《缘剑劫》 第1章 寒冰双侠 “茭尾蒲芽新水足,沙暖小桃红夹竹。 谁家燕燕倦东风,戢翼画梁春睡足。 螭头舫子载醽崿,勿惜千金买词曲。 明朝风雨蔽九川,千里江南芳树绿。 ......” 一个挑着扁担的古稀老人,侃侃唱道,虽头发花白,脊背佝偻,气息却充沛洪亮,歌声在整条小巷回荡。 这偏僻小镇,不过方寸之大,乃是南、北、东、西,水路、陆路各路途径官道要道。 久而久之,便有精明通透的乡下人家在此开瓦立舍,做起赶路人的生意。 冬季的江南虽不似北方寒冷料峭,下起雨来,却是又湿又冷。 这时一阵“叮铃叮铃”声响在空旷宁静的小路上回荡,两匹雪白如霜的骏马缓缓行来,马上脖颈挂着的铃铛随风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声响。 “阿姐,夜已将至,又是密雨连绵,不如找间客栈落脚,明日一早再赶路。”一个秀气柔美的女子轻声说道。只见这女子牵着马,一袭淡紫色长衫,裙摆轻拂,容貌清丽,宝润如玉,背上负了把长剑。 另一名女子停下,从马背上跃下,看了看四周景色,阴雨连绵,薄雾腾升,夹着寒风阵阵,于是道:“也好。” 这女子背上也背了把长剑,看起来有二十出头,比之那紫衫少女略显年长,一身黑衣长裙,皮肤略显黝黑,眉睫浓密,眼眸极亮,透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 二人并行牵马,走进镇上,歌声依旧响彻。 那紫衫少女留心听罢,奇道:“阿姐,这老伯旁若无人般在此吟唱前朝诗人词着,也不怕被人抓了去,打上几十板子。” 此曲乃元朝张宪游历江南所作,名叫《江南弄》,感叹江南景色精巧秀美,使人流连忘返。此时天家易主,已是朱姓,前朝之事,讳莫如深,便是寻常百姓,也从不提及。 这七旬老儿不但不避讳,反而大声吟唱,丝毫不惧,那紫衫少女好奇心越发强烈,想要迎上相问,却被一旁黑衣女子拉住,阻道:“若水,此行山高路远,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吧。” 原来这二人乃同胞姐妹,年长的黑衣女子名唤伊尹,那紫衫少女叫做伊若水。二人自幼远居大漠,从小习文练武,一手“伊式十八路夺命剑”使得出神入化,在远漠鲜逢敌手,因此被称之为“寒冰双侠”。 伊若水被喝劝,不好违逆,撇撇嘴,只得作罢。 行得一会儿,隐约见路口尽处一家客栈,门头挂着红色灯笼,二人拉着马快速前往,将马儿绑在柱上,进得内厅,却见里边甚为简陋,只有五、六张木桌木椅,墙边摞着各种酒,二楼用木板隔开几间屋子,吱呀作响。三个店家正围在炉边取暖,见有客光临,忙起身招呼。 伊尹命道:“店家,取两壶好酒来!” 那三个店家相互对视,却迟迟不动。 二人不解,伊若水问:“为何不去取酒?” 其中一人面露难色,解释道:“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我们这的酒水是这附近村上百姓自酿,本就不多,这几瓶方才已被人定下,小的们也不敢擅自动用......” 姐妹二人听得此言,才知缘由,伊若水轻声说道:“算啦,阿姐,咱们随便吃点,早些休息,明日还有长路要赶。” 伊尹方要发话,只见又有一老一少卷帘入内,那老者青衫长袍,扎着发髻,一副道士打扮,另一男子年纪较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素衣,模样极是俊秀,举手投足斯文雅致,与身旁老者截然不同。 “天寒地冻,不喝点酒暖和暖和,怎么睡得着?”那老者斥道,大喇喇坐到椅子上,“快快上酒,老子渴极了!” 那三个店家瞧他穿着邋遢,不像是个有钱的样子,又不好直接赶客,其中一人眼珠一转,上前道:“客官,小店酒已卖完,再进恐怕要明日里了.....小店还有其他汤食,不如.....” “什么汤汤水水....老子要喝酒!”那老者不耐烦地打断。 伊尹、伊若水坐在另一张桌上,看那老者青筋暴起,眼神凶狠,吐纳淳厚,便知是个练家子。但瞧他咄咄逼人,只觉反感,伊若水看不下去,就要起身相帮,伊尹立时将她按下,轻轻摇头,以示阻止。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长笑,声音浑厚,远远传来,震动整间屋子。 不多时,只见三名玄衣劲装男子进入容栈,腰间均别了把长剑。为首的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神态甚是不凡;中间的面颊白净,虽不如为首的有气度,倒也不失俊朗;最后跟着的男子却长得清秀异常,脸上白里透红,竟似女子一般。 那为首的男子环顾四周,譬见伊尹、伊若水桌上两把长剑,不禁一奇,随即大步迎上,笑道:“久闻‘寒冰双侠’大名,没想到竟在此遇见,实在是秦某之幸。” 伊若水瞧了眼佩剑,也奇道:“你识得我们?” “自然识得,‘寒玉剑’,‘玄冰剑’,天下无双,宝剑锋利,世间罕有。‘寒冰双侠’少年成名,打便漠北一众高手,在中原武林早已享负盛名。”那男子侃侃而道。 伊若水听罢,“噗嗤”一笑,转头看看伊尹,乐道:“阿姐,没想到我们在中原武林还有些名头。” 伊尹眉头微微一皱,却不答话。 那男子瞧她冷若冰霜,既不起身,也不回话,自觉讨了个没趣,暗忖道:“终究是荒蛮之地生出的女子,不知礼数。”心中不快,转而同另外两名黑衣男子坐到了一旁。 此时店家忙不迭地端上小菜,又拎了几壶烧酒向那三人送过去,伊尹,伊若水朝着店家望去,恍悟原是那三人将酒水全部定下。 适才那老者见心心念念的烧酒被这三个年轻人霸占了去,登时立起,不快道:“明明老子先来的,凭什么把酒给了他们仨?你们这个客栈,怕不是个黑心店!” “这....这酒原本就是这三位客官先定下的.....小的....小的....”一个店家颤颤巍巍解释道。 “胡说!明明是老子先进来的,怎会让后来的定了去?啊.....老子知道了,你定是瞧老子衣衫破损,穷酸模样,故意不给上酒,是也不是?”那老者喝道,额上太阳穴突起,一跳一跳,就要发怒。 那为首的黑衣男子见那老者身长林立,瘦骨嶙峋,眉须垂长,一副道家人打扮,脾气却是火爆,当即瞧出是个会武功的,恐那店家三人遭了殃,忙劝道:“怪我这小师弟,不知酒量深浅,定得太多,这酒本也喝不完,老前辈若不嫌弃,自可取走一些。” 那老者闻言,心中一喜,毫不客气地从桌上取走两瓶,刚要回座,又返将回来,说道:“老子怎可受你这小娃儿的嗟来之食?这样吧,你将它退还给店家,老子再高价买回来!” 伊若水素喜热闹,在一旁全数听了进去,不禁掩唇一笑,好一个不受嗟来之食,只觉这老头儿有趣,又侧头认真去听。 那桌上的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不满,最末的男子“腾”地拔起,不满道:“我大师哥好心让酒于你,你却诸多要求,也太不把我们衡山派放在眼里了吧!” 这男子看起来十六、七年纪,身形偏瘦,个子不高,说起话娇滴滴,举止投足女儿模样。伊尹、伊若水不禁好奇望去。 衡山派在江湖武林颇有名气,掌门陈煌近待人谦厚,在湖南一带极有威名,一手成名绝技“衡山剑法”使得凌厉多变,后年岁见长,鲜少下山,派中大小事务,皆由其大徒弟操持。 那为首的玄衣男子,便正是衡山派大弟子秦默风,自小被陈煌近收养,言传身教,性情亦同师傅一般,待人谦逊,做起事来井井有条,在江湖上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 旁边的那白净男子,叫做钟逸风,乃陈煌近第二个弟子,武功、品行亦是尚佳,在江湖上,名气却不如大师兄秦默风。 那年纪最小的男子,叫做陈宛风,此子武功平平,却是掌门陈煌敬之子,身份不凡。平日里一众师兄弟爱护有加,处处相让,使得性子越发刁蛮。 伊尹、伊若水初入中原,对中原武林形形色色的人物不甚了解,虽曾听过衡山一派,却也对不上号。二人没料到在此偏郊客栈,竟遇得衡山弟子,又思及适才那秦默风以礼相待,二人却未在意,此时只觉不妥。 伊若水心思灵巧,稍一计较,起身对着秦默风三人抱拳道:“原来是衡山派的侠士,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实是失礼。” 秦默风本对“寒冰双侠”心生不满,这时听伊若水一番软语道歉,柳眉微蹙,面带红晕,煞是秀美,不禁心神一荡,怒气登时烟消云散。“‘寒冰双侠’久居大漠,不想也听过本派事迹,实是荣幸。” 伊若水瞧他言语软了三分,又道:“衡山派大名远扬,我姐妹二人自小便经常听家中长辈提及,此时得见三位气质非凡,果然不同凡响。”她信口道来,只管说些好听的,哄得那秦默风师兄弟三人十分受用。 那老者杵在中间,听着两桌人互相吹捧,长眉拧在一处,只觉刺耳,忽地打断,大笑几声,道:“老子管你是什么门派,这酒,老子今日喝定了!”说罢拿起酒瓶,塞给其中一个店家,“你算算,这壶酒多少纹银,老子给你!” 那店家早就看他不爽,拿了酒壶,心思一动:这老儿刁狂难缠,不如随口说个高价,宰他一顿出出恶气。 于是道:“不多,五两碎银即可。” 那老者点点头,伸出手就往怀里去掏,掏了半天也没能摸出一粒碎银,又去掏那跟随的年轻男子衣襟、袖口,也未摸出一枚铜钱。 那三个店家看他二人模样,显然是身无分文,不由得来了气,一人喝道:“在这吵吵闹闹半天,原是个没钱吃饭的!”说罢三人哄堂大笑。 那老者捋了把长须,沉吟半晌,说道:“我乖儿子借你使上两日,随意差遣,抵这酒钱,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人都是一惊,没想到那邋遢老道儿竟生出个这般俊美端正的儿子,皆是唏嘘,纷纷朝那素衣男子看去。 那素衣男子虽被差使,却是毫不气恼,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店家朝着素衣男子打量一番,摇头道:“不必了,这间客栈狭小,用不上许多人,你二人若付不起银两,自便离去吧。” 此时天已暗下,房檐上一阵噼里啪啦,雨越下越大。那老者朝外看看天色,不愿离去,又馋虫上脑,贪那口酒,倏地袖中一鼓,右掌翻出,朝着那店家肩上劈去。 那店家不过寻常百姓,哪里会得武功,立时被一掌击飞,重重摔在身后空着的桌上,滚了一圈,跌到地上才止。 另外两桌的“寒冰双侠”和衡山三弟子见状,纷纷站起。钟逸风见势不妙,便要拔剑相迎,却被秦默风掌心轻触,拔出一小段的佩剑顷刻挡了回去。 “此道武功不凡,远在你我之上,不可节外生枝。”秦默风低声道。 他观那老者手筋暴起,内力充盈,掌风凌厉,落到那店家肩上,却又迅速减缓七分,这般收放自如,内力使得游刃有余,比之师傅陈煌近也不遑多让,当即瞧出是个武功深厚的练家子。 另外两个店家不知眼前老者会得武功,此时吓得两腿颤抖,不敢作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去扶地上的伙计。 “爹爹....这三人看起来都是穷苦人家,讨口饭吃,便....便算了吧.....”那素衣男子自打进得客栈,一言未发,此时忽然张口劝阻,倒令秦默风、寒冰双侠等人刮目相看。 那老者虽然气恼,适才一掌也未用尽全力,只是给那店家个教训。闻素衣男子相劝,收起掌式,哼了一声,重新坐到椅上。 那三个店家哪里还敢要钱,哆哆嗦嗦送上酒菜,又躲得远远的。 第2章 雨夜相逢 那素衣男子起身朝着受伤的店家做了个揖,说道:“既无粗重活计可做,再下身无长物,只通晓音律,可否借竹笛一用,吹奏一曲,聊表歉意。”说罢,指了指酒坛边放着的竹笛。 那受伤得店家哪敢反驳,猛猛点头。但见那素衣男子拾起竹笛,款款坐至尾处,吐了口气息,竹笛送至嘴边,发出声响。 众人吃着酒菜,笛音渐起,初时如丝般飘逸,优雅温柔,听得久了,却越发哀婉凄凉,似有无限心事,正应了“夜深沉,凉风阵阵。雨淋漓,忽听玉笛声声。哀叹绵延,犹明曦梅花残落,又是一片凄凉空寂廖。” 伊若水闻笛声如泣如诉,竟不觉红了眼角,险要落泪,忙低头拂去。“这男子看似淡若凤竹,竟奏出这般哀怨曲子,想必心中藏着诸多悲戚之事吧。” 正游丝神往之际,忽听得那衡山大弟子秦默风压低声音道:“此次师傅命咱们前去‘姑苏慕容’,路途险阻,需万分谨慎,万不得已,切莫与人缠斗。” 伊尹和伊若水内力精深,耳聪目明,虽有笛音相隔,对旁人对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听得那三人提及“姑苏慕容”,心中一动,彼此对视一眼,再留心倾听。 陈宛风努努嘴,不以为然道:“区区慕容山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大师哥,恐是你太多虑了吧?” 钟逸风沉声道:“非也,这次去慕容山庄,怕是不止咱们三人,大师哥所言极是,需得处处小心才是。” 伊尹、伊若水二人均是疑惑,心中波澜起伏:“这些人去慕容山庄,不知所为何事。”但瞧他们三人说得缜密,显然不想旁人知晓。 心下一动,又生一计。只听伊若水朗声问道:“店家,小女二人初来江南,路途不熟,请问‘姑苏慕容’怎么走?” “姑苏慕容”四字一出,场间突然寂静。几人停下碗筷,都直直向她瞧去。 伊若水逐一向几人查看,那衡山派三子和那老者面上虽无表情,却都停下举动,紧握手拳,只有那奏笛的素衣男子毫不在意,淡淡地坐在边上,当下明白了七、八分,“果然,这些人都是冲着慕容山庄去的。” “不远啦,策马沿着官道只需一日,便可到太湖之畔,只是那太湖极大,岛屿众多,想要进去,极为不易。”其中一名店家道。 伊若水还未开口,但听二楼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从屋内走出一个年轻的金装男子,头戴玉冠,腰间吊着一枚雕花玉佩,一眼便知是个富家公子。 那男子饶有兴致,探下头来,朝着几人瞧了瞧,笑道:“你们.....你们难道也是去那‘姑苏慕容’求亲的么?” 求亲? 楼下几人极是不解,陈宛风抢先问道:“求什么亲?” “哈哈哈.....”那金装男子仰头一笑,又道:“那诸位这般劳师动众,是为得那般?” “自是......”陈宛风刚要作答,却被秦默风喝止。这才恍然,险些吐露了要紧之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惭愧至极。 伊若水与伊尹对望一眼,伊若水道:“小女二人远道而来,尚不知慕容山庄有何喜事.....这位兄台可否告知一二?” 那金装男子瞧她生得貌美,心生喜欢,于是道:“‘姑苏慕容’享誉江湖,无人不想前往一探究竟,听闻那慕容世家的大小姐生得极美,宛若天仙下凡,此间已到待嫁年纪,各路世家豪杰,求娶者众多,鄙人不才,亦想去探个究竟,抱得美人归。” 这.......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哑然。 顿了顿,那金装华服男子看向秦黙风、钟逸风和陈宛风三人,抱拳道:“敢问三位可是衡山派的?” 秦黙风回了个礼,面带迟疑,沉声道:“正是,我师兄弟三人,受家师之命,下山办事.....”他仔细端查那二楼男子,却瞧不出身份,又问:“恕再下眼拙,敢问兄台师承何处?” 那金装男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道:“我么?我只是崆峒派不足挂齿的弟子一名。” 几人一怔,初时以为那男子不过是哪家豪门纨绔弟子,垂涎慕容山庄大小姐美色,前来求亲,没想到竟是崆峒山崆峒派弟子。 “此人打扮华贵,定不会是个普通弟子。”伊尹小声道。 秦黙风三人亦想到此节,但他既不愿道出名讳,也不好再问。 那崆峒派的男子又道:“三位此次下山来到江南,莫非也是为那天资绝色的慕容大小姐而来?我可是不会让你们的哦!” 秦黙风尴尬一笑,回道:“兄台见笑了,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地。” 伊若水见他说得滴水不漏,丝毫不提及“姑苏慕容”,越发觉得这三兄弟对此行百般遮掩,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当下说道:“大家有缘相聚在此,又都是前去‘姑苏慕容’,不如咱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伊尹、伊若水姐妹二人自小居于关外,数年前与人结怨,家道败落,其父伊庄稷临终前,嘱咐二人投奔江南“姑苏慕容”。 姐妹俩于家中守孝三年,又随母亲迁移大漠,直至母亲也生病去世,这才记起临终嘱托,收拾了家当一路南下,此番正是要去投靠慕容山庄。 二人一路上鲜闻“姑苏慕容”传言,心知慕容山庄可能出了变故,怕这衡山三弟子对山庄不利,于是提出同行,从中监视,便于制衡。 那崆峒派的男子闻言,极是喜悦,佳人邀请,何来不从?当即道:“妙得紧!我也正有此意,明日一早,我们便一同上路!” 秦黙风面色一紧,实不愿与这几人一同赶路,又不知如何相言,只得道:“天色已晚,各位不妨先做稍息,明日再议不迟。”心下却已打好了主意,只等几人熟睡,趁夜离开,最好拉开脚程,不再相遇。 那崆峒派男子胸无城府,听他一说,只道是应了,点头致意,欣然回了房间。 一楼五人也各自上楼,伊若水提着长剑,路过那素衣男子,低头瞧了一眼,见那二人纹丝不动,心中一软,掏出一粒碎银,丢给店家道:“再开间上房,多加些炭火,给这一老一少。” 到得半夜,雨势渐微,乌云散去,透出月光,正映在窗边。伊尹和伊若水二人初到江南湿地,水土不服,辗转难眠。两床并排相对,二人各自想着心事,忽觉头顶瓦片异动,腾地坐起,相互一视,拿起佩剑翻窗跃出,只见一道紫色身影从房顶掠过,倏地又一道黑影闪过,随着那紫色人影奔去。 “阿姐,那紫色人影好生眼熟,可是在哪儿见过?”伊若水低声道。 正说着,忽闻马厩马蹄阵阵,二人相对一视,默契地移步轻足,侧身贴在马厩一边墙壁,只见秦黙风、钟逸风和陈宛风师兄弟三人牵马欲走。 “果然这师兄弟三人有鬼。”二人暗暗忖道,待那三人牵马行出不远,也策马不远不近地跟去。 这般跟了一个时辰,阳光开始驱散晨雾,方时近似隆冬,寒风刺骨。两拨人一前一后,先后踏至“姑苏慕容”边界,此地多为丘陵,草木繁密,远远眺望,依稀能瞧见碧波太湖。 秦黙风内力精深,隐隐察觉后方有人策马尾随,嘱咐钟逸风和陈宛风加快速度。那“寒冰双侠”也不是吃素的,瞧秦黙风几人越发驰行,也催马急追。 几人你追我赶,驶出二里地。伊尹和伊若水久居大漠,御马之术极是娴熟,稍动足劲,轻拍马背,那两匹大白马便如旋剑脱壳,狂奔万浪。不到半盏茶功夫,前后距离已不过数尺,转眼便要追上。 秦黙风见避让不成,只得停下,提了口真气,对着二人道:“不知二位女侠跟着我们是何缘由?”钟逸风、陈宛风按住佩剑,紧紧盯去,只消那二人有半分举动,便立即拔剑相上。 伊尹、伊若水长吁一声,停住马蹄。伊尹正要取剑,伊若水轻轻按住,对秦黙风朗声道:“我姐妹二人初到江南,路途不熟,人亦生分,三位大侠气质脱尘,正直有礼,意欲结交。心想又正好同去那‘姑苏慕容’,小女二人这才厚着脸皮追来,只不知三位.....”说着,故意停顿下来。 秦黙风听伊若水说的真挚诚恳,又看二人一个丽若朝霞,容颜秀美,一个英姿勃勃,颇有巾帼之色,不禁心中一动,不敢再看。 “既如此,那便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秦黙风道,其他二人见大师兄已应允,不好拂逆,只得稍作欢迎。 五人驱马翻过一片丘陵,只见道路愈渐狭窄,只得两人、两人依次穿过夹道,秦黙风行在最前,伊尹、伊若水同陈宛风紧随其后,钟逸风于后。 伊若水平息一事,又忆起适才在那屋顶上掠过的紫色人影,只觉背影相熟,若是再见,必定好好瞧瞧。 正思忖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过,伴随着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嗖”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空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紫影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山间丛林之中。 几人心中一凛,忙抽出长剑抵御。伊尹手握长剑,剑鞘却未拔出,陈宛风瞥她一眼,暗暗道:“这姐妹二人自负剑法了得,剑却不出鞘,恁地托大,我衡山派岂能叫这两个关外来的粗野之人给比了下去?”嘀咕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鞭策马,想要追上那个神秘紫影。 钟逸风见状,急忙提醒道:“小师弟小心,前方可能有埋伏!”但陈宛风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不必担心,我先去看看。” 秦默风怕她出事,也策马冲上前去,“寒冰双侠”不知那陈宛风是在暗暗较劲儿,蓦地一愣,也追将上去。 行至半里,就在众人准备重新集结时,又听得“嗖”的一声,紧接着东北方传来打斗声。伊尹姐妹和钟逸风迅速下马,按照声音来源方向寻去。 穿过一片密林,终于看到了土丘上两个身影,只见那二人,一个妙龄女子身着紫衣,长发尽束,披在脑后,一个年轻男子身着黑衣,蒙着面目,斗作一团。那紫衣女子动作敏捷,一招一式极为精准,黑衣人掌风凶猛,招招致命。这二人持续拆招了半晌,双方都未能占到明显上风。 伊若水瞧她紫衫黑裙,当即瞧出是客栈之上盘旋之人,不禁屏气凝神,仔细观察。 那二人斗得半晌,仍未分出胜负,紫衣女子左一飘,右一摇,便跃出数丈,显是轻功甚好,黑衣人击她不住,心生愤怒:“易水寒,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来吧,否则休怪龙某不客气!” 第3章 易水寒 一行人掩在草垛暗处,听得此言,即知那二人是在抢夺什么物事,伊若水闻“易水寒”三字,暗暗一惊,顿时恍悟,难怪好生熟悉,眼前女子竟是故人之女,于是低声向一旁伊尹道:“那人是易姐姐。” 二十年前,中原武林奇生三位年轻豪杰,以“铁锁横江”慕容德选为首,“跨原野岭”伊庄稷和“暗萧无闻”易恒山次居,在江湖上颇有威名。 江南水陆兴旺,多富饶之地,慕容山庄自慕容老太爷慕容山建立,便渐具规模,到得慕容德选这代,已是如日中兴,江湖中人冲着“姑苏慕容”四个字,也要给上几分薄面。 慕容德选在游历江湖之时,巧遇侠义之士伊庄稷和易恒山,欣赏二人武功卓绝,贫贱不移,遂与二人结拜为异姓兄弟。后历经苍茫,但觉了无乐趣,易恒山携夫人归隐山林,尹庄稷远走关外,娶亲成家,生得二女,正是伊尹和伊若水。慕容德选则回到“姑苏慕容”继承家业。 那紫衣女子便是“暗萧无闻”易恒山之女——易水寒。 伊尹二人见得故人之女,喜不自禁,当下迎上去相助,只见易水寒紫衫黑裙,模样俊秀,发上缠了圈紫色缎带,煞是清爽。 易水寒拆了几招,见得伊尹、伊若水,只觉熟悉,似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来,这般思索着,又隔开那黑衣人一掌。 那黑衣人蒙着面目,只留一对眼珠子在外,见这突然冒出的二人认得易水寒,心知以一敌三必定吃亏,不再攻入,飞身便要跑将出去。 伊尹怒喝道:“你是何人,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便先挖去这双招子好了!”说着起身追去。 秦默风、钟逸风同陈宛风与二人同行,干巴巴看着,但觉不妥,见“寒冰双侠”举剑迎上,当即抽出佩剑,也向蒙面黑衣人追去。那黑衣人见六人夹击,暗暗心惊,不敢接招,提了口气,纵身一跃,跳上周围树杈,灵巧一闪,便飞出几丈远。 易水寒见他逃走,也不去追,说了句:“罢了,由他去吧!” 伊尹、伊若水几人皆止步,陈宛风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长剑挥出,又提气向黑衣人方向追去。 追得良久,那黑衣人瞥见后边只有陈宛风一人追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中盘算道:“区区一个衡山弟子,竟敢如此托大。”于是停下来笑道:“衡山派的小友,你的那几位朋友可追上来了?”言下却是提醒他孤身一人,必败无疑。 陈宛风到底未独自一人下山闯荡过江湖,也未真正只身迎敌过,一路上凡有凶险,皆是大师哥、二师哥料理摆平,此时见二人未至,蓦地紧张,紧紧捏住剑柄,暗自愁道:“糟糕.....光顾着追人,现下我只身在此,万一敌他不得,岂不是要叫人笑话?这却如何是好....”当下提气便要返回。 哪知那黑衣人忽地跃向前边,右掌击向他肩背,陈宛风大骇,情急之下扭转长剑刺向黑衣人,旋即转了个圈,将剑换至左手,右肩微斜,举起右掌,运气至剑身,疾砍他面颊。 黑衣人不妨他剑法有两下子,倒吸一口气,俯身避开,剑尖正巧划破面纱,顿时整个脸露将出来。只见他轮廓周正,剑眉星目,眉宇间却带有一股邪气。 陈宛风自幼在衡山长大,鲜少下山,只道大师兄秦默风生得英俊,此时见黑衣人另番风貌,竟怔怔的看呆了。 那黑衣人见他呆立于前,且又痴愣愣看着自己,心下奇道:“一个大男人,这般瞧我作甚?” 原来这陈宛风本是女儿身,见两位师兄下山,便偷偷换了男装跟上,而黑衣人并未看出她乔装打扮,是以奇怪异常。 陈宛风怔得片刻,见黑衣人也盯着她,登时面颊绯红,低下头来,便要离去。那黑衣人见他举止忸怩,两颊绯红,似女子一般,瞬时猜着了八九分,哼了一声,大笑数声,也不与她再纠缠,提气去了。 众人不见陈宛风归来,便顺着前路寻去。 钟逸风急道:“小师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师傅交代....师傅托付的重任,我竟然......” 秦默风沉住气,开口安抚道:“钟师弟不必太过担忧,小师弟武功不弱,我们只需沿着道路继续寻找,定能找到他的踪迹。” 易水寒却道:“各位休得小看那厮,那厮虽非师出名门,武功却是不弱,江湖险恶,非同儿戏.....”话未说完,只觉肘上有异,原是伊若水暗地里碰触,立时心领神会,又道:“素闻‘衡山剑法’剑风凌厉,想来那位小兄弟定然无事。” 秦默风二人知她有意宽慰,抱拳相谢,心中仍是惦记不安。 几人驱马继续沿着道路前进,四周景色越发荒凉。 钟逸风越想越是懊恼,又担心陈宛风安危,自责无奈地道:“若早知会有这般险阻,当时就不该带他下山.....” 正当众人试图安慰他时,伊若水突然兴奋地道:“看,陈兄弟回来了!” 秦黙风、钟逸风急忙望向前方,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手持长剑,正从拐角处中缓缓迎来。二人见陈宛风毫发无损,惊喜交加,这才放下心来。 伊尹、伊若水见那师兄弟三人团聚,放下心来,这才抽到空闲,同易水寒往僻静处走了几步,伊若水笑盈盈道:“大漠一别,几年未见,易姐姐可还记得我们?” 易水寒定定瞧了瞧她二人,但觉面孔相熟,却又不敢肯定,试探道:“是伊家妹子?” 伊若水闻言,故意撇了撇嘴,假装不快,戏谑道:“好啊....才几年不见,易姐姐就将我们忘在脑后了....” 易水寒尴尬一笑,忙道:“哎呀,我的错,我的错.....几年未见,伊姐姐和若水妹子越发美丽动人,一时竟没能相认,还请勿怪。” 原来五、六年前,易水寒曾随其父易恒山到关外拜访过伊家,方得知伊庄稷已不在人世,一路打听,得知伊家剩余妇孺举家迁往大漠,于是赶去相会,昔日至交只剩窄盒一盏,惟叹世事无常,一分别,再见竟是这般光景,不禁伤怀。易恒山父女在大漠住了半月,帮伊家嫂子料理完家中事务,见伊兄两个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剑法练得有模有样,是个习武的苗子,才稍显宽慰。 易水寒便是那时与伊尹、伊若水相识。彼时伊尹十五岁余,略长易水寒一岁,伊若水只有十二、三岁年纪,三人每日嬉笑打闹,相处得极是融洽。年轻少女,性子热络,分别之时均是不舍,三人抱着大哭一场,易水寒与二人约定,日后来中原相聚,这才跟着易恒山离开。 易水寒忆起往事,恍惚一阵,得见旧时好友,亦是喜悦,又奇道:“伊姐姐,若水妹子,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伊尹道:“实不相瞒,我们此番是要去‘姑苏慕容’。”停顿半刻,见那衡山派的三人兀自在一边谈话,并未留心,于是将伊庄稷临终嘱托简单道出。 易水寒年少时不知这一茬事,这时闻言才明,也是叹息。 “易姐姐,相见不易,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伊若水道。 易水寒见二人极是热情,与年少时一般无二,方才的生分一扫而空,说道:“我原也是要去那‘姑苏慕容’的,但此间尚有要事去办,不能同行,待解决完,定当全速赶往,与二位相聚。” 伊尹问道:“是跟那黑衣人有关?我和若水可同你一起。” 易水寒踱了几步,说道:“倒是不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言罢又道:“伊姐姐,若水妹子,咱们就暂且别过。”说完又朝那边衡山三兄弟打了个招呼,抱了个拳,便径自去了。 几日后,伊尹、伊若水、秦默风等五人已到得太湖岸边。 湖面上偶尔几只白鹭低飞,岸边树木枝叶泛黄,随风轻轻摇曳。远处山峦,层林尽染,五彩斑斓。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山间,给冬日增添了几分温暖,与关外和大漠苦寒之地相比,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伊若水轻轻叹道:“江南之地,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陈宛风知她二人初涉江南,冷笑一声,心中不屑:“不过是两个未见过世面的,大师哥也太抬举她们了!” 五人将马匹安置在一间僻静农舍的马厩后,踏上了沿湖而建的蜿蜒小道。 走走停停两个时辰,前方越发开阔,偌大的湖面映入眼前。 伊若水喜道:“是啦,慕容山庄就在那儿!”说着右手指向前方。众人依所指方向望去,隐约间,确能看见几座古朴庄严的建筑隐匿在泛黄的山林之中,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一股神秘幽静之感。 钟逸风见慕容山庄已近在咫尺,向秦默风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秦默风领悟钟逸风意图,于是道:“尹姑娘,若水姑娘,我们尚有要事,欲先行一步,不如就在此别过.....”话未说完,被伊若水打断道:“秦兄弟不必客气,我姐妹二人原也是要上慕容山庄,前路凶险未知,咱们一同前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竟是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阻了回去。 秦默风想要婉拒,但思虑到去山庄的路眼前只这一条,若分开前往,半途必会再次相遇,到时更显尴尬,只得应允。 五人顺着小路行至尽头,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湖水,阻挡了去路。秦默风望着四周,不见船家,皱眉疑道:“偌大个太湖,附近竟无船家。” 一干人一时都踌躇莫展,伊若水说道:“会不会是那‘姑苏慕容’的人将附近船夫都赶跑了....”想了片刻,又道:“莫非船只是从对岸过来的.....”众人听罢,皆向对岸看去,却见草木黄落,对岸沙滩之上毫无人影,整个山庄显得幽静凄清。 “姑且喊上一喊,试他一回。”秦默风道,于是走到前方几步,深吸口气,提高声音道:“在下秦默风同衡山派的师弟,特来拜访慕容庄主!” “大师哥,这样有用么....”陈宛风担忧的嘟囔道,踮着脚尖往对岸看去。 秦默风摇摇头,无奈道:“也只能试试看了。”随即又道:“若是对面仍无应答,怕是要另寻他路。” 不久,对岸果然有了动静,一只竹筏缓缓驶来,船上站着一位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皮肤白皙,一双杏眼灵动,身着红色短衫,下搭红色长裙,鲜艳动人。 竹筏徐徐驶近,那红衫少女娇俏地笑着,向众人行了一个万福,声音柔和地说道:“庄主有请。”众人听罢,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也只能随她一同上了竹筏,小心翼翼地站稳。竹筏在少女的巧手驾驶下迅速驶向湖中,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冬日的江南,尽显温柔之态。 秦默风不禁赞叹:“‘姑苏慕容’的景致,果然不同凡响。” 那红衫少女对秦默风的赞叹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驾驶竹筏,秦黙风又问道:“敢问慕容庄主身体可还安好?” 那红衫少女“扑哧”一笑,说道:“自然是极好的,多谢公子关心。”说完,又“咯咯咯”笑将起来。 秦默风几人诧异,面面相觑,不知她缘何发笑。 正在这时,忽听到后方有人高声喊道:“船家!等一等!”几人回头瞧去,竟然是那日前见过的紫衫女子,却不是易水寒是谁? 伊尹、伊若水得见易水寒,又惊又喜,忙命红衫少女将竹筏驶回岸边,那红衫少女却像未听见一般,丝毫不往回返,继续撑着竹筏驶向前去。 伊尹气恼,想要拿住那红衫少女,逼她返回,伊若水在旁摇头阻拦,伊尹心知此处已是“姑苏慕容”地界,不便发作,只得按耐不动。 易水寒见竹筏五人,便知是在荒野中所遇之友,但见竹筏越驶越远,心下不悦,当即提了真气,使出轻功,飞身上了竹筏。众人见她轻功甚好,无不夸赞。 伊若水道:“易姐姐,你的事儿办好了么? ”易水寒只“嗯”了一声,并不作答。 这时竹筏驶至湖中央,渐渐停住,秦默风奇道:“姑娘......”本欲问为何不继续向前,忽然湖面上爆出一声巨响,打破宁静。众人纷纷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只见西南方空中炸开一朵火花,紧接着“嗖嗖”声不断,从空中落下八块木板,每块木板长约七尺,宽约一尺,呈一字形排开,围在竹筏前方。那八块木板触水之后并未沉没,反而在水面上旋转不停,令人眼花缭乱。 几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惊诧不已,只见七名女子从对岸丛林驶来,轻飘飘落在木板上,那木板立刻停止旋转,稳稳漂浮在水面上。 红衫少女放下手中竹篙,提气准备跃向最近的一块木板。 伊尹见状,急忙制止:“且慢....”同时双掌向红衫少女推出,意图阻止。那红衫少女身形一转,轻松避开伊尹攻击,众人见她身形轻巧灵活,都不禁一叹:“慕容山庄的婢女,便有这等上乘轻功,可见那慕容庄主武功非同一般。” 第4章 湖上风波 那红衫女子避开伊尹,足尖一点,纵身跃上木板,此时,八块木桩均直直立在水面之上。 众人站在筏上,只见八块木桩之上都刻有篆字,红衫女子所站木桩中刻道:舍南舍北皆春水; 旁边女子身着粉红衫子,桩上刻道:但见群鸥日日来; 几人又向第三块木桩瞧去,立在上面的是个黄衫女子,桩上刻道着:花径不曾缘客扫; 其后的是绿衫女子,木桩上刻道:蓬门今始为君开; 第五块木板上刻道:盘殇市远无兼味,上面站着的是个青衫女子; 在往旁边,那蓝衫女子足下木桩刻着:樽酒家贫只旧醅; 其后紫衫女子所站木桩上刻的:肯与临翁相对饮; 最后的女子身着白色长衫,桩上刻道:隔篱呼取尽余杯。 众人瞧那八位少女均生的貌美如花,轻功傲然,不禁面面相觑。伊尹看完诗后说道:“此诗乃杜工的《客至》,原是为招待客人而作。” 为首的红衫女子笑道:“这位姑娘博览群书,小女子佩服,此诗正是我家庄主命人刻上的。” 陈宛风却不满道:“将我们围在中央,这就是姑苏慕容的待客之道吗?” 红衫少女和其他侍女听后,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白衫女子回答道:“慕容山庄向来不欢迎外人,不知几位贸然来此有何事?” 秦黙风和钟逸风对望一眼,道:“再下乃衡山派大弟子秦黙风,家师素来景仰姑苏慕容武学造诣深厚,剑法更是独步天下,特命我们先来拜会,若是能于慕容庄主讨教一二,那便是再下和师弟们之幸。” “哦....是么?”那红衫女子把玩着胸前辫子施施然说道。 话音刚落,只听“唰唰”数声,那八名少女均挥出铁索,锁骨极柔,数丈之长,索尖只倒挂尖钩,锋利无比。又听“铮铮”声不断,尖钩竟是刺入了竹筏许寸,秦黙风疾呼道:“快起!”众人依言而行,提气跃出甚高。 突然一声巨响,竹筏已被拉断,八名少女收回铁索,脚尖轻点木桩,身形如飞燕掠水般返回对岸,霎时间不见了踪影。留下众人凌空而立,心中惊骇交加。那裂成两半的竹筏突然燃起熊熊大火,迅速沉没,湖面上升起袅袅烟雾。秦默风等人在空中,离对岸还有一段距离,眼看无处落脚,只能眼睁睁看着裂开的竹筏化作两半。陈宛风轻功相对较弱,第一个掉入湖中,冰冷的湖水瞬间将他吞没。陈宛风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因为慌乱而越陷越深,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几乎窒息。 秦默风见状,心中一紧,立刻跃入水中,紧紧抓住陈宛风道:“抓紧我,别乱动!” 钟逸风、伊尹、伊若水也陆续落入冰冷的湖水中,几人尽力保持镇定,用尽全身的力量在水中寻找平衡。 湖水中的冰冷透骨,让人几乎忘记了方向,只能依靠本能挣扎。易水寒轻功较好,一口气跃到了对岸,转身看伊尹几人跌落水中,心中不忍,只得返回救援,两足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般,跃到了那裂成两块的竹筏之上,驱力划动半张竹筏,驶到伊尹和伊若水身前,一手抓住伊尹拽了上来,又抓住伊若水,拽上竹筏。 这姐妹人人久居关外,哪里会得水,早被湖水灌得七荤八素,意识渐失。易水寒见状,忙扶起二人,两掌分别拍向二人背后,用内力逼出灌进腔内的湖水,伊尹、伊若水二人这才渐渐恢复,连连咳嗽,吐出废水。 易水寒见二人脱险,又飞身跃上另一半竹筏,驶到秦黙风师兄弟三人处,拉了三人上来。 秦黙风和钟逸风内力深厚,又会得水性,倒是无事,只陈宛风修为尚浅,灌了几口水进肚,仰倒在大师兄秦黙风怀中,有气无力道:“这几个人......竟是想要淹死我们.....真是恶毒......” 秦黙风道:“多亏了姑娘,方才能脱险。”易水寒点点头,又一跃回到另半条筏上,见伊尹、伊若水已转醒,问道:“感觉可好?”伊尹咳了几声,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多亏了易姐姐,否则我们姐妹今天恐怕真的要命丧此地了。” 伊若水也道:“是啊,易姐姐,这次多亏你了,这慕容山庄当真凶险,我姐妹二人原本是要来投奔,如今看来,这位庄主怕是不好相处呢。” 秦黙风三人小心翼翼地屈在只剩下一半的竹筏之上,用佩剑拨水,慢慢划到对岸。 “我的手要冻掉了!”陈宛风嘟囔道,是时已是隆冬,虽不似北方寒风刺骨,几人在湖水里湿透了衣衫,饶是用内力驱寒,也感到刺骨寒凉。 易水寒同伊尹、伊若水在另半条筏上,行至缓慢,易水寒一个翻身跃出竹筏,提气踢了竹筏一脚,那竹筏像是上了发条一般,向岸边冲刺,易水寒也不回去,双足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四个圈子,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的落在数丈之外的对岸。 伊若水赞叹道:“易姐姐轻功当真厉害,能在这水面之上行走!”另一边钟逸风道:“这是踏波行,心如止水化风清,波澜不惊点涟漪,按八卦方位施展,凌峰踏浪,身形如烟波。” 过得两盏茶功夫,秦黙风三人终于将竹筏划到岸边,三人累得喘着粗气,瘫倒在沙滩上,先到岸上的易水寒和伊家姐妹三人,在附近拾了枯柴木枝,支起了篝火。 伊若水向秦默风三人招呼道:“快过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吧!”秦黙风和钟逸风缓了缓神,围到篝火跟前,周身衣服适才已被体内真气烘干,陈宛风艰难地踱着步子,来到篝火边上,想要脱下衣服烤火,顿了一下,又慌忙系上,怔怔地坐在地上。 这般休整了半日,已经到了下午。只见岸上四周皆是沙滩,再向内望去,草木黄黄绿绿,一团团雾气将整个景色引得似有似无。 第5章 误入迷阵 陈宛风道:“此地处处透着诡异,怕是周围又有埋伏...” 正当说话之际,忽听得或远或近处一空灵女声飘荡道:“各位远道而来,为何不进山庄歇歇脚?”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既缥缈又神秘,让人难以捉摸其来源。 众人四下望去,却只见雾气越来越浓,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 秦默风寻不着说话之人踪影,有意骗她出现,于是试探性回道:“我们不知入庄之路,若有引路之人领路,自当感激不尽。”话音刚落,雾中渐渐走出一位身穿青色衫子的少女,面容秀丽,带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请随我来。” 青衫女子快速走在前边,伊尹、伊若水、秦默风等紧跟在后。走得片刻,便进了一片竹林,竹子甚为茂密,遮住了阳光,整个空间阴暗不堪,越往里走,雾气便越重。那女子走得甚快,众人紧跟其后,生怕落下。 就在这时,那女子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秦默风盈盈一笑,秦默风一时恍惚,竟被这女子美貌吸引。不消片刻,只觉头晕眼花,血脉上涌,又情不自禁朝青衫女子瞧去,只觉这女子说不出的妩媚妖娆,见之忘神。这一看不得了,秦黙风全身竟微感酸麻,步伐虚浮,登时停了脚步。几人见他气色甚差,忙停下查看。 陈宛风急道:“大师哥,你怎么了?” 秦默风强忍不适,暗自运功调息,勉强稳住身形,沉声道:“这女子…这女子好像会使那魅惑人心的妖术,方才我只瞧了一眼,便觉浑身不适..…”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落入对方的心神控制之中,幸亏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又提醒大家道:“咱们须得防着这山庄的每一个人。”众人点头应了。 就在这时,几人发现青衫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那姑娘不见了!”伊若水叫道。众人四下寻找,但是在浓密的雾气和密集的竹林中,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于那青衫女子的踪迹。 易水寒冷冷地分析道:“适才在湖上就有八名女子围攻,现在这个突然消失,也不足为奇。” 秦默风点头道:“我们还是一起走吧,这竹林之中雾气重重,极易迷路,千万不能分散。”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挥斜,竹林却阴寒至极,浓雾仍未散去。秦默风、伊尹等沿着小路前进,过得甚久,也未找到出路,众人都觉怪异,陈宛风四处张望,突然大喊一声,惊道:“啊!咱们又走回来了!” 几人向四周去瞧,但觉眼前之景甚是熟悉,似是来过一般,也都惊慌不已,伊若水推测道:“莫这林子里很可能布置了阵法。” 正当几人不知所措之际,忽听得前方传出“滋滋”烤火声响,秦默风立刻带头拔剑,钟逸风、陈宛风也抽出手中长剑,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源处靠近。 不多时,却见一人身着黑衣,正欲放火烧这片竹林。 秦默风上前制止道:“住手!”那黑衣人只顾着引取火苗,未留意身后几人,此时见有人说话,心中一凛,忙起身伸掌挡在胸前。 那黑衣人转过身来,几人见他生得剑眉大眼,五官立体,身形高阔,只觉熟悉。 易水寒同陈宛风吃了一惊,陈宛风道:“大师哥,他便是那日同易姑娘打架的黑衣男子!”说完,心中却是又怯又喜,这陈宛风从小生长在衡山之上,平日里极少下山走动,见得的师兄弟里,便只有秦黙风生的最是英俊,那日里偶尔挑下黑衣人面罩,露出冷峻面庞,竟被他惊得心神一荡。 那黑衣男子瞧了陈宛风一眼,冷笑一声,又瞪向易水寒,恨恨的道:“真是冤家路窄,快将《广陵散》交出来吧!” 原来,易水寒的师傅知自己时日无多,便将珍藏曲谱《广陵散》交于她,并一再嘱咐此琴谱万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否则后患无穷,之后便仙游去了。那黑衣男子名叫龙吟凤,武功了得,自成一派,却对这琴谱心心念念,屡次抢夺暗算易水寒。 秦默风却是不解:“《广陵散》不过是卷曲谱,据《晋书》记载,此曲乃嵇康游玩洛西时,为一古人所赠,虽是古时着名琴谱,摘抄本也拓印了不少,为何执着于抢它?” 易水寒摇头道:“究竟为何,我也不明....但这琴谱是师傅留给我的遗物,对我而言意义非凡。这厮三番四次试图夺取,全数被我挡了回去。” 龙吟凤见这几人来势汹汹,均抽出手中佩剑,不敢妄动,一时又逃脱不得。 伊尹上前两步,怒道:“你放火烧林子做甚?”此时她已身处慕容山庄,加以投奔,便存着患得患失心理,决不许任何人对山庄不利。 龙吟凤轻哼了一声:“不放火烧了这片林子,莫非你们出得了此阵?” 众人听罢,心中一凛,倒吸口凉气,原来适才重复往返,已是被困在阵法之内。 秦默风瞧龙吟凤同易水寒僵持不下,恐节外生枝,便劝道:“这位大侠,易姑娘,如今我们身处险地,应当同心协力才是,这片林子怪异莫测,若是等太阳落山,夜幕笼罩,届时看不清方向,岂非更加凶险?” 龙吟凤沉默不语,暗自忖道:“以我一人之力,确实不好出去,何况他们人多势众,打起来吃亏的终究是自己。”于是道:“也罢,随了你们便是!姓易的,我们暂且休战!” 易水寒虽不愿与他同行,但觉那衡山派的说得亦有几分道理,思虑片刻,决定忍上一时。于是反讥道:“那你可要离我远点,我怕一个不留神,被那些不干不净的毛贼顺走了曲谱!” 当下,几人顺着径道走去,易水寒恐又走回原地,掏出数枚细小银针,在竹枝上做了记号。这七人走得一盏茶功夫,却见眼前出现两条曲折狭窄的岔路,浓雾当空,再往深处,只有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物事。 陈宛风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秦默风与钟逸风也是踌躇不定。 伊若水朝着岔路口走了一圈,思索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九宫八卦阵。” 秦默风奇道:“九宫八卦阵?” 第6章 赵雯秀 伊尹、伊若水二人于少年之时,对五行八卦阵法有过粗略了解,此时见得此阵,觉得熟悉,见秦默风追问,伊尹说道:“家父曾经教授过我们一些奇门阵法,虽不是非常精通,此时也只能试一试了。” 伊尹同伊若水蹲卧于地,分别折了枝条,在地上绘了一个八卦图形。伊若水道:“八卦分乾、坤、坎、离、震、巽、艮、兑,此为卦序,外层之卦,与左边左旋,右边右旋,从坤起,子当左旋,午当右旋,只要找到先天八卦之方位,就能寻着路了。” 过得半晌,伊若水喜道:“是了,八卦拆为六十四,纵为悔,横为贞,阻贞阴悔,此阵皆一阴一阳组合而成,形成圆圈,全阴全阳相邻,咱们现在身处全阴当口,两条岔路一东一西,东为阴,西为阳,顺着朝西的方向走,方可到达全阳处,这样便可出去了!” 秦默风、易水寒等心下欢喜。陈宛风将信将疑道:“若是走岔了,会怎么样?”伊若水起了身,努努嘴说道:“若是走岔了,自然是陷在阵里出不来喽!” 伊若水见她不但不言谢,反倒猜忌,着实不舒服。秦黙风之陈宛风口无遮拦,忙找补道:“劳二位姑娘费心了,我们还是赶路吧。”伊若水听出他故意岔开话题,是以维护自己和姐姐,便向他回了个微笑,却见秦默风也正瞧着自己,目光深邃,脸竟不由得红了。 于是众人向第二条小路走去,景色与之前无异,越往前走,竹子越是稀疏,阳光直射下来,暖人心脾,到最后,以无几株竹子,一道道溪流穿过。伊若水道:“我们应该是走出来了。” 又走得一盏茶时间,眼前竟又是一片湖水,比先前湖面有过而无不及。陈宛风没好气的道:“怎么这姑苏慕容这么多湖?这次不会又要把我们扔到水里面去了吧!” 便在此时,只听得“矣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蓝衫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过,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 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众人皆向她瞧去,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 这时,那少女划着小舟,已近岸边,柔声道:“庄主有请!”说话声极是清甜,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龙吟凤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 其实这少女也非甚美,比之伊若水、易水寒颇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秦默风等皆上了小船,船上七人而至。坐中无半分闲暇之地,舟却丝毫不往下沉,似无人一般,众人均感怪异。 龙吟凤道:“姑娘是庄上何人?该当如何称呼?”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是服侍庄主的小丫头,叫做赵雯秀,你们叫我雯秀好啦!”陈宛风见龙吟凤目空一切,此时竟去相问一个丫头的名字,心中大为不快。 众人见赵雯秀美貌异常,还道是山庄有来头的人物,这时听她自称“小丫头”,都吃了一惊。秦默风暗暗的道:“从入姑苏慕容之地,先有八位女子横于水上,又在竹林之内的巧遇青衣女子,此间又出个雯秀,竟一个比一个生得美貌,这慕容山庄难道没有男丁?” 龙吟凤笑道:“适才听雯秀姑娘吟唱,可否再唱一曲?”众人皆向他瞪去,大为不满。赵雯秀笑道:“那小女子可献丑啦。”说罢,便漫声唱道:“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一曲唱毕,舟已划到对岸。赵雯秀柔声道:“客人请上岸吧!”众人跳上岸堤,却闻一股股幽香传来,沁人心脾,好不惬意。 秦默风奇道:“何处这般幽香?”又疑其中藏毒,不敢调息。赵雯秀并未上岸,笑道:“不过是梅花的香气,几位勿担心。”她看出秦默风存有戒备之心,特意相慰。 龙吟凤道:“姑娘不上岸么?”赵雯秀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庄主说了,这些日子前来拜会之人甚多,小女子要留在此处迎接他们,几位尽管往前走便是。”说着划着舟去了。 钟逸风待她走远,说道:“这慕容庄主事事皆知,只怕......”本欲说下去,又碍于“寒冰双侠“和龙吟凤,易水寒在旁,便压下下文。 众人正欲前行,龙吟凤忽道:“既然竹林已出,那龙某便先行一步了!”说完提气跃出数丈,不见了踪影。陈宛风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内心满是不舍。 易水寒见龙吟凤自行先走,这才放下心来,又见陈宛风定定地望着龙吟凤消失方向,满目不舍之情,很是诧异。 众人继续前行,只见四周若白若粉,奇香无比,竟是一片梅花林。林中梅花均为白色,渗得少许粉红,显得素雅幽静,花香异常。 易水寒秀眉一扬,说道:“刚出得竹林,这又冒出个梅花林子,不知是否又摆出个什么阵势?”伊尹、伊若水久居关外,哪里见得这等美丽景色,竟不由得呆了。伊尹吟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秦默风赞道:“诗意甚好,只是江南无雪,不免遗憾!” 陈宛风自幼爱舞刀弄枪,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此时听大师兄于伊尹谈论谈词论赋,便独自来到一边观赏梅花。 (“姑苏慕容”四字出处来源于小说《天龙八部》,此部所描述慕容山庄亦坐落于太湖范围之内,地形较广,北临江苏无锡,南濒浙江湖州,西依江苏常州、江苏宜兴,东近江苏苏州。) 第7章 女扮男装 只见梅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陈宛风少女心性,见得花团锦簇,开得艳丽,不自禁被吸引过去,心中叹道:“想不到这姑苏慕容,竟奇美如斯。” 恰见一株梅花树上盛开着不同颜色的梅花,仔细看去,那花瓣中心粉色,外缘处又呈白色,煞是好看。陈宛风甚觉稀奇,喊道:“大师哥,你瞧这花....我只见过那白色的梅花,红色的腊梅,这里却能一株生出多色,当真稀罕。”秦默风走到跟前,也是惊异,随着他赞了几句。 陈宛风调皮道:“大师哥,不如折一支送于我吧!”脸色颇好,秀眉也微微扬起。 秦默风不想采这梅花,故不理睬,只当没听见,正要离开迎上“寒冰双侠”,却听陈宛风不悦道:“你同伊家两位姐姐那么好作甚....莫非大师哥喜欢上伊家姐姐了?”这一问,秦默风脸上火辣辣的,眼睛闪烁着尴尬的光芒。伊尹和伊若水听他话中带刺,面面相觑,均不解这陈宛风虽为男儿打扮,言行举止却无一不似女子。 伊若水道:“陈兄弟何出此言?不过是聊得投机,多说了几句罢了。” 秦默风见陈宛风口无遮拦,若是再说下去,只会令“寒冰双侠”恼怒,当下折了支梅花下来,汁里渗出乳白色汁液,溅在手上。 他将梅花塞到陈宛风手中,随便抹去汁液,又歉声道:“尹姑娘,若水姑娘,我这师弟的确顽劣了些......” 话未说完,只听一旁易水寒戏谑道:“他恐怕不是你的小师弟,而是小师妹吧!陈姑娘,看得出你还是很在乎你的大师哥的嘛!”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陈宛风瞧她识破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恼羞成怒,当即抽出长剑,便欲向易水寒刺去。 秦默风喝道:“小师妹,莫要再胡闹了!”说着,折了根梅花条枝条击去,陈宛风见师兄枝条击来,猝防不及,长剑掉落在地上。 陈宛风在山中被宠惯了,哪受得这般羞辱?秀眉紧蹙,跳着道:“就连你也欺负我!好啊,你嫌我胡闹,我走好了!”话音刚落,弯身拾起长剑,头也不回的朝梅花林走去。 秦默风待要追去,钟逸风却道:“让她静一静也好。” 几人暂停了行进脚步,呆在原地休整,亦是等陈宛风气消了回来。 秦黙风尴尬,对着伊尹、伊若水、易水寒三人抱了个拳,道:“我那师弟年幼不懂事,对不住各位....” 易水寒却道:“还唤师弟,分明是个女子。” 秦黙风哑然:“易姑娘眼毒,我也不瞒各位,原本师傅只派我和逸风二人下山,我那小师妹偏要偷偷跟来,我二人怕江湖纷乱,师妹年纪尚小,又无闯荡江湖经验,便教她扮做男装。” 伊若水盈盈道:“原来如此....陈姑娘年纪尚小,性子纯真无城府,想必只是一时之气,秦兄弟不必歉疚。” 六人歇了半晌,夕阳西斜,仍不见陈宛风返回。 钟逸风有些着急,说道:“师妹迟迟不归,不会遇着什么凶险了吧?” “不如我们往前走走,或许陈姑娘在前边等着我们。”伊若水道。 秦默风想得适才之事,只觉甚是懊悔,明知小师妹脾气不好,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于她,自然难以接受。哎!这原是自己的错。伊尹见他不时摇头叹气,知他为陈宛风之事发愁,安慰道:“陈姑娘只是一时气恼,女儿家使性子,过会儿便好了,秦兄弟不必自责。”秦默风见她双瞳剪水,神情恳切,不由得心下一暖,不敢再瞧。 梅花林占地不大,不多时,众人便走出了林子。只见前方一条许寸深的小溪蜿蜒而去,溪边柳树繁多,到得邻近,又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桥,呈拱形横卧两侧。众人上得桥上,但瞧桥上屏面均刻着梅花图案,煞是好看。 伊尹道:“想必这庄主定是爱梅之人。”忽听得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清脆。 过得木桥,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潇湘”二字,笔致潇洒。 往前没走几步,忽听得东北角传出打斗之声,众人急忙越过房舍寻去。只见舍后均是梅花林立,后边一座假山,山上架着小型水车“呤呤”转动。 空地之上,站着四人,两人站在东首,两人站在西首,为首的手中均握着武器。 只见东首在前之人,身着青色道袍,头发散乱,顶上胡乱扎了个髻,长须直垂胸前,双眼炯炯有神。后边是个二十出头年纪的年轻男子,素色衣衫,容貌俊美,一双灵动的大眼,甚是俊俏。 那老道叉腰喝道:“老怪物,我干儿子哪里配不上你家孙女?横竖你得给我有个交代!”俩眼睁的圆圆的,胡子顺着口气一飘一飘,却也滑稽。 又见西首前方老儿,头发发白,衣着华贵,精神矍铄,后边跟着的是个十六、七年纪的少女,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一身粉红衣衫。 那老头儿手持竹杖,猛地击于地上,喝道:“混账!我北刀王林同念的孙女,怎能随便嫁与你儿子?” 几人迎上,见那青袍道人和那素衣男子,正是前几日客栈所遇二人。 “没想到这二人也是来‘姑苏慕容’的。”伊若水小声道。 秦黙风听得眼前老者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北刀王”林同念,无不惊讶,立时走上前去劝道:“二位前辈,切莫伤了和气,有话好说才是。” 林同念向他瞟了一眼,喝止道:“年轻人,别捣乱,退回一边去。”忽地左掌飞出,一股内力顺着衣袖出去,逼得秦默风倒退数步,众人见他内力如此深厚,吃了一惊。 那青袍老道正要发作,突然听得“砰砰”两声,两株梅树应声倒地,众人向前望去,一女子飘然而至,盈盈少女年纪,身着绿色衣衫,鹅蛋脸,眼珠灵动,颇有动人气韵,两条辫子垂至腰畔。只见她秀眉微皱,向几人扫了一眼,嗔怪道:“你们这些人,尽会在山庄捣乱,若叫我们庄主知晓,定然全部赶出去。”言语间夹杂着慑人气魄。 几人面面相觑,碍于在慕容山庄的地盘之上,不便发作。 林同念眉头紧锁,眉毛胡子拧在一起,不悦道:“这位姑娘,到底何时带我们去见庄主?” 第8章 家门巨变1 秦黙风同钟逸风对视一眼,奇道:“前辈,您是说慕容庄主不在此处?”林同念抖动竹杖,厉声说道:“说过不要多事,你干嘛不听?”秦默风本想打听庄主踪迹,岂料林同念性格怪癖,不但不加以告知,反而责骂,心下闷闷不乐。 那绿衫女子环顾众人,最后落定在秦默风几人身上,见他身穿黑色长衫,腰间垂下来一条青色结子,问道:“阁下是衡山派弟子?”秦黙风道:“正是”。但见那绿衫女子直勾勾的瞧着秦黙风、钟逸风二人,眼光中充满轻蔑之意,显示早已看出门派。秦黙风按住怒气,指向钟逸风道:“这是二弟子......”却听那青袍老道喊道:“有完没完!何时带我们去见庄主?” 绿衫女子收了笑容,道:“庄主不吩咐,小女子怎能擅自带你们进去?”满脸尽是委屈之意,顿了顿,又柔声道:“各位也站了那么久了,如不嫌弃,先到舍下休憩如何?” 站在青袍老道后边的素衣男子道:“妙极,妙极!反正咱们一时也见不了庄主,不如就去歇歇脚,吃些茶点。” 秦默风、钟逸风同“寒冰双侠”自踏入姑苏慕容,连日奔波,先前在竹林中转得甚久,又同数名女子周旋,折腾了大半晌才来到庄中,自是顿感饥饿疲惫。秦默风叹道:“也罢,反正天色近晚,留下来正好养精蓄锐。”众人听后也觉有理,便跟在绿衫女子后面走去。 只见假山之前立着水车,溪水顺着水车流过,又折回原路,小溪清澈见底,阶下卵石众多,一瓣瓣白色梅花瓣从溪间飘过,带着幽幽的香气,使人心旷神怡。那素衣男子眉毛一扬,赞道:“真是好景色!” 众人随着绿衫女子走得半盏茶功夫,均见眼前一排高瓦琉璃房舍,稀稀疏疏落座坐落四周,房舍有大有小,院中腊梅、山茶花、杜鹃等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东南角建着一座亭子,小巧精致。 那绿衫女子将众人带到大舍间,匾额上写着“湘水”二字,却与先前小舍字体大为不同,为隶书之作,极为考究。 众人走进大厅,只见厅上两排木桌木椅,椅上扶手刻有细小梅花,甚为精致,简直是巧夺天工。桌上摆放着两盏精巧茶碗,乃景德镇所着。并排三碟点心均是绿豆糕、甜枣糕等,状如梅花,中间夹杂粉色肉糜,自是精工细琢做出来的。 林同念、易水寒和青袍老道分别坐在东首木椅上,那素衣男子站在老道身旁,粉衫少女站在林同念旁边,颊间两抹红晕,甚是娇羞无限。伊尹、伊若水同秦默风坐在西首,钟逸风站在一旁。 绿衫女子盈盈进了大厅,柔声道:“各位请品尝茶点,待小女子去问过庄主。”神情与先前院中大为不同,此间更为妩媚。 那素衣男子拿起块儿绿豆糕,赞道:“这些点心做得似玩物一般,叫我不忍下口。”他见绿衫女子被西斜的阳光照射,全身像裹满了莹光,美丽绝伦,不禁怔了一下,问道:“敢问姐姐芳名?”那绿衫女子脸微微一红,说道:“勿瞎扯啦!我比你小,怎可做你姐姐?”顿了顿,又道:“小女子叫义如,不过是小姐身边的婢女罢了。” 众人见他二人当着许多人面谈笑风生,言语轻浮,都暗自不满。林同念捋捋胡子,嘲笑道:“老道儿,瞧你儿子德行,怎么配得上我家音儿?” 原来那素衣男子本是汴梁一带常山镖局梅万公家小公子,叫做梅剑之,数月前遭盗匪洗劫,偷去了本要押送的宝贝,说巧不巧,那宝贝正好是盐帮曹家急需的续命之物,这一失窃,丢了救命的物件儿,曹家家主痛失爱子,气急败坏之下,带上黑道白道好手便去血洗了常山镖局一家老小。 那日梅剑之出门游玩,两日后回来,只见血气冲天,横尸遍地,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再醒来之时,人已被这青袍老道救下,梅剑之遭此劫难,丢了魂一般,几乎话也不会说了。那老道日日帮他煎药逼他服下,又运功为他疗伤,总算续了口命。 再说这青袍老道儿,原投拜武当,乃俗家弟子,其名不详,江湖中人只知姓鹤,加之一头乱发黑白相间,形状疯癫,便以“鹤老翁”相称。江湖传言,此人品性不端,盗得武当派镇派秘籍,私自潜逃,流浪天涯。又练功又走火入魔,以致心智大乱,有时正常有时疯癫,正常的时候与常人无异,癫狂起来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说不上来。 那一日鹤老翁途经汴梁,见得曹帮家主气势汹汹带着一众人到常山镖局,便悄悄尾随。 那曹帮家主约莫四十来岁,腰上别了把金丝大环刀,后面跟着的打手各个面目狰狞。几十人各持武器,一脚踢开镖局大门,不由分说,见人就砍,院中家丁武功微薄,哪里经得住这些人刀剑拳脚,死的死,伤的伤。 那群打手杀红了眼,翻查了各个卧房,连老弱妇孺也没放过,一起宰了。 梅万公武学资质平庸,常年走镖靠的大多是人情打点,这时被曹家家主闹上门来,没接得几招,就落了下风,见院中惨状,无法承受,刀一横,便抹了脖子自尽。 鹤老翁蜷缩在房梁上,将此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但却没有丝毫出手相助之意。直至查看镖局再无一活人,那曹帮家主才带着打手们离开。 鹤老翁跳下房梁,进了屋子,掩着鼻子四处翻找,也不知再找些什么,又悻悻的走了。过得二日,再去常山镖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梅剑之,见他尚有气息,便带他回了自己的住处——一间破庙。 梅剑之醒后,日日以泪洗面,本就瘦弱的脸庞更加消瘦。鹤老翁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梅剑之道:“我爹爹妈妈,哥哥嫂嫂全都死了,剩我一人,留这世上作什么?” 鹤老翁道:“做什么?自是替你爹妈报仇咯!” 梅剑之苦道:“说得轻巧,我一没武功,二没钱财,如何报仇...” 鹤老翁“哼”了一声,不屑道:“区区一个盐帮,算得什么?” 第9章 家门巨变2 他看着梅剑之,突然一喜,说道:“这样好了,你认我做义父,我呢,就帮你杀了那盐帮姓草的全家,如何?” 梅剑之一鄂,说道:“在下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可是....可是为何要收我为义子....” 鹤老翁神思一晃,挠了挠头,学道:“为何要收我为义子?混账,你个臭小子竟想占我老头儿便宜!” 梅剑之不知他疯癫,见他答话牛头不对马嘴,更是不解,又不敢多话,闭口不言。 鹤老翁摇头晃脑得重复了几遍,若有所思,坐在稻草堆上,困惑不解。 梅剑之身子沉重,渐渐又睡了过去。到得次日清晨才醒来,一睁眼就见鹤老翁趴在旁边,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眨也不眨,胡子眉毛贴在脸上,痒得不行。 梅剑之道:“前辈...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前辈?我是你爹爹,叫我爹爹!”鹤老翁不悦道。 梅剑之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鹤老翁神情与前几日严肃正经的样子相比,松活了许多,心道:“难不成这前辈是个傻的,所以说话颠三倒四....” 鹤老翁见他不答,怒道:“怎么?你不认我这个爹爹么?”目露凶光,朝梅剑之瞪去。 梅剑之瞧他神色,显然就要发怒,忙应声道:“爹爹.....适才剑之身子乏力,所以没能喊出来,爹爹莫要生气....” 鹤老翁抓住梅剑之手臂,掐住脉搏,皱眉道:“太虚弱了,你这身子骨也不知怎么养的,不过不要紧,爹爹教你内功心法,你且照着学。”于是,从怀中摸出一本发了黄的册子,递给梅剑之。 梅剑之打开册子,里边密密麻麻蝇头小字,写着“第一篇:育丹功,第二篇:洗髓法,第三篇:丹田聚气法,第四篇:丹田运气法,第五篇:丹田内视法....” 梅剑之不解道:“这是什么内功心法,竟这般多....” 鹤老翁道:“这内功心法全名叫做《太乙内丹功》,是我武当派弟子入门内功,练此虽不能上天入地,却可强身健体,习到一切皆空的感觉以后,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舒服极了。 ”梅剑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鹤老翁接着道:“所谓无为就是不加任何主观意念,一切顺其自然,炼功时间不限,以不疲劳为度,你且每日练上两个时辰。” “可是,爹爹您不是说一切顺其自然,以不疲劳为度么?”梅剑之问道。 鹤老翁皱眉:“就凭你这根基,还想顺其自然,那岂不是得修到猴年马月!我说练多久,你便乖乖练多久!” 梅剑之听罢,“哦”了一声,不敢反驳。 此后梅剑之日日练习,身体越发结实,原先没生病之时,走得两里地就累得气喘,这时砍柴、劈柴做粗活竟也不知疲累。 那鹤老翁正常时,随便教他一些防身的拳脚功夫,这般过了三个月,梅剑之身子已然大好,也不再寻死觅活,坦然接受了家中上上下下被屠的事实。鹤老翁人虽疯癫,倒也说话算话,立即带着梅剑之北上去盐帮报仇。 这日到得胶东地界,离盐帮已越来越近,鹤老翁和梅剑之二人一路跋山涉水,钱财短缺,大多时候都在废弃庙宇歇脚,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梅剑之原本乃富家公子,唯一的一身缎面长衫也被刮得这一块那一道,显得邋遢。 梅剑之饿得肚子咕咕叫,看着街上小摊美食,不禁咽了口口水,鹤老翁看在眼里,说道:“饿了么?”梅剑之点点头,鹤老翁笑道:“饿了就去吃点饭!”说着就要往眼前酒楼进去。 梅剑之慌忙拉住鹤老翁道:“爹爹啊....我们没有银子,还是别进去了.....” 鹤老翁“哼”了一声,甩开梅剑之,道:“吃它一顿酒菜,还能掉块肉不成?”大喇喇便要往里走。 酒楼门口站着的迎宾小厮拦住他道:“哎哎哎,你是什么人?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就往里进?” 鹤老翁道:“你管我什么人,老子来吃饭!” 小厮打量他道:“想进去也行,先掏点银子出来,别是吃霸王餐的吧!”这一句霸王餐正中鹤老翁内心,鹤老翁怒目圆瞪,便要朝他天灵盖去敲。 一旁梅剑之见状,忙拉住他,劝道:“算啦,咱们还是去城外面捉点野味充饥吧。” “呵,老子今日偏要进去!”说着一掌推开那小厮,便要往里进,那小厮也不甘示弱,爬起来就向他肩头抓去,鹤老翁身形一斜,躲过小厮,反手狠狠捏住小厮手腕,一下子便折断了,小厮“哎呦”一声,疼得哇哇叫唤。 “哼!不自量力!”鹤老翁骂道,仍觉不解恨,又一掌拍去,只见一柄竹杖袭来,从中隔开,却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横在跟前,那老头呵斥道:“干么为难一个下人?实在是有辱武当门风!” 鹤老翁看他锦衣华服,手上的竹杖还镶了块墨绿色翡翠,虽过六旬年纪,却是精神奕奕,那一隔沉稳有力,想来是个练家子。 “好眼力,区区几招,便能看出老子所使功夫,看在你面子上,老子便饶了他!”小厮哪里还敢吭声,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那老者微微一笑,抱了个拳,迈腿入内,后面盈盈跟着一个粉衫少女。 “爹爹,我们还进不进?”梅剑之问道。 “今日是吃不着酒了,乖孩儿,随爹爹走,咱们明日再来吃!”鹤老翁道。二人便在城外找了间废弃宅子,捡了野菜充饥。 梅剑之闲着没事就翻读那本《太乙内丹功》,原本就破旧的册子,被看得破烂不烂,好在已全数记到了心里。鹤老翁白日里睡了一觉,又径自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到得夜幕才回来,也不说话,倒头就睡,呼噜声震天响。 梅剑之哪里睡得着,一想到离仇家越来越近,心中的愤恨就越发强烈,只恨自己武艺不精,不能亲自手刃仇人,还要旁人来相助。他转身瞧着鹤老翁熟睡的背影,心道:“这怪老头不知什么来历,好像武功还不错的样子,既然他执意收我做义子,若能跟着他,学上一招半式,也是好的。”这般想着,打定主意,待报了仇就跟着他好了,反正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去哪里不是去? 第10章 家门巨变3 梅剑之夜里辗转反侧,到得后半夜才睡着,这一觉醒来,已是晌午。只见眼前一人玄衣长衫,外边还套了层薄纱,煞是华贵,仔细一瞧,却不是鹤老翁是谁? 梅剑之哑然道:“爹爹,这....” 鹤老翁笑嘻嘻道:“怎么样,乖孩儿?好看吧?” 梅剑之点点头,道:“好看....好看...” 鹤老翁朝他扔了个包袱,说道:“这是你的,换上它,咱们去吃酒!” 梅剑之打开包袱,里边是一套干净素色衫子,做工精巧,布料上花纹若隐若现,于是脱下旧衫,换上新衣,仔细梳理了头发,盘了一半发髻,系上素色系带,又留下一半乌黑秀发披到身后。 鹤老翁瞧他梳洗打扮之后,气质高雅,风度翩翩,不禁一乐,拍手道:“妙啊!想不到我孩儿潇洒帅气,还是个美男子!” 梅剑之许久没穿过干净衫子,此时一扫旧貌,欣喜道:“多谢爹爹,对了,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鹤老翁捋捋胡须,道:“你别管,爹爹我自有办法。” 二人收拾干净后便朝着城里走去,又来到昨日那家酒楼,门口小厮吊着包扎过的手腕,也没认出打扮后的鹤老翁、梅剑之,连连往里迎。 梅剑之心中哑然:“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昨日里我和爹爹穿得破烂,那小厮无论如何不让进门,今日换上华服,却又热情迎接,真有意思。” 鹤老翁坐定后,喝道:“小二,把你们酒楼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上上来!” 旁边小二应了声,便往后厨跑去。 梅剑之心中还是忐忑,问道:“爹爹,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付钱?” 鹤老翁道:“钱有的是,孩儿莫怕,尽管敞开吃便是!” 两杯热茶下肚,小厮端上酒菜佳肴,梅剑之许久没吃得一口饱饭,此时顾不得礼仪吃相,便往嘴里扒拉。鹤老翁满是欣喜的看着梅剑之,自己也夹住一块鸡腿就要送进口中,就在这时,突然一柄竹杖斜插,打翻鹤老翁嘴边的鸡腿,恨恨地道:“无耻老道!你果然在此!”说话的正是昨日门口遇见的白发老翁。 鹤老翁胡子一吹,“腾”地站起来,又怒又惋惜道:“我的鸡腿!你这老头,好没素质!” 那白发老翁道:“呸!你个臭不要脸的疯道士,快快将老夫翡翠还来!” 原来鹤老翁同梅剑之在城外住下之后,又独自返回酒楼,见白发老翁和那少女下榻于此,便趁二人熟睡,偷了白发老翁放在床边的竹杖,那竹杖做工精细,顶上镶了块墨绿色翡翠,色泽透亮,在暗处也发着幽暗光芒。 鹤老翁盗出竹杖,用小刀别下翡翠,塞在怀里,转身找了个当铺当了银钱,又在市集上买了两身干净衣服,才高高兴兴的回去住处。 那白发老翁睡了一觉,醒来发觉竹杖上的翡翠被人抠了,气得连连直骂,想到白日里那二人衣冠不整,形容猥琐,大有嫌疑,便按兵不动,守株待兔,没想到真把鹤老翁给守了来。 梅剑之这才知这顿饭,还有这身衣服,乃是鹤老翁偷来的不义之财,不禁生气道:“爹爹,您怎可如此行事?不如我们将银子还给这位老前辈.....” 那白发老翁脸色铁青,怒斥道:“呸!老夫杖上翡翠乃家传之物,珍贵无比,岂是这点银子便能抵过的?”说完,两手一挥,竹杖朝着鹤老翁劈来。 鹤老翁推开梅剑之,避开一招,嬉皮笑脸道:“何必生气呢?大不了还你就是!” 白发老翁道:“你怎么还?” 鹤老翁眼珠一转,沉思片刻,道:“我怎么还?”说着开始脱衣服,只剩下里头衫子,扔给白发老翁,又要去脱梅剑之衣衫,嘴里嘟哝道:“那就把这些衣服啊、酒菜啊都还你好了!” 白发老翁气得说不出话,一个“你”字反复了几遍,那鹤老翁又提气举起桌子,连着酒菜一齐扔向白发老翁,拽着梅剑之冲出酒楼,白发老翁后退数步,拍打散落在衣服上的残汁饭粒,也追了出去。 鹤老翁提着梅剑之用轻功跃出数丈,穿过街道,躲进一家商店内堂,梅剑之深感鹤老翁行为不齿,却碍于情势,不得言说。白发老翁毕竟年迈,行动上不如鹤老翁迅速,追得半刻,便呼吸急促,停在路边大口喘气。 白发老翁一旁的粉衫少女道紧张:“爷爷,您没事吧?” 白发老翁摆摆手,示意无事,便要再去追,那少女轻声劝道:“算了爷爷,他们已经跑远了,咱们不是还要赶去平江府么?”白发老翁叹了两声,只得作罢。 鹤老翁和梅剑之躲了半天,不见二人追来,便打道回了城外废宅。到得三更,梅剑之已沉沉睡去,鹤老翁兀自爬了起来,在屋外院子草垛里拔出一柄长剑,顺着过门石磨了一会儿,径自出门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梅剑之去市集上买了包子油饼回来,也不见鹤老翁踪影,不禁疑惑道:“这大半日的,也不知爹爹去哪儿了?”于是拿出一个肉包子,自己吃将起来。 没咬下两口,只见门口传来“哈哈哈哈”笑声,鹤老翁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背上背了个超大麻袋,身上、脸上满是血渍,显是与人交战过的样子。 梅剑之见状,惊道:“爹爹,您这是....” 鹤老翁扔下麻袋,说道:“看我给你带来了啥?”只见一个个人头骨碌碌从袋子里滚出,有的还睁着眼睛,看起来十分可怖,梅剑之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惊得退后两步,胃里一阵翻滚,刚吃进去的包子就要吐出来。 鹤老翁道:“呐,你的仇我给你报了!你爹爹我说话算话!” 梅剑之看着这十几个人头,又怒又惊,颤声道:“这就是杀害我全家的曹家么?” 鹤老翁极是不屑:“不过是一群饭桶罢了,老子还道这山东盐帮曹家有多厉害,根本禁不住老子十个回合,杀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原来这鹤老翁记挂着帮梅剑之报仇之事,又嫌他武功低微,带上一起不免碍手碍脚,便趁夜深人静,独自前往曹家。 第11章 家门巨变4 那盐帮曹家在胶东岛还算有名,一问打更人便问出了住处,提了剑便夜闯盐帮,那群人夜半熟睡,被鹤老翁杀了个措手不及,又在曹家家主面前接连杀光了家中女眷,最后才取其性命。那曹家家主虽然家大业大,武功也不弱,但比起鹤老翁还是差了许多,没过上几招便落了下风,死在了鹤老翁剑下。 梅剑之听完过程,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虽然报血海深仇,却也快活不起来,他缓缓怔坐在地上,看着血淋轱辘的人头,落下泪来。 鹤老翁瞧他模样,道:“怎么了?你不高兴么?” 梅剑之擦干眼泪,幽幽地道:“高兴....自是高兴.....多谢爹爹...” 鹤老翁道:“你的仇也报了,我们这便走吧。” 梅剑之奇道:“要去哪里?”鹤老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道:“去哪里?是啊,我怎么想不起来要去哪儿呢?” 鹤老翁死死地盯着梅剑之,眼神变得疯狂,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控制,大声咆哮着,全身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 “你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鹤老翁双手抓住梅剑之肩膀吼道。 梅剑之吃痛,又不敢发作,紧张道:“爹...你怎么了?我....我不知要去哪儿啊....” 鹤老翁神态张狂,一掌劈开梅剑之,口中反复重复“要去哪”。梅剑之被击出老远,胸口一阵翻滚,吐出口血。 “爹爹这是疯病犯了,需得找个时机藏起来才是,等他好了我再出来。”梅剑之心中思量完,就要往院子里去冲。 只见鹤老翁行为越来越古怪,就像一只失控的猴子,在地上散落的人头之间跳跃,大声地咆哮着。他见梅剑之想要跑,提气跃出了废宅,三步并做两步便抓住了梅剑之,喝道:“什么人?你为什么在此?” 梅剑之慌忙道:“是我啊爹爹,您不认得我了么?” 鹤老翁道:“混账,谁是你爹爹!”一把将梅剑之扔出数尺,按了拳头便要击去。 梅剑之连连退后,心道:“我命休矣!”眼光一暗,“罢了罢了,我独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趁早去见爹娘。”当即不再反抗,闭眼接掌。 忽地衣襟处一紧,整个人被拖出了许丈,梅剑之睁眼一看,居然是之前遇见的白发老翁和那粉衫少女。二人路过此处,听院内有人大喊大叫,便循声查看,正好看到鹤老翁要杀梅剑之,立马将他拉出院子。 白发老翁虽然恼恨这疯癫老道儿偷了自己的家传之物,此番看见他竟下了死手殴打梅剑之,却软了心肠,上前制止道:“你这疯老道儿,下手忒狠,连自己儿子也要杀!” 鹤老翁双眼猩红,声色俱厉道:“他怎会是我儿子?我没有儿子!” 白发老翁一脸狐疑的看看梅剑之,梅剑之吞吞吐吐低声道:“我是他干儿子.....” 白发老翁又道:“不管是亲生儿子还是干儿子,都不应如此,你这老道儿,做事也忒不讲究!”说完,扶起梅剑之,看他身上并无大碍,这才要走。 鹤老翁却不愿,发了狠,直扑上来,左手一荡,右手一勾,对着白发老翁就是一掌。那白发老翁也不是吃素的,听到掌风便躲了开来,抡起手中竹杖便向鹤老翁击去,鹤老翁双掌隔开竹杖,向他肩头拿去,白发老翁不闪不避,接了他一掌,只听“砰”的一声,二人身后碎石炸裂,同时退了几步。 鹤老翁道:“想不到你这老头还有两下子,倒是我小瞧你了。”白发老翁“哼”了一声,不屑理他。 梅剑之在一旁关心道:“两位前辈,你们没事吧?” 白发老翁摆手道:“无妨。” 梅剑之适才险被鹤老翁打死,此刻更不敢靠近鹤老翁,远远的站在一旁,躲在白发老翁身后。 白发老翁瞧他生的英俊,又文文弱弱,不似那奸诈之人,好奇问道:“你知道你义父是何人吗?” 梅剑之摇头道:“晚辈不清楚,只是那日晚辈家逢巨变,被义父所救,便认了做爹爹....” “哼!”白发老翁不齿道:“这疯老道儿名叫鹤老翁,在江湖上臭名昭着,无恶不作,你既然当他做义父,老夫瞧你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即又道:“你告诉我,那块翡翠被他弄去哪里了?” 梅剑之摇摇头道:“晚辈也不知道,早上一醒来,义父便拿了许多吃的还有衣服来到跟前。” 白发老翁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到底是想推脱责任,还是你也是个傻的?” 却瞧鹤老翁退了两步,胸口起伏,咳嗽声不断,突然弓起了身子,一口血从嘴里喷出,立刻打坐调息。 白发老翁瞧他模样,心中不解:“老夫并未打伤他,他怎会如此?” 白发老翁不再向梅剑之问话,只待鹤老翁打坐调息之后向他盘问。过得一炷香时间,鹤老翁调息完毕,缓缓站了起来,眼神与之前疯状又不一样,眼神凌厉,步伐稳重。 白发老翁道:“疯老道儿,快快将我翡翠还来!” 鹤老翁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说道:“阁下是’北刀王’林同念?久仰久仰!” 那白发老翁同梅剑之面面相觑,皆是惊讶,眼见这鹤老翁与之前所见状态完全不一,神态举止,倒似正常之人。 白发老翁抱拳道:“不错,老夫正是林同念。” 鹤老翁又看向梅剑之,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这一问,梅剑之张大了口,心道:“看来看来爹爹还是疯的,连我也忘了。” 林同念道:“这是你儿子,你不记得了么?” 鹤老翁踱了两步,用手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哈哈笑道:“鹤某并未娶妻,怎会有个儿子?” 林同念一头雾水,又想这是人家私事,犯不着多问,说道:“这是你的家事,老夫不愿管,你将老夫的翡翠当到哪里去了?那可是老夫家传之物!” 这件事情,鹤老翁倒是记得,“鹤某将当在闹市街于记当铺了,阁下自可赎回。”鹤老翁回道。 第12章 家门巨变5 林同念不信他所说之处,恐防有诈,于是道:“你二人同老夫一起去。” 鹤老翁也不发作,也不气恼,笑嘻嘻的道:“随你去便是。” 梅剑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与鹤老翁已相处三月有余,从未见他这种模样,只道他有时是疯疯癫癫的,有时记不起事物,这般沉着冷静,说话井井有条,却从未见过,风一过,吹起他纱织的外衫,仙风道骨,似仙人一般。 鹤老翁走在最前,引着林同念几人向城中赶去,到了当铺一问,那翡翠竟已不在,说是被一女子强行买去。林同念很是生气,抓着店小二道:“你这里分明是个当铺,不等主人来赎回,就轻而易举的卖给他人,成何体统?”那店小二吓得不轻,忙招呼台后的老板出来。 那老板大腹便便走了出来,看着几人像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立时发抖道:“几位好汉,几位大侠,前几日有一女子,定要这块宝翡翠,胁迫着买走了,我原是不愿的.....但她非常凶狠,不给她恐有杀身之祸啊!” 林同念问道:“那女子是何人?” 那老板颤颤巍巍道:“瞅她模样,应该年纪不大,说话是平江府口音。” 一旁店小二插道:“小的知道,小的看出她是慕容山庄的人。” “慕容山庄?”林同念和鹤老翁同时惊呼。 鹤老翁突然哈哈哈大笑,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快步走了出去,等林同念、梅剑之和那粉衫少女三人追出当铺,哪里还见得鹤老翁身影? 林同念轻叹一声,对梅剑之道:“小兄弟,你这义父怕是已经不认你了,自便回去吧,以后不要与他有往来,这个人心术不正。” 梅剑之却道:“晚辈知道,可他毕竟救过晚辈性命,还帮晚辈手刃仇人,晚辈不能忘恩负义。” 林同念不再劝说,大步便往城外方向走去。梅剑之不想孤零零独自一人,跟在后边。 那粉衫少女看他不走,俏生生道:“你这小兄弟,为什么还跟着我和爷爷呢?”梅剑之不知如何解释,低头不语。 原来这“北刀王”林同念与慕容得选乃旧时至交,早些时日听说慕容山庄出了变故,便带着孙女儿林诗音前往,在路上偶遇了鹤老翁和梅剑之二人,耽误了几天,这时便要急忙赶路去姑苏慕容,也正好查询翡翠与那女子下落。 林同念爷孙二人在驿站租了马车,又备足了干粮和净水,便要启程,却见梅剑之不远不近的蹲在一边。林诗音看梅见之可怜,对林同念道:“爷爷,不如让那个小兄弟跟着我们吧,我看他一个人挺可怜的。” “你就不怕他暗中加害咱们?能跟在那疯老道儿身边的,岂会是什么好人?”林同念说道。 “让音儿且去试上一试。”林诗音道,说完,双手一背,轻飘飘跃到梅剑之身边,一只手朝他背心点去,梅剑之不会武功,哪里察觉的到?一个俎咧,便往前扑倒,摔了个狗啃泥。林诗音看看掌心,对林同念道:“爷爷,他根本不会武功!” 林同念跳下马车,按住梅剑之脉门,梅剑之吃痛,五官挤在一起,额上汗珠细密的起了一层。 “哼,这疯老道儿还真没教你什么。”林同念松开手道:“罢了,你若想同行,便上车吧!” 林同念、林诗音同梅剑之三人一路南下,林同念年岁较大,吃不消连日奔波,于是放缓行程,白日里赶路,到得晚上便附近找家客栈落脚,过得七八日才到平江府,离慕容山庄已然不远。 梅剑之一路上颇为勤快,又是觅食,又是端茶斟水,林同念对他有了几分改观,见他衣衫破败,又脏又皱,皱眉道:“小子,你且去成衣铺买上一套得体衣服换上,别到了慕容山庄让人误会老夫虐待你!”说完给了他几吊钱。梅剑之接过吊钱,心中感慨万千,遂去了市集。 平江府的街市,犹如一幅鲜活而生动的画卷,繁华热闹的场景映入眼帘。琳琅满目的物件摆满了街头巷尾,各式各样的灯笼高高挂起,灯光璀璨如星辰,为夜晚的街市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梅剑之自家逢巨变,再也没有闲逛过集市街道,想起以前奢华生活,现在落得这般光景,心中极不是滋味,泪水便要夺眶而出。 忽地肩上一沉,一只大手拍了上来,“好孩子,叫我好找你啊,原来你在这儿!”身后一人说道。梅剑之转身一瞧,却不是鹤老翁是谁? “鹤...鹤前辈....”梅剑之惊慌道。 鹤老翁松开他膀子,不悦道:“怎不叫我爹爹?”梅剑之“啊”了一声,小心观察他神态,一时不知作何回复。 鹤老翁弓着腰,双目紧贴着梅剑之脸道:“我知道了,你定是气恼爹爹这几日没在身边,不过不要紧,爹爹带你去个好地方。”说完,抓住梅剑之右臂,一跃便消失在人群之外。 林同念爷孙俩在客栈左等右等,不见梅剑之回来,只道是出了事,便去集市上寻他,却是半个影子都没看到。林同念不快道:“这厮必是得了钱自己跑了,你瞧吧,老夫就说他不是个好人。”林诗音努努嘴,心中亦是不快,扶了爷爷便回客栈去了。 鹤老翁领着梅剑之一路兼程,鲜少停留,梅剑之自上次被他险些杀死,再也不敢多话,也不问是去哪儿,只管跟着。二人到得太湖边上,鹤老翁寻了一圈,未见船家,甚至连条空船都没有。鹤老翁也不在乎,不知从哪找了块木板,手一挥,那木板“啪”地扔进湖里,转瞬间又浮了上来。 梅剑之看这狭长形状的木板,最多只能放得下一只脚,终于忍不住问道:“爹爹......我们是要用这块木头板子过去么?” 鹤老翁道:“没错。”“啊?”梅剑之惊愕不已,手心不由得捏了把汗。 只见鹤老翁足上一点,跃了出去,一只脚点在木板上,另一只悬空,手上一吸,梅剑之身体飞了出去,被鹤老翁挽住,二人往湖中心飞去。鹤老翁借力漂浮的木板,在湖面上施展轻功滑行,不消多少时间,便来到对岸。 第13章 八卦阵 刚一上岸,突然八名女子从天而降,举剑袭来,鹤老翁携着梅剑之,身形快速移动,退出数丈,那八名女子也发足追去。这八名女子,正是秦黙风几人于湖上所遇之人。只瞧身着红、黄、蓝、绿衫子的四名女子同另四人对视一眼,便换了方向,朝里边密林奔去。 鹤老翁见后面四名女子紧追不舍,鼓足了真气转身朝四人劈去,那四名女子斜身避开,拔出长剑,四把长剑在空中交织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这四人身形快速移动,步履轻盈,将鹤老翁和梅剑之半围住,率先发动攻击,剑势迅猛,犹如雷霆劈空,向鹤老翁和梅剑之猛烈劈去。鹤老翁反应迅速,拉过梅剑之侧身躲避,同时挥掌反击,那四名女子内力不如鹤老翁深厚,被弹出老远。 却见适才分开行走的红黄蓝绿四名女子,挥剑从鹤老翁二人背后刺来,鹤老翁感受到剑气,拉住梅剑之“腾”地跃起,避开长剑,提了口真气用力踩上四把长剑,那四名女子反手一弹,又将鹤老翁拨了回去。 “这几个女娃娃,年纪轻轻,武功倒是不弱,不能再此耗费太久。”鹤老翁心中盘算道。 于是一只手牵住梅剑之,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两个弹丸,一前一后地扔了出去,但听“砰砰”两声爆炸,一片浓烟,呛得八人睁不开眼。鹤老翁趁逃脱,一头扎进密林里,绕了大半日,仍未走出。 鹤老翁皱眉道:“遭了,这林子施有阵法。” “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你竟也被困在此处!”一老迈声音说道,鹤老翁和梅剑之循声望去,竟是林同念和林诗音二人。 鹤老翁看到他二人,不禁也乐了,呛道:“好啊,堂堂北刀王,也被困住了!”随即又问道:“你可知这林子施得是什么阵法?” 林同念瞟他一眼,颇为不快,说道:“据老夫观察,这阵法是九宫八卦阵。” 鹤老翁道:“你既瞧得出,还不快快带我们出去?” 林同念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九宫八卦阵阵法深奥,非同小可,况且老夫并不善奇门遁甲之术。” 林诗音静静地站在一旁,四下观察,忽地说道:“遭了,爷爷,好像起雾了!” 只见密林之中缓缓升起白雾,越来越多,交织在树与树之间,迷雾缭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团迷雾凝固。 林同念脸色一沉,道:“不妥,得尽快找到出路离开这里,否则雾气越来越浓,看不清路倒还好,只怕雾里头有什么其他东西。” “可.....怎么出去呢?”林诗音愁道。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时,梅剑之低声道:“不如让我试试.....” 鹤老翁好奇道:“好孩儿,你会破解这阵法么?” 梅剑之内心也是颇为犹豫,衡量了许久,担心自己找错出路连累大家,但看此时情势危急,若再不行动,待迷雾全部笼罩,便看不清方位了。 林诗音眼睛滴溜溜看着梅剑之,仿佛看出他心中忌惮,柔声道:“你尽管一试,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剑之得了鼓励,点点头,吸了口气,蹲下来找了块小石子,在地面上画了个八卦阵。 九宫八卦阵,其实是八卦阵的一种,是一种古代的军事阵法,相传为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要破除此阵,切不可使用蛮力,只需从“生门”打入,往“休门”杀出,复从“开门”杀入即可破阵。 梅剑之边画边解释道:“适才我们是从东首闯入,此处对应的,正好是生门,应是这阵法入口。” 林同念对他不是很信任,疑道:“那如何出去?” 梅剑之在画的八卦草图上点了一处,说道:“需找到休门绕出,再往前一层找出休门。” “老夫听不太懂,为何已经找到休门,还要再找休门?”林同念又问道。 梅剑之道:“因为八卦阵中可能有多个生门、休门和开门,每出得一层,眼前障碍可能也会随之变化,需得耐心观察。”林同念虽问了许多,却也没听懂几句,只得叹口气,将全部希望系在梅剑之身上。 梅剑之确定生门的方位之后,当先走在前边,往东首走去,鹤老翁三人也紧紧跟上。几人左绕右转,来来回回绕了四次,已然分辨不出自己在哪儿,周围树木又密又繁盛,几乎长的一模一样,根本瞧不出方位。 过得一炷香时间,周遭树木越来越稀疏,迷雾也逐渐散去,阳光映射进来,暖意洋洋。 梅剑之喜道:“可以了,我们走出来了!” 三人大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鹤老翁和林同念同时躺倒在密林外沙滩上,也顾不得旧日矛盾,只想在此间休息半刻。 林诗音夸赞道:“小兄弟,没想到你还会得这些奇门阵法,果然厉害。” 梅剑之也笑道:“厉害不敢当,只是闲时翻阅过几本家中藏书。”说到家中藏书,眼神又黯淡起来。 鹤老翁和林同念起身,各自拍打身上尘土。鹤老翁笑道:\"小老儿,你我也算难兄难弟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转身便要走。 林诗音叫住他,问道:\"鹤前辈,您这是要去哪儿?\" 鹤老翁笑了笑,反问道:\"我要去哪里?\"转身就拉住梅剑之手臂要走。 林同念看着梅剑之乖乖顺从,再次劝道:\"小子,你可要想清楚,跟着这疯老道,只怕会吃苦头。\" 梅剑之站在原地,微微摇头,道:\"前辈,晚辈知道您待我好,但义父毕竟救过剑之性命,我不能就这样忘恩负义。\" 林同念叹了口气,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道:\"也罢,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本就不该对你多加干涉,只是这疯老道儿行事诡谲,你可要多加小心。\" 梅剑之连连点头,向林家祖孙二人拱手告别:\"前辈,多谢您一路照拂,如若有缘,定当再见。\"说完便与鹤老翁一道离去。 第14章 争执 林诗音与梅剑之相处一路,只觉他英俊有趣,此间竟不舍分开,连喊了他好几声,却不见回头,只得悻悻地随爷爷上路。 梅剑之与鹤老翁再度走在一起,心中五味杂陈,虽说鹤老翁待他时好时坏,反复无常,但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况且,如今已无处可去,不如跟着他云游四方,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鹤老翁耳根一动,突然笑道:“爹爹给你讨个媳妇怎么样?” 梅剑之险些惊掉下巴,说道:“爹爹莫要取笑我了,孩儿如今身无分文,又无傍身技能,怎可耽误佳人?”二人与林同念爷孙分别之时,见林诗音眼含不舍,小女儿心思挂在脸上,又怎会瞧不出?但梅剑之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也不想造成误会,耽误旁人,看也不看便走了。 鹤老翁和梅剑之二人一路辗转,终于来到慕容山庄之内,却不觉在那梅花林里又转了向,幸得梅剑之琢磨半晌,才得以破阵。过得曲折蜿蜒的小路,潺潺流水声映入耳旁,二人又渴又累,发足迎上,只见一座假山上耸立着一架精制水车,溪水顺流而下沿入地下溪流,清澈见底。鹤老翁顾不得溪水生凉,双手捧起溪水饱饱的喝了一肚子,梅剑之也饮了两口,但觉寒凉刺胃,便不再喝。 “又是你们!”一苍老声道,抬头一瞧,正是林同念,后边还跟着林诗音。 鹤老翁扬眉道:“呵,你我真是有缘啊!”他并未正眼去瞧林同念,反而看向他身后林诗音,见她樱唇小巧,微微上翘,一双杏仁般的眼睛滴溜溜的,又是可爱,又是机灵,不禁点点头,说道:“这女娃儿果然生的娇俏,孩子,你可愿嫁与我那乖儿子?” 这一句脱口,林诗音不禁呆了,脸红到脖子根,低头不语,躲在林同念身后,林同念手杖捣地,发出“噔”的一声,怒道:“休要胡言!我孙女儿岂可嫁给你那小子?” 鹤老翁眉头一皱,不悦道:“你孙女儿喜欢我家乖儿子,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岂不妙哉!” 林诗音听得此言,更是羞涩,脸几乎埋到林同念背后,又偷偷瞥了眼梅剑之,却见他上前做了个辑,说道:“晚辈日前同前辈和诗音姑娘同行,得两位照拂,义父感激,又以为晚辈与诗音姑娘互生情愫,所以适才才会如此。” 梅剑之说完看了眼林诗音,接着又道:“是剑之不知分寸,冒犯了姑娘,剑之家道中落,尤自飘零,又贫困潦倒,怎可耽误旁人?”林诗音听他之意,显是不愿,心中失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林同念看林诗音面色阴沉,已猜到了八九分女儿家心思,但终究瞧不上梅剑之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又跟着那疯老道儿不知耻,往后又能有什么作为?叫亲孙女儿嫁给他,那是万万不能的! 鹤老翁看他嫌弃之色,怒上心头,一掌便朝林同念劈去,二人登时打成一团,没过得几招,看到秦黙风师兄弟三人和伊尹姐妹几人凑过来,这才罢手。 此时鹤老翁听林同念有意嘲讽,眼珠圆瞪,喝道:“乖儿子,莫多说话,快向你老岳丈敬茶,嘿嘿......”说着笑将起来,斜眼瞧着林同念,心下想道:“狗屁北刀王,你瞧老子疯癫,便看不起老子,待我学会那绝世武功,叫你死的难看!” 梅剑之靠近鹤老翁,窘道:“孩儿怎配得上林姑娘....爹爹莫要再提此事....” 林同念双眉一扬,“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识相!” 却见鹤老翁右掌猛拍,手如鹰爪,木桌上登时出现了五个手掌印,梅剑之惊骇之下,恐义父相骂,忙缩至秦默风身后。秦默风瞧他一眼,只觉此人英俊潇洒,皮肤白皙,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又想起龙吟凤也生得一表人才,所行所为却颇为不齿,不禁暗暗摇头。 鹤老翁“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死老头儿,老子敬你是江湖鼎鼎有名的北刀王,不想与你动手,哪知你逼人太甚,今日便领教领教你那狗屁刀法!” 林同念听他言语粗俗,怒上心头,也站将起来,竹杖一扔,喝道:“疯老道儿,老夫北刀王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看来今日不讨教一二,你是不肯罢休了!” 说着双手一挥,喊道:“音儿,将宝刀取来!”林诗音立于椅后,听得爷爷吩咐,取下背后油布包裹,交于林同念手中。 林同念拆开油布包,露出一柄金灿灿的弯刀,全身黄金铸就,剑鞘并排镶有红色宝石。只见他抽出宝刀,竟闪出金光,照到大厅之上,腾腾发亮。 鹤老翁见得此刀,也为之一惊,随即捋了捋胡须,笑道:“刀是不错,待我取来把玩把玩!”说着,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疏,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面对成鹰掌,右掌翻过成阳掌,待姿势做足,对着梅剑之说道:“乖儿子,好生瞧着!” 众人见他起手式,均道:“武当太极拳!”林同念平日见他疯疯癫癫,并不放在眼里,这时见他竟使出武当派太极拳,奇道:“你不是被逐出武当了么?怎还修得高阶武学太极拳?”原来这太极拳、太极剑乃武当派得道高人才可传授,鹤老翁在武当山学艺不过数十年,就算天资聪颖,武学奇才,也万不能窥得一二。 鹤老翁姿势摆好,见他迟迟不肯动手,反而问这问那,不耐烦道:“啰嗦什么!那群臭道士不愿传授上乘武学,老子还不能自己偷学了?”众人听他偷习本门武学,不但不知耻,反倒厉声厉色,均摇了摇头,叹此人品行有亏,实在为武林中人所不齿。梅见之双唇微抿,不去看他。 林同念退后两步,双手大开,右手握刀,手臂向前抡起,便扑了出去,跑中夹风,他手舞大刀,铮铮有声,厅中绿色帘子竟随着飘动起来。 第15章 决一雌雄 只见鹤老翁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秦默风目不转睛的凝视观看,悟道:“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到这疯老儿武功如此之高。” 林诗音目睹鹤老翁出招,知他掌中夹杂着深厚内力,打不中便罢,若打中了,立即五脏俱裂,登时便要毙命。她恐爷爷有得闪失,阻止道:“老头儿,你这算什么本事?”鹤老翁停下出招,问道:“此话怎讲?” 林诗音微微一笑,说道:“爷爷手持宝刀,你却双手空空,如此托大,分明就是不将北刀王放在眼里。”鹤老翁毫无心机,听他一言,竟觉有理,双手挠了挠乱发道:“乖儿媳妇,你说的不错,可我没带着长剑。” 钟逸风听出林诗音话外弦音,解下佩戴长剑,说道:“前辈若不嫌弃,便用在下的好了。”说着,将佩剑扔了过去。鹤老翁接过长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畏我拳法厉害,才故意用兵器之说,试图削弱我的势力。” 鹤老翁“嘿嘿”干笑两声,并不介怀。钟逸风向林诗音瞧去,只见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脸精灵顽皮,不禁怔住了。 鹤老翁手持铜剑,心道:“小丫头果然厉害。”当下左手剑诀斜影,长剑横过,画个半圈,平搭在宝刀的刀脊之上,劲力传出,宝刀登时一沉。林同念赞道:“太极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抖腕翻刀,刀尖向他左臂刺到。鹤老翁四剑转圈,“啪”的一声,刀剑相交,各自飞身而起。 林同念手中宝刀这么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良久不绝。这两把兵器一是宝刀,一是铜剑,但平而相交,宝刀和铜剑实无分别。鹤老翁这一招,乃是以己之钝,挡敌之无锋,实已得了太极剑法的精奥。 只听得厅中“嗤嗤”声大盛,林同年招数凌厉狠辣,以及浑厚内力,使及锋锐宝刀,出极精妙招数,黄光荡羡,刀气弥漫。众人皆叹为观止。鹤老翁一柄长剑在这团黄光之中画着一个个圆圈,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他心中竟无半点渣滓,以意运剑,铜剑每发一招,便似放出一条云雾,要去缠在宝刀之上,这些细丝越积越多,似是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宝刀裹了起来。两人拆到二百余招之后,猛听得林同念长啸一声,须眉皆竖,宝刀中宫极尽,竭尽全力向他袭去。 鹤老翁见来势猛恶,挥剑挡路。林同念手腕微动,宝刀侧了过来,撩的一声轻响,铜剑的剑头竟削断六寸,宝刀不受丝毫阻挠,直刺到鹤老翁胸口而来。 鹤老翁一惊,左手翻转,本来捏着剑诀的时、中两指一张,以挟住宝刀的刀身,右手半截剑向他右臂斩落,林同念右手运力回夺,宝刀被对方两根手指挟住了,犹如铁铸,竟是不动分毫。当时情景之下,林同念除了撒手松刀,向后跃开,再无他途可寻。 只听鹤老翁喝道:“狗屁北刀王,也不过如此,今日便要了你的命!”当下加了力道,挥剑斩去,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啪”的一声响,林同念一条手臂已被长剑打落。林同念长啸一声,右手已连着宝刀掉落下来。 众人见贺老翁下手毒辣,无不骇言。林诗音惊恐道:“爷爷!”忙迎上前去,将他托起,眼泪不扑簌簌的流了下来。秦黙风和伊尹几人也围了上去,却见林同念面色苍白,臂上鲜血兀自流着。 林诗音见血流不止,便撕下裙布,要给林同念包扎,钟逸风拦住林诗音道:“姑娘且稍等。”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瓷瓶,倒出粉末,均匀扑在撕下的裙布上,说道:“这是止血散,敷到伤口上可消炎止血。” 林同念叹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我林同念一生闯荡江湖,到头来却被一个疯老道儿斩了条臂膀......”说着,左手颤巍巍伸出,将地上断臂托起,抽下宝刀,缓缓的道:“老夫已经是个废人了.....音儿,这把刀你要好生保管,不要辜负你爹的心意......”林诗音接过宝刀,泣声道:“爷爷......”正欲往下说,却见林同念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掩面抹了把眼泪,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与先前之光景大为不同。林同念知右臂已断,便是神医在世,也难以复原,这一身的功夫,也随之而去,心中绝望至极,想要了断自己,却又放心不下孙女。 “音儿从小孤苦伶仃,除老夫之外,世间再无亲人,叫老夫如何放心的下?”林同念幽幽思道。 林同念朝着围上来的几人望了一圈,目光落在钟逸风身上,见他半跪在旁,满眼焦急关心之色,于是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钟逸风答道:“晚辈钟逸风。” 林同念点点头,颤声道:“钟小兄弟....我这孙女儿....从小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是老夫将她一手带大....求你在老夫死后多多照顾她...” 众人听罢,均是一惊,钟逸风万没想到,这位老前辈竟将孙女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心乱如麻,无所适从,又偷偷瞥了眼林诗音,林诗音却早已泣不成声。 林同念继续哀求道:“请你答应老夫....”钟逸风道:“这位姑娘有难,晚辈定会不加犹豫的相助,可是....可是晚辈毕竟身为男儿,照拂姑娘的生活起居,怕是多有不便。” 却见林同念叹了口气,忽地挣脱开扶住自己的林诗音,用半条臂膀支撑身子,倾斜着半跪在钟逸风面前。这一举动众人皆大惊。那一旁远远站着的罪魁祸首鹤老翁心道:“这老儿一向自负,此时却给一个无名小卒下跪,哼!真丢脸!” 林同念又哀声道:“算林某求你啦!”钟逸风被这么一逼迫,顿时没了主意,想征求林诗音的意见,瞧她一双杏仁般眼睛哭得红肿,心中已然松动,于是道:“晚辈答应便是,前辈快快请起。”林同念听罢,大笑数声,举起地上铜剑就要向颈中割去。 第16章 变数 钟逸风反应迅捷,一把夺过铜剑,扔向一边,劝道:“老前辈,您臂上血已止住,多养上些日子就会长好,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是比武比输了,从头再练便是,就这样轻率自裁,岂不叫人耻笑?” 林同念恨恨地捶了下地,怒目瞪向鹤老翁,那鹤老翁满不在乎道:“看老子作甚?有种的就来报仇,老子随时恭候!” 梅剑之围在林同念身边,终于忍不住道:“爹啊,林前辈同您无冤无仇,您却下这么重的手,这般行事,总是不妥。” “哈!教训起爹爹来了!这就是老子的好大儿,好得很,好得很!”说完拂袖离了大厅,不知道哪去了。 秦黙风寻了院里侍女,在幽静处找了间偏房,联合钟逸风、梅剑之将林同念抬了进去,安顿在榻上。林同念虽已止血,但伤势严重,晕了过去。 这几人中,秦黙风内力较为深厚,当即扶起林同念,为他输送内力疗伤,直到深夜,林同念嘴上才渐渐有了血色,面色也红润起来。 “多谢这位大哥不计前嫌为爷爷疗伤,音儿不知如何感谢才好...”林诗音幽幽地道。 秦黙风笑了笑,说道:“姑娘不必客气,能替林前辈疗伤,亦是秦某的福气。”说完又看向钟逸风,心下失笑:“想不到二师弟下山一趟,得了个媳妇,也算不虚此行。” 林诗音趁隙偷偷瞥了眼梅剑之,见他正背着身子,不知从哪要来个木盆,勾着肩膀洗刚才撕下的裙摆,不禁缩了缩双腿,试图用另一半裙子盖住内衬,又抬眸瞧了眼钟逸风,却见他也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目光迎上,四目相对,登时脸红,臊得赶紧低下了头。 “姑娘不必过于担忧,林前辈伤势已稳,只需休养上一段时间便能恢复。”钟逸风安慰道。 林诗音道:“多谢诸位侠士相助,此恩音儿没齿难忘,爷爷我守着就好,断不可在叨扰大家了。”林诗音心中已打定主意,待爷爷恢复一些,便离开此地,什么翡翠什么家传之物都不重要,丢了便丢了。 正在此时,义如领了两个侍女进来,一人手中举着托盘,盘中摆着纱布、药品等物事,另一侍女端了两碗白玉粥,放在案上。 义如关心问道:“林前辈可还好?都怪小女子离开了一会,没能及时调停,害得林前辈失了半臂。”说完拿起那白色瓷瓶,走上前递给林诗音,说道:“这瓶里是’抚玉丹’,是我庄中特制的药丸,可调养身息,稳固内息,姑娘每日给前辈送服一颗,不久便能恢复如初。” “这丹药如此贵重,我....”林诗音一行一路上被这鼎鼎有名的慕容山庄连番做陷,不敢轻易相信庄中任何人,并未接瓷瓶。 “姑娘是怕这丹里有毒?”义如掩鼻一笑,又道:“放心好了,北刀王林同念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与我们老庄主也有些情分,义如又怎会加害林前辈?这些物事连同抚玉丹是我家小姐的一番心意,姑娘放心收下便是。” 林诗音见她神色真挚,想来不会作假,于是接过丹药,柔声说道:“那便谢谢慕容小姐了。” 义如继续道:“诸位来到慕容山庄,想必路途也是经历了一番折腾,如不嫌弃,请先随小女子到’逍遥居’中暂住,都挤在这儿,林前辈也没法好生休息。” 秦黙风和伊家姐妹对视了一眼,也觉有理,便向林诗音道了安,随义如出去了,只留那两名侍女和林诗音留下照顾林同念。 秦黙风、钟逸风,伊家姐妹、易水寒和梅剑之跟着义如七拐八拐,行了半盏茶时间,来到一处小院,院内设施简单而舒适,石桌石凳、藤制摇椅,院里院外青石小径,翠竹摇风,梅花傲雪,如画一般清幽宁静。 秦黙风环顾四周,景色幽雅却不见一人,心中思量道:“这儿附近冷清无人,到底是慕容山庄的什么地方?” 义如领着众人来到一排房舍内,说道:“这里是山庄别院,庄中人口不多,平日里也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各位可随意选住。”说罢就要离开。 伊尹忽地拦住她,冷冷地问道:“把我们拘在此处,是慕容庄主的意思么?”伊尹和伊若水本是听命于父亲,长途跋涉欲来投靠,没想到来到姑苏慕容之后,一路上屡遭暗算不说,终于进得山庄,也不见慕容庄主相迎,如今还要被安排住在偏远别院,心中已然不快。 义如也不着恼,依旧柔柔地道:“庄主岂是各位随便见得的?不瞒各位,就连我家小姐都鲜少能见到庄主。”这一句脱口,几人皆是不解,各自打着盘算。 “既如此,我们暂且住下来好了,若水同家姐在此多谢慕容小姐款待。”伊若水抱拳说道。 几人散开来住,伊尹和伊若水同住一间,进得屋内,伊尹关上房门,狐疑地道:“庄主为何不见我们?”伊若水站在窗边,确认义如走远后道:“阿姐,我总觉得这里边有古怪,你没听到那义如说她家小姐也不得见到慕容庄主,要么是庄主出了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要么就是关系微妙。” “自己的亲生女儿,再不待见,也不至于如此。”伊尹摇头道。伊若水靠近伊尹,轻声说道:“阿姐,我瞧着这慕容庄主应该是换了人了,咱们远在关外时,就听闻慕容山庄动荡,又传出许多荒唐传闻,若是老庄主还在,定不会生出这些流言。” 原来伊尹、伊若水从关外来到中原,一路上屡屡听到有关慕容山庄的传言,据说慕容老庄主慕容德选病逝,将偌大个基业传给了家中长女,此女长得异常貌美,见了便让人魂牵梦绕,勾心抓肝,似狐媚子一般。又听闻慕容山庄内关着个武功奇高的男子,只要武林中人谁能将他救出,便将一身绝世武学授于此人,而这男子想要被救出的理由也是极为荒唐:他看上了慕容山庄大小姐,誓要娶她为妻! 第17章 月下饮酒 伊尹沉思片刻,道:“若传言是真的,现在的慕容庄主应当是那位大小姐了,适才义如所称的小姐又是何人?” 伊若水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反正咱们先住下来,再观察便是。” 梅剑之于秦默风几人不太熟悉,选了一间偏舍住下了,到得夜间,想到林同念的伤势,心中记挂,又怕去了林家妹子心中不快,犹豫了半天,打算出门儿透透气。屋外月明星稀,不时一阵冷风刮来,姑苏慕容的冬季,说冷不冷,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梅剑之缓慢踱步来到院子,转身瞧见一紫色身影半躺在房顶上,定睛一看,是个女子,身穿紫色褂子,下穿一身淡紫色长裙,瀑布般的黑发高高的束起,缠了一圈儿紫色的缎带,随风飘荡,又仙又飒,此人正是易水寒。梅剑之上前道:“这位姑娘,夜间天寒露重,待在房顶之上,小心着凉。” 易水寒抬眼瞧了瞧他,喝了口酒,说道:“你是?哦....你是那个打伤北刀王林同念的...冯老道的儿子。” 梅剑之回道:“在下梅剑之,白日里那个道长是我义父。” “哦”。易水寒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显是并不关心。 梅剑之瞧她模样冷淡,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识趣儿的便要离开,易水寒突然喊住他说道:“喂,小兄弟,你会喝酒吗?陪我上来喝两杯呀!” 梅剑之道:“倒是会喝一些,但是酒量很浅,只怕扰了姑娘的雅兴。” “那有什么,你上来便是!”易水寒说道。梅剑之想了一下,便走到房檐下边,往上看了一眼房顶到到地上的高度,悻悻的说道:“姑娘,还是算了吧,这房顶剑之恐怕上不去.....” 易水寒“腾”地坐了起来,弓着腰朝下朝下看去,一脸好奇的问道:“你不会武功?”梅剑之讪讪的道:“不会...” 易水寒道:“我看你吐纳清晰,应该是有些内功根基的。”梅剑之道:“这是义父让我学习的武当入门心法,我....我还不太融会贯通。” 易水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人倒挺坦诚有趣。”说着跃下房檐,来到梅剑之身旁,抓住他肩膀,便将他拖了上去,两人齐齐的坐在房顶之上。 “呐,给你!”易水寒将手中酒瓶递给梅剑之,梅见之打开喝了一口,只觉口中辛辣,不由得咳了两声,说道:“这酒好烈。” “烈酒喝起来才更有劲儿嘛!”易水寒笑道。 “姑娘当真豪爽,与一般的女子有所不同。”梅剑之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易水寒,叫我水寒好了。”易水寒答道,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梅剑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身子往另一边稍稍的倾斜了一下,只见她面若桃花,双颊微红,额前的碎发随风飘散,倒是个美丽女子。 易水寒喝的有些多,有些上头,两只眼珠子定定的瞧着眼前的梅剑之,突然赞道:“你长得真好看,比女孩子还要好看,我一见你就喜欢的紧!” 梅剑之瞧出她豪迈,没想到竟如此豪迈,这样羞人的话也就随口说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易水寒又道:“你这个义父行事乖张怪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是怎么收养你的?” 梅剑之便将家中惨遭祸事,以及鹤老翁如何救他,如何帮他手刃仇人之事一一道出。易水寒听罢,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疯老道儿倒也不是一个极坏的人,那他与北刀王林前辈是有什么过节?为了一颗家传翡翠,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梅剑之也是不知,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义父的行事作风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且性格多变,极难猜测。” “罢了罢了,那便不猜好了,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知道。”易水寒一只手支着头,身子缓缓的靠后,眼睛一阖一阖,就要睡过去。梅剑之见她就要睡着,说道:“姑娘,这里冷,还是回屋睡去吧。”哪知这易水寒很快便睡着了,竟一声也不吭。梅剑之无奈,又将她拖不下去,只得脱了外衫,披到她身上,自己爬下房檐回屋去了。 翌日一大清早,梅剑之还是担心林同念伤势,决心走一遭去看一看。刚打开房门,却见易水寒正要敲门,易水寒盈盈笑道:“起的倒是挺早,你要去哪里?你的外衫我来还给你,还有,你这衫上有几处破损,我给你缝补了一下,不过我的女工不太好,你将就穿。”说罢,将叠整齐的外衫递给梅剑之。 梅剑之道:“多谢姑娘了,我正要去找林前辈看伤势如何?”易水寒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同你一起去好了!” 言罢,梅剑之和易水寒便凭着记忆沿路来到林同念养伤之处,刚走进小院,便听得林诗音一声尖叫:“爷爷,爷爷!你醒醒啊!” 梅剑之心中一凛,撒腿就往屋子内奔去,只见林诗音满脸泪水趴在床前,林同念躺在那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隐隐泛着黑气。 “林老前辈怎么了?”梅剑之颤声问道。 林诗音抬起头,目露凶光的看着梅剑之道:“爷爷.....爷爷他死了!” 梅剑之不解道:“默风大哥不是已经输了内力,也吃了义如姑娘送的丹药渐渐好转了么?怎会....怎会如此....” 林诗音哭着摇头道:“我不知道.....半夜里还喂了汤药....后来我太累了,打了会盹.....醒来就这样了.....” “是中了毒。”易水寒轻飘飘说道:“你们看,林前辈双眼泛黑,唇色乌紫,手指甲床也渐渐发乌,这不是正常一个人病亡的模样。” 林诗音握起林同念手,细细查看了手指尖,完全应了易水寒形容,悲怆道:“我一步没有离开爷爷,是谁下此毒手?”她抹了把鼻子,突然又道:“是了,定是那侍女给的抚玉丹有毒!”说着就去打开瓷瓶,倒出剩下几粒丹药在手心,想要扔出窗外。 第18章 中毒身亡 梅剑之一把夺下药丸,往嘴里填了一颗,咽进肚里。林诗音和易水寒同时惊道:“你这是干什么?”梅剑之笑道:“诗音妹子说这药有毒,我且试一试,若是没毒便罢,如果当真有毒,说什么也要去找那义如姑娘给个交代。” 易水寒无奈,心下骂他憨傻,连忙抓住梅剑之脉搏,诊了半晌,轻吁了口气说道:“哼,算你命大!”随即又道:“这药丸无毒,林前辈不是因此丧命。” 林诗音已经哭不出来了,怔怔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摩挲着林同念手臂,想要将爷爷放平摆正,忽地瞧见林同念手心上一团黑气,从正中心扩散开来,纹路断断续续,由明至暗。 “这是什么?”林诗音惊道。 梅剑之和易水寒凑上前,易水寒皱眉道:“此毒应该是从手掌心进入体内,可是.....”顿了顿,看了眼梅剑之,又将后半句吞了下去。 林诗音突然“腾”地站起,怒声道:“定是那疯老道儿下的毒手!”梅剑之“啊”了一声,犹豫道:“义父曾说过他所学武功,皆是武当派功法,想来不会用这歪门邪道的法子.....” “哼,你那个义父还不够歪门邪道么?”林诗音咬牙切齿对梅剑之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说完就去推梅剑之出门,梅剑之想要安慰,却已被拒之门外,只听“砰”的一声,房门便合上了。 易水寒叉着腰站在旁边,一脸不在乎,说道:“走吧,这小姑娘还在气头上,让她冷静一下。” “我怎放心离开....”梅剑之看着屋内说道,内心却是极度彷徨,若真是鹤老翁下得毒手,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林家妹子?又该如何自处? “别想那么多了,此事与你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是找你那义父,再说我也瞧着不似你义父下的毒。”易水寒瞧出梅剑之心中困惑,轻声安慰道,“还有,刚才为什么要吞下那药丸?万一真的有毒你怎么办?”易水寒又道。 “若是真有毒,我便正好去见爹和娘,也挺好的。”梅剑之低头说道。 易水寒秀眉微皱,不悦道:“这世上没有爹娘的人多了,难道各个都要寻死觅活吗?枉你是个七尺男儿,只会自怨自艾,既不念着爹娘将你养大的辛苦,也不想着怎么去学好武功报仇雪恨,像个什么样子!”竟是越说越气,径自拂袖走了。 梅剑之被这一顿呵骂,醍醐灌顶,暗自摇头脑道:“水寒姑娘骂得对,梅剑之啊梅剑之,枉你生了一十八年,连个女子的心性都不如!”正兀自想着,却见钟逸风徐徐走来,还端了碗白粥。 钟逸风见他站在门外,好奇道:“梅兄弟,你怎在此不进去?” “林老前辈他...他不在了....”梅剑之说道。 “什么!”钟逸风惊道,忙推开门进屋,只见林诗音倒在地上,一只手依旧牵着林同念。钟逸风抱起林诗音,将她靠在床边,探了探气息,这才放下心。 次日清晨,林诗音悠悠转醒,见自己躺在榻上,又向四周望去,却是一间屋子,桌子、柜子一应俱全,墙上分别挂着梅、兰、竹、菊四幅水墨画,桌上檀香兀自发出一股幽香,陈设极为考究,显得淡雅宁静。 她缓缓起身,走到桌边,细想昨日之事,不禁悲从中来,又是一阵抽噎。忽地,只听“吱呀”一声,却是钟逸风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见林诗音暗自哭泣,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林诗音见得钟逸风,忙拭干了眼泪,看着桌上的饭菜,想起爷爷临死之前曾将自己托付给他,脸颊微红,淡淡的道:“钟大哥...这是做什么...” 钟逸风见她微微红肿的眼睛瞅着自己,暗暗心道:“林姑娘是记得林前辈的嘱托,对我有所抵触么?” 钟逸风不由得紧张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我不会有非分之想的,你一宿未进食了,吃点东西吧。”钟逸风自幼在衡山长大,除了小师妹宛风和早已过世的师娘之外,鲜少接触其他女子,这时在林诗音面前,又担心被误会登徒浪子,又羞又愧,竟是急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林诗音本是顽皮爽朗之人,只因林同念突然死去才闷闷不乐,此时见钟逸风脸憋得通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有那么小气吗?”心中却道:“你我素不相识,便肯听命对我加以照顾,原是个大大的好人,但爷爷才去,我又怎能高兴起来,这姑苏慕容,本就是不该来的。” 钟逸风道:“林老前辈客死异乡,极是遗憾,如今已过了两日,不如寻处幽静景美之地,将林老前辈葬了。” 林诗音点了点头,当下二人走出房间,见梅剑之、秦默风、伊尹等围在溪边,忙迎了上去。 只见一个青衫女子手持长剑,婢女打扮,死在溪边,皮肤已被溪水浸泡的发白,全身浮肿,头发散乱,嘴角微微扬起,竟带着微笑,只觉诡异可怖。 秦黙风奇道:“这女子全身无一处伤痕,也没有打斗的迹象,怎地会死在这里?”几人仔细向尸首瞧去,虽然尸体被泡的肿胀,但衣衫整齐,鞋袜俱在,皆是不解。 易水寒观察道:“这模样应该是中毒了。”伊若水也道:“易姐姐说得对,这具尸体没有伤痕,除了下毒,应当没有别的办法加害,只是不知谁会施以毒手。” 林诗音踱步上前,恨恨地道:“多半又是那鹤老翁干的!”想起爷爷死时的惨景,顿时双眼模糊,落下泪来。众人适才得知林同念已逝,都感惋惜,对林诗音亦是同情,当下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梅剑之见几人沉默,心中沉思道:“义父虽然神志不清,失手斩了林前辈的右臂,但林前辈和这位姑娘绝计不像是义父所害,这些人仅凭着第一印象和一己好恶来判断,算得上公正公平吗?” 第19章 二小姐慕容清 正在这时,忽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逼近,秦默风和伊家姐妹忙迎上去,却是义如携着两名侍女走进,梅剑之见得义如,开口道:“好姐姐,你去哪里啦?”义如含羞一笑,嗔道:“这位公子不要取笑小女子啦!” 伊尹不想理会这些旁的,只盼能早日相见慕容庄主,于是问道:“姑娘,不知庄主可愿见我们?”义如收了笑容,说道:“我们庄主说了,她谁都不想见,并奉劝各位早日离开。” 伊尹又道:“你家小姐,想必就是慕容山庄现在的庄主吧?”这一句问出,伊尹冷眼扫了圈几人,只有秦默风和钟逸风露出惊讶神色,心道:“看来这衡山弟子还不知晓老庄主过世。” “我家小姐岂会有这样的福分。”义如又恢复了笑容,柔气气的说道。随即向四周瞧去,见一名妙龄女子死在溪边,惊道:“她怎么了?”说着命身后两名婢女将尸体抬到跟前,半蹲下身子,仔细看罢,问道:“你们何时发现她的?” 秦默风道:“在下晨起练功,便见这女子已死,想必是昨夜有人偷袭。”义如皱了皱眉,说道:“看来下手之人武功高深莫测,却不知是何人所为......”又翻看尸身两遍,心道:“此事须得禀名小姐。” 命婢女将尸体抬起,转身对众人道:“诸位既然不肯离庄,不如随小女子去见我家小姐吧。”说毕便向外走去。 只见她绕过房舍,走进一片丛林之内,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不多时便听得潺潺溪水之声,一桩木桥横卧两岸,便与初时所见无甚差别。众人随着义如过了木桥,来到一片草地上,远远看去,却见一幢幢房舍立在眼前,跟先前的潇湘院颇有不同,砖瓦均为琉璃所砌,廊上都挂着藕色帘子,迎风飘动,宛如仙境一般,房舍周围都种着粉色腊梅,香远逸清。 义如在厅外停了下来,朗声道:“小姐,义如有事求见。”众人向她瞧去,却见她神色谦卑,心想这位慕容小家主定是个厉害角色,忙屏息凝神,仔细向厅内看去。 忽地,只听“嗖嗖”几声,六名青衫婢女站在眼前,长得均是清秀俏丽,长发披肩,手持长剑,分两旁站定。又过了一会儿,从内庭中走出一名黄衫少女,只见这女子身形苗条,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陷梨涡,直是秀美绝伦。 那黄衫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向众人一一瞧去,奇道:“义如姐姐,他们是何人?”声音娇柔婉转,煞是动听。义如道:“这些侠士都是来求见庄主的。” 黄衫女子轻笑了一声,道:“这些人也忒无理了,料想姐姐也不会见他们。”义如正色道:“小姐,我在溪边发现一具女尸,不知是何人所为?”那黄衫女子向尸体瞧去,惊道:“这不是姐姐身边的婢女好儿么?昨夜我赶出新的衣裳,想要送给姐姐,便唤了她过来,想不到....”说着微微一顿,眼眶一红,流下泪来。秦默风见她为这一名婢女感伤落泪,心中赞佩,一旁伊若水却感到古怪,问道:“既是姐妹,为何不亲自送去?”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诸位有所不知,家姐与我素来不睦,鲜少踏入这别院,也不许我去找她。” 伊若水想到之前传言,又道:“这位大小姐难道有什么隐秘?” 黄衫女子摇摇头,说道:“这山庄大小事务都是姐姐在打理,我并不知晓,只是这段时日,从外面来了许多登徒浪子,非要见我姐姐,因此才加了许多守卫。” 伊若水和伊尹对视一眼,已知这一路上的传闻不假,确实有人来慕容山庄滋事,那这衡山派三人,又是何目的?已不言而喻。 那黄衫女子将好儿双手握住,突见食指指尖扎有一寸小眼,如毫针般细小,不仔细查看,倒也发现不得。黄衫女子低声道:“好儿是中毒死的。”这下众人大为惊骇,原以为是鹤老翁作恶杀了此女子,但若论施毒,却又不像鹤老翁行事作风,莫非庄中尚有他人? 林诗音怔怔地看了看尸身,想到爷爷也是中毒身亡,心中一团乱麻;“若不是那疯老道儿,害我爷爷的又会是谁?” 却听黄衫女子盈盈的道:“小女子慕容清,欢迎各位来山庄做客。”众人见她言行举止甚是斯文,颇有好感,当下一一道出了自己的名号。 慕容清瞧了一眼尸体,正色道:“五毒教的人来了,大家切记要小心才是。”易水寒问道:“五毒教教主莫水笙?” 慕容清道:“正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施毒法子,当今世上只有五毒教教主莫水笙做得到。” 伊尹和伊若水不曾听得此人,一脸狐疑,伊若水问道:“我姐妹二人刚来到中原,还不曾听过五毒教莫水笙,此人很厉害么?” 易水寒道:“五毒教偏安于南诏国,原本极少踏入中原武林,这几年不知为何,频频有中原侠士死于非命,形状各异,有的七窍流血,有的身子腐烂,还有的就如适才那溪边女子一般,浑身无一处伤痕,难以察觉,后来多亏崂山派掌门精通药理,研得这些人皆死于南诏国一种毒花制成的毒药之下,由此才推断是五毒教所为。” “原来如此。”伊若水沉声道:“不如将她找出来,凭在座各位联手,想来也是可以碰一碰的。” 慕容清摇头道:“此人向来行踪不定,做事不按常理,很难找到不说,便是碰巧寻到了,凭我们几人,也不见得可以对付,好儿已死,还是将她葬了吧,再送些财物给她家里人,好生安顿着。”说完命婢女把尸体抬了出去。 林诗音想到爷爷尸身仍留在潇湘院中,便提气奔了出去,钟逸风怕她独自一人出事,也追了上去。 林诗音同钟逸风快步跑回院里,钟逸风将林同念遗体背在身后,突然“咦”了一声,怪道:“林老前辈的身体,怎这般轻....”林诗音眉头紧锁,拖起爷爷遗体,轻若无骨,又惊又奇道:“怎么会有这么轻?” 第20章 阿离 正在这时,却听院外一人道:“他中了’散骨粉’,自然轻的多了。”林诗音和钟逸风同时夺门而出,循声看去,只见院子外面树上隐隐卧着一个女子,身着白色长衫,两袖只有半截,白腻的胳膊露了出来,赤着双脚,脚踝处各系着一串细小铃铛,衣角处绣着极为夸张鲜红的蔷薇,如血一般,极为可怖。 钟逸风见她打扮怪异,不像中原人士,立即抽出长剑道:“你是何人?”却见那女子容颜娇媚,又白又腻,眼中带着三分英气,三分凶狠。那女子大笑几声,朗声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五毒教教主莫水生是也。”说毕,向钟逸风和林诗音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二人以为这一仗在所难免,各自暗暗提了气,只待她发出攻击,却不想这莫水笙丝毫没有进犯之意,就这么走了,颇为惊讶,林诗音同钟逸风对视一眼,松了口气。钟逸风抱起林同念遗体,走出院子,进了道旁树林,寻了个开阔隐蔽处将遗体烧了。林诗音在几天之内遭遇如此变故,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那边厢秦默风、伊尹、伊若水同易水寒并坐在桌前,见厅中悬挂各种字画,均是王羲之之作,赞道:“原来慕容姑娘是个爱字之人,也只有姑苏慕容家才有此气势。”伊若水念及家父死前嘱托,不禁黯然伤神,心中愁道:“只可惜慕容庄主不肯见我和姐姐,哎,父亲叫我们来投奔慕容山庄,此举不知对不对。” 伊尹环顾四周,正色道:“这位慕容二小姐看似温柔素雅,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之处。”秦默风不解,问道:“何处不对?”伊尹摇了摇头,叹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 却听梅剑之独自坐在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打断了三人谈话,秦默风好奇道:“梅兄弟,这是在嘀咕什么呢?”梅见之睁开眯着的双眼,手中多了把折扇,也不知从哪捡的,笑道:“小弟正在吟诗呢。”见秦默风一脸不解,随站了起来,悠悠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秦默风听罢,颇为尴尬,讪笑道:“梅兄弟取笑在下了,在下与伊家两位姑娘是偶尔相遇,一路上朝夕相处,惺惺相惜,早已将姐妹二人视作朋友。”原来梅剑之诵的,乃是诗经中《蒹葭》一曲。“伊”字指的便是伊尹、伊若水二人。秦默风哪里听不懂其意,反正对伊家姐妹甚有好感,便借着梅剑之调侃说出了心中所想,但瞧伊尹同伊若水脸颊微红,伊若水柔声道:“承蒙秦大哥抬爱,小女子与家姐亦已将大哥视作知己好友。” 梅剑之拍手赞道:“这就对了,大丈夫行事应洒脱,秦兄弟既想结交伊家两位妹妹,大可直说嘛!”原来他这几日与秦黙风师兄弟、伊家姐妹相处下来,早已发现这三人互有好感,又不愿直抒胸怀,扭扭捏捏,因此借着机会挑明。 “好啊,平日里瞧着梅兄弟少言寡语,私底下竟然这般多花巧心思!”伊若水笑着嗔怪道。 几人有说有笑,吃了茶点,便各自回别院休息。梅剑之毫无困意,甚感无聊,信步由僵,径自走向梅花林子,心道:“偌大个慕容山庄,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到,好没意思。”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慕容庄主长的是什么模样,最好是美貌若天仙....呸呸,怎么可能?庄主应该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儿!”这么想着,便进了梅林。 忽地,只听前方打斗之声,梅剑之快步走去,只见三人打成一团,斗得甚紧。竟是一男一女联手攻击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双手空空,只身欺近那男子,出掌向腹中打去,身手甚是迅敏。但见那男子低笑一声,退后数步,转了一个圈,提气跃出许丈,另一名女子手持长剑,纵身一跃,向那少女刺去,却是恒山剑法的“白虹贯日”。 那少女“哼”了一声,连转数圈,右手伸出,躬腰接住了那女子刺入的剑身,又微颤右臂,长剑顿时抖动。那女子大惊,手中长剑竟不听使唤,剑柄拍中腹中,一股内力随剑而至,那女子不由得倒退开去,忙右手按住腹部,不敢恋战。 那少女扔下长剑,双手负在背后,正眼也不瞧她一下,淡淡的道:“还不快滚!”那男子远远站在少女身后,这时见她注意力在那衡山派女子身上,趁机双掌齐出,纵身逼近。 梅剑之见他欲偷袭,大惊失色,又瞧那少女也不还至,急道:“姑娘小心!” 那一男一女只顾拆招,并未注意附近还有一人,此时听到提醒,瞬间一惊,那少女却是不慌不忙,只见她纤腰微动,以避开双掌,又凌空一跃,顺手摘下一枝梅花刺去,那梅花本是柔软无力之物,这时却如长眼一般,径直刺向那男子,只听“唰”的一声,那男子白净的脸庞之上顿时生出一道血痕,他自知不是那少女的对手,也不顾同行的衡山派女子,发足跑了,那衡山派女子见自己势单力薄,不敢停留,提起长剑就跑。 梅剑之跑过来,奇道:“你不去追吗?”那少女转过身来,只见她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 梅剑之竟看得呆了,普天之下,从未见过此般美貌女子,一双眼眸清澈如湖,宛如寒星闪耀,透出一种冷静与淡漠,鼻梁高挺,下唇微启,如同一朵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清冷而孤傲。 那少女瞥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梅剑之忙道:“在下梅剑之,来干什么...在下也不知道...”那少女见秀眉微蹙,怒道:“混账!姑苏慕容,岂是你想来就来的?” 梅剑之想要解释,话还未出,却见一个手持竹杖的老妪走了过来,缓缓的道:“阿离,那些是什么人?”那少女柔声道:“不过是来寻事的,不妨事,史婆婆,我们走吧。”说着,嫣然一飘,便已站在史婆婆跟前,二人头也不回的进了梅林深处。梅见之听那婆婆叫她阿离,喜道:“原来她叫阿离。”想要追上去再看,哪还有半点身影? 第21章 溪边女尸 这时已当正午,阳光射在庄中,更有说不出的曼妙,溪水泛着淡淡的金光,缓缓流动,清澈见底。微风徐静,道旁杨柳如舞一般飘扬,一片片梅花林子赫然俏丽,白似雪,粉如织,另有动人气韵。掉落的花瓣顺着溪流而穿,一股股清香叫人释怀,沁人心脾。 梅剑之反复思忖适才所见女子,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袭白影,越发觉得口干舌燥,沿着溪边蹲下,猛灌了几口溪水,自嘲道:“梅剑之啊梅剑之,枉你自诩正人君子,看到人家女子容颜清丽,竟也乱了方寸。” 梅剑之望着远处的山峦起伏,茫茫一片,不禁又想道:“这位姑娘打扮素雅,又出现在慕容二小姐居所附近,难道也是庄中婢女?不如且去打探一下。”想罢,起身便要去找二小姐慕容清询问。 刚走出半柱香时间,远远瞧见道旁溪边趴了个女子,忙迎上去查看,只见此女子亦是十七八年纪,侧卧在溪边,一颗头浸在水里,一动也不动。梅剑之将她拖到岸上,探了探鼻息,已然气绝。 “为什么这儿又死个女子,莫非又是那五毒教教主所为?”梅剑之想到这里,学着慕容清的法子,也抓起双手观察,却并无伤口,碍于男女有别,又不便细看身体其他地方,只得将她睁着的双眼合上,仔细打理了脸上碎发,突然摸到后脑勺有个窟窿,如小孩子手腕那么大,梅剑之“啊”了一声,翻过女子身子一看,一个深窟窿印在眼前,血早已流干,露出白森森的头骨。 梅剑之想到刚才喝过的溪水,不由得胃里一阵翻滚,就要吐出来,却听岸上鹅卵小道一女子清脆声道:“梅兄弟,你怎么了?”梅剑之回头一看,正是易水寒呼喝,一边还跟着伊尹、伊若水姐妹二人。 “你们来的正好,快过来瞧瞧吧!”梅剑之道。 三人跃下,来到溪边,看到女子死状可怖,都是一惊。梅剑之道:“在下不会武功,瞧不出这是什么手法,三位女侠可来看看。”说着指向女子后脑勺,伊若水当先凑近,仔细看得伤口,眉头一紧,怪道:“这伤口深入脑髓,招式狠辣,施手之人定是个高手。”伊尹忽地道:“又是那莫水笙干的?” “我瞧着不像。”易水寒双手抱怀,斜着身子倚在树旁道:“五毒教善于使毒,杀人于无形,就算是露出伤痕,也是毒药蔓延所致,这女子这般深陷的口子,应是被利器刺中了后脑勺。” 伊若水点了点头,道:“易姐姐所言极是,这伤口显然是被某种利器一击而中,绝非毒物所致。” 伊尹皱眉道:“这般说来,凶手另有其人?而且此人的武功极高,一击便能致命。” 易水寒沉吟片刻,道:“这伤口边缘平整,显然凶手使用的兵器极为锋利,而且一击致命,出手之人必定是高手。” 梅剑之叹道:“这短短时间内,已连死两人,不知凶手究竟是谁,又为何要下此毒手。” 伊若水道:“这女子死状惨烈,凶手如此残忍,必定有所图谋。” 四人议论纷纷,却都无法得出凶手是谁,只得先告知慕容清,再作计较。梅剑之想起适才所见阿离的身影,心中不禁一阵紧张,暗道:“不知那位阿离姑娘是否也遭了暗算,嗨,不会的,那位姑娘能以一敌二,想来身手不弱,自当无事。” 四人一路行走,一路谈论,不知不觉已来到慕容清居所厅外。却没见着慕容清,只有义如守在厅内。梅剑之将适才所见告知义如,义如也是一惊,道:“竟有此事?我这就派人去查看。” 易水寒道:“我们既然已来了,不如就助义如姑娘一臂之力,共同查出真相。”义如神色黯淡,并不接受好意,说道:“不必了,小姐自会派人明察,再说死的人还不知是不是从外面闯进来的,若是不相识的,死便死了,与我慕容山庄也是不相干的。” 易水寒听义如此言,眉头微皱,道:“义如姑娘,话虽如此,但接连有人死在慕容山庄,若是传了出去,对慕容山庄的名声也是大大不利的。” 义如嘴角微微一抿,显是有所犹豫,沉思片刻道:“先去瞧瞧吧。”梅剑之在前边引着路,到得溪边,见秦默风、钟逸风和林诗音也在,两拨人均是诧异。 义如蹲下身,检查了尸身伤口,说道:“此女子并非我山庄之人。”林诗音上前两步,皱眉道:“那怎会死在此处?”义如也是不解,暗思不语。 梅剑之见林诗音背着包袱,面上悲痛之情减了许多,于是问道:“诗音妹子,你这是要去哪里?”林诗音仍气恼梅剑之认奸邪小人作父,头一撇,不搭理他。 钟逸风道:“林姑娘想要带林老前辈骨灰离开这里,我和大师兄打算护林姑娘出庄,久不见你们,就打算出来找找,向各位请辞,没想到在这儿发现了一具女尸。” 梅剑之看了眼林诗音背上包袱,心中歉疚,又问道:“妹子离开之后要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林诗音怼了一句,眼眶不由得又红了起来,林诗音吸了吸鼻子,对义如道:“我爷爷与慕容伯伯是旧时好友,这次来姑苏慕容也是听说山庄有难,特意千里迢迢赶来相助,没能见到慕容伯伯不说,没想到...没想到竟丧命于此!时至今日,你们庄主也不出来相见,原来对我爷爷昔日的友谊竟如此轻看!” 义如道:“不错,前段时日庄中确实出了些变故,但不足对外人道也,我们庄主性情冷僻,素来不喜与人打交道,想来你们待得再久,也不会相见。” 林诗音听闻义如之言,心中忿忿不平,正欲发作,却见易水寒拉住她的手, 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莫要冲动。林诗音心领神会,只得强忍怒火,向义如抱拳道:“既然庄主不愿相见,我等也不便多叨扰了,只是溪边那具无名女尸,还请姑娘吩咐下人妥善安置,让她入土为安。\" 第22章 梅林深处 义如面露难色,支吾道:“此女生前并非我山庄中人,她的死因与慕容山庄也并无干系。” 秦默风闻言,正色道:“义如姑娘此言差矣,我等初来乍到,对此地一无所知,若非今日巧遇,只怕连那具尸首都发现不了,人命关天,即便死者与慕容山庄无涉,难道就可以这般漠视?” 易水寒也道:“这位姑娘生前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即便我们救她不得,难道就可以袖手旁观,任她尸骨无存?慕容山庄作为江湖名门,岂能如此不近人情?\" 义如被几人言语一逼,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咬了咬牙道:“罢了罢了,此事我会吩咐下人处置的,只是诸位言辞犀利,似乎是在质疑我慕容山庄的声誉?莫非你们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梅剑之连忙打圆场道:“义如姐姐息怒,秦兄弟他们只是对那具无名女尸心存悲悯之心,并无冒犯姑娘和慕容山庄之意,我等贸然来访,本就是唐突了,不如这具尸体一事就劳烦姑娘费心,我等即刻便告辞。\" 义如冷哼一声,也不多言,只是瞪了秦默风一眼,便领着两个侍女匆匆离去。 林诗音见状,朝溪边女尸拜了拜,说道:\"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但我爷爷无辜遇害身亡,如今瞧你死状凄惨,不知也是遭了何人毒手。但愿你死后有个好去处,来生不再受此磨难。\" 钟逸风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心生敬佩,暗道:“林姑娘虽然年纪尚轻,但却心存慈悲,心胸宽广。\" 易水寒听梅剑之适才一番言语,问道:“梅兄弟是也打算离开慕容山庄么?” 梅剑之拉过几人凑近,低声道:“这几日我观察了周边地形,发现这别院三面环水,只有一处梅林尽头有条小道,但是浓雾笼罩,无论晴朗天气还是夜间都看不清尽头那边有什么,所以假意告知义如我们几人就此拜别,再去梅林深处探路。” “好你个小子,我只道你日日出去赏玩踏青,原来是在找别的出路。”易水寒拍拍梅剑之肩膀道。 秦默风和伊家姐妹都赞同梅剑之的提议,当下几人回去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动身前往梅林。 一路上,林诗音心事重重,时不时便落下泪来。钟逸风在一旁默默无语,却也不知如何安慰。梅剑之和易水寒在前开路,易水寒突然开口道:\"梅兄弟,令尊的下落可有线索?\"说的正是鹤老翁。 梅剑之苦笑道:“他行踪不定,性情又反复无常,我哪里寻得到?再说,林姑娘将她爷爷之死归咎于我义父,即便找到了他,只怕也是一场灾祸。” 易水寒沉吟道:\"但我总觉得,林前辈之死,恐怕另有隐情,溪边那女子看似无名,却也死于非命,江湖险恶,若非水落石出,只怕冤案难明啊。\" 梅剑之闻言,神色一凛:“姑娘的意思是,这一切都与慕容山庄有关?” 易水寒玩味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嘛,这慕容山庄向来神秘,庄主不露面也就罢了,就连小姐都鲜少抛头露面。再联想到我们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怪事,难免不让人生疑。\" 梅剑之陷入沉思,暗忖:“义父性情虽然乖戾,但并非嗜杀成性之人,而那溪边女尸,看样子又与慕容山庄脱不开干系,莫非这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 几人绕过小溪,走进梅林,易水寒用长剑劈开挡住的枝叶,隐隐现出一条石子小路,蜿蜒向前,梅剑之认得这里便是遇见那少女阿离的地方,不由得失了神。 易水寒瞧他心不在焉,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梅剑之感到脸上发烫,怕她调侃,往前快速走了几步,越往前走,四周逐渐视野浑浊,雾气弥漫。 秦默风几人环顾四周,怕暗处有人埋伏,抽出佩剑,行进步伐慢了下来,小心翼翼往前赶路。 过得半晌,几人穿过梅林,浓雾也渐渐散去,周围一片寂静。伊若水奇道:“这段路也算不上隐蔽难行,竟无一人看守,却不知前方是何处。” 易水寒冷不丁道:“你们不觉得这里过于安静么?”“是安静了些,不过现在正是寒冬,鸟兽冬眠不出,也是常理。”秦默风道。易水寒也觉有几分道理,不再质疑。 又行了一炷香光景,卵石小路已至尽头,周围再无梅花,只有稀稀拉拉枯黄杂草。眼前映入一片汪洋湖面,比起入庄时的湖水要宽广得多,远远眺望,群山屹立。 梅剑之叹了口气,说道:“又没路了,不会要我们游过去吧。” 伊尹和伊若水见得眼前湖水,双双皱眉,想起之前跌落湖水的局面,心中甚是踌躇担心。 正在这时,不远处易水寒喜道:“快看,这有条船!”说完跳上去,拿起扔在船头的竹浆在水面拨弄了几下,木船立时飘动了起来。几人迎上木船,细细检查了几遍,确认船上没有破损之后才一一跳上去。 “是谁在这儿停了条船?好生奇怪。”伊尹坐定后说道。 “管他是谁停的,附近荒无人烟,又没船家,我们划走便是!”易水寒大咧咧说道。 梅剑之望着远方山峦叠起,湖面上薄雾弥漫,稀薄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映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似真似幻,如一幅水墨画一般,不禁感叹姑苏慕容景色极致,倒是没白来一遭。 “难道这船是那个叫阿离的女子留下的?”梅剑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日前那女子和那老婆婆也是进了梅林深入消失不见,若是没有其他暗道,必然是从这条湖中经过,“是了!阿离,她一定在湖对岸的那边!”梅剑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激动,“腾”地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湖那边。 第23章 绵延山丘 木船登时晃动了几下,伊尹、伊若水连忙扶住船沿,看船身渐渐不再乱晃,这才舒了口气。 易水寒对着梅剑之嗔怪道:“你干什么突然站起来,这船本就狭小,中途若有什么闪失,我可顾不得管你。”梅剑之自知理亏,讪讪一笑,欠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前方岸上,惊了两位姑娘,实在对不住。” 伊若水柔声道:“原是我和姐姐俱水,怪不得梅兄弟。”接着又道:“这一路上梅兄弟似乎都有心事,是担心你那个义父吗?”一旁抱着包袱的林诗音一听鹤老翁,气又不打一处来,朝着梅剑之瞪了一眼。 梅剑之于鹤老翁相处时日并不久,谈不上记挂,加之又重伤林同念林老前辈,就算不是被义父亲手所杀,也是间接导致了林老前辈被害,只觉其行事鲁莽欠妥,算不得一个正人君子,对鹤老翁的印象亦多了一分失望。让他失神的反而是那日梅林偶遇的白衣女子,每每想起,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既紧张又期待,无法言说。 梅剑之不能吐露心事,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方才我们走过的那片梅林,梅花盛开,不过我总觉得色彩过于艳丽。” 秦默风几人均是不解,秦默风道:“在我们衡山也有一些农家种植梅花,白色的,粉色的,与适才所见梅花并无不同之处,梅兄弟何以如此说?” 梅剑之道:“梅花品种有红色、粉色、白色,而我们刚才走过的梅林多以白为主,但其花蕊和花萼却是淡雅的粉红色,不知各位可有仔细查看,那片花中,花蕊处粉色过于浓艳,且侵染面积较大,甚至长到了花瓣之上。” 秦默风、钟逸风和易水寒都是喜爱舞刀弄剑之人,对花草树木向来没有研究,自也不会去观察,而伊尹和伊若水长居关外,植被较少,也不曾认得,林诗音心中悲痛,更是无心留意周围景致,这时听梅剑之分析,都愣了一下,不知其所云。 秦默风道:“许是这姑苏慕容人杰地灵,种植的梅花也和别处不一样呢,梅兄弟倒也不必想太多,寻常花草植被而已,我们这些大活人还怕它不成?”说完几人笑了起来。梅剑之见几人不以为意,只得悻悻作罢,不再提起。 秦默风和钟逸风撑着船加快了速度,直近傍晚才划到对岸。几人下了木船,前方乱石苔藓延伸,几人小心翼翼踩着石头走过,来到岸上,才稍显平坦。往前望去,远处冈峦起伏,大大小小紧密相连,云雾盘旋缭绕,看不清远处。 梅剑之几人走在山丘上,蜿蜒起伏,状如游龙,不一会儿便来到山顶。秦默风四周环顾,说道:“这里的山势如丘陵,倒也不算高,只是云雾遮蔽,反而瞧不清去路。” 梅剑之来到崖边,说是山崖,也不过几十米,往下湖水环抱,绿波粼粼,一望无际,煞是好看,不禁吟道:“太湖三万六千顷,多少清风与明月。”易水寒凑近,笑道:“又吟上诗了,梅兄弟。” “我们行了这么久,现在还在慕容世家范围内吗?”伊尹突然奇道。秦默风几人皆四顾眺望,却是毫无头绪,秦默风道:“说不准,据说’姑苏慕容’落座的太湖极大,占地甚广,既有岛屿丘陵,又有起伏山峰,要走出这片地方,恐怕需得些时日。” 林诗音道:“太湖虽大,总不能这一片都是慕容世家的范围吧,咱们走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追来,想必已经出了山庄地界。”说到此处,暗暗替爷爷不忿,轻声叹了口气。 这时天色已暗,冬日的阳光总是短暂,不稍多时,整个山丘便被夜色笼罩,一片漆黑,除了偶尔的水浪上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秦默风道:“夜路难行,我们又不认得路,不如在此地歇息一宿,明日天亮再启程。”几人也觉妥当,当下解下包袱,将随身换洗的衣衫铺在礁石之上防潮,围坐在一起。 “是不是有点黑....”梅剑之冷不丁地说道。易水寒暗暗发笑,也不出声,抱着包袱便坐在了梅剑之身旁,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他,白净如玉,鼻尖高耸,眼神隐隐一丝慌乱,不禁心道:“这小子锦衣玉食惯了,许是没在山林野外露宿过,此刻担心害怕倒也是人之常情。” 梅剑之却不是惧黑,只是想去周围捡些柴火来烤,这时见易水寒紧紧坐在自己身边,意图保护,有些尴尬,又有一些感动,不想拂了易水寒好意,也不再起身。 几人吃了干粮,各自躺在一边休憩,梅剑之感与男女终有别,默默地挪到了秦默风和钟逸风旁边躺下,在繁星点点的天幕下,整个周围变得安静神秘。微风吹过,崖下波浪声起伏,发出粼粼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湖水气息,感到宁静舒适。 梅剑之看着天空,心无一物,渐渐有了困意,却瞧身旁突然一个紫色身影躺了下来,却不是易水寒是谁?原来易水寒担心他夜间害怕,又恐歹人暗袭,遂不顾男女之别,趁梅剑之困顿之时,默默睡在一旁。 梅剑之又怎会瞧不出易水寒心意,心道:“自从爹娘离世,这世上再无人对我这般,就算是义父也是忽冷忽热,喜怒无常,而易姑娘与我不过相识数日,对我却这般照拂。”想到此处,一股暖意从心底而生,也不再挪走,静静地睡去。 到得半夜,一阵寒风刮起,梅剑之渐感寒冷,起身坐起紧紧包裹住衣襟,防止冷风窜入。“毕竟是冬日里的寒风。”梅剑之心道,转身瞧秦默风、钟逸风和依家姐妹几人都睡得安稳,心中不解道:“他们不冷么?” 此时月光已被黑云遮住,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梅剑之越发地感到寒冷,不由得上下牙打架,两只手摩挲着哈着气。旁边易水寒低声道:“鹤老翁不是授你了武当入门心法么,运气抵御便是。” 梅剑之这才想起那《太乙内丹功心法》,回忆着要诀打坐运功,不过多时,丹田内隐隐发热,遍袭全身,体内寒意逐渐散去,舒适极了。 第24章 藏龙寨 易水寒看他无碍,这才又躺下,轻声说道:“这内功心法虽不是武林中极上乘内功,但武当派注重内功修为根基扎实,梅兄弟你且日日练上一个时辰,假以时日,虽不能挑战江湖高手,对付一般打手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梅剑之听了易水寒的话,心中感激不已。夜色渐深,寒风也慢慢减弱,梅剑之在内功的滋养下,渐渐进入了梦乡,恍惚地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之巅,四周云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感到自己的身体轻盈如燕,仿佛可以随风飘起。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山丘之上,梅剑之等人被温暖的阳光唤醒。几人起身收拾好行囊,沿着山丘往前走去,一路上走得并不快,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一边聊着天。梅剑之不时地向易水寒请教内功修炼的要领,易水寒一一耐心解答。 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片密林。密林里树木高大茂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几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树林之中。 正在这时,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只见前方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青色纱衣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如画,肤白胜雪,正缓步向他们走来。那女子见他们一行人,也不惊讶,含羞一笑,开口说道:“小女子丁香,家父是藏龙寨寨主,听闻诸位经过此地,特来迎接,不知可愿前往寒舍小住?” 秦默风等人闻言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这里是藏龙寨?此女子又是何人?莫非我们从慕容山庄出来,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秦默风沉吟片刻,抱拳道:“在下秦默风,这位是师弟钟逸风,我们是衡山派弟子,这两位女侠是伊家姐妹伊尹和伊若水,这位是易水寒姑娘,而这位公子叫梅剑之,不知丁香姑娘如何得知我等在此?藏龙寨又是什么地方?” 丁香浅笑道:“诸位不必多虑,你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慕容山庄别院出来,早已惊动了家父,家父担心你们在这片林子里迷失道路,这才命我前来迎接。\" 易水寒皱了皱眉,心想:“怪哉,这里看起来一片荒芜,深林深处竟还有寨子,这藏龙寨跟慕容山庄又有什么关系?”但她素来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于是直言道:“丁香姑娘,我们此行是为调查林同念前辈和一位无名女子的死因,同时找到真正的慕容山庄所在,不知令尊可知道一些内情?” 丁香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说道:“家父隐居多年,不问世事,想必是不大清楚了。不过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兴许能给诸位一些指点。\"说着往树林深处一指,“此处离藏龙寨还有四十里山路,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梅剑之忽然插话道:“丁香姑娘,在下有一事相问,这几日可曾见过一清瘦嶙峋,年过四十的道士途径此处?”打听的正是鹤老翁。自那日鹤老翁斩断林同念右臂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也是离开了山庄别院,遂有此一问。 丁香闻言,眉心一跳,勉强笑道:“鹤老翁?好生奇怪的名字,家父从不过问江湖之事,想必是不认识的。\"说着加快脚步,往林中走去。秦默风与钟逸风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警惕之色,但也只得跟上。 一行人穿过树林,渐渐地地势变得崎岖难行。林诗音身子单薄,几次差点跌倒,都是钟逸风在旁搀扶。她脸色惨白,双眼通红,显然仍沉浸在丧亲之痛中。伊若水见状,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林姑娘,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为林前辈好好活下去才是。\" 林诗音苦笑一声,泪水簌簌而下:“若水姐姐,你不明白,爷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的死,让我觉得天都塌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伊若水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傻妹妹,你难道忘了,你还有我们吗?我伊若水认定了你这个妹妹,此生绝不负你。况且林老前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般消沉。\" 林诗音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暖,紧紧握住伊若水的手,泣不成声,钟逸风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 一行人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山谷。只见谷中青山环抱,泉水潺潺,一座巍峨的寨子坐落其中,寨门上书“藏龙寨”三个大字,笔力苍劲,气势非凡。只是寨门紧闭,空无一人,透出一股森然的气息。 丁香对众人一笑,说道:“诸位稍候,我进去通报一声。\"说完便款款走向寨门。 过得片刻,丁香出来迎接,众人跟随着走进寨子,青砖黑瓦,飞檐翘角,处处透露着古朴的气息。举目望去,大殿的轮廓在阳光中逐渐清晰,古朴的建筑风格令人陶醉。走到殿内,中央一张红木雕花椅,上面端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藏龙寨寨主。 丁香上前一步,对老者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爹爹,这几位便是前来慕容山庄的客人。”说罢指向林诗音道:“这位是林诗音姑娘,她的爷爷林同念前辈不幸遇害身亡。” “这两位是’寒冰双侠’伊尹和伊若水姑娘,这位是易水寒姑娘,这两位是衡山派弟子秦默风和钟逸风,还有这位,是...\"说到梅剑之,丁香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犹豫。 那老者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人,在梅剑之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是鹤老翁的义子?\" 梅剑之一愣,连忙上前拜道:“晚辈梅剑之,正是鹤老翁的义子,不知前辈如何得知?” 老者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沉思半刻,缓缓才道:“老夫这藏龙寨与慕容山庄紧密相连,你们既去过山庄别院,老夫自当听说。” 第25章 寨主韩戴生1 梅剑之闻言,连忙问道:“前辈可知我义父现在何处?晚辈与他走失多日,实不知他会躲去哪里。\" 老者摇了摇头,叹道:“那鹤老翁一身武功如此了得,想必不会有什么闪失,倒是你们此番前来姑苏慕容,所为何事?” 秦默风连忙上前,抱拳正色说道:“晚辈与钟师弟此番前来,一则是奉家师之命前来慕容山庄拜会慕容庄主,送上贺礼,二则北刀王林老前辈在慕容山庄不幸遇害,亦是为调查林老前辈死因,路过此处,不曾想叨扰了前辈。\" 老者闻言,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林大侠的死,着实可疑。据老夫所知,他与慕容老庄主颇有渊源,生前行事向来端正谨慎,不会轻易树敌,此番在慕容山庄丧命,属实难料。”说罢长叹一声,甚是惋惜。 易水寒突然插话道:“前辈,我们曾在山庄别院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此女一身青衣打扮,看样子像是慕容山庄的侍女,只是她不幸香消玉殒,死状凄惨,不知是何人所害。\"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此事与慕容山庄脱不了干系。只是慕容世家向来低调,不问世事,何以会惹上如此杀身之祸?莫非是那位新的庄主...\"说到这里,却是话音一转,“此事不宜妄下定论,还需从长计议。\" “新的庄主?”秦默风不解道:“慕容庄主不是威震武林,受众人敬仰的慕容德选前辈么?”说完和钟逸风对视一眼,神色一闪而过的慌乱。 老者察觉有异,打量着秦默风和钟逸风二人,冷冷说道:“衡山派陈煌近向来以清风出世自居,与江湖上其他势力鲜少来往,此番派你二人千里迢迢来姑苏慕容拜会,是何目的?”话锋一转,眼神凌厉地盯着秦默风、钟逸风二人。 秦默风心下一紧,默默握紧剑柄,眼角余光环顾,殿上只有那老者、丁香和一名黑衣男子,但不知这藏龙寨寨主武功修为,不敢贸然动手,于是和气道:“我们衡山山涧生有一种草药,叫做血竭,虽不是极名贵药材,却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病痛之体服用,家师听闻慕容老庄主近日身体抱怨,苦受病痛折磨,才命我和师弟下山前来拜见。”说着打开随身包裹,取出一方木盒,里边平平整整摆满了石碣。 那老者起身离座,取过木盒,凑到鼻间一闻,果然是药材的味道,轻叹一声道:“这药是石碣不假,但老庄主怕是用不上了。” 几人闻言皆是一惊,秦默风问道:“这话是何意?” 老者从秦默风几人身前走过,逐一观察了一遍,最终停在梅剑之面前,幽幽说道:“慕容老庄主已于半年前因病离世,如今的慕容庄主是慕容德选的大女儿慕容离。” “慕容离......阿离?!”梅剑之忽地记起那日梅林的呼唤,那白衣女子武功武功深不可测,又是芳华年纪,难道她便是慕容庄主? 老者接着说道:“自慕容大小姐接任庄主之位后,江湖上便无端生出许多风言风语,使得山庄鸡犬不宁,哎!” 伊尹、伊若水听罢,既知一路上所听果然是真的,原来慕容老庄主当真不在人世,膝下无子,偌大个基业只能传给长女,平白惹来许多眼红和非议。 伊若水道:“我与家姐一路上也略有耳闻,说什么慕容庄主长相妖媚,男人见之忘神,更有荒诞传言,据说慕容山庄内关押着一男子,此人身负绝世武功,不知是何缘由放出话,只要武林中哪位豪杰能将此人救出,便传授他毕生绝学。” 那老者重重叹了口气,恨声道:“荒谬!纯属无稽之谈!”伊若水瞧他神色焦虑,眉间紧锁,似对慕容山庄极是关切,不禁奇道:“前辈,何以谈起慕容庄主,您会如此生气?这藏龙寨与慕容山庄有什么渊源不成?” 老者踱了几步,望向殿外茫茫山峦,神色黯然道:“老夫与德选兄相识几十载,承蒙照拂,在此安家,如今德选兄先老夫而去,留下偌大基业,老夫自当替他守护。”原来这老者名叫韩戴生,年轻时拜入崂山门下做俗家弟子,练得一身好功夫。后为养家,去了当时的胶东知府门下做打手,官差办案虽不如武林争斗那般血雨腥风,也是提着脑袋刀尖舔血,挣的银子都是拿命换取。 一日韩戴生奉命捉拿绿林贼子,在丛林蹲守半日,终于等来了那群贼人,二话不说拔刀迎上,直接朝其中一人砍去,那人猝防不及,被一刀砍中脖颈,登时毙命。其余同行三人哪里忍得了,拔出随身家伙一哄而上,朝着韩戴生要害劈去,韩戴生斜闪许寸,大声喝道:“你四人在密州板桥镇盗取良家财物,还奸杀了家中妇女,知府大人命吾等拿你们归案,还不速速投降!” 那三人面面相觑,忽地大笑起来,一人说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抓老子?大哥,三哥,他杀死了二哥,咱们先将他抓住!”说罢纵身跃起,长刀急挥,朝韩戴生头颅砍去,另二人互瞧一眼,也拔刀相向,三柄长刀齐齐攻上,韩戴生不敢托大,抽出腰间佩剑隔开头顶长刀,斜身半蹲躲开,左掌猛击,抓住其中一人握刀手臂,狠狠一掌,那人手腕吃痛,长刀掉落,“哎呦”一声退后两步。 老末四弟扶住那人,说道:“大哥,你没事吧!”那人捂着手腕,急道:“四弟,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哎呦,疼疼疼!” 那唤作四弟的立时领命,挡在其余二人身前,说道:“我兄弟几个仁义心善,不想以多欺少,这样吧,你与我单打独斗,你若胜了,我们兄弟便乖乖伏案!” 韩戴生瞧他面黄肌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哼”了一声道:“就凭你?好,我便与你单挑!” 第26章 寨主韩戴生2 那人在这几个兄弟里排行老四,位份虽低,武功却是最高的,只见他吐了口唾沫往刀上一抿,身形忽地一闪,人已欺身到韩戴生面前,一刀砍去,韩戴生侧身避过,长剑一挑,直取对方脖颈,那老四身形诡异,忽地矮身,从韩戴生肋下穿过,反手一刀,韩戴生大惊,没想到这看似不经风之人,身法竟如此诡异,当下长剑回防,那老四却已跳出圈外,笑嘻嘻地看着韩戴生,一副挑衅的模样。 韩戴生暗道不好,今日怕是遇上高手了,当下凝神戒备,紧盯对方一举一动,那老四也不着急,绕着韩戴生缓缓踱步,忽地身形一闪,又攻了上来,韩戴生这次早有准备,长剑一挥,将对方逼退,两人斗了数十回合,韩戴生渐渐摸清对方路数,暗道:“原来这伙人也不是什么高手,这身法虽诡异,却漏洞百出,只要抓住一次机会,便可将他制服。” 想到此处,韩戴生心中一定,长剑舞的更加密集,那老四渐渐抵挡不住,开始左支右绌,韩戴生瞅准机会,长剑一送,直取对方咽喉,那老四大惊,没料到对方竟如此厉害,当下矮身躲过,却不料韩戴生这一剑乃是虚招,紧跟着一脚踢出,正中对方小腹,那老四“哎呦”一声,被踢飞数丈,重重摔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停住。 韩戴生收回长剑,插入剑鞘,,厉声道:“你输了,这就与我回去衙门吧!”说完上前就要押那老四,还未按住肩头,却瞧他突然窜起半空,一把白色粉末从手心撒出,不偏不倚,正落到韩戴生眼睛里、鼻腔里,火辣辣地疼痛蔓延开来,再也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今日便是你死期!”那老四嘲讽道。韩戴生捂着脸,看不清物事,怒道:“你...你竟暗算我!”忽地口里一甜,吐出鲜血。 其余二人见状大喜,没想到老四竟反败为胜,,当下也不废话,双双挥刀攻上,就要取他性命。韩戴生强忍痛楚,闻声躲闪,没躲开两下,终究被乱刀砍伤双臂,竟是剑也握不住了,韩戴生被那三人按在地上,心下哀嚎道:“看来今日便要交代在此地了,不!家中尚有患病的母亲等我买药回去,我不能死!”想到此节,拼尽全力拔剑刺向那体型圆润的老大。 那老大虽然是个带头的,倒也真是个草包,只顾着威风八面,未曾料到韩戴生绝地反击,被利剑生生刺入胸膛,“啊,啊”两声,便气绝身亡。 那老二和老四见老大被刺死,又惊又气,抱着老大一片哭丧,那老四气急败坏地狠狠踢了韩戴生一脚,震得五脏六腑翻滚,摔出老远。一边同韩戴生一起来的衙役见此场景,吓得四散逃走。 那老四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杀我大哥,杀我二哥,今日就要你偿命!”说着长刀一挥,就要砍向韩戴生头颅。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尖砍上之际,只听得“砰砰”两声,长刀被震,跌落一旁。不远处一人翩然而至,月牙白锦袍,容颜如画,眸光温柔,说不出的雍容雅致又沉稳大气。此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腰间系着玉带,侧身处挂了把玉笛。 韩戴生看不清来人模样,却能感到是他出手相救,感激道:“多谢侠士相救。” 那华服男子朗声道:“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武林中人应该做的,兄台不必客气。” 那老四看他打扮,似是来头不小,颤声问道:“你是谁?干么多管闲事?老子...老子在杀人,识相的就躲远点,别让污血溅了你这身华丽衣服!”说话间握起刀就要砍向他,韩戴生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是听得刀声呼呼,忙提醒道:“小心!” 那华服男子略微摇头,也不躲闪,轻飘飘一掌震开刀身,只听“嗡嗡”声一阵,长刀被弹出,在半空转了个圈,那华服男子又一掌逼出,长刀倏地调转方向,朝着老二、老四疾劈过去,那老四想要接住长刀,却被一股强大内劲弹开,刀身顺着袖头击过,登时划开一道口子,那老四大叫一声,半跪在地上,一条臂子已然使不上劲,竟是被挑断了手筋。 “武功不错,人却败坏,今日挑断你拿刀的手臂,谅你二人以后也无法作恶,还不快滚?”那华服男子沉声喝道。 那老二和老四哪里还敢造次,连连磕头道谢,屁滚尿流的跑了。 韩戴生虽浑身是伤,还不忘记要将这二人捉拿归案,忙喝道:“别跑!”两手在地上四处摸寻掉落的佩剑,试图继续追寻。那华服男子走上前,将一旁佩剑递给他,劝道:“你奉命捉拿他们四人,如今死了俩,就算将另二人抓回去,也逃不了一顿板子,何苦来哉?” 韩戴生急道:“可我家中母亲还等着银子来抓药,这一单未能完成,我....我去哪里筹钱...”说着悲从中来。 那华服男子扶起韩戴生,说道:“你眼上之伤急需清洗处理,若不及时,恐会失明,我先扶你到附近镇上医治,至于家中老母亲,你且告知我药方,我派人送去汤药服侍,兄台大可宽心。” 韩戴生心知自己已然身负重伤,逞强离开也只会耽误母亲治病,只得应了。 二人来到镇上,找了个郎中为韩戴生清理了双眼,又涂上药膏,一番折腾已到夜间,那华服男子倒也说话算话,真真买了草药派人去隔壁镇上照料家中母亲。 韩戴生感激,就要跪下道谢,那华服男子将他托住,说道:“举手之劳罢了,兄台不必如此,先在此好生养伤便是。” 如此过了几日,韩戴生眼睛慢慢好转,渐渐能看到物事,便要起身回家,看到那华服男子,说道:“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韩戴生身无长物,只有这一身粗浅功夫,大侠若不嫌弃,姓韩的愿此生守卫身盼!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第27章 寨主韩戴生3 那华服男子略微迟疑,见他神色诚恳,说道:“你若真心要跟着我,就回去将家中母亲一并接来吧,我们再行上路。” 韩戴生叹他如此心善,眼中含泪,说道:“从今以后您便是我主人,任凭差遣!”那华服男子哈哈笑道:“什么主人不主人的,我瞧你不过二十年纪,你若不嫌弃,便唤我大哥吧。”韩戴生“扑通”一声跪下,喊了声:“大哥!”又问道:“小弟还不知大哥名讳....” 那华服男子道:“我叫做慕容德选,你叫我德选大哥好了。”韩戴生一听名字,瞬时惊呆道:“慕容...可是姑苏慕容?”慕容德选点点头,道:“正是。” 原来这姑苏慕容山庄在当时已经威震武林,与少林、武当齐名,慕容德选年纪轻轻便习得一身高强武学,几乎战无敌手,成家后更是将慕容山庄打理得红红火火,江湖中人皆知向往,韩戴生只道报恩投桃,没想到眼前这救命恩人竟就是叱咤江湖的慕容山庄庄主,惊得不知所措。 慕容德选看出韩戴生的局促,微笑道:“韩兄弟不必惊慌,我虽身在江湖,却最看重情义二字,你母亲病重,你身为人子,不离不弃,这份孝心令人敬佩。我慕容德选敬佩的是你的人品,而非你的武功或者其他什么。你愿意跟随我,我自然欢迎,你随我回慕容山庄,日后行走江湖,互相帮助,这才是兄弟之情。” 韩戴生听他这样说,心中感动,眼含热泪,又跪下道:“德选大哥,我韩戴生今生今世,愿为大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慕容德选扶起他,笑道:“好,好兄弟,我们这就回家去接你母亲,然后一同回去!” 二人回到韩戴生家中,韩母见儿子归来,且身边还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心中疑惑,韩戴生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韩母感激涕零,忙要下跪谢恩,慕容德选急忙扶起她,说道:“老人家,您不必如此,韩兄弟是我兄弟,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韩母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慕容德选又拿出一些银两,交给韩戴生,让他给母亲买药,又嘱咐道:“可看家中还有何重要物品,收拾一下便上路吧。” 从此韩戴生跟随慕容德选来到姑苏慕容,慕容德选为人朗力大方,在太湖之上的山庄附近,为韩戴生修建了一座寨子,又因地势蜿蜒似长龙,便取名做藏龙寨,韩戴生便成了藏龙寨寨主,安家立业,守护慕容山庄。 梅剑之和伊尹几人听罢,皆感叹慕容老庄主为人和善好施,怪不得能在江湖上屹立,武林中人趋之若鹜。 易水寒道:“曾听说慕容山庄数年前人缘兴旺,慕容老庄主也时常外出行走江湖,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慕容老庄主再不踏足江湖,慕容山庄与外界联系越来越少,逐渐隐于江湖,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哎!”韩戴生叹了口气,黯然道:“德选兄待人真情实意,待其夫人更是体贴入微,哪知夫人生了二小姐后,气血亏损,精力耗尽,早早便去世了。德选兄懊恼自己贪图盛名,与家中夫人聚少离多,又恨自己救不了发妻,眼睁睁看着佳人香消玉损,心痛至极,再无心恣意江湖,庄中事务也不愿打理,渐渐便与江湖武林断了联系。” “想必,慕容老庄主是极爱他妻子的。”梅剑之悠悠地道,一瞬间有些失神,“若那阿离当真是慕容庄主,岂非早早便没了娘亲?”梅剑之心中暗道。 韩戴生说罢,跨步回到殿上坐榻,忽地左手在扶手边一拧,只听“砰砰砰砰”四声巨响,四片铁栏从房顶落下,包住秦默风和梅剑之几人,那四片铁栏如有吸附能力一般,瞬间粘黏到一起,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几人没料到前一刻还好好的说着话,后一刻便被困入铁笼,秦默风大声道:“前辈,这是何意?” “何意?”韩戴生冷冷地俯视几人,眼神中透着寒光,缓缓走下台阶,看着秦默风道:“你们一行人,擅闯慕容山庄究竟是何用意,想必心里也是很清楚的吧。” 秦默风眉头紧锁,这才恍然大悟,韩戴生方才的谦和恭敬并非真心款待,而是趁大伙不设防时一网打尽之举。 秦默风定了定心神,冷冷地看着韩戴生,反问道:“韩寨主,我们一行人乃是江湖侠义之士,只因听闻慕容山庄有难,特来相助,何曾有半分恶意?” 韩戴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他冷笑道:“相助?好一个相助,衡山派武学是拿不出手了么,竟要到我姑苏慕容来偷习旁人的功夫!”话一出口,梅剑之,易水寒、林诗音和依家姐妹均是一惊,齐齐望向秦默风师兄弟。 原来那衡山派掌门陈煌近听闻江湖传言,对被关在慕容山庄的男子生了极大兴趣,想要学到他一身武功,好光大门楣,这才派了座下最得力的徒弟秦默风和钟逸风前往姑苏慕容,表面上是拜会送礼,实则为探寻那男子被关之处,待找准方位,便亲自下山解救,唯一没料到的是爱女陈宛风以为两位师哥下山游玩,竟偷偷跟了去。 秦默风哪里肯认,“哼”了声道:“我们衡山派剑法卓绝,自成一脉,家师武学造诣更是在武林中能排上前几,何必来偷慕容山庄的功夫!” 韩戴生淡淡一笑,说道:“老夫佩服你的嘴硬,也好,那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夫这钢筋铁笼硬,铁翼,你在此看着他们,不许送一餐一饭。”旁边那黑衣男子得了令,搬了张椅子坐在铁笼跟前。 梅剑之等人心中一凛,“糟了,这次可能真的误会了,韩寨主以为我们和秦兄弟、钟兄弟是一路的,这可怎么好? 第28章 被困铁笼 “韩寨主,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为了投奔慕容山庄而来,若是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海涵。”伊若水拱手道。 韩戴生哪里相信,“哼”了一声,拂袖离大殿而去,那丁香看看笼里的几人,也跟了出去,偌大个大殿只剩那负责看押的黑衣男子铁翼。 梅剑之拽了下铁栏,钢筋灌进,纹丝不动,垂头丧气的蹲在一旁,瞧了瞧秦黙风和钟逸风,又看了看伊尹、伊若水,暗暗思忖道:“秦兄弟二人莫非真是冲着慕容山庄那神秘男子所来?那伊家两位妹子又是为何而来?江湖武林真真是错综复杂,如今误淌了这浑水,叫我怎么说得清楚。” 伊若水围着铁笼观察了一圈,瞧那铁翼离铁笼不过许尺,坐在那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一般。心生一计,说道:“这位大哥,我肚子有些痛,能不能给碗热水?” 铁翼也不起身,也不回话,跟没听见一般,依旧坐在原地。伊若水假意捂着肚子,“哎呦”一声,狠心用牙齿咬了舌头偏处,登时吐了口鲜血。那铁翼见状微微一惊,却依旧纹丝不动。 伊若水见状,心中暗自咬牙,知道这铁翼定是受了韩戴生的严令,坚守职责。 梅剑之瞥了一眼一旁的伊若水,忽然领会伊若水这番举动,于是站起来对铁翼道:“这位大哥,我们在姑苏慕容别院暂住时,偶然路过偏院梅林,那片梅花生长旺盛,只是....”“只是什么?”铁翼突然冷冷地开口道。 梅剑之道:“我也说不出具体缘由,只是觉得那片梅林当中有所不妥,藏龙寨既是负责守卫慕容山庄,不如去亲自看一看。”铁翼皱眉道:“不过是一片梅林,姑苏慕容多得是,有何可看的。” “这片梅花生的异常,我怀疑有人对其做过手脚。”梅剑之解释道,说话间,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片粉白相间的梅花。 一旁易水寒不禁哭笑不得,心道:“这梅兄弟什么时候折的梅花,竟还当成宝贝藏在怀中。” 那铁翼果然被花瓣吸引,大步踱到铁笼跟前,想要仔细拿来研究,梅剑之忽地收回帕子,往后退了几步,身旁伊若水顺势掏出一小块碎银,朝着铁翼击了出去,正中膻中穴,铁翼顿时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伊若水又一块碎银封了他哑穴,避免喊人支援。 伊若水拍拍手,擦净嘴角血渍,嗔道:“让你不给我热水。”取下长剑,隔着铁笼将他敲晕了过去,完了又对伊尹道:“阿姐,你内力深厚,何不用寒玉剑试试能不能劈开这铁牢笼。” 伊尹点点头,示意几人靠后,从腰间拔出寒玉剑,剑出鞘的瞬间,一股冷峻的气势从剑身上散发出来,几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只听耳边“嗡嗡”剑鸣声,剑锋闪耀,一股真气冲击,猛地挥向铁笼,却听“砰”的声巨响大殿里回荡。 几人定睛去瞧那被宝剑劈过的铁笼,竟是连一丝裂痕都没有。“阿姐寒玉剑锋利,削铁如泥,竟不能斩断这牢笼分毫,看来这铁笼极是坚固。”伊若水无奈道。 秦黙风目光闪烁,忽地说道:“我听说慕容山庄有一件宝物,名为‘冰铁’,坚不可摧,难道这铁笼便是用冰铁所制?” 几人闻言,皆感惊讶,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要想逃脱这铁笼,便更是难上加难。伊尹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们今日怕是难以脱身了。” 梅剑之看逃脱无望,又回到角落蹲了下去,对着几人说道:“如今出是出不去了,既被困之,则安之,先歇息片刻好了。” 林诗音幽怨地道:“那...那便在此等死么?” 梅剑之安慰道:“不见得,韩寨主若要致我们于死地,直接关去地牢杀死,或活活将我们饿死,何必费劲关在大殿之内。”几人听罢但觉有几分道理,不再作声,静观其变。 直不知过了多久,火烛渐渐燃尽,夕阳卸下,整个大殿笼罩在夜幕之下,漆黑一团。 秦黙风几人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铁笼内,竟生出了困意,又担心困顿之时遭人暗算,只能强打精神。 易水寒瞧不清梅剑之坐在何处,轻轻唤了声:“梅兄弟,你可还好?”梅剑之回道:“我没事。”易水寒不知当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他怀里那瓣梅花,问道:“那瓣梅花当真有问题么?” 梅剑之轻轻笑了笑,说道:“这梅花是在别院时捡的,若是真有问题,我又岂敢贴身放在怀中,刚才只是想引那铁翼过来,胡乱说的罢了。” 易水寒唑道:“梅兄弟平日里看似温文尔雅,小心思也这般多,又小瞧你了。” 梅剑之在暗黑里轻轻摸了摸怀里,回忆起梅林中的阿离,那瓣帕子里的梅花,正是她与那二人拆招之时从肩上掉落下去的,梅剑之望着她走后,鬼使神差捡起了地上花瓣,便塞到了怀中,没料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就在神思之时,几人忽然听得大殿顶上隐隐脚步声掠过,忙屏息凝神,各自握住了佩剑,不到片刻,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往大殿进来,几人瞧不清那脚步声所处何处,只能听声辨位。却听那脚步绕过铁笼,径直朝着台阶上座位去了,片刻寂静之后,关着几人的铁牢笼突然四面散开,吱吱呀呀的被铁链拉回了殿顶处。 秦黙风几人又是惊又是诧异,迅速躲开铁笼处,易水寒拉住梅剑之避在一旁,抽出长剑挡在身前。 几人没料到会被人放出,又看不清此人模样,不知是敌是友,一时间不敢妄动,秦黙风问道:“这位好汉...”那人走下台阶,低声制止道:“不要出声。”说话的是个沉稳的女子声。 第29章 韩夫人 几人听着说话声很是陌生,不像丁香那般年轻娇俏的声线,暗暗沉思道:“此人是谁?” 但听那人不再出声,转而脚步声朝着窗边走去,只听“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原来那人是想要翻窗而出。就在这一瞬间,大殿的火烛突然明了起来,照得整个屋子红彤彤的。只听一苍老声说道:“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秦默风、梅剑之几人循着声音望去,看那窗边女子长衫罗裙,发髻盘在脑后,面容姣好,如江南女子般水灵柔顺。走进大殿的老者正是韩戴生,韩戴生看着那中年女子,又问了一遍:“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中年女子稍微有些心虚,头瞥向一边,却又不肯认错,生气道:“你...你竟跟踪我?”韩戴生苦笑道:“夫人,我若不跟踪你,这几人怕是已被你放走了。” 那中年女子看事情败露,也不再想着翻窗逃脱,而是走下了台阶,来到韩戴生跟前说道:“我又不识得这几人,干么放了他们?”韩戴生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本用铁笼关着他们,现下铁笼没了,你怎么解释?”那中年女子试图狡辩,说道:“我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误碰到了机关而已。” 韩戴生抿了抿嘴,想要说什么,又觉着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径直走到那晕倒的铁翼跟前,将他穴位解了唤起,又对着秦默风几人道:“你们几个若是乖乖的离开姑苏慕容,老夫便饶了你们。”原来韩戴生并非真心想置这几人于死地,一来若要真的杀了秦默风和钟默风二人,那衡山派陈煌近必不可善罢甘休,二来除了秦默风和钟逸风师兄弟二人之外,另几人看起来倒不像是来滋事,但又不知来慕容山庄是何目的。 那中年女子听罢,说到:“老爷,你...原来你并不是想真的要杀死他们,难道你设此局,是在等我不成?”这中年女子正是韩戴生夫人,叫做丁善柔,年过四十有余,举手投足却如二三十年纪女子一般,想来是呵护的极好。 韩戴无可奈何道:“夫人呐,你可知这些人对山庄是极为不利,你放了他们,我怎向德选兄交代?”秦默风见韩戴生和丁善柔之间起了争执,趁势抽出长剑,猛地朝着韩戴生刺去,伊尹和伊若水虽不齿于衡山派掌门陈煌近行事,但此间若不相助,凭秦黙风和钟逸风二人怕是难以抵御韩戴生,不管怎样,还是先逃出这藏龙寨再说。 二人立刻跟上,拔剑一同向韩戴生发起攻击。易水寒、钟逸风、林诗音三人也纷纷拔剑相助,一时间大殿之中剑光闪烁,气氛紧张异常。韩戴生虽已年迈,但功底深厚,对付秦默风绰绰有余,但加上伊尹几人助力相迎,稍显劣汰。 铁翼此时已恢复了体力,见几人扭打一团,也拔剑迎去,一招“苍龙出水”斜挑而上,隔开钟逸风长剑,又划了个圈刺向林诗音肩头,林诗音徒手相搏,见利刃逼近,忙后退躲避,一边下意识护住背后包袱,那铁翼又一招“穿山透石”直刺过去,忽地调转方位,挥剑刺向林诗音背后。 林诗音吃了一惊,忙俯身一闪,取下包袱抱在怀里,那长剑正正划过后背,“哧”的一声,划开一道口子,钟逸风见状,快步来到身前,长剑一摆,刺向铁翼,铁翼避开许寸,几招下来,便知眼前这二人武功平平,不足为惧,当即转了方向,又朝着伊尹、伊若水击去。 钟逸风扶住林诗音,紧张道:“没事吧?”林诗音摆摆手,说道:“我没事。”钟逸风顾不得男女之别,将林诗音扶正,去瞧后背伤口,只见衣服被划破,露出白皙的后背,一道血痕映入,渗出鲜血。“还好,伤的不是很深。”钟逸风长舒了口气,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挡住被划破的衣服。 另一边伊尹、伊若水两把剑交叉飞舞,剑刃上光芒闪烁,逼得韩戴生连连退后,铁翼迅速欺近,挥剑挑上,只听“砰”的声撞击,三把长剑拧在一起,伊尹抽下宝剑,轻轻一弹,盖在铁翼长剑之上,一股劲道顺着袭来,竟差点拿不稳剑。韩戴生闪身上前,御剑一挥,一束白霜似的剑气横空飞掠,挡开伊尹招式,使的正是崂山派龙华剑法剑招“开天辟地”。 这崂山派由掌门孙玄清一手创立,此人擅长药石之术,符箓法术,为人至情至性,与其他门派间非常和睦,只是幼年患有眼疾,夜不能目。后有感于道家之法,弃释修道,多年后目疾竟不治而愈,又自创龙华剑法,以庄子的“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及“见之似好妇,夺之似俱虎”为主旨,以八卦步、太极腰、形意劲、武当神相贯穿,龙飞凤舞,气势浑宏磅礴,刚柔兼济,一时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众多武林中人几欲拜入门下,韩戴生便是其中之一。几年后韩戴生学成下山,彼时孙玄清已鲜少露面,常隐于崂山明霞洞内,后人极少得见真容。 伊尹、伊若水见剑势凶猛,不敢拖大,同时向后跃出,躲开剑招,翻转长剑,伺机而出,这时烛光闪动,幽黄的光芒映射在二人宝剑之上,隐隐现出剑上刻字。 “寒冰剑?你是何人?”韩戴生突然问道。伊尹看了眼剑上小字,说道:“正是,韩寨主认得这把剑?”韩戴生面色微微一变,又问道:“另一把可是玄玉剑?”伊若水狐疑地瞧了瞧伊尹,说道:“不错,这把正是玄玉剑。” 韩戴生忽然大笑两声,面色由怒转喜,说道:“二十年了,没想到竟在此得遇伊兄弟后人,你们...是伊庄稷什么人?”伊尹和伊若水均是一惊,伊若水回道:“伊庄稷正是家父,”随即指了指伊尹,道:“这是家姐,我们是同胞姐妹。” 第30章 被困崖壁 “原来是故人之女。”韩戴生道:“我不杀你二人,你二人自可离去,但这衡山派的,是绝计不能放的”。韩戴生收回长剑说道。 伊尹和伊若水面面相觑,回头瞧了一眼秦默风,不忍将他师兄弟二人独留此处,于是道:“我们既然是一起来的,那便要一起走”。说着又挥剑迎上打了起来。 梅剑之不会武功,怕凑得太近忙不上忙不说,反而还要别人来照顾,趁机躲在大殿石柱后边,见几人拆得难舍难分,又是焦急,又是无奈。突然听耳畔一人低声说道:“跟我走”。不由分说便被拽了起来,趁秦默风和韩戴生两拨人拆斗之际奔出了大殿。 梅剑之被拽着衣襟一路狂奔,脖子被勒得几乎要窒息,连咳不止,那人拽着他来到山崖边,才收了脚步,发髻高耸,环佩叮当,竟是韩戴生夫人丁善柔。 丁善柔将梅剑之丢出,险些滚入山下,还好及时抓住崖边石礁,稳住身体,不悦道:''韩夫人干么抓我来此?” “你这年轻人,连三脚猫功夫都没学上一点,就敢闯姑苏慕容,当真不嫌命大!”丁善柔没好气道。 梅剑之心中委屈,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那丁善柔靠近,秀眉一扬,问道:“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梅剑之瞧她相貌温和,声音轻柔动听,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粗鄙不堪,不由得一阵嫌弃,不予理睬。 丁善柔见他不吭声,来了气性,一手抓住他脉门,厉声道:“我问你,鹤老翁在哪儿?”“鹤老翁?”梅剑之狐疑道:“你找义父作甚?” “小子,不该问的别问,只管答便是。”丁善柔使了力道,用力按住他。梅剑之吃痛,却也不愿平白地受此胁迫,忍住不语。丁善柔见他不肯说话,又使了三分力道,再重一些,便要捏碎他手腕,梅剑之疼得直冒细汗,几欲晕厥,依旧闭口不言。 丁善柔见他硬的不吃,只得松开手,眼珠一转,又柔声柔气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便保你平安,送你出姑苏慕容。” 梅剑之不解这韩夫人为何执意与义父动向,莫非又是昔日结下的梁子,若真是如此,那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但见她神色恳切,又不似仇人模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如实答道:“我与义父在山庄别院时便走散了,他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你骗我!”丁善柔听罢突然喝道:“不说是吧,好好好,我看你能撑多久!”抽出随身短刀便要向梅剑之胸膛刺去,梅剑之大吃一惊,连连退后,身后便是悬崖峭壁,崖底湖水飞溅,发出巨响。 梅剑之叫苦不迭,心想今日便要死在此处,死在这疯女人手上,多少也太不值,但又没有反抗之力,只好硬气道:“你要杀就杀吧!”说着闭上了眼睛。 那丁善柔哈哈笑道:“倒是有点骨气!”说完扬起短刀斩下,只听“哧”的一声,梅剑之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迟迟不见痛楚,睁眼一瞧,原来那短刀被插入崖壁之上,梅剑之舒了口气,还没等说话,双手便被丁善柔紧紧捆了起来,绑了个死结,一脚将他踹出石礁,整个人飞了出去,身下便是乱石礁,水波时浅时深,摔下去不死也残。 梅剑之按呼“完了完了”,突然瞧见那柄插在石礁上的短刀,急中生智,脑中闪过平日里所习内功,运气到全身,猛地牢牢抓住短刀刀柄,在崖上晃了晃,渐渐稳住。梅剑之稳住心神,不敢乱动,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下,抬头去瞧,那丁善柔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天已大亮,湖面微风一阵一阵吹过,偶有飞鸟驻足,梅剑之在崖壁上挂了半晌,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那短刀受不住力道脱出,倒时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梅剑之想尽办法,都没有万全之策跃上崖顶,亦或平安落地,心中苦道:“若是有秦兄弟、易姑娘那般内力轻功,还能借着短刀之力上去,唉,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可有危险…”转念又想:“是啊,我不能在此束以待毙,这短刀终究支撑不了多久,我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得想办法获救,”于是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一盏茶时间后,梅剑之渐渐喊不动了,周围荒凉得只有鸟叫声,又累又困又口干,意识逐渐涣散,两条手腕被捆得血液不循,手肿的酱紫,全身力气渐渐用尽,再也抓不住刀柄,就要撒手跌下山崖。 就在这九死一生之际,梅剑之忽感腰上一软,一道极强的内息将他托起,聚起精神一看,竟是被那梅林中所见的少女阿离托住,只瞧她飞身一跃,双足轻点,跃上了悬崖。那少女放下梅剑之,冷声道:“又是你,你怎会挂在这峭壁之上?” 梅剑之趴在地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翻来覆去惦记多时的女子所救,但瞧她穿了件绿色褂子,白色内衬,衬得皮肤极是细白,脑后随意地梳了个髻子,发髻上插了支白玉雕琢的梅花簪子,煞是精巧。梅剑之看得呆了,眼前女子身姿如一幅优雅画卷,神态安然,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淡然的墨色,清新又脱俗。 这女子正是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离,见梅剑之怔怔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快,又提高声音问道:“看我干么?问你话呢!” 梅剑之这才回过神,尴尬道:“我...此事说来话长,姑娘能否先去藏龙寨里搭救我的朋友,我怕他们....”话未说完,慕容离冷冷地打断道:“擅闯慕容山庄之人,我凭什么要救,死便死了,与我何干。”说罢,撇下梅剑之就要离开。 梅剑之见她要走,忙起身跟上,却瞧慕容离越走越快,梅剑之穷尽全力也追不上她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又消失在密林里。 第31章 再遇义父 蜿蜒的林间小道上,周围树木像一个个黑影矗立,静谧幽深,树木郁郁葱葱,绿得发亮,阳光透不进去,也照不出来,只有稀疏的点点阳光。 梅剑之悻悻地停下,好不容易再见慕容离,没说上几句话又消失不见,心中极是不快,忿忿地踢了地上石块一脚,那石块埋在地底纹丝不动,只听“哎呦”一声,梅剑之足尖吃痛,一条腿颠着坐在旁边地上,脱了鞋袜查看,心道:“好啊,连路上石子也欺负我。” 梅剑之揉了揉红肿的大拇脚趾,又穿上鞋袜,眼前小道甚是陌生,盘旋蜿蜒,不知穿到何处。“糟了,那丁香姑娘引路之时,未留意观察,偌大个深林,定有野兽出没,还是不要妄动的好。”梅剑之衡量道。 思忖半晌,梅剑之决定沿着原路返回,想起先前追赶慕容离一同走过的路,虽然曲折,但总有些印象,便沿着记忆中小道慢慢走去,心道:“此处树林稀薄,该是快到那山顶处了。” 又行了一盏茶时间,依旧不见之前山顶,四周树木反而愈发密集,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地面,显得幽深,梅剑之有些害怕,但又不敢大声呼喊,只得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幽深之地。 正当走得口渴难耐之时,一片竹林映入眼帘,梅剑之忆起之前丁香带路时隐隐也穿过一片竹林,心中大喜,急忙奔入林中。 走到竹林深处,梅剑之已是疲累不堪,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怀中掏出水壶,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只觉这水清甜可口,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喝,一口气喝了半壶,这才觉得缓过劲来。 喝完水,又觉得腹中饥饿,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又走了这么久,早已是饥肠辘辘,便从怀中摸出在山庄别院带上的干粮,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正吃得香甜,忽然背后被人用什么东西一指,梅剑之吓了一跳,以为是那韩夫人又追了回来,急忙转过身去,却见鹤老翁蹲在身后,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支木棍捣着自己。 梅剑之见到鹤老翁,心中又惊又喜,忙站起身道:“义父,你...你怎会在此?” 但瞧鹤老翁一身粗布短衣,脚上登了双长靴,原本邋遢的长胡子竟刮得干干净净,显露出脸庞轮廓,倒是精神了不少。梅剑之奇道:“爹爹,你的胡子....” 鹤老翁“腾”地跳起,扔下木棍,气鼓鼓道:“哼!老子留了十几年的银须,被一个女娃娃给绞了去,气煞我也!” 梅剑之瞧他模样滑稽,时不时用手去摸空空如也的下巴,不禁想笑,忍住道:“爹爹,什么女娃娃还有这等本事,能将您制住?” 鹤老翁怒目圆瞪,叉着腰说道:“呸!不过是用了计谋暗算老子,单打独斗,她岂会是老子的对手?” 梅剑之来了兴致,更加好奇,又问道:\"剑之日日担心爹爹您的安危,遍寻无果,爹爹您跑去哪儿了?又是怎么遇见戏弄您的女娃娃的?\" 鹤老翁手负在背后,重重“哼”了一声,看他包袱里放着清水、薄饼,于是坐下来夺过梅剑之包袱,拿起水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又吃了个饼子,这才懒懒地说道:“那日与你离开后,我便前去寻慕容庄主,在那院子里绕了半日,始终无所踪迹,就顺着河流一路向前,路过一片梅花林子,这姑苏慕容的人当真吃饱闲的,有功夫栽种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草植被,没工夫见一见老子,乖孩子你说,是不是很没道理?” “是啊,很没道理....”梅剑之不敢开罪鹤老翁,顺着回了一句。 鹤老翁点点头,极是欣慰,接着说道:“绕过那片林子,我便从湖里游到了对岸,别说这湖还挺深,属实费了番功夫,若不是我水性好,怕是要淹死在湖里喽!” “义父说的梅花林还有湖水,想来就是我们先前走出来的那条,这么一碧无际的太湖,义父竟能凭着两条臂子游过去,当真厉害。”梅剑之暗暗想道。 鹤老翁继续说道:“哼,就是因为在水里太久,内力消耗太多,才着了那女娃娃的道!你爹爹我费劲巴拉的爬上岸,想好好在湖边歇上一歇,再行赶路,哪知刚一躺下,远远瞧见左边礁石上坐着俩人,一动不动,好奇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那石礁上坐着何人?”梅剑之问道。“何人?便是那心狠手辣的女娃娃和她的帮凶咯!”鹤老翁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子走过去想看看是何方人物,哪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儿,一个定定的举着长杆在那钓鱼,另一个守在一旁,老子就问她二人:''喂,你们是谁?''那举着鱼竿的女娃娃头也不回,竟不搭理老子,这能忍得了?” “老子上前就拿住她肩背,让她不知好歹,哪知这女娃儿身法极快,一瞬间就躲开掌心,提着鱼竿跃出礁石,另外那个女娃儿也飞身下去,站在那女娃娃身旁,老子瞧她二人身法是个练家子,便又问她们是何人,那拿鱼竿的女娃儿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老子先问的她,她却反问老子是谁?乖孩子,爹爹我很难认么?” 梅剑之听了半晌,这才理清头绪,原来那鹤老翁游到岸上之后偶遇得两名钓鱼女子,便心生歹意意图拿住,哪知那拿鱼竿的女子武功奇高,三下两下就制住了鹤老翁,鹤老翁欺行霸市许久,没料到竟在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跟前吃了瘪,气急败坏,污言秽语的就去骂那二人。 那拿鱼竿的女子听了一顿骂,也来了气,伸手点了鹤老翁哑穴,轻描淡写道:“这般爱骂人,今日就割了你舌头,看还怎么骂。”说完旁边那少女就掏出匕首,要去割他舌头,鹤老翁见她二人要来真的,拼命用双臂遮住脸,那少女左一下,右一下,找不到进入点,无奈起身。那拿着鱼竿的女子上前又点了鹤老翁几条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第32章 竹林灯烛 那拿鱼竿的女子接过身边少女匕首,就要亲自下手,鹤老翁嘴巴紧紧闭住,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嘴巴四周长长的胡须胡乱散开,那女子“啧”了一声,说道:“胡子碍事,先刮净了再割舌头。” 一旁少女又得了令,取过匕首仔仔细细的将鹤老翁面上胡须刮了个干净,连眉毛上的长须也没放过,一并刮了。那拿鱼竿的女子“噗嗤”笑道:“你说这老头儿心里此时是不是气炸了?”说完定定神,又恢复了冷脸道:“罢了,舌头暂且留着吧,将他丢进湖里喂鱼好了。”说着取下鱼竿上系着的细绳将鹤老翁双手双脚捆住,掌风一送,鹤老翁便翻滚着跌进湖里。 “啊,爹您四肢被缚,怎么游出来的?”梅剑之听到此处,不由得又惊又异。鹤老翁道:“我被扔下湖里,灌了一肚子湖水,还好及时调整心脉,闭气宁息,用尽最后一道内力挣开了细绳,这才游了上来,我也不敢再回去那边岸上,便朝着相反的方向,不想就来到此地,还找到了你!” 梅剑之听他轻飘飘几句带过,边说完了所遭遇的生死劫难,心中佩服,夸道:“爹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鹤老翁听了梅剑之夸赞,怒气逐渐散退,瞧他衣衫破损,污渍斑斑,脱下自己衣服扔给梅剑之道:“这套衣服是我从那护院屋里取来的,你换上它吧。” 梅剑之一愣,接过衣服道:“这...爹您穿什么?”鹤老翁脱得只剩下内里衣裤,却丝毫不以为意道:“管那么多作甚,婆婆妈妈的!” 梅剑之只得脱下长衫,换上了鹤老翁的衣服,收拾干净后,鹤老翁道:“这地方鸟不拉屎,也不知道哪有居所,乖孩儿,你自己小心行路,爹爹还有要事要办。”梅剑之还未问“去哪”俩字,人已经使出轻功跃出老远,朝着竹林里边去了。 梅剑之无奈,包袱里已然没什么吃的喝的,若是再走不出去,不饿死也要渴死,当即将换下的长衫塞进包袱,往前继续赶路。 这般顺着竹林小道走了不知多久,到得傍晚,林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此时的竹林格外宁静,只有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梅剑之疲惫不堪,步子越发沉重,想要停下来休息,又恐夜间野兽觅食,再把自己觅了去,只能强打精神,明明跟着丁香走的时候没觉得很久,此刻一个人只觉这路仿佛没有尽头。又翻来覆去的思索鹤老翁所见所遇那两名女子,心下忽地一惊:“义父说的那武功极高的女子,难道是慕容庄主?”又细想一番,顿时明白了:慕容山庄原本就在山庄别院的左面,而我等却因迷雾看不清方位,划着船来到了右首方向的藏龙寨,需当找到秦兄弟和易姑娘几人,再趋船直线划到对岸,便是真正的慕容山庄了! 想到此处,梅剑之倍感振奋,打起精神继续行路,这时天已大黑,幽暗的月光穿过林间,梅剑之借着微弱的光线沿着小路往前行进。月光洒在竹叶上,如同一层轻纱,给竹林增添了一份神秘美感。 突然间,竹林深处两道黄光隐隐浮现,梅剑之骇然,紧张道:“糟了,难道真有野兽出没?”提了气加快步子就要跑,却瞧那两道光芒也跟着飘动,越来越近,梅剑之心跳加快,凝视着那两道黄光后边,突然一女子清脆音道:“是谁在前边?” 一女子提着灯笼从竹林里盈盈走出,身后跟着个黄衫少女,手里也提了盏灯笼,修眉端鼻,梨涡忽现,却不是慕容清是谁?另一女子正是义如。 义如举起灯笼往梅剑之脸庞一绕,诧异道:“是你,你怎在此处?”梅剑之见是义如,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慕容小姐和义如姐姐,在下还以为....”“以为遇到鬼了么?”义如看了看慕容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梅剑之略显尴尬,又不愿如实道出一行几人特意离开别院,在藏龙寨被关,又迷路之事,捡些无关紧要的回道:“在下被人掳至此处,夜黑风高,不曾想迷失了方向。” 慕容清面色冷淡,毫无表情道:“这里地势险峻,道路蜿蜒曲折,若无人指引,根本走不出去。”梅剑之见她不再追问,忙道:“慕容小姐说得是,不知小姐能否行个方便,指引在下离开此地?” 慕容清微微点头,道:“既是误入此地,你便随我们一起吧。” 梅剑之闻言大喜,连声道谢。慕容清转身在前引路,义如提着灯笼跟在后边,梅剑之亦步亦趋,三人一前一后,沿着竹林小道徐徐而行。 夜色朦胧,月光如水,竹林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幽深神秘。行走间,梅剑之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慕容清,只见她身着一袭黄色衣裳,清新淡雅,眉宇间与慕容离颇有相似,也是个极美的妙龄少女。 三人行了一段路,地势逐渐开阔,不远处泉水环绕,火把将整个山谷照的通红,已然到了藏龙寨。梅剑之不知殿内秦默风几人情形,就要冲进去,义如拦住他道:“等等,里边好像有打斗声。”慕容清瞧了眼梅剑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拿住梅剑之快步进了大殿。 只见秦默风、伊尹和伊若水三人挥剑齐齐刺向韩戴生,韩戴生已经疲态,出招慢了下来,连连躲闪后退,另一边易水寒、林诗音和钟逸风同铁翼、丁香拆得难舍难分。 慕容清站在大殿门口,静静瞧着,也不帮忙,梅剑之忍不住说道:“慕容小姐,你不去劝住他们么?” 只见秦默风剑势矫健,一招“有凤来仪”斜挥直入,击向韩戴生左肩,韩戴生右手持剑,刚挡开伊家姐妹两剑同袭,左肩便空了档子,那长剑就要刺来,韩戴生忽地肩膀一沉,褪下左首衣衫,长长的袖子翻卷,一招“乌龙搅水”缠住秦默风剑身,使得正是龙华剑法。 秦默风险些丢了长剑,运气握住剑柄,猛地用力一挑,将佩剑抽了回来,心道:“崂山龙华剑果然厉害,刚柔并济,这韩寨主能以软袖做剑,内力却是深厚。” 第33章 慕容山庄 想罢,定了定神,运起内力又是一剑相击,剑身微微一斜,“哧”的一声,挑断了韩戴生左边长袖。韩戴生没了借力,使出轻功跃开,试图调整后再行进攻。 伊尹和伊若水见势,既知韩戴生已招架无力,打定主意迎头猛上,双剑纵横交错,一左一右分别袭来,韩戴生不想她二人年纪轻轻,剑法倒是极好,此间竟无破解之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双剑齐入,那边正打着的丁香见状,急得大喊:“爹,小心!”说着就要迎上去挡,易水寒挥剑轻轻一挡,横在丁香胸前,再往前几寸,就要刺入胸膛。 韩戴生自顾不暇,眼瞧着丁香被利剑相抵,登时乱了心神,但那双剑已将左右两边围住,自己如瓮中之鳖,再无还手之力,秦默风趁势举剑,朝着韩戴生心口就要刺过去。伊尹和伊若水暗暗一凛,本意是制住韩戴生,让其不再缠斗,招招也没用到全力,哪知秦默风这一剑却是想要那韩戴生的老命。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突然“砰”的一声,秦默风佩剑被弹了回去,落下一枚银镖,正是慕容清所发。慕容清从门口迎了进来,紧张道:“韩伯伯,你可还好?” 几人这才注意到梅剑之跟着慕容清和义如站在一旁,伊若水心下一沉,想道:“慕容二小姐一来,我们几人便没了上风,看来需得速战速决。”于是长剑送进几寸,抵住韩戴生右边脖颈道:“别过来!” 慕容清止住脚步,慌道:“不要,放开韩伯伯!”伊若水闪到韩戴生身后,用剑抵住,说道:“想要他的命,就带我们去慕容山庄正殿!”原来伊若水假意胁迫韩戴生,为的是停止战斗,又观慕容清神色紧张,想必是极在意这位韩寨主,于是心生一计,反正左右是要去找慕容庄主的,不如让眼前的慕容二小姐来带路,倒省得一行人费力。 果然那慕容清乱了方寸,她看了眼义如,说道:“我带你们去便是,你们先放了韩伯伯!”韩戴生闻言阻止道:“二小姐不可,这些人来路有异,不可让他们进去山庄!” 伊若水见韩戴生铁骨铮铮,死也要阻止,倒不失为一个汉子,心中佩服,拿着的剑离了脖颈许寸。慕容清说道:“放心吧韩伯伯,这些人伤不了姐姐分毫。”言下之意带着恐吓,便是让你几人进去了,也讨不得便宜。 “带路吧!”伊若水也不多说,抵着韩戴生就往殿外走。慕容清示意丁香和铁翼不要跟来,乖乖跟着走出大殿,和义如二人提着灯笼走在最前边。 众人重新踏上那条来时的蜿蜒小道,借着慕容清主仆二人的烛火循循向前,藏龙寨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伊若水持着韩戴生,打算再行出几里,便放他离开,就在此间一条墨色身影突然从竹林跃出,一柄短刀挥出,朝着伊若水砍去,伊若水略微惊愕,闪身避开,那墨色人影趁机欺近,将伊若水长剑劈开,拽着韩戴生就奔向竹林,秦黙风和钟逸风想要去追,伊若水却道:“是韩夫人,放他们走吧,我们本就不该在姑苏慕容节外生枝。” 为首慕容清淡淡一笑,转身说了句:“这位姑娘心肠倒是好的。”提着灯笼继续赶路。 过了甚久,夜色渐渐消退,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晨光,几人走走停停,这才赶到来时的岸边,静静地停靠着一条小船,正是秦黙风几人来时所撑的木船。 慕容清和义如熄灭灯烛,领着梅剑之、秦黙风等人上了船,来时就狭小拥挤,这时多了两个人,木船左右摇晃,极为不稳。秦黙风站在中间,稳稳扶住不谙水性的伊尹和伊若水姐妹,伊若水面红耳热,双眼看向别处。 只见木船离藏龙寨所在岛屿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晨雾中。清晨的湖面笼罩在一层如梦如幻的晨雾中,犹如置身于水墨画卷之中。雾气弥漫在太湖湖面上,将湖水与天空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界限。远处山峦、树木若隐若现,透过雾气散发出神秘宁静的美感。 伊若水看不清四周景致,奇道:“这船是行到哪个方向?”义如在前边摇着桨,没好气道:“自然是去慕容山庄呗!” 伊若水有些无语,这慕容山庄在太湖之中,岛屿众多,哪个岛屿是慕容山庄却未曾告知,只能耐着性子问道:“慕容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个岛屿?” 慕容清坐在船头,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上,闻言说道:“我慕容山庄建在太湖深处,寻常人难以寻到,我们沿着这条水路一直往前,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秦黙风微微颔首,静静看着船头站着的慕容清,只见其一身淡黄长裙,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发髻两侧垂下两条鹅黄色丝带,显得清雅秀美,又不失可爱。秦黙风看她面色略带愁容,心中奇道:“这位慕容二小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年纪,举手投足却老持稳重,与这般年纪的少女天真烂漫之态大是不同。” 船行不久,前方渐渐出现一座岛屿,岛上树木葱郁,隐约可见楼阁亭台。随着木船靠岸,慕容清站起身来说道:“到了,各位请下船吧。” 众人依次下船,踏上岛屿,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庭院中花草繁茂,假山池沼错落有致,显得极为雅致。众人跟着慕容清穿过院舍,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前。 慕容清停下脚步,转身对众人说道:“这边便是庄主所在之处了,各位且在此稍候,我去通传一声。” 秦黙风等人相互对视一眼,恐慕容清使诈,秦默风道:“何必麻烦,一起进去便是。”慕容清道:“姐姐性情淡漠,难以琢磨,素来不喜陌生人擅入,各位本就是胁迫着我来的,此时若是强闯,怕是不妥。” 几人顿时哑然,心中思虑,这番话倒是不错,之前在藏龙寨已经闹出了乱子,还挟持了韩寨主,梁子怕是已经结下,若再不顾礼数,强行闯尽,慕容庄主恼上加恼,定不会放过我们这一行人。伊尹当先说道:“那就有劳慕容小姐通传,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几人目送慕容清和义如进了殿内,立在院外。但瞧前方大殿玛瑙琉璃瓦,浸透着金碧辉煌。大殿后边矗立着巍峨高耸的楼阁,倒映在殿前湖水中,流连着渺渺波光云影,有着一股贯穿青天的厚重气势,金色的雕花铸壁,在灰白色墙面粉饰下,显得古色古香古朴,给人无比的震撼感和精巧感。 梅剑之不禁感叹道:“我曾游览过许多风景名胜,却都不如慕容山庄这般布置奇妙,美轮美奂,今日一遭,当真不虚此行。” 易水寒来了兴致,问道:“哦?梅兄弟且说说看都去过哪里?”梅剑之想到往日情形,挥霍无度,如纨绔子弟那般吃喝玩乐,功夫一点不练,镖局事务更是不管,累得爹娘兄长无人守护,灾祸来了像个废物般束手无策,顿时郁郁寡欢道:“都是荒唐旧事,不必再提。” 等了半晌,仍不见慕容清或义如出来,偌大个山庄大殿也无人值守,四处望去,寂静无声。秦默风等人均感狐疑,又不得轻举妄动,耐着性子等候。 直至下午,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出现,易水寒不悦道:“这就是慕容山庄的待客之道么!别等了,不如冲进去看看!” 秦默风早就没了耐性,当即说道:“不管了,进去瞧瞧!”几人各自握紧佩剑,踏上殿外石阶,亦步亦趋,缓缓靠近。来到大殿,门口上方方方正正的挂着幅牌匾,匾上刻着“慕容山庄”四个苍劲大字。 秦默风和钟逸风抽出佩剑,率先进入殿内,只见大殿之内陈设古朴庄严,一片宁静,哪有慕容庄主的影子?“是座空殿。”秦默风沉声道。 几人曾在藏龙寨里吃了暗亏,此时不敢轻易乱走乱碰,生怕再遇到什么机关,沿着墙壁绕了半圈,果然无一人驻守。 “咱们都看着那慕容小姐二人明明是进来大殿了的,人岂会凭空消失?”钟逸风不解道。 易水寒眉头微蹙,目光在空旷的大殿内四处游移,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瓶,瓶身绘着精致的山水图案,显得古朴典雅。她走上前去,伸手想要触摸那瓷瓶,却被秦默风及时制止。 “且慢!”秦默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这慕容山庄处处透着古怪,还是小心为上。” 易水寒收回手,点了点头,却仍觉得事有蹊跷。这偌大的慕容山庄大殿,除了他们这几人之外,竟再无半个人影,仿佛整个山庄都是一座空城。 “这慕容庄主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伊尹喃喃自语,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哼,说不定是故意摆谱,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林诗音冷哼道,却也难掩心中的不安。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宛如天籁之音,让人心旷神怡。琴声从大殿深处传来,似乎是在引领着众人前往某个神秘之地。 秦默风眼神一凝,沉声道:“这琴声似有蹊跷,我们跟去看看。”众人相视一眼,紧随秦默风脚步,沿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幽静狭窄的庭院。院内上空枝杈攀枝错节,几乎遮住了日头,中央立着一座精巧凉亭,亭子里案台上摆着一把古琴,琴边还放了一盏香炉,袅袅生烟,缓缓向上。 秦默风看到香炉,起了警惕之意:“莫不是什么迷烟?”示意众人调息闭气,勿将香气吸入,几人照做。伊若水奇怪道:“适才琴声应是从这里传出,怎又是空荡荡一片,是谁在抚琴?” “故弄玄虚!”易水寒面色铁青道。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伊若水道:“秦兄弟警觉的有理,这香炉也不知装了什么,有人故意以琴声驱使我们进来,只怕没安好心。” 梅剑之闭气功力不如几人,脸憋得通红,再待上一会儿,怕不是还未被烟雾迷晕,就要窒息而亡了,听了伊若水指示,发足便夺路出去,跑到院外开阔之处大口呼吸。 众人折腾了半晌,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这两日里接连发生太多波折,都是精疲力尽,坐在一块草地上不愿起来。 夜幕降至,大殿远处楼阁一点点升起了灯火,几人恢复了体力,看到隐隐烛火,面面相觑,钟逸风道无奈自嘲道:“还到是庄里无人,原来只是将我们晾在此处,不愿搭理我们罢了。” 易水寒“倏地”站起,厉色道:“咱们别在这儿傻等了,直接进去找便是,若那慕容小庄主怪罪,我易水寒倒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易水寒性格豪放直爽,素来行事干脆利落,这些日子在姑苏慕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此时越想越气,管它劳什子父母渊源,礼仪教条,通通不去守了,就想寻出那故弄玄虚、闭门不见的小庄主。 伊若水点头表示赞成,也附和道:“易姐姐说的在理,我们等了那么久,做足了姿态,日后说起,也是那位慕容庄主怠慢客人。” 众人一番商议,打算分头行事,秦默风和钟逸风师兄弟向东南角寻找,伊尹、伊若水朝着西边过去,剩下的由易水寒携着梅剑之、林诗音一道,朝着正北行进,最后再那大殿身后烛火处汇合。三拨人就算是各自遇到了阻碍,秦默风、伊家姐妹和易水寒应付,想来也吃不到什么大亏。 敲定细节后,三拨人即刻上路,此时夜已深,星辰闪烁,淡淡月光洒下,铺陈出一幅静谧而神秘的景像。 青石板路上,泛起淡淡银色光泽,秦默风和钟逸风来到东南边,走了半晌,依次过了听月居、水莲小榭、竹帘榭,仍无所获。 第34章 分头行事 钟逸风奇道:“此处房舍甚多,按理当有条道路通向里面,为何走来走去,还是在这几个地方来回打转?” 秦默风也觉有异,说道:“这些建筑稀疏错落,看似杂乱无章,似乎又有什么门道,若是伊姑娘在此,许能瞧出端倪。”他看四周无人,又低声道:“想来那沙翁也不会囚禁在此处,不知道伊姑娘那边进展如何了?”秦默风口中的沙翁,便是江湖传言那被慕容山庄关押的男子,武林中人只知这男子姓沙,具体名讳,倒是不太清楚,便随便取了个“翁”字,简单易读。 而秦默风、钟逸风二人也正如韩戴生所言,此番一行,正是来姑苏慕容探寻沙翁关押之处,虽与伊家姐妹一行人同路多日,却也没忘记师傅留下的任务。 又行得些许功夫,只见四周房舍已无,皆是乱石草木,前方树林荫郁,在幽黑的夜色笼罩下,更显宁谧幽僻。 秦默风叹了口气,将佩剑抱在怀里道:“前面又出了山庄了,不用再走了。” 正在此时,却听身后一女子道:“秦兄弟没找到要找的人,当真遗憾啊!”秦、钟二人忙转身瞧去,只见是身着青衫,手持玄冰剑的妙龄女子,却不是伊尹是谁? 原来伊尹同伊若水分开寻找之时,想到秦默风与钟逸风二人定会借着寻路的由头,去寻那姓沙的男子,当下伊尹便和伊若水分头行事,伊尹跟踪秦、钟二人,伊若水继续西巡。 秦默风见伊尹跟来,吃了一惊,心道:“寒冰双侠果然心智灵敏,竟然跟踪我二人过来。”他冷笑两声,假意道:“伊尹姑娘,莫非寻得内庭道路了?”伊尹并不答话,满脸的冷,满脸的冰,眼神中一片空明,叫人看了陡增寒意。 却见她忽地倒转长衫,从背后连鞘抽出玄冰剑,重重地插在地上,霎时间宝剑一尺之出现点点白星,竟是剑上寒气顺着土,凝成了白霜。 秦默风见此宝剑,怔怔地道:“好一柄玄冰剑!剑若出鞘,必取人命....”说着,声调却低了下去,黯然心道:“寒冰双侠与我同行数日,把酒言欢,想不到会为了一个别人家关押的男子,竟要兵刃相见。” 钟逸风急道:“伊姑娘何苦如此?”伊尹拒不理睬,忽然提口真气,纵身跃出数尺,迎向秦默风,玄冰剑直逼胸膛,真气源处,剑身化成疾风袭去,无懈可击。秦默风竟不闪不避,任由长剑击来,肩上青丝随剑气舞动。 伊尹虽长剑逼向,但内心实无杀他之意,只盼他二人能幡然悔悟,打消了寻那沙翁的念头。但瞧秦默风双目紧闭,不闪不避,任长剑刺去,不由得心软,厉声道:“为何不还手?” 话音刚落,突然听得\"嗤\"一声,一旁房檐下飞出一名黑衣女子,长剑抖动,刺向伊尹。这下变故,秦、钟二人均是一骇,忙抽出长剑御敌。却瞧那黑衣女子犹似没看见他二人一般,径直挥向伊尹胸口,伊尹忙倒转玄冰剑,迎了上去,只听“砰”的一声,玄冰剑与长剑相撞,嗡嗡作响,那黑衣女子手中长剑怎能同玄冰剑相比?直震得那女子右臂酸麻难当。 伊尹趁着空隙喝道:“什么人?”那女子“哼”了一声,又提剑扑将上去,使得竟是衡山剑法的“夸父追日”。秦、钟二人俱是大惊,同道:“衡山剑法!” 伊尹对衡山派剑法并不熟知,此时听他二人所言,即刻明白,朗声道:“陈姑娘,别来无恙啊。”说着,腰肢微摆,侧向右方,那黑衣女子收回长剑,答道:“伊姑娘好眼力!”这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跑了多日的衡山派小师妹陈宛风。 秦默风得见陈宛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道:“小师妹,快别斗了。”哪知陈宛风不听劝,长剑又是一击,双腿半屈,右手剑花一挽,将剑由下往上倒转过来,提气跃出,凌风刺去,这招却是“鹰击长空”。伊尹见陈宛风剑招虽耍的厉害,但施剑软绵不够强劲,既看出她武功平平,于是退后数步,避开一剑。 陈宛风连刺两剑不中,心下恼怒,忽地收回长剑,负在背后,脚步逐渐平稳,使的是“请君入瓮”。秦默风见师妹出此招数,暗自急道:“这招看似平庸,实则威力巨大,只怕伊尹姑娘中计。”伊如何瞧不出陈宛风心思?只见她左腿微弓,右脚至前,长剑虽然在身后,但胳膊微勾,当下会意,心道:“原来是要引我欺近,这招确实厉害,但这陈宛风一招一式心浮气躁,必会出错。” “师妹左臂原该与左手同负在身后,这时却顶至腰间,大是错意,这般出招,怕是半点也拿不住伊尹姑娘。”秦默风心道。 伊尹早已瞧出端倪,于是微转玄冰剑,将计就计,欺近城陈宛风身畔,忽地左手向外一拉,剑鞘竟拉出一半,剑身晶莹剔透,一股刺眼的白光击去。秦、钟二人大急,登时便要奔上前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团黑影纵身逼近,双掌齐出,将剑鞘生生击了回去,白光戛然而止,陈宛风哪里知道玄冰剑厉害,就在这一瞬间,便已到阴曹地府逛了一回。 陈宛风取下面纱,装束已改回女儿家打扮,只见她玉颊微瘦,眉弯鼻挺,竟是个妙龄丽人。她见那黑衣人舍身救己,心下大喜,一张俏脸生出红晕。 伊尹见那黑衣人一双肉掌便可将剑鞘击回,显是功夫颇高,不禁奇道:“你是何人?”那黑衣男子也拉下面罩,几人定睛一看,齐声惊呼:“龙吟凤!” 这黑衣人正是龙吟凤。原来当日陈宛风气盛之下独自离去,却糊里糊涂的进了慕容清的地盘。那龙吟凤寻找慕容山庄正殿不得,碰巧看见陈宛风一人独行,又知这陈宛风头脑简单,胸无城府,不过是无意看了自己面容一眼,便痴心妄付,倒是个可摆弄之人,于是假意与她交好,一路同行,照顾有加。 秦、钟二人见龙吟凤突然在此出现,不加思索地抽出长剑向他刺去。龙吟凤推开陈宛凤,提了口气,出掌接向长剑,掌中夹风,直吹得地上飞沙走砾,秦黙风抖动长剑,转了个身退后数步,弓腰迅速击向他背心,使的正是衡山剑法“有凤来仪”。钟逸风也倒转长剑,剑尖直逼向龙吟凤咽喉,却是一招“飞龙在天”,二人一击一刺,正中要处,剑法凌厉无比。 龙吟凤见二人袭来,叫苦不迭,倒抽一口凉气,但瞧身体要道已被长剑指住,哪有回旋的余地?饶他武功再高,此时也无可奈何。当下左脚猛钩,躯体半卧,顺着长剑游走,忽地一抹足底,左脚朝秦默风肩头猛踢去,秦默风闪避不及,吃了一脚,立时吐出血来。 这下变故伊尹、钟逸风、陈宛风三人皆是大惊,伊尹也发足迎上龙吟凤,力道已使出了十成,她将玄冰剑猛插于地,只凭一双肉掌逼去。龙吟凤瞧她放着宝剑不用,赤手空拳挥过来,暗暗不爽道:“如此托大,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这么想着,右掌飞出,左掌将至,纵身一跃便击向伊尹虎口,伊尹忙一个倒铲,足底一溜,从他身边掠过,转身也出掌袭向他背心。龙吟凤见她身法矫捷快迅,暗暗佩服,一掌未中,一掌又至,竟是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二人已拆得数百余招,仍未分出胜负。 秦、钟二人站在一旁焦急相望,却见龙吟凤与伊尹斗得不可开交,招式早已瞧不出端倪,只有一团黑影,一道青光来回晃动,半晌也瞧不出破绽。 这时已过三更,秦默风见二人仍斗的甚紧,即担心伊尹体力不支,又怕长久在此,被山庄内护卫察觉,于是高声劝说道:“龙大侠,伊姑娘,大家有话好说....” 龙吟凤、伊尹均是不作理睬,依然打得难舍难分。秦默风又道:“二位若再斗下去,到时叫慕容庄主瞧见了,于大家都没有好处。”伊尹听得此言有理,暗道:“我姐妹二人跋山涉水,为的就是投奔姑苏慕容,不想却在慕容山庄几番生事,实在不成体统。”当下退后数丈,罢手不斗。 龙吟凤虽无受伤,拆了几百招下来,此时也精疲力尽,见那伊尹既然不再纠缠,顺坡卸驴,收了掌式,朝着伊尹赞道:“伊姑娘果然好功夫,龙某佩服!” 秦默风和钟逸风迎上伊尹,见她并无大碍,放下心来。钟逸风道:“只顾着打斗,将正事儿忘了,不知梅兄弟那边寻到内庭没有?”秦默风和伊尹对视一眼,叹道:“罢了,刚才之事休再提起,我们回去吧。” 伊尹抽回玄冰剑负在背后,正要原路回去,只听秦默风向陈宛风说道:“小师妹,跟我们回去吧。”陈宛风眼皮稍抬,眼巴巴地向龙吟凤瞧了一眼,犹豫道:“我.....” 却听龙吟凤道:“龙某也要往那边去,不如同各位一起走吧。”秦、钟、伊尹三人微微一怔,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龙吟风丝毫不顾忌几人眼光,大手一挥,扯了个坏笑,当先往回走去。 却说林诗音、易水寒和梅剑之一路向北,几人过了一连串木制小桥,来到一处宽阔庭院,梁上嵌着一块沉香木牌匾,上面写着“沉厢”二字。一进大门,两条曲折蜿蜒的长廊通向深处,院中一棵棵乔木挺拔秀丽。角落里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静静伫立,山石叠错有致,仿佛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假山旁一池清水静如镜面,偶尔有几尾金鱼穿梭其间,荡起一圈圈涟漪。 三人穿过长廊,七拐八拐又来到一处院子,月光洒在院子里,如披着一层银纱,几座房舍黑漆漆一片连着,连个人影也寻不到。几人出了庭院又走得半刻,眼前是一片林子,枫树、柳树、梅树、桃树,如杂烩般混合在一起,梅树上梅花竞开,阵阵幽香,好不惬意。 林诗音向四周望了望,夜间视线不好,但植被被月色覆盖,根据轮廓模样倒依稀能分辨出个七七八八。 “怎么这些树木栽种的如此杂乱?姑苏慕容建筑处处精巧,瞧着也不像是庸俗之辈,不可能不知这些树木混在一起,多了反而显得杂乱无章。”林诗音点评道。易水寒对这些毫不在意,说道:“管那么多做甚?” 树林并不大,只一盏茶功夫,梅剑之三人便已到达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青灰色高墙,将去路隔了开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宛如磐石横在当钟。林诗音伸手摸上墙壁,只觉煞是冰凉,绝非寻常土石砖瓦而垒。沉思片刻,手指轻轻在墙壁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当下说道:“这墙壁应该是石板铸成。” 易水寒抬头瞧了瞧道:“好在不算太高,我上去瞧瞧。”说着提气跃上身后枫树,攀在树枝上,只见高墙的另一边灯火阑珊,亭台楼榭甚是气派不凡,与此处全然一副不同景象。于是纵身跨至墙檐,双足正欲贴着墙顶之时,只听“唰唰、嗖嗖”声不断,竟是从另一边凭空飞出数发银针、飞蝗石等暗器。易水寒大惊,忙点足退后,落在地上,心中仍有余悸,心惊道:“幸亏躲得及时,不然可就中了那些暗器了!” 梅剑之、林诗音紧张地托住易水寒,同时问道:“可有伤处?”易水寒摆摆手,仔细看了高墙一遍,说道:“那边便是升起烛光之地,但是高墙耸立,暗箭难防,咱们还是先回去汇合,再行商议......” 话音未落,易水寒猛地打了个喷嚏。与北方的隆冬相比,江南地带虽然气候宜人,冬日里仍然寒冷。易水寒一向不拘小节,又有内力加持,浑不觉身体不适,这般一连几日风餐露宿,得了风寒也不自知。 第35章 巧夺天工 梅剑之见状,忙褪去外衫,给易水寒披上,轻声说道:“严冬天气多变,易姑娘可要注意身体。”易水寒心中一暖,轻轻拽正了衫子,见梅剑之眼底柔软的瞧着自己,登时脸颊绯红,语无伦次道:“我....多谢梅兄弟,我们回去。” 一旁林诗音冷冷瞧着,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醋意:明明与梅剑之一路结伴,相处甚久,却始终对自己冷冷淡淡,保持距离,论家世,论相貌,自己就真的很差劲么?林诗音有些难过,不愿再瞧梅剑之和易水寒二人,迅速拉远距离,走在前边,转念又想道:“不能再想着他了,他义父害死爷爷,注定形同陌路,对不起爷爷,音儿会尽量控制。” 三人趁着天亮之前,回到约定之处,见秦默风师兄弟、伊家姐妹两拨人已经回来,便各自将所见所闻道了出来。 伊若水道:“我一路朝西,没过得多久,便有高墙冷箭阻隔,难以翻过。”林诗音、易水寒和梅剑之同时一惊,立即道出适才所见。伊若水说道:“看来慕容山庄将这堵高墙形成了一道屏障,并且设有机关。”易水寒接过话道:“如此看来,更加确定那边便是内院所在了。” 林诗音仍努力控制情绪,尽量不去看易水寒,双眼向亭边瞥了一眼,却见一名黑衣男子斜靠在栏上,旁边静静地站着个黑衣少女,不由得奇道:“这两位是何人?”秦默风介绍道:“这位是龙吟凤龙大侠,另一位便是在下的师妹陈宛风。” 林诗音打量了陈宛风一眼,柔声道:“原来钟大哥常说小师妹就是你呀!”那龙吟凤与这几人同行,本是权宜之计,这时见林诗音一惊一乍,困意全无,只得坐了起来。 当下秦默风将如何遇见小师妹,如何遭龙吟凤之事一一道出,唯独略过与伊尹过招一事不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易水寒倏地拔出佩剑,就要发作,秦默风及时拦住,劝道:“且慢,龙大侠此行目的与我们一致,亦是要拜会慕容庄主,如今大家都被困在此处,应当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才是。” 易水寒见秦默风护着龙吟凤,简直怒火中烧,真真想要连他一并揍了,转念又想到此时最要紧的还是找到慕容庄主,其他的稍后再说,当即冷笑道:“这厮求见慕容庄主,能有什么好事?”龙吟凤心下着恼,但碍于易水寒帮手太多,不便发作,“哼”了一声不做搭理。 待到天色大亮,远远瞧见慕容清携着义如款款迎来,腰间别着短刀。秦默风登时来了气,忍着怒气说道:“慕容小姐,您让我们在此等候,这一等可就是大半日啊!” 慕容清欠声道:“姐姐庄中事务繁多,这才抽出空闲,叫诸位久等,清儿在此向诸位替姐姐道歉。”说着身子一欠,做了个揖。 秦默风瞧她说的真挚,柔声细语,想要发火立时憋了回去。 那龙吟凤才不吃这一套,怒道:“臭丫头,你若再不带我们去见你家庄主,就别怪龙某不客气了!”边说边握紧了拳头。 慕容清秀眉一扬,轻蔑道:“但凭你?”易水寒此时也不顾什么仇什么怨,走到龙吟凤身边说道:“凭他一人自是不行,但凭我们众人之力来对付你,慕容小姐,你猜猜吃亏的会是谁?” 慕容清轻叹一声,淡淡地道:“诸位这是在威胁清儿了?也罢,带你们去便是。”身旁义如面色微变,想要阻止,却见慕容清手一挥,制止了义如。 于是众人随着慕容清,绕了几个弯儿,又过了连片木桥,径直向沉厢走去。梅剑之心道:“昨夜我们来过这院子,除了高墙耸立,没发现其他特别之处,这二小姐带我们来此,是什么用意?” 没过多久,众人来到树林之前,只见树木混杂,参差不齐。正是之前易水寒、林诗音、梅剑之三人吐槽过的林子。这时日头正明,植被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杂乱,好似一堆放大的杂草,高低不等,良莠不齐,梅剑之几人大是不解,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奥妙。 慕容清进去林子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身向众人瞧了一眼。易水寒低声道:“这慕容清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看着却城府极深,哼,不知她又想耍什么花样!” 只见慕容清抽出腰间短刀,走进林里,将刀在地上划过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直线,众人仔细瞧去,登时会意:这树林之所以杂乱,原是竟是机关要道!只见慕容清将所有栽种的枫树连在一起,画了条线,又将柳树连在一起,画了条线,按此规律,梅树、桃树、桂花树不同品种分别又画了线,共五道。如此五种不同树木,每一道直线交叉分布在一起,最终汇成一点。 慕容清画完线条,运起内力向交汇点踏去,只听“砰”的一声,点下藏着的机扩张开,前方高墙墙壁之间缓缓裂开一条细缝,越来越宽,直到一人可过方停。 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暗暗赞道:“此机关巧夺天工,任是再聪慧机敏之人,也想不出这片树林就是机关,当真是极妙!” 慕容清道:“诸位请吧。”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人知高墙对面还有机关冷箭,迟疑不前,慕容清又道:“各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还怕暗算不成?” 梅剑之看不惯慕容清奚落,高声道:“你说的不对,姓梅的我可不是什么江湖人物,就算是死在这儿了,江湖中人也只会指责你们待客不周。”说毕,鼓足了勇气,率先从墙缝间穿了过去。众人见那对面的暗器并无响动,也纷纷跟了过去。慕容清同义如跟在最后,待众人一一过去后,悄悄踩了墙边一块凸起的石砖,那高墙又兀自合上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离高墙一尺之处,站着一名青衫婢女,每相隔十余尺,就有一名名婢女把守。易水寒悟道:“那暗器原是她们所发。”心下又道:“枉我自负轻功了得,来去如鬼魅,哪知区区几名婢女,便能准确无误的辨出方位,看来这姑苏慕容果然名不虚传。” 几人穿过梅花林子,又经过一条细窄河流,约莫十米来宽,河水清澈,碧绿油光,却深不见底。河边长着奇形怪状的花草,无一能叫的上名来。慕容清领着众人上了桥,桥身均为红木所筑,桥上扶手细密地雕刻着梅、兰、竹、菊四种花纹,清淡雅致,说不出的美妙。走到木桥中央,只见底部刻着“紫烟”二字,字体工整流畅,笔致亦刚亦柔。慕容清介绍道:“这便是紫嫣虹了。” 陈宛风奇道:“这明明是座木桥嘛,为何称它为''虹''?”梅剑之想了片刻,赞道:“妙极,妙极!”他继续道:“此桥原为拱形桥,彩虹亦是拱形,这么精致的木桥,称''虹''绝不为过,要是叫做紫烟桥,那便太俗气了!” 常山镖局在汴梁城也算得上是家财万贯,梅剑之自幼生活优渥,平日里对诗词歌赋,附庸风雅之事颇感兴趣,此间见得这桥,登时雅兴俱来,而秦黙风、钟逸风和陈宛风三人自幼在衡山上习武,对这些咬文嚼字的事物从不关心,因此不知当中奥妙。 过了木桥,竟是片花园,其之大,同山庄别院占地一般。道路由鹅卵石铺成,蜿蜒狭小,纵横交错,道旁花草繁茂,姹紫嫣红,四季海棠、郁金香、虞美人等分布均匀,各成一片,一株株还未发芽的垂柳沿着小路而去,一望无际。 只见慕容清向左走的一会儿,又转向右,再接着又是忽然转到这一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转到另一边,直走得众人脑间乱成一片,先前从哪入、到哪拐,早已记不清楚。伊若水跟在最后,每到岔口处,便用血色花石嵌至路旁柳树干上。原来她进园不久,发觉园中施有阵法,恐慕容清再做手脚,暗暗在各处做了记号。 走得半晌,才出了花园,眼前又是一潭池水,水中荷叶飘浮,姿态各异。湖面上泛着阵阵白雾,又是诡异又是美丽。池中假山林立,直至尽头。众人沿着羊肠小道走去,眼前竟是一条缘顶长廊,迷雾般的白纱飘逸在各当风口处,几人竟瞧得呆了。 梅剑之感叹道:“能到姑苏慕容一游,也不枉此生了。”易水寒“咦”了一声,反问道:“你是来玩儿的么?”梅剑之知她故意揶揄,也不气恼,微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嘛。”思绪却又回到山庄别院的梅林里,那个白衣胜雪,貌若天仙的女子阿离,“姑苏慕容,岂是你想来就来的?”梅剑之暗暗念了两遍,心下怅然若失道:“是啊,姑苏慕容岂是我这样的人想来便来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一面。” 这般片刻间来到大厅外面,只见厅外均为灰白高墙,琉璃瓦砌成,匾额写着“慕容”二字, 用墨考究,庄重大方。白玉砌成的地面无丝毫缝隙,光洁无比,甚至可以映出人的倒影。厅中陈设考究,比之前进入的大殿浑雄之势多了份女子间的柔美,四株腊梅分别陈列在四角,更显雅致。 慕容清道:“请诸位在厅中稍候,小女子这便去通报。”转身又命义如好生伺候,便向内堂走去。 众人进了大厅,但见厅中已有三人坐在一侧,那座上女子见得伊尹、伊若水,吃了一惊,“腾”地站了起来。伊尹和伊若水突然喜道:“,何姐姐!你怎么也来姑苏慕容了?” 那女子说道:“不久前家母听闻慕容伯伯身体抱恙,便叫我们前来探望,哪知还是来得晚了...想不到两位妹妹还是来投奔姑苏慕容了。”说着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原来,这女子的母亲与“寒冰双侠”之母乃是金兰姐妹,两家多有来往,直到了伊庄稷不在人世后,才渐渐少了联络,三人亦是幼时好友。 这女子名作何子清,只见她身穿鹅黄绸衫,一副贵妇打扮,温雅端庄,年纪同伊尹、伊若水二人相当。 伊若水见她做盘起发髻,少妇打扮,奇道:“何姐姐,你可成亲了?”何子清微微一笑,脸上生出红晕,柔声道:“是啊。”说着转身向身后男子说道:“齐哥,这二位就是我常常提起的两位妹妹。” 那男子站将起来,抱拳道:“在下杨湣齐,今日得见各位英雄好汉,甚是荣幸!”众人见他方脸阔眉,剑眉星目,生得周正,好感顿来,都迎上来寒暄。 何子清拉过伊尹、伊若水二人,又指向另一男子道:“这个是我表弟上官辉。”众人目光寻去,只见他身着灰色长衫,长相秀美,唇红齿白,远在杨湣齐之上。上官辉见众人都瞧着自己,脸竟不由得红了,忙也起身回了一个礼,吞吞吐吐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易水寒将长袖扁起,仰面坐在身后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这天下的美男子,可都凑到一块儿去了!秦兄弟气宇轩昂,钟兄弟温文尔雅,梅兄弟英俊潇洒,上官兄弟腼腆喜人,姓龙的...英俊带着三分邪气,各有特点,好生养眼!” 林诗音、伊若水等听罢,不觉笑了起来,林诗音一脸顽皮道:“那么易姐姐可看中哪个了?”易水寒打挺儿坐正,脸颊微红,嗔道:“妹子瞎说什么?”心中却想起那夜梅剑之体贴赠衫,不禁一暖,又羞又喜。 正在这时,只听阵阵脚步声传来,十名婢女缓缓走向厅中,领头之人正是那湖上泛歌的少女赵雯秀,身后便是一路之上所遭遇的九名婢女。只见她们各自站在两边,均是身着白色长衫,手持长剑,义如也忙并入婢女一列。过了片刻,又有五名满头银丝的老妪走上厅中,分别站在那十名婢女旁边。 梅剑之瞧见其中一位老婆婆手持竹杖,正是那梅林中的史婆婆,心道:“难道她是慕容山庄的老仆?那...阿离当真是慕容庄主么?”想到此节,竟觉得紧张,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只见一名十八、九岁年纪的女子从后堂中走了出来,众人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袭素白长衫,眉若远山,眼似秋水,容色绝美,竟都瞧得呆了。 那女子站在厅上,向秦黙风一行人冷冷瞧去,说道:“各位都是江湖豪侠,何必为了个沙翁自讨苦吃?送了性命,岂不枉然?”秦黙风二人被识破来意,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梅剑之得见眼前之人,正是那日梅林所遇,亦是在藏龙寨山崖下救他一命的女子,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她真的是慕容庄主!” 龙吟凤才不管她说了什么,喝道:“臭丫头,快让你们庄主出来!”他见那女子年纪轻轻,只道是慕容清的诡计。赵雯秀却道:“这便是我们庄主啦!” 第36章 慕容庄主 众人俱是一惊,瞧眼前这女子长相清淡冷艳,并非江湖中传闻那般妖媚。伊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说道:“慕容庄主,这是家父伊庄稷生前曾写给慕容伯伯的信。”说罢,赵雯秀将信取过,递给了那女子。 伊尹接着道:“家父曾在病重之时写信将我和舍妹嘱托与慕容伯伯,但我与舍妹不忍将母亲独自留在关外,直至母亲也撒手人寰,才寻出了信笺南下投奔姑苏慕容。”此言一出,秦黙风几人倒吃了一惊,只道这寒冰双侠亦是为那被关押的男子而来。 那女子取出信仔细看了,眉头微皱,似在沉思。片刻后,她神色缓和了几分,清冷的声音道:“原来如此,既是故人之女,那便安顿下来好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易水寒身上,又道:\"这位姑娘俊俏不凡,想必就是易伯伯之女易水寒吧?\" 易水寒闻言,秀眉一扬,拱手抱拳道:\"正是在下。\"那女子点点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吩咐身旁的两名婢女,去收拾三间上房。 龙吟凤和陈宛风心中惊疑不定。他二人曾在别院梅林中设伏,妄图偷袭一名独自游荡的白衣女子,只道是个普通婢女,岂料此女武功高强,两下便将二人制服,还反击回去,导致他们灰溜溜逃跑。这白衣女子便是慕容德选的大女儿慕容离,慕容德选在临终之前,将庄主之位传给了她。 龙吟凤暗自忖道:“若叫她发现了我,岂不是死路一条?哼,不如趁着人多之际,先溜出去再做打算。”心念电转,他已经开始向后缓缓退去,正要转身一跃而出,忽听得慕容离冷喝一声:\"龙吟凤,你这是要往哪儿去?\"话音未落,人已经轻功飞跃,眨眼间便欺近龙吟凤身边,冷笑道:\"呵,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龙吟凤僵立当场,知道此去无望,只得强作镇定,嘴上却不服输地说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千万别是对在下一见倾心,欲强行将在下留下吧?\"右手缓缓伸到腰间,摸了三枚飞镖,话音刚落,手臂猛甩,手腕轻弹,只听\"嗖嗖\"几声破空之音,三枚飞镖疾射而出,直奔慕容离面门和心口而去。这一下变故陡生,大厅中众人都吃了一惊,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庄主面前动手。 只见慕容离岿然不动,宛若未见,任凭飞镖急速袭来。秦默风心中暗道:\"这女子未免太托大了些,凭她空手怎么接得住暗器?\"梅剑之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庄主小心!\"生怕慕容离受伤。 眼看三枚飞镖离慕容离只有咫尺之遥,在场众人无不捏了把冷汗。忽地瞧她身形微转,右足在地上划了个弧,左手疾伸,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快如闪电,眨眼间便将射来的三枚飞镖尽数捏住,朗声道:“还给你!”言罢手指一弹,三枚飞镖又倏地射回龙吟凤面前。龙吟凤虽然内力深厚,但这一刻也看呆了,只觉得慕容离双指夹镖,手法快似神仙,令人叹为观止。他心中暗自惊叹:\"这女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和精妙的手法,真是自己小瞧了她。\" 正在沉思之际,那三枚飞镖又尽数袭来,龙吟凤慌忙闪身一避,只听得\"当当当\"几声清脆响,飞镖齐齐没入身后的厅堂木柱。 慕容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今日就暂且饶你一回,若是你再在我慕容山庄胡作非为,休怪我不客气!\"见庄主发怒,龙吟凤也不敢再放肆,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忿,老老实实地退回人群里。 慕容离瞧着梅剑之和秦默风师兄妹三人,秀眉轻蹙道:“既然你们不肯离去,那先在此安顿下来吧,总不能日后离开,大肆宣扬我慕容山庄怠慢客人。”于是又命了几名婢女去收拾厢房。 几人吁了口气,经历了重重波折,总算是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其他事宜。 众人正欲各自回房,却见慕容清一脸慌张的奔向大厅,急道:“姐姐,那个疯老道儿闯进来了!” 梅剑之和林诗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林诗音心中一阵绞痛,暗自思忖:\"我本该为爷爷报仇,手刃仇人的,可那老道的武功深不可测,至少在我之上数十倍,叫我一介弱女子如何是他的对手?\"想到此处,不禁黯然神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慕容离轻轻一叹,无奈道:“这老头儿当真像狗皮膏药,又追上来了。”说罢迎了出去,众人也跟出大厅,只见三名婢女手握长剑,正与鹤老翁对峙,那鹤老翁功夫了得,三名婢女又岂是对手?三下两下便被击倒在地。 赵雯秀同义如见状,飞身上前,将那三名婢女扶起,义如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慕容山庄闹事!”说着抽出手中短刀,纵身向鹤老翁砍去。鹤老翁见她刀锋转动,暗夹内力,赞道:“好身法!”言罢,也出掌还去,使的却是武当派的太极拳。 义如讥讽道:“武当派威名远播,竟会出得你这么个败类,当真不幸!”只见她转动短刀,左一挥右一挥,便逼至鹤老翁肩膀,向他砍去,那鹤老翁并不着急,“嘿嘿”干笑两声,忽地脚底稳扎,肩膀微微抖动,双掌齐出,迅速击去,义如闪避不及,未能护住门户,当下吃了一掌,嘴角微微渗出血来。 赵雯秀急道:“义如姐姐!”她见鹤老翁又出掌袭击,一个旋身飞跃而起,长剑直指鹤老翁后心。鹤老翁耳边风声渐紧,知道有人从背后偷袭,当即收转掌力,回身迎敌。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渐渐地赵雯秀渐感吃力,虽然她剑法凌厉,气势如虹,可终究比不上鹤老翁武功修为,眼看就要落败下风。 龙吟凤看得着急,想要相助,转念一想,自己与那武当道士无冤无仇,贸贸然插上一杠,似乎不妥,于是向慕容离道:“喂,慕容庄主难道不去救她吗?” 此时赵雯秀渐感疲乏,出招也慢了几分。那鹤老翁看出破绽,得意地笑道:\"小娃儿,上次你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合伙欺负老子,大胆剪了老子胡须,今日老子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也让你尝尝被人剪发的滋味!\"说罢长袖一挥,五指如钩,直扑赵雯秀头顶。赵雯秀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如山如岳,自己难以抵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飘然而至,正是慕容离。她提气纵跃,身形一晃,已然挡在了赵雯秀身前,一掌迎上鹤老翁五指,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两股内力相撞,尘土飞扬。慕容离脚尖在地面一点,借力后跃,已将赵雯秀护在身后。鹤老翁虽然心中惊讶于慕容离的武功,却也不甘示弱,哈哈大笑道:\"老子总算找到你们了!\" 第37章 纠缠不休 只听梅剑之远远的喊道:“爹爹,她便是慕容庄主了。”鹤老翁闻言,眉头微皱,显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将信将疑道:“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竟是庄主?老子不信,那老子岂不是玉皇大帝?” 慕容离冷哼一声,背过手去,淡淡说道:“信不信由你。”鹤老翁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上下打量着她,喃喃自语:\"难道这小丫头当真是庄主?嘿嘿……倒是便宜了我那乖儿子!\"接着又大声问道:\"如何,小庄主,可考虑好了?\" 梅剑之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狐疑不已,暗自嘀咕:\"爹爹口中所言,究竟为何?考虑什么?\" 一旁的赵雯秀斜睨了他一眼,语带讥诮:\"原来你就是那疯老头的乖儿子?\"梅剑之点头称是。赵雯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可知晓,你那癫狂的老爹,竟想让我家庄主嫁与你为妻!\" \"什么?\"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梅剑之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慌忙解释道:“这位姐姐莫要开玩笑,在下何德何能....”赵雯秀不忿道:“那是自然,你有何德何能?不过就生了一副好皮相,就妄想玷污我家庄主清誉!”又咬牙切齿道:“我看起来很老么,干么叫我姐姐!”“这...在下唐突了。”梅剑之连连赔罪。 原来那日,鹤老翁无意中瞥见岸边二人仪态出众,尤其那垂钓的白衣女子,更是美若天仙。心生邪念,径直欲上前抓拿,不曾想那女子身法敏捷,瞬息间闪至他身后。鹤老翁见她不仅容貌美丽,武功亦是高强,愈发欣喜,笑眯眯地说道:\"嘿,小娃娃,本事不小啊!我喜欢的紧,不如你嫁与我那乖儿子如何?\" 鹤老翁怎料到眼前这位白衣女子,竟是慕容山庄的当家庄主慕容离。而在场的另一位姑娘,则是慕容离的贴身侍女赵雯秀。慕容离见他疯疯癫癫,竟还有个儿子,好奇地问道:\"你的儿子是何许人也?\" \"我儿子就是我儿子喽!\"鹤老翁得意洋洋地捋着胡子说:\"他与你般配得很,都爱穿一身素衣。啊哈哈,那个不知好歹的臭老头儿,竟不愿将孙女许配我儿,那便是你嫁了吧,定要气死那死老头!\" 慕容离不知他口中的臭老头是谁,听他胡言乱语一通,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出手向鹤老翁发起攻击。之后情形与那鹤老翁描述一致,鹤老翁力有不逮,最终被她剪去了胡子,五花大绑扔进湖中。 鹤老翁虽是武林中的疯癫怪人,却也是一流高手,岂能忍受此等屈辱?他狼狈逃上岸后,匆匆与梅剑之告别,调息内伤,养了两日气力,随即出发,发誓要找到慕容离和赵雯秀,讨回公道。 大厅中众人听完赵雯秀的讲述,无不忍俊不禁。 只见鹤老翁与慕容离斗了几个回合,慕容离并不恼怒,淡然说道:\"你想要做什么,且先打赢我再说吧。\"鹤老翁背负双手,笑道:\"好,我可不欺负你这小丫头,这样吧,老子让你先出两招如何?\"慕容离却说:\"你让我两招还差不多。\"言罢,身形一闪,迎了上去。 鹤老翁双手背后,见慕容离来势汹汹,却不急于出手,只是向后闪躲。在一旁观战的众人见状,无不惊讶。伊若水开口说道:\"他这是在摸清庄主的招式路数,以便寻找破绽啊。\" 慕容离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依然凌厉出招。只见鹤老翁突然站定,微闭双目,双足轮流划出半弧,大开大合地舞动双臂。忽地\"哧\"的一声,头顶竟腾起一缕白烟。左掌朝阳,右手向阴,猛然睁眼,右脚向前一跨,双腿微屈,双掌直扑慕容离面门。慕容离心道:\"总算亮出真本事了。\" 她双腿一分,整个身子贴地而卧,堪堪避开鹤老翁的掌风,又迅速翻身而起,提气后撤数步。 鹤老翁一招不中,反倒赞叹道:\"能避过老子这一掌,天下能有几人?小丫头,你果然了得!\"慕容离回道:\"少拍马屁,我还没赢你呢!\" 众人见鹤老翁招式狠辣,不禁担忧,此刻见慕容离不但毫发无伤,反而主动示敌,无不惊诧万分。 鹤老翁道:\"老夫再出一招,看你这慕容小庄主能否躲得过!\"说罢,深吸一口气,在原地飞速转圈,周身真气源源不断地融入虚空。霎时间,一团迷雾将他笼罩,接着又听\"嗤嗤\"数声,只见那鹤老翁合拢的双手倏然张开,不住地上下翻飞,仿佛化作了千万只手臂。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伊若水惊呼道:“千手如来掌!”赵雯秀不解地问道:“明明看上去像千手观音,为何称之为''如来''”? 伊若水解释道:\"我幼时听母亲提起,数十年前,有一位道士创出此功夫,但他自诩堂堂男儿,若唤作''千手观音''未免阴柔,遂将''观音''二字改作''如来''。\"众人恍然大悟 鹤老翁内功深厚,将伊若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得意地说道:“这丫头倒有几分见识!好,今日老子就让各位见识一下千手如来掌的厉害!”说着,双掌齐出,向慕容离挥去。 慕容离暗道此人武功的确非同小可,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她灵机一动,飞身跃到院中一株梅树旁,说道:\"且看你有几只手!\"话音刚落,长袖一挥,数枝梅花枝条被她挥落,直奔鹤老翁激射而去。那枝条裹挟着内力,威力不下于任何暗器。 鹤老翁单手接住花枝,正要扔回去,却见又有九枝梅条从三个方向袭来。他连忙伸出左手在空中一划,接下三枝,又俯身避过三枝,余下三枝直逼胸口。鹤老翁大惊失色,双掌当胸一并,以内力逼出梅枝。正欲喘息之际,却见梅花枝条接连而至,瓣瓣花雨在他周身飘落,一时间手忙脚乱地闪躲。慕容离瞅准时机,提气跃过他头顶,在他背后轻巧落定。她探手一点,直取鹤老翁的\"肩胛\"、\"百会\"、\"腾冲\"三大要穴。鹤老翁自顾击退梅枝,全然无暇防备背后袭击,哪里还能抵挡得住?霎时间气血逆流,双腿一软,重重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第38章 秉烛夜谈 众人目睹慕容离只凭一树梅花,便制服了鹤老翁,无不震撼,由衷佩服她内功修为之深厚。 义如迎上来道:“这厮作恶多端,不如杀了他吧。”却听梅剑之说道:“庄主手下留情!义父救我性命,助我报仇雪恨,这份情不可不报,义父他神志不清,冲撞了庄主姑娘,让在下替他受罚好了!”说着就要曲腿下跪,慕容离抬手拦住,说了句:“你倒是有情有义。” 林诗音紧盯着昏迷不醒的鹤老翁,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掌心。她想起爷爷惨死在此人手中,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但转念一想:\"爷爷客死异乡,我定要亲手手刃仇人,以告慰爷爷在天之灵!\"于是开口说:\"庄主,此人设计毒杀我爷爷,我林诗音要用祖传''林家刀法'',为爷爷报仇!\" \"林家刀法?姑娘莫非是北刀王林老前辈的孙女?\"慕容离惊讶地问。 林诗音道:“不错,爷爷听闻慕容山庄有难,打算来襄助一二,这才带音儿来到此地,没想到...没想到竟糟了那厮毒手!”说到伤心处,泪水夺眶而出。 慕容离闻言,心中一沉,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家父与林老前辈皆已故去,再无相见之日,实在遗憾。\"随即又道:\"林老前辈因慕容山庄而丧命,此仇我必代为清算。林姑娘不妨暂住庄中,调理身体,待时机成熟,再做计议。\"说罢吩咐手下将鹤老翁押入大牢。 众人见风波暂息,也都松了口气。慕容离收敛起方才的锋芒,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说道:\"诸位若无他事,恕我先行告退了。\"言毕,在赵雯秀等人的簇拥下离去。 梅剑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绪起伏,不觉叹了口气。易水寒问道:\"梅兄是在为义父担忧吗?\"伊若水则笑吟吟地走到易水寒身旁,掩口轻笑:\"易姐姐与梅兄相处日久,连他的心事都看不透,梅兄分明是对慕容庄主心生爱慕啊。\" 易水寒与林诗音闻言皆是一惊。易水寒愣了片刻,问道:\"此话当真?\"只见梅剑之脸颊绯红,被当众道破心事,羞愧难当,一时语塞。 易水寒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一切,忽然大笑:\"梅剑之啊梅剑之,你还真是情种,只一面之缘,就对慕容庄主倾心不已,哈哈!\"说到这里,鼻头一酸,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 林诗音此间倒是不生气也不吃醋了,暗想:“哼,他若是喜欢易水寒,我心里不服,但他若是喜欢慕容庄主,那我心服口服,慕容庄主如此美貌惊人,试问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不心动?”林诗音只觉心中畅快了许多,正欲调侃几句,却听钟逸风劝道:“心仪佳人乃人之常情,诸位莫要笑话梅兄弟了。” 林诗音见他阻拦,故意板起面孔,装作生气。 伊若水调皮地说:\"我还记得,那疯道士不是要把林姑娘许配给梅兄吗?\"此话一出,林诗音羞得满脸通红,低头躲到一边。 夜幕降临,赵雯秀正巡视院落,却见\"寒冰双侠\"与易水寒三人走了过来。伊尹恭敬地说:\"我们想求见慕容庄主,劳烦姑娘通传一声。\"赵雯秀点点头,走进内堂,片刻后回来说:\"小姐请你们进去。\" 三人跨入内堂,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简洁雅致的房间。慕容离身着一袭雪白长衫,端坐在书桌前,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恬静柔和。伊若水盈盈上前一拜,歉然道:\"慕容庄主,在下三人深夜叨扰,实在不该打搅,还望海涵。\"慕容离从容起身迎上前,嫣然一笑:\"几位客气了,私下相聚,唤我阿离即可。此处没有外人,大可不必如此拘束。\" 白日里,伊尹、伊若水和易水寒见慕容离冰清玉洁,言行举止无一不透着骄矜和疏离,原以为她是个极难相处的人。此时此刻,她言语温婉,笑容可掬,气度从容,竟是判若两人,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看出几人心中所想,慕容离浅笑解释道:“身为庄主,岂能随意言笑?武林中人皆视我为黄口小儿,已然频来挑衅,慕容山庄百年基业,断不能毁于我手。\" 三人听她一吐衷肠,无不为之动容。常言道,位高则责重。慕容庄主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整日劳心劳力,肩扛重担,哪里有半点自在逍遥?易水寒眼角闪过一丝心疼,大步走上前去,挽住慕容离的手,爽朗地说:\"阿离,今后你就把我们三个当作知心好友,有什么烦恼,尽管传我,我这人没什么本领,就是最爱说笑,准保让你乐开怀!\"言罢仰天大笑,爽快至极。 慕容离被她逗得掩口轻笑,眉眼弯弯,道:\"易姑娘果真豪爽,名不虚传。\"说着让三人入座,亲自斟茶奉上,一一敬去。寒暄几句后,慕容离神色微敛,问道:\"在下听说,二位叔父不幸仙逝,不知是否与那人有关?\" 伊尹闻言长叹一声,眼中划过一丝悲戚,娓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十八年前,家父退隐江湖后,便娶了妻,因我母亲是关外之人,就举家迁往,从此未在踏足中原武林。” \"三年后的一天,一个自称从中原而来的年轻人登门拜访。家父一向热情好客,得知是中原来的晚辈,更是热情款待,让他在府上盘桓了三日。那人日日与家父畅谈武学,无所不谈,甚是投机。家父赞他天资卓绝,悟性极高,前途不可限量,甚至将毕生所学的''伊氏十八路夺命剑''也尽数演练了一遍,让那人品评指点。谁知那人看过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技惊四座''。据父亲描述,此人当时年方二十,身长八尺,相貌堂堂,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间并无半分阴险奸诈之色,所以并未提防。\" 第39章 比试 伊尹说到这里,眉头深锁,语气也渐渐沉重起来:\"谁曾想,三日后,那人竟然提出要与家父比试,口出狂言道:''晚辈不才,斗胆以伊前辈您的成名绝技与您过招。若是输了,我从此不再提剑,亦不再踏入江湖半步;若是前辈败了,还请您告知武林同道,号称无敌的伊庄稷,不过是晚辈手下败将!''此言一出,家父勃然大怒。他纵横江湖多年,除却两位结义兄弟能斗个旗鼓相当,何曾见识过如此狂妄之徒?竟还要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绝世剑法来挑衅,分明是藐视轻慢!一念至此,父亲便决意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深刻道理,当即就应下了比试。\" 伊尹神情激动,双拳紧握,似是回想起了那段屈辱的往事。慕容离和易水寒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忧虑之色。 “后来情况如何?”慕容离问道。 伊尹接着道:\"家父与他斗了两日,起初家父凭借那人剑法尚不娴熟,占了上风。谁知那人悟性极高,演练几遍后便掌握了其中奥妙,甚至在招式上力道更胜一筹。家父渐感不支,被那人逼得节节败退。\" 慕容离道:\"''伊氏十八路夺命剑''剑锋迅疾,横扫千军,招式极其精妙,若无深厚内力支撑,实难精通。那姓沙的当年才二十出头,竟有如此修为...不知伊叔父可曾向武林昭告此事?\" 伊尹叹了口气,说道:\"那人赢了比试之后,倒也没有言语羞辱家父,只叫他不要忘了之前的承诺,就离开了。家父纵横江湖半生,如今虽隐退不问世事,但要他向武林宣布败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心中委实难以接受,此后就郁郁寡欢,一蹶不振。\" \"那人等了数月不见家父履约,便寄信威胁,若再不照做,定会为难家中妻小。家父料定凶多吉少,当即嘱咐母亲带着我姐妹躲避一段时日。母亲无法违拗,连夜收拾行装,躲去了关西外祖父家。\" \"数月后,母亲见那人并未寻仇上门,就带我和若水回到府上。却见家父病重,卧床不起,下人皆被遣散,无人照料,家中一片狼藉。母亲日夜悉心照料,但家父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临终前强撑着写了封信,托母亲带我们去投奔姑苏慕容,并叮嘱我等长大后万不可报仇。家父说这一切皆因自己放不下虚名,与旁人无关。说完就撒手人寰了。\" “后来,家母便带着我们离开关外去了大漠。教传武艺,在我学会伊式十八路夺命剑法后,就将那家传玄冰剑交给了我,若水也得遇名师指点,武功造诣,大是不凡。她师傅独来独往,四海为家,临行前以寒玉剑相赠。到我十四岁那年,家母因病去世,她临终前嘱托我们不可为家父报仇,并叫我们来投奔姑苏慕容,我和若水在家守了三年孝,如今三年已过,这才南下寻来。” 慕容离听罢,不禁唏嘘道:“伊叔父一生磊落,临终前还在为那人开脱,哎,真真是世事难料。”言罢又道:“易叔叔是何缘由?” 易水寒说道:“说来惭愧,爹爹亦是被那人用成名武学''归魂掌''打败,我爹爹他心高气傲,比试输了之后,自觉颜面尽失,无颜苟活,便自缢而亡....”说着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没有流下。 慕容离拍案而起,怒道:\"想不到此人如此咄咄逼人,若非现下被囚禁于此,只怕还要祸害武林!\"原来慕容离幼时并不知晓此人的往事,只是偶尔被派去送饭,并不清楚其中缘由,还以为他只是得罪了父亲才被关押。 伊若水叹了口气,突然说道:“实不相瞒,这次同我们来到慕容山庄一行之人,大半是为那姓沙的而来。” 慕容离道:“你们来的路上,我便知晓了。因此在路途间施了种种手段阻止,但似乎总有人在从中作梗。” 伊若水闻言,将踏入姑苏慕容以来所有遇到过的人想了一遍:那湖上几名婢女曾使计害大伙落入湖中,若不是易姐姐水性极好,早已交代在那里,这些婢女必定不会从中作梗。而那慕容二小姐的侍女义如也是多次顶着压力劝阻,看起来不像,藏龙寨韩寨主一行人就更别提了,自是衷心户主,为今只有那撑船迎送的贴身婢女赵姑娘和慕容二小姐嫌疑最大,可这二人一个是阿离的亲妹妹,一个是侍奉身侧的贴心婢女,我若贸然道出,万一引得阿离不悦....罢了,还是不提的好,观察过后,再行计较。 四人倾谈到深夜,直到夜色已深才依依道别,各自回房歇息。 慕容离辗转反侧,回想方才伊尹和易水寒所言,暗自思忖道:“伊叔叔和易叔叔虽不是被那厮直接害死,却也是因他强行与之比试,才导致面目无光,郁郁而终。哼!那厮不过是想借着两位叔叔在江湖上的名气抬高自己,成就扬名立万的机会罢了!”顿时对那姓沙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 转念又想道:“想不到天下间竟有这般厉害之人,观摩一遍就能使出别人的绝学。爹爹与两位叔父武功造诣上旗鼓相当,若那厮当真凭着本事胜出,那么为何会败在爹爹手中?”只觉百思不得其解,睡意全无。慕容离索性起身,随意插了支簪,披上青衫,轻轻走到门口,见赵雯秀守在外面,吩咐道:“我去瞧瞧沙翁,你且留意盯着白日里来到庄中的那些人。”说罢关门回屋。 慕容离环顾四周,一挥手,熄灭了桌上烛火,室内顿时一片漆黑。她对房中布置了如指掌,黑暗中也能行动自如。只见她来到床边,拉开帷幔,将被褥推到一旁,露出床板中央一个四方形木板。慕容离掀开木板,一条狭窄昏暗的阶梯通向地下,空间狭小,只容一人通过,若是再胖些,怕是下不去了。 第40章 沙竟海 慕容离跃进黑暗,沿着楼梯往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越往下走,光线越发昏暗,。约莫百来级台阶,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空旷宽阔的大厅。举目四顾,但见大厅里的布置竟与慕容离的卧房一模一样,无论是陈设摆件,还是布局格局,都如出一辙,显得诡异莫测。 慕容离伸手入袖,摸出火折,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桌上蜡烛。提起烛台朝着左首花架上花盆轻轻扭到左面,又去到右首往右扭了下花盆,随着\"咔嚓\"一声轻响,前方黑暗处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扇暗门。 她高举烛台,迈步穿过暗门,走进了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两旁的石壁上镶嵌着一盏盏铜制壁灯,慕容离逐一将它们点亮。温暖的橘黄色光芒一盏连着一盏亮起,驱散了浓重的黑暗,整个甬道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 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镶嵌着巴掌大的铁锁,慕容离打开铁锁,吱呀一声,铁门缓缓打开,门后竟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什么人?\"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铁链碰撞的\"当啷\"声。 慕容离轻轻掩上身后的铁门,大步走进石室。她依次点燃室内烛台上的蜡烛,殷红的烛焰一簇簇跳跃起来,整个石室登时大放光明。借着明亮的烛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身披绛紫长衫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石室中央。他双手和双脚都被粗重的铁链束缚着,虽然在这方寸之地还能自由活动,但若想逃离此处,却比登天还难。 那男子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一张俊朗的面庞布满风霜,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能将人的心灵剖开。岁月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倒平添了几分苍凉的味道。盘坐的姿势虽然随意,但骨子里透出一股威严和傲气。 那男子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慕容离,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慕容庄主大驾光临。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特意来看我这个阶下囚?\" 慕容离纤眉微蹙,退后两步,定了定神,冷冷开口:“沙竟海,我有话要问你。” 原来这个被囚禁在石室中的男子,正是数年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武学奇才沙竟海。他本名沙竟海,但每逢拜会武林同道,从不透露全名,众人只知他惯用\"沙\"字行走江湖。十五年前,这位青年因缘际会来到姑苏慕容,却不料被慕容德选设计擒获。从此,沙竟海销声匿迹,生死不卜。 沙竟海皱眉道:“既然庄主有问题要问在下,那就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慕容离道:“当年你为何要逼迫我伊叔叔和易叔叔比武,害他们英年早逝?\" 沙竟海未料到她会问陈年旧事,微微一怔,随即“哼”了一声道:“这二人武功不及沙某,自然无颜面活在世上。” \"你分明是想借他们的名头扬名立万。\"慕容离怒斥道。 \"你懂什么?\"沙竟海冷笑道:\"天下英雄,唯武功高者得之,他们技不如人,又与我何干!“ \"你!\"慕容离气得浑身发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道:\"你害人性命,却无半分愧疚之心,既然你武功盖世,那为何会败在我父亲手下,沦为阶下囚?\" 听到这里,沙竟海的脸色陡然一变。他缓缓起身,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当啷\"作响。几步走到慕容离面前,目光灼灼,俯视着她,半晌说道:“慕容德选武功不过如此,又岂是沙某的对手?沙某来到姑苏慕容确实是来找慕容德选比试功夫,可是....”说着,不禁向慕容离看去,只见她身形苗条,样貌清秀,失神地道:“十五年过去了,你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慕容离感到诧异,不解道:“可是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沙竟海幽幽地道:“那日沙某来到大殿,看见一个三岁的小女娃儿独自坐在大厅门槛上玩儿,那便是你小的时候。沙某见你一人无人照料,就背着你在园中玩耍,你幼时调皮的紧,一个劲儿的扯沙某头发。” 慕容离见他越说越是离谱,打断道:“这跟比试有何干系?”沙竟海道:“你父亲邀沙某在大殿之上比武,他提议比试拳脚功夫,沙某便随手将佩剑扔在一旁地上,姑苏慕容武学虽然厉害,但他也绝不是沙某的对手。” 慕容离奇道:“何以见得?”沙竟海接着道:“也怨沙某一时大意,没将佩剑剑鞘合上。在与你父亲斗得甚紧时,你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竟一头扑向擂台上的长剑。那柄剑锋利无比,我生怕你伤到自己,连忙收招飞奔过去,一脚将剑踢飞。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你父亲抓住时机,一掌击中我的后心,封住了我的穴道...” 沙竟海接着说道:\"是沙某一时疏忽,才落入你父亲的圈套。不过,他也算仁至义尽,没有杀我,只是将我囚禁在此。十五年了,十五年的光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慕容离万万没想到,沙竟海竟是为了救年幼的自己才一时疏忽被拿住,顿时心中五味杂陈。过了良久才道:“原来如此…”慕容离心下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或许他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涌动,亦恨亦怜,难以名状。 慕容离接着道:“我问你,为什么要散播消息,引得武林中人纷纷赶来救你?你被关在此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是谁帮你传的话? 沙竟海极是不满,皱眉道:“哼!沙某被囚禁于此十五年,除了那送饭的又聋又哑又瞎的老妪,就只有你了!” 原来慕容离自十岁左右,便时不时被慕容德选指去送饭菜和一些生活用品,当年石室外一扇铁门封着,慕容离只在门外送进,从未见过那沙竟海真容面貌,直到十五岁那年,慕容德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命人从石室外挖了一条暗道,直通慕容离卧房底下,又恐她年纪太轻,涉世不足,在卧房下面建了间一模一样的房间,做了双重的保险。 慕容离心知慕容德选这么做,是想让她亲自看守这位举足轻重的要犯,于是主动承担起了送饭一职,初时那沙竟海如目中无人般对她视而不见,送得久了,渐渐开口说话,向她打听外面的事情。慕容离自三岁起母亲过世,爹爹不与江湖中人联系,哪里还出得过慕容山庄,听得到武林中的新鲜事?便如实回答她并不知道。 第41章 江湖传言 到得后来,那沙竟海百无聊赖时,会指点慕容离所学武学一二。姑苏慕容自创建时慕容老太爷以一套“梅玮诀”在江湖上成名立足,所使重剑凌厉刚劲,并看重内功心法修炼,以气御剑,威猛八方。传到慕容德选时,慕容德选认为使用重剑在招式挥洒上过于笨重,遇得机敏灵活的对手,难免不敌,便加以改进,将重剑换为较轻便的单剑,出招更加迅捷,到得后期,慕容德选素喜吹奏长笛雅乐,整日携带在侧,于是将单剑换成了白玉长笛,虽无兵刃那般锋利,但其依托内力,已是达到出神入化之境。慕容离年幼时慕容德选便用木剑、粗棍等授她习武,意在重修习内功心法。慕容离倒也聪慧,加之从小被慕容德选严加教导,一日日下来,内功造诣上虽不如其父深厚,但在年轻一辈的江湖武林中已是独一无二。 沙竟海当年与慕容德选交手时已全数记下他所出一招一式,着重内劲逼出,再加上男子特有的刚劲力量,所出招式皆为阳刚一派,到慕容离使用时,终究是女子,阳刚之力不足,一套“梅玮诀”使下来稍显无力。沙竟海天资聪颖,对所看过使过的武学套路在心中早已牢牢记下,虽未与慕容离拆过招比过试,但已想到男子与女子即便使同一招数,也不尽相同,便告知慕容离不必刻意按着慕容德选的强劲模式练习,依着自己心中所感所念,怎么出招舒服怎么来即可。果然慕容离由着性子使出的招式更加灵活难以琢磨,逐渐与白玉长笛融为一体,再加之内力相托,更是精进不休。 慕容离感激他不吝指点,对他生了几分好感,送饭的时候也渐渐多了起来,那沙竟海瞧她日渐出落得越发美丽,身材也变得婀娜多姿,像一朵盛开的桃花,不禁生出了另一番情愫。 慕容离秀眉微皱,说道:“总不能是我自己传出的吧?” 沙竟海重重“哼”了声,说道:“到底是何传言,让你这般在意?算下来,你已经很久没来了。”说着眼睛渐渐地模糊了,失落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慕容离站远了几步,脸埋在黑暗中,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才道:“这段时间来了一波又一波武林中人,他们都是为寻你而来。” “寻我?”沙竟海惊讶道:“是何人?” 慕容离道:“自是各门各派中人,还有些不知名的,沙竟海,你好厉害,竟引得那些人纷涌而至,甚至不惜以死为代价。” 沙竟海心下一沉,暗暗狐疑道:“沙某已无亲人,在江湖上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到底是什么人会舍命来救沙某?” 慕容离接着道:“那些人自称是听了江湖传言,只要谁能沙翁救出这姑苏慕容,便将毕生武学悉数传授,你说,是不是很诱人?” 沙竟海哈哈一笑,讥讽道:“但凭这些,就想习得沙某毕生武学,真是痴心妄想!” “是痴心妄想,还是心有他念?”慕容离依旧不远不近地道:“传闻那姓沙的男子瞧上了慕容庄主,想要逃出这生天,娶她为妻....”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随即抽出负在身后的白玉长笛,指向沙竟海,恨恨地道:“你当真不知?” 沙竟海被这一番言语惊得一时语噻,突然仰头大笑几声,瞪着双眼道:“不错!沙某是喜欢你,亦想过若能有出去的那一天,定表明心迹,与你相守,助你掌管这慕容山庄!沙某旧时素来独来独往,既无师傅师兄弟,也无知交好友,江湖上的人即便知晓沙某被关到此处,也不敢随便得罪姑苏慕容。”他看着慕容离恼恨地用长笛指向自己,向前缓缓走了两步,铁链发出“叮叮当当”声响。 沙竟海冷冷一笑:\"慕容庄主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是沙某在幕后操纵?告诉你,沙某行事向来独来独往,最看不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说结交朋友,更是免谈!我沙竟海宁愿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屑与那些虚与委蛇之徒同流合污!\" 慕容离瞧他满脸怒容,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愤怒,显然是不知这传闻。心道:“知道此地的只有我和聋哑老仆,那老仆断不会传递消息,此人还能...还能探出他心思,若不是沙竟海始计引人前来,那会是谁?”她百思不得其解,缓缓放下指着沙竟海的白玉长笛。 此时石壁上几盏灯烛燃烬,逐渐熄灭,石室里笼罩了一层黑暗,慕容离欲将烛火再次点燃,沙竟海突然说道:“阿离...沙某的心意你已清楚,若你愿意,沙某愿将一身所学尽数相授,只盼能与你....” “不可.....”慕容离不等他说完,慌忙打断,她感念于沙竟海不计前嫌助她提升武学修为,就算是好感,也只如良师那般尊敬,加之沙竟海与年纪上大她十二岁有余,更是从未想到过男女之情。此时听沙竟海表明心迹,只觉心中烦乱,不知措施。 慕容离瞧他虽有衰老之象,白发夹杂,却仍掩盖不住逼人英气,心道:“他本可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前途不可限量,却因救我,被关在这间石室十五年,白白耗尽半生,两位叔父早早过世,终究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亦不能因他出手相救而将此仇抛诸脑后,与他有过多的情分。”想罢,慕容离恢复往日清冷,说道:“你因我被关在此处,我心中十分歉疚,但叫我嫁给你,这是万万不能的。” 此时幽暗的石室里,只剩一支未燃烬的蜡烛跳动着微弱的火光,使石室里显得朦胧。慕容离一番拒绝,不敢再对上沙竟海的视线,火焰的影子映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悲喜。慕容离不愿再停留,说了句:“我该走了,你多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石室外走去,消失在无尽的暗夜之中。 慕容离匆匆返回卧房,心绪难平,打算出去透透气,只见晨曦微露,整个慕容山庄笼罩在一片宁静中。赵雯秀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见慕容离出来,连忙上前请安:\"小姐,您昨夜可有什么发现?\"慕容离摆摆手,示意赵雯秀免礼,说道:\"没什么,那几个外来人,你可有盯紧了?\"赵雯秀回道:\"雯秀嘱咐了红竹、青竹她们寸步不离地守在阁楼外,除了晚间睡下,并无异常举动。\" 慕容离点点头,吩咐道:\"你下去歇息吧,白日里还要烦你多费心。\" \"是,小姐。\"赵雯秀恭敬地退下。 第42章 议事 慕容离信步走到前厅,厅内晨光熹微,却见韩戴生、韩丁香、铁翼三人已在厅中等候,见慕容离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慕容离一一点头示意,向韩戴生说道:\"数日不见,韩伯伯身体恢复的如何?阿离今日叨扰各位,是有要事相商。\"原来秦黙风一干人等闯入藏龙寨后,慕容离便已得知,她担心韩戴生几人控制不住秦黙风几人,亲自前往藏龙寨暗中查看,哪知赶到后,韩戴生已被伊若水拿住,慕容离不愿现身,于是去通知了未被发现的丁善柔,差她前去救人,韩戴生这才得以脱险。 韩戴生抱拳道:“老朽身体已无大碍,阿离,听闻这些人已经来到了山庄,可有在此滋事?” 慕容离道:\"目前倒是一切如常,但那衡山派的三人,还有苗疆五毒教教主,名义上是来拜访老庄主,阿离以为,他们都是冲那被关押着的沙翁而来。\" \"此话怎讲?\"韩丁香好奇问道。 慕容离叹了口气,说道:\"那人便是当年害伊叔叔和易叔叔的仇人,名叫沙竟海,被我父亲囚禁在地牢多年。江湖盛传,只要有人能救他出去,他便会将毕生绝学传授于那人。\" \"什么?!\"韩丁香和铁翼惊道。 韩戴生知慕容德选在数年前关押了一名江湖名侠,但此事涉及他二位结义兄弟的名誉,因此从未在家中人前提及,韩丁香和铁翼早已听得传闻,只道是空穴来风,没想到竟是真的。 铁翼沉吟道:\"这沙竟海当真如此厉害?连伊前辈和易前辈都败在他手下?\" \"不错。\"慕容离沉声道,\"这个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他逼迫伊叔叔和易叔叔应战,实则是想借他们扬名。两位叔叔不敌,自觉颜面扫地,才郁郁而终。\" 韩丁香叹道:\"想不到他竟是这般歹毒之徒,难怪慕容伯伯要将他终身囚禁。\" 慕容离又道:\"那几个外来人,除了伊家姐妹和易姑娘,别的大都另有企图。总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后患无穷。\" 韩丁香忧心忡忡道:\"既然这沙竟海如此危险,为何当时不干脆处置了他?\" 慕容离哪里想不到此节,心道:“爹爹当年饶他不死,只是关在石室里,想必是报他救我之恩。”个中细节她不愿与这几人提及,话锋一转道:\"昨夜我曾去地牢查看,发现沙竟海的武功似乎较当年更胜一筹。虽暂时困于牢笼,却不可掉以轻心。\"顿了顿又扯了个谎道,\"至于为何不杀,父亲生前曾经提过,说沙竟海虽然为恶,但也并非不可教化。\"三人面面相觑,虽不尽理解,但既然是老庄主的意思,听命便是。 \"目前当务之急,是要严密监视那些人的一举一动,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近沙竟海。\"慕容离正色道,\"还要加强庄内的戒备,提防他们从内部动手脚。\"三人听罢连连点头,表示遵命。 \"还有,\"慕容离的目光一一扫过韩戴生三人,\"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泄露半分,哪怕是韩夫人,谁要是走漏风声,阿离绝不姑息!\" \"是,庄主!\"三人齐声应道。 慕容离点点头,说道:\"诸位辛苦了,下去且歇上一阵儿,一会儿用完早膳再走不迟。\" 待韩戴生几人离去,慕容离端坐厅中,沉思良久。她隐隐觉得,这次风波,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沙竟海、衡山派、五毒教、龙吟凤、包括前来投奔的几位家眷、山庄内鬼,似乎都环环相扣,背后另有隐情。 慕容离走出前厅,信步来到花园中。园中腊梅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于是在一张石凳上坐下,闭目养神,任由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 \"小姐,用膳了。\"赵雯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慕容离睁开双眼,回头一看,赵雯秀正捧着一个食盒站在身后。 \"快过来一起吃吧。\"慕容离拍拍身旁的空位,赵雯秀忙不迭地坐下,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香茶。两人边吃边聊,不一会儿就吃完了。赵雯秀收拾好食盒,欲言又止。慕容离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雯秀,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赵雯秀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自昨夜见了那姓沙的之后,似乎有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慕容离摇头道:“没什么...” 赵雯秀倒上一杯茶水,递给慕容离,说道:“雯秀和小姐一同长大,小姐你有心事,可是骗不了雯秀的哦!”说着送进嘴里一块糕点。原来她幼时家乡遭遇瘟疫,父母均染病而死,赵雯秀跟随亲人流落街头,被狠心丢弃,奄奄一息之时被路过的慕容德选发现躺在街边,见其不过两三岁,于心不忍,便带回了慕容山庄与年长二岁的慕容离作伴,二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无话不说,感情自是没得说。 慕容离轻轻一叹,道出了与沙竟海一席对话,赵雯秀嘴里塞满了点心,听她说起那姓沙的竟对小姐生了爱慕之情,顿时大惊,噎得连连咳嗽,忙喝了两盏茶,“腾”地站起来怒嗔道:“好一个登徒子!竟...竟想与小姐你那...那什么!”缓了缓又道:“还有那个疯道士的乖儿子,看他长得有模有样,竟也是心怀不轨之徒!哼,当日就不该拉他们坐船进来,淹死在太湖里喂鱼才是!” 慕容离瞧她气鼓鼓的样子,心头一暖,说道:“旁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不必气恼。那伊家姐妹当日在湖上遇险,险些丧命,怎么说她们也是伊伯伯的女儿,若是在姑苏慕容出事,叫我如何向父亲交代?这才命你撑船去接。” “叫我说,小姐你就是心肠太软,明知那些人会对山庄不利,还要放他们进来。”赵雯秀嘟囔道。 慕容离沉默许久,她也不知这一举措是对是错,若是父亲在世,他会怎么做?转念又想,怎么会呢,若是父亲在世,他们根本不敢轻易踏足太湖之畔。 第43章 道貌岸然 二人用罢早膳,赵雯秀收拾餐筷,正起身时,远远瞧见杨湣齐匆匆从回廊穿过,奇道:“小姐,那人不是子清姐姐的夫婿么?这大清早的要去哪里?” 慕容离也看见了那杨湣齐,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心下狐疑道:“那条路是去山庄外面的,他这是要作何?”随即知会了赵雯秀一声,悄悄跟在后边。 只见那杨湣齐顺着长廊穿过几片阁楼,来到一片树林中。慕容离不敢凑得太近,只远远跟着,隐约听得另一女子对话之声,悄声迎去,但见杨湣齐搂着一名女子坐在地上调笑,那女子面目被树干遮住,看不清面目,只道是小夫妻闺房情趣,不禁哑然,心道:“这个杨湣齐,便是与何姐姐亲热,也犯不着寻此僻静之处吧。”她不想打扰二人,正要离开,却听那女子说道:“齐哥,你可想知道那沙翁被囚在何处?” 慕容离心中一凛,心道:“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何姐姐,又是何人?” 只听杨湣齐道:“我杨湣齐岂是贪图小利之辈,况且学会了那高深武功有什么用,你知我志不在扬名江湖。” 那女子娇声说道:“你倒大仁大义,就不怕被你夫人察觉到我们二人的事么?” 杨湣齐轻声笑道:“怕什么,凭妹子的武功,难道还打不过那臭婆娘!”慕容离闻言大惊,万万没料到看起来清风正直的杨湣齐竟是沾花惹草,薄情寡义之徒。 那女子嗔道:“妹子不能时时刻刻地保护你嘛,万一那个何子清一时气愤杀了你,那我可怎么办....”说着眼眶泛红,抽泣起来。 杨湣齐叹了口气,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安慰道:“妹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只是寻沙翁一事,妹子休在提起。” 那女子哼了一声,微怒道:“怎么?你是怕你夫人从中作梗么?”说毕赌气转过身去,银饰叮当作响。 慕容离这才看清那女子面貌,白色短衫绣着烈焰红花,一张俏生生的脸庞,带满了银饰,却不是那五毒教莫水笙是谁?慕容离心下一凛,暗暗惊呼:好你个杨湣齐,招惹谁不行,偏生要惹上这浑身是毒的妖女!于是暗暗运了气,只待出击。 但听杨湣齐忙安慰道:“不是我怕那婆娘,而是她与那慕容庄主家中颇有渊源,若你我之事被她察觉,必定会为那婆娘出头,到时你我怕是死几回都不够啊!” 莫水笙转过身来,软绵绵的身子倚在他怀中,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齐哥怕甚?怎么说我也是一教之主,区区一个慕容离算得什么。” 杨湣齐将食指凑到莫水笙嘴边,示意她莫要再说,停了片刻,道:“妹子可别小瞧了她,昨日在大殿外,我亲眼看着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住了那鹤老翁,能当上慕容庄主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慕容离站在不远处,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下微怒,想要立时教训二人,又顾及何子清颜面,暗自忖道:“何姐姐与他成婚不过数月,若是这时绑了杨湣齐和莫水笙,闹出了大动静,要何姐姐如何接受?”心中犹豫,又收回了掌式。 莫水笙挣脱开杨湣齐怀抱,冷笑两声,不悦道:“齐哥莫不是瞧那慕容离生得美貌,又迷上她了吧!” “怎么可能,你也太多心了!”杨湣齐道:“我对你的心意,妹子还不清楚么?” 莫水笙“哼”了一声,说道:“男人皆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齐哥你能舍得何子清,明日也能抛下我咯!”她虽然冷言冷语,面上依然挂着笑容,极是妩媚娇俏,极是妩媚娇俏,明眸皓齿,仿佛会说话一般。 慕容离不愿再听这二人污言秽语,屏气离开树林,沿着长廊回到平日里居住的''流轩榭''内,远远便瞧见红竹在门外踱步,见慕容离回来,忙跑步迎上,急道:“小姐,不好了,那龙吟凤在大殿和易姑娘打起来了!” “又是他!”慕容离不满道,“我去瞧瞧。”当下同红竹赶出流轩榭,正要穿过前廊到大殿,却见慕容清面无血色,捂着胳膊蹒跚走来,淡黄色的衫子上浸满了鲜血,慕容离瞧她这副模样,急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慕容清见到慕容离,单手握住她,几欲晕厥,说道:“是...是那疯道士...” 慕容离见鲜血不断从她左臂伤口涌出,忙按住她前臂郄门穴,对红竹道:“去拿些止血药来!”说完扶着慕容清坐在长廊边上,问道:“那厮被关在地牢,怎么会伤到你?” 慕容清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神色凄然道:“给他送饭的余婆婆今日不适,清儿便替她前去送饭,哪知...哪知那疯道士使诈引我靠近,伸手便抓住左臂...我...” “你武艺不及他,因此伤到了,是么?”慕容离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清说道。 慕容清低着的头微微一点,低声道:“正是...” 慕容离神色疏离,瞧她伤口渐渐不再淌血,于是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等红竹过来,让她替你包扎,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慕容清拉住慕容离衣角,幽幽地道:“姐姐,你去管那些人的闲事,也不愿多留半刻陪陪清儿么?”说着眼角含泪,几欲流下。 慕容离担心龙吟凤滋事,又看慕容清楚楚可怜模样,心中不忍,只得轻叹重新坐下。 却道那边大殿之上,龙吟凤与易水寒拆斗得难舍难分,伊若水心计一动,寻了大殿外值守的红竹,让她快快喊来慕容离,否则这二人这么打下去,必定两败俱伤。 等得半晌,也不见慕容离赶来,急得团团打转,于是高声说道:“易姐姐,让若水来帮你!” 易水寒一个闪身避开龙吟凤的掌风,笑道:“对付区区龙吟凤,我一人便可!你们且在边上看我如何击败他!”说完长袖一拂,一掌迎了上去。 龙吟凤也不甘示弱,大笑几声,讥讽道:“就凭你?”也一掌飞出,生生对上易水寒飞来掌力,只听“啪”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掌力相碰,激起一阵狂风,将两人同时震飞出去。 第44章 琴谱之争 龙吟凤在空中翻滚两圈,落在地上,仰天大笑,道:“好,痛快!再来!” 易水寒也纵身跃起,落地站定,冷冷地道:“再来便再来,你当我会怕你不成!” 二人重新运了内力,再度缠斗在一起,掌风激荡,大殿内的桌椅纷纷碎裂,灰尘弥漫。 伊若水站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心道:“这二人武功均不在我和阿姐之下,这般打下去,这大殿怕是要被他们拆了。”于是说道:“易姐姐,龙大侠,这殿上狭小,二位不如出去殿外空地再打过。” 易水寒瞥了眼地上的碎木残椅,立刻会意:她是叫我出去打,免得拳脚无眼,损坏庄里的物件。当下闪身跃起,长袖一拂,飞出大殿,稳稳落在殿外空地之上。龙吟凤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再度一掌劈去,招式凌厉无比。 只见二人斗得有几十余招,那龙吟凤武功精湛,出招迅捷有力,斗得再久也不觉得吃力,倒是易水寒内力稍逊,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招式力度大不如前。龙吟凤早就瞧出这点,暗暗盘算道:\"这易水寒看似招招凌厉,掌风凛冽,实际上全靠着一股内息支撑。哼!那我便与她虚与些时间,待她体力不支,再一举攻下,看她还不去见阎王老子!\"这么想着,故意后退两步,右掌飞出,左手向后微勾。易水寒见他越斗越是退步,心中也觉怪异,忽地瞧他又出一掌,忙移身躲过,却见龙吟凤这一掌还未出尽,倏地在半空中折了回去,原来是个虚招。 伊若水在旁仔细观察龙吟凤所出招式,十之八九皆为虚招,且只在原地游走,并不主动进攻,当下心中了然:\"原来他是想要耗尽易姐姐内力,再将她一举击败!\" 伊若水略一思索,高声说道:\"易姐姐尽管去攻,用不着同他耗!\"易水寒这才恍然大悟:\"这龙吟凤之所以连出虚招,原是要消耗我内力,多亏了若水提醒!\" 于是收回掌式,退后几步,借着这几步的功夫重新调整了内息,又双足微点,提气迎上龙吟凤,紫色长衫在风中飘舞,如同一朵绽放的紫罗兰。她忽地伸出双臂,长袖挥动,夹着阵阵劲风,袖中飞出五枚紫色钢针,针尾各穿了小眼儿。 龙吟凤讥讽道:\"易姑娘平日里看起来豪迈奔放,没想到对这些女红针线活儿竟也颇有研究,但就凭这几枚钢针,就想制住龙某,恐怕太不自量力了!\" 易水寒冷笑一声,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摆,右臂向前一伸,只听\"嗖嗖\"几声响,五条紫色银线从袖中挥出,径直朝着半空中的五枚钢针针眼儿里穿了过去。她右手反钩丝线,左手微微一扬,银针瞬间转向,直奔龙吟凤左肩而去。随即她左手轻轻一抖,又飞出五枚钢针,纤纤五指在银线上轻触,霎时间十枚银针泛起紫芒,尽数射向龙吟凤左肩。 龙吟凤倒吸一口凉气,身形急速后撤,十枚银针连着银线迅速出击,眨眼间便到了他身前。他正要侧身避让,却见那些钢针忽地在半空中停住,继而发出\"嗡嗡\"的响声,竟是调转了方向,再次从不同角度凌空刺来,宛如一道道紫色流光瞬间袭出,凌厉之极。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知易水寒使得是何门何派奇特功夫,钢针银线在她手中化为无形的武器,时而如蛇般灵活游走,时而如鹰爪般锐利出击,不禁暗暗称奇。 伊尹侧过头,小声对伊若水说:\"适才易姐姐使的掌法,应该是易伯伯的归魂掌,而这以针线为武器的诡异套路,倒是从未见过。\" 只见龙吟凤提气相避,但那钢针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便近了他周身。突然\"嗤嗤\"数声脆响,五枚钢针透过他肩头衣衫,带着银线从肩膀处穿了过去。龙吟凤大惊失色,暗自庆幸:\"还好只是划破了衣衫,若是再往下几寸,这半条臂膀岂不废了?\" 易水寒迎身而上,右手捏着那穿透龙吟凤衣衫的五枚钢针,左手拇指和食指捻着银线,另五枚钢针悬浮在身侧,只守不攻。龙吟凤见自己半条臂膀受制于人,不敢妄动,又瞧着那些针线在身旁游走,随时可能袭来,一时间进退两难。情急之下,他忙从怀中掏出几枚碎银子,手腕一振,向银线激射而去。易水寒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收针不及,那几枚碎银子正中银线,只听\"叮叮\"几声脆响,五条银线应声而断,如折断的蛛丝般缓缓飘落,失去了依附的钢针也随之坠地。 易水寒眉头微蹙,右手五指一拢,系在龙吟凤身上的银线瞬间收紧,龙吟凤身子一晃,被几条细若游丝的线牵引着踉跄向前。与此同时,易水寒左手五指张开,又是五枚钢针激射而出。 龙吟凤见她掌中钢针接连不断地射来,心中恼怒难当。原来他所习的武功路数都是刚猛强横一派,眼下易水寒这种阴柔诡变的功夫让他防不胜防,甚是棘手。他避开新飞来的几枚钢针,猛地想道:\"她使的莫非就是那琴谱里的武功?\" 此时龙吟凤半边臂膀受制,行动十分不便,只觉得缠斗得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他咬牙提起丹田之气,全身内力汇聚于左掌,奋力朝银线劈去。一股强劲的白色劲气喷薄而出,正中缠在身上的十余条银线,只听连续几声清脆的\"啪啪\"声,银线尽数被这股内劲震断,如细细的蛛丝般在空中飘散开来。 易水寒瞧见自己的钢针银线全被震断,不由得心中一惊,正要重新取针,却见龙吟凤已经近身,一记猛掌结结实实击在她肩头。易水寒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众人瞧她被击中一掌,都是一紧,伊尹和伊若水提起宝剑便要去相助。 易水寒抬手一拂,擦去嘴边的血迹,说道:“二位妹妹不必助我,今日我要亲手了结与这厮的恩恩怨怨!” 龙吟凤冷笑道:\"易水寒,你已身负重伤,再战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要你肯乖乖交出《广陵散》琴谱,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第45章 重伤 \"呸!\"易水寒斥道:\"要打便打,那《广陵散》是我师父的遗物,岂能说给就给!\" 龙吟凤脸色一沉,说道:“易水寒,你已受我一掌,再打下去也是枉然,若是你执意不交出琴谱,休怪我无情!” 易水寒冷笑一声,身形如风般掠向龙吟凤,紫衫飘飘,掌风凛冽,一招一式皆凌厉无匹,直逼龙吟凤要害。龙吟凤身法敏捷,连连避过,突然间反掌疾击,直取易水寒心口。易水寒侧身让过,顺势反手一掌,正中龙吟凤肩头。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招招致命。大殿外尘土飞扬,二人身形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动作迅捷无比。伊尹和伊若水紧握手中长剑,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人,一边为易水寒捏了一把汗,一边又恨不得冲上去助她一臂之力。 易水寒深知自己适才已经吃了龙吟凤一记重掌,此刻不过是强撑体面,若是再拖延下去,自己必然讨不了好。当下心生一计,故意露出破绽,引得龙吟凤信以为真,一掌击来。易水寒一个错步,看似要避开,实则反手一掌,却不是击向龙吟凤,而是重重拍在他身后一株大树上。 那大树应声而断,庞大的树冠轰然倒下,直直砸向龙吟凤。龙吟凤大吃一惊,连忙提气疾退,堪堪躲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易水寒抓住这个空档,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掌正中龙吟凤胸口。龙吟凤如遭雷殛,踉跄后退,五脏六腑翻腾不已,脸色瞬间惨白。 易水寒乘胜追击,紫影翻飞,连环掌风呼啸而至,龙吟凤节节败退,渐露颓势。就在这时,他忽地一个闪身,一枚暗器无声无息地射向易水寒咽喉。易水寒凭着敏锐的直觉,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飞来的暗器,定睛一看,竟是一枚三棱铁镖! 龙吟凤见暗器被易水寒拿住,心中暗叫不好,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算你走运!\"话音未落,身形一晃,飞身欲走。 换了平日,易水寒必定穷追不舍,但此时只觉得左肩剧痛难当,想来是适才中掌所致,因此也不想多做纠缠,待伤势养好再去找他算账。眼看龙吟凤就要逃之夭夭,易水寒微一迟疑,却不防那厮突然折身返回,趁她不备,一掌狠狠击向她后背。易水寒猝不及防,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伊若水和伊尹见状大惊失色,抽出长剑就要冲上前去。谁知那龙吟凤哪里还敢恋战,施展轻功,转眼间便跃出院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水寒趴在地上,半天没能缓过劲来。梅剑之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只见她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受了内伤。 伊若水蹲在边上,眼中含泪,哽咽道:“姐姐,你没事吧?” 易水寒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气若游丝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调养几日便...”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登时昏死过去。 众人大惊,伊若水当即替换了梅剑之位置,将易水寒托起坐正,从背后向她输送内力到身体里。过得半刻,易水寒仍未转醒,脸色越发惨白,伊若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蹙,说道:“易姐姐体内两处脏腑受创,真气涣散,我用真气替她稳住心神,但只能撑得片刻....” “我来试试!”秦默风迎到身前说道。 伊尹阻道:“不可,秦大哥所使的衡山派内功乃至刚至阳,而易姐姐所修内功为阴柔一脉,若是强行输送,两股力道冲撞,易姑娘重伤之躯,怕是难以调愈。” 就在这时,一袭青影飘然跃进殿外院子,正是慕容离。慕容离瞧此情形,便知是来得晚了,见易水寒模样,忙闪身到跟前,轻轻捏住她脉搏,不由得秀眉一紧。隔了片刻,对着匆匆赶到的红竹说道:“命人将易姑娘送回房!” 众人随着慕容离和红竹回到暖玉阁,慕容离将易水寒安顿在榻上,心道:“龙吟凤下手竟这般狠毒,易姑娘怕是熬不过几日了。” 梅剑之站在一旁,满脸焦急之色,见慕容离迟迟不语,问道:“庄主,寒儿她伤势如何?” 慕容离叹了一声,说道:“水寒伤势极重,庄中丹药可续一时三刻,但若要救她性命,恐怕....” “恐怕什么?寒儿是没办法救了么...”梅剑之急道。 慕容离点点头,不再应声,将红竹送来的丹药取出,送至易水寒口中,在她脖颈处运气送服下药丸。几人瞧易水寒面如死灰,心中均是不忍。 过了许久,易水寒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众人关切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慕容离道:“水寒,你伤得极重,需得好好休息。” 易水寒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龙吟凤呢?” 梅剑之道:“那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此刻已不在庄内。” 易水寒点了点头,粗重的喘着气,闭上眼不再说话。 慕容离见状,知道她伤势严重,不宜多言,便挥手让众人退出房间,只留红竹在旁照料。自己则转身走到外间,沉声对梅剑之等人说道:“水寒的伤势,我已尽力,但她体内真气涣散,脏腑受创,非寻常药物所能医治。若要救她性命,唯有寻找医术高超的人,以高深的内力为她续命,方能有一线生机。” 伊尹问道:“不知何处可寻得这样一位大夫?” 慕容离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如今江湖上,医术和内功修为俱备的只有崂山派掌门孙玄清,此人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只是这位孙掌门近几年常常避世,行踪飘忽,常人难以寻得。” 伊若水道:“那我们便即刻赶往崂山派,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慕容离摇摇头,说道:“崂山派地处山东胶州地界,就算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需得四五日,加之路途颠簸,易姑娘脏腑受损,怕是难以支撑。” 伊尹、伊若水听得此言,重重一叹,伊若水怅然若失道:“那易姐姐岂不是毫无办法了....” 第46章 疗伤1 慕容离略一沉吟,本想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心念一转,又哑口不言,心道:“以我现在的内功修为,若是拼尽全力去救易姑娘,倒也并非难事,只是这样一来,内力损耗太多,恐怕需要调息静养数日才能恢复。若是在这期间有歹人来犯,亦或是龙吟凤、莫水笙等人再来挑起事端,我怕是无力抵挡。” 伊若水瞧她半晌不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开口道:\"不如让我和阿姐一起试试吧。\"伊若水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知道以阿离的武功内力,本该是能够救治易姐姐的。此番迟迟不愿出手相救,想必是顾虑颇深。 慕容离闻言,看了伊尹、伊若水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知道她们二人虽然武功不俗,但内力修为终究尚未臻于化境,虽然有所积累,但距离那些一流高手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贸然为易姑娘输送真气,风险极大。然而除此之外,眼下也别无他法。慕容离思忖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叮嘱道:\"好吧,你们二人小心为上。切记一旦感到不适,要立刻收手,切莫勉强。\" 伊尹、伊若水齐声应下,随即一同走进了易水寒的卧房。只见易水寒正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强忍剧痛。 听到脚步声,易水寒微微睁开双眼,见是伊尹、伊若水二人,不禁有些惊讶。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身来,吃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刚才梦见自己去阴间走了一遭...也没瞧见什么黑白无常,倒是在奈何桥上撞见了你们俩,吓得我猛地一哆嗦...这不,就醒过来了。原来你们真的来看我了啊。\" 伊若水见她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圈霎时红了。她哽咽着说:\"易姐姐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说罢和伊尹走到易水寒榻前,一左一右,各自伸出手掌,轻轻贴住易水寒背心。二人缓缓运气,将内力源源不断输送到易水寒体内。易水寒只觉一股暖流在体内流转,原本痛楚难耐的感觉逐渐减轻,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暗。坐在外厅的众人见寒冰双侠许久未出,心知易水寒的伤势极重,治疗起来殊为不易,一个个都陷入了沉思,大厅里一片肃静。 正在这时,厅外脚步声传来,只见赵雯秀领着墨竹、兰竹款款而来,赵雯秀一身淡蓝衫裙,乌发上缀着水蓝丝带,显得柔美可人。三人手上各自提了两箱食盒,一一打开摆在桌上,赵雯秀柔声道:“天色已晚,诸位不如先用些晚膳吧。” 秦默风和钟逸风对视一眼,起身入座。林诗音本不愿进食,被钟逸风拉到桌边坐下。只有梅剑之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心事重重,无心饮食。 赵雯秀见他如此,不由得安慰道:\"雯秀知道大家都在为易姑娘的伤势担心,可是...\" 不等她说完,陈宛风突然冷笑道:\"我们自然着急,哪里像你们家庄主,这般冷酷无情,眼下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赵雯秀闻言不悦,正色道:\"陈姑娘此言差矣。我家小姐尚有要事缠身,哪有闲暇在此逗留。再者,我们慕容老庄主与''踏原野玲''易前辈乃是生死之交,小姐与易姑娘更是情同手足,岂容外人妄加置喙!\" 一旁兰竹也说道:“是啊!若不是庄主心善放你们进来,哪会生出这许多事端!” 陈宛风被二人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秦默风忙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了易姑娘的伤势着急,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争执。师妹,你也少说两句。” 陈宛风听他这么一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再不敢多言。 赵雯秀见状,也懒得再与她计较,转而对着梅剑之柔声劝慰道:\"梅公子,此刻易姑娘正由伊家两位姐姐悉心照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梅剑之这才站起身来,来到桌前落座。赵雯秀递过筷子,梅剑之接过,默默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只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饭食上,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一顿饭吃完,众人各自回房休息,赵雯秀带着兰竹、墨竹收拾碗筷,只留梅剑之一人在大厅中枯坐,望着桌上熄灭的烛火,想着易水寒此刻伤势如何,心中说不出的忧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厅中一片寂静,只有角落里梅剑之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窗外飞掠而进,悄无声息地落在梅剑之身后,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梅剑之吃了一惊,慌忙回身,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站在眼前。虽然看不清其相貌,但他隐约觉得此人的气息有些熟悉,不由得问道:\"你是...?\" 黑衣人道:“梅兄弟,别来无恙。” 梅剑之听出了他的声音,顿时惊呼道:\"龙吟凤!?\" 黑衣人微微一笑:\"不错,正是在下。\" 梅剑之怒道:“你这恶贼,害得寒儿身受重伤,此刻还敢来此,真是胆大妄为!” 龙吟凤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说道:“我龙吟凤一生行事,何曾怕过谁?若不是她功法古怪,我早已取了她的性命,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梅剑之听他言语之中对易水寒极是讥讽,不禁大怒,喝道:“无耻狂徒,休得胡言!”说罢挥起拳头就要砸向龙吟凤。 龙吟凤知晓梅剑之并不擅长拳脚功夫,竟也不闪不避。待到拳风迫近,才堪堪侧身错开,讥诮道:\"我堂堂龙吟凤可没兴趣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言罢身形一晃,轻飘飘地从窗口掠了出去。梅剑之恼羞成怒,哪管得打得过打不过那龙吟凤,急忙追了出去,只是龙吟凤轻功极为了得,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梅剑之追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影,只得悻悻而归。 回到大厅,心中仍是忿忿难平:\"这龙吟凤行踪诡秘,此番前来,定是想打听寒儿的伤势。幸亏他没发现伊家姐妹正在为她疗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他从怀中取出了鹤老翁赠予的内功心法,望着那泛黄的册页,心中感慨万千:\"这本内功心法我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只是单凭这些基础调息功法,就连慕容山庄的仆妇都打不过,又哪里是龙吟凤的对手。倘若他当真下了杀手,我岂不是插翅难逃?\"一阵惆怅涌上心头,梅剑之重重叹了口气。 第47章 疗伤2 正在感伤之际,只见伊尹、伊若水从易水寒房中出来,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梅剑之连忙迎上去,焦急地问道:\"寒儿的伤势如何了?\" 伊若水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与姐姐竭尽全力,总算是打通了易姐姐肩泽以下的脉络,但是那淤堵处的毒素,却始终难以驱除...\"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别过脸去,眼中泪光闪烁。 梅剑之不通医理,听不大懂她说的那些名词。但见她神色凄楚,隐隐有泪,心中已是了然。他颤声道:\"难道...难道寒儿她的伤,已经无法痊愈了吗?\"伊若水点了点头,低泣不语。 梅剑之只觉得心头一紧,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分说便冲进了易水寒的房中。只见易水寒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梅剑之心疼不已,酸楚万分。 易水寒缓缓睁开双眸,看到是梅剑之,嘴角牵动出一丝微笑:\"梅兄弟...你怎么来了...\" 梅剑之看着眼前虚弱不堪的易水寒,想到这数日同行,她不曾嫌弃自己是个不会武功,寂寂无名的小卒,也未疑心过自己心性是否端正,一路上屡屡受她照拂,坦荡洒脱,如今她却身负重伤,恐怕命不久矣,梅剑之悲痛欲绝,泪水夺眶而出。 易水寒初见梅剑之时,就被他俊朗的相貌和一脸呆憨的样子吸引,喜欢逗弄取笑于他。后来知晓他的家人惨遭杀害,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一路上对他关怀备至,相处日久,竟渐生情愫。以她一贯豪放的性子,本该大大方方表明心迹,奈何这感情尚未说出口,便被伊若水道破梅剑之倾心的原是姑苏慕容的庄主慕容离。易水寒虽然向来在感情上直率坦荡,一旦动了真情却犯了难,生怕贸然表白反而连朋友也做不成。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决定将这份情意掩藏。 此刻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已是回天乏术。可当看到梅剑之为她而流泪,心中却也不禁一暖。她微微抬起手,虚握住梅剑之的手腕,柔声道:\"梅兄弟...我能唤你一声梅大哥吗?\" 梅剑之忙不迭地点头:\"那是自然。\" \"梅大哥...你别伤心了。人生在世,生死有命。能与你结伴而行,我已心满意足。\"易水寒安慰道。 梅剑之闻言,心中更觉酸楚,紧紧握住易水寒的手,哽咽道:“寒儿,都是我不好,若是我会武功,也不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易水寒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梅大哥,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要逞强,怨不得旁人。” 梅剑之泣道:“可是....可是我不想你....” 易水寒拭干梅剑之泪水,费力地从枕边摸出一个油布包裹,塞到梅剑之手中,低声嘱咐道:\"梅大哥,恐怕我时日无多了...这卷琴谱你一定要好生保管,千万不能落到龙吟凤那恶贼手中...\"她顿了顿,又道:\"他处心积虑地抢夺此谱,其中必有蹊跷...\" 梅剑之打开油布一看,果然是那本《广陵散》的手抄曲谱。他双手微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这使不得!\" 易水寒按住他的手,目光恳切:\"旁的人,我都不放心...\" 梅剑之仍是踌躇不决。他知这琴谱乃是易水寒师父临终所赠,对她意义非凡。如今她将如此贵重之物托付给自己,可自己区区一介莽夫,武功微末,又怎保证得了这曲谱的安危?他迟疑道:\"可是我武功低微,恐怕...\" 易水寒已是强弩之末,眼中噙着泪花,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决:\"算我求你了,梅大哥...\"话音未落,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吐出一口鲜血。 梅剑之慌了手脚,连声应道:\"我答应你就是了!我一定会保管好它的!寒儿你...你不要再说话了...\"说着收起琴谱,塞到怀里,易水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牵动着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缓缓阖上双眸,又昏睡过去。 梅剑之见状,又急又骇,忙奔出卧房去厅上找寒冰双侠,却不见二人踪影,心中焦急,想到为今之计,只有请慕容离相助,或许能有一线希望,于是发足奔了出去,朝着流轩榭的方向狂奔。 夜色宁静,万里无云,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当空。梅剑之闯过园子,径直跑到长廊,刚过得拐角处,忽听得一女子轻柔声道:“梅公子,怎么来了?” 梅剑之猛地一惊,定了定神,这才瞧清是慕容清坐在长廊边上,只见她披了件暖黄斗篷,左边臂子用白布缠了两圈,渗出猩红斑点。 慕容清不等他回话,又道:“姐姐不在此处,你找不到她的。” 梅剑之听闻慕容离不在,闪过一丝慌乱,但瞧慕容清大半夜的一个人待在这里,觉得奇怪,问道:“夜深露重,慕容小姐又为何在此?” “我伤口有些疼,便来寻姐姐疗伤,哪知姐姐并不在....”说着,慕容清揭下斗篷,露出左边肩膀,一片血色印在黄色衫子上。 梅剑之瞧她果然受了伤,想要询问缘由,却听慕容清说道:“只是皮肉伤,不碍事,吓到梅公子了。”她重新披上斗篷,接着道:“我听闻易姐姐白日里遭了那姓龙的暗算,伤势极重,梅公子深夜赶来,想必是易姐姐状况不好吧?” “确是如此...”梅剑之道。 慕容清淡淡一笑,安慰道:“梅公子大可宽心,姐姐她内力深厚,定能救下易姐姐的。”言下之意道出慕容离能救易水寒性命,只看她愿不愿意。 梅剑之听罢激动不已,暗暗喜道:“太好了,寒儿有救了!”转念又起疑道:“既然慕容庄主能治,方才在沉香阁却为何显露迟疑之色?这慕容清受伤不去用金疮药止血,却深更半夜的跑来此处,似是在专门等我一般,是否过于巧合?” 第48章 疗伤3 梅剑之想要再细问慕容清,突然听见不远处脚步声逼近,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道白影若隐若现,再回过头,哪里还有慕容清人影?早已趁袭走了。 梅剑之顾不得慕容清异常举止,易水寒还昏迷在病榻上,当下最要紧的是请求慕容离去救她!于是迎上那道白影,只见慕容离一手撑伞,一手挂着白色斗篷,身上白色短衫半湿半干,额边垂下几缕浸着水的秀发。 慕容离正要推门进房,见梅剑之神色慌张地奔了过来,不满道:“你来干么?”说着进了房间,轻轻放下斗篷,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布包着的物事,放在厅中间的桌上。 梅剑之焦急地道:“寒儿...易姑娘她又晕过去了。” 慕容离兀自点上蜡,屋内顿时亮了起来,烛火通明,幽静素雅。梅剑之瞧她依旧冷清无喜无悲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忿忿地靠上前,又道:“庄主,求求你救救寒儿!” 慕容离抬头瞧他一眼,不理睬他,径直坐在椅子上打开油纸包,里边躺着一只风干了的白色雪莲花。 梅剑之又急又气,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手抓住她手心至手腕处,急道:“寒儿快不行了,你就不能救救她么!” 慕容离自幼居于慕容山庄,鲜少踏出,当得庄主之后,更是无人敢动她一丝一毫,这时竟被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毛头小子强行握住,顿时一怔。 梅剑之这才反应过来,只恨自己急火攻心,失了方寸和礼数,暗暗后悔,只想抽自己一个大耳瓜。他恐慕容离恼怒,忙要将手松开,但见她手臂白如玉藕,手指纤细如葱段般,不由得心神一荡,刚欲松开的手又握紧了回去。 慕容离瞧他举止,大是不解,想要将他推开,却见赵雯秀跑着进了屋里,见此情景,“啊”了一声,怒道:“你这个登徒子!”说着提起手上竹篮便要打梅剑之。 慕容离抽回手,制止了赵雯秀,对梅剑之说道:“水寒何时昏迷的?” 梅剑之回过神来,吸了口凉气,暗道:“梅剑之啊梅剑之,你这是在做什么,与那下流之徒有何区别?寒儿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我却....”当下颤声道:“伊家两位妹子给寒儿渡了真气,只撑了一时半刻,大约到丑时,便昏迷不醒了…” 慕容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沉默了片刻,拿起油包上的雪莲,对赵雯秀道:“你拿着它煎成汤,送去水寒服用。” 赵雯秀接过雪莲,说道:“小姐,你当真到那百善庄去求了药?那吴老板脾气古怪,他可有为难小姐?” 梅剑之不明就里,但想他见到慕容离赶回时一脸狼狈,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事情,于是问道:“庄主适才不在,是去替寒儿求这朵雪莲花么?” “不然呢?以为我家小姐冷漠无情,置好友生死于不顾么?”赵雯秀扬脸反唇相向:“天山雪莲极为珍贵,只有塞外大漠的雪山之上才能长出几株,整个江湖武林,也只有最大的药铺百善庄才收藏得一株,那庄主视珍贵药材如命,更别说仅此一株的风干白雪莲,小姐此去取来,定是费了极大功夫!” 原来慕容离见易水寒伤重难治,光是强行以内力维系,勉强可维持一段时间,而伤及的脏腑无法根治逆转,日子久了,血气淤堵,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活。若是能以名贵药材做引,再用真气逼出体内淤血,倒是可以一试。心念电转,想到了天山雪莲,这雪莲盛开在大漠雪山之巅,每十年开花一次,且不说是否有运气遇到,大漠远在西北,便是日夜兼程一个来回,也要数月时间,易水寒伤势严重,三日都难以挺过,何况要几个月? 整个江湖上,药材最多、最全的当属屹立在苏州城闹市街头的百善药庄,药庄老板吴春风向来以乐善好施,救助贫苦百姓自居,因此给自己药材铺子起名为“百善药庄”。 慕容离心思一动,立刻离庄寻到百善药庄,好在太湖离苏州城没有太远,一路轻功加策马,两个时辰便到了门口。 那药庄老板吴春风,早年仰慕姑苏慕容声势,每每想要拜访,都被慕容德选赶出,并道此人沽名钓誉,尖酸刻薄,不可交之。 此刻见得慕容庄主亲临,大是惊异,想起过去受到的冷落,气不打一处来,对慕容离也没几分好脸色。 慕容离说明来意,想出重金买下那株天山雪莲,吴春风听她竟是前来求药,顿时来了劲儿,说道:“天山雪莲不在此处,长在那大漠的雪山之上,小庄主莫不是找错了地方。” 慕容离知他早年与父亲有所过节,但救人要紧,也顾不得一时意气,逞口舌之快,沉了声音道:“小女知家父曾得罪了前辈,小女愿替家父道歉,此番前来,实是急于救人性命,只有百善药庄的雪莲花可以…” 话未说完,吴春风打断道:“哎!我区区一个药材铺,怎配救治你慕容山庄里的人!快快走吧!”说着摆出请的姿势。 慕容离哪里肯走,眼见就要入夜,若是天亮之前赶不回去,那易水寒怕是回天乏术。当即心一狠,屈腿就要跪下,那吴春风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 “小庄主这是何必?倒叫人以为我在为难你了。”吴春风虽然心里有气,对被慕容德选赶出一事耿耿于怀了多年,而今人已故去,再反复提及,倒显得小气。他近年来买卖药材,挣得盆满钵满,加之年岁渐长,对自身声名看得越发重,又怎么能表现出来小气的心思? 于是心下一转,说道:“慕容山庄建在太湖之上,想必里面的人水性极好,天山雪莲整个江湖武林仅此一株,极是珍贵,因此我将它封在相思木制成的盒子里藏于水底,小庄主若有本事,自可去取。” 说罢,领着慕容离来到后院,只见成片的假山围着,中间一池潭水,泛着深黑。 慕容离走上前,见这摊池水虽不是很大,但水塘幽暗,深不见底,几颗干枯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七零八落。 “你想要的,就在这水池下面。”吴春风一脸奸滑地看着她道。 第49章 疗伤4 慕容离沉了口气,且不说这水潭底下有什么机关暗道,光是冬日里在水里泡上片刻,那也是极为艰难的。“这吴春风摆明是想刁难,可若不下去试上一试,水寒怎么救?”当即说道:“若我取出它上来,你便将它送我?” “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吴春风眯着眼道。 慕容离吃了个定心丸,脱去斗篷,卸下外衣,只穿了件削薄的衫子,深吸一口气,提气跳进了池水。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她包围,慕容离只觉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窜头顶,身上那股热气被水潭里的寒意瞬间冲散,牙齿也忍不住打颤,每向前一步,都如同周身肌肤在刀尖之上,刺痛着神经。随着水越来越深,池底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四周仿佛被黑暗吞噬,慕容离只能凭借感觉寻找那株雪莲。她不断下潜,直到感觉肺部快要炸裂,才终于看到水潭底部摞着几尊木箱,箱子上缠满了生锈铁链,慕容离游过去扒开铁链,一一打开箱子,终于在一个箱子内发现了相思木盒,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木盒从箱子里取出,拼尽全力向上游去。 慕容离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才感到一股强烈的虚弱感袭来。她挣扎着爬上岸边,坐倒在地上,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吴春风站在岸边,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走到慕容离身边,蹲下身子,打开木盒,看到那株完好无损的天山雪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他淡淡地说道。 慕容离没有力气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暗自调息。 吴春风将雪莲递到她面前,说道:“这株雪莲是你的了,拿去吧。” 慕容离挣扎着站起,接过雪莲,感激道:“多谢前辈,前辈日后若有差遣,阿离必当照办!” “不用日后,便此刻吧!”吴春风说道:“姑苏慕容我向往已久,而你父亲从来不许我踏足,既然你要谢我,现在就带我去!” 慕容离面露难色,说道:“不是我不带你去....” 吴春风哪里等得了她拒绝,立时又抢道:“小庄主放心,我对慕容山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不感兴趣,你只消带我去到山庄外围即可。” 慕容离不解,竟有人只要求去山庄外围而不踏入,但救人要紧,此刻也顾不上多问,当即答应了下来,那吴春风兴奋至极,急忙命人准备了干粮衣服,雨伞铺盖,就连药箱也没落下,全部负到身后,这才跟着慕容离一同前去。 慕容离一路策马,又驱船直入,将吴春风放在山庄别院,说道:“此处是我小妹慕容清居所,前辈可在别院住下,若要寻在下,只需延梅林到尽处,撑船向右边岛上即可。” 吴春风瞧慕容离言辞诚挚,以礼相待,全然不似那慕容德选,心中的气消了七八分。他跳下船,将手中的伞给了慕容离一把,背着一背篓家伙什就往岸上去,慕容离想到什么,突然高声喊道:“前辈莫要碰梅林深处的腊梅花!”那吴春风已然被欣喜冲昏了,哪管得她提醒,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一遭连赵雯秀也是不知,梅剑之又哪里知道为了此株天山雪莲,费了多大的功夫。 慕容离没再多言,抬眼对梅剑之道:“你先出去。” 梅剑之瞧她面色阴沉,眼神冷冽,只道是还因适才无理之事气恼他,想要道歉,刚要张口,慕容离又道:“我要换衣服,你要在这看么?”梅剑之脸登时一红,尴尬得不知所措,这才想起她进屋时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忙退出房间掩上门等在外面。 过得片刻,慕容离出来,也不瞧梅剑之一眼,朝着暖玉阁方向走去。梅剑之紧紧跟在后面,看慕容离披着一头乌黑秀发,身着青色丝质长裙,裙摆轻轻摆动,如同湖面涟漪,透着恬静端庄的气质。 梅剑之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年纪的少女,却要担负起整个慕容山庄和江湖上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流言蜚语,肆意妄为。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想要默默守护眼前之人,哪怕自己武功微末,哪怕只能远远的瞧着,偶尔说上几句话,已是心满意足。 二人赶到易水寒卧房,见伊尹、伊若水一左一右正在输送真气。慕容离心中一紧,忙上前查看,只见易水寒双目紧闭,双唇微微颤抖,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伸手探了探易水寒的脉搏,只觉得脉搏微弱,时有时无,心中不禁一阵慌乱。 她转头看向伊尹和伊若水,二人亦是面色苍白,凭着一口气强行输送真气,再耗下去,怕是要力竭昏迷。于是对梅剑之道:“你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梅剑之点点头,走到门外,将房门紧紧关上。 慕容离盘腿坐在易水寒床边,深吸一口气,双手抵在易水寒背心,缓缓将内力输送到她体内。 “此处有我替水寒疗伤即可,二位妹子真气虚耗太多,还是先回去休整一番吧。”慕容离轻声对伊尹二人说道。 伊尹和伊若水两次渡气,已然支撑不住,这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劲从易水寒背心游走穿过,正是慕容离运功将真气逼入。二人缓缓收了内息,定了心神,瞧慕容离双目紧闭,便不再打扰,下了床离了卧房。 过得一会儿,易水寒幽幽转醒,头一侧,见是慕容离在身后,浅浅一笑,轻声道:“阿离,我连累你了...”顿了顿又道:“水寒贱命一条...阿离你不用为我...涉险...”她知慕容德选过世后,这江湖上、这慕容山庄里,无数人虎视眈眈,想要寻出那传说一般的沙姓男子,而慕容离仅凭一己之力,要抵挡外界的骚扰何其不易,如今却为了救自己性命,损耗大量真气,在这间隙,倘若是武功平平的来捣乱还好,若是像鹤老翁那般高手来犯,阿离她又怎生应对? 第50章 疗伤5 “我是有过犹豫,但看你这般痛楚,我做不到见死不救。”慕容离轻描淡写道:“你两大穴位被脏腑淤血堵截,非得用真气逼出才可。” 易水寒心下感动,红了眼眶,说道:“你就不怕慕容山庄的安危....” “怕,怕也要医。”慕容离言语冷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坚定有力,不容置疑。 梅剑之守在门口,听到二人对话,这才知慕容离为何初时不愿救治,心底陡然升起歉疚:原是我错怪她了。 易水寒还要说话,被慕容离打断道:“水寒,凝神调息。若要将周身淤血尽数清出,需得七、八个时辰,此间需心无旁骛,莫在胡思乱想。” 易水寒“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但觉周身一股暖暖的真气四处游走,说不出的舒适,渐渐泛起困意,闭目沉睡。 稍时,赵雯秀将那株千辛万苦得来的天山雪莲煎成汤药送来,看慕容离兀自闭目疗伤,便把药碗放在桌上,轻轻地出去了。 梅剑之一刻也不敢打盹,倚在卧房门边。赵雯秀瞧他颓唐模样,想起他适才轻薄小姐,不由得气上心头,故意“哼”了一声。 梅剑之“腾”地站起,道了声:“雯秀姑娘。” “一个连鸡仔都宰不了的人,小姐竟放心留你看守。”赵雯秀不满道:“梅公子,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 梅剑之却道:“庄主吩咐,我自然要守到她二人安全出来。” “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赵雯秀低声嘟囔道。 这时天已微亮,红色的朝霞透进窗子,与案上橙红色的烛火交织,映得房间一片红晕,煞是温暖。赵雯秀忙了一宿,微微有些困顿,眼皮一抬一阖,靠在门边的身子逐渐滑向一旁。 梅剑之想要去扶,脑海里顿时蹦出“登徒子”仨字,正是赵雯秀两次骂他之词。不禁哑然:“没想到我梅剑之在汴梁城人人簇拥,到了这里变成了轻薄姑娘的登徒浪子。”忆起过往,他有些失意,突然想到昨夜隐在深处的慕容清,当时情形危急,顾不得思虑,此时细细想来,总觉有所古怪。 于是开口道:“雯秀姑娘,慕容二小姐与庄主感情深厚么?” “问这干么?”赵雯秀被他一席话猛地惊醒,涌上的睡意全无:“小姐与清儿小姐乃同胞姐妹,感情自不必说。” 梅剑之思忖再三,道出之前与慕容清对话。 “你是说,是二小姐要你来求小姐疗伤救命的?”赵雯秀皱眉道。 梅剑之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庄主武功高强,许能救寒儿一二,后来听得二小姐所言,才知慕容姑娘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愿救,这才失了方寸,冲撞了姑娘。” 赵雯秀坐在椅子上,托着两颊,皱着眉头道:“二小姐同义如姐姐平日里都住在别院,倒是不常来往,这次也是因为你们擅闯慕容山庄,要挟清儿小姐,才住了些时日。” 二人都觉得慕容清行事颇有古怪,却又说不清哪里古怪,聊了没几句便止住了。 到得晌午,随着内力不断汇入,易水寒体内淤堵终于被慢慢逼散。慕容离收回双手,看着她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心中松了一口气。 慕容离将药碗递给易水寒,令她喝下。易水寒点点头,坐起身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你感觉怎么样?”慕容离问道。 “好多了...”易水寒运气一试,一股绵延的气息盘旋而上,全身的痛楚荡然无存,轻快舒服极了,“阿离,你救我一命,此恩我易水寒日后必会报答!” 慕容离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易水寒见她虽笑容浅浅,眼中却流露出真诚和关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阿离,今后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我,水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易水寒郑重地说道。 慕容离见易水寒精神恢复得不错,便道:“你刚恢复,不宜太过劳累,还是多休息一会吧。”易水寒点点头,躺回床上。慕容离又静坐调息片刻,待稍微稳住内息,这才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易水寒,见她已沉沉睡去,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房间。 慕容离出了房间,见梅剑之和赵雯秀守在门口,对梅剑之道:“水寒已无大碍,待她醒来,你可去瞧瞧。” 梅剑之闻言一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见慕容离面色苍白,眼中满是疲惫,心中不禁一阵心疼,忙道:“你脸色这么差,要不要紧?” 慕容离摇摇头,淡淡道:“不碍事,休息一会便好。”说罢便携着赵雯秀离开。 梅剑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慕容离为了救易水寒耗费了大量真气,如今又这般虚弱,却还要强撑着,实在让人心疼。 慕容离回到自己房间,支走了赵雯秀,掩上房门,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床上。当即闭目调息,试图恢复内力,但体内真气混乱,难以平息。她不禁皱眉,暗暗想道:“这次为了救水寒,损耗太多真气,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 慕容离知此时不能急于求成,只能慢慢调养。于是盘腿坐起,运功调息,试图将紊乱的真气平复下来。渐渐地感觉到一股暖流在体内缓缓流动,逐渐平息了躁动的气息。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慕容离眉头微皱,暗道:“这时候会是谁?”她起身开门,却见赵雯秀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小姐,不好了!”赵雯秀气喘吁吁地说道,“梅公子和易姑娘都不见了!” 慕容离闻言一愣,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赵雯秀摇头道,“刚才去厨房准备晚膳,想要送些吃食过去给易姑娘和梅公子,哪知整个暖玉阁都没有踪影。” 慕容离心一沉,暗道:“水寒刚恢复,不宜四处走动,那姓梅的怎会如此大意?”她沉吟片刻,对赵雯秀说道:“你留在庄内,我去找他们。”说罢,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第51章 黑衣人 慕容离沿着出庄的小道一路向下。她心中焦急,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听到前方树林传来一阵打斗声。 慕容离心中一紧,急忙加快脚步,循声而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梅剑之和易水寒正被一群黑衣人围攻。黑衣人手持长剑,招招狠辣,显然是冲着他们二人而来。 慕容离见状,心中大怒,身形一动,冲入黑衣人群当中。只见她手中玉笛翻飞,瞬间便斩倒了数名黑衣人。黑衣人见状,纷纷惊退数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围攻他们?”慕容离冷声问道。 黑衣人中走出一人,手持长剑,指着慕容离道:“我们奉庄主之命,前来捉拿擅闯慕容山庄的贼人!” 慕容离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我便是慕容山庄的庄主,敢问你们又是得了谁的令!” 黑衣人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美貌女子竟是慕容庄主。谎言被拆穿,那群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慕容离不等那为首的答话,趁机挥起玉笛攻去,那为首的黑衣人措手不及,瞬间便被她点住,腰间一酸,“哎呦”一声倒了下去,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四散而逃。 慕容离想要去追,猛地真气翻涌,一阵晕眩,只得止住脚步,转身看向梅剑之和易水寒,见他二人只受了轻微剑伤,放下心来。 慕容离迎上跟前,对着梅剑之斥道:“水寒重伤初愈,你干么带她出来!” “我....”梅剑之瞧她神色恼怒,眼神似是要杀人一般凌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易水寒过去挽住慕容离胳膊,柔声道:“阿离莫要气恼,是我叫梅大哥出来走走的,在榻上躺了几日,实在难受得紧。” “那些黑衣人使得剑法平平无奇,瞧不出何门何派,你们怎么遇上他们的?”慕容离看着地上躺着的黑衣人道。 梅剑之和易水寒摇了摇头,易水寒说道:“我和梅大哥在湖岸边走了片刻,回去路上就被这群人包围,若不是我重伤初愈,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慕容离淡淡一笑,说道:“你如今重伤初愈,还是少些逞强为妙。” 易水寒闻言,有些不服,想要反驳,却被梅剑之轻轻拉住了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 慕容离见两人安静下来,心中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心中暗道:“这些人虽然武功不高,但背后之人定不简单,此事需得好好查一查。”正想着,又一股真气涌动,只觉胸口莫名难受,慕容离不愿他二人瞧出自己不适,便道:“马上入夜,风寒露重,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查看有没有那群人的蛛丝马迹。” 待二人离去,慕容离运气打坐片刻,强打精神,蹲下来仔细检查那黑衣人尸体,身上除了长剑和简单的衣物,并无任何线索。 慕容离皱起了眉头,心中疑惑更重。她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见夜色渐浓,树林中一片寂静。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烦躁。 突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慕容离立刻警觉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她悄悄靠近,只见一名黑衣人正躲在树后,偷偷观察着她。 慕容离心中冷笑,暗道:“果然还有漏网之鱼。”她身形一动,瞬间便出现在那黑衣人身后,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 黑衣人吃了一惊,想要反抗,却被慕容离制住,动弹不得。他惊恐地看着慕容离,眼中满是恐惧。 慕容离冷冷地问道:“说,你们是谁派来的?究竟有何目的?” 黑衣人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慕容离眉头一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说道:“你若不说实话,便死在此处!” 黑衣人疼得大叫起来,连忙说道:“饶命!饶命!我说!是……是一个穿黑袍子的人,命我们来、来姑苏慕容拿人...” “拿什么人?”慕容离扣紧黑衣人脉门问道。 那黑衣人连着“哎呦哎呦”几声,说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谁,他给了我们些银两..要我们来抓、来抓一个模样俊秀的白衣男子...女侠饶命啊!饶命啊!”说着扑通跪地连连磕头。 模样俊秀的白衣男子?慕容离脑海中闪过庄中众人,只有梅剑之穿过白色衫子,“难道冲他来的?”她松开扣住黑衣人脉门的手,厉声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姑苏慕容岂是尔等想来便来的地方?若再有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回去了!”那黑衣人连连应声,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慕容离回到庄内,已是深夜。山庄内一片寂静,只有十几名当值侍女把守。慕容离回到流轩榭,走至长廊内,隐隐听得有女子哭泣声,循声寻去,竟是赵雯秀蜷在尽处,粉色的短衫被撕裂了一半,露出里面白色内衬,脖颈上两道重重伤痕,鲜红可怖,脸色苍白,甚是憔悴。 慕容离见状大惊:“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赵雯秀小脸埋在胳膊肘里不说话,只是埋头低泣。 慕容离将她扶起,领进房间,替她换了身干净衣裳,仔细将伤口处理干净,敷上药膏,心疼道:“你既不愿说,先在此歇下吧。” 赵雯秀身体轻轻颤抖,强忍住悲伤,俯卧在床上,慕容离替她盖上被子,径直走去隔壁卧房,越想越是不对,寻常厮打,身体受伤在所难免,可雯秀衣衫不整,裂痕似人为撕扯所致,登时心头一震,“雯秀武功虽不及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那般,却也颇有小成,这山庄里能敌的过她的,不过几人,到底是何人能伤她至此?” 想到此节,哪里还睡得下去?转身又回到赵雯秀榻旁,轻声问道:“雯秀,你其他处可还有...可还有受伤?” 赵雯秀猛地拽起被子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慕容离叹了一声,不再询问,默默坐到一旁陪伴。 第52章 滚开! 直过了半个时辰,赵雯秀哭累了才渐渐睡去,慕容离长袖一挥,灭掉其余烛火,只留了桌上一盏,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她哭成这般,想必受了极大的委屈。”慕容离心下想着,不敢留她一人在房间,一直守到次日天明。 赵雯秀幽幽醒来,哭得眼睛红彤彤,肿得像两颗含泪的葡萄,见慕容离坐在桌旁,用手支着头,显然一宿未睡。 “小姐....”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慕容离困意尽散,见她醒来,忙起身坐到身旁,关心道:“你可还好?” 赵雯秀瞧她神色紧张地望着自己,欠声道:“对不起小姐,雯秀...雯秀害得你一宿未睡...” 慕容离道:“莫说这些,究竟是谁伤了你?” 赵雯秀眼皮微垂,缓缓靠着床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思半晌,才道:“是...是龙吟凤...” “又是他!”慕容离怒道,“你且细细说来!” 赵雯秀抿了抿朱唇,回忆了片刻, 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原来慕容离去找梅剑之和易水寒后,赵雯秀知她运功疗伤真气受损,怕一己之力难以应付,遂去找伊尹、伊若水两位姐姐帮忙,里里外外寻了半晌, 也没瞧见二人身影。 赵雯秀心中疑惑,寒冰双侠向来形影不离,同吃同住,鲜少离开山庄,即便有事外出,也会事先告知一声,此次却不见踪影,着实奇怪,只好作罢。 于是回去流轩榭提上竹篮到山庄外边的竹林里采摘花瓣,赵雯秀正值十五、六岁花样年纪,用“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来形容亦不为过,看到春色绽放,百花盛开,心情格外愉悦,不由得哼起小曲儿:“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歌声轻柔婉转,动听至极。 一曲唱罢,只听身后掌声传来,赵雯秀吃了一惊,忙转身去瞧,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拍掌从树干上跃下,却不是龙吟凤是谁? “雯秀姑娘唱得甚好,龙某百听不厌!”龙吟凤赞道,嘴角轻轻一弯,那种慵懒的邪魅便从骨子里透出来。 “是你...”赵雯秀退后几步,知他重伤易水寒,绝不是个善茬,暗暗运起内力,只待发出。 龙吟凤瞧出她紧张,头一歪,扬起嘴角道:“姑娘莫怕,龙某的拳脚不伤佳人,姑娘歌声动听,龙某甚是喜欢。” 赵雯秀自幼居于慕容山庄,哪里听过旁人赞赏,此时被一个外来的、颇为帅气的男子连连夸赞,登时脸颊微红,低下头轻声道:“公子过赞了,雯秀不过随便唱的而已。” 龙吟凤瞧她轻柔娇小,两条细辫儿垂至肩上,两边发髻上扎着淡蓝色丝带,垂了下来,甚是可爱,不觉心神一荡,靠近几分,伸手想揽她入怀。赵雯秀见状,忙闪身退后躲开,秀眉微皱道:“公子请自重!”说着就要跑开。 突然空中两枚飞针疾驰飞来,朝着赵雯秀方向击去,龙吟凤心下一凛,右臂一张,将她拉至一边,反手掌风送出,那两枚飞针“啪”地落地。 “谁?鬼鬼祟祟,还不出来!”龙吟凤喝道。 “好一个英雄救美,真是羡煞旁人呢!”一个声音娇媚的女声从竹林里面传出,倏地,走出一名白衣红裙的女子,正是莫水笙。 龙吟凤不曾见过她,细细打量,只见她皮肤白皙,容颜娇媚,白色的衫子上绣着一朵极艳丽的红色蔷薇。 莫水笙盈盈一笑,轻抚耳畔秀发道:“公子这般盯着人家看,不怕那位姑娘吃醋么?”说着掩面轻笑,“你说,我与她谁更好看?” 龙吟凤看她一副矫揉造作模样,只觉厌恶,不想搭理,拉起赵雯秀就要走。莫水笙身形一闪,极快地速度挡到身前,手指轻轻点了龙吟凤胸口,扬眉道:“干么不理人家?” 龙吟凤已然不耐,一掌送出,朝着她天灵盖就要拍上去,莫水笙俯身躲开,神色微变,娇声道:“干么打打杀杀?多无趣!” “废话真多!”龙吟凤怒斥道:“你是何人?”旋即又是一掌劈去。 却道掌力未达,猛地心口刺痛,一阵巨大的晕眩感灌入,登时浑身软绵无力,力道尽失,龙吟凤踉跄向前,险些摔倒,赵雯秀见状忙扶住他,紧张道:“你怎么了?” “不打紧,他只是中了我的软骨散,死不了人。”莫水笙浅浅笑着道。 “你...”赵雯秀正欲出招,龙吟凤身子一斜,朝着地上跌去,她只得双手紧紧环住龙吟凤,无奈她身材娇小,根本拖不动身材高大挺拔的龙吟凤,俩人齐齐跌倒地上。 赵雯秀运足内力,一手撑地,倏地跃起,便照着莫水笙袭来,那莫水笙不紧不慢,纤手一扬,挥出一片粉色粉末,顺着风势飘散,只听赵雯秀轻“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雯秀幽幽醒来,身体极度不适,只觉脑袋晕沉,天旋地转,胸腔沉闷,有种要呕吐的抽搐,双目迷迷糊糊看不清周遭事务,她拭拭自己额门,感到一阵发烫,身体也是发烫,着了火一般,直想找个冰凉的水池子扑进去。 赵雯秀勉强支撑起身,想要观察自己身在何处,但看四周一片红色,一片黄光,交织在一起,光怪陆离,她猛地摇头,试图使自己清醒,但看眼前依然是红灿灿一片,想要运功,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得重新躺倒,大口喘着气。 这时忽觉腰间什么东西抚摸上来,低头一看,竟是一双男子的大手,旁边竟躺着龙吟凤! “你....你要作甚?”赵雯秀急道。 那龙吟凤并不答话,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转瞬整个身子压了上来,便要解她衣袋。 赵雯秀浑身瘫软,被压在身下,急得哭了出来,能想到的脏话全数骂了一遍,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翻了个身,将龙吟凤甩到一旁,发着哭腔吼道:“滚开!” 第53章 一场幻觉 龙吟凤依旧邪魅怪笑,朝她扑来,两只强有力的臂子紧紧揽住,伸口就要亲吻上去。赵雯秀一边哭一边挣扎,泪水汩汩,就在这一刹那间,眼前浓雾尽数消散,原来二人躺在一张雕花红木大床上,床沿挂满大红色帷幔,一荡一荡。 赵雯秀睁大双眼,试图看清四周环境,却不曾想到慕容山庄何处有得这样摆设,眼瞧着龙吟凤就要亲上来,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得默默受了。 就在二人双唇贴上一刹那间,四周帷幔“砰砰砰砰”全数裂开,红色的丝绸如烟雾一般消散,渐渐床也消散,扑上来的龙吟凤也消失不见。 赵雯秀呆住了,眼前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她倏地坐起,哪还有什么红色帷幔,雕花大床,只瞧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草地上,她慌忙去摸身上衣衫,亦是完好无缺,猛地松了口气:“原来是幻觉....”想到适才幻境,又是气又是委屈,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雯秀姑娘,你怎么了?”一边传来龙吟凤虚弱的声音。 赵雯秀不防幻觉里他在身边,醒来居然也在身边!那适才所有行径,到底是幻是真?不禁“啊”地大叫一声,一拳头就朝他砸去。 龙吟凤也刚刚转醒,正不明就里,见她撒泼发怒,忙滚向一边,躲开拳头,不解道:“姑娘干么打我?” 只听赵雯秀“哇”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哭了半晌才渐渐止住。龙吟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知如何劝慰,只得等她哭够了才道:“姑娘适才可是中了什么幻术?” “你...你怎么知道?”赵雯秀低泣道:“你离我远点...” 龙吟凤瞧她面红耳赤,模样忸怩,心下猜到了七八分,正色道:“龙某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强迫姑娘家做那不愿之事。”他正了正身子,接着道:“实不相瞒,龙某适才亦是中了幻术。” 赵雯秀微微一惊。奇道:“是...是什么?”脑海里闪过刚才画面,只道他也是如此,“腾”地脸上一红,低下头来。 龙吟凤看她形状羞涩,又面带搵怒,暗暗发笑,说道:“倒不是跟姑娘那般情形。” “我在那幻境中误入一片竹林,林子深处有一座凉亭,四周种满梅树,花香沁人,粉色纱帐迎风飞舞,一名年轻女子在内抚琴,琴音绵延,极是优美。好奇心驱使,便上前查看。”龙吟凤道。 “那之后呢,是谁在里面?”赵雯秀问道。 “是方才那妖媚女子。”龙吟凤看她一眼,继续道:“那女子见了我,嬉笑着唤我近身,眼神勾人,荡人心魄。那女子道''小女子所奏之曲可好听?''我回了''嗯。''那女子又开始弹琴,如潺潺流水,悠扬婉转,让人沉醉,我直听得痴了,呆在那失了思绪。那女子突然问''公子何故不悦?是为了那小丫头么?''”说到这里,龙吟凤停了下来,只见赵雯秀脸蛋绯红,羞答答地低垂着头,局促地把玩着发髻上垂落的丝带。 “我瞧那女子心术不正,不愿与她过多言语,就要离开,那女子咯咯一笑,奚落道''公子武功高强,连区区一名丫鬟都降服不得,当真丢脸。''说罢递过一杯清茶,要我喝下。”龙吟凤道。 “喔,那你喝了么?”赵雯秀好奇问道。 龙吟凤道:“自是没喝,谁晓得茶里面会不会下毒。”接着,继续回忆道:“那女子见我不喝,倒也不气,从案旁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我,说道''公子打开瞧瞧。''我接过竹简,仔细看去,却是《广陵散》曲谱。那女子说道''适才小女子所奏之曲,正是嵇康的《广陵散》,公子可曾听过?''我将那卷曲谱仔细看罢,不过是寻常曲谱,并非那易水寒所携之物,于是将竹简卷好,还于那女子道,''龙某不懂音律,这曲谱也看不懂,与龙某无用,姑娘还是自行收着吧!''” \"那女子却不去接纳曲谱,只是轻笑道''这部曲谱便是嵇康留下的绝响,公子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卷《广陵散》么?''\"龙吟凤说到此处,突然停下,暗暗思忖:“这曲谱的秘密,不能告诉雯秀姑娘。” “然后呢?”赵雯秀歪着头,等着龙吟凤继续回忆,却瞧他欲言又止,闭口不语。“不说算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郎君和小娘子在这聊的好生起劲儿呀!”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环佩叮当,白衣红裙,脚踝上缠了两圈细小精致的铃铛,走一步便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声响,正是适才迷晕龙吟凤和赵雯秀的娇媚女子莫水笙。 “你到底是何人?”龙吟凤喝道。 莫水笙嫣然一笑,从竹林闪了出来,手一扬,挥出数柄尖刀,但瞧那尖刀刀身长不过一寸,刀柄处蛇头模样,发出幽幽青光,极是诡异。龙吟凤见飞刀迎来,刀身泛着青色,即知飞刀之上涂了剧毒,当下不敢硬接,闪身避开,惊讶道:“五毒教教主莫水笙?” “正是本姑娘!”莫水笙笑道,顿了顿,又道:“龙公子,凭你这等样貌武学,怎么连一个小丫鬟都搞不定,不如让我帮帮你!”说罢眼波流转,轻轻眨了下杏仁儿圆眼,直勾勾盯着龙吟凤。 赵雯秀听她竟是盘桓山庄外围许久的莫水笙,登时一紧,“腾”地站起,发起攻势,她平日里擅长使剑,此行本是随性摘花采叶,便没带上佩剑,谁知出了这一件件事端,这时没了长剑,只得一双肉掌击去。 龙吟凤一凛,挥掌隔开赵雯秀攻势,挡在她身前,说道:“别碰她,她浑身都是毒!” 但听“哈哈哈哈”几声大笑,莫水笙背着手道:“龙公子还是挺了解小女子的嘛!” “你想干什么?”龙吟凤喝道。 “很简单,小女子要你带我进去山庄里面。”莫水笙轻飘飘说道。 龙吟凤瞧了眼身边赵雯秀,不解道:“凭什么要我带?莫教主若是有本事,大可自行进去,何必躲在这里?” 第54章 催情毒药 原来这莫水笙自踏入姑苏慕容,屡屡受阻,一路上又是阵法又是各路守卫,费了大半月功夫才找到这片岛屿,她虽武功厉害,擅长用毒,于五行八卦却是一窍不通,多番想要闯入,都被山庄外围成片的树林、石林迷惑,那杨湣齐又是个胆小的,怕偷情败露,更是不愿带她前往。她想要尾随追去,那杨湣齐也不是个吃素的,跑起来倒是极快,足上一点,一溜烟没了人影。 但瞧莫水笙盈盈一笑,柔声道:“公子不愿领路,那便算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龙吟凤皱眉问道。 那莫水笙趁二人疑惑不备,长袖一挥,从袖子里飞出一枚飞石,直直地砸向赵雯秀,赵雯秀见状斜身避开,想要运气回击,却觉浑身酸软,使不出力道,如方才幻境中一般形状,不由得暗暗吸了口凉气,就在这刹那间,又是几枚飞石袭来,赵雯秀不敢原地停留,连连几个急闪,躲开飞石头,急促喘息,方才身形经过之处,噗噗几声轻响,飞石击落,草地上微尘炸起,不禁暗暗心惊:自己若稍有迟疑,便会被击中。 龙吟凤瞧赵雯秀状态疲靡,这挥出的飞石只是寻常暗器手法,并无夹杂半分力道,何以她连闪几招便显吃力。正疑惑间,耳畔警兆忽生,那莫水生玉手一挥,“嗤嗤嗤嗤”几枚飞石再次袭来,龙吟凤不假思索,将赵雯秀环在身后,左足往前扑了一大步,用力一掌,劈开击来的飞石,只见几枚飞石受到掌力,“啪”地尽数碎裂,粉色粉末四处飞扬。 “遭了!”龙吟凤暗暗惊呼。原来那飞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里面包裹着各色毒药,就在他击碎几枚飞石之时,毒药四散,立时袭满周身,竟是躲无可躲。“呵,五毒教果然名不虚传!”龙吟凤冷笑道。 莫水笙轻轻一笑,得意道:“论武功,小女子比不得公子,可论用毒,公子却比不得小女子。” “你又耍什么花样!”龙吟凤想要出招,却使不出,只觉头晕目眩,真气翻涌,一股热气在体内炸开,瞬间全身火烧火燎,热得头上侵汗,想要脱下衣衫。 “龙公子,小女子可是一番好意,若事成,可别忘了带小女子进去慕容山庄。”莫水笙说着上前两步,双掌一挥,将龙吟凤、赵雯秀送进身后花丛,足上一点,一跃便不见了身影。 二人齐齐跌倒在花丛内,只见周围一圈栽满了杜鹃、海棠等花草,高矮错落,形成一圈屏障。再往外便是茂密竹林,极是隐蔽。 赵雯秀道:“我浑身使不出力气,看来又着了那妖女的道儿....”遂坐正,打算调息驱使内力,逼出毒素。却见龙吟凤躺倒蜷缩在地上,两只臂子微微颤抖,赵雯秀瞧他模样,以为被那莫水笙打伤,凑过去道:“你怎么了?”说着用力将他扶正。 龙吟凤面色通红,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两颊滑下,只感觉浑身燥热,他看着赵雯秀,越发觉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情不自禁抱住她,就要解她衣服,赵雯秀却是清醒无比,见他如此行径,竟与幻境中一模一样,心下一沉,暗暗叫苦,鬼使神差,狠狠打了龙吟凤一巴掌。 龙吟凤挨了一巴掌,也不觉疼痛,眼神逐渐发了狠,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赵雯秀细嫩的脖颈,另一只手撕她衣衫,赵雯秀被按在草地上,呼吸困难,仿佛脖子就要被掐断一般,心中极是委屈害怕,眼泪鼻子顺着脸颊流到两侧发丝,就在快要失去意识之际,不知哪来的力气,右掌伸出,朝着他脑门狠狠一掴,直震得手臂生疼。 龙吟凤被掴一掌,神志一下子清醒,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错事。忙松开掐住她脖子的手,坐起来退到后边,喘着粗气道:“对不起...那妖女对我、对我施了催情毒药.....我控制不了...” 赵雯秀分不清他是真的中了那催情的毒药,还是另有目的,只想赶紧逃离,离他越远越好,最好再不要见。她撑着身子踱到花丛边上,颤声道:“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对不起...雯秀姑娘...”龙吟凤一边道歉,一边脱去外衫,只剩贴身衣物。 赵雯秀见状,惊异道:“你、你干么脱衣服?”泪水又要涌上。 龙吟凤尴尬一笑,说道:“姑娘莫怕,只是太热了...若不想办法逼出,怕是...”说着欲言又止。他不敢再去瞧赵雯秀,怕控制不住自己,再行畜生之事,但体内狂躁热烈,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汗水如雨下,湿透了衣衫。龙吟凤调整姿势,干脆躺倒在草地上,靠着草地上的凉意,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在吹拂着竹叶,发出沙沙声响。龙吟凤闭上眼躺了半刻,脑子里不断闪现赵雯秀的歌声、赵雯秀的一颦一笑,如何也挥不去。他“腾”地坐起,再也把持不住,朝着赵雯秀扑上去亲吻,却觉唇上一咸,见她抖着身子哭泣,泪如雨下,落满脸颊。登时松开抓着她的双手,懊恼至极,连连骂自己畜生。 龙吟凤面色微变,突然想到什么,右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长度如成年男子手掌一般,精巧细致,乃防身所藏。他暗暗自嘲道:“想不到这把匕首,竟是用来防我的。” 赵雯秀见他抽出一把匕首,不知其意,顿时紧张起来。 龙吟凤定定地看着她,将手中匕首递出,说道:“姑娘拿着它,刺我一刀。” “刺你?”赵雯秀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料到眼前此人,惯做尽坏事,此时为保全自己名节,不惜拿性命克制。 “不错...你拿着它,刺我一刀,否则我怕....”龙吟凤说着,却见赵雯秀却不愿接那匕首,摇头道:“我怎下得去手...万一、万一伤了你性命...” 龙吟凤瞧她犹豫,心中一暖,鼓励道:“只是一刀罢了,不会有事。”说着将匕首硬塞到她手中,接着道:“姑娘就当是替那易水寒报仇,就算是被刺死,亦是龙某心甘情愿。” 赵雯秀听得“易水寒”仨字,果然燃起恼意,“不错,他重伤易姐姐,又害得小姐损耗真气救易姐姐性命,我干么要可怜他!”当下握紧匕首,就要刺进他小腹,就在刀尖贴紧皮肉之际,猛地又停住,心道:“他为救我中毒犯险,我却要亲手伤他,这怎么下得去手?” 龙吟凤见她犹豫,忽地握住她持匕首的右手,猛地往自己小腹送进,只瞧鲜血喷涌而出,顷刻染红了白色内衫。 第55章 两个狼狈的人 赵雯秀大骇,忙用手去捂住伤口,鲜红的血不断从指缝里淌出,急道:“你何苦如此?我...”她不敢拔出龙吟凤腹上匕首,恐他失血过多,想要提气封住穴道止血,却又提不上一丝真气。龙吟凤脸色苍白,眼神逐渐模糊,身体颤抖,由于失血过多无法维持平衡,缓缓向地上仰去。 赵雯秀忙扶住他双肩,让身子靠着自己,龙吟凤嘴唇发白,却笑着道:“能死在雯秀姑娘怀里,倒是不赖。” “你不会死!龙吟凤,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小姐!”说罢一只手稳固着他身体,一手环了个半圆,深深吸了口气,拇指和中指捏成个圈,停在丹田之处,便要催动真气逼出毒素。 “你们庄主..太凶了....龙某可不愿去...”龙吟凤靠在赵雯秀怀里缓缓张口道,俊俏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赵雯秀不再理会,静下心神运功,微弱的气息从丹田汇集,渐渐游走全身,只见她额上挂满细汗,睫毛微微颤动,不到片刻,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暗红色鲜血。赵雯秀感到周身畅快了许多,虽未恢复到百分百的状态,但较之之前已然好太多,四肢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她点了龙吟凤气牢、章门两道穴,说道:“你忍一下。”手心一紧,抓住插在龙吟凤小腹上的匕首,猛地拔了出来。 一道血柱喷出,溅了她一半衫子,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她脱下最外层薄衫,使劲撕开,往龙吟凤伤口缠了一圈,紧紧绑住,又觉不够,将里面上衣的袖子撕下两片,加上罗裙两片,直接裹了四层,这才罢手。 龙吟凤忍着疼痛,嘴上却不忘调侃:“姑娘将我缠成这般....像是那怀有身孕的妇人....”他看着赵雯秀露在外面的胳膊,白嫩如藕,又想起适才对她禽兽所为,越发懊丧,于是说道:“雯秀姑娘若不嫌弃,可先披上龙某衣服...” 赵雯秀瞧了眼被他脱去的外衣外裤,秀眉一皱,嗔怪道:“我才要穿你的衣服!”看他伤口不再出血,赵雯秀站起身,紧紧搀着他朝竹林外面走去。 此时已近傍晚,林间光影斑斑驳,两个衣衫破败的人缓缓朝前。龙吟凤看着赵雯秀脖颈上几道血印,不由地伸手去触,赵雯秀哪里肯让他再碰触自己,一把打开他手,说道:“等小姐治好了你,你便离开这里,再也不要来了!”她气鼓鼓地道,“我、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龙吟凤心下怅惘,他也不知自己对赵雯秀是哪种感情,初时只是被她歌声吸引,交谈起来,甚觉可爱有趣,亦或一切只是被那莫水笙施得毒药激起的情欲,而她宁愿冒着失去贞洁的风险,也下不去手刺伤自己,倒是个极为善良的女子。龙吟凤自年少起行走江湖多年,每每只有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人亦变得凶狠桀骜,所有人都将他认定为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坏胚子,如今到得紧要关头,却是身旁娇小柔弱的女子不嫌自己杀人如麻,不恨自己险些玷污了清白,还要带回去医治。这份善良,龙吟凤却是从未感受过的。 “姑娘可有喜欢的人?”龙吟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问了出来。 赵雯秀瞪他一眼,回道:“自是没有!” 龙吟凤暗地里松了口气,隐隐还有些喜悦,虽身负重伤,此时也不觉得疼痛,只期盼这一路走不到尽头。 二人走出竹林,眼前映入片片假山石林,盘互交错。走进石林,只见每一块石头都透着独特形态和纹理,有的高耸入云,有的则是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形成一道道天然的石墙。 龙吟凤没来过此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赵雯秀警惕地看他一眼,闷声不吭,只管扶着他往前走。 突然,前方一道红影迅速闪过,停在一块半人高左右的石头上,正是那纠缠了一路的莫水笙。 “真是冤家路窄!”龙吟凤和赵雯秀暗道。赵雯秀提起真气,右掌横在胸前,做足攻势,恨恨地道:“又是你!” 莫水笙瞧他二人衣冠不整,模样狼狈,只道事成,对着龙吟凤道:“龙公子,你当如何感谢小女子呀?” 龙吟凤愤怒地向前两步,一掌击出,想要拍去,但觉小腹阵阵撕裂痛楚,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嘴角溢出鲜血,咳嗽不止。 莫水笙看他受伤,倒是吃了一惊,转瞬间又恢复笑面,说道:“原来受了伤。”她站在石头上,鲜红色的裙摆一荡一荡,“是这小丫头伤了公子?”说着迅速欺近二人身前,快如闪电,“那就让小女子帮你报仇吧!”话音未落,掌风朝着赵雯秀头顶击去。 赵雯秀内力未全部恢复,加之又扶着受了伤的龙吟凤,行动不便,乍见掌风,一时间怔住,一旁龙吟凤反应敏捷,惊呼一声,拼劲全力迎上莫水笙一掌,只听“啪”的一声,足下石头裂开道口子,龙吟凤吃疼,连连退后,只觉五脏六腑翻滚,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莫水笙退后两步,盈盈笑道:“英雄救美,真是羡煞旁人。”她盯着赵雯秀道:“若不想你的好情郎死在这儿,便带我进去慕容山庄!” “你休想!”赵雯秀恨恨地道,她放下龙吟凤,安置在石头边靠着,一掌便劈了出去。莫水笙瞧她掌法虚浮无力,心知她体内毒素未尽,轻“哼”一声,也出掌对上,赵雯秀内力不敌,震得右臂生疼,那莫水笙毫不留情,趁机又是一掌,朝着她心口拍上去。 “当心!”龙吟凤大声喊道。 这一掌莫水笙使出了十成功力,威力无比,一掌下去便可使对手筋骨尽断,赵雯秀本就受伤,若在吃这一掌,岂非毙命?龙吟凤又惊又骇,从未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此刻只想扑过去代她吃这一掌,可身子却如烂泥般挪不动半分,心里犹如被尖利的刀子刺破。 第56章 千钧一发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突然闪现在她身前,双掌推出,与莫水笙的掌力相撞。赵雯秀只觉得一阵风掠过,随后便见一名身着紫衫的女子挡在了自己身前。 “若水姐姐!”赵雯秀惊道。 伊若水隔开莫水笙掌力,紧张地看着衣冠不整的赵雯秀,问道:“出了何事?”当即褪去外面衫子给她披上。 莫水笙瞧伊若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想来也是个武功平平的,立时甩出一枚飞针偷袭,伊若水耳畔闻声,身子一斜,躲开飞针,只见那枚飞针一路急射,忽地火花一响,“叮”的一声碎成两截,正是伊尹手持玄玉剑横剑斩落。只瞧伊尹、林诗音、何子清和表弟上官辉齐齐迎上,见赵、龙二人浑身伤口,皆是一惊。 伊尹一手扣住龙吟凤脖颈,喝道:“又是你!”她恼恨龙吟凤重伤易水寒,险令其丧命,这时见到仇人,怒上心头,便要斩去。 “伊姐姐,手下留情!”赵雯秀忙阻道。 “这厮伤你,雯秀姑娘还要帮他?”伊尹不解,眉头紧皱,气得脸色铁青。 “并非他伤我,而是...而是那莫水笙!龙吟凤是因救我才伤成这般....”赵雯秀解释道,她紧了紧披着的衣衫,不想让几人看到自己狼狈模样。 伊尹几人听得那作平日里我行我素,作恶多端的龙吟凤,竟仗义出手救下赵雯秀,都是一奇。 龙吟凤被伊尹扣着,却不见丝毫惊慌,他深知寒冰双侠武功高强,自己如今身受重伤,逃无可逃,索性坦然受之,只是心中惦记着赵雯秀安危,怕她又被莫水笙所伤,暗暗留意着。 莫水笙被几人围住,却是不慌不忙,娇笑道:“哟,慕容山庄果然藏龙卧虎,一个比一个俊。”她盯着上官辉,嘻嘻笑道:“这位小哥儿长得真俊,不知可愿随小女子回去南诏国,做个面首呀?” 上官辉被她盯着看,觉得浑身不自在,忙别过头去,脸上一红,道:“谁要做你的面首,真是不要脸!” 莫水笙也不生气,笑道:“真是有趣,小女子好心相邀,你却不领情。”忽然目光一冷,喝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身形一动,化作一道红影,直取上官辉。 上官辉武功平平,哪是莫水笙的对手,见她扑来,惊得大叫一声,转身便逃。莫水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二人一前一后,在石林间穿梭。 伊尹见状,急忙对何子清和林诗音道:“你们护住雯秀姑娘,我去追那妖女!”说着,身形一动,也朝莫水笙追去。 伊若水趁着空隙探了赵雯秀脉门,一会儿说道:“雯秀姑娘,你可中了那妖女的毒?”赵雯秀点点头,将二人症状一一道出,只隐去龙吟凤被下催情药一事不提。伊若水聪明机敏,适才一见他外衣脱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内衣内裤,又瞧赵雯秀也是衣冠不整,便猜出几分缘由。女儿家名声重要,自也就当做浑然不知,倒免去了尴尬。于是盘坐在赵雯秀身后,双掌抵上她后背,运气逼出体内残余毒素。 赵雯秀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暗红色鲜血,顿觉舒畅,提气运功也再无阻塞,高兴道:“多谢若水姐姐!”转而又道:“对了,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伊若水道:此事说来话长,前几日里我和家姐听诗音妹子提起,曾在山庄别院见过那五毒教莫水笙,当时阿离正在医治易姐姐的紧要关头,不便分心,就和家姐还有诗音妹子商量出来找上一找。正驱船想要去别院,在岸边偶然遇见了子清姐姐和她表弟上官辉,这才聚到一起。” 原来这几人去得“潇湘”别院找寻一圈,也没见到那莫水笙人影,便又驱船回来山庄,恰巧在竹林尽处听到打斗说话声,几人使出轻功循声赶来,正遇方才一幕。 赵雯秀唏嘘道:“幸得几位姐姐及时相救,不然...”她瞧了眼边上龙吟凤,小腹上止住的血此时又蹚出,红了一片,于是向伊若水哀求道:“若水姐姐,龙吟凤虽穷凶极恶,还打伤易姐姐,可是...可是他终究救雯秀性命,雯秀不能看着他眼睁睁死去....” “雯秀姑娘想让我帮他疗伤?”伊若水道,她恨恨地瞥了眼靠在石头边上的龙吟凤,只想一剑将他刺死,却迎上赵雯秀恳求的目光,眼中含泪,又狠不下心拒绝,只得道:“他中的一掌我管不得,止住血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说罢起身迎上龙吟凤,点了他两肩穴道,龙吟凤登时感觉酥软,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龙某无需你救!”龙吟凤嘴硬道。 伊若水快速取下他小腹上缠了几圈,此时已被鲜血渗透的布条,深褐色的伤口兀自冒着血,没好气道:“若非看着雯秀姑娘面子,谁要救你!” 伊若水瞧着伤口形状,似是被利剑或者匕首所伤,但看赵雯秀和龙吟凤二人身上皆未佩戴武器,不禁一奇,龙吟凤忍着疼痛,额上又冒出细汗,却是一言不发。伊若水心下啐道:“哼,倒是条汉子。”这般思索着,从怀里摸出一口方瓶,倒出里面粉末到伤口上,只蛰得龙吟凤龇牙咧嘴地疼。 赵雯秀不忍心,问道:“若水姐姐,这是什么?” “石灰粉。”伊若水平静地道,“伤口若不消毒,时日久了恐会发炎。” 龙吟凤疼得险些昏死,咬着牙撑下,渐渐灼烧感减淡,这才长呼口气。伊若水寻出干净帕子,包住伤口,又用适才染了血的布条重新包扎,完了说道:“血止住了,至于内伤,就由它自己慢慢恢复吧,也省得到处害人。” 正在此时,前方石林隐隐传出打斗声音,伊若水拿起长剑道:“应该是姐姐找到那妖女了!”说罢发足朝着声响飞奔过去。 林诗音和何子清扶起赵雯秀,也往前赶去。 第57章 剑锋相对1 但见石林深处一团红影,一团黑影交织在一起,斗得难分难解。伊若水瞧二人拆招不分伯仲,长剑一摆,身形如电,朝着莫水笙刺去。 莫水笙腾空跃起,足尖轻点袭来的长剑,借力一弹,翻身移至伊若水身后,袖子轻甩,目光扫向几人,道:\"别光看着了,一起上吧!\"她估摸着上官辉武功资质平庸,想必剩下几人也不会高明到哪去,便发起挑衅。 伊若水长剑翻转,收至身侧,冷笑道:\"对付你,我一人便足矣,何须劳烦旁人!\" 莫水笙闻言,哈哈大笑:\"就凭你?\" 五毒教在苗疆一带名头不小,就连南诏国主也要敬其三分。莫水笙身为教主,更是目中无人。此刻听伊若水说一人独战,不禁觉得好笑。当下随手挥出三枚飞针,直袭伊若水,讥诮道:\"姑娘既自负至此,那就来比划比划吧!\" 银针泛出幽幽青芒,赵雯秀忙提醒道:\"若水姐姐,当心针上淬有剧毒!\" 伊若水微微一笑,衣袂飘动,寒玉剑荡起,当的一声将飞针激飞。一股凌厉寒气如柱般直冲莫水笙,莫水笙侧身闪避,却听身后传来轰然巨响,一块半人高的巨石被真气击得粉碎。 莫水笙瞥见伊若水手中长剑寒光四射,突然惊呼道:\"寒玉剑!\" \"不错。\"伊若水淡然一笑,剑花挽了个剑花。 莫水笙上前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寒玉剑,轻笑道:\"本姑娘倒是听说,中原武林有''寒冰双侠''之名,少年成名,仗剑行侠,两把宝剑更是出神入化。剑一出鞘,必有人丧命。想不到竟会在此处与二位相遇。看来本姑娘更要领教领教,到底是寒玉剑更胜一筹,还是我这催骨银梭更具威力!\"说着,从发髻中抽出一枚菱形银梭,手腕轻轻一抖,银梭缓缓展开,竟从两侧又伸出四柄,状若折扇,熠熠生辉。 何子清在一旁看得真切,眉头微蹙,对伊若水低声道:\"若水,万万小心。此物乃五毒教中最歹毒的暗器催骨梭,若是沾上半点儿,立时骨化筋溃而亡!\" 莫水笙斜睨何子清一眼,右足点地,支撑着娇躯缓缓转了个圈,忽地施展身法,一枚银梭破空而出,朝伊若水当头罩下。伊若水深知这催骨梭的凶险,哪敢大意,当即抽剑横斩。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催骨梭应声而断,化为数截跌落尘埃。 众人齐齐望向寒玉剑,只见通体莹白的剑身上隐隐泛起一层紫气。何子清感叹道:\"寒玉剑采千年寒玉,混以玄铁铸就而成,剑气森然,杀伐决绝,一旦斩中,血肉立毙。\"几人听罢,无不惊叹。 见自己的催骨梭竟被轻易斩断,莫水笙心中惊疑不定,暗暗思忖:\"不料这寒玉剑如此犀利,竟能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去我费尽心思炼制的银梭。\"随即赞道:\"寒玉剑果然名不虚传!\" 言罢,莫水笙双手微动,将剩余四枚银梭一齐掷向伊若水。伊若水手持宝剑,轻盈迎上,正要挥剑斩断当先一枚银梭,忽觉一股香气随风而来,不禁微微一怔。定是这莫水笙在捣鬼!伊若水心下了然,忙屏气凝神,大喝一声,寒玉剑光芒暴涨,将一枚催骨梭斩为两截。 莫水笙见她及时避开香毒,倒也称得上机敏。于是左手偷偷摘下背后树叶,以淬毒的指甲盖捻碎一寸许,夹在指间猛地掷出。伊若水未料到她会有此一出,霎时被树叶蹭过,白皙的手背登时裂开一道极细的血痕。 伊若水眉头微蹙,暗叹一声:\"都怪我大意,这五毒教的卑鄙伎俩,树叶上定是涂了剧毒。\"思忖间,又有三枚银梭呼啸而至,后劲十足,随着破空之声,威力陡增。伊若水再不敢轻心,当即挥剑迎击。哪知那三枚催骨梭忽然爆开,竟然瞬间化为六枚,而后十二枚,花团锦簇,铺天盖地。 伊若水暗暗吃惊,连忙舞动寒玉剑,剑光如瀑,将周围尽数笼罩,却是无论如何也斩不尽那些幻影。数枚催骨梭呼啸着逼近,伊若水倒吸口凉气,心中越发惶恐。 就在此时,一道修长的黑影陡然掠至,只听铮的一声清响,剑鞘离匣三寸,数柄银梭应声而碎,化为齑粉。伊尹收剑入鞘,负手而立,玄冰剑上隐隐青光流转,激荡出一圈声势。顷刻间,莫水笙周围的石头轰然崩塌,碎石乱飞,尘土弥漫。莫水笙连忙提气纵跃,堪堪躲过一劫。 伊尹将玄冰剑收入剑鞘,迎向伊若水。 原来伊若水方才被那片树叶刮过肌肤,毒素转瞬侵入体内,以致视物都隐隐产生幻觉。莫水笙所发的催骨梭本就只有三柄,伊若水却在毒素影响下将它们幻化成铺天盖地的利器。伊尹在一旁看她只顾着乱斩,招式全无章法,便猜到其中必有古怪,这才出手相助。 伊若水长叹一声,道:\"原来我是中了幻象之毒,这莫水笙施毒手段当真惊世骇俗,实在诡异至极!\" 莫水笙见伊尹手中长剑,也是惊呼出声:\"玄冰剑!\" 伊尹淡淡瞥了眼手中长剑,轻轻颔首,神色冷峻,挡在伊若水身前。 此时伊若水已经默默运功,将毒素逼出体外。她与伊尹并肩而立,衣袂飘飘。一个秀美绝伦,一个英气勃发,当真是\"顾盼生辉,啸傲风月\"。两人同时拔剑,剑气嚣张。 林诗音、何子清几人站在后边,大为叹服。 何子清看得出神,幽幽地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二位妹妹出落得亭亭玉立,武功更是精进不凡。伊伯父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吧。” 莫水笙冷哼一声,讥诮道:\"今日能与''寒冰双侠''过招,也算是本姑娘的荣幸了!\" 一直在后面的林诗音见状,走上前,不忿道:“呸!你这个什么五毒六毒、不知是人是妖的妖女,瞧着打不过''寒冰双侠'',便花言巧语恭维奉承,我二位小姐姐可不想听你在这儿放屁!”说罢咯咯一笑,引得何子清与上官辉也忍俊不禁。 第58章 剑锋相对2 莫水笙哪受得几人讥讽?当即变了脸色,一言不发,朝林诗音发出一枚飞蝗石。林诗音全然没有防备,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飞蝗石已逼到眼前。危急时刻,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至,一掌将飞蝗石震飞,跌落在地,只听一声清脆的\"当啷\"。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受了伤的龙吟凤,他待赵雯秀一行人走后,便强撑着身子回去寻回了衣裳穿好,心中惦念赵雯秀安危,又撑着伤痛朝几人追赶的方向寻来,刚到几人身后不远,就看见那飞蝗石直冲几人,只道是赵雯秀有难,立时飞身而上,出掌荡开暗器。 龙吟凤被飞蝗石力道所震,不由得退了数步。几人这才瞧清是龙吟凤出手相救,无不喟叹。林诗音见龙吟凤大义相助,心中感激:想不到半刻之间,便到地府走了一遭了,若不是这姓龙的,我岂不已丧命于此? 赵雯秀想要同龙吟凤说话,却听伊若水愤愤道:“莫教主乘人之危,使此下三滥手段,简直恶毒之极!” 莫水笙秀眉扬起,轻蔑道:“那又怎样?废话少说,今日本姑娘便同你二人一决高下!” 言毕双袖一拂,两条莹白的臂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袖口中倏然飞出几条细小的银蛇,悬空游动,模样甚是骇人。这些银蛇不过三寸来长,细若牛毛,通体覆满银鳞,教人一见就觉得毛骨悚然。伊若水与伊尹飞身跃起,长剑闪烁。寒玉剑锋芒毕露,所过之处,那些银蛇纷纷僵直,跌落地面。二人在蛇群中斩杀半晌,地上已是尸骸遍地。几人望着那些或断或碎的蛇尸,腥臭四溢,无不掩鼻欲呕。 莫水笙微微一怔,暗自愁道:她二人有宝剑在手,无论我发出任何事物,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拼上一拼! 想罢腰身微转,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外衫应声滑落,在风中猎猎作响。莫水笙单手握住长鞭,冷笑道:\"今日就让你们尝尝龙骨鞭的威力!\"原来这龙骨鞭乃以蛇骨熬化后晾干编织而成,又混入鲟鳞灰烬,鞭上淬满剧毒,只须轻轻一抹,便要倾刻毙命。此鞭霸道凌厉,莫水笙素来不轻易动用,只将它缠在腰间充作衣饰。此刻见寒冰双侠步步紧逼,再也忍耐不住,索性拿出这杀手锏,要与她们死磕到底。 几人吸了口凉气,目光向寒冰双侠望去,只见伊若水当先迎了上去,剑光闪闪,疾刺而去。伊尹也跟了上去,二人一左一右分道夹击。莫水笙微摆纤腰,挥出龙骨鞭相迎,只听鞭上麟片叮叮作响,朝着伊若水颈上缠去。伊若水将寒玉剑倒转,以剑刃正面硬接长鞭,运劲斩下,哪知龙骨鞭柔韧异常,竟是斩之不断。伊若水略感诧异,连忙收剑后撤,堪堪避过鞭梢。 伊尹见长鞭又至,忙长剑连鞘击去,地上杂草被真气催发,尽数飞向空中,却听“当”的一声,长鞭被震,莫水笙不禁倒退一步,又提气迎上,长鞭柔如缎布,登时便缠住玄冰长剑,一股隐隐的黑气袭去。伊尹忙运气抵御,剑身微透青光,空中杂草落叶四散开去。 伊若水迎到伊尹身畔,心道:“姐姐和莫水笙拼内力,定会耗费不少真气,到时只会落个两败俱伤。”于是思索片刻,大声说道:“听闻日前诗音妹子找到了沙翁所在之处,可有此事?” 边上几人听言无不吃惊,赵雯秀更是惊愕,向林诗音瞧去。林诗音虽也吃了一惊,却见伊若水身形微转,使了个眼色,立即会意,暗道:“原来若水姐姐要我虚张声势,好叫那莫水笙分心。”于是顿了顿说道:“不错,只是那处机关重重,以我的微末武功,恐怕难以进入!” 就这一会子功夫,赵雯秀已是千思万想,怎么也想不出这武功低微看似无害的林诗音会寻到沙翁关押之处,若她当真道出,在场的几人岂非尽皆知晓?到时必会引起乱子,思及此,她紧盯林诗音,若她吐露半分,定要立刻将她制住。 莫水笙对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下颇为疑惑,但苦于不得分神,只得强压下好奇之心,专注眼前。 原来伊若水猜得莫水笙千里迢迢来到姑苏慕容,必是为那沙翁而来,因此生出一计,使她心神紊乱,如此,内力就大大减弱。而伊尹对沙翁事并无兴趣,纵使听到只字片语,也丝毫不在意。 伊若水瞧莫水笙仍能维持战力,又道:“听说那沙翁是被囚在梅花亭底,不知是真是假?” 林诗音连忙摆手,低声道:\"嘘,小声些,别教旁人听去。\"所谓旁人,自然是指莫水笙。 莫水笙见二人声音越来越轻,生怕错过只言片语,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赵雯秀闻得“梅花亭底”四字,才知二人言语非实,长舒口气,当下会意道:“若水姐姐果然聪慧。”想罢抿嘴一笑。 莫水笙与伊尹仍在拼斗内力,两人皆不相让。一道青光,一团黑影在半空缠绕,其势凶猛,宛若怒涛狂澜,声势骇人。几人都为伊尹捏了把汗。 莫水笙终究因为分神而略输一筹,虽然内力未减,但精神难以二用,渐渐力不从心。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伊若水方才那番对话,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在扰乱我的心神! 心下后悔不迭,却为时已晚。只见伊尹周身真气涌向掌心,又透过剑鞘,化为一道青光,眨眼间穿透黑影,直逼莫水笙。莫水笙大叫一声,右手松开龙骨鞭,左手慌忙护住要害,连退数步,皱眉低声咒骂,却是外人听不懂的苗语土话。几人见他败退,都暗暗松了口气。 林诗音大声道:\"喂,你已经输啦,还打什么打?\" 莫水笙啐了一口,又握紧龙骨鞭朝二人攻去。伊尹与伊若水迅速错身,寒玉、玄冰两剑相击,叮的一声脆响,二人分从左右,同时出剑点向她的曲池、膻中两处大穴。剑锋相交,嗡鸣声不绝于耳。莫水笙见势不妙,提气纵跃丈许,在空中翻身一滚,轻盈落在二人身后。 伊尹瞧她退到身后,心道:“她跃过我和若水,原是想从背后偷袭!”当下猛地扭转纤腰,黑色长衫随之荡开,剑花一挽,纵身刺去,一束青光萦绕不绝。莫水笙吃了一惊,正欲避开,却见伊若水疾步横剑挡上前,叫她逃脱不得。 第59章 醋意大发 几人看得此景,都感到大快人心,不禁齐声叫“好”。莫水笙见两柄宝剑夹击而来,暗叫不妙,连忙微屈双膝,旋身欲从二人中间穿梭而过。不料伊尹长剑陡然递出,嗖的一声,削断了她鬓边几缕发丝。莫水笙发髻散乱,青丝在风中飘扬。 伊尹转剑回鞘,沉声喝道:“今日暂且饶你一命,若莫教主再敢兴风作浪,休怪我二人剑下无情!”说罢与伊若水并肩而立。那莫水笙哪里还敢多言,提气跃出,眨眼间便消失在石林间。 几人见莫水笙远去,这才放下心来。伊尹转头望向赵雯秀,关切道:“赵姑娘,你的伤势如何?” 赵雯秀回道:“适才若水姐姐帮我逼出体内残存毒素,现已无大碍。”她看了龙吟凤一眼,又道:“此番要多谢两位姐姐出手相助,否则我们恐怕就要栽在那莫水笙的手上了。” 伊尹摆了摆手,说道:“赵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姐妹二人应该做的,只是,这莫水笙此次前来姑苏慕容,定有所图。我们需得小心为上。” 几人一合计,打算先行回到山庄,将莫水笙之事告知慕容离再做计较,于是沿路往回赶。 赵雯秀不忍将龙吟凤独自一人扔在荒僻的庄外,上前扶住他要带回山庄。伊尹和伊若水虽恼恨龙吟凤龙吟凤三番四次偷袭易水寒,如今又害得她伤重,但这姑苏慕容终究是他人地盘,赵雯秀亦是慕容离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她即发了话,再行阻拦倒显得多事,当即不再多言。 夜幕降临,山间一片寂静。赵雯秀扶着龙吟凤,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伊尹和伊若水紧随其后,林诗音、何子清、上官辉则垫后。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几人长长的影子。赵雯秀时不时低头查看龙吟凤的伤势,见他虽然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心中稍安。 一行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山庄的轮廓。赵雯秀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前方传来。赵雯秀等人心中一惊,连忙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前方。 只见三名黑衣人手持兵刃,迅速向他们靠近。赵雯秀等人顿时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又有何目的。 伊尹和伊若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闪身挡在赵雯秀和龙吟凤身前,作出挡势。 那三个黑衣人越来越近,夜色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他们身上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赵雯秀暗暗不解:瞧这三人模样打扮,好生熟悉,在哪见过来着? 未及细想,只见其中一人身形苗条,举剑刺来,正对着赵雯秀肩头,却道剑尖刚刚迎上,猛地又收回去,惊道:“龙大哥?” 伊尹几人正要拔剑相抵,见那黑衣人当先跃上前,定睛一瞧,竟是陈宛风。随后另外二人飞至,却不是秦默风和钟逸风是谁?两拨人相遇,皆是吃惊不小。 “龙大哥,是谁伤了你?”陈宛风见龙吟凤面色苍白,小腹伤口包扎状,紧张问道。 “无人伤我。”龙吟凤不想理她,随口敷衍一句。 林诗音凑近钟逸风,好奇道:“钟大哥,秦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秦默风不等钟逸风开口,抢道:“我几人在林间练剑,看天色已晚,正要回去,听见前方有动静,打算瞧上一瞧,不想竟遇到了几位。” “哦,练剑需得这般打扮么?”林诗音看着三人黑衣劲装,嘟囔道,“还以为又遇见了歹人。” 赵雯秀却是不信这三人当真在此练剑,慕容山庄地广人稀,就算是避嫌,不想被旁人看去了那衡山剑法,只消寻个僻静开阔处便是,何须来到外面?刚要张口质问,却听陈宛风不悦道:“定是你这臭丫头伤我龙大哥,还要押他回去!”她知龙吟凤几日前打伤了那易水寒,此刻又受了伤,只道是被这几人制住押回山庄,替易水寒报仇。 当即一剑抵向赵雯秀,赵雯秀未料到她会动手,避之不及,披着的衫子被长剑划过,掉在地上,登时露出两条白玉般的手臂。 陈宛风瞧她模样,衣衫不整,又见龙吟凤挡在身前,顿时醋意大发,怪道:“好啊,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竟做出无耻苟且之事!” “陈姑娘慎言!龙某与雯秀姑娘清清白白,何来无耻?”龙吟凤显然有些怒了,不由得大声喝道。 陈宛风被他呵斥,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暴露,恼道:“你竟还要维护她,依我看,这伤也是她干的!”说完甚觉委屈,自己这般对待他,他却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如今却百般维护一个臭丫鬟,又是气又是妒,手中长剑一摆,一招“白虹贯日”刺了过去。 龙吟凤重伤未愈,本不愿与她纠缠,但见陈宛风蛮不讲理,竟要伤赵雯秀,当下只得提起内力,身形一晃,挡开了她这一剑。 陈宛风见他处处维护赵雯秀,更是恼怒,挥剑又刺,秦默风和钟逸风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拦住她,道:“小师妹,你冷静些!” 陈宛风哪里肯听,奋力挣脱二人,挥剑向赵雯秀攻去。赵雯秀无奈,只得还手相抗。 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起。龙吟凤力有不逮,见二人拆斗起来,忙道:“伊尹姑娘,若水姑娘,你们快帮忙拦下陈姑娘!” 伊尹和伊若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提剑上前,将陈宛风隔开。 陈宛风被三人围攻,渐渐落入下风,心中更是恼怒,挥剑乱砍。伊尹三人不欲伤她,只得小心避让。 这时,钟逸风突然喊道:“小师妹,住手!” 陈宛风正打得起劲,哪里肯听,挥剑向赵雯秀砍去。钟逸风见状,心中一急,飞身扑上前,挡在赵雯秀身前,只听“哧”的一声,陈宛风长剑划破了他的左臂。 陈宛风见伤了钟逸风,顿时愣住,手中的长剑也掉在地上。她呆呆地看着钟逸风左臂上的伤口,眼中满是惊恐和悔恨。 第60章 太湖边上 钟逸风捂住伤口,强忍疼痛,道:“小师妹,你清醒些,不要再胡闹了!” 陈宛风闻言,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钟逸风受伤的左臂,眼中泪水打转,哽咽道:“二师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默风、林诗音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钟逸风,林诗音道:“钟大哥,你伤势如何?” 钟逸风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只是小伤。” 伊尹和伊若水也收起长剑,退到一旁。赵雯秀看着陈宛风,心中虽有怒气,但见她此刻模样,也不好再责怪。 龙吟凤叹了口气,道:“陈姑娘,你误会了。我与雯秀姑娘并无私情,更未做过无耻之事。你若是心中有气,便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她。” 陈宛风闻言,心中更是羞愧难当,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龙吟凤和赵雯秀,也知道刚刚的行为太过冲动,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龙大哥,你、你为何要护着她?”陈宛风指着赵雯秀,声音颤抖地问道。 龙吟凤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道:“关你何事?” 陈宛风一愣,随即想到龙吟凤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冷淡疏离,心中一阵刺痛。她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捡起地上佩剑,转身跑了。秦默风、钟逸风见状,向几人抱拳道别,追了上去。 龙吟凤心中烦闷,想到若进去了山庄,不免经常遇见陈宛风,此女刁蛮任性,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惊扰到雯秀姑娘,不如离得远远的避之不见,那陈宛风小女儿心性,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忘了自己,而易水寒也终究是自己所伤,这般贸然跟着回去,在引得不痛快,那又何必?于是说道:“雯秀姑娘,我便不进去了。” “那你的伤...”赵雯秀瞧出他担忧之事,不好执意要求,浅浅说道。 龙吟凤扬起嘴角道:“不打紧,调养些日子便好。”说罢正了正身子,捂着伤口消失在黑暗里。 慕容离听赵雯秀说完,已是后半夜,心道:“那龙吟凤倒也不是个极坏的人,既如此,雯秀又为何哭成这般伤心模样?”只觉狐疑,问道:“后面可还有事?” 赵雯秀眼神一晃,低眉沉声道:“没有了,后来我们就、就回来了。” 慕容离看她言辞闪烁,不禁起疑:“你只管说,是不是那厮又返回来招惹你了?”说的正是龙吟凤。 赵雯秀摇摇头,低头道:“不是的,是回来流轩榭的时候,与二小姐说了几句话,没人欺负雯秀。” 慕容离看她这般模样,心中更觉奇怪,问道:“清儿说了什么,你怎的如此模样?” 赵雯秀身子微微一颤,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二小姐只是、只是说了些家常话。” 慕容离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心中更加疑惑。她知道赵雯秀虽然年纪尚浅,但并非懦弱胆小怕事之人,今日这般模样,定是清儿出言不逊,说了过分的话,以致雯秀委屈哭泣。 她轻轻拍了拍赵雯秀的肩膀,柔声道:“罢了,你既不想说,那便不说。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 慕容离回到隔壁厢房,这连番折腾,已是疲惫不堪,胸口真气越发躁动,搅得喘不过气,草草嘱咐了守卫侍女几句,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褪去衣服鞋袜,足足地睡了一整日。 醒来已是次日傍晚,落日余晖穿过窗户,照在榻上,说不出的温馨。室内燃着一炷檀香,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慕容离感觉身子轻快了许多,胸间仍隐隐作痛,于是闭眼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拇指和食指轻轻相扣,催动内力调整气息。 过得三日,慕容离感到周身要穴通畅无虞,胸口隐痛也荡然无存,不禁长舒了口气。她看着桌上的精致菜肴,过去坐下,用手一摸,竟是温的,想来是雯秀那丫头每日悄悄送了饭菜进来,心下一暖,拿起筷子将饭菜吃了个精光,几日未进食,倒真是饿了! 冬去春来浅草黄,沿坡直上柳梢长。如此已到了春日,万物复苏,散发着生机。慕容离身子已完全恢复,数日未踏出房门,这时来了兴致,拿起角落里的鱼竿便要出去。 赵雯秀远远瞧见慕容离往外走去,暗暗笑道:“小姐又要去钓鱼,倒是从没钓上过一只。”刚一转身,却见梅剑之粗布短衫站在身后。 “哎呀,你要吓死我!”赵雯秀嗔道。 梅剑之这些日子日日都来流轩榭,想要探望慕容离,却一日也不得见到,又是焦急又是担心,方才瞧见她出了房门,就要跟上去。 “你这人好生奇怪,总是跟着我家小姐做什么?”赵雯秀一边摆弄着插花一边道:“哦,我知道了,你看上我家小姐了!” 梅剑之被她拆穿心事,闪过一丝慌乱,羞得不知说什么好。 赵雯秀瞧他表情,“噗嗤”笑了出来,说道:“不逗你了,你去将这食盒送去给小姐。”说着走去厨房拿了个三层食盒,递到梅剑之手中,“你顺着这长廊出去,穿过树林便可到太湖岸边一座礁石处,小姐喜欢呆在那里。” 梅剑之接过食盒,赶忙朝着她指到的方向奔去。 到得太湖边上,一片沙滩环抱,水波漂浮,顺着风向一浪掀过一浪,春日里的和风暖意融融,吹得人煞是舒服。梅剑之远远瞧见慕容离坐在石礁之上,一袭白衣随风舞动,说不出的曼妙,仿佛仙人落入凡间,如梦如幻。 慕容离钓了半晌,又是一条未中,倒也不以为意,仍定定地坐在那里。 “女儿家喜欢钓鱼的可真是少见呢。”梅剑之迎上前,轻声说道。 慕容离头也不抬,盯着鱼竿说道:“你不去陪水寒,来这儿干什么?” 梅剑之将食盒放到她身旁礁石之上,一层层打开,里边摆满了精致的糕点,他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到慕容离嘴边,说道:“梅花形状的糕点,雯秀姑娘倒是好厨艺。” 第61章 品箫弄笛 慕容离躲开送到嘴边的糕点,秀眉微皱,心下沉吟道:“这人今日怎地奇奇怪怪,莫不是病了?” 梅剑之也觉此举油腻,哑然一笑,收回点心放在食盒内,站到一旁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钓鱼。 此时整个太湖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仿佛无数颗珍珠闪烁。湖边群山环绕,连绵起伏,宛如一道绿色屏障。蓝天白云倒映在湖中,形成一幅天地合一的壮丽景象。身处湖边,仿佛置身人间仙境,让人流连忘返,正是“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梅剑之只想时间停在此刻,能驻足佳人身畔,夫复何求? 梅剑之见慕容离腰间挂了一把笛子,赞道:“这白玉长笛洁白无瑕,光泽温润,倒是个极好的玉石。” “是么?可惜我不会吹奏。”慕容离淡淡地回道。她转头看梅剑之一脸不解,浅浅地道:“这白玉长笛是我爹生前不离手的物件,但并未传授我如何吹奏。”说罢侧身取下笛子,玉笛曲线柔美,宛如一根细长的玉藤,盈盈而上。 “不如让我试试。”梅剑之道。 慕容离迟疑片刻,将玉笛递出,但瞧梅剑之轻轻将玉笛移到唇边,双目低垂,轻启朱唇,声音宛如清泉流淌,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洗尽尘俗,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旋即又和雅清淡,恬静悠远,如一弯淙淙溪流,清新自然。 慕容离怔怔地瞧着吹曲儿的梅剑之,夕阳西斜,洒落在他身上,侧脸轮廓分明,像一幅精致的画作,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倒是个极俊俏的男子。”慕容离心下想着,伴着笛声,思绪回到父亲在世时,亦是如这般在湖岸边奏笛鸣音,过往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剩黄土一堆,再不得见,不禁悲上心头,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梅剑之吹罢一曲,见她眼眶泛红,只道是生了气,忙慌道:“是我吹的不好,唐突了姑娘。” 慕容离收起思绪,定了定神,说道:“不过是想起了家父,没什么...这是什么曲子?” 梅剑之松了口气,说道:“没有名字,是我由着心境随意吹奏的,叫庄主姑娘见笑了。” 慕容离瞧他粗布短衣,半束着长发,墨色丝带环绕着发髻,虽俭朴,却仍是遮不住的俊美,不由得心生几分好感。“你吹得这般好,能教我么?” 梅剑之听之大喜,忙道:“自是可以,庄主姑娘若不嫌我叨扰,我可日日前来!” 慕容离低眉一笑,温婉动人。梅剑之自得见她以来,从未见她这般盈盈笑意,眼波流转,直看得痴了。 慕容离想到几日前那群黑衣人,收了笑容,问道:“你可有什么仇家么?” “仇家...当然有的。”梅剑之想起惨被屠杀的父母兄长,叹了一声,随即道出家中如何被曹帮血洗,自己如何被鹤老翁所救,又如何帮忙报仇灭了曹帮全家,一直说到被鹤老翁带来姑苏慕容为止。 “想不到竟是这般坎坷遭遇。”慕容离幽幽地道:“世事无常,非人能左右,还望你早日走出阴霾。”那曹帮既已被灭满门,想来也无人再来寻仇,白衣男子,或许只是碰巧,她暗暗思忖道。 梅剑之听慕容离柔声安慰自己,心中暖意如潮,说道:“我如今孤身一人,除了义父,世上也再没什么亲人,只盼能常伴姑娘左右。” 慕容离听他说得直白,顿时面色一红,别过脸去,嗔道:“谁要你常伴左右,真不知羞!” 梅剑之半开玩笑地说出心之所向,只欲看她反应,若她恼怒发作,便推说是一时胡言乱语,这时被她抢白,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笑。 慕容离瞧他这般模样,更是羞涩,只觉脸热心跳,忙将头转向太湖,不再看他。 太湖波光粼粼,倒映着夕阳的余晖,仿佛一片金色海洋。慕容离坐在礁石之上,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任由缠在长杆上的鱼线在湖水里飘来荡去。 这般宁静不多时,忽听不远处传来浑厚男子声:“慕容小庄主,别来无恙啊!”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在宁静的岸边上荡起回声。 慕容离侧头循声望去,远远一身影飞奔着迎上,当即手掌心撑着石礁,飘飘然落到地上。 没过片刻,只见一身材削瘦, 青袍裹身,发髻锁发的老道儿疾驰迎来,却不是那被关着的鹤老翁是谁? 慕容离和梅剑之同时一惊,梅剑之喊了声:“爹?” 鹤老翁斜目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是何人?” 梅剑之瞧他神色冷峻,眉眼尽带着杀气,全然不似平日里疯疯癫癫,嬉笑逐闹的义父,忽地想起那日在废宅子外面被他击了一掌,也是这般神情,不禁心跳加快,低声对慕容离道:“他似乎恢复了神志。” 慕容离适才听梅剑之道出与鹤老翁相识经过,心中了然这人神志不清,时癫狂时正常,这时一见,果然如此,但她不解的却是慕容山庄地牢密闭,且众人把守,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你可是好奇我如何逃出的地牢?”鹤老翁双眼微微一眯,目光迎向慕容离,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胡须,却摸了个空气,不禁一哼,两手拂袖背在身后。 慕容离心道:“这怪老道儿难得逃出,再加上长须被剃之仇,定是做足了准备前来寻仇。”思忖着暗暗挪上前两步,一半身子挡住梅剑之,运气到手心上。 鹤老翁目光如炬,盯着慕容离,看她身形纤瘦,又年纪轻轻,突然放声大笑,说道:“慕容山庄,不过如是!”他上前两步,说道:“快将沙竟海交出来!” 这下二人都是一惊,梅剑之只道鹤老翁带他来到姑苏慕容,只是当日与林老前辈较劲,万万没料到,他竟也是为了那江湖上的传闻。 “慕容山庄,并无沙竟海一人。”慕容离冷声回道。 第62章 拈花拂柳手 “小庄主,你莫要欺我,沙竟海自十五年前拜访姑苏慕容后,便销声匿迹,再无音讯,若不是慕容得选将他扣住,还会死了不成?”鹤老翁道。 慕容离道:“我说他不在此处,就是不在此处,不信,你可自行去找!” 鹤老翁没料到眼前这女娃儿竟这般凶横,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登时怒上心头,喝道:“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说罢一掌抬起,朝她劈出。 慕容离日前与鹤老翁打过一场,知他虽然内功深厚,武学造诣厉害,但出招随心所欲,想到哪招,便用哪招,初时打起来会觉出其不意,需留心拆解,斗得久了,发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便是再无章法,也能一一克制。相较之,慕容离内力与鹤老翁相当,再加上招式奇巧,将他制住,并非难事。 慕容离脚下一动,腾空掠出,直直迎上鹤老翁一记掌风,双掌相抵,只听“砰”的一声,地面沙砾扬起,二人各自退后两步。 鹤老翁吃了一惊,暗道这女娃儿如此自信托大,竟不闪不避,直面击上,一条臂子隐隐发酸。他浑然不记得先前与慕容离打过一场并败下阵来,只觉这慕容庄主年轻幼稚,于武学上定也厉害不到哪去。 “哼,我倒小瞧你了!”鹤老翁说道。说罢又一记掌风飞出,不疾不徐,使得正是武当太极拳。这一掌浑厚有力,慕容离离得远,便已感到阵阵风浪向周身包围,即知这招威力,不容小觑,恐伤及身后不远处梅剑之,于是身影一闪,退后几尺,并到他身前,叮嘱道:“你离远些。”一掌将他推出老远,又迅速足上一点,转到另一边,与鹤老翁横向相对。 鹤老翁一掌尚未出净,瞧慕容离直剌剌迎上,右掌弯曲成钩,朝着自己悬在半空的右臂上抓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忙右肩一沉,倾斜着身子避开。慕容离一掌不中,又是一掌,劈向他肩头。 鹤老翁看得真切,慕容离纤手还未劈中,忽地中指、无名指收回手心,只剩其余三指急刺肩头,这一招变数实在是快,鹤老翁来不及应变,只觉右肩酸麻,被她细长的食指击中,呲着牙退后数步。 “这是什么奇怪招式?”鹤老翁不禁问道。 “奇怪么?”慕容离收起掌风,站定后道,“这一招是''拈花拂柳手’的''拂袖摇风''。”原来这“拈花拂柳手”一共八招,是慕容离母亲在世时所习,后来慕容德选学会,觉此手法太过阴柔,不适用于男子,便未及深研,直到慕容离年纪大些,便传授此套路与她,亦是怀念亡妻之举。这部套路以轻柔多变之势克敌之刚,指尖招式变种繁多,攻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但女子身形轻巧,遇得武学一般之人尚可迷惑敌人,一招制胜,若是遇到武学造诣极深之人,各般花俏手法,一眼勘破,无一点用处。 慕容离初学时只当是继承母亲遗志,并未多花心思去研究,心道此手法过于变化多端,于花拳绣腿无异,平日里练功也只是草草带过。直到在暗室对着沙竟海使上一遍,得他指点,才大悟这手法虽然繁复,看似花里胡哨,毫无用处,若出招快迅,用得巧妙,加以强大内力附之指尖,不说能一记制敌,也能令内力深厚的敌人掣肘一二,这才勤加练习,到如今勘化境界。 鹤老翁闯荡江湖多年,从未听过见过“拈花拂柳手”这等套路,只觉新鲜,说道:“你且再使来!”说话间右掌飞上,行至一半,左掌也挥出,一右一左两掌分别劈向慕容离右肩和左腹。“且看你如何应对!”鹤老翁心中念道。 慕容离反手将左手拿着的玉笛插在腰间,右臂手腕一挽,五指并拢,如砍刀般劈下他先出招的一掌,左掌从下至上,快碰上他左臂之时,忽地手势一变,掌势急转,拇指、中指捏到一处,猛地弹上距离胳肢窝许寸,中指借着力道挥出,直点上腋窝深处极泉穴。 鹤老翁吃疼,夹紧左臂,说道:“有趣!”隐隐感到心口一阵阵痛楚,不由得对眼前慕容离多了几分佩服。“这又是什么招式?” 慕容离看他连吃两次亏,不仅不恼,反而好奇相问,暗暗称奇,于是道:“右掌招式是'' 微风拂面'',左掌使得是''栽柳成荫''。” 鹤老翁眉头一皱,暗道这女娃儿竟可两招同时使出,并且不费吹灰之力接我两掌,当真是妙!当下赞道:“哈哈哈,看来慕容德选后继有人了!” 慕容离不吃这套,不等他说完,飞身跃起,一掌朝他天灵盖上拍过去,鹤老翁运气到两只手掌心,双臂向上,隔开击来的慕容离,慕容离被力道震飞,空中旋身退后几步,心道:“这老道儿内功着实浑厚,适才几招,他已洞悉“拈花拂柳手”精要之处,若再想攻他个出其不意,怕是不易。”高手过招,与医者诊脉道理相通,逃不过一个望、闻、问、切,望敌人先手招式以待破解,闻敌人攻击声音避其锋芒,与敌人问话探其深浅,切则是前三者尽数了然之后,预判敌人的预判,猜其下一招招式,做到攻守防备,万无一失。 鹤老翁显然已探知慕容离招式变化,若此时慕容离再如原先那般毫无变通地出招,只会被其反制。当下心生良计,抽出插在腰上的玉笛,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如剑花般一挽,以笛当剑,直刺出去。 鹤老翁瞧她换了招式,并不着急相迎,退开数尺,避开玉笛,慕容离横空飞掠,极快地速度欺近他背后,又是持笛挥出。鹤老翁叹其身法之快,忙转身一侧,那玉笛挥出一道白光,直直从前胸掠过,若在稍迟片刻,岂不生生中上一击,鹤老翁暗暗惊呼,却瞧慕容离并不收招,左手捏着的剑诀忽地变化,两指运劲朝他后脖颈猛地一敲,那鹤老翁避之不及,一个卆咧向前方跌去,就在身子要摔下之际,一掌撑起,又迅速站定。 第63章 被抓 这一下变故,鹤老翁惊奇不已,揉着后脖颈问道:“这又是何招式?” 慕容离想了一下,说道:“这招是''柳暗花明''。”其实这一招并非那“拈花拂柳手”八招内招式,只是适才情形紧急,想出的偏门法子,右手玉笛做出攻击姿态,左掌乘其不意,招式陡变,也是应了声东击西之法。 “哈哈哈,好一个''柳暗花明''!妙!当真是妙!”鹤老翁说道。 鹤老翁连连称妙,慕容离却并不以为意,心想这老道儿内功深厚,自己虽然招式上占了便宜,但于他而言不过是些皮毛,若一直这般斗下去,谁输谁赢还不好说。于是说道:“承让了。” 鹤老翁越发对这年轻的慕容庄主来了兴致,说道:“这才哪到哪,继续比过。” 慕容离心想,若不使些真功夫,怕是不能将他制服,念及此处,玉笛一横,身形飞掠,向鹤老翁攻去。 鹤老翁见慕容离攻来,掌风一挥,将她逼退几步,说道:“小庄主,这''拈花拂柳手''你使得不赖,不过我瞧你内力似乎有所滞钝,可是受过内伤?这招式虽妙,却难伤老夫根本,若是再斗下去,怕是你要吃些苦头。” 慕容离听他说出自己内力郁滞,心道这老道儿好眼力,竟能瞧出自己内力阻滞,她虽驱策内力医治易水寒已有些时日,也算得上完全恢复,但若要内力运用挥洒如前,需得时日调息,此时遇上鹤老翁这般强敌,绝不能露出半分胆怯,当下道:“不劳前辈挂心,尽管放马过来吧!”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射向鹤老翁,鹤老翁只觉一股强大劲风袭来,忙运起内劲,双手成爪,迎了上去。 两股劲风相撞,慕容离身形一晃,退开数尺,鹤老翁也后退几步,但并未跌倒,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慕容离那一招劲力不小。 鹤老翁见状,心中不禁暗自赞叹,这慕容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武林中的一方霸主。他微微一笑,说道:“小庄主果然非同凡响,老道士佩服。” 慕容离并未因他夸赞而松懈,反而更加警惕地盯着他,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准备再次出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对方冲去。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慕容离的身形如同一条灵活的蛇,时而攻击鹤老翁的要害,时而化作一道白光,迷惑他的视线。而鹤老翁的掌法则如同两座大山,稳稳地挡住了慕容离的攻击,不断寻找破绽。 两人斗了数十回合,依然不分胜负。慕容离心中焦急,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体力不支。于是决定冒险一试,使出了最强的一招——“花开花落”。 这一招是根据“拈花拂柳手”的精髓自创出来的,威力极大,但也极难掌握。她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内力都凝聚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上,然后猛地一挥,只见一道白光如同闪电般射向鹤老翁。 鹤老翁见状,心中一惊,他知道这一招非同小可,若是硬接,恐怕会受伤不轻。于是迅速后退,同时运起内力,准备抵挡这一招。 然而,慕容离并没有给他机会,只见她身形一闪,欺近鹤老翁身后,玉笛一挑,直接点在了他的后背上。 鹤老翁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整个人都被震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极是惊讶。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慕容庄主竟然能够使出如此强大的招式,并且还能迅速精准把握战机。他深吸一口气,向慕容离拱手道:“小庄主,老道士佩服你的实力和才智。今日一战,我输得心服口服!” 慕容离收起玉笛,满脸冷淡,说道:“鹤前辈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犯不着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人和我姑苏慕容为难,今日起你若离开慕容山庄,往日仇怨便作罢。”她知此人行事虽疯癫,武功造诣却是极强,比起衡山派那三个不足为惧的弟子更加难缠,若能好言相劝劝他离开,倒是除却了一大隐患。 鹤老翁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如此也好。” 慕容离听他所言,松了口气,转身想要迎上数丈外的梅剑之,突然鹤老翁足上一点,身形急晃,如光电一般掠过她身旁,直直朝着远处梅剑之抓去,慕容离不料他竟反悔,猝不及防,也跃起身子迎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鹤老翁猛地扣住梅剑之脖颈,喝道:“再往前一步,我便一掌拍死他!” “无耻卑鄙!”慕容离恨恨骂道。 鹤老翁哈哈大笑道:“想要你小情郎的性命,便用沙竟海来交换!”他全然忘记梅剑之是何许人,看他二人在湖边有说有笑,只道是一对小情侣。适才比试吃了亏,他已知以武力难以要挟住这慕容离,唯有趁她不加防备之时,拿住梅剑之来威胁,还有一线希望。 梅剑之被他如钳般的手掌扣住脖颈,一时间勒得面目通红,强忍难受道:“爹,你不认得孩儿了么?” 鹤老翁眉头紧皱,身形一顿,低头仔细打量起梅剑之来。梅剑之见他神色松动,趁机想要挣脱,却见鹤老翁反应机敏,右手一钩,将他重新扣住,重重一拍天突穴,梅剑之顿觉脖颈至后背酸胀,四肢竟再不能动了。 “放开他!”慕容离怒道,拔出腰间玉笛,凌空一划,朝着鹤老翁斩去。 鹤老翁阴郁一笑,捏住梅剑之脖颈挡到身前,说道:“小庄主若再出招,他便立时毙命。”说着扣着脖颈的手紧了几分。慕容离见状,立时停住,收回攻势。 梅剑之看慕容离脸上写满担忧不安,眉头紧皱,眼神焦急,顿时心中一暖,就算是此刻被掐断脖子也值了,他忍着疼颤声道:“不必担心,他是我义父,断不会伤害我的。”心中却道:“恢复神智的义父性情狠辣又多智,此时决不能与他硬碰,只盼他能快些记起自己。” 第64章 挟制 “老道士我何时收过你这义子?”鹤老翁皱眉不解,但他不想去想,“我再问一遍,小庄主,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话音未落,左掌扬起,就要往梅剑之天灵盖拍落。 若是往日,慕容离自是不加思索也要看护住囚禁在地牢的沙竟海,这梅剑之只是个微不足道,从外面贸然闯入的小子,死便死了,与己何干?但方才与他一番相处,又觉此人遭遇可怜,这时若弃他生死于不顾,于心何忍? “等等!”慕容离阻止道,“你放开他,我便告诉你!” 梅剑之万没料到她竟真的会拿沙竟海换取自己性命,喜悦和懊恼交织在一起,喜的是她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轻看,放弃,恼的是不会武功,在这紧要关头,非但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反而被人牵制,连累与她。复杂的情绪涌上,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眼眶里干干的没有泪水,唯有酸苦的滋味搅得心头说不出的痛。 鹤老翁闻言,停下左掌招式,哈哈笑道:“一言为定,你告诉我沙竟海在哪儿,我就放了你小情郎!” 慕容离沉吟片刻,转身指着身后远处一片连绵山丘道:“他被关在那座岛屿上。”所指之处,正是藏龙寨。 鹤老翁听罢放声大笑,突然拎起梅剑之后襟,纵身跃起,朝着湖那边奔去。慕容离见势不妙,也发足去追。鹤老翁一手拽着梅剑之,踩着湖面飘然飞过,身法极是矫健。慕容离暗啐这老道儿不讲信用,心中恼怒,提气迅速追去,如轻雁般飞掠,她抽出玉笛,猛地挥向半空,一招“潇洒江梅”使出,只见一股劲风盘旋而出,直击向鹤老翁,力道之猛,掀起两道浪花,“砰”地一声,两股浪花相撞,发出巨响。 鹤老翁暗暗惊呼,足上一点,转身避开招式,心道:“这女娃儿适才所用的招式轻盈多变,这招却凌厉无比,当真不能小瞧了她。”他微微站定,足尖轻触,飘在湖面上,说道:“你若再追来,我便将他丢进这太湖里喂鱼!”说完,拎起梅剑之做了个扔的姿势。 “你这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我已告诉你沙竟海关押之处,你却不守信用!”慕容离怒道。 “哈哈哈哈!”鹤老翁大笑,两脚不停地挪动,平衡在水面上,“我怎知你说的地方是真是假?总之,一日没寻到沙竟海,这小子别想轻易离开!” 慕容离心下一沉,一时无计可施。原来她想先救了梅剑之,权宜之下,指了那边岛屿上的藏龙寨让鹤老翁去找,韩戴生与他座下弟子武功虽不及这疯老道儿,也能拖上一时半刻,到时只需将梅剑之安全送回庄里,再即刻赶去藏龙寨擒住这老道儿,并非难事。 却说这鹤老翁也不是好糊弄的,心中早有防范计策,只要拿这小子做人质,谅慕容离也不敢轻易出手。 梅剑之也是个极聪明之人,他瞧慕容离神色不安,眼神隐隐透露慌张,当即猜到沙竟海根本不在那边岛上。鹤老翁三番四次控制住自己,便是想用来换取沙竟海,一日寻不到,便一日不会杀我,于是高声说道:“姑娘放心,他不会真杀死我....”话未说完,只觉喉咙一紧,领子又被提起,整个人仰着朝后面迅速滑去,水花四溅,身上衣裤湿了大半。 不过半刻,鹤老翁提着梅剑之奔出老远,离岸边已有段距离。慕容离恐他行事疯癫,到时真将梅剑之丢进湖里,不敢紧逼,飞身回到岸上。心下一动,那鹤老翁拖着不会功夫的梅剑之,定跑不了太快,不如先行一步去到藏龙寨与韩戴生汇合,再共同商议御敌救人之事,主意既定,匆忙使出轻功向另一条近路奔去。 这时夜幕降临,月亮挂在天空,远处山影清晰可辨,湖面深邃幽暗,湖面上月光如丝如缕,阵阵波光。 梅剑之被提着行至湖中心,忽地衣襟一松,整个人“扑通”一声栽进水里,身体瞬间被寒冷的湖水包裹,眼耳口鼻四处进水,梅剑之勉强睁开眼,但看水里深不见底,一片幽暗,一时间呼吸困难,两条臂子不断挥舞,用尽力气向水面上挣扎。 “救我...”梅剑之浮出水面,艰难地向鹤老翁说道,胸腔被湖水灌得连连咳嗽呕吐,就在这一瞬间,身子失去平衡,又往水里沉下去。 鹤老翁故意将他丢进湖里,只想瞧瞧他是否当真半点不会功夫,这时见他要沉下去,利落地跳入湖水中,挥动着双臂,快速扣住梅剑之腰间,发足内力将他从湖里拽上来,拖着他游向对岸。 过了良久,前方礁石林立,或直插湖底或斜面而上,正是当日梅剑之被丁善柔吊在悬崖之上的地方。二人爬到一处低矮平缓的礁石之上,累得不停喘息。 梅剑之遭遇落水,更是难受,躺在石头上大口呼吸。头顶星光点点,静静挂在天穹之上。他不知此次被俘,是否还有机会脱险,若死在这里,慕容庄主是否会替自己报仇?不,我不能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梅剑之忽地坐起,“慕容姑娘一心想要救我,我却自暴自弃,怎对得起她一番好意?” 鹤老翁在一旁调息打坐完毕,见梅剑之一会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坐起,皱眉道:“才一会儿不见,就想你的小情缘了?”说着嘿嘿干笑两声,又道:“我倒是不解,那女娃儿武功厉害,怎会瞧得上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 梅剑之道:“我和慕容庄主并非是...并非是情侣。”心中黯然道:“是啊,慕容庄主品貌极佳,武功高强,又岂会看得上我这种乡野草莽?不过是自己的一番痴心妄想罢了。” 只听鹤老翁笑道:“倒也不必自怨自艾,一个人能有一番成就,需要天赋和机遇,但更重要的是毅力。” 第65章 忆往昔 梅剑之瞧他面色凛然,说的头头是道,一本正经,全然不像他认识的那般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的疯癫老道儿,简直判若两人,不禁对眼前这个青袍正衫,庄严肃穆的义父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练武之人,一个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轻则功力大减,重则失掉性命,可如义父这般有时似傻如狂,有时又如正常人一般无二的模样,却是从未听人说起过此。”梅剑之暗暗思忖道。 鹤老翁脱下鞋袜,用力拧出水,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拜得名师,潜心修炼,致使武功半吊子,不上不下。如今人已迟暮,再想有所精进,已是不可能。” 梅剑之听他说得悲切,忍不住好奇道:“爹您...前辈您武功已属上乘,江湖上少有人能敌,又何须悲天悯人?” 鹤老翁嗤笑一声:“上乘?上乘又能如何?我年轻时,曾遇到一名高手,那人武功造诣极高,又极有天赋,只需看人耍上一遍招式,便能牢牢记住,并融会贯通为己所用。我只与他交手过一回,便知道自己此生再难望其项背。那时我年轻气盛,一心想要胜过他,苦练武功,却越练越是灰心,只因我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达不到他那样的境界。” 梅剑之听他话语间充满无奈与遗憾,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同情,又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绝顶聪明之人,想必到今时,已是无可匹敌。于是问道:“前辈所说的那位高手,如今身在何处?” “关在这慕容山庄。”鹤老翁说道,眉间隐约泛起怒意。 “啊!”梅剑之不禁惊呼一声,“前辈所说的,就是叫做''沙翁''的人么?” 鹤老翁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梅剑之心中骇然,他虽未见过沙翁,但自打进入慕容山庄以来,听得最多的名字便是这个“沙翁”,不仅慕容离对他忌惮,庄内弟子提及此人时也是神色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想这传说中的神秘人物,竟与义父有着如此渊源。 “前辈既然寻他多年,如今终于有了下落,该是高兴才对,怎地还如此气恼?”梅剑之不解地问道。 鹤老翁冷哼一声,将靴子扔到一旁,说道:“高兴?我为何要高兴?我苦练武功,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胜过他,可如今他却被囚禁在此,连重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我又怎能与他一较高下?” 梅剑之这才明白,原来鹤老翁心中竟藏着这样的执念,他想要与沙翁比武,一雪前耻,可如今沙翁却被困于此,无法与他交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遗憾。 梅剑之若有所思道:“胜负真的那么重要么?” 鹤老翁“哼”了一声,说道:“自然重要!” 梅剑之默然,他无法体会鹤老翁的感受,于他而言,能安然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胜负成败,不过是过眼云烟。 夜色渐深,湖面上泛起层层薄雾,鹤老翁躺在礁石之上,似已入睡。梅剑之躺在旁边,心中思绪万千,无法入眠。 “前辈所言的武功境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梅剑之自言自语道。 他从未正经练过武功,只按着鹤老翁给的那本《太乙内丹功》心法修炼,对于武功的理解,仅限于从旁人的描述中得知,那些高深的武功,于他而言,始终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般胡思乱想着,一旁鼾声四起,梅剑之朝鹤老翁望去,见他侧身卧着,竟是睡着了。心念一转,思忖道:“何不趁着他熟睡逃走?”当下探起身,缓缓坐起,屏住呼吸,就要发足跑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鹤老翁猛地坐起,一掌勾住还没站起来的梅剑之,阴恻恻盯着他道:“你想去哪儿?” 梅剑之暗暗心惊,直呼这鹤老翁警觉如斯,还好没真的逃跑,不然凭他性子,一掌拍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我....我听到不远处有响动,便起来查看。”他扯了个谎道。 鹤老翁抓着梅剑之,“腾”地跃起,跳上另一边高耸的礁石。居高临下望去,但见远处灯火通明,一队人马手持火把,朝着这边寻来。 二人紧盯着远处逐渐接近的火光,只见一队黑衣劲装男子手持火把,在湖边四处搜寻,似乎在寻找什么。梅剑之心中一动,暗想:“莫非庄主姑娘已经先我们一步来到藏龙寨了?” 鹤老翁又如何想不到?他冷哼一声,脸拉得老长,眼里迸出一缕不屑,抓住梅剑之左臂飞奔出去,正迎上那一队人马。 为首黑衣男子惊见礁石上跃下两人,猛地一惊,退后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胸前,大喝道:“什么人?” 只瞧此人相貌平平,身材高大,一副方脸阔鼻,却不是韩戴生的徒弟铁翼是谁? 梅剑之一喜,喊道:“铁兄,是我啊!” 铁翼小心翼翼上前几步,终于看清了二人,皱眉道:“又是你,你们来干什么?”他先前在藏龙寨大殿内遭梅剑之言语戏弄,被伊若水趁机点了穴道,一直耿耿于怀,苦于那几人武功高强,“寒冰双侠”和那紫衫女子又是山庄贵客,报仇无门,这时见梅剑之竟和一个老道儿闯入,就想拿他泄愤,当即一剑急挥,朝着二人刺去。 梅剑之吃了一惊,他只道是慕容离命人来寻他二人,岂料那铁翼不分青红皂白,大打出手,急忙躲在鹤老翁身后。 鹤老翁不紧不慢,掌风一送,挡开刺来长剑,铁翼被他轻轻一掌击退数步,心中大骇,暗想这老道儿功力如此深厚,自己竟连他一掌都接不住。他本就不是沉稳之人,此时被鹤老翁击退,更是羞愤难当,厉喝一声,挺剑再攻。 鹤老翁身形一动,已绕到铁翼身后,伸手便扣住了他手腕脉门。铁翼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中长剑险些脱手飞出,他大惊之下,急忙运力反抗,却觉对方力道越来越强,自己竟是无法挣脱。 第66章 铁翼被俘 一旁几名弟子见铁翼轻而易举便被拿下,面面相觑,知这老道儿厉害,一时间踌躇不决,提着剑不敢迎上。 “愣着干嘛!”铁翼怒喝道,“还不快抓住他二人!” 几名弟子这才一拥而上,挥剑砍去。 鹤老翁冷笑一声,左掌拍出,一股劲风扫过,几名弟子只觉一股掌力袭来,身不由己向后跌去,手中长剑“当当”掉了一地。 铁翼见状大惊,他虽不知这老道儿究竟是谁,但瞧这身手,绝不似寻常人物,心中不禁生出惧意,问道:“你究竟是谁?” 鹤老翁嘿嘿一笑,说道:“老夫是谁,凭你也配知道?”他身形一闪,已转到铁翼身后,伸手便去点他后颈要穴。 铁翼哪里肯让他得手,奋力挣扎,怎奈鹤老翁力道太大,他无论如何也挣不脱。顿觉后颈一酸,整个身子瘫软无力,跌倒在地上。 鹤老翁半屈身体,一手钳着梅剑之,一手死死将铁翼按在地上,厉声道:“我问你,沙竟海关在何处?” 那铁翼没见过鹤老翁,还道二人是碰巧闯入藏龙寨,打算拿下交给韩戴生处置,哪知碰到个硬茬,捉人不成反被捉,半张脸被按在地里,吃了一嘴土腥。 梅剑之不忍,劝道:“前辈,你这样按着他,说不出来话的。” 鹤老翁也觉有理,猛地提起铁翼,对着他背心穴道“啪啪”两下,铁翼登时动弹不得。“可以说了吧?”鹤老翁狰狞着脸问道。 铁翼啐了一声,恨道:“你们果然是来找沙翁的!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他虽武功平庸,对慕容山庄和藏龙寨却是极为忠心,别说是不知道那沙翁关在何处,就算是知道,也决计不会透露半分。 “呵,倒是条汉子。”鹤老翁讥讽道,“那我此刻便杀了你!”右掌抬起,就要往他脑门拍去。 梅剑之不想他就这么枉送了性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前辈且慢!这里地势艰险,复杂多变,若无人带路,是进不去的。” 鹤老翁略一沉吟,狐疑道:“当真?” “不敢欺瞒前辈,我曾来过这里,再往前去,尽是深林,里面蜿蜒曲折,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梅剑之道:“此人这番打扮,定是慕容山庄侍卫,想必对岛上地形极是熟悉,若让他带路,岂非事半功倍?”他故意隐去藏龙寨不提,只称这铁翼是姑苏慕容的守卫,在此地驻营。到时只需他引鹤老翁进去深林,拖延上一段时间,慕容庄主和韩寨主必会寻来。 那铁翼人高马大,头脑简单,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到此举只是缓兵之计,他认定梅剑之同这老道儿是一伙儿人,觊觎关押在山庄里的沙翁,这时听他要逼迫自己带路,更是生气,眼一闭,头一仰,恨道:“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带你们进去的!” 鹤老翁一听此言,心中已信了几分,心想:“这小子看来没说假话,岛上当真地形复杂,那此人确实不能杀得。”他适才听梅剑之所言,并非全然相信,这时见铁翼宁愿求死,也不愿带路前往,思前算后,信了几分。 他嘿嘿一笑,说道:“倒是个有骨气的,你一心求死,老道士我还偏就不杀你。” 铁翼闻言,心中冷笑,暗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既如此,不如将他二人引入深林,再行逃脱。”于是说道:“好,我带你们进去,只是这岛上道路曲折,若是一不小心走错了,可别怪我。” 鹤老翁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他一把提起铁翼,走到梅剑之身前,说道:“小子,你跟在他身后,若有任何异动,我便一掌拍死你!” 梅剑之哪敢不从,点头应是。 鹤老翁放开铁翼,命他在前面引路。顺手将另几名跟随弟子一一点了哑穴,解下几人腰带牢牢地绑在一起扔进旁边树林,这才上路。 三人一路向前,梅剑之跟在铁翼身后,留心观察四周地形,心中暗暗记下。他虽来过藏龙寨一次,但初时是被韩丁香引着进入,并未刻意观察,再后来深夜迷路,正巧又遇到慕容清和义如,一路上防备,哪里顾得上察看地形?此刻行走间,只觉四处草木葱茏,枝叶茂密,稍不注意,便会迷失方向。 铁翼一路走得飞快,似乎有意想将二人引入歧途。鹤老翁却是毫不在意,只紧紧跟在他身后,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望天,似在思索什么。 梅剑之紧紧跟在铁翼身后,想寻个机会跟他说明自己也是被挟持来到此地,但最后边跟着的鹤老翁表面上东瞧西看,实则步步紧盯二人,走了半晌,楞是没能找到一丝机会。 约莫行了一炷香功夫,铁翼停下脚步,说道:“到了。” “什么到了?”鹤老翁疑惑道。 铁翼不悦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要找那姓沙的么?他就关在前方深林。” 鹤老翁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树木丛生,枝叶交错,竟是一处密林。他眉头微皱,心道:“这密林如此浓密,若真是关押那沙竟海之地,也难怪慕容山庄要在此处设立关卡。” 铁翼指着密林道:“从这里进去,便是一座牢房。不过里面道路曲折,一不小心便会迷路,你二人跟紧我,若有差池,可别怪我。” 鹤老翁点了点头,示意梅剑之跟上。三人一前一后,走入密林。 林中光线昏暗,枝叶茂密,三人走不多时,便觉四周景物相似,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铁翼暗暗得意,心想:“看你二人如何逃出这密林!” 梅剑之环顾四周,只觉陌生,顿生警觉,“上次没来过此处,这铁翼把我们引到了什么地方?”转念又想:“这人倒也不全是个一根筋,将我们引来此处,怕是想借地势困住我二人。” 又走了一阵,鹤老翁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不对,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铁翼心中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前辈何出此言?这密林中道路本就曲折,稍不注意便会迷路,前辈莫要多疑。” 第67章 诡异的密林 鹤老翁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哪里肯信,一掌仰起,就想拍死铁翼。 “他没带错,这里我曾路过,的确是这般模样。”梅剑之忽地插道。他对五行八卦、阵法术数颇有研究,看出这地势、树木皆是按着五行阵摆布,更加确定铁翼引路至此,就是为得困住义父和自己。若是拆穿,义父必然震怒,不仅铁翼性命难保,自己也吃不了好果子,还不如帮他圆谎,就算是被困在此地,也能拖延些时间。 铁翼不明就里,暗自不解:“明明这姓梅的和这老道儿一路前来,这时却帮着自己编瞎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鹤老翁狐疑地看着二人,见梅剑之一脸镇定,不似说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发作,沉声道:“谅你也不敢骗我,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立刻就杀了你!” 铁翼心中更是疑惑,暗道:“这老道士一副凶相,对这姓梅的也是动辄喊打喊杀,仔细看来,倒不像是一伙的。哼,若是师父在此,哪里容得他这般嚣张?” 三人继续前行,鹤老翁一路留心观察四周地势,心中暗自盘算。他虽不通术数,但江湖经验丰富,也看出这林中道路似乎暗合某种规律,只是一时之间也未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铁翼见二人越走越远,心中暗自得意,只觉此番定能拖住二人,待师父寻来,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三人一路行来,走了许久,却始终未能走出这片密林。鹤老翁眉头紧锁,心中已是起疑。他忽然停下脚步,对铁翼道:“这密林中道路如此曲折,你当真识得路径?” 铁翼一愣,随即说道:“我在此地住了多年,这岛上道路自是识得。” “既是识得,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未到关押那姓沙之处?”鹤老翁沉声道。 铁翼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痕迹,说道:“这岛上道路本就曲折,何况又是深夜,光线昏暗,难免走得慢些。” 鹤老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阵,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鹤老翁顿时警觉,喝道:“什么人?” 铁翼心中一惊,暗道:“莫非是师父他们寻来了?”他转身看向梅剑之,却见梅剑之也是一脸惊色,显然也是听到了那响动。 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人影若隐若现。鹤老翁身形一动,一跃上前,欺近人影。但瞧那人影忽地停住,仿佛入了定般直插插立着,在暗夜里看不清面目。鹤老翁心下一紧,喝道:“什么人在那装神弄鬼?” 梅剑之和铁翼也赶上来,见那人影在树林里一动不动,彼时树木参天,藤绕错节,月光遮蔽,说不出的诡异。 二人紧紧跟在鹤老翁身后,缓慢向前,鹤老翁暗暗提气,只待靠近,一击及上。这时一阵风吹来,枝叶被风势带动,“莎莎”作响,偶尔传出银铃声响,那人影突然左右晃了两下,渐渐停止。 饶是如鹤老翁这般行走江湖多年的,此时也觉脊背发冷。运气一鼓,当先奔上,朝着那人影背上拍去,只见那人影高不足七尺,如黄口小儿般,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绸衫,一张脸煞白,毫无表情。 鹤老翁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拍了下去,但瞧那人影猛地一声裂开,碎屑散落在地上,竟是一个纸糊的小人! 梅剑之和铁翼见状,均是目瞪口呆,惊奇不已。鹤老翁目光看向铁翼,喝道:“是你在装神弄鬼?” 铁翼俯身拾起碎片查看,两只脚掌处用薄木片制成,底端缠了两条铁丝,显然是用来固定纸人的。他摇头道:“不是我,我也没见过岛上有这种物事。”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鹤老翁威胁道,“否则叫你死的难看!”说完又命铁翼继续带路。 三人没走多远,眼前又立着一个纸人,这纸人比刚才的更加低矮,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模样,头上扎了两条髻子,穿了件豆蔻短衫,湖蓝色长裤,两只眼珠滴溜溜地盯着来人,又是可爱精致,又是诡异。 梅剑之用手指捣破一处,说道:“这也是纸做的!” 再往前行许丈,又一个纸人赫然印入,这个纸人比之前两个又矮上几分,形如两三岁孩提,只穿了个大红色肚兜,露出惨白的肤面。 三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这景象太过蹊跷,此时微风吹过,四面发出“叮当、叮当”声响,本是清脆悦耳,但在这黑暗的深林之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鹤老翁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但见相隔树木之间均绑了条细绳,绳上面稀稀落落挂着黄铜铃铛,风一吹过,便发出响声。他扯下一段铃铛,丢给铁翼,奚落道:“姑苏慕容,还搞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当真好笑!” 铁翼也是不明就里,自打被韩戴生带进这藏龙寨十来年,从未见过眼前纸人、铃铛,若不是为拖延时间,想困住这二人,随意地带入个密林,更是不会发觉。 梅剑之借着微弱月光四处观察,只见那铜铃围绕树林穿了一大圈,东、南、西、北呈四边形,那幼童模样的纸人横在中心,于是说道:“依我看,这些纸人和铃铛,是祭祀用的。” 鹤老翁听罢,抓住铁翼前襟,厉色道:“你说那沙竟海关在此处?那人呢?” 铁翼心一横,笑道:“沙翁这么要紧的人物,我一个区区弟子怎会知晓?”他也没料到带进来的深林竟私设祭台,不用想也知道,那老道士必已瞧出端倪,此刻也再不顾忌,存了必死之心。 果然鹤老翁大怒,飞起一脚,重重踢向铁翼腹中,铁翼身体被直接击飞,跌撞在树上,又在地面滚动几圈,口鼻瞬间涌出血水。 梅剑之见状一惊,直呼“糟了!”发足便要逃跑。那鹤老翁哪里会等得他跑掉?收回踢出去的右脚,旋即在他背心猛地一掌,梅剑之只觉疼痛,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正好压住那幼童模样纸人。只听“唰”的撕裂声,纸人从中间裂开,露出脚底两条矗立着的铁丝。 第68章 墓地 那两条铁丝距离他前胸不过许寸,再往下一点,便要刺进胸膛,梅剑之猛吃一惊,若是被这两条铁丝穿破胸膛,不死也难。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脑海里忽地闪过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太乙内丹功》,强压紧张,屏气凝神,只觉两条臂子真气滚入,分别汇至掌心,只听他一声喝,立时双手撑地,一个鲤鱼打挺避开铁丝,翻滚到前边。 却不料正前方竖着一块墓碑,梅剑之滚了两圈,直直撞了上去,顿时脑袋嗡鸣,眼冒金星,缓了半刻才渐渐明目清晰。 鹤老翁兀自着恼这二人联合哄骗,大步上前,右掌运气,就要挥出。那树边铁翼看他气势汹汹,直奔梅剑之后方而去,忙提醒道:“小心后面!” 梅剑之侧目一探,急转身形,滚向左边。但听“砰”地一声巨响,鹤老翁一掌拍下,劈落到墓碑顶上,那墓碑登时碎成两半,左右飞出,左面一半正巧落到梅剑之脚边。 月光照射下,一排隶书小字映入眼帘:吾儿鹤修之墓。 梅剑之举起半边墓碑,跃起身躲开鹤老翁一掌,迅速朝右侧铁翼方向奔去,急道:“铁兄,你可知鹤修是何人?” 铁翼一怔,摇头表示不知,却道那鹤老翁听得“鹤修”二字,忽地收回掌式,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脸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梅剑之道:“看看另半边刻的什么!” 铁翼闻言,趁鹤老翁晃神之际,迅速踏前数尺,抬起地上另外半块墓碑,一瞬间又缩了回来。 只见右半边蝇头小字,刻了两排,又经数年风吹日晒,模糊不清,只依稀辨认得寥寥几句:“吾儿未生夭折.....盖....吾定...”后面便再也瞧不出字迹。 “吾儿未生夭折....这么说是没出生就死了?”梅剑之分析道,“看来立这墓碑的是个女子,我们一路所见到的三个纸人,也是她所为吧。” 铁翼依旧举着半块墓碑,仔细查看,又用拇指皮肤轻触字迹,忽地眉头紧皱,惊道:“落款人是师娘!”说的正是那韩戴生夫人丁善柔。 梅剑之亦是一惊:“你师娘?那不就是韩寨主的夫人么?”他想到丁善柔曾将他扔在崖边,差点毙命,不禁来了气,“韩夫人看起来温柔贤淑,脾气却古怪至极,非要逼我说什么义父的行踪,义父的行踪?!”梅剑之暗暗想着,突然想到之前那丁善柔逼问他鹤老翁踪迹,莫非他二人是仇人?又或者这未出生的孩儿与他有关? 梅剑之“腾”地站起,望向鹤老翁。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涣散,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什么。梅剑之鼓起胆子靠近他几步,刚刚走近,鹤老翁眼神如刀,紧盯着那块石碑,身形一闪,迎着铁翼方向过去。 铁翼见他来势凶凶,忙两脚轧地站起,摆起姿势,只待拆招。哪知那鹤老翁并不睬他,猛地一吸气,两手拿起裂成两半的墓碑,死死地看过去,突然双肘一合,举起两块石碑重重相击,登时化为一团碎石。 鹤老翁扔掉手中碎石,忽地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在这寂静的深林之中,尤显刺耳。梅剑之和铁翼被震得耳内轰鸣,头晕目眩。 只瞧他疯疯癫癫,又捡起地上碎石,双手捏紧,直至变成粉末,又张开手掌,任由粉末随风飘落。铁翼、梅剑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见鹤老翁如此失态,心中却隐隐松了口气。 鹤老翁丢了手中粉末,缓缓站起,一张脸由白转青,怒视四周,突然放声大笑,两只手臂抡起,划了个半弧,朝着两边树林挥出,只见掌风对着空中一劈,两旁靠前的植被登时炸开,歪七扭八倒在地上,树枝上缠着的铜铃也尽数爆裂,又相同的招式劈向前后两面,梅剑之和铁翼二人正在他背后不远处,见状,忙躲去右侧。只听“砰砰”数声,前后植被也被劈了个一大片。 二人见得此景,皆是心惊肉跳,一声也不敢发出,若这两掌劈到身上,岂不五脏六腑立时尽碎? 鹤老翁收回掌式,鼓睛暴眼,呼吸急促,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水般滴下,突然整个身体向前倾倒,“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这下变故梅剑之和铁翼又是惊,又是喜。铁翼当先迎过去,翻过鹤老翁身体,伸手探了心脉,说道:“这厮晕过去了。”说罢,一掌扬起,就要击他胸口。 梅剑之急奔上前,抓住铁翼手臂,制止道:“你做什么?” “这厮留着是祸患,不如趁他昏迷,先将他杀了!”铁翼回道。 “不可!”梅剑之推开铁翼说道,“义父他只是早年练功不得章法,以致走火入魔,心性大乱,决计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铁翼皱眉怒道:“他要杀你,你还维护他?” 梅剑之扶起昏迷不醒的鹤老翁,吃力地将他背在身后,说道:“他救过我性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他。” “哼,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这老道儿心有执念,若他清醒过来,必定再次为恶,到时再搅得我慕容山庄鸡犬不宁!”铁翼冷声道,“今日我铁翼必要除了他以绝后患。梅兄弟,你若非要护他,那只能连你一起杀了!”他性格耿直,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初时恼恨梅剑之厅上骗他,又伙同鹤老翁擅闯藏龙寨,经适才生死瞬间,见他与那老道儿并非一路,又屡次相助自己,对他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不曾想这时他又百般阻拦,又是气又是无奈。在他眼中,无论大情小爱,只要威胁到慕容山庄,皆可抛却不顾,何况才相熟不久的梅剑之。 只见他话音刚落,右手掌心上翻,飞速朝着梅剑之背后鹤老翁挥去。梅剑之闻声,腰身一闪,斜至侧面,躲开飞掌,说道:“铁兄这是何意?” “杀你。”铁翼面无表情说道。 第69章 走投无路 梅剑之心头一沉,他虽料到铁翼可能出手,却没想到他如此果断决绝,毫无情面可讲,顿时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他深知以自己的微末武功,决计不是对手,心中焦急,暗想该如何应对。 铁翼一掌扑空,一掌又至,梅剑之情急之下,身形一矮,背着鹤老翁就地一滚,朝树林深处逃去。 铁翼见他要跑,纵身一跃,飞至梅剑之身后,左手五指成爪,朝他背心抓去。梅剑之已有防备,向前猛冲几步,借着惯性身体向前一倾,双手抱住鹤老翁双腿,向前一送,整个人向前扑去,恰好躲过铁翼这一爪。 铁翼一击不中,立即收招,双掌齐出,又朝着梅剑之头顶劈下。梅剑之伏在地上,双手抱着鹤老翁,就地翻滚数圈,堪堪避过铁翼这一掌。 二人一追一逃,在树林间穿梭,转眼间已跑出数十丈远。密林地形扭曲,到处岔口,铁翼见久追不上,心中焦急,忽地停住身形,仔细瞧梅剑之逃跑方位,暗合此地五行八卦要理,足上一跃,朝着“乾”位跃去。 梅剑之正向前狂奔,忽觉背后一阵推力袭来,登时身形不稳,向前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背上鹤老翁被甩至一侧,梅剑之急忙翻身爬起,将他扶起,只见鹤老翁双眼紧闭,依旧昏迷不醒。 铁翼见梅剑之停下,心中一喜,正欲上前再施杀招,梅剑之急中生智,忙抓起地上土砾,朝他挥去。铁翼挥袖挡开细小碎石,土灰径直扬起,扑了他一脸。铁翼“呸呸”两声,吐出嘴里尘土,伸袖去擦被飞尘迷住的双眼。 梅剑之趁机背起鹤老翁,发了疯般往密林深处跑,铁翼见他又要逃,顾不得面上灰尘,也紧紧追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密集的树丛之间,枝叶划过脸庞,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痕。梅剑之心中焦急,生怕铁翼再次追上,只得拼命向前奔逃。而铁翼则紧随其后,他的轻功远超梅剑之,几次欲追上,却都被梅剑之巧妙地借助地形逃脱。 跑了许久,梅剑之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回头望去,只见铁翼仍紧追不舍。梅剑之心头一沉,心知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铁翼追上。 就在这时,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开阔地,梅剑之暗暗忖道:“这般毫无章法的狂奔,竟突破阵法,跑出了密林。”正感到庆幸,却忽觉脚下踏空,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摔在地上,背上鹤老翁也顺势滚落一旁。他强忍疼痛,挣扎着爬起,只见面前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宽约丈余,沟壑对面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梅剑之愣在原地,心中焦急万分。这道沟壑阻断了去路,他又如何逃脱铁翼的追杀?他回头望去,只见铁翼已追至沟壑边缘。 梅剑之见铁翼步步逼近,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也不愿束手就擒。他放下鹤老翁,双手紧握成拳,准备与铁翼拼命一搏。 铁翼见梅剑之停下,也放缓了脚步,冷冷地说道:“梅兄弟,你这是何苦,乖乖交出这老道儿,我可以饶你一命。” 梅剑之闻言,摇头说道:“铁兄,我虽武功低微,却也知道义字当头。义父虽有过错,但他曾救过我的性命,与我有恩,我不能将他交给你。” 铁翼眉头一皱,说道:“你非要逼我动手么?” “动手便动手,我梅剑之虽死无憾!”梅剑之下定决心,拼死也要护住眼前昏迷不醒的鹤老翁。 铁翼见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敬佩。只听他说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成全你。”说完,身形一动,朝着梅剑之扑去。 梅剑之哪里会得功夫,但凭着一副蛮力,毫无章法地挥拳过去,二人瞬间交手在一起。铁翼不忍下杀招,只待寻机将他钳制住,却瞧梅剑之左臂一挥、右臂一荡,不管不顾地胡乱挥舞,铁翼一一避开,待他精疲力尽,猛地一掌劈向他右肩,梅剑之躲闪不及,被掌力一带,半条腿跪在地上。 铁翼乘胜又挥一掌,朝着他背心拍去,梅剑之无力招架,整个身子被打趴下,只觉右肩膀后背一阵疼痛。 “对不住了,梅兄弟!”铁翼右掌如钳,将他按在地上,左手两指抬起,就要去点他穴道。 梅剑之暗呼不妙,若被他点住穴道,动弹不得,那义父必死无疑。顿时凝气一沉,周身真气如沸腾一般,不知哪来的力气,“腾”地跃了起来。铁翼始料不及,被他弹起的身体撞出老远。 梅剑之踉跄几步,勉强站稳身形,只觉体内气血翻腾,难受至极。他抬眼望去,只见铁翼已起身,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你竟会武功?”铁翼诧异道。 梅剑之摇了摇头,说道:“我……我不会武功,方才我也不知道怎的,就……就突然有了力气。” 铁翼心中一凛,暗道:“这人身上定有古怪。”他不再多想,身形一晃,朝着梅剑之再次扑去。他善于用剑,万华剑法虽不如其师傅韩戴生使得精妙,对付武功一般的,倒也轻松,而适才与鹤老翁相搏,丢了佩剑,此时只得已掌法攻击,好在梅剑之不会什么武功招式,也瞧不出章法破解之道,二人没拆得几招,梅剑之便落了下风。 “原来使得都是蛮力。”铁翼看他招式杂乱,暗暗想道。当下内力一提,右掌击出,不偏不倚,正正拍向他心口。 梅剑之想要挥手隔开,却又哪里挡得住?登时被击飞数尺,狠狠摔在地上,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看来今日当真要命丧于此了。”梅剑之看一眼不远处躺着的鹤老翁心道,“罢了,若无义父当日救我,我梅剑之已经死了很久了。”想罢突然一笑,无奈摇了摇头,忽地撑起身体,踉跄地朝着鹤老翁方向踱去,一把抓紧他背到身后。扭头看了眼身后沟壑,凄然想道:“只是再也看不见慕容姑娘了。”心一横,就往那不见底的沟壑跳去。 第70章 嵩阳派 铁翼大惊,忙奔上前,想要拉住梅剑之。却在这时,只见一袭白影身形闪烁,迅速逼近,朝着梅剑之跳下去的沟壑也跃了下去,不到片刻,身影一晃,又从沟壑迅速飞出,将梅剑之和鹤老翁丢到地上。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铁翼看得目瞪口呆,定睛瞧去,正是慕容庄主慕容离。 慕容离眉头紧锁,满脸怒容,朝梅剑之道:“你为何寻死?” “我....”梅剑之怔怔地说不出话,只觉一切如梦幻一般,不敢去瞧她。 慕容离长袖一摆,似是生气,背过身去,见一旁铁翼一脸窘迫,冷冷问道:“你怎在此?韩伯伯呢?”原来她与梅剑之、鹤老翁分开之后,由小路奔驰,驱船来到岛上,打算先去藏龙寨里知会韩戴生,派弟子一同寻找,哪知到了藏龙寨,厅堂空无一人,又念及梅剑之安危,留了字条便先行出来寻找。 藏龙寨地形复杂,曲折蜿蜒,又有层峦叠嶂,密林盘踞。好在慕容离对岛上熟悉,一路轻功疾步,寻遍多处,仍未瞧见二人身影。心中开始焦急:那鹤老翁行事乖张,琢磨不定,若叫他发觉岛上并无关押着的沙翁,梅剑之岂非性命堪忧? 正苦恼之际,忽地听得北首深林轰鸣炸裂声,于是循着声音奔去。只瞧密林深处倒塌数颗杉木,地上破碎的纸人,石碑碎石散落,便知此地定然发生过争斗,却不见二人身影,当即仔细辩声,朝着微弱的动静发足奔去。 其时已过卯时,天光透出鱼肚白,黑暗的密林逐渐亮起。慕容离闻其声越来越近,一刻不敢耽搁,使出轻功急速飞去,刚看到梅剑之侧影,就见他背着鹤老翁往身后沟壑跳,心下一惊,提气扑了过去,还好来得及时,若二人在下坠余丈,饶她轻功了的,也无能为力。 铁翼缓过神,这才回道:“师娘不见了,我和师傅、师妹众人出来寻找,不想在半路碰上了梅兄弟和那老道儿。” 慕容离不动声色,余光瞥了梅剑之一眼,端他无甚大碍,放下心来。又问道:“韩夫人又是怎么了?” 铁翼回道:“前几日里,师娘曾提起要闭关修炼些日子,师父也同意了。昨日夜里师妹去送饭,便不见了师娘踪影。” 慕容离听罢,秀眉微微一皱,冷声道:“韩夫人素来脾性大,许是又与韩伯伯闹了别扭,自己跑出去了。”她自小待在慕容德选身边,常听韩伯伯提起家中闲事,三言两语说不对付,就要收拾行囊回去老家,诸如此般。过了这么多年,仍不见收敛。 慕容离懒得去管,便道:“你且先回去找韩夫人吧。” 铁翼连连点头,竟是头也不敢抬,他心中惧怕慕容离,生怕她责难,当下屈身抱拳,迅速拜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慕容离心中气恼,不愿理梅剑之,径直向密林方向行去。梅剑之见她要走,忙背起鹤老翁,就要追上。 突然沟壑左右两侧剑光闪烁,急刺向梅剑之后背。慕容离听到声响,调转身形,飞身跃起,抽出玉笛,朝着剑光挡去。只见三柄铁剑,齐刷刷并成一列,就往玉笛上挥。那剑光挥舞,整齐排列,不仔细去瞧,还道是一人一剑,这时逼近,竟是三人动作一致,持剑挥舞。慕容离吃了一惊,忙收回招式,手腕一弯,从底部穿过,手中玉笛轻巧勾上左侧长剑,稍一运气,那铁剑被凌空挑起,“啪”地落到地上。 那握剑之人身长七尺,一身赤色,短袍长靴,装扮极是干练。手中铁剑被弹飞,也不慌乱,发足退后数尺,其余紧挨着的二人,迅速分开一人宽距离,一左一右朝着慕容离刺去。 慕容离斜身一闪,看这三人装扮一致,剑法刚劲威猛,说道:“不知我''姑苏慕容’何时与嵩山派结了怨?”原来她观这三人打扮,赤色为主,手中铁剑较一般长剑宽上两寸,这种宽制剑柄,只有河南嵩山派所用,当即猜到三人身份。 那并肩挥剑的二人并不答话,两剑齐发,朝着慕容离胸口刺去。慕容离身形飘忽,轻点足尖跃至半空,两足直直压上两柄铁剑剑身,那二人被力道带着朝前一个踉跄,险些拿不稳剑,忙握紧铁剑,提气上挑,用力一甩,将她从剑上弹下。 慕容离翻转上身,一侧影,踱到二人身后,玉笛轻挥,朝其中一人劈去。适才那铁剑被击落的男子忽地大步流星,疾驰迎上,脚尖弯曲,勾起铁剑,右臂一沉,握住剑柄正面朝她直直击去。慕容离不闪不避,玉笛直入,准确地点在中间那赤色短袍之人的剑尖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中间那人只觉手臂一震,登时酸麻,退后几步。 另二人见状,一人左手,一人右手,扶住中间那人肩膀,三人并驾站定。 慕容离与这三人对了数招,心中疑惑,嵩山剑法快而持重,招招劲风,又变幻无穷。而眼前这三人徒有猛招,却不变通,看似与嵩山剑法相像,仔细观察,却又不竟然。于是问道:“你们并非嵩山派弟子?” 那三人并排站立,最左首的一人道:“哼,算你还生了对眼睛!老子三人是堂堂嵩阳派弟子,与那劳什子嵩山派毫无干系!” “嵩阳派?”慕容离一奇,随即暗暗发笑:“原来是嵩山派''阳''字辈弟子,无怪打扮、武学这般相似。” 原来河南嵩山派在江湖上虽不是一等一的门派,但其紧挨少林,武学形意相通,曾出得不少名家武士,一时风头无两。但其后人天资不足,传到嵩山派现任掌门,越发的走下坡路。其中“阳”字辈几名弟子,思维活脱,屡劝掌门广纳带艺弟子,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改善嵩山剑法不足之处。 那嵩山掌门为人耿直木讷,既不愿窃旁人武学,又不愿改变现状,两拨人起了争执,好好的嵩山派竟一分为二,愿意跟着“阳”字辈弟子的寻了个离嵩山派不远处的地方,自立门户,搞了个嵩阳派,彼时两个曾经师兄弟相称的亲密战友,变成了撕破脸的仇敌,有事没事就要约出来干一架。 第71章 师徒三人 嵩阳派虽单立出来,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内功武学,皆是从嵩山派习得,嵩阳掌门杨阳生,嘴上好高骛远,实际毫无钻研武学精神,数十年间,两个门派斗来斗去,竟分不出个胜败。 那杨阳生面上无光,屡被嘲讽,气得咳血,卧床不起。其他几名师兄弟听闻江湖传言,得“姑苏慕容”沙翁,便可习他毕生武学,当下一合计,连夜收拾行囊,直奔“姑苏慕容”,定要寻到沙翁,习得高深武学,光大门派,为掌门师兄报仇。 最左边的弟子名唤乔阳子,同杨阳生一齐判出嵩山,威望颇高,中间和右边两名弟子分别叫做齐戒焦、齐戒躁,乃乔阳子所收徒弟。三人策马先至,在岛上困了两日,才走出深林,就遇见慕容离三人。这嵩阳派弟子没见过慕容庄主,也不知眼前女子是何人,只瞧她和梅剑之年纪轻轻,另一个老道儿又昏迷不醒,便打算拿住他们,择其带路,好走出这片地域。 慕容离听了这三人来历,只觉好笑,她向来不屑于理这些江湖杂事,当下明请暗讽道:“诸位既来此,那我''姑苏慕容''也得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才是。” 乔阳子哼道:“你这小丫头,口气倒不小,快快带我们走出这破岛,否则我三人今日便取了你们性命!” 慕容离眉头一皱,冷冷一笑,手中玉笛一横,便朝乔阳子攻去。乔阳子见慕容离主动出击,心道这小丫头倒是自不量力,当下挥剑相迎。 只见慕容离手中玉笛挥舞,时而如飞燕掠水,时而如蛟龙出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乔阳子只觉眼花缭乱,手中铁剑,根本跟不上她的节奏。 那齐戒焦、齐戒躁见师父被一个小丫头打得节节败退,忙挥剑上前助阵。 三人围攻慕容离,慕容离也不慌乱,身形灵动,左躲右闪,挥笛点向三人手腕,旋即又挑向三人颈侧,三人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慕容离见三人败势已显,当下身形一闪,跃至三人身后,玉笛一挥,便朝乔阳子背心击去。 乔阳子只觉背后劲风袭来,忙转身挥剑相迎,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乔阳子只觉手腕一麻,手中铁剑已被击飞,斜插进草地上。 三人未料到眼前这白衣女子武功了得,难以对付,此时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一时间没了主意。乔阳子毕竟老成,稍一沉吟,暗想这丫头打不过,不如从那男的开刀。立时左手捏起剑诀,右手铁剑翻转,荡起微尘,一个穿云滑行,猛刺向梅剑之。其余二人见他调转势头,顿时领会,也起剑刺去。 慕容离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身形一晃,已闪至梅剑之身前,玉笛一挥,便挡下三人攻势。随即又是一转,玉笛直取乔阳子咽喉,乔阳子惊得一身冷汗,忙挥剑抵挡,慕容离却已收回玉笛,迅疾如电,闪至齐戒焦身旁,玉笛一点,便点中了他腰间穴道,齐戒焦顿时动弹不得。 齐戒躁见状大惊,挥剑朝慕容离攻去,慕容离却已转身,玉笛一挑,便挑飞了齐戒躁手中铁剑,随后一脚踢在他膝弯,将他踢倒在地。 乔阳子见两名师侄均已落败,心中惊恐万分,忙抱拳道:“姑娘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慕容离寒声道:“堂堂嵩阳派,不钻研本门武功心法,却觊觎旁人武学,与那歪门邪道有何区别!” “姑娘教训的极是,我们也是一时情急,才起了来寻沙翁的妄念,请姑娘高抬贵手,我等以后绝不再踏入''姑苏慕容''半步,若有违背,叫我嵩阳派上下,各个不得好死!”乔阳子颤颤巍巍道。 “你起你的毒誓,何必牵连门派无辜。”慕容离不满道,刚要张口再言,却瞧一旁昏迷着的鹤老翁“腾”地坐了起来。 梅剑之忙蹲下扶住,喜道:“爹,您终于醒啦?” 鹤老翁面容枯槁,直盯盯看着梅剑之,说了句:“你是谁?” 梅剑之一怔,说道:“您....前辈您是?” “我是谁?”鹤老翁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忽地一掌推开梅剑之,整个人站起,喝道:“沙翁在何处?” 这一问在场几人皆是吃惊,梅剑之瞧他似颠非颠,言行举止与昏迷前正常模样一般无二,却又记不起适才发生之事,只觉奇怪。 只见鹤老翁迈步到乔阳子跟前,又喝道:“是你适才提起沙翁?他在哪里?”说着右掌击出,半空成爪,扣住乔阳子脖颈。 乔阳子来不及反应,被他钳制,一张红脸涨得更红。鹤老翁怒目圆瞪,力道紧了三分,一旁齐戒焦、齐戒躁连连求饶,那鹤老翁哪里听得进去,只觉聒噪,左掌一挥,重重劈到齐戒焦头顶,登时毙命。 慕容离看他下手狠辣,忙挥掌阻止。鹤老翁竟不躲闪,又一掌劈向齐戒躁头顶,齐戒躁已有防备,见他掌风袭来,发足欲逃,却觉肩上被极重的力道捏住,生生被拖了回来,脚掌一歪,跌倒在地。鹤老翁左掌松开他肩膀,向后微扬,猛地提气一张大掌垂直击落,齐戒躁仰面栽倒,还未爬起,胸前猛吃一掌,即刻五脏六腑尽碎,吐了两口鲜血,顷刻毙命。 慕容离掌已飞至,左右交替,朝着鹤老翁背心连拍三下。鹤老翁连吃三掌,口吐鲜血,身体却纹丝不动,仍死死扣住乔阳子。 乔阳子眼睁睁看着两个徒弟惨死,吓得肝胆俱裂,忙道:“我说...我说,大侠饶命!沙翁...沙翁...被这小丫头藏着!”他伸手指向慕容离,吞吞吐吐地道。 “这厮是想引鹤老翁攻我,好一个金蝉脱壳。”慕容离暗暗忖道,取笛横挡,左掌径直袭向鹤老翁肩头。 果然那鹤老翁闻言大怒,手一掷,将乔阳子甩出老远,回转过身,微侧避开袭来掌风,随即扑向慕容离,也一掌迎上。 第72章 腹背受敌 慕容离只觉掌心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她心中吃惊,明明之前与这鹤老翁交手过几次,虽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仍能应付。此次醒来,非但记不住之前发生之事,内力较之前却更加浑厚,竟不输于自己,而且招式狠辣,出手毫不留情,实乃劲敌。 她稳住身形,玉笛一横,一招“雪压霜欺”再度朝鹤老翁攻去。鹤老翁掌力绵延,双手倏然张开,卷起扬沙。 “千手如来掌?”慕容离猛然记起,当日在正厅鹤老翁亦是出此掌法。当即稳住心神,提气十分内力朝他右肩攻上。 鹤老翁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数掌幻化,只见玉笛未抵,倏地一掌飘忽,拂回玉笛,速度之快,令人生畏。 慕容离定定瞧了眼一旁梅剑之,不再留手,气运全身,灌入手心,左手捏了个剑诀,右臂一扬,挥起玉笛急刺而去,使得正是“梅玮决”中的“杨柳清风”。这“梅玮诀”乃“姑苏慕容”成名武学,慕容德选曾以此打便众多江湖好手,其招式凌厉多变,打法灵活迅捷,既可御剑相击,又可肉掌搏击,如云狂舞,叫人接不住一招半式。 但瞧鹤老翁毫不慌乱,两脚转圈,一圈一圈迎上,左肩手掌伸出,劈开玉笛,只听“嗡”的一声,二人同时退开。 慕容离心下不解,短短半日未见,这疯道士内力强悍如斯,竟能徒手硬隔一招,当下调整姿势,又一招“池塘飞雨”袭去。二人交手数招,分不出上下,慕容离越打越是不解,鹤老翁的招式仿佛无穷无尽,让人应接不暇。 梅剑之见慕容离与鹤老翁斗得难解难分,心中焦急,想要上前助阵,却又怕自己武功低微,反成拖累,眼见慕容离与鹤老翁激战正酣,突然心生一计。他瞥见一旁倒在地上的齐戒焦与齐戒躁的尸体,心中一动,暗想:“我虽武功不及,但若能取了他们手中的兵刃,或可助慕容姑娘一臂之力。” 于是迅速俯身,从齐戒躁尸体旁边,拾起那柄铁剑。他虽不擅用剑,但此时情势紧迫,也顾不得许多,只盼能稍稍牵制住鹤老翁,让慕容离有机会反击。 梅剑之紧握铁剑,深吸一口气,暗暗地道:“对不住了,爹,剑之日后在向你请罪。”突然纵身跃起,朝着鹤老翁背后划去。鹤老翁正与慕容离斗得激烈,未料到他会突然偷袭,一时间竟无法避开。 “嗤”的一声轻响,铁剑刺破鹤老翁的衣襟,但却被他内力一震,震得偏离了方向。鹤老翁回过身来,怒目而视,一掌朝梅剑之拍去。 慕容离见状大惊,她深知鹤老翁这一掌非同小可,若是击中梅剑之,必定非死即伤。当下玉笛一挥,将鹤老翁的掌力引向一旁,同时身形一闪,已挡在梅剑之身前。 二人身后便是深沟,慕容离握紧梅剑之右肩,带回一丈远距离,叮嘱道:“你别过来,这老儿不好对付。”梅剑之心中懊恼,本欲持剑相助,反而又要她分心照顾,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只得点头应了。 鹤老翁收起掌式,厉声又问道:“沙竟海在哪?” 慕容离和梅剑之相顾一视,暗道这鹤老翁饶是如何神志不清,却将沙竟海记得清清楚楚,执念之深,令人费叹。 “我怎知他在何处?”慕容离扯了个谎道,“你去山那边问,兴许有人听过。” 那鹤老翁当真信了,迈出步子就要走。慕容离哪里肯让他四处为祸,跃出半空,玉笛翻转,直直朝他背后击去。 鹤老翁听到风声,猛然转身,双手齐出,化掌为爪,直取慕容离咽喉。慕容离早有防备,身形一偏,躲过这凌厉一击,同时玉笛一挑,指向鹤老翁腋下。 鹤老翁身形灵活,一侧一避,避开玉笛,右掌朝慕容离腰际劈去。慕容离忙收笛横挡,转瞬之间,突生一计,手中玉笛猛地甩向半空,徒手侧抓鹤老翁手臂,猛按住臂上清冷渊穴,一道极强内力迸发,鱼贯而入,鹤老翁顿觉痛楚,大喝一声。 慕容离松开手掌,重新接回就要坠落的玉笛,左掌朝他肋间狠狠一盖,鹤老翁吃痛,连连退后,胸中翻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旁乔阳子看得呆了,心道:“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便有这等修为,而我嵩阳派与嵩山派久斗不下,却如那井底之蛙一般,就算争了个你死我活,又有何用?”转念又想:“是了,这丫头能有这等境界,必是受了高人指点,那沙翁定与她有所干系,不如与那道士联手拿下这丫头,再逼她说出沙翁所在。” 这般想罢,瞧着那老道儿连连败退,不禁焦急,于是趁二人斗得难解,悄悄拔起地上插着的铁剑,双手捏紧,吸了口气,发足就往慕容离背后砍去。 慕容离正要拿住鹤老翁点他穴道,不料腹背受敌,刚要转身相迎,惊见梅剑之突然扑了上来,将她死死抱住,那铁剑一划一横,尽数砍在梅剑之后背,登时鲜血翻涌,急渗出来。 乔阳子偷袭不成,砍错了人,吓得松了铁剑,拔腿就要跑,慕容离气急,单手拖住梅剑之,左手一勾,真气盘旋,吸起地上铁剑,逼送出去,不偏不倚刺进乔阳子后背。乔阳子“哎呦”一声倒地,就此丧命。 鹤老翁见势,忽地一笑,飞身跃起,闪至二人身前,一掌劈向梅剑之。慕容离侧身相迎,挡在梅剑之一旁,左掌也挥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掌相对,四周木石碎裂,扬起尘土。 鹤老翁再要攻击,猛地喷出一口血柱,竟是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慕容离携着半晕半醒的梅剑之,正要离开,却听“哗啦哗啦”一片声响,脚下地面竟裂开几条缝,周遭石块齐齐坠入那极深的沟壑,梅剑之离深沟不足一尺,依着惯性,身子向后一扬,就往深沟跌去,慕容离大惊,紧紧环住梅剑之,整个人也被带了下去。 第73章 深沟险壑 二人急速下坠,只觉风声呼呼,眼前事物飞快闪过。慕容离紧紧拉住梅剑之手腕,另一只手试图握住崖壁植被,寻找支点重新跃上。哪知这沟壑极深,光滑如壁,低眼看去,只有足下右侧不远处斜着长出一株松树。慕容离来不及思索,足上用力,朝着崖壁一登,借着力道倾斜至松树正上方。 树枝穿过二人,慕容离左手疾出,抓住突出的枝干,那树干被两个人的重量荡得乱晃,慕容离此刻紧张至极,若树干不抵,从中折断,这般跌下山谷,二人哪还有得命在?但瞧那树干晃荡一会儿,渐渐停住。 梅剑之此时突然清醒,后背伤口兀自冒着血,见她一手抓紧树干,一手又紧紧抓住自己,飘在半空,不禁一骇,随即立刻冷静下来,沉声道:“放开我吧,你还能上去。” 慕容离额上层层细汗,显然吃力已极,握紧梅剑之手腕嗔怪道:“你胡说什么!” 梅剑之凄苦一笑,幽幽说道:“都怪我,拖累了姑娘。”说罢,就想挣脱她抓着的手。 若是独自一人,慕容离凭着这枝树干尚能使轻功攀爬上去,但梅剑之此时负伤,轻功也不及她万分,想要一同上去,却是极难。 慕容离眉头紧皱,知他欲要挣脱,好让自己脱险,但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跌进这深沟,手上力道又加了三分。梅剑之面无血色,无力再挣扎,只得吊在半空,转瞬又昏迷过去。 这般不多久,隐隐听得地底传来潺潺水声,“底下有河?”慕容离顿生一计,但能跳入河中,借着流水冲击,兴许能捡回一条性命。当下深吸口气,提起真气,手驱一震,向前飞出数丈,紧接着垂直下坠,“扑腾”两声,二人齐齐跌进深潭。四面八方冰冷潭水冲击涌入,直逼得睁不开眼,慕容离鼓足内力,朝上方游去。 过得半盅茶功夫,慕容离才拖着昏迷的梅剑之游到岸边,吃力地将他抬上岸,猛咳不止,吐出几口潭水。 她顾不得喘息,怕梅剑之在深水里太久窒息,忙扶起身子,输送真气,背上衣服血迹被潭水浸泡的一洗而净。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解开梅剑之衣襟,欲去查看伤势。刚脱下外面短衫,但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两本册子从衣内掉了出来。 慕容离拾起册子,一本破旧泛黄,经潭水浸泡,更是破败不堪,粘成一团,纸上笔迹尽数晕开,分辨不出字迹。另一本倒是还好,用油布包紧紧裹着。她轻轻抖掉水珠,将两本册子放在平整的石块之上,继续褪里面衣服。 只见梅剑之背上伤口皮翻肉裂,长约四、五寸,左一道,右一道划了个大叉。慕容离轻轻一叹,从怀中取出常备的金疮药,但已被潭水泡得只剩水汤,只得脱下外罩,撕下衣角,仔细擦拭伤口,待全部干净后包扎伤口,又渡气疗伤,直到傍晚,梅剑之才面上恢复血色,脱离危险。 慕容离这才得以喘息,四周望去,只见两侧陡崖峭壁,草木不深,一口深潭蜿蜒从中流淌而过,岸上皆是山上掉落的碎石块和动物尸骨。 她仰头观察,这深沟险壑倒也不是极高,借着凸起的石块,尚能攀爬,但此时梅剑之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倒不如就在此养上几日,待皮肉伤长合,再走不迟。 这般打定主意,慕容离起身在崖底转了一圈,拾了些碎枝碎叶,在水里冲洗干净,晒干后仔细铺成一张草垫,将梅剑之拖入草垫之上,俯身趴着,又用衣衫盖住后背。 天色渐暗,深壑之下更显寒凉,慕容离来不及歇息,又去远处拾了些干柴枯草,在草席不远处升起了篝火。红光映射,梅剑之仍是未醒。 慕容离用手探他脉象,倒是如常,心中叹道:“我与你并不相熟,你却来帮我挡剑,这是何意?若适才身处险境的是水寒或林姑娘,你亦会这般挺身而出么?”她心中感激,却也犹疑,不愿多想,寻了个凹处升了堆火,脱下还未干透的衣衫,架在支起的木头之上,纤手一扣,解下头上发钗,散开秀发,指尖轻拂,细细打理。 不过多久,梅剑之悠悠转醒,只觉后背一阵一阵钻心疼痛,整个人动弹不得,喉咙干痒难耐,说不出话。他抬起头想看周围形貌,却见不远处火光跳跃,木架上白衫随风盈动,露出慕容离半张裸着的肩膀,皮肤晶莹,白皙如玉,登时心跳加快,低下头不敢再看。缓慢又抬起眼眸,忍不住去瞧,只见她秀发如瀑,自然垂落,一张清丽绝伦的脸颊衬得更加动人,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梅剑之怔怔瞧了半刻,忽地清醒过来,抬手掴了自己一掌,“梅剑之啊梅剑之,你竟这般下流无耻,偷看姑娘碧玉之躯。”顿时涨红了脸,极是懊恼。 慕容离听到响动,微微一惊,忙整理好衣衫,重新盘起发髻。她起身来到梅剑之身旁,透着火光看他半张脸泛红,细声问道:“你...你醒了?” 梅剑之侧过脸去,不敢直视她双眼,低声回了个“嗯。” 慕容离轻声问道:“你的后背......可疼的厉害?” 梅剑之后背虽又是痛楚又是火辣,却不愿如实相诉,微微摇头,只说了句:“不碍事,不必担心,剑之还要多谢姑娘相救。” 慕容离嘴角微抿,说道:“你不必谢我,若非你挺身而出,我此刻怕是已遭毒手。你的伤......需要调养些时日才能痊愈,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梅剑之听言,先是一怔,随之竟隐隐欢喜,他早便幻想能同眼前女子朝夕相伴,却苦于云泥之别,未敢靠近,此时虽深受重伤,倘若能与心爱之人日日相伴,哪怕再被砍上几剑,也是极好。 梅剑之想要起身,顿觉后背酸麻难当,只得趴着。慕容离蹲下来,按住他一臂,说道:“你后背伤口极深,起来不得,你若乱动,伤口便会裂开。” 第74章 暗生情愫 梅剑之点点头,忽觉嗓子干痒,连连咳嗽,慕容离这才看出他是口渴,低头四下去找能盛水的器具,但地上除了石块、杂草,再无其他。 慕容离略一思索,起身走到潭边,双手掬起一捧清水,走到他身旁,说道:“你且先喝些水。” 梅剑之看着她手中清水,心中暖意流淌,却又觉不妥,连忙道:“姑娘,我...我自己来。” 慕容离见他欲撑起身子,摇了摇头,“才说了你不能乱动,我来喂你。” 梅剑之只觉一暖,内心狂跳,不自觉紧张起来,他按住躁动,沉了口气,两条臂膀撑起上半身,不再推脱,张开嘴,喝下慕容离手中清水。唇指相触,慕容离手心微微一颤,登时面颊绯红,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间。 清水入喉,梅剑之顿觉舒爽不少,目光落到慕容离身上,瞧她脸红,心中暗喜,又重新趴在草甸上。 彼时已过戌时,除了梅剑之身旁篝火,再无光照,巨大的黑幕盖在峡顶。 慕容离轻身坐到梅剑之附近,仰头静看天空闪烁繁星。 梅剑之侧头注视着她,白衣胜雪,风姿端丽,一股幽兰淡雅香气,竟瞧得痴了。他从未想过,在这样的绝境之中,能与自己心仪的女子共赏星辰,仿佛一切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看我干么?”慕容离打破宁静,转头问道。 梅剑之回过神,笑了笑,说道:“姑娘生的好看,叫人移不开眼。” “油嘴滑舌。”慕容离眉头轻蹙,顿了顿又道:“只是因为生的好看么?” 梅剑之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突然一愣,随即正色道:“自然不是,旁的姑娘再好看,我梅剑之也不会多看一眼。”竟是不觉间表露了心迹。他梅林初见慕容离时,的确被其出尘脱俗之姿吸引,脑中印记,挥之不去,后来三番四次救他于危难之际,心生感激,几番相处下来,又觉她性情外冷内热,浑不似寻常冰冷之态,只觉有趣,倾慕之心更加几分。 慕容离哪里听不懂,唇瓣微阖,不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良久才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梅剑之有些失落,他期待着慕容离能回应些什么,却见她一言不发,心里暗暗叹气:“慕容姑娘仙姿玉貌,武功高强,又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慕容庄主,怎会瞧得上我这种人?是我生了非分之想罢了。” 梅剑之游思妄想半晌,渐渐睡去。直过了不知多久,后背巨痛,牵连周身,四肢这时也逐渐有了知觉,但感左边小腿胀痛,竟是再也睡不着。他看了看一旁慕容离,见其倚着巨大石块,浅浅睡去,不敢发出声响,默默忍耐钻心痛楚。 夜色浓烈,万籁俱寂。梅剑之虽极力忍耐,但背上的伤口却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紧咬下唇,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打湿了身下的草甸。 慕容离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到梅剑之紧皱的眉头和额头的汗水,心中一紧,连忙起身走到他身旁。 “你怎么了?”慕容离轻声问道,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梅剑之强忍疼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没什么,只是伤口有些疼。” 慕容离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样子,心中一阵不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撩开梅剑之背上盖着的衫子,只见包扎着的伤口渗出斑斑血迹。 “你且趴好。”慕容离轻轻说了句,手心触上后背皮肤,顿时一股暖流从慕容离的手中传来,梅剑之只觉得背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梅剑之终于感觉到疼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和舒适。他侧头看向慕容离,只见她脸色微白,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耗费了不少内力。 慕容离调息经脉,缓缓才道:“你若是痛得受不住,大可唤我。”言罢又道:“我在替你疗伤之时,发觉你体内有一股内力相冲,可是修习过什么内功心法?” 梅剑之听罢,说道:“义父曾授我一本武当内功心法,叫做《太乙内丹功》,并叫我日日勤加练习。”说着手上不由地去摸身上册子,却只摸到光洁的身子。 慕容离想到什么,从不远处石块上拿起那两本泡了水的册子,递到梅剑之身旁,解释道:“你我从崖上跌到潭里,这两本册子也被浸湿,我便取出来将它晾晒....” “不要紧。”梅剑之说道,“这里面的内功心法,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只是这另外一本,是寒儿当日自觉命不久矣,存在我这儿的,也不知道如何了。” 慕容离闻言,心里一咯噔,疑道:“是《广陵散》么?”心下却怅然若失道:“水寒当真待他情深,不惜以性命保护的《广陵散》都给了他。这般情谊,我又怎生相比?” 梅剑之心性聪慧,看出慕容离顾虑,于是说道:“我身体动弹不了,阿离姑娘可否打开检查一番?若是安然无恙,日后还是要还回去的。” “你唤我什么?”慕容离不悦道。 “阿离姑娘...”梅剑之笑道,随即试探地问:“我能唤你阿离么?” 慕容离一怔,暗怪此人怎地这般无赖,若不同意,反而显得自己小气,当下说道:“你想怎么喊,便怎么喊罢。” 梅剑之嘴角上扬,狡黠一笑,又道:“那阿离能叫我一声梅大哥么?” “你....”慕容离登时脸红,扭到一旁,不再搭理他,轻巧仔细地打开已经风干了的油布包,露出一卷绢面曲谱,封面用金黄色细线缝了三个大字“广陵散。” “还好,这曲谱是用绢布制成,绢布透气,想来里面无甚大碍。”她只觉易水寒对此物极为重视,必定贵重,这时未得她同意,怎好打开翻阅?说罢又轻轻用油纸重新裹紧,交与梅剑之。 第75章 梅大哥 梅剑之却不接过曲谱,心中一片释然,却又生出几分忧虑,说道:“阿离,这曲谱珍贵异常,我武功低微,若是继续带着它,未必能护它周全,你可愿代我保管?等咱们二人重新上去之后,我再找个机会将这曲谱还给寒儿。”他答应保管《广陵散》时,易水寒正逢生死一线,若是不应,怕伤了易水寒之心。但如今她已平安无恙,这物事应当物归原主。若论私心,却是不愿慕容离误会他同易水寒关系。 慕容离听他真真唤自己“阿离”,丝毫不觉尴尬,暗暗一叹,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莫名欣喜,这时听他忧虑曲谱之事,便道:“你既然不想保管,那便由我带着罢。只是这曲谱是水寒寄托与你之物,若你日后想要拿回去,只需说一声便是。” 梅剑之闻言,感激道:“如此便多谢阿离了。” 慕容离浅浅一笑,收起《广陵散》,片刻有些失神:“我是怎么了,为何一与他说话,就觉得欢喜?”想到此处,不由一臊,轻挪纤体,刻意与梅剑之拉远距离。 却听梅剑之吸了口气,似是身体不爽,于是问道:“你伤口可又疼了?” 梅剑之摇摇头,面色尴尬,半晌才不好意思道:“我...我想方便一下。” 慕容离有些难为情,孤男寡女,如何使得?但见他身体沉重,背伤乍裂,若无人相扶,便是起也起不来。迟疑片刻,抬手使力握住将梅剑之双臂,从正面将他扶起,忽地“啊”的一声,梅剑之吃疼,又重重趴下,忍着痛楚说道:“阿离,我的左腿...大概是断了....” 慕容离吃了一惊,她抬梅剑之上岸之时,曾检查过一遍,并未发觉腿上伤痕,忙俯身褪去他左足鞋袜,扁起裤腿,只瞧他小腿连着脚踝处肿胀一片,登时倒吸口凉气,难道是落水时摔倒了潭中石块上? 她轻轻捏住梅剑之脚踝,用拇指压按,摸到突出的一片,说道:“大概是摔到了小腿,需得想办法把它复位,否则拖得久了,影响行走。” 梅剑之点头道:“你来做主便是。” 慕容离听罢,起身在附近寻了一圈,找到几块动物腿骨,其状细长,正好可用来固定腿部。当即将两边突出来的尺骨敲掉磨平,又撕下裙摆,拆成条状,一应准备全后,对梅剑之道:“梅...梅大哥,我先将你腿骨复位,若是难以承受,便喊出来。” 梅剑之听她终于肯唤“梅大哥,”别提有多喜悦,忙道:“不打紧,我心中高兴,便是疼,也感觉不到。” “这般时候,还能说些浑话,我瞧着梅大哥不该腿上受伤,嘴上倒是该受点罪。”慕容离一边嗔道,左手握住梅剑之脚踝,右手握住小腿处,猛一用力,抚正错骨,又迅速支上一圈动物腿骨,用准备好的布条牢牢缠住固定。一切完毕之后,蹲在梅剑之身前看他状态,却道他当真忍住剧痛,一声不发,汗水簌簌滴下,就连脖颈肩膀也湿了大半。 慕容离取出怀中手帕,替他擦拭额上汗珠,继而又起身朝远处走去。 梅剑之趴在草席上,只觉这一切如做梦一般,飘然恍惚,不敢置信。“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便让我永远在梦里,不要醒来吧。”他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一黑,原是一旁篝火燃烬,黑暗笼罩,看不清周遭光景。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靠近,隐隐白影,只见慕容离手中多了根木棍。她蹲下将木棍放到一旁,背部弯曲,抬起梅剑之左臂揽在身上,说道:“梅大哥,你拿着这木棍...”说话间,左手紧紧抓住他环在肩上的左臂,右臂一钩,揽在他腰上。言罢,用尽全身力气站起。 梅剑之紧贴着慕容离后背,感觉到她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不忍,悄悄将身体重量往右手支着的木棍倾斜,二人一步一步,向靠近山体的方向迎去。 半晌,慕容离放下梅剑之,低着头道:“你...你就在这....我一会儿再过来。” 梅剑之不及回话,就瞧她已远远跑出,背着身子站到一边,不禁想笑。 二人回到草垫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梅剑之趴着,望着东斜的明月,想起自己与慕容离相识的点点滴滴,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他扭头看向慕容离,见她正静静地侧卧在一旁,双眼紧闭,似乎已沉沉睡去。梅剑之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阿离为了寻我,想必一宿未歇,现今我又受了伤,累得阿离悉心照料。哎,梅剑之啊梅剑之,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却处处要阿离照顾,何时才能换我来照顾你?”心头一热,伸出手,轻轻覆在慕容离露出的手背上。慕容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山半腰传来。梅剑之警觉地抬起头,只见夜色中,一道黑影悄然接近。他急忙低声呼唤慕容离,却见她睡得正沉,没有反应。 梅剑之心头一紧,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伤势过重,根本无法动弹。他只得咬牙忍痛,尽量保持冷静,观察着那道黑影的动向。 黑影越来越近,梅剑之看清了它的轮廓,竟是一只野狼!只见它眼中闪烁着凶光,一步步逼近,显然已经闻到了梅剑之和慕容离的气味。 若在平日,行动自如,对付一头恶狼自不在话下,可是此刻除了两条臂膀,一条腿,其他无一动弹的了,怎生对付这饥饿觅食的野兽? 梅剑之心中焦急万分,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与野狼抗衡。只能寄希望于慕容离能够尽快醒来。 然而,野狼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它猛地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直奔慕容离而去。 梅剑之惊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向野狼。木棍击中野狼的头部,发出一声闷响,但野狼只是稍微顿了顿,便继续朝慕容离扑去。 眼看那野狼就要咬到慕容离,梅剑之心中一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滚,将慕容离紧紧护在身下,闭上眼睛,等待着野狼的撕咬。 第76章 吃味儿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嗖”地一声,一枚石子挥出,不偏不倚击中那野狼左边眼珠,只听野狼一声咆哮,晃了晃一张龇牙咧嘴的脑袋,又要扑上,慕容离身形侧卧,想要起身,发觉被梅剑之整个身子护着,唯恐力道太大,伤口开裂,于是依旧保持躺着的姿势,一只手抓起地上碎石,猛地袭去。 眼见野狼就要接近,几枚碎石如刀一般锋利,劈头盖脸砸向周身,那野狼五脏六腑登时尽碎,狂叫几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一下变故太快,梅剑之看野狼已死,这才重重喘了口气,低头迎上身下慕容离狐疑的目光,顿时脸红耳赤,解释道:“适才野狼扑来...我不得以才...才...” 慕容离眼睛看向别处,尴尬抢道:“你先...你先起来...” 梅剑之只觉身下女子柔软,馥郁香兰,心头一荡,恨不得立时就拥吻上去,随即又冷静下来:“尚不知阿离对我是何心意,我岂能行越矩之事?”忍着背痛趴了回去。 “怪我一时大意,竟睡着了。”慕容离撑起身子,缓了缓神,重新点燃剩余枯枝,说道:“野兽怕明火,这样便不会再来袭击了。” 二人此时均无睡意,春日夜长,仍是黢黑连片。 “阿离,那沙翁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么多江湖中人趋之若鹜?”梅剑之问道。 慕容离略微迟疑,半晌不发一言。 梅剑之忽地一悔,暗自懊恼,“我干嘛问那沙翁之事,凭地叫人误会。” 慕容离轻轻一叹,轻启朱唇道:“梅大哥可听过江湖上的传言?” 梅剑之点点头,转瞬之间又摇头,说道:“许多传言,我也是来到姑苏慕容才听说。”他在踏入慕容山庄之前,适逢家中遭遇惨祸,自己都不想活了,哪里管得其他?直到被鹤老翁带进山庄,遇到“寒冰双侠”伊家姐妹,衡山派秦默风、钟逸风、陈宛风,及易水寒、龙吟风等各路江湖人士,才从众人口中听得一些,但具体来龙去脉,却是无从得知。 但听慕容离说道:“梅大哥你并非江湖中人,却被无端卷进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此事告诉你也无妨,我自是相信你的。”于是将沙竟海如何扬名武林,又如何被囚禁娓娓道来。 这般说完,天已渐明。 梅剑之本是趴着,突然撑起上身,背后伤口被立道撕扯,登时火灼般的疼,又老老实实趴下,不忿道:“阿离你是说,那沙翁老儿妄想和你…和你双宿双栖?!” 慕容离不语。梅剑之继续道:“这狂妄老儿,一把年纪,为老不尊,竟然打阿离你得主意!那么…那么你对他,是何心意?” 慕容离瞧他一脸紧张,暗暗发笑,故意正色道:“干么说人家为老不尊,那沙竟海模样倒也不是很老,长相还是颇为潇洒英俊的。” 梅剑之当了真,倏地失落,心中不快道:“是啊,沙竟海武功造诣深不可测,又待阿离痴心一片,我又如何比得过?”想罢,有些吃味,摩挲着指边石子一言不发。 慕容离没瞧出他微妙情绪,只道是倦了,起身走开了。 梅剑之闷闷不乐,一会儿觉得后背麻痛,一会儿又感腿上酸胀,无一处舒坦,趴着忍着,竟睡着了。 梦中他挽着慕容离,湖边漫步,凉风习习,白衣轻纱,碧人一双。莞尔慕容离踮起足尖,朝他唇上轻轻一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梅剑之心跳加快,紧紧拥着她,俯身急促地吻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人褐衫黑裤,五官似李逵的中年男子挥拳袭来,一张肉拳如人脸般大,劈头盖脸打向梅剑之。梅剑之力气不敌,被重重地打趴下到地上,抬不起身。 那彪悍男子一把抢过慕容离,扣在怀中,张着大口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抢我女人!” 梅剑之“呸”了一声,啐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快放开阿离!” “哈哈哈哈!当真好笑!你有本事,站起来与我对话!”那彪悍男子笑道。 梅剑之极是恼怒,想要起身,却像是被地面吸住一般,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那彪形大汉连连狂笑,说道:“想同我沙竟海争个胜负,你怕是不够资格!” “你…你就是沙竟海?”梅剑之又气又怒,挣扎半天,依然动弹不得。 “不错!我就是沙竟海!臭小子,识相的,就离阿离远远的,不然我就宰了你!”那大汉龇牙咧嘴地道。说完抱起慕容离,便向远处走去,迷雾翻涌,渐渐消失不见。 “阿离!”梅剑之痛苦大喊一声,顿时惊醒。 “原来是做梦…”梅剑之拭去额上汗珠,长吁口气,想到适才梦境,只觉怪诞,说不出的滋味。 他抬头去寻慕容离身影,只见她俯身站在水潭边上,衣袖卷起,手中握了把长棍,往水里直插。不多时丢下长棍,徒手摸入水里,再一抬手,却空空如也。于是又拾起长棍在潭中观察,如此反复几次,慕容离一气喝上,猛地俯身,抓出一条鱼来。 “原来是在抓鱼。”梅剑之看罢,见她款款走来,忙闭上眼,故意装睡。 慕容离支上篝火,将鱼洗净,插进一根纤细的木棍,放在架上翻烤。过得一会儿,鱼已烤熟,肉香四溢。 梅剑之闭着眼,闻到一阵阵香味,倒真觉得饿了,二人两日几乎未曾进食,此时食物飘香,才觉饥饿。 “梅大哥这是要装睡到何时?”慕容离忽地开口道。 梅剑之眼珠转动,原来她早已察觉我装睡,于是假模假样打了个哈欠,说道:“好香,我在梦里就闻到一股香味,原来是阿离在烤鱼,当真是妙!” 慕容离从架上拿下烤好的鱼肉,撕了一块递给梅剑之道:“这谷里没什么食物,我便抓了条鱼来烤…也不知味道如何。” 梅剑之道:“阿离亲手做的,必定美味。”说着将鱼肉送进口中,只觉鱼肉腥苦,不禁皱眉。 “很难吃么…”慕容离瞧他神色,问道。 第77章 《太乙内丹功》 梅剑之吞下鱼肉,说道:“不是的,很好吃。” 慕容离狐疑,撕下一片肉,也送进口里,忽地皱眉道:“为何会发苦?” 梅剑之笑道:“大概是苦胆破了,不打紧。” 慕容离放下剩余烤鱼,有些丧气,说道:“还是别吃了,我去瞧瞧附近有什么野果充饥…”顿了顿又道:“对不起,梅大哥,我…我平日里下厨不多…” 梅剑之却笑意盈盈,温柔说道:“能吃上阿离烤的鱼,已是我梅剑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便是再苦,在我心里亦是香甜。”说罢,取过叶片上烤鱼,一点一点吃了进去。 慕容离知他有意安慰,有些手足无措,良久,对上梅剑之眸子道:“不如我再去抓上一条,你来教我怎么来做。” 梅剑之心底一甜,点头应了。视线随着慕容离游移到水潭边上,瞧她重复适才举动,心驰神往,便是在两日之前,还不曾能同她说上几句话,哪里能想到今日?“她待我这般细心,原也是喜欢我的吧?”梅剑之心中忖道,忽地转念又想:“怎么可能呢,如今我这般落魄,阿离不嫌弃已是好的,又怎会瞧得上我这种人,不过是替她挡剑,心中感激罢了。可若当真她日后与别的男子互生情愫,唇齿相依,我又当如何自处?” 这般悬想着,蓦地慕容离往这边望了一眼,嫣然浅笑。梅剑之看得入神,近乎痴迷,“我干么在这自怨自艾,阿离又岂会喜欢这样的男子?不管以后如何,我只需守护着她便是。” 过得半晌,只见慕容离提着鱼尾姗姗走来,对梅剑之道:“梅大哥,你在想什么?” 梅剑之收回思绪,说道:“没什么,只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久一点。” 慕容离哪里听不出他语意,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再言。这次剐鱼去鳞,小心了许多,直在潭边冲洗多遍,才放心插进细巧木棍。 “阿离,能扶我起来么?”梅剑之轻声道,“躺得久了,实在难受得紧。” 慕容离怕他伤口开裂,本欲拒绝,又看他神色恳切,心中不忍,于是依言缓缓将他扶起。 调整好姿势,梅剑之伸出手从慕容离手中夺过烤鱼的木棍,笑着道:“还是让我来吧。” 只瞧他左右翻滚,随着柴火燃烧,不多时香气四溢。梅剑之将烤好的鱼递给慕容离,说道:“尝尝如何?” 慕容离轻启朱唇,咬下一块,只觉鲜香,不由赞道:“外酥里嫩,口感极佳。想不到你还会这些。” 梅剑之得了夸赞,极是欣喜,笑着道:“阿离不嫌弃就好。”梅剑之本也是富家公子,锦衣玉食,十指不掂阳春水,更别提生火做饭。自从家门被屠,跟着义父乡野遍间,有片砖瓦遮雨,能吃上一顿饱饭,已是幸运,这些荒野技能,早已悉数尽会。 慕容离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笑眼如月,如同明珠璀璨,不禁心间一动,想要抬手去摸他好看的面孔,旋即又迅速冷静下来,只感羞愧。 “我这是干么?爹爹要我护着这慕容山庄,我却沉溺儿女私情,乱了方寸,若爹爹知晓,定会骂我的吧。”她原本有多次机会杀掉鹤老翁,只因是梅剑之义父,屡屡放过。现今又为了梅剑之被困在这深沟之内,庄中的一切事物抛在脑后,不管不顾。但其又终究是救了自己,叫她狠心不顾,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罢了,还是先养好梅大哥的伤再说。”慕容离心里一沉,转头问道:“梅大哥,当日那鹤老翁传你《太乙内丹功》时,可有叮嘱什么?” 梅剑之摇摇头,回道:“义父只叫我背熟它,每日勤练,其它并未提及。”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早些日子,寒儿妹子倒是提起一些,说这功法可强健体魄,若身不适,可运功调节...是了!我自可运功疗伤,或许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慕容离略一沉吟,说道:“武当派内功浑厚精纯,讲究循序渐进,就算是武当弟子,从小修习,十余年才可将此功融会贯通,梅大哥你只练得不足一年,便已做到凝力聚气,除非是有高人指点,否则单凭这本《太乙内丹功》功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梅剑之听罢,但觉不解,说道:“之前你说我体内有一股真气窜动,但我却不曾感受得到,也不觉得哪里不妥,这是为何?” 慕容离看着他,突然说道:“你可愿将那功法背上一遍与我听?” 江湖武林,各门各派,各有本派成名武学内功,非本门弟子,皆不得偷习,若是有人偷学他门功法,被人发觉,只会令江湖中人所不齿。慕容离此举一出,也是有所犹豫,万一被他人误以为探听武当派内功心法,又怎说得清? 武当派《太乙内丹功》本只是初级入门内功心法,强身健体尚可,若用其铸以招式套路,就算是天赋异禀,也不会有再多造诣。但梅剑之体内真气忽强忽弱,浑不似那《太乙内丹功》功法,不禁生疑。 梅剑之却不懂江湖上这些劳什子规矩,她既问了,只管背出便是,于是微微一思,娓娓道来,花了一炷香时间才全部背完。 “这心法有什么问题么?”梅剑之问道。 慕容离秀眉紧蹙,半晌不语,翻来覆去思索他背诵内容。 “据记载所知,武当派《太乙内丹功》分为六节,第一节是''怀抱太极功'',第二节''上丹功'',第三节''中丹功'',第四节''下丹功'',第五节''三丹循环功'',第六节便是''收功'',此为一整套。而梅大哥适才所背的,却不只是那《太乙内丹功》功法了。”慕容离道。 梅剑之一惊,说道:“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慕容离摇头道,“''姑苏慕容''与武当派来往不多,除了那疯疯癫癫的鹤老翁,我亦不曾与武当派亲传弟子有过交手。”说着,突然想到一人,接着又道:“若是沙竟海,也许能窥知一二。” 第78章 脱困 梅剑之听到“沙竟海”三字,暗暗不悦,说道:“跟他有何关系?下次再遇到义父,仔细查问便是。” 慕容离没看出他神情变化,依旧说道:“沙竟海战便江湖上大大小小高手,与各家各派内功武学,悉数尽知....” “那又如何,阿离你若觉得此内功不妥,我不练便是。”梅剑之不快道。 慕容离看他不快,不再说下去,半晌才幽幽地道:“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练功不得其法,变得跟那鹤老翁一般....” 梅剑之这才知她是在关心自己,刚才自己那番话,定是伤了她心了。他忙解释道:“阿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到此处,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鼓起勇气,轻轻握住慕容离的手,温柔地说道:“阿离,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 慕容离被梅剑之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害羞,想抽回手,却未行动,而是任由他握着,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轻声道:“梅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担心那鹤老翁伤好再生事端,这几日你便运这《太乙内丹功》疗伤,待后背伤口长上,就想法子离开这儿。” 梅剑之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相守,却也知二人还是要回去山庄,只得点点头,随即又道:“瞧着这山石光滑,你带着我,恐怕上去不易,不如你先上去,再想办法。” 慕容离却不答应,皱眉道:“你行动不便,独自留在此处,极是危险。梅大哥,你是怕拖累我对么?” 梅剑之被她道中心思,只得点头。 慕容离安慰道:“放心吧,我们几日未归,雯秀必定差人来寻,只管等候就是。” 梅剑之这才安心,依照慕容离的吩咐,每日运功疗伤,力求早日恢复。几日下来,伤势已有明显好转,背上的伤口也开始逐渐愈合。 两人在这深沟之内,每日除了疗伤,便是聊天解闷。慕容离知道梅剑之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便将自己所知一一说给他听。从各大门派的渊源历史,到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再到她自己的经历,都娓娓道来。梅剑之听得投入,竟不知这江湖中奇闻异事如此之多,令人咂舌。 随着伤势好转,梅剑之渐渐能够起身坐卧,只是腿伤需得养些时日,便用那长棍做起拐杖。这日,他站在沟底,抬头望着那高高的石壁,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阿离,我们出去之后,你还会日日见我么?”梅剑之问道。 慕容离抬头看了看他,说道:“你若有事,自可来寻我。” “那若无事呢.....”梅剑之转身看着她道,“你还会见我么?” “我....”慕容离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确定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确定他是否当真对自己一往情深,更不能确定他可愿意留在这慕容山庄,相伴永久。 梅剑之瞧她半晌不语,只得叹道:“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正说着,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一阵细微脚步声传来。慕容离心中一喜,说道:“定是雯秀她们来了。” 两人抬头望去,果然见那石壁之上,有几个身影正在攀爬。慕容离连忙大声呼喊,不一会儿,那几个身影便加快了速度,向着沟底而来。 不一会儿,几人便跳了下来,正是赵雯秀同红竹、青竹几人。她们见慕容离与梅剑之都安然无恙,心中大石这才落下。 赵雯秀快步走到慕容离跟前,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这几天可担心死我了。” 慕容离摇头笑道:“我没事。” 赵雯秀又看向梅剑之,见他受伤,不快道:“又是你,我差你给小姐送吃食,你倒好,把我们小姐拐到这儿来了。”话音刚落,却见一袭紫影俯身站在山边上往下望,大声喊道:“喂,你们找到阿离和梅大哥了么?”说话的,正是易水寒。 “水寒?”慕容离不知易水寒也寻来,看向梅剑之。 “小姐,你们失踪的这些时日,易姐姐和伊家姐姐们都很担心,一直帮着我们寻人。”赵雯秀说道。 慕容离点点头,不再去看梅剑之。但见红竹和青竹身上负了绳索、短剑,于是取过绳索,比划两下,又拿了把短剑,和玉笛一起插在腰间,对着几人说道:“你们先上去,接应我和梅大哥。” 赵雯秀担心梅剑之受伤拖累她,说道:“山势陡峭,小姐背着梅公子有所不便,不如我们固定好绳索,再拉梅公子上去。” 慕容离摇头道:“无妨,我自有法子。” 几人见她执意如此,只得依言,先攀了上去。慕容离将绳索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绑在梅剑之身上,又将长棍递给梅剑之,说道:“梅大哥,你抓紧我,我背着你一同上去。” 梅剑之心中感动,点头道:“阿离,你小心些。” 慕容离笑道:“放心吧。”说毕,足上一点,跃上两丈,紧紧贴着石壁,缓缓向上爬去。梅剑之伤在背后,左腿无力,只能紧紧从身后抱住她。慕容离身形纤瘦,虽不矮,与梅剑之比起,却显得娇小。一张薄背嵌入梅剑之胸膛,微微轻颤,显是吃力。梅剑之不忍,一只手放开,去拉山上递下的绳索。 慕容离提醒道:“梅大哥,你背上伤口刚刚愈合,不可过分用力。”梅剑之闻言,松开绳索,一只手臂重新缠上她纤腰。 两人继续向上攀爬,慕容离虽然轻功上乘,但背着人,速度终究慢了下来。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梅剑之看着她额上细汗直流,心中甚是愧疚,几次想要开口让她放下自己,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这般过得半晌,已近山头,往上再无突起石块,只见得黑黢黢的光滑石壁,如刀面直插而上。慕容离无处落脚,当即抽出备用短剑,臂上一挥,剑鞘甩出,将剑刃用力刺进石壁,手臂着力,借着剑柄做支点,飞身跳起,一只脚正好点在剑柄上,使出轻功跃过光滑石壁,左臂用力抓住绳索,跃上地面。 第79章 空无一人 赵雯秀几人见他二人安然上来,都长舒一口气。易水寒得见二人,上前几步,迎上慕容离和梅剑之,说道:“你们没事太好了。” 慕容离点头笑道:“让水寒担心了。” 易水寒瞥见梅剑之,脸上一红,随即又恢复正常,说道:“梅大哥,你怎地伤成这样?是谁打伤你的,我替你教训他!” 梅剑之道:“多谢寒儿关心,我伤势已无大碍。此事说来话长,待之后我再讲给你。” 易水寒见他一手长棍支撑,一手仍握着慕容离手臂不放,注意力全然不再自己身上,不禁心底一黯,透露出不易觉察的失落。 几人依着原路返回,路过密林,此时天朗气清,阳光穿透,层层斑驳,全无之前阴森景象。慕容离走在最前面,一边拾起地上被鹤老翁震碎的石碑,忽地向赵雯秀问道:“你们寻来的时候,可有遇见韩夫人?” 赵雯秀同青竹、红竹面面相觑,皆是一奇,赵雯秀不解道:“韩夫人?并未瞧见。” 慕容离来的时候心急救人,并未仔细留心这满地狼藉,这时一一翻看,瞥见碑上刻文,疑心顿起,于是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寨子里瞧瞧。” 梅剑之一瘸一拐,迎上慕容离,说道:“我同你一起。” 慕容离避开他目光,沉静道:“你腿上有伤,行走不便,就不要去了,若有那鹤老翁的消息,我定通知你。” 梅剑之微微愣住,却见她转身就走,不禁心底一阵怅然若失,望向她背影,久久无言。 易水寒上前两步,走到梅剑之身旁,说道:“梅大哥,你伤势不轻,还是回去歇着吧。” 梅剑之心头落差太大,明明在深沟之中,慕容离待他细心温存,这才上来不到半刻,就恢复了面色冰冷,仿佛是不熟悉一般。他心中苦涩,只想不管不顾冲过去问个清楚,但腿上犹如灌铅沉重,又岂追得上慕容离轻功施展?只得点点头,依了易水寒,几人一同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慕容离一路轻功疾驰,沿路留心动静,心中疑虑重重。那碑文所刻,一面是“吾儿鹤修之墓”几个小字,一面又是“吾儿为生夭折”几个残存模糊字迹,落款人正是韩夫人丁善柔。慕容离由着断断续续的语境,猜测那韩夫人同鹤老翁关系匪浅。 “那老道儿自打来到姑苏慕容,韩夫人就频繁失踪,举止更是异常,莫非他二人原本是认识的?不如先找到韩伯伯,看他是否知晓一二。”慕容离心中思索,脚步却未停下,不多时已至藏龙寨。 她绕着山寨走了一圈,未瞧见一人值守,不禁生疑,发足奔向大殿,只见得厅上一片狼藉,屏风倒塌,桌椅破碎,显然是经过一番打斗。慕容离心中一动,走进一间屋中,但见地上一滩血迹,却已干涸。她蹲下身子,细细查看,却见那血迹之旁,有几道划痕,似是有人以剑在地上划下。 凑近细看,只见得那划痕之中,隐隐有字,她仔细辨认,却是“小心鹤老翁”五个字。慕容离心头一震,站起身来,看向四周,只见得一片死寂,再无他人。 她心中疑惑更重,这字是谁留下的?又为何要提醒自己小心鹤老翁?难道说,有人知道鹤老翁的下落,又或者,鹤老翁潜伏在这藏龙寨之中? 慕容离皱眉思索,心中疑虑难消。转身走出屋子,目光在四周扫视,想要找出什么线索。忽地,眼角余光瞥见一处草丛之中,似有异状,于是走上前去,拨开草丛,却见得一物躺在其中。 慕容离捡起那物,却是一枚玉佩,她细细打量,只见那玉佩之上,刻着一只葫芦,通体呈黄,口小肚大,圆润饱满。慕容离心中一动,这玉佩,她曾在韩夫人身上见过。 这时, 阵风吹过,带动山谷中枝繁叶茂的大树,“沙沙”作响。慕容离一头雾水,既找不到韩戴生和丁善柔,又不见铁翼和韩丁香的影子,偌大个藏龙寨里,毫无弟子把守,不见一人。 “韩伯伯性情沉稳,老练持重,若非是遇到极难对付的事,决不会空留藏龙寨在此。糟了,难道是那鹤老翁寻不到沙竟海,发起癫狂胡乱杀人?”想到此处,慕容离轻轻跃上正厅房顶,从高处观察,不见人影,又提气跃上一旁山半腰,远目下眺,只见潺潺流水,片片青枝,盘结交错,翼翼生风。 恍惚间,一道灰色身影从树下经过,慕容离看准方向,猛地跃起,翻身扑了过去,一只手已经抽出腰上玉笛,当即就要挥上。 那人影未觉背后有人,信步游走,直到玉笛敲上当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急退,足尖正好拌上突起的一块青石板,“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 慕容离迎近,定睛一瞧,眼前人影灰色长衫,金面雕花,背上背了个硕大的包袱,却是那百善药庄吴老板吴春风。 吴春风见得慕容离,一口气没呼出,惊得连连呛道:“哎呀,原来是你这小庄主!干么在背后偷袭,吓得我老胳膊老腿,险些摔断!” 慕容离也没料到会在这藏龙寨里碰见他,奇道:“吴前辈,你怎在此处?” 吴春风从地上爬起,拍打衣裳尘土,重新背好行囊,说道:“我一路从别院朝南走,撑船便到了这儿,对了,这儿是什么地方?” “此处是藏龙寨。”慕容离答道,“前辈,你途经路上,可有看到过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儿?” 吴春风沉思片刻,皱眉道:“道士没看见,倒是遇见了一男一女,年纪....那女子年纪与你相仿,似乎还受了重伤。” 慕容离听罢,神色一凛,年轻女子,那不就是韩丁香?那么那身边的男子定是铁翼无疑了。“他们往哪儿去了?”慕容离焦急问道。 吴春风指了指群山东面的方向,说道:“应是那边。对了,小庄主,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你。” 慕容离心急火燎,只欲救人,哪里听得进他所言,草草的回了句:“对不住了前辈,等我先去寻回他二人,再来聆听....”说着就要迈足出发。 吴春风将她拽住,说道:“左右闲来无事,我吴春风善事做到底,便同小庄主一道去吧。” 第80章 寻人 慕容离本欲婉拒,但想到吴春风医术高明,若是韩丁香、铁翼二人伤势严重,或许能派上用场,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多谢前辈了。” 两人一道往吴春风所指方向追去,穿过一条溪流,跨过一道山峦,终于在一处密林之中,发现了铁翼和韩丁香的踪迹。 慕容离远远便见二人坐在树下,铁翼背靠着树,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正替韩丁香处理伤口,韩丁香面色惨白,紧闭双眼,似已昏厥。 慕容离心中一紧,连忙加快脚步,奔到二人身旁,蹲下身子,查看韩丁香伤势。只见得她左肩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染红了半边衣裳。 吴春风蹲下来,看了眼韩丁香伤势,从怀中取出金疮药,递给铁翼,说道:“快替小女娃娃敷上这药。” 铁翼接过药瓶,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将药粉洒在伤口之上,又撕下衣角,替韩丁香包扎起来。 慕容离见二人无恙,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看向铁翼,问道:“你们怎会在此处?又怎会受了伤?韩伯伯和韩夫人哪儿去了?” 一连翻的盘问,铁翼不知先回答哪个,怔了片刻,才道:“师傅和师娘被那疯老道儿掳走了,此刻不知身在何方....”那疯癫老道儿,指得正是鹤老翁。 慕容离闻言大惊,问道:“韩伯伯武功虽不及那鹤老翁,但寨子里弟子众多,何以能被生生地掳去?” 铁翼看韩丁香伤口血流止住,沉沉睡去,这才回过神,缓缓地道:“自打在密林中与庄主和梅兄弟分别,我便返回林间小道救下那几名被绑住的师弟们一同回去寨子,仍不见师傅和师娘,心中担心,于是分头寻找。” 铁翼继续说道:“我沿着山脚一路寻找,直到天色渐暗,也不见师傅和师娘踪影。这时,我听得一阵打斗之声,从树后望去,只见师傅和师妹正被那疯老道儿围攻,师妹受伤倒地,师傅独木难支,连连败退。” 慕容离听得紧张,急问道:“后来怎样了?” 铁翼道:“我见状不妙,立刻冲了出去,想要助师傅一臂之力,奈何那疯老道儿武功太过厉害,我们二人联手也非他对手。师傅见势头不对,让我带着师妹先行逃走,他拖住那疯老道儿。” “师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独自逃命,只说便是死,也要跟爹爹死在一块。我眼看劝她不住,索性也不逃了,能和师傅、师妹同日战死,我亦不悔。” 慕容离听他所言,心下感叹此人倒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随即又道:“那为何只剩你二人?” 但见铁翼皱起眉头,黝黑的肤色拧成一团,目光看向远处,好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开口道:“庄主,我总瞧着,师傅和那疯老道儿相识....” “他们认得?”慕容离不由得一奇,心道:“韩伯伯年轻时便跟随爹爹走南闯北,却不曾听过与鹤老翁此人有何交集。” 铁翼接着道:“我和师傅同时使出龙华剑法,虽无法制住那老道儿,却也不至于落得惨败。可不知为何,那疯老道儿对师傅使出的招式,好似十分熟悉,每每都能料敌先机,避过师傅的攻势。而师傅似乎也认识他的招式,只是似乎力不从心,不能发挥全部威力。” “师傅和那疯老道儿对了几招,便突然说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放下。’那疯老道儿哈哈大笑,说道:‘放下,你告诉我如何放下?’说完,二人便各自运气,斗在了一起。” 慕容离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韩伯伯和鹤老翁之间究竟有何恩怨,怎地打起架来还要叙旧?” 铁翼接着说道:“我武功尚浅,只瞧得眼花缭乱,不明所以。直到师傅突然大喝一声,将那疯老道儿击退数步,我这才看清,原来师傅掌中多了一柄短剑,那柄短剑....” 说到此处,铁翼声音一顿,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极为古怪。 慕容离奇道:“那柄短剑怎么了?” 铁翼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那柄短剑,正是当年师傅送给师娘的定情之物,我记得师傅说过,短剑剑鞘之上,刻着一对鸳鸯戏水,剑身之上,刻有两行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疯老道儿见了那柄短剑之后,面色突变,本来发出的招式停在半空,痴痴地盯着短剑,突然大笑起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一旁吴春风听得津津有味,铁翼说到此处,不由得嘿嘿一笑,说道:“有趣,有趣!你这个什么师娘,不会是给那疯老道儿也送了一把短剑吧!” “你胡说什么?凭地辱没师娘清白!”铁翼不悦,脸色铁青地怒道。 胡春风瞧他言语相怼,更来了劲儿,反唇相讥道:“那为何那老道儿见了短剑,便发了癔症?倘若不是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物事,怎能有这般反应!你这小儿,人长得憨傻,又是块榆木疙瘩,这等浅显道理都看不出!” 铁翼说不过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拔剑便要刺他。吴春风及时一闪,嘴里依然喋喋不休:“哎呀,你们庄主都要敬我三分,你这个无礼小儿竟然要出手打我...小庄主,你评评理,我适才推断可有错漏?”说着往慕容离身后挪了挪。 慕容离兀自心烦,又被这二人搅得一团,秀眉微皱,怪道:“吴前辈,铁翼自幼跟随他师傅、师娘生活,对师娘更如亲生娘亲一般,前辈你这番话,无端地往人身上泼脏水,他自然不依。”停了片刻又道:“此事尚不明晰,单凭三言两语,岂可随意定论?”她虽与丁善柔交往不多,但总归是“姑苏慕容”的人,就算是行事再荒唐,也不当由外人来评说,言外之意,竟是明里暗里将吴春风指责了一番。 吴春风哪里肯吃亏,待要反驳,却听慕容离道:“铁翼,你接着说。” 第81章 纠缠 铁翼点点头,继续道:“师傅瞧着那疯老道儿丢了魂儿一般僵在地上,亦是不解,不过当时情况凶险,师傅趁他失神,长剑翻转,收在背后,一只手就要去点他穴道,好叫他动弹不得。哪知师傅还未触及那疯老道儿,师娘.....师娘突然短刀相向,直朝着师傅劈来.....” 慕容离和吴春风同时一惊,吴春风转瞬冷笑起来,插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铁翼眉头皱得更深,叹了一声,又道:“师傅见短刀急劈,忙抽回手,转剑迎上,挡开师娘短刀,说道:''夫人,你这是作甚?''师娘一刀不中,又劈一刀,对准师傅胸腹就砍。师傅不想接招伤了师娘,只得步步急退,避开短刀。” “师傅又问道:''你当真要为了他与我决裂,与家人分别,与山庄不顾,是也不是?''” 听到此处,慕容离也是一怔,追问道:“韩伯伯说的''他'',是鹤老翁?” 只见铁翼点点头,又道:“师娘逼退师傅,转身扶起地上那疯老道儿,恨恨地说了句:''姓鹤的,老天有眼,总算叫我找到你了!''那疯老道儿也不瞧她,痴痴地愣着,似是被抽走了心神一般。却听师傅说道:''夫人,往事还提它作甚,如今你我已有香儿,何苦再沉溺于旧事。''师娘单手扣住那疯老道儿脖颈,对着师傅道:''老爷,善柔敬你待我好,但老爷你要杀死他,我也是万般不愿的,除非、除非先杀了我!''说着,师娘头一仰,眼一闭,做出誓死之态。” 吴春风一拍大腿,本来坐在树荫底下,这时猛地跃起,说道:“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二人交情匪浅,你这师娘,宁愿死都不让你师傅除掉那疯老道儿,还说没有关系?哼,怕是三岁孩童都不信!” 慕容离无话反驳,想到每每见那鹤老翁,形状疯癫,不修边幅,不单头上发髻歪七扭八,穿得亦是破破烂烂,比起外貌秀美,妍姿艳质的丁善柔,简直天悬地隔,怎么也不会联系到一处去。转念一想,那密林里的石碑文字,却也的的确确是韩夫人所刻,“鹤修”.....慕容离心底一沉,疑虑层起:这世上姓“张”、“王”、“李”、“赵”得多,姓“鹤”的倒是不常见,那“鹤修”同鹤老翁又是什么关系? 吴春风凑近铁翼,一脸戏谑,兴致勃勃追问道:“后来怎样?他二人可重修旧好了?” 铁翼“哼”了一声,转身不去瞧他,说道:“自是没有。师娘与师傅争辩了几句,就在这档口,那疯老道儿突然一颤,回过神来,看也不看师娘,一把将她推出半丈,说:''哪里来的疯婆子,碍事之极!''转头又迎上师傅,喝道:''姓韩的,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不想杀你,只要说出那沙翁关在何处,老道士我自当速速离开''姑苏慕容''!''” 慕容离闻言无奈,这厮当真满脑子只记得沙翁,旁的一切全然不管不顾。 “师娘本就气恼,这时见那疯老道儿不仅不看她一眼,还反推自己,更加着恼,对着那疯老道儿就骂道:''你个乌龟....乌龟臭王八,你不认得我了么?''那疯老道儿转头上下打量她,不悦道:''你是谁?我识得你么?''他说完又转向师傅,说了句:''韩兄,你这夫人太凶悍,不如老道儿我替你了结了她,凭你身份地位,找个听话温顺的,岂不轻轻松松?''” “哈哈哈哈。”吴春风听到这儿,忽地大笑起来,:“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原来你师娘还是自作多情!” “你...”铁翼气得脸色铁青,只待拔剑砍他。 慕容离出手拦住冲动的铁翼,对吴春风道:“前辈有所不知,我同那鹤老翁交手过几次,那厮不知是何缘由,有时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又正常与常人一般,叫人琢磨不透。方才铁翼说那厮不识得韩夫人,想必是疯病犯了,记不清事物。” “还有这种病症?”吴春风眉头一皱,思忖道:“我行医瞧病多年,凭你说的这种症状,倒是闻所未闻。” 慕容离说道:“曾听人说那厮是早年练功不得其法,走火入魔以致性情大变。”吴春风听罢狐疑地点点头,没在吭声。 “继续说吧。”慕容离对铁翼说道。 铁翼得了令,继续回忆道:“师傅听了那疯老道儿风言风语,很是生气,挥剑就刺,只说道:''你这糟老头子,说话越发地混账,善柔是我妻,老夫自当护她,德选大哥生前待我亲如兄长,老夫更是以命护住这慕容山庄,你若执意要找那沙翁,就别怪老夫手下无情了!''说罢,师傅和那老道儿又扭打起来。那疯老道儿不知为何,这一次醒来,武功修为更加深不可测,师傅与他交手不到十个来回,便被打得连连败退,身上佩剑也被震断。我瞧师傅吃力,想要出招相助,师娘却一手将我按住,低声说了句:''你不是他的对手,找机会带香儿离开。''我心想师娘不管是不是和师傅感情不和,对亲生女儿还是在乎的,便答应下来,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带着师妹先走。” “师娘说完,就提刀迎上那疯老道儿,照着左肩砍下,那疯老道儿不闪不避,左肩微一沉,右臂抬起,长袖轻轻一荡,毫不费力地将短刀略开,师娘身形不稳,往侧面退了几步,还未稳住身子,又是一刀斜砍,竟是下了死手。那老道儿瞧师娘不依不饶,也发了狠,长袖一股,两掌齐出,掌风便送了出去,师娘哪里是那疯老道儿的对手,一时间避无可避,只得怔怔等死。”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得顾着师妹,就在那掌风将至之际,师傅突然迎上,挡在师娘身前,手里只剩一截的佩剑朝着半空划落,与掌风对冲,登时一声巨响,师傅连人带剑被弹开,喷出一大口鲜血。” 第82章 鹤风竹 铁翼说到此处,吴春风又好奇起来,打岔道:“咦,你这师娘怎地一会儿护着那疯老道儿,一会又要出招砍他,真是莫名其妙。” 铁翼摇头道:“我怎会知晓,师傅接了那疯老道儿两掌后,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师娘极是惊恐,扔下短刀扶住师傅,说道:''老爷,你这是何苦?''师傅却道:''你既跟了我,我自护你周全。''” 听到此处,慕容离心下感慨:“原以为韩伯伯与韩夫人素日里常生口角,还道二人感情不和,鹤老翁这两掌凶险难测,韩伯伯却不管不顾,替她挡下,原是极爱护他夫人,倒是我看得浅显了。”思绪流转,倏而又想到梅剑之,以血肉之躯,生生挡下两剑,这份情意,又当如何偿还? 慕容离有些失神,铁翼的叙述完全没听进去,吴春风轻轻拍她肩头,问道:“小庄主,你有心事?” 慕容离这才收回思绪,定了定神,对铁翼道:“后来如何?” 铁翼继续道:“师娘听了师傅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强忍着不流出来,说道:''你明知我放不下,又何苦如此。''师傅闻言,神情复杂地看了师娘一眼,说道:''你既放不下他,当初又何苦跟了韩某?''师娘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凄凉,说道:''我何尝不想放下?只是一想起往日种种,便如刀绞,叫我日日不得安生。''” “这时那疯老道儿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二人可叙旧完了?嗯,不如我送你们去阴曹地府接着叙上一叙吧!''说完一记掌风袭向师傅,师傅已受重伤,哪里还能接得住那老道儿掌力,师娘见状,斜身挡道师傅身前,双掌齐出,拼死抵抗,但终究不是那疯老道儿的敌手,师娘被掌力击飞,鲜血喷出,那老道儿却不收手,又是一掌朝着师娘天灵盖拍上。” “若是这掌盖上,顷刻便可毙命,我和师傅当时又惊又惧,师傅大喊一声''善柔!''拼死迎上,却道千钧一发之际,师娘突然凄厉大笑,目眦欲裂,嘴角淌着血喊道:''鹤风竹!你杀了我吧!就像一掌拍死修儿那般,拍死我!''” “鹤风竹?原来那疯老道儿竟是叫鹤风竹,风中劲竹,名字倒是遒劲洒脱,人却不如其名。”慕容离和吴春风均思道。 “那疯老道儿听了师娘高声喝骂,猛地停住出招的右掌,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师娘,一副极是惊恐的表情,怔怔地问:''你适才...说谁?''师傅见他收住掌势,长吁口气。师娘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一言不发。我从未见过师娘那副模样,想必是想起来过往极为伤心的事吧...”铁翼说道。 “那之后呢...”慕容离问道。 铁翼又道:“之后,那疯老道儿好似陷入疯魔,不停地自言自语,时而狂笑,时而落泪,我们三人谁都不敢上前,生怕他再发疯伤人。得此空隙,师傅趁着那厮疯癫,命我带上师妹先逃,我便同师妹先跑了出来,一路上没敢歇息,直到过了许久,才跑到此地。” “那韩伯伯和韩夫人去了哪儿?”慕容离问道。 铁翼叹口气,说道:“我也不知....”说着突然做出半跪姿势,对着慕容离恳求道:“庄主,求你救救师傅和师娘,他二人都受了重伤,恐怕难逃那疯老道儿魔爪....” 慕容离拖住铁翼手臂,将他扶起,说道:“韩伯伯有难,我自当去搭救,你先带着丁香姑娘去找雯秀,养好伤再议后事。”说罢想了一下,又对吴春风道:“吴前辈,他二人受伤,我怕路上再生事端,可劳烦前辈护送他二人回去山庄?” 吴春风毕生心愿就是驻足慕容山庄,一探究竟,此前半挟半迫地跟着慕容离踏进太湖之域,虽说也是“姑苏慕容”,但终究与山庄内隔了段距离,此时听她主动邀请自己进去庄内,别提多高兴,多愿意,当下头点得跟拨浪鼓似地应道:“小庄主放心,吴某定尽心尽力照料他师兄妹二人!” 目送吴春风、铁翼和韩丁香离开之后,慕容离徒步行了半晌,山间小道蜿蜒难走,于是调头走回湖岸边,又唤来小船,独自向铁翼临行前所指的方向划去。 夜色已深,湖面上的雾气也越发浓重,慕容离划着小船,在雾气中穿行,只觉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连船桨划动的水声都显得异常清晰。她心中想着铁翼诉说,一边担心韩戴生夫妇安危,一边又越发觉得鹤老翁同丁善柔关系匪浅,若真如此,她又怎地和韩伯伯结成了夫妻?只觉此事扑朔迷离,非得找到二人问个清楚才是。 约莫划了半个时辰,小船沿着水路向一侧山谷驱驶,越是向前,湖面渐渐收窄,形成一条狭长河流。漆黑的夜幕下,水道蜿蜒,静如镜面,星辰点点,微光倒映。水面上水鸟三三两两地盘旋,偶尔打破宁静。水岸两侧,群山屹立,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形成一幅对称画面。 慕容离一路划桨,有些疲累。于是放下木桨,坐在船头,遥看眼前山势,不禁想起和梅剑之困在深沟谷底的时日,虽凶险,却美好。她信手取下腰间白玉长笛,送至唇边,一股气息呼出,想要吹奏,却只听“嘘嘘”两片声响,根本吹不出音调,只得悻悻摇头,哑然失笑,自嘲道:“枉我日日带着这玉笛,竟连吹响它,都是难得。”叹罢重新将玉笛插回腰畔,“也不知梅大哥伤势如何....”慕容离看着空中明月,越发地思念梅剑之,突然神情落寞,心道:“他自有水寒照料,我干么对他这般上心,难道我竟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么?” “爹爹曾说,情之为物,向来苦涩,当时我年纪尚小,不能体会,此时想来,果真不假。”慕容离轻轻一叹,只觉胸中烦闷,信手一掌拍向水面,只听“砰”地一声,激起三尺白浪,小船登时乱晃,半晌才稳住。 第83章 山洞 又行得半刻,慕容离终于看到了前方有火光闪动。她心中一喜,忙将小船驱到岸边,轻轻跃下,朝着火光的方向迎去。待靠近了,才发现是一处山洞,洞口坐着一人,正是那鹤老翁。 鹤老翁似乎并未发现慕容离靠近,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洞口,手中抱着一根烧焦的木柴,火光映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沧桑。 慕容离悄声靠近,生怕惊动了他。当下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探头望去,只见鹤老翁闭目养神,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到来。 慕容离心中盘算着如何制服这疯老道儿,以救出韩戴生夫妇。凭她的武功,想要拿住鹤老翁,并非难事,但她不敢贸然出手,若韩戴生和韩夫人也在洞内,受他挟制,反而坏事。于是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这鹤老翁到底在搞什么鬼。她轻轻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然后一动不动地躲在巨石后面,静待良机。 过了许久,鹤老翁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回忆中走出来。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的烧焦木柴扔到一旁,然后转过身,朝着山洞深处走去。 慕容离见状,心念一动,立刻跟了上去。她小心翼翼地穿过洞口,进入山洞之中。山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处地方燃着微弱的火光,勉强可以看清四周的环境。她沿着鹤老翁的足迹,一步步向山洞深处走去。发现这山洞极为宽敞,似乎还有多个分支洞口。 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慕容离心中一紧,立刻加快了脚步。她绕过一道拐角,只见前方不远处,韩戴生夫妇正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两人都受了重伤,脸色苍白。 慕容离心中一喜,立刻冲上前去。她扶起韩戴生,关切地问道:“韩伯伯,韩夫人,你们没事吧?” 韩戴生看到慕容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随即又黯然道:“庄主,老朽无能,敌不过那厮....” 慕容离却道:“韩伯伯,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先离开此地。”说着扶起韩戴生和丁善柔,准备离开山洞。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将山洞内的火光吹得摇曳不定。慕容离心中一紧,立刻警觉地看向洞口。 只见鹤老翁正站在洞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突然嘿嘿一笑,说道:“小丫头,多日不见,竟然找到这山洞里来了!怎么,你可是同意了与我乖孩儿成亲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慕容离,韩戴生和丁善柔都是一惊,慕容离仔细查看鹤老翁,虽然目光仍然凌厉,眉宇间却少了一分杀意,“你孩儿...是何人?”慕容离故意问道。 “你这臭丫头,我孩儿你都不认得!就是长得最俊俏的那个喽!”鹤老翁不满道。他并不知晓梅剑之姓名,也未曾仔细询问过,一说起,就是“乖孩子、乖孩儿”称呼,这时被慕容离反问,一时间还当真说不上来,只得随口乱扯一通。 慕容离听他所言,放下心来,暗道:“看来这老道儿又忘记了之前事情,也好,正好借着梅大哥将他骗回,再行关押。” 一旁韩戴生和丁善柔却是不明所以,瞧鹤老翁这般模样,又惊又异,丁善柔刚想发话,却听慕容离开口说道:“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你要我跟你乖孩儿成亲,我答应你便是。” 鹤老翁闻言大喜,连声道:“好,好,好!”随即又说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去找到我那乖孩儿,完成婚礼,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 那韩戴生夫妇听得一头雾水,更是离奇,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慕容离向他二人使了个眼色,对着鹤老翁又道:“这二人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既是成亲,我一人随你去便是,带着这两个人,反而拖累。” 鹤老翁眉头一皱,转身弓着腰瞧了瞧韩戴生和丁善柔,忽地奇道:“你们是谁?我们认识么?” 韩戴生夫妇闻言一愣,心中均想:“这鹤老翁疯疯癫癫,似乎真的不认识我们了。”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慕容离趁机说道:“既然不认识,那就让他们在此处休息,我们两人去找你乖孩儿便是。” 鹤老翁挠了挠头,似乎觉得慕容离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让他们在这里休息,我们去找乖孩儿。” 慕容离心中一喜,暗道:“这老道儿疯癫起来果然好骗。”当下目光看了韩戴生夫妇一眼,跟着鹤老翁往山洞外走。 二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岔洞口,忽地慕容离感觉后背生风,当下警惕,身子一侧,歪向一边,轻盈地转了个身。只见鹤老翁右掌直愣愣劈上她肩头,见一掌不中,又是一掌劈来,慕容离连躲两掌,说道:“你这混老道儿,不是说好了去找你乖孩儿么!” 鹤老翁阴恻恻地道:“哼,老子是善忘,但不是傻,你骗老子去山庄内,无非是想再将老子抓住关起来罢了!”说罢一掌又至。 甬道狭窄,慕容离连连躲闪,避开拳脚,心念一转,不如将他引出山洞,只要离韩伯伯二人越远,他二人便越是安全。于是足上一点,往后急退,鹤老翁紧追不舍,连连出招,竟是一下也没能击中,全部叫慕容离躲避了开去。 二人一退一进,踱出甬道,外面豁然开朗,又是一个宽阔山洞,慕容离依旧不接招,只身跃出洞口,戏谑道:“但凭你,抓得住我么?” 鹤老翁被她一激,立时就要跳出山洞抓她,就在脚上离地半尺之际,忽地一个急转身,又朝着洞内甬道奔去。 慕容离本欲言语相激,引他出洞,哪知他却不上钩,反而调转回去,又担心韩戴生夫妇,只得跟着追了回去。 第84章 抢人1 二人又一前一后奔向甬道,不同的是,这一次慕容离追在后面。只见鹤老翁左疾右拐,瘦长的身躯在狭窄的甬道内挥动自如,慕容离距他不过两三尺,却因甬道曲折,始终不能追上。这般绕过三道岔洞,两旁洞壁越发收窄,漆黑一团,再也看不清物事。 慕容离停下脚步,两眼墨黑,无法辨别楚鹤老翁位置,于是灵机一动,说道:“你要我同你乖孩儿成亲,却引我来此不见天日的地方,这婚我不愿结了!”说罢就转身朝原路走去。 只听身后脚步声微动,慕容离悄然捏起一枚碎石子,猛地朝着响声掷去。鹤老翁身形忽地一闪,又消失在暗处,“砰”地一声,石子嵌进墙壁,再无声息。 慕容离不解,明明只此一条甬道,那鹤老翁如何突然消失?只得提气小心翼翼朝着适才脚步声探去。刚走两步,忽地后背酸麻,整个身子再也动弹不得,竟是被点了穴道。 那鹤老翁这才从身后慢悠悠现身,得意地道:“臭丫头,这次看你还怎么逃!”说完从怀里摸出火折吹亮,四面幽幽荧光。慕容离秀眉紧蹙,借着光照,原来侧面墙壁一道一人宽的凹槽,这才明白适才石子一击不中,竟是整个身子躲进了墙壁。 鹤老翁举起火折,靠近慕容离脸颊,眯着眼凑近,仔仔细细地看去,忽地嘿嘿一笑,说道:“果然长得有几分姿色,配得上我那乖孩儿!” 慕容离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身体动弹不得,欲待说话,又恐激怒了他,于此情形全无益处,只得闭口不言。 但瞧翁老翁收回火折,两臂一伸,将慕容离扛起负在肩上,便朝着韩戴生夫妇落脚的山洞走去。 “你要干什么?”慕容离惊恐地问道,却见鹤老翁走至洞口,停顿半刻,又抱着她转身进了侧边甬道,前方又是一道溶洞。 鹤老翁将她放在地上,重新燃起火折,找了块朽木点燃,洞里顿时亮起光芒。 “小丫头,老实在这儿待着,我这就去将我那孩儿给你找来,你二人就在此成亲。”鹤老翁喜笑颜开地道。说完右指逼出,朝着慕容离腹上点了两道,起身离开了山洞。 慕容离暗暗叫苦,本是前来救人,这时连自己也着了那疯癫老道儿的道。这山洞洞口隐蔽,距离山庄甚远,平日里庄中弟子巡逻,也鲜少来此,这可如何是好?想罢轻轻一叹,一时间没了主意。 “庄主?”但听一轻柔女子声唤道,“是你么?” 慕容离闻声,正是不远处洞内的丁善柔,当下回道:“是我,我被那厮点了穴道....动弹不了...韩夫人,韩伯伯伤势如何?” 那边沉寂片刻,又传来声音道:“老爷伤得很重,我正在替他运功疗伤。”顿了顿又道:“庄主,那鹤风竹虽曾是武当弟子,但性情反复,出手狠绝,毫不留情,庄主万要小心提防。” 慕容离“嗯”了一声,想问及她与鹤老翁是何关系,思虑再三,还是未吐出口,“韩伯伯如今重伤,我亦受制,帮不上忙,还是等脱险再问罢。”于是闭目调息,调动周身内力,试图冲破被封住的穴道。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慕容离内力游走全身,所经之处气血畅通,唯有下腹关元穴仍如冰封一般,毫无知觉。她心知这鹤老翁所使的点穴手法非同小可,自己内力虽强,但此刻受制于人,不能随意运气,只能缓缓疏导,再觅良机。 却说那鹤老翁借着月色,一路轻功疾驰,良久,才寻到山庄附近,见周围婢女把守,不愿惊动,脚上一抬,“腾”地轻飘飘跳上树干,俯身去瞧庄内动静。 山庄正殿占地甚广,鹤老翁不熟悉地形,只得一间一间屋子翻找,好在他轻功了得,并未惊动来来往往巡视婢女。 这般觅得半晌,鹤老翁远远瞧见前方一排屋内隐隐光照,必是有人居住,于是发足疾步迎上,跳上房顶。只见院中一名紫衫女子端了碗白粥经过,推门进了左面一间屋子。鹤老翁也跟着轻手轻脚来到那间屋子房顶,一手掀开屋顶瓦片,睁大眼睛往里面去瞧。 只见那紫衫女子放下白粥,走近榻旁,扶起躺着的男子,轻声道:“梅大哥,吃点粥吧。”那紫衫女子,正是易水寒,躺着的,也正是梅剑之。 鹤老翁心中一喜,身形一晃,翻下房檐,一个闪身探进屋内。但瞧梅剑之背上缠了两圈白色纱布,小腿上也裹满纱布,不由奇道:“乖孩儿,谁伤了你?” 梅剑之和易水寒大吃一惊,“是你!”易水寒皱眉道,说话间,迅速一掌袭上。 鹤老翁灵巧侧避,绕到房间中央圆桌左面,说道:“你是谁?凭地凶悍!乖孩儿,这女娃儿太凶。” 易水寒轻“哼”一声,一记掌刀劈向他,使得正是归魂掌的“断魂”。 鹤老翁见招拆招,身形飘忽不定,一边闪避,一边道:“乖孩儿,快些跟爹爹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梅剑之听得一头雾水,稍一思量,眼前鹤老翁一口一个“乖孩儿”,想必是记起来了自己。但见他二人斗成一团,急忙劝道:“爹,寒儿,别打了!” 易水寒闻言,掌力微收,却是身形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鹤老翁身形一顿,趁着空隙,欺身而上,右手成爪,朝她右肩抓去。 梅剑之大惊失色,脱口喊道:“爹,不要!” 但闻“嘶啦”一声,易水寒肩头衣衫被鹤老翁生生扯下,露出里面一层薄纱,露出雪白的肩头。 鹤老翁一见之下,双眼圆瞪,似见珍宝,哈哈大笑,道:“又是个美人儿,乖孩儿,她是谁?” 梅剑之面露尴尬,心道:“爹爹果真是疯疯癫癫,若是再这般纠缠下去,怕要生出事端。”于是支吾道:“她……她是我……是我朋友。” 鹤老翁喜滋滋地凑近易水寒,盯着她肩头看了又看,忽然哈哈大笑,道:“孩儿,你眼光不错,这女娃儿生得真俊!” 易水寒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蹙眉喝道:“你瞧什么!” 鹤老翁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转身朝梅剑之道:“孩儿,你快快收拾收拾,随我去见你媳妇去!” 第85章 抢人2 梅剑之与易水寒听得面面相觑,不知他口中所说的“媳妇”是谁。 鹤老翁见二人愣住,又催促道:“孩儿,还愣着作甚,快些收拾,莫要让你媳妇等久了!” 梅剑之无奈,只得说道:“爹,我伤势未愈,行动不便...何况....剑之哪里娶得媳妇,爹您是不是记错了?” “爹怎会记错?那个白衣女娃儿还剪了我胡子眉毛,我做鬼也忘不了她!”鹤老翁越说越是气恼,见梅剑之纹丝不动,不禁焦躁,两手一抬,便将他架在背后欲走。 梅剑之一听“白衣女娃儿”,登时心下一紧,神色慌张道:“爹您说的可是慕容庄主?她怎会同你在一起...”心中却道:“遭了,莫不是阿离只身去救韩寨主夫妇,反被义父所伤?” 鹤老翁懒得答他一连串问题,只道:“去了便知!”跃出步子就要离开。 易水寒顾不得衣袖裂开,草草往上卷起,朝着鹤老翁二人追去。鹤老翁行至院内,纵身一跃,背着梅剑之跳上房顶,易水寒也紧追不舍,跟着跃上,一招“魂意”击出,左臂环成半弯,右臂直扑,一掌袭上鹤老翁后心。 鹤老翁闻声,两脚一点瓦片,跃起半空,躲开一掌,易水寒右掌未击中,左臂当即伸直,急抓他脚踝。鹤老翁低头一看,说道:“哼,有两下子!”跃起半空的双脚猛地往下踩落,左掌不偏不倚点到易水寒掌心,借着力道又往前跃出许寸。 易水寒左掌心顿时一麻,暗道:“这厮内力深厚,我竟抓他不住。”眼见二人就要跑远,来不及多想,只身追了过去。 这般奔出“暖玉阁”,前方尽是羊肠小道,假山错落,荷塘镶嵌,在月色下更显浓墨重彩。 易水寒轻功了得,不费得多少功夫便已追上二人,对着鹤老翁喝道:“放下梅大哥!” 鹤老翁脚步蹬在假山山顶上,笑道:“老子带我孩儿成亲,你也要来凑热闹么?” “成亲?”易水寒又惊又疑,对梅剑之道:“梅大哥,这老道儿疯疯癫癫,他的话断不可信。”说罢飞身跃上假山,又一掌劈了过去。 鹤老翁瞧她步步紧追,只觉烦躁,不再躲闪,跃下山顶,袖间一鼓,提起真气,右臂由下而上,由里向外,弧形掤于胸前,一招“白鹤亮翅”洒下。易水寒跃空相迎,只觉一股极强的真气冲面而来,暗暗又提了几分力道,一掌对上他掌心,但听“啪”得一声巨响,假山边缘石块被真气冲撞力道击碎,易水寒内力不及,顷刻半张身子酸麻难当,整个人重重跌落下去。 鹤老翁两腿一蜷,顺势跃下,又一掌朝她劈去。梅剑之见状,忙阻拦道:“爹,别伤寒儿!” 只听“扑通”一声,易水寒已跌进荷花潭里。鹤老翁见梅剑之阻拦,收起大掌,轻轻站定潭边,满不在乎道:“不过是吃了一掌,死不了!乖孩儿,你若是喜欢,这两个女娃娃爹爹都给你捉来做媳妇可好?” 梅剑之哭笑不得,说道:“这怎使得....”转而又对易水寒道:“寒儿,我担心阿离安危,你就让我和义父去吧...” 易水寒翻身跃出池塘,浑身湿透,水滴滴答落地,此时听他不顾自己伤势,也要随那老道儿去寻慕容离,顿时透骨心酸,悲从中来,泪水混着池水簌簌落下。 鹤老翁当即不再纠缠,背着梅剑之朝远方遁去,不一会儿,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人到得湖边,鹤老翁来时轻功点水,去时带着腿伤难行的梅剑之,无法施展水上轻功,在湖岸边徘徊良久,才寻得一艘竹筏。鹤老翁背着梅剑之跃上竹筏,将他放下,怒嗔道:“是谁伤你至此?告诉爹爹,老子去砍了他手脚!” 梅剑之看他一副义愤填膺之态,哭笑不得,心道:“我若老实告诉他,就是他害我受伤,害得阿离同我跌下深谷,他是否会记起一些?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这副状态,倒是不会真真的去害人。”于是敷衍道:“孩儿前几日不慎跌了一跤,这才摔到腿骨,休养一阵子就好,爹,您不必为我担心。” 鹤老翁撇嘴不发一言,兀自摇着竹桨,行至太湖中心,远远瞧见身后岸边烛火通明,忽隐忽现,当下握紧竹桨,阴沉沉地道:“他们追来了。” 梅剑之坐着,扭头往后一看,夜色朦胧,加之船已使远,看不清岸上众人面貌,不用细想,也能猜得必是寒儿寻了雯秀姑娘、伊家两位妹子前来相助。 只听鹤老翁“哼”了一声,说了句:“不自量力!”手中竹桨突然一松,背起梅剑之轻盈跃出竹筏,抬腿往前疾奔,左足足尖急点水面,凌空跃起,飞出数丈,又右脚登水,借着湖水浮力又跃出数丈,这番蜻蜓点水般行驶下来,不稍半刻,二人便已赶到对面岛屿,正是藏龙寨所在之地。 梅剑之被负在身后,回头望去,已不见那群烛影,又回头往前去瞧,只见前方竟无道路,四周尽是树木深林,不由暗暗奇道:“义父行驶的方向,似乎不是去那藏龙寨,他这是要往何处去?”于是问道:“爹...我们这是去哪儿....” 鹤老翁却道:“只管走便是,问那么多作甚?”说着话,脚步亦一刻不停朝林间盘旋。 过得一炷香功夫,二人驶出深林,前方群山高耸,山脚下一道河流蜿蜒经过,岸上植被或倾斜或直立,顺着河岸向前。 鹤老翁顺着岸边疾走,梅剑之仔细查看四周地形,若是驱船从适才山庄湖边赶来,需得经过湖水分支岔道,进入这山谷,若只行到藏龙寨附近,需得穿过深林,这两条路,每一条都是极为隐蔽,难以发觉。 梅剑之忖思片刻,忽地开口道:“爹...我想方便一下.....” 鹤老翁极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人有三急,总不能尿进裤裆,只得放下他,说道:“呐,你就在这解决吧。” “嗯..爹....您这样看着,我解不出来.....”梅剑之支支吾吾道。 第86章 被迫成亲1 鹤老翁眉头一皱,负起手往边上挪了许丈。 梅剑之站在河边,装作解手,悄然回头一瞥鹤老翁,见他蹲坐在远处,于是吸了口气,稍作镇定,用牙齿咬开袖间一块,蹑手撕开,又动作极轻地移至岸边歪斜的水杉树旁,将扯下的衣服一角绑在树杈上,动作完毕,这才转回身,朝着鹤老翁走去。鹤老翁见他过来,直起身子,背起他继续赶路。 谷中道路地势起伏,乱石嶙峋,又极幽暗,鹤老翁脚步逐渐减慢。梅剑之见他放缓脚步,只道是背了一路疲累,于是说道:“爹,不如放我下来休息片刻吧。” 鹤老翁却是不停,一只脚跨过前方横档的卧石,不以为然道:“这几步路,还能难倒老子?对了,乖孩儿,我给你那本内功心法,你可有每日练习?” “孩儿每日运功练习,不敢怠慢。”梅剑之答道,言毕记起那日深谷之中,阿离的疑虑,又问道:“爹,您给孩儿的那本册子,当真是《太乙内丹功》么?” 鹤老翁并不立刻作答,而是干咳两声,停顿半晌才道:“当然了,爹爹我能坑你不成?” 梅剑之人在背后,瞧不见他神情,难辨真伪,虽然怀疑,又说不出个真凭实据,只得作罢。 二人又走了半晌,梅剑之暗自估算着时辰,易水寒她们若是追至藏龙寨不见人影,定会猜到他们二人并未进入藏龙寨,而是转入别处,只消依着来时路,寻至河岸,便可瞧见自己留下的布条,届时她们寻着布条,一路寻来,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鹤老翁不知他这番心思,背着又行了一段路,忽地停下脚步,说道:“乖孩儿,我们到了。” 但见山洞周围绿树葱茏,正前方一方黑洞洞口子,鹤老翁背着梅剑之进入山洞,初极宽敞,往里前进半刻,便分出一条条叉道,洞穴形状各异,有的宽阔高大,似宫殿般雄伟;有的狭窄低矮,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梅剑之随着鹤老翁左拐右拐,须臾间来到一间黑黢黢的深洞。鹤老翁摸出火折,轻轻吹燃,洞内顿时亮堂了起来。但瞧慕容离一袭白衣,倚在洞壁边上,一动不动。 “阿离...”梅剑之紧张地唤了一声。 慕容离抬眸迎上,略微一惊,实未想到那鹤老翁竟敢闯进山庄将梅剑之带了过来。 鹤老翁放下梅剑之,扔在慕容离身旁,用火折重新点燃一块朽木,笑嘻嘻道:“小庄主,乖孩儿我给你带来了,说话算话,你二人就在此地成亲,也让老道儿我沾沾喜气!” 梅剑之满脸狐疑,看看鹤老翁,又看看慕容离,不知这二人作何名堂,当下开口问道:“阿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离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低着头轻声说道:“你这义父,非要我和你成亲……我告诉他如果要成亲,需要回山庄好好布置一番,谁知道他竟然趁我不备,暗中偷袭,点了我的穴道,反而将你掳到了山洞……” 梅剑之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信半疑地问道:“此话当真?”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第87章 被迫成亲2 慕容离对上他弯弯眉眼,瞧出他内心的欢喜,刚想要开口解释这只是权宜之计,却见鹤老翁蹲了下来,直勾勾盯着梅剑之,如同一只老狐狸,拍了他肩头一把,催促道:“愣着干嘛,乖孩子,难道你不喜欢她么?” 梅剑之面颊绯红,他自然是喜欢慕容离的,喜欢到哪种程度,他亦不知,只想日日陪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现下鹤老翁问得直白,这种情境,反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说起,只支支吾吾吐出“喜欢”二字。 鹤老翁闻言,哈哈大笑:“既然喜欢,那还磨蹭什么?你二人就在此洞房花烛!” “啊....”梅剑之一愣,神色慌乱地看向慕容离,瞧她面色愠怒,一双秀眉微微皱起,这才反应过来,心想义父行事颠三倒四,必是胁迫了阿离,我怎能趁人之危,当真听了义父之言在此成亲?但此时若与他争执,只怕会更加麻烦,当下只得应付道:“爹爹,此事太过仓促,我和阿离尚未准备周全,可否......” 鹤老翁却不听他说完,挥手打断道:“啥周全不周全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在哪里不是一样?” 梅剑之和慕容离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苦笑,却也明白此时争辩无用。只听慕容离道:“既是要我二人洞房花烛,你在这儿,怕是不妥吧....”言下之意,却是要支走鹤老翁。 那鹤老翁沉思片刻,也觉有理,哪有盯着看人洞房花烛的道理?于是拾起地上火折子,塞回怀中,朝着二人狡黠一笑,如同一溜烟出了山洞。 梅剑之和慕容离见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两人相视而坐,一时之间竟都有些不知所措。 慕容离面色微红,她虽是慕容山庄一庄之主,但到底是个年轻女子,从未想过成亲之事,更别提是洞房花烛了。她轻声道:“梅大哥,我......我只是想引那厮出去,却不曾想着了他的道....”于是将二人密林分别之后所遇之事一一道出。 梅剑之这才知这成亲的荒唐闹事,只是慕容离的权宜之计,他虽也不敢全信慕容离会真的心甘情愿同他成亲,心底却隐隐期盼,期盼眼前女子当真做他妻子,此生便也无憾了。 两人心中各有思量,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山洞中昏暗而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风声。 梅剑之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见慕容离安然无恙,也便放下心来。他轻轻挪动身体,靠近慕容离,地上火堆跳跃的光线在她脸上掠过,留下斑驳光影,显得更加清丽不可方物。 慕容离感受到了梅剑之的动作,心中一阵慌乱,但又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靠近。两人挨得极近,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不敢迎上梅剑之炽热的目光,眼皮垂下,忽地又开口道:“庄中守卫众多,那厮是如何将你掳来的?” 梅剑之道:“我担心你安危,便跟着来此....”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对了,我同义父撑竹筏驶到湖中央时,后边岸上隐隐火光,许是寒儿和雯秀姑娘她们正在寻来。” 第88章 解穴 慕容离闻言,心中一暖,暗道若是有她们相助,定能脱困。只是此刻被鹤老翁点了穴道,无法动弹,那鹤老翁就在洞外,几人若是贸然前来,只怕会落入他手中。 她思索片刻,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稳住鹤老翁再说,若能在这间隙冲开穴位,那便再好不过。于是轻声对梅剑之道:“我们且先等等,看能否寻到机会逃脱。” 山洞中昏暗寂静,只有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慕容离闭目操控真气,试了几回,每每运行到被点住的关元穴上方石门穴,便受阻滞,竟无法再向下一寸。 梅剑之瞧她额上沁出层层细汗,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暗暗焦急,抬袖欲拭去她额上汗珠,哪知手腕刚一触到额前,只觉手心一股热气汇聚,随即流入自己体内,他吃了一惊,忙收回手,却见慕容离面色微变,睁开眼来,疑惑道:“你的内力.....” 梅剑之点头,心中不解:“怎么了?” 慕容离双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适才试图以真气冲开穴位,哪知每每到关元穴便受阻,如今被梅剑之一触,竟觉得体内真气有所流动,似乎那关元穴的阻塞也被稍稍冲开一些。心中忽地一喜,说道:“梅大哥,你的内力似乎可以助我冲开穴道.....” 梅剑之闻言,好奇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双手,心道方才确实触到她额间时,手中真气涌动,当下点头:“好,我试试.....阿离,你教我如何做。” 慕容离沉声道:“鹤老翁点了我三处穴道,眼下只剩关元穴尚未冲开,梅大哥,你需手心紧贴....紧贴我下腹正中脐下三寸....”说着脸颊微红,声音越来越低。 梅剑之未习得点穴指法,不懂穴位,听了半晌“关元穴”都不知其在何处,这时听她解释,顺着腰下望去,不禁一怔,竟也不好意思起来。暗叹义父性情多变,于男女大防亦是毫不顾忌,这般贸贸然碰触女子下腹隐密,于礼不合,但若不触上穴位,从旁处协助,凭自己这点半吊子内功,怕是难以汇入。思前想后,还是抬起右掌,对着慕容离道:“阿离,你若不适,我便立刻收手。” 慕容离点点头,梅剑之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在慕容离的腹下三寸,缓缓调息将真气注入。慕容离感觉到一股暖流自腹间流入,直至被点住的关元穴处。 那处穴位如同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隔,无论真气如何冲击,都未能突破。慕容离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对梅剑之道:“你试着将真气分散,从关元穴四周绕过去。” 梅剑之点头答应,依照慕容离所言,将真气细细分开,如丝如缕,绕着关元穴四周流动。这一次,真气果然能够渗透进去,虽然依旧受阻,但已比之前好了许多。 慕容离心中一喜,继续引导着真气在经脉中流动,渐渐地,那被点住的穴位也松动了许多。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不能有丝毫松懈,于是更加专注地操控着真气。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离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原本被点住的穴道已然解开。她立刻起身,对梅剑之道:“我们快走!” 说罢扶着梅剑之出去山洞,外甬道一束光线射进,原本昏暗的通道这时披上一层朦胧光芒,色彩斑驳,二人仔细一看,才知这山洞竟是个溶洞,五彩云霞皆是来自于洞中的钟乳石。 第89章 分头行动 “梅大哥,我出去应付那鹤老翁,你行动不便,不如先去与韩寨主夫妇汇合,护住他二人。”慕容离低声道。 梅剑之颔首应承,手扶着甬道岩壁,一瘸一拐地朝着另一面山洞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道:“阿离将我遣回洞中,明面上是保护韩寨主夫妇,实际上却是怕打起来后,无法顾及我的安危,再受义父胁迫。她说得如此委婉,不过是怕我自尊心受挫,这份用心,倒是从未有过。” “梅大哥…”慕容离行了两步停住,转身又轻声嘱咐道:“万事小心。” 梅剑之轻轻“嗯”了一声,便顺着甬道一路前行,清晨朝露凝成水滴,从头顶石渗了进来,不时有水珠滴落,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到片刻,便在甬道尽头瞧见了受伤的韩戴生夫妇二人。 二人见梅剑之狼狈闯进,皆是一惊。韩戴生只在藏龙寨的正殿之上见过一次梅剑之,这时见他竟出现在洞内,还道是受了鹤老翁指派前来盯梢,不由面色一沉,搵怒道:“是你?” 梅剑之见他二人面色苍白,衣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重伤。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韩寨主,韩夫人,你二人伤势如何?” 韩戴生夫妇见梅剑之面色凝重,并无半点敌意,心中疑虑稍减。韩戴生勉强笑了笑,道:“梅少侠,我二人无大碍,只是鹤老翁那厮出手狠辣,我们一时不察,才着了他的道。”几句话轻描淡写,却是隐去了丁善柔拼死相护鹤老翁、又拼死相护自己一节不提。 丁善柔适才硬撑着身子为韩戴生运功疗伤,此时浑身酸软无力,半昏半醒,见梅剑之,强撑着身体坐起,问道:“小子...是谁派你来的.....他在哪....” 梅剑之又怎会听不出这言外之意,那个“他”问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义父鹤老翁。数日前被她吊在崖上相逼,那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对眼前这个貌柔心狠的妇人,他自然是全无好感,心中气恼,根本不想理睬她。可转念又想到分别前阿离的嘱咐,梅剑之心中愤愤不平地想到:“若非瞧着阿离的面子,我才不愿回你这蛇蝎妇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口说道:“是阿离……庄主姑娘叫我前来照看韩前辈……旁的事一概不知。”他故意只说了这一声“韩前辈”,其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指明自己是来照顾韩寨主韩戴生的,跟其他人可没有半分关系。 丁善柔瞧出他情绪,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韩戴生又问道:“阿离,她在何处?”言罢重重一叹:“哎,老夫无用,非但没能照料好庄主,反而要她涉险救我....” 梅剑之摇了摇头,宽慰道:“韩前辈切莫自责,阿离武功高强,不会有事。她眼下正在洞外与鹤老翁对峙。” 一旁侧卧着的丁善柔听他提及“鹤老翁”三字,“腾”地坐起,在身旁地上胡乱摸寻,找到佩刀握住刀柄。 韩戴生瞧她模样,脸色微变,抬起左手往她小臂上轻轻按住,做了个摇头的举动。丁善柔秀眉紧竖,嘴角微微一阖,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松开刀柄又躺了回去。 第90章 印象改观 梅剑之看在眼里,思及慕容离适才徐徐相道,暗忖道:“这韩夫人对韩前辈到底有几分感情,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也不知义父同她往日里有何纠葛,能让眼前这个看似端秀贤淑的妇人时而疯癫时而文雅闲静。” 正兀自想着,这时韩戴生道:“鹤兄弟武功变化莫测,出手狠绝,我担心阿离....不行,我得去助她一臂之力。”说着便要挣扎着站起,却被梅剑之一把按住,“韩前辈,你身上有伤,还是安心休养的好。阿离她自有打算,我们去了,反而会让她分心。”韩戴生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此刻确实不宜妄动,只得长叹一声。 梅剑之听他唤义父做“鹤兄弟”,好奇问道:“韩前辈,您与我义父认识么?” 韩戴生苍白的面孔顿时一紧,忿然不悦,缓缓才道:“并不相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不必再提。”梅剑之知他不愿相告,也不再问。 甬道内昏暗幽寂,唯余三人微弱的呼吸声,半晌无人言语。韩戴生见梅剑之左边小腿固着白色棉布,唇色发白,显是受过伤不久,不由一奇,开口问道:“梅少侠,你的伤势从何而来?” 梅剑之道:“说来惭愧,晚辈日前被人所伤,跌下了这岛上的深崖,幸得阿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于是原原本本地将二人太湖边发生之事直至跌入深沟被救出道上。 韩戴生听罢,对眼前这俊雅年轻男子倒是有了新的认识。他一直认为这些无端闯入“姑苏慕容的”江湖人士,无非是为着那“沙翁”的传言而来,只觉梅剑之亦是如此,加之其又认鹤风竹为义父,又能是什么品行端方之人,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韩戴生方才还有所犹疑,阿离怎地会让梅剑之这等不入流之人来照看自己和善柔,这时听他所述,才知他武功低微,却不管不顾,以身为盾,生生替阿离挡了两剑,这份情意,倒是令人佩服。 只听韩戴生微微一叹,说道:“梅少侠,你与阿离相识时日尚短,不知她性情。阿离自幼被冠以未来的慕容庄主培养,德选大哥对她极是严厉,每日里除了练功睡觉,再无其他,性子也逐渐变得冷淡。难得有人入她法眼,你对她一番心意,她必是记在心里的。” 梅剑之听他说得恳切,心中一动,想到山谷中阿离对自己的细心照料,她虽然面上清冷,言语不多,但一举一动,都透出对自己的关切。想到此,不禁面上一热,低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韩戴生微微一笑,道:“你二人既然相识,便是有缘。日后阿离若有难处,还请你多帮衬一二。” 梅剑之心中哑然,如今自己这副模样,家道破败,武功低微,不给阿离添乱已是好的,哪里谈得上帮衬,就算是想,也是有心无力。 韩戴生察他神色有异,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番,但看他虽举止有礼,又生得高大俊秀,却是一身粗布短衣,款式形状,颇为眼熟,竟是山庄里家丁所着,对其身世不由得好奇,只待几人脱险,再细细盘问。 这时只听他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梅少侠年纪尚轻,切不可妄自菲薄,你既得阿离青睐,必有过人之处,老夫不求阿离扬名天下,但盼她能一生平安无恙。” 梅剑之听得此言,心中感动,连忙应道:“前辈放心,晚辈定会竭尽全力。” 二人又说了几句,梅剑之想到慕容离独自在外与鹤老翁对峙,暗暗忧虑,想要出去查看,又恐自己这般去了添乱,心中矛盾至极。 韩戴生瞧他神色烦乱,知他挂念慕容离,于是道:“老夫与内子已无大碍,梅少侠大可不必守在此处。” 第91章 观战 梅剑之知韩戴生此前吃了义父两掌,若要痊愈,怎么也得调息静养上十日八日,这时听他自称无碍,不过是瞧出自己心中所虑,当即也不再隐瞒,扶着墙壁站起身,拱手道:“晚辈心中实在担忧阿离,前辈与夫人暂时安妥,我便去洞外看看。” 韩戴生点了点头,叹道:“你去吧,只是切记要小心行事。” 梅剑之应声而去,左边小腿虽仍是酸痛,但尚能支着狭窄甬道石壁蹒跚踱步。他走出甬道,来到洞口内侧,向外探去,只见穹顶之上,乌云层叠,虽是白日,原本高照的阳光被层层云团覆盖,显得格外昏暗。“江南的天气,果然说变就变,不一会儿之前,还是晴空照耀,穿透山洞,这时却乌云密布,看来就要有一场暴雨了。”梅剑之心道。 他不敢径直走出山洞,大曝于二人眼前,唯恐再落入鹤老翁掌中,用来要挟慕容离,躲在洞口突出的一块石壁之内,倾斜身子,只露出一张脑袋往外查看。 但见慕容离与鹤老翁的身影在浓雾下若隐若现,二人你来我往,招式之间,尽显柔刃有余。 忽听得一声清啸,只见慕容离身形一展,手中白玉长笛如流星般划过长空,直刺鹤老翁的咽喉。鹤老翁似乎也没有想到慕容离会突然发难,仓促之间,只得向后一仰,险险避过这一式。 但慕容离的攻击并未因此停歇,只瞧她身形如同鬼魅,在鹤老翁身边穿梭,玉笛化作一道白光,时如飞燕穿云,时如游龙戏水,将鹤老翁逼得连连后退。 鹤老翁心中大骇,他此前已在慕容离手中败过一回,当时只道是自己在湖心逗留太久,失了一半内力,才致失手。虽被她制住关进地牢,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服气。想他自诩为江湖中堂堂一流高手,到得这般年纪,已无几个对手能与之匹敌,却不曾想在这“姑苏慕容”吃了瘪,且是被一个黄毛丫头打得落花流水,若是传将出去,哪还有得面子?但此刻面对慕容离的攻击,却感到力不从心。心中叹道:“这小丫头虽然年轻,武功却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尤其是她手中的那支白玉长笛,更是威力无穷,我竟不能接住十招。” 鹤老翁深吸口气,重新运起内力,开始以守为攻,试图寻找慕容离招式破绽。但慕容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每一次攻击都恰到好处,让他无法找到反击的机会。 鹤老翁越打越是心惊,掌式由攻击渐渐又变换防守,他徒手护住要害,只待寻得良机,再行反击,却道慕容离仿佛能猜到招式一般,不管他如何抵抗,都难挡其势。 “你这丫头使得什么诡计,为何老子每招每式都能叫你强破了去?莫不是你会得妖法不成?”鹤老翁边打边道。他全然不记得与慕容离正面交手已有三次,且次次败下阵,独独对那日厅中酣战,记得颇深。 慕容离暗暗发笑,话头一赶,回道:“便是使得妖法,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臭丫头!”鹤老翁啐道:“你已与我乖孩儿洞房,便是我的乖儿媳,按理也应唤老子一声爹爹,怎么还有新媳妇儿打自己爹爹的道理!”他在洞外守着,见梅剑之和慕容离在洞中呆得良久,这慕容离方才出来,便认为事已办成。 慕容离听罢脸上蓦地一红,随即面色一沉,喝道:“你这老道儿....莫要信口雌黄!”玉笛手心一转,又迎了上去。 第92章 神秘内功1 就在二人激战正酣之时,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转眼间,狂风大作,山谷中植被摇摇晃晃,随风作摆。 鹤老翁心中焦急,如果再这样毫无意义的防守下去,迟早会败在她手中。当下心念电转,不再守御,深吸一口气,内力源源不断汇入两臂,准备发出全力一击。就在这时,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从身后袭来,瞬间将他击飞出去。 竟是慕容离瞧准他不再坐以待毙,提气攻迎,于是先他一步点足闪至背后,鹤老翁正值汇集内力当口,背后空防,没料到慕容离迅疾之势,一闪身后,重重地朝他背心灵台穴一击。 鹤老翁在地上翻滚几圈,重重撞上一旁石块,这才稳住,只觉从后背酸麻感袭遍全身,登时手脚一软,瘫在地上。 “臭丫头偷袭我,这把不算!你且将我穴道解开,我们再来比过!”鹤老翁躺在地上怒骂道。 慕容离收起玉笛,盈盈走至跟前,看着他道:“便算是再拆上十回八回,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说的极淡,但在鹤老翁听来,却是大大的讽刺,张口又骂道:“呸!你个张狂女娃儿,老子纵横江湖几十载,杀人无数,凭你这点身手,老子一样灭得!”他虽浑身酸软无力,也并非完全不能动弹,这时气急败坏,急火攻心,屁股借力一扭一扭,欲重新站起,但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鹤老翁扭了一会,更觉疲累,渐渐不再动弹,一双红眼死死瞪着慕容离,恨道:“好,小丫头,你不解老子穴道,那便让我乖孩儿来解,左右你已经是他的人了,你夫君要做什么,还能反他不成?” “你....”慕容离听他胡言乱语,右手两指一并,想要封他哑穴,手未抬起,忽地另生一计,说道:“你乖孩儿的武功,怕是解不得封住的穴道。不如老老实实地留点体力吧。” “哈哈哈!”鹤老翁听罢,忽地大笑,面上一副得意的表情,“你怎知我那乖孩儿解不得?” 慕容离心头一紧,忙又问:“此话怎讲?” 鹤老翁躺在地上,抬头看天,只见云层密布,黑云盖顶,环抱两旁山间,半晌嘴角一咧,笑道:“我那乖孩儿随我,是个练武的苗子,虽修习时日不长,但天资聪慧。老道儿我需修得三年五载,他竟三五个月便能领会,你说,这不是奇才是什么?” 慕容离闻言,更是惊奇,到底是什么内功,能如此一日千里?但听他一边说梅大哥随他聪敏,一边又说他练功需得几年方成,梅大哥只需几个月,绕来绕去,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由得暗暗好笑。 梅剑之躲在洞里暗处,于两人对话悉数听了进去,此刻说起修习的内功,不禁一怔,心下蓦地紧张起来,屏气心神仔细聆听。 “那是什么高深的内功,可说来叫我开开眼?”慕容离道。 鹤老翁嘴一撅,不屑地道:“老子凭什么说给你听!除非你解开老子穴道!” 慕容离暗暗恼怒,心想这厮便算是行为颠三倒四,说话语无伦次,要紧的事情倒能做到只字不提,也不知是这疯病是装的,还是真是心思缜密。她急于知晓这鹤老翁到底给梅大哥练得是什么内功,就待问出,他却戛然扎住,不禁又气又恼,只想挥手掴他两拳。 第93章 神秘内功2 慕容离稳住心神,面上不动声色,俯身对着地上鹤老翁道:“不说便罢,想来也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绝学,不然....此刻你怎会趴在地上。” 鹤老翁看着她半是讥讽,半是满不在乎的容色,登时大怒,“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儿,不过是趁老子一时失察,暗算老子,竟这般大放厥词,于我武当一派也不放在眼中!好一个目中无人的''姑苏慕容''!” “这么说,你使的和梅大哥学得的,都是武当派内功了?”慕容离顺势问道。她故意装作毫不在乎,并加以言语挑衅,目的就是激怒于他。果不其然,鹤老翁一听自己毕生所学竟被称之为“拿不出手的,”顿时来了气,一股脑全撂了出来。 “废话!自是武当派绝学!”鹤老翁不忿道,“我武当与少林齐名,享誉江湖,武当镇派内功心法更是深不可测,寻常弟子,十年八年也难以触及。哼!但凭你区区''慕容山庄'',也敢叫板?真是岂有此理!” 慕容离闻言,心下一沉,暗道这厮分明早已被逐出师门,怎还会习得武当派镇派内功? 原来武当一派乃圣人张三丰所创,自创立以来,凭多位掌门及弟子代代研习传教,其门派内功深厚,招式威猛,屹立于江湖武林,江湖上素有“以武入道,以道统武,当世武林,唯我武当”之说,可见地位之高。 而其镇派太极神功,更是道家内功心法之极高点,所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推衍万物。”此内功讲究熟练运用“太极阴阳二气”转化相生之理,借力打力,实乃道家“无为”之道上的最高内功。内功练至大成,功参造化,力御万物,可处于不败之地! 但其虽威力巨大,却极难掌握,普通弟子,无资无根,若强行参悟,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寸断,腑裂暴毙。因此若非武学天赋极高且德高望重之人,皆不得窥探一二。 此时鹤老翁竟称自己所修内功便是太极神功,除非是武学奇才,天资甚高,亦或是武当派中内门重要弟子,否则岂会习得? 慕容离沉思良久,仍是不解,于是再次激他:“太极神功乃武当镇派内功,凭你怎会习得?”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了,必是你偷取了内功心法,才被逐出武当,是也不是?” “放屁!”鹤老翁气得脸涨得通红,身躯又在地上扭动,若不是被点住穴道,没了力气,早便立时怒蹦三丈。 慕容离故意掩面轻笑,微微侧身,向洞内望了一眼,“若当真是太极神功,梅大哥岂不是误打误撞修了武当派的内功,可是梅大哥毫无根基,又怎生将它融汇体内的?”想罢,一阵担忧。 鹤老翁瞧她不再相问,只是轻笑,更加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臭丫头....你笑什么!老子武当内功可是堂堂正正由家师传授得来,岂是你满嘴胡言乱语妄加判断得的!” “那.....你缘何被逐出师门?”慕容离问道。 第94章 神秘内功3 “哼!武当派那群牛鼻子老道士,墨守成规,食古不化,迂腐之极!”鹤老翁三连骂道,“老子不过是稍稍翻阅了那崂山派劳什子乾坤功,偏巧被守院弟子察觉。那守院弟子也是迂腐不化,不过是看了两眼,就大肆宣扬,连夜下山前去武当山告状,咬定老子偷学他崂山派内功心法!” “小丫头,你来评评理,那绢帛好好地摊开摆在案上,老子一没偷二没抢,只看了几眼,算不算得上贼子?”鹤老翁反问慕容离道。 洞外的慕容离和洞内的梅剑之均是惊异不已,如何也没想到,这鹤老翁被逐出师门的真正原因,竟是因偷看了崂山派内功心法。 但听慕容离沉吟片刻,想了一下道:“若是看完即刻忘记,算不得偷,可若看完不但不忘,还将它学去了,那便算是偷。” 话音刚落,鹤老翁面容一黑,重重“哼”了一声,不悦道:“就凭崂山派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功,老子才不屑偷学偷练!” “崂山派在中原武林虽声名不显,比不得武当之势,但也是显赫一时,传闻崂山掌门孙玄清年轻时曾得武当张圣人点拨,共谈修真口诀,豁然贯通,内功造诣突飞猛进,那《乾坤功》,据闻乃孙玄清于明霞洞中修炼时突然顿悟,意通天地之气,化阴阳之精,贯通合一,以此着之。”慕容离侃侃道来,将崂山派大致始末说了一遍。 梅剑之藏于洞内,一一听去,不禁感叹:武当张圣人,崂山孙玄清,这二人当真是不世奇才,仅凭感悟,便能自创武学,开山立派,着实叫人佩服! “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他崂山派也比不得武当!”鹤老翁虽被逐出武当多年,却听不得旁人说上半句武当的不是。 慕容离不再多言,话锋一转:“你既并未偷那心法,为何还会被赶出师门?” 这时狂风四起,又是一阵雷鸣闪电,鹤老翁被白炽闪电刺得两眼生疼,不敢再瞧,遂闭上眼,沉声半晌才道:“老子奉师命送上武林大会拜帖。当时天色已晚,山路崎岖难行,便在他崂山派道观留宿。斋饭吃罢,老子左右闲来无事,就出去转上一圈,顺便看看崂山景致,哪知没行多久,只见前方一座古屋,亮着烛火,老子便上前查看,那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案上一只烛台,和一卷绢帛。” “当时天已全黑,那烛台灯光又是昏暗,老子看不清那帛上记录的是何文字,便靠上前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只觉其中记载,与我武当内功心法多有相似之处,不禁好奇,于是伸手将那绢帛翻转过来,背面竟是''乾坤功''三个大字。” 说到此处,风势渐微,头顶浓雾又往南边缓缓飘去。“这江南的天气,果然令人不适,不如老子的武当山。”鹤老翁低骂了两句,“臭丫头,快将老子穴道解开,老子仰在地上,背心潮湿,很是不爽!” 慕容离蹲下身,对着他道:“好啊,先将适才故事说完,我便放你。” 鹤老翁哪里信得,瞥眼道:“老子动弹不得,浑身难受,胸口也难受,讲不出来了!你爱听不听罢!” 慕容离瞧他模样,竟跟孩童一般耍浑,哭笑不得,一时间拿他毫无办法,但要解他穴道,只怕再趁机逃脱,若是不解,凭他性子,必是不会再多说只言片字。于是道:“好,说话算话,我解开你背心的灵台穴,你便如实道出过往。” “老子说话从来算话,又岂会欺瞒你这么个小女娃儿!”鹤老翁道。 第95章 神秘内功4 慕容离半蹲,抬手将他翻过,在后背中央轻巧覆上掌心,鹤老翁顿觉四肢血液畅流,浑身经脉舒展,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刚欲抬手舒展腰身,右臂肋下突然一紧,整个人如被抽干了精气,浑身软绵无力,再直立不起来,“腾”地卧倒地上。 “你....你为何又点住老子!”鹤老翁又惊又异,喝骂间运起真气,但体内真气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 慕容离轻轻一笑:“我已答应你,解开了灵台穴。”她有意言语指向灵台穴,只便解了,再换一道穴位点住,肋下气牢,虽无法限制活动,却能令人周身无力,难调真气。那鹤老翁使不出内力,但凭一双赤膊肉掌,谅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前辈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可不能言而无信啊。”慕容离提醒道。 “混账!你竟戏弄老子!”鹤老翁气得发狂,双拳紧握,怒目圆瞪,一张脸涨成酱紫,“你这小娃儿实在刁钻难训,我乖孩子娶了你,日后岂不事事被你压上一头?老子这就喊他将你休掉!对,休掉!” 说罢大声朝着洞口喊道:“乖儿子出来!爹爹有话同你交代!” 梅剑之在洞内,听得鹤老翁高声呼喊,假意停顿半刻,才缓缓扶着山壁一瘸一拐踱步出来。 鹤老翁没力气起身,靠在一块大石块上喝道:“乖孩儿,你这媳妇儿欺负爹爹,快帮爹爹教训她!” 梅剑之听他唤慕容离“媳妇儿”,一时间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欢喜,且不说慕容离还不是自己媳妇儿,便真的是媳妇儿,宠都不及,又怎会多说一个“不”字? 只听梅剑之道:“爹爹....你二人何故争执起来?”其实他在洞中已全数听去,不愿叫他发觉早已伏在洞口。 鹤老翁闻言,当即添油加醋地将始末道了一遍。言罢又气愤地道:“老子恣意江湖数载,竟屡次被你这媳妇儿戏弄,气煞老子也!” 梅剑之扫了眼不远处慕容离,瞧她面容清淡,看不出悲喜,于是对着鹤老翁道:“爹爹,您背上的穴道可是解了?” “自然!”鹤老翁道。 “既已解除....那么阿离对爹爹您的承诺也算是做到了...”梅剑之顿了顿,“爹爹既答应解开灵台穴,便道出后续之事,总也该说话算话....” 鹤老翁虽气恼,听他这番言论,倒也无从反驳,只得悻悻道:“哼!老子说话自然算话!你二人想听,那便说给你二人!” 于是回想片刻,接着上文道:“老子刚一翻过那绢帛,就听外面一人呵斥''何人在此?''老子吓了一跳,不曾想这古屋偏僻破旧,竟有人在此出现。抬臂撑起半掩的纸窗,只见院子里杵着一个道长,那道长模样看起来四十出头,面容极是瘦削,手中还握了把扫帚。我赶忙走出屋子,问他是谁?他不回答,反而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武当弟子,前来送拜帖,他却道:''武当弟子向来端方持正,清风浩然,你却这般鬼鬼祟祟,偷看本门内功,当真令武当一派蒙羞!''” “老子跟那道长解释,只是误打误撞,进了这间屋子,绝非存心偷看他崂山派内功。那道长却不信,手臂一挥,那扫帚就往老子脸上招呼。” 第96章 神秘内功5 鹤老翁顿了一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娓娓又道:“那道长不由分说,挥帚相向,老子起初未加在意,心想他既扫帚不离手,必是这护院洒扫弟子,想来武功也高不到哪儿去,便随意抬手接上,哪知手臂刚碰上那扫帚,顿觉臂上酸软,一股强劲力道顺着右臂延至右肩,震得老子右胸生疼。” “老子便问他''阁下是崂山哪位掌教?'',那道长收回扫帚,回了句''贫道不过是个守院弟子,负责看守这座古院。''” “老子又回他:''这座院舍看起来破旧,又无人居住,还需得人来值守?''那道长面色阴沉,却不发作,只幽幽说道:''仙长慎言,此院乃掌门师尊旧日居所,鄙派《乾坤功》便诞生此处。''老子一听那案上的绢帛,还真是崂山派极着名内功心法《乾坤功》,便道:''既是如此珍贵之物,何故摊开来摆在桌上?贵派不好生看管秘籍,却来诽谤我偷看,是何道理!''” “那道长回道:''这院舍原本便不是旁人能进的,仙长不但擅入,还私自偷瞧鄙派内功心法,此事贫道必报之掌门师尊,待他处置。''老子顿时来了气,这院子四门大开,一无设置值守关卡,二无标志禁地,提醒外人不得入内,他说不能进,便不能进?” “老子想要发作,转念又想,毕竟是代表武当前来,不可失了礼数,只得按住性子,隐忍不发。老子不想与他再多作拉扯,转身欲走,哪知他扫帚往前一横,挡住去路,两手抓住帚柄往前一带,朝着老子双足扫去。老子不愿同他周旋,处处忍躲。” “但那道长似乎有意刁难,招招紧逼,不见丝毫退让之意。老子无奈,只得使出武当派轻功‘梯云纵’,身形飘忽间,避开他手中扫帚。” “老子趁机越过他,向院外跑去。谁知他竟再次挥起扫帚,一股内力自扫帚中喷薄而出,化作一道劲风,直朝老子背心袭去。虽有所觉,但已来不及躲避,只得硬接。当即迅疾转身站定,两掌成爪,紧紧抓住那送来的扫帚。” “老子当时修习《太极神功》不到三年,尚未功成,哪知那道长内力精纯浑厚,源源不断顺着扫帚步步相逼,老子只觉身上阵阵发热,周身骨骼格格作响,比被长剑划上数道更要疼上百倍。眼瞧着就要败下阵来,也不知怎的,突然脑海中闪过适才浏览过得《乾坤功》,那道道蝇头小字,如飞蛾一般钻向老子脑中,挥之不去,顿觉任、督两条经脉被倏地打通,热浪源源不断从丹田喷出,四散到各个穴道,霎时间两道白柱从手心崩出,砰地一声扫帚四面炸开,直逼得那道长退后数步。” 梅剑之和慕容离听到此处,皆是一惊。 慕容离奇道:“如此说来,你是在同那道长比拼内力之时,不由自主将《乾坤功》心法使了出来....武当派和崂山派内功同宗,均属太极一脉,刚柔相济,情急之下,竟能将两种内功心法合二为一,阿离倒是佩服。” 鹤老翁没料到能从眼前这个狂妄女娃儿口中听到“佩服”二字,轻声一哼,别过头看向梅剑之。接着说道:“那道长输了内力比拼,神色惊愕,急道:''你这厮果然偷学本派内功心法!岂有此理,你且等着!''说完身子一跃便飞出院子。” 第97章 神秘内功6 “那...后来呢?”梅剑之问道。 “后来老子便回去武当山咯!一连数月,也未见崂山派找上门来,心想那厮当日必是虚张声势恐吓老子,亦或那厮报得了他口中的掌门师尊,反而被教训了一顿待客无礼也说不准!”鹤老翁气鼓鼓道。 突然间,天空闪光,但转眼间又恢复了昏暗。紧接着,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声响,又是一阵雷声轰鸣,却是一个雨滴都没有落下。 鹤老翁倚在石块边上,神色黯然,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凄然之色,怔怔地仰头望着乌墨云层。 梅剑之和慕容离瞧他神情,方才还是飞扬跋扈,句句爆粗,此刻透露着悲凉神伤,竟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想必义父是极为怀念在武当的光景吧....”梅剑之幽幽思道。 只见鹤老翁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段时日,练及太极神功深处,那乾坤功心法口诀便不由自主浮现出来,老子想将它忘记,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渐渐地,老子发现在修炼太极神功之时,以崂山派乾坤功相佐,内功竟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两种不同门派的内功同时修炼,能有如此神效?” 听到这儿,慕容离抬眸看了梅剑之一眼,沉思片刻,对鹤老翁道:“你既说那乾坤功与武当太极神功颇有相似之处,又皆是太极一脉,那必然有其共通之处,或许这正是两者能相辅相成的原因。”她顿了顿,又皱眉道:“这乾坤功既然是崂山派的秘笈,你如此修炼,岂非有违道义?” 鹤老翁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缓缓道:“老子自知此举不妥.....但那时已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每当夜深人静,也曾自问,如此修炼,是否背离了武当的初衷?然而每当功力精进,又觉得,只要能变得更强,些许道义上的瑕疵,又有何妨?” 他稍停半刻,继续说道:“直到一日,师傅''灵上真人''唤我前去纯阳大殿,大殿之内汇集了各位师叔师伯,还有掌门师祖,他们各个看我眼神异常,我便知是那崂山派的找上了门。” 梅剑之二人听了半晌鹤老翁回忆,统统以“老子”自称,对崂山派极近藐视,这时提及师傅,却是恭敬如初,连“老子”的称谓,也改做了“我”。不禁思忖道:“义父虽行事癫狂,对师傅却是敬重有加,想来这位灵上真人对他曾是极好的吧。” 只听鹤老翁道:“果不其然,从后殿鱼贯而出三人,均是身着斜襟黑袍大褂,头戴方巾、脚踏道履,样貌清瘦,右手均握着配剑。这番打扮,同那守院弟子如出一辙。这三人朝掌门深施一礼,随后为首一人朗声道:''武当派弟子,竟敢私习我崂山派《乾坤功》心法,此等行径,简直是对我崂山派的大不敬!今日,我等特地前来,请贵派交出这名弟子,还我派一个公道。’” “我那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私修乾坤功的事情已被掌门师祖和各位师叔伯得知,此时若是狡辩,只会更加激怒他们。于是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师傅灵上真人拦住。” “各位崂山派的同道,请稍安勿躁。”灵上真人声音沉稳,缓缓开口,“我武当派向来以仁义为本,门下弟子皆恪守门规,绝不可能做出私习他派武学的事情。其中或有误会,还请各位听我解释。” “那三人听了灵上真人的话,脸色稍缓,但仍是不肯退让,其中一人道:‘误会?那请问贵派如何解释,我派秘笈《乾坤功》心法,会被这名弟子习得?’\" 灵上真人微微一笑,道:“我武当派与崂山派虽非同门,但素来交好,两派武学同宗同源,或有相似之处,也属正常。至于这乾坤功为何会被我派弟子偶尔使出,或许是他在修炼过程中,有所感悟,无意中触及了类似的法门,这才造成了误会。” “哼,说得好听!”崂山派一人冷哼道,“那敢问贵派可有类似乾坤功的内功心法?” 灵上真人摇了摇头,道:“我武当派武学博大精深,内功众多,但并无与乾坤功完全相同的心法。不过,我派太极神功,与乾坤功倒是颇有相通之处,或许正是因此,才造成了今日的误会。” 崂山派三人听了,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我见此情形,赶忙趋前一步,拱手作揖道:“当日鹤某确实在崂山派误看过《乾坤功》心法,但绝非有意偷学。”接着便将那日在崂山古院中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岂料那三个牛鼻子老道却胡搅蛮缠,非要掌门师祖给崂山派一个说法。 第98章 神秘内功7 “老子深知此事已无法善了,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崂山派虽与武当交好,但秘笈被窥,乃是门派大事,他们自是不会轻易罢休。” “师傅见状,轻叹一声,道:''既然此事已起,我武当派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他毕竟是我派弟子,他所作所为,我们亦有责任。这样吧,我武当愿与崂山派共同商议,寻个两派都能接受的法子,解决此事。''” “那崂山派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最后为首一人道:‘既然贵派愿意协商,那我等便暂时回山,等候贵派的消息。''三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待崂山派的人走远,师傅这才转过身来,冲着我道:''你可知错?’老子当时很不服气,便道:''我何错之有?分明是崂山派看管本派秘籍不善,却千里迢迢跑来指责,再者,崂山孙掌门年轻时曾得益于祖师爷张圣人点拨才七窍全开,练得高深武学,这般仔细追究,他崂山派还要感谢我武当派,就算是练了又如何?''” 梅剑之和慕容离听到此处,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暗暗摇头,这鹤老翁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诸多借口,真真是令人不齿,也难怪会被逐出师门。 但听鹤老翁继续道:“老子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众人便议论不已,纷纷指责老子。师傅闻言,轻叹一声,道:''你天资聪颖,悟性过人,本应是我武当派的骄傲。但你今日所作所为,实在让为师失望。你可知,你私自修炼崂山派武学,不仅违背了我武当的门规,更是对崂山派的不敬。此事若传出去,我武当的声誉何在?''” “老子虽不觉自己哪里有错,但师傅训斥,又不得顶撞,便低头不语。师傅见我不再反驳,只道是知错了,继续道:''念你初犯,且事出有因,为师便不再深究。但你必须答应,从今往后,不得再私自修炼他派武学,否则,为师必严惩不贷!’” “灵上真人虽处处责难,实则却是在护你周全,既如此,为何又被逐出了武当?”慕容离不解道。 鹤老翁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道:“我那时年轻气盛,心中虽知师傅是为我好,但面上却是不服。于是并未当场答应师傅的要求,而是反驳道:‘修炼武学,乃是追求更高境界,若拘泥于门派之别,又如何能突破自我,达到武道之极?’” “师傅闻言,面色一沉,道:‘你可知,武道之路,并非只有修炼他派武学才能突破。你天资聪颖,若能专心于本门武学,未来成就必然非凡。但你今日之举,却是在自毁前程。若你再不悔改,只怕这武当山,你便再也待不下去了。’” “老子那时心中虽有不甘,但见师傅如此严肃,也不得不低头认错。” “此后,老子虽表面上不再提及修炼乾坤功之事,但私下里仍旧偷偷研习,试图融合武当与崂山两派内功心佛,创出属于老子自己的功法!” 说到此处,梅剑之插道:“天下间高手众多,但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武学之人却凤毛麟角,爹爹您何苦逼自己至此?” 鹤老翁重重一哼,不悦道:“他人能自创武学,睥睨江湖,老子为何不能?” 第99章 神秘内功8 慕容离许久未言,这时忽地冷笑一声,道:“武学之道,讲究的是领悟与创造。你虽有所领悟,但所创之功法,终究还是建立在他人武学的基础之上,这又如何能算是真正的自创武学?” 鹤老翁被慕容离的话气得脸色通红,登时就要发作,梅剑之见状,忙打圆场道:“爹爹您能将武当和崂山两派内功领悟融会贯通,已是大大的厉害....”话锋一转又道:“那崂山派后来可有再来?” “倒是没有。”鹤老翁道,“崂山派与武当毕竟交好,也不愿多加得罪,只是差人传了话,只消老子不再修习他崂山派内功心法,不四处宣扬,此事便罢。” “这么说,那崂山派也并非不依不饶,已是给足了武当派面子....”梅剑之说道,“爹爹...您之后还有偷练那乾坤功么?” “哼!老子当时急于练成太极神功,若依言放弃,重新修习,岂非又得数年光景?老子等不了那些时候!”鹤老翁道。 梅剑之目光对上慕容离,二人均是眉头轻皱,只觉眼前此人桀骜难驯,不但不悔,反而一意孤行,恬不知耻,让人生叹。 鹤老翁却是毫不在意,继续道:“这般过得三年,老子日夜苦练,逐渐将两种内功合二为一,武学造诣更是日益精进。”忆及此处,他面露喜悦,仿佛想起年轻时的激情岁月。 “直到那日师门大会,老子以一敌十,力败一众师兄弟,一时间风头大盛。师傅瞧出我虽内力纯厚,却不完全使得是武当太极神功,便将我关进暗室,逼我自废毕生所学,从头来过.....”鹤老翁缓缓地道,渐渐收了声。 “那爹爹可有废去一身武学?”梅剑之问道。 慕容离向前几步,迎上梅剑之,说道:“他又怎会舍却练就的一身武功,从此变成一个废人?梅大哥....当日在深沟底下我曾疑心你习得的内功并非单一的《太乙内丹功》,这时想来,怕是你这义父将他引以为傲的《太极神功》和《乾坤功》也一并相授了。” 梅剑之闻言大惊,当时鹤老翁给他的册子破旧不堪,并只告知是武当入门内功,练来可强身健体。他不懂这其中门派渊源、内功、外功的弯弯道道,心想既然是义父嘱咐,那便勤加修炼,这时听得他回忆往事,方知这一身内功,竟是偷习崂山派内功所得,不由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鹤老翁哈哈一笑,道:“小丫头绕了半天,原是想探知我乖孩子、你的好情郎所习内功!”他看了眼梅剑之,又道:“不错,老子当时的确有意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只是你毫无根基,需得从头练起,老子便把武当入门心法太乙内丹功和乾坤功、太极神功装成一册,以此顺序,循序诱之,假以时日,必当所成,届时爹爹再授你拳脚功夫,如虎添翼,可保你在江湖上横行霸道!” 第100章 灵上真人 二人听罢,皆是唏嘘。这鹤老翁自被逐出武当,行事作风越发癫狂,原本还收着的性子,也不再受人牵制,遇到令其不爽的人、不爽的事,便痛下杀手,手段毒辣,一时间在江湖武林传开,令人闻风丧胆。十年八载间,鹤老翁独来独往,不与人交道,亦未收过徒弟,如今却对梅剑之倾囊相授,倒是让人侧目不解。 鹤老翁望着怔住的梅剑之,知他一时难以接受这般光怪陆离际遇,暗暗一叹:到底是年轻,不知这江湖风云诡谲,人心险恶,若要在江湖立于不败之地,需得傍以高深武功才能让人服之。游丝神往,又想到师傅灵上真人,不知二十载未见,师傅可还清健。 “为师将你视如己出,毕生武学尽传与你,可你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令武当上下蒙羞,令为师汗颜之事。如今前方两条道路任你选择,其一,你自行废去武功,从头练起,凭你资质,不出十年,定有所成就;其二,离开武当,天高海阔,任尔驰之,只是这一下山,你便不再是武当弟子,亦不再是我徒弟。为师不愿逼你选择,你可自行决断。” 这二十年间,鹤老翁每每想及师傅灵上真人,都觉似梦幻一场,既记不清过去在武当山拜师学艺的日子,也记不清师傅的面孔,这时却倏地开朗明晰起来,过往一幕幕,一桩桩,师傅的音容笑貌,武当山上的天纵无邪,如同过戏般潺潺不绝汇入脑中。 鹤老翁忆起当年师傅最后同他说的话,让他做出选择。他虽不舍师傅,不舍武当,却更无法舍弃多年心血练就的一身武艺,毁之一旦。犹豫再三,毅然决定拜别武当,从此再不做武当弟子,只这一去,在未曾打听得到师傅动向,仿若与世隔绝。 “爹爹....这些年,您可曾惦念过灵上真人?”梅剑之蓦地一问,鹤老翁神情微变,露出失落之色,阖了阖嘴,终究未发一言。 慕容离本对他极是厌恶,此时瞧他面容枯槁,身形疲惫,须发白了一半,岁月痕迹满目疮,竟生了几分怜悯,“他若不执于捷径,专心潜练武当本派心法,此时应当至少也是个掌教师尊,可偏偏急于修炼,反而失了本心。”心绪万千之际,忽地想到:“他这般急于练成武当太极神功,莫非是.....” 慕容离眉头轻皱,暗暗忖道:“难道是因那沙竟海.....”原来她和梅剑之二人在沟底养伤之时,曾听梅剑之说起他被鹤老翁掳去藏龙寨,那鹤老翁清醒之时,提起过与沙竟海比试之事,这番闯入“姑苏慕容”,亦是为寻到沙翁,一较高下。若是如此,倒说得通,那鹤老翁嗜武成性,必是当年同沙竟海比武战败,自觉颜面扫地,回到武当山潜心修炼,反而因种种际遇偶然学到崂山镇派内功,又被他发觉以那乾坤功相辅,可令太极神功加速修炼,突飞猛进。此人好胜之心极强,既要寻回场子,又怎愿自废武功? 可他既已掌握两处内功所长,又怎会变成如今疯癫模样,这内功到底有何处不妥?想到此处,慕容离心中一紧,张口对鹤老翁道:“这内功可有错漏?” 第101章 错怪 正待等鹤老翁回答之际,远远听见一少女清脆声喊道:“小姐....小姐!” 三人循声望去,竟是赵雯秀疾步迎来,身后跟着青竹、白竹、紫竹、蓝竹四人。五人得见庄主毫发无伤,喜不自禁,忙上前道福。 “小姐,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雯秀可是担心...担心得紧....”赵雯秀扑上慕容离双肩,抱着她低泣,一双杏眼登时红润。她松开慕容离,上下打量着她,只见素色的白衫沾满灰尘,长裙裙尾撕裂,外面的罩子竟还不见了,当下擦去眼角泪水,转身朝梅剑之斥责道:“我不过让你去给小姐送些吃食,你却搞得小姐这般模样....真真是什么都做不得!” “赵姑娘何苦这么咄咄逼人?若不是梅大哥,此刻受伤的却是阿离了!”但听一女子声由远及近,盈盈说道。片刻, 一道紫影从河岸上飘然而至,却不是易水寒是谁? 易水寒面色不悦,只身闪至梅剑之身侧,握住他手问道:“梅大哥,你可还好?”转瞬又对慕容离道:“阿离,你武功厉害,想来我不问,也不用问,你必是安然无恙,可你这贴身小丫头,处处责骂梅大哥,我是极不愿听的。”她素来性格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自梅剑之被送回山庄养伤,赵雯秀便处处指责,心中早已堆积不满。这时闻言,更是恼火,也不管在场的一干人,只便脱口相诉。 这时东面又一女子朗声道:“易姐姐从来就是这般心直口快,雯秀姑娘莫要介意。”音罢,只见伊若水和伊尹手持宝剑款款迎来。 伊若水上前,迎上慕容离身侧,笑道:“我和家姐还有易姐姐本在一支筏上,易姐姐心中记挂阿离你和梅兄弟安危,自己使着水上轻功“燕子飘”先来了,害得我和姐姐一路着急摇桨,两只臂子酸胀难当。”此话一出,本僵着的场面顿时缓和。 赵雯秀撇撇小嘴,满脸的不快。 慕容离见众人纷纷而至,心下一暖,也不介怀易水寒相呛,对着赵雯秀和众人道:“水寒说的不错,此次确实是因我一时不察,梅、梅兄弟才不慎受伤。”她本欲喊“梅大哥”,却瞧易水寒毫不避讳,紧紧拉住梅剑之手,心下蓦地一沉,不愿在几人面前表露得同梅剑之相熟,顺即堪堪改口。 梅剑之自知不妥,想要挣脱,那易水寒虽是女子,一张手却是十分有劲,越要脱手,反而握得越紧,不禁暗暗叫苦,竟觉这些时日与慕容离朝夕相处,好不容易赢来的好感,此刻必是荡然无存。 “梅大哥若想探知心上人心意,便不要妄动。”易水寒悄声说道。言毕挽住他胳膊,搀扶上前,迎上慕容离道:“多亏了梅大哥在河边树枝上留了记号,不然我们几人一时半刻,还寻不到这地儿!” 赵雯秀先前着恼梅剑之害得小姐跌下深谷,却不知他是因替小姐挡剑,才落得浑身是伤,这时听小姐解释,方知是自己错怪了他,一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也附和道:“不错,小姐,这地方着实难找....我们一行人先去了藏龙寨,未见一人,才又重新登船顺着河道来此。”转而又对梅剑之低声道:“对不起梅公子,是雯秀错怪了公子....” 第102章 返程1 “喂,你们这些娃娃,吵来吵去,惹人心烦!可有人来解了老子穴道?”那坐着的鹤老翁突然一声呵,众人这才留意到,但见他席地瘫坐,模样狼狈,两只眼睛猩红地盯着几人,仿佛要吃人一般。 “谁要解你穴道,小姐看在你是梅公子义父,已是多番忍让,再要聒噪,便丢你进去太湖喂鱼!”赵雯秀脆生生道。 梅剑之偷瞄慕容离一眼,瞧她面色清冷,一如初见神情,心底一黯,苦闷心道:“阿离定是生我气了....也不知寒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鹤老翁仔细打量赵雯秀,上身一件湖蓝色短衫,下身搭着月白色长裙,髻上两条素色丝带浅浅垂下,随风摆动,立时想起此人便是那在湖边亲手剪去他长须得女娃儿,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喝道:“好你个小娃儿,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说着就要起身挥掌,但浑身上下无一处使得上力道,刚一站起,顿觉两腿酸麻,又重重跌坐地上。“气煞老子也!臭丫头,你们小庄主已是我那乖儿子媳.....”一个“妇”字尚未脱口,忽地颈下一麻,已然说不出话来。 几人只瞧见一股白色烟雾从慕容离右手两指处崩出,刹那之间点住那鹤老翁哑穴。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浑然不懂鹤老翁要说出何话,只有梅剑之和慕容离听出其意,他原本是想要以二人长辈自居,来教训赵雯秀,若是由着他颠三倒四乱说一气,令旁人当真以为梅剑之、慕容离二人独处甚久,做了什么,届时一传十,十传百,两张嘴难以解释,岂非清誉尽毁? 不多时,青竹、蓝竹从洞中扶着韩戴生和丁善柔出来。那丁善柔本就虚弱,一张薄唇泛白,刚一走出洞口,猛地瞧见鹤老翁瘫坐地上,心中一凛,面容极是慌乱,忙挣脱开扶着她的蓝竹,抬手将鬓间散落的青丝按了上去,又抖擞开衣裙褶皱,这才跟上前来。 慕容离上前几步,迎上韩戴生二人道:“韩伯伯,韩夫人,不如先随我们回去山庄休养,丁香姑娘和铁翼此刻也在庄中养伤。” 韩戴生被鹤老翁打了两掌,虽不致命,却伤及脏腑,若非丁善柔及时运功为其疗伤,恐怕早已昏迷,此时虽能走动,但想要恢复如初,需得静心调养。他沉吟片刻, 亦想不出其他万全的法子,又听得女儿、徒儿尚在庄中,思念心切,于是道:“那便叨扰庄主了。” 说罢,青竹、蓝竹小心扶着韩戴生夫妇二人登上河岸边一条竹筏,伊家姐妹和赵雯秀上了后方一搜,白竹、紫竹架起瘫软的鹤老翁走在中间,被拖上第三条船。 梅剑之见慕容离走在最后,想要同她一起,却被易水寒死死扣住手腕,硬生生拽上伊家姐妹和赵雯秀坐着的那条,那竹筏承了五人重量,登时往水里一坠,沉下去半寸,伊家姐妹俱水,倏地一闪慌乱。伊若水定定瞧着他二人,一个非要登船,一个百般不愿,又无可奈何,只觉有趣,不由得浅浅一笑。心道:“易姐姐直来直去的性子,既看上了梅兄弟,想来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第103章 返程2 待众人坐定,慕容离回头望了眼山洞,轻飘飘跃上押着鹤老翁的竹筏,也不就坐,径直站在他身后两尺处。 鹤老翁瞧她一副看押犯人架势,嘴一张一张,想要骂人,却被点了穴道,口舌难动,说不出话,只得悻悻作罢,转过身子,翘起二郎腿,双臂环抱在胸前,整个人躺在了竹筏上,浑不在意旁人目光。 此时三条竹筏一前一后,徐徐驰出狭窄河道,前方豁然开朗,映入整个太湖湖面。只见湖上团团雾气笼罩,远方山峰忽隐忽现,整个天空阴沉压抑,犹如浓墨泼落。 赵雯秀一行人来时风向正当,半划桨半风推,一路疾快,返回的时候偏巧逆风而行,三条竹筏被风刮得左右乱摆,赵雯秀和青竹、白竹几人分别在三条船上摇桨摆固,行得极为缓慢。 梅剑之同易水寒、伊家姐妹挤在一支筏上,空间狭小,身遭又是女子环绕,直挺挺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眼里、心里尽被紧随其后的那条筏上女子牵绊。但见慕容离白色衣衫随风飘荡,衣摆时起时落,仙气飘飘,清冷出尘,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却始终面无表情,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 梅剑之怔怔地看着筏上佳人,思绪万千,心中又是苦涩又是不解:“她到底是怎生看待我…是对我遭逢不幸的怜悯…还是挡剑负伤心存感激?阿离啊阿离,我竟如何也猜不透你的心思,倘若你对我从由始至终冷漠相向,纵然我心中有情,也绝不会叨扰半分,可如今你我二人相处多时,我却已陷入…贪恋这片刻温存,无法自拔…”胡思乱想了许久,梅剑之不由一叹,望着远处丘陵山群,又忖道:“若不能与阿离相守,不如在此寻个山头,盖间茅草屋,削发为僧,取名‘剑之大师’,再打一口大钟,每日鸡鸣撞钟,阿离远远地在山庄里也能听见,倒是不错。” “梅大哥…”一旁易水寒瞧他神色时紧时喜,不知想些什么,轻轻唤了一声,“对了,梅大哥,你那疯疯癫癫的义父将你掳去山洞,到底是为何?你可有伤到?” 梅剑之摇了摇头,只草草回了句“没有”,便不再答话。蓦地目光一转,对上她眼眸,只见她秀眉微皱,满眼担忧,心一软,又道:“当真无事…义父不会伤害我的。”他看着易水寒关切的神色,心下一暖,转瞬又思道:“寒儿一番真心待我,我又如何感受不到…可我心中已有阿离,再装不下旁人,但盼寒儿日后能遇见真真待她好的男子…” 这时突然狂风大作,一道道闪电划破空气,闷雷翻滚,湖水被狂风刮起几丈,汹涌澎湃。最前边竹筏登时重心不稳,朝着右侧就要翻去,筏上韩戴生和丁善柔被惯力一带,身子一斜也朝右边跌去,险些便要落入湖中。 慕容离立在后边筏上,见状忙飞身跃上那条快要右倾的竹筏,一把抓住韩戴生的左臂,同时用右脚勾起丁善柔的右腰,将他们二人稳稳地拉回筏上。湖水翻腾,筏身剧烈摇晃,慕容离却如履平地,身法轻灵至极。 “大家小心,风势越来越猛,前方可能有大雨。”慕容离大声提醒道,同时双足一点,将那条即将翻覆的竹筏重新稳住。 赵雯秀见状,急忙招呼青、白、蓝、紫四人靠拢,几人纷纷将手中的桨插入水中,合力划动,试图稳住筏身。然而风势越来越猛,湖水翻滚得也越来越厉害,竹筏在狂风中摇摇欲坠,逐渐偏离原本方向。 众人紧紧抓住筏边,不敢稍有放松。 “这可如何是好?这般风雨,只怕难以撑到岸边。”伊若水焦急道。 慕容离眉头紧锁,目光穿透层层风雨,望向远方。她心知此刻形势严峻,韩戴生夫妇伤势严重,折腾不得,再落入前无边际的深湖当中,恐有性命之忧,需得尽快找到避风之处才是。于是稳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前方有座小岛,我们尽快划去。” 众人闻言,当即振作精神,齐心协力向慕容离指向方向划去。此时风雨愈发猛烈,雷霆万钧,似乎要将整个太湖都掀翻过来。竹筏在巨浪中颠簸,起伏不定,让人心惊胆战。 易水寒水性颇好,轻功了得,倒是不惧这狂风巨浪。但看这三条竹筏并拢,筏上诸人,韩戴生夫妇重伤,鹤老翁被点了穴道,不得自由活动,伊尹、伊若水武功虽是厉害,但生在塞外,不谙水性,梅剑之又一条腿行动不便,只得守在竹筏中央,紧紧护着几人,以防落水。 就在此时,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自湖中传来,众人心中俱惊,忙凝神戒备。只见湖面中央突然涌起一个巨大的旋涡,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卷入其中。 “快!全力划向小岛!”慕容离大声喝道,同时身形一闪,跃至竹筏后方,双脚凝聚内力,猛然一踢,竹筏被内力所驱,迅速往前驶出余丈。 易水寒见状,也点足跃到竹筏后方,对慕容离道:“阿离,我来帮你!”话音刚落,轻盈飞到竹筏后面,一只脚尖轻点湖面,另一只脚勾起,往前一蹬,那并着的三条竹筏登时又快了几分。 赵雯秀几人奋力划动竹筏,向前方一座狭长岛屿冲去。过得半晌,终于在小岛岸边靠了岸。众人纷纷上岸,只见岛上山石微微凸起,树木葱茏,在狂风下沙沙作响。 慕容离松了口气,转身对众人道:“大家先在此处歇息,待风势稍停,我们再作打算。”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在离竹筏不远处大树底下遮蔽。 “这儿是什么地方?好似从未见过。”易水寒也不坐下,四处打探,只见这座岛屿小巧玲珑,目之所及处,皆环绕着碧波湖水。 “只是座无名小岛。”赵雯秀答道,“太湖之上,这样的孤岛还有许多。” 易水寒点点头,继续四处张望,忽地目光一顿,指着一处道:“你们看那里,似乎有些不同。” 第104章 漏网之鱼 众人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小岛一侧有一片较为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散落着一些残破的石块和瓦砾,似乎曾经有过什么建筑。 慕容离眉头微蹙,心中一动,她记得曾经听父亲提起过,太湖之中有些小岛曾是过往隐士修行之地,或许这座小岛便是其中之一。当下抬步走向那片空地,想要一探究竟。 易水寒见状,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同走向空地。梅剑之等人虽然好奇,但见慕容离和易水寒两人走得迅速,也只得留在原地等待。 来到空地之上,慕容离蹲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些残破的石块和瓦砾。发现这些石块和瓦砾都颇为古旧,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文字。 易水寒也蹲下身来,与慕容离一同查看。她忽然指着一块较大的石块道:“阿离,你看这里。” 慕容离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那块石块上刻着一行字:“仙踪隐迹,遗世独立。”心中一动,低声念道:“仙踪隐迹,遗世独立…”蓦地突然一笑,“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辈自诩仙人,在此留下一行字迹。” “万一这位老前辈真的羽化升仙了呢?”易水寒似笑非笑,“那武当派的张圣人细算起来,如今也已是百岁高龄,身体依然健朗,人人都称圣人得道,已是仙人之躯,世间之大,尤为可能呢。” 慕容离闻言一笑,摇头道:“张圣人武功已是臻妙境界,虽年事已高,但身体硬朗,也是常理,但若说这世上当真有人坐化升仙,我却是不能信。”说罢直起身子,便往回去。 易水寒也随之跟上,忽地说道:“那阿离可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 慕容离回头瞧她一眼,不解她为何这般问起,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易水寒迎上她,直盯盯看着慕容离,又问:“你可喜欢梅大哥?” 慕容离虽亦自问过是否喜欢那梅剑之,也会对梅剑之和易水寒之间羁绊暗暗不悦,但这种情感,她并不确定是发自内心的爱恋,还是只是可怜他身世,感激他舍身相救而生出的情愫。 易水寒瞧她不答,女儿家心思当即猜中三分:“犹犹豫豫,莫名其妙!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梅大哥看上你,真是倒了霉!”她心下暗暗骂道,只觉不爽,“哼”了一声,于是道:“你既对他无意,那我易水寒可要抢喽!” 慕容离听罢“咯噔”一下,嘴角微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回去。 二人刚与众人会合,忽闻头顶一声轻响,似飞鸟落入林间枝杈,但此刻大风不止,不见鸟兽,慕容离心下起疑,仰头往树枝上瞧去,只见一团黑影缩在繁密的树枝之间,随风摆动,摇摇欲坠。 慕容离同易水寒对望一眼,双双点足一跃,身形腾空而起,朝着上方大树飞去。只见绿影梭梭,一条黑色身影紧握树枝,往右一荡,翻了个身跃到另一边树枝上。慕容离同易水寒见那黑影欲逃,借着凸起树枝,脚上微点,旋即也朝着那人方向跃去。那人眼瞧二人越追越紧,顷刻间便要赶上,当下跳下树干,钻进树林。 慕容离、易水寒迅速追将上去,那人轻功不及二人,哪里还逃脱的了?心一横,索性转身就是一掌,直奔慕容离而来。慕容离眼疾手快,身形一闪,躲过黑衣人攻击。她定睛一看,只见这人一身黑衣,面容狰狞,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正是之前在太湖边上逃走的黑衣人之一。 第105章 似曾相识1 那黑衣人见一击不中,怒喝一声,再次挥剑向慕容离攻来。慕容离身形灵动,堪堪避过一剑,猛地向前一步,一招“飞天舞旋”击向黑衣人左肩。 “砰!”一声闷响,黑衣人被慕容离一指击中,身形一个踉跄,长剑脱手而飞。慕容离趁机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将其牢牢制住。 众人见状,皆是一奇,不知眼前这黑衣打扮的男子是何许人?伊尹、伊若水、赵雯秀迎上前,将黑衣人团团围住。慕容离冷冷地看着黑衣人,喝道:“又是你,你竟还未离开慕容山庄,当真是不怕死!” 易水寒略微一惊,瞧了眼树旁坐着的梅剑之,梅剑之也是吃惊不已。本以为那群黑衣人已作鸟兽四散相逃,没成想,在这孤岛之上还躲着一人,细算起来,也有月余。此人躲在荒岛上,没有食物,又是如何活了下来? 那黑衣人面色惨白,支支吾吾,半晌不语。慕容离眉头一皱,正要再问,突然一道惊雷,震天动地。电光火石间,那黑衣人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瞬时倒地身亡。 易水寒急忙蹲下查看,只瞧他嘴上汨汨冒血,捏住一看,不禁眉头一皱,说道:“这厮咬舌自尽了。” 慕容离细想当日捉住的其中一名黑衣人,那人只称是受一个不见面目的神秘黑袍男子所差使,才来到慕容山庄寻那口中的白衣男子。此时眼前这名黑衣人定是完不成任务,便是回去了,恐怕也没有活命的机会,这才躲进荒岛之中。 白衣男子.... 慕容离反复斟酌这四个字,目光落到梅剑之身上,“这庄中男子不多,除了见过梅大哥白衣扮相,其他人,却从未有过印象。但这群黑衣人的目标若是梅大哥,却也说不通,那盐帮曹家上上下下已全数被鹤老翁绞杀,哪还有得活口来寻仇?便是寻仇,也应是朝着那疯癫道人才对。”想来想去,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风势减缓,闷雷电闪了半个时辰,亦未落下片雨。青竹在湖边眺望片刻,远远喊道:“庄主,此时风缓,可继续前行?” 慕容离点头,示意众人准备启程。她心知黑衣人虽已死,但背后隐藏的神秘黑袍人却扑朔迷离。她转头望向易水寒,只见易水寒正凝望着黑衣人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慕容离轻叹一声,知易水寒心中定是有所感触,但此刻却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众人重新登上竹筏,顺着湖面继续前行。船行不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人各自想着心事,再无言语,唯摇桨波水声不绝。 三筏相并,鹤老翁依旧自得地躺在中间筏上,虽不能言,姿势动作倒是切换不停。左边坐着的韩戴生观他举止,吊儿郎当,全无大家风范,摇头轻叹。那丁善柔每每提及鹤老翁,从来一副丧失理智模样,此时一路行驶,竟是悄声无息,安静得不正常。 鹤老翁两条胳膊交叉,支着脑袋,仰头看天,忽地被一旁丁善柔发髻上一支细钗吸引,那朱钗材质非石非玉,红木钻雕,线条柔和,中心几处镂空,雕成云朵模样,整体看去,又呈极窄,状若宝剑剑身,斜插入鬓,煞是精巧。 他定定瞧着那朱钗,目光往下一引,但看眼前女子身穿墨绿长衫,虽略有风霜之色,脸庞依然美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音容姿貌,只觉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鹤老翁抬起左手,轻轻触了丁善柔一下,只待问话,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急得坐将起来。丁善柔被他一碰,登时一紧,忙缩向一旁,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眼角开始泛红,极力忍住情绪,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第106章 似曾相识2 这般过得半个时辰左右,筏上诸人轮番接替,持桨前行,终到得山庄外围。众人离筏踏上宽实土地,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天已擦黑,加之浓云密布,不见天日,更显幽暗。远远望去,庄上高楼已亮起明灯,忽隐忽现。赵雯秀引着几人疾步驶路,四周草木葱郁,时有水潭坐落,静谧深邃。 梅剑之被眼前景致吸引,竟又是从未见过的地方,不禁问道:“这是何处?” 赵雯秀走在最前头,回头一望,盈盈答道:“从前那条熟路是东面近道,方才狂风将竹筏吹得偏离了方向,所以我们从西面上了岸,再往里去,便是''西苑''啦!” 梅剑之暗暗唏嘘,自严冬寒日进得“姑苏慕容”,时光流转,如今已是春意盎然,一年之前犹在汴梁城的酒楼吟词作画,与狐朋狗党游历山水,此间竟恍如隔世,往日记忆越来越淡。 神往游思之时,惊见眼前绿影一晃,那安静了一路的丁善柔忽地翻掌推开搀着她的白竹,拔出腰间短刀,寒光一闪,掠过梅剑之几人,直冲冲朝着末尾鹤老翁奔去。 伊尹、伊若水和易水寒三人又惊又奇,不知这韩夫人突然驱刀相向,作何姿态。 只听韩戴生大喊一声:“善柔!”便要冲过去拦她,但感胸口憋闷,眼前一阵发黑,口间血水流出。慕容离忙扶住身形不稳的韩戴生,只这一下子功夫,只见丁善柔已欺近鹤老翁,振臂挑上,众人只道她要去砍那老道儿,面面相觑,也不相帮。 梅剑之却是大惊,脱口喊道:“爹爹小心!” 然而丁善柔的短刀并未落在鹤老翁身上,而是从他耳旁掠过,忽地掉转刀身,刀柄横劈,往边上青竹肩头击落,又迅速驱掌荡开右边紫竹,将架着鹤老翁的紫、青二人击退,手上用劲拿住鹤老翁肩膀,往后疾行几尺,脚上一跳,使出轻功便要挟鹤老翁往相反面去。 众人见状,皆是惊愕不已。韩戴生挣扎着想要追去,却无奈身体虚弱,无力动弹。慕容离与伊尹等人相视一眼,几人心领神会,各展身法,朝着丁善柔离去的方向追去。 梅剑之更是心急如焚,他隐隐猜出几分,义父与丁善柔想必有过一段深不可测的过去,但这其中的种种细节,却是不得而知。梅剑之腿上一瘸一拐,欲要追上已然奔出的众人。易水寒行将几步,回头看他走动吃力,腕上一提,揽住他腰间,脚步急蹬,跃出几丈,朝着几人迎去。 丁善柔拖着瘫软无力的鹤老翁驶出青石板路,左拐右拐,进了一旁梅林。此时过季,梅花凋谢,只落得枝杈盘错。 那梅林也不算大,没行多时,便已绕出,只见前方一道青瓦白墙,院舍错落,风随树影,极是雅致。 丁善柔虽是“姑苏慕容”之人,却鲜少在山庄之内走动,此刻慌不择路,一时间竟不辨方向,不知身在何处。她侧头相望,眼瞧慕容离几人就要追上,当即朝鹤老翁颈上、背心“啪啪”点了两下,那鹤老翁顿时被解开了穴道,力道源源不断汇聚。 “你快走!”丁善柔看着他道。 鹤老翁劲运全身,只觉松活,拔腿就要迎将慕容离算账。 丁善柔见他非但不听,反要回头,瞬际紧握他手臂,又道:“快走!你打不过那丫头!” 鹤老翁被她一握,两人离得极近,阵阵松香从她身盼散开,登时心头一颤,只觉熟悉,似是在哪闻过。 “你是谁…”鹤老翁紧蹙着眉头望向丁善柔,“我们可在哪里见过?” 第107章 似曾相识3 丁善柔心头微微一颤,但瞬间便恢复了冷静。她深吸口气,松开握住鹤老翁手臂的手,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凄然一笑:“你竟当真半分也不记得了....” 就在这片刻对话之时,慕容离已飞身欺近,拔出腰间白玉长笛,凌空一划,朝着鹤老翁背后击去。鹤老翁听得背后风声,身形一矮,堪堪避过慕容离攻击。他扭身挥掌,掌风凛冽,但慕容离身形灵动,轻飘飘地避过,反身又是一击。 鹤老翁虽功力深厚,但被点住穴道多时,此刻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百思不得其解这身旁女子为何出手相助,又是这般眼熟,脑中一乱,不免分心,出手之间多了几分怠滞。 丁善柔见状,挥刀斜劈,竟也朝着慕容离攻去。手中短刀灵动,时而疾刺,时而横劈,片刻间使出“情深意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三招,挥得正是她惯用的“相思刀法。” 几招使罢,伊尹、伊若水和赵雯秀几人也追将上来,见丁善柔竟倒戈相向,为得那鹤老翁同慕容离横刀相撕,皆是一惊,当下不敢怠慢,纷纷上前助战。一时间,五人围成一个圈子,刀光剑影,嗡声长鸣,将鹤老翁和丁善柔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鹤老翁站在丁善柔身旁,看着眼前诸人围堵,心中却是一片混乱。他望着丁善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又无法确定她的身份。他试着想要回忆,但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来。 丁善柔自知不是慕容离敌手,更别提加上围上来的几人,更是插翅难逃,索性心一横,一声急喝,短刀猛地挥出,一道寒光直逼慕容离。慕容离不想伤她,身形一斜,堪堪避过这一击,但丁善柔却并未收手,反而攻势更猛,一连几刀相斫,刀刀劈向慕容离。 此时蓝竹扶着韩戴生赶来,韩戴生见状,猛地提起一口真气冲上人群,从距离最近的青竹手里抢过长剑,剑光一挥,挡住了丁善柔一刀。丁善柔见他阻拦,微微一愣,随即又是一刀挥出,韩戴生长剑一挑,便将她短刀荡开。 “善柔,你何苦如此?”韩戴生急道。 丁善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不答他,随即脚下用力,避开韩戴生的剑锋,身影急速扑出,又一招“执子之手”,再次朝慕容离攻去。 慕容离见她不但不收手,反而多番辣手相向,没了耐性,也不再忍让,两指轻弹,直夹那砍来的刀身,腕力一带,一道内劲由指尖迸发,丁善柔瞬觉短刀之上一股强力,竟手拿不稳,“哐当”一声,短刀震落。 丁善柔身形一晃,几乎要跌倒在地。鹤老翁伸手扶住她,说道:“这位娘子,老道儿虽不记得你是何人?但总觉熟悉,今日你舍身护我,老道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让你再受了伤。”说罢,将她挡在身后,手中运气,一股真气在掌心流转,准备迎击。 第108章 并肩作战 慕容离同鹤老翁交手多次,那鹤老翁虽每每战败,但论及江湖经验,应变能力却不可小觑,立时命赵雯秀、蓝竹、白竹几人退后,玉笛翻转,一招“雪压霜欺”当先刺去,使得正是梅玮诀。 鹤老翁连吃几次败绩,不敢再拖大,身体轻盈挪动,弯身避开,两臂抬起,划了个半环,一招“野马分鬃”劲击,手背朝着慕容离右肩砸去,慕容离轻巧躲开肉拳,只觉面上夹杂劲风,不由一惊:“这老道儿内力竟恢复得这般快,需得速战速决才是。” 那鹤老翁提了十分力道,一击不中,心中着恼,忽地双拳齐出,快如闪电,忽左忽右,“进步栽锤”、“双风贯耳”两招使出,直震得一旁丁善柔步步倒退。 “太极拳果然名不虚传。”易水寒挽着梅剑之从不远处假山上跃下平地,与众人汇合。“阿离,打架这么痛快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说着迎上慕容离,作出攻击姿势。 慕容离挡开鹤老翁杀招,身形一旋,便与易水寒并肩而立,两人相视一笑,满是默契。她道:“你总算来了,这场比斗有你助我,便更有胜算了。” 易水寒哈哈一笑,心知自己便是不来凑这热闹,凭慕容离一人也能轻松对付,这番言语,却是给足了面子,于是掌心向外一翻,直指鹤老翁,道:“老道儿,你虽武功高强,但今日有阿离和我易水寒在此,你休想再轻易逃脱。” 鹤老翁见易水寒加入战局,面色一沉,心道今日必是难逃。他望向丁善柔,见她眼神复杂,似乎有着诸多隐情,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但此刻无暇多想,只能收起心绪,全力应对眼前二人。 慕容离与易水寒两人联手,招式凌厉,配合默契,一时间竟将鹤老翁逼得连连后退。鹤老翁饶是内力强劲,但面对二人围攻,只感到力不从心,心知再这样拖延下去,对己不利,决定放手一搏,施展出太极拳中的绝技“四两拨千斤”。 只见他身形一矮,双掌猛地推出,一股磅礴的真气瞬间爆发而出,将慕容离和易水寒两人逼得连连后退。两人虽被震退,但并未受伤,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知那鹤老翁已经用出了全力。 慕容离深吸口气,玉笛横于胸前,一声清啸,身形如鬼魅般冲向鹤老翁。易水寒紧随其后,掌心挥出,一招“魂形”,与慕容离配合无间。两人一笛一飞掌,攻守兼备,将鹤老翁逼得连连后退。 鹤老翁虽心中焦急,但面上却丝毫不露。他知道此刻已到生死关头,只能全力一搏。但瞧他猛地一喝,真气暴涨,身形如同旋风般冲向慕容离和易水寒两人。三人瞬间交手数十回合,剑气纵横,掌风呼啸,看得一旁众人目不暇接。 梅剑之担心慕容离和易水寒受伤,又担心刀剑无眼,伤及义父,直看得心惊肉跳。想要阻止,单凭自己两双肉掌,又如何阻拦得了? 眼见鹤老翁招招格挡,逐渐不逮,只能护住要害,步步急退。忽地猛一声长啸,袖间真气翻涌,绵延不绝,直逼慕容离、易水寒二人。二人见真气凶猛,退了几步,就在这刹那间,鹤老翁趁隙抓住丁善柔肩背,身形如风般掠过众人头顶,直往远处的阁楼掠去。 第109章 仇人相见1 慕容离与易水寒两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二人未曾料到,鹤老翁在如此劣势之下,仍能找到逃脱的机会。“不可放他离去!”慕容离玉笛一指,率先追去,易水寒紧随其后,两人身形化作两道闪电,直追鹤老翁而去。 梅剑之心中焦急,鼓足内息也欲相追,却道腿上阵阵疼痛,竟是一步也挪动不了,赵雯秀本已提剑跃出,转头瞧他模样,面色一紧,无奈轻叹一声,又返回来将他托起,对青竹、白竹几人道:“你们几人好生护着韩寨主。”说毕,一只手挽着梅剑之便往众人方向寻去。 慕容离和易水寒二人轻功卓越,瞬间便拉近了与鹤老翁的距离。鹤老翁背着丁善柔,身形虽略显沉重,但速度仍是不慢,眨眼便到了“西苑”阁楼之前。心知若被二人追上,今日必定难逃一劫,当下也不再犹豫,足尖一点,便欲掠上阁楼。 慕容离见状,玉笛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寒光,直刺鹤老翁背心。鹤老翁早有防备,真气一荡,便将玉笛震开。但易水寒掌力已至,掌风呼啸,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鹤老翁身形一滞,没了主意,只得将丁善柔向前一抛,借力避开这一掌。 这一下子举动丁善柔、慕容离、易水寒三人都是大惊,心道这鹤老翁感激丁善柔出手相护,才携她至此,未曾料到这厮无情自私至极,为得脱身,竟反手将她推出拦住攻势。 丁善柔被抛出,心中万念俱灰,眼泪不自觉掉下来,就在这生死关头,忽感腰间一股力量将自己托住,低头一瞧,竟是个身长八尺,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将他稳稳接住。 易水寒一愣:“是你?” 眼前这玄衣长衫,肩括周正,及时出现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衡山派的大弟子秦默风。 秦默风放下丁善柔,紧接着东面传来一女子娇脆声:“秦大哥,可有追上那厮?”只见林诗音粉衫罗裙,手中握着金刀,从阁楼另一边迎上,钟逸风紧随其后,也随将上来。 林诗音自打爷爷林同念枉死之后,鲜少露面,自知武功低微,无法手刃仇人,每日里勤加习武,一刻也不停歇。那钟逸风得林同念临终托孤,自也极为上心,每日与林家妹子一起练习、拆解林家刀法。 二人在“西苑”不远处的“沉厢”后院中拆解武学,正值妖风四起,秦默风便来劝二人回屋休息,待风雨过后再加练刀。哪知刚到后院不久,三人便听得头顶一声呛响,一道人影点着屋顶瓦砾迅速闪过。林诗音痛恨鹤老翁已极,早将他身形面貌牢牢刻在心里,当即辨出此人正是她念念不忘,日日想要除之的杀爷爷仇人鹤老翁,想也不想,不由分说便提刀追了上去。钟逸风、秦默风恐她不敌,慌忙迎上。 林诗音怒视向前,看鹤老翁独站在阁楼之上,又是恼恨又是不甘,想到客死他乡的爷爷,登时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发足跃上阁楼,提起金刀,一招“万马奔腾滚滚来”劈向鹤老翁。 鹤老翁本已疲倦不堪,又被慕容离和易水寒一路紧追不舍,此刻又遭遇林诗音的突然袭击,心中虽惊不乱。他深知“林家刀法”刀法凌厉,威力无穷,若是“北刀王”林同念尚在,尤可一战,而眼前的林诗音却是大大不如,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身形一矮,避过金刀,同时一掌拍出,内力汹涌而出,欲将林诗音震退。 林诗音虽恨意滔天,但武功终究尚浅,面对鹤老翁这一掌,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钟逸风见状,急忙上前,一掌击在林诗音背上,借力将她稳住。 第110章 仇人相见2 慕容离几人见林诗音不抵一掌,待要迎上,却见秦默风腾空而起,跃上阁楼,与鹤老翁正面相对。秦默风在衡山派一众弟子中出类拔萃,在江湖上亦小有名气,一手衡山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此刻面对鹤老翁,他毫不保留,一剑刺出,剑气纵横,直逼鹤老翁咽喉。 鹤老翁心中一凛,暗道此人剑法凌厉,暗藏内力,着实有几分水平。他不敢大意,身形急速后退,同时一掌拍出,与秦默风的剑气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阁楼上的瓦砾纷纷落下。 鹤老翁虽游荡江湖多年,独来独往,却不曾与这届小辈们有过交集,此时见秦默风玄衫长裤,手持青芒佩剑,这才瞧出是衡山派弟子,讥诮一笑,说道:“衡山派的娃娃,你们掌门陈煌近素来清风两袖,不问世间事,怎地也掺和到''姑苏慕容''来了?” 秦默风面色一沉,冷声道:“家师之事,岂容你这无耻老道儿置喙?”说着剑尖一挑,一招“鹰击长空”再行刺去。 鹤老翁面色微变,他虽自视甚高,但也知道衡山派剑法精妙,不容小觑。见秦默风剑法凌厉,不辨虚实,此时也不敢硬接,身形一晃,躲过这一击。但秦默风剑法连绵不绝,一招接着一招,鹤老翁连连被动躲避,渐渐有些手忙脚乱。 阁楼下慕容离、易水寒和伊家姐妹抬头望向楼顶二人斗做一团,易水寒向伊尹、伊若水扫了两眼,瞧她二人面容紧张,极是关切,不禁打趣道:“两位妹妹,你们说是那疯癫老道儿厉害,还是秦默风剑法更加卓绝?” 伊若水握紧宝剑,目光半刻不离楼上二人,看了一会儿,才道:“秦大哥衡山剑法使得精妙,一时占了上风,但那老道内力深厚,虽被逐出武当,那武当的绝技可照使不误....恐怕秦大哥不是他的对手....” 但见秦默风同鹤老翁拆了几十招,仍未分出胜负,那鹤老翁频频躲闪,却不主动出击,二人身形轻如飞燕,一时跃到二楼屋顶,一时又跳下一层砖瓦之上。 倏地鹤老翁突然身形暴起,一掌拍向秦默风,秦默风见状,急忙收剑抵挡,但觉一道强劲内息狂迸,手中佩剑“当”地一声,竟被掌风逼得弯了三寸,那剑身如簧一般,直击向他虎口,秦默风力不能敌,顿时被击飞五尺,重重跌倒在屋顶之上,整个身子不稳,就要顺着房檐滚落,钟逸风见状,忙飞身将他稳住,这才不致滚下房檐。 鹤老翁收回掌式,不屑道:“衡山剑法,不过如此。” 伊尹和伊若水寒见状,双双身形一闪,便要上前助战,还未跃上阁楼,便见一道金光横空飞掠,朝着鹤老翁砍去。鹤老翁不闪不避,一袖卷起,生生隔开金刀,握着金刀的林诗音急退两步,稍一换气,又一招“一枕秋风梦来回”用力前送,疾劲挥斩。 只凭这两招两势,鹤老翁已然瞧出眼前少女虽刀法使得熟练快迅,却只有其形,未领其神。“林家刀法”讲究刀猛气刚,以己内力,催动刀意,林同念内力精深,加以金刀锋利,在武林中颇有名望。而林诗音数月苦练,但终究年轻,根基不足,也只能在招式巧思上弥补一二,若论内力,仍差得很远。 鹤老翁毕竟曾与林同念爷孙二人有过短暂交集,又念及二人照顾了梅剑之一路,不想动真格出手伤她,只翻身躲开斩来的金刀,一个盘旋,迎近林诗音几分。 “哎呀呀,乖儿媳,你怎地见我就要打要杀?”鹤老翁嬉皮笑脸道。 林诗音自林同念身亡,心中恼恨鹤老翁心狠手辣,再不曾与梅剑之多做交言。此刻听他提起“乖儿媳”三个字,脑中一嗡,忆起当日他曾屡次提及,要自己做他孩儿媳妇,自己曾也是喜欢过那梅剑之的,她亦生出过期盼,只是这份念想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虽仅过数月,却觉世事无常,对梅剑之的情意也淡了许多。 想起爷爷惨死情景,林诗音心下又悲又恨,挥刀怒道:“你害的爷爷中毒身亡,今日我便要替爷爷报仇!”说罢,迅速奔向他,金刀猛挥,径直划下。 鹤老翁只觉一股真气随刀迸出,空中映出一道金光,不由得退后几步,避开金刀,说道:“小丫头,老子当时一时失手,伤你爷爷不假,但何时取过他性命?” 林诗音见刀刀不中,已然知道此番手刃仇人仍是无望,想道每日闻鸡起舞,月上枝头方歇,到头来连却仇人的衣衫也触碰不到,心中又是急又是酸楚,登时眼一红,泪珠瞬颊而下,颤抖着道:“你害我爷爷.....却没胆承认...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老子本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鹤老翁不屑道,“再说,老子未杀害过那北刀王,凭什么承认莫须有之事!” 林诗音见鹤老翁言辞狡辩,心中更是愤怒,手中金刀一紧,又欲上前拼命。此时秦默风已稳住身形,见林诗音情绪激动,急忙上前劝阻。 “诗音妹子,且慢动手。”秦默风伸手拦住了她,目光转向鹤老翁,沉声道:“老前辈,你与林同念前辈的恩怨,我们不便插手。但今日你若是再伤无辜,我衡山派弟子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鹤老翁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衡山派?陈煌那老头子若是亲自前来,我还需忌惮几分。至于你们这些娃娃,还不够我看的。” 秦默风闻言,面色一沉,却知鹤老翁内力深厚,武功修为皆再众人之上,便是合钟师弟二人联手之力,也未必能讨得一丝便宜。他转身对林诗音道:“诗音妹子,我们先退下,从长计议....” 林诗音哪里听得进劝,一腔愤怒,气得浑身颤抖,毫不理会秦黙风劝阻,金刀挥舞,急攻而去。那金刀在夜间闪闪发光,林诗音已然失去理智,全无章法地乱劈乱砍,刀刀相向,竟愈发凌厉,但鹤老翁却如游鱼戏水,在刀光之中游刃有余,偶尔反击一下,便让林诗音连连后退。 第111章 失去理智 阁楼下几人见林诗音此刻失去理智,这般攻击,虽然猛烈,但少了章法和内力支撑,根本无法对鹤老翁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在这么下去,恐怕林姑娘有危险。”伊尹皱眉道,正要拔剑相助,但见慕容离白影一晃,如鬼魅般跃向鹤老翁和林诗音中间,手中玉笛一横,将金刀激荡开去,左臂轻抬,腕中着力,指尖内力喷涌,逼得鹤老翁连退数步。 “林姑娘,林老前辈乃中毒身亡,此事蹊跷,尚不能定论是这老道儿所为,何不待查清之后在做计较?”慕容离道。 林诗音双眼红肿,泣声道:“爷爷一生磊落,极少与人结怨,除了这疯道士,还会有谁下此毒手!” 慕容离微微摇头,柔声劝道:“林姑娘,你心中悲痛,我亦能理解。但江湖之事,往往错综复杂,不能单凭一己之念便下定论。若真是这癫道儿所为,我们自当林老前辈讨回公道;但若不是,岂不是冤枉了人?” 这时赵雯秀搀着梅剑之迎上众人,韩戴生担心丁善柔安危,也强忍着赶上,见丁善柔兀自站在一旁,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 “阿离说得在理,义父虽行事疯癫,到底是曾武当弟子,断不会做出下毒这等下三滥之事。”梅剑之在阁楼下劝道。 林诗音多日未见得梅剑之,这时低头瞧去,只看人群中他目光关切地望向自己,粗布短衣,五官依旧精致如画,蓦地一阵恍惚,思及过往,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这时金刀水珠滴落,天空中突然下起小雨,如缕细丝,在空中飘荡。林诗音失神片刻,雨打面颊,回过神来,正要收起金刀,却听鹤老翁哈哈一笑,道:“到底是我乖儿子,乖儿媳儿,还是向着老子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又惊又异地看着梅剑之和阁楼之上的慕容离。林诗音本已按住悲痛,将要退回,此时闻言,只觉梅剑之、慕容离二人联手哄骗于她,胸口一滞,怒从心头起,猛地一跃,踏上二楼阁楼顶尖,绕开慕容离,一声娇斥,再度挥刀斩向鹤老翁。 鹤老翁见她不要命似地袭来,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身形一动,竟不避不让,反而迎着金刀而上,似是有意要试探她刀法。 “到底是旁人家事,我又何必管这么多。”慕容离心中忖道,退至一旁,冷眼瞧着二人。 只见鹤老翁的身影在刀光中一闪而过,那金刀擦着他衣角而过,却未伤分毫。 林诗音见一刀又未能击中,心中更是焦躁,但见鹤老翁不闪不避,反迎而上,心中也知自己武功修为远远不及,难以伤他。 她紧咬下唇,心中暗自盘算对策。心知自己再如此急躁进攻,不仅难以伤敌,反而会暴露更多破绽。当即深吸口气,将心中愤怒悲痛暂时压下,重新调整内息。 鹤老翁见她突然停下,略有疑惑,随即又露出不屑之色,正准备开口嘲讽,却见林诗音突然脚下一动,腾空掠出,金刀瞬间化作一片金光,向他头顶劈来。 那金刀如同雷霆万钧,直击鹤老翁天灵盖。鹤老翁倒吸一口凉气,暗暗惊道:“这丫头发了狠,金刀威力倒是添了几分。”也不敢大意,身形急速闪动,避开刀锋。 第112章 雕花木盒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已过了数十招。钟逸风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胆战,见鹤老翁频频躲闪,却鲜少出招,亦是不解,但凭鹤老翁身手,不消几招足以拿住林诗音进攻,此时却对她来势处处避让,疑心顿生。 “大师兄....”钟逸风侧目对一旁秦黙风道:“我总觉得,那慕容庄主说的有几分道理,这老道儿师从武当,对着诗音妹子猛烈进攻也未辣手回击....林老前辈的死,莫非真有隐情?” “哼...这厮声名狼藉,疯疯癫癫,哪有得半分武当弟子的端庄厚重,不是他,还能是谁?”秦黙风冷声道。 说话间二人又拆了几招,林诗音虽然林家刀法招式使得纯熟,但内力终究不及鹤老翁深厚。这般十二式连番使出,亦未讨到半分便宜,心知那鹤老翁故意耗她,久战不利,于是心念一转,突然身形一退,使出一招“山泉千尺飞如电”,金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取鹤老翁咽喉。 鹤老翁见状,心中一凛,没想到林诗音会陡然改变招式,急忙身形一偏,躲过一击。就在此时,金刀突然在空中一转,直斫他胸口。 鹤老翁倒吸口凉气,急忙伸掌抵挡,但金刀砍落速度极快,已然来不及运气,情急之下,右脚向后跨出,仰起身子往后急退,那金刀势如破竹,只听“嗤”的一声,胸口衣襟已被挑破,从正中裂开,怀中一块绸布包着的物件儿从空中掉了下去。鹤老翁瞪大眼睛,看着林诗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若非他拼尽脚力退后,躲开金刀,这一下恐怕就不仅仅是划破衣服这么简单了。 那掉落的物件儿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停在梅剑之脚边不远处。梅剑之一跳一跳弯身拾起那包着的物事,但瞧外层绸布浸了雨水,湿漉漉一片,他解开包着的布,一方六边形状檀香木盒映入眼帘,木盒小巧,不过男子手掌心大,正、背面上雕刻着梅花图案。 梅剑之眉头紧皱,只觉手中木盒眼熟,于是娴熟地打开盒上机廓,轻轻一弹,便即打开。一颗暗红色药丸直挺挺嵌在盒内格中。 梅剑之只觉浑身炸开,天旋地转,一旁喧嚣打斗再也听不到,胸口憋闷,眼前发黑,就要向后跌去。 易水寒瞧他站立不稳,立时迎上扶住,说道:“梅大哥,你怎么了?” 这时鹤老翁倏地停下,往身上摸了摸,目光瞬即落到梅剑之手中木盒,当下飞下阁楼,朝他扑来。慕容离见势不妙,也飞身追上,但看梅剑之面色苍白,一副急火攻心模样,忙关切道:“你....出了何事?” “还给我!”鹤老翁伸手欲夺那木盒,慕容离眼疾手快,一掌将他隔开。 梅剑之愣了半晌,才稳住心神,问道:“爹....这木盒...这木盒你从哪里得来....” 众人闻言,皆是不解,阁楼上的林诗音、秦默风、钟逸风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那盒子里是何要紧物事,竟能驱得鹤老翁急退战时,当即也跃到地面,向梅剑之迎去。 鹤老翁瞧他不给,眼神骤变,杀意顿起,又沉声道:“还给我!” 第113章 恍然大悟 二人距离不过两尺,若他突然偷袭,瞬间便可拿住梅剑之,慕容离想到此处,扶着梅剑之向后退开数步,拉开距离,见他浑身颤抖,眼眶通红,不禁又问:“梅大哥....这木盒里是什么....” 梅剑之怔怔看着手中盒子,终于忍不住落下泪,道:“这木盒....是我常山镖局用来押运货物的...因家中族人皆是梅姓,因此以梅花图案作为标记....”说着颤着手打开盒子,递给慕容离,道:“这枚药丸....原本是要送到那....那山东盐帮曹家之物.....” 众人听罢,皆是大惊。慕容离、易水寒和林诗音早知他家中遭遇,只叹世事无常,却万万没料到,这被劫匪劫走的物品,竟会在鹤老翁身上。 “是这厮劫走了那曹家的救命药丸,害得人儿重疾不治身亡,所以才迁怒于梅大哥家中镖局,痛下杀手!”林诗音极是愤怒,愤恨说道。寒冰双侠、衡山派的秦、钟二人这才知晓缘由,无一不唏嘘。 这时鹤老翁轻哼一声,倏地发笑:“常山镖局,一群酒囊饭袋,老子不过两三下,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再说,这药丸本是两颗,老子好心留下一颗,那曹家的小儿体弱难治,竟然一命呜呼,怪得了谁!” 梅剑之自被救下,一直当眼前的鹤老翁是救命恩人,心存感激,处处维护,便是屡做癫狂之事亦不曾嫌恶离弃。哪知这个救他性命,教他武功,带他闯荡的义父,竟就是那劫镖之人,也是因他全家上下几十人口惨被杀害!梅剑之只觉胸口憋闷,怪自己瞎了眼,数月相随,竟是认贼作父!登时口中一甜,张嘴喷出一股鲜血。 慕容离瞧他吐血,大是心疼,一股怒意涌上,手中玉笛一挥,一道内力顺着方向急刺鹤老翁。 鹤老翁吃惊,闪身躲开,喝道:“臭丫头,竟打老子?”转而又对着梅剑之道:“喂,乖儿子,你还不管管!” “你....”梅剑之看他不但不悔,反而好似不关己般,依旧唤他儿子,顿时气血翻涌,一股热气游荡心脉,欲破而出。他猛地提气,右掌呼出,一股力道喷出,直击鹤老翁。 鹤老翁不防他这一举动,受了一掌,肩上登时酸麻,面上却带着笑意,道:“妙,当真是妙!乖儿子,你的内力又精进三分,假以时日,武功修为定在老子之上!” 这一变故,除了慕容离都是一怔,众人一直以为梅剑之孱弱公子,一招半式也未曾习得,此时瞧他不沾肉身,掌风凌空而出,便知其深藏内力,不禁惊讶。 梅剑之周身尽被雨水打湿,,忽地凄然一笑,反问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做孩儿....那你可知....可知我是何人?” “何人?”鹤老翁紧皱浓眉,沉吟片刻,说道:“不就是我乖儿子喽.....” 梅剑之心中剧痛,悲极反笑,只恨自己瞎了双眼认贼作父,挥掌就朝自己天灵盖拍去,慕容离暗暗一惊,立即抓住他手腕,斥道:“你爹爹妈妈辛苦养你至今,难道就是让你这般自轻自贱的么?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不去手刃仇人,反而挥掌自戕,作何道理!”说罢,手掌一松,身形向前一荡,倒转玉笛,提气跃上前方,直直朝着鹤老翁击去。 第114章 不亏不欠 但瞧玉笛在空中一挽,向左点将三下,又向右点三下,右手一挥,那玉笛横斩鹤老翁肩臂。鹤老翁正当不解,不及细想,见玉笛挥来,当下稳扎马步,右臂向前抡起,左掌随至,抬手抓住玉笛,一双大掌在空中绕了个圈儿,力道缓缓而来,不到片刻,便见一道道白雾围成一个圆圈,久久不散。 只见那团圆圈越来越大,慕容离臂上吃重,知鹤老翁使出了武当太极拳,内力淳淳,不断挥洒,当即不敢托大,提气运至掌中,汇入玉笛之上,蓦地抖动玉笛,双脚迈向前去,将玉笛抽出,那圆圈立即消散开去。 鹤老翁微微一惊,只觉一股极强的劲力扑面,叫人闪避不得。正当此时,胸前已被玉笛击中,宛如重物猛锤,疼痛钻心。 易水寒在另一边扶住梅剑之,不致其倒下,眼瞧慕容离招招狠辣,竟是下了死手,不禁暗呼,往日里阿离总是一副寡脸冷淡,作出万事不萦于怀之色,竟从未见过这般气恼、发狠,想来也因梅大哥遭遇,愤怒至极吧。 只听鹤老翁大喝一声,定了定神,双臂大开大阖,使出千手如来掌,绞盘微屈,便冲上前击掌而去。 这二人虽数作交手,却未曾下过杀招,招式往来,只为擒获。这时慕容离不忍见梅剑之犒丧模样,心中气恼,每出一招,已然使出全力。鹤老翁见她屡攻要害,凌厉无间,也斗红了眼,内力尽翻手心,挥掌相向。 二人玉笛、掌风相交,内力激荡,周围众人只觉一股强风扑面而来,纷纷后退数步。慕容离身形轻巧,玉笛在手中翻飞,“偷换韩香”、“潇洒江梅”、“雪压霜欺”三招急出,时而点刺,时而横扫,攻势凌厉无比。鹤老翁亦非泛泛之辈,千手如来掌法精妙绝伦,掌风如刀,威力惊人。 鹤老翁心中恼怒,拆了半晌,混不解这丫头为何突然发狠刁难,还有那乖孩儿,要死要活,莫名其妙!心中一急,攻势愈发凌厉,掌风如狂风骤雨般向慕容离攻去。 慕容离见鹤老翁攻势凶猛,不敢有丝毫大意,玉笛在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将鹤老翁的掌风一一化解。 二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慕容离心中焦急,见梅剑之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心中一横,气运丹田,游走掌间,玉笛忽地化为一道白光,直刺鹤老翁咽喉。 鹤老翁大惊,他见慕容离这一招威力极大,若是被击中,恐怕性命难保。急忙后退数步,挥掌相迎。却不料慕容离这一招乃是虚招,但见她玉笛在空中一翻,身形如鬼魅般闪到鹤老翁身后,一掌击向其背心。鹤老翁猝不及防,被慕容离一掌击中,只觉一股巨力涌来,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一旁站着的梅剑之和林诗音各自滋味愁肠,眼前仇敌被打得节节败退,无力招架,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忆及往日种种,心如刀割。这时雨越下越大,院中值守弟子见势,递上纸伞数柄,分别给众人撑着。 鹤老翁连遭重击,已是狼狈不堪,不禁心中骇然,这慕容离武功之强,远非他之前所料。心中念头百转,但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他深知此时已是生死关头,若再有一分懈怠,恐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只见鹤老翁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双手猛地合十,体内内力瞬间爆发,一股强大的气流自他掌心涌出,直逼慕容离而去,使得正是武当太极拳绝技“四两拨千斤。” 慕容离倒是不惧,反应极快,身形一闪,避开攻击,手中玉笛一扬,使出一招“燕雁无心”,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刺鹤老翁而去。 这一刺快如光电,那鹤老翁未及察觉,身形一滞,腰上被击来玉笛重重一点,登时脏腑翻滚,胸口一热,吐出一口鲜血。 慕容离也不收招,又使出一招“归雁平沙”再度迎袭,不偏不倚,正朝着鹤老翁虎口。鹤老翁胸口奇痛,弯身难敌,眼见玉笛对着要害挥来,直呼我命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绿影忽至,生生挡在鹤老翁身前,却不是丁善柔是谁?慕容离这一招使足了全力,内力包裹玉笛,猛地击中她背心。丁善柔只觉浑身传来剧痛,五脏六腑尽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鹤老翁一脸一身,立时昏死过去。 这下变故,众人大惊,慕容离瞳孔一震,万不料那丁善柔竟有此举,忙迎近扶住。韩戴生蹒跚靠近跟前,从慕容离身侧接过丁善柔,口中不断喊道:“善柔....善柔...” 只见丁善柔唇口失色,气息渐弱,身子无力,瘫倒在韩戴生怀中。这时雨越下越大,头顶撑着的纸伞覆盖不住,雨点顺着风向飘下。 丁善柔微微起唇,轻轻道了声:“冷....” 韩戴生抬头尽望,不远处一架凉亭,忙抱起她往亭子奔去。 鹤老翁怔怔看着眼前诸人手忙脚乱奔向凉亭,那墨绿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却在他眼中、心中逐渐清晰,只觉心口被人重击,生疼不断,从前脑子里混沌不堪霎时间清明起来,过往一幕幕涌上心头。 他顾不上遇袭风险,踉跄跑向凉亭,只见丁善柔斜坐在凉亭椅上,蜷在韩戴生怀中,面色煞白,目光涣散,嘴角鲜血凝住又不断渗出。 “柔儿....”鹤老翁颤巍巍唤道,身子不自觉抖了起来,亦步亦趋缓缓靠近。 丁善柔蓦地一笑,气若游丝道:“你.....你终是....记起来了....”说着,又涌出一口鲜血。 慕容离想要为她输送真气,替她疗伤,却被制止。 “庄主.....不用为我枉费真气了.....我已.....我已....”丁善柔断断续续说着,浑身一阵痛楚,竟再说不上来。一双眼微微合上,恍惚中瞧见鹤老翁身子靠近,颤抖地握住自己手心,想到过往种种,百般滋味,万般愁肠,在这濒死之际烟消云散。 丁善柔轻轻捏住鹤老翁手指,摩挲两下,眼角落下泪水,颤声道:“风竹....你....你救我三次....我亦....我亦救你三次....不亏...不欠....愿....来世不再见....”说罢,身子渐渐沉了下去,玉人香消玉损。 第115章 来世不再见 “来世不再见....” “哈哈哈哈....”鹤老翁忽地大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泪水汹涌夺眶而出,笑完又大哭起来,过往诸事历历浮上眼前。 “我鹤风竹半生混沌,有负师傅,有负家人...”鹤老翁哽噎道,抬手想要触碰已经不在人世的丁善柔面颊,却见韩戴生恶狠狠地盯着他,手伸至半空,又缓缓放下,叹了口长气,环顾四周,眼神落到梅剑之拿着木盒的手,又道:“梅小兄弟,是鹤某对不住你.....” 鹤老翁摇了摇头,丧气道:“那时鹤某从旁听闻,常山镖局押送的货物,乃崂山派孙掌门辛苦炼制的丹药,服下可治百病,就算没病,也可强身固体,便半道将它抢了来....” 梅剑之苦笑两声,恨意悔意交织,红着眼问:“你既抢得....为何却又不服下?” 鹤老翁怔怔半晌,回忆当日情形,费了番功夫取到丹药,本欲送去“姑苏慕容”给丁善柔,一为道歉,二为弥补过错,哪知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然全数忘记这档要事。如今斯人已去,药石无灵,还言这个中事有何用? 鹤老翁看了眼丁善柔,眼神一晃,又向梅剑之道:“你我有缘父子一场,鹤某有愧于你....那本册子,便算是鹤某的一点心意....” 梅剑之、慕容离闻言,当即领会他口中的册子,正是武当所有内功心法和崂山派乾坤功。 “只是这内功终究精深,练到后期,若无高人从旁指点,极易走火入魔.....”鹤老翁道,“鹤某短时日内强行练得,始终是操之过急,做不到完全融会贯通,以致神脉受损......” 众人这才知鹤老翁因何疯癫,皆是唏嘘。梅剑之同慕容离对望一眼,原本千方百计地哄他道出这内功害处,因由竟这般简单,既然不可练之过及,那便缓缓持之,十年八载,总能有所成就。慕容离一块心病除去,轻松稍许。 但见鹤老翁轻轻取下丁善柔髻上朱钗,握在手中,韩戴生已然悲极,见他还要侵犯丁善柔遗体,登时便要发作,却瞧鹤老翁忽地将朱钗往颈中一送,鲜血喷出,瞬间浸染大半衣襟,整个人往前一扑,倒在丁善柔面前。 “柔儿...是我对你不起.....我这就来陪你....”鹤老翁忍痛侧头,又看了一眼丁善柔,老泪横纵,便即毙命。 身旁众人万不料平素狂放不羁,行事乖张的鹤老翁,竟会自戕在故人面前。梅剑之、林诗音虽恼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此间仇人死在眼前,却又一阵不忍,怔怔说不出话来。 义父虽疯疯癫癫,待我却也是真情真性....想来那日镖局偶遇,他已不记得之前做下的恶事,救下我的意图是真,教我练功是真,帮我血洗盐帮曹家报仇也是真。只是我全家上下皆因这颗药丸而死,如今你也死了,这一遭闹剧,追究起来,还有何意义。梅剑之千思万绪,轻轻一叹,叹这世事无常。他看着手中雕花木盒,蓦地臂上一抬,就要丢入湖中。 慕容离眼疾手快,伸手制止,劝道:“梅大哥,这物事终究是梅老前辈生前唯一留下,不如留着它,做个念想。” 梅剑之见她言辞恳切,心中一动,抬起的手臂又放了下去,重新将那雕花木盒塞入衣袖。 待雨势渐微,慕容离差了几名巡逻婢女,将鹤老翁和丁善柔抬入偏厅,擦拭修整干净,葬在竹林之外。 待二人入土为安,已至天明。这时雨过天晴,朝阳渐展,韩丁香跪在丁善柔坟前,哭得没了力气,本就娇躯伤重,更显虚弱。 韩戴生拜了两拜,面色悲痛,嘴角微颤。他转身看向慕容离、梅剑之和易水寒几人,几人皆不解为何要将自己结发妻子同鹤老翁葬在一处,遂长叹一声,道出往事。 二十五年前,丁善柔正是及笄年纪,随其父落脚在襄阳城内,开了间药铺生意,虽不是万贯家财,却也殷实。 丁善柔从小养尊处优,生活优越,又因父母行医问药,耳濡目染,喜好摆弄药草,常常偷跑出去到山野荒郊寻找药材,家人屡番阻拦,全然无效,眼见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再抛头露面,大是不妥,便寻了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了亲,只待良辰吉日迎娶。 那丁善柔虽生得娇柔,却是个极有主意的,眼见不过几日就要被迫出嫁,寝食难安,心下一横,趁着入夜,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带着随身丫鬟逃将出去。 一主一仆二人离开襄阳城,漫无目的,走到哪儿,便落脚在哪儿。这般过了数日,倒也快活。丁善柔算了算时日,迎亲之时已过,放下心来,便租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再行道歉。哪知二人刚驶入偏道,深林错落,遮云蔽日,极是诡静。 那丫鬟害怕,不敢再行,丁善柔却道:“怕什么,青天白日,郎朗官道,还会遇得贼人不成?”说罢令车夫继续赶路。 未行多久,但听车外“嗖嗖”几声,似是有人经过,丁善柔立时警觉,掏出靴内藏着的小刀,紧紧握住,只听“啊”的一声,那车夫一声惨叫,从车上跌了下去,滚在一旁。 主仆二人心中狂跳,没料到这青天白日,真有歹人作祟,那丫鬟当即吓得哭了起来。 “别哭了。”丁善柔命道,抬起帘子悄悄往外探去,只见树木向后,马车兀自还在跑着,却不见那歹人身影。 丁善柔大呼口气,稳住心神,起身推帘坐上车夫位置,手忙脚乱寻找御马缰绳,刚要拉住,只听头顶阴恻恻一男子道:“小美人,等不及出来找哥哥了么?” 丁善柔大惊,转身向那身影望去,竟是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正盘腿坐在马车顶上。那人掌中借力,翻身跃下车顶,轻飘飘坐到丁善柔身旁,抢过缰绳,往后一紧,那奔跑的马儿立时停住。 林间细细梭梭两声轻响,又钻出两名蒙面黑衣男子。三人团团将马车围住,拽下丁善柔和那车里的丫鬟,抢走二人随身行囊,翻出些碎银,塞进怀中。 第116章 初相遇1 丁善柔这时了然是遭了劫匪,好在所带钱财花的所剩无几,只剩包袱中几枚碎银,抢走便罢,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谁知那三个蒙面人掠完财物,仍不离去,看着眼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心生歹意。其中一人猛地抱住那丫鬟,就要往深林里拖,那丫鬟吓得哭天抢地,连连求饶。丁善柔见势不妙,扬起手中小刀就往那人背上急插,那人虎背熊腰,力大如牛,稍稍一避,便躲开刀尖,抬起一条腿,直踹丁善柔小腹,丁善柔不会武功,又是女子,顿时吃痛,跌倒在地上。 另二人瞧这少女看似娇弱,下起手来倒是一点也不软,来了兴致。二人一左一右,架起丁善柔,说道:“这姑娘有趣,大哥,不如把她带回去,权当个暖被窝的。” 丁善柔被架着,动弹不得,观察这三人,虽遮住面目,额上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极是狰狞,想到要被这样几人掳走,从此暗无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脑子一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那丫鬟被虎背熊腰大汉拖入深林,撕去衣衫,只闻阵阵惨叫,片刻没了声音。丁善柔眼中含泪,懊悔不该任性出走,随身的小丫头也不至如此被糟蹋,如今搞成这般,还让她怎么活。 正伤心着,整个身子不听使唤,被那二人架起就要往深林里去。丁善柔急得大呼救命,大白日里的道上,竟无一人路过。丁善柔喊了半天,万念俱灰,已做主意,那几人胆敢行不轨之事,便立即咬舌自尽。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倏地一道人斜倚在树干上,说道:“光天化日,强抢名女,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儿啊!” 几人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道长抱怀冷冷扫来,这道士身材高大,神态悠然,身穿青色道袍,头上青丝如墨,整齐地盘成一个道士髻。 “这位道长,莫管闲事,免得引祸上身。”左首那蒙面人道。 那道长闻言,忽地冷笑:“但凭你们‘淮河三流’,也敢恐吓贫道,当真不知深浅!” 原来这三个蒙面人,自称“淮河三杰”,老大曲大洪,老二史天石,老三冯豹,三人常年作乱河南、湖北交界淮河一带,奸淫掳掠,为非作歹,地方官府多番追拿,皆因这三人武功不俗,每每令其脱身。武林中人不齿三人所为,戏称“淮河三杰”为“淮河三流”,暗喻讽刺,品行不正,难入大流。 架着丁善柔的一左一右,正是老大曲大洪,老二史天石。二人瞧这道士年纪轻轻,口气不小,顿时来了气,分别点地,朝树上青袍道士迎去。 二人跃上树干,分身点枝,脚面用力,树枝弹起,逼得青袍道长离杆跃出,稳稳落在地面。曲大洪、史天石也驶出树干,退后数尺,又一左一右,两拳齐至。 “久闻‘龙虎争巢拳’厉害,贫道今日便会上一会。”那青袍道人侃侃说道,身形微曲,做出接招之势。 “龙虎争巢拳”按天地风云之机,集龙虎相斗之形,走后天八卦方位,阳刚阴柔结合,以猛勇刚劲治人。相传数百年前,由岳阳幕阜山一个不知名的猎人所创,初始之意,原为打猎捕捉走兽方便,后代代相传,已无从考究。 这三人不知从哪处习得,加之身材魁梧,力气得天独厚,使起拳法,犹如猛虎下山,快而有力,便在此地大肆作乱,一时间附近百姓闻风丧胆,纷纷避开此节官道。丁善柔初来乍到,不知江湖事,这才落入了几人囊中。 只见二人分别使出“四虎游门”、“霹雳崩山”,拳招如风,挥向青袍道长。那青袍道长不闪不避,两腿张开,脚心划圈,手臂开合,袖间微微一股,曲大洪、史天石只觉两股极强力道相撞,竟不由自主退后几步,一张肉掌震得酸麻。 “道长可是武当山弟子?”曲大洪右掌负背,展了展手掌问道。 “这次恐怕碰到硬茬了。”曲大洪低声向身旁史天石道,“这人使得是武当太极拳,适才那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威力巨大,我们怕不是他的对手...” 青袍道长收起掌风,见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句:“有什么遗言,速速交代了好上路。” 曲大洪和史天石闻言大怒,直叹此人轻狂,振臂一挥,掌拳又至。青袍道士右掌自腰间旋转前冲,一个急扫,劈开史天石肉拳,又左掌一抬,借力一荡,抓住曲大洪手臂向后推出,那曲大洪立时重心不稳,连连退后,向后栽去。 一旁丁善柔见这道士武功厉害,忙迎上去求道:“这位道长,求求你救救小莲...她...她...”说着指向右边树林。 青袍道长瞬时会意,刚行两步,又恐那二人再找眼前少女麻烦,拉起丁善柔就往林子深处奔去。不过片刻,远远看见排行老三的冯豹,正兀自坐到树下休憩,身前少女衣衫破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袍道长眉间一紧,抬手挡住丁善柔双眼,叮嘱她转身别动,交代完毕,一掌呼出,直击冯豹。那冯豹正时游离,未察有人突袭,还未起身,脑门上便重重挨了一掌,一口老血涌出,歪着身子死了。 青袍道长蹲下,探了探那唤作小莲的丫鬟,已然气息全无,低骂两句,无奈起身,褪下外面长衫将她不蔽体的身子盖住,这才喊了丁善柔过来。 丁善柔见小莲已然身亡,悲上心头,忍不住抽泣起来。这时曲大洪和史天石追进林里,见冯豹已死,又惊又怒,“好你个武当小儿,竟杀我三弟!”曲大洪咬牙怒吼,左拳一挥,纵横激荡,一招“虎尾退”急急砸去。 “道长小心!”丁善柔边哭着一边提醒。 青袍道长神情随意,一步踏出,右掌微张,真气凝聚,轰然挥出,正对上曲大洪拳击,只听“轰”得一声闷响,曲大洪内力不及,两肩穴道顿破,炸开两道口子,血花四溅。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曲大洪立时经脉寸断,气绝而亡。 第117章 初相遇2 史天石见兄弟三人瞬间死了两人,吓得连连退后,拔腿便要逃命。青袍道长足尖一点,跃出一丈,横在身前,又一掌使出,那史天石哪还有反手机会,闷哼一声,也倒地身亡。 二人将丫鬟小莲葬在树下,丁善柔泪眼摩挲,拜了三拜,道:“是我任性对不住你,害得你早早丧命.....等下辈子,我来做你丫鬟,端茶倒水,挑粪担水,任你差遣。” 那青袍道长不远不近站在一边,听她絮叨半晌,又是无奈又觉有趣,弯身取出被曲大洪抢走了的碎银,回去塞给丁善柔,冷冷道:“拿着银子,赶紧回家吧,日后莫要独自出行,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丁善柔接过碎银,抬眸细看眼前道人,身姿挺拔,神气十足,面容清俊,极是不俗,不由得脸颊微红,低低说道:“多谢道长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不知.....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不过是萍水相逢,区区姓名何足挂齿。”那青袍道长淡淡地道。 丁善柔抿抿嘴角,略显不悦,心道:“好一个清高的小道长。”眼珠一转,抬头一本正经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长是我救命恩人,小女子自要清楚道长姓甚名谁,师承何处,日后才有机会报答。” 青袍道长看着这少女,稚气未脱,却摆出一副深沉老练的模样,不觉好笑,只得到:“贫道姓鹤,名风竹。” “风竹....风中劲竹....好名字!”丁善柔赞道。 鹤风竹摇头一笑,转身就要走,却见丁善柔紧紧跟随,也不理睬,迈着大步朝林外走去。过得一炷香功夫,已驶出树林,周围渐渐有了人迹,偶尔传来几声小贩叫卖声。 这时日头渐盛,正当晌午,夏日蝉鸣不绝。鹤风竹走得乏了,又有些口渴,便随便寻了路边小摊,要了碗酒,咕噜噜大口饮下。余光瞥见鹅黄轻衫,抱着包袱的丁善柔气喘吁吁迎上。 鹤风竹皱了皱眉,放下空碗,瞧她额上汗珠直下,双颊晒得通红,也坐到一旁桌上,脆生生道:“老板,来碗清水....”说着探头往鹤风竹岸边空碗一瞥,又改口道:“不对,是来碗酒.....” 那老板见这女子年纪轻轻,竟要讨酒,只觉稀罕,忙乘了酒端上。 丁善柔看着鹤风竹,举起粗碗,对着他道了个礼,也有模有样的喝了起来。但听几声急促咳嗽,丁善柔放下粗碗,五官拧成一团,伸着舌头哈气。 “姑娘不会喝酒,干么勉强?”鹤风竹起身,去到帐篷舀了碗清水,递给她。 丁善柔接过水一饮而尽,罢了反驳道:“出家人都能饮酒,我凭何不可?” 鹤风竹哑然失笑,不予与她争辩,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就要离开。丁善柔忙追上去喊道:“道长要去哪儿?”看他不睬,又道:“道长可否送小女子到襄阳城中,这些仅存的碎银,都给你,待回到家中,我再补与你。” 鹤风竹停止脚步,回头看她递出几粒碎银,“你要贫道护送你回家?”心下却道:“这女娃儿果真闺阁少女,天真无邪,连我是好人坏人尚不清楚,便要随我同行,罢了,便当是做件善事,送她回去。”于是接过碎银,二人结伴,在镇上重新租了马车,一路风尘,过得二日才到襄阳城中。 丁善柔与鹤风竹分别,回到家中,此间亲事已黄,被家中老父狠狠教训一顿,关进闺房禁足反省。她倒也不恼,日日窝在房中翻看医书典籍,偶尔会想起在深林被鹤风竹救下之事,音容笑貌,渐渐明晰,竟不自觉生出了思念之意,却道这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这般过得数日,丁父丁母消了气,将丁善柔放出,并再三叮嘱,不可私自出门。丁善柔嘴上答应,不出半日,便提着竹筐往郊外的山里去。 盛暑烈日难当,山间植被被晒得蔫头巴脑,丁善柔转了一圈,未挑到品相上乘的草药,又觉酷热,口中干渴,带的水囊早已见底,于是四目眺望,隐隐瞧见远处一条溪流,当即往河流方向过去。 未到溪边,但见草丛里趴着一人,一动不动。丁善柔暗暗吃惊,心道这里偏僻无人居住,怎会有人躺在此处,莫非天气太热,中了暑气?于是轻声唤道:“这位人家,可是身体不适?” 等了半刻,那人依旧趴在不动,丁善柔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气,抬脚往前几步,又道:“喂.....你可能听见我说话?” 那人依旧不答。丁善柔再上前几步,靠近那人,只见背上,身上,数处裂口,皮翻肉绽,似是被利刃所伤。心下一惊,忙将那人轻轻翻过身,见此人面目,竟是数月前在深林救他的青袍道长鹤风竹。 丁善柔没想到会在此处,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他,又惊又喜,但瞧他正面胸膛也被划伤,血迹斑斑,凝固成褐色。她伸手去探脉搏,舒了口气,“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丁善柔不敢挪动他身体,怕伤口再兴开裂,拔腿去到溪边,将所带水壶填满,一点点喂近鹤风竹口中,又清理一遍伤口,将随身带着的金疮药散轻轻铺上,一番下来,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鹤风竹悠悠转醒,朦胧瞧见眼前少女芊芊身影,也不觉竟会被看起来羸弱的丁善柔所救,缓缓地道:“多谢姑娘.....” “你醒啦.....”丁善柔闻声喜道,立时又去探他脉搏,但察脉象平稳有力,放下了心,好奇问道:“道长武功如此厉害,怎会受伤?” 鹤风竹勉强起身,坐将起来,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湖上高手如云,贫道所学,不过尔尔。” 丁善柔见他面色深沉,若有所思,又道:“善柔不懂你们江湖上的事情,只是在我瞧来,道长的武功就是全天下最最厉害!” 鹤风竹本被那崂山派旁支青松观掌门独门软剑打得连连败节,正值烦闷,此时听她软语夸赞,稍显宽慰,郁闷的心情也恢复了几分。 “你叫善柔?”鹤风竹问道。 第118章 再相逢 “嗯....”丁善柔应声道,“上次光顾着问道长名讳,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丁善柔,善良的善,柔和的柔,家住襄阳城东郊小四巷,家中还有爹爹娘亲,唔.....还有几个药铺伙计。”她连珠带炮交代了一大通,却见鹤风竹只淡淡“嗯”了一声,不禁面上一红,略微尴尬,心道:“莫不是我一下子说的太多,惹他心烦了....哎,丁善柔,你真是蠢,干么别人稍微一问,就要和盘托出,倒显得自己很是刻意讨好,等他再同我说话,我也只冷冷地回个‘嗯’,看他是什么反应。” 这时二人再无交言,鹤风竹盘起腿打坐调息,丁善柔看他兀自疗伤,不宜打扰,径自到溪边戏水,履袜尽去,凉意阵阵,只觉舒爽。 不过多时,忽听后方“哇”的一声,丁善柔一骇,转身瞧鹤风竹口吐鲜血,忙穿上鞋袜,紧张地迎上去,问道:“道长,你怎么了?” 鹤风竹睁开眼,拭去嘴角血渍,缓缓摇头道:“无事.....” 丁善柔瞧他面色发白,头上渗汗,想了一下,道:“道长,我家离这儿不远,不如道长随我回去,药石服送,养上几日。” “不必了.....”鹤风竹想也不想便拒绝。 “道长就当做是善柔还你的救命恩情,我爹爹、娘亲古道热肠,素爱诊病弄药,你随我回去,让他们瞧上一瞧,伤也好得快些,等伤好再去报仇不迟。”丁善柔软语劝道。 鹤风竹闻言,一想到被那青松观掌门奚落,气上心头,只待调整经脉再行登门,此时听她一番劝说,颇有几分道理,当下同意了丁善柔邀请。 丁父得见女儿救命恩人登门,极是热情,将家中值钱草药悉数搬出,按需服用。鹤风竹心觉叨扰,住了两日,便不愿再做停留。 丁父劝道:“老朽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听闻武当派威名,武当弟子侠名远播,人人敬仰,道长又乃小女救命恩人,老朽感激不及,只管住下便是。” 鹤风竹瞧他诚恳,若执意离去,反而拂了人家一番好意,只好暂住。每日练功养伤,加以珍贵药材佐之,身体恢复得更胜从前。 这般过得半月有余,丁善柔日日照料鹤风竹饮食汤药,对其好感日渐深厚,但知他乃出家之人,不可嫁娶,只得将少女心事埋在心底。 转眼鹤风竹伤已痊愈,这日收拾了行囊,便要再去那崂山青松观登门拜会。丁善柔送他到城门口,看他背影挺硕,身姿挺拔,一如初见,心中及是不舍,想开口挽留,却又找不出理由。一路上闷闷不乐,也不说话。鹤风竹瞧她面色异样,不知其意,问道:“妹子为何不快?可是身体不适?” 为何不快,哎,你是当真一点也瞧不出么?丁善柔暗暗叹气,往日一张伶牙俐齿,这时却不知当说些什么,这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从此天高路远,你修你的道,我嫁我的人。想到此节,丁善柔心中一酸,悲苦涌上心头,登时红了眼眶,又怕被鹤风竹瞧出端倪,忙转身偷偷抹去。 鹤风竹走进城门,行将几步,倏地停下回头说道:“妹子日后若有难处,可去武当山寻贫道。”说罢略一沉吟,又觉不妥,凭她一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去到武当山,怕是不易,于是从腰间取下一枚葫芦吊坠,递给她道:“你若有事,可差人将此玉石吊坠送去武当山。” 丁善柔兀自伤心难过,见他将身上佩戴信物交于自己,心下一暖,连连点头收藏起来,二人这才惜别。 夏去秋来,转眼已近深秋。自与鹤风竹一别,再无消息。 “也不知他此次比试,是否赢了那道观的恶人。”丁善柔闲暇之时,总会想起往事,整日里闷闷不乐。 如此又过了一年,道长音容渐去,好似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了。此时的丁善柔出落得越发温婉动人,隔三差五便有热心媒人前来说媒。丁父丁母从一堆人家里选中了一户秀才,定下了日子,又恐女儿再次出逃,索性将她关在房里。 丁善柔早已没了那份冲劲,反正嫁给谁都是一样,都不是心中的那个人,这般想得开了,心情反而澄净许多,信步闺房,只等出嫁。 却不料几日之后,忽闻屋外人群走动,人影灿灿,待厢房大门被撞开,两名身着戎服的士兵进到房间,左看右看,将房间翻了个遍,丁善柔一愣,问道:“兵大哥,这是何意?” 其中一人道:“你还不知?你爹爹犯了事,等着问斩吧!”说完两名士兵押着丁善柔出了屋子,只见外面也被翻得七零八落,家中父母、小厮齐齐被关进大牢。 丁善柔被缚在房中,不知出了何事,要将全家上下关进大牢,还要问斩。一行人被押送进去,问过丁父,这才知他为知府爱妾诊病,怎奈那小妾身娇体弱,几服药下去,不见好转,堪堪殒命。那知府娶这小妾过门,不过数月,正值恩爱,眼见心上人无力回天,迁怒丁父,随便找了个治死人的由头,封了药铺,将全家上下关进大牢,只待发落。 丁善柔知晓了来龙去脉,极是生气,却身陷囹圄,无可奈何,大牢铜墙铁壁,层层护卫把守,自己又不会半点武功,如何逃得出去伸冤? 几日过去,已到出嫁吉日,原本定下亲事的人家,听闻丁府举家被抄下狱,吓得赶忙解除了婚约,派了个小厮前来送帖。丁父、丁母不想辛劳半生,到头来落得这等下场,却是连累了尚年轻的女儿,气结于心,身体越发孱弱。 丁善柔望向高阁窗外,阳光幽幽射进,照在脸上,片片暖意。“风竹大哥,我就要被砍头了,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为我伤心难过.....”一滴泪罢,蓦地想到什么,猛然站起,往怀中摸出一枚葫芦吊坠,丁善柔一喜,对丁父、丁母道:“我们有救了。” 第119章 心依旧 待狱典小厮送饭之时,丁善柔取下发髻上仅剩的金钗,悄悄递给小厮,托他将那葫芦吊坠送往武当山,找一个叫做鹤风竹的道士,那小厮见金钗值钱,立时见钱眼开,收了信物应承下来。 丁善柔不知此人是否可靠,但如今也只能赌上一把,只盼他能早日寻到鹤风竹。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到行刑之日,那小厮仍未回归,也未曾听闻鹤风竹半点消息,丁善柔摇头苦笑,知道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遂同父母一起押入街头刑场。刑场围观之人络绎不绝,有往日里被爹爹治好的亲邻,有付不起药费的穷苦人家,这些人此时却漠不关心,同其他人一般看热闹。 丁善柔冷哼一声,只叹人情淡漠,若有来世,再不行医,不如学一身武艺傍身。 这时知府一声令下,刽子手踏上战台,吐了口烈酒,当先朝丁父斩去,丁善柔不敢去看,双眼紧闭,只听“嚓嚓”两声响,丁父丁母已人头落地。丁善柔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眼睛仍是不敢睁开,怕看见父母身首异处,怕看见自己死后模样。 那刽子手来到跟前,又往大刀上喷了口烈酒,挥刀正要斩下,只听“当当”两声,那刀被重物疾劈,甩到地上。只听一人风声鹤唳,飘然跃至站台,一脚踢翻刽子手,又抓住丁善柔左肩,背在身后,便抬足要走。 那知府见有人竟敢劫法场,气得连连派人围堵,那些小卒又岂是对手,三下两下,尽数击退。 丁善柔紧紧抱住那人脖颈,仍是不敢睁眼。二人一路狂奔,驶出襄阳城,到得荒郊野地,这才停下。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丁善柔日日期盼等待的鹤风竹。 丁善柔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想到爹爹娘亲,惨遭人陷害,百转千结,吐出一口血来。 鹤风竹吃了一惊,忙替她运功疏导,过得半晌,丁善柔才渐渐收住心神。回头看他,一脸风尘,显然是连日奔波,不禁又落下两行泪,凄然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鹤风竹将葫芦吊坠重新塞进丁善柔手中,道:“贫道一言既出,无论如何,也会赶来,只是贫道收到消息时已晚,连夜兼程,终究是没能救下丁父、丁母....”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丁善柔一日之内父母双亡,无法接受,一连数日闷不作声,二人辗转,已至武当山脚下。 鹤风竹瞧她模样凄楚,亦是不忍,但终究要回到武当山去,眼前少女,孑然一身,却不知当如何安排。 “妹子可还有远房亲戚尚在,贫道送你过去。”鹤风竹问道。 丁善柔摇摇头,见四周山峦迭起,雾霭茫茫,失神道:“道长不必挂心,天大地大,善柔自有去处。” 若是寻常,鹤风竹必然不会多管闲事,这数日相处,但觉她可怜孤苦,任由其自生自灭,心中又是不忍,于是道:“这附近有个村子,妹子若不嫌弃,可暂时住下。” 丁善柔点头答应,跟着鹤风竹来到山脚下一座村落,茅屋瓦舍,鸡鸣狗叫,人虽不多,却也温馨。鹤风竹领她到一间院子,推门进屋,只两间低矮草房,屋内陈设简陋,家具之上落满灰尘。 鹤风竹拂袖擦干净长椅尘土,扶着丁善柔坐下,道:“这两间房,是贫道闲时盖下,偶尔下山小住,这些时日未曾洒扫,稍显脏乱,妹子莫要嫌弃才是。” “这是你家?”丁善柔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曾幻想能与心上之人同吃同住,相伴一生,这时真应验了,反而局促,顿时两颊微红,左顾右盼假作镇定。 鹤风竹年长她八、九岁,少女心事岂又瞧不出,但他一心向武,痴迷世间万般武学,从未想过男女之事,本是好心收留,却凭地引起误会,赶忙解释道:“山中诸事繁多,这间屋子贫道并不常来,妹子自可放心住下。” 丁善柔听出语意,暗叹自己又会错了意,自作多情,当真该死,微一阖唇,点头应下。 鹤风竹走近墙角,掀开陶缸,无一粒米粮,不禁眉头一皱,便要出去采买,丁善柔不想自己留在屋里,也追了过去。二人行了半宿,来到镇上买了黄豆粗粮,女孩子家的日常用品,这才打道回村。 其时太阳西斜,月稍渐上。鹤风竹、丁善柔二人走到山间小道,阵阵风起,一阵寒凉。忽闻身后一声呼啸,两道人影迅疾而至,堪堪劈向鹤风竹背心。 鹤风竹耳闻啸声,斜身闪开,挡在丁善柔身前,见一男一女迎头击来,招式猛辣,忙提气抵挡。 那男子身材周正,不胖不瘦,独独缺了一只眼睛,也不遮罩避目,一坨肉团凹陷,极是可怖,那女子头盘发髻,左边垂下一缕秀发,打扮朴素,一身粗布灰衣,面容干净,仔细看去,那垂下的长发后面,却是缺了一只耳朵。 二人手段狠辣,两面围攻,鹤风竹一边护住丁善柔,一边接招,顷刻间拆了十来招。那男子虽瞎了只眼,动作却是奇快,拳掌密密,铺天盖地。那女子端详片刻,瞧丁善柔不会武功,转身长袖一甩,一柄匕首紧握,便朝她肩头刺去。 鹤风竹双掌相向,正接那男子拳头,见匕首弯曲,就要挥向,立时鼓起真气,一掌推开那男子,一手拉住丁善柔往左边一带,只听“哧”的一声,鹤风竹后背遭了一刃,正中背心背着黄豆的包袱,一粒粒豆子倾泻而下,洒遍四周。 鹤风竹、丁善柔二人一惊,还好背着那干粮,不然此时此刻,后背不得划开一道口子? 那一男一女见一袭不成,再度出招,鹤风竹唯恐丁善柔再被暗算,推她出去数尺,只身迎了上去。 “你二人好大的胆子,还敢来我武当山脚下滋事!”鹤风竹一招拆罢,冷冷喝道。 第120章 三枚飞针 那男子双拳紧握,恨道:“哼,我夫妇二人寻你多年,终于在此逮你个正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丁善柔颤巍巍躲进路边草丛,远远瞧着三人拆斗,不知道长何时与人结怨,那二人招招狠辣,竟逼要害。她虽瞧不懂武功招式,对人体要道却是记得滚瓜烂熟,但见那一男一女,一人使拳,一人匕首,所攻之处,皆是大穴要害,不禁暗暗心惊,仔细瞧着,大气也不敢喘。 饶是那二人出招狠绝,鹤风竹仍是游刃有余,一一化解,三人斗了半晌,均是疲累,月上山头,暮色四合。 “贫道已饶你二人性命,你二人不但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处处作对。”鹤风竹摆手道。 那一男一女对望一眼,那男子啐道:“呸,你害我瞎了一只眼睛,内子缺了一只耳朵,心狠手辣,罄竹难书...我二人武功不及你,这几年来避世苦练,有所成就,今日便要加倍奉还,挖你招子,砍你双耳,取你性命!” 这夫妇二人,在江湖上并无名头,独眼男子叫做王术,盘髻女子具体名讳不详,人称“三娘”,二人五年前在武当山一带作恶,偷窃婴孩,旁累数家破裂。当年鹤风竹年轻气盛,主动请缨,下山剿之。夫妇二人欺负寻常百姓尚可,遇到身负绝技的鹤风竹,竟是接不上五招,便已溃败,二人自知性命难保,跪地求饶,并慌称其妻三娘已有身孕,罪不及家人,待生产之后,再来领死。 鹤风竹毕竟年轻,下山无多,不知人心难测,见这二人哭天抢地,连连磕头,倒不忍心下手起来,想了半晌,终究是领了师命下山拿人,那些无辜丧命的婴孩、家人冤屈不得解,该向何人说?于是心生一计,不取性命可以,但要留下一处,以儆效尤。 那夫妇二人沉吟片刻, 一人挖出招子,一人斩下左耳,交与鹤风竹,连连道谢,饶他二人不死,一溜烟跑了。 却不想几年光景,夫妇二人记恨于心,但觉武功已经练到了顶处,对付五年之前的臭小道士应当不成问题,于是再度出山,半路拦截,挥招便上。 二人只道自己武功练得精纯,却没细想,五年之间,鹤风竹武功更上一层楼,比起五年前更是厉害,此时又连连败节,直呼要命。 鹤风竹暗悔年轻时错信歹人,不知这眼前二人,在这几年又做了多少恶事,又多了多少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怒意叠生,掌风越发狠厉。 王术、三娘见状,也发了狠,反正今日打不过,便难逃一死,不如拼尽全力,或有转机。当下二人一左一右,两掌击出,正对上鹤风竹双掌,瞬时之间,飞沙走石,两股劲力环绕不绝。 丁善柔瞧鹤风竹周身雾气弥散,不知何意,但也不敢迎上打扰,只蹲在暗处静静瞧看。 三人比拼内力,不到半刻,王术、三娘二人便觉内力不抵,掌心连着肩臂逐渐酸胀,胸中一阵翻滚,那三娘自知强行再比,二人迟早经脉寸断而亡,需想个法子才是。倏地灵光一闪,左手从腰间摸出三枚极细飞针,猛一提气,贯入手背,那三枚飞针犹如蚯蚓,借着内力之势,钻进鹤风竹对着的掌心。 鹤风竹只觉手掌一麻,暗呼不妙,大喝一声,震出二人,左臂使力,欲用内力逼出飞针,哪知那三枚飞针极细,又被内力催发,登时游入体内,只觉肩上、胸间针扎般疼痛,竟是再也无法逼出。 王术、三娘见他模样,放声大笑,那三娘道:“臭道士,别惘做挣扎了,除非扒开全身经脉血肉,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说毕,同王术飞身跑出数丈。 鹤风竹想要去追,却觉胸口刺痛,竟是不能移动,整个身子倾斜倒下。丁善柔见状,飞奔过来,护住他道:“道长,我送你回去武当山,他们定有法子!” 鹤风竹却道:“武当山地势险要,但凭你一个姑娘家上去便已不易,再拖着贫道,难如登天.....你还是走吧,不要管我了,这二人不识得你,不会来找你麻烦.....” 丁善柔瞧他面色变得煞白,还犹自顾念着自己安危,此刻又怎能弃他而去?她发着哭腔道:“善柔岂可扔下道长不理....”说着擦去眼泪,抬头遥见村落,又道:“我先扶你回去村子,再想办法。” 丁善柔扶着鹤风竹缓慢回到草舍,鹤风竹浑身刺痛,只一口气强撑着,待到家中,已是虚浮无力,整个身子跌到榻上,再也不动。丁善柔切他脉搏,脉象急乱,不禁秀眉一紧,将他摊平,顾不得男女之别,褪去衣衫,去寻那三枚飞针。这般顺着经络轻按,一无所获,又恐加重力道,那三枚飞针穿破血管刺破脏腑。 两盏茶功夫渐过,丁善柔越寻越是心惊,若说寻常缝衣服的小针头,或那针灸银针,掉进泥里,凭她慧眼亦可立即辨认,此番颇费功夫,也未能察及方位。 鹤风竹昏迷不醒,时不时轻喝两声,显是身体刺痛难忍。 是夜万籁俱寂,丁善柔将屋内所有灯盏点燃,摆在榻边,盼能借着强烈光线找出端倪。直到烛火烬灭,东方将白,仍无所获。 丁善柔怔怔坐在踏前,一筹莫展,想遍所有医书典籍,也未能描写此种病例,“飞针尖细,若是在拖下去,贯入脏器,不堪设想.....”想到此节,她猛地起身,对着半昏半醒的鹤风竹道:“道长你忍一下,善柔这就去武当山请高人救命。” 说罢立即动身,走到村口,前方熙熙攘攘,叫卖不断,丁善柔好奇,观这村庄不过十来户人家,早市倒是热闹,换了平常,定要仔细瞧上一遍,今日却是人命关天,哪有得半点心思?于是加快步子,穿过人群。 未到小摊尽头,但听一老妪手握两块黑黢黢的石块,气若洪钟,大喊:“我这有新鲜玩意儿,快过来瞧一瞧,看一看!” 第121章 结连理1 丁善柔循声望去,定睛一瞧,那手中握着的石块,形状不规,多具棱角,忽地一喜,拍头道:“有法子了!”当下将那两块石头买下,匆匆回到草舍。 这石头不是别物,正是磁石,也做玄石,《本经》记载,活磁石具吸铁能力,亦可研磨做药。丁善柔想到法子,那被刺入身体的三枚飞针,若是铁具制成,用这两块磁石吸附,再行逼出体内,道长不就有救了么,转念又想,若这飞针不是铁片制成,吸附无能,却又如何是好?罢了罢了,先不想这许多,左右得试上一试! 脑中思绪万千,一路飞奔回去。鹤风竹已然清醒,兀自调息,欲用内力将飞针逼出体外。 “道长,万不可再借用内力相逼,这飞针属实细小,一个不测,就会扎入脏腑。”丁善柔上前阻止道,“我已想到法子,只是道长你这衣衫....怕是要再脱去....” 鹤风竹知她善医术,也不避讳,当即褪去上衣,露出半张身子,盘坐在榻上。丁善柔靠近,两手各取一块磁石往他身遭游走,这一招,也是含着赌的成分,若磁石无效,还是要尽快去到武当山。 肩背掌隙,脖侧胸腹,一一查看,磁石缓缓划过,仍无反应。丁善柔细眉紧挑,心中思道:“飞针由手心进入,此时应当只会在上半身游走.....”她蓦地低头看了眼鹤风竹下身,忽地面红耳赤,又想:“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恁地丢人!”暗暗吸气,冷静三分,继续寻找。 半盏茶过,鹤风竹闭目神思,顿感肩上一刺,说道:“妹子可往左肩一试。”丁善柔心领神会,将磁石尽数盘旋左边肩头,皮肉之下,细微颤动,不禁大喜,“找到了!” 她找出平日经常带着的小刀,用火苗将不长的刀身烤了半刻,对鹤风竹道:“我要划开你肩上黏连皮肉,取出飞针,道长需得忍住。”鹤风竹点点头,示意无妨。丁善柔沉下心思,一点点剜开,鲜红血液汩汩流出,一边擦拭,一边继续,直到许寸开口,才见粼粼银光,侵在皮肉。 磁石做引,飞针挤出,再用细针缝合伤口,这般下来,已过半日。鹤风竹从小习武,受伤已是家常便饭,此时被生生割肉剥皮,倒也忍得住,只是大汗淋漓,顺颊流下,蛰得伤口刺疼。 丁善柔仔细擦拭他身体,平躺在榻上,待他沉沉睡去,这才休憩片刻。 到得深夜,鹤风竹仍是未醒,丁善柔起疑,抬手一抚,只觉额上生烫,身热如火,竟是生了热症。二人初到村子,一无药物,二无工具,前日里买的物品还被那两个歹人毁坏,丁善柔犯了难,此间深更半夜,便是出去寻找草药,怕也无获。思量片刻,打了盆清水替他祛燥,只盼他身强体壮,能自行恢复。 半宿无眠,丁善柔连日下来,又累又困,仍打起精神一遍遍擦拭,但那鹤风竹依旧面目通红,怔怔不醒。忽而狂风大作,草屋两扇窗户被风刮开,丁善柔赶忙关严,回到塌边,只听极轻的声音道:“冷....” 道长适才是说冷么?丁善柔一顿,将被褥紧了紧,想要再寻一床被褥,却是空空如也,暗叹粗糙,生活起居浑不在意,若要长久住下,需得好好打理一番才是。 丁善柔回到榻边,半蹲半坐,呆呆望着榻上男子,低声一叹,“风竹大哥,善柔在心中时常这般唤你,你是出家之人,对我无意,善柔亦不敢有所期待,如今大哥热症难褪,唯有用我身躯相附取暖。可我终究是未出阁女子,这么一来,怕是....”她怔愣半晌,转念又想:“还管那么多作甚,我从法场逃走,早已被登名在册,还有哪户人家敢娶?罢了罢了,道长两次救我与危难,自该舍身奉还。” 打定主意,丁善柔轻盈爬到内侧,除去衣衫,躲进被褥,两只薄臂紧紧抱住鹤风竹。 不知过了多久,鹤风竹热感逐渐消退,除了肩头伤口偶然麻痛,只觉又活了过来。他想翻身,猛地枕边一个赤裸裸少女映入,大惊失色,忙要推开,却瞧伊人美艳,少女幽香,萦绕心间,顿时心神一荡,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他与丁善柔相处半月,初时只觉可怜,一日日过去,又觉她少女心性,天真烂漫,好感暗起,但在他内心,最重要的事情依旧是钻研世间万般武学,对情爱之事并未太放在心上。 这时乍见佳人环抱,一颗心再也控制不住,翻身压上,朝身下之人吻去。丁善柔被他举动惊醒,亦是惊惧,只觉脑袋晕晕转转,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夜旖旎,树打寒霜。鹤风竹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回忆昨夜之事,连连后悔,侧头不见枕边之人,忙起身去寻,只见丁善柔坐在灶边,支着头,一声不作。 鹤风竹又悔又恼,怪自己一时冲动,平白污了女儿家名节。现今事已做下,如何道歉也于事无补,沉吟片刻,打定主意,走上前道:“昨夜是我失了方寸.....妹子....我....”一张嘴却是语无伦次,不知当如何表述。 丁善柔扭头看看他,淡淡一笑:“道长不必介怀,只当是善柔报了恩吧。” “这怎使得?贫道既与妹子有了夫妻之实,便得给妹子一个名分,否则我鹤风竹岂非禽兽不如...”鹤风竹认真道。 丁善柔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要娶她,嫁给眼前之人,原是她少女时期的一个梦想,时过境迁,早已不做期盼,只埋在心底。这时闻言,梦竟做真,不由鼻尖一酸,落下泪珠。 鹤风竹瞧她哭泣,还道她委屈不愿,慌张道:“妹子若不愿.....权当我未曾提过....” “傻子...我.....我自是愿得.....”丁善柔低低地道,“可道长你是出家之人,怎可娶妻生子....” 第122章 结连理2 鹤风竹瞧她应允,也是欣喜,说道:“武当派并无不得娶妻生子的规矩,若是愿意,生上十个八个皆可。从今往后,我便唤你做柔儿,你便是我鹤风竹之妻,在这间草屋,相伴一生可好?” 丁善柔双颊绯红,平日里只知他不苟言笑,沉迷武功,说起缠绵情话,竟是一套一套,登时心下一暖,低头不敢瞧他。 二人互诉心意,便收拾了草屋,买了红烛,简单成了亲。鹤风竹带她回去武当山拜见师父师兄弟,在山中住了十日,这才携妻回村。 “柔儿,你还有何心愿未了?”鹤风竹问道。 丁善柔望苍茫青山,停顿半刻,忽地道:“我想手刃那狗官,为我爹爹娘亲报仇!” 鹤风竹点头,二人回到草舍,过了段平静日子。鹤风竹日日早起晚归,回到家中,也不就寝,仍是伏案做稿。丁善柔只道他又觅得新鲜武功招式,沉醉其中,也不在意,只做好分内之事。 一日,鹤风竹喊丁善柔到院子,递给她一柄褐色短刀,刀身简短,拿取轻巧,丁善柔接过短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鹤风竹道:“你握着它,劈、砍、挥,试试可还顺手?” 丁善柔照做,有形无实,比划虽足,却软绵无力。鹤风竹摇头一笑,又道:“我若授你一套刀法,可去手刃仇人,柔儿你可愿学?” 丁善柔日思夜想那狗官嘴脸,恨不能凌迟处死,听他要教自己武功,极是愿意。 “习武终究不比研墨读书,需使下万分努力,个中艰辛,实难表述。柔儿你既同意,从此枪林箭雨,踏入江湖,便不再是那个襄阳城的娇小姐了。”鹤风竹也不知教她武功此举是对是错,但想她如今是自己妻子,日后若有歹人来袭,也好有傍身之技。 “风竹大哥,你要教我什么功夫,是用这短刀么?”丁善柔瞪着圆溜溜眼睛问道。她早已不认为自己还是那城中的娇贵小姐,此时此刻,她只是鹤风竹妻子,夫君去哪儿,便跟到哪儿,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谓。 “不错。”鹤风竹取过她手中短刀,用手比划,脚下一动,挥刀斩出,左攻右防,倏而急频急刺,寒光闪过,快似惊涛拍岸。 丁善柔直看得呆了,那短刀看似平平,在他手中竟肃杀起舞,只觉空中生风,力道扑面而来。 “我适才所演六招,你可瞧清了?”鹤风竹问。 丁善柔悻悻道:“瞧是瞧清楚了,可我是个女子,没有刚劲之力,做不到大哥那般。” 鹤风竹看她丧气,安慰道:“我知你不会武功,特意寻了这轻便短刀,你也不必自愧,只需将这六招勤加练习,对付一般人,自无问题。” “大哥这套刀法可有名字?”丁善柔忽地一奇。 鹤风竹背背手,双眼看向它方,说道:“倒是取了个名字,柔儿你瞧瞧可合适?”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丁善柔。 丁善柔翻开书页,赫然写了“相思刀法”四个大字,不禁心中一暖,好一个相思刀法,相思之情,相思之意,到被你用来取成名字,也不怕旁人听了笑掉大牙。 再往后翻去,一页画了一个少女,手中握刀,变幻莫测,那六招的名字却是“情深意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永结同心。”字字取自《诗经》,字字道尽爱意,丁善柔感动,将他紧抱,此生定不相负。 时光葱茏,如此过了两年。鹤风竹与丁善柔二人久居村舍,鹤风竹只稍山中无事,便下山回家陪伴娇妻,教她刀法,丁善柔心思聪敏,倒也学得顺手。二人闲时游离山河大川,拜访武林诸多名家隐士,琴瑟和鸣。鹤风竹吃得生肉,丁善柔也尝尽,鹤风竹喝得烈酒,她亦同陪,竟是再也瞧不出半分贵气小姐的姿态。 丁善柔“相思刀法”练得越发熟练,便打算前去襄阳城寻那狗官。沿街打听,那知府仍旧在位,日日肉糜,醉生梦死。二人趁着深夜跃进府衙,直冲后宅,那知府正喝过大酒,呼呼酣睡,浑不觉有人行刺,丁善柔再见仇人,愤恨伤心交织,短刀一抽,手起刀落,将那知府头颅斩下,挂到府衙大门口上,这才同鹤风竹离开。 杀了官员,二人再不能随意游驰,快马加鞭,赶回武当山脚下家中,隐姓埋名了一段时间。 鹤风竹久未归山,匆匆去了半日便又回来,恐那狗官遇袭一事沸沸扬扬,再行找来。得见娇妻安然无恙,这才放心。 丁善柔瞧他袖中藏了块长形木块,好奇相问,鹤风竹却是不答,只说到时便知。过得几日,那块红木在他手中磋磨,竟制成一柄暗红色朱钗,如云朵形状,整体看去,却又像一柄长剑。这红木叫做小叶紫檀,来源天竺,鹤风竹不日前上山拜见师父,正逢天竺神僧留驻,相交甚欢,鹤风竹心中惦记妻子,不作久留,临别之时,那神僧将此物赠予,并祝他夫妻二人长久美满。 鹤风竹道出这紫檀木来源,将朱钗打磨擦拭干净,又道:“手艺有限,我也只能雕琢成这般,柔儿可莫要嫌弃。”说罢,仔细插进丁善柔发髻之上。 丁善柔娇羞一笑,说道:“风竹大哥送的,就算是那枯枝烂叶,我也喜欢。” 二人有说有笑,忽听隔壁一阵咣当,不由好奇,这一旁小院,久无人居住,此刻动静不停,丁善柔性子活脱,当即便踩在院中草垛之上往隔壁院子查看。 只见一男子灰袍长衫,头顶系冠,身披连帽斗篷,与这古朴村落相较,颇为华贵。那男子瞧见丁善柔窥探,也不着恼,笑着做了个揖,继续命家丁往屋内搬桌擦椅。 丁善柔瞧他年纪与鹤风竹相仿,打扮华贵,不像是隐居在此之人,只觉好奇,张口问道:“这位公子从何处而来?可是要住在这儿?” 那男子道:“在下韩戴生,从‘姑苏慕容’而来,暂住在此,若有打扰,还请见谅。” 第123章 等一人 鹤风竹听得“姑苏慕容”,不禁好奇,也凑上去,只见那韩戴生身长七尺,五官周正,一派不凡气度。 “‘姑苏慕容’是何处?”丁善柔低声问道。 “‘姑苏慕容’,梅玮飞天,在江湖上十分有名,那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德选,武功极是厉害,这世间未曾有几人能敌。”鹤风竹答道。 丁善柔撇撇嘴,不忿道:“传的那么神,风竹大哥,你可有与那慕容庄主比试过?” 鹤风竹哑然一笑,叹道:“慕容德选何其厉害,凭我武功,自不能敌。” 那边韩戴生将二人对话尽数听了进去,这时笑道:“这位兄台倒不必妄自菲薄,今日追赶不上,他日勤修苦练,自有追赶上的一日。” 鹤风竹被他一劝,哈哈大笑,心情顿爽,但觉此人豁朗可交,又问:“这位兄台雍容华贵,莫不是慕容庄主的亲传弟子?” 韩戴生听罢也哈哈一笑,“在下不过是庄主身边的差使弟子。” 鹤、丁二人瞧这人这番打扮,不是慕容山庄亲眷也是重要亲信,此时他自称差使弟子,感叹“姑苏慕容”雄厚,基业稳固,连一般弟子也穿得这般华贵。 “兄台远道而来,住在武当山下,可是打算上武当山一叙?”鹤风竹问道,心中却道:“那’姑苏慕容’素日与我武当派鲜少来往,此时怎会差人来此,别是来找我武当派麻烦的。” 韩戴生瞧出他防备之心,正色道:“慕容山庄向来敬仰武当圣人,断不会前来滋事,小弟这次前来,只是奉命在此等一人。” 等一人? 鹤风竹、丁善柔面面相觑,极是不解,这山村僻静,会有何方人物前来,竟还惊动鼎鼎大名的慕容山庄? 那韩戴生不愿说得太多,闲聊了会,便各自回屋收拾。 鹤风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总是想着那要来的是何方人物,那人又是否会伤害柔儿,伤害同门弟子,到得天快大亮,才渐渐睡去。 到得次日,韩戴生拎了酒水点心,登门拜访,鹤风竹热情款待,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二人皆有醉意。 韩戴生奇道:“鹤兄长身玉立,风姿翩然,看起来不像是寻常农家人,可是厌倦了尘世,携娇妻避世在此?” 鹤风竹自娶妻后,已摒去之前道士打扮,粗布麻衫,极是随意。那韩戴生因此未能瞧出来历,又觉此人目光如炬,太阳穴鼓起,显然是个身负高深武功的练家子。 鹤风竹也不避讳,直言自己乃武当山弟子,成家后便住在山脚,一来方便回山,二来好照顾家中妻子。 二人喝到晌午,酒足饭饱,一时兴起,支开桌椅,空出场地,便在院中对起招来。 三巡比过,韩戴生剑招奇绝,屡屡以变幻之势占取上风,鹤风竹只觉此人剑法眼熟,不由问道:“韩兄这套剑法,与崂山派如出一辙,可是师承崂山?” 韩戴生倒转长剑,负在背后,回道:“鹤兄火眼金睛,在下所使,正是崂山派''龙华剑法''。”顿了顿又道:“不瞒鹤兄,在下龙华剑法使得并非精妙,适才所比剑招,实是掺杂了''姑苏慕容''梅玮诀,这才侥幸胜出。” 鹤风竹这才恍然,他曾二次上得崂山青松观,有败有胜,对崂山一脉武学招式颇为熟悉,但方才那韩戴生剑招频频生变,竟是无法勘破。 “''梅玮诀''果然厉害,鹤某佩服!”鹤风竹道。一场比罢,二人又喝了半日,这才离去。 鹤风竹躺在榻上,一直回想白日里那韩戴生一招一式,但觉此人内功平平,与武当淳厚内功相差甚远,若非是靠着花俏路数,怎会败给他?越想越是不服气,越想越是难眠,翻来覆去,极是不快。 丁善柔悠悠转醒,瞧他未睡,安慰道:“大哥不服,明日里再比过就是,何必放在心上?” 鹤风竹理知是这个理,做却是做不到,“腾”地坐起,披上衣衫就往院子里去练功。 待天色大亮,鹤风竹饭也不吃,径直去向隔壁敲门,相邀再次比试。二人寻了院外空地,相互抱拳,韩戴生长剑一挑,一招“苍龙出水”首先发出,径直相刺。鹤风竹这次不敢托大,一招一式极是沉稳,见他长剑袭来,气运全身,两袖飞舞,腾空一环,掠过剑身。韩戴生一剑不入,收招再刺,又使出一招“穿山透石”,只听“嗡嗡”数声,冠绝于耳,此招看似平平,实则夹杂内力。 “比拼内力,韩兄怕是要吃亏。”鹤风竹堪堪说道。当下运足内力,尽入掌心,两掌一前一后飞出,右掌如铁面直削利刃。 韩戴生不禁一惊,那佩剑虽不名贵,却也锋利,但看鹤风竹一张肉掌相搏,岂非以卵击石?刚想提醒,却觉手心一麻,手中长剑被荡起个圈,竟是被极强的内力逼得弯曲一半。 鹤风竹右掌挡剑,左掌由腹抽出,一招“手挥琵琶”弹向韩戴生肋间,韩戴生才一剑不及,刚要闪避,却以不及,只觉肋下一阵麻痛,登时站立不稳,退后几步。 “太极拳果然名不虚传,鹤兄,此局是在下输了。”韩戴生收起长剑,说道。他与胜败看得极淡,昨日一战,全凭招式奇诡,侥幸得胜,若是认认真真比试起来,自知不是眼前这个武当亲传弟子的对手。 鹤风竹看他认输,面上虽不露,心中却极是舒服,不用几招便胜了“姑苏慕容”的人,想来那慕容山庄的盛名,多有虚张声势之嫌。心情舒展,酒瘾又至,立时又邀请了韩戴生前往家中吃酒。 丁善柔备好酒菜,看二人亲如兄弟,故意嗔道:“自打韩兄搬来,我这大哥不管吃饭、睡觉,一颗心思都挂在你身上了,不如叫风竹大哥搬去与你住吧!” 韩戴生闻言大笑,叹夫人真情真性,一盅酒过,玩笑道:“在下打算出行数日,鹤兄就不必搬去与我同住了,免得再被夫人训斥。” 第124章 白衣男子1 “韩兄不是在等人,何故又要离开?”鹤风竹不解。 韩戴生一杯饮下,皱眉摇头,叹道:“此人奸险诡诈,据我山庄弟子打探,他得知在下在此相候,转道去了官山镇,所以在下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赶往,待此事办完,再来与鹤兄把酒言欢。” 官山镇?鹤风竹眉头一紧,此处正是上武当山必经之路,与这座村子路途不过半日。那人到底是谁,为何“姑苏慕容”如此在意,专门派人在此相候,此人又为何要去武当山?只觉疑团甚多,于是问道:“此人可是慕容庄主仇家?” 韩戴生想要吐口,却又止住,只说道:“并非如此,待寻得此人,再悉数告知鹤兄。” 鹤风竹瞧他吞吐,怕是难言之隐,不再追问。 次日,鹤风竹和丁善柔送走韩戴生,回到家中,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思及那人,鹤风竹总觉不妥,打算回山相告师傅,丁善柔不愿分离,也要同去。二人落门锁院,顺着山间小路,赶往武当山上。 风清气爽,遍野繁花,鹤风竹无心驻足,驰轻功携着丁善柔快速赶路。二人行至一片开阔庄稼地,到镇上不足百里,只见一男子顺着田间羊肠小道走来,步履匆匆,却不带片叶。 转瞬之间三人相交,擦肩而过。鹤风竹忽地停住,但觉此人周身真气汹涌,足步生风,暗藏夹劲,绝不似寻常百姓。身子一转,松开身边丁善柔,一掌三分力道,试探地击向那人后背。 那男子闻掌风相至,沉肘避开,也不回头,依旧大步朝前行驶。 “好快的身法。”鹤风竹暗暗叹道。只这一会功夫,那男子已离二人数丈,背影迷蒙,眼瞧便要消失在田野中间。 鹤风竹不及思索,忙发足使轻功追去,盘盘绕绕,二人一前一后,又回到山脚下村子。 那男子到村口,忽地停下,转身看了眼鹤风竹,冷冷道:“兄台为何一直跟着我?” 鹤风竹距他不过三尺,细细打量此人,身姿笔挺,一身素白色长衫,腰覆履带,背上背着把用麻布裹着的长剑,星眸剑目,五官深峻,看年纪二十左右,给人印象极是俊逸。 “我在这村中生活,阁下面生,未曾见过,敢问打何处而来,要往何处而去?”鹤风竹问道。 那白衣男子垂手而立,神情恭谨,说道:“小弟欲去武当山,恰巧路过此地。” 鹤风竹闻言,微微一惊,此人要去武当山?那么这人不正就是韩兄苦等之人?他看这男子年纪轻轻,轻功已是上乘,虽不知武功如何,但瞧适才一掌,身形极快,便不是一般练家子所及。这等武功修为,要上武当山,总不能是带艺投师。于是又道:“阁下前往武当山有何要事?我乃武当山灵上真人座下弟子,可代为转告。” “兄台是灵上真人徒弟?”那白衣男子一奇,面色软了三分,向鹤风竹施了个礼,说道:“素闻武当派灵上真人武功厉害,已临造化之境,除了张圣人之外无人能敌,小弟十分敬仰,打算上武当山一睹真容。” 鹤风竹看此人连连夸赞师傅,情真意切,不像是去寻事之徒,略微放下心来。 那白衣男子满面春风道:“兄台既是灵上真人弟子,想必武功定然非凡,不知可讨教一二?” “甚好,我也想看看阁下是何门何派,师承何处,这村中皆是妇孺百姓,免伤及无辜,不如你我寻个僻静之处,在做较量。”鹤风竹心中不悦,只瞧这男子年纪轻轻,竟主动相邀比试,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需得好好给他个教训才是。 “且慢。”那白衣男子道,“小弟无门无派,亦无人相传绝世武学,自不能与名震江湖的武当派相提并论,小弟有一主意,你我二人同时使出引以为傲的独门武学,耍上一遍,待三日之后,再使用对方武功来比试,岂非有趣?” 拆招比试,需得全神贯注,聚集周身之力,此人所求,既得凝力专注使出一技之长,又得兼顾他人所使招式,一心两用,除非是绝顶聪明,目达耳通,看之便过目不忘,否则也只能记住一招半式。鹤风竹辗转思量,只觉怪异,但他素爱钻研奇巧武学,这时听得这古怪比试法子,登时来了兴致,倒要看看眼前男子有几两几分,当即答应了要求。 山村无宿,鹤风竹邀请了那白衣男子一同回去,二人吃饱喝足,便即比试。 丁善柔回到家,看二人又拉开桌椅,准备比试,无奈摇头,这才送走了个韩戴生,又莫名出现个白衣青年,终究是江湖中人,做不得洗手作羹汤之事,也没兴致瞧二人拆招,径自回了屋子。 只见那白衣男子取下后背长剑,放在案上,只身站到中央,起气运力。鹤风竹以为他一直背着佩剑,所长应是剑法,这时瞧他放下佩剑,不禁好奇:“阁下打算徒手比试?” 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小弟虽常负剑,此剑却并非给自己准备。” “此话怎讲?不是给自己备的,难道是给他人?”鹤风竹又是一奇。 “不错。”那白衣男子答道,“小弟多番与人比试,对方常常斗红了眼,又苦无利器,奈何不得,因此特意打造了一柄锋利长剑,只需对方需要,便借之一用。” 鹤风竹闻及,只觉此人狂妄托大,不用佩剑便罢,反而专门打造供旁人驱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下不再答话,两脚屈伸,拔地紧贴,做出攻势,堪堪两臂一震,一招“白鹤亮翅”击出,使得正是武当绝技太极拳。 那白衣男子扬身躲开劲力,脚面一恻,履尖旋转,身子转了几圈闪至鹤风竹右侧,手心一抬,拿住肩颈,用力往下按去。鹤风竹叹他身法之快,世间罕有,顷刻间便被拿住右肩。但瞧他猛屈双腿,蹲下半截,两掌成爪,朝那白衣男子双腿劈去。 第125章 白衣男子2 那白衣男子脚下一动,腾空掠出,避开双爪,顷刻翻身一歪,抬脚踩在鹤风竹未及收回的手背上,只稍微微用力,就能将他手骨轻易震碎。鹤风竹一凛,心惊不已,忙抽手回挡,只听“砰”的一声轻响,地上土石崩裂,砸出一道裂缝。 “此人内功竟如此之深,若非及时收掌,这双手岂不当场尽废?”鹤风竹暗暗惊呼,收起掌心,退后数步,再运内力,两招“进步栽锤”、“双风贯耳”使出,如龙腾虎跃,矫健有力。那白衣男子也不出招,也不躲闪,只定定瞧着,待拳风息面,这才侧头,右臂自下而上,穿过鹤风竹击来长臂,轻飘飘一按,立破劲招。 鹤风竹上风被拿,登时站立不稳,一个阻咧,险些扑倒。那白衣男子穿过他身侧,沉肩一拱,将他稳住,这才不致跌倒。 “太极拳果然威震武林,名不虚传,想来兄台是不愿倾囊相使,特意留了一手吧。”那白衣男子朗声道。 鹤风竹面色一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分明是敌他不过,却偏说自己未尽全力,只觉尴尬羞愧。想自己习武数年,勤勤恳恳,便是成了亲也不曾有一日怠慢,整个武当山上下,除了师祖圣人、师傅灵上真人和几位师叔师伯,资质造诣在同辈、小辈之间,已是最最顶尖。此时此刻,竟被一个不知名的毛头小子连连击溃,极是难堪,就要再来比过。 那白衣男子踱了几步,说道:“太极拳博大精深,借力打力,小弟自难窥探,不如兄台使剑一试,听闻武当派''太极剑法''十分有名,素有‘太极腰,八卦步’的赞誉,不知小弟可否能一饱眼福?” 其时鹤风竹适才一败,已打上了头,心中烦闷,正不知如何再行拆斗,听他要使剑相比,当即同意。 太极剑法以走、变、快、灵为特点,强调剑无成法,因敌变化,后发先至,避青入红。主张“用剑之要诀全在观变,彼微动,我先动,动则变,变则着”,“随时变易,乃从天道”。一整套使出,如行如流水连绵不断,不动则不动,一动全身动,看似柔和,实则威力无穷。 鹤风竹少年时便已参透太极剑要领,常年佩剑使之,后又由师傅灵上真人亲传太极拳法,这才弃剑用掌。 那白衣男子瞧他应允,将案上长剑递出,说道:“兄台只管出招,有何闪失,都算小弟的。” 鹤风竹接过长剑,取下剑套,一柄黑色长剑赫然显出,沉重古朴,整个剑鞘,无一处打磨,拿之微微刺磨。 “呵,这佩剑也太粗糙,果然不是自己使的,就这般随意。”鹤风竹心中讽道。想毕拔开剑鞘,但听细微“嗡嗡”声入耳,一道银光折射,发出剑芒,剑刃如磨砂宝石一般光滑锋利,轻轻一荡,便可划破长空。 “好一柄宝剑。”鹤风竹赞道,“它可有名字?” “并无作名,亦谈不上宝剑,不过是供人驱使的物事,若把它视作珍宝高高供起,反而失了本身用途。”那白衣男子道。 鹤风竹点点头,也觉有理,只觉这男子年纪轻轻,却心思澄明,于万物看得极为通透,反而我武当山上万千弟子却参不破这些道理,不由得对眼前男子生了几分赞许,几分好感。 二人言罢,再次拆招。鹤风竹利剑在手,如鱼得水,转身上步,弓步前指,一招“丁步点剑”鱼贯刺出。那白衣男子依旧不动,直剑尖逼至胸膛,这才堪堪退后。鹤风竹瞧他不迎,剑起直入,使出一招“仆步横扫”。那白衣男子身后便是墙角,避无可避,点足跃起高丈,从鹤风竹头顶掠过,倏而急转直下,掌风垂落,直击向天灵盖。 鹤风竹只觉头顶生风,力道无穷,这一记飞掌若是劈来,岂非立时脑浆崩裂,当场毙命?好一招声东击西,于是右臂一抬,举剑横拦,剑光闪烁,令人畏惧。那白衣男子徒手自知不可与利刃比较,立时调转身形,转到背后,一掌抬起,击向他背心。鹤风竹剑招未收,眼瞧那男子迅疾之势,便移到后背,暗叹身法之快,令人莫及,不敢怠慢,忙左臂挡住要害,转身绕剑,挡在前胸。 二人拆得难舍难分,不觉之间已过一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鹤风竹一套“太极剑法”连番使出,越发人剑合一,气势连贯。那白衣男子多数时候鲜少出招,频频闪避,情急之下,才使上一招半式。 鹤风竹斗得半晌,顿觉不对,说道:“你引我使尽武当山武学招式,是何目的?” 那白衣男子浅浅一笑,“比试之前,你我已将规矩说得清清楚楚,你用你的独门绝技,我也用我的独门绝技,公平公正,何来目的?” “荒谬!”鹤风竹斥道:“你的独门绝技,莫非就是只守不攻,频繁闪避?” 那白衣男子耸耸肩,辩道:“擅长躲闪,不也是独门绝技的一种么?兄台若觉得不公平,那小弟再单独耍上一套,兄台可在一旁仔细相看。” “哼,好大的口气!你是觉得我记不住你那些招数?”鹤风竹不悦道。 “并非如此,只是在下使得招数过于变幻,今日一套用尽,明日、后日,可能就变了路数。”那白衣男子认真说道。 “荒谬!世间万般招式,皆有套路,皆有所指,若遂你所言,那还要得武学心法作甚?”鹤风竹不信道。 那白衣男子见他不信,不再争辩,轻轻做了个揖,双眼微阖,抬足轻点,两臂微张,双拳飞出。初时极缓,如潺潺流水,不疾不徐。鹤风竹在一旁瞧着,极是不屑,“这招式与我武当太极拳相似,怕不是从哪儿偷学来的!” 再看那男子,左臂放下,右臂疾挥,所至之处,皆是风尘。不稍片刻,只见他旋身一荡,拳散成掌,如同闪电,快而犀利,每出一掌,都带着强烈的劲风,似能撕裂空气。几招使罢,那白衣男子神情微变,一步踏出,跃起半空,指尖捏起,手指翻飞,隔空点物,极是灵敏。渐渐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只闻翩然白衣,莎莎作响。 第126章 白衣男子3 鹤风竹初时不屑,看到后来,竟瞧得呆了,从未见过世间有此等武学招式,变化多端,诡谲生变,便是尊师灵上真人亲临,也不见得能占尽上风。 那白衣男子将拳、掌、指三种徒手套路使尽一遍,细尘飞扬,盘旋绕身,如电如雾,如梦似幻。鹤风竹怔怔瞧去,已全然分不清他所使招式是虚是实,心中唯有震撼,天地之大,竟有这等武学奇才,实乃大开眼界。忽而腰袢一紧,一股巨大内力裹挟,鹤风竹失察,不及反制,“砰”地一声,被内力重重甩出,肘间撞开房门,跌进了屋里。 丁善柔正缝补衣衫,闻声一惊,忙扶起鹤风竹,慌道:“大哥,你没事吧?” 鹤风竹被这一击,摔了个灰头土脸,极是不爽,怒意愤然,也不回答,甩开丁善柔,就往屋外再去。 那白衣男子收起招式,又作揖道歉:“小弟方才信手由缰,失了力道,还请兄台见谅。” 鹤风竹刚想发火迎招,瞧他态度谦卑,一时难做,若不接受这道歉,反而显得自己小气,只得闷哼一声,拂袖作罢。 “你适才所使,是何武学,可有名字?”鹤风竹问道。 白衣男子重新摆放归正院中桌椅,一边回道:“并无名字,也并无套路,一切不过随心而出,随心挥洒罢了。” 鹤风竹眉头紧皱,大是不信,“难道乃你自创不成?” 那白衣男子大笑几声,说道:“不过是融合夹杂了各门各派众多绝技,小弟想起哪处,便使到哪处,谈不上自创。” 鹤风竹闻言,又是惊,又是异,无怪起势之间,甚像太极拳前摇,原是被他尽数学了去。只看眼前这男子一副云淡风轻,既作谦逊有理状,又直言不避融百家之长,张狂至极,心中百感交集:“依此人所言,必是已于多人交过手,这次上到武当山,说是拜见师父,想来也是为了比试武艺。” “天色已晚,便不多打扰了,小弟三日后再登门,届时与兄台再酣畅一战。”白衣男子说着,朝屋内坐着的丁善柔浅浅一拜,拿起长剑离开小院。 三日之后.... 鹤风竹不知三日之后能否胜他,自此食不下饭,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忆那白衣男子所使招式,初时尚清明,稍作比划,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过得半日,再去练招,却是印象减退,只记得白衫闪烁,足部生花,每每举掌,竟不知该从何处出招。 丁善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安慰道:“大哥不必这般伤神,恐他就是故意胡乱使出一套掌法,借此干扰大哥心思呢。” 鹤风竹两夜未睡,双目熬得通红,他定定瞪着丁善柔,极不耐烦道:“你懂什么?这正是他武功精妙之处,我若能参透一二,这江湖上大大小小好手,岂不尽在我鹤风竹之下!” 丁善柔叹了口气,温柔劝道:“大哥你曾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算参悟了高深功法,日后若再遇得更加厉害的不世之人,都要与他们一较高下么?” 鹤风竹哪里听得进去劝言,满心满意,完全被那变换万千的招式牵去,只觉眼前妇人啰嗦,不想再与她争辩,负手摔门而去。 到得第三日,鹤风竹早早醒来,在院中专心练功,那套武学招式一日不如一日清晰,挥之极不顺畅,极不连贯,胸中愤懑,气上心头,一掌拍向墙边木桌,“咔嚓”一声响,那木桌登时四裂,乒里乓啷,到处散落。 “兄台何故发火?”只听一清透男声由远及近,翩然落至。一阵风过,那男子轻飘飘落在房顶,白衣诀诀,翼翼生风。 鹤风竹瞧他准时赴约,信心满满,知此一战,极是凶险,柔儿尚在家中,若他中途起了杀意,凭我功力,恐照料不及。于是说道:“此处狭小,施展不开,不如你我二人前去僻静之处比试。” 白衣男子登时会意,也不多言,脚尖一点,跃出院子,疾行向南驶去。鹤风竹暗叹此人轻功了得,忙也发足追去。 二人来到山脚下,水流潺潺,青松幽逸。那白衣男子轻点水面,身形一斜,右脚微抬,顷刻之间,一掌飞出。这一掌使得不是其他,正是三日前鹤风竹所用太极拳的一招,鹤风竹不防他未站定,招数既出,忙退后隔开,拳掌呼啸,也使出对方招式。 白衣男子一掌劈空,一掌又至,稳而矫健,掌风萧萧。鹤风竹于他招式印象,过了三日,极是模糊,想起哪招,便用哪招,一时之间,无从施对,频频落入下风,只得连连躲闪。 那白衣男子收起掌力,如履平地般在水面上盈盈浮起,说道:“兄台是对小弟三日前所使招数有所不满么?为何不全力使出?” 鹤风竹哪里使得出那繁复多变、极富变化的套路,这时被他一问,立时不悦,又不愿如实相言记不住,冷哼一声,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没由来的在此惺惺作态,那三日前的招式,若你此刻再使,能原原本本地再耍上一套么?”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兄台慧眼,小弟确实无法使出全部所用招数,倒叫人见笑了。”说话间左足轻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又立在水面之上。 “你....”鹤风竹怒视他,欲出招教训,思及比试未过,贸然用出本门武学,岂不是又要被这年轻泼皮笑话?当即稳住心神,收起杂念,回忆半刻,腾身跃上水面,飞掌便击。 那白衣男子上身不动,脚面弯曲,顺着水流划了个半弧,只见波纹荡荡,一浪接着一浪,翻然四散,瞬时之间,左脚脚面抬起,在水面上重重一踏,水波如遇礁石大浪,四面腾起,夹着内力裹住周身。 鹤风竹肉掌刚至,触到流水,猛地臂上酸麻,暗暗一惊,抽手回档。发起内力又是一掌袭去,却被那四面升起的水珠拍撒,隐隐作痛。 好强劲的内力! 第127章 白衣男子4 鹤风竹自诩一身武学皆出自名门,数载修炼,内力深厚,此刻竟被一个无名青年招招击败,极是灰心失落,不愿再比,退至岸上,叹道:“这一招,看似柔和,实则内力尽藏于水浪之中,叫人佩服。”话锋一转,又道:“但这与我武当‘太极拳’有何关联?” 白衣男子脚面波动,也跃至岸上,反问道:“贵派武学,擅长借力打力,顺势而为,无论是太极剑,还是太极拳,皆是如此,小弟适才一招虽说不上名头,却也顺应了贵派武学精要,万事万物皆可作力,又如何不是太极拳法的一种呢?” 是啊,这何尝不是武当武学精要所在.....山影西斜,凉风吹拂,鹤风竹站在山下,被这一席话深深震撼,“想我鹤风竹苦练数载,三更眠、五更起,一日不敢懈怠,才有得如今这番修为,而这年轻人不过短短看过一遍,就能参悟个中之道,实在令人叹服。”想到此处,只觉伤感,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笑。 笑罢,半晌才道:“你到底是何人?” “小弟姓沙,不过是江湖上寂寂无名的小辈罢了,兄台乃武当灵上真人弟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小弟尚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那白衣男子手负背后,款款说道。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鹤风竹道。 白衣男子抬头看天,举手指云,缥缈翻覆,淡淡地道:“江湖中名家众多,世间万般武学,非你我凡胎肉体能悉数掌握,但七十二路拳脚,成百上千套路,佐不过一个‘变’字。” “‘变’字?此话怎讲?”鹤风竹问道。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白衣男子吐出一句,上前几步,向鹤风竹行了礼,“兄台武学已属上乘,你我二人比试不过是一时之兴,兄台万莫介怀,小弟这就离去。”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鹤风竹念叨几遍,不甚理解,想要再问,抬头一看,那白衣男子早已消失,惟留清泉长鸣,山石屹立。 鹤风竹轻功一跃,寻出几里地,哪还有那白衣男子身影?顿时心中难以名状,滋味难说,悻悻回到山脚下,望着一池流水,怔怔不语。 他所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到底是什么意思?谁能来告诉我?到底如何才能掌握这世上武学,如何才能像那人一般恣意挥洒?啊!鹤风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地就能参破,你却要辛苦努力多载! 哈哈哈哈.......鹤风竹状似癫狂,又哭又笑,瘫倒在地,脑中全是那白衣男子临别之时所言。 他姓沙,他到底是谁? 这般胡思乱想,肝气郁结,口中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鹤风竹抹干眼泪,躺在地上,望着黑云密闭,月上梢头,渐渐睡了过去。 丁善柔做好晚饭,迟迟不见鹤风竹回来,心下起疑,提了短刀、灯笼便寻了出去。过得半晌,才在山脚下岸上找到。鹤风竹早已转醒,呆呆看天,一言不发。 “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丁善柔瞧他面如死灰,还道是二人比武受了伤,心中一凛,就要查他身体。 鹤风竹摆摆手,推开她,说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你这个样子,我如何放心得下?”丁善柔紧张道,说罢,放下灯笼,就要抬他肩头。 鹤风竹不愿起身,一掌将她推开,兀自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丁善柔。 丁善柔心中委屈,又担心他吃了败仗想不开,于是道:“大哥既不愿回去,那我在这陪你。” 鹤风竹不再说话,夜幕寂静,冷风四起,只闻呼啸阵阵,二人均是沉默。过得一个多时辰,已是子时,月明星稀,高高挂起。 鹤风竹渐稳心神,缓缓开口道:“柔儿,你无需在这儿陪我,我打算出去几日,去找那姓沙的年轻人。”说完起身,扶起一旁坐着的丁善柔,轻轻拂去额上青丝,叹口气道:“我心中有许多疑问,若解不开,日日难安。” 丁善柔握住他手,但觉一阵冰冷,捧在唇边哈了口气,道:“我知大哥心里难过,你且去寻他,不必担心我....” 一别数日,鹤风竹迟迟未归,丁善柔独自留在家中。恰逢韩戴生返回村子,从她口中得知鹤风竹和那白衣男子二人比试拆招,大为懊恼。那白衣男子,正是韩戴生苦等之人,没成想阴差阳错,反而叫鹤兄遇上,吃了败绩。 “此人擅长攻心,但望鹤兄能早日想开。”韩戴生叹气道。 又过得三日,鹤风竹一无所获,悻悻而归,见韩戴生归来,提及此事,仍旧气愤不甘。闻韩戴生相告,才知此人本名沙竟海,不知师从何处,这两年以来,突然出现在江湖武林之中,连挑泰山、嵩山、华山、南岳衡山诸派,后又远赴关外,寻得“踏原野玲”伊庄稷伊大侠,用其成名招数“伊氏十八路夺命剑”将他打败,又南下用“归魂掌”战败“暗萧无闻”易大侠,二位大侠羞愧难堪,早早故去。 “伊庄稷、易恒山,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竟都败在此人手中,足见其功力深不可测。”鹤风竹重重一叹,伊、易二人,年纪与鹤风竹较之,也只大了几岁,但无论武学造诣,江湖地位,都远超于他,这般想罢,心中却是更加难过。 三人一齐吃了饭,信步闲逛,到得镇上,商品琳琅,丁善柔被吸引得一个个摊位瞧看。 鹤风竹与韩戴生不远不近,跟在身后,那韩戴生无意瞥见摊上短剑,拿起端详一阵,又轻轻放下。 鹤风竹瞧出他喜欢,当即取过,付了银两,交给韩戴生,说道:“喜欢便买,韩兄何故犹豫不决?”但瞧那剑鞘之上刻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八个小篆,极是考究。又好奇问道:“韩兄可是有心仪的女子?” 韩戴生接过短剑,摇头道:“小弟哪里有这等福气,能照顾好家中老母,已是万幸....今日出门,本是陪鹤兄散心,反而却让鹤兄破费了。” 第128章 缘终尽1 鹤风竹看向丁善柔背影,淡黄轻衫,青丝垂下,仿佛还是那个襄阳城中的无邪少女。他轻叹一声,目光一黯,对着身旁韩戴生道:“我打算回武当山一阵子,柔儿武功低微,我不放心,韩兄若不急回去慕容山庄,可否代为照看一二?” 韩戴生离庄已有足月,加之未能寻到沙竟海,本欲回来见上一面便做离去,这时被他相托,反而不好意思道出辞行,想了片刻,点头答应。 鹤风竹回到家中,收拾了衣服细软,这才与丁善柔分别。 丁善柔不知他此去山中,多久才能回归,只是日复一日等待。秋去春来,夏去冬至,转眼便是三年。 这三年间,鹤风竹再未回过家中,丁善柔偶尔上山探望,每每得见,那鹤风竹不是闷头看书,便是闭关练功,总共下来,竟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山中大多男弟子,丁善柔久居不便,没住几日,便悄悄下山回去。 其实正逢年关,除夕将至,简陋山村,亦是张灯结彩。 大雪纷飞,天地共色。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放爆竹,不亦乐乎。暗处一道黑影,一动不动,看着几个小孩玩耍,“砰”地一声,脚面炸开,一枚爆竹不偏不倚,被一个瘦小少年丢到黑影脚下。 那小孩调皮一笑,跑到黑影跟前,张牙舞爪做着鬼脸。那黑影不动声色,忽地抬手掐住小孩脖子,一掌丢出老远,那小孩哪里受得住这般摔打,轻哼一声,晕死过去。其余两个玩伴吓得哇哇大哭,分头跑回家去找父母。 黑影缓缓上前,踢翻地上残留的爆竹碎屑,揭下斗篷,露出一张极是消瘦的面庞。 丁善柔正在缝制过冬棉裘,被屋外妇孺哭声惊动,别了短刀推门去看,只见村中众人围着一个小孩哭天抢地,一道黑影立在人群不远处,神情漠然。 “风竹大哥?”丁善柔一惊,顾不得人群吵嚷,朝那黑影奔去。 那黑影见她迎来,转身提气便跑。丁善柔这三年间同韩戴生学了不少内功心法,轻功、暗器之术,已颇具胆色,忙发足追上。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村落,前方田间白雪皑皑,在黑暗中泛着荧光。 “风竹大哥,为何你下了山,却不返家?”丁善柔紧张道,“我....我还在家中等你....” 鹤风竹回过头,看她长发盘髻,髻上只插了他曾亲手打磨的朱钗,身穿宽大长袍,腹中微微隆起。眼前女子,他的发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却已布上风霜之色。 二人许久未见,鹤风竹不禁眼眶一润,一阵哽咽,颤抖着抬手抚摸她隆起的小腹,失魂道:“我且问你,这孩儿.....这孩儿可是韩戴生的.....” “什么....”丁善柔退开两步,被他所言大震,心道二人一别数月未见,本该小别更胜,浓情蜜意,此番重返,不但不关心,反而诘问,不由心头轰鸣,只觉委屈,登时落下几滴泪来。 “大哥这是何意?几个月前,我曾上山看你,你与我恩爱....你竟忘了....”丁善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瞧眼前丈夫粗布长衫,形容枯槁,发髻散乱,胡须荏苒,一副落魄景象,不禁心疼,软语道:“山中三年,大哥可是受了委屈?今日正好是除夕,我们先回家吧....” 说罢缓缓迎上,握住鹤风竹右手,放在小腹之上,柔声又道:“我为这孩子取名修儿,盼他能思及进取,品行端方,日后做个堂堂正正之人,大哥你觉得如何....再过上半年,大哥就要做爹爹了,你心中可欢喜?” 鹤风竹手心颤动,轻轻朝她腹中摸去,猛地大喝一声,右掌运气,狠狠一掌,拍向小腹。丁善柔始料不及,大惊失色,想护住腹中胎儿,却已不及,整个人被掌风一带,重重跌倒在雪地上。 丁善柔只觉腹中奇痛,下身一股暖流涌出,打湿了衣裙。 “你......”丁善柔奇痛,心如刀绞,眼瞧洁白雪地被染上猩红,未出世的孩儿怕是难保,心中悲极,发着哭腔问道:“为什么.....” 鹤风竹双目猩红,青筋暴起,蹲下来呃住丁善柔喉咙,恨恨地道:“你我夫妻缘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说罢狠狠将她推开,举步便走。 丁善柔腹中剧痛,蜷在地上,雪水夹着血水,冰冷刺骨,袭遍全身。她忍痛强撑,抬手抓住鹤风竹脚踝,哭着道:“我在家中等你三年.....日日盼你...盼你归来.....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笑话,你与那韩戴生苟且,怀下此子,还要我做个便宜爹爹不成?”鹤风竹面目狰狞道。缓了缓神,又蹲下冷冷瞧她,“既然你二人两情相悦,那你便跟了他吧,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何必再跟着我这个武当弃徒......”说完起身,抹了把眼泪,抬脚欲走。 丁善柔死死拽住,不让他走,口中不停解释:“我与韩大哥并无男女之情.....大哥....你为何不信我.....” 鹤风竹瞧她哭得凄楚,心中不忍,立在原地,怔怔不语。 原来他从武当山下山,半路上又遇见了那王术、三娘夫妻二人。二人乍见仇家,自知不是他对手,惊恐万分,拔腿要逃,两人两条肩膀已被狠狠拿住,鹤风竹往后一带,二人只感一阵酸痛,向后跌倒。 鹤风竹吃过两次大亏,再不留情,运足内力,便朝王术天灵盖猛地一盖,鲜血顺颊流下,登时毙命。又运气一掌,就朝着那三娘拍去,掌风尚未达,只听那三娘道:“且慢....三娘有一事,需得相告,待我说完,你再杀不迟!” 鹤风竹不知她又要耍什么把戏,恐她使诈,掌上一动,就要拍上。 “丁善柔可是你妻?”那三娘极快地速度道出,瞧他手中顿停,长吁口气,又道:“三娘前些日子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子,举止亲密,道长不妨回去一问,便知三娘所言是真是假。” 第129章 缘终尽2 鹤风竹顿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只觉鸟虫附在耳边,嗡嗡嘶鸣,一股真气从丹田汇出,尽灌五脏,身心俱熬。 那三娘瞧他模样,显然是信了几分,心中冷哼,你害我夫妻躲藏多年,如今又害死我丈夫,那就让你也尝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滋味!思罢狂笑两声,取出袖中匕首,刺进心口,立时倒地身亡。 鹤风竹在山中练功,已近走火入魔,这时被她一番挑拨,竟分不清真假虚实,只觉身子如洪水猛兽,一道怒火难以遏制。乍见丁善柔身怀六甲,大是惊骇。他只知自己在武当山上住了三年,浑不记得何时何地与家中妻子有过团聚,那这孩子,从何处而来?又是谁的孩子?那三娘挑拨之言历历在耳,鹤风竹失了心神,越发怀疑眼前妻子与韩戴生有染,怒火攻心,再也忍将不住。 那腹中孩儿与我何干?我为何要留他在世上?荒谬!笑话!鹤风竹怔杵半晌,心烦意乱,再不愿多看丁善柔一眼,用力将她踢开,罩上斗篷,消失在雪夜之中。 丁善柔被踢出两尺,天冷地滑,顺着雪地跌进旁边田地。 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积雪越来越厚。丁善柔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不知鹤风竹缘何变成这种模样,回忆初时相遇,二人成亲,恩爱几载,如今竟闹成这般,一切仿佛梦幻泡影。 “修儿....是娘亲无能,没能保护住你,令你尚未出世....便早早离去.....”她喃喃地道,颤巍巍抬手盖住小腹,凄然一笑,闻远方阵阵爆竹,欢声笑语,只觉心如死灰,再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当下取出随身短刀,抽出刀鞘,露出刀身寒光凛冽。 这把短刀,是大哥你为我亲自打造,相思之情,相思之意,尽在其中,如今你这般待我,疑我与韩大哥有染,亲手杀死腹中孩儿..... 鹤风竹,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这般不堪么.....罢了,只当我丁善柔此生有眼无珠,所爱非人,修儿,娘这就来陪你..... 思罢一颗泪从眼角流下,握住刀柄,便往脖颈送去。 就在这刹那间,突然一道人影迅速迎上,抬掌夺下短刀,急道:“夫人这是作甚?”又看她浑身是血,又惊又异,“出了什么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戴生。 正值年关,韩戴生念及家中母亲,又应允过鹤风竹照顾丁善柔,思来想去,便提早几日回去慕容山庄将老母接来,一齐过节。安顿好家中老母,迟迟不见丁善柔人影,雪夜风大,恐她遭遇危险,出来一路寻找,还好及时寻到,这才得以制止。 丁善柔丢了魂一般,一声不吭,已是欲哭无泪。韩戴生待要再问,只瞧她身子一歪,昏死过去。 丁善柔在榻上养了数日,腹中孩儿已失,加上风感入侵,身体极是虚弱,再无生存之意。韩戴生请遍附近郎中,皆无办法,只交代早早准备后事。再三思量,雇了几名伙计,租了马车、轮椅,带着她回去“姑苏慕容”疗伤。 此后天高水长,鹤风竹、丁善柔再无交集,正如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梅剑之、慕容离几人听罢韩戴生回忆,均是叹息不已,明明好好的一对有情人,却因虚无渺茫之事生生分离,到死方知大错。 林诗音听得难过,轻轻拂去泪水,又问:“那韩夫人来到慕容山庄,可曾再惦记那厮....” 韩戴生重重一叹,沉声道:“起初善柔一心求死,不愿治病,老夫再三劝解,用遍药石,才吊住一口性命,时日久了,竟也对她动了情,一个柔弱女子,天地茫茫,又能去到哪儿.....便求娶她为我韩戴生妻子,此生此世,绝不辜负。” 梅剑之想到初见丁善柔时情景,飞扬跋扈,动辄打骂,只觉此人粗鄙,甚是厌烦,却不想背后竟遭遇过这诸多事情;义父终究为了那高深武学,放弃了心中挚爱,疯癫一世,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 人生无常,四个字写起来简简单单,亲身经历,却是沉重不已。他心中难过,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忙极力忍住,只轻叹一声。半晌想到什么,不解道:“韩夫人临终之前,称二人互救三次,可方才听来,也只有两次.....” 韩戴生立在丁善柔坟前,轻抚石碑,“善柔自那夜落胎,又在雪地太久,落下病根。生香儿之时难产三日,险些丧命,那鹤风竹不知从何处听说,闯进寨子,趁她昏迷,渡了真气,这才侥幸活了过来,产下香儿。” 第130章 梦离别 “那时老夫与鹤兄匆匆见过一面,他已全无当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态,整个人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言谈举止,更是颠三倒四。哎.....老夫当时只道他是受了刺激,才状做这般,却没想到,竟是练功走火入魔迹象.....” “怪不得义父提及往事,总说自己无福厚之命,未能遇得名师,其实只是过往悲痛,不愿再想起罢了。”梅剑之思道。 这时已近晌午,韩戴生丧妻悲怆,不愿离去。一干人等只得先行离开。 慕容离一连多次奔波,久未休息,只觉疲累。念及梅剑之刚遭重创,必是心中难过,打算先送他回去,再行安慰。尚未迎近,易水寒当先搀起梅剑之,便往竹林外面去。 慕容离不禁一阵哑然:水寒机敏有趣,能言善道,梅大哥有她照料,想来更能宽解郁闷。眼下鹤老翁虽死,却仍有许多人觊觎沙翁,觊觎慕容山庄.....我只需练好武功,守住父亲基业,至于其他,还想那么多作甚..... 梅剑之被易水寒搀回房间,躺在榻上,看着易水寒仔细检查小腿包扎伤口,发束金环,烟波流水,平日里虽大大咧咧,倒也是个极俊逸的女子,不由一阵叹息:“寒儿待我真心真意,我本该倾心接受这份感情,可是人心岂又由得自己控制,再这般含糊不清下去,必引起阿离误会,对寒儿也不公平。” 于是道:“寒儿....我有话想对你说....” 易水寒倏地收住纤手,顿了顿,直起身子笑道:“有什么话,一会儿换完纱布再讲,眼下我要去打水。”说着便往屋外去。不一会儿,她端着瓷盆进屋,一言不发,只坐在榻边,轻轻用帕子蘸了清水,擦拭周围溅了雨点的泥土。 梅剑之瞧她双眼泛红,显是哭过,于心不忍,一时竟开不了口。 “梅大哥,我早便瞧出.....你心中喜欢的是阿离.....”易水寒沉默半宿,忽地开口道,“我易水寒拿得起、放得下,大哥你既无意与我,我自也不会纠缠你,但阿离身份显贵,又负着重担,掌管这偌大的慕容山庄,未必会将感情之事放在首位.....” 梅剑之神色一黯,寒儿的这些劝言又何尝不知,他自知与阿离相距甚多,初时只想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谷底相处,几番搭救,已然越发地控制不住,就算是被拒,被厌弃,总得试上一回。 “寒儿,你是我梅剑之流落江湖,第一个真心真意待我之人,我对你十分感激,亦十分爱惜,可那不是男女之情,我不想欺瞒你,惟盼日后寒儿你能遇得爱护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男子。”梅剑之正色道。 易水寒眉心微动,收起手帕,长吸口气,转过身笑道:“世间男子千千万,我又岂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你既做出选择,那我便助你,只是梅大哥你抱得佳人,可别忘记我这个朋友!”说罢掩门而去。 用罢晚饭,梅剑之连日困顿,腿上隐隐作痛,念着鹤老翁教授的内功心法,运转全身,倏而顿感舒适,竟不由沉沉睡去。 恍惚梦呓,义父搀着丁善柔荡进屋内,二人面若朝华,恩爱有加。梅剑之蓦地坐起,一时难辨眼前景象是真是幻。 “梅小兄弟,贫道和夫人就要走了,此后再无相会之日。往日恶事做尽,极是愧疚.....贫道此生作孽太多,无缘子嗣,你与我相处数月,父子相称,我却未能尽到义父责任....临别之际,授你掌法一套,能领悟多少,便是多少,一切全凭缘法。”鹤老翁朗声说道,青衫道袍,头盏发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梅剑之又惊又奇,坐正身子,但瞧鹤老翁上前两步,迷雾成幻,双手倏张,二化四、四成八,各自起掌,变化万千。 “这是.....千手如来掌!”梅剑之暗道,不敢分心,仔细去瞧。 鹤老翁不疾不徐,一套掌法缓缓使出,刚中带柔,相和相立。这般过得一盏茶功夫,十二招掌法尽数挥出。鹤老翁收掌摆手,负在背后,说道:“原本想传授你武当太极剑法和太极拳法,但你终究非我武当弟子,贸然传你,此事不妥。适才掌法乃贫道所创,小兄弟若瞧得上便学,瞧不上也罢。红尘随风,匆匆一世,人死灯灭,皆是虚妄,愿你往后顺心顺意。” 梅剑之闻言,一阵触动,“倘若义父不为打赢那沙竟海,妻儿相伴,如今过得当潇洒惬意吧。”他支撑着下地,想靠近鹤老翁,却见二人身形越来越淡,如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义父.....”梅剑之哽咽,轻轻唤了一声,重新坐到榻上。 又闻一阵异动,一道人影堪堪推帘入内,五旬年纪,身穿黑金镶边长衫,头戴玉冠,面目慈祥,低低唤了句:“剑儿....” 梅剑之乍见眼前之人,再也绷将不住,瞬间泪目,踉跄扑倒跟前,抱着那五旬老者道:“爹.....爹....你怎么会在此出现.....剑之是在做梦么.....” “剑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此人正是常山镖局梅万公,梅剑之的父亲。 “爹.....孩儿无能,未能亲手为爹娘、为哥哥、嫂嫂报仇雪恨,剑之有负你们....”梅剑之泪流满面,跪在梅万公脚边,紧紧抱着他双腿,一如幼时顽皮撒娇模样。 梅万公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擦拭掉面上泪痕,说道:“如今你已不是孩童,还这般哭泣,成何体统?”说着拍了拍他肩膀,又道:“爹娘不求你为我们报仇,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学得那顶天的武功,只要剑儿在这世上过得快活,我和你娘就放心了。” 梅剑之收起泪水,强忍难过,一阵抽噎,连连点头答应。话音方落,梅万公便消失再也不见。梅剑之慌忙去寻,哪里还找得到人影,“扑通”一声,跌坐在案边椅子上。 第131章 我就是你 这究竟是梦,还是.....梅剑之不敢细想,抬起双手,手心触摸过的身体,尚有余温。 “义父的临别授武,爹爹的宽慰之言,无一不是劝解我放下过往种种.....剑之会努力振作,学好武功,不负爹娘养育、教诲之恩。”想到此处,梅剑之释然几分,扶着案几边缘回到榻上,还未坐定,忽地白影闪动,若隐若现,矗在窗边。 “谁?”梅剑之微微一惊,举掌横在前胸,护住要害。 却见那白影越来越清晰,渐渐浮现出一个年轻男子,星眸剑目,五官深峻,青丝垂下,极是俊朗。月光穿透窗子,照耀在他半截身子之上,一半萤光熠熠,一半暗不见底。 “你是谁?”梅剑之沉住气问道。 那白影并不作声,依旧立在原地。梅剑之好奇心起,鼓足勇气蹒跚朝他迎去。 梅剑之仔细打量他,极是面生,不禁诧异,于是又问:“你是人是鬼,为何不说话?” “我就是你。”那白影突然开口道。 梅剑之一凛,看这人神态长相,与自己全然不同,怎地会是我?莫不是什么人特意来故弄玄虚吧!想罢一掌挥去,击他右肩。这一招出掌虽快,但梅剑之尚不能随意挥洒内力,空有招式,却无力道,只便吓他一下。那白影身形一晃,突然从眼前消失,又立在榻边,光照晦暗,瞧不清面容。 梅剑之倒抽一口凉气,这一夜,除了爹爹和义父,怕是真的见到鬼了。当即去摸案上烛台,打算燃起灯烛,好好看个清楚眼前之人。 那白影一动,按住他手臂,冷冷地道:“小子,这江湖上不知有多人想学到我一招半式,难道你不想么?” 梅剑之手臂一阵酸麻,动弹不得,他抬头看这年轻男子,不解道:“我干么要跟你学一招半式,我又不认得你,你长相与我也无一分相似,为何说你就是我,故弄玄虚,莫名其妙!” 那白影哈哈一笑,松开他手臂,向后退了几分,“你我有缘,日后必会相见。”那白影扬眉说罢,转身朝窗边走去,登时不见了身影。 万籁寂静,梅剑之猛然坐起,手及之处,绵软一片,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仍在榻上。 “原来是梦。”梅剑之叹道。看屋内一如往常,月光洒进,昏暗柔和,回忆适才场景,极是清晰,仿佛真实经历一般。那白衣男子究竟是谁,梅剑之仍是不解,思前想后,也记不清何时何地见过,面目却是格外真切。 此番一梦,梅剑之再也睡不着,索性穿衣坐起,静看屋外枝叶摇摆,忽闻窗外院中两名婢女经过,一人道:“就要下雨了,快点巡视,赶在落雨之前回屋。”那声音极轻,梅剑之却听得清清楚楚,似在耳边。 “莫非日日练这内功,竟能使人越发的耳聪目明。”梅剑之琢磨片刻,又忆及梦中鹤老翁所授千手如来掌,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不妨试上一试。当即提气坐稳,按着梦中招式一步步启呈,一会子右掌上翻,一会子又左掌叩地,越练越觉杂乱。 梅剑之颇是气馁,“这套掌法义父使过多次,每次败在阿离之下,我还道这功夫粗浅,花拳作秀,没想到能是这般千变万化,倘将它学会,已是不易。”干叹两声罢,收起心绪,再次抬臂去练。 梅剑之虽只睡梦中看过一遍,记性倒是不错,那千手如来掌的一招一式,在他脑海过了几遍,这般照着比葫芦画瓢几次,渐渐熟悉起来。“啊,我知道了!这掌法看似复杂,其实万变不离其宗,只需将那十二招练得滚瓜烂熟,再用极快地速度使将出来,可不就是千变万化,蹑影追风,旁人看起来只见眼花缭乱,如万千手臂挥舞。” 想罢心情大好,一掌随意挥出,但听“啪”的一声轻响,不远处桌上摆着的烛台被内力一带,倒在桌面。梅剑之惊讶不已,未料无心一掌,已有翻倒之力,抬手相看,恍若优思,“武当内功心法果然不凡。” 转念又想道:“义父自幼习武,已是武当派中为数不多的好手之一,偏生遇得那怪才沙竟海,受了刺激,心智大损。沙竟海,此人到底何方神圣?凭一己之力,便能搅动整个江湖武林.....” 一晃数日,梅剑之除了用饭,无事便打坐练功,依着内功心法调息养脉,腿伤渐好,这时杵着木棍也能下地行走。 江南入夏多梅雨,连番阴雨,甚是潮湿。梅剑之在屋中甚久,想要出去透透气,但瞧雨势不停,只感憋闷。 易水寒自打那日梅剑之吐露心声,再不日日前来,只隔三差五,送上点心,随口聊天解闷。倒是慕容离,自义父去世一别,许久未见。梅剑之日日牵挂,盼她能来探望一二,却一连数日,杳无音信,心中唯有苦闷。 “罢了,你不来瞧我,那我去找你便是。”梅剑之打定主意,杵着木棍,推门朝院中行去。刚到荷塘边上,乍见赵雯秀梳着小辫儿,轻纱短衫,一手提着竹篮,一手举着纸伞,迎了过来。 “梅公子,下这么大雨,要往哪里去?”赵雯秀娇声问道。 梅剑之得见赵雯秀,大是欢悦,忙道:“雯秀姑娘,可是阿离让你前来的?” 赵雯秀撇撇小嘴,没好气道:“公子进屋说吧,雯秀可没有多余的手来扶你。”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屋内,赵雯秀折起纸伞,放在门外,将竹篮一一打开,前两层瓶瓶罐罐,尽是丹药,最后一层用油布包着,拆开来竟是件白色崭新衣衫。 赵雯秀拿出衫子,轻轻放在梅剑之榻边,说道:“公子身上这件衣裳,是山庄家丁用服,还是换下来的好,免得旁人将你认作家丁。”顿了顿又道:“这些丹药,是我庄中藏药,虽不十分名贵,补气养心还是灵的。” 一一交代完毕,赵雯秀又命梅剑之坐下,伸手捏上他手臂脉搏,过得半刻,将他手臂放下,起身便要离开。 第132章 蒙面黑影 一番下来,赵雯秀对“慕容离”只字未提,梅剑之无心听她念叨,问道:“阿离她可还好?” 赵雯秀秀眉一扬,嗔怪道:“阿离是你随意叫得的么?我家小姐自然很好,不劳烦公子挂心。”话落便撑伞要去。 梅剑之被噎得一时不知如何问话,心中不解,眼前少女平日里温和谦逊,怎地这几次一见面,就是阴阳怪气,没句好话,浑不知哪里得罪她了,又见她要走,忙杵杖跟上。 赵雯秀睥睨斜扫,撑伞疾步驶出西苑,渐渐拉开梅剑之距离。“哼,你害小姐没由来的伤心难过,还好意思追上来。”她嘟囔着,施展轻功跃上西首阁楼二层,斜身避在廊上。 慕容离自于坟前一别,调整内息,歇了几日,思及梅剑之丧亲之痛,心中牵挂,带上粥菜,便往西苑去,正逢易水寒抱胸倚在院中树上,似有心事。二人不知聊了什么,慕容离听罢便匆匆返回,再未去西苑瞧上一瞧。 赵雯秀日日陪着她,又怎瞧不出她心事,越想越是气恼,小姐长到一十九岁,从未对任何男子心动,江湖上有门有脸的弟子,多番求亲,皆被拒之庄外,万没想到,却对那梅剑之动了心思。 赵雯秀本是性情柔和之人,待人和蔼可掬,便是与人生了口角,也记不到第二日。唯独对慕容离极是上心,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小姐高兴,她便高兴,小姐不悦,她亦烦恼。这般眼见小姐为梅剑之乱了心神,自是心急。 “那姓梅的有什么好的,既非名门之后,武功又是低微,小姐定是叫他那副皮相,那张厉嘴给迷惑了。他若胆敢对小姐不敬,我便划烂他那张脸,拔下那口中舌块!”赵雯秀冷冷立在二楼廊上,静等梅剑之追来。 梅剑之腿伤虽好了大半,仍不能快步行走,半刻才追到阁楼底下。细雨蒙蒙,梅剑之衣衫鞋袜未全部浸透,也湿了大片。来到阁楼之下,右首亭子岿然不动。四处望去,景色依旧,义父和韩夫人却已魂归黄泉,不禁一阵感慨。 正兀自伤神,乍闻树后闪动,梅剑之侧目去瞧,只道是赵雯秀故意藏在那里,唤了句“雯秀姑娘?” 那动静乍然止住,只余雨声沙沙。赵雯秀在二楼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起疑:“大白日的,谁在那儿鬼鬼祟祟?” 梅剑之半晌不见回音,摇头作罢,就往前去。刚转身,只觉脑后生风,一道黑影快速袭来。忙右脚站住,闪身躲开一记。 一道寒光从耳畔呼啸,那黑影再次击来。梅剑之行动不便,连连斜腰躲闪,竟全叫他避了开去。 “你是何人?干么偷袭我?”梅剑之问道。 那黑影一身黑袍,遮着面庞,手负井盘剑,长约三寸,一面平整,一面如针一般,细尖锋利,在手心连转几圈,指尖一拨,又朝他刺去。梅剑之再不及躲,情急之下,挥起手中木棍,一杖挡下,但听闷砰一声,那井盘剑所及之处,寸寸断裂,木棍登时劈成两截。 梅剑之一愣,再无支撑,险些就要跌倒,楼上赵雯秀见状,飞身跃下,急急扶住。 “什么人,擅闯我慕容山庄?”赵雯秀起招喝问,以伞为剑,当先刺去。 那蒙面黑影手腕一转,左右手分别贯出两柄三寸井盘剑,五指紧拢,疾穿出去。赵雯秀一只手扶着梅剑之,一只手翻转纸伞,见两剑齐齐刺来,腕力一带,分别朝着左右两面荡开。那蒙面黑影不闪不避,两剑齐入,剑尖犀利,登时划开纸伞两道长长口子。 赵雯秀瞧伞面已破,索性运力一挥,除去剩下残破,只剩一杆伞柄,腰间盈盈一动,举柄刺去那人胸膛。她身材娇小轻盈,力量欠缺,所习武学偏于灵巧。慕容离自参破“拈花拂柳手”奥妙,尽数教给了赵雯秀。但她内力终究与慕容离尚有距离,耍起来招式翩巧尚可,力道却是绵软,遇得内功深厚之人,三招两招即露马脚。索性以剑代指,长剑锋利,弥补力道上的不足。 这时她未带佩剑,也未猝防山庄之内竟闯入歹人,庄外庄内,守卫弟子皆是好手,这人却入无人之境,蒙混进入,可见功夫之深。 赵雯秀不敢托大,运力一刺,已使出十分力道。那蒙面黑影瞧此招来势凶猛,也不硬接,急退几步,向右一偏,避开伞柄。又拨弄手中短剑,偏身袭至赵雯秀身后,一剑刺去。这一下速度极快,赵雯秀不察,背后空防,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梅剑之见状,忙挡在身后,脑中记起义父传授的千手如来掌,当即右掌飞出,正中那人手臂。那人只道梅剑之是个病弱小子,毫不在意,见掌飞来,仍不收招,登时臂上猛遭一掌,只觉一阵麻痛,险些失掉手中井盘剑。 那蒙面黑影眉头一皱,退后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梅剑之。赵雯秀也是惊奇,但瞧他出招怠滞,武功招式并不纯熟,一掌却能击退蒙面黑影,足见内力浑厚。 “想不到那疯癫老道儿,传给梅公子的内功心法,威力竟这般大,怪不得那老道儿宁愿叛出师门,也不肯自废武功。”赵雯秀暗暗忖道。 那蒙面黑影思量片刻,不做久留,发足便要越墙逃走。赵雯秀哪里能让这人随意进出?足尖一点,急出一招拈花拂柳手的“飞天舞旋”,指尖并拢,急忙抓住那人脚踝,用力往下一带,那人飞出两尺,生生被拽了下来。二人重新落地,那蒙面黑影见赵雯秀不依不饶,纠缠不休,杀心顿起,袖中一荡,飞出三柄短刺,风驰电掣,朝着赵雯秀面上击去。 赵雯秀持伞柄隔开短刺,正要发话,却听“嗖嗖”几声,又是三枚短刺袭来,立时再挥伞柄去挡,哪知这三枚短刺行到半空,突然变了个方向,一枚朝着左肩,一枚击向右肩,最后一枚如破竹之势直击胸膛。赵雯秀吃了一惊,忙荡开左右两枚短刺,却瞧那第三枚寒光凛凛,暗藏劲风,直剌剌逼近,顷刻间便要刺进胸膛。 第133章 疑窦丛生 赵雯秀饶是机敏,也躲不开这一枚快如疾风的短刺,登时慌张,迈足连连退后。梅剑之见势不妙,来不及多想,拔腿上前,右手一握,刹那间抓住那飞来短刺,“哐当”一声,短刺断开,碎成两半,梅剑之手心被尖刺挑破,鲜血浸出,滴滴下落。 赵雯秀和那蒙面黑影同时一惊。那蒙面黑影见附近陆续赶来庄中巡视弟子,趁着二人分心,一跃跳出几丈,迅疾遁走。 “梅公子,你....你没事吧?”赵雯秀扶住梅剑之,慌张道:“若不是公子及时相救,雯秀恐怕......”说着,惭愧地低下了头。 梅剑之笑笑,说道:“姑娘不必道谢,其实我也没把握接住那枚短刺,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容细想。” 赵雯秀见他说得坦诚,更是羞愧,不久之前还在心中盘算如何施害,倏忽之间,反被眼前瞧起来一无是处的梅剑之所救。那蒙面黑影早已不知踪迹,赵雯秀也顾不上再追,将梅剑之扶回西苑厢房,仔细处理了手上伤口,上药包扎。 “梅公子,我瞧你适才所使招式,略有眼熟,可是那老道儿教你的?”赵雯秀好奇问道。 梅剑之点头做是,遂将睡梦中,义父传授千手如来掌之事道出。赵雯秀听得惊奇,张口结舌,“这等神奇之事,雯秀只在话本中见过,没想到,世上当真有托梦一说。” “许是义父突然自尽,日有所思,才会梦到这光怪陆离之事。”梅剑之沉声道。 思及义父,梅剑之心中对他的仇恨,已随那夜梦中最后一面,逐渐放下。只是那白衣男子,他实在想不通。 “我就是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有所警示? 赵雯秀瞧他出神,目光澄澈,棱角分明,一张俊秀面庞在昏暗的屋子内饶有韵味。恍恍一怔,心道:“无怪小姐对他生出好感,这样一张脸,又曾舍身相救,试问哪个女子能不心动?”转念又想:“小姐差我来照顾梅公子,反而因我又受了伤,回去该怎生交代....不如就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擦伤的.....不行不行,小姐何等聪明,岂会信我一言之词....” 梅剑之晃过神,见赵雯秀嘴上嘀嘀咕咕,一双杏眼滴溜溜转,只觉好笑,问道:“嘀咕什么呢?是在想回去怎么交差么?” “啊....你....”赵雯秀被识破心思,顿时脸红,匆匆收拾了桌上药瓶纱布,飞快地走了。 梅剑之见她远去,收回笑容,细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那一批批黑衣人到底是何处由来?既不去寻沙翁所在,亦非蓄意挑事,大闹山庄。我在哪儿,他们便出现在哪,莫非是因我而来? 想到此节,梅剑之细细回想三次碰见黑衣人情形,前两次因阿离及时出现,打退了他们,但方才那黑袍蒙面人,武功明显比自己和雯秀姑娘高出许多,完全可趁庄中守卫未赶来之前拿我性命,为何又迟不下手,反而逃走? 他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奇怪,“自镖局满门被屠,爹娘遇害,我便跟着义父来到这慕容山庄,别说惹着了什么仇家,就是江湖中人,除了寒儿、''寒冰双侠''、衡山派秦兄弟、钟兄弟师兄妹三人、林家妹子,还有那寻无踪迹的龙吟凤和五毒教主莫水笙,也未曾认得几人.....到底会是谁?” 梅剑之思忖半晌,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再想。有这功夫,不如打坐练功,若有一日那黑影再来进犯,尽力拿住细问便是。 踱至榻旁,低头瞧见枕头边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件衣衫,梅剑之这才想起,伸臂展开,一条月白色长衫赫然映入,梅花暗纹若隐若现,摸上去极是细软。“这是.....苏州锦缎。”梅剑之扬眉一笑,脱下旧衫,小心翼翼换上新衣,抬臂伸展,但见一腋下道细微裂口,原本缝合的线头被撑破。 梅剑之对着铜镜看了半刻,忽地大喜,“''姑苏慕容''地处苏州,丝绣盛行,这件衣服布料华贵,但针脚粗糙,想必也只有不善女工,不赢厨艺的阿离所为。”想罢,忙褪下长衫,轻轻摆好放在榻上,竟是再也不舍得穿。转念又想:“我若将它放这,阿离哪日寻来,瞧我不穿,必然认为是我嫌弃。也罢,你不善使针线,我却做得。”于是翻箱倒柜,在隔间里找出针线,展开连袖,小心谨慎地缝补一遍,这才重新换上。 第134章 一时戏言 一连几日,赵雯秀每到午时便来送饭,有时素菜白粥,有时苏锡菜点,日日不重样。 这日正午,大雨绵密,天昏地暗,屋内阴沉无光,梅剑之点上蜡烛,专心拆纱换药,手心伤口长出新肉,时疼时痒。 门“吱呀”一声打开,赵雯秀一袭湖蓝短衫短裙,灵动秀逸,轻盈举步,将食盒放在桌上,见梅剑之兀自换药,忙取过药膏,替他敷上,包扎完毕,取出食盒餐点,一一摆上。 梅剑之瞧桌上菜肴,煞是精美,不由好奇:“这松鼠鳜鱼、姑苏卤鸭、响油鳝丝色泽鲜美,闻之幽香,雯秀姑娘当真好厨艺。”这三道菜乃苏州名菜,梅剑之曾与友人游历四方,在苏州城品尝佳肴名菜,故此一见,立时郎朗道出。 赵雯秀羞涩道:“不过是家常小菜,公子见笑了。” 梅剑之左手执筷,尝罢几口,便即放下。佳肴鲜美,入口即化,但他却毫无食欲,遥记数日未见慕容离,心中郁闷,就算日日送上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 赵雯秀瞧出他心思,故意打趣:“可是饭菜不如意,梅公子不愿再用?” 梅剑之尴尬,拘筷又送几口,片刻又放下,不急问道:“阿离她近日可好?” 赵雯秀却不作答,嘻嘻一笑,踱着步子道:“哎呀!前日红竹姐姐捉了只柴鸡,说是拿来给公子补补身子,哪知那鸡不知好歹,刁钻厉害,竟自己个儿脱了缰绳跑了!红竹姐姐气的一宿没睡好觉!” 梅剑之看她讲得神采飞扬,睫毛忽闪忽闪,不忍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听着。 赵雯秀说罢一通,暗自笑道:“你想见小姐,直说便好,何必这般扭捏?你问我小姐行踪,我偏不告诉你,看你能憋到几时。”于是继续道,“红竹姐姐杀鸡不成,反噬把米,一时气不过,提了长剑去林子里寻那蛮鸡,就这当口,公子你猜红竹姐姐瞧见什么了?” 梅剑之半听半就,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瞧见什么了.....” 赵雯秀扑哧一声笑,朗声道:“红竹姐姐看见林中一男一女有说有笑,举止亲密,只道是歹人闯入,拔出长剑便斩了上去,三人斗作一团,定睛一看,那二人竟是林家姑娘和衡山派的钟公子,你说有趣不有趣?” 听得此处,梅剑之眉心一动,胸中展慰,心道:“诗音妹子终是与钟兄弟好上了,钟兄弟待人谦厚,又是衡山派的得意弟子之一,诗音妹子能嫁得衡山,日后总算有个着落,倒也不负林老前辈临终嘱托。” 他虽与林诗音相识甚早,结伴同行,一路和谐。但遭家道骤败,丧亲沉痛,无暇其他,曾婉拒林诗音少女朦胧心意,每每见到林家妹子,便觉有愧,此时闻言,她已觅得良人,倒是除去了一块心事。 赵雯秀依旧东拉西扯,脆声脆语,说个不停。梅剑之无奈叹气,突生一计,一双眼直盯盯瞧着她,说道:“姑娘可爱伶俐,不妨日日前来,好与我解解闷。” 赵雯秀忽地住口,被他一瞧,竟不好意思起来,立时低下了头,双颊绯红,娇羞无限。嗔道:“雯秀.....雯秀忙得紧,哪有功夫陪你解闷,被小姐听去,你莫要再见到她啦!” 梅剑之听她嗔怪,暗暗发笑,终究是幼稚少女,三言两语,便即唬住。 “我手疼得紧,无法执筷,麻烦姑娘将菜肴送我口中。”梅剑之两手摊开,右掌裹着一层层白纱,装作无力。 赵雯秀脸又一红,不愿道:“公子有手有脚,干么要我喂.....” 梅剑之道:“我如今脚是废的,手也是废的,手掌麻痛,若端不住碗筷,失手摔了,岂不枉费好妹子的一番心意?” 赵雯秀闻言,一时语塞,看他可怜,心下一软,只得执筷,夹了块鱼肉往他口中去送。 就在这时,但听一声轻响,慕容离一袭青衫掩门进内,纸伞倒放,立在墙边,见二人情形,便猜是他戏弄雯秀。 赵雯秀面上一红,放下筷子,蓦地站起。 “既然吃不下,便不要吃了。”慕容离看着一桌汤菜,几乎未动,命赵雯秀收拾干净。赵雯秀得了令,迅速将桌上餐盘残羹清理干净,提上食盒,便先去了。 梅剑之日思夜想,但盼慕容离能亲自来瞧上一眼,此时亲临,喜不自禁,一时间激动得不知如何开口。 慕容离打量他几下,忽地右掌挥出,砍他肩头,速度极快,倏而之间,已触到衣角。梅剑之尚在思量如何道明心意,惊见飞掌来袭,心中一凛,沉肩相避。慕容离毫无收招之意,迎肩按下,拿住他右臂,往下一带,梅剑之险些栽倒,忙稳住身形,运力环臂,低喝一声,震开慕容离。 “阿离这是要探我武功?”梅剑之边抵边想。左掌一勾,便去拿她手心。 慕容离略微一惊,使出拈花拂柳手的“微风拂面”,指尖一伸,轻巧弹开。梅剑之一记未中,反手又去握她白玉般手臂,二人两手相搏,接连三招,一时不分上下。 慕容离又一招“栽柳成荫”,加了三成力道,五指一并,扣住梅剑之左腕,用力带下,梅剑之不抵,半条臂子被按在桌上,一动也不能动。还未稳住,右肩一酸,重心不稳,就要跌倒。慕容离右足轻勾,取过椅子,梅剑之不偏不倚,一屁股坐到椅上。 慕容离扣住他手臂,也坐了下来,食中两指一滑,按住他腕上脉搏。只觉脉象沉稳有力,如磅礴之击。“武当派内功心法果然不同凡响,梅大哥练得一年,便有所小成,假以时日,必当远超于我。” 片刻,慕容离收回手指,看梅剑之身穿月白纹绣长衫,正是她轻手缝制,微微一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起身背过身去,说道:“这件衣服尚有瑕疵,你脱下来吧。” 原来那日梅剑之、赵雯秀遭黑袍蒙面人袭击,赵雯秀回去之后,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慕容离。慕容离本就怀疑,频遇黑衣人,绝非偶然。这批人冲着庄中白衣男子而来,却是谁也说不上那白衣男子真实面貌。她初次与梅剑之相见,他便身着白褂,依着印象,也做了件白色衫子,经赵雯秀提醒,才觉不妥,若那批人再潜入山庄,瞧见穿白衣的男子便杀,岂不令梅大哥身陷险地? 第135章 表明心迹 梅剑之不明就里,哪里肯脱,故作不悦:“既是送人了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见慕容离秀发如瀑,直垂腰袢,偶有清香,阵阵扑鼻,不由心头一荡,又道:“阿离,我有话对你说。” 慕容离转过身,面色冷清,道:“可我不想听。”言罢又道:“我今日来,只为取回衣衫,你若不脱,我便要用强了。” “阿离你若出招,我自是敌不过你,但这件衫子在我心中十分珍贵,便是拼了全力,我亦不能让你取走。”梅剑之道。 “你......”慕容离怔住,一时没了办法。斟酌片刻,仍觉隐患,右手两指从袖中贯出,就要撕他衣襟。 梅剑之腿不灵便,撑掌跃后,说道:“你还真打。”话音未落,慕容离两指又至,拽他衣袖。稍一用力,登时露出半面肩膀。慕容离秀眉微敛,顾不得男女之别,又使了两分力朝后急拽。 梅剑之右掌负伤,不便见招,左臂被力道带出三寸,身上衣服寸寸下滑。欲抬臂挣脱,但恐二人同时使力,撕毁衣衫,只得顺她方向俯身。 “你我尚未成亲,就等不及要褪我衣衫了么?”梅剑之嘴角一扬,莞尔一道。阿离面冷心热,嘴上不饶,内心纯善,只消一句逗弄,立时便要作罢。 果然慕容离闻言,登时面红耳热,甩开衣袖,轻哼一声,后退几步。 梅剑之收起性子,缓缓迎上她,正色道:“阿离,你欲取回衣衫,是怕我被那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偷袭,我是知晓的。” 慕容离狐疑瞧他,刚要张口,梅剑之又道:“他们若当真冲着我来,就算是日日换各种颜色,各种不同的衣裳,也是无用。这件衫子是你亲手做与我,在我心中意义非凡,总之,我不愿还你。” 慕容离看他神色泰然,竟不惧歹人来袭,忽觉眼前之人,已非初时之见,孱弱自卑,顾影自怜。历经一遭,反而精神振作,更显神采,不禁快慰,倒是自己没由来的多心了。这般衡量,也不再去夺那长衫,信步便走。 梅剑之还有许多话未说出,见她要走,哪里肯愿,扶住桌角,按住腿痛,往前一奔,左手紧紧握住慕容离纤细手臂,右臂将她拦腰抱住。 “你要干么?”慕容离吃惊,反手相挣,但觉腰间一紧,被他紧紧拥住,一张唇急急盖了上来。慕容离心里侯然一跳,整个人瞬间僵住。少顷,才返过神来,恼他不停,又羞又急,按住他肋下三寸,这才挣开怀抱。 “你.....”慕容离推开梅剑之,方寸已乱,一时不知作何言辞,负气要走。 梅剑之肋下吃痛,却不在意,只道:“阿离,当日梅林初见,我便对你生了情意,不能自拔,只因你是这山庄的慕容庄主,身份尊贵,武功又是极高,每每相见,自觉形秽,只得远远关注,哪怕片刻时间......” 慕容离心乱如麻,内心狂跳,闻言才知他竟是从那时便喜欢上了,又是惊又是异,无怪几次相见,忸怩不安,原因这般。 她冷静下来,转过身道:“梅大哥,你我虽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我却对感情之事,看得认真,此生此世,惟盼一人相守。你口口声声喜欢我,那水寒、林姑娘可又是你招惹的?” 梅剑之这才恍悟,“她几番躲避不见,原是误会我与寒儿和诗音妹子有得什么,并非是瞧不起我,看不上我。”这么想来,甚是欢喜,忙一一解释。 慕容离瞧他说的诚恳,疑心消去大半,却仍是犹豫,这么便答应他了,姑苏慕容威严何在?于是道:“梅大哥,你若能打赢我,我便敞开心怀一试,但你若赢不了,别怪我冷血无情。”她故意为难,一为梅剑之潜心练功,二来也想空出时日,仔细想个清楚明白。 梅剑之一愣,但凭自己武功,连衡山派的师兄弟、''寒冰双侠''等怕都难接几招,叫我打赢阿离,岂不难于登天?登时泄气,心道:“你既不愿,直言便是,何必寻个极为艰难的由头叫我去做......” 他看着慕容离,刚要吐口,自认不敌,却瞧慕容离目光清澈,似有期待,忽又转念心想:“我若连试都不愿一试,直言认输,日后又如何能得阿离委托信任?罢了,我只管尽力一试,至于结果,随它去吧。”思罢,拿定主意,当即应了下来。 第136章 恰见姐弟 慕容离步出西苑,心绪纷乱,撑伞漫步,竟不觉出了庄院。偏移踱步,来到院外竹林,雨打青石小径,噼啪作响。 想到适才梅剑之赤忱告白,又那样对待自己,只觉羞臊,一张秀脸绯红,久久不退。 “方才同梅大哥交手,手虽受伤,却也利落。‘千手如来掌’固然精妙,但若没有深厚内功支撑,效果便会大打折扣。梅大哥内功进步神速,比之以往好得太多,可正如那鹤老翁临终所言,无论太极神功还是乾坤功,练到后期日益艰险,需得循序渐进。”慕容离边走边想,不一会儿便走出了竹林,前方怪树林立,乱石散布,或躺或立在草丛之上。 “凭我武功,对付敌人尚可,但若要指导他人,恐怕力有未逮......若梅大哥能遇得良师,悉心教导,未来定然不可限量。”慕容离这般反复思量,抬头顺着眼前蜿蜒小道望去,突然想到什么,随即摇头,心中懊悔:“我这是怎么了,竟然想让他来教梅大哥武功。慕容离啊慕容离,你真是糊涂了,父亲再三告诫,不得接近那人,我却明知危险,不顾武林的安危,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正当游思乱绪,忽闻右侧怪石后有异动,慕容离立时收紧步伐,屏住呼吸,凝神向右侧看去。 “是谁在那里......难道那黑袍蒙面人还潜伏在附近?”慕容离心中暗自揣测,掌心蓄力,轻盈一跃,便向右侧的乱石堆掠去。 乱石一侧,几株参天大树直插云霄,慕容离轻巧地跃上树枝,抓住枝杈,俯身向下望去。只见何子清身着暖黄绸衫,头上盘着高髻,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持剑,在乱石群中寻找着什么,旁边站着的男子身穿灰白短衫,眉清目秀,正是很少在庄中露面的上官辉。 “是他们.....”慕容离心中疑惑,“何姐姐在此处找什么?” 何子清、杨湣齐与上官辉三人自从踏入山庄,除了杨湣齐表面上正人君子,暗中与五毒教的莫水笙勾搭之外,表姐弟俩很少与其他外人交往。即便是交谈,也仅限于与熟识的“寒冰双侠”闲聊家常,未曾流露出任何其他心思。慕容离母亲年轻时与何子清亲母乃闺中密友,感情深厚,对他二人自也十分信任,从未派人暗中监视。这时偶遇,慕容离不禁心生疑窦,于是静观其变,隐匿于树上,观察二人鬼鬼祟祟的举动,揣测其意图。 草丛低洼处积水颇深,何子清挥舞长剑,左右乱劈,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口中抱怨道:“这么大的雨,你竟然没带伞,真是愚蠢!” 这骂的,却是身后的上官辉。那上官辉被责骂,既不生气,也不辩解,只老老实实跟着。何子清暗运内力,尽量避免衣衫被雨水打湿,只是长裙的裙摆处沾染了些许泥水,并不显眼。 两人行动缓慢,每到一处石块之前,便用长剑拨开杂草,再将剑身直插入地,直到无法再深入才拔出。 慕容离越看越是惊讶,越看越是越是心冷。一盏茶功夫过去,何子清和上官辉已经向前推进了一丈远距离。趁着二人专注,慕容离脚下一动,腾空掠出,又跳到不远处另一棵树上,几次动作,均是轻无声息,那何子清和上官辉功力浅薄,浑不知头顶有人,一番行为已被慕容离尽收眼底。 何子清越找越是烦闷,手上一松,长剑落地,不悦地道:“我累了,你拿剑往前去吧!” 上官辉依言拾起长剑,用衣袖仔细擦拭剑柄后,紧握在手中,说道:“表姐,我们背着慕容姑娘,私下寻那沙翁,是否不大妥当.....”说罢低下头,仿是做错事般。 慕容离眉间一紧,暗哼一声:“我竟没想到,你们也是为沙翁而来,所谓的世家交情,说出来真是可笑至极!” 何子清本已心生不悦,听闻此言更是怒火中烧,她白皙的手掌一挥,狠狠地朝上官辉脸上扇了一巴掌,厉声斥责::“怎么,你还感到羞愧了?那厮对你名剑山庄做过什么,你可都忘了?” “我怎敢忘记,只是.....只是表姨母与慕容姑娘的母亲栋笃情深,对我们曾多有照拂。我们只需相求慕容姑娘代为询问,想必她是愿意帮忙的。”上官辉解释道。 慕容离藏在高处枝上,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名剑山庄....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看来又是那人惹下的祸端,转来转去,终究还是被仇家找上门了。”她心中暗自思忖,感到一阵无奈。 自传言四散,不断有武林中人登门滋扰,除了那妄想救出沙翁,觅得惊世武学之人,仇家更不在少数。慕容离打发了一波又一波,倍感疲倦,这时眼前又遇仇家,顿时无言。 但听何子清嗤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正直,那你自己去问好了!”言罢转身,假意要走。 上官辉手持长剑,一时愣住,不知所措。见何子清要走,忙迈步跟上。却见何子清突然返身,一掌飞出,直击上官辉肩头的“云门穴”。上官辉措手不及,猛地后退,眼前金星乱舞,站立不稳。情急之下,他急忙用长剑支撑地面,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何子清一掌拍出后,怒气未消,见上官辉未倒,更是恼怒。她脚下用力,一个扫腿将上官辉绊倒在地,这才罢休。 “扑通”一声,上官辉再也无法稳住身体,整个人摔倒在地,草丛中的泥水溅了他一身。 慕容离再看不下去,低跃下去,落至二人身前。 何子清、上官辉二人极是惊异,竟不知暗中已被人窥探。 “阿离....你....你怎会在此....”何子清面色惊恐,极是慌乱,话未落完,顿觉身子僵硬,已被慕容离封住了穴道。 “我若不在此,还不知何姐姐原是口蜜腹剑,隐得这般深的人。”慕容离冷冷扫向二人,但看上官辉仍在泥地,满身污泥,看不下去,伸手将他扶起,对着他道:“名剑山庄是哪里,你是名剑山庄的什么人?” 上官辉被扶起,浑身衣衫湿透,滴滴答答浸落泥水,煞是狼狈。上官辉不敢瞧她,低着头道:“是....” 第137章 名剑山庄 何子清动弹不得,看他吞吞吐吐,又急又气,脱口道:“阿离,我们此番前来,一为探望慕容伯伯,二为.....”说着,顿了一下,“想必你也看见了,我们有要事,想向那沙翁问上一问!” “名剑山庄乃太祖皇帝亲设,委任当时武将上官崇之在河北太行山张家口建庄坐园,一为守护北方边疆安全,二为搜寻天下奇兵利剑。在起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众多兄弟,却遭赐死,上官崇之深感伴君如伴虎,终日忧心忡忡。正好太祖皇帝下令离朝,远赋他乡,携着全家老少便迁往张家口。二十年间,尽心尽力,寻访天涯海角,终于凑齐那传说中的五把宝剑。” 慕容离问道:“那五把宝剑是哪些?” 何子清缓缓道出:“承影剑、鱼肠剑、干将剑、莫邪剑、湛泸剑。” 慕容离闻言,心中不由一震。这五把宝剑,无一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兵。承影剑,据说拥有无形之影,传说它诞生之时,“蛟龙分影,雁鸟忘归”,因此得名承影。《列子·汤问》记载,此剑铸于商朝,后被春秋时期的卫国人孔周所收藏。至于鱼肠剑,它见证了专诸刺杀吴王僚的英勇事迹,专诸将匕首藏于鱼腹之中,以完成这一壮举。尽管朝代更迭,但这个故事依然流传至今,但这把剑是否还存在,却是个谜。 而干将、莫邪两柄宝剑,干将为雄剑,莫邪为雌剑。干将“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以铸铁剑。三月不成。莫邪“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男童女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 而最后一把湛泸剑,相传由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打造,通体黝黑,无一丝瑕疵,外观朴素无华。湛泸剑问世后,最初为越王所拥有,随后传至越王勾践手中。然而在勾践战败后,出于无奈,他将湛泸剑献给了吴王夫差。但夫差暴虐无道,湛泸剑竟奇迹般地自行离开,飞向了当时的一位贤明君主——楚王。从那时起,湛泸剑便成为正义与仁德的象征,正如人们所言:“仁者无敌”。湛泸剑因此被誉为仁道之剑。朝代更替,在多次易主之后,这把宝剑最终由周处的后代赠予抗金英雄岳飞。不幸的是,在岳飞于风波亭遭害之后,湛泸宝剑也随之失传,从此在世间销声匿迹。 “此五剑,皆为上古神兵,仅存于传说之中,无人得见其真容。名剑山庄为寻此剑,历尽艰辛,二十年后,上官崇之终得最后一剑,藏于山庄地底,由其子上官鸿看守。上官鸿乃我舅父,辉儿之父,崇之为其祖父。”何子清继续道。 慕容离对名剑山庄之事一无所知,此刻听闻,心中震撼。为了一纸皇命,整个家族耗费数年时光,去追寻那几乎不存在的传说,这份毅力,着实令人钦佩。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敬意。 “太祖皇帝得剑,定是欣喜若狂吧。”慕容离道。 何子清感叹一声,摇头道:“二十年风雨,太祖皇帝身体日渐衰弱,未及亲见,便驾鹤西去。后来那小皇帝即位,对宝剑之说并无兴致,仅与上官崇之匆匆一唔,便再未面圣宫中。名剑山庄没了太祖皇帝庇护,逐渐淡出朝堂。只是这五把宝剑尚在山庄地底,无处安放,山庄族人后代奉祖父之命以身护剑,剑在人在,剑失则人亡。” 慕容离轻叹,望向上官辉,见其眼眶泛红,知其心中难过,又问:“名剑山庄何以消失?与沙翁又何干系?” 何子清道:“新帝铁血勤政,闻太祖皇帝寻剑事,命舅父献剑。舅父以为可了祖父心愿,未料上京前夜,山庄失窃,五剑尽失。皇帝大怒,下令抄家诛族,名剑山庄遂不复存在。辉儿幼时,家父不忍,带他逃出,隐姓埋名,这才幸免于难。” 慕容离闻听此言,心中惊怒交加,不禁感叹沙竟海究竟酿成了多少祸端,致使多少人命丧黄泉。血海深仇,自当去报。而今沙竟海虽已身陷囹圄,却似悠然自得,反观慕容山庄,却因他被搅得鸡犬不宁。 上官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我与表姐来此,非为武学,只想问那人剑下落,若能归还,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哼,你若想计较,也无那本事!”何子清不满道。 名剑山庄上官崇之武将出身,一支霸王长枪,驰骋沙场,擒敌无数,素有“策马长川”霸王枪的美誉。其子上官鸿,枪法使得也是出神入化,在江湖上颇有一席之地。而上官辉自幼被何家收养,幼时受了惊吓,身体孱弱,长枪尤重,竟不能提,何父感其身世,心疼此子,将自己所精通的“避月剑法”全数相授,但上官辉始终无法领悟其中精髓,久练无成,只得作罢。 何子清虽同他一起长大,却只当他是家中佣人,肆意差使,稍有不快,便是呼喝打骂。上官辉寄人篱下,念及何父恩情,不敢怒、不敢言,想来总算还有片遮瓦之处,一顿打骂,又算得什么。 慕容离眼波流转,早已将二人间的微妙关系尽收眼底。她心中暗忖,上官辉此人虽性情敦厚,却也不免胆小怕事,怕是长久以来饱受欺凌。于是不动声色地迈步上前,将上官辉护在身后,同时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拂,解开了何子清被封的穴道。 “上官兄弟,”她缓缓开口,“你欲知那宝剑下落,我帮你问了便是。何姐姐,你我两家世代交好,情分非浅。今日之事,我慕容离便卖你个面子,不与你计较。你自便回去收拾行囊,和令夫杨湣齐早早回家去吧!” 她对何子清行为失望,偏那杨湣齐也是个虚有其表之人,暗地里腌臜勾结,慕容离留着情面,不愿道出所见所闻,也不想管他夫妇二人琐事,若能一同速速离去,倒省了份心。 何子清知她武功厉害,心中畏惧,哪里还敢多言半句?只得从上官辉手中夺过长剑,默默归鞘,气呼呼拂袖而去。 第138章 太湖地牢 上官辉谨慎地跟在慕容离身后,既不抬头,也不言语,全身已被雨水和泥水浸透。慕容离瞧他也有二十年纪,与梅剑之相仿,却显得脆弱不堪,举止犹豫不决,不禁心中叹息:这般性格,必是从小到大处处受限,压抑过久,哎,也是个可怜之人! 她将手中纸伞递给上官辉,说道:“那何子清怕是不会管你啦,上官兄弟,日后你要去哪儿?” 上官辉接过伞,却不敢完全遮蔽自己,而是斜持伞柄,为慕容离遮住头顶。雨珠沿着伞面滑落,滴在他肩上。只见他面色微红,低声说道:“我.....我也不知该去哪儿.....”停了片刻,又道:“庄主放心,我不会再去寻那沙翁.....待庄主查明宝剑下落,我便.....我便速速离去.....”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慕容离“嗯”了一声,又问:“你二人是怎么发现此处的?”她警惕地看着上官辉,手上暗自运了力道,已做盘算,若他表姐弟二人当真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便是关系再密,也绝不留情。 上官辉微微一顿,似乎在脑海中回忆什么,随后缓缓开口:“并非我与表姐刻意寻觅至此。不久前,表姐无意中听到衡山派的钟大侠、陈姑娘起了争执。表姐担心钟大侠内力了得,被他察觉,不敢靠得太近,只零星听到一些,东南首竹林外乱石堆有什么古怪,便匆匆离开了。” 慕容离心中一凛,忆及过去数日,被那鹤老翁连翻困斗,久困山谷,又到藏龙寨救人,因这空余,庄中无首,便叫那衡山派的师兄妹三人钻了空子,肆探地形,妄想觅得沙翁,称霸武林。 慕容离轻哼一声,什么“清风居士”陈煌近,不过也是个沽名钓誉、故作清高之辈,衡山派弟子既不守礼,非得给他们个教训才是! 一旁上官辉看慕容离面色清冷,秀眉微蹙,更不敢再言半字。二人一路无话,驶出乱石奇林,穿过竹林,回到山庄之内。 “这小兄弟怕是不能再同何子清、杨湣齐住在一处了。”慕容离若有所思,忽地想到一人,嘴角一抿,便领着上官辉去到西苑。绿竹正在院中洒扫,见庄主和上官辉,依了令去收拾西首空房。 慕容离道:“这院子僻静,上官兄弟暂且住在此处,日后之事,日后再议。” 话音刚落,便听东边门“吱呀”推开,梅剑之杵着木棍急忙忙迎上,“好阿离,可是半日不见,又想我了么?” 慕容离瞥他一眼,看他一脸嬉弄,登时想起才被他轻薄,又羞又恼,不愿理他,转身便走。 回到流轩榭,慕容离换下外衫,简单吃了口饭,开始打坐练功。到得三更,月明星稀,万籁无声,慕容离换上墨色纱衫,身形灵巧一斜,跃入榻上暗格,翩翩然下至地底房间。 屋中陈设一如既往,蒙了层细灰。慕容离自上次一别,久未再来,这地下房间只她一人知晓,是以无人打扫。她点了蜡烛,取出手帕,将桌面、书柜一一擦拭干净,这才举着灯烛往暗道去。 一路下坡,两侧石壁潮湿,烛照幽荧,极是静谧。走了半晌,前方一道石门直立,挡住去路,慕容离运力按住侧面机扩,哐哐哐哐声起,石门大开。再往前顺着大下坡,一路石阶,越走越觉冷瑟。 “若是寻常人等,被关在此阴寒之地,怕是不死也早疯了吧。”慕容离暗暗忖道。 正要推第二道铁门,正逢哑厮送饭,那哑厮身形矮小,看不见、也听不见,呜呜哇哇说不出话,全凭日复一日暗道行驶,才将幽径牢记。慕容离接过饭菜,朝他肩上拍了两下,示意回去,那哑厮便颤颤巍巍从另一条暗道上去。 慕容离推门欲进,不闻石室动静,想及沙竟海所言,一时踌躇,竟不知如何面对。“为何一见到他,就觉得不安.....”她心中思虑,再三镇定,才推门入内。顺阶行了一丈有余,眼前方寸石室,一片漆黑。慕容离点上蜡,将饭菜放到石室中央石桌之上,眼一瞥,瞧见前日饭菜也在案上,只粒未动,不由一紧。 刚要询问,骤闻耳畔生风,一团物事疾闪而过,朝着石桌灯烛凌空激射。慕容离右腿急倾,身形一斜,两指飞出,稳稳夹住那团物事。但觉指尖微颤,定睛一看,那团物事原是沙竟海石床上铺着的草垛杂草,被他揉成一团,比作暗器。 慕容离丢掉团块,见沙竟海蓬头散发,打坐石床之上,岿然不动,暗怪他作此把戏。未及启口,忽地铁链嚓嚓震响,沙竟海一掌挥出,内力隔空汹涌,如山如岳,力翻填海,直盖慕容离前胸。慕容离暗暗吃惊,从来送饭探望,那沙竟海都是不闻不动,更不屑出招偷袭,此次相见,却是频出陡招,也就是慕容离内力、武学均是一等一厉害,及时察觉,若换了武功寻常之人,早一击毙命。 只见内力澎湃袭来,慕容离不敢大意,运足力道,尽束右手掌心,长袖一鼓,送至一掌,但听“砰”的一声巨响,一道荧光电光火石般当空炸开。桌上烛火被内力一裹,险些熄灭,慕容离退后几步,袖间一挥,稳住火苗。刚一站定,瞬感右臂隐隐酸麻,不禁暗道:“适才接他一掌,已然用出十分力道,却仍不能力敌他一半。” 慕容离从未感到过的紧张害怕,眼前男子武功深不可测,便是集武林一众前辈高手,亦不能敌。原想用那无坚不摧的冰铁制成镣铐,拷住他双手双脚,使他不能随意走动,便可永困牢底,却是从未想过,若他生出逃脱之心,只消趁己不防,将己制住,岂非举手之事? 这般失神片刻,不觉一道掌风又至,直驱两肩,慕容离不及反身抗制,只感双肩如有两张大掌,牢牢抓住,将她整个身子往前带去。慕容离猛然一凛,收住心神,运劲脚心退后。沙竟海掌心一扬,又一飞掌劈出,比之适才更猛更精,慕容离浑身被无形力道逼迫,再不能退步,整张身子刹那间便要前倾摔上石床。 第139章 试探武功 就在这时,慕容离急中生智,借力打力,一记掌鱼贯飞出,正正对上沙竟海掌心。 这“借力打力”,本是武当派所创所长,沙竟海年轻时与一众武当好手拆招比武,窥得其法,大受启发,遂将此法融入自己武学,兜兜转转,又教给了慕容离。慕容离悟性倒也极高,堪堪点拨,便掌其要领,又碍于此功法到底出自玄门正宗武当派独门绝技,虽领会,却不欲作用。 这时紧要关头,若不想法反击,竟要被他带倒石床,当下心念电转,记起此招,一掌劈出,呼啸生风。 二人掌心交叠,内力相拼。那沙竟海体内真气雄浑,滚滚不可测,慕容离初时尚能制衡,过得半盏茶功夫,只觉身上冷热交替,如千万蚁穴噬咬,痛感难言,随即周身骨骼咯咯作响,竟再不能抵住,腿上一软,便要仰倒。 沙竟海瞧她身形不稳,急收劲力,反手将她纤臂抓住,一掌按上。慕容离还道他再要比试,强忍不适,内力再倾。但觉一股腾腾热气游入掌心,顺着臂上经脉汇入五脏,身体立时轻盈充沛,方才不适顿消。 慕容离又惊又诧,起初他连连飞招,来势凶猛,大有相搏之意,这时突然罢手,内力相送,浑不知此意欲何为。 半刻之后,沙竟海将她推出,重新打坐于石床,一阵吐纳气息,缓缓才道:“你力道不纯,心有杂念,可有烦心之事?” 慕容离委实一顿,这些时日,被一干闯入者肆扰,又被那梅剑之乱了心神,可这种种,岂能如实脱口相诉?眸上一抬,只看沙竟海目光如炬,眼幽深邃如渊,仿佛能看穿心事一般,竟不敢对视,游移他处,淡淡回了句:“并无心事。” 沙竟海冷哼一声,掌上一拍,铁链铮铮几响,人已欺近慕容离身前,速度之快,一如鬼魅。“你可是有了喜欢之人?”他年长慕容离十八岁余,惯洞悉人心,但看她眼神游移,神情忸怩不定,状似娇羞,立时猜中女儿家心思。 慕容离避开他目光,反唇道:“我有没有喜欢之人,与你何干....”一个“干”字尚未落完,腕上一紧,已被他狠狠握住。 慕容离吃疼,轻轻“啊”了一声。三翻四次,被他暗袭,心中恼火,左边长袖一荡,两指并拢,使出拈花拂柳手的“拂袖摇风”,疾朝他胸上“华盖穴”点去。哪想她快、沙竟海更快,指力未及一半,便猜出此招攻向哪处,左掌轻飘飘一隔,也一记“拂袖摇风”,轻翻食、中两指,如剪刀一般,即刻夹住慕容离两指。 慕容离秀眉紧蹙,被他猜破招式,更是不悦,抽手作罢。 “''姑苏慕容''武学,每招每式,沙某早已烂熟。阿离,我早便教你,出招需遵循''出其不意''四字,若招式挥出三巡,便叫敌人堪破,就当及时变招。适才一指,你若不默守陈规,中途换了其他招数,我又岂会轻易破得?”沙竟海严肃道。 话毕,松开慕容离右臂手腕,又道:“我几次试你武功,非但毫无长进,心思反而不澄,频出纰漏,到底是哪个臭小子扰你心神?倘叫沙某知晓此人是谁,必一掌拍碎他天灵盖,大卸八块,扔去喂狗!”说罢负手后背,铁链铮响。 慕容离受他一顿斥责,初时恼怒,也负气不语,片刻沉默,又觉那沙竟海教训不无道理。因己被儿女情长撩拨心神,屡屡出招,少露迟钝,那沙竟海存心留了手,不与她真打作斗,若是碰上武林高手,遭遇险情,但凭自己这副状态,早被击败。越想越觉懊恼,脸上火辣辣臊红。 这般气消了大半,慕容离恢复神色,看他蓬头散发,一脸关切端详自己,不由心软,轻声道:“你发髻散了,我帮你梳好吧。” 往日慕容德选尚在时,慕容离时常给他送饭、束髻,那沙竟海一日日竟也惯了,再不束发,若她不来,发便散着。 他正坐石床一角,但看青丝间夹杂银白缕缕,慕容离拔却几根,却道鬓间更密,除之不尽,蓦地暗叹:“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又怎样,终究会有老去那天.....过往浮华,回头再看,他又会不会觉得可笑.....” 但听沙竟海道:“你久不来此,这次又有什么事要问?” “当真什么都瞒你不住。”慕容离道,遂讲起名剑山庄五把上古宝剑之事。 那沙竟海听了几句,忽然哈哈大笑,笑罢才道:“上古名剑,岂是他名剑山庄上下几十人之力就能轻易寻到!”顿了顿接着道:“我听闻那名剑山庄收藏宝剑,便打算不请自去,瞧上一瞧,若那宝剑是真,也算开了眼界!” “看便看了,你又为何将它们盗走?”慕容离问。 “承影、鱼肠、干将、莫邪,那四把宝剑,根本就是假的!”沙竟海道。 慕容离一惊,盘髻的手蓦地停住,震撼难表。 沙竟海道:“名剑山庄,一群饭桶,徒有力气,却没脑子,竟将一堆废铜烂铁视作宝贝,藏于地底。且不说宝剑传说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距今也有千年,朝代更替,早已不知所踪。我去取那五把藏剑观摩,一时兴起,在他密室耍了套剑法,不想失手误碰石墙墙壁。当时我心中一慌,担心宝剑破损,急忙检查,哪知那碰到的一块蹭掉一片绿膜,露出铁片,于是将另外四把宝剑如数探查,除了那把湛卢剑,竟全是假的!” 慕容离闻言一怔,心道:“是了,那上古宝剑年代久远,多以青铜打造,铜不易锈蚀,而铁易生锈,剑生绿锈,必是后人以铁人为仿制,敢拿来鱼目混珠,上奉太祖皇帝,胆子倒是不小。那上官崇之生逢元末乱世,披荆斩棘,想必也识不得几个大字,被人糊弄了,也尤未可能。” “既是假的,你干么要盗走?”慕容离问道。 第140章 诘问 沙竟海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不屑之色,淡然道:“这些不过是些赝品,我岂会放在心上?那五把号称上古的宝剑之中,唯独最后一把湛卢剑是真。尽管它已遗失百年,剑锋依旧锐利无比,堪称绝世神兵。” “我本意只是想演练几套剑法,一解手痒,不料跋涉千里从福建来到河北,竟是为了观赏这些假货。一时怒气难抑,便将那唯一真正的湛卢剑取走!” 慕容离听罢,心中既怒且笑。只见他神色肃然,言辞凿凿,仿佛错在名剑山庄一般。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其余四把剑又在何处?”言毕,她轻轻将他推回原位,巧手在他头顶发髻上缠绕两圈墨色缎带,那缎带随着黑发垂至后背,更添了几分飘逸。 沙竟海淡然一笑,答道:“自然安然无恙。”他接着说:“我离去之际,出于好意,留书告知名剑山庄,那四把上古宝剑实为赝品。至于真正的宝剑,他们目光短浅,不配拥有。” 慕容离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她对沙竟海的脾气了如指掌,他素来是那种未做之事绝不认账,既成之事亦不推诿的人。如今看来,名剑山庄确实只失窃了湛卢宝剑一把。既然已知其他四剑皆为赝品,即便献给新帝,也难免有欺君之嫌。倒不如假称家中遭贼,宝剑被盗,若新帝念及旧日情谊,或许能保全全家性命。然而,上官鸿并不知晓新帝性情多疑,对其父上官崇之耿怀在心,竟立刻下令将其全家斩首。 一代君王,一代臣子,真令人感慨万千。 沙竟海又言:“那湛卢剑,阿离你幼时也曾见过,甚至还曾拿去玩耍过。”他面露温柔之色,目光投向慕容离。 慕容离心中惊诧莫名,原来那湛卢宝剑锋利无比,他为了救我免遭断指之灾,竟被父亲抓住破绽,囚禁于地牢之中。 “那湛卢剑,如今流落何方?” “我自知命运难逃,趁慕容德选那老儿疏忽之际,已将宝剑投入太湖深处。”沙竟海语气淡然,似乎对那宝剑的珍贵毫不在意。 “真是个怪人。”慕容离暗自思忖:“他这般性情不羁,一旦脱困,江湖武林必将再起波澜。” 这江湖之中,能与沙竟海一较高下者,屈指可数。但能将慕容山庄夷为平地者,亦非绝无可能。姑苏慕容,多年来享有一时宁静,皆因先父在世时,广结善缘,各路英雄好汉,念及旧情,多有顾念,故而留得几分薄面。 然世事如棋,乾坤莫测,先父已辞世三载,人心难测,难保不有心怀叵测之徒,伺机而动。若是一人、两人武林高手,尚可勉力抵挡,但若群雄并起,齐攻山庄,到那时,纵使粉身碎骨,亦难保沙翁之安危。 慕容离心中愈思愈恐,怔怔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年过四旬,却依旧英姿飒爽的男子,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感慨:这姑苏慕容的太湖地牢,究竟是将他半生困锁,还是将她自己束缚? “若有一日,有人救你出地牢,你会怎么做?”慕容离沉声问道,“会将毕生武学倾囊授受吗?” 沙竟海面色一沉,凝视着慕容离,道:“我早与你讲过,外面的传言并非我所为。即便有人找上门来,倘若我看他顺眼,或许会传授一招半式,若是不顺眼,就一掌拍死!” 慕容离看着他那凛然的样子,本想问怎样才算顺眼,但想到他性情古怪,难以用常理来判断,便把话咽了回去。 沙竟海与她说了会儿话,心情大好,端起桌上饭菜吃了起来。 慕容离不再追问,静立一旁,待他食毕,便将残羹冷炙一并携至道口。正欲离去,却忽然转身,语带寒意道:“沙竟海,若有一日我守不住你,在我死之前,定会先将你杀了。” 沙竟海听罢,不怒反笑:“你我生不能同寝,死能同穴,也是极妙!” 慕容离默然无语,正欲拾级而上,忽闻头顶一声巨响,宛若天崩地裂,于这宁静的深夜尤显惊心动魄。两人相视一惊,慕容离立时警觉,急步退出石室,迅速掩闭暗门,沿着哑厮平日送饭的秘道,疾步而上。 暗道狭窄,仅容纳一人通过,那哑厮身材矮小,骨瘦嶙峋,在这曲折通道中穿梭自如,而慕容离身材高挑,不得不弯腰前行,迅速向出口移动。 忽而,又是一阵爆裂之声传来,似是碎石崩塌,又似巨木倾倒。秘道蜿蜒曲折,石壁上水珠点点,日积月累,使得墙面和地面都长满了青苔,显得幽深而神秘。 慕容离身形轻盈,如燕子般在甬道中穿梭,经过一番曲折,终于抵达出口。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洞穴展现在她面前,洞口被手腕粗细的铁栅栏所封,其顶端与底端皆深嵌于坚硬的岩壁之内。洞顶石壁上,水珠如珍珠般不断滴落,汇聚成一潭潭清水。 成年后的慕容离,鲜少通过此地出入,唯有那哑厮独自往来。此刻出口已被哑厮锁闭,若要回头,必将耗费不菲时光。慕容离略一沉吟,从发髻上取下一支梅花形的发钗,用力一折,钗子应声而断,露出一把精巧的细长铁匙。她迅速将铁匙插入锁孔,手法熟练地转动两下,便将锁头轻松打开。 待锁落灯灭,慕容离沿着潭边行进数丈,抬头只见头顶岩石层叠,一道幽暗的微光从缝隙中透入洞中。她施展轻功,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前方又是一条暗道,倾斜往上。 地洞之中,宛若一尊斜倚的葫芦,其大小恰似介于天地之间,既不显宽敞,亦不至狭小,却透着一股子幽暗与诡秘。昔日慕容德选,慧眼识珠,择此地之隐秘,地形之天成,挥刀如风,斧凿如雨,命人于斯挖掘地道,深达数丈,又于其中雕砌暗室,隐匿于慕容山庄之下,宛若地下宫殿。 出得洞口,藤蔓缠绕,洞外是一片幽深的密林。踏足草地,怪石嶙峋,正是白日里何子清与上官辉所寻觅的所在。 绵雨既止,月华如水,洒落于林间,使得枝叶斑驳陆离。慕容离循声而去,只见一道白影,静若处子,立于树旁,正对着不远处的竹石,挥洒自如,招式如行云流水。 “梅大哥?”慕容离暗自思忖,“大半夜的,他在这儿干什么?”沉思之际,人已悄然接近,一指轻点,直击对方背心。 那白影闻声恻动,敏捷避开,秀林风骨,正是梅剑之。 “阿离.....”他惊喜喊道,但见慕容离一招未中,紧接着又是一招“贵妃轻舞”袭来,身姿轻盈,翩然跃上半空,劲指急点头顶。月下盈动,衣衫飘扬,当真如贵妃起舞一般姿态曼妙。 第141章 一展武技 梅剑之看得入迷,竟然不躲不闪,任由指力袭来。转瞬间,指力击落,慕容离见他毫无反应,眉头紧蹙,急忙收回招式,站在一旁。 “刚才那一招,虽然看似凶猛,实则容易破解。你尽管出掌攻来,我未必能抵挡得住。”慕容离以为他招式生疏,便耐心地解释道。 梅剑之道:“阿离,你一见我,便要出招袭我,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慕容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出招,原是不愿出招。遂罢手又问:“深更半夜,你在这儿干什么?” 梅剑之有些局促,尴尬一笑道:“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不知何故,就走到这儿了,这里环境清幽,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说罢,抬手一指,前方不远处两株枫树从根部三分之一处断裂,倒在地上,压碎了地面乱石。 但观那两棵枫树,树干犹如巨碗般壮硕,虽未至极致之粗,然若欲以掌力隔空斩之,非得有浑厚无匹的内功方可,慕容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惊异之情,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梅剑之的身上。 “梅大哥,你可再试一次?”慕容离道,话音甫落,随即转念一想,觉得此地与沙竟海被囚禁的地牢相去不远,久留恐生变故,便又提议道:“天就快亮了,不如我们去湖边吧,此刻月明星稀,一会当有日出可看。” 梅剑之未曾知晓此地隐藏的秘密,闻她之言,只当她一时兴起,欲共赏湖畔晨光,心中顿时生出喜悦。二人并肩行至太湖之畔,月光皎洁,清风徐来,一片宁静。慕容离身着墨色衣裙,月光之下,更显肌肤细腻,熠熠生辉。 梅剑之心神一荡,就去拉她手。却觉掌心一股内力猛然涌入,沿着“劳宫”、“大陵”二穴疾驰而上,瞬间整条右臂仿佛被充盈的劲力撑满,一股力道在体内奔腾,亟待释放。 “看仔细了!”慕容离低喝一声,反扣住梅剑之手背,一掌挥出。只听两声巨响,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炸开两道水柱,浪花四溅,波涛汹涌。 梅剑之被眼前景象震撼,低头翻看自己掌心,惊异道:“阿离,刚才你将内力注入我的手中,一股说不出的力道在我臂上回旋,越积越强,竟控制不住地想要挥掌而出。” 梅剑之虽习得那册子上内功,却不懂如何收放,一时胸中郁结难舒,一时又提不起半分力道,全凭着蛮劲运掌。至于如何调转内力,收撒自如,他浑然不懂,浑然不知。 慕容离松开他手,淡淡地道:“并非我送你内力,而是你体内原本就蕴藏浑厚内力,只是未得要领,一时使不出来罢了。大凡修炼内功,始于丹田,由周身经脉汇入四肢。梅大哥,你只需摒除杂念,静心修炼,不需得多久,便可掌握。” 梅剑之点点头,上前两步,闭目静思,照着慕容离适才指点,开始运起内力,一股股热气从丹田涌出,沿着经脉流转,两道内息立时从掌心喷出,炸开湖面水花,随即收回掌力。 梅剑之大喜,想到方才在那树林靠着蛮力驱使,力道虽猛,却难收掌,每击一掌,胸口便吃痛一回。这时经得指点,从未觉得出招这般顺畅,说不出的受用,于是两掌又出,倍感痛快。 “阿离,你武功这般好,想必慕容前辈武学造诣也是惊绝武林,只可惜我少时贪玩,不肯用心习武,也未曾留心江湖中事,慕容前辈的英雄事迹,知之甚少,不如你讲给我听吧。”梅剑之道。 慕容离一怔,自打她记事起,慕容德选便极少离庄,不是望湖兴叹,就是练剑奏笛,便是家常话,也鲜少与她提及。 想到这儿,不禁轻叹,“爹爹与我说得最多的,不过是练功二字。”慕容离沉沉地道。 梅剑之定定瞧她看向湖面,神色哀伤,心中想道:“曾听韩寨主提起,慕容前辈生前挚爱发妻,因生产慕容二小姐时伤了身体,红颜薄命,最终玉损。慕容前辈怀念亡妻,自闭岛上,久郁气结,才至不惑,便也早早离去,这般深情,世上怕也难寻几对。阿离从小便没了娘亲,慕容前辈又郁郁寡欢,只教习练功,生活起居,怕是鲜少关心,这才养成了冷淡的性子吧。” 这般念想,心中感怀,顿时心疼身旁慕容离,只想揽她入怀。 “不可......阿离未曾应允,我怎能随意指沾?”梅剑之稳住心神,但看她仍是忧虑之色,于是说道:“阿离,你可还记得义父曾经使过的''千手如来掌''?不如我使上一套,你且看看,是否还有错漏。” 慕容离正值恍惚,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 梅剑之深吸一口气,缓缓摆开双臂,运转内力,一股无形力道弥漫散开。 慕容离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去,只见他双掌翻飞,如震蝶起舞,又似波涛汹涌,掌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倏儿招式越出越快,掌风越来越凌厉,真如千万只手臂挥舞,叫人分辨不清。突然,他一声低喝,双掌齐出,两道强劲的掌力直冲湖心,激起一道巨大水柱,水花四溅,波涛翻滚。 慕容离看得又是惊讶,又是欣喜,感叹梅大哥聪明才干,竟能短短数日,便领悟这套掌法。 梅剑之收掌而立,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他转过身来,看着慕容离,眼中满是期待。 慕容离微微一笑,赞道:“梅大哥,你的‘千手如来掌’愈发炉火纯青,即便是与鹤老翁相较,亦是不遑多让。” 梅剑之摇了摇头,谦逊道:“阿离过誉了,我这点微末之技,与义父相比,仍是望尘莫及。”他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其中,“近来我日夜勤修那太极神功与乾坤功,两套心法相得益彰,修炼起来更是如鱼得水,进步神速。但义父曾言,此功法修炼至高深处,凶险无比,稍有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尽断,命丧黄泉。” 他目光转向慕容离,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阿离,若我因修炼此功而变得如义父一般癫狂,我宁愿弃之不练。武功不成,又有何妨?我绝不会像义父那样,为得虚名,而辜负心爱之人。” 第142章 伏牛山五鬼1 慕容离目睹梅剑之言辞正义凛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欣喜,想来多少武林人士,为求一己私利,一片虚名,抛家弃子,恶事做尽,而像梅大哥这样心地清明的人实属罕见。 正欲开口,却见梅剑之面色骤然紧张,手捂胸口,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梅大哥!”慕容离惊呼,急忙上前搀扶。 梅剑之只觉体内两股内力激烈碰撞,沿着任督二脉直冲头顶百会穴,痛苦至极,几乎要昏厥过去。 “许是适才练功.....练得急了.....”梅剑之难受道。 慕容离柳眉微蹙,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停着一条乌篷小船。随即搀扶着梅剑之向船边走去。待他坐定,两掌按上背心,以内力输送。 “不,不可如此......”梅剑之身体一颤,感到一股暖流自慕容离掌心涌入,急忙说道:“你为我输送内力,会耗损你的真气,万一......万一......” 慕容离双目紧闭,嗔怪道:“若不及时调息渡气,只怕过不了多时,便要血管爆裂而亡。”稍作停顿后,又叮嘱道:“梅大哥,静心凝神。” 整整一个时辰,慕容离不断输送内力,以使他护住心脉。起初梅剑之气血翻涌,胸腹间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头顶百会穴突突狂跳,状似爆裂,过得许久,才渐渐平稳下来,身体说不出的轻松惬意,不觉朦胧睡去。 再一醒来,人已在船中蓬内,湖面金光闪烁,梅剑之眨眨眼适应几下,才意识到天已大亮,他望向慕容离,但瞧她倚在蓬边,凝视着茫茫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本想在阿离跟前一展身手,却反而真气紊乱,累得阿离为我疗伤。”梅剑之心中懊丧,暗自思忖。 随即提气尝试,发觉胸口堵塞感已消失无踪,只觉神清气爽。突然想起答应了阿离一起看日出,自己却睡了过去。他急忙坐起,轻声唤道:“阿离....对不起,我竟睡着了。” 慕容离见他醒来,眉间一展,浅浅一笑,抬手向东一指,柔声说道:“你瞧,日头刚升起,梅大哥醒得正是时候。”说着,又将目光投向船外。 梅剑之向前挪动,但见蓬外朝霞映照湖面,波光粼粼,湖边日出宛如仙境。真可谓是“天际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 此时,两人再无言语,静默地欣赏着船外湖光山色。那乌蓬小船无人操控,随风飘荡,不知不觉驶向山庄对岸。浅滩无垠,远处翠绿一片,梅剑之思绪万千,回想起初入“姑苏慕容”时,与义父、林老前辈、诗音妹子一起从这片岛上密林进入。那时的自己迷茫无助,毫无求生之念,如同行尸走肉。未曾想到,仅仅一年半载,故人皆去,人生际遇也随之改变,不禁感叹。 正当感慨之际,突觉乌蓬小船猛地一沉,随即摇晃不止,慕容离警觉,抽出白玉长笛,厉声喝道:“什么人?” 只见湖底几道暗影在船底荡漾,突然五颗脑袋窜出水面,围在船边,伸出双手向下压。小船浮力不敌,被硬生生拽下几寸。 慕容离玉笛翻转,向最近那人的手劈去。那人动作极为灵活,见玉笛将至,突然松开双手,猛地扎进湖中。 另外四人游到一侧,齐力按压船围,乌篷小船顿时向一侧倾斜。梅剑之被船身一带,身体也跟着向侧面滑去。情急之下,他劈掌向那四人,四人嗤嗤一笑,同时松开船围,向后仰倒,瞬间游离船身数尺。 “这几人水上功夫了得,阿离,这些是什么人?”梅剑之看着那五人在湖上远远注视,如鱼得水,怪笑连连,不禁感到奇怪。 慕容离稳住船身,望向那几人,却只见他们露出的脑袋,实在难以辨认出是何门何派。她皱眉摇头,说道:“我也看不出来......” 这时,远处的一人突然探出肩膀,高声喝道:“喂,你们两个,从哪儿来的?竟然不知道我们鼎鼎有名的‘五路神’么!”说罢转身对旁边另一男子道:“大哥,这两个娃儿有眼无珠,让他们见识见识''五路神''的厉害!” 被称为大哥的人略微沉吟,点点头,手一挥,其他几人得到命令,呜呜呀呀跃出水面,五人顷刻间蹦上半空,如鲤鱼跃龙门一般,直冲冲地朝梅剑之、慕容离的船扑来。 “五路神?”慕容离心中暗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伏牛山五鬼,我还道是何方神圣。” 这“伏牛山五鬼”,乃伏牛派弟子,匿迹于伏牛山深处,轻功水上功夫皆是一绝。五人身形鬼魅,行踪飘忽,故而得此“伏牛山五鬼”之名。 伏牛派,坐落于河南南阳之地,以鞭法闻名江湖。然而整个门派之中,唯有掌门叶枯大师武功堪称一流,其余弟子皆属泛泛之辈,难成大器。时日一久,门下弟子心灰意冷,纷纷下山另谋出路。 此五人本是同门师兄弟,眼见门派日渐式微,生计无着,便商议绑了掌门师父叶枯大师,另起炉灶,自号“五路神”,欲以仙人自居,彰显其非凡之处。 只见五人轻盈跃上船,船中空间虽小,却也被他们挤得满满当当。五人将梅剑之和慕容离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相貌丑陋,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太湖上做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均想:这五人连慕容庄主都不识得,又怎会知晓我等身份?又为何会闯入这太湖山庄之中? 慕容离不愿同那几人多言,运劲挽笛,朝着那最丑的腿上刺去。那人反应迅速,立时跃起避开,当空一脚微勾,反踢慕容离。慕容离提气,施展出梅玮诀,一招“雪压霜欺”迎上,本欲以此招制敌,却未料到在招式行至半途时,胸口突感一阵滞塞,只发出三分力道。那人不闪不避,脚心一踏,正中慕容离的玉笛,只听得一声脆响,玉笛被震飞,滚落至船头。 梅剑之见慕容离招式不稳,立刻洞悉其因,定是为自己输送真气后,尚未完全恢复。于是“腾”地站起,运起千手如来掌中的一式,迅猛地擒向那踢飞玉笛之人。 第143章 伏牛山五鬼2 那人斜腰侧避,翻身跳往水里,两脚尚未沾到湖面,一个急旋,又返至船上,落在那被称之为老大的身后。 梅剑之一掌扑了个空,腾空而起,又一掌急抓最前面的老大。只见这为首的老大身材魁梧,尤其肚子凸出,圆滚滚仿佛身怀六甲的女子,皮肤黝黑发亮,在阳光下竟生反光。 只瞧这人大喝一声,用力抬肚,当前一挺,正对上梅剑之一掌。寻常之人,再肥再胖,肚子上不过是一块软腻肥肉,对上掌力,无疑是以卵击石。但这人一团肥肉竟似铁块一般,坚硬异常,梅剑之一掌击下,只觉对上了一块巨大石头,手心立时隐隐发麻,不禁惊异万分。 慕容离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亦是惊奇。从来只听过少林派有金刚不坏功,内力运转,犹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无坚不摧。不想一向寂寂无名的伏牛派也有这等功夫,顿生好奇。 “他以腹为盾,想必内力凝聚于此,倘若攻他其他地方,他该作何反应?”慕容离心中盘算,上下打量,看不透此人罩门在何处,忽地灵光一闪,脱口对梅剑之道:“梅大哥,攻他头顶!” 这一句,声音清亮,整船众人均听了去。两人目光交汇,慕容离眉头紧蹙,心中暗自焦急:“梅大哥,我虽言攻其头顶,你可切莫真个儿直取其首,否则必中其计。” 梅剑之闻言,手腕一翻,腾空而起,掌风呼啸,直击而去。方到一半,忽觉不对:阿离高声喊我攻他头顶,此间狭小,就算耳不灵敏之人也能听个清楚,何况是这彪形大汉?我若依言而行,他必有所防备。啊,我知道了,阿离口上叫我击他头上,实际上是声东击西之道!当下手腕一转撤回,左掌倾斜劈他后脑勺去。 那老大果然闻声而动,双手护顶,头顶光秃,未生一缕毛发。却不料梅剑之早已变换方向,只觉后脑一道厉风,掌心已至,那老大措手不及,被掌风击中,只觉脑中轰鸣,眼花缭乱,双腿一软,便向后倒去。 船侧两人见状,急忙伸手相扶,免其落水之厄。 梅剑之趁势又上两掌,左一拳,右一勾,直将那二人劈落湖中。那二人身形不稳,失了重心,扑通扑通连着三声,带着那老大齐齐跌进湖里。 其余两人见状,相互一瞥,也齐齐跳进水里,顿时五人消失,不见了动静。 喧闹的湖面霎时间平静下来,慕容离拾回白玉长笛,望向梅剑之,二人相互一视,均感诧异。顾不上细想,梅剑之即刻寻出船上甲板放着的竹竿,便欲驱船驶回。 “阿离,这''五路神''是什么来头,那人适才吃我一掌,便已不敌,想来其余四人武功也厉害不到哪儿去.....”梅剑之一边撑桨一边道。 慕容离只从韩戴生口中提及,只知这五人师承伏牛派叶枯大师,学得一套“刺结鞭”,但鞭法平平,靠着水上轻功立足江湖。若是真打实斗,五人合力也不是自己对手。想到此节,慕容离暗自运气一试,仍觉胸中一团虚浮,丹田之力无法尽数使出。 “看来想要恢复如初,需得几个时辰。目前尚不知''伏牛山五鬼''实力,倘若他们不主动进攻,倒不必妄动。”她心中忖道。 一番计较完毕,慕容离凑近梅剑之,在他耳旁低声道:“梅大哥,这几人定未走远,若一会儿打将起来,目前你我难以制衡.....”一个“衡”字刚落,四面八方骤然扫来长鞭,如长蛇盘旋,登登登缠上船桅。但听几声怪笑,那五鬼倏地从湖底跃出,手上持鞭,一使劲,“嚓”的一声,乌蓬小船登时从中间裂开道缝,湖水急灌,涌进船里。 慕容离吃惊,抓住梅剑之手臂就要跃将出去,还未跳离船面,两条长鞭又至,分别朝二人腰间缠去。慕容离玉笛一翻,荡开扫来长鞭,但见另一条长鞭生了眼一般,一圈一圈缠上玉笛,将它包了个结实。湖上一人手心一紧,持着长鞭便往后拽,慕容离被那长鞭惯力一带,身形不稳,险些随着手中玉笛翻进湖里。 梅剑之见势不妙,急忙伸手将她环住,往后退回两步。二人尚未站稳,一条黑色长鞭劈砸而来,正对慕容离脸颊扑上。 梅剑之心下一凛,忙抬臂护住慕容离面颊,徒手急抓那飞来长鞭,岂料那长鞭通体乌黑,周身竟长满倒刺。梅剑之只觉手心一阵火辣疼痛,已被倒刺划破数条细小血口子。 “二哥,你干么攻那女娃子脸?毁容了咋整?”当中一人突然斥道。 那被唤做二哥的,立时不满,回怼道:“不攻脸,恁说攻哪?”说着收回长鞭,缠在手臂上。 开头说话的那人也来了气性,挥拳便要揍他。 却听为首虎背熊腰的老大大喝一声,怒道:“胡闹!”对着二人脑袋啪啪就是两掌。教训完毕,粗臂一挥,从腰间取下一条黑色长鞭,足上一点,跃上船头,手腕发力,向前平点一鞭,那长鞭啪地作响,击向梅剑之二人。 长鞭直驱,呼呼生风。慕容离瞧此招夹着劲力,不敢小觑,强运内息,翻手挑起玉笛就要去拼力。梅剑之迎身迈出一步,一手按住她手腕,低声道:“阿离,你不可再用内力。”说着挡在她身前,手力一沉,袖上鼓起,使出“千手如来掌”三式,幻莫如风,披荆斩棘,甩掌成爪,急禽长鞭。 “小心,鞭上有刺!”慕容离急忙提醒。 但看梅剑之爪心距离长鞭约莫一寸,忽地反手一挥,借着力道,竟将那鞭击飞出去。 那老大一鞭不敌,手腕迅速翻转,往回急拉。口中喝道:“快,击他二人腰上!” 那适才险些斗殴的老二、老三得了指令,啊呀呀两声长啸,飞出几尺高,像蝙蝠一般盘旋船边。只见两道黑鞭一左一右,从两面夹击梅剑之、慕容离。二人见势不妙,一人一掌,分别向左、右两边劈上。 哪知那两鞭刚要碰上,最初捆着船桅的两道长鞭突然松开,朝着二人腰上缠去。 第144章 伏牛山五鬼3 “遭了,那两人两鞭,竟是虚招!”慕容离心中一惊,却已来不及反应,只觉腰间一紧,连同梅剑之被两道长鞭紧紧缠绕。 梅剑之运起内力,欲挣脱束缚,但稍一用力,那长鞭周身的细小倒刺便如雨后春笋般炸开,宛若带刺的藤蔓。两人被紧紧绑在一起,只感到腰间一阵刺痛,那些倒刺已穿透衣物,刺入肌肤,所幸倒刺并不长,仅约半寸,未深入骨髓。梅剑之背对着慕容离,看不见她的状况,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立刻收敛内力。 “哈哈哈哈,我兄弟五人,手中长鞭如龙,鞭上倒刺锋利无比,越是挣扎,那倒刺便越深地扎入血肉之中!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切莫妄动,以免自讨苦吃!”那为首的老大,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 五人翻身跃回船沿,将梅剑之和慕容离团团围住。船底兀自漏着水,只这一会功夫儿,已漫过二人脚面,渐渐往下沉去。 二人观察眼前五鬼,这才仔仔细细地瞧清楚五人模样。为首的那名壮汉,身材魁梧,肚大如鼓,暂且按下不表。旁边的老二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一身暗红劲装,显得格外精神。唯一双招子生得极小,宛如绿豆,嵌在一张阔脸之上,显得颇为滑稽。再看那老三,面相方正,身材高挑,皮肤红润,若非一身黑衣,简直与乡间农夫无异。再看那老四,身材矮小,五官错乱,相貌极丑,一双手臂却是极长,没过腰臀,筋骨暴突,显是手劲了得;最后那人瘦弱扶风,一张惨白脸上竟生了对桃花大眼,放在这五大三粗的几人当中,衬得格外俊秀。 “几位好汉鞭法凌厉,轻功了得,小弟佩服得紧!”梅剑之见逃脱不成,假意服软道,“只是不知诸位好汉名号,可能告知小弟一二,日后小弟行走江湖,必代为广传。” 那“伏牛山五鬼”武功算不得上乘,仅凭着身法卓越,干点偷鸡摸狗之事,素来不受江湖中名家名派弟子待见,一腔热血空有寂寞,这时被梅剑之一顿奉承,心中大喜,更觉此趟不虚此行。 但听那老大高声道:“哼!我们堂堂''五路神''的名号,响遍中原,你们俩年轻小娃儿没听过,当真孤陋寡闻!你二人听好了,我便是''五路神''的带头大哥,''金钟铁罩''全潭是也!”说着拍了拍滚圆的肚皮。 梅剑之“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心中却道:“阿离说过,''金钟罩、铁布衫''乃少林独门绝技,这人好生不要脸,竟自称''金钟铁罩'',将自己比作少林高僧。”想毕又道:“旁边这位好汉看起来精明强干,想必是排行第二吧。” 那老二上前一步,抱怀道:“不错,''游龙戏水''谢龙便是我了!” “方才谢二哥一套点水、入水,宛如浪里白条,小弟实在佩服,恐怕小弟此生,都学不到二哥半分精髓。”梅剑之信口夸道。 他瞧谢龙虽然看似凶悍,比起带头大哥全潭却面善几分,有意称他二哥,拉近关系。果然谢龙听他称兄道弟,又惊又喜,说不出的受用。 慕容离在一旁尽数听了去,暗道梅大哥看似温和寡言,竟是个心思灵巧,口舌如簧之人。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经他几句寒暄,反倒缓和几分,不由暗暗发笑。 边上老三看梅剑之和老二谢龙说个不停,毫无停下之意,顿时来了气,高嚷道:“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了?还让不让我们兄弟仨人说话了?” 那谢龙兀自高兴,见他插嘴,面上一黑,立马不快,伸手就去打他脑门。却听全潭咳了一声,怒目瞪他,谢龙这才极不情愿地收回手掌。 那老三正待开口,谢龙却忽然截断他的话头,朗声道:“我这三弟脾气暴躁,说不完整一句囫囵话,我来替他说,三弟名叫于相旬,虽看似无甚过人之处.....” 言至此,那人脸色一变,正欲发作,却听谢龙话锋一转,继续道:“却是我们五人之中最为机智之人,江湖人称‘伏牛山小诸葛’。至于那鞭身布满倒刺的奇门兵刃,正是我三弟杰作,虽手段略显阴损,却也颇为实用!” 梅剑之、慕容离听罢谢龙介绍,双双暗笑:这几位江湖中人,虽不知其正邪,但其行事之洒脱,言辞之直率,却远胜于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之辈。 梅剑之收回思绪,又问:“那这位好汉呢?”说着看向左侧第二人。 那看起来丑陋的正是排行第四。 “我叫鲁丑。”那人说罢,便不再多言。 梅剑之看他不愿多说,又对最后一人道:“这位兄弟看起来面色苍白,可是生了病了?” 那人连咳两声,脸上憋得红白,一时间说不出话。谢龙低低一叹,说道:“这是我们五弟,叫做郭有道,也是我们师兄弟当中最年轻的。五弟本是太行山太极门郭家后人,蒙古鞑子攻占中原后,几欲招降,太极门门主不愿屈从,被那蒙古鞑子一举屠了满门。如今人才凋零,传到五弟这代,也只剩他一人,偏又是个病秧子。哎,可惜....怕是活不了太久。” 说罢,五兄弟皆是摇头叹息,一时间气氛伤感。片刻之后,带头的全潭“哼”了一声,朗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须如此颓丧?快活一日是一日,大家振作起来!” 慕容离看几人兄弟情深,不似大奸大恶之人,陡然闯进''姑苏慕容'',却不知所为何事,于是问道:“不知诸位好汉,路过此地,是打算上哪里去?” “自然是去......”老二谢龙刚要开口,却被全潭一声断喝止住。 全潭上前,朝着梅剑之、慕容离打量片刻,眉头一皱,反问道:“你们在这儿,又是干什么的?” 慕容离心中一紧,暗自思忖:“若我道出真名,他们岂非纠缠我去寻沙竟海?此事万万不可。”未及开口,梅剑之却已朗声答道:“实不相瞒,我与内子受师命之托,前往慕容山庄拜谒新任庄主。”慕容离听罢,面颊微红,心中暗骂:“梅大哥,你又来戏弄我,我何时成了你媳妇了?” 第145章 伏牛山五鬼4 只见全潭环顾四周,稍作犹豫,忽然开口道:“适才你施展的,莫非是武当派的绝学?”话音未落,他眉头一挑,又追问:“难道你俩竟是武当派的弟子不成?” 伏牛山五鬼虽在伏牛山一带横行霸道,偶尔行些不端之事,但对武当、少林这两大武林圣地却怀有深深的敬意。时常叹息,若能得拜入这两大门派之一,此生便无憾矣。适才全潭与梅剑之一番交手,隐约察觉其内功路数,似乎与武当派的心法相似,但毕竟未曾与真正的武当弟子交锋,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妄下断言。 梅剑闻言,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义父传授的内功,确实是武当派的内功不错,方才的比试中,这几人必定看出端倪,误以为我是武当派弟子。”转念又想:“既然如此,那我便权且扮演一回武当弟子,各位武当派的前辈高人,情势紧急,还望恕梅剑之冒名顶替之罪。” 于是开口道:“全大哥目光如炬,小弟确是武当派弟子,只叹武艺浅薄,愧对师门.....” 话音未落,忽闻“嗤嗤嚓嚓”之声不绝于耳,一阵木锯切割之音,船底裂痕如蛛网般蔓延,转瞬即成两道深沟,乌蓬小船不胜重负,从中一分为二。船上众人立足不稳,纷纷坠入湖中。 五鬼见状,微微一惊,随即腾空而起,避开翻腾的水花。梅剑之与慕容离被长鞭束缚,动弹不得,双双落入湖水之中,湖水瞬间涌入眼鼻口舌,呛得二人难以言语。 梅剑之紧张慕容离,欲开口询问,才一启唇,湖水便如猛兽般涌入,呛得连连咳嗽。慕容离自幼生长在太湖之畔,水性极佳,方才一时失察,被湖水灌了几口,但很快便闭气调息,运起内功,只在须臾之间,内力已恢复七八分。 二人将脑袋探出湖面,大口喘息。慕容离暗自调集内力,试图挣脱腰间长鞭束缚。那鞭上倒刺却如毒蛇般紧紧咬住,越是挣扎,倒刺便越深入肌肤,痛楚难当。慕容离尝试数次,终于不敢再轻举妄动。若再以强横内劲强行挣脱,只怕那倒刺会刺入体内,造成血肉模糊之伤,得不偿失。于是只得向梅剑之说道:“梅大哥,你我二人合力,向左边岸上游去。” 那全潭几人,早早跃上岸,瞧梅剑之二人尚在湖里,互相一望,嘿嘿乱笑。 只听谢龙道:“大哥,咱们不去救他二人么?”他与梅剑之船上言谈甚欢,又得了一顿吹捧,内心泛上喜悦自得,对梅剑之二人消了警惕之心,反觉相见恨晚,这时见他二人落水,迟迟不见游将过来,暗暗焦急,唯恐被茫茫太湖深水给淹死了。 一旁五官乱飞的老四鲁丑冷冷地道:“老二,你不过同那男子攀了几句闲话,就要搭救,那我们几个还抓他们干甚!” “那小子摆明了是武当派的,若我们见死不救,他日被武当派一众得道高人知道了,咱们兄弟几人,岂非吃不了兜着走?”谢龙不悦道。说着,就要抬脚往湖里去。 鲁丑身形一晃,左臂如铁壁般横亘,挡住谢龙去路,怒气冲冲地说道:“那小子说是武当派的,你就信了?要他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徒儿,难道你也信了?”虽然这鲁丑容貌令人不敢恭维,但他向来行事谨慎,心思缜密。 这五鬼当中,只有为首的大哥全潭曾有幸与武当派云游弟子切磋过武艺,余下四鬼,皆无所知。这时听鲁丑疑虑,又觉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几人一路奔走,遇上层层迷阵,道道关卡,步步为营。至此已是历尽艰辛,费时颇多。此刻湖上突现一男一女,来得无影无踪,若非寻常游子,而是山庄中人故布疑阵,有意接近,再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五人岂非落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刹那寂静,几人均不再言救,只静待梅剑之、慕容离二人浮上。 蓦地,那病弱膏肓的老五郭有道,喘了两喘,伸手指着湖面,说道:“救她.....救她.....” 四人侧头朝他一瞥,谢龙蹙眉喝道:“干嘛,不是说好不救了么?” “不....不......”郭有道抿抿唇,苍白的脸上忽地一红,说道:“那姑娘好看.....” 谢龙邪火登时窜了上来,一只肉掌就要拍他头顶,伸到一半,看他一副弱不禁风,再一掌给拍死了,又罢手放下,恨恨地道:“我不管了,你们问全师哥吧!”负气背向一旁。 几人对话功夫,梅剑之和慕容离已齐力游至岸边不远,将岸上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二人兀自闭气,沉在水里,只探这岸上五人作何选择,若他们置之不理,那便也不再客气,上了岸便要尽数制住。彼时慕容离内力已恢复十之八九,碍于长鞭长刺,一直未动。倘这几人见死不救,久无支撑,便是遭着被刺钻心之痛,也要奋力一搏,挣脱束缚。但若他五人心中尚存善念,施手相救,说明不是个十恶不赦之徒,略施惩戒,也就罢了。 但听全潭无奈一叹,显是为难,半晌才道:“依了小师弟吧......” 话一吐口,那谢龙大喜,一手拂下鲁丑长臂,抬脚便往湖里跳进去。一旁于相旬看他跳水,也跟着扑了进去。二人如鱼遇水,几下翻滚,便沉到湖中,见梅剑之和慕容离尚被捆住,沉在湖底,一个猛扎,朝着二人游去。 梅剑之虽通水性,终究不比慕容离,在湖中沉了半晌,已到极限,又不愿慕容离担心,强撑许久,只觉胸腹间快要炸裂,脑袋嗡嗡,两眼一黑,就要晕厥。还好那谢龙、于相甸及时赶到,抓住二人,往岸上带去。 谢龙与于相甸将梅剑之二人拖至岸上,担忧二人在湖里泡得太久,肺中呛入湖水,便一人一边,轻拍其背,助其吐出积水。又觉长鞭束缚,行动不得自如,谢龙与于相甸未多加思索,便解下紧缠的长鞭,重新系于腰间皮带之上。 梅剑之渐渐恢复神智,感到腰间束缚一松,便仰面倒在地上。他环视四周,见众人围观,心中暗想:“这些所谓的‘五路神’或是‘伏牛山五鬼’,倒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如让阿离放他们回去,只要他们日后不再来犯,便也罢了……” 深思之际,侧目一瞥,那孱弱郭有道斜晃上前,推开扶在慕容离身后的于相甸,自己凑了上来,伸手便要抚她背心。 慕容离恼他无理,催动内力,不声不响,将郭有道弹飞出去。那郭有道不察,“哎呀”一声,一屁股仰翻到地上,脑袋上七荤八素,就要晕倒。全潭、于相甸和鲁丑三人见状,忙将他扶住,倚在礁石边上。 只听全潭斥道:“小师弟,你这是作甚?”随即又对慕容离道:“小丫头内功不错,我倒是小觑你了!”说罢,暗暗运力,伺机再行试探。 其余谢龙、鲁丑三人瞧她不动声色,竟能震飞七尺男子,顿生疑心,握住腰间长鞭立时待发。 气氛一时紧张,梅剑之不知慕容离内力已全数恢复,急忙开口解释道:“想来这位郭兄弟一时不察,才遭了反力。与诸位英雄相比,我与内子的武功实在难以登大雅之堂。”他这番话,既解去了几人的疑虑,又给足了那郭有道面子。五鬼听罢,又一阵飘飘然,警惕之意顿时消减半分。 第146章 借力打力 “但凭你胡乱吹捧,我就信了么?”带头大哥全潭仍是不信,内力附于掌上,说话间便迎着慕容离而去。 慕容离身形一晃,倏地站起,只见那大掌如影随形,转瞬即至。若以掌力相抗,纵使五鬼联手,亦非其敌。但梅大哥适才已言及自己二人乃武当门下,若此时动手,岂不自曝身份?于是淡然开口:“诸位若疑我二人非武当弟子,尽可挑选两人,合力击我一掌,我自当不还手。” 梅剑之心中一惊,急忙凑近慕容离,低声道:“阿离,此五人虽非你敌手,但若全力一击,你亦难免受伤……” 慕容离抬眸望向梅剑之,嘴角微扬,轻声道:“梅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言罢,上前几步,目光如电,扫视五人,“你们谁愿先来,尽管出手便是!” 那五鬼闻言,面面相觑,心中暗想:这女娃儿竟如此狂妄,视我“五路神”如无物,岂能不给她个教训?当下全潭、鲁丑二人催动内力,一前一后,向慕容离攻去。 全潭一声大笑,拍了拍自己肚皮,喝道:“我二人若失手将你击死了,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埋怪我们!”顷刹之间,两张厚掌飞至,如风似电,一前一后直击慕容离前胸、后心。 但瞧慕容离既不出手,也不招架,果真一如所诺,站定不动,见双手四掌骤然而至,吸一口气,硬接两掌。只听砰的一声,这两掌虽不致命,却力道奇猛,结结实实打在身上。她气沉丹田,借力卸力,将全潭掌势引到背心灵台穴上。猛听身后鲁丑大叫一声,掌力刚落,便被一股强大内力急弹出去,脚步踉跄,倒退数尺,勉强稳住身形,只觉得胸腹间憋闷难忍,眼前一片模糊。谢龙和于相甸见状,急忙迎上,将他扶住,这才不至跌倒。 几人见状,又惊又异,只觉眼前女子内力恐怖至斯,一时怔愣,面面相觑。那全潭犹豫半晌,才道:“这是.....这是什么功法?” 慕容离双手一背,答道:“武当派的''借力打力'',诸位可曾听过?” 那五鬼惧奇,先是茫然不解,随之眼神一变,忽生羡慕。“不错,这''借力打力''的法子,正是武当派独有。”全潭说道,“我等先前疑心二位来历,适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不计前嫌。”说着,抱拳一施礼。 这时,半晕半醒的郭有道恍惚坐起,缓了缓神,委屈地道:“我只是想替她运功逼出湖水.....没想其他.....” 谢龙蹲在鲁丑身旁,大声喝道:“我说小师弟,哥几个都依你来慕容山庄找那慕容庄主了,你怎地还处处留情起来,这一路上,但凡见得美貌姑娘就神魂颠倒。” 这一句,慕容离和梅剑之均是一惊,慕容离秀眉微蹙,暗道:“这五人找我所为何事?”她起初见这五鬼,只道是又是为了寻沙翁而来,心中不免厌恶,只待寻找时机,将几人一举拿下,这时闻言,却并非是慕名沙翁闯来,不禁好奇。 “听闻''姑苏慕容''的年轻庄主,极是凶悍,稍有不慎,便会遭其责打。几位大哥找那慕容庄主作甚?”梅剑之一边言语,一边目光投向慕容离,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心中暗自思忖:“每次见我,便要出手试探,此言倒也未冤枉了你。” 果不其然,慕容离听罢,眉宇间微露怒意,却又无法立即反驳,只得无奈剜了他一眼。 那谢龙道:“我们师兄弟五个自幼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偏偏小师弟染了重病,寻遍郎中,都道是活不过三年。哥几个寻思,小师弟有什么心事未了,便趁这时机,替他做了,就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在所不惜。” 他看了眼郭有道,摇头叹道:“哪知他啥也不喜,不知从哪听说了慕容山庄的庄主样貌极美,胜过神仙,偏要来见上一见。我师兄弟几个,虽知此行凶险,却无论如何,也要试它一试,便远远见上一面,也算圆了小师弟一桩心事。” 梅剑之和慕容离听罢,哭笑不得。这五人看似穷凶极恶,坑害师傅,举止不端,浪荡江湖,兄弟之间情意却看得极重,明知便凭几人合力,擅闯姑苏慕容已是极为凶险,却仍要为了那郭有道一番念想,尽力为之。想罢,心中一软,原本怒意渐散。 慕容离暗自忖度,不如亮明庄主身份,那郭有道见也见了,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差遣几人打道回去,免得横生变节。 刚要发话,全潭忽地一顿,命另外四人安静。五鬼顿时一言不发,竖耳倾听,但闻一阵脚步声若隐若现,似从身后密林传来。 “他们追上来了!”全潭悄声说道,“快下水!” 言罢,和于相旬、鲁丑架着郭有道“扑通”跃进湖里。谢龙正要跳下,转头见梅剑之和慕容离不闻不动,仍在岸上,忙返回,拽着梅剑之左臂,一跃跳进湖中。慕容离回头往深林一望,不知其解,担心梅剑之水性不如五鬼,恐那五鬼不知轻重,在湖里太久,稍迟片刻,也跃了进去。 太湖虽大,但水不极深,只个别处约九尺余深。七人沉进湖水,片刻便踩在湖底。那五鬼在水里比比划划,全潭、于相甸、鲁丑三鬼,从袖中抽出一支镂空芦苇杆,含在口中,只留顶处口子在水面上。 谢龙拽着梅剑之,将袖中芦苇杆给了他,自己又从另一口袖带摸出一只,含在嘴里,对着梅剑之呜呜哇哇一阵,梅剑之瞧他指着自己嘴巴,即刻领会,也将芦苇杆含在口里。 慕容离迎上,见几人口中含杆,便知是以此物换气,心中暗暗发笑:“素称水性极佳的伏牛山五鬼,原来是借用空心的芦苇杆在水里换气。也是,这五人内力平平,能在水里沉这么久,必是借助了其他法子。”正想着,只见郭有道游水靠近,将手中纤细的芦苇杆塞到自己手里,对着口唇比划两下。慕容离不想拂他好意,点头同意,接了芦苇杆子,却也没噙住,只拿在手里。 郭有道咧嘴一笑,水里咕噜噜腾起一串气泡。轻手轻脚退回到鲁丑旁边,又从鼓囊囊的袖中摸出一支三寸长杆,那杆比起芦苇细杆,宽出许寸,仔细一瞧,竟是支首尾砍断了的竹竿。他闭气张开大口将竹竿塞进口中,双颊顿时鼓起,竟显滑稽。 几人沉在湖底,一动不动。过得半刻,隐隐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水岸边迎来。 慕容离侧耳倾听,只觉步履轻逸,显是轻功极好,心中升起犹疑:“什么人,竟能轻而易举地冲破红竹、青竹八名弟子剑阵和密林八卦大阵,料来又是个难以对付的练家子。”顺着斑驳湖水往岸上望去,隐见两条身影趋近湖边,忽又止住。 只听一人嗓音雄浑,缓慢疑声道:“那五鬼是往这个方向来了,怎地不见人影?” 另一老迈声道:“许是密林错落,跑错了方向.....” 慕容离藏在湖中,听得二人对话,只觉二人吐字浑厚,低沉有劲,吐纳深徐有力,必是内力精深的武林好手,不禁眉头一紧,暗道:“这五鬼可是招惹到什么江湖高手来了?”遂伸手拉住梅剑之,向他望了一眼。 梅剑之瞧她神色凝重,便即领会,暗暗提了内力,若那二人察觉,立时跃上岸,击他个出其不意。 第147章 崆峒二老1 五鬼躲在水里纹丝不动,大气不敢喘一下,各个瞪着眼往岸上窥探,只留口里芦苇顶端露在水面上换气。 那两条人影立在岸边半晌,一个苍老声男子道:“哎,这''姑苏慕容'',着实诡异,你我合力追了三日,都叫那五鬼跑了,不如在此地休整片刻,再行计较。” 另一人“嗯”了一声,两条长影便席地而坐。 两人距离五鬼不过七、八尺距离,只消一人稍微动作,凭二人深厚功力,瞬时便能察觉。五鬼看他二人不走,反而停下休憩,纷纷叫苦,五颗脑袋上的眉头,登时拧成麻花。 “这五鬼这般忌惮岸上二人,想必武功定高出他们许多。”梅剑之暗暗忖道,“却不知这两人是谁,竟不依不饶,追了他们三日三夜。若非深仇血恨,何需如此。” 正想着,岸上一道斜晃晃人影站将起来,只闻一阵宽衣解带声过后,“哗啦啦”一条水柱从岸上撒下,竟是那人在岸上解手。 慕容离眉头紧蹙,不去看他,闭气往水里又沉入几寸。悄无声息,宛如无物。 五鬼方向正在那人足下,乍见尿液倾洒,又惊又嫌,却又不敢挪动,只得闭住气息,不敢再张开口。那郭有道口中竹竿圆滚,撑在嘴里,闭不得气,眼睁睁瞧着浑浊尿液顺着竹竿空心,钻进口舌,只觉一股腥臭,胸口翻滚,直愈作呕。 那人解完手,重新穿上长裤,说道:“这几日风尘兼赶,水粒少进,虚师兄可瞧我是上了火了?”说着顺手朝湖面指去。 另外那被称之为“虚师兄”的不悦道:“你要瞧病,就去找郎中,老夫可不想研究你那摊污秽。” 那人闻言,嘿嘿一笑,不再动作,斜躺在岸上沙地。 湖里郭有道却是再也忍将不住,一个猛嗝,口中竹竿顿时吐出,咕噜咕噜浮上水岸。整个人立时钻出湖水,仍作呕状。 岸上二人闻声,“腾”地站起,定睛一看,苦寻无果的伏牛山五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当即哈哈大笑,朝着郭有道肩上抓拿上去。郭有道刚换口新鲜气,还未察觉,整个人便被那二人当空抓上岸,狠狠丢在地上。 另外四鬼见状,哪还藏得住?纷纷吐出芦苇杆子,一个猛子疾跃上岸,伸手取下腰间长鞭便朝那二人呼喝挥去。 梅剑之和慕容离也浮上岸,看两拨人立时扭打起来。那二人身长八尺,形容消瘦。一人青褂长袍,头戴履帽,长须飘逸,手心一支墨色判官笔上下挥动,端的斯文。另一人鹰鼻鹞眼,身着褐衫,手腕缠带,足上皮靴延至膝盖,神形惧厉,手中拿的竟是把断了一半的长剑。 只见那持判官笔的斯文老者脚步虚张,形形淡淡转了两圈,便已偏离原地,向左驱出,避开扫来长鞭。忽地当空一跃,欺近地上郭有道,手中判官笔轻挽,朝他心口去戳。 郭有道虽体质羸弱,却非束手待毙之辈。眼见判官笔如电光火石般袭来,他猛一提气,向湖面方向急滚数圈,腕上发力,双手撑地,随即腾空跃起,空中翻转,手握长鞭,一鞭挥出,黑影如横空出世,直取那持判官笔的老者。 那老者见长鞭上倒刺森然,不敢硬接,侧身一避,轻盈躲过。身未落定,他已倒转判官笔,手腕一挥,一击一扬,仿佛在空中书写了一个“戈”字,判官笔离掌飞出,直取郭有道。 郭有道反抽长鞭,当要扫出,那判官笔形如蛇馥,灵光一晃,迅疾如电,“嗖”地击上他肩头。郭有道抵不住笔力,被击飞数尺,重重跌到地上滚了几圈。那老者脚尖轻点地面,一道绿影闪过,已稳稳接住判官笔,握在手中。 这一招快如闪电,力道惊人,湖边全潭四人见状,脸色皆变,持鞭挥扫,一起攻上那老者,几人顿时斗作一团。 梅剑之与慕容离离那几人相距不远,方才打斗尽收眼底。“阿离,这人好生厉害,一支笔竟能如此运用自如。”梅剑之低声惊叹。 慕容离心中一沉,仔细打量那老者,只见他姿态飘逸,手执白毫,心中飞速思索,江湖上不乏持判官笔的练家子,但同他使得这般出神入化,招招蓄力的,举不出一二。蓦地一凛,轻声说道:“此人乃崆峒二老之一,‘烟霞散人’虚子显,擅长判官笔,以梦微笔谱驰名江湖,武功极是高强。”说罢,又暗自思忖:“崆峒派远在西北嘉峪关,此地距离甚远。崆峒二老不辞千里,舟车劳顿,只为追捕伏牛山五鬼,此举未免小题大做。” 正沉思间,忽听那持判官笔的老者一边拆打,一边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小姑娘眼力不凡,老夫正是崆峒派虚子显是也!”话音未甫,两条软蛇般长鞭凌空又至,直驱握着判官笔的右手而去。 慕容离眼见他拆解招式之际,竟能耳听八方,将周遭细语尽收耳底,不禁暗赞其内力之精湛。遂朗声道:“久仰崆峒派‘烟霞散人’威名,今此一见,前辈这一手笔谱果然卓尔不群,令我等大开眼界,佩服之至!”这一招阿谀吹捧,却是跟梅剑之学来的。慕容离心中虽不屑如此,但念及崆峒派与“姑苏慕容”素无恩怨,且崆峒二老武功高强,自视甚高,与江湖上一众武林好手皆不放在眼里,此番突然身现于此,想必非为沙翁而来,倒不愿真与这两位高手结下梁子。 另一边褐衫老者听得慕容离赞扬,苒眉一扬,啐道:“喂,干嘛只夸那老匹夫?难道我关通海没那老匹夫厉害么?”说着手中断剑一杵,直插入地,力道之猛,竟使得尘土飞扬,久久不散。 慕容离转首望向身旁的梅剑之,微微一笑,道:“梅大哥,你我皆知,江湖上人称‘江湖断剑’的关通海,其旭日剑法威震四方,曾单枪匹马斩杀边境来犯之敌数百人,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勇猛果敢,实在令人敬佩!” 梅剑之并不识得崆峒二老,但看慕容离面上是对着自己侃侃而谈,实际上却是说给那褐衫老者听的,当即配合。 昔日建文皇帝掌权之时,致力于巩固皇权,却轻视边疆防务。元朝倾崩,蒙古遗民逃亡北地,但仍怀复国之梦,屡次挥军南下,致使西北边陲生灵涂炭。 崆峒派位于北境,久闻战事之惨烈,关通海正值壮年,练得一手好剑,不忍目睹边关百姓被蒙古贼子烧杀抢掠,饮下两坛烈酒壮胆,骑着马就往战场去了。 只见荒野之上,遍地饿殍,横尸遍地,血肉模糊,战士们哀嚎声此起彼伏。关通海虽曾与人多番较量,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之景,心中惊骇不已。他这才明白,平日里与师兄弟们争强斗胜,不过是儿戏,真正的苦难,真正的恶战,乃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以血肉之躯抵御外侮。 那关通海仰天长啸,心中愤懑,倘下热泪,拔剑便朝蒙古大军挥去。一连三日,不眠不休,关通海杀红了眼,脸上、身上全是血渍。 蒙古士兵见他如疯如魔,每一剑都凌厉无比,节节败退,若再退一步,便要退回老巢。立时派出精悍铁骑,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抵关通海剑法,尽被斩杀剑下。只是,他手中长剑也在这场恶战中被斩断了一截。 自此一战,关通海名震江湖,一柄断了一截的长剑,数年不离身,久而久之,江湖上便传出了“江湖断剑”的名号。 第148章 崆峒二老2 那褐袍老者正是关通海,只瞧他嘿嘿一笑,扶剑坐下,对慕容离说道:“年轻的江湖小辈,知道老夫英雄事迹的如今已不多了,小姑娘,算你有几分见识!” 远处虚子显手心一翻,挥笔一挡,劈开一鞭,喝道:“关师弟,你坐那儿好生潇洒,没看我正打着呢么?” 关通海笑说道:“这几个乌合之众,虚师兄自己便拿下了,何须我再出手?” 此话一出,五鬼顿时来了气。谢龙骂道:“呸,狂妄自大,好不要脸!”伸鞭便朝他扫去。 关通海依旧盘坐不动,长鞭袭来,倏地右手拔剑,横剑一挡,“当”的一声,轻飘飘劈了开去。随即又将断剑插在一旁。 谢龙虽未中剑,但觉一股劲力猛然蹿升,右手登时酸麻难当,手中长鞭竟握将不住,掉在地上。 “好一个''剑寂无声,化气无痕''。”慕容离暗暗惊叹,素闻关通海剑术绝顶,长剑虽残,剑意却如流水般绵延不绝,此时亲眼所见,内力更是深不可测。适才一挡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玄机,剑气内敛,将谢龙那蛮横的力道尽数反弹了去。 谢龙长鞭脱手,慌忙拾起,自知不敌,转而迎上全潭几人,再不敢独自交手。 但瞧全潭、鲁丑一左一右,分出长鞭,同时施展“挂”字诀,意图击中虚子显手腕,将他手中的判官笔弹飞。 虚子显一瞥关通海,依旧不动,暗生不满,也不再留手,挥出一招,正是梦微笔谱的“闲潭梦花落”。只见他笔势如龙,接连三击,分别朝着全潭、鲁丑和于相甸三人胸口当胸射到。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三人未及准备,铁笔已如流星赶月般袭来,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全潭顾不得鞭身之上的尖刺,双手如铁钳般紧握,横举长鞭,欲以之抵挡。那判官铁笔却似有灵性,不与长鞭正面相撞,陡然下沉,直指全潭小腹。全潭大惊失色,一声怒喝,气沉丹田,腹部肌肉如铁铸般紧绷,硬生生接下了铁笔一击。 那铁笔笔头以狼毫制成,本是脆弱易折之物,寻常撞击硬物,必是应声而断,此时笔尖点上全潭那铜皮铁肚,却似有神助,竟未有丝毫损伤。全潭猛遭一击,腹中吃痛,弯身倒吸凉气。心中惊惧不定,这一铜皮铁肚力度匪浅,竟未能有半分折损笔尖,可见虚子显内力深厚,已达化境。 鲁丑与于相甸见状,急忙护住心口,却觉肩头被一股劲力击中,痛麻难当,手心一软,长鞭纷纷落地。 慕容离在一旁目睹此景,心中惊骇不已。自她执掌慕容山庄以来,无论来者是何等人物,皆能以一敌众,稳占上风。即便是武功卓绝如鹤老翁,亦非她对手。然而此刻,她亲眼目睹虚子显施展绝技,只觉此人的武功竟在鹤老翁之上。若关通海再加入战局,二人联手,即便是倾尽全力,恐怕也难以讨得半分便宜。 此时三人被俘,形势一时紧绷。虚子显目光如炬,笔尖再舞,又使出一招“长歌怀采薇”,横扫而出,直迎谢龙而去。谢龙长鞭方才失落,单凭一双肉掌,如何能抵挡那笔势中挟带的劲风?登时被当胸一击,直摔出去,只觉喉头腥甜,几乎要喷出血来,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转瞬之间,那五鬼或伤或残,竟无一人再敢踏前一步。坐在一旁观战的关通海,热闹尚未看够,见那几人个个吃败,摇头一叹,只觉索然无味,说道:“虚师兄,你下手未免太狠辣了,老夫我还没瞧个够!” 虚子显收起判官笔,负手而立,淡然道:“关师弟若觉不够爽快,可自便再上。” 关通海微微一动,调整了坐姿,嘿嘿笑道:“老夫手中断剑,向来只斩英雄豪杰。这五鬼武艺平平,胆怯如鼠,一招落败便不敢再战,实非老夫所欣赏之辈。” 五鬼一听此言,心生怒气,皆知此乃关通海有意侮辱。谢龙冷哼一声,拾起地上长鞭,猛然跃起,手中长鞭犹如灵蛇出洞,直指关通海,怒喝道:“关通海,你狂妄自大,欺人太甚!我五兄弟虽非高手,却也不容你如此蔑视!” 刚一言罢,只瞧关通海身形如电,瞬间闪至谢龙面前,手中断剑划出一道耀眼光芒,犹如惊雷划破天际,直逼他面门。谢龙急挥长鞭,企图阻挡,不料却被一股劲力震得双臂发麻,长鞭几欲脱手,脸色骤变。 关通海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说道:“还有人应战么?”其余四鬼见谢龙一招便败,心中惊恐交加,哪还敢上?几人对望,只想着如何遁逃。 关通海悠然坐下,目光冷冽,如寒冰般扫视五鬼,他转向虚子显,缓缓问道:“虚师兄,依你之见,这五鬼应当如何处置?” 虚子显轻捋胡须,目光深邃,似乎在权衡什么。他并未直接回答关通海,而是转身走向梅剑之和慕容离,温和地询问:“小姑娘,你来说说,这五人应该如何处置?” 他二人追至岸边,察觉五鬼动向,这一男一女便一同出现,实在巧合,心中怀疑梅剑之和慕容离与那五鬼有所勾结,遂故意询问,若慕容离有意偏袒,必会设法为五鬼开脱。到那时,若发现他们果真相识,将其一并除去,也算不得错杀无辜。 慕容离突被询问,心中疑云顿起,暗道:“他这般问,莫非是别有用心?真是老谋深算。”心思飞转罢,才缓缓回道:“小女子实在不知这五人与两位前辈有何深仇大恨,不敢妄自菲薄。两位前辈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武功盖世,要取这五人性命,自是易如反掌....”说到此处,便即止住。 虚子显听她言辞未尽,又似是而非地夸赞了自己与关通海一番,心中暗自思忖:“答非所问,避重就轻,这两人定有古怪。” 当要再问,忽闻林中深处鸟鸣声声不绝,一群飞鸟穿梭而出,振翅高飞,直冲云霄。崆峒二老被那嘶鸣之声惊动,循声望去。 慕容离见势灵机一动,趁二老心神游离之际,猛然紧握梅剑之手,身形一跃,便往不远处的湖中跃去。那伏牛山五鬼见此情形,不顾身上伤口之痛,也紧随其后,滚入湖中。 几人块头甚大,入水动静不小,崆峒二老立时回过神来,警觉跃起,身形如电,疾速伸手向湖中抓去,欲擒最后入水的郭有道。郭有道长鞭已失,虽奋力抵抗,仍不抵力,双臂在水面上扑腾几下,试图摆脱虚子显抓拿。虚子显五指如爪,内力一运,便要将郭有道从湖中抓出。就在这一刹那,郭有道左腕突然涌出一股强劲力道,如触电光。虚子显手上一酸,慌忙松手。只一瞬间,郭有道便被那股力道带入湖里不见了踪影。 “老匹夫,还不快将他们捉回来?”边上关通海急声催促。 虚子显眉头紧锁,怔怔看着手心,浑不知适才力道出自何处,但瞧梅剑之、慕容离和那伏牛山五鬼已不见了踪影,怒哼一声,拂袖坐下,面露不悦道:“你明知老夫不谙水性,却仍要老夫去追,为何你自己不去?” 这崆峒二老,内力深厚,武功卓绝,唯独水性不佳。三日之前在苏州城中发现五鬼踪迹,便一路追赶至此,却不料“姑苏慕容”建在茫茫太湖当中,四面环水,眼睁睁瞧着那伏牛山五鬼借水遁逃,却束手无策。 第149章 遁入深林 好容易等得一名红衣少女驱竹湖中徘徊,才得以登筏上岛。未到岛上,又在湖中央遭了不知道从哪钻出的诸人暗算,竹筏被毁,跌入湖中。好在二人内力雄浑,勉强游至岛上,已是筋疲力尽,不辨东西。 崆峒二老遥看茫茫湖水,又不见了几人动向,只得无奈干叹。 水下游鱼受惊,纷纷四散,只见阳光穿透湖水,波光粼粼。慕容离携着梅剑之游了甚久,二人避开暗礁,沿着左侧蜿蜒前行。那伏牛山五鬼紧紧跟在身后,不敢偏离。 过得一盏茶功夫,慕容离浮出水面,环顾四周,确认崆峒二老已不在视线之内,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几人靠近岸边,只见芦苇丛生,随风轻摆,宛如绿波翻滚,茫茫一片。 五鬼停将下来,喘了两口大气,回想适才之险,犹自心惊肉跳。若非紧随梅剑之二人跃入湖中,此刻恐怕已经被那崆峒二老一人一掌结束了性命。 郭有道以手拭去面上水珠,捂嘴轻咳几声,才道:“适才多亏姑娘及时援手,否则.....”话未完,又是一阵轻咳。 原来虚子显急欲擒郭有道,郭有道不及反抗,眼看便要被拖出水面。慕容离潜于湖底,见状不妙,念及郭有道赠芦苇之恩,急忙伸手扣住其脚踝,猛力拉回,方得脱险。 其余四鬼闻言,方知适才凶险,心中感激之情更甚,对慕容离与梅剑之更是敬佩有加。 七人不敢原地驻足太久,向前行数丈,只见前方绿幕重重,一片芦苇荡横亘眼前。梅剑之轻功不精,正自踌躇,忽觉肩头一紧,已被慕容离挽住,两人腾空而起,足尖轻点,轻飘飘从芦苇丛飞将过去。五鬼见慕容离轻功卓绝,内力亦深不可测,心中微感诧异,却也无暇细思,各自施展轻功,双臂张开,如蝙蝠般在空中翻转,掠过芦苇丛。 穿过芦苇丛,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是一片幽深密林。梅剑之和慕容离当要进入,全潭忽地喝止道:“且慢进去!” 二人停下脚步,梅剑之不解,看了眼身旁慕容离,劝道:“湖岸广阔,无处可避,若不进去树林,到时那崆峒二老追来,我等岂非暴露无遗。” 全潭眉头紧皱,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道:“这林子.....林子里不干净!”说着往后退了几步,面露惧色。 “不干净?”梅剑之一脸讶异,不解道。 “不错,这林子里好生邪乎.....”谢龙也退后几步,缓缓地道:“我兄弟几个,在这深林困了两日,好不容易走出来,实在不愿再返回里边。” 慕容离抬眸朝里望去,浑不在意,只淡淡地说道:“你们不进便罢,梅大哥,我们走。”说着当先进了深林。 五鬼面面相觑,心生畏惧,踌躇不定,又担心身后崆峒二老紧追不舍,一时之间,竟僵立于原地,进退维谷。郭有道见慕容离身姿轻盈,如风中柳絮般飘入深林,心神一荡,魂飞九霄,想也不想,勾了魂般紧随其后。其余四人见郭有道如此,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只得咬牙跟了进去。 几人紧随梅剑之二人之后,只见林中草木繁茂,生机盎然,虫鸣鸟叫之声此起彼伏,宛若天籁。虽已日上三竿,阳光普照,但林中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枝叶交错,使得光线难以穿透,林间显得幽暗,唯有斑驳光点透过树隙,洒落于地。 二人并肩缓行,梅剑之仍紧紧握住慕容离不愿松手。他曾与鹤老翁等人踏足,尽管地势错综,暗藏玄机,却也终得脱困。此刻故地重游,熟悉之感油然而生,对林中种种倒也不惧,只沿着小路往深处行进。 行至深处,那五鬼无论如何不愿再往前去。梅剑之和慕容离相视一眼,无奈之余,只得寻一宽敞之处歇脚。二人倚树而坐,石为凳,瞧不远处五鬼神色紧张,左顾右盼,慕容离再忍将不住,突然别过脸“噗嗤”一笑,轻声道:“梅大哥,你猜他们是遇上了什么,竟这般害怕?” 梅剑见她笑颜如花,眉目含笑,宛若春花烂漫,不禁心旌摇曳,转念又想:此林此水,不全是“姑苏慕容”的地盘么,她怎会不知林中奥秘,却来问我,分明是明知故问。于是答道:“这林中究竟有何物,我实难说出,但施得的阵法我却是走过的,还险些迷失方向。” “梅大哥是说,这阵法太过简单,困不住你了?”慕容离眼神忽闪,故作不悦,望向他道。 梅剑之慌忙道:“阿离,你误会了。我怎敢小觑姑苏慕容的阵法?只是侥幸而已。对了,这林中究竟有何玄机,竟让五鬼如此畏惧。” 慕容离佯装不快,嗔道:“既然你对我''姑苏慕容''施得阵法不屑一顾,又何必关心林中之事?待会儿你自会知晓。” 梅剑见她方才尚是笑语盈盈,转瞬间却已摆起冷面,心中不禁暗自叹息。慕容庄主,风姿端丽,武艺超群,闻其名者无不心惊胆战,见其人者无不魂飞魄散。可与她相处日久,方知她亦不过是一介会笑会怒的年轻女子。那些江湖上纷传的虚名,对她而言,或许只是无端的重负。阿离心中,想必也是不胜其烦。想到此处,梅剑心头一软,柔声说道:“好好好,是我错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谢龙耳尖,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便与身旁四鬼窃窃私语。四鬼听罢,不禁哄然大笑。 慕容离只觉羞臊,面上泛起红晕,急忙将目光从梅剑之面上移开,手亦如触电般从梅剑掌心抽回。她沉默片刻,又低声道:“梅大哥,我方才出手救下郭有道,此举是否欠妥?” 自慕容离接管山庄以来,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决断。伏牛山五鬼虽非江湖中人所称道的高手,其品行亦常为人所诟病,但当二人落水之际,五鬼出手相救,虽不算大善,却也并非大恶。方才情急之下,她冲动救了郭有道,若被崆峒二老察觉,怀疑慕容山庄与伏牛山五鬼有所勾结,若双方并无深仇大恨倒也罢了,若矛盾不可调和,岂不是将山庄卷入无妄之灾?此刻静心细思,心中不禁忧虑重重。 “阿离,你秉性善良,不忍见郭有道命丧虚子显掌下,这才出手相救,既非做得坏事,堂堂正正,又何须担忧?”梅剑之温言安慰道。 慕容离秀眉轻蹙,缓缓言道:“非是如此。崆峒二老内力浑厚,非同小可。关通海剑术超凡,一人一剑,独挡蒙古千军万马,三日三夜,剑光如龙,斩敌无数,其威势可见一斑。虚子显则判官铁笔在手,笔走龙蛇,力道惊人,连绵不绝,罕有能敌。此二人若分而击之,或可勉强应付,但若联手,我未必能打得过。” 梅剑之听她所言,不禁暗暗一惊,他只知义父鹤老翁,人虽疯癫,论起武功,已是江湖上鲜逢敌手的高手。即便如此,也曾多次败于阿离之手,相较之下,足见阿离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只是年轻涉足江湖未深,人们素来谈起,也只叹其样貌倾城,对她武功却知之甚少。此刻听她提及崆峒二老,竟自拂不能敌,不禁暗自感叹江湖之大,高手如云,真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梅剑之道:“两位前辈,皆是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想必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若他二人当真发难,我虽武艺平平,却也愿与你并肩,只消阿离不要嫌我武功低微才好。” 第150章 老乞儿 慕容离心中感动,低眉轻轻“嗯”了一声。 那五鬼或坐或躺,歇了半刻,但听林中寂静,便是躺着也不敢闭眼,直勾勾地盯着上方。 梅剑之看几人模样,战战兢兢,显是被什么物事吓到,又从慕容离口中询问不出,极是好奇。于是站起身,朝着五鬼的谢龙走去,说道:“谢二哥,这林子里究竟有什么,几位大哥会如此害怕?” 谢龙左顾右盼,手指往唇边靠近,示意梅剑之小声说话,方要开口,郭有道一阵急咳,半昏半醒,身子一软,瘫在地上。五鬼见状,忙将他扶起,那鲁丑探了探郭有道鼻息,长舒口气,说道:“还有气息.....” 全潭拜入伏牛派最早,在五人中内力最深,见小师弟晕死过去,撑起身子,双掌朝他背心落下,绵延内力不断输入,过得两炷香有余,那郭有道才渐渐恢复血色,幽幽醒来。 一番慌乱后,五鬼表情沮丧,竟是谁也提不起精神,闷声不吭。 梅剑之观那郭有道频频咳嗽,偶尔咳血,心中狐疑:“瞧他症状,似是阴虚肺热,此病倒也算不得不治之症,只需开些滋阴润肺,宁络止血的草药,养上一段时日即可。可这四鬼却说瞧便郎中,均不得医治,这又是怎生回事?”他少时长在镖局,镖头众多,偶有疲累染上风寒疾病者,皆记在心上。 有一年,梅剑之长到十三岁余,长长带他玩耍,走镖的胡镖头不知怎地,身子一日虚过一日,咳喘不止,面盗虚汗,不过数日,消瘦了一大截。梅剑之心中难过,日日陪着胡镖头,只盼他能快快好起,再带着自己游山玩水,讲他经历过的走镖趣事。 半月揭过,胡镖头已是油尽灯枯,再起不得床。梅剑之心情沮丧,不知如何面对,便出了门,在街上游荡,试图缓解亲人即将离别的悲痛心情。 街道人群攒动,叫卖不断,梅剑之无心流连,信步游走,不知不觉撞上对面一人。只听那人“啊唷”一声,退了三退,看梅剑之毫无反应,脚一歪,跌滚在地上。 梅剑之这才察觉自己撞了人,忙要将他扶起。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手上端着的破碗也摔至一边,口中叫声不停,竟是不愿起来。梅剑之伸手去抬他双臂,只觉此人身如千斤坠,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不禁连连称奇,转念又想,定是自己年纪尚浅,力气不如这成年男子,才扶他不起。 “大道儿宽敞,马车都能并驾三匹,你这小儿没长眼么,就往我身上撞?哎呦,哎呦啊....”那乞丐躺在地上嚷道。 梅剑之自觉理亏,欠声说道:“是我一时分了心,撞上了你,对不住了。”说着又要去抬他起来。 那乞丐纹丝不动,低喝一声,又将梅剑之弹飞,梅剑之站不稳,一个踉跄,也跌倒在地上。这一下四周百姓来了兴致,团团围上,纷声不断,有笑有骂。 “你恼我将你撞倒,现下我也摔了,总算能扯平了吧?”梅剑之浑不气恼,对着对面乞丐道。 “扯平?”那乞丐学了一句,嗔怪道:“你年纪比我轻,一身腱子比我壮实,便是摸爬滚打,养上两日便也好了。而我老胳膊老腿,经你一撞,浑身伤痛,没有三五个月,怕是难以恢复。” 梅剑之这才知他有意敲诈,暗暗一叹,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懒得与他争辩,当即摸出怀中钱袋,抽开袋子往里头瞧了瞧,想了一想,索性将整个袋子塞到那乞丐手中,说道:“那你拿着这些银子去买点药吧。” 那乞丐手上一掂,蓦地一喜,从地上蹦了起来,见眼前华服公子哥要走,又喊住他,说道:“我衣服也被你擦破了,你需得赔我。” 围观之人瞧他衣衫褴褛,又脏又臭,污渍斑斑,到处补丁,听他竟连破衣裳也利用起来,不禁哄然大笑,对他指指点点。那乞丐毫不在意,伸出手便向梅剑之讨要。 梅剑之全部银两已经给了他,这时再也摸不出一粒铜板,只得脱下身上短衫、长裤,说道:“银子我是没有了,只有这一套衣裳,是我娘才做的。唔......”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乞丐身材,又道:“可能短了点,勉强也穿得.....” 那乞丐接过衣衫,表情奇怪,对着梅剑之看了几眼,再没发话,背着身子走了。 到得次日,忽闻门口一阵“咚咚咚”敲门,家丁开了门,却见一个乞丐吊儿郎当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不合时宜的缎面短衫,裤脚吊起,极是滑稽。家丁待要撵他离去,那乞丐手上一扬,挥开家丁,大喇喇进了镖局院子。 “梅小公子,出来!”但听一声大喝,声若洪钟,引得整间镖局里里外外听了个清楚。 梅万公当先迎出,见眼前乞丐硬朗,额面太阳穴凸起,便知是个厉害人物,当下不敢怠慢。梅剑之听他呼唤,一瞧,竟是前日里敲诈他的乞丐,心中警觉,该不是又来索要财物的吧。 却听那乞丐道:“听闻常山镖局内,有人病弱膏肓,老乞儿我别的本事没有,替人瞧病倒是可以试试!”诸人见他邋遢模样,实在难以信任,梅剑之却格外高兴,拉着他就往内堂去。 那乞丐对着榻上胡师傅扫了眼,也不诊脉,要了笔墨,潦草地写了个方子,要梅剑之寻人去抓。梅剑之粗粗看了几眼,只见纸上龙飞凤舞,大字写得歪七扭八,只瞧出百合、麦冬、玄参、生地、熟地、当归、干草、白芍几味寻常草药,剩下的,却是认不出来。暗忖此方不知真假,总归比卧床等死的好,便找了家丁去抓药。 梅万公问那乞丐道:“阁下可瞧得出胡镖头患得什么病症?我请遍城中郎中,也未能诊断得出。” 那乞丐饮了口热茶,回道:“不过是寻常阴虚肺热,喝上几月滋阴润肺,宁络止血的汤药即可。” 众人挤满不大的屋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敢相信已是药石无灵的胡镖头竟是这般病症。 那乞丐又道:“这位镖头可是受过伤,以致肺络受损?” 这时人群中两个年轻镖师道:“不错,前阵子我们同胡大哥押镖到苗疆,遇上了几个绿林贼人,胡大哥吃了一掌,回来之后就这般模样了。” 那乞丐点点头,说道:“伤在脏腑,你们按着寻常止咳的方子,自然无用。”说完又灌了口浓茶,将桌上点心一应塞进怀中,便要离开。 梅万公看他身姿谈吐,诊脉断号,无一不透露着大家风范,只觉此人深不可测,不当是寻常乞丐,便要留他用饭。 那乞丐摆摆手,拒绝道:“老乞儿我风餐露宿惯了,受不得锦衣玉食,我只看着梅小公子心善,才过来瞧上一瞧,没别的事儿,莫要再来寻乞儿我了!” 胡镖头吃了那乞丐开的方子,数月过后,当真好了起来。梅剑之感激,又去街上寻那乞丐,却是无论如何也寻将不到。 这番回忆过罢,梅剑之更觉郭有道病状与胡镖头相似,于是问道:“几位大哥,郭兄弟可曾受过什么伤么?” 几人面面相觑,叹气不语。半晌,谢龙才道:“小兄弟慧眼,我们小师弟确实是受过伤.....” 梅剑之又问:“可是肺腑遭了重创?” 那四人同时一怔,谢龙道:“确是如此。” 第151章 叶枯大师 “小师弟祖上太极门,在南宋末年鼎盛一时,据传留得一本武功心法,如今已过一百多年,谁也不知那武功心法落在何处,就连里面记载了什么,也无人知晓。” 此时郭有道已然转醒,听谢龙侃侃而道,面露悲伤,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接过话道:“我自幼便被远房叔嫂送去了伏牛派,他们领了赏钱,便欢天喜地地走了......自我长到一十八岁,才从师傅.....叶枯大师口中得知,叔叔嫂嫂已经染病身亡了。” 听到此处,梅剑之却是一奇,问道:“何以上山拜师学艺,非但不施送拜师礼,反而师傅要给送上山门弟子的家人?” “哼!”全潭冷哼一声,粗口道:“伏牛派又算得上什么名门大派?不过到处招摇撞骗,取得生计艰难家庭信任,将自己子女送往山门,好替那老儿干活罢了!”“那老儿”指的正是叶枯大师。 梅剑之闻言沉吟,寻常弟子,便如义父那般被逐出师门多年的,也知处处维护本门声誉,这五鬼不但绑了自己师傅,还四处谴责,这伏牛派,到底是怎样一个门派,以致这五人如此痛恨? 只听谢龙继续道:“后来我们师兄弟五人,自以为学成了了不起的武功,便一合计,打算替小师弟找回那遗失多年的劳什子心法,若真如传言那般,这武功心法厉害,我师兄弟几个也练上一练,日后闯荡江湖,再无人敢欺。” “寻一百多年以前的武功心法,谈何容易?”梅剑之道,“那几位大哥可找着了?” 谢龙道:“我师兄弟五个,谎称下山挣钱,拜别了师傅.....呸!叶枯老儿,便日夜兼程,去了太行山一带的郭家村,村子早已荒废,几日下来,竟未见过一个大活人。” “小师弟凭着幼时记忆,找到了郭家祠堂。祠堂虽经百年吹打,好歹当年用料考究,至今仍完好无缺。我们几人无处落脚,就在祠堂里展铺盖,生火做饭。心想小师弟是郭家后人,诸位仙逝的老前辈应当不会介意叨扰的吧。” 梅剑之心中发笑,暗道:“这五人行为粗鲁冒失,在人家先人祠堂住下,也不觉不敬。”转念又想:“是了,从来敬重不应只浮于表面,若心中敬慕,去到哪儿都感怀至深,若心中不敬,便是金漆铸佛,红台高墙,又有何用?这一节,我却不如五鬼坦荡了。” “一连数日,我们几个将祠堂里里外外,方圆十里,细细翻查一遍,哪有得什么武功心法?身上带的干粮银两也快要用尽,我同四师弟便提议返回山上,别再做什么神功梦了。”谢龙说道。 “既是荒村,捕些飞禽走兽充饥便是,何必辛苦返回山中?若非如此,小师弟又怎会受了伤?”一边的于相甸却是不满,嘟囔道。 梅剑之惊奇之余,还未细想,但听寡言少语的老四鲁丑说道:“那村子古怪,我们住了那么久,三师兄可见得一处活物?” 于相甸被他一呛,浓眉紧锁,也不再发话。 “没有活物,此话怎讲?”梅剑之问道。 谢龙看看四周,换了个坐姿,紧挨着全潭,才道:“我们几个也说不上来,那村子里到处残垣断瓦,杂草丛生,南首两河相交。按照常理,有些飞鸟虫鱼,才是正常,可我们去到河里,却未见一条活鱼活虾。小兄弟,你说奇怪不奇怪?” “水质过于清明,不利于生长鱼虾,也是有的。有句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梅剑之道。 全潭说道:“我们几个粗人,听不懂小兄弟话中含义,只知道若无活物可捉,那可当真要饿肚子了。” “是了,所以我们师兄几个返回山中,待再查得蛛丝马迹,再行前往。”谢龙跟道。 “那郭小兄弟,是回去了伏牛派才受得的伤?”慕容离坐在一丈之外树下,将五鬼和梅剑之对话尽数听了去,五鬼来来回回,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到重点,当即高声相问。 几人朝她一望,郭有道惨白的面上又红了起来,只听他道:“我和四位师兄回去之后,被师傅....师傅一顿训斥,银两没挣来,反而还全花掉了,便要惩罚我们几个.....” “你还叫他师傅,他可配得?”于相甸气道。 郭有道低眉顺眼地道:“总归一日为师....师傅责问我们此行目的,我担心连累四位师兄,便将太极门传说,连同那本武功心法一同吐出,师傅听罢,这才免了我们几个惩罚。” “到得夜里,师傅唤我去他屋内,同我说为何不讲此要紧之事早早告诉了他,既是师傅,必会倾囊相助,还仔细盘问了郭家村方位,要带着我一起前去。”郭有道停下来,喘了口粗气,接着道:“我看师傅这般关怀,心中感动,只觉世上除了四位师兄,没有对我再这么好的人了.....到得第三日,师傅便要带我下山去郭家村,四位师兄不肯,也在后面悄悄跟上。” 郭有道身子虚弱,说得极慢,不时眼光迷离,似还惦记曾经片刻温馨。 谢龙性子急,等不及他慢吞吞回忆,接过话头,继续道:“我们几个尾随他二人身后,重返郭家村,一如旧貌。不敢叫那老儿察觉我等行踪,只扎在祠堂外围树林子里。入夜之后,天干风冷,裹着罩衣便早早睡了。不料半夜,只听一声惨叫从祠堂传来,我们几个顿时清醒,便往祠堂赶去。只看见小师弟脸色惨白,捂着小腹倒在郭家先辈的牌位前,那老儿早已消失无踪。” “全师兄扶起小师弟,问他出了何事,为何挨了一掌,师傅又去哪儿了?小师弟牙龈斑斑红点,捂着胸腹,强忍道:''师傅.....师傅他拿着心法跑了.....''我们几人大惊,寻了数日未果的武功心法,只一夜,便叫那老儿寻到了!寻到便罢,还跟自己的弟子抢夺家传心法,重伤弟子,此等败类,我师兄弟几个必不能放过他!” 谢龙越说越气,一拳头狠狠砸上凸起的石块,那石块“砰”地一声,碎了半寸。 梅剑之和慕容离这才知晓,郭有道脏腑受伤,竟是给自己师傅打伤了的,无怪那几人会绑了叶枯大师,自立山头,却也只是为了给小师弟报仇,算不得穷凶极恶。 “那武功心法,到底是什么心法?”梅剑之奇道。 郭有道摇摇头,哀声一叹:“我从老祖宗牌位下边的暗格将它取出,还未及细看,便吃了师傅一掌,头眼昏花,那心法已被师傅抢走了......” 梅剑之轻声一叹,对叶枯大师的印象更差了几分。随即又道:“那崆峒二老穷追不舍的抓你们几个,仅是为了替叶枯大师出口恶气?”心中却是狐疑:“阿离说过''崆峒二老''行事正派,在江湖上素有名望,既然叶枯大师行为不端在先,本该嫌弃,怎地还要助纣为虐,反来拿这武功平平的五鬼?” 慕容离亦想到此节,朝梅剑之对视一眼,均思不语。 全潭道:“''崆峒二老''的虚子显,跟那老儿是同乡,据说还是幼时玩伴,感情颇深。听说我们几个事迹之后,不远千里赶到中原伏牛山,誓要抓住我们五个。正巧我们五兄弟南下姑苏,免去一劫,那虚子显一路打听,又追将上来,哎!” 第152章 林中鬼魅 梅剑之追问道:“那诸位大哥怎不向那崆峒二老澄清?想来他们定是被叶枯大师的片面之词所惑,尚不知真相。” 于相甸双臂环抱胸前,气愤填膺地答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那崆峒二老一见我们五人,便如猛虎扑羊,哪有半点解释的机会?” “凭我们几个这点微不足道的功夫,能支撑至今,已是万幸。要不是这儿林木茂密,错综复杂,崆峒二老早便追上来了!”谢龙也道。 五鬼相视摇头,不再言语。 歇得半日,已至戌时。日已西沉,暮色四合,林间树影斑驳,斜阳余晖透过枝桠,洒下光斑。五鬼饥肠辘辘,腹中咕噜作响,却不愿再踏前一步,亦不敢生火煮食,唯恐烟火漫起,惊动了崆峒二老,只得干坐原地等待。 几人各自心中盘算:我们几人在此耗着,料那崆峒二老年事已高,精力自是不济,等他两个老家伙饿得头晕目眩,自然会自行离去。且看谁能耗得过谁!当下几人一合计,越发觉得此计甚妙。为止饥饿,竟一个个躺在草地上睡起觉来。 梅剑之和慕容离倚在不远处,瞧这五人,七仰八叉,倒地入睡,只有老四鲁丑警觉,时不时睁起眼睛四处查看。 梅剑之望向眼前五鬼,这五人面目狰狞,言语间尽是粗鄙之词,然而自他们被绑上船,沉入湖底,再到遭遇崆峒二老,种种经历,他们却未曾真正对己与阿离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梅剑之听闻郭有道受伤经历,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之情。 梅剑之少历江湖,不知人心。谁待他好,他便也待谁好,诗音妹子、水寒姑娘、便是早早亡故的林老前辈,也时常铭记在心。直至得知义父竟是自己镖局满门遇害的仇家,心中才生出一丝戒备。 初见伏牛山五鬼,梅剑之只觉他们荒唐丑陋,认定五人必定是为非作歹之徒,虽未口头表露,心中却是鄙夷。此时历经反转,不由叹息,果真世人不可仅凭外表来判断,单凭个人好恶,又怎能轻易断定谁是善谁是恶? 心中思绪万千,低声向慕容离问道:“阿离,你观这五鬼之中,谁最是厉害,又谁最是心地善良?” 慕容离目光一抬,扫向五鬼,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那全潭拜得师门最早,资历最深,又不知从哪儿学了少林派的金刚不坏神功,算得上是五鬼里头武功最高的。”言罢,又看向谢龙,“谢龙能言善辩,心思活络,想必梅大哥最是爱同他讲话。” 梅剑之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好个阿离,表面上是在品评谢龙,实则是在讥讽我与他一般,口若悬河,巧舌如簧。” 但看慕容离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继续娓娓道来:“鲁丑心思细腻,五人之中,最为深沉,难以琢磨,至于郭有道.....”她话锋一转,轻声笑道:“不过是个色胆包天,病入膏肓之辈” 梅剑之一奇,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认为那郭有道最是心善。” 慕容离摇头道:“他虽两次示好,也只因我是个女子,若换做旁人,未必有得这般好心肠。” “那阿离,这五人之中,你认为谁最为心地纯良?”梅剑之不禁追问。 “我不知道...人心如海,深不可测,仅凭一二事端,难以断定其全貌。那崆峒二老之一的关通海关前辈,年轻时在战场上英勇无双,所向披靡,实乃一代豪杰。但他为人多情,家中妻妾成群,更曾有过逼死未嫁少女的传言。梅大哥,你说这样的人,又该如何评判其善恶呢?” 梅剑之对崆峒二老过往事迹盖无了解,这时闻言,惊异交加。 慕容离道:“若论心性,我倒觉得那于相甸最为良善。”她一路行来,细心观察五鬼之行止。全潭、谢龙与鲁丑对之呼喝不绝,尤其是谢龙,动辄便以手敲其头,而于相甸虽口出粗言,却从未真正动手伤人。当小师弟遭难之际,亦是于相甸率先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其心之善,可见一斑。 “阿离所言极是,人的性情,怎可单凭片刻之交便轻易论断?此等见识,我梅剑之倒是逊色了几分。”梅剑之暗暗忖道。 两人闲谈间,时光悄然流逝,梅剑之因前夜未曾合眼,此刻困意难挡,缓缓倚于树干之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林间被一层厚重的黑暗所笼罩,目不能视。偶尔有夜风拂过,带动树梢轻摇,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那鲁丑初时尚能勉强支撑,一双小眼半睁半合,试图捕捉四周动静,但此刻四周漆黑如墨,无边无际,心生胆惧。 身旁的四人早已熟睡,鼾声四起,此起彼伏,浑不觉身处险境。鲁丑心下又恼又怕,再不敢东瞧西望,侧过身子紧紧贴着于相甸,头蒙在里侧。 几人当中唯有慕容离未睡,鲁丑一番作态全然瞧在眼里,暗暗摇头,起身往深林里边去了。 林间雾气缭绕,视线模糊不清。慕容离不敢走得太远,行至十余丈便欲转身回返。倏地一声轻响自头顶掠过,慕容离警觉抬头,只见一团白影迅速闪过,只一瞬间,又没了身影。 “难道那五鬼便是被此吓破了胆?”慕容离心道。她足下发力,轻飘飘追上那白影,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向那白影背心一掷,白影“啊呀”一声,身形一歪,几乎跌落于地。 “庄主?”白影轻移莲步,凑近几步,细看眼前之人,忽地惊讶,脱口喊道。 这深林中的白影,非是旁人,正是庄中婢女青竹。青竹身姿轻盈,擅使摄人心魄之术,常有冒犯闯进山庄之人,被她迷惑,肝胆俱裂。那伏牛山五鬼,便是遇上了她,才频说林中不干净,无论如何也不愿深入,原因竟是此女。 慕容离点头示意,做了个噤声手势,忽地玩心大起,指了指那边兀自熟睡的五鬼。青竹立时会意,掩唇轻笑,“唰”地一声,又不见了身影。 但见青竹悠然自树梢飘落,轻拍五鬼,令其苏醒,随即隐于树后。五鬼尚在梦中,以为是同门戏弄,便嘟囔着翻个身,欲再入梦乡。唯独鲁丑,猛然惊醒,“腾”地坐起,连连推搡身旁于相甸,面色由紫转白,牙齿咯咯作响,急道:“别睡了、别睡了.....你看.....快看那边.....” 于相甸瞧他神情极是恐惧,顿时清醒,脑海中浮现前日所见女鬼之影。他顺着鲁丑所指,定睛望去,只见青竹白衣如雪,发丝凌乱,悬于对侧树干之上,随风轻摆。于相甸不禁惊呼一声,心胆俱裂。 一声呼喊,全潭、谢龙、郭有道,以及远处的梅剑之皆被惊醒。除了郭有道之外,其余三人皆是惊慌失措,口中哇哇大叫,随手抄起长鞭,向着眼前挥舞。 梅剑之不明所以,站起身来,只见几人挥鞭乱舞,心中大为不解。正欲上前制止,忽然抬头瞥见一道白影挂在树干之上,心中一凛:“难道林中真有鬼魅?”念头刚起,又觉那白影女子面熟,走近一瞧,原来是青竹装神弄鬼。梅剑之心思敏捷,曾在山庄见过她几面,虽非印象极深,此刻见了,倒也认得出来。但见她目光一转,朝自己眨了眨眼,立即会意,不禁哑然失笑。 第153章 摄魂之术 那四鬼尤在呼天抢地,挥鞭乱舞。却见青竹如仙子般自树梢轻盈坠落,悄声无息地落到郭有道背后。她双臂轻舒,似是要将他拥入怀中。 郭有道只觉背心一阵凉意袭来,少女幽香如梦似幻,沁入心脾,令他飘飘欲仙,心神荡漾。于是情不自禁,也伸出手去,紧握那探入前胸的玉手。 其余四鬼瞧那白衣女鬼面无血色,唇如墨染,已将郭有道紧紧环抱,四人吓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手中长鞭纷纷落地,不敢稍动,唯恐被那女鬼察觉,缠身不放,对着郭有道频使眼色。 梅剑之见此情形,欲阻止青竹作坏,便伸掌去擒她左肩。岂料青竹忽然抬头,目光与梅剑之相交,那双眸子深邃如墨,波光粼粼。梅剑之只觉心神一震,天旋地转,掌势未发,便已退后数步,跌坐于地。 “这是什么邪门功夫?我竟被她扰乱心神,难以自持。”梅剑之暗暗心惊,急忙正襟危坐,调息运气,以图恢复。 只见青竹环抱,郭有道被紧紧围在其中,面颊贴着青竹,神情恍惚,仿佛沉醉于温柔乡中,不愿醒来。 全潭额上汗珠密布,鼓足勇气,向郭有道猛击一拳。郭有道这才如梦初醒,斜眼一瞥,只见一女子面色苍白,目光阴森,正斜视着他。郭有道心头一惊,发出一声惨叫,在幽静的深林中尤为刺耳。全潭恐他大喊大叫引来崆峒二老,急忙掩住他口,命他闭嘴。 郭有道连连点头,急得眼泪直流,全潭刚一松手,只听“啊——啊——”声此起彼伏,郭有道竟又发着哭腔怪叫两声,眼白一翻,晕厥过去。 全潭、谢龙几人大惊,忙要扶他。于相甸眼疾手快,迅速俯身上前,对着郭有道口唇一捏,便以口渡气。 那青竹本是得了慕容离授意,开个玩笑,吓他一下,未曾想郭有道竟如此胆小,趁着众人手忙脚乱之际,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遁去。 片刻之后,郭有道胸中一口浊气缓缓咽下,眼皮微颤,渐渐苏醒。朦胧中,他感到唇边不时有柔软之物轻触,神智尚昏,误以为佳人仍在身旁,便不假思索地凑上去亲吻。于相甸未料他已醒,猝不及防间被他紧紧抱住,心中既恶心又惊慌,急忙用力将他推开。全潭、谢龙和鲁丑见二人滑稽,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笑。一时间,四周乱作一团。 郭有道缓缓自地上坐起,方觉自己错将于相甸误认为适才那白衣女子,脸上不禁“刷”地泛起红晕。他定了定心神,正欲起身,却见前方树丛中又一道墨色身影闪现,心中一惊,以为又遇鬼魅,几乎要仰翻过去。那墨影却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至,将他稳稳扶住。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慕容离去而复返。 “适才郭小兄弟连番惊动,恐怕崆峒二老已经察觉,此地不宜久留。”慕容离道。她在返回途中,听得郭有道几声惨叫,便知他定是遭了青竹惊吓所致。 梅剑之和五鬼同时围上。全潭抹了把脑门,皱眉道:“姑娘所言不错,但此时入夜,黑灯瞎火,又生不得火光,再往里去,恐会迷失方向.....” 慕容离自幼生长于“姑苏慕容”,对这片深林了若指掌,即便夜色如墨,无法目视,亦能凭借记忆寻觅出一条出路。为防崆峒二老突袭,此刻是断然不能轻易离开的,只能再往内去。那五鬼尚不知慕容离对此地了如指掌,心中犹豫不决,又担心被崆峒二老追上,一时之间,僵持在原地。 全潭思量片刻,说道:“罢了,若叫那二人追来,我们五个哪还有得活路?倒不如闯它一闯,即便迷路在深林,也比做冤鬼的强!” 林中黑幕覆盖,迷雾团绕,稍微离得远些,便看不清物事。梅剑之和慕容离走在最前头,五鬼紧跟在后,唯恐一时失神,丢了二人方位。慕容离一时向左,一时朝右,在密林里转了半晌。那五鬼脑中早已一团乱麻,不辨东西。 梅剑之白日里进过树林,夜间还是头一遭。但瞧慕容离忽左忽右,心知她熟悉地形,依着八卦阵法道理破阵前行。放下心来,由着她去带路。心中仍在回忆适才青竹那怪异功夫,于是向慕容离问道:“阿离,青竹姑娘适才瞧我一眼,我便心神不定,倍觉纷乱,这是什么道理?” 慕容离一边走一边答道:“她使得''摄魂大法''。” “''摄魂大法?''”后面的五鬼闻言,齐声低呼。 慕容离道:“''摄魂大法''原本叫做''摄心术'',乃是一门源自西夏古国,能操纵人心、左右人行的奇术。此术一旦施展,心志不坚者,只需施法者略施手段,便会立即沉溺于幻境之中。” 梅剑之和五鬼听得惊异,梅剑之沉吟道:“世间竟有此等邪异之法,难道心中所思所想,皆会化为幻影显现么?”说罢,想到适才被致幻情形,只感到头晕目眩,却并未出现幻觉,心中疑惑更甚,“倘若心中澄明,是不是便不会被这蛊术迷惑?” 慕容离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梅大哥所言甚是,其中道理正是如此。” 后面的郭有道闻言,心中一惊,回想起适才行径,那如花似玉的少女投怀送抱,登时脸红,幸而夜色如墨,未被旁人察觉。 全潭几人此时方恍然大悟,原来日前所见的女鬼,以及方才所见的,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儿,哪里有什么鬼魅之说?不禁面露羞愧之色,脸上火辣辣的。谢龙好奇心起,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我们四人怎会将那女子看作白衣女鬼?” “许是你们话本看多了吧.....”慕容离淡淡地道,旋即又对梅剑之道:“梅大哥,你又瞧见了什么?” 梅剑之沉吟片刻,若如实道出无一所见,偏有不诚之嫌,心念一转,打趣道:“我心中只记挂你,自然只能看见你了。” 身后的五鬼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谢龙嘿嘿一笑,说道:“小兄弟,你对你的妻子如此情深意重,真是让我们这些旁人羡慕不已啊!” 几人胡吹乱臊,慕容离有口难辩,羞愤交加地瞪了梅剑之一眼,加步前行。 林中道路蜿蜒,不知距离原处走了多远,忽然间,一道幽光若隐若现,时明时暗。梅剑之、慕容离和五鬼立时警觉,停下脚步,齐齐望去。 那光芒似迎面而来,又似乎静止不动,隔着飘渺雾气,难以辨认面目。 “难道是方才那假扮鬼魅的女子,点燃灯火,引我们过去?”谢龙疑道。 慕容离微微摇头,低声细语:“不是.....”话音甫落,那幽光倏地一闪,越发夺目。“不好,有人朝我们来了!”慕容离轻声惊道,迅速拉起梅剑之手,两人身形一展,纵身跃上身旁灌木,轻巧地蹲在了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梅剑之亦是机敏过人,紧随其后,稳稳落在慕容离身旁的另一根枝桠上。五鬼见状,立感不妙,腾空跃起,缘木擒爬,分别躲在四周五株参天大树之上。 那幽光逐渐逼近,片刻间便停在了他们藏身的树下。只见一人手持火把,火光映照下,面容清晰可见,另一人手持断剑,四处搜寻,剑光闪烁,劈向四周灌木。这二人却不是崆峒二老虚子显、关通海是谁? “明明听得叫声由此传出,怎地那五人毫无踪迹?虚师兄,怕不是你转了向,带错路了吧!”关通海紧锁眉头道。 第154章 颠倒乾坤 虚子显“嗤”了一声,表情不屑,说道:“区区八卦阵,老夫还能走错了?” 梅剑之隐匿于树影之中,耳闻其言,心中不服。八卦阵变化莫测,奥妙无穷,非得精通此道者,方能从容应对。寻常人等若不熟悉其奥秘,绝难逃脱其束缚。这虚子显,竟如此自负。 关通海干笑两声,道:“我知你曾潜心研究五行数术之法,但如今你我皆已年迈,记忆难免模糊,老眼昏花看错路径,也有可能啊。” 虚子显一捋胡须,嘴角微微一动,却未发一言,只是举着火把四面瞧探。 “虚师兄,叶枯大师已被救出,安然无恙,你为何还要千跋涉千里,奔赴江南,对这五鬼紧追不舍?”关通海问道。 树梢之上,梅剑之与慕容离相视一眼,皆露出惊异之色。原以为伏牛山五鬼联手绑了叶枯大师,早已将其害死,未曾料到大师只是被囚禁。既然如此,这崆峒二老的虚子显何必屡下杀手,抓住教训一顿便是。 虚子显手执火把,背对关通海而立,火光摇曳,映照出他半边脸庞,红光满面,难以辨识其神色。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峻道:“那五鬼背师叛道,若留其性命,岂非又去祸害他人?” “此话怎讲?”叶枯大师在江湖上名号并不响亮,关通海与他昔日并无交往,此次前来,也只是受了师兄之托,不便推辞,心想江南水乡风光旖旎,顺道游玩一番,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这才跟着虚子显一同南下到此。 虚子显返回,冷冷地道:“哼,那五鬼中的郭有道,对叶枯兄弟的家传武学心生贪念,竟联合他其他几位师兄,企图谋害师父,夺取那部心法秘籍,好自己霸占了!” 此一言,树上躲着的众人皆是心头大震。梅剑之与慕容离方才听闻五鬼细述前因,分明是叶枯大师夺走了郭有道祖传的武学心法,此刻却似是乾坤倒转,郭有道竟成了那罪大恶极,弑师夺书的恶徒。 但见对面枝头,郭有道紧握双拳,眼中泪光闪烁,显然是满腔冤屈,怒火中烧。慕容离见状,心中忧虑他一时冲动,跃下树梢与人对峙,便暗自调息,蓄势以待。 郭有道强压心中怒火,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重又抓紧了枝桠。不料手指误触枝叶,那树叶微微一颤,旋即静止。 只这一下动作,却已惊动了树下二老。二人突然止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树上的朋友,还请现身一见。”虚子显道。 郭有道连同其余四鬼闻言,惊恐万状,倘若这般顺从着下去,他崆峒二老大开杀戒,我们五个哪还有命活到天明?但若袖手旁观,让小师弟独自面对生死,岂非同缩头乌龟一般?一时之间,四鬼心中千回百转,思潮汹涌。 郭有道紧咬下唇,目光扫过四鬼,心中已下定决心:“既然自己惹出这场祸端,便该由自己来承担后果,反正病体缠身,生命无多,又何惧一死?”心一横,便要从树梢跃下。 尚未抬身,只见梅剑之纵身一跃,降至崆峒二老身前。拱手一礼,笑道:“当真是什么都躲不过两位前辈。” 梅剑之不忍郭有道赴死,心知若他现身,其余四鬼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弟命丧黄泉。五鬼的武功,比起崆峒二老,实是相去甚远,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未及,便已遭不测。倒不如自己先行现身,引开崆峒二老,再细细将事情原委向二老言明。二人乃武林中素有威名的老前辈,必能明辨是非,不会对他有所苛责。 虚子显与关通海对视一眼,心中暗自警惕,记起眼前这人正是那助五鬼逃脱的男女之一。虚子显上前两步,沉声问道:“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呢?” 树上的慕容离未料到梅剑之会独自现身,心中既惊又怒。紧握手中白玉长笛,伺机而动,准备一跃而下,制敌于先。却听梅剑之焦急地道:“我与内子误入深林,分头寻找出路时,却不幸迷失了方向。此刻我正四处寻她,却遍寻不得。两位前辈,不知可曾见过内子?” 慕容离闻言,暗暗皱眉,“梅大哥谎称我不在此处,想必已有计较,我且隐在暗处,静观其变。” 那二人听梅剑之如此说,心中半信半疑,虚子显又问:“那你为何藏身于树上?” 梅剑之道:“两位前辈有所不知,此林深幽,方才晚辈偶遇一白衣女子,其身姿飘逸,宛若幽灵,晚辈竟未能擒获。心中疑虑,莫非遭遇了邪魅之物?于是急忙逃离,远远望见幽火闪烁,疑是那白衣女子又至,这才躲到树上,实是让两位前辈见笑了。”他说的,正是那吓唬五鬼的青竹。青竹惯在密林以摄魂之术扮鬼唬人,倒也算不得说谎。 虚子显微微一笑,捋了捋胡须,似是信非信,大步走到一株树旁,手扶树干。树梢枝桠上的郭有道已是汗如雨下,大气不敢喘。 梅剑之见状,立时警觉,运气至掌心,生怕他已察觉树上的郭有道,若他一掌劈向大树,便立即出招制止。 但见虚子显停顿半刻,目光深邃,凝视着梅剑之。半晌之后,将手中的火把斜斜地放在了最低的枝杈上。忽地身形一晃,欺近梅剑之,快如闪电。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已抽出随身判官铁笔,手腕一抖,直指梅剑之眉心而去。 此招一出,迅若流星,慕容离心中暗自惊诧,手中挥笛欲跃下迎战。却见梅剑之早有防备,脚尖轻点,后退数尺,巧妙避开一击。虚子显先发制人,欲一招擒下,速战速决,却不想梅剑之已有警戒,不禁暗赞:“这小子,到算得上机敏。”游想之隙,不等梅剑之站稳,腾空而起,施展梦微笔谱的一招“落笔九天上”,凌厉无比地直劈而下。这招笔法遒劲有力,从空而降,直劈头顶,单是那股劲风,便已使得四周叶落纷纷,若是内力稍逊者,恐怕不待笔尖触及,便已被雄浑之力卷出丈外。 梅剑之只觉头顶生风,百会穴突突跳动,察觉此招极猛,不敢怠慢,欲斜身躲开。却道那力道之强,脚底如胶面附住,竟不能偏移半寸,不禁心头一紧,忙提起全身内力尽灌双掌,使出“千手如来掌”的二式,双臂挥抬,猛开两掌,力劈击来的判官铁笔。 只听得一声闷响,铁笔尚未触及,两股无形的内力已然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梅剑之自修炼武当众心法逾一年,又得崂山派内功乾坤功之助,内力精进,如日中天,然而与武功深湛的虚子显相较,终究是逊上一筹。梅剑之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眼前崆峒二老连同身后的树林,似乎都错位移动,旋转不休。 “小子,你倒有些本事!”虚子显收回招式,淡然说道:“老夫这招‘落笔九天上’,江湖上能接下而不受内伤者寥寥无几。你年纪轻轻,就有此等内功修为,实属难得。” 梅剑之强勉力施礼,气息未定,喘息道:“多谢前辈高抬贵手,倘若前辈再多使出半分力道,晚辈此刻怕已头骨碎裂,暴毙而亡。” 虚子显看他谦恭有礼,颇为受用,微微颔首。旁侧的关通海冷笑一声,戏谑道:“怎么,老匹夫可是相中了这小子,打算收他为徒?” 第155章 剑影笛光 虚子显虽武艺超群,却素来不收门徒,亦未娶妻生子,一身铁笔神功眼看将成绝响。关通海屡劝其留下传人,以续香火,然他始终未有此意。 “你莫要在一旁插科打诨。”虚子显面无表情地瞥了关通海一眼,又问:“那伏牛山五鬼,你可瞧见了?”这一句,问的却是梅剑之。 梅剑之看他面色铁青,目光森然,威严肃穆,一股寒意不禁自心底升起。虽不明这二人是否已经察觉树上异状,但让他亲自暴露五人行踪,却也是万万不能。心中思绪翻滚,若这崆峒二老突然发难,便立时遁入密林,好在天色尚暗,借着幽暗之色躲藏一时半刻,料想也非难事。于是恭敬答道:“晚辈并未见到那五人.....” 话音刚落,只觉脖颈一寒,关通海手中断剑已架在当中。梅剑之心头一紧,不敢轻举妄动,心道:“糟糕,难道这两人早已识破我的谎言,察觉我有意欺瞒?”此刻剑锋紧贴咽喉,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先前设想的逃脱之计已无从施展,只得僵持以待。 慕容离隐在暗处,树下一切尽收眼底,眼见梅剑之被擒,心中暗惊,哪里还管得顾得谎言即拆,只想立即扑下去营救,却碍利刃抵颈,不能贸然现身相救,踌躇之间,倏地以两指夹起一片树叶,手腕运劲,猛然挥出,直指南面树杈。刹那间树叶飞掠,枝杈随之晃动,沙沙声响了两响。 崆峒二老果然被声响吸引,纷纷望去。慕容离见机不可失,身形如燕,轻掠而起,离地不过二尺之高,转朝关通海持断剑的手肘尖处,疾点而去。关通海耳闻呼啸,及时收神,微一侧身,左手如灵蛇出洞,剑诀一捏,反向慕容离上臂横扫。慕容离惊他反应之快,心中赞叹,不敢怠慢,忙左指驱上,使出拈花拂柳手的“杨柳飘絮”对抗,右手玉笛仍兀自劈向他手肘过去。 关通海见她双招并发,心中不由一惊。但见那玉笛转瞬即至,只得卸下断剑,格挡玉笛一击。慕容离见他收剑,左手陡然停招,将梅剑之往后一拉,避开断剑锋芒。关通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中了她的计谋。她左手的招式本是虚招,声东击西,意在救出剑下之人,不禁赞道:“小姑娘机智过人,竟将老夫戏弄于股掌之间。”他断剑之下斩过无数亡魂,从未有过失手,每一招出,必有一人倒下,江湖中人闻其名,无不心惊胆战。 慕容离道:“侥幸而已。”心中却道:适才情况凶险,不得不剑下救人,只这一露面,梅大哥方才一番言辞便不攻自破。那二人久历江湖,历经风雨,心机深不可测,恐怕早已对我二人起了疑心。看来一场恶战,已是避无可避。 果然关通海断剑一摆,一剑划出,一道青光横空飞掠,朝她袭来。慕容离轻推开梅剑之,形一晃,如蝶舞翻飞,玉笛挺出,巧妙接招。剑影笛光,一声爆响,犹如霹雳乍响,瞬息之间,夜幕似被撕裂,光芒一闪。 关通海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心中暗自赞叹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已练得一身不凡武功。不待收招,忽地身形半屈,挽剑上挑,直破慕容离颈上而去。这一剑,正是关通海赖以成名的“旭日剑法”,剑法共分八式,依次为“殇日”、“疾影”、“曲光”、“破罡”、“回龙”、“归阳”、“焚云”和“炎寂”。虽然招式不多,但每一式都蕴含着深厚内力,剑气与真气相融,宛如龙吟虎啸,气势磅礴,仿佛能将山河都吞没。尤其“焚云”、“炎寂”两招,看似剑身不动,静如止水,实则暗藏玄机,能将对手的攻势化于无形,当真应了旭日剑法的精髓——剑寂无声、化气无痕。 慕容离只觉一道强烈剑气由下至上,气喷而来,不敢托大硬接,足面轻转,侧身避去。关通海一招未老,又一招“曲光”欺近相斩,只看剑光凝曲、一道蛇形剑气迸发,慕容离瞧剑势猛烈,再不能闪避,气出丹田,急运掌心,玉笛挑空,急急下劈,挥出一招“雪压霜欺”。 那蛇形剑气盘旋直冲她肩头,慕容离只觉一股温热之气四溢,肩肘微麻,忙提气抵御,手上玉笛兀自竖下,力迎断剑峰刃,但听一声脆响,断剑剑刃直劈,那白玉长笛本是玉琢易碎之物,凭着慕容离内力包裹,才不致裂损。饶是如此,慕容离已是右臂酸麻,被生生震出两尺,急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梅剑之变色,慌忙伸手稳住慕容离,目光落在她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上,暗暗忖道:“阿离武功高强,却只接这两招,已稍显吃力,不能再让她独自迎战了。” 关通海收回招式,略微沉思,皱眉不语,转身对虚子显发问:“虚师兄,你可有目睹过‘姑苏慕容’的传世绝学?” 慕容离闻言,心中一凛,“难道方才那几招,已被他洞悉了身份。” 虚子显火眼如炬,适才关通海和慕容离短短几招,已全数看在眼里,只听他嘿嘿笑道:“慕容德选向来以仁厚着称,老夫便是想同他过上几招,也寻不到机会。” 关通海断剑负于背后,又道:“虚师兄,如今你是否想见识一下那慕容德选的绝学‘梅玮诀’?”说罢,目光斜斜投向慕容离。 “若这位小姑娘愿意不吝赐教,老夫倒是颇为期待能领教一二。”虚子显含笑而言。 两人言谈之间,既赞许了往昔慕容德选之为人处世,谨慎谦和,理应受人敬重;又隐含讥讽慕容离行事失当,助纣为虐,致使伏牛山五鬼得以逃脱,慕容山庄的小庄主,似乎远不及其父之德行。\"不吝赐教\"四字,实则暗含讥诮之意。 慕容离岂能听不出他二人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只见他们面上虽带着笑意,实则笑里藏刀,不禁气恼,正欲出手,却见梅剑之一闪身挡在身前,对着崆峒二老道:“内子方才接过关前辈几招,已感不适,如何再接虚老前辈指教?前辈如不嫌弃,晚辈可替代受教。”他知慕容离不愿暴露身份在崆峒二老和那五鬼跟前,若迎他一战,这里的一干人等皆会察觉,虽然自己武功不及慕容离,亦不如虚子深厚,但能拖延一时,也是一时。 关通海朗声一笑,对虚子显言道:“这位小兄弟对妻子确实是关怀备至,生怕我等俩老骨头伤了她。” “少年夫妻,正是恩爱,实属正常。”虚子显也笑着附和,旋即又对梅剑之道:“可你武功却远不如你的妻子,恐怕你受伤了,她也不会怎样。”说毕,二人哄笑起来。 梅剑之知他二人又在嘲弄,却神色自若,淡然道:“前辈目光如炬,晚辈武功确不及内子半分,但也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此言一出,慕容离、虚子显和关通海皆是一怔,但看见梅剑之泰然自若,毫无怒意,反而被他一片真情所动,遂不再出言讥讽。慕容离凝视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梅剑之背影,只见他孑然独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自父亲过世,再无一人如这般将她护在身后,即便明知不是崆峒二老对手,也岿自不动,毫无惧色,心中万千感慨,眼眶竟不觉湿润起来。 关通海念及梅剑之一腔深情,不欲再多计较,身形一顿,已欺近梅剑之身前,拔出断剑,剑柄一弹,将他击出,只留虚子显和慕容离在场中。 第156章 飞天梅玮 虚子显不待慕容离发招,铁笔一挥,一招“意出笔墨外”已穿夺而出,朝着脖间天突穴刺去。那判官铁笔周身刻篆,不过八寸有余,不比刀剑枪棒形长易攻,持笔者非得欺身近搏。但瞧他笔至人至,游走斡旋,实是身法迅捷至极。 慕容离棘收思绪,颊面生风,抬臂握笛,横挡笔峰,却见铁笔尚离两寸,忽地侧飞扫她左耳。这一招陡变,被关通海摁在一旁的梅剑之惊异失色,惊叹虚子显变招之快,若铁笔擦去,阿离左耳岂不顷刻失聪?急出一掌,便挥向关通海肩头。那关通海何等厉害,不等掌力灌成,一击拳掌斜砍,按住梅剑之动作。梅剑之顿时两臂酸软,提不起力道,只得大声提醒道:“阿离小心!” 但瞧慕容离毫不慌乱,纤腰向右轻斜,拉出距离,白玉长笛在手中一扬,竖笛倒转,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笛笔相交,发出响声。二人同时一退,虚子显所出皆为狠招,毫不留手,却看慕容离只举笛相挡,浑未使出看家绝学,心中不满,说道:“小姑娘可是瞧不起老夫,不愿指教?” 慕容离收回招,回道:“小女子武功低微,''指教''二字,却不敢当。前辈非要瞧一瞧''梅玮诀'',那小女子只好献丑了!”她知这崆峒二老难缠,且武功高强,若不以“梅玮诀”拼力一战,这里的全部人,非得给他俩拿住。又思及此时情形危机,也顾不得那五鬼是否识破身份,当即提气运至掌心,源源不断汇入白玉长笛,白光一亮,施展一招“莺穿柳带”,足尖点地,如莺般轻盈穿去,手中玉笛一晃而至,击向虚子显握着铁笔的右腕。 虚子显奇她不袭要害,反而一迎直上,去击手腕,只道这小姑娘年轻,纵然学得“姑苏慕容”扬名武学,却不懂实战时机,暗叹慕容德选之后,再无飞天梅玮。于是铁笔翻转,接她来势。 哪知慕容离并非意在对招,忽地手臂微抬,玉笛抖升,朝他右臂手三里猛地击落,虚子显只觉腕上一麻,登时卸了三分力道,手中判官铁笔险些握将不住,心中不由暗暗吃惊:“若判官铁笔被这小姑娘震得落在地上,我虚子显一张老脸岂不在此时丢尽,还比得什么?”想到适才一番唏嘘,竟是自己小瞧了人,不禁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在火把彤彤,无人察觉。 虚子显再不敢托大,稍一调息,立时挥出一招“且伴蔷薇住”,横刺慕容离肋间。这一招贴得极近,二人距离不过两尺,几乎是贴身而搏。慕容离退后数步,欲拉出距离,却道虚子显持笔依旧直入,笔力威猛。二人一退一进,慕容离再无可退,就要挨上身后树干。 只见虚子显腕劲一挑,忽地划起一勾,如同长长的一个“一”字,收尾处挑高一笔,笔尖斜刺慕容离肋上三寸。 二人离得极近,实无空隙以玉笛相抵。慕容离暗暗一凛,双脚离地,瞬时跳上树去,轻飘飘踩在延伸出的树杈之上,玉笛朝着树叶一扫,挥下七、八枚菱形叶子,宛如带刃暗器一般,噼噼啪啪朝着虚子显击去。 虚子显铁笔当空飞舞,尽数扫开落叶,却见玉笛紧随落叶之后,急速劈向头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躯后仰,急急避开,未及喘息,那白玉长笛如白练一般,又急扫而来,落他下颌。这一击着实匪夷,寻常练武之人,出招之势,无非身体要穴和心口、胸腹之间脏器众多之要害部位,像慕容离这般,随心所欲,招式落到哪处,便打哪处之人,倒是极为少见,暗忖这种打法,莫非正是“梅玮诀”要领? 他竟未曾识得,慕容离自豆蔻年华起,便受沙竟海指点,明白了武学之妙,不可拘泥于定式。剑法、刀法,诸般武技,皆不过数十式而已。若是招式重复,必将被敌手洞察,难以取胜。唯有招式之间,奇变迭出,连连出新,方能令对手莫测高深,无计可施,此乃武学之上乘。沙竟海之所以能在江湖中年轻有为,傲视群豪,正是深得此理。 慕容离心领神会,虽然内力不及慕容德选之深厚,但在招式变换上,却已有了后来居上的气象。 奇归奇,若被玉笛劈中,下颌处虽不致命,怕是也要痛苦一段时日。虚子显不敢大意,翻身后跳几个筋斗,躲开玉笛,又一招“闲潭梦花落”,对着慕容离前胸“华盖”、“紫宫”、“玉堂”三穴接连三击,笔势之快,如风如电,叫人应接不暇。 边上观战的关通海冷哼一声,暗暗皱眉道:“老匹夫下手这般狠辣,全然不顾崆峒派和慕容山庄旧日交情,若真让这小姑娘受伤,岂不背上我崆峒派欺压慕容山庄新主,年纪轻轻之嫌?”于是高声说道:“虚师兄,切磋武艺,点到即止即可。” 场中的众人缘何听不出语义?但瞧虚子显于他提醒置若罔闻,仍不停招,端的就是一击制敌。慕容离左躲右闪,连避两击,最后一击直冲“玉堂”,却不再躲,忽发一势,玉笛急旋,白光一闪,内力喷薄而出,使得正是“归雁平沙”。 虚子显只觉一股极强力道袭来,竟是要将他铁笔从中斩断,暗吃一惊,只得收招退开。慕容离乘胜又是一招“微云淡月”,仿佛一道旋风由袖中鱼贯喷出,连同地面落叶、细小碎石皆被扬起。只看她手腕轻轻一弯,手中白玉长笛亦往前直驱,看似轻盈无力,实则裹夹真气,汹涌浑厚。正应了云雾浅淡、月荧当空,飘逸出尘之感。 “老夫倒是小觑了这姑娘。”关通海饶有兴致地道,转而带着几分戏谑问梅剑之:“女强男弱,小兄弟,你在家中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梅玮诀”概不外传,自慕容山庄建立,只传历任庄主。他虽已猜出慕容离身份,实际是慕容山庄的庄主,但观他二人风采翩翩,颇显般配,未曾疑心他们并非真正的夫妻,看到尽兴之处,不禁评点几句。 “晚辈妻子待我自是极好的。”梅剑之说道,顿了顿,又道:“莫非前辈常遭家中妻子挟制,才有此感慨?”他不满关通海将自己缚住,本当恪守礼数,保持谦逊,这时却也忍不住,反唇相击。 那关通海却不气恼,哈哈一笑,说道:“老夫家中,可没有这般美貌的妻女。倘若老夫再年轻个二、三十岁,非得娶她回家不可!” 梅剑之皱眉不悦,暗骂他为老不尊,竟这般口出污言,无怪会曾逼死良家少女,传言果然不假。 但看虚子显虚晃身形以避卷来内劲,堪堪又接连使出“落笔九天上”、“洒笔付飞鸟”、“意出笔墨外”三招,笔意连绵,忽激忽缓,仿佛当空舞墨,风驰电掣,又干净利落。慕容离见招拆招,片刻之间,二人你来我往,已使出十余招,竟一时不相上下。 那虚子显本欲极快地速度打败慕容离,以示威风,每发一招,招招凌厉,招招致命,竟不料眼前的年轻女子无论招式还是内力,都堪称一流,全力已尽,仍不能讨到一分便宜,越是打,越是惊异。手中判官铁笔交锋白玉长笛,只闻叮叮当当声不绝,慕容离、虚子显越拆越疾,越打越快,直震得四周落叶纷纷洒落。 第157章 双双夹击1 慕容离内力精湛,徐徐驰出,虚子显渐感不支,挥笔力道也慢了三分,心中暗自嘀咕:“我若败给了这小姑娘,岂不英明尽丧,还要叫关师弟笑话?”当下焚云真气再度由任、督二脉移转全身,逐渐游入手阴三经和手阳三经,顺着笔力挥点出去。 梅剑之忽觉肩头一松,只见关通海面色微变,皱眉踏前几步,方要开口,却瞧慕容离身影飘忽,顺着虚子显手中铁笔转圈围去,泛出隐隐白光。 “老匹夫怕是要输。”关通海心中一沉,惊叹此女竟能一人之力力抵虚子显,年轻小辈里,怕是难寻第二。神思飞驰,心绪百转,转而又想道:“那慕容德选在世时,擅以内力驱使''梅玮诀'',招式之间,却未曾见过这般机巧灵便之举......是了!那姓沙的被囚在慕容山庄,此人心机深沉,奇招万千,败于他手中的武林高手众多。这小姑娘怕正是受了他指点,才得如此.....” 沉思之间,但听一声高喊,虚子显盘旋急跃,悬在半空,一招“酒浓春入梦”,笔意肆意,当空刺下,直击慕容离背心,凌光阵阵,那黑色的判官铁笔在夜空之中隐隐生出红晕,正是焚云真气。 慕容离纤腰微躬,急避笔锋,背后乌发着风扬起,被裹挟着的真气一带,落下几根青丝。虚子显笔锋向右疾划,朝她命门点扫。笔走龙蛇,正对应“酒浓春入梦”中最后“梦”字的左上部位。慕容离玉笛后翻,抗笔一抵,轻砰一声,隔开劲力。瞬即退后急转身,玉笛一荡,以一招“水浴清蟾”挡他再度强攻。 顷刻之间,两个“木”字使尽,虚子显腕臂发力,一撇一横,朝慕容离两肩分扫,却是扑了个空。慕容离早已料到,斜退开去,铁笔扫了个空气。虚子显又急又气,再出狠招,铁笔当空又是两撇两点,如笔走龙蛇,力道浑厚。慕容离初时敬他武林中素有名气,又是前辈,不愿发招攻他要害,只处处击他手中判官铁笔,点到即止。哪知那虚子显越打越是狠厉,招招辣手,稍有不慎,便要受伤,心中亦是不满。当下再不留手,挥笛急攻,一招“燕雁无心”,直穿虚子显右臂,蓦地翻转玉笛,一边发力,猛地拍向手臂“曲池穴”。 虚子显未料她突然变招,猝防不及,只觉臂间酸麻难耐,五指之力尽失,那判官铁笔便要脱手而出,坠向尘埃。顿时心中惊诧交加,面色忽青忽红。眼见铁笔即将落地,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断剑如飞燕穿林,恰到好处地迎上铁笔,发出一声轻响,铁笔被断剑反弹而回。虚子显眼明手快,立刻将之接住,长吁一口气,心中稍安。 “虚师兄,怎地如此大意,若铁笔落地,师兄‘烟霞散人’的名号,岂不晚节不保?”关通海移步至他身旁,含笑而言,手中断剑重新负于背后。 “哼!”虚子显自知比试落败,场中众人皆看在眼里,再要辩解,也是枉然。虽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只觉得胸中郁闷难平。 “我崆峒二老,纵横江湖数载,鲜逢敌手,怎能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挫了锐气?”关通海语调突变,笑容收敛,语气森然地道。手中剑诀一捏,断剑轻轻一颤,立时向慕容离疾刺过去。他起初与慕容离交手,只当她是个不知名的少女,随意施展几招,却发现她所用的是“姑苏慕容”的独门绝技“梅玮诀”,再见师兄与她交招,每一招都锐不可挡,心中既是惊讶又是震动,不禁起了重新较量之心,欲探究她是否真得了那姓沙的的衣钵。 慕容离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断剑飞来,忙侧身避开,玉笛一挽,迎头回击。 那虚子显正心中不爽,见关通海又出招袭她,心想非得她个教训,扳回一局,不然如何在再江湖上立足?当下重新运气,手间判官铁笔急穿而去。二人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双双夹击。 梅剑初见慕容离在与虚子显比试中屡占上风,便未急于出手。这时瞧二人齐齐攻来,心知阿离虽是厉害,双拳难敌四手,若能令其中一人自知退让,尚有一线机会。于是大声说道:“二位前辈,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之士,今竟联手对付一弱女子,此等行径,岂不有损二位英名?” “好说!”关通海一招使出,断剑挥斩,隔开白玉长笛,接着道:“待我师兄弟二人先杀了这小姑娘,再杀了你和那五鬼,世上便没人知道此事了!”言罢,大笑两声,一招“疾影”迅速击去。 梅剑之和慕容离闻言,同时一凛。梅剑之再不能旁若无人,翻起掌心,使出“千手如来掌”的一式,发足劲力,挥向关通海背心。 关通海力刺慕容离而去,背后空防,猛听耳后呼呼生风,但觉一股掌力袭来,当空一跃,蹦出余丈之高,将二人一笛一掌全躲了开去。慕容离一招未罢,虚子显已欺近,持笔划空,正中面颊,慕容离心明眼快,不等招式收回,转而变招,施展出“偷换韩香”,玉笛直刺那判官铁笔空隙,用力往后一带,那铁笔竟顺着玉笛方向向后弹出。这一下速度极快,关通海尚未再出招式,便已招尽回挡。 但见一道青芒从空疾落,断剑嗡嗡作响,却是关通海一剑劈下,一招“回龙”,朝梅剑之、慕容离头顶挥去。梅剑之心知凭一双肉掌难接利刃,腰间转动,向后一仰,瞥见虚子显又飞笔击向慕容离,闪身上前,欺近虚子显,一拳挥去,直中右臂肋下。 那虚子显羞恨适才比试败给了慕容离,招招相袭,却不察身旁还有个梅剑之,这时猛见他挥拳夹击,暗呼不妙,忙抽回攻势,铁笔一横,接住梅剑之一拳。二人被内力驱弹,同时一震,退开两尺。 虚子显未同梅剑之交过手,只觉他内劲浑厚,既不张扬跋扈,又不软绵阴柔,眉心一皱,忽地问道:“你是武当派的?” 梅剑之暗中再运内息,只待挥出,听得虚子显喝问,却不知如何回答,若说是,有欺瞒之嫌,若说不是,自己这一身内功皆从武当、崂山两派而来,只得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前辈还要杀上武当山不成?”他知武当派在武林中地位卓越,想来这崆峒二老,必不会因己二人,真去挑衅,反叫崆峒派身处险境。 果然虚子显哑口无言,施出“意出笔墨外”击他而来。 关通海正与慕容离拆招,闻言立时又对这年轻男子生了兴趣,剑锋忽转,竟对着梅剑之右肩刺去。霎时间,梅剑之齐被二人攻击,忙斜身躲开断剑,使出千手如来掌“六式”对准虚子显心口急呼,掌心出到一半,指间一张,翻掌成爪,如虎啸狂风,山崩地裂。 那虚子显眉头皱得更紧,内力涌出,高喝一声,铁笔划出一个“一”字,一击对上梅剑之爪中正中,却感他掌心力道驰弛,初时不觉,仿若潺潺溪水,片刻之后,顿如洪水汹涌喷出,灌掌而出。虚子显铁笔笔尖,瞬间被劲风击得白毫震落数根。 慕容离瞧他二人神色微征,显出讶异之色,出招迟慢半拍,趁机玉笛一旋,分别击他二人后胸,若能制住其一,剩下一个,合与梅剑之二人之力,犹有胜算。 第158章 双双夹击2 崆峒二老终究老辣,委见后背锋芒,二人一闪一挪,竞相避开。这时局面生变,虚子显本意擒拿慕容离,招招袭她,却不成想,反被梅剑之牵制,只得专心应付,徒留关通海与慕容离独斗一旁。 高树之上躲着的五鬼将四人比斗尽收眼底,越看越是惊奇。“那小姑娘以一己之力,力战崆峒二老,仍不落下乘,这般功力,高深莫测,我师兄弟五人再练上十年八年,也不是对手。何以适才在湖上故意吃败,莫非是戏弄我们几个?”全潭敛眉深皱,暗自忖度。另一棵树上的鲁丑也想到此节,望向全潭,二人相视一望,各自愁眉。 但见关通海手中断剑剑影翻飞,锐利无比,所及之处,无不飞叶斩草,老树披上道道剑痕。慕容离腾挪闪避,翻笛相击,将一套“梅玮诀”使得出神入化,淋漓尽致。半炷香时间,二人招式往来,已拆十来招,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这小姑娘委实厉害,我二人分开与她单打独斗,毫无胜算。”关通海一边拆招,一边忖度,但觉这般打下去,非将自己体力耗尽了,倒时虚师兄敌她不过,再被反制,岂不丢尽我崆峒二老颜面? 崆峒二老武功虽是翘楚,终究年过花甲,斗得久了,渐感体力不支。梅剑之和慕容离却正当年轻,论内力程度,虽不及二老,精力上却占尽上风,两边相搏下来,平分秋色。关通海心知需得快速制敌,剑走偏锋,陡然偏转左面,朝着梅剑之肩胛刺去。 梅剑之正驱使太极神功与虚子显内力缠搏,惊见关通海断剑剑尖急刺而来,心下一凛,欲抽回一掌劈开,却道那虚子显焚云内功源源不竭,贯遍全身,如火炙焚烧,只觉一阵热、一阵冷,一时间四肢臌胀,动弹不得。 就在剑尖抵向他肩胛分毫之间,忽闻嘭地一声,慕容离如光电般欺近,左手两指奋力弹开那断剑剑身,发出响声。这一下,已然用尽全身内劲,慕容离徒手挡剑,顿时食指指盖翻裂,钻心疼痛,冷汗外浸。 “关前辈好生了得,取我不成,便去偷袭旁人,这难道就是一代豪侠''江湖断剑''的行事作风了?”慕容离冷冷地道。 关通海被她讥讽,自觉有失得当,退开梅剑之三分,再度挥剑,使出旭日剑法的“破罡”,顿时一阵风起,凝罡破浪,周身气涌,移身旋转,剑尖贴近慕容离肋下三寸,斜刺而去。慕容离顾不得左指疼痛,剑诀捏起,急挽白玉长笛,又是一招“归雁平沙”迎上。只看青、白两道光芒相交,飞沙走砾,枝叶沙沙,看不清招式。 倏地一声闷响,一旁梅剑之终不抵虚子显焚云真气缠绕,被击出一丈远,重重撞到身后树干之上。那树上正躲着的谢龙,险被惯力扫下树去,眼瞧梅剑之口吐鲜血,于心不忍,便要跃下扶他。梅剑之闻声抬头,二人目光正对,忙轻微摇头,阻他现身。又恐他被崆峒二老察觉,鼓足力道,向右侧滚了几滚,这才停住。 慕容离见状,紧张梅剑之伤势,一笛荡开关通海,飞身一闪迎上,忙将他扶起,朝着大拇指和食指虎口间合谷穴按下,梅剑之只觉胸口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顿觉胸腹当中,再无闷堵,一阵气息重新由丹田驶出。 梅剑之随手擦去口角血渍,向慕容离笑了笑, 安慰说道:“我没事。” 慕容离点点头,放心下来,朝着崆峒二老冷声道:“还要打么?” 那虚子显才露胜绩,岂肯罢手?自是要乘胜追击,擒获两人,言不发,招却上,再次持笔击来。 “看来他二人是铁了心要将你我拿住。”慕容离小声对梅剑之说道,“梅大哥,小心应对。”话毕,举笛当先迎上。 梅剑之先前吃了虚子显一记,虽已无大碍,仍感麻当,加之与人比试经验极少,招式往来之间,反反复复,已将那千手如来掌使了几遍。虚子显瞧出他内力虽精,招式上却是不及,陡转笔锋,堪堪使出一招“酒浓春入梦”,挥洒扫去。这招实乃梦微笔谱八招之中,最为繁复、厉害的一招,寻常练家子,能接住起招一势,便已是上乘。 适才对上慕容离,三式使尽,亦未能讨到便宜。梅剑之还道平常,不知此招之厉,挥出两掌,猛地斜劈。但瞧那铁笔如游龙走蛇,环绕两臂,倏地疾下,直穿掌心。梅剑之猛地一惊,右掌抽回肋间,头上立时冒出冷汗,心中暗暗惊呼:“若这一笔穿过,我一只手掌岂不立刻被穿个血窟窿?” 尚未收回思绪,只见那铁笔又急刺而下,正冲他小腹。梅剑之不敢分心,避退三尺,躲开一记,还未落稳,虚子显已贴身游上,铁笔遒劲疾扫,一撇一勾,直冲他门面取去。两人贴得极近,梅剑之难避锋芒,立时吃紧。却瞧白光一现,慕容离手中白玉长笛横空飞来,呯嗒两声,生生隔开铁笔劲力,那玉笛兀自顺力飞出七八余尺,撞上深林树干,这才停住,掉在草地上。 原来慕容离正与关通海过招,侧身瞥见虚子显铁笔亮字,妙笔生花,大招倾覆,心知梅剑之招式尚不精明,难接他一招三式,苦于困斗,抽不开身,情急之下,奋力击出手中玉笛去挡那汹汹来势。 场中梅剑之、虚子显、关通海三人皆是短暂一怔,梅剑之躲过一招,再不敢贴身游斗虚子显身畔,脚步一踏,跃出两大步拉开身距,连退数节,趁隙拾起白玉长笛,欲迎上慕容离返还她手中。 却瞧眼前一道身影倾斜,那虚子显已然逼近,又施招缠上。梅剑之连番相避,左掌挥出,虚子显轻巧侧壁,梅剑之一掌劈了个空,暗暗焦急,将玉笛一竖,插在后背腰袢,两掌再上,使出千手如来掌六式,一刚一柔,一斜一入,双掌瞬间幻出四道掌风,密密落下,猛地盖向虚子显腰腹之上。 虚子显恍然一惊,笔走龙蛇,缠上他飞来右臂。梅剑之不急应变,立时被判官铁笔瘪住手腕,登时酸痛无力,掌力尽破。 “你这招数套路,可不像武当派的,倒像是.....”虚子显已占上风,不再亮出狠招,但觉梅剑之身份犹疑,一招一式,似曾相识,又一时记不起在哪处见过,铁笔一收,又问道:“小兄弟,你师父是谁?” 梅剑之右臂麻痛,暗自运了几道内息,却仍是抬不起臂膀,施不出掌力,已是板上鱼肉,若虚子显显露杀心,竟是一丝一毫,也抵挡不住。这时瞧他不再攻上,反倒收笔喝问,暗暗松了口气,半晌才道:“晚辈才疏学浅,并未拜过师门,何来的师傅....” 虚子显适才同他比拼内力,只道他是武当派弟子,年纪尚轻,资历不足,胡乱学得一招半式,便下山闯荡,也是有的。这时闻言,他竟非武当弟子,不由怀疑。虚子显扫他两眼,极是不信,又问:“那你这一身内功,又从何处得来?你可认得.....”话未说完,却听东首关通海高声道:“老匹夫不来助我,在那儿瞎聊什么?”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关通海横剑护住要害,频频挡住慕容离指尖力道,一张白皮冷面涨得赤红。慕容离失了白玉长笛,无长刃可用,那“梅玮诀”本需长剑相辅,此刻玉笛不在手,施展起来难免力不从心。当下招式突变,指尖如蝶舞,竟使出了“拈花拂柳手”。 第159章 双双夹击3 关通海素闻“梅玮诀”厉害,这套指法却是从未听过从未见过。“拈花拂柳手”轻灵多变,适于女子轻盈身躯,辗转腾挪,花巧变幻,虽无利刃着手相附,却也出其不意。慕容离施招频频攻他要害,关通海竟一时不能辖制,挥剑格挡,饶是剑快如风,仍中了几道指力,肩上、肋上几处穴道酸胀难当,只得招呼虚子显力敌。 “哈哈关师弟,你也有求老夫的时候!”虚子显大笑一声,已闪至慕容离身盼,一招“意出笔墨外”,横撒铁笔,直击她后防。 梅剑之一愣,紧随其后,欲待发掌,两臂犹是不听使唤,酸软无力,只得提醒道:“小心身后!” 慕容离已然察觉,侧过身形,一手点向关通海,一手斜挡虚子显铁笔,两道疾劲同时袭来,身躯一震,只觉胸中翻滚,欲呕欲裂,不禁倒退数步。 虚子显、关通海不等她调息恢复,又一剑、一笔夹击,内力波涛,将她团团围住。这两股力道雄浑,不论受到哪道真气,都非得震出内伤不可。梅剑之额上沁汗,几番运气,均不能抬起双臂,更别提挥掌相击,眼瞧慕容离便要受那二老夹击,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当下心一横,以身做盾,飞步朝前,直剌剌横在虚子显和关通海挥出的铁笔、断剑跟前。 那判官铁笔和断剑飞驰电掣,极光一般,顷刻之间便要刺进梅剑之胸膛,慕容离见状大惊,猛跃上前,抓住梅剑之右肩急往后退,与那两柄利刃驶开许寸距离。 “梅大哥,借力打力!”慕容离快速说道,两掌贴上他后背背心。 梅剑之双臂兀自不能抬,此时情况紧急,不容细说,倘在犹豫半分,胸上立时便要刺穿两道血窟窿,于是依言调转内力,聚于胸腹,绵延力道接上慕容离真气,瞬时间翻云覆雨,一股真气如海潮般涌出。 虚子显、关通海只觉强劲席面,手中利器登时回旋,竟朝自己挥来,忙运气抵住,稳住身形。 慕容离瞧出梅剑之异状,不愿他在场中受险,适才举动,已是心惊肉跳。趁那二人调息,立即取回梅剑之腰后斜插着的白玉长笛,一手掌心翻出,将他推出七、八余尺,剑诀一捏,弹起身形,便冲他二人扫去。 只一瞬间,梅剑之再历生死,心中亦是突突狂跳,赫然思道:“我若再这般贸然过去,累得阿离分心,岂不是越帮越忙?”于是避在树后,席地盘坐,趁隙打坐调息经脉。 慕容离玉笛重拾,又使出“梅玮诀”衡对二人,“呯呯砰砰”数声,剑器相斫,三人已拆数招。 崆峒二老同宗同门,所驱使的皆是崆峒派焚云心经,力道刚猛,威力跋扈。关通海“旭日剑法”亦同属迅猛之力,一斩一劈间势如雷霆,配上焚云真气,更显精妙。而虚子显神往飘渺俊逸之流,所习得的“梦微笔谱”虽也凌厉,但他受了文人舞墨风气,招式更重巧妙笔力,精雕细琢,反而失了几分戾气,因此与慕容离单打独斗,败落下风。 慕容离与二人拆得半晌,已探分晓,当即只守关通海剑意,却频频攻向虚子显,只消尽快制住其中一人,另一人便不足为惧。那关通海鹰眼微眯,猜出慕容离心思,剑上更猛三分,招招劈她要害。一旁斜放着的火把被劲风裹挟,忽明忽灭,四周黯淡,也随着那火光一闪一闪。 那伏牛山五鬼在树上躲了已有一盏茶功夫,心惊胆颤,既怕被那崆峒二老发现藏身之处,又恐梅剑之和慕容离被二老擒获杀害,心中矛盾至极,好在二人并未过多受伤,稍感宽心。 慕容离饶是厉害,却不能抵二人同上,初时尚能应付,斗得紧处,那断剑挥斩急刺,密不透风,加上虚子显铁笔游走,渐感不支,心道若再奋力顽抵,露出马脚,这二人岂不得越发步步紧逼?于是陡变策略,依着身形轻盈之长,足尖轻点,竟驶出原地,悬飘向两株大树之间,那两棵老树挨得极近,相距不过几尺,只容一人侧身进入。 虚子显铁笔欺近,也朝那空隙穿去。慕容离倏地退后,转而又到左边树下,玉笛斜刺,插他心口。当这一会子,关通海已跃迎上,手中断剑一摆,劈开玉笛方向。慕容离一刺不入,再退三尺,飞身上树,玉笛嗙嗙两下,劈下枝上生出的细枝,猛地朝两条枝条一拍,那枝条如飞箭一般,向着二人点去。 虚子显长袖一股,持袖荡开那两条枝杈,关通海已腾空飞上老树,剑劈所挡之处,沙沙沙沙地斩下数道枝杈,又猛一轻喝,一剑劈上慕容离双足。 慕容离微微一惊,急跃下树,却不回到地面,右足朝着杆上轻轻一点,又飞向边上树去。这几处老树,已与五鬼藏身之处相距两丈之远。崆峒二老瞧她由攻变守,愈行愈远,似是故意引他二人深入密林,不禁皱眉暗忖,这小姑娘故意引我二人向前处,难保前方有得什么机关暗器,我二人却不能上了她得当。 于是双双止住脚步,关通海冲着前方黢黑密林高声喊道:“虚师兄,那丫头躲起来了,我们返回去,杀了他相公!”这一句声音响亮,深林寂静,林中几人皆听了个清清楚楚。言罢,两人折返回去,转身去寻那半晌不见身影的梅剑之。 梅剑之仍自打坐调息,声音灌耳,抬目遥见二人身形晃动,不时便要暴露行迹。但他身遭内劲游走,真气渐汇两臂经脉,冲开阻塞,正值要紧之时。若此时起身避入深林,光线黯淡,虽可暂躲他二人视线,但功力尽破,需得重新调息不提,恐有内力紊乱之嫌。踌躇之际,只瞧一道暗影飞身掠过头顶,如飞燕般落在身前不远处,长发披背,手负玉笛,却不是慕容离是谁? 此间崆峒二老已至,看慕容离横在前方,关通海冷哼一声,不由戏谑道:“老夫还道你丢下那小兄弟跑了呢,倒还算是对有情夫妇。这样吧,老夫送你们一起去阴曹地府,到了下面,再续前缘,也不算得孤独。” 话音甫落,虚子显、关通海各自发招,再次围上。自在密林遇得此二人,慕容离已同两人多次交锋,本欲尽快结束,却不想这两人形如膏药,不依不饶,仿佛做下了天大恶事必要拿下,心中又是狐疑,又是不满,却又无法占得上风制住两人。只叹若是伊家两位妹子、亦或水寒在场,倒是能够扭转局面。但此地距离山庄甚远,便是差人报信,一来一回,也要甚久。 游思之间,十余招已使尽,慕容离攻守夺势,已显疲态。那虚子显、关通海一人攻击,一人破防,配合无间,直逼得慕容离节节退后。 倏地一声轻响,一道白影从空而降,形形吊吊,长发披散,适才吓唬五鬼的青竹不知从何处冒出,抽出佩剑便刺向近处关通海。 关通海未察暗处另藏他人,又是这般打扮,委实吓着了一跳,立时冷静下来,断剑一挽,挡她一剑。青竹一剑不中,又是一剑斜刺,却是连连被他躲开。关通海浅试两招,便知这白衣女子武功平平,与慕容离相行甚远,暗自嗤之,发劲甩剑,对着青竹便是一招“归阳”袭上。 慕容离见断剑电光凌厉,料她不敌,忙施玉笛破空弹开断剑,左掌轻扬,遣开青竹,对着她说了句:“快走!” 第160章 崆峒小子 青竹身形一晃,失去平衡,踉跄后退几步,担心慕容离安危,不愿离去,眉头紧蹙,焦急道:“青竹怎可看庄主独自涉险而不顾?”说罢佩剑一挽,再度迎上。 此话音虽不甚响亮,却字字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那五鬼听闻此言,如遭雷击,惊愕之情难以言表,火光闪烁,五人面面相觑,皆是目瞪口呆。那郭有道更是惊喜交加,朝思暮想的美人儿,原竟就在身边,还说了话、过了招、救了自己,此刻便是立时死去,也无憾了。 但瞧关通海面不改色,悠悠言道:“倒是个忠心耿耿的护主之人。”说罢剑身一荡,青光乍现,疾如雷电,猛然间便向青竹右肩横扫而去。青竹心中一惊,欲要闪避,却已是迟了一步,那断剑如怒龙出海,势不可挡,重重拍打在她肩头,痛楚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手中佩剑也随之“啪”地一声,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慕容离见状一凛,忙大步迎上,见她身上并无剑伤血迹,遂放下心来,拱手说道:“多谢关前辈手下留情。”她知关通海剑术精湛,断剑斩上,立时毙命,适才青竹虽遭断剑一击,斜剑已变作剑身横击,最多以内力震伤右臂,三五日内难以握剑。 青竹面色青红,自知若非此人剑下留情,此刻自己一条臂子已被斩下,但瞧慕容离对他二人言辞敬重,虽不知其身份,想来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人,再不敢班门弄斧,向慕容离望了眼,拾起佩剑,一晃纤腰,整个人便消失在密林当中。 “关师弟,你就这么放走了那丫头,不怕她回去通风报信,施派人手么?”虚子显不满地道。 关通海道:“慕容山庄,还有比眼前这小姑娘更厉害的么?”说着,剑指慕容离,再施旭日剑法,一招“疾影”迅疾袭上。慕容离被他二人缠斗得不胜其烦,闪身退后,避出剑芒,说道:“我慕容山庄几时得罪了两位前辈,何至于步步紧逼?” 关通海一剑未中,再挥一剑,逼得慕容离不得不施手对抗。只听虚子显道:“你们两个,蓄意放走那伏牛山五鬼,便是与我二人作对,与我崆峒派作对。” 慕容离一边挡开断剑来势,一边道:“两位前辈怕是误会了,那五鬼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话头未毕,一旁休整完毕的虚子显蓦地铁笔翻转,当空一横一勾,疾袭她面中。慕容离顿时一惊,左掌飞出,护住脸面,那铁笔笔尖裹着力道,坚如利刃,瞬间刺进掌心,鲜血顺着掌面滑落下来。 这一下关通海亦是一惊,本已刺出的断剑陡变方向,只在她衣角上擦划而过。“虚师兄!”关通海皱眉喝道,“这小姑娘有话要说,何不让她说完再做计较?” 虚子显却不停招,“哼”了一声道:“她有意偏袒五鬼,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笔意一甩,又飞招击去。 慕容离忍住疼痛,左掌已然再施不上,只得以玉笛招架,护住要害。 关通海见虚子显招式愈发狠厉,暗生犹疑,剑上力道立减三分。他方才为难慕容离,只欲探她武功深浅,口中虽然连番恐吓,倒也并未真存了杀心,只当虚子显同他一般。却不想虚子显适才吃败,恼恨在心,面色阴郁,出招越发狠毒,竟动真格的起了杀意。 “关师弟,你且在一旁故弄玄虚,好看我笑话么?”虚子显瞧他力道让了三分,不悦说道。 关通海无奈,只得扬剑再袭,发出一招“殇日”,双腿半屈,挽剑上挑,刺向慕容离右臂。 慕容离急急向后去躲,却看虚子显一个旋转,已至身后,竟是断了她后路,那铁笔盘旋迎来,直击她背心灵台穴。慕容离花容失色,进退不得,眼看两柄利刃便要刺进前胸后背,只得急转内力,护住心脉,能抵几分,便算几分。 就在这紧要关头,梅剑之猛然欺近,掌力一番,猛击虚子显,硬生生将他推出,虚子显笔锋一偏,一记刺穿了个空气,愤怒至极,铁笔奋力甩出,正中梅剑之胸口。梅剑之只觉虎口一震,胸中翻滚,眼前一阵发黑,口鼻间血水顷刻流出,踉踉跄跄退倒在树下。 慕容离见状,瞬间恼怒,再不顾情面,反身一击,玉笛当头朝虚子显劈上,力道凶猛,白光如练。虚子显急忙闪避,只觉头顶一阵凉意,冠上履帽已被击出,徒剩挽成髻子的花白头发。 虚子显斜晃身躯,手肘瞬感脱力,人已被关通海稳稳扶住。他兀自心神未定,若非及时相避,此刻已被那丫头打碎了天灵盖。 慕容离紧张梅剑之伤势,还未及近查看,那关通海已持剑欺近,剑光肆意,斩她后背。慕容离耳闻动静,俯身闪开,脚心移动,向后七尺,一招“莺穿柳带”,斜刺关通海颈中。关通海年纪老迈,身法却是不减当年,只腾空一跃,避去一招,又使一招“回龙”凌空而下,重重斩她手中玉笛。慕容离指尖失力,竟被那剑上焚云真气震得一阵发麻,白玉长笛再握将不住,被击出几尺,“当”地插进面前树干之上。 玉笛被挑,指尖甲盖劈裂,慕容离再施展不出绝技,一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此番变数,在场之人无不看在眼里。那虚子显哈哈大笑,夸道:“若论剑法,当世之上,还有谁能与关师弟一战?小姑娘,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慕容离紧蹙眉头,不愿理他,心中暗筹逃脱之策。 关通海不想一番逗弄,竟成真打,见这二人均已受伤,于是劝道:“虚师兄,这两人已得了教训,放他们走吧。” 虚子显却道:“不可!” “为何不可?”关通海不解。 虚子显道:“关师弟有所不知,此行老夫要你一同前来''姑苏慕容'',除了捉那五鬼,还另有一事要办。”他望了眼慕容离,继续道:“掌门师叔的独子,据说人来到了此地,却再不见了踪影,师叔得知老夫打算南去中原,特托老夫顺道辗转江南,帮忙寻他那顽劣小子,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快说来!”关通海焦急催道。 虚子显似有犹豫,面色一沉,缓缓才道:“此事说出,恐怕有损崆峒派和慕容山庄声誉。那臭小子听闻慕容山庄庄主样貌极美,心生爱慕,一路上大肆宣扬,要来慕容山庄求亲,老夫也是沿路打听,才知有此一事。” 言及此处,梅剑之猛地记起曾在一间客栈,听得一名男子欲前来求亲,没想到兜兜转转,此人竟是崆峒派卫掌门幼子。他侧头微瞧慕容离,但看她容颜绝俗,秀眉微扬,亦是一怔,心中暗暗叹道:“世间男子皆爱美色,我初见阿离,又何尝不是为她容色所引?” 不由自愧,唏嘘不止。 “胡闹!这小子素来泼皮,又是个胆大包天的,没想到竟真下山去了!”关通海听罢愠怒,不禁啐骂,随即又问:“那他人呢,现在何处?” 虚子显转头看向慕容离,迎上两步,冷冷地道:“那就要问问这位慕容庄主了!” 慕容离却是惊诧不解,从未听说过、看见过有这么个崆峒派的来此,这虚子显言之凿凿,好像此人是在慕容山庄失了行踪一般。于是道:“你们说的那人,我并未见过,也未曾听过。” 虚子显“哼”了一声,厉色道:“人是在''姑苏慕容''的地界消失了的,你推说没见过,老夫便信了么?你若识相,快速速交出人来吧!” 第161章 五鬼现身 慕容离摇头蹙眉,说道:“山庄弟子、婢女总有几十,日日巡视,若前辈口中那人当真来到,我又岂会不知?”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何必扣押他来?” “许是你恼他轻薄无礼,故意治他一治呢?”虚子显说道。 慕容离听他语义,已是认定了人被自己扣住,或人在山庄消失,便是再做解释,他也不信,当下不再辩解,只脱口道了句“荒谬!” 梅剑之瞧虚子显咄咄逼人,与慕容离辩解分毫不听,插说道:“虚前辈,你说的那人,可是年纪同我相当,身穿金色华服,腰间缀着雕花玉佩的男子?” 虚子显和关通海一怔,异口同声道:“不错!”虚子显再问:“你从何处见过他?” 梅剑之同鹤老翁来“姑苏慕容”的路上,曾在一家镇上客栈留宿,确确实实地瞧见过一个金装华服男子,当下将那夜情形一一道来。 言罢,崆峒二老和慕容离皆是恍然。慕容离暗暗思忖,竟不知梅大哥原来早就见过伊家姐妹和那衡山派的三人。他五人和水寒、龙吟凤同时来到庄中,并未听红竹提起还有旁的人,足见那崆峒派的,与他们并非一路,那又是去哪儿了?心中不由一团疑惑陡升。 但见虚子显紧张道:“那他后来去了哪里?另外同行的那几男几女又在何处?” 梅剑之道:“当时晚辈家遇祸事,心如枯骨,并未留心那男子何时离开.....另外那几人....”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禁心下踌躇:“我若说出伊姑娘、若水姑娘,还有衡山派的秦兄弟师兄妹三人此刻正在庄中,岂不更叫这两人误会?” 虚子显瞧他温吞不言,怒意顿生,登时便要挥笔相刺。却瞧慕容离移步,不经意地挡在身前,说道:“另外的几人,与数月之前已到庄中。但前辈口中的那男子,确无来过,两位前辈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此人不在慕容山庄。” “好啊,掌门师叔老来得此幼子,极是爱惜,如今人讨不回,那便只能委屈慕容庄主,同我们去崆峒山走一趟了!”虚子显说着,又向关通海道:“关师弟,你还要放她一马么?” 关通海皱眉沉思,哀叹一声,说道:“此事重大,小姑娘,只能得罪了!”话毕,手中断剑翻起,斜扫慕容离和梅剑之肩颈,力道比起适才更猛更烈,青光粼粼,飘忽无定。 慕容离急握身旁梅剑之手腕,向后退开,右臂长袖一摆,一鼓作气,涌出一道真气,逼得断剑嗡嗡作响。 虚子显嘴角一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连施两招,分别朝着梅剑之二人胸口华盖穴点去。 梅剑之、慕容离强忍痛楚,同时挥掌相抵,只听“砰砰”两声,四面灌木被内劲炸开,沙沙响声一片,半刻才绝。二人连番拼斗,筋疲力竭,合力使出内力,威力虽猛,却仍难敌崆峒二老,只觉掌心、手臂以致肩上麻痛难当,仿佛蚂蚁吞噬,又如抽筋扒皮,不及调息,虚子显和关通海再次袭来,二人只得伸臂护住要害,腾挪躲闪。 那五鬼见梅剑之和慕容离不敌二老,知此劣势再难扭转,一时愁眉不展,毫无办法。谢龙瞧梅剑之面色发白,角含鲜血,心中不忍。方才二人还称兄道弟,大叹相见恨晚,此时此刻,却为了自保,眼睁睁看着兄弟受伤,不去施救。这等贪生怕死,又岂是大丈夫所为?越想越觉惭愧,再不顾旁的,当先跃了下去。 于相甸和郭有道早已不忍,只怕自己奋勇迎上,连累其他几个兄弟,犹豫不决。这时见谢龙已然现身,再不躲避,也齐齐跃下树去。转瞬间,那五鬼全数现身,横在梅剑之和慕容离身前。 全潭松了松腰间长鞭,握在手里,喝道:“你二人自恃武功高强,抓完这个抓那个,毫不讲道理,我们''五路神''便在此了,今日咱们便做个了断吧!”话头一落,高喝一声,当先挥鞭迎去。其余四鬼也齐齐低啸,同时跃上半空,状如蝙蝠倒立,长鞭盘旋,围成两道圆圈,分别捆向虚、关二人。 五鬼呼声、啸声在林中久久回荡,竟有视死如归之势。慕容离、梅剑之微微一怔,望着挡在面前的五鬼,心中感激。又叹这五人此番露面,怕是凶多吉少。 慕容离念头在脑中飞速盘旋,忽地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抬头望向几人,正斗作一团,于是拽住梅剑之退开几步,声音压得极低道:“待会我去引开崆峒二老,梅大哥你带着那五鬼向南去,庄中人多,料来可以应付一段时间。” 梅剑之听罢,仅是略一点头,并未答话,心中却暗自思忖:“阿离已是受伤之身,若让她去引走那崆峒二老,便是自陷绝境。若她遭遇不测,我独自在这世间,再无挂念,又有何趣?我梅剑之这条性命,不过风中尘埃,何足挂齿。这引开二人的重任,自当由我来承担。” 主意打定,心下愁云又起:“崆峒二老认定了那男子消失在慕容山庄,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阿离,我当如何引开他二人?”一时却想不出妙计。 但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五鬼中的于相甸被判官铁笔击中,登时小臂上刺穿一个血窟窿,衣袖瞬间浸湿一片。谢龙趁全潭、鲁丑二人抵挡,退出身形,在于相甸肘上“尺泽”、“曲池”两道穴位“啪啪”点落,止住流血,又再挥鞭返上。 四鬼长鞭桀桀,缠、抡、扫、挂招招挥去,却是连崆峒二老衣角也触碰不到。二人胜券在握,不急钳制,跟那四鬼游斗,在四周树丛中间蹿踱闪跃,四鬼内功稀松,反被耗得精疲力尽,气喘连连。 慕容离观虚子显、关通海大有放松之意,向梅剑之使了个眼色,一个旋身,跳进四人前首,施展拈花拂柳手的“拂袖摇风”,两臂大张,两指袭出,分别点向虚、关二人。 关通海当先避开,断剑斜劈,又看她手中无刃,以指为器,两只纤长手指血迹斑斑,一时心软不忍,腕上一转,断剑倒负,只以剑柄击去。 岂料招出一半,慕容离蓦地收招,足上一点,整个人飞上树去,虚子显招式攻得极猛,不防扑了个空,竟直指向关通海而去,心中一紧,忙收力撤回笔锋,也发足跃起,直奔树上慕容离。 全潭眼疾手快,看虚子显腾空跃起,长鞭一甩一兜,缚住他左脚,猛地往下急拽。虚子显只觉脚心微微刺痛,整个身子晃了两晃,便即不稳,立时就要坠下,但瞧慕容离身姿轻盈,越飞越远,顷刻间就要消失尽出,忙使出全力,将手中判官铁笔奋力掷出,那铁笔凌空一转,“嗖”地一声,如短箭射出一般,疾劈慕容离后脊而去,所经枝杈树叶被笔势连带,响动不止。 另外三鬼只道慕容离要逃,先是一怔,转念又想这两个年轻人,终究因自己兄弟五人才失去先机,凭他二人功夫,若在湖中弃大伙不顾,此时也不会遭此变节。想罢不再犹豫,纷纷挥鞭倾巢舞出,尽数袭向关通海。 关通海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几个,倒是讲义气,好!好!好!痛快!”说罢大笑着断剑当空一划,青光一闪,朝着三条长鞭斩去,那长鞭虽为革制,但周身倒刺,此时竟被断剑齐齐斩断。三条长鞭宛如被斩断了蛇尾一般,“啪”地坠地。 第162章 引开二老 谢龙、鲁丑、郭有道三人大惊,扔去手中鞭子,挥爪便一左一右、一中间扑向关通海,已是全无章法,泼皮混打起来。关通海眼见慕容离越跑越远,不愿再与这三人周旋,两脚微张,腿上微驱,运起内力,高喝一声,霎时间将谢龙、鲁丑、郭有道击飞出去。又挥剑斩断虚子显脚上被缠着的长鞭,提着他肩头便往前处奔去。 梅剑之不暇思索,手握树梢上悬挂的火把,匆匆向那二人方向赶去。方行数步,眼角瞥见那白玉长笛依旧插在树干之上,毫不犹豫地伸手取下,斜插腰间。眼见三人身影渐行渐远,梅剑之心中焦躁,若再迟疑,林海幽深,哪里还能追得上?遂提气运劲,疾速追赶。 此时梅剑之虽然内功心法已有小成,内力渐长,但招式上却无良师指点,轻功更是生疏,只能依仗着内力强行疾驰。他心中惊惶不安,唯恐此一次分开,再见不得慕容离。 正奔跑间,忽感身体一轻,两股劲风自左右袭来,紧抓肩头。只见全潭、谢龙两双手臂如铁钳般,将梅剑之提起,跃至树梢,如飞鸟般穿林而过。鲁丑、郭有道搀着于相甸跟随在后。 五鬼轻功卓绝,转瞬间已掠出十余丈,身后丛林密密,枝叶摩挲作响。梅剑之心中感动,却不忍五人再次涉险,于是说道:“那两位前辈来者不善,几位大哥还是别再往前去了。” 全潭一面疾驰,一面道:“我们五兄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岂可将我们‘五路神’视作畏首畏尾之徒?” 谢龙亦戏谑道:“莫非你嫌弃我们兄弟武功低微,不堪大用,才欲将我们驱离?” 梅剑之被二人一番话堵得无言以对,只得作罢,不再劝阻。但看两人神态自若,说着话,速度丝毫不减,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不到多时,只听前方“砰砰啪啪”击打声响,关通海紧握断剑,同慕容离正自拆打。梅剑之得见慕容离,宽心几分,方欲取出玉笛还将给她,却见她手握墨色雕字判官铁笔,那铁笔却又不是虚子显的是谁?原来虚子显以笔掷出,击点慕容离,本可驱劲赶上,取回铁笔,竟不料被半路杀出的全潭限了活动,分毫之差,那铁笔便已被慕容离接住。 梅剑之顿生好奇,心道:“莫非阿离判官笔也能使得?”目光投去,只见慕容离笔握三寸,时斜时翻,每一击,均朝着那崆峒二老穴道穴道点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阿离是将那判官笔当做铁棍来使,使得招数套路却还是''拈花拂柳手''。”再看虚子显,手中无笔,只得使出崆峒派“先天十八罗汉手”,以掌拳招呼。 谢龙松开梅剑之,朝前几步,大声讥讽道:“快看,那老儿的铁笔在小姑娘手上,要我说,这''烟霞散人''的名头,也该易主了!” “''烟霞散人''?一个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之人,便是活到八十岁,也还是个糊涂的,不如改叫''眼瞎散人''来的贴切!”鲁丑迎上,冷冷地道。余下几人听言,一哄而笑。 那虚子显平白无故吃了五鬼奚落,老羞成怒,刺拳疾出,朝着谢龙面上砸去。谢龙侧头一闪,瞬间避开。虚子显又一招“黑虎伸腰”,腰间一摆,两手做掌,左右分推,竟又拍向鲁丑心口。鲁丑不察,犹不及躲闪,胸上已重重吃了一掌。他身材瘦小,不抵掌力之威,生生被击出一丈远,倒在地上,口鼻眼角汩汨冒血。 全潭、谢龙四人大惊失色,忙去瞧他伤势。那虚子显被几人一番嘲弄,激起杀心,再要挥拳劈上,只见慕容离一闪身挡在他身前,铁笔疾挥,劈开拳招,又迅速将铁笔掷出,点他眉心,脆生生说了句:“还给你!”虚子显惧她内力,不敢以掌硬夺,急退数步,运转内力,才去接那铁笔。 慕容离目光流转,朝对向梅剑之定定看了眼,示意他快带五鬼离开,哪知梅剑之却不闻不动,只对着她温柔一笑,忽地开口说道:“晚辈记起在哪儿见过那崆峒派小侠了,两位前辈若想知道,便随晚辈去!”说毕,也不管那崆峒二老是否相信,举着火把便转身疾走。 四周深林顿时黯淡下来,火光随梅剑之越行越远。慕容离惊愕失色,想要追去,却看那地上鲁丑昏迷不醒,若再不治,怕是性命无多,只得暗自祈祷,盼他千万小心。当下一晃身形,对着全潭低低说了句“跟着我!”全潭立时领会,背起鲁丑便随慕容离越空而上。 那虚子显见慕容离几人待跑,扬足也要去追,还未迈步,却被关通海拦下,说道:“虚师兄,找那臭小子要紧!” 虚子显气急败坏,反肘一沉,朝关通海臂上砸去,关通海向后一闪,又道:“你这是作甚?再不追去,那小子便要跑了!” 二人眼看梅剑之往西面去,慕容离和五鬼往东面去,立刻便知两人故意如此。但想找人要紧,那慕容离身为一庄之主,自要回去山庄,还怕跑了不成?当下调转方向,朝那亮光处追去。 梅剑之行了半晌,迟迟不见二老追上,心中忐忑,只怕他二人不信自己所言,反朝另一边追去,那当如何是好?这般想着,脚步急停,等在原地。梅剑之抬头望天,仍旧黑幕蔽日,不知此时是何时,暗叹一声。忽闻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便知二人已信言追上,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又大步流星,快速往前奔去。 却瞧前方树木越发杂乱,初时一排排尚为整齐,没行几步,竟有斜有纵,或两两并生,或三五成一株,紧密盘旋生长,致成参天大树,说不出的诡谲。地上杂草越发稀少,再行十余丈,再无灌木植被,徒剩光秃秃一片黄土。 梅剑之提着已经燃了一半的火把,沿路而行,三步两步,又绕回原处,这才察觉走到深林迷阵里头来了。 “阿离说我小瞧了慕容山庄所施阵法,那我便再破一回,叫她无话可说。”当下又行进数尺,返回身来,远远瞧见那崆峒二老跟在身后。于是说道:“两位前辈可跟紧了,这片林子施了阵法。” 关通海断剑负背,瞧梅剑之一副胸有成竹之色,不由好奇,兴致一起,问道:“你可破得此阵?” “晚辈才疏学浅,不敢狂妄自大,只敢试上一试,若是没能走出,只得待天明再行尝试。”梅剑之道。这阵法乃“九宫八卦阵”,他初时为进山庄,原也参破过。这片深林之广袤,不亚于环岛之大,先前所遇之迷阵,细细想来,未必与这片林子相同。夜黑深邃,四面黝黑,树木盘错,实在难以辨识路径。只能先按原先法子走上一遍,若是成功出了密林,那便还是原来那处,若是未能走出,便只得等待天亮,再行仔细观察。 梅剑之细思百想,脚步减慢,暗忖杯盏时间已过,这二人便是返回再寻阿离,怕是也难再,心中松了口气。又想:“左右还没想到该引他二人向何处去,倒不如假意被困深林,来的直快。”思罢,举火照树,映出黑影。抬头见枝木参天,猛一惊觉,蓦地记起几人犹在树上躲避之时,偶然听得那虚子显曾对关通海说起奇门术数,他颇为精通,不由心头一震,凭自己拙劣伎俩,怕是早被虚子显察觉。 第163章 持疑待定 梅剑之脸上肌肉紧绷,心如鼓突,侧头去瞧身后虚子显。但看他须眉紧蹙,怒气未消,全未在意周遭景致。关通海倒是饶有兴致,四处张望,时不时去拽停步不愿往前的虚子显,仿若孩童逐闹一般。 梅剑之只觉滑稽,“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这话倒是不假。”暗暗一笑,提着的心宽慰几分。 但看前首并排一排老树遮挡,狭缝细密,即便是身形瘦小如鲁丑,也难以穿行。便提着火把,转向右侧,行不多时,便遇一岔路口,左边的路,右边的路,皆黑洞洞的。梅剑之停下思索片刻,觉此阵与先前所遇,并无不同,当即放下心来,发足往左面岔口行去。 行不过百丈,四周依旧密闭,丛林遮盖,望不见皓月。梅剑之暗觉不对,若依了八卦方位,此刻步行多里,应当又遇岔口,何以仍是一条直道不见头。 三人停下脚步,逗留原地。梅剑之看火把只剩不过半尺,火苗歪歪斜斜,再往下燃,便即倾拿不住,于是重新折了木棍,缠上杂草引燃,熄灭即将烧烬了的旧火把,这才准备前行。 刚发足迈步,猛觉颈上一阵凉意,已被判官铁笔抵上。梅剑之心中一凛,手间火把险握不住,倾倒下坠,虚子显早已欺近,左手伸出,接住火把,冷声说道:“臭小子,你戏弄老夫二人待到何时?” 梅剑之颈着尖物,不敢乱动,说道:“晚辈.....晚辈岂敢戏弄两位前辈。” 虚子显道:“适才你说在镇上客栈便已分道扬镳,不见了那小子人影,怎地又突然记起来了?分明是假意引开我们,好叫那小姑娘和五鬼趁机逃走,是也不是?” 梅剑之见谎言瞬间揭破,哀呼崆峒二老果然久历江湖,沉稳老辣,自己这等雕虫小技,早早便被看破。当下紧张,却不能表露出来,强装镇静道:“晚辈在那客栈偶然得遇贵派小侠,已是去年冬日,时日太久,一时记不清楚。方才在边上打坐调息,才又想到后面些时日,应是曾见过那位小侠的。” 虚子显须眉微抬,稍露不信,铁笔又刺进梅剑之颈中半寸,幸亏那判官笔笔尖乃狼毫制成,而非利器,否则此刻已经扎破喉咙,一命呜呼了。但听他道:“那你倒说说,又在哪处见了面?” 关通海皱眉不语,将断剑随意放倒,弯身倚在树边。 梅剑之瞧这二人,关通海面容犹虑,板着面不发一言,虚子显却须眉倒竖,神情紧张,处处相逼,与初见时给人翩然风雅印象全然不同。心中腹诽:“想必虚前辈与那崆峒派的小侠感情更深,担其在外受了苦楚,急于寻到。偏我却又以此为借口,骗了两人,空欢喜一场,虚前辈岂不心中更加生气难过?”念及此处,又看二老发髻虚白,露出的皮肤布满风霜,终究是垂暮之人,顿时心软,霎时便要脱出真相。念头一闪,又觉不妥,若如实相告,二老必定折返回去,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连累阿离和全大哥他们?想到这里,梅剑之心中不禁五味杂陈,难以抉择。 虚子显催道:“你在磨蹭什么?莫非真要老夫在你脖子上刺个窟窿不成?” 梅剑之原本就是随意编造,谎骗二人追来,这时铁笔架在脖子上,真真让说个仔细,却是再不能胡乱脱口,情急之下,想到曾与阿离、义父诸人乘筏驶离藏龙寨,在湖上遥见群山皑皑,当即抬手朝着西南方向一指,边想边道:“晚辈曾与义父由那面山峦翻山,那日天寒地冻,风雨呼啸,山上尤其寒冷,便同义父寻了处拗口躲雨,隐隐听闻山里三五人声传来,便朝里查探......” 说着,顿了顿,接着道:“那拗口尽处,竟有一间屋子般大的山洞,洞内动物尸骨遍地,几个年轻男子围在一处烤火。朝外的男子见我和义父闯进,当先拔剑立起,急喝道:''什么人''?义父道:''避雨路过,无心打扰。''那男子再要发话,靠里的一人却已迎上。” “晚辈这才瞧清,那男子正是日前在小镇所见之人。便与他寒暄几句,各自席地而坐。晚辈同义父赶路一日一夜,甚是疲累,不久便沉沉睡去。再醒来,那小侠已差人收拾家伙,撤火欲走。晚辈便随口问道:''兄台要去哪里?''那小侠笑道:''不是才与你们提过么,我正要赶路去慕容山庄。''说罢便抱拳作别,同那几个弟子出了山洞。” “那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虚子显冷冷问道。 梅剑之想了一下,道:“山中云雾遮蔽,瞧得不太清楚,隐约是往北面去了。”心道:“那西南处远山矗立,不知据此地尚有多远,这二人便是信了,驱船驶入,再盘山沿路相寻,再快也需得七、八日,何况群山之大,到底哪处藏有山洞,谁又真正记得清?到时咬定忘了便是。” 虚子显听罢,眉心蓦地一展,竟不自觉笑了一下,随即又摆起冷面,抽回判官铁笔,插在腰带里。只身举着火把往前去看。 梅剑之心中暗自嘀咕,不明就里,眼前这二人是否信他,实难揣度,不敢稍有动作,直愣愣杵在原地。一时气氛凝固,崆峒二老甚久无话。关通海闭目倚在树边,似睡非睡。虚子显上前拍他肩,却见他挥手一格,转了个身,朝右侧歪去。虚子显瞧他赖着不起,无奈起身,向梅剑之道:“你方才言及这林中八卦阵,自诩能破,怎地半日走不出去?” 梅剑之闻言,心头大石稍落,暗自庆幸未再追问那崆峒小侠之事,若再多问几句,非露出破绽不可。当即尴尬一笑,道:“许是天色太暗,未能看清岔路.....” “哼,老夫原以为你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对你高看一眼,不料却也是个半瓶子醋。”虚子显冷笑道。 梅剑之被他斥责,面颊顿时红白交错,环顾四周,但见古木参天,错落有致。半晌仍瞧不出错在哪处,只得虚心请教:“还请前辈明示。” 虚子显高举火把,纵身跃上邻近树枝,其态潇洒,丝毫不显老态。立定之后,向梅剑之招手示意。梅剑之也提气高跃,俯身到另一边树杈。那参天老树突然承了两人之力,枝叶轻摇,沙沙作响,片刻才止。 梅剑之恐被树枝晃动力道甩出,伸手牢牢抱住树干,凝神细观,只见此树挺拔高耸,较周遭林木高出数丈,视野豁然开朗,密林深处,绿浪滔滔,宛如碧波翻滚。 虚子显一手举着火把,立在树杈之上,无论那老树如何晃动,仍稳稳站住。他身形随枝而动,须发飘飘,衣衫鼓荡,乍一看,飘然若仙,仿佛立时便要登空而去。 “小子,你且看四周景致,有何不同?”虚子显道。 梅剑之依言望去,火光所及之处,尽皆寻常林木,未见异常,摇头答道:“晚辈愚钝,实未能察觉......” 虚子显说道:“你瞧那万千树叶,与地上灌木,皆是不约而同朝着东方蓬勃生长。” 梅剑之一怔,心头微震,遂细细环顾四周,只见每一棵树木,皆以东面为尊,枝叶繁茂,犹如翠盖,而西面则稀疏可数,甚是奇异。这些树丛或直立或倾斜,密密层层,若非刻意辨认,倒真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164章 五阵联纵 “世人皆知,草木生长,皆向阳光,而此地阳光普照,并无遮挡,何以偏生得如此古怪?”梅剑之不解道。 虚子显轻挑眉梢,说道:“不过是那慕容山庄之人,以巧夺天工之术,故布疑阵,欲引人入彀罢了。”言罢,轻点树枝,跃至地面,树上立时失去光照。梅剑之眼前蓦地一黑,再也瞧不清四周方位,繁星点点,立在穹顶,偶尔一阵清风徐徐吹过,夏夜里说不出的凉爽。 梅剑之跃下树。虚子显又问:“你来说说,九宫八卦阵如何破解?” “此阵亦不是世间稀奇布局,但凡对奇门之术有所涉猎研习之人,皆可破局。虚前辈既精通五行数术,何苦又多此一举问我?”梅剑之心道,转念又想:“他既问我,我若不答,反而显得小气。”于是答道:“只需从正东''生门''进入,往西南方向''休门''出,复从正北''开门''进入,即可破阵。” “你说的不错,寻常八卦阵以此破解,很快便能寻出方位。可这林中的阵法,并非这般简单。”虚子显说道。 梅剑之闻言,大是不解,回想起初次进林,也是这般八卦大阵,当时凭着口诀轻而易举破解,如今怎地反而不对了?难不成这树林成了精,还会自行移动不成?问道:“那该如何解?” 虚子显长须一捋,得意道:“反着解。”看梅剑之脸状莫名,继续道:“这片深林极是宽广,你说那慕容山庄会蠢得只在深林正中心摆阵么?” 梅剑之却道:“九宫八卦阵又无大小限制,施阵之时,在外扩上几圈便是。古时诸葛孔明率军三千,何其庞大,不也是这般施阵?” “阔阵是不错,可这阵并非简简单单地朝外围包几圈。”虚子显道,“慕容德选除了武功精湛了得,对奇门术数亦精通非凡,你能想到并破解的,他又如何想不出?” 梅剑之哑口,因着阿离缘故,听得“慕容德选”四字,敬畏顿起,原本心中想好反驳之言,硬吞了回去,唯恐冒犯了已驾鹤西去的前辈。 虚子显继续说道:“依老夫观察,这片岛屿应是环形,密林当中藏有五阵,东、西、南、北、中各施一阵。”说罢,生怕梅剑之听不懂,驱腿蹲下,在地上折了根木棍,画出个圆来,又分别在四个方向各圈一道,正正五个圈。“他们利用地形之便,弟子众多,将这五个不同方位的树丛,重新雕琢栽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看似天然的葱葱深林。” 梅剑之目瞪口呆,从来只听闻布阵只布一阵,这种将五个八卦阵法套成一座大阵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登时想起适才在林中休息时,阿离的揶揄,不禁一阵臊。再见她时,需得好好赔个罪才是。 “前辈所说反着解,便是按照这阵法位置,调换方向来走么?”梅剑之再不敢狂妄,虚心问道。 虚子显瞧他一眼,神色微展,说道:“领悟的倒是快。”心中想道:“这小子聪明机灵,悟性甚高,又懂得奇门术数,合我脾气。若能收做徒弟,传我衣钵,也不致一身精妙武学付诸东流。只可惜此子被那慕容女子三魂迷了七窍,断不会忠于老夫,可惜,可惜啊!” 梅剑之喜道:“此地处于西首,岂非将口诀调转,正东''生门''进入,改做正西‘死门’进入;西南方向''休门''出,便是东北方向''伤门'',将其逐一按方位调换,便能走出了?” 虚子显“嗯”了一声,点点头,起身朝着兀自酣睡的关通海腚上一踹,啐道:“起来了,师弟!” 关通海鼾声刚起,被他惊醒,哆嗦一下,睁眼奇道:“天明了?” 梅剑之看他于危险处境亦能安睡,心中发笑,又想关前辈戎马几载,半生走南闯北,历经江湖,什么样的危险情形没见过?《无量义经》有云:心中无怖,方能无有恐怖。关老前辈必是身心清逸,心胸旷达之人。 关通海怔愣半晌,取剑负背,边走边小声对虚子显道:“老夫这把老骨头,快要被你折腾的散架了。老匹夫,你若敢欺瞒老夫,可别怪我不念咱们同门之谊。” 虚子显走在最前,倏地转身,严肃道:“你说的什么浑话,老夫岂会对你有所隐瞒!”关通海干笑几声,不再出声。 三人沿着来时小道折回,一盏茶后果然回到岔口,依旧是左、右两道。虚子显有意考验梅剑之,对他道:“小子,你来带路吧!”说着将火把一松,扔将过去。 梅剑之接住,往四面绕去,景致如初,暗暗忖道:“我若往右首去,依着方位,仍是死路,这两条岔口,分明是晃人眼球,故意使人误入深陷。”于是后退余丈,仔细走将一圈,隐隐又是两道极黯小路。梅剑之一喜,果然不出所料,对应之处尚藏着两处岔口,只是夜黑风高,又有薄雾遮蔽,适才才未至察觉。不禁暗暗感叹:“亏我还想将这两位前辈引去深处,若然不是虚前辈及时瞧出端倪,陷进去的反而是我了!”想罢,一指那雾最浓的一处,当先走去。 几盅茶过,森林浅淡,雾气尽散,天上明星一闪一亮。三人走出树林,眼前又是茫茫太湖一望无际,映着月色,仿若铜镜,分外朦胧。 梅剑之说道:“前方无路,此刻又是后夜,不如两位前辈在此休息,等到天明再寻舟过去对面。” 虚子显不愿久驻,误了时机,但瞧湖水一望无际,无一船只,只得作罢。三人又前行至湖边,块石零落,有大有小,嵌在沙地。沙地潮湿,站得久了,湿气蔓靴而上,着实不适。 关通海侧目一瞥,见右首不远处一座突起礁石,屹在水岸之间。当先发足奔去,跃上礁石,一斜身,又躺在了石面之上。 梅剑之、虚子显也跃上,各寻一干净处坐下。一时寂静无声,只听水浪阵阵,夜鸟匍匐,好一幅水墨之色。 梅剑之躺将下来,屈在石上,望向对岸。只见漫山遥遥,隐隐绰绰,不知距此何远。心中轻叹,也不知阿离和那五位兄弟此间到了何处,是否也在另一边的岸上。想到慕容离,梅剑之只觉胸中沉闷,宛如压着一块巨石,又想:“此一行不知尚有多少凶险,那崆峒二老看似随和易近,却又说不出的深沉,倘若发觉了我欺他二人,小命不知还能保得住否。但盼老天垂怜,让我梅剑之留着性命,再去见一见、抱一抱阿离。” 此一念,梅剑之再无睡意,翻身坐起,抽出腰间白玉长笛,仔细拂去笛上灰尘,却看长笛尽处一道豁口,裂缝往上延伸数寸。长笛终究玉石所做,遇得硬物,极易破损。往日慕容德选、慕容离均凭着自身内劲包覆玉笛,便是对上利刃,亦不致碎裂。适才被关通海一力挥掷,插进树干,这才遭了撞击。 梅剑之轻轻摩挲玉笛裂开口子,暗道:“这玉笛是慕容前辈留给阿离的,极为珍贵,如今却有损毁,阿离若见了,必然心中难过。需得想个法子补好才是。”思罢,揭开外衫,露出里面衬衣,一发劲撕开大半,小心翼翼裹住玉笛,这才重新插回腰畔。 虚子显犹未睡着,张口道:“老夫倒是从未见过,还有人不撕外衣,只毁内衣的。小子,身上衫子怕是心上人做的吧?” 第165章 牛头山一役 梅剑之轻抚衣襟,整理齐毕,笑面含羞,红着脸“嗯”了一声。 虚子显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思量,这小子心性纯真,爱意炽热,犹如烈火烹油,一往无前,倒让自己这历经沧桑之人,也生出了几分羡慕。遥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而世事难料,红颜易逝,终究还是落得个孤独终老,满心凄凉。 转而心念一动,思绪飘回方才那五阵联纵的壮观景象,心中暗自赞叹,此等阵法之妙,实乃罕见。心中已暗自打定主意,待事毕回到崆峒山上,定要仿效此等阵法,于山麓之间布下一座大阵,让那过往的香客游人,无不驻足赞叹:“‘烟霞散人’真乃当世无双的数术奇才,此等阵法,妙绝天下,令人叹为观止!” 想到此处,又叹息道:“慕容德选智勇双全,武功卓绝,若非早逝,这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哎,实在可惜!” 梅剑之虽对慕容德选之名早有耳闻,但细节之处却知之不详。曾几次问阿离,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多言。此时闻言,心中好奇,说道:“晚辈也曾听闻慕容前辈武功盖世,威震江湖,只是对其生平事迹所知甚少。”稍顿,又问:“那现如今的武林盟主是谁?” “并无武林盟主。”虚子显道。 梅剑之又是一奇,暗自揣摩道:“想来这盟主的差事也不好做,是以这许多年来无人愿轻易涉足吧。” 虚子显说道:“昔日牛头山一役,武林各派精英,皆欲推举''姑苏慕容''慕容德选为武林盟主,老夫与关师弟自负武功不凡,心中不甘。但细想能统领群雄,令各派心悦诚服者,也唯有慕容德选一人。” “既是众望所归,慕容前辈又为何未能成为盟主?”梅剑之满脸疑惑,“那牛头山一役,又是怎生回事?” 虚子显被他一连串的追问,睡意瞬间消散,他缓缓坐起身来,沉声道:“此事说来,倒让武林中的诸多英雄好汉都感羞愧。想我中原武林,少林、武当两派,犹如日月同辉,声名远播,并肩而立。更有崆峒派,雄踞西陲,威震一方;崂山派,仙境般的存在,剑法超凡;嵩山派,巍峨壮丽,底蕴深厚;衡山派,以文会友,剑意风流。至于丐帮,虽然位居末位,但帮众遍布天下,实不容小觑。还有巫山派及其座下十二峰,亦是武林中的一股清流,多年来,各门各派皆恪守门规,未曾作恶,彼此间虽有竞争,却也相安无事,见面之时,皆是笑脸相迎,一团和气。” 梅剑之听闻此言,心中暗道:“虚前辈将刻意崆峒派置于前列,显然是自负于门派之威,又将丐帮置于末尾,或许是因丐帮弟子众多,行事风格各异,他曾有所领教。旁人之事,我也不便打断,且听他继续道来。” 虚子显道:“后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毛头小子,年纪不过二十,行事张狂不羁,竟将武林中的众多门派一一得罪,就连那慕容德选的两个结义兄弟都未能逃脱其手。” “是他?”梅剑之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前辈说的可是那姓沙的男子?” “不错。”虚子显点头道,“牛头山一役,实则乃武林各派为讨伐他而聚,声势之浩大,可见一斑。” 梅剑之惊叹万分,心中波涛汹涌。早前曾听义父及阿离、韩寨主提起此人,都道是武功厉害,非比寻常。却也想不出,到底是有何种能耐,能令江湖中人闻之变色。此时闻言,只便一人,就能掀起武林轩然风波,以至于各大门派集结商议讨伐对策,足见其深不可测。惊罢,叹道:“这位沙前辈竟厉害至此!” 虚子显干笑两声,说道:“一人之力,便算再多厉害,也敌不过数十好手围攻。只不过那些名门弟子,大多心高气傲,不屑与人联手,偏要单打独斗,自然难以取胜。若论真功夫,此人并非少林高僧、武当得道高人对手。但他智计过人,擅长攻心,每每与人交锋,总能出奇制胜,令人防不胜防。” “是了,义父当年不也是如此,非逼用得对方武学招式,才败给了那沙翁。”梅剑之心道,接着又问:“这些门派聚集牛头山,是想选出一位武功厉害,能力出众之人去捉那沙翁,可是如此?” “不错,当年慕容德选两位义弟皆因那沙姓男子相继逝世,自是要替两位义弟寻仇。然他自身对武林盟主之位并无贪念,众人再三相劝,他才提出先擒那厮,待事毕之后再议盟主之事。届时,若诸位仍觉他堪当此任,再行定夺不迟。”虚子显回忆道。 听毕此言,梅剑之对慕容德选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世间多少豪杰,为权势名利,舍弃亲情道义,无所不为。而慕容前辈,虽名震江湖,却不慕虚名,甘愿淡泊名利,必是位高风亮节之士。 虚子显言犹在耳,全然不顾梅剑之是否倾听,继续言道:“自牛头山一役后,倒真再未听闻那沙姓男子踢馆作乱。转眼过得半年,江湖间风传,那沙姓男子终被慕容德选所擒,囚于慕容山庄不见天日之地牢,从此江湖武林才重归平静。” 话说那日后之事,梅剑之确是曾听阿离提及。想当年,若非沙翁一念仁慈,急欲救阿离于断指之厄,岂料一时疏忽,竟被慕容前辈所制,最终落得个身陷囹圄,囚于暗无天日之地牢之中,一晃便是十五载春秋。 梅剑之念及此处,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暗想若是当初沙翁未曾出手相救,是否便无此败绩,更无那漫长囚禁之苦?此念一出,心头猛然一震,仿佛有万千思绪交织在一起,难以名状。 虚子显道完往事,胸中抒怀,困意蔓延袭来,躺着睡去。 梅剑之遂也躺下,闭目沉思虚前辈适才之言,越想越觉不对。想当年众多名门正派为了根除沙翁这一武林毒瘤,不辞辛劳,聚首牛头山,恳请慕容前辈出手相助。可世事无常,仅过了短短十五载,这些人竟被江湖谣言所惑,纷纷涌入“姑苏慕容”,妄图救出沙翁,以求其绝世武学。 人心易变,世态炎凉,昔日与慕容前辈共患难的情分,竟无一人念及,反而对无辜的阿离步步紧逼,难道这便是世人所称颂的江湖正道么? 想到此处,梅剑之只觉胸中堵塞难当,悲从中来,鼻头一酸,不自觉淌下热泪,忙翻身侧向湖面一边。但看星辰漫漫,远处东首隐隐亮起日光,一晃竟已到寅时末。 那关通海兀自睡着,鼾声四起,便是二人对话也浑不觉吵。这时忽地坐起,欠着身子去后方深林边上解了个手。刚返回,却不再睡,站在湖边四下相望。 梅剑之未曾睡着,只听脚步声来来回回,踩在沙上嚓嚓作响,悄身侧目朝他探去,只见他眉头深蹙,似有重重心事。身形一斜,又朝睡着的虚子显定定看去。梅剑之心中莫名不解,二人既是同门师兄弟,相处数载,感情至深,可那关通海瞧他眼神却是一副迟疑观望之色,莫非这二人之间,藏有秘密不成? 关通海拿起礁石上断剑,近身梅剑之、虚子显身畔。梅剑之警觉,一动不敢动,生怕任何细微声响便能惹得他挥剑斩下。 第166章 抢夺竹篙 却听他稍停一刻,“沙沙”脚步声又起,越来越小,梅剑之回身望去,人影已微,往远处去了。梅剑之松口气,一整夜的提心吊胆,此时才露松懈,困意顿起,再睁不开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梅剑之忽觉背上一阵硬物相触,猛然间自梦中惊醒。抬眼望去,天际已是大白,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耀眼夺目,叫人难以直视。 他定了定神,目光转向身旁,只见关通海手持一人高长的竹篙,正用力拍打水面,口中笑道:“你们一老一少,昨夜言谈风生,怎的到了白日,却如同死猪般沉睡不醒?快快起身,我们还得赶路呢!”言罢,竹篙一挥,又轻轻拍在虚子显的身上。 梅剑之定睛观瞧,只见关通海驾驭一叶扁舟,悠然停泊于礁石之畔,好奇道:“关前辈,这哪里来的竹筏?” 关通海哈哈一笑,答道:“老夫见那东岸之畔,竹筏孤零零地躺着,四周空无一人,便顺手取来,想是那‘姑苏慕容’特意存下,留作应急之用。” “原来他方才匆匆离去,只为寻舟渡湖。”梅剑之沉吟道。 这时虚子显已醒,三人跃上竹筏。竹筏虽小,却承载着三人的重量,只得前后排列坐。关通海关通海轻轻一挥手,竹筏便如飞燕掠水,疾驰而去,瞬间已离岸边数十丈之远。 梅剑之捧着湖水洗了把脸,清新凉爽,乘着舟往西而去,夜间黑黢黢的山峰此时在阳光映下,翠绿连绵,云雾缭绕,分外飘渺。不禁纵声吟了句:“湖光山色两相宜,天光云影共徘徊。” 关通海笑道:“小子,你与我这师兄一般模样,竟学那酸臭文人,举诗作对,便是那套''梦微笔谱'',亦由诗句演化而来。”他与虚子显少年时虽同门学艺,同食同寝,但心性却是大相径庭。他自小便对舞刀弄枪情有独钟,而对师傅要他背诵的四书五经,则是避之不及。每每捧书在手,不是借机溜之大吉,便是伏案而眠,鼾声如雷。直至十八九岁,方勉强识得些文字,勉强背诵得几篇诗文。 反观虚子显,却是满腹经纶,才情横溢,笔下生花,一手书法更是崆峒派中无人能及。众师兄弟间常以此打趣,言道:“如此才情,何必再练武功,闯荡江湖?倒不如去赴那科举之试,或许能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梅剑之尴尬一笑,连忙道:“晚辈怎敢与虚前辈相提并论.....”当要说“虚前辈武功厉害”,忽觉身下一晃,竹筏朝左面翻去。 竟是虚子显脚力点踏,竹筏顷刻重心不稳,偏侧一边。关通海一惊,立时做出反应,足劲一挑,往右侧急踏,稳住竹筏。喝道:“老匹夫,你做什么?” 虚子显右掌内扣,使出崆峒拳法“先天十八罗汉手”,朝关通海手中竹篙抓去。关通海虽不解,却应变极快,左肘急抬,挡他爪力。二人虽各自施力,擒拿抓扯,连使三招,脚盘却纹丝不动,竹筏丝毫不受影响,顺西而去。 梅剑之瞧此景象,暗叹功力之深。只见虚子显连施三招,竹篙却依然牢牢掌握在关通海之手,不禁眉头微皱,怒喝一声:“给老夫来撑!” 关通海暗转内力,嘴上说道:“莫非师兄体恤我年迈力衰,欲代一臂之力?” 虚子显见他不肯,一招“仙掌推云”,右拳屈肘提起,击他前额。关通海忙侧头避开,骂道:“罢了罢了,这竹篙便让予你这老匹夫,怎地还非要动粗!”言罢,他故意松手,竹篙顿时失去依托,摇摇欲坠。虚子显立时接过,却不往西进,猛一盖力,将竹筏调转方向,径直向南驶去。 梅剑之心中一凛,南面正是山庄方向,虚前辈抢篙调向,竟是想进去慕容山庄。那他适才做出担忧急于找寻那失踪小侠姿态,又是何故?不可,万不能叫他二人进去山庄,若途中遭遇阿离和五位兄弟正好返回,再生变故,倒是再以那小侠为理由,可就无用了。于是假意说道:“虚前辈,晚辈那日与崆峒小侠偶遇,是在西面山群,这往南边,却不知是何处了。”意在提醒关通海此路不对。 果然关通海闻言,皱眉道:“虚师兄,你当真是老糊涂了,西、南不分么?”说话间再起身,欲夺竹篙。 虚子显持篙躲避,又一篙过水,竹筏渐快了起来。关通海再问:“老匹夫,你要作甚?” 虚子显这才吐口,答道:“这小子故意引咱们到此,你瞧不出么?他既称往西行,那五鬼定朝南面去了!” “你说的有道理,却也没道理,为何单笃定是往南,而不是东向或是北向呢?”关通海反问道,“老夫早当料到,你执意南下,名义上捉拿‘伏牛山五鬼’,实则也是为了那传言而来,老夫可说对了?” 梅剑之顿时一惊,崆峒二老武功卓然,为人侠义当先,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却没料到,竟也是为沙翁而来。但看关通海神色搵怒,想来方下山时,亦是不知情的,或许有所察觉,心中不曾确定,直至那虚前辈执意南去,这才笃定。 “义父当日来此,一则为与沙翁再较高下,二则欲得见韩夫人一面。虚前辈年岁已高,理应淡泊名利,怎会觊觎沙翁武学?无非是因慕容前辈辞世,旧日恩怨涌上心头,欲借此机会,了结一桩夙愿罢了。”梅剑之心中暗自思量。 只听虚子显说道:“老夫与那沙姓男子无冤无仇,找他作甚?关师弟你疑心老夫,却不疑心这小子,是何道理!”持篙的掌上,劲道一发,湖面登时一声炸响,水花四溅。 关通海蓦地站起,摆手道:“这小子所言是非曲直,老夫自有分寸,可你贸然强闯慕容山庄,若叫掌门师叔若知晓了,你我免不得一顿责备。” 梅剑之瞧他二人吵了起来,心中嘀咕:这两人年纪加起来少说也有一百二三,怎地还跟幼稚小儿一般,惧怕掌门师叔训斥,难道那崆峒派的掌门,一如武当派张圣人,也是个百多岁老人?阿离对江湖中人素了如指掌,下次定要问她一问。 果然虚子显一听“掌门师叔”,面色微变,稍一迟疑,又挥起竹篙继续南行。 关通海再忍不住,拔剑挑上竹篙,向内一弹,虚子显不料他竟出招,手劲未稳,那竹篙立时受力,往回一摆,竹筏左右晃了两下,缓慢停将下来。 “你!”虚子显眼露怒意,左掌疾出,带着呼啸之声,直击关通海肩头。关通海竟不闪不避,怒目圆瞪,任由掌风近身。虚子显见他不避,不忍真章,掌力骤减,终究只化作轻轻一拍,落在关通海肩头。 “师兄执意要闯慕容山庄,老夫只能得罪了!”关通海严肃道。断剑飞摆,直取虚子显握篙之手。虚子显身形一展,借势跃出竹筏,断剑擦身而过,他反手一撑,竹篙再次深插湖底,借力翻转,稳稳落回竹筏之上,手劲一发,又抵住湖底荡出一大截。竹筏受了力,摇晃几下,再往前驱。 梅剑之千般筹谋,万般思量,怎料得二人竟在这狭窄竹筏之上,剑拔弩张,动起手来。竹筏轻如鸿毛,被二人内力激荡,时左时右,恍若风中落叶。他紧握竹筏边缘,那凸起的竹节如救命稻草,生怕稍有不慎,竹筏便在劲力之下支离破碎。 第167章 两刃相交 正欲开口劝阻,转念又沉吟念想,方才崆峒二老与阿离一战,虚前辈虽稍逊关前辈一筹,但观此二人此刻相斗,虽激烈异常,却皆是点到为止,尤其是虚前辈,连那判官铁笔也未曾祭出。想来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待得怒气平息,自会收手言和。 梅剑心中立时有了计较,决定暂且隐忍不发,悄然移至竹筏边缘,只待二老斗得力竭,无暇他顾之时,便趁势跃入湖中,脱身而去。此计既定,便缄口不言,静候良机。 但见虚子显伸臂勾肩,一招“仙缘摘果”,奇袭关通海下摆。关通海一个腾空,跃起一人高,从虚子显头顶掠过,剑花一挽,倒转断剑,以剑柄击他头顶。虚子显左掌急起,护住头,手背立时接上断剑剑柄,反力一抬,将那剑柄弹将回去,砸肘又朝关通海腋下猛击。关通海自知虚子显武功了得,与自己相较,也不遑多让,若不使出全力,不知还要斗到几时,当下力道再施三分,转回断剑,挥剑斩下,击他右手。 虚子显皱眉一声轻喝,猛地抬起那两尺长的竹篙,双手交叉横翻过来,便推出去挡那汹汹剑势。关通海待要挥上,忽想道,此刻离岸上甚远,若贸然斩断竹篙,便再无趁手划舟之物。当即回收攻势,左掌抽出,欲擒获虚子显手中竹篙。 虚子显早料定他不会斩断竹篙,是以将竹篙横挡,护住全身。这时瞧他伸爪擒拿,急忙后退,却不察身后梅剑之尚在筏上,退步之间两人便已撞上。虚子显脚盘稳重,便是重心一时失稳,亦极快地站定,口中说道:“小子,你没事吧?” 却闻“扑通”一声响,梅剑之已顺势滚进湖中,闭住气息,就往深处去游。原来他早便屈在筏边,知此筏狭窄,二人便算再怎么厉害,总需得腾挪闪身, 果然虚子显移步退后,两条腿撞上身来。这一撞,实非力道极强,只需抓紧边缘即可稳住。梅剑之假意失去重心,身子一斜便跌进了湖中。 崆峒二老见状,瞬间停手,虚子显只道是被自己误撞下了湖,慌忙喊道:“小子,快上来!”却哪还见得梅剑之身影? 梅剑之遁入湖底,闻虚子显阵阵呼喊,不敢作声。过得片刻,岸上渐没了喊声,梅剑之憋住气息,往前游出余丈,但看前方越发幽暗,竟无鱼虫,暗忖此处必定极深,需得绕过。于是再运内息,一鼓作气,朝左边悄然划行。尚未使出几尺,猛地一道极细黑影自湖面刺下,竟是那虚子显握着的竹篙。 梅剑之水底游走不便,避之不及,背心已被牢牢击中,只觉身子一沉,登时失去平衡,被那竹篙力道坠入深渊,再憋不住气,口里咕噜噜灌进湖水。 “抓住竹篙!”只听湖面虚子显喝道。 梅剑之惊诧之余,瞬间泄气,以为自己顺利瞒过二人躲进湖里,却不料短短时间,已被察觉,但想崆峒二老武功深厚,想要从两人眼皮底下逃脱,看来是万不可能的了。一番思量,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懊丧,只得依言抓紧竹篙。一声高喝罢,人已被竹篙带上竹筏,重重跌撞在筏上。 “你倒是心思灵敏,趁我和虚师兄比试之时逃跑。小子,老夫劝你还是莫做他想的好,早些带我们找到那臭小子,我师兄弟俩人,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关通海说道,一边目光又游向虚子显。言下之意,却是连虚子显也警告了,此时此刻,需得先找消失了的崆峒小侠,至于其他,想也莫想。 虚子显面色一变,冷然说道:“你终要拦我,既如此,那便亮出真招吧。”眼神一黯,抽下腰间判官铁笔,一勾一横,凌空划出两道,当先去点关通海右臂曲池穴。关通海见他亮出武器,不敢怠慢,持剑后移,身形一斜一弯,躲开铁笔一道疾划。 虚子显一笔不中,亦不收回,继续前刺,非击他右臂而去。竹筏本就不长,关通海身形高大,未得两步,身后便已无处落脚。当下提气高跃,空中连着两翻,从虚子显、梅剑之头顶穿过,轻飘飘点在另一边筏边。 那竹筏仅轻微一偏,便即稳住,停在湖中。梅剑之暗暗赞叹,这等轻身功夫,怕是自诩上天入水了得的五鬼也难以相比。 虚子显三招再使,一一被关通海躲过,暗自不爽。将左手持着的竹篙重重插向湖心,太湖本不极深,竹篙虽被灌进泥中,仍露出湖面许寸。虚子显手速极快,转眼间已抽开竹筏之间捆着的绳索,结成个圈,套在那竹篙之上。竹筏本随风力缓行,这时被箍住,再也不动一下。 梅剑之这才瞧明白虚子显用意,不管他二人如何打如何斗,竹筏依然稳稳立在湖心,任谁也不能私自偏移几分。这等架势,看来二人之间真得打上一场才肯罢手。想到此节,梅剑之又后缩几寸,唯恐两位前辈打起来不分你我,再被剑刺中了、被铁笔点中了,未免太不划算。 关通海待虚子显站定,这才再施剑招,迅疾使出一招“疾影”,断剑横伸,剑光一荡,委身欺近。那断剑并非名贵宝剑,乃寻常铁器铸成,此刻却发出隐隐青光,在日头下忽明忽暗,宛如一抹青色残影。 虚子显没了竹篙,再不缩手缩脚,脚面一划,顷刻飞出,跃起半空,旋转铁笔,笔力朝下,施起“乘舟梦日边”,劲刺关通海后颈隆凸处风府穴。那风府穴也称鬼穴,分属任、督二脉的督脉,其中神经脉络分布众多。若被利物击中,力道稍有不慎,顷刻便可伤及延髓,致人瘫痪。关通海倒吸凉气,暗骂虚子显出招狠辣,竟朝着要道挥刺。忙缩手回挡,剑负背后,只听“当”的一声,两刃相交,嗡鸣四做。 关通海急挡一剑,俯身前跃,施施然落定竹筏另一边。虚子显长袖鼓动,挥出一掌,直劈而去。但见湖上砰地一声巨响,翻起水浪,关通海早已避开掌风,飞离竹筏,翻转身躯,断剑点水,水面顿时泛起阵阵波纹,四散荡开。虚子显眉间一紧,也一跃飞出竹筏,半空又是一招“乘舟梦日边”,疾刺而下。这一招,却是刺向关通海膝下足三里穴。 “好你个老匹夫,招招狠辣,我若被你刺瘫了,你需得替老夫我端屎把尿,养老送终!”关通海水中荡剑,一施力倾斜避开,饶是他反应迅速,仍被那铁笔笔尖擦破,索性脚蹬高脚长靴,只被力道砸中个极浅豁口,顿觉膝盖上一阵酸麻,忙另一只脚轻点湖面,鼓足气息跃回竹筏。 虚子显干笑几声,回嘴道:“你家中妻儿成群,何须老夫替你收尸?”说罢噔上那被插进泥中的竹篙,脚面一点,也返回筏上,又一招“乘舟梦日边”点将上去。 梅剑之缩在一旁,将二人比划尽数看在眼里,只觉如仙如雾,如梦似幻,仿佛是两位谪仙落入凡尘,于湖心练武,青光、黑影激荡,挥洒自如,竟瞧得痴了。 适才林间比试,崆峒二老意在一探慕容离虚实,发招皆以招式为主,内劲相辅,频繁变幻。这时两人拆起招来,全然劲力为主,招式上却无那般繁复多变,却是每发一招,力道猛过一道,水面炸裂,频频作响。 “我若有两位前辈十分之一的造诣,便也不虚此生了。”梅剑之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