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是英雄之天下第一》 第1章 今夜你会不会来 京城的傍晚很喧嚣,很热闹。各厢各坊各街各巷都非常繁忙,汴梁城有八厢一百二十一坊,沿街的民宅,商铺,作坊,食肆,酒楼,客栈,妓馆,戏台数不胜数。每晚夜市达官显贵们寻欢作乐,酒家眠,宿青楼。文人墨客则吟诗,作对,行酒令,说史书。平民百姓有摆个摊做点小买卖,有逛街看灯听戏的,有吃点心美食的,如冰雪冷元子,砂糖绿豆糕,荔枝糕,旋煎羊,紫苏鱼,炸蟹等等。更有一些三教九流在瓦舍卖艺,说书,蹴鞠,杂耍驯兽的艺人讨江湖饭。瓦舍在北宋相当于剧场,演艺中心是人最多的地方。 当然不是每个地方都是灯火通明,人生鼎沸。比如“忆苏堂”,“忆苏堂”是京城第一大帮会金风细雨楼青楼旧址。当年青楼被叛徒白愁飞炸毁。王小石,苏梦枕和白愁飞决战之后,苏梦枕亡,白愁飞殁。王小石希望可以建一个拜祭苏大哥的地方,后来这件事是杨无邪操办的。 “忆苏堂”不大,但很重要。因为苏梦枕对金风细雨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畏强权,除暴安良,战辽抗金,斗奸臣,压恶霸,他代表了一种精神,让众人热血,坚毅,正义的精神。 此时此刻,戚少商站在这里。 他就站在这里,只能是他站在这里。 他是领袖,是老大,是楼主,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瓢把子。 他是群龙之首,冠绝京师的红人。 在戚少商的领导下金风细雨楼不断壮大,声势日盛。发梦两党,象鼻塔,小雷门,桃花社,连云寨,天机组,毁诺城,好汉社等一众江湖正道势力纷纷加入,结盟。 江湖许多英雄豪客,英杰侠士都听他号令,为其效命。 在他的带领下,把京城另一个黑道帮会“六分半堂”打压的苦不堪言。而另一个朝廷为背景的“有桥集团”也不敢与之争夺锋芒。更是在“神侯府”诸葛先生的支持下于朝中奸党周璇,游斗。 在江湖,在武林,在京城,金风细雨楼代表了公正,侠义,除暴安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戚少商的存在。 他是一个侠肝义胆,不惧强权的人。 他也是一个狠人,一个狠人在等人。 狠人等的人也一定是个狠人,不够狠的人不值得戚少商等,也不配让他等。 戚少商负着手悠然的转首问:你的伤没事吧? 他在问一个人,一个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这个人三十岁左右,身型挺拔,像一把剑。高而消瘦,如一把剑鞘。目光锐利,恰似一道剑锋。眉宇间英气逼人,似一股无形的剑气。 他当然也是一个狠人,“一直剑魔”孙青霞如果不算狠人,那江湖里就既太平,也不太平。 “不碍事,我经常受伤,不受伤才真的有事”孙青霞回道。 “罗睡觉那一剑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他不好对付”仟千仦哾 “不用你对付,我自会找上他了”孙青霞厉声再道:我有很多帐要找他算,只能和他算。 孙青霞剑眉一横说:这两年不少奸淫掳掠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他做的,然后栽赃嫁祸给我。于公于私,我都要亲手惩戒这个恶贼。 戚少商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丝浅笑,笑得很意满,笑的很得意。 他爱笑,爱白衣,爱交朋友,爱拔刀相助。 就在这时堂外飘进来一团棉絮,一团黑色的棉絮。 ——应该是像一团棉絮。又仿佛一团黑雾,被风吹了进来。 其实他是一个人,戚少商就是在等他。 他是个狠人。 能让戚少商等的狠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毛裘,很亮,也很黑,更加很厚。 这个人长发,身材不高,也很瘦。 他的瘦和孙青霞不一样。 孙是清瘦,瘦的很俊。 他是枯瘦,瘦的很病态。 这个人的确有病,他一进来就咳嗽。 他用苍白枯树般的手捂住口鼻,剧烈的咳嗽声在堂内回音缭绕,手背上的青筋暴现,身子因为咳嗽躬弯着,显得更矮小些了。 让人不由思绪一寒,不犹心头一酸。 “卷哥,你的病?” “老毛病,一时死不了”这个人抬起头望向戚少商。 一旁的孙青霞看到这人的双眼,犹如夜鹰般尖锐,让人不寒而栗。 充满着冷酷。 他知道这个人,这个人太有名了。 也太可怕了。 小雷门的门主,江湖上威名远扬的“小寒神”雷卷。 雷卷是“江南霹雳堂”雷家堡的一流高手,他的“失神指”江湖上都让人闻之色变,听之惧骇。 戚少商满眼热忱的说:卷哥,你来了就好,我可以放心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一柱香后” “好”雷卷应声道。 “不,你不去!“ 雷卷惊诧,不语,随之而来的是咳嗽声。 那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的声音。 戚少商道:我需要你留在红楼,镇守大本营。 雷卷肃然道:实属巧合的消息是,对面“杀人王”雷雨,“放火王”雷逾都在,“金腰带”雷无妄不知行踪,他从不让人知道行踪,或者只让自己知道行踪,我去能帮上你。 实属巧合是四个人,四个高手。 是雷卷的忠心部下,死士。 他们在雷门是很强的一个团队,当然还有如有雷同这四个人。 不过他们是对手,是敌人。 消息很可靠,实属巧合对雷门的人和事很熟悉。 大多数的人和事。 戚少商回道:我的消息是雷动天,如有雷同,还有莫北神在清乐坊一带活动,那里离红楼很近,可以随时发动进攻。我需要卷哥你帮我镇住局势,你在我才可以放手去做我的事。朱如是,吉小利,洛五霞,梁色会听你调遣,他们有几个你都认识。你可以放心,我安排好了,他们会绝对服从你。 “但是雷雨,雷逾都不好对付,何况还有狄飞惊” “有趣”说话的是孙青霞:杀人王,放火王都在,实在是难得有趣的事。 雷卷寒目扫了下孙青霞道:他们在,不是有趣,而是有去—— ——无回 孙青霞耸了耸肩说:那我就更要去了! “一定要去” 戚少商略顿了下,道:卷哥,你一直都是支持我,相信我的。 “废话,我们之间是生死之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好,卷哥你留下,帮我守好金风细雨楼,因为楼不能倒,楼倒了,人就散了” 戚少商又恳切的道:那里有人会布置,你放心吧! “我听你的,你放手去干,楼我会守住,死守。记住当心“杀人王”雷雨,特别是他睁开眼睛时!” 雷卷又补道:兄弟,我等着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戚少商笑声说:好,有你这话,我必须回来。 “小心”这句话雷卷是对孙青霞说的。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他不爱说废话。 他是一个行动派。 孙青霞点头回谢时,雷卷已经不在了。 他诡秘的飘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中。 “他果然很强”孙青霞正色道。 “你也很强”戚少商回道: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孙青霞笑道:我这个人朋友不多,我怕连累朋友,所以很少交朋友。 “我是其中之一吗?” “不是,你是我的生死之交”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进了“忆苏堂”。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走到这里,堂外院子里至少有三十几名楼里的好手在。普通人要进来,估计要死两百七十三回,一般的练家子也会死个八十九回,换作高手至少也要把命留在这里四五次。不过这个人毫发无损的走了进来。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雷卷是其中之一,他是其中之二。 他就是杨无邪。 金风细雨楼的总管,也是智囊。 戚少商如果是细雨楼的领袖,是心脏的话。杨无邪就是楼里的百事通,是大脑。他们两个人是楼里的主梁,是主心骨。 所以杨无邪一直都很忙。 忙楼里的事,忙楼外的事,忙大事,忙小事,什么事他都要忙一忙,特别是京城里瞬息万变,暗流涌动的局势,他不敢不忙,不能不忙。 现在杨无邪忙着来见戚少商。 还是很重要的事。 “军师,辛苦了” 戚少商是一个出色的领袖,他武功好,城府深,胆气大,够聪明,还很会关心人。所以他会一开口先问孙青霞的伤,雷卷的病,杨无邪的累。天塌下来,他都会先顾忌身边的人,然后再做事。 杨无邪回道:天生劳碌命,不打紧。 “我挑了二十名可靠,武功好的弟兄,让何择钟,蔡追猫带队和我们一起去赴约,他们现在就在院外。六分半堂会在十字亭等我们,地形我也派人打探过了” 今晚六分半堂的雷纯要和戚少商谈判,地点在十字亭。十字亭是个地名,靠近田子坊。是两条街的交汇之处。那里不属于金风细雨的地盘,也不是六分半堂的。三合楼上次被天下第七毁了之后,京城可以属于三不管的地方不多了,十字亭是其中之一。 “有桥集团有什么动向?” 今晚虽然是六分半堂谈判,但戚少商更想知道方应看,米苍穹的消息。他知道六分半堂只是狼,有桥集团才是老虎。 可怕。 可恨。 需要时时提防,处处谨慎。 杨无邪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方应看进宫了,一起的还有雷媚,不确定去干什么,如有消息宫里会有人传信出来。米苍穹在无间道一带出现过,但我们的人跟丢了。有桥集团那边我让“大口飞耙”梁小悲盯着,如有异动,温梦成温老会组织防线。奸相蔡府我让“袋袋平安”龙吐珠看住,花枯发花老也会策应。白楼我希望让朱大块,戚女侠,宋展眉还有好汉社的朋友留守,你看是否妥当。 “好” 一个字已经表达了戚少商对杨无邪的肯定,他的安排很周到,合理,让人放心。白楼一样是非常重要的所在,里面有大量的情报,文件,还是金风细雨楼的作战分析室。杨无邪也是对白楼投入太多心血和精力,经营了多年,所以在他的心目中白楼是要害中的要害。当年苏遮幕时期就注重情报的收集,之后苏梦枕,王小石,戚少商都把白楼完完全全的交给了杨无邪,他则在情报收集的基础上,增加了楼里收入,开支的汇总,各地分舵的生意,人员调动,选拔人才,田产,铺业,漕运,走镖,护院,水利,包括青楼,钱庄,赌坊都有涉及。这也是支撑着庞大的金风细雨楼的支柱。 戚少商补充道:让孙鱼,孙青牙,蔡空心带领一百零八公案留守黄楼,我需要他们接应有需要接应的地方。 杨无邪赞同道:好!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飞身上墙去通知孙鱼了。 这人是和杨无邪一起来的,只不过他站在堂外,听到命令后就立刻出发。 刻不容缓。 他叫唐肯。 是楼里的一名好手。 杨无邪又道:我让唐肯从六扇门带了一个口信。 “什么口信?”戚少商诧异了一下,一小下,一小下下。 “无情的口信,他说这几天京城祸事不断,局势很乱,神候府需要他留守,四师弟冷血前几日办好案回了京师,但他受了伤,需要调养。二师弟在山东办神枪会孙家大小姐孙摇红的案子,三师弟追命在江南查案。所以他派不出人手,万一刑部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只能尽力为我们拖住。另外有一个故人会来为我们施以援手,他不是六扇门的人,是一名外援,一名强援。人是诸葛先生安排的,会帮到我们。先生想让他加入楼里,他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地方敢收留他。 “铁手在神枪会?”说话的是孙青霞。 他一直在听。 听到铁手,神枪会忍不住发问。 杨无邪马上回应道:是。 戚少商也接话说:他也是你的朋友之一吧? “对,铁手是我的朋友,还有“扬眉剑出鞘”的公孙扬眉也是至交好友!” 孙青霞也是山东神枪会的弟子,还是相当优秀的后起之秀。他和公孙扬眉是莫逆之交,心心相惜。他们年龄相仿,两个人武功都好,也都很英俊,都爱打抱不平,都有侠义心肠,他们经常一起切磋武艺,纵马狂歌,一起煮酒论英雄,壮志凌云看天下。但后来孙青霞被排挤,无奈出走,负琴挂剑,亡命天涯。神枪会六大堂也都对他下了驱逐令,还曾经一度派会里高手追杀他。后来幸得温丝卷庇护,总算安顿下来。所以不论是铁手,还是公孙扬眉,他都很在意。 他很在乎。 他朋友不多,铁手是一个,公孙扬眉是一个,戚少商也是一个,温丝卷对孙青霞有恩,更多像是老师。 戚少商道:铁手也是我的朋友,他这样的人是最好的朋友。 孙青霞回道:他人太好,他这样的人多一点,世道会太平一点。 戚少商感叹道:现在的世道,更需要你和我这样的人,好人总是被欺负,被压迫,朝廷奸臣当道,混乱朝纲,狗皇帝昏庸淫奢,贪图享乐。江湖上很多都投靠官府,帮他们一起欺压百姓,搜刮民脂。军队疏于训练,军纪荒废,吃空饷,虚报兵籍贪污军费,西有西夏狼心环伺,北有金辽虎视眈眈。国家内忧外患,再没有我们这样的人,恐怕国要亡,民恐灭,大好河山尽遭人践踏,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我要战斗,我们要战斗,只有战斗下去,国家就还有一线生机。 杨无邪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一起”孙青霞说完背起琴和剑。 他有一把焦尾古琴,一把青钢剑。 他昂首。 阔步。 步伐坚定而有力。 面色坚毅而焕发。 一起和孙青霞走出来的人还有戚少商,杨无邪。 戚少商脸上带着笑。 好似冰雪初融,化开的那种笑。 杨无邪则很平静。 犹如无风无浪的湖面,如镜般的静。 戚少商,孙青霞,杨无邪,还有门外的何择钟,蔡追猫一行人出发了。 夜色愈发的暗。 起风了。 有点冷。 他们却满腔热血。 无畏前行。 他们要赴会,那种比龙潭要恶,比虎穴要险的会。 一场不平凡的宴会。 今夜注定不平凡。 不平凡的夜,不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事。 ************************************* “今夜你会不会来啊?” 米苍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随即剥了一颗花生弹入嘴里。 他嚼的很慢,很细,很享受。 每咀嚼一下,他脑门上的太阳穴就一上一下滚动。 眼神中弥漫着让人惊悚的 杀气 杀意 杀机 米苍穹一旁站着一个小太监怯生生的说:公公神机妙算,他一定会去的。 “戚少商,今夜你一定要来!” 米苍穹低吼了一声,又开始吃他的花生了。 第2章 你还要王小石吗? 王家大街是一条街,宽八丈,长三里。因为街边住户大多姓王,所以叫王家大街。 姓王的人多,王成,王峰,王来凤,王小丽,王二麻子,王大奎,还有王小石,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叫王小石。这个名字太俗,太普通,所以取的人就很多。但王小石和王小石是不同的,比如有一个王小石是京城里给别人家送信的,有一个王小石是周记布庄里的伙计,还有一个王小石是胡家赌坊的看场打手,更有一个王小石是宽衣巷一家娼馆的鸨儿。 鸨儿不是女人吗? 没错,这个叫王小石的老鸨就是女人,谁规定王小石一定要是男的。 不过有一个王小石却是名动江湖,震惊朝野的人。 这样的王小石也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一个。 他就是“天衣居士”许笑一的徒弟,是京城象鼻塔的创始人,更是金风细雨楼的前任楼主,还手刃奸臣傅宗书,胁迫过当今太师蔡京的大英雄。 王小石算的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仁厚,和蔼,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嫉恶如仇。 他年轻,有为,武功高,名声大,人脉广,兄弟多。 他这样的人当然是一个英雄。 但英雄也会落魄。 也会落难。 王小石如今就落难了。 还落网了。 能把王小石落网的人肯定不多,还是活捉。 虽然王小石以前也被抓过,但他都逃了。 这一次恐怕他很难跑掉,因为抓他的人是一个高手。 绝顶的高手。 绝顶高手中的强手。 唐能。 蜀中唐门的唐能,他就是这样的绝顶高手。 唐能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但他的名头比二百岁的高手都大。他把“飞鱼门”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三人全部毒死,门主“钓鱼太公”姜江姜据说被毒了一个月才死,每天都痛苦的想自尽。但他没办法自尽,别人也不敢帮他自尽,因为大家都怕唐能,不敢管这闲事。他也曾把“七毒教”教主“毒孩儿”柳真毒的他门下弟子都不认识了,死时他的弟子只以为是一条死狗,还忙着找失踪的师傅。唐能可不只会用毒,还有一手好暗器。单挑“下三滥”何家五大暗器高手“五魁首”何快,何速,何迅,何疾,何急,全部击杀不留活口。这样的战绩让唐能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 但是唐能嗜杀。 不乱杀。 他杀的人大多数都是恶人,坏人。 他想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天下皆知的侠客,受人尊崇的大侠。被人歌颂,被人赞扬,被人拥护,爱戴。就像当年的大侠萧秋水,现在的巨侠方歌吟,未来唐能也想成为一代超侠。 超越萧秋水,方歌吟那样的大侠,巨侠。 所以唐能要出名,扬名立万。 要出名,就要干大事。 他就干了一件大事——活捉王小石。 王小石够出名,分量够重。 所以唐能选中王小石,盯上王小石,他要出名,要有更高的江湖地位。虽然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时机去做大事,去出名。 可是他等不及,等不了。 他有病,不治之症。 告诉唐能这个消息的是“毒步天下,毒布武林”的唐满天。 唐满天是蜀中唐门内家高手,他最擅长的是研制毒药,还有解药。唐门的幕后主事人唐老太太器重他,重用他。 因为唐满天是唯一一个敢偷袭唐老太太的人,以前没有,后来也未必会有。 只有他,做了。 也干了。 如果唐老太太没有“糖衣”,恐怕唐满楼也已名动天下了。 不过他还是败了。 但他没死,也没逃。 因为唐老太太把他放了,不但放了。还安排他进入唐门高层,给他权力,地位,名气。 因为他是人才,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老太太爱才,手下有很多人才。 唐能也是人才,他年轻,前途无量。 他很不幸,身患绝症。唐满天告诉他活不过三十五岁,这是个噩耗。 那是个雨天,雨很细,且密。 风很凉,且冷。 空气中弥漫着凄惶,凄凉的味道。 唐满天低沉的说到:你太早练毒,练得又太勤,接触的毒又太过霸道,你的脏腑,心肺都被毒所侵蚀,随着年岁增长,毒劲会慢慢反噬你。恐怕到了三十岁之后你的心脉会被毒发而慢慢衰弱,力竭。我虽能助你延缓这个时限,可终究这还是你的劫数,避不了,逃不过。 唐能在听。 听的很认真,脸色确很平静。 他当然知道唐满天没有说谎,他四岁开始学毒,下毒。八岁已有小成,八岁还是一个孩童的年纪,这个年纪应该是天真浪漫,孩趣十足的阶段。十一岁已经在唐门考试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让一众比他年长的师兄,还有叔父辈刮目相看,啧啧赞叹。十五岁已为唐门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十九岁武林中他已鹤立鸡群,震慑群雄。今年他二十二岁,在唐门里,他和唐零,唐飘,唐化,唐仇并称唐门五杰,是唐老太太的心腹爱将,嫡系亲信。江湖中无论谁都会这几个人面子。 必须要给这个面子,他们的背后是蜀中唐门,一个神一样的组织。唐仇的叛变,让唐老太太很沮丧,虽然不久后出了一个唐梦。但毕竟唐仇是唐老太太细心栽培多年的人。 还好唐能没让唐门失望,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体。 成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有的时候是钱。 有的时候是时间。 而唐能付出的是命。 他并不在乎,他怕死。 但更怕失败。 他是一个不能输的人,只能成,不能败。 所以他叫唐能。 无所不能的能。 雨水点打在他宽宽的额头上,顺着笔挺的鼻梁,流淌到圆圆的嘴。 他用舌尖抿了一下雨水。 “好甜” 他笑了,笑得开心的像一只看到松果的松鼠。 “当真很甜”唐满天也笑了,笑的像一只叼了鸡的狐狸。 笑的很狡猾。 唐能亦然道:我要抓紧时间做事了。 做事就是要出名,出名就是要做事,唐能此刻就是在做要出名的事。他坐在一辆马车的车驾上,车行驶在王家大街上,车上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他抓到的人。 王小石。 王小石就在车里,他落网了,一张难以挣脱的网,布网的人是唐能。 无所不能的唐能。 还有两个人和他们一起,一个身材魁梧,形容英伟的大汉,一个白面秀气,眉目爽朗的书生。这两个人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没坐车。 ——他们在骑牛。 ——两个人骑一头牛。 ——确切的说是躺在一头牛上。 ——躺牛! 其中一个人名字里还有个牛字。 唐宝牛,是他。 那个英武的汉子就是唐宝牛,那个书生当然是方恨少。 他们是王小石的朋友,所以他们也落网了。王小石都被抓了,他们能置身事外吗?何况遇到的还是唐能。 唐能要去一个地方,要经过王家大街。有一个人要拦住唐能,所以他守在了王家大街。 应该是一群人,但是这群人都是听命于一个人的。 这个人有些年纪,但保养的很好,面色滑润,很有亮泽,特别是街灯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泛起了光,以至于光掩埋了他的眼睛。 他衣着很考究,华贵。 但不鲜亮。 头发很稀疏,甚至有些秃顶。也正是这样,他是有些年纪的人。 还有些地位的人。他就拦在路中间。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凶神恶煞的人。街边两侧隐约有鼓噪,簇动之声,透露出凌人的杀气。 唐能停了车,牛也停了。 “你好”说话的是路中间的那个贵气之人。 “大家好”唐能应声道 那人很有礼貌的回道:唐公子要去哪,可否告知老夫? “不可” “那既然如此,可否请唐公子屈尊大驾跟我走” “不行” “为何?” “我不方便,我有约” “我方便和你一起去吗?” 唐能抠了抠鼻孔,默然道:不方便,别人没邀请你,我也不喜欢带你去。 说完唐能用指尖把抠出来的鼻屎又搓又捏,搓成豆状。脸上一副轻松的样子。 “那可否你去赴你的约,把车里的,牛背上的几个小兄弟交于在下” 忽然有人喝道:你这狗奴才,连给爷爷提鞋的份也没有,别和你唐巨侠套近乎,你个乌龟王八蛋,臭水沟里的耗子,茅坑里的苍蝇,要是我现在手脚方便,本巨侠早就把你打的你爹妈认不得你。 说话的是唐宝牛,话是对路中间的人说的。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我们现在都这样了!你去骂那个山狗一会动起手来怎么办?” 说话的是方恨少,他语气里有点焦虑。不是因为唐宝牛。 而是那个山狗。 山狗是绰号,一个人的绰号,这个绰号是他在山东神枪会时就有的。 他姓孙,大口食色孙家的人。 他就是“山狗”孙收皮。 不过现在大家都叫他“搜魂总管”,因为他做了总管。不是神枪会的,而是蔡相府里的总管。所以他现在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因为他是蔡京的人。 被蔡京器重的人,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孙收皮听了也不动气,还是很客气的说:唐公子,我就开门见山吧!我要车里的王小石,你把他交给我,条件你随便提。至于还有两位,你愿意给我,那是最好,不给我,也不强求。但王小石必须交到我手里。这份情我孙收皮一定十倍偿还,相爷也会甚为欣慰,定会重重酬谢。 孙收皮话说的很和气,态度也诚恳,他一直很有礼数。在相府里当差,做事不易。特别是他这个总管,处处小心,面面谨慎,恭恭敬敬,尽心尽职。所以蔡京对他很放心,更是把一些重要的事交给他办。孙收皮总是能办的妥妥当当,顺顺利利。他对唐能说的话,很明确。他要王小石,如果不从,就是得罪了他,得罪了蔡相,得罪了朝廷! 唐能还在搓他的鼻屎,若有所思。一会又使劲挠头皮,给人觉得他头很痒。 他头的确痒,还很大。 孙收皮不好惹,他也不想惹。 他很为难。 左右。 为难。 唐能挠了头皮,撅撅了嘴唇,舌头还舔了舔。 “好甜”唐能突然说了一句孙收皮诧异的话。 “我想出名”唐能转转了脖子对着孙收皮说。 “唐公子,要出名还不简单,你只要交出王小石,高官厚禄,你定平步青云,相爷也对你这样的能人求贤若渴” 牛背上的唐宝牛听了忍不住骂骂咧咧开来:唐能你这个小怂包,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你也配做唐门的人。来来来,把本爷爷交出去,你去做你的朝廷鹰犬,卑鄙无耻的走狗。我唐巨侠死了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英雄。你就被万人唾弃,遗臭万年吧。痛快点,把老子放下来,我腰都快断了,给爷爷一个痛快的。 唐宝牛当然怕死,比方恨少怕死多了,他可不想落到孙收皮手里,他和方恨少当年暴打蔡京后,可没少受罪。他可不想重蹈覆辙,重温噩梦了。 所以他怕。 越怕越要给自己壮胆。 方恨少心中了然,唐宝牛是怕了,他越叫的豪气,越是代表他害怕。 “你个疯牛,别啰嗦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呸,我富贵都没享过,连女人我都没碰过,我还是个处男,我这什么命啊!”唐宝牛似乎也有些懊恼。 “子曰……” “曰你个香蕉扒拉,你个书呆子就会曰曰曰,曰能曰到银子吗?能曰到妹子吗?” 方恨少一听气就不打一出来,咒骂道:你个贪生怕死的色鬼,亏你还叫自己巨侠,我看你是巨虾,巨瞎! “闭嘴” 话音是从车子里传出来的。 王小石的声音。 孙收皮面露喜色,急忙道:怎么说?你倒是开个价啊? “我要当宰相” 说话的是唐能,说给孙收皮听的。 “山狗”脸色一变,再变。 目光如炬,原本被灯火掩盖的双目露出了如火的眼神。 仿佛要焚烧对方的眼神。 烧成灰烬。 烤成焦骨。 孙收皮动了怒,也动了杀机。 他身后两个凶恶的人疾电般飞出,一左一右,交替掠进。 王家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迹,连条狗都没有。街上有店面,铺子,民房,也有不少人家。但孙收皮一行人来了就清过场,老百姓看到这帮野蛮跋扈的人早就吓得闭门不出,躲在宅院里,大气都不敢出,屁都不敢放。 攻杀唐能的两人是“小眉刀”于寡,“小眼刺”于宿。 他们是一对兄弟,一队杀手。他们有本事,有手段,普通人遇到这对煞星,只有一条路。 ——死路! 于寡,于宿从来不给别人活路,他们认为给别人生路,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所以他们出手就是要把人送上绝路,他们找上了唐能。 于寡在左,双刀横递,直取唐能的上半身。 刀快,且急。 刀至中途,忽又刀锋一转,飞砍唐能双腿。 刀急,且快。 于宿在右,他用的是峨眉刺,这种武器的特点是——刺。 他双刺直刺唐能双肋。 刺毒,而狠。 他的峨眉刺当然是有毒的,他就没想让对手能活。 眼看刺已逼进唐能,双手一错,一刺攻面门,一刺戳小腹。 刺狠,而毒。 双刀,双刺。 上中下三路,不留余地。 不留活口。 于寡,于宿向来不留情。 不留命。 唐能该如何应对,怎么反击? 退?——攻?——守? ——生? ——死? 唐能身形未动,手指在动。 他在挖鼻屎——他竟然生死关头还在挖鼻屎! 他气定神闲,松懈庸懒。 于宿,于寡知道唐能不好对付,他们也对付不了。 他们只是虚攻,只求分一下对手的神,乱一下对手的阵。 主攻不是他们,杀手锏不在这里。 ——在天上! 天上哪来的杀手? ——有! 只听“呼”的一声,空中俯冲下一人。 此人彪悍,空中似一只秃鹫,手上一条金鞭挥舞的虎虎生风。 烈烈作响。 “大阖神君”司空残废。 他一早已暗伏在屋檐之上,一直在等待时机。 他也要出名,谁不想出名? 司空残废知道自己出名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作为龙八手下“三征四旗”的第一高手,其他人都相继败亡。只有他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特别是江湖武林各路高手陆续齐聚京师,他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也愈发的强大。 他不能在无所作为了。 今天他就要大有作为。 大作特作,大有可为——杀唐能。 只见司空残废的三丈长的鞭子,旋出五个鞭花,一套头,二套左手,三套右手,四套左腿,五套右腿。这招是他的终极杀招,是他从当年“权力帮”赵师容的“五展梅”演化而来的。 ——五套杀。 这招的诀窍是一个字——套。 这五道鞭花像五条扭曲的毒蛇,疯狂的吞噬,要咬住对手。 死死的缠住,活活的勒紧。 司空残废极度自信,他在暗处,怃然出手。于寡,于宿也分散了唐能的注意力,给他致命一击的空隙。 他不但自信,还狂。杀了唐能只样的人物谁能不兴奋? 他越激动,呼吸就越急促,心跳加速,气血翻涌。 他倏然觉得喉咙一紧,气喘不过来。而且越来越紧,恶心,干呕,剧烈的窒息感。 四肢也没了知觉,好像被绳索绑住,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司空残废急速的去思考,想不通? 随着挤压感愈来愈强,他已经几乎昏迷,眼球翻白,他猪肝似的舌头探出口来,口水顺着嘴角淋漓滴涎,他逐渐失去意识,丧失知觉。仟千仦哾 有那么一瞬间司空残废瞄到了于寡和于宿。 于寡也是,他看到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刺,喉咙也有一把。他看到咽喉处涌出滚滚的血浆,他不可置信,他也很快死了。于宿比于寡死的慢一点,于寡的第一刀砍掉了他的腿,他站立不稳,跌倒。第二刀紧跟着就砍中倒地的于宿,他的半边脸被横切削去。于宿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他刚想说话,发觉因为半边脸,嘴根本张不开。 于宿立刻死了,比于寡慢了一些。 此时半空中的司空残废已经犹如被雷劈了的风筝,疾坠而下。他庞大的身躯撞在马车的顶檐。 一震而落,再也没有起来。 到死司空残废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气绝身亡了。 只有唐能还在抠着鼻孔,挖着鼻屎。 抠得很淡定,挖的很从容。 唐能往远处望了望,又瞅了瞅孙收皮,冷冷道:王小石,你还要吗? 第3章 金腰带雷无妄。 戌时,夜色渐浓。 弥敦大道人群熙熙攘攘。古有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天下的人都为利益而奔波,为利益而聚拢,没有人能逃离利益的驱使。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反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戚少商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今晚他才会去赴约。 雷纯的约。 雷纯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她是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 也是一个优雅,聪慧的女子。 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能成为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本身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凡看似不合理,不可能的事一定有其必然性。 雷纯就是必然的那个人,六分半堂是京城第一大黑道帮会。说是黑道,确实六分半堂干过太多天怒人怨的事。前任总堂主雷损就是干坏事的代表人物,他也做过一些好事。不过当一个人做了坏事,就会让人遗忘他所做的那些好事,何况雷损做的坏事还很多。雷损在时,手下那帮恶劣卑鄙,弑杀成性,暴虐无德之徒们都很怕雷损,他有威慑力,恐怖的气场让人不得不服从于他,听命于他。 雷纯没有雷损的那种震慑力,她都没有武功,是个柔弱的女子。她现如今已经坐上了总堂主的交椅,还非常的稳固。 雷纯有自己的特点,她懂人,识人,会阅人,会用人,她知道利益是一种强大的武器,一种无敌的武功。 她会用,也善用。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低首神龙”狄飞惊。 狄飞惊是一个很神秘的人,高深莫测到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很年轻,很潇洒。 他总是低着头,显得很孤独,但很好看,很低调。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这恐怕是世人对他最恰当的评价。 这样的他护佑着那样的她,她是雷纯,他是狄飞惊。 ************************************* 戚少商一行人正穿过弥敦大道,要过了这里才能到袜子巷,那里就直通十字亭了。 路线是杨无邪选的,他对京城的各坊各巷都是很熟悉的。他的记忆力很好,当然这是排在“饭王”张炭之后的。 张炭是天机“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也是六分半堂雷纯的结拜兄长,更是桃花社七道旋风之一。亦是金风细雨楼的护法,象鼻塔的重将。他为人讲义气,爱管闲事,饭量好,盗术精。喜欢交朋友,人缘很广。 戚少商现在很挂念张炭,他骑着马,一袭白衣。 风一吹衣袂飘飘。 好似一只白鹤振翅欲飞,冲入云霄。 戚少商有些疑虑的问杨无邪:张炭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杨无邪说:还没有消息,不用太担心,他够机灵,武功也好。 “让他去寻王小石,能应付的来吗?”戚少商有些担心。 杨无邪自忖了下,回道:能办好,他和王小石的交情一定会办好。他最近的武功进步的速度有点惊人,我怀疑…… “忍辱神功” “是”杨无邪又道:我觉得他可能因为无梦女的缘故,接触到了忍辱神功。 “唐能这个人你怎么看?”戚少商话锋一转问道。 “看到他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目前的情报来看他还不算是敌人,至少在“名利圈”的动向来看他不是有桥集团的人” 戚少商微微一笑。 很倾城。 他是个英俊的男子,总是能吸引到人的目光,有女人,也有男人。虽然他身有残缺,依然很有魅力。也许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这种气质。 孙青霞就不一样,他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 他不爱名! 却有才华。 他不爱利! 但有志向。 他是一个风流的男子,喜欢好看的女子。江湖上有很多关于他的风流韵事,有人说他和山东神枪会“一言堂”堂主“山君”孙疆的夫人公孙小娘有染。正因如此他出走神枪会,浪迹江湖。孙疆在神枪会,在山东都是绝对恐怖的存在。 他在,就不会让孙青霞在。 虽然孙青霞和公孙小娘只是互相敬重,以礼相待。 他郁郁不闷,心怀惆怅。 大家都怀疑,排挤,恶意中伤,甚至要杀他。——除了两个人之外 一个是公孙扬眉,他说:我相信你,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我去和三伯说,让他主持公道! 他是孙青霞的朋友,他一边说一边扬起了眉,眉似剑。 ——但没有杀气。 很暖,很温柔。 三伯不是公孙扬眉的三伯,是神枪会大家的三伯。他就是“正法堂”堂主“山神”孙忠三。如果现在的神枪会还有讲公信,讲道义,讲原则的人那就只能是“山神”孙忠三。 他年纪很大,但也很有威望。他对孙青霞只说了一个字 ——走! 让他远离是非,回避争议。孙疆很暴虐,残忍,多疑,无情。离开是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可能不好,但绝对不是最坏。孙忠三很欣赏孙青霞这样的年轻人。 他在新人里冒头太快,出名太早。所谓树大招风,像孙青霞这样的人一定会招人妒忌,诽谤,陷害。孙忠三也知道,也对神枪会的一些做法不满。但没有办法,他是老派人物,守旧。他是“正法堂”的堂主,他必须要平衡,一个帮会要稳定,要发展,需要各种人,各方势力,利益关系会复杂,“山神”就是负责权衡利弊,化解冲突的人。 所以孙忠三让孙青霞走,走了就减轻了矛盾,哪怕是暂时的。 “一直剑魔”之后也遇到过不少女子,都是很有名的女子。 也都漂亮,“天之骄女”朱丽丽,还有“狂菊”苏眉,“紫衣女神捕”龙舌兰,她们和他都纠缠不清,也都没有纠缠在一起。孙青霞是一个多情,风流的人。 处处留情,不滥情。 风流倜傥,不下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游戏人间,风流孤赏。他抚琴仗剑,独闯天涯,枕樽自饮,年少轻狂。琴声有韵,剑光无痕,一出世则一鸣惊人。江湖快意,儿女情长,哪怕春梦易逝,也定不负韶华,佳人何处去,灯下断肠人。 孙青霞一直很独,孤单。 他真的有爱过吗? 谁没爱过? 杨无邪也许是,他的出生并不好。 很不好。 不光穷,还卑贱。他的生母是烟花柳巷女子,他的生父…… 杨无邪从来没说过他的生父,也没人问。 别人也不会问。 杨无邪是一个好人,好人也不是样样都好,太完美的人那是神仙了,他当然不是。 他的额头有一颗黑痣,他也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有两次戚少商半开玩笑的劝他成个家。杨无邪总是推脱,他推脱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忙! 他真的很忙,忙得年纪并不大的他,鬓角留了白,眼角刻下纹。 “童叟无欺”的杨无邪无事不亲,每务必忙。 ——他是真的没时间去爱! 人马行至弥敦大道尽头,那里有座庙,叫敦煌庙,里面供奉的是弥勒佛。这也是弥敦大道的由来。白日里这里的香火也盛,平民大多喜欢烧香拜佛。特别是很穷的人,越穷就越信菩萨。 人是脆弱的生物,特别是穷困潦倒时,穷苦会消磨人的意志,挫折人的锐气,最关键的是能让你饥饿的放弃理想,底线。老百姓上无依仗,下无接济,他们选择信仰。 信仰,信就会敬仰。 不信就当做个梦,梦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所以做梦是一件美事。 庙也不都是善男信女,也有其他人。 庙门口站着一个公差打扮的人,他不信菩萨。 他在等人,在等金风细雨楼的人。 在等戚少商。 他看到了他,抱拳示礼。 戚少商点头回礼,杨无邪恭手回礼,孙青霞手搭在剑柄说了声:好。 戚少商是个懂礼数的人,但他只有一条胳膊,自然是没法像杨无邪那样,孙青霞警惕性更高,他流亡的岁月中摸索出一个真理——小心翼翼,生命有依。 这个官差代表了刑部,更代表了“神候府”诸葛先生,四大名捕。 他叫汤小圆,本名叫汤小冤。 这两年六扇门最出风头的年轻一代,汤小圆绝对是一个。他身手好,办案利落,为人侠义。他只有二十出头,刑部已经是排的上号的高手了,特别是他孤身勇闯“僵尸堂”,一拳一脚,一剑一飞刀,把“僵尸堂”四大堂主全部抓拿归案让他名声大噪,为了湘西除了巨恶。让他更出名的是十四岁开始他就跟着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办案了,学习经验。无情,铁手,追命,冷血也喜欢他,因为他很像他们,所以有时也会指点他一些武功,查案的方法,为人的道理。虽然四大名捕不是他的师傅,可教了不少东西。 有用的东西。 所以他有一个外号叫“四大名师” 刑部的朱明月,任劳任怨都想拉拢这个年轻人。 但他归属于神侯府,归编于四大名捕。 汤小圆道:六分半堂人马已到十字亭,杀人放火都在。“八大刀王”兆兰容在铜锣街尾,一起的还有龙八,没带人手。袜子巷有陌生人进出,脸很生,但是高手。 戚少商和气的说道:谢。 字很短,却充满感激。 杨无邪也附和道:代我们谢大捕头。 大捕头当然是无情,汤小圆也是他的部下。 汤小圆笑道:客气了,无情大捕头让我代个话给楼主。 “请说” “如果你们和六分半堂发生冲突,不可伤及平民百姓,伤及无辜,否则……”汤小圆似有些犹豫,话到一半说不出来 “否则他会秉公办事,绝不容情”戚少商倏然道 “是这个意思”汤小圆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下颚。 “好,我的剑只斩恶人” “我的也是”孙青霞斩金截铁回道。 汤小圆抱拳,转身,闪出街口,没在人群之中。 “无情好像不喜欢你”孙青霞轻声笑了笑。 “我也不喜欢他!——不过我欣赏他”戚少商回道 “他其实也欣赏你”杨无邪沉声说。 然后戚少商笑了,孙青霞笑了,杨无邪也笑了。 在笑声中,他们一行人转入袜子巷。 ************************************* 有的人深藏不露,不露锋芒。 “搜魂总管”孙收皮绝对是这样的人。 他的出手总是让人意外。 ——意想之外。 他本想给唐能一个意外。 不过没有动,他看到于宿明明刺杀唐能,却把于寡给捅死了,于寡将将要得手,但把于宿砍杀了。 最不明白的是司空残废在半空中出手把自己活活勒死,用他自己的鞭,自己的鞭法。 所以他没有动,他在看。 “你杀了我的人” 唐能撸了撸头发,有些疑惑的说:是吗? “难道是我杀的吗?”孙收皮瞳孔紧缩,直勾勾的盯着唐能。 “好吧,就算我杀的,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孙收皮冷冷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那你来拿呀” 孙收皮不语,在思考。 空气中弥漫血腥的味道,街面有血,马车顶有血,唐宝牛身上也有血。 他没有受伤,只是中毒。血是于宿于寡喷溅洒到他身上的,方恨少没有被淋到。因为唐宝牛帮他挡了血。 他够高大,体型粗犷,面积就大。 但唐宝牛惊惧,恐慌。 他并非被血淋怕了,而是他没看到唐能出手,然后发生的一切又太过诡异。 他低沉着声音和方恨少说:妈的,见鬼了,怎么这三个人就死了。 “少管闲事,先顾好自己吧” “我的意思是,他的武功太高了,恐怕我单挑都最多和他打个平手”唐宝牛经常爱吹牛。 他不是在出风头,就是在出风头的路上。 “我们可以走了吗?我赶时间!” 孙收皮沉默,不语。 长街,寂静,无声。 “我送你过去如何?”突然一声喝叱打破了平静 说话的人是一个阴阳脸的汉子。 话音刚落,他就跃入街侧,双臂环抱插胸。 很镇定的样子。 唐能眼睛转了转,剔了剔牙,转睛瞧着那个人。 孙收皮一惊,立定,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他也看着那个人。 唐宝牛和方恨少没有惊 而是——大喜! 这个人他们认识,还是自己人。 “饭王”张炭。 唐宝牛忙大声道:张炭,是我啊!唐宝牛! 张炭也回声道:知道,你们没事吧? 唐宝牛喘着粗气说:快救我们! 方恨少也瞅到张炭了,也跟着说:救救我! 张炭则望向唐能说:我救不了他们,我打不过你。但我可以护送你去想去的地方。我保证只是送,不是抢人,金风细雨楼的人说话算数。 然后他瞪向了孙收皮。 孙收皮立刻发觉了两件事:第一,街边他所埋伏的人手已经被控制,被一群人控制。是张炭“黑组”的人,他们都是好手。金风细雨楼除了最精锐的一百零八公案,还有几支特殊的力量。张炭的“黑组”负责伏击,接应。朱大块的“牛组”负责攻击目标,催毁敌人。宋展眉的“鸽组”负责情报收集,传达消息。孙青霞的“绿组”主要是楼里的防守,警戒。所以张炭带来的人不好对付。还有远处街口也出现了一队人。 “天机” 张炭的关系,天机的人一定会策应。 第二件事很突然,孙收皮也是刚刚发现,或者是第一个发现。唐能甚至都没那么先发觉。 一个身材中等微胖的人,倏然就出现在张炭身后。 站在那里! 说这个人胖,也不是。指的是他的肚子,圆圆滚滚的。特别瞩目的是他围了一根腰带。 金光闪闪,明明晃晃的腰带。 ——金腰带! 张炭不及回身,但已反扑。 他低身,倒退反撞。 张炭就硬生生的往那个微胖身材人的身上撞! 唐能停下了动作,他本是多动的人,但现在他纹丝不动,像一只石狮子岿然不动。 那个金腰带的人,见张炭飞撞而来。 顺势一倒,一倒又猝然弹起身来。 然后十七八个饭碗砸向了他,饭碗有大有小,大的有脸盆那么大,小的只有胭脂盒一般。有铁的,有瓷的,有琉璃的,有木头的,甚至还有纸的。 这些碗,有旋转的,有斜飞的,有飘过来的,有的是直接压过来的。 张炭现在的武功已经不是当初可比,他确实也练了一小部分“忍辱神功”。 但没有深练,他不敢,没把握。毕竟这门武学他还知之甚少,他练的很慢,很谨慎。无梦女可比他练的更深,更精深。 只有那个微胖的男子,身子一震,低喝了一声:好! 张炭放出去的碗就全部失了力,卸了劲。 全部掉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 张炭也是一惊,就在他一惊时。那个男子倏然跨了一步。 一步就跨到张炭面前,还和张炭握了一下手,然后就转身往孙守皮这里走去。 走的很慢,小碎步的走路。 张炭完全没了反应,他本来就是身法很好,盗术一流。他不相信对方从躲他的撞击,震落饭碗的袭击,还突然到了自己面前,还和自己握了下手。 只是握了下手。 张炭头上冒出了汗。 他惊异,惊疑,惊惧,惊虑。 不知所措的松开手,发现手心里竟然有二两银子。 那个人背向张炭,也背向唐能,朝着孙收皮慢步踱来,高声道:我只是路过的,银子赔你的碗。 张炭,唐宝牛,方恨少都大吃一惊。 唐能微微的一惊,然后他又开始动了起来。 孙收皮微惊即止。 那个人在孙收皮身边缓缓的擦身而过,还补了一句:我真的是路过。 然后继续前行。 只有唐能高声喝道:你终于来了! “雷无妄” 夜色愈浓,戌时。 第4章 小心做人,大胆做事。 狄飞惊一上了同福茶楼,第一件事就是洗手,然后洗脸,再洗眼睛。 他爱干净,做事也喜欢干净。 一个粗手的茶楼伙计把铜盆撤下,递上一块方帕。狄飞惊擦拭好随手给了他半两碎银子,伙计两眼放光,满脸堆笑谢道:谢客官,今天我真是遇到贵人了。 他高高兴兴端着脸盆下楼,半两银子够他今宵去破鞋街的窑子好好乐呵一下。穷人总是很享受短暂的快乐,因为其实这样的事也不多。 狄飞惊出手一直大方,他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出手太寒酸不像话,不成体统。 狄飞惊有银子,六分半堂有银子,作为京城第一黑道帮会,金银财宝从来都不是问题。 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但他不乱花银子,对自己有时还很节俭。 因为“六分半堂”的总楼主是雷纯,她才是领袖。 雷纯静静的等狄飞惊说话,她很少提问。 ——也不需要提问。 狄飞惊知道她想什么,要什么,做什么。 “方小侯爷想借我们的手杀戚少商,也许只是一层意思” 他依然是那标志性的垂首,默声。 “有几层意思?”说话的是雷纯,她就坐在他的对面。 她很美。 眼眸含星,幽幽。 弯眉似柳,忧忧。 鼻若琼瑶,优优。 绛唇朱丹,悠悠。 这样的女子总是让人见了为之倾倒,痴狂。 狄飞惊没看,他低着头。 雷雨也没有看,他闭着眼。 “杀人王”雷雨是“江南霹雳堂”三级战力。 是超级战力。 他宽肩,厚背,蜂腰,满脸虬髯。 雷雨上身很壮硕,自腰而下又很瘦小,他总是闭目。 ——不养神! ——蓄势! 蓄势是为了杀人,他杀过不少人。 ——不,是很多。 他和“杀戮王”雷怖不同,他只杀会武功的人。 雷怖是谁都杀。 雷雨阖着眼,靠着窗枢,再听。 “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我们和金风细雨楼素来不合,现今戚少商号召江湖各方力量,声势渐盛。把我们压制,然后开始逐步吞并,慢慢吃掉六分半堂。我们确实势同水火,杀了戚少商,他们就群龙无首,可我们就从此捅了马蜂窝,武林各方势力都要与本堂为敌,同时减轻了对他的压力。第二层就是我们杀不了戚少商,反被打垮。对于“有桥集团”来说也是大有好处,蔡相一直是支持我们的。但方小侯爷虽明面上是蔡相的义子,其不然他是代表了宫里的圣上。假如和金风细雨楼火并,两败俱伤,他可以坐收渔翁,将我们一一剪除。第三层意思,要“六分半堂”归顺“有桥集团”,为他所用。” 狄飞惊娓娓道来,雷纯听得很认真。 “要么让我们做炮灰,要么把我们一起铲除,要么让我们做他的狗”说话的是雷雨。 “是”狄飞惊道 “好”雷纯呦呦道,她的声音很细,细的像一条丝线,钻入你的耳朵——痒痒的。 “我们该如何应对” 狄飞惊不假思索的回答:小心做人,大胆做事。 雷纯皓目轻暼,她在等狄飞惊,虽然她很聪明,大概也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还是耐心的要听一听。 “小心做人就是要两边都不得罪,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敷衍就敷衍。大胆做事就是不论是谁要吃掉我们,都要反击。打残,打垮,打怕他们。只有用进攻来防守,还要尽可能的让对方先斗起来,杀起来,那么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立于不败之地。 雷纯道:如何让金风细雨楼和有桥集团先斗起来? “就在今晚” “钓鱼”狄飞惊冷笑道 雷纯朱唇微抿:那饵就是王小石吧? 这是提问,也是回答。 狄飞惊笑的有些狡猾,雷纯笑的有些狡黠。 雷雨没有笑。 在养神。 等着一场腥风血雨。 雷纯道:上茶吧,我们都渴了。 ************************************* 孙收皮现在就很渴 口渴难耐。 渴望杀人。 杀唐能,王小石他要活的,相爷吩咐的。 杀张炭,他的局被搅了。 “饭王”搅的。 他是有备而来,他还有后手。 突然不确定后手还能不能得手,因为突然多了一个张炭,多了金风细雨楼,天机的人。 计划被打乱了。 雷无妄走了,饭王还在。 这时张炭说话了:唐公子,你看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天色不早了。 唐能没有要求他护送,他自己说的。 “再不走就要失约了,我说过只是护送,不劫人” 唐能捏了捏鼻子,思忖了下说:好吧 “能不能让牛背上的两位坐我带来的轿子,这样会舒服些。他们是我的朋友” “好朋友” “好吧”唐能答应的很爽快 然后驾车往孙收皮这里驶来,张炭也让手下人分散两侧,保护马车。让四个弟兄把唐宝牛,方恨少从牛背上卸下来。 唐宝牛苦叹道:没想到我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宝牛唐巨侠沦落到这般。 方恨少没搭腔,他中了毒,浑身也酸痛难忍,也不愿多贫嘴。 张炭没说话,只笑。 然后跟在马车后。 孙收皮现在脸色很难看,像死了娘,跑了老婆,带了绿帽子那种难看。 唐能要经过时,孙收皮嘴里蹦出一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让我瞧一眼车子里的人。就瞧一眼! “好吧”唐能回道:就一眼。 话音未落,孙收皮就说了声:谢,好了你们走吧。 他当然已经看了,虽然马车离他还有三四丈。 唐能看到孙收皮滑了过来,车套边一顿。 左手掀帘,右手护于胸前。 目光一扫,急撤。 倒溜回去,左手封住面门,右手还是挡在胸口。 迅速的回到原地,立定。 垂手,说话。 整个过程也只有唐能看得比较清楚,他的注意力比谁都集中。 让“搜魂总管”这样靠近他是危险的,但他答应了,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同样孙收皮也是,没是熊心豹子胆,谁敢靠近唐门的人。 还是唐能 但必须要冒一冒险,他平时一直是小心做人的。 今天他大胆的做了一次事。 结果不好不坏。 张炭没有瞧得太清楚,只感觉帘子颤了颤,他的神被分了一下。 因为唐宝牛放了个屁。 一个响屁,很臭。 至少轿子里的方恨少被熏的七个荤,八个素,还有九块豆腐臭。 他们坐在一顶轿子——只有一顶。 张炭是原本准备给王小石的。 结果。。。。。。 。。。。。。悲剧 一屁。。。。。。 。。。。。。双响 方恨少破口大骂:唐宝牛啊唐宝牛,你是几个月没拉屎了吧?臭得我把去年在三合楼吃的那只烂蒸同州羊羔都要吐出来了,你真的是有辱斯文。 唐宝牛一听也来气道:斯文?你拉倒吧,斯文人不吃饭?斯文人不放屁?人吃五谷杂粮,放屁天经地义,正大光明。 “认识你,算我倒十八辈子血霉了” “结识我唐巨侠,是你前世休的福分,别不知足了” “放你葱花麻鸭屁,我方恨少恨不得把你踹到河里喂鱼,喂虾” “你过分了哦,我是.......“只听“噗”的一声。 唐宝牛又又又又。。。。。。又又又。。。。。。又又。。。。。。又放了个屁,这屁比前面的更响,更刺鼻。 “你还来劲了是吧?没完没了是吧?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屁” 张炭一脸坏笑,笑的脸一会白,一会黑的。 “闹够了没”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是王小石 张炭的记忆力好,耳朵也很灵敏,能听声辩位,过耳不忘。 他隐隐可以探知,王小石伤得不轻,毒的更重。唐能显然没有对唐宝牛和方恨少下厉害的毒,虽然他俩行动不便,但思绪,精气神要比王小石好很多。 唐和方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有唐能懒懒散散的伸了个懒腰,嘴里说:你的这两个朋友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活宝啊! 这话是说给王小石听的,也是说给张炭听的。 车里的王小石没作声。 张炭应了下,也不多说什么,紧跟着马车迅速的经过孙收皮。 车已行远,唐能一行人也离远了,街口的“天机”人马也散了,散得像从来没来过。 只有孙收皮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今天很失败,也失落。 不顺时他会发泄,有一次把和他作对的关东“流云寨”的一百八十一条好汉,全部发配充军。在牢城营里饿了这群人五天五夜,然后让他们为了吃口饭逼他们自相残杀,有些气节硬的好汉后来都被挖掉双目扔到荒漠自生自灭。还有一次京城吏部承务郎,黄文恢因为没有帮他,结果被任劳任怨请到刑部大牢“伺候”的不成人形。他的妻女被他掳到自己私宅里奸淫了两天两夜,再被卖到京城的下等娼馆。更有他做五十岁寿宴,来访有位姓张的虞侯酒醉失言,顶撞了孙收皮。第二天就被人活活剐了吊在他家院子树上。 孙收皮想要发泄。 “唉哟,孙大总管怎么啦?干嘛站着不说话呀!” 一串夜猫般的绵音响起。 这声音又销魂 也消魂。 犹如被电击中,浑身瘫软。 只见屋檐上矗立着一个身穿黑色劲服,身材婀娜,曼妙的女子。 她的一双明眸带着妩媚,仿佛能望穿秋水。 她的双眉如张,宛若飘遥仙子。 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恰似一条黑色瀑布,油亮,光滑。 鬓角插着一朵白花,更显楚楚动人。 她纵身一掠,非常轻盈的落在孙收皮身旁。 一只白玉纤手搭在他肩上。 孙收皮微微一颤,他的肩膀可不是别人随便能摸的,也未必摸的到。 他是个很小心的人,她确是一个胆很大的人。 “小雪仙”唐仇。 四大凶徒之一。 和四大名捕一样出名的四大凶徒。 他们的师傅是“我是老子”,唐仇是出身唐门,又拜在“我是老子”门下。 她会用暗器,也会用毒。 她本身就是一个狠毒的女人。 狠,毒。 死在她手下的高手数不胜数,拜倒在她罗裙之下的好手也比比皆是。 她会迷人,更会杀人。 迷人是她喜欢的。 杀人是她爱的。 一直以来江湖上都拿唐仇没办法,她有背景:唐门里的一流高手,“我是老子”得意门徒,蔡京的心腹,惊怖大将军的亲信。 ——谁敢动她? 唐仇武功也好,暗器,轻功,用毒,心计。 样样精通。 ——谁敢斗她? 就是这样的她,孙收皮也心中一惊。 还好。 她是自己人,也是跟他来的人。 原本唐仇就准备用来对付唐能的,虽然没有把握。但未尝不可行。 但唐仇没动,没出手。 结果唐能在孙收皮眼皮底下走了,王小石也是。 “刚刚为什么不出手” 唐仇眉一拧,说道:你说的是哪一次? “你说有几次?” “第一次那三个废物围攻时你也看到,唐能的能力” “很强,还很神秘” “唉,这死老太婆还真的把“彼岸花”给了唐能,偏心眼到家了”唐仇有些妒忌的说道。 “彼岸花”? “真的有这种东西” 唐仇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彼岸花”是一种毒,还是一种暗器,或者都是,也或都不是。这种东西只有唐老太太可以有,分给她喜欢的唐门弟子。这“彼岸花”可是极其稀有,珍贵的,老太太肯给唐能,可想是有多器重他.那时我出手,也许也很难接下来。 “哦” “第二次,金风细雨楼的人突然杀出,还有那个实力强横的“金腰带”雷无妄,不是更没有胜算” “可后面他们经过时,为什么不动手”? “那次第一你没动手,你只是想看看车里是不是王小石,第二雷无妄并没有走,他其实在等我们动手,后发而先制,好浑水摸鱼。你说我能做那种螳螂吗?” “唐能也不是蝉”孙收皮冷言道 “你也不是黄雀,雷无妄更不是,他还亏了二两银子”唐仇笑道 孙收皮也只能默认,唐仇是对的。 他虽然挫败了,但要保持清醒,不然以后会犯同样的错误。 一个人犯错太多,就没有价值了。 在蔡京手下当差,越发不能犯错。 “算了” “孙总管,不如我陪你去喝一杯,给你解解乏,提提神” 孙收皮喜欢女人,但懂得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有,什么样的女人不能碰。 唐仇就是那种不能碰的女人。 她像刺,扎人。 ——扎心。 她像毒药,要命。 ——要死。 孙收皮立刻走,他要回相府汇报。虽然没有抓到王小石,但已确定了几件事。 一,王小石回京了。 二,王小石中毒,受了伤,行动受制。 三,唐能不是“有桥集团”的人,也不愿意加入相府。 四,唐能和王小石要去十字亭。 五,今夜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在十字亭会面。 六,唐仇并不忠诚,很难驾驭,要留心。 七,雷无妄是可以拉拢的人。 八,需要马上布置人马,因为十字亭今晚会有异动,或可有所收获。 九,方应看是第二个白愁飞,他不受相府控制,要留意。 没有十,孙收皮也是不喜欢十这个数字,更不喜欢十全十美。 他是个小心的人,做事也很小心。 他迅速赶回相府,要去通报,越快越好。 ********************************* 米苍穹喝了一口酒,苍老的眼神里有了些许生气,暖意。 他今夜很亢奋。 今夜有一场宴会,一次大行动,一场致命的暗杀。 他主持了这次行动,方应看要干掉戚少商,所以有了今晚的计划。 米苍穹年纪很大了,他很清楚。每天夜起的次数频了,熬夜也不像以前那样,第二天照样在宫里办事。胃口也不似以前那样好了,吃的少,泻得多。牙齿也松动的厉害,他磕花生也变得不舒畅。 他力不从心。 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他还是想有一番作为,宫里轮值时很仔细,谨慎。 ——小心做人。 不过作为“有桥集团”首领的他,要雷霆手段,步步紧逼。 要把有桥集团做大,做强,要统领武林,控制朝廷。 他花了心血,付出了精力,鞠躬精粹,不计安危。 方应看是他培养的。 扶植的。 他年轻,有为,前途大好,身份尊贵,武艺超群,心智过人。 米公公看好他,帮他。自己也有雄心,更有壮志。 ——大胆做事。 这是他的风格。 “展魄超魂舒云手”余木诗走了进来。 他细声道:公公,戚少商一伙马上到十字亭了,六分半堂已经在那边布置了。 “恩,我们的人安排了吗” “都安排好了” 米苍穹眯着眼,咀嚼着花生,吃的津津有味。 “酒神醉妖摩云手”金小鱼也跟了进来 他没说话。 “小侯爷在哪”米苍穹问道 “和小夫人在一起”金小鱼回道 “请他过来” “是” 金小鱼领命走了。 “小米” “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答应。 “过来” 那个长相腼腆的小太监怯生生的站了过去 他一直跟随米苍穹做侍从,更衣,起居,饮食。 聪敏,伶俐。 小太监如果能跟个有实力的人物,那日子可就好多了,以后的差事好,油水多。 ——晋升的机会大。 小米一直很用心服侍,几乎没出什么差错。 米苍穹抿了口酒,拉着小米的手说道:小米,你跟了我多少时候了? 小米略思索了片刻道:五年了。 “是五年零两个月又十一天” 小米回道:公公记性真好,是有了。 米苍穹眉角一提道:你要小心做人,不要当鬼知道吗? 话音一落,米苍穹一掌拍到小太监的天灵盖上。立时小米的头盖骨就被震碎,口鼻鲜血迸出。 呜呼一声倒地而亡。 余木诗面无表情,拎着小米的尸首就出去了。 “年纪不大,做事胆很大,蔡相的手很长啊!” 第5章 一手好字,一手好暗器,一壶好茶 蔡京在练字,每天如此。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字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就好比每天要吃饭,每天要睡觉,每天要饮酒,每天要作乐。 有那么几天蔡京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无暇美酒,美姬。 字却每天都练,很用心,专心,耐心。 只有练字的时候他才很享受,很盎然,意犹未尽。 全然忘了他是当今太师,当朝宰相。 蔡京,字元长。他的仕途也非一帆风顺,进士及第入仕。先做了地方官,后被任命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是负责起草诏令,书写拟录。他的字也得漂亮,所以也被赞誉有嘉,慢慢的也结识了一些官场的人。 司马光就是其中之一。 司马光是四朝老臣,学识渊博,博古通今,也写的好诗画。也许是文学书画上的碰撞,让司马光和蔡京有了共鸣。原以为能借此有所图,未料被人进谏,说他奸佞无德,败坏法度。故被调离京师,外地任职。后哲宗继位,蔡元长又重回中央,任代理户部尚书。开始参与朝政,论法度,理政事,又升任翰林学士,兼侍读,修国史。 风光无限好。 只叹是黄昏。 蔡京又被人参奏,认为其奸滑,谗媚,诬陷忠良,故又不得继续升迁。但这期间他勾结一伙狐朋狗党,臭味相投之人,童贯,王黼,杨戬,朱勔,梁师成,等人。 哲宗驾崩,徽宗赵佶登位。 蔡京的春天也来了,赵佶是个享乐皇帝,艺术皇帝,他爱玩,爱奇石珍宝,爱美女,但也爱写字。 蔡京及时的攀上徽宗这棵大树,靠溜须奉承,敬献美女宝玩。 ——还有字,徽宗写的一手好字。 ——蔡京也写的一手好字。 好字成对,好事成双。 他之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了宰相,太师,权侵朝野,一手遮天。人人称其为“公相” 他的字改变了他的命运,所以每天都会抽点时间练字。 孙收皮来的很快,不快不行。 他来到了“聚雅轩”,这里是蔡相练字的地方。 轩外四周,八方,各有守卫。 守卫不多,就八个! 八个的确不多,但足够。 孙收皮当然知道这个八个人,因为人是他找的。 他们是一组人,一个组织。八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走到了一起。 聚在一起是因为需要。 他们都是流亡人士,是各门派或被逐出,或叛逃的。 他们是一流好手,也有很多仇家,这八个人也满手沾血,犯恶连连。找他们寻仇的人不少,很多。 身手再好,也势单力孤。 人多力量才大,团结就不会被攻破。 所以他们为了生存,为了强大,走到了一起,成立了一个组织。 ——“新八客” 这就是他们的组织,这八个人也了不得。 “四分半堂陈家”的“一剑花开,一刀半夏”陈华为。 “飞斧队余家”的“诛神鬼斧”余耐克。 “黑面蔡家”的“立地成佛”蔡光明。 “太平门梁家”的“千里共婵娟”梁顺丰。 “南洋整蛊门罗家”的“一眉罗汉”罗美团。 “下三滥何家”的“不仁不义”何松下。 “成聚德沈家”的“毒菩萨”沈中华。 “妙手班家”的“搬砖大王”班携程。 这八个人单独也都是各家出类拔萃的人物,聚在一起那就是闻风丧胆的存在。 现在他们在蔡相麾下,蔡京需要这样的人,需要很多。他不仅控制朝野,还要统领江湖。 江湖事,需要江湖人去做。 孙收皮帮蔡京搜罗这样的江湖人。 “搜魂总管”把汇报的事都说了一遍,蔡京一边听一边练字。 等孙收皮说完了,蔡京拿起了写好的字,眯着眼,一脸成就感的说:不错! “真的是一手好字”孙收皮忙道。 蔡京道:比起当今圣上的字如何? 孙收皮回道:圣上的字自然是极好的,相爷的字也是好极的。 “怎么个极好,怎么个好极” “圣上的字好比金龙御天,君临天下,相爷的字犹如飞云腾雾,四海升平,圣上的龙需要相爷的云才能游历天下,翱翔乾宇” “不错” 蔡京亦然坐下,手端茶盏,轻轻品了一口茶道:好茶。 “庐山的云雾的确是好茶” “你也懂茶” “略懂” “哈哈哈……”蔡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眼里露出了惬意的神色。 “小米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米苍穹今晚要动手” 蔡京思忖了道:你去安排一下,看看今夜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趁机拔除! “是”说完,孙收皮就走了,一下子就走没了。他来的很快,走的也很快。 ************************************* 孙收皮去见蔡京,唐仇可没去,她有事要办,她一向都是独来独往。 ——毒来毒往。 她已翻身上瓦,身子一起一伏,几个起落已到了街尾。 左手一抖,六道寒芒,直取一屋檐下的阴暗之处。 “砰砰砰,蓬蓬蓬” 阴影之下,蹿出一道人影。 唐仇不由分说,右手一扬,三支袖箭飞射那人会阴,气海,太阳三穴。 又快又急。 ——急快。 那人俯身,低腹,侧脸。 险险的避开。 唐仇身子往下一荡,左足挂住屋檐。 右脚勾住窗户的叉竿。 八字横马一撑,身子倒吊。 拧头——甩发。 只见她乌黑的长发一挥,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钢针,激射而出。 悄无声息,密而狠毒。 一根毒针就可以毒死一头大象,何况是人。 只见那人临危不乱。 双手推掌而出。 忽听“乓”的一声炸响,一道强烈的气劲卷住了毒针,撞散。 就在同时,唐仇揉身前进,冲到那人前面。 左腿一扫,右手一劈,丝毫不给喘气。 那人高叱跃起,同时一掌反拍出来。 唐仇抬首,杏口一张。 一团红色的雾气从口中喷出。 毒,唐门的人当然要用毒。 要会毒。 唐仇的毒,不同凡响。 她的毒叫“仇” 那人不敢硬接,一抽手,解下自己的腰带。 ——金腰带! 只见腰带在他手中金光大盛,晃人眼目。 金光瞬间吞没了红雾。 唐仇一惊 一乍 一乍就飞起,一边飞一边弹指。 五片指甲绕过金光,强打而来。 指甲当然是唐仇事先贴好的,一种伪装。女人爱美,修修甲,美美甲都是人之常情。 她不是,指甲是暗器。 暗器叫“指你怎么样” 谁被这样的指一下,恐怕怎么都没什么样了。 那人后背已渗出汗水,阵脚也已慌乱。 还好,他是雷无妄。 雷无妄一拍,拍腰带。 腰带上开出一个洞。 杯口大的洞。 一股吸力,从洞里涌出。 五片指甲被吸入其中。 好一根金腰带,金光克制了毒,黑洞吸收了暗器。 唐仇也不可思议,但她要强。 好胜。 右脚支地,金鸡独立。 身体旋转起来。也不知道她身上哪冒出来的暗器。 有长的,短的,圆的,方的,粗的,细的,三角的,菱形的,多边形的,不规则形的,形状各异,都是暗器。 瞬间打了出来。 这也是她的杀招,她的暗器。 暗器也有名字,叫“形形色色”。 雷无妄现在可是形色难看。 他唯有应战。 他一条金腰带在手中上下翻飞,左右开弓。 一轮下来,暗器都被格挡弹开。 唯有一颗看不见的暗器,已到胸前。 是看不见,暗器是透明的。 是一颗水晶石。 趁着夜色,趁着金光,趁着雷无妄忙于应付“形形色色”。 雷无妄看不见,但感觉的到。 虽然这枚暗器很隐蔽,暗器的名字叫“星星有泪”。 雷无妄第一次感到死亡的味道。 很浓,浓的想死! 雷无妄一生江湖上风风雨雨,经历了多少硬仗。还未被逼到如此地步。 杀人放火金腰带,雷无妄是三人中最神秘,最有实力的一个。 今天他要死了,他来不及收招,来不及退。 他还年龄不大,有大好的前途。雷纯请他时,他毅然决然的来了。 他想走出江南霹雳堂,打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建功立业,让一身才华得以施展。所以加入六分半堂可以有更多的空间,人力,物力,财力去供他施展。 还有一个原因:他喜欢雷纯。 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 那种可以为了她放弃所有女人的喜欢。 可以为了她把自己的命交出来的喜欢。 现在他就要死了,没有办法挽救了。他一只手正抓着金腰带挥舞,对付“形形色色”,如果另一只手去拍黑洞,也不行。 金腰带在飞舞,在格挡“形形色色”,不能停下来,另一只手也没法准确的拍打腰带上的黑洞。 出掌用内劲震开,就像震开唐仇头发里的毒针那样? 不行,距离不够,出掌只能把劲力往前发出去。“星星有泪”已到胸口。 来不及,还是要死! 用手去抓,也许可以。 当然不排除这种方法,确实也有可能办到。 如果对方是无情,抓住暗器最多就是手废了。 可对手是唐仇,唐仇的暗器一定有毒,无情的则一定没有。 抓了暗器,也会中毒。 中毒也是死。 雷无妄的目中流露出绝望,濒死的神色。 他要死了,他的壮志还未酬,他还没帮到雷纯。以后也没办法了。 死人是没有价值。 没有作用的。 所以雷无妄不能死。 ——要活! 他决定了,要活。 所以他出掌! 出掌来不及震开“星星有泪”? 雷无妄出掌拍在自己的胸口。 不错,他自己打了自己一掌。 掌很霸道,不霸道不行。 只见雷无妄整个人像一支利箭一样往后飞了出去,一边飞一边吐血。 血如一片红云满天散开。 这一掌很重,他至少断了四根肋骨,血从口中射出。但他人也因为倒飞出去的缘故,很凶险的让过了“星星有泪”。 闪过暗器,马上抽手,空中一个筋斗翻转。急冲向唐仇。 没错,雷无妄死里逃生。马上就要致对方于死地。 他暴喝,脑门的青筋怒现。身负重伤,却不退。 反进。 只见右手的金腰带剧烈的颤动,一种莫名的声响爆发而出。 好似炸雷。 一道火龙一样的事物扑向唐仇。 ——是爆炸。 从金腰带里发出的。 他要唐仇死! 唐仇当然不想死。 于是她抽伞,伞在她腰后插着。 伞很小,女人的伞本来就不大。 她的伞也有名字叫“为你打伞” 唐仇开伞,迎上那条炸龙。 “蓬”一声巨响,划破天空。 一团火光撞击到伞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火光大盛。 爆炸的威力把唐仇给震飞,嘴角也映出一丝血渍。 唐仇双腿一错,顺势飞了出去。 ——逃。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唐仇一手收伞,一手还不忘布毒。毒不是用来进攻,而是断后的。 她要跑,跑就要阻止雷无妄追击。 唐仇犹如一缕黑烟,已消失在大街上。 夜色中。 雷无妄没有追,他受了重伤,也怕唐仇的毒。 所以他也撤,撤的很坚决。 街上一下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地暗器,一地血迹。 唐仇的暗器,雷无妄的血! 长街寂静,人无声。 唯有街边一家香铺传出一句:好一手暗器。 音落,屋内烛火一灭。 ************************************* 十字亭是一个地名,是袜子巷和明月大街的交汇之处,也确实有座亭子。袜子巷窄长,明月大街宽大。 亭子不大在袜子巷街口,对面是同福茶楼,在明月大街。夜晚这里人不是太多,因为靠近田子坊,那里的市集是京城几个比较大的,很繁华,很热闹。所以大多数老百姓都去那里看灯,听戏,赏花,饮酒。此刻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有些冷清,亭子里有一个瞎子和一女娃卖唱,也围了八九个行人驻足停留,明月街边有几个卖货的,算命的小摊还未收,其他除了沿街的乞丐,就只有六分半堂的人了。 迎接戚少商的是雷逾。 戚少商一行人下马,牵马。 牵马的是蔡追猫,他在楼里属于武功不高,名气不大的存在。 杨无邪还是选他一起跟来,第一他很机灵。第二他很灵活。 机灵指头脑,灵活指身手。 还有一个是何择钟,他一直负责戚少商的近身护卫,所以他要来。 何择钟和蔡追猫不同,他很强,绝对忠心。办事很牢靠,稳妥。最关键是他很骁勇,楼里公认的骁勇。 雷逾很恭谨一摆手道:戚楼主,候你多时,这边请。 戚少商淡然的点点头说:有劳。 戚少商,杨无邪,孙青霞三个人在雷逾的带领下一起进了同福茶楼。 茶楼有三层,底楼大厅有个五六桌客人聊天,喝茶,谈买卖,今天生意有些清淡。二楼没有客人,狄飞惊把二楼三楼都包了。 上到三楼,就看到了狄飞惊。 他这样的人在那里一坐,就不得不让人看到他,欣赏他。 狄飞惊飘逸出尘,戚少商则潇洒不羁,雷纯很纯很静。 她和狄飞惊坐在一起,雷逾站在楼梯拐角。 雷纯很有礼数很悠然道:戚楼主,我们又见面了,快请先坐!” 狄飞惊也晒然抱拳道:戚楼主,请” 他是低着头说,但态度很恭敬,他做事很细致,做人也很客气,有礼貌。 戚少商也回礼道:雷大小姐,狄大楼主客气了。 雷纯忙笑道:客气客气,快坐下说话。 雷纯笑起有种无法拒绝的美,笑的清冷,很纯。 戚少商和杨无邪坐了下来,孙青霞扶琴而立。 雷纯忙问:孙大侠为何不坐?这不显得我们怠慢了。 孙青霞不屑回道:没事,我站着就很好。 狄飞惊话锋一转说:杨总管可好。 杨无邪道:暂时很好。 “之前不好吗?还是一会不好?”狄飞惊问 杨无邪笑了笑道:我每次见了你之后,总是会不太好。 “哦?我有得罪杨总管?” “没,你得罪金风细雨楼” 雷纯忙插话道:快上茶,大家先喝点茶,有话好说。 “有话直说”戚少商瞅了一眼狄飞惊 “先喝茶再说,现在还不急着说!”狄飞惊举目也瞄了瞄戚少商,但还是没抬头。 雷纯吃吃的笑说:先喝茶,确实我们还在等一个人,戚楼主莫急。 戚少商好奇道:我没有着急,而是不喜欢浪费时间。 雷纯说:我的时间也很宝贵,但还望阁下在等一下。 狄飞惊很殷勤接着说:大家时间都很宝贵,但今天我相信值得大家等一等。 他说话总是很稳,很妥。 杨无邪冷言道:那就快上茶吧,我们口正好也有点渴了。 戚少商也跟了句:确实我也渴了。 雷纯眼眸一合一开,脸上划出很开心的笑:我也渴了。 伙计很快把茶水端了上来,还摆了四盘茶点。 戚少商喝了口称赞道:好茶。 杨无邪问:茶喝了,话也该说了。 雷纯答:杨总管再等一等可好。 “不好”杨无邪即答 雷纯笑说:那好,我先说。 杨无邪一摊手道:请说。 雷纯很认真的瞧了瞧戚少商说道:还是上次我们谈的事,结成同盟的事。 戚少商立即回答:上次的事我们已经有结论了,没有什么可谈的,金风细雨楼绝不会和蔡京的人沆瀣一气,更不会合作,结盟。还有我奉劝你们六分半堂还是脱离蔡京,不要做他的爪牙,帮他为非作歹。 雷纯有些委屈:我们要生存,堂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要养家糊口。何况我们为蔡京做事,也是尽可能的不要太过分,我也是有底线的人。堂里很多弟兄也是苦出身,也体会到穷苦人的生活。并非都是奸恶之徒。 戚少商正色说:你们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我也很清楚。早日悬崖勒马,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如果继续为虎作伥,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敌人,我的敌人,被我消灭的人。qqxδnew 狄飞惊也厉色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们不想和你们争斗,不代表我们怕和你们斗。六分半堂从来就不需要听谁的,怕谁的。现在折服于蔡相也是权宜之计。你们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都互有觊觎之心,我们只求自保而已。 “有桥集团我们迟早要铲除”戚少商回答 “那为何我们不可以联手”雷纯疑惑道 “因为我们有原则,你们没有”杨无邪回道 狄飞惊惊讶的说:我们有原则。但现在还需要一些支持。不然坚持了原则,被吃掉了,不理智! 杨无邪笑着说:哈哈哈,原来你们的理智就是帮蔡京做坏事。 “暂时的”狄飞惊说 “那也是坏事”杨无邪说 雷纯苦笑了说:为何咄咄逼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先并肩而行。杨总管你是聪明人,难道不知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道理? 杨无邪:我们有很多朋友!他们都不帮朝廷奸党做事。 戚少商说:我们有除暴安良的信念,才让大家聚到一起,成为朋友。 狄飞惊说:真的没有商量余地? “没有”戚少商不假思索的回答 雷纯微微笑说:如果有呢? 雷纯笑起来时就会望向戚少商。 戚少商面不改色的说:有,我也不会答应! 狄飞惊神情自若的说道:如果条件是王小石呢? 戚少商一笑,杨无邪一怔,孙青霞一惊! 戚少商说:真是一壶好茶! 第6章 把人交出来。 月华清冷,人心凄凉。 诸葛先生细捋须,轻摇扇,虽已入夜,也有风。 但风中夹着一丝闷热,一许烦愁,一副人生有苦难言,乱世纷扰无休。 诸葛先生有些忧虑,有忧就会愁,有虑就会怅。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诸葛小花也会有心事,也会有苦闷。 他也是人,一个凡人。 他身在这个俗世,乱世? ——是非之世! 难,处处都难。 累,样样都累。 他凝目望向窗外,不由的感慨万千,不由然的说了一句:何时方休? ************************************* 金小鱼奉米公公的话去请小侯爷,他去的很快。 方应看来的更快。 因为今晚有大事要做,很重要的大事,谋划好的事。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雷媚。 京城中最神秘莫测的女子——之一! 她不是唯一,只是之一,至少还有雷纯。 或许现在还有唐仇…… 方应看来时,米苍穹在吃花生。 花生很香,香是气味,不过还有别的气味。 方应看当然闻的出,自从练了“山字经”,“忍辱神功”后,他不但武功愈发高深,连视觉,嗅觉,听觉也都出奇的好,甚至在行男女之事也更有忍耐力,随心所欲。 “公公杀人了?” 米苍穹老迈的身子略直了直回道:一只老鼠罢了,人我可不敢杀,杀人是要偿命的。 方应看狡慧的一笑说:能让你老动手的,一般都是大老鼠。 米苍穹惭愧道:老鼠是小老鼠,只是来头有些麻烦! 方应看忙道:金风细雨楼的人?或是……六分半堂?……难道是……义父? “哪个最麻烦,就是哪个了”米苍穹没有明说,不过也说得很清楚了。 雷媚细声道:相爷对公子还是抱有疑虑。 方应看笑道:义父从来都是多疑的人! 方应看负着手,腰畔有剑,一把细红的“血河神剑”,也淡然的说了一句:何时动手? ************************************* 蔡京是方小侯爷的义父,不是唯一的义父,方歌吟也是他的义父。 两个都很有名,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一个是名动天下的大侠。 蔡京在饮酒赏舞,练好字就要娱乐一下,练字很专注,娱乐很放松。 有一个胖子姗姗而来,胖子很白,很富态,满脸堆笑,温顺恭敬,和善可亲。 这个人可远远没有表面那么好。 ——好惹! ——不好惹,不敢惹! 因为他是刑部的人,还是刑部的老总。 “笑面邢总”朱明月,是别人不愿意惹,不能惹的。 其实朱胖子也不算太坏的人,最少和刑部双雄任劳任怨比起来。他也还不算。 他做事也讲分寸,尺度,本身作为刑部老总就需要这样的心境。 在朝在野,都要会看山,听水,过桥,住店。 看山不开山。 听水不断水。 过桥不拆桥。 住店不烧店。 他的原则就是万事不要做绝,遇事要留后路,左右逢源,才能混的下去。 他本来就是讨口饭的人,讨公门饭,江湖饭。 ——现在来蔡京这里讨饭。 朱明月来时,蔡京拍了拍手,一班舞姬乐师已退下。 朱明月毕恭毕敬的向蔡京叩首道:相爷,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蔡京笑容可掬的说:朱老总不必太拘束,你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刑部的大忙人,老夫也是很赞赏你的才干,办事的能力。 朱明月笑的更欢,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活脱脱的一只“招财猫”。 “相爷过谦了,礼数是要的” “哈哈哈哈,你这个人呀……”蔡京话题一转:老夫也没什么大事,倒是有件小事想让朱老总帮一帮。 “相爷尽管吩咐,属下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蔡京满意的笑道:我呢,想请几个人,孙总管最近也脱不开身,想劳烦你出马可否? 朱明月说:相爷要寻何人? “七绝神剑” 朱明月眉头紧蹙回道:人倒是不难找,只是未必肯请的来。 “你觉得怎么请的动,就怎么请,不要在乎什么代价,重要的是人要请来” 朱明月小心道:在下可以一试! 蔡京沉声道:事情办成了,定有重赏。你这个刑部总捕头也干了那么久,是该刑部里再升迁一下了! 朱明月一听笑的花开似的,忙回答:属下定办成此事! 蔡京也笑脸想对,自然的说了句:何时能来! ************************************* 江湖是一个很大的天地,在这片天地总有一个人人想去的地方,那里总是会聚集,吸引很多江湖客,武林人。 京城无疑是这样一个地方。这里繁华,热闹。有钱,有势,有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就像当年的王小石,今朝的唐能。 他们都来了,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里。 一路上张炭紧紧跟着,只是跟着。车里有他的好朋友,但他不能动手救。 张炭不想冒险,对手是唐能。 没把握的事不会做,也不用急着做。 所以张炭不动,静观,待变。 这也是杨无邪嘱咐他的。 何况唐能也是要去十字亭。 此刻十字亭,此时同福茶楼。 戚少商在喝茶,在等。 ——等王小石。 他还不能肯定狄飞惊的用意,所以他问雷纯:王小石在你手上? “不在,也在”雷纯悠然然的回答 “怎么说” “你等就在,不等就不在”雷纯笑盈盈的说 杨无邪插话说:唐能是你的人?他先问的是唐能的事,而不是王小石。 狄飞惊说:不是,也可以是! 杨无邪追问:是还是不是? 狄飞惊不慌不忙的说:是不是,一会来了你就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的人,但人是我请来这的! 杨无邪知道这句话可能狄飞惊没有撒谎:我也去接了! “哦?”狄飞惊也不惊讶。 毕竟他知道的事,杨无邪也都知道。 他们一直是对手,是敌人,是梦里都想要对方命的人。 “低首神龙”也重视他 “童叟无欺”也正视他。 一个低头看,一个直着头看。 狄飞惊笑了笑又说:果然还是你! 杨无邪回答:不得不是我。 雷纯眉目一挑,露出九分欣赏,一分羡慕的笑,说:也只能是你,是你们。 她很倚重狄飞惊,没有他的处变不惊,苦心经营,六分半堂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同时也很看重杨无邪,这个人太有手段了,没有他金风细雨楼也没法在白愁飞叛乱,王小石出走,戚少商新任就稳住局势。 戚少商眨了眨眼道:我说还有你。话是说给雷纯听的。 “不是也有你”雷纯反问道 “如果王小石可以交给我们,这个人情戚某一定记下” “也一定还”杨无邪接话道 狄飞惊说:也许我们也要呢? 杨无邪反问:王小石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你为什么要留下? “他在刺杀傅宗书,挟持蔡相时就已经脱离金风细雨楼了”狄飞惊道 “那他也是我的朋友”戚少商正色道 “也是我雷纯的朋友” 戚少商说:你是六分半堂的。 雷纯回答:朋友不看背景,只看交情。 戚少商回说:也许你们有交情,但恐怕做不成朋友。 雷纯说道:做得成,做不成,我都当他是我的朋友。 杨无邪摸了摸下巴说:既然是朋友,就更要互相为难了。 狄飞惊挠了下脸颊说:一直为难的人是你们! 戚少商说:那就别逼我们更为难你们! 气氛骤变,变的紧张。 突然一个人打破了话题:说来说去,我想知道,人什么时候到? 说话的是孙青霞,他一直在戚少商身侧,没有言语。 此刻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 “到了,雷逾还有劳你去迎一下,不要让闲人上来”狄飞惊厉声道 话音未落,雷逾就已不在楼梯处。 吵嚷的是唐宝牛,因为有人要带他走。 两个人 一老一少,年轻的腼腆,年老的阴沉。 唐能一行人已到了同福茶楼下,但被这两个人挡住了。 敢挡路的人不多,但任劳任怨绝对是。 他们是刑部的官差,挡人,抓人都是常事。 年老的任劳说: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只要带走这几个人! 唐能挖着鼻孔说:怎么今天那么多来要人的。 年轻的任怨态度客气,说:他们几个是朝廷钦犯,需要回刑部衙门。 唐能说:可我答应别人了,要把人带到 任劳狠狠道:你私藏钦犯,胆子不小。 唐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说:我胆小可小了,比我的鼻屎还小。 任怨无奈说:那就把人给我,免得起冲突。都不好收场。 唐能笑道:我是来赶场的 轿子里的唐宝牛看的清楚,听的明白,忙大声说道:妈勒个巴子,今天老子是捅了狗窝了,一条条狗都出来找你爷爷! 张炭此时靠近轿子,生怕任劳任怨动手,这两个人让他遇到是十个脑袋九个大,还有一个要搬家! 脑袋只有一个,可以大九次,搬家了可就没了。 唐宝牛大喝道:来来来,爷爷我正好肚子不舒服,又放屁,现在想拉屎,你们要尝尝就过来。 方恨少劝说:你今天吃炮仗了,火气那么大? 唐能听了也说:这两个人我交给那位金风细雨的兄弟了,想怎么样你们随便,但还有一个人我不能交给你们! 唐宝牛一听,破口大骂:你小子真够仗义啊,这就又把我卖了! 张炭也神色一紧的说:我也不会把人给你们。 任劳咬牙切齿的说:你这是找死啊! 任怨没有说话,但动了。 一动就到了马车前,他的目标是王小石。 任怨手里一下子多了把匕首。 任劳也动了,两个人一直以来都很默契。 他疾进,横冲。 左手成爪,右手虚掌。 直取唐能。 他需要阻一阻唐能,让任怨可以有机可趁,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抓人,而且是杀人。 杀王小石。 任怨是主攻,他是扰敌。 任劳并不是很服气任怨,按辈分自己是师哥,他是师弟。但不论是才智,武功,办事能力,他总是差任怨一点,再怎么努力,始终差了一点。 追不上。 明明自己很用心,用功,但就是差一口气。 任劳郁闷。 ——忿闷。 ——愤闷。 不行,没办法,只好认命。 他知道不能改变,就学会去接受。所以他做好任劳,苦差,累差,劳差自己做。 好事,美事,要事让任怨去做,他做自己没什么好怨的。 他劳,不怨。 所以他要帮任怨掠阵。 可是他停止了。 不动了。 他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但只要他发火了,就十分可怕。 他发火时会放火。 “放火王”雷逾。 任劳被拦住,任怨就马上退。 攻击已经没有可能成功了,所以任怨马上就撤。 谁也不会愿意单独去面对唐能。 唐能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说道:我可以上去了吧? 雷逾则坚定的说道:当然,总堂主,戚楼主都在等你。 唐能下了车,四周瞄了瞄,问:谁帮个忙,把车上的人扛上去啊? 雷逾眼色一使,一人就快步走过来说:我来! 说话的是林哥哥。 “不行”唐能说 “那让我的人来”说话的是张炭 张炭的人里跳出一个光头大汉,个子不高,但精壮。 这个人是张炭“黑组”的重将,也是副组长。他叫赵纸龙,外号“黑马将军” 唐能摇了摇头说:不要。 他指了指茶楼门口的伙计 “你来背”转头又对张炭说:你付银子。 那个伙计也就别别扭扭的过来,不情不愿的从车里把人拉了出来。 一个年轻人,干净的年轻人。 那种干净是气质的干净,灵魂的干净,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觉得干净的人。 他腰间横系着一把剑,剑身不长,剑柄不短,且呈弯月状,剑鞘古旧厚重。 名剑“挽留”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 好一把挽留剑,好一个王小石。 张炭看到王小石,神色激动,浑身不由的紧绷,眼里竟是喜悦之色。 任劳任怨也瞅见王小石了,他们眼里流露入恶毒,杀意。 王小石呢? 脸色惨白,嘴唇发白,眼神发白。 有气无力,无精打采。 甚至是奄奄一息。 好像三魂掉了两魂半似的,完全没有以前意气奋发的模样。 因为他被点了穴,中了毒。 唐能点穴很奇怪,别人是用劲用力点穴,他是用毒点穴。 把毒下在穴道里,即是下毒,也是点穴。 别人要解穴,就会中毒。 这种手法在唐门还有一个人会,那就是唐满天。 唐能在唐门并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唐老太太对他器重,唯一的知己就是唐满天了。 论下毒,唐能对唐满天是服气的,五体投地的服。 张炭立马扔了银子给那个伙计。 二两。 雷无妄的那二两银子。 那伙计一瞧马上喜笑颜开,也来了精神,立马把王小石背起来。往茶楼走去。他都没想到今天运气那么好,碰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大方。 这时任劳任怨似不甘心,王小石活生生的在这,两人眼色一对。 心领神会。 任怨打出了一颗飞钉,夺命钉。 雷逾大惊,正欲动身。 他被拦住了,任劳拦的。这次反了过来。 但任劳很快也闪开了,但雷逾还是被挡了一下。 张炭眼看状况,飞身要救。 任怨一挡,手上匕首寒芒一闪。 张炭面门顿感寒意,急停,抬手,翻腕。 只听“叮”一声,张炭后撤,任怨后退。地上多一个碗。 碗口有个缺口。 张炭,雷逾都被任劳任怨阻止了一下。 而夺命钉才是要命的。 连唐能也有些吃惊,那伙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顾进茶楼。 钉子眼看要打入王小石的后脑勺。唐能倏然蹿到后面, 他衣袖一卷,包住飞钉。 转身一甩,飞钉又直打任怨,速度更快。 任怨也不敢怠慢,举手用匕首一格。 “叮”的一声,地上多了一根飞钉,一个把匕首。 而任怨正恶毒般的盯着唐能。 任劳则一旁守护。 唐能转了转脖子说:不要让这两个人跟来,我不喜欢他们。 说完也跟着进了茶楼。 话是对雷逾,张炭说的。 “放火王”雷逾有些生气,脸色微红,身上格格作响。 张炭看王小石遇险也怒火中烧,拳头紧握。 就这样雷逾和张炭死死瞪着任劳任怨。 任劳任怨也敌对的瞧着他们。 ——就这样对视! ——对峙! ——但没有对战! 毕竟任劳任怨是刑部的,万不得已也不会鱼死网破。 四个人就在茶楼下对阵。 唐能上了楼,第一眼瞅到的人是狄飞惊,第二眼瞥到的是戚少商。然后吩咐伙计把王小石放在墙角的一张桌子。他也跟着过去坐下,并让伙计拿茶水来。 杨无邪看到王小石心中一酸,眼圈一酸,这时他真的有千言万语要对王小石说,对他太多的牵挂,担忧。王小石亡命天涯的日子,他总夜不能寐,一合眼就觉得王小石有生命之忧。他们的感情太过特殊,杨无邪一生只服过几个人,苏梦枕,戚少商,还有王小石。白愁飞他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的不忠不义。狄飞惊是对手,只有敬畏,没有敬佩。关七,他觉得这个人是疯子。 杨无邪喉头一热,声音有些嘶哑道:你还好吗? 狄飞惊低着头在听,不语。 雷纯满眼关切道:王楼主,你别来无恙。 雷纯这个话也有关切之意,更有让戚少商难堪的意思,毕竟现在的楼主是他。 戚少商平静的说:你好。 话是对唐能说的,他现在需要绝对的冷静,目前形势不明朗,不能感情用事乱了方寸。 唐能抠了抠鼻也客气的说:你好 孙青霞则说道:你来迟了。 唐能大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摸摸脑袋说:失敬失敬,我来晚了。路上碰到一些麻烦! 戚少商问:麻烦解决了吗? 狄飞惊也说:原来如此,不然你不会晚来的。 唐能说:对呀,我是守时的人,没想到来到京城遇到孙收皮,任劳任怨,麻烦啊! 戚少商一皱眉说:那的确是很麻烦。 狄飞惊附和道:大麻烦! 杨无邪也插了句话:那真麻烦你了。 孙青霞冷不丁道:现在又开始要麻烦了。 唐能回答:我也这样觉得! 雷纯甜言说:大家一起来解决麻烦可好? “好”戚少商说 杨无邪也平复了下心情说:把人交给我,金风细雨楼永远是你的朋友。 狄飞惊抢声说:人是我请的,要交也该先给我。然后你们再问我要。这样才合规矩! 雷纯瞥了一眼戚少商道:王楼主是我的朋友,也是六分半堂的贵客,理应我们款待! “杨总管,你……”说话的是王小石,但明显他说话很困难,孜然说不出来! 杨无邪关切道:你现在很虚弱,中了毒。别说话,我们会带你回去。 戚少商站了起来,说:你们已款待过了,人我要带走! 他站起来时,狄飞惊也把手按在桌沿,疑惑的说:款待过了? “是,喝茶就是款待,现在我们可以带人走了吧” 唐能两面一瞄忙说:慢着慢着,我没说要把人交给你们,还有你们啊! 狄飞惊一惊,惊了一大惊! “你可是收了我们六分半堂的银子,岂可背约?” 唐能直挠头说:对对对,我确实拿了你们的银子,可我现在想要更多! 话同时是对两个人说的,雷纯和戚少商。 雷纯悠然说:加多少,你只要开口,我绝不还价! 唐能回答:谁说我一定要钱了? 雷纯诧异不语。狄飞惊低头不语。 戚少商目光炯炯说道:我没有钱,也不会和你谈条件! “哦,是吗?” “是” “那你还想要我交人?” “不想” “所以你是要?” “我” “要” “抢” “人” 戚少商一字一字的说道! 第7章 刺客盛宴 谈判是一种手段,需要发挥手腕,也要运用手法,从开场寒暄,互相试探,博弈交涉,最后达成共识。整个过程需要冷静,耐心,斗智斗勇。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见血雨腥风的世界。 戚少商选择了不谈。 他选择出手。 出手,没出剑。 ——出脚 戚少商一出脚就发动进攻。 没有攻人,而是攻桌。 一脚把桌踢向唐能。 于此同时狄飞惊左手一扯,已把雷纯护在身后,右手抬起想先发制人。只是抬起手杨无邪倏然出手,一出手就一刀。 刀光暗淡,刀锋逼人。 刀在袖中。 出奇的快。 狄飞惊伸手一揽,把雷纯护到身侧,然后出脚。 他的出手也是出脚,还是踢桌子。 狄飞惊脚一蹬,桌子就往前扑,迎上了袖中刀, 桌面自中被劈成两段。 狄飞惊猛然,突然,倏然,忽然,骤然,毅然决然的抬起了头, 他一直是见首不见尾,见人不见面。 不过他抬头了,也出招了。 他瞪了杨无邪一眼,狠狠的一眼。 杨无邪身子摇了摇,似乎被击中一样。 “眼刀” 狄飞惊以目为刀,运神发招。 杨无邪清楚他的本事,他的能耐,忙右手用黄金降魔杵一格来势汹汹的刀劲。 他还是受了伤。 眼刀刀劲被化,刀意难消。 杨无邪中了一招。 ——眼疼,闭目。 狄飞惊正欲抢攻,忽觉寒气逼来。 原来杨无邪先前那一刀,劈开桌子刀锋被挫,刀势未止。 杨无邪的袖中刀有个名堂叫“拦不住刀” 拦不住怎么拦? 狄飞惊欲躲,不行。要护住雷纯就不能躲,只有硬接。 他运气以手为盾,强接一刀。 “兹”的一声! 刀势已消,他立定,低头,垂手。手背上被划破了浅浅的口子,血映红了白净的手指。 杨无邪也没讨得便宜,中了一记眼刀,双目刺痛。 双方的交手就这样又静止了下来。 不过还有两个人一开始就静。 ——就止。 依靠窗户的“杀人王”雷雨,从戚少商等人一上来就没动,不语。 他一直闭着眼,仿佛周遭人和事都与他无关,毫无在意。 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杀气。 对的,杀人王竟然没有杀气。 但雷雨才是最有杀伤力的,孙青霞懂,非常懂。 所以孙青霞也不动,扶琴,执剑。 他不动,雷雨也不动。 两人对弈。 一对人一开始就没动手,一对人动了手就停了手。 可唐能不能不动手,戚少商一脚桌子踢了过来,他要出手! 所以唐能出脚。 也踢桌子,不过他把桌子是往上踹。 桌子急旋,翻转,直接朝上撞向房顶。 房梁房架瞬间被撞开了一个大洞,唐能右手一抓瘫坐一旁的王小石,腾身而起。 唐能的第一反应是跑,不是硬拼。带着王小石跑。窗口有难缠的雷雨,梯角站着个不好对付的孙青霞。故而他利用桌子把房顶砸出一个大洞,从上面逃。 ——逃出升天! 戚少商怎么会让他逃脱,已冲了过去。 唐能一脚踹桌,右手抓王小石时,还做了一件事。 ——发暗器。 只见他左手一推,桌上原本纷纷掉落的茶壶,茶盖,茶盏,盆碟,小碗,果品,全部被弹射打向迎面来的桌子,冲上来的戚少商。 唐能可以把任何东西变成暗器。 他暗器的手法叫“信手拈来” 桌子瞬间被打穿很多窟窿,也被卸了力。 穿透过来的暗器疾射过来。 戚少商拔鞘。 而不是拔剑。 唐能的暗器容不得你拔剑,所以他拔鞘。 剑鞘犹如风车飞转,鞘影重重。 唐能见对方被阻,身子已飞出屋顶,王小石就像包袱似的被他拎着。 屋外,空中,月光清幽。 月色洒在身在半空,唐能的脸颊,反衬出了光。 之后就是一刀一闪。 哪里来的刀? 月下无人,何处来的刀光? 唐能眉头紧锁,的确是刀。 还是一把好刀,好的刀法。 刀似幻,如梦。 月色下刀光散出一抹凄美。 ——一丝幽怨! 好让人痴迷的刀法,如痴入迷,心神恍惚。 夜空无人,何来刀? 刀客原来匍匐在屋脊之上,他一身黑袍,融入在漆黑的夜色中。 刀客是名家,“惊魂刀”习家庄的习炼天是“八大刀王”之一。 身份地位尊贵,但他也只是八大刀王之一,甚至都不是之首。 习炼天不甘心,不服气。 他年少就已成名,本该更上青云。 他还有野心,要做大事。 今夜他早早到来,藏于脊瓦之内,调息隐气,只为这出头的一刀。 一刀就斩向了唐能的头。 唐能左手一散,散出了一把不是暗器的暗器。 ——不是暗器是什么?怎么又能当暗器? ——原来是一把花生。 唐能在用茶,碟攻击戚少商时手里就抓了一把花生,留作后用。 他可是唐门翘楚,事事皆有准备。 但是,还是,可是…… ——又是一刀闪过。 不对,是五刀,刀委实太快,就好似只发了一刀。 和习炼天凄美的”惊魂刀”不同,这刀快,快的让人窒息。 要命的快刀,杀气很烈,致死的味道。 砍杀你的肉体,灭绝你的魂魄。 让你断魂的刀法。 “五虎断魂刀”彭尖。 他也一早藏于飞檐下,等得也是这一刻,这一刀或是五刀。 彭尖的刀更有深意,四刀封住唐能上下左右四路,有那么一刀是攻向王小石的。 王小石在唐能手里,像只待宰的羔羊。 无助,无力应付。 彭尖也知道,那四刀纵取不下唐能,也为习炼天掠了唐能的阵,而王小石这一刀,只要得手。那这次刺杀就完成一大目标,他也定然能得到方小侯爷的承诺,日后他就可飞黄腾达,富贵无求了。 这是决定他命运的一刀。 更让王小石命绝的一刀。 王,小,石,要,死,了。 ——剑光,弥漫天际的剑光。 戚少商的剑。 他在挡开唐能茶碗暗器后,发力掠起,冲过屋顶大洞。 他一飞冲天,空中白衣徐徐生风。 飘逸,灵动,潇洒。 宛如一天外飞仙,让人惊艳。 戚少商剑气搅乱了彭尖的断魂刀,还飞袭而来。 彭尖知道他的剑法有多难缠,马上收刀回防。但觉得来不及,戚少商的剑更快,也更凌厉。 他扭身一跃,刺杀失败就要赶快逃命,命没了,什么都是假的。 他逃,也发刀,自背后发刀。 又是五刀,这是他刀法里的精髓,反向出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刀式叫“回首奈何人断魂” 刀即是杀招,也是缓招。 彭尖的目的是撤,不是战。他背身已听到刀剑缠斗之声,心中大喜。 他正要发足狂奔时,他见鬼了。 戚少商就挡在他面前,可身后明明剑势未消,难道有两个他。 原来戚少商已气劲御剑,自己则跃起翻飞至他前面。 彭尖正惊愕之间,戚少商出腿了,一腿,两腿,三腿,四腿,五腿。 “五虎断魂腿” 这腿法彭尖太熟悉不过了,做为“五虎彭门”门主,他自然认得。“五虎彭门”虽然以“五虎断魂刀”闻名,但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武功,“五虎断魂腿”,“五虎断魂掌”,“五虎断魂指”等等都是门内的武学,每位弟子都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来学。 适合自己的武功才是好武功。 彭尖中腿,左胸。 再中腿,右脸。 胸骨已折,颧骨亦裂。 但彭尖好歹也是一门宗主,他狞声惨叫,拔地一跳。 戚少商的第三,第四,第五腿尽数踢空。 彭尖此刻满脸是血,身上受伤。 但还没死,他刀还在手。 任何情况下刀都不能离手,不然命就没了。 彭尖舞刀,刀花漫开,护住自己四周。 不过,一道剑光一闪即逝。 彭尖瞧见了戚少商冷峻的侧脸,冷俊的眉角,那把清冷的长剑,那个冷酷的剑客。 “九现神龙”戚少商 眼前一黑,咽喉多了一个血洞,立时失去了知觉。但刀式未停,依旧惯性的挥舞,直到他倒地不起。 刀快,人已亡。 习炼天瞅见“五虎断魂刀”彭尖死了,心绪顿乱。原本挥刀封杀唐能花生的手略迟了一迟。 一颗花生射穿了他的肩胛骨,立时剧痛难忍。痛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毒。 习炼天也是老江湖,左手点穴,封住穴道,恐毒力蔓延。右手抢攻。 他负伤,不退,反击。 刀光滑着美丽的弧线要把唐能一刀两段。 这一刀是濒死搏击,也是用了“惊魂刀”的杀招。 梦一样的刀,幻境中的刀法。 唐能眼眸里少有的露出了杀意,对方的拼死一击,冷哼道:好甜。 身影犹如一只鹰隼,翱翔出屋顶。 习炼天哪肯放唐能和王小石跑了,刀芒暴长,追杀过去。 只听“呲”的一下,习炼天看到梦。 梦很美,也很真实,夜空中一轮红月,让人惊叹。 月亮怎么是红色的? 接着他听到极其悦耳的声音,犹如仙乐飘飘,煞是动听。 “咝咝咝咝咝” 习炼天瞟到自己的颈脖处射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是血,他的血,把月照红。 真的像梦啊!——可惜都是真的! 习炼天身躯一沉,双腿跪地,头一仰,手中的刀支撑着地面,让身子不倒。 风声,血影,交相辉映。 惊魂刀,没了魂。 习炼天,丢了命。 唐能呢? 他纵身飞行,午夜狂奔,他的鼻孔流出了两道血痕。唇色也变的惨白。 任何好的东西都有副作用,内功心法如此,武学招式如此,暗器和毒更是如此。 唐能也尝到了这种反噬。 “彼岸花”确实是世间罕有的东西,诡秘狠毒。可他还未完全掌握,短时间内连续使用。身体也收到“彼岸花”的反伤力。 凶器本身就很凶! 再狙杀彭尖后,戚少商也窥探到唐能这边战况,他看到习炼天用自己的惊魂刀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十分诡异。 但现在容不得他想,只有一个念头——救王小石。 因此他也飞身去追唐能。 ************************************* 同福茶楼内也非风平浪静。 屋内气氛凝重,杨无邪中了一记眼刀。却不能退缩,他也蹿上房顶。 杨无邪不能让戚少商孤身犯险,他是楼主不可以有差池。另外心中也惦念王小石的安危,故此他要去追。 杨无邪一动,狄飞惊也动。 他一拉手,扶着雷纯已飘出窗外。狄飞惊现在只需要,只能做一件事。 ——护好雷纯。 两人都去保护各自楼主,屋里就只剩孙青霞和雷雨了。他们都是负责断后的。 人走了,就不用断后了。 所以他们出招,出剑。 雷雨先发制人,他弹起。手里倏然多了一柄锤子,榔头形状的铁锤。 乌黑,锃亮,一下子就轰了下去。 孙青霞怒叱一声,举剑一架。 “轰隆”一声巨响。 锤,剑,撞出火星。 花火四迸。 孙青霞感触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恰如泰山压顶,手指,手腕,手肘,手臂,肩膀陡然发麻。 巨大的内力由锤传递进来,要摧毁他的臂膀。 孙青霞运气转劲,硬是把力卸走,可虎口仍然被震裂,双腿被卸下的内劲轰穿了木板,被死死卡住。 胸口一闷,人已站立不定。 好猛的一锤,霸道外露。 雷神般的一锤。 雷雨见状闷哼了一声,弹的更高,自上而下用劲又敲一锤。 周遭的桌椅板凳都被一股气劲带倒,七倒八歪。 孙青霞心中暗忖,这一锤比前面更强悍,接不得,接不下。自己双腿被卡陷在木板里,一时动弹不得。 怎么办? 出剑? 距离那么近,来不及。 用剑去架,必定被震的全身骨裂,心腑俱碎。 孙青霞唯有? 丢剑,弃琴。 危机边缘,生死关头。 他竟然扔掉武器。 孙青霞双臂猛然环抱住雷雨的腰,速度极快。 不仅抱,还举起。 ——举起,还摔。 雷雨正聚神全力一记,要把对手彻底毁灭。 他万万没想到,对手不躲,不逃,不退,不攻,不挡,不防。 反而一抱! 就这样一抱,雷雨心神刹那间被扰乱了,重心一滑,铁锤也砸不下去了。 孙青霞用力一摔,楞是把雷雨给摔出去了。 借此机会,双脚已然抽出,抄起就是一剑。qqxsnew 雷雨被一摔,一甩出去,自己也懵了。本来大好形势,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被扔出来了。 不及思索,孙青霞的反击就到了。 青光冰寒,锋芒冷酷。 “一直剑魔”的剑已至眼前。 杀气腾腾,杀机腾腾。 “杀人王”雷雨只有杀别人,怎么可以被人杀。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雷雨睁开了眼睛。 他竟然有四个眼珠,也就是人们所说的重瞳。 一般有重瞳的人都是天生异相,十分罕有,有特殊的能力。 雷雨就是这样的人。 他睁眼,用眼力发招,目光出劲。 别人不可以,他可以。雷雨一直闭目就是为了把气,劲,精,力,神全部汇聚,储存起来。再危机时刻把这种力量爆发出来。 这种力量叫:以眼杀人。 雷雨运起强大的目劲,反击。 孙青霞也不示弱,剑气大盛。 剑意纵横,剑波汹涌。 但依旧被巨大的冲击给抛开,震落。喉咙一热,一口血喷出。 染红了衣领。 ——好强的冲击波。不是孙青霞的剑阵消耗了雷雨的冲击力,恐怕就要非死即残。 只听呼啸声猛然响起。 天啊!雷雨又是一锤,他根本停不下来了,不杀死对方绝不停手。 谁让他是杀人王,遇到的人都要死。 孙青霞不怕死,一剑飞来,直刺雷雨眉心,根本不避,不顾。 这一剑比电还快,快到好似时间静止,万物停顿。 这招就是拼命,豁出去的命。 雷雨可不愿意同归于尽,对手简直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狂人。 ——疯癫狂徒。 雷雨退,守。 孙青霞进,攻。 一剑直击,抢攻,还是剑刺眉心。 剑很孤傲,很寂寞,狂放不羁。 犹如一条挣脱束缚的飞龙,张牙舞爪,咬碎对手。 雷雨整个身体一倒。 ——一躺,躺在地板上。 避过这剑,自下而上脱手扔出铁锤,飞砸对手的脑袋。 铁锤变飞锤,威力未减。 孙青霞毫不畏惧,鹞子翻身而起,避过飞锤。空中自上而下就是一剑,还是直刺眉心。 好个雷雨怒吼了一声,双手化掌一合,硬生生把孙青霞的快剑夹住。 孙青霞拔剑不出,再次弃剑。 双手运力,整个身子顺势往下坠,双膝跪顶。 雷雨双掌夹剑,未料对方又弃剑,身体又贴靠在地板上借不出力,瞬间被孙青霞膝盖狠狠地顶在肚子上。 木板也被压垮,整个地面塌陷下去,雷雨整个人往下坠落。同时痛的牙齿都咬断一颗,掌中剑已经夹不住了。孙青霞再拿剑,又是一刺,还是直刺眉心。 ——要命的剑法。 雷雨人在空中无所依托,中了孙青霞一膝盖,又是致命一剑。 雷雨长啸一声,再次运起“以眼杀人”功法,一股巨力把孙青霞弹了上去。 不过毕竟人在半空,又是自下而上。力道较之前差了许多。 虽力量弱了,杀伤力还在。 孙青霞掌中剑已握不稳,他身子空中弯曲,一剑甩手飞出。后双手抱膝,头埋在胸前,硬是扛了一下。身上被气劲划破好几道口子,幸好孙青霞护住了要害。 那一剑飞出带着疾风,还是直射雷雨眉心。 雷雨暗暗叫苦,身体重重的摔在二楼的地上,夺命的飞剑又来了。 本能的头一侧,剑直钉在雷雨的左耳上。顿时血流如注,痛入骨髓。 孙青霞说时迟那时快,扑到上方,还是双膝飞顶,并且同时双拳直擂雷雨的脸。 阴魂不散的孙青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对手。 只有是他,一直剑魔,只拼命,不退缩。敢做敢为,不计后果,战斗到底,至死方休。 雷雨只能顺势往边上一滚,耳朵也就一起被撕扯掉了,疼的他眼泪都出来了。堂堂雷门“杀人王”从没有这样穷途末路过。 孙青霞双膝顶空,抄起地板上的剑又是一刺,还是直刺眉心。 雷雨边滚边退,眼见又是一剑。下意识的用右手一抓,利剑刺穿过了他的手掌而出,尾指无名指也被削去。 ——血芒暴现,”杀人王”雷雨惨叫哀嚎。 他满脸,满手是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比路边的野狗都未必好多少。 突然“蓬”的一颗火球飞击孙青霞。 孙青霞抽剑,急闪,跳起,已跃到三楼。 而雷雨也被“放火王”雷逾带走了。 孙青霞嘴角溢着血渍,身上也有好几处划伤,渗出血迹。 他已拾了琴,持着剑, 他依旧眼神坚定,目光锐利,坚强的像一把出鞘的剑,替天行道的剑。 ——天剑! 第8章 要杀就杀得痛快。 楼顶有暗杀,楼里有搏杀。 楼下呢? ——大杀特杀! 狄飞惊护着雷纯飞身下楼,人在半空,尚未落地,杀机已显。 ——杀机四伏! 几十发羽箭急射而来,疾风迅捷,射向狄飞惊和雷纯。 一名黑脸,络腮,短壮,强健的男子如同一头水牛,大步流星冲入发出羽箭的角落。 他暴吼,出拳。 拳风呼啸,快打急攻。 刹那间把弓手们冲垮,打散,击倒。他是六分半堂的人,也是“金腰带”雷无妄的亲信之一“旱天雷”雷俋,他被安排在十字亭暗中保护雷纯。 雷俋一直很机警,发现危机,立马解围,绝不能让第二轮羽箭打出去。 雷无妄一直很喜欢他,信任他。虽然他比他年长。他很淡泊名利,武功很好,却不出名。雷俋立过很多功,把”南宫世家”的少公子南宫克打得四肢骨折,得罪了很有声望南宫家。又如单刀赴会挑掉“太湖十八翁”,十一死,七伤。更甚的是约战当时已名动江湖的“拔草除根”王不留,将其命都不留。 他只听,只服雷无妄。所以他只跟着他,哪怕有上位的机会也舍弃。故而他不算太有名,也没有多大的地位,却不影响他的才能。 狄飞惊则衣袖翻飞,运指如风,把羽箭逐一弹落。 雷纯神情镇定,自若。有狄飞惊在她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低首神龙”从不让人失望,亦不会让她失落。 雷纯的眉目如画,描会出了一江春水。 她的秀发亦像诗,吟诵出那夜的风情。 她的轻吁犹似曲,唱出烛前魂牵梦绕。 雷纯的美总动人心弦,扣人魂魄,使人神往。亦如狄飞惊,亦如雷无妄,亦如…… 杀人的夜,罪恶的街,也有雷纯的美。 杀戮才开幕,“放火王”雷逾拉开了帷幕。同福茶楼惊变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行动,目标是两个人。 “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 雷逾打心眼里看这两个刑部的人不顺眼,还有恨。他听闻过这对刑部煞星的事迹,他们心狠手辣,歹毒异常,精通各种刑具刑法,迫害忠良,豪杰,喜欢活剥人皮为乐。 雷逾有一红粉知己“画眉深浅入时无”笑红书。 笑红书也是一位美人,眉画的很好看。她帮自己画,也帮别的女子画,还为别的男子画。 ——她喜欢的男子。 雷逾就是其中之一,为数不多的之一。他年岁已逾五十,长相也很平庸,在雷门这些年风吹雨打,也让他更显沧桑,须发参白。并没有什么吸引人之处。 笑红书就喜欢,喜爱他的知理,达书,还有对女子的诚恳,尊重。 她为他画眉,他带她放烟花。 她为他起舞,他带她去看海。 夕阳下她依偎在雷逾的胸口,微微仰颌,口中吐出芬芳馥郁的气息。感受着他温暖的胸膛,强而有力的臂弯。 她的眸里含波,凝望着他。风吹动秀发,丝丝缕缕挂在雷逾的脸庞。 雷逾心被融化了,在江湖“放火王”只会融化别人。 他爱她,也知道他不是她唯一。 依然爱她,爱的炙热,滚烫。 笑红书痴痴的喃语:带我走好吗? 雷逾轻抚着她的酒靥,有些无奈的回答:我既老又没钱,我…… 话未说完笑红书白玉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紧紧的搂着他,秀额贴着雷逾略有胡渣的下颚,轻轻的摩擦,杏目紧阖,呻吟轻喘。 “我不在乎,带我走”话间她的眉梢有一抹泪痕。 她累了,想安定下来,想找个安全可靠的男人。 雷逾的心化了,精亮的眼中透出温柔。 笑红书并不缺钱,特别是她这样美的女子。从那天雷逾暗下发誓要赚钱,要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要让她花他的钱,只属于他给她的日子。 他来到了六分半堂,为了钱。 也为了爱。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直至出现了任劳任怨。 京畿提点刑狱宋大人看中了笑红书的美色,想纳其为妾,苦于无法。任劳任怨在这方面总是——任劳任怨。他们用卑劣的手段,威胁,恐吓,把笑红书的亲人好友全部打入大牢,严刑拷打。他们每天会送给笑红书一个盒子,有装的是耳朵,有装的是鼻子,还有装的是眼珠子,更有手指,脚趾,牙齿,头发,甚至是头皮。 委实变态,恶毒,令人发指,作呕。 笑红书屈服了,终究还是被接进了宋府,做了小妾。 那天雷逾的心碎了。 此刻茶楼下,街道旁。雷逾要杀人,就是要杀。 要杀就杀得痛快! “放火王”放出了火,雷逾衣袖一摆,飞出两枚雷火弹,攻向刑部双煞。 任劳虎爪一吐,任怨鹤喙一刁。 发出劲道,只听“轰”的两声,两颗雷火弹炸裂。 裂而不散,势不减,变成两团火球包裹而来。 任劳大惊,马步不乱,爪易掌,护在身前,侧身急让。 火球竟拐弯飞向他身后。 任劳顿觉背后火烫难耐,就地一滚,咕噜噜的滚到旁边,火球再折向低射而来。 任劳双掌地上一拍,整个人蛤蟆似的磞起,火球砸在青砖地面。 砖石炸开,飞石乱射,余火犹旺,星火燎原。 任劳虎爪闪闪,把碎石拨开,可身上被火星飞溅点燃,衣衫也烧了起来了,火焰的灼热让他刺骨的痛,心神剧乱,一边拍打身上的火花,一面狂奔至街边一个水缸里。踉踉跄跄“扑通”一声跳进水缸。 幸亏有一个水缸,任劳总算保住一条命。 此刻他像条落水狗,身上衣服也烧得衣衫褴褛,体表多处被烧伤,眉毛也没了一半。 而火球攻向任怨时,他迅速倒掠,随手一抓,把身旁的一个刑部捕快抓来挡在身前。 那个捕快被火球吞没,嘶吼惨叫,火芒随消,未减。 任怨再退,又抓,一名六分半堂的弟子被他挡在面前。 火舌再次吞噬了那名弟子,也痛苦万分。 火球又小了,但还是吐燃过来,任怨接着退,双手一捞,街边两名不知状况的平民被他抓在手里,往前推去。 眼看火焰逼近,两人要命丧。 只听“乒乒乓乓”嘈杂之音,火球被一叠饭碗冲散。 出手的人正是“饭王”张炭。 与此同时,任怨飞行到任劳这里,把任劳一拽,拉出水缸。 但一颗火雷也炸了过来。 雷逾在对付刑部双煞时,也察觉到几个事。 第一,楼顶唐能遇到狙杀,戚少商反击杀手,并追击唐能。 第二,总堂主雷纯,大堂主狄飞惊遇袭,雷俋去救援。 第三,茶楼里打斗激烈,雷雨,孙青霞在里面,战况未知。 所以雷逾打出一枚火雷打向任劳任怨,立刻返身回楼里察看情况。 这时张炭也马上行动,他在救下行人之时,已到轿子旁。拉出唐宝牛和方恨少,架着就往街口狂奔。 任怨拽出任劳,任劳虽狼狈,但还清醒。见火雷飞来,两人急身跃上房顶,一前一后穿越过屋脊,消失在巷子里。那颗火雷把一户人家的墙垣轰塌了一个大窟窿。 吓得里面的妇孺抱首,孩童啼哭。 ************************************* 杀戮远未停止,同福茶楼下打斗已然发动。 金风细雨楼的蔡追猫反应很快,马上跑。 跑,不是逃。 他要发信号,这个是杨无邪交代的,带蔡追猫来的用意就在此。 可他被包围,不知那里跳出十几个手持兵刃的杀手,围攻他。 他们个个出手不留情面,痛下杀手。 蔡追猫的武功在楼里可能只算二流,长处是很敏捷。 他喜欢撸猫,平日里街上看到流浪的小猫,就要去撸一撸,逗一逗,喂它们吃,和它们玩耍。久而久之他的动作,反应都异常灵敏,他也慢慢用心思下苦功,轻功突飞猛进。 他给自己身法起了个名叫“撸猫大法”。 蔡追猫闪,展,腾,挪,跳,蹿,跃,溜,避过了那群杀手的狙杀。 继续跑。 忽见两个人,一举枪来戳,一执戟斜刺,明显是那队杀手的头目,武功要高一些。 蔡追猫蜷缩着身子跳起,像灵猫般躲过。左手捞住枪杆,一轮连环步踢,把那人蹬了出去。另一个挺戟又刺他背心,蔡追猫不慌,身子向下一躬,右手撑地,左手抓的枪反刺对手。 只看枪尖捅入敌人胸口,长戟离蔡追猫只有一寸之距陡然停下。 蔡追猫见得手,掏出一物一拉。 一道蓝色烟花冲霄直上——好个穿云箭,千军万马速来见! 同来的何择钟也没闲着,甚至更忙。 和蔡追猫不同,他实力强悍,是楼里的好手,硬手,高手。故而杨无邪选他来护送。 他的外号叫“挫骨扬灰”,手下那二十名精心挑选的好汉也是训练有素。 十个人去救蔡追猫迎上六分半堂的一伙人马,带队的是林哥哥。 双方短兵相接,骤然厮杀。瞬间倒下三名金风细雨楼的好汉,六分半堂也躺下十几名弟子。 何择钟带人去茶楼救援,一楼原本四五桌喝茶的客人已亮出兵刃冲出。 相遇,互殴,缠斗。 茶楼周围街边,巷口,民屋,店铺涌出更多的高手,杀手。包围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也包围了六分半堂的人。 何择钟也顾不了许多,手中判官笔点倒七八个杀手,又冲上来十几个。 何择钟杀红了眼,越战越勇,愈斗愈强。 他天生很勇,遇强则勇。 笔到之处,尖吼,嘶叫。 又倒下五六个,却被逼退。 因为一个人,一个掌柜。 同福茶楼的掌柜,他头很小,长相很刻薄,猥琐,笑起来嘴里露出一口又尖又细的牙齿。 他出刀逼退了何择钟,一把很小,很短的刀,小的像把鱼贩用的刀。 刀短,刀很凶。 他的刀不是砍,不是劈,不是剁——是扫! 一刀接一刀的扫,很有节奏的扫,很有步骤的扫。 何择钟从刀法想到一个人,“伶仃刀”蔡小头。 八大刀王之一。 原来茶楼不止埋伏了“惊魂刀”习炼天,“五虎断魂刀”彭尖,还有他。 八大刀王自从菜市口劫法场那役损失三人,之后五个刀王就开始分化为两拨人。首领“相见宝刀”孟空空,“阵雨廿八”兆兰容投靠蔡京,蔡小头,习炼天,彭尖为方小侯爷效力。 今天三大刀王一早就在同福茶楼安插,埋伏。 蔡小头挡住了何择钟,他不好对付,王八刀王都不是省油的灯。 刀法很孤独,孤苦——孤苦伶仃。 无所依靠的刀! 蔡小头出身确实苦寒,从小家境贫弱,没钱念书,所以只能习武,练刀。他练的很勤奋,刻苦。几个刀法名家都指点过他,也磨炼出自己的刀法心得。 何择钟干掉两名杀手,再进。 蔡小头苦守,扫刀! 刀锋很偏,很怪,很别扭。 刀意可怜,可悲,可凄冷。 何择钟判官笔,七星点斗,点住刀锋,点散刀意。 两人僵持,不相上下。 这边未分胜负,明月大街两头两支人马前后夹击十字亭。 一队是“展破超魄舒云手”余木诗。 一队是“酒神醉妖摩云手”金小鱼。 这是米苍穹,方小侯爷的人。狄飞惊处变不惊,他已有留手。 “小忽雷”雷一带着数十名堂内弟子挡住余木诗。 “无声雷”雷意也和十多名好手堵住了金小鱼。 狄飞惊带着雷纯要走,可先前街边卖货,算命的摊主,十字亭围观听唱的行人都拔出刀剑,围了上来,扑了过来。 “旱天雷”雷俋震怒,立马横拳护住狄飞惊之前。 倏忽一人大喝:大胆贼人,吾乃赵纸龙是也。 一光头威气逼人的大汉挺枪护住了雷纯之后,正是金风细雨楼“黑组”的“黑马将军”赵纸龙。 金风细雨楼竟然帮六分半堂,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命令当然是张炭发的,他也看出杀手并不是六分半堂派的。现在不是互相较劲的时候,而且他和雷纯也算是朋友,故出手相助,只是他现在手里也有两个累赘。 唐宝牛和方恨少。 林哥哥也反应过来,忙招呼人手去保护总堂主雷纯。 可是伏击并没结束,亭子中瞎子老头从胡琴里抽出了一根细剑,长三尺三,形似柳枝。 一道剑气直逼狄飞惊,剑气还带着琴音,十分动听。 狄飞惊出手,手掌为刀,化成刀劲迎击。 剑气对碰刀劲,彼此抵消。 那瞎眼老头如箭般射出,旋转的刺出一剑,二剑,四剑,八剑,十六剑,三十二剑,六十四剑。 满天剑雨,剑气纵横。 狄飞惊低着头冷冷道:剑六十四 剑六十四是一个人,也是他的外号。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年龄,出身,很神秘。就晓得有这样一个人,用剑,剑招有六十四式,每式有六十四个变化。 是一个刺客,顶尖的刺客,站在塔尖的那种刺客。 “旱天雷”雷俋反应极快,更勇猛。 出拳,流星般的拳头,拳风在空气中摩擦竟擦出了火花。 一拳,两拳,四拳,八拳,十六拳,三十二拳,四十三拳时就打不出更多的拳头。打到十六拳时还能旗鼓相当,三十二拳就被剑气所压制,之后拳的火花被催灭,拳势被消,整个人被剑网包围。 雷俋无法退,也不肯退,只能拼死一搏。 “黑马将军”赵纸龙见状,大步一跨,手一拖,枪尖点地迸出火星,点燃了枪樱。 一杆火枪递入剑网,交织缠打,勉强抵消了剑气,可雷俋身上至少中了三剑,衣服被血浸湿,伤重——还没有倒下。 他的拳头刚猛,人亦钢铁。 赵纸龙枪火也被扑灭,腰畔也中剑,也不退。 他也是勇猛着称,不惧生死的好汉。 剑六十四可不是好汉,他是刺客,绝顶的刺客,挺身而上,正欲再战。 一个俊白,洒脱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轻轻的出手。 一出手就擒住了剑六十四的手腕,死死的拿住,让对方丝毫无法再出剑。 竟然有如此干净利落的擒拿手,当然也是狄飞惊的擒拿手。 “弃子擒拿手” 一种被擒拿住,就被拿死,擒牢的擒拿手。 剑六十四也不能。 除非……狄飞惊自己放手。 亭中那被吓楞的卖唱女娃骤然暗算,她当然不是无辜的小女孩,至少她不是。 那女孩罗裙一掀,九枚回旋镖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旋向雷纯。 手法怪异,回旋镖飞行的线路也很诡异,忽高忽下,亦左亦右。 这么小年龄才是刺客中的刺客,真正的目标是——雷纯。 不会武功的雷纯。 狄飞惊,惊。 一惊就松手,松手剑六十四就出手。 出剑。 狄飞惊抬头,出刀——“眼刀” 剑六十四反滑,剑气交错,密密麻麻,织成了网,护住自己。 可他还是中了一刀,受了伤,伤的不轻。 狄飞惊一惊,一飞,快若飞鸢,到了雷纯边。 可回旋镖也到了,狄飞惊一把搂住雷纯的细腰,再飞,冲天。 回旋镖变向,旋起,直追。 参加暗杀的都不是普通人,那女孩更不是一般角色。 她叫萧芳,江湖上也有名号叫“鬼手罗刹”,回旋镖打得出彩。 狄飞惊不敢怠慢,一手抱着雷纯,一手弹指激打回旋镖。 只听“叮叮叮”之声,指弹击回旋镖的声响。 可是“鬼手罗刹”打出的暗器不会那么简单,回旋镖中藏有更小的回旋镖,顿时又射了出来。 杀招中的杀机。 “旱天雷”雷俋大喊一声,旱地拔葱,挡在雷纯前,用他雄壮的体格去挡。 只见回旋镖全部打入了雷俋的身体,他没有嘶喊,眼神坚毅。 他这辈子只听雷无妄,他要他保护雷纯,雷俋做到了。 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雷纯的性命,他完成了任务,没有遗憾。 他立刻断了气,回旋在他体内互相旋转,碰撞,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雷俋庞大的身体被打得血肉模糊,往下坠落。 那一瞬雷纯眼角飘着泪,泪花散出,有那么一滴沾到了雷俋的脸上。 赵纸龙在下面也看得不禁心生敬佩,好一个好汉。双手一捧,捧住雷俋的尸首。 狄飞惊也神色黯然,正伤感之际。 地上原本的乞丐突然发起攻击。 一束寒光亮起,一把齿刀斩向狄飞惊。 原来还有刺客,一直在等机会的刺客,他很能忍,很会把握时机。 这名刺客从楼上动静开始就没有行动,在楼下雷逾和任劳任怨交手,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和其他杀手厮杀时没动手。狄飞惊遇袭,再遇剑六十四袭,又遇萧芳的暗袭也没有动。 不过现在他终于可以出手了,狄飞惊注意力被分散,一手还护着雷纯。 他自信可以一招得手,他的耐心会得到回报。 他也无名太久了,二十五岁就是赫赫有名的“地狱刺客”,之后他却消失了,在江湖中蒸发了。 没人知道他去哪,或者以为他死了。刺客不是杀人就是失手被杀,也许有几件案子,别人怀疑是他做的,也只是怀疑没有下文。 他无名的太久了,也许只是为了等今天的这场刺杀,这一刀。 杀狄飞惊,雷纯。要杀就杀有名的。 雷纯不会武功,她知道死亡降临。狄飞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绝望,无奈的神情。 一切都要结束了。 地狱刺客也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笑容凝固在脸上。 凝固了,不动了? 他忽然人裂开,裂开,裂开了。 他来不及反应就一裂毙命 无名的做了鬼。 狄飞惊喜,雷纯惊。 只见一个戴着金腰带的男人守在他们身前。 一个受了伤的男人“金腰带”雷无妄。 第9章 唐门弟子 四川,北宋之前的王朝,秦代称为巴蜀,秦人对巴蜀并没有展现出对六国那种残暴和掠夺,而是实施“地无四方,民无异国”的策略,简单的说就是对老百姓宽政仁治,兴修水利,广兴田耕,百姓安居乐业。慢慢的巴蜀也成为秦朝重要的后勤补给大后方,为秦朝灭六国统一天下供应了大量的钱粮,兵役。到了汉朝改名为益州,汉高祖刘邦发家之地,后来最为我们熟知的刘备,诸葛神侯诸葛亮也是在益州建立蜀汉政权,曾厚民爱才,修法令,推善行,也确实让蜀汉度过几年太平光景。之后连年北伐,虚耗了大量国力,民力,让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四川也难以为继,日渐羸弱。对于刘备,诸葛亮的评价后人褒贬不一,其实也很难去下个定论,因为有人说好的事或人,就一定有人说不好。到了当今圣上徽宗赵佶,这位潇洒皇帝正式把巴蜀的四路,益州路,利州路,梓州路,菱州路合称为四川,固然流传至今。 江湖上说起四川,定会想到”蜀中唐门”,这是一个庞大的门派,神秘的组织。唐门主要的结构分为外五堂,内五堂。每堂各有堂主,供奉,总管及门下弟子。外堂主要负责外事,唐门在各地的分会,营生,收入,开拓,地方纠纷等。内堂主要是负责内务,人员的调动,任命,人才的训练,选拔,以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职权上更大,高手更多更好,外堂也要依附于内堂。不过唐门还有一个更核心的存在,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在武林中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她不露面,却掌控着整个唐门。虽然明面上唐门的主事人是“天下之毒,尽出吾手”的唐尧舜,毒指他用毒如神,手的意思是暗器手法出类拔萃。唐尧舜是个枭雄,他是唐老太太的儿子。但唐门弟子都知道唐老太太才是神一样的存在。她手下有极少数的人,是她亲自选材,磨炼的,这群人不多八九个而已,也都是唐门的后起之秀,中流砥柱。他们只听命于唐老太太。内堂,外堂都无法调用他们。 这些人是精锐,精锐中的精英,精英中的精华。 唐门的制度很严密,严谨,严格。唐门弟子在江湖上行事诡秘,飘忽不定,亦正亦邪,黑白不定。为唐门壮大,崛起,奔波,打杀,流血,搏命。他们都忠于唐门,死忠。不过也有例外,如“小雪仙”唐仇,她是唐老太太最喜欢的两个唐门女弟子之一,可她叛出唐门。又拜在“我是老子”张老师门下,成为了“四大凶徒”,和“四大名捕”齐名。张老师本名张一蛮是和一代奇侠“韦青青青”同一时代的高人,虽比韦大侠略年轻些,但也是旷世奇才。仟千仦哾 说到唐门年轻男弟子,唐能,唐零也叫唐非鱼,唐化,唐飘都是代表人物,也是核心战力。号称唐门五杰,另一个以前是唐仇,后来是唐梦。 唐梦是女子,她是唐仇的替代品,也许将来她也能成为唐老太太一样的人物。谁知道呢? 未来无法预知,人生需要把握。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不对。命是自己的,运是天定的,有才华不代表你能成功,多少英雄豪杰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成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是指机遇,你有能力但需要一个机遇来得以施展,比如周武王伐商则拜师姜太公出山,刘备要兴复汉室需三顾孔明于茅庐,刘邦要定天下才有萧何月下追韩信。如果这些人不干大事就不需要这样的人才来辅佐,这些人才可能继续被埋没。岁月易逝,所以机遇很重要 地利是说环境,你有了机会首先要有可以胜任的才能,这取决你出生的环境好坏,好的环境可以有好的学习资源,优先的学习机会,优良的学习方法,让人容易成长。有了好的背景让你的起步点比别人更高,更容易早一步摸到成功的尾巴。 人和是指你的为人和人脉,你自身的处事方式。这并不是说人品好就行,人品不好一样可以。重要的是找到合适的方法,坏的圈子容不下好人,好的圈子也呆不了坏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攀附恶人也有大富大贵的,结交善者也能功成名就。重要的是势——看你能不能审时度势,顺应潮流。 唐能是唐门弟子,他有才,身世也不算太差,顺势嘛?——很难说他顺势还是逆流,但现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他在逃。 唐能躲过八大刀王的偷袭就开始了逃跑,不是逃亡。 他身姿迅捷,双腿生风,在屋檐上飞驰。 戚少商追,紧追不舍,白衣飘展,风吹起了他的鬓发,像极了蛟龙的胡须。 唐能轻盈飘逸,戚少商潇洒缥缈,两人似燕子般比翼齐飞,煞是好看。 唐能飞进了袜子巷,随之而来的是被突袭,巷子两侧暗藏的杀手已现, 刀光,剑影,暗器鸣,四面楚歌。 杀手,刺客,捕猎者,十面埋伏。 十几把朴刀砍向唐能,被他踢断,踢倒,数条人影落下。 八九条长枪刺向戚少商,他挥剑,斩杀,顿时血染长巷。 数十发暗器打向唐能,有铁蒺藜,月牙镖,飞铙,飞针,如意石,飞月刀,甚至还有一只狗。 竟然有人用狗当暗器,高手都是很标新立异,唐能当然心里清楚。 他本来就是暗器高手,他的“信手拈来”任何事物都可以做暗器,不过他不光用手。 ——也用脚。只见他足尖一点,一片屋瓦弹起,空中碎成数片瓦砾激射,把暗器纷纷打落。 不过还有一条狗,被当做暗器的狗。 唐能拽紧王小石,一提。身子朝上拱,两腿一字平马让过那条狗。 所以,这条狗就找上了后面的戚少商,一条神奇的狗面对两大绝世高手。 一剑封喉。 ——封狗,狗被一剑封杀。 狗本来就是死的,原不可怕。 这太简单了,太容易了,唐能这个暗器大家怎么会不懂。 所以狗被刺,狗体内的暗器也被触发。原来狗不光是暗器,是障眼法。 狗尸体内藏有的钢珠已爆射而出,如雨点般射向戚少商。 好无耻的暗器,好无耻的“狗”,好无耻的唐能,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唐能故意让过“狗”,就是要反逼戚少商,才智,心机,堪称一绝。 这就是唐门弟子。 戚少商挡不住那么多钢珠,挡不住就躲。 戚少商屏气,鱼跃俯冲,撞向屋顶。 鱼跃龙门! 不对是鱼跃鬼门,龙门是往上,鬼门则是在下面,被这些钢珠打成蜂窝还不变鬼啊! “蓬”一响! 戚少商撞开了屋顶,身躯掉入宅内。 一时间碎瓦,砖石,木块,尘灰弥漫,屋内一妇人正给小娃娃洗澡,听闻巨响,房梁开了个大洞,吓得花容失色。她丈夫也正在端着碗喝酒,也一惊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呼到:套他猴子的,什么鬼东西,我勒个亲娘姑舅姥爷,我……。 顿时说不出话了,因为嘴里吃了一口灰土。 戚少商冷脸,矮身,稍蹲即纵,破窗而出。 那一晃眼的功夫,他的衣袖里抖出了一锭纹银。划出一道美妙的线条,落在了那男子双腿之间。 男子本想再破口大骂,忽见银子急忙拿起用牙咬了咬,揣在怀里。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好帅的武功,好帅的赔钱方式,好帅的戚少商,怎么能这样帅? 唐能仍在飞奔,要奔出袜子巷。 戚少商还在追,必须救王小石。 月色朦胧,夜深人不静。 夜间已泛起了薄雾,烟波浩渺,有些仲夏之味。 月静犹清,方觉夏深,暖风送人家,萤火落灯花。 整个京城被夜幕笼罩,唯有笼火,灯烛照亮了该照亮的地方。 黑暗中杀手们蠢蠢欲动,戚少商在巷中飞掠,有些兵器根本沾不到他的衣衫,那些能碰到他的也被提前击溃了。 他的剑映着月色,灯火,烛花,倒影了他的身姿,游龙般的在街中穿梭。 唐能在楼阁,屋舍上也躲过了几道狙击,放倒了十多名刺客。 他丝毫不敢放松,环视四周,眺望一人伫立在楼台下。 月冷,人独立。一个青衣的翩翩公子孤零零的在那里。 他长相也普通,普通的眼眉口鼻,普通的身材,打扮虽是公子,衣着也不华丽也很普通。 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可怕,油然而生的害怕。他身上有一种恐怖的气场。 ——恶! 就是恶,满身散发着恶,普通的眼神里透着恶,嘴角一咧露着凶,月光照在身上渗出了邪。 ——那种恶贯满盈的气场。 唐能乍然急停,矗立。 他浑身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面对那个人必须要全力以赴的防备,毫不松懈的防范。这个委实太过了可怕,唐能也不例外。 面对这样的人,没人可以例外。 “师弟,好久不见”那公子嘻笑道 笑的恶狠狠,狠狠地恶笑。 仿佛要把对面的人生吞活剥,吃到肚里。 唐能干笑说:师哥,别来无恙。 唐能的师哥是谁? 唐门五杰,他排第三,唐飘,唐非鱼也是唐零,排他之前,唐化第四,末了是唐梦。 唐飘爱好玩,喜欢云游大川大江,寄情于山水之间,而且也很和善。唐门中属他手上沾血最少,几乎不杀人。 那这位师哥只能是唐非鱼“唐三少爷” 唐非鱼的的确确也是少爷,他的父亲是唐门内五堂的堂主,“巫山夜魔”唐平。家境身世要出名的多,地位自然也配的上“唐三少爷”的名号。 而且他从小天资聪颖,被父亲送到唐老太太那里栽培,让唐门年轻一代羡慕不已。“唐三少爷”的名气也在江湖上如日中天。他的行事风格又狠毒,无情,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不然就谁也别想拥有。很多人是让三分,俱七分。 毕竟是唐门弟子。 唐非鱼挠了挠下巴,膘了一眼唐能手里的王小石道:师弟,听说你来京城,怎么也不和你师哥打个招呼,我好招待你呀! 唐能回道:我怎么敢劳烦师哥,现在你身份也不比以前了,我可不敢高攀于你。 猛然一白衣剑客也跃上屋檐,屹立。和唐非鱼,唐能各站一角,互成犄角之态。 唐非鱼并不以为然,瞅也不瞅就又道:你这说得师哥好市侩,显得不近人情了。我哪是那样的人,小时候我对你可关照吧? 唐能抠了抠鼻,也冷哼说:那是,从小你可没少关——照我!话语里尾音故意拖长了,似有不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非鱼讥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对你哪里不好啦? 唐能冷冷道:哪都好! “是吗”? “是”唐能截声说道 唐非鱼撇了撇嘴说:那既然如此,师弟你就帮一个忙!把王小石交给我可好? “不好”说话的是戚少商,他持剑死死的瞪着唐非鱼,冷冷的盯着唐能。 唐非鱼眼角一挑,瞧了一眼说:瓜兮兮,哈麻批,老子掺你两耳屎! 戚少商听不懂川话,不过也明白定是骂人的,也不恼,更不躁。 此刻乱了心绪是兵家大忌。 唐非鱼怪眼一翻,整个人邪气更浓,说:短命龟儿,龟儿子,日你仙人板板!看老子咋个收拾你。 戚少商冷俊的傲立着,目光寒冷,风吹的衣摆,衣襟啪啪作响。 唐非鱼转目说:师弟,把王小石交出来,我定把你引荐给方小侯爷,你这样的人才一定会得到重用,飞黄腾达之日近在咫尺。 唐能说:是吗? “对呀,这师哥能诓你,我们现在两人联手把这个金风细雨楼的狗东西杀了,那又是大功一件,可不是双喜临门” 唐能摸了摸耳朵,有些为难的说:其实如果我要交人,那天在名利圈就可以交给姓方的,那不是独领功劳了? 唐非鱼一听,有些不悦,狠狠说:那你是想交给谁?不会想交他吧!话说眼睛恶毒的凝视着戚少商。 唐能也打趣道:他追了我一条巷子,要给他还用这么费劲?还会给你堵在这? 唐非鱼说:那你想怎么样,这个不交,那个不给,你带着这个活死人奔丧去啊!交出来对你有益无害,这个道理你不懂? 戚少商插话道:就是交也是交给我,给你做什么? 唐非鱼恶言恶语说: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和你爷爷说话?活腻歪了? 戚少商冷笑说:我是人不是东西,还有我爷爷已经过世了,你这是要急着投胎还是?另外我活不活和你没有关系,你死不死我可以帮你! 唐非鱼听了,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你真的是自己找死。 转头又和唐能说:师弟,给个痛快话,人交还是不交,你知道我的脾气,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不然就全部灭了。 唐能自然晓得唐非鱼的秉性,从小他就很霸道。其实小时候,唐非鱼一直欺负他,唐能因为出身是外堂的普通弟子,故而什么都要压他,抢他的。吃的,玩的,用的,哪怕是学功,斗武。唐能有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叫唐雨桐。两人关系要好,唐能一直很照顾她。唐非鱼看不得别人好,心生妒忌,故意找茬。在师兄弟们面前,把唐雨桐的衣服扒了,当众戏耍,羞辱调笑。唐能当时出生一般没有长辈出面撑腰,只能忍气吞声。 所以唐能对唐非鱼并没好感,知道他的人品恶劣。 本身他就是恶人。 唐能回答:不是我不想交出来,也不想和师兄作对,王小石是我亲手拿到的。我也想用他搏个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交给你了,天底下哪里去找第二个王小石? 戚少商思虑了下说:你要的机会,我可以给你。你把王小石给我,楼主的位子都能交给你,只要你能继续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如想入朝,我也能把诸葛先生引荐给你,他老人家朝中的分量不用我多说了吧? 唐能眼珠一转,贼溜溜的,一脸正色道:原本我是想把王小石带来京城看看碰碰运气,是六分半堂请我来的,也是让我出手抓王小石的。我费了很多的功夫才得手,他不好抓。不是他两个朋友捏在我手里,并没把握拿下他。后来一路发觉姓方的,蔡相的人也在找他,另外一路人应该许就是你们楼里的。我觉得王小石的价值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奇货可居,何不再观望一下,也许能更有收获! 戚少商微微一笑说:有道理。 唐非鱼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火了,身上恶气升腾,眼神里满是狠毒,嘴里嘶哑说道:师弟你确定不交给我是吧? 戚少商打岔说:他要交人早交了,你是不是蠢啊? 唐能一看形势忙说:师哥,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你们找死” 戚少商冷道:我只给自己留活路,不会找死。 唐能默不作声,紧盯唐非鱼,不敢怠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唐非鱼邪笑,笑的如夜魅般侵人心肺,神色狂傲,好像一个恶魔正在看着猎物在死亡的边缘苦苦哀嚎,挣扎,随即就可以撕咬它,啃食它,饮它的血,啖它的肉。 唐非鱼出手了。 对戚少商,也对唐能。 他两个都要杀,一个不留。 他要一个对两个。 唐非鱼才不管,也没怕过,他喜欢杀人,杀掉让他不爽的人,阻挡他的人。哪怕是他爹要妨碍他,也一样杀了,不留情面。 唐非鱼拔地冲天,他的身姿很妖幻,不是冲向任何人,而是冲天。 空中他四肢张开,呈大字状。衣袍四面铺张开来。然后遮住了月亮。 ——挡住了月色。 刹那间四周变得更黑,更暗。 唐非鱼就在黑暗中出手了,他射出了暗器。 他的暗器是“冰”。 是冰,真实的冰,透明的冰。 在暗淡的夜色里,冰射向了戚少商,也射向了唐能。 他的手法叫“冰分八路” 冰无声,无息,寒气森森,冷意潺潺。 唐门的暗器,唐门弟子。 第10章 变态的人 亥时,入凉。 冰更凉。 夏天哪里来的冰? 冰从天上来,唐三少爷发出的。 所谓的“冰分八路”,指攻击人的八门:休,生,伤,杜,景,惊,开,死门。八门其实是对应人体的八个穴位:天突,膻中,神藏,关元,中极,巨厥,神阙,华盖。 唐非鱼在暗器上的造诣可以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和很多暗器高手不一样,他认为那些人只图把对手击倒为目的,把对手要么打得千疮百孔,要么血肉模糊,毫无乐趣。 他喜欢折磨敌人,如果对手立即身亡就太失败了。还有他绝不会把肉体破坏掉,他的对手中了暗器还依然身体很完整,没有被明显破坏。 这考验手法,讲究什么暗器。 这两样唐非鱼都有,他追求完美,哪怕杀人也要有艺术感,成就感。 冰入体即化,不会造成太大伤害。折磨对手主要是靠毒——冰上的毒! ”冰毒”。 手法也是脱俗的,却不雅,很恶。让人胆寒的凶恶。 就面对着八支冰毒,从八个方向,八个角度飞来。 该如何应对? 唐能心里清楚被“冰”打中的后果,谁都不想碰到唐三少爷,他就像个魔鬼,带了死亡和绝望。如果你绝望了,那就要接受死亡。 他要生,不愿死。要活就要应对。 唐能已经开始了,或者说是早早就开始了。 他手一松,一送。手掌里发出了微光,犹如星辰般。 星星,点点,滴滴,忽明忽暗。更不可思议的是——还会动! 光亮迎上了冰,毫无畏惧。冰是死物,光点却是活物。 是什么敢对上唐三少爷的冰,有毒的冰。 唐非鱼也未想过可以轻易击杀自己的这位师弟,毕竟是唐门五杰之一。哪有么菜,那么水? 唐非鱼的冰只是投石问路,逼自己的师弟出招,出暗器。这样自己就可以有更多的暗器,他是一个不带暗器的唐门高手。“冰”是毒,而非他的暗器。 可他看到唐能巍然不动,并且放出了一种虫子——夏虫! 夏虫有很多种,蜻蜓,天牛,知了,金龟子,苍蝇,蚊子,这都是夏天常见的虫子,但可以发光的夏虫只有一种! 萤火虫。 它是一种盛夏时常能遇见的虫子,也很特殊。它的腹部有种特殊的物质,可以发出明亮。但这不代表它喜欢光明,相反萤火虫喜欢阴暗,漆黑的环境。发光也绝不是为了爱美,炫耀,好看。而是警戒,警告,恐吓敌人,在交配时也用来吸引异性母虫。 唐能的萤火虫对上了唐非鱼的冰。 萤火虫与冰。 夏虫不可语冰,这是唐能发出的警告。他一直是个有准备的人,他的“信手拈来”可以将万物化为暗器,昆虫也可以。 萤火虫怎么来的? 京城的夏夜要找几只夏虫是难事吗?普通人都会捉,况且是唐能。他一开始就在茶楼里抓了一把花生用在了“惊魂刀”习炼天身上,在与戚少商追逐时,已经开始收集新的暗器,萤火虫就被事先藏在手里,在和唐非鱼对话是拖延时间,手里已暗暗给萤火虫施毒。 所以带毒的萤火虫开始攻击带毒的冰。 瞬间冰散,虫灭。光一迸而息。 那同样的局面轮到戚少商会怎么应对呢? 他在房上,楼下。京师的亭台楼阁,层台累榭,错落有致,美轮美奂。 月下,楼前,那红漆的柱子雕刻精巧的花纹,栋梁上画着优美的鸟兽鱼虫图案。朱栏曲槛处正有一女子好奇的张望。 戚少商一剑刺出。 刺灯。 只见他一剑刺灭了廊前的一盏栀子花灯。 灯灭,人惊。花灯很精致,绢做的外皮上画着一朵牡丹花。 花灯美,佳人艳,那好奇的女子也被突如其来吓了一跳,忙水袖拂面哭叫。 只有戚少商剑尖有半截蜡烛,火苗在风中被吹的来回摇曳,忽大忽小,将灭未灭。 剑光骤起,剑火对上了冰毒。 只听空中脆响声连连,每响一下剑尖的火苗就略小了些,直到烛火完全湮息。 戚少商玉树临风的傲立着。 唐能气定神闲轻松的站着。 唐非鱼呢? 他此刻像头暴怒的野兽,在空中发出嗥哮,刺耳的响声划破了夜幕。 游戏才开始,杀人的游戏。 唐非鱼左手指月,一划。 “唧”的一声,射出一支冰。 唐非鱼这次左手只发一冰,”冰”是蓝色的。 不是打向戚少商,也非唐能。 而是王小石,无能为力的小石头。 唐非鱼并不笨,知道目前要拿下眼前两人不易,甚难。那就挑容易的目标,还有比王小石更好的猎物吗?他被封了穴,下了毒。他也是这次清除的名单之一,主要的其一。 所以说干就干,蓝冰飞向了可怜无助的王小石。 唐能返身就走,”蓝冰”是唐三少爷的杀手锏之一。他要躲都困难,何况手里有个包袱。 所以他跑,想跑,可是跑不了。 原来唐非鱼在第一轮进攻时,已经布了毒。萤火虫虽然抵消了冰,可是毒还在,毒已封住了退路,虽然只是暂时堵住了,但已经足够了。 唐非鱼一直喜欢折磨人,享受那种玩弄,看别人绝望的快感。他是个变态的人,曾经把唐门的一个女弟子叫“花影动人心”唐瑶奸污以后,用“冰”敷在她衣衫凌乱,伤痕累累的赤裸玉体上。唐瑶那如描似削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扭曲的如白蛇般。“蓝冰”是一种恐怖的毒,她觉得体内俱热,又突的骤冷。奇痒又扎心的痛。似有千条蚂蟥在钻入她的肉体,经脉,在啃食她体内的骨头,五脏六腑。唐非鱼一脸享受的看着他的杰作,淫邪色靡的脸部抽动着狂浪的笑,他把口水吐在了唐瑶羞愤煎熬的脸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咬舌自尽。唐瑶喉咙立时干呕,猛烈咳嗽,眼珠凸出,用尽最后的力气啐了唐非鱼一口,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畜生。 唐非鱼暴怒,用力的扇了她两个耳光,唐瑶的脸已经变了形,鼻孔,嘴角都飙出了血和唾液的混合物。她现在浑身已经麻木了,“蓝冰”的毒力蔓延了全身,她全身感受到犹如在油锅里煎炸,又似在冰冻的河水里寒冰的刺痛。唐非鱼一脚踩在她平滑白皙的小腹上,口里骂道:妈卖批的贱皮子,老子一吊子甩死你。 就这样唐瑶被活生生的折腾了一夜才含恨而亡。这事唐老太太知道了,发怒要惩罚唐非鱼。唐三少爷的父亲唐平求情,不行。然后就是内堂另外两堂堂主“眼泪孟婆”唐惜泪,“无毒不丈夫”唐恨,来求情,一个是他的姨妈,一个是他二伯,还不行。唐门的大总管“毒孤惨败”唐喜茶来说和,唐老太太让他滚了出去。实在没办法,主事人唐尧舜为难的来了,因为好几个有辈分的人都来请他出面,为了唐门大局着想,唐尧舜必须要来。同来的还有唐门五杰的唐化。唐老太太没说话,气还在。直到一个不姓唐的人来了,成都府知府张庭虚来了。这些年来唐门和官府也是有所往来,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唐门要在蜀中扎稳脚跟没有官场上的支持可不行。张知府亲自来了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为这唐非鱼的父亲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和贵重的礼物贿赂张庭虚,当然这本来也都是不义之财,平日里张庭虚也有些棘手的事需要唐平帮他私下处理一下。 所以他来了。 所以唐老太太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唐非鱼毕竟是唐门不可多得的人才。真要把他怎么样,也有点于心不忍。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心力。唐非鱼是天才,不能就毁了。一个门派有时要需要平衡,丢车保帅的事经常发生,要大局为重。何况唐瑶是个小卒子,更不值一提了。之后唐三少爷人人都像见了鬼一样,不去招惹他。另外发生了一件事,唐仇走了,也许是她看不过去这事,也许她无法忍受唐门的这种行事作风。 唐仇叛变,出走,离开唐门。 唐非鱼此刻也在享受他的狩猎,毒已经让唐能退无可退。 “冰蓝”鬼魅般要取王小石的性命,怎么办? 没办法,所以就甩包袱。 是的,唐能把王小石扔了出去,扔给了一个人。 戚少商。 王小石像陀螺一样被扔了过来。 这个举措戚少商没想到,唐非鱼也没想到。 戚少商只能去接,他左侧断臂衣袖一卷,包裹住了王小石。 而“冰蓝”竟然也随而攻向了戚少商这边,这冰竟然也是有意识的活物? “冰蓝”的确是活物,是一种只有在四川深山里才有的稀罕虫子,叫“皮皮勾”,这种虫子是无毒的,形状类似瓢虫,略大,翅膀蓝紫色,头部有勾状的咀,很有灵性,会飞行,有追踪术。这种虫子平日在山林里以蚂蚁,蜘蛛,蚊蝇为食。它那个勾状的咀有类似于蝙蝠的探测功效,可以辨别方向。唐非鱼给“皮皮勾”淬炼了他的“冰火两重天”,让虫子变成了“冰蓝”,有灵性的毒药。这虫子很难找,也更难炼制,难以存活。不过唐非鱼还是在大总管“毒孤惨败”的帮忙下练成了几只,一般都是舍不得用。 唐能把王小石甩出去做了一件事。 ——反击! 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必要留手,留情了。 他们本也没情,没谊。 唐能呼啸蹂进,双手一并。作拜佛姿势直点唐三少爷天灵盖。 唐非鱼左右手一撒,撒出了冰,从两侧夹击而来。 又毒又绝又狠又辣的冰。 唐能分掌一开,手心里一炸,皓月明朗泛出手心满天晶莹剔透的光辉,这些光彩抵住了冰,并弹向了唐非鱼。 唐非鱼眉头紧皱,也有稍有慌张。 唐能手里怎么又有暗器?原来没有,把王小石扔出去后就有了。原来他扯下了王小石腰带上的一块玉佩,隐于手里。 他并掌时已把玉佩碾碎,成为了暗器。 你永远不知道唐能手可以把多少东西变成暗器。 玉佩的碎渣击中唐非鱼。 唐三少爷竟然被暗器击中。问题是并不代表被击伤。 残片被吸住了,或者说被黏住了。 ——无碍! 可戚少商并非没事,“冰蓝”已经咬了过来,他身子一挪,出手一剑。 没中,这种虫子天生有灵性,也会躲避。 避而再追。 戚少商速撤,虫子急追。他要裹着王小石,要闪避有些不便。 “冰蓝”这毒虫还死死缠着王小石。 唐能大喝:攻他! 戚少商这时衣袖一敞,竟然也把王小石掷了出去。 不知道当下的小石头什么心情,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应该很尴尬。 戚少商也大约心中有数,虫子只跟着一个目标。躲不是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攻击御虫之人。虽还不确定敌人是用毒御虫,还是其他方法。但骚扰,或者打败唐非鱼是可行的策略。 所以他挺剑飞刺唐非鱼。而唐能心领神会的回身去接住王小石。 剑光寒峭,锋芒惨红。 ——剑冷血犹热。 好一把绝代风华的剑,一手鬼哭神嚎的剑法。 唐非鱼面不改色,尖啸一声,身体一鼓,吸在身上的碎片全部弹射出去。 碎片也被下了毒,变成毒器。 戚少商侧身,反转身体。脱手撒剑,已气控剑,避过暗器。 不过身体一边还是被打中,幸好是左边,左臂,左袖。 幸亏戚少商是独臂,独臂剑侠。 衣袖已被撕碎,残袖飘零。不然中了唐三少爷的毒,可来不及救了。除非能飞到唐门,或者温岭“老字号”温家或许能有希望。 可戚少商的剑势没停,更盛。 唐非鱼惊诧不已,要再打出冰来不及了,而且也很难挡住这凌厉的剑法。 他只有躲,或者说缩。 他整个身体一缩,如乌龟被惊扰马上龟缩一样。 剑气擦着他的身体过去。 唐非鱼冲出剑阵,跳到一边。眼神里冒出不忿的怒气,嘴里呼吸急促。再见他左手袖口已染红,散成一朵牡丹花状的血印。 而戚少商也拿剑在手,笔直的挺立着,满脸意气。 再看唐能抱着王小石呆呆的欣赏着,而也不在闪让“冰蓝”。眼神里也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因为已被破了,戚少商那一剑刺中唐非鱼御虫的左手,就瓦解了。 三人又互相对立,和第一次差不多,只是位置变了。唐能还是挟持着王小石,戚少商衣服破了,唐非鱼左手受了伤。 静默,片刻。 唐非鱼瞪着眼冷冷道:你太让我满意了,从没人能让我有这样强烈的想要虐死一个人的时候。你是第一个,你该感到荣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夜阑里回荡绕彻,惊悚非常,就像鬼在捕食半夜的路人,发出贪婪的吼声。 戚少商冷笑道:我肯定会是你最后一个想要虐的人。 “怎么说”? “死人还能想问题吗”?戚少商嘲讽讥笑道 一边的唐能忙道:师哥别动怒,他在激你,你可别上当哦! 唐非鱼听得出唐能的语气里也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有一点没错,现在要冷静。 唐非鱼说:你还认我是师哥,还对我动手? 唐能抠了抠鼻孔道:师哥你这话不对了,可是你先对我下手的,难道让我束手就擒……不对不对,束手就死吗? 唐非鱼怪笑道:你死不死先不说,但那个人必须死。说完看了看戚少商。 “请便”戚少商淡然的说 唐能脑瓜子一转,摆摆手说:要不师哥,戚楼主你们先忙。我先撤了,不打扰你们二位的雅兴。 唐能现在确实急着走,眼看其他杀手要赶来。师哥唐非鱼绝对不好对付,戚少商也不是个善茬,原以为会比唐非鱼弱一些,现在看来两人实力不分伯仲。两个强敌,他要带着王小石抽身恐怕难如登天。所以他希望这两个人能先斗起来,自己好脚底抹油。 戚少商则心里是另一个盘算,这两个唐门弟子他都没十足把握。所以他希望拖住他们,等援兵,等金风细雨的救兵。这样他就可以腾开手,无后顾之忧。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留住这两个人就行。 他心下一定说:我一直听唐门弟子只有别人看着躲,哪有躲人的份。此外我看你们这对师兄弟似乎没那么情同手足哦? 唐非鱼心里是恨,是狠,他的想法更单一,干掉戚少商,王小石,甚至是师弟唐能也一起收拾了。管他是谁,只要挡路的就统统除去。今天他被戚少商伤了,不把他宰了,这场子不找回来。以后唐三少爷江湖上还怎么混。但两个人都是有点刺手,所以不能再大意了。 他说:我们唐门的家务事你管不着,今天这里你走不了,你也走不了。 唐非鱼指着戚少商,看着唐能。 唐能一脸无奈道:师哥,你这是何苦?干嘛非要鱼死网破?说真的我今天不想杀你! 唐非鱼笑道:你杀得了我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给了你什么。那东西用多了,你也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怪笑。 戚少戚默默地看着两个人,不语,不动。 唐能脸色变了一变,心想师哥也多少知道“彼岸花”的事。而现在他也的确没法再用了,其实他也已经受了伤,“彼岸花”的反噬。 就在三人对峙时,巷口墙角处有一个男子也正窥视着全场。 他的眉毛很浓,浓到快遮住了眼睛。 好浓的眉,浓到深处必有意。 他在判断,在思考。他该不该出手,怎么出手,或者就不该出手。 这个人实力和那三人相比,丝毫不差。 谁让他是巨侠方歌吟的入室弟子呢! 第11章 绝命毒师 清风明月无人管,蛟龙猛虎我不惧, 山河破碎笼残云,一剑寒光扫乾坤。 北宋末年,朝廷腐弱,皇帝不务朝政,骄奢淫逸。奸臣当道,宦官弄权。朝中六贼: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李彦,朱勔大肆搜刮民财,欺压百姓。 有奸佞小人,就会有忠义侠士,这生逢乱世,说英雄是英雄,敢问谁是英雄?谁是天下第一? ****************************************************************** 谁不想当天下第一,就算不敢当至少也敢想。 唐非鱼又敢想,又敢当。他认为要当天下第一,就要杀人,杀那些想当天下第一的人,杀完了杀怕了就没人和他抢天下第一了! 眼前就有他要杀的人,一个京城第一帮会的老大,一个是江湖闻名与自己齐名的同门师弟。 他心里狂喜,狂妄,狂傲,他天不怕地不怕。当今巨侠方歌吟都杀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不敢做的。 唐非鱼杀意已起,杀性正浓。他背负着左手,右手指天,嘴里喃喃自语,夹带着风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可人却变了,只见他胸口明显的剧烈起伏,像鱼鳃吐气那样一开一合。脸色变青,手也泛出青光,眼眸里的血丝像树根般曲张交错,越发的红了。 最最最最最可怕的是唐非鱼的手指一节节的凸出了好多,又长又细。 整个人完全变得阴森,阴郁,阴邪。 唐能看了不禁惊呼道:你练了“青山不改”? “青山不改”是一本唐门的宗门秘籍,近二十年里有十一个人练过,结果都要么暴毙而亡,要么走火入魔心神俱丧。这是一门要命的心法,唐门自开创以来只有两个人练成过。因这本书太过邪气,就被封藏起来视为禁籍。唐老太太也不允许唐门弟子再练了。 唐能惊异的问:唐老太太怎么让你练这种武功? 唐非鱼怪笑回答:她会让我练?这老太婆哪有那么好,不是我机智偷偷抄了,恐怕你今天还看不到。 唐能说:不给你练,是这心法太歹毒了,害人害己。 唐非鱼阴笑道:我只害人,害我看不顺眼的人。 戚少商一旁也有些惊疑,也正心中暗暗小心起来。 这时援兵来了,来的是“童叟无欺”杨无邪,还有四名楼里的精英弟子,他们是一起跟去的二十名护卫,这四人轻功比较好就紧跟杨总管一起来援助楼主。 杨无邪五人护在戚少商左右,严阵以待。 唐非鱼眼睛一瞟冷笑说:好好好,又来几个送死的,今夜就一起送你们上路。说完他咧开嘴吐出舌头舔了舔了人中,竟然连舌头也是青色的。 杨无邪看了看唐能和王小石,望了望戚少商,心中稍安。可一瞧那个青面红眼的唐非鱼可就又把眉头皱了似倒写的八字。身边有两个弟子有些按捺不住,就直接朝唐三少爷冲了过去。 戚少商和杨无邪几乎异口同声的喊:慢!——别过去! 但也来不及了,这两人哪管那么许多。他们一个叫“没头没脑”鲁忘计,一个叫“不高不兴”梅兴晴。论身手是很不错,也很忠心。qqxsnew 鲁忘计身材魁梧,手握一把大砍刀,大步流星,举刀就砍。 唐非鱼面目狰狞躲也不躲,直接跨上前来。刀“咔”的砍在肩上,竟然如块钢板一样毫无反应。鲁忘计顿时一怔,就觉眼前一黑。一只青绿色的手直接捏碎了他的脸,捏歪了他的头。“没头没脑”就真没了头。一看不妙的梅兴晴绕到唐非鱼身后,一把短刃直掏背心。哪知根本刺不进去,想抽手后退,见看到了冰,代表死亡的冰。梅兴晴闷哼倒地,恐也再不会有心情了。 唐能抿着嘴不语,有些忧心忡忡。 杨无邪的眉皱的更紧,八字也又深了些。 戚少商眼神中燃起了恨意,飞步,疾走,脚行北斗,身影虚晃。 一剑封喉,快准狠。 唐非鱼不闪,一剑刺中,还是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而唐非鱼右手直掏戚少商的心窝,他要掏出他的心,咀嚼咬碎。 他恨透戚少商了,恨不得生吞活剥,活活虐死他。没有人敢和唐三少爷作对,神佛也不可以。 就是真有神佛,那也要杀神,屠佛。他现在就是魔,杀死一切的魔。 戚少商腾空而起,剑势一撩一挑,唐非鱼身体非常坚硬,不过衣衫也被扯碎。他右手一挥,冰又弹出。 戚少商忙空中一边后翻一边舞剑护身。 苍月下看清了,唐非鱼不只手是青绿色,身体,脖子,全部是青色的,如果仔细看其实是身上覆了一层像苔藓一样的东西,细细的颗粒状。 戚少商又荡过来,再刺咽喉,依然没用。唐非鱼一手抓住剑身,用力的把戚少商举了起来,在空中摇着转圈, 杨无邪不能让楼主有危险,左手黄金降魔杵掷了过去。 ——掷眼。 杨无邪从一来就在分析,他本来就是喜欢思考的人,才智是需要不断磨炼的,你有天赋不去练,不去用。久而久之就会荒废。不动脑筋的聪明人你见过吗? ——有啊!活在梦里的人! 杨无邪虽然武艺无法算是顶尖高手,可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方面十分了得。天下没有完美的武学,是武功一定就有破绽。所有秘籍都是人写的,专研的,是人创造的就一定有不足之处。 人都没有完美的,凭什么写着的武功秘籍就是无懈可击的。 他要寻找突破口,所以他决定先从眼睛开始。因为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就是眼睛,要试就要从最薄弱的地方试。 黄金降魔杵直钉唐非鱼的眼珠,同时两名弟子也突出掩杀,欲给戚少商解困。 唐非鱼闭拢双眼,“哐”的一下,飞掷物打在闭上的眼帘被撞开。 他竟然眼帘也是青色的。难道以全身刀枪不入? 一名弟子舞动着十三节链子鞭缠住唐非鱼的右手,抓住戚少商剑的手。他原本练的是九节鞭,可觉得不趁手,于是自己又多装了四节铁链。然后耍的有模有样,一鞭可以打出十三个变化。以后他多了个外号叫“装十三”。 他的铁链死死的缠绕,手腕用力一拽。竟然把唐非鱼扯了过来。 或者说是唐三少爷主动撞过来的。 “装十三”被撞,弹开,后仰,捂胸,跪地,吐血,撑起,不稳,再倒,不起,抽搐,挣扎,气绝。好比他的外号,十三下变化以后再也没了动静,七窍都流出了脓血,绿色的血。 唐非鱼不止刀枪不入,还浑身是毒,是毒物,送人性命。 ——绝命毒师。 另一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他叫李亏,也有外号叫“打黑除恶”。一把板斧在手,平日里也是抱打不平,专门惩治街头地痞流氓。但也是凡人,那见过这阵仗,拔腿要走,这亏吃不得,吃不起。唐非鱼哪能让他走脱,左手三发“冰”打出命中,李亏顿觉身体里有三条蛇吐着蛇信子咬他的肚肠,滚在地上张牙舞爪的翻转身子,痛苦不已。 唐非鱼这一瞬间化解了杨无邪,两名金风细雨楼好手的围攻。但右手也松了松,戚少商抽出剑来,发动剑势。 长剑闪电般划出,六道剑花分别刺唐非鱼的胸,喉,额,腰,胯。喉刺了两剑。 有意无意的刺了两剑。 站在一旁的唐能挖着鼻孔若有所思,眼睛突然一亮。 同时杨无邪也看出端倪。 戚少商六剑皆命中,都落空。 唐非鱼这一身悚人的绿色怪物,让他不惧兵器。 杨无邪出刀,袖子里的刀! “拦不住刀” 刀光一闪,快得拦不住。 地上痛苦万分,身体抽搐的李亏死了。也许这是解脱他,是救他,毒太狠毒,生不如死。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唐非鱼,戚少商,唐能,杨无邪五个人站在四个角,呈一个方形站位,王小石当然是挂着的。 一缕晚风拂过,树叶在空中打着弯,转着圈,不舍得离开,看热闹似的驻叶凝望。 看着一场杀戮游戏!属于唐三少爷的舞台。 他冷笑道: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眼神射出了恶,射出了毒,还射出了“冰”。 冰射向的是唐能,他觉得不过瘾,怎么可以让师弟在一边观战。要杀就一次性都杀了。 唐能一挥袖子,出发了暗器,这次又是什么? ——是树叶! 他总是有打不完的暗器,用不完的招数。唐门五杰里论暗器,用毒,轻功,心计,暗器一定是唐能最为出色,唐非鱼用毒厉害,轻功自然是爱游山玩水的唐飘出众,论心计“破烂王”唐化是五人里最腹黑的。而之前的唐仇是四样都不如他们,可又样样精通,十分平均。以后替补的唐梦,大家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晚上睡觉,做梦时都在练功! 唐能将落叶化作暗器,发射出去。 冰读懂了叶,还是叶知晓了冰。 冰落,叶飞。 再出手化解冰的攻击时,唐能又打出一枚暗器,悄无声息的隐秘的飞射唐非鱼的咽喉。 暗器不是叶子,因为叶子不够快。 那是? 是唐能身上的暗器,可他不是从来不带暗器的? 有,还是天生就有。 并且人人都会有,只是对他来说这是暗器。 人人都有的是什么? 唐能天生的暗器,那是? 一颗比绿豆略小的暗器。 ——鼻屎!脑洞大开的鼻屎! 唐能把自己鼻屎当暗器打了出去,而且用了“信手拈来”里很强的一式“人生自古谁无屎”。 鼻屎命中,唐非鱼脚步不稳,连连退了几步,身子摇晃。 杨无邪大喝道:攻他咽喉。 其实之前戚少商一而再再而三的刺喉是别有用心的,这点唐能看出来了,杨无邪更窥探出所以然。 唐非鱼不是刀枪不入吗? ——是,也不是!之所以他皮肤如钢铁是因为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绿色苔藓物质,是什么不清楚。可能是毒,也许是药材,或是其他什么。 戚少商一开始已看准了这点,所以只要突破这道绿色防线,唐非鱼就没了保护层,也是肉体凡胎。故而他一直盯着喉咙攻击,虽然其他地方也尝试了,到最后决定把目标定在咽喉部位。因为刺第二剑时那种绿色物质有了微微的白点,之后刺的六剑,咽喉连刺两剑,那不是无意的。 那为什么不六剑都刺喉咙? 有一种手段叫布局,布局就要故布疑阵,如果戚少商只盯着一个地方攻击,唐非鱼再蠢也知道他想干嘛了。那四剑是分散注意力,也有顺带看看其他部位是不是软肋,有两重心思。 而这连刺的两剑,把原来的小白点周围又凿落了些。唐能也看出用意,所以一发“人生自古谁无屎”打了出去,他的这一记效果更好,唐非鱼喉咙部位的绿色物质明显的脱落了不少。 杨无邪则看明白更早,唐三少爷如果全身没有弱点,那就打出一个弱点。你对他东一下,西一击,真的是隔靴搔痒,白费力气。可如果盯着一个部位进攻,也许就不同了。滴水穿石的典故人们都知道,岩石再坚硬,水滴虽柔弱,可日复一日,每天微不足道的力量终汇聚成穿石之力。 所以杨无邪刀光又起,刀锋横抹唐非鱼咽喉要部。 唐三少爷之前戚少商那几剑并未造成伤害,可绿色的覆盖物被剥落不少。师弟唐能那手暗器才是威力巨大,他可是唐门里暗器打得最好的那么三四个人之一! 唐能的暗器,就是自己也是忌惮的。 绿色的藓状物被几乎打散了,露出了肤色。喉咙处也有被冲击力震得有些难受,心神也恍惚了下!刀光就又追了过来。 唐非鱼虽惊,但不乱。他右手一格,刀撞手肘被架开,左手想打出“冰”,戚少商的剑光一划,剑锋在他左手“呲呲呲”的摩擦,虽伤不到他,可剑劲刚猛,硬把唐非鱼手给压下来。冰也随之打向了地面。 杨无邪一刀被架,刀锋下压,去削左手,戚少商剑势上挑,再刺喉心。 唐非鱼左手被压下,刚想抬起再打出冰,可杨无邪刀又削到手上。 杨无邪这刀是借了戚少商之前剑的惯性,竟然又把唐非鱼的左手给敲的抬不起来。 戚少商的那一剑变招又奇,又顺畅。唐非鱼这次也慌了,右手掌心护住咽喉。剑尖抵着掌心推到喉结处。力不大,但胜在巧。 只见唐非鱼趔趄的后退,戚少商的剑气透过掌心把绿色的藓彻底打碎击落。 两个人配合心有灵犀,如同一意。 唐非鱼飞退到屋檐边,同时也下了毒在四周扩散开来。让对手不能在逼近他,同时扑杀敌人。 这毒叫“一点点点” 戚少商,杨无邪自然不会再攻,忙掠到一旁躲避,这毒不能惹。 所以唐能来惹了,他一手抄起地上的十三节铁链鞭,“噼里啪啦”的扔了过去。 链子鞭怎么就“噼里啪啦”,原来铁链一节节的断开,变成飞镖从各种角度打了过去。 唐非鱼想用冰反击,可发觉这些飞镖不是打他人,而是封他布的毒。 毒被封,被打散,又聚拢。 这就是唐能的暗器手法,万物为暗器,暗器控万物。 毒也是万物之一,当然也可以被制。毒是人下的,当然也会被人控。 这毒反而把唐非鱼给困住了。 这毒是唐非鱼也扛不起的,吸进去一点点点都不行。 用毒祖宗竟然被毒困,真是十八代都要骂出来了。 可是唐三少爷有真才,有实学。大风大浪也见怪不怪。 他浑身激烈的抖动,像一个搞巫术的萨满在作法。毒全部被吸附到他身上。 他有这一身绿皮自然金刚不坏,水火不侵,毒自然也是。 唐非鱼把毒强行吸到身上,毒竟然被绿藓吸收了。 这神奇的世界,神奇的事物,神奇的人。 杨无邪此刻脑子飞速的转动,他要从记忆殿堂里找出蛛丝马迹。 忽然惊醒般说道:你这是青城山的“青霉”。 “青霉”是一种真菌,真菌是种绿体生物,不算植物,也不是动物。它有霉菌,会产生孢子,进行无性繁殖。大多数的真菌可以食用,少数有毒。可“青霉”只长于青城山。青城山是道家仙山,古有西蜀第一山之称,清幽仙境,也是道家的圣地。道士平日烧庐炼丹,采药亦然不可或缺,然后就有人发现了它。“青霉”是一种寄生性真菌,需要宿主来维持存活,爱湿热,喜欢吸收有机物,转化为能量,生命力强,可以隐藏于生物的表皮底下。 杨无邪说出口时,唐非鱼一诧,唐能一惊。 唐能对杨无邪由然有些敬佩,身为蜀中唐门弟子,也对“青霉”有耳闻,未谋面。但他知道“青山不改”一定是需要把自己表面炼毒。用唐门秘制的毒药赋予身体,然后开始根据心法进行修炼。越往上炼,毒就越厉害,这样身体慢慢就会变得壳甲般硬,到后面就可以筋钢铁骨。可是毒太霸道,不容易把控,身体受不住。很多人练了没多久就走火入魔,还有直接被活活毒死。 原来唐非鱼把毒炼到“青霉”之上,又把它炼到自己身上,“青霉”也有了宿主,可以存活,平时就藏伏于皮肤之下。而唐非鱼运功时,它就被激发出来,覆盖于皮肤上,成为防线,让宿主变得坚硬,不怕兵器,不怕毒。 实在是匪夷所思的用毒方法,也只有唐非鱼能这样做,敢这样干。 他天生就是奇才,用毒的师傅,杀人的魔王。 而且他妒忌,贪婪,淫邪,心狠手辣,对自己都可以这样狠,何况是外人。 唐非鱼脸上的肉在微微颤抖,那是兴奋,自信的表情。 他面对三大高手,开始狂笑道:你们几个我今天吃定,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们,我说的! 唐能全神贯注,小心戒备,他知道唐非鱼想要做的事,六百六十六头牛也拉不回来。 戚少商冷冷道:那你就拿出本事,看看能不能吃了我。 唐非鱼冷笑道:你们不会觉得我就只有这两下子吧? 唐三少爷当然还有绝招。 杨无邪呢? 他此刻神分两路,一边谨慎这里的局面,一面忧心同福茶楼的战局。 远处杀声阵阵,哀鸣不止。 夜未深,杀戮还在继续…… 第12章 苦命之人 米苍穹原名叫米有桥,是一名宦官,内监。和大多数的太监不同,他并非小时候就送到宫中净身,也非自愿。 他曾经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长相俊美,英姿勃勃。他也有过情爱,有过花前月下的爱欲痴缠,激情澎湃。后来被强行掳进内宫,阉割净身成了一名太监。对米有桥来说,世界在那一刻起已经没有任何色彩和希望了。 他低落,颓废,想过一死了之。可后来遇到一个高人,也算是他半个师傅。那人说:如果你觉得人世没有意义,没有希望。那何不去寻找下,也许可以找到有趣的事,让自己变得有意义,有希望。死是最蠢的行为,活下去才有价值!这个人就是“斩经堂”的张侯。 从此米有桥学武,习文。也因为他长得相貌不俗,皇帝也对他很看重,偏爱,他也晋升的更快,做到了御前内侍总领太监。成为了后来的米公公。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目标,有了雄心壮志。从此他改名叫——米苍穹。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大有作为,很快他成立以宫廷为支撑的有桥集团,成为了首领。 米苍穹今夜要有所作为。他来到了十字亭,一起来的还有孤行大师,小李公公。 他要把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龙头戚少商和雷纯一网打尽。到时京城这两大帮派群龙无首,定然大乱。有桥集团就可以将其一一清除。 第一轮的攻击,进行得并不顺利,“八大刀王”失败,暗杀三人组“剑六十四”,“鬼手罗刹”,“地狱刺客”失手。但这不是主力,围剿才刚刚开始。 厮杀声越浓烈,说明战斗也越激烈。 雷无妄是援兵,也是伤兵,更是神兵。 ——神兵天降! 他一出现就解了雷纯的围,狄飞惊的困,可危机没有解除。“放火王”雷逾也带着负了伤的“杀人王”雷雨冲出同福茶楼。 可他们依然被围被困,十字亭的四个方向涌杀出更多的人。这些人里有禁军兵士,大内侍卫,刑部的捕役,有桥集团的高手,还有受雇佣的杀手。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掉雷纯,或者狄飞惊。 四队人分别有“舒云手”余木诗,“摩云手”金小鱼,“小穿山”余好之,“小追命”胜玉强。他们是有桥集团的一流高手,也是米苍穹的心腹。现在十字亭被围得铁桶似的,雷纯一伙人被困住。 雷无妄一擦肩,从赵纸龙怀中接过了雷俋的尸体,很感激的说了声:谢。 这速度赵纸龙也还没反应过来。也不容细想,当下危机重重,他带着剩下的“黑组”弟子加入战团。 “放火王”雷逾在放火,周身一圈都是火。 熊熊烈火,焰舌疯吐。 有十几名禁军被燃成了火人,火人就代表他们不是活人了。 雷逾怒,怒火中烧。他平时很谦恭,但生气的时候很压抑。 所以他要放火,泄愤。 他每低吼一下,都会有人倒下。有被烧死的,也有被砸死的。 被雷雨砸死的。 他伤重,可杀性也重。雷逾从孙青霞剑下救了他,有了喘息,恢复了斗志。所以雷雨又开始杀人,他也要出气,泄火,杀人王是不能这样狼狈的离场。 雷雨的铁锤,雷声般雨点似的抡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雷门的人一向都是彪悍,刚勇。 雷无妄的悍勇体现在有仇必报。他扛着雷俋的尸首,迈着不可阻挡的步伐逼近凉亭,目标就是报仇。 他不能白白让自己的亲信牺牲,事实上他把雷俋,雷一,雷意当成了自己手足,一直如此。这也是雷俋为什么愿意为了他去丢了自己性命,因为反过来雷无妄一样会这样做。 ——他们是兄弟! 他现在要复仇,几名大内侍卫欺近,瞬时断了气。 雷无妄一掌平推,推向“鬼手罗刹”萧芳,要复仇的对象就是她,雷俋是死在她的暗器下。 萧芳身材很矮小,看上去像个女娃娃。但她其实有三十岁了,因为得了侏儒症身体一直不怎么长。这并不影响身手。 她双臂一展,十几点寒光打出。姿势很轻盈,手法也高超。 萧芳出身“杀杀人眨眨眼”这个组织。十一二岁时因为不长个子被嫌弃并被父亲遗弃。在街头忍饥挨饿,靠饭庄食肆扔掉的残羹剩饭度日。 她抱怨过天,诅咒过地,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能父母一起阖家欢乐,其乐融融。 她恨自己这怪病,恨自己的父亲,恨世上的不公道,恨那些在街头嘲笑,羞辱她的人。看到他们轻蔑的嘴脸,内心很痛,很酸。 她流过泪,手指狠狠地抓划着地面,低声哀叫着,可无济于事 直到那年冬天,天空飘着雪。萧芳几天没有油米入腹了,连残羹都没有。因为不是只有她落魄街头,剩饭也要抢,可她力气太弱,身材也小,抢不过别人。她蜷缩在一户人家门口,浑身在发抖,冻得发抖,饿得发抖,更是恨得发抖。 一只宽厚的手托起了她瘦小蜡黄的脸旁。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目光很慈蔼。手里拿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凑近了她说:吃吧! 声音很暖,眼神很柔,手掌很温。萧芳饿狼般抢过烧鸡,大块朵颐,烧鸡吃得很干净,甚至连骨头也吞了下去。 那个中年人拿出了绢帕擦拭了她的脸颊,嘴角。把手帕塞在她手里,然后起身离开。 萧芳飘零的日子里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不知道怎么了尾随着那个男人,赤裸的脚丫踩在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寒,依然紧紧的跟着。 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问:想活下去吗? “想” “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去哪里”? “去寻找有趣的事,让自己活得有意义” 这句话多年前也有人对这个男人说过。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米苍穹的身上,慢慢的化开。 萧芳疑惑的问:为什么是我? 米苍穹沉思道:也许正如当年我遇到了他,现在你又遇到了我,世间没有那么多问题,但我们却总是要寻找答案!qqxsnew 萧芳的泪角淌出了一滴热泪,也慕然的凝结成了一朵霜花。 她和米苍穹走了,之后被送到杀手组织训练,她学得很快,很刻苦,也许是内心的仇恨让自己更坚强。 后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鬼手罗刹”的女人,而她的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今夜她的刺杀对象是雷纯,这是她要求米苍穹的。 她要报恩。 她也恨雷纯。 雷纯很美,有气派,有权,有势。有很多爱慕她的人。 萧芳恨那么完美的女人,让人羡慕的雷纯。可是失败了,因为雷俋挡住了暗器,她的暗器。 所以金腰带就找上了她。 雷无妄掌风一劈,那十几道寒点纷纷攘攘的落地。 萧芳跳起双足一蹴,两根铁签自鞋底射向对手。她可不止是鬼手,脚也灵活。 雷无妄继续迈步,义无反顾,头一歪,再一斜,避过两支铁签。 萧芳还未落地,一手打出三枚月牙镖,一脚弹出三支白骨针,射向雷无妄面门,胸口。 雷无妄镇定前进,一手一拍腰畔的金腰带,腰带上出现一个黑洞,产生一种吸力,或者是磁力。把暗器全部吸了进去。 萧芳愕然,雷无妄已到跟前。她罗裙一掀,准备打出回旋镖。 雷无妄一掌就打在她胸口,整个人重重的砸向了一块门板。 门裂,骨断。 萧芳全身的骨头如瓷瓶坠地般碎开。很霸道的一掌,雷霆般的一掌。 雷无妄扛着雷俋的尸体,对着她冷言说:我不喜欢杀女人,可是你杀了我兄弟,你必须死。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没人能在雷无妄的全力一掌下存活。 萧芳亵衣里原本的一块手帕被震了出来,徐徐飘落。遮住了她半边的脸颊,另一边的眼眸流出了一滴泪。 这场景就好像那年的冬天,那只手掌,那块绢帕,仿佛清晰如昨日。 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萧芳死了,坎坷凄惨的路走完了。人生的意义找到了没有? 也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米苍穹目视了一切,他的眼神里还是没有变化,只有一旁的小李公公察觉到米公公的无名指动了下。 很轻,很微弱的动了下。 一旁的孤行大师从不注意细节,他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 他已经杀了出去,如同一道龙卷风。 孤行大师的武功绝对是有桥集团里顶尖的存在。方应看和米公公为了请到这个人,可没少下血本。 他是一个修行的和尚,却不是那种撞钟打坐,吃斋念经的修行。每天要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他说过:修心不修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他还贪杯,终日美酒佳酿豪饮,烂醉如泥。也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做明白人,只当糊涂鬼,这才是境界。 孤行大师更好色,据说每日都要冲杀在温柔乡里。还解释道:牡丹花下死,成佛也风流。做人不及时行乐,老了就追悔莫及。 方应看一一满足要求,因为他武功实在太强。他曾试问过米苍穹,孤行大师的实力,因为米苍穹一直看人很准。 米苍穹捋了捋胡须说:如果我要找对手,不会选他。 方应看说:公公也没把握? 米苍穹道:我是个苦命的老奴,他是个快乐的大师,我们比不了。 方应看笑道:公公过谦了,大师虽然是人才,可你老人家更是良师益友。 但孤行大师的分量也足够重,值得有桥集团下大价钱请他。 他是出家人,所以穿着僧服,披着袈裟。怒目,海口,圆耳,高大。 手里一杆一百二十斤的禅杖舞的如猛虎下山,威风凛凛。 他每进一步都会有六分半堂或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倒下。 一步杀一人,下手不留命。 孤行大师出身少林,练的自然是少林武功。 他的杖法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屠魔杖法”。走的是大开大合,刚猛阔斧的路数。 他找上了同样是刚勇的雷雨和雷逾。 孤行大师打架从不孤行,要打就打强的,人多的。 只见一把禅杖呼啸压来,雷雨举锤一接。 “哐当”一下,禅杖和铁锤发出惊雷一响,孤行大师晃了晃,雷雨则摇得更明显。 孤行大师大喝一声道:拿命来。 举杖又是用力一敲,雷雨身体还没站稳,赶紧双手捏住锤柄,全力招架。 “轰”的又是巨响,孤行大师往后趔趄了两步,雷雨则一屁股坐在地上,臀骨也裂开。 雷雨之前和孙青霞刚恶斗过,负了伤,断了指,缺了一耳。面对这“屠魔杖法”哪还能支撑得住。 雷逾眼看不行,忙发出一发雷火弹攻了过去。 孤行大师见状禅杖举胸一横,雷火弹正打在禅杖铁杆中间,炸裂开来。爆出的火花迸到僧袍,脸上。 雷逾暗暗高兴,心想得手。 哪知孤行大师似没事一般,身子一震火花尽灭。 “金刚波若功”,又是少林七十二绝技。 这是一门内家功夫,利用气功给自己增加一层金钟罩。需要至少三十年才能有大成。孤行大师只花了十八年。 雷逾忙衣袖一抖,袖子里喷射一道火焰直烧对手。 孤行大师又喝一声:来的好! 双手转动禅杖,舞得如风车般。 转动带起的强风似排山倒海,楞是把火焰顶了回去。 好一把疯魔般的禅杖,如火精纯的杖法。 雷逾眼见火焰被顶回来,另一只手衣袖再喷一道火焰。两道火焰一撞,互相抵消。 地上的雷雨可也没闲着,见机一锤横扫孤行大师的底盘。 孤行大师虽有金钟罩,可雷雨这锤也断不敢硬扛。一边禅杖护身,身子急撤。 雷雨趁机也脱身离开。雷逾则扔出三枚雷火弹去帮“杀人王”压阵后路。 孤行大师一手禅杖打开雷火弹,河马似的大口巨开,一声雷鸣的吼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巨吼声如炸雷般响彻天际,感觉这夜空被喊出一道裂缝。周围不论是杀手,官兵,还是江湖绿林人,都被震的耳膜麻疼。有十几个人都站立不稳,摔得东倒西歪。 好一声大吼,又是少林绝技“狮子吼”! 雷雨一身是伤,离得也最近。刹时头晕脑胀,脚跟一软,瘫倒在地,鼻孔里都流出了鲜血。 作为“江南霹雳堂”雷门的三级战力“廷”字辈高手,也是十分稀有的。当年六分半堂第二任总堂主雷损是“廷”字辈的,可想而知雷雨的实力如何,大概什么水准。 万万没想到江湖人人生畏的“杀人王”也有如此难堪的境地。 碰到“一直剑魔”孙青霞,孤行大师这样的对手也真是——命苦! 幸好雷逾还是不惧对方,他跳到雷雨前面,双手为指,十字交叉,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火药味。这个时候再不放手一搏,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 他运起“风雷十字诀”,手指对着孤行大师一指,这看起来很平平无奇的一指。 孤行大师本不以为然,可觉得有巨大无形的力量扑面而来。夹带着火药的味道,烈焰般的热气。 气势犹如晴天霹雳。 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敢怠慢。禅杖再次如风火轮转动起来,挡住正面。同时也运起“金刚波若功”护体。 “轰隆隆”…… 孤行大师人被凭空掀起,抛到半空,原来爆炸力来自地底下。他的僧袍袈裟也被撕裂成条状,虽然有金钟罩护体,可雷逾这一下威力太大了,又是出其不备的从脚下爆发。身上,腿上,脸上也被划开七八道口子,不是“金刚波若功”也许就要见佛祖了。 孤行大师这下也委实吃了闷亏,颇显狼藉。 他大怒,满脸的横肉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心中杀意已经沸腾,今天杀戒开的还不够,没有屠戮尽兴,怎么去见佛祖。 孤行大师这辈子虽然遁入空门,但他根本不信佛。他只是为了练武才做了和尚。他的修行就是把清规戒律全部都触犯,就是拿起屠刀,就是要造杀孽。 他知道回头也没有岸,地狱迟早是要进去的。所以他趁活着就是要拼命享受,今天已经喝了一坛上好的山西汾酒,吃了一顿上好的齐鲁佳肴。还在快乐坊的春月馆里找了四个花娘纵情声色,欲海翻浪,他离开时那四名教坊女子都在软床香榻上瘫软无力,娇喘连连了。 孤行大师咧着大嘴,兴奋的摸了摸头上的戒疤,一脸满意。 他就是酒瘾大,吃性好,色心重,可最厉害的是杀人。不杀人就没有银子,没钱怎么供其享乐。 孤行大师扯去已破败不堪的僧衣,露出一身如盔甲状的精壮肌肉。 右手禅杖往地上一立,左手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挂珠夹在虎口,单掌行礼。 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他已准备大开杀戒,活脱脱一个疯魔煞星。 此刻雷逾,雷雨都有一种无名的恐惧感,知道接下来势必是场苦战,血战。 此刻的狄飞惊面色不改,可眼神里也冒出了决绝的斗志。 雷纯呢? 她洁白无瑕的素手紧紧的握住了狄飞惊的掌,纤纤细腻如凝脂的玉指死死的扣住了狄飞惊秀气好看的指。 脸上掠出了无所畏惧的神色,眼眸还是那么柔,眉依然那么秀,殷桃口仍旧那么艳。 雷无妄看在眼里,眼睛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光亮,好像站在高山上却仍然看不到对面风景的那种神色。 说不出,道不明,但他心里懂! 米苍穹的呼吸有些变得紊乱,手不断撮合,有些躁动。 远处高塔上,一位气宇轩昂,神飞奕彩的贵公子气定神闲的俯望着十字亭。他的腰间配着一把细红色的宝剑。 ——血河神剑! 血流成河的血河…… 第13章 大家都很忙 孤行大师动了格,真格。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会那套腻腻歪歪的。本来也没念过几天经,参过几日禅。他的时间总是花在吃肉喝酒猎艳,还有习武。 打什么诳语?要打就把你往死里打。 他一手拎禅杖,一手挥舞着佛珠就飞奔而来。 每一步,青砖石的街面都被他踩了一个坑。他的内力出奇的强,十岁进少林,四十五岁还了俗。当中除了几年砍柴,挑水,扫地,其他功夫都在练功夫。 所以孤行大师功底很扎实,练的又是少林正宗。他的师傅也是一个奇人! ——奇的是这个人不会武功! 法号“如故” 少林是佛教禅宗,更是武林地位很高的名门。同样也是一个很正规严谨的门派。 有清规戒律,有阶级尊卑,有寺规法度,每个人都要守规矩。为了方便管理就有了法号的诞生。法号的等级划分: 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 周洪普广宗,道庆玄同祖。 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 德行永延恒,妙体常坚固。 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崇祚。 衷正善喜祥,谨悫原济度。 雪庭为导师,引汝归铉路。 福字为最高,路字最低。孤行大师在初到少林时是个孩子,他就光看了法号的分级就童言无忌的说:佛家不是倡导众生平等,怎么庙里还要分高低贵贱,这岂不是笑话。 那天他挨了十戒尺的责罚,那时心里就不想在做个守规矩的和尚了。 他也不叫孤行大师,本名叫陆不平,方丈给他最初的法号是“路人”,最低的一辈。 一个心理叛逆的“路人”小和尚,遇到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如故”师傅。 也许是“如故”遇见了“路人”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化学反应。 “如故”就开始教“路人”学武,他本是一名藏经阁的直岁。 直岁是负责寺院打扫,劳动,干杂活的和尚。 “如故”虽不会武功,可识字。他就在打扫藏经阁时经常偷偷抄写一些少林秘籍,然后按图读字的讲给“路人”听。陆不平父亲是个团练使,会些拳脚,他也多少耳濡目染了些,因为遇到匪患父母双亡,他也只能出家了。可陆不平资质好,“如故”也讲读的很细心。 “路人”就变成了后来的孤行大师。 他也非一个忘本的人,孤行大师来接过“如故”师傅,想把他接下山去享几年清福。 “如故”师傅伸出干枯萎缩的手,搭在孤行大师的肩上。 有些吃力的说道:路人啊,我这岁数无欲,无求了。牙掉光了,吃不了什么美味了。女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出恭都费力,哪还折腾的起啊? 孤行大师很是诚恳的说:师傅,那你也和徒儿下山,让我服侍你,给你养老送终,报你对我的知遇之恩。 “如故”师傅低沉了嗓音说:你能有这心,为师就很欣慰了。当年教你也不是为了图你报答,就是对你有故人的感觉,希望你有个好前程。 “可我……” “别说了,你还是下山去吧” “师傅你这是让徒儿难受啊” “我这里呆的太久了,也不想挪动了,就不能再陪你了,以后你要一路孤行了,为师也盼你好” 孤行大师默然的静思一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僧衣上沾了泪,未冷。 这辈子唯一真心的一次! 可孤行大师现在很忙,禅杖直扫雷逾,佛珠也在不断套打雷雨。 杀人王退无可退,那就反进。 雷雨全力运起“以眼杀人”的内劲,拼命抵抗。 孤行大师大喝,“狮子吼”倏然发出,两个劲力互相排斥,把手上的佛珠瞬间切开,掉落一地。 佛珠弹弹弹,起起起,弹弹,起起起起,弹弹弹。那撞击地面的响声像寺庙的僧人敲木鱼,有些清脆动听。 ——有些禅意! 孤月冷照行脚僧,如梦方醒思故人 袈裟难收红尘念,何必听禅定凡心 孤独的孤行大师,杖法里使出了一股思念的味道。 有这种味道的还有雷逾。 他精通火器,火药,还有指法。 “霹雳堂”会指法的人不在少数,可要精,要绝的并不多。 雷逾的指法是“困神指”,有“风雷十字诀”,“电火一字诀”,“风火雷电合击大法”三式。 他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再被身体的内力蒸发,浑身冒起的蒸汽犹如腾蛇乘雾。 雷逾也使出了“电火一字诀”,手指发出尖啸之声。去点,指,按,夹,戳,捺,抠,如风般接下对手的禅杖。 以指对杖,不落下风。 杖风狂乱,指影如电。 雷逾的指法里散发出了思绪,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女子。 想她! 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眉,想念她薄衫上淡淡的香。 ——红书你还好吗? ——红书你过得好吗? 雷逾对笑红书一直很挂心,牵念。 他恨自己无能。 无用。 他想到笑红书被迫出嫁时,心就在痛,撕心般痛。 他要带她走,远离京城,远离喧嚣,一起去寻找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雷逾也打算好了,攒到足够的银子就带她离开。才不管那个宋大人愿不愿意,不行就逼。 再不行就杀。 那个京畿提点刑狱宋大人也不是正人君子,对笑红书只是贪恋一时的美色,很快就喜新厌旧。他根本就没有真心,也没有实意。 她是不会幸福的,不会快乐的。 雷逾要救她,带她走。 笑红书也有其他倾慕者,可他们不敢惹官府,不愿惹是非。 雷逾敢,管你天王老子是谁,老子就是要带她走。 ——老子爱她! 当然笑红书也心里清楚只有雷逾愿意救她出去,会带她脱离苦海。 他爱她,她在等他。 残烛清影思君来,佳人泪面形消瘦 身无千金酬一笑,仗剑三尺为红颜 思念的禅杖,相思的指法。 他们很忙,忙着奔波,忙着生计,忙着恩,忙着情。 其他人也在忙。 金风细雨楼的何择钟,蔡追猫两人也联手对“伶仃刀”蔡小头进攻。 何择钟原本并不占优势,对方可是“八大刀王”,一代刀法名家,实力不容小觑。 可蔡追猫的加入战团,那就是雪中送炭了。 何择钟判官笔飞点,疾点。 专门打蔡小头的关节部位,肘,腕,肩,颈,腰,膝盖,足踝。 蔡追猫的轻功好,蹦,蹭,跳,跃,蹿,踢,蹲,跺,踏,踩,各种灵猫似的动作骚扰敌人。 蔡小头确实有些忙,但阵脚没乱。不断扫刀封住何择钟的进攻,也防范着蔡追猫的偷袭。 但他不断的再被逼退,一步一步的被逼近同福茶楼。 他的手下也剩下寥寥无几,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也损失不少。 蔡小头头小,可脑子很好使。形势不利,行刺不顺,这里他又势单力孤。 心中一思忖,也有了对策。蔡小头退入店内,一名金风细雨楼弟子刚一进来,就被他一刀扫中,立时断气。 蔡追猫往门里蹿,还在门槛处。迎面刷刷刷三道刀光,吓的他身子一踩地,空中后仰,双脚一蹬门头,借蹬力反弹回来,险险避过三刀。 何择钟低着首,想跃入店中,谁知又是寒如电的刀锋当头一扫,他想判官笔去格挡,可门框不宽敞,有些碍手,又被逼出来。刀锋竟然还传递了出来,何择钟忙笔尖一点,手心一转,笔梢尾部往上一顶,总算把刀锋引开。 “伶仃刀”蔡小头就一人一刀利用地形,守住门口。一时还真的就没办法进去。 他早就看准这条路,从打扮成掌柜暗伏在茶楼,地形上上下下就都摸过一遍。也想过万一出了状况自己的退路在哪里。 蔡小头从来都是心思慎密,这点可比“惊魂刀”习炼天,“五虎断魂刀”彭尖强好几倍,谁让他是苦出生,知道生活的艰难,人心的险恶。 “伶仃刀”本来就是凄苦的。 但他没料到茶楼里面的人,里面当然还有一个人。 “一直剑魔”孙青霞。 孙青霞此刻已用布帛把琴绑于后背,提着剑下楼。 蔡小头也发现了他,先发制人。 干净利落的扫出七刀,刀砍的不是人,是楼梯。 瞬间台阶,梯板,扶手被扫的粉碎。 孙青霞也机敏的跃起,一手拉住二楼的地板横杠,身子吊在空中。 像一只蜘蛛吐了丝线,垂直的倒挂着,晃晃悠悠。 蔡小头那会让孙青霞喘息,又是七刀。 这七刀可是兵分两处,两刀削去一名已进来的金风细雨楼弟子的双腿,头颅。另两刀是发往门外的,阻止何择钟,蔡追猫进来。剩下三刀,上中下三路横扫孙青霞。 孙青霞松手,落地,一蹲,让过三刀。可刚一站起来,胸口顿时觉得火烫的堵心。 原来“杀人王”雷雨的“以眼杀人”的后劲还在体内,孙青霞几下一动,劲力涌了上来。 孙青霞站立不稳,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好厉害的劲力,雷雨的劲力。竟然还有如此绵绵不断的伤害。 蔡小头目光一瞅,机会来了。发狠的又是七刀,这次全部扫向了孙青霞。 刀锋利,刀势快,刀气重,刀意浓。 这七刀就叫: 伶 仃 伴 侣 伤 何 休 这是蔡小头的杀手锏,凭这招可是把太原威震镖局大当家“晋西第一刀”刘守德杀掉的。刘守德敢叫晋西第一刀除了江湖朋友抬爱,确实有过人之处,他那把青龙大刀可以一刀三断,开金裂石。山西地界声望高,武林里也是一号人物。 可他遇到了蔡小头,七刀八段。 然后晋西就再没这号人物了,“伶仃刀”自此威名远扬,跻身“八大刀王”之列。 孙青霞咬了咬似剑的薄唇,扬了扬如剑的眉毛,目光如电。 直直的刺出了七剑。 如果说戚少商的剑法是那种飘逸灵动,孙青霞的剑法就是简洁明快。 好快的七剑: 忐 忑 思 念 总 悠 愁 剑法里也含带着淡淡的思恋。 蔡小头的伶仃伴侣伤何休。 ——遇上了。 孙青霞的忐忑思念总悠愁。 谁胜? 谁负? 剑法和刀法都是一样的,赢家生,输家死。 所以蔡小头死了。 孙青霞的第一剑刺中了蔡小头的刀锋,第二剑刺停了刀势,第三剑刺消了刀气,第四剑刺灭了刀意,第五剑刺穿了手腕,第六剑刺透了手臂,第七剑也是最致命的一剑。 那一剑顺着蔡小头的唇间齿缝,贴着舌头上的舌苔,割断了喉管,剑尖自后颈突出。 蔡小头感觉口中一凉,然后察觉到血顺着剑尖回流进了喉咙,淌过了他的舌头,溢出了嘴巴。 ——有点甜味! 他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还不错——是甜的! 可惜没有下一次了! 孙青霞袍子上星星点点的有许多血迹,有自己的,有别人的。 他抽剑回鞘的那刻,脑海中想起了公孙扬眉,铁手,戚少商,温丝卷,凄凉王,公孙小娘,龙舌兰…… 一个寂寞的剑客却有无限的回忆。 有回忆还会寂寞吗? 人生既匆匆也忙忙。 回忆却很茫茫! 孤行大师,雷逾,雷雨,孙青霞都是忙碌的人。 孤行大师为了享乐忙,雷逾为了赚钱忙,雷雨从来只为杀人忙,孙青霞为情忙,为流浪忙。 十字亭的周围大家也都顾不上其他,因为都忙着。 除了狄飞惊,他本来是一个忙人。 现在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要保护一个人——雷纯! 所以他此刻不能忙。 雷无妄几乎一个人抵挡住了两波人马,一个是“小穿山”余好之为首的三十多人,一个是“小追命”胜玉强领头的二十多人。死在他手下的已经有十多个大内高手了。 关键他还受了伤,但简直就像一个战神一样守住了一条线。 狄飞惊很少有意外的时候,现在他吃了一惊,一大惊。他没想到雷无妄这样拼命,这样彪悍。 雷纯的眉耸了下,那种让人看了就心痛到心窝里的那种酸,那种痛。 好像她只要有一丝哀愁,整个世界就要崩塌的感觉。 狄飞惊低着头,心绪轻轻经过。 他的眼睛很好看,也很好用。 狄飞惊观察到了几个好消息: 第一,救兵到了。漠北神和他的无法无天已经赶到,并迅速的和雷一前后夹击“搜魂手”余木诗的人马。而且救兵还不止一支,金风细雨楼的孙鱼也带了精锐部队“一百零八公案”的一部分人。 人不多,但足够。 孙鱼已经和雷意把“摩云手”金小鱼的一队打得溃不成军。 远处的信号表明了,堂主周角和堂下弟子正开赴过来,那惊涛公子吴其荣也应该在那一路。 第二,十字亭局势现在不算坏,甚至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同福茶楼似乎战斗差不多结束了,应该胜面金风细雨楼大些。外围来看林哥哥和那个光头使长枪的汉子缠住了“剑六十四”,其他杀手都被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的人阻挡了。只有一个孤行大师很有威胁,是个巨大麻烦。不过一个伤重的“杀人王”雷雨,一个“放火王”雷逾也能应付住。 雷无妄现在的状态有点疯狂,狄飞惊都从他身上看到某一个人的影子。 他曾经的上司,六分半堂的前任总堂主:雷损。 第三,戚少商,杨无邪,唐能都不在这里。虽然现在和金风细雨楼还是共同御敌,但关系还是敌对。唐能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但一定不是有桥集团的人。这三个棘手的人不在,少了很多变数,不可预测的变数。 这样狄飞惊可以轻松的把雷纯安全的带出这个包围圈。 第四,有桥集团的高手损失惨重,八大刀王已知的已卒两个,两名一流刺客也被雷无妄先给解决了。即使雷逾,雷雨拿不下孤行大师,自己也有把握拿下敌人。 所以对狄飞惊来说都是好消息。 当然最好的消息是,雷纯没事,没受伤,没受惊吓,或者她的冷静掩盖了慌张,这是一个领袖所需要的气质。 她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没有这份气度,气派,气场是坐不稳的。 狄飞惊唯一想得是,援兵能再快点,有桥集团千万别又杀出什么强硬的角色。 狄飞惊的心中是有一个名单的:方应看,米苍穹,唐非鱼,雷媚,何横练十三太保,绝神君。 这些人他希望一个也别出现,至少此时此刻不要出现。 他真的不想再忙起来,忙起来意味着有很多的人会丧命,包括他。 但绝不可以是她。 方应看在高塔上,脸色有些难看。再俊美的外表,脸色一但难看起来,那就好看不到哪去了。 原本计划并没有朝着方应看的设想去行进,主要的目标:戚少商,雷纯,狄飞惊,杨无邪,王小石。现在戚少商那边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边雷纯也好,狄飞惊也好都安然无恙。 方小侯爷有些不快,也许内心是大大的不快。仟仟尛哾 这是身后雷媚的直觉,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 她的一个很媚的女子,妖媚,妩媚,冷媚的那种。 她那深邃迷离的眸子里射出了一束幽怨的芒,那道芒又反射了凄冷的暮色,映到了方应看欣长挺拔的背影。 也照亮了一个老人的手背,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手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粗糙,干瘪,青筋也突出得经纬分明。 那只手颤动的有些明显,甚至是剧烈,让一旁的小李公公也有些战栗不定。 这个老人的确有些沉不住气了,本来他应该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以前偶尔有过那么两三次冲动,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保持着笃定,淡定,镇定。 米苍穹开始再次有冲动的欲望,这种欲望不是对女人,而是另外一种。 不对,他已经爆发了。 “棍来”一声高喝压过场上的打斗声。 米苍穹人已在空中,银白的须眉在风中凌乱,衣袍在空中张舞。 他的眼神里放出异样的光。 兴奋,澎湃,狂暴,目空一切,秒杀所有的光。 夜空中有条恶龙在咆哮,在吞云吐雾,恍如要把大地毁灭,万物灭绝。 不对,那不是龙! ——是棍! ——朝天一棍! 然后“杀人王”雷雨整个人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朵,迅速的凋零。 没了生息! 他被催毁了,死在了米苍穹的棍子之下。 朝天一棍,魔神一样的棍子。 第14章 怪棋勿语 如果说金风细雨楼代表了江湖的正派势力,那神候府就是象征着朝廷的公理代表。 戚少商是白道武林群雄的领袖,那诸葛先生就朝野正义的元老。 神侯府,小花园,石亭。 诸葛先生在和清瘦上人对弈,他生平喜欢琴棋书画,也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好友。 清瘦上人不止是他的好友,棋友,更是知己。 不过两人总是在晚上下棋。 ——谁会在夜幕对弈? ——难道夜晚光线好?还是棋路更清晰?是喜欢这种氛围?又或者两个人都是夜猫子? 当然不是!因为诸葛先生太忙,做为“六五神候”,当朝太傅,八十万禁军总教头,武林公认的泰山北斗,六扇门的卓越元勋。他确实需要料理的事物太多,分身乏术。 清瘦上人有时比他更忙,他有三个爱好:云游,论道,下棋。 诸葛先生长得和蔼慈祥,平易近人的模样,但看上去并不老。眉宇间一副超凡不俗,智慧过人的风范。 似大侠般侠肝义胆,正直磊落。 似能臣般身负大才,心怀天下。 似良师般知人善任,胸襟开阔。 似好友般礼贤下士,重礼宽厚。 诸葛正我这个名字含盖一切正义,公道,除暴,安良,忧国,爱民,尊礼,重德的标志。 他抚须沉思,手中的棋子举了半天仍未落子。 清瘦上人似有疑惑的问道:小花,今天你似乎有心事? 诸葛正我似回过神来说:一把年纪了,我哪有什么心事!就是有也是肚子里有。 清瘦上人笑了笑说:难得你我都有个清闲可以下棋,你肚子里还撞上事了! 诸葛正我略有些无奈的回道:肚子里有事总比肚子都是油要好啊! 清瘦上人了解诸葛先生,两个人有空也论治国之策,安民之法。他无畏,无私,心里装着天下人,天下事!又乐于助人,为人分忧,古道热肠。 清瘦上人试探的问:是不是为了大侠方歌吟进京的事?听说他失踪了,又说他死了!要么就是这几日京城接连发生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之间的纷争? 诸葛正我下了棋子说道:肚子里的事很多,但这两件还真的是当下比较急的事! 清瘦上人随即下了棋又问道:方大侠是你请到京里来管束方应看的吧? 诸葛正我略一顿道:人我请过,但他也有些私人的家事要来京城。现在生死未卜,我也有些忧虑。qqxsnew 清瘦上人又道:依我看现在的方应看已今非昔比,有朝廷宫里的支撑。再加上和米苍穹招兵买马,大肆扶植自己的势力。本身又有皇帝宠幸,身份地位也尊贵。恐怕就算方大侠安然进京,也难以挟制约束于他。至于金风细雨楼虽在戚少商的带领和神侯府的暗助下风头正劲,可盛名之下也危机重重。毕竟他们始终是奸相,方应看,米苍穹的眼中钉,肉中刺,欲先除之而后快。 诸葛正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具是上好的器具,茶叶是少有的佳茗。他平时都是廉洁自律,简单朴素的。生平也最不屑贪赃枉法,收受贿赂。 当然神侯府是皇帝赐,而这套从大理国进贡的茶器也是圣上给的。府宅是因为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而那些侍女仆役诸葛正我都系数退回。这宅院已经让他觉得太奢侈了,受用不起。茶器是他真的喜欢,就好比侠客爱宝剑,生意人重财,枭雄执迷于权利,女子喜欢胭脂水粉。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故,总是拒绝并不是好习惯,特别是对皇帝。他会觉得你不领情,不受恩。诸葛先生也是过来人,人情世故自然明了,也非食古不化,也懂得圆滑变通。不愿让皇帝面子上难堪,圣意可劝诫,进谏,但不可违,皇帝能不能听进去是一回事,但公然作对就是两码事了。行事不要一味拘泥,做人不能太过极端。也是他在朝在野依然能混迹不落,屹立不倒的出处。 诸葛正我道:我与他一别也有数载,他是个洒脱的人,不愿被束缚,更看不惯一些东西。这也是他放弃爵位,不愿入朝从政。和他比,我俗了。 清瘦上人欣然一笑,示意该他下了,坦然道:还好有你这个俗人在,这些年朝廷,江湖上保全了多少人!心境上你比方大侠要高,做派上他比你潇洒。所以你是先生,他是巨侠! 诸葛正我忙道:折煞老朽,折煞老朽。可能老了,越想多尽点心力。 诸葛先生下了子,问了一句:崖余,方大侠寻到了没有? 话是问另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坐在轮椅上,相貌俊秀,通身的气派,精致的五官吐出了一缕冷傲之气。他的手指修长明亮如白玉,指尖洁净,秀丽。如只看手真的和窈窕女子一般销魂。 可以在诸葛先生身边的年轻人并不多,他却是独一无二的。 诸葛神侯的义子,开门弟子,皇上御封的四大名捕之首,六扇门人人称赞的大捕头,江湖号称“无腿行万里,千手不能防”的“明器” ——无情! 四大名捕江湖恶人都见之闻风丧胆,但最不愿意碰到的恐怕就是无情了。 铁手为人热枕宽仁,追命性格散漫不羁,冷血经验火候略有不足。碰到他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遇到无情,恶人一定会被惩戒,伏法。 ——因为他是无情。铁面无私,义不容情的无情。 无情应声道:我让白可儿去找了,还让刑部的汤小圆去协助!暂时没有消息,以我的判断不乐观! 话回答的很利落。 诸葛正我皱了皱眉,沉思不语。 清瘦上人见状道:你也不必过虑,方大侠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逢凶化吉。倒是京城几家的争斗让人有些担忧。 诸葛正我微微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崖余,戚贤侄今晚和六分半堂在十字亭谈判,诸事可妥当。 无情道:他是一个有胆略的人,还有杨无邪等一干人辅佐,我看无妨。另外我也和刑部,六扇门几个交好的捕头打了招呼,万一有变,他们会有照应。 “只是……”无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诸葛先生柔声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无情接话道:只是这翻争斗,恐又生事端,惊动衙门,搅扰黎民。还免不了死伤!虽然我懂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必要的。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也不愿看到这等乱局。但当今时政,朝中奸佞之人欺压百姓,骄横蛮纵,搜刮民脂,中饱私囊。朝纲混乱,靡废,一些忠臣良士也频遭迫害,诬陷,让朝堂风气越发颓败。民间因被凌辱,涂害,匪患四起,更是杀戮不歇,民不潦生,弃尸荒野。边疆又屡遭外强侵扰,将士也因军饷被贪婪小人挪占,而军心不稳,军纪散倦,斗志匮乏。枢密院,亲兵,马军,步军三衙的人又假报战功,欺瞒冒领。各地州府,军,县也是为官不正,浑浊不堪,德业倶无,人心丧乱。江湖黑道势力也借机兴风作浪,遗祸人间。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国力日衰。再没有像戚少商这样的人出来,和这些奸臣贼子周旋,强匪恶贼抗衡。国家亡矣! 说到此诸葛正我不禁然有些心酸,皱眉也越显得密了。 清瘦上人连忙安慰道: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你也不必太过惆怅。毕竟你在,还有你神侯府在,金风细雨楼等一众英雄豪杰在,大事可期,国家甚幸!你这好徒儿还需要点拨,以后可以为国分忧,报效朝廷。 无情也道:叔伯过奖了,我和世伯比还差的远! 诸葛先生也笑道:崖余,你虽年轻,但心智成熟,虑事周到。以后还真的要靠你们这一辈了。 清瘦上人也接道:正是正是,贤侄乃池中金鳞,必有化龙之日! 无情默然道:我只是一残缺之人。 清瘦上人柔声道:你身虽有残缺,可志向高远,终会有光大之日! 无情微笑道:叔伯谬赞,该你下了,你这星位再不补,可就要被世伯断了吃子了。 清瘦上人也笑言:贤侄棋艺博深啊!不亏是名师出高徒! 诸葛先生也敛容说:崖余,观棋勿语,观棋勿语。 话中其实带有赞赏之意。 清瘦上人思忖了下,落子道:观棋勿语真君子,可我下的是怪棋,贤侄但说无妨。 无情有些疑惑说:怪棋? 清瘦上人也坦然道:是怪棋,世事如棋局。如今是乱世,棋局就是乱局。乱局需变,变则走偏锋走怪招,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效。好比和无耻小人讲道理,说的通吗? 诸葛先生也摸了下长须说:是呀,有时扶世也非只有一条路,曲线救国也是办法。可现在下棋,怪棋也好,正棋也罢,都不能说哦! “怪棋也要勿语,有的事不可说破”无情心领道 诸葛先生笑了,清瘦上人也笑了,无情更笑了。 他的笑很清澈,很清新,让人觉得清甜。 诸葛先生又说:这几天京城的动静,道长怎么看? 清瘦上人眯着眼,看着棋盘说:我一出家之人,本不该多言。只是现下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三雄争霸。但武林其他势力也在蠢蠢欲动,“山东神枪会”孙家,“下三滥”何家,“四分半堂”陈家,洛阳“妙手堂”回家也觊觎京师,也不得不做提防。特别是神枪会和奸相蔡京关系尤为密切! 诸葛正我点了点头说:神枪会最近活动频繁,我也有所耳闻。我让游夏去山东办案的同时,也是想让他打探一下,摸摸蔡京和神枪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清瘦上人道:“大口食色”孙氏一族,一向行事极端,手段非常。现在神枪会内部也是以“山君”孙疆为首的好战派为主。铁手恐不好应付啊! 无情则坚定道:二师弟虽秉性纯良,但他办案做事一直都是有原则,有手段,从来未让世伯失望过。铁手的手是用来抓坏人,惩恶徒,没有失手过。 清瘦上人回道:也是,铁手这孩子和我年轻时很像,重情重义。对了孙家那个孙青霞现在金风细雨楼吧? 无情回道:是,他现在虽不算金风细雨楼的人,但最近也一直跟戚少商等人行事。 诸葛先生又喝了口茶,慢慢问道:孙青霞这个人你们怎么看? 问题是问两个人,无情和清瘦上人。 回答一快一慢。 无情先道:如果戚少商是虎,孙青霞就是他的翼,他们两个人很适合,一个杀伐决断,手段雷霆。一个雷厉风行,勇往直前。对六分半堂,有桥集团来说,戚少商是楼里的主心骨,杨无邪是楼里的枢纽,孙青霞就是矛,是盾,让金风细雨楼更稳固,更有杀伤力。 清瘦上人的答案则是:他像你的徒弟,有崖余的智,游夏的韧,略商的巧,凌弃的勇。他要是我的徒弟可能成就会更大些。 说完清瘦上人哈哈大笑。 笑声像极了花园里的虫鸣,廊上吊钩上的鹦鹉,墙外悠扬的萧音。 月白如雪,星耀似晶。 一人匆匆而来,脚步竟然轻的连花圃里的蟋蟀都没被惊扰,依旧虫鸣不断。 这个人来到了凉亭,带了一个消息,然后匆匆而去。 来的人叫“快脚”,六扇门的人大多记不住他的名字,只记得他的绰号。 消息很短,内容很多。 ——王小石出现了。 京城里要随便说一个名字可以引起轩然大波的不会超过十个! 王小石必定是其中之一。 诸葛先生面色略有一变道:这是一个不算坏的消息。 清瘦上人也不以为然的说:好消息,坏消息还未可知,就像这盘棋不到最后都说不准。不过至少是有消息了。 无情则有些激动,他和王小石之间虽交往不多,但感情很深。他喜欢王小石这样的正直,真诚,热心,善良的性格。王小石欣赏无情愤世嫉俗,匡扶正义的为人。 诸葛先生说:崖余,他是你的朋友。如果让你选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人选,你怎么决断。 无情立刻回答:个人感情上我选王小石,他的品行不错。从大局来看唯有戚少商能胜任。 诸葛先生说:二师兄有这样的好徒弟也是无憾了。但也因为他太好了,反而不适合当楼主。 清瘦上人忙接话道:不如以后让他拜在我门下,和我一起云游,让他多历练些,再打磨的厚重些。贫道江湖上也还有些故交友人,都也给我点薄面。 诸葛正我当然知道清瘦上人的意思是要保护王小石,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心中也在盘算,手里的棋也犹豫不下。 清瘦上人又道:王小石在,戚少商做事不方便。王小石也绝不想这样,毕竟现在的时局…… 诸葛正我道:我也明白其中缘由,只是没想到怎么给他有个好去处。 无情有些恳切的说:世伯,可要为他有个万全准备。 诸葛先生猛然问:崖余,我让你安排的人应该在那了吧! 无情道:是。 清瘦上人也好奇问: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还安排什么人啊? 诸葛先生一脸笑容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不可。 无情说:可我有些担心,那个人我并不十分信任。 诸葛先生道:我和他谈过两回,我对他还是有些把握。虽然这步棋有些冒险。但当下府里人手也紧张,这个你是知道的。 清瘦上人急问:什么险棋,我看你就是做怪,神神秘秘的,又不说明白。 诸葛先生笑道:怪就对了,怪棋勿语!来来来,下棋下棋。 “对了,崖余。王小石是你朋友,你去探望下老友吧,这里有你叔伯在没事,你去吧。切记小心行事,有什么难办的可以说是我的意思” “是” 说完无情推着轮椅走了。 无情走后,清瘦上人说道:崖余这孩子不错,他心里把你看到很重! 诸葛先生说:这我也知道。可四个徒弟里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他。略商江湖混迹过来的人,很多事看得比我要透彻,拿的起,放得下。游夏本性稳重,踏实,也出不了大乱子。小冷虽然性格上执拗了些,又有些孤冷,但他听话。只有崖余这孩子,心里似装着大海,给自己背负了太多,压得太紧,有时我真怕他冲动,做傻事。其实他也的确做过! 清瘦上人抿了口茶道:你说什么?什么傻事,冲动,我可没听到,下棋下棋。 诸葛先生一笑:你这个道士看样子是当出精了。 清瘦上人笑着说:我有吗?对了,小冷办案回来,听说受了伤。 诸葛先生回道:是的。你怎么不去看看他,怎么说你也算他半个师傅了。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你自己也有个好徒儿,忘了吗? 清瘦上人也有些无奈说:他在的时候,我去云游了。我在的时候,他去办案了!见面不容易,我也却有些想他了。 诸葛先生脸上也笑开了花:那你留在府里小住几日可好? 清瘦上人望了下夜空,也突然道:你肯定又要给我找麻烦了。 诸葛先生则道:也真想留你。目前京城里蔡京大似招揽人手,加之听命于他的六分半堂,似乎有大谋划。你在我放心! 清瘦上人说道:就知道要拉我下水。六分半堂你怎么看? “现在六分半堂虽依附于奸相,但似乎雷纯也有自己的打算,那个狄飞惊也是不能忽视的人物,还需日后再留意” “蔡京这招兵买马,把江湖的高手收到麾下,恐怕……” 诸葛先生问道:恐怕什么? “恐怕不单单要对付金风细雨楼,更大的目的也许是神侯府” 诸葛先生神情变了变,手里的棋子翻来覆去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应对” 清瘦上人说道:先发制人! “怎么个先发制人”? 清瘦上人下了一步棋欣喜道:嘿嘿嘿,我赢了! 诸葛先生一愣,一看棋盘,有些不甘心道:棋还是下不过你啊。 清瘦上人沾沾自喜,冷不丁说了句:唐门的人好像进了京城了。 诸葛先生回道:唐非鱼,唐能? “唐仇”! ——唐门的唐,仇恨的仇! 夜色已近子夜。 第15章 不可一试的剑法 唐门的高手来到了京师重地。 越是重要的地方,来的高手越厉害。 唐非鱼肯定是十分厉害的那种高手。 可是他也碰到难缠的高手,而且还是三个。 一个是京师第一大帮会的龙头,江湖绿林的总瓢把子。这个人不好对付,剑法好,自己的左手因此挂了彩。不过也是最想杀的。 因为他妒忌戚少商。 唐非鱼来到京城有些日子,投入方小侯爷府后也听闻了一些关于戚少商的传闻。 他成熟英俊,风华卓绝,文武双全,才艺非凡。 有太多的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帮会老大和老大那些待嫁的女儿,有的帮会老大本身就是女儿身。平民街坊普通人家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有风情万种的少妇。甚至是青楼风尘女子都对戚少商倾慕有嘉,恨不得以身相许,哪怕有一夜春宵也心满意足。 论江湖地位,京城第一大帮会,武林正道受人拥护的领袖。有多少英雄好汉唯他马首是瞻,甘心效命。江湖声望恐怕连方应看也要略输半分。 唐非鱼不服,不爽。 难道自己堂堂唐门三少爷,连一个断臂的残废都不如。 另一个是同门,是自己的师弟。唐老太太面前的红人,黑白两道都要给面子的唐门五杰之一。他也很棘手,暗器好,懂毒,深藏不露。 唐非鱼不是嫉妒,而是看不起他。 唐能的出身很普通,不过努力,勤奋,以及很好的天赋也跻身唐门超一流高手,被唐老太太看中悉心培养。唐非鱼心里觉得这样背景也配和自己同为“唐门五杰”,而且他还是个短命鬼,身体的病和毒让他不会活太久。 就是这个可以说有点卑贱的,有点倒霉的废物,竟然得了唐老太太的宠爱,还把唐门七神器之一的“彼岸花”传给了他,简直不可置信。 他也配? 唐非鱼轻蔑,打心里瞧不上。 他是要成大事,扬远名的,怎么能和狗东西平起平坐! 他嘴上把唐能叫师弟,心里就是当他是条狗。 快要死的狗! 唐非鱼冷笑道:狗东西,给你脸不要,还帮外人来对付我。就算你是唐门的,是死老太婆器重的,今天都活不了。 笑声很阴森,面色鬼气森森。 唐能还是一会挖鼻子,一会摸下巴道:师哥,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我也不喜欢你的为人,但没想过要你死。 唐非鱼仰了仰脖子,转了转。骨骼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然后就出手了。 速度不快,但很怪。 ——他往天上出手。 唐非鱼右手朝天一扬,夜色中看不清在干什么。 然后他左手一抖,十几支“冰”射向了戚少商和杨无邪,接着整个人弹向了唐能。 戚少商手中长剑如灵蛇般刺出,剑气无形而有实,有实而无误的命中,刺中了“冰”。 ——刺冰 其中有三剑是为杨无邪刺的。 唐非鱼大部分的“冰”是打向戚少商,只有三支是射往杨无邪的。 杨无邪也是提前移动,脚步迅捷。让过第一支“冰”,侧身又躲过第二支,第三支速度很慢,但很准。 杨无邪握刀一档,“冰”打在刀面上。 “冰”被挡。 ——碎裂。 一裂分开,碎为三支“冰”点射杨无邪。 杨无邪一怔,心里顿时明白为什么第三支“冰”很慢,原来是里面还暗藏了“冰”,唐非鱼原来用意如此。先逼他身位,然后料定第三支对手会挡。 幸好有戚少商的三剑解了围,他的剑法够凌厉,够快,关键都是刺。即使有冰里藏冰,因为是直线攻击,接触面小,冰的撞击面就小,容易瓦解。 戚少商剑法好,唐非鱼手段也高。 唐能可麻烦了,唐非鱼已到跟前右手从侧面一抡,被他身体任何部位碰一下,那就真的没命了! 唐能拧过身子,斜飞跳下房顶。唐非鱼也跟着扑过去,伸手去抓他后背。 唐能到底拎着王小石有些影响,左右脚先后落地,先着地的左脚一踩,街面立时踩碎一个洞,碎片雨点般打向唐非鱼。 碎片不但密集,还有毒。 唐能已不再留情,如果再保留,自己的命就留不住了。 所以他脚打出了暗器,也在碎片上下了毒。 以毒攻毒! 唐非鱼也不敢放松,两手护住脸和喉咙。 那雨点般的碎片都打到身上,粘在身上。 唐能趁隙已跑出三四丈远。 唐非鱼心想哪里能给你逃脱,不弄死你还叫唐三少爷。他身体一鼓,粘在身上的碎片全都弹射出去,急打唐能。 戚少商眼见唐能有危险,人也掠了过去。靠近唐非鱼是极其危险的,但要救王小石只能先拖住敌人,让唐能可以有机脱身。不管怎么说唐非鱼是要王小石死,唐能目前来看是相反的。 月光,剑光融为一体,直刺唐非鱼。 唐非鱼不闪,后背一弓,硬受! 唐能可硬受不起,自己又不是刀枪不入,这暗器速度快。已经追到身后了。 怎么办? 戚少商看着十万火急,想出剑用剑气帮唐能挡开碎片。唐非鱼怎么不会轻易让他得逞,转过身来,右手伸手就抓住了剑身,死死抓牢。 左手一抖,打出一支“冰”飞向杨无邪。 杨无邪也想救王小石,看戚少商去攻唐非鱼,自己就想过去帮忙。 结果一支“冰”就追魂似的来了,他也不敢再挡了,翻身避过。 没人能帮唐能,只有靠他自己了。 唐能也觉形势危机,大喝一声,腾空飞起,犹如飞天的雄鹰,振翅高飞。 唐非鱼的暗器全部打空。 但他在笑,嘴角露出狡诈的笑,笑的狂妄不羁。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唐能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但就是觉得自己要完了,明明躲过了暗器,可怎么内心还是那么不安,那么发慌。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知道这种味道,因为和第一次太像了。 一年前在华山之巅,约战华山派掌门“无剑仙”岳匀朋。那一战他记忆犹新,太过凶险,生平第一尝到了死亡的气息。 岳匀朋的实力有多强? “七绝神剑”的师傅“七绝剑神”之一,“一剑平天下”何剑听说过:如果要再凑一个人加入成为八绝剑神,那个人选就是“无剑仙”岳匀朋。 他的剑术已经到达了,无剑似有剑,万物皆为剑的境界。仟千仦哾 那一战唐能碰到了强敌,岳匀朋也遇上了对手,两人苦战,棋逢对手。最后双方都拼尽全力,生死一刻。 最后唐能赢了,可那次之后他接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时常在梦里惊醒,心神胆颤。 那是唐能第一次有死的体验,今天这是第二次。 天下有“冰”,还不是一支。 ——是一片。 ——一片冰雨。 笼罩在他头顶,避无可避。 死亡的冰雨,要命的毒器。 他手里没有暗器了,真的没有了。 如果他没有拎着王小石,那另只手一定会有准备。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唐能已穷途末路。 远处的杨无邪眼神里露出了绝望,唐能死,王小石也活不了。他也突然明白发生的一切。 唐非鱼最开始右手朝天的那一下,已经把“冰”打了上去,提前的打了出去——然后他左手发出的“冰”是用来阻止戚少商和他的,能击杀最好,击杀不了也要把两个人逼停,逼退,不影响他后续的计划——接着唐非鱼进攻唐能,他没用“冰”,而是自己。如果用“冰”,唐能也许不会躲,会用暗器,手里没有,脚上也能有。所以用身体顶过来,唐能只有逃,因为被碰到他也是死——唐能逃的话,那从之前几个人的站位来看,戚少商和杨无邪那边他不会去。一开始他就刻意的和戚少商保持距离,当然是顾虑手上的王小石,生怕万一被截走——那么他可以逃的路线就简单了,只要右手封住另一侧,他就只能往后,下屋顶——唐非鱼继续追他,背后一抓,逼唐能出手。果然唐能利用脚踩地的瞬间,发力发出暗器,既然脚用来打暗器,再要跃起上屋顶是不可能的了——唐能争取了时间一定会再跑,街面两侧是民宅,唐能带着王小石的最佳路线是往前跑。唐非鱼护住唐能脚打来的暗器,同时把碎片吸在身上,弹射向他——这时戚少商想救,唐非鱼后背硬接他的剑,顺势右手拿住剑身,他的剑气可以后发而先至。如果戚少商不救,那最好了。救了就必须阻止——攻杨无邪那支“冰”,只是为了保险,杨无邪武功和戚少商没法比,也许救了也来不及,但唐非鱼还是稳妥的出了一手——最后就是暗器全部逼向了唐能,他轻功再好拎着一个大活人能快过暗器?没人可以救他,唐能只有再往上躲,唐非鱼希望他躲的位置——当他飞在空中时,唐非鱼最开始的那一次伏击也完成了,射往天空的冰已经自上而下的打落,唐能半空脚不着物,没有暗器可打——迎接他的只有——死! 唐非鱼整个计划部署的很严密,每一步进行的很顺利,大的麻烦戚少商剑被拿住,也没有可能破坏。杨无邪更没有威胁,一切都可以说天衣无缝。 ——完美的一次暗杀! 唐能这次能创造奇迹吗? 他是人,不是神! 神是不会死的,人不一样,虽然终归有一死。 ——唐能不想死! 光,一道亮眼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犹如一道闪电把天空一分为二,让人目眩神迷。 ——那是剑光! 一把绝世好剑。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挽留神剑。 那就是:无论血染得来的山河,还是红尘作伴的衣袖,如果不是你应该有的,就挽风而去别作停留。 唐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山河,红颜知己也早就是前尘往事了,他不能这样默默的死去,他要活下去完成要做的事。 唐能只要自己的命,所以他拔出了“挽留”神剑,剑是王小石的,在他的腰畔。 一个唐门暗器高手,拔出了王小石的名剑。 他用剑法去迎上了唐非鱼的“冰雨” 那是不能一试的剑法,而是不得不试的剑法。 唐能用了暗器的手法使出了——不可一试的剑法 剑光竟然不是直的。 ——是跳跃的,抖动的,交错的,旋转的。 唐非鱼的“冰雨”被纷纷没入剑光中而消失。 唐能也借势跳到另一侧的房瓦上。身体半蹲,头上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鼻梁流淌下来到了嘴角,滑入嘴唇,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后背已经湿了一大半。 经过这一轮的搏杀,唐能是又惊又怕,自己从死亡的边缘强行的挣脱出来。 唐非鱼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师弟会用剑,还用“信手拈来”的暗器手法来使剑,破了最后的绝杀,他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后还是失败了。 离成功只差那么一点点点。 离杀死唐能就缺那么一点点点。 心神失落,失望,失魂落魄。 戚少商见状凌空脚后跟一嗑腰畔的剑鞘,剑鞘飞出,直戳唐非鱼的喉咙。 唐三少爷也定神左手去接,戚少商膝盖一顶鞘口,剑鞘翻转下正好打在左手的伤口。 唐非鱼虽然身体上有“青霉”护体,可左手伤口还是被打得那个钻心的痛,右手立时一松,戚少商趁机抽剑,一个燕子三抄水,三个起落飘到一边。 剑冷,人傲,衣胜雪。 夜黑,风高,鬼见愁。 唐非鱼站在原地,捂着手,眼里冒出了两团火似的神色。转脸看了看唐能,他也挺直了身子,“挽留”剑又入了鞘,王小石还是像一滩烂泥似的被拎在手里。 如同没有经历过生死一样,毫无波澜,没有波动。 他不会是已经死了吧? 杨无邪一旁也有这样的想法,很是担心! “咳咳咳” 杨无邪松了口气,咳嗽声是王小石发出的,说明他安然无事。 唐非鱼狂吠道:你这个死贱种,狗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不去死?你早就该下阴曹地府见阎王爷了,还留在这个世上干什么,你快去死,快死啊!怎么不死…… 唐能回道:我不死,是因为我要看着你死。唐非鱼你逼人太甚了,从小就对我各种刁难,各种为难。我碍于唐门长辈不想和你计较,也念在同门师兄弟份上姑且忍了。可你竟然还不肯善罢甘休,造谣,诬陷,恶心我,害我唐门没法呆下去。行,我走,远离是非总行了吧。现在你还要杀我,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非鱼狂笑道:我卑鄙无耻?对对对,我就卑鄙无耻了,老子就看你不爽,所以就是要搞你。怎么样?你的朋友谁敢和你要好,我就要他们好看。对了对了,你那个红颜知己叫什么来着的……唐雨桐对吧?告诉你个事呀,你走了以后,我就把她灌了春药给办了。你还别说,那滋味还真不错,她那皮肤滑滑的,脸蛋水水嫩嫩的,身上香喷喷的,那真的让我欲仙欲死,好不快活啊!哈哈哈哈哈……哦,对了。我玩够了就把她给唐门其他几个兄弟一起也开开荤,他们也说这小蹄子浪的很,玩的爽,哈哈哈哈哈哈……我现在想起来就那个意犹未尽,真恨不得把她拉到你面前,让我当着面再办办她,让你也饱饱眼福哦,是不是啊?小贱种? “畜生” 唐能浑身在颤抖,脸上的怒色好像庙里的四大金刚,怒目圆睁,十分凶悍。身体的肌肉紧绷,牙齿咬的太过用力而咬出了血,染红了他的嘴唇。 唇色绯红的让人心痛。 艳红的使人绝望。 唐能眼神坚毅,整个气场已经变得不再那样散漫松散的状态。 他的杀气弥漫了周围,超过了戚少商,盖过了唐非鱼。 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几个字: 我 要 杀 你 语气坚定,冷酷,无情。 这不是原来的唐能了。 一个唐能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了! 唐非鱼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道:小贱种,你终于动杀机了。这才正合我意,这样才能让杀你变得有趣。还有你——还有他! 唐非鱼的手指向了杨无邪,缓缓的又转向了戚少商。 唐非鱼突然趴在地上,一只左手按在地上,整个人开始狂躁起来。 杨无邪定睛一看,浑身的不舒服,还有点头皮发麻。他也算见多识广的人,可是从来没见过唐非鱼这样的,不是因为他趴在地上,也不是手按在地上。 ——是!!!!!!!!!!!!!!!!!!!!!! 戚少商虽然一直足够冷静沉着,但也被之后发生的情景给看的有些脸上变色。 多年的江湖漂泊,让他的斗志,战意一直很旺盛,看来接下来会更加凶险,很显然唐非鱼在做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唐能瞳孔在收缩,死死的瞪着唐非鱼。 他也做了一件事! ——放人! ——把王小石放在屋脊上靠着。 唐能一直是抓着王小石的,但现在放下了,他要腾出手来全力以赴,要杀了眼前这个人! 多年积压的怨恨现在已经爆发了,唐能知道唐非鱼已经把最后的杀手锏拿出来了,他也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必须把王小石这个包袱放下。 王小石的安危,他已经不在乎了,当下只有一个目标:杀死唐三少爷! 街角隐蔽处那个一直暗中偷窥的神秘高手脸上也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他原本是负责和唐非鱼一起狙杀戚少商,唐能的。 可他迟迟没动手。 在等,在观察。 似乎都不想动手,或者想再等一会出手,现在上面有五个人,戚少商,唐非鱼,唐能,杨无邪,还有任人摆布的王小石。 这五个人他都巴不得死,包括唐非鱼。 所以他要再等等,再看看。 作为方歌吟的入室弟子,如果能一举全歼这五人,那他可就不再是原来的他了。 现在他只是…… “混世蛟龙”高小上。 第16章 苍穹斗不破 狄飞惊又一次见到“朝天一棍”。 他寒眉一蹙,身子一寒。 当看到“杀人王”雷雨死后,他就更寒了,像被人用冰锥子钉在脊椎骨上,一下,两下,三下……每凿一下体内就愈发的凉,痛。 雷雨几乎是立刻就死了。 米苍穹的棍子犹如一条吞噬生命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 ——凶! 雷雨死的那瞬间,脑子里所浮现的就是凶。 他本身就是一个凶恶的人。 不凶杀不了人。 不凶不足以威慑别人。 雷雨杀过太多的人,太多凶的人,那些凶的人在他面前都凶不起来。 只有死! 所以“杀人王”不怕凶。 但他也怕失败,更怕死。 有时失败就等于死。 今天他就失败了,先输给了“一直剑魔”孙青霞。这个人也许不凶,但足够狠,还不要命。 然后又遇上“孤行大师”,这是个又凶又狠的人,雷雨之前受了伤,争不了强,斗不了胜。 所以又败,还很惨。 最后遇到了米苍穹,他是一个看上慈眉善目,温和禅定的老人。 米公公平时确实和和气气,一副你欠他钱不用还,还要继续借,不然他就很不开心的那种。 一个借给别人钱,不要别人还的人,能有多凶? 可是当他打出“朝天一棍”时,完全变了样。 他充满压迫感,使你绝望的紧压感,让你透不过气,没了魂魄。 人没气了,没魂了,那就只能死了。 雷雨就这样死了,那一棍没有悬念的带走了他的生命。最后时刻都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他遇到了凶,凶也摧毁了他。 米苍穹一出场就一棍得手。 一击必杀! 也让全场的人心惊胆颤,为之震怖。有些人甚至在那么一小会儿还停了手,止了杀。也许是米公公这突如其来的一棍带来了信心和忧心。 信心当然是给有桥集团的手下,从一开始战局就很不利,暗杀成了被反杀,包围成了反包围,死伤很惨重。 忧心却是指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人马,从困局逐渐扭转,优势开始现显,却被当头一棒。 也是当头一棍! 米苍穹开了杀戒,就不会罢手。 只见他须发飞洒,眼目含射出湛蓝的光,面容仿佛年轻了许多。 一根铁棍在空中飞舞,旋转。 棍风呼啸。 棍影幽幻。 棍劲霸道。 棍意决绝。 凶的棍,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棍不能停,米苍穹不能收手。 他知道对方的援兵在赶来,有的已经赶到,还有的都开始参与战斗了。 时间不多了。 要速战速决,不能在拖下去。 “朝天一棍”找到了蔡空心。 蔡空心和孙鱼,孙青牙是在黄楼留守准备接应的预备队。蔡追猫发出信号后,孙鱼就立即挑了一百零八公案的三十名好手准备救援。 蔡空心和孙青牙都要去,孙鱼认为黄楼必须有人留守,让他们留下。 蔡空心道:我留下万一有敌来犯,我守不住,去了也许能帮上忙。 说这句话虽有贬低自己,却是显出了胆色。 他还说了一个理由:他要证明自己。 孙青牙也道:不行,要去应该是我。 黄楼也很重要,你留下我去。 孙鱼极迅速的作出了判断。 做出了决定。 蔡空心和他一起出发,孙青牙留下,理由有三: 第一,孙青牙本来就是“绿组”的头目,也是负责楼的守备,更适合留在黄楼。 第二,孙青牙心细,善察,也是楼里的元老之一。万一自己有不测,一百零八公案需要有人接手,而他是最好的人选之一。孙鱼要为以后做打算。 第三,蔡空心有特别的才能,作为“兵器坊”黑面蔡家的弟子,多一个有特殊技能的人比多一个战力要有用。 所以孙鱼下了命令,他和蔡空心快速出发,孙青霞留守。 时间就是生命,不容耽搁,不允许耽误。 蔡空心看到“朝天一棍”时第一感觉是——空。 不是凶! 他没有那种压迫和死意。 棍子在空中舞出一道棍花,砸向了蔡空心。 蔡空心在楼里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有真才实学,为人很低调。 他和孙尤烈,余更猛,何太绝,梁贱儿称为名门五秀,他们来自不同的门派,有各自的本领。 可除了他,那四名伙伴都丧命于那次杀天行动。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幸存是因为没有去。 他很痛苦。 很孤独。 蔡空心一直很内疚,以至于内疚成了伤。 内伤。 伤心。 伤了他已空洞寂寞的心。 人是脆弱的动物,肉体,心灵都很脆弱。肉体经不起岁月的蹉跎,扛不住刀剑的斩杀。心灵更可怕,伤口可以愈合,心不可以! 心受了伤就只能一直伤下去,即使你不再伤心了,但痕迹会留在心里。哪一天你触动了,它就会引起阵痛。 心伤难愈,心病难医。 蔡空心的心病很重,他没有人可以诉说,虽然也尝试过说出来。 但没用! 他说了出来,却说服不了自己。 认为那次行动的失败,他有责任。 第一,他没有阻止伙伴的行动,太意气用事。 第二,他没参加暗杀,没有和朋友并肩作战,侥幸脱身。 他觉得这是不义,不是大丈夫所为。 是苟且偷生。 他这次积极的要求参战,口上说是想要证明自己,其实是不想逃避。 逃避内心的空虚和伤痛。 蔡空心来了,面对“朝天一棍”没有胆怯。 他也出手了,黑面蔡家擅长打造兵器,摧毁兵器。 蔡空心则不同,他会诱导兵器。 他的手势很奇怪,像是在织布,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棍子竟然停了,不再舞动。 犹如被磁铁吸住了。 米苍穹细纹密布的眼眶有些跳跃,目光更蓝了。 深深的蓝。 蔡空心用“操控演机”克制了“朝天一棍”。 “操控演机”是一种机关,可以控制武器的机关。天下兵器构造不同,相同的是都有弊端和缺陷。比如剑比较灵巧,可威力没有刀大,刀虽刚猛,攻击手段却很单一,枪虽然攻击距离长,可近身打斗很别扭。只要是武器就有弱点,可以被瓦解和操控,这技能要熟练需要不断的练习。 蔡空心这方面可是下了苦功,这也是孙鱼为什么要带他来的缘由。 他看到控制住米苍穹的棍子时,脸上飞出了一丝得意。 很扬逸的得意。 但只是那么一小会,或者说一小会也没有。 一眨眼的功夫。 蔡空心收敛了笑容,或者是僵住了笑容。 ——凶! 原先的空亦然变成了凶! 那种吞没他的凶, 蔡空心已觉天旋地转,把持不住身体。 那空中被控制的棍子,发出了声音,震耳欲聋的声响。 一种虎啸狼嚎的尖啸声。 蔡空心手已经不听使唤,乱了心神。 心乱,手乱,棍子没乱。 “朝天一棍”呼啸而至。 血,喷涌而出的血,像染坊的颜料泼洒出去。 蔡空心人被一棒打到额头,然后裂开。 除了血,还有脑叶,断骨,碎肉。 最后化成了死亡! 蔡空心终于不再空虚孤独了,也不再内疚伤心。 他死了。 或者说去找他的伙伴了。 此刻的他没有遗憾,他没有逃避,证明了自己。 他是一个重情义,有侠义的蔡空心。 有的人长命百岁,但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有的人生命很短暂,可一直活在人们心里。 棍子在空中又开始了翻滚,舞动。 孙鱼,何择钟,蔡追猫看到蔡心空毙命,心中悲痛欲绝。 他们都是楼里的好兄弟,好朋友。 特别是蔡追猫,他也姓蔡。当然就是“黑面蔡家”的人。 他身影倏然一闪,再闪,已抱过蔡空心的尸首。 蔡空心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的蔡追猫眼圈一酸,血流红了地,映红了天,也染红了蔡追猫的衣服。 孙鱼和何择钟已经杀红了眼,誓要报仇。 蔡空心是孙鱼带来的,现在他比谁都自责,真不应该让他来。 孙鱼出了枪。 屈神枪。 枪头甩出了枪花,对上了棍花。 “啪啪啪啪啪”孙鱼的枪已经被棍花压的难以招架。 米苍穹的棍子如泰山压顶般,“屈神枪”明显敌不过,已握不住枪尾。 所以孙鱼出刀。 他会使枪,更会刀法。 刀在腰间。 刀是宝刀,刀法是好刀法。 孙鱼这一刀没砍棍,而是砍人。 砍向米苍穹。 同时还有一支笔,何择钟的判官笔。 电光火石间直戳过去。 米苍穹左手中指一竖,右手食指一弹。 两根手指化成棍子。 ——指棍。 点开了孙鱼的刀,弹开了何择钟的笔。 两个人被指棍的劲力震飞。 孙鱼手腕脱臼,何择钟尾指的指骨断了。 这是什么棍法,威力如此巨大。 米苍穹的身法极其轻盈,完全掩盖了他的年龄。 他竟然出现在铁棍上! 棍子还在半空飞舞,他竟然双脚站在了棍子上。 也是沾在了棍子上,不停旋转。 犹如一个斗战胜佛般,人和棍合二为一。 ——融为一体! 在场的纷纷惊愕不已。 第一个是孤行大师,他的“疯魔杖法”也是刚猛的路子,可看到了米公公的“朝天一棍”,心里无比赞叹,单论器械的话,已经完败了。 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少林“疯魔杖法”,是从“朝天一棍”演化的。因为棍法太凶,只从棍法取了一部分,减少凶气,才编研出这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杖法。 第二个是雷无妄,他也目睹了同胞雷雨的死。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三人的交情是很厚的。虽然雷雨嗜杀,性格古怪,雷无妄也劝过两次。但雷雨不听,还是妄造杀孽。 他没有再劝第三次。 他觉得“三”等于“散”。他不想兄弟不和,为了挣执而闹僵,不欢而散。 雷无妄心痛雷雨的死,对米苍穹的棍法也心中生畏。他不确定金腰带能不能抵住这样的棍子? 不可一世的棍子! 第三个是方应看,他在远处高塔之上。看到米苍穹的棍一出场就是技压全场。脸上也有了一丝浅笑。 笑的浅到像没有笑过一样。 他悠悠道:公公的武功是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 “是的,每一次出手都好像比上一次更强,更凌厉” 说话的是身后的雷媚。 “如果你的伤心小箭对上公公的朝天一棍会怎么样”? 雷媚秀美一挑,细细的道:我这三脚猫功夫遇上公公还不是自寻死路,你也不会让人家去送死的,对吧? “调皮”方应看笑道。 可雷媚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丝波澜,一逝而消。 方应看又道:唐非鱼和高小上那边你怎么看? 雷媚思虑了下回道:如果单打独斗,唐三少爷赢面更大些,如果联手…… “说下去” 雷媚接着说道:如果联手,胜负难料! 方应看深深的吸了口气说:你是觉得戚少商和唐能会联手?就算他们合作赢面依然在唐非鱼和高小上这边吧? 雷媚微微笑道:我不确定戚少商会不会和唐能联手,反之也不确定唐三少爷和高小上! “哦?”方应看听得很认真,又问道:怎么说? 雷媚继续笑道:唐非鱼也好,高小上也好,他们彼此之间并不服气对方,也许还会暗暗较劲。所以那边的情况也许变数很大! 她的笑很媚,和她的名字一样媚。 话说得很明白,很有道理。 方应看沉思,陌声,望着远处十字亭。 狄飞惊低着头,但他也看到了远处的方应看,两人没有对视。 可他知道他看到了他。 狄飞惊动了,带着雷纯一起动。 他不能等,也不可以等。 米苍穹是不会让他等下去的。 他的目标就是雷纯。 他的棍和人一起飞向了雷纯。 可是米苍穹的去路被阻挡了,被一叠碗堵住前路。 ——饭碗。 来人正是“饭王”张炭。 他之前带着唐宝牛和方恨少穿墙越瓦,一路飞奔。本身他盗术,轻功一流。加上“反反神功”很快突出包围。 外面有两个人接应: 天机的“灯火金刚”陈笑 天机的“一气成河”何大愤 张炭把唐宝牛和方恨少交给他们,嘱咐带到安全的地方。 因为他要回去,冲进包围圈。 他不能把楼里的弟兄晾在那里不管死活。 张炭从不丢下兄弟。 唐宝牛咧嘴大喊:黑炭头,给我解开穴道,让本巨侠和你一起杀回去,把那帮狗东西杀得他们爹妈不认识。 方恨少也道:对,让我们一起去,好兄弟就是要同生共死,怎么可以你一个人去。 “对对对,巨侠好久没打架了,今天手痒痒,这再不活动活动,我这玉树临风的身材就要胖了” 张炭笑道:你们别贫了。穴道我解不开,穴位上下了毒。你们想害死我啊!放心吧,你们先回去等着,我不会有事的。 唐宝牛也道:他奶奶的熊,这小瘪三给本巨侠下毒啊!怪不得我这浑身不得劲! 方恨少知道状况说道:张炭你要当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情况不妙你就溜哦! 话音落时,张炭已杀进重围! 可他一来发现蔡空心已亡,孙鱼,何择钟受伤。也是心中怒火燃烧。 一叠饭碗打出,封住米苍穹去路。 他的碗从四面八方急打过来。 米苍穹原地飞转,铁棍舞出的棍花把饭碗一一击碎。 张炭则一记蛙跳,跳得比米苍穹更高,并且还在他头顶! 人如标枪直冲而下,一掌去拍米苍穹天灵盖。 米公公脚一蹬棍子,铁棍也飞腾而起,迎击张炭。 棍子巨大的旋转力,把张炭卷起。 可棍子眼看要砸到张炭了,突然掉头反敲向米苍穹。 “反反神功”一旁的孙鱼嘴里蹦出一句。 原来张炭利用“反反神功”将棍子的力量,方向掉了个! 这是米苍穹万万没想到的,自己的“朝天一棍”竟然被别人利用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即使张炭的“反反神功”有这个技巧,但也绝没这能力! 莫非…… “忍辱神功”这句话是远处高塔上的方应看失声说出来的。 他自己就是练这门功法,“忍辱神功”是一种需要下苦功的武学,你吃得起苦,忍的了累,就可以有突飞猛进的进步。让你的体内的潜能被诱发出来,引导出来,转化为功力。qqxδnew 方应看发觉张炭会“忍辱神功”,眼神里扬起杀意。 米苍穹吃了一惊,但马上冷静下来。左手中指戳出。 以指为棍 中指抵住了铁棍,并加力顶了回去,比之前更有杀伤力。 张炭毕竟“忍辱神功”只练了一部分,以现在的功力,可能无法驾驭这一棍。 好个张炭,八九个饭碗一甩,空中一字排开,架起一道碗桥。 他人身子倒立,双手如脚,快速按在碗上,飞快的躲开。 用手走路! 同时一个光头大汉大叱一声:大胆阉狗,吾乃赵纸龙,看我一枪。 来人正是“黑马将军”赵纸龙,他是“黑组”的副组长怎么能不来帮张炭。 只见他长枪呼呼有风,直刺米苍穹双腿。 米苍穹见张炭逃脱,心中有气。忽然又一枪扎来。 他空中双腿一错,夹住枪头。右手顺势拿住铁棍,呼的一声铁棒抡向赵纸龙。 赵纸龙想抽枪,可被夹的紧紧的。眼见一棍砸来,赶忙一撒手,抽身想退。 可赵纸龙发现自己走不了,动不了。整个人已经被米苍穹这“朝天一棍” 的棍风给吸住,动弹不得。 凶棍再临。 赵纸龙像一个西瓜一样被铁棍砸开,爆裂而亡。 一个如此勇敢的光头好汉,就这样被米苍穹一棍打死。 场景好不惨烈,让人都不忍目睹。 好凶的棍,好残暴的米苍穹。 他眼里的蓝光越来越耀目,身上的凶气也越来越浓重。 他现在犹如一个杀神,谁也挡不住他,斗不破他。 斗不破苍穹。 苍穹斗不破。 米苍穹也飞舞着他的铁棍逼到了雷纯的面前。 他这魔神般的棍子。 雷纯怎么能逃过这样凶暴的棍子? 幸好雷纯身前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一直把她护在身后。 这个人出手了。 出手惊人。 狄飞惊一出手,米苍穹就惊喝一声。 声响洪亮如钟,蔓延在夜空里。 已是子夜时分。 第17章 破局 局有很多种解释。 官署名,比如朝廷中的太子内坊局,太史局,太医局,制造局等等,都是隶属于国家的行政机构,办事机构。民间也有四司六局,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香药局,排办局,油烛局,这些都是和民间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一些地方。江湖最耳熟能详的就是镖局了,走镖,押镖,保镖,这是武林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官商士绅经常需要用到的地方。 名称,名称就是一个事和人的称谓,一个说法。如果你要去试试运气那会去赌坊,那就会有赌局。要去参加朋友的请客,就会去酒楼饭庄,那就是酒局。遇志同道合的人下棋对弈,那是棋局,还有民间一些娱乐项目都可以称为局。 风格和风向,风格就是作风,做派。这个比较抽象,形容一个人的眼界很高,胸襟很广,人品如何,一般会用局这个词。某人很有大局观,某人格局很大。风向就是势,趋势,形势。朝中局势,边疆战局之类的,天下走势皆为局。 还有一种局叫骗局。 骗局就是圈套,是暗算,是处心积虑的请君入瓮。 狄飞惊就陷入了这样一个局。 还是一个杀局。 杀局的主事人是米苍穹,目标是雷纯,或者还有他。这个局不单单为他们而设。 狄飞惊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局? 不知道,狄飞惊绝对不会让你知晓。 米公公已震慑全场,连杀带伤数名高手。 气势正旺,杀意正浓。 米苍穹的人和棍已经逼到眼前了,四面是敌,避无可避。 怎么办? 狄飞惊只能破局。 他左手手指在抖动,很明显的抖动,忽快忽慢,时停时顿。 口中还喃喃自语: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不是,这不应该是…… 竟然是“快慢九字诀”,六分半堂前总堂主雷损的成名绝技。 身后的雷纯露出了微笑。 她笑的很纯,比纯更纯。 做为雷损的养女,当然知道这是雷损的功夫。但在狄飞惊手里使出来,她一点不意外,还意料之中。 狄飞惊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他只琢磨别人。任何事情发生在“低首神龙”身上都变得很合理。假如不合理请记住他叫狄飞惊,那样就会合理了。 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狄飞惊,因为他总是低着头,你看不到他,他却可以窥视你的人,透视你的心。 雷损对狄飞惊的信任,看重。还不够解释他会“快慢九字诀”吗? 他的“快慢九字诀”对上了“朝天一棍”。 米苍穹须眉拂动,目光里有惊,有凶,也更蓝了。 惊的是对手的出手总是让人措手不及,颇为惊讶。米公公当然不会小看狄飞惊,这个人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危险人物。 但“快慢九字诀”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所以他要用凶压过狄飞惊,只见铁棍在空中划出一道让人有些眩晕的棍花,扫向了他。 棍子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既然挡不住,就困。 但是“朝天一棍”被困住了,被一股更诡异的真气牢牢卡住。 这股真气来自于狄飞惊的手指,那似弹琵琶的指尖。 米苍穹大喝了一声,弹出了右手的中指,一推棍尾。 铁棍马上发生了颤动,并发出锐耳的声响,像一头没被征服的野马脱缰而出。 奔放,狂躁,野性十足。 同时颤抖的还有狄飞惊的手指,抖动得更加剧烈,还夹带着嗖嗖嗖的摩擦声。 米公公的棍子仍旧被困住,与此同时狄飞惊的鼻孔缓缓淌出两道血痕。 他的脸很干净,血色更加显得艳丽。 很美。 绝美。 一个人流血都那么惊艳,那也就只有低首神龙了。 远处的方应看的面色又不那么自然了,特别是看到“快慢九字诀”时。他的杀意又起,一股无名的杀气涌出。内心坚定了要对方死的意念。 狄飞惊是人才,大才。可这样的人竟然不为他所用,不为有桥集团效命。这是方应看不愿意看到的,不想见到就杀掉。 不是他的人,就可能是敌人。现在不是,以后也许会是。这次的局本来的目标之一就是狄飞惊。对六分半堂来说,雷纯有号召力,魅力,魄力,很多人愿意心甘情愿的为她卖命,甚至是送命。 雷无妄是,惊涛公子吴其荣也有可能是,狄飞惊应该就是。 可她是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再有本事,也是徒劳无功。很多事她做不了,或不方便做。可狄飞惊不同,能力好,实力强。六分半堂里里外外都是他在调度,安排,打理,经营。 有了狄飞惊的雷纯才更具威胁,有了雷纯的狄飞惊也越有存在的价值。 所以这两个人都要死,这样杀人放火金腰带,惊涛公子,雷动天都不具备首领的资本和条件。六分半堂群龙无首,定然大乱。方应看就可收拾残局,将其收编入有桥集团,为其所用。 这个道理米苍穹当然也知道。 于是他仰天,大笑,左手中指一指。 以指为棍,直接打向雷纯。 这一指棍,指天一棍,棍又从天而降。 米苍穹看准了雷纯是软肋,至少在战斗时是一个累赘。 雷纯不会武功,怎么能挡住这一棍。 狄飞惊正和铁棍苦苦相持。见雷纯遇险,顿感危机。 没有人可以帮忙,雷无妄被胜玉强,余好之两人夹攻,他们可是方应看侯爷府的“五虎贲”,都是难缠的角色。雷逾和孤行大师激战正酣,也脱不了身。 张炭其实是一个援兵,虽然他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可他和雷纯有交情,至少和雷纯是朋友,又是侠义心肠,断不会见死不救。 他也的确来救了,但被一个太监拦住了,一拦就拦住了。 一个年轻的太监,长得像女子一样的俊俏太监。 他,白,嫩,细,润。 就是这样好看的太监挡住了张炭,好看的人不代表好对付! 他就是“五虎贲”之一的小李公公。 张炭无法突破他,小李公公只封住张炭,却不出手。 他的双手始终互相拢于衣袖之中。姿势平衡,步伐灵动。 小李公公就像张炭的影子,你去哪,我就跟到哪,甩也甩不掉。 即使张炭用了“反反神功”也没有效果,还是死死的贴着他。 小李公公用了一种身法,江湖已经失传的身法,或者暂时没有人用过。 “形单影不孤” 据说这种身法只有孤独的人可以练,要练成就要绝对的寂寞。 可谁能做到绝对,做到极致呢? 小李公公练了,他当然是个孤独的人。五岁进宫被净了身,成为阉人。欲望是何物他真的不知道,等他懂了也体会不到了。每天除了本本分分当好差,就无所事事。然后他就练功,起初只是为了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他没有任何嗜好,不爱说话,也没朋友。 他足够寂寞,孤独,所以也练成“形单影不孤”,成为一名高手。 ——寂寞高手。 其他人也帮不上手,雷一,雷意,漠北神,林哥哥再苦战。金风细雨楼也连损两名高手,在悲痛之中。何况孙鱼,何择钟受了伤,也没理由帮。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还是敌对的状态,确实没必要趟这浑水。 以前是,现在是,未来还是。 于是狄飞惊的右手动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就完全改变了形势。 他嘴里喊了声:破! 米苍穹的指棍已然打不下去了,有种更强大的真气钳制住了指棍。因为他被困住了。 米公公的铁棍被困住,人也被困住。 而狄飞惊只动了下右手,平淡无奇的一动,就把狂猛的米公公给制住了。 米苍穹的面色突然一片苍白,毫无血色。身上的凶气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年迈浓郁的老人味,官袍被汗水染湿。 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苍老,迟暮,枯萎,没有生息。 “你这是……” 狄飞惊的嘴角,耳际都流出了血,更多的血。 他冷冷道:“快慢九字诀”的第十诀。 狄飞惊竟然在雷损“快慢九字诀”的基础上领悟出第十诀,这是雷损都没做到的,可他做到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之后的第十诀。 第十诀叫“破”。 狄飞惊要破局,所以他使出了“破” 米苍穹此刻不但被困,还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折磨。他的骨骼吱吱呀呀的像要被折断,皮肉则隐隐欲裂。 一种无形的力量,带来破坏的力量。 米苍穹可不想被破坏,破坏了他的雄心壮志怎么去完成,路还没走完,命怎么可以丢了。 米苍穹朝天,大吼,一声。 惊雷般的吼声,又是一棍。 米苍穹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打出一棍,用吼声打出一棍。声浪犹如晴天霹雳形成一股劲气化成一棍,砸向狄飞惊。 狄飞惊无奈抬首,举目,出刀。 ——“眼刀”! “音棍”对上了“眼刀”。 “轰”的一声,米苍穹已飞身落在远处,一手扶住路边一颗老槐树喘着气。 树是老树,人是老人。 他虚弱,还受了伤。 他中了一刀,“眼刀”。 狄飞惊呢? 他脸上,身上,四肢都是伤。 狄飞惊为了保护雷纯几乎强顶了那一棍,他比米苍穹伤得更重,皮外伤还在其次,心脉被震伤。如果不是“快慢九字诀”困住了米苍穹,让他无法全力一击,“眼刀”化解了“音棍的大部分劲力。”恐怕…… 他不敢想下去,他害怕恐怕。 雷纯被声浪卷起,整个人在空中摇摇欲坠。 幸好张炭眼疾手快,运起“反反神功”几十个饭碗飞出,在雷纯周围护了一圈。米苍穹那一棍虽大部分力量被狄飞惊接下来,可仍有些余势未止。现在都被张炭的饭碗抵消,挡住。 狄飞惊强忍伤痛,长身而起,一把搂住雷纯,飘落到一侧。 米苍穹骤然出了手。 他已经恢复了,或者已经不管恢不恢复了,机会稍纵即逝。 狄飞惊已经伤重,独木难支。 刚刚还力竭气衰的米公公又流露出凶气和杀气。 他手中铁棍再次飞舞起来,打出朵朵棍花,煞实好看。 狄飞惊一手挽着雷纯,顺势把她推到身后。 他俊秀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雷纯俏丽曼妙的玉姿。 他死也不能让雷纯受到伤害。 他要保护她。 在那一刻狄飞惊知道他对雷纯的感情:这就是爱,刻骨铭心的爱,至死不渝的爱。 他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那是就是同归于尽。 现在的状况要战胜米苍穹二成的把握都不到,但是有六成以上的信心和他同归于尽。 米苍穹一死,最大的威胁没有了,敌人的阵脚也会乱。而且他听到一种仙乐飘飘的掌声和惨叫声,那个掌声是“惊涛公子”的“活色生香掌”。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很接近了。雷无妄,雷逾,张炭等人就可以把雷纯带出去。 别人不能,雷无妄一定能。 死也要带雷纯出去。 他也会这样做。 狄飞惊计算了所有可以能想到的可能,只要拼掉米苍穹,雷纯就可以活下来,安全的离开。 他死。 她活。 值得! 对狄飞惊来说值得! 狄飞惊笑了,从没笑的那么畅然,这样舒悦。脑海里浮现出雷纯抚琴弹音时清丽的容貌,出现他偶尔和雷纯在对弈时她凝神静气的模样,还想起她在院子双手捧着飘落雪花的倩影,再或是…… 美好的回忆是短暂的,也没有时间给他慢慢回味。 不过在那一刻他是幸福的。 最后可以守护着她,可以为她而死。 狄飞惊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扬起了右手。 用“快慢九字诀”,雷损的武功保护他的养女,雷纯。 ——真好! 一只玉手按住了狄飞惊扬起一半的右手。 “你要活着,六分半堂要你活着” 说话的是雷纯,声音很轻,很细,但很清晰。 狄飞惊突然发现了一个人。 不,应该是五个人。 其中四个人东西南北各站一角,如四大天王般巍巍矗立。 刚猛,刚勇,刚强,刚毅。 用这四个词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可重点却是中间的那个人。 他一身蓝袍,骨瘦如柴,面无四两肉,目光炯炯。 狄飞惊捂着胸口,神情激动的说:你来了,雷堂主。 雷堂主就是二堂主雷动天,另外四人就是雷如,雷有,雷雷,雷同。 雷动天一拳一掌,干瘦的拳,枯瘪的掌,已轰出了他的“五雷天心”。 米苍穹棍劲不减,棍力不收。 “轰”的一声巨响,雷动天微微的晃了一下。 米苍穹站在原地没有动。可铁棒已被震起,以不规则的滑行速度和角度,撞击到路边的一户人家。 只见整栋土砖墙垣被轰塌,扬起的尘土弥漫四处。 雷动天也不禁低喝了声:好棍法。 米苍穹发呆似的站着,佝偻着老迈的身子,显得很落寞,落没。 他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雷动天来了,就没有机会再杀狄飞惊和雷纯了。 而周围有桥集团的人也都自顾不暇。 一个微胖的书生,一边擦着汗,一边挥动着他的掌,已经杀了进来。 惊涛书生吴其荣,当世六大高手之一。 还有一个背琴执剑的人,衣衫沾血从同福客栈走了出来。 “一直剑魔”孙青霞。 而漠北神的无法无天也攻破了“舒云手”余木诗的防线。 “摩云手”金小鱼也好不到哪里去,温梦成已带队打散了他的人马。 “小追命”胜玉强,“小穿山”余好之,本来和雷无妄势均力敌。但金腰带的两个亲信雷一,雷意赶来后,就相形见绌了。 孤行大师现在是真的孤行,一个人对着雷逾和六分半堂的手下。 场中其他有桥集团的人,也被孙鱼,何择钟,蔡追猫给清理干净。 “剑六十四”已经跑了,他是刺客,不是战士,刺杀失败不跑才怪。 小李公公和张炭两个人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不动手,只动脚。 大势已去,败局已定。 米苍穹知道现在已无力回天了,雷纯,狄飞惊一个没死。六分半堂损失了“杀人王”雷雨,“旱天雷”雷俋。金风细雨楼损失了蔡空心,赵纸龙。可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设的局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叹了口气,身子一纵,拾起墙根处的铁棍,飞掠上房,两个闪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米苍穹一退,其他人哪还有心恋战,且战且退,很快就撤走了,大家也不敢去追,怕有埋伏。 十字亭四周留下了不少尸首,鲜血也覆盖了整个街面。 只剩下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孙青霞,温梦成,孙鱼,张炭,何择钟,蔡追猫等人已聚拢在一起,不敢放松。 对面六分半堂高手如云,狄飞惊,雷无妄,雷动天,雷逾,漠北神,但也都是受了重伤,尤其是狄飞惊和雷无妄。 双方剑拔弩张,隐隐有杀气流动。 “谢谢”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雷纯,她又道: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我不希望双方之间再有什么争斗死伤,至少今晚别再有人丢了性命。 狄飞惊也道:我们现在互相动手,恐怕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而且马上官兵,捕役就要来了。 孙青霞看了看张炭,张炭点了点头道:我没有意见,双方各自把自家人的尸首带回去。 孙青霞也说:本不该死那么多人! 狄飞惊也回道:是啊!本来不该死人的。 雷纯又道:为什么要死人啊。 温梦成道:还耽搁什么,一会官府就要到了。 说完他让孙鱼几个开始清理战场。而六分半堂也整顿伤病,尸体。 不消一会功夫,双方的人马也都散去。 孙青霞和张炭则去追戚少商,杨无邪他们了。温梦成则带队先回象鼻塔。 六分半堂也有雷动天断后,其他人往总堂开拔。 夜深,人亡,血映月。 月寒,魂哭,月照血。 第18章 设局 方应看此刻的心情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不爽。 昨天在折虹山上,他和一众高手联手弑父后,心情是大爽。 因为他翦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也就是他的义父巨侠方歌吟。 方应看害怕他的原因有三: 第一,方歌吟是当代巨侠,江湖地位可谓登峰造极,一声号令必有诸多英雄响应。 第二,他是方歌吟的义父,教他武功,传他爵位,有恩于他,这种亲情恩情已经转化为一种阴影,笼罩着方应看。 第三,方应看在得到山字经,忍辱神功后,武功已突破到另一个境界。如果说有人可以在武学上打败他的,可能只有巨侠方歌吟了。 故而昨天折虹山一战,让他心情特别的爽。很快制定了今晚的这个局,想一鼓作气把金风细雨口,六分半堂彻底打垮。 虽然他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事。 可他不愿等,不想等,讨厌等。 虽然当时米苍穹有过一些异议,可方应看等人并未在意。 天下无敌的巨侠都杀了,还在乎戚少商,雷纯,狄飞惊之流? 看着计划失败,方应看默不作声,依然负着手,静静的默立着。 他是领袖,面对失败要表现的沉着,冷静,有涵养。最少面子上要那样做,里子如何别人也看不到。 有两个人赶来见方应看,一老一少。老的有些狼狈,少的很轻松。 任劳任怨。 两人恭敬的揖手行礼,也不说话站在一旁,等方应看开口。 方应看淡然的问:戚少商,王小石那边怎么样了? 他的局还没完,还是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唐非鱼,高小上那边得手,计划就是圆满的,杀了戚少商,王小石,京城的白道势力就失了主心骨,没有继续抗衡的资本。 没了龙头的龙,一样任人宰割。 任怨道:派人去看了,一有消息马上会回来禀报。 “谁去的”? 任怨回道:刘季仁。 “刑部“午夜鬼捕”刘猛禽的胞兄”? 任劳也称赞道:是,侯爷好记性。 方应看又道:神侯府有什么动静? 任怨回答:二十七画生说,看到无情出了府。 方应看眉头一皱,又道:相爷那边可有调动? 任劳回道:龙八和“八大刀王”的兆兰容在附近,另外孙总管和多指头佗带了一队人去了红楼。 “红楼是谁在”? 任怨回答说:雷卷! 方应看沉吟道:孙总管恐怕捞不到什么油水。 任怨说道:戚少商把雷卷放在那,谁去都很难讨得便宜。 方应看微微笑道:看来戚少商也是聪明人,也会设局,有点意思! 任劳也不忿道:侯爷太给他脸了,这种狡诈之徒,成不了气候。迟早被侯爷收拾了。 “他现在不还是没被我收拾,也成了气候吗”? 任劳说:他是垂死挣扎,这种贼人和侯爷作对,以卵击石,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这么看,敌人在没倒下之前都是要予以重视,正视。你在致对手于死地,对方也一样想尽办法反击。戚少商的确该死,可他没那么容易死,反而会要我们……! 任怨话说完了,却没有把死字说出口,他忌讳,更知道方应看忌讳。 任怨会拍马屁,但不是一味的拍马屁。他也很会办事,也会看人。方应看不是那种只爱被人奉承的人。他喜欢聆听,让别人提意见,有用的意见。喜欢办事能力强的人。他是首领,循循善用,采言纳议是最基本的素质。 方应看笑道:不错啊,小怨。任劳你要和你师弟多学学。 任劳也忙应声道:侯爷说的是,师弟说的有理。 任怨则道:承蒙侯爷夸奖,受宠若惊。师哥也是一片衷心,憎恨那贼人,想为侯爷分忧,出力。 任劳盯着任怨看,心中想这师弟却有很多地方值得学习,何日能赶上他。 方应看晒然道:好好为我做事,定亏待不了你们。 任劳任怨揖手叩谢。 此刻又走上了一人。此人一身锦衣,头顶玉冠。身材修长,紫面红须,有儒雅之气。 那人也恭恭敬敬的行礼道:给侯爷请安。 方应看一听声音,微笑道:居士,你来啦! 那人也忙回道:现在来叨扰侯爷,实属不该! “何事”? 那人小心道:小人来,是想来把剩下的账结一下,虽然米公公和我们“杀杀人,眨眨眼”算是老朋友了,可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 任劳有些生气道:事情没办成,就想来要钱? 任怨也道:“加钱居士”你这要账的速度可真的是天下第一啊! 原来这个人就是杀手组织“杀杀人,眨眨眼”的总管“加钱居士”钱守衣。他原先做过道士,走过江湖,后来加入了杀手组织。因其能言善辩,比较会打交道,而成了组织的总管,负责收钱。 江湖上传言不要欠“加钱居士”的钱,他背后的组织是惹不起的。 钱守衣忙笑道:两位刑部大爷也别动怒,小人也是跑跑腿,收收账,赚的是辛苦钱,别和我一般见识。 方应看道:任劳任怨,别为难居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钱守衣也唯唯诺诺的道:侯爷果然识大体,做大事的人,前途无量。 方应看也客气道:哈哈,居士好会说话。以后我还有很多事要依仗贵组织。媚儿付钱! 话是对身后的雷媚说的。 钱守衣满脸堆笑说:多谢侯爷,只是这次行动,我们也损失了两个好手,这是不是……加点钱,安抚下他们家里人。 “有理,媚儿多加三成给居士” 雷媚很利落的拿出一袋金子交给了对方,钱守衣小心的接好,粗略的看了看数量。满意的收好,谢了赏就匆匆离去。 方应看则还是背负着手,望着天,若有所思。 也许是在期盼唐非鱼会有好消息。 ********************************* 唐非鱼现在的心情也是两个字:不爽。 非但不爽,还发火。 怒火,歇斯底里的那种。 他面目狰狞,身上渗出了杀气。 唐非鱼像只蜥蜴一样趴在房顶,左手手掌按在房瓦上,伤口的血慢慢的淌了出来,整个左臂绿色再慢慢褪去,渐渐显出了本来的肤色。 可杨无邪看到更奇怪的事,唐非鱼四周的屋瓦在逐渐变成绿色。而且这绿色还在扩散,往四面辐射开来。 那是毒,绿色的是他手臂上的“青霉”真菌,犹如潮湿洞穴里的苔藓开始蔓延开来,已有几丈多远,还再不断侵蚀。 “青霉”竟然生长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有些不可思议。 戚少商和唐能一样也发觉了,如果要形容他们现在的内心可能也是两个字:见鬼。 唐能定了定神说:那真菌有毒,不可以碰。他在以血喂“青霉”,也是再喂毒。 说完他脚跟一踢,把王小石踹下屋顶,另一只脚已打出暗器。 数十块屋瓦急射唐非鱼,同时他也飞了出去,右手一张,一枚铜钱打出。 唐非鱼跳起来,右手一散,也打出了他的“冰分八路”,应该是十六路,可能还要多。 “冰”射向了唐能,戚少商,杨无邪。 又毒又急的“冰”。 “叮叮咚咚”冰撞在瓦片上,互相坠落。可有一块瓦片裂了开来。原来是被那一枚铜钱撞碎的,瞬间炸开成碎砾,如雨点般打向唐非鱼的喉咙和左手。 唐非鱼身子凌空,像个陀螺一样飞旋,利用回转力把碎砾弹开。毕竟对手是唐能,也是用毒高手,他的暗器还是不要碰到自己为妙。 戚少商见“冰”飞来,剑花骤然绽开,剑光快的肉眼已跟不上。 只听到剑风,还有碰击声。 “注意脚下” 杨无邪大喊道。 戚少商也定睛看到绿油油的一片真菌也到了跟前。他翻身而起,往后倒翻,几个跟头避开几丈。 杨无邪也不轻松,他一伸手脱下轻衫,凌空一抖,一卷,把“冰”包裹起来,顺势一甩。脚下也不慢,急退十几步让过“青霉”。 只见杨无邪的衣衫也化开好多窟窿,好厉害的毒。 唐能此刻并不放松,斗志昂扬。心里只想杀了唐三少爷。绕到他身后,左手一甩。 唐非鱼以为又是暗器,忙急旋着身子。 然而并没有什么暗器,唐能只是甩手,空甩了一下。 空甩一下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对,有作用,他本就没想打出暗器。只为吸引唐非鱼注意力,帮另一个出手。 ——那人就是戚少商。 一道剑影,一道剑气,一道剑光。 影似鬼魅,气如利刃,光像什么? 光淡淡,清清,凄凄,像一首诗,写出了意。 剑意。 剑意绵绵,寒寒,冷冷,如一副画,浮现了韵。 韵味浓浓,依依,痴痴,又成了剑,剑就是剑,戚少商的剑本来就叫: ——痴! 戚少商曾经痴过,恋过,亡命的岁月里看尽人间冷暖,尝遍了世态炎凉。和孙青霞的逃亡不一样,“一直剑魔”本来就是一个浪子,浪子是不在乎身在何处的。戚少商不一样,他是事业心很重的人,帮雷卷建立了小雷门,自己一手撑起了连云寨,现在又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他渴望一个稳定的环境,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他是内心坚强的人,他的剑法更坚定。 他刺出了决绝的一剑,痴心不改的一剑。 剑刺唐非鱼,这是关键的一剑,因为地面上的“青霉”越来越多,意味着唐非鱼周围的地盘越来越大,他又是打暗器的高手,可以远距离进攻。 而戚少商不行,他需要近身,太远剑气的威力有限,对唐非鱼这样的高手更是不足为惧。 唐非鱼被唐能的虚空假射分了分神,要命的一剑就来了。 唐三少爷是谁,怕过谁,如果那么容易被放倒,就不是唐非鱼了。 只见他空中虽然在旋转,不能闪躲,但右手伸出一抓。他心想:老子的手可是不怕任何兵器,你这是白费功夫,拿了你的剑,你就是没牙的老虎。那就只剩唐能是个麻烦。 可是,但是,并不是。 戚少商那剑刺的是一个东西,不是人,刺人未必有用。 刺东西就难说了。 刺的是一枚铜钱。 唐能的那枚铜钱。 铜钱被剑尖一刺,一分为二。半枚铜钱直射唐非鱼的咽喉,另半枚斜弹他的左臂。 杨无邪一旁也看清了怎么回事,唐能第一波攻击,用屋瓦进攻唐非鱼。不管他是躲,是用“冰”格挡,还是用身体去吸住。那枚铜钱都一定是击中那块瓦片的,所以瓦片一定会被炸开,然后铜钱被折射上了半空。唐非鱼再用身体弹开瓦片碎砾时,那枚铜钱到达空中顶点,失重往下坠落。唐能之所以绕到唐非鱼身后,虚打了一下。确实是为了分他神,第一,让他在空中不要下来,继续旋转。第二,使他忽略那枚铜钱开始下落。第三,为戚少商创造机会刺出那一剑。 戚少商的剑根本就是刺那枚已经坠落下来的铜钱。 铜钱一分,为二! 唐非鱼发觉已经来不及,距离那么近,半枚铜钱已到面前了。 ——见鬼! 这就是他现在的心理活动,没想到被算计了,唐能和戚少商竟然能打出这样的配合。 他们给他设了个局。 就像之前他那样设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非鱼这次是真感觉到生命危险了。 真的死了,怎么高官厚禄,怎么做天下第一?老子还没活够,还没快活够,要继续活,继续快活!能杀老子的人还没生出来,老子的命自己做主! 我命由我不由天! 心想到此,唐非鱼低头,张嘴,一咬。 他竟然用嘴去咬住了半枚铜钱,可左肘被另半枚铜钱打中,嵌入肉里,打碎了手肘骨关节。 唐非鱼右手一拍,格开戚少商的剑身,嘴里一吐,半枚铜钱反射回去。 唐三少爷的反应太快了,不但死里逃生,还要绝地反击。 戚少商见一道疾风袭来,身子往后一倒,头一仰,那半枚铜钱险险的从鼻尖蹭过,打掉了头上束发的幧头方巾。 杨无邪急忙大叫:楼主,下面。 戚少商哪能不知下面大片的绿色“青霉”,这沾上哪还能活。手腕一转,剑刺房顶。身子也借剑尖撑地的惯性,用力往后一荡,飞出数丈。 唐非鱼左臂被打残,痛入心肺。可依然凶悍,见一击不中,正欲前冲追杀戚少商。 一道疾风呼啸的急打他的左臂。 发暗器的是唐能,第一次虚打后,又弹出一枚暗器。 一颗鼻屎。 唐非鱼哪敢怠慢,身子一斜,惊险的避过。 可这给戚少商争取了片刻喘息,他身子也趁势掠下房顶,上面已经绿压压一大片,没有落脚之地。 就在戚少商还未落地之时,某个人终于出手了。 他从一开始就伏守在下面,不动声色,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之前不动手一方面他和唐非鱼并非一心,乐的看他笑话。一方面也没有机会,几个人都在房上,位置不太好。戚少商和唐能一直交替进攻,始终有一个似乎不愿同时出手,他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发觉有另一个人暗中伺机而动。何况还有一个杨无邪在帮戚少商压阵。贸然暴露可能反中对方的圈套。 但现在机会来了,不管戚少商有没有防备,他都有相当的把握。一旦杀了戚少商他可就厥功甚伟,名动天下了。方应看必重赏于他。 不,是巨赏!他可以扬眉吐气,平步青云,他要当官,要当大官。 当了官就有权势,有了权势就有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他不想再当一个江湖人,江湖人每天风餐露宿,刀口舔血,不稳定,不安全,不舒适。 他也不要再做“乱世蛟龙” 高小上出手了,他左手拳,右脚腿,使出了“花拳绣腿”。 “花拳绣腿”并非花架子,假把式。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功,可能比唐非鱼的暗器还要可怕。 戚少商人在空中,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视线,挡住了视角。 他确实没有发觉暗处的高小上,如果发现了,也不会选择往这里退。 他又进入另一个死局,杨无邪发现有另一个杀手时已经鞭长莫及了。 戚少商空中的姿势很优雅,很帅气,可这救不了命,他感觉到了“花拳绣腿”的逼近。 耍帅是救不了自己的。 他没有办法,只能任其宰割。 然后,“蓬,砰”两声闷响。 高小上已退出几丈远,口里吐了口血。 同时还有一个汉子也踉踉跄跄,身子被震出十几步,嘴角也溢出血。 戚少商安然落地,很潇洒,很淡定,好像完全没有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感觉。 散发落在眉间,朦朦胧胧的遮住了他明亮的眼眸,样子有些冷,还有一些傲。 高小上眼睛狠狠瞪着那个人,那个汉子拍了拍手,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此时唐非鱼从上面蹿了下来,他鹰展急扑,扑向戚少商。 同时高小上再次出手,拳化腿,腿变拳,也攻向戚少商。 本来他想独享功劳的,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现在也不能再有其他心思了,先和唐非鱼联手拿下戚少商才是正事。 那名汉子也出了手,出拳。 不知道他怎么出的拳,从哪里出拳的,反正就是出了拳。 那汉子和高小上又互拼一下,各自退开。 高小上几乎站立不稳。 那汉子也是摇摇晃晃。 一旁的杨无邪失声道:挫拳。 而唐非鱼呢? 他的目标只有戚少商,杀了他任务就完成了。今天不能空手而归,方应看那里不好交代,没脸交代。 他看到戚少商在笑,笑的很冷傲。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那种表情。 一道剑光滑过,出剑的人不是戚少商。 因为那不是戚少商的剑法。 那是一种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的剑法。 只见一个干干净净,纯纯朴朴,可可爱爱,又有些好玩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剑或者是刀。 ——挽留! 唐非鱼怪叫一声,一条左臂被齐肩斩断,他飞身跃上屋檐。大量的血从断臂处喷涌而出,样子窘迫悲惨。 一边的唐能几乎不敢自己的眼睛,大声道:王小石,你怎么解开穴道的? 王小石有些疲惫的说:他帮我解的。说完看了看那个汉子。 唐能转目一扫那人道:你是那个茶楼伙计? 那个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是的,不过我之前不是伙计。 “我叫顾铁三” 戚少商问道:你就是诸葛先生说的那个人? 顾铁三笑而不语。 戚少商不语一笑。 第19章 败局 唐三少爷从没败过,更没想过会败。 他出身名门,被长辈们寄予厚望。连唐门的主事人唐尧舜都对他赞誉有加,竟管生性歹恶,骄纵跋扈,手段狠毒,也引起了唐老太太的不满。可依然在武林中有名望,有地位。 今天他败了,一败涂地。 唐非鱼左臂被王小石的”凌空销魂剑”斩断,失血过多而让他脸色惨白,力不能支。“青霉”也开始不再蔓延,缓缓的收缩,汇聚到唐非鱼身边,蚕食着满地的血浆。他身上的覆盖的“青霉”在褪去,作为宿主很显然已经控制不住真菌了。 现在唐非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跑跑跑跑跑。 不跑必死。 戚少商,王小石,唐能,顾铁三,杨无邪现在要杀他并非难事。特别是师弟唐能,一定会致自己于死地。 心念至此,拔腿就跑。 他右手一摊,“蓬”的升起一道白烟,迅速扩散,形成了一道烟墙,然后飞身急逃。 唐能反应最快,因为他最迫切的要杀唐非鱼。也顾不上戚少商,王小石他们,身子一纵追了过去。 唐非鱼的那道烟墙当然是有毒的,唐门奇毒“又见炊烟”可不是谁都敢碰的,现在只求阻敌断后,拖延对手。 唐能也知道这毒不好惹,左手一推,袖子里吐出点点晶莹剔透的珠状物体。 是水珠,夜晚空气中的露水。 化万物为暗器的唐能一早就在空气里收集了大量的水汽,运用内力凝结成威力巨大的暗器。 密密麻麻的水珠打散了“又见炊烟”的毒烟。一部分的水珠急射唐非鱼的后背。 唐非鱼右手往后一甩,又散出了“冰”。 水珠纷纷被黏在了“冰”上,失去了劲力。 唐三少爷已到一座高楼之下,和唐能有段距离。 他负伤,可生存的意志很强。 戚少商看着唐非鱼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对,不是唐非鱼,是另一个人! 但见楼阁上一道身影飘然而落,犹如月下嫦娥,身姿仙妙,让人神往。 是一个女子,似明月披肩,浮云为裙,面若桃花,乌黑的云鬓上插了一朵白色的花,更显绝代风华。 戚少商不禁一惊,这不是之前自己用剑刺灯借火时惊吓到的那位女子。 怎么是她?她又是谁? 唐非鱼正疯狂撤退时,也冷不丁遇到一个这样的女子挡住了去路。 也顿感惊愕,可他心想不管是敌是友,挡我者死。 忍着剧痛,右手一扬,三支阴毒狠辣的“冰”直射那位女子。 王小石远处一见也惊呼道:姑娘,快躲。 唐能似乎好像明白了什么。 戚少商,杨无邪想救,但也鞭长莫及。 顾铁三一刻不松懈的盯着高小上。 这女子悠悠的转身,撑开了一把伞。“冰”撞击在伞面上立刻消融了,这伞竟然可以轻松化解唐非鱼的“冰”。 然后她又悠悠的转过身来,云鬓上那朵小花已然不见。 因为这朵花已经绽放开来。 花朵竟然开在了唐非鱼的喉咙上。 唐非鱼眼珠子突出,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整个人陡然静止不动,喉管处发出“咔咔咔”的声响,白色的花也被渐渐染红。 真是一朵死亡之花。 在场众人更看得撑目结舌,看到让人惊悚的,甚至想呕吐的场景。 唐非鱼身体开始弯曲,不规则的扭曲,右腿翘起,再翘起,一直弯到脖子。右臂反搂自己的腰,扭到肚脐,手掌的五指前后凹凸。左腿自膝盖往旁边弯折,而他的脖子慢慢的往背后拧,脖子的皮已经被勒挤的一条条深痕。 唐非鱼感到脊椎骨开始一节节的断裂,脑门上血管也暴张开来。 他中毒了,他想咬舌,可发觉动不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唐非鱼慢慢的看到了唐能,他原本在身后的。可他现在的脖子已经缓缓被扭曲到背后,他的手脚,全身的肌肉已经被挤压,扭曲,折弯得不像一个人。 “杀……杀……我……” 话是对唐能说的,眼神里充满绝望和哀求。唐能真的很想要唐非鱼的命,可现在看到他被这样的折磨,心里虽然恨但开始有些不忍。犹豫中不知该怎么做。 那女子轻笑道:唐三少爷,你也有今天,你怎么对唐瑶的,我就十倍替她讨回来。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 唐非鱼咽喉的那朵花不见了,多了一个血洞。 唐非鱼死了,倒于血泊中,死于剑下。 此时的他渴望死,快点死,不要被这样折磨,死就是他最后的心愿。 出剑的人是王小石。 “你”! 那女子狠狠的瞪着王小石道:要你管闲事? 王小石还是那么敦厚的样子,也感叹道:让他解脱吧,何必这样让他煎熬! 女子道:你懂个屁! 王小石微微笑道:我只会放屁,从来不去研究屁。 那女子眼神仿佛要撕碎王小石一般,让王小石被看得也有些发怵。 “唐仇,够了” 说话的是唐能。 原来这女子就是“小雪仙”唐仇。 唐仇冷笑道:唐能,你不是也想杀他? 唐能抠了抠鼻子道:我是想他死,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也不想他死前受这样的罪。 唐仇笑道:都一个个装善人,唐非鱼这种恶贯满盈的人就该痛苦的死,他在折腾别人时怎么没有这种仁慈。他对唐瑶做的事。还有唐雨桐,你也忘了? 唐能大声喝道:闭嘴,不许你提她。 唐仇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说:哎哟,发火了,你怎么要杀我吗?你现在杀得了我吗? 唐能正色道:我和你没有仇,不想杀你,可我不许你提她。 “没用的男人”唐仇说完瞅了瞅王小石,瞄了瞄戚少商。又补了一句道:一群没用的男人。 戚少商被说得无语,王小石也哑口。 杨无邪打破僵局道:敢问唐女侠为谁所用?六分半堂?蔡相? 唐仇冷冷道:我不是什么女侠,我就是我。六分半堂什么货色,也配?蔡太师想用我,可本姑娘暂时没兴趣! 杨无邪道:那我们就不是敌人! 唐仇说:也许现在不是,以后是呢?我不高兴,谁都是敌人。我喜欢仇恨,让别人有仇恨! 王小石叹了口气说:何苦呢? 戚少商道:何必呢? 唐能跟了句:又何苦,又何必呢?qqxδnew 唐仇细眉一挑,冷冷道:真的是一群蠢男人。 她接着看着唐能说:唐能,劝你还是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这里不适合你。唐门也别回去了,那种地方和老鼠窝没有区别,好好去四处走走,学学唐飘! 唐能回答道:我有我的理想,我不想就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唐仇笑道:你有一辈子吗?还不好好珍惜时间?算了,和你说也是对牛弹琴。我走了,就不打扰你犯蠢了。 唐仇说完话,倏然人影一晃,湮没在夜色之中。 让后所有人都盯着一个人看。 “乱世蛟龙”高小上。 高小上也知道,现在自己一个人没有任何机会,在场的都是高手。 他抱拳道:得罪了戚楼主,我也是无奈对你下手,要你死的是方小侯爷! 戚少商哂笑道:那我还应该原谅你了? 高小上道:原谅倒不用,但希望能让我离开。 戚少商道:我有拦着你吗? 高小上看了看顾铁三。 顾铁三莫名道:看我干什么?我也没拦着你啊! “那我可以走了”? 戚少商说道:请便! 高小上很谨慎的后退,慢慢的退,人影也消失在阴影中。 杨无邪飞身到王小石身边关切道:没事吧? 王小石淡淡笑道:让杨总管挂心了,没什么大碍! 戚少商也踱步过来对着王小石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唐能则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有些疑问。 王小石说道:什么疑问? 唐能望着顾铁三说:我在王小石的穴位上下了毒,你是怎么解的?为什么你会没事? 顾铁三耸了耸肩道:的确你的毒很厉害,不过还好我的手够粗够厚。你的毒被我用内力吸了出来,解开了穴道。没有这双手恐怕我也死了。 说完摊了摊手掌,只见一双普通的手掌。除了比别人宽一些,肉多一些,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戚少商也道:恐怕除了铁手,也就只有你敢这样解穴了。 顾铁三笑道:铁捕头在,断然没那么费劲,他的内力,加上一双铁掌百毒不侵。 王小石笑着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悠然说:你也太谦虚了,我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今天没有你,恐怕我也难活了。 顾铁三点头微笑。 王小石转脸对唐能说:我还要谢你。 唐能有些诧异,忙道:谢我?我可是绑你的人。 王小石道:第一,你没有伤害我的两个朋友。第二,我也没死,你没有杀我。顾师兄虽然给我解了穴,吸了毒。可时间太久,一部分毒散开。幸好你下的不是剧毒,我也花了很久才用内力把余毒逼出来! 唐能摸了摸脑袋,也无奈道:这是你走运。 “错了” 唐能疑惑道:我错了,错在哪里? 王小石正色道:并不是我运气好,是因为我有那么多好朋友。朋友越多,越好,你的运气自然就好了。 说完他看了看戚少商,杨无邪,顾铁三。 顾铁三道:我也是你朋友了?我可和你做过对,还要杀你? 王小石坚定的回答道:是,你当然是我朋友。能相聚在一起,就是朋友。 顾铁三沉默不语。 唐能则不语沉默。 戚少商则说道:诸葛先生的局设的好,顾兄弟也是身手好。不然今天的输赢还真很难预料! 杨无邪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小石头的穴道已经在茶楼就被解了。 戚少商回答道: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才知晓。 唐能插话道:是不是我把王小石扔给你时,那刻他告诉你的? 戚少商点了点头,王小石踮了踮脚。 唐能又追问道:那之后你们都是在演戏? 戚少商回道:也不能算是,但我心里多了一份把握。目的还是要救他。 唐能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也被蒙在鼓里。 戚少商笑道:你不蒙在鼓里,又怎么会和我全力联手对付唐非鱼? 唐能抓了抓脸,他是个多动的人,多动可以让他的神经出于一个亢奋的状态,对一个暗器高手来说,神经反射的敏捷度要求是很高的。 杨无邪又发问:唐少侠,你又为谁所用? 唐能看了看杨无邪道:我?我只想为能用我的人所用?我还喜欢用人! 杨无邪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把小石头带回京城,也没有加害于他。所以金风细雨楼还是要谢谢你,我们记下这个情,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杨无邪知道唐门弟子的厉害,特别是唐能,他还有所保留。这样的人如果成为敌人无疑是可怕的。杨无邪想要拉拢他,至少唐能目前来看不是蔡京,方应看的人。这样的人可以成为自己人最好。假如唐能心气很高,想法更深,不容易笼络。那最少先表明态度,维持一个好友的状态,这样也不至于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敌。 杨无邪一直都是那种决战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的人。他思考的问题太多,忙的事物也繁杂,这几年他也有了白发,添了皱纹。 他的心血,精力,青春都奉献给了金风细雨楼。 唐能略微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朋友,也不会交朋友,我喜欢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戚少商说道:人都需要朋友,没有朋友的人什么事都办不成,做不了。 唐能叹声道:也许吧。对了,我想我该走了! 王小石忙问道:你要走?去哪? 唐能笑道:你们这几个人在,我不走还被你抓不成? 戚少商徐徐道:你日后要当心,今晚你可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唐能也应声道:看来我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大麻烦。也许真该听唐仇的离开京城,不过我还是想再碰碰运气。 杨无邪说道:不管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金风细雨楼。我们的大门对朋友永远敞开。 王小石也接着说:你不是一个坏人,应该走正确的路,哪怕那条路充满荆棘。 唐能眼珠一转也道:那么我们就江湖路短。 “有缘再会” 戚少商说话时总是那么悠然自得,气定神闲,他喜欢放松的状态。 唐能也一纵一跃,不见了踪影。 场内就只有戚少商,王小石,杨无邪,顾铁三。敌人,或者似敌非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走了。 戚少商转头看向顾铁三说道:无情说,诸葛先生想让你加入金风细雨楼。 顾铁三回道:师傅元十三限,几个师兄弟都死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没有立足之地。诸葛师叔找我谈过,问了我的想法。 戚少商道:你有什么想法。 顾铁三凛然道:我想活。蔡京那里是回不去了,他也容不下我。师傅的死我也看清了他的为人。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会毫无情面的抛弃掉,甚至置于死地。 王小石也愤然道:这个祸国殃民的奸相,真后悔那天我没有一箭射死他,为天下除掉这个首恶。 戚少商又道:所以诸葛先生把你推荐给我,也是你自己的想法吗?金风细雨楼的敌人很多,六分半堂,有桥集团,蔡京等一批朝廷奸党。未来的斗争会很激烈,很残酷,可能会有牺牲。 顾铁三也说道:师傅,师兄弟死后,我和死也没什么区别,惶惶不可终日。诸葛师叔对我说,男儿应当志在报国,何况你有一身本领,就这样荒废了,岂不可惜。 戚少商说道:那你决定加入我们了? 顾铁三回道:我还有地方可去吗? 杨无邪说道:我想你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 王小石道:对呀对呀,顾师兄你应该来金风细雨楼和那么多英雄好汉干一番事业,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戚少商悠然道:你已经是这个地方的人了。 顾铁三有些激动说:你那么信任我? 戚少商回道:我不相信你,又怎么会让你加入? 顾铁三笑道: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说” 顾铁三有些难为情的说:我希望每个月能有个十两银子,因为偶尔我也想买点酒喝。 戚少商看了看杨无邪。 杨无邪说道:说真的,如果你要多过十两的话,可能就给不起了。 说完微微一笑,戚少商淡淡一笑。 顾铁三看着他们哈哈大笑。 王小石是整个人跳了起来笑! “嗖嗖”两道人影蹿出,来人正是孙青霞,张炭。 张炭一见王小石并无大恙,心中大喜道:小石头,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一定逢凶化吉。 王小石也高兴道:张炭,我怎么会有事。我们可还要一起喝酒呢! 孙青霞虽没见过王小石本人,但也略知一二他的事,互相点了点头。 孙青霞来到戚少商和杨无邪这边。 戚少商说道:你又受伤了。不过你受伤了,估计对手比你还不好受。 孙青霞笑道:我只受伤,死不了。 杨无邪问了十字亭那里的战况,孙青霞也一五一十的说给戚少商和杨无邪听了, 戚少商听到损伤了不少楼里弟兄有些沮丧。 杨无邪则道:大家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万一有桥集团,官兵来了,又有麻烦了。 戚少商一声令下,所有人也急忙整装出发。 月色下六条人影,有的健步如飞,有的穿房越瓦,有的似白鹤长空,有的游蛇般穿梭街巷,有的在楼阁间如履平地,还有人用饭碗在走路。 一群有抱负的侠客们在追逐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梦! 第20章 残局 方应看,雷媚,任劳任怨也离开高塔在回府途中。 刘季仁已经回来禀报,唐非鱼已亡,戚少商,唐能,高小上等人,不知所踪。他并没有目睹整个过程,所有发生的事他一无所知。 因为途中他被一个人耽搁了,那个人和他寒暄了几句,又和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公事。刘季仁当然没这份闲心,更没那个时间聊公事。 可他还是被耽搁了,以至于没有及时赶到现场。 拦住他的人是无情,也只有他能拖住刘季仁。 方应看听了没有责怪刘季仁,而是匆匆赶回府中。 回到侯府方应看遇到了已回府的米苍穹和高小上。他先让所有人洗漱更衣一番,然后立刻去“拾舟堂”集合。 他要设宴,要庆功。 方应看此时要摆酒设宴是有他的用意: 第一,今晚的行动可以用惨败来比喻,损失了唐非鱼,三大刀王,这都是有桥集团的家底。而对手虽有死伤,但未伤筋动骨,主要的刺杀目标无一得手。现在大家心情都不畅快,有的还受了伤,挂了彩,有的也没有立功而心绪不佳。所以方应看要整顿士气,稳定军心。他是领袖,领袖就要有担当,要给队伍信心和希望,那没有比一场酒宴来的更鼓舞士气的了。 第二,他现在需要重新评估一下敌我的态势,要应对下一步怎么走,有所部署。方应看要及时的听取意见,方略,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失败并不可怕,刘邦经历了很多败仗,最后还不是建立大汉江山,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吸取教训和改正,还有就是会用人。让大家趁着刚败后的清醒做一次总结是很有必要。 第三,酒宴原本就安排妥了,也是为了行动成功而备下的。总不能因为失败浪费一顿上好的酒菜,酒要喝,菜要尝,日子还是要过。 “拾舟堂”很大很豪华,厅堂的中间主位摆放了一张花梨大理石的桌案,后面设有六块玉石面紫檀木包嵌的屏风,周边雕刻的一圈祥云,走兽,花鸟,做工精美。中间则刻了一首曹操的短歌行诗句。 两侧各布置了一排红木的桌椅,桌面铺盖了一层上好的锦缎,摆放了雅致玉壶酒杯,青花瓷的盛菜器皿。四周雕花的浮窗配上轻纱曼帐,墙上挂的也名人字画。云顶上檀木做的梁架挂着数盏琉璃灯,显得通亮,气派。堂正中铺着整块的邦国进贡的地毯,绣着侍女图。 方应看换了一身红色云龙纹绛纱袍,头戴紫金通天冠,腰束金玉带,配饰玉佩,锦绶,右侧挂着血河神剑,脚踩一双皮靴。 方小侯爷玉面,红唇,白齿,眉目如画,气宇轩昂,一身的贵气。 左手边首座是米苍穹,接下来一排是司监余木诗,内监金小鱼。“五虎贲”的小李公公,“红袍老怪”何申红,二十七画生,余好之,胜玉强。 右手边首座是“乱世蛟龙”高小上,后面依次是何十三横练太保,孤行大师,“绝神君”陈九九九,任劳任怨,刘季仁,“雷公电母”雷日,雷月。 方应看起身举起酒杯说道:这杯酒我敬诸位,今晚有劳大家了。话完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忙起身揖手敬礼,方应看也招呼大家就坐。 他又倒了杯酒说道:今夜行事失败,皆我之过。还是操之过急,有些方面思虑欠妥,筹备不够严密,望大家切莫怪罪,损失了不少好手,我心甚为愧疚。 大家哪敢怪罪,就是怪罪也是放心里,纷纷安慰方应看。 第一个说话的是孤行大师,他是直性子,不做作的人。堂内气氛之前沉闷,他照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享乐比什么都重要。 孤行大师道:侯爷过于自责了,贫僧之见那帮贼子不足为虑,一时侥幸而已。下次未必那么走运,我定让其不得超生。 方应看略有心安,孤行大师并没受到挫折的影响。笑道:大师是大才,有大师辅佐,本候甚为高兴! 孤行大师抹了抹嘴,敬酒道:侯爷抬爱,贫僧感激不尽,定尽心效力! 孤行大师这一表态,气氛似有活跃。 任劳说道:侯爷何等尊贵,戚少商等人终究是草莽,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迟早有他们好看的。 胜玉强用块鸳鸯手帕擦了擦手,接话道:说得是,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都是江湖人,侯爷朝堂上,圣上面前都是有分量的红人,不可相提并论。 他们两个也急于表态,任劳是要扶住方应看这棵大树的。他和任怨出道是在“笑面刑总”朱明月手下当差,羽翼渐丰后投靠了蔡相,进一步得势。现在又转而为方应看效命,他们得罪的江湖人不在少数,刑部内的风评也不好,特别是朱明月,蔡京对他们吃里扒外很是不满,所以要表现的积极一点。 胜玉强则是怕,他害怕方应看。怕差事没办好,被怪罪。怕话没说好,被斥责。他本也是江湖人,因有些娘里娘气的很不受人待见。他爱穿绣着鸳鸯图案的衣服,武功也是鸳鸯连环步,鸳鸯戏水掌,鸳鸯双栖镖。胜玉强只想在侯府好好讨口饭吃,故而很怕做错事。 方应看笑而不答,伸手示意喝酒。 任怨说道:我担心这次之后,六分半堂会与我们为敌。 这是方应看今天听到的第一个意见,也很需要考虑的一个意见,他道:小怨,那你觉得会怎么样? 任怨道:不好不坏。 “哦?怎么说?” 任怨回道:不好的是我们和六分半堂的梁子是结下了,“杀人王”雷雨是核心成员,如今死在我们手上。雷纯,狄飞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至少不会像以前那么相安无事。不坏的是,今天一战金风细雨楼实力不减反增,势力之盛恐怕六分半堂也有所顾虑,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变得更紧张。毕竟六分半堂是蔡相暗助的,两帮之间一直都是敌对状态,雷纯也怕被戚少商吃掉。这样他们就不会联手对付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任怨锁了锁眉道:小侯爷应该去蔡相那里去走动一下。蔡相的敌人也是金风细雨楼,我们有共同的对手,有些事可以先放下的。 方应看笑了笑,有些邪魅,称赞道:不错,你说的有道理。 “可金风细雨楼也有神侯府这个靠山” 说话的是高小上,他之前把和唐非鱼的大概经过和方应看说了。不过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没说,虽然大部分是实情。但在唐非鱼的死上,他有责任。至少他出手有点晚,和唐非鱼也有些争功的意思,还没有尽全力。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去拼命。 方应看点了点头道:的确,戚少商能做大也是因为有诸葛正我和四大名捕的扶持。那师哥看,又该如何应付? 高小上也恭敬的回道:岂敢让侯爷这样称呼我,叫我小上就好了! 方应看道:师哥不要见外,我们本来就是师兄弟,这样叫亲切些,我也舒服些。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现在唐非鱼已亡,这府中司马的位置空缺出来。不知师哥是否有意代之? 高小上本来也是志在朝堂,想为官。一听心中窃喜,忙谢道:承蒙厚爱,我寸功未立,岂敢僭居此位。 方应看摆了摆手道:师哥过谦了,你当此位再好不过,如还要推辞,就让师弟难堪了。 对方应看来说高小上不是一个高手那么简单。方歌吟不在,他可就代表了“金字招牌”,这可是一笔很大的家业,他需要高小上和他的势力。拉拢他是自然而然的。 高小上也喜笑颜开回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谢侯爷的抬举。 “叫师弟,你我之间不用客套” 方应看又急忙问道:那诸葛正我,四大名捕…… 高小上说道:门里还有诸多事恐怕需要我去料理,也顺便为师弟物色一些能人,到时就不惧四大名捕之流。何况师傅的灵柩还是要回去安葬。 方应看也回道:确实门里需要师哥去安顿一下。对了,我义父的尸骨可找到了。 眼光看向的是余好之,话自然也是问他的。 余好之有些惊慌回道:方巨侠的尸体没有找到,连他的佩剑金虹剑也没发现。 方应看神色一紧,高小上脸色一变。 “怎么会找不到”? 余好之胆怯怯的道:侯爷赎罪,在下已加派人手去寻了,想很快就会有眉目! 方应看厉声道:这事要先办,你现在就去办,不要耽搁! 余好之忙领命,匆忙离开酒宴。 方歌吟的尸首没找到,这是一个坏消息。说明他生死未卜,仍可能活着。虽然方歌吟身中多种剧毒,身负多出致命伤,还从悬崖跌落,常人恐早死千遍万回了。但他是方巨侠,是侠中之侠,如果有奇迹发生并不奇怪,因为方巨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方应看皱着眉沉思,手中的酒杯也放下了。 高小上则安慰道:我看师傅无生还可能,毕竟他受得伤,中的毒没有一处是能逃过去的。也许尸体跌落在山涧某处,或被野兽叼走。师弟不必担心。 方应看一听也稍作宽慰,也忙又道:大家喝酒,无事无事。 一个女人突然说了话,说话的不是雷媚。雷媚因推脱身子不舒服,故此没来参加酒宴。声音来自何十三横练太保。 “恐怕“金字招牌”内部有些人不服高司马吧” 何十三横练太保当然不是她的名字,只是这个绰号太过于响亮,让大家慢慢遗忘了她的名字。 她小眼,蒜鼻,大嘴,厚唇,皮肤黝黑。论相貌恐怕实在有些粗陋,可谁都不敢小看她。何十三横练太保和方歌吟是有私交的,所以“金字招牌”的事她知晓不少。 她吞了口酒又道:方邪真,方过桥可都对你有成见,方巨侠的死也许会追查下去。 高小上笑道:方邪真在洛阳池家,方过桥虽然在“金字招牌”有些影响,可我一样可以把他排挤出去。方家这块招牌以后一定会挂在侯爷府。 方应看瞄了一眼何十三横练太保道:我知道你和义父私交不错,他老人家过世你我都很悲伤。 说罢用衣袖抹了抹没有泪的眼角。 何十三横练太保忙回道:侯爷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既身在侯府,自然是侯爷的人,凡事必然一条心。方巨侠殒命也是他的劫数,人已逝无需太多伤怀。我也是想为侯爷完成大事,也光耀门楣。 方应看笑道:如此甚好。 何十三横练太保又道:只是江湖上很多势力依附于神侯府,金风细雨楼,洛阳王温晚,风云镖局龙放啸等人,高司马如能整顿“金字招牌”,“血河派”,“万古长空帮”,“反骨帮”,“负负威望门”,那是最好。可其他势力也想染指京城这块地皮,侯爷也应该想法拉拢,收买。 方应看笑道:什么方法最有效? 何十三横练太保说道:权势,能给他们权势的人。 方应看淡笑,举杯敬向何十三横练太保。 “这鱼有点淡” 说话的是“摩云手”金小鱼。 方应看回转头来问道:何意? 金小鱼也回过神来似的,说道:侯爷恕罪,鱼一时吃到嘴里感觉有些淡,故脱口而出,在下失态。 金小鱼是宫中御膳房副监司,他天生味觉极佳。就拿鱼来说,他只要尝一口就可以知道鱼是什么时候捕捉上来的,什么时候杀的,什么时候下锅的。 方应看见金小鱼有些奇怪,便又问道:金监司有话但说无妨,我看你绝不是脱口失言,必有深意。 金小鱼沉吟道:假如把金风细雨楼比作一条鱼,方小侯爷会如何把它钓上来? 方应看沉思道:下饵,而且是香饵。 金小鱼又道:不对!有的鱼是不会主动咬钩的,就算咬了也会捶死挣扎。 方应看很认真的说道:愿闻其详。 金小鱼用筷子戳戳鱼肚子说道:要钓大鱼,就要逼它出来。下饵等其上钩,不如断水逼它出来。金风细雨楼这条鱼能逐步壮大,和江湖这大水塘密不可分。要击垮他们,就要先断去他的江湖关系和影响。没有这些外应,自然戚少商就坐不住了。 方应看又满意的笑了,金风细雨楼能做大,近的有象鼻塔,发梦二党,天机组,碎云渊,小雷门,桃花社,好汉社,连云寨,远的在江湖上也有用心良苦社,感情用事帮,不平门,风云镖局,爱管闲事院,试剑山庄,正道堂,扶危救困教,蓝天白云一家亲这些武林的势力为金风细雨楼摇旗呐喊。攘内必先安外,要先一一翦除其羽翼,最后就容易铲除了。 方应看击了击掌,马上进来一群面容姣好,身材婀娜的歌姬,舞娘,纷纷陪侍在座的人饮酒。 孤行大师最不客气,左抱又搂的,任劳,何申红,刘季仁也素好这口,顿时眉飞色舞。不过还有一个美少年,这个当然是为何十三横练太保准备的,她喜欢年轻俊俏的男子。 方应看也面露喜色,对一旁的“绝神君”陈九九九道:神君有何高见? 做为侯府三司马之一的绝神君地位是不低的,方应看也很看重他。 陈九九九高声道:侯爷,我的脾气你多少知道些。我没读过什么书,文绉绉的那套不会。高见低见,我是没主见,我只知道侯爷让我做什么,我就照做。让我杀谁就杀谁。除了一身本领,也没什么长处,只会为侯爷分忧。 旁边正搂着美少年的何十三横练太保讥笑道:你这大老粗,心里小九九可多了。 陈九九九怪眼一瞪道:你这婆娘,看到小白脸就满口胡言,我哪有什么小九九。我对侯爷赤胆忠心。 方应看忙劝酒打圆场。 “拾舟堂”内只有米苍穹嗑着花生米,喝着酒,一言不发,看上去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方应看当然察觉到米苍穹的反应,看出他心里不畅快。今夜的行动本来米苍穹是有些反对的。他觉得刚刚联手诛杀方巨侠,马上布局对付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些仓促,不合时宜。结果也的确不那么完美,或者说很糟。 而米公公本来至少能诛杀狄飞惊,也算有所收获,最后被雷动天,吴其荣给搅了局,心中自是懊恼。 所以他很郁闷,忿闷,胸很闷。 方应看举了酒杯,也亲自走到米苍穹案前敬酒道:米公公,今日劳苦功高,技惊四座,当记头功。 米苍穹也忙起身,恭敬回道:折煞老奴,折煞老奴,侯爷请回座,请回座。 方应看转身就坐,淡然一笑道:今夜米公公如此安静,不知有何见教? 米苍穹剥了一个花生在嘴里“咔吱咔吱”嚼得绕有味道,苍老的手扪了扪黄白的胡须。 然后望着方应看徐徐道:进宫! 方应看有些疑惑的问道:进宫? 米苍穹很肯定的说道:对,进宫。 “何意”? 米苍穹很严肃的说道:王小石可是逃犯?唐宝牛,方恨少可是钦犯? 方应看恍然大悟道:公公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王小石等人虽然被救,可他们都是逃犯,按法要予以惩戒。若当今圣上开了金口,恐怕诸葛正我都难以保全他,何况金风细雨楼这帮绿林。 米苍穹默默的喝了口酒。 方应看脸上洋溢出得意之色,又道:还是公公想的周全。我毕竟年轻,资历,经验尚浅,有时性子也急,沉不住气。以后还需公公多多提点。 米苍穹也肃然道:小侯爷过誉了,既然现在已经是残局了,那就要用心把残局收拾妥当。 方应看笑道:公公说得是,今天大家不醉不休。待我明日进宫面圣回来,再设宴庆祝。 众人纷纷附和,互相推杯换盏,喜闹调笑。 第21章 这个楼主不太冷 戚少商等人到楼里已是丑时,他让大家先治伤,休息。 杨无邪带王小石,孙青霞去了白楼。 白楼是金风细雨楼的资料库,也是杨无邪住的地方,更是王小石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当年王小石和白愁飞初入楼里,他就对白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被这里庞大的文档,资料收藏所吸引。王小石很勤奋:练功,看书,美食,学习,玩,都很在行,都下了功夫。 白愁飞也重视白楼,但更喜欢红楼。红楼代表了武力,权力,统治力。白愁飞有野心,有手段,激进且积极,还有贪权。他的性格决定了选择——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戚少商来到了红楼,他要见两个人,张炭带顾铁三先去安顿下来。 戚少商换了一身衣服,束发洗面。他爱干净,在乎仪表,此刻如果邋里邋遢,衣衫不整去见人,不如就别做人了。 何况他现在是一楼之主,群豪的首领,破破烂烂的不是被人耻笑,一个领袖没有领袖的样子,怎么做老大? 所以戚少商要整理下去见人,人已经在大厅侯着了。 一个是雷卷,一个是温梦成。 一个小雷门门主,一个梦党党魁。 温梦成恭手道:戚楼主,都还顺利吗?王小石可好? 戚少商点了点头回礼道:温老放心,人我安全的带回来了,让杨军师带去白楼,看看伤势。 温梦成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千斤重石也落了地。王小石对发梦二党有恩,温梦成和花枯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自从菜市口一役,王小石胁迫蔡京之后,开始和温柔,方恨少,唐宝牛,何小河等人逃亡了。期间也听闻遭遇方应看,神油爷爷的追杀,后有传闻遇上唐门的人被挟。十分担忧他的安危,也派出不少弟子出去打探皆无果。 终于盼到戚少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 戚少商微笑道:温老回来时可有遇到麻烦? 温梦成忙道:碰到一些麻烦,回来路上遇到了龙八和“八大刀王”的孟空空,兆兰容。幸好舒无戏及时出现,我们也得以脱身。 戚少商点头道:这个幸好应该是诸葛先生的安排,神机妙算,布置精心。 温梦成也赞同这个说法。 戚少商又看了看雷卷道:卷哥,你也定然没什么麻烦,有麻烦想必也被解决了。 雷卷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病入膏肓的样子。光看外表很难想象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失神指”雷卷。 尽管是夏天,他还是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毛裘,把消瘦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苍白没有生气的脸,配上黑色没有活力的毛裘,身上散发出一股死味。 雷卷低沉的嗓音说道:你托我的事不会不办好,孙收皮和多指头佗在附近出现过,不过很快撤了。 话说完雷卷就咳嗽起来,嗓子里传出嘶哑,力竭,吃力的声音,伴随着费力的低喘。 戚少商眉头一皱道:卷哥,让你受累了。 雷卷两点鬼火似的目光扫了下戚少商道:原本我该和你一起去的,我们一直是并肩作战过来的。 戚少商也有些感动道:不管我们是不是携手抗敌,心都是共进退的。 雷卷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又执念太深,不然…… 话没说完雷卷又咳嗽起来,戚少商忙轻拍他的后背。 一旁的温梦成道:今夜这一闹,恐怕有桥集团誓不罢休,你要早做打算。 雷卷沙哑道:这帮阉人,怕他作甚! 戚少商思忖了下道:温老,最近大家可能要行事小心些,对手可能已经开始想如何对付我们了! 温梦成也赞同道:可王小石,唐宝牛,方恨少这三人怕是躲不过去? 戚少商回道:当务之急要办的就是这事。 温梦成问道:要我怎么做? 他心里知道王小石虽然暂时救下,能不能保下还另说。蔡京,方应看定会借此追究。所以温梦成在等戚少商应对的法子,他也相信他会有法子。 做为群龙之首,他必须要有法子。 戚少商道:我需要温老,花老在京城街头巷尾吹吹风,散布消息。发梦二党在京师的根基深,人脉广,各行各业的影响力大。 温梦成有些狐疑道:散布什么样的消息? 戚少商坦然道:就说王小石是被蔡京冤枉,陷害的。蔡京谗言献媚,怂恿皇上大兴土木,从江南调运花石,奇珍异宝,组织纲船运往东京开封府,他利用花石纲之机自行营私,虚瞒妄报,大肆搜刮民财,大部分的花石纲其实都流入了他自己的腰包,成为私产。并且大兴修茸自己的“甲第名园”,甚至还动用禁军兵卒参与修建居第。王小石就是知道了他的贪赃欺君的秘密,凭一腔报国忠君之心,想要揭发蔡京。奸相恐事败露,故而欲将其除之,并按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行加害。 温梦成扪须细细的品味了一番。 戚少商又道:消息散布一定要广,要在百姓间引起议论,声势越大,越容易成事。这些丑事本来就是蔡京一众奸党平日时常为之的,百姓早有怨言,疾苦。言论一开,定能传遍京城。这样先给王小石壮了声势,给奸相一个下马威。后面就需要诸葛先生在朝中斡旋了。 温梦成大笑道:好计,妙计。只要相信的人多了,假的都可以变成真的,舆论上先有利于我们。何况蔡京一伙本来就是祸国之贼,这坏事也没少干,翻出来他也不好收场。戚楼主果然成竹在胸。此事你放心,我和花枯发必全力以赴。 戚少商淡然一笑道:温老谬赞了。这也是我和军师商量下来最可行的法子,但仍需大家促成此事。 温梦成又道:唐宝牛和方恨少怎么办? 戚少商道:就说此二人已伏诛。他们犯得是杀头的罪,揍得是当今天子,恐过不了这关。只能先说他们死了,然后把二人护送去边关,暂避风声,等日久事过再做打算。只是他们要苦熬一段时日。 温梦成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这二人干了我等都想干的事,我甚为钦佩。如需安排,尽管开口。 戚少商笑道:客气客气。 温梦成也道:那事不宜迟,我就赶紧和花枯发去着手此事,告辞。 戚少商回道:有劳诸位了。 温梦成走了,戚少商看了一眼雷卷。 雷卷沉声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戚少商晒然道:三成,诸葛先生那边能顺利有六成。 雷卷的眼神依然是那么冷,他整个人也很冷。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浑然天成的寒,让人不敢靠近,不愿亲近。 但只有戚少商懂他,知道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雷卷在小雷门说一不二,讲义气,重情义,铮铮铁骨,内心宽厚。 雷卷帮过戚少商,也救过他,还不止一次。戚少商离开小雷门时,他们有过分歧,有过争吵,雷卷认为好兄弟就应该在一起。后来连云寨顾惜朝内乱,戚少商受冤,被叛,断臂,流亡,朝廷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雷卷是第一个力排众议,竭尽全力来帮他的人。他放弃了权利和财富,雷门的地位和声望,全力拯救戚少商,一起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因为雷卷从来都把戚少商当兄弟,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戚少商心里明白,但很少说。他不知道怎么还这份恩情。 还不了,还不起。 雷卷还是冷冷道:如果六成恐怕不够,对面是蔡京,有桥集团,六分半堂。他们什么事都敢做,都做的出。 戚少商也回道:是啊,所以我还需要一些助力,一些人的协助。 雷卷冷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和人一样阴冷,戚少商也是一个很冷傲的人,但和雷卷一比就显得不那么冷。 ——至少这个楼主不太冷。 戚少商笑道:卷哥,我要你好好休息。 雷卷道:休息对我来说既奢侈也浪费。 戚少商悠然道:可你还是要休息,因为我需要你,一个好的你! 雷卷没有说话,他在咳嗽,戚少商又关切的轻抚他的后背。 “卷哥,好好养养身子” 雷卷也感叹说: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骨。你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雷卷离开的很快,因为有人来了,他不愿多打搅戚少商办事。 雷卷从不给人添麻烦。 他只给别人解决麻烦。 来的人是杨无邪,他安顿好王小石后就急着来见戚少商。 因为他们还有大事要谋划,有些细节仍要商榷。 杨无邪带来了一份信,信是王小石写的。 写给皇帝的信。 既然王小石要揭发蔡京,当然要上书,上书就要有书启,信筏。王小石按杨无邪口述写了封信。 戚少商看了看信,把信塞回信函里交给杨无邪。 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杨无邪道:我立刻派人把信送到神侯府,呈交给诸葛先生。 戚少商道:要派可靠的人去。 杨无邪说道:让宋展眉和朱大块儿去。 戚少商道:很好。 “扫眉才子”宋展眉是“鸽组”组长,负责消息传递。朱大块儿是“牛组”组长,武力派,能打。这两个组长去送信太可靠不过了,当然这份信很重要。 事关王小石的生死。 杨无邪说:发梦二党的事可嘱托? “已妥” 杨无邪又道:可能你还要去见个人,让此事更有胜算。 戚少商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杨无邪说道:因为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至少对她来说还不是。 她是指一个女人,其实也代表一群人。 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女人,当然是青楼烟花女子。每日暮落月启时恰恰是她们最忙碌的时候。她们也要吃饭,也要生存,每天伺候那些三教九流的男人来换取钱财度日。 她们并非自甘堕落,却又迫不得已。有些女子也是出生宦官书香门第,只因官场沉浮,受了牵连才委身于此。也有寻常百姓家的清白女儿,或因家道巨变,父母亡故,无所依靠,被拐卖到娼馆,窑子。 其实也都是一群苦命人。 戚少商说道:她是谁? 杨无邪直截了当的说:白牡丹,你应该去见她,她可以帮上大忙。也只有你能去,能说动她帮这个忙! 戚少商嘴角上扬,挤出一丝傲笑。 杨无邪又道:她的话可比那些朝廷大员管用的多,这点你比我清楚。 戚少商悠然道:那我是非去不可了。 杨无邪道:非去不可,不可不去。 戚少商又问道:那你呢? 杨无邪回道:我也有事,我也要去见几个人。 戚少商心里知道王小石的事光靠发梦二党,诸葛先生是不够的,至少不够稳。一个是民间,一个是朝堂,但还是缺少一个皇帝身边的人。 皇帝身边人自然是宫内的,皇后,妃子,太监等。不过宫外也有圣上的身边人。 宋徽宗赵佶这个皇帝有艺术天赋,书画,音律,马球,蹴鞠都很在行。也许有艺术细胞的人,对女色的瘾也会大。他有过五位皇后,四位贵妃,二十七位嫔妃,其他有封号的女官百余人。 可他不满足,不过瘾,把手伸到了宫外。赵佶还特别设立了一个官署机构叫“行幸局”,这是一个专门为皇帝出宫偷香猎艳的部门。主要负责侍从,联系青楼,帮皇帝遮掩,善后的事宜。 赵佶的荒淫无度,贪享玩乐,甚至还去青楼雨露均沾,大展龙威。所以民间也称他为“青楼天子”。在众多女子中,徽宗又对白牡丹李师师青睐有加,欲罢不能。 所以戚少商一定要去会一下李师师,而他也猜到杨无邪应该是去见孙三四,赵元奴几个皇帝也会去行幸的人。 所以戚少商也没问,也不方便问。毕竟都是去见特殊的人,没什么好问的,问了显得唐突,尴尬。 戚少商也道:那诸葛先生那边,还有其他地方就有劳军师费心,还需小心。 杨无邪也领命匆匆离开,戚少商身形一跃,已上了庭垣,又是一纵身,掠上屋檐,急行而去。 只见他白衣飘飘,月光下似雪莲一般。 很美 很傲 不冷。 他内心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冷的人。 ********************************* 诸葛先生一直在等消息,也一直在和清瘦上人下棋。 棋局一直没有悬念,诸葛先生输! 虽然清瘦上人棋艺高,但在对弈过程也感到诸葛正我在忧虑。 诸葛先生安插了顾铁三这枚棋子是起了很关键的作用,授意舒无戏,无情出去走走,也为金风细雨楼省了后顾之忧,可这不够。 远远不够。 诸葛先生依然很担心,对于王小石的事他还是有所忧虑。 他是诸葛正我,不是诸葛亮,会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即使诸葛亮也不是神,也是凡人,也有错用马谡这样的失误。 消息来的很快,送消息的人是宋展眉和朱大块儿,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有王小石的信。 看完信的诸葛先生笑了,笑的像个孩童。 笑的很灿烂,很顽皮,也很无邪。 他手一抹,把棋局搅乱。清瘦上人忙急声道:你怎么耍无赖啊?你这都没棋了,要输了。 诸葛正我摸摸肚子道:算我输,算我输,你这老道急什么! 清瘦上人也看出事情很顺利,笑道:你这盘小棋输了,那盘大棋该是赢了吧? 诸葛正我定神道:哪有什么大棋,只不过侥幸罢了! 清瘦上人一脸倦意道:行行行,那既然事情都办妥了,那贫道有些乏了,该去歇息了。 诸葛正我忙道:不,棋还没下完,你还要陪我接着下。 清瘦上人略有些狐疑道:什么意思?敢情你还不是葫芦里卖药,是水缸里卖药? 诸葛正我喝了口茶笑道:道长请用茶。 清瘦上人道:别卖关子了,到底要下什么棋? “进宫面圣” 清瘦上人略思索了下,端起茶细细的品。 品的慢,品的缓,品的意味深长。 “你这是要先一步来个恶人先告状” 诸葛先生笑道:怎么我变恶人了?不过有的事要先去和圣上奏请一下,这样会稳妥些,也主动些。 清瘦上人笑道:原来你想好王小石的退路了,确实你在皇上面前要说说话。你的话他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诸葛先生又道:你也要和我进宫! “我”? “对,你也要去” 清瘦上人不解道:你是太傅,又是皇上的恩师,你去面圣最好不过。可我一个老道去作甚? 诸葛先生道:当今圣上为人你也知道,这几年他效仿先帝真宗,热崇道教。大兴土木造道观,建地宫,修神像,设道会。还自称是青华帝君降世,豢养林灵素,王仔昔,张怀虚,玉鉴真人等一批道士,修真炼丹,斋仙祭神。所以你去宫里给我敲敲边鼓,打打圆场,会事半功倍。 清瘦上人沉思不语,其实他进过宫,见过皇帝,也下过棋。去年淮南西路旱灾,清瘦上人也徇徇巧诱,说玉皇大帝考验宋徽宗,看他这个人间皇帝当得如何,施不施仁政,爱不爱子民,劝说皇帝要把握这个机会,玉皇大帝则会降圣显灵,让宋徽宗日后可以位列仙班,寿与天齐。当时赵佶一听来了兴趣,马上下诏从国库里拨了银子去救灾。 清瘦上人虽然在这事上是哄骗了皇帝,但也实属无奈。他虽修道,但一生正直,论道不敛财,开化民意,扶危济困。在民间,和道友间威望极高,非林灵素,王仔昔等欺世盗名之流可比。 他的名望皇帝当然是知道的,所以诸葛先生要他也一起进宫,为的就是从其他方面说服皇上。 清瘦上人思定,叹声道:唉,你的茶果然不能白喝的,既然如此贫道就和你走一遭吧。 诸葛正我大喜:有劳道长,不管事成与否,都不忘此恩情。 清瘦上人也道:好了,你我就别客套了,我们何时进宫? 诸葛正我道:现在就去! 清瘦上人道:此刻丑时,是不是太早了。 诸葛先生笑道:不早不早,刚刚好。我们的圣上晚上可是勤勉的很。 话完两人也走出花园,坐着轿子出了神侯府直奔皇宫。 宋徽宗赵佶呢? 他晚上一直很“勤政”。 但不是批阅奏章,他几乎已很少看奏章了。 因为他很忙,忙着享乐。 谁让他是个艺术天赋很高的皇帝呢? 第22章 这个女子不简单 北宋京城,东京开封府最有名的人是谁? 当然是宋徽宗赵佶,当今圣上,九五之尊。谁的名声比他还大,他是天子,你能大的过天吗? 那最有名的女子是谁? 这个不好说,说不好。 是母仪天下,凤朝九天的当今皇后? 未必,皇后地位尊崇,可深居内庭,平日也寡行简出,很少露面,自然算不上有名,至少也是有名无实。 是盛名之下,掌管黑道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纯? 似乎也不是,雷纯贵为一堂之主,声望却是在武林,并且对她的非议也很多,说她投靠奸相蔡京,那也欠缺了些。 那一定要找一个朝廷,江湖,民间都很有名的女子。那可能也只有小甜水巷御香楼的京城花魁李师师了。 李师师很不简单。 因为李师师让所有人对她的想法都很简单。 不论是当今皇帝,朝中大臣,宦官公子,商贾富户,文人墨客,江湖豪杰,平民百姓,地痞流氓,甚至连女人都对她青睐有加,垂涎三尺,都想一睹芳容,亲其方泽。 李师师是个有传奇色彩的女子,她是东京人士,父亲是京城一家染坊的老板叫王寅,因犯了事入了狱。故而当时年仅三岁的她被寄名佛寺,老僧为她摩顶,她顿时大哭不止。僧人见她虽有佛缘,可年龄太幼暂未收入佛门。但赐她一个别名叫师师,意寓其一佛门皆称大师,其二僧人也算收了她为徒,可称为师傅。之后王寅死于狱中,她被邻居抚养,后被经营伎院的老鸨收为养女,因那老鸨姓李,所以正式改名为李师师。 李师师天生容貌出挑,肤白貌美,温婉可人,聪慧灵秀。老鸨李妈妈又请人教她琴棋书画,歌舞礼仪。一时间色艺双绝的李师师已是东京的名伎,各路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公子王孙,江湖侠客对她其竞相重金争宠,只为博得佳人一笑。 在力压群艳,夺得花魁之后。我们的艺术皇帝终于压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猎艳的性子。忙让王黼,杨戬为他安排出宫目睹这位闻名遐迩李师师的风采。 赵佶这一见,就感叹自己白活了这些年华。李师师的容貌,气质,才情都让皇帝彻底的沦陷。 深深的沦陷。 还是无法自拔的那种。 以后赵佶就会经常偷偷出宫幽会李师师,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至此以后李师师就很少接客,有时甚至不接客。就是见客也是她想见的客人,见客也都是饮酒,弹琴,下棋,对诗。即便如此,依然很多人想要见她,哪怕是坐一会,听支曲,饮饮酒都心满意足。 戚少商肯定是李师师相见的客人,相见的人。 他同样也想见她。 戚少商潜行至李师师闺房门廊处,她就知道他来了。 第一李师师娴熟音律,她的听觉很好,有细微的响动都可以察觉。 第二她闻到了味道,戚少商的味道,只有她能闻出的味道。 门开,戚少商进房,李师师背身掩门。 两人四目相注,互对。 李师师的睫毛很长,很弯。 戚少商的心好像被抓了一下,挠了一下。 痒痒的,酥酥的。 李师师穿着一件锦紫红抹胸,外披白色薄纱衣,下着牡丹薄水烟绣拖地长裙,发挽燕雀顶髻,斜插一支白玉如意簪,面若桃花,朱唇微启,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眸挂在撩人的细眉下,显得妩媚不妖娆,娇艳不俗气。 戚少商不免心神荡漾,不过他很快定了定神。 他今天是来办大事的,不是来“办事”的,尽管男人来了青楼都不约而同的为了“办事”。 戚少商年纪也快四十了,是一个有欲望的男人。他也有过露水情缘,有过那么几个女人。没有人说过一个正道领袖就不需要女人。 好人一样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不过他从不强迫,不引诱,几个红颜知己也都是江湖女子,有的女子感激他,有的女子仰慕他,有的女子就是单纯想要他。 因为戚少商一直在帮助别人,而且他是一个英俊,才华,有地位的男人。 李师师也喜欢戚少商,虽然他不年轻,还是独臂,出手更不阔绰。 戚少商给李师师买过几次礼物,送过花,胭脂水粉之类的。 不贵重,但很有仪式感。 她很喜欢,喜欢那种状态,喜欢那份心情,喜欢他送东西时的表情。 有些腼腆,有些生涩。 腼腆,生涩说明他不常送女人东西,所以她喜欢他送的东西。 女人是很贪婪的动物,贪婪奢华的生活,贪婪被人簇拥的那份傲娇,贪婪自己的美貌年华,可是最贪的是那种彼此两情相悦,互相倾慕的感受。 李师师请戚少商坐,然后给他递了一块湿巾,她知道他爱干净。 戚少商接过湿巾擦拭了一下,一股淡香扑鼻而来,似有股甜味。 这是她的味道,只有他闻得出的味道。 李师师右手搭着一把酒壶,左手执着酒杯,斟了一杯酒送了过去。 她白皙的手,芊芊的玉指,那优美的弧度,戚少商看得也有些痴了。 他伸手要接过酒杯,李师师玉手往后一缩,摇了摇头,嘴角微扬,露出有些俏皮的笑,再把酒杯送至戚少商的嘴边。 戚少商敛了敛心神,也顺从的把脸凑了过去,一口把酒吸进嘴里。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酒很柔,柔的似根针一直穿过喉咙,游到了心里扎了那么一下。 有点痛,但很暖。 戚少商凝望着李师师的眼睛也有了暖意,没有男人可以抵御这样的女子。 一个让男人可以忘了烦恼的女人。 不过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他也是找她来解决这个“烦恼”的,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所以戚少商就先微笑,他的笑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不似少年的那般稚嫩,不像登徒子那样轻浮,也不是凡夫俗子的傻笑。 他的笑柔情,稳重,充满安全感。 李师师看着他捂嘴一笑道:你笑什么? 戚少商道:我笑自己很快乐。 李师师一脸狐疑,有些不解。 戚少商道:这样的月色,如此的美酒,还有你这样的佳人,我还不快乐吗? 李师师水袖捂嘴轻笑道:你少花言巧语,就会哄骗我这弱女子。 其实女人也会说鬼话,大多数的女人都爱男人花言巧语,至少这样的男人有情商,懂情调。没有女人喜欢满口脏话连篇,举止粗俗的男性。特别是李师师这样的女子。 戚少商笑道:这可是真言实语,我很想你,你最近好吗? 戚少商说了句不算很实在的实话,但无疑又是一句花言巧语。他有一阵没来了,因为楼里有很多事要处理。他脱不开身,他也的确很想念她。 李师师娇嗔道:不好,你又不来看我,也不理我,冷落我。 戚少商道:我忙,你知道的。 “就忙着当你那个破楼主,带你那帮好兄弟”。 李师师转过身去有些嗔怒。 戚少商看气氛有些凝重,也忙站起身来右手搭在李师师的香肩上,解释道:我真的想你,可我身不由己,我有很多事要去完成。 李师师倏然身子一转,整个人扑倒在戚少商的怀里,把脸深深的埋在了他那宽阔有力的胸膛。 “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现在来了就好,我信你” 戚少商也是猝不及防,他的身手本该是可以防。但谁会去防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子,蠢男人才会防。 戚少商肯定不蠢,他的手轻轻抚摸她光滑似玉的后背。虽然隔着一层纱衣,但那种手掌的温度和摩擦让李师师有些微微紧绷,轻喘呻吟,很享受。 戚少商也安慰道:我答应你,以后多来看你,陪你。 戚少商来的次数并不多,来了也不会停留太久,只是下棋,听她抚琴,并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更别说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了。 李师师抬首,扬起了那销魂的下巴,眼眸里泛出层层的秋波,认真的问:真的吗?你可要言出必行! 戚少商轻声道:真的,因为我真的很想你! 话说完,戚少商看着李师师那光洁的额头,精致的脸庞,有些意乱情迷,不禁低下头想去亲吻她。 李师师侧头一让,戚少商忽然也感到有些失礼,忙止住动作。李师师见势手搂住戚少商的脖子,身子借力往上一探,朱唇印在对方的嘴唇上。 戚少商再次猝不及防,只感到李师师柔软的唇贴了上来,那种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他的鼻孔,升入了脑门。他也情不能控,回应着她的吻。她的脸颊也被他急促呼吸的滚烫热气熏得越发的绯红,更显红韵。 不过这一切很短暂,李师师把头一斜轻轻的推开了戚少商。她很懂男人,知道浅尝辄止,如何让男人欲罢不能。 她需要的不是情欲上的满足,而是情感上。当然她喜欢的人,也会在情欲上满足他。 可是这样的男人很少。她曾迷恋过秦观。 秦观,字少游。少年时就结识了苏轼苏东坡先生,他博览群书,诗文出众,才华横溢,深得东坡先生赏识。也是后来“苏门四学士”之一。秦少游也慕名而来见到了李师师。 他很有才气,李师师也喜欢这种才气。 他为她作过诗: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 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一个当时有名的文艺男青年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迷妹的故事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qqxsnew 可是结局不好,因为秦观太过于风流,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他给很多女人写诗,也有很多女人,他最出名的两句诗文“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就可以映射出他放浪不羁,风流成性的性格。 (也许他的潜台词就是,我不对你负责不代表我不爱你,心在你这里,人在不在都不重要,哪怕人在别人那里,我也依然爱你) 而且秦观还入了仕途,做了太学博士,身份开始显出了差距,毕竟李师师身在青楼,这不合适,不成体统。 李师师也知道这样感情长不了,留不住。很快她又遇到了另一个她的倾慕者,他的文采,声望比秦观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人是周邦彦,字美成。他不但才学出众,还精通音律,会写词。他的词生动富有画面感,结构严密却很精致,气韵委婉且又曲折,寓意既华丽而迷人。 李师师本身乐器上造诣非凡,周邦彦的诗词又极具艺术。周美成的名字也许就注定和李师师有段不解情缘。 可谓美景皆天成,诗诗赠师师。 但好景不长,皇帝知道了艳名远扬的李师师。皇帝的女人,谁还敢在有所企图,毕竟周邦彦是个文人,也没那个胆子! 李师师后来也清楚她只是更欣赏周邦彦的诗词和才气。 戚少商不同,李师师是真的喜欢,原因其实很简单: 第一,戚少商英俊,也不算太老。 第二,戚少商也懂诗情,会品画意。 第三,戚少商有名,江湖地位高。 第四,戚少商胆子大,有正义感。 第五,戚少商不在乎她的出身。 第六,戚少商风流但不滥情。 第七,戚少商是一个英雄。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点秦观,周邦彦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李师师喜欢英雄,她曾对戚少商说过最爱的词是李清照的那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她喜欢顶天立地的男人,豪情万丈,义薄云天。 美女爱英雄,英雄心里却装着江山,事业。 所以戚少商要开始谈事业。 戚少商正色道:我今夜来其实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 李师师面色一沉坐下来,她的腰很细,细不是瘦,是多一分肉显腴,少一分肉见骨。 “你终究不是想我才来的” 戚少商回答道:是,也不是。 李师师淡淡道:何意? 戚少商说道:我确实有事相求,我不想骗你。我不骗女人,特别是我喜欢的女人。我也想来看你,因为我只想见我喜欢的女人。 李师师一听,秀眉一松,嘴巴一噘,细声笑道:坏蛋。 戚少商道:我不算一个好男人,可我很真实。 李师师也回道:我也不是一个好女人。 “错,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好女人” 李师师盯着戚少商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闪烁之光。他的语气很郑重,也很正式。 她的内心又开始波动了。不对,是泛滥,还成了灾。 眼前这样一个男人,让她如此着迷,神往。 她真的很喜欢他,至于是不是爱,她不敢肯定,因为她没有真正爱过。 李师师又故意问道:我真的在你心里有那么好? 戚少商很严肃的说:是,我爱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所以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我爱你! 李师师已经彻底沦陷在戚少商这片海洋里。她风月场见过太多的男人,也了解这些男人哄女人的手段。 可她就是被戚少商迷住了,有一种征服叫:我可以不要我世界里的一切,只为走进你的世界被你拥有一切。 李师师起身,柔步上前,挽住了戚少商的手臂,笑声道:有什么事要我做? 戚少商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很享受,接话道:我需要你救一个人。 “谁”? “王小石” 李师师听过王小石的事,开封府很大,但没大到可以忽略一个很有名的王小石。 “他不是被通缉在逃吗”? 戚少商肃然道:他回来了,而且我把他救了,就在刚刚。 李师师有些明白的说:李妈妈说晚上十字亭有械斗,听说还死了不少人,原来是你! 戚少商回道:是,王小石被绑架了,所以我要把他救下来。 李师师又关切道:你没事吧? 戚少商微笑道:没事,我不会有事,因为我舍不得你! 李师师忙用手堵着戚少商的嘴道:不许乱说,我不许你有事! 戚少商看着李师师那芊芊手指,也忍不住张嘴轻轻咬了咬。 李师师忙抽手道:你真是个坏蛋!那要怎么帮你,救这个王小石。 戚少商笑道:他现在还是个逃犯,诸葛先生也尽力想帮他开脱罪名,所以…… 戚少商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 “所以需要你在狗皇帝面前替他说点好话,求求情” 李师师脸凑近戚少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道:就这?还有别的事吗? 戚少商回道:就这一个事! 李师师笑道:我当什么天大的事,这有何难。只要你不吃醋! 戚少商说道:我吃醋,我不喜欢你求那个狗皇帝,所以我也有些踌躇。 李师师笑的更甜,更媚,说道:好啦!我知道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帮你办妥。 戚少商也释然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很欣慰。 李师师拉着戚少商边走边说:那你现在可以陪我了吗?你好久没听我弹琴了。 戚少商也道:好,听你的。 两人坐定,一边饮酒,一边商量了和皇帝的说词。李师师还弹了琴,抚了曲,戚少商也拿起筷子,敲着酒杯,打着拍子,空气里散发着温情的味道。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很快,已是寅时三刻,戚少商也要走了。 他还要回楼里,有些人要见,有些事需要处理。 戚少商起身,告辞,欲走。 李师师搂腰,靠背,欲留。 她不想他走,虽然心里明白留不住他,可她还是想再抱抱他,或者让他抱抱自己。 戚少商转过身,牵着她的手,低首在她的秀额上轻吻了一下。 他依依不舍的道:等我结束了一切,我带你走好吗? 李师师听到此话,眼圈不禁一酸,泪珠含眶欲坠,不禁失声道:好,我等你。 戚少商用手轻抹她的眼角道:我一定会带你走。 话音说完,他人已飞出窗外。 戚少商的衣襟上残留着她的余香,此时他是快乐的。 李师师扶着窗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此刻她是幸福的。 她是一个不简单的女子。 可只想要一份简单的感情。 第23章 这个皇帝很奇葩 皇帝赵佶艺术天分极佳,但涵养并不高,经常会骂人,骂的极难听。 此时在宝慈宫赵佶开骂了,而且是龙颜怒骂。 宝慈宫是贵妃舒动人的寝宫,舒动人也是“饱食山庄”庄主,御前带刀侍卫副统领舒无戏的女儿。 今夜赵佶在此上寝,舒动人侍寝。诸葛先生和清瘦上人一起来了,说今夜京师内有异动,担心宫内有变故,急来护驾。 赵佶本来心里不痛快。因这几日皇后总是劝他少微服出宫,为了江山社稷要保重龙体,不要去眠花宿柳。 他烦,真的烦。我堂堂天子,连玩个女人都要被指手画脚,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值当。 诸葛先生大半夜来,他就烦上加烦。不过听闻好像有贼人作乱,诸葛先生是来护驾的,心里火气稍微消了消。细思之后感觉有蹊跷,肯定不是这么简单,这老头肯定有事才会急着进宫。 毕竟诸葛先生是他恩师,也几次救过他,还是要给他点薄面的。 赵佶出寝,更衣,整理了下龙冠,把诸葛先生和清瘦上人传召了上来。 赵佶见诸葛先生还是很客气道:卿,深夜进宫有何事启奏。 诸葛先生则把今夜的事情按事先准备好的说法和皇帝讲了一遍。 大概经过就是王小石,唐宝牛,方恨少,进京要来找师叔诸葛先生揭发某人罪状,戴罪立功。路遇一伙杀手欲将其灭口。遇到方应看和金风细雨的人将杀手击溃,方应看将唐宝牛,方恨少两名钦犯当场击杀,戚少商活捉了王小石,本将送交于官府。但因其说有重大机密要禀报诸葛先生,戚少商深感事关重大,押着王小石交于神侯府的诸葛先生。王小石将某人的罪状交于诸葛先生,并声明其并非奸恶之徒,是被陷害,还多次受到追杀,几次死里逃生,希望能洗的冤屈,还其清白。 赵佶听闻道:这个王小石,朕似有耳闻。 诸葛先生即道:陛下,果然是天降圣人,过耳不忘。这个王小石就是金风细雨楼前任楼主,曾因犯了罪被通缉逃出京。后陛下皇恩浩荡,赦免其罪,让他改过自新,报效朝廷。 赵佶一听突然想了起来,便道:对对对,是那个王小石。朕不是免了他的罪,怎么还这般胡闹。 诸葛先生忙道:陛下明鉴,王小石感念皇恩垂怜,心存感激,故冒死进京揭发奸人罪状,被其追杀。 赵佶不解道:朕免了他的罪,怎么还有人为难与他,还有那个奸人究竟是谁? 诸葛先生沉吟片刻道:老臣不敢说。 赵佶这气就不打一出来,急道:你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什么不敢说于朕听,有朕给你做主还怕什么? 诸葛先生忙道:不如陛下先看下王小石的进谏信。 赵佶不耐烦的说:拿来拿来,国事岂可耽误。 诸葛先生将信呈交于皇帝。 赵佶细看了之后,勃然大怒道:蔡京啊蔡京,好你个狗东西,竟然瞒着朕贪了那么多银子,干了这些“好事”。 信里有王小石的谏言,还有大量蔡京贪赃欺压百姓的证据,这些罪证当然是出于白楼杨无邪的情报,大多是属实,铁证如山。 赵佶这个皇帝其实并不是真糊涂,他也知道蔡京一伙人弄权,枉法,贪污,欺民,甚至私下矫诏也心里清楚。可自己这几年不理朝政,纵情声色,穷奢极欲。蔡京等人非但不劝谏,还阿谀奉承,搜罗奇珍异宝,招揽美女进宫供自己享乐。也就乐得装装糊涂过去了,只要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自在,逍遥即可。 可赵佶这次看了信,是真火了。心里暗骂:你这老东西私吞也太多了,朕这和你一比,你日子倒比我更滋润。 嘴里明着骂道:奸贼,狗贼,恶贼,诓骗朕。如此祸国之臣,罪大恶极。 诸葛先生不敢言语。 赵佶怒忿不平,又问:卿以为王小石的信属实否? 诸葛先生忙道:臣不敢妄言,毕竟太师也是国之重臣,百官之首,此等事还需谨慎彻查,不可轻下论断。 赵佶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蔡京虽然贪,但毕竟是自己身边人。也不能凭一个草民说的就认定他有罪,这岂不是太儿戏。不过赵佶也知其品性不良,多半也逃不了干系。仟仟尛哾 赵佶又道:此事你看让谁去彻查妥当? 诸葛先生知道蔡京党羽遍布朝野,这事定然最后是泥牛入海,渺无音讯。 故而诸葛先生也学聪明了道:陛下,以老臣拙见,不可太过声张,毕竟事关皇上之颜面,太师之颜面,事闹大不好收场。不如就…… 赵佶没好气的说:不如怎么样,吞吞吐吐什么? 诸葛先生恭敬道:不如陛下亲自询问太师,我等皆不方便。毕竟太师久居朝堂,根基深厚,权势极盛。让别的官吏来查,有些勉为其难。 赵佶疑惑道:我问? 诸葛先生道:陛下龙威燕颌,不恶而严,如太师却有其大罪,皇上也可惩之。如罪甚小,皇上也可训之。 赵佶心里一盘算,蔡京这脏事八成肯定是有的,但闹得大家都不好收场。以后谁来供自己骄奢淫逸,安逸快活的日子。搞不好一堆大臣要逼着自己打理朝政,勤于国事怎么办? 赵佶心里顿生矛盾,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诸葛先生见皇帝又开始犯老毛病了,就掉转话锋道:此事陛下自有圣断,老臣也不妄加非议。只是那王小石确有报国之心,还望圣上开恩。 赵佶一听道:那王小石不是已经赦免了,还要朕怎么开恩? 诸葛先生道:陛下虽下了诏,可太师,还有小侯爷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赵佶怒道:怎么这还有方应看的事? 诸葛先生回道:王小石和小侯爷素有过节,加之和太师势同水火,老臣怕他们再…… 赵佶也听明白了,厉声道:这事朕知道了,等上朝时朕给他做主,谁再敢纠缠于他,就砍谁脑袋! 诸葛先生大喜道:陛下圣明,明察秋毫,体恤老臣这份苦心! 赵佶也道:好啦好啦,你要好好约束他,我看他书法不错,想必是个人才,以后朕会酌情重用。 王小石确实也写的一手好字,这点也合赵佶胃口。也顺便卖诸葛先生一个人情,其实心里也知道他想保住王小石。 一旁久久不语的清瘦上人突然道:陛下,大喜大喜。 赵佶素来信奉道教,是个道君皇帝。对道士一直很器重,而清瘦上人又是道家名士,对他更加看重。 赵佶忙问:尊师,喜从何来? 清瘦上人拂尘一甩,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他本就仙风道骨,把赵佶也看糊涂了。 清瘦上人忙道:陛下,贫道进宫时见星象有变,一时参透不出其中奥秘。现在一算,方知缘由。 赵佶急忙问道:师尊何解? 清瘦上人解释道:启禀陛下,贫道见北斗七星移位,呈苍龙七宿之态,其中紫薇星发亮,这乃吉兆。说明陛下江山永固,天下太平。 赵佶大喜问道:果真如此? 清瘦上人作揖行礼道:贫道不敢欺君,帝星关乎于国运。陛下需多行仁政,广施恩惠,少造杀孽,造福百姓。时机一到,三清必降圣显灵,助陛下早日飞升紫府,位列仙班。 这可把赵佶乐坏了。 拍马屁的重点在于知道对方最想听什么,要什么。自古以来皇帝求仙之路从未停止过,始皇帝嬴政,太宗皇帝李世民都是旷世之帝,何等雄才伟略,最后还是走上迷信的道路。 赵佶就更别说了,他这个人做其他事还都行,就是当皇帝不行。他不但当了皇帝,还想当神仙皇帝。 诸葛先生也道:陛下本就天资聪慧,有高祖之风。如能恭俭爱民,整肃纲纪,纳言求治,任贤用能,必能创不世之伟业,我大宋可江山永固。 清瘦上人又道:太傅所言极是,陛下乃圣明之君,仙胎下凡,若能体恤百姓,仁厚礼贤,省刑减赋,躬勤政事,乃吾道家诸尊之荣,天下黎民之幸。 “好好好,说得好” 赵佶忙说:爱卿,道尊之言朕很欣慰,朕也非诸事不明,也有励精图治之心,更不愿负先帝之志。 徽宗其实刚当皇帝时家底不错,哲宗时期,天下还算太平,百姓日子丰衣足食,国库更是充裕,边疆和辽国因为澶渊之盟后,两国交好,再无战事,互有通商,风平浪静。西北虽然西夏时有侵扰,奈何西夏地处贫瘠之地,国力不厚。大宋在西北的西军作战勇猛,双方也相持不下。按理说这个摊子不错,赵佶刚登位时也有过那么段时间想励精图治,甚至有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宏愿。无奈后来他懒了,疲了,没心思了。蔡京,童贯,王黼等人又趁机谗言献媚,蛊惑其心,让赵佶很快堕落了,沉迷酒色,玩乐享受。 诸葛先生也知道皇帝本性也不算太坏,至少不残暴。赵佶很少杀人,他只驱人,贬人,因为他不好杀戮,是个艺术皇帝。一个杀戮心重的皇帝是写不出那么漂亮的字,画不出那么好的画。 在诸葛先生心里赵佶也许还有救,还能救。 清瘦上人则认为赵佶心智太弱,容易被人蛊惑,操控。这样的皇帝有优点,有缺点。缺点就是被奸人掌控,就是助纣为虐。优点是如有良臣辅导之,也能造福于民。 清瘦上人心里觉得赵佶可救,可不救,尽人事,听天命。 赵佶,诸葛先生,清瘦上人在宝慈宫又畅聊了一会。 天色已快卯时,诸葛先生和清瘦上人也叩首离宫。 赵佶也要去忙了,不过当然不是上朝,而是忙睡觉。宋朝应该是对上朝这个事最不上心的王朝了。仁宗算勤勉的也是隔日上朝,其他的皇帝基本是五日一朝,我们的这位道君皇帝赵佶更厉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上朝,他要忙着美女,写字,画画,踢球。(一个月就上三天班,你说可气不可气) 不过有政事,要事还是会专人进宫去请奏,所以方应看,米苍穹也要进宫面圣。 在宫门口,诸葛先生遇到方应看。 双方都是一惊,方应看大惊,诸葛先生略惊。 区别在于方应看知道大事不妙,诸葛先生明白大局已定。 方应看敛神恭敬道:太傅,道长深夜进宫所为何事? 对诸葛先生,方应看还是心存敬畏。清瘦上人江湖民间口碑极好,朝廷中也有不少官员和他结交。这两人都不好惹。 诸葛先生笑道:小侯爷客气,只因今晚京城内有贼人作乱,故进宫护驾! 方应看道:什么贼人如此大胆? 诸葛先生道:小侯爷怎么反问我?贼人都不是被你诛杀剿灭了! 清瘦上人也道:小侯爷武功盖世,威震天下,今夜又除贼保京师平安,可谓首功。 方应看满脸疑惑,问道:太傅说得本候有些糊涂了。 诸葛先生娓娓道来:小侯爷将唐宝牛,方恨少等一干犯上作乱的贼人尽数剿灭,还不是大功一件。 “什么,我杀了唐宝牛,方恨少”? 诸葛先生笑道:此二人素来凶悍,不易对付。幸得小侯爷今夜布置妥当,在十字亭将其二人及其同党一起围剿。 方应看正要说话,诸葛先生又道:难道今夜十字亭的安排不是侯爷的人?还有其他犯上作乱之人?那要严查一下,不可有漏网之鱼。 方应看说:在十字亭我是为了抓朝廷钦犯。 诸葛先生笑道:所以还是小侯爷的人将贼人诛杀了对吧!那我更要在陛下面前为侯爷请功,以表卓勋。 方应看又道:可我…… 话没说完被米苍穹的咳嗽打断了,作为内监他不太好插话。 方应看深深吸了一口气,静了静心道:今天我收到消息,有钦犯王小石要在十字亭出现,故派人去捉拿。 诸葛先生扪了扪胡须道:那就对了,侯爷放心,王小石已经落网。铲除唐,方两大巨患,王小石也伏法,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 方应看脸色一变问道:王小石人在何处? 诸葛先生回答:王小石人在我这里。 方应看狠狠道:太傅,他是钦犯,你这有窝藏之罪吧。 诸葛先生笑道:他本不是钦犯,现在更不是钦犯,还是有功之人。 “什么,太傅你这有些胡言乱语了” 诸葛先生道:皇上赦免了他的罪,让其先收归于神侯府,等日后视才任用。 方应看道:你这…… “咳咳咳咳……咳咳……” 米苍穹的咳嗽声急促而沉重,声音让人心酸,难受。 诸葛先生又道:小侯爷如不信可面见皇上一问究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诸葛先生和清瘦上人就礼貌的告辞离开了。 礼貌的好像双方是老朋友一样。 方应看眼神里泛出淡淡的金光,一名太监想将方应看引入宫中,被他甩手一巴掌扇出一丈多远,满嘴是血,满地是牙,整个半边脸都凹陷下去。 米苍穹严词道:侯爷,这是宫里,你失态了。 方应看又深吸了一口气,闭目片刻。然后走到那名太监身边,满脸微笑,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还和声道:本候失礼了,你没事吧?伤的重不重? 还帮太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太监早就吓傻了,痛晕了,急跪下不敢说话。 方应看又把他拉了起来,让侍从带他下去医治,并嘱咐要好好打赏。然后他一面笑一面走进宫去。 米苍穹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前一后。 一老一少。 一个贵气。 一个老气。 一个神气。 一个叹气。 方应看缓缓道:刚刚我确实失态了,公公提醒的是。 米苍穹沉声道:你本该沉住气,不该对个太监动手撒气,传出去显得你没气度,没风度。 方应看道:公公教训的是,我冲动了。诸葛老匹夫竟然被他捷足先登了。 米苍穹苦笑道:恐怕局面更糟。 “哦,怎么说?” 米苍穹说道:你杀了唐宝牛,方恨少。从此武林白道势力就认准了你这个仇人,麻烦惹大了。 方应看道:可我没有杀了他们? 米苍穹笑道:你去和武林人解释吗?我可以断言,戚少商他们会让明天京城大街小巷都会说你杀了他们,然后这传闻会像火烧野草般在江湖上人尽皆知。你本来就是和金风细雨楼敌对的,合情合理。所以这个锅你是背定了。 方应看狠狠骂道:诸葛老匹夫真够阴的,还有戚少商这条丧家犬也是诡诈之徒。这样泼本候脏水,我日他祖宗的。 米苍穹又道:还有王小石恐怕是被诸葛正我保下来了。他的威望,日后金风细雨楼声势会更大,难对付了。 方应看狠声道:这个老奸巨猾的诸葛老匹夫,还有戚少商,王小石我誓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米苍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知道今晚被诸葛先生设局算计了,王小石被救,和六分半堂闹僵,被嫁祸唐,方二人之假死,日后与江湖白道结了仇,还借机削弱了有桥集团的力量。 他心里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极力阻止方应看等人行事,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方应看心里则是恨,恨神侯府,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还恨天! 恨老天不帮他,不助他。 他要杀光那些和自己作对的人,老天也对着干,就连天也一起杀了。 杀天。 方应看,米苍穹来到殿外求见。 赵佶不见,他困了,乏了,要睡觉。 再说皇帝也知道他们一老一少来干嘛。 方应看和米苍穹再求。 依然不见。 不过传出一句口谕:侯爷身份尊贵不要和一个草民一般见识,有失身份。 方应看立刻就走,走的很快,甚至没有等米苍穹。 他回到府中,把自己关起来练功。 外面的侍从仿佛看到练功房里有微微的,淡金色的光。 开始错以为是天亮的晨曦,但发觉那光是从室内透出的。 同时还伴随着尖啸声,很刺耳,很心悸。 那是一种类似野兽的声音。 第24章 你的楼主你的楼 蔡京很惶恐,诚惶诚恐。 因为皇帝传他进宫,他也事先听到风声。 他的耳目众多,宫里,朝野内外,哪怕是有桥集团,六分半堂也有暗线。所以蔡京很快收到消息,不利的消息。 蔡京不敢去,也不得不去。 赵佶见了蔡京把王小石的信扔给了他看。 然后皇帝破口大骂:好你个狗奴才,背着朕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平日里你构陷大臣,排除异己,私占田产,强逼良女,这朕都忍让了。现在可好,贪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这什么居心? 蔡京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他见龙颜大怒内心十分恐慌。可毕竟他起起伏伏,又为相多年,经历过太多风浪。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一条就是赖。死活不承认的赖,推得一干二净的赖,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赖,反正就是不认。这个也是大多数普通人遇到事的基本做法,不管对错,无论真假先矢口否认,赖了再说。 蔡京谦卑的道:陛下,老臣对天举誓,从未做出此等事来。这等草寇之言,岂可轻信? 赵佶怒道:你的意思朕还冤屈了你不成?这些证据你不认没关系,朕酌人一查变知真伪。你还想抵赖,要不一起去你的府邸看看,查抄你家产看看,是不是像信里说的! 蔡京忙道:冤枉,冤枉啊!老臣绝没此意,就怕查的人也受别人唆使,不据实禀报,再栽赃老臣。那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佶心想你这老东西还说别人会栽赃你,真是够厚颜无耻的。自己干的好事,心里没数吗? 赵佶道:你这老东西还巧言令色,你素日来嫁祸的事没干过吗?现在倒怕自己被冤枉了,真当朕好欺! 蔡京辩解道:借臣一百个胆也不敢诓骗圣上,老奴确实没有干过这等事。苍天在上,如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陛下如实在不信,老奴干愿一死,也不受这等诬陷屈辱。 赵佶看蔡京如此坚决,心中不免有些松动。 蔡京不只会用赖这招。还会第二招,装可怜。人是有感情的,好人恶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都是有感情的。有了感情就会被打动,虽然这也是因人而异。蔡京此时就要开始打感情牌,让自己进一步脱困。 蔡京跪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如还念老奴多年来对圣上尽心侍奉,竭力分忧的份上,切莫牵连老奴家小,让他们能苟活于世,就感恩戴德陛下圣恩了。 赵佶本来就没想杀蔡京,要杀就不会叫他来。只是心里有气,要发泄发泄。还有不给他点颜色,不是这皇帝就太没谱了,威严何在!所以就是想教训教训蔡京,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该听谁的。 赵佶也平息了下怒气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朕说要杀你了?你这寻死寻活的是做给朕看的? 蔡京重重的磕头道:老奴受圣恩多年,全依仗陛下才有今日。心里只想今后如何报答,以谢陛下的垂爱。 赵佶道:你总算还知道朕待你不薄,还算识相,有点良心。 蔡京又磕了几个头,额上也红了一块,并老泪纵横道:陛下的恩德,老奴时时记在心里,但不敢忘。也想着今后能多给皇上用心办事,鞍前马后,端茶倒水好好侍奉。若死了,其他倒不在乎,就是再也见不到陛下圣容,不能为陛下分忧,这实属终身憾事。 说完抹了抹泪痕。赵佶一看心里顿时也软了,气也消了一大半。毕竟也知道自己其实离不开蔡京,他也的确这些年供自己吃喝玩乐,无微不至。见他现在这个可怜样,于心不忍。 赵佶道:平身,你也别跪着了,起来说话。仟仟尛哾 蔡京擦了擦泪,站起身来道:谢陛下还宽恤老奴。老臣能遇上陛下这样的英明神武,贤德仁爱的圣君,真是如同再造,感恩万分。 赵佶笑道:你就少来这套了,我也知道你对朕还是忠心的,平日替朕办差也算勤恳。只是凡事适可而止,别过了头。搞得朝野内外不太平,朕也不安心。天下岂有不贪之人,你爱钱爱权朕清楚,别太招摇,事惹大了大家都下不来台,朕也保不住你! 赵佶肯定知道蔡京的好,蔡京的忠。送好玩意,送美女,他一直是鞠躬尽瘁,不遗余力的。也是赵佶离不开他的原因。 蔡京道:陛下之才干,驾驭群臣,不在话下。臣除了为陛下尽忠职守,无以为报。 赵佶大笑道:好好好,爱卿有这份忠心,朕甚为宽慰。 蔡京见一赖,二装可怜奏效。就开始用第三招,反咬一口。反咬的要点就是要咬的准,咬的狠。 蔡京道:陛下,这王小石诬陷朝廷命官,其罪不可恕! 赵佶道:王小石的罪我已免了,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蔡京道:臣是怕如果这等人不惩戒,以后冒出个张小石,李小石,陈小石的随便弄个东西就可以构陷大臣,这朝堂之上岂不人人自危,还如何用心为陛下效力。 赵佶一听似乎有些道理,细想了下就说:朕已答应太傅,免了王小石的罪,不好食言吧。何况你这事我也不想点破,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大家就各让一步,不要互相咬着不放了。 蔡京沉思了片刻道:可王小石刺杀了傅宗书,这等凶恶之徒,怎么可以留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身负如此重罪怎么能这样饶恕于他。 赵佶听了也有些犹豫,又道:这让朕有些为难,毕竟朕也不能出尔反尔。太傅也说会约束管教他,改其心性。再说朕有耳闻,此人却有过人之处,是个人才,我看蔡卿此事就作罢了吧? 蔡京急忙说道:陛下切不可为了一个草寇坏了法度,这恐难服众,望三思而后行。 赵佶又没了主张,心里有些烦乱,就说道:容朕在思量一番,你也别多言了。先退下吧,以后行事谨慎些,别再惹是非了。 蔡京见状也不敢再多理论,心想自己逃过一劫已算不易,这王小石等日后再做计较,便叩谢圣恩退下出宫了。 赵佶为这事心中郁闷,一面是太师,自己的娱乐大总管。一面是太傅,自己的授业恩师。 自己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所以他决定去杏醉楼去放松一下,别的皇帝遇事拿不定主意,一般都会招大臣商议。赵佶则不然,他不走寻常路,去逛青楼。 “行幸局”专门挖了一条地道从宫中通往杏醉楼,方便其出宫幽会。 入夜,赵佶带了十几名侍从探访李师师。之前御前侍卫早已在楼里布置,守卫。 李师师见赵佶来了,也恭敬相迎。赵佶见了美人也龙颜大悦。 李师师双颊酒红,烟娆香缭,云袖一舒把皇帝轻拽入座。 斟酒笑敬,赵佶两眼已眯成一条线,一把搂住李师师的细腰。 赵佶佻笑道:美人,真是想煞朕了。 李师师嫣然一笑,芊指在赵佶嘴边一划,细声道:官家急什么,先饮一杯,你好久没听师师弹琴了! 赵佶笑道:好好好,朕喝便是。美人快快为朕弹奏一曲。 李师师有意的弹了一曲“念奴娇.赤壁怀古”,词是出自北宋大家苏轼之手。表意是说三国一代儒将周瑜年少有为,意气风发,胸有韬略,在赤壁勇破曹军。江东佳丽小乔和周瑜两人又情投意合,神仙眷侣,颂扬周公瑾江山美女皆而有之,让人羡慕,只可惜还是英年早逝。 可苏轼也吊古伤怀周瑜的壮志未酬,来影射自己的官场示失意,被贬官下放,感叹自己怀才不遇,岁月渐逝,前途渺茫。曲风隐隐有哀伤之意。 赵佶是懂音律的,听着不免心中有些烦闷,神色不似之前那么欢悦。 李师师见状也趁势引了话题问于皇帝为何惆怅。 赵佶也不回避,心里有事,也确实想找人倾吐一番。就把王小石的事,诸葛先生和蔡京的事都一一道来。 李师师则劝解赵佶不用太过操心,也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第一,李师师认为王小石此人江湖声名远播,武林豪杰都很认可他。民间的口碑也很好,王小石善良,仁厚,乐于助人。不论是江湖上的济世救人,还是京城里为老百姓看诊医病,都有良好的一个形象。如果皇帝把王小石杀了,那民心向反,积怨更深。何不开恩放他一马,这样百姓也觉得皇帝很贤德仁慈,可以为自己赢得民心,借此重树明君之风。 第二,王小石江湖上朋友很多,不乏那种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如果他有不测,那些江湖草莽还不恨死皇帝,肯定有人想着为他报仇。一旦都进了京,那不是翻江倒海,三天两头有人要行刺皇帝。虽有禁军,大内侍卫护驾,可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赵佶听了心中一震,第一条有些道理,可他更在乎第二条。如果这杀手,刺客不断要杀自己。那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得好,再也不能随便出宫微服私访了,就是躲在宫里也不难保万无一失。心里立刻就有定夺,也不准备治罪王小石了。 所以有时忠言也好,逆耳也罢,不及枕头风一吹,床榻香一闻,春宵心一荡。 可在另一个地方,可就没有如此香艳,相反充满了严肃。 金风细雨楼,红楼之巅。 戚少商站着,无情坐着,孙青霞靠着。 无情还是那么孤傲,冷漠。 戚少商依旧是潇洒,冷傲。 孙青霞身上有伤,所以他靠着轩榥,可依然身姿笔挺,面色坚毅。 戚少商悠悠然道:好美的夜景。 无情冷冷道:夜景虽好,不知你心情好不好? 戚少商狐疑道:大捕头此话怎讲? 无情道:用嘴讲,怎么讲? “那你请讲” “我再问你,你还没讲” “讲什么?” “讲你心里想的” “我心里想什么?” “你心里想的,要你自己讲” “即是心里想的,何为要讲?” “你可以不讲,可我想听” “你想听,我就要讲?” “是,因为你讲的是大家想听的” “所以我必须讲,讲给大家?” “对,因为你是楼主” “我可以不当这个楼主” “可你现在还是楼主” “王小石回来了,他才是楼主” “所以这是你要讲的,要交代的” “我讲了什么?” “让位” 戚少商没有说下去,静静的站着,背负着一只手。 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气氛有些凝重,甚至有些寒意。 “你不能让位” 说话的是孙青霞,他说话时即没看戚少商,也没看无情。 他看天。 在孙青霞流亡的岁月,已经习惯了每晚看天,看了天就知道又过了一天,说明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这成了他的习惯,要遵守下去的习惯,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习惯。 无情道:那你是支持他继续当这个楼主了? “是” “为什么?” “我和王小石不熟” “这算什么理由?” “我不熟的人,就不确定他适不适合当,所以我选熟悉的人” “这是个理由,可我和王小石很熟” “所以,你希望王小石当楼主?” 这次无情没有说话,他静静的坐着,双手搭在扶手上。 因为他没有双腿。 气氛又变得沉闷。 戚少商开了口:你支持我吗? 话是说给无情听的,他代表了神侯府。 “世伯的意思是由你继续领导金风细雨楼” “我是问你” “问我?” “对,问你” “我的想法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我当你是重要的朋友,我需要朋友的支持” “王小石也是我的朋友” “那我不是?” “是” “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不想说” “为什么?” “因为那样对王小石不公平,他吃的苦,经历的磨难,背负的屈辱太过沉重” “所以你到底选择谁?” 无情沉思了会道:为了金风细雨楼的未来我选你,为了朋友我选王小石。 戚少商转身望向无情道:我很羡慕王小石,你的心里更看重他。 无情道:我对他是朋友那种心心相惜,喜欢他的热情,率真,侠义,诚实。对你我更多是欣赏,你有权谋,果敢,冷静,强硬。何况某人的心里更看重你。 无情的话说完看了看孙青霞,他还是看着天,完全不理睬戚少商和无情。 戚少商微微笑道:大捕头这话我听的有些陶醉。 无情冷笑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如实告知。 “请讲” “你心里真的是否愿意把楼主还给王小石?” 戚少商很决绝的说:不愿意! 无情道:很好,你说的是实话。 戚少商说:我不骗朋友。 无情回道:所以我们也是朋友。 此时此刻两个人上了楼,一个是王小石,一个是杨无邪。 王小石见了无情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漏出他那齐整的白牙。 他拱手行礼道:你来啦,你瘦了。 话很短,但充满了欣喜和真诚。 无情点头微笑道:你也瘦了,也晒黑了点。 王小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流浪的日子不好过,谢谢你挂心我。 无情没说话,因为主角来了,要谈正事了。 戚少商问道:你的伤无碍吧? 王小石有意的动了动手脚,说道:没事了,毒也清除干净了,还真要谢谢温神医的妙手回春。 温神医是指新进加入金风细雨楼的一个人,是温家老字号的人,叫温久违。因为他的医术非常精湛,别人找他看病一次就好了,都不用来复诊。所以江湖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好久不见”,意思就是你找他看病治伤后,就不用再看第二次了。 这个人医术好,医德更好,给穷人看病分文不取。曾也想入宫进太医院,可因没钱打点那些官吏,故就在民间开了个小医馆给人看病。杨无邪就把他招募过来加入楼里,他本身也是嫉恶如仇的人,自然应允加入。还有重要的一点,杨无邪把楼里的药材铺交给他打理,温久违也有更多资源可以帮助穷人。 戚少商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道:看到你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王小石笑道:谢谢你和楼里的兄弟这次鼎力相助,把我这条命给保住了。可为了我损失了蔡空心等不少好兄弟,我难过,内疚。 戚少商笑道:他们都是好样的,是铮铮铁骨的英雄,为了朋友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你不能让他们白死。以后楼里的重担…… “戚楼主,以后楼里的重担你要挑下去” 王小石很认真的把戚少商的话打断了。 戚少商微微楞了楞,才说道:金风细雨楼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暂时代替,现在你回来了,理应交还原主。 王小石道:你错了,金风细雨楼是大家的,不是我的,更不是任何一个人的。但楼里需要一个可以带领它前进的首领,你比我更适合。 戚少商忙道:你一样有这个资格,也可以领导好楼里一切。 王小石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有一腔热血,但只是我个人。而楼里更需要你这样的人。逃亡的日子里我也留意京城的风吹草动,这次我回来看到金风细雨楼如今的面貌,我就知道当年托付给你是对的。 戚少商又道:我本就是一介落魄之人,我当过老大,可没当好,导致了连云寨的不幸。 王小石笑道:你又错了,你相信朋友,有了顾惜朝才导致连云寨的内乱。现在你的朋友更多了,更强了,是你好好施展自己抱负的时候。还有你已经输过一次了,我想你有了经验和教训,反而会更好的统领大家。 戚少商又道:可我…… “可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这个楼主了,这是我的真心话” 杨无邪很礼貌的打断了戚少商的话,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他年少加入风雨楼,初代楼主苏遮幕,二代楼主苏梦枕,三代楼主王小石,四代楼主戚少商,杨无邪都见过,都或多或少的经历过。白愁飞这个楼主他从没承认过,也没为他效力过。 杨无邪真实的感受:戚少商有苏梦枕的手段,野心,霸气,决策力。 也有王小石的重情,正义,勇敢,号召力。 王小石也道:杨总管说的对,没人比你更合适。 杨无邪说道:楼里好不容有易今天的局面,我可不想前功尽弃。 无情接话道:我不喜欢太虚伪的人,你难道还要推辞? 王小石抱拳道:戚楼主,今后还要靠你和朝廷这些奸党周旋。所以你才是这个楼的楼主。 杨无邪笑道:我们一直合作的不错,你别半途而废。 无情恭手道:戚楼主,以后京城的大局还需要你来主持。 孙青霞没有说话,他笑了,仰天长笑。 杨无邪代表了金风细雨楼,王小石代表了其他附属势力,无情代表了神侯府,孙青霞代表了江湖侠士。 戚少商也笑了,笑的有三分灿烂,三分感动,三分坦然,和一分志得意满。 他注定是那个领袖群伦,卓尔不凡的楼主。 戚少商转身走到廊前,站在高处俯瞰整个京城。 此刻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是生死未卜的斗争漩涡? 是扑朔迷离的权利角逐? 是正邪难立的黑白两道? 还是那个动荡不安的天下? 第25章 雷纯的仇,唐仇的纯 灵堂,守灵。 灵堂的布置很简单,堂中央放置着两副棺椁,棺柩底部四角都用青石砖垫着。两侧挂着白布云头幔帐,中间供设一张灵桌。 冷冷清清,凄凄凉凉。 棺椁里是雷雨,雷俋的尸体。 守灵的人是狄飞惊和雷无妄。 狄飞惊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被烛火摇曳的影子。 他在思考,回忆昨晚发生的经过,思虑以后要发生的事。 “这个仇,一定要报” 雷无妄的语气冷冽,怅然。 狄飞惊沉默,缄口。 对狄飞惊来说这个仇当然要报,问题在于怎么报? 何时报? 谁去报? 雷无妄在等狄飞惊的回答,雷雨,雷俋都是他的兄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 雷无妄有仇必报,这是他的原则。他把手足之情看得很重,看得越重,仇恨就越深。不管是谁,杀了他的兄弟,就要让对方血债血偿。 “现在还不是时候” 狄飞惊低着首,沉声道。 雷无妄冷冷问道:那需要等多久? 狄飞惊回道:我不知道,但至少先要把伤养好,你再到十字亭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 雷无妄忿忿道:我被唐门的人袭击了。 “唐能?” 雷无妄回道:不是他,是唐仇。 “她也进京了” 雷无妄烧着纸,没有说话。 狄飞惊突然问道:你一个人是想去抓王小石对吗? “对” “为什么要单独行动?” 雷无妄冷笑道:我经常都是单独行动的,把王小石带回来,我们会更主动。 狄飞惊说道: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雷无妄则回答道:风险越大,回报就越大。如果成功了,局面就会完全不同。 狄飞惊静立,讳言。 雷无妄问道:为什么有桥集团会对我们动手? 狄飞惊蹙了蹙眉,闭目想了一会。 “你怎么看?” “我看不清楚,至少不理解为何要和我们,金风细雨楼同时开战” 狄飞惊回答道: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三方势力互相牵制,一直以来都互有防备。任何两方拼的你死我活,都会让第三方捡的便宜,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多就是小规模摩擦。 雷无妄点头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方应看不会不明白。 狄飞惊说道:那就说明方应看有更大的野心,戚少商代表了诸葛先生,我们代表了相爷。他急于吃掉我们也许是为了要打垮相爷和诸葛先生的江湖势力,削弱他们的实力,更快的取代他们。方应看可绝不甘心只做个侯爷。 雷无妄道:那他这步棋不是也太冒险了? 狄飞惊笑道:换了我,也许也会这样干! “为什么?” 狄飞惊道:就因为三方势力都觉得互相不会有所大动作,才反而可以出奇制胜。还有我们和戚少商见面,互相之间都如临大敌,对有桥集团是有所懈怠的。再说方应看这次行动的目标很明显,就是把主要人物铲除了。到时不论哪方群龙无首,都可以趁乱收服。 雷无妄沉思,手里的纸钱也被火烧到手,而猛的一放,这才回过神来。 狄飞惊又道:只可惜方应看的部署还是有漏洞,不够周密。还有一些变数他没有考虑进去。 雷无妄站起身来,忧俋的叹了口气。 狄飞惊道:去休息吧,你身上有伤,这里有我给两位弟兄守灵。 雷无妄却道:我的伤在心里。 狄飞惊说道:我答应你,这个伤会给你一个交代。 雷无妄又道:米苍穹那一棍,恐怕你不比我好受。 狄飞惊笑了,虽然雷无妄看不到。但可以感受到。 雷无妄心里明白狄飞惊不是为了护住雷纯,分了神,心里有顾虑。米苍穹要拿下他还真不容易,也许未必能拿下。 那一棍是为雷纯硬拼的,所以狄飞惊才会笑。 笑的惬意。 满足。 雷无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意念,如果当时是他在雷纯身旁有多好。 那一棍他来为她挡。 让他来保护她。 虽然昨晚雷无妄杀得人最多,表现也最为勇猛,可这不够。 远远不够。qqxδnew 至少危机时刻,站在雷纯身边的是狄飞惊,而不是自己。 想到此处雷无妄有些无奈的叹了叹气。 很失望。 遗憾。 灵堂很安静,油灯很恬静,夜色很寂静。 人呢? 人断魂,销残烛,奈何两隔。 心怨幽,照孤影,莫问凄然。 壮士独不眠,生死约黄泉。 夜长皆寂寞,最苦守灵人。 雷纯来了,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云髻上戴着白花。 衣白如雪,胜雪犹霜。 雷纯没有打扮,但一样可以引人瞩目。 她的美,如果你拒绝了,你会后悔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她的貌,可以让你动心,会动情,今世,还有来世,生生世世。 雷纯上了香,神情悲切,仇怨。 悲悲切切。 仇仇怨怨。 狄飞惊很少看到雷纯会有仇恨的神色, 雷无妄则从来没见过。 雷纯后面还跟着四个人。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一老一小,一女一男。 高个子的老者,满脸银须,鹰钩鼻,目光犀利。 他叫关日魔,“大手印”关家的长老。 身材肥胖的女人,浑身的赘肉像树上的芭蕉一样挂在身上。 她叫关月妖,“大手印”关家的护法。 身形消瘦的男子,即使穿着衣服也依稀可见突出的骨骼。 他叫关星鬼,“大手印”关家的管家。 最后就是那个矮小的孩童,白面红唇,眼睛乌黑明亮,耳垂很长,耳朵上戴了十一个银环,左边六个,右边五个。眉心点了一颗朱砂。 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不得而知,唯一清楚的是“大手印”关家的大当家,关于他传闻寥寥无几,关家的人对他都恭敬,为了方便联络,他有个代号叫“关十一”。 这四个人是雷纯最新招揽来的高手,六分半堂需要增强实力。何况六分半堂的堂主之位有很多空缺,需要补充人手。 六分半堂给他们的条件相当优厚,三,四,五,六堂主这样位子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的。原来的位子是雷媚,雷恨,雷娇,雷滚的,后来这些人有的身亡了,有的叛变了,还有的自立门户了。 所以关家的人愿意加入六分半堂。 雷纯走到雷无妄面前,凝望着他道:我知道他们是你的手足,他们的仇六分半堂会报,你还请节哀。 雷无妄那冷酷的眼神里逐步有了暖意,雷纯好像是一个光源,照亮了他,温暖了他。 他享受这种近距离和她面对面,沉浸在她的声音里,眸光中。 雷无妄很自责,为什么自己不够英俊,不够有地位,不够有钱,除了武功没有什么长处。 雷纯很完美,雷无妄也想可以完美一些。 雷纯又牵心的问道:你们的伤怎么样了? 狄飞惊道:无碍。 雷无妄道:没事。 雷纯淡淡的道:你们都好,我也放心了。仇恨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只剩下了仇恨,好好活着,才能复仇。 她认为仇恨是一种动力,凝聚力。推动你前进的动力,让你变的坚定,坚持,坚决,坚忍,坚毅的力量。使你变的强大,不强大怎么去复仇,去打倒对方。同时也让几个人,一群人团结一心的力量,一个人做不到的事就聚集一群人去做,于子同袍,于子同泽,于子同仇。把大家整合在一起,有共同的目标。 聚沙成塔,汇流成海。 狄飞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双脚,直直的盯着。 他在想路在何方? 金风细雨楼日益壮大,有桥集团也有权有势,六分半堂要如何应对,怎么生存下去。依靠蔡相不是长久之计,他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如果需要,他可以随时,轻易,毫不犹豫的弃掉六分半堂。就像抛弃元十三限,白愁飞,天下第七他们一样,总有一天会轮到六分半堂。不过现在还离不开蔡京,需要他的支持。 这点狄飞惊很清楚,雷纯更清楚。 雷纯柔声对雷无妄,狄飞惊说道:你们先去休息吧,这里由我来守夜。 雷无妄忙道:总堂主,不可。 雷纯淡淡一笑,犹如笑出一朵小花,插在了雷无妄的胸口。 “把伤养好,六分半堂不能有没金腰带” 雷纯拍了拍沾在雷无妄身上烧焦的纸钱灰,还用手拔了拨他头发上的灰烬。 雷无妄像触电一样,雷纯每拍一下,他内心就被深深的触动了一下。 雷无妄仿佛连自己的伤痛都没有感觉了,雷纯的手指掠过他鬓角那一刻,恰如一道暖阳,拂过了脸旁。 暖 很柔。 且温馨。 十分陶醉。 让人很感动。 令人心旷神怡。 芙蓉出水夜来香。 暗香倩影姗姗。 玉姿清动人。 顾盼生姿。 人独立。 花落…… 谁? 雷纯头上的白花落了,花落。 雷无妄像巨人一样护在她身前,身体带起的风刮落了雷纯的花。 “谁”是一句话,狄飞惊喊出来的。 狄飞惊和雷无妄几乎同时发觉了危险。 只见房梁上有一个黑影倒吊着,像一只悬挂的蝙蝠。 其实关十一也发觉了,他可能只比雷无妄,狄飞惊慢了那么一些,或者都可以忽略的那么一些。 关十一没有动,他从不轻易动。 但有三个人动了,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猝然出手。 关月妖很肥硕,可她的轻功竟然最好。 她跃起,飞撞那个黑影,挡住了黑影进攻的路线。 关月妖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体,她是“大手印”关家的护法,最知道怎么去保护一个人。 她庞然大物的肥胖身躯,拦住敌人的进攻可能,不论兵器,暗器都封死了角度。 不但是防守,还攻击,武器也是她的躯体。 那黑影双脚一蹬,急速坠落,可另一个人在等着。 关星鬼蹂进,双掌推出。 不对,不是掌。 关星鬼的手腕脉搏处突出两根骨骼,像两把匕首一样直插那道黑影。 他用是自己的骨头。 骨刃。 黑影一缩,一躲。 躲在伞下。 黑影打开了一把伞,关星鬼的骨刃刺在伞上,竟然碰出火星。 火花四溅。 可黑影刚落地,双脚就被扣住。 被一双手死死捏住。 关日魔的“千错万错手”,只要被他的手拿住,你就知道犯了多大的错。 然后你的身体就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大错特错。 关日魔突然放手,可以说是抓住的一瞬间就放开了,不得不放。 因为黑影的脚有毒,还是唐门的毒。 所以关日魔只能放,他双手快速按在地上,地面立刻变得淡紫色。 黑影趁关日魔把毒排出那刻,一个后跳,接一个跟斗,人已侧倚坐在雕窗的窗槛上。 “住手” 雷纯的喊话,让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瞬间停了手。 朦胧的月色下,一个女子斜坐在窗上,小伞遮住了她半边身子和脸。 她很妖艳,眼神妖娆,身姿婆娑,一头黑色长发遮住了侧脸更显的野性和神秘。 “唐仇” 说话的是雷无妄,他和她交过手,吃过亏。 雷纯弯眉一蹙,狄飞惊一惊。 “你就是雷纯吗?” 雷纯平静回道:是。 唐仇拧过身来,笑盈盈的看着雷纯,说道:你好美。 “谢谢夸奖” 唐仇目光扫了扫灵堂,狄飞惊低着头,雷无妄恶狠狠的瞪着她,关十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默默的站在雷纯身后。其他三人分别对她有所警惕。 唐仇笑道:我一直不明白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是怎么可以统领六分半堂的,现在我懂了。 雷纯微笑道:是吗? 唐仇道:是的,你很美。美的很神圣,让人有保护欲。 雷纯道:你的武功很好,所以不需要保护,你可以保护自己。 唐仇眨了眨眼道:你懂武功? 雷纯坦然道:刚才我堂里的三个堂主都没拿下你,这还不能说明你的武功高低吗? 唐仇笑了起来,声音很撩人,马上说道:错了,是四个人。 话完她长发一抖,狄飞惊移近雷纯,雷无妄已把手搭在腰上的腰带,生怕唐仇发出暗器。 可并没发生什么,只是从唐仇的黑发里抖落了一枚银环。 一枚银耳环。 狄飞惊此时也察觉到关十一的右耳上少了一枚耳环。原来在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围攻唐仇时,他悄无声息的打出一枚耳环,射向唐仇。 他出过手,还很快。 唐仇目光瞟了一下关十一问道:你在唐门呆过? 关十一没有回答。 唐仇又说道:你的手法是唐门的“如雷贯耳”,可惜和唐能比起来你差远了。 “哦,是吗?” 关十一冷冷的说道。 “那当然,唐能比你强多了” 关十一阴鸷的笑道:那我倒要去领教领教这个唐能了,希望他如你说得那么强。 唐仇道:你不信? 关十一道:那要试了才知道! 唐仇问道:你是不是唐门弟子? 关十一回道:我现在是关十一。 狄飞惊突然插话道:你夜闯六分半堂,所为何事? 唐仇把伞一收,插在腰间,然后跳下窗槛。 她的每一下动作,都让雷无妄非常紧张,他太清楚唐仇的手段。不敢掉以轻心,死死护住雷纯。 唐仇回道:我就是想来见识下传闻中的雷大小姐,我之前不信,不过现在信了。 狄飞惊说道:那你见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唐仇很认真的问:那我走之前可以和她说句悄悄话吗? 雷无妄凶狠的说道:不可以,如果你再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哎哟喂,你看看你看看,一个个都像吃了爆竹一样,我真的就是来一睹雷大小姐的芳容,没有恶意” 唐仇的语气有些委屈,但很真诚。 “好,我想听你的悄悄话” 雷纯说完绕开雷无妄,要往唐仇那边走。 雷无妄忙道:总堂主,不可…… 雷纯一摆手,示意没事。 雷无妄想要阻止,但被狄飞惊一把拉住。狄飞惊脖子动了动,表示雷纯已下了命令,就不要多去阻拦。 而且狄飞惊没有把握也不会拉住雷无妄。 雷纯慢步走过来,脚步很稳,呼吸很轻,面色镇定。 一个不会武功的雷纯走到了一个神出鬼没的唐仇面前。 唐仇也对雷纯的胆色充满了钦佩,眼眸里漾起了很温柔的光。 不光温柔,也很纯洁。 那么一瞬间唐仇的眼神和雷纯一样的纯。 唐仇附耳压低了音细声道:你比那些虚伪的蠢男人强多了,我很喜欢你。 雷纯乍一听,也捂嘴浅笑。 狄飞惊,雷无妄见唐仇没有对雷纯有什么举动,松了一大口气。关十一人等人也松了一小口气。 雷纯道:你是我见过最特殊的一个女子,我也很喜欢你。 唐仇银铃般的笑起来,笑的也很纯。 雷纯笑的还是那么浅,那么淡,那么纯。 唐仇说道:好了,我该走了。不然这里一帮男人非把我生吞活剥不可。 雷纯道:不会,没人会动你。 狄飞惊则道:唐姑娘,你可以安心的离开,我也保证没人会伤害你。 唐仇看了看狄飞惊,又瞅了瞅雷无妄,还有其他的人也扫视了一遍。 “你们要好好保护雷大小姐哦,出了事我可要找你们算账的” 话说完,人影就飞出窗外,隐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雷纯则转身徐徐走到灵台前又续了一根香,很恭敬的行了礼。 然后对雷无妄笑道:快去休息吧。 雷无妄被雷纯这一笑,一说也有些局促不安了,也就恭手退出灵堂了。 他走出灵堂的那一刻是有些幸喜的。 品味着她的眼神,声音,动作。 她为他拍去衣服上灰烬的那种情景。 他挡在她身前,保护她的感觉。 雷无妄一边走,一边笑,没有人察觉到他在笑。 他不会让别人知道。 他自己知道。 心里知道。 雷纯站在灵桌前,肃静,缄默。 狄飞惊说道:你也回去吧,还是我守着。 雷纯却道:唐仇这个人你怎么看? 狄飞惊有些诧异,但很快回答:现在看不出,但不是敌人。 雷纯悠悠道:不是敌人可以成为自己人吗? 狄飞惊回道:也许你可以试试! 雷纯若有所思,她在想什么,狄飞惊现在确实猜不透。 而且他发觉已经越来越猜不透雷纯了。 雷纯的纯越来越充满了迷! 第26章 爱管闲事院 爱管闲事院,是一个江湖小帮会。 不但小,还很穷。穷的连吃饭,喝酒,做衣服,住都要赊账。 不过还好平时他们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经常帮助别人,打山贼,斗强盗,惩戒恶霸从来不收报酬。所以大家都愿意送点钱米油盐,酒肉衣布。 爱管闲事院的人也不拒绝,因为确实太穷了。如果帮着财主家看门护院,跟着大官人后面欺男霸女,也能得不少好处。可偏偏他们就爱管闲事,不平事,帮的都是穷人。 所以他们就很穷,江湖上有些小名气。 王小石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然后遇上了爱管闲事的一帮人,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十字亭战役过去了有七八日,京师风平浪静,似乎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势力都很安静。 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暗流涌动。 唯一的一件大事就是巨侠方歌吟至今生死不明,未有音讯。传闻也很多,有的说巨侠死了,有的说巨侠避世去了,还有说巨侠出家了,更奇葩的有传闻巨侠去做神仙了。 许多人都很着急,很多人都在找。 最急的是方应看,连日来他如若针毡,酒色不思。他派了更多的人手去找,只有一个目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戚少商也要找方歌吟,找到巨侠就可以树旗举帜,振臂一呼来声讨方应看。毕竟方歌吟朝野内外的威望是可以打压有桥集团的。 神侯府对巨侠一事更为关心,诸葛先生让无情去办这件事,这是大事。巨侠若仍健在,那是天大喜讯。若不幸遇难,也要找出巨侠被害的线索和凶手。 六分半堂的雷纯也派了人去找。她的理由很直白:巨侠是武林泰斗,江湖楷模,她敬重巨侠为人。要迎回方歌吟,重塑六分半堂的形象。 还有一个人也命刑部,兵部去找巨侠。他就是当今圣上赵佶,方歌吟救过他的命。赵佶虽然昏庸,但不忘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找到巨侠接入宫中可以保护他,还能制衡蔡京,诸葛先生。 一时间京师大街小巷,市井方圆都在找人,寻人的赏金都已飙升到了一千两黄金。 那王小石呢? 王小石在金风细雨楼呆了没几天就住进了神侯府。这里有他的想法,也有诸葛先生的意思。 王小石离开金风细雨楼,是希望戚少商有绝对的地位和权力。他本就不爱权,更不爱争权,为免事端,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好比当年苏,白,王时代,王小石也不愿和白愁飞相争而离开楼里,在愁石斋的日子。 诸葛先生也希望王小石来神侯府,做为已故师哥“天衣居士”许笑一的嫡传弟子,想要好好照顾他。也防止蔡京,方应看等人加害于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小石也许在武学上是可以超过方应看的人,师弟元十三限把“伤心小箭”秘籍亲手给王小石,而“伤心小箭”需要“山字经”,“忍辱神功”相辅助才能练成,而另两门绝学元十三限又传给了无梦女,偏偏张炭又救了她。 也许一切都是老天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王小石就是那命中注定的人。 一大早王小石就出了府,今天他要去送行。 送两个朋友,唐宝牛和方恨少。 他们的伤也痊愈了,是时候要离开京城了,毕竟他们已经“死了”。 死于方应看之手,这个计策出自杨无邪之手。 两个活人不可以逗留在这里,他们活着也是钦犯,一样不能留下。 所以只能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和王小石一起去送行的是“四大名师”汤小圆,刑部新一代的代表人物。 他是衙门的人,送唐,方二人出城会“方便”些,“容易”些。 金风细雨楼也派了人去。 “饭王”张炭。 他负责出城之后把唐宝牛和方恨少从水路运出去,去和他们的大哥汇合。 也是张炭的大哥。 沈虎禅。 可以保护他们,罩得住唐,方两人的大哥。 一行人出了城,到了渡口。 大家都有些不舍,难分。 可不舍终须舍,难分还需分。 方恨少拍了拍王小石肩膀道:小石头,就送到这吧。等我们找到大哥,就捎信给你。 唐宝牛也豪气道:小石头你放心,我们出不了事,我可是唐巨巨巨侠。 王小石有些讪讪然道:唉……当初你们和我一起逃出京师,流亡的岁月一起同甘共苦。现在你们又要走了,我却不能陪你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唐宝牛舌头打了卷道:小小小石石头,我和小恨是去游山玩水,没什么什么难受,担心心心的。 方恨少阴阳怪气道:你个大水牛,不会说话就别说,傻了吧唧的! 唐宝牛顿时来劲道:你你你个书呆子,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啊!我和小石头闹着玩,管你什么红烧萝卜屁事。 王小石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少斗嘴了,外面凡事要小心。 一旁的张炭咧着嘴笑说:你们两个要是有个老娘们,正好可以拜个天地,凑成一对了。 “我呸,你个黑饭桶,我是唐巨侠,身边美女如云,投怀送抱,红粉知己,花枝招展,青楼……” 王小石忙打断唐宝牛:打住打住,你别嘴上没门,胡说八道。 方恨少则说道:小石头,你自己也顾好自己。还有温柔的下落,就靠你了。 说完方恨少,唐宝牛都有些抑郁不舒。 王小石感叹道:是啊,这温柔去哪里了啊?你们放心吧,这事你们不提,我也会追查的。 张炭也安慰道:温柔这丫头一直都是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唐宝牛指着张炭道:黑饭桶,你这话给温柔听到,可有你好受的。 张炭也道:我真希望她听到。 王小石叹了口气道:我也这样想,她能现在胡闹一下该有多好! 方恨少见气氛沉重,就笑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小石头你肯定能和温柔再见的。 唐宝牛也装模作样道:子曰:温柔淑女,石子好逑。那个求啊求,求了做老婆。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王小石脸也被说的通红。 王小石急忙道:行了,别贫嘴了。你们找到沈大哥,替我问声好。 唐宝牛道:嗯,我和小恨以后会回来的。 方恨少说:我们只是暂时分别,还有很多机会见的。 王小石也点了点头道:对,我们还会再会的。 张炭看着王小石道:我会看好他们,送到大哥那去,那两门功夫你要花点时间看看,无梦女的口诀不会有假。我有个四五日也回来了。 王小石抱拳道:一路珍重。 张炭几人也告别,上船走了。 王小石望着远去的帆影,不禁有些眼圈冒红,心里酸酸的。 旁边的汤小圆笑道:王大哥,兄弟到哪里都是兄弟,心会在一起,人也会重逢的。 王小石也应了一声,两人也返回去京城的路上。 回去的路上,正逢晌午,夏天的日头毒辣辣的,晒得两人有些口干舌燥。见道边有户人家,门口支起个凉棚,摆了五六张木桌卖些茶水,面食。 两人就想去喝碗茶,去去暑热,解解渴。忽而一阵吵闹声引走了他们的目光。 “小娘子,你这茶怎么比药还苦啊” 一个面目猥琐的男人对着一名身着孝服的年轻妇人调笑。 那妇人也有些胆小,表示道:客官,茶叶都自己家晒的,过往客人也没说过苦,想必你喝得急了, “怎么可能,大爷我茶又不是没尝过,不信你自己试试” 那妇人也有些不间不界,无奈倒了一碗喝了一口。 “不苦啊,客官你再尝尝” “哦,那想必是小娘子的口抹了蜜,要不你用嘴喂大爷尝一口” 那猥琐男人和同桌,旁桌九人同伙起哄大笑,言语里充满的猥亵,调戏之意。 那妇人又羞又惊,急欲走开。那猥琐男人一手拉住妇人衣袖,嘴里讥笑道:小娘子别走呀,快坐这边,好好喂大爷喝茶。 王小石,汤小圆看了有些气忿,想上前制止。 只听“啪”的一声,那猥琐男子被一张木凳正砸在脸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顿时一众人惊得站起身来大声呼喝起来,那妇人也吓得急忙逃脱一旁。 忽见另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头戴竹笠的青衣人,在悠闲的喝着茶。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女子,还有王法吗?” 声音清脆,细柔。特别后面那句“还有王法吗?”语调缓慢而上扬。 那被砸的男子站起身来,脸上皮也破了,清淤一大块。嘴里咒骂道:哪个王八蛋,活腻歪了,敢打你大爷? “啪啪”两声,那男人邃然滚倒在地,双手捂脸痛苦不堪。 王小石看得很清楚,那是鞭子,一条细长的皮鞭。 动手的是那个戴着竹笠的人。 “这人会功夫,大家小心” 那伙人纷纷亮出兵刃,围了过来,动作迅速,毫无拖泥带水。明显是练家子,还是不弱的那种。 “你这是找死,今天遇上我们兴浪九条龙,算你触霉头” 汤小圆一听,也不禁自说道:这九个恶霸,原来流蹿到这里了啊。 王小石道:你知晓他们的底细? 汤小圆忙道:他们先前是禁军殿前司诸班直出身,犯了事被赶出来,就盘踞在京畿路的延津,封丘,原阳一带为非作歹。 两人谈话间兴浪九条龙对那人发动攻击,他们早年都是殿前司诸班直,也就是禁军里的特别部队,负责守卫皇城宫内外,训练有素,身手不俗。 两人挺刀分别左右夹攻,一人持棒跳在空中举头就砸。 那竹笠人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两刀。右手的长鞭往空中一卷,套住持棒男子的腰间,用力一甩,直甩往先前那猥琐男人。 空中那人被套也失了重心,被一下子甩了出去,那猥琐男也是有功夫的,双手一抱,抱住伙伴往后踉跄了五六步。 两名刀手见落空,急回势又砍出两刀,竹笠人单手一撑桌面,身子腾空往后蹬出两脚,正中面门将两人踢飞出去。 又一道枪风直扎竹笠人头部,竹笠人头一歪,险险避过,右手横抽一鞭,那人肩膀着了一下,吃痛后退。可竹笠被枪尖挑落。 一头黑发披散下来,竟然是一个女子。 汤小圆有些惊诧,王小石则还算平静,其实他从身形,出手力量,还有先前说话的声音就判断是个女子。 那青衣女子站在桌子上,有些神气的说道:还兴浪九天龙,本姑娘看是水沟九条虫。 猥琐男为首的九条龙见是一个女人,顿时也有些轻看于她。 “我当是谁,原来是只雌鸟,哥几个还别说,这娘们长得还真有些姿色,今天大家手下有点分寸,别弄花了一会玩得没了兴致” 众人也淫笑不止,摩拳擦掌。 那女子怒眉一横,喊道:你们这些淫邪之徒,今天本女侠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话落,一鞭扫出,周身划出一道鞭圈,众人也忙退开。 猥琐男叫嚷道:大家别靠近她,她鞭子就只能打这么远,找东西扔过去招呼她。 一下子,桌子,板凳,茶壶,坛子,道旁的石头,土块一窝蜂的投掷过来。 女子忙鞭子上下翻飞,鞭花舞动。将来物尽数击落,可土块扬起的灰尘进了眼睛,一时妙目紧闭,手里的鞭子也挥舞的有些松了。 兴浪九条龙看准机会,一起扑了上去,现在机会绝佳,趁乱定能拿下。 女子也感到不妙,没了视线,也有些不知所厝。 “哎哟”,“妈呀”,“唔唔”,“哇哇哇”,一阵骚动过后。 女子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 只见兴浪九条龙全部倒在地上。 横七竖八。 七歪八扭。 七上八下。 七零八落。 乱七八糟。 七颠八倒。 七高八低。 乌七八糟。 七扭八拗。 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捕快站在中央。 王小石运指如风,刹那间点晕五人。 汤小圆一拳,一脚,一剑,一飞刀,放倒四个,手上还是留了准,只伤不杀,故而四人都呼叫了一下。 那女子有些惊愕,瞅了瞅一地的人,看了看王小石他们。 “人是你们打倒的” 王小石微笑道:算是吧。 “怎么可能,也就一揉眼的功夫,你们两就把他们都制服了” 汤小圆则道:其实他一个人就够了,我呢实在是手痒,想教训下这帮人,所以他让了四个给我。 女子更惊讶道:他一个人就行,难道你有三头六臂不成? 王小石道:我就一个普通人,只有一个头,两只手。 地上那个猥琐男腿上中了汤小圆一飞刀,痛的哇哇叫。听闻他们对话,又瞧了瞧。 “王少侠饶命,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请你高抬贵手” 他在京城做过内卫,自然见过王小石的画像,也有一次远处看过他本人。 “王少侠,哪个王少侠?” 女子绕有兴趣的问道。 “女侠,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小石,王少侠” 王小石本想阻止他说出来,他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他不在乎那些虚名。 他行侠仗义只为公理,不为招摇过市。 王小石的淳朴善良是与生俱来的,他的侠义心肠是师傅许笑一教的,他的真诚以待,爱交朋友是他走江湖所历练出来的。 他不是不想出名,第一次来京城遇到了苏梦枕,白愁飞后就已经有了名。斗关七,诛雷损,杀傅宗书,胜元十三限,败白愁飞,胁迫当今太师蔡京,逃过方应看追杀,力克八大刀王,苦战六合青龙等等事迹,每一件都已名动天下,威震江湖。 可他开始越来越讨厌出名,自己经历了太多,看着好兄弟反目,朋友背叛,朝廷的勾引斗角,尔虞我诈。江湖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他累了。 也倦了。 很失望。 很悲伤。 痛过。 醉过。 还曾经“死”过。 生不如死。 王小石不快乐,特别是温柔失踪后。 他郁郁寡欢。 闷闷不乐。 还哭过。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人就不是人了? 是人就有感情。 有情就会痛。 痛就会哭。 会流泪。 痛哭。 痛。 王小石是一个好人。 但好人不一定有好报。 至少王小石就是个例子。 事业,爱情,功名利禄都没。 不过还好他有朋友。 “唉唉唉唉唉唉,说你呢!你是金风细雨楼的那个王小石吗?” 王小石被那女子问的有点尴尬,不想暴露身份吧,可也不想骗人。 他很诚实,一贯如此。 王小石只能无奈的回答道:我就是王小石。 “天衣居士传人,金风细雨楼楼主” “是,不过是前楼主” “原来真是你呀” 那女子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一蹦就蹦到王小石面前,凑近脸用心的看。 王小石一下子被一个女孩子靠那么近,也有点手忙脚乱的,往后倒退几步,略略低下头,回避对方的凝视。 可他看清了女子的容貌。 鹅蛋样的脸,水灵灵的眼睛,斜斜的秀眉,弯弯的睫毛,尖尖的鼻头,薄薄的嘴唇,脸颊两侧各有一点梨涡。 他还闻到她的香味。 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 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像花香。 似海棠。 王小石天生对女孩子有点拘束。被个女孩子那么近盯着他很不自然。 疼。 生疼生疼。 王小石的脸生疼生疼。 那女子用手拧着王小石的脸说道:你低着头干嘛?像个犯人似的,快抬起头,我和你说话呢! 王小石忙头一侧,手揉着脸急道:姑娘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男女有别。 猛然“蓬”的一声,王小石屁股被女子结实踢了一脚。 王小石竟然没躲开。 这连旁边的汤小圆都吃了一惊。 一大惊,王小石竟被一个武功一般般的女孩子踹了一脚。 王小石这下急了说道:你干什么?无缘无故的动手打人。 那女子笑道:这才叫动手动脚。 王小石也被说的哑口无言。 汤小圆听的肚子都笑痛了。 那女子眨巴眨巴眼睛道:原来王小石就长这个样子啊! 王小石没好气的道:我本来就这个样子,头上没犄角,身后没尾巴。 那女子听了噗嗤一笑。 笑起来很好看,两个酒窝就像散发出浓浓的酒味。 让人有点醉。 心醉。 “对了,我是爱管闲事院的” “我叫王遇仙” “王小石的王,遇见你的遇,小仙女的仙” 第27章 诅咒林 王小石遇到了王遇仙。 一个抱打不平。 一个爱管闲事。 这明显就是一个惹麻烦的邂逅。 邂逅很突然,麻烦来的也快。 麻烦已经来了。 一个壮汉,一道拳风。 直揍王小石。 壮汉赤裸着上身,外衣绑在粗阔的腰上,肩膀宽阔,胸脯横阔,刷漆似的阔眉,核桃似的阔眼,四方的阔口。 特别是碗口阔的拳头,凛凛生风。 王小石这再躲不开,就有大麻烦了。 他身子一矮,让过一拳。 壮汉左膝盖前顶,顶撞王小石面门。 王小石双臂护头,膝盖扎扎实实的顶在前臂上。 王小石整个人被顶起,浮在空中,借势把力卸走。 壮汉略微有点吃惊,自己全力膝击竟然没有让对方造成伤害,快起右脚侧边踢,直扫对手脖子。 王小石左臂一格,被扫到臂膀上,再次借势卸劲侧掠出去。 壮汉大步流星追上,双拳一轮急攻连打。 拳拳利落,迅捷,力猛。 王小石右手五指做箭,射出五缕箭风。 五指如箭,箭似流星。 伤心小箭。 一逝即灭。 “噗噗噗噗噗” 五箭皆中。 壮汉完全闪不开,躲不掉。 他的反应其实很快,这点一旁观战的汤小圆已看出端倪。这名壮汉所有的动作没有招式,路数,功法。 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量去击打对手,动作即简单,且暴力。怎么顺手就怎么打,如何方便就如何攻。 这是一种有效的打法。 很自由的技术。 只追求速度,力量,效率。 不过汤小圆没有帮手,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帮。王小石可以应付,还是轻松的那种。再说两个打一个,王小石不答应,自己也不屑这样。 所以汤小圆只观战。 一旁的王遇仙呢? 她想帮,可帮不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兀,打斗也很突发,结束的更突然。 壮汉双膝,双肘,肚脐被箭风射中。立马失了力,像堵墙一样的坍倒,动弹不得。 王小石其实手下留了情,未施箭劲,只托箭风,也避开了要害,只打关节部位。 王小石的功夫没有荒废,一直在勤奋练习。 习剑,练刀。 所有的事不去练就会停滞不前,会退步,甚至是荒废。书法家要临池,唱戏的要吊嗓,乐器师要操琴,士兵每天要演练,一个侠客当然也要练武。 王小石也爱练武,但不是武痴。他学武是为了可以保护自己,家人,朋友以及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悟性很高,学得很快,也很好。“天衣居士”许笑一开始并不好看他。因为王小石太善良温厚,缺少那股狠劲。很多绝世高手都有那种狠,狠了就有杀气。大多数时候杀气可以把武功挥发的淋漓尽致,完全的发挥出来。 许笑一还是收了王小石为徒,唯一的徒弟。 因为这个孩子好玩,淳良,天真。许笑一喜欢他,这个孩子也给他带来了欢乐,确实当初收徒也是自己一直就很孤独,连个说话的人都很少。所以许笑一对王小石的武学成就没报太高期望。 天衣居士错了,他一生很少错,在这个孩子身上确实错了。 王小石不但练成了,还练出了自己的风格,并超越了天衣居士,在武功上完全的超越了。 他练成了“仁剑”,“仁刀”,也证明了自己是个练武奇才。 王小石没有放下功夫,勤练。练武可以让自己忘掉很多事,烦心事。 还有伤心事。 可不论如何都忘不掉,所以他开始练“伤心小箭”。这是他师叔的毕生心血,临死前交给他的,并嘱咐道这是一门正道功夫。学好它,去除暴安良,匡扶正义。 王小石的“伤心小箭”还不成熟,毕竟没有“山字经”,“忍辱神功”达不到元十三限的高度。他把箭诀融汇到了指法里,一种新的指法,不同于白愁飞的“惊神指”。 他经常想到白愁飞,白愁飞是他的朋友,兄弟,敌人,仇人。他们一起醉倒街头,一起欢歌笑语,一起落魄流浪,一起并肩作战,一起功成名就,一起兄弟反目,一起自相残杀。 王小石对白愁飞的情感很复杂。 人本来就很复杂,感情就会复杂。 他每每想起白愁飞就难受,伤心。也许这就是他把“伤心小箭”化成指法的缘故。 伤心的箭,伤心的人,伤心的往事。 “你干什么呀,你怎么可以杀人” 一声嗔怒声,把王小石吓了一跳。 只见王遇仙飞奔到那壮汉身前,蹲下抱着那壮汉的头急呼:哥,哥,你没事吧,你别死啊!死了你妹妹以后谁来照顾,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怎么办?别死,别死,别丢下我……呜呜呜…… “痛痛痛,别摇了,别摇了,我没死也给你摇死了” 王遇仙见壮汉没事顿时破涕为笑,忙扶起他来。 王小石懵了,彻底懵了,这个壮汉竟然是这女子的哥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遇仙怒气冲冲过来,纤手一指道:好你个王小石,以强欺弱,还自称是大侠,我呸呸呸,简直是土匪,连土匪都不如,恶心……真恶心! 王小石更懵了,哑口无语。 “妹妹,妹妹,他没有杀我的意思,避开了我的要害,也没下黑手” 王遇仙瞪了王小石一眼,忙回身到哥哥身边。 王小石看了看汤小圆,汤小圆双手一摊,表示你自己惹得事我没办法。 那壮汉揉着肚子,走到王小石跟前抱拳道:小妹失礼,望王少侠见谅,你就是京城那个极负盛名的王小石吧? 王小石也抱拳道:正是在下,刚刚得罪了,请海涵。 壮汉道:久仰大名!在下姓王,名见人。那是我亲妹妹,叫王遇仙。刚刚是误会,我以为你是强盗,所以出手。但见你处处退让,没有下狠手,而且你旁边那位朋友也没有趁机偷袭,更没伤害我妹妹,就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汤小圆也道:我们确实不是坏人。 王遇仙道:哥,你要是有事,我非和他拼命。 王见人笑道:没事没事,今天能遇到王少侠,这打也没白挨。 王小石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大家萍水相逢,不必客气。 王遇仙则对王小石做了个鬼脸,扶着王见人坐下,又倒了碗茶给他喝。 王小石和汤小圆把兴浪九条龙绑了置于路边,王小石还拿了金疮药给几个流了血的人敷上。 摊主是个老叟,和妇人对王小石他们连连道谢。 王遇仙与王见人把桌椅板凳都规整了一下,不过还是损毁了不少。 王遇仙走到王小石面前问道:你有银子吗? 王小石回道:要银子干嘛? “赔人家东西呀,你看这一地坏的,破的” 王小石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东西不都是你和他们砸坏的吗?怎么问我要银子? “因为我没银子,我们爱管闲事院的人都没钱” 王小石微笑的从身上掏出几两碎银,王遇仙一把抓过,又走到汤小圆面前问道:你有多少银子? 汤小圆也被问得脑子一炸,心想这又有他什么事。 “我当捕快一个月只有几两俸银,再说这也和我没关系啊?” “谁说没关系,捕快就是要伸张正义,救危扶困,要像四大名捕那样顶天立地” “可我也很穷呀” “别废话,拿不拿吧?” 在北宋捕快确实收入很低,捕快是捕役,快手的合称。日常负责追辑凶犯,捉拿盗匪,收入极其微薄。有的捕快甚至都没有收入,只是能靠衙门发放的油米,盐,布,还有办差的公事费勉强混混日子。不过大多数的捕快都有油水,办案抓人时免不得要和老百姓打交道,所以有时能敲诈勒索些财物,还有一些遇到有钱财主家,好处更多。比如“买放钱”,“说和钱”,“宽限钱”,“脚鞋钱”也就是现在俗称的跑腿费。 不过像四大名捕这样的捕快,的确已经很少了。汤小圆还好,刑部里挂了个名,六扇门也有名气,算是京畿路的公职人员,每月有个几两俸银,还有工食费,破案立功也有额外的赏钱。 汤小圆很不情愿掏出一两多碎银,王遇仙拿了就蹦蹦跳跳的来到老人和妇人这里把银两给他们。 那老者,妇人千恩万谢,妇人甚至还跪了要谢,王遇仙忙拉了起来。王小石也过来示意不用这样。 王遇仙也问道:你们家里怎么也没有个男的当家啊?你这一个妇人出来多不方便。 那老者连连苦叹,心里不是滋味道:女侠说的在理,可也没法子。我这身子有病,这是我儿媳,屋内还有一个四岁的孙子,只因家里突遭变故,才不得不让儿媳出来搭把手,我烧茶,她前面帮收拾下。 王小石看妇女一身孝服也猜到八九分,就问:莫非老人家的儿子出了事? 那妇人听着听着暗暗抽泣起来,非常伤心。 王遇仙安抚那个妇女,老者叹声道:家门不幸,我儿子本来是个猎户,白天家里照看茶摊,晚上有时进山去狩猎,打点野鸡,兔子,狐狸之类的也能换点钱米。这日子吧还算安乐,可谁知道六日前我儿子回到家中突然就暴毙了,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王小石好奇的问:是受了伤,生了病,还是有其他缘故? 那妇人擦了擦泪,也说道:我丈夫身体向来强健,平日里也没见什么病。可那天回到家里一睡就睡过去了。先前以为可能是累了,后来发觉他没了气息,身体也冰凉,把我也吓坏了。郎中来了说人没了,死因也说不清,大概说是得了瘟病。 王小石思忖了下道:这就怪了,按理来说得了瘟病之前也该有症状,不会就好好的就死了。 那老者也说:可不是嘛,怪的是还有好几户人家都是这般,家中莫名其妙的死了人,也说是瘟病。 “什么?” 王小石心中感觉事情并不简单陷入沉思。 汤小圆忙问道:这样的事发生有多久了? 那妇人道:有一个月了,而且不只我们这里五六户,听说周边几个村子也陆续发生这样的事,只说是得了病。 王小石说道:你丈夫的尸首还在吗? 那妇人又开始恸哭,老者解释说道:因为天气太热,人家里放不了,故就先埋了。 王小石接着说道:埋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妇人有些为难,可老者见这几个人都是好人,又替他们解围,又给银子的。也就说道:儿媳啊,他们不是坏人,你带他们去看看。 妇人也就作罢,带着王小石,汤小圆去了,当然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王遇仙,她死活要去。就留下王见人看着兴浪九条龙,他的武功看住几个被绑的九个恶霸还是绰绰有余的。 坟埋的不远,就在屋后不远处,地上供着饭食,还有残烛,剩香。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棺材也买不起,就是让人草草的埋了下葬。 王小石盯着坟看了半晌,汤小圆看了会就去坟周边查看一下。 王遇仙也煞有其事的盯着看,不过她也时不时偷瞄着王小石。 王小石并不算十分英俊的人,可是很干净。穿衣打扮,说话语气,气派风度都透出一种干净。 因为他心灵很干净。 在王遇仙眼里对他印象是不错的,爱管闲事院是个小帮会,却是正道。一直也以四大名捕,戚少商,王小石,沈虎禅这样的侠义英雄为标榜。 而王小石这样的年轻人,武功好,名声好,人品好,相貌也还算好。的确可以吸引很多少女的仰慕。 王遇仙拉了拉王小石的衣角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王小石转头很尴尬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原来也是浪得虚名,看来江湖上传闻都是吹的,捧得!” “呵呵呵,本来我也不要这虚名” “那你到底看出什么门道没?” “没有,至少外面没看出来” “什么意思?什么外面,里面?你把话说清楚!” “因为我想问题也许在坟里面” 这可把王遇仙吓了有点花容失色,那妇人也被说得脸色发白。 王小石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这坟里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埋死人吗? 汤小圆也凑过来说:周围我转了一圈,有些疑点。 王小石也道:我也是,这坟有蹊跷! 王遇仙急忙道:你们两个胡说什么,怪吓人的,这坟有什么蹊跷? 王小石微微笑道:这坟被人动过,前面的土很干燥,有些开裂。正值盛夏,这也没什么问题。可后面的土明显新一点,干湿程度也不一样。最主要的是后面的土看似正常,可确是用刀背有意抹平了动过的痕迹。 汤小圆也补充道:周围也有被人刻意掩盖的脚印,但似乎漏了半枚鞋印,从方向来看是往山那边去,而不是往官道方向,有谁在别人家坟前瞎转悠,还往山里跑的? 王遇仙听的一愣一愣的,似乎有点明白了,说道:你们的意思是…… 王小石很坦白的说:有人动过坟,或者说动过里面的人! 那妇人听了也吓得瘫软在地,王遇仙急忙扶她起身,眉毛一蹙道:那就是说有盗墓贼? 王小石回答道:所以只有看到里面才知道答案! 王遇仙试探得问:你的意思是…… “挖坟” 这个事不好办,犯忌讳,对亡者不尊重。 所以王小石一行人回到了茶棚,把事情经过和老人,王见人都说了一遍。老人听了把媳妇唤到一旁合计。他们因感恩王小石等人的抱打不平,也为自己的儿子,丈夫死得可疑而心里有疙瘩,故而决定让王小石他们挖坟一看究竟。 动手的人是王见人,他宽大的手掌就像两把铲子层层扒拉,都不需要锄头等农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摸金出身的。 坟挖开了。 没有尸体。 老人和他媳妇都不可置信,这好端端的尸体怎么就没了。 难不成自己爬出去了? 王遇仙大叫道:哎呀,吓死本姑娘了,怎么回事啊? 王小石仔细的察看坟坑周围的情况问了汤小圆:你怎么看? 汤小圆神情凝重的说道:我觉得人应该没死,这样热的天,过了又有六七日,尸体多多少少会有些腐败,会分泌出尸胺腐液,可这一点都没有。 王小石也跟着说道:对,而且这里除了泥土气,连尸臭气也没有。我也认为人没死! 那老人,妇人也惊愕不已,忙问王小石他们怎么回事。 王遇仙也疑惑的说:这人被埋在土里怎么会没死,现在连尸首也没了。 王小石沉思了一会问妇人:你丈夫死得那天有什么异常吗? 那妇人思索了片刻道:没有什么异常啊!就是一回来就说口很渴,喝了好多水,然后又说很乏累想睡了。结果连饭也没吃,我起初也没当一回事,后来早上就发现他没了气,怎么也叫不醒! 汤小圆继续问道:那你丈夫那天去过哪里,干过什么? 妇人道:他是个猎户,晚上去自然是去山里打猎,嗯……对了我问他那天怎么回来晚了,他说去诅咒林狩猎,所以耽搁了。 “诅咒林?” 王小石又陷入思考。 那老人也说道:我们这里叫李家村,山后的村子叫又一村。诅咒林就在靠又一村那边,那地方很大,里面盘根错节,像个大迷宫,外人进去很难走出来。当地人都不太敢进去,偶尔有胆大的偷溜去打个野味,砍点柴的。后来去的人少了,又有说那里风水不好,故后来就叫诅咒林,基本没人敢闯了。 王小石听了觉得线索可能会在诅咒林里,和汤小圆商量下对策。 汤小圆建议,先回京城,顺便把兴浪九条龙一起押回去。然后带几个熟悉地形,精明的捕快再来勘察。 王小石的意思让汤小圆把他们押回去,想自己去诅咒林走一遭。 他爱管闲事,特别是老百姓的闲事,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 他不想耽搁,希望快点找出事情的真相。 “这才对嘛!大侠就是要有担当,我和你一起去!” 王遇仙振振有词,一副非去不可的模样。 王小石有些头大的说:你也要去? “对,我是爱管闲事院的,这事本姑娘管定了” 王遇仙两手插在柳腰上,眉飞,目舞。 酒红的脸颊泛出两个酒窝。 甜甜的。 蜜蜜的。 腻腻的。 柔柔的。 王小石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他一直牵肠挂肚的她。 她也是一个女子。 脾气不怎么温柔。 可她偏偏叫温柔。 ——温柔你在哪儿? 第28章 山村老尸 王小石要去诅咒林,这事他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王遇仙坚持要去,她爱管闲事。 王见人必须要去,他要保护妹妹。 计划很快就定了下来,因为没有功夫讨论。此刻时间不应该浪费在争论上面,要争分夺秒。 计划就是王小石,王遇仙兄妹三人一起去,汤小圆押着兴浪九条龙回刑部,再带人来接应他们。 汤小圆很快就出发了,一个人押着九个人。这对他来说没有难度,因为最高纪录他单人押解过四十七个犯人。 王小石先让王见人去做几个火把,找些干草。让王遇仙和妇人准备一些干粮,把水壶灌满。他具体问了老人去诅咒林的路,还有他儿子的一些情况。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就告别了老人上路了。 到诅咒林就要先去又一村,路上王遇仙也没闲着,开始说了些她的事。 王遇仙和她哥哥很小父母就得病过世了。大伯收养了兄妹俩,可没过几年大伯也病逝了。他们不愿给大娘添麻烦就出来流浪,后遇到“爱管闲事院”的院长就被收留了。 爱管闲事院其实是一个破庙,里面的成员大多是无依无靠的。院长本身也是苦命人,他叫薛雷风,会十七般武艺。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专治不服”。王遇仙,王见人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帮会大概有个七八十个人,主要有五个头领,王氏兄妹是其中两个。平日里专门为穷人打抱不平,管不平事。这次他们俩来京城是想找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楼主,希望可以加入阵营。毕竟爱管闲事院实力很弱小,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但也需要一个大的靠山,不然他们这样的小帮会很快就会消失。 王小石也听得很用心,对他们平时仗义疏财的行为也很钦佩。 王遇仙一路上时不时问些王小石的事,特别是以前的那些光辉事迹。 可王小石不想说,他甚至想忘掉一些事。 师傅许笑一的死。 苏大哥,白二哥的悲剧。 温柔的失踪。 京城的乱局,江湖的争斗。 他真渴望当初没有离开师傅,一辈子守着他老人家,陪他,侍奉他。让师傅安度晚年,齐享天伦。 这样他就不会去京城,不会遇到白愁飞,苏梦枕,雷纯,除了温柔。 他喜欢温柔,从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可他总是犹豫,顾虑,不积极。 女孩子是需要去主动追的,去哄,去宠,去疼,去关心,去照顾,去守护。这是男人所要做的,之后就是看缘分,看天意。 王小石做的不够好,虽然他一切都为温柔着想,可行动上总是很迟钝,木讷,拘谨,不解风情。 这也是王小石心中的遗憾,即使重头再来还是会这样,他的品性就这样,天生遗传的,很难改变。 遗憾就是指无法改变的事。 所以王小石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答非所问,刻意回避一些问题。王见人一路几乎不说话,东西都是他背着,但他也在听。 他隐约察觉到妹妹对王小石很热情,很活跃。王遇仙是个活泼的女孩子,但以前对男生没有这样的有好感。 王见人不语,可心里在自言自语。 “这丫头不会是喜欢王小石了吧?” 三人走了有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又一村。 又一村不大,有个四五十户人家。王小石决定先找地方歇歇脚,吃掉东西,顺便问问关于诅咒林的事。 他们找了村口的一户人家,就只有老两口,家里的儿子儿媳去了京城做买卖。 王小石掏出半两银子问老汉弄点吃的,顺便休息一下。 王遇仙瞪大水灵灵的眼睛问道:你怎么还有钱? 王小石挠挠头回道:我怎么就该身无分文啊? “你这个人不老实,会藏私房钱” “我怎么不老实了?” “你就是,前面不把银子都拿出来” “你又没让我拿所有的银子出来” “小气鬼,守财奴” 王见人忙插话道:妹妹,怎么和王少侠说话那么不知轻重,这事不怪王少侠。 王遇仙一听,对着王小石一噘嘴也不说话了。 不一会老汉端着吃的上来,一盘莲藕,一盘青菜,四五个红薯,一大锅粥。三人也有些饿了就吃了起来,菜不丰盛,可很爽口,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吃罢,王小石就问老汉道:老人家,我想和你打听个事。 老汉客气的说:这位客官你请说,要问点什么? “听说这里附近有个诅咒林是吧?” 老汉一听好奇的问:客官你打听那里干嘛?这里是有个诅咒林,可那地方有点邪性。 王小石笑道:我们是镖师,想来这里查看查看地形,过几天要走一趟镖路过这附近。听别人说有个诅咒林,就随口问问。 那老汉说:是这样啊!这个诅咒林出村口往左走个两里地有一大片林子,那便是了。你们如果走镖要绕开那里,这林子白天里面都有点阴森,岔路也多,容易走迷路。 王小石想了想又问:老人家,这里附近有没有什么土匪山贼啊?我路过李家村说最近这里总死人,我怕到时镖这里走有点凶险。 老汉也忙说:这里山贼倒是没有,也算太平。连日来是经常有人病死,我们村也有六七个,都是年轻的大小伙子,说得了瘟病人就没了,真是可怜。 王小石眉头紧锁,心想果然有可疑,都是年轻力壮的无端病死,哪有那么巧的事! 于是吃完饭后,三人就出了村急忙赶路。 到了诅咒林,天色已近酉时。 天空暮色四合,金色的夕阳把白云染成红霞。 诅咒林就赫然在目,第一眼看上去就不舒服。 王小石感觉这林子有种阴森感,诡秘感,树林非常大,树叶茂密。举目远望林子很黑,看不到很远。 即使现在天色还没暗下来,都会觉得里面很深,很暗,寒气逼人。马上就不觉得暑气闷热了。 王遇仙催促的说:王小石,你发什么愣啊?快走啊! 王小石警惕的说:进去大家小心,不要分散,遇…… “啰嗦” 王遇仙不等王小石说完就径自走了进去。王小石,王见人也忙跟紧。 三人一进林子,都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林内冰凉刺骨,沁入骨髓的寒意。 头顶被成片成片的茂叶遮住,落日的余晖从树叶的缝隙里直射下来,一道道笔直的光束如同一把把利剑插在地面上。 借着光亮王小石几人缓慢的往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在树干上刻上记号。生怕天黑了会迷路,同时也给汤小圆留个标志,以便他们找到。 树林里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就是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王遇仙也不像先前那样胆大,紧紧挨着王小石。 “王小石,你说会不会有鬼啊” 王遇仙一路上和王小石聊天,也熟络了许多,她也本能的直呼其名,不叫大侠了。 人和人之间熟悉不熟悉,有时往往靠的是好感,而非时间。有些人认识很久一直不熟,甚至很少交谈。有的人相遇片刻如同老友,一见如故。 感觉很重要,没感觉相处也是很流于表面,或者都懒得相处。 交朋友如此。 谈朋友亦是如此。 王遇仙和王小石认识也就几个时辰,还称不上朋友。 可她对他有好感。 就像当年他遇到她。 一把刀,一点烛光。 刀很温馨,烛火很柔。 王见人听了笑道:傻丫头,这世上哪来的鬼,都胡扯唬人的。王大侠你说对不对? 王小石没有搭话,还是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谁说没有,有赌鬼,酒鬼,色鬼,胆小鬼,还有小——气——鬼” 王遇仙有意把小气鬼三个字说的慢而有力,眼睛也偷瞄着看王小石的反应。 王小石的确有反应,可不是因为那句话。 而是一个人。 倚靠着树干的人。 王小石立刻停了脚步,举手示意当心。 王遇仙跟的太紧,又一直偷看他,没留神“扑通”一下撞到王小石后背上。身子也晃了晃,幸亏她哥哥一把扶住。 “妹妹,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道” 王遇仙也不言语,王小石身子一掠已到那人身边,手指一试鼻息。 “他还活着” 王氏兄妹也赶忙过来。近距离才瞧清楚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蓬头垢面,褂子角裤被扯成一片一条的。身上皮肉被划伤,抓开数道,人也昏死过去。 王小石打开水壶往男子脸上浇了点,男子有了苏醒的迹象,赶忙把水壶的水灌到他嘴里。 男子一阵剧烈的咳嗽,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鬼鬼鬼鬼……”男子猛的挣扎,惊恐万分。 王小石忙按住他道:我们不是鬼,是人,不会伤害你。 男子眼神依然惊惧不已,可身子没力气,又是伤的,也动弹不了几下。 王小石安慰道:你别怕,我们真不是坏人。 王遇仙说道:我们是好人,专门打坏人的。 男子情绪也稍稍安稳下来,王见人忙递了个烙饼给他。男子一把抢过,狠命的往嘴里塞,嚼都不嚼。 王小石见他饿坏了,忙道:慢点吃,还有还有。说完把水壶又递给他。 过一会男子也放下戒备,总算开口说道:救救我,救救我,带我出去,这里有鬼,有鬼! 王小石示意他先冷静一下,把话慢慢说明白。 那男子定了定神道:我叫李大,李家村人,进…… “等等,你叫李大,李家村人,是个猎户。家里是不是有个老父亲,有个四岁的儿子,家里开茶摊的对不对?” “正是正是,你们怎么知道的?” 王小石也知道这就是那妇人的丈夫,就把之前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王遇仙给他上药,包扎。 男子明白事情缘由,也是感激不尽,就把发生的什么事一一道来。 那天他因几日打猎没什么收获,就想去诅咒林碰碰运气,那里人去的少,应该会能打点东西。虽然知道这林子有点邪,但想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自己的妻子,就咬咬牙壮着胆子去了。运气还不错打了只山兔,就想往里面再走走看看。后来觉得口渴,就想去寻找水源,走了一段突然看见有口井。一看井底有水,就用绳子绑了水壶放下去灌了些上来喝。但看天色不早了,怕家里人担心,也就急着往家里赶。到了家觉得口出奇的渴,而且人浑身没劲就想早点歇息。以后那些他死了,被埋了的事一点都不知晓。 王小石心里很高兴,老人家的儿子没事,还活着。可觉得这事定然不简单,又问了之后的事。 李大喝了口水开始讲了下去。 他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醒的,睁开眼就手脚被锁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洞里,周围还有七八个附近村的猎户,柴夫。也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把他们带出了山洞。把他们的锁镣解了,然后扔了一些兵刃就离开了。大伙也被弄糊涂,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两个人就想赶紧离开,可谁料想就遇到鬼了。 王遇仙着急的问道:鬼,什么鬼?你说清楚呀! 李大双手抱头,痛苦的摇首,嘴里还喊着:鬼,鬼,还有血,好多血,人死了,都死了……那是鬼…… 王小石见状也让他先别说了,也休息下。让王遇仙照看着,他拉着王见人到一边! 王小石说:我看这个事非同寻常,可能很危险,你和你妹妹先把李大顺着标记带出林子,送到他家。 王见人问道:那你呢? 王小石笑道:我当然要继续追查下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阴谋! 王见人说道:那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看我们一起先把李大送到又一村,明天一早再进来查探! 王小石不同意。他不止担心李大,也怕王氏兄妹有什么闪失,本来这一趟,他们不该跟来,这里看来很凶险。 两人争执不定。 王见人又提议带着李大,再一起去查。王小石也不答应,带着一个伤者更加不方便,万一遇到危险,不好周全。 二人僵持不下。 天色已暗,林子漆黑一团,寂静一片。 几人也点燃了火把,这样下去不行。王小石想了想就对王见人说:如果要一起走,必须一切听我的,只要有任何危险,我让你们走,必须要离开。不然你们现在就带李大回村。 王见人答应了。 王小石又问李大:那个山洞你还记得怎么去吗? 李大慌了神说:不能去,不能去,那里有鬼,厉鬼。人都死了,我是仗着腿快拼命跑出来的。真不能去! 王遇仙抿了抿嘴,一本正经道:没事,我们是茅山派的,会法术,专门抓鬼的。 “真的?” “骗你干什么,我师傅是太上老君的第六个徒弟的第十八代弟子,叫捉鬼尊者,在茅山修道多年,法力无边,道行可深了” 王小石听了强忍着没笑出来,他见过唐宝牛吹牛,没想到这个女子更能吹,还吹的没边。 “真的那么厉害?可你们几个法力行不行啊,那鬼可凶” “几只小鬼还不是手到擒来,你就瞧好吧” 王遇仙说完,还很得意的用灵动的眼睛瞄了一下王小石,嘴角一斜,半边酒窝好像旋出了朵花。 一朵小花。 含苞欲放。 未绽先香。 香淡如人。 王小石闻到了一股香,香来自王遇仙。 夜未央,梦未凉,一曲相思愁断肠。 月犹清,情已去,几度销魂人憔悴。 温柔,温柔,温柔。 王小石又想了温柔,心又开始痛。 开始伤。 伤心! “哎,王小石你发什么愣,犯困了要睡觉了?” 王小石被王遇仙一喝,也忙敛了敛心神,问李大道:山洞离这多远,哪个方向? 李大细想了下说:醒了就在山洞了,怎么去的也不知道。后来天黑也是拼命跑的,也不管东西南北,现在你让我说,还真说不出来。 王小石想了想又问道:那口井你有印象吗?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成,那我记得,可以带你们去。你们真的会法术对吧?” 王小石苦笑不语。 王遇仙一拍李大道:你怎么就不信,不信你自己回去,我们还要去抓鬼呢? “疼疼疼”李大被拍伤口又痛又麻,让他一个人哪敢回去,他就说:行吧,我带你们去,女法师你可要保护我! “你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啰嗦,都说了本小仙有神通” 于是李大带着他们出发了,夜更沉了,虽然是夏夜,可林子里阴冷异常。 王遇仙也冷的更接近火把,靠近王小石了。 王小石有些难为情,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很快李大把他们带到了那口井。 王小石举着火把远远照着观望。 古井,残旧,废弃已久。 古井周围长了许多野草,井口估摸着有个三尺左右,表面生满了杂苔。 李大指了指道:就是这里了。 王小石,王见人火把四周照了照。 “什么声音呀” 王遇仙忙问道,李大本来就怕,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王小石定神细听,也听有响动。 王见人说:是风吹火苗的声音吧? 王遇仙说:不对。 李大听了听接着说:是树叶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王小石屏气凝神,然后说:不对,是,那,口,井,里,发,出,来,的。 众人皆惊,听到“刺啦刺啦,刺啦刺啦”声,的确是从井里传出来的,越来越响。 用火把一照,只见井口边沿有两根手指颤颤巍巍的扒住井边缘。 然后是三根手指。 四根。 一只手。 接着是另一只手很吃力的抓住。 缓缓的探出一个脑袋。 应该说是半个,只伸到眼睛就不动了。 一双巨大墨黑的眼珠把整个眸子都填满了黑。 空洞的黑。 深不可测的黑。 脑袋又开始慢慢升起,黑色的乱发遮住了整个脸。从缝隙里看到那种比雪还白的皮肤。 惨白。 白的很凄惨。 两只同样毫无血色的手用力一撑,半个身子已探出井外。 之后是左脚,左脚竟然比腰先要跨到井台上,再是有点扭曲的右脚,最后是臀部,屁股往上撅着,整个人像一只蛤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嘴里发出的声音也像蟾蜍的叫声。 “鬼鬼鬼,法师法师,快快快……做法” 李大早就一屁股吓瘫到地上。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猛得跳下井台,匍匐在地上手脚像蜥蜴一样缓慢的爬行。 可姿势像螃蟹,四肢怪异,不规则的挪动,一颠一低的,停停顿顿。 脖子像蛇一样的扭动,背部的脊梁骨凸起,像一把锯子。长如铁片的指甲在地上划出一道爪痕,还发出刺耳的声音。 “刺啦刺啦,刺啦刺啦……” “法师,作法,快捉鬼啊” 李大一看王遇仙法师,他就知道完了。 王遇仙整个人像石雕一样站在那,脸色都发青了,瞳孔张大,发白的嘴唇直打哆嗦。 这是哪门子法师啊! 真不该听女人的话! 第29章 我想听实话 王小石遇仙,又遇鬼。 他不喜欢惹麻烦,可总是被麻烦缠上。 可有麻烦的人不止他一个。 京城无间道大街有座老酒馆,这是米苍穹晚上经常来的地方。 热一壶酒,要一盘花生。酒可以普通,但一定要热。 米苍穹年纪越大,越不爱吃凉的,喝冷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经不住折腾,要保养,要休息。 有一次店伙计半开玩笑的问:米公公,喝酒也伤身体,花生吃多了也不好,为何你要暖酒,把酒戒了不就好了。 米苍穹很认真的说:喝酒,吃花生是我的嗜好。喝冷酒,喝热酒是习惯。习惯可以改,嗜好我不想改。 今天他还是坐在这里,喝着酒,嚼着花生,也在等一个人。 人也很快来了。 来的是雷媚,一个很媚的女子。 米苍穹嘴里的花生嚼得嘎嘣清脆,声音如同马蹄声般富有节奏。 “坐吧” “公公坐着,我不敢坐,没这个资格” “坐吧,你站着说话我听着累” 雷媚坐了下来,静静的坐着。 米苍穹道:我们虽为同僚,都为小侯爷办事,可我们确很少聊。 雷媚笑道:公公是忙人,又要伺候圣上,又要操心有桥集团的事,哪有那闲工夫?我也不敢叨扰你老人家。 米苍穹道:其实我们本也没什么好聊的,只要做好分内事就行了。何况我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能聊什么? 雷媚保持着微笑,那种暧昧,诱惑的笑。 “可今天我还是要和你聊聊,因为我受人之托,不得不找你问一些事” 雷媚道:恐怕除了小侯爷,也没人能请得动你老人家。 “是的,是他让我来问你?” “他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要劳烦公公,绕那么大的圈子,何苦呢?” 米苍穹喝了一口酒,眼神里似乎有了些气韵,他缓缓道:是的,我也觉得他这圈绕的有点麻烦,我并不是怕麻烦,是觉得没有必要。 “可你还是让我来了” 米苍穹道:小侯爷都开口了,我只能找你来了,问你点事! 雷媚很冷静,慢慢道:我既然来了,就准备好了,公公你可以提问了。 米苍穹扪了扪黄须道:我想听实话,所以你不想说的可以不答,我不会逼你,说了就要如实告知。 “谢谢” 米苍穹倒着酒,有些醉意的眼睛盯着雷媚道:你为什么会有伤心小箭箭诀? “王小石” 米苍穹又问:他给你的? 雷媚没有回答。 米苍穹点了点头,他认为雷媚没有说谎,元十三限临死前把箭诀给了王小石,那至少雷媚的伤心小箭的出处是合理的。至于怎么得到的,她似乎有难言之隐,可能和王小石有关,也许也有其他原因。 米苍穹继续开始了他的提问:你练过山字经? “没有” “忍辱神功呢?” “也没有” 米苍穹酒杯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雷媚。 “那就是说你没练山字经,忍辱神功一样练成了伤心小箭?” “是的” 米苍穹问道:你确定? 雷媚没有回答,可是她反问:公公,我想请教你三个问题,再回答你的问题。 米苍穹“吱”的一声把酒饮尽,道:请问! “山字经是温蛇所创的是不是?” “是” “忍辱神功是出自一代宗师韦青青青是不是?” “是” “伤心小箭是智高的武学是不是?” “是” 雷媚嫣然一笑,笑的很娇媚。 “那既然温蛇,智高,韦青青青这三个毫不相干,也不认识的人创造了三种武功,就一定要集齐了才能学?难道智高和那两位高人商量过,他的伤心小箭一定要他们先把山字经,忍辱神功想出来才行?” 米苍穹点了点头,雷媚说得不错。不论是山字经,忍辱神功,伤心小箭都是独立武学,可以互相辅之,但一样可以单独学,只是说可能境界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米苍穹还有另一种假设,也许单独练可能会更好,武学不是吃饭,吃得多就有营养,而是要看你吸不吸收。 特别是山字经,这是一门心法,或者说是练武的一门学问。让你先把心态练好,让你耐心变得温,性子变得平。心态好了练武才更扎实,不会急躁,才不会走火入魔。所以山字经对其他武学也是有效果的,但不是必不可少的。 有些人天生心态很好,就如王小石没有“山字经”一样练成了“凌空销魂剑”,“隔空相思刀”,所以他一定学的会“伤心小箭”。其他那些悟性高,心性好的人也可以练成,米苍穹也想过自己也一定可以。 雷媚都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米苍穹想着不禁笑了起来,饶有兴致的丢了两颗花生到嘴里很有滋味的嚼动。 雷媚还很自然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她软荑细白的手露出一股妩媚。 一个深沉的公公。 一个艳媚的女子。 米苍穹又问道:折虹山上,方巨侠坠崖时,你落了泪?这个问题不是小侯爷想问的,是我想问的,你可以不回答! “是” “为什么?” “方巨侠不该死,他是个好人” 米苍穹的眼神里也有一丝惋惜,苦笑道:我和他其实没什么恩怨,他的为人我是敬佩的。可好人不代表是聪明人,而且还会犯糊涂。 雷媚没有接话,她默默的看着米苍穹。 “小侯爷说你最近总是在刻意回避他?” “是” “为什么?” “自从折虹山上我用出伤心小箭以后,他看我的眼神变了,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我有些担心。竟管我知道山字经可以隐盖人的气场和习性,但我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安,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米苍穹细细的品味着花生带给他的满足感,他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开始有些欣赏了,谈话谈的很顺利,她也说了很多,而且基本是属实。 米苍穹不喜欢逼迫别人,强求别人。他亲身经历过,自己不想进宫做太监,却最后成了阉人。那种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公公,小侯爷最近很反常,你不觉得吗?” 雷媚突然问了米苍穹一个问题。 “我们不该这样议论小侯爷” 雷媚又笑了,这次笑的很邪魅。 “那我们把小侯爷的称呼换成他,他近来易怒,嗜杀,沉不住气,你不觉得吗?” 米苍穹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雷媚又道:公公,你知道他这几日接连奸污了几名女子后,把她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了吗? 米苍穹知道这事,而且很早就发觉方应看的行为有些问题。他经常会冲动,不够冷静,杀欲越来越大,行为愈发像…… 米苍穹厉声道:不要说了,有机会我会找他也谈谈,此刻我们最好结束这个话题。 雷媚望着窗外,看着京师繁华的夜景。大街上高亢的叫卖声,嘈杂的喧哗声,响亮的车马声,袅袅的琵琶声,飞扬的唱曲声。 她双手捧着脸,支着头,望着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景象,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红得让人晕。 让人醉。 雷媚也醉过。 有罪过。 她的罪过是背叛。 每一次罪过后她都要去醉过。 每一回的背叛她都愈发反叛。 没办法! 背叛是一条不归路,走上了就没法回头,只能走下去。 错了就是错了,哪来知错认错,你知道错了,就不会再犯了? 当然会。 只会再犯。 屡错屡犯。 雷媚背叛了自己的父亲雷震雷,帮雷损搬倒了他,坐上了六分半堂总堂主的位子。 可她得到了什么? 雷损最疼爱他的养女雷纯,最器重大堂主狄飞惊。 她算什么? 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妇,地位都不如二堂主雷动天。 所以她选择背叛,杀了雷损。 可她依然一无所有,仅仅只是一个郭东神而已。 可怜的郭东神。 苏梦枕情愿去相信两个刚刚才认识的陌生人,王小石和白愁飞。 郭东神算什么,所以她选择再次背叛。 帮助白愁飞除掉苏梦枕,又成为了情人,做回雷媚。 因为白愁飞答应给她六分半堂,那原本属于她的六分半堂,她只有成为雷媚才可以继承这份产业。 但她没有得到。 六分半堂还是雷纯的,因为她有狄飞惊。 她谁都没有! 白愁飞没有兑现诺言,他不想兑现或者兑现不了。他一直都是在利用自己,这点雷媚知道,但仍不甘心想试一试,万一白愁飞真帮她拿下六分半堂呢? 她恨。 再叛。 白愁飞死在她的手里,雷媚又开始新的一次冒险! 冒险的对象是方应看。 有桥集团的实际首脑人物。 身份,地位,权势,潜力该有的都有了。 雷媚这次成了小夫人,听上去是好听点,可她知道依然是情妇。 哪又怎么样?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做别人情妇了。 雷媚当然也有自己想要的。 那就是生活,她厌倦了背叛,暗杀。想要在方应看这里得到庇护,过上富裕无忧的生活。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原因是方应看足够强大。 雷媚似乎短暂的得到了她要的生活。 是似乎,就是并没有。 方应看不是雷损,苏梦枕,白愁飞,他防着她,对她不够信任。 谁让她是一个爱背叛的女子。 俗话说事不过三,她早就不止三次了。 雷媚有了危机感,自从折虹山众人围杀方歌吟,她使出了伤心小箭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尽管自己想隐瞒会伤心小箭的事。 她当时情急为了自救,避开唐非鱼的暗器,用了伤心小箭。却在方应看心里种下了种子。 戒心的种子。 种子一旦发芽,就变成了杀心。 雷媚怕,所以开始躲着方应看。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所以就逃避。 米苍穹找到了她。 她知道躲不掉了。 米苍穹又让伙计去热一壶酒,拿盘花生,还特意问雷媚要吃点什么。 雷媚要了一碗馄饨。 她饿了,不管以后如何,东西都是要吃的。 双方沉默良久,都各有心思。 米苍穹又开始提问了:方歌吟是死是活?这个问题是我想知道的,你也可以不回答,但我要听实话。 这是一个大问题,方应看想知道,米苍穹也是如此。现在方歌吟生死不明,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所以那天在山上的人都有可能救了巨侠,或者把巨侠的尸体带走。 不过可以先排除几个人,方应看,已死的唐非鱼,还有自己,死了的黑光上人。 基本可以排除的是任劳任怨,胜玉强,小穿山。 有嫌疑的是雷媚,高小上,对神错鬼。 对神错鬼是诸葛先生的两大心腹,他们那天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山上,嫌疑是很大的。特别是对神和方巨侠的对话别有用意。 高小上也有重大嫌疑,不排除他假意投诚,暗地里救走方歌吟。或许还是方歌吟授意他这样做的,为了进入有桥集团内部。他参与谋杀巨侠行动,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这恰恰是高明之处。 雷媚永远让人很难琢磨,她背叛了那么多人,也不多一个方应看。小侯爷因为隐瞒箭诀的事态度对她发生改变。她有理由叛变,况且她也承认为了巨侠的死伤心,救巨侠的理由也充分。 最有嫌疑的是第十一人,何十三横练太保,“红袍老怪”何申红,米苍穹心里觉得何十三横练太保可能性最大,她仰慕方歌吟,还暗恋他。这是明眼人都可以察觉出的。可无凭无据,这事不好处理,她是小侯爷倚重的人,不可轻举妄动。何申红不像,但不像是表象,里面的真相很难说。 米苍穹要先确定雷媚是不是? “我没有救他” 这是雷媚的答案,很开门见山的回答。 方巨侠的生死,她怎么回答?大家都不知道,说不定没死呢? 只有救巨侠的人,或者替巨侠收尸的人才知道。 所以雷媚回答没有救过巨侠。 米苍穹满意的笑了,花生也嚼得越有劲道。 雷媚馄饨吃的很奇怪,她只吃皮,只喝汤,肉一点都没吃。 她喝汤的声音和米苍穹嚼花生的响声犹如一只千娇百媚的狐狸在喝水,一条阴鸷狠毒的野狼在磨牙。 一个媚。 一个阴。 米苍穹又抛出一个问题:你是蔡相的人吗? 雷媚一惊。 蔡京最大的特别就是在各个地方安插他的眼线,暗桩,探子。 他位极人臣,知道消息的重要性,所以他有很多潜伏在朝堂,江湖,民间的耳目。 虽然米苍穹已经把那个叫小米的太监给除掉了,可绝不会只有这一个。 这个问题其实是为有桥集团问的,问雷媚也很合适,她是一个惯犯。 雷媚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上没有回答也许是最好的回答。说是或不是,方应看可能都不会手下留情了。 索性不说,让你猜不透摸不着,反而不会轻易下手,起码可以延缓动手的时间。 多一点时间就多一分生机! 米苍穹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盯着雷媚,盯着她吃馄饨。 馄饨吃完了,皮和汤都吃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肉。 雷媚擦了擦唇角,微笑静坐着。 坐姿很优美,淡定,静怡。 米苍穹继续问:伤心小箭的箭诀可以交出来吗? “交给谁?” 雷媚再反问,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古怪,却也很巧妙,这是一种引诱。 “交给我,或者交给小侯爷” “交给你,交给他有什么区别吗?” 雷媚继续反问,她同样问得看似无聊,但非常有料,这是一种试探。 米苍穹对这个女子越来越赞赏了,她很冷静,头脑灵活。 知道怎么看人,看事。 很会抓住重点,加以利用。在折虹山上就有意的把方应看推了出来,做了挡箭牌。结果方应看在众人面前使出了山字经,有些意气用事了,太过骄傲。这不是米苍穹想见到的,他更喜欢以前那个城府很深,表面低调的方应看。 米苍穹不知道是不是山字经,忍辱神功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他不确定。 无法确定。 “交给我,我会转交给小侯爷,而且我会为你担保,护你周全” “交给小侯爷呢?” “不知道,你亲手交给他,就自然知道了” 米苍穹也回答的很诚恳,也会那样做。因为雷媚是个人才,还有利用价值,不管是不是蔡京的耳目,都可以派上用场。交给方应看,他吃不准,现在小侯爷的状态有些奇怪,做出任何举动都有可能。 雷媚在认真的思考。 面临着抉择。 交了可能方应看会放她一马,不交则不会善罢甘休。 她很快有了答案:不交。 米苍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了什么叹气,摇头! 雷媚不交箭诀,是因为她看到过无梦女的下场,方应看把山字经,忍辱神功骗到后,就痛下杀手。 她不是无梦女,她不蠢。 不交伤心小箭箭诀,自己手里就还有筹码,可以讨价还价。方应看也不会轻易杀她,除非他不想要这门绝学。 米苍穹叹气摇头,是因为知道她不会交。而方应看给他暗示是,交不交都要雷媚死,交了就让世上少一个会伤心小箭的人,不交就让以后别人也别想再学。 米苍穹真的是希望雷媚能交,这样他才可以和方应看讨价还价,保住雷媚,能保下来的可能性还很大。毕竟他的老脸还有些面子可给,他的话方应看也听得进去一些。 “我问题问完了” 米苍穹继续喝着酒,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公公,不交箭诀的话,小侯爷是不是就要杀我?” “是” “现在就要动手吗?” “今晚我可以保证没人会杀你” “为什么?” “今晚我还不会把结果告诉小侯爷” “你这算是帮我吗?” “我只能做那么多了”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听到了实话” “多谢” 雷媚走了,走的很快。 米苍穹把馄饨的碗拿了过来,用勺子把剩下的肉吃得干干净净。 他吃得很有滋味。 吃得很香。 雷媚的香。 第30章 血衣,舞衣,白衣 凉夜,嘶吼。 女子的嘶吼,还有惨叫。 郎中从方应看房间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吐。 然后两名侍从把一名衣不遮体的女子带了出来。 应该是抬了出来。 屋里传出一句话:让她把伤养好,以后我要天天看。 屋外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绝神君陈九九九,他很好色,漂亮的女人都喜欢。 他眼睛很红。 红似血。 血鲜艳。 好像红茶花的花蕾。 一个本来就眼红,见了美女就更红的绝神君竟然没有看那名女子。 女的是何十三横练太保,她也好色。英俊的,年轻的,有才的,不过她最喜欢有名的。 她不美。 很粗相。 相貌,身材都是。 一个女人练了十三横练太保这种功夫还能怎么漂亮? 她瞅了一眼那女子,马上就闭目。 ——看不下去。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一名女子身上写满了人名,有诸葛正我,戚少商,王小石,无情,铁手,追命,冷血,狄飞惊,雷纯。 还有雷媚! 不对,那些名字不是写上去的, 是刻上去的。 用匕首。 何十三横练太保也是女人,虽然有点丑。 但那只是外表,内心她比女人还女人。 她一直暗恋方巨侠,但她从没正面的表白过。 只是默默的关注他,支持他。 她知道方歌吟心里只有亡妻。 可她不在乎。 和一个逝者吃什么醋,呕什么气。 这点心胸都没有还怎么走江湖。 她是江湖人,想爱谁就爱谁。 方应看披着袍子踱步走出了屋子,袍子上有很多血迹。 有小的似朱砂痣,有稍大些的像梅花,还有更大片的如红云。 染了血的袍子。 一件血衣。 穿在一个丰神俊朗,气宇不凡的年轻人身上。 “神君,十三姐都在啊” 方应看的语气客气,有礼貌。 神君自然是指陈九九九,十三姐是最近方应看改的称呼。巨侠死后,他对何十三横练太保特别热情,亲切。 陈九九九道:小侯爷,还没歇息啊! “心里有些烦闷,出来透透风” 陈九九九道:侯爷,小心夜凉。 何十三横练太保跟了一句:侯爷,要保重身体。 方应看颔首道:说得是,最近有些太操劳了! 绝神君道:侯爷有何事操心? “唉,还不是我义父尸首至今没有下落,我做小辈的太不孝了,连为他入土为安,风光大葬都办不到,有愧,有罪!” 何十三横练太保听了心里是醋啊,酱油,盐,辣椒都搅在一起的感觉。 说不出的滋味。 心酸,苦辣的滋味。 谋杀巨侠她没有参与,可心如明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既然入了侯府,自然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方应看弑师杀父,还能装的又无辜又孝顺,实在是虚伪的让人叹为观止。 她轻轻的叹。 在心里。 绝神君有三个特点:做事很绝,武功很神,是个君子。 君子分两种,正人君子,伪君子。 他大多数时候扮演后者。 武功好,不会做人有什么用! 一样混不开。 绝神君其实也仰慕方巨侠,可他和高小上关系更厚,铁杆情谊。再加上自己用着侯府的食禄,自然要会站边, 绝神君安慰道:侯爷切莫太过伤感,人死不能复生,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到方巨侠的遗骨,也好早点安葬。 方应看竟然也眼圈微红,神色哀伤。 雷日来了,他来通报。 “禀侯爷,雷媚出了酒肆” “谁在跟?去了哪里?” “是雷月,可是……” “快说” “可是跟丢了,雷媚在崇文坊一带失踪了” “废物” 雷日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公公呢?” “米公公还在酒馆喝酒” 方应看收敛了愁容道:公公年纪大了,歇息歇息也是应该的。 雷日不敢接话,还是低着头,额上隐隐冒出些汗渍。 方应看思忖片刻道:让雷月继续找,人手不够就多派些人,务必找到雷媚。 雷日应声道:是。 “还有件事你马上去办一下,把加钱居士请来” “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雷日迅速的撤出了院子。 方应看笑道:十三姐,你看这事多不多,想停也停不下来。 何十三横练太保恭谨道:侯爷人中翘楚,自然事是少不了。 绝神君也拍马屁说:侯爷忧心天下,劳于诸事,可谓朝廷之楷模。 “哈哈哈哈哈哈……神君过誉,十三姐谬赞” 方应看笑了。 肆意。 妄为。 笑声传遍了整个院子,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神君,有件事可能还要劳你大驾” “侯爷吩咐便是了,属下一定尽力” 方应看点点头说:找到雷媚后,有劳你出马,帮我把伤心小箭箭诀拿来。 绝神君双眼愈发的红。 红似火。 火如焰。 他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团欲火。 “她不肯交呢?” “杀了” 方应看眼眸里微微泛出金色的光, “对了神君,杀她只是我要的最后结果,之前你想怎么样尽可自便。我看得出你想要她” 方应看的语气平静,缓和。 甚至有些体贴的感觉。 体贴的下令去杀一个人。 绝神君沉默,可眼睛越来越红,心里的欲火已经熊熊燃起。 他一直就想“体贴”下雷媚。 “十三姐” “侯爷请说” “义父尸首的下落还请你操心一下,把义父的遗骸找到给我” “我要遗骸” 方应看有意把这四个字认真的说了一遍。 “是,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那就有劳二位了,天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绝神君,何十三横练太保两个人退出院子。 一个眼神猥琐,一个面露难色。 方应看仰天,邪笑。 还冷不丁的嘱咐了侍从一句:我要那个女子好好的活着,我要天天看到他们的名字! ********************************* 太师府的豪华程度堪比皇宫。 有多豪华? 蔡京原本在京城的府邸叫东园。那是徽宗赵佶御赐的,面积极大,建造规模也很豪华。因为蔡京常年来各种满足赵佶的享乐需要,深受恩宠。皇帝把东园旁边大片的土地又赏给了他。蔡京就在这片土地上又建了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叫西园。然后蔡京又用各种手段强取豪夺把旁边的土地侵占了,把东西两园打通,连成一片。 整个建筑群可以用空前绝后,极尽奢华来形容。 蔡京今晚在“左院右庭”请了一个人来,他的义女。 ——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纯。 左院右庭不大,但很精致,雅观。 蔡京坐在中央主位,身穿一身青色丝绸广袖袍,头戴金丝绣纱帽,脚踩登阁靴,神态安详,富态。 两旁站的是多指头陀,叶云灭。 “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当世六大高手之二左右护卫,恐怕也就只有蔡京有这个排场了。 总管孙收皮引着雷纯进了大厅,狄飞惊跟在后面。 雷纯一见蔡京忙行礼肃拜,狄飞惊稽首行礼。 蔡京不紧不慢的伸手示意到:干女儿,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雷纯也轻轻的入座,狄飞惊则低着头站在一旁。 雷纯能坐都是蔡京给的莫大面子了,狄飞惊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多指头陀,神油爷爷都恭敬的站着,他站着也就变得太自然不过了。 一旁的侍女也为雷纯摆筷,倒酒。蔡京也示意开席。 雷纯轻轻起身,徐徐拿起酒杯,悠悠的绕过桌子,走到蔡京正面举杯敬酒。 蔡京捋着长须笑道:干女儿就不用拘礼了,都是自家人,轻松些好。 话完一口将酒饮尽,雷纯也回到座位左手衣袖半遮面,右手将酒浅酌入口。 雷纯虽然出身绿林,可雷损从小就对她非常偏爱,琴棋书画,礼节规矩都请先生用心教导。她从小就冰雪聪明,样样都学得好。 孙收皮让人上菜,菜不多,六个菜。但每一个菜称得上大多数人六辈子都吃不上的那种。蔡京府里光御厨级别的厨子四十七个,手艺一流的厨子八十四个。还不算打下手的厨役,夫役。 菜是精心挑选的,有的皇宫可能都不一定能吃到。比方说一道菜叫“蟹黄土步鱼”,用上等膏蟹黄炒的鱼片,这鱼片只用鱼鳃两侧的两片活肉,一盘鱼就要活杀三十多条上等真雕鱼,二十多只肥蟹。可见平日里生活多么奢华。 雷纯尝了一口,淡淡含笑。 含而不露的笑。 笑容浅,笑意很浓。 蔡京还是老而持重,非常的稳。 稳是一种心态。 多年官场的历练的成果。 做官和练武一样,也要稳。 遇事要稳,说话要稳,不说话更要稳。 雷纯先开了口,她不是来用膳的,特别是当下这个时期。 她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很多事需要她点头,处理,安排。 这原本是狄飞惊的事,可现在雷纯管的逐渐多了起来。 雷纯有意无意的再把权力牢牢的掌控在手里,但不是全部。 狄飞惊有心无心的慢慢交出权力,放手事务,也并非所有。 因为雷纯有自己的分寸,狄飞惊也有本身的尺度。 两个人有一种默契,共识。 “义父今日请我来有何事吩咐?” 蔡京笑道:为父有些日子没见干女儿了,甚是想念! “多谢义父挂心,女儿无以为报” 蔡京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随后他摆了摆手,下人端上来一个雕工精美的檀木盒子放在雷纯面前。 蔡京示意让雷纯打开,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如意。 “这对玉如意是他国贡品,看看合你心意否?” 雷纯道:这礼物太贵重了,女儿岂敢收下。 蔡京笑道:东西是小侯爷拿来的,让我转交给你,你是个伶俐的孩子,他的意思想必你懂。 雷纯道:意思我懂,如玉代表了友好,平和。 “你明白就好” 雷纯笑了笑说:用意我明白,做法我不明白! “哦?” 雷纯接着说道:既然以示友好,为何要置我等于死地?既然撕破脸皮了,何必再来求和? 蔡京沉思良久道:你是受了委屈,为父清楚。那日我也斥责了小侯爷,怎么做出此等荒唐事。 雷纯又道:女儿这命也不值几个钱,只是我六分半堂是依附义父的。小侯爷这样做,杀得是我的人,诛得可是义父的心。六分半堂上上下下的命可以都不要,但义父的面子失不得! 蔡京弹了弹指甲,摸了摸下巴,又说:干女儿这样说,为父心里高兴。小侯爷这事做得过火,按理这事我该为你做主,讨回公道的。但现在的局势,诸葛那个老贼和他那四条狗,还有金风细雨楼那群贼人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闹僵了,不好看,也给那帮贼人看笑话。 雷纯蹙了蹙眉道:义父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 蔡京道:不能算了,还要好好和他算!狄大堂主,你说是不是? 话是对狄飞惊说的,狄飞惊也回答的很快:回相爷,确实要好好算算,让小侯爷认错我们也受不起,赔礼嘛还是要的,六分半堂死伤了不少人,都家有老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蔡京扪须笑道:都说低首神龙与众不同,今日看狄大堂主果然是个大才。赔礼这事不难,只要你们答应,小侯爷应该不会拒绝。有些事等把诸葛那帮人收拾了再算也不迟! 雷纯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唉,女儿也不想让义父为难。再委屈也要看在义父的面子上忍了。狄堂主礼单怎么写你应该清楚。 狄飞惊回道:清楚。 蔡京也道:孙总管,赔礼之事等狄大堂主定下了,你去侯府跑一趟吧。 孙收皮回道:明白。 蔡京又对雷纯道:你义父吧,朝堂上也几起几伏,有些事略懂得多些。忍耐不是示弱,服输。是手段,为了成为赢家的手段。你只要记住了这道理,就可以避开很多麻烦,得到很多好处。小侯爷资历还浅了些,性子还是急了些。论心思,智慧,为父更好看你。你懂事,明理,冷静,善谋,前途似锦啊! 雷纯也笑道:义父说笑了,我只是一介女流,羸弱的女子。 “你这个弱女子可比很多大丈夫都要强,我的亲女儿有你几分能耐我就心满意足了” “义父尽说笑,女儿可不敢当” “当的,当的” 蔡京拍了拍掌,五六名舞女歌姬步入厅堂,两旁的乐师弹奏起来,舞姬也跟着曲子翩翩起舞。 腰柔弯转,翥凤翔鸾。 舒臂翘袖,矫若惊龙。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人美,衣裳艳。 姿娆,舞衣飞。 蔡京此刻心花怒放,好不享受。 多指头陀只欣赏着自己的断指,触摸着,就像恋人一样。 神油爷爷盯着舞娘,咽了咽口水,脸有点绷紧,裤头有点热。 孙收皮看着蔡京,像一条吐出舌头,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召唤的狗。 雷纯瞅着玉如意,眼神很自然,心里很…… 狄飞惊瞄着蔡京,望着雷纯,他在想他和她心里在想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雷纯对狄飞惊说:我不会这么就算了。 狄飞惊回道:那我们要开始做准备了。 雷纯冷冷道:从今晚开始! ********************************* 戚少商一袭白衣,出尘而不染。 他在练剑,他是一名剑客,一位剑术大师。 戚少商继承了金风细雨楼历代楼主的一个优良传统。 就是武功好! 从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到他自己,这个传承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要服众,武功好是一个要素。 武功好还可以保命,如果连命都保不住的短命楼主,还当什么老大。仟仟尛哾 戚少商的剑法很快。 很灵动。 很冷酷。 他用剑的时候人也很冷酷。 每一次出剑都很冷静。 他的剑法比断臂之前更好,当你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 找到更重要的,发现更好的。 他的剑风揉入了晚风。 剑光融进了月光。 剑气跟随着大地的气息。 剑意沉醉在画中。 诗里。 远处看戚少商练剑,仿佛是在起舞一般,时而高亢,忽而悠扬。 这个是杨无邪的感觉,他和顾铁三一起来了。 顾铁三看戚少商练剑是另一种感受:他就是剑,剑还是剑,他替代了剑,剑却替换不了他。 戚少商收了剑,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杨无邪来了就说明有事要谈了。 杨无邪说:我们进屋谈,还是在这? 戚少商微笑道:军师,进了屋我就想睡觉了,恐怕也谈不成了。 杨无邪道:米苍穹在无间道见了雷媚。 戚少商道:这有什么问题? 杨无邪继续说道:雷媚离开后,并没有回侯府,而是去了崇文坊。 戚少商道:那也不奇怪,她本来就行踪诡秘。 杨无邪接着说道:我们的人看到侯府的雷月在跟踪她,而她看起来像是…… “像什么?” “像在跑,或者逃” 戚少商沉思了一下道:跑和逃有什么区别? “跑也许只是为了回避,逃就是生命可能受到了威胁” 戚少商听了开始笑,笑的很傲。 “那么就是说有桥集团内部出现了状况?” “我觉得是” “会不会是他们故意的?” “有可能,但我想不出这样做的目的” 戚少商对着顾铁三说道:你觉得呢? 顾铁三有些诧异,说道:你是在问我? 戚少商笑了,又说:我这里还有第四个人吗? 顾铁三加入楼里并不久,可戚少商让他进入了红楼。这里是武力的象征,是金风细雨楼最有实力的地方。他曾问戚少商为何那么快就让他进入核心。 戚少商给了他三个解释: 第一,能力,你的实力武功不再需要考验。 第二,信任,我不去考验你,怎么知道结果。 第三,我不喜欢浪费,既然加入楼里,不去重要的地方,那是暴殄天物。 顾铁三直接回答:我们可以不理,这样是不是陷阱都不构成危险,或者去主动接触,假如有桥集团真的有矛盾,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有风险。 戚少商看了看杨无邪问道:我们值不值的冒着这个险。 杨无邪皱着眉,细细的想了下说:我认为可以一试! 戚少商说:方应看有些秘密想知道,也许还真的要去冒一下险。 杨无邪回答道:我会小心的。 戚少商又问道:六分半堂有什么动静? 杨无邪没说话,因为负责蔡京那一路的顾铁三说话了:雷纯,狄飞惊今夜进了蔡京的府邸。 戚少商点了点头道:果然还是一条船上的人。 “对了,王小石呢?” 第31章 夜访吸血鬼 戚少商问起王小石时。 他在想怎么逃。 王小石见过太多绝顶高手,神奇的武学,可眼前这人是第一次见到。 也可能是东西,又或者不是人的东西,不是东西的人。 不管是什么,王小石已经发出信号。 “跑” 王小石一声喝叱,转睛一看。 李大早已吓得像团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王遇仙也满面惊惧,傻楞楞的站着。王见人双拳一擂,护在他妹妹身前。 那人,那鬼,那怪物披散着头发,扭动着四肢,往李大那里迅速的爬了过去。 李大早吓的魂也没了,嘴里大叫:法法法法师…… 话没说完怪物已到了跟前,近看它两个墨黑的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个黑乎乎的窟窿,最可怕的是它的嘴。 嘴很大。 嘴角一直延伸到耳际。 一张巨嘴。 可以张口吞掉人头的嘴。 王小石纵身一掠,两道指风直射怪物双眼。 怪物用左手一挡,“噗,噗”两声,指风穿过手掌,命中双眼。 命中,可没击毁。 李大离得最近,虽然害怕可也看得清楚。 在王小石指风穿过它手掌时,它的两个眼珠移动了。 而且还移动到鼻子部位的那个洞里,黑亮的眼珠子就如同比目鱼一般。 又黑又圆,直勾勾的盯着李大。 指风打进眼眶里,怪物的头部震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疼,还是指力撞击的。 可是很明显没有对怪物造成很大伤害,它举起右爪朝李大抓去。 王小石也心神一震,忙左手扯着李大残破的衣领往后一拖,怪物一爪抓空,整个身子蹦起来扑向王小石。qqxδnew 王小石右手火把往上一顶,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 那嘴足有一尺多宽,里面满是崎岖不平的獠牙,有长的,短的,尖的,钝的,细的,粗的,弯的,直的。锯齿状的,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长那么多奇怪的牙齿。 或者说是利齿,动物的利齿。 王小石立刻飞足一踢把手,火把被蹬进怪物嘴巴深处。他也借力往后一退,把李大也一起拽了出来。 怪物也许是被火把顶痛了,口中迸出夹着火星的白烟。那凹凸的身体疯狂的扭动,还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像一只喷火的巨龙,张牙舞爪。 王小石当下要做的就是平安的把王氏兄妹,李大带出去。这里四个人李大基本没练过武,身上有伤,又饥又乏是最大的负担。 负担也要担着,王小石从不见死不救,弃之不管。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是底线。 尽可能的去帮助别人,不去害人。即使是恶人,尽量也会留其性命。 他练的是仁剑,仁刀。 心仁,做事才会善。 王小石又大喝道:还发什么楞,跑啊! 李大怕死,所以为了活命也是顾不得,撒开腿就跑,可没跑十几步脚下一绊摔了下去,脸一碰地又昏过去了。 天上有月光,但林子的能见度很低,王小石手里的火把为了救李大已经熄灭了,只剩王见人手里还有一个。 怪物已回过神来,又冲着王见人扑了过去。 迅疾,凶猛。 “当心后面” 王见人顿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跑是跑不掉了。 那就索性拼了。 王见人最大的特点就胆大,从小到大打架就没怕过谁,打输了就再打,再输再打。 打到对方怕,打到对方服。 现在遇到鬼了,只能斗一斗。 搏一搏。 斗鬼。 搏命。 王见人猛的转身,火把撂在地上,碗大的拳头用力砸了出去,“蓬”的一下打在怪物脸上。 换作常人早就被打飞了出去了,可这是鬼。 怪物头微微的晃了下,两只手就拍过来。 王见人弹起双腿左右横蹴,想架开怪物双手。 可怪物的反应奇快,两只爪子瞬间抓住他的脚踝,猛的用力就要将王见人的脚扯断。 “呲呲——呲呲” 王小石已左手疾射两指。 危机关头,容不得王小石再犹豫。 两指变两箭,两箭中途一分为二,四矢齐发。 箭势锐利,矢劲刚猛。 划出刺耳的尖啸声,犹如烟花冲天之响,耳鸣欲聋。 这是伤心小箭,但这次不是伤心,而是救人。 四箭俱中,怪物的手肘,手腕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它也被震的爪子一松。 王见人也重重的摔倒在地,怪物却不怕疼痛似的,骤然一压,四肢摁住王见人手脚,探下头来,张开那恐怖血腥的大口。 这怪物太可怕了,骨头断了竟然还能攻击,它嘴眼看要咬掉王见人的头了。 王遇仙飞身到怪物后面,一鞭抽出,及时的缠住了怪物的脖子,她死死拽住往后拉,怪物一时间还咬不下去了,可嘴里腐臭难闻,粘稠肮脏的口水顺着獠牙流到了王见人的脸上。 他几乎感受到怪物的利齿已经触碰到自己的皮肤,有长的利牙都略有钻破了他的脸。 可王遇仙就是用尽全力不松手。 她心里也怕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可自己的哥哥命悬一线,亲哥哥啊!两人自小孤苦,哥哥一直都用心照料自己,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妹妹吃饱,有人欺负她了,哥哥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少人,都会毫无犹豫保护她。 最让人感动的是有一次王遇仙病了,病得很重。王见人带妹妹去看大夫,可没有钱,大夫不肯治。王见人就跪在医馆门口,求着医治。可是没有钱,别人怎么肯诊治。救死扶伤也要吃饭,这个不给钱,那个白看的,大夫也很为难。正好街上一个富家公子和几个奴仆经过,就问王见人想不想给妹妹看病。他当然想,对着公子又磕头又哀求的。那公子愿意帮他付诊金,只要王见人答应一件事。 王遇仙那时病得已经意识很模糊了,但她依稀的看到了终身难忘的场景。 那个公子和几个仆人在脱裤子。 在撒尿。 浇在她哥哥的身上,脸上。 ——还有嘴里。 那一刻王遇仙真的想死,哥哥为了她的病,尊严被践踏,人格受屈辱。 她还活着干嘛? 一个累赘,废物,害人精。 可她活了,病被治好了。她永远记得那一刻,永远不敢提及。 今天她要保护他,她的哥哥。 哪怕命不要了! 王遇仙用力拽紧手里的鞭子,用命拽着。 怪物低声嘶吼一下。它的血口里吐出了一根舌头,长长的舌头。 舌头很怪,舌尖分叉,像毒蛇的信子。 王见人的脖子被怪物的舌头狠狠的缠绕住,他顿时感觉颈骨难受,呼吸困难。 王遇仙也遇险,怪物的腰椎间盘凸起,裂开道缝,一根比皮鞭粗的东西飞速的捆住了她的腰,然后像蛇一样螺旋的往上攀绕她的身体。 缠到王遇仙胸口时,她俯首看清了是什么。 是一根又湿又滑的肚肠,这是怪物的肠子,肠子上满是血,一股腥臭味闻的王遇仙要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鬼啊? 千钧一发之时,王氏兄妹看到一道剑光,一缕刀芒。 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刀光。 凌空销魂剑,舌断。 隔空相思刀,肠分。 这是王遇仙第一次见到王小石出剑或出刀。 剑销魂,刀相思。 优雅的使人窒息,华丽的让人叹服。 怪物这次好像是受到重击了,蹿腾起来,肠子拖在地上,嘴里涌出大量的血水。之后不停在地上痛苦的翻滚,不时的发出嚎叫。 王小石大声喊到:就现在快跑。 王见人,王遇仙也反应过来,急忙起身飞跑,王小石也紧随后面急掠。 三人趁黑狂奔,把怪物甩在身后。 “李大呢?” 王小石猛得想起李大,刚才聚神御敌,没注意他跑出来了否。 王见人喘息粗气道:“我也没留神” 他一身的血污,浑身的汗水,他几乎是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 王遇仙说:他没跑出来吧,完了完了。 王小石身形陡然一止,说道:不行,我要去救他,你们先往林子外跑。 说完他就返身回去,王遇仙也回头跟着。 “要去一起去” “你胡闹什么,快回去” “你才胡闹,人多力量大” 王小石低声叹了口气,也不多理会,现在救人要紧。 他的目光瞥了下王遇仙,朦胧的月色洒在她的酒靥,显得十分俏人。 面靥如酒。 月华轻煮。 沸起点点青涩,滴滴芳华。 她真的很像当年的她。 可王小石已经不是当时的王小石了。 都过去了。 也回不去了。 不过不容他再想下去,不然李大真的就变怪物夜宵了。 李大也确实够惨的,先假死一回,又死里逃生一次,现在又遇到鬼了。 他不是最怕鬼,常年山里打猎还是有些心里素质的。 可他怕死。 李大头晕脑胀的醒了过来,嘴里还嘀咕着:什么狗屁法师,坑人坑到祖坟上去了,我…… 李大话没说完,他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死盯着自己,还有血迹,一些腥臭的液体,滴滴答答的滴在他脖子上。 冰凉冰凉的。 那怪物就在他面前,怪嗥着扯开它的大嘴。李大濒死的本能,双手掰住怪物的上下嘴腭,那怪物口里断舌处的血水灌倒在他身上。 李大苦叫:饶命啊,饶命啊…… 王小石此时已赶到,见状出剑,出刀。 挽留剑仍在鞘中。 可剑气,刀劲已发。 指为剑,掌为刀。 怪物也松了口,闪过攻击。 不对,闪过去了。 可还是被伤了。 怪物胸口被指剑刺出一个血洞,左手被掌刀削掉一截,痛的暴跳如雷。 王遇仙长鞭一抖,套住李大用力拖了过来。 怪物虽然负伤,可凶悍犹在,见猎物要溜,一个猛扑低头就咬,李大的屁股被怪物一口咬中,尖利的牙齿戳进他的皮肉里,还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怪物竟然在吸食血。 人血。 一只饮血的怪兽,一个吸血鬼。 “我滴妈呀,孩他娘你以后要守寡了” 李大绝望的哭喊着。 “别动” “呼”的一声,一物打入怪物的鼻孔,那个窟窿里。 怪物正享受着鲜血的滋味,冷不丁有个东西打了过来。 快如闪电,比电还急。 “蓬”的一声,怪物的眼珠子被打爆,痛的它放了李大,往后跌跌撞撞退开。 是石头。 王小石的石头。 王小石打出了他的石头。 石子很普通,可出于他的手里就不再平凡。 而是不凡。 他出手也不凡。 同时一个拳头,像铁锤一样砸进了怪物鼻子的窟窿里。 这是王见人的全力一击,卯足了劲。 命中。 怪物又发狂尖嚎,右手要去捏王见人的头。 王见人拳头陷得太深,一时竟然拔不出来,眼见怪物爪子到眼前了。 “低头” 话是王小石说的,王见人反应也奇快,脑袋忙往下一磕。 王小石也已滑步前冲一闪,和怪物擦身而过。 那一闪的还有刀光。 剑光。 怪物的脑袋飞入半空,月色映照下极其恐怖,悚人。 王见人也跟着用力拔出拳头,顺势一脚把怪物的身躯往前一踹。 怪物的身体趔趔趄趄,颈部断处冒出大量的血水,抽搐挣扎了几下倒地不动了,它的脑袋也掉在地上。 弹了几弹。 跳了几跳。 滚了几滚。 也静止不动了。 林子又恢复了寂静,留下了一具怪物的躯体,一切都结束了。 王小石也飞身到了李大身旁查看他的伤势,他屁股有七八个伤口,血流如注,痛的眼泪汪汪。 好在是屁股! 王小石轻手轻脚的扶他起来,拿出金创药给他敷上,又喂了他一颗止血丹。 王见人仰脸朝天,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现在他是浑身酸痛,周身乏力,消耗了太多的体能。 王遇仙忙蹲下身子看看哥哥,除了脸上有划伤,基本还算好。 “哥,你没事吧” “妹妹,我没事,歇息一下就好” “哥,都是我武功太差了,没能帮到你” “傻丫头,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王遇仙不禁潸然泪下,低声抽泣,今夜真的把她吓死了。 她哥哥几次遇险,差点就送了命。要不是王小石,今天恐怕就…… 她不敢想下去,她怕鬼,可更怕失去亲人。 王见人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加入爱管闲事院交到很多朋友。 但朋友是朋友,亲人是亲人,隔着一层血脉,有很大区别。 朋友可以交很多,亲人却只有那么几个。 王见人也抚着王遇仙的头道: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你快去看看王大侠那边怎么样了,今天多亏他了。 王遇仙被一提醒忙擦干眼泪,走到王小石那里。 他正在给李大屁股做个简单的包扎,王遇仙一见李大血淋淋的屁股,急转过身去。 又羞又惊。 “你没事吧?” 王遇仙问的其实是王小石,可李大不知趣的回答上了。 “痛,痛,屁股,屁股……” 王遇仙没好气的说:屁股屁股,你屁股还在,没丢,放你一百个心。 李大也埋怨的道:你不是说你会法术,会捉鬼吗?真的被你坑惨了,差点命也送了。 王遇仙娇嗔道:我呸呸呸,你死了没?谁坑你了?我不是为了让你鼓起勇气,壮壮你的胆子! 李大道:哎哟我去,你这哪是给我壮胆,是让我撞鬼。王少侠你评评理,那个古人怎么说的,什么女子,什么小人,养不活的。 王小石下意识的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王遇仙一听生气道:王小石你这坏蛋,帮着外人合起伙来欺负我。还有你,真该你屁股给鬼吃掉,免得你乱放屁! 李大一听忙道歉道:原来你们不是外人,是一家人啊!你是王少侠的婆娘啊!对不住,对不住,我胡说八道,我放屁。 王小石听了也楞了下,支支吾吾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遇仙听了脸色又羞又怒,转头就走,去看她哥哥。 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很矛盾,心里想的和说的不一样,说的和做的又不同。 也许她羞的是李大说的那句话。 怒的又是王小石的这句话。 这就是女人奇妙之处,遇到喜欢的总是希望对方表达出来。对方不说,她就很抓狂,可又不好意思问。还会对那人很凶,很不讲理。 其实心里是喜欢。 如果对你不凶了,不讲道理了,那就是真的心里没你了。 都懒得理你了,还谈什么喜欢。 女人的情感很细腻,很敏感。像蜗牛,爬的很慢,一碰到危险就会缩到壳里。女人也一样,她渴望稳定的感情,可一旦受了伤,她会离开的很坚决。 王遇仙无疑心里是喜欢王小石的。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爱上一个名声在外的侠客,本来就无可厚非。 自古美女爱英雄。 王遇仙也算的上美丽,王小石也绝对是个英雄。 王小石呢? 他没感觉到吗? 没察觉王遇仙对他的种种好感吗? 谁知道呢? 只有王小石自己知道。 夜渐深,雾气更浓。 王小石重新燃起了火把,走到怪物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用火照明。 怪物基本上看是个人形,但不完整。它整个身体是拼接的,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动物。 再仔细看了看,怪物的内部器官也奇形怪状,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 王小石沉思不语。 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构造如此诡异?又是谁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周边村庄的离奇死亡,已经证明是有人捣鬼。那些人应该和李大一样,被某种东西造成了假死状态。然后被人挖了出来,关在山洞里。 这从李大的表述来看,是人为的。而这些幕后的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怪物是用来干什么的? 王小石站起身来,看了看另外几人。 心里稍稍安了心,李大伤的最重,可不致命,王见人只是轻伤,王遇仙也完好无损。 王小石走到王见人面前说:你们休息一会,然后把李大带出去。 王遇仙好奇的问:那你呢? “继续查案” “我也要去!” 第32章 人形荡克 王小石这次没有妥协。 拒绝让步。 王遇仙坚持要去,王小石强烈反对。 “你不许去” 王遇仙道: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说这句的时候她没有底气,还有些心虚。在茶棚到诅咒林,她一直在制造麻烦,而王小石不断的在解决麻烦。几次遇险,都是王小石化险为夷。没有他这个小队早就阎罗王那里走了十八圈了。虽然这些都非她本意,自己也确实想帮忙,可总是事与愿违。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并不好,平时爱管闲事也是碰上一些小毛小贼,并不难收拾。还有她哥哥这个武力不差的人在身边,也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难事。可今夜碰到的显然不是她可以应付的,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在等着她。 王遇仙懂。 可控制不住。 真心想帮王小石,对他有些莫名的好感,他又救过自己,产生了爱慕之情。 她没有恋爱过,情感方面很单纯,她也爱听着一些传闻中的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同入书院拜师,同窗共读,形影不离。梁山伯却不知祝英台是女儿身,乃至十八相送祝英台借物暗示情愫,梁山伯淳朴未领其意,导致最终二人一段佳缘化为沧影,最后双双化蝶谱写凄美的爱情故事。 王遇仙喜欢这个故事,但不喜欢结局。有情人未成眷属,无奈化蝶在人间。她期盼自己爱情是能结果的,圆满的。 她也听过“凤求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司马相如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一曲“凤求凰”深情款款,情意绵绵。让同样聪明美丽,善诗文,通音律的卓文君一听如故,一见钟情。两人结了良缘,成了正果。 可王遇仙不喜欢司马相如后面官场得意,渐渐留恋风尘,迷恋享受。他开始冷落远在老家默默等他的妻子卓文君,遗忘了孤独寂寞,每天记挂他的卓文君。王遇仙希望自己的爱情是不渝的,而不是司马相如这样喜新厌旧的负心郎。 王遇仙喜欢真正的英雄。 王小石无疑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所以她想和王小石呆在一起。 她渴望和喜欢的人影形不离。 两人僵持。 不下。 只有王见人上了。 他安慰的和妹妹说:王大侠是去查案,需要心无旁骛,你去了会让他分心,万一有什么危急,不是害了你自己,也害了王大侠。 王遇仙争辩道:可我真的想帮他,怕有意外。 王见人哈哈大笑:傻丫头,王大侠的武功你还担心什么,他可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好汉,你在他施展不开拳脚。 王遇仙道:可是…… 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王见人又说:别可是了,听哥哥的,你也不想王大侠出事吧? “当然不想!” “那就听王大侠,听哥的话” 王小石也说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王遇仙有些沮丧,可也没办法,只能说:那你可要小心,我们等你回来。 “好,我保证会回来” 王遇仙又说道:那我信你!还有以后回了京城,你能带我逛逛吗?我是小地方来的,没有去过京城这样的大地方。 王小石笑了笑,露出他贝壳似的白牙,回道:好,我答应你! “说话算话?” “决不食言!” “拉勾勾” 王遇仙说完伸出手来,手指弯曲。 王小石有些尴尬,但心想让他们先离开这险境,就也伸手和她拉勾约定。 王遇仙笑靥如花,卷起了两个酒窝,弯眸里含着欣喜和不舍。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这一点王小石心里是认同的。 可他的心里也有一个女子。 他不禁又想了温柔! 王小石让王见人背着受伤的李大,王遇仙帮打着火把,又嘱咐了几句就让他们迅速按标记出诅咒林,先回又一村等他。 王小石抬头看了看夜空,已是子夜时分。 王氏兄妹和李大走了,他也要开始做事了。 王小石走到井的周围仔细的察看一下,将火把置于井口照亮。一个纵身跃入井中。他双手双脚撑住井壁,用壁虎功慢慢下到井底。拿了放药的小空瓶,舀了点井水进去。 他判断这个井水也许有问题,所以取了些回来好找人看看其中蹊跷。 突然听到“叮铃铃,叮铃铃……”的铃声,这大半夜冷不丁的传来这动静,也够渗人的。 王小石提气往上跃出古井,脚尖一点井沿,把火把踢入水井之中熄灭,身子借势往上腾起,双手抓住头顶的树枝,用力一荡,人已隐藏于树丛里。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铃声越来越清晰,还有脚步声。 不止一个,有很多! 王小石凝神观察,只见有六七个火把的火光徐徐趋近,铃声也来自于那。 只见十几个手提兵器的人来到这里,为首的是两个人。 一个高瘦,身穿劲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背后背着一杆铁枪,枪头是月牙形的。 还有一个男子略矮,微胖。腰上挂了葫芦,镜子,香囊,拨浪鼓这些古怪东西,手里拿着个铃铛。 摇铃的人就是他。 “在这,在这”有人嚷嚷起来。 那背枪男子和摇铃男子走到怪物的尸体前驻足俯瞰。 那摇铃男子有点惊讶道:真他娘的,怎么死了?我想怎么摇铃这畜生都没反应。 背枪男子一脸疑惑道: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干的。有人进了林子,还是个顶尖高手。 摇铃男子说:可不是,我没有这驱尸铃也未必弄得过这畜生。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背枪男子道:从伤口看,是刀,还有剑。有可能是两个人。 “那我们可要谨慎些,别把自己折在里面。你们四处找找,看看有什么可疑” 跟来的手下开始四处搜看,寻找。 背枪男子又道:这人形荡克死了,恐怕不好交差了! 摇铃男子道:唉,可不是嘛!虽然这东西也是个失败品,但毕竟花了不少心血,用了多少人,才出了一个像点样子的,现在也没了。 王小石听了对话心里有了些眉目,首先这个怪物叫人形荡克,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而且这种怪物目前来看还不成熟。 “关键是这事被声张了,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嗯,先别管这些,把这畜生尸体先带回去再说。” 背枪男子也让几个手下抬着人形荡克往林子深处走。 王小石潜行跟随着,跟了有一段路,这伙人停在个巨大的山洞前。里面步出两人。 还是王小石认识的两人。 一个是“捧派”掌门张显然,一个是“突派”掌门段断虎,这不是蔡京的手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小石心里嘀咕,这事看来和奸相有牵扯,一定要查下去。 “捧派”的张显然见了状况道:孙副堂主,罗门主这是怎么回事? 背枪男子道:我们也不太清楚,显然有人进了林子,还把人形荡克灭了。 张显然惊诧道:还有这等事,有人可以轻易杀了这东西? 摇铃男子也道:我他妈的也纳闷,看架势来的人是个扎手的货,要小心些。 张显然道:这可怎么办? 摇铃男子说:无妨,林子里的水源我都下了蛊,来的人喝了定然着道,明天派人出去打探下哪里“死人”了,摸摸底细。就算没喝,我们也可以把这里处理下赶紧走。 一旁的段断虎冷哼道:这事有那么简单?孙伤德,罗利你们这办得什么事?糊弄我们不打紧,在相爷那里你们交代的过去吗? 王小石心里一动,他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号,孙伤德是“山东神枪会”一言堂的人,还是堂主“山君”孙疆的得力干将,江湖上号称“伤神枪”。另一个来头也不小,“南洋整蛊门罗家”的人善于下蛊,巫术,养毒,御虫。这个罗利也是罗家的一流好手,也有名号叫“求抱抱”。 “求抱抱”当然不是真的让你抱他,罗家的人谁敢惹,谁能碰。搞不好给你身上下点蛊,就能让你痛不欲生。传闻这个罗利总是会拿些小玩意给孩童玩耍,然后很快这小孩就离奇失踪了。有人说是给他抱走练蛊,种毒去了。是个手段卑鄙的江湖败类。 这罗利听段断虎出言不逊有些恼了道:段掌门,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糊弄谁啦?把话说清楚! 段断虎也不示弱道:你们心里清楚,你们神枪会拿了不少相爷恩赏,可相爷要的东西呢?随便拿个玩意来交交差,真是好买卖啊! 罗利也不客气道:你别狗嘴吃屎还往外喷,恶心自己不够,还熏别人一身。 “你个奴才,说什么呢?找死是吧” “来呀,老子怕你不成?” 张显然看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相爷办事,不要有争执,都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背枪男子孙伤德说话了:罗门主,段掌门都少说两句吧,眼下办正事要紧。再说我们神枪会一直都对相爷是尽心效力的,办得事可不少。 段断虎眼睛一翻,也不说话。 张显然说道:对对对,给相爷效命的,都是自家兄弟。就是这人形荡克没了,回去也要找个由头好禀报。 罗利说道:张掌门,我看就说人形荡克还有些问题,还需些时日。 段断虎怪声道:哼哼哼,今天需些时日,后面要点期限,没完没了。让你们把“山枭”铁锈交出来又不肯。 罗利刚想说话被孙伤德打断了:“山枭”铁锈是唯一比较完美的人形荡克,我们也想献给相爷,可是他跑了,会里也派了好几路人马去追,都给他杀了。听说连四大名捕的铁手也在追查,目前也没音讯,我们堂主也心急如焚。 “呵呵呵,跑的真是时候,反正都是你们想咋说就咋说!” 罗利狠狠道:你嘴巴真够臭的,要不要我给你下点蛊洗洗? 张显然忙铺开笑脸说:行啦,都管好嘴。先把正事办了,把这里关的人给灭了口,以免有人追查过来。 “现在倒是有件事要急着办” 说话的是孙伤德。 音未落。 枪已出。 一杆漆黑的铁枪犹如黑色闪电刺了出去。 刺向王小石。 王小石猝不及防。 防不住。 那就攻。 他左手化刀,劈出一刀。 刀淡淡。 意浓浓。 浓得让人惆怅,有些寂寞。 寂寞的想,孤独的念。 那是相思! 隔空相思刀。 火石电光间,铁枪纠住了刀。 刀也缠绕了枪。 互不相让,不分上下。 交手只一招,却打出了缠绵的味道。 “伤神枪”很伤神。 也伤人。 相思本来就是一件伤神,也伤人的事。 王小石站着中央,四面临敌。 孙伤德收了枪,有些怪异的看着对手。 张显然惊呼道:王小石,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众人皆惊,都怕。 王小石冷冷道:我在这是要来揭发你们的丑事,快说你们绑架了多少村民? 罗利也听说过王小石的名号,更清楚他是个棘手的人物。但现在这里有孙伤德,张显然,段断虎,自己四个人,要拿下王小石也未尝不可。而且这是大功一件,可比交人形荡克更有说服力的功劳。蔡相定然大喜,这赏赐可就够他花几辈子了。 很有必要一试。 大胆一试。 同时有这心思的还有“突派”掌门段断虎。他脾气急,又爱表现。 现在四对一,大好机会。 此时不出手,不立功,更待何时? 段断虎心意已决,就突了出去。 他能当“突派”掌门也是有点能耐的,是很有能耐。m 他练的是“通背拳”,这拳法的特点就是突击。 所以段断虎先突了出去,双拳前冲,边冲边突。 冲的是拳,突的是头。 出拳又出头。 段断虎一直都想出头,想出名。 出人头地。 王小石退,段断虎追。 他不退不行,因为同时罗利,张显然都出手了,光凭段断虎是拿不下王小石的。 张显然用的是钩,“捧派”的掌门也不能只会捧人,而没手段。拍马屁时他要可劲捧,动手就要用钩。 钩很短,但却是三面钩,他为人也是两面三刀。 钩锋利,手法也很邪门,他就是一个邪乎的人。 铁钩是钩人的,但钩得不是王小石。 张显然把身边一个手下给钩出去,抛向王小石。 罗利出手就更奇怪了,他从腰间取了一面镜子。 大半夜的他拿镜子干什么? 照镜子? 一个大男人三更半夜照镜子? 不懂! 罗利拿着镜子还真是用来照的。 照的不是王小石,也不是自己的手下。 他照天。 照月亮。 月亮映在了镜中。 镜花水月。 花哪里来的? 花就开在镜中月。 镜花,静出。 月影,出镜, 那“镜花”其实是一束光,杀人的光。 王小石退中遇险,三个人出手又怪又狠。 王小石左手无名指,食指一屈一射。 两缕箭风打散了段断虎的拳,他的拳很硬,竟然也被箭风打退了。可指箭也没打穿他的拳头。 段断虎还有头,他的头更硬。“通背拳”也叫“通臂拳”,别人练的是手臂,讲得是两臂相通,招法讲究灵活,重猛巧变,可他偏偏练了头。 双臂连头,头带双臂。 头就是他的拳头。 铁头就是铁拳。 头已逼近,来势凶猛。 王小石左手中指一指,点住段断虎的眉心,右手一接被张显然钩过来的人,转腕一推。 那人又被推回给张显然,而段断虎势大力沉的铁头一顶,竟被王小石手指给抵住了,丝毫前突不得。 他仅仅用了一根中指。 说实话,伤心小箭的箭诀被融合到王小石的指法里,恐怕已经不弱于白愁飞当年的“惊神指”了,还是未完全成熟的伤心小箭。 张显然见人被扔了回来,身子一偏,那人被重重的撞在岩壁上。 可最大的威胁是罗利,他的镜子。 那一束光。 段断虎被王小石一指顶住,想再变拳再攻。 “噗” 段断虎胸口炸开了一个洞。 洞裂。 被那束“镜花”的光给射穿了,那光本来是射王小石的,可也是射段断虎的。 因为段断虎隔在王小石身前,所以光射向了他们两个人。 光穿胸而出。 急射。 王小石脸色大变,骤然凌空跃起。 衣袍的下摆被击穿了一个洞,险险的避过“镜花”。 孙伤德也动了手。 出了枪。 一枪震出了枪花。 刺穿了对手的喉咙。 张显然的喉咙。 孙伤德一手握着枪,枪未拔出。 他就这样提着,像极了一个钓鱼的老叟,悠然的垂钓。 血顺着枪头,缓缓滴在地面,张显然马上就断了气。 孙伤德却很淡定的样子,好像杀人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是自己人。 山东神枪会现在的人都大多听命于“山君”孙疆,这批人嗜杀成性,无恶不作。 段断虎的胸口染红了一大片,他痛苦的捂着胸口转身,盯着罗利。 罗利阴笑道:你不是说要试试吗?嘴还硬不?你这种杂碎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惜没有把王小石一起杀了,你也白死了,哈哈哈哈……。 孙伤德也叹气道:唉,罗兄都这样了,我也断断不能让张显然活了。不然他回去相爷那告我们一状那还了得。罗兄你说是不是啊? 罗利和孙伤德相视怪笑道:可不是嘛!这两个人是不能活着回相爷府的,不然我和孙哥的饭碗都没了。再说你段断虎惹谁不好,惹“南洋整蛊门”的人,你不知道罗家人从来都是记仇的吗? 段断虎身子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扑通倒地,脸上还留着怒。 可惜他只能做鬼去了,冤死鬼! 王小石人蹲在树上,高处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有些不忍。没想到对方竟然出手这般毒辣,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杀了同伴还像理所应当似的,大笑不止。 王小石有些气愤,高声喝道:你们怎么可以草菅人命,还是自己的同伴。 罗利轻蔑的笑道:王小石,识趣的就离开。我们也不为难你,你们金风细雨楼不是和相爷素来敌对,反正死的也是他的手下。你就当没看见,再说你也不会去相爷那告密吧?他可是想要你命的人。 “我不走!” 孙伤德冷冷道:那你想怎么样? “把你们捉拿归案” 第33章 把你蒙在蛊里 一个嫉恶如仇,伸张正义的王小石。 两个阴险毒辣,泯灭人性的黑道人物。 结果只有一个字:打。 孙伤德笑起来时脸上的刀疤也会跟着扭动,似条虫子在爬,样子极其憎恶。 这刀疤是一种象征。 也是一种战绩。 更是一种荣誉。 这道刀疤是别人留给他的,不过那人连命都没留下。 那个人没死以前足够有名,死之后孙伤德变得更有名,因为他杀了关东地区“成聚德”沈家的三当家“小活佛”沈送灯。 一个三当家有什么好炫耀的? 这要看什么门派的三当家,像“成聚德”沈家在关东地面上绝对是说得上话的,势力仅次于山东神枪会孙家。他们的一个三当家比其他帮会的帮主都够分量! 孙伤德那一战送走了沈送灯,把他彻底的送给阎王爷,不过自己也受了伤。脸上的刀疤就是沈送灯送给他的礼物,这礼物巩固了“伤神枪”在神枪会的地位,他当上了“一言堂”的副堂主,成为“山君”手下的得力助手,甚至压过了副总管“扎纸人魔”孙家变。也让济南一带都认识了他这号人物,谈之色变。 孙伤德冷着腔道:看来今天你摊上这事了,惹了神枪会的后果你应该明白,得罪蔡相的下场你也清楚。 王小石冷笑道:蔡京我已经得罪了,神枪会的分量我想秤一秤。 “杀了他” 孙伤德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一拥而上,然后纷纷倒地,兵刃火把都散落下来,过程快而简单。 那些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有的腿上中箭,有的小腹中指,有的脸上挂了彩,还有的表面没伤,里面骨头断了。 全部都伤,滚地哀嚎。 孙伤德本来就没指望这帮小喽啰能有什么作用,只是想让王小石先动手,自己可以趁机偷袭。 他最擅长暗杀,狙击。 他天生就是一个杀手。 他“嗖”的一下从张显然咽喉拔出了铁枪,挺枪旋刺。 枪缨红。 枪棱染血。 王小石出剑,手剑。 剑气劲。 剑势汹涌。 枪剑一交。 互相震开,不分胜负。 孙伤德变招,手握枪腰,横的一拐。 劈出一枪。 月牙形的枪头犹如一把弯刀横劈过来。 枪法变成了刀法。 依旧凶狠。 王小石也出刀,手剑化手刀。 刀劲锐厉。 双刀对攻,两人各自被弹开两丈有余。 孙伤德眼神阴冷的盯着王小石,只见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渍渗了出来,和那条旧刀疤一长一短,一粗一细,显得既不对称也很滑稽。 王小石也额上冒出了汗,右侧鬓角掉落了几缕头发,耳垂也被刀锋割开了一下。 很浅不深。 很险极凶。 王小石也体会到“伤神枪”名不虚传,这枪法凶狠中带着变化。这样的对手不集中精神,是对自己的不负责,这种不负责是要丢命的。 命只有一条,丢不得。 空中乌云渐浓,遮住了月色。 树林愈发黑暗,除了洞口的火堆,地上零落的火把可以照亮,再也没有任何光源。 只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能把孙哥伤到,你小子有点能耐。 说话的是罗利,他笑声阴冷,脸色寒飕飕的,一对发绿的眼睛像午夜的鬼火,让人胆散魄消。 罗利转头对孙伤德说:孙哥你回避下,免得我施蛊误伤了你。他就交给我,让这小子知道“南洋整蛊门”的手段。 王小石知道前面这人恐怕更难缠。现在还不能放弃,一定要把村民救出来,所以不能再有所保留,要全力以赴。 “南洋整蛊门”是一个神秘的世家,他们分布活动在湖南,两广地区。蛊这种东西主要流传于苗,彝,傣等少数民族。罗家就有很多高手是来自于苗人,彝人等。这些人本名都不姓罗,可加入整蛊门后都改了。这个组织因为远离中原,故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一个最好别去惹,惹了会被整蛊的门派。 蛊主要分虫蛊,毒蛊,蛊术。虫蛊最普遍,就是把虫子放在器皿里养殖,蜈蚣,蝎子,毒蛾,蜒蚰,金蚕等虫子喂养,也叫养蛊。时间养得越久,虫子就越听话。被养好的蛊虫通过进食,饮水的方法进入人的体内,依附于五脏六腑,吞噬破坏人的器官。不过也有治病的蛊虫,可以根治很多疑难杂症。 毒蛊就比较歹毒了,把动物植物的毒液加上特殊的药材,按照古法配方进行炼蛊,这种蛊毒不容易被察觉,被下了蛊毒的人会神经错乱,疯疯癫癫,丧心狂暴,是一种神经性的蛊毒,还有更高级的蛊毒可以让你控制对方的行为,语言。 罗利练的是蛊术,也是最难练最少人练的。蛊术是一种仪式,巫术。一般需要借助道具,傀儡来降蛊。有些蛊其实是催眠,幻术,也是蛊里最神秘的。但因人而异,练成什么样完全看蛊师的资质,练蛊术是很危险的,容易走火入魔。 孙伤德往后退进了山洞,他是知道罗利这个人武功不是很高,可各种蛊术极其诡秘,心思也怪。他可不想留在这,不论是王小石,还是“求抱抱”的各种蛊,碰了都倒霉,还是撤了再说。 罗利见孙伤德退走了,对着王小石邪笑道:好戏开场了,你就等死吧。 铃声乍起,人影幢幢。 把罗利团团围住,形成一圈人墙。 哪来的人? 原来在王小石和孙伤德交手时,罗利用腰上香囊里的虫子给地上被打伤的小喽啰下了蛊。 这些人似乎意识清晰,可手脚不听使唤,而是被铃声所操控,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聚拢在一起,犹如行尸走肉。 论速度,力量,反应,生存能力,这些被下蛊的人是远远比不上人形荡克那种怪物的,可关键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这个很重要。 换作别人这也没什么,杀了就得了。可偏偏对手是王小石,一个不愿杀人的对手。 罗利早就看出王小石的弱点,对段断虎时就完全可以直接要了他命,后面打倒这群小喽啰也都只伤不杀,知道他手下留了情,不想伤人性命。 罗利看准了这点,摇铃把这群被下蛊的人围在自己身边,作为挡箭牌。 你王小石不是剑法,刀法,指法厉害,你要对我用这些招,这十几个人就要先没命。 南洋整蛊门的人都是蛊毒,心毒的角色,而他又是门里最不择手段的。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哪怕是女人,孩子,老人下手也眼睛不眨一下,只要条件优厚,都不惜把老爹去下蛊。 王小石一时也动不了手。 他不忍动手,罗利就出手,只见他一手摇铃,一手解下腰间的葫芦,用嘴咬开葫芦嘴,晃了晃。 王小石凝神一看,只见葫芦里吐出了一团黑丝,还不断的往外冒。 又黑又亮,逐步伸长,像一道黑焰。 这是人的头发,而且是女人的头发,罗利把人的毛发当蛊养在葫芦里。 罗利阴笑道:王小石,你是第一个让我用这种蛊的,说真的有点舍不得,毕竟要收集那么多女人的头发不易,养了好久才成了蛊。可对手是你,我不想错过杀你的机会。 王小石身子在微微轻颤,他不是害怕的发抖,而是生气。 是怒。 一种发自内心的怒。 人神共愤。 在他眼里这个罗利和天下第七,任劳任怨简直是一样的败类,这种人应该下地狱,遭报应。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恶? 王小石牙齿几乎咬出了血,双手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无耻的败类,今天谁也留不住你——我说的” 王小石眼中充满了火焰,身上也是,斗志已被燃烧了。 罗利怪叫道:那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说完手里的葫芦冲着王小石一喷,大量的黑色发丝喷向了他。 黑丝细,而长。 长发浓,且密。 像一张巨大的黑网,铺天盖地的吞没这个大地。 像一头黑暗的巨兽,贪婪饥饿的吞食所有生灵。 王小石飞身上树杈,黑丝似有灵性极快的尾随,裹住树枝。 折断。 王小石立足不稳,空中一个打转,掠到另一棵树上。 诡异的黑丝又追了过去。 夜空中乌云渐散,皎月又露。 月色洒在诡丝上,漾起光。 反着光。 黑发亮。 亮而白。 似雪。 发如雪。 “咔嚓”一声,树枝被黑发绞得粉碎。 王小石坠地,黑丝从两侧卷了过来,如同两座黑压压的山,要将他挤扁。 撞碎。 王小石左手剑,右手刀。 剑气骤起,刀劲遂发。 乱发卷住的剑气,裹住了刀劲。 幸好阻挡了下黑色发丝,让王小石安全的着地。 地上安全吗? 未必! 铃声一催,那十几个蛊人像野兽一样从四面扑了过来。 而头顶被阻碍的黑发已融合成一团,像一朵乌云压顶盖了下来。 王小石已无路可退。 退无可退。 只能用挽留神剑,不用自己可能就真的逃不过去了。 可用了挽留神剑,这些人就难以幸免了。 这个时候还管这些干嘛!先救自己再说,总不能为了别人的性命,把自己的命给丢了,这不是傻子吗? 可偏偏就有这种傻子。 就是王小石。 仁厚,纯良,豁达,正直,慈善的王小石。 仁是他的本心。 仁心为本。 也是他做人的本。 王小石抬头,举目。 “蓬”的发出了他的石头。 王小石的石。 石头打入了土中。 王小石同时也被扑倒在地,那群蛊人摁住了他的颈,肩,臂,肘,腕,胸,腰,腿,膝,足等部位。 死死摁住,牢牢抓紧。 他动弹不得,那团乌黑的发云也笼罩下来。 王小石真的要死了。 罗利恶毒的眼神放出了绿光,他亢奋,激动,欣喜若狂。 杀了王小石,蔡相定能重重的提拔他,罗家的门主有什么好做的。地处南蛮之地,人稀地僻。武林人要练武,打架,杀人。哪有京城这花花世界来的痛快。 如果没有王小石事先打出的那枚石头,他的梦真的就实现了。 可那是梦。 梦未必真。 “轰”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 地裂。 土开。 石头从地下射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石头了。 而是箭。 伤心小箭的箭。 石头出土,就迸开。 一迸为三。 三箭溅射。 箭很伤心,伤心欲绝。 箭风划出了三分惊艳,三分惆怅,三分潇洒,一分不可一世的气势。 “啪啪”两声,罗利两条手臂自肘关节被硬生生打断。 血涌如泉。 罗利双臂被废,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难以忍受,大声惨叫哀鸣。 可还有一箭自下而上直射他的头。罗利生死之间还是强忍一口气,身体往后强撤了一步。 可箭依然擦破了他的嘴唇,刺穿了鼻孔,带血的箭发出尖啸直飞入天。 罗利痛的跪在地上,周围全是血。 血多的都似汇成了河流。 他的葫芦,铃铛也都掉在地上,巫器没了,蛊自然也破了。 那些蛊人也又纷纷歪倒在地上,黑丝也像失了动力,没了生息,飘洒四散开来。 像雨丝一样的滴落,发丝浮在血迹上顷刻间被浸红。 发如血! 很艳。 王小石站起来身来,也算是死里逃生,慢慢走近对手。 罗利惨声道:王小石,你够阴的。妈的,着了你的道! 王小石缓缓的道:你跟我回衙门,我给你治伤,你还能保住这条命。 “哼哼哼,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不,我这是在救你,只要你回去把做的事都说出来” “跟你回去,我一样没命,我干的都是砍头的买卖” “那你也可以把主谋说出来” “我都这样了,为什么要招供?” “为了自己的良心” “呵呵呵,良心!良心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 “不能!” “那讲什么良心?” “人就要讲良心” 罗利笑,惨笑。 笑的凄惨,又惨又凄。 “王小石别得意,你也未必能带我回去!” “是吗?” “是!” 话一说完,罗利就纵身跳了起来,身子还不断的抖动。 扭动着腰。 腰间有把拨浪鼓。 拨浪鼓随着摇动的身体,有节奏的打着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王小石立时感觉不对劲,还来不及了。 他说不出话。 也动不了。 任何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走路,跨步,抬手,耸肩,提腰,沉肩,张嘴,连眨眼都不行。 有力使不出。 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罗利离他虽然不远,可双手惧废,拿什么下蛊?他除了抖动身体…… 扭腰? 鼓声? 难道? 这鼓声不会也是蛊吧? 罗利喘着气笑道:你还是着了我的道,你不该离我那么近,还放松警惕。罗家有一种蛊叫音蛊。天王老子靠近了都要中招,你刚刚就该直接把我杀了。 音蛊也是极为罕见的蛊,也不是谁都可以练的。 音蛊不是虫,不是毒。 是术。 一种巫术。 失传已久的术。 利用声音,声波频率,刺激你耳膜的巫术,通俗的讲就是催眠术。 可以用鼓,也可以用钹,笛子,竽等器物。利用撞击,拍打发出规定的拍子,节奏。这套密码拍子是秘传的,基本上没什么人会了,而且据说练的人需要长期忍受痛苦,把自己的耳膜神经练的适应这种声音,习惯发出的声波。不然蛊惑别人,自己也中蛊了。 所以这是门秘法,只要对方距离你够近,就可以实施。 缺点只有一个,控制不住对手太久,对手越强,时间就越短。但中了蛊就是完完全全的丧失行动能力。 王小石中了蛊,动不了。 只有任人宰割。 罗利一边打着鼓,一边走到王小石面前刚要说话。 一滴水滴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 下雨了吗? 没雨啊! 可这雨水哪来的? 那雨水滑落下来,是红色的。 这不是雨水,是血。 他抬头一看,眼前一黑。 一支带血的箭径直的插进了他的天灵盖。 他的头颅被击碎了。 他的身体倒了下去。 这支箭是他先前躲过的第三箭。 没想到……他也想不下去了。 罗利作恶多端的一生就此终结了。 王小石也猛的松了劲,一时有些站不稳,用力才把住桩。 他调息养气,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但事情还没有结束,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 王小石也走近了山洞,洞内潮湿阴暗,他打亮了一个火折子,摸索的往里勘察。 走了一会经过一个狭长的通道,里面豁然开阔,明亮。这是一个巨大的洞室。四周点着油灯,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铁笼,隐约看见里面关着有几十个人,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王小石走近想查看村民的状况,以便解救他们。 阴暗中“呼”的一道枪风刺出,枪樱也被风带起绽开。 又快又冷的一枪。 当然是喜欢偷袭的“伤神枪”孙伤德,他一直潜伏着,等候着。 像泥潭里静止不动的鳄鱼,等着猎物靠近,突然发动攻击。 王小石走近洞室时,他就知道罗利完了,于是他伏在暗处,屏住呼吸。 寻找机会,痛下杀手。 王小石躲闪不开,左手中指,食指一剪,硬生生夹住月牙枪尖。 孙伤德沉胯,手腕用力一转,枪杆带动枪头旋转起来,要把王小石手指削断。 王小石并不慌张,双指还是牢牢夹住枪头,整个人随着枪一起转动,右手拔出腰间的挽留神剑。 剑光一闪,未没。 这是凌空销魂剑。 孙伤德只能弃枪让过了三分惊艳。 剑光还在。 孙伤德身子往后一缩避开了三分惆怅。 剑光没消。 孙伤德双手成枪,一招“螳臂当车”式,硬架三分潇洒。 双手架住了三分潇洒,可他的双腿中了剑。 剑光犹存,而且是不可一世的剑光。 孙伤德右肋中剑。 他挡不住这一剑。 结果也只有一个字: 败! 第34章 梦中剑罗睡觉 败就是败,输就是输。 败不代表彻底的输,输也未必永远会败。 也许有的人败了就没命了。 秦王李世民玄武门杀掉自己的亲兄弟,成就了自己成为真正的王者。而他的兄弟李建成,李元吉成为了李世民踏上顶峰的台阶,充满血腥的台阶。 这又如何?人们只会为站在最高处的那个风光无限的人喝彩,谁去在意他一路走上来做过什么,有没有污点,有没有罪错,哪怕有你也不敢说出来。更别说为那些败了就变成惨死的冤魂叫屈了。 李世民胜了万世传颂,他的兄弟败了成了冢中枯骨。 也有人输了自己不想活的。 西楚霸王项羽何等威风,巨鹿之战破釜沉舟,九战九捷,为灭秦起到决定性作用。分天下,令诸侯,傲视群雄。彭城之战他三万轻骑打得刘邦五十六万大军丢盔弃甲,尸横遍野,何等雄风。 可再强的人也会输,在垓下之战他输了这辈子仅有的一次。项羽不是刘邦那种可以输得多,输得惨都可以继续的人。他傲,自负,所以他输不起,输了也不愿独活,无脸回去见江东父老,最后自刎乌江。 孙伤德败了,输了。 可他不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又不是什么英雄,也没项羽的气节。 他只求活! 王小石胜利,赢了。 他也不是李世民,心冷手黑,他算的上是一条好汉,一位侠者,富有正义感。 他心软了。 王小石点了孙伤德两处穴道,让他不要流血过多,本来也没想要对方的命,所以那一剑还是避开了要害。 孙伤德双腿受了伤,胸口也中了剑,脸上的刀疤都显得那么恐慌。 “王少侠,饶命。你只要放了我,日后定铭记于心” 王小石严肃的说:我不杀你,是要抓你归案,衙门自会定你的罪。 “我是替相爷办事的,这闹上去我也没命,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何不高抬贵手,日后交个朋友” 王小石笑道:我没有你这种朋友,更不会和你这样的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你肯伏法,交代你们和奸相的罪行,或尚有一线生机。 孙伤德惨笑道:我就算肯这样做,那些官吏不都是蔡相的人,到时还不是一桩无头公案,何苦呢? 王小石道:没有公理,法度就是虚设。所以要更多的人站出来,去匡扶正义,而不是屈服,苟合,助纣为虐。 孙伤德惨叹了一声说:这世道哪还有公理,皆是为名,求利。你以为就诸葛神侯和他的四大名捕,还有金风细雨楼那帮人可以改变这乱世,斗得过奸佞之臣?还是务实些,快活过日子,有钱有地位有女人的日子,岂不快哉? 王小石道:我相信至少有这些人在秉承道义就会带动更多的人,会有那天的。钱要自己挣,名要靠善举,女人要用尊重和真心去得到! “哈哈哈哈哈……傻,真的傻,怎么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 “还有很多我这样的人,他们在每个地方坚守自己的信念,用行动去改变周围的人,拯救这岌岌可危的国家” 孙伤德也没说话,捂着肋部的伤口,血还是从指缝里缓缓流出。王小石把金疮药,止血丹给了他,让他先止血。 王小石去检查了下铁笼,里面的村民也大概看明白了他是来救人的,都争先恐后的呼叫求救。 王小石安抚了他们,转首和孙伤德说:钥匙呢? “钥匙不在我这,一直都是罗利管钥匙的” “走” 说完王小石押着孙伤德出了山洞。 尸体! 满地的尸首。 全部死了,无一幸免。 都是那些之前被王小石打伤的人,可现在全是死人。 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一剑,不多不少。 只有一剑! 全部命中要害。 突然一种死亡的气息袭来。 是杀气,让王小石瞬间都不寒而栗的杀气。 也是剑气。 直冲他而来。 王小石左手发刀,迎上剑气。 可那道剑气拐了弯,变了向。 “噗”的一下。 孙伤德也张嘴惊呼,可他还没叫出声来,口型尚未打开。 他的人就分开了。 从头到脚,身子被剑一劈为二。 一剑两段,一断命绝。 孙伤德中剑的那一刻都还有知觉,也没立刻就死,那剑委实太快。 他的视线也被拉开了,随着他的身体往两边分离。 孙伤德看到一个人。 月下,树梢上。 侧卧着一个人,姿势犹如睡梦罗汉般,左手支枕着头,右手叉着腰,左脚伸直,右脚弯曲向下撑着树枝,身子腾空。 月光里看清了他的模样,一头长发遮住了忧郁的半边脸,另半边显得很妖魅,眼也很魅,可看不到眼神。 因为他闭着目,在睡觉。 这个人手上也没有剑,他早已不用剑了。 可他还是出了剑,极快的一剑。 用他的脚。 要问京城最有名的剑客是谁,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血河神剑方应看,能以气御剑的戚少商,用剑绝情着称的“一直剑魔”孙青霞,最拼命最不要命的冷血,行踪诡秘的“无剑神剑手”雷媚,还有这里王小石和这个正在睡觉的人。 他的外号叫“剑”。 他代表了剑。 “剑”罗睡觉。 没人质疑过他的剑法。 他的剑。 孙伤德随着目光的拉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没有感到痛苦。 因为他死了。 王小石见过罗睡觉,每见过一次他似乎又强了,更可怕了。 王小石冷冷的瞪着他道:你杀了人。 “我杀过很多人” “你犯了法” “我就是法!” “你是凶手” “我是杀手!” “杀人偿命” “我的命由我不由你” 王小石在笑,罗睡觉在听。 风吹过,掀起了罗睡觉的发,神态很自然,面容很淡定,也很妖魅。 风也吹起了王小石的发,他的脸有些脏,汗渍未干,可依然感觉很干净。 罗睡觉寒寒的说:王小石,说心里话我不想与你为敌,也不愿得罪金风细雨楼那帮人,可孙伤德今天必须死,他知道的太多,不得不死。 王小石冷哼道:他死了,那就你和我回去,认罪伏法。 罗睡觉也笑了,他笑起来也很妖,不过很艳,还带着那么一丝风情。 “你觉得可以抓得住我吗?” “咔嚓”声响。 树断。 王小石没有出手,面对罗睡觉不能轻易出手。 罗睡觉也没有动,对阵王小石是不能随便动的。 攻击来自第三个人。 一把飞刀精准的击中树枝。 罗睡觉失去了重心,徐徐往下落,可姿势丝毫没有改变。 第三个人随即出剑。 剑划破空气,刺穿了风声。 刺向罗睡觉的致命处,绝不留情。 罗睡觉还是没睁眼,只出了脚。 出脚就是出剑。 妖气阴魅的一剑,击垮了对方的剑。 不但击垮,这剑还反攻过去。 王小石大叫:接不得。 那第三人不敢接,只有撤。 身法很快。 侧身,不行。 再长身而起,还不行。 空中急翻,躲过了这一剑。 剑躲过了,剑气犹在。 第三个人没办法,只能出掌。 铁掌。 掌力震碎了剑气。 剑气也斩断了他的腰牌,刑部衙门的腰牌。 他是一名捕快,很出名的捕快。 他未正式拜过的师傅更出名。 四大名捕。 他的绰号叫“四大名师”。 剑法,暗器,轻功,掌法,他都学了一点。四大名捕教的一点加起来可就不是一点点厉害了。 他叫汤小圆,一个同样正直勇敢的捕快。 罗睡觉人飘到空中,身姿曼妙,从罗汉变成了菩萨。 梦境般的姿势,梦幻的动作。 身影慢慢的消失了,其实他的身法比汤小圆更快。 因为太快了,让人觉得他没怎么动,动的很慢。 罗睡觉走了,走的很坚决。 该做的他做了,没有把握的他不会做。 这就是“剑”,梦中剑,罗睡觉。 王小石也急忙过来看汤小圆的情况,问道:你没受伤吧? 汤小圆笑了笑道:一点小伤。 王小石这才看见汤小圆的左肩上有血迹印出。 好奇怪莫测的一剑。 好在汤小圆只是皮外伤,他的剑也抵消对方的剑锋,又用轻功闪开了剑势,再用掌力催散了剑气,情况也是有惊无险。 王小石也松了口气,就问汤小圆来这的经过。 他押着兴浪九条龙去了当地县衙,把人犯交给了官差,不放心王小石和王氏兄妹就借了一匹快马急着往又一村赶,然后打听了下知道王小石几个去了诅咒林,又立刻追去,进了林子也顺着标记搜寻,在古井附近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心里担心出了事,又开始四处查找,然后就搜到这里。 王小石也把自己的经过和汤小圆仔细的说了一遍,听的他也很窝火。 然后两人在罗利身上找到钥匙,进了山洞把村民都解救出来,一大群人折腾到天亮才回到了又一村。 王遇仙看到王小石一行人,开心的像小孩一样蹦到他面前说:王小石,你回来啦!还把大伙都救回来啦! 王小石也微微笑道:还好,也算有惊无险,大家都平安就好。 王遇仙飞了飞柳眉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行,你是大英雄。 王小石也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腮,傻傻的笑。 “哎呀,你的耳朵怎么了,还流血了” 王小石也想起自己耳朵有伤,一抓腮给这姑娘发觉了。 王遇仙急忙拿出手绢,要给他擦。王小石觉得男女有别,不太合适就往后让。 “你别动,让我看看” 王遇仙一手抓住王小石的手臂,一边用手绢给他擦拭血迹,完了还掂着脚伸过头去吹了吹伤口。 “疼吗?” 王小石脸刷一下红通通的,被王遇仙红彤彤的面靥凑近,吹气如兰。他不由的心神一恍,闻到了淡淡的香。 王小石虽然失恋过十五次,但绝非情场老手,基本都见面就吹。不是他长得不好看,而是他太穷。古时候门第思想还是很重的,家世身份都是要讲门当户对,王小石的出身低,不太受青睐。 真的动过情也就是温柔了,他们一起战斗过,浪迹过,相处过,王小石喜欢温柔,大家都知道。 温柔是后来知道的,或者她之前装作不知道。 还有一个女子叫蔡璇的章璇,王小石很感激她,也很欣赏她。 至于喜不喜欢就只有他知道,也可能自己也搞不清喜不喜欢。 现在王遇仙这大大咧咧的举动,让他难为情,有些不知所措,手脚忙乱,不知说什么! 王遇仙从小没了父母,又是行走江湖,性格比较开朗,活泼。还有她的内心对王小石已经萌生了好感。 她不懂那种感情,不明白那种感觉,只知道自己喜欢,乐意沉浸之中。 王小石有点尴尬的说:不痛,擦破点皮,不碍事。 “都说让我跟你去了,看你自己多不小心,真是急人” 一旁的汤小圆偷笑,偷偷的笑,怕笑的太明显会让王小石更难堪。他也看出了端倪,脑海里想到另外两个人。 一对恋人。 他的师傅冷血,还有未来不知道是不是师娘的习玫红。 论脾气,王遇仙还真的和习玫红相似,只是习玫红多了些刁蛮。王遇仙却很活泼中带着温柔。 温柔……又是温柔。 王小石心里的温柔。 “你干什么,一点都不懂事。别缠着王大侠了” 解围的人是王见人。 解了王小石的围。 “对对,快点把村民先安顿了,还有好些事要办” 王小石趁机逃了,溜出了这个尴尬的气氛中。 汤小圆最忙,因为他是官差,不过王见人主动搭手,两人也把村民先安顿在村里的一个祠堂里,也让村里人弄了点水和干粮给他们充饥解渴。之后要逐一问问他们的姓名,来历,事发经过,这是程序,回了县衙要备案,还要善后这些人。 就这些一忙也快中午了,几人在先前村口那户人家用了饭,这次银子是汤小圆付的。王小石现如今和王氏兄妹一样是囊中羞涩。 饭后汤小圆要去县衙把事情处理下,虽然犯人都没留下活口,村民是幸免于难,要和知县,当地捕头通报交接一下。他虽然是京城刑部的捕头,但也知道地方事归地方管。汤小圆也不贪功,乐意把这好事让给当地的知县老爷,捕快同仁。这一点是和追命学的,追命外表看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但人情世故却是四大名捕里最懂的。四大名捕里他的人缘和铁手都是不错的。区别在于铁手更憨厚些,而追命油腻些,所以他也会有些绯闻,比如名利圈的鱼天凉鱼姑娘。 无情才智卓绝,可惜有些偏执,太理想主义。因为残疾外面办案的机会也不多,结交朋友也不多,处事难免欠周全。冷血最年轻外冷内热,有时会摆脸给人看,不过冷血的脸都是摆给坏人看的,对朋友冷血心是真挚热忱的。 那么汤小圆先走了,王小石和王氏兄妹就出发往京城赶,昨夜没回神侯府也怕诸葛先生担心。另外王氏兄妹也要办正事,要去金风细雨楼谈加入的事。 一路上王遇仙像只小蜜蜂围着王小石这朵花转,问这问那。 王见人也装着没看见,当哥哥也该看出妹妹这点心思了。妹妹喜欢最重要,再说王小石的为人接触下来也很不错。假如能成,给妹妹找个好归宿,做哥哥的也心里高兴。 心想至此他也想给他们多创造些机会,空间。 谁说可怜天下的只有父母心,兄弟姐妹也是可歌可泣的。 王小石被王遇仙问的有些答非所问,她的问题实在太多太稀奇古怪。 比如问王小石谈过几个女朋友。还有初恋是几岁。没有没亲过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这些问题可把王小石问的头晕脑胀,无言以对,只能一路陪笑。 王见人是暗自好笑,实在尴尬了就出来打打圆场。 日落时分几人已到了京城,一进城王遇仙就不再缠着王小石了。 她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京城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大,比自己想的都大。第二就是人多,她从没见过那么多人。第三也是印象最深刻的是繁华,天下竟有这样仙境一样的地方。 简直比画都美,都好,在王遇仙眼里一切都很新奇,很好奇。所有没见过的事物都在吸引着她的目光,东瞧瞧,西瞅瞅的。时不时的拉着王小石问这问那。 这时街口转过了一顶肩舆,两个轿夫挑着。前面后面各有两人。 这四个人面无表情,十分严肃,也很警觉。 看他们的步伐,眼神就知道是一流好手,训练有素,纪律严明。 王小石认识这四个人,雷如,雷有,雷雷,雷同。江南霹雳堂的“辟”字辈的高手。 这四个人在就说明肩舆里坐的是六分半堂的人,能让他们四个做守护的估计也就只有狄飞惊或雷纯。 轿子两侧还有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 一个身材中等的小胖子,一个身形短小的孩童。 那个小胖子书生打扮,一面走一面用湿巾擦汗。擦得很认真,很仔细,不舍得让汗落到地上,就好像他的汗是金子做的。 王小石看见他时,书生也瞅见了自己,两个人眼神一交,都不禁一冷。王小石也识得此人。 惊涛公子吴其荣,当世六大高手之一,也是六分半堂的供奉。他的“活色生香掌”,“欲死欲仙功”可是让人欲死难活的存在。 还有一个人王小石开始没发觉,因为身体矮小又在雷同魁梧身材后难以察觉。这个人看似小孩样的人,一脸阴沉,耳朵上打着十一个银耳环。他也没盯着王小石,而是观察着四周。 这个人就是新任的六分半堂三堂主关十一,一个身份连狄飞惊都吃不太准的人。 如此看来轿子里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雷纯。 在肩舆从王小石几人身边经过时,轿窗的帘子被一只纤柔素白的玉手掀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一双明眸似星,如水,宛若惊鸿,又像远方的诗,惊艳的梦。 她的容貌只能用遇雪尤清,控霜更艳来比喻。 她也看到了王小石。 雷纯对着他笑了笑。 笑的很纯。 第35章 有朋自远方来 雷纯的肩舆并没有停下。 她只是对着王小石笑了笑。 一笑而过。 不做停留。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迟到,也很难约到。 这个人就是“破坏王”雷艳,江南霹雳堂“田”字辈的四级战力。想请雷艳的人很多,也都很有实力。 有桥集团米苍穹请过她,雷艳口头答应了但没有去。蔡京也让孙收皮去邀她加盟,雷艳去了很快又离开。 她不满意。 不满意的不是报酬,待遇,条件。 而是感觉。 不论是侯府,还是相府雷艳都没有那种想要的感觉。 所以她呆的不舒服,不自在。 凑巧的是惊涛公子吴其荣也有同感,蔡京,方应看也都邀请过他,他也没有去,婉言谢绝了。 他也认为那里环境不好,不畅快。见了这个要作揖,那个要叩首,遇到朝廷大员还要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随便就跪,关键一点都不自由。 他有自尊心,还有些傲娇。低三下四的事做不来,不愿去做。虽然对方开的条件极为丰厚,可吴其荣还是去了六分半堂。 雷纯尊重他,敬重他,看重他。 如果要说的直白些,就是吴其荣在六分半堂找到家的感觉。 他浪迹多年,风刀霜剑,时不时也会疲倦,厌倦,想有一个稳定的环境。 雷纯给了他稳定,甚至有些温馨。 她识人,善用,以礼相待。对待下属很和气,用心。和善的让你都觉得是她家里人。 吴其荣选择了六分半堂,选择了雷纯。 除了环境他中意,还有他也中意她。qqxδnew ——暗恋雷纯。 雷纯是那种让人无法自拔的人,遇到了都会在心里留下烙印,白愁飞,狄飞惊,雷无妄,吴其荣…… 雷纯要去见雷艳,所以没有和王小石寒暄几句,一句也没有。 只是一笑。 一笑已足够。 何况她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蔡相的义女。王小石身后是金风细雨楼,诸葛神侯府。 ——双方势如水火。 ——不方便聊,不适合谈。 王小石默然目送。 王遇仙并不知道那么多前因后果,也不知道其中复杂的关系,看他有些木木愣愣的。 她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说:发什么呆? 王小石回过神说:没什么!我先给你们找个落脚处吧。今天也不早了,你们休整下,再看看什么时候去见戚楼主。 王遇仙似乎还想玩一会,不过也知道大家都累了,还有其他事要做。有些不情愿的说:哦,可是我和哥哥身上没钱了,去哪里住店? 王小石畅然一笑,又露出两排贝壳似齐整的白牙:你们没钱是怎么一路来京城的? “卖艺呀,我们每到个人多的地方就会去街头卖艺,哥哥功夫好,赚的钱也勉强够使算是盘缠吧” 王小石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如此。到了京城给你们安排住处还不是难事。 于是三人去了象鼻塔附近的一家客栈。客栈的名字也有趣叫“恋家”。老板叫鲁鱼日。和和气气的样子,他爱吃鱼,也会做鱼。所以大家都叫他“鱼老板”,和名利圈的“鱼姑娘”鱼天凉都是好朋友。他的这家客栈也是温六迟的产业,温先生爱开客栈,给江湖朋友一些方便,提供帮助。王小石又和温六迟熟络,所以他带王氏兄妹来“恋家”安顿。 鱼老板认识王小石,笑嘻嘻的问:那阵风把王少侠吹到我这小店,那真是本店蓬荜生辉,也给了我好大的面子。 王小石忙道:鱼老板真是生意人,那么会说话。我是有点事求你给个方便。 鱼老板目光一扫王氏兄妹笑道:方便方便,是有朋友要歇歇脚吧! 王小石道:是的是的,鱼老板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要几间房?” 王小石思忖了下道:两间。 鲁鱼日很快就安排了房间,让王见人王遇仙住下。下楼时还半开玩笑的偷问王小石道:你小子可以,那么快就有新女朋友了。 王小石用肘一顶鲁鱼日说:你瞎说什么,这是金风细雨楼的朋友,和我没关系! “那姑娘眼神老往你这瞟,还说没事” 王小石说:你别老不正经的,人家是规矩女孩子。 鲁鱼日笑着说:是规矩人啊,所以你要好好对人家! 王小石有些尴尬,又道:别说了,你别添油加醋,他们真是来找戚楼主的。 鲁鱼日看王小石有些难为情也不多说别的了:好好好,不说了,等会在我这吃了饭再走。 过了一会,王氏兄妹收拾好了也下了楼,一桌子饭菜也备好了。 王小石几人也饿了,也就不客气动起筷来。 王遇仙吃了口鱼道:这鱼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 鱼老板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别拘束,到了这就是自己家。 王小石也道:这里的鱼是最出名的,老板也是爱吃鱼的,为人热情仗义,很多江湖朋友都来这打尖,住店。 王遇仙顺手夹了块鱼肉到王小石碗里。 王小石一愣,鱼老板一笑,王见人则埋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王遇仙面颊含着笑,含着涡。一双桃花眼不自觉的盯着王小石,还时不时的夹菜给他。 王小石手心冒汗,额头流汗,后背浸汗。 汗流浃背,心里那个坐立不安啊! 王遇仙还关切的问:你怎么吃个饭弄得满头大汗的。 “热,热,天气热” 王遇仙还用手帕给王小石擦汗,他是又不能躲,又说不出话。 鱼老板还搭腔道:王姑娘,你有所不知这王少侠见了漂亮女孩子就出汗。 王小石急忙解释道:你别听老板胡扯,没那回事。 王遇仙眨了眨眼,品味了下他们的话,嘴角上扬,酒窝一紧:那你们是说我漂亮吗? 鱼老板接话道:我开店人来人往的见的客也不少,像王姑娘这样的江湖女子,论相貌实属姣好。 王遇仙嘻嘻一笑转头问王小石说:是吗?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这可把王小石问得尴里添尴,尬上加尬,脸涨得通红,连喘气都不敢喘,只顾低头吃饭。 王见人本想替王小石解围,可看见妹妹那个认真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也不想打破这个氛围。 鱼老板双臂环抱,乐得看这样打情骂俏的事。 王遇仙头微微一歪,盯着王小石问:是不是我丑,你不好意思说。 “我……” 王小石欲言又止,又不知该如何说,要是地上有个洞,真恨不得立刻钻进去,然后把洞口堵住。 王遇仙是王小石遇到女孩子中最活泼,主动,天真的。 比温柔还要可爱一些,有小性子,可没有温柔的大小姐脾气。长相也算是惹人喜欢的类型,很讨巧。 可该怎么说? 怎么办呢? 正在他犯难时,救兵来了。 救兵是一句话。 来自走进客栈的几个人。 “小石头” 王小石也随着话音望了过去,然后就碗,筷子一放,兴奋的站了起来。 “是你们啊!你们回来了!” 你们是几个人,也是好朋友。 生死之交的那种。 “老天爷”何小河,用手走路的梁阿牛,“独孤一昧”唐七昧三个人赫然在他眼前。 窘迫的气氛一下子被喜悦冲散了。 几个人是又拥抱,又拍背,只有何小河保持距离。 谁让她是女人,是“老天爷”。 可她也笑的很开心,她的笑是不露齿,不出声,不蹙眉,不动眸。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何小河是一个很少动容,动情的女子,她性格纠结,挣扎,矛盾。 也痴心,重情,感恩。 王小石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七昧回道:我们在外面听说你回了京城,被唐门的人掳走有危险,就忙着回来想救你。 原来当初温柔,章璇在客栈中失踪后,大家就决定兵分两路去追查她们的下落。王小石和唐宝牛,方恨少一组,唐七昧,何小河,梁阿牛一组,罗白乃留在客栈守着。王小石这一路结果遇上了唐能,他两次下手都没成功。只能对唐宝牛,方恨少施了暗算下了毒,逼王小石束手就擒。唐能也答应不伤害唐,方两人性命。王小石为了朋友就心甘情愿被唐能带了回来。唐七昧他们这一路追的更远,还差点追上。并发现了掳走温柔,章璇可能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人故布疑阵,留下了假踪迹。让唐七昧等人被调虎离山,幸亏遇上追命,他根据自己追踪术的经验,认定温柔她们是往京城方向去了,正好又听闻王小石被唐门的人抓了,唐七昧他们就急着赶赴京城,进了城想先去象鼻塔找弟兄打探下消息,结果在客栈遇上了。 客栈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笑声,喝彩声,王小石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一群人就搬了凳子凑了一桌,鱼老板又去弄了几个菜,上了两壶酒,众人也侃侃而谈。 梁阿牛问道:小石头你不是被唐门的抓了吗?如何脱困的? 唐七昧也说:唐能这个人的手段我是了解的,你能逃出来也可以说是奇迹了。 王小石也把自己怎么进京,又如何被戚少商他们救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唐七昧听完也道:没想到过程这样曲折,诸葛先生,戚少商好手段。连唐非鱼这样的唐门顶级高手也死了,可见战斗的激烈,凶险。 王小石也感叹经历的曲折。 何小河轻声问:那温柔你有消息吗? 王小石低吁一声说:就是没消息,这丫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有章璇! “温柔是谁?章璇又是谁?” 王遇仙有些纳闷的问。 梁阿牛大声说道:你说温柔啊!她是王小石…… “咳咳,咳咳,啊咳咳咳” 梁阿牛的话被鱼老板的咳嗽声打断了。 鱼老板当然是故意的。 鲁鱼日觉得这个场合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他认为有的事应该让王小石自己告诉王遇仙会好一点,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还有温柔现在生死未卜,也最好别太提这事,免得王小石心里不自在,王遇仙泄气。 梁阿牛打架是一把好手,脑子比较简单,性格很直爽。被鱼老板莫名其妙的一咳嗽给搞蒙了,一时话给噎住了。 唐七昧在看在想,这是什么路数。唐门的人善于思考,分析,也没轻易说话。 何小河不同,她出身在青楼,接触的三教九流的人多,最会察言观色,注意细节。女人的直觉又很灵敏,已经看出些端倪,只是王小石和眼前这姑娘具体怎么回事还不明了。 不过她要说,温柔是她姐妹,两人之间的情谊深厚。现在温柔下落不明,王小石似乎变心了,她要帮姐妹出这个头。虽然王小石对她有恩,可这是两码事。 恩是恩,情是情,理是理。 “温柔是王小石的女友” 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王见人听了也一怔,唐七昧还是在看情况,王小石被突如其来的话给说的不知所措。 梁阿牛也傻傻的跟了句:是女友,是女友。 王遇仙吐了口气,盯着王小石问道:他们说的是吗? 王小石深呼吸,回答说:是。 王遇仙又问:她现在人呢? 何小河说:她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我们也在找她。 王遇仙沉默了,在桌的人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没有言语。 王遇仙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一口喝了下去,她本不会饮酒,不过现在想喝。 王见人见妹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酸酸的,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 王遇仙又问何小河:温柔和王小石认识多久了? 何小河正色道:好多年了。七年前他们一起进京城就相识了。 王遇仙又转头问王小石道:她说的对吗? 王小石也没有回避的说:是,我们认识很久了,温柔也的确是我的女友。 “啪” 王小石原以为会是一记耳光。 可并不是。 王遇仙一拍桌子,大笑。 捧腹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两只脚噼噼啪啪蹬着地。 众人都傻了眼,以为她受刺激了。何小河心里一紧,感觉是不是太冒失,自己也没弄清情况就贸然然的是不是欠妥。 “笑死本姑娘了,怎么那么好笑” 王见人急问:妹妹你没事吧。 王遇仙站起身来大声的说:温柔只是王小石的女朋友,又不是妻子,媳妇。两个人认识七年都没个结果,这算什么呀!说明两个人根本就不合适,哪有谈了七年还只是男女朋友。再说了谁规定英雄好汉就只能有一个女朋友了,温柔可以做他的女友,我为什么不能做?她难道是天上的嫦娥?就算他们先认识,但爱情面前是人人公平的,可以竞争,凭什么王小石就是她温柔一个人的?还有王法吗?我王遇仙就喜欢王小石,我愿意做他女朋友,愿意嫁给他!你们有意见吗? 整桌人懵了,也炸锅了。梁阿牛直接把嘴里的酒喷到地上,何小河一震筷子拿不住了,王见人喷饭,还喷菜。唐七昧嘴巴张得老大,酒杯也忘了送到嘴里,洒了一身。 王小石不可思议的仰头盯着王遇仙。 呆呆的看。 吃吃的看。 痴痴的看。 静静的看。 王遇仙一脸纯真的严肃,还对自己吐吐舌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大家都说不出话,王遇仙说的还真的是句句在理,无法反驳。连“老天爷”何小河都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女孩子的率性和勇敢。 “好,说得好,这才是江湖儿女,说得漂亮” 说话的是鱼老板,他要打破沉默。 梁阿牛竟然也傻傻的说:在理,痛快。这话没毛病! 唐七昧笑道:小石头,这姑娘话说的不错,我看她是真心喜欢你啊! 王见人话也说不利索了:妹妹,你你你,大大家见见见谅,小孩子瞎瞎闹闹闹! 何小河摇摇头道:我该说得话也说明了,后面的不是我管的事! 梁阿牛还跟了句:小石头,温柔和王姑娘你就都收了,我看王姑娘是个好女孩。 鱼老板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太平常了,王少侠英雄人物,两个不多,真不多。 唐七昧也估计是酒多了也起哄了:不多,绝对不多。这才哪到哪啊? 梁阿牛也就继续道:小石头,你小子真是桃花运,这样好的姑娘给你碰上了。 王小石脑子一片空白。 比空还空。 比白还白。 空空白白。 王小石本该拒绝,他应该拒绝。 他的心里不是只有温柔吗? 温柔不是他的唯一吗? 温柔心里是不是只有王小石? 他们真的合适吗? 他们在一起会幸福吗? 王小石从一片空白变成了心乱如麻。 王小石两只手抱着头,手指埋进了头发里,一言不发。 鱼老板看情况也说道:行了,行了,大家都累了,我看早点吃完去休息吧。缘分这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完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说道:没什么,我也是过来人。只要问心无愧,不必墨守成规,顺其自然吧。 王遇仙也道:王小石你愁什么?我只是说了我的心里话,说出来我也舒服了。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好啦好啦,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垂头丧气的。记住你可是大英雄! 王小石看着王遇仙,那一刻他承认心里动了一下。 但也知道自己心里也有温柔。 他没有再说话,大家也都扯开话题,很快吃完饭。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这些人都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王小石没有留下,他要回神侯府。关于“人形荡克”的事也要和诸葛先生汇报一下,这事很重要,蔡京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王小石跨出店门,听到一个声音。 “路上小心” 他回过身来看见王遇仙手扶着门板,依依不舍的看着他。 王小石咬了咬嘴唇,本想说点什么,可又忘了该说什么。 默默转身,转手,转首。 他挺拔的背影和腰上的挽留神剑显得格外让人瞩目。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 王小石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去挽留。 挽留谁? 第36章 阴谋不是诡计 王小石来到痛苦街,拐进了苦痛巷,此刻他的心情未必很痛,很苦,但一定有些乱。 不过还是要回去,回神侯府。神侯府就坐落在苦痛巷,不大也不奢华,甚至有些老旧。徽宗赵佶几次国库里拨银差人要翻修一下诸葛先生的府邸。钱都被诸葛先生用来救济穷苦百姓了。赵佶说诸葛先生一把年纪了,何必如此节俭,住的舒适些不好吗? 诸葛先生都说房子能住就好,住的安心即可。 神侯府东西南北各有一幢楼,守护着神侯府。这四座楼代表着四大名捕,无情的小楼很雅致,里面藏有诸葛先生收藏的字画,古玩,异宝。小楼布局了大量的机关陷阱,都是出自无情之手。铁手负责旧楼,和名字一样旧楼也真的很旧,里面存放的书籍典册,神像更古旧。没有什么人来,所以也最清静。老楼属于追命,他也主动请求驻守这里,因为这里存放了很多陈年佳酿,上等的好酒。酒当然是皇上赏赐的,诸葛先生没有拒绝,他的朋友多,救助过的人也多。总有些应酬,酒自然必不可少。大楼守护的人是冷血,这里是重地,里面存放了大量的兵器,可以武装大量的人员。还有些武林罕见的武器,十分稀有。 王小石进了神侯府先去了诸葛先生那里,此外戚少商也在等他,昨天王小石去送唐宝牛,方恨少一夜未回,他也有些担忧。 王小石见了诸葛先生揖手道:师叔,我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诸葛先生也笑道:师侄不必多礼,先坐。 王小石领命坐下,对面坐的是戚少商,两人点头示好。 诸葛先生后面还站着一个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股冷峻,他的眼神更冷,像一把冰冷的剑。王小石认识他,两个人还动过手,那次经历让自己终身难忘。那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有压迫感的剑法,那么让人窒息的剑术。 冷血,四大名捕之一。六扇门里天花板的存在。 王小石和冷血相视一笑,冷血的眼睛也变得柔和些,不过一会又恢复了那种寒冷。 王小石把昨天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和诸葛先生,戚少商说了一遍。 诸葛先生沉思了一会道:前日铁手飞鸽传了信,说他准备动身去泰山救孙摇红,追捕铁锈。里面也提到过“人形荡克”,不过信写的简单没有过多的描述。他应该还在查这个事,现在看来这事和蔡京有牵连。 冷血冷冷道:这种奸臣,哪里都有他,祸国殃民,该杀…… 诸葛先生咳嗽了一下,冷血没有说下去。 戚少商皱了皱眉说:没想到山东神枪会牵上了蔡京这条线,真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 王小石说:可惜几个重要的知情人都被灭了口。也不知道蔡京干什么阴谋诡计。 诸葛先生道:可能是阴谋,而不是诡计。 王小石有些诧异,问道:师叔此话怎讲? 诸葛先生微笑道:诡计只是一时之用,阴谋可是长期谋划,蔡京应该有一个更庞大的计划。 戚少商也赞同道:蔡京不是普通的权臣,只会讨好皇帝,他野心勃勃,志在天下。 王小石也惊呼道:难道他要造反? 诸葛先生缓缓说:现在不能妄下定论,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和证据。依我来看蔡京现在还不会走那一步,至少时机不到,火候也不够! 戚少商说道:这个人形荡克应该是计划的一部分,可以从这里入手。 诸葛先生点点头说:等铁手回来,应该会有眉目,事情的脉络会清晰很多。大家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王小石说道:铁大哥多久能回来? 诸葛先生道:最快也要半个月,山东神枪会的人难缠,铁手这次担子很重。 戚少商也道:世伯,需要我做点什么? 诸葛先生客气的说道:世侄,你楼里孙家的弟子不少,也可以通关他们的关系打听一下。 金风细雨楼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自然少不了神枪会的人。孙青霞,孙鱼,孙青牙,还有一些外围弟子,连小甜水巷的孙三四也是神枪会在京城的主要联络人之一。戚少商的身份是可以动用这些关系的,特别是孙三四也一直很喜欢戚少商。他成熟,也曾遭不幸,颠沛流离,志向高远,如今贵为白道第一势力的龙头,自然受不少风尘女子的青睐。 “小冷,你有空也去刑部走动走动,那里消息虽然杂,可不乏有些江湖上都没有的线索” 冷血回道:是。 同时有一个女子端着茶盘走了进来,款步飘飘,轻姿姗姗。 她把茶分别递给诸葛先生,戚少商,王小石,还有站立一旁的冷血。 戚少商眼角一瞥,一向冷峻的冷捕头在接茶时也眼神温和,脸上虽没笑容,却有笑意。 诸葛先生温和说道:小珍姑娘,这些粗活不用你做的! 小珍姑娘,名字很普通。戚少商当然知道这样一个女子,她是铁手唯一表白过的女子。 铁手不似戚少商多情,不像王小石善感,更不如追命油腻。 他胸怀坦荡,古道热肠,谦虚有礼,待人真诚。但情感世界一片荒凉,他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直到遇见小珍,铁手的心动了,起了涟漪。 小珍和其他女孩不同,铁手从没见过这样温顺,懂事,听话的姑娘。铁大捕头年龄上大小珍不少,心里也有些犹豫,不敢去面对这份感情。 诸葛先生看不过去了就说,女孩子是等不起的,你是大丈夫不能耽误别人。喜欢就说,不喜欢也说清楚。 铁手人生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小珍也理所当然的答应了,她也喜欢他。 而且神侯府上上下下都对小珍夸赞不已。小珍有礼貌,针线活好,厨艺佳。无情手巧在于机关,道具。有时衣服也会破,小珍就帮他补过几次衣服。她补过的衣服和新的一样,无情都有些不可思议。冷血的感受又不一样,小珍做的菜他爱吃。习玫红也给他做过两次,冷血几乎用了练剑的力气把菜吃下去,这习大小姐的厨艺实在让人闻风丧胆。诸葛先生,大石公也准备铁手这次山东回来,找个黄道吉日帮他们把事办了,铁手也不惑之年了,该成个家了。 小珍笑了笑说:世伯,不妨事,都是些小事,我也闲不住。 说完小珍就退了出去。qqxδnew 戚少商说道:小珍这姑娘真的不错,怪不得铁大捕头也”铁手就擒”了。 诸葛先生笑道:这孩子懂事,铁手能娶到她也是幸事,他那么多年外面跑,也吃了不少苦,看到两人都有归宿我也放心了。 王小石打趣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冷捕头和习大小姐的喜酒。 冷血冷哼了一声道:就你多嘴,管好你自己吧。 说话时冷血的脸上也有一丝惬意的笑,浅藏在冷峻里的笑。 诸葛先生抚须说:我还真希望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小冷我倒不担心。你们两个可要抓紧了。 戚少商说:天下动荡,何以为家! 诸葛先生说:不是这话,盛世乱世饭都要吃,家都要立。凡事尽力而为,不用太勉强自己。戚世侄应该比铁手略小吧。 戚少商道:回世伯,今年三十有八。 “不小啦,不小啦,事业要做,家也要成。王师侄今年应该是三十了吧,我记得你和小冷同年,月份你稍大他几个月” 王小石回道:是,我比冷师弟大几个月。 冷血问道:你的温柔找到了吗? 王小石一听心里一沉,话也说不出来。 冷血也觉得这样说不太恰当,也不多言语,戚少商忙说:温柔不会有事,而且已经有点眉目了。 王小石被电击了似的问:温柔有消息了? 戚少商点头道:有消息说温柔就在京城,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王小石道:真的吗?梁阿牛他们也说抓温柔的人来了京城。 戚少商说:消息只有这些,我也派人继续查,只知道对方是一个人。你别太担心,人在京城一定会有下落。 诸葛先生徐徐道:看来对方把温姑娘带来京城有什么目的。不然应该离开京师越远越好,对手反其道而行之必定有阴谋! 戚少商也道:我看来者不善,温柔是洛阳王温晚的独女,也算是金风细雨楼的人,甚至六分半堂,七大寇都有牵连。关键…… 王小石急忙问道:关键什么? “你” “我?” “对,如果对手在布一盘大棋,温柔无疑是枚关键棋子” 王小石想了想说:你是说,对方的目标是温晚,金风细雨楼。 “还有你,王小石!” 诸葛先生品着茶,细细的品,认真的听着对话。 王小石说:不管对手耍什么手段我都要救出温柔。 戚少商说:是我们! 冷血也道:对,是我们! 王小石听了心里一热,心里暖暖的。他本就是善感的人,这些年来朋友对他的鼓励,支持,信任一直都是他坚强的后盾。 当年和苏梦枕,白愁飞结义,也是想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后来的变故对他打击很大,让自己有些心灰意冷。幸好杨无邪,张炭,唐宝牛,方恨少等人支撑着他。 现在他又是在另一个低落期,可有四大名捕,金风细雨楼的朋友,又让自己看到了希望。 诸葛先生说:温柔姑娘应该很安全,棋子越重要越没危险,师侄不必多虑。 此时一个人走了进来,或者是滑了进来,几乎没有脚步声。把一张字条交给冷血,就滑了出去。 王小石知道神侯府有这样一个人大家都叫他“快脚”,据说是“太平门”梁家的人,追命曾救过他一命,故而加入了神侯府,负责送信,传话。今天也是第一次见。 戚少商也感叹神侯府卧虎藏龙,怪不得江湖人说小楼去不得,旧楼留不得,老楼碰不得,大楼惹不得,神侯府的敌人做不得! 冷血看了看字条对诸葛先生说道:是大师兄来的消息,说有方巨侠的线索,正在跟。 戚少商有些动容道:方巨侠有消息了?他还安全吗? 冷血摇摇头道:只写了这点。 王小石也问道:方巨侠当世无双,千万别有闪失。 诸葛先生说:小冷,回消息给崖余,让他自己小心,不要太冒进。方巨侠这事恐怕不简单,可能又是一个局! 冷血道:是。 戚少商淡淡道:这京城看似平静,风云若起,定是天崩地裂。 诸葛先生问:有桥集团,六分半堂有什么动静? 戚少商也回道:回世伯,有动静。还很大! “哦?” 戚少商接着说道:雷媚突然失踪了,好像和有桥集团发生了冲突,或者说他们在追杀雷媚!六分半堂也动作很大,狄飞惊正在频繁调动力量,雷纯在招揽人手,其中不乏雷艳这样的人物。 诸葛先生紧锁双眉,有些焦虑的样子,说道:“破坏王”雷艳,这事有点吃紧。听说雷艳只有二十几岁,伤在她手下的人很多,她好像只伤人。被她伤过的人还不如死的好。 王小石也说道:京城里还有唐能,唐仇这样的人物,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诸葛先生的眉头锁得更紧,更深了。 戚少商道:雷艳如果加入六分半堂,那实力就有点恐怖了。狄飞惊,雷艳,惊涛公子,雷无妄,雷逾,雷动天,还有个新进的高手关十一。 诸葛先生问道:顾铁三在你那怎么样了。 戚少商说:他本就是一个人才,世伯能把他引入正道,对金风细雨楼来说多一个强助。 王小石道:顾师兄本性并不坏,可惜元师叔没有好好教诲他们,只是把六合青龙当成杀人工具。我相信他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戚少商道:我也相信他可以,所以也多给他一些事做,让他尽快融入到楼里。 诸葛先生说:整个武林中只有你金风细雨楼这面旗帜了,“风云镖局”龙放啸也不太过问江湖事,他的武林四大家也逐步凋零,其他依附于他的势力也日渐分化。洛阳王温晚毕竟有官职在身,也最多算半个江湖人。其他一些正道门派也都势单力孤,不成气候。所以金风细雨楼的舵要靠你来掌,不然江湖上就没有可以对抗这个乱局的力量了。 戚少商说:也是靠大家才能有今天的局面。现在六分半堂依然依附于蔡京,有桥集团也结下了梁子。现在山东神枪会,蜀中唐门也虎视眈眈,今后危机四伏。 王小石道:我会站在你这边一起并肩作战,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 戚少商笑了,笑得傲而不骄,冷而不冰。 诸葛先生也笑了,笑得满足。毕竟当初他力荐“九现神龙”戚少商代替王小石做楼主之位也是压力重重。那时楼里正经历白愁飞叛变,苏梦枕身亡,外有六分半堂环伺,内又动荡不定,王小石逃亡在外。急需要一个人能出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戚少商成为楼主后没有让诸葛先生失望,不但力挽狂澜,还把金风细雨楼变的比以前更强,联合了天机,发梦二党,象鼻塔,碎云渊,小雷门,桃花社,连云寨等等正道势力,还在财政,方针上做出改变。一个集团没有钱是不行的,需要开流,引源。而杨无邪也非常赞成这样做,并全心的把楼里的产业变得丰富,多样,广开财路,发展成可盈利的模式。 可以简单的总结:现在金风细雨楼兵强马壮,人才济济,鹏程万里,生机勃勃。 戚少商出色的做到了一个楼主所能做的一切。 还有杨无邪在戚少商的认可下对楼里进行改革和整顿。 他极力引进了四个人进入白楼,“好久不见”温久违,他填补了树大风医疗的位置,也是温晚举荐的人。“有账必算”李文,他是进士出身,做过青州府的户曹。他可以双手双脚同时打算盘,分毫不差,在白楼监察财源收支。“大国士”黄通诚,他是东坡居士的学生,杨无邪知道教育的重要性,请他来负责教书讲课,培养文化人才。“拳打黄河,脚踢长江”王行义,他曾是禁军武官,做过拳脚教头,他负责白楼保卫工作。 此外张炭的“黑组”驻扎象鼻塔,同时他也是金风细雨楼的左护法。孙鱼统领的一百零八公案精锐留守在红楼,他也是右护法。同时在红楼的还有朱大块儿的“牛组”。扫眉才子”宋展眉的“鸽组”镇守白楼,孙青牙的“绿组”布置在黄楼。 “挫骨扬灰”何择钟的一支死士负责戚少商的安全。朱如是,吉小利,蔡追猫,洛五霞,已经身亡的蔡空心是五大香主负责楼里的日常事务。龙吐珠负责发梦二党的联络,梁色处理象鼻塔的事情,唐肯是搭神侯府这条线的,梁小悲本就是天机的人自然安排那边。 戚少商之下的,杨无邪在白楼,孙青霞在黄楼,新进的顾铁三被放到了红楼。 现在整个金风细雨楼在戚少商领导和杨无邪的协助下,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强大的集团。 王小石也有同感,戚少商确实比自己更适合当楼主,他的领导能力是超出自己的,可以带领金风细雨楼更好的发展。 诸葛先生又问:六分半堂不可忽视,不过好在局势很微妙。你,方应看,雷纯现在三足鼎立,日后的较量才开始,世侄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如有需要神侯府协助的,可以尽管来找我。 戚少商也道:多谢世伯,我会小心行事的。 王小石有些不解的说:可是这个雷媚,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戚少商也跟着说:我也有同感,雷媚似乎知道什么很重要的秘密,方应看急于要把她除掉。 诸葛先生道:此事不难,她当初被郭九诚收留,成了后来的郭东神。这我可以派人去查,刑部,天牢我这老脸还是有几分薄面。 戚少商感激道:多谢世伯,方巨侠这方面我也会全力帮助无情。 王小石也说:温柔,方巨侠,雷媚这些谜团我也会查出个真相。 戚少商道:诡计好破,阴谋难测。 诸葛先生笑道:阴谋也好,诡计也罢,只要是人就有破绽,我们只要找到线头,顺着线索查下去,就会解开谜团。 稍后几人又聊了一会,戚少商就要回楼里了。王小石送了他出府,把诅咒林古井里被下蛊的水交给了神侯府的副总管“三不管”严魂灵,求她看看有什么线索。 王小石回了屋子,很快就睡了。 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苏梦枕,白愁飞,雷纯,章璇,温柔。 好像还有王遇仙。 第37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 北宋汴京,开封府。从北宋高祖皇帝赵匡胤定都时就很有争议。因为这里地处平原,地势开阔,平坦。没有崇山峻岭依托,无险可守。不太适合作为都城,有大臣进谏提议定都洛阳,那里三面环山,有关隘可以扼守。赵匡胤考虑到开封府人口基数大,水系很多,农业发达,交通便捷,制造业先进,是当时文化,经济,科技的中心地带还是把国都定在这里。这为开封府成为世界第一大都市奠定了基础,也为日后金兵南下埋下了隐患。 但在北宋时期开封还是有山的,都城内有“三山不显,五门不照”的说法,不过虽名为三山其实是三座高地。城东十里有座艮岳,那时称为万寿山(现今叫万岁山)。徽宗赵佶自己设计,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借助山势水态建造了一座超级园林。山间怪石,飞瀑,名木,奇花,飞禽走兽,亭台楼阁,规模宏大,景观磅礴。赵佶的天赋在这些方面很突出,绝对比当皇帝要优秀。不过随着千年以来,黄河泛滥,战火不断,加之地势问题,这些古迹也都埋在黄土之中。 京城以西三十多里有座折虹山,山不高。因每次雨后,顶峰正好将彩虹遮住一段,看上去像是把飞虹折断,所以取名折虹山,当地人叫熟山。 折虹山本不出名,而数日前一代巨侠方歌吟在这里遇难,失踪而名声鹊起。 遇难是方应看的说法,方巨侠上山祭奠亡妻,遭黑光上人詹别野暗算跌落山崖不幸身亡。 失踪是江湖人的说法,有人认为方巨侠并没有死,而是受伤躲了起来,逃避有桥集团的追杀。 但不管是死是活,是伤是残,各路人马都在找他。 谁让他是方巨侠! 无情是其中一路,他坐的是马车。他因为双腿残疾,出行一般都是靠轮椅,轿子,马车,不过这些交通工具可都不普通。 轮椅叫“燕窝”,是诸葛先生求师兄许笑一打造的,轮椅可以折叠,拆卸,组装,藏有各种机关可以射发多种暗器,携带轻巧,方便。 轿子叫“红颜”,是无情亲手设计。这座轿子共有机括二十四处,任何靠近它的人都在无情的攻击范围。材料特殊可以防火,防毒,防御能力一流。可以说轿子是无情的战友,最为信赖的朋友,更是彼此守护的“红颜”。 马车来头也不小,无情也自己画了草图,“妙手班家”的“气晕鲁班,愁哭孔明”的班巧巧改良制造的,她是班家女弟子里天赋最高的,也是诸葛先生的不挂名非正式学生之一。这马车内部构造精妙,机关操作简单,藏有暗驽,飞箭等武器。最大的特点就是如果没有马匹拉的情况下也可以像诸葛亮的木牛流马那样自由行动。 班巧巧给马车取了名字叫“鹊巢”。 何梵觉得班巧巧取这个名字是喜欢无情,他是无情四童子的银剑童子,这次他和刀童白可儿一起随无情来折虹山查方巨侠的下落。 连日来不曾降雨,火毒的日光把何梵晒的有心烦意乱,嘴里嘟嘟囔囔的:这鬼天气,人都被烤熟了。 白可儿讥笑道:到了熟山一游,不熟不英雄,熟了变狗熊。 “呸呸呸,你少来磕碜我” “谁磕碜你了,话都是你说的” 何梵没好气的说:我和公子是来办案的,不是来玩的。 白可儿也不示弱道:行行行,你和公子是来办公事,我是来驾车打杂的。 何梵道:你还不高兴了是吧? 白可儿冷笑道:我哪敢啊!你是师兄,我这小师弟怎么敢造次。 何梵语气加重道:你知道辈分先后就好,好好干活。 “你们啊,出来就斗嘴,看来天还不够热,还要加点火” 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自然是大捕头无情。 白可儿对着何梵白了一眼也不搭话了,继续赶着马车。 何梵问道:公子,我们这周围找了快两天了,你说方巨侠能找到吗?我看昨天那村民的话不太可信。 无情,何梵,白可儿昨天一早就到了折虹山,走访了几个附近的村民。有户人家说那天夜里有听到马蹄声,马背上盖着斗篷,看形状是躺着一个人,也不知死活。牵辔的人因天太黑,看不清楚,只知晓往山里去了。 无情沉声道:不管怎么样,来了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找到方巨侠是当下要紧的,事关能不能借此机会打压有桥集团。 何梵又道:公子,假如方巨侠顺利进京,能不能约束方应看? 白可儿插话道:我看不一定,方应看狼子野心,怎么会因为方巨侠几句话就停手,而且巨侠的锋芒已钝,心气也弱了。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何梵又说:方巨侠也真是的,好好的把爵位给这个人,害人不利己! 无情严肃的说道:不可这样说,方巨侠一生可谓传奇,行侠仗义世人皆知。可他毕竟是凡人,也有怅然若失的时候。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可以看出巨侠的心境后期变了。何况他本就不愿朝堂为官,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把爵位传给方应看也并非他的过失,只能说天意弄人,错看了他。 何梵也感叹道:方巨侠一世英名终究晚节不保,可惜! 无情缓缓道:真正的大侠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我想巨侠也不是为了英名而为。是坚持本心去扶危济困,救国救民的。 白可儿也说:可是很多人难以守住这份本心,慢慢的都变了。还有些人怙恶不悛,持远肆毒。 无情笑道:所以巨侠只有一个。 何梵自言自语的说:反正我是当不了巨侠的。 白可儿瞅了他一眼道:还要当巨侠,我看你都快成烤虾了。 “你……” 何梵话没说完,就被喧嚷声打断了。 前面道口围了不少人争吵喧哗,白可儿也急忙驾车过去查探究竟。 原来这里是进后山的唯一的入口,有十几个凶汉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名村民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让进山了? 恶汉道:封山了,都不能进,快点滚,别找麻烦。 一名采药人说:我们附近的人都靠着进山采药糊口,平日里一直如此。你们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封了,就是官府封山也会张榜公告的。 “对,这太欺负人了吧” 为首的恶汉叫囔道:你们这帮刁民活腻歪了,敢教老子做事了。 说完一脚蹬在采药人的小腹,踹出去老远。其他恶汉也纷纷动手驱打村民。 何梵哪看的过去欺负百姓,身子前冲,脚尖在马背上一点,人已飞了出去。朝着为首恶汉就是两大巴掌,直接把他扇到地上,抽的他眼冒金星。 其他人见状,五六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何梵一套“太乙逍遥掌”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 剩下的恶汉都提着兵刃冲杀过来,何梵正欲拔剑应战。 突然刀光一展,阳光照在刀面上反射的强光把恶汉们晃的睁不开眼。 刀影又一亮,那些恶汉手里的兵器都被打落在地,而白可儿悠然自得的站立着,刀已入了鞘。 为首的恶汉见状不妙起身就跑,何梵一个纵身抢到身前,刷的一剑抵住恶汉胸口。 “少侠饶命,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求你饶了我吧” 其他人眼看头都跪地求饶了,也一窝蜂的磕头认错。 何梵忿然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霸路阻拦别人,还无故殴打村民? “少侠饶命,我们是侯府的,奉命在这把守,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后山” 白可儿问道:哪个侯府? “神通候,方小侯爷” “是他!”声音从车与里传出。 何梵也眉头一皱,心想是方应看的人,又道:就你们这些人吗? “其他人进山” 白可儿问道:都有谁进去了? “有余爷,还有太师的人,其他人我就真不知道,少侠我句句属实,你别为难我” 何梵收了剑,一脚把为首恶汉扫倒,来到马车旁问道:公子,该如何行事? “进山” 无情知道对方已经抢先了,不愿再多作停留,白可儿安抚村民今天先别进进山,可能会有危险。何梵收了恶汉们的兵刃,又恐吓了为首的让他们立刻滚回侯府去。 进了后山,山径变得崎岖狭窄,一面满山苍翠,树木繁茂,蝉鸣鸟语。一面是绝崖峭壁,危峰兀立,怪石嶙峋,抬首望去有些心惊肉跳。 何梵有些心神不定道:公子,会不会有埋伏,故意把我们引进来。 无情笑道:有没有埋伏,要中了才知道! 白可儿不像何梵那样谨慎,他没拜入无情门下时,江湖上就混迹过,论胆色是四童子里最大的。其他三剑童一直服侍无情左右,并没有太多独自行动的机会,阅历经验上有所不足的。 白可儿道:我觉得越凶险反而说明路是走对了,我才不怕有圈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无情笑道:巨侠可不是虎子。不过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何梵又问:公子,万一遇上了怎么办? 无情道:我们是来查案的,他们不妨碍就相安无事,如果起冲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白可儿哼声道:你这人胆子那么小,真动起手来,你别犯怂。 何梵叫道:我呸,谁胆小啦!到时看谁怕谁啊? 无情在车与里笑而不发,马车行了一阵,路愈发难行。而且原本烈日灼心的天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似断非连的黑云压压欲催,风也陡然涌卷起来。 白可儿道:看来要变天了。 无情说道:先找个地方避雨。 白可儿就赶着马车往一处有块横断的凸石巨岩下暂避,何梵也帮着把马套取下,将马牵到一棵大树下栓好,生怕一会雷雨交加的把马惊了,夏日一般突发性雷阵雨较多。 白可儿正准备从车后架去取蓑衣,但觉身后一股阴风急速袭来,但觉不妙。 白可儿精通刀法,凭直觉知道那是刀,还是很犀利的刀法。 只听“叮”的一响,车与顶蓬框架处弹射出一把柳叶刀。 两刀相撞,火星四迸。 白可儿立即拔刀反击,回身一刀横斩,偷袭的人举刀一架。 两刀再碰,火花又溅。 二人立刻缠斗在一起。 于此同时大树上茂叶丛里捅出一棒,势大力猛,自上而下砸向何梵。 何梵先被白可儿遭遇偷袭一惊,又突然被树上的伏击再惊。 惊而不乱。 可配剑在车上,如何应对? ——出掌! 他出掌击树。 “太乙逍遥掌” 这种掌法名字听上别人误以为是轻灵飘逸的掌法,其实走的是刚猛路子。讲究以力传力,后发先至。 掌拍在树干上,“蓬”的一下,整棵大树一震。 震了再颤。 树上的人也为之摇晃,手里的棒子也缺了准头,贴着何梵身子过去。 何梵快速抓棍,用力一扯,想把树上的人拽下来,对手也扯紧豪不让步,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何梵,白可儿同时被缠住时,又有一人从崖壁的裂缝处蹿出。 他的目标是马车。 也是无情。 这个人是“服派”掌门马高言。 他从天而降。 俯杀向车顶。 只见他双手紧握一把一丈多长的钢叉直插车顶,想要一击贯穿车与,把里面的人叉个窟窿。 上面有杀招,下面也有杀机。 马车底部,地面凸裂开,原来土里暗藏着另一名杀手。 他是“卧派”掌门孙行土,精通遁土术,善于伪装。 一直藏于地里的他等无情马车停稳,游弋到车底然后发动攻击。 孙行土破土而出,双手一对“碎石开土爪”往上猛戳车与的底板。 无情在车里。 孙行土就不该在车底。 至少这辆车他不该在车底。 因为这是“鹊巢”。 是无情和班巧巧一起开发的杰作。 它是一座堡垒,是无情的地盘。 无情的地盘他做主。 只见“鹊巢”四个车轮的车辋(车轮的边框)全部翻起一道道锯齿,然后车轮同时自转起来。 这些车辋上的锯齿是为了防止马车失控时用来刹车的,但同时也可以作为防守地面偷袭的武器。 孙行土这下可惨了,四个车轮像带齿轮的风火轮一样绞了过来。 他急忙用双爪去挡,可爪只有两只,轮子有四个。瞬间脸上,前胸后背被拉开深深的口子,他强提一口气又缩回土里。 上面的马高言也没讨得便宜。 还吃了大亏。 或吃了巨亏。 车顶中间部位张开一个四方的小口,里面弹出一张铁网,迅速扩大,像朵巨大荷叶一样往上张开。 这本来也是为了防止上方有大量弓箭,暗器射下来的时候用来抵御的,一共可以装三张网。 网口很细,极密。 密不透风。 马高言正高兴认为一击得手,怎么想到出来这么一个黑乎乎,密麻麻的东西。 人在空中,也来不及反应,直接被铁网包住。 猎物一入网,网口立刻收紧。 马高言像只粽子一样被裹得结结实实,倒在了地上。 他疯狂的挣扎,用力想要扯开铁网。 这时从车与里车帘被掀开一角,伸出来一只手。 一只很细很白的手。 修长漂亮的手。 而且很干净。 手腕干净,手背干净,手指更干净。 简直比女人的手都要好看。 然后这只手中指一捺。 射出了一根针。 射完之后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生怕被沾染一点灰尘似的。 网中的马高言中针。 一旁和白可儿缠斗的人大喊:是顺逆神针。 马高言只觉得左边大腿微微刺痛,然后有根冰凉的针顺着血脉穿到小腹,他急忙运气想阻一阻,针又拐弯游到了右肋,马高言急点胸口穴位。顺逆神针又折中从颈部钻了上去,直接进入大脑。 马高言瞬间就断了气,中了顺逆神针的人除非内力强劲可以逼出来外,基本中了就必死无疑。 可顺逆神针也很宝贵,无情也是很少会用。 这时孙行土从马车前面的地里钻出来,空翻跳上车辕(就是车厢连接马架的杆子)。 车底不行,就从正面进攻。 孙行土双爪一伸就要破帘而入,连着车辕的车衡(固定马匹的横杆)两段骤然甩出两把钩子,死死扣住他的脚踝。 钩子深深嵌入孙行土的肉里,钉进了骨头里。 孙行土剧痛难忍,大声惨叫。 车帘又再次被掀开,里面还是伸出那只干净秀气的手。 只见手腕下的衣袖里,射出三支袖箭直飞敌人面门。 孙行土忙乱中双爪一挡护住脸部,两支被挡开,第三支袖箭在飞行时突然下坠。 孙行土双腿被扣死,避无可避,胸口被击中,顿时溅出血柱。 无情的手又从容的伸了回去。鲜血喷在车帘上,染红一片。 车衡上的钩子也“咯噔”一松,孙行土仰面倒了下去。 白可儿刀势一收已回到马车旁,何梵见状也松手一放,转身飞回去。 那树上的伏击者因为何梵突然放手,重心一下子没了,往后踉跄从树上跌落下来,幸好他棒子往地上一撑,借力飞到那名使刀的同伴身边。 使棒的是“跌派”掌门“飞龙快棒”马善欺。 用刀的是“天盟”盟主张初放。 张初放狠狠的说道:你是无情。 此刻天空“咕隆隆”闷雷响起,乌云变得越发黑,更加密。 风嗖嗖的肆虐着,吹得车帘不停摆动。 而那只秀美的手掀起了车帘,露出了一张相貌英俊秀气,还有些孤傲的脸。眼神也很寒,透出凌人的压迫感。 “我就是无情” 天空又是一声低沉的雷鸣,还带着一缕闪电。 电光照在无情的脸上,显得他更寒,更冷。 张初放心里也有些不寒而栗。不过还是壮着胆子说:无情,这事你最好别管,相爷侯爷你都惹不起! 无情冷笑道:这里我说了算。 仟千仦哾 第38章 无情的暗器无情的雨 “轰”的炸雷。 乍起。 张初放握刀的手心冒出了汗。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无情的对手,再来几个张初放也不是。刚刚偷袭不成,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怕,但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好歹是“天盟”总盟主,心里怯,场面上不能怯。 他是奉了相爷的命来协助小侯爷的人来寻找方巨侠。协助只是表面的说法,蔡京另外授意他:发现巨侠,死了交给方小侯爷,送个人情给他。如果巨侠活着带回来,谁阻拦杀掉谁,包括小侯爷的人。 蔡京要活的方巨侠,只要控制他,把方歌吟变成傀儡木偶,就等同于掌握了血河派,金字招牌,长空帮,大漠派,天羽门等一众江湖势力。一个六分半堂还不足以对抗金风细雨楼,神侯府,有桥集团。 还有雷纯也不简单,六分半堂和蔡京是互相利用,依托的关系。她比雷损深沉,难测,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内心坚忍,有想法。雷纯只给你控制她想让你控制的,时机成熟了她不会被任何人控制。 最重要的一点,方巨侠在蔡京手里,是一枚有价值的筹码。神侯府,金风细雨楼会有所顾忌。对方应看来说作用就更大了,他杀父弑师的事瞒不过蔡京。有了巨侠在手,这可是铁证如山。敲打方应看,让有桥集团也投鼠忌器,听命于他。 所以蔡京要活的。 方巨侠伤了,残了,瞎了,聋了,疯了,瘫痪了都不重要,他只要一个活的巨侠。 方应看不一样,他要死的。 他已经走到这步了,不能停,也不可以回头。 他回不了头,回头就会失势。 没了权势,有谁会为他卖命? 不但没人卖命,还会有人要他的命。 没了神通候,没了宫里的支持,没了有桥集团,大家都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方应看知道自己的债太多了,还不清了,也还不起。 都是血债,怎么还? 拿命还? ——命就一条。 方应看的命要自己掌握,他无法回头,必须走下去,哪怕还要杀更多的人,都要走下去。 不给自己留退路。 退路是留给输家的。 他要做赢家,真正的赢家。 最终的赢家。 方歌吟必须死,死了干净。 没有后顾之忧,没了遏制,可以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自己走。 别人谁敢说? 够不够分量? 方巨侠够分量,可被杀了。 假如没死,就让他再死一次。 方应看要死的。 张初放怕,怕无情。 也怕回去不好交代。 他知道没有蔡京,自己成不了“天盟”总盟主。虽然他足够努力,三十岁不到就打败了“锦衣帮”帮主刘一贵。三十五岁杀掉了“素衣帮”帮主吴一俭。可江湖上不认他这号人物,武功好没背景也没用。 地位不是比力气,更不是比武功。要有人给你机会,给予扶持。 给你脸面,才有风光。 张初放遇到了蔡京,得了脸面,有了风光,可他知道这是别人赏的。 是一种施舍。 只有好好卖命,才能维持这份施舍,特别是蔡京这样的主子。 张初放要面对,面对无情。 怕也要面对。 他面对不了失去如今的地位。 天空彻底变得一片阴霾,狂风咆哮,雷声又一震,已有稀疏的雨点落下。 无情说道:要下雨了,你还赶快走? 张初放回道:我回去没法和相爷交代,我走不了。 无情冷冷道:那你还不动手? 张初放道:现在还不能动手! “嗒嗒嗒嗒嗒嗒……”豆珠大的雨点倾落下来,拍打在如饥似渴的大地上。 无情放下车帘,留下一句冷冷的话: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手? 一道电鞭划破幽暗的苍穹,照明了大地,映亮了山谷。 电灭刀亮。 刀切断了雨。 刀劈开了风。 斩向了无情的马车。 那是一种雨中的刀法。 这种刀法的主人有个代号“阵雨廿十八”。 出刀的人不是张初放,他使不出这种刀法,而且他被白可儿紧紧盯着,根本出不了手。 另外一边的“飞龙快棒”马善欺忽然出手。 动棒。 何梵也动手。 出剑。 灵蛇般的剑迎上了游龙似的棒。 龙蛇混杂,蛇龙乱斗。 雨中激战。 可那一刀呢? 无情的马车动了。 朝着刀光动。 迎刀而上。 “鹊巢”不但冲向刀光,车与两侧的栏杆“突突突”射出十几支强弩。 强弩尖利,发出尖啸之声,并没有射向那刀光,反而射入密集的雨中。 那原本斩向马车的刀光戛然而止,瞬间回旋入雨中。 “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传来刀弩碰撞的响声。 对方不得不收刀自救,那一刀能不能击中无情没有把握,毕竟他在马车里面。可十几支强弩是要命的,无情找准对手的位置——反攻。对手回刀防守——自救。 车与里传出无情冷冷的声音:兆兰容,你终于出手了。 对方没有回应。 她不想暴露。 她一刀失手,只能继续等。 兆兰容是一个女人,也是“八大刀王”唯一的女性。性别不代表实力,相反她和刀王首领“相见宝刀”孟空空实力一样强,超过其他六人一截。 兆兰容是权力帮八大天王之中“刀王”兆息秋的后人,这足够说明她的刀法有多强。她把兆息秋的所有刀法融汇改良出了二十八式,每一式都是精华都有一个名字。 带雨字的名字。 兆兰容出生在一个雨天,那天雨很大。可是她恨雨,六岁那年也是一个雨天,雨很苦涩。她目睹了母亲被仇家杀害,屋内满是血,屋外满是雨。 直到父亲赶来,手刃了仇家。那天起她开始练刀。 不停的练。 日夜练习。 在雨中练。 母亲的离世让她很痛苦,很哀伤。如果女人会武功,也许悲剧不会发生。 她终于练成属于自己的刀法“阵雨廿十八”。 刚刚那一式叫“拂风化雨”。 雨还在下,无情和兆兰容都没有再出手。 一个在等,一个在等她出手。 白可儿和张初放都没动手,也动不了手。 二人对峙。 何梵和马善欺都动了,还大打出手。 何梵的剑法来自于武当的“太虚快活剑”,剑法轻快,灵活。 “跌派”马善欺也不好欺负,他的“飞龙快棒”也是从少林的“八宝混元棍”演化而来的。少林的枪棍天下闻名,号称三分枪七分棍。枪扎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马善欺则不然,他的棒法是棒扎一条线,走的是刁钻古怪的路数。 何梵急速的攻出九剑,马善欺九棒对攻,再反击八棒。 何梵招架住八棒,再刺出十二剑。 马善欺挺棒快速抖出十二棒,拨开剑势,又点出六棒。 何梵毫不示弱,六剑划出,破了他的棒法,马上回了十五剑。 马善欺棒子上下翻飞,但有些左支右绌了,再也反攻不出了。 雨越下越大,战斗越来越激烈。 张初放和白可儿两个人都被细密的雨丝抽在脸上,打在身上。 张初放见马善欺有些招架不住,就心里晓得不能再等了,在等下去何梵抽出手来就没有机会了。 他高叱一声,音如轻雷。身子甫动,一刀横切。 切雨。 雨水被刀顺势带出一道水花,劈向白可儿。 张初放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刀法并不华丽,可足够霸道。 他的“飞天斩”藏有三式:断霞,破雾,出云。 他一出手就是“断霞”,必须要拿出真本事了。 白可儿刀锋一挥,斩开那道水花,可脸上被水溅得生疼,眼睛也进了水,睁不开了。 张初放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刀芒大盛,抢身前扑,整个人带起了雨花。 两刀十字砍出。 力猛,劲足。 “破雾” 白可儿目不能视。 刀已至。 幸好。 白可儿能听,他的听力是四童子里最出色的,无情一直让他练听觉。 无情的暗器独步天下,靠的就是听觉异于常人。 无情觉得白可儿的性子鲁莽,让他平时磨炼心性。 要心静。 心静听觉就会敏锐。 白可儿认真听出了这一刀,也许环境复杂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可容不得他考虑了,必须要出手。 他也蹂身前冲,刀光飞纵。 白可儿要和张初放斗狠,他本来就勇猛莽撞的脾气。 生死关头,要拼,更要搏。 “叮叮”脆响,水花四溅。 雨中两人的刀已撞不出火花了,就是有也被水花湮没了。 张初放后退,腰间中刀。 血刚溢出就被雨水冲刷了。 白可儿急闪,肋部受伤。 他伤的比对手还重些,张初放的“破雾”虽没要了对手的命。 可刀已让白可儿留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再往上三寸,可能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两人再次僵持。 无情想帮忙,可兆兰容还隐藏在雨中,等待着下一次出刀。 兆兰容很有耐心,也许女人大多数天生有耐心。 她又是大多数女人中的少数。 极少数的。 没有足够的耐心,是练不出精绝的刀法。 没有超强的忍耐,是无法跻身八大刀王之列,成为一代名家。 她不是没败过,可输给方歌吟,王小石那反而是一种赞誉。特别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值得去褒奖。 她很成功了,可这不是尽头。 兆兰容要把刀法推到极致,她的二十八式已经可以比肩自己的父亲兆息秋了。 她要超越他,成为真正的刀王,而不是之一。 八大刀王只剩下她和孟空空了,这是好事,只有强者才可以活下来。 兆兰容想要更近一步,强者再近一步是什么? ——王者。 对,她就是要做王者。 王者需要战绩,耀眼的战绩,惊世骇俗的那种。比如杀掉方歌吟,诸葛先生,懒残大师,温晚,红袖神尼这些宗师,或者是王小石,戚少商,沈虎禅,四大名捕之类的当世白道高手。 现在其中一个就在这里,四大名捕的无情。 杀了他可以威震天下,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女刀王。 独一无二。 电光突闪,雷鸣滚滚。 马嘶。 兆兰容又出刀了,这次刀很慢。 慢而轻。 带着微微的柔,柔的不像是一把刀。 更像是女子纤滑的手,柔若无骨,温香软玉般让人销魂。 刀也很销魂,因为那不是刀。 是手,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指甲上还有微红。 她用手砍出的一刀。 ——手刀。 好一式“雨渡人断魂” 兆兰容没有想让无情渡过这一关。 这是让人断魂的刀法,却使出了销魂的味道。 很柔美,美得让人失魂落魄。 无情要渡过关,也要渡劫。 一条白影飞出马车,犹如一只在狂风暴雨中穿梭的白鸥。 无情第一次掠出了“鹊巢”。 同时还有另一道窈窕纤细的人影在马车前。 兆兰容的手刀确实劈开了车帘,仅仅只是把车帘撕碎,人已不在车内。 无情已凌空飞渡到她身后,一扬手五枚青莲子打出,疾打她的后背肩井,天宗,秉风,神道,至阳五处穴位。 快,准,狠。 兆兰容手刀虽落空,可另一手上还有刀,返身回斩。 刀法还是那么优美,像画一样。 这又是一式“潇湘一夜雨”,斩落四枚青莲子,可还有一发来不及再劈,只能刀面一横,青莲子“哐”的一下撞在刀面上。 兆兰容身子一颤,又飞回雨中,而无情也双手一展人倒掠退回马车。 两人在空中交错。 一上一下。 一个俯瞰,一个仰视。 无情瞧见了兆兰容的容貌,凌乱湿润的细发贴在脸上,眉很细,睫毛也很细,鼻梁窄细,丹唇薄细,她的秀肩尖细,腰柔细,手臂弯细,腿修长的细。 同时兆兰容也瞥到了无情那张倨傲,俊秀,白净的脸。 不知为什么无情没有打出暗器,而兆兰容也没出刀。 虽然那不是一个绝对的机会,双方却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或许都等着对方出手,又或者知道出了手未必有用。 两个人就这样擦身而过,像一对难舍的恋人,一个又隐藏在雨中,一个也回到了他的“鹊巢”。 雨一直下,雨丝像纺线样细密,地上积水的水洼里被打起层层波纹。 同时进行的战局里,何梵已占上风,他的剑势压倒了马善欺的棒法。 马善欺被逼退,连连后退,手里的棒子非常吃力的应付着对手的攻击,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浸透,也有被汗水浸透的,也分不清脸上的是雨珠还是汗珠。 兆兰容又出刀了,攻向的是何梵。 无声无息。 刀风藏在疾风里。 刀光隐匿在电里。 刀声夹在雷声里。 好一式“夜雨细无声” 无情喊道:小心! 顷刻间三支白骨追魂钉打了出去,一支去救何梵,一支攻向雨中,还有一支竟然打向张初放。 他和白可儿正在敌对而立,这一枚白骨追魂钉忽然打来,有点措手不及。 张初放准备举刀去挡,白可儿猝然一刀斜劈。 不但斜,还很邪。 邪的张初放都不知道怎么躲,因为这刀来势太斜了,往右可能会转右,往左也许也跟着转左。 吃不准这刀的变招,躲的话容易被变招击中,不躲用刀挡,那枚白骨追魂钉就没法应付了。 正在为难之际,雨中又劈出一式刀法。 刀式是一刀,可刀劲一分为二。 这是二十八式的另一式“微雨燕双飞”。 一刀砍中射向自己的那枚暗器,还有一刀砍落攻向张初放的那枚白骨钉。 兆兰容劈向何梵的那一式“夜雨细无声”被无情的白骨钉阻了刀速,消了刀劲。 刀势依旧还在,何梵长剑急忙边退边守,险险避过。 何梵一退,马善欺就进,他被压制许久,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飞棒急点,急扎,急刺,急戳。 何梵刷刷连刺数剑。 以刺破点,顶扎,挫刺,消戳。 他同时身子欺身而上。 出掌。 “太乙逍遥掌” 这掌只求速度,马善欺来不及收棒回守,胸口被“噗”的拍中。 掌虽不重,可胸口一阵闷痛,手里已拿不稳棒子。 何梵趁势一剑扎进马善欺心窝,剑尖自后背露出。 马善欺连退数步,退到树下轰然倒地。树下拉车的马也被这受了惊吓,一声嘶鸣,马蹄一扬一踩,正踩在他身上,顿时呜呼而亡。 马善欺一辈子也没想到最后会死在马蹄下。他平日欺负了太多人,马善也不好欺,何况是遇上不好惹的何梵,最终他还是得到了报应。 这边张初放也慌了神,面对白可儿这又斜又邪的刀。 张初放武功比马高言,马善欺,孙行土要高出不少,蔡京因此让他带队负责。兆兰容是蔡京另外安排的,一旦发现方巨侠幸存,势必和小侯爷的人要起冲突,兆兰容是关键时刻派用场的。 蔡京一向喜欢任何事留有余手,要做到稳妥,有万全之策。 张初放出刀,出绝招。 “出云”一式攻出。 白可儿那斜斜的,邪邪的一刀刹那间被破。 张初放的刀锋击破了,也反杀出去。 “出云”就是把对方的进攻反弹回去,还加了自己的招式。 白可儿只能硬接,他避不过自己的招数。 这斜里邪气的一刀。 他大喝一声,出刀。 又拔刀。 原来白可儿腰带里还藏着一把软刀,长一丈二,往日里就缠在腰畔。 手里的刀用力架住自己被反弹的刀势,白可儿虎口一麻,刀被打飞。 软刀则像泥鳅一样刺出。 缠住了张初放的刀锋。 咬住了他的刀。 “嗖”的一声,一道白芒从马车飞出,直击张初放。 无情此刻出手了,兆兰容也出刀了。 在雨中出刀,攻向无情。 张初放刀被白可儿的软刀缠死,无情的暗器又来了。 他可不想死,刀也不要了,撒手就跑。 命没了,要刀干什么! 张初放撒腿狂奔。 淋雨一直跑。 他冲入雨里,暗器没入雨中,他闪出雨中,暗器又跟随着。 如影随形。 这是无情的暗器。 ——暗器很无情。 张初放逃不了。 曾经无情给过他机会,让他离开。张初放没有珍惜,当危险来临时,已追悔莫及。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 “滋”的一声,他没有机会了。 张初放被那道白芒贯穿了身躯,喷出一团血雾,又废力的跑了几步,还是跌倒在泥泞的地上。 张初放死不瞑目,后悔之前真的应该走。 后悔本来就是没有药的病。 他死了,也给兆兰容赢得了一个出手的机会。 兆兰容那一刀很凄凉。 很悲苦。 仿佛那个雨天,她失去了亲人。 雨在下,人在哭。 刀也哭了起来。 无情的雨。 伤心的刀法 “涕泣零如雨,恨雨人溅泪” 无情如何面对这无情的一刀呢? 第39章 十三太保是横练成的 无情偏偏在一个无情的雨天,碰到一个无情的刀客发出了她无情的刀法。 这一刀把风和雨都卷入刀势。 刀劲和狂风暴雨融为一体。 无情已看不到刀,只见一股漩涡,像龙卷风一样袭来。 白色的龙卷风,来势汹汹。 仿佛要把地面的一切全部都连根拔起,这已经不是刀法了。 是一头扭动的“飓风怪兽”。 刀再快也没暗器快,刀再凶距离也是有限的。 这时车与顶部往两旁打开,无情从马车内冲天而起,一跃有六七丈高。 灰蒙蒙的天空中,无情一袭白衣飘飘,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 看准就出手,绝不犹豫。 左手飞甩打出一物,右手一扬发出三枚飞蝗石。 三枚飞蝗石分上中下三路直打龙卷风的风眼,风尾,中部。 还有一物形状似圆形,转速飞快,弧线的旋向雨中的人影,雨太密一时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暗器。 只能大约看清那暗器也旋转出一道道水痕。 兆兰容刀上的飓风被飞蝗石三处一打一断,这凶猛的“风兽”似被打中要害。 风劲被切割开来,顿时也散了。 刀势也变得缓慢下来。 无情打出的那圆物忽高忽低的,原来是一个上面凸起的小型飞盘,也攻到了兆兰容面前。 飞盘来势很快,她来不及出刀,就矮着身子一低头,飞盘从头顶飞过。 无情下落中双手齐发,两只穗子镖快速飞射兆兰容。 无情的暗器精准度很高,哪怕是这样的气候环境里,依然丝毫不差。 兆兰容也有准备,一个大风车后翻,险险让过两镖,可之前躲过去的飞盘又拐着弯旋转回来。 真是麻烦,还很要命 无情的暗器追着你不放,简直像索命的小鬼。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解决麻烦。 ——毁灭麻烦。 兆兰容人不回头,刀已回斩。 刀光一闪,把缠人的飞盘霎时切碎。 不止切碎,还封住背后所有的角度,以防这飞盘里还有什么玄机。 对手是无情,不得不防。 “噗噗” 兆兰容还是中了暗器! 双臂被扎入两只飞镖。 还是刚刚躲过的那两只穗子镖! 这怎么可能? 兆兰容吃痛,反应慢了一些,脖子上已被架住一把剑,一柄刀。 何梵的剑,白可儿的刀。 无情也又回到了马车里面,冷冷的道:你输了,不要再顽抗了。 兆兰容无法理解为什么无情那两镖明明躲过去了,自己还是中了镖。 飞盘会拐弯是利用了旋转和弧度,可这飞镖怎么会…… ——线。 兆兰容看到了线。 很细很长的线,系在穗子镖柄后端的小圆圈里,雨中很难发现。 现在她明白了,无情就是用手指带动这线来操控穗子镖的,飞盘只是用来转移她注意力的。 这镖才是杀招。 可她还不知道无情甚至已经想好这招一旦不奏效,后续的手段。 无情有两种方法可以在失手后,利用扯了线的穗子镖发动三种攻击,包括把之前打出去的飞蝗石组合的进攻。 如果线被发现,被斩断。无情也回到了“鹊巢”,这辆马车可以又有三种防御,五种反攻。 何况这“线”并不普通,不是那么好破坏的,因为这是一个人送给他的礼物。 那个人是“织女”。 “织女”是天衣居士的爱人。 天衣居士算的上是无情的半个老师,许笑一指点了无情练成了“破气神功”心法,为他打造了一套独一无二的暗器手法。天衣居士精于各类阵法,各种机关,诸葛先生也请二师兄悉心的教导无情,加之诸葛先生传授的那套绝世轻功,终于成就了现在的大捕头。 就连那部轮椅“燕窝”都是出自天衣居士的手笔,那“织女”自然也是不会吝啬,传给无情两样“礼物”。 一个是顺逆神针。 一个就是“线”。 这个线有个名字叫:莫离。 莫念,将离。 “织女”愿意传授无情也是有自己的理由: 第一,诸葛先生所托,诸葛先生很少求人,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第二,许笑一很看重无情,因为他很像自己,也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练就太高级的武学。“织女”自然也看在眼里。 第三,她也喜欢这孩子,虽然无情残疾,可聪明,好学,这也打动了她。 兆兰容败了,败得毫无征兆。 很突然的就输了。 雨势渐渐的小了,风力也弱了,天空中乌云也逐步的在散去。 战斗也结束了。 马车缓缓行驶到兆兰容面前,无情还是那么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 无情手指一勾,穗子镖也被收回衣袖里。 兆兰容闷哼了一声,没有叫出声来。 她痛,可强忍着。 她脾气倔强,也倔犟。 她可以输,但要保持自己的尊严。 她不是一个弱女子,也不愿意做弱女子。 她的认知里没有小鸟依人,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这种概念。 她要强,所以她练刀。 她好胜,故而要做强者。 强者不低头,不求饶。 雨变得细了,蒙蒙的。 风更缓了,舒舒的。 无情望着对手,她苍白的脸,发紫的嘴唇,已被淋湿的瘦弱身躯。 “何梵,白可儿把兵器收起来” 何梵和白可儿都听了一怔,不过很快抽剑,收刀回到马车旁。 因为这是一个命令,是命令就要服从。 哪怕命令是错误的。 都要去执行。 这是纪律,没有纪律就会松散,会乱。 无情重视纪律,他的命令要听。 要服从。 兆兰容那如漆的眸子里发出惊异的目光,凝视着无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走了” “你这是在可怜我?还是羞辱我?” “都不是!” “那是?” “你是名门之后,放你走是为了这门刀法不要绝了,把它传承下去,传给正派的人,为武林做点好事!” 兆兰容缓缓站起身来,伤口疼的眉头紧蹙,薄唇轻轻发抖。 何梵,白可儿如临大敌,手里紧握剑和刀,防止敌人突然发起攻击。 兆兰容掏出一个小瓷瓶,吞了两颗药丸,手指轻轻拨了下前额的刘海。 她并不年轻,可风姿绰约,气质脱俗,有一股浓郁的熟女味道。 “你真的放我走?” 无情笑道:难道我刚才不杀你,是为了和你说一堆废话再杀你? “你为什么不杀我?” 无情无奈道:我真的不想把话重复再说一次,那样我的话就真的变废话了。作为一个女人,有这身修为不易,好好找个心数正的苗子传下去,也对的起你的先人祖辈。 兆兰容回道:你不要认为放了我,就欠你一个人情了。 无情微笑道:你没有欠我人情,只是欠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别再为蔡京,方应看这样的人做事了。你本不该沦落成这样。 “我没有选择!” “人人都有选择,不要为了做恶去找理由,因为作恶的理由有成百上千之多,行善却只有一条。” “呵呵呵呵……”兆兰容笑了,笑的有些苦涩,又道:你是不是认为赢了就可以对我说教,对我指手画脚! 无情叹声道:你选错了路,就已经输了。赢了我你就真的赢了吗? “赢了你,我就可以得到更多人的认可,我可以变得更强,乃至做天下第一。” 无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道:赢了我,还有比我更强的人。就算你一路赢下去,做了那个天下第一又能如何?你没有人可以赢了,接下来就是面对一批又一批来想赢你的人,这就是你要的天下第一? 兆兰容沉默,雨也静默了下来。 “我真的想去会会诸葛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教出四大名捕。” “如果你真的走上正路了,我或许可以为你引荐。” “我如果不选择走那条路呢?” “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预,但这世上不是只有四大名捕,其他人一样可以把你绳之以法。” 兆兰容道:那我以后也不想再遇上你,你太可怕了。 无情回道:你还磨磨蹭蹭干嘛?雨都已经停了! 兆兰容冷瞄了无情一眼,转身一跃,飞上崖壁消失了。 无情道:何梵,快点看看白可儿的伤势。 白可儿也反应过来,急捂着伤口。幸好他体格要比其他三童子壮实,虽然伤得不轻,但不致命,也没伤到经脉。 四童子平时也经常拌嘴,可感情是很深的,互相之间都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 何梵也过来帮白可儿把湿衣服掀起要给他上药包扎。 白可儿可不想麻烦何梵,就说:我自己来就行,不用帮忙。 何梵道:你少废话,我是师兄,听我的。 白可儿别扭着不肯,无情道:何梵把药给我,你去想办法生堆火,大家把衣服都烘干,不然受了寒要着凉。白可儿你上车来,再不包扎,血可就要流光了。 何梵领命去生火,白可儿也只能听命,无情帮他上了药,又包扎起来。 白可儿也的确能吃痛,硬是没有喊叫,紧收着脸咬牙忍住。 不一会何梵用剑削出一些不潮湿的木片用火镰生起一堆篝火,几人也把湿衣服架起烘干。 雨后山谷的空气特别清新,夹杂着泥土的新鲜,花木的清香。天色也变白了,远处山峰上一道绚烂的彩虹被拦腰截断,既美又有些遗憾。 何梵一边摆弄着杆子上的衣服,好奇的问:公子,你为什么要放了她。m 无情淡淡的道:她不论在有桥集团,还是蔡京手下都委实不算太坏,并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虽然是敌对阵营,可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何梵又说:可万一放虎归山,她还是为虎作伥,日后岂不是大患? 无情说:日后的事只有日后知道,假如她改邪归正了,也不枉今天的决定。 何梵又说:希望吧,不然真对不起公子的好意。 白可儿抚摸着包扎的伤口说道:你以为公子是天生杀人狂啊!动不动就要人性命。 何梵顶嘴回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不放心,万一她继续做恶,不是又要损失不少好汉的性命。 无情也道:你说得也对,希望不要给你说中,最好我今天做的是对的。真的如你所言,我是断不会再给她机会。 何梵点首说:公子人好,心软。她最好别辜负了公子的苦心。 白可儿道:什么辜负不辜负的,公子又不和她谈恋爱。公子是见他女流之辈,不想为难她。 何梵嘻笑道:公子怎么可能看上她,人家班巧巧可对…… 无情听了咳嗽一下打断对话,两人也不多接话了。 其实无情也心里明白当时确实是心软了,因为兆兰容的眉目有些像一个人。 一个多年前遇到的女人。 也是在一座山,叫松柏山。 他多年前的往事,两个人在火堆前并肩,那只香味扑鼻的兔腿,充满温情的对话,她那妩媚动人的眼神。 她叫姬摇花,也是“魔姑”。 一个让无情刻骨铭心,又爱又恨的女人。 无情杀了她,也没忘记过她。 那是一段很难忘怀的记忆,很虐心的经历。 兆兰容像她,容貌有些近似,气韵更像,她和她都不是正道武林人士。 无情本不该留情,对敌人他应该是无情的。 可他心软了,放了她。 无情也说不清心里的变化,是对是错? 是非是过? 他不去想了,也想不明白。 已经过了申时,无情让何梵收拾了下,重新套好了马,继续上路了。 “鹊巢”可以自由行动,不过有马匹的情况下还是让马来拉。 无情不能一直操控“鹊巢”行动,那样太耗费精力。他需要休息,特别是刚激斗过一场。他身体残疾,体质也弱,也没有内力,不能过度的劳累。 还有一个原因,再好的东西也不能不把它当东西用。毕竟“鹊巢”是一部机器,也会坏。 武功也好,绝技也罢,甚至是法宝都不能没有节制的使用。 所以“天下第七”不可能拿着“十天九地,十九神针”去到处杀人,孙青霞也不会一言不合就拿出“腾腾腾”去开火,唐能更不会把唐门神器“彼岸花”当普通暗器使用。 无情也一样,“顺逆神针”,“一直独锈”,“三点尽露”都不会轻易使用,这都是独门暗器,那么“鹊巢”也要有选择的使用。 无情更需要休息。 白可儿受了伤,倚靠在车门,何梵架着马车不一会到了山谷尽头。 没有路了,不过前面有一座土庙。 是一座山神庙,奇怪的庙。 有山就有庙,本没什么奇怪的。要么是规模大,香火旺的寺院,或是当地人供奉的土地庙,山神庙。大多建在山顶,视野开阔,接近日月星辰,诸天神佛。要么建在风水好,方便人去参拜的地方,保佑一方水土。 可这座庙建在偏僻的谷底,昨天无情也了解过折虹山的情况,村民说后山尽头有座山神庙,那晚的神秘人和马上的人就去了后山。建在谷底是因为以前总有人上山采药,砍柴,打猎,采果子会失足落崖。请了一个道士看了看风水,说峰顶总是折断彩虹,这不吉利。 折虹就是折桥,断路。 路都没了,还不摔下来。 后来道士指点在谷底气穴之处建一座山神庙,把生气聚集,稳住风水命气,也叫点穴改气。还别说打今以后真没什么人坠山,落崖。 直到前不久这里坠崖了一个大人物,一个巨侠。 方巨侠还活着吗? 会在山神庙吗? 何梵驾车前进,不过立刻停了下来。 同时他和白可儿都警觉起来,手也搭在武器上。 山神庙走出一对男女,男的一身软甲外面套着短衫,身材不高,狭长的脸上目光炯炯,军人打扮模样。 他就是“小穿山”余好之,也的确是军营出身,做过厢军的桥道兵(现在的工兵),之后被提拔到禁军三衙军做了一名指挥使,以后被方应看提携到了神通侯府。他原名叫余好闪,善于架桥修路,开山勘探。后来改名叫余好之,他觉得自己之前运气不好。他有真本领,表现也出色,就是得不到重用。遇到方应看后他成了侯府“五虎贲”,命运忽然被改变了。 他很满足,所以改名余好之,自己认为做人就要有度,要好自为之。余好之的技能比较适合进山探查,方应看就让他来找方巨侠。 那个女的头戴草笠看不清面容,但一身紫色劲装,身形非常壮硕,虎背熊腰,贴身的衣服可以看出很结实的肌肉轮廓。比身旁的余好之要高大不少。 一个女人竟然可以那么粗壮! 无情盯着她慢慢的说道:你是何十三横练太保! 那女人的声音也很洪亮,反问道:你是无情? 无情回道:我是无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何十三横练太保笑道: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你。 无情问道:方巨侠在你们手里? 何十三横练太保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在不在和你没关系! 无情肃然道:我是捕快,当然和我有关系。如果人在你手里,请你交出来! 何十三横练太保愕然回道:哦,那如果我不交人呢? “那就开战” 无情话音一落,何十三横练太保抢先动了。 她横眉,横身,横步。 左手心合在右手背上,强壮的身体突然发出凌人的气势。 是气,一股真气。 十三横练太保是一门内家气功,普通也常见。可是能练好的人屈指可数,这是一门苦功夫。何十三横练太保非但练好了,也练绝了。 她选择练这门功夫也是无奈,童子功练不了,金钟罩和金刚不坏神功是少林绝学,她倒是不介意当和尚,可少林寺不收,怎么可以收女人当和尚。铁布衫更没法练,那是一门男人适合练的功夫。女人练不了,也练不出来。 所以何十三横练太保只能练十三横练太保。 她练成了,横下一条心练成了。 何十三横练太保就是那种下了决心就要做好的人。 她努力,坚强,废寝忘食的练功。 她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 而是何十三横练太保。 无情眉头一皱…… 又是一个大麻烦…… 第40章 我是惹不起的女人 何十三横练太保一动,余好之就不动。 他在观察,这是习惯。 当了多年道桥兵的习惯,修路,架桥,筑寨,建坝,造城墙,疏河道。都要提前计划测量好,不是袖子一捋,锄头一扛就去干了。 那是瞎忙活,无用功。 干活就要有模有样,要有效率。 余好之就是这样的人,他以前是一个犯人,发配充军到延安府。干活卖力,也会讨好上级,就成了一名厢军。 可厢军待遇很差,差到没人想当兵。 北宋时期主要分禁军,厢军,乡兵,藩兵,土弓手。禁军是作战部队,战斗力强,待遇好,主要布防在京师重地和边疆战区。厢军是地方部队,但不参与作战,平日里就是补补城墙,修修官道,运输粮草,干干杂活,有时还要去帮农民收庄稼。可想而知地位收入有多惨。乡兵是当地的壮丁组成的地方武装,战时兵闲时农,西北地区的乡兵很能打,有许多是“风云镖局”龙放啸,金风细雨楼的子弟。藩兵就是少数民族部队,有战斗力可不好管理,军纪散漫,人数也不多。土弓手是土枪兵和弓箭手的合称,是负责州县的治安,日子也一般。 余好之一个月厢军的薪俸只有几百文,好在每月有二石米,一些盐。他也没家眷老小,就把米盐换了钱孝敬上级。也许他会做人,懂得贿赂,所以也逐步混上去了。到了侯府,他已经是随手可以掏出一张三百两银票都不眨眼的人了。 他很沉着,在观察无情的马车,无情的动作,只有了解才好下手。这是余好之的强项,对付机关类,建筑类,他很有一套办法。而且论武功何十三横练太保比他强,不用急着上去。 何十三横练太保喜欢主动,说话,做事,杀人,连喜欢男人都很主动。 所以她主动出击。 她像头水牛一样横冲了过去,迈着不可阻挡的步伐,谁拦住她的去路谁倒霉。 无情立刻按了下机关,车辕松开,分开车与和马匹。 马受了惊也直接前冲撞了过去,奋蹄撞向何十三横练太保。 马狂奔,惊嘶。 它用劲扬起了脖子,前蹄高高的举起欲踩,马鬃和马鬓的毛都飘了起来,这给它踩踏到了非死即残。 何十三横练太保不惧,双手一横,硬生生掰住马的两只前蹄。马背上的车衡弹出一排利刺,直射她的前胸。 距离那么近,又如此突然,避无可避。 何十三横练太保根本不需要避,身上有层真气团团围住。那排利刺就像打在铁板上,纷纷折落,一点伤害都没造成。 她还做了另一件事。 举马。 她把马整个举离地面。 举过头顶。 这身蛮力看的余好之,何梵,白可儿都有点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女人,这是什么蛮力。 余好之看着心里发怵,他对何十三横练太保的估计有点偏差,她强的出奇。那么多年的军队生涯,都没见过这样强悍的人,还是个女人。幸好她是自己这边的,不然可就很棘手。qqxsnew 不光棘手,还烫手。 何梵是恐惧,让他脑子里霎时想起霸王项羽举鼎的场景,这匹拉车的马体型不小,有快六百斤了。项羽举的鼎也可能就七百多斤。这个女人竟然可以举起这个重量。 白可儿反应更简单,直接喊了出来:我地乖乖,这还是人吗? 无情没有表情,他操控着马车再后退。 退是为躲。 ——躲马! 何十三横练太保把马整匹扔了过来,像座小山般压了过来。 马重重的被砸在地上,痛苦的站立不起来,它身上的骨头几乎碎了一半。扭动着脖子哀嚎着,让人心酸。 “鹊巢”幸好退得快没被砸到,可何十三横练太保继续冲锋。 她的目标是无情,同时树林里杀出十五六名充满杀气的人,围住了车与。八九根铁矛,七八杆长枪直刺车里的无情。 突然车与的地盘,车顶四端“突突突突突突”射出许多飞矢,快箭。瞬间倒下一半敌人,还有一半也急忙后撤格挡箭矢。 何十三横练太保不怕,飞矢射在她身上软绵无力,双手还抓了几支飞箭,被捏的粉碎。 这简直是不讲理的攻击,不讲理的女人。 何梵不能让她靠近马车,人已飞了出去,刺出数十剑,他不信对手全身就没有罩门,没有弱点。 何梵要试,也要攻。 他的剑特意只刺人体的要害,眼睛,印堂,咽喉,心脏,太阳穴等部位。 全部命中,也都没奏效,被真气顶开。 何十三横练太保的草笠被切开,长发垂了下来。可人一点事都没有。她左手攥住何梵的剑,用力一甩把他人也抛了出去。 还是扔向马车。 白可儿软刀刺出几下,软刀泥鳅般绕过身前,攻击敌人的后背。另一只手伸出去接何梵。 白可儿认为正面不行,就攻背面,难不成后面也刀枪不入。 他也失望了,那几刀刺到背心就马上被真气弹开。而且抓住何梵时自己竟然被贯性带飞拖走。 何十三横练太保这一扔的力量有多惊人,何梵和白可儿同时被抛向了马车。 何梵人在半空急道:出掌。 白可儿心领神会,两人互相对了一掌,身形摇晃,借力往两侧分开落地。 何十三横练太保呢? 她在笑,横面大笑。 仰天横笑。 她比兆兰容年轻,可长相真的不敢恭维。 她也不是说很丑,只是不好看。和兆兰容那种很有风韵的女人,还有班巧巧那样小巧玲珑的女子比较,就显得丑了。 她横里横气的说道:两个小娃娃,跟你姑奶奶动手,还嫩了点。 何十三横练太保伸出舌头横舔了下厚厚的嘴唇。脖子一横,长发横甩,包裹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对四平八横的眼睛,她的头看起来像只猫头鹰。 眼神非常豪横。 她就是脾气又横,爱横冲直撞的何十三横练太保。 无情面无表情,还是那么冷静。 他眼前的敌人恐怕比兆兰容强。 不对,肯定要强。 怎么办? 很难办! 余好之举起了手,示意其他人别上去。 何十三横练太保不喜欢别人帮忙,她喜欢自己解决问题。 “下三滥”何家是武林十三家之一,因何家的人专用旁门左道,出手古怪,行事诡异,精通各种奇技淫巧之术,被称为“下三滥”。 她偏偏在何家排名十三,十三是身份,辈分,不代表武功。 她的武功绝对不止十三,最有发言权的人就是同为“下三滥”的“孩子王”何平。 “孩子王”何平不是孩子,也不说小孩子气的话,他一提到何十三横练太保就直摇头。 他说:十三这娘们儿,简直不是个娘们儿,我看到这娘们儿都要躲着她,她发十三时你会被这娘们儿烦死,她发火时你会被这娘们儿弄死十三次! 何平这样说了,别人还能怎么说。他这样心狠手毒,阴险虚伪的人都头痛,会简单吗? 何十三横练太保横鼻子瞪眼,一步步逼近无情。 就像一只母狮子在悄悄潜行,牢牢盯着一只羔羊。 无情很沉默,可他不是羔羊。 羔羊沉默了就变成待宰的羔羊。 无情选择主动出击,只见“嗖”一下,一道白衣飞出马车。 一起飞出马车的还有八枚月牙镖,直射何十三横练太保。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八枚月牙镖,被对手的真气弹开。 弹开却没落,继续划着弧线攻击何十三横练太保,而无情已飞到她面前。 她才不怕什么月牙镖,双手一抓要擒拿无情。 无情空中身子猛得往上一腾,何十三横练太保双手抓空,又是一轮“叮叮……”之声,还是没办法突破这层真气。 月牙镖还是被震开,仍旧在空中飞旋,缠着对手,再次聚拢。 “叮叮叮……”又是一轮各角度攻击,换来的是一阵被挡开的声音。 镖还在飞,无情也在空中。 何十三横练太保横马沉步,双掌往上一顶,两掌之间产生巨大的冲击波。 她可不光只有力大无穷和刀枪不入。 她还会一种气功,叫“地对空”。 “地对空”是一种把真气化为劲力的气功。 需要使用者拥有强大的真气,还有就是下盘功夫必须很精纯,这是一种由地面起劲,提气的功夫。 她两者都具备,本来练十三横练太保就需要下盘稳,马步扎实。 何十三横练太保练了十三年下盘功夫,双腿可落地生根,十三头牛都拉不动。 无情身形疾动,可被巨大的冲击波给吸住,挣脱不了。 这是多么恐怖的气功,完全把无情身边的气流也给控制住了。 不但吸住无情,还把他慢慢的往自己这里拉。 幸好月牙镖一直在半空回旋,又全部集中攻击何十三横练太保被长发包裹的头部。 “叮叮叮叮……”那八枚月牙镖又攻击了她一轮,被挡。 ——无果。 但何十三横练太保被分了分神,挤了挤脸,掌劲稍微松了松。 无情感到吸力停顿了一下下,微乎其微的一下下。 无情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纵身飘出,用力一荡,飞向自己的马车。 何十三横练太保大怒。 这烦人的月牙镖像苍蝇一样不断骚扰自己,让本来快要到手的无情就这样溜了。 她双拳一横,一招“八面玲珑”,攻出了八拳。 八拳全中,每一拳都把月牙镖牢牢吸住,不让它们在任意攻击自己。 何十三横练太保横冲,直撞,不可以让无情再回到马车里,绝对不能给他落脚点。 虽然他没有脚,那也不行。谁让他是无情。 她要抢先把“鹊巢”撞开,撞飞。 何梵一剑劈出,白可儿一刀斜刺。 剑作刀,刀似剑,一定要阻止何十三横练太保,让公子安全进入“鹊巢”。 “蓬蓬”两响,两人都被真气弹飞,何十三横练太保已经突进到马车,无情还未落地,就准备把他一击必杀了。 没有人可以帮他,月牙镖都被吸在拳头,“鹊巢”也不在无情的控制之下。 他孤立无援。 他孤军作战。 无情右手一挥衣袖,挥的很轻,挥得很潇洒。 洒脱的像是一次告别。 他的手白,净,细,腻。 一根顺逆神针就轻轻的飞了出去,直刺何十三横练太保的头部。 可是这样的攻击有什么意义呢? 对一个铜墙铁壁似的女人发暗器有什么作用? 任何攻击都不起作用! 可无情安然的回到了马车,轻轻的,稳稳的坐在了他的“鹊巢”里。 因为何十三横练太保没有进攻,她在退,横冲直闯的退。 或者说她在逃。 横下一条心的狂逃。 那根顺逆神针追着她在跑。 她横跑,横跳,横翻,横飞,横躺,横滚,一路逃的横行霸道。 顺逆神针就紧紧的盯着她。 钉着她。 何十三横练太保狼狈不堪,可终于非常凶险的避过这一飞针。 她横目圆瞪,气喘吁吁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气门在四白穴? 无情笑了笑,笑出了三分灿烂,七分不屑一顾。 无情缓缓的道:我再不知道你的气门在哪,我就真的该死了! 何十三横练太保有些不解的问:你什么意思? 无情回答道:马车车衡第一轮的那排利刺攻击了你的前胸,车与顶部底部第二轮的飞矢又攻击了你的正面,我的两个童子刺你的几十剑和那几刀是第三轮,我发觉剑在攻击你头部时,你下意识的动了动。可是我不确定你的气门是不是在头部。所以我只能出来近距离观察一下,同时发了八枚月牙镖,前前后后又攻击了你四轮,我试了包括后背的其他穴位,最后一轮攻击你头部时,有一枚月牙镖攻击四白穴,你又分了分神,脸部动了下。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不分神你就可以把我吸到你手上,说明头部的四白穴确实对你很重要。所以我发出一枚顺逆神针直接攻击你四白穴。 何十三横练太保听的哑口无言。 无情又补充道:还有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头发缠到头上,这也可能是你无关紧要的习惯动作,或者是潜意识里想掩盖什么的本能反应。加上前面一轮轮的试探,我确定了你的气门是四白穴。我承认有一些赌的成分,可我赌对了。但即使赌错了,我也想好了退路。哪怕我被你擒住也有办法可以脱身。 何十三横练太保听了又开始笑了,她的笑声如古钟般洪亮。响声在空荡的山谷里迂回传音。把鸟啊,兽啊都吓得飞的飞,藏的藏。 “你真的是一个怪物,可怕的怪物” 无情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最少要十二时辰可以再换一次气门,现在你在动手没有多大胜算。 何十三横练太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无情,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还有些欣赏之意。 “你这样的男人没了双腿的确有些可惜,可能老天觉得你太完美了,一定要拿走点什么!” 无情微笑道:我觉得老天反而给了我很多东西。 一直没动手,没说话的余好之开口了:无情,你得意的太早了,现在没到论输赢的时候。 无情看着他说:是吗? 余好之转头对何十三横练太保说:何姑娘,我们一起动手,我观察了他的马车,已经知道怎么去破解了。他没了马车就是一个废物。 余好之这样说也不是夸夸其谈,他本来就是桥道兵本行,站着观察了那么久也看出了些门道。 而且他急于立功,方应看是他的衣食父母,不能有所表现很快又会回到原点,失去一切好容易争来的荣华富贵。 他苦出生,不是怕穷,而是怕从穷变富再变回穷的过程。从低谷爬到山巅很辛苦,再掉下去估计就爬不上来了。 没那个毅力了,锐气也消磨没了。 他的外号叫“小穿山”,武器是一把锥子。这把锥子穿透过一百三十七个人的心脏。 他擅长穿山凿路,更精通穿心杀人。 只要何十三横练太保和他联手,有很大把握干掉无情,这个功劳比杀了戚少商,王小石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好了,先折了“鹊巢”的车轴,断了车辋,这辆马车首先就不能行动。要破坏成功需要何十三横练太保的配合。 他嘴里一喊:动手。 何十三横练太保就动手了,她双手闪电般锁住了余好之的双臂,用她的怪力把他的手臂扭成了麻花,连骨带着皮肉被拧得粉碎。 余好之痛的来不及呼救,就听到“咯咯,咔嚓”声,他的双腿已经被踢折。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冲上了脑门,余好之要惨叫时发觉一双大而有力的粗手抱住了他的头,又是“咯咯咯”的响动,他的头被拧到了背后。 余好之看到了何十三横练太保站在背后,双手正捧着他的头颅。 他的眼神里充满疑惑和不解,还有些愤怒。 何十三横练太保冷笑道:为了方巨侠,那天山上有你一个,所以这笔账你必须还! 余好之死了,无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震惊了。 也就在他一愣的时候,何十三横练太保冲到正发呆的侯府打手里,他们一个一个的被摔死,拍死,勒死,撞死……。 无情急忙道:住手。 可一切都晚了,何十三横练太保把其他人杀的干干净净。 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仔细到每个人还都额外的再杀了一次。 何梵,白可儿面对这个场景既不理解,也很惊愕。 山谷里除了风吹树叶摇曳的沙沙声,就是喘息声。 何十三横练太保大口呼吸着,若无其事的搓了搓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何梵,白可儿紧握刀剑,注视着她。 “小娃娃,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何十三横练太保说完话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就和拧断余好之脖子的动静差不多。 无情一双清澈的眸子,放出清冷的目光,他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参与了谋杀巨侠,所以应该死” “他犯了事,可以交给刑部。” “到了刑部他不会死,我会!” “那些人呢?” “留下他们,我回去也是死!” “你为什么要冒这风险?” “方巨侠是我的偶像,而且……” “而且什么?” “我喜欢方巨侠,何况……” “何况什么?” “我是一个惹不起的女人!” 第41章 到底是谁? 山谷的血腥味很浓,特别夏季雨后太阳一晒,地上的水气蒸发。风一吹,空气里弥漫着湿热感和鲜血的刺鼻味。 何十三横练太保把头发扎了一个马尾,露出了横气凌人的面容。 风扬起了无情的鬓发,轻抚着他的面颊。无情问道:方巨侠人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 无情又问:你是说巨侠不在这里! 何十三横练太保横摇着头,示意方巨侠不在这里。 无情思忖了下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 说完何十三横练太保从背后腰里掏出一样东西。 ——鞭子。 无情凝视着她手里的鞭子问:这难道是“韦陀鞭”? “是” “韦陀鞭”,“大摩箭”,“神仙刀”是金字招牌三大镇门法宝,也是当年武林最神秘的“血河派”的三大神器,原名“余地鞭”,“游刃箭”,“解牛刀”。后来成为方歌吟的象征。 方歌吟也用着一剑三宝,纵横武林数十年,惩恶除奸,行侠四海。一剑当然是天羽剑派的至宝“金虹剑”,它的上代主人是天羽派掌门奇侠宋自雪,他也是方歌吟江湖人生遇到第一个重要的人,宋自雪在石室传授了他“天羽二十四式”剑法,并把自己的功力尽数传给巨侠。 而方歌吟的另一把佩剑“血河神剑”传给了他的义子方应看。“血河神剑”原是“试剑山庄”司徒十二的佩剑,在和“长笑帮”帮主曾白水火拼之后,连人带剑跌落峰崖。后来被血河派门人得到,辗转到方歌吟手中。 那么韦陀鞭的出现,证明方巨侠可能还活着,或者有人要让他活着,即使是死了别人也要让大家认为巨侠没死。 无情问道:巨侠的韦陀鞭在哪里发现的? “山神庙” 无情追问:只有鞭子没有见人? “有人!” 无情没有继续问,他在听。何十三横练太保接着说道:我追踪到这时,庙里确实有个人。鞭子应该是这个人留下的。 无情疑惑的问道:你的武功竟然没有留住这个人? 何十三横练太保叹了口气,横跺了下地说:可惜我的轻功不好,这个神秘人武功有些匪夷所思,余好之他们根本留不住。唉……要是我有你的身法就…… 无情嘴角一勾,笑道:那我就活不出这个山谷了。 何十三横练太保又“咯咯咯”的笑起来,也说:那也未必,你总有办法让自己活着,因为你是无情。 无情讪讪然道:过誉了,我知道你还没尽全力。 “我也晓得你仍有后手”。 无情又问道:那这个神秘人看来是故意放出线索,引人来这里再留下韦陀鞭,应该是有什么目的。 何十三横练太保点点头回道:我也这样觉得,可我管不了那么许多,只关心方巨侠的安危。 无情突然说:可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情继续说:我有理由认为是你,巨侠失踪那天你并没有上山,也有可能是你在巨侠坠崖后救了他,或者带走了巨侠的遗体。然后留下线索,让大家都在寻找巨侠下落。山神庙里的神秘人是你编造的,而且你把余好之其他人都灭了口,这样就死无对证。 何十三横练太保横着脸忿然道:我说过很多谎。可这件事上我每一句都是真的,巨侠出事那天我如果知道那是一场暗杀,会提醒他,阻止他,甚至和他并肩作战。我也希望救巨侠的人是自己,我欠巨侠一份恩情,可以用命还得那种。 无情反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何十三横练太保突然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中指,用力一拗。“咔擦”竟然把手指掰断,中指也变了形。 何梵,白可儿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眼前这女人如此之狠,杀自己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所说如有半句虚言,如同此指” 无情讶然道:你这是何苦? 何十三横练太保苦笑道:方巨侠的事上我很认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暗暗喜欢他。而且他在扶牛山救了我爹何六七。我绝不会害巨侠,只会帮他。 何梵也惊声道:“六面七刀”何六七是你父亲? “是!” 何六七是“下三滥”何家三大长老之一,扶牛山之战也是闻名于世。何六七在扶牛山被“太平门”梁家九大高手伏击,其中包括了“一叶过江”梁弃舟,“吞风狂人”梁天天这样的顶尖高手。何家,梁家素来有世仇,见了面一向都不留情,江湖人皆知“遇梁斩梁,遇何杀何”的典故。梁弃舟只需脚踩一片树叶就可以在水面上行动自如,梁天天的身法快的可以追上风一口吞下。这两人轻功都是当世一流,也都是“太平门”首领梁艳丽的手下重将。何六七本来独力难支,幸遇方巨侠出手相助,连败梁家九大高手,也化干戈为玉帛,大大缓和了何,梁两家矛盾。从此梁家门人拜服,何家众人感恩。 何十三横练太保记恩,念情。虽然她是一个非常蛮横的人,可有些事有原则。 无情有些无奈的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只是一种假设。方巨侠的事我需要加倍谨慎。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说。” “你们和那个神秘人遭遇是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是男是女,用什么兵器,什么武功?” “不知道,这个人身法很快,在庙里只见人影一闪。我追出去时已经没了踪迹。然后在山神像后发现了“韦陀鞭”,决定留下来守候,看看有没有其他同党和线索,今天你们就到了。” “那么看来这个神秘人有绝对自信可以引你们来再脱身” 何十三横练太保又叹声道:我想这个人可能回了京城。 无情眉毛紧蹙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京城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也被神秘人控制了,或许有可能方巨侠也在京城!” 无情问道: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温柔,温晚的独女!” 何梵吃惊道:她不是失踪好久了。 白可儿也说:我地乖乖,什么样的人物可以把巨侠和温柔同时扣住,方巨侠是武林神话,温家大小姐的背景也不可小觑,温晚江湖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何十三横练太保也道:可不是,所以这个神秘人相当不简单。其目的可能酝酿着更大的计划。 无情问道:你的消息从哪来的? “你应该知道何鲜菇这个人吧,她是何家在京城的消息联络人,也是我的好姐妹。” 无情当然知道何鲜菇,她是“下三滥”里地位极高的人,在京城的道观八仙观出家。此女子精通易经,熟悉九宫八卦,平时很多老百姓都去观里求签,问卦,请神符,大家都称她为“何仙姑”。暗地里她就是何家在京城的势力,像金风细雨楼的何择钟,何小河,天机的何大愤,包括何梵这个与何家很有渊源的人经常去和其他“下三滥”弟子打探消息。 “何仙姑”有没有法力,会不会仙术不清楚,可消息灵通是连六扇门的人都干瞪眼的。 无情内心把何十三横练太保的话重新思量了下,又说: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神通侯府。” 白可儿说道:你回去,不怕方应看? 何十三横练太保伸出右手笑道:怕?为什么要怕!余好之这些人都是神秘人杀得,而且我也挂了彩。我还发现了巨侠的韦陀鞭,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何梵也问道:就算方应看不怀疑你,难道回去要给他继续卖命?方巨侠可是他害死的! “我不回去麻烦更大,方应看定会认为有什么猫腻。巨侠如果真的已遭不测,我也要在侯府潜伏下来,那里能吃喝玩乐,何乐而不为?心里喜欢的人已死,日子还是要活下去!” 白可儿反问道:你就没想过为巨侠报仇? 何十三横练太保咬了咬厚厚的嘴唇说道:巨侠还生死未知,我现在想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他。而且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时机也不成熟。莽撞行事只会多添无谓的牺牲。 无情颔首道:不错,现在不是谈报仇的时候。 何十三横练太保对着无情笑着说:我要走了,回了侯府还有一些事要应付。山神庙后面有我们来时骑的快马,你们可以选几匹带走,就当我赔你的马吧。 无情回道:那你多珍重。 何十三横练太保还特地用兵刃把余好之和其他人的尸体做了些处理,她是“下三滥”何家的弟子,当然会一些旁门左道,在尸体上做些手脚的绝活。这样做也是为了伪造他杀的痕迹,以保万无一失。 她内心可不像外表那么粗犷,也是老江湖了,不会给自己留麻烦,过后牵了匹马出了山谷。 在她走后,无情把放在马车上的轮椅“燕窝”拿了下来,折叠组装完毕就坐着轮椅进了山神庙,何梵一起陪着他进去,白可儿则去庙后牵马。 进了庙门,正前方就是大殿,两侧各有一间配殿,整个山神庙不大,一个简单的四方格局。 无情去了大殿,让何梵去两侧配殿查看一下。大殿其实也很小,中间供着山神,土地神,畜牧神三座造像。折虹山一带的住民也经常来打扫,上香,放贡品。 无情四面都查看了一下,在供桌旁的角落,还有造像后面发现了一些小块血痕,都已干了,估计有个十一二天左右。 无情静静的坐在殿中回忆着之前的经过:从这块血痕来看是和方巨侠失踪的时间吻合的。假设巨侠坠崖被人救了暂时先带至山神庙隐藏,下一步应该马上想办法救治,所以不会长期留在这里。何十三横练太保就算有救人的可能,她怎么带着方巨侠到处走动去医治?她毕竟是侯府的人,一举一动难免惹人注意。还有她隔了那么久,又重回到这里只是为了放韦陀鞭,目的又是什么?为何不之前就放?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再让人发现?如果那个神秘人是她编造的,为何要把何鲜菇说出来,不怕别人去调查吗?如果方巨侠已死,合理的做法是找个僻静处埋了,可故意暴露韦陀鞭恰恰是想让大家去发现方巨侠,那为何不直接把尸首给别人发现?如果不是何十三横练太保,那会是谁?还有这个人还挟持了温柔又是为了什么?救了巨侠又不交给方应看,蔡京。也不交给神侯府或者其他武林势力又是什么打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情陷入深思,沉思,苦思。 方巨侠,温柔,江湖势力,洛阳王温晚,方应看,有桥集团,神侯府,金风细雨楼,蔡京,六分半堂,武林,朝廷…… 真相? 假象? 故布疑阵? 目的? 无情突然鼻孔收缩了一下,忙推着轮椅来到供桌前,靠近香炉闻了闻,又拿起桌上的贡品嗅了嗅。 “何梵,快让白可儿把马车备好,我们回京城”。 何十三横练太保到京城已经傍晚,她急着回了侯府。 见了方应看,把韦陀鞭交给了他,再把遭到伏击和神秘人火拼的经过说了一下。只是她把一个神秘人说成了五六个神秘人,然后把余好之和其他人的死全部推到神秘人的身上。 方应看阴沉着脸,眼神很阴郁,好像被阴雨淋了一身,满身的不痛快。 “十三姐,辛苦你了,先下去吧!伤要养好,我们过几天再商量一下义父的事” 何十三横练太保揖手告退,大厅里只剩下方应看,米苍穹,绝神君三人。 方应看转头往向米苍穹,问道:公公怎么看这件事? 米苍穹坐在旁边剥着花生说道:你义父如果活着应该不是她救的。那天她虽然没上山,事后我去仔细查问过其他人,她并没有去过折虹山。之后小侯爷你也派人去盯着她,也没有异常,就连去折虹山找你义父下落也是你派她去的,事先她并不知情。 绝神君也接话道:这婆娘我也留了心,也看不出有什么可疑。而且这韦陀鞭她难道就藏在侯府带在身边,这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 方应看点了点头说:可是她毕竟对义父十分仰慕,我派她去折虹山也是想试试她,看看到底有没有二心。 米苍穹嘎吱嘎吱的嚼着花生,也没说话。 绝神君说道:我看还是要防着这婆娘,也保不准她知道些什么没说出来! 方应看思忖了一下,又看着米苍穹问道:公公你看假如真有不明来路的人救了义父,会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米苍穹喉咙吞咽了下,又抚了下白里参黄的胡须道: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也不是六分半堂的人。他们手上有你义父的话,不论生死都会有所动作。可明显他们也在派人查找。至于目的我看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义父对我们威胁最大,也最不利。 方应看眼神露出淡淡的金光,隐隐有股杀气,嘴里骂道:哪个贱骨头故意和我作对,落在我手里定要抽筋扒皮。 米苍穹轻轻咳嗽了下问:小侯爷,何申红你不是也派人去盯了? 方应看回道:何申红最近去过三次妓院,四次酒楼,还有我让他去办了两件差事之外,都在侯府没有特殊的举动。 绝神君说道:何老怪是个贪图富贵的人,他对方巨侠再敬重也不会砸了自己饭碗和小侯爷作对! 方应看也点头,突然目露凶光道:会不会是雷媚那个烂货干的? 米苍穹想了想回答:那天她也参与刺杀,也对你义父出了手。我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理由再去救他。那天下山之后她也跟着我们一起回了侯府,之后几天也都没出过侯府,这个你比我清楚。 方应看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有些愤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米苍穹接着说:那天她亲口对我说没有救你义父,至于她躲着你的原因应该是为了“伤心小箭”箭诀的事。 方应看忿忿道:就算她和义父的事没关系,也该早点把她除掉。那天不是她露了底使出伤心小箭,我还被她蒙在鼓里,这个女人天生反骨,不能留在身边。 米苍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也不作声。就雷媚这事的处理上,他认为方应看太操之过急了,有些不妥。先不说雷媚有没有反叛,她知道有桥集团太多秘密,也知道不少方应看的事。轻易去动她可能会适得其反,逼着她做出不利于有桥集团的事。另外米苍穹一直觉得雷媚是个人才,只要拿捏得当,利大于弊。 绝神君听到雷媚的名字,心里的欲火又燃烧起来,两个眼睛红的像兔子。不过他这只兔子喜欢吃窝边草,他早就对雷媚垂涎三尺,恨不得把她剥光了。可是碍于她和方应看的关系,一直也就心里惦记着,不敢有所越轨之举。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方应看要除掉雷媚,也默许了自己可以染指雷媚,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绝神君也一本正经的说:现在雷媚已经叛变了,留不得。小侯爷放心,这事属下绝对给你办好。 方应看面靥一笑,俊朗的玉面上微微有泛红,也满意的说道:神君这样说了,我也放心了,务必要尽快除掉这贱人。 绝神君忙恭敬的回道:请侯爷静候佳音。 方应看坐着直了直腰,动了动肩膀,自言自语说:那到底是哪路人干的?会不会是高…… “小侯爷,你坐得不舒服吗?” 米苍穹突然打断了方应看的话,打断的莫明其妙,问的话也奇奇怪怪的。 方应看也愣了下,不过很快回过神来道:神君,这也到晚饭时间了,你先去用膳吧! 方应看知道米苍穹的用意,他原本想说师哥高小上,却忘了师哥和绝神君的关系了。幸好米苍穹及时打岔提醒了自己。 见绝神君出了大厅,就接着问:幸亏公公提醒,我一时忘了他们两人的交情了。你看义父这事会不会和高小上有关系,我师哥这人也不简单,深藏不露。 米苍穹又吃着花生想了想道:不好说,至少我还看不透他。但他也参与暗杀,似乎也不像。再说我们现在是用人之际,还需要他做很多事! 方应看不禁心愁道:到底是谁啊? “你最近练功练得怎么样,还好吧?” 米苍穹很突兀,突然,突发的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方应看也很惊讶,惊奇,惊异的看着米苍穹。 大厅寂静无声,除了嘎吱嘎吱咀嚼花生米的脆音。 第42章 爱你不是两三天 东京开封府傍晚还是有点热,不过之前下了场雨,也不算太闷。 街面上人群还是那么熙熙攘攘的,开封府有上百万人口,经济极其发达,商业环境也很好。而且北宋是一个取消宵禁的朝代,鼓励老百姓摆摊,做买卖,出来游玩,有客就有生意,是一座不折不扣繁华喧嚣的不夜城。 王小石却忙着收工,他自从进了神侯府,每天一早都会来到愁石斋帮人看病。什么伤风头痛,外伤接骨的病症他还是游刃有余的。诸葛先生也不希望太约束王小石,给了他足够的自由和空间。 愁石斋承载着王小石太多的记忆,有欢乐,有忧愁,有热血,有落魄,还有麻烦。 不论是刚来京城和白愁飞一起相伴的日子,还是后来他独自在这默默开医馆的岁月,一切仿佛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七年的时光王小石成长了不少,也变化了不少,不变的还是那一股干净的气质。 ——外表的干净。 ——心灵的干净。 他正在收拾客堂,整理药箱,汤小圆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王大哥,你还没走啊?” 王小石微笑的说:这就准备收拾下回去了,你怎么来啦? 汤小圆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诅咒林的案子,知县已把案子报到刑部,说到时要给你请功嘉奖。 王小石回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也不会应付那些官场的事,你就帮我能免就免了吧。 汤小圆又说:这个也不急,衙门还要走一个过场,到时再说。最近刑部都是任劳任怨那两个煞星管事,有些事都要经他们过问,搞不好你的功劳都埋了也说不定。 王小石有些疑惑问:朱明月呢?他不是刑部的一把手吗? 汤小圆解释道:朱老总去了山东好几日了,最近由那两个王八蛋管事。 汤小圆是隶属神侯府,可刑部也是挂职的。对于“笑面邢总”朱明月其实并不算讨厌,和任劳任怨比起来朱明月都可以算“好人”了。 朱明月这个胖子灵活,灵活不光指他的武功,还有头脑。 朱明月有几个优点: 第一,朱明月办事能力很强。作为刑部总捕头,查案,缉凶,刑讯,刑部人手的调动都很有一套。他是从底层小捕快干起来的,从县到州到路,最后进了刑部做了老总,一步一个脚印打拼上来的,个人实力不需要质疑。 第二,朱明月做事有原则,他干坏事也一样有分寸。就拿用刑来说,他也会用酷刑,手段也狠毒,但只是为了犯人招供画押,达到目的就行。不像任劳任怨这两个人以折磨虐待犯人为乐,那是一种病态。只要上面没说得太明确,朱明月能抬手就睁只眼闭只眼,他也不想造孽太多,引火烧身。仟仟尛哾 第三,朱明月懂得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源和地位左右逢源。朝中他可以是皇上的红人,是蔡京的同党,是方应看的帮手,是诸葛先生的朋友。江湖上他是刑部老大,戚少商,雷纯,狄飞惊,四大名捕都是要给面子的,其他势力都对他畏而远之。他本身也志在朝堂,年轻时也做过一些好事,可慢慢的觉得当不了大官,做再多好事也没用,还有做好事有时很得罪人,这些人都是有权有势的。 第四,朱明月注重人才培养。不论之前的任劳任怨,还是现在身边的戚哭,戚泣。“午夜鬼捕”刘猛禽,刑部最近另一个超级天才“不笑神捕”白宇恒也是他一手栽培的,就连老资格的“一笑神捕”仇小街都感叹自己该养老了。汤小圆在刑部走动也会和朱明月打交道,虽然他是神侯府的人,朱明月也是一视同仁,该安排的差事还是要安排。 第五,朱明月爱笑。他总是一天到晚笑眯眯,笑咪咪,笑蜜蜜,笑迷迷,笑秘秘,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让你对他产生好感,疏于防范,对他掏心掏肺。不过他一转身可能就会诽谤你,栽赃你,捅你刀子。“笑面邢总”笑面迎人,翻脸杀人,可是出了名的。朱明月却总是给自己开脱说:我可没那么坏,我笑是因为爱笑的人有福气,也显得年轻。 所以在刑部朱明月的位子一直很稳。一个懂做人,会做事,每天和上下级都嘻嘻哈哈的人位子怎么能不稳。 王小石听了汤小圆的话也一惊道:朱明月是不是去神枪会一言堂了? 汤小圆说:是的,孙摇红的案子有点棘手,朱老总只有亲自去一趟。铁二爷要面对的是整个神枪会孙家,太过凶险了,还有传闻中的那个“山枭”铁锈。 王小石心中暗暗合计,神枪会的这个“人形荡克”恐怕还有隐藏更深的阴谋,绝对和蔡京息息相关,同时也担心铁手的安危。 就在王小石想事情时,外面传来一阵“啦啦啦啦,花儿飞,鸟儿鸣……”哼唱声,王遇仙一边哼着歌蹦蹦跳跳的进了愁石斋。 王遇仙一见王小石,笑靥如花。 王小石马上脑子嗡嗡响。 王遇仙拍了拍王小石肩膀说:你忙好啦,可以走了吗? “忙忙差不多多多了,你你你怎么来来了” 王遇仙好奇的问:你舌头打结啦,结巴个啥? 王小石深呼吸了下,定神道:没什么,你来愁石斋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 “找我干什么?” “请你吃饭” 王小石有些莫名道:请我吃饭? 王遇仙回道:是呀,你请我们吃过几次饭,也该我请你一次了。 王小石有些好笑说:你们爱管闲事院的人不是都很穷。 王遇仙殷桃小嘴一撅说:你别瞧不起人,今天我和哥哥去街头卖武,赚到不少钱。 “那你哥哥人呢?” “他先回客栈了,鲁老板要拉他喝酒呢!” 王小石说道:我看不用请客了,我回神侯府吃就可以了。 王遇仙有些不高兴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和我吃饭掉身份? 王小石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你别破费了。 旁边的汤小圆感觉自己呆着有点不合适就忙道:王大哥,王姑娘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王遇仙恍然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也急着说:哎呀,不好意思,我没留意到你也在这。 汤小圆听得心里那个无语,自己这是多没存在感,不过也看出王遇仙喜欢王小石,情窦初开的少女这个样子也难怪。 王小石对着汤小圆说:那要不一起去吃吧,我请。 汤小圆很识趣的回道:今天还有些公务,下次下次。说完话一溜烟的就走了。 王遇仙见人走了就说:可以走了吧。 王小石虽然有些尴尬,可心里想也就吃顿饭,推了这次推不了下次,不如就早点应付,别人也这样邀请了,盛情难却,再拒绝人家面子上挂不住。也就拎起药箱和王遇仙一起出了愁石斋。 民以食为天。要说吃,在开封府只要你敢想,就有你想要的。大街小巷两旁的酒楼,酒肆,饭庄,茶坊,面点铺,果铺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路边还有私人摆的小吃摊,点心档,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 王小石原想就随便找个小饭庄就行了,或者路边小摊对付下也可以。 王小石和他师傅许笑一不同,天衣居士是个花销很大的人。因为他的爱好多,养花,养鱼,养鸟,听戏,弹琴,下棋,收藏古玩,字画。吃穿皆是好的,住也要住的舒服自在。 天衣居士在白须园真的是过着逍遥神仙的日子,没少花多指头陀的钱,不过背后的金主其实是蔡京。 王小石就不同,他出身普通人家。自小就节俭,本性也朴素。他最大的喜好一个是吃,什么美食都想尝尝。 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收藏石头,基本都是普通的石头。只要王小石看中了,哪怕是路边一块碎石,他都会珍藏起来。 ——因为石头和他有缘。 王小石还在琢磨去哪里吃饭,被王遇仙一把拉进酒楼,他抬头看了看牌匾,心里一凉。 ——松鹤楼。 这家酒楼可是愁石斋附近比较贵的,来这里吃得客人也都有些家底的。 王遇仙初到京城哪里懂得行市,和王小石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店小二马上过来热情招呼。 王遇仙问有些什么菜,店小二一口气吧唧吧唧唱了二十多道菜。在北宋报菜叫唱菜,这是个技术活,口齿伶俐,语速要匀,嗓音要动听,记性也要好。把她也听的糊涂了,本来王遇仙也没来过这样的酒楼,不会点菜,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王遇仙可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行,就有模有样的说:伙计,你就挑你们店里招牌的菜来几个吧,再来一壶好酒。 店小二应声高唱:蒸软羊,荔枝炒腰子,桂花八宝鸭,西京笋片,桃花酿一壶。 古代也没有下单的说法,堂倌唱了菜,后厨听到就准备了,到时再由他端上来。 王小石知道这家酒肆不便宜,本想少点一些。可一看架势怕王遇仙没那么多银子。 “你今天和你哥卖艺赚了多少钱?” “可多了。” “可多了是多少?这里吃饭可不便宜!” 王遇仙眼睛一转,笑嘻嘻的掏出一个小布袋,还特意在王小石眼前晃了晃。 “今天生意好,大概赚了有一百文” 王小石听了差点屁股没坐稳,一百文钱找家脚店,两个人点几个小菜也是够的。可松鹤楼是一家有名气的正店,正店就是规模大,菜品酒水多的大店。脚店就门面不大的小饭馆。 王小石顿时一脸难色。 王遇仙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问道:这点钱不够点菜吗? “我看大概……估计……或许……可能是不够” “伙计你来一下。” 店小二忙笑脸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的? 王遇仙问:我们刚点的菜大概多少钱? 店小二心算了下说:菜是二两三钱银子,酒是六钱,一共二两九钱。 “什么?你们这里怎么那么贵?” 店小二也给一惊一乍的,这时老板笑呵呵的过来了,让伙计下去酒菜好了就端上来。 老板和气道:姑娘你今天是撞大运了。 王遇仙一脸懵,就问:我撞什么大运了? 老板笑道:是这样的,我今年正好半百,老来得子。所以每天凡是进店的第五十桌的客人都算我斋客,不用付银子,我也求个福祉。你们正好第五十桌! 王遇仙眉毛一剔就道:还有这好事,不会骗人吧? 老板说:我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怎么会骗人。今天你这桌真的不用给钱。 王遇仙是又拍手,又跺脚,笑开了花对着王小石就说:你看,我运气好不好,还能碰到这样的事。 王小石也不好多说什么,心里也清楚老板故意的。他认识老板,帮他老母亲看过病,心想应该是老板卖个人情。 其实老板除了感谢王小石给家人看病,心里也有其他打算。毕竟这可是京城大名鼎鼎的人物,背后可是金风细雨楼这座大靠山。和他拉好关系,以后做生意就不怕地痞无赖来闹事,还有讲出去他和王小石认识也有面子,以后酒楼生意还不更好做。 掌柜做顺水人情,王小石也颔首示意心领了。 王遇仙笑起来很纯,和雷纯的纯不一样。 雷纯的笑纯而神圣。 王遇仙的笑纯而甜。 酒窝更甜。 云涡浅浅,玉梭淡淡。 轻颦双黛螺,微蹙柳烟眉。 眸含清波,口点朱丹。 王小石正面望着她,心神不由一荡,目光急欲离开,可又有些不舍。 王小石感觉自己心有些慌。 有点乱。 又慌又乱! 遇见她总是会这样。 可她不是温柔,自己不该动情。 如果她是温柔好多。 或者温柔是王遇仙多好。 温柔,王遇仙。 王小石不能往下想。 王遇仙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她不懂什么是情。 是的,一定是这样。 因为自己知道什么是情。 情就是……想她……心里有她……只有她。 可是为什么自己看到王遇仙心会动,心里也会想到她? 难道自己也不懂情? 对温柔是不是情? 还是情会淡,会散,会变……? 自己还喜欢温柔吗? 那种喜欢真实吗? “菜来了,客官请慢用” 王小石一下子被伙计的招呼声叫得回过神来。 王遇仙痴痴的盯着他看。 王小石有点尴尬的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前面在发呆” “没有吧!” “有,你肯定心里在想事情。” 王小石拿起筷子道:别瞎猜了,快动筷子吧。虽然这顿是不付钱的,还是要谢谢你请客! 王遇仙笑道:嗯,先喝酒。 酒是桃花酿。 清香。 干醇。 王小石一饮而尽,酒顺流而下。 好柔的酒。 很温馨。 王遇仙夹了一块羊肉到王小石碗里说:这个羊肉看上去就好吃,你多吃点。 王小石本想推托,可菜也到了碗里也没多想,就把羊肉送入嘴里。 羊肉确实做的好。 这蒸软羊肉酥不烂口感上佳。 王小石也不由自主的夹了一块想放到王遇仙碗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手已伸过去了,一时也不知怎么办。 王遇仙筷子从他筷子上把肉接过来,放在嘴里尝了直点头道:好吃,真好吃。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羊肉。 王小石道:那你多吃点,开封府的羊肉一直是挺出名的。普通老百姓还真的很少有机会尝到。 王遇仙尝了这个菜,又吃了那个菜,吃的有滋有味,一脸幸福感。 王小石边笑边喝酒,心情也瞬间舒畅得很。 “你的牙齿好白啊!” 王小石愣了下说:你说什么? 王遇仙笑道:我说你笑时,牙齿好白。 王小石被说的也直挠头不言语。 王遇仙也嘻嘻笑起来,又说:你吃菜呀,光喝酒干嘛! 其实这顿饭王小石吃得蛮开心的,虽然自己很少说话。可王遇仙活泼的性格还是让他有种久违的轻松。 两个人走出了酒楼,天色也暗了下来,可大小商铺,街头巷尾都亮起了灯,照亮了京城。 东京的夜市也开始了,亭台楼阁,灯火通明,飞桥栏栅,明暗相连,珠帘绣幔,烛火耀目,满街都是行人,骑马的,推车赶车的,坐轿子的,沿街都是嬉闹叫卖声。可谓是人声鼎沸,笙歌不停。 王小石送王遇仙回客栈,两人并肩而行,路边有家卖簪花的店,王遇仙也很感兴趣的去看看。 那老板见有客人也热情招呼,问道:这位姑娘想买点什么,我这店里的簪花种类可多了,你随便先看看。 王遇仙左挑右看,拿起一个珠花往头上戴,对着铜镜照了照,转身问道:你看这个珠花好不好看。 王小石正眼端详了下,珠花很精致,更衬出了王遇仙的清新,灵动。 “还不错,挺适合你的” 王遇仙一笑,问老板:这珠花多少钱? 老板但:六百文。 王遇仙一听忙把珠花放下,拉着王小石就往铺子外走。 “你怎么不要了?” “太贵了,算了。其实也不是很好看。” 王小石被她拉着也不好意思,也急着出去,两人就继续往前走。 王小石走着走着问:你热不热,要不要喝杨梅酸汤啊? “好啊好啊” 夏夜人一多,确实有些热,王小石就去买杨梅酸汤,王遇仙在看路边捏泥人。 北宋的杨梅酸汤有冰镇的,灌在竹筒里,十五文一筒。 不一会王小石就买来了给王遇仙。 “好喝好喝,又酸又甜,你也尝尝” 王小石哪好意思喝,忙推说不渴。 终于到了“恋家”客栈,王遇仙也有些不舍,不情愿的进门。 “王姑娘” 王遇仙回眸问道:什么事? “我,我……” “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 王小石走近几步,伸出左手,摊开手掌,赫然一朵珠花在手心。 恰恰就是刚刚那家王遇仙看中的那朵珠花。 “你怎么会有的?” “前面买杨梅酸汤时我去买的,我觉得你戴着挺好看的” 王遇仙静静的盯着他。 无声静默。 王小石被看得也说不出话来,很为难。 他不善于送礼物给女孩子。 应该说他就没送过。 王小石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会去买,一路上把珠花捏在手里都出了汗,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好。 自己怎么了? 这还是自己吗? 王小石心乱如麻,他有点后悔这样做,不该如此唐突。 不买珠花就一点事没有,何苦去多此一举? 王小石低着头,心绪纷纷扰扰。 “还愣着干嘛,快帮我戴上呀” 王小石抬首,看到那两颊微红的梨涡。 旋出了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优美,一分无限温柔。 第43章 白楼 杨无邪的桌上有一盘饭菜已经凉了,却只是粗略的动了几口。 不是他没有胃口,也不是饭菜不可口。 而是杨无邪太忙。 忙的没时间吃饭。 作为金风细雨楼的军师,总管,二号人物要处理很多事务。 事情是做不完的,这个道理杨无邪当然明白。 明白不等于遵守。 所以杨无邪有做不完的事情。 “军师,饭菜要不要给你再去热一热。” 说话的人是“扫眉才子”宋展眉,他一直站在杨无邪身旁。 宋展眉的眼睛很亮,眉头很粗,眉梢很细,斜飞入鬓,好似一把扫帚。 他现在是白楼“鸽组”组长,负责楼里楼外的消息传递,暗哨情报,侦查跟踪等任务。 杨无邪很看好他,宋展眉性格比较沉稳,冷静,做事仔细,执行力强。他也分担了很多杨无邪的工作。 杨无邪放下手里的笔,摸了摸碗回道:我这忙起来就忘吃饭了,那就去热一热吧。 两名弟子立刻把饭菜端了下去。 一名端着。 一名跟着。 由于杨无邪在楼里的重要性,他吃饭都是受保护的。假如一会饭菜拿上来,依然会有两个人送上来,门口还会有人验毒。 宋展眉说:军师,你信都写了快一个时辰了,先歇息一下吧。 杨无邪刚刚都在忙着写信,很多的信。 金风细雨楼现在的威望,江湖很多势力,帮派都想与之交好,结盟,投靠。 因而杨无邪有许多信要写,要回。该拉拢的拉拢,能收编的收编,想结盟的结盟,要拒绝的拒绝。 杨无邪喜欢亲力亲为,再说这些回信也只能他来写,每份信都是给帮主,掌门,当家人,老大看的。 ——马虎不得。 杨无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道:楼主去“天机”谈事谁开道,谁做保护? 宋展眉回道:开道的是梁小悲,保护楼主的是何择钟,洛五霞还有三十名楼里的好手。 杨无邪又问:谁负责接应? “蔡追猫” 杨无邪满意的点了点头,戚少商的安全比他更重,金风细雨楼京畿一带有几万弟子,其他各州府的分舵,堂口也有五六万人。当然这些人不都是武装人员,更多的是服务于楼里的,为楼里工作。戚少商作为楼主,可关乎着很多人的生计。 他失不得,错不得。 他是群龙之首。 龙头没了,金风细雨楼这条龙也就废了,关键还没人可以替代。 王小石无心做楼主,他喜欢自由。 四大名捕都是公门中人,更没有自由,而且太正面了。 沈虎禅,孙青霞这些强人都是单干的,缺乏足够的领导力。 杨无邪本人,自己只是一个总管,军师,谋士。 他当不了楼主,只会协助楼主。 他经历了几代楼主,始终是这个位子,能当早当了。 杨无邪知道,他只能是那个神机妙算,鞠躬尽瘁的诸葛亮。做不了成就一方霸业的刘玄德。 他没有那种气场。 君临天下的气势。 那是王者之气,霸主之风。 他没有。 戚少商有。 杨无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六分半堂有什么动静? 宋展眉细想了下回答:雷纯去见了雷艳,两人见面后雷艳并没有和雷纯回六分半堂。狄飞惊从各地分堂调了一批好手回京,还有“黑恶帮”,“挑事堂”,“土匪会”,“强盗门”都答应进京归属六分半堂。 杨无邪问:楼主知晓了吗? “关于雷艳,楼主没有交代。另个四个帮会,楼主说要打退他们,想问下你的意思。” 杨无邪沉思了会说:让顾铁三,朱如是,吉小利去办这事,记住让他们先劝退这四个帮会,能不动手最好。如果对方不听,不要留情打垮他们。打到他们怕,打到他们逃,打到他们服。 “是,那雷艳呢?” “别去惹这个人!” “军师,我们为什么不主动去招募雷艳,而让六分半堂,有桥集团,蔡京去招揽?” 杨无邪徐徐道:楼主答应了雷卷,不论击垮有桥集团,还是六分半堂,都让他的小雷门取而代之。小雷门在我们的扶持下,有不少好手加入进去,其中不乏江南霹雳堂的雷门弟子。我们再去邀请雷艳,你觉得合适吗?雷卷和雷艳是那种甘心屈就的人吗? 宋展眉展了展眉,点了点头。 杨无邪又突然说:有桥集团这条线目前谁在看着? “我让“鸽组”的副组长杜辣辣亲自盯着。” 杨无邪笑道:让“千里枝歪”杜辣辣去干盯梢的活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主动要求的,军师你知道她父亲杜怒海,母亲陈火蛾是被有桥集团冤枉害死的” 杨无邪叹息道:他们这对“鸳鸯神捕”是铁面无私的好汉,可惜得罪有桥集团被任劳任怨在狱中迫害身亡,我们本该救他们的,还是晚了一步。 宋展眉的眉毛紧蹙,形成两道怒眉,忿忿然道:这笔债迟早要和任劳任怨这两条禽兽算! “对了,我想再看看雷艳,雷媚,还有关十一的资料” 宋展眉立刻就去了,白楼的重要资料可以接触的人很少。谁都能去看,那就失去情报的作用了。 所以只有宋展眉亲自去。 杨无邪的大部分心血都倾注在白楼,他把这当成自己的家。 ——自己的亲人。 用心去爱护。 尽力的守护。 情报也是武器,或是武功。 用脑的武器和武功。 杨无邪不喜欢用蛮力去解决问题,那样解决的也是一时的问题。可以动脑就不要动手,能用智力则不用武力。 他并非轻视武力,而是要如何运用好武力。就像打仗,兵力强的一方没有正确的指挥调度,运用合理的作战方式,不会使用计策取得优势,不重视后勤,军心这些方面,一样打不了胜仗。当然有的人推崇武力至上,认为实力可以决定一切,可如果遇到比自己更强更有实力的怎么办? 还是强打强杀? 智力决定了武力的威力,武力体现了智力的价值。 两者对杨无邪来说不矛盾,对某些人来说很矛盾。 区别在于愿不愿动脑筋。 饭菜也热好端了上来,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文士打扮,背上,肩上,腰上挂满了算盘。他就是白楼四将之一“有账必算”李文,金风细雨楼的账房大掌柜。 还有一个身高七尺,满脸胡茬,体格强健的壮汉。他也是四将之一“拳打黄河,脚踢长江”王行义,这是个武力代表人物,守护着白楼安全。 杨无邪饭碗刚端到嘴边,见这两人来了又放下。 李文笑道:杨总管,你吃你的饭,我报我的账,不打紧的。 杨无邪就边吃边听。 “这六个月,京西路入银一万七千七百四十五两三钱,河北路入银一万九千四百六十四两五钱,两浙路入银三万八千五百五十两六钱,利州路入银一万一千二百四十三两五钱……京畿路入银三万一千八百七十七两二钱。除去各地分舵日常花销十五万七千六百六十两四钱,京城总楼花销七万四千六百四十两三钱。各地和京城死伤兄弟的医药费,安家费一万一千五百九十两。打点各阶官府的人事钱三万三千四十五两,招待各地江湖朋友茶酒饭钱,路费一万二千二百四十八两七钱。各处分舵,总楼的修缮,建宅花了七千四百七十五两。添置,买办各类杂费一万四千九百二十两。总共六个月我们楼里可以剩余十五万七千一百八十两五钱银子。” 杨无邪听得津津有味,吃的也是有滋有味。 李文又接着说:后面六个月,因江南,福建,两广又多通了几条茶路,丝路,有不少大茶商,绸缎商,香料,山货,米商都想我们押货,走镖。还有大的钱庄,古董行,酒楼,瓦舍场等老板希望我们护院,守场,收入会比前六个月多二成左右。另外楼主想拿出三万两银子去受灾的荆湖南路救济下百姓。 杨无邪放下碗筷笑道:李掌柜你这账报的我是好享受啊!楼主的意思你就去办吧! 李文也谦逊的说:其实我也就只是打打算盘,整理下账目而已。 杨无邪谦和道:你的才能去做个户部侍郎都绰绰有余。 李文说:杨总管过誉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虽然楼主交代过,北面,西北边“风云镖局”的生意别插手,可眼睁睁被六分半堂抢走不少,有些可惜!” 杨无邪回答:龙放啸老英雄是诸葛先生的好友,这份生意我们万万不可去动,楼主也考虑以后和风云镖局可以联手,于情于理于面子都只能这样。 “真奶奶的窝火,要依我这急性子把六分半堂那里的堂口全给扫了,也给龙老英雄出出气” 李文旁边的王行义听到六分半堂就来火气。王行义最早也是风云镖局出来的人,靠着拳脚双绝做了禁军教头。也是他脾气太直,又得罪了上方,处处被排挤就辞了官职。本想在京城开家武馆,又被六分半堂刁难,后来被杨无邪招揽进了楼。 王行义声音洪亮,英气十足,接着说道:六分半堂只会欺行霸市,搞些龌龊勾当。 杨无邪笑笑,话锋一转道:王教头,我让你安排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王行义恭敬道:杨总管放心,我精挑了二十名可靠聪明的弟兄,都是生面孔,等你调遣。 杨无邪笑道:王教头,你让他们十人一组,分别去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的地面上去暗访,给我找两个人。一个是雷媚,一个是唐能。让弟兄们机灵些,不能漏了底。 王行义抱拳道:领命。 “对了,白楼的巡查要加强。我们把人安插过去,别人也一样会这样做” “是。” 此时宋展眉也拿着三个卷宗走了进来。李文,王行义也退下去忙自己的事。 杨无邪把三个卷宗置于案上,问宋展眉:方巨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宋展眉回道:我们的人和六分半堂遇上了,他们也再找方巨侠。双方发生了一些摩擦,互相都伤了几个人。有线索表明,方巨侠可能未死,被人劫持了。 杨无邪喝了口茶,茶叶片子含在他嘴里轻轻的细嚼着,心里盘算着: 方巨侠现在是众矢之的,人人都想要找到他。 劫持他的人为何要去碰这烫手山芋? 用来要挟金风细雨楼? 可这没有多大作用!虽都为正道,但是分属两个派系的。用方巨侠来胁迫楼里妥协,让步,甚至是投降,简直是异想天开。 既然对金风细雨楼威胁不大,可还是要救。方巨侠派系的实力太过强大,他是六大派的总掌门,七帮八会九联盟的继承人。这股势力谁得之,谁称雄之。 难道是震慑六分半堂? 不会,怎么可能。 简直可笑。 六分半堂是蔡京支持的,拿方巨侠来和蔡京开条件? 不像,毫无意义。 蔡京倒是想要方巨侠,借此来操控巨侠的势力。但要和蔡京谈价钱,要少了自己冒那么大风险不值得。要多了蔡京也不答应! 那就只有是针对有桥集团了,作为筹码方巨侠对方应看是最有价值的。方巨侠死,有桥集团彻底扫清内部最后的障碍,可以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全面开战。 方巨侠活,皇帝可能就不会支持方应看。他做的那些丑事被公之于众,朝堂上他没了颜面,无立足之地。武林中人人唾弃,所有站在方巨侠这边的人都会声讨方应看。 可这个挟持方巨侠的人也没什么大的举动,要对付有桥集团应该把人交给诸葛先生,这样才最为致命。qqxδnew ——并没有! 这个人想干什么? 难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人是谁? 唐能,唐仇,雷媚,雷艳,“天残地缺,温氏双秤”温壬平,温子平这几个都是游离于三大势力的人。 对呀!温壬平,温子平也有可能,最近他们很安静。巨侠出事那天他们又都在,也有可能救下方巨侠。 他们如果是救巨侠,为何不交给诸葛先生? 温氏兄弟是忠于温晚的,那就是温晚不想把方巨侠交出来。 洛阳王要方巨侠干什么? 在朝在野,巨侠对温晚有用吗? 这样做不是得罪了诸葛先生? 洛阳王,温嵩阳,温晚,温柔…… 杨无邪心里猛的一惊,急问道:温柔有消息吗? 宋展眉回答:有线索表明温柔就在京城。我们的人查到了温柔的一些踪迹,但她也被挟持了。刑部也查找发觉温柔被人带往京城方向,以后就没了踪影。 杨无邪又问:劫持温柔的人有没有在折虹山附近出现过? 宋展眉道:不清楚。 杨无邪心里又开始合计,首先可以肯定温壬平,温子平不会绑架温柔,他们只会救。如果绑架温柔的人,也参与挟持方巨侠,那就不可能是温氏兄弟。 那么有两种可能: 第一,温氏兄弟救了方巨侠,温柔被另一伙人挟持。 温氏兄弟不把方巨侠交给诸葛先生,可能被对方要求用来交换温柔的。 这个可能性很大! 第二,救方巨侠和挟持温柔的是同一伙人,或是其他两伙不同的人。 那温晚的关系就撇干净了,不是温氏兄弟干的。 不是温壬平,温子平两兄弟,在京城还会是谁? 还有谁,还有谁,难道是关七? 会是他吗? 这个人也失踪好久了。 他要方巨侠干什么?要温柔干什么? 温晚,温柔,温小白! 温小白曾经一度轻生时被方巨侠所救,所以关七为了报恩救下巨侠。 因为关七爱温小白。 既然是报恩,不该控制方巨侠。如果巨侠还活着,也该露面了,起码送个消息给诸葛先生。 不可能是关七救了巨侠,逻辑上说不通。 温小白和温晚曾经是情侣,和关七也是情侣,他们是情敌。所以关七抓了温柔报复温晚。 不可能,关七不是这样的人。他可能不光明,可是非常磊落。他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温晚,而且他的最大仇家应该是雷损,雷损已经死了。 关七绝对不会对温柔这样一个姑娘下手。 他的武功想找谁算账,会直接去找对方较量,哪需要用那种肮脏的手段。 关七虽然是黑道人物,可他没那么卑鄙无耻,阴险毒辣。 既然这些人都不像,那到底是谁? 目的是什么? 杨无邪陷入深思时,抬头纹愈发明显,额头的黑痣显得也很寂寞,双鬓也似乎更白了。 他年纪并不老,但这几年他太累了,太操劳了。多少个日夜在白楼废寝忘食,为了楼里多少事操劳辛苦。 杨无邪真的很像诸葛亮,忠诚,智慧,儒雅,风度翩翩,鞠躬职守。 苏梦枕有一句经典名言:我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我。 这句话套在杨无邪的身上就是:我就是白楼,白楼就是我。 宋展眉见状就说:军师,你也别太过忧心,身体保重。 杨无邪也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我没事。那个方巨侠,温柔姑娘的事加派人手去找,我隐约感觉这两个人之间有种必然的联系,大胆预测绑架温柔的人就是带走方巨侠的人。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就有着落。 宋展眉也回答:军师放心,我亲自去办这事。 说完宋展眉就退了出去,他也是雷厉风行的人。 杨无邪定了定神,拿起一个卷宗开始看了起来。 卷宗的外面醒目的写着: ——雷艳。 第44章 仙子和仙姑 “玉箫仙子”张一女送戚少商出了天机大本营。 她原想多留他一会,想多看他一会。 一个是“天机”大当家,一个是金风细雨楼楼主。 一个是风姿绰约,一个潇洒不羁。 张一女今天会见戚少商还特意的梳妆打扮了一番。 她玉颊晕红,朱唇皓齿,眼波流转,黛眉生娇。上身红色紧身袖袍,下罩青翠散花裙。 宛若仙子,风韵飞扬。 ——女为悦己者容。 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精心打扮,希望对方看到自己美的一面。 张一女自然是喜欢戚少商的,在他接手金风细雨楼时颇有好感。后来“爸爹”张三爸惨死,她悲愤中接管了天机。 做首领难,一个女人做首领难上加难。 不过天机的弟子都感念张三爸,都愿意服从,听命于张一女。还有戚少商的大力支持,也让天机现在变得生机勃勃,在交往过程中张一女对他暗生情愫。 她心里感激戚少商,也依赖他。 依赖有公事,也有私心。 张一女虽是江湖人,可终究是女子。 面对戚少商这样的优秀俊才怎么能不动心,不动情。 可戚少商还是要走,他还有事要办。 陪张一女出来的还有天机四当家“大口飞耙”梁小悲。他现在是两边跑,有时在楼里呆的光景更多。 梁小悲道:戚楼主,我们大当家的发话了,如果你们要对有桥集团动手,天机全力支持。 戚少商笑道:有你们这句话,戚某感激不尽,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日后有事还需天机的协助。 张一女凝望戚少商浅笑道:合则强,分则散的道理我也是懂的。再说金风细雨楼现在是面大旗,庇护着大家,断然不能倒下。 戚少商回道:楼里能有今天,都是大伙齐心协力,共同打拼的结果。其中更有你玉箫仙子的诸多功劳,戚某先谢过了。 “看你说的,都是自家人,谢什么” 梁小悲也道:说的是,都是自家人。要是能成亲家,就再好不过了。 张一女也是羞的脸红,急道:四叔,你乱嚼什么舌根子,真该用钉耙给你嘴里刨一刨,免得你乱说话。 梁小悲哈哈大笑:我又没说错什么,你们两个人要模样有模样,要门第有门第,郎才女貌我看合适。 戚少商也讪然道:梁当家就是爱开玩笑。 张一女瞪了梁小悲一眼道:你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口上没落好肚里也没数。 梁小悲只顾自己笑。 戚少商抬头看天色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张一女有些不舍道: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留下来吃顿便饭都没时间。 戚少商回道:下次,下次,下次一定。 张一女嘴角微翘,笑靥生花。拿出一块香帕掸了掸戚少商袖袍上的浮尘,顺势把香帕塞入他手里。 “好了,你走吧,自己多保重” 戚少商也没拒绝,把香帕藏于袖中。 他懂拒绝了会让张一女心里失望,再说只是一块手帕。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这些俗套。 何况“玉箫仙子”也确实美,戚少商也是性情中人。不论是从情面,还是以后两家合作的份上,都不能驳了张一女的好意。 何况佳人赠物,岂不妙哉。 张一女望着戚少商的背影进了轿子,神色有些幽怨。 梁小悲说:我看得出你的心思,等过一阵子让张炭给你去说说。 张一女回答:不许告诉张炭,我宁可自己去说,有些东西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戚少商的坐轿也渐渐的远去,留下得只是另一个人的挂念。 月影清,繁华巷。 伊人遥望,不见君回首。 夜风凉,寂寥窗。 辗转难眠,情债有几本。 戚少商一行人马没有回楼,而是转进旺角大道,经锦里大街,过甜爱巷,直奔田子坊。 他们的目的地是田子坊的八仙观。 要找的人是“何仙姑”何鲜菇。 戚少商今天从天机得到一个关于方巨侠的线索。“一气成河”何大愤说八仙观的何鲜菇知道一些内情。 他们都是“下三滥”的弟子,八仙观也是何家在京城的唯一据点,时常有往来。 所以戚少商马不停蹄直奔八仙观,他要去会会这个仙姑。 “大家小心” 发出警告的是“丈八剑”洛五霞,他在队伍的最前方,“挫骨扬灰”何择钟后面殿后。 洛五霞手已搭在剑柄上,身后的护卫并没有乱了步伐,镇定却没有懈怠。 他们训练有素,神情坚毅,每个人都守护在自己的位子。 守护着戚少商的轿子。 这些都是死士,死士就是敌人来了打退对手,假如打不退就挡住对手,如果挡不住就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掩护要保护的人撤退。 他们可以为戚少商而死,只为他死。 何择钟和后面的人也严阵以待,防止后面有突袭。 洛五霞目光死死盯着前面一座高楼槛窗前,勾栏上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身材苗条,长发披肩,一身黑衫,打着一把伞。 她抬着头,肩搭着伞,坐姿优雅,媚态横流。 队伍没有停下,继续有条不紊的前进。洛五霞放慢了脚步,护到轿子左侧,何择钟加快了步伐,守着轿子右侧。 洛五霞低声道:楼主小心。 戚少商一手掀开轿帘,目光一扫,也看到了那女子,随后放下轿帘。 “不要停,继续走” 那女子也不盯着戚少商一行人,只顾着欣赏夜色。 戚少商的队伍很快的通过,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过去没多久,后面又跟着二十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蔡追猫。 他也留意到了动静,不过也迅速经过,没有停留。 槛窗被轻轻推开,露出了一副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容颜。 勾栏上的黑衫女子转身回眸噗嗤一笑,笑声仿佛能化雪融霜。 “好香啊!” “茶好了,还不进来?” “雷大小姐泡的茶一定要喝” “我的茶只泡给姐妹。” “嘻嘻” “我想你考虑一下来六分半堂!” “……” 戚少商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 八仙观有些规模,在徽宗时期推崇道教。那时道观修建的都比较大,香火也很鼎旺。 何择钟去叩门,开门是两名小道姑,还有一个四十多岁,圆脸小眼的灰衣男子。 他看到何择钟满脸堆笑,热情招呼道:小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叫何奈何,“下三滥”里很出色的弟子。何择钟和他交情不错,并把来意和他说了一下。 何奈何把戚少商和何择钟引进门,让一个小道姑去禀报仙姑。洛五霞和后来的蔡追猫其余人都留在观外。 何奈何带戚少商,何择钟到客堂先上茶等候。 八仙观的客堂很大,乳白色的墙上画有不少道教仙家故事的壁画,朱红色的柱子雕刻着各类神物神兽,栩栩如生。堂内摆设古雅,又透着仙韵。门楣上高悬一块金匾,赫然写着“登仙堂”。 戚少商也不禁感慨,觉得此地虽不如金风细雨楼的红,白,黄三楼巍峨雄壮,可别有一番气派。 何奈何客气的说:戚楼主稍等片刻,仙姑正好在用斋饭,已让人去通报。 戚少商也回道:今夜是戚某来贵观叨扰仙姑,添了麻烦。 何奈何道:戚楼主太客气,你该早点差人说一下,我们也好恭候你的大驾。 何择钟笑道:何大哥,十四姑还是老样子,一日八餐,雷打不动。 何奈何笑答:是啊! 十四姑就是指何鲜菇,她在“下三滥”排行第十四,与何十三横练太保一前一后,何家熟悉的人都叫她十四姑,叫何十三横练太保十三姐。 她有个嗜好,每天要吃八顿斋,顿顿还必须有新鲜的菇。香菇,蘑菇,草菇,花菇,平菇,茶树菇,白灵菇,金针菇,滑菇,杏鲍菇,红菇,凤尾菇……只要是菇都爱吃。 一日不可无菇,无菇不欢。 她在何家地位尊崇,说话很管用。可三十岁时却因和“太平门”的“开门太平,关门躺平”梁散散一段孽缘而入道家修行,脱离红尘俗世。 一晃十八年,“下三滥”少了一个顶尖人物,江湖中多了个神乎其神的“何仙姑”。 何鲜菇今年已经四十有八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只见一位身穿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姑步入客堂。 见她身段窈窕,面白靥绯,眉清目秀,不涂脂粉,不染尘埃,眼角虽略有些细纹,可仍一派仙风道骨。 这不知情的人都觉得她也就三十左右的风韵少妇,哪会想到年近五十了。 何鲜菇拱手作揖行礼,戚少商忙起身颔首示好。 何鲜菇后面除了跟着四名小道姑小道童,还有一个三十岁出头公子打扮的人,他一身青衣,身背一把古鞘长剑,剑鞘头部竟然已断裂,剑尖露出,泛出寒光。 何择钟认得此人,江湖号称“断鞘人亡”何无奈,他和何奈何都是“下三滥”派来保护何鲜菇的。 仙姑对“下三滥”很重要,何家一直就想染指京城的地盘。曾两次进京都被关七的迷天盟打退。现在虽迷天盟势弱,可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的存在让何家更难插足。可老门主“何必有我”去世之后,“下三滥”的一些主战派想重新进军京城,“德诗厅”的新厅长何平,“焚琴楼”楼主何太太,“煮鹤亭”亭长何胜神都有这个想法。 许多何家弟子入京去闯荡,加入各大势力。他们有的为名,有的为财,有的为了抱负,还有的为了朋友。 京城的诱惑足够大,可以让他们一展才华,所以在开封建立一个据点就显得尤为重要。 何鲜菇就是个不二人选,“德诗厅”,“焚琴楼”,“煮鹤亭”全力支持,都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还有一个叫“下手烂全家”何留手今天不在观里。 何鲜菇很客气的道:戚楼主快请坐,你现在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让你久等了,不该不该。 戚少商回道:哪里哪里,是我来打扰仙姑清修,罪过罪过。 两人双双入座,何择钟也很恭敬的行礼道:十四姑最近可好? “好好好,小钟也来啦!你在戚楼主那里可没丢我们何家的脸吧” 戚少商笑道:仙姑放心,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做事也用心。 “如此甚好,我老了。何家的将来还是要靠这批年轻人” 何择钟回道:请十四姑安心,定不会辱没了何家名声。 何鲜菇眼含笑意的问道:戚楼主今夜到访有何事? 戚少商也不拐弯抹角的说:不瞒仙姑,今夜特来讨教一事。 “何事?” “方歌吟方巨侠!” 何鲜菇眉头一皱,说道:果然是为了方巨侠的事而来。 戚少商追问道:仙姑知道方巨侠的下落。 何鲜菇说:原本方巨侠进京,我等都盼望已久。方巨侠对何,梁两家有大恩,化解的“遇梁斩梁,遇何杀何”的仇怨。这桩义举就救了多少两门弟子的性命,这梁子若是结下去,不知枉送多少无辜的人。更别说巨侠一生正义凛然,公正不阿的为人了。我早就想去拜访他,可谁知道传来巨侠遇害的噩耗。 何鲜菇低声叹了口气。 戚少商又问:那方巨侠难道…… 何鲜菇说道:我本是不信方应看等人的鬼话。黑光上人什么货色,凭他再有十个都不是对手。他能杀巨侠简直就是个笑话,我想应该是方应看那帮人合伙谋杀了巨侠。心里十分伤感,巨侠绝世人物,竟被悲劣小人所害。 戚少商也道:方巨侠都是我等后辈楷模,身遭不测,令人惋惜。 “不过……” 戚少商微微一笑,他就是再等这句“不过”,不然来八仙观的意义就没了。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方巨侠还没有死。来八仙观就是为了找线索,看看怎么搭救方歌吟。 为了江湖道义,为了诸葛先生的嘱托,为了自己可以打倒有桥集团。 “不过什么,仙姑请直言相告” 何鲜菇回答:前几日有个神秘人夜里潜入观里。被何无奈,何奈何,何留手发现。m “那么想必是大打出手了!” 一旁站立的何无奈说道:并没有,对方根本就没想打,这人见了我们马上就撤,只留下一样东西。 戚少商问道:什么东西。 何鲜菇示意何无奈去密室把东西拿来。 “戚楼主稍候,我让他把东西取来,你先用茶” 戚少商又道:还有一事,顺便想请仙姑指点一下。 “戚楼主请讲,指点不敢讲,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 戚少商直言道:洛阳温晚之女温柔被人劫持,据说也在京城? 何鲜菇莞尔道:戚楼主这消息也灵通的很啊。 戚少商诚然回答:仙姑过奖了,其实我是为一个朋友问的,他忧心温柔的下落。 “王小石吧” “正是,仙姑神算” “什么神算啊!王小石和温柔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仙姑能否给我这位朋友指点指点,也让他心中石头可以落下” 何鲜菇开颜笑道:温柔还的确在京城,只是现在身陷囹圄。连六分半堂的人都来打听过她的消息。不过具体下落我也说不清,因为我的两个探子都被灭口了,他们应该是发现了温柔。 戚少商急问:仙姑的人在哪里出事的? “白马寺” 戚少商身后的何择钟说:白马寺是六分半堂的地盘,难道是他们干的? 何奈何插话道:不是他们干的,我赶到时,六分半堂的四个人也死了。而且死状和我们的人一样。 “怎么死的” “用剑,一剑毙命” 戚少商沉思良久,心里细细的琢磨。 心里有了几个人选:方应看,雷艳,雷媚,罗睡觉,但也不排除其他几个用剑高手,可这几个人都最有实力,而且也都有理由要抓到温柔。 温晚是方应看的政敌之一,所以抓到温柔可以逼温晚妥协,屈从。还能利用温柔来迫害王小石。 雷媚的目的也简单,她是有桥集团的人,抓温柔也是很合理的。 雷艳可能是为了六分半堂的雷纯,也或是为了江南霹雳堂。温,雷两家向来不合。 罗睡觉是蔡京的人,温晚曾参过蔡京的本,揭发他在京西一带大肆霸占田产,宅院。用莫须有的罪名来给那些人定罪。那么借此报复也有可能。 还有就是孙青霞提供的一个线索,罗睡觉一直冒用他的名号在奸淫残害良家女子。 目前六分半堂,有桥集团都好像对温柔没有过多的动作,也不像手里有这样一个人质。那么从私人角度去看,罗睡觉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大。 他的目的很简单,为了女人。 戚少商心里也最怕温柔落他手里,被罗睡觉摧残之后……戚少商也不愿往下想,真的有些后怕。假如真是那样,王小石就…… 唯一可以安心的是温柔的身份罗睡觉不敢杀,至少暂时不会。 就在戚少商思绪万千的时候,何无奈进了客厅,他捧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刀。 一把只属于方巨侠的刀。 “金字招牌”三大宝物之一的神仙刀。 戚少商回过神来说:这是巨侠的神仙刀。 “对。” 戚少商思忖了下说:那么这个神秘人潜进八仙观就是想给你这个。 何鲜菇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个人的用心我不太明白。 “不,用心很明显。” “怎么说?” 戚少商笑道:仙姑你是京城唯一不属于三大势力的人,可三大势力的人都偏偏又和你有关联。这个人手里有巨侠,需要让三大势力知道方巨侠还活着。 何鲜菇道:这个人是故意把线索引到我这,再由我往外放出去。 戚少商点头道:对。 就在说完这句话时,大厅里发生了变动。 一缕剑光,清冷的像一枝寒梅透人脊骨。 一道刀芒,灼热的似烈日骄阳烤焦皮肤。 剑,刀。 杀招突现。 攻击开始。 第45章 不速之客新八客 剑法是上乘剑法,不输七绝神剑中六剑的剑法。 刀法是一流刀法,堪比八大刀王里六人的刀法。 可怕的是剑法,刀法竟然出自同一人手中。 能拥有刀剑双绝的人江湖里恐怕只有三到四个人。 可在京城却只有一个人,“一剑花开,一刀半夏”陈华为。 他代表了“新八客”,一个由八个流亡高手组成的团体。他也是首领,因为他的能力另外七个人都心服口服。“新八客”的人都是各门各派的叛徒,被追杀灭口的对象。为了躲避被各门清除才聚集在一起,抱成一团。 人多力量大,可以互相庇护。陈华为也自然成为老大,他从不逃避,反而还去主动杀追击他的人。后来被孙收皮引荐给蔡京,成为蔡京的护卫。 作为老大陈华为有这份自信和实力。 剑快而冷,刀急且狠。 戚少商坐在椅子上,人未起身,剑已出鞘。 他的右手还端着茶盅,却已经出了剑。 戚少商当然还是只有一只手,可他苦练剑法,已经弥补了断臂带来的缺陷。 他已经能以气运剑,用气御剑。 戚少商的剑光更轻快,更清冷,剑气搅碎那缕剑光。 还有一道刀光斩向了何鲜菇,她身旁的何无奈立即动了手。 刻不容缓,不容片刻思量。 他出了剑,剑在背后。 他并没拔剑,而是拔鞘。 拔剑肯定来不及,对方的刀太快。 所以他拔鞘出剑,剑鞘没有剑镖,剑锋露在外面,犹如出了剑。 ——一把未出鞘的剑。 剑锋迎上了刀锋,可破不了。 陈华为的刀法很凌厉,但还是被何无奈的出鞘剑阻了阻,挡了挡。 这就给何鲜菇赢取了时间,她手中拂尘一挥,架开刀锋。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何择钟和何奈何双双冲出客堂。他们的任务是应该保护戚少商和何仙姑的。 他们也是这样的做的。 可为什么要出去,而不是据守? 因为他们需要把敌人拦在外面。 两个敌人,都是高手。 何择钟判官笔如雨点般攻出数十下,强行逼出去一个敌人。 一个黑衣,黑脸,黑裤,黑鞋,黑手套的人。 他手拿着一把很小很小的黑色斧子,黑的发亮。这人就是“诛神鬼斧”余耐克。 何奈何也不示弱,一个扫堂腿,接一个回旋踢,又连一个反钩脚,再用一个旋风腿,也顶出去个想冲进客堂的人。 那人粗眉圆眼,满脸横肉,一双招风大耳格外引人瞩目,真的是好大一对耳朵,比女人的巴掌都大。 他和余耐克都是“新八客”之一,叫“千里共婵娟”梁顺丰,“太平门”的弟子。 可客堂还是杀机重重,还有杀手伏击。 就在陈华为刀剑双攻戚少商,何鲜菇时,客堂内写着“登仙堂”的金匾,蓬的一声裂开。 匾额后隐藏一人,只见数十点绿芒飞射戚少商,何鲜菇,何无奈。 戚少商手里茶盅一甩,扔向陈华为。已抄手拿住剑柄,腕转灵活,几下云剑式将暗器劈挡开。 何鲜菇拂尘飞展,白影翻飞,将绿芒扫开。 何无奈就很无奈了,他用剑鞘帮何鲜菇挡了一下,发现后上方的偷袭有些措手不及,急着避让还是左臂被打中一记绿芒。 何鲜菇眼疾手快,三枚银针扎入何无奈手臂三处穴道,还塞进他嘴里一颗药丸。 “是“青青河边叶”,你不要运功,不然你手臂就废了。” 何无奈脸色发绿,忍痛狠狠盯着那人道:卑鄙! “青青河边叶”是下三滥的一种暗器,它最可怕的不是毒,而是破坏力。只要中了一运功,局部会气血逆流,筋脉俱断。不是要害部位就要残废,要害的话就没有命了。 用下三滥手段的人也肯定是“下三滥”的门人,只见那人邪笑道:老姑婆别来无恙啊。 何鲜菇冷冷道:何松下你这个叛徒,没想到在这露脸了。 “不仁不义”何松下身材瘦长,尖嘴猴腮,一副阴鸷猥琐的样子。 他本来也是“下三滥”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为人恶毒好色。**了“焚琴楼”楼主何太太的侄女,还密谋暗杀“煮鹤亭”亭长何胜神事败。连“孩子王”何平这样的伪君子都不容不下他。何松下只能叛变出逃,被何家通缉追杀。今夜“新八客”能收到消息潜入八仙观都是何松下的功劳,毕竟他也曾是“下三滥”弟子,京城里何家的消息也瞒不了他。 何松下阴笑道:你这臭婆娘,在何家坏了我几次好事,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以前有“何必有我”那老不死的罩着你,现在就不一样了。 堂内的四名道姑道童都从柜子里拿出兵器,两人护在何鲜菇身旁,另两人守在何无奈身侧,他此刻受了伤,暂时运不了功。 戚少商傲然的执剑立于堂中央,看护着全场。 陈华为一手九曲蛇形剑,一手九环锁子刀静静的看着戚少商。 互相对视。 客堂内这两人无疑是最强的,院内,道观外就不同了。 院里的何择钟和余耐克斗的有来有回,不分上下。 余耐克也是“飞斧队”余家的好手,他倒没做什么对不起余家的事,除了偷钱。 偷了很多钱,几乎把余家各地供奉一半的钱偷走。这财政的巨大亏空差点让“飞斧队”掉出武林十三家之列,余家党魁“一斧当关”余吼地知晓后被气得吐了两斤血。不论是余家弟子,外围的势力没了钱就立马分崩离析。 江湖饭,刀口钱,没了钱谁还卖命。 余耐克不是乱花钱的人,还很节俭,黑衣黑裤黑鞋可以一年四季都在穿。也是他勤俭的性格,余吼地才把库房交给他打理。 万万没想到余耐克会偷钱,偷钱的理由也很好笑。 ——被骗。 余耐克被“四分半堂”的堂主之一“出手遮天”陈梅洲骗去贩卖私盐。 结果被骗的血本无归,账目上的洞他补不上,八辈子都补不了,只能逃债。 ——逃亡。 余耐克身手很好,一把黑色小斧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犹如鬼魂般缠着对手不放。 可他今天遇到硬角色了,何择钟的判官笔总是能克制住斧子的进攻路线。两人谁也拿不下对手。 同时从厢房,大殿,明堂冲出几十名持械的道士,道姑。八仙观里上上下下都是练家子,这些人平时值殿,玄门上课,诵经时是道友。拿起刀剑就是战士。 这些道士道姑都是何家的外围弟子,有些犯了事,有的躲仇家,八仙观就是最好的避难所。 梁顺丰是“太平门”的,自己却不擅长轻功,他练拳。 一种比轻功还轻快的拳法,“送你飘飘拳”。 拳飘手不飘,人稳拳不稳。 何奈何边躲闪梁顺丰的攻击,边喊:快出去帮忙,干这帮狗日的。 那群何家的假道士假道姑都杀出院子。 原来八仙观外也已杀成一片,洛霞五,蔡追猫和三十名死士,二十多名楼里的弟子被蔡府数百人围困。 最要命的是还有“立地成佛”蔡光明,“一眉罗汉”罗美团,“毒菩萨”沈中华,“搬砖大王”班携程四大高手。 三十名金风细雨楼的死士冲进了敌人的阵营,他们必须在包围圈形成前将其冲散。 他们要冲出条血路,杀出个黎明。 兵刃碰撞的响声,刀剑砍刺在骨头上,肉里的声音,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地上已经躺下数十名蔡府人的尸体,血流了满地,死士没有倒下,只有几人受伤。 他们勇猛,猛悍,悍勇。 有两个人直接找上了蔡光明,一把开山宣花斧,一根齐眉棍,急打而来。 蔡光明不退,不躲。 低喝一声,欺身上前,双手自胸前分错,已拿住开山宣花斧和齐眉棍。 两名死士想用力抽回,却发现开山斧,齐眉棍已被分解成数段。 同时被分解的还有他们的身躯。 蔡光明是“黑面蔡家”的人,会打造拆解兵器。他的“大崩破坏手”可以把对手的兵器分解破坏掉。 “丈八剑”洛五霞看见楼里的兄弟惨死,怒吼出剑,直刺蔡光明。 洛五霞的剑又厚又重,蔡光明不惧。任何普通的武器对他都构不成威胁,他双手又是一错。 果然剑锋,剑刃被瞬间折断。 ——剑断,攻势没断。 剑的断口处又伸出一截剑锋,还是直刺对方。 蔡光明惊愕不已,双手再错,又把剑锋折断。 “呲”的一响,断口处又突出一截剑锋,剑势仍未改变。 蔡光明有些慌了,身子往后撤,两手继续交错攻击。 剑再断,又长出一段。 蔡光明再退两步,还是“大崩破坏手”折断剑锋,可对手的剑还是又探出一截。 ——没完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一把剑被折断几次还能完好的恢复,又不是神话小说里的神器可以有仙家道法。 蔡光明对各类兵器都很精通,他下过苦功研究。任何武器都是人造出来的,可以有各种式样,形状,都能破解。可洛五霞这把剑就像着了魔似的。 充满魔法的剑! 世上哪有什么魔法,更没所谓的仙术。 魔法,仙术都是唬人的,有那种神通还在人间混什么? 蔡光明边退边破,连着三次。他也被逼到院角,身体贴着墙壁。 剑锋直刺他胸口。 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蔡光明才不会束手待毙,除了“大崩破坏手”,他还有一种绝技。 这种“黑面蔡家”的绝技叫“补衣不破功” 蔡光明整个人像棉花一样膨胀,应该是他的衣服骤然鼓了起来。 洛五霞的剑刺在鼓胀起来的衣袍上,立刻断裂。 就这样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 ——断了十次。 也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 ——长了十次。 洛五霞不停的攻,蔡光明不断的防。 直到“一眉罗汉”罗一眉过来帮忙,双掌劈向洛五霞,才算给蔡光明解了围。 洛五霞也抽剑飞到一边,蔡光明的右胸被源源不断的剑劲所伤,也染红了一片,鲜血淋漓。 蔡光明一脸抽搐的说:你用的是叠藏剑,你怎么会有这种兵器的。 原来洛霞五的剑很厚又重是有玄机的,剑里层层叠叠藏了很多剑锋,增加了攻击距离,被折断还能再弹出来。 怪不得他绰号“丈八剑”,恐怕剑真的有那么长。 洛五霞缓缓道:剑是我一位逝去的朋友打造的,他叫蔡老择。 道观门口还有一个姓蔡的,当然就是蔡追猫。 他一下子撂倒五个敌人,却遇上个大敌,身法和他同样好的“搬砖大王”班携程。 “搬砖大王”班携程会不会搬砖不知道,可手里真的有砖头。 还不止一块,他身形高腾低伏,不时的扔出他的砖头。 一名金风细雨楼的子弟面门被拍中,脸都被拍扁断了气。还有个握剑的道士胸口中了砖,口吐鲜血而亡。 蔡追猫冲杀过来,他不能看自己的手下这样牺牲。他是楼里的香主,是兄弟们的领头人。 领头就要给兄弟出头,这就是规矩,也是义气。 班携程刷刷四五块砖头砸了过去,蔡追猫灵猫似的左让右躲。 他的“撸猫大法”可是很上乘的轻功。班携程身法也不弱,他似狂风般冲向蔡追猫。 两人空中一个交汇,蔡追猫肩头被砖头蹭了下。虽然是蹭,可马上肿了个大包。 班携程也被扇了一巴掌,左脸青紫的手印特别醒目,他也被抽的脸痛眼睛发花。 两人各负了轻伤,却不停手转身继续杀到一块,蔡追猫顺手又放倒四个敌人,班携程也格杀两个好汉。 班携程运起“五鬼搬山身法”,瞬间速度提升了一倍,人影飘忽不定。 砖头在空中呼呼生风,砸向对手。 蔡追猫身子往上一蹿,跃起两丈多高,避开了飞砖。 可班携程幽灵似摸到他背后,两手各执砖头用一式“双风贯耳”,左右合击蔡追猫。 这被拍上了哪还有活路? 他是人,不是猫。 猫有九条命,他没有。 没命就要保住命。 要保命就得拼命。 蔡追猫人在半空,身子往后倒躺,双腿八字朝上往外一分,两脚蹴出,踢中对方左右手腕。 砖头被踢飞,班携程左脚一踹,直蹬蔡追猫后背。 蔡追猫也躲不过去,索性双拳往后直捶班携程的两肋。 “蓬,蓬”两人各自飞开几丈。 各自落地。 蔡追猫双手撑地吐血。 班携程捂胸跪地喷血。 两人再伤,都伤的不轻。 “新八客”还剩一名高手,“毒菩萨”沈中华,他没有遇到强手。 他本就不善斗,可精通施毒。 沈中华左手一散,一团白色毒气瞬间毒倒十几个人。m 有道士道姑,金风细雨的人,也有蔡府的自己人。 毒气很毒,似雾。 雾薄薄,也淡淡。 白雾缭绕,雾霭沉沉。 雾气如花,花毒袭人。 这种毒叫——“雾里看花”。 他可不管那么多,人都绞杀在一块,哪还分得清楚,要毒就一起毒死。 沈中华出身“成聚德”沈家,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只求结果,不计后果。 杀几个自己人算什么? 他又不是没杀过,杀得还不少。 沈中华此刻就杀意正盛,手里的毒也不留情。 主要都是毒那些道士,道姑。他不喜欢道家修行之人,在他眼里这帮人装神弄鬼,没有真才实学。不是皇帝奉道,哪有这帮沽名钓誉之徒的好日子,看着他们大肆敛财,愚弄众生就心里不爽。 他还妒忌道士,自己这个毒菩萨混得要四处流亡,这帮杂毛老道,道姑日子却风生水起。 不爽,妒忌,那就杀光他们。 沈中华的毒气,吸入立即四肢麻木,行动失常,不用片刻就毒发身亡。 他正沉浸在杀戮的快乐之中,突然一缕蓝烟在自己面前生起。 烟袅袅,幽幽升起。 烟成丝,成卷,成纹。 烟蓝蓝,不散,不消。 这不是毒,是迷药。 一种“下三滥”的迷药,可以克制“雾里看花”的迷药。 迷药叫“又见炊烟”。 沈中华衣袖掩面,滑出很远,冷冷道:你是“下手烂全家”何留手? 只见迷烟之后隐隐约约站着一位挺拔的中年人。 “我就是何留手。” 八仙观客堂内,院子里,道观外战局似乎都不利于“新八客”。 道观外远处有个略有秃顶,身材不高,有些年纪的人暗中窥视着。 他眼神如炬,脸色却不好看。 有些沮丧,失望。 身体还有些微微的抖动,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 因为一阵“嘀嘀哒哒,嘀嘀哒哒”的马蹄声在渐渐的接近他。 在灯火的映照下,一匹体态匀称,鬃毛整齐,四蹄强健有力的白马缓缓而来。 精美的铜制马鞍上坐着一位白衣人。 一个孤寞潇洒,飘逸出尘的人。 虽然他低着头,垂着手,你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容,可一样能觉得这个人很英俊,很优秀。 俊美的马,俊秀的人。 那个低首的白衣人轻声道:孙总管,那么巧在这里遇上你。 “呵呵,确实好巧,没想到狄大堂主也来看热闹了” “这里热闹我也只能看看” “狄大堂主不去凑凑热闹吗?” “孙总管说笑了,你的人都在,哪有我插手的份” “我没有想到戚少商会在这,我本意是来找何鲜菇的。” “巧了孙总管,我也是来找何仙姑的。” “你们六分半堂不想除掉戚少商?” “当然想!” “那你还在等什么?我知道你至少带了一队人马来。” “人马我是带来了,可他们的援军已经来了” “哦,是吗?” 同时巷口,巷尾都赶到一队援军,来自金风细雨楼和天机的援军。 天机带头的是“大口飞耙”梁小悲。 金风细雨楼带队的是一个身型魁梧高大,铁塔般的大汉。 这名大汉步伐很独特。 扭扭错错,颤颤巍巍。 极其癫迷的步子。 腿法更特别。 弯弯绕绕,曲曲折折。 非常疯狂的腿脚。 左手握紧坚硬如铁的大砧刀。 右手拿捏软面如条的小板剑。 “癫步”,“疯腿”。 “大牌剑法”,“大脾刀法”。 这就代表来的是一个战斗狂人。 ——朱大块儿。 第46章 谁动,谁死。 八仙观客堂内没有激烈的打斗。 大家都没动。 何松下想动,可被何鲜菇死死盯住,还有四名男女道童压阵。 这四个道童年龄虽小,资格却很老练,平时跟着仙姑也学了不少本领。 何松下一时还不知从何下手,怕随便出手露了破绽,给何鲜菇有机可乘。 他同时也在等,等老大陈华为。院子里何择钟,何奈何与余耐克,梁顺丰是僵持不下,谁也进不来帮忙。自己也和何鲜菇对上了。 唯一可以左右战局的就是陈华为和戚少商。谁赢就可以打破平衡,扭转堂内,院中的战局。 虽然陈华为知道戚少商很难对付,可还是想试试,很多出人头地的机会都是试出来的。 特别是他这样的人,要出名没有捷径可走。只有不断的用战绩来说话,杀掉那些有名的人来提高自己的声望。 踩着尸体前进,堆起枯骨攀爬。 ——一将功成万骨枯,千古流芳万人亡。 陈华为决定出剑。 他已经出剑。 出剑。 攻敌。 剑法优美。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戚少商一剑反攻。 犹如流云追月,霜寒凝雪。 剑对剑。 戚少商的剑气穿过剑光,直刺对手。 陈华为猝然出刀,九环锁子刀。 刀很快,很准。 精准的锁住了戚少商的剑。 还是牢牢锁住。 刀上的九个铁环成功的套住戚少商的青钢剑。他手腕一横,刀面一翻,铁环把剑身卡住,锁死。 接着陈华为的九曲蛇形剑舞出点点剑花攻向戚少商。 好一式“花开寒影”,比刚才那剑更美。 绝美的剑法,杀人的剑。 戚少商手中剑受制。 人临危。 却不乱。 弃剑,凌空后飞。 可陈华为的剑势不改,追击不放。 “借剑一用” 高声一喝。 戚少商凌空飞转,手中已持一剑。 剑从何来? 他本无剑! 徒呼奈何。 ——何。 ——无。 ——奈。 剑是何无奈的,本在鞘中。 戚少商空中已拔出他的剑。 那把鞘中剑。 剑出鞘,气纵横。 剑气冲向了剑花。 那是不同于陈华为的剑法。 陈华为是美而绝,带着凄凉。 凄绝华美的剑法。 戚少商的简单直接,不留余地。 充满侵略的剑术。 陈华为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交手过不少剑术高手。其中比较出名的有玄铁剑派掌门“十年磨一剑”赵小棠,他的三十六路磨剑式可以把对手活活拖死,磨死,累死。 可遇到陈华为只有送死。 还有点苍剑派副掌门“霄云剑客”魏子文,点苍剑派一直都是武林的重要势力。魏子文也是公认的一流剑客,但在陈华为手里没能走过三十招。 所以他也殒命而亡。 戚少商的剑法不一样,完全超出了传统剑术的范畴。 他的剑相当犀利,极其野蛮。 陈华为知道挡不住,幸好自己还有刀。 他举刀,横剁。 刀划出一抹寒光,反攻戚少商的剑。 戚少商剑被挡回来,可剑锋一勾被九环锁住青钢剑的护手,把剑顺势挑了出来。 剑出,即攻。 戚少商一脚踢中青钢剑剑柄顶端的剑首,“嗖”的一声青钢剑直戳陈华为。 剑飞,急攻。 距离太近,速度也快,陈华为反应更快。 九曲蛇形剑挡在胸前,青钢剑刺在他的剑脊上被弹了回来,陈华为也连连退了数步。 戚少商手里何无奈的剑又脱手飞出,还是掷向陈华为。同时空出的手一抄,把弹回来的青钢剑拿在手中。 剑射,疾攻。 陈华为后撤同时刀剑齐发,震开飞剑,他人也被戚少商逼出客堂。 戚少商人影已追到陈华为面前,手里剑光一闪,直刺他咽喉。 陈华为被逼的喘不过气,从没经历过这样粗暴的剑法。 他也只能拼了,左右手刀剑交叉十字互碰攻出他的绝招。 ——花开半夏。 剑刃摩擦在刀刃上,发出一种特殊的声响。 很动听,很悦耳。 像编钟声,非常好听。 同时剑也撞起了火花,刀也碰出了火焰。 火花围绕着九曲蛇形剑。 火焰缠绕着九环锁子刀。 陈华为竟然使出了火剑,火刀。 他也是拼出了火,火拼戚少商。 剑中的火花,刀上的火焰一起扑向对手。 他的外号本来就叫“一剑花开,一刀半夏”。 陈华为的武功明显超过“新八客”其他七人,绝对是超一流高手。实力可以媲美蔡京手下多指头陀,神油爷爷,罗睡觉这样的人物。 陈华为还是很低调,对于他这样的流亡人员高调肯定不是好事。太引人瞩目只会增加危险,不断引来仇家。现在不同了,“新八客”投靠了蔡相,有了依仗和庇护。 所以他要成名,要立业。 要立业就要先立功。 目下就有一个立功的机会。 杀戚少商。 陈华为使了绝招,绝招是用来杀人的,杀绝世人物。 戚少商只能退,退回客堂。 他挡得住剑势,却封不住剑花,刀火。 客堂内呢? 里面的何鲜菇与何松下也交了手。 两个“下三滥”的人,都会下三滥的手段。 何松下在陈华为被戚少商逼出客堂时就出手了。 他射出了“青青河边叶”,这种暗器是铁质的叶子,很锐利。 射向何鲜菇,何无奈,还有四名小道童,道姑。 “快带他们出去” 话应落。 何鲜菇身形急动,人影重重。 手里的拂尘飞展,拂风阵阵。 将“青青河边叶”全部挡下,何无奈知道自己帮不上忙,那就别添麻烦了。 他忍着伤带着四名道童从堂后撤出,道童虽有心护着仙姑,可她发话了也不得不走。 何松下也顾不上何无奈他们,因为何鲜菇已迎了上来。 她主动出击,要抢先手。 何鲜菇的武功一定比八仙观的何无奈,何奈何,何留手要强。 她是何家的十四姑,和何十三横练太保一样,也是惹不起的女人。 她的旁门左道又多又杂,手法也很怪。她送你的符咒可千万别家里乱贴,搞不好半夜房子就被烧了。给你的经卷也不要随便看,看着看着你就可能会歪了嘴面瘫了。赠你的仙水也别轻易喝,如果她要害你,说不定你就拉肚子拉到人抽筋。 不过何仙姑基本也就惩戒下那些恶人,并不害人性命。 她是仙姑不是刽子手。 可面对何松下不同,这个人太恶毒了。 十恶不赦。 何鲜菇拂尘一甩,扫向对方。 她拂尘前端的羊毛如铁针般直扎何松下。 毛密且长,犹如那寸寸烦恼青丝。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何鲜菇早已离了红尘,别了情缘,她已然成了仙姑,遁入空门。 修了身,养了性。 也悟出一套武功:忘情诀。 红尘作伴皆浮云,情缘了断是过客。 她已放下了情,也不会对敌人留情。 何松下哪那么好对付,他更想除掉何鲜菇。这个仙姑至少破坏了他五六次企图对何家女弟子不轨的勾当。还否决他进入“德诗厅”当副厅长。 他恨她,恨之入骨。 入骨的恨意让他变得更有斗志。 可何鲜菇的拂尘很绝情。 何松下只能一钻,钻进拂尘之中。 他匪夷所思的钻进了对手的进攻。 这不是送死? 还是主动送死! 何松下的主动“送死”,是为了破了何鲜菇的先手,化解自己的被动。 所以他没有死。 还反击了。 钻入拂尘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衣袍。 衣袍顷刻间被撕成片片布条,可拂尘的攻击被扰乱了,也缓了。 一乱,一慢,先手就没了。 何松下绕到她背后两掌,双脚齐攻。 他的手掌很大,双足又很小。 掌法很绵柔,脚法反而刚烈。 何松下的掌叫“无耻大奸掌”。 脚叫“下流小人腿”。 他本人也很无耻下流,招式也很阴损。 他露出了阴笑,知道要得手了。 何鲜菇陷入被动,处于劣势。 她已来不及还手。 何松下不会留手。 奈何? 无奈! 一缕剑光闪过,何松下中剑。 后背被一剑刺穿,丝毫不留情的剑法。 戚少商的剑,他的剑法。 何松下在笑容凝固中死去。 死的很突然,来不及反应。 甚至死时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陈华为冲进客堂时,何松下已死。 他发了火,攻势也更火了。 刀剑分攻,剑刺戚少商,刀砍何鲜菇。 戚少商抽剑,血溅,身子绕转到何松下尸体之后。 何松下的尸体被陈华为的剑再刺中,他又死了一次。 陈华为蛇形剑的火花被鲜血浇灭了,呲呲冒出了烟。 血腥味很浓的烟。 而何鲜菇也拂尘拍扇,一阵连打将陈华为锁子刀的火焰扑灭的差不多了。 陈华为心中已知没有机会了,再不走自己也要遭殃。 逃,飞速的逃。 他逃出客堂,逃出院子,逃出道观,逃出巷口,逃出大街,逃出田子坊。 陈华为撤了,院子里的余耐克,梁顺丰也跟着撤。老大都走了,自己还留着等死啊! 观内的打斗就霎时间停止了。 八仙观外的战斗也停了。 因为有一辆马车出现,无情的马车。 车里的人也喊了住手,喊话的人当然是无情。 不过战斗也不是马上就停下来,至少没有那么戛然而止。 沈中华就是没有停手的人之一,也许人多声杂他没听到,或许他不知道来人是无情。 还有他可能根本不在乎来的是谁。 反正他还在下毒害人,沈中华已杀得兴起,也性起。 杀性大兴。 马车的帘子没有被掀起,因为已没有帘子,被之前兆兰容所毁。 可还是伸出了一只干净秀气的手,手优雅的一扬。 一道精光,一枚如意珠飞射沈中华。 沈中华主要的手段是用毒,可功夫也是有两下的。 他人影已蹿入小巷,那枚如意珠也尾随而去。 沈中华不擅长轻功,可他很机敏。 他撞开巷子里一户宅院的大门,拐弯进了院子。 如意珠也“叮”的打在这户人家门头挂着的风铃上。 声音清脆,风铃落下。 沈中华听到铃声就知道脱身了,心里暗喜。 可他还没准备继续逃走时,“啪”的一声。一枚如意珠打裂了他的头骨,击碎了他的意志。 他也许不明白刚刚那枚如意珠撞在风铃后改变方向,折射入了院子里。 依然射向了自己。 沈中华听到不是铃声。 而是丧钟。 为他的死而敲响的。 他的惨叫声传了出来,回荡在众人耳边,大家都停了手。 马车里传来了无情的话音。 “谁再动手,谁死!” 没人再敢动,谁都不想死。 无情是四大名捕,他代表了神侯府。 他也是六扇门的代表,刑部的大捕头。 他有皇帝御赐的“平乱玦”,这是权力的象征。它等同于尚方宝剑,上对朝中大臣,边关将军,下对江湖草寇,黎明百姓都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任何奸佞官吏,乡绅恶霸,为非作歹之徒都对“平乱玦”为之色变,不敢造次。m 有了“平乱玦”的四大名捕等于有了自行处决的生杀大权,地方官员见了都要支持,襄助,配合办案。但四大名捕从不乱用这样的权力。因为“平乱玦”代表了惩奸除暴,安良救民的职责。而不是滥用职权,废公为私。 所以四大名捕才能朝野内外名声显赫,地位不凡。 大家都住了手,纷纷退散。蔡府的,金风细雨楼的,天机的人都快速的消失了。谁都不想找麻烦,蔡府的人这样想,其他人也这样想。 远处的孙收皮像泄了气的皮球,精神萎靡不振。 “孙总管,今天确实不是杀戚少商的时机,回去相爷也不会怪罪你的。” “狄大堂主,话说的轻巧啊。” “我不说的轻巧些,怎么给你如释重负呢!” “重负是没有,重任却没完成” 狄飞惊在马上低着头,盯着孙收皮的后背,好像在数他的脊梁有多少节。 看的很认真。 看的很仔细。 “孙总管,你的腰是不是不好?” 孙收皮双眉一紧,冷冷道:我有腰疾很多年了。 狄飞惊问:看过了也治不好吗? 孙收皮回道:看了,大夫说要治需要静养,每日平躺八个时辰配合针灸医治。我现在每天哪有八个时辰可以虚耗。 狄飞惊说:那就拖着不治? 孙收皮笑道:治了也未必能有多好。再说我也习惯了每天低头哈腰,这就是我的命。 狄飞惊回道:不对,低头是我的命! 孙收皮慢慢的转身,眼光和狄飞惊的互相对视。 不是谁都可以看狄飞惊的眼睛。 狄飞惊的目光很冷,孙收皮的眼神很空。 孙收皮看不穿他的心思,狄飞惊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孙收皮问:你的颈骨是不是也没法治了? “能治何苦还要低着头?” 孙收皮说道:低着头做人没什么苦的,至少还没有想出风头。如果你想出头了,麻烦也随之而来。不过狄大堂主善于解决麻烦,你低着头也出了风头。你很会忍耐,行事也很低调。你的定力也很强,处事不惊,真的是个大才。 狄飞惊回道:孙总管夸奖了,狄某不敢当。 孙收皮大笑道:狄大堂主,好好为相爷办事,有的事想多了头痛,头大。头低着可以,可别去做些杀头的事。 笑声未停,孙收皮已消失在巷尾。 只留下孤独独的白马,孤单单的狄飞惊,还有孤零零的巷子。 八仙观门前道士道姑把死伤的自己人都搬到里面,很迅速的打扫战场。 何择钟,何奈何也进了客堂看各自首领的情况。 戚少商问道:仙姑可好,没受伤吧? 何鲜菇回道:多谢戚楼主刚才相救,才安然无恙。 何奈何怒道:何松下这个叛徒死有余辜,活该如此。戚楼主为本门除了一个大恶,在下感激。 戚少商也淡然道:戚某侥幸而已,诸位不必客气。 何择钟说:没想到蔡京的爪牙也伸到这了,看来他们也想要方巨侠。 戚少商道:说明背后有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大家都引向方巨侠下落这事上。 “是吗?” 只见无情缓缓的推着轮椅进了客堂,何梵跟在后面。 戚少商见了无情也微微一笑,道:大捕头来了。 无情道:我也是来找何仙姑的。 何鲜菇有些不解的问:大捕头来找我做什么? 无情淡淡的说道:何十三横练太保。 何鲜菇恍然大悟的说:这个何十三净给我惹事。 戚少商说道:不是她惹事,是这事主动惹上你,躱不掉的。 何鲜菇叹气说:我只是想安心清修而已。 无情,戚少商,何鲜菇把各自所发生的事都互相说了一下。 戚少商让何择钟去把洛五霞,蔡追猫叫回来。何鲜菇也让何奈何去后面查看何无奈的伤势。 客堂内只有无情,戚少商,何仙姑三人。 无情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星星刀仔细的查看了下,还特意闻了闻。 戚少商说:现在看来这个人还真的就是要把京城势力全都集中到方巨侠身上。 何鲜菇说:那这人是什么目的?看大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戚少商说:可能没那么简单,三方势力本来就互相敌对,不用方巨侠这饵也是要争斗的。 无情说:不错,如果这个人只是要引起混乱,争斗,那这就太简单了?方巨侠本身更有用,不论是巨侠麾下这支庞大的武林势力,还是他个人的重要性。 戚少商道:打着方巨侠的招牌四处招惹确实不明智。而且事不过三,这样做后面就不管用了。 何鲜菇也有些疑问的说:那到底有什么巨大阴谋?还有温柔姑娘又和这个阴谋有何关联? 无情沉思了会说道:我想马上就会有答案,幕后的人应该要抛出最后的底牌了。 戚少商说道:最后的底牌应该就是方巨侠了。 无情道:也有可能方巨侠,温柔都是底牌,这样牌才够大,局才够深。 何鲜菇也道:京城看样子又要不太平了! 无情又说:仙姑,这神仙刀可否交给在下,我要带回神侯府交给世伯。 何鲜菇笑道:我也不是什么真仙姑,要这神仙刀干嘛!大捕头拿去便是。 无情转头对戚少商道:戚楼主也回楼里等消息吧!我心里基本知道是谁了,还需要和世伯再商量一下。 戚少商有些好奇的说:你知道是谁了? 无情笑了,笑的很倾城。 笑的很无邪。 第47章 大辽贵客 任劳任怨一大清早就从刑部赶往侯府去见方应看,去回禀昨夜八仙观发生的事。 任劳任怨到了侯府,方应看在正厅会客,还是一位贵客。 所以他们只有等,在等的人不止任劳任怨,还有一位头戴混元巾,身穿黑色道袍的中年人。 任劳任怨自然是认得此人,也看不惯这人。 此人早年做过道士,现在也早已不修行,可还是以居士自称。 武林中居士有很多,有名的也不少,可是像他这样的居士只有一个。 “加钱居士”钱守衣,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杀杀人,眨眨眼”的总管。 “杀杀人,眨眨眼”这个组织很特殊。组织的首领很神秘,背景也充满迷团,传言领导者是大宋的皇室成员,是否属实无法得知。 组织的骨干人员很简单,只有首脑,总管,四名巡使。 那这几个人是怎么操控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杀手呢? 答案就是:不操控。 因为首领建立了一套很完善很开放的杀手制度:自由接单制。 杀手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有了雏形,他们行事隐匿,善于伪装,精于偷袭和杀人技能。一般以谋取酬劳来暗杀某个人或者小团体。必要时他们会杀光一族人,一镇人。 和其他杀手组织不同,“杀杀人,眨眨眼”不管辖任何一名杀手。每个杀手都是独立的,自由的,不用依附组织。 自由接单制度更是一种很有想法的规则。组织提供专门的渠道,联系雇主,商定酬金,目标的情况,联络杀手,事后收钱善后的事宜。你可以选择做或者不做,没有任何的强制性,不用听命任何人。 每一单买卖可能同时有好几名,数十个杀手参与。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去判断任务的难度,选择接单还是放弃。 组织也只接待出的起大价钱的雇主,因为酬劳丰厚,对杀手也有个等级的划分。大多数人都很有兴趣,不会被勉强,灵活自由。 “加钱居士”钱守衣就负责一些极少数的贵客,像方应看这样的贵客。 方应看现下正在见客,这位贵客二十六七岁样子,英气勃勃。一身锦衣,头戴玉冠,金带玉扣,腰带上挂着一块纯金打造的方形金牌,金牌四周刻着云纹,顶部雕着一只神鸟,下面写着契丹文字,表明了他的身份。 这位贵客正是大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次子耶律雅里,授封为梁王,地位尊崇。他这次来开封府也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大辽原本的国力极其强盛,军队作战勇猛。在与北宋多年战争中保持着优势,凭借着燕云十六州的重要战略位置不断侵扰宋境,让历代大宋皇帝头痛不已。直到宋真宗时期和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两国休战和好,北宋每年要上交给辽国“岁币”三十万。 虽然这是个耻辱盟约,但在当时来说无疑是明智的。首先对北宋来说换来了长期的安定,也可以全力安心的发展生产,制造,科技,为经济的空前繁荣打下了基础。还有两国通商贸易给北宋带来大量急需的战马,耕牛,也加强了军事装备,农业力量。最重要的是辽国是一个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靠战争侵略来掠夺财富,虽然土地辽阔,可适合居住耕种的土地不多,人口总量也没有宋朝庞大。长期不打仗,军队战斗力下降严重,辽廷的皇室,贵族,大臣也都开始安于现状,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朝政腐朽不堪,内部又开始矛盾激化,各地官员也贪污狼藉,压榨百姓,搞的是民声哀怨。至于那每年三十万的“岁币”对宋朝来说九牛一毛,可以忽略。 后来东北的完颜部统一了女真族各个部落,逐渐崛起。到了完颜阿骨打就野心膨胀,决心推翻辽国统治,建立大金国。他更是厉兵秣马,对辽发动战争。金人彪悍,又长期被辽国压迫,内心积存的仇恨被释放。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辽国溃不成军,东京,上京先后陷落。中京也岌岌可危,辽帝耶律延禧逃到燕京。希望可以重新整顿兵马于金国决战,而梁王耶律雅里来京师就是为了寻求大宋的援助和支持。 方应看的有桥集团其实和金国来往甚密,金主还把女真皇族绝学“乌日神枪”绝学传给了他。而方应看在宋金联盟伐辽的事上出力颇多。可有桥集团和辽国暗中也有很多生意往来,所以方应看是左右逢源,大捞好处。 耶律延禧也就是看准方应看贪婪,虚伪,自私自利的性格让耶律雅里来神通侯府疏通下关系。耶律雅里为人聪慧好学,饱读诗书,特别精通中原文化,是这次来和谈的最佳人选。 方应看还是一副可爱的模样,笑嘻嘻的说:小王爷这次来拜访,让我寒舍蓬荜生辉,无比荣幸。 耶律雅里也回礼道:岂敢岂敢,小侯爷这话说的让小王受宠若惊了。 方应看又说:客气客气,不知小王爷有何贵干? 耶律雅里也不绕弯的说:这次来还真的是有求于小侯爷,你也知道金人贼寇企图染指我大辽国土,占我城池,杀我百姓,欺人太甚。 方应看说:金人来势汹汹,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有些艰难。 耶律雅里又说:所以父王特遣我来京,想请贵国协助我们共同御敌。宋辽两国本就交好多年,同气连枝,现如今希望能施以援手,解我朝之危。 方应看眉毛紧蹙,面有难色道:此等大事,小王爷理应进朝面圣,来找本侯是不是舍近求远了。 耶律雅里笑道:小侯爷是宫里的红人,圣上的宠臣。朝野里人脉又广,各部各院的大人面前都说得上话。我这不是舍近求远,而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方应看也被说得面露笑容:小王爷这话说得折煞我也,朝中自有蔡相,童枢密,王中书这些大人。哪有我说话的份。 耶律雅里又道:小侯爷过谦了,童贯将军,王黼大人都是主张与金结盟的。蔡太师既不主战,也不主和,态度不甚明朗。恐怕圣上面前很难为我大辽说话,促成联盟大事。 方应看不停的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细想了下说:可此等大事,需要方方面面斡旋,不是一蹴而就那么容易。另外有句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说? “小侯爷,但说无妨。” “贵国自萧太后,辽圣宗去世之后,内部政局动荡,耶律章奴叛变,皇室内又起争嫡之乱。国力大不如前,加之轻视完颜阿骨打才会遭之今日困局。怕就算大宋有意与你们结盟,恐怕都难以挽回颓势。” 耶律雅里沉思了片刻说道:小侯爷不必担心,父皇和朝中大臣都决意重整军队抗金。我大辽尚有西京,南京,中京在手。西都省,南都省,中都护军司,卫军司仍有兵马三十多万,还能招募兵勇扩军。只要宋廷支持,供应我等兵粮,军械定能挽回败局。复国成功后,也必感恩大宋皇帝,一定重重酬谢,两国永结友邦。 方应看端起茶杯喝了口,慢悠悠的说:小王爷说的有理,只是还要看圣意如何。还有朝中定有诸多大臣反对,我看此事要成有些棘手。 耶律雅里摸了摸下巴说道:小侯爷的心思,我也猜到一二。小侯爷和金族皇室素有来往,关系密切,要你去从中斡旋有些为难。小王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只要此事能成,大辽的朝贡贸易都可让有桥集团督办,草原之路的贸易往来也可以让你们主持参与。另外如果小王将来能登基继承大宝,定全力助小侯爷在朝廷的一切需求。 方应看听了脸色立变说道:小王爷此话当真?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方应看笑道:小王爷何必发这等重誓,万万不可。 耶律雅里又说:我说的话可以代表父皇,侯爷放心便是,决不食言。 方应看说道:信得过你,那我就走动走动,给你们去试试。 耶律雅里也笑逐颜开道:小侯爷答应此事,我就放心了。至于打点所需用度和酬劳我也已备好,立刻差人送到府上。另外还有一事相求? “小王爷请说” 耶律雅里回答:金国贼人仗着迷天盟卖给他们的火器,火药大肆攻城,我们确实吃了不少亏。希望小侯爷能与皇帝说说,也卖给我们火器火药抗击金人。那个迷天盟也请帮忙除掉,以免再生祸乱。 方应看听了也有些诧异:迷天盟…… “是的,这个迷天盟的盟主叫雷滚,听说以前是六分半堂的人,现在和金人合作。” 方应看也应承道:小王爷放心,我会去查这个迷天盟,给你一个交代。 耶律雅里忙道:那就多谢小侯爷了。 方应看也客气说:我会尽力而为,促成这桩事。只是我也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小侯爷但说无妨,我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方应看和耶律雅里两人窃窃私语,然后厅堂时不时响起阵阵大笑。 笑声传到厅外,任劳听得有些疑惑,不知所以然。 任怨听得腼腆害臊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羞涩的眼神里也变得阴郁。 “加钱居士”钱守衣听得很享受,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堆在自己面前。 方应看送走了耶律雅里,任劳任怨,钱守衣也进了客厅。 任劳任怨把昨晚戚少商去了八仙观见何鲜菇,接着和“新八客”发生械斗,最后无情到场制止,并拿到神仙刀回了神侯府的事描述了一遍。 “砰”的一声,方应看把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他的脸上透出一股戾气,很重且充满恶意的戾气。 任怨也感觉到方应看近来暴躁,易发怒,杀性很大。原本沉稳内敛的性格变得急躁冲动,行事手段也变得很极端,不顾后果。 他隐隐感觉到方应看的变化和练功有关系,虽不知具体缘由,可心里还是时时谨慎,生怕说错话办错事。 任劳是吓得不敢言语,他本就是凶残的人,在刑部也干了很多丧心病狂的事,迫害了不少人。哪怕是一些铁骨铮铮的硬汉最后都被任劳折磨的不成人形,哀求让其速死。 可他也会害怕,能让任劳这样的人畏惧恐怕不多。朱明月肯定是一个,因为他和师弟想要取代“笑面邢总”。朱老总绝对是有仇必报的人,所以任劳怕朱明月。他也怕自己的师弟,任怨对任劳一直很客气,很照顾,还帮了不少忙。可以说这个师弟很有礼貌,很尊重自己。可任劳还是怕他,怕哪天师弟不再当他是师哥,那就是很可怕的事。 任劳现在最怕的人是方应看,他是自己的靠山,也就是仗着小侯爷他才能在刑部里,江湖中毫无顾忌干他的那些龌龊勾当,没人敢管束他。 钱守衣谈不上怕不怕,他是生意人,做大生意的人。做生意要和和气气,他对方应看很谦恭,也很顺从,但绝不是惧怕。 而且他是“杀杀人,眨眨眼”的人,主子是一个比方应看更有背景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方应看瞧了瞧“加钱居士”,语气也很缓和道:居士来啦,先坐吧。 钱守衣恭敬的说:小侯爷太看得起在下了,你有什么事吩咐便是了,我站着恭听就行了。 方应看会心一笑,也道:这次请居士来,想劳烦你帮我除掉一个人。 “不知小侯爷要哪个人的命。” “雷媚” 钱守衣一怔,又说道:雷媚的价钱可不低啊! 方应看很肯定的说:价钱不是问题,但这次我要最好的杀手去办这件事。 钱守衣胁肩谄笑,一副市侩贪婪的样子说:价钱没问题,我这里就容易安排,京城里目前最顶尖的有七个,不过愿意接这单买卖的估计最多三到四个人,雷媚不好对付。 方应看道:这个我明白,所以我让绝神君陈九九九也一起去,这样万无一失。m 钱守衣脸色有些为难的说:这……有点…… 方应看又说:居士不必有顾虑,不管是你的人做的,还是绝神君做的,酬金一分不会少。 钱守衣立马嘻皮笑脸的说:小侯爷都这样发话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悉听尊便。 方应看道:我也是为了稳妥起见,断不能让这个贱人苟活于世了。我最恨心怀二心,反骨背主的人。 钱守衣也连连附和道:小侯爷说的是,那我这就去安排,有眉目了就告知绝神君。 方应看问道:几日可以办妥? “十日之内定给小侯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如居士说言十日内办妥,我多加三成给居士作为酬劳。” “鄙人必尽力办好此事,不辜负小侯爷的厚爱” “居士也算是自己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以后本侯还有诸多事要劳烦你。” 钱守衣叩谢方应看后就走了,这桩生意不好做,他要亲自去安排,而且雇主也不好惹,要谨慎小心的办事,不能有差池。 他一走任劳就没好气的说:小侯爷,你对这种人太客气了,他有什么本事,就一个跑腿的狗。 方应看说道:他是狗也好,不是也罢,我现在要用他。他背后的组织是我们可以利用,只要钱可以解决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任怨则说道:他是狗的话,那狗主人也不好惹。 任劳问道:能比我们小侯爷更不好惹? 任怨严肃的说:还真说不定。 方应看皮笑肉不笑的问:小怨,看来你还知道不少事啊! 任怨忙回道:卑职知道的,小侯爷想必早知道了。朝野上下,能有什么瞒得过小侯爷的法眼。 方应看也道:钱守衣后面的人的确不好惹,不过和我们也没有利益冲突。大家各求所需取之所求罢了。 任劳也说道:侯爷说的是。 “说正事吧,无情和戚少商看来急于找到我义父的下落,你们看该怎么办!” 任怨回答说:现在看样子,巨侠可能真的还活着,而幕后的人似乎要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事上! 任劳说:如果他能活下来,实在有些让人吃惊。他至少中了四五种剧毒,身上受了几处致命伤,又从悬崖摔了下去。就是神仙恐怕也活不了。 任怨接话道:可他是方巨侠,很多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还真的说不准。我们要有所准备。 方应看聚精会神的在听,专心致志的在想,安安静静的在等。 静静的等任怨继续说。 静若处子,缄口不言。 以完全没有之前的戾气,变得又十分乖巧,像一名入世未深的女孩子。 温婉恬静。 方应看的玉面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有种未知的美丽。 隐隐的美感。 他笑起来也很含蓄,略带些羞涩。 笑的很盈盈。 任怨知道方应看没有提问或打断,就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方巨侠假如没死,本该来找我们。或者去神侯府,去宫里都可以。可是现在来看,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只能说方巨侠现在情况很糟糕,比我们想得更坏。” 方应看问道:那会有多坏? 任怨回答:至少他没有自由,也许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受了那么重的伤,中了那些毒,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我认为方巨侠可能不死也和死了没区别,何况他还在别人手里,那人可能针对的不止我们,还有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 方应看似乎松口了气说:义父与其活受罪还不如死了。不死不活的这样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任怨道:我看这事可能不是京城这三家势力所为。是另有其人做的,而且可以有这本事的人江湖里也许就那么几个! “比如?” “唐门,迷天盟” 方应看沉吟道:怎么又是迷天盟? “任劳任怨你们去查唐门和迷天盟的事,找出我义父的下落。” 任劳任怨回道:遵命。 方应看又补充了一句:就让我义父他老人家别再受这罪了。 ——让他死! 第48章 那些年巷子里的往事 愁石斋里四下无人,窗槛上结满了蛛网,破败不堪的木门铜环上积满了灰尘,院墙上到处都是裂痕,仿佛是岁月留下的刻痕,似刀如剑。 王小石站在廖落的院子里,孤零零的看着被爬藤遍布的老屋,那枝藤极力的伸展着,努力的缠绕着,顽强不屈的守护着这里。 王小石曾经也有要守护的人和事。年少的他拜在天衣居士门下,习得一身绝世武功,心怀抱负来到了京城。 这里是他梦开始的地方,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人心碎。 梦也碎了。 支离破碎。 梦碎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王小石啊王小石,你该何去何从? “喀喀喀喀……三弟你还好吗?” 王小石被这咳嗽声惊得猛回头望去,他太熟悉这咳嗽了,心里也一直想念着这个人。 这人一脸憔悴,满身的病态,唯有一对眼眸如同两朵寒焰,还有那把刀身绯红,刀锋透明的短刀。 好美的一把刀,好一个“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 王小石激动的眼圈噙着泪,声音颤抖的喊道:大哥,我好想你! 苏梦枕笑着说:我也想你,好兄弟。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王小石跑了过去,一边擦着泪痕一边说:好,我很好。 苏梦枕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过得是颠沛流离的日子。我真希望当年没有把你带入金风细雨楼,让你卷入了这场纷争。 王小石用力的摇着头说:不苦不苦,我不后悔认识大哥,更不后悔加入楼里。现在大哥回来了,我们又可以一起共同进退,荣辱与共了。 苏梦枕寒火似的眼睛流出了暖意,照亮了他虚弱苍白的脸:这辈子大哥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死也无憾了。 “苏梦枕啊苏梦枕,你说你虚不虚伪,王小石是你的好兄弟,我就是你的工具” 还是王小石熟悉的声音,熟识的身影。 一个身材修长,面目英俊,透着傲气的人从屋内走出来。 苏梦枕眼里的寒焰更冷了,面色也变得肃杀起来:你这个叛徒! 而王小石看到这人也是百感交集的喊了一下:二哥! 金风细雨楼的叛徒,王小石的二哥,那也只能是“惊神指”白愁飞了。 白愁飞瞅了瞅苏梦枕,又瞄了瞄王小石,冷冷笑道:你一直就没把我当作自己人,只是利用我去做一些王小石不愿意做的事。 王小石忙说:二哥不是的,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把我们当成兄弟! 白愁飞冷哼道:是把你当兄弟,不是我。其实我就是一枚棋子,等没了利用价值他随时都可以弃掉的。 苏梦枕叹声道:我从来都把你当兄弟,信任你,给你机会。只是你后来的路走错了,走了一条不归路。 白愁飞笑道:我的路走错了!那条路是我想选的吗?你在楼里我有路可走吗? 王小石走到白愁飞面前说:二哥,你疯了吗?大哥没错,是你自己做错了,你不该背叛大哥,更不该想杀他! 白愁飞忿忿不平的说:你别假慈悲了,他准备把金风细雨楼的位子交给你。我付出了那么多汗水和心血,最后竟然是一场空。 王小石说:二哥你误解大哥了,他一直很看重你的能力,如果你不走错路,楼主的位子是你的。 “三弟你错了,位子是你的,不是给他的!”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王小石惊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话的人是苏梦枕。 白愁飞说:看到了吧,他心里从来都只有你这个兄弟。 “二弟你也错了,我心里也把你当兄弟,哪怕是你要杀我的时候!”仟千仦哾 咳嗽声又响起,很撕心,很裂肺。 白愁飞瞪了苏梦枕一眼说:苏梦枕你太虚伪了,大丈夫要敢做敢当。 王小石也疑惑万分问道:大哥,为什么?我根本做不了楼主,二哥的才能远胜于我。 苏梦枕走近两人,白愁飞左手拇指微捺,尾指轻挑,准备出指攻击。王小石想要拔剑阻止。 苏梦枕非常从容,淡定,镇静的走到他们两人面前。 白愁飞没出指,王小石没拔剑。 因为苏梦枕一手牵住他,一手握紧了他,三个人又这样聚在一起。 “二弟,三弟记得我们当年在苦水铺初遇时的场景吗?记得我们一起走上金风细雨楼的样子吗?我说过这辈子只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你,不管经历怎么样的风雨,我们都是兄弟!” 王小石泪已止不住流了出来:你永远是我的大哥,小石头永远是你的好兄弟。 白愁飞冷漠的抬首望着天,不去理会苏梦枕,他爱看天。 他志在叱咤风云,无奈没有用武之地。 他欲纵横天下,可惜还是默默无闻,没有知己。 他想建立万世功业,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绩。 最终还是败了,一败涂地。 苏梦枕叹声道:二弟。我承认对你太严厉了,但那是为你好。 白愁飞冷哼一声道:把楼主位子交给王小石也是对我好? 苏梦枕缓缓道:其实我是希望把金风细雨楼交给你们两个人。 白愁飞依然抬着头,王小石忙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梦枕松开两人的手说:我的身体那时撑不了多久。二弟你知道三弟是为了不和你争才离开楼里的我也知道你有更远大的目标。所以我放权让你去做去闯,想好好锻炼你。以后可以和王小石一起共同支撑起金风细雨楼…… 白愁飞仰天大笑,打断道:说到底还是要让他做老大。 苏梦枕用手帕捂住口鼻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咳得连身子都有些佝偻了。 王小石忙扶住苏梦枕道:二哥,你就不能让大哥把话说完吗? 苏梦枕缓了缓气说:三弟为人仁厚,热忱,胸怀坦荡,侠义心肠。他来做楼主,金风细雨楼抗金击辽,铲除奸党的旗帜不会变。二弟你有野心,拼劲,工于心机,杀伐决断,楼里有你在可以让蔡京等奸党有所畏惧,还可以继续壮大楼里的势力。他是楼里的光,带领大家朝着目标前进。你是楼里的影,维护着楼里的安危,大家的安全。 王小石抹了抹泪痕说:大哥,我不想做什么楼主,只想做你的兄弟。 白愁飞说:我终究是活在阴影里的人,以前是你的阴影,将来是王小石的。 “二弟你错了,你没有活在任何人的阴影里,你是活在自己的阴影里。” 白愁飞低下头看着苏梦枕说:我不是你,天生就是金风细雨楼的继承人。我也不是王小石,是天衣居士的徒弟,自在门的第三代弟子,他这样的人迟早都会有机会的。我是个孤儿,没有好的家世,没有闻名的师傅,一切只有靠自己去争取,去拼。我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不能就这样轻易失去。 苏梦枕说:我给了你机会,可你太急功近利,没有走对路,去勾结蔡京,傅宗书这些人。 白愁飞狠狠的说道:不去攀附权贵,不和朝廷大员打交道,怎么让金风细雨楼迅速壮大,没有权势如何去完成收复山河,驱辽抗金的梦想。 王小石说道:二哥,不是非要那样做的。只要大家兄弟同心,也能做成大事。 苏梦枕无奈的说道:二弟,和他们这些奸党在一起,很快你就变成了他们,开始同流合污做出违背自己意志的事。 白愁飞说:我只是利用他们,等我有朝一日权倾朝野,也会收拾他们。 苏梦枕冷冷的笑道:你又错了,到时你只会成为第二个蔡京那样的人,因为权力会让人迷失,特别是你权欲心很重的人。 王小石拉了拉白愁飞的衣袖说:大哥是对的,你陷入了权欲的泥潭只会无法自拔,被贪和嗔牢牢锁住。 白愁飞甩开了王小石的手,怒道:你们一个个来对我说教,你们都是好人,我是恶人行了吧。既然恶,我就恶到底,把你送去见阎王。 白愁飞中指,食指急弹,发出丝丝丝之音,两缕指风破空而出,射向苏梦枕。 同时刀光掠起,刀色绯红。 犹如黄昏残霞般凄凉,让人哀愁。 王小石大喊道:大哥二哥,不要。 苏梦枕,白愁飞都倒了下去,王小石如被雷劈到一般,人已站立不住。 苏梦枕的眼神里的寒火慢慢的在消失,他奄奄一息的说道:三弟,大哥的梦想就托付给你了,还有纯儿还好吗? 忽然苏梦枕就像一团雾被风吹了就散了,他人也消失不见了。 王小石急转过头去看白愁飞,他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看不清模样。 隐约听道他说:小石头,你要当心雷纯,要当心。我若要鸿鹄志在红尘,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白愁飞也随着声音飘然而去。 “大哥,二哥,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哥,二哥你们别走,等我,等我……” ——是梦,原来是一场梦! 王小石从梦里惊醒! 他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有痛感。 果真是梦,好一场噩梦。 可梦也很真,苏梦枕,白愁飞本来就已经身亡了。 王小石有些沮丧和难受,看了看窗外,天色快亮了。 他起了床,洗了洗脸,到了院子里。 王小石要练功。 练剑,练刀,练指,练身法。 练功可以让他更专注,这样可以暂时忘掉一些事。 可今天似乎不管用,用了隔空相思刀就会记起大哥苏梦枕,使了伤心小箭的指法,又想到二哥白愁飞。 心神乱了,刀法和指法也就乱了。 王小石索性就不练了,就去膳厅吃早饭。 膳厅里已经坐着几个人了,清瘦上人,冷血,神侯府副总管严魂灵。 他们都在吃早饭,吃得很香,吃得很有味道。 早饭是小珍姑娘做的,王小石也闻着香味进来,和大家打了招呼坐了下来。 小珍笑着盛了碗粥给王小石。 “小珍姑娘,别别别,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都是顺手的事,客气什么。” 冷血呵呵笑道:你这个人和二师兄越来越像了,婆婆妈妈的。小珍姑娘是自家人,马上都是你嫂子了,客气什么呀! 冷血确实把小珍当成自己家人一样,也为铁师兄能遇到这样的好姑娘庆幸,二师哥也是饱经风霜多年,该成个家了。 清瘦上人也说:小珍姑娘的厨艺真是好,人也乖巧,游夏好福气。小珍姑娘再给我添一碗粥。 冷血也端着空碗道:也给我添碗。 小珍双颊泛晕,红红的。 似两朵红霞。 她怯雨羞云的接过清瘦上人和冷血的碗,缓缓步出。 亭亭玉立的样子,走路体态也很婷婷。 王小石一尝,心里顿时舒心不少,脸上堆砌起了笑意。 清瘦上人问:王贤侄,神侯府住得可还习惯? 王小石道:谢上人关切,住的都很好。 冷血也说:王师兄,把这里当你家就行,别拘束,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找严总管。 严魂灵瞪了瞪冷血道:刑部最近是不是太闲了,要开始指挥我了是吧! 冷血叹气道:你的脾气能不能改改,学学人家小珍姑娘。 严魂灵噗嗤笑道:冷大捕头,这句话你应该和那位习大小姐去说。 王小石也笑而不语,低头吃饭。 冷血不服气的说:这事你管不着。 “哎哟,是你管不了你的习大小姐吧?” 冷血气呼呼的也不说话。 清瘦上人说道:好啦好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别说了。小冷吃好饭,让我看看你武功长进了没有。 王小石接话道:上人放心,冷师弟很勤奋,悟性又高,剑法更是让我也望而生畏。 清瘦上人抚须而笑,冷血是自己亲手教过的,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做师傅的心里怎么能不高兴。王小石的话虽有些抬高冷血的意思,但他的剑法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王小石问严魂灵道:师叔和无情师兄怎么没来用膳? 严魂灵道:前日无情从八仙观回来,和诸葛先生商量事情到很晚。昨天两人又进了宫,一夜未归。今天送来消息说他们去了天牢拜访一个重要的人。 王小石点了点头,心里若有所思。 严魂灵又说:对了,你上次托我查的那个蛊水,有眉目了。这个蛊是“南洋整蛊门”的“藏气蛊”。中蛊的人看上去和死了一样,没有气息。但气都被储存在人体的肺腑里,来维持生命,一般可以维持四到五天。 王小石回道:多谢严总管。 心里暗自琢磨,神枪会,南洋整蛊门,蔡京,人形荡克到底还有什么更深的秘密。看样子要等铁手从山东回来才能有一个清晰的线索。 吃完了早饭,王小石就离开了神侯府,直接去了愁石斋帮邻里看病。由于他收的诊金很少,有时甚至不收,故而来看病的人很多。 到了愁石斋已经有四五个人在等,王小石就摆好桌椅,放好药箱,笔砚开始忙碌起来。 王小石一忙起来,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了,他也知道自己会因情义所动。 被情义所惑。 为情义所困。 可没有办法,谁让他是王小石。 正午时分,日头比较大,又是午饭时间,人不算多。 王小石也想看好这几个人去弄点吃的,再休息一下。 这时愁石斋外突然有了很大动静,来了不少人。 王小石耳朵一听就知道大概有几十个人,都有武功。其中有两个是绝顶高手,还有一个脚步声虽然听出来不谙功夫,却有些似曾相识。 进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对王小石来说都是熟人。 低着头的白衣公子自然是狄飞惊,还有一个是让王小石见了就头大的雷动天,中间那位女子毫无疑问就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 ——雷纯。 雷动天一进来就那么不经意的一拦,一揽。把愁石斋里还剩下的五六个求医看病的人给推了出去。 推的方式当然是很彬彬有礼的,每人还塞了一锭银子,之后雷动天就和六分半堂的手下守在了愁石斋的门外,四周。不让任何人接近。 雷纯见了王小石嫣然一笑道:怎么见了老朋友,都不请我进屋喝杯水? 王小石有些尴尬,不过还是把雷纯,狄飞惊请进了厅堂。 并且拿了两个茶碗,倒了两碗凉茶,不好意思的说:雷总堂主,狄大堂主我这也没好茶招待你们,只有凉茶能解解暑气。 狄飞惊很迅捷的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道:凉茶不错。 雷纯皓腕端起茶碗,轻送入口。极为普通的茶碗,茶水在雷纯这里总是能品出七分优雅,三分精致。 “你最近还好吗?” 王小石回答道:让雷总堂主费心了,过得不错。 雷纯悠悠道:叫我雷姑娘,或者纯姑娘就好了。 王小石问:雷姑娘今天来有何贵干? 雷纯笑道:老朋友来见见面而已,还有希望你对上次的事别介意! “上次的事?介意什么?” “就是我们让唐能带你回京城的事,一路上让你受了不少罪。” “你说的是这个事啊!我朋友安全,我也没事就没什么关系。你也不要多心,我不怪你。” 雷纯凝望着王小石道:谢谢。我也是有苦衷,本想借你和金风细雨楼可以缓和关系,谁知道后来出了这些事。 王小石笑道:你想和楼里缓和紧张的局势根本不需要通关我! “哦,那该通关谁?” “通过你自己,六分半堂一日为蔡京卖命,你们就一日是金风细雨楼的敌人。反之脱离奸党,走正路就是楼里的朋友。” 狄飞惊冷冷道:六分半堂现在不听命于蔡京,就会被他铲除掉。 “那你们更应该离开蔡京,不然迟早也是成为他的弃子。” 雷纯道:六分半堂目前做不到。 王小石说:那还谈什么缓和关系,你们再执迷不悟,戚楼主就不会认同六分半堂,接下去只有开战。 雷纯道:你也变得像他那样咄咄逼人了。 王小石说:这是金风细雨楼的原则,是苏大哥生前的底线。 狄飞惊冷笑道:那白愁飞怎么说?他带着整个楼都投靠了蔡京,还做了义子。也没见你有多同仇敌忾的对他。 王小石严肃的说道:白二哥是走错了路,做错了很多事,自己也得到了报应。可他至少想过要扳倒蔡京,要做大事。 雷纯说:白愁飞这种卑鄙无耻的人,你还抬高他? 王小石回答:他的手段是卑鄙,做派也很冷酷。至少他最后放了温柔一条生路,说明他良心未泯。 雷纯道:他放了温柔就是有良心,对我做的那些脏事就是天公地道对吧? 王小石语气坚定的说:那件事不是他干得。 雷纯冷笑道:他是你的好二哥,你硬要维护他,我也无话可说。只笑你不分是非,还谈什么正邪? 猝然间堂内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声音很媚,语调更媚。 “雷大小姐,那天巷子里的事不是白愁飞干得!” 第49章 真相只有一个 在六分半堂曾经有个传说,雷损,狄飞惊,雷媚这三个人是你无法了解的。之后雷损殒,雷纯接任总堂主,成为比雷损更难看透的人。 而雷媚在一次又一次的叛变中变得更为神秘。 人们对她的传闻只局限于她很美,极媚。性格叛逆,剑法已入臻境。 仅此而已,没有更多关于她的信息。 就是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雷媚竟然出现在愁石斋,还说出一句比剑更锋利的话。 她的出现让场面上的三个人都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王小石是愣住了,为了那句话,也为没有发觉雷媚而愣。 狄飞惊是想出手,他只是耸了耸肩的瞬间,就至少动了七次,可最终都没有出手。 因为雷媚也邃然身位调整了七次封住狄飞惊的出手线路。 雷纯弯弯的睫毛挑了挑,嘴角抿了抿,沉心静气的坐着。 王小石惊呼道:雷媚你怎么在这? 于此同时整个愁石斋的院子隐约有些颤动,地上的尘土也被轻轻扬起。 雷动天冲入院中,他一个人就像有几百人杀了进来。 雷动天代表了很多: 雷门绝对的战力。 忠心不二的部下。 赴汤蹈火的死士。 战力,部下,死士都是归属于雷纯的,所以他代表了六分半堂。 雷媚看见雷动天双眉紧蹙,呼吸也有些紊乱。 狄飞惊此时又至少准备发出五道杀招,可也没发出去。 这次封住他进攻的是王小石,他身体挪了挪,其实身位已变了五次。 雷动天也停了下来,雷纯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动。 以雷动天的“五雷天心”在这个距离不要说对付雷媚,整个屋子都可以震坍。可雷纯在屋内,他不敢用。那是自己用了都无法控制后果的杀招。 最后大家都没动手,王小石,雷纯四个人还是在屋内。不同的是雷动天在院子里紧紧盯着雷媚。 王小石认真的说道:这里是我看病的地方,不希望有打斗,死伤。 雷媚媚笑道:我来这也不是打架的。 雷纯说:那大家就不要打架,喝点凉茶,降降火气。 雷媚还就自顾自的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就像在家里一样,毫不拘谨。 王小石立刻问道:你前面说什么?说当年侮辱雷姑娘的不是白二哥。 雷媚回答道: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王小石说:白二哥尸首是我亲手安葬的。二哥是金风细雨楼的罪人,那时大家都恨透了他,不愿去料理他的后事。可我们半路相识一起进京是朋友,又共同加入楼里是兄弟,相濡以沫,并肩前行过。我不忍他弃尸荒野,所以偷偷置了副棺椁让他走得体面些。我也检查过尸首,背后没有刀伤。星星刀是宝刀不留下痕迹很难。当时我就认为可能这事不是二哥做的,后来在名利圈我也求唐能帮我查看了天下第七的后背。这事你们可以找唐能求证,而且名利圈在场的证人很多,都亲眼所见的。 狄飞惊冷笑道:现在死无对证了,你怎么说都行。白愁飞那时可是当着众人面承认自己干的,你又怎么说? 王小石叹气道:我太了解二哥的个性了。他性子傲,倔强,不认输,还是死不服气,死不服输的脾气。我认为那时他说的是气话,撒气的用意更大。 雷纯很平静的轻声道:你这三言两句就把你所谓的二哥给沉冤得雪了?我们倒冤枉他了? “雷大小姐,冤不冤枉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话的是雷媚,她媚态横流的眼眸盯着雷纯。 雷纯凝眸对视,发问道:那你说清楚,我心里清楚什么? 王小石也问道:是啊?你知道些什么? 雷媚喝了口凉茶说:王小石你被人凌辱过吗? 话问的很莫名其妙,王小石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说得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雷媚目光转向王小石说道:你很糊涂对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很快就明白了。 “请问!” “你和白愁飞入京前有没有遇到过雷大小姐?” 王小石没好气的说:你这是什么问题。我和二哥,温柔,雷姑娘在汉水相遇。当时雷姑娘遇到迷天盟的七煞劫持,我们还出手救了她,之后一路同行。 “那么你们就成为了朋友,一起坐船进京?” 王小石回答:当然,那段日子我记忆犹新,我想应该也是白二哥最愉快轻松的日子。汉水之上,琴箫合鸣,饮酒歌舞,知己言欢,我多希望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而不是后来的血雨腥风。 雷媚幽幽的轻叹道:是啊,谁又想卷入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呢? 王小石急着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媚回答:我想说你们几个人都那么熟悉了,到了京城也又见面了。难道白愁飞侮辱雷大小姐时,她就真的一点没感觉是不是他。 狄飞惊说:他当时掩盖了自己。 雷媚说:又不是用迷药,雷大小姐当时意识清醒的很。就脸上身上抹脏点邋遢点,就可以瞒过冰雪聪明,耳目聪慧的雷大小姐?那就太侮辱冰雪聪明四个字了,何况当时他离你那么近! 雷媚还故意做了一个两掌贴合的手势,眼里露出讥笑嘲讽的神色。 狄飞惊猛然抬起了头,雷媚急忙闪到王小石身后。 狄飞惊的眼睛盯了下王小石,并没有做什么,很快的又低下了头。 王小石怕,心里一阵不安。 让狄飞惊抬头看一眼。 让雷媚突然在你背后。 这绝对没人能不害怕,两个都是绝顶高手,一个擅长背后用剑偷袭,一个精于正面眼刀奇袭。 王小石左手作剑,右手化刀,倏分两路护住自己。 ——还好! 狄飞惊没出招,雷媚未出剑,王小石也停了手。 雷媚人往王小石一旁挪了挪说道:不是说了不打架吗? 狄飞惊深深吸了口气道:没人要打架。 他抬头那刻已经想动手了,还是下杀手,雷媚轻蔑的话语和动作让自己有些意气用事。 雷媚对雷纯的挑衅让他有点激动。 “低首神龙”不是容易激动的人,更不会冲动。 他最大的武器一直都是忍耐力,定力。可刚刚他确实有些沉不住气。 幸好他克制住了,及时的收住了。 狄飞惊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在面壁思过。他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足履,如同鞋子上有一块绚烂的紫水晶在吸收着他的目光。 狄飞惊没动手,雷媚也松了口气,被他盯上不是好事。 王小石不敢放松,面对两大劲敌不能有所懈怠。 雷纯突然说话了:我确实当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雷媚反问:那是不是白愁飞你会不知道? 雷纯没有回答。 王小石很小心的说:那日白二哥说过,他想要娶雷姑娘为妻来掌握六分半堂的大权,而拿下温柔就可以控制洛阳王温晚,可他只是说过,并没做过。而且白二哥真心喜欢雷姑娘,我不认为他会干那种龌龊的事。 雷媚冷哼道:那就更说明那天在巷子里不是白愁飞。如果是他就不会先冲着温柔去,而是会先找上雷纯。 雷纯依然很镇定,脸上看不出变化。 狄飞惊在仔细回味刚才的每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 思考是他的优势,动武是逼不得已,刚才有那么霎时他放弃了自己的优点,这很不理智。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这才是他! 雷纯冷冷道:就算不是他干得,他也脱不了干系。 雷媚把眼眯成缝,细细的。 很暧昧。 也媚。 “雷大小姐总算又变得聪明了,或者你本来心里就明白不是白愁飞!” 王小石疑惑得问雷纯:既然你心里都不确定,那为何那次你要指明是白二哥干得? 雷纯那不点而红的唇角拧了一下。 轻轻的。 柔柔的。 勾出了一丝忧郁。 她还是噤若寒蝉。 雷媚说:她当时不那样说,怎么加速白愁飞的败亡。先用药物控制苏梦枕,再用言语讥讽刺激白愁飞,套出话来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接着把你引来,和苏梦枕相见,与白愁飞反目成仇。不是苏梦枕早就看穿了她的诡计,让杨无邪动手杀了他。恐怕…… 王小石忙问:恐怕什么? 雷媚摇了摇头说:王小石你是真蠢,还是装糊涂?当时白愁飞一死,苏梦枕控制在她手里,就马上用蔡京给她的调令让当时在场的七绝神剑,八大刀王,天下第七,神油爷爷把你给干掉。这样苏梦枕这个傀儡统领的金风细雨楼还不是六分半堂的,你和白愁飞都死了,谁来扛起大旗和雷大小姐作对?还是苏梦枕深谋远虑,及时赴死,传楼主之位给你。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在你的带领下成哀兵之势,定拼死抗争。让六分半堂也只能知难而退了。 王小石心里很伤。 伤心。 不管雷媚说得多少是对的,他都受了伤。 像被箭射中了自己的心。 痛。 苦。 王小石在问,为什么人可以变成这样? 白愁飞变了,雷纯也变了! 好多人都变了。 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不敢去认。 认了就不敢信,信了就痛。 这是什么世道? 雷媚还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说:王小石,雷大小姐本来让唐能把你绑来京城就是让你做第二个苏梦枕。控制你这个木偶去胁迫戚少商,楼里你的威望依然很大,有很多生死兄弟。戚少商如果在你的问题上处理不好,金风细雨楼很快就会乱,会分化。到时六分半堂就坐收渔翁之利,各个击破。 “别说了!” 王小石再伤,如箭穿心。 还是伤心。 王小石看向雷纯,她还是那么冷静而淡定。好像没有在讨论她一样。 她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面容还露出了清丽的笑容。 王小石怆然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真凶是谁? “方应看” 雷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狄飞惊的双手捏成拳状。 王小石继续问:证据是什么?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怎么样的? 雷媚瞄了瞄雷纯说:雷大小姐我可以说吗? “可以,我也想听听。” 雷媚喝了口凉茶徐徐道来:当年雷损和苏梦枕决战时,雷损看出白愁飞有异心提前收买了他。可他对白愁飞并不放心,未出意外他没有背叛苏梦枕。临死前也嘱咐雷大小姐以后要扳倒苏梦枕,要利用白愁飞的野心去引起他们的内斗。 雷纯插话道:我父亲和我说什么话你怎么知道的? 雷媚笑道:我比你更了解雷损,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惜抛弃,利用身边的女人。关昭第,温小白,我,还有你雷大小姐,哪一个不是他争权夺利的棋子?他肚子里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雷纯回道:你可以继续讲了。 “其实当年收买白愁飞的人不止雷损,还有一个也拉拢了他。” 狄飞惊说道:方应看? “不错,就是方应看。当时你们兄弟三人进京遇到方小侯爷,那时他就已经看出白愁飞狼子野心,便暗中拉拢他。” 王小石发问:那和侮辱雷姑娘有什么关联? 雷媚说道:苏梦枕和雷损决战前,白愁飞还在犹豫到底帮哪一边。而雷损第一次躲入棺材爆炸假死时,方应看是唯一知道棺材里发生什么的人,他很清楚雷损是诈死。所以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白愁飞,并暗示他站队苏梦枕,先联手消灭雷损。白愁飞也告诉了方应看雷大小姐和温柔被狄大堂主关在破板门。消息当然是林示己,林已心两个六分半堂的叛徒告诉白愁飞的。这件事方应看是主凶,白愁飞是帮凶,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帮凶。 王小石狐疑的说:为何是个可怜的帮凶? 雷媚叹了口气道:他觉得把这事说给方应看有点后悔,那时心里多少是对雷大小姐,温柔有些担忧的,那时他还没变得无可救药。所以偷偷溜到破板门,结果他也目睹了那一切。其实我蛮好奇他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凌辱,又不敢阻拦,应该很痛苦。 王小石皱了皱眉头说:二哥应该出手救她们。 狄飞惊说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暗地里投靠方应看,私下被雷总堂主收买,又说出了雷纯,温柔姑娘的行踪。出手阻拦也于事无补,还是得罪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方应看,洛阳王温晚。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雷媚也说:是啊!那时他才刚刚加入金风细雨楼,没有树立什么威信。也没有扶植自己的势力,羽翼未丰。更得罪不起有权有势的方应看,呼风唤雨的洛阳温晚,六分半堂的雷损也容不下一个出卖他的人,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包括你王小石也会为他的行为不齿。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也许这件事对白愁飞打击不小,也加速了他用心险恶,叛变的决心。 王小石说:你说的都是真的?的确不是白二哥做的? 雷媚捂着嘴笑道:那你还要怎么样才信?你难道真认为白愁飞大战之际,还有闲情逸致弄那事?他也不算太笨的人,那时去动雷纯,温柔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来回折腾伪装自己,偷鸡摸狗般就不怕惹人注意?他确实是放荡淫邪之人,但至少他分的明白孰轻孰重。为了权力可以抛开女人,就像当时逼我就范反叛苏梦枕一样,他赶走了身边所有的女人。 狄飞惊发问:我也有个问题。方应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雷媚沉思了一会说:这只是我的猜想,方应看的目的原本就是温柔。因为温柔的父亲温晚在朝中和方应看的有桥集团是政见不合,有利益冲突的。有桥集团一直和辽人,金人来往密切,互相勾结。温晚主张备边御戎,设置军寨,堡寨,屯田募兵积极对外用兵的。所以方应看对温晚怀恨在心,产生报复心理。具体是不是你只有自己去问他了。 王小石也有些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要揭发方应看,不怕他报复吗? 雷媚冷笑道:他已经下令要杀我了,我再不说出真相就永远的被掩盖了。 雷纯思忖了下说:我看你还有其他目的。方应看要杀你,所以你就主动揭发他的罪行,引起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的争斗。这样你也就可以趁机安全的脱身。 雷媚颔首道:是的,我有这个意思。再说你们旧恨也未消,如今又添新仇。有桥集团本来也没想放过你们。 狄飞惊跟着说道:你觉得有那么容易挑起我们两家争斗吗? 雷媚说:争不争,斗不斗是你们的事。反正真相我也说出来了,要做缩头乌龟还是吃人猛虎你们自己决定。我原本也没指望六分半堂能帮我。 狄飞惊说:那你指望谁? 雷媚回答:我来到愁石斋,当然是来找王小石的。京城里如果还有一个可以信任,并且可靠的人也只有他了。 王小石一脸狐疑问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雷媚说:有关系,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也算我还白愁飞清白的报酬吧。 王小石说:什么忙?为什么我一定要帮你? 雷媚走近王小石身旁,在他耳边轻轻的窃窃私语了几句。 王小石脸色一变。 雷媚说: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答复我。 王小石回道:不用考虑,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话完雷媚身形一纵,要飞出厅堂。 而狄飞惊身子也极其快速一拦,骤然身手一抓,一扣。仟千仦哾 擒拿雷媚背后八大要害。 ——弃子擒拿手。 忽然一抹刀光,泛着相思的味道。 隔开了狄飞惊和雷媚。 ——隔空相思刀。 雷媚已到院中,雷动天一直都在。 他在等着她。 雷动天双掌已轰出他的“五雷天心”。 一股威力巨大的气浪扑卷向雷媚。 王小石当然知道雷动天的厉害,心里担忧雷媚安危。 只见雷媚身子半蹲,一跃而起。 她已出剑。 你看不到她的剑在哪里。 也看不清她如何出剑。 那不是剑。 是箭。 剑像箭一样的射了出去,还发出一阵清吟之声。 像少女的呻吟。 痛苦的呻吟。 伤心的嗟叹。 那是伤心小箭! 第50章 伤心的箭,忧心的人 这是雷动天第一次看见伤心小箭,或者他都不知道是不是伤心小箭。 可这并不重要。 他不在乎你用什么武学,何种招式。 雷动天不怕,无惧。 勇者无惧。 雷动天骁勇,善战。 斗志昂扬。 雷动天在苏梦枕的眼里是不能动的,自己的“五大神煞”之一上官中神就死在这个人手里,教训足够惨烈。白愁飞也不想动他,没有把握去动他,“五雷天心”不是谁都能去撼动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对上雷动天。 王小石而是不想见到他,和自己交过手的人里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天下第七和雷动天。 并不是武功上怕他们,是这两个人让自己感觉很不舒服。 一个阴鸷冷酷。 一个凶暴绝情。 可是看到雷媚以剑使出“伤心小箭”时,王小石满脸惊骇之色。 她怎么会伤心小箭? 雷媚剑尖似箭簇,剑从像箭杆,剑穗如箭羽。 剑急快,矢疾速。 飞驰电掣,声如风火。 雷媚的剑箭射入“五雷天心”的气浪里,可是无法击穿。 雷动天的气劲如雷。 那是霹雳天雷的力量。 是摧毁对手的能量。 “轰”的巨响声起,剑箭竟然被炸开了。 ——“伤心小箭”被破了! 不对,并没有被破。 王小石惊呼道:小心。 只见被炸的瞬间,剑箭分裂开来。 崩裂为一剑,一矢。 一剑化成无形的剑气直袭雷动天,另一矢的箭劲则擦出了火花,突然拐弯飞射雷纯。 矢如流星,箭似极光。 让人目眩,神迷。 箭无声,很静。 恬静。 矢有味,飘香。 静香。 又静又香的箭射向雷纯。 直击她的心。 要伤她的心。 也要她的命。 雷媚恨雷纯,六分半堂本来的合法继承人应该是她。 她才名正言顺的总堂主。 可她被骗了,被耍了,被玩弄了。 还差点死在天牢里。 雷媚已经杀了雷损,报了仇。但这还不够,因为还有恨。 恨意难消。 既然恨还在,那就继续复仇。 狄飞惊没有恨,只有爱。 对雷纯的爱。 他不能让雷纯受到伤害。 狄飞惊身子已挡在雷纯前面,左手手指疯狂的抖动,嘴里还念念有词。 “临,兵,斗,者,皆,阵,列” 这是雷损的快慢九字诀。 霎时间指缝涌出的真气发出“丝丝丝”之音,犹如银针穿线,交错纵横。 狄飞惊用“临,兵,斗,者”四诀摧毁了这一箭。 “皆,阵,列”三诀反攻封住雷媚退路。 不能让雷媚走,她是六分半堂的叛徒,狙杀了前总堂主雷损,还要加害雷纯。 雷动天也用雷劲震散了剑气,催力猛轰敌人正面。 雷媚进退两难。 不是难,是要亡。 雷媚不想死,王小石也不能让她有事。 一缕销魂的剑,一抹相思的刀。 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 王小石用手剑,手刀接过狄飞惊,雷动天两大高手的攻击。 “还不走?” 雷媚见状身形一掠,已飞出数丈以外,又一纵跃,不见了踪影。 王小石手刀手剑互交,将狄飞惊的“快慢九字诀”和雷动天的“五雷天心”引到一处,彼此相撞抵消。 “哐啷啷”的又是一响,院子也跟着晃动了一小下。王小石人倚靠在院角墙边,手捂胸口,嘴里吐了一口鲜血。 “住手” 声音从狄飞惊背后传来,是雷纯。 雷动天停了手,他发觉自己手掌心被剑割开了口子。 ——是雷媚的剑。 狄飞惊本来也没动,他要护着雷纯不会贸然去出手。他的左手的尾指指甲被削掉了。 ——是雷媚的箭。 王小石的伤明显要比他们重,为了护雷媚撤退,只能硬接两大高手的进攻。 雷纯无奈的问:你何苦去救雷媚? 王小石抹了抹嘴边的血迹,笑道:我现在不能让她有事,既然答应了就要说到做到。 雷纯轻叹道:唉,你还是一点没变。 王小石露出被血染得鲜红的牙齿,苦笑道:你却变得太多,变得我们不曾相识般。 雷纯道:成为总堂主后,我就没有选择了。 王小石说:你不想选罢了,你也越来越像二哥了。 雷纯回道:我们不一样。 王小石说:至少二哥还是主张对外击辽抗金的,有重振河山的志向,锄奸杀敌的心愿。他只是太贪势恋权,利欲熏心。做事太过激进极端,导致了自己越走越错,越陷越深,回不了头。 雷纯说:我不会成为他,我只做我自己。 王小石道:你何去何从,我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好自为之吧! “你们这群人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堵着门口,让我们进去。” 愁石斋外一阵吵嚷,还动了拳脚。 只见一人双手撑地急行,像只大鹅。双脚急踢,腿风翻飞。似风车一般把六分半堂七八名好手蹬倒在地。 还有一大汉,身法极怪。脚步弯弯曲曲,扭扭错错。好像喝醉了酒,灌了迷汤一样,走路的身态疯疯癫癫。八九个人也拦不住他,被纷纷撂倒。 来人正是梁阿牛和朱大块儿。 王小石忙道:都停手,别打了。 雷动天本来要动手,也被雷纯制止了。 她来愁石斋本也不是找王小石麻烦的,而是来示好的。雷媚的出现只是意外,引起了打斗。 再说对付王小石对六分半堂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引来金风细雨楼为首白道势力的反击。 何况朱大块儿,梁阿牛都是实力派,武斗派。狄飞惊,雷动天两人绝对拿不下王小石他们三人。现在又是大白天,没必要闹事。 所以雷纯决定还是先走,她含笑道:看来我也不受欢迎,那还是别惹人嫌弃离开为妙,你也自己保重。 王小石回道:各自珍重。 雷纯一行人很快的离开了愁石斋,她坐在肩舆里,心思浮动,百感交集。 一个名字在她脑海里不停翻滚。 ——方应看。 她想起了那天夜晚,那条肮脏阴暗的巷子,满地的污秽不堪,臭味难嗅。 然后就是那道龌龊恶心,阴冷寒栗的身影。 她被那个人粗暴的顶压在墙角,野兽般撕扯着她的衣裳,侵犯她的肉体。 那难闻欲呕的气味,被蹂躏时绝望的刺疼感。 那巷子里充满了耻辱,悲痛,愤懑。夜空里弥漫着孤立无助,生不如死的味道。 雷纯手里的绢帕被翻来覆去的搅拉撕扯,发出“刺啦刺啦”的之声。 狄飞惊在另一顶轿子里,在听雷纯轿子里发出的动静。 狄飞惊低着头,听得很仔细。 越听的仔细,心里就越痛楚。 也许此刻他比雷纯还难熬,更愁肠。 心酸谁似我,抹泪独自落。 空留面憔悴,梦醒步蹒跚。 雷纯在思索什么? 狄飞惊又想什么? 是恨?是仇? 因恨而仇,报仇消恨,恩怨本身就是江湖的一部分。 愁石斋里也很热闹,朱大块儿看见王小石受了伤,忙道:小小小小小石石石头,你你你你没没事事事事吧? 梁阿牛也担心的问道:小石头,伤得重不重? 王小石微笑的摆摆手道:不打紧,不严重,你们放心。 梁阿牛脾气火爆,嘴里骂道:这帮龟蛋生的孙子,欺人太甚。朱大块儿,跟我一起追上去,把这场子找回来,教训教训这帮王八羔子。 朱大块儿越激动越口吃的厉害: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他他他他…… 梁阿牛听得着急道:别说了,跟我直接去干。 王小石忙拦着两人说:你们别乱来,不是什么大事,别再闹出什么祸事来。 梁阿牛忿忿不平,又骂道:小石头,你别怕这帮不要脸的孙子。有大伙在,定给你讨回公道。 朱大块儿跟着说:对对对,这帮帮帮鼠鼠鼠辈,看我不不不不不打得他们屁屁屁屁屁屁滚尿流。 王小石也把两人往屋里拉,劝道:好啦好啦,这事到此打住。你们别再节外生枝了,等我收拾收拾。下午也不诊病了,我们几个去喝点。 几人进了屋,王小石调息运气给自己疗伤。朱大块儿,梁阿牛帮他把桌椅板凳,行医用具,药材器皿都收好。 这时王遇仙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愁石斋,她今天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新衣裳,流苏鬓上插着一朵珠花,显得俏丽动人。 王小石见王遇仙进了院,使了眼色给梁阿牛,朱大块儿,意思让他们别提刚才的事。 王遇仙满脸兴高采烈的说:你们几个都在啊! 王小石问道:你怎么来啦? “我不能来看你啊?” 王小石有些尴尬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王小石一时也语塞,梁阿牛说道:小石头,我和朱大块儿要不要回避一下,你们方便说话? 王小石说:回避啥呀,你这说得什么话。都收拾好了,就去找地方喝酒了,我都饿了。 话说几人就离开愁石斋找了一家平常的酒肆,点了几样小菜两壶酒坐下攀谈起来。 酒菜上的很快,大家也都把酒杯斟满,边饮边吃。 王小石问梁阿牛:最近象鼻塔的兄弟们都在忙什么? 梁阿牛喝了口酒说:忙北面的事呗。 “北面的事?” 梁阿牛说:听说朝廷又想攻辽,有收复燕云之地的意图。楼里,塔里也在积极联络河东路,河西路,河北东路那里金风细雨楼分舵,堂口的兄弟参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准备。 朱大块儿一喝酒就变得不结巴了,也说:是的,宋辽边境有相当数量的乡兵是楼里支持和培植的,有几个边关将领也都和楼里交好。 王小石也知道一些宋,辽,金的事,至少比当今天子赵佶要清楚的多。 要说大宋,辽国,金国当时的背景就要说一下澶渊之盟之后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海上之盟了。 海上之盟是北宋与金国之间的一个约定。这个盟约跨度非常的久,从最早构想,提出,接洽,谈判,交涉,正式结盟的过程相当长,很复杂。 在女真族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对抗辽廷时,北宋朝廷内就有些主战派蠢蠢欲动了,当时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也是主战的。可北宋军事力量的问题是日积月累,病入膏肓的。所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朝廷更不愿冒险打破与辽的友邦关系,宋徽宗和诸多大臣还是观望为主,并没有实质性的行动。m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一路克沈州,破辽东京,占领了东北地区。这时主战派又提议出兵,宋徽宗也有些心动。毕竟收回燕云十六州一直是祖祖辈辈的宏愿,赵佶也想让自己在政治领域上有所建树,在艺术和政绩都能有很高的成就。诸葛先生认为,大宋的军队长期处于普遍吃空饷,滥竽充数,训练懒散,军械荒废,战斗力可想而知。不如让辽国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彼此消耗互相的有生力量。而自己加紧操练士卒,打造军械,再挑选能臣良将为以后的战争做准备。这时期北宋和金国有往来接触,可具体的条件并没有达成一致。 接下来金太祖以东北为根基,大肆用兵。完颜宗,完颜婆卢火,完颜斡鲁古等人趁势西进,与耶律淳的大军决战。辽军惨败,金军连克乾州,显州,成州,徽州,惠州等地,并一举攻克辽上京。辽帝耶律延禧仓狂逃窜到辽西京。徽宗赵佶期间也坐不住了,包括蔡京,童贯,王黼也力主与金国结盟。故派了赵良嗣与金人具体的协商,并且达成协议。双方约定各自出军夹攻辽国,辽灭后瓜分燕云十六州。以燕山为界女真族得山前诸州,大宋取山后诸州,每年再上交金国“岁币”五十万,以示诚意。 可赵佶结了盟又开始和金国打太极了,生怕取辽国没有胜算,一直都在观望拖延。又逢江南方腊作乱,把大宋与西夏国作战最强的西军调去平叛。所以海上之盟后金国大军连战连捷,兵锋已至辽中京了,宋廷仍迟迟未出兵。 朝中一些忠良贤臣认为徽宗这样背约会招来金人的怨恨和报复,若辽灭必南下攻宋。还有一方面如果还在畏惧不出军,战机就贻误了,再要攻辽势必难上加难,到时燕地恐难收复。朝廷内引起议论,赵佶一听又有了出兵的念头,这也是梁王耶律雅里来找方应看的原因,意图阻止宋廷大军攻辽。 金风细雨楼作为主战派,也想早点准备,整合各地楼里的势力参与收复燕云的行动中去。从苏梦枕开始,白愁飞,王小石,戚少商对于收复山河的念头是一致的。 不过王小石也认同诸葛先生的看法,金人野心勃勃,对大宋虎视眈眈。辽亡金人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大宋,唇亡齿寒,殃及池鱼。应该积极整军练兵,加固各州城防,要塞。再挑选一些有真才实学,忠君报国的良将委以重任,全面应对后面的战局。 但是童贯,王黼,蔡京,梁师成等奸臣好大喜功,欺瞒战报。借各种名义大肆敛财,贪污受贿,卖官鬻职,提拔一批庸才给予要职,这些庸才又克扣军饷,买卖军械兵器给金人,辽人。导致大宋浮华盛世之下早已巢将倾,卵亦覆。 王小石想到国家已如此破败不堪,苏大哥的心愿何时能完成。心中愈发苦闷,只顾自己低头喝闷酒。 王遇仙用筷子敲了下他头说道:王小石,你想什么呢?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小石一怔直挠头说:你怎么总是喜欢动手打人,一点不像姑娘家。 王遇仙桃花眼一瞄说:你这木鱼脑袋不打不行,总是把事藏在心里,有话就说出来,憋着难不难受? 梁阿牛大笑道:小石头啊小石头,你也遇到一个能治你的人了。 朱大块儿也起哄道:销魂剑又丢了魂,相思刀也没了心思。 梁阿牛有些吃惊的说:朱大块儿,看不出来你这大老粗还挺能掰的,粗中有细啊! 朱大块儿咧嘴笑说:你这放牛娃子,我老朱就就就就就…… 王遇仙一乐,夹了块羊肉给朱大块儿说:别就了,先把这块肉就地正法吧。 朱大块儿憨憨的把肉塞到嘴里,又猛喝一口酒道:王姑娘,你这脾气对小石头有用,以后好好管管他。 王遇仙面靥一红,两个酒窝卷的更有些迷人。 王小石看了看她,眼睛又匆忙避开,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触。 梁阿牛觉得王小石心里也许在担心温柔安危,就安慰说:小石头,有的事别太忧虑,她不会有事的。 王遇仙心思很聪明,这连日来也了解不少王小石与温柔的事。 她没见过温柔,只知道她是洛阳王温晚的独女。 也是爱女。 武林中家世,地位,名气都不是她这个从小孤苦伶仃,无所依靠的人也可以比的。 根本没法比! 天壤之别。 王遇仙也有其他女人的天性,爱美,贪玩,崇拜英雄,会妒忌吃醋。 王遇仙吃温柔的醋,她看得出王小石对温柔的用情很深。 可惜王小石先遇到她,而不是自己。 可她也喜欢王小石,还很强烈。 ——热烈! 她才不愿放手,退出,谦让。 女人是很小气的,对感情方面特别明显。 她心里有王小石,不会放弃。 她要争取,幸福是自己的。 也要自己争。 可王遇仙不想看到王小石难过。他不开心,自己也会不开心。 也许这就是情,真挚的情。 它像画笔,写出了淡淡的往事,画出了浓浓的思念。 它像暖阳,能融化心里的冰雪,照亮眼眸中的迷茫。 王遇仙把王小石的酒杯斟满,自己也倒满举起了杯子说:王小石,为温柔姑娘的平安归来,饮了这一杯! 王小石举起杯子,望着王遇仙一饮而尽,手指有些微微轻颤。 “你怎么不喝啊?” 王遇仙杏目里似泛起一圈涟漪,双瞳剪水,盈盈秋水,波圈粼粼。 就像她的酒窝弯出了痴痴的柔情。 王小石也是个痴人。 也会做痴梦。 第51章 人生皆苦,何处凄凉 诸葛先生和无情一起去了大理寺狱。 六扇门其实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个衙门的合称。另外开封府作为京师重地,中央权力中心,还单独有一个开封府狱,有府尹管辖。 无情的身份要出入刑部大牢,御史台狱,开封府狱都不是难事。 唯独大理寺狱他进不去,应该说是不能随便进去。里面关押的都是极为重要的犯人,什么谋朝篡逆,公然造反作乱,还有刺杀皇帝的重犯。 诸葛先生就不同,他是当朝太傅。皇帝面前都可以说得上话,朝中和江湖里也德高望重。有这权力,也有这个面子。 但他还是让无情先去和狱司打了声招呼,太傅和狱司若论官职高低,那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个招呼还是要打,不得不打。因为狱司是号称“天下第一狱”的皇甫惭愧。 皇甫惭愧这个人武功极高,这点是诸葛先生认可的。当年“灭绝王”楚相玉有一次趁诸葛先生不在京师的机会潜入大内行刺皇帝,被二十余名大内高手围攻。楚相玉丝毫不落下风,直到皇甫惭愧赶到加入战局。他自知难以得手,只能无功而返。以后楚相玉再次谋划行刺时,被诸葛先生一百招击败生擒。还有就是“扬眉剑出鞘”公孙扬眉孤身单剑闯入大牢要救“凄凉王”公孙长虹,皇甫惭愧三十招夺了公孙扬眉的剑后事败而退。不过和铁手相遇,彼此心心相惜,并劝他放弃劫狱的想法。 “一直剑魔”孙青霞是另外一个去救“凄凉王”的人。还连续救了三次。三次营救,三次失败。他无法通过皇甫惭愧的防线,一点机会都没有。不过第三次皇甫惭愧也对这个年轻人的武功,勇气有些赞赏,允许他见了公孙长虹一面,“凄凉王”也嘱咐他不要再劫牢了。 最轰动的莫过于去年江南作乱的贼首方腊,伏法后被押往大理寺关在天牢。方腊余孽在武林中联手各路反对朝廷的力量,三十六名黑白两道的高手劫狱。其中有“下九门”,“江南晋家”,“雁荡剑派”,“长江十二连环坞”,“瘦西湖晏家”这样门派高手。那一战皇甫惭愧身受大小伤十一处,击毙来敌二十三人,活捉十一人,只有两人逃脱。 从此之后大理寺狱被江湖人称之为“攻不破牢”。 有“天下第一狱”在,牢房就是攻不破的。 ——牢不可破。 皇甫惭愧为人也很正直无私,恪尽职守。他二十多年来都住在大牢里,连家眷妻儿都接到牢里,把监狱当成了家。那么多年他只出去过三次,一次是奉命救驾对战楚相玉,一次是皇帝事后封赏传他进宫,剩下那一次就是自己父亲过世,他去出殡。 最令人敬佩的是在皇甫惭愧管辖的范围里,犯人没有被杀人灭口,私下暗杀的事发生过。他觉得任何人进来了,是不是被诬陷受冤这不是自己所能干预的,也没能力去改变。唯一能做的是让你平安的在牢里活着,假如能被翻案平反,沉冤昭雪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皇甫惭愧也因此口碑极佳,连四大名捕也对他很尊重。 他不一会就来了,来的很快。 当你见了皇甫惭愧本人,很难相信这就是“天下第一狱”。 他很矮,很瘦,身体很单薄。薄的像块棺材板。 他的脸很苍白,眼睛炯炯有神,这是长年居于不见天日的牢房所致。 最特别的地方就是皇甫惭愧竟然只有一个鼻孔,仔细看其实是两个鼻孔连在一起。 皇甫惭愧见了诸葛先生很恭敬的行礼说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诸葛先生笑道:我来找郭九诚,顺便看看故人,所以要劳驾你了。 皇甫惭愧回答:惭愧惭愧,先生这说的哪里话。你来知会我,都是给卑职莫大的面子了。 诸葛先生抚须道:我们之间就不必如此客套了,显得太生分了。 “不客套,不客套,先生请!” 皇甫惭愧命狱吏前面带路,自己陪同诸葛先生和无情一旁。 皇甫惭愧非常敬仰诸葛先生,不论是武功,才智,为人,德行都心服口服。有几次和朝廷里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发生矛盾而被针对排挤,都是诸葛先生从中调解斡旋。 大理寺狱在大理寺中央位置的三舍院。 进了三舍院,左边是男狱,右边是女狱,正前方是御监。御监是关押除了皇帝批准才可以释放的重犯,还有一些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 诸葛先生要找的人在男狱,他就是郭九诚。 郭九诚是一名重犯,不过是自己主动要进来的。原因是他在外面的仇家太多,出去恐怕性命难保,还是呆在牢里安全。他曾经是丐帮的长老,江湖上素来人脉很广。当然得罪的人也不少,不乏一些贪官污吏。 皇甫惭愧在门口侯着,让诸葛先生和无情进去。他也是个明白人,有些事最好别去掺和,给别人些方便,特别是诸葛先生这样的人。 大牢很昏暗潮湿,也很阴冷。通道两旁间隔二三十步就点着一盏油灯,火苗的光很微弱。大牢没有窗户,气味中充斥着霉味和腥气,浑浊的空气让无情不禁有些不适和反感。每间牢房只有个杯口大的通风口,白天还能有些许亮光,晚上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时不时的能听到剧烈的呛咳,疼痛的呻吟,还有一些疯言胡语。 郭九诚在里监,这里是关要犯的。可他不在自己牢房里,而是在四处晃悠。因为他即是犯人也是狱卒,帮着负责查看犯人,防止他们自残自尽。牢房对郭九诚来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也没想过要逃出去,甚至习惯了狱中的岁月。 他也把牢狱当成了自己的家。 郭九诚看到诸葛先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上一次笑应该是六个月前的元宵节。 “诸葛先生,我不是做梦吧?”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 郭九诚又看了看无情道:这不是无情大捕头,今天是怎么了?两位稀客来找我! 无情微笑道:我是陪世叔来的,你这里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郭九诚道:你们看这里又脏又潮的,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诸葛先生和声细语的说:不碍事,我们就站着说话挺好,今天来是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郭九诚问:诸葛先生想打听谁,我这天天窝在里面,外界的事也不知晓多少! 诸葛先生说:我想向你打听雷媚这个人。 郭九诚惊声道:她?你们要知道点什么? 无情说:最近京城发生些事,也许和雷媚有关。 郭九诚说:她又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 郭九诚算是雷媚的救命恩人,当年六分半堂创始人雷震雷本想把总堂主的位子传给爱将雷阵雨,并计划将来把自己的女儿雷媚嫁给他来巩固这份自己打拼来的江山。雷阵雨是个相当厉害的人,他的武功已经超过了雷震雷,也是唯一利用雷家的火器和炸药去威胁过蜀中唐门的人。 问题是当时雷媚很年少,雷阵雨的年纪完全可以做她父亲了。而且他脾气太火爆,性格古板没有情调。雷媚非常抵触这门利益性质的亲事,被内敛隐忍的雷损嗅到了机会。雷媚经不住雷损的花言巧语与之勾结在一起做了他的情妇,暗自壮大自己的实力。后来雷损设计让雷阵雨决战迷天盟的关七身受重伤,再趁势扳倒总堂主雷震雷,成为六分半堂的当家人。雷损很早就培养了狄飞惊,没有利用价值的雷媚就自然成为了弃子,被陷害进了天牢。雷媚被玩弄抛弃,万念俱灰,不想苟活于世。幸亏遇到郭九诚看其可怜救了她,开导她,教她成为了后来的郭东神。 郭九诚后来也知道雷媚暗杀雷损,反苏梦枕,叛白愁飞的事,心里也很感慨,也说不清当年救她是对是错。 无情说:我们怀疑她和方巨侠失踪有牵扯。 郭九诚狐疑的问:我听说方巨侠不是被黑光上人谋害了? 诸葛先生道:方巨侠就算没有防备,詹别野也杀不了他。 无情也说:目前的证据来看方巨侠没死,被人救走了。我在折虹山的山神庙里查验时闻到一种香味,女人的香味。前日在八仙观得到方巨侠的神仙刀上有同一种香味。何鲜菇还提供了一个线索,那个神秘人用剑。而且雷媚原本是方应看的人,应该也参与了谋害方巨侠的行动。最近她突然又脱离了有桥集团神秘失踪,方应看还派了人手在追杀她。我认为雷媚可能和方巨侠的失踪有重大嫌疑。 郭九诚听了无情的话,沉思了片刻说道:她出了天牢之后我们也就断了音讯,这里毕竟是大理寺狱,我也不能出去。后来她加入有桥集团有了身份也来拜访过我两次,只是…… 诸葛先生问道:只是什么? “她有点怪,可是怪在哪里我说不上来!” 诸葛先生沉吟道:有点怪? “就是有种陌生感,也许太久没见了,她有些不自然” 无情冷冷道:会不会她练了某种武功,让她发生了变化? 诸葛先生也说:难道是山字经? 郭九诚一脸茫然的说:什么山字经? 诸葛先生笑道:没什么,雷媚还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郭九诚细思了下说:没有了,只是雷媚之前遭遇对她打击很大,后来也就变得神神秘秘的。 无情对诸葛先生说:世叔,看来这里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诸葛先生颔首说道:那多谢了,我们不打扰你了。 郭九诚回道:实在过意不去,没帮上你什么忙。 诸葛先生笑道:没事没事,我们还要去见位故人。 诸葛先生和无情往狱外边走边说。 “世叔,雷媚是不是偷练了山字经,方应看才要杀她?” “现在还很难说,雷媚应该和方巨侠的失踪有关系,可这样又是为何?但她背后一定有股势力在操纵这件事。 无情缓缓的推着轮椅,沉默不语。 皇甫惭愧在门口见到两人,就上前问:先生,见到郭九诚了? 诸葛先生笑道:见到了,该打听的也问了。 皇甫惭愧说:那先生还见不见他? “如果方便,我想见见这位故人。” “方便,方便。” “他最近怎么样?” 皇甫惭愧有些惭愧的说:我其实不太想多接近这个人。 诸葛先生说:他的确不太好接近,幸亏有你在,我才放心他在这里。 皇甫惭愧回答:惭愧惭愧,先生过誉了。如果他想出来,我最多只能接他一百五十招。 诸葛先生抚须笑道:你太谦虚了,一百五十招之后,他也早被大内高手,京师禁军,刑部,大理寺的人团团围住了,一样出不去。 几个人走向御监,那位故人也被关在这里。 御监其实是一座庙改建的,门口左右有两个形态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走进山门殿,两侧各有一尊怒目圆睁,形容雄伟的金刚力士。 无情在进寺门槛时,他双手一按“燕窝”两侧的机括。轮椅的右轮往上升,左轮向前伸,轮椅前倾跨过门槛。无情很忌讳踩门槛,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谦恭的态度。 他性格孤僻,可内心有一种不同于王小石的仁慈。他会绕过地上的蚂蚁,而不让轮椅碾压到它们,也会用最绝情的方式夺取恶人的性命。 这就是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无情。 皇甫惭愧把他们带到门口,还是守在外面,诸葛先生口中的故人他真的不想去见。 因为每次见到这个人,皇甫惭愧就觉得心情会很差。 那是一种凄凉的感觉。 心境很凄苦,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凄冷,整个大理寺狱都变得很凄惨。 牢房本来就该凄惨,里面的犯人也应当凄怨。 这个人让你觉得世道惨无天日,号寒啼饥。人生也变得悲怜万分,苦海无边。 谁让此人是“凄凉绝顶泣神枪”公孙长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在天牢已经远远不止十年了,也见过太多被带走斩首的孤魂野鬼。 唯独他一直都在,从之前的忿忿不平处心积虑要越狱。到如今的心甘情愿独自留守,不再过问江湖事。 黑牢。 孤灯。 一丝凄凉。 孤独百年。 无情透过冰冷的铁栅栏,望见阴暗寂静的牢房里竟然空无一人。 公孙长虹竟然不在牢房里,难道他已越狱了? ——还是死了? “你来了!” 忽然从牢房漆黑的角落里传出一个凄凄切切的声音。 整座大牢里的油灯都随着声音摇晃欲灭,光线也变得黯淡起来。 “我来了!” 诸葛先生的语气很柔和,声音很轻。本来将要熄灭的火苗又变得稳定。 静静的。 万籁俱寂。 定定的。 泓峥萧瑟。 无情惊愕万分,他的暗器冠绝天下。所以目力,听觉,还有反应都是极为出色的。 可他竟然没有发现牢房里有一个人。虽然光线昏暗,那也不至于发觉不了里面有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凄凉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诸葛正我,你的功力又增进了。” 声音还是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无情静心凝视那里。 还是没有感觉到有人的存在,听不到呼吸,心跳,任何的响动。 只有空洞感。 还有凄凉的味道。 无情察觉到了味道,心里也油然而生的抑郁。 心里有种凄苦哀凉的滋味。 让他有种相顾无言,怆然涕下的心绪。 是寂寞,也是悲伤。 诸葛先生说:公孙长虹,你的武功也没退步啊! 公孙长虹啧啧笑道:武功再好有何用,不是也败给你。 诸葛先生说:唉,你何必执着于此。比我强了能如何?给你做天下第一又如何? 公孙长虹叹声道:也是,我争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在这破败不堪的牢狱里残灯相伴,了此余生。 诸葛先生说:我在陛下面前给你求过情,也赦免了你的罪,何为你不愿出去? 公孙长虹厉声道:不要和我提那个狗皇帝,不是你赵佶这个昏君早死了。 诸葛先生神色黯然的说:唉,你杀了他就能换来天下太平,苍生安居乐业了? 公孙长虹道:不换个人做皇帝,怎么知道不行? 诸葛先生说:万一换上去的人比之前更昏庸,更无道怎么办?再继续杀? 公孙长虹道:那就任由他把大宋江山给败了?qqxδnew 诸葛先生说:你应该知道他虽贵为天子,可天下早已不为他所控。朝中奸臣逆党把持朝政,收刮民膏,通敌卖国。他们才是国家的腐朽的根源。 公孙长虹道:那让我去杀了他们。 诸葛先生说:我不赞成用杀戮解决问题,不过你确实可以为国家做点事。 公孙长虹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大牢:我一个阶下囚,苟活将死之人能做什么事? 无情冷冷的道:前辈能做很多事,至少你的威望应该重新整合山东神枪会,不要让他们再做蔡京的走狗,为非作恶。 公孙长虹笑声即止,问道:你是无情吧? “是。” 公孙长虹又道:我在这里呆了太久,外面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无情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神枪会慢慢沦落成蔡京的杀人工具去残害大宋的子民? 公孙长虹道:现在神枪会主事的是“一言堂”的孙疆吧? 无情道:是。 “公孙扬眉呢?” 无情回答:可能死了。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 无情说: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孙疆,而不是我。 公孙长虹沉默许久才又说:那孙青霞呢? 无情回道:他现在加入了金风细雨楼,成为了反对朝中奸党的力量之一。 公孙长虹松了口气道:他是个有血性的男儿,也算没给孙家丢脸。 诸葛先生也说: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嫉恶如仇。加入金风细雨楼你可以放心。 公孙长虹道:我知道外面的世道乱了,江湖也变了。我就算重回神枪会,恐也难以改变局面,凄凉王已成往事,不提也罢。 无情问道:那你就任由孙疆把神枪会带上不归路? 从牢房的角落里缓缓的走出一个人影,背影很凄凉。 无情看到了公孙长虹那显得憔悴落寞的后背。 他是背对着诸葛先生,无情走出来的。 脚上的铁镣拖在地面摩擦发出凄厉的回音,像是刽子手在磨他的断头砍刀。 在阴暗的牢房里瞬间充满了凝重的死味。 这个背影就像一缕幽冥黄泉的恶灵,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食人魔鬼。 “你们走吧,我已经不是凄凉王了” 诸葛先生微微轻叹,负手而去。 无情用他秀美充满灵气的手转动轮椅尾随着诸葛先生。 留下了他也有些孤寂的背影,还略有些凄凉。 公孙长虹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怨念。 人生凄凉。 无奈无奈。 第52章 杀手与行规 彭鱼雁走进了“一笑居”,她头戴斗笠,黑纱蒙面。 她是“五虎彭门”的门人,不过现在是一名杀手。 “一笑居”底楼大厅有三十多张桌子,客人很多。 ——各种各样的客人。 ——各式各样的人。 吃饭的,喝酒的,喝茶谈生意的,卖唱听曲的,走累了歇脚的,打听消息的,还有胭脂抹粉女子拉客的,热闹喧哗。 不过彭鱼雁一步入大厅就瞥见了墙角的一桌客人。 一张桌子,两个人。 一个白胡子老者,一个黑虬髯汉子。 一个诡秘莫辩,一个深沉难测。 彭鱼雁从没见过这两人,可她进来就察觉到了他们,在众多客人里发现了他们。 因为她的职业使自己能感觉出别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那是杀气。 她缓缓上楼,心里暗暗嘀咕着:难道是他们? 当她再用目光瞅向那张桌子,白胡子老者和黑虬髯汉子已经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彭鱼雁突然心里冒出了一个名字,一个组合的名号——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是杀手,是杀手行业里很出名的代表人物。请他们的酬劳很高,很少有人可以出得起。有时你请的起,也未必请得来他们。 因为这两人武功太高了,他们也只杀武功高的人。最特别的是他们在杀人之前都会通知被杀对象,让对方心知肚明,做好防备。 不管你怎么小心,最后都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而且这两人很少联手行事,确切的说是只有一次合作暗杀目标。单独行事都让人提心吊胆了,如果两人一起出手那不是必死无疑。 为什么这两人会出现在京城? 他们又受谁的雇佣? 目标又是谁? 彭鱼雁带着一串的疑问,来到了顶楼的雅间。 “一笑居”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十家酒楼之一,共有五层楼,装修考究豪华。 彭鱼雁来到的顶层只有两个雅间,不是随便什么客人都能来第五层。哪怕是一些达官显贵,士绅豪强都需要提前的预定。 彭鱼雁进了雅间,绕过屏风就看到了“加钱居士”钱守衣,当然她见过他好几次。也接了几单买卖,顺利的完成了。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接活,因为她要回“五虎彭门”接掌门主。“五虎断魂刀”彭尖亡于戚少商剑下后,门里群龙无首。而她无疑是最有资格接替门主的人,也没人敢和她争位子。 雅间里除了加钱居士还有其他几个人,有个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人坐在钱守衣身旁。 这个人来头不小,可以坐在加钱居士身边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此人不是杀手,是神通侯府方应看手下三司马之一,“绝神君”陈九九九。 还有两个人分别站在雅间两边,互相保持着距离,十分警惕。 他们才是杀手,一流的杀手。 一个背着胡琴,精神矍铄的老人,叫剑六十四。他是个用剑的刺客,剑就藏在胡琴之中。在十字亭曾经暗杀过狄飞惊和雷纯,不过失手了。他急于再接一单大买卖,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行业里的排名。 排名代表了身价,杀手也是有身价的。 另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头发很乱,极脏,油腻的发梢沾黏在一起贴紧着头皮,还布满了皮屑和污渍。他身上穿了一件褪了色的旧布衫,袖口衣领都脱了线头,仿佛一年四季都只穿这件衣服。 彭鱼雁认识这个人,他叫“一贫如洗”杨白捞,也的确没见过他换过衣服。在“杀杀人,眨眨眼”这个组织里他的排名很高。还接过不少活,也赚了很多钱。可他从来不怎么花钱,也不知道挣得钱去哪了。始终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就像每次钱都白赚了,空捞了一样。 彭鱼雁站在陈放古董摆件的多宝格旁,她身着一身紫色劲衣,把丰腴的身体曲线展露无疑。 双峰凸显,柳烟细摇,玉臀弹翘,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眼下雅间里的绝神君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他的眼神自她进来后就没离开过,舍不得离开。 他好色,痴迷的贪色。 贪婪下流的看着她,脑子里已经**横流了。 虽然彭鱼雁蒙着面,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可绝神君胸中已经燃烧起了欲火,眼睛也被燃烧的血红。 血红的眼,眼馋的红。 “加钱居士”钱守衣轻咳了一下道:人都到齐了,那我们也开始吧。 绝神君有些疑惑的问:居士,不是说有四个人吗? 钱守衣很礼貌的回道:确实是四个人,还有一个不想露面,也从不露面。神君放心,此人接过几次任务,一贯都是如此,不会有什么影响。 绝神君明白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居士就开始吧。 钱守衣颔首笑道:今天来的诸位都是接了这单买卖的,那么想必目标是谁你们都知道了。 剑六十四冷冷道:雷媚这个人很神秘,行踪飘忽,要怎么样找到她? 钱守衣回答:昨天雷媚在愁石斋露了面,她的行踪有人再跟了。 杨白捞用手挠着像鸟窟似的头发,不停的挠,不断的有头屑散落下来。指甲里嵌满了头皮上的污垢。 彭鱼雁是女人,爱干净。看到杨白捞这副邋遢的样子有些反感,身子略略侧了下,目光避开他。 杨白捞察觉到她的举动,也不挠头了。 尽管头很痒,奇痒无比。他还是克制住了,然后问道:什么时候动手?我急等着用钱,越快解决越好。 钱守衣说:就是这几天,具体行动的地点,时间我会通知你们。这次目标只有雷媚,希望大家能顺利的完成。 杨白捞把指甲里的污垢弹在地上,还用脚去搓了搓。 剑六十四对着杨白捞说:你手头一直没宽裕过,钱都花哪里去了,老是缺钱? 剑六十四和杨白捞比较熟悉,两人还合作过三次。最出彩的那次就是两人在洛阳联手杀掉了“毒口婆心”温九婆,这人可是“大嵩阳手”温晚手下仅次于“十全十美”的高手,她一直负责温晚在洛阳的一些私产营生。 而且温九婆还是“九八婆婆”温存的女儿,“三缸公子”温约红的引荐加入了温晚的派系。也就是这次暗杀,让剑六十四和杨白捞再也不敢踏入洛阳地界。温晚通关自己的关系查到是他们做的,在洛阳地界下了格杀令,所以两人算是患难之交。 杨白捞叹气道:我要攒钱,很多的钱,不可能一辈子做这个行当。等钱攒够了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去购置田产房子,过过太平日子。 剑六十四冷笑道:金盆洗手?我们的手还洗得干净吗?迟早也是要被仇家找上门的,趁活着要好好快活。钱花掉了才是自己的钱,没花完都是帮别人挣的。 绝神君说道:对对对,活着就要及时行乐,不枉来人世这一遭。人这辈子匆匆能有几年,该快活就快活,等老了病了死了也快活不动了。 彭鱼雁轻吁了一下说:你们也就这副德性,干不出什么大事来。 绝神君盯着彭鱼雁说:那不知彭美人有何大事要做? “我要重振彭家,光大门楣,在武林里打出自己的名堂。” 绝神君说:彭尖死了,这彭家是要重新选个当家人了。你这能耐我看有戏,还干这买卖作甚? 彭鱼雁回答:我也需要钱。 杨白捞插话说:那你不是和我一样。 彭鱼雁冷哼了声说:我们不一样,我的钱是用来重建彭门时所需要花的,你只是为了自己。 绝神君淫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抱负,怪不得你的心……胸那么大。 说完绝神君不禁的咽了下口水,火红的眼睛在彭鱼雁身上游走,心里的欲火中烧。 越烧越旺。 焚身热火。 他脑子不断的产生邪恶的念头,对彭鱼雁,对雷媚,对其他女人。 绝神君已然成为一头色之野兽,要吞噬那些让他失魂落魄的女子,吸干使他邪欲难耐的女人。 彭鱼雁见了他那猥琐的目光,又是一阵嫌弃和恶心。又侧过身子,可又见到邋里邋遢的杨白捞,让她左右为难。 不止为难,还生气。 怫然不悦。 勃然变色。 钱守衣见这气氛也忙说:诸位钱怎么花,在下也管不着。只是这次行动方小侯爷很看重,要求务必成功,不能有闪失。所以还特地派了神君相助。 剑六十四道:他也要去?那到时怎么下手? 杨白捞也有些疑惑,但没有说话。彭鱼雁是看见他们两个讨厌,懒得说话。 绝神君说:大家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我也是给小侯爷办差事,只要任务完成,你们的酬金一分不会少。最好是杀她之前能留个活口,有些东西小侯爷还需要我问问。当然她负隅顽抗,诸位不必留情,尽可以杀了,这我可以理解。 剑六十四说:价钱合适,我怎么都行,如果要雷媚只能说话,可以冒险试试。 杨白捞挽了挽破旧的衣袖说:她不是普通角色,我不想自己有意外,所以我不会留手。 彭鱼雁噫气道:要留她活口,意味着手下要留情。这是作为杀手的大忌,杀手就是要全力出击,决绝无情。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残忍。我觉得这样不符合规矩,搞不好会自食其果。 钱守衣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然后依次走到三人面前,给了每人三张。 然后他走到窗口往外张望,还和和气气的说:我知道事情有些难办,大家很为难。不过小侯爷这次给的酬劳也很丰厚,这是三成的定金。你们愿意做的就收下,如果有顾虑就把银票留下,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诸位与我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钱某从来不会勉强。接不接买卖都是出于你们自愿,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大家出事。谁没有把握就现在说,绝不为难,命在就还有赚钱的机会。 在加钱居士眼里没有什么问题,麻烦是钱不可以解决的。 他的武器就是钱,出招就是发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一群急用钱的人。 剑六十四看了看银票的数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价钱很公道,我没有意见。 杨白捞仔仔细细的把银票对折,再对折,还是对折。又小心翼翼的揣进了衣襟里。 “这单买卖我接了,谁让我缺钱。” 彭鱼雁看看银票,脸色略有些犹豫,想了一会还是把钱塞进了荷包里,也没多说什么。 钱守衣见三人都没答应了,又笑容可掬的说:那我就祝各位大功告成。 忽然窗外飞进来一只小鸟。 是只橘黄色的芙蓉鸟,羽毛很漂亮,眼珠很灵动。飞到了钱守衣的左肩上,他左掌一摊开,这只芙蓉鸟就双翅一震,跳到他掌心用鸟嘴不停的啄。 钱守衣就任凭鸟肆意的叮啄他的手掌,同时他的眼睑也在收缩,眉毛也在耸动。 绝神君是看的一脸茫然,但彭鱼雁三人知道加钱居士在干什么。 他在听消息,鸟带给他的消息,还是重要的讯息。 这是“杀杀人,眨眨眼”组织特有的联络方式,用鸟来传递情报。 不同的鸟代表不同的消息,芙蓉鸟传达目标的行踪,喜鹊代表行动成功,画眉象征行动的时间,乌鸦预示着暗杀失败,相思鸟寓意如何交易,杜鹃提示行动取消。 当然这是只属于钱守衣和四名巡使的联络方式,组织也只有首领和这几个核心成员。 那么要支持组织庞大的情报网和联络是需要“蝶”,“貉”和“鼠”。 “蝶,貉,鼠”是代号,“蝶”是跟踪,收搜目标情报的人员。他们可以是酒楼客栈的老板伙计,也可以路边卖艺看相的艺人,还会是青楼赌坊的娼女和赌徒,包括衙门官署里的小吏,甚至是京城街上玩耍嬉闹的孩童。 “鼠”是通知杀手消息的人,他们人员构成不复杂,就是乞丐。但总是可以及时找到杀手传递消息,通知行动。 “貉”是中间的保护层,执行人。他们的存在让“蝶”和“鼠”永远是被隔离分开的,同时他们也监视着“蝶”和“鼠”,这样可以维护杀手不会被“鼠”的出卖而暴露行踪,也保障“蝶”不会把消息走漏给别人,如果有人越轨“貉”会作为清道夫来解除危机和隐患。 “貉”是有哪些人来担任的? ——是杀手。 因为他们懂行规,守规矩。在杀手行业里有人越线了,出格了。影响了杀手行业的格局,破坏了市场,这是其他成千上百的杀手不认同的,这个行业假如乱了套,都不守行规。这会危及他们的性命和收入。 剑六十四看着芙蓉鸟飞走后,关切的问道:怎么样? 钱守衣笑道:放心,雷媚这次跑不了。 绝神君的红眼里都放出了光,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光。 他心里还有火,想到雷媚火就又燃了起来,他好多个晚上幻想着雷媚妩媚的脸蛋,迷人的胴体。 想着想着绝神君不禁笑出来,还夹杂着浓重的喘气声。 他又重重的吞咽了下口水说:雷媚这次插翅难飞了,真好真棒,太棒了,妙哉妙哉,妙极了……哈哈哈哈……! 彭鱼雁看到他这嘴脸更鄙视了,也不搭腔。只是对加钱居士说:那我就静候居士消息动手了,希望能平安做完这一单。 剑六十四说:我们四个人加上绝神君不会有什么意外,雷媚再有能耐这次也是认栽了。 说完剑六十四就下了楼,他从不和人打招呼。杀手只要守行规,不用讲礼貌。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只讲金钱,不讲理,不说礼。 杨白捞还是很谨慎又问道:假如绝神君也动手,依然不影响酬劳分毫? 钱守衣道:是,你可以放心。只要完成任务,钱不会少掉你一个子。 “那好,我就等着动手了” 说完原本站着的杨白捞就不见了,消失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 绝神君也眉头紧锁说:好快的身法,没看出来他是个硬点子。 钱守衣笑道:神君,能走上来到这个房间的都不是一般人,很不一般。 绝神君忙回道:也是也是,没两把刷子确实不敢挑上雷媚。 说完他又瞟了一眼彭鱼雁淫笑道:彭门主,一会去哪啊?要不我们就这里喝两盅! 彭鱼雁不理会他,对接加钱居士说:居士,那我先行告退去准备准备。对了,你知不知晓还有两个人已经进京了。qqxsnew 钱守衣思忖了下说:你说得不会是神不知鬼不觉吧? 彭鱼雁也一惊:那么说人是居士请来的? “是我请来的,不过生意还在谈,他们的要价很高,还需要商榷。” 彭鱼雁莞尔一笑道:看来被他们盯上的人不好受了,让神不知鬼不觉出马的人来头也不会小,也不好对付。 加钱居士微笑不答,从他的神态里可以看出这是一笔只属于神不知鬼不觉的买卖,任何人不能插手的买卖。 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不了的任务,别人也完成不了,也不用去插一脚自找没趣了。 彭鱼雁看也问不出什么,也不该问。 她也就准备走出雅间,绝神君却是恋恋不舍的样子,忙喊道:彭门主别走,彭门主别走,我们喝两杯乐呵乐呵。 彭鱼雁身形已跨出了雅间,可一道凌厉的刀风掠起。 掀散了门帘,劈开了屏风,带倒了放盆栽的花台,斩断了桌脚,击碎了桌面上的茶盏。 这一刀或者说是五刀,力度把握的恰到好处,分寸拿捏的丝毫不差。 只毁物,不伤人。 发出警告,震慑对手。 绝神君也冷不防的吓了一跳,不过他的手掌也动了五次。虽然彭鱼雁的五刀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还是本能的封住了线路。 钱守衣叹声道:你去惹她作甚? 绝神君咧嘴一笑,露出了又黑又黄的牙齿道:这娘们够泼辣,合我胃口。 “哈哈哈哈哈哈……非要尝尝滋味……哈哈哈哈哈……” 第53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京城碧落无云,皎阳如火。 天气很不错,就是有些炙热,让人心情略有些焦躁。 朱明月此刻是即热又焦躁,他已从山东赶回了京城。神枪会孙家的事并没有结束,可他不得不回来。 他回到刑部大本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屎。 是人就要拉屎,老百姓,乡绅官吏,朝廷大员,包括皇帝都要拉屎。 朱明月也是凡人,吃五谷杂粮,拉屎也很平常。 只是他一进了茅厕就呆了一个时辰,也拉了一个时辰。虽然出恭很正常,可换了常人这样估计早就命归西天。 朱明月不同,心里积着怨气,肚子里存着火气,来回舟车劳顿水土还不服,所以要痛痛快快的撒气,泄火,排毒。 他走出茅厕时,一脸的轻松,心里更放松。白白胖胖的面容更有润泽,眼神里透出享受和满足。 身边的戚哭戚泣甚至都能闻到一股香味,只属于朱明月的气味。 气味芬芳馥郁。 很细腻,有点甜蜜。 还有些醇厚。 圆润,祥和,带着灵气。 也只有这种气味像朱明月的为人,表面和和气气,温文如玉,一副心慈口善的模样。其实行事坚辣阴毒,诡计多端,口蜜腹剑。 朱明月端坐在官帽椅上,左手抚摸着肚子,很松弛。戚哭戚泣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立两旁。 一个羞涩腼腆。 一个害臊忸怩。 活像两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羞羞答答,见了人脸都会红到耳朵根子那般。 戚哭戚泣这对兄弟年龄不大了,仵作出身。八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勘验尸体,十四岁正式成为州府衙门里的仵作。戚哭擅长解剖,不管是活体还是尸体,从体表器官到体内腑脏都可以切割的干干净净。戚泣精通药理病理,对于那些被毒,蛊,药造成的非正常死亡能查的清清楚楚。后来被朱老总看重,破格提拔栽培,是“笑面邢总”很器重的两人。 朱明月和戚哭戚泣在一起真的是绝配,就像一名笑容可掬的老爷,两位深闺待嫁的小姐。看上去人畜无害,背地里都是难缠的狠毒角色。 朱明月在等人,他离开刑部有十天了,不在的日子里很多事需要了解。作为刑部老总对衙门的掌控力极为重要,总是有很多明面上和潜在的问题需要足够的重视。 朱明月做事很小心,居安思危。特别是米苍穹一直看他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任劳任怨又对他的位子虎视眈眈,想要取而代之。幸好他这人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皇帝徽宗面前的红人,蔡京很倚重的幕僚,和诸葛先生亦敌亦友有时会共处同一阵线,还是康王赵构的亲信。公门,江湖里是谁都要给点面子,不给面子就等着以后被暗算。 他喜欢暗算人,怕被人暗算。要防住暗算,就要知己知彼,听取汇报,搜集情报,做好防备。 汇报的人来了,一个不苟言笑,表情严肃,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参见朱明月。 这个寒眉星目的年轻人也是近来刑部最出风头的捕快,据说这个人比无情更绝情,比铁手还硬手,比追命更要命,比冷血还冷酷。 他就是“不笑神捕”白宇恒,一个喜欢处决逃犯的捕快。基本上他追捕的对象都是死路一条。除非朱明月特别关照,可能会带个活口回来。 ——不完整,残缺不全的活口。 白宇恒对犯人的残忍度不亚于任劳任怨,但他只针对罪犯。任劳任怨对任何人都很残暴,喜欢虐待对方,手法极为变态。 白宇恒是朱明月培养的,属于他的派系。 朱明月笑呵呵的说:小白,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刑部那两个煞星都有什么动静? “任劳任怨调动过人手去追查雷媚。” “查到什么了吗?” “雷媚前日在愁石斋出现过,似乎还动了手,后面消失在东城方向。” 朱明月略思索了下道:把追查雷媚的人全部召回来,这件事不许衙门里再插手了。 白宇恒恭敬的回道:属下明白。 “那两个人万一问起来,知道怎么说吗?” 白宇恒谨慎的回答:就说中元节将近,需要人手排查京师的各坊各巷。确保到时的斋蘸能顺利举行。 朱明月满意的笑道:很好。 斋蘸是宋徽宗时期中元节独有的一个大型活动。中元节起源于道教里的道家三元,分别是上元,中元,下元对应着三官。赵佶是非常信奉尊崇道家文化的皇帝。每年中元节会有很多活动持续几日,七月十五这天皇帝和朝中大臣,还有豢养的道士们一起进行斋蘸,祭拜祖先,虔诚祈福神灵,也希望神明保佑秋天能够丰收。对于老百姓来说中元节也是重要的节日,有很多习俗。比如祭祖,烧衣,放河灯,鸣鞭炮等传统,东京大街小巷还会有很多市集,灯会,瓦舍表演诸多热闹的节目。 所以用中元节做幌子来应付任劳任怨既合适也合情。 朱明月继续问: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白宇恒回道:再前几日,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在八仙观和蔡府的人动了手,死伤了不少人。后来无情赶到制止了争斗,起因似乎是为了方巨侠的下落。 朱明月沉思了下问:六分半堂,有桥集团有什么动静? 白宇恒不假思索的回道:六分半堂人马调动频繁,大批高手被狄飞惊召回京师。四个原有意投靠雷纯的帮会“黑恶帮”,“挑事堂”,“土匪会”,“强盗门”在城郊被戚少商的手下打退了。狄飞惊也出手把“蓝天白云一家亲”,“扶危救困教”,“正道堂”三个有意加入金风细雨楼的门派给驱散了。有桥集团那边,辽国来使耶律雅里见了方小侯爷,“加钱居士”钱守衣也去过侯府。 朱明月眼睛笑的眯成一道缝,完全看不到眼眶。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你也确实看不到他的眼瞳和眼眶,因为他总是在笑。 他也在细细的思量着听到的信息,他善于思考,推断,这是一名好捕快所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朱明月脑子反应也很快,经常会语出惊人。明明知道他话里有话,但就是反驳不了。 一个不动脑,只会打打杀杀的捕快是八辈子也坐不了邢总的位子。 “蔡府,神侯府,又有什么动向?” 白宇恒沉了沉眉毛,本来他的眉势就是往下弯的。这一沉眉几乎要压弯了眼睛,眸子里变得更阴冷,神态愈发的肃杀。 “神侯府我没办法接近?” 朱明月笑意未改的问:遇到麻烦了? “我遇到了冷血,被拦住了。” “他是个很麻烦的人,最好别去招惹。蔡府应该是派别人去盯的吧?” “是,不过派去的两个人死了。尸体我查验过,都是被一剑毙命。” 朱明月冷笑道:看来他们遇到解决麻烦的人,运气委实不太好。 白宇恒有些歉意的说:属下无能,请老总责罚。 朱明月态度和蔼的说:你做得很不错,我很满意,责罚你什么? 白宇恒的眉目挤在了一起,依然很目无表情的说:谢老总夸奖,属下以后定加倍表现,不负老总期望。 朱明月笑态可亲,白宇恒严正厉色,两人的笑与不笑也形成鲜明的对比。 “笑面邢总”是很看好“不笑神捕”这个年轻人。白宇恒尽管只跟了朱明月两年时间,彼此的配合也很有默契。作为上级充分的给他机会,职权,自由。作为下级他又很懂规矩,不越权,不过线,办事能力强,绝对的服从。 有了朱明月这棵大树,也让“不笑神捕”的名头在刑部越来越响。有了白宇恒在麾下,让“笑面邢总”更如虎添翼。 朱明月心目中,戚哭戚泣是绝对的心腹,听话可靠。让他们干任何事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所以一直带在自己身边。“不笑神捕”白宇恒,“午夜鬼捕”刘猛禽也是他提拔的,但这些人只是训练出来的杀手锏,是武器。 ——杀人的凶器。 刑部是大宋的执法官署,一切要按大宋律例来办事。可是依然有时需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是违法的事,这时就需要白宇恒,刘猛禽这类人。 朱明月继续问:那还有什么比较值得注意的事或人。 白宇恒稍稍思考了下说:唐能自从十字亭销声匿迹后,昨天在青龙坊发现了他的行踪。还有神不知鬼不觉也进了京。 “那雷艳和唐仇呢?” “雷艳自从和雷纯见了面后,她也失踪了。唐仇好像和雷纯走的很近,还不确定是否已加入六分半堂。” 朱明月轻拍肥嘟嘟的肚腩,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笑容没变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京城这局势错综复杂,而且隐约弥漫着硝烟。 方巨侠生死未卜? 温晚之女温柔下落不明?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都在招兵买马,剑拔弩张。 这两家人背后的神侯府,蔡相府也在暗暗较劲。 有桥集团和辽国搭上了线,还雇佣了“杀杀人,眨眨眼”这样的杀手组织。 唐能,唐仇,雷媚,雷艳,还有像八仙观这样的京城其他势力也有所动作。仟仟尛哾 朱明月也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信号,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朱明月说:小白,让刑部的人都打起精神,加强京城的巡查,对于可疑的人要留心监视。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要让任劳任怨插手,就说是我吩咐的。 “属下领命!” 白宇恒接了命令马上去安排了。 朱明月自言自语的说:看来老天没打算让我闲着,又要开始忙了。 戚哭道:老总,难道要出事了? “不但要出事,搞不好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戚泣也说:这京城又要不太平了。 朱明月说道:我看整个武林都要翻天了。 戚泣问:整个武林? 朱明月阴笑道:我们一进城,大街小巷都在传什么? 戚哭想了想说:都在传方巨侠的事。 朱明月问:方巨侠失踪有多久了? 戚泣很迅速的回道:有半个多月了。 朱明月又问:方巨侠对谁最重要? 戚哭回道:方巨侠牵扯的太多,太深了。宫里,朝中他的声名都可以比肩诸葛先生,蔡太师,童枢密,王少宰,隐相梁大人。江湖威信那就更大了,六大派总掌门,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握权人,势力早就雄霸一方了。洛阳王温晚,风云镖局龙放啸都无法与之并论。 朱明月微笑的点了点头。 戚泣又说:方巨侠还很得民心,国士无双,四海称颂。京城各方势力都有意拉拢,特别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这两家斗了那么多年,谁也吃不掉谁。若是得到巨侠支持,要击败对方那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朱明月边听边眯着眼说:我看就连皇帝,太子都想招揽巨侠,用来制衡朝中权臣。唯一不想他活着的恐怕就是那个…… 他没有说下去,戚哭戚泣心里也清楚那个人是方应看。两人本就聪明,加之跟在老总身边久了,自然学了不少东西。 朱明月对手下会留心眼,也肯教本事。他不需要戴高帽,捧臭脚的下属,阿谀逢迎,溜须拍马是他的强项,手底下的人只要听话,会办事就行。他也永远会留着一手,两手,三手来防范别人,你也搞不清他有多少手。 宁可结一百个仇家,也别交恶一个朱明月。 戚哭问:老总,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朱明月笑道:我们只要做好分内事,不要让京城出太大乱子。 戚泣说:哪个王八蛋搞事情,让大家都不安省。 朱明月道:也只有方巨侠能让大家不安省,估计幕后之人局也布的差不多了,好戏该开场了。 戚哭问:老总,我们现在就去做准备吗? 朱明月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扭动了几下,笑着说:现在先要做的是吃饭。 “然后拉屎。” ********************************* 京师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雷媚甩掉六七个尾巴,干掉了三个探子。 她不确定还有没有人跟踪,毕竟方应看,杨无邪,狄飞惊的手下,刑部衙门的捕快,杀手组织的眼线都在找她。 雷媚本不该抛头露面,可是今晚她必须要去会面一个人。 他在等她,她也要去见他。 雷媚身影如鬼魅般在屋檐上疾驰,身姿也很媚。 她的武功一向很好。 她的剑法很快,似箭。 她的箭法犀利,如剑。 她是一个叛逆的人,永远在背叛的路上独行。 从雷震雷的女儿,到雷损的情人,潜伏六分半堂的卧底。从苏梦枕的手下大将,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变成了白愁飞的内鬼。在后来白愁飞失势,她从情人又变成反叛击杀白愁飞的刺客,转眼又去投靠方应看。 现在雷媚再次叛变了,她喜欢这种感觉。在一次次的背叛中不停脱变,不断成长。 她也回不到以前了,往事历历在目,出卖了太多人,毁了太多人。 既不回头,何苦多虑。 既然叛逆,无需解释。 今朝今昔,已成陌路。 唯有自渡,方可成佛。 ——不,她要成魔。 战未止,死不休,地狱不空就送更多的人去地狱。 雷媚潜入火风小巷,翻进药师庙。她轻推殿门,步入药师殿内。 “你来了”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来自药师佛的泥塑之后。 雷媚回道:我来了。 “有没有尾巴?” “我进来之前的已经解决了,之后我不能保证。” “我的人在外面,之后就交给他们。” 雷媚盯着药师神像,药师佛慈眉善目,双耳垂肩,右手持尊胜诃子果枝,左手捧佛钵,盘坐莲花宝座中央。 雷媚问道:方巨侠安置好了? 佛像回道:安置妥当了。 雷媚又问:其他也准备好了吗? 佛像说:我的人都安排妥当了,这是大事,不会出纰漏。 雷媚笑了,依然那么媚,佛像似乎也被勾魂的笑音给勾了一下。 ——抖动了下。 佛当然不是真的佛,只是泥像而已。 泥塑是没有心的,可佛像还是动了下。 也许心也动了下。 雷媚这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动心。 还动欲。 只动欲。 不动情。 佛像突然问道:你去了愁石斋找了王小石? 雷媚说:我只能去找他,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很多人要我的性命。 佛像说:为何不让我保护你? 雷媚冷噫一声说: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你也不值得我信任。 佛像说:不信任我,你还与我合作? 雷媚回答:这件事上,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利益也相同的。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但没有其他牵扯。 佛像冷冷道:那你相信王小石? 雷媚回道:他很特别,也很可靠。再说他的命门握在我手里,由不得他不帮我。 佛像笑道:也是,王小石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他不会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而且大事成后他也许还会杀你。 雷媚说:那是以后的事,是在这次行动成功后的事,我现在不会去想。 佛像问: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雷媚凝眉冷对着佛像说:我有我的打算,不需要告诉你。 佛像叹气说道:我也是为你图条后路,假如你加入我们一起联手,更多的大事可以去完成。 雷媚冷笑道: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行动成功后什么局面也未可知。我也只相信自己,更怕被你出卖了。 佛像笑道:只有你出卖人,哪有别人出卖你。 “世事无绝对,江湖本来就是有欠有还的地方,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 佛像也无奈的说:那好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 雷媚说道:万事俱备。 佛像道:那可以刮东风了。 雷媚笑道:也该起风了。 第54章 想成为巨侠的人 已近寅时,胡老六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晃到朱雀门。 他是一名监门官,负责看管城门。开封府外城有城门十二座,内城有十座。每个城门配有四名监门官,每日要轮值换班。 胡老六昨夜赌坊里厮混了一宿,手风不顺,输得都快要把佩刀给当赌注押上了。不过那是吃饭的家伙,输了饭碗就保不住了。m 胡老六嘴里直言晦气,骂爹骂娘的,很不服气的的离开赌坊去换班。 他心里不痛快,来到城门口见几个门卒熬不住夜靠着城墙打瞌睡,胸中怨火也蹿上来了。 “妈勒个巴子,都给老子起来,一群懒鬼。” 胡老六把几个兵卒踢醒,嘴里骂骂咧咧。突闻城门口一阵嘈杂,还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像有什么事发生。 他也打起精神走了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大家都抬头瞅着城门楼,指指点点的嘴里嘀咕。胡老六也跟着提起灯笼抬头张望看个究竟。 只见高高的门楼上悬挂着一把长剑,剑柄上好像还缠着什么东西,另外还有几行红色大字。 胡老六正聚目看是什么,有个背着包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脱口说道:七月十五,甜山之巅,巨侠翘首,歌之吟之。 胡老六听罢打了个冷颤,急命人用竿子把门楼的长剑给挑下来。 剑长三尺七寸,剑锋凄美,剑身通体透红似虹霞般亮泽,捧在手里剑身隐隐约约发出天籁之音。 似龙吟。 如凤鸣。 漆金的剑格上赫然刻着“金虹”二字,剑柄上缠着一块镶玉金牌,反面刻着“大宋重和,皇帝御赐”。 正面只有四个字:侠之大者。 胡老六有些不知所措:这这这,这不是…… 刚才的那名年轻人很从容的说:这是方巨侠的佩剑,名曰金虹。 胡老六瞟了他一眼说: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不知道吗?要你嚼舌根子! 那个年轻人笑道:我叫岳飞,是人不是东西,是来京城参军报国的。我要成为方巨侠那样的人,还要比他更有作为。 说完岳飞迈着有力坚实的步子径直走进城里,东升第一抹晨曦射在他的后背上,散发着光芒。 背影很雄壮,步伐很激昂。 他边走边自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山河万里,我欲重拾,为国为民,死有何惧…… 胡老六也有点莫名其妙,也不理会他,赶紧向上封禀报了。 京城这地方人多。人多的地方传闻就传得特别快,方巨侠的消息犹如瘟疫蔓延传遍各坊各巷,家家户户。 朱雀门很多老百姓纷至沓来,大多数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反正别人去了自己也就去,好像其他人都参与了,自己错过就会吃亏。 也许这也是人的毛病之一,个人的判断,认知会受到外界人群行为的影响而变得盲从,跟风,随波逐流。 这人是一批批,一群群,一堆堆,一簇簇,反正就是两个字:热闹。 由于太过拥挤,场面混乱,官兵都不得不封锁了朱雀门。 能引起如此轰动的恐怕当今除了皇帝赵佶,就是方歌吟了。 谁让他是巨侠,有过太多传奇的经历,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他做过太多义事,救助过太多人,心怀侠骨,济世四海,除恶八方。 在很多百姓心里,方歌吟已经不是一个凡人一位侠客了。 而是一份希望,美好的寄托。还有些人期望着当今天子是方巨侠该多好,他定会爱民如子,让大家过太平生活。 他是仁者,是侠者,是天下为己任的英雄。 穷苦的人,受压迫的人总是很崇拜英雄。在那个被皇权压迫的吃人社会,需要一个英雄去映射那些尸位素餐,饱食终日的官吏们有多堕落。 现在方巨侠又出现了,京城理所当然的炸了锅。 金风细雨楼的红楼自然也很热闹,京城白道各个堂口,帮会的人马都来了,他们在等号令。 等戚少商发话,他是群龙之首。 只有他能摆话,插旗,下令。 戚少商在开会,红楼的会议厅“高云轩”里人并不多,但都是重要的人。 戚少商,杨无邪,雷卷,孙青霞,温梦成,花枯发,张一女,张炭,佟劲秋。 他们代表了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小雷门,天机,以及好汉社等附属组织。 顾铁三去了神侯府见诸葛先生,这样的大事必须去招呼一下。孙鱼,朱大块儿,何择钟负责楼里警戒。蔡追猫,梁色,洛五霞分别带队部署在东西北三个方向防止有敌来犯,南面是神侯府不需要防御。唐七昧,梁阿牛一群好手都留在象鼻塔等待命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更要小心谨慎。 开会的内容也很简单:去还是不去,假如去又该怎么做。 戚少商一袭白衣,坐在龙头交椅上,神态严肃。 他开会有个习惯就是让大家先自由发言,自己仔细聆听,从各种意见里找寻线索。如果没有得到合适的答案,他会给出一个方案,让大家讨论。 张炭是第一个说话的:这摆明了是个圈套,不能去。 张炭脾气很直,但不鲁莽。他认为这一定是幕后黑手做的局,等他们上钩。 张一女也说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明显就是有人操纵,就是要用方巨侠做饵,引起事端图谋不轨。 “一叶知秋”佟劲秋也说道:我觉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我们的人马分散,逐个击破。 佟劲秋是“好汉社”的社长佟琼崖的独女。由于父亲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社里的事务都交于她打理。对于戚少商让她来参加会议有些意外,至少比她有分量的人还有好几个没来。 既然邀她来了,说话上也不怵。好汉社加入金风细雨楼之后,声势也较之前更大了,底气自然很足。 佟劲秋多年来未走出夫婿“八大天王”高大名惨死花府寿宴的阴影,所以她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全身心的投入好汉社,已可独当一面。方巨侠的事上她觉得他失踪的离奇,出现的更离奇,想必有诈。 花枯发说:我看事情不简单。 温梦成瞅了他一眼问:你别卖关子,怎么不简单? 花枯发皱着眉头说:你们不觉得这事看上去太简单了吗?动静那么大,大家都看得出是圈套,那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大家都不去理睬不就行了? 温梦成抚须道:那如果不去,万一方巨侠人真在甜山身陷囹圄怎么办? 孙青霞反问道:假设这就是圈套,可方巨侠这饵是真的,该不该去呢? 众人一时缄口不言,气氛也有些压抑。 “我觉得该去,喀喀喀喀……” 说话的人是雷卷,咳嗽声也是。 雷卷没发言的时候你根本感觉不到这个人。他就缩在那团黑色的毛裘里,只露出阴冷寒栗的脸和那对如同鬼火般的眼睛。 戚少商很关切的问:卷哥,你觉得该去吗? “该去,去了才知道敌人的用意。” 温梦成问:万一真是圈套呢? “那就做好击破圈套的应对之策,喀喀喀喀喀……而且……喀喀喀。” 雷卷的呛咳声,仿佛有刺不断的扎你的皮肤,不是很剧痛,可持续不停的被折磨。 大家都在等他咳完,说完。 雷卷接着前面的话说:而且有桥集团,六分半堂一定会去。 孙青霞问:小雷门门主这样说了,那一定是收到风声了。 雷卷咳嗽完,眼神又更寒了,他紧了紧身子,或者应该说紧了紧毛裘。 “雷门弟子里我好歹有些人脉,六分半堂一定会去趟这场浑水,至于有桥集团也许已经开始调集人手出发了,方巨侠是方应看的命门,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派人去。” 花枯发点了点头说:我也认为,就算各方势力都觉得是圈套,也都会往里钻。 张一女说:这不是明摆着让各家去斗个你死我活。 温梦成说:这才是幕后主使的高明之处,用心很明显,你却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方巨侠这饵太大,有必要冒下险,也值得斗一斗。 孙青霞哂然道:好比是赌局明知输多赢少,可架不住赔率太诱人还是要下注。 张炭叹声道:这赌注是让人无法拒绝,但下错注也许会输的血本无归,家破人亡。大家真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花枯发低沉着嗓子说道:有必要,毕竟巨侠只有一个。我们坐视不管,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万一方巨侠真的幸存,不去搭救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 佟劲秋说:方巨侠真在甜山,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救。巨侠对好汉社有恩,社里上上下下的弟兄都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唯一担心的是巨侠就不在那里,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雷卷冷冷道:只有去了甜山才知道,坐在这里方巨侠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孙青霞更为直白的说:我们已经在这个赌局了,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退出就是输家,输家是没有资格继续在京城坐庄的。 大家还在讨论时,“扫眉才子”宋展眉进了会议厅。 他带来两个消息: 第一,方应看匆忙离开皇宫,米苍穹也随后回了神通候府。 第二,六分半堂雷纯和狄飞惊本来中午在“功德林馆”宴请工部侍郎韦书矛,现在两人已赶回总堂本部了。 有桥集团,六分半堂已经开始行动了,留给金风细雨楼的时间不多了。 大家也知道讨论下去,也还是会有分歧,有些人心存顾虑。基本上雷卷,孙青霞,发梦二党倾向于去救。张炭,张一女,佟劲秋担心风险太大应该观望。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戚少商,最后的决策权还是在他手上。 戚少商现在已经松弛下来了,表情也舒缓了。 很镇定。 他内心确有忧虑,可必须表现的胸有成竹,对于领袖来说这很重要。一个主帅都慌慌张张,拿不定主意,底下的士兵还不乱了套。 戚少商嘴角上扬,笑得很傲。微笑可以缓解压抑的气氛,给大家解压。 张一女眼里则不同,她喜欢戚少商笑的样子。 潇洒,超逸。 玉树临风。 张一女也有些看的入迷。 痴迷。 迷醉。 还是无法自拔的那种痴醉。 “军师,你怎么看?” 戚少商在问杨无邪,也望向了他。 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智囊,杨无邪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有点反常。众人之前议论时,也忽略了这点。戚少商这一问,大家也盯着杨无邪。 军师在干什么? 他怎么不发表意见? 他本最该说几句的,反而一言不发。 噤若寒蝉。 杨无邪当然没闲着,他本来就是个大忙人。现在也不例外,开会时他也在忙。 ——忙着看图。 看地图,还是甜山的地形图。 杨无邪放下地图说了句简单的话,句子简练到只有一个字:去。 戚少商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佟劲秋想知道理由:杨总管,为什么必须去呢? 戚少商,杨无邪倾向于去甜山,张炭就不会有异议,他的状态马上就转入战斗。张一女是坚定的支持戚少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在场唯一还有疑问的就是佟劲秋了。 杨无邪说:红楼下面现在最少聚集着楼里和其他势力的几千号人。开封府京畿路还有上万可以参与的武装力量,他们都摩拳擦掌看着我们。如果担心圈套不去,金风细雨楼以后的招牌谁还认,竖旗帜哪个愿意来?所以没得选,哪怕是做做样子都应该去! 在座的都是江湖里的老大,党魁,主持人。这个道理也懂,没了威信别说外面的人瞧不起你,自己手下的人就不服气了。 地位低了,实力就弱,很快就被其他势力给吃掉。 没人愿意跟一个没出息的老大,假如这个老大还没钱,连狗都不会跟他。 杨无邪又接着说:这还不单是面子上的事。事关生存,庙堂上支持我们的大人们,江湖上那些依附楼里的帮会,民间的团体,商贾,金主,各行各业的百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舟覆皆溺,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温梦成表示赞同:不错,谁都输不起。给有桥集团,六分半堂风头压过我们,恐怕会有很多人受牵连。 花枯发更是明说道:不止牵连,还会送命。互相争斗那么久,早就各自得罪不少人,结了不少仇。能活着也就是仗着各自的大树没倒,否则早就一笔笔帐算上门了。 戚少商发了话:那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孙青霞干笑道:你本来也没有退路。 戚少商哂笑说:也是。不过我希望大家都有条活路。 雷卷断断续续的咳了几下,声音很轻。 戚少商知道他在尽力的压制着,不想让自己的病态影响气氛。雷卷太要强,对事业对朋友都是如此,所以也熬了浑身的病,拼得一身的伤。 雷卷说道:这次让我给你开路,你我并肩作战。 戚少商目光里露出了感激,心里又有些不忍。 孙青霞说:我喜欢挑战,头阵不能少了我吧? 张炭抢话说:我是楼里的护法,肯定是我打先锋。 温梦成道:我是老了,可胆气还在,我和花老想出把力。 说完看了看花枯发,两人虽作为党魁平时也有些矛盾,阵线一直是坚定的。发党有难,梦党必然第一个去支援,反之梦党遭殃,发党也会全力救助。 花枯发有些嫌弃的说:温老头比我大一岁,老人家就该呆在家里,这次甜山之行还是我去。 温梦成有些不悦,虽心里明白花枯发不想让他去冒险。不过自己想去为大家做点事,何况身为党魁这个脸面还是要的。 “你少挤兑我,比你大就该听我的,这里也需要你照看,还是我去合适。” “给你面子就倚老卖老,我凭什么听你的,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 “哼哼,要不我们练练,瞧瞧哪个是老骨头。” “谁怕谁啊?” 戚少商也忙着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别伤和气,二老的雄心可赞,雄风依旧,这事还需详细商榷。 杨无邪笑说:两位党魁都是老英雄,也不用争了。我已经派人先行去甜山打探消息了。 温梦成惊道:你们已经行动了? 杨无邪也解释说:事态比较紧,所以我和楼主商量了先派了一队人去探路。为之后的行动搜集些有用的情报。 戚少商说:我不想打没有准备的仗,更不愿白白牺牲不必要的性命。提前派了唐肯,莫伯伤带了几个人先出发了。 张炭也安心的说:论探路的功夫,这两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唐肯是镖师出身,潜伏,打探,放哨都是家常便饭了。“倒神”莫伯伤是“方派”掌门人,原本是蔡京麾下的。后来在戚少商的压力下投靠了金风细雨楼,其中也有蔡京三子蔡翛霸占了他小妾的这一出。他加入后表现很积极,“倒神”可不是白叫的,特别是他精通易容术。 张一女嗤笑道:原来你早就开始部署了,果然是当老大的材料。 她的语气很温顺,笑声很轻盈。 戚少商回答:老大不好当,要当好还需仰仗诸位。 众人皆笑,会议的气氛也更为融洽。 唯独雷卷夹杂着几声低呛,他的咳嗽也代表了认同。 ——对戚少商的认可。 戚少商接着说:既然诸位都决议要去救方巨侠,那么就计划下具体的人员和安排。这次对手的最终目的还不明朗,大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众人也纷纷请战,群情激奋,都争着参加这次巨侠营救战。 战是避免不了的,斗也是逃不过去的。 杨无邪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楼主和我盼望大家可以配合。毕竟这是敌人的一个阴谋,每一步都要谨慎去应对。不管是参加解救方巨侠的任务,还是留在京师防止别人另有所图,都很重要。而且我们的根基在京城,要留下足够的力量来防范,这也是硬仗。 戚少商也说:拜托诸位,不管人手怎么安排,都企望大家服从调动。记住我们是个整体,没有区别对待谁,针对谁,不相信谁。我们需要团结,心齐才能战胜敌人。 会议室里的人都点头同意,戚少商的话也很有说服力。 杨无邪把地图摊在桌子上,众人也围拢过来听着杨军师的排兵布阵。 红楼上紧张的筹划中。 楼下的好汉们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有的人都开始磨刀霍霍了。 至于刀是砍向谁? 终会有答案。 第55章 出城 天色已近黄昏,雷纯走出了“踏雪寻梅阁”,身后跟着两名及笄婢女。 阁苑外有一池碧水小塘,晚风徐送,波光粼粼。水面上浮动的荷花婉转,荷叶轻摇舒卷。 唯有一片荷叶上婷婷袅袅矗立一女子,姿态轻盈,身材玲珑。 她打着伞,静静的立着。雷纯经过时,两人互视莞尔一笑。 一个笑的很纯。 一个笑的极艳。 狄飞惊已经带着六七十人的队伍在大门口等候,其中还有“惊涛公子”吴其荣,四堂主关日魔,五堂主关月妖,六堂主关星鬼,他们是去甜山的主力之一。 另外一队主力由雷无妄带队,他的两个亲信雷意,雷一。莫北神和麾下的无法无天,这一路人马已经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了。 还有一支奇兵,应该说是一个奇兵也参加了行动。但这个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不愿意跟随大部队。 狄飞惊乃至都没见过此人,可她的实力是超绝一流的。 她就是“破坏王”雷艳,江南霹雳堂“田”字辈的高手,刚刚加入六分半堂不久。 雷艳很难请动,可雷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动了她。雷纯有个狄飞惊没有的优点。 ——号召力。 不论是之前的吴其荣,雷无妄,雷雨,雷逾。后来的关十一,雷艳,还有个古怪的唐仇。这批人随便哪个都是震慑江湖的人物,各方争相招募的对象。 别人哪怕费再多口舌,花巨额的酬劳都无法挖到的人,雷纯总是轻而易举的就成功笼络。 她只需要一盏茶,一曲琴的功夫就能把人请来。 雷纯的优势是招揽人才,狄飞惊的专长就是调度,运筹帷幄。六分半堂这些年能在和金风细雨楼的较量中坚持下来,靠的就是“低首神龙”临危不乱,沉着应付。 考虑到这次甜山行动的危险性,由狄飞惊亲自带队。雷纯坐镇京城,六分半堂需要她主持局面。雷动天和“如有雷同”四人都是堂里的老部下,忠心耿耿,他们负责总堂和雷纯的安全。雷逾,九堂主周角率领堂内好手守在金风细雨楼一线。关十一,林哥哥带人布防在有桥集团那边。之前狄飞惊从外面调了外围的好手进京就是为了加强防范,免得被别人趁机踩过界,抢了地盘。 此外雷纯身边还有个唐仇,她虽没有加入六分半堂,但和雷纯已成姐妹,手帕之交,也可以保护她。 狄飞惊知道唐仇接近雷纯一定别有用心,他一直很留意她。 雷纯岂能不知,她只是装作不知。 雷纯让人很琢磨得定,她看上去单纯,简约,纯粹。你不需要琢磨就能看透她,可过一阵会发现你错了。 ——大错特错。 狄飞惊还请蔡府的总管孙收皮帮了个忙,让两大刀王孟空空,兆兰容随时接应六分半堂。 孙收皮答应了,方歌吟的事蔡京很上心,这个忙可以帮。 这个忙也符合蔡京的利益。 整个部署雷纯很满意,狄飞惊办事都会让人很放心。 雷纯莲步款款行至狄飞惊面前道:狄堂主,这次辛苦你了。 狄飞惊低着头说:但愿别太辛苦。 雷纯道:这趟本该由我去,无奈我手无寸力去了只会添麻烦。 狄飞惊说:京师乱局难料,这里更需要你留下。目下还不知道幕后主使的真正用意,也许京城里也会有什么动作。 雷纯说:这个我会留心。有桥集团,金风细雨楼此次都志在必得,前路凶险,你要多加小心。 狄飞惊的目光穿过他秀气的睫毛看着雷纯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方巨侠对六分半堂很重要,我会尽力而为。 雷纯含笑颔首,又走到吴其荣身旁:吴公子,这次你也多加注意。这次几家都出动了不少精英,都很难缠。 吴其荣是六分半堂的供奉,他却喜欢雷纯叫他吴公子。这样的称呼让自己显得年轻,虽然他年龄上并不老。除此之外这样的称呼让他觉得很亲切。 像家人,像兄妹,像彼此倾心的恋人。 吴其荣享受这种状态,如此感觉。哪怕他不是雷纯心目中恋人的样子,也依然沉浸式投入其中。 他愿为她效力,为她战斗,为她取得想要的一切。 “惊涛公子”曾经要的是惊天动地,翻涛破浪。他少时已成名,后来武学上的造诣更是能跻身当世六大高手。 当世六大高手不一定是当今最强的六个人,可也没人可以取代。 这个排行没有变过,那么多年都是如此,因为他们六个人都没死。 没死如何取代,怎么更换? 有人会质疑这算哪门子标准? 不死也算本事? 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认知也不同。 但是六大高手至今活着,地位无可动摇,这应该算是一种本事。 还是很大的本事。 有人还会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人去挑战他们而已,没有争斗自然死不了。 方应看,吴其荣,叶云灭,多指头陀,顾佛影,七发上人他们的名声是打出来的,没人去挑战只有三个可能。 第一,打不过。 第二,不敢打。 第三,不想打。 打不过是实力的差距,武功需要你的资质,勤练,心态。资质差的武者起点就比别人低,对武学的领悟就不够深,也不容易懂。勤练是成为高手的基础,绕不开的环节,不练功就没法把学的东西更好的使用出来。心态是你有了成就后的心理变化,每个人都不同。心境越好,状态就能保持得很好。高手比拼实力相当时,谁的状态更佳,赢面就大些。 不敢打是自信心问题,有的人武功很好,可面对强大的对手就怯场了。 怕了,气势就弱了。心里有畏惧感,就会有顾虑,有顾虑就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出手不够坚决,功法也会乱,这胜利的天平也不会倒向你这边。 不想打又会分两种人: 第一种是吹牛的人。 第二种是很牛的人。 吹牛的人一般都在大街上扫街,店铺里帮工,妓院门口迎客,酒楼客栈里跑堂,给人赶车抬轿,替家家户户挑夜香,这类人也就过过嘴瘾。 很牛的人也不少,方巨侠,诸葛先生,懒残大师,温晚,查叫天,凌落石,龙放啸等等。 还有皇帝,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高俅,杨戬,朱勔,种师道这样的人物。 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征:是官,有权。 就连龙放啸,懒残大师虽不是朝廷公门中人。一个是武林世家泰斗,一个是皇帝御封的“天下第一禅”,身份都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当今第一奸臣蔡京就说过:权力可以驾驭武力,武力有很多种,权力只有一种。你只要学会这一种,就能拥有很多种。 有权势的人也不会自己动手,手下大把的人能出手。 所以吴其荣也想过进入庙堂,封官进爵成就一番事业。 可他放弃了,他进不了那个圈子。朝堂的争斗远比江湖刀光剑影要可怕,不是武功好就能生存的,官场之道的学问很深,更险。 吴其荣迷茫了一阵,直到遇到雷纯。 那个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雷纯。 惊涛公子有了新的寄托,就是帮雷纯完成她想做的事。 哪怕流汗流血,哪怕无功无名。 默默无闻也好,只要是为她做的。 只想经常看到她。 可看到她,心里又很慌。 还紧张。 紧张的出汗。 吴其荣已经开始擦汗了,边擦边说:谢总堂主挂心,加入堂里我没立过什么大的功劳。反而得到不少优厚的待遇,说来心里惭愧。 雷纯嫣然一笑,笑的吴其荣流汗更多了。 大汗淋漓。 吴其荣自己都觉得有些狼狈,急用湿巾不停擦拭。 雷纯莲藕似的手腕上扬,用香帕抹了抹吴其荣额头上的汗珠。 “只要你惊涛公子在六分半堂,就是立了大功,帮了大忙。” 吴其荣一怔,一震,一振。 他的体汗竟然神奇般的消失了,不冒出来了。 袍袖间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挥挥衣袖,香味由淡转浓。 浓郁芬芳。 吴其荣赶忙躬身抱拳道:总堂主的抬爱,在下感激不尽,这次定全力以赴。 雷纯摇摇头说:我要你好好的回到六分半堂,这比找到方巨侠重要。 吴其荣有些动容道:总堂主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雷纯微笑的说:记住,要回来。 吴其荣点头,心里很陶醉。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雷纯无疑是美人。 他是不是英雄呢? 是或不是他都过不了这关,英不英雄也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为她而战。 雷纯又和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逐一嘱咐小心。 三人很恭敬,雷纯也有礼貌。 看不出他们是上下属,而像亲属。雷损对部下则很严厉,保持距离,更不会信任别人。 ——除了狄飞惊。 不一会队伍在夕阳下开拔出发,雷纯默默的看着他们远去。 眼眸流盼,充满忧悒。 林哥哥急急忙忙的赶来禀报:总堂主,探子来报有桥集团的人已出万胜门。 雷纯问道:谁带队?有多少人? 林哥哥回答:高小上,有两个契丹打扮的人,二十七画生,带着四五十名辽国铁林骑兵先走。后面大部队是方应看带领,有任劳任怨,孤行大师,何红申,胜玉强,小李公公,有大约几百人都是侯府的护院,门客,少量刑部的人。 雷纯问:米苍穹呢? 林哥哥有些迟疑的回道:他没去,而且…… “而且什么?” “米苍穹送方应看到城门口后没有回神通侯府,不见踪迹了。府里只有何十三横练太保,金小鱼,余木诗,雷公电母,刘季仁留守” “金风细雨楼有什么动向?” 林哥哥回道:没有。 雷纯秀眉一剔道:没有动向? 林哥哥说:探子说红楼下的人马已经散了回到各处,也没发觉有大的调动。倒是天机,象鼻塔,小雷门,好汉社有好手分散出了城。 “戚少商,杨无邪呢?” “杨无邪回了白楼后就没有出来。戚少商没有看到出楼,应该人还在红楼。” 雷纯笑道:戚少商不在红楼,他一定会去甜山。 林哥哥忙回道:我再去仔细查探清楚。 雷纯摆了摆手说:不必了。通知堂里所有的人,从现在开始加强防备。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对了,你再派几个得力的手下去找雷媚的下落。她突然现身后,就有了方巨侠这样的事。说明她也牵扯其中,还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属下明白。” 雷纯说完转身回到“踏雪寻梅阁”,先前的那名打伞女子已经坐在花圃的石凳上。 雷纯经过时,她突然说:为什么不让我也去甜山。 雷纯一笑,轻声道:唐姐姐,我想你帮我做几件事。 唐仇轻噫吁嚱道:我只会杀人。 “我让你做的事也许就是你擅长的呢!” “要杀谁?” “先进来吃饭再说” ********************************* 王小石也在吃饭。 很急。 因为要抓紧时间。 有事。 一大早方巨侠的消息也传到了神侯府,诸葛先生也和大石公,清瘦上人,无情在书房商议。 诸葛先生似预感有大事要发生,没想到来的那么突然。 方巨侠的事绝对是大事,他要管。 不得不管。 哪怕事有蹊跷也要管,巨侠就像一把打开僵局枷锁的钥匙。事关朝廷,江湖,民间各个层面。 清瘦上人的意见是诸葛先生不能动,要留在京城主持大局。神秘人有这样的手段,说不定会对京师产生威胁。 他怕敌人的目标是宫里的皇帝,诸葛先生不在恐有不测。 要杀宋徽宗赵佶的人不少,行刺也有过多次。楚相玉,凄凉王,方腊,江湖对昏君不满的势力等等,几次都被诸葛先生,舒无戏以及大内高手挫败。最危险的一次莫过于赵佶去洛阳皇陵祭祖那次,魔教谋划多时的刺杀。当日诸葛先生不在,魔教中人凶悍异常,赵佶几乎要命丧于此。方歌吟孤身单剑,击退群魔保住了皇帝性命。 也是这次救驾,皇帝封方歌吟侯爵,御赐免罪金牌,称其为侠之大者。 诸葛先生也知晓利害关系,自己的重任还是在京城。 但巨侠的事也不能置若罔闻,清瘦上人想自己去甜山走一遭。如果方巨侠还活着,就救他回来。 诸葛先生有些犯难,大石公也觉得清瘦上人独自去势单力孤,恐有不妥。 大石公本也想去,可朝中离不开他。如遇险庙堂上就少了一个可以制衡蔡京,童贯的人,让奸佞小人的势力愈发的坐大。 诸葛先生否决了大石公的请求,无情就主动请缨,要去营救方巨侠。 无情敬重巨侠的品德,也无缘相识。这次想尽一份自己的力,助巨侠脱困,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清瘦上人认为不妥,神侯府也要守护,无情是最佳人选。而且他心里思量此去甜山路途多有不便,无情双腿有残不良于行,他身体又弱会很辛苦。 清瘦上人心里这样想,嘴上没那么说。 考虑到无情要强,倨傲的性格。 诸葛先生,大石公当然明白,也不愿让无情去甜山。 后面顾铁三来了,戚少商让他来神侯府和诸葛先生表明金风细雨楼会去。 ——戚少商本人也会去。 ——他是楼主,代表了白道的态度。 ——惩奸除恶,忠义为本。 还有嘱咐顾铁三带个口讯给诸葛先生,如果他有不测,让王小石执掌金风细雨楼,杨无邪会安排好一切。 戚少商怕自己遭遇不测,楼里群龙无首就会垮了。好容易有今天的局面,不能轻易放弃。 王小石也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最佳人选。 也没人比他更能服众,更有担当。 金风细雨楼在王小石的带领下不会偏离轨道,可以继续与外敌内奸斗争下去。 这份风雨无阻的报国意志可以传承不灭。 诸葛先生众人也感慨戚少商的气度之大,谋略之远非常人可比。 更祈愿他不能出事。 那么神侯府也很快表态,全力支持,商议的结果也很顺利。 诸葛先生作为擎天一柱要留在京城,大石公和无情也都不能去。一个朝廷里要仰仗他,一个六扇门,神侯府需要他。 清瘦上人和冷血参加行动,他们也算是师徒合作,实力配合都让人放心。 也让诸葛先生安心。 清瘦上人的能力足够优秀,冷血作为四大名捕之一也不容置疑。 他们算的上是黄金搭档。 那王小石呢? 愁石斋那天回来,他就忧心忡忡。 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他也知道方巨侠的消息,心里也很关切,着急。 方巨侠也一直是王小石敬仰万分的人物,若是平日他早就快马加鞭去营救了。 他侠义心肠,乐于助人。为素不相识的人都会抱打不平,怎么会不去搭救巨侠呢? ——真去不了! 首先诸葛先生,金风细雨楼也不让他去。 戚少商更不答应,理由大家都很清楚。 此外王小石自身也去不了,他答应了雷媚一件事。 就在今晚,他要和雷媚汇合。 护她出城,保她周全。 雷媚也答应他一件事。 就是告诉他温柔的下落。 雷媚知道温柔在哪,这也是王小石在愁石斋毫不犹疑答应她的原因。 王小石很快的吃好饭,借故离开了神侯府。他也没有找楼里,象鼻塔的朋友帮忙。 这是雷媚要求的,只能是他自己。 王小石一个人穿过南苑坊,青龙坊,德天坊,四季坊,来到东城。 他轻功很好,可一路上还是很小心,留意有没有被人跟踪。 王小石来到了东庭坊,凌霄大道,不宽巷。 他看到了她。 她也在等王小石。 一个身材纤细,姿态极媚的女子。 ——雷媚。 第56章 第四名刺客 “我知道你会来。” “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 “所以我才找你呀。” “希望你答应的事也能信守承诺!” “当然会,只要我能顺利出城,逃过追捕。” “我尽力。” 雷媚明眸善睐,靥笑如花,耳畔吊挂着一对蝴蝶耳坠。一身青色纱衣披肩,隐约可见她纤巧柳腰,柔滑秀肩。 她很静。 静如处子。 王小石恍惚间闻到了她的体香。 很熟悉。 温柔有这种味道,王遇仙也有。 那是处女的芳香。 纯洁无瑕。 那是让有些人不忍侵犯的香味,也使有些人把持不住的气息。 ——欲罢不能的味道。 雷媚转身步入了不宽巷,王小石也紧随其后,腰畔有剑。 剑鞘古雅,剑柄很长,弯如月牙,缘头呈锋刃,如刀。 王小石的挽留神剑。 天涯何处? 人销魂。 岁月如梭! 情相思。 王小石今夜只想挽留一个人。 挽留她。 ——温柔。 不宽巷不宽,狭长。出了这条巷就是望月轩,后面就是东城城门。 他们能出城吗? 王小石和雷媚来不及思索结局。 攻击骤然开始,发起之时雷媚已被困住。 从巷子两旁霎时探出了六根绳索,极其迅速的套向雷媚。 “抱残”,“守缺”,“固步”,“自封”,“掩耳”,“盗铃”六式从死角进攻对手。 六种不同的套法,套向了雷媚颈脖,腰部,四肢六个部位。 这不是普通的绳索,使用的人更不简单。 这种绳索是“四分半坛”陈家的独门武器,叫“困仙索”。使出这样招数的自然是绝神君的三个徒弟: 陈九万,陈九条,陈九饼。 雷媚不能束手就擒,要反击。 她腾空而起,双臂一展,衣袖裙摆飘起,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空中绽开。 姿势很优美,剑法更美。 雷媚在空中已飞刺出三剑,攻向陈九万,陈九条,陈九饼。 三人收招,撤索,他们只需要把敌人逼到空中,这是计划好的。 雷媚抬头举目,夜空中寒光一闪,刀锋已至。 杀手是一名女子,她已潜藏多时,蛰伏已久。 彭鱼雁看准时机劈出致命的一击,她不想留活口,也不会留情。 她的刀法很凌厉,大开大合。 大杀特杀。 她要完成任务。 今天是她最后一笔买卖,以后再也不当杀手了。她厌倦了这种每天在黑暗中度过的日子,不能出人头地,无法开宗立派光耀门楣。 杀掉雷媚就可以扬名立万,风风光光的回“五虎彭门”当门主。 她脾气倔强,事业心也重。 可任务被一个人阻止了,那个人也用刀。 刀没有光,却有劲,威力不凡。 王小石左手化刀,迎向了彭鱼雁。刀劲震开了刀锋,雷媚立刻脱险。 她脱险马上绕过彭鱼雁,迅速前冲。逃亡已经开始不能停留。没有回头路可走。 彭鱼雁身子未返,又一刀追身直砍雷媚后背。 刀势转变很连贯,也很快。 雷媚整个人往边上一挪,避过这刀。 可彭鱼雁用的是“五虎断魂刀”,怎么会就只有一刀。 第二刀扫腿,第三刀切手,第四刀斩腰,第五刀剁头。 绝命的刀,要断雷媚的魂。 又是王小石右手作剑挥出,以手出剑。 剑气激荡,截住刀势。 彭鱼雁大惊。 且急。 雷媚已跑出六七丈远,原本她可以一击得手,但被王小石搅了局。 彭鱼雁与王小石没仇,更无怨。她还蛮敬佩他的为人,也劝过自己的师兄彭尖不要为方应看卖命。好好把“五虎彭门”发扬光大,也对得起死去的师傅。 可现在王小石是绊脚石,拦路虎,她越想越气。 心中怒起,忿然出刀。 这次是攻向王小石,还是“五虎断魂刀”中的一式绝招。 “清明时节雨纷纷” 刀锋清冷,凄凄凉凉。 刀芒如雨,纷纷扰扰。 王小石十指疾速飞弹,一道道指劲带着“丝丝丝”之声射出。 指劲骤雨般倾泻,指风瞬间湮没刀光。 他的指法融入“伤心小箭”箭诀,平时也勤于练习。已经颇具白愁飞“惊神指”的威力,一轮急射不但化解了彭鱼雁的刀,也压住了她。 彭鱼雁被压制,逼出了不宽巷。 可陈九万却偷袭王小石,两条“困仙索”直接套了过来。 一式“抱残”,一式“守缺” 王小石急忙矮身躲避,可明明让过绳索,双脚却被缚。 出人意料的被“抱”住,“守”死。 他用力挣脱,却越勒越紧。 “困仙索”捆住了王小石。 困住了他。 陈九条,陈九饼已经套上了钢爪,左右夹攻,急抓王小石。 绝神君陈九九九的徒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的师傅太出名。 “四分半坛”是金河大道一带颇具实的武林世家。正副坛主是兄弟俩,“震三界”陈安慰,“战八方”陈放心都是不世人物。总坛下面又分支四个半堂口,弟子众多。堂主都是以神君自称,武功超绝。 绝神君陈九九九曾经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和五裂神君,花裙神君不睦。又因奸污民女被坛主陈安慰痛斥,故而脱离了“四分半坛”。 论实力他不输陈家任何一人,当年“惊怖大将军”凌落石率大军攻打“四分半坛”,陈九九九是唯一没有被攻破的堂口。他一个人还反杀了大将军手下不少高手,让凌落石也震惊不已,放弃了剿灭陈家的想法。 绝神君的威望,名声很高。他的三个徒弟也是一流的好手。 王小石脚不能行,身法不能施展,敌人的钢爪也攻了过来。 他只能。 必须。 拔剑。 出刀。 剑在腰畔,刀也是。 陈九条,陈九饼眼看要得手,表情突然变得惊恐。 他们看到剑,还有刀。 那是绝世罕见的剑法。 也是天下无双的刀法。 一个只有王小石会的剑法。 ——刀法。 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 陈九条中剑,右胸被刺穿了个大窟窿,鲜血喷洒而出。 他重伤,昏厥,没死。 可无力再战。 陈九饼中刀,套着钢爪的两只手掌被砍断,血水不断涌出。 他伤重,残废,未亡。 也战力丧失。 陈九万见两名师弟被重创,心里发狠,双手用力一扯“困仙索”。 王小石站立不住。 被结结实实的拉倒。 重重跌地。 陈九万使劲一拉,王小石被贴地拖拽。 王小石被摔,再拖,后背剧痛。 他右手衣袖一抖,“嗖”的飞出一物。 是一枚石子。 王小石的石头。 陈九万躲不过去,左眼中石。 石子穿颅飞出,他惨叫声顿起,也弃了绳索双手捂脸痛苦的倒地翻滚。 扑腾了几下也没了动静。 而王小石呢? 他也躺在地上,仰面朝天。 他没有起来。 他起不来。 不敢动。 因为他感到了杀气。 很浓烈的杀气。 杀气来自一个人,离王小石二十步开外。 这个人也没动,就静静的默立。 他目睹了王小石重创陈九万,陈九条,陈九饼。 他也不敢动。 这人眼睛很红,像血一样艳。 嗜血的艳红 眼神充满死亡的意念。 他就是绝神君陈九九九。 王小石躺着,绝神君站着。 一个居高,一个临低。 谁也不愿动,僵持不下。 绝神君笑道:你的剑法很好,刀法也出色。 王小石反问:是吗? 绝神君回答:是的,所以我没有把握出手。 王小石苦笑说:我已经优势尽失,狼狈的躺在地上任人宰割了。 绝神君也笑道:狼狈是有的,可绝不是任人宰割。现在的你其实是在宰割别人。 王小石说:我不喜欢杀人,出手实属无奈。 绝神君问:那你为何不再出手呢? 王小石轻吁道:我也没把握。而且你已经封住了我的出手路线,我没有胜算,动手只会被你置于死地。 绝神君问:你躺在地上,那当然是死地。 王小石回答:我想活,所以只能躺着,虽然样子是难堪了些。 绝神君说:你可以起来,这样会好看些。 王小石道:站起来也许我会死,死人的样子绝不会很好看。 绝神君道:我不出手,让你站起来。我们公平较量一次。 王小石笑道:我觉得还是躺在地上公平些。 绝神君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小石说:请出招。 绝神君左脚跨出一步,可很快就收了回来。 他确实想出手,左脚跨出时。已准备发动“九绝神功”。 “九绝神功”是他的成名技法,分别是:掌绝,拳绝,腿绝,轻功绝,内力绝,点穴绝,擒拿绝,摔跤绝,脾气绝。 他一旦出手,很绝。 绝对手的命。 可他没出手。 停了。 没有机会。 因为王小石右手细微的动了动,手里握着挽留神剑,让他不敢再做动作。 绝神君可不想硬拼。 两人还是保持原来姿势。 直立。 躺平。 绝神君的眼神死死盯着王小石手中的挽留神剑。 王小石俊面朝天,全身很松弛,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他看着天。 望月。 观星。 听风。 闻香。 香是远处飘来的,幽香清甜。 那是雷媚的香,处子的香。 似曾相识,似乎…… 王小石心里在担忧雷媚,不过他表情很轻松。 对手是绝神君,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铸成大错。 他只能静躺着,等候。 雷媚也遇到麻烦,大麻烦。 巷子的屋檐下,门廊口,院墙后,老树上,古井里,牌坊前,马车旁,柴堆里,纱帐内陡然剑光掠出。 那么多地方攻出的剑只刺向雷媚,出剑的人却只有一个。 也只有他可以做到。 只有他能一人多剑。 他是剑六十四。 雷媚也出剑。 月光下你看不到她出剑,好像她手里就没剑,只见葱白的素手一下下挥舞。 一挥一舞,剑气飞扬。 雷媚身法更飞扬,还似起了舞。 舞得很曼妙,剑法很飘逸。 人舞,剑飞。 人飞,剑舞。 这是另一种绝世剑法,不走常规,蕴含着叛逆的剑法。 雷媚的剑气破解剑六十四的进攻。 剑六十四是个老者,年纪近六十了,背着一把胡琴。 胡琴是剑匣,平日用来藏剑的。 他做了四十年的杀手,也只当过杀手。 剑六十四杀了不少人,赚了不少钱。财产也早就富甲一方了,但他还是选择继续当杀手。 他热爱这个职业,喜欢这种职业的挑战性。 他有冒险精神,从小就有。 不杀人了,这份热情就会慢慢褪去。 那样会觉得孤独,他不会干别的行当,真的只会当杀手。 除了会杀人,还是会杀人。 剑六十四剑法高超,精通很多各门各派的剑谱。 据说他会六十四种剑法,也杀过六十四个使剑高手,这只是传闻。 传闻有夸大的,也有低估的。 剑六十四是低估的那种,他跃在半空,凌空出剑。 剑刺对手心窝。 剑势也很飘忽,比雷媚的更飘。 这一式叫“白云出岫”,真如云出险山。 招式更险,险中求胜。 他的剑竟然贴着雷媚的剑刺了过来。 这是华山剑法,他竟然会! 雷媚倒退几步,再退几步。 步伐已乱,剑势不稳。 剑六十四已占先机,绝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有凤来仪”,“白虹贯日”,“金雁横空”,“苍松迎客”四招华山剑法连攻。 雷媚旋,转,跳,跃身形甫动,她每动一下,刺出一剑。 每一剑都化险为夷,可处境越来越不妙。 她已落下风。 剑六十四招式一变,四式华山剑法竟然融为一式。 原本险峻的剑势倏然变的磅礴大气,气韵浩然。 这不再是华山剑法了,是泰山剑法。 一招“旭日东升”直劈雷媚,只有劈才能显得出泰山剑法的浑厚。 充满压迫感的一剑。 雷媚躲不过这剑,也挡不住这剑。 剑的威力太大。 怎么办? 王小石帮不上忙,救不了她。 他的处境更差。 雷媚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自救! 她长袖一卷,缠住剑柄,一剑横架。 两剑相格,火星迸溅。 剑六十四的攻击把雷媚的剑震得粉碎,这是他的全力一击。 雷媚的剑碎,人没事。 幸好她用袖御剑,自己没有受伤。 人无碍,就马上反击。 雷媚在用衣袖出剑时,身子已绕到剑六十四身后。 她出剑反刺对方。 她手中无剑,可确实出了剑。 无剑之剑。 雷媚是“无剑神剑手”,掌中无剑一样可以发剑。 剑气无声无息。 剑六十四惊得全身冷汗,身子前倾扑地,急躲这剑。 雷媚的剑已刺入他的左肩,衣袍染红一大片。 剑六十四这才明白,雷媚手里并非无剑,而是有把透明的剑。 剑长一尺七寸,剑身极细,如水晶般透明,平日藏于衣袖里。 真的是防不胜防的剑。 鬼神莫测的剑手。 可怕的雷媚。 剑六十四现在不能怕,怕了就会死。 他的战斗经验丰富,斗志也很旺盛。 更有绝招。 他大吼一声,身体一震,背后的胡琴弹了出去。 雷媚来不及闪,距离太近了。 “蓬”的胡琴撞在雷媚胸口,她倒飞出去。 她边飞边卸力,可嘴角唇边都被渗出的血渍染红。 幸亏剑六十四是剑术高手,内力很一般,还负伤再先。 剑六十四一击得手,转身就追,剑光又起。 剑势又变得轻快,迅捷。 他竟然变招使出了恒山剑法,招法转换很流畅。 恒山剑法的优点是快,当年恒山剑派开创者“青鸟传情剑”灭情师太认为女子练剑力量,体力,爆发力都不如男子。 要取胜只有以快致胜,凭巧制敌。恒山剑法里最精妙的就是“青鸟十三式”。 剑六十四也会,十三式一出,轻快精巧。 青鸟行双飞,我却影单离。 雷媚已被剑势所围,她犹如一只被困青鸟。 ——囚鸟。 插翅难飞。 难飞也要飞。 雷媚一剑指天,那把透明的细剑在清冷的月华下光芒四射。 皓月千里,剑光万丈。 剑身折射出数道剑光。 不对,那是月光。 或是吸收了月色的剑光。 这是什么剑法? 剑六十四不明白,也来不及去想。他的“青鸟十三式”已经被充满月光的剑给瓦解了。 同时他身上至少中了十几剑,满身是血,手中的剑也被折断。 剑六十四痛苦的屈跪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剑法,这究竟是什么剑法? 雷媚也有吃力的说:这是镜剑。 剑六十四瞳孔紧缩,剧烈的痛感让他说话有些颤音:镜剑?我用了一辈子剑也没听说过,今天算是开了眼,就是死也值了。 剑六十四惨笑起来,凄凉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让人不免心悸。 而巷子里的一处阴暗角落,突然袭出一缕剑气,直刺雷媚。 出手很隐秘,剑气也诡秘。 比剑六十四更绝的剑法,来自另一个杀手。 这次行动的第四名刺客。 这个人不愿露面,也从不露脸。 可善于偷袭,狙击,埋伏,掩杀。 雷媚发觉这剑时,已经反应慢了,或许应该说那剑太快了。 她只能凭本能的神经反射做了一个让的动作。 这个动作极快,集中了所有的精力去躲这一剑。 剑气险险擦着雷媚的云鬓而过,打掉了她鬓上的发钗。 秀发披散,青丝凌乱。 剑六十四人影一晃,已拿起地上的胡琴。 他还不放弃,仍要搏杀。 他从琴尾抽出一把短刀。 是刀,不是剑。 剑六十四真正的绝招是刀法。 谁也想不到! 刀锋横斩,再斩,又斩。 这是“连斩六十四。” 他准备攻出六十四刀,决意要斩杀对手。 哪怕自己也要死,他也绝不犹豫。 雷媚升入空中,月华一隐一现。 剑六十四眉心多了一个小小的红点,然后他就轰然倒地。 他的“连斩六十四”才出到第四刀,就气绝身亡了。 月下雷媚孤立。 她的眼眸盯着那个阴暗的角落。 那个偷袭她的人。 也是第四名刺客。 第57章 九绝神功陈九九九 绝神君看到剑六十四身亡后,他的眼眶已经彻底的红了。 他连瞳孔都是鲜红色的,像毒蛇竹叶青的眼睛。 狠毒。 阴邪。 他窥视着地上的王小石,又眺望远处的雷媚。 雷媚已经移步到巷口了,她也在紧紧的盯着暗处的刺客。 且行且防,眼看要离开不宽巷了。 绝神君等不急,耗不起。 他率先进攻,一腿踢出。 脚踢躺在地上的王小石,可两人相距有二十步开外。 怎么踢得到? 别人踢不到,绝神君可以。 因为他用的是“九绝神功”里的“地葬九裂腿。” 只见他脚下地面裂开一道地缝,有三丈多长,直接延伸到王小石躺着的地方。 王小石也动了,他也不得不动,不然就要陷进地缝里被活埋了。 他一个鱼跃龙门,弹地而起。 地面崩裂的石块炸开了,碎石疾飞如铁珠一样溅射王小石。 “嗖嗖嗖嗖嗖”王小石左手急弹快点,把碎块破片尽数击落。 绝神君出脚之后也跟着动了,他不会让王小石喘息。趁对方尚未落地,已跃至他身边,一拳擂出。 这一拳带起强烈的拳风,呼呼作响,拳心向下,拳面朝前呼啸而来。 这是“九绝神功”里的“九牛二虎拳”。“九牛”是指拳的力量,“二虎”则代表拳的速度。 势大力沉,如有九头牛的冲力。 风驰电掣,恰似两只老虎猛扑。 既快且重的拳,要把敌人打的粉身碎骨。qqxδnew 王小石只能出剑。 右手有剑,挽留神剑。 还有他可不一世的剑法。 凌空销魂剑。 绝神君不会让他出剑,也不能给他出剑,拳势已变。 变拳为擒拿,这下变化运用的行云流水,妙到巅毫。 绝神君的擒拿手叫“九宫破甲擒拿手”,手法讲究一个“缠”字。 王小石已无出剑机会,若强行出手必被对方擒拿住手腕。腕若被扣死,发不了力,运不起劲。 他只能缩手,后翻。 绝神君使出擒拿手的一式“回心转意”,手如虎爪由扣腕转为抓肘,还是不给对手出剑的机会。 王小石还未站稳,虎爪就缠了上来,依旧出不了剑。他急忙侧身,左脚踢了出去。 出不了手,那就出腿。 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只有先逼退绝神君的攻击,才能反击。 绝神君一转让开,左手虎爪还是急拿对手肘部。 王小石踢空,腿势不收,改为横扫对手。 绝神君再转,避开到对方身后。一式“峰回路转”左手虎爪变鹰勾从背后直锁王小石的肩膀。 他左手只出拇指,食指,中指呈铁钩状,要锁死对手。 王小石右脚支撑地面,足尖一溜,身体原地一转让过鹰勾缠手。横扫变旋踢,还是飞踢对手。 绝神君眉头紧皱,全身绷紧,步伐丝毫不乱。 他可是大大小小近百次战役打过来的,一次都没输过。 绝神君大吼运功,右手出掌,强拍王小石旋踢的左腿。 他的手掌已变成红色,艳阳的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不单像,掌还很烫。 炙热的烫。 简直是火掌。 给对手印上烙印的火掌,融化敌人的烈焰。 王小石收腿,左手以手掌为刀,隔空发招。 隔空相思刀。 刀劲很柔,比温柔还柔。 也很相思。 只有相思的人可以使出相思的刀法。 手刀对火掌。 相思对烈火。 “砰”的一下,王小石的刀劲和对手的掌力相抗,互攻一招。 不分上下。 却分前后。 因为王小石被震得后飞,直飞巷口,绝神君借势前掠。 两人一退一追。 王小石虽然扛住绝神君这火掌,可是他感到手心好烫。 烧心的烫,掌力也真的烧到心里。他胸口拥闷,怒火攻心,一口血也吐了出来。 整个人自然也被震的往后倒飞,飞似急矢。 好绝的掌,好绝的烈劲。 这就是绝神君“九绝神功”之一,“九霄烧云掌”。 云都可以被燃烧,何况王小石这个凡人。 绝神君优势占尽,并不放松。追身速进,左手依然还是那个擒拿手姿势。 三指如鹰勾,仍旧要缠锁王小石的右臂。 绝不可以让他使出真正的挽留剑。 王小石半空中飞行,眼看对方三指要扣住自己的手臂,甚至都已经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他的衣衫。 危机时刻寒光乍起,王小石还是出了刀。 手里的刀。 挽留神剑本无剑柄。 柄也是刀,弯弯的似月。 细细的如眉。 柄的缘头尖尖的是刀刃,锋刃很亮。 亮如女子的星眸。 也像星辰,明亮。 璀璨夺目。 这一刀也似明月,让人恍惚迷离。 也充满了相思。 绝神君缩手,同时无名指,尾指却凌空一点。 他的点穴也是九绝之一,还是隔山打牛的手法。隔空发力,指劲戳点穴位。 王小石中招,穴道被点。 人已空中脱劲,失去了行动能力。 狠狠的摔出巷口,重重的坠地。身体撞地弹起,翻滚了好几下,平躺在地上。 王小石只有寄希望于自己出的那刀了可以击毙敌人,不然就…… 他不敢想下去。 想下去可能就是死亡。 绝神君得手就退,退的很急,刀势隔空砍来。 他迅速身子一折,刀还是追了着自己。 他再一曲,刀反劈过来。 再折,刀起。 又曲,刀落。 曲曲折折,连着九次。 王小石这一刀被反反复复的变向,总算磨完了刀势。 耗尽了刀劲。 绝神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不光脸上,全身的汗水染湿了衣服。 染透衣袍的不止是汗,还有血。 他的左袖被鲜血浸红,几条血丝顺着手背往下流淌。 ——险,好险。 ——真是要命的险。 不过大局已定,胜负已分。 王小石负伤,被点穴行动受制。 绝神君受伤,却没有什么大碍。 站着的是赢家。 躺着的是输家。 赢家生,输家亡。 雷媚看到王小石如同死狗般滚出巷子时,心里就凉了一截。 她虽然知道绝神君的手段,只是没想到王小石败得那么快。 败得那么狼狈。 败得那么惨。 已经没办法指望王小石了,她又要孤军奋战。 而她前面就是望月轩,可路被人拦住了。 一个穿着旧衣裳,头发杂乱,脸也有些脏的邋遢男子。 巷子深处绝神君正缓缓的向她走来,犹如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看到了它的猎物,在潜行靠近。 绝神君是比狼更可怕的存在,他喜欢女人。 却从来不逛窑子,妓院。 他钟情于良家女子,不管自愿的,不愿意的都要弄到手。 不择手段的得到她们。 绝神君自己都不知道奸淫了多少清涩稚嫩少女,大家闺秀小姐,美艳诱人少妇,徐娘半老人妻。 他是天生不知足的恶狼,贪色。 享受捕获的成就,狎戏女子的乐趣,纵情泻欲的快感。 现在雷媚就是他的猎物。 他要开始一场捕猎。 ——猎艳。 雷媚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闪电般冲入漆黑的墙隅。 冲进去的还有一道寒光。 冷月影射的白芒。 杀入那个刺客藏匿的角落。 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里,发出一声脆响,火星闪烁。 一亮即灭,雷媚已退了出来。 她剑刃上血仍未冷,自己腰间也浮出一片红梅形状的血迹。 雷媚胜算极其渺茫,可还是要试一试,她选择先解决掉一名杀手。 结果不好不坏,不好是自己受了伤,不坏是顺利击杀敌人。 雷媚得手时,对手也出招攻向了她。 还是绝招。 寒芒暴现,芒寒而厉。 “五虎断魂刀”。 刀光后藏着一名黑纱遮脸的女子。 她脸俏,身材婀娜。 眼神比刀更厉。 彭鱼雁被王小石逼出巷子后,又潜入进来。 任务还没完成,目标依然健在。 她不甘心,不服气。 她想成名,收钱,衣锦还乡回到彭家。 名正言顺的做彭家门主。 所以彭鱼雁伺机而动,定要斩杀雷媚。 雷媚滑走,前移。 剑影激闪,红芒暴射。 她的剑已被鲜血染红,月光一照折射出艳红的光束。 雷媚再次使出了——镜剑。 彭鱼雁的刀芒被红光吞没。 切断。 割碎。 红色的剑芒像一条条赤链蛇吐信狞牙噬咬彭鱼雁。 真是让人恐惧的剑法。 彭鱼雁自知不敌,往后一退,出刀格挡。 ——可挡不住。 她腿侧,肩头都被划开了口子,连脸上的面纱都挑落了。 彭鱼雁再往后一翻,避开剑光。落地因为腿上的伤口疼痛,脚步有些踉跄。 幸亏有个人托住她后背,扶了一把。 扶她的人当然是绝神君,他已行至巷口。 彭鱼雁对绝神君并无好感,心生厌恶,急欲抽身离开他的身旁。 可她手脚不听使唤,肢体完全不受控制。 心中一惊。 她动不了。 被点穴了。 点穴的人当然是绝神君陈九九九。 不单单彭鱼雁吃惊,连雷媚都怔了一怔。 绝神君怎么对自己人下手? 他到底想干什么? 彭鱼雁眼眶里布满了疑惑。 只有绝神君毫不在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彭鱼雁怒嗔道:你疯了吗?这什么意思?快给我解开穴道。 绝神君邪笑道:什么意思你不懂吗?我就是对你很有点意思! 彭鱼雁骂道:你给我滚,不解开我穴道绕不了你。 绝神君猥琐的说:一会让你滚个够。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办,马上就好好收拾你。 彭鱼雁怒眉飞扬,眼神满是愤懑之色道:你真不是人,畜生都不如…… 绝神君铁钳般的右手紧捏彭鱼雁的红润薄唇,把她捏得生疼说不了话。 绝神君就这样粗暴的抓着彭鱼雁的脸颊,野蛮的拖拽到墙角把她甩在地上。 “你别急,我一会忙完了就好好疼你,保准你欲仙欲死,哈哈哈哈……” 彭鱼雁怒道:畜生,我死也不会给你得逞。 说完她就准备咬舌自尽,可脸上忽然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眼睛发黑,喉咙又被绝神君卡住。 彭鱼雁被打了一巴掌,咽喉又被掐住,顿时又疼又难受昏厥过去。 绝神君又点了她两个穴道,然后放心的起身看了看地上的王小石,转头瞅了瞅雷媚。 王小石看着这一幕也忿然道:你这个败类,竟然干得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绝神君阴笑道:你都是个快要死的人了,就乖乖给老子闭嘴。我现在很忙没工夫搭理你。 王小石说道:你真的太卑鄙,我后悔没能亲手除掉你这无耻之徒。 绝神君怪叫道:你再他妈废话,老子先弄死你。要不是你对小侯爷还有点用处,前面就宰了你这小子。 雷媚冷冷说:王小石你别说了,和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说话是白费口舌。 绝神君满脸狰狞的狂笑道:你这贱人,现在嘴巴硬是吧?等下有你受的,我要好好折磨你,慢慢的玩。 雷媚道:今夜你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死路。” 绝神君大笑道:就凭你?杨老弟,我们两人联手拿下这个贱人。其他几个人的酬劳都归你,这买卖你看如何? 话是讲给拦在望月轩外那个邋里邋遢的中年人听的。 他就是“一贫如洗”杨白捞,四名杀手中剑六十四,暗处的无名杀手都死了,彭鱼雁在绝神君手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杨白捞挠了挠那几个月没洗的头发,皮癣头屑也洒落下来。 他表情很奇怪,似有心事。 杨白捞环视了四周问:他们的几份酬劳都要给我,这两个女人可以留给你处置,我不在乎你怎么对她们,我只要银子。 绝神君嬉笑道:杨老弟,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拿钱,我要人。 绝神君自然是好色之徒,杨白捞更是贪财之辈。 杨白捞的武功绝对是四名杀手里拔尖的,也是为什么他是守在望月轩最后这道防线上的人。 他出身家境很贫寒,父亲是一名码头的船夫,母亲在他四岁时就去世了。由于家里穷,从小就被欺负。等长大一些了也没钱读书,只能跟着父亲在码头讨生活。 后来被跑码头的一个镖师看中,带入镖局这一行做了镖师。 杨白捞习武很勤奋,他没有什么世外高人的师傅,也没有得到一些武功秘籍。是完完全全靠自己下苦功夫练出一身本领的。 原本他也就平淡无奇的过着镖师的生涯,默默无闻的度日。 可偏偏他走镖来到京城,听闻京城花魁白牡丹色艺双绝。他也就好奇去看看热闹,远处一睹李师师风采。 他也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彻底沦陷了。 杨白捞从未想到过世间还有这般惊艳的女子。 颜如琬琰,眉似远山。 静若秋兰,观之如画。 在他眼里李师师就是画卷中的仙女,月宫里的嫦娥。 杨白捞迷恋她,但自己身份太卑微,无名无才,没钱没势。 这哪能入的了京城花魁的眼。 当官肯定是无望,挣钱还是有可为之。 从今以后杨白捞就再也不当镖师,改做杀手。 他杀了不少重要的人物,也为自己带来许多的财富。有了钱自然要去“醉杏楼”求见白牡丹。 谁知道李师师不见,她早就不需要为了钱去接客应酬。 什么金银财宝她没见过? 何等风流人物没遇到过? 皇帝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更别说王公贵族,朝廷命官,江湖风云人物了。 杨白捞也算江湖人,但不是大人物,也比不了戚少商这样的群龙之首,英雄楷模。 他只是一个干着见不了光的买卖人,是一名永远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杀手。 他还是不死心,固执的沉迷于李师师。一边继续干着杀手的行当,赚着刀口舔血的银子。 杨白捞觉得只要银子足够多,一定会打动李师师。 那就努力的攒钱,不花银子。 也就是这个信念,鼓励着他。支撑着他。 今夜解决雷媚,他可以一下子赚到四份酬劳,这绝对是天大的买卖。 巨额的数目。 为她,赚钱。 为钱,杀人。 杨白捞杀心已起,杀机已动。 他双手一抖,两把三叉刺分别握于手里。三叉刺也叫“十手”,是非常冷门得短兵器,需要勤学苦练才能熟练贯通。 绝神君也运起“九绝神功”里的“一言九鼎大法”。 这是“四分半坛”陈家的独门内功心法,也是“九绝神功”的基础。 掌,拳,腿,擒拿,摔跤,轻功,点穴都是要靠“一言九鼎大法”来运气流转,出招化招。 绝神君蓄势。 待发。 雷媚先发。 至人。 人影一动,红光一闪。 剑气飞纵,直袭杨白捞前胸。 这是生死搏杀,求生就要先杀。 雷媚要先除掉一个敌人,剩下最难对付的绝神君或许有机会。 绝神君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杨白捞同样如此。 两人同时出招。 前后夹攻。 绝神君身法飘忽,掠到雷媚后面,正欲使出擒拿手攻她后背。 红光倏忽一分,分出一道剑光,反向折攻。 剑光转刺绝神君,先前的剑气还是直攻杨白捞。 一把剑怎么可以分别攻击两个方向? 别人不可以,雷媚的剑就可以。 因为她会“伤心小箭”。 她攻向绝神君的不是剑。 是箭。 绯红的箭,鲜艳的矢。 箭矢发出嗡嗡的锐啸之声,似女子的啼哭。 轻声低泣。 箭不会流泪,只会让人流血。 绝神君从方应看那得知雷媚会伤心小箭。虽没见过这种神妙的武学,可也留了十二分的小心。 他不躲,还攻。 绝神君做了件匪夷所思的事,用手去抓雷媚的箭劲。 他的擒拿手竟然扣住了这一箭。 擒住了,可拿不住。 绝神君感觉手中有股无法驾驭的力量,不能被束缚的劲道。 他惊惧万分,再不放手他的手掌会被废掉。 绝神君也捶死一拼。 更是一摔。 他的九绝神功里有一种摔跤的技法叫“九死一生,大起大落”。 此刻自己也处于九死一生的境地。 他运劲于手掌,拧身,沉肩,甩臂,抛肘,转腕。 还真的把箭劲摔了出去,还转势扔向了雷媚。 雷媚攻出的伤心小箭现在攻向了自己。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杨白捞两把三叉刺交错一架,封住她的剑气。 也叉住了她的剑。 雷媚抽不出,收不回。 箭已失手,剑也被制。 地上躺着的王小石被点了穴自身难保。 王小石焦急的看着雷媚。 她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凄惶。 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是死路! 第58章 我的另一个身份 一箭飞来。 雷媚无剑可挡,她的剑被杨白捞双刺压死。 她无奈弃剑,纵身腾空而起。 迅疾的飞箭变成直射杨白捞了,他反应也够快,屏气后仰弯腰用一招“铁板桥”硬生生让过这道箭劲。 他的招式都很普通,也不像绝神君有很多绝招,可是简单实用效果很好。 绝神君已瞅准时机,身形急升,右手一式擒拿手扑向雷媚。 他左手受了伤,掌心,虎口全都裂开。用手去强抓“伤心小箭”很大胆,这样冒险的事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雷媚眼见要被擒拿手控制,情急之下右手以掌为剑去削绝神君的右手。 当今武林能把“掌剑”运用到出神入化的恐怕也只有冷血。王小石也可以使出手剑,可威力相比用挽留神剑逊色很多。 京师其他一些剑术高手也脱离不了剑,方应看的血河剑法,戚少商的以气御剑,孙青霞的“纵剑三十三式”,雷艳的“打更剑”都需要用剑来发招。 除了“梦中剑”罗睡觉,他可以用脚发动剑势,和冷血的掌剑都已炉火纯青。 绝神君也不惧怕,擒拿手倏然变成火掌,反劈对手的掌剑。 只听一声闷响,雷媚整个人被震飞,她的右手臂顿时感到灼人的炙热感。 仿佛手臂在燃烧。 论内功,掌力绝神君都占绝对优势,连王小石也讨不到好处,何况是没了剑的雷媚。 她跌落地面,右手掌骨裂,肩胛骨也脱臼了。 杨白捞鬼魅般的掠过来,一柄三叉刺已顶在雷媚的喉咙,让她动弹不得。 胜负很明显,赢家是绝神君。 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笑声很淫邪。然后很悠然的踱步走来,点了雷媚的穴道。 杨白捞则收起了三叉刺,心里也松了口气。 绝神君道:杨老弟,恭喜你这笔买卖做的不错。 说完拎小鸡似的把身材纤细的雷媚拽了起来,扛在肩上走向彭鱼雁昏倒的墙角。 杨白捞还是呆呆的站立着,神情变得很冷漠。 杀手独有的冷酷淡漠。 他知道绝神君想干什么,要干什么。不过这都不重要,自己只是为了钱,别人死活与他无关。 绝神君一双红眼瞅着雷媚那娇嫩的脸蛋,血液也燃烧起来了。 燃起来的还有欲望。 他的呼吸里都弥漫着邪恶的气息,血口里那条肥大舌头贪婪的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雷媚也知道将要发生的事,落在绝神君手里和遇到禽兽没分别,或许在禽兽那里还好些。 绝神君淫笑道:贱人,你不是说我只有死路吗?你现在怎么说? 雷媚啐了一口到绝神君脸上,冷言道:我不会和禽兽说人话,你也不配! 绝神君竟然不生气,用拇指抹了下脸上的唾液,放在嘴里尝了尝。 “味道不错,一会让你知道老子的手段。如果你交出“伤心小箭”箭诀,我会怜香惜玉的对你,否则……呵呵呵呵呵呵!” 浪笑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雷媚怒视着绝神君。 沉默。 不语代表了反抗。 绝神君也料到她多半不会说,心思已按捺不住了。 瞅瞅彭鱼雁,瞧瞧雷媚。 一个丰腴饱满,风韵诱人。 一个纤巧姿柔,温香软玉。 两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让人欲罢不能,先下手哪个呢? 绝神君重重的吞咽了下口水,还是把脸凑近雷媚的面靥。 香。 好香。 这是处子的香。 无法言喻的气味,可很真实。 绝神君当然闻辩的出,被他糟蹋的女子很多。 所以他很懂。 懂女人。 懂她们的身体,而非她们的心。 绝神君只是简单粗暴的占有,蹂躏她们的肉体,要心干嘛? 不过他还是对雷媚有些疑问。 他心里想:怎么她还是处子,明明做过雷损,白愁飞,还有方应看的情妇。 早就该是女人了。 ——没道理啊? 绝神君有些疑惑,可他体内已被躁动所湮没,邪念占据了脑海,哪还会去想其他的。 他凑近雷媚的脸,像头流着口水饥饿的野狼,准备撕咬猎物。 冷酷无情,充斥着原始的野性。 绝神君的手扯住雷媚的衣襟,用力撕开。 雷媚白皙的秀肩暴露无遗。 她的肩骨很细,若隐若现。 肉细,且匀。 肤白,带腻。 真是一个让人痴迷的女子。 绝神君已迫不及待了,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他能得偿所愿吗? 应该……或者……也许…… 夜色中骤然亮起一道寒光。 那是剑光。 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 然后就是一团血雾暴现,绝神君已退到四五丈远,胸口裂开一个大洞,血水不停得往外冒。 他脸部的肌肉痛的抽搐起来,面目狰狞,还发出撕心的尖叫。 只见王小石从地上缓缓的爬了起来,先左手一撑,身体上倾,右脚一支,然后左脚借力直起,完全的站了起来。 右手一直紧紧的握着剑。 杨白捞在绝神君遇袭时本想出手,他反应很快。 看到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没动。 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杨白捞有些惊疑不定,场面突变的太快,也不愿去面对挽留神剑。 这一下迟疑,机会稍纵即逝,出手成功的把握很小。 雷媚也惊愕的盯着王小石,本来已是绝境,回天乏术。 现在竟然被王小石奇迹般的翻盘。 她的表情也从惊讶转为笑容,笑的微甜。 恬淡的笑。 露出一排细细的皓齿,嘴角勾出优美的弧度。 起舞般优雅。 眼眸里含着清波,荡漾起一层涟漪。 王小石也盯着雷媚,有些说不出的感触。 这笑? 还有眼神? 怎么有点像一个人? 像一位朋友,也算是红颜知己? “你明明被我点了穴道,怎么会还能出招?” 王小石的思绪被绝神君的嘶吼打断。 “你的确点了我的穴道,但不影响我出剑。” 绝神君怒骂道:你说什么鬼话,我对自己的点穴功夫很清楚,不可能失手。 王小石哂然道:我说的是人话,也不想那么快做鬼。你的点穴没有失手,只不过你是解穴。 绝神君用力的捂住胸口的剑伤,运气把血的流速变得缓慢,不至于让自己失血过多。 他怪吼道:我怎么可能帮你解穴,明明是点…… 绝神君突然话语一顿,细思片刻问:难道我点你穴道前,你就穴位被封了? 王小石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回答:不错,我提前用内力封了自己的穴道。你的点穴其实是帮我解了穴道。 绝神君道:那我没点到穴,你就反而受制于自己。 王小石回答:是的,那样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任你宰割了,不过我会确保你点到穴道。 绝神君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小石有些尴尬的回答:唬你。 一旁的杨白捞插话说:那不是太冒险了,你等于把命运交给对手。 王小石说:确实很冒险,不过这险值得一试。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单打独斗我并没太大把握可以对付他。何况当时还有你们三个杀手,赢面几乎没有。 绝神君咒骂道:你个狗崽子,前面一直躺在地上演戏给老子看是不是? 王小石笑着回答:我不把苦肉计演得真一些,你们怎么会上当?不迷惑大家,如何使你们放下戒备? 雷媚也赞叹道:没想到那么久不见,你变了。变得有点狡猾,把我也骗了。 王小石狐疑的问:我们应该不熟吧? 雷媚嫣然一笑道:我们很熟。 绝神君伤口疼的眉头紧锁,嘴里哼道:王小石,你别太得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话说到一半时,他就开始动了,身子往雷媚那边急掠。 他重伤,却不服气。 他从没输过,更别提认输,除非自己倒下永远爬不起来。 只要用雷媚当人质,就依然可以反败为胜。 王小石不能再输。 雷媚出事,温柔的下落就又没了。 王小石左手拇指,中指屈伸急弹,两缕指劲破空发出直打绝神君两肋。 绝神君急快的连出两拳,硬对两指。 “噗噗”闷响,指风被拳风砸散,绝神君也被逼退十几步。 杨白捞抓住这一瞬间,忽然出招,一柄三叉刺脱手飞射墙角的雷媚。 他已没有其他选择,雷媚死了对自己不受影响,任务是杀死目标。绝神君只是好色才没下杀手,自己不一样。 敢想,敢做。 所以最要紧的就是先把雷媚除掉,拿下这单大买卖。 他是杀手,不在乎目标的结局,只关心是否能拿到钱。 王小石急。 惶恐不安。 行动受制的雷媚是他的软肋,敌人看准这点果断下手。 王小石前冲,人随剑走,剑若惊龙。 他一剑挑开三叉刺,杨白捞已在他身后一刺直捅背心,绝神君身法更快,一曲一折到了王小石面前。 曲体。 弯腰。 出掌急拍。 攻其下盘。 绝神君战力仍在,斗志不减。 轻功更是“九绝神功”之一的“九曲十八弯”,这种身法很怪异,作用出奇的好。 本身这种轻功就是怪里出奇,奇中显怪。 王小石再出剑直刺绝神君,同时也出了刀,反戳杨白捞。 剑凌空而发,刀隔空使出。 绝神君掌变擒拿手,扣住王小石的小腿,再转成摔跤手法。 一变一转,速度极快,不快点把对手摔出去自己就会中剑。 王小石就被狠狠的扔了出去,甩了四五丈远,他一个翻身落地站稳。只觉后背一痛,是被杨白捞的三叉刺所伤。 所幸王小石那一刀及时逼退了敌人,伤口不算太深。 杨白捞也没捞到好处,小腹中刀,鲜血淋漓。 绝神君的肩膀被剑气所伤,可王小石被成功的摔了出去,也控制住了无法行动的雷媚。 她是真真切切的被点了穴。 形势又朝绝神君有利的方向发展,尽管他胸口,肩膀都受重伤。手里有了雷媚做人质,王小石也没什么花样可耍。 绝神君反败为胜。 王小石转赢变输。 “不要伤她!” 绝神君冷笑道:轮到你发号施令了吗? 边说边挟持着雷媚往不宽巷退,王小石想跟过去。 “你敢再过来,我立刻折断她脖子。” 王小石停住了脚步,满脸焦急。 心里不停的责怪自己。 怪自己那一剑为何没能击杀对手,让原本扭转的局面又丧失了。 王小石失望。 后悔莫及。 可世间并没有真正的后悔,后悔只是弱者的自我安慰,输家的借口罢了。 他输了,把温柔也输了。 王小石记得汉水之畔,初遇不久的温柔很美。 也真的很温柔。 有些脾气,有点傲娇。 让王小石一见钟情,无法自拔。 又想到了桃花树下。 他和她。 王小石和温柔。 她笑的像朵桃花。 他心里乐得像桃花盛开。 温柔比桃花娇艳,不似当初那么青涩。 那么懵懂无知。 王小石也喜欢桃花,年轻时也想过要走走桃花运。 他也是男人。 有感情。 也多情。 他对温柔动了情。 可自己弄丢了她,现在又救不了她。 王小石恨自己真窝囊,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绝神君没有动过情,只动欲。 还动手。 他除了武功很神之外,就是绝情。 绝情的人只有欲,没有爱。 他手掐住雷媚的脖子,也许是手掌太大的缘故。 他更像是握住她的颈脖。 局势也确实在他掌握之中。 绝神君忍着痛,挤出了得意的笑容说:王小石,你不是喜欢耍阴谋诡计吗?那我陪你玩,我要你的一只手,不然就让这贱人的手代替。 王小石怒视着绝神君。 怒不可遏。 可无能为力。 雷媚说:王小石,别管我。快杀了这禽兽。 王小石回答:我不能不管你,我还不知道温柔的下落。 雷媚回道:温柔在…… 一股巨力挤压着咽喉,难受的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王小石急忙说:住手。 绝神君阴笑道:要老子住手,除非我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 一支很细,且精致的箭从绝神君后脑射入,自印堂穿出。 箭太快了,也太静了。 静的让人无法察觉。 好恬静。 幽幽的,有些惆怅。 带起一丝哀怨,仿佛抿着一世忧愁。 这是“伤心小箭”,伤人心的箭。 用箭的人却有情。 至少曾经有过情。 人不动情,如何伤心? 王小石也惊了,身子也一震。 ——震惊。 绝神君没有征兆的轰然倒地,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和动作。 他真的死了。 血红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箭势仍在,依然那么快。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直飞杨白捞。 这一箭不但射杀了绝神君,还转向飞射杨白捞。 杨白捞吓。 吓了一大跳,他也真的跳了起来。 险险的逃过一劫。 箭是躲过去了,飞矢的劲力还在。 箭劲竟然先发后至,箭过劲没过。 杨白捞怕。 怕的不得了,他又猛的趴在地上。 箭劲再次被他惊险的避了过去。 他每个动作都很简单,有一点多余恐怕都会命丧此地。 王小石趁势飞身到雷媚身边,一把搂住快要倒地的她。 杨白捞也趁机。 趁机跑。 他决定跑了。 再不跑就跑不掉了,光是一个王小石他就拿不下来。 何况还有个会用伤心小箭的敌人。 杨白捞翻身跃过望月轩,迈足飞奔。 王小石扶住受了伤的雷媚,眼睛盯着射出伤心小箭的地方。 是敌是友? 不宽巷里,漆黑的角落。 一个身影缓缓步出,月光洒在这个人身上。 竟然是一个女子。 身材娇巧,面靥艳俏。 眉目很媚,姿态更媚。 好媚的一个女子! 王小石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她,嘴里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女子媚笑道:什么不可能呀? 王小石惊愕的回道:为什么你那么像雷媚?简直是一模一样,那她又是谁? 那女子也不回答,从腰间的箭壶抽出三支箭。 她弯弯的睫毛一翻,举目仰天。 开弓。 一把小巧的紫杉木雕弓。 弓臂很弯,似残月。 搭箭。 三支精致的精铁雁翎箭。 箭头极亮,如寒星。 “嗖嗖嗖”三声鸣响。 一箭三矢,直射夜空。 月光映亮了箭头,折射出了光。 犹如三道烟花直插云霄,很炫目。 箭至半空,开始划着优雅的弧度下落。 好似三颗流星争先恐后的追逐着彼此坠入远方。 接着听到“叮当”一声兵器格挡之音。 然后是“嗷嗷嗷”几声惨叫。 最后听到的是箭尖插入地面的撞击声。 一切归于平静,月下孤立的她。 是个会伤心,爱背叛,很媚的女子。 ——雷媚。 王小石解开了雷媚的穴道,那个受伤的雷媚。 “忍住,会有点痛” 只听“嘎”的一下,雷媚脱臼的肩膀被王小石复位了。 她眉头一紧,轻吟了一声。 “谢谢” 王小石看了看身边的雷媚,还有不远处拿着弓的女子。 “不用谢我,可我想得到一个解释,你们谁是雷媚?” 远处的女子回道:我就是雷媚,也是郭东神。 王小石身边的雷媚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谁?” 雷媚持弓的手垂了下来,悠悠的回答:她有时也是雷媚,不过父亲给她取的名字叫雷魅。 王小石狐疑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媚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双胞胎姐妹,我比她早出生父亲给我取名叫雷媚。她是我的卵生妹妹叫雷魅,这个秘密我也是在身陷天牢后才知道的。 雷魅按着受伤的手掌说:姐姐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双胞胎。因为长相一样有时我会扮演姐姐。 王小石这下明白了,怪不得愁石斋遇见的雷媚和今夜的她有些不同。 容貌看不出,气质还是有些细微的变化。 雷媚笑着说:妹妹你何不告诉他,你还有一个身份呢? 王小石看着雷魅问:你还有其他身份? 雷魅神情有些黯然,眼神有些回避王小石的目光,缓缓的回道:我说过我们相熟,还相处过一段日子,逃亡的日子! 王小石仔细的端详着雷魅,突然如梦初醒。 “你是蔡璇,不不不。应该叫你章璇。” “对,我就是章璇,也是雷魅,还是雷媚!” 王小石大惊。 又喜。 脑子一片空白…… 第59章 骗,骗,骗 王小石是个普通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和别的普通人想法差不多,想过好日子,能有番作为。还想成个家,有自己的孩子。 王小石还和平常人一样喜欢漂亮的女子。 他也确实遇到过不少。 这些女子恐怕别人一辈子也碰不到一个,他偏偏都赶上了。 脾气刁蛮的温家大小姐温柔,遇雪尤清的六分半堂总堂主雷纯,为情所困不倦的舞者朱小腰,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天爷何小河,不恪守成规也很烂漫的王遇仙。 还有眼前的这个章璇,或是雷魅。 章璇救过他,那时她还是蔡相的养女蔡璇。 一个能歌善舞带有神秘色彩的女子。 蔡璇,章璇。 雷媚,雷魅,郭东神。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小石心很乱,思绪空乏。 雷魅轻吁一声道: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可我和姐姐没有选择。我刚出生就被父亲送到江南霹雳堂,姐姐则留在了六分半堂。 王小石反问:雷震雷为何要这样做? 雷媚回答:当年我父亲一手创建六分半堂,大雷门的主事人并不赞成。可在父亲,雷阵雨的带领下六分半堂声势渐盛,俨然成为京师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后来雷门的当家人“见龙在田”雷郁和“亢龙有雨”雷抑主张支持父亲,让江南霹雳堂的地盘可以涉及京畿一带。并且雷损,雷动天,雷恨,雷滚,雷娇等一大批高手被送到六分半堂辅佐父亲。作为交换条件就是把妹妹送到大雷门做人质,以免日后发生变故。 王小石思忖了下对着雷魅说:那你不是应该在大雷门,怎么又去了蔡京府里成了蔡璇?这又怎么解释? 雷魅抿嘴浅笑道:一年多前我潜入蔡府,我精通易容就把真的章璇给调包换走。不过你放心章姑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王小石问:你为何要这样做?奸相府里家眷亲随就有数千人,你们怎么就选中了章璇? 雷媚冷冷回答:因为章璇儿也不简单。 “什么意思?” 雷媚接着说:章璇儿的父亲章宰被蔡京构陷,皇帝听信谗言将其发配充军,半途惨遭毒手。而你知道是谁救了他的女儿章璇儿和章香姑。 “是谁?” 雷媚回道:诸葛先生。 “是师叔。” 雷媚接着说:章宰本就属神侯府派系,他落难了诸葛先生不会坐视不管。但如何安置她们姐妹俩是个难题,章璇儿那时年仅八岁却已懂事,她一心想为父亲报仇。诸葛先生有意设了个局,让蔡京的五妾陈氏收养了她们改名为蔡璇,蔡香。一来蔡京断然想不到仇人的女儿会在自己府中成了养女,这样反而更安全。二来章氏姐妹也想潜伏在蔡京身边,收集他的一些罪状以便交于诸葛先生扳倒蔡京,为父雪耻。 “原来是这样,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还有你进蔡府又是什么目的?” 雷媚媚眼一眯说:看来你笨起来的时候也真的是蠢。 “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媚道:你好歹也是当过楼主的人,自己家的白楼可是武林最大的资料库,什么样的情报没有。当时我虽为郭东神,苏梦枕还是对我雷媚的身份有所防范,杨无邪更不让我接触这些。不是后来白愁飞为了拉拢我背叛苏梦枕,我才能进入核心高层,有机会涉足白楼查阅一些有用的资料。 王小石哑口无言。 无力反驳。 他绝对不是很笨的人,在武学,文史,丹青,医术方面都极有天赋。在感情,人情世故上有些木讷。 呆板,迟钝。 还有点蠢。 自己总是很信任别人。 把人估计的太简单。 人之初,性本善。 他认为没有人天生就是坏的,恶的。 人心本纯,都是可以感化的。 王小石还重情。 感恩。 师傅许笑一,大哥苏梦枕,师叔诸葛先生,四大名捕,戚少商,唐宝牛,方恨少,张炭……等等 连白愁飞在自己心里都委实不算太坏。 王小石没有心机,更不善于发现有心机的人。 有时还被骗,被利用。 唉……骗就骗吧…… 人嘛,不是骗人,就是被人骗。 王小石情愿被骗,也不愿去骗人。 他仰天长叹道:那你潜伏蔡府不会为了是帮章姑娘报仇的吧? 这次雷魅回道:不是。姐姐和我有各自的任务,我扮成章姑娘是为了从蔡京那里得到想要的秘密。他的敌人,仇家那么多。自然有人要对付他,我何苦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什么秘密?” 雷魅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何况在蔡府里也没得到我想要的,蔡京这老狐狸行事很谨慎小心,我没有机会。 “你那日救了我,反而让你暴露身份,不是坏了你们的大事。” 雷媚笑道:我妹妹救你很值得,没有你们一路相依为伴的逃亡,我们也得不到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 王小石背上的伤很痛,可心里更凉,他转睛盯着雷魅。 雷魅低着头,乱发垂摆。 遮住了她那我见犹怜的容貌。 掩盖了内疚,羞愧的表情。 “对不起,我知道你从不防备朋友,就趁你不注意偷偷把“伤心小箭”抄了一份。” 王小石心由凉变沉。 沉入更深。 深不见底。 人心有多深? 多善变? 雷魅语气有些嘶哑:我并非故意的,可身不由己。我和姐姐需要这门秘籍,让自己变得更安全。 王小石没有说话。 他不在乎什么“伤心小箭”。 元十三限临死前传给他时就不想收下。 真心实意的拒绝。 他不贪。 更不愿趁人之危。 元十三限是杀师仇人,也是他的师叔,同为自在门一脉。 他想报仇,也报了仇。 但他不开心。 自己的师傅死了,师叔也死了。 人死了,仇报了还有什么意义? 解气? 消恨? 给自己一个安慰? 对大家有个交代? 这结局很伤。 伤心。 他最后还是接受了,那是元十三限临死前的恳求。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王小石不忍心。 没有推辞。 他得到了“伤心小箭”,“山字经”。 伤心小箭自己练了,山字经给了无梦女。 他爱练武,却不屑于将别人的武学占为己有。 王小石不在乎雷魅拿到伤心小箭,武学本来就是要传承的。 只要用在有益的地方,谁学都可以。 他在乎的是自己当她是朋友。 她却欺骗了他。 利用他。 这种事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小石苦笑。 苦涩的笑。 有着三分无奈,三分失落,三分惋惜,一分天意弄人的笑。 算了,骗一次也是骗,两次也是骗。 谁让自己好骗呢? 王小石脸色苍白,背上的伤阵阵刺痛,全身还有几处撞伤,挫痕。 他急忙调息运气。 雷魅神情关切的问:你的伤没事吧? 王小石没有回答,反问:如果我没猜错,今天这场暗杀也是你们姐妹安排的吧? 雷媚手叉着腰,姿态妩媚动人。 “你说得没错。方应看要杀我,与其逃避追捕,不如直接把杀手全部一网打尽。我就是那第四名刺客,知晓所有行动细节。之前也是故意暴露行踪,引他们出来。但是我们俩没有把握对付绝神君和其他三人,所以才找上你助一臂之力。” 王小石笑的更苦,叹声道:好吧,这些姑且不说了。我只想知道温柔的下落,希望你们信守承诺。 雷魅移步,近身。 扬首,凑耳细噫了几句。 王小石凝视雷魅问:当真。 雷魅敛容道:绝无虚言。 “好,你们可以走了,也没人会阻拦了。” 雷魅凝视着王小石,眼眸里尽是抱愧之色,轻声道:如果我是章璇,你我还能做朋友吗? 王小石冷冷的道:你们走吧。 雷魅有些失望。 带着一丝委屈。 雷媚看着他们表情也有些异样,她们是同胞姐妹。 可她是她。 她又是她。 雷媚早就看透了,看穿了。 在天牢里她就清醒了。 也变得成熟了。 更叛逆了。 她不能有感情。 虚情假意可以有,那是一种手段。 “妹妹,我们走吧!还有这个人也别留着了。” 说完一道剑光直飞墙角的彭鱼雁。 彭鱼雁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她身体动不了,也讲不出话。 她都看到了。 听清了。 也知道自己是死定了。 对手不会留下活口。 剑光一闪,她就闭目等死了。 寒芒交织。 雷媚那一剑没有得手。 王小石持剑护在彭鱼雁身前。 他怒斥道:你就非要赶尽杀绝? 彭鱼雁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影。 身材略高,不算宽阔的背影。 背上有伤痕,血迹斑斑。 可有种伟岸,踏实的感受。 彭鱼雁不懂王小石为何要帮她? 也想不明白。 雷媚,雷魅知道他不愿多造杀孽。 王小石太仁。 且善。 他的心胸开阔。 心地淳良。 王小石转身点开彭鱼雁的穴道,认真的说:忘掉今夜所发生的事,以后别再当杀手了。 彭鱼雁不可置信,缓缓起身问:你就这样放我走了? 王小石哂然道:难道还要我给你雇顶轿子抬你走! 雷媚柳眉一挑,极不屑。 雷魅弯眉一蹙,很揪心。 雷媚说:你这样的人,恐怕我八辈子也遇不到一个。 王小石也不理会她,对着彭鱼雁说:还愣着干嘛? 彭鱼雁咬了咬嘴唇,似有话要说,可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她跳上屋檐,一个纵身飞掠出去。 雷媚却举起了弓,抽出了箭。 拉弓。 搭矢。 箭指苍穹,弯弓射月。 这姿势恐怕是要用伤心小箭射杀彭鱼雁了。 王小石喝道:你干什么? 连一旁的雷魅也急道:姐姐别,放她一条生路吧。 雷媚手指一松,一声尖啸。 箭已发,无可挽回。 开弓没有回头箭。 王小石正要起身出剑。 雷媚的那一箭竟然不是射向彭鱼雁撤退的方向,而是半空变势折射,攻向望月轩。 箭很黑。 箭头,箭杆,箭羽都是黑色的。 黑色的伤心小箭。 只见飞矢如一缕黑烟击穿了望月轩的雕窗。 轩内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没了动静,只有窗棂,窗框着了火。 燃起了火焰。 火焰竟然是黑色的。 黑焰“滋滋滋”作响,与夜色融为一体。 从望月轩里徐徐行出一位老者,身穿蟒袍,头戴幞头,腰束革带,威严庄肃。 他鹤发黄须,面色天青,白眉如刀,双目湛蓝,犹如两道蓝电让人心惊胆战。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肩上扛着根一丈三尺的铁棍,棍头尖细,棍身沉实。 王小石屏气凝神,注视着此人。 他情愿对付两个绝神君,也不想面对此人。 这人在京城名声太过响亮,他身在宫里不是江湖人,可武林中没有不知道他的。 ——米苍穹,有桥集团的首领之一。 雷媚并不惊讶,莞尔一笑道:米公公,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了。 雷魅手持细剑于胸前,小心翼翼的对峙着。 米苍穹沉吟道:老夫看漏了眼,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秘密。 雷媚道:我也是侥幸逃过公公法眼,我的身份注定是瞒不住的。 米苍穹道:那么说折虹山上的雷媚是你妹妹假扮的。而你隐藏在山巅,也就是为何方巨侠说有十一个人上山,那个人就是你。 雷媚笑道:不错,我就是那第十一个人。也只有方巨侠能察觉到我的存在。妹妹扮演了我的角色参与行动。 米苍穹白眉涌动,脸色一沉道:好一招瞒天过海,骗过了山上除巨侠之外的所有人。 王小石忿然道:真的是你们一起害死方巨侠,简直天理难容。 雷魅焦急的解释:方巨侠坠下山崖并没有死,姐姐还救了他。 王小石忙问:此话当真? 雷魅回答:千真万确,方巨侠盖世英雄,我和姐姐都很敬重他。 米苍穹眼睛愈发的蓝了,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杀气。 他身旁的棍子似乎在微微的颤动,发出清脆的锐响。 米苍穹说:那天我在酒肆放了你,说只想听实话,你是怎么说的。 雷媚杏目一眨道:公公这是什么话,我也没骗你什么?伤心小箭就是从王小石那里得来的。山字经,忍辱神功我确实想学,可方应看早把秘诀给毁了。至于为什么躲着他,那时妹妹扮做我,怎么可能让方应看那种弑父杀师的禽兽碰她。还有我也不是蔡京的人,这个也没骗你。 米苍穹冷冷道:可方巨侠还是你救的。 雷媚笑道:其实不能算是我救的,我只是把几种剧毒的解药给他服下,也只有我知道是什么毒,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还是靠巨侠一身震古烁今的内力修为,说心里话他真的很强。那么重的伤都可以挺过来,不愧是巨侠这个称号。 王小石听到这里心中也舒畅了些,今夜总算还有个好消息,能扫去之前的郁闷和失望。 他也道:方巨侠能安然无恙真是万幸。 雷魅面露为难的说:也不算万幸,要恢复恐怕很难。 王小石急问:有多重? 雷媚回答:很重。 王小石又问:方巨侠现在哪里? 雷媚犹豫了下说:在甜山。 米苍穹手抚黄须道:你救巨侠的目的是什么? 王小石也很想知道答案。 雷媚说:目的?方巨侠这样的人不该救吗? 王小石说:当然应该救。我师傅就曾说起方巨侠,他一生仁心侠骨,扶危助弱。他的淡泊名利,凛然之气自在门恐无人能与之相比。 米苍穹冷哼道:自在门都是欺世盗名,巧言令色之辈。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也是枯株朽木,愚民惑主。 米苍穹对自在门没有好感。 充满恶意。 从师承上看自在门和斩经堂一直都是竞争对手,韦青青青和淮阴张候又是冤家对头。作为二代弟子,诸葛正我当今太傅,六五神侯身份尊崇。庙堂之上,武林民间威望甚高。而自己却是一个不能干政的内监,是个阉人。 米苍穹恨。 ——很恨。 ——狠恨。 他也有凌云之志,宏图雄心。 武功,谋略,心性,眼界都不弱于诸葛正我。 唯一差的就是机缘,诸葛正我成了朝中元勋,武林泰斗。 自己却成了一名太监。 米苍穹怎么能不恨自在门,不恨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很自在。 自己非常不痛快。 还很痛苦。 太监都很悲惨,表面不惨。 里面肯定是残了。 他没有后人,也不可能有。 诸葛先生门下四大名捕早就名动江湖,几名师侄沈虎禅,王小石也是绝世人物。 自己没有徒弟,不是自己武功不好。 是没人想找一个太监当师傅。 名声不好听,更有些晦气。 故而米苍穹用心扶持,悉心栽培方应看。 他年少,英俊,尊贵,聪慧,才大,沉稳。 方应看很完美,比四大名捕更优秀。 他把希望寄托在小侯爷身上,还有他的梦。 梦很美好,需要一个美好的人来延续。 王小石反驳道:几位师叔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哪怕元师叔误入歧途,也是被奸人挑唆,设局陷害。他们都有一腔热血甘心报国。 米苍穹道:笑话!元十三限,许笑一这两个死人还报什么国? 王小石怒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师傅,师叔。 米苍穹又道:他们说不起还是说不得?一个心胸狭窄,一个玩世不恭。还有诸葛正我更是大奸之人。 “闭嘴” 王小石从小尊师重道,如何能让米苍穹这样大放厥词。 雷媚对雷魅使了个眼色说:妹妹,我们还是先走吧。让他们自在门,斩经堂的人慢慢聊。 米苍穹冷笑道:我说了让你们走了吗? 雷媚反问:你留得住我们吗? 米苍穹眼睛变得更蓝,更亮。 他须发抖动起来,样子很凶。 只听一声高叱:棍来。 第60章 一棍朝天,天残地缺 米苍穹动了怒。 也动了杀机。 雷媚上次见米公公动怒还是在十字亭一役,他出手就一棍击毙六分半堂的雷雨,连杀金风细雨楼两大战将,还把狄飞惊打成重伤。不是雷动天,惊涛书生及时赶到,恐怕“低首神龙”就要身首异处了。 雷媚亲眼目睹了米苍穹的实力。 他一直拥有这个实力,在菜市口监斩唐宝牛,方恨少时就技惊四座,一棍打死“天机”龙头张三爸和温宝震慑全场。之后战神关七京城夜斗十一大高手气势如虹,惊天动地。还是米苍穹出手一度克制了已成疯魔的关七,这也让其他群雄为之叹服。 那样的战绩无须赘述,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 ——强! 米苍穹属于不显山,不露水,善于深藏自己的人。 太监都很会藏,历来如此。好比赵高,高力士,还有童贯他们精于藏,擅长隐。 隐藏是为了别人不防,不防就可以去轻松的害人,害了人才能让自己不受威胁,权力越大越稳。 米苍穹也爱权,可表现的很淡薄,面上与世无争。 他平时待人接物和善温良,谦恭有礼。也很沉得住气,极少动气。 他会收敛脾气,隐匿怒火。 宫里除了皇帝和皇后,就是皇子,公主,贵妃,嫔妃,皇室宗亲,他能和谁去动气? 宫里这些人都是主子,米苍穹身为太监是个奴才。赵佶其实也很器重他,待其不薄。那也只是代表自己是个有身份的奴才。他对那些小太监也不会太过苛求,各司其职办好差事就行,私下对他们还很客气。都是残缺之人,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共鸣。 大家都是苦命的奴才,区别在于米苍穹是有地位的管事,那些小太监是卑贱的奴仆。 奴才只能谄上媚主,讨主子欢心。有时还是非不明,混淆视听,说点违心之论,干些不法之事。 米苍穹在宫里一定干过违心事,也受过气,可他忍着。甚至还要唯唯诺诺,展颜陪笑。qqxδnew 他有气不怒,只能说明脾气好。但不代表他没脾气,往往这种人一发火就如烈薪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太监发脾气很吓人,而米公公属于恐怖至极的那种。 更恐怖的是他的棍。 “朝天一棍。” 只见铁棍从两名扛棍的小太监肩上如脱缰野马般飞出,稳稳握在米苍穹手中。 棍子在他手里突然就像注入了灵魂,附了神元。 它已经被米苍穹赋予了生命一般,变得很狂暴。 它已不再是凶器。 而是凶兽。 棍子还隐约发出尖啸,声同猛禽。 似鹰咻,似狮吼,似虎啸,似狼嗥。 鹰咻如风。 狮吼如雷。 虎啸如电。 狼嗥如雨。 米苍穹已一棍飞出,棍子在半空急旋,棒打王小石,雷媚,雷魅三人。 棍劲像风。 棍声像雷。 棍影像电。 棍花像雨。 充满杀气的米公公,遍布凶煞的棍子。 面对米公公这个太监,没有几个人可以全身而退。 王小石也明白米苍穹不好惹。 ——也惹不起。 ——更不愿惹。 他躲不及,避不过。 只有战斗。 接招。 还是独斗。 硬接。 王小石也出了招,一剑一刀。 挽留神剑。 刀剑齐发。 米苍穹这样的敌手,一开始就要全力应战。 剑光层层,刀芒叠叠。 刹那间双方交手三招,王小石竟然还帮雷媚和雷魅硬接“朝天一棍”。 他在单挑米苍穹,虽然这个举动不明智,甚至还有些愚蠢。 不过王小石做了,也干了。 “你们快走,我拖不住多久。” 话说完又是一棍扫了过来,王小石闪不开,只能用剑锷架住棍子。 ——凶。 王小石接棍的瞬间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字。 巨大的棍劲把他压得双腿跪地,地面的青石板都被磕裂了。 更凶的是剑锷被棍子压的反切向自己左肩,这力道是要斩断他手臂不可。 王小石都感受到剑锷的沁人寒意,他立刻拔刀,剑柄上的刀。 拔刀也是出刀。 刀没鞘。 弯弯的刀。 小小的刀。 细细的刀。 尖尖的刀。 挽留神剑是神兵利刃,米苍穹不敢怠慢收棍格挡。 相思的刀,疯魔的棍。 各交一招,不分上下。 王小石又大叫:快走啊! 雷媚见状就忙拉雷魅要溜,可拉不动。 雷魅不愿走,她担心王小石。 雷媚急道:现在不走,大家都有麻烦。 雷魅转首说:我不能让他留下送死,姐姐你走吧。 “唉,怎么一个比一个傻!” 雷魅再转头时,场上发生了新的变化。 王小石趁势一连攻出七刀,逼退了米苍穹七步。 他没有攻出第八刀,因为攻不出了。 米苍穹低喝一声,目冷眸蓝。手里的棍子上蹿下跳抖动的厉害,像一条巨蟒扭动身躯。 只见棍势陡然变得无比疯魔,米苍穹只用了一棍就把王小石逼退了七步。 米苍穹又喝一下,声如虎啸。棍子朝天一扔,空中呼呼舞出几个棍花压向王小石。 “刷刷刷” 王小石迅雷般刺出几剑,剑气迎向了棍花。 销魂的剑,夺命的花。 剑落。 花凋。 王小石剑气击碎了棍花,却再退了七步,剑气也弱了。 激烈的打斗让王小石的伤口崩开,血湿透了后背一大片。 他连斗几场负了伤,流了血。 体力不支。 攻势趋缓。 如何敌得过这样凶的棍法。 米苍穹青色的面容已愈发红润,气血翻涌。动作也更迅捷,体力充沛,好像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意气风发。 斗气愈盛。 他尖啸一声,又如鹰咻。棍尖突然长出几尺,直点对方。 王小石横走七步,边让边守。 棍尖几次要触到他,都被及时的避开,不过明显一次比一次险。 第一棍离王小石身子尚有一尺,第二棍就只有半尺,第三棍仅剩三寸,第四棍逼近到一寸左右。 王小石躲的越来越吃力,也出不了剑,这样下去他顶不住几棍。 雷魅看不下去,心里也过不去。 她骗了王小石,偷了“伤心小箭”箭诀,又将他置于险境。 她要帮他一把,这样自己也许会好受些,内疚感能减少些。 雷魅出剑,出剑之前先动。 身影急动。 雷魅散发飞扬,身上的轻衫也随着飘动,姿态轻盈华美。 足尖流转,像是起舞。 翩跹而舞,衣袂飘飘。 她飘然而至,一剑划出。 那一剑姿势极美,剑法更幽魅,带起了一缕微风。 柔柔的风。 轻轻的刺。 轻轻柔柔的像一场梦。 午夜的甜梦。 又似恋人的吻。 既销魂。 也相思。 雷魅的一剑竟然让米苍穹不由得退了一步,还是一大步,也是关键的一步。 王小石已脱困。 他毫不犹豫的反击。 一缕青影,一片白芒。 刀劲剑气倏然分开,左右夹攻米苍穹。 王小石还出指,左手中指一屈一射,尾指一勾一弹。 “丝丝”两道指风直射米苍穹关元,天枢两穴。 米苍穹只能再退三步让开刀剑夹攻,手里的铁棍急旋护住身前。挡开那两指,自己却又往后移了两步。 雷魅加入后竟然一下子把战局扭转过来了。 ——扭转了? ——反败了? ——并没有! ——远不够! 不但没有,反而激起米苍穹的斗气。 斗气变得穷凶极恶。 恶的还有他的棍。 米苍穹大吼,也是怒吼。 声同狮吼。 怒气逼人。 他已跃至半空,手里铁棍一横一推,棍子犹如雷霆霹雳般飞了出去。 棍身发出清吟,棍头棍尾发出锐响。 棍头直戳雷魅,棍尾横扫王小石。 这一棍骤然起了变化,变得不可思议。 棍还是棍,可攻击方式变了,招式也变了。 棍头犹如一柄利剑。 犀利。 棍尾好像一把快刀。 霸道。 这是剑诀,也是刀法。 王小石知道有这样一种武功。他是自在门的三代弟子,师公韦青青青是斩经堂第六代弟子“临风布阵”丁郁峰的徒弟。所以自在门和斩经堂有很深的渊源,是同宗支脉。 斩经堂有一种武学叫“风刀霜剑”,有一千零一式,是开宗创立者“刀巴上人”所创。是历代斩经堂弟子都必学的武功,能够将所有招式学全的人很少。开宗以来只有刀巴上人,“随风布意”龙百谦,丁郁峰,淮阴张候,韦青青青能够完整的学全。 只要练成“风刀霜剑”全部招式,江湖上就是绝顶高手。做为斩经堂最出色的七代弟子韦青青青将一千零一式“风刀霜剑”融为一式叫“千一”,击败斩经堂七大高手名扬天下,成为一代宗师。淮阴张候也在晚年悟出了可以匹敌“千一”的“朝天一棍”。 如今米苍穹竟然用棍子使出了“风刀霜剑”,这是要命的武学。 雷魅被一招连一招的“霜剑”逼迫的苦苦支撑。王小石遇上了一式接一式的“风刀”招架的有些吃紧。 雷媚也看出不对劲,这是要把妹妹和王小石往死路上赶。 她不能让妹妹出事。 她也不能在坐视不理。 她要找出一条生路。 雷媚用中指,食指一夹,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一支绯色的箭。 红如蔷薇。 极艳。 箭杆上也真的有刺,细如毛发的尖刺。 这是一支蔷薇箭。 也最伤情人的心。 米苍穹目光环窥,看见雷媚要使出伤心小箭。忽然中指遥空一指,凌空发出一棍。 用手指出棍。 ——指棍。 棍无形无影。 也很空洞。 可充满了力量,毁灭的能量。 这才是“朝天一棍”。 雷媚没有想到米苍穹还对她出了招,下了杀手。 皎月下的雷媚显得很柔美,她的手臂白细而柔弱。 她这样的女子无论在什么地方,干什么都让人觉得孱弱。使人心酸,心生怜惜。 就是这样羸弱的女子拥有着不可忽视的实力。 她拉弓劲射,绯红色的箭疾射而出,直飞向米苍穹的那一棍。 一道红芒划过清冷的月华,穿越了寂静的夜空。 这一箭奇快无比。 还奇怪。 箭在飞行的过程中消失了,或者是在遇上朝天一棍后不见了。 那空洞的一棍似乎把箭给吞没了。 吃掉了。 棍子本来就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开始撕扯,啃咬,咀嚼着猎物。 就算是伤心小箭也照吃不误。 不过棍子的来势也静止了。 不动了。 攻不过去了。 棍劲被阻挡,棍意却拦不住。 一道空洞的杀伤力扑了过来。 那是怎样的力量? 有什么感觉? 会有如何后果? 雷媚不知道答案。 她来不及再拉弓搭箭了。 那就出剑。 她本来就是一名剑手,当然会用剑。 无剑神剑手。 剑又在哪里? 她腰上没有佩剑,只有箭壶。 雷媚拔箭。 她用箭壶里的箭当剑。 箭已不是箭,而是剑。 更是剑法。 箭剑一亮,再闪。 剑法叛逆而决绝。 剑意伤心且痛苦。 箭剑切开了那道无形的棍意。 雷媚体会到那一棍的寂寞,空虚,凄苦。 苦味很重。 空洞的棍,苦命的米苍穹。 她已飘开几丈,鼻孔里淌出一条血痕,染红了朱唇。 鲜红的血,妩媚的脸,艳美的唇。 她还是受了伤。 米苍穹脸色变了变,身子摇了摇。 心似乎还被刺了一下。 轻痛。 微伤。 空中的铁棍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攻势变得不那么紧凑连贯,还有些紊乱。 王小石感觉攻势一松,再次反攻。 他精疲。 力竭。 伤重不退。 越打越勇。 那是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一分不可一世的一剑。 “当”的震响,如雷鸣动彻天际。 米苍穹被震退一丈,身体摇晃的更剧烈,蓝色的眼睛有点黯淡。 棍子已回到他的手里,变得没那么狂躁了。 “风刀霜剑”一停,雷媚就舞了出去,飞到姐姐雷媚身旁。 王小石借着米苍穹心神有些松动之际全力强攻一招,破了“风刀霜剑”的攻势。自己被反震开五六丈,棍势的余力把他重重地抛开。 他右肋处被风刀划开一道口子,又硬拼米苍穹被弹了出去。 王小石在半空中已虚弱无力,失血过多的他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伤口的痛楚也不那么明显了,脑海里只有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因为他多吃了一个鸡腿被姐姐王紫衣揪着耳朵打得屁股生疼。 ——父亲王天六领着自己去白须园拜天衣居士为师。 ——自己表白过同村的一个女孩子叫王依依,也是十五次失恋里最失落的一次。 ——第一次客栈中遇见温柔,还有那温柔的一刀。 ——汉水之上,舟船甲板,他吹着萧,雷纯抚琴,白愁飞舞,温柔在笑。 ——与大哥苏梦枕,二哥白愁飞一起携手结拜为兄弟。 ——白楼之下,苏梦枕,白愁飞双双身殁,自己无力挽回的痛苦。 ——自己和一群好朋友一起流亡江湖的岁月。 ——还有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 王小石已经回忆不下去了。 他觉得有点冷。 手脚麻木。 这是快要死了吗? 死了也好,可以去见师傅,与大哥二哥重聚。 可温柔怎么办? 至少死之前把温柔救出来…… 王小石忽然觉得空中被一个人接住,稳稳的落地。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盯着那人。 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扶住了自己,左掌贴着他的背心,并有一股真气徐徐输入。 “你是温壬平” “是!” “快去救温柔,她在愁石斋。快去救……” 王小石眼前一黑,话音陡止。 米苍穹眼见这一幕并没有发动攻击,他确实想攻。 只是他发觉三件事: 第一,他的黄须被王小石的剑气削去一簇。 第二,雷媚那一箭让自己的心还是有些痛。 第三,有个文士打扮的白发汉子拦在面前,把自己和王小石,温壬平隔了开来。这才是自己没有再出手的主要原因。 “残毒”温壬平来了,那个人怎么会不来。 ——“缺毒”温子平。 “天残地缺,温氏双秤”这个名号代表了温家老字号最顶尖的战力。 他们也代表了洛阳王温晚。 温壬平同时也是官,代表了朝廷。他是龙图阁的一名史官,专门整理编写史书。 龙图阁是皇家图书馆,里面有大量的书籍,文史,册集,这是一个没有实权,荣誉却很高的地方。北宋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包龙图”包拯就曾当过龙图阁直学士。龙图阁里的学士,文官相当于皇帝的顾问,是非常接近皇上的人。只要讨得皇帝欢心,那要谋个实权的官职并非难事。温壬平文笔很妙,近来也很受赵佶的赏识。 温壬平的弟弟温子平是文士,而非官吏。他是江湖人,喜欢记载一些武林中的事件,刀笔也很出名,还帮人写状子。他哥哥编写的都是皇帝爱看的,歌功颂德的文章。他誉录的都是江湖恩怨,民间疾苦的真实画卷。 所以温壬平当了官,他还是身在江湖。 一个说好话,一个说真话。 好话基本都是恭维人,真话大多数得罪人。 米苍穹不想说话,他怒意未消。 王小石这个自在门第三代弟子,今夜本来在劫难逃。 现在却不确定他是生是死。 米苍穹蓝电似的目光一瞥,雷媚,雷魅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们逃了! 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 米苍穹不禁往前跨了一步,温子平也前进一步。 两人各走一步,又近两步之距。 温子平笑道:米公公,大半夜的你这闹那么大动静不好吧? 米苍穹冷哼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温子平这次没有动,死盯着对方的棍子。 温壬平一边用内力给王小石疗伤,一遍说道:公公,这是京师重地,大家都收敛点为妙。 米苍穹不屑道:来管闲事的人是你们。 话止音落,他再向前走了一步。 步子走的很缓,但很坚定。手里的棍子也又“嗡嗡”作响。 温子平立刻退了一步,步子很快。他的右手已经缩进衣袖里。 米苍穹没有再逼近,也凝视着温子平的衣袖。 温岭老字号的人用毒是一绝,作为温家“十全十美”的温子平又是用毒如神的代表人物。 他的“缺一不可,五毒俱全”毒功,米苍穹不敢忽视。 他哥哥也在,温壬平的“残花败柳,枯木逢春”神功也不好对付。 兄弟俩若联手,这绝对是个头疼的事。 米苍穹是战? 是和? 第61章 岭南老字号 岭南指五岭以南,隶属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俗称两广。 两广地大物丰,人才辈出。武林十三家最有实力的四家之一“老字号”温家就是岭南地区当之无愧的老大。 武林十三家指江湖上十三个庞大的世家: 以暗器,用毒冠绝天下的“蜀中唐门”唐家。 制毒,解毒,施毒,藏毒而着称的岭南“老字号”温家。 善于火器,炸药,指法的“江南霹雳堂”雷家。 枪法闻名,研制各种神秘武器的山东“神枪会”孙家。 剑法出众,侠义为本,仗义疏财的“金字招牌”方家。 轻功,腿法,追踪术无双的“太平门”梁家。 喜欢用各种旁门左道,巧技杂学的“下三滥”何家。 精于打造兵器,操控,分解武器的“兵器坊黑面蔡家”。 拜“公输子”鲁班为祖师爷,擅长设计机关,布置机括的“妙手班家”。 专门争抢地盘,打劫官宦豪绅,成群结伙的“四分半坛”陈家。 靠使用飞斧,短斧为主,熟于埋伏的“飞斧队”余家。 独创下蛊,养蛊,控蛊,诅咒术的“南洋整蛊门”罗家。 精通易容,伪装,利用稀有药材做秘药的“东北一刻馆”林家。 除了这十三家,还有规模相对小一些的武林十三门: “妙手堂”回家,“小碧湖”游家,“兰亭”池家,“千叶山庄”葛家,“万马堂”白家,“成聚德”沈家,“千门”沙家,“黑光门”詹家,“大手印”关家,“富贵之爱”席家,“星月楼”花家,“观澜派”向家,“姑苏府”慕容家。 这些世家代代相传,子弟遍布天下。给整个武林势力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好手。一大批怀揣梦想的各门弟子纷纷加入像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风云镖局,迷天盟,七帮八会九联盟,这样的大型组织来闯名堂。 当然还有一个半官府半江湖的洛阳王温晚特别绿林体系。 “岭南老字号”温家有四个派系,制毒“小字号”,藏毒“大字号”,施毒“死字号”,解毒“活字号”。 温晚就是“活字号”的主将之一,也成功带领温家入主中原,以洛阳为根据地发展壮大。温家四个分号又有“十全十美”十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天残地缺”温家两兄弟就是其中两个。也是温晚手下的大将,他们也是专门安插在京城,为进一步发展势力而做准备。 温壬平,温子平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今天这桩闲事他们管定了。 因为洛阳王温晚和有桥集团是政敌。 方应看背后是皇族贵胄势力,控制着大宋的税赋,盐,铁,茶,米,酒等经济命脉。也是司马光死后保守派的支持者。温晚属于地方军,政,农,商的掌权者,掌握了漕运直接影响了有桥集团的利益,税赋钱粮运输中没办法动手脚,温晚是王安石变法的追随者。 虽然司马光,王安石早已不在人世,可新旧两党之争从未停止。朝廷其他重要人物,诸葛先生更推崇范仲淹的思想和改革策略,扶民救农,国家要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解决冗兵,冗官,冗费的现象,把更多的财力用在老百姓身上,民富则国强。蔡京是王安石的学生,本也是支持变法的。偏偏王安石失势,蔡京仕途却是司马光提拔的,为了讨好司马光也加入反王的阵营。平步青云后他属于新旧两党摇摆人物,哪里得势就倒向哪里,两边都占好处。 所以有桥集团和温晚政见上有分歧,有矛盾,有时甚至火药味很浓。 还有温家和方应看还有私仇。 深仇。 大恨。 温壬平也是朝廷的人,和米苍穹宫里也要打照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是想息事宁人。 “米公公,我看今天就各自罢手吧。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身份不一般。何苦去为难一个平民。” 米苍穹厉声道:他当街械斗,还出了人命。 温壬平笑道:那理应刑部衙门来管,公公是执掌宫内之事,有僭越之嫌吧?何况没有凭据也不能随便定王小石罪。 米苍穹冷哼道:我碰到了,也看到了,这事我当然要管。 他话完往前走了两步,铁棍拖在青石板上“刺啦刺啦”作响。 温子平有些错愕,急忙往后退。 退了三大步,右手伸出了衣袖。手掌发紫,手背筋脉暴凸。 米苍穹脸色一边,倒移两步。 温子平霎时前移两步。 两人又对峙。 温子平有些忿忿不平,问道:米公公,说起杀人你该管的是方应看。温华倩的血债“老字号”是要来算的。温家有债必还,有仇定报你应当有所耳闻。 “前无古人,只此一毒”温华倩是温家“十全十美”中的一员。被方应看用极为卑劣的手段暗算,惨遭身亡。温壬平,温子平和温华倩虽各为其主,但隶属同门,平日交往频繁,情同手足。 这样的仇,温家如何忍气吞声? 米苍穹叹息道:这件事我当时不在,也是事后才知晓。温华倩的死小侯爷也甚为难过,也有些欠妥。 他明白温华倩的背景,更清楚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战温家不明智。 米苍穹当时还略有斥责的口吻说过方应看。他不理解以前那个城府极深,少年老成,沉得住气,定的下心的小侯爷怎么了? 他变得易怒。 冲动。 无端的好斗。 嗜杀。 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做派是会坏事的? 毁大计? 谋害方巨侠一事上,米苍穹是站在方应看这边的。方歌吟是有桥集团发展的一个掣肘,很大的障碍。 必须要除掉巨侠,才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事,也解了方应看的后顾之忧。 但是方应看在折虹山上又急欲谋划暗杀戚少商这就太过草率。第一戚少商不像方巨侠是一个人,金风细雨楼好手众多,还有其他势力保住他。没有一个周密严谨的计划是很难拔掉这个龙头。第二在这个谋杀计划里,方应看竟然连雷纯,狄飞惊也想一并清除,这就太不理智了。六分半堂近来不断地招兵买马,大有对抗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之雄心。雷纯,狄飞惊也不是屈与人下之辈,野心勃勃想独领京师重地,也是威胁到方应看。但毕竟六分半堂是蔡京的人,没必要去招惹他们。至少现在时机不好,雷纯和戚少商彼此还能互相牵制,有桥集团可以坐收渔利。贸然同时和两家人开战实在有点疯狂。 疯狂自大。 自负的很傻。 方应看怎么就变得那么笨? 这些浅显的道理看不出来? 敌我双方的估计那么盲目? 行事欠妥不考虑各种因素? 米苍穹很疑惑,曾怀疑过是方应看练了“山字经”所受的影响。 他点过他。 提醒过他。 方应看没在意,也不在乎。 米苍穹也不好再多说。 说多了未必有用。 还会适得其反。 大家下不来台。 这事也就只能先放放,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做。 温子平不屑的笑道:照公公的意思,方应看害人性命就没人管了?原来有桥集团就是这副德性,自私自利,为富不仁。自己可以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别人正当防卫就是罪大恶极,欲除之而后快。真是王八蛋一群,蛇鼠一窝臭味相投的东西。 温子平不是官场混饭的人,没有顾忌张嘴要骂。 ——大骂。 他本就性格直爽,见不得一些阳奉阴违,假仁假义的事。 米苍穹也没生气,至少别人骂两句还不至于让他动火。 这点定力也没有,宫里还怎么办差事,而且温子平骂的也占理。 别人得理,他就让让也无妨。 现在他面对温家兄弟两大劲敌,反而需要冷静。心浮气躁容易被对手有机可乘。 米苍穹呛咳一声,舒缓了下说:温供奉亡故实乃大憾。可他是武林中人,理应明白江湖险恶,发生任何事皆有可能。他和小侯爷切磋武艺,双方用了些过激手段也属常有,本来刀剑无眼有个闪失也无可厚非。 温子平冷笑:都说阉宦之人祖宗给的玩意都不要了,脸面就更别说了,什么话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这话语气有点重,米苍穹还是很沉得住气。 他不以为然的回答:我说得也是事实,也只怪温华倩太托大,技逊一筹输给小侯爷丢了性命能怪谁? 温子平冷声哼道:笑话,切磋难道就是趁人不备搞暗算吗? 米苍穹回道:你也不在场,怎么知道是小侯爷暗算他。我也可以说温华倩先下毒,小侯爷为求自保才将他击杀。 温壬平插话说道:那温剑人呢?这也是小侯爷切磋武艺自卫杀人? 温剑人是温家“活字号”主持人温暖三的小女儿,外号“毒笑仙”。她算起来还是温晚的侄女,年纪比温柔略小些,生性活泼可爱,容貌也长得楚楚动人。在“活字号”里也是有实权的代表。 可方应看垂涎她的美色,几次求欢温剑人宁死不从。结果被方应看下了迷药,无耻粗暴的先奸后杀,尸体也被残忍的焚烧毁迹。 此事米苍穹也是后来雷媚告诉他的,当时在场的还有绝神君,任劳任怨,二十七画生。陈九九九,任劳,二十七画生也参与了施暴。 米苍穹知道后直接打掉了二十七画生的四颗牙齿,捏断了他的三根手指。吓得任劳急忙去方应看那里求情庇护才没遭罪。 陈九九九是神通侯府里的三司马之一,也是米苍穹请来的,所以没有为难他。绝神君本身也不怕,米苍穹也不会为了好色赶他走,他的能耐去哪里都是高就。 米苍穹不是为了温剑人的死。 而是他不喜欢这种下作手段。 太龌龊。 有失尊贵。 被武林人不齿。 给天下人唾弃。 让对手看笑话。 堂堂有桥集团的首领,皇帝封的侯爵,武林新一代翘楚干这种脏事。 太不该。 大不该。 ——脸都不要了。 米苍穹是官宦,也称不上闲良。 太监能有多好? 太监都是奸的! 但温剑人这件事上,他极为不满。 得罪了温家倒也另说,有桥集团结得仇家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而是方应看太让他失望了。 人性纵然有恶,那也只是恶人。 而这件事就已经不是人了。 是畜生。 是禽兽。 为这事米苍穹整整一个月呆在宫里,没去侯府和方应看说过话。 后面方应看也知道米公公真的生气了,去宫里给米苍穹赔了不是,陪笑道歉才把风波逐渐平息。 面对温壬平的质问,米苍穹没有回答。 沉默。 无语。 跨步。 前冲。 道理说不清。 自己没道理。 只能打。 没道理就打出道理。 赢了就是道理。 硬道理。 硬打。 米苍穹一步就跨出很远,相当于之前五步之距。 温子平大惊。 温壬平大喊。 “小心。” 米苍穹又跨两大步,手里的铁棍变得活跃起来。 他正要出棍,温子平也向前滑了一步。 这一滑就到了米苍穹面前。 两人相距非常近。 近的不能再近。 最近的地方是两个人的鼻尖相隔仅有一指之宽。 脸对面。 目光对眼神。 一个忧郁深蓝。 一个眸色发紫。 米苍穹左手抬起,抬了一半又垂了下来。 温子平紫色的右手握拳,左手极快的拍了拍屁股。 两人闪电般分开,各退三四丈远。 互相站着。 彼此对视。 旁人看的话,只是双方这样打了个照面又退了回去。 可温壬平知道刚才那一刹那有多凶险。 整个过程很快:米苍穹前冲准备使出朝天一棍。温子平很聪明,不退反进瞬间把两人距离拉近,对手的铁棍过长攻击距离不够远,起手也有些别扭。同时温子平右手握拳要使出“缺一不可,五毒俱全”毒功中的“百足之毒,死而不僵”。米苍穹棍在手中棍劲已发,左手抬起欲使出“指棍”。温子平知道太近“指棍”防不住,运起“佛口蛇心,百毒入侵”给自己全身下了毒。这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自己中棍,对手中毒。米苍穹急撤回“指棍”,垂手弃攻。这时温子平右拳和对方棍劲隔空交手一招,他冲不破对方的棍劲,米苍穹也不敢碰他的手。双方互退,距离一下子拉开,米苍穹的棍子有了出手的机会。可温子平拍了下屁股用了“蝎子摆毒,甩手归西”想把毒通过铁棍传过去。米苍穹见状也没再出棍,彼此撤开作罢。 温壬平看的一身冷汗。 温子平遇险通体淌汗。 米苍穹额上冒出了汗。 最危险的还是温子平,下毒是他的绝活,可近距离面对米苍穹让自己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一种空洞的逼迫感。 逼得他透不过气。 喘不了息。 他应对稍有差池,就难以全身而退。两人交手一刻,米苍穹就压制住自己,还有在攻势上占据主动。只是忌惮他的毒而没全力出手。 真的很险。 温子平仍心有余悸。 温壬平还看出在双方退后时,自己弟弟有一个小破绽。也许是温子平心神有一丝波动,身法微微有些松。他已经要出手去帮弟弟了,但米苍穹并没有出招。 不知道是他没发现破绽,还是没把握出招。 反正他没动。 温壬平也就没再出手。 “好功夫!” 米苍穹,温氏兄弟都把目光投向了话音的来源。 一名样子懒散的年轻人从不宽巷走了出来,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手还不停的挖着鼻孔。 鼻屎扣的十分认真。 仿佛他的鼻孔里有座金矿,能淘出金子一样。 他慢步走到巷口,呆呆的站着。眼光突然集中到温壬平旁边的王小石。 他的表情变得很亢奋,身体依然很松弛,手指横在人中处搓了搓。 “王小石也在这啊!” 温子平闪身到哥哥跟前,两人一左一右护住昏迷的王小石。 那年轻人瞧了瞧问:他死了? 温壬平微笑的回答:他命比较硬,岂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年轻人松了口气说:你怎么知道他命硬? 温壬平和气的说:在下略懂些相术,他额头饱满,牙齿齐整,是个命大的面相。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那你帮我也看看相。 温壬平笑道:我不敢说。 年轻人说:但说无妨,我敢听! 温壬平说:那我就直言了,你有绝症也许撑不过三十五岁。就算华佗转世恐怕很难医治你的病。 年轻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唉……果然还是这命……活不了……命啊!这就是命…… 温壬平说: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凡人皆有一死。十年可看春去秋来,百年可看生老病死,千年可看改朝换代。人终将会老,会病,会死,化作尘埃罢了。 年轻人又开始挖鼻孔,反问:不在意是假的,世人皆俱死亡。只是每个人面对它时心境不同而已。 温子平好奇的问:怎么个不同? 年轻人咧嘴笑道:别人死前想什么我不清楚,可我自己死之前一定要把想做的事做完,未了的心愿实现,没有遗憾的去死,踏踏实实,安安稳稳,高高兴兴的去死。 温子平问:你有什么事最想做? 年轻人回答:想做的事情还不少,不过现在最想要王小石。 温壬平说:这事有些难办了,王小石恐怕不能交给你。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说:那我想试试呢? 米苍穹高声说道:唐能,杀了王小石,就可以代替你师哥唐非鱼在有桥集团的地位,给你一切想要的荣华富贵。 “今夜谁也别想动王小石,不然就是和整个金风细雨楼对抗。” “是整个……” 第62章 一百零八公案 一顶轿子出现在望月轩北面,肩舆两旁各站一人。 背长枪挎着短刀的是孙鱼。 手持金绞大剪的是孙青牙。 他们都是孙家弟子,也都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将,一个是楼里的护法,一个是楼里“绿组”组长。 能让两大高手护法,显然轿子里的人就不寻常。 非比寻常。 是戚少商? 是杨无邪? 不管是两人中的哪一个都可以代表金风细雨楼。 就如同雷纯和狄飞惊都象征着六分半堂。 温壬平首先松了一口气,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米苍穹很难对付,突然又冒出一个敌友不明,难缠的唐能。双方若捉对相斗,米苍穹和唐能赢面超过他们两兄弟。 不过金风细雨楼援军一来,局势又倒向了自己这边。 温子平还是临战状态,盯着米苍穹,防着唐能。 他还没从刚才与米苍穹交手的压迫感走出来。 温子平一向有胆识。 有胆识不代表他不会胆怯。 独自面对米苍穹害怕很正常,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畏惧。 米苍穹双眉互挤,眼神由深蓝转浅蓝,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事肯定会发生。 今夜不宽巷,望月轩这动静,金风细雨楼的人马一定会来,搞不好刑部的人也要赶来。 这有点麻烦。 米苍穹对着轿子说:你是戚少商还是杨无邪? 轿子里传出声来:我替楼主来照看王小石。 米苍穹说:戚少商是去甜山了? “我们楼里的事还不劳公公操心。” 米苍穹转向唐能说:你站哪一边? 唐能瞪大眼睛说:呃,我在这站的好好的啊!公公还要我怎么站? 米苍穹道:拒绝有桥集团不是聪明的选择。 唐能抠着鼻孔道:公公说的对,我师哥就是聪明人,聪明绝顶的那种……还绝了后,绝了命。 米苍穹阴沉着脸,比夜空中的乌云还要阴冷。 轿子里的人又说:唐少侠,上次我说得话依然有效。金风细雨楼的大门始终对朋友敞开。 唐能抓了抓脸说:我上次也说过,我没有朋友,更不会交朋友。 轿中人又道:那我就放心了。 “呃,什么意思?” 轿中人回答:既然不是朋友,待会儿动起手来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你只要碰王小石一根毫毛,整个金风细雨楼都是你的敌人。 唐能笑道:看来我今天得罪不少人,给自己惹了许多麻烦。 温壬平笑道:换作是我,现在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唐能深呼一口气道:你这提议不错。 温壬平看向米苍穹说:公公,这个提议同样适合你。 米苍穹大喝一声道:要不我先送你们一程。 他喝声如狼嗥,尖厉而苍凉。 米苍穹的须眉又扭动起来,扭动的还有他的棍。 棍子又开始狂躁,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团凶气。 孙鱼见状将两指伸入嘴里,顶住翘起的舌尖,一声尖亮的口哨响彻街头巷尾。 骤然间,望月轩周围出现了一伙行动迅捷的人。 他们隐伏在四周,潜藏在各处。 这些人男女老少大约有五十多个。有的手持兵刃,有的手持很多兵刃,有的没有武器,有的本身就是武器,有的牵着一头体型彪悍的黑豹当武器,有的人竟然有四条腿(其实是双手像腿一样行动),还有一个竟然只有一个影子。 他们一下子就包围了米苍穹,完完全全的围困了他。 米苍穹动不了,身上的凶气也被冲散了。 他肯定不想面这么多这样的人,五六个,十多个,二十多个或许可以应付。 连唐能也有些惊愕,手上的小动作也没了。 这批人是金风细雨楼的杀手锏。 不少人也真的当过杀手。 他们有个代号叫一百零八公案。 他们都是精英,随便一个都够资格去当个金风细雨楼的分舵主。 这些人有实力,有名气。 比如第八公案,叫周妥外号“不出意外”。曾效力于西北边军,一把斩马刀斩敌上百西夏骑兵,立下几次军功。 第十五公案,叫余大姐“飞斧队”余家追杀队的高手,她的“绣花枕斧断人头”也是武林中有名气的。 第四十九公案,叫谈四同是“黑刀峡”谈家的二当家,一套三十六式“摸黑听风刀”威震孟州一带。 第六十一公案,叫莫无言是“感情用事帮”的高手,一柄龙泉剑专管不平事,在福建路泉州也是位百姓敬仰的好汉。 第七十公案,叫梁起操是“太平门”分支“不平门”的弟子,他的“四脚朝天,如履平地”轻功让门主梁浸浸很赏识,把他举荐到金风细雨楼。 那个牵着黑豹的是第八十二公案,叫阿米梅汗是婆罗多人。白天是瓦舍艺人专门表演驯兽,大象,狮子,蛇,黑豹等动物,他的驱兽秘术很绝妙。 至于那个影子是第一百零八公案,只有戚少商,杨无邪,孙鱼知道他或她的存在。大家都管这个虚虚实实的人叫“影”,一个只见影不见人的“影”。也是一百零八公案最神秘最厉害的两人之一。 另一人就是第一公案,叫“一”。大家也都对这人知之甚少,从没在人前露过面。只知道“一”是个极狠的人物,狠到潜伏皇宫门口要狙杀少保蔡攸。 那次行动事败。 他遇到了一爷。 大内御前侍卫第一高手。 “一”遇上了“一爷”。 第一公案碰到了第一御前侍卫。 “一”败。 唯一的一次失败。 “一爷”赢。 他没败过,最多是不胜。 如今一百零八公案出动了一半,这是绝无仅有的。 所以米苍穹被压制了。 他只有一个人。 就算他有“朝天一棍”也还是凡人。 “天残地缺”温氏兄弟,轿子里的杨无邪,孙鱼,孙青牙,还有五十多名一百零八公案精英。 唐能明显是两边都不帮的人,搞不好还会背后捅他一刀子。 米苍穹没有理由去硬拼,方应看去了甜山,京城有桥集团的大局还需要他来执掌。 他的斗气变弱了,人也显得更为苍老,精神还有些萎靡。 颓靡不振。 身上的老人味也变得浓烈。 人可以不服输。 但不能不服老。 衰老是万物法则,生死是自然规律。 天空中一片黑云催压,遮住了皎亮的月色,四下忽的一暗。 一黑,一人就动了。 动的人是唐能。 他只是被防范。 没有被包围。 他能出手。 他有能力。 他叫唐能。 什么事不能做? 什么活不能干? 什么人不能动? ——能! 他借月光被遮挡,视线不清,身子一溜。 溜向王小石。 他看好了线路,温子平至少一部分注意力在米苍穹。温壬平在给王小石疗伤,也有空隙。 金风细雨楼的人在死盯米苍穹,孙鱼,孙青牙就算料到他出手也不怕。 他的暗器已经就绪,随时可以阻挡敌人,唐能从现身到动手就准备了好几种暗器,他不带暗器,都是就地取材,信手拈来。 暗夜。 暗器。 暗袭。 一切都在唐能的计划之中,趁着夜,借着黑他就溜了过去。 昏暗的夜色中,漆黑的街巷里,唯有远处一声野狗犬吠刺破寂静的夜。 一切都很顺利,他几乎没遇到阻拦。 几乎代表了前面一切顺利已经不那么顺利了。 造成几乎的是“影”。 月匿之时,那个影子就消失了。 没有光,哪来的影? 所以“影”就不再是影。 而是人。 一个比黑夜还暗的人。 黑到唐能只能去感觉。 感觉有人拦住了他。 周围黑。 且暗。 还好有些光线。 光线来自于望月轩飞檐吊挂的灯笼,里面的烛火映出微光。 极弱。 唐能和“影”距离极近。 他目力好,用暗器的人眼力是必备的。 隐约看见了“影”。 “影”在微亮中又成了影子。 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深邃幽暗。 显得很虚魅,迷幻。 像极了荒坟里的幽冥鬼火。 “影”也一定看到了他。 两人相遇。 对上了。 唐能没有犹豫,立刻出手。 他身形顿了一顿,左手轻挥,一道黑光掠出。 黑光是什么? 什么暗器? “影”急滑移开。 黑光追着“影”。 紧逼。 不放。 唐能的暗器手法很绝。 他从小练功刻苦。 努力。 还拼命。 唐能敬仰一人,不服一人,想打败一人。 敬仰的人是方巨侠,唐能有情怀,怀揣梦想。 有朝一日能成为大侠,巨侠。 不服的人是王小石,他出身也很普通。却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人物,江湖里声名鹊起的侠少。 唐能自觉武功,才智都不比王小石差。 区别在于他没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已。 王小石做了。 想打败的人是无情,不止是他。整个唐门的弟子都渴望击败无情。 无情的“明器”太出名了。 成了名器。 唐能是唐门最优秀的弟子之一。 优秀的人只有去击败优秀的人,来证明自己更优秀。 暗器对明器。 天敌的较量。 唐门对无情。 是宿命之战。 “影”肯定不是无情。 但却是强敌。 “影”遇险。 唐能的黑光袭来,绝命的杀招。 致命的暗器。 “影”躲不及。 所以“影”裂开了。 影子一裂,左右倏分。 黑光穿过影子分开的缝隙,射灭了屋檐上的灯笼,钉入了屋脊之中。 是一枚箭头。 箭尖细小。 本该在绝神君尸体上的那枚箭头。 而唐能已到温壬平面前。 此刻黑云已散,月华又现,清冷的月光照在温壬平身上。 他脸色不好看。 难看。 温子平惊呼道:你没事吧? 温壬平苦笑道:有事,还是有点难办…… 他话已然说不下去。 唐能却不见了踪影。 他已出了不宽巷,一路疾驰。 飞行的过程中,他给自己下了三种毒。 三种不同的毒。 “无药救” “毒鸡汤” “脑残粉” “无药救”的毒没有解药,只有毒能救,唐能中了温壬平的毒。所以要借他的毒来解“无药救”的毒,这样对手的毒也解了。 以毒攻毒。 “毒鸡汤”也是剧毒,用来克制温壬平“残花败柳,枯木逢春”的余毒。对手是温家“十全十美”,下毒的祖宗。毒里可能还藏毒,有没有都要防, 用毒防毒。 “脑残粉”不是剧毒,但最难受。 唐能要把所有的毒吐出来。 吐的好惨。 呕的很残。 唐能一边跑,一边吐。头胀痛欲裂,几乎脑瓜都吐晕了。 吐残了。 毒也吐干净了。 还是用毒来排毒。 唐能调息运气,确保自己没有事。 他途中一个翻身,跳进一座观音禅院。 手指一弹,大殿的门被打开。 唐能一个鱼跃纵入殿内,两脚一蹬,殿门又被踢得合拢紧闭。 他喘着气,显得很疲乏,毒是解了可身体够呛。 “你受伤了?” 说话的是一座神态祥和的观音菩萨坐像。端坐莲花台,一手持净瓶,一手拈杨枝。 唐能回道:嗯,我中了毒。 佛像惊讶的说:能毒到你的人恐怕不多。 唐能冷哼道:天残地缺的温壬平。 佛像恍然道:我想京城里也只有温氏兄弟可以做到。 唐能稍稍缓了缓说:他也没讨到好。 大殿内宁静的烛火轻轻颤动了下,佛像似乎也动了。 佛像原本安详的表情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些忧悒,一丝不安。 佛像好似入定状态。 深思。 冥想。 莲花台上也蕴放出一圈光晕。 淡淡的金色。 不灿烂,很柔和。 恰似祥云里的佛光。 很美。 宁静。 禅意绵绵。 光晕自下而上形成一轮色彩斑斓的光环,整座佛像散发出神圣的佛芒。 让人心生敬仰。 敬畏。 唐能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心静。 如水。 静的像一只正在吸食人血的蚊子,很安逸的享受着鲜血的美味。 佛像说:你原本不必去招惹温氏兄弟。 唐能回答:我的目标是王小石。 佛像反问:王小石现在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 唐能搓揉着腹部,呕吐让他的胃很难受。 “他对我很重要。” 佛像也轻叹道:你别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我不想有其他意外。 唐能笑道:我有误事吗? “没有。” 唐能保持着微笑,没有说话。 佛像说:你先走吧,好生调养一下。暂时别轻举妄动了,记住你的任务。 大殿内的烛火又微微一摇,殿门一开一合,唐能已经不见人影。 只留下那座佛像依然端坐中央,佛光逐渐黯淡。 只听低沉的喃语。 “洛阳温晚,有意思!” 温壬平真的不好受,唐能离开后他的脸色变了三次。 第一次苍白。 第二次惨白。 第三次死白。 他中了暗器,也中了毒。 幸亏温壬平用了“枯木逢春”把毒强行逼了出来。 可他伤了元神。 耗了元气。 本身“枯木逢春”功法就有一定的危险性,稍有不慎会受到反噬。 唐能接近他时,温壬平防住了唐能的暗器,还使出“残花败柳”的毒。 他不该给唐能出手暗器的机会。 可唐能还是用了,这个暗器温壬平拦不住,防不住。 他没想到,所以防不住。 温壬平千算万算少算了一种暗器。 ——那就是他自己发出的暗器,应该说是他施的毒。 ——唐能用温壬平的毒当暗器。 这让自己怎么防? 自己防自己? 温壬平没想到,所以自己也中了毒。 两者俱伤。 两败皆毒。 至少刚才那个“影”是起了作用,唐能的心神还是分了一下。 温壬平本也不该大意,也是因为王小石心神略有松动。 温子平和哥哥有些意见分歧,平日也多有不睦。 可兄长遇险,负伤他不放心。 很担心。 他从温壬平手里接过昏迷的王小石,关切的问:你这老鬼,怎么样了? 温壬平眼睛白了下他说:你就盼我早点脱身去见鬼对吧?不会让你遂了心愿! 温子平冷哼道:还好,你能讽刺我两句,说明死不了。 米苍穹还是动不了,轿子里的人出来了。 一个额头有痣,年龄也不算很大,显得有些老的人。 显老是他太忙,操劳楼里的事务。 谁让他是楼里的军师。 ——杨无邪。 杨无邪目光一扫问:温大侠没事吧? 温壬平点了点头。 杨无邪又问:王小石他? 温壬平颔了颔首。 杨无邪心里稍安,又盯着米苍穹问:公公没事吧? 米苍穹沉吟不语。 杨无邪又道:看来公公也没什么大碍,大家都没事,杨某这就宽心了。 米苍穹说:你们金风细雨楼胆子不小啊! “谁胆子不小啊” 杨无邪,米苍穹听到这个声音都有些不痛快。 杨无邪扬手示意,一百零八公案分成两拨人。二十多人护在温氏兄弟周围往不宽巷西侧离开。剩下的人靠拢到轿子旁,把兵器都收了起来。 京城的地界不允许械斗,持有武器,来的人就是管治安的。 他们是刑部衙门的人。 一个白白胖胖,笑容满面的胖子。 身后跟着两个腼腆,害羞的年轻人。 杨无邪看到这人就觉得麻烦,他是刑部老总,有生杀大权。 米苍穹是心里看此人不爽,在关七夜斗群雄之时,他还出手要灭了此人。 那么来的人一定是“笑面邢总”朱明月,身后两个人就是戚哭戚泣。 戚哭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一具尸体。 胸口中箭。 头颅中箭。 死相很惨,那是杨白捞的尸首。 杨无邪很恭敬的行礼道:朱老总好,杨某有失远迎。 朱明月笑容一堆道:这不是杨总管吗?客气,客气! 杨无邪回道:朱老总太客气。 朱明月假装很吃惊的样子说:米公公,你怎么也在啊!恕我眼拙,没认出你来。 米苍穹也不瞧朱明月一眼。 “这里怎么回事啊?” 杨无邪回道:今天和兄弟们刚喝完酒,路过此地。听闻有打斗就过来瞧瞧,看看是不是闹什么飞贼啊,抢匪啊! 朱明月笑道:原来如此,那可见有贼人? 杨无邪道:杨某来时米公公就在了,就是这般景象。 朱明月转头问:公公,可有此事? 米苍穹反问:你自己不会看? 朱明月瞧了瞧四下笑着说:这几具尸首想必就是贼人,定然是欲行不轨碰到公公没讨到好。 杨无邪附和道:应该就是,公公武功盖世,拿几个贼人不在话下。 米苍穹皱眉瞪眼。看温氏兄弟和王小石早就撤走了,心里有些愤闷。 朱明月说:我看也不早了,这里也不劳烦几位,还是在下来处理。 戚哭,戚泣马上去检查尸体。 朱明月又说:到时还有些话要问一下诸位,都是走走过场。 杨无邪很礼貌的回道:应该的,应该的。 朱明月笑嘻嘻的说:那诸位就都散了吧! 杨无邪道:杨某就先告退了,朱老总辛苦了。 朱明月笑说:不辛苦。 再看米苍穹不搭理。 不搭话。 已经和两个小太监离开望月轩,杨无邪等人也很迅速的退走了。 留下戚哭,戚泣和几具尸体。 还有一轮明月…… 笑咪咪的朱明月。 一个又白又圆的胖子。 就像月亮那么白,那么圆。 唐能看准了这点 第63章 顺义小诸葛 东林道是开封府通往甜山的两条路之一,还有一条是京东大道。 京东大道是官道,路势平坦开阔,通往州府,县的主要路线。一路上经过的镇甸,村庄也多。每隔十里有供行人休息的竹林凉亭,二十里有歇马亭,四十里有驿站。还有很多当地私人开设的阺店,食铺,茶酒档。 东林道是前唐修的古道,路不好走,途中村庄不多,人烟稀少。但相对于去甜山,这条路要快些。 顾铁三选择走东林道,一是路近,二是可以避人耳目。方应看一行人数庞大,车马辎重多必然走官道。狄飞惊六分半堂估计也会走官道,因为走东林道会经过“淘宝镇”,那里是金风细雨楼的地盘。 他昨天一出神侯府就出了城,直接奔赴甜山。 他主动请战,戚少商和杨无邪同意了。 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理由一,顾铁三作为六合青龙参加过元十三限狙杀诸葛正我的甜山之役,熟悉那一带的地形,地况。 理由二,他的武功好,是六合青龙里最为突出的,也许这是他能从甜山逃生的原因。诸葛先生曾经说笑道:铁手的掌,顾铁三的拳,若能兼有那就是宗师风骨,掌权武林。可见顾铁三的战斗力是不弱于铁手的。 理由三,顾铁三想立功。他加入金风细雨楼时日很短,戚少商却给了他足够的信任,让他镇守红楼。红楼是楼里的武力部队,军火库,秘密武器的大本营。所以他想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也可以更好的融入大家。 顾铁三自告奋勇,去甜山打头阵。城外还有两个人在等他。 一个是“一索而得”朱如是。 一个是“一帘幽梦”吉小利。 两人都是苏白时期的四大护法,算是楼里的老部下。杨无邪也让他们和顾铁三一起去,先锋是最难当的,需要精干之人。 朱如是精明。 吉小利干练。 三人同行昨夜一路急赶,早上已快到“讨宝镇”,那里会有金风细雨楼的兄弟接应,也可以歇息一下。 古道,西风。 快马,急停。 老树,吊尸。 道边一棵大槐树上悬挂着几具尸体,路旁也横躺着七八具。 顾铁三勒住缰绳,眉头紧锁。 朱如是翻身下马,一纵跳上树。 吉小利马背一跃,飞掠到路边。 两人检查了下情况,朱如是对着顾铁三说:树上尸体手臂上的印记是“蓝牙会”的人。 吉小利接着说:路边的应该是“燕盟”的弟子。 顾铁三问:看得出下手人的来路吗? 朱如是答:伤口来看,是辽人铁林军的兵器造成的,死了大约有半个时辰。 朱如是的口气很坚定,他是“诡丽八尺门”的高手,善于从伤口的形状,切口,深度来判断兵器。 顾铁三说:京畿一带不是七帮八会九联盟的势力范围,更别说有契丹人活动了。看来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去往甜山找方巨侠的。 吉小利说:情况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不止京城三大势力出动。江湖上其他帮会也有意来插一脚。 顾铁三笑道:插脚也还好,别插刀就行。 吉小利鼓着脸说:也不知是敌是友? 顾铁三道:先赶去淘宝镇,到那里就知道答案了。而且我现在又困又累,想好好睡一觉。 朱如是打着哈欠说:被你一说,我也困了。 顾铁三紧接着打了一个哈欠说:看来哈欠会传染这个事是真的。 三人大笑,上马继续赶路。 淘宝镇是东林道通往甜山路径唯一比较大的镇甸。这里是金风细雨楼的外围势力,镇上大概有个百来户人家。 顾铁三等人来到镇上的客栈,老板叫刘一刀五十多岁,个子中等。 吉小利一进去,左手横胸,伸出拇,中,尾指,其余二指屈弯于掌心。 刘一刀见状,右手握拳探出拇指,紧贴左肩。 这是金风细雨楼暗号手势,意思是一方是总楼派来办事的,路过此地需要帮忙。另一方表示有事吩咐,全力协助。 双方点头,刘一刀带顾铁三几人进了后院互报身份。 刘一刀抱拳道:香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吉小利道:香主的虚礼就免了,安排一间客房,旁边别有其他住客,还要一些饭菜。 说完看向顾铁三,看看他还有什么嘱咐的。 顾铁三也不客气道:我需要一壶酒。 朱如是忙跟着说:给我也来一壶。 很快刘一刀安排好房间,酒菜也端了上来。 顾铁三问刘一刀:今天镇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刘一刀说:你们之前来了一伙契丹人,凶神恶煞的。领头的是个汉人,不是个正点(很厉害的人)。他们嫌店里客人杂,那些契丹人也住不惯,在村头里碑的空地搭了帐篷露营,给马喂草料。让我先准备酒肉,中午要过来吃。 顾铁三问:六分半堂,其他门派的人有路过吗? 刘一刀说:东厢房有四个人,说是做买卖的,我看像吃搁念的(江湖武林人)。早上也有两拨人盘道,一拨听口音是京城来的,一拨是把点的。 顾铁手问:那几个把点的(捕快)是线上的,还是京里的。 刘一刀回答:是陈桥线上的,他们的捕头叫“单眼豹”。 朱如是道:你说东厢那四个点子成色怎么样? 刘一刀思忖了下说:我看有点扎手。 顾铁三点头,让刘老板先去忙。几个人合计了下,先吃饭休整。等中午那群契丹人来了再看看。 刘老板口中的那伙契丹人正是有桥集团的一路人马。带头是“乱世蛟龙”高小上,耶律虎牙,耶律斗鱼,二十七画生,四十名辽国铁林军骑兵。 在大辽国基本只有两个姓氏,男子都姓耶律,女子都姓萧。契丹最早也是黄帝后裔,汉唐时期是华夏文明的重要部分。他们极为崇拜汉初三杰之一的萧何,故把女子的姓氏改为萧氏。耶律虎牙,耶律斗鱼是辽国七勇士之一,是万里挑一,身经百战的勇者。本来这两人是护卫梁王耶律雅里来开封府和谈,求援大宋的。耶律雅里有求于方应看让其在朝廷里斡旋救辽,故而把自己的卫队和卫队长交给有桥集团。 高小上拜师方歌吟以前在云州呆过很久,精通契丹语。这支铁林军卫队就由他来统领,至于二十七画生是方应看不放心师兄,故意安插的。 方巨侠失踪的日子里高小上很焦虑,非常不安。 惶惶不可终日。 夜夜不能安寐。 练功走神,做事发愣,喝酒不香,吃肉无味,连床笫之欢也有点力不从心。 弑师没什么可怕的,一个身亡的巨侠和死掉的平常百姓没有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巨侠肯定有副上好棺椁,一处风水极佳的墓地。而很多老百姓也许只是一张草席裹尸,草草掩埋。 但巨侠没见尸首。 消失了。 找不到就可能还没死。 没死就麻烦了。 别说方巨侠要找他算账,金字招牌方家不会放过他,六大派也不会,七帮八会九联盟更不会。 高小上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他很怕。 还做噩梦。 被惊醒。 惧色难平。 心思杂乱。 可当昨天开封府传出方巨侠在甜山的消息后。高小上反而平静下来,心情也渐渐轻松了。 巨侠在甜山,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对。 高小上需要跨过这道坎,解开这个心结。 已经走到这步了,没有退路的。 就这样高小上骑着驴上路了,别人骑马他骑驴。 他的驴很普通,可却跑的一点都不慢。不是他驴有什么玄机,是东林道不好走,辽国铁林骑兵常年在广阔草原上驰骋惯了。战马走这古道反而快不起来,高小上毛驴体型小,脚力也适应这种路走的很顺利。 中午他和耶律虎牙,二十七画生,十几个契丹骑兵先去了客栈吃饭。 客栈楼下有十几张桌子,这个点只有几桌客人。两个伙计帮高小上一群人用桌子拼了一个长桌,摆放好酒肉。大家也就七手八脚的倒酒痛饮,大口吃肉。 高小上喝着酒看着地图,心里在盘算甜山的几处险隘。 二十七画生笑脸说道:高司马,吃饱了喝足了看图也来的及啊! 高小上说:此行对小侯爷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二十七画生心里暗暗嘀咕:装腔作势,明明是自己怕了。谋杀巨侠你是首恶之一,还是弑师之徒。 可他嘴上还是要恭维下的:高司马,不必太过在意。这次由小侯爷与你亲自出马,谁阻挡就灭了谁。 高小上扬眉一笑。 他的眉很浓。 如墨。 也很粗。 似叶。 笑很冷。 带着狠。 寒的像把冰刀子,凶残的割你的肉,切你的筋,剁你的骨。 二十七画生不禁打了个冷颤。 高小上说道:我可不想一路上总是遇见早上“蓝牙会”,“燕盟”这样的麻烦。我倒不在乎杀几个人,只是太耽误时间了。 二十七画生赞同说:高司马说得对。我也想不明白这群虾兵蟹将来凑什么热闹,都活腻歪了。 高小上叹声道:谁让我师傅名气大,又是那么多门派的掌权人。现在他老人家下落不明,底下那群人自然不安分。试问谁不想趁机冒个头,捞点好处。 “就这帮乌合之众还想当老大,不自量力啊!” 高小上笑答:人若有自知之明,还要有过人之处,不然就是蠢材。 “是蠢,材都不是!” “希望你我都不是那种人。” 二十七画生说:高司马志大才高,哪是这些草寇可比。还是小侯爷极为倚重,信任的人。 高小上瞅了瞅二十七画生说:小侯爷真的是太信任我了,特意把你…… “小侯爷是让我来协助高司马的,你可别误会。” “好啦好啦,都是为侯爷效力,把事办好比什么都重要。” “高司马说的是。” 与此同时楼上东厢客房下来四人,为首一名黑脸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二男一女。 男的年少英俊。 女的青春貌美。 高小上的眼睛绽放出很怪异的眼神,盯着那个黑脸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高小上,脸色也由黑变青。 两个人认识,很熟。 那人冷声道: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顺义小诸葛。 顺义小诸葛是高小上的另一个称号,只有六大派的人会这样叫。 高小上客气的说:江掌门,我也没想到这僻静之所能遇上你。 江掌门指的是“负负威望门”的掌门江成海。 六大派是方歌吟的直属力量,只听命于他。由“长空帮”,“大漠派”,“血河派”,“天羽门”,“负负威望门”,“反骨帮”组成。而“金字招牌”方家是一个世家,门人都爱独自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实际没有固定掌权人。方巨侠,方振眉在方家地位声望很高,算是精神领袖。至于七帮八会九联盟巨侠是名义上的总盟主,可他不管事。仟千仦哾 因为巨侠也是凡人。 精力,时间有限。 管不了那么多江湖事,也不想管。 他对权势,名利也很淡薄。 巨侠一生的传奇经历,该有的都有了,还要什么权,什么势,什么名,什么利。 放权,他依旧威震天下。 弃势,他还是纵横江湖。 舍名,他仍然受人尊敬。 让利,他反而为民谋福。 巨侠已经到了另一个层面,一重境界。 放权是握权。 弃势是夺势。 舍名是成名。 让利是救困。 天下唯有巨侠一人可以做到。 诸葛先生能不能做到? ——当然不能! 他放权,会死很多人。 他弃势,朝廷更腐败。 他舍名,江湖会动荡。 他让利,穷人要挨饿。 方巨侠和诸葛先生是不同的人,也许目标是一样的,可做法截然相反。 所以他是巨侠,他是先生。 巨侠有很多疯狂拥趸,先生有许多良友高徒。 一个很潇洒,随性。希望国家是民主的,老百姓是自由。 一个很传统,保守。期盼朝廷有责任心,老百姓守规矩。 都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江成海是巨侠忠心属下,比高小上要忠很多。 他也是去甜山,去迎接巨侠。 或者营救巨侠。 不管接还是救,这条路他要走。 他走东林道,道路崎岖。 也很狭窄。 这是一条狭路。 所以他和高小上相逢了。 江成海冷声道:没想到你和契丹人混在一起了。 高小上回答:不是混在一起,是我带领他们。 江成海厉声道:那么江湖上传言你背叛师门,投靠朝廷做了鹰犬是真的? 高小上反问:我怎么就背叛师门了?投靠朝廷的人多了,别人就是忠臣良士,我就变鹰犬了? “当日只有你陪巨侠进京,然后就传出巨侠被害,你现在却好好的。” 高小上笑道:我陪师傅进京就是我干的?那早知道就不去了,让你去! 江成海怒目圆睁道:你还想狡辩?外面都说是你干的。 高小上一脸无辜的说:外面也有风声说是黑光上人干的,还有说是师傅义子方应看干的。你怎么偏偏就觉得是我? 江成海说:黑光上人是什么货色,他有这个本事?方应看我早就看他心术不正,这事他和你都逃不脱干系。 高小上说:反正我没干过,而且我也是去甜山救师傅他老人家的。 江成海不屑的说:你只怕是去害巨侠的。 “怎么会?” “怎么不会?” “师傅待我不薄,怎么会是我?” “朝廷待你更厚,当然会是你!” “你血口喷人。” “你满口谎言。” “别想冤枉我叛师的罪名!” “更大的脏事你都敢干的。” “你没证据。” “我会找到。” “那你就闭上嘴别乱说话。” “我想说便说,你管得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不客气?” “打!” “来!” 话音一落,江成海从楼梯上飞身俯冲,扑向高小上一群人。 他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高小上左手一甩,两根筷子急射而出,直插对方双眼。 他的武功很杂,杂而精。兵器,暗器,轻功,内力,拳脚都厉害。 他是巨侠的入室弟子,跟随服侍方歌吟多年。别说学了,看也看会一些了。 两根筷子很绝,直接要废了敌人的一对招子。 江成海半空中马上摇头晃脑。 左摇头。 右晃脑。 两个动作快到像同时进行一样,筷子从他耳朵两侧擦过。 江成海随即出招,右手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直刺高小上。 锋刃尖锐无比,速度奇快。 眼看要刺中高小上眉心,他急滑出去。 滑的很怪。 他的脚没动。 滑出去的是椅子。 高小上坐在椅子上。 连人带椅滑走。 让开。 他这一下很显功力,是真功夫。 ——好功夫。 江成海的进攻是不会给高小上起身的机会,他却用屁股运力,传劲坐着滑走。 江成海已落在长桌面上,周围一群人。 都是敌人。 契丹骑兵纷纷拔出马刀,二十七画生拿画。 他的武器就是画。 画在他背上的包袱里。 都是卷轴画。 他已抽出一副画。 画是名画。 轴是古轴。 绫子也是老绫子。 二十七画生正要解开扎带,展开画卷。 江成海身子急蹲,左脚横踢,原地转圈一扫。 桌上的碗啊,碟啊,壶啊,杯啊,盘啊,饭啊,菜啊,肉啊,汤啊……朝四周弹射,撞击,泼洒。 稀里哗啦,噼里啪啦。 二十七画生退的最快,他舍不得他的画。 那些契丹骑兵也是能征善战的,虽然躲不及,可反应也很快。用兵器格挡护住要害。 除了一个人。 耶律虎牙。 他是一个勇士。 勇猛的战士。 他身材魁梧,比常人高出一个头。 浑身的肌肉像岩石一样坚硬,桌上的碗碟砸在他身上一点没事。 他不退,不躲,也不挡。 耶律虎牙右手抓住桌沿,用力一掀。 江成海连人带桌被掀了起来,他往后一翻。 一把锋利的双刃斧直接劈了过来。 斧子势猛,耶律虎牙力大。 他胸口的狼图腾,在辽国只有七个人有,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这是荣誉,也是实力。 江成海知道力拼不过,身子一转,让过这凶猛的一斧。 斧子砸中地面,“轰”的一声整个客栈都被震的摇摇欲坠。 江成海躲过一劫,还有一难。 他转身让过耶律虎牙攻击时,有个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人眉毛很浓。 浓的充满杀气。 他突然就是一拳…… 第64章 愤怒的拳头 客栈里遇险的不止江成海,与他同来的三名亲随也岌岌可危。 两名年轻男子叫江玉溪,胡言子,那位少女叫上官若曦。 江玉溪是江成海的独子,“负负威望门”的少门主。深受父亲溺爱,为了让他在门里树立威信,这次也带在身边去甜山。 胡言子,上官若曦是江成海的徒弟,也是门里的后起之秀。与江玉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也是未来辅佐少门主的亲信。 几人在父亲,师傅飞刺高小上时也一起出击。 江玉溪善用双刀,一下楼就被八九名铁林军围住,敌人的弯刀急砍他各处要害。 他高蹿低伏,双刀飞舞,刀白如雪。 江玉溪的刀让敌人近不了身,可契丹骑兵也都善斗彪悍,双方僵持不下。 胡言子外号“南方夫子”,一把铁扇左右拍展,要去帮师傅。 但他被挡住了,还是被一幅画拦住了。 二十七画生解开了绢带,展开了画卷。 卷长十多尺,宽二尺,画卷宛如一条白蟒蜿蜒盘旋,把胡言子围绕一圈。 画是好画。 人物灵气,栩栩如生。 笔墨行云流水,画风写意飘逸。 好一幅八仙图。 胡言子铁扇一指,直点画卷。 飞转的画面里显出一人物,正是八仙之一铁拐李。 画里铁拐李头戴金箍,脸色黝黑,右手拄着铁拐。 “叮”的一响,他的铁扇打在命纸上被弹开。 应该是打在那铁拐上被震开。 胡言子的铁扇竟然戳不破这层薄纸,打不破画中的人物。 画中难道真是神仙? 胡言子惊愕之际,脑后一阵寒意。他不及细想,反手铁扇一展,如孔雀开屏护住背后。 十几枚飞针打在扇面上被撞落,他回首只见画中正是手持玉萧,翩翩公子韩湘子。 又是这画中仙射出的暗器。 胡言子被一幅邪性的画困住,遭一群诡异的神仙伏击。 他的师妹上官若曦更难。 她遇上了一个完全不是同级别的敌人。 一个铁塔般雄壮的汉子——耶律虎牙。 上官若曦的柳叶刀都没过三招,已被耶律虎牙打掉。 耶律虎牙双刃斧一记横扫,上官若曦纵身上跳,双手勾住房梁。 耶律虎牙跳上桌子,斧子往上一抡直劈上官若曦。她娇俏的身子吊在半空用力一荡,人也荡到大门口,飞出客栈。可屋顶被捶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砖瓦木块纷纷坠落。 江成海急。 他的儿子,徒弟都处于下风。 处境不妙。 自己也不妙,处境更被动。 甚至算是被逼入了死境。 高小上这一拳很难避开,他用的是“花拳绣腿”。 这是一种你怎么避都不好躲的拳法。 高小上师从方歌吟之后,巨侠也对其极为青睐。他的武学资质不在方应看之下,性格上识进退,知分寸。故将“大漠派”的“大漠仙掌”,“血河派”的“血影怪腿”传授于他。高小上把两种神功改良演化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绝学。 他这一拳很漂亮。 非常花哨。 花哨却极为实用。 实用又很精妙。 江成海中拳。 胸口中了一记“花拳”。 受伤。 幸好不重。 只是断了两根肋骨,这个伤相比丢了性命真的不算重。 高小上并没有留情。 他下得是狠手。 ——是杀手。 江成海能幸免,是因为高小上收了拳。 他收拳,撤手,后退。 高小上退了十几步,脸色凝重的吐出几个字:泥马神功。 江成海折了骨,面色死灰般难看。喉头一热,血从嘴边渗出。 原来高小上拳头打在江成海胸口时,就立刻感觉不对劲。 拳头好像砸在一滩淤泥里,又软又黏。 犹如一匹野马陷入一片烂泥之中,没力可使,无劲能施。 江成海不单单是胸口,他全身都变得柔软绵滑,对手拳的力量被分散。 拳劲被化开,从其他部位转移出去。 那一瞬间他还是断了胸骨,心脉也受了伤。 可命保住了。 命在就要继续打。 他忍痛右手匕首急刺高小上,逼着他收拳撤退。 高小上一退,撤开一丈多,紧接着就往前滑向江成海。 他的脚根本没有动,也没有用力,就吸附在地面上滑了过去。 “悠然来去” 突然有人说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代表着一种轻功,也是“血河派”的巅峰武学。 庄子曰:悠然而往,悠然而来而已矣。“悠然来去”就是能:辣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的轻功。 方歌吟也是在“悠然来去”的基础上,又融合六七种上等轻功而自创出一套“万古云霄一羽毛”的身法。 高小上听到有人说出这句话时,浓眉变得更浓烈。 浓烈而忧郁。 忧郁的有点惘然。 他疑惑。 不解。 但高小上不及多想,那人说话的同时还出了手。 出了拳。 拳带着风,风藏着劲,劲含着力,力存着气。 那人发出充满力量的一拳。 厉害的拳法。 绝顶的高手。 高小上顿感后背一股巨力袭来,前有江成海,后有神秘人。 进退两难。 可怕的还是后面那神秘人的一拳。 高小上也不转身,原地人往后一仰,顺势倒钩踢出一脚直踢那人天灵盖。 这一腿从反应,变化,速度,力量,准星都拿捏的丝毫不差。 那人拳势改变,左拳上勾,反架高小上的勾腿。 勾拳对勾腿。 互拼一招,双方都微微一摇。 高小上身子一扭,勾腿变成双脚剪刀式,夹踢那人。 双腿如刀,脚掌似刃。 踢出了惊天地,泣鬼神之势。 好厉害的“绣腿”。 那人竟然不躲,双手左右一分去格挡高小上的剪刀脚。 “乓乓”两声锐响。 一时间,金星四溅,火花飞射。仿佛兵刃互相碰击一样。 这两人的腿和手简直比钢铁还硬,比武器更强。 那人格开双脚,大喝一声。 他龙行虎步,脚踩两仪。 沉腰。 蹲马。 一式“撑捶”,右拳自肋下打出。 步似游龙,拳如猛虎。 “撑捶”是几乎所有拳法入门的基本式,也是最简单的一式。 简单且粗暴。 那人用这式更有极强的爆发力。 高小上左脚急速弹踢,霎时间踢出七脚。 “蓬蓬蓬蓬蓬蓬蓬” 第一脚把那人的拳劲卸走二成,第二脚又卸走二成,第三脚再卸二成,第四,五,六,七腿已威力骤减只能卸掉一成劲力。 那人原本拳势已弱,可倏然拳头突然加力,比之前更为猛烈。 这是越挫越强的拳法。 ——“挫拳”。 高小上大惊,可没有乱。 他右脚再踢,这次只踢一脚。 还是软绵无力的一脚。 他的腿也变得软若无骨,像蛇一样缠住对方的拳头。 这也是“绣腿”里的一式“老藤盘石”化解了危机。 与此同时,两人各出一招。 又互拼一拳。 各自被弹开数尺,高小上胸口又闷又痛。他厉声道:怎么又是你,死咬着我不放! “是啊,怎么总是我!” 说话的人正是顾铁三。 同时客栈内,吉小利挥动“子平飞帘”甩向那些契丹骑兵。 帘布龙腾蛇游,凌空飞舞,瞬间抽倒两名铁林军。 江玉溪本来被逼的苦苦支撑,身上也中了一刀。吉小利这一助阵,他也趁铁林军阵脚大乱,砍倒两人杀了出来。 朱如是的“铁板神索”也飞打二十七画生。 他的铁索很细,表面凹凸不平,像枯树枝一般。运用起来则张牙舞爪,威力惊人。 二十七画生忙画卷横展护在身前,那画中的吕洞宾,蓝采和也跟着画卷抖动而疾飘。 那画中的吕洞宾仙风道骨,手持纯阳剑,随着画卷也舞起了剑。 仙家本恶动杀孽, 乾坤道法小洞天, 一剑当空又飞去, 风雷惊起斗三清。 那画中仙已成恶煞,杀意大涨。 还有那画里的蓝采和,蓝衫破鞋,布衣打扮。一手持板,一手提篮。 那板也随着画卷上下左右急动,提篮闪转。 洞庭湖边蓝衫客, 暮见水镜生白波, 世人冷笑应不采, 十里平洼血成河。 仙非仙,魔非魔,只有善恶终有报。 朱如是遇上的是魔,魔在人心里。 二十七画生的心魔。 他也的确是一个魔头,干得都是丧尽天良的事。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他心里只有欲。 贪欲。 色欲。 还有杀欲。 偏偏这样的恶人日子过得很好,武功也出色。 二十七画生靠着方应看这棵大树现在也平步青云。当了官,得了势,能造更大的恶。 为方应看作恶,也为自己。 朱如是不怕恶,还喜欢斗恶。 他的铁索时而旋转,忽而疾刺,有时折叠,又偶尔会连环相扣。 朱如是肯定不是神仙,他的铁索却使出了仙气飘飘。把二十七画生的画中魔给制住了,也帮胡言子解了困。 胡言子也受了几处伤,最重的是背后被曹国舅的云香板拍中。见有人帮忙精神为之一振,手里铁扇飞点二十七画生身上各处要穴。 一时间打成一团,难分难解。 仙魔乱斗,神鬼莫测。 现在客栈内局势一下子变得不利于高小上一伙了。 他决定撤。 在决定之前就撤。 他没决定好时,人已经开始撤了。 高小上滑到大门口,嘴里喊了一句契丹话。接着人就滑出客栈,滑出去的同时还对着江成海打出了一枚“血河神针”。 血河神针是“血河派”的独门暗器,当年掌门“血踪万里”卫悲回研制的。辅以“一针见血”的手法,可以让小小的飞针有穿钢破铁之力。 江成海正在和耶律虎牙缠斗,他没想到这个契丹人竟然和高小上一样难对付。 他完全没有什么武功路数,就是蛮力骇人。 这力量足以弥补耶律虎牙其他不足。 江海成攻了他七八招都没有机会,对方的双刃大斧像一座山。 ——会动的山。 江海成近不了这座山,还被山逼的连连后退。 耶律虎牙每砍出一斧,就争得一些优势。他曾经砍杀过十五名金兵将领,十一名大宋边军指挥使。 他天生神力,十四岁徒手打死一头猛虎。十七岁成为部落首领,带领族人雄据草原一方。二十一岁成为大辽皇帝封赐的“郎君”(狼军),这是契丹勇士的最高荣誉。 高小上在这群人里是非常厉害的话,耶律虎牙就是厉害非常。 江成海全力应付耶律虎牙都显吃力,他还受了伤,如何能躲开这“血河神针”。 血针无情。 命中。 只是击中的是一个人的拳头。 顾铁三的拳头。 冷酷的拳头。 针刺在拳头上“呲呲呲”作响,就是扎不进去。 顾铁三低叱一声,运劲把血针震碎。 高小上在屋外面对面望着顾铁三,眉还是那么浓,浓得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看着顾铁三的拳头。 铁一样的拳头。 比铁还要硬的拳头。 高小上心里顿时有了另一种杀意,他原本最想要的是师傅方巨侠的命。 现在改为想要顾铁三的命。 这个人是他的最大对手,不除掉会缠他一辈子。 他和他比得不止是高下。 也是生死。 他要他死。 高小上退出来的时候,二十七画生也溜了。 他溜的贼溜。 像贼一样的溜。 他是恶人,滑头的恶人。 高小上发命令撤退,说的第一个字时,二十七画生就溜了。 他画卷一收,一溜烟的蹿出客栈。 其他契丹铁林军也跟着撤,他们撤得很从容。因为有人在断后,耶律虎牙一个人挡住了三个人的进攻。 吉小利的飞帘。 朱如是的铁索。 胡言子的铁扇。 在辽国勇士是冲在最前面,撤也是最后一个撤的。 耶律虎牙也不例外,他的双刃大斧一记“横扫千军”就守住了防线。 江成海心急儿子的伤势,飞身到江玉溪一旁。 顾铁三又出一拳。 凭空的打了一拳。 这拳的劲道把五六张桌子,十几条板凳,一个酒架,还有地上几具契丹骑兵的尸体,都带动起来飞撞向大门。 飞向耶律虎牙。 耶律虎牙怪叫一声,身上的肌肉都凸了出来,手里大斧狂卷。 “轰隆隆”客栈的大门被耶律虎牙扫得塌陷震坍,一时间尘土飞扬,弥漫四处。 少时,一片安静。 店里的人静。 店外的人也静。 刚刚暴风雨般的打斗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客栈内一片狼藉,江成海,江玉溪,胡言子都伤了。 江成海对着顾铁三抱拳,可由于肋骨断了,眉头也疼的一皱道:多谢好汉仗义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顾铁三也抱拳道:在下顾铁三,这两位兄弟是吉小利,朱如是,我们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江成海恍然道:原来是京城第一大帮会的朋友,久仰戚楼主和楼里众多英雄好汉,一直无缘相识。 顾铁三笑道:现在不是缘分来了,你们几个伤势怎么样? 江成海看了看江玉溪,胡言子后回答:不打紧,挺得住。 朱如是从怀里掏出药瓶道:这是“诡丽八尺门”的“冷丹”,治外伤有奇效。 江成海接过表示感谢,这“冷丹”也很神奇,涂在伤口立马就被冻住,瞬间止了血。 吉小利不安的问顾铁三: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铁三回答:该治伤治伤,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吉小利疑惑的问:你说的是现在? 顾铁三笑道:当然是现在,一会他们冲进来还有时间吗? 说完他转向掌柜刘一刀说:去准备点饭菜吧,江掌门几个还没吃过。对了,给我来壶酒。 刘一刀回道:好的,我这就去。 客栈内朱如是在窗口把风,几名伙计也整理出一处让几个受伤的人休息,吉小利则上了二楼镇守,防止敌人从上面偷袭。 顾铁三一个人坐着在喝酒。 好像完全不在乎。 刘一刀也问了句:顾爷,你是不是有打算了,想好应对之策了。 顾铁三手里酒杯也停了,对着刘一刀笑。 笑的有点苦。 有点无奈。 “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啊,这……” “不过,外面的人也应该一时没什么办法。” 客栈外,耶律斗鱼和其他铁林军也赶到了,而且还把上官若曦抓住了。 耶律斗鱼窄脸,尖下巴,单眼皮,光头。 上官若曦被逼出客栈后就遇上了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 生擒。 活捉。 二十七画生对着高小上说:高司马,金风细雨楼那几个不好对付,硬打我们可能讨不到便宜。 高小上冷笑道:谁说我要和他们硬拼了? 他笑的很奸。 十分诡诈。 眉毛随着笑也舞动起来,也显得什么邪气。 高小上和耶律虎牙,耶律斗鱼吩咐了几句。 又叮嘱了二十七画生两句。 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阴笑。 客栈里,几人也正在休整。忽闻外面一人笑道:这小妮子长得到倒有几分姿色,应该还是个雏。让弟兄们都乐呵乐呵,开开荤。 话说的很清楚。 也很明白。 客栈里的人都懂。 反应最强烈的是胡言子,他从窗户往外张望,果然见自己的师妹上官若曦被耶律斗鱼掐住脖子,面部表情痛苦。 他瞬间心情难以平复,他和师妹同门从小青梅竹马,情义如同至亲。 胡言子见师妹遇难,怒气冲冲,他破窗而出。 顾铁三大喊:不可! 江成海也叫道:别出去。 可胡言子哪里听得进去,人已跳在客栈之外。 猛然一箭射来。 还有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箭如雨下,矢似闪电。 胡言子铁扇一展挡开几支弩箭,腿上不慎中了一支。 他一吃痛,手里慢了一下,肩头和小腹又各中一箭。 几十名铁林军手持连弩,急射连发。这些契丹人本来就是弓马娴熟,在马背上用连弩打击目标都很准,别说站在平地上。而他们的连弩一次可以连发五支弩箭,射速极快。 胡言子被箭射的往后踉跄几步,身上又多了五箭。 他嘴里涌出血水,大呼道:师妹,我…… 胸口,手臂,腿部接连中箭。 他也继续被箭的冲力带着走,瞬间身上有了四五十支弩箭。 胡言子像只刺猬一样倒在店外。 满体是箭。 浑身是血。 高小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笑得很满足。 顾铁三满脸的怒意。 怒的紧握着他的拳头。 那是铁拳。 也是怒拳。 第65章 我不是铁手 当一个人愤怒了该怎么办? 江成海愤怒的已经感觉不到断骨之痛了,因为他心更痛。 胡言子是他的爱徒,六岁拜入门下。多年的悉心教诲,日夜师徒朝夕相处,早就把他当成自家人了。 如今惨死在自己眼前,怎么能不痛,如何能不悲。 江玉溪的愤怒不是痛,而是冲。 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提着双刀就往外冲。 江玉溪一冲,顾铁三就动,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冲动!” “让我出去,我要给师弟报仇!” “你现在出去,报不了仇。” “你让开,让我和这帮狗杂种拼了。” “就是要拼命也要有点价值,现在出去只是又多一个靶子。” “我管不了那么多,非和……” 江成海高声截道:溪儿,不可意气用事,顾大侠说的没错。 “爹爹,师弟他死得太惨了” “爹明白,这仇一定要报,但现在不能蛮干。” 顾铁三也道:当下首要考虑的是两件事。第一是自己的阵脚先要稳住,不可乱。第二要找机会营救上官姑娘。 朱如是赞同说:说的没错,对手外面布下圈套等我们钻,不能让他们得逞。 江成海说:假如要据守客栈,我们倒能应付下来。他们想要强攻恐怕也会损失惨重,只是若曦在对方手里作为人质,这就很难办。 顾铁三严肃的说:他们会用上官姑娘不断的威逼我们出去自投罗网。 江成海叹气道:守也不是,救也不是,如何是好? 江玉溪还是火气很盛的说:爹爹,顾大侠我们干脆杀出去,拼掉一个是一个,总比耗在这强。 顾铁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深深的呼,徐徐的吐。 他需要冷静,仔细的思考。 顾铁三心里忐忑不安,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是去甜山。 救方巨侠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那是楼里的大事,绝不可耽误。 可遇见江湖同道遇困,不拔刀相助又太说不过去。 侠义二字放在何处? 顾铁三失落过,堕落过。 元十三限把他们师兄弟六人当成杀人工具,蔡京招揽六合青龙成为他的爪牙。 不过自己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不欺压百姓,没残害忠良。 顾铁三投入自在门的初衷也是想有番作为,能为国效力。 他有满腔热血,有一身好武艺。能够除暴安良,建功立业。 他渴望成为四大名捕那样的人物。都是同门师兄弟,为什么诸葛先生的徒弟都是惊才绝艳,受人敬仰。 ——特别是铁手。 铁手的正直,谦逊,宽厚,坦荡都胜过了他。 他没有铁手的那种胸襟,那份气度。 顾铁三羡慕铁手,但不妒忌他。 他欣赏那个人人口中的“二爷”。 “二爷”是大家对他的认可。 是一种尊重。 特殊的成就感。 顾铁三自从师傅,师兄弟都身亡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后来他遇到了诸葛先生,让自己找到了活着的价值,人生的目标。 所以顾铁三加入了金风细雨楼。 一个圆梦的地方。 很多人来这个地方寻找那个梦,王小石,戚少商,白愁飞,孙青霞,还有自己。 眼前的他就有一个难题。 是救武林同道?还是去救方巨侠? 难……难……难…… 这时刘一刀嘴里蹦出句话:顾爷,江掌门你们也别急,我看不如…… 刘一刀和大伙暗暗嘀咕。 客栈外面,人也很多。不过都不是老百姓,他们见这动静早就吓得闭门不出了。 不过来了约有二十人多人,还是官府的捕快。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左眼戴着黑罩,很凶相的独眼龙,看样子应该是捕头。 这独眼龙捕头手提腰刀,大声叫嚷道:哪里来的贼人,在你爷爷地盘上闹事,是不是找死啊? 他走近一看高小上这里人数占优,还都是狠角色。一下子心虚道:你们谁啊?在这里动刀动枪的,还有王法吗? 高小上眼睛一瞟那独眼龙,一脸不屑道:我们是谁,你管的着吗? 独眼龙捕头也是个识眼色的人,知道对方不好惹,这些捕快平日里也是欺压乡里,恃强凌弱的人。看见硬茬立马认怂,断然不敢冒犯的。可被高小上说的脸上又有些挂不住,就壮着胆子道:我是县里捕头“单眼豹”,在这里巡查盗匪,你说管不管的着。 高小上冷哼一下,从怀里掏出铁牌给单眼豹看,嘴里说:把你狗眼睁大点,看看你能不能管? “哎哟喂,原来是京里神通侯府的大人啊!你早说呢,看这事闹得,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单眼豹让手下捕役把刀都收起来,还满脸陪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不不,是狗眼不识泰山。敢问大人尊姓大名啊? 二十七画生冷声道:你们这帮不长眼的东西,这位是高司马。是神通侯府方小侯爷身边的红人。 “是是是,小人瞎了眼。请高大人见谅,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高小上也不想和他多啰嗦就说:我是奉命来捉拿钦犯的,现在这帮贼人已经被我困在客栈里。 “明白明白,大人您受累。有用的着小人的地方您只管吩咐。” 高小上懒得搭话,死盯着客栈内一举一动。单眼豹也不敢多言语,只好一旁侯着。 二十七画生则继续开始叫嚷:顾铁三,江成海你们赶紧出来束手伏法,不然别怪我对这小妮子不客气。 客栈里传出话来:束手伏法个屁,束手待毙还差不多。你们这帮狗官讲个哪门子的法。有胆子就进来,没胆量就滚回家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的走在外面丢人现眼。 骂人的正是朱如是,他一边从窗口探望,一边破口大骂。 二十七画生听了顿时火冒三丈,从耶律斗鱼手里把上官若曦拖了过来,嘴里又喊:你别现在骂的爽,一会有好戏给你看看。 上官若曦双手被绑,杏目一瞪道:狗官,你们害死了师哥不得好死。 二十七画生咧嘴淫笑:呵呵呵,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还要让你生不如死。 他咧嘴时露出发黄的牙齿,令人好笑的是上下各少两颗牙,看上去异常滑稽。 上官若曦大声道:师傅,你们别管我。记住这帮畜生,以后为我和师哥报仇。 二十七画生一个耳光扇过去,把上官若曦的半边脸抽肿。 高小上浓眉一皱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用点斯文的法子,别辱没了斯文二字。 二十七画生啧啧称赞,满脸坏笑。 他打扮却有几分斯文人样子,可干的都是败类的勾当。 他好色,狎妓,霸占民***辱良家无恶不作。 连米苍穹都看不下去,打掉他四颗牙齿,以示惩戒。 二十七画生心里有气,敢怒而不敢言。米苍穹惹不起,即使方应看也不会和米公公翻脸。 方应看和米苍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根连枝。 有桥集团可以没有二十七画生,不能没有米苍穹。 他只能把气撒在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柔弱无助的平民女子。不过是偷偷的,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二十七画生现在正好可以出出气,泄泄火。 高小上则不一样,他也喜欢女人,可很有分寸。不会像方应看那样无法无天,民女都不满足他的胃口。甚至把手伸到宫里,才人,贵人,宫女都要染指。 他知道什么样的可以碰,什么样的不能沾。什么时候可以,什么时候不行。 现在肯定不行。 因为高小上心里只想把金风细雨楼和负负威望门的人一网打尽。 客栈里又传出话来:人在你们手里,反正是凶多吉少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二十七画生一把抓住上官若曦的柔肩,扯开她的衣襟。眼里放出淫邪的目光,表情有些癫狂。 高小上喊话道:我的人可要动手了,这姑娘可经不住折腾啊。 顾铁三也高声回道:请便。 “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我们不看就行了!” “不看有用?” “没用!” “哈哈哈……意思说你不管了?” “对!” “你们金风细雨楼也号称侠义之士,真是笑话!” “我出来也没用,还会死!而且你也真的很蠢!” 高小上脸色一沉,怒道:你说什么鬼话,现在形势对我有利。 “人质是用来威胁对手的,你把人质都废了,别人还会被你所制吗?” 高小上深呼吸,没有说话。 “还有这位姑娘是负负威望门的人,让我去为她拼命可能吗?我要去甜山办更重要的事,所以你手里的人质对我构不成威胁。” “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也贪生怕死之辈。” “你用这话来当激将法没用,记住我是顾铁三,不是铁手。他也许会为了这位姑娘拼一下,我绝对不会!” 二十七画生正要凌辱上官若曦,一旁的单眼豹很小心的说:几位大人,小人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把这帮贼人逼出来。 “呃,怎么说?” 单眼豹恭敬的走到高小上身旁说:现在他们困在客栈里,我看不如取些干草松木,浇上火油,然后把客栈给一把火烧了。他们在里面能熬多久,不烧死也熏死这帮人。如果撑不住冲出来,外面有大人的弓弩手,我们再布置下人手不就出来一个死一个吗? 高小上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你叫单眼豹? “正是。” “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单名元。” “我记住了,你很不错,以后会调你去京里刑部当差。” “谢大人,小人愿给您效犬马之劳。” “你们快去准备吧!” 高小上让耶律虎牙,耶律斗鱼带领铁林骑兵准备好弩箭。自己和二十七画生在正面镇守。单眼豹带着捕快们去搬运引火之物。 不一会布置妥当,高小上命人放火。 一时间,浓烟滚滚像一团黑色飓风冲上天空,客栈也燃起熊熊的火焰。还时不时传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那扭曲的火舌不停往屋内恶毒的吐张,房子不一会就变成火海。 “轰”的一响,客栈内飞出一物。 “嗖嗖嗖嗖……”只见箭如雨下,全部集中射中目标。 高小上定睛望去,弩箭射中的是一张被火烧着的桌子。 紧接着一人从屋内凌空飞出,又是一轮强弩连发打向那人。 那人空中双拳急出,他全身上下都在出拳。 你看不明白他是怎么出的拳,那些不可能的角度也打出了拳头。 拳风呼啸,拳劲刚猛。 这人正是“神拳太保”顾铁三,除了他谁能打出如此气势磅礴的拳法。 所有的弩箭都被他的拳头击落。 顾铁三不等对方第三轮弩箭射出,空中一个筋斗,右脚一踩那张着火的桌子借力往前飞跃。 他冲向敌阵。 杀入敌营。 他可以挡住一轮,两轮弩箭,第三轮就很勉强了,第四轮肯定接不住。 除非敌人不射,不发。 顾铁三知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敌人停止发射弩箭。 ——那就是和敌人在一起。 他这是冒险,也是避险。 新的一轮弩箭果然没有如期而至,箭也没有发射。 耶律虎牙双刃大斧横扫过来,顾铁三左拳一式“盘肘”硬挡。 “哐当”一声,双刃斧砍在对方手背上被震开。耶律虎牙纵然一身骇人的蛮力,可虎口也震得又疼又麻。 顾铁三身子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站不住马步,手臂酸痛。 二十七画生就瞅准机会,杀了顾铁三可是大功一件。 他解带,展画,握杆,吐卷。 一幅画飞卷顾铁三,要把对手给死死困住。 顾铁三弓步一横,右脚前踢。他的腿法远没有拳法精妙。 二十七画生的画已经卷住对手的右脚踝。 卷是卷住了,可也烧着了。 他的画被火苗迅速点燃,画纸被火舌吞没。 顾铁三原来飞出客栈时,空中借力踩了那张燃烧的桌子,脚上也被火苗蹭到了。 或者说他故意蹭到的。 二十七画生现在发觉已经晚了,想收回画卷。 顾铁三右脚一抖,脚上的鞋子突然飞了出去,急速砸向二十七画生。 一只燃烧的鞋子自然没多大杀伤力,二十七画生用手里残画的轴去拨打那只火鞋。 顾铁三闪步前跨,双肩一收。 扬头张嘴,吐出一口含在嘴里的酒雨。 这酒喷洒出来,吐中那只燃烧的火鞋。 一瞬间火焰大炽,火苗急吐,二十七画生身上一下子被烧着几处,关键他还背着一个装满画的包袱。 这简直是一个火药桶,火苗一沾画卷立马燃烧的更凶猛。 二十七画生这被烧得哇哇大叫,急忙甩掉包袱,扯掉衣服。 上蹿下滚,拍打滚扑身上的火。 高小上趁机鬼魅般滑到顾铁三身后。 他在等机会,可以出手的机会。 左手擂拳,右手直拳,直捶顾铁三后背。 顾铁三只能以拳对拳。 他不转身,就出了拳。 双臂后甩,左右手腕向上冲拳。 “蓬蓬”两下,两人各自弹开。 顾铁三脚步有些不稳,口里也吐了一口血。 他还没缓过气来,耶律虎牙一斧又直劈过来,耶律斗鱼也一镗直刺他的前胸。 耶律斗鱼用的是凤翅鎏金镗,这是一种叉状重兵器。中间是锋利的枪尖,两侧是弯翘的锋刃,像凤凰的翅膀一样。也是隋朝大将宇文成都的成名兵器,契丹人在唐代也经常发生战争,这种兵器就流传到辽国。 顾铁三运气大喝,左拳“擎天式”顶开双刃斧,右拳“寻月式”抓住凤翅鎏金镗的枪头。 亏是他的拳够坚,手够硬。 耶律斗鱼见兵器被抓,双臂一用力要抽回来,顾铁三也运劲不放手。 双方对峙,陷入僵局。 突然顾铁三背后又一道疾风袭来。 高小上拼拳被弹开后,见顾铁三被耶律二人压制,急忙滑移到他背后。 右脚金鸡独立,左腿抬起,膝盖弯曲。 身干挺直,双手一字横展,翻掌向上。 仿佛一棵青松挺立,恰似两翼白鹤亮翅静站,烈日照在他身上含晖四射。 好美的姿势,很优雅的腿法。 “丝,丝,丝丝,丝丝丝……” 高小上踢出“绣腿”里极霸道的一式“花落人独立”。 他的腿抖动很细,踢得很密集。 像雨点。 细雨。 轻柔。 这是一种温柔的腿法,温柔的杀死敌人。 顾铁三不想死。 他抓住凤翅鎏金镗的右手不松,但收了劲。 然后他就飞出去了,主要是被耶律斗鱼给拽出去的。本来他是想用力抽回兵器,没想到反而连顾铁三也一起拉了出来。 顾铁三被这一拉,躲掉了高小上的腿雨。 ——不,应该说还是中了一腿。 顾铁三也顾不了那么多,顺势往前一掠,往镇外飞奔。 耶律虎牙,耶律斗鱼反应也快,兵器也长,一斧追劈,一镗突刺。 顾铁三冲势不改,双拳从肋下往后打出,把两人兵器震开。 高小上刚想去追,只听一声:不好,那女的跑了。 高小上转头一看,果然上官若曦人已不见。他再转首,顾铁三也奔出十多丈远。 那些铁林军弓弩急射,可惜也来不及了。 高小上恶狠狠地道:妈的,被摆了一道。 顾铁三飞奔,感觉背上灼热的疼。他运转真气压住疼痛。 继续跑了一阵,胸口剧痛,犹如裂开。他强行用内力护住心脉。 跑出镇子后,他的鼻子一痒,血水流了出来。还有嘴巴,耳朵都有血渗出。他以丹田之气稳住内伤。 好狠的一腿,好要命的一脚。 顾铁三飞身进了村口的林子,也停了脚步。运气调息了下,总算缓了过来。 树林里还有一群人,江成海,朱如是,吉小利,江玉溪,刘掌柜和几个伙计都在。 还有上官若曦也在,旁边站着一个独眼龙的捕快,正是单眼豹。 大家见顾铁三来了,也急忙迎了上去。 江成海问:顾大侠你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 朱如是也过来扶着顾铁三,那单眼豹抱拳道:顾爷,在下就是楼里在这的分舵主。 顾铁三苦笑道:怪不得刘掌柜让我们别急,原来有你这个内应。 单眼豹谦虚的说:不是顾爷一个人把他们阵脚杀乱,我也没机会把这位姑娘带出来。 刘掌柜也说:顾爷,我是开了眼。你这真是艺高人胆大,一人拖住他们。让我们可以悄无声息的从店里地道撤走。 江成海更是感激的说:顾大侠,今天没有你,我们负负威望门就要遭殃了。你的这份大恩,我终身不忘。 江玉溪,上官曦儿也抱拳答谢。 吉小利竖起大拇指道:今天我是真服了你。 顾铁三坦然一笑说:别这样说,大家都没事就好。 他伤很重。 他笑的却舒然。 非常惬意。 他不是铁手,但做了铁手也会做的事。 顾铁三那一刻觉得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铁手其实是一种精神。 一种信念。 第66章 惨败行动 唐肯目睹了一场暗杀,暗杀的过程很短,也很激烈。 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探路先锋,他早早来到东海望驿站。他和两位“神威镖局”的兄弟打扮成贩酒的商人在驿站安顿下来。探路的还有“倒派”掌门莫伯伤,他也带领两个楼里好手继续往前进发。 东海望驿站到甜山脚下的洗茶镇还有一天的路程。这里是京东大道去甜山路程中最大的驿站。 唐肯留下是因为有桥集团的人来了,还是大队人马。所以他选择留下暗中观察,让“倒爷”莫伯伤先行一步。 日暮时分,方应看一行人才赶到东海望驿站,这比原来计划足足晚了两个时辰。 路上不顺,遇到些麻烦。昨天夜里在城郊就遭到金风细雨楼的小股人马骚扰,一部分辎重被烧毁了。今天一大早在“黄泥岗”遇上“虎盟”,“龟盟”的伏击。虽然被孤行大师给解决了,可大大减缓了行程。 方应看心情不畅,他和孤行大师,小李公公,胜玉强,还有几名虞侯几十名贴身侍卫进了驿站。任劳任怨带着数十名刑部捕快先去前面开道清路,免得再有其他江湖势力埋伏。“红袍老怪”何红申带领大队人马在驿站外扎营。 唐肯不动声色,让两名镖局的兄弟去外面营地打探,摸摸有桥集团的底。他自己在驿站内伺机而动,及时的把消息传递给戚少商一行人。 这些年来唐肯经历了不少事(骷髅画,逆水寒),也成长的更为老练。从以前默默无闻的一个毛头小镖师,到现在颇有威望的“神威镖局”局主。 他遇到不少肝胆相照的兄弟,朋友。大哥关飞渡,老局主高风亮,共患难的冷血,铁手,戚少商,息大娘等等。 还有那个让他至今难以释怀的丁裳衣,每次想起她就会停不下来,只能一直想下去。 想到累了,倦了,睡着了也就不想了。 然后在梦里继续出现她的画面,反复的思,刻骨铭心的念。 仿佛得了病,无药可治的病。 ——相思病。 唐肯只能把精力更多的投入在镖局事务里,这样可以减缓那种泛滥成灾的思念。何况现在“神威镖局”已经归属于金风细雨楼,作为局主他的担子不轻。 他虽然武功并不出众,可胆气过人,生性豪迈,为朋友两肋插刀,大家也都很拥护。关键有戚少商,四大名捕这样级别的人推举,扶植,自然而然能坐上局主的位子。 唐肯也想在这次甜山行动中立功,来回报大家。 但他却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的杀戮。 傍晚时分,方应看和两名虞侯来到院子里。 他负着手,踱着步,一脸愤懑之色。 越接近甜山,就越靠近方巨侠,也让他的心更为不安。 方巨侠三个字压得他太久,太苦。 所以方应看要谋杀巨侠,要他死。那既解脱了他,也解脱了自己。原本筹划周祥,布置妥当的完美暗杀出了差错。天衣无缝的计划有了缝,出了纰漏。虽然还不能确定方巨侠是否真的幸存,但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晚风轻抚着他俊郎的脸颊,吹起了束发的纶巾,也扬逸起了他那玉树临风的气派。 风很柔,狙杀很猛烈。 院子周围有四名杀手发动了攻击,他们尾随方应看大队人马来到驿站,躲过了侍卫的防守。悄无声息的干掉几名内侍潜入院里。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方应看。 ——杀了他! 这些人要报仇,有新仇也有旧恨。 “十五兄弟会”的两大长老“一马当先”余风,“大力出奇迹”郎狼猛,“取暖帮”帮主“不入流剑客”吴道德,“虎盟”总护法“毒大虫”唐挂彩。 方应看这两年对不服从,不归顺于他的武林势力施行了打压政策。这也包括了七帮八会九联盟这个由方巨侠挂名代理的组织。 “十五兄弟会”本来是刑州一带很有声望的帮会,他们主张驱除鞑虏,收复燕云。有桥集团和大辽,金国一直暗通款曲,有诸多生意来往。所以买通“枢密院”的童贯,让他命令当地官军去围剿,把“十五兄弟会”彻底打垮,会众死伤殆尽。 余风和郎狼猛侥幸逃出,投奔了取暖帮的吴道德,这笔仇自然是要找有桥集团算的。 吴道德和方应看也有过节,他的儿子吴道义在京城“四点斋”酒后失言讽刺了几句方应看秽乱宫闱的事,被任劳任怨押入刑部大牢,被残忍的用“梳洗”之刑致死。 “梳洗”就是把犯人衣服剥光了,绑于铁床上。用烧滚的开水反复去浇犯人,致其皮肉烫烂,再用铁刷子一遍遍,一层层的去刷犯人已软化的皮肤和肌肉,直至刷到白骨为止。 也是任劳任怨很喜欢的一种酷刑,整个过程犯人都在痛不欲生的惨叫中度过。 吴道德丧子之痛,下决心要誓杀方应看和任劳任怨这帮刽子手。 唐挂彩原本是奉“虎盟”盟主叶青竹的命令来甜山打探方巨侠的下落。叶青竹毕竟也欠了点巨侠的恩情,不是他的面子劝退了“金盟”,“土盟”,“水盟”,恐怕“虎盟”就被围攻而灭了。 今天早上孤行大师还杀了不少“虎盟”的弟子,这唐挂彩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四个人聚在了一起,达成共识,筹备了一场针对方应看的暗杀。 行动一开始,唐挂彩就打出了暗器。 她是女子,是唐门弟子,又会暗器又会毒的高手。 她左手十几发铁蒺藜,右手十几枚白骨钉,急射方应看。 暗器的数量并不算多,但很精准,也极为迅疾,全部击打要害。 方应看遇袭。 他并没躲,而是用手一抓把身边随侍的一个虞侯拉到身前。 那虞侯瞬间被十几枚铁蒺藜击中,身上多了十几个窟窿。 可攻击还没完,十几枚白骨钉紧接着纷纷打中虞侯身上的铁蒺藜。 “突突突突突突……”一阵急响,那虞侯身上冒出十几坨红烟。 那是毒,极厉害的毒。 这种毒叫“红尘作鬼,阴间为伴”。 唐挂彩的铁蒺藜里藏着毒,被白骨钉打碎,立刻就把毒放了出来。 唐门的人毒,暗器毒,毒更毒。 方应看动容。 也动身。 他又拉了另一名虞侯挡在身前,自己急忙往后退。 那虞侯被红烟缠绕,脸上,身上立刻鼓起了脓疱,不断流出脓血。 他连惨叫都没有,就直接去了阴间做了鬼。 方应看身子后退时,背后一道刀风当头砍下,出刀的人正是余风。 他的外号叫“一马当先”,自然也是冲在第一个的。 现在方应看近在咫尺,机不可失。 余风性格莽撞,不喜欢磨磨唧唧。他说话,喝酒,做事,杀人都喜欢快,越快越好。 也许是这性格,让他也死的最快, 方应看眼里射出淡金色的光点,让昏暗的夜色闪了一闪。 只是一闪,余风喉咙就多了一个血洞。而方应看连身子都没转,也似不曾出手过。 就是那腰畔的血河神剑微微颤了下,剑还在鞘中,却发出一阵清吟。 悦耳。 动听。 像一首曲子悠扬婉转,似霁月清风。 好优美的旋律,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一刹间,余风中剑,毙命。 ——走上一条不归路。 看见自己的兄弟身亡,“大力出奇迹”郎狼猛悲痛。m 悲愤的冲向方应看。 痛心的砸出了铁锤。 “轰”的巨震,他突然被人挡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一个和尚。 杀意很狂的大师。 ——孤行大师。 孤行大师原本在膳房,袈裟半脱,准备和一名颇有些风韵的厨娘共赴云雨。 不过他没有强逼,更没威胁,而是花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对乡野村妇来说可是一笔巨额收入,她要烧多少饭菜才能赚到这些银子,她当然不会拒绝。 孤行大师出手很大方。 他是一个什么戒都破的花和尚,不过一直都花钱。 孤行大师毕竟也在少林呆了那么多年,礼义廉耻也耳濡目染了不少。虽然天性不服管束,可也不是肆意妄为的那种狂徒。 何况还有一个心疼他的“如故”师傅,那时他还是小僧人“路人”。 “如故”僧人算不上得道高僧,不过在藏经阁里也看了很多经卷,学了不少佛法。在教“路人”武功时也会讲些经文,说着道理。 “路人”从来不听方丈,主持的功课,唯独听“如故”的教导。 这是一见如故,也是缘分。 孤行大师懂了道理后喝酒,吃肉,逛青楼都付银子。 银子付的爽快,自然要挣足够多的银子。有桥集团无疑是个财力庞大的财团,方应看是个出手阔绰的金主。 别人银子给的多,自己力也要出的多。 孤行大师在听到动静时,就立刻手持禅杖出了屋子,而且没有走门出去,那样太慢了。 他直接撞墙。 一边撞墙一边穿好袈裟。 厨房的墙被撞塌,人也在屋外了。 孤行大师连环快走,步伐迅雷,人已至院外。 他依然没走院门,那样要绕半个圈子。 所以。 还是。 继续。 撞墙。 孤行大师撞入院内,挡住了郎狼猛。 他手上的禅杖呼呼生风。 气势更虎虎生风。 郎狼猛的铁锤几次砸在禅杖上都被弹开,虎口一阵麻疼。 他自诩气力惊人,可一交手对方的力量完全压住了自己。 孤行大师的“屠魔杖法”和“金刚波若功”是运气走劲,劲转发力。郎狼猛只是单纯的靠臂力,靠腰背的拉力。 “哐当”雷动之响,郎狼猛的大铁锤已被震得脱手落地。 孤行大师杀性愈发强烈,大喊一声:啊呀呀呀,洒家送你见佛祖。 一杖飞来。 郎狼猛也急眼了拼死一搏,双手用力抓住禅杖的月牙刃。手掌顿时鲜血淋漓,双脚被压的入土几寸,也一时接住了这一杖。 孤行大师大笑道:好气力。 说完用力前冲,将郎狼猛顶出丈余远。 郎狼猛双手已然握不住禅杖,孤行大师顺势回抽,用月牙弯刃把对方双掌削断。 郎狼猛惨呼一下,孤行大师禅杖一转,用杖尾急铲。 只见郎狼猛被禅杖拦腰铲成两截,血就像泉水一样往外冒,立即命丧当场。 “毒大虫”唐挂彩亲眼目睹了余风,郎狼猛的惨死。 她想救,也救了,可没救成。 她左手一扬,三枚铁鸡爪飞打孤行大师,想给郎狼猛解一下围。 “叮叮叮”三枚铁鸡爪被三支鸳鸯梭子镖打飞。 一个身着绣花鸳鸯衣服的人截住了她的暗器,也缠住了她。 那人踩着“鸳鸯连环步”逼了过来。 步子碎。 且小。 动作细腻丝滑。 唐挂彩疾撤,边退边打出七柄飞刀。 那个穿着鸳鸯衣服的人正是胜玉强,别人也叫他“胜鸳鸯”。 胜玉强双肩一耸,七支鸳鸯梭子镖飞出,纷纷击落对方飞刀。 他是一个用肩膀发暗器的人。 唐挂彩脸色一变,柳腰一扭,裙带上射出数点寒芒。 她也是一个用腰发暗器的人。 胜玉强就地一滚,一式“鸳鸯戏水滚碧波”急滚避开暗器,人也滚到“毒大虫”脚下。 唐挂彩双脚急踢,胜玉强又是一滚,绕着她滚了半圈到了身后。 胜玉强挺身,跳起,踢腿。 “鸳鸯蝴蝶腿”。 左脚“鸳鸯踢”,飞扫后脑。 右腿“蝴蝶蹬”,直踹腰部。 唐挂彩蹲身,低首。 头上的束发的包巾被踢掉,后腰也被蹬到一腿,她娇小的身躯被踢飞。 胜玉强一击得手,趁胜追击。还是一套“鸳鸯连环步”前冲,紧贴着对手。 唐挂彩中了一腿,很痛。 也真的挂了彩。 可她还没败,唐门的人没那么容易服输。 她在胜玉强贴过来时,袖子一抖,一团黄雾喷出。 黄雾,喷洒。 毒霾,袭人。 唐挂彩不愧是“毒大虫”,全身都是暗器,都是毒。 胜玉强也吓了一跳,还娘里娘气的轻喊了一下:哎哟妈呀,吓死俺了。 他白滑的左手一甩,一块手帕遮挡在两人之间。 手帕料子很上成,绣功也好。 帕子中间绣了两只大大的鸳鸯,紫色的黑色羽冠,黄褐色的尾翼,青白色美丽的羽毛翅膀,公鸳鸯略大和母鸳鸯依偎在水面上。 好恩爱的一对鸳鸯。 鸳鸯偶归鸳鸯梦,只羡鸳鸯不羡仙。 唐挂彩看到鸳鸯瞬间,目光为之一眩。 她有些头晕,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很美,可不会醒。 鸳鸯手帕落了地,绢帕上沾满了黄色的残留物,帕面已被化开好多洞。 唐挂彩的胸口被冷不丁插入了两把子午鸳鸯钺。 冰冷。 锋利。 还有胜玉强有些娘气的笑容。 阴冷。 寒栗。 胜玉强发出娇滴滴的声音:哎呀,怎么那么多血啊。吓死俺了。 说完他双手一扭,子午鸳鸯钺跟着在唐挂彩的身体里转动。 她的五脏六腑被搅动的像一团面糊,身体都随着颤抖摇晃。那种疼痛无法想象。 唐挂彩死了。 她不想受太多痛苦,马上咬断了舌头。 胜玉强把子午鸳鸯钺一抽,跳到一边。嘴里还叨咕着:好多血,好多血,吓死俺了…… 杀手们只剩下“不入流剑客”吴道德了,他其实是四人中武功最好的,“不入流”指的是他从不挑战不入流的剑手。 可暗杀行动已经失败了。 吴道德决定撤。 他想留条命。 命在仇就还能报。 他只出了一剑,就击杀了六名侍卫。立刻飞上屋檐,在空中突然再出了一剑,又解决四名追击的侍卫。 论身法吴道德绝对是入流的,还是一流的,不幸的是碰上同样轻功一流的人。 一个细皮嫩肉,红唇白齿的俊俏小太监。 一个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的小公公。 ——小李公公。 吴道德身形一闪,急腾,快落,横纵,折掠。 身法变了七次,也被阻了七次。 小李公公双手互相拢于衣袖里,他没动手,只动脚。 不论吴道德怎么施展轻功,都会被小李公公拦住。 吴道德大喝出剑,剑芒一寒。 小李公公急速后退十几尺,在远处双手藏于袖中孤零零的站着。 而方应看则潇洒的立于吴道德面前。 一个取暖帮的帮主。 一名京城神通侯爷。 两名剑客,一场对决。 战斗立刻开始,两人腾空而起,犹如两只飞燕在空中互相交错而过。 两人的身法都极为轻快,也各自交手一招。 二人立定,转身。 吴道德的左肩渗出了血印,殷红一片。 方应看的左袖口被割开一角,他俊眉一挑,嘴角一扬道:不错。 吴道德冷哼道:还没完! 话止。 再斗。 吴道德脚踩北斗,步移七星,寒光飞纵而出。 那不是一道剑光,而是数十道剑光。 方应看身如棉絮,左右飘忽躲开剑势,终于拔出了血河神剑。 血芒一闪而过。 吴道德额头冒汗,用剑锋支撑着地面,腰间又染红一片。 方应看冷目一寒,他的玉带竟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要不是及时运起“忍辱神功”抵消了剑气,恐怕自己要受伤。 “你的剑法比我想象的要好,希望能多给我点惊喜。” 方应看的眼眸里发出金光闪闪,戾气暴张。 方应看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吴道德知道不是对手,只能全力拼一下了。 他一剑划出,夹着风雷之势。 剑气激射。 剑影漫天。 这是一流的剑法,一流的剑客。 方应看屋檐上虚影一晃,一缕红芒穿透了剑气,击散了剑影。 他的血河神剑已入了鞘中,他很悠然的站着。 负手。 仰天。 脸上还是扬溢着自信的笑容。 吴道德步履蹒跚,手捂着左胸,眼神里充满了义愤填膺之色。 他艰难的走了几步,一个跟斗栽下屋脊,身体重重的摔在地面上。 吴道德死了。 所有的伏击者都没了。 行动失败了。 败得既快又惨。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惨败行动。 第67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上) 暮色渐沉,院子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驿卒们忙碌着搬运尸体,清理地上血渍。 凉棚下,方应看坐在藤椅上。神情自若略带些倨傲之色。 他还沉浸在杀戮的亢奋之中,毁灭对手的欢乐里面。 原本有些烦闷的心绪被这一场残酷的厮杀一扫而空。 方应看的压力得到了释放,用一场完胜。 他身边的孤行大师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今日又破了杀戒,罪过罪过。 方应看哂然笑道:大师不愧是修行之人,一如既往的慈悲为怀。 孤行大师摸了摸光头,大笑道:侯爷说笑了,洒家毕竟也算是出家人,尽点绵薄之力超度下这些亡魂。 方应看说:大师真乃性情中人。 孤行大师张开海口笑道:洒家有快活就行了,要什么情啊! “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好!大师的境界果然非比寻常。” 孤行大师也回礼道:侯爷,洒家还有些事要办,那厨房的婆娘还等着我讲经说法,就先行告退了。 “大师请便!” 方应看一脸奸笑,看着孤行大师扛着禅杖,急不可耐的出了院子。 佛家四大皆空是指道空,天空,地空,人空。 他偏偏是一个四大不空的和尚。 酒不能空,色不能空,财不能空,杀不能空。 这样的和尚不一定算好,但绝对也不算太坏,试问人世间这样的人还少吗? 方应看身侧的胜玉强又用一块鸳鸯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说:小侯爷,这帮草莽真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不掂量自己的斤两,就来找我们麻烦。 “我倒不担心这些人,就不知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动静怎么样了?” 胜玉强娘气的说:侯爷放心,戚少商肯定还在我们后面。六分半堂就不好说了,狄飞惊比咱们稍晚出城,可路上被这帮草寇耽误了不少时间,保不准六分半堂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小李公公并不赞同,插话说:侯爷不必过虑,我估摸着狄飞惊未必会在我们前面。他这个人城府很深,走在我们前面不是在帮我们开道扫除障碍,还要顾虑后路是不是有人追赶。我料狄飞惊一定是牢牢尾随在后面,不动声色,见机行事。等到了甜山他再行动也不迟。 方应看问:知道戚少商,狄飞惊都带了谁一起去甜山吗? 小李公公咬了咬红润的薄唇说:狄飞惊和惊涛公子一路,雷无妄出了京城后不知去向。戚少商就不太清楚了,探子来报说金风细雨楼的大部队并没有调动的迹象。但小雷门的雷卷是往甜山方向去的。 方应看在听到惊涛公子名字时左眉一敛,而听到雷卷时右眉一蹙。 他很忧虑,这二人换了谁都不得不重视。 吴其荣和他并称当世六大高手,曾经一度想花重金将其招揽麾下。那样有桥集团可谓是如虎添翼,可被雷纯几乎很轻松的几句话就说服加入六分半堂。 惊涛公子这样的人物本来也不太缺钱,武林地位也有,要招募这样的人没有些特殊手段是不行的。 方应看,米苍穹没有。 雷纯却有。 小雷门门主雷卷也是一个极为麻烦的人物,江南霹雳堂第一号惹不起的角色。这些年他和戚少商遥相呼应,彼此合作,携手对抗有桥集团。还有“碎云渊”唐晚词,息大娘的助阵,现在的小雷门已经不可小觑。 至于“金腰带”雷无妄,他去甜山是意料之中的。十字亭雷雨,雷俋两条命肯定是算在方应看头上了,雷无妄又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强敌环伺。 大战在即。 方应看想到此处,眼瞳里又泛出隐约的金芒。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很清甜。 身边的胜玉强看着那笑容,觉得十分诡诈。 很狡猾。 小李公公依然笔直的站着,还是双手合拢于袖中的标志性动作。 忽然,一阵骚动。 院外跨步进来一个大红袍的汉子,袍子的颜色鲜艳夺目。他的胡须,眉毛,头发也竟然是桃红色的。 他是神通侯府的红人,爱穿红袍,名字里也带个红字。 他就是“红袍老怪”何红申。 何红申手里还提着二人,两个已经被打断四肢的废人。 唐肯一瞧,心里咯噔一下。这正是和自己一起来的两名“神威镖局”的兄弟。 何红申把二人扔在地上,对着方应看行礼道:小侯爷,营地里逮到两个探子。 方应看问:来路问清了没有? 何红申左脚踩在一人后背说:他们嘴巴硬的很,手脚都打断了硬是没吐一个字。不过从身上搜出“神威镖局”的镖旗。 “哦,神威镖局!” 胜玉强眼皮一翻,阴阳怪气的说:一个狗屁神威镖局,仗着皇上给了个护国镖局的封号,也来凑热闹。 方应看轻吁道:神威镖局还是仗得戚少商的势,又攀上神侯府的四大名捕,这两年也愈发的小人得志鸡犬升天了。动不动就帮着金风细雨楼的人走私货,坏了我们不少生意吧。 胜玉强忙说:这帮都是虾兵蟹将,没有戚少商那个狂徒,神威镖局早就被铲除了。他们的局主“豹子胆”唐肯以前就和戚少商,冷血,铁手一伙的。还扳倒了李鳄泪,文张,黄金麟几位大人,连九幽神君也被做掉了。 方应看冷笑道:那是他们蠢,做事拖泥带水的。让这伙人逃了一次又一次,再蠢的敌人也学聪明了,知道抓住机会反击。最后给别人翻盘,只能说他们几个官都白当了,愚蠢至极。 胜玉强恭维的说:他们和英明神武的小侯爷一比,自然是相形见绌。这二人依我看不如杀了干净。 方应看说:他们底细都没盘问清楚。谁领的头?附近有多少人?戚少商在哪里?现在杀了问谁去? 胜玉强吃了瘪也不敢再言语。 何红申挽起袖子说:小侯爷,这二人就交给卑职,我好好的审审他们。 “嗯,那就交给你吧。” 刹那间,刀光扬起,唐肯已跃出回廊,扑向何红申。 这一刀带着刀风,却无声。 刀无声,又很坚定。 这是劈山震谷的一刀。 唐肯的武艺不算精湛,从老局主高风亮,“破山刀客”银盛雪那里也学了些刀法。 这一刀正是银盛雪的“破军一刀”。 刀来势汹汹,出其不意。 何红申红眉一展,身上的红袍已然褪下,在手里一甩。 红袍卷住了唐肯的刀,同时何红申左手抓向他脚踝,直接要捏断对手的腿骨。 唐肯见刀被缠住,只能松手。接着翻身让过何红申的一抓,空中右脚飞腿直踢他面门。 何红申手里红袍再卷,裹住唐肯的小腿往地上扯。 唐肯反应敏捷,从左脚靴子里快速抽出一把匕首,用力一割把袍子割断。 然后唐肯利落的“噗噗”两下,用匕首了结自己两位兄弟的性命。 何红申有些意外,本来两个活口瞬间就被唐肯给杀了。 他本来是来方应看这里邀功的,如果能从俘虏嘴里套出点话那就更好了。 何红申不能让唐肯再跑了,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他练的是鹰爪功,有三十多年的功力,只见双手鹰爪急攻。 左爪抓扣唐肯十一处关节。 右爪掐拿身上十三个要穴。 似雄鹰捕食刚猛凶狠。 如巨雕盘旋灵活快速。 论身手唐肯差了何红申许多。完全是凭着一身胆气,他知道两个兄弟都是不会出卖大家的硬汉,可担心落在有桥集团的手里受尽虐待。 唐肯也明白现身断然没有活路,这里的高手他一个都不是敌手。只是不忍心让两位好兄弟受折磨,他是镖局的当家,手下人被擒受罪,自己怎么能坐视不理。 他一生就重义。 义就是公道。 义也是忠,更是信。 义是替天行道。 义是手足同心。 义是做人的本。 唐肯是一个血性男儿,有侠义之道。 何红申双爪已触到唐肯的衣衫,骤然刀光一闪。 寒光映亮了夜色,连墙头的一只夜隼也被惊起。 何红申吓得急忙缩手倒退。 只见唐肯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心窝。 方应看脸色一变,原本饶有兴趣欣赏着何红申怎么废了对方。实力上没什么悬念,没想到唐肯竟然毅然决然的自杀了。 一时间,匕首被染红,还有唐肯的手。 他在笑。 眉毛在笑,眼睛在笑,鼻子在笑,嘴也再笑。 甚至因为疼痛而抖动的身躯,都像是在狂欢起舞。 狂的豪迈,舞的壮烈。 唐肯气绝的那一刻,夏夜里划过一颗流星。 亮。 璀璨。 很短暂。 转瞬即逝。 他想见关大哥,高老局主,那些早已去世的好兄弟。 还有丁裳衣。 那个转身离开,花都变得不香的女子。 让唐肯心痛的女子,比匕首扎入心脏更痛。 更难忘…… ********************************* “快看,流星” 看到流星的还有“玉箫仙子”张一女。 星辉拖着细细的长线,非常耀目。 细的像张一女的黛眉。 亮的像她的清澈明眸。 如此美的夜色,如此美的流星。 还有如此美的她。 张一女很欣喜,还有些陶醉。 开心不是因为流星,而是她的身边有一个他。 能让张一女痴醉的只有戚少商。 他白衣飘飘,丰神俊朗。 棱角分明的五官透出七分冷傲,犹如一场下了多年未停的雪。 让人觉得寒。 使人感到美。 “嗯,是流星” 戚少商答应时,心中隐隐有点焦心,略有不详的预感。 他认为流星是易逝之兆,代表了死亡。 戚少商这次带的人不多,金风细雨楼的人没怎么调动。 除了顾铁三,朱如是,吉小利走的东林道。他和“天机”的当家张一女选择走京东大道,沿途都是“好汉社”的地盘,佟劲秋都打了招呼会方便很多。 他只带了“牛组”组长朱大块儿,“独孤一昧”唐七昧,“袋袋平安”龙吐珠。跟着张一女来的是“大口飞耙”梁小悲,还有二十名“牛组”好手,十名“发梦二党”的门徒,十名“天机”的弟子。 朱大块儿的武力强悍,作战勇猛,对于命令绝对服从,他话不多却很能打。 唐七昧不论是楼里还象鼻塔里都是大佬级别的,他的江湖经验丰富,对于大小行动也表现很积极。作为唐门弟子,能在京城打出名堂很不容易。 龙吐珠是花枯发的人,也出道很早。发梦二党很多弟子都是京畿一带的地头蛇,龙吐珠就是地头蛇里很有手段的那种,关键他还是一名福将。 张一女代表天机也必然要参加甜山行动,梁小悲也自然要跟来保护她。 关键她还暗恋戚少商。 她想来。 陪着他。 看着他。 戚少商把大部分的家底留在了楼里,甜山之行危机重重,幕后黑手到底有什么企图不得而知。 这是一场赌博,事关他的生死,还有金风细雨楼的存亡。他也为将来做了打算。如有不测指定了让王小石接班,杨无邪肯定是要留在京城坐镇,孙青霞,张炭,孙鱼,宋展眉,孙青牙,何择钟,洛五霞,蔡追猫,戚恋霞,一百零八公案都是留给王小石以后抗争蔡京,有桥集团,六分半堂的本钱。 加上象鼻塔的梁阿牛,梁色,何小河,余默然等人。发梦二党二老,“桃花社”的赖大姐,“碎云渊”的大娘息红泪,二娘唐晚词,“天机”,“好汉社”,连云寨等势力,足可应付一切局面。 军师杨无邪也做了很多准备,让佟劲秋来开会就是要借助“好汉社”在甜山的势力。神侯府也去打了招呼,请动了四大名捕的冷血,清瘦上人。加上小雷门的雷卷主动请战,大大加强了此行的整体实力。 戚少商反对让雷卷去。 他担心他的身子。 忧心他的病。 雷卷近况不好,病得越来越重,他身患恶瘤,还有痨病。 不过雷卷还是去了。 他脾气犟。 很倔。 可遇事沉着,办事果敢。 有心机,精于谋略。 戚少商拦不住,只能勉强答应让雷卷断后。 他不希望看到好兄弟们有闪失,有折损。 他以前看的太多了。 看一次,难受一次。 今夜他看到了流星,心头不免揪了一下。 张一女杏目微眨,不禁问道:你有心事? 戚少商回答:谁没心事呢? 张一女问:那你告诉我。 戚少商笑道:心事心事,说出来就不是心事了。 张一女娇嗔道:什么心事遮遮掩掩的,明显把我当外人。 说完张一女转过身子,一副不悦的模样。 戚少商忙解释说: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把你当外人。 “那你就说。” 戚少商也直言不讳的说:我担心这次去甜山凶多吉少,担心以后楼里和朝廷这些奸党争斗的安危,还有武林那些同道,天下的百姓…… “你应该担心自己!” “我?” “对,你现在是京城群龙之首,你的安危关系到很多人,绝对不可以有事。” 戚少商轻叹一声道:我当然不想自己出事,但不会逃避。有的事该面对就不会犹豫。 张一女回过身来,看着戚少商问:那你会逃避感情吗? “感情?” 戚少商听了心头一震。 他是个多情的男子。 有过情。 心痛过。 他有负与她。 戚少商和息大娘本来一见钟情,是对恋人。 但凡一见倾心似乎大多结局不太好。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有过争吵,矛盾,分分合合。 那时戚少商年轻气盛,事业心强。心里装得都是国家民族,兄弟朋友,江湖道义。 心里唯独留给息红泪的很少。 他也对她山盟海誓过,可遇到事了都忘得一干二净,从没兑现过。 戚少商对兄弟的情义,远远超过爱情。m 他还风流。 江湖里有过不少他的绯闻,什么莺莺姑娘,莲莲女侠,彤彤小姐…… 息红泪对感情很专一,心里有一个人就只能有他,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 她渴望终日厮守,如胶似漆的爱恋。 那些戚少商给不了,想给时已经晚了。 她离开了他。 心的放下。 情的放手。 就像流星,过去了就不会重来,再来也只是另一颗流星罢了。 张一女问:怎么了?堂堂大楼主,这也说不上来。 戚少商哂然道:我是个浪子,伤过别人,感情上是个失败者。 张一女问:失败了就再来过,谁没失意过? 戚少商说:我在这血雨腥风的漩涡里,哪天说不准就…… 他的话没说完,张一女就堵住了他的嘴。 用她的唇。 她的唇很柔,口吐幽兰之香。 霎时间,戚少商有些手足无措,想推开张一女。 可她的吻那么柔情似水,让戚少商的心神也有些乱了。 他没有推开张一女。 也没拒绝她的吻。 轻轻的一吻。 柔柔的情义。 甜甜的蜜意。 像一场甜蜜的雨,淋湿了彼此。 又似雪。 融化了对方。 戚少商扬起了头,及时的从这场缠绵里逃了出来。 张一女双颊羞红,犹如桃花初开。 红的似霞,让人迷醉。 戚少商尴尬的说:我现在不能有太多感情牵绊,我…… “我明白,我不是小姑娘。你有大志,要成大事,儿女情长会坏了大计。” 戚少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拖累别人。 张一女把脸轻贴在戚少商的肩头说:你我都不年轻了,我不想留下遗憾。有些话要说出来,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应该知道的。不管以后你是生是死,我的心里都不会装下第二个人了。你不需要给我任何承诺,我只想能多看看你,陪陪你,没有其他奢望。 戚少商有点哽咽,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单手搂住了她。 张一女也用力的抱住戚少商。 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很多情本来就是没有回报的…… 爱是一道光,像流星。 稍纵即逝。 爱并非永恒。 但那一瞬间,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第68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下) 流星。 祈福。 王遇仙在雕窗前低着头,十指交叉握拳,贴近自己的下颌。 她听老人说过,看到流星时,许愿往往会很灵验。 王遇仙心里默默许了愿。 保佑一个人平安。 王小石依然昏迷不醒,昨夜温壬平将他交给杨无邪后就离开了。 他和温子平还要根据王小石给的线索去救温柔,那更为重要。 杨无邪没有回金风细雨楼,而是把王小石送到象鼻塔。他提前让梁阿牛,梁色做了准备,还有“好久不见”温久违也从白楼赶了过来。 而王遇仙和王见人来了京城之后一直就安置在象鼻塔。 她看到王小石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昏迷时,也跟着晕了过去。 醒了之后就是哭,哭得梨花带雨。 她以为王小石死了。 梁阿牛,何小河,王见人都说王小石还活着,只是伤得很重让她别担心。 王遇仙再晕。 也许是泣及而喜,又或者是哭累了,反正又昏倒了。 她醒了以后,就呆在房间里,也不敢去看王小石。 王遇仙不想去添乱,只能独自等待,然后就在窗前看到了流星掠过。 她立即许愿。 即刻祈求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佛祖,菩萨,真圣,罗汉能赐福于王小石。 只要她能想到的神仙都求了一遍。 担心王小石的人远不止王遇仙,杨无邪也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回廊廊檐下,额前的抬头纹愈发的明显。 杨无邪心里嘀咕着:小石头,你要挺住,千万别有事。 王小石是京城唯一可以接班戚少商的人选,是未来的群龙之首。 金风细雨楼有很多人才,可能做领袖的目前只有他。 只有他可以短时间内服众,作为领袖武功,才智是必备的条件。可最重要的是要有凝聚力,让有武功,有才智的人都汇集在一起做同样的事。 温久违出了里屋,走向杨无邪。梁阿牛,何小河守在屋里,陪着床榻上的王小石。 “温神医,小石头怎么样了?” 温久违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杨总管放心,他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太多,又受了内伤,我暂时用“回天针”封了他的七经八脉,伤口用了活字号的“乏术膏”暂时无碍,我这就去抓几副汤药等他醒了后内服调养。以王少侠的修为最快十天就可下床,再有个十几日就可完全康复。 杨无邪也谢道:有劳温神医了,小石头能康复你要记首功。 温久违笑道:杨总管这样说折煞老朽了,我也是楼里的一员,为楼里做事是理所当然的。何况王少侠也是楼里的人,我自然要出力相救的。 杨无邪轻叹道:唉,楼主去了甜山福祸未知。小石头又遭此大难,这两人对金风细雨楼太重要了,都不能有什么闪失。 温久违也点头道:说的也是,楼里能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多少代人努力经营的结果。万一群龙无首,整个楼都会逐渐分崩离析。各方势力也会解散,后果不堪设想。 杨无邪回道:温神医说的是。 温久违说:杨总管也别太操劳了,你也是楼里的中流砥柱,少了你的运筹帷幄也万万不可的。我也不多说了,先去给王少侠抓药去。 “那就拜托温神医了。” 杨无邪踱步行至里屋门口,梁色急忙来禀报:杨总管,大捕头来了。 杨无邪道:快请。 六扇门,刑部衙门,大理寺狱有很多捕头,可能称为大捕头的只有无情。 四大名捕里大家都叫铁手“二爷”,追命“三爷”,冷血“四爷”。 只有无情不喜欢爷这个称呼,他觉得太庸俗,有些土气。也不屑于当什么官老爷,大爷,财主爷之类的。 所以大家都叫无情大捕头。 而且“一爷”也有人叫了,那人也够资格叫一爷。 不一会无情推着轮椅来了,见了杨无邪抱拳行礼道:杨总管,深夜来此多有打扰。 杨无邪回礼道:大捕头太见外了,以后别那么客套了,大家都放松些。 “王小石怎么样了?” “他伤得很重,不过已无大碍。” “我本该昨夜就来探望的,可神侯府里还有一些事务要办,四师弟又不在我抽不开身。” “大捕头的担子也不轻,昨天又事发突然,神侯府需要你留守。” 无情回答:现在京里局势不稳,世叔又恐有人借方巨侠的幌子图谋皇城重地。昨天深夜就进宫伴驾了。 杨无邪点头道:宫里有诸葛先生,舒无戏两大巨擘万无一失。 无情无奈的说:所以我只能留在神侯府。 杨无邪说:对了,刚刚收到一个消息。哥舒懒残出了京,还调动了禁军。我猜测应该是去甜山的。 无情听了一怔,有些诧异道:杨总管那么快就收到风了? 哥舒懒残确实去了甜山,还是奉旨领兵。诸葛先生进宫保护皇上是其一,游说皇帝是其二。他觉得如果有朝廷出面,甜山的局势会更安全。诸葛先生对赵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赵佶是昏君,但不蠢。 他内心也认为把方歌吟带回京城是件大事。第一,方歌吟救过他的命,赵佶是个不忘恩的人。第二,朝廷内新旧两党各怀心机,相互间倾轧争斗不断。还有太子赵恒,燕王赵俣,康王赵构这几个党派也野心勃勃。方巨侠在朝在野的声望,可以平衡,抑制各方势力,他这个皇帝当的就更踏实。第三,方歌吟有绝世武功可以保护他。舒无戏总是唠叨,劝他不要出宫眠花宿柳,流连青楼之地。诸葛正我总是和武林中人勾勾搭搭,而且爱装糊涂。方巨侠能护他周全,也就不用和那帮老糊涂啰嗦了,可尽情的吃喝玩乐。 赵佶理所当然的答应了,这样有利于自己的事不会不同意。诸葛先生就推举哥舒懒残去办这件事,赵佶也首肯了。 这事应该算是比较保密的,杨无邪竟然在哥舒懒残一出城就收到消息,这让无情不由得心里一惊。 杨无邪笑道:什么风不风的,也是别人瞎打听告诉我的。 无情嘴角微微一笑,俊眉耸动道:看来京城地界有什么事要瞒过杨总管的法眼,是件不容易的事。 杨无邪谦虚的说:大捕头过奖了,能瞒过我的事还是不少的。 “那也绝不多!” “多了,恐怕金风细雨楼在京城也混不下了。” “杨总管你太谦虚了。” 杨无邪皱了皱眉头说:不是谦虚,我也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比如雷媚。 无情也抿了抿嘴唇道:她的确让大家出乎意外,隐藏的如此之深。再回想之前她做的事,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杨无邪笑道:应该是两个不简单的女子。 无情浅笑颔首。 杨无邪又说:现在仔细想起来,雷媚可以游走于三方势力之间就变得合理了。雷魅假扮章璇也一定想从奸相蔡京那里得到什么。 无情思忖了下说:那么就是说,蔡京可能有更大的事隐藏着。 杨无邪说:我觉得是。他和山东神枪会之间的来往,还有人形荡克也许只是阴谋的一部分。 无情问:什么阴谋? “不好说,现在我们还只能看到水面,水下才更接近真相。” 无情再问:他会不会篡位谋逆? 杨无邪笑道:蔡京才不会做那种蠢事。他在朝中党羽众多,各州府又有其扶植的势力,可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先不说诸葛先生派系和他素来不睦,西军的种师道和洛阳王温晚的联盟就对蔡京构成威胁。朝中就更多了,童贯,王黼,梁师成哪个不是和蔡京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太子赵恒也对他结党营私,恃宠而骄,祸乱朝纲多有不满。宫廷内李彦,杨戬,米苍穹这些官宦也为争宠夺权要排挤蔡京。其他那些皇室亲贵,朝廷要员都是中间派,蔡京若失势必然和他划清界限。在我看来蔡京远没表面看得那么风光,而且还危机四伏。 无情听了后,轻吁一声道:这么说蔡京不但不会谋逆,还会极力保住赵佶这个昏君。只有赵佶这个皇帝坐的越稳,他的权势才可得以延续。毕竟他和皇帝臭味相投,都是骄奢淫逸之辈。赵佶也离不开他,蔡京也需要仗皇帝的势。两人各得所需,唇齿相依。 杨无邪说:说的是。蔡京何苦去造反,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又不得民心,谋反只会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那不是自寻死路。不如安心侍奉好皇帝,讨了赵佶的欢心,有了恩宠。蔡京就可以继续作威作福,权倾朝野。做个名副其实的“隐帝”,何乐而不为。 无情说:那蔡京的阴谋可能有其他图谋,说不准会对神侯府不利。 杨无邪沉思道:蔡京的目标可能不止神侯府,如果要对付诸葛先生不用那么劳师动众。他可能在下一盘大棋。 无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无助。 带着一丝遗憾。 还有九分惋惜。 “那么杨总管,你怎么看雷媚姐妹俩?从我知晓的情报来看,她们也有人暗中协助。不然从掳走温柔姑娘,还有方巨侠这件事来看,没有人帮她们恐难成事。” 杨无邪苦笑道:也许那是另一个执局者! “另一个执局者?” “对呀,棋局那么大,怎么会就只有一个人。” “看来这局棋越来越有趣了。” “希望我们都是有趣的人,别做无趣的棋子。” 说完杨无邪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很狡猾。 眉心那颗痣也跟着笑声跳动,显得十分的活泼。 像极了一个孩子。 无情看着“童叟无欺”杨无邪也笑了。 笑的很清甜。 也很灿烂。 像夜空中的星星那么明亮。 ********************************* 开封府的夜景一直都很美,人们被湮没在朱楼绮户,灯火辉煌之中。 不会有谁在意天空里一掠而过的流星。 不过雷逾还是注意到了。 他曾经的记忆里有这样的场景。 湖边。 小舟。 明月。 流星。 还有她。 她的眉。 一个擅长画眉的女子。 一个眉毛会笑的女子。 好美的画面。 雷逾在“不动瀑布”看到了流星,勾起了他的回忆。 “不动瀑布”没有瀑布,这是一个地名。 也是六分半堂的总堂。 取名字的人是雷损,一个很能忍,不忍则极可怕的人。 不动如山,动即雷霆。 此刻坐在总堂,发号施令的人是雷纯。 ——六分半堂总堂主。 ——武林第一大黑帮的首领。 ——京城最为神秘的女子之一。 ——当今太师蔡京的干女儿。 ——前任总堂主雷损的养女。 她天生经脉废弱,习不了武,练不了功。 注定不适合江湖刀光剑影的她,现在却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手下高手云集。 雷纯在认真的看着简帖,看的很仔细。 她眼瞳乌黑。 极亮。 比星还明。 她的手很柔。 且白。 如兰更幽。 她每翻动一下帖页,那柔荑般的手就像花瓣一样飘落。 灯火忽而一颤。 雷纯身旁的雷逾眼光猝然变得精厉,身上也弥漫出一股火药味。 雷逾已经挡在了雷纯的身前,像一座火山。 濒临喷发的熔岩,仿佛要融化所有人。 同时有四名身手矫健的雷门弟子护在雷纯四周。 大堂中央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长发漆黑如瀑,云鬓上插着一朵黑色的蔷薇。 雷纯摆手示意,雷如,雷有,雷雷,雷同四人又消失在堂内。 雷逾也站在原来的位置,身上的火药味也淡了不少。 雷纯笑道:唐姐姐,你下次能不能从正门进来,别老是蓦然出现,吓不吓人啊! 唐仇步子很轻,像猫一样走近雷纯道:嘻嘻嘻,下次一定走正门,不这样冒失了。我也吓一跳,差点被你们雷家的人给放倒了。 说完她眼睛扫了扫雷逾。 雷逾也不理会她,还是站着不动如山。 雷纯轻叹道:唉,下次别再胡闹了。 唐仇呵呵笑道:知道了。你让我做的事已经办妥了。 雷纯道: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 唐仇眯着眼睛,一副狡诈的样子说:你放心,我没用暗器,也没下毒。这个宋大人是噎死的,查不到我头上。 雷纯满意的点了点头。 雷逾听到宋大人时,脸色乍然一变。 他低沉着嗓音道:哪个宋大人? 雷纯回答说:京畿提点刑狱宋子琛。 雷逾诧异的问:他?怎么是他?为什么要杀他? 唐仇耸了耸肩,拍了拍手道:我只负责杀人,至于为什么不要问我。 雷纯没有回答,而是把简帖递给了雷逾。 雷逾接过来看了看: 聘礼: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迦楠送子观音一座,玉佛两尊,玉如意一对,金镯玉镯各一对,玉簪两根,金钗两支,金锁一对,玉环一对,古玩摆件十二件,凤冠霞帔一套,金盘金碗器皿一套,银盘银碗器皿一套,紫砂茶具两套,酒杯酒壶玉器两套,贡茶叶十斤,绸缎二十匹,羽缎羽纱十匹,天鹅绒两卷,聘饼一担,海味一担,三牲一份,四京果两盒,生果两盒,四色糖两盒。 雷逾看了更加疑惑的问:总堂主,我不太明白。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雷纯含笑说道:等过一阵那个宋大人后事办好了,你就把笑红书姑娘接过来。这份聘礼你看行不行,可以的话就明媒正娶的让笑红书姑娘过门。六分半堂帮你办这门亲事,你也不用操心,林总管会安排的。 雷逾愣了愣说:可是…… 雷纯打断道:可是什么?你嫌弃红姑娘是别人家的妾室?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嫌弃她!” 雷纯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她,她不是正妻,在宋府日子不会好过,你难道还要让一个弱女子在那深宅大院里守寡受苦? 雷逾一时也无言以对,手紧紧的握拳,身体微微颤动,好一阵才有些哽咽的说:总堂主,你这让雷某还怎么说。我如何受的起你这样的恩德。 雷纯站起身来对着雷逾说:你姓雷,我也姓雷,我们是一家人。六分半堂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雷逾抱拳道:总堂主,我和红书感激你的大恩。我雷逾誓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雷纯悠然道:你错了。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而是要为六分半堂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就要一起守好这份家业。 唐仇妩媚一笑,悠悠道:你们都姓雷是一家人,那就没我这个唐门的人什么事了。 雷纯缓缓走到唐仇面前,拉起她的双手说:你都是我姐姐了,怎么不是一家人,你还吃什么醋啊。 唐仇嘻笑道:你说是就是。 雷逾对着唐仇说:唐姑娘,这件事雷某也要谢你。 唐仇媚眼一挑道:雷大哥见外了,你以后别放火烧我就行。 雷逾也被唐仇话语说的有点尴尬。 雷纯转过头对雷逾说:其实杀了宋子琛也不都是为了你。 雷逾狐疑道:总堂主,此话怎么说? 雷纯回答:宋子琛是方应看的人,本来也是我们的对头。他死了我就可以安排人手去刑部。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都在刑部有自己的势力。我们六分半堂不去插一脚不是太吃亏了,以后起了冲突就处于劣势,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唐仇恍然道:原来你还有这个用意。 雷纯又对着雷逾说:我还要你帮我办件事。 雷逾立刻道:总堂主尽管吩咐。 雷纯笑道:江南霹雳堂的门主雷郁早就不愿偏安一隅,有进军中原之心。而副门主雷抑似乎意在扶植雷卷的小雷门。我想你去带个话,让雷郁,雷抑两位门主全力支持我六分半堂。我们成为京畿第一大帮会之时,也是大雷门称雄武林之日。 雷逾思索了下说:总堂主,我不能保证江南霹雳堂会答应。可我会尽全力去促成这桩事。 唐仇也很惊讶的说:你的野心比男人都要大啊! 雷纯只是莞尔一笑。 缄口不言。 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极了方才夜空划过的流星。 明亮却隐入黑暗之中。 第69章 雷门阻击队 夜深已至丑时。 寂静的夜里,雷卷在咳嗽。 篝火前的他把身子缩在厚厚的毛裘里,即使是夏天也是如此。他的呛咳声在树林里显得格外的苍凉,苦楚。 “你没事吧?” “嗯,没事!” 问话的人是个四十多岁,身材普通,长相平平,鬓边还有些白发的女人。 她的背景却不一般,她是江南霹雳堂“亢龙有雨”雷抑的妹妹,叫雷衣,外号“丢雷老母”。不论是在大雷门,还是江湖上都是难缠的角色,谁也不愿意去得罪她兄长雷抑。 雷抑是那种你压我一寸,我还你一丈的人。 雷衣不久前加入了小雷门,她和雷卷其实认识很多年了,算是熟人。由于大雷门“见龙在田”雷郁一直不认可小雷门的存在,所以他们之间来往并不多。 不过随着雷抑暗中支持雷卷,雷衣也毅然的加入小雷门。 雷衣的命很硬,也很苦。 ——原因是她克夫。 她嫁过三次人,第一次二十五岁时嫁给“龙盟”盟主李昊然。没过几年李昊然在和“鹰盟”盟主司马蚁比武时受了重伤,不治身亡。第二次三十岁时改嫁“妙手班家”的“破陵盗墓”班目学,谁成想又没多久他就得病死了,有人说他摸金太损阴德。最后一次改嫁是六年前,嫁给了“崆峒派”掌门“掌拳恨天”胡天寿,去年给有桥集团的“伶仃刀”蔡小头和“五虎断魂刀”彭尖联手斩杀了。 所以雷衣现在守寡。 结了三次亲,守了三次寡。 无儿,无女。 她无人敢娶,没人敢要。 雷衣也不想再嫁了,年龄也大了,何必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慢慢的她把心思放在事业上,想为雷门出点力。也因为哥哥雷抑志在把大雷门势力发展到京城,私下和雷卷也有联络。 雷卷在戚少商当上楼主后,与金风细雨楼结成同盟。也不断发展自己的实力,收揽了很多武林中志同道合的人,小雷门也风头日盛。 只是他的病,病入膏肓的身体。 他从药瓶里掏出两颗蓝色药丸吞服下去,药是温久违专门配制的。温久违也嘱咐过雷卷要按时吃,这药虽不能根治顽症,却能有效的缓解他的病。 雷衣把水壶递给了他。 雷卷摇了摇头,眼眶里闪烁着两朵寒火,咳嗽也明显好了许多。 雷衣左手托着腮,一脸忧愁的说:你这身体何苦走这一遭? 雷卷蜷缩着身子说:这次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全力助他一臂之力。 雷衣笑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不,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雷衣说:你应该呆在京城,我可以带队的。 雷卷回答:不行。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女人,办不了大事?” 雷卷回道:这次太危险了,你出了岔子怎么和你兄长交代。 “既然踏入江湖了,就做好淌血前行的准备。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一个会添麻烦的女人。” 雷卷冷冷道:这个我赞同,你只会解决麻烦。 雷衣笑了笑,反问道:你何尝不是一个大麻烦! “我只知道自己的病很麻烦。” “谁说你的病了,“小寒神”雷卷在江湖上哪个见了不头痛。” “我病发的时候头更疼。” 雷衣轻声叹息,盯着一脸病态的雷卷,有些话不知怎么劝。 雷卷是一个不听劝的人,他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猝然间,黑影闪动,两名年轻人来到雷卷,雷衣面前。 高个子,大眼睛的叫雷困,外号“阵前雷”。 略矮,稍胖的叫雷允下,外号“埋雷手”。 这两个是雷门“历”字辈的高手,属于一级战力,身手很不错,也刚加入小雷门不久。 江南霹雳堂的弟子众多,会用“雷霆霹雳”来划分战力和辈分。“田”字辈为四级战力人数也最少,像研究火药,火器为主的“封刀挂剑堂”堂主雷郁,他也是雷门的实际掌权人。以指法为主流的雷抑,他和雷郁既有竞争也有合作,也是雷门第二号人物。还有江南霹雳堂最为神秘的“破坏王”雷艳,江湖上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传说,雷门内部也都不清楚为何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可以跻身“田”字辈。 还有已经身亡的六分半堂创始人雷震雷,在名利圈被围攻而死的“杀戮王”雷怖,苏遮幕的好友“封刀挂剑堂”前任代理堂主雷满堂都是“田”字辈。 “廷”字辈属于三级战力,人数不超过十人却个个出类拔萃。雷阵雨,雷无妄,雷卷,雷损,雷逾,雷雨,雷动天,还有仍在雷门的雷绝,雷笑风。 “辟”字辈是二级战力,但能到这一级别的也是江湖很出色的高手,被雷媚击杀的雷恨就属于这一级别,雷衣是雷抑的妹妹也只能划分在这里。 “历”字辈是一级战力,也是很有上升潜力的级别,多以年轻人为主。是江南霹雳堂培养人才的基础,很多人都是从“历”字辈慢慢打上更高级别的。另外还有许多没有划入“雷霆霹雳”的雷门弟子统一称为“雨”字辈,几乎就没什么名气。 不过战力也不代表绝对实力,像雷阵雨,雷损,雷无妄,雷卷都具备四级战力的水准。级别很低,默默无闻的雷媚也都有高级战力的表现。还有雷门不断涌现出的青年才俊都有大好的前途。 “埋雷手”雷允下低声道:有敌人逼近。 雷衣问:有多少人? 雷允下回答:很多,都是六分半堂外围人马。 “阵前雷”雷困接话说道:我没看错的话,是“黑恶帮”,“挑事堂”,“土匪会”,“强盗门”的人。 雷衣有些疑惑的说:这四个帮派之前不是被金风细雨楼的人打退了吗? 雷卷眼神里的寒火愈发的冰冷,他缓声道:狄飞惊! “狄飞惊?” “对,他故意让四个帮派被打退,其实早就另有部署!” “那看来有麻烦了!” 雷卷问:雷实,雷属,雷巧,雷合外面布置完成了吗? 雷困道:全部好了,我们在林子里也设好了陷阱! 雷卷伸出左手。 握拳。 翘起拇指。 反转朝下。 这是行动命令。 开始战斗。 “轰,轰,轰”,片刻间林子里传出几声雷鸣般的巨响,还伴有火光跳动。 有人惨叫,有人吵嚷,有人惊呼。 雷卷中指弹出,“嗖”的一声,那团篝火竟然被一缕指风熄灭。 他不见了。 或者是看不见了。 黑色的毛裘已经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雷卷躲进了夜。 藏进了黑暗里。 雷衣也飞身提纵上了树梢,同时也掏出了武器。 她的武器是雷。 一种形状椭圆,很精致的雷。 雷困没有隐蔽,他直接冲向了巨响处。 他的步伐很大,大步流星。 雷困冲了进去,又多了几声惨叫。 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铁锥子。 锥子还有血迹,他的脸上也有。 然后他冲向下一个地点。 雷允下没有冲锋,他选择了撤退。 逃跑。 他迈腿狂奔,一边跑一边还哆嗦,像病人抽风一样。仟仟尛哾 七八条人影急追着他,死咬不放。 忽然,一串炸声响起,那七八个追兵纷纷倒地,抱腿哀嚎。 雷衣在树上视线比较开阔,知道雷允下那哆嗦是在地上设下机关。那些追击他的敌人踩到的话,腿就被炸掉了。 这是埋伏。 也是阻击。 可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70章 让人失神的指法 林子里的动静很快就平稳下来,地上多了三十几具尸体。 雷困身上挂了彩,但并没有大碍。 雷允下没有受伤,可气喘如牛,一副疲累的模样。 两人联手阻击了第一波进攻。 可第二波的进攻马上就来了,对方根本不给你喘息的机会。 这波敌人明显要比第一波更难对付,也更多。 雷困被困住了。 他手里的铁锥子左钻,右钉,干掉了五六个敌人,可被逼到一棵大树下。 剑光,刀芒,枪锋,棍风全部攻向了雷困,要将其绞杀。 他一时间挡不住那么多兵器,更躲不及。 倏忽空中掠过一道人影,在空中盘旋。 那人影手里不停甩下红色椭圆形的小钢球,非常精准的击中那些围攻雷困的敌人。 有的人头顶被爆了花,有人胸口炸出了花,有的人喉咙裂开了花,还有一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像朵蔫了的花倒了下去。 那人正是“丢雷老母”雷衣,她虽然是雷抑的妹妹。可偏不练兄长擅长的指法,反而去学“见龙在田”雷郁的火器和炸药。 她自己研制了一种微型火器叫“甩雷”,论杀伤力和威力没办法和“封刀挂剑堂”最厉害的“火虎”,“雷龙”,“电蛇”,“炸鱼”相比。却因为体积小可以大量携带,使用也方便,适合于高空投掷。 雷衣在半空身姿轻盈,风吹起了衣衫。 衣襟飘带舞,天女甩飞雷。 但她遇到了强敌,一个黑脸大汉,一身黑袍身材结实。手里有一把近三尺长的黑色镰刀,刀口似月牙。 那人黑镰急速挥舞攻向雷衣,看不清他的出手,也看不见黑色的镰刀。 只有阵阵疾风破空划来。 这人是“黑恶帮”帮主“一黑到底”詹黑黑,为人狠毒,手段黑恶。 雷衣身形几个辗转,险险避过。 詹黑黑揉身,贴近雷衣,不给她足够的距离和空间甩雷。 雷衣也不是只会使用火器,她翻身而起,右手腰间摸出短刀,凌空出刀。 刀长一尺三寸,刀身漆黑,刀柄漆黑,连刀刃也是黑的。 黑刀没有刀光,可刀锋很尖锐。 黑刀对黑镰,擦出了亮花,碰出了火星。 两人缠斗五六招,雷衣一式“黑虎甩尾”,右手黑刀反扫架开镰刀,左手发出一颗雷珠射向詹黑黑。 詹黑黑反应也极快,镰刀一挡。 雷珠打在镰刀切面上撞出火花,与此同时“滋”的裂开,里面的火药被火星点燃立刻炸开。 詹黑黑向后移开,脸上,身上都被灼伤几处。 他被逼退十几尺,陡然止住脚步,手一拉镰刀末端。 黑镰的尾端和前部月牙刀刃分开,当中连着一根细细的铁链子。 詹黑黑疯狂舞动着链子飞镰,黑色飞镰以他为中心往四周不停地旋转。 这一下子大大增加了他的攻击距离,雷衣黑刀速度完全跟不上飞镰旋转的速度。 她没办法,一个纵身跳上树枝。可紧接着“咔嚓”一声,整棵大树都被詹黑黑的飞镰砍断。 雷衣抱膝一个跟斗跳下树来,马上五六名“黑恶帮”的徒众攻了过来。 她黑刀一展,再横扫,那五六人全部中刀颠仆不起。 詹黑黑瞅准机会飞镰一投,像条水蛇一样扭动过去。 雷衣的刀被飞镰死死缠锁住,詹黑黑用力一抽。雷衣掌心被磨擦出深深的口子,再也握不住刀。 她只能松手弃刀,左手也急甩出几颗雷珠射向对方。 詹黑黑吃过亏不敢去挡,飞镰左右抽打,击飞雷珠。 空中出现几个炸亮的火点。 就在火光熄灭之前,黑暗的夜色里飘出一道黑影。 无法知晓这人是怎么出现的,好像他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黑暗就是他。 人影飘到詹黑黑的面前,这哪像是一个人。 鬼还差不多……比鬼还渗人。 一团黑色厚重的毛裘里,只露出一张苍白消瘦,毫无血色的脸。 那眼眶里两个眼珠在即将熄灭的火星照射下,显得极为阴寒。 那种冰冷刺骨的寒意。 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眼神。 詹黑黑也为之震怖不已,他的手上的动作随之变得迟缓。 那人伸出右手拇指,在詹黑黑的额头上一捺,接着又飘入夜色里。 火星熄灭。 詹黑黑眼前也一黑。 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努力的凝神聚目,想要看清周围的情况。 可还是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自己瞎了? 不可能! 自己的眼睛没有事,詹黑黑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猛然觉得眉心有点痒,急忙伸手去抚摸前额。 没有伤口! 没有血! 没事! 凹? 凹陷? 有个洞? 在脑袋里? 詹黑黑愈想愈怕,越怕越急。 他已慌了神,更丢了魂。 只觉额上的颅骨发出“滋滋滋”的裂纹声。 詹黑黑心头一凉,身子抖了两下扑倒在上没了反应。 这就是“失神指”,一种让人失神的指法。 还有让人失神的“小寒神”雷卷。 另一边雷允下又开始忙碌起来,他跑了一圈暗算了四五个人。 然后他就无路可走了。 一名身材高挑的青衣女子拦住了去路。 雷允下冲了两回,退回来两次,身上也多了两处伤痕。 假如“挑事堂”的人找上你了,基本是跑不掉的。 何况这女子还是“挑事堂”堂主“十八扭”司空三娘。 她喜欢挑事,更爱挑逗。 经常挑衅,玩耍对手一番后将其击杀。 司空三娘在雷允下第一次进攻时,身子围着他转了一圈,还摸了下他的耳朵。 雷允下少了一只左耳。 他第二次突围时,司空三娘像条泥鳅一样游到跟前,和对方牵了牵手。 雷允下断了两根手指。 他忍痛,抬右手袖子里射出三支快箭,箭在离开袖口后箭头骤然冒出了火苗。 变成了三支火箭,急射司空三娘。 司空三娘的外号叫“十八扭”,自然轻功十分了得。 她就站在原地扭了三扭。 第一次扭了下脖子,第二次扭了下柳腰,第三次扭了下臀部。 扭了三次避过三箭。 她的身法师从峨眉派的轻功“飞桥登仙”。可以快速灵活的在悬崖峭壁之间扭转身体各部位来进行跳跃,攀爬。 司空三娘的身体比普通练家子的柔韧性更出色,关节灵活度也好。 十几名“挑事堂”的人围了上去,司空三娘急忙喊道:别上去,他周围地面有机关。 话音未落,六七个人就痛苦滚成一团,其他人也吓的不敢上去。 司空三娘心中大怒,杀心已决。 她提气跃起三丈多高,空中身子一转,脸朝下俯冲向雷允下。 这次她要捧雷允下的脸,他的脑袋。 ——帮他搬个家。 突然黑云急涌,飘向了司空三娘。 那么低怎么可能有云? 不是云是什么? 司空三娘来不及细想,凌空强行止住冲力,腰背一扭倒翻出去。 那团黑云也紧追着她。 司空三娘见势不妙,连续扭了七次,动了七个部位,避让了七次。 那黑云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像鬼魂一样。 突然黑云里泛起亮光,司空三娘这次看清楚了。 原来是一团黑色毛裘,亮光是一把斧子的刃口发出的。 亮光一闪,斧子就飞了过来。 司空三娘大惊失色,急掠而起,快速扭了下自己的身体。 只扭了一下,也是“十八扭”的第十八扭。 这是最厉害的一扭,这一扭其实是全身都在扭。 不但扭,还边扭边脱。 斧子击中了司空三娘的衣裳,她已脱衣逃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黑影飘了过来,依然是刚才的黑色毛裘。 司空三娘看到他的真面目。 寒火的目光,阴寒的脸旁,寒苦的身形。 还有凄寒的杀气。 寒刃一样的手指。 拇指。 在她的咽喉上一按。 失神指。 司空三娘也失了神。 第71章 恐怖的火器 “喀喀喀…….喀喀喀……” 雷卷连杀两个强敌后又开始了咳嗽。 他低着头,左手捂着嘴剧烈的呛咳,以至于身上的毛裘也随着咳嗽声微微起伏。qqxsnew 此时,此地,此等情况,他糟糕的身体又开始惹麻烦了。 这该死的病! 雷困,雷允下都靠近雷卷身旁。他们都有伤,还都不轻。 但他们依然要保住雷卷,因为他是门主,也是主将。 雷困是名斗士,越战越勇。他手里的铁锥子每敲一下就有一名敌人倒在血泊之中。 雷允下的伤更重些,杀伤力并没有影响。他衣袖接连射出火箭,击穿了一个又一个对手的身体。 雷衣独自在空中来回飞腾,黑刀也回到她手里。 只听到不断有刀刃砍在肉体和骨骼之音,还有鲜血飙溅之声。 树林里的场面极其残酷和血腥,剩下的“黑恶帮”,“挑事堂”的残部见当家的都没了,也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些人平日里欺负老百姓确实是把好手,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贫民都是耀武扬威。遇到绿林好汉都避之不及,别说碰上的是雷门。 敌人一撤,雷衣也掠至雷卷几人身旁,雷困和雷允下看上去都还能支撑的住。 就是雷卷似乎比之前更加萎靡不振,精神颓废。 雷衣心里清楚雷卷在苦撑。 苦熬。 熬的苦不堪言。 雷衣道:我们是继续守?还是走? 雷卷吃力的说:现在不是撤退的时候。 雷衣问:要不要发信号让雷实,雷属,雷巧,雷合来接应一下。 雷卷沉吟道:他们不能动。 雷困说:你们先歇息下,我去看着。 雷卷冷冷的说:不用去了。 “不用?” “他们已经来了!” 第三波敌人已经来了,也是最强的一批。 因为他们都是土匪,强盗。 在淮南一带由于连年水灾,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身陷疾苦。当地官员非但不顾黎民死活,还贪污朝廷赈灾银粮,渔取豪夺。导致这两年淮南的百姓冤苦之声不绝,哀嚎惨状遍野,随之盗匪兴盛猖獗。 “土匪会”和“强盗门”就是两个最为活跃的组织。 “土匪会”的头目叫“金角大王”郑天霸。“强盗门”的头领叫“银角大王”郑天道。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以前是东南王朱勔的部下,也作恶多端。后来因为押运“盐纲”途经淮南沉了船,无法回去复命,就索性聚集一群当地流民占山为王。 这两人是悍匪,巨盗,武功也极好。 郑天霸人未到,刀先至。 一刀飞斩病如枯木的雷卷。 刀快如风。 雷卷更快,他似团棉絮一样浮了起来。 这一浮,就闪过一刀。 郑天霸转腕,刀势一变,上削对手。 雷卷被风吹了似的,身子一飘,郑天霸一刀落空。 “喀喀喀喀……” 雷卷咳嗽了,在不该咳嗽的时候咳嗽了。 他黑云般的身子在空中顿了顿,毛裘里往空中发射了一枚旗花。 郑天霸一式“八步赶蝉”快速追了上去,追上去的还有一片刀光。 ——是六片刀光,一片接一片,一层叠一层。 就像有六只手,有六把刀。 人当然没有那么多手,刀法却可以做到。 特别是一种叫“三头六臂刀”的刀法。 刀势罩住了雷卷。 刀阵围住了雷卷。 雷卷遇险。 雷衣欲救。 她一刀砍翻两人,飞身前掠想去援救。 “刷”的一枪刺来。 极为突兀的一枪。 刺的很慢。 因为枪刺的太缓慢,所以很突兀,以至于雷衣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她想用刀去架,可枪还没刺到跟前。 她想往旁边让,可枪还没刺到面前。 她想向后撤走,可枪还是没刺到身前。 武学里讲见招拆招,遇招破招。 可这一枪都没刺过来,怎么去接招?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枪法? 这样慢慢吞吞的枪法? 还真有一种枪法是靠慢出名的,山东神枪会“一贯堂”的三大元老“半天眼”孙家破就会一种这样的枪法叫“走神枪”。 孙家破在决策层“一贯堂”很有分量,他主张把神枪会的势力往南方发展,江南地区比较富庶,远离战事频繁的北方。 孙家破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和“东南王”朱勔暗中勾结,沆瀣一气。郑天霸就是那时拜了他为师学了枪法,虽不如孙家破的“走神枪”精纯,可也足够横行一方了。 雷衣面对这样慢的一枪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竟然愣在原地。 “嗖” 那原本极缓的一枪,中途猝然加速。 从慢到快,变化极速。 就在对手走神的一瞬间,才发起了真正的杀招。 枪快。 枪法老辣。 迅如闪电。 雷衣也确实走了神,她心里急着想去救雷卷,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枪乱了心神。 不过她是雷衣,雷抑的妹妹。 雷衣的武功也许不是雷门一流,可拥有雷门一流的秘器。 毕竟是亲妹妹,出来走江湖没有绝招防身怎么行? 雷抑拉下脸面求雷郁给了她一种雷门的秘密火器。 这个面子雷郁要给的,就送了样火器给雷衣。 这种火器叫“电蛇” 只见雷衣腰间束腰的衿带飞了出去,快速的缠住了枪头。 不止缠住,还发出炸响声,犹如晴天霹雳。 可并没有烈火真金般的火光。 只有爆炸声。 没有火花热焰的爆炸。 衿带从枪头开始往前延伸。 郑天道的长枪从枪尖开始碎裂。 枪缨被撕碎。 枪杆被炸裂。 郑天道急忙撒手,可手心还是被衿带触碰了一下。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手掌涌入,瞬间把手臂肢解的血肉模糊。 如果郑天道放手再慢一点,整个身体估计就要灰飞烟灭了。 无比令人恐惧的火器。 真是让人发指的炸药。 雷门要称霸武林,就需要这样的火器。 郑天道断了一臂,痛苦的倒地。 雷困手疾眼快,几步奔过去,铁锥子对着郑天道就用力砸了下去。 郑天道痛不欲生,可也是一流好手。 懂得败中求生。 他躺在地上双腿连踢,一踢雷困手腕,一扫他的下盘。 “蓬蓬”两下。 雷困手里的铁锥被踢飞,人也被扫倒。 他顺势倒地。 蓄力发掌,一记“掌心雷”拍出。 “掌心雷”是雷门的基础武学,大多数雷门弟子都会,练的好一样有杀伤力。 郑天道胸膛被结结实实的拍中一掌,立马吐血断了气。 其他那些“土匪会”,“强盗门”的手下吓得都往林子外四散奔逃。 逃是逃不出去的。 东面,南面,西面,北面被四个头戴斗笠,身穿夜行衣的人围住。 这四人勇猛,强悍,刚硬,凶狠。 他们是雷门的“实属巧合”。 四人并不是实属巧合的出现在这里,而是接到雷卷发出的旗花信号才发动进攻。 那些没了老大的土匪,强盗被这四个人一点点的清除干净。 非常冷酷的下手,极为无情的围猎。 只有雷卷还困在刀里。 同样也是冷酷的杀招。 咳嗽让他的身法变得不那么顺畅,上下飘忽躲开了五片刀光。 还有一刀,寒芒暴长。 雷卷躲闪不及,把头和四肢都收缩进了厚厚的毛裘里。 中刀。 郑天霸的刀戳进了黑色毛裘里面。 一刀得手,郑天霸心里暗喜。 突然…… 一根手指伸了出来。 又是拇指。 翘了起来。 竖起拇指的弧度很漂亮。 像是在称赞对方。 “丝”的一声划过。 郑天霸胸口深深的塌陷了下去,足有碗口那么大。 他没有喊叫。 眼眶里流露出后悔的表情。 他不该去惹这个人。 惹他的代价太大了。 林子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又变得很安静。 只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 第72章 灯下骷髅谁一剑 晨曦微露。 莫北神精神抖擞,生龙活虎的走出房间。 他敲了敲邻间的房门,屋里没人。 莫北神有点失望的走出客栈,望见雷无妄在不远处的一个竹亭。 他矗立在凉亭里,纹丝不动,像座石像一样坚挺,笔直。 雷无妄的神情更如雕刻般,他几乎连眼睛都不眨,呼吸也似有似无。 一个让别人看了一眼就终身难忘的人。 他此刻觉得胸口还有些隐痛,不过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比起在雷家堡和唐门的日子,受一点伤太平常了。 ——唐门? 雷家的人和唐门一直势同水火,难道也会扯上关系? 其实雷无妄六七岁时就作为人质被交换到唐门。 他是一个孤儿。 雷无妄的父亲是“天打雷轰不倒神叟”雷惊雷,也是雷门高层长老之一。在与蜀中唐门争夺川西一带地盘时身亡。雷,唐两家互有折损,也想罢战言和。既然要和谈,就一定会有条件,两家人也效仿战国时期比较流行的方法。 ——交换人质! 战国时期两国为了和平,经常会互相交换重要的人为质。公子,公主,或者是大王的同宗族人。 雷无妄就这样被送去了唐门,可到了之后唐家人极为不满。倒不是雷无妄的身世不够显赫,而是这孩子有些痴痴傻傻的,明显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这样的人质显然是没价值的,可事已至此也不好反悔。唐门也没给他什么厚待,反而各种刁难使唤,有时还侮辱戏耍与他。雷无妄十三岁时在一次被欺负时,脑部受了重击,差点连命也没了。 唐门幕后的主事人唐老太太觉得这孩子也命苦,看着也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将雷无妄送还江南霹雳堂。也让唐老太太犯了难以弥补的大错。 雷无妄之后的人生变得相当辉煌,十七岁时精通雷门各种雷功,火器。初入江湖就势不可挡,诛灭武夷山一带的“羽流禅宗”,单挑临安府“天目山十九洞”的十九名洞主,十九胜十九亡。击杀枸杞岛“飞鱼门”门主“东海夜叉”黄涛浪,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杀了蜀中唐门外五堂堂主“蜀中一点红”的唐红妆,内五堂堂主“暗器三分定天下”唐玄德。还有传说他打伤了唐三少爷,也有说是“杀人放火金腰带”雷雨,雷逾和他三人一起干的。 他屡屡建功,雷门在江南的地位更加稳固,风光无限。 这样的战绩让唐老太太震惊之余也对他刮目相看,认为雷无妄当时根本就没有痴傻之症,而是故意装的。 他不但会装,还会忍,装了七年,忍了七载。比起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无妄对外说自己小时候很痴愚,只是十三岁时受了重击才突然开窍。 他是让人打醒的。 被打聪明的。 雷无妄经常调侃说:从傻子变成天才只欠一顿揍而已。 当年唐门的恩怨,他加倍的奉还回去。 因为他是有仇必报的人。 如今的雷无妄是“金腰带”,是雷门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人物。 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呢? 在想即将到来的大战? 在想那一个个难缠的对手? 还是惦记京城里的那个人…… 莫北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本不该去打扰雷无妄想事情。 但天快亮了,要出发了。 “昨天睡的好吗?” 背对着莫北神的雷无妄先开了口。 “睡得很好!” 雷无妄转过身嘴角牵动,露出笑容。 “还紧张吗?” 莫北神略有难为情的说:不紧张了,你的法子很有效。 昨夜雷无妄一行人来到客栈后,与莫北神闲聊。雷无妄见他心神不宁,有些恍恍惚惚的模样。 雷无妄一问,莫北神一答。 原来莫北神有点紧张,越到甜山心里越没底。他不论在金风细雨楼,还是六分半堂都是久经沙场,只是这次心里一直很忐忑。右眼皮不停的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雷无妄听后笑了,他告诉莫北神晚上去找个女人。进客栈时看到有几个当地的流莺在大厅揽客调笑,长相打扮虽不出挑,可别有一番风味。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人要及时行乐。 莫北神听了就摇头否决,他认为大战在即要集中精力,气力,注意力。 怎么可以去放纵,虚耗精神? 晚上莫北神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更紧张。 且不安。 注意力也更分散。 浑身不舒服。 出汗。 心悸。 口干舌燥。 坐卧不宁。 闭着眼睛,使劲的想入睡。 用了各种办法。 不行! 无效! 然后他去试了雷无妄的那个法子,结果出奇的管用。 他心满意足,精神也轻松了,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好觉。 ——做了一个美梦。 雷无妄看到莫北神的气色,用力的点了点头说:不错,你应该没有压力了。 莫北神回答:应该没有了。 雷无妄说:这很好,对你来说很有帮助。到了甜山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懈怠。 莫北神反问道:你昨夜休息的怎么样? 雷无妄扭了扭脖子,咯咯作响。 “我昨夜没怎么睡!” 莫北神狐疑的问:你没怎么睡?难道你也紧张? 雷无妄摇了摇头说:我不是紧张,而是兴奋的睡不着! 莫北神不解道:兴奋? “对,兴奋!终于快要到甜山了,该来的总要来,何不来的快一点!” 莫北神说:你是个奇怪的人! 雷无妄回道:我奇怪吗? 莫北神说:是的。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雷无妄肯定的说:我害怕。可恐惧会让我变得胆怯,使我更脆弱,我的出手会变慢,也不够坚定。这都是学武的大忌,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莫北神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可你在我眼里还是很奇怪。 雷无妄笑道:到了甜山你会遇到很多奇怪的人,有的估计比我还要怪,也更危险! 莫北神想了想问: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吗? “你想要活的话,就要避开那些奇怪的人,远离他们!” “那不是逃跑吗?” “逃跑有什么奇怪的?” “那样不丢人吗?” “总比丢命好吧!” 莫北神沉思了会又问:那我应该避开哪些奇怪的人? 雷无妄回答:戚少商你别去碰,杀了他对堂里是件好事。对你肯定不算好事,不知多少人要找你寻仇。被他杀了,对你对堂里都很糟糕。 “还有呢?” 雷无妄思索了下说:雷卷不要去惹,这人是个怪物。高小上最好也别去硬碰,此人深藏不露,实力不在雷卷之下。 “方应看呢?” “方应看是我的!” “你的?” “是的,所以我才会那么激动!” 莫北神严肃的说:他恐怕是最难应付的一个。 雷无妄赞同的说:不错。越强大的对手才能让我越兴奋! 莫北神脸上也挤出一丝笑容。 他不太爱笑。 很少笑。 他笑起来其实也很好看。 雷无妄神情动容,好奇的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莫北神收敛笑容说:我也没见江湖闻名的“灯下骷髅谁一剑”! 雷无妄无奈的摇头说:你还是别见为妙! 莫北神疑惑的问:为什么?很可怕吗? 雷无妄回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有“灯下骷髅谁一剑”,也许根本不存在呢? 莫北神说:我知道“金腰带”雷无妄绝对会“灯下骷髅谁一剑”。 雷无妄反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带剑了,有时候传说只是传说。 莫北神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谁说“灯下骷髅谁一剑”就是剑法了! 雷无妄脸色微微一变说:呃……看来你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第73章 三招定输赢 雷无妄和莫北神正在交谈时,一条人影倏忽出现在凉亭。 可以靠近雷无妄并且安然无恙的人不多,反之接近他是具有风险的。 来的人是“小忽雷”雷一,是他的忠心部下,也是好兄弟。 “不好了,任劳任怨离这不远了。” 雷无望眉头紧蹙问:谁在盯着? 雷一回答:雷意。 雷无妄对着莫北神说:你都人都可以出发了吗? 莫北神点了点头。 雷无妄等人立刻出发,不然被任劳任怨两个刑部煞星缠上就费事了。 雷无妄和雷意,雷一装扮成大户人家的护院。莫北神则打扮成公子模样,他手下的“无法无天”有伪装成老爷的,夫人的,姨娘,仆人,家丁,丫鬟的。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短坂坡”,这里距甜山脚下的“洗茶镇”只有三十多里路,附近一带都是“好汉社”的地盘。 “短坂坡”是处黄土冈,官道两旁一边是土岭,一边低洼地,地势险要。 雷无妄一行人本来要快速通过这里,却被官道中间堆积的巨木,石块给挡住了去路,应该是遇上劫道的。 雷无妄示意大家停下,也没让人去清理路中间的障碍,只是静静等候。 江湖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秉承先礼后兵的做法。你要过路就是借道,要讲规矩。劫道的一般是谋取钱银,货物,不会随便伤人性命。双方派人交涉谈判,价钱合适劫道的就会行个方便让开道,谈不拢就动刀子。 片刻,一名赤裸着上身,胸口刺着关公像文身的大汉走了出来。 雷无妄抱拳道:当家的辛苦了。 文身大汉回道:掌柜的辛苦了。 雷意,雷一已经蓄势待发,打算动手。 那文身大汉高声叫道:抱抱蔓(报个名)。 雷无妄笑道:天下响(姓雷)。 这些都是黑话的切口,天下响指打雷就是姓雷。如果是王小石就要说老虎头,指虎头上的王字。白愁飞就要说雪花蔓,意思冬天的雪是白的。苏梦枕要说五经四,小孩念,寓意小时候学堂读四书五经,书同音苏字。 那大汉也笑道:雷掌柜,哪里发财(哪里混的)? 雷无妄回答:六分半堂! 大汉大惊,一挥手。 只见土岭,低洼处冲出一伙手持朴刀,棍棒的人。 大汉揖手道:六分半堂的人不能过,还望见谅。 这文身大汉叫施涂,“好汉社”的分社长,外号“小关公”。盘踞在“短坂坡”这边,专门打劫来往的官吏,乡绅土豪。抢来的钱财大多数分给当地穷苦老百姓,留下一部分上供给总社和自用花销。 雷无妄沉吟不语,身旁的雷一,雷意早就按捺不住火气。 一个看上去有点愚笨的人拦住他们,拦得同时也跃入路中间。 挺身。 拱手。 正是莫北神。 “这位当家的恐怕是“好汉社”的朋友,我们六分半堂应该和贵社素来没有过节,可否让个道?” 施涂回答:和六分半堂有过节,那是很糟糕的事! 莫北神说:那就让这样的事别发生可好? 与此同时老爷,夫人,丫鬟,家丁,姨娘,仆人,管家都动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打开了黄色油纸伞,快速的行动起来。 伞显然不是用来遮阳挡雨的,而是隐藏自己的。 黄色的伞下你看不见撑伞人的相貌,也察觉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只有伞在动。 动了脚,也动了手。 施涂的手下至少有五六十人,可竟然被莫北神手下的二十多人给冲乱了。 不止冲乱,还分割了他们。 包围了他们。 施涂的手下也反击了。 但失败了。 有的人棍子被折断,有的人刀刃开了卷,有的人长枪的枪头不见了,还有的人手里明明握着剑,一晃眼却变成了一根树枝。 他们不明白伞下的人是怎么出招的。 打伞的人似乎也只是出招,没有下杀手。 一时间,战斗就瞬间戛然而止。 没有伤亡。 甚至没有流血。 施涂的脸如猪肝色般难看,嘴里吐出一句话: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而是一群人,一支精兵。 这支精兵原本隶属于金风细雨楼,是苏梦枕时期非常重要的力量,参加过无数次大小战役。 他们有过伤亡,可敌人的死伤更惨重。 这是一支无法无天的队伍,他们的成员都是无法无天之徒。 因为这些人都是囚犯。 ——重刑犯! 苏梦枕当时利用了自己的人脉,花了很大的周章才把这群人调入楼里进行训练,调教。 不过现在的无法无天已随着莫北神的叛变成了六分半堂的精锐。 莫北神对着施涂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动手了。 施涂是血性莽撞的脾气,虽然败相已露,也还是不服输的说: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了?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莫北神冷冷道:是你死……我活! 他眼里凶光乍现,杀气已露,手里多了一把青寒短刃。 “不如我和你比试一下,你输了就让我们过去,大家相安无事。” 话音刚落,雷无妄已现身在莫北神身旁。他的身上毫无杀气,却把莫北神的杀意给压了下去。 施涂怔了怔说:比试? 雷无妄回答:对。我们较量一番,分个输赢。也让这些跟着你吃饭的兄弟有条活路,你对“好汉社”的大当家也有个交代。 施涂思索了下,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说:如何比试? 雷无妄伸出三根手指说:三招之内,我拿到你的兵器,就算我赢。 施涂大笑说:三招取我兵器?你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雷无妄微笑道:三招拿不下,我立刻打道回府,绝不为难你。 莫北神眼角瞟了一眼雷无妄,满脸惊愕。 他心里盘算着,雷无妄实力强悍是没有争议的。三招致对方于死地,也并不是难事。 但是三招要夺下对手兵刃难度还是挺大的。那个施涂能成为“好汉社”分社长也定然有两把刷子,不是泛泛之辈。 施涂心里盘算着,现在局势不利于自己,比武也许是条出路,对手给出的条件也很有诱惑力。 “那就三招定胜负,不能反悔!” 雷无妄坚定的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就领教了!” 施涂立马。 横刀。 手里青龙偃月刀护在身前,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这一式叫“八卦刀里外迎提”,又叫“钩挂刀”。 可攻可守,进退自如。 雷无妄不想在这里耽搁,后面有追兵,只求速战速决。 他率先出击,风驰电掣般前冲过去。 施涂大喝一声,双臂用力,一记“横扫千军平九州”,手里青龙偃月刀横劈过来。 刀风烈烈。 这一刀气势恢宏,刀横扫的范围也大。 雷无妄身子一矮闪过大刀,左掌一记“掌心雷”直拍刀杆。 施涂也有准备,双臂一提,举起青龙偃月刀反砍对手。 这一式叫“左封刀银鹤飞舞”,将究的是先阻敌招,再挥刀缴杀。 雷无妄左掌上劈,还是“掌心雷”。他的手掌硬生生的拍在刀面上。 “嘭”的一下,施涂只觉一股强大的雷霆之劲冲击着自己的青龙偃月刀,那种震撼力从刀柄传入自己体内。 他只觉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欲坠,可手里仍死死握着刀。 施涂咬牙身子一拧,把住马步。 再用力举刀往前一捅,直刺雷无妄心窝。 这一式叫“刺心刀永镇乾坤”,也是拼命招式,刀刀不离敌人心坎。 雷无妄侧身一让,刀从胸口擦身而过。他右手抓住刀杆,左手还是“掌心雷”轻轻的拍在施涂右肩。 施涂被这轻轻一拍,瞬间手里握不住长刀,整个人直接被震退十几步。 只见雷无妄笔直的站着,手里横握着一柄青龙偃月刀,形成了一个十字型。 “承让!” 施涂心里清楚雷无妄手下留了情,不然自己恐怕这条命就交代了。 他一举手,手下的人马上将堵在路中间的巨木和石块搬走,清理了官道。 施涂对着雷无妄抱拳道:请! 雷无妄将手里的长刀抛给了施涂,也拱手道:多谢! 第74章 剑是冷的,血是热的 冷血在赶路。 急赶。 忙赶。 一路兼程。 就在今早他和清瘦上人来到东海望驿站,看见驿站外被弃在路边的唐肯。 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了生息的唐肯。 冷血的手在颤抖。 一名一流剑客的手需要的是稳定,那样出剑才够快。 冷血无疑是比一流剑客更一流的人。 他不止快。 且狠。 他拔剑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冷血。 一名让敌人丧命的剑客。 一个不要自己性命的人。 冷血是冷酷的剑手,但不代表他没有情义。 所以他的手在轻颤,愤怒的颤动。 他和诸葛先生,几位师兄,清瘦上人,大石公情深义重。 那是师徒之情,同门之谊,长辈之敬。 唐肯不一样。 冷血和他在骷髅画事件中相识。 他们曾经一起逃亡,战斗,流血,一起喝酒,一起欢笑。 他们都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本来就有共同话题,又同样的嫉恶如仇,都喜欢惩恶扬善。 所以唐肯是冷血的朋友,极好的那种。 如今冷血的朋友死了,就在他的面前。 他看见一名神通候府的教头在路边撒尿,讥笑中尿在唐肯的尸首上。 冷血压低了竹笠,遮住了脸。 “是谁干的?” 那名教头也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一哆嗦。 “你他妈的谁啊?” “是谁干的?” 那教头一脸恶相骂道:什么谁干的?赶快给我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再问最后一遍,地上的人是谁害死的?” 教头有点明白过来说:滚滚滚,哪来不要命的!我们神通侯府杀得人,管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喉咙上多了一个血洞。 那人眼神惊怖,表情凝结的一刻就没了呼吸。 剑还在冷血的腰带上斜插着。 薄剑。 无鞘。 也没血迹。 好快的一剑。 冷血俯下身子,不顾唐肯尸体上的臭味和污渍,把他扛在了肩上。 驿站内躁动声起,听到动静冲出来五个气势汹汹的人,他们都是禁军教头,身手算不错的,方应看让他们留守驿站。 冷血并没有理会这些人。 完全的无视。 一名教头持长矛飞步直刺对手。 冷血右手扶着肩上的唐肯,寒光一闪,那名教头喉管处冒出了血,踉踉跄跄摇晃着身子。 剑还在腰畔。 剑尖有血。 已冷。 冷血还是坚定的前进。 其余四个教头一起冲杀了过去,两人提枪左右急刺。一人跃在空中抡棒猛砸,同时地面滚来一片刀光。 冷血迈步。 前进。 左手拔剑。 反手出剑。 拔剑也是出剑,都是反手。 两名持长枪的教头分别胸口中剑。 冷血目无表情,犹如浮雕。 再跨步。 前移。 剑光一寒,再闪。 地上的人口中喷血,痉挛抽搐。空中的抡棒教头眼前一黑,棒也砸空人也扑通摔在地面。 冷血已收剑。 无鞘剑回到了腰畔。 像情人一样静静的依偎在他身边。 安然。 静好。 那两名持长枪的教头也随之倒地不起,血染红了土。 冷血的步子有力。 充满野性。 继续前行。 像一头健壮的猎豹发现了目标,冷静且冷酷。 先前手持长矛,喉咙涌血的教头才最后摔倒在地。 一切发生的很快。 清瘦上人看的很清楚。 他算是冷血的半个师傅,可很久没见他出手了。 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虽是师徒,可情同父子。 既传他们武功,也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无情的暗器手法“破气神功”是天衣居士教的,轻功是诸葛先生传授的。 铁手是带艺拜师的,诸葛先生看铁手为人醇厚,善良,传了“一以贯之”的绝顶内功给他。 追命的轻功,腿法是“饱食山庄”庄主舒无戏把诸葛先生给的秘籍交于他才练成的。 冷血之前诸葛先生为他找了好几个师傅,可效果都不好。冷血没办法专心,无奈下只有求好友清瘦上人训练他。 清瘦上人是闲云野鹤之人,四处漂泊。虽然道门出身,却不像林灵素之流妖言惑众,为乱社稷。 他修的道是大道,天道。 救民于水火,扬善在四海。 他的武功如何没人知道,可教徒弟很有一套。 清瘦上人对于冷血的训练不是武学招式。 而是体能,忍耐力,意志力。 他让冷血在冰天雪地里赤裸着身子练剑,直到冷血可以在刺骨的寒风里,准确无误的刺中每一片雪花。 清瘦上人还带他去了荒无人烟的沙漠,不给冷血食物和水,让其在极其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走出沙漠。 最后清瘦上人让冷血对着自己的影子练剑,并对他说假如你可以快过自己的影子,你就可以成为四大名捕的一员。 冷血夜以继日的苦练,可始终无法刺中自己的影子。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清瘦上人告诉冷血,如果你觉得影子是自己,你永远快不过它。只有把它当成敌人,才能突破极限。 很快冷血做到了,正式拜了诸葛先生为师,清瘦上人也功成身退。 冷血从诸葛先生给的诸多剑谱里自创了套“四十九式无名剑”,这是一套只有进攻没有防守的剑法。 一套冷酷绝情的剑法。 清瘦上人走到冷血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安慰对他来讲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让他的情绪有所波动。 冷血略有伤感道:师伯,我要安葬他。 清瘦上人说:好,我为他入表。 冷血道:谢师伯。 入表是道教里超度亡灵的仪式环节。写一段表文,用自己的元神和神灵沟通,把表文的意思传达上天,完成对灵魂的超度(这是一种迷信思想的表现形式,在古代是比较普遍的)。 两人将唐肯安葬后,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 晡时时分,已经赶上了另一队人马,清瘦上人和冷血观察之后决定暗中尾随,不轻易暴露身份。 这伙人始终跟在方应看的大队之后,保持了约有二三里地的间隔。 不快不慢。 不急不赶。 不慌不忙。 为首的有两人,一个低着头,一身气派的白衣男子。 ——“低首神龙”狄飞惊。 另一个不停用湿巾擦汗的小胖子,正是“惊涛公子”吴其荣。 他们这一路比较顺利,没有遇到阻碍。就是有,也被方应看的人扫荡完了。 狄飞惊不想过早的和人起冲突,让六堂主关星鬼在前面侦查方应看的动向,命令五堂主关月妖盯着后面雷卷的行踪。 他低着头对关日魔说:四堂主,估计傍晚能到洗茶镇,你让所有人做好准备,我们可能没有休整的时间。 关日魔领命去安排,只有吴其荣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连擦汗的动作都变得轻快许多。 狄飞惊道:看来你心情不错。 吴其荣回答:我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 狄飞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吴其荣道:这一点我很羡慕你,你没有包袱,做事不瞻前顾后。 吴其荣说:也许我是个简单的人吧。 狄飞惊哂然道:是啊!做人简单才会快乐。 吴其荣笑道:你不快乐吗? 狄飞惊缄口不言。 他确实不快乐,尽管自己已经是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狄飞惊有绝世之才,手握大权,杀伐决断。 他还是不幸福。 他对她一往情深。 那个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女子。 狄飞惊时常可以看到她,一起聊天,下棋,听琴,饮茶…… 两人近在咫尺,又似遥不可及。 他在天涯。 她却在海角。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当然知道他想什么。 他也是个精明的男子,他却不知道她想什么。 她并不幸福。 他也不快乐。 狄飞惊低首沉思。 吴其荣漫不经心,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你真心希望一个人幸福的话,那份幸福哪怕与你无关也会欣然接受的。 说完,吴其荣拍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在笑。 迎着光。 心也很暖。 血也是热的…… 第75章 路过洗茶镇 洗茶镇在甜山脚下,镇子不大,人也不多,更算不上热闹。 传说唐代“茶圣”陆羽云游四方考察各地茶事和水质时,路过此地曾逗留过一个月。教当地人如何种茶,采茶,烧茶,泡茶,故以后这里就叫“洗茶镇”。 今天镇上格外喧嚣,陆陆续续的大批人进了镇子。有的大张旗鼓开进,有的乔装分批进镇,有的则悄无声息潜入。 那么多人来这的目的都差不多。 ——为了方巨侠! 不过也有例外,有一个人也路过洗茶镇,他却不是要去甜山。 此人一身青色铁衣,身材健壮,虎背熊腰。 他估摸着将近四十岁,大方脸,浓眉大眼,额头宽厚,高鼻大耳,厚实的下颌。 这是个算不上英俊,却很英气的人。 英气勃发,威武不凡。 ——他有一股英雄气!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有一双大手,手背很宽,手掌很厚。手臂也很粗壮,肌肉发达。 他叫铁游夏,诸葛先生的徒弟,四大名捕之一。 江湖人习惯叫他铁手,六扇门里都叫他“二爷”。 铁手两个字代表了很多: 义薄云天,忠肝义胆。 正直谦和,真诚待人。 爱憎分明,心胸宽广…… 武林中流行一个传闻: 如果你要交朋友,请你找铁手,他会是最可靠,最安全的朋友。 如果你要找对手,请你找铁手,他永远会留情,不会赶尽杀绝。 铁手现在只想赶往京师,回到神侯府,那里是他的家。 他想世叔诸葛先生,想几位师兄弟,还有说话永远是柔声细音的小珍姑娘。 他从山东神枪会出发,日夜兼程,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合眼了。 这次关东之行,可谓是一波三折,惊心动魄。查案夜斗“一言堂”,又和“一贯堂”发生冲突,再上泰山追“山枭”铁锈,解救孙摇红。 他真的累。 心疲。 体乏。 何况他还带着个伤员。 一个长着“尾巴”,充满死味的人。 浓烈的死味,从他身上每个毛细孔里渗透出来,发散而出。 这个人现在是真的和死了差不多,奄奄一息,铁手就独自背着他赶路。 他头耷拉在铁手宽厚的肩头,随着跳跃的步伐而轻轻摇晃,那条“尾巴”也跟着富有节奏的来回摆动。 这个有“尾巴”的人叫刘猛禽,刑部极为出色的捕快,外号叫“午夜鬼捕”。 他是和铁手一起前往山东神枪会查案的,当然刘猛禽除了查案之外还有其他目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猛禽很凶猛。 可再凶猛的人也会受伤。 越凶伤得越重。 ——凶险的重伤! “你不累吗?” 刘猛禽有气无力的挤出一句话。 铁手健步如飞,低声道:有点累,等到了前面的洗茶镇我们找个地方住一晚,你的伤还要再医治下。这里已不属于神枪会的管辖范围,明天我们雇个马车回开封府。 这一路并不好走,刘猛禽骑不了马。坐马车容易被神枪会的人盯上,而且速度也很慢,铁手只好背着他不眠不休的急行。 刘猛禽也有个吃惊的发现。 铁手的内力连绵不绝,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似乎像大海那样浩瀚无垠。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天下还有内力那么好的人? 有这样神奇的内功? 铁手是怎么练成的? 他是人? 还是神? 刘猛禽虚弱的说:其实你不用管我,回了京师我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铁手沉声道:我们结伴去的山东,也要一同回去。至于以后的事,到了京里再说吧。 刘猛禽微微喘着气说:唉……我情愿折在泰山上,回去无论是蔡太师,还是朱老总都交代不过去。 铁手回答:你的事,我不好说什么。毕竟你是朱刑总的属下,把你带回去,至少我对刑部有个交代。 刘猛禽没有再说话。 天色已是傍晚,一轮夕阳西沉,光芒也慢慢褪了色。几朵血红色的晚霞挂在甜山的峰峦里,旖旎的霞晖映照着洗茶镇。 铁手远眺甜山峰顶,险峻的峭壁被浮云包围,充满了神秘色彩,又带了一股仙气。 铁手也无暇顾及这风景,特地寻了镇子外的一户人家借宿,为了避人耳目。 那户人家的老者把他们安排在后院的空屋里,又弄了些吃食。 铁手查看了下刘猛禽的伤势,情况不算太好。他身上有多处很重的外伤,疮口有些发炎流脓,而且还有点发烧。 他皱着眉头说:你这伤必须要去找个郎中看看,到京城再治就耽搁了。 刘猛禽的眼神依然很犀利,像猎鹰的一样具有攻击性。 他惨笑道:你还不如让我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死。 铁手脸色一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你也是条汉子,怎么这样灰心丧气的。你上泰山时的冲劲和豪气哪去了? 刘猛禽眨了眨,漆黑的瞳色里蕴藏着一丝无奈。 他曾经也有雄心。 自己有一身绝学。 也想往更高的地方去闯一番事业,而不是在朱明月手下当个捕头。 他成不了四大名捕,也不想当捕快。 他想当官。 做了官,就有权。 有了权,就得势。 谁不想成为蔡京那样权势滔天的人物。 谁不想做诸葛先生那样八面玲珑的宗师。 谁不想当天下无敌,万人敬仰的方巨侠。 只是如今的刘猛禽失去的反而更多。 铁手见他不说话,也就出了屋子去找那老者。 铁手很有礼貌的问老者:老人家,想和你打听个事。 老者忙回道:客官,有话你尽管问。 铁手问:请问镇上可有看病的郎中? 老者笑道:有啊! 铁手温和的说:那能不能让他来给我这位朋友治治伤? 老者说:行是行,只是…… “只是什么?” “今天是十四,晚上就是七月十五了,恐怕大夫不愿意出诊!” 铁手一听心里也明白,今夜就是中元节了,也就是俗称的鬼节。午夜就是鬼门大开的时候,大家都忌讳这个不愿出户。 铁手并不迷信,但不能阻止别人迷信,所以他用了**迷信的方法。 他掏出五两银子塞给老者说:老人家,我也知道今夜有些不妥。可我朋友伤势急需医治,麻烦你陪我走一趟去请大夫。这里你地面比我熟,这点小意思还望你笑纳。 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迷信的人也爱银子,特别是缺银子的穷人。 大多数人迷信,也是为了发财。 迷信的人真正迷的是财。 ——也就是财迷! 老者见铁手出手大方,立马答应下来。 铁手进了屋对着床榻上的刘猛禽说:我要出去下,你一个人能行吗? 刘猛禽摇了摇“尾巴”。 这就是回答。 铁手欣然一笑,就出了屋子和老者往镇上赶。 来到洗茶镇天色已暗,老者带着铁手很快的找到医馆。 起初医馆郎中不想去,铁手只能继续用那个俗办法,给了对方十两银子。 那郎中也喜笑颜开,加上老者在旁边说了几句好话。就问了下铁手大概的伤情,然后提了药箱和他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铁手注意到镇上有许多捕快,还有京城侯府的人,还察觉到有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人活动。 他心中有所疑惑,可心里惦记着刘猛禽的伤,也不没多思索下去。 只是在镇口,铁手发现一群行迹诡秘的人。 他们身着黑衣,都带着面具,犹如百鬼夜行一般。 这面具好像在哪里见过? 为何如此眼熟? 在哪呢? 第76章 遇到难题请划拳 戚少商一行人赶到洗茶镇后,根据“倒爷”莫伯伤留下的记号,来到了一处破旧的院落。 顾铁三等人也提早就到了。 戚少商一来立即就开始部署计划,他的行事作风一向讲究效率,雷厉风行。 他要开会,制定方案,调配人手,发号施令。 会议的开场是由莫伯伤拉开的。 他作为前哨先锋,比其他人更早的来到洗茶镇,对甜山周围的地形,路线都已摸了个底。 莫伯伤侃侃而谈:进山有两条路,距离大体相同。第一条出镇往东北方向走,从“月亮湾”进山,要路经山腰的“星星堂”,到达上面的“太阳宫”。太阳宫是个很大的道观,甜山的最高处“蜜峰”就在道观的后面。第二条路是镇子往西北处走,那里是甜山的后山。从山脚下的“野猪林”进去,路上要经过“老林禅寺”,那条路最后也是到太阳宫。 众人听完之后基本心里也有了一个底,戚少商没有给大家各抒己见的机会,自己首先提出了方案。 他明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虚耗下去,当下最紧要的是快速制定计划。 作为老大,他需要在关键时刻摆明态度,做出决策。 戚少商发话道:我的意思是分兵两路,一路走野猪林,一路走月亮湾。另外还要留下人手在镇子上,一来接应后面的卷哥,二来上山以后也需要留条退路。 话不多,说的很清楚,方案也不复杂。大家也都没什么异议,也没人能拿出更好的提议。 戚少商目光扫了扫众人道:大家如果都同意。那么我带一队人,还有一路谁去? 顾铁三沉声道:我去吧!也没人比我合适了。 戚少商称心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座的人要说能打的有好几个,顾铁三,朱大块儿,唐七昧,江成海都是第一档的实力,朱如是,吉小利,龙吐珠,张一女,梁小悲,莫伯伤也战力不俗,剩下的单眼豹,江玉溪,上官若曦,刘一刀相对弱很多。 所以带队的人武功要好,还要有胆有识,会耍手段,能震得住场子,压得住阵脚。 朱大块儿善战,却无谋。关键时刻拿不了主意,稳定不了军心。另外杨无邪也额外关照让朱大块儿保护戚少商,他的任务是保镖,是护卫。 唐七昧能打也有头脑,不过没有过大行动的经历。他一直热衷于楼里的事务和行动,但每次都是担任先锋突击的任务,唐门的人也偏爱单打独斗。 江成海是“负负威望门”的门主,武功也不错,江湖经验丰富。而且对营救方巨侠这件事可谓是全力以赴。但他的身份毕竟不是楼里的人,指挥上会有些问题。 那么剩下的选择只能是顾铁三了,他也是参加过六合青龙对战四大名捕的甜山之战。武功在自在门三代弟子里也很出色,也是金风细雨楼的主将。 他请战正中戚少商下怀。 两人也相视一笑。 心有灵犀。 一个团队需要这种默契。 楼里要有主掌大局的领袖,出谋划策的智囊,独当一面的大将,不惧牺牲的战士。 这些人都有担当,有信念,才能成为一支有战斗力的团队。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戚少商思量了一下说:朱如是,你和江公子,上官姑娘,单捕头,刘掌柜留下。 朱如是听了,心里就不愿意了。 他年轻,气盛。 渴望建功。 朱如是作为“吉祥如意”一员,在楼里的地位是不低的,做到五大香主也证明了其能力不俗。 可他还是想干大事,立功勋。 “楼主,让我一起上甜山吧?” 戚少商道:让你留下可是一副重担,你要接应卷哥他们。万一我们山上行动不顺利,你们作为后援要及时营救,大家的身家性命都要靠你们。这担子你可要挑好,挑稳。 朱如是听了,想了想就说:楼主放心,这担子我会挑好。 戚少商看了看江成海道:江掌门,你受了伤,我看要不也留下吧? 江成海马上拒绝:戚楼主,方巨侠是六大派总掌门,这事怎么能少的了在下。莫不是嫌我这老骨头给你添乱? 戚少商笑道:江掌门别误会,你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我怎么会有嫌弃之心。 江成海受了伤,可豪气不减。 来甜山营救巨侠,也是为了今后做打算。“负负威望门”在六大派的地位远没有“血河派”,“大漠派”,“天羽门”,“长空帮”来的出名。 名堂是靠打出来的,江成海为了这份家业必须要拼一拼。 江成海大声道:既然如此,这一战怎么能少的了在下!我和顾爷一路来的,就还是跟他一起上山。 江玉溪本想跟着父亲一起,正要开口,被江成海眼睛一瞪,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顾铁三也没有异议。 戚少商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忙说:单捕头,你去打听一下唐肯的下落。他没赶到洗茶镇,也没消息传来,我有些不放心。 单眼豹应声道:楼主放心,这事我来办。 戚少商转睛注视着张一女说:张当家的,你…… 张一女杏目清眸,柔波流转。 两人视线互交。 仿佛一把销魂的剑擦碰了一柄相思的刀。 撞出了火花。 销魂的让你丢了魂魄。 相思的使你不禁思春。 张一女立即说:我当然和你一起,戚楼主不会容不下我这弱女子吧? 戚少商也答应道:仙子发话了,那戚某也不多推托了。你和梁当家与我一路,你带来的人交给顾铁三可否? 张一女投给了戚少商一个有点暧昧的笑容。 戚少商马上回避,他需要保持足够的冷静。让张一女一起,主要是考虑到自己可以保护她。 梁小悲也回答:任凭戚楼主调遣。 他作为“天机”的四当家,张三爸的老部下,护住张一女比救方巨侠更要紧。 “朱大块儿,你和牛组的兄弟也和我一组。” “是……是……是……” 朱大块儿一急说话就结巴,是个很实在,可靠的人。 戚少商又盘算了下对着唐七昧说:唐老英雄,你江湖阅历丰富,有劳你和莫伯伤与顾铁三一组。 唐七昧也恭敬的回答:楼主吩咐就是了,我老头子没二话! 莫伯伤也说:听楼主的。还有我准备了一些旗花和引火之物,到时发给大家,山上有情况可以发信号警示。 戚少商惬意的笑道:看来你这“倒爷”真的名不虚传,想的很周到! 莫伯伤回答:承蒙楼主看得起我,以前我为蔡京卖命,你还能信任我。 “我从不怀疑楼里的兄弟!” 莫伯伤脸上也流露出感激之色。 大家听了戚少商这句话,也颇有感触。暗暗佩服他的气度和胸襟。 剩下龙吐珠,吉小利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龙吐珠急忙问道:楼主,那我呢? 吉小利也插话说:对呀,怎么也没有我? 戚少商笑道:你们俩,我有些为难! 吉小利说:楼主,为难什么呀?你快拿主意吧。 “还有我,我跟哪一组?” 龙吐珠也着急的问。 戚少商说:这样吧,你们俩划拳决定。赢得和我一组,输的和顾铁三一组。 他其实也是故意为之,也希望大战之前缓和下压抑的气氛,减轻大伙的压力。 龙吐珠,吉小利一听,马上捋起袖子划起拳来。 “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哥俩好呀……” 龙吐珠得意的笑道:我赢了,你输了。 瞬间大家都哈哈大笑,气氛也变得既热闹,也欢乐。 让紧张的情绪得到了释放。 朱大块儿傻笑着说:楼主,行动动动……代代代……号 戚少商扬起了剑眉道:那就叫…… 张一女笑靥如花的问:你还卖什么关子,叫什么呀? “划拳行动” 第77章 福将的作用 戌时,出发。 戚少商,张一女,朱大块儿,梁小悲,龙吐珠以及二十名牛组精英奔赴野猪林。 野猪林其实是一片丘陵,由于当地村民很少去后山,故而人烟罕迹,十分荒凉。 戚少商远眺,一片莽林密不透风,枯蔓层层,乔枝交错。又逢夜幕降临,使林子显得幽暗深迷,阴气森森。 朱大块儿带头点起火把,走在队伍的前面先进了林子,其他人跟在后面。 他从来都是打头阵。 武功高,胆子大。 冲锋陷阵非他莫属。 他也很能打。 “疯腿”,“癫步”,“大牌剑法”,“大脾刀法”哪一样不是武林独门功夫。 朱大块儿是“桃花社”的七道旋风,也是道强力旋风。 “桃花社”是一个小社团,社长赖笑蛾是个豪爽的女子。 巾帼不让须眉的那种豪爽。 她为人仗义,敢作敢为,特别看不惯持强凌弱的事。 赖大姐,朱大块儿,张炭是七道旋风里的铁三角,最有战斗力。其余张叹,齐相好,刀下留头,小雪衣就有所不及。平日里抱打不平,和江湖上由沈虎禅为首的“七大寇”山鸣谷应,互为表里。 但“桃花社”影响力太小,赖大姐力主让朱大块儿,张炭加入金风细雨楼。也让自己的小团体可以依附于京城第一大帮会,互相依存。 朱大块儿领头带着队走了一阵,四周愈发漆黑,风声“啪啪啪”的穿梭在林间。 戚少商陡然停住了脚步,问道:我们进野猪林有多久了? 吉小利回答:大概有一柱香的功夫了。 (古代用一炷香代表两刻时,一盏茶代表一刻时,也有用一顿饭代表两刻时的) 戚少商抬头看了看夜空,旁边的张一女问:你怎么了? 戚少商笑了笑说:没事,继续走吧。 大伙就继续赶路,树林里除了风声,脚步声,火把燃烧的“呲呲”声,还有林间传来的蝉声。 “不对!” 戚少商示意大家停下,仔细的听着四周的动静。 张一女疑惑的问:你又怎么了? 戚少商回答:我们走的路不对,一直在兜圈子! 朱大块儿摸着大脑袋,很莫名的问:我一直沿着路走的,没有错吧? 梁小悲沉思道:戚楼主,觉得这路有问题吗? 戚少商解释道:进林子之前,我远处观察过。这片林子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走出去,可现在好像我们依旧在林子中央。 张一女说:我看你是多心了,不如再走走看,说不定就快出去了。 梁小悲摆了摆手说:戚楼主这样认为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我也觉得这树林好像没有边际似的。 戚少商坦然道:蝉声! “蝉声?” “对,奇怪的就是这蝉声。” 张一女嫣然一笑道:戚大楼主,这蝉声有什么好稀奇的?林子里有树,有树就会有蝉呀! 戚少商狡黠的笑道:这蝉声我听过两次了,同样的蝉声! 梁小悲似乎有点明白的说:你是说这里我们经过两次了。 “是的,蝉声确实没什么问题。可蝉音也有区别,有的洪亮,有的清脆,有的低沉。这处的蝉声我听到过两次了,是同样的!” 被戚少商这样一说,大家也都恍然大悟。 朱大块儿结结巴巴的问:那……那那……我们们们……怎怎怎……么办? 戚少商说:先原地不要动,大家商量一下。 张一女说:这林子难道会动不成? 梁小悲说:当家的,这怎么可能?树林会动那不是撞鬼了! 吉小利惊呼道:不好! 大家都被他这惊叫吓了一跳,朱大块儿说:你,你,你,瞎瞎……瞎咋呼啥? 吉小利满脸惊恐之色道:今夜就是中元夜,鬼门大开。我们应该是碰到鬼了! 张一女花容略变,怒嗔道:你乱讲什么,夜里说什么鬼啊! 说完她的身子不禁往戚少商靠近。 梁小悲说:这幽冥玄异之事你也信!哪来的鬼! 一直没有说话的龙吐珠道:我看没有撞鬼,而是入了阵法! 戚少商问道:你说的是阵法? “对,有人在林子里布了阵!” “袋袋平安”龙吐珠是温梦成的徒弟。发梦二党作为京畿一带经营多年的势力,徒众很多。 不但多,且很杂。 从官府中人,商贾店主,市井地痞,漕运走船,街头卖艺,棋馆书院,赌坊妓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龙吐珠也不例外,早年在道观里当过几年小道士,略知些道家的法门。 他瞅了瞅附近,又张望了远处的山峦,对戚少商说:楼主,可知道九宫八卦阵? 戚少商微笑的说:听说过,却没有深究过! 龙吐珠缓声说道:九宫八卦指天宫九星,地宫八门。九宫分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个等份。八门对应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两者互相对应,衍生出奇门遁甲。“奇指”三奇,“门”指八门,“甲”指六甲…… 吉小利有些不耐烦的说:你这能说点我明白的吗? 戚少商说:让他说完,讲清楚了才好想对策。 龙吐珠接着讲:“遁”是隐藏的意思,“遁甲”以“十干”最为特殊,它藏而不现,隐而无形,隐藏在“六仪”之中。我们之所以一直在兜圈子,是因为没有走对遁甲之门。 戚少商问:此阵可有破解之法? 龙吐珠想了想说:九宫八卦阵也好,奇门遁甲术也罢,都是易经演化而来。其实要破也不是太难,只要根据九星星位,八门方位,三奇六仪的布局来推算就可以了,只是…… 梁小悲着急的问:只是什么呀?快说快说。 龙吐珠回答:这阵还不简单,阵里藏了势。势影响了我们的气,气乱了我们的神,把我们困在里面。布阵的人很厉害,这很像江南霹雳堂的手法。 戚少商皱了皱眉说:江南霹雳堂!仟仟尛哾 龙吐珠回答:不错,这种阵法叫“杀头大阵”! 戚少商冷冷道:雷阵雨。 龙头珠笑说:楼主听说过。 戚少商回道:听卷哥说起过这个人,当年“杀头大将军”雷阵雨何等风光,替六分半堂打下江山,连唐门的人都对他畏而远之。 梁小悲说:你有没有办法破阵啊? 龙吐珠一咧嘴笑道:有。不过我们要先破了阵里的势。今夜是中元,是为观卦风地观,乾下巽上。要先破除鬼气,才可出阵。 说完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叠平安符,他身上背着,腰间挂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袋子。 这些袋子颜色也不同,有黄,有红,有白,有蓝,有黑的等等。袋子上还印染了字,有“福”,“祸”,“病”,“逃”,“杀”之类的。 他把平安符发给每个人后,就说:大家跟着我,保持安静。 众人也就依次紧跟着前行。 龙吐珠嘴里念念有词: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抛撒铜钱。 不消片刻,他竟然带着大家走出了野猪林。 朱大块儿不可置信的说:神神神……了。 吉小利也急忙问:龙大仙,前面我不敢吱声,你往地上扔钱是什么门道? 龙吐珠笑说:今夜鬼门将开,自然要花钱问鬼买路走啊! 吉小利又问:真有鬼吗? 龙吐珠故作高深的说:有没有鬼这个天机不可泄露。至于平安符,撒铜钱都势破势之用,势破了你的心神就不会乱,看东西会更准,做事也稳,不会慌乱和害怕,你的气定了出阵就不难了。 张一女也听得一愣一愣,梁小悲翘起大拇指称赞说:厉害,厉害。 戚少商脸上泛起了笑,仿佛是被风吹起一样。 很轻。 自然。 还有点傲。 “你果然是个福将!” 第78章 上山 野猪林外,月华清然。 戚少商衣白如月,目亮似星。 他脸色冷峻,眉宇间露出严峻之气。 更严峻的还有形势。 刚刚在野猪林破了“杀头大阵”,现在马上又进了一个杀局。 杀局来的很突然。 伏击也极为迅猛。 戚少商等人被一群撑着黄纸伞的人围住了。 打伞的人目标很统一,全部朝着一个人进攻。 ——戚少商! 吉小利失色道:无法无天。 伏击的人是莫北神,他也是从野猪林进来的。可破阵的是雷无妄,雷家的人破雷阵雨的阵法并不是难事。 何况还是雷无妄! 出了野猪林,雷无妄独自飞奔“老林寺”,他比谁都更着急上山。 莫北神和无法无天就留下断后。 断后就是不给别人留路。 莫北神并不知道谁会来,当看到戚少商时,他的心不受控制的躁动。 心跳加快。 呼吸急促。 京城第一大帮会的龙头,六分半堂的最大敌人。 杀? 还是不杀? 这绝对是个功成名就的机会,杀了他江湖都要为之轰动。 戚少商太出名了。 对金风细雨楼太重要了。 重要的人一定不容易杀! 怎么办? 难道一直默默无闻的当莫北神? 不! 绝不! 杀! 杀他! 命令一出,无法无天就杀了出去。 这是一支精兵! 精兵就是用来杀重要的人。 朱大块儿一见状况,立刻拦在戚少商的身前,他一个人几乎挡住戚少商,张一女,梁小悲,吉小利,龙吐珠五个人。 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堂堂。 他是金风细雨楼的保护神。 朱大块儿大吼一声。 拔刀,一把精铁大砧刀。 抽剑,一柄轻钢细条剑。 随着朱大块儿的吼声,二十名“牛组”的精英也冲了出去。 精英也是用来保护领袖的。 精兵对上精英。 战斗也很精彩。 乃至有些惨烈。 “牛组”的精英全部是清一色的身高马大,体格健硕,手持朴刀。 在金风细雨楼里“牛组”是战斗部队最勇猛,“黑组”负责接应灵活机动,“鸽组”是侦查队比较隐秘,“绿组”是楼里守卫警觉性高。 楼里的兄弟经常称朱大块儿手下的这支队伍叫“牛魔军”。 牛魔王在神话里就是无法无天的魔王,今天遇上了真正的无法无天。 眨眼间,几把黄伞已掉落在地上,也有几名“牛组”的人倒下。 一名牛组的精英身上至少中了七八处伤,仍然苦战不退,在临死前将对手拦腰斩断。 一个无法无天的成员,已经被砍断了一手一腿,还是用尽力气将伞插入对方的胸膛,才倒在地上咽了气。 还有一名牛组的人和无法无天的人交上手,兵器打掉了,就用拳脚互殴,手脚都受伤了,就用头撞,用牙齿咬。 谁也没有退,谁也没有怯。 除了打下去,就是打下去。 这是超乎想象的血战。 莫北神眼看着自己的无法无天已经损失了七八人。 他急了。 这是六分半堂的家底,也是他的本钱。 之前的战斗,无法无天从没有过这样的折损。他们不管在苏梦枕时期,还是雷纯的麾下都是战绩卓着,这样打下去就算把对方全部消灭,恐怕自己也所剩无几了。 莫北神冲入战团。 然而他被同样急了眼的朱大块儿盯上了。 “牛魔军”也都是朱大块儿的好兄弟。每倒下一人,他的心都在滴血,像被刀子捅了般绞痛。 他不但急了,眼睛也红了。 朱大块儿的腿剧烈的抖动,急速的乱颤。 像一头被激怒的狂牛,对着敌人咆哮,冲撞。 ——癫步。 这是失传已久的步法,是狂人才能使出的步法。 更是只进不退,狂暴杀烈的进攻。 朱大块儿斗志燃烧。 他已狂。 莫北神只得退,硬拼不过。 他退。 也反击。 用的也是一种奇怪的武功。 莫北神手里的青色匕首往左刺时,朱大块儿右边却遭到攻击。 他匕首直戳对手胸口时,朱大块儿后背又有险情。 莫北神往下划对方双腿,寒光变成了反切朱大块儿的脖子。 这简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手法,让人防不胜防的攻杀。 这种武功叫“东边日出西边雨”。 莫北神从来没有展示过这手绝学。 他一贯是个隐忍的人,在苏梦枕,雷纯手下都很低调。 也正是这样的性格,让大家不注意他,不防备他。当年作为六分半堂的卧底,在贺宴上击杀了薛西神,使得苏梦枕几乎陷入绝境。不是郭东神反杀雷损,当时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 此刻莫北神不能有所保留了,必须拿出杀手锏。 朱大块儿被这怪异的攻击给压制住了,以至于有些疲于应付。 他只能变招。 朱大块儿的腿法变了。 走得歪歪扭扭。 变得曲曲弯弯。 他的脚步看上去很别扭,很滑稽。 像个疯子毫无章法,不走寻常。 ——疯腿。 这又是世间罕有的绝技,就是这样没有规律的腿法,让莫北神每次出其不意的杀招都落了空。 朱大块儿挽回了颓势,占据了主动。 他左手刀,右手剑轮番砍,刺,劈,划。 二十招后,莫北神已显弱势。 三十招后,他已经受了伤。 这样下去他和无法无天都顶不住多久。 不过还有雷一,雷意。 雷无妄嘱咐他们留下挡住敌人,那也是命令。 “小忽雷”雷一手持八棱钢鞭,从左边杀了出来。 他运起“混元霹雳雷”的雷功功法,手上的钢鞭雷霆般“呼呼”烈响。 钢鞭一挥,一名牛组精英朴刀横架。 刀断。 人亡。 好厉害的雷劲,雷一到底是“辟”字辈的二级战力,远远要强于对手。 雷一正要去救莫北神时,另一个强敌找上了他。 只见来人正是“大口飞耙”梁小悲,他手里一根九齿钉耙直接锤砸了过来。 雷一也不弱势,硬接一记。 “乒乓”巨响,金星四射,两人各退五六步。 梁小悲止住脚步,又飞舞着钉耙抡向雷一。 只听钉耙的劲风虎虎作响,周围的树枝都被震的来回摇曳,树叶纷纷落下。 梁小悲在天机里也是元老,跟着爸爹多年,出生入死,久经沙场。 他天生一张狮子口,又平时爱开玩笑,是个大嘴巴,有“大口”之称。 “飞耙”就更明显了,这九尺钉耙在他手里耍的行云流水,真如天蓬元帅一样威力强大。 真乃:天曹神将尽皆惊,地府阎罗心胆怯。 雷一能跟在雷无妄身边,也是不怕死的猛人。 当年这霹雳雷钢鞭,暴打南宫家数名好手,连总管“金衣剑客”南宫俊也死在鞭下。大雷门彻底剿灭江南南宫家的行动里,雷无妄和三个手下是立了头功的。“见龙在田”雷郁也对其大加赞赏,还传了独门火器给雷无妄。 雷一怒目圆睁,运劲挺鞭和梁小悲斗在一起。 只闻锐响不停,又见雷火相交。 雷一的钢鞭上早就杀出了雷劲。 梁小悲的钉耙也迸发出了真火。 雷震响了天。 火照亮了地。 两人杀得难分难解。 戚少商瞅见空隙飞身掠入空中,脚尖一点树梢,往前一纵,已跃过众人头顶。 他的白袍被风吹起,飘逸潇洒,煞是好看。 两顶黄伞从两侧靠拢他。 二人弹起,封挡戚少商。 要在空中截杀他。 戚少商姿势不变,凌空出剑。 剑光划破月光。 一闪而过。 伞柄断。 伞骨折。 伞面碎。 两名打黄伞的无法无天成员,每人的胸口都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戚少商双脚踩在他们还未下坠身体的肩膀上,借力往前一飞。 人影已没入深山中。 消失在夜色里。 戚少商也只有一个念头: 上山! 第79章 激战 “玉箫仙子”张一女想随戚少商而去。 他上山了。 她也想去。 山路难行。 她知道。 前途凶险。 她明白。 张一女来甜山之前就知道了,可还是来了。 义无反顾的来了。 也许有人觉得这次甜山行动“天机”很仗义,明知道很危险,还主动参与。 大家都说“天机”讲道义,有气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的的确确赚了不少名声,涨了许多威望。 可她知道来甜山是为了他。 他要做的事,就是她要做的事。 他想救的人,也是她想救的人。 尽管她并不在意那些事和人,或者不那么关心。 他的事业,还是他的。 她的事业,可以给他。 她不爱权,不争名,不夺利。 也有女人是要事业的,可她不是。 她看重的是情。 对他的情。 可情很薄。 薄情。 没办法! 谁让他是戚少商。 他是名浪子。 多情的浪子。 他也很风流。 所以处处留情。 英俊,有才,武功好。 这样的人很难不风流。 太多人愿意和他风流。 戚少商也是凡人。 更是男人。 风流的他免不了要留情。 只留情! 因为你挽留不住他这个人。 更别提挽留他的心了。 他还要忙事业。 他有志向,也爱权力,野心勃发。 没有权力怎么去做大事? 没有野心如何成就大业? 一个重事业,爱留情的浪子。 情会浓吗? 不知道! 至少张一女不知道。 她也不愿知道。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那就不知道的为好。 爱情本来就很朦胧。 让人猜不透。 看不懂。 使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觉得是爱时,偏偏就不是,只是一种虚情。你感到不爱时,往往就是了,那才是真情。 多数人是不懂爱的。 张一女未必也懂,可还是想去爱他,结果不重要。 她已过了豆蔻年华。 成为了花样女人。 有花香,有女人味的女子。 她没有情窦初开时对爱的向往和追求了。 只想追他。 追求他。 也追逐他! 张一女身轻如燕,要穿过混战的人群。 四把黄色油纸伞从前后左右围拢过来。 油纸伞在旋转。 伞沿弹出了利刃,像四把转刀一样要切割对手,撕裂敌人。 张一女跃起。 升空。 她双手拿住湘妃竹箫,吹动起来。 月下的她仙姿婀娜,身着宽袖轻衫,凤尾裙的流苏飘起,犹如嫦娥奔月。 箫声响起。 余音悠扬。 吹出思慕之情。 倾诉衷肠。 曲子时而幽怨,时而哭泣一般。 好忧伤的箫音。 与此同时,箫管上的音孔随着张一女的纤指点拨,不停的射出飞针。 飞针藏在箫声里。 默然无声。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 好隐秘的手法,难测的暗器。 一名无法无天的成员在听到曲子时,就被潜藏在里面的飞针射杀了。 其余三人反应很快,把油纸伞挡在身前,防住飞针。 陌然。 半空出现一个拳头。 砸向张一女。 拳头带着风,运含雷劲。 出拳的人是雷意。 使的是“风雷拳”。 拳很绝。 无情。 正在苦战的梁小悲看见张一女遇险,心里顿时焦急,不留神肋下被雷一八棱钢鞭擦开了口子。 他痛。 真见鬼的疼。 他急。 十万分火急。 梁小悲要去援救,但是雷一根本就没想让他走。 钢鞭急打,越来越密。 梁小悲手里九齿钉耙也狂舞猛甩,仗着长兵器的优势,让雷一近不了身,也没有太好的机会。 张一女也是一惊。 人在半空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她犹豫之际,腰间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还被往后拉拽。 原来是一道飞帘。 雷意的拳头也打空了。 出手相救的人是“一帘幽梦”吉小利,他同时又打出三道飞帘直抽雷意。 雷意不躲,双手攻出十几拳。 拳劲击散了飞帘。 他的“风雷拳”在江南霹雳堂不算高深的武学,但雷意练的很勤。 极苦! 练的十根手指几乎一样长短 一样的粗细。 每天对着树干出拳五百次,渐渐的他的中指,食指,无名指都变短了,和拇指,尾指一般高低。 “风雷拳”也练的有风雷之势。 他没有停止。 以后每日对着青石板出拳五百次,皮肉无数回破裂,指骨多次折断。 他还是继续练。 在千锤百炼之后,雷意的五根手指变得粗细匀称。 他的拳威力也大了,因为手指一样长短粗细,让发力又均匀,又稳定,每一丝力量都不会被浪费。 雷意绝对是个狠人。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彪悍。 脾气暴。 雷意只服雷无妄,只听他的。 他情愿为雷无妄去死。 他的命是他的。 是他救的。 雷意早在几年前就死过一次了,雁荡山一战大雷门被温家,余家,罗家,蔡家联手伏击。 雷门弟子被围困在“灵峰”,死伤惨重。 他也不例外,伤得很重,重到只能呼吸,眨眼。 雷意已准备赴死,别无他法。 直到一个比他还年轻,还不怕死的人赶来。 犹记当日,灵峰之巅。 那是一个雷鸣的午后。 这个青年在惊雷中冲了进来,在狂雷里搏杀,所向披靡。 他还时不时发出啸声,充斥着浓烈杀意的吼叫。 每声雷响,就倒下一名敌人,有时是两个,三个……那天下午他救了很多雷门弟子。 雷意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雷意和雷一,雷悒,成为了雷无妄的其中之一。 他们是他的部下。 心腹。 也是兄弟。 雷意击飞了飞帘,继续大步流星追击。 吉小利把张一女往旁边一推,甩起了“子平飞帘”,飞向雷意。 飞帘腾龙蛇走一般,专打穴位。 吉小利有真才实学,头脑也出色,能在战斗中迅速看出对手弱点。雷意的拳很刚猛,利用飞帘绕开他的拳,直接攻击穴位和要害才是办法。 雷意的拳变得没那么猛烈了,因为要收拳护住自己的穴位。那飞帘的攻击,又飘又滑,十分刁钻。 他只能先自救,再进攻。 吉小利稳住阵脚,七帘齐发,逐步迫近雷意。 张一女躲过雷意的拳,却又遇上三名无法无天的堵截。 她箫尾弹出一尺长的尖刃,用出一式“飞花逐月”。身子一旋,尖刃划出一圈寒芒,逼退那三人。 三名无法无天退开,手里的油纸伞旋转出去,伞掠起寒气,急速飞向张一女。 飞伞像黄色跳跃的月亮要斩杀玉箫仙子。 张一女双膝跪地,身子后仰滑铲出去,伞从她脸颊上方惊险的飞过去。 她滑到敌人中间,把尖刃刺入敌人的胸膛,还有两名无法无天刚要出手,却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七孔流血而亡。 每人的背心被贴了一张符咒,符纸上赫然写了一个“死”字。 出手击杀他们的正是“袋袋平安”龙吐珠,他顺势拉起张一女。 “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张一女听罢,一记“燕子三抄水”几个起落也上山去了。 龙吐珠从袋子里又摸出一把铜钱,撒了出去。 铜钱“叮叮当当,当当叮叮”的急射想要追赶的敌人,把他们驱散。 龙吐珠就一个人守住了去路。 同时朱大块儿把莫北神也逼得招架不住。 他的“疯腿”,“癫步”,配合着“大牌剑法”,“大脾刀法”威力太强了。 莫北神心里也开始绝望了,手下的无法无天已经死的差不多了。雷意和雷一也都脱不开身,自己面对的是这些人里战力最强的朱大块儿。 他咬牙苦战。 负伤。 小腹中了朱大块儿一剑。 退。 再伤。 左腿被龙吐珠的一枚铜钱打中。 退不了。 莫北神已被逼到一处石壁,无路可走。 剩下的五六名无法无天急忙护在他身前,莫北神是他们的头领。 朱大块儿一刀横斩,一剑斜刺,倒下两名敌人。 “牛魔军”也跟进朱大块儿,乱刀砍死几人,还有一个被龙吐珠一枚铜钱击中眉心断气。 莫北神抬头。 望天。 惨笑…… 第80章 绝艳一剑 莫北神的惨笑声似山魈。 刺耳,喧阗。 笑的还有浓郁的苦味。 比那种闻了就反胃的中药还苦。 他的处境更苦。 手下的无法无天全部阵亡了。 自己已是绝境。 朱大块儿停住脚步,大声道:你……你你……输输了,别别……再…… 他本想让莫北神停手,丢了兵器投降,不想赶尽杀绝。 莫北神目露恨色,身子突然前冲,手里青芒一闪,插进一名“牛组”成员的胸口。qqxδnew “噗嗤”后背被另外一人用朴刀砍中,刀刃切开肉劈到骨头上,几乎把他左臂整个剁了下来。 莫北神怪叫一声,肩膀喷出血水,他忍痛转身回手一割,切断了朴刀手的咽喉。 霎时间,他的又中了三记重刀。 “反正是死,杀一个是一个,哈哈哈哈哈哈……” 莫北神满身是血,疯笑起来,身躯颤颤巍巍已支持不住。 他倒下去气绝前,嘴里还在念叨:六分半堂,六分半…… 他之前已有不祥的预感,心里也很矛盾。 江湖事,江湖了,生在江湖,死于江湖。 他用最江湖的方式离开了这个江湖。 莫北神一死,战局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朱大块儿刀剑一错,攻向了雷意。 龙吐珠从袋子里掏出天蓬尺,直击雷一。 雷意本来和利小吉势均力敌,哪里还招架的住“大牌剑”,“大脾刀”。 他边打边退,手肘挂了彩。 雷一也不妙,大腿挨了龙吐珠一尺,又被梁小悲钉耙给逼走。 他且战且撤。 这样打下去,没一会他们就要共赴黄泉,阴间作伴了。 雷一,雷意本来可以跑。 却不走。 他们仍要死战。 为了雷无妄而战。 他们的命是雷无妄救的,随时可以为他而死。 雷衣的双拳变得愈发坚定。 决意战死。 雷一的钢鞭也越来越顽强。 死战意决。 江湖恩,江湖还,江湖的路,江湖人走。 雷意,雷一没有惧色。 只有战意。 战死的意志。 遽然间,深邃的黑夜里破空而出一缕细亮的光。 像一条细细的笔直光柱。 穿透了夜空,穿过树林,穿越人群。 比电还要亮的光线一扫而过。 那是剑光。 一缕纤绝的剑光。 还有些孤清。 有点冷艳。 真是让人惊艳的剑法。 惊绝的剑意。 艳美的剑势。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使出如此绝艳的剑法。 那只能是绝世人物。 因为不绝世,就不够绝艳。 这一剑带着三分浓艳,三分冷艳,三分香艳,还有一分惊才绝艳的剑法。 梁小悲中剑。 他看见剑光时,手里钉耙快速舞动,一式“八戒推磨”,旋转耙杆护住自己。 可他琵琶骨被刺穿,那一剑从缝隙里递了进来。 龙吐珠中剑。 他瞅见剑光袭来,马上钻进了袋子里,袋子上写了个“逃”字。 不过腰间被刺穿,那一剑从袋口直戳到里面。 利小吉中剑。 梁小悲受伤时他就后退,龙吐珠躲到袋子里又开始急闪。 他左腹被刺中,那一剑就像蜉蝣紧贴着扎了过来。 朱大块儿反应更速。 “癫步”狂抖。 横走九步。 “疯腿”乱扭。 后撤六步。 他避过了那一剑,可手臂还是被轻轻的划开口子。 那是剑气。 惊艳的剑气。 四人都中剑。 皆受伤。 伤,伤,伤,伤! 一剑击退,击伤四大高手。 何人有这样的剑法? 是谁? 月下。 枝头。 孤立着一个窈窕的有些艳丽的身影。 高髻云鬟,红纱遮面,眉心点了一颗朱砂。 艳美。 美中带着点凄艳。 她一身火红色纱衣,绯红色束带,腰间系着一柄剑。 剑鞘是一根外表光滑的空心竹竿,形状似梆子。 剑在竹鞘里,剑柄上缠着红绳,包覆几圈然后拖出一截作为剑穗。 众人顿时惊愕不已,连雷一,雷意也不例外。 “你们快去帮雷无妄!” 雷一,雷意一时愣住。 “这里有我!” 雷一,雷意立刻就走。 他们只听雷无妄的命令,这女子显然不是。 不过他们还是走了。 第一:他们也想上山去帮雷无妄。 第二:这女子是大雷门最让人恐惧的女子。 她是一个喜欢破坏的女子。 “破坏王”雷艳! 江南霹雳堂的四级战力“田”字辈里最神秘,最年轻的高手。 关于她的传闻太多了,大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 ——她是不是雷艳? 对于大雷门的弟子来说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她就是雷艳,还有一派说她不是。 她太年轻,才二十出头。而“破坏王”雷艳早就成名二十多年了。 当年雷艳和雷怖离开了“封刀挂剑堂”,雷怖开始专注于刀法,雷艳精研剑术。这让后来的雷郁很不满,以至于“杀戮王”雷怖在外面四处漂泊,到处制造杀虐。而雷艳也脱离了大雷门,独自闯荡。 近两年雷怖杀戮太多,仇家也多,重回雷门暂避风头。雷郁没有拒之门外,毕竟是雷家“田”字辈的高手,回来对雷门也算是好事。雷艳也回来了,只是再出现时就不是以前的雷艳了。 雷郁一点不惊讶,不奇怪。 反而出人意料的高兴。 很热烈的迎接了她,给她在雷门足够的地位和名声。让雷艳进入了高层,派了雷门好手听她调用。 雷郁和雷艳似乎很熟悉。 也导致了雷怖的心生妒忌,与雷艳发生了矛盾。还杀了她的手下,再次叛出雷门去京城投靠权贵。 也有人猜测过雷郁和雷艳之间的关系,只是在心里。 没人敢说,没人敢问。 雷郁不能惹,雷艳惹不起。 这名艳的让人心疼的女子就成了雷艳。 以前的雷艳去哪里了? 没人知道! 因为江湖上再没露过面。 梁小悲见雷意,雷一走了,更挂记张一女的安危了。 她不能有事。 她有事怎么对得起爸爹。 梁小悲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他九齿钉耙用力横扫。 扫树! 树干发出“咔嚓”的巨响声。 树倒。 枝折。 雷艳呢? 她已不见踪影。 人不见了。 剑影犹在。 一道清艳的剑影掠过,刺向梁小悲。 较月色还清。 比伊人更艳。 利小吉见梁小悲遇险,双手连甩,七道飞帘打了出去。 飞帘卷住剑影。 “蓬” 飞帘被剑气扯裂。 朱大块儿一个跨步,一剑刺出。 手里细软面条似的剑,甩刺那道剑气。 软剑甩过了剑气的前段,拐弯刺中了剑气的尾部。 雷艳的剑气明显顿挫了一下。 朱大块儿再出刀。 那把蒲扇般的大砧刀顺势劈出,截上了仍有余劲的剑气。 剑气刺在大砧刀的刀面上发出清吟之音。 回声荡起,还有些悦耳。 朱大块儿横剑竖刀站立,有些气喘,头上也淌下了汗。 龙吐珠左手铜钱往剑气发出的方向急射,右手打出一道符咒。 只听铜钱嵌入树木的声响,而那道符咒化成一团烟雾,围住了被铜钱击中的地方。 “你不错,没想到能看到大牌剑法,大脾刀法!” 雷艳站在另一棵树的枝头,树枝上下摆动,她也随着摇晃。 “你是朱大块儿吧?” “是是是……是是是……是” 雷艳冷笑道:你是个结巴啊! “你你……管管管……不不着” 雷艳说:没想到绝世武功竟然会给你这样的人学去了,太浪费了。 就在此时,谁也没想到树林里又射出一道光。 一道电光。 闪电一样的剑光。 冷月般冰寒。 好冷的剑。 好快的剑法。 只见雷艳红影一闪,也出了剑。 剑光相交而消。 雷艳已不见人影。 “冷血,我们走着瞧!” 一个像头猎豹的冷血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的剑尖缠着一寸长的红绳。 很艳的红绳。 第81章 冲桥 戚少商这一路危机四伏,另一路就是血战八方。 顾铁三等人出了洗茶镇就和“好汉社”赶来的朋友汇合。 为首的是一高一矮两名汉子,高的叫“顶天梁”徐摸高,矮的叫“无尾鲛”许划水,他们接到佟劲秋的飞鸽传书,带了几十人来助战。 他们对甜山地形门清,道路熟悉。月亮湾是山下一处湖湾,连接着甜山脚下的湖泊“苦海”,进山的话要么走李子坝,要么走月牙口。 顾铁三一行人计划走李子坝,那里路不好走,方应看应该会走道路宽敞易行的月牙口。 还没到李子坝,他们就遭到攻击。方应看在两条路上都派了人手阻击。他下了命令,今夜所有要上山的人全部格杀勿论。 战斗突然就发起了,上百名神通侯府的人包围了他们。这些人有禁军,捕快,护院,门客。 敌人先突发一轮冷箭,暗器,接着持械围攻。 霎时间,顾铁三众人遇伏,可阵脚没乱马上反抗。 唐七昧表现的最为抢眼,他一扬手,一抬脚就倒下四五个敌人。 有被毒倒的,也有被暗器放躺的。 其他人也不示弱,江成海身上有伤。但看见年纪比自己还略年长的唐七昧这般勇猛,心里顿时有点不服气。 他不年轻。 气却很盛 他的雄心豪情被引发了。 就想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江成海左突右冲,也干掉五六人。 唐七昧目光一瞅也不禁喝道:好功夫。 江成海豪气笑道:唐英雄过誉了,你也是好手段。 唐七昧哈哈大笑,笑声中又放倒几人,江成海也击杀两三人。 众人一阵搏杀把敌人也打的溃散逃跑了,不过自己损失也不小。天机,发梦二党,好汉社的弟子死了一半。 顾铁三招呼大家快速离开,免得敌人再杀回来。 不一会大家来到了李子坝。 这个地方位于河湾与湖泊的交汇处,右边是“苦海”,左边是月亮湾。中间有一座水坝,贯连镇子进山的路。长三十丈,宽两丈左右,高约五六丈,两边是湍流的湖水。 带路的“顶天梁”徐摸高说道:这里就是李子坝,坝的那头就是上山的路。往上面一直行,可以到山腰的“星星堂”。 顾铁三张望了下地势,坝顶虽不算窄,可两边都没遮拦之物。正前方漆黑一团,用火把探照也只能看见六七丈距离。 唐七昧拧着眉毛说:这地势很险要啊!不论去还是回,只要有人设伏都是易守难攻的。 顾铁三回答说:我看已经有人埋伏好了。 唐七昧狐疑的问:你看到有人在埋伏了? 顾铁三说:没有! 唐七昧说:那你怎么知道? 顾铁三苦笑道:方应看连来的路上都派了人伏击,没有道理会放弃如此险要的地方。还有就是之前我们打了一仗,动静不算小吧?可这里为何如此安静?连一个当地人都没有经过的! 莫伯伤插话道:也许晚上没人走吧? 江成海回答:或者是有人不让人走! 顾铁三点了点头问:徐当家的,你这里熟。这个时辰会有村民回村或进山吗? 徐摸高回答:晚上村民一般不会走这里,但也有贪近道。今夜像这样安静,不见人影的似乎有点蹊跷! 顾铁三道:大家还是谨慎些好! 徐摸高说:我在前面带路,去探探虚实。 说完他打着火把和几名手下走上水坝,可没走几步就听到“嗖嗖嗖”急促的声音。 只见数支弩箭飞射过来,几人应声倒地,徐摸高幸好反应快,伏在地上。顾铁三也眼疾手迅,跨步上前拽住脚腕,把他拉了回来。 果然有埋伏。 还是强弓连弩,从弩箭来判断正是辽国的铁林军。水坝的那头也亮起了火把,隐约看见有几十名弩手瞄准着这里。 唐七昧怒骂道:这帮龟孙子,躲在暗处偷袭。可惜我暗器打不了那么远,不然把这帮孙子全部放倒了。 顾铁三沉思不语。 江成海也有点生气说:让我去试试! 顾铁三立刻制止道:不可!这路不宽,两边没有躲藏之处,又是激流。你轻功再好,也无从施展,还要应付对面弩箭! 莫伯伤急问:过不去,可就上不了山了。再绕道恐怕来不及了! 唐七昧也说:不能在这半途而废,绕走其他路也会有阻截。 此时“无尾鲛”许划水说话了:我可以试试游过去,我的水性好。如能游过去,就绕到他们背后攻击! 顾铁三鼓着腮,目光凝重的思考着。 徐摸高也跟着说:我也深谙水性,可以一起过去! 顾铁三突然眼光一亮,似乎想到什么了。他从一人手里接过火把,对着水坝用力的一扔。 火把翻滚着朝对面飞去。 又是“嗖嗖嗖”一阵疾风,数支箭弩飞射,把火把打落在五六丈处远的坝上。 顾铁三转头问:唐前辈,你的暗器射程有多远。 唐七昧思忖了下说:可以打十丈远,五丈内可以例无虚发。 顾铁三又对着徐摸高,许划水说:假如你们游过去需要多久,我看着这水流很急,也有点危险。 许划水道:一盏茶的功夫。 “我也是!” 顾铁三笑了笑说:比我游的快。那就劳烦两位渡水过去。但切记一点,对面敌人情况不明你们过去后不要急着动手。等看到我过去了,你们从后面掩杀冲乱他们的阵脚。 “是!” 徐摸高,许划水两人脱去褂子,把钢刀咬在嘴里,一个猛子扎入激流里。 顾铁三见他们下水后又和莫伯伤耳语了几句,莫伯伤听了连连点头。 “江掌门,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江成海应声道:顾大侠,你发话就是了。 顾铁三道:一会我到了对岸,你迅速带着大家过水坝,切记要等我到了对岸才能行动。 “放心,这事交给我。” 顾铁三最后对着唐七昧说:唐老英雄,这次我们要并肩前行,闯一闯这鬼门关了,一会我们先…… 顾铁三把计划和唐七昧交了下底,他听后笑了起来说:这一关,我陪你闯! 片刻后,顾铁三站在岸边,左手里持着火把。 他强吸一口气,突然身子像标枪一样飞蹿出去。 顾铁三没跑多远,对面就二十多支弩箭射了过来。 由于距离较远,弩箭的箭劲,速度,准度略有不足。 顾铁三几次避让,右手拳风疾出,打落正面的飞矢。与此同时他左脚一踢先前被射落在地上的火把。qqxδnew 只见火把犹似一团火球往前又飞了六七丈远,照亮了前面的路,他人也快速往前急掠。 可是第二轮弩箭又来了,比之前的更多,更快,也更准。 顾铁三大叱一声,左手的火把往前高抛,火把被甩到半空。 他这次没有躲。 反而往前冲得更迅速。 顾铁三全身运劲,同时一双铁拳如暴雨般拍打攻出。 拳劲如长鲸吐水,势不可挡,把射来的弩箭全部震落。 此刻顾铁三又突进了数丈,快接近水坝中心了,这第三轮的弩箭也射了过来。 一轮接一轮,让人窒息的攻势。 顾铁三冲势不改,右肩一沉,手肘一坠。一式“崩击”捶出,拳劲似排山倒海般将空中的火把轰成无数碎块。 只听“嗵嗵嗵……”,那越多碎块和飞箭撞击在一起。 顾铁三一步不停,边往前冲,左手出拳将没有被火把碎块挡住的弩箭纷纷打落。 这时他只离对岸不足十丈远,空中锐响声起,一支旗花升空而起。 那绚烂耀目的烟花将水坝对岸照得一览无余,发射旗花的人正是莫伯伤。 越来越多的弩箭朝着顾铁三集中发射,如狂风骤雨,劈头盖脸的连射而来。 这数量愈发的多,距离也近。 顾铁三的背后两旁,猝然间伸出了两只手。 一左一右。 上下摆动。 原来他的身后一直藏着一个人,跟着顾铁三后面尾随潜行。 此人借着旗花的光芒,看清了对面所有的状况,摆手间也打出了许多暗器。 唐门的暗器。 第82章 拳霸天下 满天的暗器。 “嗡嗡嗡……”犹如黄蜂飞鸣,爆射而出。 瞬间击落不少弩箭,顾铁三也没闲着一路前行。 出拳。 冲步连打。 拳影憧憧。 一轮快拳把剩余的弩箭纷纷击落,可眉骨被一支箭尾的倒刺擦伤。 没有唐七昧的暗器开路,顾铁三单独一人还真的不好应付。 岸对面的人也看清了冲桥的是谁,其中一人大惊失色道:你你你,快上快上,宰了他。 这人模样也好笑,眉毛被烧没了,头发也只剩下零落的几簇,还没有门牙。 他正是二十七画生。 方应看命他带着铁林军,几十名禁军守住这处关隘,仗着地利和强弩有恃无恐。 铁林军马上抬弩正欲发射,唐七昧的暗器就到了。 数点寒芒急射而出,将正面桥头十几名铁林军击倒。 顾铁三也紧随其后冲到桥头,双手一展,就环抱住两名军士。 两名高大的契丹人在他手里像两只兔子,一点挣扎都没有。 顾铁三将二人往两侧一推,两名铁林军被左右甩了出去,把两边准备发射弩箭的军士像撞球一样给砸倒一片。 他站上桥头。 从容不迫,还面带笑容。 二十七画生大叫道:一起上,谁杀了他就是大功一件。 他身后几十名禁军拔出兵器,准备一拥而上。 “啊啊……唉哟……呜呜呜……呃呃……啊呀……” 两名光着膀子,手持钢刀的汉子从后面杀出。 二人手起刀落,再起又落,一时间砍倒四五人,禁军兵士哪会想到背后也有偷袭,霎时乱了阵脚。 他们是先前游水过去的徐摸高,许划水,二人到了对岸就藏在滩头的芦苇荡里。看见顾铁三,唐七昧冲到桥头,就顺势从后面掩杀。 江成海,莫伯伤也带着众人快速通过水坝,辽国的铁林军也都拔出了马刀迎击。契丹人是游牧民族,民风粗野,从小就深知草原法则。土地,奴隶,粮食,金银珠宝都是要凭掠夺,靠拼杀。这铁林军又是青壮年,战斗力很强。 冲桥是成功了,可抢滩才是肉搏战。 有人滚落水流里,有人躺在了桥头,有人在厮杀中倒地,还有人已经咽了气,手里的刀还在惯性的挥砍。 血映红了天,染红了湖水,涂红了水坝,铺红了滩头。 血夜。 血战。 血桥。 血人。 二十七画生见势不妙,拔腿就想跑。 他绝对不算勇士,当然对手无寸铁的百姓除外。 他不想死,命没了还怎么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二十七画生还有六个老婆,九个小妾,十二个相好的等着他去快活。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七个! 溜,溜,溜。 他一式“八仙过海”,身影已滑了出去。 唐七昧见他想跑,正要打出暗器,只觉身后有动静,反手往后打出两支梅花镖。 他背后那人虚影一晃,刹那间晃到唐七昧的面前。 唐七昧心里暗暗一惊。 好快的身法。 有这样轻功的人不好对付。 可偏偏他面前站着一名小太监。 俊俏,秀气的小公公。 小公公双手合拢于衣袖之中,好像他的袖子里,手里藏了无数奇珍异宝,不愿让他人窥见。 唐七昧竟然感觉不到这个小公公的杀气,但他一定很强。 强到没有杀气。 二十七画生才不管别人强不强,他已逃出人群。 他正面露喜色,只闻“呼”的一声。 一只拳头,一道拳风捶了过来。 这是顾铁三的拳头。 二十七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给怔住了,也镇住了。 他心中惶恐。 手里没有画,画都在淘宝镇被烧了。 怎么办? 有办法!qqxsnew 他还有绝招,作为侯府“五虎贲”怎么可能就这点能耐。 二十七画生收腰。 挺胸。 身子往一侧摇摆,双脚随着身体的摇晃连环步横走。 走的不稳,却很急。 急得都快要跌倒一般。 身子就这样要倒非倒,险险让过这一拳。 顾铁三也不禁喝了声彩:好一式“弹腰献酒醉荡步”,你原来是个醉拳高手。 二十七画生阴笑道:别以为就你会耍两手拳,别人就没有厉害的绝招。 顾铁三坦然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既然都是好手,就过过手,看看谁是高手。 二十七画生中指,无名指,尾指卷屈握紧。拇指,食指张开略屈,留出拳眼,形似蟹钳状。 这叫“持杯手”。 他拧动身子,前倾后仰的前移,一式“醉步抱埕兜心顶”,冲拳急打顾铁三胸口。 顾铁三弓步。 分手。 一式“野马分鬃”,右臂一展,右拳顺势慢推,拳劲把二十七画生连拳带人给推了出去。 二十七画生的进攻,被对方看似又慢又乏力的一招给化解了。 他不甘心。 返身。 转打。 左拳上钩虚攻上路,右拳一式“单提敬酒拦腰破”直掏对手腰腹。 顾铁三原地不动,还是一式“野马分鬃”。右拳往下一按轻拍来拳,二十七画生的左拳被反弹打向自己。 顾铁三同时左拳往前柔顶,极为舒缓的一拳与对方对了一拳。 二十七画生只觉右拳被一股内劲吸住,想退也走不掉,他被牢牢的沾住。 接着自己的左拳被顾铁三反弹回来,结实的捶中胸口,立时折了几根胸骨。 而被粘住的右拳感到一股劲力反冲回来,还是他的拳劲。右臂被震断,人也飞出几丈远。 二十七画生嘴里吐着血,耷拉着一条残废的右臂,嘶声痛吼。 “妈的,你用的什么拳法,真见鬼了。” 顾铁三轻吁道:太极。 二十七画生咒骂道:什么太极,老子听都没听过,你说什么假话。 顾铁三无奈的说:那就叫假拳,专打你这种假仁假义的无耻之徒。 二十七画生负了重伤,但也只能打下去。不打绝对没活路,拼一拼尚有一线生机。 他虚晃前冲,走的是“醉八仙步”,眼看到顾铁三跟前了,快速弹地而起。 他在空中一式“醉酒抛杯连环踢”,双腿飞蹴顾铁三的脑袋。 这腿法踢的还不一般,左脚前蹬正面门,右脚反扫对手后脑勺。 顾铁三还是站着不动,一式“野马分鬃”,双手一开,不紧不慢的挡开两腿夹踢。再双手一合,两拳齐发直捶对手胯裆。 二十七画生被打飞的那一刻,痛的连喊叫都没有了。眼泪,鼻涕,口水因为剧痛一涌而出。 还有血。 鼻孔,嘴里,耳朵,都流出了鲜红的血水。 二十七画生摔在地上时,才开始惨叫,打滚,抽搐。 绝望的惨叫响彻云霄,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把山林中的飞禽走兽都惊的四散奔逃。 顾铁三缓步走到他跟前说:你作恶多端,该有此报应。 在地上扭曲的二十七画生求饶道:顾大侠,别杀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求求你发发慈悲。 顾铁三冷笑道:再和你说一遍,我是顾铁三,不是铁手。 说完一拳砸了下去。 这是他的拳法! “挫拳”。 拳头捶击的力量极为恐怖,整个地面都随之震动了,周围的七八棵树都摇晃的几乎弯折。 好霸道的一拳。 二十七画生也消失了。 他当然没有逃掉。 而是被顾铁三用拳头砸进泥土里,身陷足足有二尺之深。 他摧毁了对手,也埋葬了对手。 结束了二十七画生罪孽的人生。 谁让他遇到的是顾铁三,假如是铁手一定会把他抓回刑部受审,那他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打点下刑部的人搞不好还能脱罪。 也许这就是命! 顾铁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回到桥头。 场面很惨烈,自己这边剩下的只有十几人,还包括唐七昧他们。对方几十名铁林军,禁军都被解决了。 小李公公跑了。 他想跑这里没人能拦住他! 顾铁三看着遍地的尸首,满地的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唐七昧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顾铁三摇了摇头说:损失了那么多兄弟,肯定有事! 唐七昧也叹了口气,眼神也很悲切。 他虽然也是老江湖,可看到那么多兄弟牺牲了,也不免唏嘘。 江成海,莫伯伤等人低头不语。 顾铁三看了看夜空道:徐当家,许当家你们和剩下的人把兄弟们的尸首安顿下。 许划水问:你呢? 顾铁三回答:我要上山! 第83章 为谁而战 月牙口,已近亥时。 狄飞惊从月亮湾进山,选了月牙口这条路。这里不像李子坝那么难行,可却要绕个弯,花费的时间自然也多。 他脖子不好。 颈骨已断。 他终日低着头,行动不便。 容易累。 所以狄飞惊选择省力的路。 他要聚精蓄锐,不愿虚耗体力。 他要让身体保持好的状态,特别是他这样本就不太好的身体。 江湖上有句打趣的话:好走的路通常都不好走! 打趣的话往往要很认真的对待。 狄飞惊一行人被堵在进山的月牙口。 没有交手。 只是对峙。 对面的是“胜鸳鸯”胜玉强,“红袍老怪”何红申,还有上百名侯府的护院,门客。 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的关系很微妙,是敌人也是友军。 他们有共同的大敌。 ——金风细雨楼。 不过彼此之间也是对手,方应看的声势越做越大,权欲熏天。早就不是蔡京可以掌控的,已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六分半堂为保障在京城的利益,也不希望看到有桥集团壮大。同时作为蔡京的江湖势力,也是方应看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鱼吃小鱼,别人强了,自然就要吞并你,消灭你。 国家,庙堂,江湖都是如此。 六分半堂不愿做鱼,不会任人啖食。 狄飞惊的态度很坚决: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不犯我,择机而犯。 打得过你一定要打,打不过你就想法子打。 六分半堂在雷损死后,不是狄飞惊苦心经营,以战止战,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他心里知道何时战,如何打。 今夜狄飞惊不想和有桥集团动手。 “对面可是小侯爷府上的?” 何红申高喊道:狄大堂主,跑到这山郊野外作甚? 狄飞惊低头道:上山。 何红申问:上山作甚? 狄飞惊回答:打猎! 何红申道:今晚打猎? 狄飞惊回答:对,就是今夜! 何红申和胜玉强合计了下,又说:狄大堂主,不好意思。请你改日再来吧,今晚你不能上山。 狄飞惊冷冷道:改日再来,猎物就被人打走了。 何红申厉声道:话我讲得很清楚了,你何必一定要上山。 狄飞惊皱着眉头回答:我也讲的很明白,更不想有冲突,麻烦请让个道。 何红申怒气正要发作,被一块鸳鸯绢帕搭在肩上。他怪眼一翻,压下了火气。 胜玉强发出娇娘的声音:狄大堂主,你也别为难我们,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方小侯爷发话了,今夜所有外人都不能进山,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月光洒在狄飞惊的白衣上,泛起了点点微白,像清雪一般。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履,把左足和右足摆的一样齐,突然道:小侯爷这样说,就代表我们六分半堂是外人? 胜玉强愣了愣说:我想是这个意思。 狄飞惊冷言道:那很好。 何红申疑惑的问:好什么? “可以开打了!” 狄飞惊说完话时,何红申,胜玉强都吃了一惊。 吃惊狄飞惊竟然没有顾忌神通侯府的招牌,直接宣战。 还吃惊的是有一条人影在狄飞惊说完后,就像风一样掠了出去。 一个书生上下一个起伏就越过胜玉强的头顶,他身后有四名侯府的门客快速响应,腾身而起拦截那人。 这四人都是江湖人,绰号“南天门四将”,分别叫张聋,赵唬,王嘲,马汗。耍的一手好器械,平日里也逞强斗狠之徒,遇到侯府招揽江湖人士就投靠了方应看,也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聋善使少林的“狼牙棍法”,一式“单劈开山”,抡棍横扫抢住身位。 赵唬擅长着名的“薛家枪法”,一式“野马飞蹬”,提枪挑刺对手咽喉。 王嘲师承昆仑派,练的是剑,一式“一剪寒梅”,划出五剑封住退路。 马汗精通“八门金锁刀”,刀法奇巧,多变,他一连劈出八刀急攻要害。 四人配合娴熟,分工明确。 拦截,突击,断后,补刀,全部对付那闯关的人。 假如是一般武林人士早就交代在这了。 不过这名书生是当世六大高手,“惊涛公子”吴其荣。 别说这四人了,四十个都拿不下他。 吴其荣身子猛然往下一坠,然后那四人也都跟着掉了下来。 那种掉落是失重的。 脱力的。 无序的。 纷杂的。 掉得无从抵抗。 落得无法挣扎。 这四人既没喊叫,也没做任何动作,连表情都凝固在出招前的模样。 那是一种代表死亡的坠落。 “砰砰砰砰” 落地。 身亡。 吴其荣目光变得十分狠绝。 杀伐之气大盛。 还有气味。 他身上散发出很香的味道。 浓郁。 芬芳。 有点甜。 带着杀气。 还有色彩。 他的右掌隐隐约约发出了光。 柔静。 幽亮。 很神迷。 有些极乐。 而他的左手在用湿帕擦着脸上的汗渍。 只擦脸颊,口鼻,下颌,脖子,唯独没有擦额头。 额上也有细微的汗。 可吴其荣并没有去擦拭。 这个不起眼的细节只有狄飞惊窥视到了。 自从出城时,雷纯帮吴其荣擦过额头上的汗后,他就再不去碰那里了。 狄飞惊低着头,皱着眉头,也触动了下心头。 吴其荣不去擦额头的汗水,是因为那里有雷纯的痕迹。 她的香。 她的纯。 让男子无法抗拒的清丽雅艳。 雷纯才有的清艳。 吴其荣刚一着地,就往前急掠飞出,丝毫不停留。 何红申双手鹰爪手迭出,想要拦住吴其荣。 一旁的胜玉强心里暗悚,急忙大喊:别碰他,那是活色生香掌。 何红申被这一嗓子叫得心中震栗,身子一哆嗦,忙缩手让开。 胜玉强娇滴滴的说:你要死啊,他的掌接不得。 胜鸳鸯这个人平时很娘里娘气,在“五虎贲”里实力可能是最强的。 只是可能! 因为还有一个小李公公,他从没展现过真实的武功。 胜玉强站得最近,看明白吴其荣在半空中怎么击杀“南天门四将”的。 张聋还没出棍时,印堂就中了一掌,赵唬提枪未发力,胸口挨了一掌,王嘲第一剑才划出一半,太阳穴被拍了一掌,马汗第一刀还没砍到,背心吃了一掌。 吴其荣一眨眼功夫,就连续四掌要了他们的命。 掌法迅若急电。 杀意犹如凶兽。 吴其荣一开始就火力全开,下手绝情,不留一丝余地。 他此时战意正浓,谁拦就和谁拼命。 胜玉强一点不傻,赶忙让何红申停手。 吴其荣没遇阻碍,已然上了山。 他心里也急着上山。 今夜上甜山的人出奇的多。 有方应看,高小上要去一探究竟,看看方歌吟是生是死。如果没死就再杀一次父,弑一次师。 有戚少商这样正道领袖,他代表了金风细雨楼,武林白道势力。为了侠义正道,也为了自己这面旗帜不倒。 有雷无妄这种江湖枭雄,他既代表六分半堂,也代表江南霹雳堂。雷纯想要方巨侠,他就帮她,不过还要杀方应看。 吴其荣谁也不代表,他本来就是孤家寡人,只是为了雷纯而上山,为了雷纯而战斗。 张一女上山的理由更简单,只为和戚少商在一起。 顾铁三一半为楼里,一半为自己。他成不了四大名捕,那就做人人敬佩的顾爷也不错。 冷血,清瘦上人代表神侯府的诸葛先生,为正义,为公理,为巨侠,他们也一定要上山。 雷艳? 这是一个没有理由的女子…… 狄飞惊上山? 他还没上山! 第84章 大手印关家 打架有很多学问。 第一,要揣摸对方的心理。 第二,气势上要压倒对手。 第三,打人需要一些技巧。 六分半堂从一开始心理上就占据了主动,有桥集团虽然人数众多,但并不太想玩命。之后吴其荣一出场技惊四座,又把对手的气场给压垮了。 接下来就剩打人的技巧了。 狄飞惊带来的人都是很会打架的硬点子,尤其是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 三人都来自“大手印”关家,武林十三门之一。这个家族虽没有十三家来的势力庞大,也不容小觑。关家位于陕西路的京兆府,门人练习擒拿手,刁手,搂手,错骨手为主,擅长近身打斗。 关月妖就能打,她是个肥硕的女人,胖的很变态。 胖的让男人看见她全无兴趣,毫无欲望,乃至还有想呕吐的感觉。 那臃肥的身躯让男子后怕,每一寸的肉都透着绝望的气息。 不对,应该是每一尺肉。 绝望到你想打光棍过一辈子,要么出家去做和尚,更有甚者要入宫去做太监。 这真的是一副鬼见了都要惊吓八辈子的肉体。 她的腿比水桶还粗,腰根本就看不出来,浑身都是抖动的肥肉。脖子也是,她下巴的赘肉将头颈完全遮盖了。 整个人像一座挂满肥肠的马车,但一定让你没有食欲。 还有一双比熊掌更肥大的手,不停的在屠杀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关月妖练的是搂手,一种内外门功夫,这种武功的诀窍在于“暗刚劲”。 顺其力,化其劲,变其向。 一名门客举刀来劈,关月妖直接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再化劲转向,让对手砍中了自己。 还有一名门客从背后用铁钩掏她,关月妖原地一转,拿住对方手肘,反扳回去钩入敌人身体。 她就像一头身形巨大,脾气狂暴的野象不断的杀掉每一个对手,还有践踏每一名敌人。 关月妖用搂手时,还出脚。 用脚踩人。 那象腿疯狂的压扁敌人。 有桥集团的人瞬间就慌了。 且乱了。 狄飞惊一声令下,六分半堂的弟子冲了过去,用他们喜欢的方式去斩杀每一个敌人。 有桥集团的人战斗力并非不强,而是害怕了,畏手畏脚,心理防线崩溃了。 所以也守不住防线。 胜玉强见形势严峻,必须要稳住士气。 不然到时没法和方应看交差,这点事都办不好肯定没好。 他怕方应看。 也怕失了他这座靠山,没了财路。 胜玉强要拼一拼,不是盲目的去拼。至少惊涛公子不在场,减少一个大敌,增加一分胜算。 他双肩一振,十几发鸳鸯梭子镖打出,只撂倒四个六分半堂的弟子,其余的都被格挡,狄飞惊带来的人都身手不俗。 胜玉强双手探出子午鸳鸯钺,钻入人群。 他动作很轻柔。 刺得极精准。 刺眼,刺喉,刺胸口。qqxsnew 刺中一个,接着刺一下,完全不犹豫。 胜玉强面对这些对手,刺一下就足够了。 一刺即死。 不过很快他被一个瘦子逼退了。 那人即使穿着衣服,你也瞧得出他的瘦骨嶙峋,形消骨立。 他的瘦不会让你呕吐,却能让人闭目,有不忍心看下去的炎凉感。 每一块骨骼都露出了凡间疾苦,尘寰沧桑。 他看上去惨,却是个会打架的瘦子。 他就是在关家和关月妖号称“环肥燕瘦,骨肉相连”的另一人。 ——关星鬼。 他双掌平推,攻向胜玉强。 出掌。 露骨。 他的手腕脉搏处突出一截骨头,坚硬如铁,尖似钢刃的腕骨。 关星鬼用骨急刺。 以骨为刀。 骨刃。 胜玉强的子午鸳鸯钺刺在那骨刃上,竟不能伤其半分。 两人交换十几招,各自退在一旁。 胜玉强娇声道:没想到江湖里还有人会“折骨魔功”。 这种魔功传自塞外的尸骨山,需要在山间的“抽筋洞”里修炼。吸收洞里骸骨的尸气,瘴气。然后将自己的骨骼弄折,利用洞里特殊的环境和秘药“湿骨水”的配合下让自己骨骼再生的极为坚硬,伸缩自如。 不过这门功夫太阴邪,也很耗费时日。关星鬼光练一双手就花了二十年,如果要把全身的关键部位练一遍,估计要在“抽筋洞”里呆个五百年。 关星鬼阴恻侧的说道:功夫靠想的吗? 胜玉强娇笑道:你火气那么大干嘛呀,想吓死人家呀! 关星鬼不屑的说:你好好的男人不当,去做人妖,真是令人耻笑。 胜玉强一听,怒火中烧。 他最恨别人说自己是人妖。 你可以讲他是女人,甚至可以骂他不是人。 但绝不接受说他是人妖。 怒。 耸肩。 “嗖嗖嗖嗖嗖……”数十支鸳鸯梭子镖打向关星鬼。 他还是首次对同一个人集中发射那么多飞镖。 就因为对方说了句人妖。 关星鬼本身也属于怪物,练那种邪功的人能有多正常。 他双手骨刃急挥,密不透风,将鸳鸯梭子镖尽数击落。 胜玉强疾走,“鸳鸯连环步”迅速闪到关星鬼身后,双钺急刺他脖子。 关星鬼转身双刃一架,架住子午鸳鸯钺。 架的同时他的中指对着胜玉强弹出。 中指骤然突出。 暴长。 直戳对手的眼珠子。 关星鬼的手指没有特异功能,突伸出来的是他的指骨。 胜玉强尖叫道:哎哟妈呀! 这招变化的有点猝不及防。 幸亏他反应极速,把头一歪,面颊被指骨擦破很大的口子。 胜玉强惊魂未定。 瞬时反击。 双腿飞踢。 一腿“鸳鸯滚浪踢”。 一脚“蝴蝶翻云蹬”。 “鸳鸯蝴蝶腿”。 好漂亮的脚法,极华丽的腿功。 关星鬼马上倒移,让过了“鸳鸯腿”,还是中了“蝴蝶脚”。 二人各自退开。 一人捂脸。 一人揉腰。 胜玉强伤得倒不算太重,可破了相,样子很狼狈。 关星鬼腰上可没练过邪功,被踢得生疼,也够呛。 胜玉强眼瞅周围,有桥集团的人损失惨重,狄飞惊都还没动手。 他心意已决。 转身往山上狂奔。 关星鬼纵身想追,可一块绣工精美的鸳鸯手帕扑面盖来。 手帕旋转着。 帕中的两只鸳鸯也跟着游动起来,鲜活如真。 关星鬼不敢怠慢,身子陡停,往旁边跳开。 “嗖嗖嗖” 五支鸳鸯梭子镖急射过来。 胜玉强一边撤时,一边扔手帕阻敌。 更是扰敌。 他再背后发镖,偷袭对手。 胜玉强的心机比武功更一流。 关星鬼这次真的没料到,中了圈套。 “叮叮叮叮叮” 那五支鸳鸯梭子镖被无形的指劲纷纷击落。 关星鬼惊出一身冷汗,胜玉强已没了踪迹。 白月之下。 狄飞惊低首。 白衣如月。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随着那密宗口诀快速拨动,犹如弹拨琴弦。 胜玉强跑了,还在苦战的何红申马上没了斗志。 原本自己和关日魔斗得不可开交。 他的鹰爪功和关日魔的“千错万错手”打了几十招。 二人都是外门硬功。 何红申的鹰爪功阴狠,运力自如,抓扣对手关节。 关日魔的错骨手讲究掰,扯,拗,拧,专门分解敌人。 二人硬斗的话,五六十招内是很难分出胜负的。 不过胜鸳鸯一溜。 何红申主动认输。 撤后。 遁走。 他心里暗忖:胜鸳鸯你个娘娘腔,跑了也不喊一声,让我在这死扛,人妖真他妈的阴险。 何红申也逃了。 关日魔没有追,他毕竟年长,性心还是很谨慎的。 月牙口也是尸横遍野,有桥集团的手下全军覆没,六分半堂也折损了近一半的人手。 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也围拢到狄飞惊身旁。 狄飞惊低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关日魔回答:刚过亥时。 狄飞惊皱着俊眉道:赶紧上山吧! 第85章 青楼里的大事 中元夜,亥时。 开封府微凉,添了几许秋意,却依旧热闹。 整个东京一派繁华,琼楼阙阁张灯结彩,酒肆青楼灯火通明,各坊各巷到处是车水马龙,勾栏瓦舍也人头攒动。 不是说:七月半,鬼门开!大家都该闭门不出,以免冲撞孤魂野鬼吗? 那要看谁当皇帝了! 宋徽宗热爱艺术,享受生活。那时的中元节是团圆,祭祖,尽孝,玩乐,而不是闹鬼。老百姓们在祭祀完先人,烧焚纸锭后就开始娱乐了。 东京街头巷尾都是出来做买卖的,游街看灯的,还有草台班子,街头艺人会有很多表演。有银子的士绅,文人也在酒楼传杯换盏,吟风弄月。 琼宇明月夜,盛宴在华堂,杯觥人影错,美酒流光泛。 道君皇帝赵佶今夜龙颜大悦,今夜是皇家秋祭,也是斋蘸活动。 自称青华帝君的他携领群臣,由林灵素,王仔昔等一众道士开始拜天祭祖,祈福上苍。然后在宫内大设宴席,只闻弹琴鼓瑟,歌舞悠扬,那些大臣们也是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诸葛先生是看不惯这番醉生梦死之景,浮华奢姿之相。 但也只能伴君,他是当朝太傅,皇帝的老师。又是御林军的总教头,皇城和圣上的安全都要他来维护。舒无戏,大石公也不例外,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朝中重臣,这样的场合也不能少了他们。 宴席开始不久,皇室有一人就让内监向皇帝告了假,称身体不适先行退下了。 此人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岁,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他就是赵佶第九个儿子,康王赵构。 赵构匆匆出了宫,上了马车没有回府,命人直奔“醉杏楼”。 他去“醉杏楼”不是喝酒,而是见人,见一个女人。 醉杏楼是青楼,赵构当然是去见女人。 但不是找女人! 见女人和找女人还是有区别的,大多数人来这里都是找女人。 这女子身份有点特殊,虽是青楼女子,可色艺双绝,在汴京闻名遐迩,艳冠京师。 乃是京城花魁李师师。 窗外风静温恬,隐约飘来一股花香。 李师师倚窗而坐,那对含着一波秋水的眸子眺望着远处。 心也飞向了远方。 “师师,康王殿下来了,快梳妆一下迎接!” 李妈妈匆匆忙忙来告知李师师。 “今天不是宫里大宴,他来做什么?” 李妈妈急道:师师,你就别问了,快准备准备。 说完李妈妈立刻吩咐人准备酒菜,果品。 李师师也略整了下妆容。 她的妆很淡。 人也淡。 如菊。 雅致。 赵构跨进房门的第一步,就走不动第二步了。 呆站。 看见李师师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第三眼…… 痴立。 这是赵构第一次见到李师师,他的身份不太适合来烟花之所。 就是这第一次初见,把赵构彻底的击溃了。 征服了。 如同她征服皇帝赵佶一样。 没有人可以抗拒李师师这样的女子。 赵构也不例外。 不过他立刻反击! 用牙齿。 他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强烈的痛楚使自己回过神来。 李师师短步上前,拜礼道:师师参见殿下。 赵构也很谦和的说:师师姑娘,不必多礼。 二人互请入座,妓院的仆从也把酒菜端了上来。 醉杏楼下那群渴望一睹李师师芳容的阔绰子弟们,也都纷纷散去。 极不情愿的离开。 他们是被驱离的。 这些纨绔子弟平日里也嚣张跋扈,可面对这人只能乖乖的散了。 因为那人是朱明月。 一个笑眯眯的胖子。 朱明月也是很客气的请走了那些人,表面上他一直和和气气。那群公子哥多少有些背景,能劝请离开是最好不过的。qqxsnew 那群纨绔公子也怕朱明月。 这个“笑面邢总”在京城是极有分量的人物,很多官阶比他高的人都不想去得罪他。 在刑部衙门里,再大的官也会被朱明月办得服服帖帖,没了脾气。 朱明月和赵构一同来醉杏楼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康王的心腹。 朱胖子在朝廷里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皇帝,蔡京,诸葛先生,梁师成,童贯,王黼他都有接触,也都有些薄面。 朱明月的眼光很长远,虽然亲近徽宗,可也为日后的仕途做打算。就是在赵佶的皇子里挑一个将来的靠山。 太子赵桓无疑是首选,可他更倚仗太常少卿李纲,赋闲在家的宗泽也是他的幕僚。 所以朱明月就投靠了康王赵构,他在江湖,刑部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看人一直很准。 赵构有三个优点: 第一,他年纪轻轻,政治野心极大,绝非只会沉沦于酒色的人。 第二,他性格沉稳,冷静,为人处世很老道。更可贵的是他有胆略,比懦弱的赵桓要强多了。 第三,赵构也急于扶植自己的势力,在朝廷有底气。需要朱明月这样志在庙堂的人,共谋大事。 楼下的朱明月笑的很和蔼,楼上的赵构笑的很惬意。 李师师给赵构斟了酒,也是笑而不语。 赵构道:久闻师师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貌,今夜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师师道:殿下过誉了,奴家不想倾国,也不愿倾城。只求天下太平,大宋万世永盛。 赵构笑道:师师姑娘,你不但有沉鱼落雁之色,更有忧国忧民之心啊!难得,难得! “我一介女流,哪里比得了那些大丈夫的作为!” “我看你绝不是浊骨凡胎,俗流之辈。” 李师师笑靥如花,柔声道:奴家在这烟花之地,是俗的不能再俗的人。 赵构道:帝王之家也未必都是人杰,寻常人家也英雄辈出,师师姑娘就有巾帼之风。 李师师笑答:我这里只伤风,还败俗,哪有什么英雄风? 赵构说:此话差矣,我看你这满屋都是英雄气! 李师师黛眉一蹙道:殿下此话有点玄机啊? 赵构饮了口酒道:师师姑娘说笑了,我只是来一睹花魁风采。 “不见得吧?” “姑娘何出此言?” “今夜宫里大宴,你本该在宫里。却到我此处,恐怕另有弦外之音吧?” “你果然聪慧过人,怪不得父皇都对你时常夸赞。今夜小王来却有一桩大事相求!” “大事?” “不错,大事!” 李师师不解的问道:殿下有何事,尽可开门见山的说! 赵构回答:为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戚少商。 李师师心中暗惊,脸上不动声色的说:殿下说笑了吧!我这里是青楼,不是什么金风细雨楼,哪来的戚少商啊? 赵构坦然道:我知姑娘和戚楼主是至交好友,小王久仰他的大名,神交已久却苦无机缘相识,想请姑娘代为引见! 李师师道:我和戚少商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并没深交。殿下怎么会想找我来牵线? 赵构笑道:此事还真要你出面! 李师师道:奴家可没那么大面子,而且戚少商是江湖人,殿下是宗室,你们何来大事! 赵构道:戚楼主胸怀大志,有报国之心。可我知道他有难处! “哦?怎么说?” 赵构道:朝廷里蔡元长素来是要打压金风细雨楼,方应看和雷纯也欲将其除之。小王敬重他的为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如何助力?” 赵构又说:戚楼主要称雄武林,发展自己的实力缺的是兵器,钱粮。小王从父皇那讨得个军器监的差事,可以给他提供军械,组建乡兵。在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小王也可为其资助战马。 李师师心念一转笑道:殿下如此慷慨,又所求何报呢? 赵构笑道:我敬他是豪杰人物,什么报不报的,小王只求一见! 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佩剑,左手握着剑鞘。 古鞘,古意,是把古剑。 只听“铮”的一声,剑已出鞘三寸,剑锷上赫然细刻“长歌”二字。 李师师不禁一惊,她会武功,善使刀,看的出门道。 赵构手握剑鞘,用内力将剑震出,力道又拿捏的极好,只露出剑锷的刻字。 他绝对是一名高手。 而且这把剑也非比寻常,正是当年大侠萧秋水的佩剑长歌。 李师师忙道:殿下这是何意? 赵构道:小王愿将此剑赠与戚楼主,以表仰慕之情! 李师师笑着摆手道:殿下请将剑收回,要赠剑也要当面赠呀! “那师师姑娘是应允此事了?” “我答应帮殿下引见,请先收剑吧!” “好!” “铮”的一响,似龙吟凤哕之音划破夜空。 好一把长歌剑! 第86章 洛阳王温晚 京城热闹的中元夜并非人人流连忘返。 一辆马车,两匹骏马悄然出了开封府的万胜门,一路向西。 西京洛阳府就在那个方向,马车也确实要往那里去。 她的父亲在洛阳,那里也是她的家。 ——车里的人是温柔。 ——独一无二的温柔。 ——爱出风头,到处闯祸,武功一般,却毫发无伤,没人敢动的温柔。 红袖神尼的爱徒,金风细雨楼前任楼主苏梦枕的师妹,七大寇之一沈虎禅的结拜义妹,王小石的心上人,六分半堂雷纯的好姐妹。 ——这样的她谁都会忌惮三分。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就是“大嵩阳手”洛阳王温晚的独女,他的掌中明珠。 ——如此的她别人又再畏惧七分。 温晚是洛阳府尹,京西北路安抚使兼转运使。掌管一路四府五州一军六十三县的军事防务,钱粮税赋,考察官吏,水陆漕运,清点刑狱。 作为洛阳城的最高长官,京西北路的军,政,财的实际掌权人,官居三品大员。也是京城以外可以委任的最大官阶,关键还是实权派。 温晚当然配的上洛阳王这个名号。 他还和陕西,河东一带负责边疆卫戍的种师道交好。种家世代将门,种师道又是战斗力最强的西军统帅,长期与西夏作战,抵御外敌战功显赫。二人互相依托,彼此携助,结为牢不可分的同盟。 温晚除了官场上春风得意,武林里也是黑白两道通吃。身为岭南“老字号”的供奉,“活字号”的三大主将,也是温家最硬的一块江湖招牌。手下强将如云,高手林立,温家的“十全十美”大多投靠于他,还招揽不少异姓高手在麾下。 所以温晚在江湖上也依旧是王,没人敢惹的王。他的武功“大嵩阳手”,“境剑”,以及一手出神入化的下毒,解毒本领也令人胆寒。 温晚还有另外一种武功。 ——朋友! 他的朋友很多,正的,邪的,忠的,奸的,朝廷里的,江湖上的。 有些死了,有些活着。 诸葛先生,天衣居士,苏遮幕,红袖神尼,雷满堂,班搬办,雷损,种师道,张叔夜,温家的几位元老…… 朋友多了,也更不好惹。 不过温晚也有弱点。 他的女儿温柔。 温晚对这个宝贝女儿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教,劝,吓,哄,关…… 什么法子都试了。 无效。 温柔还是不停给他惹事,制造麻烦。 掺和京城黑白两大帮会争斗,和沈虎禅一起得罪了同样惹不起的万人敌。 甚至还去劫法场! 她直接导致了温晚爱将许天衣的死,接着引出了许笑一,织女的身亡,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的火拼。 苏梦枕,雷损的陨落也有她的影子。 温晚终于忍不住了。 发了脾气。 动了怒。 下了死命令,要把温柔带回去,永不让她再出洛阳城半步,免得再生事端。 所以温晚派人来接她回家。 他本想亲自来一趟京城,可思量再三还是没来。 因为京城不欢迎他。 蔡京就是第一个。 二人政见不合,彼此积怨已久。蔡京不愿温晚插手京城事务,这是他的地盘,苦心经营多年,岂可容他人涉足争宠。 有桥集团是第二个。 方应看,米苍穹曾在“酸岭”拦过温晚进京。这一老一少用官场的方式把他请回了洛阳,他们心里清楚洛阳王想要进军京师,已求仕途有更大发展,所以也不会让他进京。 金风细雨楼是第三个。 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了,但也在情理之中。 戚少商现在俨然是京师白道势力的龙头老大,假如再来一个同样是打着白道旗号的温晚,这一山不容二虎啊! 杨无邪是极力反对,他不想楼里如今的局面有所动摇,也担心温晚的官场身份会损害到楼里的利益。 还有杨无邪的一个私人观点:温晚绝不简单,野心也许更大,这样的人是很难防范的。 六分半堂是第四个。 雷纯近来大肆笼络人心,招兵买马,意图有更大作为。而温晚进京无疑会让本就不明朗的局势变得扑所迷离。他是来抢地盘,不管是抢谁的,雷纯都不能接受。 雷纯同时对温晚有成见,她父亲雷损在与苏梦枕的斗争中殒命。作为朋友的他并没有帮助父亲,反而还站边金风细雨楼,当时就有借机拉拢苏梦枕之心。 那么就只剩下诸葛先生了,他的态度很模糊,模糊的让人看不懂。 他既不阻拦,也不欢迎。 也有人问过他对温晚入京的看法,这其中就包括童贯,米苍穹,朱明月。 诸葛先生只笑。 不答。 或者岔开话题。 有意无意的回避。 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有蔡京听了以后,说了三个字:老狐狸!仟仟尛哾 他官场几经沉浮,大起大落,与诸葛先生明争暗斗多年。 知己也知彼。 多少看出端倪来。 诸葛先生虽和温晚互相呼应,但属不同派系,各为新旧两党。 他们有共识。 却不能共事。 也共不好事。 朝中诸葛先生有大石公,舒无戏,哥舒懒残,凤郁岗,舒大坑。江湖上有龙放啸,清瘦上人,七情大师等。 加上自己座下的四大名捕,暗中扶持的金风细雨楼,足可应付任何乱局。 没必要请温晚来京师。 搞不好让乱局更乱。 那就是添乱了。 所以大家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合适。 二人继续维系不错的私交,公事上各司其职,自忙自的。 井水不犯河水。 这才是诸葛先生想要的局面。 那么不受“欢迎”的温晚只能派人来接温柔。 来的人自然也是他的亲信。 骑马的二人是“十全十美”里的“天涯海角”温和人,温文人。 这二人原本是“大字号”的高手,温晚在洛阳城风生水起,他们也顺理成章加入进来。 “天残地缺”温壬平,温子平是不能轻易离开京城的,那是温晚留得棋。 他也有自己的局。 有温和人,温文人带温柔回去就已经足够了,不过温晚还是不放心。 赶马车的年青人叫慕容流云,也是洛阳王手下极为看重的大将。 他的“借功一用,天地无用”神技击败了整个慕容家的所有高手。 慕容流云也放弃了慕容家门主的机会,选择去外面闯一闯。 他投入温晚府中时,已经在武林里连续十一胜,每次都用对方的武功击败对手。 温晚也很赏识他,栽培他,希望慕容流云可以填补许天衣的位子。 也缝补他心里的伤。 许天衣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温晚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还想把爱女温柔嫁给他。 可惜后面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温柔离家。 许天衣奉命追她回来,惨遭天下第七毒手。 这是温晚至今耿耿于怀的事。 心里的伤无法抹平。 还有痛。 损了爱将,失了良婿。 温柔呢? 她在车内。 没有再跑。 也跑不掉。 她累。 被挟持。 拘禁。 过得日夜颠倒。 浑浑噩噩。 那种经历她不愿再想。 害怕极了。 她心里唯一牵挂的人就是王小石。 温柔从温壬平口中得知王小石为了救她,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她想去看他。 不行。 她想去找他。 不能。 温晚要她回家。 还是必须! 他态度很坚决,没人敢违背。 温柔只能回去。 她掀起车帘。 自己距京城越来越远。 离王小石也遥不可及。 她除了想他,别无他法。 温柔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王小石会不会来找她? 她和他会怎么样? 温柔的两边嘴角往下抿,成了一道弯。 月牙似的弯。 她的眼角不经意间落下了一滴泪。 泪珠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滴落后瞬间破碎了。 消失了…… 而洛阳城内一场阴谋也逐渐拉开帷幕! 第87章 苦行僧 亥时三刻,月明云稀。qqxsnew 老林禅寺。 老林残寺。 庙宇崩塌,禅院已毁。 当年的老林寺,自在门诸葛先生,天衣居士,元十三限大战后,变成残木破瓦,颓垣断壁。 残寺还是寺。 破庙仍是庙。 依然是佛门之地。 反而庙破了,就变得更清静。 不过香火也不旺。 这里几乎没什么香客,信众。 既没施主,也无布施。 更别提修缮寺院了。 庙越破,就越苦。 苦庙只能苦修。 苦修却留不住僧人。 和尚也是凡人,也要吃饭。饿着肚子,念不了经,空着肚皮,做不成课。 佛祖提倡四大皆空,不是让福田箱里空空,一个铜钱都没有。 六根清净,更不能饭碗干干净净,做那无米之炊。 最后和尚跑完了,只剩主持和一个小沙弥。 两个苦行僧。 日子很苦。 但还要过。 幸好有位不愿留名的檀越,每月会送两次油米,菜果,散银接济寺里。 主持问过几次小沙弥谁送的,可没有答案,久而久之也不问了。 在寺院一角的破旧禅房里有微亮,主持在屋内。 老林禅师。 做功。 打坐。 一盏孤寂的佛灯。 一个苍老的身影。 谁能想到曾经威震天下的雷门“杀头大将军”,六分半堂的“霹雳火”雷阵雨,今天在这老林禅寺当一个默默无闻的老林和尚。 他的眼神很呆滞。 无比空洞。 有点驼的背影,藏不住英雄落寞的凄凉。 他以前是英雄。 效命雷震雷,为六分半堂打江山,奠定了京城第一大帮的局面。 斗唐门。 火拼关七。 战元十三限。 他有过辉煌。 不过只是片刻,而非永恒。 雷阵雨战过。 胜过。 也败过。 还伤过。 最后是一无所有。 犹如水中揽月。 终换一场空。 “吱呀”,小沙弥推门而入,手里端着茶。 老林和尚还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为伴,也是他的徒弟。 小和尚叫小林,名字是老林和尚取得。 小林很聪明,很勤快。会做饭烧茶,会缝洗衣服,会收拾屋子,打扫院子,做功诵经也好,有时下山添置什么也都是他去。 老林和尚很喜欢他。 更依赖他。 因为老林和尚不会干活。 特别是粗活,杂活。 小林把茶摆在桌上,准备拿出经卷开始做晚课。 老林和尚沉声道:小林,今天晚课就不用做了。 小林道:那我陪师傅打坐吧! 老林和尚又道:不用了,你先去睡吧。记住外面有任何动静,都别出来。 小林答应:是,那师傅我去睡了。 小和尚刚走不久,老林和尚就开始倒茶。 倒了两杯。 “夜路难行,坐下来喝杯茶吧!” “你知道我来了?” 一人推门而入,缓缓走近老林和尚,也双腿一盘席地而坐。 老林和尚道:你从“有味岭”过来,那里开满了鸡冠花,你身上有花香。 “其实就算我没有沾染香气,你也知道我在屋外!” 老林和尚道:也别客套了,先喝茶吧!雷无妄! 屋内的佛灯轻颤,火苗倔强的抖动了一下。 雷无妄品了一口茶说:好茶。 老林和尚道:你送的茶一直不错。 雷无妄问:我送的? 老林和尚悠然道:不止是茶,还有钱米也都是你送的吧? 雷无妄问:为何是我? 老林和尚道:之前我也不知是哪位施主,可我后来在野猪林布下“杀头大阵”想试探下,结果每月照旧能送到寺里。我就猜想多半是江南霹雳堂的几人,雷郁雷抑是不会对我那么好。其他人也没交往,思前想后也只有你和我有点渊源! 雷无妄冷冷道:应该说我们有冤缘。 老林和尚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还在怪我? 雷无妄道:是,只能怪你。 老林和尚干咳了两声:当年我和你爹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他在川西遭唐门毒手,我也始料未及。 雷无妄道:我爹把你当大哥,哪次大小仗不是用命去搏。可你呢?有为他报仇吗? 老林和尚嘴角牵动着满脸的皱纹,像一张渔网在收缩。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哀伤。 滑出凄凉。 灯下的他愈发显得老迈不堪。 雷无妄又接着说:你就没有想过为他报仇,你根本就没当他是兄弟。 “我有!” 一声炸响,惊雷一般,让并不坚固的屋子也震荡起来。 老林和尚激声大喝,连须眉也贲张起来。 雷无妄脸色变了变道:你的“霹雳神雷”已经练到最高层了? 老林和尚很快平复了下来。 静的又如佛灯。 “当年我想要为你爹报仇,可被六分半堂的事绊住了,我别无选择。而且没有六分半堂的势力,我一人怎么去对抗唐门?” 雷无妄冷声道:那我呢?你兄弟的儿子在唐门做人质,你也不闻不问?也没想过要救他出来?你知道我哪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吗?哪些屈辱的滋味你试过吗? 老林和尚还是叹气道:我去四川找过你,真的!可唐老太太要我用雷门的火器来做交换,这无疑是让我成为雷门的叛徒。 雷无妄笑道:所以你还是什么都没做! 老林和尚回答:我想过以六分半堂的名义去给唐门施压,迫使他们放了你。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和关七争斗受了重伤,形同废人。而雷老堂主也被雷损逼走,六分半堂也落入他手,没有再救你的可能! 雷无妄道:所以你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老林和尚没有说话。 他无言以对。 他对好兄弟雷惊雷抱愧,对他的儿子有疚。 他太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雷阵雨最风光的时候,亲人,兄弟,朋友都离他而去,没有好好的珍惜。 他太狂傲。 脾气太霹雳。 手段也雷霆。 狂人是没有感情的。 他只有自己。 或者这算是一种自私。 雷无妄说: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林和尚问:你要我说什么?认错?赎罪?忏悔?我是对你们父子有愧,你要我怎么做?把命还给你? 雷无妄说: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重新做回雷阵雨。 老林和尚听了一怔:让我重新做回雷阵雨,这是什么意思? 雷无妄又道: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翻旧账的,要翻也不会等到现在。 “你到底想怎样?” 雷无妄回答:六分半堂希望你回去,重新做那个“霹雳火”的雷阵雨。 老林和尚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雷无妄问:这是你的意思? “是雷纯的” 老林和尚狂笑道:哈哈哈……雷损当年耍阴谋,把我害成这样,如今他女儿要我回去再帮六分半堂。 “那又怎么样?当初你为六分半堂效力,是为了雷震雷吗?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而今你回六分半堂依然可以为你自己!” 老林和尚道:可她是雷损的女儿! 雷无妄道:你堂堂雷阵雨还惧怕一个女子?雷纯既然请你回去,就是化干戈为玉帛,共起大事,铸就功名。这不都是你以前的志向吗?你现在是真老了,还是胆子变小了? 老林和尚垂着首,望着自己干瘪的手。 那双曾经令人震怖的手。 还有那个让人恐惧的雷阵雨。 雷无妄站起身子说:我要走了,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我去做。话也说明白了,是继续在这里当和尚枯坐等死,还是回六分半堂当那个惊天动地的雷阵雨,你自己考虑! 话音一落,雷无妄已撞门而出。 院子里。 高墙上。 一名独臂白衣剑客独立墙头。 样子很孤傲。 二人目光对视。 一声雷响。 一道剑光。 第88章 剑起,雷落,杀人头 “轰隆隆” 戚少商站立的高墙骤然裂开。 左右倏分。 中间的墙垣发生了坍塌。 雷无妄先发制人,右掌使出“平地一声雷”,把墙面震塌。 碎石,砖砾,纷纷倾陷而落。 一时间,尘土飞扬,已看不清戚少商的人影。 飞扬的还有剑光,一道比月光更清冷的剑光。 剑气如急浪般扑向雷无妄。 戚少商的剑法很直接。 他性格也直接,不拖泥带水。 剑法更是如此。 雷无妄往后倒退几步,运劲于双臂,双掌前推,一记“掌心雷”劈出。 “砰”的一响,半空中剑气和雷劲互相激撞,彼此反挫。 那还未消散的飞尘中,一道人影飞电似的掠出。 正是戚少商。 掠出的还有他的剑,一剑斩向雷无妄。 剑锋飞斩。 剑气纵横。 雷无妄眉头紧锁,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粗野的剑法。 蛮横的剑路。qqxsnew 他又后移五步,五步之后他解下腰间的武器。 腰带就是他的武器。 只属于他的金腰带。 急挥。 狂舞。 金光闪动。 灿烂如昼。 锐芒暴涨。 他将雷劲聚于腰带之上,再反射出强烈的罡气。 宛如一道道利剑。 只见青色的剑气和金芒的罡气再次相遇。 猛烈对冲。 交织逆流。 迸发出刺耳的剑刃锐鸣和爆裂之声。 二人的剑气,罡气也相互抵消。 戚少商攻势未减。 反增。 强攻。 他剑势急转,斩剑变扫剑。 剑锋一划,扫出一片寒芒。 剑势一波接一波。 一浪高过一浪。 翻腾汹涌。 气势凌人。 这已经不是野蛮,粗野,暴力的剑法了。 简直不讲道理。 不讲理的剑法! 剑招步步紧逼,全力进攻。 雷无妄继续后移,右手挥舞金腰带来封架对方的剑势。 但速度明显跟不上戚少商的剑。 雷无妄不能再退了。 他手里腰带不停,继续封挡。左手快速出掌,强大的雷劲反震对方的剑势。 “砰砰砰”的轰鸣声过后。 戚少商立足残垣一角,独臂持剑上斜半空。 雷无妄背靠房墙处,手拿金腰带护在胸前。 二人再次互视。 对阵。 苍天欲要雷声止,剑指苍穹亦不休。 戚少商不禁暗忖雷无妄雷功的震慑力,由于雷卷的缘故,他也略知些雷门的武功。 雷功是江南霹雳堂的独有技法,运用内劲转化为罡气,然后释放出去。罡气如刀剑,如枪矛,如爆炸,甚至可以像暗器一样。根据个人的修为,雷功的威力,距离,形态也不一样。 它不似金钟罩,铁布衫,童子功,十三横练太保等护体神功。那些是用内力形成一种防御性的罡气,来用保护自身。虽坚不可摧,却不具有攻击性。 大雷门的雷功是放弃防守,注重进攻的技法。需要通过掌,拳,指,兵器来发起进攻。几种高级的雷功秘法极具杀伤力,像雷动天的“五雷天心”,“五雷轰顶”,雷阵雨的“霹雳神雷”,雷抑的“风雨雷电龙行千里”,雷逾的“风火雷电合击大法”都是上层雷门心法。 不过这些雷功秘技和“破体无形剑气”依然有差距,还是无法弥补的差距。 “破体无形剑气”可以让全身每个部位都出发罡气,变成武器。头发,眉毛,眼睛,口鼻,都可以发出剑气。 战神关七后来更是把“破体无形剑气”练的自然流转,生生不息。修成“无形剑气”,犹如无形罡气护体,万千剑气杀敌。他的气,声,劲,意,神都可以化作剑气。 而雷门的雷功依然只能运用在双手,兵器之上。运功受到限制,攻击方式也不够灵活。 不过传闻“见龙在田”雷郁正在专研新的秘法。一种集火器,炸药,雷功三者大成的武学。 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秘技。 叫做“核爆雷” “核”是雷劲,“爆”是炸药,“雷”是火器的三合一神功。 雷郁要称霸武林,需要霸道的杀手锏。 雷无妄则不同,他的起步晚。学的“掌心雷”,“平地一声雷”都是江南霹雳堂的基础雷功,可他依然使出了不可忽视的威力。 戚少商冷言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雷无妄,单凭你这一手就不在雷动天之下了。 雷无妄徐徐吐气,凝神聚精。 他没想到戚少商的剑法那么怪长,剑走偏锋,专行险招。 这人绝对是强敌。 大敌。 雷无妄并没出杀招,绝技,因为要留着对付方应看。他也知道戚少商也没出全力,二人都有所保留。 雷无妄冷笑道:我也领教了阁下的剑法,果然比想象中更出色。 戚少商道:你没有全力出击! 雷无妄回答:夜还很长,没到尽全力的时候。 戚少商噫声道:那么说,我们还要打下去! 雷无妄道:假如你不上山,我们就没必要再交手下去。 戚少商轻吁道:你明知我一定要上山的。 雷无妄道:是的,所以我也不得不阻止你上山! 戚少商道:那么我们之间注定要分出胜负才行。 雷无妄舔了舔嘴唇道:我想是的。 二人静默。 伺机。 谋动。 戚少商的衣袍被风吹的烈烈作响,剑的寒气笼罩着周围,隐隐发出轻吟。 他的眉宇间更寒。 寒而厉。 雷无妄手持金腰带,全神贯注,他的衣衫反而是紧紧的贴在身体上。 他也运起内劲,将雷劲注入腰带。 准备发动更强力的攻势。 “阿弥陀佛!” 一声叱咤,破空雷响。 两人都被这声音震了一震。 不由的颤了颤。 老林和尚用了“霹雳神雷”发声,整个院子都充满了压迫感。 原先戚少商站立的高墙仍有两段残壁,随着老林和尚的一声高喝,瞬间“轰隆隆”倒塌了下来。 戚少商赞叹道:能有这样的功力,大师应该就是雷阵雨了。 老林和尚双手合十道:老衲只是个每日青灯古佛的和尚,哪有什么雷阵雨? 戚少商傲笑道:我早就闻雷卷说六分半堂第一杀神雷阵雨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销声匿迹。当年甜山一战,你现身老林禅寺。今夜我总算有缘一见了! 老林和尚道:惭愧惭愧,施主想必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戚楼主吧! 戚少商回答:正是在下! 老林和尚道:你身有残缺,能有这样的修为,实属难得。可你们这样斗下去,恐怕要两败俱伤,这是何苦呢? 戚少商笑道:说真的,一个雷无妄已经让我很头疼了。大师再要帮手的话,戚某很难离开这老林寺。 雷无妄说道:你大可放心,我雷无妄从不趁人之危。我要的是公平的对决,不会让任何人帮手。 老林和尚也道:戚楼主你误会了,老衲是来劝架,而非打架,更不会帮架! 戚少商道:劝架?你们若联手,我没有胜算! 老林和尚叹声道:老衲和诸葛先生算是相识,戚楼主也算是他一派系。雷无妄是我故人之子,老衲又对他们有所亏欠,实不忍看你们斗个鱼死网破! 雷无妄冷声道:你又何苦做和事佬,明知这架是劝不住的。 戚少商也道:大师如要动手,戚某只能奉陪。若无意牵扯其中,还请大师回避一下。 “善哉,善哉,两位施主执意要动手,老衲绝不能袖手旁观!” 戚少商冷笑道:你果然还是要动手! 雷无妄厉声说:我不会让你帮的! 老林和尚苦笑道:老衲并非要帮谁,而是想救二位。 话音说完,老林和尚隔在两人中间。 只见他轻喝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脸刹那间变成红色。 再喝。 红色的脸又“刷”的转化呈紫色。 戚少商剑眉紧敛。 注视着雷阵雨的举动。 雷无妄缓缓道:翻脸神功。 老林和尚的脸变了,样子也变得不那么苍老。 他变得不再垂迈。 也没有颓靡不振。 反有一股雄赳激昂之气。 他此时更像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杀头大将军! 第89章 午夜打更人 夜深,风劲。 老林和尚僧袍飘荡。 似一面帅旗飞展。 他髯须飞舞,如盔缨扬起。 威严神武。 雷阵雨仿佛找回了当年“杀头大将军”的豪迈之气。 ——雄壮之心。 他紫面电目,双手合十立于戚少商,雷无妄之间。 他劝不了架。 就只有拉架。 拉不住。 就堵住。 雷无妄见雷阵雨阻在身前略有迟疑。 他就这么一犹豫。 场中立时发生了变化。 戚少商猝然飞掠,他身法极迅,就在雷无妄犹豫的一刻行动。 他不愿恋战。 更不能久战。 只要出了院子,就是通往“太阳宫”的路。 雷无妄身子展动。 急拦。 却没有拦住戚少商的人。 ——而是被剑挡住了! 还有扑面的剑气。 雷无妄双臂摆动,手里金腰带疾打。 “铛铛铛……铛铛铛……” 戚少商的青龙剑与雷无妄缠斗在一起。 雷无妄却十分惶惑,惊疑。 因为他眼前只有一把青龙剑如灵蛇般在空中急舞,像有了生命一样。 自由宛转,凌空腾飞。 剑锋锐厉。 剑刃薄利。 这是怎么回事? 戚少商用的什么剑术? 为何只见其剑不见其人? 他人又在哪里? 忽而,一袭白衣飞过有点愣神的雷无妄。 戚少商已经突破了他的防线。 他人剑倏分,声东击西。 单手以气御剑直攻对手,趁雷无妄封架飞剑时,自己则快速的越过他。 同时右掌一翻,青龙剑“嗖”的一声飞到他手里。 青龙剑犹如戚少商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至。 ——青龙剑。 ——九现神龙。 ——群龙之首的胆魄。 ——飞龙在天的剑法。 身动,出剑,控剑,疾掠,收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连雷阵雨都不由惊愕,没想到戚少商的剑法修为已经可以运劲控剑,以气御剑,把握如此娴熟自如,随心所欲。 他心里感慨:自己在老林寺出家后,没想到江湖上人才辈出,他假如遇上戚少商这样的高手,那战况又会如何? 雷阵雨尘封多年的斗志被激发了,有和戚少商一较高下的念头。 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今夜却被戚少商的剑法所唤醒。 渴望与他较量。 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场。 可雷阵雨没有出招,尽管他有动手的机会。 他没有动。 他忍住了。 雷阵雨不屑于偷袭,戚少商和雷无妄在对战,自己不能落井下石。 想打就要光明正大的打。 要战可以堂堂正正的战。 也正因如此,戚少商穿过雷阵雨,飞越雷无妄。 雷阵雨没动。 雷无妄就必须动。 一动就如雷霆。 他转腰出掌,使出“平地一声雷”,隔空发劲。 刚猛的雷劲飞卷戚少商的后背。 戚少商也不返身,掌中剑再次脱手飞出,青龙剑在空中一转。 旋转。 激飞。 还弹出一波波的剑气。 剑气变得不再是直线的,垂直的。而是弯的,斜的,弧形的,半圆的,凹凸不平的。 还有无以言表的形状。 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他的剑气既有形的,也是畸形的。 这是一种怪异的,反常的剑气。 剑法也不符合常理。 让人无从想象,难以理解的剑法。 这是极为无理取闹的剑法。 “砰砰砰砰”激响,剑气击碎了雷劲,戚少商也飞出七八丈远。 就在戚少商要离开雷无妄视线时,只听几声短促的梆子音。 “咚!——咚!咚!” 一长两短。 子夜时分。 这荒山野林,人迹罕至的地方哪来的打更声? 怎么会有打更人? 这梆声让戚少商为之一惊,身子也陡然止住。 月华下,上山的路口站着一名艳红衣衫女子。 腰畔一把竹鞘的剑,柄末有段红绳作穗。 那女子手指轻弹竹鞘。 “咚!——咚!咚!”,打更声又起。 雷无妄也惊了一惊,以至于都没有去追赶戚少商。 能让雷无妄有如此反应的人不多,而女子更是少之又少,凤毛麟角。 眼前的女子正是其中之一,“破坏王”雷艳。 一个绝艳的女子。 雷阵雨没有惊。 但变了脸。 紫色的面孔又急速变成了青色。 这“翻脸神功”是一种短时间激发内力的武功。 有红,紫,青,黄,黑,五种颜色可以变化,每变一次都可以增强功力。 虽然可瞬间提升实力,可太虚耗真元,恢复起来很慢,让人衰老的也快。 雷阵雨也不会轻易使用。 他认识这把剑,这是“打更剑”。 那是雷艳的佩剑。 雷阵雨多年前就和雷艳相识,那时他是“杀头大将军”,他是“破坏王”,二人为大雷门冲锋陷阵。 雷艳精于破坏。 他负责杀人。 但眼前的这年青女子是谁? 怎么会有打更剑? “你是雷艳?怎么你的样子?” “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是他!” “你是谁?” 雷阵雨一连串的问题,让戚少商的心也“咯噔”一下。 难道她是雷艳? 假如是!怎么办? 戚少商清楚自己一人斗不过雷无妄,雷艳二人。 必输无疑! 雷阵雨虽不愿对自己出手,可也未必会相帮,他们都是雷门的人,不会互相攻击。 戚少商忧心忡忡。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 心静如水。 气定如莲。 他犹如一朵白莲孤立着,面对那红似蔷薇花的雷艳。 戚少商淡定下来,是因为院中多了几人。 还都是自己人。 冷血,清瘦上人,张一女,这三人一到局面突变。 形势急转。 彪悍精壮的冷血站在雷艳的左侧,雷无妄在他的身后侧。 仙风道骨的清瘦上人立于雷无妄正后方,将雷阵雨隔在另一边。仟仟尛哾 张一女仙姿玉立在雷阵雨的右后方。 七人各自立定。 互有掣肘。 彼此牵制。 前后施压。 戚少商松了口气道:你们总算来了! 冷血道:希望来的正是时候! 戚少商笑道:来的很及时。 冷血道:那就好,我不想错过这样的事! 清瘦上人抚须道:我是老了,跑了这点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还是你们这些小辈后生可畏,真是不得不服老。 戚少商道:道尊,你是老神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清瘦上人又道:比不了你们年轻人。 雷无妄瞥了一眼冷血,又瞅了下清瘦上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雷阵雨身上。 “你还是不打算出手?” 雷阵雨左右一望,面露难色道:阿弥陀佛,诸位这是何苦呢? 雷艳冷笑道:没想到雷阵雨出了家,做了和尚,胆子也小了,志气也没了。 雷无妄冷哼道:你还是那个什么都没做的雷阵雨! “我……” 雷阵雨垂下了头。 良久。 猛然再抬。 脸色已由青变黄。 同时他的左掌五指伸张,指尖泛绿。右手掌呈刀状,冒着蓝光。 这是他的两大绝技: ——哀神指。 ——霹雳神雷。 雷阵雨喝道:好吧,今天我就把欠你们父子的还了。我来挡住他们,你们先走。 同时清瘦上人左手持拂尘,右手也拔出了背后的刀。 一把桃木刀。 刀身前宽后细,刀锷处只有两指之宽,刀柄细如柳条。 他原来是一个用刀的道士。 空中一团黑云犹如翻墨泼洒,将皎白的冷月逐步遮盖。 光线愈发的暗。 戚少商腾身而起,跃入空中。 雷艳也跟着动。 一道三分浓艳,三分冷艳,三分香艳,一分惊才绝艳的剑光掠起。 戚少商顿了顿。 剑光霎时间就消失了。 因为月亮消失了,被乌云密蔽。 所有人被湮没在漆黑空洞的夜色里,谁也看不见谁。 “叮”的一声。 火星碰溅。 亮了一亮,冷血的剑已架住雷艳的一剑。 冷血很冷。 雷艳极艳。 很快又陷入黑暗。 “砰砰砰”连着炸响,又闪了几下。 雷阵雨的“哀神指”破空而出,五缕绿色指劲本是射向冷血,被清瘦上人一刀切断。 而雷阵雨右手发出的“霹雳神雷”,也被清瘦上人的拂尘卷住,化去雷劲。 蓝色雷火熄灭前一刻,戚少商和身子展动的雷无妄空中对了一招。 剑鸣。 雷响。 一前一后,往山路前飞。 也看不清谁在前面,因为夜空又黑了下来。 当黑云散去,月华重现时。 老林禅寺的院中只剩下孤零零的张一女,其他人都不知去向…… 第90章 活着也要让他死 方应看拾阶而上,穿过石牌坊,终于到达山腰的星星堂。 他心情有点复杂,越接近山顶越是如此,好像上面有他想看又不想见的某个人。 一同随行的还有高小上,孤行大师,任劳任怨,耶律虎牙,耶律斗鱼,还有几十名随从。 星星堂算是太阳宫的一部分,有山门,清虚殿,老君堂,两侧还有钟楼,鼓楼,财神殿,救苦殿等等。由于北宋道教盛行,香火十分鼎盛,这里的殿阁也颇具规模。 太阳宫是“金门羽客”林灵素的诸多道院之一。林灵素字元妙先生,温州人氏,年少从浮屠学,做了道士。他创立了很有影响力的“神霄派”,因其会妖幻之术,经常蛊惑教众信徒,大肆宣扬“神霄论”。后得宋徽宗赏识,赐其封号,授温州应道军节度,他又以神霄派教主自居,正式掌握大宋教权。 林灵素得势之后,怂恿赵佶从国库斥资大兴宫观,趁机仗势豪夺,强占田宅。还打压释教,排挤僧人,把佛刹改建成道院,将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 让从大唐兴盛起的佛教,遭了一定程度的打压和迫害,而太阳宫原本也是禅院,被强行霸占改建道宫。 方应看命人叩门,两个睡眼惺忪的道士见来者身份尊贵,不敢怠慢,马上打开院门。 方应看问身边的任怨:现在什么时辰了? 任怨回答:子时三刻。 方应看问:还要多久能到“蜜顶”? 任怨说:从这里经“难闻窟”到太阳宫尚需一个半时辰,再到“蜜顶”要半个时辰。 方应看阴沉着脸,望向远处山巅。 只见一座道观高踞峰峦叠嶂之上,在薄云环绕下,恰如云顶天宫,蓬莱仙境。 任劳近身道:小侯爷,要不要在这歇息一下,进些茶点再继续赶路? 方应看环窥四下,走夜道又是上山路,大家确实有些疲惫,口渴。 “好吧,大家就歇息一下!” 任劳让小道士赶紧去准备,方应看,高小上,孤行大师,任劳任怨去了厢房。 耶律虎牙,耶律斗鱼和其他人在观内警戒。 不一会茶水,果品都端了上来,星星堂的监院也急忙赶来拜见方应看。 这监院道号“萧元子”,别称“九娘真人”。 萧元子行礼道:不知方小侯爷大驾光临,恕贫道有失远迎。 方应看道:我问你,道观内有多少人。 萧元子回答:堂内连贫道二十一人。山上太阳宫有师兄“阳蝎子”在内三十九人。 方应看闻了闻茶,才吹了吹饮了一口。 虽然茶水,果品任劳任怨都验过是否有毒,方应看还是很小心。 他练了“山字经”,可以根据气味,颜色,状态去判断有没有毒。 “山字经”是一门高深奥秘的内功心法,也很另类。 大多数内功心法都是调身,调息。 调身就是让自己的经络顺畅,内脏无疾,肢体强健。你的身体又健康,状态又好,练武就更加事半功倍了。 调息就是通过吐纳,呼吸来调整你体内的气息运转,以气运劲,以劲运身。你有劲道,才能传输给身体打出力量,而劲道就是通过运气来激发的。 而更高级的内功心法,除了调身,调息之外,还有调心一法。 调心其实是炼己还虚,要求身心要大静,回到先天虚无态。只有在心平气和,收心精气的状态下,才能将调身,调息更好的去完成,取得最佳效果。 “山字经”练的是调意,注重内心世界,把人和武功融为一体。人是活的,有心理活动,有思想变化。武功是死的,只有招式,形态,套路,它没有意念。当你把武功当成了自己,你也变成了武功后,两者都活了,有了灵气,也都有神韵。 让功夫有了你的思想,任何武学你都可以学好,学精,学到登峰造极。 元十三限之所以始终练不成伤心小箭,是他没有体会到伤尽了心,绝尽了望的力量。有了山字经以后,他的人力念力结合在一起,融入箭诀。把伤心小箭的“无情力”完全的领悟了。 不过“山字经”也仅仅是内功心法,只是一把打开大门的钥匙。需要一个人有高的天赋,好的资质才行,还要极高深的武学来发挥的它的作用。 也就是说“山字经”本身没有多可怕,可怕的是能让每一种武功变得很可怕。 方应看喝了茶又问道:这几天山上有什么异样吗?或者有什么人出现? 萧元子想了想说:禀小侯爷,并没什么异常啊!人出现的就多了,但都是香客,信徒之类的。 方应看突然目光如炬,厉声问:我义父方歌吟在不在山上? 萧元子也被眼神吓了一跳,忙回答:小侯爷,这方歌吟不就是方巨侠,他怎么可能在山上啊! 一旁的任怨狠狠的问道:你要明白对小侯爷有所欺瞒,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掂量掂量,方巨侠到底在不在? 萧元子吓得跪在地上,惶恐的回答:这位大人,贫道真不知道啊!我在这里监院,山上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请大人明鉴。 高小上皱着浓眉问:那蜜顶上可有人在? 萧元子忙回答:蜜顶是甜山的最高峰,那里是炼药的丹房,还有祭天司。方便吸收乾坤之气,也可以拜天祭祀。人嘛…… 高小上急问:人怎么?快说! 萧元子回答:上面有看守丹房的道士,每七七四十九天轮值一次,一般没人上去。 方应看冷冷的道:那就是说上面有其他人,你们也未必知晓? 萧元子道:没错,香客是去不到蜜顶的,我们也是除了祭拜三清祖师爷诞辰才去,平日里大家都是在道观里修行做课。 任怨问:这几日你可曾上去过? 萧元子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贫道一直留在此处,不曾去过。 任劳骂咧咧道:你要是有半句虚言,老子可是有很多办法伺候你! 萧元子惊恐万分,手撑地,跪地求饶说:贫道不敢妄打诳语,句句属实。 方应看轻笑,露出了白牙,把他的薄唇衬得更红。 “你起来吧,先退下!” 萧元子立刻起身作揖告退。 方应看问了下众人:你们觉得这事怎么样? 任怨说:整件事都是幕后的人在搞鬼,可从种种迹象看方歌吟并没有死。也许他也被困住了,挟持了。 高小上挤出一句:我只是个人的猜测,师傅就在上面,这种感觉还很强烈。 任怨和高小上都认为方巨侠没死。 这让方应看的眉头紧锁,心情也微微不适起来。 孤行大师一直没说话,可一开口非常爽利。 “管他是死是活,反正都到这了,上去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任劳也说:大师说的有道理,总不能半途而废。万一方歌吟真活着,给别人带走了,那可麻烦了! 方应看颔首道:棋走到这一步了,不下也得下,其实义父真的活着也是好事。我们可以把他风光大葬,也尽了我的孝心。 他是必须要置方巨侠死地。 ——活着也要让他死! ——杀了他! 方应看想到这一刻,眼睛发出了淡金的瞳色。 他杀机已动。 杀意已决。 杀伐之心不停膨胀。 “我看可以继续赶路了。” 方应看话音一停,外面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他从窗口望去,看见耶律虎牙,耶律斗鱼正在和一名不停擦汗的小胖子交手。 任劳任怨急忙去开门,想要出屋助战。 谁知大门一开。 暗器就来…… 第91章 虎鹤双行 开门。 遇袭。 七种暗器。 飞燕镖,三棱刺,梅花针,飞蝗石,追魂刀,白骨钉,一只想飞却又不学游泳的鸡。 第七种暗器竟然真的就是一只鸡。 一只被当作暗器的鸡。 它会不会飞不重要,反正它是飞了过来。 ——也被人扔了过去。 这种暗器手法很独孤。 独特的暗器。 孤绝的新意。 发出暗器的人是“独孤一昧”唐七昧。 他一个人打出七种暗器。 七种杀招。 任劳,任怨一见暗器,猝不及防。 防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反应敏捷,也很有默契。 他们互踢一腿。 任劳把任怨蹬到右侧。 任怨把任劳踹往左边。 二人各中一腿,左右弹开,让开了暗器。 任劳,任怨作为刑部里不挂职,却有实权的人,并非偶然。 他们能忍。 也能表现。 不论是在师门,江湖,刑部二人都有过人的忍耐力。 既任劳。 也任怨。 你很难挑出他们的毛病,找不出二人的不是,他们总是矜矜业业,特别是在审讯,逼供,用刑上从没让人失望过。 ——碰到他们的犯人则极其绝望,只求速死。 任劳任怨也还会表现,抓住机遇,力争上游。从刑部底层起步,很快得到老总朱明月的提拔。之后立刻攀上蔡京这棵大树,甩了朱明月为其卖命。没多久蔡京失势,二人又迅速改旗易帜,投靠了方应看。 ——他们总是能用令人满意的表现,来赢得靠山的器重。 任劳任怨这对师兄弟,多年来互相信任,彼此照应,唯有这样他们才可以过得活,活得好。 关键时刻二人心领神会的配合避开了唐七昧的暗算。 可暗器还是射进了厢房,也打向了方应看,高小上,孤行大师三人。 他们又该怎么应对? 高小上最先动。 他双脚不动,往旁边滑开。 悠悠然然,来去自由的避开了飞燕镖,梅花针,三棱刺。 对手的暗器是好暗器。 高小上的轻功也是绝世轻功“悠然来去”。 孤行大师禅杖急抡,同时运起“金刚波若功”护住身体。 禅杖击碎飞蝗石,敲断白骨钉。 追魂刀穿过禅杖,但被孤行大师的周身罡气震落。 飞向方应看的只有一种暗器。 ——飞来的一只鸡! ——还是一只活鸡! 鸡飞。 惊吓。 挣扎。 扑腾。 鸡在半空拼命的扇动翅膀,拨弄着脚爪,还发出“喔喔喔”的嘶叫声。 鸡应该是害怕了,它疯狂的扭动,身上的鸡毛都随之脱落。 鸡毛纷飞。 满屋皆是。 一片……一片……一片片……攘攘熙熙的飞扬,飘洒。 方应看顿时玉面一变,眼睛里掠过一丝金光。 他发觉不对劲。 这鸡毛有毒! 鸡不是暗器,鸡毛才是! 有毒的鸡毛,还不止一片! 满屋都是暗器。 全是毒。 任劳任怨也见势不妙,他们离大门最近,二人面对着面同时飞了出去。 任怨右手鹤嘴护住任劳一侧,左手防住自己的破绽。 任劳左手虎爪挡住任怨一边,右手封住自己的空门。 二人依然心有灵犀,协同合作。 高小上比任劳任怨还要早出屋子,他在躲开第一轮暗器时,就从窗户跃出。 他左手“大漠仙掌”,右腿“血影神腿”,封住命门,以防止屋外有伏击。 孤行大师有“金刚波若功”护体,可毒却很难抵御。 他叱咤一声。 横步疾走。 龙行虎步。 猛顶。 急冲。 只听“哗啦啦”的响声,屋墙被他撞开一个大窟窿。 孤行大师也及时的出了屋子。 厢房里只剩方应看一人。 屋内忽的灯烛惧灭,一片漆黑。 再也没了动静。 极静…… 星星堂内却战况激烈,首先是之前闯入的“惊涛公子”吴其荣。 他一进来就遭遇了两个勇士。 耶律虎牙,耶律斗鱼。 吴其荣不由分说,身形甫动,出掌急攻。 以一敌二,处处抢招。 他打出了有色彩的掌劲。 手掌周围隐约有绚烂,斑斓的光。 有味道的掌风。 他的衣袍,头巾,束带,鞋履散发着馥郁,醇厚的香气。 有色有味。 色味俱全。 让人迷眩的“活色生香掌”。 但吴其荣的攻势并不顺利,或者说没有取得优势。 耶律虎牙挥动着双刃大斧,毫不畏惧。 斧风烈烈。 烈烈风起。 吴其荣的掌味变得不浓了,香气被斧风刮得逐步在消散。 耶律斗鱼的凤翅鎏金镗也有威胁,他的每一次穿刺,每一下捅戳都让对手很难受。 这凤翅鎏金镗纯精铁打造,有八九十斤重,在耶律斗鱼手里却十分轻巧。 见缝插针般的进攻。 封住吴其荣掌的线路,也专打他要害,逼的对方自守。 惊涛公子手掌的色彩也慢慢黯淡下去了。 耶律虎牙,耶律斗鱼的战力着实让吴其荣吃惊,不过二人联手也拿不下他。 三人焦灼的混战,四十招后还是僵持不下。 任劳任怨出了厢房,也不出意料的遇到袭击,这也是他们彼此掩护的用意。 他们料到了袭击,却没想这攻击如此猛烈。 进攻来自于顾铁三。 他和唐七昧,江成海,莫伯伤从李子坝近道上山,先一步来到星星堂。 四人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决定伏守。 顾铁三这一路的任务本来就是埋伏,阻击方应看,六分半堂的人马。 骚扰敌人。 偷袭对手。 顾铁三一式“双龙戏珠”,右拳打任劳鼻子,左拳攻任怨下巴。 右手直拳。 左手勾拳。 直勾勾的就打了过去。 任劳左手虎爪迎击,右手虎爪反抓顾铁三的喉咙。 “咔咔” 任劳的右爪还没抓到,人就被震了出去。 他的左虎爪在和顾铁三的右拳硬拼时,食指和中指被捶得脱了臼,身体也被强大的内力给弹开了。 要不是任劳“虎行雪地梅花五”的虎爪浸淫四十年的修为,左手马上就会被废掉。 任怨眼看情急,左右手形似鹤嘴,连点顾铁三的左勾拳。 “嘟嘟嘟,嘟嘟嘟”。 他的鹤击速度快,却没有用劲,像啄木鸟一样边啄边退。 顾铁三的拳势稍稍慢了一慢,拳劲也微微被卸了一卸。 任怨抽身闪开到任劳身旁,他的指甲盖都已翻卷起来。 顾铁三正欲再攻,但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的步子陡止。 收住动势。 他死死得盯着任劳任怨,气息也变得有些停顿。 只纳不吐。 深深吸入了气。 屏息。 聚神。 表情也很严肃。 且严峻。 还极为险峻。 因为对手变得危险了。 只见任劳低弓着身体,趴在地上。双手前伏撑地,两腿前后交错,微微弯曲,腰臀上顶。 犹如一头下山猛虎要扑咬猎物。 虎视眈眈。 气势汹汹。 而任怨右脚单足独立,左脚抬起,脚踝往下,轻轻踩在任劳的后背。 他两手作鹤击状,左右一展。 左高右低。 身子也随着手臂的弧度而倾斜,像一只仙鹤准备振翅高飞。 仙气飘飘。 风度翩翩。 任劳的目光变得恶毒,凶残。 顾铁三也不由得紧张不已。 仿佛自己就是猛虎的食物,随时会被攫取吞食。 任怨的眼神还是很柔和,略带一分羞涩。 他相貌本就俊秀,姿态也优美。 他气度很闲定。 如神仙一般,宠辱无恙,遇变不惊。 顾铁三对任怨更加忌惮,他深藏不露,或者露而不详。 他好像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完全不担心。 没有顾虑。 任劳,任怨的架势,让顾铁三不敢再动一步,无法做其他动作。 顾铁三徐徐的吐出了气,缓缓的说道:虎鹤双行,天绝地煞。 任怨阴笑道:算你识货,不过认识不代表你可以破。 任劳依然蹲伏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目光愈发阴鸷寒栗。 顾铁三叹声道:我承认破不了,所以我不破。 任怨道:那我们师兄弟可就不客气了,看看你怎么防! 任怨话止,右手轻抬,左膝前顶。 ——他欲冲天掠起。 任劳扬起脖子,双手仍撑着地,但却缓缓往两旁分开。 ——他也蓄势前扑。 可顾铁三突然动了一下,两人马上就收劲,恢复之前的姿势。 只见顾铁三腰胯一沉,双肩一松,两臂倏分,一字展开。 摆了一式“野马分鬃”。 第92章 各自为战 任劳巍然不动,本跃跃欲试的虎爪只能按捺着地面,以至于青石板都被摁出裂缝。 任劳不动,是因为师弟任怨没动。 他没有下达进攻信号。 “虎鹤双行,天绝地煞”是一种依赖于双人配合的进攻方式,需要二人心意一致,联手出击。 攻击的命令是由任怨发出的,他觉得可以出手时,会把脚从任劳后背移开,这就是指令。 随后任劳从地面突击,任怨在空中掠阵。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一直都是主攻,通常他就可以直接解决对手,倘若遇上硬手也能将其逼入死角。 “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向来负责掩护,当师兄进攻中遇险他会给予支援,还有把赶进死角的对手狙杀。 任劳一直都很听师弟的话,相信任怨的判断,服从他的命令。 任怨年纪比他小很多,可地位高,武功又好。他性格谨慎,行事沉稳,观势看风向又很准,几乎没失过手。 还有任劳任怨虽然心狠手辣,歹毒异常,可师兄弟关系却很好。任怨还很照顾自己这位师哥,荣华富贵也没忘了任劳,时常还处处维护他。 于公于私任劳都离不开任怨,作为搭档任怨也需要任劳。 所以任怨未动,他就不能轻举妄动。 ——相信任怨比相信自己更重要! ——任怨永远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任怨没动,原因是他没把握。 顾铁三这式“野马分鬃”,他没看懂,也没看过! 所以他不敢贸然出击。 顾铁三同样心里没底,他知道“虎鹤双行”的厉害,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故而摆式让对方来攻,寻找敌人的破绽。 双方都很犹豫,也都担心失手。 结果大家都没出手。 十几名神通侯府的侍卫企图围攻顾铁三,可还没近他身就接连倒地死了。 原来唐七昧蹲在大殿的顶檐上发出暗器击杀了敌人。 他本来还要对任劳任怨发动攻击,可脚下遽然裂开个大洞,一柄禅杖直拍过来。 唐七昧拧腰,跳转,躲过一击。 大殿内的孤行大师拔地而起,撞开殿梁房瓦,跃上了屋脊。 他手里禅杖疯狂拍,压,铲,推,劈,一轮狂攻硬生生把唐七昧逼退。 孤行大师的内外家功夫都很强,一套“疯魔杖法”更使得出神入化,唯有轻功有所欠缺。 唐七昧的暗器近身施展不开,又没办法和对手拉开距离,也唯有依仗着身法和孤行大师周旋。 “倒神”莫伯伤也没闲着,手里一根铁拐点倒几名侯府侍卫,护在顾铁三身边。 莫伯伤是“倒派”掌门人,一套“一瘸一拐,神仙难倒”的步伐诡谲,拐法奇巧。 拐法是从丐帮的“打狗十八棍”里摸索出来的。 讲究拉,扯,点,拨,扫,敲,线路刁钻难防。 他的步伐则很难看。 莫伯伤总是先左腿一跨,右腿一拖,像个腿有残疾的瘸子,走路有些颠簸,样子也不好看。 可就是这样的脚步总能抢到身位,占据有利位置,配合他的拐法,那些侯府的侍卫根本近不了他周边一丈范围。 “倒神”这次甜山行动称的上是尽心尽责,从打探情报,安排行装,参加战斗都相当积极。 莫伯伤如此卖力也是有原因的: 第一,戚少商很器重他,不介意以前在蔡京手下的黑历史。 第二,莫伯伤也想在江湖里搞出点名堂,蔡京手下高手很多,他根本排不上号,没有出头的机会。 第三,他的小妾被蔡京儿子霸占了,蔡京还没给他主持公道,所以心里有气,一心想报复。 第四,莫伯伤在金风细雨楼呆了不少时日了,慢慢的受大家熏陶,也变得嫉恶如仇,希望伸张正义。 像莫伯伤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一颗做大事的心。 人的能力有局限,梦想是可以无限放大的。 莫伯伤无疑就属于有梦想的人。 星星堂内还有一对有梦想的人。 二人彼此敌对。 一个是高小上。 他的野心就大了,想代替方巨侠成为六大派的总掌门。还想入朝为官,拥有权势,成为统领黑白两道的人物。 就像诸葛先生,温晚,查叫天,万人敌一样。 所以弑师是为了自己做总掌门,投靠方应看是为了当官。 高小上也是聪明人,又是有才华的人。 关键他还是一个格外能藏的人。 武功,心智,谋略,才学他都表露的很出色,但肯定不是最出色。 他是“乱世蛟龙”,亦是“顺义小诸葛”。 忍是必须的,藏是必要的。 另一个就是江成海。 他的梦想简单,就是要争个地位,拼一份家业。 想成为风云人物,但不做叱咤风云的人物。 叱咤天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些他都没有。 也都太大,太远,太空了。 还是务实点,争一争眼前看得到的。 高小上和江成海在淘宝镇的客栈交过锋。 高小上是赢家。 江成海是输家。 现如今二人又斗在一起,江成海还是主动找上高小上的。 他心里还是不服。 不甘心。 想再拼一拼。 江成海直接正面迎上,双指急点他的“气海穴”,“膻中穴”。 高小上刚跃出屋子,攻击就来了。 他侧首偏身,悠然移开。 江成海急追,左指点“膈俞穴”,右指点“章门穴”。 高小上左掌劈出,攻其胸口。 江成海不避,手指点穴不变。 高小上心想不对,他会“泥马神功”,完全可以硬挨一下,最多是受重伤。 可自己被江成海点中了穴道,那可就完蛋了。 他心里暗悚,迅速收掌。 身子连退七八步。 江成海铁了心要硬碰硬,大步流星紧贴上去,还是左指点“石门穴”,右指点“曲骨穴”。 指指不离穴,招招皆斗狠。 他这点穴功叫“点诗成经”。 高小上眉头紧蹙,脸色一沉。 他一式“黄龙转身”,返身就走。又一式“踏雪寻梅”快步连点,已拉开江成海一丈多远,再一式“旱地拔葱”往上一跃,他已跳上钟楼。 几个动作都在瞬时间完成。 江成海也跟着追,一个鱼跃掠到钟楼下,一个飞身跳在半空。 忽然发现高小上一脸邪笑的立于大铜钟旁,他猛的一踹敲钟的钟杵。 只听“呼”的一声,巨大的鱼形钟杵直撞过来。 这少说有四五百斤的劲道。 江成海躲闪不及,急忙双手抱头,运起“泥马神功”。 木质的钟杵结结实实的撞到江成海,把他像弹弓打弹珠一样震出五六丈远。 那强大的冲撞力,虽然被江成海用“泥马神功”卸走大部分劲道,可还是把他撞的口喷鲜血,手肘都挫伤严重,特别疼痛。仟仟尛哾 江成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睛瞪着对方,心里又气又恨。 这次又被高小上算计了。 钟楼上的高小上得意的看着江成海,嘴里还叫嚷道:你这不自量力的东西,这种武功还要来凑热闹,真的是找死。 江成海忿忿不平的道:我就是死,也要从你身上挖几块肉下来。 高小上冷笑道:你也配! 江成海握紧拳头,准备和高小上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 大家都在混战,对峙,游斗,搏命时。 忽然黑暗一片的厢房里亮起两支蜡烛。 温恬的烛光。 柔静的金芒。 ——不对! ——那不是两根蜡烛! ——那是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泛出淡金瞳色的眼睛! ——那是方应看的眼睛! ——可怕的眼睛! 第93章 快慢九字诀 方应看从黑暗中缓缓踱步出来。 他粉红的嘴唇有些刻薄的上扬,既迷人也很嚣张,精致的五官散发出令人抓狂的傲气。 方应看甩了甩广袖,衣袂袅袅,袖口里散落了一地鸡毛。 月华洒在他白皙光泽的面颊上,朦朦胧胧,隐约中衬托出他的委婉灵动。 好一位花样美男子。 好一个出尘脱俗的男子。 不过星星堂里还有一名同样飘逸出尘,不染尘埃的人。 他白衣。 低首。 孤独。 寂寞。 方应看很自然的第一眼就看到他! ——也不得不看到他! ——只能是先看到他! ——因为他太好看了! 一个垂头不语,还能吸引别人目光,可以使你印象深刻的,恐怕世间只有一人。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方应看的笑意愈深,眼神更厉,他的目光像两把金色利剑,扫视着对方。 仿佛要斩断这个人! 狄飞惊也看到了方应看。 他不用抬首就可以瞥见。 二人目光虽没有对视,可心神强烈的碰撞了下。 ——还是激撞! 方应看的杀意被狄飞惊激发了。 杀气也沸腾了。 滚滚翻涌。 谁让狄飞惊如此好看,他低着头都不逊于自己的那份美感。 方应看心里不爽。 他很妒忌狄飞惊。 他已经贵为神通侯,有桥集团的首领,宫闱里的大红人,身份尊崇。 可方应看还是看狄飞惊不爽,还有戚少商,无情等人。 这些人都很出色。 英俊。 有名。 受人爱戴。 被人拥护。 关键他们还都是断颈,独臂,无腿之人,身有残疾还被人崇拜,太让他不解。 这让自身完美的方应看无法忍受。 而且他们都是绊脚石,阻碍自己的人。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四大名捕代表了诸葛先生,蔡京两大朝中巨擘。 方应看才不甘心久踞于人下,早有取代之心,主掌朝中大权。 理性上,感情上都要除掉这些人。仟仟尛哾 方应看心意已决。 他腰畔的血河神剑好像也感应到主人的杀气,发出“嗡嗡”之音呼应着他。 似啼哭。 如呻吟。 泣声哀悼将要被斩杀的亡魂。 贪婪满足的饮尽对手的鲜血。 方应看正要拔剑。 还未拔剑。 狄飞惊就先出招了。 他低声念起密宗口诀,单手结印。 右手结“大金刚轮印”。 “兵”字诀。 “兵”字诀主攻,强力的冲击波由食指而发,直袭方应看。 左手结“外缚印”。 “皆”字诀。 “皆”字诀主封闭,中指发出几道真气反封方应看要拔剑的右手。 方应看面色一怔。 狄飞惊不止先发制人,还一上来就用出了“快慢九字诀”。 他拔不了剑,只能急退。 往后遁走。 双手快弹。 边退边打出“血河神指”。 “呲呲呲……”一道道指劲划出锐响,反顶冲击波。 “砰砰砰……”冲击波和指劲相撞互消。 狄飞惊低头前掠,两手不停的结印,无名指急射。 左手结“外狮子印”。 “斗”字诀。 右手结“内狮子印”。 “者”字诀。 “斗者”二诀是两大杀招,主奇袭。 两缕真气破空射出,与空气摩擦出了紫色的光。 恰如两道紫电疾射方应看“百会穴”,“断脊穴”。 方应看也不敢轻敌,对方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他眼睛金芒大盛,低头躬身,左右手交错,屈指弹射。 “嗖嗖嗖嗖嗖嗖……”一连串急促的指风从方应看指尖滑出。 霎时间,那指风摧灭了“斗”字诀,“者”字诀的紫光,指劲还反弹向狄飞惊。 “血河神指”源于“血河神剑”剑法,只见指劲宛若剑锋直刺对方。 狄飞惊身影曲折躲闪,左手仍旧使“皆”字诀,用真气封住方应看拔剑的手。 右手结“孤独印”。 “临”字诀。 右掌掌心发出“破破破破……”的响声,似气泡破裂之音。 方应看的指剑全部被手掌周围的罡气给防御住了。 指剑灭,内劲起。 狄飞惊又结“智拳印”。 “列”字诀。 右掌变右拳,一股碎石分金的内劲像铁拳一样凌空轰出。 力量很足。 速度极快。 爆发力甚大。 堂内好几人看了狄飞惊的出手,都心里重新对他有了新的感悟。 “惊涛公子”吴其荣就是之一,他心里暗忖。 狄飞惊比他想的要强。 他一直在隐藏实力。 不显山,不露水。 顾铁三是另外一个,他正和任劳任怨僵持,还是瞥到他的“快慢九字诀”。 他心想:这种密宗手印是极耗元气的,看狄飞惊文弱公子模样,竟然能用出如此刚猛的武功。 狄飞惊真的很强! 以后如有交手,切不可大意。 方应看是最惊讶的人,他看过狄飞惊在十字亭用过雷损的这门功法。 今天明显比上次更具攻击性,结印速度快,出招果断凌厉。 这样的人留着是祸患,你无法预知狄飞惊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他只会愈来愈强。 越来越有威胁。 方应看心念一定,杀心大增。 他眉宇间有很悚怖的戾气,这戾气迅速布满了脸庞。 方应看整个人都充斥着杀戮气息。 还有凶气。 凶煞如鬼。 杀性似魔。 他眼睛的瞳色完全变成了金灿灿,目色金光闪闪。 略有刺眼的光芒倾泻而出,宛如在幽暗的夜空里散了许多金沙,让人目眩神迷。 方应看不仅用了“山字经”,将自己的心念一体,神意共融。气息运转加快, 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还运起“忍辱神功”,激发了自身的潜能,提升了身体的机能。 方应看速度瞬间加快,左手中,食指疾射出的指劲也更尖锐。 几道犹如锋利宝剑的指剑,刺破了了“列”字诀的拳劲,还把内劲反挫了回去。 狄飞惊。 惊。 大惊。 他右手匆忙结“日轮印”。 “在”字诀。 狄飞惊指尖也泛出金晖,像一抹阳光,轻轻的划了出去。 “在”字诀的金光撞击了方应看的血河指剑。 乍然,鸣响。 狄飞惊退出丈余远,鼻孔里徐徐流下两条血柱,耳际也淌出血迹,他白衣也绽显出艳红的血点。 “快慢九字诀”消耗了他太多的内力,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荷。 方应看又使用了“山字经”大法,“忍辱神功”,先前的血河神指威力大增。 狄飞惊最惊愕的是方应看拔剑了。 “铮”的一声,红芒一现。 方应看终于拔出了血河神剑,由于“忍辱神功”他的手速,敏捷度都大大提增了,突破“皆”字诀的封锁拔出了佩剑。 这才是真正让狄飞惊担忧的。 一道绯红的剑光飞来。 拂过冷清的月光。 狄飞惊口中急念声起,双手结起“内狮子印”,“外狮子印”,“大金刚轮印”,“宝瓶印”,“智拳印”。 “斗,者,兵,前,列”五诀齐发。 剑。 诀。 击。 破。 两者互攻对冲,产生的逆流冲击力把二人各自震开。 狄飞惊垂着软绵的脖子,吃力的喘着气,嘴里也溢出鲜血。 走了许久的山路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很疲惫,再和方应看的硬拼也很耗内力。 狄飞惊受了伤。 方应看也是。 “快慢九字诀”确实强悍,怪不得当年雷损放弃雷门的火器,炸药,苦修这门密宗武学。 这门武学奥妙无穷,攻守皆备,能控能收。真气,内劲,罡气都各有奇效,若能练到大成,恐也是横行江湖的绝技。 强烈的反挫力让方应看的胸口也不禁一闷,有点灼热的痛。 还好他有“忍辱神功”,身体机能加强了,并没什么大碍。 方应看深吸一口气,对着狄飞惊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扔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那血河神剑微微的颤动。 像一头嗜血的猛兽,饥渴的盯着狄飞惊。 要饮尽他的血! 第94章 独孤一死 就在方应看与狄飞惊争斗时,星星堂内其他人的战况也发生着变化。 最出人意料的就是顾铁三和任劳任怨。 他们变得最快。 结束的也最快。 这个过程很突兀。 突兀让人始料未及。 任怨瞟见方应看已用了“山字经”大法,马上决定出手。 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狄飞惊的出现,说明胜鸳鸯,何红申的防线被彻底突破了。会有更多的人上山,形势不利于自己。 第二,方应看的出现是打破僵局的一个契机,全盘战局会发生转变。而且方应看动了真格,使出了“山字经”,他和任劳也需要抢占主动。 第三,任怨没看懂顾铁三这式“野马分鬃”,也许他是在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这三点让任怨决定发起攻击。 他的左脚抬离了任劳的后背,人也离开了地面。 任怨犹如一只野鹤晾翅,冲天而起。 他在空中的体态优美。 很宁静。 静的连姿势还保持原状,双臂舒展,右腿挺直,左膝弯曲, 翱翔孤云。 任怨在空中静待杀机。 任劳是急动。 他动作很迅猛。 且暴虐。 任劳虎步疾走,前冲七步,还狂吼了一声。 似虎啸。 震慑人心。 顾铁三不动,还是“野马分鬃”式纹丝不动。 全然不顾对手的“虎鹤双行”。 任劳也不迟疑,此刻不能再打退堂鼓。 他卧身弓背,虎扑前攫。 顾铁三依旧不动如山。 任怨在空中一时也没俯瞰到他的破绽,无从下手。 任劳冲至顾铁三身前发动攻击。 他挺腰出爪,右虎爪一招“虎跃龙潭”直探面门。 左虎爪一招“黑虎掏心”急抓心窝。 顾铁三左肘一沉,肘击任劳右爪,同时左腕下捶,敲击任劳左爪。 他一手二用,两招同发。 顾铁三的手臂功夫,绝不在铁手之下,不止刀剑不入,也灵活自如。 任何角度,任何方式都能出招。 任劳也有盘算,双爪迅疾扣住顾铁三的手肘,手腕。 他抓住了顾铁三的手。 这也是任怨要等的机会,他身子俯冲滑翔,直掠顾铁三。 两手鹤嘴状,急啄对手的眼珠。 顾铁三右臂上扬,一拳上摆。 任怨身子凌空一侧,鹤嘴勾住对方的上臂。 顾铁三的功夫都是在手上。 现场他双臂被擒,战力受制。 任劳任怨抢得先机,占据主动,马上就可以把对手置于死地。 旁边的“倒神”莫伯伤想要帮手,却来不及了。 顾铁三双腿急动。 原地用劲的旋转。 他就像陀螺一样,飞速的转圈。 任劳任怨因为拿扣住了顾铁三的双臂,二人也跟着他被迫的转动。 顾铁三也不管二人,自己继续飞转,越来越快。 他自身由于盘旋,带起了强劲的气流,形成了可怕的漩涡。 任劳,任怨就有点措手不及了,二人也不能放手,跟着顾铁三双臂转圈。 二人更是被强大的气流给托起,漂浮在半空,随着漩涡回旋。 众人也惊愕不已。 顾铁三竟然将任劳任怨抛拽在空中,他们还被动的转圈。 大家只见人影幢幢,看不清谁是谁了。 任怨尖啸一声。 鹤鸣九皋。 他在给师哥任劳发讯号,意思是这样下去不利于已,先撤退。 二人瞬间松手,护住自己。 顾铁三顺势双臂一震,任劳任怨在他手臂内劲和急速旋转的甩力下飞了出去。 任怨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又是一个筋斗,再接一个筋斗…… 筋斗连筋斗…… 一路翻筋斗…… 飞了好远,很远,更远…… 消失在远山之中…… 任劳略有不同,他落地急快的滚了一个跟斗,连滚了一个跟斗,紧接着滚了一个跟斗…… 跟斗接跟斗…… 沿路滚跟斗…… 滚了颇远,甚远,极远…… 不见在密林深处…… 二人逃的无影无踪。 只留下顾铁三站在原地,手臂上有一对虎爪的梅花抓印,一双鹤嘴的竹叶啄痕。 还有地面一圈大大的深坑,呈现出阴阳太极的形状。 顾铁三的衣衫彻底被汗水淋湿,汗水如雨般滴了下来。 刚才那一刻着实惊险万分。 自己倘若没有一双铁臂,估计就没有什么好估计的了。 面对任劳任怨这样的煞星,你只能一心一意的去应对。 ——而不是估计! ——否则被算计! 任劳任怨的撤退,对方应看绝对是个坏消息。 他认为任劳任怨和顾铁三势均力敌,即使不能取胜,也可以拖住他。 没想到…… 方应看很快发觉另一个没想到。 高小上也不见了。 又是一个坏消息。 高小上对决江成海是占优的,还是很明显的优势。 可他没想到任劳任怨那么快就败了。 还溜了。 快的自己都还没解决掉江成海。 同时六分半堂的人马已经杀到,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围上了耶律虎牙,耶律斗鱼。 形势急转直下。 关氏三怪对上了耶律二人。 吴其荣解了围。 脱了身。 高小上没有犹豫。 立刻跑。 眼下最打紧的是上“蜜顶”,看看自己的师傅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这件事困扰了他很久。 也折磨了他很久。 应该要做个了断了。 高小上跃出钟楼,悠悠然的飘落,纵身往太阳宫急行。 方应看气的牙痒痒,自己的这个师哥果然靠不住。 奸诈之徒 狡猾之辈。 幸好孤行大师没走,或许是他走不了。 莫伯伤,江成海二人加入了孤行大师和唐七昧的战团。 大师依然穷凶极恶。 手里禅杖也使出了“疯魔杖法”的六式奥义。 ——“禅杀”,“空破”,“不戒”,“无果”,“渡难”,“灭缘”。 月光下,只见孤行大师的僧袍展动,飞舞的禅杖寒芒狂闪。 大师杀得兴起。 斗得激动。 他是个杀生的和尚。 拿起屠刀,立地成魔的凶僧。 方应看眼里的金芒在燃烧着他的杀意。 红芒一闪,气势凌人。 血河神剑,一剑独尊。 方应看就是要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狄飞惊左右手快速结印,“日轮印”,“大金刚轮印”攻出。 他的真元虚耗太多,一时无法使出更多“快慢九字诀”。 方应看的剑势穿透真气波,直刺过来。 狄飞惊疾走,接连虚晃。 他的衣袂被割裂,袍摆也被削去一角。 吴其荣也飞身过来,催动掌力攻向方应看。 带香味的掌。 有颜色的掌。 以及悦耳的乐音。 吴其荣不但使出了“活色生香掌”,还用了“欲仙欲死功”。 不是谁都可以让惊涛公子同时用出两大绝技。 这两种绝技彼此呼应,揉合夹击。 掌风香溢。仟千仦哾 掌劲绚烂。 还有那“嗡嗡嗡,嘤嘤嘤”的声音。 真的好动听。 恍如碧空中有位仙子抚出缥缈空灵的仙乐。 余音袅袅兮秋风,仙曲飘飘升极乐。 方应看一时只觉头晕眩目,眼花脑涨,身体也有点不由自主,好像要随着那声音翩翩起舞。 他竟然被吴其荣困住了。 方应看不可乱,不能慌。 他用“山字经”来调息稳住心神,再运起“忍辱神功”控制身体。 左手打出“血河神指”。 “丝丝丝丝丝”的指风之声一下子掩盖了“欲仙欲死功”的掌音。 吴其荣的“掌音”一弱,顿时压不住对手了。 又见红光一闪。 吴其荣陡然收掌,飞掠后撤,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的手背有划痕,隐隐见血迹。 方应看见机转身就走,飞纵跃过清虚殿。 他不想恋战。 狄飞惊,吴其荣若联手,自己会很吃力,况且还有个顾铁三。 方应看心意已决。 ——走! 可就在他撤走时,迎面骤然飞来十几枚暗器。 突如其来的暗算。 方应看将“忍辱神功”的功力运于左臂。 忽见他左袖翻飞,将暗器纷纷拍落。 唐七昧就趁乱欺近方应看身后,左手急抖,发出九枚钢钉直打后背。 他对近距离出手极其自信。 暗器全部命中,例无虚发。 钢钉无误的打中方应看,可仅仅是打中。 ——没有打入! 方应看就在千钧一发时,背后运起“忍辱神功”。 钢钉就像打在铁板上一样,悉数弹开。 唐七昧神色一惧,还欲再出手。 他直觉揪心的疼痛,瞅到自己的前胸被插入了一柄剑。 一柄血红色的剑。 还有方应看阴狠的脸。 唐七昧呜咽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再也没能站起来。 方应看也隐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第95章 江湖那些事儿 夜已近丑时,汴京不夜城。 一名头戴红色逍遥巾,身穿灰色圆领袍的男子步行在大街上。 他脸色灰白,唇色却很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名灰袍男子突然加快了脚步,穿梭在人群里。 他总是可以避开绕过街上的行人,别人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不过甩不掉身后的四个人。 因为那四人都是六扇门的捕快,难缠的角色,他们在刑部都有点手段,有些名气。 四人叫:杜鹿门,克林盾,卢军医,鲁治肾。 他们中元夜负责在“四御坊”巡视,发现了这名行迹可疑的灰袍男子。 凭多年捕快的直觉,几人立刻盯梢,跟踪,伺机盘查。 那灰袍男子似有察觉,拐进了“后悔巷”,四名捕快也尾随而入。 杜鹿门一进巷子就瞧见那灰袍男子双手插胸,背靠墙,阴沉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他拔出腰刀喝道:跟我们去刑部走一趟。 “我犯法了?” “犯不犯法,去衙门里盘问盘问就知道了!” “呵呵呵,你们真不该跟着我……” 片刻,那灰袍男子出了“后悔巷”匆匆离开,脸色凄凄惨惨。 身后不久传来妇孺的尖叫声: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几经转折,灰袍男子来到了大相国寺,此处是京城最大的佛家寺庙。 他一个翻身跃过院墙,穿越大雄宝殿的屋檐,来到了八角琉璃殿推门而入。 八角琉璃殿内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四面千手千眼佛。此佛是用一整棵银杏树为材料,由数名能工巧匠历时五十八年雕刻而成,是大相国寺的镇寺之宝。 灰袍男子围着千手千眼佛转了一周,恭敬的站立在北面。 “你来了!” 猝然间,佛像开了口,说了话。 灰袍男子道:主人,我来晚了。 佛像道:我也刚到。 灰袍男子道:你让我办的事已妥。 “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佛灯下的千手佛朱唇微启,面带笑容,佛眼似闭非闭。 “只是……” “呃,只是什么?” 灰袍男子道:甜山那边的事,我怕迷天盟的人办砸了! 佛像沉思了一会道:你担心雷滚? 灰袍男子回答:主人,此人不可靠。以前在六分半堂就生反骨,后来又和金人勾结在一起,我怕他会坏了主人的大事。 佛像笑道:甜山之事能成最好,事败了也不影响我的计划。本来甜山之局就是意外收获,成败看天意。方应看不杀父弑师,方巨侠不死,雷媚姐妹不反叛,这局也就没了。 灰袍男子静静思索,也没说话。 佛像又道:我们和迷天盟只是合作关系,我并不想和雷滚有太多牵扯。他沉寂时,我给他指了条明路,只是为了以后多一颗可用的棋子罢了。 灰袍男子面色变了变,忍不住问道:那我也是主人的棋子吗? 佛容安详,佛眼泛光,千手犹如一张巨型的网,包罗天下万象。 佛像回道:你是我的手,是我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那部分。雷滚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 灰袍男子忙道:主人,我……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我的亲信,未来的版图里会有属于你的那份,我的承诺不会食言。 “谢主人,我会用心做好主人的手。” 佛像又道:很好,我不会亏待你。而且我也没亏待过你,不是吗? 灰袍男子点了点首说:主人有恩于我,绝不会忘。假如甜山那边不顺利,我们该如何应对? 佛像道:你放心,火烧不到我们头上。让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继续斗下去,这样京城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灰袍男子道:京城里有诸葛正我这个老东西,还有四大名捕恐怕会插手干预,事情未必会很顺利。 佛像说:诸葛正我倒不担心,朝中他的敌人不少。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都与他不睦,两股势力相互较劲,我们可坐收渔利。只是四大名捕是个麻烦,要把他们分开,各个击破,不过要借他人之手。 灰袍男子又说:蔡京也是老奸巨猾之人,不那么容易对付。 佛像笑道:蔡京自从没了凌落石之后江湖势力大大折损,他本欲扶植方应看来掌控武林,可偏偏方应看是狼子野心,贪欲极强的人。不愿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万人敌”又是童贯的人,“查叫天”是王黼那边的,四大凶徒都各奔东西。他在京城手上的牌不多了,就剩六分半堂,多指头陀,叶云灭,孙收皮,罗睡觉这些人了。 灰袍男子笑道:蔡京也是虎落平阳,大势已去。 佛像说:那也未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皇帝前面还是得宠的,朝中党羽遍布。武林里最近和神枪会孙家,太平门梁艳丽,下三滥何平交往甚密,似乎还去请了七绝剑神。 灰袍男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说:七绝神剑的师傅!据说他们练成了“天行健”。 佛像道:不是据说,是已经练成了。不过蔡京能不能请到这七人还难说,七绝剑神若真能出山,那诸葛正我,舒无戏,米苍穹,四大名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灰袍男子一脸狡笑道:那可省了我们不少事。 “吱吱吱吱……” 只见千手佛突然转了一个面,手握莲花,佛面也似动了动,露出一个很有禅意的笑。 静虑。 安宁。 清幽。 让人看了犹如坠入虚空,置身虚境,身体被抽空了灵魂,一片虚无。 既神圣。 也畏惧。 灰袍男子不敢直视,低头深吸一口气。 佛像笑道:你最近功练的如何了? 灰袍男子咬了咬红唇回答:略有小成! 佛像道:那太原的事你去办吧。京城的事可以放一放,“风云镖局”的事要紧。龙放啸是诸葛正我的一条臂膀,必须先除掉。 “是,这件事我去办!” 佛像道:我让唐能助你一臂之力。 灰袍男子脸色一沉,忙道:主人,为何让唐能那小子掺和,难道信不过我。 佛像道:记住了,你和他都是我亲自选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别影响我的大计,“风云镖局”的事我要万无一失。 灰袍男子唯唯诺诺的回了声:明白。 佛像又说:你的心胸要开阔些,论武功你并不输四大名捕,只是脾气上欠缺了点,使你始终突破不了那层境界。 “主人说的是。” 佛像说:如果洛阳那边的事也有进展,那我的整盘棋就可以早点收关了。 灰袍男子回道:温晚在洛阳的势力根深蒂固,黑白两道都呼风唤雨,很棘手。 佛像道:嗯,说实话我到现在还看不透此人,他身上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事!不过就让妙手堂回家,小碧湖游家先缠住他,先把龙放啸的事给办了。 灰袍男子又说:追命也在洛阳,要不要趁机会先除了他。 佛像道:你和追命有过节,可四大名捕还是要借别人的手除掉。不能意气用事,暴露自己,打乱我的计划。 “是!” 佛像说:棋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吃每一个子都要慎重。不要为了一时的便宜,而毁了棋局满盘皆输。我做的是大事,输不起,也不能输! 话音刚落,只听“吱吱吱吱”的千手佛又转回原来的方位。 “你去准备一下,到了太原会有人和你接头,唐能也有他的任务。到时他也会协助你,此事你们要务必谨慎。” 灰袍男子回道:是。 佛像道:“风云镖局”的事完成了,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多谢主人!” “去吧。” 灰袍男子推门而出,凌空飞纵,眨眼睛就看不到人影。 殿门也自动关闭了,殿内的千手佛神态似有所想。 静思。 禅听。 “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还在考虑吗?” 佛像忽然的发问。 从大殿墙壁的阴暗处传出一个声音:他们还在犹豫! 佛像冷笑道:他们竟然也会担心,真是少见! “谁让目标是他呢!” 第96章 杀人的好天气 血染红了顾铁三的衣襟。 他左手扶起唐七昧的尸首,右拳死死的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凸出来。 顾铁三盯着不远处的狄飞惊,紧盯着他的手。 狄飞惊中指,无名指屈于掌心,大拇指按在二指上,食指和尾指翘直。 他结了印。 但没有出招。 因为顾铁三握着拳头窥视着他。 狄飞惊心里掠过一丝出手的念头,现在把顾铁三击杀了,对六分半堂可谓去了一大心腹之患,让金风细雨楼折损一员大将。 可这一切都随着惊涛公子的消失而打消。 惊涛公子头也不回的就追击神枪血剑小侯爷。 他似乎只在意方应看。 ——吴其荣是为了她!而非为六分半堂! 他虽是六分半堂的供奉,却不管事,也懒的管。 他喜欢轻松,自在,惬意的状态。 游游山,玩玩水,看诗画般的风景。 吴其荣还爱欣赏美丽的女子。 鉴赏她们的美。 观赏她们的舞。 他加入六分半堂主要原因是为了能见到雷纯。 只有这样才能时常看到她。 雷纯的一颦一笑可以化去冰雪,一顾一盼能洗去阴霾。 她太过清丽。 太过雅艳。 还是一个极纯的女子,让你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女子。 吴其荣来甜山只是因为雷纯希望他来。 他也想为雷纯来。 吴其荣不在! 狄飞惊不动! 他不会选择这个状况下硬拼对手,更知道来甜山的真正目的。 双方在凝重,紧张的气氛里脱离战斗。 顾铁三扛起唐七昧的尸体,慢慢的往后退。 一步一步的后移。 每一步走的很缓。 走一步停一下,目光没有从狄飞惊的手指上移开过。 同时另一边的孤行大师也知道方应看,高小上都往山上去了,任劳任怨应该是逃离了。 孤行大师有点迟疑自己该怎么办,可手上的禅杖攻势并未迟缓。 他左右开弓,双管齐下。 月牙刃飞叉莫伯伤,铁铲直拍江成海。 莫伯伤一瘸一瘸的躲闪着禅杖,一拐一拐的点刺回击。 “倒神”也是拼了。 江成海被高小上算计了,伤的不轻,却还是苦战不退。 他的“点诗成经”点穴手,像毒蛇的信子不停的攻击孤行大师的要穴。 二十招以后,孤行大师也不想再打下去。 他禅杖横扫逼开二人,运起内力,一声大喝。 声如洪钟。 响彻天际。 江成海,莫伯伤本来想继续上前,被这一吼得耳膜欲裂,心惊胆战。 二人也不由的被这声势逼得倒退数步。 连狄飞惊也皱了皱眉。 顾铁三则耸了耸耳朵。 好强的“狮子吼”,不愧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这震慑人心的威力太不可思议了。 孤行大师见有了机会,禅杖一收也飞奔向太阳宫。 他肯定要上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孤行大师很实在。 没心眼。 他的“四大不空”是需要银子的,方应看可是付银子的人。 他不能出事。 孤行大师要保住这棵摇钱树,必须要去帮方应看。 孤行大师一撤,江成海,莫伯伤就掠到顾铁三左右。 二人看着唐七昧,不禁心酸。 江成海怒。 莫伯伤气。 顾铁三压低了声音道: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很快就撤出了星星堂。 唯一还在战斗的就是耶律虎牙,耶律斗鱼和关家三个怪人。 关月妖旁大的身躯步步紧逼,“搂手”不停的牵制耶律二人的武器。 关日魔一双“千错万错手”担任主攻。 他的武功属于分金错骨手的一种,也叫“沾衣十八跌”。专门攻击人体十八处要害关节,比如踝,膝,胯,腰椎,背脊,颈椎,喉,腕,肘,肩这些部位。讲究抓拿化打,缠困锁闭。具有三盘困锁、九节缠拿、搭手即跌,拆解骨骼之威力。 关月妖是牵制,关日魔就是压制,耶律二人被逼的苦撑。 关星鬼身上有伤,行动上略有不足,也凭着手掌的骨刃见缝插针的骚扰对手。 形势对耶律虎牙,耶律斗鱼极不利。 甚危。 耶律二人除了善骑射,长兵器作战,以及一身蛮力之外,还有其他强项。 ——那就是阵法! 二人常年领兵打仗,光靠武力是不够的,还要精通阵法,战斗的经验都很出色,形势严峻就立刻改变战术。 只见耶律虎牙,耶律斗鱼二人凑紧,背靠着背。 一人持双刃大斧横于腰间,摆了个“御冲”式。 一个握凤翅鎏金镗举于胸前,摆了个“突驰”式。 一时间,二人的受攻击的面减少了,只需要防住正面,还可以凭借着灵活的步伐来调整方位。 这种可攻可守,首尾呼应的阵法叫“陷坚阵”。 既能冲锋陷阵,又可从容坚守。 关家三人一下子也找不到突破口,双方斗了几十个回合,都没讨到便宜。 此刻神通侯府的援军也到了,何红申,胜玉强杀进星星堂,六分半堂的手下也死伤殆尽。 狄飞惊急命撤退。 他左手结“外狮子印”,右手结“内狮子印”。 两道紫色真气分攻胜玉强,何红申。 胜玉强边躲边喊道:何老怪,当心哟! 他鸳鸯连环步横走,靠向何红申。 险险避过。 何红申被胜玉强提醒,也鹰爪一扣,提起一名六分半堂弟子的身体去挡。 “噗”的一下。m 真气穿过六分半堂弟子的胸口,疾射而出,打向何红申额头。 吓得何红申大叫不好。 胜玉强反应超快,在狄飞惊的真气要击中时,及时出招。 飞起一脚“蝴蝶鸳鸯腿”,蹬在何红申的屁股上,把他踹了出去。 真气擦着他身体而过。 胜玉强出腿救何老怪时,还扭了扭肩。 五枚“鸳鸯梭子镖”直打狄飞惊头部和四肢。 他可是“五虎贲”的绝对战力,关键时刻这两下真功夫,简单粗暴。 主要是很有效。 狄飞惊急忙结“孤独印”,“临”字诀形成一道罡气屏障,把梭子镖全部弹开。 可他突觉体内真气运行受阻,已经接济不上了,要再强行用“快慢九字诀”恐怕自己身体支撑不住。 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也急忙护着狄飞惊,撤离了星星堂。 何红申惊魂未定的说:胜鸳鸯,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胜玉强娇声道:唉哟哟,我们谁跟谁啊,竟说见外的话。 何红申捂着屁股道:山下我还骂你不管我就跑了,现在又救了我,是我心胸狭隘错怪了你。 胜玉强鸳鸯帕一挥说:死老怪,你还骂我,早知道让你死了算了。 何红申赔不是道:我错了还不成,你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我计较了。 胜玉强娘音又起:行行行,谁让我是菩萨心肠! 何红申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你拿个主意! 胜玉强想了想说:当然上山呀,不过到时你机灵点。别一根筋,装装样子明白不? 何红申道:得嘞,听你的!我的胜菩萨! 胜玉强笑道:死相! 不一会,胜玉强,何红申,还有耶律二人也朝山上赶去。 而院中留下不少尸体,那些道士们也吓得慌了神。 只有萧元子猫在大殿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他脸露奸笑,溜出殿外。 萧元子一个“鹞子翻身”腾身翻过院墙,一边翻一边扯去道袍,露出一身黑衣,也揭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快速的穿行在山林里,很快来到一处空地。 那里已经等候着一群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为首的人并没遮面。 他虎目大眼,一脸凶恶,左右手各握近百斤的流星锤。 犹如神话中的巨灵神一般,威风飒飒。 萧元子见了他恭敬道:参见雷盟主。 雷盟主不是雷门主。 所以他不是雷郁,也不是雷卷。 而是雷滚。 迷天盟的盟主。 雷滚问:邓苍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萧元子原来是“苍生刺”邓苍生。 邓苍生回答:都很顺利,方应看和狄飞惊都往太阳宫去了。 雷滚问:其他人呢? 邓苍生答:也都跟去了,另一路戚少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雷滚狞笑道:太好了。就算戚少商没到,方应看和狄飞惊这两条大鱼也足够了! 邓苍生也狡笑道:这次可算让咱们迷天盟扬眉吐气了。 雷滚一脸奸诈之色,望向天空。 “今天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第97章 神龙战蛟龙 戚少商一路飞驰。 雷无妄沿途狂追。 二人在追逐中还交了两次手。 第一次雷无妄用“平地一声雷”,“掌心雷”齐发,逼停了戚少商。 二人剑气,雷功斗了三招。 雷无妄占了优势超越戚少商,在前面急奔,不过他轻功稍弱于对手,一柱香后被追上。 这次戚少商出剑,用剑气封住了雷无妄的去路,趁着他停顿时反超。 月下戚少商一袭白衣,衣裾飘拂,犹似一双白翼飞展,遨游在茂林之间。 夜风只能抚摸着他的衣尾,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的面颊。 他委实太快了。 快似飞星。 一颗永不陨落的流星。 雷无妄发现已经追不上戚少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小。 戚少商的白影逐渐变成了一个跳动的白点,最后连白点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雷无妄狂啸一声。 如雷。 动地。 他肆意的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为何他没在轻功上下苦功,尽管自己的身法已相当不错。 但依然不能令他满意,至少和戚少商比起来他是输了。 他体内的雷劲外溢出来,一路上震断了八棵树,才勉强压住心中的不悦。 雷无妄定了定神,稳了稳气息,全力追赶。 他告诫自己要冷静,已到紧要关头不能有丝毫的心浮气躁。 丑时五刻,戚少商到了朝天门。 朝天门是座石牌坊,也是正山门。高三丈有三个门洞,中间有条一百零八级台阶的山道,这就是通往太阳宫的路。 山道一侧是怪石嶙峋的陡峭石壁,另一侧是悬崖沟壑,地形非常凶险。 戚少商停下,观察了一下。 月光铺洒在山道上,那一百零八级台阶像白色的绸带,蜿蜒绵亘通向太阳宫前的玉皇阁。 戚少商没有时间多加思索,身子一掠飞向山门口。 就在他将要穿过朝天门时,突感杀机迫近。 有人从他头顶发动了偷袭。 一拳一腿。 拳打后背,脚踢前胸。 拳很花哨。 腿很绣巧。 那人原来以“壁虎功”吸附在石牌坊后,隐匿气息。等戚少商一过山门时,立刻发动杀招。 能让戚少商没有察觉而发动偷袭,又拳脚双绝的人很少。 在甜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也不是第一次暗算戚少商了,在十字亭就干过一回,结果被顾铁三给阻止了。 论武功他是“乱世蛟龙”。 讲才智他是“顺义小诸葛”。 高小上就是武功,才智都俱佳的人,而且他诡谲多变,懂得韬光养晦。 他是一名低调的高手。 戚少商面对突如其来的暗算,他已来不及拔剑。 也拔不了剑。 因为鞘中无剑。 剑早已出鞘。 只见一柄青龙剑旋在有些薄雾的高空,犹如一条青鳞飞龙腾云驾雾,穿梭险峰之间。 青龙剑飞转中发出吟响,弹出一道剑气,似雄劲的龙爪直袭高小上。 戚少商原来在穿越朝天门之前,已出剑抛入半空,再穿过牌坊。 发现遇袭,马上以气御剑,发出剑气攻向敌人。 戚少商并没发觉石牌坊有伏击,但他留了后手。 他的后手就是先出手。 谁让他是群龙之首,想斩杀龙头的人太多了。 江湖险恶,京城更危机重重。 他的断臂就是刻骨铭心的教训。 戚少商不是以前的“九现神龙”。 现在的他步步为营,也杀伐决断。 高小上的暗杀可以打倒戚少商,代价就是他也会被剑气击中。 这是伏击后的伏击。 ——暗算后的暗算! 高小上怎么办? 同归于尽? 撤招自救? 生? 死? 高小上选择生! 死是没有意义的! 对他来说杀了戚少商是件大事,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那就是坏事。 还是蠢事。 天大的蠢事! 高小上不蠢。 所以他收住了拳脚,放弃了进攻。空中提气腾身,纵跃到一侧的石壁。 戚少商的剑气折向直刺。 高小上双手扣牢凹凸不平的壁岩,急速往上攀爬。 既稳。 且快。 这不是单纯的“壁虎游墙功”了,而是江湖中另一种武功。 ——“蛤蟆跳梯术” 这两种功夫的区别在于“壁虎游墙功”在平滑的墙面上效果好,而崎岖不平的崖壁更适合“蛤蟆跳梯术”。 因为这种功夫不但能爬,还可以跳,遇到不适合用手抓壁的岩石,就可以跳跃过去。 高小上双臂往上探,双脚就借力蹬,在身体悬空时双手快速抓住壁岩。 一蹦,一跳,一抓,蹿上去半丈有余。 戚少商的剑气击空,把石壁刺穿一个窟窿。 高小上躲过一劫,双脚屈膝反蹬,直径弹向戚少商。 他左手一扬,“嗖嗖嗖”三枚血影神针射出。 右手变化“七星螳螂拳”,一式“白猿偷桃”急点戚少商面门。 戚少商身子后移,手掌一引,青龙剑已到手中。 他顺势一招“三仙归洞”,一剑抖出三道剑花拨开“血影神针”。qqxδnew 同时他左袖飞吐,卷住高小上的拳头,借劲要把他扯下来。 接着就是青芒一寒,青龙剑的剑锷急斩高小上。 这次戚少商还是抢了先手,近距离制住对手,用剑锷斩敌。 高小上也可以出手对攻,他的“花拳绣腿”那么近的距离一定可以得手。 可代价依旧是互殴而亡。 戚少商中了拳脚,高小上也必被剑斩中。 高小上还是不愿接受这样的局面,不想自己鹬蚌相争,为别的渔人得利。 还是自救要紧。 自救就是退! 可右手被缠,行动受制。 但他是“乱世蛟龙”。 ——是强者! 高深莫测的那种。 即使龙困浅滩,也要再飞冲天。 所以他就飞了。 ——真的飞了! 高小上用“悠然来去”的轻功倒退出去。 戚少商的眉头紧蹙,脸色也一变。 他是怎么挣脱束缚的? 那么短的时间里如何做到的? 戚少商眼睛紧盯着高小上的右手,瞬间明白了一切。 答案就在他的手上。 高小上的右手像一根木棍,然后开始慢慢的膨胀,逐步恢复了手的形状。 他在瞬息万变之际用了“缩骨功”,将右手迅速缩小,及时抽了出来。 戚少商心中暗惊,此人的实力简直让人咋舌。 武学之杂。 功夫之精。 反应之速。 绝对算是超一流的高手! 这是下了多少苦功,才可以锤炼出如此的身手。 高小上半蹲在石牌坊之上。 他的眉越来越浓。 愈来愈黑。 如墨的眉色融入了黑夜。 他的眸子极亮。 犹如繁星。 亮晶晶。 闪亮亮。 高小上也在盘算着,怎么摆脱戚少商这个难缠的角色。 他还是急于上山。 戚少商是大敌。 可他是很多人的大敌。 是所有黑道势力的公敌。 高小上更关心的是方歌吟。 他的师傅。 这才是自己的大敌。 背叛师门。 欺师灭师。 其他人也干过,可对象不是方巨侠。 方巨侠的名声太过显赫,地位又很受人追捧,江湖朝廷的关系牵扯极广。 这样的人不容易杀。 如果要杀就一定要杀死。 死人是做不成敌人,也没有威胁的。 高小上要他死。 不然自己就断难独活。 因为武林里有很多人要找他算账。 他却没有人可以庇护。 六大派的掌门没一个会帮他。 金字招牌方家只认方巨侠。 七帮八会九联盟向来不服他。 至于方应看之流,彼此本来就没什么信任可言,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搞不好何时就会背后捅刀子。 高小上知道自己所面临的风险。 他要降低风险。 收拾残局。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上山! ——弑师! ——再杀一次! 不管方歌吟什么情况,都要把他变成没有情况。 那对自己才是最安全的情况。 他确信方歌吟受了重伤。 实力大减。 甚至没有实力,已成废人。 他要先下手为强。 高小上心念一定,准备施展轻功。 可戚少商手持着剑,冷冷的盯着自己,随时会发动攻击。 他不敢动。 戚少商在等他动。 二人最后都没动…… 第98章 谁敢杀我 戚少商的青龙剑在月光下寒气逼人。 可他的眼神更锐厉无比。 高小上冷冷的道:通常我对同一个人不会失手两次! 戚少商哂然道:原来你的通常是指暗算别人! 高小上道:暗算也是为达目标的手段之一,只要好用就行。 戚少商道:看来你惯用这种手段,也精于此道。 高小上冷笑道:对你这样的人,这种手段比较容易得手。 戚少商扬了扬眉,露出不屑的笑容道:那我是属于哪种人? 高小上阴冷的回答:必须死的人! 戚少商又道:人都会死,你我都是如此,这是天地法则,万物规律。只是有的人即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亡而不朽。有的人活着残喘待终,如同行尸走肉,麻木不仁。 高小上说:那就让你死的其所如何? 戚少商嘴角牵动,笑道:我能不能死得其所不清楚,但知道你太言过其实了,你根本杀不了我。 高小上冷哼道:你太自信了吧! 戚少商回答:我说的是实话,第一你不敢光明正大的出手,说明你没有信心战胜我。第二你连暗算都赢不了我,说明你实力不够。一个信心不够,实力不足的人能杀得了我吗? 高小上挤了挤浓眉道:想用话激我,那你就白费心机了。这一套对我完全不管用。 戚少商问:是吗? 高小上回答:我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戚少商道:也许对你是不管用,可对我很有用! 高小上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少商道:让他来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猝然间,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刺向了高小上。 这一剑快的让戚少商也不禁心头一颤:这个人的剑太快了,假如是攻向自己,他能不能躲过去? 高小上面对突袭没有惊惶,慌忙,紧张,害怕。 因为此刻任何一个杂念,表情都会使自己的动作变慢而躲不过这一剑。 他脚底一滑,侧移避开一剑。 可第二剑又接着刺过来。 高小上后退三尺,再次避过。 第三剑再次攻向他。 高小上一式“巨蟒出洞”,身子一弯一扭躲过这剑。 第四剑,第五剑是几乎同时攻出的。 因为这两剑太紧凑,快得像是一剑,但却是两招不同的剑招。 一剑刺高小上胸口,一剑劈他脖子。 这要命的剑法。 冷酷无情的剑。 让高小上感觉到死亡气息的逼近。 他不想死。 他拧身让过第四剑,再后仰险之又险的避开第五剑。 他没有死,可衣襟被剑锋划破,整个人也躺倒在石阶上。 而第六剑又从上方刺了下来。 还是那种死亡的感觉。 高小上大喝一声,使出“蛤蟆跳梯术”,背贴着石阶往上蹦了五六级台阶。 可躲过这一剑以后,就是第七,第八,第九剑。 高小上无奈,双手一按地面,凌空弹起,那三剑击空。 第十剑就又来了。 高小上中剑。 一把锋利轻薄的剑扎入他的左肋,冰冷的剑锋刺入一寸有余,就被抽了出来。 并不是用剑的人想收剑,而是高小上危急存亡之时,迅速抬右腿踢出一脚“花落人独立”。 这是他“绣腿”里的杀招,准确的踢中对手右胸,把那名剑手踹了出去。 高小上反击得手,一个后翻跃上石壁,他敏捷的几次蹦跳攀爬,消失在高耸的峭壁中。 只见崖壁上留下一条细长的血印。 而那名剑手表情坚毅,挺直着身干站立道边。 他正是冷血。 高小上那脚受到剑伤的影响,威力逊色不少,不过依然让冷血伤得不轻。 在冷血和高小上交手的过程中,戚少商也遇到巨大的挑战。 雷无妄追上来了,一来就对着戚少商催动雷劲。 二人一边交手,一边沿台阶而上,越来越靠近山道尽头的玉皇阁。 朝天门这边的冷血想去帮手。 骤然间剑光一寒,一道绝艳的剑光直击冷血后背,寒气让他背后的汗毛都竖直起来。 冷血不及转身,反手出剑。 他这一剑不守反攻。 冷血的剑法从来都没有防守,只有进攻。 拼了命的进攻。 攻向那名偷袭他的剑手。 剑手是一身艳红衣裳,红纱遮面的女子。 “破坏王”雷艳。 她也不愿收剑防守。 一但自守,冷血的“无名四十九剑”会一剑接一剑的把她逼入绝境。 雷艳不能守。 只能攻。 二人的两剑相交对刺。 雷艳是正手出剑。 冷血则反手出剑。 彼此的剑面紧贴在一起,剑身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音。 双方的剑尖都刺中对方剑柄上的护手,冷血的薄剑略长被顶的微微弯曲。 二人均无法突破对方,倏然分开。 就在两人分开时,一条人影穿越二人中间,快速的在台阶上飞掠。 这人身姿轻盈,右手持着一把剑身凹凸不平,通体殷红的血河神剑。 方应看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朝天门,眼前不远处戚少商和雷无妄正缠斗难分。 他目光金芒一闪,一剑划出。 一剑双斩,两道红色剑芒分别攻向雷无妄,戚少商。 剑气随着剑芒暴长。 迅如惊鸿。 一剑无形而无势,是剑气。 一剑有形也有意,是剑劲。 戚少商和雷无妄正斗的激烈,一时间也来不及躲避,更没法收招。 可二人都知道方应看的血河神剑已经迫近。 戚少商手中青龙剑依然攻向雷无妄,剑势一变截住那道红芒。 剑劲立刻一节节被割裂开。 雷无妄见状,几乎是同一时刻用金腰带打向戚少商,腰带的金光也封住剑气。 红芒瞬间被击得粉碎消失。 戚少商赌了一把,老林寺看出雷无妄不愿以多欺少,胸襟很坦荡。 雷无妄没有想到戚少商帮他解围,也不愿欠他人情。 一时间,两人心领神会的互救。 戚少商,雷无妄顺势闪到一边。 方应看一个起落,飞跃二人头顶。 不过身后传来一阵香风,一缕幽芒。 那是“活色生香掌”。 吴其荣紧随其后,劈出两掌。 方应看脚步不停,运起“忍辱神功”,左手从右腋下弹指。 五道强劲的指劲像五把利剑疾刺后方。 惊涛公子的两掌瞬间被截断,指劲再激射而来。 吴其荣右掌掌劲封住指劲,身子却被逼退十几步方才停住。 他的左手还是习惯性的用湿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他的衣袍也早就湿透了。 方应看也趁机前跃,终于登上了玉皇阁。 他矗立在楼阁飞檐上,一剑斜指苍天,衣角飘起入云,犹如飞龙在摆动着尾巴。 两鬓的散发被风吹起,拨弄着他英俊的脸庞。 夜空里那对金色的眼睛俯瞰着下面的戚少商,雷无妄,冷血,雷艳,吴其荣。 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人…… 不管是神通侯府,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人都纷纷沓至。 方应看俊眉一轩,嘴角上扬仰天长笑。 也是狂笑。 笑声刺破苍穹,犹如神雷。 笑声之后是尖啸。 那种啸声几乎近于野兽的咆哮。 恐怖。 心栗。 震悚。 胆惊。 方应看整个人也起了变化,周身一圈泛出微光。 似红。 似黄。 那是他的瞳色和血河神剑迸发的色彩。 揉合在一起呈现出淡橘色,略蕴含着金点。 方应看神采奕奕,神姿卓绝。 玉皇阁已成了一座仙山琼阁,上面站着一位翩然出尘,仙风弄月的大罗金仙。 弹指神楼上,独自一仙人。手持血河剑,夜扫甜山云。 “谁敢杀我?” 方应看喝声道。 山道中戚少商,冷血二人站在悬崖边,一起持剑自守。 雷无妄和惊涛公子立于另一边道旁,盯着方应看和戚少商。 雷艳立于石壁缝里伸出的一截枯枝上,脸上的面纱被飞吹得掀起,露出了她那花瓣般的下巴和曲线完美的颈部。 再往下的朝天门雷阵雨一个人守住了石牌坊的三个门洞。 雷意,雷一在两旁策应他。 而面对的正是清瘦上人和玉箫仙子,梁小悲。 朱大块儿,龙吐珠,吉小利挡住山下赶来的孤行大师,何红申,胜玉强。 耶律虎牙,耶律斗鱼两人守住路口,不让狄飞惊和关家三怪上到朝天门。 最后面是莫伯伤,江成海,还有扛着唐七昧尸体的顾铁三。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夜已过了寅时三刻。 好戏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99章 神枪血剑小侯爷 玉皇阁上,风呼啸。 云黑。 未遮山。 金芒。 照玉顶。 山很高。 方应看站得更高。 他仗剑傲立,迎风而上,会当临绝顶,一览天下雄。 孰能与之争锋! 谁能与其抗衡! 方应看要一人守关? 何其狂! 多么傲! 有人守关,必有人闯关! 猝然间,吴其荣扔掉手里的湿巾,身子腾移而上,对着方应看双掌并发。 左手“活色生香掌”。 右手“欲仙欲死功”。 掌风飘溢起香。 掌势溅射出色。 方应看右手一掣,掌中的血河神剑红芒大盛。 惊涛公子也毫不示弱,全力进攻,掌劲猝烈。 二人斗了三十招,旗鼓相当。 五十招之后,吴其荣的攻势变得有些迟缓,而更多的是在自守。 雷无妄眼见不妙,心忖这方应看若不用“山字经”大法,吴其荣一百五十招内不输于他,可现在恐撑不了一百招。 他本不耻于以多欺少,可毕竟惊涛公子败相已露,再不相助为时晚矣。 就在雷无妄将出未出手之际。 遽然青芒一闪,戚少商也飞掠上去,右手执剑疾袭方应看。 他连续苦斗,内力也损耗不少,暂时已很难运气御剑。 可青龙剑在戚少商手里似有灵性,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 方应看右手血河神剑持续压制吴其荣,左手袖袍里探出一物。 形状犹如笛子,略粗。 忽地,那笛子样的物体一段段的暴长出来六尺有余。顶部突出锋锐的枪尖,枪头下绽出一簇红色的枪缨。 枪明。 缨亮。 好一杆精巧绝伦的“杀神枪”。 方应看手腕一掣,枪杆一旋,枪尖一转。 旋出寒星点点,与戚少商的青龙剑激撞互碰。 戚少商的剑法轻灵中透着粗暴。 那方应看的“乌日神枪”就是王道之气。 “乌日神枪”是金国皇家秘技,由当时还是女真族部落的完颜乌古乃所创,向来只传宗室里有资质的皇亲。“乌日”在女真族是果实的意思,寓意着胜利的象征。 当年方歌吟仗剑走天涯,孤身平天下,威望甚巨。不止大宋朝廷,武林,百姓里都视之为巨侠。大辽,大金,西夏都不乏有许多对其仰慕者,金主完颜阿骨打有意结交方巨侠。一来想借他的威望提升大金国的声势,二来为以后灭辽伐宋做准备,方歌吟振臂一呼,会有诸多势力助战。 那时方歌吟早就放弃了爵位功名,一心只想游历四方,尽自己绵薄之力多行义举,扶危济困。 完颜阿骨打见拉拢巨侠不成,在大官宦李彦的引荐下,认识了小侯爷方应看。 小侯爷和米苍穹刚刚建立有桥集团,正是需要外援强助的时候。二人暗通款曲,沆瀣一气,完颜阿骨打更是把女真族秘技“乌日神枪”赠授与方应看。 银枪飞舞。 血剑穿梭。 方应看一剑一枪,独战双雄。 吴其荣因戚少商的参战,自己压力顿弱,出掌也猛烈起来。 戚少商持剑也与方应看的长枪斗了三十多招,不分上下。 下面的冷血目不转睛的盯着雷艳。 一个冷峻。 一个冷艳。 雷无妄也不敢催动雷劲,玉皇阁上三人正在混战,一时插不了手。 他想趁机越过玉皇阁,才上了七八步,就有一缕缕的指劲飞流而下。 指风划破空气发出“咻咻咻”之声。 雷无妄双掌平推,催劲抵抗那化劲为剑的指法。 方应看竟然用握剑的右手尾指,持枪的左手尾指,弹出“血河神指”。 他一人挑战三大高手,依旧悠然自得。 方应看双目放金,脸色泛紫,出招时甚至还在微笑。 笑的很迷人。 极陶醉。 很满足。 他已完全沉浸在战斗的快感之中。 忘形。 忘我。 无我无形。 形我合一。 他的“山字经”大法让吴其荣,戚少商也为之震怖。 方应看似乎仍有余力。 ——未尽全力。 在“忍辱神功”的运转下,他完全不累,身体的潜能被不停地激发,源源不断的释放着能量。 “山字经”把方应看的意念完美的集中,心意相通,全无杂念。气息运转流畅,劲力收发自如。 “忍辱神功”又大大加强了身体机能,让他反应更敏捷,出手更迅速,关节更灵活,肉体更加强壮。 戚少商不行,内力不是无止境的可以消耗,而且他还是独臂。 吴其荣也一样,他的“活色生香掌”,“欲仙欲死功”都很损元气。 他脸上的汗水早不是一颗一颗滴落,已是一条一条的往下淌。 汗雨满面。 汗流浃背。 惊涛公子遇上苦战。 戚少商碰到了强敌。 这样情形,被朝天门的玉箫仙子看的清楚。 张一女急。 心急如焚。 她心里为戚少商担忧。 身形一折,强突石牌坊,却遇上了雷一。 雷门弟子是武林十三家里最刚烈的,他们不似唐门的诡谲,孙家的凶残,何家的狡猾,温家的多变,梁家的谨慎。 雷门弟子可善。 可恶。 但都很勇。 很硬。 雷一就是硬汉,他是不会让张一女过去。 他的“混元霹雳雷”将雷功用在钢鞭上,狂抽猛打。 张一女身法巧妙,几个回转,接连躲过,可无法冲过牌坊。 一旁的“大口飞耙”梁小悲担心张一女安危,闪到她身边,飞耙接过雷一的钢鞭。 雷意见状想过去帮忙,但他过不去。 中间被清瘦上人和雷阵雨阻隔开来。 雷阵雨右手五指箕张,绿芒直射清瘦上人。 指劲如快剑,急刀。 清瘦上人不敢轻怠,将“九天纯阳功”注入桃木刀内。 遽然见,刀光发出绛紫之色。 如同一道紫霞穿过云霄。 刀光一闪,“哀神指”的绿芒骤然消退。 雷阵雨好胜心起,大喝一声,脸色变得黝黑。 他斗志被激,将“翻脸神功”使到第五层,也是最高一层。 雷阵雨也顾不得真元的损耗,只想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斗一场。 他多年的雄心又起。 难得清瘦上人是个好对手。 雷阵雨的指芒又暴涨,一束束绿色指劲飞出几丈,疾锁桃木金刀。 清瘦上人白眉一剔,神色不挠。 继续把大量的“纯阳之力”输出桃木金刀内。 刀势翻涌。 指劲滚浪。 清瘦上人和雷阵雨这是在硬拼内力,真气。 清瘦上人常年修炼的都是道家内功,以精纯雄厚着称。 纯阳之气,属动,修内丹之气。 后天乃有为,先天乃无为。 要先炼己,修心,磨性,这是一种需要律己的内功心法。 心正,身正。 思纯,法纯。 德高,功高。 这可是长年累月的苦功,而非林灵素,王仔昔之辈的取巧障眼法。 他们的德行修不出正道,大道。 这种江湖骗子只能修出歪道,邪道。 雷阵雨的内功是以雷门刚猛心法为基础,加上“翻脸神功”来提升威力。qqxδnew 论爆发力,雷阵雨占据上风。 论持续力,清瘦上人明显更好。 雷阵雨的“哀神指”虽然压制了“纯阳金刀”,可也未能伤及清瘦上人分毫。如若斗下去,优势会越来越微弱。 雷阵雨只求速战速决,左掌也使出了“霹雳神雷”。 掌劲燃起了蓝火。 火攻清瘦上人。 雷劲。 火烈。 清瘦上人叹了一声。 叹声。 叹气。 不止叹气。 还是吐纳。 他口中似吹出一团白气。 白气一吐。 火灭。 雷阵雨惊愕不止。 也兴奋不已。 他大声喊了声:乾坤一气。 “乾坤一气”是道家无上心法,也是所有修道之人的毕身心愿。 这门心法是从“道德经”里演化出来的一套道家心法。 修炼的是人的元神百脉,讲究的是“道至虚无成一气”。 这门心法不是单纯的武学,是一门道法。 它没有招,没有式。 完全是靠:悟。 自悟。 自醒。 自省。 你能悟出什么道,就会出什么样的法! 清瘦上人使出了“乾坤一气”。 使出了他的道。 第100章 最后的守护 清瘦上人的道是什么? 他修的道是:无为。 道的最高境界:自然,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水,皆具自然与无为,之德性。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故,道者,天人合一,若水也! 此乃,上善若水! 清瘦上人不仅云游天下,教化民众,还做了不少积德行善的事。 他是个善良的道士,有如水一样的品德。 清瘦上人所悟的“乾坤一气”自然也似流水不竭,滔滔不绝。 他的水克制住了雷阵雨的火。 “乾坤一气”压住了“霹雳神雷”和“哀神指”。 雷阵雨愈发的不肯示弱。 当年的“杀头大将军”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大阵仗没见过。 他双掌合十,大吼一声。 只见蓝火又起,绿芒再现,二者融合为青色的气浪,反冲清瘦上人。 可雷阵雨的雷火气浪,始终被“乾坤一气”所抵御和驱散。 张一女也趁乱突破朝天门,上了台阶。 她抬头一望,顿感心惊目眩。 玉皇阁前一片虚影憧憧。 红芒纷飞。 寒光乱入。 方应看与戚少商,吴其荣,雷无妄斗得不可开交。 吴其荣是率先闯关的,也与方应看斗得最久。 惊涛公子在一百招后,心知拿不下方应看,想收掌先撤。可对手血河神剑的剑气完全拴住了他,使其欲退不能,被迫的硬着头皮打下去。 戚少商则不同。 他没想过要退。 否则也不会主动出手。 他的剑法极迅捷,有力,还带着粗犷之气。 但是方应看的“乌日神枪”防得密不透风,还不时反击。 二人处于均势,不过是在方应看同时对付吴其荣的前提下。 而雷无妄一直无法接近,山道很狭窄,几次冲前都被血河神指逼了回来。 张一女罗裙舞动,已经上了十几级台阶,身后的“小忽雷”雷一想封挡她去路,却被梁小悲的九齿钉耙拦住。 雷一居高,钢鞭劈头猛抽。 梁小悲钉耙一横一举,架住钢鞭,对方猛烈攻击让他脚下有些站不住。 张一女见状,手里湘妃竹笛急点雷一后背。 玉箫仙子的三十六式“牧童横笛芦巧音”也是出自名家。 她从小的授业师傅叫卢巧音,江湖人称“铁笛仙”。也是“龙头”张三爸的好友,一手铁笛使得造诣颇深。她既是张一女的师傅,也是干娘,把原来那套“牧童横笛弄清音”都传于她。 张一女略微变了些招式,并改名叫“牧童横笛芦巧音”,把师傅的名字加入来感谢她的传艺之恩。 玉箫仙子的笛法很灵动,身法更曼妙。 她的容也灵。 貌很妙。 她的一转身,一拧身,一扬手,一投足无不散发出仙味。 她本就是仙子,带着仙气。 她招式也轻灵。 “老牛过河”,“对牛弹琴”,“醉卧牛背”,“如牛重负”,“吴牛喘月”,“兔角牛翼”,“牛角挂书”,“老牛舐犊”八招从八个方向围攻。 雷一急忙一招“横扫千军”,钢鞭原地扫了一圈,“乒乒乓乓”封住来招,步伐已变得忙乱。 梁小悲看准机会钉耙往前一戳,雷一钢鞭胸前一横,钉耙打在钢鞭上又顶在雷一胸膛。 雷一嘴喷鲜血被震开,张一女,梁小悲顺势而上,想去帮戚少商。 而雷一也是硬汉,受了伤依然咬牙尾随过去。 雷无妄见自己兄弟遇险,心里焦急,攻势也缓了下来。 他这一缓。 方应看压力一松,就将“山字经”大法运转到更高一层。 只见他双目的金芒,从两边汇聚至眉心。 他的眼眸恢复了原有的瞳色,可额上金光四映,熠熠生辉。 方应看的额头上仿佛镶嵌了一颗金珠,又似一只灿耀的神目。 远处望去真的犹如开了天眼一般。 方应看并没有什么天眼,只是用“山字经”把气,念,神,意合化唯一,聚集眉心。 使自己的状态进入虚空。 他空。 招确是实的。 剑芒暴长。 枪影急分。 吴其荣已然挡不住,被剑气击退,他靠“欲仙欲死功”扰了下方应看视线,撤退下来。 戚少商要走,可无法脱身。只能强提一口真气,右手一引以气御剑。 青龙剑飞天激斗杀神枪。 他也趁势遁走,身形快闪避过了攻击,剑也听话的回到手中。 戚少商,吴其荣二人一退。 方应看眉心的金芒愈发的强烈刺目。 他手里的血河神剑往屋脊上一划,房顶金光一亮,上面的屋瓦如暴雨似的倾泻直下。 瓦片荡射。 瓦砾激飞。 瓦棱弹击。 漫天袭来。 这无数碎瓦残片,疾风骤雨般打向了玉皇阁下的众人。 吴其荣见扑面而来的瓦片,运起了“活色生香掌”。 掌风飘香,左右互守,把瓦砾尽数击落,只是左腿被打入一块残片。 他虽受伤,可总算逃过一劫。 戚少商持剑舞出数朵剑花,形成一道剑网,格挡飞瓦残片。 “叮叮当当”锐响。 他边退边封架。 张一女形势更危。 她面对数量巨多的残片疾射过来,心神失措,手里竹笛明显跟不上速度。 眼看她要遇险。 猝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手里不停转动着九齿钉耙,封挡那些飞片碎砾。 梁小悲确实挡住了很多残片,但也被击中许多。 以及更多。 他的身躯不停抽搐。 每被射中一次,梁小悲的肉体都会出现一个窟窿。 可他还是继续舞动钉耙,在为张一女解围。 他在用身体保护她。 他在用生命守护她。 张一女完全惊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梁小悲颤动的身体。 还有被溅起的血花。 梁小悲意识已经变得模糊,身体摇摇晃晃,手里的钉耙也渐渐慢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他身上的窟窿越来越多。 血也飞溅的更远。 张一女的面颊上都染红了一片,飞射的瓦片终于打完了。 梁小悲倒了下去。 他的身上至少有三十多处伤口,要害就有十几处。 没人可以再这样的情况下不倒下去。 他倒在了张一女的面前。 戚少商身子掠了过来,眼看梁小悲的情况,心头一悲。 ——没救了! 张一女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急忙扶起梁小悲喊道:梁叔,梁叔,你要挺住。你不能…… 话没说完,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滴落在梁小悲的身上。 梁小悲气若游丝的呻吟道:没事的,不要哭! 张一女抽泣道:你不能死,你答应我爹要照料我的,不可以……不可以…… 梁小悲吃力的说道:傻孩子,别伤心!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不不,你不能死!” 张一女双手紧紧拽住梁小悲的手掌,悲切的痛哭。 梁小悲艰难的喘着气,盯着戚少商说:戚楼主,我有事相求。 戚少商神情哀伤的说:梁当家,你说! 梁小悲口里涌着血水,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这傻丫头,她一直喜欢你,以后就托付给楼主了。 说完梁小悲把张一女的手放在戚少商的手背上。 头一沉,断了气。 张一女扑在梁小悲浑身是血的胸膛上,嚎啕大哭。 声嘶。 音哀。 戚少商怒。 眉宇间都是怒。 浑身都是怒气。 他被激怒了。 满腔怒火。 他怒目直视着高处的方应看。 戚少商的手掌轻轻颤动,抖动的还有他的青龙剑。 剑身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犹如低泣。 愤怒的不止戚少商。 还有雷无妄。 因为雷一也死了,他的心窝被一块残瓦刺穿。 他临终前只对雷无妄说了一句话。 “来世我还跟着你,做你的兄弟!” 雷无妄缓缓的用手合上了雷一的双眼。 他的目光如炬,那是愤怒的火焰。 雷一是他的兄弟。 兄弟死了。 他怎么能不怒。 雷无妄没有抬头看方应看。 他只是认真的拿起来腰带。 把腰带的两端一折。 再一叠。 他的金腰带! 第101章 惊天雷 夜已到寅时三刻。 方应看高耸入天,翻墨似的黑云环绕着他。 给人一种天低云近的感觉。 他侧弯着头,瞟了一眼山道上的戚少商,雷无妄,吴其荣,冷血。然后傲气的玉面上挤出一个令人玩味的笑容。 有那么点天真。 带着一丝无邪。 一个样貌可爱的人,却激怒了许多人。 戚少商持着剑,手背仍有血迹。 张一女衣襟上泪湿了一片,染红了一片。 雷阵雨停了手,双掌合十,口里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清瘦上人收了招,拂尘一掸,神色沮丧的行礼道: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在道家如遇到有人惨遭不幸,会说这句“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这是为了呼唤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太乙救苦天尊,那么太乙救苦天尊就会循着声音来帮助受难之人,超度他的亡魂。 “旱天雷”雷意闪身到雷无妄身旁,抱起了雷一的尸首。 他有恨。 但没有哭。 雷门弟子不相信眼泪。 他们只信复仇。 有仇必报。 有债必还。 雷无妄在折叠他的金腰带。 他沉默不语。 动作却说了话。 别人看不懂,雷门的人看懂了。 雷意抱着雷一尸体在急退。 崖壁上的雷艳也骇然道:你不会是要用那个吧? 雷无妄没有理会。 也没停止动作。 他的金腰带被几经折叠,组合成一个护腕,套在了右手腕上。 雷艳见雷无妄执意要做,马上身子往后反纵,朝下山方向飞掠。 她一动,冷血也动了。 冷血的动作甚至更快。 快的不是身法,而是剑。 他人未动,剑已出。 冷血的剑法可以刺中自己的影子,雷媚自然也快不过这一剑。 她只能半空出招,回身一斩。 “叮”的脆响后,雷艳已飞跃众人头顶,隐没在下山的路上。 冷血脸色苍白,眼神还是那么犀利,薄剑剑锋上留有一些血迹。 他的右肋也有血渗出。 二人刚才各自攻了一招。 冷血只攻。 他是四大名捕里最果敢的一个人。 雷艳不守。 她是江南霹雳堂的“破坏王”。 戚少商不清楚雷无妄要干什么,但猜的出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因为雷无妄是个很可怕的人。 戚少商不及思量,青龙剑已入鞘,他手臂一挽,搂住还在伤心的张一女。左袖一卷,裹住梁小悲的尸体往后急退。 清瘦上人道袍翻动,也护住戚少商安全的撤退。 雷阵雨更是大吼道:你真打算用雷龙! 雷龙是一种火器。 大雷门精研各类的火器,炸药。但最出色的只有“火虎”,“雷龙”,“电蛇”,“炸鱼”这四种。 “火虎”是一种烈性炸药,体积小便于藏匿。爆炸力猛,威力惊人,最关键的是不需要点火。 也是“见龙在田”雷郁的秘技之一,最近他正潜心研究新的武器。 “电蛇”是一种混合型火器,以电为动力,火药为杀伤力。原本也是雷郁的,后来送给了“丢雷老母”雷衣。“ “炸鱼”没人具体知道是什么,除了它的拥有者“焚风”雷笑风。他用“炸鱼”毁掉过一个又一个门派,一群又一群人。 “雷龙”是火器,雷无妄的父亲雷惊雷早年研制的,结果他不幸殒命,雷郁接手将其改进完成。 后来雷无妄重回江南霹雳堂,屡立战功,表现得到雷郁赞赏。故而将这原本和雷无妄有着极大渊源的“雷龙”传给了他。 方应看在高处,和雷无妄相隔十几丈远,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不过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持枪。 仗剑。 全无惧色。 他不信自己在“山字经”,“忍辱神功”,血河神剑,乌日神枪的状态下,谁能与之较量。 雷无妄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眼眶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涨得通红。 他右臂的衣袍已完全的撕裂了,暴露出绷紧的肌肉,手臂上的经脉凸起,蜿蜒绵亘至手腕。 腕上的护腕,也是金腰带发出了鸣响,绽出了光。 那是炸响声,还有火光。 他的整条手臂冒出了大量的热气,还有浓重的火药味。 雷无妄隔空推了一掌,朝着方应看的方向。 然后…… 突然间,方应看身子颠簸了一下。 很轻微的摇晃。 极细小的振动。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晃动? 难道是被风吹的? 不对! 好像连脚下的玉皇阁也有点颤动。 方应看惊悚的望着雷无妄。 看不见他。 只看见火。 巨型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翼,像一条地里冒出来的火龙直对着他飞袭扑来。 除了火,还有雷劲。 雷劲化成了无形的剑,刀,斧,枪,棍,钩,钺,叉,矛,锏,戟,锤…… 犹如神兵利器,铺天盖地般直击方应看。 方应看感到玉皇阁抖动的更剧烈,还有山道的石阶也随着震动。 那火龙似的火球席卷着山道上的一切物体。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崖,恐怖的火舌在疯狂喷吐。 还有那令人惊怖的雷劲,形成的冲击波发出骇人的巨响。 炸声响彻云霄。 爆响震垮人心。 还有雷劲摩擦,碰撞石壁,石阶“刺啦刺啦”的烈响。 在场的人都被这恐怖的场景给震住了,脸上都是惊愕之色。 方应看瞳孔收缩,眉心漾出金芒,左手长枪往前一探。 手腕一抖,枪尖划出一个枪花。 一个圆形的枪花。 枪尖与空气的摩擦,使圆圈的周围迸出了火花。 圈边火星四溅,圆心却是黑色的,似一个黑洞。 犹如一个日蚀的太阳。 火龙撞入黑洞,只听“轰隆隆”的一声。 刹那间,爆炸声裂人心肺。 接着地动山摇,仿佛地震一般。 黑洞被炸开,火球的烈焰顿时消散不少,火舌也不那么猛烈。 不过火球还是撞上了玉皇阁,猛烈的雷劲不停的击打着殿阁。 玉皇阁的整个屋顶,暗层,大梁被彻底炸平,楼面在雷劲和爆炸的余劲冲击下,也经受不住。 只听“哗啦啦,轰隆隆”的坍塌声。 那玉皇阁轰然垮倒,断梁,残柱,危瓦,碎砖,折木纷纷坠落。 扬起的尘土,碎砾满天皆是,如腾云驾雾,弥漫天际。 整个玉皇阁已经被夷为平地,不会有人从这种爆炸中幸存。 雷阵雨飞快的扶住了倒下的雷无妄。 雷无妄浑身浮肿,右手臂骨断了,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他身体上有几处伤口裂开,鲜血淋漓。 雷阵雨摸了摸他的脉搏。 很虚。 极弱。 还在慢慢的衰竭。 雷阵雨急封他几处穴道,并将真气从他后背输入。 他没有把握能救雷无妄,只能拼尽全力一试。 雷意也焦急的过来想帮忙,可完全插不上手。 忽而,人影一动。 清瘦上人闪到雷无妄身边,雷意见状怒气道:卑鄙,趁人之危。 说完一拳捶向清瘦上人,可被一柄拂尘卷住了拳头。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是来救人的,可否让我一试。” 雷意略有狐疑的看了看雷阵雨。 雷阵雨点了点头。 清瘦上人拂尘一收,又点了雷无妄几处穴位,并取出银针扎了进去。 然后他左掌贴住雷无妄的胸口,雷阵雨顿时感到一股纯阳之气被灌入体内。 雷无妄的脸色顿时起了红润之色,雷阵雨一边输入真气,一边又摸了摸脉搏。 “道长真乃老神仙,这乾坤一气果然精妙。” 清瘦上人道:先救人要紧,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 在清瘦上人,雷阵雨的真气作用下,雷无妄的心脉已稳,气息也变得有力。 清瘦上人感叹道:幸亏他身体强健,内力也好,不然真的是神仙难救。 雷阵雨惨笑道:他若有事,我欠的债,负得罪又深了。 雷意见雷无妄没有生命威胁,也欣喜若狂,并对着清瘦上人行礼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清瘦上人收了掌,并从怀里掏出药瓶说:这药每日一颗,连服十日。他现在的状况,一个月内不可动武,需三个月静养。 雷意恭敬的接过药瓶。 吴其荣也凑近身来,看雷无妄挺了过来,心里稍安。 惊涛公子转睛一看戚少商。 “嗖”的一下,吴其荣飞身往上,直奔太阳宫。 第102章 断剑,掌剑 惊涛公子行动之迅速,让戚少商也很惊讶。 吴其荣不是执拗的人。 也不会执着的去做一件事。 如今他腿有伤,却仍执意要上山。 这很奇怪! 这不像他! 可偏偏他做了! 戚少商并不迟疑,身子疾驰出去。 吴其荣受腿伤所连累,步伐稍慢,未过玉皇阁的废墟就被追上。 他只能停步,返身劈出一掌。 戚少商剑眉一轩,出剑反击。 二人的掌劲,剑气各不相让,又拼斗了起来。 而同时朝天门的战局变化的很微妙了。 首先六分半堂影响最大,雷阵雨背起雷无妄准备要下山。 雷无妄没办法再战斗了,能保住条命已算万幸。 雷阵雨不代表六分半堂,没有必要去为方巨侠争个你死我活的,可他是雷门的人。 雷门的事,岂能袖手旁观。 而且雷无妄是故人之子,有诸多羁绊在其中,必须要带他离开。雷意也一定会跟着,他是六分半堂的人,不过只听命于雷无妄。 狄飞惊根本没办法留住这二人。雷阵雨和雷损有过节,雷损看重的人,他一定不看重,更别说对他发号施令了。 另外雷艳也走了,这又是一个狄飞惊无法掌控的人。 雷艳很神秘,很难驾驭,她能加入六分半堂是雷纯的手段。 狄飞惊身为大堂主,定力,耐力,能力,判断力都无疑是首屈一指的。 曾经他为雷损经营着六分半堂,握着若大江湖的半壁江山,任凭风云变化,自赏花落花开。 如今他为雷纯在内忧外患之际稳定大局,步步为营收复失地,纵有惊涛骇浪,他仍是波澜不惊。 他还是那个大堂主,但他心里明白雷门的人从来都是只听命于姓雷的。 以前是雷损,现在是雷纯。 狄飞惊目前可以用的人也只有关家三怪,还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吴其荣。 形势不乐观,甚至很差。 金风细雨楼就不同,戚少商,顾铁三,朱大块儿这些主力都在。还有冷血,清瘦上人两大强助。 实力相差很多,六分半堂没有胜算。 要挽回局面,只有联手神通候府。 狄飞惊没有犹豫,立刻让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去挡住后面的顾铁三几人,这样耶律虎牙,耶律斗鱼就加入和金风细雨楼的战斗。 孤行大师和朱大块儿从照了面就没停过手。 朱大块儿一手蒲扇般的大砧刀,一手软面似的细条剑,连续使出“大脾刀法”,“大牌剑法”。 刀法大开大合。 剑法刁钻古怪。 孤行大师手里的禅杖使得行云流水,“疯魔杖法”也是攻守兼备,二人打的有来有回。 可耶律虎牙,耶律斗鱼一来,朱大块儿就顶不住了。 不过朱大块儿宁死不退。 他左腿步伐变得刚猛且激烈,充满侵略的抖动和狂颤。 用“癫步”挡住了耶律虎牙。 他的右腿也变得扭扭曲曲,弯弯绕绕,痴痴傻傻的踢踹。 使“疯腿”逼退了耶律斗鱼。 朱大块儿苦战。 也是乱斗。 孤行大师见势,立刻使出另一种“少林七十二绝技”。 他左腿一踢,横扫。 又回扫。 再反扫。 左右反复横踢,脚完全不着地。 不停的踢。 一直在扫。 朱大块儿只见腿影闪动,腿风疾袭。 孤行大师的这种腿法叫“脚踢功”,是外家硬功,属阳刚之劲路。 “脚踢功”是少林正宗,讲究起脚快,腿无影,单踢猛。 起脚快如风,翻飞腿无踪,单踢力无穷。这腿法在来回的扫踢中逐步加大力量,第一腿若可断木,第五腿后就能碎石,第十腿已能分金。 朱大块儿苦斗三人本就劣势,被孤行大师的“踢脚功”一逼,“癫步”已慢了,“疯腿”也乱了。 耶律虎牙,耶律斗鱼也加紧进攻,朱大块儿顿时风声鹤唳,险象环生。 利小吉,龙吐珠都被胜玉强,何红申缠住,自顾不暇。 霎时间,剑光一闪。 亮如电。 剑芒让众人不由的胆寒。 冷血的剑急速的刺向耶律虎牙,对手一惊,双刃大斧横劈冷血头颅。 长斧来势汹汹。 冷血身子下沉。 低头。 剑势不变,仍刺向对手。 耶律虎牙一斧抡空,对手剑还是刺了过来。 他也不慌乱。 弃斧。 抽刀。 一把虎牙短刀。 刀身长二尺六,刀柄环首处是虎头形状,护手上镶嵌着玛瑙石。 这是大辽皇帝御赐的佩刀,只有大辽国战功卓着,最勇猛的战士才可以拥有。 契丹勇士精通马术,必然会使用马刀。 只是普通的马刀弯长,耶律虎牙的佩刀短直。 他拔刀速度极快。 一拔刀就挡住对手的剑。 冷血不停,反手再刺。 耶律虎牙一招“按虎压刀式”,短刀下砍。 刀重重的砍在冷血的薄剑上。 星火迸溅。 冷血的剑一折而断。 剑断。 势不改。 仍是直刺对手。 断剑才是冷血的杀招。 “噗嗤”一下,血光突现。 那只剩半尺的断剑全部没入耶律虎牙的胸口。 耶律虎牙面容扭曲,痛苦不堪。 冷血拔出断剑,他挣扎了退后几步,那强硕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瘫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剑断,人亡。 冷血的剑。 冷血的剑法。 冷血的意志力。 冷血的行事风格。 冷血的让你很绝望。 冷血的使人后悔莫及。 冷血的一剑狂傲不负名。 这就四大名捕的冷血。 耶律虎牙一死。 耶律斗鱼胸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他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还是生死兄弟。 他也不管朱大块儿了,挺着凤翅鎏金镗就直捅冷血。 冷血手上的残剑不占优势,与耶律斗鱼对拼,完全处于下风。几个回合下来,左臂也被划开了深深的口子。 一旁清瘦上人担心冷血安危,手里桃木刀漾起金光飞斩过来。 耶律斗鱼凤翅鎏金镗挥舞如风,转身封住清瘦上人的刀。m 冷血压力一减,原地反击,手里断剑直刺耶律斗鱼后心窝。 耶律斗鱼兵器来不及回救,右腿往后勾踢。 “砰”的踢中冷血的手腕,他的断剑被同时踢飞。 冷血断剑已失。 手中无剑。 他仍要出剑。 以手作剑。 用掌出剑。 这是冷血的“掌剑”。 他的手犹如利刃,还带着锋芒。 手指泛起了精光。 是剑光。 锋利的掌剑。 凌厉的剑法。 夺命的冷血。 耶律斗鱼中剑。 倒地。 他口里吐血,身体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冷血瞬间用断剑,掌剑,连杀两人,让六分半堂,神通侯府的人也惊怖不已。 “福生无量天尊,都罢手吧!别在平添死伤了。” 清瘦上人是出家人,心怀悲悯,实不忍见再有人丢了性命,故出言相劝。 他的劝诫很快起到了效果。 胜玉强第一个停手,他跳到一边开口表态:误会,都是误会,有话好说。 方应看已死,自己这边就只剩孤行大师,何红申了,没有打下去的必要。 这打不了。 也打不赢。 他这样一说,何红申立即附和,双手一摆忙道:停停停,大家别伤了和气,都别打了。 胜玉强上山前告诉他见机行事,先保住自己。 他本来也是贪生之辈,胜玉强都不打了,自己也不愿再斗下去。 孤行大师是凶僧。 够凶。 够狠。 也够胆。 可被胜玉强,何红申二人一示弱,心里气不打一出来,又迫于无奈。 孤行大师虎目怒瞪,禅杖重重的往地上一杵,心不甘情不愿的站着。 他想打,却打不了。 心里有气,也没办法。 这样朱大块儿,龙吐珠,利小吉也都罢了手。 六分半堂的关家三怪见这场面,也没了斗志,纷纷收招撤到一边。 只有狄飞惊静静地矗立在当中。 还是垂着头。 白衣轻摆,显得他更加出尘,孤寂,洒脱。 雷阵雨对着清瘦上人道:道长,今日有事暂先告辞,日后我雷阵雨定再登门拜谢。 清瘦上人拂尘一掸,行礼道:雷施主请便,来日有缘再叙。 雷意也抱拳感谢,跟着雷阵雨一起往山下走。 雷阵雨经过狄飞惊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雷家的人不欠六分半堂的! 狄飞惊静若寒蝉。 孤立不语。 片刻间,雷阵雨背着雷无妄,还有雷意消失在下山道中。 唯一还没停手的就只有戚少商和吴其荣了。 他不愿停。 他不能停。 第103章 低头不见抬头见 空气里弥漫着香味。 这种沁人心扉的气味也缠绕着戚少商。 香气是确实香。 也同样是杀气。 有香味的杀气。 戚少商手中青龙剑圈转疾舞,罡风激荡,拂散气味,护住周身不让香气侵入。 吴其荣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在星星堂就和方应看斗过一场,玉皇阁又是和方应看打得最久的。 惊涛公子也是人,内力消耗太多,也没学过“忍辱神功”。 他奔了一夜的山路,打了一夜的架。 真的累了。 也疲倦了。 还有点困了。 目疲神乏。 可还是要打下去。 吴其荣振作精神催动掌力,手掌边缘漾起了颜色。 一种五彩缤纷的色彩。 斑斓绚烂的光晕。 戚少商一见此光,马上就觉得晕。 头晕。 目眩。 睁不开眼。 目不能张。 这光线让人分心乱意,隐藏着杀机。 戚少商屏气凝神,加快出剑速度。 剑光纵横。 像渔网一样切割着光,过滤着色。 骤然间,戚少商的剑芒大盛。 光即暗。 色已弱。 吴其荣反被剑光所困,处处受制。 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沉气聚锐,双掌揉击。 掌风破空出声。 鸣起悦耳之音。 优美。 动听。仟千仦哾 令人神往。 神妙的旋律如琵琶拨弦,缕缕妙音,悠悠扬扬。 时而急促,时而平缓,时而激昂,时而雄壮。 戚少商感觉到了杀气。 对方用声波杀人。 以音律制敌。 戚少商不聋,耳朵听见了慑人的音波。 他防不住。 他的全身不禁飘飘然然,仿佛浮游云间。 失了重。 脱了力。 欲仙欲死。 戚少商正想用剑气反挫对手的“欲仙欲死功”。 可却使不出剑气。 戚少商的内力到了极限。 他也连续恶斗几场,尤其是和雷无妄,方应看的两场激战,几乎耗完了所有的内力。 吴其荣大喜。 戚少商不行了,已无力反击。 他可以轻易的杀掉对方。 吴其荣心念至此,右手运起“活色生香掌”就要击毙戚少商。 但手掌抬起,近在咫尺,却打不出去。 关键时刻,吴其荣也体力透支了。 两大高手都没有气力了。 同时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箫声,箫音如潺潺流水,清泉流响。 这飞扬清亮的箫声,盖过了吴其荣的音波功。 他没有充沛的内力来持续使用“欲仙欲死功”。 他已力竭。 吹箫的人正是“玉箫仙子”张一女,原本处于伤感的她,见戚少商有难。便以箫声克制音波。 吴其荣的香味散了。 色彩褪去了。 声音也消失了。 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大口的喘着粗气。 戚少商见吴其荣的掌劲一散,剑支撑着石阶,蹲在地上。 二人都累得不行。 无力再战。 戚少商抹了抹额头的汗,瞅着对面力倦神疲的吴其荣。 他竟然会心一笑。 眼角,眉梢,嘴边都扬起了笑。 吴其荣急喘,盯着同样精疲力尽的戚少商。 他也不由的笑出声来。 边笑边摇头。 越笑越觉得好笑。 前面还杀得眼红,生死相搏的二人,现在却互相对视大笑。 一个笑的傲气凌人。 一个笑的狂放不羁。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以及其他人都被他们笑糊涂了。 张一女飞身掠到戚少商身旁,查看他的状况。 龙吐珠和利小吉也紧跟过来,警戒两翼,保护戚少商。 就在突然平静下来的时候,一条白影急速跃过众人,穿过朝天门。 这白影正是一直低头不语的狄飞惊。 他的身法之快,让素来以反应敏捷的冷血都为之一震。 这是“疾龙无影身法”。 眨眼的功夫,狄飞惊一个腾挪就从戚少商,吴其荣二人之间穿梭而过。 他低首狂奔,将要飞跃玉皇阁废墟时。 只听“咕隆隆”的响声,从残垣断木,碎石泥砖里蹿升出一道人影。 那人披头散发,满脸尘土,衣衫褴褛,破污不堪。 他的脸上,身上有十多处伤痕,除了小腹伤口有点深,其他多为划伤,擦伤。 他的眼睛泛着淡金色的光,手上拿着血河神剑。 正是大家以为已死的方应看。 他的确差点死了。 方应看有些轻敌了,当雷无妄使出火器“雷龙”时,他才预感不妙。 大事不好。 他先使出“乌日神枪”的绝招“黑日”。 “黑日”是靠枪的旋转形成一股气墙,利用回旋力将对手的攻击吸收,再从圆弧发散出去。 “雷龙”大部分的爆炸,被“黑日”的黑洞吞噬,可仍有一部分的杀伤力存在,加上雷劲形成的无形冲击波也足以杀死对方。 方应看的“杀神枪”被炸碎,忙用血河神剑护住身体。但距离太近,雷劲又密集,无法完全抵御。 他又运起“忍辱神功”,让身体变得强魄异常,耐受重击。除了小腹被炸伤有点严重,其他都是皮外挫伤。 方应看总算捡回一条命,鬼门关走了一遭。 现在的他模样也真有点像鬼。 至少算是人不人,鬼不鬼。 也像极了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阴魂。 他跃在半空,发出一声尖啸,犹如狼嚎鬼叫。 满脸都是戾气。 浑身都是煞意。 目光里尽是暴虐之色,整个人都变得穷凶极恶。 鬼夜。 鬼人。 鬼气森森的方应看对着狄飞惊迎面就是一剑飞斩。 血河神剑也变得黯淡无光,却透出阴邪之气。 狄飞惊身体虚晃,左臂一抬,手掌一举。 使出了“大弃子擒拿手”的一式“举手不回”。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抬手,居然不偏不倚的扣住了方应看的手腕。 不但扣住,也锁紧了。 狄飞惊右手探出,又是“大弃子擒拿手”的一式“七擒七纵”直拿方应看十四处要穴。 方应看手腕被擒拿住,感到臂膀都发麻,将要失去知觉。忙运用“忍辱神功”,将被扣住的右手变得坚硬无比,还发出内劲反挫。 狄飞惊顿时掌心被内劲激撞,已拿不住对方的手腕。 他一松手,血河神剑就下斩。 狄飞惊来不及躲闪,双手一合,双掌一拍,一式“空手入白刃”强行夹住剑身。 方应看居高临下,手臂用力,剑刃往下按压。 锋刃渐渐逼近狄飞惊头顶仅有几寸之距,剑身发出的寒气冰冷刺骨。 六分半堂的人都来不及救援,关家三怪距离太远,吴其荣累得还没缓过劲来。 金风细雨楼离得最近的人就是戚少商。 他不会去救。 狄飞惊是雷纯的左膀右臂,他倒了,六分半堂就垮掉一半。 戚少商选择不理。 不管。 不救。 视而不见。 他没有命令,利小吉,龙吐珠也不会去帮手。 戚少商也不愿自己的人去冒风险,方应看受创,可依然战斗力恐怖。 狄飞惊孤立无援。 无所依助。 没人来救,就只能靠自己。 ——自救! 狄飞惊遽然,猛然,猝然,骤然,突然,忽然,顿然,蓦然,卒然,倏然,陡然的抬起了头。 低首神龙抬起了头。 狄飞惊扬首。 举目。 他看了方应看一眼。 瞪了一瞪。 盯了一眼。 钉了一刀。 ——眼刀。 狄飞惊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眼眸很亮,眼神清灵。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发出了极为凌厉的眼刀。 目光锋利。 眼力劲锐。 方应看被狄飞惊看了一眼,中了一刀。 他眼睛一阵刺痛。 目疼难忍。 方应看乱发披面,眼瞳里的金色光芒也消退了不少。 狄飞惊趁势欲夺过血河神剑,可方应看的手牢牢拽住不放。 二人僵持不下,方应看闭着目,左手中指一弹剑身。 剑鸣龙吟。 血河神剑也在指劲的作用下,急速的抖动。 狄飞惊乍然间觉得掌心里,好像有条毒蛇在扭动。那种绞心的疼,让他再也夹不住血河神剑。 他只能松手,移走让开。 方应看趁势转身就走,一边运用“山字经”稳住气息,一边快速飞入太阳宫内。 狄飞惊低着头,瞅了瞅自己满手鲜血的双手。 白衣一飘,人影也消失了…… 第104章 最后一步 太阳宫内已乱作一团。 玉皇阁的巨大爆炸声,让道宫里的道士全都吓醒了。 太阳宫的规模也不小,观主阳蝎子正在三清殿做功,听见异响也带着众人慌慌张张的出来查看。 然后瞧见蓬头垢面,气势凌人的方应看冲了进来,像头被激怒的公牛四处发泄着他的狂暴怨气。仟仟尛哾 他扯住一名道士的衣襟,怒问道:蜜顶从哪里上去? 那道士大半夜遇到这情形,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哪里能回答他问题。 “咔嚓”一声,道士的脖子被扭断。 方应看又拽住一个道士问:快讲,蜜顶从哪里走? 那道士吓得不轻,哆嗦着指了指方向道:三清殿后的山道…… “砰”的一下,那道士话都没说完就被拍得头骨崩裂。 方应看杀性已起。 魔障碍性。 极为凶残。 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杀虐之心,屠戮之意。 方应看人影疾动,冲向三清殿后面,瞬间夜空里又响起几声惨叫。 但见山道上有一排血迹…… 阳蝎子逃到一旁,惊呼道:大家快躲起来。 观内道人纷纷躲避隐藏,惊惶失措的乱蹿。 片刻后,狄飞惊也来到殿前。 阳蝎子见又冲进来一个人,急忙道:天啊!又来一个魔星,道祖救吾等性命啊! 狄飞惊冷言道:刚才那人去哪了? 阳蝎子一脸惊恐道:上上上……上蜜顶了。 说完他还指了指路,狄飞惊再问:山顶到底有什么? 阳蝎子颤颤巍巍的回答:我哪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你自己上去不就清楚了! 狄飞惊低头沉思,忽闻身后不远处有动静。 原来戚少商,冷血,清瘦上人,顾铁三,吴其荣等人都陆续赶到。神通侯府除了孤行大师只身前来,胜玉强与何红申并没有出现。 原来在朝天门两人就暗地里合计过了,胜玉强怕死不想趟这浑水。 他觉得现在势单力孤,斗不过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马,不如先保住性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况高小上,任劳任怨不也溜了。 胜玉强一说心里想法,何红申没有异议,无条件赞成。 或者说他现在根本没有主意,胜鸳鸯怎么说,他都觉得有道理,所以这二人并没去太阳宫。 孤行大师是拿钱办事的人,更是出家人。 讲规矩,重诚信,还要面子。 行走江湖,招牌很重要。 招牌不响,别人就不会给面子。 ——面子等于银子! 孤行大师缺的就是银子,方应看是金主。不管结局怎么样,他还是要走这一遭。 狄飞惊也无暇顾及,一个腾身跳起,翻过大殿寻路而去。 众人赶来,见地上有五六具尸首,道人们惊恐万状。 清瘦上人白眉一皱,拱手作揖道:福生无量天尊,敢问道友发生何事? 阳蝎子见对方是同道中人,也回礼道:度人无量天尊,道兄慈悲。前面闯进来一个魔星,不由分说的杀害我观中弟子。 清瘦上人叹气道:罪孽啊!敢问那魔头去向何方? 阳蝎子回答:那魔头去了蜜顶,那上面除了丹房,祭天司也没什么啊!谁知道他去做什么! 清瘦上人点了点头,合十行礼。 冷血也过来问了问情形,随后到戚少商跟前说:方应看已经上去了,而且他现在暴戾之气很重,丧失理智了,估计很危险。 戚少商说:既然到了这里,再凶险也要去闯一闯了。 旁边的顾铁三搭话道:方应看如今和我师傅当年很像,似乎…… 戚少商狐疑的问:似乎什么? 顾铁三回忆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应该和山字经有牵扯。这门心法能让人性情大变,使你暴躁易怒,行事极端,无法自抑。我师傅自从练了以后,也脾气狂躁,处事冲动。 冷血也认真的说:我看方应看的山字经仍没有完全施展出来。 顾铁三点首道:山字经太过精妙,非凡夫俗子可领悟。 戚少商看了看另一边的吴其荣。 惊涛公子也没有急着上去,反而和关家三怪一起商量着什么。 戚少商思忖了下说:我建议留下几个人在这里。第一,蜜顶上面情况不明,万一出事要有条退路。第二,我也不想再有更多的人牺牲了。 冷血,顾铁三都表示同意。因为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人是何居心,有什么阴谋。 全部上去万一有圈套,恐怕会全军覆没,不如留下人手接应。 可谁上山? 谁留守呢? 戚少商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做了决定: 自己和朱大块儿,龙吐珠上蜜顶,顾铁三,张一女,江成海,莫伯伤,利小吉留下。 既然要策应,必须要留下一个够分量,稳得住局面的人。顾铁三是最为合适,利小吉,莫伯伤可以协助他。 张一女是因为戚少商不想让她涉险,顾忌她的安全,也不负梁小悲临死前的嘱托。江成海有伤,还很重,上去也未必能帮上忙。 至于冷血和清瘦上人,戚少商也没有说什么。 他不说,是因为没有资格说。 四大名捕只听命于神侯府诸葛先生,是皇上钦点的名捕。 他们是朝廷的人,隶属于六扇门,刑部的公门中人。 戚少商作为江湖人,哪能对四大名捕发号施令。 虽然他不说,也知道冷血一定会去。 不一会,戚少商,冷血,清瘦上人,朱大块儿,龙吐珠五人就也上了山。 他们一走,吴其荣就紧紧跟在后面,他也让关日魔,关月妖,关星鬼留下。 太阳宫内那些道士们也把尸首抬走,清理道观。 唯有阳蝎子趁人不注意,鬼鬼祟祟的溜出道观。 他不是道士,还要急着去见人。 阳蝎子从一条小径潜行了片刻,很快就遇到要见的人。 ——迷天盟的雷滚。 先前假扮道士的邓苍生讥笑道:我说任鬼神,你道士当出瘾了吧!这身皮还舍不得脱。 假扮阳蝎子的任鬼神回怼道:呸,你放什么屁。我刚才多惊险,哪他妈有功夫脱掉这身皮子。 雷滚急切问道:现在什么情况啦? 任鬼神见雷滚很恭敬的回答:禀雷盟主,一切顺利。方应看,戚少商,狄飞惊还有冷血这群人都上蜜顶去了。 雷滚一听,动容道:真乃天助我也,没想到这一网下去,可以捞到那么多大鱼。这下在佛爷面前,我可有底气和他共谋大事了。 邓苍生阴笑道:这些人平日里,哪个都是惹不起的角色,今天栽在咱们迷天盟手里,算他们倒霉。 雷滚也道:也不枉我们这忙碌了一场。 任鬼神道:还是雷盟主神机妙算,计划周密,可以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雷滚道:京城三大势力的重要人物一死,定然局势大乱。我们迷天盟就可顺势而为,重振旗鼓。 邓苍生,任鬼神听了也一脸邪笑,露出得意之色。 雷滚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也该去准备了,免得再有变故。 邓苍生道:雷盟主放心,不会有差错。只要到时“轰”的一炸,没人可以幸免,保管他们全部去见阎王。 任鬼神也道:说得是!这三十车的炸药都埋在山顶上,整个山都被炸塌了,哪还有活路给他们! 雷滚还是很谨慎。 这次计划对他来说太过重要,必须万无一失。 ——绝不能失败! 雷滚严肃的说:这关系到迷天盟日后的大计,务必小心。现在就出发,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邓苍生,任鬼神也遵命,带着迷天盟的手下,开始依计行事。 雷滚脸上含着笑,眼里透着杀意。 计划终于要走到最后一步了。 也是关键的一步。 一切都要结束。 用雷滚擅长的方式。 ——爆炸! 第105章 铁手会笑 火药最早在晋朝由葛洪发明,隋唐时期技术得到了发展。 到了宋朝火药被用于军事上,而大雷门也最早研制出了炸药。 雷门的炸药由硫磺,焰硝,木炭混合而成。形状似膏状,置于竹筒里面,外面浇灌火油。 单个的爆炸力其实很普通,杀伤力也一般,级别上和“火虎”这样的独门炸药比,相去甚远。 可此刻在雷滚面前的是几百大筐,每筺里面都塞满了那种竹筒炸药。 他要炸的是山。 甜山蜜顶下有个巨大的溶洞,蜿蜒曲折可以通往山顶。邓苍生,任鬼神也早就安排人把一筺筺的炸药运了进来,一部分埋在山顶,其余埋在下面的溶洞。 只要洞里的炸药一引爆,巨大的爆炸气浪会往上喷发,继而引燃山顶的火药将峰顶的人全部炸死。 就算万一炸不死他们,溶洞内的爆炸也足以把山体炸得坍塌,就算神仙也插翅难逃。 为了确保大功告成,雷滚还特地用了“江南霹雳堂”的一种引线叫“烟花易冷”。 这种引线很结实,耐磨损,而且受了潮湿也不影响使用。 雷滚生怕下面的爆炸冲击力不能引燃上面的炸药,故多做了一手准备。把“烟花易冷”接到了蜜顶,到时一起点燃,确保万无一失。 这次雷滚可谓下了血本,三十车的炸药价值不菲。 不过这是大事,值得花血本。 这是改变他和迷天盟命运的大事。 雷滚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野心,眼界,权欲,贪婪,手段,他都有那么一点。 自从在那一夜。 司马光故居上。 看见了孙青霞手里令人瞠目结舌的“腾腾腾”。 他就下定决心要干大事,要造出比“腾腾腾”更厉害的武器。 但这需要大量的钱。 雷滚的迷天盟开始勾结金人,贩卖攻城用的炸药,火器给他们。 他还志不在此,欲重掌京师大局。 大宋的财富远远超过金人,京畿一带就是最有钱的地方。 所以这个以方巨侠为诱饵,将京城三大势力引到甜山一举歼灭的计划就诞生了。 今夜他就要一炸成名。 一炸发财。 忽然,洞外走进来一名高个汉子对着雷滚道:雷盟主,有信号传来,方应看等人已上了蜜顶,我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雷滚满意的道:好,陈斩槐这次你功劳也不小。 陈斩槐道:承蒙雷盟主器重,给我一展报负的机会。 雷滚笑道:好好为我办事,亏待不了你。我们都撤出洞,然后送方应看,戚少商,狄飞惊他们上路。 可就在他们快到洞口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雷滚瞅见一个迷天盟的喽啰飞出了洞外。 就在他惊疑之际,“嗖”的又一个人飞了出去。 然后是“嗖嗖嗖”,三个人接连飞了出去。 人都是凌空飞出去的! ——飞人! 邓苍生,任鬼神反应最快,迅速转身。 只见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带着面具站在洞里。 他一双粗大的手掌,把迷天盟的喽啰像抛绣球一样,一个个扔了出去。 邓苍穹向前一掠,五指迸张,直插那名面具汉子。 任鬼神也往洞里一蹿,右掌一劈,攻向那人。 邓苍生,任鬼神原本都是武林很出名的杀手,号称“有法有天”。又曾是迷天盟的三圣主,四圣主,武功十分厉害。 邓苍生的“苍生刺”阴柔狠毒,多年的功力让手指犹如铁铲,专插刺对手要害。 任鬼神的“鬼神劈”刚硬狠绝,手掌如钢刃,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 这二人联手,对任何来人说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面具大汉不慌不忙,双掌平推。 邓苍生,任鬼神只觉一股无形的气劲扑面而来。 两人忙各自封护要害,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连退二三十步。 那汉子的面具也被内劲震得脱落掉在地上。 露出一张方脸宽额,虎目剑眉的脸庞。 他的眼神炯炯有神,英气逼人。 眉毛犹如青山,豪迈遮天。 他一笑,露出一口又白又大的牙齿,像一颗颗大珍珠整整齐齐排列着。 雷滚定睛一看,深吸一口气道:铁手,怎么会是你? 这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 铁手原本在山下替刘猛禽找郎中治伤,回去路上发现了一群行迹可疑的人。 他心里越想越觉可疑,多年的捕快办案经验,让铁手的警觉性,洞察力都非常敏锐。 他先让老汉和郎中去给刘猛禽医治,自己去悄悄跟踪这伙人,看看他们有何企图。 铁手后来发现了雷滚,趁一个迷天盟弟子解手时,点了他穴道,戴上面具换上衣服混在队伍里。 直到雷滚一行人到了溶洞,把计划和盘托出,铁手才知道事态紧急,便要阻止迷天盟的阴谋。 铁手浓眉一紧,拍了拍手道:我一直隐藏在你的手下里面,摸清了你们的计划,现在要将你们捉拿法办! 雷滚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大名,可也别太狂了,你一个人能对付得过来吗? 铁手微笑道:我可以试试! 猝然间,邓苍生一招“苍生涂涂鬼神惊”,双手疾攻铁手。 他十指如铁锥子,要刺穿对方的胸口。 任鬼神也很有默契,一式“天下潦潦苍生泣”,左右两掌分劈而出。 他的双掌像钢刀一样,要斩杀对手的头颅。 二人同时出击,使出了“苍生涂涂鬼神惊,天下潦潦苍天泣”的组合杀招。 这招出手无情,不留余地,也是躲不过去的招式。 你闪过“苍生刺”,就会被“鬼神劈”劈中。 你避过“鬼神劈”,定然被“苍生刺”刺穿。 当年二人也是凭着这招,受到七圣主关七的认可加入迷天盟。 铁手决定躲“鬼神劈”。 他气沉丹田,往后退了一步,双掌依旧平推。 邓苍生的十指戳在铁手的双手掌心,连皮毛都没伤到他,反而自己的两根中指被震得断裂。 任鬼神两掌因为铁手退了一步,只劈中了他的双臂。也是像砍在铁板上一样,自己的右掌腕骨却脱臼了。 遇上铁手的手也是不幸的。 让苍生叹。 鬼神悲。 二人疼的脸色变青,铁手顺势跨前一大步,一招“排山倒海”双掌平推。 只见邓苍生,任鬼神被强大的内劲给震飞了出去,也“嗖嗖”的成了飞人。 雷滚大惊失色,心里暗悚。这邓苍生,任鬼神武功绝对不差。 二人联手,自己都必败,没想到被铁手那么轻松就化解了。 雷滚也怒叱道:别管铁手,先点火要紧,把他一起炸死。 铁手一听,心里也知道一但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他大步流星,双臂一展,往洞外急突。 那些原本要进洞点燃引线的迷天盟喽啰,都被强力的气浪给推出洞外。 而铁手则守在洞口,不让任何人进去。 雷滚大怒,一对流星锤掷了出去,飞砸铁手两肋。 他也是大雷门“辟”字辈的二级战力,早年的成名绝技“风雨水火双流星”也是威震江湖,不然也坐不上六分半堂五堂主的位子。 铁手缩胯合膝,桩如虎踞。一式“拨云见日”,双掌一托。 雷滚的流星锤重达百斤,被铁手轻轻一托给顶入半空一丈有余。 不过雷滚的“水火双流星”是会滚的。 忽见,那流星锤在半空急滚下坠,直砸铁手的脑袋。 铁手并没躲闪,还是一式“拨云见日”,双掌托举。 那流星锤顿时捶到铁手掌心,这势猛力劲的一击,竟然被铁手稳稳接住。 邓苍生,任鬼神看有机会,双双突进。 八指如风,急刺铁手左腿。 左掌如雷,飞劈铁手右腿。 二人也学乖了,知道对方手上功夫厉害,下盘就一定有破绽。 铁手的下盘确实有破绽。 还有很多破绽。 论腿法,轻功都比不过追命,论腿脚的灵活性也不如冷血。 至于无情,他身有残疾,却能靠机智,暗器,身法,机关可以弥补破绽。 铁手有什么? 他会笑…… 第106章 生死火线 铁手突然笑了。 他为人乐观,也爱笑。 铁手认为人生本就是喜忧参半,你若笑过,便能知晓。 百事从心起,一笑解千愁。 遇事多笑,总好过苦了脸。 他的笑不算太好看。 既无俊美,也不倨傲。 可很暖。 也很管用。 铁手现在遇到的事,换了别人早哭出来了。 他反而笑。 还是大笑特笑。 纵声狂笑。 笑声如惊雷震彻苍穹,嗓音似洪水决堤,惊涛拍岸。 邓苍穹,任鬼神离铁手最近,被这洪钟雷鸣般的笑声给震得耳膜欲裂,头胀心寒。 二人立刻两腿发软,站立不住,“扑通”摔倒在地上。 其他迷天盟的人离得远一些,可也架不住这等内力浑厚的声浪,都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 只有雷滚虽身子剧烈的摇晃,还能沉力于双腿把住桩步,可手里操控水火双流星的铁链已经拽不稳了。 铁手见机将手里的两颗流星锤用力一抛,直接扔向邓苍生,任鬼神。 那二人还脑子“嗡嗡嗡”的响,眼冒金星时,见大铁锤就砸了过来。 登时惊得直冒冷汗,欲躲不及。 幸亏雷滚双手扯住流星锤,往上一提收了回来,才没有击中二人。 铁手上前几步,抓起还没回过神的邓苍生,任鬼神就“呼呼”扔了出去。 二人空中旋了几圈,摔了个四脚八叉的。 铁手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就把迷天盟一群人打得人仰马翻。 靠的是他深厚的内力,一双刀剑不入,百毒不侵的铁手,还有机敏勇敢的胆识。 可危机远未解除,只听“哧哧哧”的声音。 竟然有一条洞外的引线被点燃了,点火的人正是陈斩槐。 陈斩槐外号“水蝎子”,以前是泗水一带的水贼,靠着打劫来往船只维生,后来加入迷天盟做了一名分舵主。 他的资历,名气自然是比不过邓苍生,任鬼神,可确实是一个很精明的人。 陈斩槐在铁手独战众人时,他迅速点燃引线。 一时间,火花四溅,燃烧的火苗沿着引线直蹿进溶洞里。 铁手急忙回转身,纵跃入洞去追。 可他背后尖啸声起,疾风呼来,雷滚的流星锤又飞捶了过来。 铁手要接,要躲都并非难事,只是这导火线就鞭长莫及了。 雷滚也看准这一点。 铁手只能既不躲,也不接。 而是硬挨! “嘭嘭”两下,雷滚的双流星实实在在的打在铁手的后背上。 而铁手借着撞击前冲,及时的一脚踩灭火苗,暂时化解了危机。 雷滚见一击得手,正欲收回流星锤,可是怎么扯拽都无济于事。 那双流星牢牢的贴在铁手的背上,或者是被粘住了,任凭雷滚怎么动,都无法拉动流星锤。 雷滚体会到一股磅礴的内力像吸铁石一样死死的吸住了流星锤,如何使劲都像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哧哧哧”。 “呲呲呲”。 又有引线被点燃了! 而且还是两条,从左右两侧分别直蹿进洞。 邓苍生,任鬼神手持火把,对着铁手阴笑,显然是他们所为。 铁手虎喝一声,后背用内力吸住的流星锤猛然反弹射出去,呼啸的砸向洞外的邓苍生,任鬼神。 自己双掌隔空对着地面一拍,两股猛厉的掌劲将火苗摧灭。 雷滚原本想扯回水火双流星,可发觉收到手里的只有铁链。 那双流星早被铁手用内劲震断了锁链,而流星锤则疾飞邓苍生,任鬼神。 邓苍生也被突如其来的飞锤,吓了一大跳。 他急忙横跨摆步,拧身侧胸,一招“贵妃醉酒”让过这记飞锤。 任鬼神来不及闪开,左掌“鬼神劈”迎击劈出。 掌边破空劈出一道锐厉的掌劲,削中了流星锤的边缘,产生了反作用力。 那流星锤则改变了方向,斜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大坑。 二人毕竟不是虚名之辈,江湖上也闯荡多年,临机应变的能力很不错。 邓苍生怪叫道:铁手,你死到临头了,还负隅顽抗什么! 铁手轻舒一口气,回道:我不顽抗就真的死到临头了。 任鬼神也道:你想活,就让开道! 铁手笑道:我当然想活,但不会让道! 邓苍生阴恻恻的道:那你就只能和山顶的人一起陪葬了。 雷滚瞪着凶目道:铁手,我承认打不过你,但你没办法阻止我想干得的事。 铁手语气坚定的道:我会想办法阻止。 雷滚狠狠地道:我为这次计划的准备,远比你想的要周密。你以为洞外没有引线了对吧!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铁手心头一紧,眉头一皱道:不管你有几条引线,我都不会让你引爆洞里的炸药! 雷滚哈哈大笑道:几条?我告诉你吧,是整个洞都是引线!我看看你能怎么办! 铁手感觉不妙,聚精会神的看了看四周。目光能及处,隐隐约约能看见溶洞上面岩石缝里,两侧的石壁都布满了引线。 这些引线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就像人体的经络血管,曲张绵延伸向溶洞内存放炸药的地方。 铁手一看这架势,心皮也发麻。 ——怎么那么多? 一但这些引线全部引燃怎么办? 哪怕能扑灭大多数的导火线,可只要有一条成功点燃炸药就…… 铁手不敢往下想,那是万劫不复的场景。 他需要快速的思索应对之策。 怎么办? 怎么救? 能不能成功? 就在铁手在想办法时,洞外的引线点燃了。 ——雷滚干的! 他不会给对手有考虑的时间,特别那个对手还是铁手。 他可不想拖延下去,免得迟则生变。 他更不愿废话。 因为很多人就是死于话多,事情坏在啰嗦。 他不可以犯这个错误。 自己要干的是惊天之计,动地之谋,不能失败。 雷滚打出一枚“火蝉子”,准确的射中了溶洞口上方的石壁。 那里有根总引线,他为了以防万一而预备的引火装置。qqxsnew 他做了万全准备。 刹那间,一个火点爆燃,烧着了十几条连接火线。瞬间急速燃起,接着又分燃数十条分支引线。 整块山体石岩面,就像一条火焰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昏暗的石壁被烈焰铺满,十分宏伟壮观。 整个岩壁被火舌包围,火光熊熊,也照亮了周边一片。 铁手人在洞里,瞧见洞外犹如白昼。 还有雷滚众人被火光映通红的脸就知道情况很糟。 火线还是被点燃了,还是很多火线。 雷滚见状立刻大喊道:赶紧撤,不一会就要爆炸了。 邓苍生,任鬼神,陈斩槐和迷天盟的手下急忙匆匆逃离,留在这里肯定要被炸上天。 雷滚对铁手挤出一个得意忘形的笑容,也转身飞掠离开。 猝然间,五六十条燃烧的引线像火蛇一样从洞口钻了进来,涌入洞中。 顿时火蛇狂舞,刮刮杂杂。 火苗摇动着焰尾,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溅爆之声,像极了一条条缠火的响尾蛇在发出致命的讯息。 ——死亡的警告! 整个溶洞内,霎时被烈焰照的如真金一般,刺眼夺目。 洞内那些纵横曲折的火线也都被点燃,洞壁洞顶都是翻腾的火舌形成一片渔网状的火海。 铁手也被火光照的睁不开眼。 洞变成了火焰洞。 通道成了熔炉道。 他可以感觉到火团发出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那种热火的触烫感让人惊恐。 还有浓烈的黑烟在洞内弥漫游走,充斥压抑,窒息的绝望。 铁手担心着身后不远处,洞内埋得那几百大筐炸药。 假如引爆了! 那就只能是死。 他不能退。 四大名捕遇到危险,从不退缩。 他要营救。 四大名捕救人水火,义不容辞。 铁手能力挽狂澜吗? 铁手能改变生死吗? 铁手能奇迹再现吗? 他突然脑海闪现出了诸葛先生,其他几位师兄弟。 还有那个笑起来让铁手心动的小珍姑娘…… 第107章 一代宗师 火代表着光明,温暖,希望。 火寓意着恐惧,摧毁,死亡。 铁手一直给人带来的是前者。 如今他却无奈的面临着后者。 铁手该怎么办? 笑肯定是不管用了。 不过幸好他还有一双手。qqxδnew 一对掌。 铁手没有拜入自在门之前,也是一名捕快。 还是一名秉公办案的好捕快! 他因为仰慕诸葛先生,故拜其门下。诸葛先生也看他为人宽容,正直善良,谦厚有礼收其为徒。 铁手天生臂力惊人,身体强健。诸葛先生将“一以贯之”的绝世内功授于他。 “一以贯之神功”有多绝世并没有定论,但诸葛先生这样的绝世人物也没练成。 而铁手练成了这门一息生万法的神功后,使自己的内力雄厚浑实,连绵不绝。 还练得一双钢筋铁骨的手臂,一对无坚不摧的铁掌。 铁手气沉丹田,扎八字步,运劲于掌。 托举一掌,掌劲如晴空霹雳,溶洞内岩壁微微一颤,成片的火海也摇了摇。 这式叫“开天辟地显元神”。 平推二掌,两股气浪如双龙出海,把洞内两侧的火团给阻挡住了。 这式叫“阴阳二气冲太虚”。 分劈四掌,四道掌风疾卷残云,将上下左右飞蹿的火焰给刮了回去。 这式叫“风起云涌震乾坤”。 前冲八掌,掌势如大江奔流,一层接一层,一波连一波,把火舌凶猛之势给倒逼回去。 这式叫“威风八面谁争锋”。 翻拍十六掌,臂展似风,掌影如雨,掌力像雷电交加之势,不停的冲击着引线上呼呼攒动的火焰,已经形成了压制。 这式叫“风雨雷电行天下”。 铁手控制了火势。 不过仅仅是控制。 他的第一掌托掌,把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导入溶洞内,让空间里充满了可以操控的气流。 后面平推的两掌,推动气流把两边蔓延最快的火团往后推了出去。 接着直接劈出四掌,牵引气流把四周连绵起伏的火焰给切断,分割开来,使后续的火势不会紧扑过来。 然后八掌冲掌,掌劲对分隔开来前段的火舌,火苗进行驱散,以及扑灭引线的燃点。 紧接着拍掌十六次,带动气流对后端的火势进行冲压,阻止引线再次被复燃。 可这些远远不够,溶洞内火焰依然肆虐,火舌仍旧狂舞,火势只是被抑制了,没有继续蔓延而已。 只有把火彻底扑灭才行。 铁手屏气聚神,全力以赴。 左掌切出十六掌。 掌声烈烈作响。 右掌劈出十六掌。 掌气虎虎生风。 这是两式,三十二掌。 一式“黑熊张口气吞河”,一式“狮子滚球力推山”。 瞬间把岩壁上疯狂卷涌的烈焰,猛火打得支离破碎。 ——这还是不够! 有一部分的火线燃尽熄灭了,有一部分引线的火苗被铁手的掌劲扑灭了。 可仍有不少的火苗倔强的想要冲破铁手的防线,进入溶洞深处。 那些导火线都是江南霹雳堂的“烟花易冷”,不是那么容易被熄灭的。 铁手额头上滚下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炙焰热的。 但现在他还不能停。 停了就前功尽弃了。 他左手推出十六掌,再接压出十六掌。 右手砸出十六掌,紧连接削出十六掌。 共四式,六十四掌。 一式“火炮冲天大开门”,一式“玉女穿梭头上取”。 一式“上下盖掌风迎袖”,一式“霸王挑打力沉舟”。 掌势排山。 掌风蹈海。 掌劲山摇。 掌气地动。 强劲的气流刮熄火苗,汹涌的气浪吹走了火焰。 剧烈的掌力催垮了火花,激荡的罡气击灭了火星。 这就是“无相八卦六十四掌”。 铁手一直在潜心练习的一门掌法,这是自在门的功夫,也是祖师爷韦青青青自创的“愁掌”,“恨拳”。 韦青青青作为一代宗师自创了太多神妙的武功。 他认为武学要发展,需要创新,不能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也立下门规,只要将一门绝技传授与弟子,自己就不得再使用。 诸葛先生将“愁掌”演化为“无相八卦六十掌”传于铁手。 还有那“恨拳”变化出一套“有形太极三十拳”传给了自在门的另一位弟子。 掌停。 火灭。 溶洞内又变的黯淡,仅地面上有散落的火星子。 星星点点。 稀稀疏疏。 铁手胸口起伏跌宕,大口呼吸着洞内极为稀薄的空气,他的身上冒出一缕缕的白烟。 他并没有着火,只是在出掌时有一些燃星焰花落在他的身上,火接触衣袍上的汗水产生的蒸汽。 铁手的”无相八卦六十四掌”全部打完了,总算溶洞的火势被扑灭了。那些火线也都燃尽,或被熄灭。 洞里能见度很低,也极为安静。 只有铁手粗重的喘气声,还时不时夹杂着他的几声呛咳。 他深深调息了下,想要走出山洞,可没走几步。 “啵啵啵……呲呲呲”。 铁手耳朵里传来奇怪的声响,随之溶洞内有微光逐渐亮起。 亮的很快。 铁手转睛一看周边,只见岩缝里又有火苗蹿出,迅速的燃着了那些还没烧尽的火线,并且飞速的连成一条条火链。 看来低估了雷滚,也轻看了“烟花易冷”这种火线。 这是一种可以把温度储藏,并转化为热量点燃导火索的引线。 只要还有没烧完的火线,就可以重燃。 铁手身形急退。 已经有几条火线直冲洞内,形势万分急迫。 铁手来不及起式“无相八卦六十掌”了。 因为已经刻不容缓。 武功是死的。 人是活的。 要把武功练活了,就要突破自己。 这也是自在门弟子所要面对的一道关卡。 铁手一直无法突破这层境界。 在他一度迷茫离开四大名捕的时期,他只是在“见山不是山”的阶段。 当他重返神侯府,再次成为四大名捕,已成功突破到“见山还是山”的地步。 现在铁手需要再次升华。 提高到更深的境界。 铁手闭目。 塞听。 用心去看。 去听。 去感受。 心转念。 念化招。 心中有招。 掌上有招。 铁手抡臂。 挥肘。 出掌。 一种全新的掌法。 铁手自己顿悟的武功。 他飞跃到新的境界,“见我如见山,见山不见我”。 左手劈出六十四掌。 无形无影。 右手拍出六十四掌。 有意有神。 掌已不是掌。 是气。 掌也还是掌。 是劲。 铁手的掌法犹如千军齐发,万马奔腾之势。 内力似一片大海,浩瀚无垠。 掌气激冲。 掌劲疾撞。 溶洞也跟着震动,摇摆。 不停有碎石,岩块坠落,沙土飞扬滚滚。 铁手这一百二十八掌以后,所有与火有关的事物,都已不复存在了。 他甚至把通往溶洞内的通道,用震落的岩石碎块给堵上了。 岩壁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掌印,有的轮廓极清晰,有的却很模糊。 洞内四周都是断层裂痕,火线早已烧完了,再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铁手走出了山洞,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 忽而,胸口一疼,气血翻涌。 铁手头部一阵眩晕,再也支持不住,单腿跪在地上。 他消耗太大。 也太过。 就算有“一以贯之神功”也需要短暂的喘息。 铁手终究是人,身体是血肉铸成的,也有极限。 他现在累的不行。 乏的要命。 “见鬼了,怎么还没爆炸”一阵吵嚷声传来。 只见陈斩槐带着几个迷天盟喽啰赶来察看。 他们见到铁手,本惊呼想逃。 但又瞅了一下,发现铁手好像行动困难。 铁手也真的是动弹不得,手臂抬起来都费力。 陈斩槐心念一想,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走到铁手面前。 仔细一看心里大喜。 铁手精疲力尽了。 陈斩槐冷笑道:铁手,你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今天你撞上爷爷我算你走背运。 铁手也不回答。 陈斩槐手持钢刀说:铁手,爷爷送你上路,你就去见阎王吧。 说完,陈斩槐手起刀落。 刀光一闪。 人头落地。 第108章 黎明前的黑暗 一刀。 两断。 头飞。 落地。 有一颗脑袋滚过了铁手的膝边,在地上跳动了几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种蹦跳没有规律,但弹跃出很悦耳的节奏。 悦耳的有点残酷。 铁手错愕不已,抬头举目。 自己还能抬头。 说明还没死。 铁手看见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横在他的面前。 陈斩槐的钢刀砍在这条手臂上,也是这条胳膊替他挡了一刀。 那断头的一刀。 而陈斩槐的头颅竟然不见了,那无头的身躯竟然还直愣愣的站着,颈项处还喷溅着鲜血。 一个同样虎背熊腰,壮硕如牛的汉子立于铁手和陈斩槐之间。 汉子的另一条手臂,拳头紧握。 拳头很大。 拳峰上沾有血迹。 用拳头能把人打死的人太多了,能把人头颅打碎的,打折的,打爆的也不少。 可一拳把人的脑袋从脖子上齐颈打飞的恐怕就凤毛麟角了。 顾铁三肯定就是这样的人。 陈斩槐的身子踉跄了两步倒地,那迷天盟的几名喽啰坏事也做了不少,可陈斩槐这种死法,也确实瞧了惊惶胆怯。 几人刚想跑,却见一位窈窕倩影几个晃动,迷天盟的喽啰就被逐一点了穴道。 那身影也是铁手的熟人,“玉箫仙子”张一女。早年“龙头”张三爸逃亡的日子里二人相识,铁手给予他们极大的帮助。 铁手紧皱眉头道:你出手太狠了! 顾铁三一听,不由好笑道: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出手的啊! 铁手道:你的身手擒住他不是难事,何必取他性命。 顾铁三回答:他刚刚可是要杀你的人!你不谢我出手相救,反而还埋怨我! 铁手说:此人是有罪,那应该将他绳之以法,不能私下随意处决。 顾铁三吁气道:行行行,我救你还救出不是了,变成犯人了。 铁手也争辩道:我的意思是要克己奉公,不能徇私枉法。 顾铁三冷笑道:你这是迂腐,愚昧,对恶人讲什么法度? 铁手据理力争的说:恶人也该由刑部,大理寺来审理。自然有律法来定他的罪责! 顾铁三脸色一沉说:你是四大名捕,怎么说都是你对。我是江洋大道,干什么都是错的。 一旁的张一女见气氛不对,忙过来打圆场:铁捕头,你错怪顾大侠了。当时的情形我也看到了,危急关头他救人心切,哪能考虑那么周祥! 顾铁三冷哼道:听到没!早知道你是这木鱼脑袋,我干脆就让他砍掉得了! 张一女嫣然一笑道:顾大侠,你也别说气话。你们都是自在门的师兄弟,也算是一家人,怎么能见死不救。 铁手一时也说不上词来。 张一女又道:惩恶扬善,无可厚非。面对大奸大恶之人,切莫妇人之仁。不然遗祸无穷,不是害了更多无辜良善! 铁手叹声道:张姑娘,这事就不提了。你们是怎么来的? 张一女微笑道:是顾大侠发觉了你的信号。 自在门也有一种很特别的信号,混在风里,只有自在门训练出来的子弟,才能接收得到。对于太高和太低的声波,我们一般人都听不到,只有在听觉里校正了频率才听得见 另外还有一种“腹语”叫“蚁语传音”,二人可以不开口用腹语交流,这种方式在自在门里也是经常会用的。 铁手在最初独斗邓苍生,任鬼神时用内力发出笑声震倒二人。同时他的声音也传出很远,这个特殊的频率恰好被顾铁三听了出来。 还有冷血其实也收到铁手的信号,只是顾铁三在太阳宫,离溶洞更近先赶来了。 顾铁三也伸出手说:铁大捕头,起来吧!你这跪着累不累啊? 铁手拉了顾铁三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这山洞里埋了许多炸药,迷天盟企图将这个山顶给炸平! 铁手简单一句话。 足够的有爆炸性。 顾铁三也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 张一女更是惊讶的花容失色。 这个是他们没料想到的! 铁手盘膝而坐,运气调息,用“一以贯之”神功调理体内真气。 他恢复的速度很快。 比顾铁三想的还快。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铁手已恢复了七八成的内力和体力。 顾铁三略有意外的说:你没事了吧? 铁手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大碍了!刚刚我说话有点急,你也别往心里去。 顾铁三笑道:我这个人吧,喝了酒心里什么事就都散了。 铁手也会心一笑说:那这酒我是非请不可了。 张一女也笑靥如花的说:自在门的人看来酒鬼是真不少,干脆改招牌叫“自醉门”算了。 铁手仰天豪笑。 顾铁三抱肘大笑。 今夜这样的笑太弥足珍贵了。 有的人失去兄弟。 有的人痛失长辈。 有的人忧心如焚。 笑让他们一扫愁云,平复了心绪。 铁手将自己从洗茶镇开始发现可疑,跟踪雷滚到溶洞的事说了一遍。 顾铁三,张一女也把甜山一路来,各种惊心动魄的经历交代了一下。 整个事件的大致脉络逐步清晰,真相也慢慢浮出水面。 最后只剩一个谜团。 方巨侠到底是生是死? 山顶上又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三人疑虑时,几十个火把亮烁烁的把他们包围,估摸着有上百人。 难道是雷滚又回来了? 几人正要御敌,看见为首的两个人后,铁手就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是熟人。 一个瘦高个白脸的叫沙咀尖,外号“鬼捕”。 还有一个稍矮黑面的叫马金星,外号“神差”。 铁手有点惊愕道:怎么是你们? 沙咀尖也非常意外的说:我滴乖乖,这不是铁捕头,你为何在甜山? 铁手回答:一言难尽啊!不过你们来了就太好了! 金马星道:哥舒老大也奉旨来甜山了,因发觉这里有动静,故派我们来查探一下,他带人往山顶去了。 铁手,顾铁三往远处眺望,只见山路上一条长龙的队伍在行军,估摸着有上千人。 “鬼捕”,“神差”是哥舒懒残的得力干将,也是六扇门里相当出色的人物。 哥舒懒残曾是江湖豪侠,早年敬仰懒残大师,与诸葛先生结交。 他精通六艺(礼节,乐舞,射箭,马术,书法,术数),为人幽默风趣,能言善辩,会音律,十分受赵佶赏识。 诸葛先生也知他外柔内刚,嫉恶如仇,文韬武略,不与奸佞同流合污。也大力推举他入朝为官,并在三衙禁军任职,做了殿前副都指挥使。 哥舒懒残负责京畿禁军的指挥,训练,卫戍。也是诸葛先生派系中掌握军队的人之一,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与负责大内御前侍卫的“君无戏言”舒无戏,河北道镇边的“大坑将军”舒大坑号称“三舒”。 铁手也把迷天盟雷滚要炸山的事说了一遍,并描述了下溶洞内的情况。 鬼捕,神差急命手下严加把守,而后带了一队人进了山洞排除隐患。 铁手看了看天色,对顾铁三道:快到卯时了。 顾铁三也说:不错,天快亮了。 铁手道:我们也赶紧上去看看! 说完,铁手和顾铁三也朝着蜜顶奔去,张一女则留了下来。 她和鬼捕,神差负责溶洞的安全,以防雷滚又杀个回马枪。 此时,哥舒懒残也加急的往山上赶路。 他带来了圣旨。 也受了诸葛先生的托付。 一定要把方巨侠带回去,也要保护好戚少商,清瘦上人,冷血等人的安全。 诸葛先生不安心。 心神不宁。 他觉得甜山的事不简单。 谜团重重。 危机四伏。 但诸葛先生又要伴驾,保护皇帝,着实脱不开身。 所以哥舒懒残来了。 他也很急。 但没有慌乱。 他定力极好。 脾气安稳。 性格稳重。 做事沉稳。 稳的如同他背上的刀。 他的刀稳。 拔刀更稳。 破晓将至。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难熬的…… 第109章 高处不胜寒 方应看终于来到了蜜顶。 这里是甜山之巅,整个山脉的制高点。 也是他此行的终点。 方应看透过散乱的头发张望。 看。 看天。 黑色的天际开始露出微微的青。 淡淡的蓝。 黎明临近。 天要亮了。 又看。 看山。 峰顶一片莽莽苍苍,一派飘飘渺渺之象。 云很深。 却染了灵气,忽静忽动。 恬静。 舞动。 雾很薄。 并沾了诗意,且愁且喜。 清愁。 浓喜。 再看。 看人。 无人…… 人在哪…… 方巨侠在哪…… 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宫殿,殿檐伸出深远,且向上举折,加上鸱吻、脊饰,极为华美气派。 宫殿又耸立高峰尽头,云雾缭绕之中,宛如海市蜃楼,天外仙境。 好一座祭天司。 天色未明。 他看不见。 云雾相间。 他看不清。 宫殿深幽。 他看不透。 方应看甩了甩乱发,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忍辱神功”减轻了创口的疼痛感,可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折磨。 肉体上的。 精神上的。 雷无妄那豁出性命的一击,让方应看的自信心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好胜心强。 自尊心更强。 他爱赢。 不喜欢输。 也不求败。 可他在那次“雷龙”的爆炸中负了伤。 又中了狄飞惊一记“眼刀”,受了挫。 两次挫败甚至让他的信心也动摇了,生出了恐惧感。 不过他还是到了顶峰。 忽感有一丝凉意。 露风凄寒。 霜气激冷。 方应看身在高处。 不胜寒。 他已众逃亲离。 如此孤独。 最寂寞。 方应看唇线微微上扬。 干笑一下。 勾出苦味。 还有点惨。 方应看定了定神,身形一纵,掠向祭天司。 骤然间,他的眼角瞄到一条白影,还有一股强力的真气激流直袭向他。 白衣低首。 孤寂之影。 方应看陡然翻身,乱发飞散,反手划出一剑。 那血河神剑的红芒映出一道惊虹般的剑气。 真气被剑气一击即破 破碎出五道真气。 “丝丝丝……”一条条真气仍然飞射方应看。 狄飞惊的右手结“大金刚轮印”,用食指发出的“兵”字诀,有了变化。 食指的一击,暗藏了五指的内劲。 “兵”还是“兵”。 “兵”却藏了“兵”。 还分了路。 五路伏“兵”。 兵分五处。 狄飞惊的“快慢九字诀”不但使出了雷损的威力,也融合了自己的智谋。 体现了“快慢九字诀”的变化,诡秘。 方应看眼中金芒一闪。 血河神剑已不在掌中。 而在腕上。 惟见剑柄贴着他的手腕,剑身则绕腕圆弧急转。 剑影飞旋。 形成一道圈形剑网,挡住了那五道真气。 剑网犹如圈套。 设计了伏“兵”。 狄飞惊早有预料,人已贴地飞行。 左手结“外缚印”,“皆”字诀。 中指,无名指弹出两道指劲。 一长一短。 一左一右。 交叉剪向方应看的右手腕。 狄飞惊不光要封住对手的动作,还要剪断他的手。 这“外缚印”本是控制型手印,却被狄飞惊使出了新意。 既封。 也攻。 一个人的武功一定是有上限的。 狄飞惊也不例外。 只是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上限在哪。 他的上限只是愿意给你看的上限。 他的绝招也是想让你知道的绝招。 狄飞惊总是给人惊喜,带来意外。 也有惊吓。 方应看后退不及,右手被封,做不出动作。 血河神剑眼看也控制不住。 他左手猝然出掌。 “翻云覆雨掌”。 方应看竟然会掌法,应该说从来就会 他原来就叫“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 方应看天赋异禀,是个武学奇才。 他可以从“长空神指”和“血河剑法”里悟出“血河神指”。 自然可以悟出其他武功。 “翻云覆雨掌”是一种奇特的掌法,一掌能发两招。 一掌就一掌,如何能发两招? 别人不行,方应看可以。 他的一掌攻出,手掌先翻手,再覆手。 一翻一覆,合为一掌。 一掌又分出两式。 一式“翻云苍穹天黯淡”。 一式“覆雨黄沙地凄凉”。 两道掌劲撞上了狄飞惊的两缕指劲。 指劲被冲散。 掌劲还未消。 余劲反冲狄飞惊。 掌势也是一翻一覆。 一面阴柔,一面阳刚。 狄飞惊贴地前冲之势不改,直飞向方应看。 同时左手结“外狮子印”,右手结“内狮子印。” “斗”字诀,“者”字诀化为两掌。 二人相对。 四掌对拼。 狄飞惊突然觉得双臂被两股不同的真气所侵蚀。 一股冰寒透骨。 一股炙热灼筋。 狄飞惊也运起体内真气与之抗衡,不让手臂受伤。 方应看的“翻云覆雨掌”是“金字招牌”方家的武学演化而来。 一种叫“雪女剑”。 一种叫“火男刀”。 “雪女剑”是方家女弟子必学的一门剑法。 剑招阴柔,以巧致胜。剑法大成时,剑气可以凝雪结霜。 “火男刀”是方家极少见的刀法,也是一门硬功夫。 这刀法需要极深厚的内力为基础,招式大开大阖,猛烈如焰。 方应看把剑法,刀法合二为一,变化出掌法,且保留其原有的特色。 方应看现在还有“忍辱神功”护体,他催动内力,施压掌劲。 狄飞惊明显力不从心。 “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已然顶不住了。 而方应看左手单掌压制对手,右手腕一翻,准备去接停转的血河神剑。 狄飞惊不能让方应看拿剑,强提一口真气,双手结印速度加快。 右手改“孤独印”,左手换“智拳印”。 “临”字诀犹如剑锋,直刺对手掌心。 “列”字诀恰似刀刃,飞剁对手掌背。 方应看皱了皱眉。 左掌也急速翻转。 上上下下。 反反复复。 里里外外。 翻翻覆覆。 冰火掌力大增,反压狄飞惊的剑印,刀印。 只是因为被分了分神,右手稍慢了一点。 血河神剑将拿未拿到时。 狄飞惊兀然起脚。 左脚。 一记飞腿。 朝天蹬。 “啪”的踢飞血河神剑。 方应看右手抓空,剑被蹬飞,心里也慌乱了一下。 狄飞惊不收腿。 那高高举起的左脚“朝天蹬”变向横踢 一记“高鞭踢”。 动作连贯,流畅。 “砰”的一脚踢到方应看右脸上,他整个人被踹飞出去。 这一下方应看的确未料着,没想到。 他空中身子一拧,右手一撑地,翻身落地。 狄飞惊也往后倒退数丈。 方应看披散的头发下,隐约能看见他的右脸一片淤肿,眼角也被踢开了一条口子,血淌了下来。 样子十分狼狈不堪,还有点难看。 但是场面上方应看占了很大的优势。 狄飞惊是占得便宜,踢伤了对手。但他的腿法并不出色,至少对方应看没有构成很大的伤害。 而他自己吃了大亏。 狄飞惊低着头。 盯着自己的双手。 右手掌到右肘冻伤很严重,左手也有轻微烫伤。 狄飞惊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知觉,他左手点了肩膀两处穴道,把所剩不多的真气导入右臂疗伤。 方应看舌尖在嘴里打了个转,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星子。 他眼神露出凶残的杀气,恶狠狠地道:我看你的手还怎么结印?和我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狄飞惊低首。 沉默。 手疼。 心痛。 他内力已消耗的所剩无几,手上的伤已经用不了“快慢九字诀”了。 狄飞惊处境不妙。 大不妙。 极不妙。 很不妙。 方应看也受了点伤,但不致命。况且他有“山字经”,“忍辱神功”两大神技。 内力还很充足。 体力十分饱满。 还是打不赢方应看。 冷风吹过狄飞惊,显得他更寂寥,苦凉。 方应看邪笑道:怎么啦?哑巴了!那我就送你这个残废一程。 说完,方应看走到血河神剑掉落的地方,正想弯腰去拾。 一道清冷的剑光刺来。 比雪还清,比霜更冷的剑光。 方应看虚影一晃,向后遁走几丈。 忽见一名白衣飘飘,独臂剑客手执青龙剑傲立。 足履下踩着那把血河神剑。 青龙剑发出了“嘤嘤嘤”的清吟声,引起了血河神剑的共鸣。 “嗡嗡嗡……” 第110章 这是江湖 戚少商剑锋遥指方应看。 一脸愤然。 满身恨意。 他一腔怒火。 青龙剑萦绕的寒气逼人,散放着怒气。 这次行动唐七昧,唐肯,梁小悲,还有楼里,天机,发梦二党,好汉社的弟子都牺牲了不少人。 方应看手上的血债累累,这个账必须有个说法。 那几条人命不能白死,这个仇一定要报。 不然戚少商这个金风细雨楼楼主,武林白道人马的总瓢把子还怎么当? 象鼻塔,天机,发梦二党,小雷门,好汉社,连云寨,碎云渊,桃花社,神威镖局这些同盟势力的人会怎么想? 江湖上还有用心良苦社,正道堂,不平门,扶危救困教,试剑山庄,蓝天白云一家亲,爱管闲事院,四十八女校,同心盟,绿林反黑组这批要加入金风细雨楼的帮会又会怎么看? 很多人都在看着。 有白道的,黑道的,甚至是公门的。 戚少商既然坐上这个位子了,就要有个当老大的样子。 具备群龙之首的风范。 他不是苏梦枕。 但他们都当过老大,也有共同之处。 戚少商和苏梦枕都是当世俊杰,都有理想,野心,还有强硬手腕。 他们在抗辽复国,收回燕云十六州,不与朝廷奸党同恶相济,打击黑道恶势力上的报负是一致的,都雷厉风行。 二人武功好,领导力强,有力挽狂澜的气魄,今人钦佩的魅力。 但戚少商更邪,更野,更不按常理。 他的野,体现在对人上。 发梦二党是京城的地痞,专收赌坊,妓院,酒楼,瓦舍保护费的。 天机在江湖上也有黑道背景,行事作风亦正亦邪。 好汉社在京畿路有不少堂口,拦路的买卖没少做。 连云寨和碎云渊以前就和戚少商反对官府,对抗朝廷。 神威镖局没封护国镖局前,帮豪绅押运红货,走私盐铁的活经常干。 雷卷的小雷门早期是出了名的杀手组织,杀得虽多是恶贯满盈之徒,可也是要收银子的。 桃花社的赖大姐本身既有豪气,也有痞气,朱大块儿街巷打手出身,张炭是个市井小偷。 苏梦枕是绝对不会招揽这样的江湖势力,更不会去碰见不得光的财路。 戚少商就不一样,他知道任何门派,帮会,组织都需要花销,要使银子。 势力越大,开销就越大。 江湖人也是人,都要张嘴吃饭。不少人还有妻儿老小,需要挣钱养家糊口。 江湖人总不能天天喝着西北风去行侠仗义,饿着肚子去惩奸除恶,不管家里人去打打杀杀。 在这乱世里,又有多少人是被迫混迹于绿林。 ——这是江湖。 金风细雨楼广开财路,只要不是过分的买卖,该做就要做。 你不做,别人也会做。 至少金风细雨楼做了,这钱还能用到好的地方,救济给需要帮助的人,总比让奸恶之徒赚了要好。 退一步说,楼里兄弟残了,死了,起码要有份安家费。 ——这是江湖。 现在的戚少商江湖地位极高。 因为他混过江湖,懂江湖,知道江湖人的想法。 戚少商知道江湖规矩是什么样的,怎么去遵守。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杀人偿命,有仇必报。 ——这是江湖。 面对着方应看,他必须要替手下人讨这笔债。 猝然间,人影晃动。 朱大块儿手持刀剑在左。 龙吐珠拿着布袋子在右。 二人分立于戚少商两旁。 保护他们的老大。 这是老大的象征。 你给兄弟出头,兄弟为你拼命。 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这是江湖。 冷血和清瘦上人先一步到了,他们只是在戚少商身后。 为他压阵。 戚少商也有察觉,脚后跟一磕脚下血河神剑的护手。 “嗖”的一声,剑飞起划出一道红芒。 血河神剑已到了冷血的掌中。 戚少商淡然道:冷兄,剑不趁手,且先将就一用。 血河神剑在冷血手里,像通了灵魂一般,激动的颤动。 仿佛剑对剑手有了感情,充满依赖,渴望被抚摸的亢奋。 剑有没有灵性,取决于用剑的人。 血河神剑在普通人手里就是废铁一块,在大师手里才是神兵利器。 剑身的血色愈发的显得鲜艳夺目,宛如激情热血在狂舞。 它在体会着冷血手掌的温度,手腕的脉搏,心脏的跳动。 冷血眼神发出锐光道:戚楼主,剑是好剑,却真的不太合手。 戚少商舒然一笑道:这次冷兄来甜山,害你折了一把剑,戚某实在过意不去。 冷血笑道:剑没了,就在打造一把,重要的是人在就好。 戚少商回道:不错,人在就好。 方应看拨开额前的乱发,擦了擦眼角的血迹,眼眶里残留着血渍,脸颊上有块肿起的血印,模样十分丑陋。 他本来年轻,英俊,风度翩翩。 一副王侯将相之气度,通身奢华尊贵的气派。 人中龙凤。 天之骄子。 现如今的方应看衣缕不整,蓬头垢面,样子又惨又滑稽。 脸也破了相。 身上受了伤。 谁承想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神枪血剑小侯爷”,此刻如此狼狈不堪。 看上去是惨了点。 可方应看实力依然强悍。 杀气仍旧凶狠。 他不服输。 远还未输。 方应看右指急弹,劲锐之风响起。 没有血河神剑,一样能用血河剑法。 指就是剑。 指劲就是剑气。 剑气还闪着红芒。 那是血。 方应看抹脸擦拭血迹时,沾到手指的血。 戚少商身子前冲,手里青龙剑急舞。 青光暴现。 剑气迎击。 方应看眼里金光一亮,红色指剑气疾飞。 红芒与青光。 指和剑。 激斗。 二人互不示弱,拼了二十多招。 方应看左手出掌。 一翻一覆。 掌劲疾驰。 飞击戚少商。 “我来……” 一记怒吼。 一声暴喝。 只见朱大块儿疯牛般冲上前去,刀剑齐攻,截住掌劲。 他要保住戚少商。 因为他是老大。 一个好老大。 朱大块儿右手大砧刀像蒲扇一样来回挥动。 刀面很大。 刀刃很宽。 刀法很暴。 朱大块儿的脾气上来了。 暴脾气。 唐七昧是他的老大哥,对自己非常照顾,感情很深。 唐七昧拉着他喝酒,带着他打架,给他介绍朋友,为他挡过刀子。 这是兄弟情。 过命的交情。 这唐七昧死了,死在方应看手里。 朱大块儿怒了。 脾气炸了。 他的“大脾刀法”也发了火。 杀出了火。 方应看心神一紧,左手加快出掌。 他的“翻云覆雨掌”连续不断地劈出掌劲。 掌风也像山风一样呼啸,真似有翻云覆雨之气势。 但他碰到了对手。 强硬的对手。 朱大块儿左手的细条剑似面条一样左右急甩。 剑身很细。 剑面很软。 剑法很怪。 朱大块儿这次是认真了。qqxsnew 较上劲。 要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也要保护自己的楼主。 朱大块儿拼了。 不要命了。 他的“大牌剑法”也用了狠。 使出了狠。 刀法火暴,剑法凶狠。 方应看的“翻云覆雨掌”不但被抵挡,还被反压。 他不禁往后退,来躲避朱大块儿的刀剑急攻。 方应看一退,戚少商就抓住机会抢攻。 他加快出剑速度,竟然又把方应看逼的退了几步。 甚至方应看的额前落发都被削去几缕,发丝纷纷攘攘飘下。 最危险的一次,剑锋从他的鼻尖蹭过,只差那么一分鼻子就要被削掉。 方应看心里大为震惊,不是为戚少商。 而是眼前这个壮如牛,凶如牛,疯如牛的大汉。 没想到金风细雨楼除了戚少商,孙青霞,顾铁三之外,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朱大块儿单凭“大脾刀法”,“大牌剑法”就让人不敢小瞧。 他没念过什么书,人比较木讷,粗粗笨笨的,也不太会说话。 在金风细雨楼里不是太惹人注意,实际却是楼里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将。 这也是戚少商特地带朱大块儿一起来甜山的缘故。 戚少商了解朱大块儿。 他很强! 第111章 山字经的秘密 冷血表情坚毅的观看着战局,他的肋下血迹斑斑,胸口也阵阵闷疼。 他的伤不轻。 雷艳的那一剑,高小上的一腿,换了别人已经倒下了。 可冷血还是撑住了。 多年的野外训练把他身体磨炼的像猎豹一样矫健,精壮。 他的意志力也如狼一般坚韧不拔,不以弱者自居。 冷血的血脉里流动着强者的血液。 强者不会轻易倒下。 在冷血的眼中,朱大块儿也是强者。 还是一个痴者。 一个武痴。 朱大块儿刀法,剑法够凶暴,逼退了对手。 仅仅也只是逼退。 一个戚少商,一个朱大块儿,二人联手的实力堪称强悍。 可方应看在连续退了两次之后,就没有再后撤过。 他运起“山字经”大法,运气聚神,体内气息急速的流转全身,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充斥着真气。 常人的肉体是无法承受如此高强度的气息运转,练武之人一但控制不好,真气逆流也会走火入魔。 即使是铁手的内力修为和“一以贯之”神功也需要极短的喘息机会。 方应看不同,有“忍辱神功”为基础,肉体的机能提升了,神经反应也变得敏锐了。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山字经”,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的导入身体各部位。 方应看的左掌也散发出真气,掌速没有变快,可掌势变了。 他一翻掌,封住“大脾刀法”。 朱大块儿觉得手上的刀变得越来越沉。 死沉死沉。 仿佛有块巨石压在他大砧刀的刀面上。 他使劲挥动,还是非常艰难。 挥刀一慢,攻势就弱了。 刀法也被封住。 方应看又一覆掌,控住“大牌剑法”。 朱大块儿的软条剑也不再灵活,刁钻了。 又迟又钝。 剑势也变得呆板,迟滞,没了精神。 剑法就失去了威力。 方应看同时右手的弹指变得急促,连续屈伸,疯狂疾射。 指风呼啸。 指劲流动。 以指为剑。 戚少商顿感剑速跟不上方应看的指速,只能收势回防。 剑气略略一松,就被指剑包围了。 戚少商飘飞的白袍有两处被指剑洞穿。 一处左袖。 一处下摆。 幸好左袖里没有手臂,下摆的双腿也及时躲闪。 形势很严峻。 戚少商,朱大块儿已经显了败相。 清瘦上人知道方应看将真气运于手掌,指尖。 手掌在真气的作用下,形成气流,冲击着对手。 这也是朱大块儿觉得刀越来越重,剑越来越慢的原因。 刀剑的挥舞,全部被气流束缚。 指尖的真气反而不同,直接把原来的指劲实体化了。 虽然还是无形。 可指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剑。 而且是五把剑。 五指皆为剑。 五剑齐发。 戚少商支撑不住。 他一人,一臂,一剑陷入苦战。 而且又累了。 方应看融入“山字经”大法的五把剑,攻势愈发的猛烈。 戚少商,朱大块儿完全的被动,也开始挨打。 朱大块儿躲闪不及,肩膀中了一掌,竟然没有被震退。 他用“疯腿”卸了力,使“癫步”化了劲。 一卸一化,大大减少了“翻云覆雨掌”的杀伤力。 朱大块儿受了伤。 依旧不退。 他一退,戚少商那边就更吃紧。 自己心里想为唐七昧复仇,可任务是保护楼主。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戚少商也受了伤,后背着了一剑,幸亏他及时用剑气反挫了一下,伤口不算太深。 他也不能退。 不能扔下朱大块儿一个人单打方应看,他挺不了多久。 二人联手至少还能周旋一下,一个人完全就是送死。 在戚少商和朱大块儿遇险之前,冷血就已经出手去营救了。 他看出方应看的优势是强劲的内力,那种不逊色于二师兄的内力。 甚至在“山字经”的帮助下是超过铁手的。 冷血没有多想。 立刻动手。 再犹豫,戚少商和朱大块儿就危险了。 他的出手没有帮上忙。 自己被人拦住。 一个和尚。 一名凶僧。 一位四大不空的孤行大师。 孤行大师能来到蜜顶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他准备好了打架。 尤其是看到方应看仍处于不败之地,愈发坚定了他战斗的信心。 他很凶。 杖法更烈。 一开始就打出了气势,大师的风骨。 出手就是“疯魔杖法”的绝招,一式“禅杀”横扫,一式“空破”直切截停了冷血。 “禅杀”很有禅意。qqxδnew 更有杀意。 扫出了“只愁不做佛,成佛有心魔”的味道。 冷血不是佛,退后三步。 反手快速出剑,红芒一亮。 孤行大师的“空破”就来了。 这式“空破”很空。 但霸道。 地狱不空,誓不成魔。 既已成魔,破法杀佛。 冷血的一剑冲不破“地狱”。 他遇上了魔。 孤行大师就是“魔”。 冷血一出剑,就不会停。 急刺五剑,再攻“空破”这一式。 剑快。 血河神剑也锋利。 孤行大师牛眼大的双目,冒出了烈火熊熊的神色。 他不是怒。 是兴奋。 竟然有人硬拼自己的“疯魔杖法”,还是直接的那种方式。 痛快。 大爽。 这架打得来劲。 孤行大师爱女人,贪酒吃肉,这是他的爱好。 杀人是他的职业。 冷血这样的对手,激起了他的斗志。 孤行大师禅杖一个旋舞,一式“不戒”攻出。 “不戒”就是犯戒。 出家人是不能犯戒。 孤行大师不管,他是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 他不但犯戒。 还要大开杀戒。 禅杖被他舞的狂风巨浪一般,冷血的五剑都无功而返。 冷血咬了咬牙,两腮一鼓,再攻出六剑。 有劈,有刺,有挑,有斩,有扫,有点。 六剑就是五个变化。 劈突然变刺,刺急而转挑,挑猝然成斩…… 斩还是斩,却是反斩。 扫也是扫,但是回扫。 点就是点,不需要变。 一剑就是一点。 点入了孤行大师旋转禅杖的中心点,也是圆弧的圆心。 那是破绽。 是弱点。 冷血的一剑一点,就是要点中对方的弱点。 孤行大师惊。 速退。 一退就是三大步。 一步避剑。 二步躲势。 三步为了起式。 瞬间,“不戒”变式“无果”。 孤行大师禅杖一字直刺,迎击冷血的一剑点剑。 孤行大师不念佛,不参禅,不诵经,不修法。 他不信这套,认为这是无用功。 根本没有结果。 更修不成正果。 他情愿无果。 “无果”却是真招,还是苦功。 禅杖铲开了冷血的一剑。 剑光一闪,再一闪,又是一闪…… 冷血仍在进攻。 还在出剑。 冷血的血未冷。 剑就不会停。 剑法凌厉,迅猛,决绝。 孤行大师也不退。 硬顶。 他的袈裟已褪下一半,露出了胸口的腱子肉,两大块像石板一样。 好强壮的凶僧。 孤行大师怒目圆睁,叱咤一声,双手持杖变了招。 一式“渡难”,马上封住了冷血如雨的快剑。 “渡难”不是简单的一招,而是很多变化,很多招。 多得让你可以渡过难关。 “渡难”是疯魔六式最考验功底的一式。 冷血攻不破,每一剑总能被对手格挡住,还让对手反攻过来。 冷血的剑够快。 孤行大师也明白,所以他不看冷血的剑。 看他的手。 “渡难”就是根据手的动作,来判断对方的出招。 所以他也很快。 冷血和孤行大师缠斗在一起,也互不相让。 都脱不了身。 冷血救不了戚少商,朱大块儿。 但有人救了,把二人岌岌可危的局面给稳住了。 那人也出了掌。 掌一出,香味就来了。 这是惊涛公子的掌法。 他也早就到了,一直在狄飞惊身边。 吴其荣看着狄飞惊的手,眉头一皱,心里也暗自一悚。 狄飞惊和方应看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才能受如此重的伤? 吴其荣忙问:你不能再动手,不然就真的要废了。 狄飞惊低着头说:不用管我的手,先和戚少商他们一起解决方应看,不能让他使出真正的“山字经”。 吴其荣诧异的问:真正的“山字经”! 山字经不就是一门内功心法吗? 方应看还没用出真正的山字经? 山字经还有什么秘密? 山字经…… 吴其荣已出了掌,攻向方应看。 第112章 孤独和寂寞 山风清凉。 掌风有香。 吴其荣的助战,对戚少商和朱大块儿来说太及时了。 他的“活色生香掌”,一下子就挽回了颓势。 因为他和方应看扎扎实实的对了两掌。 惊涛公子右掌一劈一推。 香气四溢。 色彩缤纷。 方应看左掌一翻一覆。 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二人掌心贴掌心,手背靠手背,硬拼了一下。 “砰砰”两下,方应看背身倒飞了出去,一边飞一边甩手。 一挥手间,衣袖口脱落了一截绸缎。 吴其荣则站在原地不停跺脚,像个羊癫疯一样乱踩地面。 踩得很急,急不可耐。 他的左脚鞋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右脚的鞋底冒出寥寥几丝烟。 他们交手最短,出招最少。 伤害反而是最大的。 吴其荣的右掌感受到一寒一热两股真气交织蹿入体内。 寒的刺痛。 热的灼疼。 他现在体会到狄飞惊为何伤得如此严重,幸亏自己有所警醒,做了应对。 吴其荣用了“极乐转生心法”将真气全部引导入脚底,将其逼出。 他常年修炼“活色生香掌”,“欲仙欲死功”,需要吸收大量的灵力。 天地灵气和自然之力。 惊涛公子最初在水晶洞穴里练功,水晶又叫水玉,吸收了天地的精气,蕴藏了神秘的力量。 水晶给他提供了灵气,启发了冥想,吸收了自然之力。 但有些水晶含有辐射物质,会产生毒素对人体有一定的伤害。 吴其荣需要用“极乐转生心法”来排除毒素,这套心法的最大功效就是: ——泄! 不爽了要泄。 爽了也要泄。 痛了要泄。 痒了要泄。 心情好要泄。 不顺心要泄。 遇到危险更要泄。 还要大泄狂泄。 一泄千里。 吴其荣泄得很快。 也很多。 泄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不过他整个人也病殃殃的,精神颓靡,气色也变得萎蔫不振。 吴其荣虚亏的不行,汗也流得更密了,滴滴答答打湿了衣襟。 方应看也不好受。 香味让他头晕。 光彩让他目眩。 心神恍惚间,体内真气运行变得不稳,五脏六腑都开始隐约作痛。 方应看硬是靠着“忍辱神功”把持丹元,护住经脉,强压真气。 不过这一对掌,方应看也趁便脱离战团,一路倒飞。 穿梭在薄雾中,浮游于云端上,像仙人一样直飞向祭天司的宫殿。 他本不恋战。 且无意久战。 来甜山的最终目的是——方歌吟。 他的义父。 他的恩师。 也是他的敌人。 从方歌吟收养他的那天起,就注定将来要成为敌人。 方歌吟不恋权,不贪名,不爱财,胸怀坦荡,心系天下。 方应看则什么都要,拿在手里就放不下了。 能放下就不是小侯爷的做派。 而自己的义父偏偏是个巨侠。 假如方歌吟是个巨贪,巨奸,巨恶多好啊! 那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无人掣肘,没人干涉。 问题方歌吟是巨侠,不会纵容他,不能放任他,也一定会管教他,约束他。 甚至会废了他! 爵位,武功,名气都废了。 不行! 绝不可以! 自己走到今天这步了,怎么可以再后退。 也不可以失败。 失败等于失去。 一无所有。 方应看要解决这个问题,用最直接的办法。 也是用过的办法! ——干掉他! ——杀掉巨侠! 方巨侠死了,他回到京城还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侯爷。 方巨侠活着,很多人会支持他,反对他。 他不死。 他不安。 他必须杀了他。 他一定要他死。 杀杀杀杀杀杀…… 方应看变了。 完全的变了。 样子,神态都变了。 他闭目凝神,披散的头发像章鱼的触手在脸颊上乱划,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眉心绽放出一个金点,愈来愈明亮,像一朵被晨晖染了色的小花。 方应看越飞越远。仟仟尛哾 狄飞惊的心越来越凉。 他不抬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应看练成了“山字经”,也一定练成了其中的奥秘。 狄飞惊之前一直在收集关于“山字经”的情报,虽然资料不是很多,也不完整,但还是找出一些细节: 第一,“山字经”是一门内功心法,不止可以运气调息,化气为劲,还能身心合一,神元化念,分灵传意。 第二,练过这门心法的人情绪很容易波动,让你的脾气变得急躁,冲动,残暴,甚至会改变你原有的性情。 第三,已知练成“山字经”的人不多,温蛇,三鞭道人,元十三限,方应看,还有无梦女不确定练没练成,至于王小石应该是没有练。 第四,你练成这门神功后,除修为大大的提升之外,会因人而异产生神奇的功法,每个人练后都会呈现不一样的效果。温蛇练成了绝世毒功,三鞭道人能虚化阴影,元十三限将人力念力结合,悟出了“无情之力”练成伤心小箭,方应看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功法。 狄飞惊担心。 方应看如今的实力都强的可怕,一但使出真正的“山字经”…… 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在他愁云不展时,一道剑光,一缕掌风直追方应看,那是戚少商的剑,吴其荣的掌。 戚少商凌空飞渡,犹如白鹤展鹏。 吴其荣贴地滑行,身法也非常流畅,舒美。 方应看借势飘在半空。 依然闭着眼。 但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闭合的眼皮下,眼珠子在飞速的滚动。 圆溜溜。 滚滚圆。 眉心聚起的金芒愈发强烈,同时右手五指贲张。 五道剑气交错飞袭,封住对方的剑和掌。 但方应看的两侧有寒风吹来,冷的汗毛孔都张开了。 那不是普通的风。 是刀风。 是剑风。 还是“大脾刀法”,“大牌剑法”。 朱大块儿已潜行而至,猝然出招。 方应看没有睁眼。 现在不是睁眼的时候。 他双腿一字横马,分踢两侧。 “砰砰”两脚蹬到朱大块儿的双臂内侧,力道不大,却很精准。 一时间,朱大块儿的刀剑攻不出去,还让方应看借着蹬脚之劲,又往前加速飞行。 他离祭天司还有七八丈远,很快就到了。 看似很快的事,往往很花时间。 一时间,场面上又发生了变化。 有一个人竟然站在方应看前头,他先到了祭天司宫殿前。 这人挺胸直立,双手拿着一个大布袋子,袋口朝着方应看飞行的线路上。 布袋很大,袋口也大。 大到可以装下一头牛,装一个人更加轻而易举。 布袋鼓鼓的,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袋子上还写有个“死”字。 这人要用口袋套向方应看,装住他。 还要他死。 这人正是“袋袋平安”龙吐珠,他的袋子从来不给敌人带来平安。 龙吐珠来到山顶,一直就没动手。 他在等。 等机会。 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比他好,实力比他强。 龙吐珠心里清楚,既然武功不出众,就只能抓战机。 他观察许久,盘算多时。 就等这个机会。 他偷偷遁走过来,看准机会,守在路线上,打开口袋。 只要方应看进了他的“落袋为安”就必死无疑。 “落袋为安”不是给你安全,而是让你安息。 龙吐珠一出手就杀招,一动就是惊人之举。 但他没想到,一直在等机会的人不止是他。 还有人比他更有耐心。 人影一晃,一个清秀俊俏的小太监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太监就是消失很久的小李公公。 谁都没发现他来到蜜顶,包括方应看也没察觉到。 因为小李公公比谁都早到山顶,他轻功又好,走得又是近道。 所以他比方应看还要领先到达。 龙吐珠惊愕不已,就要得手时,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太监。 就在他愣神的过程中,小李公公把袋口打个结给扎了起来。 很迅速。 而且还不是用手打得结,是用脚。 小李公公的双手始终互相合拢于衣袖里。 他的神情也还是那么孤寂。 小李公公爱独处,是个孤独的太监。 他为人处世也低调寡言,是个寂寞的公公。 孤独让人寂寞。 寂寞使人孤独。 不过藏在山顶的人还不止小李公公一个。 第113章 看山不是山 龙吐珠的布袋被打了结,封了口。 狙击失败。 偷袭失手。 他立刻往左边闪开,小李公公往右侧横移。 两人不得不分开,不然就被倒飞的方应看给撞上了。 小李公公虚影随形,身法极快的隐没入晨雾之中,自始至终都未曾将双手从衣袖里拿出来。 没人见过他出手,但宫里有传闻说小李公公拥有一双惊世骇俗,亘古未有的手。 一双让皇宫妃嫔都妒忌,让美人才人,宫女羡慕的手。 却属于一个太监的手。 小李公公不出手,龙吐珠可要动招。 他左手掷出二十八枚铜钱,星罗密布,疾射半空的方应看。这些铜钱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直打二十八处要穴。 方应看身子浮于半空,急速翻身旋转。周身散发真气环绕,把铜钱悉数弹开。 龙吐珠还想再出手,对方指剑的五道真气就破空袭来。 剑势交错捭阖,迅如流星。 那是指。 亦是剑。 手指发出了真气。 真气化成了剑气。 龙吐珠腾身而起,跃入空中二丈多高,让过了剑气。 谁知五道剑气竟互相碰撞了一下,激起一缕剑气折向往上,飞斩龙吐珠双腿。 这一剑变化太快。 龙吐珠空中无从躲避,也来不及掏出自己的“袋袋相传”。 他无奈闭眼。 害怕的闭眼。 闭目等死。 “叮”的一声,惊的龙吐珠打了个激灵,浑身都抖了一下。 睁眼一看下方,一柄青龙剑空中截住方应看的剑气。 剑气被打断,而青龙剑也被震得在高空翻动,翻舞中还“嘤嘤嘤”作响。 而剑的主人戚少商仍在七八丈开外,用了“以气御剑”才为龙吐珠解了围。 龙吐珠见大难不死,立刻掏出了“袋袋相传”。 他打开口袋,袋子里一阵阴风吹出。 风大。 风劲。 风很妖。 也很及时。 这风就叫“一路顺风”。 龙吐珠手提布袋,凭着这股妖风顺势飘了出去,脱离了危险。 他有七个口袋,用处各不相同,也是龙吐珠混迹江湖的法宝。 戚少商停住身体,右手掌一引,青龙剑“铮”的一声回到他掌中。 朱大块儿也持刀仗剑护在他左边,龙吐珠飘飘荡荡落在右侧。 吴其荣见戚少商没有再追,也停住脚步,深深吐纳,顺便调息一下。 几人遥望祭天司,只见方应看立于宫殿前的一座青铜大鼎之上。 这座青铜巨鼎,鼎高三尺半,宽三尺。鼎端两只龙首耳,底部三只兽蹄足,外面刻着走兽流云纹,腹部一圈雕着连珠曲线纹。 鼎代表了权力。 鼎象征着尊贵。 鼎寓意着王者。 晨曦乍现,红日东升。 天空第一抹火轮之光照射在峰顶,赤色的光透过云层,穿过大殿的檐角,映在方应看的身上。 他睁开了双眼。 眸色和曙光互相衬托着,熠熠生辉,眉心的金芒闪闪耀目。 曙光照在方应看的后背,漾起了七彩的虹光,通身的光晕静谧,祥和,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晨风吹动了他的散发,衣袂,袍带,凌乱中露出一丝野性。 他的眼神更狂野。 峰顶的轻云,薄雾在他身边流动,回转。既仙意盎然,又十分神秘莫测。 方应看立鼎。 也问鼎。 试问天下,谁与争锋? 敢问群雄,莫敢不从!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破空,回荡山巅。 方应看仰天狂笑。 笑的三分轻狂,三分骄纵,三分不羁,还有一分舍我其谁。 方应看目光闪动的说:你们今天别想活着下山了,全都要在这陪葬。 戚少商神色黯淡,他消耗内力,体力实在太多了,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关键心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清楚方应看的“山字经”应该是练成了,杨无邪同样也收集很多资料,比狄飞惊的更全面。 戚少商和杨无邪不止从情报上了解“山字经”,还亲眼见过。 因为无梦女也练成了。 她虽然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由于张炭的缘故,也算为了自己的心结,还是示范了一次给戚少商看过。 为了这次演示,无梦女痛苦了三天三夜,记忆力变得混乱。温久违也束手无策,这“山字经”太过诡秘。 无梦女的修为差距远低于方应看,擅自使用了“山字经”奥义后,产生了副作用。 张炭也痛苦了三天。 度日如年。 每日煎熬。 他心疼她。 他爱她。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 她也爱他。 她依赖他。 他救过她。 她想帮他。 无梦女经历坎坷,她是“九幽神君”座下弟子“泡泡”。师傅,师兄都死了,只有她最后侥幸活了下来,却失去了记忆。 她为了生存,委身于元十三限,成了他的玩物。只为求得庇护,习得神功。 她渴望爱情,被方应看所骗,骗了身子,骗了感情,骗了武功,也差点连命也被骗了。仟仟尛哾 直到遇到了那个阴阳脸的汉子,笑起有点憨憨的,饭量大的出奇的张炭。 她才有了安全感。 张炭遇见了她,看见她额上的那道艳疤。 痴迷于她。 疯狂的爱她。 无梦女为了这份爱,用出了“山字经”的秘术。 也为了能击败方应看。 这个给自己带来噩梦的男人。 戚少商看过那种神秘功法,他也心知肚明不能轻举妄动。 他马上警觉。 静观其变。 “大家小心”。 戚少商低声嘱咐朱大块儿,龙吐珠。 方应看冷笑道:都不敢过来吗?前面的勇气去哪儿了? 戚少商也笑道:不是不敢过来,是在想怎么过来。 方应看道:你还在担心什么?你们可以一起过来! 戚少商回答:看山不是山! 这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朱大块儿,龙吐珠都没听懂。 吴其荣也没明白,他对“山字经”并不了解。 戚少商这句是说给方应看听得。 方应看却问:你也知道这句话? 戚少商继续说:山是山,山不是山,山仍是山。 方应看略有所思的问:你知道“山字经”的总纲,谁告诉你的? 戚少商又道:山像山不是山,山像山也是山,山是像,像不是山,像是…… “住嘴,哪个狗东西告诉你的?” 戚少商微笑道:告诉我的是人,你想知道我可以讲给你听,因为我喜欢听话的狗! 方应看嘴角抽动了下说:你找死! 戚少商回答:我找朋友,找女人,找银子,找乐子,就是没找过死! 方应看怒不可遏的道:那我就教你怎么死! 戚少商冷笑道:你又没死过,如何教我? 方应看紧握着拳头,“格格”作响,呼吸变得紧促,粗重。 他眼眶里冒出了火。 杀意大盛。 杀气纵横。 连山风都充满了杀戮之气,云雾里藏伏杀机之势。 那股气势太过凌人。 戚少商眉头一皱,身子微微有点颤动。 朱大块儿则浑身紧绷,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瞪着方应看。 龙吐珠往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他本不想退,可腿脚就是不听使唤。 清瘦上人站在更远些的地方,他也没动。 他也不能动。 因为有一个人没有动,藏在山顶的人。 清瘦上人感觉到这样一个人。 是敌? 是友? 无法断定! 所以动不了。 而冷血和孤行大师完全看不踪影。 山顶的云雾泛起了波,卷起了浪,层层叠叠,只能听到深处传来朦胧的打斗声。 狄飞惊低着头。 静静地听。 默默的等。 等待即将到来的决战时刻。 只有一个人不愿等。 那个人飞掠向方应看。 香味弥漫。 浓郁的让人陶醉。 光芒四射。 绚烂的使人神往。 吴其荣出了掌。 “噗”的一下,吴其荣飞了出去。 被击飞了。 击飞他的不是方应看。 而是一只老虎…… 第114章 兄弟同心 老虎! 在场的人都看到只白色老虎,准确说是一只像老虎的“老虎”。 像老虎就不是真老虎。 但不用老虎来形容,又无法描述。 众人看见吴其荣前冲急掠,离方应看还有三四丈之距。 有一片白色云团骤然聚合,急速的流动贴近吴其荣。 云团变化伸出一条钩卷云,像一条尾巴,甩向吴其荣胸膛。 一切来的突兀,诡异,毫无征兆。 惊涛公子在那一瞬间,迅疾做出反应将双掌护在胸口,被这钩卷云抽中后飞了出去。 白色云团变化出四条云柱,犹如四肢,前部凸出成一个虎头形状,像极一头下山猛虎。 那云朵化成的虎形云,又飞速移动扑向尚未落地的吴其荣。 虎头一昂,虎爪前攫跃取,冲势迅猛。 吴其荣现在是心神俱惶,哪见过这种场面。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当世六大高手,应变能力还是过人一等。 他运用“千斤坠”,身子陡然急速下坠,那虎形云团也扑了个空。 吴其荣左掌一劈,掌劲如利斧切向虎云。 掌是劈中了,但只是一切而过。掌劲击穿云层,仅仅带起了几缕云丝,并没对云团造成多大破坏。 而虎云扑空,拧头摆尾,反向急碾过来。 吴其荣往边上滑开一丈,虎云再扑空,扭转虎头。 峰顶的风也越刮越猛,风声呼啸钻入云团发出巨响,犹如虎啸山林。 这神形兼备的虎云真是:伸腰展臂势狰狞,摇头摆尾声霹雳。 众人被这几下看的是目瞪口呆,惊愕不已,太匪夷所思了。 千奇百怪的云倒是没少见,可这般有形,有韵,有灵气的云真是闻所未闻。 只有戚少商还保持着清醒。 这就是方应看的“山字经”秘法,虽然形式上和无梦女演示的不一样,可原理是相通的。 云团化成虎形并不难,云是由细小的水滴和冰晶组成的。只要将真气注入进去,把水汽凝结成想要的形状就可以了。 再利用气流来操控云团的移动,聚散,以及形态云的各种实体化动作,包括用真气进攻敌人。 这需要“忍辱神功”为元气,提供大量的真气。“山字经”为辅助,将真气运行,疏导,操控。 最难的在于方应看把“山字经”的神元化念,分灵传意给练成了。 他把自己的意念传入了云团里,让没有生命的云有了元神,通俗的说就是云拥有了方应看的意识。 方应看是本体。 云是方应看的分体。 你杀不死云,云却可以杀死你。 戚少商正在想对策,一条长长的黑雾催压而来。 黑雾翻涌着,滚动着,已有了雏形。 只见黑雾探出龙头,犄角,五爪,龙尾,气势汹汹的飞腾顶向戚少商。 方应看竟然又意化了一团黑雾变成了一条五爪黑龙云。 龙云疾进,张牙舞爪。 戚少商低头,卧倒。 匍匐地面。 黑龙盘旋游过他的头顶,可龙尾对着地面一甩,直抽后背。 戚少商反手一剑,背后一架,云化的龙尾抽打在青龙剑上发出清响。 黑色龙云一击没中,翻腾着身子,探出五只龙爪,又朝戚少商紧压下来。 他一式“鲤鱼打挺”起身,再接一式“梅花五弄”。 五剑连续斩出,一边招架龙形爪的攻击,一边闪躲。 这黑龙般的云也是:身长九尺目如电,逆鳞翻动野云游。 戚少商被龙云缠住。 吴其荣让虎云盯上。 戚少商焦急的吼了一声:攻方应看的本体!破他的元神! 龙吐珠一听回过神来,也基本明白了戚少商的意思。 只有一个可以赢的办法,就是打倒方应看这个元神本体。 他一手打出几道符咒,射向方应看。 方应看站在鼎上纹丝不动,眉心金芒大炽,腰畔一朵赤色苍云窜了出去。 苍云也扭曲几下后,幻化成一条赤练巨蟒弓着身子,蛇首左右摆动,要吞噬符咒。 乍然间,符咒一爆,化为无数粉尘,漫天遍地的弥漫开来。 灰蒙蒙一片粉雾散开,带着浓烈的味道。 辛辣。 很刺鼻。 还辣眼睛。 目不能张。 催泪欲下。 这粉不是一般的粉,也叫“泪流满面”。 方应看衣袖掩面,真气护住全身,一个翻身跳上大殿屋脊上。 龙吐珠也跟着跳了上来。 一上屋脊先看到的不是方应看,是那条赤色苍云巨蟒,直接游弋过来。 蛇云蜿蜒盘扭,身子在屋脊上滑动摩擦,屋瓦也“咯咯咯”作响。 这架势太惊悚了,龙吐珠手里布袋对着蛇云一罩。 他艺不高。 胆不大。 但会随机应变。 他要空袋套巨蟒。 要做捕蛇人。 可这蛇不是蛇。 是云。 云是变化莫测的。 能聚能分的。 只见蛇云从蛇首处突然裂开,倏然一分为二。 云散两处。 蛇分二条。 分开的云还是云。 云也又变成了蛇。 还是两条蛇。 左咬。 右吞。 龙吐珠也忍不住骂了句:你大爷的! 气归气。 骂归骂。 手上也没停下。 左手一套,右手一罩。 龙吐珠的口袋里还有袋子。 这布袋竟是袋里藏袋。 袋中有袋。 手法还是连环套。 这是他七袋之一的“一袋不如一袋”。 蛇云入袋。 疯狂挣扎。 布袋也四处乱滚。 方应看眼神一亮,面露戾气,右手一指。 一剑刺向龙吐珠。 似乎分灵传意,并不影响他的出手。 他才是最具威胁的。 龙吐珠看见一剑袭来,一个侧翻让开。 “刷”的又是一剑逼近,龙吐珠往后一蹦跳下屋脊。 方应看右手的拇指到尾指波浪般起伏,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剑气。 “丝丝丝丝……”剑气密雨似的攻向龙吐珠。 他挡不住。 太多了。 他躲不了。 太快了。 看样子就只能受死了! 红日渐高。 天空愈明。 朝霞婉转,澜泽涟漪,一缕霞气染在龙吐珠的脸上。 温暖。 且柔。 好舒服啊! 龙吐珠沐浴着晨曦,感受着早霞的浸染。 死前能享受着这样的景色,也算一种慰藉。 一种享受。 “快走啊!” 狂吼声起。 巨影暴动。 朱大块儿庞大的身躯冲入剑雨之中,疯牛般出招抵挡。 他勇的很烈。 猛的超狂。 一手大砧刀疾挥,刀法也很烈。 一手软条剑急舞,剑法则更狂。 他的大脾刀,大牌剑承受着方应看的剑雨,身上有几处被剑气所割伤。 朱大块儿仍苦撑不退。 几滴血珠落在龙吐珠脸颊上,也惊醒了他。 兄弟在为他拼命。 他也不能放弃。 更不能让兄弟为自己送命。 他要战斗下去。 与兄弟一起并肩前行。 同心作战。 龙吐珠振作精神,衣袖里抖出一柄精致的小铲子。 俗话说:十个道士九个医,还有一个会炼丹。 这话虽然夸张,但也说明道士一般都通晓些医术,方术。 不论是看病,炼丹都需要采药,那么道士一般身边会携带一把铲子用来采挖药材。 也叫“方便铲”。 龙吐珠手持方便铲加入战团,和朱大块儿一起防御。 身随铲走,招到铲至。 他也豁出去了。 朱大块儿见龙吐珠没事,情绪大涨,热血沸腾。 一时间,二人气势大盛,不但防住剑势,还把剑气反压了回去。 方应看没预料到对方如此顽强,意志力那么坚定。 简直是拼了命。 玩了命。 方应看身影疾走,往后速退。 然后一片浮云飘过,他额头金光一闪,元神传意。 浮云快速化作一物,凌空压向对手。 朱大块儿,龙吐珠也陡然左右分开,闪避来物。 只听“轰”的巨鸣,一朵巨大的云团落地,连地面都为之一颤。 那扬起的尘土逐步散去,云团已化作一庞然大物。 巨体,大口,长鼻,长牙,腿如圆柱,耳如蒲扇。 朱大块儿结结巴巴的说:这这这这,他他他娘滴,是是是大大大大象吧? 龙吐珠瞅着这云团说:你还别说,这真他娘的像一头大象! 第115章 看云不是云 朱大块儿是个实心眼。 真诚,老实,不会耍滑头。 他也是一个死心眼。 固执,忠诚,不计较得失。 眼前的这头大象不是真的,却比真的还危险。 他不退反进。 朱大块儿径直冲向象云,毫无犹豫。 龙吐珠累得出汗,急得冒汗的大喊:你疯了,别意气用事,快回来! 他认为朱大块儿太莽撞了,太冲动了,这样过去没有用。 不过龙吐珠错了。 朱大块儿这次非但不鲁莽,还极聪明。 象云四条大粗腿,对着朱大块儿一阵狂踩,每一脚都能让地面一震,再留下一个土坑。 朱大块儿一会急抖,一会乱扭,一会狂拧。 每次躲闪不紧不慢,不偏不倚的绕开象云的踩踏。 朱大块儿这种步伐没有章法,配上他的大身板还有点难看。 可效果出奇的好。 “癫步”是一种只进不退,退比进更猛的身法。 象云一时间被朱大块儿这癫狂乱步给牵着鼻子走了,跟着他绕圈子。 他牵制了象云。 也制造了机会。 龙吐珠心领神会,纵身飞跃向方应看,左袖一甩,射出七枚铜铃铛。 铃铛内的铃丸上还系着一张符纸。 七枚铃铛。 七张符印。 七道杀招。 方应看瞧见有暗器袭来,右手屈指疾弹。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手指弹在铜铃上发出清音,悠扬悦耳,如敲冰戛玉。 可铃声让方应看突然一阵眩晕,胸口犯闷,恶心的想呕吐。 他的元神也乱了,眉心的金芒闪烁不定,忽明忽暗,真气游走紊乱。 随之而来的就是之前的虎云,龙云,象云也不那么灵活,迅捷了。 好像都失了魂,丢了魄。 这让戚少商,吴其荣,朱大块儿的压力骤然减轻,不那么被动。 方应看中了道,着了法。 遭了暗算。 但见龙吐珠脚踏八门,走方位。左手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大姆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口中念念有词。 方应看再看地上被弹落铜铃上的符咒写着:魑,魅,魍,魉,魈,魃,魋。 他是小侯爷,出入皇宫侯府,养尊处优惯的人,自然是不懂这是什么门道。 在场的只有清瘦上人是看明白的,他须眉展动,情不自禁的低声说道:七煞夺魄! “七煞夺魄”是一种茅山法术,七煞就是指魑,魅,魍,魉,魈,魃,魋这七种恶鬼,它们会困守你的魂魄,催残你的身心。 清瘦上人是修行很深的高人,自然也知道所谓的道术都是哄人的。 这“七煞夺魄”之所以对方应看有作用,是因为铜铃产生的音波催扰了他的神经系统。至于符咒是一种障眼法,符纸上应该涂抹了某种药物或毒药。 方应看击打铜铃时,音波和药物对他身体产生了影响,而不是什么法术道法有多灵验。 至于龙吐珠为何要念咒,这个就更简单了,这就是职业习惯。 道士本身就给人高深莫测,神通广大的印象,开坛做法,驱鬼念咒都是一种仪式,必需的手段。 你装的越煞有其事,越有门道,就显得你法力高超,那么酬劳自然就更丰厚。 尤其当今皇帝赵佶迷信道教,大兴道观,也滋生了一大群装神弄鬼,投机取巧的贪财道士。 不管怎么说,龙吐珠的“七煞夺魄”收到了奇效。仟千仦哾 方应看忽觉交阴,关元,气海,石门四穴真气倒流,筋脉阵痛。 他运用“山字经”疏导真气,强行压了下来,并要把药毒逼出体外。 戚少商手里青光一闪,一剑已刺了过来。 无招无式,简单粗暴的直刺一剑。 方应看倒滑后退。 那青龙剑从戚少商手里脱手飞出,剑光一寒,加速前刺。 剑快。 剑急。 剑狠。 方应看身法也快,虚影一晃,掠入浮云游雾之中。 戚少商一纵身,接住青龙剑,正要追击。 刹那间,云层里窜出十几道云柱,像锋利的刀剑直袭戚少商。 这些云柱破空发出锐声,里面显然充斥着真气,极具杀伤力。 戚少商持剑,手腕前后撩转,一式“金蛇狂舞”。 蓦然,剑起。 剑花纷飞。 剑光舞动 剑法恰似山水入画,心波起澜,一副优雅灵性的气派。 这几下与之前粗暴,蛮狠的风格迥然不同。 剑花击散了云柱,剑气绞碎了真气。 方应看从云层兀自跃飞而出,似乎恢复了元气,逼出了体内的毒。 目光如炬。 火眼金睛。 原本已经失了魂的龙云,虎云,象云又变得生气勃勃。 而且还重新幻化了形状。 龙,虎,象都变化出了人形。 云还是云。 却有人像。 这变化人形的云,比之前的龙,虎,象云还要灵活,敏捷。 吴其荣被一团人形云缠住,那人云竟然也对他出了掌。 左掌推。 右掌拍。 吴其荣一时不知是躲是打,硬着头皮出手对掌。 “砰砰”两下,吴其荣身子摇晃的厉害,好容易站稳马步,可掌心虎口被真气震裂。 云却一点事没有,毕竟云没有生命,只有意识。 惊涛公子不敢再对掌,只能闪转腾挪避让这云。 戚少商对上的人云,竟会出剑。 一条细细的云丝,像柄长剑急速点刺戚少商。 戚少商出招格挡,只觉这云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 他深知是自己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云不会受伤。 也不会累。 而自己只会越来越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可又没有办法! 朱大块儿的情况也差不多,那人云也逼近他,一阵刀剑狂砍。 他靠着“癫步”不断变换方位,与之僵持。 方应看又是优势占尽。 他还不满足。 远不满足。 他要继续享受狩猎的快乐,还要更多的猎物。 “呼呼呼” 一团黑云,一朵青云,一片白云猝然分三个方向飞袭狄飞惊,龙吐珠,清瘦上人。 黑云催动。 金芒大展。 那黑云在太阳的照射下,也化成了人形,直撞狄飞惊。 光线下的黑云人形显得特别清晰,甚至可以看清楚云也是低着头。 一朵低头的云。 一个低首神龙。 黑云。 白衣。 狄飞惊还是那么潇洒。 尽管他受了重伤。 他依然很沉着冷静。 哪怕面对危急存亡。 黑云几次撞击,都被狄飞惊的“疾龙无影身法”避开。 黑色人形跟不上狄飞惊那出尘不染的白影。 龙吐珠就没那么轻松。 青色的人形云飘忽不定,像游魂一样始终缠着他。 他的布袋几次都未能得手,总是被青云滑了过去,自己的小腹还挨了一脚。 龙吐珠只能忍着痛,借着“袋袋相传”来与之周旋,但已经险象迭生了。 清瘦上人始终站在原地没动。 他面对的白云也最特殊。 云的形态变化万千。 像奔腾的骏马,如威武的雄狮、若翻腾的巨浪,似泛着光的鱼鳞。 最像还是一个白袍的仙人。 可清瘦上人就是不动。 白云一滚过来,清瘦上人就吹了一口气。 轻轻的一吐。 白云瞬间散开,然后在慢慢愈合,重新变化出新的形状。 再次攻向清瘦上人时,他还是缓缓吐了一口气。 又把云团吹破了。 清瘦上人的“乾坤一气”完全克制了云里的真气。 他的纯阳之气浑厚,精纯。 云团散了又聚,这次化作一只雄鹰盘旋在清瘦上人头顶。 云鹰翱翔天空,展翅高飞,伺机而动。 清瘦上人还是站着一动不动。 山顶的风愈发的猛烈,方应看不想再拖下去了,意图快速解决战斗。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杀气强烈。 杀意浓烈。 方应看眉心又是金光一亮。 一朵黑云飘来。 停在他的面前。 黑云没有按他的意识去攻击别人。 不过也变化了。 黑云里伸出一只苍白干枯的手。 云很黑。 手很白。 这只手翘起了拇指。 指向方应看。 使出了让人失神的指法。 第116章 你是谁? 黑色的云不是云。 ——而是人。 是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 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方应看没法操控这个人。 也无法意化黑云。 黑云是衣服。 一团漆黑,蓬松,宽大的毛裘。 瞧着就像一朵鬼魅森森,有点妖孽的黑云。 方应看想不到。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 他更没预见的是,这云还对他出了招。 动了指。 失神指。 雷卷的指。 “哧”的一下,红芒乍现,方应看的头左侧鬓角开了一朵花。 血花。 艳丽。 惊目。 血色狂花。 方应看身体敏捷度在“忍辱神功”的基础上还是极快的。 雷卷拇指捺向他的额头。 他偏了偏头。 方应看逃过了致命的一击,可左耳被齐鬓切掉。 他惨嚎一声,心神俱乱,左手捂着耳畔,右手食指猝然戳了出去。 雷卷依然拇指一摁,按在方应看的食指上。 二指激碰。 撞起火花。 炸出电光。 方应看感到右手掌被一股剧烈的电火不停烧灼,急忙运功抗衡。 可为时已晚,他的指骨到手掌都被烧焦,体内真气还被雷劲一激,引发了倒流。 他的经脉承受不住真气逆流的冲击,腹部的伤口迸出一蓬血雾,眉心的金芒已然消失。 方应看这次是受了重创,还被“山字经”的心法反噬。 雷卷的偷袭得了手,这一指还有“霹雳雷电神功”的威力。 他出身江南霹雳堂,也会雷门的雷功。他的“霹雳雷电神功”运用起来有电火持久之力,而雷阵雨的“霹雳神雷”则注重雷火爆发之劲。 不过雷卷也不好受。 或者是很难受。 方应看虽是慌乱中攻出一指,可也聚集了大量的真气,直接把雷卷顶飞出去。 而且他的拇指指骨被方应看折断了,心脉也被对方震伤。 雷卷像团黑色的乌云起伏跌宕,飘出四五丈才如棉絮一般轻轻着地。 戚少商看见毛裘里露出一张削瘦的脸,讥诮不屑的嘴角,一双幽寒冷酷的眼睛。 还有让人熟悉的呛咳声。 “咳咳咳咳……” 雷卷那一咳嗽就佝偻的身躯,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气喘声,无不让人觉得心酸。 他咳得比以往都厉害。 咳出了淡黄色的胃液和血水。 一时间,风云突变,整个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方应看被猝然偷袭,身负重伤,体内倒流乱窜的真气给他造成了内伤。 最关键是他的“山字经”秘法已没办法再施展了,他没有强大的元气支撑,失去稳定的意念力控制。 那些人形云雾也都没了灵元,真气也散了,瞬间雾消云散,化为乌有。 戚少商见雷卷受了伤,马上收剑飞掠到他身边。 他忘了自己的伤痛,急切的问道:卷哥,又是我连累了你!你的病本就重,现在又…… 戚少商看着雷卷虚弱,颓败的模样不知该怎么说,心里一酸。 心酸的很悲戚。 悲戚的极苦涩。 雷卷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一脸的冷冽,讥诮之色。 他一向寡言,能用行动解决的问题,从来不会多说话。 他一直很寂寞,但却有许多朋友。 有很多朋友的人,怎么会孤独。 ——会! 他只帮朋友,不相处朋友。 雷卷只为朋友伸出援手,事成之后总是手都不挥的就离开了。 你有危难时。 他来了。 你若安好时。 他不在。 他的内心从来都是寂寞的。 雷卷盯着戚少商说:我没事,快去办你该办的事! 戚少商眼含感激道:谢谢你的支持! 雷卷深凹的眼眶里,眼眸深邃,如同寒焰的眼神闪了闪。 “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快去救方巨侠!” 戚少商目光一转,只见方应看满脸的血,身体蜷缩在地上,眼神痛苦。 惊涛公子见形势,已经飞扑而至,一掌劈出,直击方应看的天灵盖。 他要亲手宰了方应看。 为自己。 也为雷纯。 他和方应看没有深仇。 只有怨。 他已知道雷纯被这个畜生给玷污了,亵渎了。 他心里郁郁不欢。 积怨不舒。 所以吴其荣要杀了方应看。 为雷纯雪耻。 给自己解气。 这一掌散发出香气,也带着怨气。 方应看身子急速一腾,倏然左掌一推,二人拼劲对了一掌。 “砰”的一响,两人倏然分开。 吴其荣往后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正要出掌,也顿感内力已油尽灯枯,再难出手。 方应看五脏刺痛,闷哼了一下,飞快的窜往祭天司大殿。 在大殿门口,忽背后刀风乍起。 朱大块儿颤动着双腿逼近,一刀横砍,要将方应看拦腰斩断。 方应看拔地而起,刀划过他的脚底。 “刷”的又是一剑,一柄软条剑直刺过来。 方应看空中一拧身,险险避过这一剑,随即左掌反劈对手胸膛。 这掌速很快,可掌劲差了很多。 朱大块儿近距离大砧刀刀身一横,护住胸口,对方的手掌劈在刀面上撞向胸口。 “噗”的一下,大砧刀的刀面拍在朱大块儿的身上,撞得他胸口血气翻涌,嘴角溢出鲜血。 幸亏方应看真元大损,掌劲也大不如前,自己的身体又强壮。 朱大块儿顾不了伤痛,左腿一抖,一弹,踢向对方。 方应看身形甫动,迅速闪躲,可这一腿来的奇怪。 忽左忽右。 曲曲折折。 一抖一弹间,蹴出十几腿。 腿腿抢攻。 脚脚紧逼。 像发了疯,拼了命一样。 方应看眼睛血糊一片,视线不清,身上伤又重,行动略一迟缓,还是没躲过朱大块儿的“疯腿”。 他后背被踢中一脚,顺势倒地一滚,皮球似的滚进了大殿内。 方应看硬挨的这一腿不轻,断了两根肋骨,痛得他大呼狂叫。 他滚过的地面留下长长的血痕,加上一身的内伤外伤,他已是独木难支了。qqxsnew 他仓惶的撑地爬了起来,捂着伤口忍痛前行。 只见他脸上披着发,披着血,也披着一身血衣。 方应看失了霸气。 没了傲气。 丢了贵气。 他现在只能挣扎着喘气,苟延残喘。 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了,方应看还是要拼命的冲进大殿看个究竟。 他仿佛中了魔障,得了疯病,铁了心要进去找那个人。 不管他在不在里面,都要亲眼目睹一下。 ——是生是死! ——是真是假! ——是梦是醒! 方应看的意识甚至有些迷糊,步履蹒跚的往前走,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石砖上。 ——如果他在! ——该怎么做? ——想不想杀他? ——能不能杀他? ——会不会杀他? ——他是谁? ——方歌吟? ——方巨侠? ——义父? ——师父? ——恩人? ——亲人? 宫殿内好宽敞,还气派,很明亮。 殿内十二根雕花石圆柱支撑着殿顶,石柱上端撑弓、弯门全系镂空花刻,有飞禽走兽,人物花草。 正前方供奉着道教的三清塑像,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神像前有一张木制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人,双膝上盖着一件披风。 他神态不喜不怒,不谦不卑。 在这个人身上你看不到一点俗世的烟火气。 也看不到王侯贵胄那种傲睨万物的骄纵气。 更没有那舍我其谁,天下独尊的武林霸气。 这人看上去不像老百姓,不像官吏,也不像江湖人。 他比黎民百姓要出众,外表,气派,器量,神韵,思想。 这个人本可入仕,却早就抛开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他是江湖出身,纵横江湖,归隐江湖,也相忘于江湖。 这个人有很多故事,为别人津津乐道。 这个人有很多经历,让他人赞叹不已。 这个人笑时善歌,哭时能吟。 他最爱的一句口头禅是: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 他就是方巨侠。 方应看一眼就认出了他。 自己的义父方歌吟。 方应看没有表情,只是静静的盯着方巨侠。 像一个儿子看父亲! 像一个徒弟看师父! 像一个仇人看仇家! 他开不了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方巨侠也静静的看着方应看,目光有些疑惑的问:你是谁? 第117章 成,败,对,错 方巨侠开了口,说了话。 还是一句提问。 一个简单的问题,把方应看问住了,也愣住了。 他止住了脚步,直勾勾的盯着方巨侠。 是他! 没错! 他真的没死! 他怎么活下来的? 那天自己亲眼看见方巨侠中了五六种剧毒。 ——为巨侠准备的巨毒! 还目睹了他身负好几处重伤,有的可以说是致命的。 ——下杀手的都是高手! 最后峰顶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从折虹山上,跌落悬崖。 ——那可是万丈深渊啊! 真见鬼了! 天都亮了,哪来的鬼? 难道是梦! 也不是梦,因为疼痛。 方应看身上的伤,犹如蚀骨灼心,撕心裂肺。经脉被逆流的真气给冲击的已成废脉。 自己靠着“忍辱神功”仅存的一丝真元,才坚持的走进大殿。 方应看现在是强弩之末,无力回天。 “你受伤了?” 方巨侠又说了句话。 还是一个提问。 方应看一怔,肉体的疼痛让他渐渐站立不住,身体颤颤巍巍,乏力的呼吸着。 他来甜山找他,是为了杀他。 现在他就在他面前。 那就动手! 杀了他! 然后呢? 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戚少商,狄飞惊,雷卷,吴其荣会允许自己活着离开吗? 一个浑身是伤,经脉俱废,功力大损的方应看还能活吗? 自己得罪了太多人,残害了太多人,干了数不清怒犯天条的勾当。 活着的人会饶了他? 已死冤魂会放过他? 那条不归路走得太远了,回不去了。 他现在也没路可走,只剩一条死路。 穷途末路。 那杀方巨侠还有什么用? 有何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重要了! 杀了他,拉个陪葬。 ——对! 总不能自己白白死掉,怎么说也要有个垫背的。 那就动手! “你没事吧?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方巨侠又说了一句话。 还出了一招。 对方应看来说,对方的这句话仿佛打了他一拳。 直击心灵的一拳! 对方居然还在关心他的伤势,他的安危。 自己却要杀他! 方应看摇摇欲坠,心绪万千,脑海里掠过太多画面。 方歌吟和他的过往。 方巨侠当年收留了他这个恶人遗孤,抚养长大。 传授武艺。 悉心照顾。 送了爵位。 给了名望。 眼前这个人没有对不起自己啊!更没欠自己啊! 自己反而欠他的。 他是一个好父亲。 难道不是吗? 从小到大对自己不好吗? ——好! 既然好,为何还要杀他? 这不是忘恩负义,以怨报德吗? 自己为何要做这丧尽天良的事? 自己做的对吗? 是本心吗? 是本性吗? 是本意吗? “孩子,你还发什么呆啊?快给我看看你的伤!” 击中。 方应看被击垮了! 他脑子一片混乱。 他撑不住了! 肉体上,精神上都撑不下去了! 他的内心防线彻底崩溃了。 “扑通”,方应看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跪在方巨侠面前。 方歌吟的目光是那么清澈,柔和,温馨。 “义父,我错了,我错了……” 方巨侠一听,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年轻人。 “孩子,你别跪啊!快起来……” 一道青芒掠起,直刺方应看后背。 这是决绝的一剑。 复仇的一剑。 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的一剑。 方应看手按地一个侧滚。 他的生存意志依然很强,不会束手待毙。 垂死。 才要挣扎。 负隅。 必须顽抗。 方应看滚到一边,抬头一看。 一个倨傲的身影,一张孤傲的脸,一把冷傲的剑。 还有那桀傲不驯的笑。 ——戚少商! 一个让方应看极度不爽的人,因为戚少商也同样看他不顺眼。 方应看怒火重燃。 杀意又起。 此刻的他还能杀得了戚少商吗? 他负伤。 身残。 但他还有杀手锏,本来是用来杀方巨侠的,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杀戚少商。 方应看从怀里掏出一支黑色的铁笛,笛尾有个机簧。 戚少商大惊。 失色。 欲走。 他脚踩两仪,疾走北斗七星步。 只有一个目的——逃! 他知道这支铁笛的来头,更知道它的威力。 这是支杀人的笛子。 也是一种暗器。 极可怕的暗器。 一旦发射,几乎无人可以幸免。 “十天九地,十九神针”。 你只能听闻,不能眼见的武器,见过的人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年“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隼众人之力,众人之心血,众人之智慧,技艺,在李沉舟四十寿辰之时,送予他三弩“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据说,这三弩“九天十地神针”。不发放则已,一旦发射,便无人能破、无人能避,无人能接,也无人能治。一旦中针,也无人能治,无药能医。 是“兵器坊黑面蔡家”,“蜀中唐门”,“妙手班家”三家的联手杰作。 蔡家根据图纸负责打造针筒,唐门提供神针和毒药,班家最后组装,安置机括。 再经过操试,演练,改良后最终完成。虽然仍有一丝瑕疵,一点遗憾,但已经足够让人闻风丧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三弩神针在“权力帮”瓦解后就流落江湖,没了踪迹。直到后来逆水寒案,其中一支在文张手里,他死后便落入无情之手。 还有一支曾在文张之子天下第七手里,他惨死名利圈后就归属于方小侯爷了。 另一支神针至今下落不明,不过江湖最近有人死于这种暗器下,地点又不在京畿一带,排除天下第七,小侯爷所为。 方应看手里这支笛子就是“十天九地,十九神针”。 他要用这暗器杀掉戚少商。 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也算出了胸中恶气。 大殿内还有朱大块儿,吴其荣,龙吐珠,清瘦上人,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怔住了。 有的人可能明白,有的人也许有点明白,有的人完全不明白。 但戚少商要闪躲,就说明情况万分危急。 方应看桀桀大笑,瞄准戚少商,左手要按机簧。 猝然间,刀气破空。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 方应看手里的铁笛一分为二,然后就是刀光一亮。 “十天九地,十九神针”被刀劈为两截,殿内的人也都悚然一惊。 惊得不是铁笛被劈断,而是这刀竟然来自大殿之外。 这个过程相当的快。 方应看掏出神针——戚少商连忙疾走——殿外有人出刀——方应看瞄准欲按机簧发射——那人刀气直接劈断神针——戚少商仍在展动身形——方应看没有回过神来——砍断铁笛的刀光才亮起——大家一下子惊愕不已。 这一刀居然是刀气先至,刀光才闪。 这刀不止快,而且稳。 极稳。 稳就是精准。 准的可怕。 好稳的刀。 戚少商见状反应神速,转身突进。 快步。 出剑。 一式“仙人指路”直刺方应看眉心。 方应看杀手锏也失败了,再也没有力气和斗志了,只能引颈受戮。 红光一闪,“叮”的又是一声。 戚少商的青龙剑被一人用剑挡开。 那人的剑,剑身凹凸,剑脊弯曲,剑锋歪斜,通体透着红光。 这是血河神剑。 那人也正是冷血。 戚少商眉一剔,瞪了冷血一眼,目光如剑。 “为什么阻止我杀他?” 冷血眼神犀利,冷冷的道:世叔让我来帮你救方巨侠,不是帮你杀人的。方巨侠现在安好,任务已经完成了。 戚少商道:他杀了楼里的兄弟,我不能报这个仇吗? 冷血坚定的摇了摇头说:我是一名捕快,依法办事。他犯了事,自会有说法。你之前是自卫,我可以不管,但现在你再杀他就是犯法! 戚少商忿然道:我一定要杀他呢? 冷血从腰间掏出“平乱玦”,举起道:我怕你没听清楚,所以再说一遍。现在你若杀他,我立刻抓你。 戚少商和冷血彼此目光一交。 冷。 寒。 朱大块儿,龙吐珠也紧握兵器,蓄势待发,随时要上去帮戚少商。 清瘦上人见气氛不对,马上跨了一步。 他一步就把戚少商与朱大块儿,龙吐珠隔了开来。 “福生无量天尊,戚楼主不可意气用事!” 突然,大殿外一人大步跨了进来,还大喝道:谁再动手,格杀勿论! 第118章 一把好剑,一个影子 走进大殿的人步伐很稳。 稳而不慢。 他的眼神如刀,每一次眨眼,就如同出了一刀。 这人斜背一把大刀,刀长二尺八,鲨鱼皮的刀鞘,桑木环首刀柄。 前面劈断“十天九地,十九神针”的就是这把刀。 这人的刀法。 他就是哥舒懒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他代表了军队。 冷血代表刑部。 在二人面前公然违抗,等同于犯上作乱。 他们有执法权,也代表了皇权。 皇帝再昏庸,再无道,再民心尽失,依然还是至高权力的象征。 戚少商是聪明人,明白这个道理,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并且收了剑。 脸上仍是愤闷不平之色。 哥舒懒残在殿外就听到戚少商和冷血的对话,他精通音律,耳力极佳。 所以才会说那句震慑全场的话,可又独自一人进来,让军士留在殿外。 他的做法很妥,很稳。 化解了危机,也给双方彼此一点颜面。也担心真闹起来,有军士在场盯着,会没有回旋余地。 局面会太僵,不好收场。 这也是诸葛先生委托他来甜山的原因,哥舒懒残也是江湖人出身,懂得在朝廷和绿林之间如何去平衡。 哥舒懒残环视一圈,大声道:我奉圣上之命,带方巨侠安全的回京。我一路来到甜山,看到不少死伤,不希望再有寻衅争斗的事发生。凡是参与营救巨侠有功劳的,我会回去如实禀奏。要想闹事的,殿外和山下有三千大内禁军,我可以奉陪! 戚少商没有搭话,心中有些不畅快,却看着方巨侠。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巨侠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巨侠。 吴其荣感到自己在这里有点尴尬,哥舒懒残,冷血,清瘦上人是神侯府的,其他人都是金风细雨楼的。 就他是六分半堂的人,势单力孤,也插不上话。 所以他也是一声不吭,也瞅着方巨侠,怎么说这次那么大动静也都是因他而起。 惊涛公子与方巨侠素未谋面,却早就有敬仰之心,也好奇他到底是何等人物。 方巨侠徐徐的用手推着轮椅,靠近大家说:你们都是谁?在说什么?来这里干什么? 巨侠又是一连几个问题,也把大家问懵了。 清瘦上人手持拂尘道:福生无量天尊,方大侠可还认得贫道,襄阳一别有快三载了吧? 清瘦上人是认识方巨侠的,三年前武当派叛徒“黄龙真人”宋释风,“幻天仙师”宋释雨勾结京西南路的盗匪占山聚义,号称“救道军”却四处作乱,抢劫财物,掳掠民女,杀害无辜百姓。当地官府与其暗通款曲,放任他们行恶。 方巨侠,清瘦上人那次联手大破“救道军”,生擒“黄龙真人”,击杀“幻天仙师”,为当地百姓除了大害。二人也因此结识,成为莫逆之交。 方巨侠蹙了蹙眉,摇了摇头道:不认得,你是不是这里的观主啊? 清瘦上人走前两步,小心的用手搭了搭方巨侠的脉,又摸了摸身体。 方巨侠被摸得嘿嘿直笑,嘴里又惊呼:痒,痒,痒……疼疼……你干什么啊? 哥舒懒残忧虑的问:怎么样? 清瘦上人沉声道:方大侠脉象看上去无大碍,只是气血两虚,脏腑被毒所侵,但似乎他的内力把毒给压制住了,之后又有人帮他解了毒。可右腿断折了,身上有几处伤都很重,需要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 哥舒懒残道:那请上人为其医治! 清瘦上人说:这里不宜救治,既没药材,也无法让他好好休息! 哥舒懒残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眼力劲,这里确实无法安顿方大侠,我们速速下山。 方巨侠目光闪动,听得云里雾里,不禁问道:你们说的方大侠是谁?到底来这里有何企图? 哥舒懒残笑问:方大侠还记不记得方歌吟?记不记得“金字招牌”?还有诸葛先生? 方巨侠思忖了下,急道:记得记得,诸葛先生可神了,会借东风,草船借箭,火烧藤甲兵,用空城计,摆八卦阵,真乃神人也!“金字招牌”是做什么的?是钱庄的吧,招牌都是金子做的。那个方什么来着的,是不是钱庄的掌柜啊? 哥舒懒残听了,转头问清瘦上人:方大侠是不是失忆了?怎么都不记得自己的事了? 清瘦上人白眉一展道:这个我说不准,最好还是让宫里的御医叶一指,树大风仔细诊看下。 哥舒懒残也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什么失忆,什么去宫里,我不去!我不去!” 清瘦上人眼珠一转,笑道:诸葛先生在宫里,你不想见见他吗?他会许多法术,可以教你! “诸葛先生真能教我法术?那我去,快点带我进宫!” 方巨侠一脸嬉笑,笑的天真烂漫。 哥舒懒残暗笑,心想还是这牛鼻子老道有办法。 他欲去推轮椅,方巨侠拒绝的说:不用你推,我自己有手! 说完方巨侠自顾推着轮椅往殿外去,经过方应看时停了下说:孩子,快去治伤,别耽误了! 方应看的眼眶里流露出无法言语的目光,欲言又止。 “嗡嗡嗡”,冷血掌中的血河神剑骤然发出鸣响,仿佛感受到什么。 方巨侠眼睛余光一瞥,突然一伸手。 他这一伸手,血河神剑就到了自己掌中。 那一瞬间,冷血有反应,可完全无效。 方巨侠伸手,冷血急忙手一缩。 对方手势不变,还是伸展过来,冷血把右手背到身后。 方巨侠依然是伸手,只是手腕一转去摸剑,冷血迅速把右手的剑换到左手。 可就在冷血换手的间隙,方巨侠手腕加速一抖,血河神剑已到他掌中。 呆。 惊呆。 直呆呆。 目瞪口呆。 大家都呆了。 这方巨侠随便一伸手就从冷血的手里把剑拿了过去。 冷血可是四大名捕。 可他怎么做出反应,结果似乎都一样。 冷血诧异的盯着眼前的方巨侠,他坐着就轻松的把剑夺走,这实力可谓恐怖。 方巨侠手指轻抚着血河神剑的剑脊,摩擦时发出“嘶嘶嘶”悦耳的声音。 他的表情很享受,很满足,仿佛在触碰自己恋人的脸颊。 他在感受着剑。 剑在回应着他。 方巨侠嘴里还喃喃自语:真是一把好剑,好一把好剑,真好的一把好剑。 戚少商,冷血都是用剑的高手,他们可以体会到这种情况。 方巨侠爱剑。 嗜剑如命。 醉心于剑。 剑也爱他。 一时间,大家又被方巨侠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巨侠把剑置于双腿上,用手推着轮椅往殿外去。 哥舒懒残也跟在后面,戚少商也带着朱大块儿,龙吐珠往外走。 经过冷血时,戚少商顿了顿。 “假如换做你是我,会不会为兄弟报仇!” 冷血坚定的回答:会!但复仇不是只有杀戮一种方法! 戚少商反问:用大宋律例? 冷血回答:我知道你不信法可以惩治罪犯,但如果没人维护律法,会有更多的罪犯。 戚少商轻叹一口气道:也许这就是我和四大名捕的区别吧! 冷血又说:我明白你必须出那一剑,也敬佩你讲义气。可我是捕快,有自己的职责。脱下官服我们可以煮酒论英雄,“平乱玦”还在,我就只能公事公办! 戚少商道:希望我们之间没有公事可办。 冷血冷笑道:我也不想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剑最好都别指向对方。 戚少商微微一笑,单手背负走了,朱大块儿与龙吐珠左右尾随守护。 “代我谢诸葛先生,戚某这份情记下了!” 冷血望着戚少商的背影,看了看地上狼狈虚弱的方应看。 孤行大师走了过来问:我可以带他离开吗? 原本二人一直在殿外打斗,可哥舒懒残一来,都只能罢手。 而后才有冷血救方应看的那一剑。 冷血点了点头,让开了身位。 孤行大师双手合十道:谢了。 说完他就背起方应看快步离开大殿。 天已完全亮了。 阳光明媚,风也不那么冷了,带着一丝暖意。 方巨侠感受着曙光带来惬意和生气勃发。 脸上也露出沉醉的笑意。仟千仦哾 哥舒懒残去吩咐人准备轿子时,方巨侠身边没有人。 ——没有人! 却出现了一个影子! 第119章 回家 影子变成了人。 只有轻功够高,身法够快才能有这种先看到影子,再见其人的效果。 这个人隐匿多时,潜伏已久。 他暗中窥视着方应看独战一众高手的全过程,也偷看到哥舒懒残带军队来到山顶。 他一直没动。 静静的默守。 默默的静观。 他潜藏在峰顶,只是为了等待时机。 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 ——对方巨侠下手! 他来甜山就是为了谋杀巨侠。 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巨侠动手,这人的武功,胆识,心机可谓一流。 这人绝对配的上一流,在甜山几个一流的高手都没把他拿下。 戚少商,冷血,顾铁三,江成海都一一与之交过手。 可拿他没办法! 他是一条蛟龙。 恶龙! 毒龙! 这个人够恶,够毒。 因为他是高小上,一条乱世蛟龙。 他之前在朝天门中了冷血一剑,负了伤,斗志未减。 高小上一路攀爬峭壁,穿越野岭,跳过沟壑,终于来到了蜜顶。 他看见了方应看,狄飞惊,不敢轻举妄动。 然后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愈发的一动不动。 哪怕是双方激战最惊心动魄的时刻,还是岿然不动。 他能忍。 也善忍。 他忍气,忍欲,忍难。 忍得不是气,是冷暖百态。 忍得不是欲,是各自本心。 忍得不是难,是自我修行。 君子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处人之所不能处。 高小上不是君子,可他比君子还能忍耐。 忍得了情绪,才能获得成功。 忍得了寂寞,才能看见机会。 忍得了艰苦,才能拥有权力。 他就是一名无敌的忍者。 ——忍者无敌。 所以他忍到了一个谋杀方巨侠的战机。 哥舒懒残懊悔! 他不该急着去安排下山的事,也许是太兴奋于方巨侠的安好,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考虑上欠妥了。 清瘦上人后悔! 他原本是察觉有人潜伏的,也始终不敢松懈。可雷卷的出现,让自己误以为那个人是他,放松了戒备。 戚少商,冷血也追悔! 他们假如不闹情绪,不发生矛盾。至少会有人在方巨侠旁边护他周全,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至于狄飞惊,吴其荣,雷卷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伏兵,仍有敌人会铤而走险。 高小上面对着轮椅上的方巨侠,目光阴鸷,下手毒辣。 “去死吧!” 他左手一拳。 捶胸。 右腿一脚。 踢头。m 拳势很猛,用的是寸劲,叫“崩击”。 腿法极快,使的是翻劲,叫“挑顶”。 一拳一腿。 蓄力而发。 两击杀招。 谋划方动。 方巨侠面临狙击,经历突袭,遭遇暗杀。 他躲不能躲。 自己的腿断了,没办法避。 况且这杀招还是来自于曾经的高徒高小上。 他的入室弟子。 得意门生。 方巨侠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人要对他动手,甚至弄不明白对方是不是要杀他。 “你干嘛?” 方巨侠喝了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夹住血河神剑的剑脊,抬肘一横。 剑就一字横在自己胸前,宛如天空沉降,海面升起,二者汇聚于一线。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就让对方所有的进攻土崩瓦解,一切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海天一线!” 高小上惊悚中收拳,恐惧里收腿。 然后他就慌张的后移。 他太了解这招“海天一线”了,这招也实在太有名了。 当年大侠萧秋水把他毕身武功精华,化作一些精简的招式,发挥尽致。 创出了以“攻”,“守”,“快”,“慢”为要诀的“天下四大绝招”。 ——攻无不克的“玉石俱焚”。 ——无暇可击的“海天一线”。 ——唯快不破的“闪电惊鸿”。 ——以静制动的“老牛破车”。 方歌吟凭借着萧大侠的四式绝招,纵横四海,睥睨天下。 高小上只能收势撤招,否则他的拳会撞在剑锋上,腿会碰到剑锷上。 这招破不了,这式防守攻不进。 高小上失手就跑。 急逃。 他一式“鱼跃龙门”跳开,又一式“狡兔三窟”三次连蹦,再一式“一苇渡江”平移数尺,接着一式“嫦娥奔月”要纵身飞往山道。 “啪……” 高小上这个动作没有做成,不单没使出来,自己还被擒住了。 一只粗厚有力的手掌,扣住了他的手腕。 高小上瞬间觉得手被一把铁钳给牢牢的锁死了。 擒住他的人面带笑容,威武雄壮。 原来是铁手。 也只有他的手可以擒住高小上,假如是顾铁三会直接拧断对方的手。 ——或者是头。 假如真是顾铁三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铁捕头,他会缩骨功,快废……” 戚少商的话没说完,铁手惊愕之际。 高小上的手掌,手腕开始剧烈的收缩变小。 铁手略迟疑那么一下,再要用力锁扣。 “呲”的摩擦声,高小上的手已从铁手掌里挣脱。 他一脱困,倒滑后退。 退的过程中,高小上还踢出一脚攻向铁手。 铁手一掌推出,直顶那脚。 “不可,他要跑!” 这次说话的是顾铁三,可也来不及了。 高小上的脚在半途顿了顿,铁手一掌就推了过来,他用脚尖一点掌心。 轻轻的一点。 高小上借了一把力,整个人直射出去,在空中一个起伏就隐没在峰林之中。 不愧是方巨侠的高徒,临危不乱,机敏过人。 高小上施展是“悠然来去”的轻功,那些禁军哪能追到他,连影子都跟不上。 他总算突出重围,心中暗自窃喜,等他跑了有半个时辰时,稍稍安心。 突然“咯噔”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脚趾断了两根。 高小上浓眉一紧,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嘴里恶狠狠骂道:铁手你个王八蛋,等以后老子翻身了,第一个弄死你,第二个弄死冷血,第三个弄死戚少商。 他在疼痛中逃离……怨恨里奔跑……他还是他……乱世蛟龙……他就是他……顺义小诸葛……高小上…… 峰顶大家也惊魂稍定,哥舒懒残立即布置人手,做了三道防御。 方巨侠有些莫名的问:刚才那人是谁?为什么他要打我?我欠他钱了吗? 哥舒懒残忙道:他是山贼,专门打劫的。 方巨侠似懂非懂的说:哦,越来是这样啊! 冷血看到铁手也高兴极了,跑了过去抱着他的手臂道:二师兄,你来了! 铁手也笑道:师弟,你受伤了! 冷血笑的很灿烂,露出了雪一样的牙齿,回答说:我没事,二师兄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铁手目光一扫,心里也痛的一揪。 其实冷血的伤不轻,但他是那种再重的伤,也不会喊疼的性格。 冷血骨子里有股不服输,不怕难,遇强越强,遇险冒险的精神。 铁手拍了拍冷血的肩膀道:好样的,不过还是先把伤口处理下,免得师哥担心! 冷血答应道:好! 这时铁手看见戚少商,二人对视一眼。 铁手微笑了一下。 戚少商颔了颌首。 虽然没有说话,却彼此表达了友好。 铁手很喜欢他的魄力,戚少商也欣赏他的为人。 二人有英雄惜英雄之意。 其他人也纷纷撤离,狄飞惊和吴其荣已经下了山,这一次来甜山应该是没什么大收获,方应看的下场算是个小安慰。 孤行大师背着方应看也匆匆离开,他虽然是个不正经的和尚,但守规矩方面还是一本正经的。 戚少商让顾铁三去安排其他楼里的人,自己朝着雷卷走去。 雷卷的身边站着四名黑衣人,站立四周。 雷实,雷属,雷巧,雷合。 他们把雷卷围在中间,严严实实,密密麻麻。 仿佛怕雷卷被风吹走一样,四个人包围出四十个人的意境。 除了断续的咳嗽声,你无法看见雷卷本人。 除了戚少商之外。 他顺利的进了包围圈,见到了雷卷,那个病入膏肓的男人。 “咳咳咳……” 戚少商轻拍着雷卷的后背道:卷哥,我们回家! 第120章 太尉和太子 天气好,心情就好。 赵佶今天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 因为他在玩蹴鞠,也就是踢球。 皇宫的御花园内,正在举办一场蹴鞠比赛。 还是一场高水准的比赛,参加的都是位高权重的,身份尊贵之人。 以徽宗为首的一队,大多是皇室宗亲。赵佶的两个弟弟,燕王赵俣,越王赵偲,皇子郓王赵楷,肃王赵枢,康王赵构,还有太尉高俅。 对面是由大臣组队,枢密使童贯,蔡京长子少保蔡攸,少宰王黼,大内总管李彦,金门羽客林灵素,礼部尚书蔡翛,翰林书画院学士“神笔”马凉。 场内的裁判是有“隐相”之称的梁师成。 比赛过程十分精彩,可结局毫无悬念。宋徽宗一队势如破竹,连连得分。赵佶更是雄风大展,威杀四方。 他是皇帝,一个爱玩的皇帝。 玩就是要开心。 大家为了能让龙颜大悦,都要扮演好自己角色,演好各自的戏。 戏既不能太假,也绝不可以太真。 赵佶是场上的主角,别人不能抢了他的风头,这就考验配角的水平。 太尉高俅就是一名绝世配角,他的发迹完全是靠当一个好奴才得来的。 高俅乃汴京人士,相貌堂堂,会舞枪弄棒,拳脚相扑,还踢的一脚好蹴鞠。 他生来聪慧,曾侍奉过东坡居士苏轼,做过书童。耳濡目染下,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诗词歌赋略有些功底。 后来在都尉王诜府上当差,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端王赵佶。凭着一脚出神入化的蹴鞠功夫讨了端王的欢心,做了赵佶身边的亲信随从。 后来宋哲宗英年早崩,端王赵佶登基皇位,继承大统。作为徽宗心腹的高俅也跟着沾光,直接一步登天,做了三衙殿帅统领禁军,位居太尉。 他作为大宋最高军事长官,军纪废弛,军政不修,只会搞花架子来充门面,如大旗、狮豹、棹刀、蛮牌、神鬼、杂剧之类来讨皇帝欢心,军队管理的是惨不忍睹。 此外他恃宠营私,侵夺军营为私地,广占兵士为私役,虚报军籍诓骗军饷。 高俅把京畿路的禁军搞得乌烟瘴气,幸亏诸葛先生,哥舒懒残,大石公等人勉强在强抓训练,整顿军纪。 军队管理不行,球场上的高俅可是得心应手。 他踢蹴鞠有一项绝技叫“鸳鸯拐”,可以利用足踝控球,随心所欲的把球运至头,肩,肘,胸,腿,膝等部位。 球就像粘在他身上一样,操控自如。有人说他和球就像一对鸳鸯,形影不离。 凭着这“鸳鸯拐”的绝活,高俅的“狮子甩”,“金钩挂”,“蝎尾摆”,“车轮转”,“凌空飞”等动作潇洒,优美。 每一脚触球都是角度,速度,准度,力度的完美结合。 这个完美的结合都恰当好处的送到赵佶脚上,转化成完美的结果。 让赵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高俅也不会过分表现,时不时把球传给几位皇亲,让他们也踢得饶有兴致。 这就是他的乖巧之处,知道锋芒太露容易遭人记恨,多生嫉妒。 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明白当奴才就要做好本分。 球赛踢得很热闹,不一会儿燕王赵俣就踢不动了。 他下了场,坐着擦汗休息,喝着茶看着比赛。 一位身穿红色四爪蟒袍,腰缠玉带,头戴远游冠,鬓如刀裁的青年踱步过来。 赵俣一瞅,也马上起身敬礼:参见太子殿下。 青年回礼道:皇叔,不必拘礼。 这位太子是徽宗的长子赵桓,大宋的储君。 赵俣笑道:殿下,怎么不与你父皇一同踢上几脚,舒络下筋骨。 赵桓吁一口气道:皇叔,你知晓我身子羸弱,踢不了这个。而且我素来不喜好这些取巧之技,玩物丧志。 赵俣轻抚虬髯道:殿下说的也是,不过偶尔玩耍下,也未尝不可! 赵桓问道:皇叔,可愿陪我走走? 赵俣顿了顿,笑道:走走也好,殿下请。 二人步行至御花园一角,赵桓让随从退下。 赵俣见这情形问: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赵桓环视了一下,有些为难的说:皇叔,这里也没外人。侄儿还真有事要和你商量下! 赵俣一脸狐疑的问:殿下,有话但说无妨。叔叔能为你分忧的,自当出力! “你觉得我这太子当的如何?” 赵俣愈发疑惑的说:殿下何出此言,太子自然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赵桓脸色一沉,叹了一口气道:不尽然吧? 赵俣道:殿下何为如此惆怅? 赵桓坦言道:我看我这太子是快当到头了。 赵俣问:叔叔是越听越糊涂。 赵桓道:侄儿被册封太子已有十载,每日均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父皇一直宠爱五弟,我听到些闲话,说父皇有废黜我,新立太子之意! “殿下,闹了半天你是在说这事啊!即是闲话,何必当真。你又无过错,何来废黜之说?”仟仟尛哾 赵桓冷笑道:怕就怕闲话越来越多,就变真的了。还有九弟近来也颇为出挑,父皇把好几件差事都交给他去办,有些大臣也经常称赞他的才干! 赵俣沉思道:废黜乃大事,不可轻动。殿下品格,德行俱佳,诸礼端正,言行无错,我看皇兄不会另立太子。你五弟赵楷得宠不代表得势,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大臣们也未必支持他。至于康王赵构确有过人之处,也…… 赵俣欲言又止。 “皇叔请说,我们叔侄之间可畅所欲言,我一直都敬重你这位叔叔,也信任叔叔。” 赵俣手指挠了挠脸颊道:按理说,这话我不该说。但从小我看你长大,打心里想你能有所作为。我听到些风声,康王最近大肆拉拢朝廷大臣,还结交江湖人士,声势浩大啊! 赵桓笑道:皇叔说的是,我知道刑部工部,吏部,御使台,中书省,三司,内侍省都有他的拥趸。刑部的朱明月在江湖上为其招揽人才,野心不可谓不小。 赵俣恍然道:殿下都清楚,诸事了如指掌,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赵桓犹豫了下说:朝中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蔡攸这等谗言献媚,贪赃枉法的奸恶之徒素来与我不睦。他们不会为我说话,并且还要处处针对,伺机构陷。 赵俣反问:那诸葛先生不是朝廷楷模,中兴之臣。殿下何不多和他走动走动,叙谈叙谈? 赵恒苦笑道:诸葛先生是先祖神宗皇帝时期的能臣,隶属旧党,思想保守,处事太过求稳。他既不结党营私,又不愿参与东宫之争。我有心拉拢,也无从入手啊!而且我也怕万一笼络不成,却让父皇觉得我有二心,这不是弄巧成拙,引火烧身吗? 赵俣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诸葛先生还真的不好去拉拢,假如他说几句不利你的话到皇兄耳朵里,那就真的很麻烦! 赵桓又说:朝中我也有些老臣支持,李钢,宗泽,李邦彦,张叔夜…… “殿下,你这些万万不可说给我听,不可不可!你叔叔是个清闲人,不愿掺和这麻烦事!” 赵桓突然握紧赵俣的手道:皇叔,我今天拉你来商量,可是掏心窝子了。你还不明我的心意,叔叔你要帮我,有朝一日我若继承大统,定不忘你的功劳。 赵俣急忙把手堵住赵桓的嘴,低声说:殿下,切莫乱说,这是要掉脑袋的! 赵桓思索了下说:皇叔,你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赵俣无奈的说:我怕自己有心无力。 赵桓说:叔叔你朋友多,可以帮我运筹帷幄一番。特别是军队里你有人脉,江湖上我不方便出面,想有劳皇叔你给我走动一下。 赵俣陷入沉思,一时也答不上话。 一时间,一名内侍太监急忙忙往御花园里赶,赵俣眼尖把他叫住。 “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 那太监是皇帝身边的近侍,认得太子和燕王,忙下跪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燕王。 赵桓问:发生了何事? 太监回答:奴才有事要去禀报皇上! 赵桓问:何事? 太监低头说:这…… 赵俣厉声道:太子问你话,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是不是当差当糊涂了! 太监一惊,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还不快说!” 太监回答:有快马来报,方巨侠已到京郊,马上要进城了! 赵桓惊道:方歌吟真活着! 赵俣也惊讶的说:之前传言闹得满城风雨,我也以为他死了。 说话赵俣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太监说:以后皇上身边有什么有趣的事,务必要告诉太子,听明白了吗? 太监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动。 赵俣又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以后为太子好好效力,亏待不了你! 太监这才接过银票,他虽然低着头,可已面露喜色。 这张银票无疑对他这个小太监来说是笔飞来横财。 太监收好银票,叩首告退。 赵桓对着赵俣说:皇叔,这样做合适吗? 赵俣眯着眼笑道:殿下,不是要我帮你吗? “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第121章 回京的路 戚少商要回京。 可有人不愿让他进城。 “落英山庄”的叶博识,“城馆局”的李大对,“浸派”蔡炒,“挽派”何怒七,“哀派”余再来,带着三百五十二名好手埋伏在城外三十里的“盐京铺子”。 这里是城外商队的一个歇脚点,也是商贩互相匀货的地方。天南地北物产各有不同,商贩会适当交换些需要的货品,再进京做买卖。 这里是戚少商回京的必经之路。 他和楼里的兄弟已是疲惫之师,战斗力受损严重。蔡京下了命令,龙八太爷负责调度,命人在“盐京铺子”设了伏,以逸待劳。 不过杨无邪料到,想到,预判到。 也做了相应的部署。 戚少商不在,杨无邪就是拿主意的人。 戚少商是龙头,杨无邪就是龙头上的眼睛。 让群龙之首看的远,看的清,看的透。 他请发梦二党的人在那里负责接应,温梦成派了十个人。 叶博识一见对方只有这点人手不禁笑了起来。 朝天大笑。 捧腹狂笑。 笑的连肚子都一滚一滚的。 他肚子很大。 脾气也很大。 地位也很高。 谁都不会轻易招惹他。 因为他有个脾气更大,地位更高,更不好招惹的叔叔给他撑腰。 神油爷爷——叶云灭。 有这样的叔叔,确实可以有恃无恐。 不过叶博识很快就笑不出来。 他的笑容凝固了。 肚子也不再起伏滚动了。 他没想到对方的十个人非常扎手,这十人的行动迅捷,利落,整齐划一。 自己的部下一上去就被撂倒了二十几人,对方的阵型丝毫不变。 “温宅十石”。 他们是温梦成的嫡系部队,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武器,名字确都有一个石字。 夏寻石,商生石,周磊石,秦送石,唐怀石,宋弃石,元炸石,明求石,清谋石,华井石。 他们的兵器很长,枪,棍,矛,钺,镗,叉,戟,耙,铲,锤,攻击距离很广。 瞬间又倒下十几名落英山庄的弟子,“十石”用了极为实在的方式,取得十分有效的战果。 他们坚如磐石,安如盘石。 叶博识由喜转怒,立刻命令反击。 “浸派”蔡炒,“挽派”何怒七,“哀派”余再来从三个方向进攻。 蔡炒舞动双刀。 一柄长刀。 一把短刃。 长刀套短刀。 短刀接长刀。 他的十九式“刀刀不分连环刀”,使得密不透风,丝丝入扣。 每一次长刀挥击,都连着短刀的截杀。 每一回短刀格挡,都接着长刀的反击。 何怒七,余再来从侧翼夹击。 何怒七用的是钢鞭,一节节像铁链一样粗的钢鞭。 他的一套“抽尸鞭法”,打得又狠又快。 鞭劲狠。 抽速快。 钢鞭不停的抽打,发出震音。 仿佛要把地里的死尸都给吵醒,再拖出来往死里鞭挞。 余再来使斧,他本就“飞斧队”的弟子,而且也使出了新意。 他有把奇怪的斧子。 上下都有一个斧刃,一面朝左,一面朝右。 一把双头斧,打出了两把斧子的威力,劈出了不止两把斧子的攻势。 他的“左门进,右门出,别再来”斧法,砍的让人防不胜防。 三个掌门,加上“浸派”,“挽派”,“哀派”一百九十名徒众的包围,立刻取得优势。 “十石”危急。 苦战。 死守。 这时“盐京铺子”两旁的店铺,客栈,民宅,商队里,货物中,杀出一群蒙面人。 这些蒙面人出手可以用残暴来形容。 领头的人没有遮脸,不怕别人见到面容,因为他易了容。 他是花府的总管唐一孤。 温梦成既然派人来了,花枯发怎么会没响应。 唐一孤在花府地位仅次于花枯发,他是一名强将,那么带来的也一定是精兵。 精兵不算多。 只有四十个蒙面人。 他们都是偷袭,阻狙,伏击,暗杀的好手。 这些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 “开门四十大盗” 他们都是孤儿,从小流浪街头,忍饥挨饿,长大了被迫干点小偷小摸,便遭人嫌弃,唾骂,驱赶。 花枯发收留了他们,照顾他们,训练他们,隐藏他们。 在经历了那次“寿宴惨案”,丧子之痛后,他不得不组建一支死士部队。仟千仦哾 这批人是花府豢养的杀手,平日都暗伏在府中,是一支神秘的力量。 他们接到命令。 开门,出动,暗杀,得手,撤退,回府。 坚决,果断,冷酷,迅疾,勇敢,忠诚。 这就“开门四十大盗”。 一时间,“浸派”,“挽派”,“哀派”被冲乱了阵脚,杀散了阵型,打灭了士气。 叶博识的表情完全的凝固了。 他心里暗骂:发梦二党以前哪有这胆子,敢和蔡太师这样叫板。都是仗着戚少商的势,神侯府的暗中支持,真是狐假虎威之流。 叶博识回身,想要重整人马,继续进攻。 毕竟自己这边人多势大,局面仍占优。 可他一转身,心就凉了。 凉得透透的。 凉透凉透的。 比凉透还凉。 凉里透着凉。 “城馆局”的李大对鼻青脸肿的站在他面前。 “大事不好,连云寨的人抄了我们后路。” 他的“保安大队”在后面被打的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叶博识真的恨不得给李大对一巴掌,真是个废物。 让他断个后,结果把后路给断没了。 断绝了。 连云寨来了一百多号人,都是有备而来,带队的是三个头目。 上来就是一顿猛打,把“城馆局”这些“保安大队”揍的乱七八糟,一乱涂地。 那三人都算是寨主。 他们生在乱世,身处乱局,惹过乱子。 他们很乱。 也叛过乱。 连名字都有个乱字。 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 他们是“连云三乱”,昔日顾惜朝的部下。也叛乱过连云寨,反过戚少商。 这三人现在是连云寨的寨主。 “逆水寒”案以后,戚少商想要重振连云寨,这支队伍拉起来不容易,不能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但之前的寨主都被顾惜朝,文张,黄金鳞害死了。 戚少商想到了这三个人,曾经连云寨的叛徒。 选他们的理由很简单: 第一,他们本就是寨子里的人,熟悉连云寨的一切事务,很快可以上手,迅速重建山寨。 第二,这三人的武功都算上乘,战斗力很强,可以震得住场子,以免其他山头来吃掉连云寨。 第三,三人的旧主顾惜朝完了,也没了依靠。虽然追杀过戚少商他们,但也是听命与人。正好恩威并施,收复他们。 第四,戚少商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连云三乱”也就成了连云寨的当家,也把山寨搞得有声有色。 戚少商现在早已不同往日,可谓是风采卓绝,名满京华。 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也感恩戚少商的不计前嫌,用人不疑。 欣赏他的气度,敬佩他的胆识。 三人也急需一个落脚之处,有个地盘混饭吃,还需要金风细雨楼这样一座大的靠山。 “连云三乱”其实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亲兵,完全的服从楼里,听命于戚少商。 李大对的“保安大队”哪经得住连云寨这群虎狼之师的打击。 李大对本来就是靠龙八的关系才爬上来的,在京畿一带搞了个“城馆局”。 表面上是负责地区治安的,其实就是仗了龙八的势,敲诈勒索商贩,店主,欺压老百姓的无耻之徒。 搜刮来的钱,大部分都被李大对孝敬给龙八太爷了。 “城管局”不经打。 不抗揍。 一打就跑。 一揍就逃。 叶博识不是顾忌龙八的面子,连自己都想揍这帮废物一顿。 但现在大势已去,腹背受敌。 这打不赢! 打不赢就撤! 好汉不吃眼前亏,恶棍更不能吃亏。 叶博识吹了哨子。 “浸派”,“挽派”,“哀派”心领神会,集中力量突围。 叶博识带领“落英山庄”,“城馆局”的人垫后。 不一会就撤出了“盐京铺子”。 温宅十石,开门四十大盗,连云寨也快速离开,这里是京城地界,搞了事必须快点走。 不然刑部,衙门的人一来,都没好果子吃。 只有唐一孤,连云三乱留下。 少时,马蹄声渐响。 戚少商一身白衣,骑着白马徐徐而来。 第122章 多指云灭 戚少商攥住辔,勒停马。 守护他两侧的是利小吉,朱如是。 唐一孤撕掉人皮面具,对着戚少商抱拳道:戚楼主,一路辛劳。 戚少商颔首笑道:唐总管,看来这次又让温老,花老费心了。 唐一孤抚须道:戚楼主这话说得太生分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戚少商道:我看这阵仗,不像是小事! 唐一孤微笑道:和楼主去甜山的事比起来,真的算小事了。怎么没看见老七? “老七”指的是“孤独一昧”唐七昧,唐一孤和他在唐门时就是死党,情谊深厚。 二人后来离开唐门闯荡江湖,也多有互助。 唐一孤加入发党,成为花枯发手下的得力干将,最后做了花府总管。唐七昧爱结交朋友,喜欢打抱不平,加入了王小石组建的象鼻塔。 戚少商听了,心情有点沉重,一时也无从开口。 唐一孤皱眉道:他怎么了? 利小吉耷拉着头,朱如是低声叹气。 “难道老七他……?” 戚少商抿嘴下弯,点了点头。 唐一孤也恍然大悟,顿时心里一阵酸楚,声音也有些发抖。 “他——他——他的尸首在哪里?” 戚少商回答:在后面不远的车上。 唐一孤快步往后面赶去,他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又沉。 又重。 情沉痛。 心重伤。 他们是兄弟! 兄弟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递给你一把伞,为你遮挡风雨,自己却淋湿了全身。 兄弟是在你走崎岖山路时,步履蹒跚送来一双布鞋,自己的脚底却磨出了血泡。 兄弟是在你遇到危险,拔刀相助与你并肩作战,自己却惹上本不属于他的麻烦。 兄弟是在你快乐时笑的很灿烂,自己忧愁时独自在灯下,默默被寂寞的烛火灼伤。 戚少商清楚真正的兄弟情,也知道失去兄弟的那种痛。 他的眉轻扬,扬起了一丝哀愁,飞出了一缕薄凉。 冯乱虎走近跟前道:楼主,军师让我们来接应你。前面十五里可能还有敌人,请楼主多加小心! 戚少商定了定神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去后面照料下伤员,另外帮顾铁三一起垫后。 “遵命!” 冯乱虎,霍乱步,冯乱水奉命往后面走。 戚少商问道:前面十五里是什么地方? 利小吉回答:西塘桥。 戚少商又问:那里是不是有家茶铺? 这次换作朱如是回答:确实有家茶铺,叫“有家茶铺”! “继续赶路吧!” 西塘桥真的有家茶铺叫“有家茶铺”。 有茶铺就一定有人喝茶。 多指头陀和神油爷爷就坐在铺外的篷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人。 喝茶这件事对多指头陀来说叫:品茗。 对神油爷爷来讲是:喝水。 品茗与喝水区别很大。 头陀指的是行脚乞食的僧人,修的是苦行。 一名行脚僧喝茶就是喝水,用于解渴。 可多指头陀不是苦行僧,他在五台山“老子庙”当住持。 还是一名富有的住持,银子的来源并非靠庙里香缘钱。 ——而是蔡京! 多指头陀是蔡京布置在江湖上的眼线,也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用他来监视“白须园”的天衣居士,许笑一死后就回到了京城。 蔡京给多指头陀置办了一座豪华的宅院叫“花叶院”,并提供给他足够的用度花销。 多指头陀有钱,也会享受生活。 他最爱三样东西:古经,沉香,好茶。 茶必须是好茶。 好茶才值得品。 多指头陀甚至带来了茶具,茶叶,烧茶的壶,还有煮茶的水,烧水的柴。 同桌的神油爷爷是无法明白,为何来茶铺喝茶,却全部要自己预备。 反正他不懂茶。 不爱茶。 他爱酒。 喝茶这事对他来说就是喝水。 叶云灭是一杯一口,一饮而尽,一连灌了几杯。 多指头陀看的心疼不已,忙道:罪过罪过,叶施主喝茶不是这样喝的! 叶云灭反问:大师,喝茶还能喝出什么门道不成? 多指头陀笑道:一杯称品茗,二杯叫解渴,三杯四杯就是牛饮了! 叶云灭一听也不以为然,袖口擦了擦嘴道:你们出家人就是麻烦,方便的事总是要折腾的不容易! 多指头陀微笑不语,抚摸着他的断指,轻轻的摩挲着。 动作很温柔。 多指头陀并非有许多手指,相反他的手有残缺。原本只有九指,后来被王小石又削去一指。 他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多罗叶指”和“拈花指”。 这两门指法一刚一柔,“多罗叶指”为达摩堂专研,要有深厚的气功基础。攻击时,出指快捷无伦,且指力非常霸道! 据说习得这门绝技的高手可让指力透过这门指法,十指连点,如波罗花绽开,身形步法如风般隔空将巨石一指头一指头击得完全粉碎。 “拈花指”为罗汉堂所研,为软功外壮,属阴柔之劲,专练指头拈劲,指法飘逸,连绵不绝。 练时内修阴柔内劲为主,功成之后,三指拈物。无论如何坚实之石,都能应指而碎。伤人于无形之中,是不可多得的防身绝技。 按理说少林寺这两大绝学,是不可同时修炼。刚柔同修,一个差错就容易走火入魔。 不过多指头陀以五台山禅宗心法“无法大法”为内息运气根基,竟然练成了,也练好了。 他出了名,也成了蔡京的红人。 多指头陀和神油爷爷在西塘桥只有一个目的。 ——等戚少商! 蔡京对“盐京铺子”的埋伏,没有抱太大希望。 叶博识一伙人还没有这个能耐,他们只是试探,骚扰,消耗。 真正的杀手锏在西塘桥,多指头陀,叶云灭才是主力。 二人是“当世六大高手”,他们具备这个实力。 戚少商的队伍里不乏好手,但都是一路奔波,连番苦战。 伤的伤。 残的残。 累的累。 面对两大高手联手,恐怕是凶多吉少。 特别是神油爷爷,他的斗志极盛。 他不像多指头陀,早年就在蔡京麾下,是绝对的亲信。自己加入不久,寸功未立,大事无成。 叶云灭立功心切,力求建树。 眼前就有一个天大的功劳。 若能杀了戚少商,他定能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他的年纪大了,岁月蹉跎了青春,时光苍老了容颜。雄心虽在,可身体一天天的不再雄壮。 再不拼一拼,争个功名,就真的一身报负和武功要深埋黄土了。 神油爷爷很躁动。 越噪就越容易口渴。 越渴就越大口喝茶。 他还在磨拳。 左拳的拳峰不停的摩擦着右拳的手背,发出“沙沙沙”声。 不仅有声,还有意。 一种拳意。 拳意里透出恨。 一股年华留不住,郁郁不得志的恨。 拳意也露着爱。 一种志气冲凌云,试与天比高的爱。 他的拳法本来就是大爱大恨。 他的拳头就是对手的劫数。 让敌人劫数难逃。 大限将至。 神油爷爷磨拳霍霍。 等着戚少商。 多指头陀茶香溢溢。 候着戚少商。 突然,“顶派”掌门屈完来了,行色匆匆的来通报。 “烽火来报,戚少商已突破“盐京铺子”,朝这里进发了!” “哦,果然还是来了!” 多指头陀依然抚摸着断指,神情也异常的镇定。 叶云灭目光炯炯,身上瞬间散发出强烈的气味。 一股油味。 神油的气味,淡淡的草药香。 味愈大。 杀伐愈大。 神油爷爷的拳头磨得更快,更紧,更有力。 “来的好,我早就等不及了!” 多指头陀笑道:看来你志在必得。 叶云灭道:正是!但这份功劳太大,戚少商不好对付,还需大师出马,方可万无一失。 多指头陀眯着眼说:我可以不出手,让你独占此功。 叶云灭回答:不!我喝了大师那么多好茶,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抢功劳,还是君子所为吗?所以到时,大师你不但要出手,还要先出手,出狠手。 多指头陀眼皮一翻,冷哼道:叶施主,你果然是位君子! “谁?” 一声怒喝,叶云灭双拳攥紧,眼神凌厉。 只见,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一个豪气,英气,且秀气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123章 赖大姐 “呼”的掠起一阵劲风。 “顶派”屈完直接朝那名女子扑了过去。 他跨跳步前跃,双臂一递,两手直锁女子双肩。 这式“出双入对”,马上就可以把敌人的双臂废了。 屈完眼见要得手,乍然双目一黑。“砰”的一下,他整个人就被蹬飞出去。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让一个女人瞬间击溃。 屈完论身手实属不错,可犯了轻敌的毛病。也不认得对方的来路,吃了暗亏。 那女子一身黄色襦裙,衣袖挽起,裙摆塞在束带里。 她眉目清秀,却英姿飒飒,还有一双豪气十足的脚。 靓足。 且大。 好一对令人过目不忘的大脚。 多指头陀瞅了一眼,也不惊讶。 他认识她,很久之前就相识。 这女子姓赖,名笑娥。江湖上大家都叫她赖大姐。 她也是“桃花社”的大姐大,七道旋风的首领。 多指头陀在“白须园”和她有过几面之缘。赖笑娥经常会来看天衣居士,请教一点武功,阵法,遁甲之术的问题。 许笑一与她脾气合得来,交情也很不错,桃花社的张炭还是天衣居士不挂名的徒弟。 而且赖大姐是方振眉的红颜知己,虽然年纪上方振眉是大她不少的,但丝毫不影响二人的关系。仟仟尛哾 她的武功,才智都属一流。还精通刺绣,斗数,炼丹,书法,制灯术,更结交了不少江湖好友。 赖大姐最大的优点(或者说是缺点)是讲义气,热心肠。气不过别人受欺负,看不惯恃强凌弱。 经常为了帮人讨公道,打抱不平,而惹了不少麻烦,得罪了许多人。 她出现在西塘桥并非巧合,而是杨无邪的缘故。 桃花社和金风细雨楼的同盟关系,是一个双赢的结局。 赖大姐在江湖的地位越来越高,再行侠仗义的话,别人就是不卖她的账,也要顾忌金风细雨楼的面子。 楼里有了桃花社的加盟,又壮了声势,许多英雄好汉都慕名而来,其中不乏赖大姐的关系。 这次杨无邪请赖大姐出面帮忙,她很爽快的答应。 可这一关不好过,论武功她不是多指头陀,叶云灭的对手。 可她还是来了,豪气干云,义无反顾。 “大师近来可好,白须园一别也有不少光景了!” 赖笑娥先开了口,她的声音似银铃般清脆动听,又带着些许飒爽之气。 多指头陀也很有礼貌的说:阿弥陀佛,托赖当家的福,贫僧日子也过得还算清闲! 赖笑娥道:今日大师好兴致,清闲到这京郊了。 多指头陀道:贫僧在等人。 赖笑娥问:等谁? 多指头陀也坦然的说:戚少商! 赖笑娥嫣然笑道:大师应该和他不熟吧? 多指头陀摇首回答:一点都不熟。 赖笑娥道:能让大师等的人可不多见,还是屈尊来到郊外等一个不相熟的人。那恐怕就不是等人那么简单了! 多指头陀反问:如何不简单? 赖笑娥一蹙眉道:我看大师不是等人,而是来找麻烦的。 多指头陀低头呷了口茶,将茶叶含在嘴里,不紧不慢的咀嚼着。 “贫僧怕麻烦,可有时身不由己,有的麻烦一直存在,就会总是让我很麻烦!” “你可以选择脱离蔡京的掌控,那样就不会有麻烦了!” 多指头陀笑道:那样贫僧要失去太多,可能会更麻烦。 赖笑娥反问: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你会放不下荣华富贵? 多指头陀回答:你有过奢华快活的日子,沉浸在逍遥自在的生活中,就知道有些东西真的很难放下。 “那就是说没得谈了,大师执意要找戚少商麻烦了?” “是!找他的麻烦,解决贫僧的麻烦。” “那看来今天这桩闲事,我是管定了!” 多指头陀皱了皱眉,苦笑道:赖当家的,毕竟我和许施主也交往多年,情份还是在的。念你和他的交情,我不想与你动手。而且这里你也没胜算,何苦呢? 猝然间,旁边的叶云灭已耐不住性子,破口大骂:啰啰嗦嗦,要么赶紧滚,要么就和我打一场。 神油爷爷霍然起身,双拳紧握,骨骼关节处发出“格格格”的声响。 他的恨意憋不住。 也忍不了。 叶云灭原不想和赖笑娥动手,并不是在意她的背景,而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 与一个女人动手,有失他“当世六大高手”的面子。 可今天是他立功的机会,飞黄腾达的重要一步。 闪失不得。 不能闪失。 谁挡路,就灭谁。 他叫叶云灭,凡是阻挠自己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灭! 用他的拳头。 大爱大恨的拳法。 神油爷爷疾步如飞,白眉扬飞,虬髯张飞,衣袍飘飞。 他一拳就飞了过去! 杀气腾腾的一拳。 怒气冲冲的一拳。 拳头划出的拳风,甚至把茶铺外支起的顶蓬给刮倒了。 这一拳接不得,赖大姐没有铁手的内力,更没一双铁掌。 可她接招了! 不是用武功。 而是用人。 两个人。 一男一女。 这两人都手脚被绑,衣衫不整。 应该说是衣衫没法整。 男的赤条条的光着身子,女的也仅有一件绣花肚兜遮体,露出了雪花白的肌肤。 二人又惊又冷,浑身哆嗦,神色惊惶。 叶云灭骤然停步,收回那坚不可摧的一拳。 收拳的一下,拳风把多指头陀桌上的茶具给纷纷带倒。 “小芸,你怎么在这里?” 叶云灭不解的盯着那名女子问道。 她就是小芸,本名潘巧芸。本身是一名青楼歌姬,是神油爷爷花了五千两银子从“惜香楼”赎出来的。 小芸人不仅长得俏,手也巧。 她精于按跷,案抚(俗称的推拿,按摩)。一手“推背三十六舒”,可以舒经活血,放松筋骨。 叶云灭替其赎身,纳了她为妾。他早年和惊涛公子比武,二人各自落下了点顽疾,各自苦不堪言。 小芸为他擦油,推背,搓揉穴位,为自己缓解了隐疾之忧。 可为什么小芸会在这里? 那个男的又是谁? 赖笑娥又为何把二人绑架来? 叶云灭不解。 有个人帮他解答了疑惑。 桃花社的七道旋风之一,齐相好。 “神油爷爷,你家的爱妾还蛮勤快的,你前脚走,后脚就去会相好的了!” “放你的屁,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齐相好嘿笑道:爷爷别发火,先听我把屁放完。这位相公叫潘门庆,是你小老婆的堂兄。他们其实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背着你风流快活,只是你还蒙在鼓里。 叶云灭须眉怒扬道:你这卑鄙龌龊之徒,别来搬弄是非,老子会信你吗? 齐相好微叹道:看来爷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你点实证是不行了。 说完齐相好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玉镯,抛给叶云灭。 “爷爷,这镯子你应该还记得吧?” 叶云灭仔细端详,还真是自己送给小芸的。 他遽然目光冒火,全身气的发抖。 齐相好继续火上浇油道:这镯子是一个月前,二人偷欢时在下顺手牵来的。我并非贪财之辈,这可是爷爷送她的亲情之物,岂可占为私有,还是物归原主吧! 叶云灭身上的油味变得浓重,恨意也愈发强烈。 一个月前小芸和潘门庆幽会时,镯子突然不见了,可并不知是齐相好干得。 回去后,叶云灭也无意问起这镯子哪去了。小芸就撒了个谎,说不小心碰碎了,把这事搪塞过去。 现在镯子在叶云灭手里,那么小芸就是骗了他。为何要撒谎,显然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叶云灭瞅着小芸,问道:小芸,他说得都是真的,对不对? 其实这句话问得很多余,可神油爷爷还是问出口。 他极宠爱小芸。 他很老。 她很少。 老夫少妻,老的都会特别疼小的。 神油爷爷也不例外。 那潘巧芸被齐相好先劫掳过来,又在叶云灭面前败露了丑事,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能说话。 捉奸拿双,又有证物,也不敢解释什么。 一脸羞愧。 全身惊恐。 神油爷爷冷哼道:贱人! 话音刚落,手掌一攥。须臾之间,把玉镯捏成粉末。 然后就是“蓬”的一拳。 爱恨相杀的一拳…… 第124章 朝天一剑 女人可以背叛神油爷爷。 拳头却不会。 拳头很忠诚。 自己的拳头只听自己的。 出拳。 命中。 击毙。 得手。 叶云灭练的是“失手拳”,但几乎不失手。 他习武多年,练过长短兵器,擒拿手,指法,腿法,掌法,始终难有起色。 叶云灭彷徨,失意,迷惘,丧气,但没有灰心。还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坚定,毅力勃发,终于在拳法上有了大成。 练成了独具特色的“失手拳”。 不论是铁手,还是惊涛公子都领教过“失手拳”的可怕。 叶云灭一拳擂中潘门庆的脑袋,结结实实的一击。 迅猛如鹰。 力大似熊。 奇怪的是潘门庆的脑袋没有被打爆,没有被击伤,甚至连浮肿淤青都没有。 他的五官都很完整,脸面一点都没有破损。 但潘门庆立即就死亡了。 他除了头部,其他所有的骨骼都被击碎,打断,砸裂。 潘巧芸直接吓得昏死过去,齐相好也被这霸道的一拳给震慑住了。 他作为桃花社的成员,跟着赖大姐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 经历过许多阵仗。 遇见过诸多强手。 可今天神油爷爷的这一拳让他不由的心生畏惧,紧张害怕。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又是一拳砸向自己。 叶云灭怒火未消。 杀性不止。 拳不会停。 也不想停。 齐相好是他第二个要击毙的目标。 神油爷爷出了丑。 家丑外扬。 还丢了脸。 爱妾与人通奸,自己带了“绿头巾”。 这口气咽不下去。 这股火压不下来。 造成这种尴尬局面的就是眼前这小兔崽子,不是他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 必杀齐相好。 一拳飞来。 无法无天。 “蓬”的一声,叶云灭的拳头砸在一把大板斧上,拳劲激荡。 叶云灭站在原地,白眉紧皱。 齐相好已跳开几丈远,而用斧头帮他挡拳的人,却被拳劲震退十几步才站稳。 那人身体很结实,但驼着背。脸上有伤疤,眼眸很清亮,手上拿着一把大斧子。 这人用手对着齐相好比划了几下,意思让他躲开。 他之所以用手势来表达,是因为他过去遭人陷害,喉咙被歹人毒哑,舌头让人剜了。 如此可怜的人就是“大惨侠”张叹,桃花社的成员之一,和“饭王”张炭是生死交情,也是社里一名猛将。 张叹虽然哑了,口不能言。可内心依然很光明,遇到不平事,总少不了他的身影。 他精通阵法,熟晓天文星象,发明了一套威力极大的“旋风大阵”,可以披靡敌人数倍于自身的阵法。还练得一手精湛的斧法叫“克神斧”,使用起来犹如狂风怒号,暴雨梨花。 叶云灭眼尾瞟了一眼赖笑娥,紧接着就对张叹出手。 他飞跨七八步,一个“冲车式”,一拳直捶对手胸口。 张叹前移几步,大斧一横,硬接一拳。 “卜卜”接连二下,叶云灭这一拳居然是两拳。 他的拳头撞在张叹的斧头上,没有收拳,不改招式。 在第一拳姿势不变的情况下,用肩膀力推动臂力,再传到腕力,又顶出一拳。 一拳两次发力,两次打击。 第一击是问。 ——问手。 讲究实中带虚,虚里有实。 第二击是炮。 ——炮锤。 追求以实打实,一实皆实。 叶云灭的拳头直接把张叹的斧口捶得卷了口,翻了刃。 同时张叹让拳劲逼出去二丈多远,握斧的虎口发麻,手臂酸痛。 他心悸不已时,拳风又至。 风里带着油味。 拳里藏着杀意。 张叹。 叹气。 摇头。 手中的大斧全力舞出一道斧花,迎向对手的拳头。 拳头与斧头。 “失手拳”对“克神斧”。 相击。 倏分。 叶云灭仍旧站在原地,只是身躯轻颤了一下。 张叹则退的更远,斧头损坏得也更严重。 赖笑娥见张叹处于劣势,迅速出手。 不然叶云灭真的就要灭了张叹,再迟疑不定就晚了。 赖笑娥一出手,就是一腿。 腿直。 足大。 下扫。 踢膝。 赖笑娥的腿法叫“耍赖腿”,看准破绽,袭其弱点。 叶云灭拳法好,腿上功夫就差许多。关键髌骨周围没有肌肉保护,又是韧带连接处,极为脆弱。 神油爷爷可不想让赖大姐踢上一脚,只能避身让开。 赖笑娥趁势出掌,手掌作刀,直劈叶云灭的脖子。qqxδnew 掌势破空而出,引起“哧哧哧”的声音,犹如女子轻音浅笑。 叶云灭眼神一亮,右拳迎击。 赖笑娥的掌势突然一变,不顾叶云灭的来拳,手掌化为两指直戳他的眼睛。 她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对手的拳打中,毅然决然的去插敌人的眼睛。 很难相信这种拼命的打法来自于一名女子。 叶云灭顿感惊讶。 这女人疯了吗? 不要命了吗? 赖大姐当然没疯。 她在指插叶云灭双目时,张叹欺身压上,斧头横挡。 叶云灭的右拳又砸在斧头上,张叹也再被震退七八步,但为赖大姐赢得一个机会。 她双指如锥。 插眼。 戳目。 叶云灭让这变化,扰了下心神,阵脚可没乱。 他左手极速化掌,护住面门,右拳变势摆击。 赖笑娥的手指戳点在他的掌心后,“波”的一下,人往后一个空翻跳开。 叶云灭的右摆拳打空,却没有再追击。 因为他手心疼。 神油爷爷的拳法,当今恐怕也没有几人敢与之较量。 可掌法还是差了一截,掌面上的功夫略逊色一些,刚才也是情急用左手掌护住罩门。 掌心被赖大姐手指给点得生疼,要不是自己手够硬,对方这两指非把手掌戳出窟窿不可。 赖大姐跳到一边,张叹和齐相好左右而立。 刚才那一瞬间也是惊险万分,叶云灭的反应真的快,不愧是当世六大高手。 她和张叹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屡屡奏效,多次击败强敌。 没想到今天没在神油爷爷这里讨到便宜,姜还是老的辣。 叶云灭左手腕转动一下,攥紧拳头道:在我面前想取巧偷鸡,没那么容易。 赖笑娥笑道:我也没想过会容易,你好歹江湖饭吃了那么多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人。 叶云灭冷哼道:你识相的就赶紧滚,我还没有动真格,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神油爷爷这句话倒没有夸大的成分,他确实没尽全力。 这点多指头陀也看出来了,赖笑娥和张叹二人正面和叶云灭交手,仍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多指头陀也没去帮忙。 也不屑帮手。 不愿去助战。 ——没必要! ——实力摆在那里了! ——神油爷爷不出意外是稳赢的! 自己何必去蹚这浑水,动了赖笑娥,可就是得罪许多江湖人。 不止金风细雨楼,江湖上和桃花社有交情的组织要找他麻烦。 还有一个隐居长安,退出武林的方振眉就不会坐视不理。 他早已不问江湖事。 可心仍有江湖情。 赖笑娥出事。 方振眉出山。 多指头陀是精明人。 贼精的那种。 还是贼精的祖宗级别。 他没有方应看的锋芒太露。 没有七发大师的嗜杀成性。 没有顾佛影那么斤斤计较。 没有惊涛公子的散漫性子。 没有神油爷爷的贪权好功。 他就是他。 装好人。 假慈悲。 能虚情假意的说话,绝不和你真诚的掏心窝子。 多指头陀手指不多,心眼很多。 让神油爷爷去干得罪人的事,自己后面看着就行了。 他的武功也不会失手。 没有意外! 就在多指头陀悠然观战时,意外就来了。 来的十分突兀。 他身后的“顶派”屈完是制造意外的人。 或者说被制造意外的人。 屈完的喉咙上开了一朵花,血红色的花。 由小变大。 急速绽放。 花开。 人亡。 屈完死了。 也完了。 接着就是寒光一闪,一道剑光对着多指头陀后背飞袭过来。 剑气飞纵。 剑势朝天。 这是让人胆寒的剑法。 剑的主人是一个狠人。 我自一剑朝天笑,一怒拔剑为红颜。 好一把“朝天一剑”。 好一个“一直剑魔”孙青霞。 第125章 佛与魔 孙青霞的剑法和别人不同。 他有自己的风格! 戚少商的剑法时而粗暴野蛮,时而华丽优美。 冷血的剑法快,准,狠,讲究只攻不守,招招拼命。 王小石的剑法充满着“仁”,每一剑都是“仁”,为了“仁”出每一剑。 孙青霞呢? ——狂! ——猖狂! ——狂傲不羁! 他生性就轻狂,是一名狂生。 作风也很张狂,是一个狂客。 行事更是狂妄,是一位狂侠。 不过别人都叫他“一直剑魔”,“纵剑**”。 在大家的心目里他就是一个魔。 不管是敌是友,都觉得他像魔。 斩杀敌人的剑魔。 风流放浪的**。 为人仗义的战魔。 处处留爱的情魔。 嫉恶如仇的杀魔。 纵横捭阖的狂魔。 他是魔,也狂。 他的剑法就是狂剑。 孙青霞猖狂的一剑,击杀了屈完。 又是一剑直袭多指头陀。 一剑独尊。 狂笑朝天。 多指头陀是个僧人。 是佛。 现在他遇到了魔。 佛魔之间! 孰强孰弱? 是佛祖拈花笑,一叶一天堂? 是狂魔向天怒,一剑一地狱? 入天堂? 下地狱? 多指头陀此刻面临着地狱,他来不及转身,剑气已到背后。 他迅疾出指。 左手从右肋腋下伸出,食指一点。 一道凌厉的指风划出。 “多罗叶指。” 指劲撞上剑气,彼此一震。 剑气荡起,冲高,倏然分开成两道剑气,继续俯冲飞袭多指头陀的背心。 仍然不给对方回身的机会。 多指头陀高叱一声,双手从左右腋下出指。 两根拇指。 朝天弹出。 两缕指劲,催射苍穹。 他的禅宗心法“无法大法”让内气贯通于周身穴位,指力收放自如。 指劲疾射剑气。 二者相击,迸出星火,激起锐响。 如梵音袅袅,洗去人间尘念,遁入空门般缥缈。 又似哀歌凄凄,诉说万般疾苦,坠入黄泉惨鸣。 指劲散。 佛未灭。 剑气消。 魔犹存。 多指头陀还是回转不了身体,又是一剑直刺背后。 这次不是剑气。 而是剑。 锋冷入骨。 刃寒透肤。 孙青霞的朝天剑长七尺三寸,剑格上刻着小篆字“错”。 他的“纵剑三十三式”,剑剑向天开式,不然也得朝天收势,是让敌人不能犯错的剑法。 多指头陀不能错,也错不起。 一错就没有机会再犯错了。 他身子往前一掠,僧袍飘动,宛若大鹏展翅,鹏程万里。 孙青霞一剑刺空,双足一蹬,直线旋转前冲,再出一剑追刺对手后颈。 剑风急旋。 寒芒缠绕。 又是要命的一剑。 多指头陀就地往上一窜,凌空升起几丈高。 孙青霞一剑刺空,头顶疾风陡起。 多指头陀空中左腿盘于右膝,右手单手立掌,左手食指,中指连弹急射。 一缕缕指风从高空往下隔空疾射,如雨倾泻如注。 “多罗叶指”为一门刚猛的指法,指劲贯穿力极强,人是绝对挨不起,经不住的。 孙青霞低头一看。 多指头陀明明人在上面,怎么低头去看? 奇。 怪。 奇了怪! 任何怪异的事发生在孙青霞身上就不稀奇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另类。 孙青霞单掌撑地,头朝下,双脚叉开向天。 倒立的姿势下,低头等于抬头。 他右手长剑狂舞,一道道剑气自他双脚之间往上纵击。 一时间,空中一阵猛烈的交击,激撞之声。 犹如晴天霹雳,雷鸣涌动。 禅指。 狂剑。 指劲和剑气激碰之后,再次消散。 孙青霞手掌用力一撑地,人借力往上一腾,右手朝天就是一剑。 剑锋直刺。 剑刃直劈。 剑锷直斩。 这一剑直接的有点疯狂。 多指头陀如何面对这么“直”的剑? 他身躯往下直坠,右手拇指,中指,无名指相捻,食指微翘(他没有尾指)。 他依然还是出指。 “拈花指”。 二人相交的一瞬间,孙青霞的剑尖竟然被多指头陀的三根手指给拈住。 这一指祥和,宁静,古意盎然。 这一指出尘,超脱,轮回不息。 孙青霞一剑失手。 也失控。 多指头陀不仅牢牢的拈住他的剑,左手中指还弹向对方胸口。 孙青霞没躲,而是左手背后一抄,一摸。 刀光一闪。 “叮”的一震,二人各自落在一边,彼此对峙。 孙青霞右手执剑,左手的持刀,狂傲的直立着。 剑极寒。 刀很亮。 他的刀也是好刀,叫“女子神刀”。 孙青霞极少用刀,这把刀一直藏在背后的武器里。 ——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 武器是琴。 琴是杀器。 杀气腾腾的武器。 ——腾腾腾。 多指头陀总算转过了身,面对着对方,额上有了些许虚汗。 刚才那几下,真的太惊险了,没想到这里会遇上这样一个魔星。 孙青霞是杨无邪安排在西塘桥的,赖大姐要面对是神油爷爷,多指头陀两大高手。 局面太过凶险。 必须要有后手。 戚少商,顾铁三,雷卷,朱大块儿几大战力都去了甜山。 张炭,孙鱼都需要坐镇楼里,放对单打二人还不足以撼动“当世六大高手”。 四大名捕只有无情一人驻守京师,无暇分身。而且他的身份也不方便,不合适。 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孙青霞。 ——也别无选择! 多指头陀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他听说过他。 但没见过。 这个人双眉如剑,目锐如剑,鼻高如剑,唇薄如剑,嘴角如剑,身长如剑,背直如剑。 身上散发出狂傲的气质如剑,那副目空一切,猖狂的表情如剑。 他手里更有剑。 多指头陀一看头就大。 也不是说怕。 而是觉得麻烦。 他是一个不愿惹麻烦的大师。 他不动。 静观。 左手屈指,右手拈指。 静候。 孙青霞也不动。 等待。 他在等机会。 等意外! 还有惊喜吗? ——有! 就在多指头陀和孙青霞僵持时,神油爷爷可没闲着。 他主动出击。 率先出拳。 攻向赖笑娥,张叹二人。 他要一挑二。 也要一灭二。 这种自信是源于内心的强大,实力的雄厚。 叶云灭都具备。 赖大姐和张叹武功江湖上算一流,也不是好对付的。 赖笑娥已把挽起的衣袖放下,使出了她的三大绝技之一“娥眉袖”。 只见双袖翻风,那衣袖犹如两把铁扇,刮起阵阵劲风。 袖影展动间,锐劲激荡。 每一招,每一袖都那么有力量,还迸发出豪气。 张叹也把“克神斧”十六式全部施展出来,全力进攻。 他的斧花飞舞,斧风徐徐。 无法想象一个驼背的人,可以把大斧使得如此轻松,灵巧。 叶云灭遭遇强敌。 斗志愈发的盛。 他的拳头架开袖子,挡掉斧子。 然后就是一拳一拳的还击,再继续格挡对手的攻势,又接着一拳一拳反攻。 三人打的不可开交,可一边的齐相好看得出神油爷爷正在逐步取得优势。 虽然优势很微弱,但在累积。一点一点的转化为胜势,逐渐扩大战果。 他必须要帮忙。 用自己的方式。 齐相好在桃花社里武功属于一般,他的特长是穿梁越栋,盗术精湛,还有就是歪点子多。 潘巧芸这一出戏就是他的鬼点子,他把人带到这里是有目的。 他要送神油爷爷一个惊喜! “大家快来看啊!京城大名鼎鼎的神油爷爷的小老婆偷人啦……” “来人哦!神油爷爷小老婆没穿衣服,光着身子。不要钱,免费看,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神油爷爷你老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娶个那么年轻的,不是让人给你守活寡吗……” “爷爷你呀!你是个伟人!绿了自己,温暖别人……” “路过的乡亲们,快来看有人卖神油了!不灵验不要银子,有小老婆管试……” 齐相好这损嘴一开,毒舌一合,效果极佳。 还真有来往行人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热闹的,瞎起哄的,瞅笑话的。 叶云灭边打,边听,边看。 火大。 气急。 又羞又躁。 更分了心。 步伐乱了,拳势也乱了。 赖笑娥,张叹不不客气,攻势越来猛。 本来一片大好形势,累积的优势荡然无存。 叶云灭让齐相好这一顿“狂揍”。 揍人有时不需要用拳头。 也可以是头脑…… 第126章 人生的路 围观的人从最初的十几人,很快增加到五六十人,其中不乏一些赶往京城的过路人,小商贩。 人越多。 叶云灭心越烦。 “失神拳”也走了神。 他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拳头塞进齐相好的嘴里,再用力往死里倒腾。 可自己被赖笑娥,张叹缠住了,脱不开身。 与此同时,多指头陀和孙青霞处于僵局之中。 他们彼此之间也领教了对手的厉害,谁也没把握取下对方。 多指头陀神态依旧自若,心态仍然平和。 所以齐相好又开始搞事了。 他要打破僵局,要在多指头陀心里掀起波澜。 还要是惊涛骇浪的那种! 远处“嗖”的一记尖锐刺耳的声响,一枚旗花冲霄而升。 齐相好一瞅,心里暗喜。 是信号来了! 可以搞事了! “多指大师,你家走水了,快回去看看吧!” 这句话犹如一道天雷轰在多指头陀身上。 ——自己家失火了? ——不会那么巧吧? ——到底是真是假? 多指头陀心中暗忖:这一定是调虎离山之计,想让自己分神,动摇罢了。 所以他不为所动,还是紧盯着孙青霞。 他才是自己的大敌。 一刻也不能放松。 可事实上,多指头陀的“花叶院”真的被烧了。 还是人为的纵火。 桃花社为了这次行动的成功,花了不少心思,费了不少周章。 虽然是些歪心思,鬼主意。 赖大姐明白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面对强大的对手,智取比硬拼更有效。 她巧。 聪慧。 有灵性。 事先做了安排,自己和张叹的武功好,故而守在西塘桥。 齐相好去把潘巧芸,潘门庆带来,这条线他跟了有两个多月了,早就成竹在胸。 社里另外两人,刀下留头和小雪衣去“花叶院”放火烧宅。 这二人武功也普通,可各有所长。刀下留头精通口技,会模仿人声。七妹小雪衣擅长易容,变装。 他们二人的任务就是混入“花叶院”,制造混乱。 赖大姐特别嘱咐,不可伤人性命,不能殃及无辜,只要在“珈蓝堂”放一把火即可。 “珈蓝堂”是多指头陀藏古经,沉香的地方。 佛经是佛教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不可替代。 经要念,念懂了才能悟。 经悟了,才能去给人解。 普通人对佛经只能做到浅释,有修行的人可以做到密释,得道高僧能达到秘密释。 多指头陀不像孤行大师,他每天坚持参禅,打坐,诵经,拜忏,做功课,念戒律。 另外他还要讲法,参加佛会。 因为他是五台山的住持,是有身份的僧人,地位很高。宗教活动在古代的士族圈里是很流行,高僧可以结交到当地的官吏乡绅,甚至是皇亲国戚。 古经书无疑是僧人的门面,如同一把好剑对一名剑客的重要性。 经书同样对多指头陀很有帮助: 第一,他确实看经,学经。 第二,这是可以炫耀的收藏品。 沉香又叫迦南香,是很名贵的药材,多产于天竺。多指头陀花了大量财力弄来的。 ——这是命根子! 他练的禅宗心法“无法大法”需要沉香来凝神,静气,固元,通脉。 沉香要是被毁了,损失大不说,再从天竺运来太耗时间。 所以多指头陀很在意这两样东西,可他并不信齐相好的话。 突然,一名小僧人心急火燎的赶来,一副家里着了火的模样。 多指头陀余光一瞟,心知不妙,这小僧人是“花叶院”的。 小僧人头上的汗也来不及擦,急嚷道:大师,家里出事了,珈蓝堂失火了! 多指头陀听闻后,遽然间心里中了一“剑”。 心被“刺”了一下。 疼。 心疼。 他也不再淡定,气息不稳,心情大坏。 多指头陀左手使出“多罗叶指”,屈指速射,一缕缕指风乍起。 中指弹出的指劲发出“嗖嗖嗖”声,这是主攻。 指法凶猛有力。 食指射出的指劲则是“丝丝丝”音,乃是挠敌。 指法快速迅捷。 这指即是攻向孙青霞的,也是吸引对方注意力的。 多指头陀无心恋战,可发指仍然稳定。 孙青霞沉膝,立马。 右手袍袖翻飞,使云剑式一招“银蛇甩鞭”。 剑影疾飞。 封住指风。 左手短刀急舞,用了一招“夜战八方”式。 刀风急递。 格挡指劲。 一轮刀剑防守后,多指头陀已不见踪影。 他发指那刻就想好要撤了。 心里惦记着家里那些宝贝。 出家人家没了,还怎么做人? 真的去做头陀,去当行脚僧? 这辈子都不会去做那苦行僧! 至少多指头陀绝对不会去当! 一时间,西塘桥只剩下神油爷爷还在苦战。 他心里苦。 齐相好的嘴没停过,对着他一顿嘲讽,讥笑。 围观的人也聚集了上百人了,看热闹的人也各种调侃。 叶云灭独战。 他发现多指头陀跑了,心里暗骂:狗秃驴,要他动手时慢吞吞的,溜时比兔子还快。 看样子打不下去了,虽然还是均势,拳法还保持着恨意。 可对方还有一个魔星孙青霞! 叶云灭也不蠢,更不傻。 他左晃右移,打出两拳。 两种不同的拳头。 左肩一拧,左肘一绞,旋臂出拳。 拳头里藏着缠劲,打向张叹。 右肩一抖,右肘一松,甩臂出拳。 拳头里夹着弹力,攻向赖笑娥。 拳到斧破。 拳至袖落。 叶云灭逼退二人,一个飞跨步脱离战斗,退到潘巧芸身边。 他这次出拳很干脆。 走得也干脆。 “桃花社,今天这梁子是结下了,咱们走着瞧!” 话音一落,神油爷爷拎起潘巧芸迅速离开。 他要带走她。 也没想杀她。 毕竟她可是五千两银子赎来的,没了岂不太可惜。 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钱过不去。 叶云灭活到这岁数了,比别人惜命,比别人贪财。 因为岁月对他来说太珍贵了。 不服老,不代表你真不老。 越老越要及时行乐须及春。 西塘桥这一关过程很难,可都在计划中,算是有惊无险。 孙青霞拍了拍手上的灰,来到赖大姐跟前,抱拳道:赖当家,这次仗义出手,杨军师让我代为致谢! 赖笑娥莞尔一笑,她豪迈的性格,丝毫不影响笑起来的那份风情动人。 她的笑很有感染力。 让孙青霞不由的想起一个人,一个笑起来同样充满魔力的女子。 她姓公孙,是“安乐堂”堂主公孙自食的掌上明珠。在山东神枪会是公认的美女,东北地区更有无数倾慕者。 公孙小娘。 想到她,孙青霞不禁一阵心酸,心生唏嘘。 假如没有自己和公孙小娘的绯闻,他也许还留在神枪会。 他会阻止悲剧的发生。 假如公孙小娘没有下嫁“山君”孙疆,他或者会去追求她。 他们现在应该会有美好的生活。 假如…… 孙青霞的假如太多了。 他的债也太多了。 情债。 他风流。 到处留情,有薄幸之名。 他洒脱。 我行我素,情过不留痕。 他纵横。 出手狠辣,杀敌于无形。 他重义。 生死不惧,为朋友拔剑。 片刻后,孙青霞的至交就到了。 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戚少商。 大概只有戚少商这种人能做孙青霞的朋友,因为他们都不走寻常路。 兴许唯有孙青霞能当戚少商的知己,毕竟二人的经历太过相似。 所以戚少商看到他就笑。 笑的像春风十里,阳光明媚。 孙青霞也笑。 笑的如清泉波纹,漾起清甜。 赖笑娥更笑。 她本就爱笑。 她的笑不似风,不像泉,而是喜笑盈腮,一种给人治愈的笑。 齐相好则笑的洋洋得意,今日他算是立了大功,需要嘚瑟一番。 张叹没笑,低着头,驮着背。 他笑起来很丑。 可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人生能与好朋友一起并肩作战,携手并进,能不开心吗? 回京的路还没走完。 戚少商还有挑战在等着他。 他爱挑战。 挑战也爱找上他。 恐怕这才是他该有的路。 孙青霞也是…… 第127章 君无戏言 京城东曹门外三里,有个地方叫“三里屯”。 此处是进入京城的一个哨所,也有一个办事机构叫“邮移库”。 汴京是大宋国都,一个超级大都市,人口众多。官多衙门多,有不少机构部门都设立在城外。 “邮移库”也就是邮驿,负责发送公文,塘报,书涵信件,甚至是一些物品。 邮驿有步递,马递,急脚三种运送方式,步递就是用腿走路送,马递是骑马或马车,急脚是用快马不间断接力,也是速度最快的。 今天这里有位贵人。 ——龙八太爷。 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蔡京座下真正的大红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总管孙收皮,他替蔡京打理府中内务,掌握江湖动向。 大批武林高手都是通过“搜魂总管”才成为奸相的鹰犬。 另一个就是龙八太爷,他官居高位。是朝廷里的重臣,为蔡京掌握军队,手里有兵权。 京城城内驻扎着禁军最精锐的六万部队,分别是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军队。 龙八太爷一人就手握龙卫,神卫两卫禁军,算的上是实权人物。 他还谄媚权贵,巧舌谗言,深得皇帝赵佶的宠信,权重势大,横行霸道。 他在“三里屯”部署了两千精兵,还有“龙城八飞将”。 目的只有一个:狙杀戚少商。 蔡京授意,让龙八在城外埋伏,以发现盗匪进行围剿为理由,剿贼过程中误以为戚少商是同伙,然后发生误会将其错杀。 这借口没什么大的纰漏,合情合理合法,反正朝廷要做的事都是对的。 对戚少商来说这是一个挑战,对杨无邪来说是一个难题。 龙八是官,还是大官。 他代表了朝廷。 武功虽然不及多指头陀,神油爷爷,可对这个人不能动用武力。 假如动手,就是反抗朝廷。 金风细雨楼固然声势浩大,可毕竟是个帮会,江湖组织。 在官兵面前,你可以是绿林好汉,可以是讨江湖饭的,也可以是草莽贼寇。 完全就看官的两张嘴怎么说了。 是非曲直,正邪黑白,在封建社会是由权势大的人决定的。 杨无邪为了戚少商平安回楼,还是去了一次神侯府,见了无情,说了他的方案。 一个武力解决的方案。 楼里孙鱼的一百零八公案,何择钟的死士,还有牛组,黑组,绿组,鸽组,五个香堂,会全部出动。 杨无邪只动用金风细雨楼自己的武力,他不想牵连太多势力。不过也清楚其他人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响应,配合参战。 只为了保住戚少商这个龙头。 无情听了,立即反对。 京城地界对抗官军的后果不堪设想,何况他身为四大名捕要维护治安,也不希望有大规模的械斗。 这点杨无邪非常清楚,也故意那么说给无情听。 无情当机立断,答应帮忙。 这是杨无邪想要的结果,虽然他有另一条路可走,找其他人帮忙。 一个女人。 ——李师师。 她一定会帮忙,也帮的上忙,至少戚少商的事,会全力以赴。 无情应下这桩事情,却不能自己去办! 刑部也好,六扇门也好,都无法去干预军队的事。 即使是四大名捕也不能有所僭越。 那么无情会怎么做? ——没人知道! 三里屯外,一队侦骑向龙八禀报情况,戚少商已过西塘桥。 龙八太爷马上吩咐“龙城八飞将”做好部署,五百弓弩手伏击,五百刀牌兵封路,八百长枪兵包围,二百轻骑兵游击。 等着戚少商到,“剿贼”计划就能开始。 龙八摸着长髯,往远处眺望。 他一脸肃穆,心情忐忑,今天这桩差事有点棘手。 可又不得不办。 蔡京下了命令,要除掉戚少商。 龙八很为难,这差事烫手。 推不了。 驳不掉。 溜不成。 只能干。 既然干了,就要把活干好,干漂亮。 龙八也周密计划,“盐京铺子”,“西塘桥”,“三里屯”三处设防,以保万无一失。 多指头陀,神油爷爷的失手,确实让他有点意外。 不过自己坐镇的这一关,应该不太会发生意外。 可意外总是意料之外。 一个豪迈的人,衣饰豪迈,跨着豪迈的步子,嚷着豪迈的嗓子,非常豪迈的把龙八从座骑上拽了下来。 这人竟然突破禁军重重防线,而没有受到阻碍。 没人敢阻拦这人。 龙八被人拉下马,心里正要恼火,一看来人也立时不敢发作。 此人连皇上赵佶都要给点面子,他就是“君无戏言”舒无戏。 “饱食山庄”庄主,大内御前侍卫副统管,她的女儿舒动人,已贵为皇妃。 他又是内臣,也是皇亲。 舒无戏还有两个诨号“大刀王”,“大口狗”。 第一,他的刀法气势磅礴,霸道外露。对手都不是输在他的刀下,而是败在气势下,无需伤人,就可获胜。 第二,他的胃口大,酒量好。食量不弱于“饭王”张炭,酒量更胜追命,号称“碗口朝天,酒饭无量”。 朝中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都不太愿意去招惹他。 龙八见状忙道:舒爷,你这是作甚? 舒无戏咧开大嘴道:做什么甚!前几日我们打赌赛马,你欠我一顿酒,当然是让你请喝酒啊。 龙八道:舒爷对不住,今天我公务在身,下次请下次请。 舒无戏回答:什么下次,就这次。你别耍赖,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龙八无奈道:今日真不方便,确实有要紧的公务,不能耽搁。 舒无戏大手往龙八肩上一搭,他立刻觉得一阵酸疼。 “别别别,舒爷你松手啊!” 舒无戏问: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公务。 话完,舒无戏故意手掌用力一搓。 “疼疼疼……我剿剿剿匪” 龙八欲挣脱束缚,可被舒无戏这手拿住了,哪那么容易摆脱。 舒无戏听闻发怒道:你说什么鬼话!这里是京城,哪帮活腻的贼寇来这里作乱。 龙八面露难色道:我没诓骗你,真的是在这里剿匪! 舒无戏大喝道:我呸!哪有在这里等剿匪的,贼寇那么笨主动送上门?你就是戏弄于我,不想请我喝酒。今天就是你真有公务,也得跟我走。你的上司高太尉怪罪,就让他来找我。要是触犯了圣意,也把过失推到我身上。 说完,舒无戏一抓龙八肩膀,豪迈的把他拖走,禁军几个将领只能眼睁睁目送他豪迈的身影而去。 龙八太爷这次也是遇上对手,被拿捏的死死的。 舒无戏是无情请来的。 他算准龙八太爷是听了蔡京的话,才私自动兵的。 这事可大可小。 大宋的兵权是制衡结构,枢密院执掌虎符和兵籍。有发兵调兵的权利,是军事行政部门,最高长官是枢密使童贯。 三衙是负责军队的领兵打仗,卫戍训练,是军事统帅部门,最高长官是太尉高俅。 也就是说龙八动用一支有规模的军队,要有皇帝的手谕口谕。或者有童贯,高俅二人首肯,哪怕要编个理由动用禁军,最少要和高太尉打个招呼。 不然就是意图谋反。 蔡京名义上没有权力派兵,用兵。 龙八又没皇帝手谕,也没童贯,高俅的任命,算是私自动兵。 这事原本不是太大的事,龙八以前也干过,只是一旦闹起来会难以收场,被对方咬住就是图谋不轨。 所以无情,舒无戏算准了这点,硬吃龙八。 “三里屯”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阵脚也不稳了,“龙城八飞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八个人谁也不敢胡拿主意,谁也不愿乱做主张。 他们没胆量私自下命令狙杀戚少商。 谁也不想挑这担子。 事办好了,功劳是龙八的。 事办不好,罪过是自己的。 不如不办,无功也无过。 所以这里的防线,形同虚设。 戚少商不一会就到了,同行的还有孙青霞,赖笑娥,张叹,齐相好,利小吉,朱如是。 七个人。 七匹马。 悠闲而来。 潇洒而去。 在一大帮禁军的眼皮底下就过了“三里屯”,这里已能看到汴京高大的城墙了。 终于到家了。 第128章 无情与无邪 一缕微倦的暖阳洒在戚少商一行人身上,也随着他们一起穿过东曹门的瓮城。 刚进城,八十名肩扛朴刀,身着军服的人就分成两排护在戚少商等人两侧。 他们昂头挺胸,精神抖擞,目光精厉,步伐齐整。 领头的是一名军官,面无表情,斜背一把八尺长的斩马刀。 他叫吴三响,外号“打架点炮,一刀斩鬼”是一名禁军都头。金风细雨楼“牛组”的副组长,也是朱大块儿早年混迹市井结交的好朋友。 他带来的这八十名精干军士也都是“牛组”成员,号称“牛魔军”。是“天武”卫禁军里战斗力最强的一百人。 更是楼里有军队身份,可以携带兵器的武装力量。 京师重地,城内街面上除了官府,军队的人可以带武器,其他人未经许可是不能私藏,携带兵器。 金风细雨楼也要遵守规矩,特别是甲胄,强弩,长矛这种杀伤力大的兵器,打造私藏都是谋反重罪。 楼里只有戚少商等十几人拥有刑部的许可佩有印绶,才能带刀剑上街。 吴三响对着戚少商拱手道:楼主,军师让我带牛魔军来接应你,他在“不烦轩”等你。 戚少商道:分出四十名“牛组”的人,护送后面的伤员先回黄楼医治。其余人和我去军师那。 吴三响领命分派人手。 戚少商转头对赖笑娥道:这次承蒙赖当家的相助,戚某感激不尽。日后贵社如有需要,在下定不推辞。 赖笑娥浅笑道:戚楼主是身负重担之人,以后武林白道势力还要仰仗你来掌舵。这点小忙,何足挂齿。 戚少商笑道:那我就不客套了,以后赖当家有什么小忙要帮,捎个话到楼里即可。 赖笑娥,张叹,齐相好也就告辞先走了。 戚少商又对孙青霞道:你先回黄楼,让顾铁三去红楼,估计蔡京不会善罢甘休。六分半堂,有桥集团恐怕也有所动作,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好。 孙青霞点了头,调转马头朝后面离开。 戚少商和利小吉,朱如是,吴三响直奔“不烦轩”。 他要去见杨无邪。 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京城最大集团的智囊,楼里的四朝元老。 他并不老,可已两鬓苍苍。举目间额头上褶起皱纹,像水波一样化开。 杨无邪这几年太辛苦,过于操劳,使他老了许多。 他站在“不烦轩”的屋檐下,像一个垂钓的渔翁,凝神静气,纹丝不动。 默默地等待着戚少商。 这位楼里的二号人物,身边竟然没有楼里的弟子护卫保驾。 不论是六分半堂,有桥集团做梦都想将杨无邪置于死地。 他对戚少商和金风细雨楼都太关键,不可或缺。 不过杨无邪是安全的。 因为在他旁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苍白如雪,气宇若月的公子。 ——无情! 即使很多人想取杨无邪的性命,但也绝不会在无情面前动手。 除非是真的蠢。 或者真的想死。 四大名捕不好惹。 无情却是不能惹。 他双腿残疾,就注定了出手不能心软,出招不留余地。否则自己就会陷入被动,处于危险。 杨无邪也做了详密安排,才敢只身站在这里。 他让孙鱼的“一百零八公案”镇守红楼,孙青牙的“绿组”负责黄楼,宋展眉的“鸽组”,王行义的“放手搏击社”看防白楼,张炭带“黑组”居中协防三楼。 让蔡追猫领一队人布置在“黄裤大道”,防止六分半堂有异动。 洛五霞率一队人设防在“拦弱寺”,盯着有桥集团。 何择钟带一支人马留在“平山堂”,留意蔡京那面情况。 杨无邪是个有准备的人,每天无时无刻都在做着准备。 准备越充分。 楼里更安全。 老的也越快。 正值晌午,烈日当头。 无情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身边的何梵给他打着伞遮阳。 杨无邪喜欢晒太阳。 因为他怕冷。 他性格不孤僻。 可人很孤独。 内心的孤独。 又寒又凉。 阳光的暖意会驱散这种寒冷。 幸好还有一个让他感到麻烦的对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独。 ——狄飞惊! 京师有个歌谣: 不怕金风细雨吹打,只怕密云不雨杨无邪皱眉。 无畏六分半堂压榨,只惧低首微笑狄飞惊抬头。 二人都算是孤独的人。 正因为彼此是敌人,才显得他们不那么孤独了。 他们是劲敌。 也是宿敌。 还是天敌。 这样的对手让你时刻保持清醒,始终不敢松懈,用心绞尽脑汁。 杨无邪深深地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突然间,无情开了口。 “杨总管,你答应过我的事没忘吧?” 杨无邪回过神来说:大捕头安心,我已经吩咐过楼里的人,尽量不要在街面上露铁器,绝不主动惹事。 无情道:我做了我能做的,所以你也要信守承诺。不管怎么样,今天京城不可以有大规模冲突,也不能闹出大乱子。 杨无邪道:我不会让大捕头为难,不会伤及无辜百姓,不去祸及商家店铺。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们楼里的兄弟也一直都是奉公守法的。 无情转首盯着杨无邪道:不是不让我为难,这是底线。假如谁触犯了法,就算是朋友,我一样不会留情面的。 杨无邪皱了皱眉道:当今大宋看似江山如故,其实早就危如累卵,朝不保夕。皇帝昏庸无道,骄奢淫逸,朝中奸党猖獗,恣意妄为。蔡元长之流对上竞媚邀宠,迷惑皇帝。对中构陷忠良,尸位素餐,相互倾轧。对下荼毒百姓,搜刮民财,搞得黎民疾苦不断,颠沛流离,遍尸荒野。这样的朝廷早就没什么王法可依了。 无情轻叹一口气道:你说的我明白,可还是那句话,不可毁法自弃,不能越律犯科。法是法,情是情,理是理,不可混为一体。 杨无邪苦笑道:幸好大捕头只有一个,不然江湖上的人就没法混了。 无情依然看着杨无邪,双瞳剪水,清澈且明亮。 他凝眸时,像两颗墨玉珠般纯洁。 他眨眼时,如夜空中星辰般闪烁。 “不是不给你们生存,是要你们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杨无邪反问:大捕头这话的意思是,我们金风细雨楼有时很过分? 无情坚定的回答:确实很过分。 杨无邪又问:那为何还要帮我们? 无情坦然的回答:因为你们是爱国的。 杨无邪道:我们其实是爱家,国就是一个大家。国衰民弱,国富民强,金风细雨楼只为天下百姓讨公道,不为皇权达贵卖命。 无情道:民是国之根本,大宋如今风雨飘摇,岌岌可危。都是多年欺压大众,压榨百姓的后果。财匮力尽,生灵涂炭,民疾苦于水火,国运日衰,未来大宋的前景堪忧。 杨无邪道:可惜忧国,忧民,忧天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无情道:世叔就是这样的人。 杨无邪也道:你也是。 无情道:我不是。 杨无邪耸了耸道:你只是嘴上说不是。 无情扬了扬眉道:我比不了世叔那样的人。 杨无邪直言道:但你是四大名捕里最能接他班的人!铁二爷太温厚,崔三爷太散漫,冷四爷太冲动。只有你智谋,心思,武功,眼光,性格可以挑起这副担子。 无情道:我不想接谁的班,我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杨无邪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聊这个了。反正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遇上了你只能接受。 一声清脆的口哨打断了无情和杨无邪的对话。 只见刀僮白可儿在“不烦轩”的顶楼,在对着下面用手势比划。 何梵看得仔细,然后复述:公子,王府井大街来了一支人马,领队的是“大四喜”。 杨无邪神色一紧道:童贯的人也来凑热闹。 “大四喜”是四个人。 四个坏人。 白高兴,吴开心,泰感动,郝阴功。 他们的名字很喜庆,可专门做恶,老百姓看到这帮人绝对是喜庆不起来的。 无情命令道:陈日月,叶告你们去应付一下。记住不要和童大人的手下起冲突,只需要拖住他们一炷香即可。 猝然间,巷子里出现了几十名捕快,领头的正是铜剑童子陈日月,铁剑童子叶告。 他们现身迅速,消失的快速。 杨无邪感叹道:大捕头的四个童子,也是越发的老练了。 一旁的何梵嘴一撅道:什么童子,我们都是大人了。 杨无邪嘿笑道:杨某嘴拙,不会说话,小捕头莫怪。 无情微笑道:何梵,杨总管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别没大没小的。仟千仦哾 何梵有点不服气,但还是应道:是,公子! “大捕头,你好!” “戚楼主,可好?” 第129章 命运的安排 戚少商下马,整衣。 无情端坐,拱手。 一个抱不了拳。 一个起不了身。 戚少商在江湖的地位,无情在刑部的身份,都算是领袖级别的人物。 二人彼此给了对方莫大的面子。qqxδnew 金风细雨楼要靠神侯府为其在朝廷周护,斡旋。 神侯府需要戚少商这样的江湖势力,打击敌对势力。 二者关系很微妙。 一朝一野。 一明一暗。 互为表里。 彼此独立。 不过神侯府江湖上仍有“风云镖局”为主的同盟组织。 戚少商武林里也有其他帮会支持,朝廷也有人想拉拢。 诸葛先生,大石公,无情一直担心金风细雨楼做大做强以后,就会不好约束。 因为楼主是曾经对抗朝廷的戚少商,而不是自在门的三代弟子王小石。 虽然当年苏梦枕和白愁飞火拼,王小石出走京师。金风细雨楼处于分崩离析的阶段,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戚少商成为龙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王小石的信任,毫不犹豫的让出楼主大权。 杨无邪的支持,全力的辅佐他坐稳楼主位子。 诸葛先生的暗助,给他不少方便,为其立威。 戚少商本人也有雄心大志,意图有番大作为。 命运同样在安排着无情。 无情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 冷淡和热情。 冷静和冲动。 冷酷和温情。 冷傲和谦逊。 冷漠和真诚。 命运让戚少商和无情又碰了面。 “多谢!” “不谢!” “没大捕头出面,戚某恐怕进不了城。” “就算没有我,你一定也有办法进来。” “可你还是出手相助了。” “我只要京城太太平平。” “看来戚某,让大捕头不放心了。” “因为你是戚少商,也是楼主” “幸好我们不是敌人。” “目前不是。” “希望以后也不是!” “以后的事我从不去希望!” “你还是那么咄咄逼人。” “我是捕快,法不容情!”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不过我还是要说声谢谢!” 无情淡淡的说: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戚少商,无情,杨无邪,何梵走在前头(他为无情推轮椅)。 利小吉执辔牵马,白可儿,朱如是,吴三响负责警戒跟在后面。 戚少商对杨无邪说:军师,我听说王小石出事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无邪回答:楼主放心,他伤已无大碍,正在象鼻塔养伤。 戚少商稍稍松了口气道:象鼻塔的防卫如何? 杨无邪回答:梁阿牛,何小河,梁色,余默然都在象鼻塔。 戚少商问:周围可有接应? 杨无邪答:今宵多珍重! 戚少商满意的颔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今宵多珍重”戚恋霞,在蔡心空命丧“十字亭”后,顶替他成为楼里的五大香主之一。 她以前一直负责打点官府,刑部,军队的工作。 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打架斗殴,总会惹上官司。还有楼里要官府办事,行方便,都需要和朝廷打交道的人。 戚恋霞就是这方面很出色的人,交际应酬,上下疏通很有办法。 她是女人,自然明白朝廷里官吏的花花肠子,爱吃哪一套。 请客喝酒,送礼塞银子,跑腿帮忙,甚至是给官爷们安排逍遥快活的事。 戚恋霞一直游走于各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另外她也是“四十八女校”当家“无面魔女”柳江岩的手帕交。 “四十八女校”在延安府一带可是黑白通吃的组织,柳江岩还是峨眉派掌门“灭情师太”的首席大弟子。 把戚恋霞安排在象鼻塔附近做接应,比用一群武林高手要管用的多。 不动刀兵。 亦可御敌。 一路上,戚少商,无情,杨无邪也彼此谈了一些事。 有关于方巨侠这件事的。 有关于有桥集团,六分半堂的。 有关于那个幕后主使的。 杨无邪提供了一点情报:唐能原本是雷纯和狄飞惊花钱请的,让他把王小石带回京城,以便作为筹码逼戚少商就范。可从十字亭的表现来看,唐能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人,既不是京城三大势力,也不属于蔡京,童贯等朝廷的人。 还有雷媚的谜团已解,双胞胎的身份暴露,可又产生新的谜团: 第一,雷魅为何要冒充章璇卧底蔡京府中,她要得到什么?或者她背后的人要得到什么? 第二,雷媚在折虹山救了方巨侠,把他送到甜山。在温六迟客栈劫持温柔,藏匿于京城。这光靠一个妹妹雷魅做掩护显然是办不到的,一定有人接应她们。这人又是谁? 无情也说了自己查到的线索: 中元夜京城有四名捕快,被人在“四御坊”杀害。他仔细的查验了尸首,并且让刑部的推官也核实了下,发觉出手的人可能是“四大凶徒”之一的赵好。 而且赵好进京前似乎已经和某人搭上了线。包括在十字亭营救王小石的那晚,他就在附近,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赵好不会是碰巧,“四大凶徒”进京也不是偶然。 他又有何企图? 与他搭线的人又是谁? 戚少商听了,细细的琢磨了一番,接着对无情说:迷天盟雷滚在甜山埋了大量的炸药,想把我们三股势力一起消灭。幸亏铁捕头及时赶到,拯救大家于危难之际。 无情不禁愕然道:二师弟也在甜山? 戚少商点头道:是的,这次还多亏了铁捕头。不过他提到了一个叫“佛爷”的人,雷滚和他有很大牵扯。 无情狐疑的说道:“佛爷”? 戚少商回答:应该是一个代号,但此人估计很不简单。 杨无邪眉头皱得更密,低声道:雷滚的本事还不足以翻起那么大风浪。从雷媚救方巨侠,大捕头在折虹山的查探,楼主在八仙观打听消息,再到后来全城散布巨侠在甜山的消息。每个环节都是有人故意一步步引导大家的,雷滚在京城有这能耐? 无情说:那么这个“佛爷”才是整个事件的阴谋策划者? 杨无邪道:现在我们并没有太多线索,大家只是看到水面上,水底还藏着什么都不清楚。至于这个“佛爷”也许就是我和大捕头那晚所说的执局者。 戚少商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方巨侠能安然回京,也算是有所收获。 无情问道:方巨侠可还好?还有四师弟,清瘦师叔他们怎么样了? 戚少商迟疑了一下说:他们都没事,冷捕头受了点伤,方巨侠身体还算不错,只是…… 无情俊眉一剔道:怎么了? 戚少商叹声道:他失忆了,几乎把什么都忘了! 无情问:几乎是什么意思? 戚少商回道:方巨侠好像只记得武功,或者说武功没有忘记他。 无情沉思不语,杨无邪却问:我们的兄弟都没事吧? 戚少商神情黯淡,连连叹气。 杨无邪预感不妙的问:是不是出事了? 戚少商略有哽咽的说:唐老英雄,梁前辈,唐肯兄弟都不幸遇难…… 杨无邪脸色一变,神情低落。 他眼尾的皱纹像枝杈一样散开,样子变得更苍老,更垂暮。 无情的眼眸里满是哀伤,俊秀的脸也阴沉下来。 他那修长,秀气,蕴含着灵气的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微抖。 那小小,尖尖的指头轻轻的触碰着轮椅的扶手,仿佛在弹奏一首诉诸心中惆怅的悲歌。 哀怨。 凄苦。 悲凉。 伤怀。 三人在压抑,沉闷,充满悲痛的气氛中来到了象鼻塔。 对王小石来说,当年创立了象鼻塔,也是命运的安排。 他爱交朋友的性格,聚集一众志同道合的英雄好汉。 这里就像是他的一个家。 他四处漂泊,白须园,愁石斋,金风细雨楼都曾经是自己的家。 而很多“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王小石靠在床头,王遇仙在给他喂药。 这几日都是王遇仙在照料他的起居。 换药,喂药,端饭倒茶,擦脸洗手,守床…… 王遇仙这几天累坏了。 也心疼坏了。 还幸福坏了。 她半夜想到王小石的伤,会偷偷抹泪。也会看到王小石醒了,安然无事而喜不自禁。 她喜欢他。 心里有他。 为了照顾他,吃的苦也是甜的。 为了服侍他,受得累也是值得。 为了守着他,心里痛也是情愿。 王小石望着她。 傻傻的看着。 也不知怎么了? 看到王遇仙的笑靥,红彤彤的脸颊上两点酒窝,身体的伤口也不觉得太痛了。 他在昏迷的时候,想到过很多人。 其中有王遇仙。 也有温柔。 对温柔似乎担心更多一点,而对王遇仙却说不清楚。 朦朦胧胧。 模模糊糊。 王遇仙把药勺送到嘴边,王小石有点愣神。 王遇仙笑道:你怎么吃个药,也会走神啊? 王小石回过神来,尴尬的说:没走神,是伤口有点疼。 王遇仙焦急的问:哪里疼?我去叫温大夫来。 王小石忙道:别别别,我没事,不要去劳烦温大夫。 王遇仙娇嗔道:你别吓我,也别硬撑哦! 王小石笑道:吓你干什么? “你吓谁啊?” 房门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独臂的白衣人。 王小石目光一扫,惊喜的说:戚大哥,你回来了! 戚少商微笑道:回来了。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我没事,不用担心!” 戚少商道:没事也要好好养伤,以后还有大事在等着你。 王小石疑惑的说:什么大事? 戚少商说:现在我们先不聊这事,等你痊愈了我们慢慢谈。 王小石一笑,露出了白如珍珠的贝齿。 “好,我听戚大哥的!” 戚少商欣慰说:好兄弟! 第130章 新的开局 铁手跨进神侯府内院时,就看见了小珍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 她的背影纤巧,细柔,倩丽。 一举手是这般悠扬。 一投足是如此曼妙。 一转颈是那么优雅。 一拧腰是无比俏姿。 铁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打招呼,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 小珍拿起木盆,转身抬头,一眼望见了铁手。 她的眼眸就像秋天的湖水清澈明亮,一清见底。 让人不禁心头一颤。 小珍也是一愣,目光楚楚动人,灵灵有神。 “咣当”一声,手中的木盆已然掉在地上。 “铁大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 铁手一个箭步跨到小珍跟前,笑道:小珍,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小珍秀足轻移,一头扑到铁手的胸前,两条藕臂环抱其腰。 铁手的体型虎背熊腰,小珍的芊芊玉指也只是将将能互相触碰到。 她的脸颊紧贴着铁手宽阔有力的胸膛,二人彼此都感到一股暖流在涌动。 铁手轻抚着小珍的发梢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珍合着眼,用秀额轻点铁手的胸膛道:在府里大家都对我很好,不辛苦。 小珍散发的幽兰体香,勾起了铁手心里阵阵甘甜。 冷血和清瘦上人也随着走进院子,小珍忙松手离开铁手怀里,表情又娇羞又慌乱。 像一只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慌不择路,不知所措。 冷血笑道:小珍嫂子,想我二师兄了吧? 小珍愈发害臊,忙端起木盆,扭头小碎步走出院子。 铁手是忠厚老实的性格,也脸色有点尴尬。 清瘦上人拂尘一点冷血后背,没好气的说:一点眼力劲也没有,看来你伤得还不够重! 冷血一吐舌,只挠头。 铁手也憨笑道:没事没事,我们快去见世叔吧。 内堂里,诸葛先生和大石公在商议事情。 他年事已高,饱受风霜的脸上已平添了许多皱纹,可却仍然具有一张孩子般俊朗的脸容。 其年纪虽然大了,但神态,眼神却显得更加清癯了起来。 他穿着白色的长袍,黑色的辫子自领部一直镶至腹部。 黑白分明也代表着诸葛先生的为人。 他一生光明磊落,心怀天下,匡扶正义,是非分明。 身为太傅,皇帝之师,他智慧超群。始终步步为营,意图剔除奸党,重整朝纲,振兴国运。 这几日朝廷里关于对辽发兵之事,众人争执不休。 蔡京,蔡攸,王黼,梁师成偏向于再观望一下。让辽国和金国继续彼此间消耗,等其两败俱伤,再出兵坐收渔利。 李纲,宗泽,张叔夜,姚平仲等人建议主动出击,不能再拖延下去。不仅背弃了海上之盟的军事约定,也会错失取得有利态势的战机。 诸葛先生也忧心忡忡,他也希望可以早日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大宋军队军纪涣散,军械不整,缺乏训练,斗志全无。 边防军“冗兵”现象严重,虽然兵员看上去很多,但许多都是虚报编制,为了可以向朝廷获取更多的军饷,这些都被中饱私囊,私吞侵占。 长此以往兵源不足,战斗力低下,装备越来越差,但占据的军费则越来越多,掏空了国库。 如果想要裁军,本身也会侵害一些靠着当兵吃饭的军户们的利益。消极作战,激起军变,同时也会引起一些守旧派的不满。 诸葛先生更倾向于边打边看,辽国可以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只需集中兵力重点进攻云州,幽州,涿州,蔚州等几个有战略意义的地方。 铁手,冷血,清瘦上人一进屋,诸葛先生愁云顿消。 铁手行礼道:世叔,我们回来了。 诸葛先生笑道:今天早晨我看屋顶有喜鹊蹄叫,就心想会有好事临门。没想到你们都回来了,真算是灵验了。 冷血则问:世叔,怎么没见大师兄啊? 大石公说:无情去城里见戚少商了,想必此刻是该碰面了。 诸葛先生让几人先入座,并吩咐人上茶。 诸葛先生很关心方巨侠的事,清瘦上人,冷血就把甜山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一遍。 诸葛先生听了,细细思量了半晌,问道:哥舒懒残把方巨侠直接带进宫了? 冷血道:是的,我们进了城就分开了,想先回来和世叔禀报一声。 诸葛先生问:哦,进了宫其实也就安全了。没什么人敢在宫里对方巨侠动手,何况舒无戏一直在宫里,等我明日面圣时去看看他。 清瘦上人捋须道:宫里有御医为方巨侠医治,他的伤也痊愈的快些。只是他的失忆之症,有些棘手。 诸葛先生品了口茶道:容我明日进宫看看他的情况再说。而且现在方巨侠这事虽已尘埃落定,可仍余波未平。 清瘦上人试问道:你是指京城的格局要大变? 诸葛先生笑道:恐怕还不止大变,而是巨变。 铁手惊诧道:巨变? 清瘦上人道:方应看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士气大损,他自己一身修为只怕是废了。有桥集团暂时会沉寂一段时间,或许就……一蹶不振! 冷血解气的说:那岂不快哉,方应看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早该有此下场。 大石公道:有桥集团虽败了一阵,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还有米苍穹这个主心骨可以主持大局,实力依然不可小觑。仟仟尛哾 诸葛先生点头道:不错,三足鼎立之势仍未改变。金风细雨楼这次大出风头,武林声望大振,日后京城第一大帮会的位子就更稳固了。 铁手思忖了下问:那六分半堂呢? 诸葛先生抚摸着小腹,感叹道:雷纯这女子不简单啊!智谋深远,心机深沉,为人处世极有一套。她的能力,野心甚至不在雷损之下! 大石公接话道:最近雷纯大肆招揽高手,大雷门有不少人投奔六分半堂。江湖上的黑道势力也纷纷加盟,她可能才是戚少商的最大对手。 铁手叹了口气道:可惜啊! 冷血疑惑的问:二师兄,你叹什么气,可惜什么? 铁手目光炯炯,扬声道:可惜雷纯的六分半堂已沦为蔡京的爪牙。假如这是一支维护正义的力量,对国家也算是一桩幸事。 诸葛先生手心攥着辫子,语气温和的说:六分半堂经历几代,也曾精励图志,有意大展宏图。和有桥集团暗通外敌,卖弄国恩比起来,也算是盗亦有道。 铁手忽然想到什么,急忙说:听大师兄说,关七大闹京城那晚,三枯大师曾提及关七与温小白的往事。如果可以找到温小白,或许可以箝制雷纯,使其有所收敛,将六分半堂引入正途。 冷血道:温小白失踪多年,又到哪里去找她。况且就算找到了,蔡京也不会让雷纯的六分半堂走入正道。 清瘦上人笑道:凡事要讲机缘,不可一味强求,不然会适得其反。我看雷纯是聪明女子,这聪明是好事,也是坏事。关键看她怎么用,用在哪里! 诸葛先生也说:此事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蔡京一旦发觉雷纯不受控制,会像当年舍弃白愁飞那样,那六分半堂易主,可能情况更糟。 大石公道:国家腐败,羸弱的根源在朝中蔡京为首的奸党,只要把他们拔除了,再多的六分半堂,有桥集团也难有作为。 铁手也赞同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只有惩治奸佞,打击贪腐,才可以让大宋慢慢恢复元气,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民强,军强,国则强。那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清瘦上人笑道:铁手越来越像他世叔了,将来定是兴国安邦之大材。 诸葛先生道:崖余,游夏,略商,凌弃都各有所长,一直很让我放心。看着他们四人不断历练成长,心里也十分欣慰。 冷血摆手道:世叔过誉了,和几位师兄比,我还差的远。 铁手忙道:四师弟,你太谦虚了。我可听道尊说了你甜山的神勇表现,连斗高小上,雷艳,孤行大师这样的对手,可不简单。 冷血一笑,笑的很俊。 诸葛先生又问:对了,铁手你这次独闯山东神枪会这个龙潭虎穴,应该也是凶险异常吧? 铁手脸色一变,有点失落。 诸葛先生问:怎么啦? 铁手无奈道:本来我和刑部的刘猛禽一起回京的,他伤得很重。可我从甜山下来,他就离开洗茶镇了。 冷血惊讶道:“午夜鬼捕”刘猛禽,在刑部可是一号狠角色啊!能让他身受重伤的人可不多,应该说绝对不多。 铁手道:这次我赴山东查案,可谓一波三折。山东神枪会内部几个派系相互倾轧,外面各方势力意图染指“人形荡克”。 诸葛先生眉头一皱道:又是“人形荡克”! 铁手忙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刘猛禽留在洗茶镇的,他留了字条说自己不能回京,希望这册子可以帮到我们。 铁手把册子递给诸葛先生,他接过仔细的翻阅。 诸葛先生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眼神里透出忧虑之色。 猝然间他把册子一合,喃喃自语的说:怎么会是他?铁手快把事情的经过和大家说说! 铁手娓娓道来…… 屋子内出奇的安静……忽闻一声…… “万人敌也想要“人形荡克”?” 第131章 背刀的人 河东路位于宋辽边境,地处偏远。由于战乱不断,盗匪猖獗,州县颓垣败井,人烟稀少,可谓是苦寒之地。 秋风萧瑟,夕阳西沉。 桃园县大街上的行人廖若星辰,店铺也十之八九是歇业关门。 没人就没生意。 没生意就索性早点打烊,入了夜有盗贼出没,开着店也不太平。 不过客栈是例外。 一个头戴竹笠的背刀汉子走进了客栈,他选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他取下竹笠置于桌上,背后是把木制刀鞘的刀,刀柄很长,高过头顶。 至于他的长相,因为角落光线昏暗也看不太清楚。 隐约瞧见这人锐厉的眼睛上,横着两道刀眉,鼻子下面两撇胡子也似漆黑的刀挂在嘴上。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一碗刀削面,不要葱花。” “好嘞,客官稍等!” 这个时辰,客栈内吃饭的有五六桌人。 其中有一桌坐着五名镖师,领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叫倪大同。 他外号“黑熊”,是“风云镖局”分局的一名镖头。 当年天下三大势力,“长笑帮”曾白水与“试剑山庄”司徒十二火并,结果二败俱伤。 唯有“风云镖局”龙放啸一家独存,随后声势日渐壮大。那时迷天盟,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还未做大。有桥集团都没成立,“六大派”尚未一统,“七帮八会九联盟”各自为政,“五泽盟”,“南天门”,“刀柄会”都不成气候,惊怖大将军的“大连盟”也不敢与之争锋。 “风云镖局”除了太原府的总号外,河东路,河北西路,永兴军路还有三十二家分号。 其他一些自立门户的镖局,也基本是依附在“风云镖局”名下,是北方最大的绿林组织。 “风云镖局”的总瓢把子“九大关刀”龙放啸更是武林泰斗,一代宗师。 他的刀法,掌法,内功三绝威震天下。 论刀法,一炷香内连败青城派掌门“求道剑客”辛东阳,点苍派掌门“失手剑”陈错过,崆峒派掌门“乱伤尊者”邵自赏,“西北双煞”佟左树,佟右林五大高手。 论掌法,三掌击败昆仑派的“一剑夺命”施国清,还是三掌废了河东巨盗“恶侠一支霉”唐完,仍是三掌降服“东北一刻馆”供奉“大药哥”林大森。 论内力,只有一次和少林的“十五大师”打成平手。十五大师乃是少林亘古亘今第一神僧。 他因为一人就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十五门绝学而闻名,是当之无愧的未入世第一高人。 龙放啸不仅武功高,手下还聚集着各路豪强高手,普天之下,的确没有什么帮派能惹得起的。 于是,不少江湖名士都想投入风云镖局效命任事,但风云镖局选人极严,能被选中,必定是百中无一,好手中的高手。 其中又以武林四大家最为突出,“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四支势力为支柱,风光无限,震慑群雄。 可惜武林四大家因为内部矛盾,互相竞争,斗气内耗。结果被奸人设局,最终土崩瓦解,再难现辉煌。 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也一直认为当年的“谈亭会”一案还有疑点,幕后仍有主谋未落网。 不过风云镖局依然屹立不倒。 这个“黑熊”倪大同虽然是分局镖头,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 倪大同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大手一抹嘴道:你们听说没有,大顺钱庄的一趟镖被劫了,丢失三十万两白银。 一名麻子镖师惊讶道:大顺钱庄,我的天啊!那可是铁剑大将军的产业,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还有个镖师也说:我也听说了,大顺钱庄的老板“见钱眼开”程要金这几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银子没了事不小,将军的面子没了事可大了。 倪大同道:可不是嘛!将军楚衣辞的名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手握重兵,座下还有不少武林高手,可是绝对惹不起的角色。 镖师问:那镖不是也被劫了,说明还是有人敢惹。 倪大同道:原本这趟镖是托我们风云镖局押运的,可局主没应承下这买卖。 镖师好奇问:为什么不接啊? 倪大同笑道:知道为何大将军那么有钱,他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吗?仟千仦哾 几名镖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摇首。 倪大同呷了口酒,故作神秘,笑而不语。 “黑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说给哥几个听听,咱们也涨涨见识!” 倪大同道:大将军长期驻军边疆,每年问朝廷要大批军饷,你说能没钱吗? 镖师乐呵道:黑哥,你喝高了吧?军饷是给士兵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这钱怎么就进了大将军的腰包? 倪大同哼声道:你才干了几年镖,懂个屁!大将军虚报军籍,兵户,一营只有二三百人报满额五百人,一军只有两三千人也报满额五千人。你自己算算,这银子都去哪里了?还有那么多粮食,布帛都是钱,每个月再上报阵亡士兵数,又是一笔安家费入账。 镖师恍然大悟的说:原来银子是这样来的,怪不得都想当官,官越大油水就越多。 倪大同又道:这只是大将军的一条财路而已! “我去,还有其他油水可捞?” 倪大同一脸嫌弃的说:瞧你这点出息,光靠军饷这点银子才哪到哪!大将军为何招揽那么多武林高手。 那名麻子镖师道:这我知道,大将军培植武林势力是为了向老百姓手里收租搞钱,听说他还放印子钱,放高利贷。 倪大同拍拍麻子镖师肩膀道:算你聪明。所以大将军的钱都是不义之财,欺压百姓的血汗钱,我们风云镖局能给他押这镖吗? “那这买卖确实不能接,这昧良心的钱不赚也罢。” “对对对,别说不给他押镖。那劫镖的也是好样的,干的漂亮。” 麻子镖师笑道:黑哥,你说这镖是哪条好汉劫的?这没有好身手,胆量大的人,还真不敢去动大将军的财路。 倪大同沉声道:这事州府里也在追查,都是些捕风追影的消息,也没个定论。只说可能是…… “可能是谁?快点讲啊?” 倪大同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七大寇沈虎禅做的。 “沈虎禅?那个魔刀沈虎禅!” 麻子镖师不由一惊道:如果真是他,倒也不奇怪!听说沈虎禅一直就和铁剑大将军作对,劫他的富,济穷人的贫。 “我也听说过他,听说他个头比老虎都高大,出手比老虎还厉害,还有人说他每天饮虎血,吃虎骨,食虎肉……” 倪大同骂咧咧道:你他妈的哪里听来的,沈虎禅天天吃老虎,那老虎还不绝种了。 “我听王寡妇说的,她还收到过沈虎禅的救济银呢。” 麻子镖师捧腹大笑道:王寡妇的话你也信,你是她炕头睡糊涂了吧! 倪大同道:长舌妇的话都是添油加醋的,不过沈虎禅确实干了不少仗义疏财,救济穷苦的事,是条铁铮铮的好汉。 “这样一个大英雄怎么会叫寇呢?” “唉,谁让他得罪了铁剑大将军,还招惹了“万人敌”,官府自然不承认他是侠士,而是以贼寇论处。” “万人敌又是谁?” 倪大同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说说看!” 倪大同摸了摸脑瓜子道:万人敌是谁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个黑白二道都混得开的主。 镖师讥笑道:黑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哈哈哈…… “你笑个屁,我又不是姜太公,样样都懂。” 麻子镖师说:不谈这个,咱们快点吃喝,晚上美美睡个饱觉,明天还要回镖局复命呢! “说的是,来来来,把酒干了……” 倪大同几个镖师又开始吃喝起来,而屋外传来一声凄苦的野犬吠叫声。 突然,客栈外进来十几名捕快,为首的捕头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 他是桃园县衙的捕头叫刘武。 这一带很有名气的捕快,在武当派学了七年艺,练了一手武当剑法,人送外号“一招仙”。 刘武进了客栈,目光环视一圈,店里的几桌客人见了官差也安静了下来,不敢吱声。 店小二忙上去招呼道:官爷,你来小店有何贵干? 刘武眼睛一瞪道:官爷没问你话,你先审起我了,胆子不小啊! 说完就抽了店小二一巴掌,又是一脚把他蹬翻在地。 那伙计疼的地上直打滚,刘武是练家子,脚上力道不轻。 倪大同见这不讲理的官差,心里不满,又加上有点酒劲,正要和捕头理论。 麻子镖师走江湖时间不短,善于察言观色。 他一把按住倪大同的肚子,用力的掐了下。 倪大同也是一疼,也立刻反应过来不能冲动。 官是官。 民是民。 镖师也是民。 不能和官斗。 他也只能强压火气,同时其他几个镖师也不敢妄动。 刘武眼睛瞟到角落里那个背刀,刚吃完面的男子。 他走了过去,对着那男子问道:你干什么的? 那背刀男子道:吃面。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刚刚在吃面,现在什么也没干。”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老子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听懂了,我什么也没干!” 刘武把手按在剑柄上,不耐烦的问:你是傻子吧? “我不是傻子!” “铮”的一声,寒光一亮。 刘武的长剑抵住男子的肩头,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背刀男子缓缓抬起头,刀眉一蹙,目光如刀光。 “沈虎禅!” 第132章 蛇鼠一窝 当刘武听到“沈虎禅”三个字时,心中一悚,面色突变。 变得还有他的手势。 一惊。 即动。 刘武的反应极快,一惊一怔,马上出手。 他右手腕往前一送,一剑递出,想要用剑刺穿沈虎禅的琵琶骨。 锁骨一旦被刺中,人的上肢就立刻失去作用,这样就可以控制住对方的行动。 可剑却原封不动,完全刺不下去! 他的剑尖被沈虎禅用一双筷子夹住,动弹不得。 沈虎禅表情镇静,手也似静止一般,筷子像磁铁一般牢牢吸住剑尖。 客栈里的人也被这场面惊吓得一阵骚动,纷纷避让。连见惯打打杀杀的倪大同和几个镖师也有点惊愕不已。 谁能想到传说中的“禅刀”沈虎禅会出现在这里。 还轻松用一双竹筷化解对方的攻击。qqxsnew 刘武拔剑不出,迅速一拳擂出,直捶沈虎禅的脑门。 沈虎禅端坐着岿然不动,像一块岩石一样。 坚毅。 坚定。 坚硬。 他完全不躲,只是夹筷子的手往外一推。 刘武顿感一股巨力来袭,掌中被筷子夹住的剑反撞回来。 他的手腕完全用不上力,剑柄结结实实的顶在胸口上。 幸好是剑柄,不然非被穿个窟窿不可。 可这一顶,一撞,刘武胸口猝痛。整个身子往后连退七八步,那攻向沈虎禅的一拳也就打空了。 刘武一脸狰狞,眼光恶毒,咆哮中出剑。 他并不服气。 仍要斗一斗。 在自己手下人面前,这脸丢不得。 何况刘武在武当山学艺七年是用了心思,下了苦功的。 他对自己的剑法有相当的自信。 武当剑法分上三门,下三门。 上三门是:太乙玄门剑,九宫八卦剑,太虚快活剑。 这是武当派上乘剑法,招式精巧,功法奥妙。只有掌门认为品行优良,资质上佳的嫡系弟子才能传授练习。 下三门是:龙华剑法,玄功剑法,冲霄剑法。 这属于武当派的基础剑法,也是武当弟子必修的。虽没有上三门超绝,可只要专心勤练,一样也出类拔萃。 刘武属于武当挂名弟子,不修行,不学道。练的是冲霄剑法,这门剑法讲究出手果断,步伐迅疾。 能参透剑法者,剑随身走,行如急风。 刘武的冲霄剑法已算是大成了,不然又怎么能轻易坐上捕头的位子。 他步走九宫,一招“仙人指路”,一剑直刺沈虎禅。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潜藏杀机。 对方若往左右躲闪,一式“日月交晖”可以见机挑击。 对方假如后退,“仙人指路”马上变招“长虹贯日”,加速追刺。 对方往上跃起,一式“青云直上”直接反撩上劈。 对方往下蹲伏,一式“紫霄入海”顺势下斩对手。 这也是刘武外号“一招仙”的出处,一招藏着一招又一招。 招招不同。 式式相连。 剑法是好剑法。 策略是好策略。 可沈虎禅还是不躲,只是坐在原地转了个身,背朝着对手。 他无惧这一剑。 也无视这一剑。 刘武“刷”的一剑,不偏不倚的刺在沈虎禅背后的刀柄上。 那是“阿难刀”的刀柄。 刀柄很长,约有木刀鞘一半那么长,隐约透散出微微的檀香味。 这是许多人眼里的“禅刀”,或者是“魔刀”。 也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一把刀。 没人见过阿难刀的真容。 沈虎禅不是没有出过刀,他的“不惑之刀”总是让人很困惑。 你可以真实的感受到阿难刀令人震栗的杀伤力,却无法形容它。 自始至终没人看过刀是什么样子的,见了也好像没见过。 不管是对手,朋友,或者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人,只知道那是一把会给对手留下凄惨伤口的刀。 刘武一剑未中,步伐移转,想再出剑。 移…… 转不了! 痛…… 裂骨疼! 刘武只觉双腿一麻,一阵剧痛钻入心窝,人也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店里的客人,捕快也是沉溺在惊惶之中,大家见刘武的左右膝盖各插着一根竹筷,筷子贯穿了髌骨,刺出皮肉。 那鲜血顺着筷子头淌了下来,有两名妇人顿时惊呼尖叫。 场面很乱,倪大同却始终盯着二人的打斗,目光一刻也没移开。 他瞧不起捕快蛮横无理的模样,也担心沈虎禅的安危。 现在看来担忧是多余的。 倪大同没有看清沈虎禅怎么出的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转身时,握筷子的手颤了一下。 飞快的一抖,几乎没有幅度的抖动。 可从对敌人造成的伤害来看,那是一种霸道的力量。 霸气且王道的力量。 刘武在地上哀嚎不已,嘴里叫骂道:给我上,宰了他! 那十几名捕快纷纷拔出兵刃,把沈虎禅围了起来,可谁也不敢动手。 这些捕役心知肚明,自己的身手再好也比不过捕头刘武。 他都被沈虎禅轻易放倒,其他人上去也是送死。 沈虎禅霍然起身,他身体强健的像头老虎,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比猛虎还威武。 那群捕役不由的往后退开,手里握刀的手直打哆嗦。 沈虎禅对躺在地上的刘武道:我没有犯事,你为何要下死手? 刘武嚎叫道:你伤了官差,还说没犯事。 沈虎禅刀眉一斜说:明明是你先动手,我是正当自卫。 刘武捂住伤口道:自卫?谁看见我先动手了?谁证明你正当防卫了? 沈虎禅道:客栈里的人都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你先动手出剑的。 刘武哼声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你作证?谁敢得罪衙门的人?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恐吓,威胁。 当地捕快平日里一贯的作风就是嚣张跋扈,胁迫威逼。 大家也默不作声,谁也不想当这样的好人,不愿为了沈虎禅惹祸上身。 “我可以证明,他刚刚是正当防卫!” 这句话,一下子让客栈内安静下来,气氛凝固住了。大家都惊诧的转头望向说话的人。 只见倪大同挺身而出,毫不畏惧。 身旁的麻子镖师也眼睛瞪着老大,估计也是没想到。 “风云镖局”虽然名声在外,可毕竟属于民间组织,绝对比不了官府的权势。 而且镖局行业最忌讳就是惹麻烦,走镖,押镖只求平安无事。 不该管的不管,不能做的别做。 这“黑熊”倪大同也不知是脑子一热,还是酒劲上来糊涂了。 刘武眼角一瞄,瞅到他们桌脚倚靠着的镖旗。 “风云镖局!妈了个巴子,还真有管闲事的主。” 倪大同高声喝道:闲事我管了,我可以去衙门里帮他作证,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先动的手。 刘武道:铁剑大将军的事,还想去衙门说?你别做梦了,弟兄们把这几个走镖的给我拿下。 “慢!” 一声虎喝,众人皆惊。 沈虎禅对着刘武道:这件事和其他人无关,我跟你回去。 刘武叫嚣道:这里轮到你做主了? 沈虎禅坚定的说:对,这里只能是我做主!我知道你是大将军的人,他要的人是我。假如你硬要牵扯其他人进来,你谁也带不走。 刘武沉默了,转睛细想。 沈虎禅又道:你还考虑什么?难道想等我反悔?我若想走,这里没人可以留住我! 刘武忙道:我只要放过他,你就跟我去见大将军? “是!” 刘武又道:你手脚必须上镣铐,防止中途逃跑。 “行!” 倪大同道:好汉,你不能跟他们去见大将军!这太危险了! 沈虎禅转头对着他笑了笑:你的好意,沈某心领了。这事与你们不相干,千万别牵扯进来。 “可你这……” “嗷,嗷,嗷——嗷!” 两短一长,两声犬吠打断了倪大同的讲话。 沈虎禅听到狗叫声,原来淡定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他的右手已搭在刀柄上。 “大家小心,是蛇鼠一窝!” 话音刚落,客栈内灯烛俱灭,一片漆黑。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吱吱吱…… 嘶嘶嘶…… 第133章 暗战 蛇是鼠的天敌。 它们不可能在一窝。 不过他们却可以! 他们是一群冷血的人,一帮无情的杀手,也是万人敌手下的一支精兵。 蛇鼠一窝擅长在黑夜中杀人,他们精通伪装,变色,遁地,潜行,隐藏,化物。 他们长期服用一种特殊的秘药,使自己的视力在黯淡的情况下异常敏锐。趁别人视线不清时,对其发动暗器,毒药,毒物等偷袭。 沈虎禅知晓蛇鼠一窝的可怕,客栈里的人根本无法应付,故而十分忌惮。 黑暗的客栈中几声惨叫响起,随之还有惊呼,尖嚎,碗碟破碎,啼哭之声。 沈虎禅大喊道:他们怕光,你们谁有火摺子,快点照明。 “呜呜……”又是几声哀嚎,客栈里才亮起五六个光点。 捕快,镖师身上都带有引火的火摺子,火镰,掌柜也从后堂匆匆跑出来,手里点了一盏油灯。 火不算亮,光晕也只能照亮周身很近的范围。 只见地面上躺着七具尸首,二名住客,四名捕快,一名伙计。 这些人死相各种各样,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惨。 有的人浑身抽搐呜咽,皮肤破裂,流出褐色的脓血。 有的人肚子开了个大口子,血水,肠子,沓拉流了一地。 有的人脸已面目全非,鼻子不像鼻子,嘴巴不像嘴巴,眼睛变成了两个黑黝黝的窟窿。 有的人全身没有伤痕,创口,只是肤色变成绿油油的,连头发,牙齿也是绿色的。 惊骇,悲鸣,掩面哭泣,捧腹呕吐,还有已经被吓的呆若木鸡。 一名捕快见状发疯的往外奔逃,可他刚离开火光照射的区域。就消失在漆黑一片中,随即一声惨啼。 另一个住客吓得直往楼上逃,可在昏暗的楼梯口,传来了气管被割断的挣扎喘气音,接着就是倒地声。 “都不要乱,大家紧挨在一起。尽量不要分开。” 说话的人是沈虎禅。 倪大同,几名镖师也赶紧招呼大家围拢在一起,手持兵器注视着周围。 一共二十五人,倪大同一起的五名镖师,刘武一同的十一名捕快,掌柜伙计和住客九个人。 沈虎禅不在其中。 没人知道他在哪? 客栈内火摺子,火镰,油灯的光亮黯淡,店里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发出“吱吱吱……嘶嘶嘶……”的动静。 那种声响刺耳,揪心,磨神,扰念…… 猝然间,漆黑的边缘里突射出数十支暗箭,疾射向人群。 只见一张桌子腾空飞出,拦在众人面前,暗箭全部钉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窜出,如猛虎般冲进射出暗箭的墙角里。 角落里,有出掌的破风声,还响起几声闷哼,嘶嚎。 “快把衣服脱了,用来引火。光越亮,他们的攻击力越弱。” 沈虎禅再次发出指令,而大家还是看不见他。 众人纷纷撕扯衣袍,突然“嘶嘶嘶嘶……”声响,又是一声惨叫,一名镖师栽倒在地。 身旁的麻子镖师一瞧头皮又痒又麻。 那镖师双足已变成剜去皮肉的镂空骨骼,只有少许脚筋黏贴在白骨上。最令人恐惧的是,脚掌骨上爬满了蛆一样的虫子。 那些虫子在噬咬,啃食,咀嚼,吞咽……还发出“滋滋滋滋滋……”声。 倪大同眼疾手快,钢叉用力往地里一戳,插入一尺多深。 地里潜藏的什么东西被钢叉刺中,立时地面冒出几团血柱。 “大家小心,地里有人!” “吱吱吱……” 几名捕快也忙挥刀急插地面,劲风掠起,“噗噗”两声,两名捕快的头颅被削掉,颈脖切口处血浆喷涌。 此时,昏暗的光线中,人影又空中一闪,飘起一股悠悠的檀香气味。 仿佛有刀声…… 也许有刀风…… “扑通扑通……”从客栈黑乎乎的房梁上,坠落下几人。 或者说是几具尸体,因为他们都没了呼吸。 这几人样子很怪,四肢很长,身材却很瘦小。尖嘴猴腮,眼睛小而亮,耳朵很长。 这都是蛇鼠一窝的杀手,也是万人敌阴养的死士。 他们长期在幽暗的环境中生活,接受训练,暗杀敌人。 他们喜欢黑。 依赖暗。 他们是黑暗中的强者。 愈黑愈狠。 越暗越毒。 但这几个蛇鼠一窝,被人刹那间击溃,店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沈虎禅! 然后就一阵躁动的杂声,来自于屋顶,隔间,柜台,墙壁,柱子,地面…… 像苍蝇振翅的“嗡嗡”声,像蟋蟀交尾的“唧唧”声,像老鼠啃咬木头的“刺啦刺啦”声,像蟾蜍鼓叫的“咯咯咯咯”声…… 在黑压压的环境里,这种声响让人心悸,紧张,惶恐…… 瞬间,一个住客双手掐紧自己的脖子,舌头吐出老长,眼珠也翻了白。 他喉咙里发出“吱吱吱……”怪音,猛的从嘴里探出一个脑袋。 口中竟然有一个头! 一个鼠头。 鼠眉鼠眼。 “滋溜”一下,鼠头又钻进住客嘴里,然后他的喉咙起伏了一下,像是囫囵吞下一个馒头,接着胸口开始不停抖动。 “咔滋咔滋……”他身体里传出绞肉抽筋般的声音。 麻子镖师一脸惊怖,开口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受伤的刘武也吓得够呛,大口喘着气道:我哪知道!这又不是我的人。 倪大同道:这样不是办法,先突出去再说。 掌柜躲在人群中间也道:对对对,逃到客栈外面就安全了。 “嘶嘶嘶……”声又起。 一名捕快太害怕了,飞跃撞窗而出,店外仍是黑鸦鸦一片。 “噗嗤噗嗤……” 从窗外飞进来几段人体的残肢,血淋淋,黏糊糊。 “都不要动,蛇鼠一窝就等着你们出去!” 沈虎禅在黑暗中说了话。 倪大同问:那怎么办? “等!” 客栈里阴晦的旮沓,又开始“吱吱吱呀呀呀……”了。 倪大同道:你们这群鼠辈,有种出来真刀真枪干一场,偷偷摸摸搞暗算,都是孬种。 麻子镖师和几个捕快,伙计手里不停挥舞着烧着的衣袍。 一时间,烈火熊熊,火势很旺,客栈内也亮堂了许多。 那种怪声,杂音也渐渐小了。 刘武衣衫褴褛,用剑支着地,很狼狈的站着。嘴里喊道:这耗下去不行,东西烧完了咋办? 刘武话才说完,不知哪里窜出一条毒蛇,钻进他的里衣内。 他急忙扔了剑,用手去掏。 可没几下功夫,刘武就口吐白沫,脸庞抽搐,全身痉挛,扭动。 他的手上,脸上都浮现出青色的毒斑,马上就蜷缩在地上死了。 刘武手下捕快见自己的头死了,也六神无主,没了头绪。 那毒蛇从尸体里衣游出,正欲蹿逃,被倪大同一钢叉扎死。 掌柜也喊话道:沈大侠,你快想办法啊!大家的性命都靠你了。 “好,我有办法了!” 人影乍闪,沈虎禅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的出现无疑带给众人生存的希望,活下去的意志。 掌柜欣喜道:你有什么办法了? 沈虎禅虎目一亮,背后的阿难刀已握在手中,连刀鞘压在掌柜的肩膀上。 “我的办法就是你!” 掌柜一脸疑惑的问:你这是干什么? 客栈里剩下的人也十分茫然,倪大同忙道:好汉,你怎么对店老板动手,千万别伤及无辜啊! 沈虎禅扬声道:他不是掌柜,而是蛇鼠一窝的头领。 众人愕然,唯有掌柜语气坚定的反驳道:你疯了吧?凭什么说我是蛇鼠一窝的头领? 沈虎禅道:刚才你喊我沈大侠,可明明之前你都没有在大厅。蛇鼠一窝发动进攻时,你才从后堂出现。请问是如何得知我姓沈? 掌柜脸色一寒,又道:就凭这点,似乎太牵强了吧? 沈虎禅目光炯炯,盯着他的手,接着说:还有你的手! 掌柜讥笑道:我的手?你这话说得真可笑,我的手有什么蹊跷? 大家也很疑惑的看着沈虎禅。 “你的手没什么蹊跷,但绝对不是一个掌柜的手!” “什么?” 沈虎禅冷冷道:掌柜常年打算盘,用拇指,食指,中指接触算珠。指头应该有茧子,擦痕。指关节也会有日积月累的磨痕,压痕,茧子。你在看看自己的手,手指没有茧子,而且太过匀称。 掌柜一时竟哑口无言。 倪大同好奇的问:好汉,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虎禅回答:我们七大寇里有个兄弟姓陈,也是一个老板。所以掌柜该有什么样的手我很清楚,而且这个人身上没有市侩的铜臭味! 掌柜怪眼一翻道:沈虎禅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够发现我的破绽。 沈虎禅又说:我最初也没注意你,只是大家都用衣服在引火,就连几名妇人都把包袱里的衣物,袖子里的手帕拿出来。你却穿得整整齐齐的,所以我怀疑你身上藏了什么,不方便脱衣服。也许是暗器,也许是毒药,毒物,或者什么都没有。可这引起了我的怀疑! 掌柜阴笑道: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蛇鼠一窝的头领? 沈虎禅回答:因为你不怕光。我还知道你是温家“死字号”的高手“不毒不丈夫”温烂。 “你真的很可怕,沈——虎——禅” 温烂瞳孔急剧收缩,然后他整个身体也开始收缩…… 第134章 魔刀 温烂的身体急剧的往一侧卷缩,肩膀也迅速脱离了沈虎禅的刀。 他可不想去挑战这把刀,所以选择逃避。 温烂整个人往下沉。 入地急遁。 温烂作为蛇鼠一窝的首领,除了用毒之外,遁地潜行之术十分精湛。 只见地面突然裂开一个地洞,温烂直接坠入里面。 这是他的退路。 沈虎禅拔刀。 刀音一响。 声如古钟清鸣。 刀风带香。 淡淡的檀香味。 刀已回鞘。 阴暗的深坑内传出一声凄嚎,那洞里喷出黑色的浆液,腥臭的汁水四溅。 沈虎禅人影一闪,左腿一踢,一张桌子被蹬了出去。 “赶快散开,他的血有毒!” 大家一听也吓得四散避让,有两人因为腿脚一慢,被奇臭的黑液淋到身上。 二人的衣服立刻变得枯萎,腐化,碎烂。紧接着就是皮肤也开始溃烂,五官里流出黑色的血。 臭且腥。 带着尸体腐烂的作呕气味。 不过沈虎禅踢出来的桌子及时的堵塞了洞口,盖住了黑血之毒蔓延,避免了更多人的伤亡。 客栈内一片混乱,众人惊惶失措。 而黑暗中的蛇鼠一窝似乎也慌了阵脚,显然温烂没有逃过那沈虎禅的那一刀。 没有人看清那一刀。 刀法太过魔性。 这刀无法想象。 应该说是无解。 无法解释的魔刀。 无法解救的魔刀。 无法解决的魔刀。 ——只能解脱! 解脱敌人。 温烂死了。 蛇鼠一窝乱了。 客栈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打斗声,还夹杂着呜咽惨叫。 过程很短。仟千仦哾 但很激烈。 一声犬吠。 激响即止。 沈虎禅喝道:趁现在,都往客栈外撤。 然后沈虎禅身形疾动,几个来回,阴暗的边缘里已然倒下了七八名蛇鼠一窝的杀手。 大家很慌乱,但在倪大同,麻子镖师的带领下成功出了客栈。 外面的街面上躺着六具尸体,都是蛇鼠一窝的杀手。 唯独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位高个子,身穿夜行衣,腰带上挂满了明晃晃的飞刀。 还有一名矮个子,圆脸,胡子拉碴的汉子。 倪大同等人见状,也不知所以然,可不敢放松警惕。 店内的战斗很快结束了,沈虎禅也走出了客栈。 阿难刀安静的背在他的身后。 仿佛从未经历过战斗。 那两人见到沈虎禅,快步上面。高个子道:老大,外面的杀手我都解决了。 沈虎禅笑道:你还真的是幸不辱命。 那圆脸汉子白了一眼高个子道:有两个明明是我放倒的。 沈虎禅道:狗狗,多亏你一直在外面给我传讯息,功劳不小。 这二人都是七大寇成员,高个子的叫幸不辱命,会使一手飞刀绝技,为人机敏。 矮个子的叫狗狗,擅长驭禽驱兽,会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 沈虎禅其实从一进客栈时,他们二人就在外面伏守。 刘武带捕快进店,蛇鼠一窝偷袭,外面藏有埋伏等一切动向。狗狗都及时的告诉了他们的老大。 用了他的方式:狗叫。 沈虎禅转身对着倪大同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保不准一会大将军,万人敌的手下又要来。 倪大同抱拳道:沈大侠,你准备去哪里? 沈虎禅道:我不是什么大侠,只是被官府通缉,江湖追杀的大盗。 倪大同感叹道:那些官场,武林中自诩为好官,大侠的人。还真不如你这样一个侠肝义胆,劫富济贫的大盗呢! 沈虎禅道:成王者,心存邪念也是暴君,昏君。为寇者,只要心存善念也能盗亦有道。 麻子镖师也道:说的好。好一个盗亦有道。 沈虎禅道:今天你们也因为在下,惹了麻烦。 一名捕快也感激沈虎禅救了大家,对他心存敬佩,也表示道:好汉,你放心。捕头也身亡了,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们自会料理。绝不牵连大家。 沈虎禅拱手道:那有劳几位了! 倪大同也说:我们几个要赶着回镖局,反正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江湖有义,定会相逢!” 众人也很快散去,沈虎禅道:大唐,小方,老陈应该快到太原了吧? 狗狗点首道:是的,他们路程近,会比我早个一两日到。 沈虎禅道:那我们也快赶路吧,不然万人敌的追兵要来了。 幸不辱命道:那大顺钱庄的事就这样算了?那镖又不是我们劫的,干嘛要咱们背这黑锅。 狗狗也道:不止大顺钱庄,还有通宝商号的二十万两劫案也算到我们头上了,搞得我们被官府通缉。 幸不辱命有点忿闷,说道:大顺钱庄,通宝商号是铁剑大将军的主要产业,专门负责为他洗钱。现在大将军也到处派人抓捕我们。 沈虎禅刀眉一剔道:楚衣辞本来就是我的敌人,这两桩事就算没发生,他一样不会放过我们。 狗狗叹气道:一个万人敌,一个大将军,麻烦麻烦! 沈虎禅微笑道:我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我。既然麻烦总要找上门来,那我就省了不少麻烦,索性就等着麻烦来。 幸不辱命道:老大,我不是怕麻烦。可明明不是咱们所干的事,被人栽赃嫁祸,名声也败坏了,这太憋屈了。 沈虎禅沉声道:假如这银子是别人用来扶危救困,赈济灾民的,这黑锅我愿意背,名声算什么。可现在这两笔银子凭空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里面的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只能希望陈老板的朋友圈里可以找到些线索,所以我们需要和大唐,小方他们先汇合。 幸不辱命道:也对,搞不好那对活宝,还有老吝啬鬼查到蛛丝马迹了。 活宝指的就是唐宝牛,方恨少,二人也是七大寇里的活跃分子,经常拌嘴磕架。 唐宝牛好色,好吹牛,好打抱不平。 方恨少爱说,爱臭美,爱自命清高。 老吝啬鬼指的是陈老板,他在七大寇里年纪最大,江湖阅历丰富。武功很差,但会理财,投资,做生意,商圈里有不少路子,人脉。 七大寇行走江湖,打土豪斗地主,救济穷苦百姓,需要一个会打点,经营,管理账目的人。 陈老板早年也是家大业大,可生意上得罪了童贯,被抄了家,亲人都被害死。 不是沈虎禅救了他,恐怕也早死在发配充军的路上了。陈老板感念其恩,也因家业已毁,心灰意冷,故而加入七大寇。 狗狗一声口哨,巷尾径自出现三匹良驹。 三人上马,往县城外赶路。 有许多的事需要沈虎禅去面对,有太多的敌人在等着他。 街上又恢复一片死寂。 静。 无声, 夜凄凉。 人影一晃…… 一个灰袍,红头巾的男子站在客栈前。 月光下,他的脸色很灰白,嘴唇出奇的鲜红。 灰的很苦。 红的极惨。 一副凄凄切切,凄凄惨惨的神情。 他戚戚然的扬了扬眉,凄凄然的抿了下红唇。 眼神凄厉。 神态忧郁。 一名捕快从暗处走了出来,很恭敬的对那灰袍男子道:小人,参见尊使。 灰袍男子道:沈虎禅往哪个方向走了? 捕快回答:往北出了县城,太原方向去了。 灰袍男子冷笑道:哼哼哼……去太原就好,没想到蛇鼠一窝就这样完了。他身边还有谁跟着? 捕快回答:还有七大寇的两个人,一个叫狗狗,一个叫幸不辱命。 灰袍男子不屑的说:两个三脚猫的货色!大将军不会就派你们来抓沈虎禅吧? 捕快道:具体大将军怎么安排的,小人确实不知。只听闻刘捕头说“七色剑客”舒映红,“飞星剑客”沐浪花都离开了将军府,估计是冲着沈虎禅去的。 灰袍男子顿声道:“长风,须弥,铁将军”的二当家也出马了,他和舒映虹联手或许能有胜算。 捕快低头不语。 灰袍男子道:回了衙门知道怎么说吗? 捕快道:沈虎禅在客栈中抢劫,行凶杀人,并且拒捕,杀害公差。 灰袍男子道:嗯,那其他在场的捕快怎么办? 捕快回答:尊使放心,他们活不到衙门。 灰袍男子道:很好,你回去吧。 捕头忙道:是! 月色凄冷。 灰袍男子阴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寂寥的夜色中。 第135章 大名鼎鼎 孟顶顶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 他的外号就叫“大名鼎鼎”。 他的武器是一把宝刀,名叫“鼎鼎”。 他的刀法很出色。 也出彩。 更出其不意。 名家,名刀,名刀法。 构成了“大名鼎鼎”的威名。 孟顶顶有个鼎鼎大名的胞兄,叫孟空空。 他是“八大刀王”之首的“相见宝刀”,也是天下一流的刀法名家。 孟空空也有宝刀,叫“相见宝刀”。他的刀法并非让人相见,而是使人别离。 生死两隔,永不相见。 那是一种令人心痛,断肠,却又无可奈何的刀法。 二人同宗同脉,命运却不相同。 兄长孟空空名气更压弟弟一筹,在京城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也混得风生水起,现在蔡京府中效力。 孟顶顶就略显低调,加入“万人敌”的麾下听命。和“声东击西,东张西望”的“两面三刀”张看看,“虎头蛇尾”徐望望,还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清明时节”余分分,并称四大护法。 孟顶顶并不甘心只做个护法,就是要当护法也是去宫里,保护皇帝做个御前护卫。 像舒无戏,一爷那样的护法。 那地位更显赫,身份更尊贵,名气也更响亮。 那才配得上“大名鼎鼎”。 所以孟顶顶想成名,现在他仅仅是出名。 成名和出名是有区别的。 很大的差别。 成名是成功后立名,出名只是出头才有名。 他要成功。 因为自己已出头了。 成名有许多途径,用武力的方式只有一种: ——那就是杀名人。 名人也有很多种:出名的,有名的,闻名的,大名鼎鼎的。 孟顶顶要杀大名鼎鼎的人,那样成名才够快,名气也越大。 当然他不是要杀自己。 而是配的上大名鼎鼎的人。 谁是这样的人呢? ——方巨侠? 孟顶顶还真有想过,可他清楚自己杀不了。 实力的差距过于悬殊,完全没有悬念。 那是难以弥补的差异。 ——诸葛先生? 孟顶顶没想过,完全不敢想。 诸葛先生的身份注定了你不会想,没有胆子想。 戚少商? 想……很想……非常想……极其的想! 可他没办法独自一人和整个金风细雨楼对抗。 那是势的差别。 一个势单力孤,一个声势浩大。 势已经输了,赢面就小了。 四大名捕? 曾经想过,后来断了念头。 因为太多的人想杀四大名捕,最后都死了。 而且四大名捕情同手足,你杀了其中一个,另外三个一定会找上你。 这很麻烦。 许多麻烦。 至于龙放啸,温晚,红袖神尼,米苍穹,各大世家宗主,名门帮派老大,也都有难度。 至于太小的角色,他看不上。 自己已经是“大名鼎鼎”了。 孟顶顶最终把目标锁定了一个人。 ——沈虎禅。 理由很简单: 第一,他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战胜他足可名动天下。 第二,他是寇,是江湖草莽,不是官府中人,没有过硬的背景。 第三,他不像四大名捕,有棘手的师兄弟,也没有戚少商那样座下高手如云。 第四,他想杀沈虎禅,孟顶顶对他有着很强烈的恨意,杀志。 二人有过一次碰面,一次过招。 那次交手他算是输了。 但不服气。 沈虎禅实力强,可差距并非不可逾越,那次他的“鼎鼎”也伤了他。 至少孟顶顶认为可以一战。 这是个成名的机会。 相对简单,容易达成的契机。 所以他要杀沈虎禅。 就在今夜…… 皓月悬空,皎白如雪。 快到中秋节的明月真的很亮,也美。 孟顶顶在县城外的竹亭。 他很胖。 且圆。 脑袋大。 也亮。 优柔的月色斜洒在他光秃秃的头顶,反射出清亮的光。 犹如光聚佛顶。 无量,无声。 无边,无心。 他就像一尊安然,祥和,静谧的弥勒菩萨。 静静地等待。 期待沈虎禅的到来。 这会是一场决斗。 结局也许是死。 死斗。 他的火烧眉很红。 也粗。 更烈。 烈火般炽热。 孟顶顶的内心也变得滚烫。 也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紧张,或是亢奋。 但一定不是害怕。 他既然在这里了。 就不会怕。 他一向用刀来消除恐惧。 杀死敌人,当然就不用怕了。 一声马嘶。 惊月夜。 沈虎禅拉住缰绳,勒住马头,同时叫住了狗狗,幸不辱命。 他看见了孟顶顶。 还有他的刀。 宝刀“鼎鼎”。 “你好,孟顶顶!” “同好,沈虎禅!”qqxsnew “我们又见面了。” “我又挡你的路。” “看来又免不了要动手了!” 孟顶顶火烧眉一紧,目光闪烁,他的手已握住了刀。 “上次你没有出刀,希望这次我可以领教你的“不惑之刀”。” 沈虎禅叹了口气道:这是何苦? 孟顶顶道:不苦! 沈虎禅反问:不苦? 孟顶顶道:于公,我的上司“万人敌”要你的命。于私,我也想要你的命。 沈虎禅疑惑的问:你也那么想杀我? 孟顶顶道:是!谁让你是“禅刀”沈虎禅,杀了你可以名动天下。 沈虎禅道:你已大名鼎鼎了。 孟顶顶回答:那要看和谁比,对手是你的话,我还不够大名。可我的刀还是“鼎鼎”,它不会变。杀了你,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鼎鼎大名。 沈虎禅用左手捋了下两边的八字胡。 先左边,再右边。 动作很缓慢。 可没有停顿。 他的胡子像两片黑色的刀,而捋胡子的手就好像在擦拭着刀。 “万一出刀后,结局是你败,或是你死呢?” 孟顶顶笑了。 他的笑是挤出来的,用力把脸上的肌肉经过运动,堆积成一个笑容。 这种笑看上去很假。 但确实用足了表情。 使足了情绪。 笑可以假。 表情可以虚。 情绪是真的。 他想击败沈虎禅,打败了他当然会开心。 也会笑。 “你对自己的“禅刀”很有信心?” “我是对自己有信心,刀只是帮我完成这份自信。” 孟顶顶的笑容凝结住了,他的五官如同冰雕般,似一刀一刀挖剔出来的。 他有刀。 刀已出了鞘。 孟顶顶提前把刀拔了出来,为了节省一个出鞘的动作,出手时可以更快。 他吸取了上一次河边的教训,那次自己不够专注,思想有点分散。 当时他只是为了拖延,帮“黛绿嫣红一泼风”争取时间,为“清明时节”余分分在水下潜伏打掩护。 所以那时孟鼎鼎心有旁骛,也有掣肘,心气杀气都不够充沛。 今夜不同。 他没有任何帮手。 只有自己。 也没有包袱。 唯有一战。 竭尽全力,全神贯注的一战。 这是决定胜败的一战。 可能还是生死一搏。 孟顶顶的刀在月光下白芒夺目。 寒光闪闪。 “我也相信自己的刀法。” 沈虎禅冷冷道:你的刀法和刀一样好,可是对我来说还不够好。 “是吗?” “是!” 孟顶顶手背上青筋暴起,蓄势待发。 沈虎禅右手握住了刀柄,他的阿难刀依然在背后,也未出鞘。 可他屏息凝神,浑身也散发出一股老虎般的威严气势。 他有耐心。 沉得住气。 尤其是这样的生死关头,更需要冷静。 沈虎禅道:我们可以动手了,或者动刀了! “好!” 孟顶顶霍然前跃,长身而起。 明月。 黑夜。 出刀。 寒光闪闪。 先是寒光。 再是闪闪。 沈虎禅犹如猛虎前攫,身子蹿了出去。 他胯下的马瞬间被劈开,一分为二。马甚至都来不及痛苦的挣扎惨鸣,就扑腾了两下死了。 沈虎禅在空中。 拔刀。 孟顶顶也在。 他已出刀。 二人半空一个身位交错,刀声一震。 沈虎禅落地。 孟顶顶着陆。 他的右手还是拿着那把透着寒光的宝刀“鼎鼎”,可左手也握着一把一尺三寸长的刀。 刀很短。 很亮。 闪闪。 孟顶顶抖动着他的火烧眉问道:你知道我还有第二把刀? 沈虎禅回答:我看过师傅给我的刀谱,里面有记载过你们孟家的刀。除了你兄长的“相见宝刀”,还有两把刀,一把叫“鼎鼎,一把叫“无名”。我猜测那把无名刀也在你手里。” 孟顶顶苦笑。 这次笑容不是挤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充满苦相的笑。 “世人皆知我有“鼎鼎”,可往往都是死在“无名”刀下。” 沈虎禅道:假如你不用“鼎鼎”来斩马,转移我注意力。而是和“无名”一起双刀合击,也许你还不会败。因为我本就没被干扰,你却没尽全力。 孟顶顶仰天长吁道:我败了,你们走吧。我的马在竹亭后的林子里,算是赔给你的。 沈虎禅颔首道:那就不客气了,我需要一匹马赶路。 孟顶顶道:这次还是没拦住你。 沈虎禅微微叹气道:你本没必要拦我的。 孟顶顶脸色煞白,有点无奈的说:放心吧!以后不会挡你路了。 沈虎禅没有再说话,进了林子牵出马来和狗狗,幸不辱命继续上了路。 孟顶顶踱步走进竹亭,手里的刀“哐啷”掉在地上。 “鼎鼎”和“无名”。 猝然间,从他的左肩胛骨处炸开一道血花,然后伤口一直向下迸裂。 一边裂开延伸,一边喷溅出大小不一的血线,直到右臀才止住。 孟顶顶肥胖的身体,轰然倒地。 他的伤口又长又宽,创口边缘呈锯齿状,肌肉往外翻卷,好像被老虎的利齿啃咬过。 “大名鼎鼎”死了。 死在“阿难刀”下。 出刀的人是沈虎禅。 第136章 泥螺河惨案 正午时分,沈虎禅和狗狗,幸不辱命到了海天村。 他们要渡河。 泥螺河。 这是一条大河,属于黄河的支流。过了泥螺河再有一日行程就到了太原府境内。 沈虎禅三人赶了一夜,已人困马乏。故而决定在海天村先填饱肚子,休息一下,傍晚再从渡口过河。 他们找了一家小食铺,要了点米饭,葵菜,笋,馒头。 唯独没有肉。 太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曾经名为晋阳,是座地势险要,战略意义显着的重镇。 传说这里是龙气所在的地方,北汉政权定都晋阳,仗着高大坚固的城墙,西北彪悍的民风,与大宋划黄河而治,分庭抗礼。 北汉政权被宋太宗赵光义消灭后,把晋阳改名为太原。当时攻克太原后,赵光义愤恨于城内军民的拼死抵抗,厌恶于太原出真命天子的传说,忌惮于太原毗邻国都开封的地位。 所以他不顾将领反对,干脆一把火烧了晋阳城。把“龙城”变成一片焦土,废墟,死伤了许多无辜百姓。 从此太原城元气大损,经济商业就一蹶不振,周边百姓的日子也是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很多人熬不住了,也开始南迁中原。 所以这里小村庄的小店里有饭,有菜,有酒,肉却很稀少。 像代州,xz,宋辽边境地区,甚至连饭都吃不饱,还有人吃人的情况发生。 狗狗低着头。 塞着馒头。 吃的很香。 他是真饿了。 几乎不咀嚼。 只吞咽。 他的饭量算是七大寇里拔尖的。 沈虎禅嘴角扬起了一丝苦涩的笑,他作为七大寇的老大,带着几个兄弟风刀霜剑里出生入死,却极少有过安逸的日子。 江湖上拜把子都是同生死,共富贵。 七大寇别说富贵了,连太平日子都没有。 沈虎禅一直内疚。 兄弟是好兄弟。 日子却不是好日子。 以他的身份本不必过这样的日子,懒残大师的首席大弟子,自在门第三代里的佼佼者。 论辈分沈虎禅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四大名捕,王小石,顾铁三都算是他的师弟。 他还肩负着将自在门发扬光大的重任。 江湖上,只要他想要攀权附贵,大把的朝廷大员,名门望族,江湖帮会都愿意招揽他。 可沈虎禅选择了另一条路。 ——做寇。 他有胆色,嫉恶如仇,却又不羁绊于理法,对事对人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所以他建立七大寇。 特立独行的七大寇。 而非做侠。 沈虎禅认为当侠会有束缚。 被牵绊。 受于法。 困于理。 陷于情。 侠有时会遭遇身不由己,徒呼奈何的处境。 那时还能不能匡扶正义,主持公道就很难说了。 寇就不一样。 可以以恶救人,也可以以善杀人。 只有善恶。 没有对错。 很多对的事是错的,错的事是对的。 对错难分。 有人和你讲对错,可他自身就会有对有错。 人去衡量对错,就分不清孰对孰错。 可善恶就不同。 黑白分明。 无法混淆。 恶伪装的再善,终究是恶。 沈虎禅盯着二人,不禁脱口而出:你们跟着我,苦不苦? 狗狗在拼命吃饭,啃馒头。 他的嘴里塞满了,一时说不了话。 幸不辱命毫不迟疑的说:苦!可跟着老大,多苦我都愿意吃。 沈虎禅皱了皱眉道:你这么说,我反而更自责了。 幸不辱命道:我不信什么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那套话。 沈虎禅问:那你信什么? 幸不辱命注视着沈虎禅道:我信你! 沈虎禅笑了一下。 不明显的那种笑。 只是八字胡耸了耸。 可笑的很实在。 狗狗把嘴里的饭咽干净了,一抹嘴巴说:有饭吃,就还不算太苦。而且我们做的事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吃上饭,让他们也别太苦。 沈虎禅欣慰道:有你们俩,还有大唐,小方,老陈,温丫头,我就知足了。 狗狗笑道:有你这样的大哥,我们也满足了。 幸不辱命道:要不是大哥你,我们恐怕都熬不过来,七大寇早就七零八落了。 沈虎禅道:前途虽艰,可也要走下去。七大寇也许不能为国家干什么丰功伟绩,可为天下苍生还是能尽一份力的。 狗狗眨了眨眼睛道:这条路,我陪大哥走下去。 幸不辱命也说:还有我,咱们一起走到天下人都有饭吃的那天。 沈虎禅目光闪烁,眼神激动。 “我们先吃饭,再休息,然后继续赶路。” 饭毕,三人在小店后院的空屋子里打了个盹。 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正在闭目养神中的沈虎禅听到动静。 马上睁眼。 立刻起身。 连忙推了推狗狗和幸不辱命。 他有虎一样的警觉性,虎一般的反应力。 沈虎禅出了屋子,大步流星,直奔店外。 幸不辱命则翻身上了屋顶,他负责在高处侦查,用飞刀为沈虎禅策应。 狗狗跳过土墙,从侧翼为老大掠阵。 沈虎禅到了外面,看见村子里有几十号老老少少的往村外赶。 似乎发生了什么! 沈虎禅示意安全,狗狗和幸不辱命也来到他的身边。 幸不辱命说:老大,村外有情况啊!会不会是万人敌,或者大将军的追兵到了。 沈虎禅思忖了下说:不一定,他们派来追击的人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不然不是等于告诉我们赶紧逃吗? 狗狗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虎禅道:去看看,见机行事! 三人就跟随着村民一起来到了河边,村外的河就是泥螺河。 河很宽,有个二十丈左右距离,水流不算太湍急。 河水很黄,带着一股泥沙味,远处看就像一条宽阔的黄色绸缎在舞动。 走近看却是红色。 有血。 血流。 红河。 到处都是血,河面上浮着一摊摊血水,水晕紧接着化开。 变成一圈圈的水纹,向外扩散,像一朵朵红茶花一样绽放。 时不时的还有绯色的水泡从水底升起,在接触波面后迸开。 还有尸体。 许多死尸。 浮在河面上,缓缓的飘移。 由于这里处于下游,河水又不急。浮尸都顺流飘到这里,还有一些尸体被冲刷到河堤边。 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被风送到了每个人的鼻子里。 那是一种让人胃里可以翻江倒海的气味。 这些尸体有的背朝天,有脸向上的,有只剩两个脚丫子露出水面的,有身体不停扭转的,有的身体蜷缩的像只虾,有的像翻了肚皮的鱼,有的像浮木纹丝不动,还有的…… 还有的……沈虎禅看不下去了。 那是孩子。 从体型,装束来看,确实是孩童。 是谁那么灭绝人性,对小孩也下毒手? 沈虎禅只能从外形去判断。 因为他看不见遇难者的脸。 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头。 他们全部被斩去了头颅,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无头尸体漂浮而来,看的狗狗也心里难受。 幸不辱命目力很好,他粗略的扫了下河面,岸边的尸体。 “老大,恐怕死了有七八十人。” 沈虎禅没有回应。 而是握拳。 紧握拳头。 刀眉很怒。 虎目有火。 怒火。 岸边的村民,有吓得扭头就跑的,有看了直接呕吐的,有的只敢站在远处观望。 有个老人指挥几个胆大的男子,用长竹竿把尸体钩到岸边。 他是这村子的保正。 沈虎禅走到他面前行礼道:你是这里的保正吧? 老保正打量了下沈虎禅回答:是,你是? 沈虎禅说:我是走镖的镖师,路过此地。见河边聚集了不少村民,就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哦,你是走江湖的!” “是的。请问保正这些遭遇横祸的人,你可认识?” 老保正哀叹道:他们都被人砍掉了头,但应该是河上游海地村的村民。 “海地村离这里有多远?” “二十里地吧,不过村子在河对面,要渡河才能到那。” 沈虎禅陷入沉思。 狗狗问:简直是禽兽不如,谁那么伤天害理做出这等暴行? 老保正眼神凄凉的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盗匪四起。这种劫掠的事也时有发生,只是像今天这种规模的屠杀却很少见。唉……太惨了……真的是没天理…… 老保正不禁怅然垂泪。 沈虎禅道:保正可有办法,让我们三人渡河,我想去海地村查勘一下。 老保正犹豫不决的说:你们何必以身涉险,还是我去报官,让衙门的人来处理。 沈虎禅道:我们原本要去太原,也是要渡河的。我虽然不是英雄好汉,可遇上这事了,总不能无动于衷。我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幸存者,哪怕能救活一条命也是值得冒险的。 老保正一听,感激的说:义士说的有理,万一有人活着,你们去了也许能把他们命给捡回来。阿三,你去弄条船,把三位义士送过河。 一个粗壮的汉子应声道:你们跟我来吧,我送你们过河。 沈虎禅对着保正拱手道:多谢保正。 老保正也道:那就有劳几位义士了,我也要先去官府报案。 “好,就此别过!” 第137章 不能追杀的人 阿三水性好,熟悉河流,摇橹也是一把好手。 他摆渡了几个来回,总算把沈虎禅三个人送过了河。 因为他不但渡人,也渡马,所以折腾了几次。 阿三本不建议把马匹送过去,牲畜难以驯服,特别是过河时容易出危险。 狗狗很快打消了他的忧虑。 马不止听话。 它几乎不动。 马蹄像在船上生了根一样。 不是马有喘鸣声,会眨眼睛,感觉船上载的是石马,木马,泥马。 狗狗精于驯兽。 驭禽。 能和禽兽打交道。 禽兽不是那种“禽兽”。 那种“禽兽”不如禽兽。 狗狗是“御兽门”的杰出弟子,理论上这个门派不算江湖帮会,只是培养瓦舍驯兽艺人的组织。 算是个艺术学院派,而非武林势力。 “御兽门”是完全保留兽类的野性与能力,让其能成为与人类并肩作战的战友与伙伴。 而驯兽则是通过一系列的囚禁与训练,让野兽产生奴性心理,从而供人类使用。 狗狗在一次表演时,因不满朝廷的腐败,让鹦鹉学舌时说了不少讥讽,嘲笑贪官污吏的话,得罪了其中的一个“禽兽”。 ——少宰王黼。 “禽兽”王黼心胸狭隘,为人阴险,命刑部抓捕他。狗狗面临通缉四处漂泊,在走投无路之际遇到沈虎禅的出手搭救,后追随他一起行走江湖。 所以沈虎禅是狗狗,陈老板的救命恩人。 幸不辱命不一样,他是“飞刀门”老门主“不幸命中”邬太公的爱徒,也是门里唯一的幸存者。 “飞刀门”在大名府口碑很好,做了不少造福乡里的善举,可触动了大名知府梁世杰的利益。 梁世杰官声很差,是蔡京一党的,二人素来交往甚密,梁知府也对蔡元长各种奉承巴结。 蔡京听闻此事,就派出了他在江湖的势力“何必有我”。 “何必有我”是下三滥何家的宗主,也是蔡京手里的一张王牌。 随着奸党派竞相争宠,互相倾轧,内部矛盾开始激化。后来戚少商策划了“散沙行动”,在青楼刺杀,恐吓,嫁祸,离间。赵佶中计,蔡京失势,童贯和蔡京发生隔阂,王黼趁势落井下石,梁师成,李彦借机争宠夺权,奸党四分五裂。 蔡京原本手下的“万人敌”转而效命于童贯,“叫天王”查叫天投靠了王黼,“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已亡,江湖上唯有“何必有我”是他的心腹。 不过,下三滥在经历“战僧事件”后,“何必有我”的权威受到空前的挑战和质疑。 他有意选“战僧”何签来做何家未来的掌舵人,引起了何家很多元老的不满。尤其是“德诗厅”厅长何富猛反对最为激烈,“焚琴楼”楼主何太太,“煮鹤亭”亭长何胜神也不支持。 矛盾爆发,随后何家发生了内讧恶斗,反对者厅长何富猛死,接班人战僧何签亡。他的师弟“孩子王”何平上位,做了“德诗厅”新厅长。 事件平息后,大批何家门人心灰意冷出走四方,其中不乏一些重量级的人物。“孩子王”何平在“下三滥”风头更盛,志得意满,已渐渐取代了“何必有我”。 不过毕竟“何必有我”还是当家人,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也有自己的亲信。他要铲除“飞刀门”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他只派了“长派”的主事人何家威,何家顶,“方派”的主事人何手讯两支人马,就把“飞刀门”上下连邬太公在内,九十七人统统消灭,只有幸不辱命死里逃生。 至此,他发誓与朝廷奸党势不两立,为了除暴安良,加入了七大寇。qqxδnew 也折服于沈虎禅淡泊名利,义薄云天,勇往直前的豪气。 忠义为本,惩奸为任,让七大寇聚在一起。 做寇也是为了替天行道。 三人到了对岸,快马加鞭的赶路。 日薄西山。 夕阳红。 青山在。 雁归巢。 魂断肠。 海地村一片寂静,偶有几声昏鸦哀啼。 既悲凉。 也凄惨。 啼声犹如撕碎了苍穹,肢解了大地一般,听得人扯心裂肺。 有一种凄凉叫无处不是凄凉。 整个村子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沈虎禅很快找到了人。 死人。 沈虎禅几人下马。 缓行。 也许是对死者的一种哀悼。 遇难者都被双脚捆绑,倒吊在树上。 也是都被割去头颅。 其中有不少妇孺和老人。 一具具无头尸体,鲜血淋漓的这样挂着,个别尸首的血仍未流干。 断颈处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的血水上,溅了一滴血珠。 然后又是迅速的滴落一滴…… 接着急促的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滴滴滴滴滴滴…… 四周都在滴……哪里都在滴……滴滴滴滴滴滴…… 不是血! 是雨水! 下雨了! 沈虎禅刀眉一紧,手迅速握住刀柄。 整个身子挺直,绷紧。 显得十分紧急。 “小心,追兵来了。” 狗狗,幸不辱命也严阵以待。 雨势并不大。 很细。 很纷纷。 纷纷落下,熙熙攘攘。 细雨里杀气腾腾。 也充满杀机。 杀机来自一个人。 “清明时节”余分分。 他是万人敌的四大护法,也是一名杀手。 只听命于万人敌的杀手。 余分分也是万人敌的手。 左膀右臂。 右臂是“大名鼎鼎”孟顶顶。 他已亡。 万人敌已断一臂。 还有“清明时节”这条左臂。 余分分也的确是个左撇子。 他隐于雨中。 藏在暗处。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沈虎禅,狗狗,幸不辱命的衣衫上。 雨珠“啪啪啪……”的拍打在几人的脸上。 不一会,衣服就被打湿了。 湿漉漉的头发也乱了。 他们还是没动。 一动就乱了。 余分分在等他们乱。 狗狗让冰冷的雨水淋的直打寒颤,身子微微抖动。 他不敢动。 沈虎禅不让他动。 就绝对不可以动。 可是他冷。 秋天的雨有点寒。 也刺骨。 狗狗抖得愈发厉害,脸色煞白,哆嗦的嘴唇泛紫。 “啊嚏” 狗狗委实熬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打喷嚏时,他本能的轻轻扬起了头,鼻孔收缩,眼睛一闭…… 猝然间,狗狗的背后出现一个阴影,犹如幽灵一般。 飘忽,游荡,诡秘莫测。 沈虎禅似乎没看到阴影。 他还是静止不动。 右手依然握着“阿难刀”的刀柄。 狗狗遇险。 他却没有出刀。 幸不辱命窥探到异常,发现了阴影。 余分分要对狗狗下手。 幸不辱命反应极速。 “噌噌噌!” 雨中银光闪了三下。 三把飞刀已然打出,飞射狗狗背后的影子。 飞刀又快又疾。 划破雨花,命中目标。 影子马上就完了。 完了没有倒下。 也没有击毙。 阴影只是在飞刀射中的那一刹那,突然四散,化成雨花。 那影子只是一个虚影。 由雨水倒影出来的。 所以那根本不是余分分,只是他的障眼法。 一次诱敌。 幸不辱命中计。 在他愕然之际,余分分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他才是余分分的猎物。 幸不辱命背后晶莹剔透的雨水,化成十几道水柱,直卷他的身体。 完了! 幸不辱命来不及躲,也没地方避。十几条透明的水花雨柱,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余分分离着他极近。 他的飞刀也来不及出手。 出手也未必能命中。 狗狗惊呼道:啊呀……! 骤然间,雨中亮起一道寒光。 比白昼还亮。 比明月还清。 这是刀光! 沈虎禅的阿难刀。 也是一把魔刀。 刀已入鞘。 那把木鞘。 可是幸不辱命身后的余分分没有倒下,只是呆呆的立着。 那些雨柱却陡然消失不见了,然后余分分也变成一团水花。 茫茫细雨里传来一个声音:追杀你是一个错误。 沈虎禅道:可你还是追着要杀我。 “我以为沈虎禅会犯错,没想到是我错了。” 沈虎禅沉声道:这个错误的代价很大,我也差点犯错。 “你怎么发现我一直在你身后的?” 沈虎禅回答:雨水!我发觉第一次狗狗背后的影子,雨水打在上面没有溅起水花,说明那是一个倒影。 “可我第二次用了那么多雨柱,水花来掩盖虚影无法溅起水珠的缺陷。在那一瞬间,你能在危机关头去仔细观察吗?我不信!” 沈虎禅坦然的回答:我没有时间去判断! “那是?” “我只是一直在观察我的背后,地上的雨点明显要比其他地方少,还有一些雨水滴落的过程中发生了反弹,碰撞。所以估计我背后有个人。” “就凭这点?你就敢赌?” 沈虎禅道:还有风。一个人在你四周,直面吹来的风会被阻挡,引起扩散,变慢,风向也会稍稍改变。我注意了很久,确定有人在我后面。 “我输得心服口服,死在你的刀下没有什么遗憾!” 突然,沈虎禅身后的雨水变成一团红雾,缓缓的向下倾斜。 “噗”的一下,一个人倒在地上,大量的血水从身体里流淌而出,和泥水汇集在一起。 余分分的左手上拿着一根细细的钢丝,和雨丝一样的颜色,粗细。 他再也用不上了。 沈虎禅是一个不能追着杀的人。 第138章 杀人者沈虎禅 夜色降临。 雨未停。 沈虎禅和狗狗,幸不辱命进了屋子避雨。 升火。 烘衣。 三人围着火取暖,狗狗是冻坏了,不停的哆嗦,打喷嚏。 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过程虽然不激烈,却足够惊险。 不是大哥沈虎禅冷静,沉着。第一第二次都没有贸然出手,可能就被余分分诡计得逞了。 沈虎禅坐着,若有所思。 幸不辱命道:大哥,村民的死会不会和万人敌有关? 沈虎禅回过神来说:余分分是随我们之后才来的,所以一定不是他干的!假如是万人敌其他手下做的,为何没有留下配合余分分动手。这件事应该和万人敌没有干系! 狗狗身体紧缩着说:用屠村来引起我们注意的话,这办法就太蠢了。官府也会被牵扯进来,万人敌要追杀我们,根本不需要用这种又麻烦,又惹眼,效果也不好的法子。 幸不辱命道:会不会是铁剑大将军?他一直就想抓大哥! 狗狗用手捏了下鼻子,甩了一下鼻涕道:更不会!他是朝廷的人,不会明目张胆的干这种事。而且你别忘了,楚衣辞的对头不单单是我们,还有万人敌。大将军屠杀村民,引我们来,再让万人敌的杀手行动。他们啥时那么有默契,那么亲密合作了? 幸不辱命点点头道:也是哦!大将军和万人敌是冤家路窄,不会联手对付我们。况且楚衣辞这人很骄傲,跋扈,目空一切,看不上万人敌。 沈虎禅插话道:以我对大将军的了解,他还没那么灭绝人性。他压榨百姓,不会屠杀百姓,人都让他杀完了,杀跑了,以后还找谁去搜刮民财。 狗狗补充道:还有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个案子,明显是嫁祸我们七大寇的。 沈虎禅摇摇头道:那么明显的嫁祸,大将军不会看不出来,万人敌也一样。那两件事是不是我们做的,根本不重要。 幸不辱命好奇的问:为什么? 沈虎禅道:不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们的目标都是我!我比那几十万两银子要值钱的多! 狗狗沉思半晌道:会不会有第三方势力,浑水摸鱼。他们劫了银子,把火引到我们这里。这样七大寇,大将军,万人敌三家互斗,他们坐山观虎,坐收渔利。 沈虎禅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不过整个事可能更深不可测,更复杂。现在只是序幕,好戏还没开始! 幸不辱命吐了吐舌头说:我的天啊!这水那么深,还有其他敌人。 沈虎禅笑道:有七大寇的地方,怎么能少得了敌人。 突然,“哐当”一声……有陶罐落地碎裂的声音。 沈虎禅身形甫动,身法迅捷,虎虎生风。 他提衣,穿衣,整衣,只用了极快的一瞬间。 出了屋子。 院内无声。 雨止。 寂静。 一轮明月照。 独自怕影孤。 只见院子里有一村妇手里抱着个几岁大的孩子,一脸惊恐,颤颤巍巍。 沈虎禅掠到她身旁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妇人哪管这些,发疯的抱着孩子往外跑。由于太慌张,一脚绊在大门的门槛上,一下子失去重心,双手下意识的张开。 但是妇人没有摔倒。 沈虎禅右手扶住了她。 孩子也没事。 他的左手接住了小孩。 妇人急忙抢过孩子,对着沈虎禅下跪道:求求你,饶了我的孩子,别杀他。求求你……别杀孩子。 沈虎禅神态安详,搀扶起妇人,抚慰道:这位大姐,我们真不是坏人,只是路过的镖师。 孩子也被一惊一乍搞得啼哭起来,妇人忙哄起孩子。 “你们真是过路人?” 沈虎禅道:真是路过。 妇人还是疑虑重重,也许之前遭遇了十分可怕的事,精神也有点不稳定。 “大姐,你不必担心。我绝不会伤害你们,只是外面寒气重,孩子身子弱怕会着凉,先到屋子里去烤烤火吧!” 妇人盯着沈虎禅。 他保持着微笑。 那种很有安全感的笑容。 妇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缓缓走向屋子。进屋前还停顿了一下,看了下沈虎禅,犹豫中还是跨进房门。 沈虎禅让狗狗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在火上烘烤下,递给妇人。 她们应该是饿了,妇人接过吃的就给孩子先吃,自己还是警惕的盯着四周。 沈虎禅让狗狗多拿点炊饼出来,幸不辱命也把水壶递给妇人。 三人就静静的看着妇人,小孩饥饿的吃着炊饼,不愿去打扰她们。 柴火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渐渐的妇人情绪稳定了,吃了些食物,精神也好多了。 沈虎禅询问道:大姐,可以和我们讲讲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妇人抚摸着孩子的头,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沈虎禅没有说话,他不太会安慰女人。 也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 狗狗不同,他是算是半个艺人。以前瓦舍表演,能把控现场气氛,具有一定的口才。 狗狗温和的说:大姐,我知道你们遭遇不幸。可好在你们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你应该振作起来,毕竟孩子还要靠你。 妇人衣袖掩面,擦拭了泪痕。 “我怎么那么命苦,现在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活?” 狗狗问:大姐,你能先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好给你想法子。 妇人抽泣着说:事情是这样的,下午村外忽然来了一群盗匪。我们这里平时也有盗贼出没,不过也就是抢点钱财,粮食什么的。可这群人不同! 沈虎禅问:怎么不同? 妇人定了定神道:这伙盗匪不要钱财,见人就杀。不管男女老幼,一概不放过,那场面实在太惨了…… 说着说着,妇人又哭泣起来,模样痛苦不堪。 沈虎禅问:你们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妇人回答:我和孩子当时正好在村里的祠堂,那群强盗进村屠杀时,我连忙和孩子躲进了香案下。下面有个洞,正好可以容纳我们母子栖身,于是就躲在里面不敢出来。过了好久好久,天黑了孩子实在太饿,我们才出来回家,想找点吃的充饥。 狗狗道:这里是你家啊? 妇人点首道:是的,结果进院子不小心碰翻一个罐子,惊动了你们。 沈虎禅一脸严肃,心情有些沉重。 他从不把侠义挂在嘴边。 他只做。 他坦荡如砥,有大丈夫的胸怀。 沈虎禅为民。 只为民。 为一方百姓,就算千难万险,也要舍身一闯。 可如今,那么多村民被残杀,心里十分难过。 心中有怒。 决心为村民讨回公道。 沈虎禅心念一转,问道:你有看清盗匪的样子,或者是什么身份吗? 妇人细想了下道:他们骑马,穿着黑衣,还有……马鞍上挂着人头…… 说到这妇人又惊惶不已。 狗狗道:这伙人的手段残忍,行动很果断,似乎不是普通的毛贼。应该受过军事训练,或者以前当过兵。 幸不辱命忙说:是铁剑大将军,河东路只有他手里有兵权,可以调动军队。 沈虎禅说:不是他!作为当地军队统领,他手下的兵和这里的老百姓都很熟悉,为何无故屠杀?何况这群人又不求财,去做这禽兽不如的事,道理上说不通。大将军干不出这样恶毒的事,手下的兵也干不出。 妇人猛的想到什么,急忙说:他们领头的人,我知道是谁。 “谁?” “叫沈虎……什么禅来着的……对,是叫沈虎禅!” 幸不辱命瞪大眼珠子道:大姐,你说什么?屠杀村民的人是沈大哥! 妇人一脸疑惑,支支吾吾的说:是叫沈虎禅,什么沈大哥? 狗狗也一时被说蒙了。 只有沈虎禅很镇静,脸色一点没有变化。 他经历过太多事,早就磨炼出这份沉着。 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重。 刀山火海,雷打不动如山的性格。 沈虎禅淡定的问:大姐,你是怎么知道领头的人叫沈虎禅? 妇人道:你不信,可以去祠堂看看,那里有凶手留下的名号。 “祠堂?” “对,就是我们母子避难的祠堂,就在村尾。” 沈虎禅让幸不辱命照料妇人和孩子,他和狗狗一起奔往祠堂。 片刻,二人到了祠堂。 地方不大,很陈旧。 大门的门板有一扇已经倾斜了,门头布满了蛛网。 院子里的土墙也破败不堪,正堂的窗棂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沈虎禅一跨进正堂,就赫然看见墙上布满了用鲜血涂抹的一排排大字。 血字醒目。 内容一致。 ——“杀人者沈虎禅!” 狗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老大,咱们这锅是越背越大了! 沈虎禅冷冷道:看来我们是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第139章 通缉犯 太原城的城门口,张贴着海捕文书。 进出城的人有不少驻足观看的,基本都是凑热闹。 告示上官府通缉的人正是七大寇首领沈虎禅,悬赏白银五千两,提供线索者白银一千两。 七大寇其他几人,幸不辱命,狗狗,陈老板也有上榜,分别也悬红三千两到二千两不等。 围观的人群里有一名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的虬髯汉子。 他目光里似迸出火星,双拳紧攥,一副别人欠了他钱不还,怒不可遏的样子。 榜文上通缉的人正是自己敬重的结义大哥。 唐宝牛很生气。 沈虎禅蒙冤。 七大寇被栽赃。 一桩桩莫须有的罪名都算到好兄弟的头上。 ——还有王法吗? 唐宝牛的脾气定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最让自己无法接受的是,通缉的名单里没有他。 ——对唐宝牛来说这太荒唐了。 ——自己也是七大寇,怎么就没有自己? ——没有方恨少那个胆小鬼也算了,怎么能没有他这号人物! 他可是堂堂的巨侠。 另一个巨侠。 自封的巨侠。 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风流倜傥玉面郎君唐宝牛唐巨侠。 他的绰号很长,这样才有气势,能震得住场子。 唐宝牛爱吹牛,爱交朋友。 交朋友也需要一个够响亮的诨号。 这才够神气,够威风,够有面子。 唐宝牛怒火中烧之时,腰间让一名书生用折扇一点。 唐宝牛只觉腰眼一酸,正要破口大骂,只听那书生低语道:你还杵在这干什么,快走啊! 书生正是方恨少,“金字招牌”的弟子,也是唐宝牛的好拍档。 二人斗嘴,打架。 闯龙潭,入虎穴。 最出名的就是在“八爷庄”痛扁皇帝赵佶,怒揍奸相蔡京。 他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还是一对天生欢喜冤家。 “香蕉你个巴拉,戳我……”唐宝牛还没说完。 他这大个头就被拽走,推走。 拽他的是方恨少,推他的是陈老板。 陈老板沉声道:这里有官府的人,先别闹,出去再说。 三人就拖拽着离开了城门,去了城外的一处店家。 客栈的掌柜是陈老板的熟人,以前也欠了陈老板的人情,故而愿意照应他们,帮其避避风头。 陈老板让掌柜送点酒饭到房间,三人在屋里边吃边聊。 唐宝牛骂骂咧咧的说:奶奶的熊,太原州府就那么看不上本巨侠,我怎么也是七大寇里武功第二的人。竟然没被通缉,你说气不气人。 方很少冷笑道:拉倒吧!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还第二,你也就吹吹牛的本事。 唐宝牛不服气的说:你那啃书皮的嘴给我闭上,唧唧歪歪的。不服咱们出去练练。 方恨少道:子曰:君子不与痴汉动手,有辱斯文! “你就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点不响的炮仗,哑巴怂货!” 方恨少听了回敬道:你以为自称个巨侠,就真上天入地了!江湖里谁认啊? “你……” 陈老大一脸愁容道: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你们在京城闯的祸还不嫌大啊!打皇帝这罪够杀你们八百回的了,要不是金风细雨楼的朋友帮你遮掩过去,你俩能平安回到大哥身边? 唐宝牛,方恨少捅的娄子太大,在开封是断然不能呆的。 戚少商,杨无邪也想了办法,动用了不少人力。发梦二党在京城煽风,神侯府也帮了忙,总算瞒天过海将二人脱困,还顺便摆了有桥集团一道。 唐宝牛有点憋屈的说:唉!就揍了狗皇帝一顿,害得我们东躲xz的,江湖上都不敢自报家门。每天偷偷摸摸的,这日子真不痛快。 方恨少也说:可不是嘛!早知道是这下场,那天就该多给狗皇帝,蔡京来几下子。反正揍一拳是死罪,揍一百拳也是死罪。 唐宝牛大笑道:哈哈哈,那不是不知道嘛!不然我早把那个昏君,奸臣的脑袋捶爆了。 方恨少道:你那时拿点巨侠的风范出来,下手再黑点。咱们也就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了。 陈老板摇头道:你们啊!闯祸了还不自知,那样会连累多少人知道吗?为了救你们,大家拼了命去劫法场,死伤多少好汉。 陈老板这话一讲,唐宝牛心就一沉。 沉入深渊。 他心痛。 痛入骨髓。 因为自己想起了朱小腰。 她慵懒的妆容,倦怠的眼眸,绯艳的玉颊,纤细的柔腰。 还想起了她的舞。 折腰应两袖,顿足转双巾。 娉婷月下步,罗袖舞风轻。 她爱舞。 为舞而生,也为情而舞…… 她重情。 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她为了恩情,义无反顾的去救那个憨憨的,痴痴的,傻傻的汉子。 唐宝牛获救脱困。 朱小腰溘然而逝。 他生。 她死。 阴阳两隔。 为了情! 为了义! 为了恩! 为了爱! 她舞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支舞,流下了最后一滴惋怨,哀惜的泪。 唐宝牛感念一想,心头发酸,眼眶有点湿润。 方恨少心知肚明,明白唐宝牛的心情。 “唐巨侠,喝酒喝酒。以后天下苍生,武林兴衰还要仰仗你巨侠去拯救,到时我陪你,一起同生死,共进退。” 陈老板也安慰道:你可是七大寇里的顶梁柱,沈老大的接班人,可要振作起来。 方恨少笑道:就是嘛!你的人头肯定要比老陈的值钱,他的脑袋才两千两,你唐巨侠至少翻个倍! 陈老板道:我呸,想当年我在商圈里也是有头有脸的。算盘手指上下一拨,就是几千两的生意,可是有钱人。 唐宝牛心情稍微好转,嘴里嘟囔出一句:乌鸦嘴,吝啬鬼,都是倒霉玩意。 方恨少嘿嘿一笑道:对了,老陈你进城查到点什么线索。 陈老板咪了一口小酒道:还真查到点眉目。 “查到啥了?快说啊!” 陈老板说:大顺钱庄的老板“见钱眼开”程要金,通宝商号的掌柜“铁貔貅”盛多银,他们托镖前都找过风云镖局。 唐宝牛道:这算什么线索!钱庄,商号托镖当然找镖局,难道找客栈,酒楼,赌坊,娼馆不成。 陈老板抚须道:他们找风云镖局走镖,结果被婉言拒绝,他们只能另寻出路,结果都被劫了。 唐宝牛大手直抓脑门道:不明白你说什么! 陈老板道:这事蹊跷呀!你不觉得吗? “没觉得!” 方恨少思量了下问:他们二人找得是风云镖局的哪个当家? “风云镖局的晋北镖局。” 方恨少问道:那家分局的局主,是不是“怪先生”顾奇峰。 陈老板点头道:正是。 方恨少又问:程要金,盛多银都去找他托镖的? 陈老板回答:是的,而且这顾奇峰是铁剑大将军手下舒映红的好友。 唐宝牛道:“七色剑客”舒映红,他可是大将军三面令旗之一啊! 陈老板道:风云镖局的龙老英雄,素来不愿与楚衣辞有来往。大将军的银子都不干净,也不想做他的买卖。但顾奇峰碍于舒映红面子,也偷偷帮着走私镖,不过这两次都没答应托镖的请求。 方恨少说:就是说顾奇峰是知道大顺钱庄,通宝商号这两单镖的。他没有接镖,结果这两镖都出事了!qqxsnew 陈老板道:正是。他以前暗地里帮大将军走私镖都没出过差错,可这两次镖都被人劫了。 方恨少皱着眉头,目光一闪道:会不会是顾奇峰干的?他和大将军有过合作,两家比较熟悉。被打劫的两家商户,又事先和他打过招呼,知根知底。 唐宝牛一摆手说:你们这可不能瞎说,风云镖局可是武林里正道势力,怎么会干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陈老板道:还有其他猛料呢!顾奇峰前几日从“注春院”里帮香香姑娘赎了身。她可是院里的红牌,赎银可是一大笔银子。 唐宝牛好奇的问:这香香姑娘身价多少? 陈老板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千两。 唐宝牛惊愕道:那么多!这干镖局的能赚那么多钱,三千两银子要干多少年啊! 陈老板贼笑道:那三千两可是黄金哦! “我的天啊!是金子啊!” 方恨少双眉一舒道:这么一大笔钱来路不明,这顾奇峰嫌疑不小,劫案也许和他有关。 陈老板道:我也是这样认为,风云镖局一向不赚黑钱,甚至那些赈灾救民的镖还是不收钱的义镖。这晋北镖局何时那么富有了。 唐宝牛听了又来火气,骂道:要真是这狗日干的,我非撕了这狗贼。竟然把劫镖的事嫁祸给七大寇,太龌龊了。 方恨少说:也别先太早下定论,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有其他隐情。 陈老板道:嗯,至少我们可以从顾奇峰身上着手调查。 唐宝牛跃跃欲试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晋北镖局找这狗贼问个明白。 方恨少摇头道:现在不行,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哪门子正事?” “等沈老大!” 第140章 那一剑的刀光 沈虎禅三人又开始赶路。 因为把海地村的妇人与孩子送去海天村安置,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们必须要抓紧些了,唐宝牛几人还在太原等着自己。 形势也越来越严峻。 劫镖,抢银,拒捕,屠村,牵连越来越大,死的人逐渐增多,可谓是谜团重重。 沈虎禅的敌人也多了。 铁剑大将军,万人敌,官府衙门,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 事态也愈演愈烈。 麻烦越来越大。 沈虎禅不怕麻烦。 他有“禅刀”。 禅一般善念的刀。 为了善,可以去找麻烦。 他有“魔刀”。 虎一样凶恶的刀。 为了恶,能够去惹麻烦。 沈虎禅又开始自找麻烦了。 他心意已决,要查出真相,讨回公道,为无辜死去的人伸张正义。 快马。 飞奔。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犹如铿锵有力的军鼓,令人振奋。 那扬起的尘土,弥漫成一片,远处眺望像一面黄色的军旗招展。 就在沈虎禅等人着急赶路时,敌人也来了。 伏击忽然就发生了。 也发动了。 第一波的伏击来自于地面。 ——攻向马匹,而非人。 猝然间,路两侧有人影在动,土里升起五六根绊马索,上下交错横在路中间。 马不会轻功。 它跳不过去。 马虽懂危险。 可这太突然。 这种隐藏的埋伏,人都猝不及防,何况是马。 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让人心头一紧。 马也听到了。 立刻,马上,当即,顿时,随即停住了…… 它们很听话,像被施了魔咒。 由于惯性太大,冲力太强,那马蹄甚至在地面滑行的过程中,留下深深的拖痕。 瞬间,沈虎禅几人身体也不由得前俯了一下,幸亏他们及时抓紧缰绳,没有栽下马来。 尘土飞扬。 泥沙漫天。 坐骑四周升腾起一团黄色尘雾,把沈虎禅几人笼罩在里面。 马是停了。 可伏击没有停。 目标还是马! 第二波进攻紧接而来,十几条钩镰枪从道路两侧探出。 钩镰枪又长,又狠。 枪头尖锐,自刺马蹄。 弯钩锋利,割向马腿。 只要马倒了,人就跑不了。 “嗖嗖嗖嗖嗖嗖……”一轮急风呼啸,还未散去的沙尘之中飞出数把飞刀。 飞刀,飞,飞,飞,飞,飞…… 又亮又快。 飞刀,刀,刀,刀,刀,刀…… 疾射八方。 幸不辱命也使出了真本事,飞刀门的绝技“见风插刀”。 有风。 才有飞刀。 敌人出手时会有风,剑风,刀风,棍风,枪风,暗器也会有风…… 风代表了方位。 知道敌人在哪,飞刀就射向哪。 “噗噗噗噗……”,飞刀精确命中了敌人的手腕,手掌。 伏击的人纷纷痛的撒手扔枪,狙击再次失败。 第三轮进攻又开始了,在第二轮钩镰枪攻击没结束时就发动了。 二十多名刀牌兵跟进掩杀。 他们举盾,拎刀。 有序的突击。 无畏的冲锋。 这是军士,受过训练的兵。 还是精兵。 突然传出一阵怪声,奇音。 ——口技! “御兽门”的技能。 这是一种特殊的声调,只有动物能听懂的语言。 几匹马接受到狗狗的指令,快速做出反应。 它们嘶鸣响彻云霄,鬃毛披散,腰背起伏,粗壮有力的四蹄不停翻腾。 飞蹬。 踢踹。 撩顶。 一时间,刀牌兵被踢得人仰人翻,满地狼藉。 第三轮进攻就被几匹马化解了。 混乱中,一道剑光掠起。 一道与众不同的剑光。 淡黄的剑芒,闪电般切入未彻底散去的灰蒙蒙尘土里。 “嗖”的一声,一条人影飞出尘雾,躲开了那一剑。 人影如猛虎出洞,疾射而出,直扑出剑的方向。 老虎般矫健迅猛的动作,老虎那样压迫凌人的气势,一个像老虎一样的人。 ——沈虎禅! 可剑光又起,又是一道青色的剑影,直袭沈虎禅。 这剑更绝。 绝命的绝。 绝对绝情绝杀的一剑。 沈虎禅身体空中一拧,一个侧翻,动作犹如燕掠浮云,干净利落。 剑光贴着沈虎禅的身体而过,又被险险让开。 好快的身法。 极速的反应。 “刷刷”又是两剑,一红一白两缕剑芒划过,飞击半空下坠的沈虎禅。 红色的剑光,宛若惊鸿。 剑美的让人迷醉。 白色的剑影,犹如极光。 剑快的使你心寒。 沈虎禅深吸一口气,空中陡然止住下落之势,左脚尖一踢右脚跟。 “呼呼呼……”的一下,沈虎禅像风火轮般,连翻几个筋斗躲过剑芒,直冲那名剑客。 二人相距已很接近,那剑客再出一剑。 眩目的金芒大炽。 金色的剑光。 这是灿烂辉煌,缤纷夺目的一剑。 这么近的距离,这一剑沈虎禅躲不过去。 这种剑法也破不了。 这是一种“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的剑法。 你武功多高,多强,他都会比你高,比你强。 出剑的人是“七色剑客”舒映红。 他是铁剑大将军手下的三面令旗之一,也最不好对付。 王龙溪武功高强,可脾气太暴躁,遇事欠考虑,易怒冲动。 楚杏儿是大将军的女儿,聪慧伶俐。可身手弱了些,也不够狠辣。 舒映红就不同。 处事冷静,沉稳。 心机也深,善谋。 剑法超群,出众。 他一手“七色绝命剑”打遍河东,河北西两路高手。加入大将军阵营时,更是献上了悍匪“半天云”赵肖帅的项上人头。仟仟尛哾 赵肖帅是河北西路各路土匪的总瓢把子,势力很大,行事猖狂。 绝对称的上“半天云”这绰号。 他一声号令,匪军聚众横行,敢攻打州县。衙门里都害怕,见了他都要望风而逃,军队也曾派大军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就是这样一号谁也不敢惹的人物,舒映红单身孤剑,独闯匪窝。 他连杀赵肖帅手下十一名悍将,并且七剑斩下他的人头,送给了楚衣辞作为见面礼。 舒映红是个不可低估的对手。 这点沈虎禅清楚。 面临对方的那一剑金光,他别无他法。 只能出刀。 刀在后背,却已出鞘。 刀光一闪。 寒芒如雪。 刀影如花。 这一刀的刀光像片片雪花扬起,漫天皆白。 舒映红那一剑的金光被完全的遮蔽了,掩盖了。 好像他的剑使出了刀光。 剑影一消。 刀光一灭。 舒映红矗立着,一动不动。 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喘气也停顿住了。 “叮叮当当,叮叮叮叮……” 他手里的长剑,从剑锷到剑锋开裂,突然一截一截断成七段。 沈虎禅就站在他背后。 刀也回了鞘。 只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 唯有香味的存在,可以证明沈虎禅出过刀。 他的腰间有血迹,斑斑点点。 沈虎禅在拔刀时,全身会激起一层虎皮般的罡气。敌人的攻击,轻易伤不了他。 可他还是受伤了。 中了舒映红一剑。 那一剑太高,太强,割开了沈虎禅的罡气,剑锋伤到了他。 不过沈虎禅神色自若,坚毅的眼神像刀一样盯着舒映红。 也震慑住了他。 “为何不杀我?你那一刀明明可以要了我的命!” 沈虎禅刀眉一扬,沉声道:我需要你活着回去给大将军带句话! 舒映红狐疑的问:要我带什么话? 沈虎禅道:大顺钱庄,通宝商号的劫案,不是我干的。 舒映红淡淡一笑:大将军并没有怀疑是你做的,他只是要你回去。 沈虎禅道:现在不行,有些事我需要弄清楚。不止是劫案,还有更重要的谜团要去揭开。 舒映红道:哦,我懂了!你希望大将军不要再追捕你了。 “是!” 舒映红想了想说:我可以帮你带话,但大将军有自己的决断,我无法承诺会如你所愿。 沈虎禅道:你的话,他会听。 舒映红笑了。 他的笑容很绚烂,像七色的彩霞那样璀璨,给人希望和信心。 这充满暖意的笑,与他那让人绝望的剑法恰恰相反。 “我明白为何你不杀我了。我活着回去见大将军,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 沈虎禅嘴角一牵,八字胡一耸。 “因为你是舒映红,大将军最信任的人!” “你太抬举我了,大将军只信他自己。” 沈虎禅不语。 舒映红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会尽力给你争取点时间。 “给我一个月!到时无论事情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去见大将军!” “当真?” 沈虎禅没有回答,而是用目光回应着舒映红。 那是一种你无法质疑的眼神。 虎一样的坚定,虎一样的犀利,虎一样的不可侵犯。 舒映红撇了撇嘴角道:那就一言为定。 沈虎禅道:多谢! 舒映红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欠你那一刀的人情。 “看来还是我的刀情面更大些!” “谁让刀在沈虎禅手里……” 第141章 自在门往事 神侯府内堂,气氛有点肃穆。 诸葛先生刚从宫里回府,无情和铁手却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有一个坏消息要回禀他。 难办且棘手的消息。 普通的坏消息,四大名捕是不会去打扰诸葛先生的。 他太忙了。 也太累了。 诸葛先生游走于皇帝,朝廷各党派之间,每日面对的是权谋算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当今大宋奸佞横行,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他们施阴谋,搞诡计,谗上媚贵,混淆视听。 大多数的朝臣惧怕蔡京等人罗列罪名,无中生有,搞得满朝文武人人生畏。都有本不敢奏,有话不敢说,明哲保身,无心治国。 普天下之人,只怨当朝,又怨先帝,早就民力已衰,国之不国。 唯有诸葛先生敢于抗疏力谏,请辩忠奸,倡议廉奉,推举贤士,给危难中的大宋保留着一丝元气。 可今天的事不同寻常。仟仟尛哾 是自在门的事。 也算是家事。 诸葛先生是自在门的人,这事不可不管。 不能不管。 不得不管。 铁手把事情大概的经过说了下:大顺钱庄三十万两白银被劫,十九条人命。通宝商号二十万两白银被抢,十七条人命。桃园县命案,捕头刘武及手下捕快,平民二十八条人命。海地村被屠村,上上下下一百六十三条人命。 每一桩劫案,血案,都是惨案。 而凶手就是自在门三代弟子里的沈虎禅。 他是懒残大师的高徒。 懒残大师是老四大名捕,诸葛先生的大师兄。他心性温厚,淡漠名利,武功高深莫测。 师父韦青青青因为知道他门下四个徒弟中,要以诸葛正我的天性、根基、遇合、才干最为翘楚。 他生恐有朝一日诸葛正我误入魔道,殆害人间,那便无人可制了。故而创下“六合青龙乾坤大阵”,交给了首席弟子叶哀禅,用来制衡诸葛正我。 叶哀禅因与唐门未来的衣钵继承人唐乃子有过一段惊世情缘,只可惜最后无果而终。后来他又犯了重罪,为避祸选择度牒出家,自号“懒残大师”。由于事业,感情的种种波折,使其心灰意冷,看破红尘,遁迹山林,消声遗迹。 懒残大师已不问世事多年,终日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与几位师弟也早就不相往来,甚至连书信也没有过。 就连当年自在门的重大变故,诸葛正我,天衣居士,元十三限在甜山同门互斗时,懒残大师都没有出手阻止或者参与。 他知道那是自在门的劫数。 劫数是逃不开,避不了。 只有应劫。 去渡劫。 诸葛小花和元十三限从拜入自在门后,其实就是对手了,一直在较劲。 有明争。 有暗斗。 元十三限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可心高气傲,总是妒忌诸葛小花。 老四大名捕时期,二人表现最为出挑和抢眼,不论是惩奸除恶,破案缉凶,都展现了极强的干劲和好胜心。 江湖上无论怎么风云变幻,诸葛正我总是略胜一筹。 元十三限不服。 神宗,哲宗时期,二人从政。 诸葛正我受到王安石的越次赏拔,与王韶策上平戎三策,积极推动变法革新,仕途大好。 哲宗时期司马光拜相,他主张无为而治,趁机开始对新党清算打击,王安石失势。诸葛正我作为新党本该受牵连,却因与苏氏三父子交好,依然为司马光重用。 徽宗时期司马光死后,蔡京得势拜相,位居太师。诸葛正我作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又几次救过皇帝的性命,还是被赵佶留用,地位不坠。 相比起来,元十三限可谓是凤泊鸾飘,仕途上郁郁不得志。 在王安石越次入对、大权在握之际,他投效皇弟赵颢,而遭王安石弃而不用。到司马光上位之时,报复新党,他因受蔡确之连累,被贬戎川。直至蔡京任相,因要节制诸葛正我,所以才调他回京师,但又忌惮元十三限的能力,防他坐大,闲置不用。 二人截然不同的命运,又再次加剧了师兄弟之间的矛盾。 元十三限仍是不服。 最造化弄人的是,二人在爱情上也是对手。 他们同时遇到智小镜,都爱上了她。 这一次元十三限赢了,也输了。 小镜姑娘嫁给了他,元十三限认为自己终于胜了一回时,发现其实小镜深爱的是诸葛小花。 他在感情上还是没赢。 外表,才情,武功,志向都出色的元十三限却自始至终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懒残大师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是二人的宿命。 所以他不问,不管,不帮。 只是谨记师命,守住自在门。 要守住,就要学会不自在。 ——不能自由自在! 他遁入空门,抛开俗世,就是为了远离各种争端的漩涡。 懒残大师做了隐士。 当了奇僧。 这是他的宿命。 他把自己的那份情怀寄托在沈虎禅身上,希望自在门可以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而不是守住。 他希望沈虎禅去闯。 当年曾要把自己数十年来悟刀法精要的心法传给他,沈虎禅若接受了这本册子,日后便是懒残大师的衣钵传人,自在门便由他来统领。 但他却将其丢进了火炉里焚烧,并从容的说了一番话,到让懒残大师心服口服。 他在沈虎禅身上看到了师父韦青青青的影子。 沈虎禅现在的处境不妙。 懒残大师还是深居山林。 不理。 不问。 可诸葛先生不能不管,于公于私都无法置之不理。 他没见过这位师侄。 四大名捕也没见过这位同门师兄。 已故的天衣居士,元十三限,还有他们的门人王小石,六合青龙也没见过。 这很奇怪。 自在门的人竟然都没见过这个沈虎禅。 诸葛先生听完铁手的话,先问了无情的看法。 他的意见,往往很有用。 无情给的回答也很简单。 简单的很简短。 简短到极简略。 就一个字。 ——抓! 这个回答,铁手也有点意外。 自己与沈虎禅素昧平生,可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迹,心里是敬佩他这样的为人。 也羡慕他可以没有约束的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铁手是不相信沈虎禅会干出这样违背道义,伤天害理的勾当。 所以铁手也问无情。 无情的话,自然有他的深意。 “大师兄,事情还没搞清楚,为何要抓他!” 无情眨了下眼,挑了挑睫毛,目光清丽的说:抓是做给别人看的! 铁手又问:抓给谁看? 无情回道:栽赃嫁祸沈师兄的人。 诸葛先生笑道:你认为沈虎禅是被冤枉的? 无情微笑道:这个我无法断定,可是有一点是我们可以做的。如果沈师兄是被冤枉的,我们抓他其实反而是一种保护。假如案子真的是他做的,抓他也是我们的本分。 铁手恍然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既然有人在用沈师兄做文章,不如就将计就计,这样不但可以发现真相。万一他有危险,我们还可以名正言顺的用抓捕来周护他的安全。 无情颔首道:是这个意思。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抓沈师兄。这样还能敲山震虎,让敌人投鼠忌器,方便我们行事。 诸葛先生捋须道:那该如何抓? 无情回答:由大理寺出面,刑部下公文,让各地州府配合我们抓捕,把执行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诸葛先生又问:那派谁去办这事妥当? “我” 铁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脱口而出。 无情转首看着铁手道:二师弟,你和小珍姑娘的婚事也临近了,这次还是我去吧。 铁手争辩道:婚期还有一个月,这不影响办案。小珍知道我是去做正事,她不会介意的。 诸葛先生道:游夏,婚姻也是大事,更是正事。 铁手舒然笑道:世叔,我很重视小珍姑娘,而且是在心里。她是个好姑娘,会理解我的。 诸葛先生望了一下无情。 铁手见状又说:大师兄,我真不是和你抢差事。只是很想去会会这位沈师兄,为自在门做点事。还有他假如真犯了事,我也会秉公执法,讲其抓拿归案。 无情俊秀的脸,扬起优雅的笑:二师弟,那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办案能力吗?师哥不和你争了,这次由你去。 铁手笑说:谢谢大师兄的成全。 无情道:大家虽是师兄弟,可情谊上早就是亲兄弟了,别说什么见外的话。 诸葛先生也欣慰道:那就让铁手跑一趟了。我时常要进宫伴驾,京师里还需要崖余你来坐镇。 无情道:世叔,京里的大局还是要由你来掌舵。我的资历尚浅,做事有时还欠火候。 诸葛先生笑道:所以才要多做,多历练。何况金风细雨楼这条线一直都是你在牵着,还要你多操心。 “诸葛伯伯,我来看你了……” 堂外传来一阵响铃般的女音…… 无情左手捂着小腹,表情倏然就变了。 像挨了十五种暗器,七上八下的那种神情。 第142章 妙手班家 “叮铃铃,当啷啷,叮铃铃,当啷啷……” 一阵铃声串响,堂外蹦蹦跳跳的走进来一个小姑娘。 她二十岁出头,面似银盆,双颊绯红,一双丹凤眼,用红绳扎着一对辫子,样子活泼乖巧。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她背着一个大木箱,上面还挂着一圈铃铛,箱子几乎和她整个人一样大。 不过她背得却很轻松。 这个女孩也确实很巧。 手巧。 她出身于以铸造机关,设计机括闻名的“妙手班家”。 还是班家坐馆主事人“傀儡王”班逐仁的掌上明珠,班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她叫班巧巧,绰号“气晕鲁班,愁哭孔明”,是班家天赋极高的女弟子。 “妙手班家”是武林十三家之一,拜公输班为祖师爷。 公输班春秋时期鲁国人,故而又叫鲁班。 鲁班出生工匠世家,从小天资聪慧,跟随家里人参加过许多土木建筑工程劳动,逐渐掌握了不少生产技能,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 长大后,已闻名遐迩的鲁班去了楚国,为楚国军队打造云梯,冲车,钩强等军事攻城器械,要去讨伐弱小的宋国。 当时的一代圣贤,同样也精通机关术的墨子,不远千里去往楚国。鲁班被墨子的人品所折服,再一起用双方制作的攻,守器械当着楚王的面进行演练。证明楚国攻城会损失惨重,加上墨子的口辩之术劝说楚王,最终放弃攻宋的计划。 鲁班和墨子也结下友情,并学习了不少墨家机关术。以后他不再为军队效力,致力于民间,发明创造了不少延传至今的工具和工艺。如:锯子,墨斗,凿子,铲子,刨子,曲尺,石磨,钻子,木偶,伞,轱辘,锁等等。 可墨家一脉早已没落,而鲁班的后人代代相承。“妙手班家”更凭借着高超的制作工艺,机关术而声势浩大,地位显赫。 班家素来和神侯府交好,门主班逐仁,几名长老“能攻巧将”班伯勋,“机关算尽太精明”班小聪,“木和尚”班木鱼也都是诸葛先生的好友。 妙手班家虽是大世家,可武林地位低于唐门,雷门,方家,温家,孙家五大家族,甚至风头也不及“下三滥”何家,“太平门”梁家,“兵器坊”蔡家。 班家要力争上游,志在千里,只能依靠神侯府这样有朝廷背景的靠山。 班逐仁希望能在自己的带领下,班门弟子入主京师,成就一番大事业。他的女儿班巧巧就自然而然的和神侯府搭上了线。 神侯府是皇帝赐给诸葛先生的,可时间久了,东西会旧,也会坏。赵佶也几次拨款用于修缮府邸,可都被诸葛先生用于赈济灾民了。 班巧巧就会经常去神侯府,修理门窗,补缮梁瓦之类的,也算一种熟络人情的方式。 另外能让堂堂班家大小姐甘心去干这类“粗活”的主要原因是,她像去见一个人。 ——无情! 她第一次见到无情,就无法忘记这个俊傲的男子。 特别是无情有一双漂亮且秀气,秀气又有灵气的手。 班巧巧之后就经常来神侯府干“粗活”,也经常来看无情。 她为无情改良了“燕窝”,“红颜”,还亲手打造了一架布满机关,可以短时间内自给动力的马车“鹊巢”。 她对他很上心。 很用心。 也倾心。 她爱看无情笑。 他笑起来很迷人,像甘泉一样清澈,爽朗,也很俊秀。 无情笑时,嘴角的每一丝上翘,眼角每一缕倾斜度,都在班巧巧的心扉倾注了一股暖流。 她被无情所吸引。 迷恋。 无法自拔。 今日班巧巧又来看他了,一走进内堂就很礼貌的说:诸葛伯伯好,巧巧来给您问安了。 “铁大捕头好”。 “无情哥哥好”。 班巧巧还特意瞄了无情一眼。 无情神态略有点不自然,只是含笑点头示意。 诸葛先生,铁手都高兴见到这位小姑娘。作为名门闺秀,班巧巧知书达礼,尊敬长辈,毫无大小姐的脾气和架子。 这样的女孩总是很讨人喜欢。 诸葛先生捋须笑道:巧巧,总是麻烦你,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班巧巧笑靥如花的说:诸葛伯伯,您可别这么说。这神侯府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我能进来脸上是沾了多大的光啊! 诸葛先生道:你父亲可还好?几个月前“五亭书院”一别后,一直没闲能与他再叙。 “多谢诸葛伯伯关心,老爷子身体硬朗的很,最近和兵部,军器监,驽甲署几位大人忙于伐辽的攻城装备,器械的打造。” 诸葛先生道:你父亲是个大才,有雄心壮志,是国家的栋梁。 “那都是诸葛伯伯的提携,我们妙手班家才能大展拳脚,为国效力。” 班逐仁此人志大才高,心系庙堂,也颇有手腕。即使资历比他更老的“班门第一虎”班搬办,在班家门主之位的竞争中也落败。 他让班家弟子积极涉足朝廷事务,参与官府行动,在得到神侯府暗助后愈发做大,诸葛先生在江湖上地位也更为稳固。 二者兼利。 共赢。 铁手对诸葛先生道:世叔,我先去大理寺,刑部走动一下,到时也好早点准备启程。 诸葛先生道:好,这次去要多加小心,我会和灵郁布打个招呼,他在河北一带还是很有办法的。 “捕霸”灵郁布在刑部一向很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时,他总是会给你想办法。而且他在河北地区威望超过了四大名捕。 铁手回道:好的,我就先告退了。 班巧巧对铁手说:铁大捕头真是大忙人,啥时候喝你和小珍姐姐的喜酒啊? 铁手也尴尬的笑道:快了快了,到时你可要来。 “那是,你们四大名捕早就该成家立业了,家事稳定了,才能去做大事。” 铁手憨笑的挠挠头皮,也不知说什么,就赶紧走了。 班巧巧眉目一耸,盯着无情道:无情哥哥最近可好? 无情温和的回答谢谢你关心,一切都好。 “你的“燕窝”,“红颜”,“鹊巢”都该检查修理一下了,一会儿我帮你看看。” 无情浅笑道:好,又劳驾你了。 班巧巧甜甜的一笑道:你还跟我客气,真是的。 诸葛先生道:你们年轻人,不必太拘礼。要过得大方点,自然些。 班巧巧赞同道:就是就是,还是诸葛伯伯为人开明。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您托我父亲的事有眉目了。 诸葛先生,无情都略有欣喜之色。 那夜,司马光故居。 关七那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独斗十五大高手,几乎挑战了半个武林。 最终关七负伤而去。 无情当时就是亲历者,见证了某种奇怪的事物将关七带走,消失在夜空。 那种东西太过匪夷所思,又极为神秘,甚至有点虚无缥缈,奇幻疯狂。 无情不知道那是什么? 在场的人都无法解释那是什么? 那不是幻象。 亦不是梦。 似真非真。 也非海市蜃楼。 不是虚影。 似假非假。 它真切的存在! 是一种真实的物体。 很诡异。 很魔幻。 充满神奇的力量。 那种“异物”很有灵性,智慧。 或者说它是“活”的,感觉是有“生命”的。 无情后来是用“异物”来向诸葛先生描述经过,他找不出更好的词来代替。 诸葛先生已算是见多识广,也被难住了。 也愁住了。 那“异物”是什么倒是其次。 关七的出现才是让他忧虑,担心的。 因为他是战神。 这样的人一旦被人操控,利用,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并带来不堪设想的严重后果。 战神变为杀神,这绝对是一场灾难,一场浩劫。 所以诸葛先生,无情都在暗中查这件事。 首先要搞清楚那“异物”是什么? 诸葛先生去请了“傀儡王”温逐仁帮忙,让他协助调查一下。qqxsnew 他要先梳理一切信息,才可以抽丝剥茧的去解开谜团。 妙手班家是武林里接触各种神异,诡异,奇异事物比较多的名门。 他们这方面的见识,知识是具有权威性的。 班巧巧把身后的大木箱放在地上,从箱内拿出一只“鸟”。 一只用木头雕琢的鸟,这外形刻画的栩栩如生,极为精致。 班巧巧目光扫了下诸葛先生和无情说:你们要看仔细了,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观赏到的。 只见她掌中的木鸟猝然挥动翅膀,展翅腾起,时而围绕柱子飞行,兀而穿越房梁疾掠,忽而贴地滑翔。 那种飞翔的姿态,十分轻盈,也很灵活。 无情也懂机关,是个行家。可看到这只木鸟时,也叹为观止,内心不由的啧啧称奇。 不一会,木鸟又回到了班巧巧的手里,像一只听话的乖乖鸟。 诸葛先生不禁问道:这是何物? 班巧巧回答:诸葛伯伯,可知道我们班家祖师爷当年和墨家大贤墨子有过一次比试。 诸葛先生道:当年楚国欲伐宋国,墨子千里迢迢去到楚国意图止战,和公输班却有一次单独的竞技比艺。 “是的,当年鲁班曾拿出一只木鸟演示,能在空中飞行三天三夜而不停,这种木鸟叫“木鹊”。” 无情眉毛一剔道:木鹊? 第143章 神不知,鬼不觉 “木鹊”是鲁班杰作之一。 班巧巧手里的这只木鸟也是根据祖师爷的“木鹊”演化而来的。 无情一时茫然不解。 班巧巧道:鲁班当年削竹木制作的“木鹊”精巧绝伦,可以飞翔三日不落。可他不知墨子也能制造出一种“木鸢”,同样可以飞行一日不坠,让我们班家的祖师爷心悦诚服。 诸葛先生问:为何公输班的“木鹊”比墨子的“木鸢”飞得久,反而他还认输了。 班巧巧莞尔一笑道:那是因为墨子的“木鸢”可以携载物品,鲁班的“木鹊”除了花哨,并无什么大用。 诸葛先生点头道: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这样比较,墨子的“木鸢”能为人所用,实际作用更大,的确胜出公输班一筹。 班巧巧也说:是的,所以祖师爷之后把智慧,精力放在造福于民上,发明了许多有用的工具,物件。 无情不禁问道:那你这只木鸟是? 班巧巧得意的说:我这只木鸟可没祖师爷的“木鹊”飞的久,只能一炷香不落。但用了特别的机关术,飞行过程中更灵敏,快捷,还能带些较轻的物品。 无情又疑惑的追问道:那这种木鸟的飞行原理在哪里? 班巧巧回答:首先要依靠浮力。 诸葛先生好奇的问:浮力? “对,不止水里有浮力,空气中一样存在浮力。好比我们放的大型风筝,本身它的重量也不轻。“木鹊”如果在空中展开翅膀,四周浑圆,借助风力和气流,是可以达到强大的浮力。” “原来如此。” 班巧巧又继续讲解:除了浮力,还要用到机关术,让其产生动力。这样可以在空中漂浮,移动,施展一些技巧。至于能飞多久,取决你的手艺,机关术的水准。 诸葛先生听了,心中暗自赞叹。这“妙手班家”果然是名门大族,拥有不少奇技。如引入正途,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若被奸人所利用,那后果就很严重。 无情默然的斟酌了一会,又问:那天夜里,我所见的“异物”可不小,比你这木鸟要大许多,也沉很多。关七本身有也分量,离开时也是挂在那“异物”上,真的可以办到吗? 班巧巧望着无情笑道:解决了浮力和动力的问题,还需要一种特殊的材料。 “什么材料?” “诸葛伯伯,无情哥哥你们可听说过浮云木吗?” 诸葛先生扬眉道:这倒真没有什么耳闻。 班巧巧道:浮云木只产于大理国,极为罕有。大宋最贵的木材沉香,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可与浮云木一比,简直就是霄壤之别,天冠地屦。这种木材又坚硬,又轻,经过处理可以悬浮于空中。 无情不可置信的问:真有这种木头? 班巧巧肯定的回答:当然有啊!大理国有一块无人区叫“百木大”,那里远古时遭受了陨石的撞击,使那边的地质地貌发生了变化,产生了特殊的磁场。浮云木长期生长在那种环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定磁场共性。后来有人冒险进入,想砍树枝生火,发现树枝抱在手里很轻,完全不费力。略小的枝杈甚至还能缓缓的浮在半空许久才掉落。 诸葛先生道:那么看来,只要有大量的浮云木,加上懂得浮力原理,拥有精妙机关术的人,是可以造出比较大的飞行物。 班巧巧直点头:嗯,确实可以办到。就是…… 无情问:就是什么? “就是浮云木极为珍贵,价值不菲。按你的描述,那个飞行物要耗费很多材料。估摸着怎么也要几十万两黄金,还需要精通机关术的高人来铸造。” 诸葛先生问无情:崖余,巧巧丫头这么一说,事情就清晰许多了。 无情悠然的说:第一,这种飞行物真实存在,而非神谈怪论。第二,要把它造出来,需要巨大的财力,极广的人脉,拥有高超手艺的行家才能做到。第三,理论上,这种飞行器应该不会飞太远,估计在京畿路一带。 诸葛先生也认同,又问了班巧巧:你觉得假如有了足够的浮云木,谁可以制造出这种飞行物? 班巧巧思虑了会说:班家,或者墨家。 无情打趣的问:是否包括你? “我一个傻丫头,哪有这通天本领,做点小玩意我还可以,高深的机关就难倒我了。” 无情道:你不是叫“气晕鲁班,愁哭孔明”吗? 班巧巧嘟囔着嘴说:那是说我学艺不精,技术愚拙的意思。把祖师爷,诸葛亮的脸给丢尽了。 诸葛先生顿然大笑起来,开心的就像一个孩童。 既天真。 也烂漫。 丝毫瞧不出他的年龄。 无情道:墨家早已败落,墨家门人也凋零殆尽,就算还有墨家弟子存世,恐怕机关术也早就失传了。 班巧巧又说:班家门人众多,可有这本事的人,连我爹爹在内也就三四个人,他也暗中调查过,似乎也不像是班家人做的。也许墨家后人,依然有这样的高手隐匿着,也说不定。 无情道: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一个查案的方向。精通机关术这条重要线索,可以继续调查,还能从财力方面入手。 班巧巧瞪着眼,一脸不解。 无情淡然一笑道:几十万两黄金造一个飞行物,那要有多大的家业啊!所以这样的人也并不多,把范围缩小到京畿地区,就更容易了。 诸葛先生笑道:有桥集团可以排除了,他们有这财力,可明显方应看,米苍穹与这飞行物无关。 无情也道:金风细雨楼也不会,他们没有那么多财力,戚少商和杨无邪当时也都在场。至于六分半堂不好说,可从狄飞惊的举动来看也不像。 班巧巧道:我会让爹爹继续留意这事,看看江湖上还有谁可以有这高强的手段。 诸葛先生道:这事他真的帮了大忙,也不知如何答谢。 “诸葛伯伯,你为我爹爹朝中谋了职,完成了他的心愿,也给班家添了脸面。这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无情道:有班门主这样的人物执掌妙手班家,是让人安心的。 “有无情哥哥这样的四大名捕,老百姓才是安心的。” 无情轻叹一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四大名捕星火微芒,也难改国运不济的颓势。 诸葛先生安慰的说:事在人为,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 无情黯然低首。 静默无声。 班巧巧走到无情身边,拍了下他后背道:别垂头丧气的,你可是六扇门里堂堂大捕头。要看得开,看得高,看得远。 无情嘴角勾笑。 又浅又淡。 有点忧郁。 诸葛先生道:崖余,京城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吧。铁手要去河东,小冷估计要派他去次洛阳。qqxsnew 无情一怔,忙问:冷师弟,要去洛阳? 诸葛先生沉声道:追命来信了,洛阳的局势很糟糕。“兰亭”池家被“妙手堂”回家,“小碧湖”游家,“千叶山庄”葛家联手打击,前景堪忧啊! 无情皱着眉头道:三师弟的脾气,不是十万火急是不会求援的。池日暮看来是遇上大麻烦了。 诸葛先生道:他是个很有抱负的人,这几年他有方邪真这名强助,也把池家打理的蒸蒸日上。但洛阳这地方各方势力盘踞,鱼龙混杂,都是难缠的角色。我怕追命一个人应付不下来。 无情道:世叔放心,三师弟可是外粗内细的汉子,江湖阅历又丰富,机警过人,断然吃不了亏。 “但愿如此,洛阳是温晚的管辖区,追命行事会有掣肘,让小冷去帮帮他,我也放心。只是京城又要你来挑重担了。” 无情道:能帮世叔多分担些,我们几个人都会义不容辞。 诸葛先生道:我老了,这副担子迟早是要留给你们挑的。 班巧巧接话道:诸葛伯伯老当益壮,长命百岁,这担子你还要挑好久呢! 诸葛先生笑道:我只求国泰民安就行了。对了,今天你就在府里用了饭再回去吧。 班巧巧道:不了。我还要去永庆公主那里,她让我做的小玩意要送过去。 班巧巧善于制作木偶,玩具,一向深受宫里的皇妃,公主喜爱。她经常出入宫里,也为父亲班逐仁积攒下不少口碑。 诸葛先生道:崖余,你送送巧巧丫头。 “是!” 出了府门,无情推着轮椅陪着班巧巧走了一段。 而神侯府位于痛苦街心,苦痛巷口。 这里是敌人的禁忌之地。 周围有老楼,旧楼,小楼,大楼,分别由四大名捕镇守。 神侯府有难,四楼皆可策应,营救。 痛苦巷,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踏足的。 巷口的乞丐是丐帮的八袋长老,“流来浪去”胡浪。 巷子里扫街的老者,是泰山剑派的“旭日东升一剑红”古天德。 那摆馄饨摊的小贩,曾经两广一带的豪杰“大飞侠”梁天天。 布庄的老板,以前是江南地区“宝智林”的馆主“笑面三分情”黄柏。 卖油铺子的女掌柜,也是“玉龙剑派”的掌门陆爱枫。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惹了仇家,身负劫难才会来此避祸,求诸葛先生收留庇护。 看似普通平常的巷子,实则极不平凡。 不过还是有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了苦痛巷。 第144章 杀手兄弟 潜入是杀手的职业技能。 这两个人在杀手组织里,无疑是潜行方面的顶尖高手。 他们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目标的面前。 让你防不胜防,防无可防。 他们还有一个习惯。 每次要暗杀目标时,他们都会提前告知对方,让你做好防范。 这是个奇怪的习惯,不符合杀手特性的规矩。 哪有暗杀之前,去提醒对手的道理? 他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这是一种正大光明的暗杀方式。 因为这二人不是普通杀手,而是杀手世界的祖师爷。 他们拥有特别的做派,属于自己的风格。 主动通知要杀你,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 让你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终日提心吊胆,这种知道自己快死的恐惧感才最可怕。 怕的让你发怵,发狂,发疯, 不管你派了多少高手保护自己,或者躲藏到任何地方,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 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杀。 谁都不想上他们的暗杀名单。 如今这二人就在苦痛巷,站在无情的对面。 一个白发银眉的老者。 一个浓眉黑髯的汉子。 无情并没有感觉到杀气,可已经认出了他们。 无情冷冷道:你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吧。 白发老者道:我是神不知,他是我的师弟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既是师兄弟,又是亲兄弟。 黑髯汉子冷眼瞪着无情,目光犹如寒电。 这种目光没有杀戮之气。 只有杀意。 强烈且暴烈的杀意。 无情面无表情,显得十分冷静,可身旁的班巧巧本能的往轮椅后躲。 遇见神不知,鬼不觉是件可怕的事。 班巧巧是个女孩子,自然会心生畏惧。 无情问道:你们是来杀我的?还是杀她? 神不知回答:我们师兄弟与班家没有过节,也没人请我们来找班家的麻烦。 无情舒了口气道:很好! 神不知反问:很好什么? 无情道:你们的目标是我,而不是她,这很好。 黑髯的鬼不觉不屑的说:看来你很希望我们来杀你。 “不希望!不过至少她是安全的。” 班巧巧怯生生的说:无情哥哥,我去叫帮手来? 无情微笑道:他们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吗? 神不知道:我们给了你机会。 “哦?” 神不知又接着说:我们今天来就是给了你机会。 无情道:我差点忘了,神不知鬼不觉暗杀前都会告诉对方,让其有所防备。 神不知银眉上下一耸道:这是我们的规矩,即使目标是你,也不想坏了规矩。 无情问道:那可否告知在下,这次你们是单独行动,还是要联手。 神不知笑道:我们还没想好,有点分歧。但不排除合作的可能性,谁让你是四大名捕的无情。 “听说你们那么多年,只有过一次合作行动,看来我又要让你们破例了。” 鬼不觉冷哼道:你太高看自己了,师哥是谦逊而已,我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你。 无情扬眉道:你师哥不是谦逊,而是自知,更是为了你好。 鬼不觉道:你觉得我单独杀不了你? 无情道:至少你鬼不觉办不到,神不知或许可以。 “是吗?” 鬼不觉嘴里发出格格格的咬牙声,面上的虬髯也轻轻鼓动。 目光也不再阴寒,变得如两团烈火般炽热。 杀意开始燃烧。 转化成了杀气。 烈烈。 腾腾。 无情双目聚精,双手变换了姿势,左手掌搭在轮椅车轮的机括上,右手肘支在扶手上。 身后的班巧巧也躲了起来,藏在她的大木箱后面。 神不知沉声道:师弟,他是在故意激你。别意气用事,对付无情这样的人,一点细微的浮躁都是毁灭性的。 鬼不觉道:我知道,可还是想自己去试试他的斤两。 神不知道:你别忘了我们的身份,也不要轻看你的对手。他很沉着,你必须要比他更冷静。 鬼不觉听了,开始深呼吸。 那股狂暴的杀气在逐渐减弱,消散,褪去。 杀手可以有杀气,但要懂得隐藏。这样出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让对方措手不及。 出手意图,动向暴露了,暗杀的难度就大了许多。 尽管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是杀手行业里的翘楚,排名位居前三。 杀手界有个公认的排名叫“无双集”,凡是能上榜的都是极为优秀的刺客,前十更是绝顶杀手。 神不知,鬼不觉这对组合一直与“离”交替争坐二,三的位置。 “离”是一个杀手的代号,也是名字。 这个人一生只杀过三个人,却足以让其跻身“无双集”前三排名。 那三个目标都是极难杀的大人物:第一个是“飞斧队”余家的当家人,“开天辟地,盘古神斧”余响天。 余响天是余家的话事人,是权威代表,杀他需要的是勇气,要面对整个“飞斧队”。 也有传闻是现任余家当家“一斧当关”余吼地策划的,“离”只是一名执行者。 第二个杀掉的就是“东北一刻馆”林家的馆主“东北王”林傲寒。 这绝对是个大佬级别的人物,林傲寒掌控东北多年,带领林家称霸一方。手下高手众多,又有地方官府撑腰,杀他是个震动武林的大事件。 第三个暗杀的目标是“南洋整蛊门”的总门主“鬼迷心窍”罗虚伪。 “离”的第三次行动对象,仍旧是一个宗主级别的人。 罗虚伪是个虚伪的人,可他的蛊术不虚伪。 而是很虚幻。 虚幻且无解。 他的蛊:毒,狠,绝,邪,诡,诈,恶,惨。 即使这样的角色也还是死在“离”的手上,没有悬念。 所以“离”只行动三次,就已闻名天下。并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低于武林十三家宗主级别的买卖,一概不接。 杀那些不够分量的人,只会自贬身份,也降低身价。 “神不知,鬼不觉”为了和“离”竞争“无双集”排名第二的位置,也开始选择够资格的人。 无情无疑是那种人。 他们来京城已有一个多月,雇主说出无情的名字时,二人不约而同的犹豫过。 一犹豫就是一个多月。 暗杀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已经不属于挑战的范畴,而是决战。 也是绝战。 生死战。 “无双集”排名第四的“暗器王”秦点都没有把握去挑战四大名捕。 秦点是杀手,他在杀手界的名气也极高,与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神不知鬼不觉齐名。 他所有的暗器都是自制的,无一重复,不断出新,出奇,出精。 “暗器王”秦点一出,名气已掩盖了以暗器成名的蜀中唐门,与无情的“明器”成为二水分流,双峰并峙,一时瑜亮。 不过他依然不敢去挑战无情。 无情是明器王。 他是暗器王。 一明一暗。 一正一邪。 江湖人都认为无情在暗器上的造诣,稍胜秦点半分。 神不知,鬼不觉若论单独的实力,都不会超过秦点。 所以他们深思熟虑,三思而行。 最后还是接下这单任务,甚至连酬金都没有过多考虑。 他们想的是这次暗杀的可行性,还有善后问题。 酬金并不太在意,行动失败可能意味着死亡。 钱对一个死人来说,能有多重要? 这次暗杀也许是神不知,鬼不觉最后一次行动。 又或许是无情人生终局的演出。 孰赢? 谁输? 生或死? 一切犹未可知! 黄昏。 苦痛巷。 冷冷清清。 对峙。 安静。 无情肃静。 神不知冷静, 鬼不觉沉静。 这个巷子里充满了焦灼的气息,紧张的味道。 鬼不觉缓缓的往左行动。 走得很慢。 他用脚跟支撑发力,转踝带动脚掌移动。然后脚尖着地,等脚趾完全落地,再掂起脚跟挪动,以此类推。 这种走姿很奇特。 怪怪的。 感觉有点滑稽。 这种看似畏畏缩缩的步伐叫“鬼步”。 神不知,鬼不觉以轻功,暗器着称。鬼不觉擅长身法“鬼步”,暗器是“黑煞神针”,杀手锏是“金镖”。 神不知的轻功叫“神走”,暗器则是“白绝鬼签”,绝技是“银钉”。 无情丝毫不敢松懈,他聚精会神的看着鬼不觉的走位。 也盯着神不知的动向。 神不知却泰然自若的站着,样子很松松垮垮。 松散的像一座静止的沙丘。 风一卷,黄沙就会漫漫悠悠的升起,仿佛轻纱飞舞挥动。 没有风时,又静静的矗立在那,雄浑,静穆,毫无生气。仟仟尛哾 让人有点窒息的感觉。 神不知完全不像是一个杀手,而像一个学士。 儒雅。 气度不凡。 温和。 高谈雅步。 神不知看似在旁观,全无杀气。 可也是最具威胁的。 鬼不觉陡然止步,目光死死的咬住无情的左手,准备试探性的往前走一小步。 他想发动“黑煞神针”,逼迫无情出手。再转而游弋到他的右侧,用“金镖”给他致命一击。 鬼不觉观察到无情的左手一直按在轮椅的车轮机括上。也许会发射机关,或者借力施展轻功。他的右手是支在扶手上,只能发射暗器。 左手是无情的关键,所以移动到他的右边把握会大些。 就算无情有变招,自己的“鬼步”也可以改变方位再次突袭。 鬼不觉的计划里并没有神不知,他不愿师哥出手相帮。 他要独占功劳。 证明自己。 他按计划跨出了那一步…… 向前的一步…… 第145章 燕窝 鬼不觉一步前跨,正欲发起攻击。 无情就动了,操纵着轮椅快速做出反应。 疾动。 前冲。 而且是连人带车直撞过去。 简单又疯狂的冲撞。 鬼不觉想到无情会动手,主动用暗器先发制人,也算好了他的出手线路。 他对暗器的种类特性,运用手法完全不逊于无情。 鬼不觉懂暗器,也擅用,杀人的手段更超过了无情。 不论对手发出什么样的攻击,自己都有把握躲避,并且还击。 可无情却没有打出任何暗器,而是直接冲了过来。 人和轮椅。 无情与“燕窝”。 这种进攻方式,鬼不觉也有点意外。 意外的是无情双腿残疾,靠轮椅行动不便,他不拉开距离,反而贴近自己。 这种直接,且有点拼命的方式不符合暗器高手的风格。 可偏偏他就用了。 这让鬼不觉意外。 意外不代表慌乱。 鬼不觉杀过很多人,有兵器行家,内外兼修的好手,也不乏有暗器高手。 最着名的一役,他曾经暗杀过蜀中唐门内五堂的堂主,“借花敬佛”唐献花。 对手也是精于暗器,轻功。唐门内五堂的弟子在江湖上就非常了不得,何况是一堂之主。 他的独家暗器是:“花”。 用花做武器的一流高手并不少见,无情也可以用花来当暗器发射。 可唐献花的“花”是开在自己身上的,确切的讲是长在皮肤上的。 因为那是一种病毒:天花。 唐献花是一个用身体病毒来发射暗器的唐门高手,所以他的进攻方式也是靠近敌人,贴身缠斗,伺机放出“天花”。 这点和此刻的无情很相似,所以鬼不觉也做出反应。 他向后退,然后左手一抖。 “嗖嗖嗖”三枚“黑煞神针”飞出,直射无情“天突”,“紫宫”,“中脘”三穴。 “黑煞神针”犹如发丝,又黑又细,这种暗器在黑暗的环境中更具威胁,专攻穴位。 无情没有躲避,轮椅继续前进,还加速冲刺。 他双眉紧蹙,目光如电,左手一按轮椅机括。 “呲呲呲”三声脆响,鬼不觉的“黑煞神针”被纷纷击落。 无情的轮椅扶手柄端射出五枚“白骨丧魂针”分别射中鬼不觉的暗器。 与此同时多余的两枚丧魂针疾射鬼不觉的两肋。 无情一出手就化解危机,并且反击对手。 鬼不觉后退中急停,脚跟一扭,身子斜侧。 他的“鬼步”动作平滑,连贯,仿佛飘离地面般轻盈,两枚白骨丧魂针不出意外的射空。 一时间,形势变化后双方都没得手。 鬼不觉是杀手里的顶尖高手,他知道三枚“黑煞神针”是拿不下四大名捕的,何况还是以暗器闻名的无情。 他有意要放无情过来,就像当年放唐献花近身一样。 那样才能把对手神不知,鬼不觉的狙杀。 无情欺入。 轮椅逼近。 他和鬼不觉只有七八尺的间隔,两个暗器高手本来该拉开距离对攻。 可现在二人相遇。 很近。 极接近。 一旁观战的神不知聚精会神的盯着双方,好像在观赏一场精彩且残酷的围猎。 鬼不觉是猎人。 无情是猎物。 他知道自己师弟之前的浮躁是故意的,那是为了迷惑无情的伪装。 鬼不觉要让对手觉得自己心浮气躁,有机可趁,实则早就有打算。 他用了骗局。 布下了杀局。 对手已入局。 无情本不该选择近身的方式接近鬼不觉。 这种方式对别人也许管用,对鬼不觉一定是个错误。 可无情还是来了。 就在敌人的面前。 鬼不觉目光寒而厉,心中却暗喜:当年“借花敬佛”唐献花就是近身时,被自己的暗器所杀,如今无情也进入自己的圈套。 鬼不觉马上甩脸。 发出致命的暗器。 他的黑虬髯里,猝然激射出密密麻麻的黑色须毛。 “嘶嘶嘶嘶嘶嘶……” 这才是真正的“黑煞神针”,隐藏在他浓密旺盛的虬髯里。 敌人一靠近,给予致命打击。 这才叫鬼不觉的杀招,幽灵一样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对手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上,而非想到脸上的大胡子里。 鬼不觉之前只用过两次这样的杀招,其中一次就是用在唐献花身上。那次他皮肤上的“天花”被射中后爆裂,他整个人也随之被“爆炸”。 更小,更细,更密,更多的“黑煞神针”雨点般喷发而出。 暗器很无情。 无情的打向了无情。 速度比之前的要迅捷,还要精准,而且是近距离的发射。 鬼不觉看准时机,无情来不及发射暗器阻挡那么多“黑针”。 假如他施展轻功躲避,自己的“金镖”也早已就绪,怎么逃也避不开自己的“金镖”射程范围。 对手插翅难逃。 也难飞。 无情呢? 他就没打算躲,依然坐在轮椅上前冲。 他也没受伤。 神不知失声叫道:不好,他的轮椅有古怪。 无情的“燕窝”不是普通轮椅,肯定是有古怪的。 这“燕窝”是诸葛先生凭着和“妙手班家”的关系。为了这天生不幸的少年,特别费神、精心设计了一辆隐藏多种发放暗器的轮椅给他,解决其行动问题,还有加强了进攻,防御能力。 这个作品也是“妙手班家”的杰作之一,甚至班巧巧还特意为无情改装了一种秘密武器。 新“杜雷氏天衣”。 有新就有老,老“杜雷氏天衣”是由诸葛先生的朋友杜氏,雷氏用牛羊胎皮制作的防护膜。 这种膜很实用,但有个巨大缺陷。时间久了会变质,发霉,干燥,缺乏润滑的作用,在释放的过程中会有影响,甚至是失效。 所以班巧巧改装了,用了新的材料,新的施放机关。 更快。 更灵敏。 还更安全。 新“杜雷氏天衣”是班家的一种绝密机关,一种强大的防御性保护罩。 班家先祖从鱼类的鱼鳔(俗称鱼泡)启发,经历不断研制,改良。用了透明,轻薄,坚韧的“安全递衣”为材料,造出了现在的新“杜雷氏天衣”。 班巧巧作为班家的大小姐,手里肯定掌握了这种技术,她也自然的为“燕窝”安装了。 这也是无情每次见到班巧巧就很头痛的原因,总是欠了她太多人情。 无情不喜欢欠人情。 人情是债。 又是你还不了,也还不起的人情债。 无情的马车“鹊巢”是班大小姐一手打造的,“燕窝”的“杜雷氏天衣”又是班家秘技,自己的轿子“红颜”也经常需要她的修理。 这日积月累,人情越来越多,债也越来越重。 无情压力也愈发的加重。 不过现在他要面对的是顶级杀手鬼不觉,需要全力以赴。 “杜雷氏天衣”一打开,像一个透明的气泡把“燕窝”包裹起来,把无情也保护住了。 除了轮子。 只见保护罩外层不停的有小光点迸发,那是“黑煞神针”撞击在天衣上的火星。 “滋滋滋滋滋……”火点闪烁,在昏暗的巷子里绽放出光点。 一闪一闪,一亮一灭。 犹如烟花燃爆,火花飞溅,十分赏心悦目。 也极为魔幻。 鬼不觉这次是吃了一惊。 神不知鬼不觉的惊了一大惊。 没想到对手竟然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机关,把自己神出鬼没的暗器给破了。 最大的危机还远没结束。 无情的轮椅已冲到跟前,车轮中心的转轴伸出两把钢制刀叶。 随着车轮旋转,刀叶急旋,快速飞切鬼不觉双腿。 无情从进攻,到防守,再转攻只用了一个动作。 就是轮椅前冲。 他没有用手发放暗器,因为还有一个神不知没有动。 无情必须要留手防范。 神不知比鬼不觉要隐藏的深,也沉稳的多。 你不知道他想不想出手,何时出手,怎么出手。 神不知不出手比出手更可怕。 无情必须一心二用,分别对敌。 鬼不觉多少有点后悔没和师哥联手。虽然二人一向不和,彼此之间经常乐于看对方行刺失败,讥笑嘲讽对方。 神不知安静的观察着,看到无情已占上风,师弟处于劣势。 他还是没动。 未有出手。 他了解师弟的实力,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鬼不觉见刀叶逼近,腾身而起,飞入空中,左手掌有金色的光芒闪动。 那是一枚飞镖。 ——金镖。 这是鬼不觉的杀手锏,他要找出无情轮椅的弱点。 战斗还没结束,才刚刚开始…… 第146章 双飞 鬼不觉腾升而起,躲过了旋转刀叶。 他空中转圈旋翻,飘然落下,立足于屋顶的飞檐之上。 朦胧的月下,就像一支黑色的秃鹫栖息在一根枯枝上,居高临下环视四周。 鬼不觉的一对深幽的厉目,投射出绿莹莹的寒光,直勾勾的窥视着无情。 他要找到“杜雷氏天衣”的破绽,然后破了“燕窝”的机关。 只要是机关就有弱点,可以破解。 “燕窝”是妙手班家打造的,他们会隐藏机关的缺陷,让别人无从下手,无法攻克。 可鬼不觉也是顶级杀手,寻找破绽,发现弱点,利用空隙,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鬼不觉目光快速搜索着这架神奇的轮椅。 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 无情在“杜雷氏天衣”的保护罩内,外层防护润泽透明,让清月一照显得晶莹剔透,光亮夺目。 鬼不觉脸色有点狰狞,眉间戾气大盛。 他焦躁不安的神色爬上了面容,心中暗骂:哪个王八蛋制造的这种鬼机关。 ——为何看不到弱点? ——这该死的机关怎么去破解? “车底!” 有人一声长啸,划破夜幕,也惊醒了鬼不觉。 神不知一直在旁观,看得很清晰,他发现了“杜雷氏天衣”是从车底的一个孔释放出来的。 无情衣袍的下摆正好掩盖了发射口,使人不容易察觉。 神不知精准的捕捉到了释放机关的瞬间。他及时提醒师弟,其实已算是帮忙了,平日里绝对不会这样。 今天却不得不这样做,对手是无情,不能抱有一丝自负与侥幸。 何况鬼不觉可是他的亲弟弟,亲师弟,不能眼睁睁的瞅着鬼不觉陷入困境。 他若有闪失,这对杀手组合也就名不符实,实力大减。 恐怕在杀手界的地位也有所不保。 神不知没出手,但助了师弟一臂之力。 鬼不觉一听,如梦初醒。右手一掣,袖子里飞出一团黑色物体。 形状如鸡蛋大小,快速打向“燕窝”的底部。 这种暗器叫“跳弹”。 也是鬼不觉的成名暗器之一,“黑针跳弹,鬼步金镖”都是他的主力杀招。 他脸上虬髯里的“黑煞神针”已让无情化解,可仍有“跳弹”这样的独门暗器。 黑色的跳弹急速飞行,要摧毁“杜雷氏天衣”的发射口。 无情端坐原地。 静坐如松。 不动如山。 他白衣如月。 胜雪。 一双如月牙的秀眉,挂在清澈明亮的眼眸上。 眼神很寒。 冷冽的寒。 凝结成霜,宛如冰柱,指得人心里发冷。 那种压迫感,让对手不由的发怵,甚至让敌人发抖。 无情漂亮又清秀的手指轻轻的按了下机括。 刹那间,左侧的车轮“噗”的一声脱离了车轴,也飞了出去迎击“跳弹”。 车轮滚滚。 呼啸生风。 那轮子似一个大陀螺飞转,边缘还刮起了强风,发出锐响。 “杜雷氏天衣”是“燕窝”的防御机关,那这轮子就是攻击机关。 这种机关叫“比翼双飞”。 这个机关的构思是出自于诸葛先生,由“能攻巧将”班伯勋亲手设计。 车轮的轮毂用钢绳连接转轴,按下机括轮子就可以自行脱离,并且在一定距离内可以随心操控。 车轮更是布下机关装置,用来攻击敌人,构造极为精妙。 鬼不觉的“跳弹”也不简单,他右手一勾。眼看要被轮子撞上,黑色圆球突然弹起,绕过了飞轮,划着一道弧度直击车底。 这种暗器还真的会跳跃。 飞轮没有拦截成功,却径直飞向了屋顶的鬼不觉。 同时右侧的车轮也飞了出去,去阻挡跳弹的路线。 鬼不觉见飞轮袭来,身子一沉,双腿用力前蹬,飞箭般前窜出去,右手指一扯。 “跳弹”又弹到半空,“蓬”的一响,黑色的圆球骤然间爆开。 只见球体内炸射出许多墨点,漆黑的墨汁泼洒向轮椅。 无情有天衣护体,暗器难以突破。可对手的“跳弹”里藏的是黑墨汁,只见保护罩被溅射的到处都是斑斑点点,密密麻麻的墨印。 鬼不觉的这种暗器是用来扰乱对手心神,遮盖视线的。 你看不见了,就只能束手待毙。 鬼不觉见“杜雷氏天衣”被墨汁击中,一大片保护罩都彻底看不见了,心中窃喜。 他总算抢了先机,无情视线全无就无法操控机关,假如撤去天衣那就失去了最大的屏障,自己左手的“金镖”就能一发命中。 “小心!” 飞轮击中飞檐,撞碎了檐角,激射出的碎瓦砾,弹向鬼不觉的后背。 无情用飞轮袭击是佯攻,利用碎石片伏击才是真实意图。 神不知瞧出端倪,迅疾发出警告。 鬼不觉本还沉浸在得意之中,让师兄一喊,身子不禁一颤。 好在他的反应也奇快,轻功也极佳,整个人空中一顿。 急拧身。 快转腰。 忙脱袍。 回身挥舞右臂,手里攥住衣衫一角快速飞展,左右旋卷。只闻“呼呼”作响,将碎石瓦砾尽数卷入其中。 无情也趁鬼不觉忙于应付时,快速后撤,并且按下机括,收起了“杜雷氏天衣”。 那一瞬间,鬼不觉无暇顾及,发出“金镖”。 对无情来说,看不见等于武功全废,他的暗器和机关都依靠眼睛去观察才能施放。 他只能退,收起天衣。 鬼不觉见状立即反击。 空中的他右手衣袍一甩,将包裹的瓦砾碎石全部打向无情。 鬼不觉的内力相当不俗,经过他的手腕运劲发力,射程射速的威力大增。 无情操控左右两个车轮,火速挡在身前。 飞轮边缘探出一圈锋利的锯齿,急速旋转起来,犹如疾风一般。 “双飞”像两条灵活的手臂,持着两块坚固的盾牌,将一轮碎石挡开。 此刻鬼不觉已然落地,低俯着身子,抬眼窥探着无情。 左手金灿灿的“金镖”始终握在手心,没有打出去。 没有十足把握的时机,鬼不觉是不会用绝招的。 杀手锏捏在手里,就还有威慑力。打出去万一失手,就没有依仗。 自己的“黑煞神针”失败,“跳弹”破了“杜雷氏天衣”,可并未对无情造成伤害,只剩下“金镖”了。 他使用“金镖”的次数反而是最频繁的,从没失过手。 这才叫“杀手锏”。 杀人成功率极高。 鬼不觉“金镖”用过六十九次,只有两人存活。 一个是“杀手楼”的楼主,“杀手不太香”冷传香。 “杀手楼”也是一个杀手组织,与“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天字门”齐名。 而像“离”,“神不知,鬼不觉”,“暗器王”秦点,“一名刺客”赵刺属于独立的杀手个体,也长期霸占“无双集”前五排名。 冷传香没有死,是因为那只是一场比试,一场赌约。 鬼不觉没有下死手。 他没想杀她。 冷传香是一个女人。 她是很妖妖,极艳艳,还带着香香的女子。 鬼不觉和她约定:他若赢了,冷传香就陪他渡一晚春宵。冷传香胜出,鬼不觉就帮她杀掉“秦时明月汉时关”的胡蝶梦。 结果冷传香没有死,胡蝶梦不用死。 另一个在“金镖”下存活的是白云山“观澜派”向家主事人“云蜂快剑手”向明皇。 他的一手“花间堂前蜂蜜溅”剑法以快着称,能在黄蜂采花蜜的瞬间,一剑切断它的口器,而致“蜂不死,花蜜溅”。 向明皇还是折在鬼不觉的“金镖”之下,他没死是雇主要求留下性命,废掉一双眼睛即可。 所以“金镖”没输过。 鬼不觉眼角一瞥,瞅了一眼师哥,手里的金镖金芒映射在自己阴沉的脸上。 愈发可怕瘆人。 神不知银眉一展道:师弟,你要是再失手,我就只能出手了。 鬼不觉冷哼道:你别插手,现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神不知叹声道:你只要开口,我绝对会帮你一起杀了他,何必那么辛苦! 鬼不觉怪目一翻道:我已破了他的机关,逼他使出了绝活。你现在出手,几个意思?不会是想捡个漏吧? “唉……”神不知不住的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无情默不作声,静坐环顾。他颈脖处已有微微汗渍,呼吸也略有急促。 他面对的是顶级杀手,专注力高度集中,操纵“燕窝”也极为谨慎,仔细。 高强度的对决让他有点累,而且小腹有些不适。 无情自小身体虚弱,虽有“破气神功”来施发暗器,可不能久战一直是他的命门。 他需要一场闪电战。 速战。 快战。 无情再按机括,两侧的车轮“格楞楞”的飞驰冲向鬼不觉,突击他的左右两边。 “比翼双飞”。 鬼不觉迅步疾进。 二人再次交锋。 第147章 瞬间发生的事 鬼不觉前冲时,还做了一件事: ——扔衣服。 右手的衣袍被抛了出去,像一张黑油布盖天蔽地,罩向无情。 鬼不觉则躲在衣袍后潜行。 无情操纵“双飞”左右互相横切,“刺啦”一声……衣袍被撕扯成片片条条碎布,残絮如黑天鹅羽毛飘散开来。 可衣袍后空无一人。 鬼不觉已一飞冲天。 他凌霄直上。 在高处俯看,右手掌随即对着无情一推,数枚“黑煞神针”倾泻而下。 无情操作“双飞”,飞轮往地面一撑,连人带“燕窝”往上一提,也升入半空。 那“双飞”好比一双大脚吸在地上,钢绳犹如细竹竿,形成双腿,将“燕窝”完全的支立起来有二丈多高。 那一轮“黑煞神针”全部打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弹撞之音。 鬼不觉身子开始下坠,左手依旧紧握“金镖”不动。 ——没有机会! ——还要等! ——至少时机还不成熟! 无情见对手下落,左手也操纵机关,“双飞”的钢绳一收,也跟着下沉。 同时右手一扬,发出二枚“顺逆神针”,分攻鬼不觉“巨阙”,“膻中”两穴。 无情终于发出了暗器。 “顺逆神针”无声无息,无光无形,顺血攻心。若以内力抵抗,则逆真气运走,钻脑而殁,天下间无药可救治,只要中了一口,便只有攻心或刺脑,不死也得残废! 除非内力极其深厚的高人,才能用内力将针逼出体外,可损耗的元气也甚多。 鬼不觉很清楚这等暗器的厉害,不敢怠慢,身形甫动。 鬼步疾走。 身法鬼祟。 他的轻功一向好,师门里除了神不知的“神走”,无人可比。 “顺逆神针”追身疾打,普通人是很难躲过去的,可鬼不觉是“鬼”。 难缠的“鬼”。 他双足小碎步快速移滑,上身却大幅度的剧烈摇摆,感觉像是用身体的摇晃来带动双脚走路。 就在两枚“顺逆神针”被躲开,或将要躲开时,一条白影凌空飞渡,直飞鬼不觉。 月白之下。 白衣飘飘。 风很轻。 云极淡。 无情从“燕窝”上,腾身而起,飞跃而来,姿态优美,灵动。 一时间,空中传来低沉的闷响,无情已至对方身前。 鬼不觉刚刚让过“顺逆神针”,无情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一悚,没想无情会放弃轮椅的机关保护,选择近战。 至少“燕窝”仍有机关可以使用,而且还是占优势的情况,行动上轮椅也足够灵活。 可无情还是来了。 他来的如此之快。 还很突然的降临。 更让鬼不觉惊讶的是,无情的轻功比自己还要高超。 无法想象一个从小双腿残疾,身体羸弱的人,是经历过多少磨难才练成这样的绝世轻功。 鬼不觉一悚,一惊,一犹豫,出手也有细微的迟钝。 这个细小的停顿,旁人是绝对察觉不到的。 除了无情! 他右手一扬,两颗如意珠掷出,倏然一分,直射对手的双耳。 怎么近的距离,鬼不觉原本可以射出黑虬髯里的“黑煞神针”。 可他没用,因为用不了。 要向前射出“黑煞神针”就要扭动脖子,转动脸颊。 但无情提前打出如意珠,把左右两侧都封死了,只要鬼不觉一偏头必然被击中。 无情的手法,不用去质疑。 除了精准,还是精准。 鬼不觉看见无情苍月般的面容,他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狡黠的笑。 笑是狡猾的,可笑意里透着三分洒脱,三分孤傲,三分清高,一分不羁。 无情两边嘴角上扬,唇启轻吐,右手还漫不经心的一点,指向神不知。 “噗”,寒光一闪,一物从无情口中疾射飞出,直钉鬼不觉脑门。 无情用嘴发出暗器。 也是吐出暗器。 让人出乎意料。 这也是他的绝技“一枝独秀”,是将一小块轻薄的铁片含于口中舌下。 暗器又隐秘,又快。 不吐不快。 一吐断魂。 “叮,呲”一响,金光一亮,鬼不觉发狂似的急旋,像阵妖风一样消失在夜幕中。 他走了。 成功逃脱。 捡回一条命。 无情又返回了“燕窝”里,瞅了一眼还是站着不动的神不知。 他的鬓角有几缕青丝,悠扬的垂掉下来,轻轻的落在无情秀气,干净的手背上。 地面上有一只损坏的木鸟,鸟身被某种物体给套住了。 还有一簇血迹,一小截耳廓的残肢。 就这三样不起眼的东西,也见证了刚刚一场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战斗。 “好险!” 无情冷冷回答:是很凶险! 神不知语气有点平缓的说:我刚才不得不出手,他是我弟弟。 无情道:你第一次出手为了阻止我行动,第二次是帮鬼不觉脱困,可你为何不全力对我下手? 神不知顿声道:我确实可以只对你下杀手……但那样我弟弟必死于你手上。而且就算我出手,也不一定能得手。我不想为了没胜算的变数,去赌上弟弟的一条命。 无情微笑道:你说的变数不会是她吧? 只见班巧巧从大木箱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娇小的身子,一双巧目圆睁,直溜溜盯着无情和神不知。 神不知点了点头道:不是她第一次用机关鸟给你挡下那记暗器,也许我弟弟还没那么容易被你压制。 班巧巧又谨慎的躲回木箱后面,像一只懵懂无知,又胆怯,迷失森林的小鹿。 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了太多的状况。 第一轮攻击由无情发出两枚“顺逆神针”开始,这是为了让他用轻功可以顺利接近鬼不觉。 神针是扰敌,争取机会。 无情需要近身使用“一支独秀”,他没有内力,远处发射毫无威胁。唯有近距离突施冷箭,才能奏效。 鬼不觉也不出意料的被“顺逆神针”给分心乱神。m 神不知预感不妙,窥探出无情的异动,立刻发出一枚“混元八棱圈”,倘若击杀对手不成,也可延缓下他的移动。 “混元八棱圈”形似玉镯,有八个棱角,上面沾有剧毒。 神不知打出的暗器,飞行路线飘忽不定,只要对手稍不留意就会被剐蹭到,随即毒发身亡。 班巧巧也忧心如焚,关注着战局,一直在为无情捏把汗。见神不知打出暗器,自己连忙放出早已准备就绪的木鸟,去阻截敌人的偷袭。 木鸟故意让“混元八棱圈”套住,然后直接带着飞离,也是之前那声闷响的出处。 无情没有受到神不知的干扰,快速逼向鬼不觉。 此刻鬼不觉已躲开“顺逆神针”,突见无情欺近。 他虽然惊惶了一下,可也准备反制对手,甩头使用“黑煞神针”。 无情已没有“杜雷氏天衣”保护,离开了“燕窝”也没法使用“双飞”格挡。 这个距离太适合用黑针了。 鬼不觉却没料到这个距离更有利于无情的“一支独秀”,他还提前打出了两颗如意珠,封住了自己的出手。 他又迟疑了下。 猝然间,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 第一,无情果断吐出口中的铁片,这个距离足以击杀鬼不觉。 第二,神不知迅速第二次出手,打出一枚“白羽鬼签”。他见师弟情急万分,用暗器射向无情,为鬼不觉解围。 第三,鬼不觉没有想到无情有“一支独秀”这样的暗器,生死关头终于用了左手的“金镖”一划,去格挡那枚铁片。幸好自己一直没有用出去的“金镖”,关键时刻保了性命。 第四,无情见神不知发出“白羽鬼签”打向自己,忙右手一指,从衣袂里发出袖箭拦截。 所以才会有“叮,呲”一下响声。其实是两次几乎同时的交击,一次是铁片钉在金镖上,一次是袖箭和鬼签的彼此撞击。 第五,鬼不觉“金镖”虽然架住“一支独秀”,可铁片改变方向后仍是命中了自己的左耳垂,他的“金镖”也近距离削掉无情的鬓发。 更应该庆幸的是,神不知的出手相助,让无情原来右手可以“补刀”的机会丧失了。 鬼不觉惊魂动魄,急忙施展轻功逃离,无情则也身形一纵回到轮椅,双手严防神不知的再次出手,还有鬼不觉的回击。 不过神不知没有再做任何动作,鬼不觉也跑的非常坚决。 这个过程很短暂,也很激烈,甚至极其精彩。 夜愈发的深了,也凉了。 苦痛巷还是冷冷清清。 风冷。 月清。 无情倨傲的瞄了神不知一眼道:鬼不觉走了,你为何还留在此地? 神不知冷笑道:我想等等看。 无情问:等什么? 神不知回答:等我想怎么杀你! 无情道:你还要杀我? 神不知回答:嗯!我是我,我师弟是我师弟。他杀不了你,就轮到我来杀你。 无情扬眉道:是吗? 神不知道:是啊!至少你的重要机关,独门暗器都暴露了。还经历过一场恶斗,体力也消耗不少。我则是以逸待劳,知己知彼。 无情明目一闪,微叹一口气说:确实!现在的你杀我,要比鬼不觉容易许多。 神不知白眉紧皱,仰首望天。 “月亮好美啊!” 第148章 墨方 银月又圆,又大。 月光又柔,又美。 神不知缓缓低首,默默直视无情,一对白眉耸动,恰似两把银色利斧上下挥动,仿佛要砍断对手的头颅。 他的右手五指并拢,呈刀状,指缝里赫然出现几点耀眼的银光。 好像他的手掌上镶嵌着几颗璀璨的星辰,衬托着夜空的明月,彼此遥相呼应。 那种光线极亮,使人睁不开眼的炫目,令人压抑窒息的光。 死亡的光。 这也是神不知的致命暗器:银钉。 他和鬼不觉师出同门,二人各有绝技。鬼不觉是“黑针跳弹,鬼步金镖”,神不知有“白签飞圈,神走银钉”。 论暗器鬼不觉比较出色,论轻功神不知更为优秀。 可神不知的城府,耐心,观察力要强出师弟不少,这对组合也一贯是师哥为主。 而“银钉”是他的杀手锏。 神不知也打算速战速决。 作为杀手,他们师兄弟露面,逗留的时间有点长。而且这里还是京城地界,神侯府的辖区,惊动刑部就太麻烦了。 神不知,鬼不觉还有几桩案子在大理寺挂着,刑部几个有名的捕头都要找这对煞星归案。 他们有牵扯“洛阳四公子”的争端,也有当年“林凤公案”的事件,京城也有大案与二人脱不了干系。 他要一招定胜负。 无情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汗水从鬓边轻轻滑落,滴到了衣襟上。 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与鬼不觉的一场恶斗也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腹部的不适感愈发明显,却不敢用手去揉搓减缓。 此刻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让神不知捕捉到,变成一次致命的漏洞。 二人都如临大敌。 无情聚精会神。 神不知屏息聚意。 “你累了?” 无情从容的回答:有点累! 神不知道:那我不能错失这个机会,否则下次再杀你,就更难了! 无情道:难道今天就容易了? 神不知道:是! 无情道:我的机关,暗器还有很多。多到足够把敌人摧毁。 神不知冷言道:我找到了你的弱点,这个破绽你弥补不了! 无情目光炯炯的问:哦!真的吗? “对!因为命门不是你,而是她!” 神不知微微颔首,用左手指了一下无情旁边的大木箱。 那是班巧巧的工具箱,她也藏在箱子后面。 神不知又道:假如我对她出手,是不是要比对付你容易许多? 无情俊眉一挑道:她接不下你的暗器,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器也接不得! 神不知一声阴笑,声音极为阴险毒辣,还有点猥琐。 “我想你应该会救她吧?不然四大名捕也真的就摘牌吧!” 无情没有回答,只是静坐如钟,默不作声。 神不知道:如若救她,就会暴露自己的破绽。你有的机关已经不能使用了,口中的杀招只能用一次,我可以全力对你发起进攻。 无情轻叹一口气道:那假设我不救她呢? 神不知也不意外的说:不救她,这个女娃娃可就因你而死了。你不会愧疚?不会自责吗? 无情平静的说:会!但前提是你杀得了她! 神不知一怔,目光一厉,右掌轻抬,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杀不了这女娃,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无情淡然道:第一,我从不小瞧你这样的对手。第二,她也不是我的命门。第三,今天你谁都杀不了! 话音一落,神不知就一闪。 他侧移滑动,疾如鹰隼,快似猎豹。 神不知打算用“神走”移位到无情侧翼,对木箱后的班巧巧打出暗器。 无情若救,自己就变向突进他,用“银钉”佯攻,再用无人知晓的一种暗器杀掉对方。 “银钉”只是江湖人所知的杀手锏,而自己的秘密武器是连师弟鬼不觉也不知道的绝招。 杀手的行动,绝技只有做到隐秘,诡谲,不为人知,才能够轻而易举的完成任务。 这才是暗杀的真谛。 神不知的身法极快,已闪至无情的左侧。 无情的“燕窝”一转,也朝着神不知的方向,可没有动手。 机关没用。 暗器也没发。 神不知也没出手。 他没法出手。 或者是不知该怎么出手,往哪里出手! 因为木箱后没有人。 班巧巧不见了。 神不知暗暗吃惊,纵有无情这等轻功,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 他的左掌已经三发“白羽鬼签”在手,却因没有目标而凝固一般,无从下手。 设计的方略,从刚开始发起,就无疾而终了。 无情道:之前也说过了,她不是我的弱点。 “咯噔,咯噔,格楞楞……呲呲……呲呲……格楞楞……咔咔咔……咔咔咔咔……” 一阵剧烈的机关鸣响,犹如木地板震裂开来的声音。 只见那个大木箱竟然站了起来! 木箱怎么会自己动? 还是像人一样会立直起来? 神不知的江湖阅历比四大名捕可要丰富太多了。 什么样的人没杀过,什么奇怪的经历没遇到过。 可这木箱子却着实让他震惊了。 神不知定睛一瞧。 只见木箱底部伸出四根支撑脚,每个支脚下端是一个圆形的吸盘,“噌噌噌噌噌噌……”吸盘上弹出精铁打造的钢爪,牢牢的抓紧地面。 而箱子的四方面,分别每面打开两个机关口,从里面探出一节节套连的木制触手,像蜈蚣蜿蜒的躯体。 触手的顶端有铁环,上面装有锯子,刨子,钢铲,凿子,铁尺,铁锤,套索,铜斧。 箱顶则探出一个南瓜大小的机关,上面有两个类似眼睛的窟窿,里面闪闪发亮,像是装有水晶一样的物质。下面有一个大的方形口,隐约可见里面装有一排发射孔。 神不知收敛心神,思忖一下道:难道这是传闻中的“墨方”? “墨方”是传说中的一种机关,最初是有墨家祖师墨子发明,是一种构造精巧,灵活多用的机关。 人可以栖身于箱内,操作机关自由行走,翻山越岭,跨溪渡河,也能用来躲避自然灾害,防御敌人的攻击。 后来鲁班学习了墨家机关术,并加以改良,取名“墨方”,用来纪念墨子。 这种机关可以用来造楼,建桥,铺路,修城,抢险救灾等等。 “妙手班家”也把“墨方”作为镇门宝器,班逐仁是班家领导人,把这等旷古神机给自己宝贝女儿也倒不奇怪。 班家大小姐有这样的装备,比身边跟着几个武林高手保护管用多了。 神不知犹豫不决时,“墨方”猝然发动进攻。 班巧巧在里面操纵“墨方”四脚快速摆动,如蜘蛛般在地面爬行,直接撞向神不知。 箱体四周还突出许多锋利的尖刺,这给碰一下,非被戳得不死也残不可。 神不知倒退。 遁走。 他的移动要比“墨方”迅速,一面后撤一面要留意无情。 可无情并没有打算出手的样子。 “突突突……”一阵锐响,“魔方”头部口中的发射孔,疾射出许多细钉打向对手。 神不知身形一闪,再挪,让过飞钉,可自己已被逼到墙角。 苦痛巷本就不算宽,他也无路可走。 于是他只能不走路。 ——而选择走墙。 神不知脚踩墙面,凌空步行,身体垂直与地面平行。 怪不得他的轻功叫“神走”,原来真的可以像神仙一样,在任何地形如履平地。 神不知踏墙疾走,三枚“白羽鬼签”直射“墨方”的双眼。 他虽第一次见到这种机关,可对方一定要有观察孔,看清自己的移动,才能操作“墨方”。 那头部两个闪光的窟窿也许是视线的观察口,所以先试探性的突袭一下。 而“墨方”两根触手敏捷的挥动起来,一把铁尺飞舞,一个铲子封挡,把暗器纷纷打落。 班巧巧还操作四条触手,延伸袭击神不知。 只见一把锤子,一把刨子,一把锯子,一把铜斧朝着墙面疯狂打击。 “乒乒乓乓……”激烈,急促的切割,捶敲,撞砸,挥砍。 神不知犹如壁虎一般在墙面不停游走,躲闪。 墙面被暴雨般的捶打,变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忽然,“轰隆隆”的巨响,墙面终于经受不住冲击,瞬间坍塌。 一时间,尘土飞扬,灰烬弥漫。 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状尘云把神不知湮没其中,无情不禁左边衣袖掩住口鼻。 “叮叮叮叮,铛铛铛铛……” 刹那间,又是一阵短促的金属碰撞,交击之声传出。 然后,“嗖”的一下,神不知猛然窜出大片烟尘,空中身子一拧,落到另一侧墙头。 他的雪眉,白发,银须都沾了不少灰尘,脸上和衣袍上都是脏兮兮的沙土。 神不知气喘吁吁,神态有点狼狈痛苦,右掌的“银钉”已然不见。 无情轮椅前的地面上,有一些散落的暗器,其中就有“银钉”。 神不知眼光恶毒的扫视了下“墨方”,又瞪了下无情。 “下次,我一定和师弟联手杀你!” 话音一止,神不知已不见踪影,唯有墙头淌下一丝血迹。 片刻后,灰土散尽。“嘎吱”一声,“墨方”的后面自动打开,班巧巧从里面钻了出来。 无情则凝神沉思,一脸严肃。 看着一片废墟的残垣断壁,班巧巧心知闯了祸,吐了吐舌头道:你别生气,这墙我会修好的! 无情回过神来,对她微微一笑道: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在想其他事情。 是谁要杀他? 铁手去河东路办案会怎么样? 追命在洛阳遇到什么困境了? 沈虎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49章 镖师王小石 在当天夜晚,京城的白楼之巅。 小雷门的“丢雷老母”雷衣方才离去,她代表雷卷来金风细雨楼商议要事。 雷卷从甜山回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病情愈发的严重了。 又咳又吐,精神萎靡,气色疲乏。“好久不见”温久违几乎两天就要去一次小雷门,这才将他的病症遏制住,并嘱咐其要静养。 故而雷衣暂时主理小雷门事务,她今天带来一个讯息。 大雷门大批雷家高手入京,一部分投入雷卷麾下。可更多的雷门弟子去了六分半堂,为雷纯效命。 这对戚少商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方巨侠之争已尘埃落定一个月了,京师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甜山之战,戚少商的金风细雨楼武林名声大振,江湖地位又进一步巩固。 六大派的“负负威望门”,“反骨帮”都不出意外的与戚少商联盟。 “负负威望门”江成海感激甜山被顾铁三等人仗义相助,毅然决然的加入。“反骨帮”因为是六大派里最弱的一门,掌门“不倒翁”李存忍也想找座大靠山来撑场面。 至于“天羽门”,“血河派”,“长空帮”,“大漠派”依然奉方歌吟为总掌门,不过也表明对于金风细雨楼的友好态度。 方巨侠人在宫里,虽然丧失记忆,每天神神叨叨的,可身体的伤已痊愈,毒也清除干净,只是腿伤还需点时日。 不论是御医叶一指,还是树大风在方巨侠的伤愈后,深感十分震惊。 他受得都是致命伤。 中的都是要命的毒。 坠百丈悬崖也难活。 他们得出结论是:方巨侠曾经身受多位高人传功,体内有好几人的功力。 内力好比一个人的能量存储。方巨侠由于先前被宋自雪,任狂,卫悲回绝顶高手传输过毕身功力。他的内力要较常人多之数倍,能量存储也十分惊人。 这样导致能量为他续命,内力在疗伤,抵抗毒力,短时间内没有马上身亡。加之后来有人在山下将他救走,给其治伤解毒,才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皇帝赵佶更高兴,他其实不算糊涂。 一个痴痴傻傻的方巨侠,不能对他骄奢淫逸的做派指手画脚,也不会像诸葛先生那般天天和他讲大道理。 方巨侠在宫里容易控制,底下人做做文章,给自己歌功颂德一番,重塑一下皇帝的品德,政绩很有好处。 而且哥舒懒残说方歌吟武功仍在,江湖威望依旧,让他在宫里百益无一害。 赵佶还赐封了方巨侠为“神威侯”,“冠击大将军”,以显龙恩浩荡,圣意仁厚。 “神通侯”方应看的下场就有点凄凉,他淫乱后宫的事,赵佶有所耳闻。碍于自己也是个贪玩好色的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计较了。 方应看在外面为非作恶,风评极差。朱明月也趁机秉公报了下私怨,把他的罪名说给皇帝听,为米苍穹那次差点一棍子把他打死的事出了口气。 蔡京本该为这个义子说两句好话,可方应看早就翅膀硬了,不好驾驭,甚至有觊觎取代之心。 而且蔡京自己政敌也不少,特别是太子党对他很有看法,行事需要谨慎小心。 故而他不落井下石,也不为其庇护开脱。 自己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蔡京朝中几起几伏,眼光还是老辣的,不该掺和的事就不掺和,需要弃掉的棋子就果断摒弃。 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童贯,王黼,梁师成,高俅,蔡攸,李彦都是跟着徽宗吃饭的。 要拍马屁也是拍皇帝马屁,一个神通侯算个屁啊! 康王赵构,郓王赵楷,肃王赵枢也早就对方应看,有桥集团心怀不满了。捞油水的肥差都让有桥集团拿了,外面风光也给方应看占了。 这群赵姓皇子巴不得他早点死,他们都是皇室宗亲,怎么能容忍一个外姓小侯爷凌驾于上。 诸葛先生一派,也没什么动作。在他的立场,这事不说比说管用,你不说皇帝反而觉得你有话要说。 唯有后宫有人吹了点枕边风,在皇帝耳边,旁敲侧击的美言了几句,米苍穹也游说一番。宫里人确实拿了不少有桥集团的好处,彼此之间又是利益关系,帮方应看就是帮自己。 事情总算是平息了,有桥集团则元气大损。 方应看伤势已回天无力,一身修为尽失,连走路也要人搀扶,终日闷在神通侯府不出。 侯府内也发生变动,何十三横练太保退出有桥集团,加入了何鲜菇的八仙观。“雷公电母”雷日,雷月追随雷阵雨,加入六分半堂。刘猛禽的胞兄刘季仁投靠了康王赵构。 米苍穹不能看着有桥集团垮了,这份家业撑起来不易。 他及时出手,稳住了摇摆之中的胜玉强,何红申。让自己的亲信余木诗,金小鱼取代了二十七画生,余好之,与小李公公重组了新“五虎贲”。 重金留下孤行大师,成了侯府的大司马。至于高小上甜山以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人间蒸发了一般。 还有任劳任怨这一老一少,他们也不再随侍方应看,而换作了米苍穹。 他们从出道就跟随别人,也习惯了跟随别人。 跟随表现了这对煞星的隐忍,识势,务实。 从三鞭道人,朱明月,蔡京,方应看,到如今的米公公。 别人不断再变。 任劳任怨不变。 位子始终很稳。 前途一向很顺。 这就任劳任怨! 为人,做事,用刑都任劳,也任怨。 与有桥集团颓势已露相比,六分半堂却趁势崛起。 雷纯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说服了雷阵雨重回六分半堂,仍然担任总护法,还给他与狄飞惊一样的权利。 惊涛公子吴其荣继续做那个清闲的供奉,他也乐意。 有吃有喝有花,既能时常看见雷纯,也不用干什么活,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总堂“不动瀑布”交给了“破坏王”雷艳,唐仇留守“踏雪寻梅阁”。 六分半堂的日常事务交给了雷逾,雷动天,关十一打理。雷无妄的伤太重,还在养伤阶段,树大风认为还要三个月方能恢复。 加上新晋加入的“馋狗”林乃恶做了财务总管,其他不少雷门弟子也来投奔,想闯个名堂出来。 现在的六分半堂已具备和金风细雨楼叫板的资格。 甚至有能力一战。 势均力敌的一战。 这使戚少商忧愁,让杨无邪苦闷。 二人在白楼顶层对坐,品茗,赏月。 窗外檐下垂吊一根细细的蛛丝,一只黄蛛顺着柔软的丝线缓缓滑落。 清风徐送,蜘蛛挂在蛛丝上来回摆动,弱不禁风。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落。 戚少商看着蜘蛛,回忆起自己过往的经历。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历经生死磨难,经受风雨飘摇,状况岌岌可危。 谁又知晓,先今已成了白道第一大帮会的老大。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戚少商道:军师,近来你太操劳了,有些琐事不必事事躬亲。让张炭,孙鱼,宋展眉去做就行,他们的办事能力你应该放心。 杨无邪道:嗯,我也派了许多任务给他们,都办的不错。 戚少商道:今后楼里还有大事需要你,要多保重身子。 杨无邪笑道:我就天生劳碌命,闲不住。不过我会让他们帮忙分担些,以后楼里要靠这批年轻人。 戚少商打趣道:你也不老啊!正是当打之年。 杨无邪苦笑道:只能说不算太老,打也打不动,也就唯有动动脑子罢了。 戚少商笑道:军师你太过谦了。对了,王小石出发了吗? 杨无邪回答:一个时辰前就出城了。 戚少商轻叹道:他伤刚好,本不该让他去走这趟镖的。 杨无邪道:这也是无奈之举,“神威镖局”的唐肯兄弟身亡,不能没人主持镖局事务。毕竟是皇帝钦点的护国镖局,我们需要这支力量。 “神威镖局”作为金风细雨楼的附属势力,一直为楼里做事,特别是运送一些武器这样的敏感物资。 唐肯死后,戚少商急欲找一个接替者,杨无邪推荐了王小石。 这个推荐人选很合适。 王小石正直,善良,重情重义,热心助人,武功才智超绝,江湖名声远扬。 戚少商也想让王小石更倾向于金风细雨楼这边,未来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杨无邪去说了,王小石答应了。 不过他只愿意当镖师,不想谋取已故好兄弟唐肯的局主之位。m 他心里过不去这道槛。 所以杨无邪就安排了另一个人做了局主,也是王小石的父亲:王天六。 本身王天六也是镖师,熟悉镖局业务。一方面让王小石和家人可以团聚,互相照顾。 所以王小石也没异议,那么多年父亲和姐姐王紫衣都四处漂泊,躲避追捕,现在能在京城安定下来,也是他希望的。 戚少商问:和王小石一起去河东的还有谁? 杨无邪道:我让王氏兄妹陪他去,还有梁阿牛,神威镖局也选了精干的人手前往。 戚少商点头道:好,这次去押镖。也是和风云镖局合作的一次契机,河东路地理位置重要,以后是抗辽,抗金的前线。 杨无邪道:还能顺便和龙老英雄谈谈联手的事,现在六分半堂来势汹汹,楼里也确实要找这个强援。 戚少商道:雷纯,狄飞惊不可小觑,他们原本比我们想象的要顽强。 杨无邪又说:另外王小石的好兄弟唐宝牛,方恨少都是七大寇,让他去接触下沈虎禅这个人会方便许多。 “去找沈虎禅?” “你不想吗?” 戚少商会心一笑,抿了一口茶。 “沈虎禅,王小石,四大名捕……自在门……金风细雨楼……” 自在门的弟子在河东路又会有什么样的境遇呢? 第150章 晋北镖局 沈虎禅并不知晓自在门的二位师弟铁手,王小石也要来河东。 他们为了公事,也为了私事。 沈虎禅却有自己要面对的事,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弄清楚一切。 敌人是谁? 敌人在哪? 铁剑大将军,万人敌,官府,江湖人士都在找他。 也有抓他的。 还有杀他的。 沈虎禅决定用简单的办法,自己去寻麻烦,主动找敌人。 在太原城外,他和唐宝牛,方恨少,陈老板三人汇合了,商量了一下,也得知了“晋北镖局”顾奇峰这条线索。 一行六人没有耽搁,立刻动身赶路,直奔北面。 晋北镖局是风云镖局三十二家分号之一,也是几家底子很厚的分号。位于太原府北面一百二十里的龙潭县打虎镇。由于打着“风云镖局”这旗号,在这一带是很有威望,也的确做了不少造福乡里的事。 “怪先生”顾奇峰也是西北武林颇有名声的人物,加入风云镖局的都是非同凡响高手,能做到局主之位的都是百里挑一。 顾奇峰的“北风吹雁雪,纷纷南飞掌”也深得龙放啸称赞。曾率领十九名镖师横扫晋北地区臭名昭着的土匪山头“邪风寨”,寨主“九头虫”谢流庆在顾奇峰手里走不过二十招。 早年他还从过军,打过仗,立功军功。也是那时在军中结识了“七色剑客”舒映红,二人成了莫逆之交。 这打虎镇,乃至龙潭县的地盘上,顾奇峰都是说一不二,连官府都多少给点面子,是个有实力且难缠的角色。 沈虎禅几人到了镇子,他让陈老板带着狗狗,幸不辱命去镇子里转转,打探下其他有用的线索。陈老板武功底子很差,可是一个出色的包打听。 他自己和唐宝牛,方恨少直奔晋北镖局,去会会这个“怪先生”。 中午时分,云蔽日,风卷沙。 这晋北的气候干燥,寒冷,风沙很大。 沈虎禅三人到了镖局大门口,虽是风云镖局的分号,可规模不小,占地很大,建筑很有气派。 大门口一对石狮子形貌威严,门檐下挂着一对大红灯笼,正上方一块牌匾赫然写着“晋北镖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门口左右两侧有副对联:大智大勇威震四方,立信立义诺重千金。 字里行间透着豪迈,大气。 镖局这个行业雏形,最早起源于隋唐时期。这“镖”字左边是金字旁,代表武器和武力,右边的票字代表了票号,钱庄,就是用武器保护银钱的意思。 一个镖局的局主,也叫大掌柜。主理局内事务,接镖谈买卖,协调镖师押镖。这种人不但要懂镖行业,还要会经营,人头要熟,能与官府和江湖人打交道。 下面就是镖头,每个押运队伍的头目。他们要求身手要好,还要懂江湖上的唇典(行话),便于和劫道的绿林人交涉,解决问题。一般也是江湖阅历丰富的人担当。 镖头下面就是镖师了,也是镖行的中坚力量,人数最多。都是身强体壮的练家子,胆子也大,假如走“水镖”的还要熟悉水性。 另外还有“趟子手”,这类人为镖队开路,负责喊口号,还是探子。他们一般都是精明机警,善于察言观色,打听消息,为队伍避免风险。 最后就是杂役,专门干点烧水,做饭,打扫,搬卸的粗活,身份很低,可也是镖局的一部分。 这“晋北镖局”门口守着四名高大的持枪汉子,精神抖擞,目光锐厉。 唐宝牛性子急,几个大跨步就要往里走,两名汉子忙横枪一拦。 “你这野汉,懂不懂规矩?乱闯什么!” 沈虎禅正要叫住唐宝牛,再和守门人打招呼。 可唐宝牛双手一抓二人枪杆,用劲一扯,那两名守门人一时没有防备,被连人带枪拽倒在地。 另二名汉子见有人来闹事,反应也快,“嗖嗖”两枪急戳唐宝牛双肩。 唐宝牛大喝一声,揉身前冲,两杆长枪擦身而过。 “大唐,不可鲁莽。” 唐宝牛双手往那两名汉子肩头一推,二人马上就站立不住,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之前被拉倒的二人,刚起身要挺枪去刺唐宝牛。遽然间,被一道白影掠过,眼前一花,被点了穴道。 那白影正是方恨少。 沈虎禅厉声道:大唐,小方,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他话音刚落,门内串出一条人影,还有一道拳风。 “捏妈的板机,哪个不二楞来这里撒野,吃你小爷一拳。” 话到拳到。 唐宝牛被沈虎禅呵斥时,也分了下心,见对方一拳擂了过来,慌忙也出拳迎击。 “格”的一声,唐宝牛被对方拳头震得连退七八步,那人也反弹回门里。 “呼呼”又是两拳,快如闪电的捶向唐宝牛胸口。 那人出拳,弹回,再出拳仿佛在一刹那完成的动作。 出拳一点不犹豫,迅捷勇猛,连环套打。 唐宝牛怒道:打你个仙人板板。 他左右开弓,双拳迭出。 “砰砰”两响,唐宝牛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那人再次被震回门内。 “呼呼呼呼” 唐宝牛还没收拳,对方四拳又攻了出来,追身疾打,速度比之前更快。 这让唐宝牛有点措手不及了,忙双臂交叉护在面门,胸前。 “突突突突”,四拳打在他粗壮的胳膊,手背上。 那人闷哼一声,又退回大门之内。而唐宝牛只退了两步,手臂上立马肿了起来。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猝然起,一轮拳风呼啸而出,少说有十几拳。 “妈了个巴子!” 唐宝牛怒喝中运起“大气磅礴神功”,双拳一抱,身子急旋,用力一个大风车摆拳,甩入拳风之中。 唐宝牛虽是唐门弟子,可对暗器,用毒一窍不通,连轻功也稀松平常。反而是专研于外家功夫,如“金罡铁身功”,“十三横练太保”。 这“大气磅礴神功”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其实也是一门外家气功。 唐宝牛算是天衣居士的不挂名弟子,许笑一时常指点其武艺,并传授一套适合其修炼的气功心法。 气劲一下子把拳风击散,还将对手震回门里。不过自己的身上挨了二拳,幸好对手的拳势被“大气磅礴神功”给破了,他有金罡铁身功护体,稍微受了点轻伤。 方恨少见兄弟吃了亏,一个飞身跃入大门内。 忽而,寒光一闪,夺人眼目。 方恨少见寒光袭来,乍然一惊,来不及看清是什么,急忙身子一顿,身躯后仰,倒掠飞退。 他这“白驹过隙”的轻功,犹如白鹭凌空点水,姿势十分优雅,轻灵。 又是寒光一亮,一道劲风划来,方恨少这次看清。 是刀。 很薄。 刀锋很厉。 刀芒极寒。 方恨少倏然弹地而起,避开刀光,身子空中一折,退出数尺开外。 沈虎禅站在原地未动。 虎眉一凝,虎目微睁,唇上的八字胡轻轻耸动,好像一只猛虎刚从酣睡中醒来。 安静却透着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 “都住手!” 只见一个体高六尺,身材消瘦,精神矍铄的老者迈出大门。 他身后左边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紧握双拳,一脸蛮横无理的样子。 右边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黑衣青面,手持一柄三尺七寸的鬼头短刀。 那老者目光扫了一圈,眼神定在沈虎禅身上不动,和气的开口道:敢问几位哪里来的?又为何事而来? 沈虎禅抱拳道:在下姓沈,名虎禅。这两位是我的兄弟唐大,方小。他们性情莽撞,刚刚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他故意隐去了唐宝牛,方恨少的真名,二人是已“死”的钦犯,不便暴露其真实身份。 那老者白眉一紧,目光暴寒,问道:你就是懒残大师的弟子,“禅刀”沈虎禅? “正是!” “你可是通缉犯啊!来我们晋北镖局作甚?” 沈虎禅回答:在下想求见贵镖局顾大掌柜,我有一事想请教。 那不好惹的小伙子喝声道:你个杀人魔王,大白天还敢明目张胆的来打虎镇,是不是要对我们镖局下手? 沈虎禅淡然道:这位想必是顾大掌柜的公子,“快拳小霸王”顾晓峰。那位应该是总镖头“恶鬼修罗刀”蒋冲。我们不是来找贵镖局麻烦的,真的有要事请顾掌柜帮忙。 老者轻咳一声道:如果不是找麻烦就请走吧,我也不想报官为难于你,大家进水不犯河水。 沈虎禅盯着对方,摇了摇头。 老者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今天一定要见到顾大掌柜,哪怕是伤了和气也要见!” 老者笑道:你这是要准备硬闯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赫赫大名的沈虎禅有多大能耐。 “我也想领教一下“铁仙翁”刘传宗的身手” “请!” 沈虎禅伸出单掌,掌心向上,示意道:你先请! 第151章 怪先生 风云镖局旗下三十二家分号里,属晋东,晋南,晋西,晋北,晋中五家镖局势力最大。也是“武林四大家”陨落后,龙放啸麾下可以继续争雄武林的本钱。 这晋北镖局也是人才济济,身手不错的镖头就有近十多名。作为总镖头“恶鬼修罗刀”蒋冲,也是其中拔尖的角色。 顾奇峰参军任职校尉时,蒋冲就是他的得力部下,一把鬼头刀战场上也是洗血浴火,无往不胜。 “快拳小霸王”顾晓峰是他的独子,一套“少林五合拳”,攻势快速凌厉。每招每势,非守即攻,攻中有守,守中寓攻。手、眼、身、法、步紧密配合,协调一致。 可沈虎禅眼前最让人忌惮的恐怕就是这位老者,号称“铁仙翁”的刘传宗。此人不要说河东路了,就是中原武林也名头很响。 “铁拳震南山,仙鹤云中翁”的拳法,轻功双绝,也是“神拳堂”的掌门人。 他还有个身份是顾奇峰的岳父,也是晋北镖局的大总管,权力几乎和女婿平起平等。 这几个人都不好惹,背后还是“风云镖局”这块惹不得的招牌。 沈虎禅本不该惹这个麻烦。 可他偏偏是麻烦缠身的人。 幸好他不怕麻烦。 “外公,什么沈虎禅!我看他也就是唬人的唬,让我教训教训他!” 话完,顾晓峰挺身前冲,右手起手就一拳直打对方面门。 一拳呼啸而来,犹如一阵狂风大作。 沈虎禅双足原位不动,身子一侧,一偏首,让过一拳。 顾晓峰这拳打空,也不收拳,转腕又是一拳,还是直打沈虎禅面门。 少林五合拳并非只求快,也讲巧劲,这下变招速度,力量没有减弱。 沈虎禅气沉丹田,下腰弯膝,身体往后仰卧,可双脚就像钉子一样依然扎在原地不动。 顾晓峰一拳又打空,左手朝下一拳还是捶击对方面门。 这拳更快,更急,更狠。 沈虎禅后背腾空离地有半尺,他脚踝一转,整个人就地转了一圈,直撞对手。 不止又避过一拳,反而还用身体横扫对方下盘。 顾晓峰也大惊失色,急忙往上一蹦,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擒拿住他的小腿。 那手如虎爪般疾攫,把猎物牢牢的扑倒在爪下。 他腿被扣住,重心一失,再快的拳也打不出来了。 唐宝牛,方恨少一旁观战,并不担心沈老大,他们知道二十个顾晓峰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突然刀光一闪。 刀光隐没了人影。 一刀飞斩沈虎禅的手臂。 出刀的人是蒋冲。 他不得不出刀。 这一刀有偷袭之嫌,有违江湖道义。 可情急之下,蒋冲必须要出刀。 顾晓峰是未来的少局主,在他眼皮底下若有闪失,自己这总镖头以后还怎么混饭吃。 加入晋北镖局这样的大镖局实属不易,这总镖头也是有头有脸的差事,让多少镖师羡慕不已。 这位子要保住,绝不能丢。 唯有出刀救主。 这一刀既为救少主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刀光袭来。 沈虎禅霍然直起身体,拧身转腰,右手还是控制住顾晓峰。 对方像老虎爪子里的小山羊,惊惶无措,任其肆意摆布。 蒋冲那一刀砍在沈虎禅背后的“阿难刀”的刀锷上。 一刀不中,蒋冲迅疾后移。 沈虎禅假如拔刀,自己哪里接得下传说中的“魔刀”。 唐宝牛见状怒火又起,大骂道:你们这帮杂碎,以多打少,还搞暗算。让你唐巨侠教你们这帮孙子怎么…… 他话没说完,就像头野牛一样朝着蒋冲顶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人影一晃,又一闪。 “卜”的一声,只见人影与沈虎禅倏然分开,落在一边。 “都别打了!” 说话的人是刘传宗,他的左手扶着神色慌张的顾晓峰。 沈虎禅仍旧站在原地,左手已拦住了要拼命的唐宝牛。 唐宝牛身高七尺,也是虎背熊腰。论个头比沈虎禅还要高一点,身体也更结实些。 他又是练外家功夫的行家,一般人别说阻拦了,就是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沈虎禅这一伸手,就轻松的拉住了唐宝牛。 另一侧的方恨少头上的方巾被扯掉,露出发髻。 刘传宗松开手,向沈虎禅拱手道:多谢。 沈虎禅道:不谢。 刘传宗很客气的说:你至少有五次机会可以要了我外孙的命,你也完全可以出刀应对蒋总镖头的那一刀,那样你也一定会赢,他一定会败。 沈虎禅道:我说过了,在下不是来找贵镖局麻烦的,也无意要杀人见血。另外我也只有四次机会对顾公子下手,第五次刘老前辈都出手了,我并没有把握,应该说一点机会也没有。qqxsnew 刘传宗哈哈一笑:不用给我这老头子留面子,我们对的那一掌一拳,你未出全力,输给你的“逾矩之掌”不丢人。 沈虎禅坦然道:刘老前辈的“神风拳”也让沈某大开眼界,而且你那一拳也留了情面。 刘传宗道:你对我的外孙,还有蒋总镖头都高抬贵手了,我怎么能不手下留情。这传出去我丢了颜面倒不打紧,让晋北镖局失了面子可就是大罪过了。况且你腰上还有伤,这便宜我不能讨。 沈虎禅苦笑道:还是没逃过你的法眼,我的确腰上有伤。 刘传宗好奇的问:这是新伤,也不知哪个高人可以伤到你? “舒映红!” 刘传宗一怔道:原来是“七色剑客”舒映红!那就不奇怪了,他的剑法在河东路也只有铁剑大将军,“一统剑客”李商一能压他一头。 沈虎禅含笑点头。 刚才电光火石间,沈虎禅也又一次化解危机。 他用后背的刀锷挡住蒋冲那一刀时,刘传宗就迅疾动身,他的轻功“玄鹤舞”也是一绝。 刘传宗飞掠向沈虎禅时,方恨少也腾身一跃,他的身法丝毫不在对方之下。 二人空中相遇,方恨少的蝉翼扇直点刘传宗的七大要穴。对方身子竟能凌空一折,绕过了他,还反手一拳打向方恨少的背脊。 这一拳是在不回身的情况下打出的,刘传宗还是不改势,扑向沈虎禅。可他的“神风拳”能听风辩位,随势而发。 对方的拳可比“快拳小霸王”的精妙太多了。 方恨少及时一式“下海探珠”,人往下一沉,脖子一缩躲过这一拳,可裹发的方巾被蹭掉。 这时沈虎禅正一手抓住顾晓峰,一手去拦唐宝牛。 刘传宗已贴近身前,左手拳打沈虎禅的手肘,想要迫使对方松手放开顾晓峰。 右拳直掏他的心窝,而且用了八成功力,这一拳就是像唐宝牛有金罡铁身功的人,挨了也非死也是重残。 沈虎禅手掌一松,一推,把顾晓峰推向刘传宗,反而隔在二人中间成了屏障。 刘传宗顿了一顿,总不能一拳打死自己的外孙,左手收拳一把拉过顾晓峰。 这放人也成了防守。 这时沈虎禅一掌劈出,和刘传宗的右拳对了一招。 一声低响,二人分开。 方恨少也落地,闪到沈虎禅身旁,刘传宗带着顾晓峰也退到丈外。 然后唐宝牛被拦住,刘传宗也喊了停手。 镖局内一阵骚动,冲出四五十名手持兵器的镖师,将沈虎禅三人团团围住。 “妈了个巴子,还真是老鼠窝,打不过就叫帮手,还是一窝窝的叫。” “就是就是,看来这风云镖局也是欺世盗名之流,手段也下作的很。” “小方,你这句话说的好。他们不止下作,还下流,一会我先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再说。” “不不不,你打他们屁滚,我揍他们尿流。” 沈虎禅厉声道:大唐,小方不可胡言乱语。他又对着刘传宗说:年轻人气盛,刘总管见谅。沈某还是只求见见顾掌柜。 刘传宗一摆手,示意众人退开。 “要不三位先去客厅,容我去通报一声,至于见或不见,局主自有定夺。” 沈虎禅抱拳道:多谢,那就有劳刘总管了。 刘传宗让人把沈虎禅三人引到内厅,自己去见顾奇峰。 沈虎禅三人一入晋北镖局,不禁感叹。 这里完全不像镖局,而更像一座军营。院落里一排排的兵器摆着,甚至还有强弩,盔甲。 里面几进几出的大院子有好几个,许多镖师在操练,习武,俨然一副军队气象。 不过本来风云镖局明面上是镖局,在山西,河北一带其实就是乡兵,属于战斗部队。 是可以协同戍边禁军一起打仗的,作战能力还不低。 这顾奇峰也是军人出身,镖局像军营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沈虎禅,唐宝牛,方恨少在客厅坐下,仆役也上了茶,端了点心来。 唐宝牛也不客气,又吃又喝。 方恨少讥笑道:你不怕他们茶里,点心里下毒啊? 唐宝牛一听,心头一跳,茶水呛到喉咙,“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真忘了。这帮鼠辈兴许真会投毒害我们。” “哈哈哈,说你蠢吧,还不服气。万一真下了耗子药什么的,你小命就没了!” “哎哟我去,完了完了!我唐巨侠一世英名,就要毁在几个耗子手里了。” 沈虎禅手敲了下桌子,二人也不再乱打趣了。 片刻后,一人从厅外步入。 这人给你的第一感觉就是:怪! 说不出的那种怪。 第152章 托镖的事 沈虎禅没见过顾奇峰,可心里暗忖此人应该就是晋北镖局的局主。 因为这人委实太怪。 他的眼神既凶神恶煞,又平易近人。 这本该矛盾的用词,在他身上就显得很恰当。 他的左眼如鹰视狼顾,透着一股狠厉的戾气。 右眼则温厚和煦,露出让人倍觉惬意温馨之感。 还有此人的表情也很怪。 似笑非笑。 将怒未怒。 又笑且怒。 他的左半边脸洋溢着欣喜的神色,右半边脸满是阴狠凶暴的模样。 这人衣袖口上绣着“风云镖局”的徽号,这代表了他的身份就是“怪先生”顾奇峰。 因为晋北镖局只有局主才有这样的徽号,这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殊荣。 风云镖局总号加上三十二家分号,有这样徽号的人只有十二个人,其中还包括总局主“九大关刀”龙放啸。 顾奇峰的地位不亚于当年的“武林四大家”的家主。 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在经历一系列的大案,要案,冤案,惨案后已日薄西山,一蹶不振。 所以沈虎禅对眼前的这个“怪人”,也是极为重视。 顾奇峰一进屋就对着沈虎禅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当家,顾某有失远迎,多有怠慢。 沈虎禅也起身抱拳道:这位就是顾大掌柜吧?沈某今日突然登门拜访,一没事先打招呼,二没备下厚礼。实在礼数不周,还望海涵。 唐宝牛和方恨少一脸不爽,但为了不让彼此太难堪,也极不情愿的起身行礼。 几人互相还礼入座,与“怪先生”一同进来的还有刘传宗。 他默默的等顾奇峰坐定后才敢坐,似乎对这个女婿十分谦恭。 甚至有点惧怕他。 顾奇峰又端起茶杯敬向沈虎禅,开口道:刚刚听岳父大人说,犬子对几位多有不敬。顾某先赔个不是,也多谢沈当家留手之情。 沈虎禅客气道:顾公子也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罢了。我的两位兄弟也有冒失的地方,不然也不会起冲突。 顾奇峰左眼瞅了下唐宝牛,目光像把冰冷的刀子,无情且冷酷。 看得唐宝牛不由的一阵寒栗。 顾奇峰右眼盯着沈虎禅道:呵呵呵,年轻人冲动都是人之常情。何况我们这种走江湖的,有点摩擦司空见惯。 沈虎禅道:嗯,就当彼此之间切磋下武艺,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 顾奇峰点头同意:就依沈当家所说,那此事就翻篇了,莫要再提。 沈虎禅道:好! 顾奇峰又对身旁的刘传宗道:刘总管,沈当家几位估计还没用过饭,你让人去备桌酒菜,好好款待一下。 刘传宗恭谨回道:局主,我已命人去准备了,稍后就可用膳。 沈虎禅道:不用客气,我们来只是有点事要请教顾掌柜,说完了就走。 顾奇峰狐疑的问:请教不敢当,有话说便是了。 沈虎禅道:沈某这次前来,只是想问一下程要金和盛多银两位掌柜,是否曾来贵局托镖。 顾奇峰听闻,侧脸看了下旁边的刘传宗。 沈虎禅几人只能瞧见他的另一半脸。 半张笑脸。 笑容可掬。 彬彬有礼。 “沈当家,何出此问?” 说话的人是刘传宗,顾奇峰没有转头,还是用半边笑脸迎人。 沈虎禅解释道:我想二位都是镖行里的大人物,应该也有耳闻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家的银子被人劫了。 刘传宗冷言道:听说了,而且官府通缉的人正是你吧! “没错,官府要捉拿的人就是我!” 刘传宗质问:那你就是当事人,与我们晋北镖局何干? “那两件案子,不是沈某所为!” 刘传宗笑道:假如沈当家是冤枉的,你应该去找衙门说清楚,而不是找我们。 沈虎禅轻吁叹道:就是因为衙门里根本说不清楚,所以我才来贵局请教。 顾奇峰转首过来,那半边脸阴沉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脸和普通人一样,五官也没什么特别,可那种神态太悚怖。 冰冷的仿佛一条毒蛇,阴鸷的像头野兽,每个五官都透着凶气。 不!应该是半个五官! 顾奇峰语气变得冰冷:你的意思是镖不是你劫的,人不是你杀的! “是!” “然后为了这事,你才来找我的?” “对!” 顾奇峰沉声道:那就说,这事是与我有牵连! 沈虎禅道:顾掌柜误会了我的意思,沈某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来请你帮忙了解一些线索。因为事发前,那两家掌柜都来找过贵号,也许这里有点有用的消息。 顾奇峰又转头看向刘传宗,那半张脸的笑容在逐渐消失……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转而变得死气沉沉……神情阴晦,沉郁…… “这事我不太清楚!” 沈虎禅一愣,旁边的唐宝牛忍不住了,拍桌起身道:怎么可能,明明程要金和盛多银来找过你,还想抵赖! 沈虎禅厉声道:大唐,不得无礼,我们是来请别人帮忙的,不是来吵架的。 顾奇峰阴笑道:你说明明!敢问你当时可在场,看见他们来找我了。何日何时何地,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你……”唐宝牛一时语塞,而且沈虎禅斥声让他坐下。 刘传宗插话道:这事确实局主没见过他们,不过程掌柜,盛掌柜也来过,都是我招呼的。 沈虎禅虎眉一扬道:原来如此,那看来这事沈某该问刘总管。顾掌柜,我兄弟性子直,你多见谅。 顾奇峰也不搭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刘传宗道:大顺钱庄,通宝商号来托镖,局主不想接这买卖。可碍于情面,就让我去搪塞一下,婉言拒绝了。 沈虎禅凝眉沉思,又道:我知道顾掌柜和大将军手下的舒映红是多年至交。想必是不愿薄了对方面子,让刘总管去应付一下。 刘传宗道:正是。我们毕竟是风云镖局的分号,龙老局主素来不愿和铁剑大将军有来往。可我家局主又和舒先生是好友,这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很。 沈虎禅笑道:说的是!风云镖局是正道领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和大将军搅合在一起。舒映红虽在楚衣辞麾下效力,可做事也有底线,沈某也佩服他的为人。 顾奇峰又朝着沈虎禅这边看过来,那原先半边阴沉的脸变得十分和善,可目光还是犀利异常。 他的神情在变,心情也跟着变。 “沈当家,顾某既然是风云镖局的人,自然要维护自家的声誉。至于舒先生是在下的朋友,他也知道我的难处,不会在意这些!” 顾奇峰的语气又变得平和。 沈虎禅点头,又对着刘传宗问道:请问刘总管,那两家掌柜托镖时,有没有具体谈过走镖的日程,路线,货物是什么? “这……”刘传宗犹豫了一下,瞅了一眼顾奇峰,似乎需要他的首肯。 “刘总管,但说无妨,本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刘传宗这才说:有!押运的东西,送往哪里,什么时候启程都有交代过。 沈虎禅又问:可还旁人知道这事? 刘传宗想了想回答:我,事后还和局主通报了一下,再无第三人知晓此事。镖行的规矩我懂,不管接不接这买卖,都会替雇主保密。 沈虎禅沉思片刻道:沈某斗胆问一下,这两家商号的银子是送往哪里的? 刘传宗迟疑了一下,再次看了看顾奇峰。 “洛阳,温晚府上!” 说话的人是顾奇峰。 他回答极干脆。 毫不拖泥带水,感觉他就一直等着对方在问这个问题。 沈虎禅悚然一惊,唐宝牛和方恨少也不约而同的怔住了。 方恨少失声道:怎么是温柔那丫头。 顾奇峰纠正道:是温晚温大人,不是温柔温小姐。 方恨少道:是!是温晚,不是温柔。 沈虎禅道:多谢! 顾奇峰道:那沈当家可否答应在下一事。 “请说。” 顾奇峰道:关于温大人的事,希望你可以守口如瓶。大将军和洛阳王我都得罪不起,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温大小姐也是七大寇之一,其中利害关系你比我明白。而且我执意不说,反倒显得这事与我有牵连。 刘传宗也道:镖行的规矩,沈当家应该懂。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沈虎禅回答:这个沈某明白,多谢顾掌柜,刘总管的信任。若此事我能沉冤昭雪,定不忘二位的恩情。 顾奇峰用了半张笑脸怒视的脸,对着沈虎禅道:但愿我没有信错沈虎禅三个字。 “我不会辜负顾掌柜的心意,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扰了。” 顾奇峰道:留下用完饭再走吧。 “不了,我们还要赶路去其他地方!” “那就不勉强了,我还有点事,刘总管替我送送沈当家的。” 刘传宗领着沈虎禅,唐宝牛,方恨少出了院子。 沈虎禅蓦然问了句:刘总管,听说顾大掌柜最近刚逢喜事,纳了妾是吧? 刘传宗顿了顿反问:沈当家,何出此言? 沈虎禅耸了耸肩道:沈某也是道听途说,随口一问。别无他意,是我唐突了。 刘传宗默不作声,四人一起出了镖局大门,互相道别。 沈虎禅三人径直往镇上走。 刘传宗去了镖局斜对面的一个果品铺子。 他一挥手,铺子里走出两名蓝衣人。 “跟着他们!” “是!” 第153章 黑衣人 打虎镇属于比较大的镇甸,北境边地不像京畿,江南一带繁华安定。这里位于边疆前线,虽然“澶渊之盟”后无战事,可辽兵“打草谷”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 “打草谷”就是契丹官兵以牧马为名,四出剽掠,充为军饷。两国虽然交好,可底下的契丹士兵平日里掠夺惯了,仍有三五成队,上百成群的小规模私自越境劫掠平民的钱财,粮食。 现在金人又大举伐辽,大部分的辽国土地都被侵占。金军也是游牧民族,素来彪悍,偏好杀戮,金军将领更是纵兵来北宋边境村落抢劫,用来补充军饷。 故而北境的百姓都逃往南方,留下的也都聚集在有官兵的地方生活。 州府有军队防御,县里有县兵和捕役可以巡检,村镇就只有靠地方民兵武装了。 打虎镇有晋北镖局这样的势力存在,能吸引许多人来这里寻求庇护,安家落户。 这里不止人口多,地方也比较热闹,商户也多。镇上的酒楼,客栈有好几间。 沈虎禅三人寻着狗狗留下的记号,很快与陈老板他们在一家酒肆碰了面。 过了饭点,酒肆里稀稀拉拉没几个客人。有两桌散客在聊天,墙角有个黑衣大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时而还有鼾声,堂里只有一个伙计招呼。 狗狗和幸不辱命去给马喂草料,陈老板让伙计拼了一个大桌,又要了酒菜。 他在七大寇里武功垫底,可却最富裕。 陈老板经商多年,头脑灵活,见识也广。还善于把握商机,熟知生财之道。 他不像寇。 也不像江湖人。 或者说他混的“江湖”是商圈。 是个生意人。 他身上没有血腥味,但处处都冒着很浓的市侩之气。 ——市侩气,就是俗气! 不过陈老板是仗义疏财的商人。 经常为人雪中送炭,周济他人。 所以他在河东,河北交友甚广,官府官吏,绿林豪杰,商贾掌柜,宗教僧人道士,走码头的艺人,混黑市的地痞都交情,结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 朋友多,路子就多! 至于消息那就更多了! 陈老板镇上转一圈就很快有了收获,他打听到顾奇峰在镇子上有座宅院。 里面住的人,正是顾奇峰花三千两黄金从“注春院”里赎身的头牌香香姑娘。 陈老板私下了解到,顾奇峰是个惧内的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把香香姑娘接到镖局里,只能另置房产金屋藏娇。 整个打虎镇,乃至龙潭县他向来说话极有分量,又有风云镖局这座靠山,人人都给他面子。 可唯独他怕老婆。 怕的要命的那种。 顾奇峰的夫人正是刘传宗的女儿,叫刘传凤,据说身负绝世刀法。 刀法可以称之为绝世的不多。 可她绝对是其中之一。 唐宝牛听着也哈哈大笑:这个阴阳怪气的顾奇峰,原来是怕老婆的软蛋。 陈老板轻哼道:怕老婆!你有这样的夫人,估计你也怕。 “我呸,我唐巨侠连皇帝老儿都敢……” 沈虎禅截声道:胡说什么,嘴上没把门了是吧! 唐宝牛被沈虎禅一喝也吓得把话咽回肚子里。 陈老板低声道:你也不看看地方,你和小方的那事能瞎捅出来吗?还嫌大家麻烦不够啊! 唐宝牛垂头,撇了撇嘴,不敢再言语了。 方恨少小声道:就是,咱们闯得祸够惊世骇俗,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 沈虎禅似乎想起什么,问道:绝世刀法,晋北镖局,神拳堂,这顾夫人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陈老板道:这刘传凤身份不一般!第一她不是刘传宗亲生,而是养女。第二嫁给顾奇峰有十一年了…… 方恨少插话道:不对,这顾奇峰的儿子都二十多了,难不成石头缝子里蹦出来的? 唐宝牛接话道:一家都怪胎呗!有啥奇怪! 陈老板回答:顾晓峰根本不是刘传凤生的,原先的夫人病故了,她是续弦的。当初下嫁时,还和顾奇峰约法三章:不生,不休,不纳。仟仟尛哾 方恨少问道:什么不生,不休,不纳? “就是不为她生子,不许他休妻,不准他纳妾!” 沈虎禅沉声道:这样的条件,顾奇峰能应允,看来这女子不简单,我似乎有些印象。 陈老板笑说:老大,你应该知道“红袖刀”吧! “啊!想起来了……是她”沈虎禅恍然大悟,继续说道:师父的刀谱里有过一段:小天山,报地狱寺,主持“红袖神尼”的首席大弟子是“黄昏细雨红袖刀”苏梦枕,温丫头的“星星刀法”也是她传授的。另外还有一个不挂名的刘姓女弟子,得了她的“红袖刀”真传,在河东路的风云镖局。真没想到这打虎镇还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有红袖神尼的传人。 陈老板笑道:可不是,所以顾奇峰怕夫人也不稀奇了,她的刀法可远胜温丫头,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唐宝牛也嘿嘿傻笑道:温柔这功夫的确是三脚猫! 沈虎禅眉头一蹙,目光深邃悠长,心里暗暗琢磨。 ——铁剑大将军为何要送银子给温晚? ——顾奇峰和晋北镖局到底和劫案有没有牵连? ——如果没有干系,他又怎么突然那么富有为青楼头牌赎身? ——这红袖神尼的高徒怎么会委身在这个小地方? ——那屠杀海地村的人到底是谁?为何要栽赃自己? 太多的谜团在沈虎禅心中产生,他仿佛置身一场灯谜会,一个谜题没有解开,新的谜题又来临了。 又乱又麻烦。 时间越来越近。 真相愈来愈模糊。 沈虎禅不禁饮了口酒,继续问道:老陈,你接着说。 陈老板道:我还从镇上珠宝铺子的老板那打听到,最近顾奇峰晚上经常会夜宿香香姑娘那里,他还买了许多金银首饰赠于她,为讨佳人欢心,出手十分阔绰。 沈虎禅疑问的说:按常理来说,一个普通镖师一年吃住都是镖局花销,能到手也就几十两银子,镖头满打满算二百两,局主一二千两不等。像风云镖局这样名气大,信誉好的招牌,估计酬劳还能丰厚点。可这顾奇峰赎个青楼女子花了三千两黄金,之前恐怕在这位香香姑娘身上也没少扔银子。又出手置办宅院,添置首饰,这钱来路有问题。 方恨少也说:如果是那种做黑道买卖,与贪官奸商勾结的镖局也说不准,应该会有不少好处。可风云镖局是做正当生意的,分号能如此挥金如土,十分可疑啊! 沈虎禅手掌摸了摸下巴道:看来晋北镖局还有玄机,顾奇峰也一定隐瞒了什么。 唐宝牛道:老大,要不再找这龟孙子,问问银子的来路,看他怎么讲! 陈老板忙说:不可,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再说这是别人的私事,你怎么开口? 沈虎禅道:大唐,你这脾气性子要改改,凡事不可一味争强鲁莽,官府…… “唉哟,这睡的真舒服!” 倏然间,那墙角酣睡的黑衣大汉伸了伸懒腰,睡眼惺忪的站起身来。 这人五十岁不到年纪,刀眉,宽额,圆鼻,方口,须髯满颊,一双大眼犹如明镜般光亮照人。 论相貌和唐宝牛有点相似,个头和沈虎禅差不多高,眼神又像方恨少那样有灵气。 黑衣大汉瞅了一眼沈虎禅他们,自顾走到柜台前,随手扔了二两碎银子。 “小二,给我包个半斤羊肉,打壶酒我要带走!” 伙计连忙去招呼他。 黑衣汉子还有意无意的往沈虎禅这里多瞟了一下。 沈虎禅也假装不见,眼角余光一瞄,那汉子腰带里插着鱼符腰牌。 从露出的半截玉制腰牌上赫然有“大理”二字。 沈虎禅面不改色,可心里悚然一惊。 这不就是大理寺的信符! 这种腰牌是六扇门里重要人物才能持有,身份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相当高。 州,县衙门的皂班,快班,壮班三班衙役,地方的弓兵,民壮,门子,禁子,仵作都可以随意调用差遣。 这个神秘人物是谁? 他来打虎镇干什么? 是来抓捕自己的吗? 沈虎禅也沉着的举杯道:大家今日也都乏了,先吃饱喝足,再好好睡一觉。 同时他使了个眼色,陈老板心领神会,忙道:哥几个赶紧干了,酒肉不够就再添,免得夜里饿的腿打颤,走不动道,被鬼缠上。 唐宝牛,方恨少一听,马上明白有情况,也假装互相撞杯喝酒。 那黑衣汉子也没在意,把包好的羊肉,酒壶拎在手里。嘴里哼着小调,悠然自得的走出酒肆。 方恨少压低声音道:老大,怎么啦? 沈虎禅道:风紧!有捕快,还是有名头的捕快! 陈老板愕然道:是不是官府追来了?要抓我们? 沈虎禅缓声道:目前摸不清对方什么用意,也许是冲着我们来的,或者不是! 唐宝牛着急的问:老大,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扯呼算了! 沈虎禅微笑道:不,我们等天黑! 第154章 杀了她好吗? “沈虎禅就这样走了?” 顾奇峰挺直着腰杆,恭谨的回答:夫人,他走了。 “问了些什么?” 顾奇峰道:问了关于大顺钱庄,通宝商号托镖的事。 “你怎么说的?” “按夫人的嘱咐说的。” “其他还谈了什么?” 顾奇峰仔细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没了。 “他去哪了?” 顾奇峰顿了顿回答:派人去盯了,还没消息传回来。 “呵呵呵……”一阵脆若银铃的女子笑声传出。 一个女人端坐在“伏虎堂”中央,她三十五六的年纪。上身红色长衫,套了件大红的褙子,下面也是一条枣红的襦裙。 她杏目,翠眉,桃腮,樱嘴,显得绰约多姿,仪态娴静。 犹为注目的是一双皓肤如雪的小手。 小掌像一块玲珑华美的羊脂白玉,小指纤纤细如玉簪。 这女人就是顾奇峰的夫人刘传凤,也是沈虎禅提起的“红袖刀”传人。 她左右两侧分别站立二人,一个是少局主顾晓峰,另一个是总镖头蒋冲。 看上去包括顾奇峰在内,几人对刘传凤的态度都很恭顺,甚至有点敬畏。 感觉晋北镖局的当家人是这个看似有点柔弱的女人。 刘传凤笑罢。 声止。 寂静。 极静。 静的仿佛一根银针掉在地上的声响,也能瞬间钻入你耳朵里,然后不停的在刺激你的耳膜。 刺的你痒痒的。 扎的你麻麻的。 “你觉得,沈虎禅怀疑你了吗?” 顾奇峰思量了下说:他能找到晋北镖局,就说明已经盯上我了。 刘传凤妙目瞄了一下顾奇峰道:不是你为了个女人动了那笔钱,至少他还没那么快找上我们。 顾奇峰脸色立刻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下意识的低首。 刘传凤道:怎么了? “夫人,是我的错!不该替她赎身,太过招摇,引人瞩目。” 刘传凤轻叹道:你是我相公,不要低着头说话,我没有生气! 顾奇峰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刘传凤目光一厉,狠狠道:把头抬起来,不然我现在就——砍——掉——它! 顾奇峰身子一颤,连忙抬首说:夫人恕罪,我现在就去赶走香香那个贱人! 刘传凤笑靥相对,又柔声道:我没有怪你,那笔钱本来就有你的一份。你去找女人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不该堂而皇之的去替她赎身,弄得人尽皆知。 顾奇峰道:是我一时糊涂,做事欠妥当。 “可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有一个事你确实做得不应该!” 刘传凤又接着说:你不该找这个女人,因为香香是大将军的线人。m 此话一出,顾奇峰一脸震愕,连站立一旁的蒋冲也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你是说香香她……不!那贱人是大将军安排的人。” 刘传凤问:不是吗? 顾奇峰迟疑了下说:夫人,我真不知道这回事,千真万确。 刘传凤偏首盯着蒋冲道:你说呢? 蒋冲一愣,忙道:这这这……夫人你为何问我,香香姑娘我也就和局主一起见过两面,怎么清楚她的底细! 刘传凤轻描淡写的说:你不止和她认识,就连你也是大将军的卧底! 蒋冲惊呼道:我不是!我哪会是大将军的人,夫人你这玩笑开大了吧! 顾奇峰也说:蒋冲一直很忠心,跟在我身边有好多年了,他绝对不可能有二心。 另一边的顾晓峰也说:母亲大人,蒋总镖头以前从军时就跟着父亲出生入死了,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谁说他有二心了,他只有一颗心,还是向着楚衣辞的心。” 从堂外走进一名红头巾,灰袍男子,说话的正是此人。 顾奇峰诧异的看着这人,问道:赵先生,你怎么来了? 姓赵的先生有不少。 可这位赵先生世间独一无二。 他很出名,并肩四大名捕的名气。 他的武功极高,心眼很小。 作为“四大凶徒”之一,“小心眼”赵好是个让人害怕的赵先生。 赵好笑了笑,笑的凄凄惨惨。 “我是来帮你的忙!” 顾奇峰问:我的忙? 赵好道:嗯!帮你剔除毒瘤,解决隐患。这位蒋镖头经常趁你不在时,去暗自联络那个香香姑娘。他也是大将军一早就安插在你身边的暗桩,至于你的新欢也是楚杏儿用来钓你这条鱼的饵。 顾奇峰双眉紧皱,神情更加奇怪:惊恐,疑惑,不解,焦躁,慌张,写满了他的脸。 蒋冲大喝道:胡说八道,我不是大将军的人。夫人,局主,你们要相信我! 刘传凤笑道:你可以相信吗? 蒋冲“扑通”跪倒在地,伸出食指中指对天发誓道:可以,我真没做对不起晋北镖局的事。如果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传凤瞅了瞅赵好道:赵先生,你看这怎么处理? 赵好道:香香姑娘,我带来了。之前她也不承认,后来我切断了她的几根手指,就全部招供了。可以让她与蒋镖头当堂对质,一问便知真假! 顾奇峰一听心痛不已,失声道:香香…… 一时间,跪在地上的蒋冲像只羚羊一般弹地而起,疾步飞走。 他步伐迅速,直冲门口。 同时,蒋冲还拔出了腰间的鬼头刀,骤然出刀。 堂内刀光乍起,寒芒眩目。 刀光,人影,倏然一分。 刀斩向了身边的刘传凤,人却往堂外飞奔。 蒋冲必须逃。 只能跑。 堂内的赵好,刘传凤,顾奇峰武功都在他之上。只有靠突袭扰敌,趁机杀出。 刀光斩落,刘传凤的椅子分裂成两段,而她竟消失在刀芒之中。 蒋冲根本顾不上是否命中对手,他已掠过顾奇峰身旁。 “怪先生”没有阻截他,只是用怪异的眼神盯了他一下。 赵好也没出手,他负手而立,完全不在乎蒋冲要逃走。 蒋冲大喜。 自己逼走刘传凤,赵好不想出手,顾奇峰也许来不及出招。 他已飞掠出伏虎堂,来到院子里,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遽然间,一道倩影拦在他的面前。 是刘传凤。 蒋冲惊惶中,正欲举刀。 忽而,刘传凤扬了扬衣袖,红芒拂过。 刀起。 犹如一缕血色的残阳,笼罩在粼粼水面,泛起了金色的波光。 柔和且诗意。 让你仿佛置身于一副美丽的画卷,那曼妙的风景,优雅的人物,使你心旷神怡,惬意无比。 刀落。 刀风像一曲悠扬的笛声,惊醒了一场让你沉睡千年的梦。 梦如痴如醉。 亦幻亦真,犹如绚烂的泡沫。看着很美,用指尖一戳,就荡然消散,让你怀念,留恋,也不舍。 刀已回到刘传凤的红袖之中。 蒋冲也冲天而起。 自己竟然躲过了“红袖刀”。 他正要施展轻功,突然觉得丹田无法运气。 确切的讲是感受不到丹田,还有手脚也毫无知觉了。 蒋冲急忙低头。 可脖子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 不过他开始快速下坠,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颈脖处涌出几道血泉。 自己的脑袋呢。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身躯,衣服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还有紧握着鬼头刀的手。 刀还在手上。 “扑通扑通……” 蒋冲觉得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溅起了尘土。又瞅到了他的双足,鞋边还有不少血水。 为什么? 难道自己死了? 蒋冲想极力的爬起来,可他的身体明明就站在那啊! 可为什么他又在地上? 这是梦吗? 一对绣花鞋映入蒋冲的眼帘,这是刘传凤的足履。 “来世好好做人!” 蒋冲一听,心中已然绝望。 这不是梦。 是命。 他绝了命。 顾奇峰呆立当场,望见刘传凤缓缓向自己走来,他目睹了一切。 见到刘传凤的红袖刀一刀撷下蒋冲的人头。 干净利落。 快如闪电。 杀伐果断。 刘传凤冷冷的道:自己养了鬼都不知道,看来你也是该死! “我我……我真真真……不不……不知道……” 顾奇峰的声音颤抖,断断续续,有点语无伦次。 赵好笑道:终于有幸见到传说中的红袖刀法了,今天真的让在下大开眼界。 刘传凤对着顾晓峰说:峰儿,总镖头的位子是你的了。 顾晓峰连忙作揖拜道:多谢母亲大人,孩儿定尽心尽职。 顾奇峰盯着赵好,急问道:你把香香怎么了?她在哪里? 赵好摊摊手说:我没把她怎么样!这样的美人,怎么忍心下得了手。我只是故意试试他,谁承想这个姓蒋的那么沉不住气,就露了相。 刘传凤秀眉一挑道:赵先生,不愧是四大凶徒,好手段! 赵好道:过奖过奖! 顾奇峰又看着刘传凤,目光里流露出恳求之色。 刘传凤轻叹一声说:杀了她好吗? 第155章 飞刀再见 夜阑人静,月华来侵。 沈虎禅独行在偶有人迹的街上,寒风凛冽,像扫帚一样席卷着地面凋零的树叶,弥漫的沙尘。 他压低了斗笠,用面巾遮住口鼻,快速步行来到一座宅院。 这是顾奇峰在打虎镇的一处私宅,里面住的人是他从“注春院”买来的香香姑娘。 一声犬吠长鸣,沈虎禅虎眉一展,心知狗狗和唐宝牛已经把两个“尾巴”给制服了。 “尾巴”从晋北镖局尾随他们到酒肆,沈虎禅早有察觉,却不动声色。 入夜后,他决定去夜探香香姑娘的住处,让唐宝牛和狗狗把盯梢的人给擒住。 “嗖”的一下,他一个“鹞子翻身”跃过墙头,如羽毛般无声无息的落地,接着穿过外院。 潜行至内院,他掩靠月门,借着月色环视四周,顿时虎眉一紧。 院子躺着六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有男有女,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仆佣和丫鬟。 正房大门口有四名手持长刀的蒙面人把守,屋内烛火通明,还有女子低声抽泣,哀求之声。 沈虎禅暗忖:不好,是什么人?看装束,鞋子不像是普通盗匪。是来专门对香香下手的吗? “顾公子,别杀我,求求你!” “放心!我还没好好享用你,怎么舍得杀了你呢?” “我是你爹爹的妾室,有礼数之别,不可以……不可以!” “谁说不可以!老子的东西,以后都是传给儿子的。银子,镖局,还有你!都是我的。” “不……求你了,别别……别……” “呵呵呵,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救你,香香啊香香,让本少爷先闻闻你有多香。哈哈哈……” 沈虎禅人影一闪,飞掠直冲正屋。 “谁?” 那四名蒙面人也是好手,十分警觉,听到动静举刀散开,合围沈虎禅。 猝然间,“嗖嗖嗖嗖”四道劲风飞袭,银光没入那四名蒙面人手腕,手臂。 他们痛苦嗷嚎中长刀掉地,手臂上都中了刀。 ——飞刀! 还是飞刀! 又见飞刀! 但见月光下,幸不辱命单脚吊檐,身体倒挂射出飞刀为沈虎禅开路。 沈虎禅速度没受影响,他相信幸不辱命的飞刀。 也信任他一定能为自己扫除障碍。 七大寇之间配合一向非常默契。 沈虎禅掠到正屋廊下,撞开房门。 “嘎吱……” 门开。 “突突突突……嗖嗖嗖嗖……呲呲呲呲……嘶嘶嘶嘶……” 一堆暗器,一群暗器,一波暗器,像蝗虫一样迎面涌来。 暗器又多又急,各式各样:标枪,钢镖,掷箭,飞铙,三棱刺,袖里剑,飞蝗石,铁橄榄,鸳鸯镖,铁蟾蜍,梅花针,铁蒺藜,镖刀,铜钉…… 这是个圈套。 为沈虎禅布下的陷阱。 很难有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逃脱。 屋内有八名晋北镖局最好的暗器高手,屏气凝息。就等沈虎禅开门的一瞬间,将其射成蚂蜂窝。 门开了,暗器也都打出去了。 可屋外空荡荡的一片,沈虎禅根本就不在门口,只有门槛上一顶斗笠。 “蓬”的震响,窗棂裂开,一条人影破窗而入。 还有一声刀出鞘的声音。 四名暗器高手身上标出血水,倒在地上。 原来沈虎禅掷出斗笠撞开房门,自己却从窗户突入。 顾晓峰倏然一惊,见来人正是沈虎禅,怒喝道:杀了他,把那个香香贱货也灭了,不要留活口。 一轮暗器射向床榻边,那里蜷缩一名披着发,衣衫不整的柔弱女子。 她惊惶的眼神透过散乱的乌发,无助的张望着。衣衫滑落至莲藕似的手臂处,裸露出光滑如玉的秀肩。 她应该就是香香姑娘。 沈虎禅不及思索,迅步疾冲到床边,一手扯下幔帐飞卷,把飞来的暗器全部包裹其中。 “丝丝丝丝……”不少暗器割开了幔帐,继续飞射向床边的女子。 不过暗器被绸缎阻隔了一下,速度,力度都减缓了。 沈虎禅趁机一手将惊慌失色的香香拉了过来,床榻上瞬间被钉满了十几枚暗器。 顾奇峰见状,身形一折,人往外跑去。 那剩余四名高手正要打出新一轮暗器,沈虎禅左手挽住香香姑娘的柳腰用力托起一推,将她从窗户塞了出去。 遽然间,暗器激射声,还有刀光一闪,屋内灯火一灭。 几声惨叫中,沈虎禅犹如猛虎出洞,冲出屋子。 屋外的顾晓峰见沈虎禅还没死,心知拿不下他,马上往跌倒在地的香香扑了过去。 只要挟持香香,就可以用来要挟对方,让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嗖嗖嗖”,三柄飞刀直射顾晓峰“灵道”,“哑门”,“风府”三穴。 顾晓峰拳法,轻功都是“铁仙翁”刘传宗所教,身手不弱。 他左右疾闪,接一个鱼跃让过飞刀,逼近香香,正要探手去擒拿她。 一阵香风飘过,淡淡的檀香味。 清雅的似兰花芳菲,幽幽的带着一丝甘甜。 沈虎禅赫然站在他面前,左掌往他右肩上轻轻一按。 “咔嚓”一声,顾晓峰弹飞出去,他感觉到自己的锁骨已碎,然后是臂骨断裂。 对手的伏击失败,为首的顾晓峰右臂已废,局面已掌握在手中。 “沈虎禅!” 刀光乍现,那是一种惊世骇俗的刀法。 幸不辱命看见了那把刀。 刀很短。 极薄。 且细。 形状像一把梳子,刀身明如水镜,刀锋青如远山。 执刀的手很小。 很白。 出手很绝情。 沈虎禅背朝对方,看不见刀光。只是感受到一股凌人的杀气,刺骨的寒意。 他的背后只有香香姑娘一个人。 她竟然向自己出了刀。 不对!她不是香香。 沈虎禅不知道该怎么躲这一刀,因为躲不过去。 对方不是普通人。 这不是平凡刀法。 是“红袖刀法!” “香香”才是真正的强敌。 也是最强的对手。 她是刘传凤。 沈虎禅试图避让,准备格挡。可来不及,也挡不住。 所以他只能选择中刀。 “噗嗤”,他的右肋喷出五尺多长的血柱,对方的刀锋贯穿了他整个身体。 选择中刀,和中刀是有区别的。 沈虎禅关键时刻,凭着对方的刀风,刀气来判断,做出反应。 他选择用能活下来的方式,来承受这一刀。 所以他没死,刀没有击中要害。 但受了伤。 极重的伤。 沈虎禅中刀,忍痛疾进。整个人飞射出去,对方的刀离开了自己的身躯,血也随之飞溅一地。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对方是红袖刀的传人,留下必死无疑。 幸不辱命见老大遇险,一个空翻飞往院内,同时还凌空出刀。 七把飞刀直射香香。 三把飞刀封住她追击沈虎禅的路线,四柄飞刀打向香香的四处要害,用来逼退她。 “沈老大,快走。” 沈虎禅肋下鲜血不停的涌出,他强忍伤痛,用劲往院外飞驰。 飞刀闪过。 人影幢幢。 院中的那六具尸体突然活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死尸。 是伪装的杀手。 六个杀手。 六种不同的兵器。 集中攻向刚刚落地的幸不辱命。 这个伏击太意想不到,六把利刃不约而同的插入幸不辱命体内,他的身上马上喷出六道血泉。 幸不辱命闷哼了一声,双手一展,两把飞刀插进两名杀手的咽喉。 沈虎禅回首一看,身心俱疼。 伤口痛。 心更痛。 幸不辱命口里吐着血,勉强的喊了一嗓子:老大,快走! 沈虎禅不能扔下兄弟。 他一转身,伤口的血流淌出更多,切腹的剧痛让自己头晕目眩,已然支持不住。 突然,一个铁塔似的巨汉冲了进来。 他勇猛。 且豪壮。 他本是一个话痨,常以“巨侠”自居,可此刻一句话也没说。 他知道形势十万火急。 唐宝牛看见了身负重伤的沈虎禅,也目睹已无生还可能的幸不辱命。qqxsnew 唐宝牛只有一个目标。 就是带沈虎禅杀出去。 他一把扛起极度虚弱的沈虎禅,大步流星,快速离开。 一定要把沈老大救出去,哪怕自己的命也丢了。 刘传凤一瞅唐宝牛要把沈虎禅救出去,动身要追杀。 幸不辱命狂吼中,飞扑过去,用插满兵器的身体撞向刘传凤。 香香扬手一挥,红芒又现。 光是红色的,因为上面有染有血迹。 殷红的刀,在幸不辱命的脖子上轻轻一抹。 ?道艳光,荡漾?出。 如涟漪。 似海浪。 又平静。 也汹涌。 幸不辱命的头颅,骤然飞入高空。 飞啊飞! 越升越高! 他看见唐宝牛扛着沈老大已出了院子,还看见院外有六七头野牛疯狂的奔跑进院子。 犹如山崩地裂,飞沙走石。 是狗狗,一定是他。 野牛群拦住了刘传凤和其他杀手,为唐宝牛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幸不辱命松了一口气,的脸上洋溢着微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老大有救了。 大哥,来世再见…… 第156章 诱饵 打虎镇的夜晚,不再寂静。 晋北镖局的镖师们手持兵器和灯笼火把,三五成群的开始四处搜查。 “嗷嗷嗷……”犬吠大作,只见七八条体型矫健的棕色猎狗,上蹦下蹿,活跃且亢奋。 刘传凤披着一件大红的斗篷,身上的衣衫还留有未干的血迹。 她凝眉抿唇,面靥微红,眼神却极寒。 如雪似霜,冷意侵人。 “他们跑不远,一定要把沈虎禅给找出来!” 她身边的顾晓峰扶着自己的断臂,咬牙切齿的说:母亲放心,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狗东西刨出来,我要亲手慢慢的折磨死他。 刘传凤又说:让人去衙门和张知县打声招呼,让大人调动龙潭县的捕快帮忙追捕沈虎禅,不能让他逃出这里。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晓峰回答:是,我马上吩咐下去。另外要不要让赵先生也…… “不行!” 刘传凤使了个眼色,手下的镖师纷纷牵着猎狗往四处散去。 “这件事我们可以办妥,他是佛爷的人,最好别让他插手此事。” 顾晓峰低声道:这个佛爷到底是哪路神仙,连一向桀骜不驯的“小心眼”赵好也听命于他,有点不可思议啊!。 刘传凤冷冷道:他是谁不重要,我只要计划不受影响,龙放啸的七十寿诞快要到了,也是行动的紧要时刻,此时不能有任何差错。 顾晓峰道:嗯,有母亲大人掌局,大事可成。 刘传凤瞥了他一眼道:你好好为我办事,别学你那没出息的老爹。以后别说晋北镖局,风云镖局都可以由你当家做主。m 顾晓峰一听,心中窃喜,脸上露出比狐狸还狡猾的阴笑。 他早就想当晋北镖局的家了,每时每刻都在记挂着。 顾晓峰生母早亡,父亲也对他疏于管教,养成不少娇纵蛮横的恶习。 成年后,他越来越猖狂,做事也愈发过分。在龙潭县一带做了不少仗势欺人的勾当,惹了不少非议,事后也都是顾奇峰出面帮他摆平。 不过顾奇峰毕竟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出于情理曾几次严厉斥责于他,还惩戒过他。 顾晓峰意有不满,心有不甘,一肚子不服气。 可他是顾奇峰的儿子,老爹管教他也是天经地义,自己也不得不收敛一下。 后来父亲续弦,继母来了情况发生了变化。 刘传凤从不约束他。 还纵容他。 有了刘传凤为他做主撑腰,父亲不敢多干预,顾晓峰彻底成为一个真正的“小霸王”。 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刘传凤把兜帽一罩,对着顾晓峰说:你先回去,让大夫看看伤势。好好审问青楼那个婊子,弄清楚大将军知道多少我们的事。 “遵命!” 月色下,刘传凤帽檐下的脸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她的冷目犹如一把刀子,又寒又狠。 “沈虎禅,没杀了你,真的是一件比悲伤更哀伤的伤心事。” 追捕已经开始。 在打虎镇的一处,空中旗花一亮,大批人马围拢过来。 只见一名白衣书生,身法迅捷,一路飞掠。 突然,一轮弩箭急发,可箭矢只能追逐他的影子。 不是箭慢了。 而是他太快了。 “沈虎禅在这,来人……” “快追,别放过他……” 嘈杂的叫嚷声中,五六杆长枪从街边冷不丁的刺出。 枪风起。 枪樱飘。 书生一个俯身,紧贴地面,躲过长枪的偷袭。 乍然间,刀光叠出,又是几把锋利的斩马刀直削他的双手双脚。 书生左手一撑地面,腾空而起,“刷刷刷”斩马刀也尽数劈空。 可狙击还没完,又是十几枚飞镖直打半空中的他。 书生双腿一划,凌空旋转身体,右手折扇一展。只听见几下脆响,飞镖皆被扇面挡开。 可地上不知何时让人撒了满地的铁蒺藜,八角钉,穿地刺,还有许多细小的铁圆珠。 那书生人眼见不妙,还未落地时,强提一口气。身子猛然向上一纵,跃上屋脊持续穿行。 这轻功正是武林闻名的“白驹过隙”。 方恨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引开追兵,越多越好。 唯有如此沈老大才更安全。 当唐宝牛满身是血,背着沈虎禅进来时,方恨少也惊呆了。 沈虎禅奄奄一息,浑身披血。 不论是陈老板,还是他都不确定沈虎禅是否还活着。 或者能不能还活下去。 方恨少从没见过沈虎禅伤得那么重! 他一直是个战将,闯将,锋将,也是七大寇的主将。 沈虎禅遭遇过许多强大的对手,最后获胜的人始终是他。 陈老板略懂些医术,愣了下立刻过去帮忙把沈虎禅放在炕上施救。 那是刀伤。 伤口很深。 方恨少无法想象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可以把沈老大逼到绝境。 他不敢想下去,害怕沈虎禅挺不过去。 很快方恨少发觉幸不辱命没有一起回来,急忙询问唐宝牛和狗狗。 唐宝牛摇了摇头,眼眶泛红,神情仿佛自己落入万丈深渊。 既无奈,也绝望。 狗狗只是低着头,身体不住的颤抖。 方恨少顿时心头一阵痛,一阵酸。 不一会,他就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危机远没解除,敌人还在找他们。 目前要派一个人去吸引追兵。 陈老板武功最弱,年纪最大,不适合做诱敌,关键他还要给沈虎禅治伤。 狗狗也不能去,他的御兽之术不但可以御敌。假如对方有猎犬,还能隐藏痕迹和气味。 唐宝牛是练外家功夫的,最好是留下来保护大家。万一被晋北镖局的人发现,还可以拖住对方。 所以只有自己去做诱饵,自己轻功绝佳,擅长潜藏之术。 是不二人选! 也是唯一人选。 方恨少只求让更多的敌人发现自己,追击自己,围捕自己。 就在他心有所思时,“砰”的屋顶一裂,瓦砾四飞。 方恨少身子陡然急停。 瞬间,一双龙凤钢环从下冒了出来,直套方恨少双腿。 那龙凤环的外圈还有锋利的刀刃,也顺势切了过去。 能使用这种奇门兵器的,在晋北镖局绝对是排的上号的。 方恨少弹地一跳,双足一提,险险避开这一击。 可背后一柄圆茎剑飞刺他的后心窝,对手显然也是使剑的好手。 圆茎剑战国时期十分流行短兵器,没有剑首,也无剑格,剑脊凸起,这种剑杀伤力极大。 一剑命中,可以切割你的五脏六腑。 方恨少眼见要被击杀,右手往背后一兜,手中蝉翼扇一开一合,居然用折扇夹住对方的剑。 好一式“一扇日月晴方好”。 这也是方恨少两大绝技之一。 那名剑手一愣,另一只手的衣袖里递出一柄短剑,挑刺方恨少后脑勺。 屋底下的敌人,双手一错,龙凤双环往上一探,挂向方恨少。 二人配合默契,两道杀招一并攻出。 方恨少蓦然感到脑后一股寒意,而左右两侧也有两圈弧光。 自己已被逼入死地。 方恨少心中默念:我不能死,此刻还不能死。 ——敌人没引诱太远! ——至少还不够远! ——尽量再远点! ——仍需更远! ——远一点! ——远点! …… 方恨少低叱一声,整个人神奇的往前平行挪了四五尺远。 他用了“一气仙”的内功,这次躲避不是“白驹过隙”的身法,而是内功。 方恨少运起“一气仙”心法,将内息逆流,互相对撞。气劲一激,产生反作用力,将自己往前弹了出去。 相当于他用内力把身体震了出去,或者说承受了自己的重击,将自己打了出去。 对方的杀招纷纷落空。 方恨少活了下来。 但他的鼻孔,嘴角,耳朵,眼眶里都流出了血痕。 “一气仙”内功救了他,也伤了他。 方恨少没有停留,连续几个起伏,如一只白狐在楼阁间穿梁越栋,翻廊跳墙。 月下。 衣如雪。 方恨少在凄美的月色中飞驰,苍白的脸上,目光坚定。 他顾不上内伤,心中只有一个意念。 我不能死…… 再撑一会…… 再远一点…… 越远越好…… 大哥,你一定要撑住…… 第157章 一刀镇九关 铁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进入了隆德府地界,这里离太原也就三天路程。 他到了乔家庄,见天色不早了,就想在庄上留宿一晚,明日再启程赶路。 乔家庄很大,由乔家庄,高家庄,赵家庄,李家庄,杨家庄,洪家庄六个村镇共同组成的,方圆三四十里地都属于乔家庄的地盘。 为何那么多村落,偏偏就以乔姓冠名。 因为乔家富有,势大,有背景。 乔家家主叫乔伯恩,今年已七十古稀,大家都叫他乔太公。 乔伯恩早年行商,贩茶,贩绸,贩酒,贩马,也贩过私盐,挣了不少钱,在河东路可算是富甲一方了。 他常年走南闯北,见识极广,又结交了不少绿林朋友。其中最有来头的就是“风云镖局”总局主龙放啸。 乔伯恩年长他一岁,二人交友深厚。乔家在财力上长期支持风云镖局,是其背后的大金主。 风云镖局也为乔家在河东,河西两路各地的钱庄,商号,铺子,以及商队的护院,押运上提供武力保护。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乔家庄周边的几个村镇都想依附于乔家,这样等于有了风云镖局的庇护。 而乔恩伯又善于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舍得花银子,就连铁剑大将军也不敢轻易打他的主意。 隆德府的乔家,太原府的风云镖局,两大家族互为犄角,彼此携手。 铁手自然是听说过乔家的事,不过他来河东路的目的还是为了沈虎禅。 昨天他在驿站中又听到一个消息:龙潭县又发生命案,晋北镖局的总镖头蒋冲和手下镖师十一人惨遭杀害,凶手正是自己的同门师兄沈虎禅。 这命案一桩连一桩,惨剧一幕接一幕。 死的人越来越多,从商贾,村民,官府捕快,绿林镖局,几乎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 铁手心里也着急。 他不认为沈虎禅会是那种人,之前他的江湖口碑一向颇高,许多武林同道都敬仰他的为人。 可如今怎么就变了? 铁手决意要弄清事实真相,假如沈虎禅真的是恶贯满盈,他就亲手将其绳之以法,为民除害。 铁手一面想一边来到庄外的一家酒店,他不打算进庄,准备在庄外过夜,明天可以一早出发。 酒店不大,外面除了挂着酒帘,还插着一面旗号,上面赫然写着一个“乔字”。 铁手把马栓好,进了酒店要了两个素菜,一盘鸡肉,一盆豆腐汤,两大碗米饭。 他从昨夜到现在,没怎么进过食,委实是饿坏了。 正当铁手用饭时,外面十数匹雄姿勃勃的银鬃马在酒家外停下。 “小二,快点准备酒菜!” 说话间,一名身形高大,眼如铜铃的汉子,带着四名手下步入酒店,四处打量了一下,就出去了。 不一会,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文士进到店内。 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让铁手眼睛一亮的是此人腰间挎着刀,刀长五尺,环首刀柄上系着一个铃铛,刀鞘厚重古朴,雕刻有龙鳞。 真是一把好刀! 这把刀已经预示了这文士身份不一般,不是门主,也是贵族。 他身边还紧跟二人,除了刚才那打探的汉子,还有一名年轻姑娘。 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一身蓝衣,面目清秀,唇红齿白。 这姑娘也挂着一把剑,很特别的剑。 剑鞘细长,坚硬,像一根钓鱼竿。剑刃和剑柄的护手处,是圆形的蛋壳状,可以将剑手的手掌防护在里面。 剑虽然奇怪,不过铁手也认得。 冷血镇守的“大楼”里,珍藏着诸葛先生收集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兵器,铁手也认识不少。 这姑娘用的是一把“西洋剑”,也叫迅捷剑,刺剑。起源于欧洲,在宫廷贵族之间很流行,在这里可是难得一见。 铁手心忖:对方是什么来路?单从几人的衣着打扮,所用的兵器就非同寻常了,为何出现在此处? “好酒好肉的多准备些,送点给外面的兄弟。我家小姐爱吃鲜鱼,有的话也赶紧上。” 那粗壮大汉声如洪钟,气息绵远流畅,铁手看出来此人内力不弱。 他又往店外瞅了一眼,只见外面有六七名镖师打扮的人在栓马喂料,一面大红镖旗上印着“晋中镖局”四个大字。 铁手心头一颤,双眉紧锁。 晋中镖局是风云镖局分号里最大的一家,局主是龙放啸的大儿子“一刀镇九关”龙逸凡,也是未来的继承人。 龙逸凡好诗书,会写文章,也曾在京试中夺得探花。加上他刀法已得龙放啸真传,据说刀法如神。用了一年时间,从居庸关,紫荆关,平型关,偏头关,雁门关,娘子关,jyg,阳关,玉门关一路打遍各路高手,未缝一败。 所以江湖人称他为“一刀镇九关”,武林里是顶尖的人物,以后上台掌权“风云镖局”,定能接替龙放啸成为武林泰斗,一代宗师。 铁手心想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内力不错的汉子就是“开路先锋”高天胜,此人一向都是龙逸凡的贴身保镖。 那小姑娘铁手就看不出名堂,应该也是龙逸凡身边的人。 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高天胜像庙里的天王一样,站在龙逸凡身后纹丝不动。 忽地,有只菱斑巧瓢虫飞到高天胜的鼻梁上。 他没有驱赶,没有拍打,还是一动不动。 只是他目光一亮,死死盯着那只瓢虫,那瓢虫就兀自掉落地面,再也飞不起来。 铁手内功深厚,瞧出对方用了内力把虫子给震死,心中愈发感慨此人的武艺高超。 龙逸凡回首道:阿胜,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高天胜回道:不用,我还不饿。主人,小姐你们先吃吧。 那姑娘笑道:胜叔叔,你也真是的。我们不用你保护,再说还有其他人在,你就坐下吃吧! “不!你们吃好,我再吃!我们不能同时吃饭,必须要有人保持警惕。而且吃饭会让我松懈,分神!” 龙逸凡摇了摇头道:你这脾气啊!也亏得你这般忠心耿耿,以后我把你调到其他镖局,当个局主吧? 高天胜道:不用,我当主人的保镖就心满意足了,再说我也不会干其他的。 龙逸凡道:太委屈你了!你的为人,本领我很了解,何苦窝在我这里。 高玉胜沉声道: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或者主人嫌我粗笨。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卷铺盖离开晋中镖局。 龙逸凡叹声道:我不是这意思!是可惜了你这样的人才! “我不要当人才,只要做主人的亲随。” 姑娘对着龙逸凡道:爹爹,胜叔叔是牛脾气,你也别劝了。再说我也希望胜叔叔能在你身边,女儿也放心许多。 “小姐说得对!” 龙逸凡道:我是为阿胜着想,让他有用武之地,有更好的前途。 姑娘笑靥如花的说:他跟着爹爹就是最好的前程,哪天爷爷让爹爹接班了,他可就是风云镖局第一保镖了!那也算是风云人物了吧? 龙逸凡微微一笑道:你这鬼丫头,话到你嘴里都变好听了。 “嘿嘿,谁让我是你女儿呢!对了爹爹,我们为何要绕路来乔家庄啊?” 龙逸凡回答:我想来探望一下乔太公,听说他最近身体欠安。反正也耽搁不了多久,误不了你爷爷七十大寿! 那姑娘点头道:还有晋北镖局的事,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沈虎禅太可恶了,连我们风云镖局也敢下黑手。 龙逸凡道:这事下定论,为时尚早。事发突然,还不能断定凶手就是沈虎禅。我曾见过他一面,他不像!……不像!……他不像…… 姑娘好奇的问:爹爹见过沈虎禅? 龙逸凡道:见过,还比过! 姑娘睁大眼睛,一脸惊讶的问:比过?是比武吗?谁赢了? 龙逸凡含笑不语,只顾吃菜。 那姑娘求道:爹爹,你就讲给女儿听听嘛,你不说就是你输了! 龙逸凡开怀大笑,畅饮,缄口莫言。 姑娘一脸扫兴,无奈的用筷子夹了一片鱼肉送到嘴边。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娃娃两天没进水米了!” 酒店外,一名衣衫褴褛,怀有襁褓的妇人哀声乞讨。 院外的几名镖师也在吃饭,有位镖师心有不忍。一手拿着两个馒头,一手端碗热汤走了过去! “大姐,这些你拿去吃吧!” 那妇人感激不已,连忙道谢:多谢好心人,你好人……没好报! 那镖师脸色一变,一把匕首深深扎入他的胸膛,衣襟染红一大片。 另几名镖师正吃得香,被发生这一幕也惊呆了。 骤然间,剑光一闪,两名镖师倒下。 一人手里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放下,心窝就被刺穿,一道血柱飞射而出。 另一人咽喉的米饭还没吞下去,就被割了脖子,被血浸红的食物从喉管处漏了出来。 一剑双杀。 一剑两命。 一场刺杀已然开场…… 第158章 铃声,刀声,声声入耳 三名镖师刹那间被杀,在毫无征兆的状态下被袭击身亡。 那名妇人一击得手,快速将怀里襁褓抛向酒家内。 高天胜拧腰,转身,抢步冲向大门,挡住门口。 那襁褓在半空一炸,顿时四分五裂,数十枚四角利刃形状的手里剑急飞而来。 高天胜大喝一声,双手用力一掰,将两侧的门板拆卸下来。 他怒吼中疾进,前突。双臂挥舞,手中的门板犹如两块藤牌,左右劈挡,将所有的手里剑悉数击落,格挡。 门外又多了几具镖师的尸体,除了那名发射暗器的妇人,还有一个手持双剑的青衫剑客。 剑锋上沾着血迹,映红了那剑客阴狠的脸。 他的剑法更阴狠。 剑光一掠,一剑横斩脖子,一剑直刺心窝攻向高天胜。 同样的手法,一样的招式,就像他刚刚一剑双杀那两名镖师一般。 高天胜左手门板一挡,剑劈入木板,也扎进木板,可未再深入。 那妇人一见有个棘手的人物,双袖一吐,两把苦无在手直刺对方。 这名妇人所用的手里剑,苦无都是东瀛忍者所用的暗器。 东瀛忍术是一种神秘,诡谲的暗杀术。 忍者的前身起源于飞鸟时代,当时叫“志能便”,在后来的奈良时代的称谓是“斥候”。 当时正处于唐中期,晚唐时期,唐朝与东瀛往来频繁,日本派出大量的遣唐使来到中土学习交流,其中不乏一些武士。 他们在中原非常推崇孙武的“孙子兵法”,将战术,兵道,伏击技,奇门遁甲,中原武学融合为一门隐术,就是后来的忍术。 而中原的一些杀手组织也开始用忍术训练刺客,培养杀手。 东瀛忍术的技艺超人,学习者擅长使用刀剑、钩,绳枪等各种兵器以及飞镖等暗器。他们能飞檐走壁,在沙地上飞跑不发出一点声响,在水中屏息可长达一盏茶时间,用特殊器具可在水底潜伏一天一夜。他们善于在水面和水底搏斗,精通各种潜行,藏匿,伪装,遁术,可以在恶劣的条件下偷听别人对话,暗杀目标。 这妇人就是精通忍术的杀手,也是来自“满天星,亮晶晶”这个组织,她的代号叫“鬼月”。 那名青衫剑客来自于另一个杀手集团“杀手楼”,他江湖上早有名气。 “分手剑”韩双杰也是武当派的出色门人,一套“九宫八卦剑法”精湛无比。 能请到这二人的雇主未必厉害,但一定很有钱,要杀龙逸凡这样的人物,是要花大价钱的。 不过要杀龙逸凡,就要先干掉高天胜这名保镖。 他是战士。 极善斗。 高天胜以一敌二,与韩双杰,鬼月激战在一起,缠住杀手。 可杀手不止两人,也不会只派两人。 就在高天胜冲出店门时,店内的刺杀也开始了,外面的人就是要把他引出去。 龙逸凡坐的桌下伸出了一双手,破土而出,快速擒抓他的双足。 还是忍术! 对方遁藏于地下多时,隐去气息,猝然发动进攻。 杀手的手上套着锁子铁手套,指尖锋利无比,可以瞬间割断敌人的脚筋。 龙逸凡处变不惊,气沉丹田,运起“龙甲神功”,双脚闪电般一缩一踩。 他双足包裹一层罡气,准确的踩住刺客的双手。 像巨石一样牢牢压死。 “龙甲神功”是半门绝学,也是龙放啸的内功心法“龙啸九天,逆鳞千里”的武功。 龙逸凡学会这半门神功,已然是令人惧怕。他可以将内力运集于一处,短期形成坚不可摧的罡气,不怕兵器,剧毒,蛊物等攻击。 此刻他的双脚犹如铁手的双手一般,坚硬无比,百毒不侵,弱点在于不能持久。 一时间,店内的四名亲随见局主遇袭,立即出手。 他们不同于外面的镖师,这四人是护卫,身手更好。 四人,四剑,迅疾拔剑。 只听“铮铮……”几声利刃出鞘声,他们刺向同一个目标。 ——龙逸凡! 竟然他们也是杀手,还是让你意想不到的刺杀。 四道银色的剑影,宛若四条白色的绸缎卷向龙逸凡。 快而狠的出剑。 他们长期跟随局主左右,知道龙逸凡的“龙甲神功”只能将身体的某一部位加强防御。他已运功于脚上,上半身就都是破绽。 可龙逸凡还有刀。 刀在腰畔。 “滴铃铃……” 铃声一响,刀光绽开。 还有刀声,犹如清风拂杨柳的“沙沙沙沙”声。 刀风徐徐。 刀影依依。 四名剑手掌中的长剑全部折断,而且每人皆中一刀。 一刀而亡。 四人命绝。 好快的一刀,好绝的一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刀。 唯有刀声,还有铃声。 同桌的那位姑娘,同时也拔出了剑,那把细长的西洋剑。 右手往下一捅,一剑就轻巧的刺入桌底地里面。 地下的杀手双手被制,动弹不得,一道血花蹿了出来。 吓得那姑娘花容失色,接着又是“蓬”的一声,一团烟雾猛烈升起。 杀手会土遁术,也定然精通火遁术,这团烟雾就是火遁术的一种,叫“魔烟弹”。 龙逸凡左手一拍桌沿,一股冲力把那姑娘及时的推出七八尺远,自己也借力倒移出去。 那姑娘被血惊了惊,又让雾吓了下,一时慌了手脚。仟仟尛哾 一把短刀就架在她的玉颈上,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猎物。 “你在敢动一下,她立刻就死!” 威胁龙逸凡的是店主,他也是杀手之一。 烟雾爆燃的一刻,店主也撕去人皮面具,潜行到那姑娘身后,用短刀精准的抵住她脖子,还封了她背后的几处穴道。 身法,手法都不一般。 龙逸凡浓眉一紧,表情紧张,显然女儿被擒对他很致命。 这才是他的软肋。 而店外激战正酣的高天胜见自家小姐遇险,也变的焦躁不安。 鬼月趁势步步紧逼,她的两根中指套在苦无尾部的圆孔中,摇动手指,苦无也飞转起来。 一寸短,一寸险,近距离这种苦无极具杀伤力。 高天胜单手应付起来有点吃力,而另一名剑客韩双杰剑势凶狠,两柄剑不停挥劈。 高天胜手里偌大的门板,被一剑又一剑的削掉一截又一截,眼看手里的木板面积越来越小。 他心系龙逸凡和小姐,形势也愈发吃紧。 店里的店主用刀挟持着人质,阴笑道:你要是想冒险救这女娃子,就别怪我“多面怪”手黑。 龙逸凡失声道:你是无头军的人? 店主回道:哼哼,没想到名震九关的龙大公子会在这里栽跟头。我给你一个选择,自己砍掉右手,不然我马上割断你女儿的喉咙。 龙逸凡目光如炬,坚定的说:好!我自废一手,你放了我女儿。 店主道:可以,我说话算…… 话未完,音未落,一名玄色铁衣的汉子靠近“多面怪”身边,右臂一伸,右手一摸。 店主乍然一惊,手腕用力,一刀切了下去。 切了,也断了。 断的不是那姑娘的脖子,而是他的短刀。 他的短刀自刀锷护手处,断成两截,自己手里仅仅握着一个刀柄。 铃声又起。 刀声又落。 店主哀呼一声,血芒暴现,踉跄几步倒地而亡。 那出手的汉子正是一旁的铁手,出刀的是龙逸凡。 他一刀击毙了“多面怪”。 而此刻,铁手身后的地面一颤,一条人影跃出,双爪疾抓他背心。 “当心!” 龙逸凡大声喊到,同时虚影急晃,一把拉过穴道受制的女儿。 铁手返身劈出一掌,那人影双爪合击,重重的戳在他的手掌上。 这杀手前面暗杀龙逸凡不成,被那姑娘刺中一剑。他非但没溜,还再次出手。 可他锁子手套上的利爪,抓在铁手的手掌上像撞到铁板一样,一时间也惊愕不已。 哪有这么硬的手! 铁手迅速掌力一催,杀手的铁锁子手套被一股无形的巨劲震裂,他的掌骨也瞬间粉碎。 竟有如此的内力! 杀手怪叫中急退,身形一沉,又要遁地逃走。 可只觉腰一用力,“咔嚓”腿骨也随之折断。 铁手的一掌还有后力,余劲被杀手自己激发出来,震断了双腿。 铁手,铁衣,铁捕,铁掌。 铁一样的人。 “滴铃铃……” 铁手神色一沉,忙喝道:留他性…… 铁手并不想伤人性命,只想抓捕罪犯罢了,所以出手留了情。 但刀是无情的。 刀声入耳。 那杀手被拦腰斩断,下半身已遁入土中,可上半身倒在血泊之中。 店外的鬼月,韩双杰见同行的杀手全部阵亡,纷纷虚晃一招,快速逃离酒店。 只有铁手轻声叹了一口气! 第159章 乔太公 高天胜返身回到店内,他身上挂了一处彩,可却毫不在意。 “主人,小姐你们没受伤吧?” 龙逸凡摇了摇首道:我们无碍,你受伤了? 高天胜瞅了瞅地上的尸体回答: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四个人竟然是叛徒。 一旁的那姑娘估计仍然心有余悸,脸色也不太好看。 龙逸凡道:确实没想到,他们跟我有好几年了。不清楚为何与“无头军”搅合在一起,暗通款曲。 高天胜道:“无头军”这帮畜生,我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外面那两个刺客一个是“满天星,亮晶晶”的鬼月,另一个是“杀手楼”的“分手剑”韩双杰。 龙逸凡剑眉一轩,说道:鬼月既然出现了,里面这个应该就是“雾隐”。他们都是“满天星,亮晶晶”顶级刺客,无头军为了除掉我,是下血本了。 高天胜怒声道:主人,我们的行踪看来已经暴露了。是不是改道,别去乔家庄了。 龙逸凡大笑道:来都来了,怎么可以打道回府,再说有四大名捕在这主持公道,何惧有之? 说完龙逸凡望向铁手。 高天胜一听不禁失声道:主人说他是四大名捕? 龙逸凡缓步走过去,冲着铁手抱拳道:铁二爷,多谢你刚才仗义出手,龙某感激不禁。 铁手问:你如何知晓我是铁手? 龙逸凡笑道:其实我进来时,就注意你了。你呼吸慢而匀,缓且轻,气息却厚重,连绵不绝,就知道是位高手。我还担心刚才你也是他们一伙的,幸好没动手才松了一口气。你后面用内劲折断短刀,铁铸一般的手掌,还有那浑厚的掌力,除了我父亲,估计也就只有四大名捕的铁二爷了。 铁手微笑的拱手回礼:龙局主太捧杀我了,就凭你刚才那几下,本不需要我出手也可掌控全局,无需铁某多此一举。 龙逸凡道:都说铁二爷为人谦逊,果然不虚。方才小女被要挟,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是你折断了“多面怪”的刀,我出手也会犹豫,投鼠忌器。 “对了,玉儿!还不过来拜谢铁二爷!” 那年轻姑娘回过神来,过来对铁手行礼道:多谢铁大捕头救命之恩! 龙逸凡笑道:这是小女龙娇玉,也有江湖朋友叫她“玉娇龙”。 铁手也回礼道:龙姑娘不必多礼,叫我铁手就可以了。 高天胜也过来抱拳谢道:今日见到大名鼎鼎的铁捕头,我也算三生有幸了。 铁手恭谨的说:客气了,你也是一身好功夫,少林的内家武学“石锁功”练的十分了得。 高天胜道:在铁捕头面前,我这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龙逸凡环视四周说:铁捕头,这里出了人命,我也杀了人。你是官府的捕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龙某一定悉听尊便,要去衙门的话,你尽管说。 铁手道:刚才发生的事,我都目睹了,你们是自卫。不过毕竟也是人命案子,还是让地方衙门来勘察一下,问询是免不了的。不过我可以为你作证。qqxδnew 龙逸凡谢道:有四大名捕做旁证,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再大的冤屈也会洗清。 铁手叹道:铁某只是秉公办事,你刚刚出手重了,我是想拿个活口问清楚情况的。 龙逸凡愁眉道:铁捕头说得是,只是在下方才救女心切,下手有点狠,还望见谅。 铁手道:我也理解,何况你的刀出了鞘,很多事都不受控制。龙老英雄的公子,也是一代俊杰,做事不会优柔寡断的。 龙娇玉也说:我爹爹是万不得已,那帮凶徒也死有余辜。 铁手似想到什么,问道:前面我听龙局主提到“无头军”,这是怎么回事。 龙逸凡眉头皱的更深说:河东,河北偏远,铁捕头有些事可能不清楚。无头军是近年来,活跃于宋辽边境的一伙军队,专门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铁手不解的问:那不就是盗匪,为何称其为军队? 龙逸凡道:因为他们确实就是军队! “何意?” 龙逸凡负着手,往向窗外。 日薄西山,天色渐暗。 “无头军是一支由汉人,契丹人,金人,西夏人,蒙古人,突厥人,甚至还有婆罗多人和袄教的叛军组成的军队。以前长期在辽国境内活动,后来金军伐辽,辽军节节败退,国土越来越少。这伙无头军就逐步转移到河东路扎根,打造军械,招揽暴徒,四处为恶。据说现在他们的首领是个汉人,人称“大自在天”,至于真名,身世无人知晓。” 铁手沉思片刻道:那为何官府不派兵围剿,消灭这群匪军,任由其肆虐百姓? 龙逸凡道:铁捕头应该清楚,河东路的兵权掌控人是谁吧? “我知道,铁剑大将军楚衣辞,他手下可是有戍边禁军八万啊!” 龙逸凡叹了口气道:八万!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铁手一听,也皱了眉头,脸色变得不安。 他心里暗暗盘算:这河东路地理位置重要,右邻河北地区,左接陕西一带。需要抵御金,辽主力南下,策应西夏的一部分西进。假如真如龙逸凡所说,这里禁军兵源空虚,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四万禁军,如何抵抗草原的虎狼之师?” 龙逸凡回答:楚衣辞长期虚报军籍,以便向朝廷索要军饷。此外他还侵占军营,把军士收为私有,哪有多余的力量去剿匪! “砰”的一声震响,铁手右掌一拍桌子,桌面立刻四分五裂,可四条桌腿硬生生的插进地面半尺有余,并没折断。 这掌力不仅是强劲,而是随心所欲,如火纯青。 力道的拿捏,收发,把控已臻化境。 铁手脸色一寒,愤然道:岂有此理,这是把大宋江山置于危崖之上,祸国殃民。 龙娇玉凝眉道:这也是我爷爷不愿和铁剑大将军来往的缘由。我们风云镖局还组织乡兵,由各地分号为主,积极参与州县的治安巡检,筑寨抵御匪患。多次挫败无头军的烧杀抢掠,故而与他们结怨! 铁手肃然起敬道:我多次听世叔说起,龙老英雄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乃是北方武林圈里的擎天之柱,当世楷模。 高天胜也道:我们风云镖局一向以天下为己任,为民除害,保家卫国责无旁贷。 铁手感慨道:北方有龙老前辈和诸位好汉,国之幸甚,民之幸甚,铁某为天下苍生谢过诸位。 说完,铁手恭敬的抱拳朝着龙逸凡俯身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龙某万万受不起!” 龙逸凡赶忙回礼对拜。 蓦然间,店外一阵急促锣音,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兵器敲打声传来。 “哪里来的贼人?敢来乔家庄闹事,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 忽见有四五十人手持兵刃,灯笼把酒店围住,为首的是一名身披甲胄的圆脸大汉。 看起来不是军官,反而像是一名教头,那群手下人应该都是庄客。 龙逸凡缓步走了出去,高喊道:在下晋中镖局龙逸凡,特来庄上探望乔太公,不想在这里遇到点麻烦,惊扰了大家,实在抱歉! 圆脸大汉手提灯笼,定睛一瞧。 看到了龙逸凡袖口上绣着风云镖局的家徽,忙伸手示意手下放下兵器。 他上前拱手道:原来是龙大公子,恕我眼拙,休要怪罪。在下姓洪,是庄上的教头,正好带庄客们巡逻。有人说这里发生斗殴,故带人来查看。 龙逸凡客气的回礼道:原来是洪教头,你也是职责所在,龙某为何要怪你!对了,这位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铁捕头。 “啊!铁手,他是那个铁二爷!” “天啊,四大名捕的铁捕头,让我看看真人。” “铁手是大英雄啊!是他吧?” “别挤别挤,我还没看够呢!挤个屁啊!” “我要去叫家里婆娘,儿子来见见世面,我们庄里也来了大人物!” “铁捕头真的好气派,不愧是威震天下的好汉。” “真真真真……豪豪豪……杰杰……” 大家七嘴八舌,好不热闹,皆是对铁手敬重,仰慕,青睐,还有崇拜之意。 龙逸凡笑道:看来铁捕头才是天下人之幸甚! 铁手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很热情的与大家打了招呼。 他一向没架子。 也很亲民。 为人仗义。 不拘小节。 龙娇玉笑靥如海棠花开,更显清新脱俗,别有风姿。 她轻声道:铁捕头这人气估计和我爷爷都有一比了。 龙逸凡微笑道:你爹爹肯定是比不了的。 龙娇玉眼眸一亮道:我爹爹可不用和谁比!你就是你,女儿的好父亲,爷爷的好儿子,风云镖局未来的好当家! 龙逸凡哈哈笑道:鬼丫头,说话总是那么中听。 旁边的一直不苟言笑的高天胜,也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笑虽难看。 心情很好。 铁手,龙逸凡把事情的经过和洪教头详细的说了一下。 洪教头表示马上派人去衙门通报,此刻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庄上住下,顺便可以见乔太公。 铁手也没推辞,衙门的捕快也没那早能来,反正自己也走不了,不如去见见这位河东路最富有的乔太公。 第160章 大富之家 铁手和龙逸凡几人骑着马,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乔家。 先前的酒家只是乔家庄的外围高家庄地界,可见乔家在此处的势大。 不过铁手见到“乔家大院”时,让见惯不惊的他也暗自咋舌。 这“乔家大院”俨然是一个堡垒,一座城池。夯土构筑的高墙足有三丈高,用青砖砌着整齐的女墙。上面还建有角楼,箭塔,烽火台,战棚,了望哨,城墙底还挖了一条两丈深的壕沟用来抵挡外侵。 再瞧城墙上均有手持枪棒的民壮,十步一岗,城楼下还有十人为组的哨兵不停的巡逻,有少数人竟然穿着甲胄,并且还配备了强弩,落石等守城器械。 铁手知道陕西,河东,河bj东等边境都有重兵把守。除了卫戍边军外,还有大量的乡兵,这是朝廷认可的武装力量。 他们都是州府根据户籍招募的壮丁,统一训练,编制。也有当地门阀士族自己豢养的。虽然不是正规军,可战斗力不输于军纪涣散的禁军,也有“一寨之户之勇,过于禁兵十人”之说法。 这乔家拥有一支装备精良,人数可观的乡兵,也难怪周边村庄都要纷纷依附。 乔家大院门口,一位儒雅随和,打扮管家模样的人正恭迎龙逸凡等人。 那管家道:龙公子,怎么今夜造访,也不早点派人传个口信,我也好去庄外迎接你。 龙逸凡微笑道:谁人不知你宇文总管是大忙人,乔家上上下下几千口人的吃喝拉撒都要你安排,怎敢再劳烦你! 那管家笑眼一开道:看龙公子说的,我也就是乔家的奴仆下人,有什么敢不敢的。 龙逸凡道:对了,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铁手铁捕头,我们在路上相遇的。 接着又说:这位是宇文长空,乔家大总管,乔太公的智囊。 宇文长空对着铁手行礼道:哎呀呀,今日天下闻名的四大名捕也来到敝庄,真是荣幸之至。 铁手回礼笑道:宇文总管的大名,铁某如雷贯耳。“长空万里,一剑西来”的威名我早就神交已久,没想到今日终于得见。 “铁捕头这说得我好惭愧,折煞老夫也。” 铁手也不算捧宇文长空,“长空万里,一剑西来”的名号也值得大家津津乐道。 他的师弟也是河东路久负盛名的人物,也是铁剑大将军手下的三面令旗之一“七色剑客”舒映红。qqxδnew 二人师承一代名剑“风云再起,剑破苍穹”古画诗,他也是当年“权力帮”四大长老“东一剑,西一剑”蓝放晴,白丹书的唯一传人。 古画诗的剑法深得“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赞誉,不过之后败亡于“七绝剑神”。他的两位徒弟宇文长空,舒映红各自投奔乔家和楚衣辞。 一个当了管家。 一个参加军队。 进了大门,这乔家大院有八个大院,每院内套二十个小院,有近四百间屋子。 还有各种楼阁,内堂,客堂,大厅六十多座,甚至还有武库,操练场,医馆,戏台,私塾,祠堂等。 规模之大,布局之妙,陈设之精,人口之多,使人叹为观止。 真称得上是大富之家。 众人被领到“志公堂”,仆佣们端上茶水果品,照护大家入座,宇文长空则去内堂禀报乔太公。 龙逸凡让龙娇玉先去休息,赶了一天的路,又在酒家一场恶斗。 她又累,又困,还受了点惊吓,也是倦乏的不行。高天胜则负责去保护小姐安全。 铁手不由的问龙逸凡:这乔家阔气程度,比之京师那些王侯将相的府邸都丝毫不差。 龙逸凡坦言道:乔太公乃是晋商第一人,十五岁出来经商,五十多年在生意场上打拼。现如今已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了。 铁手悄声道:我看这乔家不止富庶,还势大。有那么多兵壮,军械,弩甲,这管束起来恐怕不便吧。 龙逸凡明白铁手的意思。 “乔家庄有乡兵两千,皆是官府里入了籍,备了号。大多数都是各庄百姓家中的青壮自发组成,用来打击盗匪,守护田庄,农忙时也都下地干活劳作。平日里都由我们风云镖局的人负责训练,遇到战事也会配合军队行动,负责运粮,修城,防守任务。他们可都是奉公守法,一心保卫家园的大好青年哦!” 铁手点头,微笑道:龙局主这样一说,我也安心了。这里地处边境,官军纪律松散,疏于操练,战斗力差,大家也是出于无奈,力求自保。 龙逸凡又道:乔太公与我父亲多年至交,他脾气豪迈,也爱结识江湖好汉。乔家大院豢养了三百多庄客,不乏一些武林高手。在和“无头军”的几次交锋中,都没让他们讨得便宜,保护了大家的安全。 铁手笑道:这我信,光一个宇文长空就足够震场面了,据说乔太公手下还有“三天两夜”,“四海五湖”,以及民团总教头“花枪耍霸王”孙怒儿。 龙逸凡颇为惊讶道:铁捕头不愧是六扇门的人,对各家各路的情况了如指掌。 铁手谦虚的说:铁某也就知道江湖传闻,武林事罢了。你若问乔家其他事,我就真答不上来。 龙逸凡双眉一扬道:要是风云镖局能有铁捕头这样的人才,那该多好啊! 铁手笑道:铁某身在衙门,你们在江湖,目标是相同的。造福百姓,惩奸除恶。我不方便做的事,你们可以做,反之也一样,都聚在一起未必有多好! 龙逸凡顿了一下,眼神里射出耐人寻味的目光。 一种让你捉摸不透,似懂非懂的眼神,令人玩味。 “铁捕头的话,龙某记下了。” 铁手喝了口茶,迟疑了一下问:我想问个事! “请说!” “我听说贵局的晋北镖局发生了一宗命案,总镖头蒋冲和手下镖师十一人尽数被害,这事是否属实。” 龙逸凡瞳孔收缩,目光交聚。喝茶的动作也陡然定住,好似让人点了穴道,无法动弹。 “铁捕头也知此事?” “略有耳闻。” “不错,确有其事。蒋镖头与镖师们在打虎镇遇害,顾局主飞鸽传书告知我的。” 铁手浓眉一沉,面色凝重道:那凶手真是沈虎禅吗? 龙逸凡放下茶盅,叹声道:顾局主说是他干的,我…… 铁手狐疑的看着对方。 龙逸凡停顿了一下说:我希望不是他。 “我也希望不是!沈虎禅和我是同门,也是大师兄。他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 龙逸凡道: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感觉他做不出那种丧心病狂的暴行。 “哦!你见过他?” “是,我们还比试过一场。” “为何要比?” “我想赢他!” “只为了赢?” “是,能击败“禅刀”沈虎禅,对我很重要!” 铁手沉思了下说:如果我没猜错,龙局主将来是龙老英雄的继承者,风云镖局的当家人。你想在登上大位时,立威服众,震慑武林。 龙逸凡也不掩饰的说:不错!我与他并无过节,甚至欣赏他的性格,羡慕他做的那些事。只是想与之较量一下,习武之人难免有好胜的虚荣心。 铁手道:龙局主这样想,也没什么。江湖人切磋切磋,实属平常。若你能击败我这位大师兄,定能威望更甚,将来可以也容易统领风云镖局。 龙逸凡哈哈笑道:在下的这点私心,竟让铁捕头说得那么动听,看来四大名捕能有如今成就,绝非偶然。 铁手微微一笑,如冰雪初融。 “如果能满足下铁某的好奇心,我想知道比试的结果!” 龙逸凡犹豫了下说:你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 “哦,在下懂了,这事莫在提起。” 龙逸凡又道:不过你可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铁手一愣,又恢复平静。 “愿闻其详!” “那次比试,我输了。” 铁手略感惊讶道:沈师兄的刀法我没见过,可阁下的刀已然超过“八大刀王”,与“醉卧山岗,横刀立马”顾佛影恐怕不相伯仲。想必你们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 龙逸凡苦笑道:我输了他一招,他本可以是胜利者的姿态,但他放弃了,还放弃了比试,我们最后平手了。 “你的意思是,沈师兄手下留了情!” “应该说是给我留了面子,那个场合面子比命重要!” 铁手长舒一口气,心里又在想自己的这位师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龙逸凡接着说:所以当我听到,他杀了晋北镖局的人后,我内心是充满质疑的。他是一个心胸宽广,淡泊名利的人,怎么会干出那种违背道义的事。 铁手说:我对这位大师兄并不了解,况且案子讲的是证据,而非个人情感。事情的真相没解开,我不会偏袒任何人。他是冤枉的,就帮他洗清罪名,假如他是凶手,法不容情必将其捉拿归案。 “都说四大名捕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真是名不虚传。但愿沈虎禅是清白的,你能还他一个公道。” “我会!” 不一会,宇文长空从堂外进来。 他对着龙逸凡道:龙公子,真不巧。乔太公刚服了药,有点困意。说明天一早用饭时再相谈,今夜让诸位先在庄上歇息一晚。 龙逸凡道:不打紧。乔太公也高寿了,那么晚也不该惊扰他休息。那就明早再说,反正我们也要等衙门的官差来。 宇文长空又说:对了,老太公嘱咐我把这份信亲手交给你。 话完,从衣袖里掏出一份信函递了过去。 龙逸凡接过信,拆了封蜡,抽出信纸阅看。 这一看,让龙逸凡面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起来。 眼神惊惧,仿佛信上爬满了毒物,在噬咬他的手指。 铁手见状,心中升起不祥的征兆…… 第161章 血案再现 龙逸凡迅速的把信塞进衣袖里,像手里捏着张百万两的银票,生怕让人窥探,觊觎一般。 他的表情既惊讶,又震愕。 能让风云镖局未来的当家人,突然神色大变的一定是件不简单的事。 可到底乔太公对他说了什么? 何等事情让刀剑都不惧的龙逸凡,反而如此焦虑不安。 铁手心中疑团丛生,可那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也不方便问信上的内容。 龙逸凡对宇文长空道:宇文总管你也忙一天了,也早点去歇息。我和铁捕头也该回屋了,有事明天再议。 宇文长空笑道:那二位就请自便,我还要去巡视一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就走了。 走的快而迅捷,干净利落。 就那么一瞬间,人已在屋外,又一刹那,人消失在院外。 “好轻功,好身法!” 铁手不禁称赞起来,轻功一直是他的薄弱之处。 下盘也是他的缺陷和命门。 四大名捕中追命的轻功可谓是绝世无双,可以踏雪无痕,凌波微步,临水神行。 无情的身法也是惊世骇俗,身轻似燕,飞行如风,不过因为他没有内力,无法长距离,持久的使用轻功。 冷血精通剑术,轻功也很高。没有迅捷的步法,是无法将他剑法的“快”字体现出来。 所以铁手腿上功夫最差,看见别人身法精妙,忍不住会有点羡慕和欣赏。 不过龙逸凡没搭话,或者他没在听。 他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没注意别人的话。 铁手关切的问:龙局主,你没事吧? “龙局主……龙” 龙逸凡倏然回过神来,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呃,铁捕头你说什么? 铁手本想追问,可心念一转又笑说: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屋休息吧? “好,我确实有些乏了,我们走吧。” 堂外两名仆人马上提着灯笼进来,招呼龙逸凡,铁手去客房。 不过龙逸凡去往东大院,铁手被安排在了西大院。 二人就此分开。 夜半子时,有月无星。 铁手在房中盘膝调息,今天他很累,可功还是要练。 他已达到“见我如见山,见山不见我”的境界,加上“一以贯之”神功。 他每天只需稍作休整,就可以气力充沛,精神焕发。 铁手打个瞌睡,相当于其他人睡了两个时辰。小酣片刻,犹如别人沉睡一晚。 自己为人处世一向勤奋,踏实,练武也是如此。如今他有这身修为,也让诸葛先生颇为欣慰,内力甚至以在他之上。 铁手闭目冥想,运气神听,脑海里闪过了一道倩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于归,宜其室家 那个每一次投足能带来春风,每一次举手可放出阳光,每一次微笑让伤口愈合的女子。 小珍姑娘。 她善良。 且温顺。 铁手想到她,盼望能见她,若能娶到小珍为妻,夫复何求。 夜愈发深。 思念越浓。 庭户无声。 明月窥人。 铁手又想到了沈虎禅。 他在哪里? 他是凶手吗? 是不是另有隐情? 无头军到底是什么来路? 河东路的军务为何腐朽不堪? 假如一切都是有预谋,是人故意陷害,那谁又是幕后主使? 无头军?楚衣辞?万人敌? 还是…… 宁静的夜晚被锣声震破,也打断了铁手的思绪。 铁手探身,伸手,打开窗口。 只见外面灯火在不断的亮起,锣声更密,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铁手穿好外衣,赶忙出了屋子,迎面正好慌慌张张来了几名仆人。 铁手一把拉住一人忙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说是庄里出人命了!” “在哪里?” “天香楼。” “哪个方向?” 仆人指了指路,铁手则迅速往那里赶去。 天香楼是乔家大院的一处内宅,也是闺房。 这里住着一位小姐,乔太公的孙女乔小小。 乔小小年芳十六,花样年华,乖巧聪慧,也是乔太公最宠爱的家人。 她的任何要求,都会一一满足,是乔家人的掌上明珠。 那里如今发生了命案? 还是戒备森严的乔家?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 铁手心急的赶到天香楼,花园里已围了近百人,有仆人,丫鬟,手持兵器的护院。 当然还有龙逸凡,宇文长空。 铁手走到二人面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逸凡神情忧郁,只是仰首叹气。 铁手目光一转,看向宇文长空。 “乔小姐,她……她……” 宇文长空欲言又止,不住的摇头道:乔小姐被歹人杀害了! “什么?” 铁手不由心头一颤,又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这……”宇文长空犹豫了一下说:沈虎禅! 铁手骇然不已,这“沈虎禅”三个字犹如惊雷劈中了自己。 太出人意料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又看向龙逸凡,对方默默的点了下头。 宇文长空道:我和龙公子赶到时,小姐已经断了气,现场太……我们只能先出来! 铁手迟疑之间,一位老妈子走了出来对着宇文长空道:总管,可以了!小姐的衣服已穿好,能进去了。 宇文长空示意她下去,又让二十几名护院在天香楼外把守,莫让闲杂人等进来。 然后他和龙逸凡,铁手一起又进了楼里。 他们之前显然是到过案发现场,然后因为某种原因又折返出来。 三人入楼,拾梯上到二层,最先映入铁手眼帘的是墙壁上用鲜血书写的字迹: ——杀人者沈虎禅也! 又是他? 他在这! 沈虎禅…… 铁手开始环顾凶案现场,地板上有大量的血迹,污渍,闺房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恶臭味。 房内一共有三具尸首。 三具女尸。 一具依靠在床头,细白的玉颈后仰搭在床沿,双手垂地,腹部,胸部的血印在逐渐扩散。 衣服其他地方很干净,应该是刚换的。 她眉目清秀,可表情显得痛苦,震悚,还有羞愤的神色。 生前也许是遭受了威胁,惊吓,折磨。 从打扮,衣着,首饰上看,应该她就是乔小姐。 还有两名女子看样子是服侍乔小姐的丫鬟。 一人侧倒在屏风处,喉咙似乎被利器割断,涌出了大量的血水,把地面都染湿了一大片。 另一名丫鬟仰卧在外屋,身上看不出有血迹,可头部的歪斜程度来看,脖子应该是让人折断了。 铁手沉思了下说:乔小姐的衣衫是刚换上去的吧? 宇文长空道:是,我和龙公子来时,小姐她…… 他有点哽咽。 “她身无寸缕,完全是裸着身子!” 龙逸凡帮着回答。 宇文长空接着说:确实如此,我们一见这情况,都觉得不妥。故而先退了出来,让陈妈先进去帮乔小姐穿件衣服,使小姐清清白白的。 铁手又目光扫视了下,再次看向宇文长空。 “我可否走近看看?放心,我不会动乔小姐的尸体。” 宇文长空犹豫了下说:可以! 铁手走近床榻,蹲下仔细的看了看尸首周围的情况。 通过目测判断,胸口是致命伤,床上很凌乱,左边的幔帐被扯掉一半。布衾和褥子上有些液体和污渍,隐隐有股腥味。 铁手起身,又去检查了下两名丫鬟的死状,依然没有直接动手,只是用支窗的叉竿轻轻挑起尸体的四肢。 一名丫鬟从伤口看,是剑伤,对方一剑封喉。 另一名脖子上有印痕,估计被龙爪手,鹰爪功之类的武功扭断脖子。 铁手回身说:你们说进来时乔小姐是赤裸着身体,那可能她是被人奸杀的。 龙逸凡怒道:这个畜生,一定要找出凶手。 宇文长空着急的问:铁捕头,你看现在怎么办?小姐可是乔太公的命啊! 铁手思忖了下说:马上派人去衙门,把稳婆找来仔细的查验下尸体,这事要速办。 宇文长空道:我已让人去办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凶案现场的?” 铁手一边瞅着墙上的血字,一边询问。 龙逸凡想了一下说:比你早来一炷香的功夫。 “是谁发现的尸体?” 宇文长空道:陈妈。 铁手问:就是刚才那名老妈子对吗? “是的,她是小姐的乳娘。半夜起来出恭,听到楼里有动静,故来察看才发觉小姐遇害。” 铁手道:天香楼平时有守卫吗? 宇文长空道:这里是小姐的闺阁,除了丫鬟,老妈子,杂役,没有安排护院。 铁手思索的说:沈虎禅和乔家可有冤仇,过节? 宇文长空道:没有,我们乔家素来与他没有交往,何来仇怨。 铁手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此时,有人进了天香楼,也没人敢阻止他进来。 因为整个乔家大院都是他的! 第162章 凶手 “小小,小小……我的小小……” 一位拄着龙头拐杖,佝偻着腰,满面皱纹交错的老人,被两名仆人搀扶进来。 他眼眶深深凹陷,目光深邃明亮,须发斑白,神情黯淡恍惚。 此人就是乔家的家主,晋商第一人,河东路最富有的豪绅,乔伯恩乔太公。 他身后还有二人紧紧跟随,衣着黑白分明。 白衣人相貌英俊,举止文雅。 黑衣人长得丑陋,面相凶恶。 宇文长空见乔太公来了,忙过去行礼道:太公,你怎么来了? 乔太公只顾道:小小呢?小小呢?她在哪儿? 宇文长空亲自搀扶他,命仆人搬个椅子让乔太公先坐下。 龙逸凡,铁手也过来拜见太公。那黑衣,白衣人十分警觉,二人身子一滑,就贴了过来,把乔太公隔在身后。 宇文长空急道:“三天两夜”不可无礼,他们是龙公子和铁捕头,都是贵客。 那二人不为所动。 他们的责任所在。 他们不是庄客,也非食客,而是心腹。 也是乔太公的贴身保镖,日日夜夜,形影不离。 二人不在时,“五湖四海”就会代替他们负责乔太公的安全。 铁手听说过“三天两夜”的传闻,他们是狠角色。白衣的叫尹沉,黑衣的叫黄默,是两个很凶的人。 他们对敌人一向凶残。 曾经联手屠杀了“落草村”五百八十七人,不留活口,用了三天两夜。 “落草村”确实是个土匪窝,不过许多都是被逼落草,有的是暂时安身避祸,甚至还有不少流民,难民来逃荒的。 可他们依然手下无情,杀得干干净净。 铁手对这件事并不认同,认为尹沉,黄默有杀良冒功,滥杀无辜之嫌,还斥责过这种行径。 可“三天两夜”的行动是官府授意的,“落草村”既然定性为贼寇,就必然要剿灭,宁可错杀不可漏过。 如今二人投靠了乔家,不再杀人,而是保护人。 保护乔太公! “退下!” 乔太公发了话,尹沉,黄默倏然一分,站立两旁。 无声。 无息。 沉默。 “让我看看小小,她怎么了?……快让我……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呛咳声起。 龙逸凡道:太公,你身体不便,还是先回去。这事就交给宇文总管和铁捕头吧! 乔太公手里拐杖费力的敲击着地面,焦急的说:我要见宝贝孙女一眼,不然我不死心,谁劝都没用。 铁手则道:我看还是让太公瞧一眼,毕竟乔小姐是乔家人,这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乔太公神情愈发焦躁,忧虑,单薄的身子不停的发抖。 龙逸凡也对着宇文长空道:还是让太公看一下吧?否则太公不会死心! “唉,既然二位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阻拦了。” 说完宇文长空轻声对乔太公说:老太公,不管你看到什么,莫要太过伤心。 乔太公无力的点了下头,心中已然明白将会发生的事。 宇文长空扶着乔太公独自进了里屋。 “小小!老天爷啊!你怎么能把小小就这样带走,我还怎么活……呜呜呜……” 哭声,哀声,痛嘶声,声声揪心。 铁手眉头紧皱,心里一紧,微微叹了口气。 龙逸凡目光投向里屋。 片刻,乔太公垂泪满面,伤心欲绝的出来。宇文长空将他搀扶入座,又命人端来茶水,递给乔太公。 “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我的宝贝孙女?快告诉我,我一定要讨回这笔深仇血债。” 宇文长空顿了顿道:目前来看,凶手可能是沈虎禅! “沈虎禅?他是……” 乔太公默默思索,回想这个名字。 龙逸凡道:沈虎禅是个江湖人,七大寇的首领。 铁手补充道:他也是我的同门大师兄。 乔太公道:他与乔家并无仇怨,为何害我孙女。 铁手道:太公,这案子现在还不能过早妄断,凶手到底是谁,还要查证方能下定论。 龙逸凡也说:太公放心,此事风云镖局责无旁贷,必全力追查。绝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乔太公哀声道: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竟遇到如此劫数,家门不幸啊! 铁手道:太公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老是乔家主心骨,切不可过于悲痛,身体还需保重。铁某定将杀害乔小姐的凶手捉拿归案,为其申冤雪恨。 乔太公抽泣道:可怜我的小小才十六岁,正是豆蔻年华。如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阴阳两隔,怎么能叫我不痛心疾首。 铁手叹道:我明白。 “铁捕头,你可是四大名捕。一定要为我孙女伸张正义,将歹人绳之以法。” “好!我答应太公!” 宇文长空说:太公尽管宽心,有铁捕头,龙公子做主,料那个凶手也跑不掉。你要不先去休息,这里是案发现场,你在这铁捕头查案不方便。 龙逸凡也道:是这个理!太公先回去吧!这里的事交给我们。 乔太公又是哀嚎几下,连连跺足,终于在仆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天香楼。 铁手,龙逸凡,宇文长空一起也跟着出来。嘱咐护院仔细守好,不许任何人进出,保护案发现场。等衙门来的官差,仵作稳婆来勘察记录。 铁手又嘱咐道:对了!宇文总管,你让大家今夜务必呆在房里,不要随便走动。并加派人手巡察,设岗,我担心凶手还在庄内。 宇文长空道:铁捕头说得是,我也担心对方还有其他所图,会加害更多的人。 铁手道:我也怕凶手浑水摸鱼! 龙逸凡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只针对乔小姐,而可能还有更大阴谋! 铁手道:我有几个疑问还没想明白?所以只能先小心为妙。 龙逸凡问:铁捕头有何疑问? 铁手回答:乔家大院的守卫很森严,虽然天香楼没有护院,可凶手要潜入乔家大院内外的层层防线,恐怕不易。而且这里地方大,屋子多,外人进来犹如进了迷宫,凶手是怎么顺利的摸到天香楼,这不会是巧合吧? 宇文长空点首道:有道理!关键是凶手还知道天香楼没有防卫,乔小姐的闺房在这里,这确实不像外人所为。 铁手又说:还有沈虎禅为何要杀人后,留下名字告诉大家是他所为。这有点奇怪,总不会是炫耀一下吧? 龙逸凡道:是不是说明凶手不是沈虎禅? 铁手思忖一下说:那倒也未必,这只是疑点,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我以前办案时,也却有人故意把线索引向自己,用来迷惑大家。 宇文长空道:不错。故布疑阵,让你反而不认为是他做的。假如真是如此,这沈虎禅也够胆大包天的,一个人敢这样干! 铁手道:不是一个人? 宇文长空惊讶得看着铁手,龙逸凡也一副不解的模样。 铁手道:凶手不是一个人,至少是两个,或者是三个! 宇文长空问:你是说,有几名凶手杀害小姐? 铁手沉声道:对,而且凶手中还有一个女人。 龙逸凡好奇的问:铁捕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铁手淡然自若的说:乔小姐死于利刃,两名丫鬟一人死于剑下,一人被折断喉咙。从出手判断,乔小姐是死于一个左撇子,断颈的丫鬟是被右手杀死的。 龙逸凡接着问:凶手也可以用几种武功,故意用左右手行凶啊! 宇文长空也说:是啊!他既然可以用留名这招来迷惑大家,行凶时也可以做点手脚。 铁手道:有这可能!但我确定至少有两名凶手,其中还有一个女人。 龙逸凡问:我有点糊涂了,不过你应该会解释明白! 铁手道:凶手奸污了乔小姐,所以一定是男人对吧? 宇文长空,龙逸凡面面相窥。 “嗯,那畜生肯定是男的。” 铁手又说:从丫鬟脖子上的手印来看,又细又小,明显是女人的手。 龙逸凡思索了下说:你确定是女子所为。 铁手笑道:别的我吃不准,手上的功夫我还是有把握的,那手印确实是女子留下的。而且乔小姐在被奸污时,有过挣扎,那凶手曾抓住小姐的手腕,那上面的印痕是男子留下的。我不便细看,但铁某相信乔小姐的身上会有其他痕迹来证明我的判断,这个等稳婆来勘查后会有结果。 龙逸凡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凶手再如何伪装,手是自己的,做不了假。 铁手又道:还有墙上写的血字也是右手写的,奸污小姐的人是左手。在他施暴时的状态,应该都是他的本能反应,不太会还有心思去考虑隐瞒自己是左撇子的可能。 宇文长空不由赞叹道:不愧是四大名捕,这洞察力着实惊人,在下佩服。 龙逸凡说:那么说,乔家大院可能有凶手的内应,带他到天香楼。 铁手迟疑了一下说:或者凶手就是乔家的人! 此话一出,龙逸凡,宇文长空都表情严肃,深知事态有点棘手。 忽而,有一队人来到花园,一人高喝一声。 “妈的……” 第163章 神枪会的野兽 听到叫骂声,铁手,龙逸凡,宇文长空一起走出天香楼。 只见一名四十多岁,身材欣长,长脸冷面的男子矗立在院中,身后还有七八名手持枪棍的教头。 他戴花。 一朵粉紫色木槿花斜插发髻,娇而艳。 有点忧悒。 他背枪。 一杆八尺红樱银枪背在身后,亮且利。 透着冰冷。 好一朵花。 好一杆枪。 朝开暮落花,冷月照寒枪。 这人的目光更寒,犹如眼镜蛇的蛇眼绽放出碧绿色的幽光。 阴冷,狠绝,毒辣。 充满了杀意。 铁手一见此人不禁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慢慢的侵蚀,挤压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无处不在的侵略。 无时无刻的侵略。 无法无天的侵略。 无事生非的侵略。 无穷无尽的侵略。 霸道。 蛮横。 不讲理。 有点野。 宇文长空忙问:孙总教头,你应该去布置人手,加强庄内守卫,来这里作甚? “妈的,老子不能来吗?小姐遭人毒手,怎么能不管不问!” 那男子说话声又沉又厚,背后的枪也会发出“嘤嘤嘤”的低鸣声。 龙逸凡悄声对铁手说:这个人很麻烦,脾气暴躁,不讲道理。 铁手也沉声道:不止麻烦,还难对付,山东神枪会的人都不是善茬,这我深有体会。 “你认识他?” “没见过,不过“花枪王”孙怒儿的气派是错不了的。” “花枪耍霸王”孙怒儿是出身神枪会。 山东神枪会是京东路地区势力最大的帮派,“大口食色”孙家,与关东“万马堂”白家,东北“成聚德”沈家一起并称为“函谷关东三大家。 神枪会麾下分成六个派系:一贯堂,正法堂,得戚堂,安乐堂,一言堂,拿威堂。 一贯堂是孙家的决策层,权力执行机构,地位最高。总堂主“枪神”孙三点接班“凄凉王”长孙飞虹后,成为神枪会真正的领导人。 一言堂是孙家的武力部队,弟子最多,高手如云。总堂主是“山君”孙疆,他拥有绝对的兵源,作战人员,是孙三点之后最有实权的人物。 拿威堂是神枪会的研发部门,训练中心,掌握着许多孙家的秘密。总堂主“青龙偃月枪”孙出烟可是孙三点也要给面子的角色。 孙青霞与孙鱼都是拿威堂弟子,手里自然拥有“腾腾腾”,“裹诗布”这种武器。 正法堂是负责“大口食色”的赏罚,帮会家法的执行。实力相对较差,可地位重要,因为有个让众人服气的总堂主“山神”孙忠三。 安乐堂是运营孙家的经济来源,地处东北地区,离权力中心较远。总堂主是“自食其力,一柱擎天”的公孙自食。他财力决定了话语权,曾涌现出公孙扬眉这样的优秀人才。 得戚堂是管理神枪会人事与外务,主理人员调动,安排,和其他门派打交道都依靠他们出面。总堂主是“千手神枪”长孙无极,他也是凄凉王的侄子,地位也不低。 那么这个孙怒儿又是谁? 是人。 也不是人。 至少他发怒时,不像人。 而是一头暴怒嗜血的“狂兽”。 疯狂的野兽。 他的脾气也很烈。 烈如雄狮。 孙怒儿本是一贯堂长老“重色轻友蛮菩萨”孙怒娃的胞弟。因为脾气不好,与一贯堂的几位元老关系紧张,甚至和一贯堂总护法“不瘦神枪”孙觅欢大干过一架。 后来实在孙怒娃保不住这个弟弟,就托了关系,安排他去了安乐堂。 不过孙怒儿性情不改,与公孙自食发生摩擦,又负气出走,一路往西到了河东地区。 这期间,他当过禁军参将,太原府总捕头,也在五泽盟蔡般若麾下做了总护法。 可他都不满意。 不满足。 脾气愈发暴躁。 总是与人争执。 还争斗。 所以他哪里都待不久,呆不下去。 没人敢用他。 他孤零零。 无援。 无助。 无人收留。 他就像一场瘟疫,到哪里别人就避之不及,去哪里都闻风而躲。 不过孙怒儿有真材实学。 他是人才。 也是大才。 只要有才,就会有人识货。 所以他遇到了乔太公。 一个识货的伯乐。 可他却不是良驹。 而是狂兽。 不受束缚的野兽。 被管教的野兽只能是兽,或者是禽。 因为不够野。 野性难驯的野。 桀骜不羁的野。 目中无人的野。 乔太公收留了这头“野兽”。 更驯服了他。 乔太公提拔他,赏赐他,重用他。 他也收敛了些暴脾气,安顿下来,甘心效命。 但野性还在。 他改不了。 乔太公需要他的这种野。 孙怒儿成了乔家的总教头,也是乔家绝对主力战将。 他与宇文长空一武一文,撑起了乔家半边天。 一个凶狠。 一个温和。 一位管家负责内务家事。 一名教头处理对外动武。 宇文长空瞅着孙怒儿,头就莫名的大。 头大。 且痛。 乔家大院上下,仆从,杂役,护院,庄客少说有一千多口人,乃至乔家庄的农户,乡兵他都可以管。 他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唯独这个孙怒儿。 除了乔太公,他谁都不服。 大家都惧他三分,让他七分。 宇文长空道:孙总教头,这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铁捕头在,会妥善处置的。 “哪里冒出来的铁捕头?” 宇文长空冷哼道:你不会连四大名捕的名号也没听过吧? “妈的,我当你说的是谁!原来是京城里的那四条狗啊!” 铁手微笑道:在下就是铁手,我是人,不是狗。不过我还确实属狗,其他几位师兄不属,所以你可以说铁某的不是,但不要带上我的同门。 孙怒儿。 怒。 他虽然脱离山东神枪会,可心里还是孙家的人。他生长,成长在那里,这种家族荣誉感是很难磨灭的。 孙怒儿身在河东,心在山东。 他也听说了,铁手去山东查孙摇红的案子。夜斗一言堂,独战孙家各路高手,孙屠狗,孙家变,孙疆,孙忠三,孙觅欢都没能在铁手的一双铁手下讨到便宜。 他又怒。 还笑。 笑是指,孙家那么多人连番车轮战都没拿下铁手。 简直有点丢人。 或者是耻辱。 他丢不起这人。 孙怒儿怒道:我管你属什么的!乔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宇文长空呵斥道:孙总教头,你太过分了。铁捕头是刑部衙门的人,当然可以管。他不管,难道你来管吗? “我来就我来,老子非把那狗东西碎尸万段,把狗东西他妈也千刀万剐,妈的……他妈的……真他妈的!” 铁手道:孙教头,你也不必动怒。查案本是在下职责所在,缉拿凶犯也义不容辞。 龙逸凡也道:对呀!四大名捕破了多少大案子,孙教头你要相信铁捕头可以主持公道。 “妈的,凶手是哪个?快说给我听听!” 宇文长空道:是谁还不好说,只是沈虎禅嫌疑比较大,但还要……qqxδnew 宇文长空话说了一半,顿觉不妥,马上把话又咽了下去。 可“沈虎禅”三个字,孙怒儿听得清清楚楚。 “沈虎禅,是不是那个什么七大寇,杀人越货的土匪头子?” 宇文长空已然不敢再说什么,龙逸凡略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是!就是七大寇的沈虎禅!” 铁手斩钉截铁的说到。 孙怒儿目光一收缩,也是一锁。 锁住了铁手。 他那凶毒的眼神死死盯住了铁手,气氛也变得异常压抑,紧张。 “那你准备怎么杀掉沈虎禅,如果你没把握,我可以和你一起联手宰了他。” 铁手道:他只是有嫌疑,不代表就是真凶,我还要好好的查实才能有定论。 孙怒儿阴冷的道:妈的,说得都是屁话。别当我不知道,沈虎禅是你的同门,你会不包庇他? 铁手字字如钉的说:我不会,他若是凶手,定不轻饶。 龙逸凡道:四大名捕一向公正无私,我相信铁捕头的话。 “信他妈的话,四大名捕和沈虎禅就是穿一条裤子的,狼狈为奸的货色。” 铁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叹了叹气。 孙怒儿道:我只信自己,还有手里的枪。你要维护沈虎禅,我就连你一起杀,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官府的人。 宇文长空生气的说: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说这种话,简直不可理喻。 龙逸凡劝说道:不可意气用事,孙教头你要冷静,现在是大家要齐心协力,才能早日找到凶手。 铁手道:我说过了。沈虎禅是凶手,我会亲手抓他,若不是谁也不能随便杀他。 “妈的,那我就先杀了你!” 第164章 铁掌斗花枪 怒骂,怒叱,怒喝。 孙怒儿还怒动。 一怒拔枪。 绰枪遥指。 枪棱寒光闪闪,照铁衣。 枪樱红穗飘飘,对铁手。 孙怒儿一拔枪,身边的七八名教头都纷纷散开。 他们的枪棒功夫都是孙怒儿教的,也了解他的脾气,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大家都知道他要开打了。 孙怒儿的“花神枪”一旦拔出,就说明非打不可,没人可以阻拦。 也劝阻不了。 他打架时就是一头“野兽”。 孙怒儿对着铁手喝道: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要么滚出乔家庄,要么我们斗一场,彼此生死皆不追究。 “放肆!孙教头,你这是公然挑衅官府,万一伤了铁捕头,我们乔家难逃牵连!” 宇文长空又急又气的呵斥道。 龙逸凡也眉头紧锁说:真凶还逍遥法外,我们怎么可以先内斗起来,伤了和气。孙教头切莫动手,万事好商量! “妈的,商量个屁。铁手,你给个痛快话,要么打,要么滚!” 铁手昂首阔步,上前几步道:看来是没有回旋余地了,这架是一定要打了? 孙怒儿道:废话!要有余地,就拿本事打出来,磨磨唧唧的道理就少说两句。大家手上见真章,谁赢了谁说了算。 铁手微笑道:好吧!谁赢谁说了算。 宇文长空忙道:铁捕头,万万不可。你若有个闪失,这刑部不会放过乔家,这可如何是好? 铁手转首对宇文长空道: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与孙教头切磋武艺,不论是伤是死,皆不追究。至于刑部,宇文总管大可放心,有的人还巴不得我有个三长两短。 宇文长空犹豫道:这恐怕…… 龙逸凡截声道:宇文总管,铁捕头既然这样说了,相信他已有打算。不如就让他一试,而且他可是四大名捕的铁手。 龙逸凡语气很沉稳,眼神很坚定。 铁手点头道:二位放心,铁某与孙教头只是比试,而非搏命,会点到为止! 孙怒儿不耐烦的说:别啰嗦了,快点开始吧!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院内众人让开一片空地,驻足观看这场将要上演的龙争虎斗。 月光,火把,灯笼把花园照的光亮通明,犹如白昼。 铁手抱拳行礼,又伸出右臂,掌心向上,淡然道:请指教。 孙怒儿并不搭话,身形前掠,双手握枪。一式“哪吒闹海翻惊涛”,只听“嗖”的一响,枪尖直刺铁手前胸。 枪快生风。 枪猛用力。 铁手后退两步,右掌往下一劈,要去截住这一枪。 孙怒儿心中不服,眼里不屑于铁手,可在交手上没有丝毫轻看对手。 他反而极为重视铁手,对方是声名远扬的四大名捕,又在不久前挫败神枪会众多高手。 铁手的实力很强。 极强。 超强。 这样的对手,必须要全力以赴,用心应战。 孙怒儿左手一掣,把枪抽了回来。 这收枪的速度,比出枪还要快。 铁手一掌劈空,只觉一阵锐风破空而来。 一时间,枪风大盛,孙怒儿抽枪后迅疾又扎出一枪。 也是攻了一轮枪。 枪影点点,寒芒交织。 铁手看见十几道枪影,劈头盖脸的点刺过来。 这枪是越来越快。 也越来越狠。 铁手不敢轻敌,又撤了两步,右手一探,伸入急袭而来的枪影中。 “乒乒乓乓”几声激响,至少有五枪扎在铁手的手掌之上。 他的手掌很粗大。 一双厚实的大手。 如钢铁铸成的手。 孙怒儿的枪尖刺在对方看似笨拙的大手上,完全不起作用。 他的枪不仅未伤到铁手分毫,还被他给控制了。 铁手右手已扣住枪尖,毕竟孙怒儿的枪影再多,枪却只有一杆。 孙家的人大多以枪法闻名。 枪即是武器。 枪法是战术。 枪和枪法也是自己的性命。 武器没了,枪法也使不出来,这意味着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孙怒儿才不会把命交给别人。 他的命自己掌握。 我命由我不由天。 孙怒儿左手腕一抖,枪杆急速的旋转起来。 枪头明明被铁手拿死了,枪杆还怎么转动? 枪尖不转,不代表枪杆不能转。 猝然间,枪缨随着枪身旋起飞舞。 红色的枪穗飘起,绽开,犹如一朵大丝红菊盛开。 一朵怒放的花。 红似烈火。 那一百多根枪穗旋舞,又密,又细,还硬。 坚硬无比的针。 侵略如火。 枪穗如针,雨点般刺向铁手握枪的右手。 缨红。 如花。 穗乱。 似舞。 一旁观战的龙逸凡心中暗悚,这孙怒儿的“花神枪”太让人意外。 枪缨最大的作用是防滑。 古人用长枪拼杀,会有大量的血液通过枪尖流淌下来。枪杆被血淋湿,会使你握枪时打滑拿不稳,同时也把枪身弄脏。 枪缨可以迅速吸收血液,保证鲜血不会把枪杆变得又滑又脏,方便拿枪。 而孙怒儿把枪缨练成了武器,比枪尖更致命的杀招。 铁手的手可以顶住这一击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奇袭,铁手也心神一振,顿感手背受到密集的扎刺。 每一根枪穗扎刺的力量,都不弱于孙怒儿刺出的枪。 “呲呲呲呲……” 急促的撞击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有几人还惊呼起来,并不时有人喝彩。 “好枪法,好掌力。” 说话的是龙逸凡,他有感而发。 铁手的右手依然安然无恙。 不过他觉得有点麻,微微还有些刺痛。 枪穗伤不了铁手的皮肉和筋骨,可枪劲渗透进去,幸好被铁手的内力所化解了。 就因为这一下,铁手右手稍稍一松,孙怒儿趁机抽出枪来。 他怒气冲冲。 杀意浓浓。 自己的绝招“缨花烂漫”竟然没有击伤对方,没想到铁手的手真的是坚不可摧,刀枪不入。 破不了铁手的手。 就攻击其他地方。 孙怒儿左手握住枪尾,用力一甩,一式“霸王回马望江东”。 长枪甩了出去,也拐了出去。 孙怒儿的“花神枪”居然划出一道弯月般的弧度,枪尖疾扎铁手后背。 他的绝招很多,论枪法在山东神枪会可以说不逊于任何一堂之主。 孙怒儿“花枪耍霸王”的称号也是靠一枪一枪打出来的名堂。 在乔家当总教头时,“无头军”的九当家“混天豹”,十当家“求雨鬼”都命丧他的枪下。 在安乐堂时,他还带着十几名孙家精英弟子,横扫“东北一刻馆”四个堂口。让林家坐馆馆主派出了手下大将“林中小孩”林小子,才勉强稳住局面。 在孙家时,他和“不瘦神枪”孙觅欢为了一贯堂总护法之位打过一场。双方战平,可坏脾气还是让他与总护法的位子失之交臂。 更早时期还阻止过“六分半堂”企图进军山东的扩张行动。当时的“四堂主”雷恨也是雄心勃勃,最后灰溜溜的撤回京师,他的恨意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孙怒儿的经验,武功,应变都是一流的。 铁手沉腰,双腿一分,右掌前推。 一股巨力从铁手掌心催发而出,冲击孙怒儿。 内力浑厚。 掌劲翻涌。 周围观战的人群里,靠前的十几人都感到有狂风掠过,双腿发软,站立不住。 孙怒儿的枪快,定能击中铁手,可对方这一掌非同小可。 铁手可是以内力,铁掌闻名。 万一自己那式甩手枪不能构成伤害怎么办? 铁手身体虽不似双手刚硬,可依然可以靠内力来硬扛一下。 他扛的起这一枪,自己顶得住铁手一掌吗? 孙怒儿不愿冒险。 这有点玩火。 还有点玩命。 他迅速收枪,边收边退。 边退也边挡。 用枪挡掌劲。 只见孙怒儿双持持枪,交错换手,转动枪杆。 骤然间,枪势飞旋,枪花急舞,形成一道屏障。 铁手那一掌的掌力轰在枪花上,孙怒儿只觉双臂一震,连退三步。 他正要反击,对方的掌力并未消失,又席卷过来。 孙怒儿枪花舞得更快,更密。 他虎口有点发麻,又迫于压力,再撤了五步,方把掌力抵消。 可准备变招时,铁手的掌力如野火燎原,又死灰复燃。 一波波掌劲,层层叠叠的涌来。 孙怒儿无奈。 且咆哮。 他吼叫起来真的如同野兽。 他的动作也变得狂野。 枪风骤起。 烈烈作响。 枪法野性十足,舞出了狂风。 野风迎向掌劲。 花枪对上铁掌。 谁强? 谁弱? 大家都不知道! 第165章 陈妈之死 孙怒儿的枪风呼啸撞上铁手的掌劲,发出“砰砰砰……”的锐响。 仿佛刀剑互击,相格。 枪风陡停。 掌劲尽散。 双方的战斗极其激烈,围观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有的人甚至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孙怒儿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瞳孔不住的收缩。 他被铁手的掌劲几度逼退,稍显狼狈,招架的有点忙乱。 手忙。 脚没乱。 这个场子他必须找回来,为了乔家。 也为了孙家的名声。 孙怒儿脚走蛇形步,左右虚晃,一式“梅花五弄”,连环刺出五枪。 分别点刺铁手头部的“神庭”穴,咽喉的“天突”穴,胸部的“云门”,“中府”穴,腹部的“关元”穴。 铁手右臂一架,护住门户。 枪枪命中。 铁手的手。 招招被挡。 铁手的掌。 孙怒儿的枪始终无法突破铁手的铁掌防御,每次进攻都让这看似笨拙的手,给灵巧的化解了。 铁手只是守。 没有攻。 他似不想反击。 好像有点犹豫,又有些忌惮,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孙怒儿并不放松,一式“横扫千军力盖世”,甩手一枪,横扫铁手腰畔。 铁手右臂往下一兜,手掌迎击,闪电般再次抓住枪尖。 孙怒儿的枪又被制住。 龙逸凡一瞅,顿感不妙,有股不祥的预感。似乎孙怒儿这一枪是故意让对方抓住的。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铁手。 他觉得这次得手太容易。 孙怒儿不会没有吸取之前的教训,应该有所防备,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 难道他是故意的? 就在铁手迟疑间,孙怒儿疾进,冲了过来。 铁手抓住枪头,孙怒儿握紧枪尾。 他是怎么冲过来的? 只见孙怒儿手里的长枪一截截脱裂,一节节分开,可没有断。 长枪脱节分成十六截,每段之间又有钢索连接,变成一条灵巧,多变的链子枪。 铁手一惊之际,孙怒儿左手腕一抖,链子枪旋出三个链圈,快速套住了他的手臂。 三道链子枷锁,死死的扣住铁手的手,让其动弹不得。 孙怒儿知道这只能困住铁手一时,他可以马上运功将铁链震断,挣脱束缚。 他就只要这一点功夫,孙怒儿贴近到铁手面前。 右手一扬,刺出一枪,直扎铁手印堂。 孙怒儿左手链子枪缠住铁手的右臂,哪里还有枪? 有! 还是真正的“花神枪”。 因为枪就是一朵花。 一朵木槿花,原先插在孙怒娃的发髻上,此刻却在他的右手上。 一杆小巧的花枪。 花枝尾刺如枪尖。 出其不意。 一朵枪花袭来。 花很艳。 犹如一场春梦,让你意犹未尽。 枪法绝。 恰似一缕紫电,使你惊魂未定。 枪至。 花影一动。 静止。 月华凄冷。 月下,众人震愕,皆惊。 只见,锋利的花枝距离铁手印堂还有一寸时停住,再也刺不下去。 一只粗大,笨拙的大手,握住了孙怒儿的手腕,手指扣住了脉门。 铁手的左手。 既稳又准的捏住孙怒儿的腕脉,与此同时,铁手的右手也按在了他的左肩上,缠绕在手臂上的枪链纷纷断裂,滑落,“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更为神奇的一幕是,孙怒儿手里的花瞬间消失了。 那不是枯萎。 也不是凋零。 而是彻底的不见了。 一种可怕的力量将“花神枪”震碎,变成粉末,化为灰烟。 孙怒儿眼睁睁的看着花枪消逝无影,凭空消散。 他不能动。 也不敢动。 铁手一手扣住他的脉门,一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受制。 被擒获。 孙怒儿一对怒目死盯着铁手,一脸茫然和疑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铁手反问的同时,双手一松,放开了孙怒儿的手腕与肩膀。 孙怒儿顿时楞住,眼神里射出异样的光。 不再野性的眼神。 而是失意的目光, 孙怒儿确实很疑惑,他明白铁手在扣住他手腕时,已经用了极强的内力,通过自己的手掌传输到“花枪”上,将其震碎成粉末。 铁手用了“隔山打牛”的手法,只破了他的枪,而没伤他分毫。 孙怒儿明显感到手掌一热,然后手里的花枪就没了,那是内力传递的效果。 他明明可以直接废了自己的手,那样不管“花枪”震没震碎,都对铁手不构成威胁。 铁手同样可以捏碎孙怒儿的左肩,这根本不是难事,他也没有那样做,只是搭在上面。 像老友重逢那样的一次搭肩,友善,温暖,十分亲切。 铁手不仅没有对自己下狠手,还很豁达的放了他,完全不像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斗。 铁手为何不彻底击垮自己? 孙怒儿双臂一垂,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铁手道:我们只是切磋,而且孙教头的花神枪没有下死手。就差那么一点,铁某就要交代在乔家大院了。 孙怒儿道:你不用卖这个人情给我,孙家的人都是拿的起,放的下,也输得起。 铁手笑道:铁某并非卖人情,刚刚确实惊险至极。当日领教了孙护法的“崂山神蛛观日丝”,今天又讨教了孙教头的“泰山铁树望月花”,也算大开眼界了。 孙怒儿冷哼道:孙觅欢那老东西没拿你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不好对付,没想到你的手比铁更硬。 铁手淡淡的笑道:呃,我的手也就比别人皮厚点,肉多点。既不好看,也做不了大事。 孙怒儿道:今天我输得心服口服,我也说话算话,这案子由你决断,我不再插手。 铁手抱拳道:多谢孙教头成全,铁某感激不尽。 孙怒儿心中很沮丧,仍有不服,可也拱手回礼:我并不是因为你给我留了面子才这样说,而是觉得你应该可以公正的给大家一个交代。 铁手道:当然!四大名捕一向都是以主持公道为原则。这点你可以信得过铁某,绝不徇私枉法。 孙怒儿沉默片刻,又道:我可以进去看一眼乔小姐吗? 铁手看了看宇文长空。 宇文长空识趣的说:这案子由铁捕头拿主意,在下没有任何意见。 铁手道:好!我陪你一起进去。 说完,孙怒儿与铁手步入天香楼。 楼外的龙逸凡喃喃自语道:这铁捕头不愧是一代名捕,武功,气派,心胸都超人一等。 宇文长空也道:最后那下着实惊险,铁捕头若接不住孙教头那枪,可就麻烦了。 龙逸凡笑道:其实之前,孙教头就已经输了! 宇文长空一愣道:哦!你是指他出的那一掌? “正是,那一掌我看铁捕头最多用了六成功力。他若全力出掌,孙教头那时就败了,哪还能使出后面的杀手锏。” 宇文长空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是龙公子眼力老道。 龙逸凡道:宇文总管谦虚了,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只是不说穿罢了。 “是吗?” “不是吗?” 二人相视一笑。 此刻,院外急匆匆进来一名教头,正是先前庄外遇见的洪教头。 宇文长空似感不对劲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洪教头轻喘着气道:总管不好了,陈妈被人杀了! “什么!” 龙逸凡,宇文长空都是神色一紧,表情凝重。 “怎么回事?说清楚!” 洪教头道:小的和弟兄们巡逻,看见陈妈屋子房门大开,觉得蹊跷。故而进入查看,哪知陈妈躺在屋内没了气。 宇文长空惊呼道:这这这……凶手太猖狂了,连续作案。赶紧通知所有护院,今夜加强防备,挨院搜查可疑人等。 龙逸凡补充说:也让庄上的乡兵在外围哨卡,不要让凶手趁乱逃了。 “龙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宇文长空走得急,走得快。 不一会,铁手和孙怒儿就出来了,龙逸凡把发生的事和他们讲了一下。 孙怒儿怒道:妈的,老子非撕了这凶手不可。 铁手细想一下道:孙总教头,陈妈的住处,你是否可以带我去看一下。 孙怒儿道:可以,我们现在就去。 龙逸凡也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三人很快来到一处厢房,门外有几名护院和家仆。 铁手进了屋子,看见陈妈穿着里衣的尸体横躺在八仙桌边。她表情惊惶,胸口有一个血印,还有一条长长的血迹拖到床榻边。 铁手先查看了一下尸体,又屋子里转了一圈,默默的站着沉思。 龙逸凡不愿打扰铁手思考,安静的等着。 孙怒儿性子急,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骂骂咧咧的出了屋子,训斥起几名护院。 “奇怪!” 铁手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第166章 真正的目标 龙逸凡疑惑的问:铁捕头,你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铁手指了指床头,龙逸凡目光随之投望过去。 普普通通的床,软榻上的枕头边有一叠外衣摆在床头,榻上的铺盖卷曲成一团,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龙逸凡转首对着铁手道:铁捕头,你让我看床上,这是何意?有什么不对劲吗? 铁手道:很不对劲,陈妈为何衣服会在床头。 龙逸凡越发不明白,追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睡觉把外衣脱了叠好,放在床边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铁手反问:你的意思是说,陈妈是睡觉时,遭人毒手的? 龙逸凡瞅了瞅陈妈的尸体,再对铁手道:这不是很明显,凶手摸入屋内,陈妈也许被惊动了。凶手下了毒手后马上逃走,陈妈挣扎着爬到桌子处,想要呼救,最终气尽力竭而亡。 铁手回答:龙局主的分析也说得通,陈妈回屋后刚刚就寝,应该睡得并不沉。她发现了有人进屋,准备呼救,结果被凶手杀死灭口。只是…… 龙逸凡狐疑的问:只是什么? 铁手双眉一扬道:为何陈妈喜欢穿着鞋袜睡觉?又或者是遇害时,还不顾一切的要把鞋子穿好! 龙逸凡听了一震,目光一扫,只见陈妈的尸体上赫然穿着一双凤头鞋。 “对呀!她怎么可能穿鞋就寝!这不合情理,是很奇怪!” 铁手缓声道:所以她不是睡觉时被杀!从尸体的僵硬程度看,她也许比乔小姐更早遇害。 龙逸凡又问:那为何凶手要将她的外衣脱了,再杀了陈妈。难道就是为了伪装成她是睡觉时被杀,这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铁手思忖了下说:因为凶手需要陈妈的外衣。 龙逸凡目光闪动,嘴角一牵道:难不成,凶手是要假扮陈妈? 铁手点头道:我是这样认为的。凶手穿着陈妈的衣物去假扮她,可鞋子却没换,应该是鞋子不合脚。然后凶手回来也许是时间来不及,又或者屋外有人惊动了她,故将外衣放在床头,把铺盖翻动一下,匆匆伪装案发现场。 龙逸凡沉思道:你说的是她? 铁手笑道:当然是她,假扮陈妈的人一定是个女人,而且也是杀害乔小姐的凶手之一。 “铁捕头那么说,就解释得通了,天香楼里丫鬟脖子上的女人手印,也是假陈妈干的!” 龙逸凡突然又惊声道:那岂不是,凶手还在我们面前出现过,并堂而皇之的溜走了。 铁手道:对!进去给乔小姐尸体更衣的就是假陈妈,甚至之前她还用伪装的身份进入天香楼,和奸污乔小姐的凶手一起实施了罪恶行径。 龙逸凡一脸忿忿不平道:我现在明白了,凶手先杀陈妈,然后乔装易容混入天香楼作案。再利用身份掩护离开凶案现场,接着回到厢房将衣服归还,让我们误以为她被害不久。 铁手坦然道:我是这样认为的。按常理来说,陈妈是乔小姐的乳娘,那么多年感情必然亲切无比。可当时她出来时,似乎并没有悲伤的神色,还能心安理得回屋休息,这就非常可疑。至于鞋子是他们留下的最大漏洞,也可能是匆忙间疏忽了。 龙逸凡道:这样看来,凶手对乔家的熟悉程度,非同一般。潜入乔家,杀害陈妈,伪装摸入天香楼,奸杀乔小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走。 铁手道:我认为凶手也许和乔家的人有联系,甚至有乔家人参与其中。 龙逸凡若有所思,静默无语。 “妈的,都是一群废物,乔家养你们这帮吃白饭的有什么用?” 孙怒儿在外面越骂越大声,犹如雷公咆哮,响彻云霄。 他心中有火。 怒气冲冲。 从乔家庄外,龙逸凡遇袭,遭到杀手围攻。又到乔小姐被害,香消玉殒,现在陈妈又莫名其妙的命丧。 作为乔家庄总教头,没能维护好当地治安,难辞其咎。 更让他火大的是在众人面前输给铁手,面子挂不住,内心也郁闷。 所以他生气。 开骂。 还动了手。 孙怒儿一把揪住一名护院的衣襟,破口大骂。 那护院也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回话,任凭孙怒儿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 孙怒儿见护院这懦弱的样子,火气更旺,一扬手就要揍人。 幸亏,又是一只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孙怒儿的手。 孙怒儿先是一惊,再是一怒,正要脾气发作。 只见,铁手笑容可掬的看着他,笑的七分儒雅,三分洒脱。 “孙教头,何苦为难下人,这事也怪不了他们!” 孙怒儿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喉咙里还隐约有“咕咕咕……”的闷响。 他吐出了火气。 宣泄出了情绪。 铁手放开手,说道:给铁某几天时间,我会把案子查清楚,给大家一个说法,还逝者公道。 孙怒儿压低了嗓子道:好!给你几天时间。你若不能证明沈虎禅的清白,我就亲自去宰了他。 铁手道:我仍需调研究一下案情,孙总教头再忍耐几天。 龙逸凡也劝道:是啊!小不忍则乱大谋,搞不好真凶就是要我们先急,先乱。还是听铁捕头的,把事情先查清楚再说不迟。 孙怒儿双拳紧攥,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显得很落寞。 也孤独。 一个孤寞的人。 一个惆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铁手看了看天空,对龙逸凡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也先回去吧。反正早上衙门的仵作还要来勘验,我也需要他们的一个验尸结果。 龙逸凡也道:好!折腾了一晚上,也确实有点困乏了。 二人离开了陈妈的厢房,穿过了一处别院。 龙逸凡走着走着,突然问了一句:铁捕头,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头绪了? 铁手摇头笑道:有头绪,可很乱。 龙逸凡眼光瞄了他一眼,铁手又补了一句:乱到我一点头绪都没了。 龙逸凡道:铁捕头,你有没有发现一个细节? 铁手问:龙局主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龙逸凡道:你没发觉,孙教头是一个左撇子吗?你们切磋时,我观察他习惯用左手出枪。 铁手道:不错。他的确是一个左撇子。 龙逸凡忙道:所以这是不是说明,他有可能是…… 铁手道:不是可能,而是他就是! 龙逸凡道:你也觉得他像凶手? 铁手止住脚步,停的很突兀,也极突然。 龙逸凡也兀自一停,忙问:怎么了?铁捕头! 铁手道:我的意思是,他就是左撇子,没有说他是凶手。 龙逸凡问:那不是一个疑点吗?他是乔家人,熟悉庄内事务。武功也是一流的,和行凶的人都是用左手。 铁手沉思片刻道:你说不错!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 铁手道:对!他为何要奸杀乔小姐?作案动机是什么? 龙逸凡想了想道:贪图乔小姐的美色,见色起意算不算动机? 铁手道:算! 龙逸凡也会心一笑道:那孙教头作案动机不就有了! 铁手道:龙局主的分析不无道理,孙教头的武功在庄内恐怕无人敢争其锋芒吧? “这是自然,恐怕宇文总管都未必是他花神枪的对手!” 铁手问:那么他假如只是对乔小姐欲图不轨,自己单独行事也不是难事。为何还要找其他帮手,还要去假扮陈妈如此麻烦,这种事不是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龙逸凡暗忖了下说:铁捕头这样一说,是有点不合情理。乔小姐一个弱女子,二名丫鬟手无缚鸡之力,他一个人完全可以轻松应付。找帮手不但节外生枝,也画蛇添足了。 铁手道:不过,我并不完全排除他的可能性!但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奸淫案,也许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乔小姐。 龙逸凡沉默不语,眉头皱的像两条弯钩。 如月。 似刀。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深沉,还有一点忧心如焚。 “他们要对付乔太公!” 龙逸凡缓缓的说道。 铁手道:乔家能比乔小姐更重要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乔太公的儿子乔佑安。据我所知乔佑安在太原府任通判之职,不在庄内。剩下的那个人就是乔太公本人了。 龙逸凡道:果然乔太公有危险!敌人魔爪已经伸了进来。 铁手接着说:看来你也知道一些事! 龙逸凡反问:什么样的事? 铁手笑道:我在等你告诉我!帮我把头绪梳理清楚。而且你在庄外遇袭,恐怕也绝非偶然,这事也许不仅针对乔家,还有你们风云镖局。 龙逸凡盯着铁手,二人目光交集。 寂静。 良久。 “你想知道什么?” 铁手道:我想知道乔太公给你那封信的内容。 龙逸凡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了铁手。 铁手接过信函,拆开,阅览。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信放入信封里,交还给龙逸凡。 铁手又陷入了思考。 深思。 熟虑。 “龙局主,龙老英雄的七十大寿还有几日?” “七日!” “那你明天就回总局吧!” 龙逸凡不解的问:可乔家这里事还没有结果,我怎么可以离开?这里回总局快的也就两日,慢的三日也到了,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吧? 铁手坚定的说:不!明天你就离开乔家庄,不过你要帮我做件事。 龙逸凡疑惑的问:什么事?铁捕头尽管说,只要龙某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铁手走近龙逸凡,附耳低语…… 第167章 当家的管家 第二天早上,龙逸凡,龙娇玉,高胜天三人去乔太公那里问了安后,就与之道别,离开了乔家大院。 龙逸凡本想留下出一份力,帮一下忙,毕竟风云镖局和乔家是唇齿相依的关系,那是分内之事。qqxsnew 如今乔家突遭横祸,怎可袖手旁观,回去也没法和父亲交代。 龙放啸和乔太公是多年的至交。 又是战友。 亦是手足。 可铁手坚持要他离开,也只得作罢。 不过临别前,铁手问龙逸凡借了一样东西,就是乔太公给他的那封信。 龙逸凡没有多问,他相信铁手一定有自己打算和用意。 没过多久,县衙的公差来了。 领头的人叫曹志雄,他带了两名手下,一名稳婆。 曹志雄是当地捕头,负责这一带的治安。 论名气,官职差了铁手许多,见了他恭敬的作揖行礼。 铁手是没有架子的人,对下属一向客客气气,让他免了这套俗礼。并讲述了一下案子的大概经过,又交代了几件事。曹志雄便领着手下和稳婆去勘察凶案现场,验尸备档。 铁手呢? 他没有和捕头一起去查案,该查的他昨天已经看过了。 铁手开始在乔家大院四处闲逛起来。 东看看,西瞧瞧。 不仅闲逛,还闲聊。 铁手和养马的马夫陈大爷等人聊天,夸赞他们马喂得不错,每匹都是毛色漂亮,健壮有力的良驹。 又与厨房的赵大妈几位厨娘谈了乔家的伙食,不停的说她们菜做的好吃,色香味俱佳。 不一会和几名乔家的仆人唠起了家长里短。也嘱咐他们天气渐冷,要多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累。 甚至铁手还指点了几名乔家护院的武艺,纠正了一下他们功夫的短处,谈了他对拳脚的心得。 铁手就这样溜达了两个时辰,已过晌午。 他似乎毫不关心案情,反而和乔家的人嘻嘻哈哈,闲谈聊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完全不像官府公门中人。 不禁让人觉得眼前这人更像四大名捕里洒脱不羁的追命,而不是刻板严谨的铁手。 “铁捕头,铁捕头!” 一名家丁急急忙忙的来寻他。 “怎么了?” “大总管在“志公堂”等铁捕头,说有要事相商!” “好,那烦请你带路吧!” 铁手随家丁来到“志公堂”,此处是乔家最大的会客厅,摆设,布置十分气派。 宇文长空笑嘻嘻的出来相迎:铁捕头,可算找到你了! 铁手礼貌的回道:宇文总管,唤我何事? “先里面请,我们坐下慢慢说!” 堂内还有捕头曹志雄,稳婆,他们一见铁手也起身行礼。 铁手微笑,还礼,入座,仆人也立刻上了茶。 茶具精致,漂亮,天青色的荷叶型茶盏,釉面色泽柔和,纯净如玉。 在他的手掌中犹其显得小巧玲珑。 “好器皿!” 铁手赞美之词,脱口而出。 宇文长空笑道:铁捕头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二爷,咱们这等拙皿俗器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铁手仍是含笑,揭开茶盖,一团白雾氤氲升起,一股沁香微润的茶香,幽幽扑鼻。 “好茶!” 说完,铁手抿了一口,双目微合,细细品味后连连点头。 “好茶,好茶,真是好茶。” 铁手称赞了三次,颔首了三下。 宇文长空道:这是上等的宁武毛尖,一季也就能精挑出个二三十斤。铁捕头若喜欢,我嘱咐下人多备些,给你走时带上。 铁手愕然道:走!我要走去哪里? 宇文长空迟疑了下说:铁捕头你不打算走吗? 铁手摆手,微笑道:我还纳闷,昨天龙局主在,你都没拿那么好的茶招待。今天对铁某倒如此这般慷慨,大献殷勤,原来是要送客啊! 宇文长空忙摆手道:不不不,铁捕头别误会。在下是见你把案子交给曹捕头他们,自己四处闲逛,我以为你要走。 铁手问:宇文总管果然是乔家当家人,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铁某竟不知有人一直在盯着我。 宇文长空脸色一变道:铁捕头说笑了,我可不敢派人盯四大名捕的梢。 一旁的曹捕头说:铁二爷,这里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属下一定会办好。 “我,哪,里,也,不,去!” 铁手像凿钉子一样,掷地有声的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 宇文长空眉头一紧,眼眸里闪烁出寒光。 “铁捕头,你这是要在乔家长住不成?” 铁手道:我是捕快,案子还没查清怎么能走? 宇文长空的目光更寒栗。 铁手又道:曹捕头,你们勘查有什么发现吗?我嘱咐的几个疑点核实得如何? 曹志雄马上禀报说:稳婆查验了乔小姐,丫鬟,乳娘陈妈的尸体。乔小姐生前确实遭人奸污,从陈妈的尸斑程度来看,她死于天香楼命案之前。 铁手又问:几名死者伤口特征呢? 曹志雄看了看稳婆,示意让她来解答。 稳婆道:陈妈死于短刃之类的兵器,胸口为致命伤。天香楼的两名丫鬟,致命伤都在颈脖处,一名被剑刃割断喉管,一名因颈骨折断而亡。乔小姐有两处伤口,腹部伤口较浅,应该也是短刃。胸口伤痕很深,一剑贯穿心脏。 铁手道:你查的不错,那能判断得出凶手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吗? 稳婆思索了一会道:陈妈,两名丫鬟都死于习惯用右手的人,乔小姐是让一名左撇子杀害的。 铁手眉一剔,眨眼问道:你确定? 稳婆顿了顿回答:确定! 铁手点头道:曹捕头,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曹志雄回答:卑职拙见,凶手应该有同伙,在乔家也有内应。偌大的乔家屋子众多,又是半夜天黑。他是如何先找到陈妈住处行凶,又去了天香楼作案,没有内应之人引路,很难办到。 铁手对文宇长空道:宇文总管,关于内应这事你怎么看? “乔家那么多人,真有内奸也不奇怪!但要找出来,恐怕不易。” 铁手说:其实也不算太难! “哦?铁捕头此话怎讲?” 铁手笑道:我询问过不少乔家的仆役,天香楼是乔小姐的闺阁,除了贴身丫鬟,几名专职的亲仆负责起居,闲杂人等是无法进入的。 “不错!小姐那里的家仆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铁手又道:那么能熟悉这一切的人就不多了。 宇文长空道:这好办,我派人把他们找来,仔细盘问。 曹志雄也说:实在不行,就让我带回去关进牢里,再用用刑,不怕他们不招。 铁手斥责道:你们衙门都是这样审犯人的? 曹志雄身子一颤道:有的刁蛮之人,不对他用刑不管用。 铁手叹气道: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先打一顿再说,还要县老爷干什么?公堂不是刑堂,审讯不是刑讯,嫌疑人不是犯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审案要讲证据,不可以滥用私刑。 曹志雄低头道:二爷训示的是,卑职谨记。 铁手又道:而且未必就是那几名亲仆干的。因为事发后,他们的嫌疑最大,内奸不会蠢到把自己陷于怀疑的处境。 宇文长空疑惑的问:那铁捕头的意思是? “内奸既不是普通下人,也未必是乔小姐身边的亲仆。此人不仅熟悉乔家诸事,应该有点身份地位,这样才方便随意走动,接应凶手。” 宇文长空沉吟道:那还真的没几个人了,只有几名管事的人具备这个条件,在下也是其中之一。 铁手正色道:铁某大胆的再假设一下,也许这人还会武功。没有好身手,作案容易有所闪失,也会暴露身份。 “哈哈哈哈哈……” 宇文长空不禁大笑,用有点怪异的眼神瞅了下铁手道:铁捕头这么一讲,那就只有在下和孙教头嫌弃最大了。我们二人都主理乔家事务,也可以自由出入乔家任何一处,关键身手都不错。 铁手笑道:我只是推测,可没有把矛头指向二位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凡事要讲证据。 曹志雄说:宇文总管怎么可能是主凶,他对乔家兢兢业业,忠心耿耿。 “那是,那是!不过铁某还发现一件事。” 宇文长空问:何事? 铁手扬声道:有人恐怕要对乔家,甚至是乔太公下手,而且他已经逐步掌控了乔家。 宇文长空又问:还有这等事!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铁手道:宇文总管当然不会去察觉,因为那个人就是你! 宇文长空惊声尖笑道:哈哈哈……我?怎么会是我? 铁手眼神犀利,表情严肃的说:想要吞并乔家的人就是你!宇,文,长,空。 第168章 我要证据 宇文长空悠哉的端起茶盏,悠然的抿了一口茶,悠闲的翘起来二郎腿。 气定。 神闲。 状态十分镇静,完全没有被对方的话所惊动。 他悠扬的目光投向了铁手,用一种略带轻蔑的语气道:证据呢?铁捕头口口声声说凡事要讲证据,不会只是一句空话吧? 曹志雄也一脸茫然,不可置信的望着铁手。 铁手浓眉一轩,淡定的说:那我们就开始讲一讲证据! 宇文长空从容不迫的说:在下洗耳恭听。 他虽镇定,眉宇间却隐隐聚起一丝戾气。 铁手道:乔太公因年事已高,独子又在太原州府任职,这几年乔家大小事务皆由你来做主对不对? 宇文长空冷笑道:太公年纪大了,身体欠佳,我作为总管当然应该帮其打理乔家事务。 铁手道:所以你这几年,开始在乔家私下收买人心,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意图彻底掌控乔家,并伺机取而代之。 宇文长空眼睛眯成一条缝,奸笑道:故事编的不错,请继续! 铁手接着说:可乔家根基深厚,仍有不少对乔太公忠心不二的人,又有风云镖局做为外援,你要如愿难如登天。所以你对内开始清除异己,最近一年你以各种借口,赶走了九十多人,这些人都侍奉,跟随乔太公多年。其中有太公的侄子乔冒清,他是副总管一向负责乔太公的饮食起居,家书,机要的传递。还有账房管事乔有本,乔家各地商号的生意账目都由他经手。这二人不约而同的被你赶走了,可有此事?qqxδnew 宇文长空冷笑一声:看来铁捕头四处转悠,到处打听,是别有用心啊! “铁某若是有心,宇文总管是否多心呢?” “哼!那二人是我赶出乔家的,不过都是犯了过失才遭贬出。乔冒清屡次调戏丫鬟,品行不端。乔有本伪造账本,私自侵吞大量钱财。这事我可是和太公禀报过,他也首肯的。” 铁手淡淡笑道:就如你所说,二人都有过错。那你把乔太公处所的护院也更换了,这又是何意? “乔家人员调动,有什么奇怪的!乔太公的安全我自会负责,何劳铁捕头操心!” 铁手道:那你勾结外贼,也不会是为了乔家着想吧? “呵呵呵……四大名捕说戏文的本事也不小啊!越说越离谱了。” 铁手不以为然的说:你要坐稳乔家之位,势必要对付风云镖局。我想昨天庄外针对龙逸凡的暗杀绝非偶然吧?晋中镖局的线人把消息提前传递到乔家庄,那谁是接头人?“满天星,亮晶晶”,“杀手楼”,“无头军”的刺客布置在那里,没有内应安排很容易暴露。那内应又是谁?在乔家谁又有这能力可以掩人耳目? 宇文长空沉思片刻道:说的头头是道,可惜完全站不住脚。就算乔家真有内奸,可有权力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铁手缓缓道:你是想说孙总教头吗? 宇文长空反问:他才是负责乔家庄防务,治安的人,难道不比我更方便? 铁手道:我怀疑过他!特别是发觉孙教头是左撇子时,还一度认为他杀害了乔小姐,可后来我排除其嫌疑。 “铁捕头,凶手可是左手行凶的,这个你和仵作都认定的事实。为何他没有嫌疑,我却成了你口中的内奸?” “脾气!” “脾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铁手解释道:孙教头比你要先入乔家,资历老。可他脾气暴躁,对下面人时常动怒,轻则辱骂,重则动手。所以他的人缘极差,大家都怕他,躲着他。说难听点,也就是乔太公对其信任,不然早就呆不下去了。孙教头这性格,别说掌控乔家,有个风吹草动都被人告发了,怎么做成大事? 宇文长空嘴角不禁一揪,面色有点扭捏。 铁手又道:另外,我从很多人口里得知,乔家除了老太公之外,就属乔小姐最善待他了,二人还成了好朋友。孙教头本是心高气傲的人物,可甘心留在这做个教头,有乔太公的知遇之恩,也有乔小姐的缘故。 宇文长空静若寒蝉,面色愈发的难看。 铁手见对方有些心虚,接着说:“无头军”与风云镖局,乔家素来结怨。上个月乔小姐去金印寺布施,路遇“无头军”的埋伏。幸亏孙教头舍身护住乔小姐,还斗杀了“混天豹”,“求雨鬼”两个头领。难不成他和无头军那么快就放下怨恨,一笑泯恩仇了?还安排“多面怪”来狙杀龙逸凡? 宇文长空沉声道:你讲了那么多,又与我何干? 曹志雄也说:可孙教头依然有嫌疑,乔小姐是娇丽貌美的少女,他色胆包天,兽性大发,奸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铁手扬声道:乔小姐,不是他杀的! 曹志雄问:二爷,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 宇文长空,曹志雄,稳婆震愕不已,还有点疑惑。 “我们第二次进天香楼时,他对乔小姐的死极为悲痛,眼眶都微红含泪。一个脾气如此凶恶的人,竟然有如此反应,确实让我有点意外!所以我直截了当的问了他是不是凶手,他回答我不是!并且要我找出真凶!” 曹志雄问:二爷,你这太过武断了吧? 铁手转首看着他,目光如炬。 曹志雄让铁手的眼神一盯,身躯也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虽然那个动作很细微。 极隐蔽。 但没能逃过铁手的眼睛。 “我当然不会相信孙教头的一面之词,所以今天查问了不少人,来证实自己的判断。另外还有一个疑点,我觉得这里有人是心知肚明的。” 宇文长空目光与铁手一交。 也是一激。 更是一斗。 激斗。 交锋。 斗得是心态。 比的是心理。 未有胜负。 宇文长空阴阳怪气的问:还有什么疑点,这里会有人知晓? 铁手响亮的回答:杀害乔小姐的凶手,不是左撇子! “荒谬!我看铁捕头,你是病得不轻,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铁手笑道:这个假陈妈一定是知道的,她再次进去为乔小姐更衣时,动了手脚。腹部那一处伤,是她后来用左手补的。 宇文长空问:你又不在现场,如何得知? “昨晚,你和龙逸凡是一同进的天香楼,可你迅速的把他拉了出来。你的说辞无可厚非,为了乔小姐的名节。所以龙逸凡作为长辈,会回避乔小姐的身体,也不会注意伤口。这出于礼貌,也是对死者的尊重。” 宇文长空笑道:这又算什么疑点?龙公子可以证明凶手不是左撇子吗? 铁手坦然道:不能!可假陈妈犯了一个错误。她为了制造左手的假象,从左侧下手,在乔小姐腹部留下的伤口,竟然是穿着衣服时干的,这不是很可笑吗? 宇文长空的眼尾阴冷的扫了一下稳婆。 稳婆显然被铁手一说,双手不自觉的伸张,表情也有点尴尬。 铁手又说:胸口,腹部的伤口一前一后,从鲜血染红衣服的血印就可以看得出。胸口的血印小而少,腹部由于是新伤,血渗透的很明显。这个细节你验尸没有发现吗? 稳婆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回答:我疏忽了,铁捕头恕罪! 铁手又看向宇文长空道:血字留名是嫁祸沈虎禅,伪造伤口又是指向孙教头。看似扑朔迷离,其实是自作聪明。我办了那么多年的案子,聪明的罪犯留下的凶案现场是极为简单的。越简单,你越没有突破口,有时假线索比真线索还要有用! 曹志雄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么看来凶手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嫌疑洗脱干净。 铁手温和的点头道:不错,可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越干净,反而越显眼。 宇文长空冷冷道:证据呢?我要你拿出令我信服的证据,不然说什么都是空谈,没有任何意义! “那假如,乔太公也认为你是内奸呢?你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 “呵呵呵……” 宇文长空兀然起身,嗤嗤阴笑道:不要用乔太公来吓我,我要你拿出证据,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我给你证据。” 说完,铁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对着宇文长空道:这封信是乔太公昨晚给龙局主的,他想告诉龙逸凡,乔家有难,你就是内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信上没有写我是内奸?” 铁手用眼睛瞪了下宇文长空,反问:你没看过信,怎么知道没有写你。 “你别用话来套我,把信的内容说出来,证据拿出了!” 曹志雄也道:二爷,不如把信的内容说出来,免得有什么误会,我看宇文总管不是那种人! 铁手截声道:好,宇文总管你亲自来读吧! 话音未落,铁手右腕一抖,信封像块铁片一样飞转,旋向对方。 宇文长空一探手,双指一剪,夹住了那封信。 第169章 真相初露 宇文长空几次翻转信封,仔细的端详了片刻,确定无误后,小心翼翼的打开。 他用指尖的指甲,轻柔的抽出信纸,仿佛信纸边躺着无数条冬眠的毒蛇,生怕惊醒它们。 信纸很长,折叠。 像书帖。 他慢慢的展开信纸,手指关节的动作很缓。 “呵呵呵……”一阵讥笑声响起,宇文长空面部每一块肌肉都在笑。 嘲讽的笑。 宇文长空将信纸展示给铁手,曹志雄看。 “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据?” 信很长,可一眼就看完了,就如昨晚铁手看时一样,根本不需要细阅。 因为信上什么都没写,空白一片。 铁手微笑道:不错,这就是证据。 曹志雄好奇的起身,过去接过信纸,反复看了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二爷,这信上没写谁是内奸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铁手道:没有!这信就是乔太公写给龙逸凡的,没写是因为他不能写,写了也没用! 宇文长空坐了下来,又翘起了二郎腿,一副胸有成竹的状态。 他内心波澜不惊。 神色却洋洋得意。 铁手也看在眼里,缓声道:看来宇文总管一点都不意外。这个我也猜到了,毕竟你早就看过了信的内容。 曹志雄左顾右盼,一头雾水。 宇文长空冷哼道:铁捕头,我们就不要玩这种猫捉耗子的把戏了。乔太公的信明明就是一张白纸,凭这能认定我是内奸?qqxδnew 铁手道:乔太公多年经商,见过诸多风浪,才智可谓一流。他让你送信给龙逸凡,偏偏又什么也不写,就是一种暗示! 宇文长空问:暗示什么? 铁手道:这几年你在乔家排除异己,安插亲信的举动,乔太公已有察觉。可他不动声色,为的是等待时机,以求外力相助! 曹志雄道:外力!难道是指风云镖局? “不错。所以龙逸凡的到来,给了乔太公一个机会,他写了这封信用来预警,让龙逸凡有所防备。” 宇文长空问:用一封空白的信? “乔太公为何只字不写,因为原先的心腹乔冒清已被你赶走,这封信一定会落在你手里,也必然会看。故而乔太公就索性用暗示的方式来告诉龙逸凡。” 曹志雄急问:如何暗示? 铁手笑道:送信的人是谁?谁又可以在看过信后,重新封腊敲上印章?为何乔太公交给传递信的人,又不敢书写内容?他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又是为什么? 宇文长空把翘起的二郎腿放平,洋溢的笑容在收敛。 曹志雄转念一想道:二爷的意思是,乔太公故意为之,让龙局主生疑,也不会打草惊蛇? 铁手回答:正是。宇文总管看了信后,并未起疑。或者说当时仓促间也来不及细想,就把信放了回去,交给了龙逸凡。 宇文长空的表情凝重,冷声道:这都是你的妄断猜测,并不能证明乔太公认为我是内奸! 铁手会心一笑道:乔太公信里其实写了你的名字! 宇文长空一惊,马上又平静下来说:哪里写了在下的名字? “是啊!二爷,这上面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啊?” 铁手道:乔太公为何要用一张长信纸,却留下空白一片,不写一字,这不就是暗喻“长空”二字。还有明明可以说的话,偏要写信告知,为何要“不能语,只能文”,铁某仔细想了下认为乔太公是寓意“宇文”二字。 “你……” 宇文长空双眉飞扬,目光寒厉。 铁手又道:宇文总管,你可以否认。但我想让乔太公亲自出来,大家印证一下,就不会有什么争议了。铁某猜测错了,愿意赔礼受罚,如果真如我所说,那就请你和我去衙门走一趟了。 “哼哼哼,去衙门!那你也先能走出乔家庄再说。” 宇文长空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志公堂”外的院子里瞬间现身几十人。 这些人暗伏已久,手持兵器。 他们都是护院,宇文长空安排在“志公堂”周围的。 这些人不听命于乔家,只服从于宇文长空。 “摔杯”是行动暗号。 目标是铁手。 曹志雄惊声道:宇文总管,你这是何意? 铁手霍然起身,喝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曹捕头,擒贼先擒王! “好!” “铮”的一响,曹志雄的剑已出鞘,寒光一闪,接着又一闪。 一声双剑。 一剑飞刺铁手咽喉,一剑直捅他的心窝。 曹志雄一出手,就对铁手下了杀手。 可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旁的稳婆也出手了。 她双袖一甩,十几点寒芒疾射铁手。 稳婆出手极为诡秘。 手法也很隐蔽。 这是“东瀛忍术”。 铁手突遭暗算,动手的还是县衙里的曹捕头和稳婆。 他的身边都是敌人。 四面楚歌。 他是孤军。 可铁手选择应战。 还是奋战。 他同时做了两件事,右臂一递,右掌迅速左右一拍。 “乒,乓”两下,铁手的手掌挡开了一剑,又拍掉了另一剑。 他的左手也没闲着,手臂一抄,拿起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挥舞起来。 “叮叮叮,咚咚咚”急促激烈的清响后,稳婆的十几枚暗器要么被击落,要么钉入木板里。 都是“东瀛忍术”的独门暗器:手里剑。 而曹志雄,稳婆人影一分,已退到宇文长空左右。 铁手兀自说道:“分手剑”韩双杰,还有杀手“鬼月”。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轻易离开乔家庄,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韩双杰冷笑道:卑职让二爷受惊了,可惜你此刻知道也来不及了,你活不出乔家大院。 鬼月也撕掉人皮面具,易容术也是忍术的基本技能。 “铁手啊铁手,昨天不是你在酒店里帮忙,龙逸凡早就束手待毙了。你那么爱管闲事,今天就让你管个够!” 铁手扬声道:我不爱管闲事,可不公平的事非管不可。你应该就是假扮陈妈的人吧? 鬼月莞尔一笑道:不错!我杀了她,再假扮她的模样,混入天香楼制住了乔小姐。不过我也大意了,伪造伤口反而露了马脚。 铁手瞄了一眼韩双杰,问道:你也有份参与命案吧? 韩双杰不屑道:是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有个丫鬟是我杀的,就在脖子那里! 说完,韩双杰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一脸的嚣张。 “乔小姐是谁下得毒手?” 韩双杰瞅了一眼宇文长空,邪笑道:乔小姐自然是总管先享用,再轮到我。那滋味此刻想起来都觉得销魂,可惜她死了,没有机会再尝尝那快活的味道。 宇文长空露出阴鸷的眼神,猥琐的笑道:我本不想杀她,毕竟留她活口,可以要挟乔太公。谁知这小妮子性子刚烈的要命,活该找死。 鬼月冷哼道:你们裤子一提,拍拍屁股走了,脏活累活都还要我去收拾。 “是吗?” 韩双杰大笑起来,像一头刚叼了只鸡的豺狼,兴奋激动。 “你们这群畜生!” 铁手怒斥一声,目光里透出了怒意。 四大名捕当中他最具亲和力,嫉恶如仇,侠肝义胆。 他没有冷血的狠劲,没有无情的决绝,更没有追命的果敢。 他一向出手留情,性格温厚善良,哪怕是对敌人也尽可能留其性命。 可是这几条青春,鲜活的生命让眼前的这几个恶棍无端侮辱,残忍杀害,简直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铁手忍不了。 不能忍。 再忍还算什么侠义之道,匡扶什么正义。 四大名捕都不能为民讨回公道,那不是愧对苍生,还要这虚名何用? “我会废掉你们的武功,打残你们的身体,然后送你们去衙门。我会让牢头对你们用刑,可以用的,不可以用的全部会用。你们不会死,也别想自尽,依然会接受审判,当堂认罪。然后在人们的唾骂,鄙视中伏诛,不会有人替你们收尸。假如有我也不会允许,你们会慢慢的腐烂,被野狗分抢吞食,最后变为一堆发臭的枯骨!” 韩双杰笑容逐渐消失,鬼月眼神里有点怯懦。 他们都不由的肝胆一寒。 眼前的铁手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目光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唯有宇文长空仍旧淡定。 “铁捕头,你觉得喝了“三不沾”后,你还有能力对付我们吗?” “三不沾”是什么? ——是一种毒! 不能吃。 不能碰。 不能看。 温家“死字号”的毒药,谁敢去沾? 而这种毒在茶里。 铁手喝的那杯茶! 第170章 一剑西来 铁手浓眉一攒,虎额上微微绽现出几道浅纹。 那是岁月蹉跎的痕迹,是历经坎坷的印记。 他已人到中年,不再年轻。 他也饱经风霜,略显沧桑。 铁手也是凡人。 会老。 会累。 会倦。 但他秉承的信念不会灭,热血的斗志不会衰,维护正义的脚步不会停。 此时,此刻,此地,此人。 铁手选择战斗。 为法,为理,为情,为人。 铁手必须战斗。 宇文长空嘴角勾出一丝奸笑道:假如我没猜错,“三不沾”的毒力已经开始发作了,你一运功,毒力就会散发到全身各部。之前你若乖乖的离开乔家庄,自然可以安然无事。 铁手冷着脸,盯着宇文长空道:看来你费了不少心机,温家“死字号”的毒一向极少外传,“三不沾”又是非常特殊的一种。 宇文长空道:你应该知道“死字号”的毒只有“活字号”的高手才能解,可“三不沾”偏偏没有解药,也没办法解毒。 “不错!“三不沾”只要在一炷香内不运功,就会自行化解。可若一动真气,便毒力触发,扩散至经脉,神仙也难救!” 宇文长空惊讶的说:没想到你那么了解温家老字号的毒? 铁手道:我住的地方叫“旧楼”,里面有世叔收藏多年的大量古典,经卷,书册,秘籍。我闲暇时喜欢看书,阅读了不少册籍,其中就有关于药理,毒理的内容。 韩双杰冷哼道:你就算知道也为时已晚了。刚才你已运了功,毒必然发作,回天乏术了。 铁手道:我确实运了功,可你确定我先中了毒吗? 宇文长空目光一收,迟疑不决的问:茶盏,茶水里都有毒,你怎么可能没中毒。 铁手伸出右手道:我叫铁手,我的手百毒不侵。 “可是你闻了味,喝了茶。不要说你的口鼻,你的五脏六腑也是铁做的,不怕毒!” 铁手坦然回答:揭开茶盖时,我已闭了气。喝茶时,嘴唇并未碰到茶杯,而是用内劲把茶水吸入口中。 韩双杰道:那你还是喝了茶。 铁手道:我吐了出来! 宇文长空错愕不已,回想了一下,猛然一阵惊骇。 “你难道!难道是……” 铁手点头说:就在我夸赞“好茶,好茶,真是好茶”时,我之前用内力将有毒的茶水凝化为气体,吐了出来。我连续点了三次头,才将“三不沾”的毒排除干净。 宇文长空疑惑的问:你在唬人吧? 铁手道:唬不唬人,你可以试试。我既然之前已经怀疑你了,就早做了防备。喝茶只是为了打消你的戒心,后面你看我还有碰过茶吗? 此话一出,“志公堂”外几十名埋伏的庄客,不禁有点慌乱,也没了先前气势汹汹的模样。 唯有宇文长空依然沉得住气,忙说:大家别乱,我们那么多人,还吃不定一个铁手。 话语未落,一道银光飞袭铁手。 这一剑来自于宇文长空的袖中,他只是轻轻抬了下手,剑光就亮了起来。 犹如闪电,一闪即逝。 铁手其实最担心的对手就是“长空百里,一剑西来”的宇文长空。 他江湖成名已久,轻功,剑法双绝。 当年“权力帮”长老“东一剑,西一剑”蓝放晴,白丹书以剑法诡奇,邪怪闻名。 而传人“风云再起,剑破苍穹”古画诗将二人剑法合并,突出了一套讲究,奇快,奇怪,奇邪,奇隐的剑法。 宇文长空作为第三代传人,剑法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快,怪,邪,隐的特点。 一剑西来,剑势又险又绝。 铁手暴喝一声。 速退。 可铁手的下盘是弱点,移动不够快。 剑光灿灿。 掌影乍现。 铁手躲不开,只能硬挡,他双掌交错护住身前。 “砰”的一声裂响,厅堂的格子雕窗,隔门,突然崩裂,断木飞溅,一条人影掠出大堂。 铁手是撞了出去,也让剑逼了出去。 他双臂的衣衫被撕碎,化为飞絮浮荡在空中,犹如一只只濒死的飞蛾,缓缓的飘落。 好强的一剑。 铁手人在院中,身形未稳,七八条哨棍劈头打来。 院子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强手,武艺皆不是普通护院可比。 铁手原地一转,双臂一架,哨棍打在他手臂上如遇岩石,纷纷折断。 可对方并不停手,又是六杆长枪突刺过来。 铁手身子微移,双臂一展,一夹。六杆长枪被他夹在腋下,两肋之间。 他低叱一声,身躯一拧,长枪皆被折弯断裂。 院内众人吓得一时不敢上前,可有几个人已没退路。 他们必须出手,干掉铁手。 韩双杰身形掠出“志公堂”,掠出来的还有他的剑。 一剑,一闪。 又一剑,再闪。 他双手各持一剑,剑招也是一分。 韩双杰不仅会使双剑,还可以左右手用出不同的剑法。 左手用“九宫八卦剑法”。 步踏九宫,剑藏八卦。 右手使“太乙玄门剑法”。 时快时慢,刚柔并济。 韩双杰的剑法讲究一个“困”字,他突破不了铁手的一双铁臂,一对铁掌,但可以限制对方的移动。 一时间,铁手的步伐变得沉重且缓慢,仿佛腿上绑了数百斤重的石墩子。 他的身法本就不好,韩双杰剑法又招招紧逼,行动上显得非常吃力。 鬼月瞅准机会,发动突袭。 她翻身跃出,犹如灵猫一般轻巧,衣袖一扬,打出十二枚手里剑疾射铁手十二处要穴。 铁手见状双臂倏分,架来韩双杰的双剑,可手里剑已飞了过来。 他双掌快速一合,掌心催动内劲,一股无形的气劲迸发而出。 十二枚手里剑,撞在掌劲形成的气流上。 反弹。 激射。 回击。 猝然间,所有的手里剑全部打向了韩双杰,而且速度更快,力量更大。 铁手不但化解危机,还借势反攻。 韩双杰一见,大惊失色,不过反应也极快。 他收剑自守,一剑又一剑,双剑急挥,硬生生把手里剑尽数挑落。 倏忽,铁手一步前跨,双手一伸,递到韩双杰的面前。 一个铁一样的男子。 一双钢铁般的大手。 然后就是“咔嚓,咔嚓”两记清脆的响声。 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来自于“分手剑”韩双杰。 他在回剑防守时,蓦然看见了铁手的脸。 他既不凶。 也不恶。 可眉宇间仿佛有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双目却电射出冰寒透骨的眼神。 他是四大名捕的铁手。 不! 此刻,他就是他。 一个是非分明的男子。 一名无所畏惧的侠客。 一位主持公理的豪士。 一个铁面无私的判官。 韩双杰再也无法用剑,左手不能,右手也不行。 他双手的五十四块指骨,掌骨,腕骨无一完整,全部被捏碎。 痛彻心扉,疼入脑髓的感觉让韩双杰瞬间垮了。 他本能想跑,想挥动手臂,可发觉动不了。 完全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 然后就一波波的剧痛爆发出来,像洪水决堤,冲力惊人。 韩双杰手臂的肱骨,桡骨,尺骨断裂,分解,崩折,破碎…… 他怪叫一声,虚脱的跌倒在地上,两把剑也一并掉落。 他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面部的肌肉在疯狂的扭曲,抽搐。 接着,整个身体在发抖,强烈的震动,像被浇了一锅滚烫的热油,痛苦的挣扎。 一声声惨嘶,哀嚎,冲鸣破空。 韩双杰没有死。 铁手说过不会让他死。 只是废了他的武功。 打残了他的身体。 因为铁手还要把他带回衙门收监,只要他的一句话,牢头不会让韩双杰在牢里好过。 也许牢头不是任劳任怨这样的人物,可一定不好受。 铁手从来都反对酷刑,不过这次也许他会破一次例。 只是也许! 铁手总是会善心大发。 韩双杰会接受审判,认罪,画押,伏法。 他一定会认罪。 至少认了罪,可以免去严刑拷打,他那时会希望少受点折磨。 甚至会求死。 铁手也许会发话,衙门里的人就有办法让韩双杰死不了。 只是也许! 铁手时常不忍犯人受罪。 衙役的办法有许多种。 能用的。 不能用的。 只要让他不死,都会用! 他会在阴暗,潮湿,发霉的牢房里,像一团烂泥慢慢等死,刑部的批文一到,就真的可以死了。 乔家在这一带的声望,绝对没人敢为他收尸。 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万一有人愿意为他收尸,铁手也许不会同意。 只是也许! 因为他有时会心软! 此时,铁手挺直身子,矗立在院中,那些护院早就吓得不敢靠近他了。 一刹那,他的后背慢慢渗出殷红的血印,有三寸多长。 那是剑伤。 宇文长空的剑。 就在铁手击败韩双杰时,他从堂内发出一剑。 时机掌握的极佳。 铁手也避让了,可还是中了一剑。 “一剑西来”的一剑。 第171章 伸张正义 铁手背后的伤口并不深。 却很重。 ——剑气! ——极强的剑气! 宇文长空趁铁手分心时,衣袖中发出了剑气,破空疾袭,半空一折斩入他的后背。 铁手仓促间运起内力,聚内劲反挫抵消了剑气,可对方的剑劲依然伤了他。 “呵呵呵呵……到底也是四大名捕之一,我全力一击,竟然没能治你于死地。” 宇文长空的说话声,从堂内传了出。 他一剑得手,心理上占据了主动,毕竟伤了铁手已是莫大的成就。 铁手面色坚毅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亲手把你捉拿归案。 宇文长空冷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看看四大名捕到底有多神! 声止。 剑闪。 一道凌厉的剑气又从堂内飞袭而出,以至于堂门上悬挂的“志公堂”牌匾都一分为二。 铁手大喝一声,沉腰立马,单掌一推,掌劲一吐。 使出了绝技“无相八卦六十四掌”的一式“开天辟地显元神”。 掌风强劲,犹如惊涛巨浪一般,卷向对方的剑气。 宇文长空淡淡一笑,眼眸里闪烁出狡猾之色。 他料到对方的出手。 猝然间,剑气将要撞上掌劲时,倏然一分。 两道剑气左右分开,折向从两侧飞斩铁手。 宇文长空的剑法十分玄妙,也是深得“东一剑,西一剑”的精髓。 诡谲多变。 出其不意。 剑路超邪。 铁手面对这东西两道剑气夹击,丝毫不乱,手掌左右一摆。 变式“阴阳二气冲太虚”。 只见先前那一掌仍然直袭堂内,同时攻出两掌分劈两侧的剑气。 剑气让掌力一截,瞬间陡然消失,掌劲的余波还把旁边十几名蠢蠢欲动的护院掀翻在地,狼狈不堪的撂倒。qqxδnew 宇文长空稍感意外,对方的掌劲就席卷进来了。 他处变不惊,弹身而起。 “蓬”的一响,宇文长空撞破屋瓦而出,一飞冲天,他的衣袍临风飘摆,在空中的姿态犹如大鹏鸟翱翔一般。 不愧叫“长空百里,一剑西来”,这反应速度,身法移动,轻功真乃一绝。 铁手原本是想趁势,把对方逼出大堂,继续用掌力压制他。 可还有一个大敌。 杀手鬼月。 就在宇文长空破顶飞出时,她也快速偷偷欺近铁手。 她双手拇指,尾指各套入一把苦无,极速转动。 四把苦无在旋转中寒光闪闪,点刺铁手前胸四处要穴。 铁手无奈,只能双臂一合,护住胸口门户。 “叮叮叮叮”,刺耳的铁器摩擦声起,星火迸溅,苦无旋击在手臂上未有分毫作用。 鬼月心知肚明,铁手的手臂刀剑不惧。 所以苦无偷袭,只是一种策略。 也是假象。 忍术的奥义在一个“隐”字。 “隐”就是变化。 神鬼莫测的变化。 鬼月精通易容伪装,擅长暗器,短兵器的狙杀,这也是一种隐。 她还会一种特殊技能的隐。 那是一种“隐术”。 ——隐身! 这不是妖术,玄学,而是一种技术,技法。 甚至可以算一门学问。 不过这需要长年累月的刻苦训练,日夜不眠的操练演化。 鬼月在铁手面前诡异的“隐身”了。 铁手一愣,眼前只有一件空荡荡的衣衫,四把仍在空中急旋的苦无。 鬼月不见了。 不! 那只是障眼法,她并没有消失,只是因为整个过程太快,太出人意料,才感觉是隐身了一样。 鬼月近身用苦无偷袭,铁手双臂一封时,她身体极速一缩,一收。 她本就身材瘦小,又练了多年遁术中的“泥滑术”,整个身躯瞬间像泥鳅一样滑出了衣服。 这个变化太过突兀,也突然,让人觉得她消失在衣衫中。 鬼月趁铁手楞神之际,拧身转腰,绕到他的背后。右手食指,中指一并,飞速的点在穴道上。 铁手中招。 让对方结结实实的点了穴道,无法行动。 鬼月偷袭得手,左手五指直戳铁手面门。 她的指尖快速套上锋利的尖刺,一种隐秘的忍具,叫“飞鸟舍竹刺”。 指快。 刺寒。 招狠。 鬼月冷着眉,寒着脸,目无表情。 可她内心已然无比狂喜,杀掉四大名捕任何一人都可谓旷世之作。 在武林界,杀手圈的轰动不言而喻。 她就凭此足以登上杀手排行榜“无双集”的前三,不用栖身于“满天星,亮晶晶”这种组织。 她甚至可以成为杀手界的标志人物,风云翘楚。到时身价倍增,名扬四海。 离成功的那一步,只需再走一步。 杀掉铁手! 没有什么难度,铁手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完全任人宰割。 所以…… “噗嗤”一声,血光暴显。 众人惊骇尖叫,失声狂呼。 鬼月左手“指刺”竟然扎进了自己的右肩,伤口深入有半指之距,倏然喷射出几条细细的血线。 剧烈的疼痛让鬼月瞬间清醒过来,她看见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反向扎进了肩膀里。 她想要挣扎拔出左手,可铁手用力一送,五指戳的更深,没入指根。 同时伴随着“咯吱咯吱……”几下,鬼月感觉到左手腕到左肩,整条手臂被巨力折断,震碎。 一切发生的太快,变化的也快。 还有一剑来的也迅速。 宇文长空身在屋顶,原本以为鬼月暗算成功,可形势突变。 他毫不犹豫,右手一扬,一道剑气飞袭铁手。 银芒一展,剑气飞纵。 铁手先前吃过亏,早有防备,他侧身退开一步。 剑气擦着他掠过,却斩中受伤的鬼月前胸。 一道血泉从她胸腔涌出,只听到“呜”的一下,鬼月就瘫软的坠倒在地,身子微颤了两下断了气。 铁手转身盯着宇文长空,语气坚定的说:现在就剩你了!铁某也想见识一下宇文长空有多神,我会拭目以待。 “为什么?我亲眼看见她点了你的穴道,你不应该还能还手。” “穴道潜移暗转!” 宇文长空蹲在房顶,目光闪烁,脸色发青,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铁手道:穴道潜移暗转,可以把周身穴道练成全身聚劲之处,也能把死穴,要穴转移到其他地方。当然对我来说,没有把穴位转移到双手来的更安全的。在刚才她暗算的那一瞬间,我根本就没有破绽。 “假如有破绽,也是我故意露出的破绽,让她以为找到了破绽,我才可以抓住她的破绽还击!” 铁手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字字如椎,戳刺着宇文长空的心理防线。 院里的护院们也统统开始丢了兵刃,逃的逃,躲的躲。 铁手健阔壮硕的体格,雄狮一般的身形。坚毅的眼神,从容不迫的气派,还有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 让歹徒都避之不及,吓得抱头鼠窜了。 连江湖阅历丰富的宇文长空也让铁手神乎其神的武功给震撼到了。 但他不能怕。 也不能退缩。 气势上输了,那打下去就没有胜算了。 宇文长空扬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强,也非常聪明。 铁手道:我不需要你的夸奖,只想将你绳之以法。 宇文长空冷哼道:法!什么是法?你口中的法不过是官场的笑话罢了。那些大老爷们自己都违法,枉法,你一个捕头和我谈法? 铁手叹声道:好!那我就不和你讲法! 宇文长空反问:不讲法,谈什么? “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宇文长空冷笑道:世上不公之事何其多?你管得过来吗? 铁手截声道:我遇到一桩,就管一桩。碰到一个恶人,就抓一个,而且会一直坚持下去。 宇文长空仰天狂笑道:你以为自己占尽优势了?那就大错特错!我手上还有人质,留着底牌呢! 铁手双眉一扬,问道:你说的是乔太公? 宇文长空回答:算你聪明。我已经派人制伏乔太公,就怕万一擒不住你,好有个后手。 铁手沉默不语,眼神里充满了担心,忧虑。 宇文长空又说:怎么?是不是没想到,我怎么也是大总管,乔家里里外外早就把人手安排妥当。一会儿乔太公押来了,我看你还如何伸张正义? 片刻间,乔太公就真的来了。 他一到,铁手就笑了。 笑的灿烂。 笑的自信。 笑的让宇文长空欲哭无泪! 第17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乔太公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憔悴,显然昨天彻夜难眠。 他七十多岁的古稀老人,遇到亲孙女惨遭横祸的打击,怎么能不伤心欲绝,哀痛不已。 看上去整个人愈发的暮气沉沉,犹如魂魄被厉鬼勾走,浑浑噩噩。 乔太公的两侧依然还是“三天两夜”尹沉,黄默守护着。 昨夜发生凶案,二人对乔太公的保护更加紧密。 哪怕是丫鬟,仆人要服侍太公洗漱,更衣,用饭都格外小心谨慎。 不一会,两名目光精厉,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们是“五湖四海”。 一个叫沙成暴,一个叫沙河尚,都是“千门沙家”的弟子。 沙家也是极负盛名的武林世家,精通千术,诈术,赌技,博彩,甚至还会古彩戏法,占卜算卦,舌辩之术。 沙家掌门人“千王之王”沙千变,副掌门“烂赌鬼”沙通杀,都是江湖上极有分量的人物,沙家的“千门八将”也均是难缠的角色。 “千门八将”其实是沙家的各个组成部分,而非单单指人。 正将:即以千术开局糊口,筹划赌局,也就是开局的主持。 提将:赌档的“塘边鹤”,“钓鱼客”,专门负责劝人入局玩。 反将:用反面方法或激将法,施展诈术来诱人入局。 脱将:当个别局穿帮,就会打掩护,帮人逃脱走路。 风将:专门收风或情报,也就是望风的,视察环境的。 火将:负责武力解决,有不俗的战力,即打手及杀手。 除将:负责讲数,收账,以及散局的善后。 谣将:专门散布谣言,引诱“老衬”(受骗者)相信谎言入局。 沙成暴,沙河尚就属于“火将”,有非常出色的身手,曾经去过大江南北七十二家赌坊,故而有了“五湖四海”的诨号。 他们既看场,也追债,有必要的话还充当杀手,行刑者。 一年前,由宇文长空引荐,加入乔家负责乔太公的安全。 沙成暴见了乔太公,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太公,宇文总管让我带话,说杀害乔小姐的凶手已经有眉目了。 乔太公听了身子一抖,颤颤巍巍的说:有消息了?是谁?快快讲来! 沙成暴瞅了一眼沙河尚,上前一步时,尹沉和黄默已拦在他的面前。 沙河尚瞪了二人一眼道:你们干什么?有的话又不是说给你们听的。 尹沉,黄默并不理会,直到乔太公发话:小尹,小黄没事,让开吧。 二人一听,也就领命退开。 猝然间,尹沉,黄默两人将退未退,已退未开时。沙成暴双手一扬,十几枚骰子疾射而出。 黄默那么近的距离,毫无防备,胸膛瞬间被射穿,倒了下去。 他死时,仍旧本能往尹沉那里一靠,帮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骰子。 尹沉见状,身子往后一撤,右掌劈出逼退沙成暴,左手去护住乔太公。 “叛徒……” 尹沉话没说完,一道青芒亮起,沙河尚用一把冰冷的匕首插入他的心窝。 他怒喝中,拼死右掌回劈,削中了对方持刃的手臂。 沙河尚手臂一疼,急忙抽出匕首倒退。尹沉的前胸一道血柱射出,然后又是几发骰子打进了他的面门。 眨眼间,“三天两夜”就完了,被“五湖四海”猝然暗算而亡。 乔太公受了惊吓,语气颤抖说:你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沙河尚托着右臂,显然尹沉临死前一掌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何为要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银子!” 乔太公不禁问道:我戴你们一向不薄,每个月管吃管住,每人五百两银子,还不知足? 沙成暴冷笑道:五百两还不够我去两趟“潇湘苑”的呢!宇文总管出的价可要多十倍不止,我们哥俩实在拒绝不了。 “宇文总管,竟然是……咳咳咳咳咳……” 乔太公急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剧烈的呛咳起来。 沙河尚也道:老爷子,你一辈子赚了那么多钱,马上都要进棺材了,还守着这银子干嘛?不如让我们替你花,也别便宜别人。 乔太公哀声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是我的过失,引狼入室。让宇文总管进入乔家,也害了我的小小,害了乔家。 沙成暴道:乔家这块肥肉,宇文总管不盯上,也会有其他人惦记。好歹我们也服侍了你一年,拿点好处不为过吧? 乔太公急喘着气说:你们这群畜生,要是铁捕头在,一个都逃不了。 沙河尚大笑道:铁手!他此刻估计已经见阎王了,宇文总管早就想好法子对付他了。我说老爷子,你也就别指望什么四大名捕了。乖乖的听话,免受皮肉之苦,他们救不了你! “是吗?” 沙河尚回答:可不是嘛!铁手也就是有勇无谋之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乔太公目光一亮,白眉一扬道:也许是你想简单了,铁手已经看出乔家的隐患,早就做了布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铁捕头可不是蝉,而是黄雀,另外我也不是乔太公。 倏忽,铃声响起,清亮悠扬。 紧接着就是刀光一展,寒芒一闪。 只见沙河尚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身上至少有七八处冒出鲜血,霍然倒地,再也动弹不得。 同时,沙成暴疾退,滑开七八尺,盯着乔太公。 乔太公右手持着一把五尺长的宝刀,柄首悬挂着一个铃铛。 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完全没了之前老太龙钟的模样。 “你是谁?” 乔太公缓缓道:风云镖局,龙逸凡。 沙成暴错愕不已,惊声道:不可能,你们明明早上已经走了,怎么会在这扮成乔太公? 龙逸凡笑道:你们这群鼠辈,以为那些偷鸡摸狗的把戏能迷惑别人,铁捕头早就感到乔家如今危机四伏。故而与我商量,一起联手破局。他让我趁早上和乔太公道别时,来了个偷龙转凤,让我假扮太公,好引你们露出尾巴。 沙成暴面色苍白道:难道你知道,我们哥俩是内鬼? 龙逸凡说:乔太公其实也不太肯定,吃不准“三天两夜”与你们谁是内奸,但你们见我们离开乔家庄,以为高枕无忧,终于暴露本来面目。可惜了尹沉,黄默二人,我无法确定不敢与他们言明,才让他们没有准备,白白牺牲。 沙成暴思忖了下道:龙局主,这事主谋是宇文长空,我只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你我之间也无冤仇,不如阁下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如何? 龙逸凡微笑道:换了你是我,你会放过我吗? 沙成暴道:那就是没有商量余地,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龙逸凡先摇了摇首,又点了点头。 沙成暴暴叱一声,全身疯狂的抖动,急速的扭摆。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在射出骰子,有从手腕,腰间,双腿,胸口等处打出的,大约有四五十枚,呼啸飞向龙逸凡。 龙逸凡身子一蹲,左手抓住沙河尚的尸体,用力一提,挡在身前。 这已经断气的沙河尚又被杀死一次,庞大的身躯赫然出现几十个窟窿。 沙成暴此时已经一个纵身,飞跃出内屋。 可刚一露头,一点冷芒飞出,急刺他的眉心。 那是剑光。 一把极细极长的西洋剑。 出剑的人正是龙娇玉,她在屋外等候多时,看准机会就是突袭一刺。 沙成暴惊惶失措。 但是战力不减。 他空中一侧头,险险避过。龙娇玉见一剑刺空,手腕一转再反手一剑刺向对方胸口。 沙成暴双掌一合,硬生生夹住这一剑,针头似的剑尖在他胸前几寸处陡然停住。 此时,人影一闪,一名身强体壮的大汉掠到沙成暴身后。 那大汉虎背熊腰,粗圆的手臂一张一合,两只大手掌一记“双风贯耳”迅速拍向沙成暴的两鬓。 这臂力,腕力,掌力,是多年“石锁功”锤炼而成。 “石锁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是门外家硬功,属于刚硬之力。每日双手提举数百斤的石桩,上下左右,来回伸展,直至运用自如,再练拳练掌都有碎石之功。 此人正是高天胜。 他臂力,功力虽比不上铁手,可沙成暴挨一下,绝无生路。 高天胜两掌结结实实拍在对手脸上,沙成暴顿时脑颅迸裂,七孔流血而亡。 龙娇玉花容一惊,急忙收剑,一脚踢出,将沙成暴的尸首蹬开几尺。 龙逸凡气定神闲的踱步走出屋子,望了一望,脸上露出笑容。 龙娇玉忙上前问:爹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找铁捕头!” 第173章 公堂 宇文长空人在高处,俯瞰见龙逸凡等人,心中已然明白大势已去。 他的计划失败! 优势尽丧,底牌已失。 本方的几人除了地上生不如死的韩双杰,其余皆亡的亡,逃的逃,都全军覆没了。 此刻自己孤立无援,形势立时发生了逆转。 宇文长空成了孤军。 他仰头。 长叹。 空气里都沾染了惆怅的味道。 失落。 无奈。 龙逸凡赶到时,也目光一瞥,鬼月与韩双杰一死一残。 铁手很镇静。 不过他受了伤。 宇文长空那一剑比想象中更霸道,铁手由于经过激烈搏杀,背后的伤口又迸开有一寸左右,鲜血淋漓。 龙逸凡焦急的问:铁捕头,你没事吧?m 铁手舒然一笑道:你来了,我还能有什么事? 他很坚毅。 神态和眼神恰似钢铁般坚硬,坚定,完全不顾及身上的伤势。 龙逸凡稍稍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就一起把事了结,还乔家一个公道。 铁手盯着宇文长空道:你是自己下来束手就擒,还是我上去亲手拘捕你? 宇文长空心情低落,可气焰依然嚣张。 “我还偏要瞧瞧,今天能不能在四大名捕眼皮底下走脱!” 铁手后背一阵疼痛,他皱了皱眉道: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绳之以法,这是我的职责! 宇文长空一阵冷笑,可心里发了虚。 他现在只想逃。 也只能逃。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打不过铁手,却跑得过他。 论轻功,宇文长空技高一筹,他的“飞天神迹”要甩掉铁手还不是难事。 他心念一定,提气纵身而起,动作迅捷轻巧。 铁手锁眉间,龙逸凡立即出刀。 “叮铃铃……” 一声铃响,刀光飞袭宇文长空。 对方身法快,他的刀更快。 龙逸凡的刀一向够果断,出刀绝不留情。 “九大关刀”,“风云无敌手”龙放啸有三大神功。 刀法:关山难越,神州无敌。 与当年“试剑山庄”司徒十二的血河剑法并驾齐驱,一柄大刀纵横江湖四十余载,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未尝一败。 内功:龙啸九天,逆鳞千里。 一种具有统治力的内功,攻守兼备。当世唯有少林正宗的“易经筋”,自在门的“一以贯之”神功可以媲美。 掌法:惊破风云,一掌乾坤。 武林中掌法众多,可称为上乘的不过二十多种,而堪称绝世掌法估计也就五六种而已,龙放啸则拥有其中之一。 龙逸凡作为龙放啸的儿子,风云镖局未来的掌权者,刀法得其真传,已颇有宗师风范。 刀面在阳光的映照下犹为耀目,反射出金色的刀芒直袭对手。 宇文长空眼睛让强光一晃眼,不由自主的闭目合眼,可双耳耸动了两下。 一听,二辩。 他听觉极佳。 耳朵听到风声。 那是刀风。 刀气凄厉。 不过,宇文长空反应也极速,身子扭转,凌空一翻,十分凶险的让过这一刀。 他睁开双眼,赫然一张神态温文谦恭,风尘而不带倦意的脸映入眼帘。 那人目光如电,眉浓似墨,仿佛乌云中射出的闪电,让人不禁心惊肉跳。 可他的笑容又是那么温馨。 且治愈。 这是铁手的脸。 他趁龙逸凡出刀阻拦宇文长空的一瞬间,人已跃上屋脊。 铁手本就身材高大,双臂一展,犹如天神下凡,彻底堵死了对方的去路。 二人对视。 狭路相逢。 谁是勇者? 胜败如何? 宇文长空绝对不会认输,更不会投降。 还没到绝路! 他阴沉。 也深沉。 骤然间,宇文长空身子一沉,衣袖一扬,一剑自上往下飞斩。 剑未见。 剑气已出。 铁手右臂一抬横架,想去格挡对方的剑气。 可剑气也诡异的往下一折,绕开铁手的手臂,直接劈向他的双腿。 铁手沉肩,欲左手去拦截这一剑,忽感后背又凉又麻,也又疼,伸臂略有迟缓。 他只能后退两步避让,下盘是其弱点,对手又难缠。 宇文长空见有了空隙,转身就想施展轻功。 铃声再响。 刀光又起。 龙逸凡猝然出刀,斩向宇文长空。 他出手虽然有点以多欺少,趁人之危之嫌,可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让宇文长空跑了。 他是首犯。 巨凶大恶。 绝对不可以放走他。 “叮”的一震,宇文长空见一刀斩来。身体一顿,陡然挥手,一剑反攻。 刀剑相交一招,不分胜负。 龙逸凡虽没得手,可也封住去路,延缓了对方的行动,。 铁手见势,龙行虎步,前跨两步,逼近宇文长空。 他右手单掌一劈,势大力沉。 宇文长空情急之下,不返身,已回剑,而且还不是一剑。 是十几剑。 剑光密集交错。 十几道剑气,分袭而来。 铁手右手掌势不变,左手急推数掌。 强烈的掌劲催散了剑气,右掌眼看要击中对方。 宇文长空也不示弱,只听长啸一声,身子快速往前一冲,强行避开铁手这一击。 可避开了这一掌,也中了这一掌。 铁手的掌不好躲。 他在对方前冲躲开的瞬间,掌心一震,催动内劲前吐。 宇文长空暗感不妙,只能拼死搏一搏,回转身体右手一剑硬顶对方的掌劲。 “砰”的一下,宇文长空衣袖里的剑被掌劲震碎,袖袍撕裂炸开,血芒暴现。 他怪叫一声,滑开七八尺,屋顶上洒下一道血痕,而右手上肢扎满了剑刃的碎片,深入皮肉。 宇文长空的剑只有一尺多长,藏于袖袍之中,随时可以出剑。 如今他的右臂被自己的剑伤得血肉模糊,手已经残了,无法再出剑了。 宇文长空左手急点,封了穴道,止住流血,转身想走。 倏然间,龙逸凡持刀立于飞檐之上,拦住去路。 一刀当关。 英姿勃勃。 宇文长空再转头看了看后面的铁手,心中已然彻底绝望。 他冷吼道:堂堂四大名捕,风云镖局少局主,两个打一个。持强凌弱,不觉得丢人吗? 铁手扬声一喝:你也算是人?下毒,暗算,围攻我时,你要不要脸?用阴险卑鄙的手段侵占乔家,恩将仇报,简直歹毒异常!残忍杀害无辜的乔家小姐,丫鬟,乳娘,你和禽兽又有何区别? 龙逸凡怒目一瞪说:铁捕头,你把他比作禽兽,岂不是辱没了禽兽二字。他连禽兽都不如! 铁手回道:好一个禽兽不如,铁某今日就替天行道,除掉这个不人不兽的毒瘤。 宇文长空捂着右臂,血染红了衣袍。他面目狰狞,冷声道:你们以为自己赢了?把我抓住,就天下大吉了?会有人找你们算账,还是你们惹不起的人! 铁手双眉一敛,厉声道:果然你还有其他同党,单凭你还没这个能耐,你的主子是谁?从实招来! 宇文长空阴笑道:你会知道的! 龙逸凡道:铁捕头,先把他擒住,在慢慢审问不迟。 说到“迟”字时,刀光一闪。 刀风夹着铃声。 铃声揉合刀音。 风铃中的刀声。 与此同时,宇文长空身形疾动,人影一晃,飞掠下屋檐。 他人在半空,眼角一瞄,铁手站在原地不动,淡定的注视着他逃走。 铁手不仅没动。 还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的白牙,眸色乌黑,黑白分明。 他的为人亦是如此。 宇文长空不及细想,仗着自己的轻功高超,也许能逃出一条生路。 他双足一落地,提气再要纵身飞跃。 奇怪! 怎么自己没跳起来? 非但没跃起,双膝一软,整个人还往前倾倒,径直往下一跪。 宇文长空惊愕间,猛的身体一沉,“扑通”一下顺势跪地。 他想要立起身来。 可站不起来。 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没有任何感觉! 除了疼! 钻心的巨痛。 那是唯一的感觉。 宇文长空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眼一看,铁手笔直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跪着。 铁手站着。 他输了。 完败。 赢家通常都是站着的。 铁手那一掌用了“隔山打牛”的巧劲,掌力催垮宇文长空的剑,并且将掌力转移到他的双腿。 宇文长空只要一施展轻功,掌劲就会激发出来,使其经脉俱断。 他顿时心如死灰,脖子仿佛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 悲观的低着首。 忽然,目光一亮,瞅见地上那块被他剑气斩断的“志公堂”牌匾。 牌匾断为两截,其中一截刻着赫然醒目的“公堂”二字。 他就像一个认罪伏法的罪犯。 不! 不是像。 根本就是! 铁手就像一位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 他们仿佛在公堂上。 邪恶终究会被制裁。 因为他是铁手。 法不容情,铁面无私的四大名捕。 第174章 真相不止一个 夕阳沉,西风烈。 铁手横眉冷对宇文长空,龙逸凡刀已入鞘。 此刻的局面已稳。 且大定。 宇文长空双腿被废,轻功无法施展,再也不能“长空百里”。 他的袖中剑让铁手破了,右手也被废,“一剑西来”恐已绝迹。 宇文长空可谓是一败涂地,跪倒在地。 龙逸凡不但放心。 还放轻松。 何况还有铁手在。 他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铁手沉声道:谁指使你来到乔家,你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宇文长空表情痛苦,瞅了一眼比他更痛苦的韩双杰。 眼神里写满了不甘,不服,不屑。 “你问了也白问,我不会说出来,也不能说!” 他的语气充斥着抗拒,手上功夫输了,嘴上仍没放弃抵抗。 作为一个江湖人,不论是负隅顽抗,还是宁死不屈,也都算是一种最后的尊严。 铁手道:不说的话,你连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没了! 宇文长空咬牙切齿的说:我的罪还能赎?你当我三岁小孩,那么好骗!今日既然栽在你手里,就没有退路了。 铁手叹声道: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咎由自取,干的勾当还是一条不归路。你肯招供,至少我保证你会得到公正的判决。 “哼哼,有意义吗?不论是县里,还是州府,进了衙门结果都一样!” 龙逸凡怒斥道:你也知道下场是什么样的,为何还要犯险作恶? 宇文长空苦笑一声道:我不像你是名门之后,武林泰斗龙放啸的儿子,有偌大的风云镖局这份家业可以继承。更不是什么四大名捕,有诸葛正我一手扶持,还有朝廷背景撑腰。 龙逸凡道:你的武林名望,在乔家的地位都不低了,这还不满足吗? 宇文长空道:容易满足的人,永远只能是最底层的人。因为没有奢望,哪有什么希望。只有欲望不停地膨胀,才迫使自己越来越强大。 铁手插话道:为了所谓的贪欲,不惜不择手段,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吗? 宇文长空哼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天理循环。 铁手怒喝道:呸!你的罪恶行径,是畜生所为,不配说天理二字。 龙逸凡不住的摇着头,心中不免有感而思。 ——欲望不能被满足时就慢慢演变成罪恶! ——贪婪是地狱的修罗恶鬼,会把一个人撕裂,连肉体和灵魂一起吞噬! ——本性贪婪之人,总是追求利益和权欲,人生在不断地追逐中得到短暂满足,失去了人性和道德底线。 江湖何尝不是? 利欲! 有多少人不爱钱? 权欲! 有多少人不恋权? 名欲! 有多少人不虚荣? 享受欲! 有多少人不自私? 江湖从来都是充满争斗的地方! 为何要斗? 不就是因为人性的贪! “咳咳咳……你这没良心的……咳咳咳……白眼狼……” 忽然,脚步声响起,来了不少人。有家丁,庄客,护院,约莫有三十多人。 最前面的是洪教头与七八名护院开路,中间则是乔太公拄着龙头拐杖,有家仆搀扶进来。 乔太公的身后紧跟着的就是“花神枪”孙怒儿。 他的步伐很野。 眼神也野。 气场更野。 他背着枪,一杆崭新的“花神枪”,鬓角边换了一朵海棠花。 枪亮。 花艳。 有这头“野兽”护驾,乔太公无疑是安全。 孙怒儿此刻除了野性,还有怒气。 怒意腾腾。 “妈的,你个无耻小人,勾结外匪背叛乔家。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乔太公须眉花白如雪,满脸的皱纹纵横交错,弓着身子,吃力的缓行。 “老夫看你是武林名宿,一向以礼相待。让你做了大总管,打理乔家里里外外的事。没想到这份信任,却换来如此惨痛的回报。” 宇文长空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瞥了一眼孙怒儿。 因为对方也在盯着他。 恶狠狠的盯着。 仿佛一条饥饿的野兽,窥视着它的猎物,随时要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 宇文长空确实怕他。 不是孙怒儿的缘故,他早就没什么可担忧,会提前行动。 孙怒儿是最大的绊脚石,宇文长空几次尝试将他赶出乔家,都无果而终。 乔太公不答应。 孙怒儿不好惹。 “妈的,太公别与他废话了!老子直接插了这狗东西,给乔小姐报仇。” 说话间,枪风乍起,一道劲风直捅宇文长空。 孙怒儿原地不动,背后的长枪已然握在掌中。 他左手一振,长枪断成十几节的链子枪,抖动的上下起伏,飞刺宇文长空。 铁手一旁眼疾手快,大步一跨,身体挡在中间。 眼瞅着枪尖要扎中铁手,他却不躲不让,甚至毫无惧色。 孙怒儿见状,左手一掣,强行把甩出去的链子枪又扯了回来。 他怒气冲冲的嚷道:你什么意思?铁手,别以为你是官府的人,我就会给面子。老子才不怕,再要阻拦,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与此同时,洪教头与其他护院也拔出兵器,严阵以待。 他们都是吃乔家饭,拿乔家的工钱,自然是要为乔家卖命。 只要孙怒儿一声令下,这群人就会一拥而上。乔太公面前,即使怕也要动手,不然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住手!不可胡来……咳咳咳……” 乔太公及时制止,他费力的直了直身体,缓缓道:你们都不许对铁捕头无礼,不是他智勇双全,将计就计,破坏了他们的阴谋,乔家恐遭灭顶之灾。 铁手微笑道:谢谢乔太公,铁某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我是捕快,就是缉凶拿贼,维护法度,谈不上智勇双全。 乔太公道:我发现宇文总管企图谋夺乔家时,已经晚了。身边的几名亲信都被赶走,而除了孙总教头之外,又不确定谁是他的同伙。一直没敢轻举妄动,怕他们不再遮掩,对乔家下黑手。龙贤侄来了,我看机会来了,可不想打草惊蛇。故暗示他乔家有难,请其设法挽救,没成想铁捕头也仗义出手,替我除了大患。 铁手拱手道:太公过奖了,这都是铁某的份内事,还有龙局主也功不可没。他假扮太公,让对方都露了底,才能和在下将其一网打尽。 龙逸凡推说:还仗铁捕头的安排妥当,才能一举击破,我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铁手一笑,又对着孙怒儿抱拳道:还要谢孙总教头,没他保护太公安全,铁某也不敢放开手脚捉内鬼。 孙怒儿闷哼了一声,虽还在气头上,可乔太公也发话了,就不能再乱来了。 况且,铁手话也说得漂亮,给足他面子。昨天比试,也是放了水,没让他难堪。 他虽有怒气也只能压一压,忍一忍。 铁手转首对地上的宇文长空道:如果你不愿开口,我只能带你回衙门了,牢头会有办法从你嘴里撬出点东西。 宇文长空冷笑道:既然做了这桩买卖,我就想好了。大不了就是一刀的事,碗大的疤,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了。 铁手心忖他怎么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见惯大风大浪,要其轻易招供恐不易。 于是他看了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韩双杰道:那么你呢?是否也要去刑部尝尝他们的手段? 韩双杰瘫软的像一坨淤泥,挣扎的道:铁大人,假如我说了,能换一条活路吗? 宇文长空喝斥道:你这贪生怕死之辈,你敢说出来,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 铁手对韩双杰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不过招供出来,我可以承诺你会少受点罪。 “说出来,你全家都会死!” 韩双杰让宇文长空的话震慑住了,吓得不敢再多吐一个字。 铁手长叹一声道:这又是何苦? “铁捕头,此事内情,老夫略知一二。” “哦!太公不如我们进堂内,坐下来慢慢细说。” 铁手,乔太公,龙逸凡,孙怒儿四人进了“志公堂”,高天胜,龙娇玉,洪教头与护院们看住宇文长空,韩双杰。 铁手还特意嘱咐,给宇文长空包扎一下,不要为难二人。 堂内,几人坐定,又上了茶。 乔太公开口道:其实近一年来我发觉宇文总管有异心后,也暗自让心腹得力的人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铁手忙问:可查探出什么? 乔太公道:他想谋夺乔家,只是这群人计划的一部分。 龙逸凡紧皱眉头道:难道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错!铁捕头,龙贤侄可知道“无头军”!” 铁手沉思道:无头军…… 龙逸凡道:又是他们,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铁手并不太了解“无头军”,可龙逸凡是知晓他们的来历。 无头军绝对可以算是一支魔鬼军队。 比魔鬼更可怕的恶鬼。 第175章 北汉往事 “无头军”的前身叫“无国军”,说起“无国军”就不得不提一些陈年往事。 大宋的江山源于后周,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从周世宗柴荣年仅八岁的儿子周恭帝柴宗训手中夺了皇位,开创了宋氏王朝。 周世宗柴荣乃是一代英主,他励精图治,致力于统一大业,立下了“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壮志。 在位期间,对内整军练卒,裁汰冗弱,招抚流亡,减少赋税,修订礼乐,制度,刑法。这使得后周政治清明,百姓富庶,中原地区经济开始复苏,摆脱了五代十国战火不断,生灵涂炭的乱局。 对外南征北战,兵锋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西败后蜀,收取秦州,凤州,成州,阶州四州。南摧南唐,尽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破辽国,连克三关三州。 可惜柴世宗英年早逝,三十九岁就壮志未酬身先死,霸业未成。 赵匡胤登基后,继续柴荣没有完成的统一大业,并且采取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战略。 先后灭亡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及南唐等南方割据政权。 十国中唯一剩下的北汉是北方的割据政权,也是后汉的残余势力。 北汉军战斗力确实很强,后汉精锐河东军都在北汉,光骑兵就有数万。士兵拼死力战,几乎没有投降的,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之士,民风彪悍,铁骨铮铮。 河东能征善战的猛人也有许多,张元徽,杨业,折氏等名将。 而且北汉都城晋阳(如今的太原府)是座坚城,还有雁门关,金锁关,娘子关,宁武关,偏关等天下九塞,大半都在这一区域,易守难攻,确实难打。 精兵,猛将,坚城,雄关让北汉注定是块难啃的骨头。 加上北汉亲辽,大宋每次征伐都会遇到辽国的援兵夹击。使得柴荣,赵匡胤两代雄主都束手无策,没能拿下河东地区。 到了宋太宗,也就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他御驾亲征率大军北征。终于在阻击辽国援军的情况下,攻克都城晋阳,收复河东地区。 北汉虽然灭亡,可仍有残部宁死不降,流亡到辽国境内,时常与契丹骑兵一起骚扰大宋边境,并竖起旗帜叫“无国军”。 寓意“国破志不灭,他日定中原”,一心想要复国。 随着时间的推移,历经数代帝王,宋辽订下澶渊之盟,化干戈为玉帛,互为友邦。辽国势力也不再支持他们这支流亡军队,双方关系渐行渐远。 “无国军”自知实力弱小,无法与大宋抗衡,久而久之也就销声匿迹,鲜有动静。 直到数年前宋辽边境,河东路又突然冒出一支“无头军”,号称是北汉“无国军”的后人。大肆招揽各方能人异士,亡命之徒,各国逃犯,啸聚山林,为祸四方。 铁手对河东地区知之甚少,所以不了解“无头军”的来历,只是之前听龙逸凡略说过一些。 铁手问道:“无头军”的首领可是之前提起的“大自在天”? 乔太公回答:正是!此人身份极为神秘,据说身怀异术,武功高强。河东路可能只有龙老局主可以与其较量。 铁手听了一怔,问道:这“大自在天”竟有如此能耐? 龙逸凡哀声道:铁捕头你有所不知,这人武功已到了旷古难见,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们晋东,晋西镖局的两位局主联手,都没能从他手中走过十招。 “什么?龙局主你说的可是“铁甲宝马旋风斧”武汉川,“拼命十三郎”吕成梁?” 龙逸凡颔首道:正是!三个月前武局主,吕局主二人收到消息,带领十一名镖头,七十一名镖师在“古风口”设下埋伏,想狙杀“大自在天”。没想到全军覆没,对方有意放了一名活口回来带话,其余人都被枭首示众。 “两位局主也惨遭不幸,他们的头颅……唉……” 龙逸凡语调悲切,说话甚至有点哽咽。 铁手心里暗暗一惊,这风云镖局在河东与河北两路的三十二家分号中,以晋中,晋东,晋南,晋西,晋北五家镖局实力最强。 这五家镖局分别管理辖区内的其他分号,所以每家镖局当家人都是不可忽视的人物。 比如晋东镖局的武汉川,曾经一匹“奔电紫燕骝”,一副“日照雁翎甲”,一柄宣花开山长斧威震塞外,几次重要的押运任务都是由他执行。 成名之战则是单人孤骑,杀入辽国境内五十余里,斩杀辽境地区豪强白万德座下几员头领,逼其交还赈灾银粮。 河东,河北两路的山贼只要见了晋东镖局的旗号,均望而生畏,不敢染指镖队。 晋西镖局的“拼命十三郎”吕成梁,十九岁就跟着龙放啸一起出生入死,逢仗必打,逢险必救。 他家中排名十三,上头有十二个姐姐,父亲年过半百才晚年得子。 为了吕家香火延续,他的父亲可算是“拼命”。 吕成梁也是一个“拼命的人”。 自小习武,家中为他请过十三名武师,拳脚,棍棒样样俱全。 尤其是一套“十三路门前扫雪棍”使得是出神入化,眼花缭乱。 这二人的实力,铁手是有耳闻的。 他们的身手在任何一路,做个总捕头都是绰绰有余。 可二人联手都让“大自在天”轻松击杀,这证明了对方武力的恐怖。 铁手感叹道:没想到这贼首如此强悍,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龙逸凡嘴角一抿,神情黯淡。 武汉川,吕成梁的身亡,对风云镖局算是伤筋动骨。 也是继武林四大家: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后又一次重大损失。 风云镖局根基若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五泽盟的蔡般若,南天门的钟诗牛早就想取而代之。还有六分半堂也意图往北方扩张,以应对金风细雨楼的南下方略。 风云镖局的前景并不乐观。 龙放啸的地位也受到挑战。 龙逸凡以后的担子也更重。 铁手问道:这“无头军”盘踞在哪处? 乔太公道:代州境内的威虎山。 “威虎山?” 铁手凝神思索,他长年进出三法司的档案库,阅读了不少资料记录。 “可是六通县的威虎山,闻言那里地势险要,有六条路分别通往雁门关,五台山,繁州,代县,原平,辽境的神池。” 龙逸凡回答:正是此处!这威虎山是雁门山的余脉,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只有一条山道可上山。“大自在天”在这里聚集近两千多名悍匪,麾下还有“自在十三重天”为其效命! 铁手疑惑的问:“自在十三重天”又是什么来路? “无头军的十三名头领,他们没有名字,分别有各自的代号,合称“自在十三重天”。” 龙逸凡娓娓道来,又接着说:他们分别是一重天“绝天道”,二重天“玉观音”,三重天“快乐佛”,四重天“知天下”,五重天“黑无常”,六重天“白无常”,七重天“飞天虎”,八重天“天地人”,九重天“混天豹”,十重天“求雨鬼”,十一重天“铁头虫”,十二重天“独眼妖”,十三重天“多面怪”。其中大头领“绝天道”武功也到化境,“玉观音”,“快乐佛”也是厉害的角色,“知天下”是无头军的智囊,为人阴险狡诈。 “哼,“无头军”那帮矬鸟,怕他作甚!” 孙怒儿一脸忿忿不平。 乔太公道:这两年“无头军”与风云镖局,乔家也发生过多次冲突。孙总教头曾力战对方“混天豹”,“求雨鬼”两名头领取胜。而“飞天虎”,“天地人”也丧命在风云镖局手中。 铁手笑道:还要加上昨天的“多面怪”,龙局主手刃此凶! 龙逸凡摆手道:铁捕头过谦了,那只是虾兵蟹将,对方真正厉害的人物不少,我们不可轻敌! “龙局主说的极是!” 铁手又转头问乔太公:那“无头军”和宇文长空有何干系? 乔太公思忖片刻道:我发觉宇文长空与“大自在天”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铁手笑容收敛,凝神问:什么协议? 乔太公道:“大自在天”助他掌控乔家,是为了得到一样东西! 龙逸凡一听,也好奇的问:太公,什么东西比乔家的家业还重要? 铁手也望向乔太公,等待他来解答这个疑惑。 “宝藏!比乔家银库还富有的宝藏!” 铁手一愣,缓声道:敢问太公,是何宝藏? 乔太公轻咳两下,静了静神说:这说来话长,当年北汉被太宗所灭,惠宗刘继元兵败投降。可他却留下了一笔数额惊人的宝藏,这财富是五代时期后汉所遗留的。刘继元寄望于将来时机成熟,能用这笔数目庞大的宝藏招兵买马,以图复国。 铁手想了一下又问:那这笔财宝与乔家又何牵连?难不成…… 乔太公坦言道:我年轻经商时,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批宝藏。当时不敢声张,也拿不定主意就将其全部转移到一处隐秘的所在。后来我结识了龙老英雄,见其是高义之人,古道热肠,就将这事全盘托出。 龙逸凡惊愕道:我父亲也知晓? “不错!我们二人商议,这笔钱假如见了光,会带来诸多麻烦。江湖人不仅会有所觊觎,那些朝廷的人也会纷纷伸手,想要侵吞这笔财宝。故而决定不公开此事,等以后国家,百姓危难之际拿出来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 龙逸凡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铁手迟疑了一下,问道:不知这批宝藏究竟价值几何? 乔太公道:乔家全部产业只抵得上宝藏的五分之一! 众人皆惊…… 第176章 杀人灭口 乔家是河东地区首富,在太原府,隆德府,汾阳,保德,阳城,太谷,大宁,灵石,临汾,晋城等开办十一家钱庄,在十四州二十七个县拥有商号三十多家,茶庄,米铺,布庄,干货局,酒楼,酱园,香烛铺七十多座。 乔太公并没有多少田产,他把耕地,农田都分给了当地百姓,鼓励他们种植果树,开垦水田,挖掘池塘。 一来,让大家务农有了份生计,可以安居乐业,从而自发加入乔家的乡兵民团,保卫家园。 二来,河东地区大部分为平原,地势开阔。树林,水稻田,池塘可以作为天然屏障,阻止契丹骑兵长驱直入。 铁手一面运功疗伤,一面暗自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么多铺子,加上乔家大院,乔太公至少有两千万两的身家。 俨然是家底极为殷实,富有。 如此一比较,那宝藏岂不是有亿两之巨! 这可是大宋一年的税赋总收入! 故而让铁手,龙逸凡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不禁为之一震。 乔太公见状又道:不瞒铁捕头,贤侄二位说,这笔宝藏压在老夫心头多年。唯恐被歹人惦记,落入其手中,必用来为祸人间。倘若让辽人与金人所获,用来购买军械,粮草侵犯我大宋,那国家将面临危机,天下定不太平! 铁手点首道:这两年金辽交战,我看辽国也成残喘之势,恐难以支撑多久。这笔金银财宝落入金人手中,那势必为他日南下,进伐中原助了一臂之力。到时生灵涂炭,又是一场浩劫。 龙逸凡也道:这藏宝之处可妥帖,安全? 乔太公长吁一声道:当年,我们事先请“妙手班家”的人打造了一处绝妙机关。并将开启机关的钥匙分别由我与你父亲各自保管,要打开宝藏需用两把钥匙同时开启,否则整个藏宝洞将触发机关而毁,为的就是防止落入敌人手中。 龙逸凡道:那么说,我父亲也有一把钥匙? 乔太公道:是!多年来一直由我们二人共同保管。今年入春时,我与你父亲决定将宝藏取出来,一部分用于河东,河北,陕西,永新军几路灾民的救济。一部分打算招募乡勇,发展边境地区武装,修建堡寨,加固边境州府城池防御。剩下的银两想让诸葛先生搭线,上交于朝廷,充盈国库,解决军饷问题。也不至于戍边禁军出现空额空饷,军纪废弛,兵器甲胄缺失,人员不足的局面,以防范金人南侵。 铁手听了,也拍了下大腿,喝了一声:这着实是件好事,也是为国家办的大事,更是大宋子民的幸事。 乔太公抚须道:我与龙老英雄都这样认为,况且我们也都上了年纪,有的事必须要早些安排。可后来发生的事,铁捕头与贤侄也知道了,宇文长空似乎知道了这个秘密,勾结“无头军”不仅要夺取乔家基业,还想打这批宝藏的念头。 龙逸凡沉思后说:太公这么一说,“大自在天”要得到这批财宝,除了乔家之外,还要对付风云镖局才能拿到钥匙。 “贤侄所言甚是,目前乔家已风云飘摇,钥匙放在我这已不稳妥。“无头军”这次未能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条老命也活不了多久,死不足惜,这宝藏万万不可有差池。为今之计,只有将我的钥匙一并交于你父亲,让其早点把这笔钱妥善安置,用到益处才好!” 听罢,铁手脸上抹过一丝忧虑之色,仿佛心事重重。 龙逸凡观察敏锐,发觉铁手有点异样,心想是不是他的伤有状况。忙问:铁捕头,你怎么了?有何不妥?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铁手淡淡的说道,他的表情也淡然,还很静。 静如平波。 死水无澜。 而他的后背升起丝丝缕缕,隐约可见的白色气体。 龙逸凡目光一扫,瞅见铁手后背的伤势不仅早就止了血,伤口处竟然在缓慢的逐渐愈合。 那是升腾细细的白烟,是铁手体内散发出的真气。 还是至寒至冰的真气。 这股寒冰真气将伤口凝固住,伤痕虽然还在,可显然已无大碍。 同时,孙怒儿也发觉铁手的伤以惊人的速度再恢复。 他表面无动于衷,可心里不得不佩服铁手的内力之强,还有“一以贯之”功力之神。 看来铁手的修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龙逸凡见铁手没事,心中一舒,于是便问:铁捕头,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 铁手蹙着眉,低声道:“无头军”和宇文长空的真正目的是开启宝藏的钥匙,按理说不该闹出那么大动静。先是乔家庄外袭击龙局主,再是深夜对乔小姐下毒手,又是今日对我和太公同时发难,这委实有点反常。 乔太公听到铁手说是乔小姐的事,心中又是一阵悲痛,眼角有泛起了红,几滴热泪盈眶。 站在身旁的孙怒儿目光也隐射出哀苦之色。 龙逸凡一边安慰乔太公,一边对铁手问道:铁捕头,你的意思是? 铁手目光闪动,细想了后说:铁某大胆猜测,也许打这批宝藏主意的另有其人! “什么?还有人觊觎这宝藏?这该如何是好……唉!” 乔太公心中一惊,愁容满面,又哀叹了一声。 铁手解释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宇文长空为人处世,算是老道之人。蛰伏乔家那么久,收买人心,隐藏的很深。可突然又变得那么沉不住气,这不像他的风格,有点奇怪? 龙逸凡思忖半晌,也说:铁捕头这样一提醒,我也有些疑惑。宇文长空大可不必昨夜急于行凶杀人,引起大家的注意,确实有点引火烧身之嫌。就算他是为了嫁祸沈虎禅与孙总教头,引起双方的争斗,也显得太过刻意,至少很难瞒过鼎鼎大名的四大名捕。 乔太公迟疑了一下说:那么说,宇文长空或许背后不止有“无头军”? 铁手道:或者说,乔家还有内鬼! “还有内鬼!咳咳咳……” 乔太公大惊失色,不由气血一急,又呛咳起来。 龙逸凡面色不改,说道:铁捕头,那又会是谁? “妈的,你们瞎合计来,合计去有个鸟用!按我的性子,直接把宇文那狗东西拉进来问,不说就打,打到他说为止。剩的浪费时间。” 乔太公道:孙教头,不可失了礼数。 铁手反而笑道:没事没事,孙教头是性情中人,爱直来直去。不过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他。 龙逸凡也说:嗯,毕竟他知道的事绝对比我们多。 孙教头随即一声高喝:洪教头,把宇文那狗贼带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小心!” 那是高天胜的声音,龙逸凡再熟悉不过。 他闻声。 速动。 急纵。 龙逸凡像支飞箭一般,掠出志公堂。 同时,铁手也紧跟而出,略慢了龙逸凡有一个身位。 孙怒儿不动。 执枪在手,环顾四周。 他不能动。 他的责任是保护乔太公,万一敌人是调虎离山之计,引诱大家出去,实际目标却是堂内的太公怎么办! 孙怒儿脾气暴躁。 不代表他蠢。 反而该冷静的时候,很冷静。 堂外,院内,龙逸凡一出屋子,就看到高天胜护着龙娇玉。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右臂有血迹斑斑,可依然没有惧色。 龙娇玉一脸惊恐,发髻散乱,双手搭在高天胜的后背。 而地上的宇文长空眉心插入一根发簪,已经没了气息。 至于韩双杰也七孔流血,一动不动了,那些护院们也惊慌失措。 只见洪教头,悠悠然的站在墙角,右手挖着鼻孔,身姿松弛,一副慵懒的模样。 “爹爹,他杀了宇文长空和韩双杰。” 说话的是龙娇玉,她纤指指向了洪教头。 龙逸凡冷冷道:你是谁? “我是我呀!” “你不是洪教头!” “我不是,我只是我!” 铃声一响,刀光一闪。 音止。 光没。 洪教头站立的地方,背后的墙面裂开一道细细的口子,贯穿了墙体。 而洪教头呢? 他则双腿下垂,坐在墙头,还是挖鼻孔的动作。 这身法可谓极快,能躲过龙逸凡的一刀。 铁手扫视了院内的情况,扬声道:你是唐门的人。 “我知道你是铁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唐门弟子了吗?这还不够?” 铁手道:你可以不说,等抓住你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问。 洪教头哈哈大笑道:四大名捕都是这般自信吗? 铁手也笑道:这点自信我给不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当差? “呵呵呵……或许我拿你没折,可抓我你也办不到,追命应该能试试!” 铁手自贬道:看来我的轻功确实不济,要下点苦功了! “了”字没完,铁手就扑了出去,冲向洪教头。 扑得急。 扑得猛。 扑得突兀。 扑得坚决。 这让坐在墙头的洪教头暗自一惊,对方明明身法是缺点,却还要冲过来。 关键铁手这次扑袭竟然只跨了一步。 这一步前跨,犹如别人的七八步之遥,瞬间就逼近到跟前。 洪教头足踝一磕,想借力跃起,刀劲就朝着脑袋劈来。 在铁手突击时,龙逸凡果断出刀,不让对方往上逃走。 刀光掠过,铃声才起。 这刀比之前更疾,更凌厉。 洪教头上不能避,下有铁手逼近,他双足仍旧一磕,索性整个人低头往前一掠。 让过这一刀,却迎面对上铁手。 他左手一挥,“嗖”的飞出一块墙瓦,空中裂成数十枚碎瓦砾,弹射向铁手。 面对唐门的人,铁手不敢怠慢,双掌连出,内劲从掌心吐出,将碎片尽数击落。 洪教头趁机空中一记“落地生根”,身体急速往下一沉。 又是一片刀芒亮起,飞斩而来。 洪教头顺势手脚四张,俯撑地面,爬伏在地上,就地一滚。 险险避过这一刀。 他迅疾弹地而起,双手掌心一撒,尘土滚滚,灰泥四扬。 铁手一看,马上掩面后撤,急道:有毒,快退! 龙逸凡收刀倒掠,高天胜拉着龙娇玉也闪开五六尺远。 尘雾中传来一声:我叫唐能,咱们后悔有期。 铁手左掌一推,那有毒的尘土被掌劲催散到空中。 唐能已不见踪迹。 龙逸凡走到铁手身边道:没想到唐门也想动这笔钱的脑筋。 铁手道:也许他不是为唐门,而是有其他人指使。 “两个活口都被灭了,线索也断了,现在该怎么办?” 铁手回答:去风云镖局总局祝寿! 龙逸凡一时错愕,目露疑惑。 铁手笑道:龙老英雄七十大寿,我作为晚辈不该去祝贺一下吗? 龙逸凡沉思良久,突然大笑道:对对对!祝寿! 乔太公缓缓从堂内出来,他的龙头拐杖头部已被拧开,心里紧紧攥着一把铜钥匙。 “贤侄,我这身子骨经不起舟车劳顿,这个就当贺礼给你父亲!这礼可不轻,务必妥善保管。” 龙逸凡小心翼翼接过钥匙,转身望向铁手。 铁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喃喃自语了一句:大师兄,你在何处啊? 第177章 我不叫高小上 中秋将至,京城的夜更显喧嚣,热闹,一派繁华。 街道两旁的灯火,日夜不息,人流如织,永远是祥和的景象,天下太平的征兆。 天下太平吗? 太不太平,日子不都还是要过下去! 神通侯府内,无疑是个过太平日子的地方,大家也都很忙碌,达官显贵的家里,每逢佳节都是特别的“太平”。 唯有“诗静苑”十分安静,甚至连个仆人都极难觅见,这多少与气派的侯府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此处是方应看的寝宅。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映入斑斑点点细碎的灯光,一张雅致的檀木桌边端坐一人。 这人衣着华贵,可神情萎靡,目光呆滞,脸上疤痕依稀可见,特别鬓边有只耳朵残缺不全,相貌十分丑陋。 他艰难的直起身子,左手撑着桌面,右手颤抖的拎起茶壶。水壶不住的轻微摇晃,水柱断断续续的流到茶杯里,似乎相当费力。 谁料想他就是曾几何时,风光无限,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方小侯爷,如今却落得这般令人唏嘘的地步。 一个月前的甜山,改变了方应看的人生,他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他因“山字经”的反噬,走火入魔,经脉俱毁,如今就是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缓缓而行,那一身旷世神功早就灰飞烟灭了。 方应看曾是朝野内外的大红人,地位,权势,名誉都位及巅峰。 可一旦失势,犹如从云端坠入谷底,万劫不复。 皇帝赵佶平日也有耳闻,关于方应看淫乱宫闱的事,把手伸到后宫的勾当。 他早就心生不满,可苦于没有把柄,后宫又有人袒护于方应看。方巨侠回京后,赵佶有意抬高方歌吟的身价,从而打压,冷落方应看。 至于素日里与方应看关系密切的朝中权贵们,见风向突变,也纷纷改变阵营,抛弃了他,改换门庭。 庙堂上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方应看此刻正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连他的义父蔡京,一次都未差人探望于方应看。 这也不奇怪! 这一贯是蔡京的做派。 没有利用价值的果断摒弃,白愁飞,元十三限,傅宗书都是前车之鉴。 而大辽的梁王耶律雅里原本指望方应看在朝廷为其斡旋一番,出兵救辽。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空,也无奈匆匆离京返辽。 古往今来,不少英雄豪杰,当其得人心,得道多助时,叱咤风云,改天换地。一旦失去人心,便变成孤家寡人,举步维艰,以至身败名裂。 方应看除了一个“神通侯”的爵位,这座神通侯府之外,已然一无所有。 他也矢志要做天下第一,意图鹏程万里,一飞冲天。 他才华横溢,雄心万丈,有心君临天下,纵横四海。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方应看吃力的把自己挪到床榻边,从枕头一侧拿出一面铜镜。 他颤颤巍巍的照着镜子,目睹着镜中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方应看恨。 痛恨自己像个废物。 他也悔。 不该当初一意孤行。 恨方晚。 悔已迟。 忽而,灯火轻轻一摇…… 铜镜中浮现出一张脸,浓浓的眉毛,墨黑的眉色,粗宽的眉梢,还有一股肃杀的眉意。 这是方应看记忆深刻的眉毛,再熟悉不过的人。 “你……” 方应看突感喉咙处一阵强烈的挤压感,让其气喘不畅,干呕恶心。 一只铁钳般的手捏扣住他的咽喉,把方应看完完全全的拿捏住。 烛火中,一张阴郁且冷酷的脸映入眼帘,还有那种诡谲多变的目光。 眼神随着烛光摇晃而波动,一闪一灭。 忽亮。 忽暗。 “师弟,近来可好?” 方应看在“金字招牌”方家确确实实有一个师哥,不过那人不姓方。 而姓高。 高高在上的高。 小试锋芒的小。 上智下愚的上。 高。 小。 上。 他是方歌吟的入室弟子,“金字招牌”的“乱世蛟龙”,江湖人称“顺义小诸葛”,方巨侠最为信任的左右手,方应看唯一输过的师哥,武林里绝对排得上号的人物。 自从甜山一役,高小上负伤,失踪,了无音讯。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无人清楚他为何出现! 不过今夜,他还是露了面,来找方应看。 是找,不是见。 故而高小上一进屋就制住了武功尽失的方应看,不费吹灰之力。 方应看两眼翻白,面色红紫,脑门的青筋暴起,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高小上眉头一舒,手略微松了一下,冷冷道:师弟,你是聪明人,要是敢轻举妄动,不要怪师哥手黑! 方应看喉咙瞬间压迫感顿消,气息也顺畅了许多。 “你……找我作甚?”仟千仦哾 高小上淡淡一笑道:我当然是来找师弟你叙叙旧,顺便来拿点东西。 方应看瞳孔收缩,狠狠道:哼,叙旧?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高小上道:师弟,我要杀你,恐怕比杀只鸡还简单吧? 方应看不屑的说: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有话就明说,别来假仁假义那套! “假仁假义!和师弟比起来,我这师哥可就自愧不如了。杀父灭师,勾结外邦,残杀武林中人,哪一样干的算仁义?”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高小上用拇指一捺,把方应看的下巴顶起,冷声道:哎哟哟,可惜,可悲,可怜。原先那张脸,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真是造化弄人。 方应看眼睛一瞪,把头一侧,也不搭话。 “好了,师哥也不编排你,只要把东西交出来,我马上就走!” “你要什么东西?” 高小上嘴角上扬,微笑道:你还真会装糊涂,我要“忍辱神功”,“山字经”。你如今已是废物,何苦守着那神功秘籍,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方应看冷哼一声:你早就觊觎“山字经”,“忍辱神功”很久了吧? “那是自然,那种神功世间罕有,谁不想拥有?” 方应看道:我假如说不交出来呢? 高小上目露凶光,手一使劲,对方立刻被他掐得干呕呛咳。 “师弟,别不识相!你以为师哥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高小上又松了手,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在方应看的面前晃了一晃。 “你该知晓这是“万虫噬心散”吧!至于效果怎么样,就不用我多阐述了吧?” 方应看一眼就瞧出来,他心里清楚高小上手上拿的是“万虫噬心散”。 这是一种极凶的毒药! 不仅毒,而且凶! 甚至药的“凶性”猛于“毒性”,药起效时犹如成片上百的虫子在啃食你的五脏六腑。 一点一点的咬,一丝一丝的嚼,一分一分的撕,没人能经受那种折磨。 方应看曾用“万虫噬心散”施在“前无古人,只此一毒”温华倩身上,那时的惨状他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毒药。 所以高小上拿出“万虫噬心散”时,方应看惊骇万分。 他惧。 真怕了。 也泄了气。 高小上电目一亮,阴狠的问:你确定不交给我? 方应看虽然害怕,可仍犹豫不决。 高小上转念一想,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把“山字经”,“忍辱神功”交出来,我反而会对你下毒? “是!我知道你干得出来!” “呵呵呵,师哥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没必要杀了你。好歹你还是侯爷,死了也算是桩大事,我不想去惹上这等麻烦!” 方应看狐疑的盯着高小上问:你的东西? “不错,“山字经”,“忍辱神功”本就该是我的!” 高小上浓眉一蹙,接着说道:你从无梦女那得到武功秘籍,本来是元十三限的神功。 “那与你有何干系?” 高小上咬了咬嘴唇,缓缓道:我其实不姓高,而姓元,我的本名叫元次郎! 方应看一阵惊愕,失声道:你是元十三限的儿子?不可能……这怎么会…… 高小上道:师哥没必要骗你,我就是他的儿子元次郎。当年我只有五岁,被恶人掳走到塞外,正巧遇上辽兵“打草谷”,我趁乱逃生,忍饥挨饿躲藏起来。后被一户人家救下收养,也随那家人改姓高。 方应看不置可否,仍有疑虑的说:怎么说来,你隐姓埋名那么多年,一直藏匿自己的真实身份? 高小上扬眉道: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世,八岁时去了武馆当学徒,十四岁又去拜了“燕山三侠”为师,二十一岁开始闯荡江湖,后凭着一身本事遇到了当时的一代巨侠方歌吟,投入“金字招牌”门下,跟随他身边为徒相伴,游走各地。 方应看的神情变得恍惚,且迷离,犹如丢了魂魄一般。 高小上思忖了一下道:师弟放心,当年你带着一众人要杀元十三限,我并不怪你! “哦!你不恨我?” “当时换了我是你,也会那样做!而且我从没把元十三限当成亲生父亲,他太自视甚高,固执且偏激,自该有那种下场。再说他也没尽过当父亲的责任,我们既无情,也无义,连名分都没有。” 高小上把药品的盖子轻轻的一拧,朝着方应看一脸阴笑道:我才不在乎他怎么死的,该不该死!只想要他留下的“忍辱神功”和“山字经”,别逼我下毒手好吗? 方应看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也很无奈。 他心里明白,今夜这个劫数是逃不过去的。 对方是高小上。 一个看上去彬彬有礼,和和气气的人,事实上他比蛇蝎还毒,比野兽还残暴。 夜愈发的深。 也静。 月很白。 且清。 一炷香后,高小上一个纵身跃出屋子,翻身上了屋脊,像一只夜鹰悄无声息,融入在夜空里。 皎洁的月光下,屋顶站着一人。 年轻。 清秀。 白净。 俊俏。 他双手合拢于袖袍之中,静静地矗立着,像一尊雕像。 月色倒映着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寂,凄清,幽冷! 高小上瞅见了这个人。 也认识这个人。 那人本就是神通侯府的人。 也是极为神秘的一个人。 小李公公。 二人目光相对,身形也交错。 区别在于高小上极快的飞身掠过,小李公公依然一动不动的孤立着。 他们擦肩而过,那一刻高小上皱了皱眉头,小李公公撇了撇唇角。 除了这二人细微的动作,什么也没发生。 夜依旧静。 月还是那么美。 方应看呢? 他还活着,可是他的心已经死了…… 第178章 赵构与秦桧 高小上飞掠出神通侯府的同时,在京城的另一处有人却要赴约。 受邀的人是戚少商和杨无邪。 金风细雨楼的龙头,以及军师,总管。 赴约的地点是醉杏楼。 京师最为闻名的烟花之地,风月场所。 因为此处正是色艺双绝,冠绝京城的花魁,李师师所在的青楼。 有人受邀,自然有人下了请帖。 戚少商的名望,江湖地位不用多说,这下帖子的人身份就更不一般了。 能请动金风细雨楼第一,第二号人物的绝非凡夫俗子。 他非但不是普通人,而且还出身尊贵,有着皇家宗亲背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徽宗赵佶的第九个儿子康王赵构。 赵构下的请柬,李师师传的话,这于情,于理,于利,于时局,于面子,戚少商都不得不走一遭。 一路上,戚少商与杨无邪分坐两顶轿子,由八名体格健壮,粗腿大脚,腰挎钢刀的大汉抬着。 他们不是寻常轿夫,一般轿夫是不会带着兵器的。 这八个人在楼里有个绰号叫“八抬大脚”,是楼主,总管的专用轿夫,还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前面开道的是张炭,他骑着马慢行,身后有十名“黑组”的好手尾随。 为队伍断后的是何择钟,以及八名手持刀剑的武士。 不远处负责接应的是象鼻塔的梁色,他带着一队人马伺机而动。 早先,戚恋霞已经去醉杏楼周围踩过点,打探了一番。 整个路线行程,人员安排,都由杨无邪反复斟酌过。 其实从金风细雨楼出发,经过中山坊,黄裤大道,十九路铺,田子坊,咏春大街,大德阳街,小甜水巷的沿路都有刑部的人盯着。 可以调动那么多刑部的人,也只能是“笑面邢总”朱月明。 他在京城是属于实权派,有人,有手腕,有路子。 今晚为了确保赵构与戚少商的这次会面,朱月明做了不少部署。 明里,暗里都与京城的黑白两道打了招呼,或者给予警告。 六分半堂,有桥集团或多或少受到了牵制,至于其他一些小堂口,早就让“天机”,“发梦二党”,“小雷门”的人看得死死的。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有应对。 所以这次会面,气氛并不紧张,也相当安全。 赵构,戚少商,朱月明都不是可以随便惹的人。 除非你想随便死! 他们代表了皇家,武林,刑部。 有身份,有势力,有执法权。 戚少商一行人不多久就到了小甜水巷,这里除了汴梁最着名的醉杏楼,还有环采阁,金燕楼,春宵院,思欢坊四家颇具规模的青楼,另外有十几家略小的娼馆,妓院。 这条巷子从傍晚起变得热闹起来,各处灯红酒绿,凤箫声动,莺歌燕舞。许多达官贵人,士大夫,文人墨客,富商巨绅都要来这里沉溺于酒色,艳游在温柔乡中。 巷口有朱月明安排的人手巡守,带队的是刘季仁。 他是“午夜鬼捕”刘猛禽的胞兄,也是刑部排得上号的角色。原本在方应看麾下效命,后因其事败失势,转而投靠了康王。 刘季仁望见戚少商的队伍到了,马上让手下把街面上闲杂人等驱离,并亲自上前迎接。 “戚楼主,杨总管,你们可算来了。” 戚少商答应了一声,抬手掀起轿帘,步出肩舆。 他一身白色锦袍,腰系青龙宝剑,风度翩翩,潇洒不羁。 俨然是群龙之首,群雄领袖的风范。 杨无邪也下了轿子,他穿着青色长袍,头戴巾帽,样子儒雅,干练,沉稳。 张炭与刘季仁走在前头,十名金风细雨楼的“黑组”好手随护戚少商,杨无邪两边,何择钟与八名武士和“八抬大脚”在巷口等候。 片刻间,尤见一座三层高的雕花宝楼矗立在眼前。 院外粉墙环护,银杏依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张灯结彩,山石点缀,上悬“醉杏楼”牌匾。 门前站着一名白白胖胖,形貌富态,满脸堆笑的人。不熟悉京城地界的人还误以为是妓院门口笑脸迎客的“龟奴”。 朱月明笑眯眯的时候,旁边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识相的客人,伙计都躲得远远的。 朱胖子仿佛是只毒刺猬,让人避之不及,不敢靠近。 戚少商深知此人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否则大家都没面子。 他没了面子,你的日子断然不会好过。 “朱老总,幸会幸会!” “戚楼主,客气了。你是武林领袖,堂堂一楼之主,我这刑部芝麻小官可不敢当!” 朱月明向来给人的感觉就是脾气好,懂礼数,会做人。 戚少商微笑道:官再小,朱老总管我还是绰绰有余,戚某哪敢造次。 朱月明笑道:戚楼主,这话就折煞在下了,我这芝麻绿豆大的官,管哪门子啊! 杨无邪道:谁不知道朱老总跺一跺脚,这京城的地界都要抖三抖,你皱个眉头,又有多少人夜里睡不着觉了。你是真正的大人! 朱月明听罢,眼睛眯成缝,咧嘴一笑道:杨总管就别取笑朱某了,我就是个衙门里当差跑腿的,混口饭吃! 杨无邪又道:那朱老总,以后可要手下留情,给我们金风细雨楼的兄弟们一口饭吃。 “哈哈哈,好说好说,大家的饭碗都端稳了,你我才有太平日子过。” 戚少商也道:朱老总,所言极是。 “戚楼主,我们就不必互相客套了。先办正事,别让康王殿下久等了。” “好,那就事不宜迟,劳烦朱老总禀报一声。” 说完,戚少商正欲解下腰带上的青龙剑,毕竟这个场合携带兵器见赵构,不合时宜。 这种规矩戚少商,杨无邪自然是心里清楚。 朱月明肉乎乎的手一摆,笑道:殿下有吩咐,说戚楼主是客人,不必交出兵器,一切俗礼可免。 戚少商手稍稍一顿,俊眉一挑,坦然道:既然康王殿下发话了,戚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请!” 朱月明侧身让位,将戚少商和杨无邪二人请了进去,自己却仍守在门口,并没有跟进去的意思。 至于张炭,刘季仁更无资格进去,故而在醉杏楼外负责警戒。 戚少商当然知道康王在哪个房间等他,所以一进屋就看见赵构。 屋里其实有好几个人,戚少商与赵构也素昧平生,不过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康王很年轻,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最显眼的莫过于他腰间玉带上的佩剑。 戚少商是一名剑客。 练剑。 也爱剑。 剑客对宝剑的挚爱,超于常人。 剑不仅是武器,更是知己。 一把好剑,可比是一名至交好友。 赵构有一把好剑,一把古剑,一把名剑。 剑斑剥,陈旧、古意,只有剑锋口一处,隐冷地闪着。一种似波光似水光但又如毒蛇蓝牙般的寒芒。 ——长歌剑! 此剑乃是浣花萧家的镇山之剑,供奉在萧家剑庐,见天洞,更是浣花剑派掌门之信物。 当年一代神州奇侠萧秋水的佩剑,和他一起闯荡江湖,经历了无数战斗和奇遇。 不过后来“长歌剑”被一折为二,绝迹江湖,没想到竟然流落到赵构的手中,而且似乎被重新锻造。 赵构坐在八仙桌前,身边还站着一人。这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文官打扮,神态祥和。 而李师师在抚琴奏曲,她身穿淡蓝色的纱衣,简单又不失大雅,妩媚雍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十分得体大方。 戚少商与李师师目光一交汇,她忙低下头,琴音有那么一丝顿挫,不细听是毫无察觉的。 赵构见人来了,也站起身,含笑点头。 戚少商,杨无邪也很恭敬,正要行礼时,赵构忙走近二人。 “戚楼主,杨总管,我们不必拘泥这些礼数。我对二位神交已久,今日总算得见,大家都放松些可好!” “殿下,礼数还是要的!” 戚少商单手,杨无邪双手一拜,赵构忙道:行了行了,赶紧先入座吧! “殿下先请入座!” “好好好,我坐!你们也坐!” 三人入座,赵构身边的文官击了击掌,仆人们就立刻端上酒菜。 而李师师则起身,为几人一一将酒斟满,然后说:师师就不打扰殿下,戚楼主谈事,先行告退。 话完,李师师就行了礼,退出了房间,只留那名文官一旁服侍。 赵构似乎对他十分器重,连朱月明都没在身旁,却留下这人在左右。 杨无邪目光停留在此人身上,紧皱眉头,神情若有所思。 那文官也是眼光老道,细声道:杨总管好像有心事啊?京城都传“不怕金风细雨吹打,只怕密云不雨杨无邪皱眉”,看来有事要发生了! 杨无邪回过神来,浅声笑道:秦大人,坊间传闻多半不可当真。 文官听闻,心里一惊,脸色凝重道:杨总管认识在下? “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杨某怎么能不认识!” 第179章 论天下,说英雄 秦桧脸色一变,眼神中透射出耐人寻味的意味。 “秦桧,字会之。三十五岁,出生于黄州,后随父徙居江宁府,也算是江宁人。其父秦敏学,做过玉山县令、静江府古县县令。母亲王氏,南昌人,出生仕宦之家。秦大人家中排行老三,有两位兄长分别是秦彬,秦梓,其弟秦棣。政和五年,秦大人二十五岁,进士及第,补为密州教授,接着又考中词学兼茂科,任太学学正。后由工部尚书刘正夫举荐,做了兵部员外郎,后进入御史台升迁御史中丞。” 秦桧听罢,嘴角轻颤,心中暗自一悚,可表面还是很镇定的说:看来贵楼对秦某的仕途真是一清二楚啊! “秦大人早年做过私塾的先生,靠微薄的学费度日,他对自己的生活处境很不满意,曾作诗说“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来抱怨自己境遇。不过其颇有才华,写得一手好文章。另外秦大人娶了王仲山之女王芊羽,这女子也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赵构一听,突然截声道:“易安居士”!可是那位人称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 杨无邪点头道:正是此女,她曾在汴京居住,曾写词“如梦令”轰动京城,她的词自辟途径,语言清丽。论词强调协律,崇尚典雅,情辞慷慨,与其词风不同。 赵构一乐:没想到,秦御史和“易安居士”还有这层亲戚关系! “惭愧惭愧,论文笔我及不上表姐一分,虽是亲戚也极少来往。” 杨无邪又道:秦大人和蔡元长蔡太师也算是亲戚。 “哦,这事小王还真不知晓,杨总管且细细说来听听。” “易安居士李清照的表姐夫正是蔡太师,这样算来与秦大人岂不是亲戚。” 杨无邪娓娓道来,让赵构也不禁动容,没想到这位金风细雨楼的总管对秦桧的资料如数家珍。 秦桧愈发的不是滋味,再说下去,自己的底都要被抖得干干净净。 他现在是康王的幕僚,赵构与蔡京素来有嫌隙,于是急忙插话。 “蔡太师权势滔天,又得圣上宠信,哪里看得上我这个不起眼的穷亲戚。不过杨总管阅卷无数,过目不忘,这记忆力堪比神人,恐怕整个吏部都没有你这样的人才,秦某由衷佩服。” 赵构喜声道:听说金风细雨楼有座白楼,里面存档着大量情报,资料。这些档案分类之巨,内容之细可谓是令人叹为观止。秦御史的资料吏部其实也可以查阅到,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本王不知晓的事呢? “这……” 杨无邪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戚少商笑道:殿下,涉及秦大人的隐私,我看不说也罢。以免得罪了秦御史,引起不快就麻烦了,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赵构抿嘴一笑说:秦御史应该不是这般小器之人吧?不过戚楼主说得也有理,是小王好奇心太重了。 此话一说,让身旁的秦桧内心五味杂陈,忙道:秦某怎会因此等小事,心生不悦。我即是殿下的人,殿下想听,杨总管但说无妨。 杨无邪偏首一瞅,戚少商对其使了个眼色。 “杨某觉得,今日殿下邀约,应该是有别的要事,我看不如还是谈正事吧!” 赵构目光扫视了几人,手中酒杯又举起,笑道:来来来,不如诸位先饮这杯,我们再谈也不迟。 戚少商,杨无邪纷纷握杯敬酒,三人将酒喝下。 酒香。 且醇。 味甘。 清美。 戚少商感慨道:好酒,这应该绍兴花雕,而且是珍藏二十年的陈年佳酿。 赵构赞许道:戚楼主还是品酒行家啊! “哈哈哈,我乃一介凡夫,吃江湖饭的,哪是什么行家。” 赵构道:那我们就论一论江湖,议一议天下,说一说英雄。 戚少商莞尔一笑道:江湖!天下!英雄!殿下想从何说起? 赵构回答:从我!也从你! “哦,恕我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赵构道:敢问楼主,怎么看当今之世? 戚少商扬眉道:不敢看,看不得! “怎么个不敢看,又如何看不得?” 戚少商叹了一口气道:金兵凶悍,兵锋所向披靡,据说辽国西京大同府已岌岌可危,辽帝逃窜,大势已去。我估计明年开春,辽国必亡。 赵构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步到窗前,举目远眺。 比起宫里的皇室,朝堂上的大臣,赵构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年轻,却不气盛。 高贵,可不轻佻。 温文尔雅。 谦虚恭俭。 赵构不同于赵佶的其他皇子,他的母亲韦贤妃地位?较低,不受?亲待见,作为??的赵构???酸。 赵佶儿子又多,加之韦贤妃不受宠,母?两个?经常被?亲冷落。 赵构却是要强的性子,又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并学习琴、棋、书、画,尤其在书法上颇有造诣,为了引起?亲的关注。 毕竟宋徽宗是?个艺术?家,特别喜欢绘画书法,甚?创造流传千古的瘦?体。 所谓投其所好,以博取父皇的欢心,也好提升自己的地位。 赵构不仅刻苦读书,学习书画,还拜访名师,勤练武艺。 这一点戚少商早就观察出来,赵构握杯时手很稳,走路步伐极定,气息匀合,隐约间感到其不俗的内力。 “不瞒戚楼主,今日兵部的塘报说西京已失守,大同府是辽国西部经济,军事,人口重镇。这样一来,大辽的手上仅有南京析津府,契丹人已成苟延残喘之势。”qqxsnew 戚少商,杨无邪听闻均是一惊,二人愁容浮现。 杨无邪吁气道:没想到那么快大同就失守了,形势看来十分严峻。 赵构背对着几人道:你们也认为形势迫在眉睫了吗? 杨无邪回答:不错,不过在下指的是大宋,而非大辽。 赵构冷笑道:杨总管比朝中许多大臣要清醒的多,那群人只会谗言献媚,阿谀奉承,哪里明白我大宋已危机四伏。 杨无邪道:辽若被灭,金兵必趁势南下,犯我大宋。金人乃虎狼之师,早就窥探我中原,江南等富庶之地,那里钱财,粮草不计其数。那时金国铁骑肆虐,刀剑齐鸣,百姓又经战乱,颠沛流离,又将是生灵涂炭的一场浩劫。 赵构反问:可我们与金人订下“海上之盟”,互为友邦,共同灭辽的。 戚少商道:假如殿下是金太宗,会不会遵守盟约,与大宋和平共处,互不犯境呢? “哈哈哈……哈哈哈……” 赵构仰天大笑。 笑声洪亮,响彻云霄。 “说得好!我是金主,敌弱我强,断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定然一鼓作气南下中原,吞并对方疆土。” 戚少商道:殿下都这样想,金太宗更是势在必得。何况我大宋军事力量一向不强,将领贪生畏战,士卒缺乏训练,一旦开战,前景堪忧。 杨无邪接着说:关键如今朝廷软弱无能,一味求和自保,不思进取。官吏们都贪图享乐,搜刮民财,中饱私囊。更有甚者,贪污受贿,卖官鬻职,搞得朝廷乌烟瘴气,世风日下。一些有志之士,忠义大臣都被奸佞小人所迫害,朝中哪还有主战之人! 一旁的秦桧喝斥道:大胆!殿下在此,朝廷是你们这些草民妄加议论的吗?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也敢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不想活了吗? 戚少商冷笑道:何为国家?家都没了,还能称之为国吗?大宋的江山是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支撑起来的,我们算不算大宋子民?即是大宋的人,为何不能谈国事?难道要亡了国,破了家,再去说三道四还有何用处? 秦桧怒火中烧,大声道:反了反了,你这狂徒竟然大放厥词,污蔑朝廷……你是…… 赵构倏然转身,打断了秦桧的话。 “秦御史,戚楼主说得没错,大家都是大宋子民,一心都是为了大宋。这几年蔡太师,童枢密,王少宰,梁太尉也确实不像话,大肆敛财,掏空国库。搞得地方上德政荒废,苛捐杂税犹如猛虎,把老百姓逼得无法生计。江南还引发民乱,方腊一伙贼人攻州夺县,自立为王,可起因还是国家已病入膏肓,危如累卵。” 秦桧见康王这样一说,也不敢再多言,只是冷眼盯了戚少商一下。 赵构走到戚少商面前,戚少商和杨无邪也连忙起身。 赵构道:所以天下动荡之际,需要英雄出世。 戚少商淡淡的问:英雄?殿下说得是怎么样的英雄? “你!” “我?” “对!” “我不是英雄,只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是人,英雄也是人,没有说江湖人做不了英雄!” “戚某自知深浅,绝对算不上英雄,也不敢当英雄。何况我是一个独臂的残废,早年还被朝廷通缉的钦犯。” 赵构道:戚楼主太自谦了,小王既说你是英雄,你就当得英雄! 戚少商微笑道:戚某反而觉得殿下才更有资格在这乱世中当英雄! 赵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小王身在皇家,已注定做不了英雄,也不想当英雄。” 戚少商沉思少许道:殿下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更难的是这一身气派。你若不做英雄,恐怕只能是当…… “只能当什么?” “皇帝!” 此语一出,赵构目光一闪,秦桧则脸色大变,杨无邪也紧皱眉头。 屋中变得寂静无声,静若寒蝉,没人再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题。 这种话说不好,或者说错,都是要掉脑袋的。 屋内静。 楼外闹。 一静一闹,让气氛愈发紧张,一触即发。 “假如我当了皇帝,你也做了英雄,你会不会助我一臂之力,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戚少商,赵构目光一对。 他的眼神很傲气。 他的眸光很霸气。 他是谁? 他又是谁? 英雄? 王者? 谁是? 谁又知? 半个时辰后,戚少商和杨无邪出了醉杏楼,张炭忙带人护送往小甜水巷口。 戚少商突然问杨无邪:这事你怎么看? 杨无邪略思索了下说: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主要看你怎么去做! 戚少商一边走一边想,又问:王小石应该到河东了吧! 杨无邪回答:从脚程上算,该到了。 “看来又要变天了!若此刻王小石在京里就好了!” 杨无邪道:可河东路这一趟,也只有他去最合适,毕竟他是自在门的人。 冷风一掠,戚少商白袍卷起,他有了点寒意。 “走吧,我们也快回楼里,有的事就看天意吧!” 夜渐浓…… 赵构凭栏远望,看着戚少商离去的背影。 “他会为我所用吗?” 话是问屋内的人,也是秦桧。 “那得看他要什么,殿下能不能给!” “哈哈哈……哈哈哈……秦御史,陪小王再饮几杯!” 第180章 一路向北 北境天气渐渐地由凉转寒,“神威镖局”的镖队却一路向北。 神威镖局这支镖队前往河东路,目的地正是“风云镖局”。 押的镖是金风细雨楼为代表的贺礼,一共四车。其中还有“发梦二党”,“天机”,“小雷门”,“象鼻塔”,“碎云渊”,“好汉社”等帮会的寿礼。 “关九大刀”龙放啸可是当世武林泰斗,武功,威望,实力,人脉都无与伦比。 他的七十大寿,各路白道都一定会去捧场的。 祝寿,道贺,送礼都是不可少的。 正道武林同仁一样也是人,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交际走动都是需要的。 王小石也在押镖的队伍中,可并不是领头的。他虽然加入神威镖局,却仅仅是一名镖师。 这次带队的是神威镖局的两位“老师傅”,也是唐肯时期非常倚重的大将。 一位叫廖师傅,梅州人氏,少林俗家弟子,擅长少林长拳。镖行业里也是极为资深的镖头,很会打交道。 还有一位叫罗师傅,沧州人氏,丐帮门人,精通“叫花棍法”。他的经验老到,又善于察言观色,也是一名颇有名气的镖头。 除了王小石,两位镖头,还有十二名镖师,以及象鼻塔的梁阿牛,王遇仙,王见人兄妹。 王小石创立象鼻塔时,梁阿牛就是第一批成员。 他既是元老,也是核心,和王小石交情就一个字。 ——铁! 而且梁阿牛能打。 好斗。 善打。 他的武力值在象鼻塔,乃至金风细雨楼都是一流的,这点也是得到大家公认。 杨无邪安排他随行,也是希望这趟行程能稳妥些。 至于王见人,王遇仙兄妹,也同样道理。 王见人身手不错,秉性忠厚,老实,爱打抱不平,也服从命令。王遇仙虽是女流之辈,路上一帮大老爷们粗枝大叶的,多有不注意的地方,她也可以有个照应。 特别是王小石“不宽巷”一战,身负重伤昏迷,都是王遇仙日夜不眠,尽心服侍,照顾了他半个多月。 杨无邪早就瞧出,她对王小石有爱慕之心,也觉得王遇仙天真烂漫,敢爱敢恨,不做作。 王小石真诚,善良,热心快肠,勇于担当,重情义。 二人其实很搭。 很配。 天生一对。 杨无邪当然会顺水推舟,暗自撮合这桩好事,不过他心里还有更重要的用意。 王小石是个多情且重情的人,有时面对情会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王遇仙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孩。 不像温柔背后是“洛阳王”温晚,“岭南老字号”,雷纯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蔡京义女,“江南霹雳堂”雷家的人。至于雷媚也好,假扮章璇的雷魅,更是身份扑朔迷离。 这些与王小石有交集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每个人后背更有强大的势力存在。包括其他许多帮会的老大,也有来金风细雨楼提过媒,讲过亲的人,要把自家女儿送过来。不过都是想借王小石的名气,金风细雨楼的威望来壮大自己的。m 故而戚少商,杨无邪都希望王小石的亲事可以纯粹一点,实在一点。 爱情简单点。 为了他日,戚少商若无法执掌“龙头”之位,王小石可以接替,继续按着楼里的初衷一直走下去,而不会被其他人左右。 王遇仙无疑是一个最佳人选。 她喜欢他。 崇拜他。 支持他。 没有外力影响,也身家清白。 所以王遇仙也跟来了。 王小石卧于镖车之上,双手做枕,仰面朝天。 他的目光明澈,灵动,犹如清泉潺潺。 天空中一行大雁缓缓南飞,让他心绪一紧。它们不断地迁徙,从南方飞到北方,又从北方飞回南方。 不由的让王小石心里勾起了京城众多楼里的兄弟姐妹。 “南飞大雁一行行,秋风袭来阵阵凉” “独坐西楼望斜阳,思乡愁绪泪千行” 王小石喃喃自语吟诗,从腰间拿出竹萧吹了起来。 萧声悠扬,却略带着一丝惆怅。 “唉,你干嘛呀?这又说又唱的?” 一张面若桃花,明眸皓齿的俏脸映入王小石的眼帘,特别是那对由浅渐深的酒窝。 甜美。 清丽。 让人怦然心动。 还有一股处子之香,犹胜桃花,扑面袭来。 王小石一惊。 即动。 他马上坐起身来,身子微微往后让,神情也很不自然。 王遇仙嘟囔着嘴道: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王小石有点拘谨的回答:没没没什么,躺累了,起来活动活动。 王遇仙笑道:还有躺累的道理啊!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哥哥说咱们已经到寿阳了。 “哦!到寿阳了,那离太原府也就二三日路程,也离风云镖局总局近了,总算快要到了。” 王遇仙道:王大侠,第一次走镖,感受如何? 王小石微微一笑道:还好没遇到麻烦!这次事关重大,这几车东西都是给龙老英雄的礼物,都是众多好汉的心意,万万不能有差池。 确实王小石这一路上算比较太平,“神威镖局”的招牌可是护国镖局,道上的朋友还是给面子的,加上廖师傅,罗师傅也是懂规矩的行家,一切都还顺利。 除了路经“定军山”,遇上了“黑疯寨”的匪首“燃灯剑叟”莫遂川这个硬点子。 莫遂川本是江湖剑客,也得罪了当地官府,一家老小被打入牢房。 他逼不得已,孤身单剑劫狱,还杀了当地的贪官知县,最后只能在定军山落草为寇。 他久闻王小石的英雄事迹,早就想结识,借“劫道”的名,以武会友与王小石比试了一番。 结果也是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王小石也又多了一个朋友,也让廖师傅,罗师傅等一众镖师对他更添了敬意。 就在王小石,王遇仙交谈之际,一声马嘶划破长空。 这是车队最前面的廖师傅发出的预警,显然发生了什么状况。 原来道路中间,横卧着一人,身上满是血迹,泥污,也不知是死是活。 廖师傅让大家停下,他翻身下马,独自走近那人身旁。 他小心的蹲下身子,一边防着不测,一边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朋友,醒醒!朋友醒醒!” 谁知那人丝毫没有回应,一动不动。 廖师傅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 人还活着,可气若游丝,脉搏也十分微弱。 他受了伤,而且劳累过度,又没有进水米,体力不支昏迷不醒。 廖师傅忙按摩他的穴位,帮他顺气,又叫人拿水壶过来。 王小石也关切的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廖师傅刚说了两句。 “方恨少!” 王小石脸色大变,猛然惊呼。 从他的身形,相貌,王小石一眼就认出了就是好朋友方恨少。 他们是彼此再熟悉不过的兄弟,亲密无间的战友。 王小石与方恨少,唐宝牛的交情可以用“过命”来形容。 当年他召集了京城各路英雄好汉,在菜市口劫了法场,救出二人。又深入虎穴,威逼蔡京,赦免众人之罪。 使得自己最后潜逃出京,四处流亡,逃避官府追捕。 王小石见方恨少这般模样,心急如焚,立刻俯身点了他两处穴道,并拿出银针施救。 片刻后,方恨少死灰般的脸色,渐渐泛了血色,气息也变得有力。 王小石从廖师傅手里接过水壶,慢慢的灌入他口中。 意识逐步清醒的方恨少,感觉干燥肿胀的唇舌间有清水注入,本能的用力吸吮起来,猛烈的吞咽。 他虚弱的睁开双眼,眼前的人由模糊变得清晰。 骤然间,方恨少身体一颤。 “小……小石头!……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是我!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宝牛呢?你们不是应该和沈大哥在一起吗?” “小石头,快去救沈大哥,还有大蠢牛,他们有危险!快去救……” 方恨少见到王小石,心情一激动,说话又急,心血翻涌让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话也说了一半。 王小石单掌贴住他的后背,将真气徐徐输入体内,以稳住心脉。 廖师傅见是王小石的朋友,也去取了金疮药,为其敷在外伤口。 猝然间,“嗖嗖嗖”几道人影掠出,纷纷落在路中央。 “小杂碎真能蹦跶,追了几天几夜,可把哥几个给累坏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只见四名凶神恶煞般的人拦住去路,他们所持的兵器都是极为特别的。 一人手拿龙凤钢环,摆了个“套马拉缰式”。 一人右手握一柄**剑,脚踩两仪,虎视眈眈。 一人双手持八尺长的铁戈,横扛在肩头,双腿前后交叉。 最后一人一对月牙叉置于胸前,摆了个“双龙戏珠式”。 四种奇门兵器。 都非常难练的。 显然来者不善。 王小石正要起身,廖师傅先行上前。他常年走镖,这种事没少遇见。 含笑。 抱拳。 “几位当家的,在哪座庙里修行?今日且行个方便,下次定去庙里烧香。” “烧香”是行话,意思是登门道谢。 “修行”代表做买卖,这里的“买卖”自然是指打劫。 “庙”是山头,山寨的意思。 廖师傅也是老江湖,一般都是先礼后兵。 能动口,绝不动手。 可以谈下来,对大家都有好处,免得刀剑相向,凭添死伤。 可对方不是强盗,还是同为镖局里的人。 他们都是晋北镖局里的镖头,也是身手最好的四个。 这伙人的目标只有一个! 干掉方恨少! 第181章 用手走路,用脚打架 “识相的快点滚,把人给老子留下!” 廖师傅客气的回道:几位当家的,这人是“神威镖局”的旧相识,请给廖某一个面子,高抬贵手,就别为难于他了。 手持**剑的人叫徐多余,是晋北镖局的镖头,是镖局的四大护法之一。 他的身手不凡,混迹江湖多年,也是总管刘传宗招募的心腹。 徐多余瞅了一眼旁边手拿龙凤钢环的汉子,暗示该怎么办。 那人叫张大山,也是四大护法,诨号“双环夺命”,脾气暴躁,为人十分不讲理。 “操!神威镖局算老几,有面子可给吗?赶紧交人,别自寻死路!” 张大山骂骂咧咧,目露凶光,一副把对手生吞活剥的架势。 廖师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是不会交给你们…… 他话没说完,寒气逼来,对方已经出了手。 可动的人不是张大山,而是身旁的徐多余,他右手的**剑一招“追星赶月”飞刺过来。 廖师傅心知对面都不是善茬,早有防备。 他身子一拧,紧接一转,避开来剑,并绕其身后。 廖师傅左手“提壶式”打头,右手“崩击式”捶腰。 双拳齐发。 分击两路。 “少林长拳”分南派,北派,廖师傅是两广人,从小练得是南派拳路。 拳法刚健有力,硬打快攻,招式朴实无华。 徐多余忽觉后背遭袭,人已不及返身,可反手一剑回撩,飞斩对方脖子。 剑招丝毫不犹豫,险中求生,以攻代守。 廖师傅就算能得手,自己也没活路,他可不愿两败俱伤,急忙撤拳后退。 徐多余趁势转身,剑招一变,提手连续点出三剑,追身急刺。 这一式叫“凤凰三点头”,属于青城派的剑法中非常犀利的招式,用的是巧劲,讲究速度。 廖师傅不敢怠慢,快速挪转身子,惊险的避开。最危险的一剑已经贴到了他的衣袍。 可危险远不止一个。 张大山猝然跃出,双手一探,龙凤钢环“嗡”的一声,攻向廖师傅的双肩。 他与徐多余相识多年,脾气又对路,属于臭味相投,曾一起做过“买卖”。 这里的“买卖”当然不是指做生意,而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二人都是好手,又互相配合默契,经常联手对付他人。方恨少诱敌那次,就曾吃过他们的亏,差点折在二人手里。 廖师傅正全神贯注应付徐多余,并未留意身后的偷袭。虽凭经验还是往旁边让,可左肩还是着了一下。 张大山这一记,可是下的狠手。对方被钢环砸中,疼痛难忍,心神不宁,步伐也乱了。 徐多余见有空门,挺身前冲一剑直刺对手心窝。 王小石扶着方恨少,看廖师傅形势万分危急,抬腕伸指,正欲发指救援。 “让我来!” 一声暴喝后,一道旋风般的人影冲出。 人影只是人影。 旋风指的是腿。 因为这人掠出时,还双腿快速飞旋疾踢,看上去就像水车滚动一般。 可既然身形再动,双腿又是如何攻击的? 难不成此人有四条腿? 又或者是四大名捕之一追命那样的神腿? 当然都不是! 不过王小石见此人一出场,心里顿然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来。 没什么不放心的,甚至他开始为对方担忧。 王小石对这人太熟悉了。 他脾气火爆,为人仗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此人就是梁阿牛。 一个用手走路,用脚打架的人。 他的外号就叫“用手走路”,在“象鼻塔”里算是绝对能打的悍将。 梁阿牛是“太平门”分支“大平门”梁家弟子。 “太平门”以轻功闻名,“大平门”注重腿法,本是同脉连枝。 可“太平门”首领梁艳丽这女子心狠手辣,利欲熏心。与素有怨隙的“下三滥”勾结,她要先敉内患,再图外势。便与“下三滥”何家首脑人物“何必有我”合作戮力,突击“大平门”。 那场屠杀可谓惨烈至极,许多人的一生便在这种族系之间倾轧仇杀中莫名其妙的断送了。 “大平门”虽然全军覆没,但首领梁铁舟获救,还有其他少数门人幸存逃生,梁阿牛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战,他可是击杀了梁艳丽手下爱将“天天向上”梁小妖,以及何家的“只入邪道,专走歪路”何犯法。 梁阿牛的腿法走得是古怪,奇异,刁钻的路子。 他双手撑地,倒立行走。一上来就踢飞了徐多余的剑,蹬断了右手腕骨,并逼退了他,为廖师傅解了围。 旁边的张大山怒斥一声,像头狂躁的公牛一个飞跳,跃起二丈多高,双环往下压,砸击对手。 梁阿牛还是倒立姿势,手掌撑地,双腿岔开,左右倏分划踢。 “砰砰”两下,张大山的龙凤钢环也被踢飞,这两脚精准,快捷。 张大山一愣神间,“噗噗噗噗”接连的闷响,张大山的胸口让梁阿牛双足一轮急蹬,整个人顿时倒飞了出去。 一边飞,一边吐血。 还在一边惨叫。 张大山重重的摔在道边的硬泥土上,衣襟鲜血染红一片。他的肋骨断了七八根,五脏六腑也受到重击,虽尚有一口气在,但也基本形同废人。 梁阿牛的腿法在“大平门”已属上乘,技法上有首领梁铁舟“追命腿法”的些许影子。 这“追命腿法”可是“大平门”绝技,不仅让梁艳丽暗窥已久,连何家家主何必有我也想据为己有。 梁铁舟恐这门腿法落入歹人之手,为祸武林,故将秘籍托付于好友诸葛先生,希望可以传授给有侠义心肠,品行端正,资质上佳的有缘人。 最后诸葛先生让“饱食山庄”庄主舒无戏将腿法交于梁初心之子崔略商,也成就了日后的四大名捕之一追命。 更是让追命能集“太平门”轻功,“大平门”腿法两家之大成,绝无仅有的一人。 梁阿牛虽没练过“追命腿法”,可他的腿依然很要命。 一出腿就打残了张大山,踢伤逼退了徐多余,但对方不止两个人。 兀然间,强风骤起,一杆铁戈呼啸横扫过来。 这一招气势如虹,势不可挡,来者绝对不善。 不止不善。 还是大恶。 这使铁戈的人叫肖虎,长得五大三粗,宽膀圆腰。因其臂力过人,铁戈耍的虎虎生风,道上的朋友都称他为“伏虎力士”。 而另一用月牙叉的人叫严景宽,之前做过禁军都头,使得一手好器械,可生性好赌,在赌坊输钱急了眼,失手杀了人潜逃至河东路。 他看准机会,紧接着出招,一式“海底捞月”铲向梁阿牛的双手。 习武者基本功就是练桩步,桩要站稳,走实。二者交手,突击对方下盘,可以收到奇效,扰乱其步伐,重心。 严景宽果然是军队出身,眼光老辣,手段高强。 梁阿牛两面受敌。 临危不乱。 他手掌用力一撑,弹地而起,半空双手一抓,闪电般握住肖虎横扫过来的铁戈的握杆,然后借力往前一翻,飞身到肖虎背后。 张景宽的月牙叉反而变成攻向肖虎了,他惊愕间迅速用力回扯,抽回兵器。 “砰砰……” 一时间,肖虎后背让翻身绕后的梁阿牛踹中,整个身体踉踉跄跄往前奔走十多步,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张景宽惊。 且骇。 惊浮现在脸上。 骇雪藏于心中。 他明白对方的武功远远在他们四人之上,既是一起联手也拿不下这手脚颠倒之人。 自知不敌,马上就撤。 张景宽月牙叉虚晃一招,拔腿就跑,忽觉迎面凉风袭来,还未细看眼前猛然一黑。 他顿时感到脸上似被木板拍了下,“啪”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就后仰倒地。qqxδnew 张景宽第一反应是懵,随之而来的是剧痛,他的鼻梁骨碎了,嘴唇裂开了,门牙崩掉了,下巴脱臼了。 满脸皆是血,你无法知晓血是从哪里流淌出来的, 造成他这副惨状的是一只脚底板,神出鬼没的腿法。 梁阿牛则双脚着地,悠闲自在的站立,双手拍了几下,抹掉掌心的尘土。 “现在知道“神威镖局”的面子该不该给了吧?” 徐多余四人都受了重伤,已无再打下去的能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几人,此刻犹如落水狗一般,让梁阿牛狠狠的教训了一下。 王小石目睹了全过程,也不禁喝了声彩。 “好样的,阿牛哥!” 王小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而代替为一种紧张,压抑的表情。 有同感的还有梁阿牛。 杀气渐浓,浓极转薄。 一股强烈的杀气,刹那间又急促的消失了。 随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怪人。 杀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又被他收回去。 或者说是他隐去了杀气,这足以证明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你叫什么名字?” 那怪人侧着脸,目光瞥了一眼梁阿牛,又问道:你是太平门的人? 梁阿牛不客气的回道:我叫“我是你爹”,专门管不太平的人。 那人也不气恼,可表情变得越来越怪,怪得让人不舒服。 “你不说也不打紧,反正晋北镖局的账都是要和你算的!” 梁阿牛针锋相对的回答: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呵呵呵……好!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第182章 销魂的剑 “识相的快点滚,把人给老子留下!” 廖师傅客气的回道:几位当家的,这人是“神威镖局”的旧相识,请给廖某一个面子,高抬贵手,就别为难于他了。 手持**剑的人叫徐多余,是晋北镖局的镖头,是镖局的四大护法之一。 他的身手不凡,混迹江湖多年,也是总管刘传宗招募的心腹。 徐多余瞅了一眼旁边手拿龙凤钢环的汉子,暗示该怎么办。 那人叫张大山,也是四大护法,诨号“双环夺命”,脾气暴躁,为人十分不讲理。 “面子!神威镖局算老几,有面子可给吗?赶紧交人,别自寻死路!” 张大山骂骂咧咧,目露凶光,一副把对手生吞活剥的架势。 廖师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是不会交给你们…… 他话没说完,寒气逼来,对方已经出了手。 可动的人不是张大山,而是身旁的徐多余,他右手的**剑一招“追星赶月”飞刺过来。 廖师傅心知对面都不是善茬,早有防备。 他身子一拧,紧接一转,避开来剑,并绕其身后。 廖师傅左手“提壶式”打头,右手“崩击式”捶腰。 双拳齐发。 分击两路。 “少林长拳”分南派,北派,廖师傅是两广人,从小练得是南派拳路。 拳法刚健有力,硬打快攻,招式朴实无华。 徐多余忽觉后背遭袭,人已不及返身,可反手一剑回撩,飞斩对方脖子。 剑招丝毫不犹豫,险中求生,以攻代守。 廖师傅就算能得手,自己也没活路,他可不愿两败俱伤,急忙撤拳后退。 徐多余趁势转身,剑招一变,提手连续点出三剑,追身急刺。 这一式叫“凤凰三点头”,属于青城派的剑法中非常犀利的招式,用的是巧劲,讲究速度。 廖师傅不敢怠慢,快速挪转身子,惊险的避开。最危险的一剑已经贴到了他的衣袍。 可危险远不止一个。 张大山猝然跃出,双手一探,龙凤钢环“嗡”的一声,攻向廖师傅的双肩。 他与徐多余相识多年,脾气又对路,属于臭味相投,曾一起做过“买卖”。 这里的“买卖”当然不是指做生意,而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二人都是好手,又互相配合默契,经常联手对付他人。方恨少诱敌那次,就曾吃过他们的亏,差点折在二人手里。 廖师傅正全神贯注应付徐多余,并未留意身后的偷袭。虽凭经验还是往旁边让,可左肩还是着了一下。 张大山这一记,可是下的狠手。对方被钢环砸中,疼痛难忍,心神不宁,步伐也乱了。 徐多余见有空门,挺身前冲一剑直刺对手心窝。 王小石扶着方恨少,看廖师傅形势万分危急,抬腕伸指,正欲发指救援。 “让我来!” 一声暴喝后,一道旋风般的人影冲出。 人影只是人影。 旋风指的是腿。 因为这人掠出时,还双腿快速飞旋疾踢,看上去就像水车滚动一般。 可既然身形再动,双腿又是如何攻击的? 难不成此人有四条腿? 又或者是四大名捕之一追命那样的神腿? 当然都不是! 不过王小石见此人一出场,心里顿然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来。 没什么不放心的,甚至他开始为对方担忧。 王小石对这人太熟悉了。 他脾气火爆,为人仗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此人就是梁阿牛。 一个用手走路,用脚打架的人。 他的外号就叫“用手走路”,在“象鼻塔”里算是绝对能打的悍将。 梁阿牛是“太平门”分支“大平门”梁家弟子。 “太平门”以轻功闻名,“大平门”注重腿法,本是同脉连枝。 可“太平门”首领梁艳丽这女子心狠手辣,利欲熏心。与素有怨隙的“下三滥”勾结,她要先敉内患,再图外势。便与“下三滥”何家首脑人物“何必有我”合作戮力,突击“大平门”。 那场屠杀可谓惨烈至极,许多人的一生便在这种族系之间倾轧仇杀中莫名其妙的断送了。 “大平门”虽然全军覆没,但首领梁铁舟获救,还有其他少数门人幸存逃生,梁阿牛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战,他可是击杀了梁艳丽手下爱将“天天向上”梁小妖,以及何家的“只入邪道,专走歪路”何犯法。 梁阿牛的腿法走得是古怪,奇异,刁钻的路子。 他双手撑地,倒立行走。一上来就踢飞了徐多余的剑,蹬断了右手腕骨,并逼退了他,为廖师傅解了围。 旁边的张大山怒斥一声,像头狂躁的公牛一个飞跳,跃起二丈多高,双环往下压,砸击对手。 梁阿牛还是倒立姿势,手掌撑地,双腿岔开,左右倏分划踢。 “砰砰”两下,张大山的龙凤钢环也被踢飞,这两脚精准,快捷。 张大山一愣神间,“噗噗噗噗”接连的闷响,张大山的胸口让梁阿牛双足一轮急蹬,整个人顿时倒飞了出去。 一边飞,一边吐血。 还在一边惨叫。 张大山重重的摔在道边的硬泥土上,衣襟鲜血染红一片。他的肋骨断了七八根,五脏六腑也受到重击,虽尚有一口气在,但也基本形同废人。 梁阿牛的腿法在“大平门”已属上乘,技法上有首领梁铁舟“追命腿法”的些许影子。 这“追命腿法”可是“大平门”绝技,不仅让梁艳丽暗窥已久,连何家家主何必有我也想据为己有。 梁铁舟恐这门腿法落入歹人之手,为祸武林,故将秘籍托付于好友诸葛先生,希望可以传授给有侠义心肠,品行端正,资质上佳的有缘人。 最后诸葛先生让“饱食山庄”庄主舒无戏将腿法交于梁初心之子崔略商,也成就了日后的四大名捕之一追命。 更是让追命能集“太平门”轻功,“大平门”腿法两家之大成,绝无仅有的一人。 梁阿牛虽没练过“追命腿法”,可他的腿依然很要命。 一出腿就打残了张大山,踢伤逼退了徐多余,但对方不止两个人。qqxδnew 兀然间,强风骤起,一杆铁戈呼啸横扫过来。 这一招气势如虹,势不可挡,来者绝对不善。 不止不善。 还是大恶。 这使铁戈的人叫肖虎,长得五大三粗,宽膀圆腰。因其臂力过人,铁戈耍的虎虎生风,道上的朋友都称他为“伏虎力士”。 而另一用月牙叉的人叫严景宽,之前做过禁军都头,使得一手好器械,可生性好赌,在赌坊输钱急了眼,失手杀了人潜逃至河东路。 他看准机会,紧接着出招,一式“海底捞月”铲向梁阿牛的双手。 习武者基本功就是练桩步,桩要站稳,走实。二者交手,突击对方下盘,可以收到奇效,扰乱其步伐,重心。 严景宽果然是军队出身,眼光老辣,手段高强。 梁阿牛两面受敌。 临危不乱。 他手掌用力一撑,弹地而起,半空双手一抓,闪电般握住肖虎横扫过来的铁戈的握杆,然后借力往前一翻,飞身到肖虎背后。 张景宽的月牙叉反而变成攻向肖虎了,他惊愕间迅速用力回扯,抽回兵器。 “砰砰……” 一时间,肖虎后背让翻身绕后的梁阿牛踹中,整个身体踉踉跄跄往前奔走十多步,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张景宽惊。 且骇。 惊浮现在脸上。 骇雪藏于心中。 他明白对方的武功远远在他们四人之上,既是一起联手也拿不下这手脚颠倒之人。 自知不敌,马上就撤。 张景宽月牙叉虚晃一招,拔腿就跑,忽觉迎面凉风袭来,还未细看眼前猛然一黑。 他顿时感到脸上似被木板拍了下,“啪”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就后仰倒地。 张景宽第一反应是懵,随之而来的是剧痛,他的鼻梁骨碎了,嘴唇裂开了,门牙崩掉了,下巴脱臼了。 满脸皆是血,你无法知晓血是从哪里流淌出来的, 造成他这副惨状的是一只脚底板,神出鬼没的腿法。 梁阿牛则双脚着地,悠闲自在的站立,双手拍了几下,抹掉掌心的尘土。 “现在知道“神威镖局”的面子该不该给了吧?” 徐多余四人都受了重伤,已无再打下去的能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几人,此刻犹如落水狗一般,让梁阿牛狠狠的教训了一下。 王小石目睹了全过程,也不禁喝了声彩。 “好样的,阿牛哥!” 王小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而代替为一种紧张,压抑的表情。 有同感的还有梁阿牛。 杀气渐浓,浓极转薄。 一股强烈的杀气,刹那间又急促的消失了。 随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怪人。 杀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又被他收回去。 或者说是他隐去了杀气,这足以证明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你叫什么名字?” 那怪人侧着脸,目光瞥了一眼梁阿牛,又问道:你是太平门的人? 梁阿牛不客气的回道:我叫“我是你爹”,专门管不太平的人。 那人也不气恼,可表情变得越来越怪,怪得让人不舒服。 “你不说也不打紧,反正晋北镖局的账都是要和你算的!” 梁阿牛针锋相对的回答: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呵呵呵……好!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第183章 金印寺的钟声 “识相的快点滚,把人给老子留下!” 廖师傅客气的回道:几位当家的,这人是“神威镖局”的旧相识,请给廖某一个面子,高抬贵手,就别为难于他了。 手持**剑的人叫徐多余,是晋北镖局的镖头,是镖局的四大护法之一。 他的身手不凡,混迹江湖多年,也是总管刘传宗招募的心腹。 徐多余瞅了一眼旁边手拿龙凤钢环的汉子,暗示该怎么办。 那人叫张大山,也是四大护法,诨号“双环夺命”,脾气暴躁,为人十分不讲理。 “面子!神威镖局算老几,有面子可给吗?赶紧交人,别自寻死路!” 张大山骂骂咧咧,目露凶光,一副把对手生吞活剥的架势。 廖师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是不会交给你们…… 他话没说完,寒气逼来,对方已经出了手。 可动的人不是张大山,而是身旁的徐多余,他右手的**剑一招“追星赶月”飞刺过来。 廖师傅心知对面都不是善茬,早有防备。 他身子一拧,紧接一转,避开来剑,并绕其身后。 廖师傅左手“提壶式”打头,右手“崩击式”捶腰。 双拳齐发。 分击两路。 “少林长拳”分南派,北派,廖师傅是两广人,从小练得是南派拳路。 拳法刚健有力,硬打快攻,招式朴实无华。 徐多余忽觉后背遭袭,人已不及返身,可反手一剑回撩,飞斩对方脖子。 剑招丝毫不犹豫,险中求生,以攻代守。 廖师傅就算能得手,自己也没活路,他可不愿两败俱伤,急忙撤拳后退。 徐多余趁势转身,剑招一变,提手连续点出三剑,追身急刺。 这一式叫“凤凰三点头”,属于青城派的剑法中非常犀利的招式,用的是巧劲,讲究速度。 廖师傅不敢怠慢,快速挪转身子,惊险的避开。最危险的一剑已经贴到了他的衣袍。 可危险远不止一个。 张大山猝然跃出,双手一探,龙凤钢环“嗡”的一声,攻向廖师傅的双肩。 他与徐多余相识多年,脾气又对路,属于臭味相投,曾一起做过“买卖”。 这里的“买卖”当然不是指做生意,而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二人都是好手,又互相配合默契,经常联手对付他人。方恨少诱敌那次,就曾吃过他们的亏,差点折在二人手里。 廖师傅正全神贯注应付徐多余,并未留意身后的偷袭。虽凭经验还是往旁边让,可左肩还是着了一下。 张大山这一记,可是下的狠手。对方被钢环砸中,疼痛难忍,心神不宁,步伐也乱了。 徐多余见有空门,挺身前冲一剑直刺对手心窝。 王小石扶着方恨少,看廖师傅形势万分危急,抬腕伸指,正欲发指救援。 “让我来!” 一声暴喝后,一道旋风般的人影冲出。 人影只是人影。 旋风指的是腿。 因为这人掠出时,还双腿快速飞旋疾踢,看上去就像水车滚动一般。 可既然身形再动,双腿又是如何攻击的? 难不成此人有四条腿? 又或者是四大名捕之一追命那样的神腿? 当然都不是! 不过王小石见此人一出场,心里顿然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来。 没什么不放心的,甚至他开始为对方担忧。 王小石对这人太熟悉了。 他脾气火爆,为人仗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此人就是梁阿牛。 一个用手走路,用脚打架的人。 他的外号就叫“用手走路”,在“象鼻塔”里算是绝对能打的悍将。 梁阿牛是“太平门”分支“大平门”梁家弟子。 “太平门”以轻功闻名,“大平门”注重腿法,本是同脉连枝。 可“太平门”首领梁艳丽这女子心狠手辣,利欲熏心。与素有怨隙的“下三滥”勾结,她要先敉内患,再图外势。便与“下三滥”何家首脑人物“何必有我”合作戮力,突击“大平门”。 那场屠杀可谓惨烈至极,许多人的一生便在这种族系之间倾轧仇杀中莫名其妙的断送了。 “大平门”虽然全军覆没,但首领梁铁舟获救,还有其他少数门人幸存逃生,梁阿牛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战,他可是击杀了梁艳丽手下爱将“天天向上”梁小妖,以及何家的“只入邪道,专走歪路”何犯法。 梁阿牛的腿法走得是古怪,奇异,刁钻的路子。 他双手撑地,倒立行走。一上来就踢飞了徐多余的剑,蹬断了右手腕骨,并逼退了他,为廖师傅解了围。 旁边的张大山怒斥一声,像头狂躁的公牛一个飞跳,跃起二丈多高,双环往下压,砸击对手。 梁阿牛还是倒立姿势,手掌撑地,双腿左右倏分旋踢。 “砰砰”两下,张大山的龙凤钢环也被踢飞,这两脚精准,快捷。 张大山一愣神间,“噗噗噗噗”接连的闷响,张大山的胸口让梁阿牛双足一轮急蹬,整个人顿时倒飞了出去。 一边飞,一边吐血。 还在一边惨叫。 张大山重重的摔在道边的硬泥土上,衣襟鲜血染红一片。他的肋骨断了七八根,五脏六腑也受到重击,虽尚有一口气在,但也基本形同废人。 梁阿牛的腿法在“大平门”已属上乘,技法上有首领梁铁舟“追命腿法”的些许影子。 这“追命腿法”可是“大平门”绝技,不仅让梁艳丽暗窥已久,连何家家主何必有我也想据为己有。 梁铁舟恐这门腿法落入歹人之手,为祸武林,故将秘籍托付于好友诸葛先生,希望可以传授给有侠义心肠,品行端正,资质上佳的有缘人。 最后诸葛先生让“饱食山庄”庄主舒无戏将腿法交于梁初心之子崔略商,也成就了日后的四大名捕之一追命。 更是让追命能集“太平门”轻功,“大平门”腿法两家之大成,绝无仅有的一人。 梁阿牛虽没练过“追命腿法”,可他的腿依然很要命。 一出腿就打残了张大山,踢伤逼退了徐多余,但对方不止两个人。 兀然间,强风骤起,一杆铁戈呼啸横扫过来。 这一招气势如虹,势不可挡,来者绝对不善。 不止不善。 还是大恶。 这使铁戈的人叫肖虎,长得五大三粗,宽膀圆腰。因其臂力过人,铁戈耍的虎虎生风,道上的朋友都称他为“伏虎力士”。 而另一用月牙叉的人叫严景宽,之前做过禁军都头,使得一手好器械,可生性好赌,在赌坊输钱急了眼,失手杀了人潜逃至河东路。 他看准机会,紧接着出招,一式“海底捞月”铲向梁阿牛的双手。 习武者基本功就是练桩步,桩要站稳,走实。二者交手,突击对方下盘,可以收到奇效,扰乱其步伐,重心。 严景宽果然是军队出身,眼光老辣,手段高强。 梁阿牛两面受敌。 临危不乱。 他手掌用力一撑,弹地而起,半空双手一抓,闪电般握住肖虎横扫过来的铁戈的握杆,然后借力往前一翻,飞身到肖虎背后。 张景宽的月牙叉反而变成攻向肖虎了,他惊愕间迅速用力回扯,抽回兵器。 “砰砰……” 一时间,肖虎后背让翻身绕后的梁阿牛踹中,整个身体踉踉跄跄往前奔走十多步,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张景宽惊。 且骇。 惊浮现在脸上。 骇雪藏于心中。 他明白对方的武功远远在他们四人之上,既是一起联手也拿不下这手脚颠倒之人。 自知不敌,马上就撤。 张景宽月牙叉虚晃一招,拔腿就跑,忽觉迎面凉风袭来,还未细看眼前猛然一黑。 他顿时感到脸上似被木板拍了下,“啪”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就后仰倒地。 张景宽第一反应是懵,随之而来的是剧痛,他的鼻梁骨碎了,嘴唇裂开了,门牙崩掉了,下巴脱臼了。 满脸皆是血,你无法知晓血是从哪里流淌出来的, 造成他这副惨状的是一只脚底板,神出鬼没的腿法。 梁阿牛则双脚着地,悠闲自在的站立,双手拍了几下,抹掉掌心的尘土。 “现在知道“神威镖局”的面子该不该给了吧?” 徐多余四人都受了重伤,已无再打下去的能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几人,此刻犹如落水狗一般,让梁阿牛狠狠的教训了一下。 王小石目睹了全过程,也不禁喝了声彩。 “好样的,阿牛哥!” 王小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而代替为一种紧张,压抑的表情。 有同感的还有梁阿牛。 杀气渐浓,浓极转薄。 一股强烈的杀气,刹那间又急促的消失了。 随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怪人。 杀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又被他收回去。 或者说是他隐去了杀气,这足以证明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你叫什么名字?” 那怪人侧着脸,目光瞥了一眼梁阿牛,又问道:你是太平门的人? 梁阿牛不客气的回道:我叫“我是你爹”,专门管不太平的人。 那人也不气恼,可表情变得越来越怪,怪得让人不舒服。 “你不说也不打紧,反正晋北镖局的账都是要和你算的!” 梁阿牛针锋相对的回答: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呵呵呵……好!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第184章 我是蓝元山 “嘭嘭嘭……嘭嘭嘭……”,梁阿牛用力的拍打庙门。 片刻后,“吱呀”一声大门开启,有个和尚探出头来打量来者。 王小石迈步上前,恭敬的说道:师傅这厢有礼了!我们是走镖的镖师,路过宝地见天色已晚,想在贵寺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那和尚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哪里人士,有多少人,多少马匹车辆? 王小石回答:我们从东京开封府来,赶往太原府,约莫有十多人,四辆马车。 和尚随即道:施主请稍后,容我去通报主持长老一下。 “有劳师傅了。” 王小石,梁阿牛,罗师傅三人在门外等候,王见人兄妹负责照料受伤的方恨少,廖师傅,其余镖师则将马车拉至山门牌坊后面隐藏,以免太过显眼。 等待的过程中,王小石不禁发问:罗师傅,这金印寺印象中好生熟悉,可又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 罗师傅笑答:这地方说来和王少侠还有点渊源。 “呃,与我有关?此话怎讲?” “王少侠的同门师兄追命神捕,曾在此破获一起大案,为民除恶。” 梁阿牛也来了兴趣,忙问:什么样的大案? “早年这金印寺有四大神僧,分别是降虎头陀,伏龙山人,金屏禅师,银扇罗汉,这四人都是内家功夫的绝顶高手。据说他们为了练邪道魔功,需要吸食大批活人的精血,元气,故而大量残害附近村镇前来寺院祈福的香客。恰巧崔三爷办案路过此地,听闻有村民离奇死亡,决意追查真相,发觉金印寺有许多可疑之处。” 王小石一拍大腿说道:想起来了,曾听无情大师兄提起这事,怪不得听着耳熟,崔师兄乔装打扮夜探寺院,查探到其罪证。他大战这伙邪僧,最终将其正法,为一方百姓除害。 罗师傅不禁竖起大拇指道:可不是嘛,那一战可谓惊天动地,崔三爷出类拔萃的身手,也是险象环生。 梁阿牛道:几个秃驴,有这等能耐? 王小石笑答:秃驴是秃驴,但却是难缠的秃驴。 梁阿牛好奇的问:有多难缠? “我听家师天衣居士说过,这降虎头陀精通“多罗咤天印”,这是藏教密宗结印,伏龙山人擅长“小般若禅功”,金屏禅师练就一身“金刚不坏神功”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银扇罗汉身怀“不死神功”则是峨眉内功心法,你说这帮邪僧有多难对付!” “真他娘的火大,官府腐败压榨穷苦人也就算了,连这群出家人不好好念经诵佛,都自甘堕落遁入魔道。唉……什么世道啊!” 梁阿牛一边怒骂,一边叹气。 王小石感慨道:我大宋如今是世间炎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德行沦丧。幸亏有诸葛先生,四大名捕等人还在匡扶正义,主持公道,让百姓有冤可伸,有苦可诉。不然…… 王小石长叹一声,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罗师傅道:四大名捕那是没得说,个个英雄人物,不过王少侠与金风细雨楼的弟兄们也是响当当的好汉。 “你太高看我了!戚大哥,杨总管他们才是当世人杰,我只是一颗平凡的小石头,做不了大事。” 罗师傅举目道:当年不是你临危受命,京城的武林正道恐怕还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哪有之后的局面。仟千仦哾 王小石咧嘴笑说:过誉了!过誉了!对了,不知四邪僧伏法后,如今金印寺的住持是哪位高僧? “这个我听道上的朋友谈起过,是一个叫“蓝衫和尚”的法师当了住持,听说他是半路出家,以前是何营生,不为人知。当年崔三爷破案时,此人曾仗义出手助了一臂之力呢!” 王小石挠了挠后脑勺,表情严肃的喃喃自语:蓝衫和尚……半路出家……蓝衫……追命师兄……破案……蓝衫……金印寺……难道是他? 梁阿牛狐疑问道:小石头,你认识那和尚? 王小石笑而不语,就在几人对话时寺门重启,方才的和尚跨出门槛,躬身合手道:几位施主请进,马车可以停在大雄宝殿左侧的别院,那里有几间宽敞的客房,另外主持在佛堂敬候,请王施主几位随我来。 “多谢!劳烦师傅带路。” 罗师傅转身去招呼镖队进寺,王小石和梁阿牛跟着那名和尚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幽静的佛堂。 佛堂伫立一尊金漆的释迦摩尼坐像,神态或开怀,或悲悯,或慈悲,或忞诚。 方圆之间,天地静谧。 犹如这里没有黑夜白天,没有黎明暮色,没有人声杂沸,没有俗事纷扰。 “施主,这边请。” 领路的和尚让开身位,并伸手指引。 王小石不信佛。 可对佛很敬畏。 他整了整衣袍,轻轻迈步进入,样子谦卑,恭肃。 梁阿牛粗枝大叶的脾性,瞅见王小石恭敬的模样,也收敛起来,轻手轻脚的入殿。 佛前。 两盏灯火慢慢的摇曳燃烧,细细的青烟袅起。 有一位身穿蓝色袈裟的僧人盘坐于蒲团上,抑扬顿挫的经语和着木鱼清脆的敲打,萦绕殿堂内。 王小石望着僧人静坐的背影,仿佛让你抛弃了人间的烦恼,远离了喧嚣的俗世,割舍了滚滚的红尘。 由于天衣居士与多指头陀交往甚密,故而王小石略知点佛门事。比如这袈裟的颜色大多是红,黄,青,黑色,可未曾见过有穿蓝色袈裟的。 有此猜测,这僧人便是金印寺的住持“蓝衫和尚”。 王小石收住脚步,鞠躬道:大师好!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 一时间,烛火像被狂风吹过,急促的摇摆起来,可佛堂内并未有风过痕迹。 王小石暗自惊讶,心想:这“蓝衫和尚”是位高人,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功。 难道真的是他? “我们路过宝刹,多谢大师收留,让大家不至于露宿野外。” “出家人慈悲为怀,与人方便,这皆是分内之事,谈何答谢!” “大师说得有理,但毕竟叨扰了寺院内的师傅们。王某这有十两纹银,就权当香火钱,大师切莫嫌弃。” 说完,王小石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奉上。 蓝衫和尚顿了顿手里的木鱼,说道:静宣,收下吧。 话音刚落,他又继续敲打起木鱼。 “是!” 带路的和尚双手将银子接过,鞠躬还礼谢过。 “施主方才说你姓王?” “在下姓王!” “京城来的?” “正是。” “押镖去往太原府?” “不错!我们是神威镖局的镖队,来河东太原办事。” “神威镖局……” 蓝衫和尚迟疑一下,手里的木鱼再次停顿下来。 王小石见状问:大师可听说过神威镖局? 蓝衫和尚放下手中的犍稚(敲木鱼的棒子),沉声道:贫僧与高老局主算是相识,如今主掌镖局的可是叫唐肯那个年轻人? “他……” 王小石听到唐肯的名字,心头一酸,眼神里满是无尽的哀凉。 蓝衫和尚疑惑的问:王施主何故欲言又止,难道另有其人?还是说……他死了! 王小石心中由酸转痛,语气哽咽的说:唉……唐局主已然亡故。 “阿弥陀佛,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世事难料,何况是这刀光剑影的江湖事。” “大师也懂江湖事?” “江湖事是命,亦是轮回。门派有兴衰存亡,掌权者更替接班,争斗有胜有负。生或死,赢或输,恩与仇,是与非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场空梦罢了。” 王小石细细品味了下问道:晚辈拙见,既然已身在江湖,何不痛痛快快的做场江湖梦!江湖一梦,沧海一笑。梦醒醉千寻,笑尽离别歌。 蓝衫和尚笑了。 笑无声。 很开怀。 笑无影。 却有形。 王小石虽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过心里清楚他笑了。 因为供案上的两盏烛火也轻摇柔曳,仿佛烛火替蓝衫和尚笑了。 “看来你有过江湖梦!” “大师何尝没有过呢?” “我?” “对!大师曾经也是江湖中人吧?” “贫僧早已退出江湖!” “人可以退出江湖,心能退出吗?” “不能吗?” “这要大师扪心自问了!” “我心已死,不用问了!” “堂堂武林四大家“西镇”镇主蓝元山原本可是雄心勃勃,怎么就心死了呢?” 烛火剧烈的一颤,佛堂内的光线也忽明忽暗了一下。 “施主口中所说之人是指哪位?” “你!” “呵呵呵……” 蓝衫和尚转过身来,朝着王小石笑道:不错,我就是蓝元山。 第185章 旧案疑云 蓝衫和尚居然就是武林四大家“伏犀镇”镇主,威名远播的蓝元山。 王小石表情并不意外,反而恭敬的稽首道:晚辈王小石,见过蓝前辈。 蓝元山脸色微青,双目泛蓝,颌下的长须灰白,身形稳如铜钟,屹立不倒,一身蓝色袈裟,一尘不染。 “阿弥陀佛,老衲既已遁入空门,早就不是什么前辈了!不过从你言谈举止中听出非等闲之士,未曾料到竟是自在门中天衣居士的传人。” 梁阿牛瞧见对面这个和尚是“西镇”镇主,暗吃了一惊。 论辈分,地位,名声,对方都远在梁阿牛之上,他的神技“远扬神功”有一功破万功之效,可算是出神入化,诸多高手皆是他手下败将。 蓝元山三十岁之前就已成名,为人处世的口碑俱佳。后来武林巨变,长笑帮与试剑山庄互相争斗,两败俱伤。那时江湖面临重新变革的局面,各方势力都暗流汹涌,蠢蠢欲动。 机缘巧合下蓝元山加入“风云镖局”,凭借一身武艺,胆略,屡建奇功,成为“西镇”之主。 梁阿牛吐了吐舌头道:真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庙,竟然藏着一位叱咤一时的大人物。 蓝元山回道:庙大庙小都是做功德的,贫僧也与其他僧人一样,既入佛门,众生平等!何来叱咤风云?又有什么大人物? 王小石笑道:出家人也好,江湖人也罢,能堂堂正正做人就好! “善哉善哉,难就难在怎么去做人!” “大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贫僧多年经历后的感悟!” “大师请赐教!” “人这一辈子皆离不开五个字。名,利,情,气,德。” 王小石剑眉微蹙,静静的聆听,细细的品味。 梁阿牛则一头雾水,而且脾气也急,忙问:什么名利?情啊!气啊!还有……还有……德!蓝前辈,我是大老粗,听不懂文绉绉的话,麻烦你说得通俗易懂些。 蓝元山轻轻点首道:所谓名,即是荣耀,也是负累。俗话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有多少人为了名,争得你死我活。人未成名,想的是如何力争上游,出人头地。人若成名,忧的是怎样明哲保身,留名青史。 王小石问:也有一些淡漠名利之士,比如一代大侠萧秋水,我的师公奇侠韦青青青,另外巨侠方歌吟也算是吧? 蓝元山微笑道:天下有多少像萧大侠,韦奇侠,方巨侠?有,但是不多,或者说极少。 梁阿牛抓了抓脑袋说:那有总比没有强吧? “哈哈哈……这位施主的话虽浅显,倒也不无道理!敢问尊姓?” “我叫梁阿牛,梁上君子的梁,阿猫阿狗的阿,牛马猪羊的牛。” “哦,原来是太平门的弟子。” 梁阿牛一听到“太平门”,心中不悦,马上反驳道:不是太平门,是大平门……也不算……应该是不平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不平门。 蓝元山目光一敛,沉声道:不平门?难不成是大平门的分支? “可以算是。” “贫僧深居简出,极少出寺,武林之事多年没有听闻了。” 王小石道:大师应该知晓太平门的魁首梁大口死后,内部就分为两派。由梁艳丽为首的太平门,还有梁铁舟领头的大平门。虽同为梁家门人,矛盾却日益激化,最后大平门在争斗中衰败。后来出现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叫梁浸浸,重整了当年幸免于难的大平门弟子,建立不平门。但终因根基尚浅,武林中无法立足,于是梁浸浸让大家分整为零,各散西东,各自闯荡。 梁阿牛忿忿不平的说:梁艳丽蛇蝎心肠,手段歹毒,使得多少同门手足自相残杀,她迟早遭雷劈油煮,万劫不复。 蓝元山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没想到梁家有此一劫,善哉善哉!那这位梁施主如今是算“神威镖局”的人了吧。 “也不算是!我是来帮小石头的忙而已。” 王小石笑道:阿牛哥在京城的象鼻塔,也算是金风细雨楼的人,这次我来河东办事,他也跟来,一起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王施主的人缘颇佳啊!”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情同手足,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蓝元山不经意叹了口气,低喃一句:手足兄弟。 他目光一聚,往大殿外远处的天边眺望。 如血的残阳照在蓝元山迟暮的脸上,愈发显得苍凉。 人在岁月蹉跎中逐渐苍老。 心随着往事如昔变得凄凉。 王小石瞥了蓝元山一眼,心念一转,淡淡的道:大师似乎有心事? “阿弥陀佛,贫僧的心早就皈依三宝,一意向佛,前尘诸事皆已放下。” “你真的都放下了吗?” 蓝元山反问:王施主,贫僧身在这金印寺里,每日吃斋念佛,做功诵经,不问世事,这都不算放下吗? 王小石抿了下嘴角道:佛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可放下不代表放弃,也不是说不能在拿起来。 蓝元山苦笑道: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顺其自然吧。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一颗安闲自在的心,保持豁达的心态,不要让自己活得太累。 王小石听罢,思索了片刻道:受教了,我会谨记前辈说的话。只是…… “只是什么?” “晚辈仍有一心结,需要大师指点迷津,也只有你可以解开这个结。” 蓝元山迟疑了一下,注视着王小石问道:王施主,你我今日第一次相见,之前也素无往来。况且贫僧也不是得道高僧,佛学仍浅。你有何心结,需要我来解? 王小石坦然回答: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心结因你而起,故而只有你可以结。 “哈哈哈……那贫僧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铃”。” 王小石道:那晚辈就直言了,这结是多年前一桩往事,大师可曾记得“谈亭”这个地方? “谈亭!” 蓝元山猛然身体一颤,双眼如电,僧衣猝然间像鼓了气般,膨胀起来。 大殿内吊顶的佛灯,香案上的烛火“呲”的一声,全部熄灭。 佛堂内光线瞬间变得昏暗,还非常安静。 无声。 有息。 吐纳之气。 也是吐纳之术。 内家高手需要常年“行气”,“炼气”,用来固丹守元,这样才能提高自己的内力。 蓝元山没有答话,可功夫说了“话”。 使梁阿牛不禁吓了一跳,吓得几乎就要双手倒立,准备开打。 突如其来的殿内一暗,确实有点猝不及防。 而蓝元山的气场更让他心神不宁,倍感压迫。 看得出来,这位当年的“西镇”镇主内力着实惊人,甚至可以说比较当年的话,还更胜一筹。 紧张压抑的气氛中,传来王小石的声音。 “看来大师也不是什么都放下,至少这“远扬神功”就没舍得丢了。” 话音一落,幽暗中“丝丝”两缕指风声掠起,犹如剪子划开布帛之音。 佛堂倏明。 且亮。 那供桌上的两盏烛灯又被点燃了,蓝元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已转过身去,背对王小石,梁阿牛二人。 “王施主,好指法。” “晚辈献丑了,大师莫要取笑。” “当年“北城”城主周白宇差不多也是你这般年纪,可武功上恐怕你要压过他一头了。” 王小石笑道:周大侠江湖闻名遐迩,武艺超群,岂是我敢比的。 蓝元山道:不是不敢,而是不用。三十招内你们平分秋色,五十招后你略占上风,一百招……不对,用不了八十招,你就可取胜。 “大师把晚辈捧得太高了,周大侠的闪电剑法,龙象合击大法,九弧震日神功等绝技。假如到了今日,那修为是我望尘莫及的。不过既然你提到了周大侠,就索性说一下“谈亭之战”,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谈亭之役”是武林中一场重要的战役。 这一场比斗对江湖的影响,固然深远,引人瞩目。但这一役所牵涉的后果,是挑战者蓝元山,受邀者周白宇所意想未到的。 也引发了“武林四大家”的一系列悲剧惨案,导致许多人牵连其中,周白宇,黄天星,霍银仙,伍彩云等人因而命殒。qqxδnew 梁阿牛自然听说过,便插话道:小石头,这事你会不清楚吗?那年蓝前辈和周大侠在“博弈亭”相约比试,据说双方势均力敌,最后蓝前辈险胜告终。 蓝元山听着,微微叹了口气,嘴里默念“善哉,善哉”。 王小石则道:我当然知道那次比试,只是心中存有疑惑,心结难消。 梁阿牛一时没明白,蓝元山却问道:谈亭会之事,像块千斤巨石压在我心口,至今难以释怀,悔不该与周白宇约战,惹出后面的事端。事情过去多年,早已物是人非,我也落发为僧,但求赎去心中负罪。只是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疑惑? 王小石想了想回答:我想知道为何当年是你首先发出挑战! 蓝元山一怔,脸色一变。 梁阿牛说:小石头,你的心结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个吧?唉哟妈呀,有啥好奇怪的!武林中约战比试,甚至生死决斗都是常有的事。虽然说“武林四大家”都是风云镖局一派系,同气连枝,可互相发个帖子,彼此之间切磋一下也未尝不可啊! 蓝元山双手合十,轻声默念经文。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发挑战书的人是你,而不是周大侠。” 梁阿牛用手摸了摸后颈,有点糊涂,于是问:蓝前辈和周城主谁发起挑战,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小石道:很不一样!按理说“武林四大家”中一直以“东堡”为首,可黄老英雄被姬瑶花重创后,元气大伤,加之年岁渐朽,壮志已不复当年,好胜心也磨灭殆尽。这样“东堡”势衰,让“北城”,“西镇”,“南寨”有取代可能。 梁阿牛道:那不就对了,剩下三家互相较较劲,争争风不就说得通了。 王小石接着说道:阿牛哥,“西镇”蓝前辈年纪略长,为人老练,内向沉潜,行事稳重,极少表露,怎么突然就下了战书呢?相反周大侠年轻有为,正是做一番事业的大好年华。而且他与追命师兄联手击败无敌公子,又助铁手师兄铲除了“灭绝王”楚相玉,后来和无情师兄一起将“魔姑”姬瑶花为首的几大魔头消灭,名声大噪,风头正劲。江湖上大家都对他赞赏敬佩,地位名气扶摇直上。假如要彼此比试,周大侠才是应该首先发战书之人。 梁阿牛点了点说:小石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你别忘了“南寨”寨主殷乘风,他可比周白宇更年轻,更气盛,也有可能挑战对手。 王小石回答:论年纪,殷乘风确实算是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可伍老寨主身亡后,他新任接替寨主之位,地位并不稳固,根基也尚浅。另外他的江湖经验,阅历也不足,平时都还需他的未婚妻伍彩云扶助,怎么会冒然主动去挑战其他势力。 “也对哦!那说来,蓝前辈你当初是怎么想起来要先下战书的呢?” 梁阿牛是个直接的人,问的话也直接。 蓝元山是个深沉的人,所以并未回答。 王小石见状,笑问:既然蓝前辈不愿说,那我们也不好勉强。 梁阿牛脾气有点上头,急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不好意思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牛哥,算了!蓝前辈也许有难言之隐,不要为难他了。也许当年“谈亭一战”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什么?小石头,你的意思是有人让他去挑战周大侠的?” 王小石目光投到蓝元山略微有点驼的后背上,不禁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第186章 相思的刀 “唉……” 一声叹息。 蓝元山双目微合,并不理会,手里不停拨弄持珠,念珠摩擦发出“嗤嗤嗤”之声,不绝于耳。 他手指的动作轻柔,顺畅,速度极快。 王小石察觉出了端倪,蓝元山手越快,说明情绪起伏不定。 他藏着心事。 还很重! 看来自己的话,是戳中了对方心里要害,至少触动了他。 王小石又继续发问:假如当年“谈亭一役”并非你本意,那会是谁指使得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个提问直接的像一道剑光,决绝且不留余地。 “无人指使!” 蓝元山立即开口否认,他的反应很快。 用回答“反击”。 否认的速度之快,语气之强,反而让人觉得像是在承认什么。 王小石心里清楚,蓝元山没有说实话。 于是笑道:这就好生奇怪,大师素来为人沉稳,不像是那种冒然行事之辈,有任何举动,至少会有周密的安排。 蓝元山沉声道:人一旦有了野心,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我当初权欲熏心,渴望更大的名声地位。只顾意气用事,舍本逐末,结果铸成大错。唉……罪过……罪过……。 王小石道:我不这样认为!前辈说自己有野心,此言倒也不虚。问题是既然你的初衷是掌舵“武林四大家”,也付诸了行动。那为何“东堡”,“北城”在周大侠与黄老英雄亡故后一蹶不振,“南寨”殷寨主也因未婚妻伍女侠不幸遇难,而意志消沉。这恰巧是“西镇”可以借势收编各方力量,称霸崛起之时。你却为何突然出家为僧,放弃了这次大好机会,连本身的家业都不要了,这不是太蹊跷了? “你觉得蹊跷?” “岂止是晚辈,曾经一起经办“谈亭会”一案的无情,追命两位师兄也发觉此事不简单。” 蓝元山听到这二人的名字,不由一怔:四大名捕还在查? 他与追命算是老相识,更一起在“古今栏”并肩作战,共同御敌,平息了“撼天堡”的内乱。 之后二人又在金印寺联手,将四大恶僧诛灭,为百姓伸张正义,除恶扬善。 蓝元山敬佩追命的豪爽,豁达,机智,热情。 极少有捕快能像追命那样,看似不修边幅,玩世不恭,甚至有点吊儿郎当。 可蓝元山知道,追命是四大名捕中最有胆略,最有个性的人。 他的酒量越大。 胆气愈盛。 他笑的越豪迈。 义气愈重。 他是公门中人。 秉公执法是天职。 他也是江湖人。 行侠仗义是天性。 听到追命的名字,蓝元山沉默了,犹如面前的佛像。 静谧无声。 哑然肃静。 王小石脱口说道:有疑点当然要查!追命师兄判断是有人故意挑起“武林四大家”内斗,届时趁机收拾残局。他本意先不动声色,将计就计,暗中在调查幕后的主使。 “哦,他这样说?” 梁阿牛耐不住性子问道:是谁有那么大神通,可以掀起这般风浪,让那么多武林人士深陷其中。 王小石瞅了一眼蓝元山,继续讲道:起初追命师兄怀疑你勾结“东堡”总管“椎心刺”叶朱颜,让他联络敖近铁,江瘦语,奚九娱,司徒不等人。由你先通过挑战比武来牵制周白宇和殷乘风,让其二人无暇顾及“撼天堡”。然后叶朱颜一伙对黄天星老英雄痛下毒手,顺势控制“东堡”,接着你因胜了周白宇,让他及其“北城”听命于你,这样联合“西镇”,“东堡”,“北城”三家之力,要取下“南寨”则轻而易举,你就顺理成章的跃居为“武林四大家”的号令者。 蓝元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仍不搭理。 “不过,后来“古今栏”你与追命师兄联手抗敌来看,你与叶朱颜等人并非同伙,也非同路。而且……” 梁阿牛忙问:而且什么? 王小石回答道:追命师兄事后去查了叶朱颜,敖近铁,江瘦语,司徒不,奚九娱这五人,并未发现他们背后有主使之人,这群人只是群蚁附膻,狼狈为奸罢了。所以案子的疑点就指向了你,大师当年的武功,资历,声望是最适合的人选,也不容易被人怀疑,幕后黑手自然也相中了你。 “阿弥陀佛,此事已时过境迁,贫僧亦知罪孽深重,故而只求青灯古佛为伴,晨钟暮鼓了此余生。” 王小石轻轻摇了摇首,皱起了眉头说:大师时至今日,依然不愿透露那时的真相吗? “贫僧说过了,是我一己私利,让名利迷住心窍,犯下那弥天大错。” “大师,你不肯说出当年隐情,就任由那背后主谋之人逍遥法外吗?你这样会心安吗?对得起“谈亭会”一案死去的人吗?周大侠,黄老英雄,还有你的妻子霍银仙……” 蓝元山猝然大喝道:不要说下去了!那些罪孽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没有人指使……没有人……不要再说了……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悲凉,哀怨,无奈,还有一丝怒气。 怒谁? 自己? 或是…… 王小石大声反驳:你说谎! 蓝元山呵斥道:我没有! “你有!” 王小石目光坚定的盯着蓝元山,继续逼问道:你忘了身为武林正道所该走的路吗?你忘了“武林四大家”曾经同仇敌忾,携手并进的岁月吗?你忘了霍夫人为了你所付出的一切吗? “住口!” 蓝元山一声暴吼,声如巨浪般咆哮,音似雷霆之震怒。 一时间,他身前的供桌“砰”的一声,自中间断裂,坍塌坠地。 桌子上的香支,供灯供杯,净瓶,曼扎盘,法器,果品,“乒铃乓啷,稀里哗啦”摔落一地。 殿内的光线也变得黯淡,可依然可见蓝元山已然面朝王小石。 他不仅转了身,还出了手。 一出手,僧袍左袖一扬,反腕袖口一卷,犹如与对面的人在打招呼。 王小石倏然脸色大变,马上感觉一股气浪扑面而来。 他脚下急移,身子倒滑,快速往后退开。 可这股气浪犹如漩涡般急速旋转,产生强大的吸力,让王小石瞬间后撤的步伐变得迟钝。 他这一滞缓,气劲就迫近眉睫。 这是无法躲避的攻击,蓝元山的“远扬神功”一向后发而先至。 何况他还是先出手。 且招法凶狠。 王小石猝然受袭,这十分棘手。 棘手的让他几乎赶不及出手。 所以他只能,唯有,被迫,必须出刀还击。 王小石出不了剑,因为剑在鞘中,来不及拔出。 幸好他还有刀。 刀不在鞘里,而在挽留神剑的剑柄上。 剑柄微弯,宛若一轮明月。 剑首尖翘,恰似险峻天涯。 缘口锐利,像把锋厉的刀。 挽留剑没有剑柄,只有刀。 然后就是一片刀光,犹如凄冷的明月,从远处茫茫的海角天涯升起。 天涯,明月,刀。 刀光惊艳。 且美。 美得像一首抒柔,寄怀的诗。 诗里弥漫着情。 时而刻骨铭心,时而温柔以待,时而默默相守。 诗里满载相思。 忽而魂驰梦想,忽而望穿秋水,忽而难舍难分。 有情才会相思。 思念只因专情。 王小石的刀法有情,还透着相思之意。 有情人才能使出这般绝美的刀法。 王小石用挽留神剑,用出了“隔空相思刀”。 刀光清冷。 情是热的。 只见刀芒迎上了蓝元山发出的气浪,“呲”的将其硬生生一劈为二,分割开来。 气浪劲力瞬间减弱,倏然分击两侧殿墙。 左边的梁阿牛陡然一惊,长身而起,双腿凌空疾动,身体也跟着不停翻转,避开气劲。 “砰砰”两下,佛堂两边的墙垣被震开深浅不一的裂缝。 这把梁阿牛委实惊的一身冷汗,心忖这蓝元山的“远扬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最可怕是他的内力相当惊人。 王小石的那刀化解对方的气劲,更是直接反攻向蓝元山。 相思的刀。 天涯的梦。 蓝元山曾经身在江湖。 他也有情。 有梦。 可梦会醒。 他醒过。 心却碎了。 蓝元山此刻面对王小石的刀,他非但不让不躲,居然还闭上了眼睛。 他希望做一个不会醒的梦! 那梦里有他想见的人。 令他相思的她。 第187章 神秘来信 蓝元山想死! 他猝然出手,用“远扬神功”逼迫王小石在危机关头使出“挽留神剑”,再诱对方的“隔空相思刀”反攻自己,只为了一个目的: ——求死! 王小石发觉不对劲时,已来不及收刀。 第一:蓝元山的出手极快,极准,极霸道。这使得应对时,不能有丝毫懈怠,需尽力招架。 第二:“挽留神剑”乃是神兵利器,高手运用起来,犹为威力无穷。这点王小石很清楚,所以极少出剑或出刀。 第三:原本这刀仍能挽回,至少王小石做得到。但蓝元山的“远扬神功”用内力将刀势强行往其身上扯引。 这三点让王小石有些措手不及,收不住刀。 刀影炫目。 刀锋薄厉。 蓝元山则不闪躲,不招架,死志愈坚,看来…… 已成定局? 无法改变? 除非有奇迹发生! 而王小石就是一个会创造奇迹的人。 他用的手段十分平凡,平常,平庸,平平无奇。 ——石头! 普普通通的一枚石子。 其貌不扬的石头在王小石的手里,就不再是石头,而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奇迹”。 就在他不及收招,刀即将要命中蓝元山时。 他手腕一翻,衣袖里劲风陡起,一枚石子激射飞出。 只听“嗖”的一声,石子快如流星,疾如闪电,在幽暗的大殿内,石子的尾端泛起光点。 微亮。 逐明。 愈发灿烂。 那是火花。 石头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火星,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 像一抹情人的泪痕散落凡尘,星星点点,斑斑驳驳,充满怅惘而无奈。 无奈且伤心。 石头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却带着惆怅的意境。 刹那间,天地间时光流转仿佛变得缓慢,周遭的一切事物恰似静止一般。 蓝元山闭目不知,可梁阿牛瞧出了究竟。 那神奇的一幕,是速度造成的! 比刀更快的速度。 王小石用了一种武林中旷古罕有的神功,来射出这枚石子。 一般的绝技是阻止不了他的“隔空相思刀”,因为办不到。 所以王小石用了一门不是“自在门”的武功,也是师叔元十三限临死前托付于他的神功。 ——伤心小箭! 石头不再是“石头”。 而是“箭”。 伤心的箭。 他的这一“箭”没有伤人,也没伤心,却是救人。 “叮”的清响金鸣,只见飞石撞在刀锋上,挽留剑的刀口被弹开有三四寸,自蓝元山的左臂险险的蹭过。 而飞石反弹向右侧,从蓝元山的脸颊划过,射中圆柱,深深的嵌入其中。 刀锋的寒意沁肤,使蓝元山身子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那种死亡的冰冷感,让他心中震栗不已。 尽管蓝元山一心求死,可毕竟他没死过。那一瞬间,难免多少有点畏惧。 他迅速的平复了心绪,缓缓的睁开双眼。 瞳色微蓝。 目光凄凉。 面前的王小石姿态从容不迫。 刀已收。 没入鞘。 刀本没鞘。 剑也无柄。 梁阿牛已守在身边,急切的问道:小石头,没事吧!刚才吓死俺了! 王小石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你为何要救我?” 王小石反问道:大师为何求死? “我是该死之人!” “人都会死,迟早的事。” 蓝元山发问:难道我方才出手要杀你,还愿救我? 王小石笑道:第一,你根本就不想杀我。第二,你不该杀,我也不能杀。 蓝元山低头轻叹一声。 王小石又道:大师并没全力出手,“远扬神功”若是双袖齐发,功力远超单袖之功,那晚辈还真的很麻烦。 “你过誉了。我这些年在金印寺中一直静心潜修“远扬神功”,早已可以单袖收发自如,功力不受影响。所以刚才那一招,我用了七成功力,你可以化解实属不易。年轻人有你这般修为,很难得!” “晚辈也就会些取巧之技,侥幸罢了。” 梁阿牛不服气的用手尖指了指蓝元山,怒声道:你枉为出家人。大错已铸成,却不思悔改,还出手伤人。你的经,简直念到茅房里去了。 “阿牛哥,佛门清净之所,不能口无遮拦。我又没事,想必大师有大师的苦衷!” “小石头,这种冥顽不灵之人,是死有余辜,你还帮他说什么好话!” 王小石手搭在梁阿牛的肩膀上,笑道:阿牛哥,你这脾气要改改,事情还没弄清楚,大师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梁阿牛冷哼一声道:他若肯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会寻死?小石头,别白费口舌了,我们走吧! 王小石转首盯着蓝元山问道:大师,我还有一个疑惑想替追命师兄问你。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信!什么信?” 蓝元山双眉紧敛,神情诧异了一下。 “大师真的忘了那封信?没有那封信,想必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谈亭一战”吧?” “你怎么会知晓?谁告诉你的?” 蓝元山愈发变得紧张,目光闪烁,像极了一头被群野狼包围的落单山鹿。 惶恐不安。 惊惧不定。 “当年大师接连约战周大侠,殷寨主后,黄老英雄不忍大家手足相残,邀约众人去了“撼天堡”的“飞云堂”议事调停,可有此事?” “有!” “蓝夫人霍银仙是不是也去了?” “是!” “追命师兄也在场对不对?” 蓝元山颔首道:不错,他还为了洗脱小霍的嫌疑,保住她和周白宇的名声,撒了谎!他胸襟开阔,不拘泥于小节的为人让贫僧钦佩!这事……唉……我对不住他们…… 王小石又说:那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夫人霍银仙曾私底下告诉追命师兄一件事。 “她和追命?什么事?” 蓝元山惊疑的盯着王小石,脸上溢出不解的神态。 “蓝夫人告诉追命师兄,在“谈亭之役”的前两个月,你曾收到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她不得而知,可自从那以后,蓝夫人发觉你变得有点反常,经常独处,心事重重,彻夜难寐。起初她并不以为然,心想也许是镇上事务繁忙,你多有操劳疲乏。可当你发下帖子挑战周大侠时,方才意识到问题不简单,她劝过你,阻止过你,但均无果。所以意识到那封信才是引发一切悲剧的起因。” 蓝元山紧锁眉头,额头上挤出几层深浅不一的皱纹,像山坡上的梯田错落层叠。 王小石又道:蓝夫人为了你能胜出,原打算半路诱杀周大侠。却不想遭遇歹人,反被其救下,才酿出后面的一场荒唐孽缘。你在与周大侠的比试中,窥探出霍银仙与周白宇有异状,故而愈发对她冷落疏远。蓝夫人此时更加担心你,心里所有苦衷,又无处诉说。不过之后追命师兄在“舞阳城”及时制止了你与殷乘风的生死相搏,她深感四大名捕是可托之人,将所知实情告知追命师兄,以求能挽回此事。 蓝元山听罢,目光慢慢收缩,逐渐隐入眼眶,剩下空洞无神的眸子。 他不止眼神空空荡荡,连心也如坠深渊,沉了下去……沉……沉……沉沉沉…… 突然间,蓝元山身子一震,犹如巨石落地,立刻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小霍……小霍……你真傻!何苦为了我去做那等傻事……不该……不值……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可你为何那样做……” 蓝元山低首,双手抱头开始自言自语,精神变得恍惚。 谁能想到曾经的一方豪杰,也会这般脆弱。 王小石扬声截道:她爱你! 蓝元山瞬间颤抖的身体僵停了,抬头用异样的眼神望着王小石。 “她爱我?” “对,蓝夫人为了你牺牲自己的名节,难道这都不算爱吗?对一个女人来说,名节往往比生命更可贵!” “小霍不该这样,我不配拥有她的爱。” 王小石走近对方,用真诚恳切的口吻说:大师,不要辜负蓝夫人的这份真情。也别忘了自己往日匡扶正义的信念,更不能让“武林四大家”那些人白白牺牲。 蓝元山思量一番,随即道:你要我怎么做? “说出真相,告诉我那封信的内容,真正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你真的想知道?那样的后果也许会很糟!” 王小石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三分豪爽,七分轻松。 “我二十三岁入京,结识了苏大哥,加入金风细雨楼,与楼里的好兄弟们一起对付六分半堂的雷损。还打击朝中奸党,平息白二哥在楼里的叛乱。接着手刃奸相傅宗书,独闯虎穴劫持巨奸蔡京。后来亡命天涯,逃避蔡京和有桥集团的追杀,可落入唐门弟子手中,重回京城后再度逃出生天。就在前不久,我也差点丢了性命,敢问大师,还有什么后果能让我惧怕的?” 蓝元山十分钦佩的点了点头,赞赏的看着王小石,然后掷地有声的说道:写那封信的人叫…… 他停顿了一下,仍有犹豫,可咬了咬牙。 “他叫佛爷!” 第188章 毒药 王小石听到“佛爷”二字,显得什么惊讶。 他养伤期间,听无情提到过这个名字,或者应该叫代号。 甚至连“童叟无欺”杨无邪对此人的情报,也知之甚少。 梁阿牛插话说:什么佛爷?哪路神仙?不对不对,是哪路来的妖怪? 王小石也问:你见过此人没有? 蓝元山摇首回答:我只知晓对方自称“佛爷”,未曾谋面。 王小石思忖片刻道:信的内容可否如实相告? 蓝元山道:信中对方要挟我下战书挑战“北城”周白宇,“南寨”殷乘风,并言明会暗中助我。事成后,全力支持我成为“武林四大家”的领导者,执掌河东各路势力。 王小石狐疑的看了看蓝元山,问道:大师刚刚说到,对方在信中要挟与你,这晚辈就有点不解了?好歹你也是一方豪杰,颇有威望,背后还有“风云镖局”依仗,他用什么来威胁你? 蓝元山叹声道:用“西镇”男女老幼,一千两百四十五口人的性命来威胁我。 王小石眉头紧蹙,嘴角紧抿。 梁阿牛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呸,你这老和尚真是糊涂到家了。别人叫你干嘛就干嘛?你没脑子啊?一封信就把你胆吓破了?先别说那混蛋有没有那本事,就是有又如何!你堂堂七尺汉子就该跟这混蛋干!死了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王小石故意咳嗽一下,也说:大师莫见怪。不过阿牛哥方才讲的也不无道理,话糙理不糙。你既不清楚对方来路,一封信而已,怎能随便轻信? 蓝元山苦笑道:这位“佛爷”绝对有那种能力! 王小石反问:你如何得知? 蓝元山答:因为送信的人就相当不简单,却也只是“佛爷”的一名手下而已。 王小石追问:送信的人是谁? “两河知州事,吴铁翼!” “是他!” 王小石听闻心中骇然,并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佛爷”了。 四大名捕天下闻名,办了无数案子,可仍有他们结不了的案件,缉拿不到的罪犯。 “虎威通判”吴铁翼就是其中之一。 吴铁翼无疑是一个让四大名捕耿耿于怀的人物,他能力手腕很强,又擅长驭人之术,深谙官场世道,左右逢源,在任两河知州事时可谓呼风唤雨,风光无限。 他外表儒雅,谦恭,却给人不怒自威的气度。实则为人阴险狡诈,攻于心计,做事手段毒辣,又极度虚伪,善于操纵人心。 追命曾言:抓不到吴铁翼这样的贪官污吏,愧对天下百姓,有负朝廷,不配拥有“平乱玦”。 铁手在济南城,武功县两次让吴铁翼逃脱,懊恼不已,深深自责了很久,后经诸葛先生的开导方才释怀。 冷血和两位师兄不同,“大阵仗”,“开谢花”两个案件之后,他的剑练得愈发勤奋刻苦,暗下决心要将其绳之以法,如有必要甚至将他就地正法。 无情公事很多,心事也多。 他明白大宋的腐朽不堪,孱弱无能的局面,不是一个吴铁翼所造成的。而是有许多“大老虎”,把大好江山拱手让敌,将无数百姓逼上绝路。 王小石不禁道:看来这个“佛爷”还真是神眼通天,深藏不露之人。 蓝元山道:吴铁翼勾结唐门,联络黑道,光麾下“七大恨”之一的唐铁萧,济南首富燕赵侠,“打神腿”庄怀飞等人,就非同小可。他背后的“佛爷”要毁了“西镇”恐怕不是难事吧? 王小石道:唉!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隐情,难怪大师当初行为反常,实则被逼迫就范。 “也不尽然!” “呃,你的意思是……” 蓝元山坦然道:“谈亭一战”虽受“佛爷”威逼利诱,我其实却有吞并其他三家的心思。黄老英雄被“魔姑”重伤后,锋芒已钝,无法压制其他三家。若能打破平衡,一举拿下“北城”,“南寨”那就大事可成。那封信只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把我的野心激发出来。唉……一念之差,铸成大错……阿弥陀佛! 看着蓝元山的长叹,王小石脑海中突然想起二哥白愁飞。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权势,名利竟有如此不可抗拒的魔力,让人迷失自我,道德沦丧,可以做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之事。 正气在哪? 公理在哪? 兄弟义,手足情,又置于何处? 人的本性难道就是如此? 贪婪,自私,虚伪,冷漠,薄情,虚荣,谎言,贪图享乐,损人利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王小石越想越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那你当时为何不对追命师兄道明实情,别越陷越深,以至于不可收拾?” 蓝元山低头道:当时我仍有顾虑,要为“西镇”平民着想,小霍的死也使自己乱了方寸。关键我对追命并不熟悉,亦无深交,怕将实情对他和盘托出,反而会遭来横祸。 梁阿牛生气的说:四大名捕都不信?你还能信谁?信这一尊尊泥菩萨吗?还是请神佛护佑? 王小石接话道:大师,你真该信任四大名捕!一切或能挽救。 蓝元山道:东堡“古今栏”一战后,我如梦初醒,心知酿成大祸,罪孽深重。那段日子我万念俱灰,故而在金印寺出家为僧,以求心安。没想到再次遇到追命查案,我们联手除了降虎头陀,伏龙山人,金屏禅师,银扇罗汉四名恶僧。我也欲将“佛爷”的内情告知与他,但追命要务缠身,忙于追捕吴铁翼,匆匆离开。 王小石听到此处,又想起什么来,忙问:追命师兄在金印寺查案之时,是不是有了其他发现。 蓝元山一怔,缓缓道:你是指“甩头蓝”? “大师也知晓这种药物?” “药物?确切的说是一种毒物!“甩头蓝”是“东北一刻馆”林家的秘药。追命怀疑金印寺四恶僧,似乎着了这种毒药的道,才会性情大变,噬人饮血。” 王小石也补充道:无情师兄也提到过,一向沉稳,专情的周大侠与你决战前或许也中了“甩头蓝”,才会鬼迷心窍。联想你所说“佛爷”信中承诺会暗助你,那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蓝元山道:你是说,他和小霍也都中了毒,才…… 他欲言又止,再讲不下去,一提小霍的名字,心扉就会痛。 这种痛像一种久治难愈的疾病,时常煎熬着自己。 折磨自己。 王小石回答:这是大师兄的猜测,武林中也有好几桩惨案与之有关。“月光会”会长“刀下明月光”邬有全的杀妻灭子案,“码头帮”三大当家李苦力,李苦劳,李苦命感情笃厚,在一夜之间发狂,互相残杀。“括苍派”的“仗义疏财”赵鹤凌,向来劫富济贫,可却突然犯下多起奸淫女子的案子,这让人匪夷所思。 梁阿牛疑惑的说:那为何不直接下毒,把周白宇害死,那样胜算岂不费吹灰之力。 蓝元山沉思了一下回答:我想当时的情况,一个输了比试的周白宇,比一个死掉的周白宇更有益处。倘若他离奇的丧命,势必会引起其他的人疑心,武林中会掀起不小的动静。我作为挑战者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佛爷”的计划是要我收编“北城”,“南寨”的实力,用来逼宫黄老英雄。所以他只能败,不能死,或者暂时不能死。 王小石道:这样一说“甩头蓝”也和“佛爷”脱不开干系。对了,还有“山东神枪会”的堂主孙疆,铁手师兄怀疑他的所作所为也有蹊跷。 蓝元山脸色发白,悚然道:连“挫骨扬灰”孙堂主也中了“甩头蓝”的毒? “现在还没有实证,铁手师兄坦言“神枪会”隐藏的事极深,牵扯极广,朝中也有黑手涉及其中。” 梁阿牛抢话道:前面说你和追命在金印寺查案,到底有没有搜到“甩头蓝”的线索。 蓝元山回答:唉!追命与我在凉星山的后山寻到一处十分隐蔽的种植园。可惜我们赶到时,已被人焚烧销毁,没有留下痕迹。 梁阿牛泄气道:说了半天,就是白忙活一场,啥都没查到。 王小石道:晚辈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佛爷”大费周章的策划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让你统领“武林四大家”,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蓝元山嘴角少有的显出一丝微笑:我认为这只是此人的第一步棋,我也是这棋局的棋子罢了,搞不好后面还是一枚弃子。 “大师也这样认为,那我就斗胆一说,对方的阴谋可能是针对……” “风云镖局!” 王小石与蓝元山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云又起 二人不谋而合。 王小石思绪一紧,心忖还真的如自己所料,不由开始担忧。 ——“佛爷”为何要对付“风云镖局”? ——既然当年处心积虑,密谋已久,为何半途而废,没了动静? ——最近河东路发生的惨案,尤其是沈虎禅的传闻,是否也与其有关? ——又是什么样的人物,敢于招惹武林泰斗龙放啸? ——假如“甩头蓝”是“佛爷”干的勾当,那与山东神枪会的“人形荡克”研制会有牵连吗? ——晋北镖局的顾奇峰,追杀方恨少要致其于死地,是怎么回事? ——方恨少口中所说的救沈大哥,这又发生了什么? 接踵而来的疑问在王小石心里翻滚,且丝毫没有头绪。 蓝元山见王小石发愣,接着说:当年的事尚未了结,这“佛爷”或许仍会卷土重来未可知。 王小石反应过来,点头道:晚辈赞同大师的说法,毕竟当年无情,追命两位师兄碰巧插手了“武林四大家”的纷争,让幕后主使始料未及。也许对四大名捕有所忌惮,怕事情会出纰漏,故而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可这位神秘的“佛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蓝元山道:不错!四大名捕任谁在场,都足够震慑一方,何况是“明器王”无情,腿法轻功举世无双的追命二人都在。但对手是“佛爷”,神龙见首不见尾,切不可托大。 “大师说得有道理!我决意出一份力,助几位师兄一臂之力,揪出这名巨恶元凶。” 蓝元山微微挺胸道:单从身手来讲,你就不在几位师兄之下了。而且不像他们身在公门,诸多掣肘,会有身不由己之时。你却恰恰相反,人在江湖,又是武林各路白道公认的少侠,将来的前途似锦啊! 梁阿牛也道:可不是嘛!小石头是做大事的人,将来必是金风细雨楼楼主的继承人。 王小石急道:阿牛哥,你嘴里又没把门了,戚大哥才是领袖群伦的英雄。我何德何能,也没想过当什么楼主。 “小石头,你别凡事都那么谦让,与世无争的。要记住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我可没大本事,也无大志向。只求多结识一些好朋友,好兄弟。大家一起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为天下尽点微薄之力。” “对呀!当了楼主不是可以聚集更多的好兄弟,共同闯一番事业。小石头,你来当老大,我梁阿牛第一个挺你!” 王小石有点急眼,高声道:得了得了,你就少说两句吧!金风细雨楼的舵还需戚大哥执掌,才能长久兴旺。 蓝元山问道:那戚楼主可是“连云寨”的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大师认识戚大哥?” “无缘一见,不过听闻过他的许多事迹。此人几经波折而不坠,几度生死皆化险,江湖人脉极广。尤其武功,谋略,胆识,口碑,人情世故都堪称一流,是个大才!” 王小石道:确实如大师所言! 蓝元山又道:不过你却有另一种风范,与戚少商不截然不同。 梁阿牛瞪大眼睛道:啥风度?不对……风范风范,我这大老粗一个,话总讲不利索。 王小石问:请大师指教! 蓝元山注视着他说:你有一股仁侠之气。为侠者,心无善念则会缺乏约束,无法坚守自己的底线。有仁者,若不能拔刀相助,无法保护弱小受欺之人。而你不仅二者兼具,还有改变人的力量,救人于厄,振人不赡。颇有成为一代大侠的风骨,能比肩萧秋水,方歌吟,方振眉那样的前辈。 王小石双手一摇,忙道:大师太高抬我了,在下断然承受不起这般赞誉。行侠仗义的事,我义不容辞,至于大侠的名号就折煞我也。而且自在门有掌门师兄沈虎禅,他才是真豪杰。 蓝元山反问:可贫僧听不少香客议论,据说沈虎禅犯下不少大案,劫镖,屠村,拘捕,杀良。此人双手沾满血腥,官府下了海捕文书正在通缉。 王小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回答道:大师过去想必免不了和官府打交道吧,他们的话有几成可信?他们干的勾当有多少是非分明? 蓝元山先是表情一愣,又是一舒,转而又一笑道:惭愧,惭愧!看来是贫僧越老越迂腐,也糊涂了。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其实皆为一念,世人大多只看表象,而看不到法相,容易被蒙蔽。 王小石笑答:我只要真相! “寻找真相的代价往往很大!” 王小石则道:佛门不是有句话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若能还天下人一个太平世道,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 蓝元山不禁点头道:好志气!不愧是自在门的门人。 梁阿牛也喝彩道:有血性!老哥没交错你这个好兄弟! 王小石回应道:阿牛哥,有你们肝胆相照的兄弟,我还有何所惧? 蓝元山问道:你打算从何查起? 王小石想了一下答:我打算从沈师兄的事入手,我们是同门师兄,于情于理这事都管定了。而且他与“风云镖局”也发生了摩擦,保不准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设的局。 “你的意思……又是“佛爷”的手笔?” “我认为有可能!既然他的目标是“风云镖局”,那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总会有点收获。” 梁阿牛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说:管他什么鸟爷,狗爷,乌龟王八爷。就是阎王爷来了,老子照样爆捶一通,揍到他跪地叫爷爷。 “哈哈哈……嗯!我们一起揍!” 王小石,梁阿牛二人抬起肘来,手掌紧握,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中,洁白无瑕的圆月悄然升起,银雪般的月光探入佛堂中,然后如瀑布一样倾泻各处。 殿内的佛像,拜椅,供桌,花器,卧香,烛台,摆设,书架在月色的映衬下,仿佛浸没白色的染料,发出似玉的亮光。 朦胧,柔和,含蓄,甚至夹杂着一丝慵懒的意境。 这黑暗中的光芒,带给人一种希望。 蓝元山眼眶里透出了迷离的瞳色,望着眼前的王小石和梁阿牛。恍惚之间,勾起了过往的记忆。 他曾年轻。 还好胜。 有过一腔热血。 他孤勇过。 不服输。 怀揣远大抱负。 曾几何时,他与“武林四大家”众多好汉,一起共勉,一起闯荡,一起战斗。 刀光剑影。 风雨同舟。 皆为了造福苍生,扶贫救弱,让老百姓能过上踏实安定的日子。 兄弟同心。 携手抗敌。 那段激昂豪迈的岁月,令人振奋。 王小石和梁阿牛此刻的场景,不就是当初的自己吗? 熟悉的使人感动,让人羡慕。 蓝元山默然不语。 静静的看。 静静的听。 静静的想。 ——真希望星辰反转,时光逆流,做回以前那个年轻,热血的自己! 王小石对着蓝元山抱拳道:大师,我还要去看看朋友的伤势,就不打扰你清修了。多谢你说了那么多,也离揭开真相又近了一步。我们打算明早就出发,先赶往“风云镖局”代表金风细雨楼向龙老英雄贺寿,这是大事。 蓝元山问:那之后呢? 王小石想了一下道:我打算趁祝寿,一来提醒“风云镖局”要做好防备,二来向他老人家请教请教,龙老英雄的江湖阅历可远远在我等之上,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蓝元山道:如此甚好!说来此事与我有关,可惜贫僧早就皈依我佛,不愿再插手这江湖事,所以就不能与你一路前往了。 “晚辈明白,大师也别太内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必大师已诚心悔过,就不要太过挂记于心,要懂得放下!” 蓝元山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须放下时,终会放下。还望几位此行顺利,平安无事。 片刻,王小石和梁阿牛与蓝元山告辞后,走出佛堂。 王小石仰首看天。 月色柔美。 惬意无比。 突然,一阵冷风掠过,让王小石略有了寒意,将双手拢于袖中。 梁阿牛道:起风了。 “嗯,风云又起了!” 第一百九十章 救人 不一会,王小石与梁阿牛来到别院的客房,去看方恨少,廖师傅的伤势。 正巧王见人端着碗筷从屋里出来,瞅见他们俩人忙问:你们总算回来了,那傻丫头担心你俩半天了。 梁阿牛道:什么我俩?王家妹子明明担心她的心上人,别拉上我哦!这热闹我可不凑。 说完,眼睛朝着王小石一瞟,接着咧嘴笑道:小石头,你小子有时傻愣愣的,桃花运倒不浅啊! 王小石讪讪然道:你又来劲了是不?如此笑话我有意思? “笑话你?我是替你高兴。王哥,说说看,王家妹子是不是喜欢小石头?” 王见人不由会心一笑,说道: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说不好……也不好说。 “王哥,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我好心给他们添把柴火,你不扇扇风倒也罢了,怎么还装糊涂呢?” “行了行了,阿牛哥你就口下留情吧。” 王小石表情有点尴尬,又岔开话题问:王大哥,我那位兄弟和廖师傅的伤势如何了? 王见人回答:廖师傅受的是硬伤,好在没伤到筋骨,敷了药已无大碍。方兄弟则要麻烦些,几处外伤都是擦碰磕撞的轻创。最重的是内伤,腑脏应该受损,加之长途奔逃,又劳又累,身子十分虚弱。这不刚进了饭菜,有了点精神,你快去看看吧。 “好,麻烦王大哥忙前忙后,端茶送饭的。” “哎,这话就见外了。” 梁阿牛笑道:也是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王小石装作没听见,朝屋内走。 一进屋,就看到方恨少瘫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面容憔悴,目光也没了往日的灵气。 很难想象,这就是曾经相貌堂堂,风趣机灵,爱管闲事的方恨少。 王小石不禁心中酸楚,说话也有点哽咽:小方,才分别没多久,你…… 一时间,王小石眼眶微红,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与唐宝牛,方恨少之间的情谊,是既走心,也过命的交情。 菜市口一役,靠得是天下英雄聚义劫法场,也有四大名捕暗中接应。 但最关键的人物是王小石。 没有他用“射日神弓”震慑住神油爷爷,一爷,天下第七,黑光上人一众高手,挟持蔡京下令,恐怕他们这对活宝和其余好汉难以脱身。 故而方恨少十分激动,想要起身坐直,可手上没劲,无法支撑起来。 王小石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方恨少,将其轻轻拉起。 “你有伤,别勉强自己。” “小石头,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恩情让我怎么还啊?” “都是好兄弟,不谈亏欠,能平平安安就好。” 方恨少愈发感激的说:这辈子,能与你做兄弟,死也无憾。 “哎……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将来要一起干大事,才不负一腔热血,浑身胆气对不对?” 王小石笑了笑,又道:不过,你现在要好生静养,待伤痊愈了,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梁阿牛道:眼下安心养伤才是要紧的,否则如何去报仇。 王小石追问:对了,你能仔仔细细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吗?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沈师兄又碰到什么危险?晋北镖局的人为何要追杀你?河东最近的案子又怎么回事? 梁阿牛道:你别着急,慢慢讲,这事我们给你做主。 方恨少原原本本的把事情一一道来,从河东路几桩镖银劫案的栽赃,一系列血案的嫁祸,以及去晋北镖局查探时,沈虎禅遭到的伏击,幸不辱命不幸身亡。 王小石听到“红袖刀”时,整个人像被电击一般,全身一震。 他惊愕不已的问:你方才说的“红袖刀”,那是苏大哥的成名绝技……不可能!绝不可能!……当世除了红袖神尼之外,没有人会这种刀法。 方恨少道:真的!沈大哥确实让“红袖刀法”所伤,使刀的是一个女人,叫刘传凤。她是顾奇峰的妻子,武功之高令人惊叹。 王小石默默念到“刘传凤”的名字,回想在金风细雨楼与苏梦枕相处的日子,并没有提到过此人。 关于“红袖刀法”,王小石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苏梦枕的刀法。 苏梦枕红袖刀出鞘,刀光腾起一阵凌厉而且艳丽的杀意,天地间充满的孤绝的傲意。 他挥刀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利落且潇洒。 刀光绰约,像一抹夕阳,像一场细雨。 绝世的刀法。 绝情的刀锋。 绝代的苏梦枕。 王小石永远无法忘记那天的冷雨。 那种咳嗽声。 那样的刀光。 那时的苏梦枕。 一个活得很累,很疲倦,很折磨,却真正活过的人。 再次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使王小石内心隐隐作痛。 他不愿去想那些伤心的事,但又忘不了这些伤心的事。 王小石心里敬佩,敬爱,敬重这样的一位大哥。 假如没有遇到苏梦枕,他的路或许会改变,开启另一段人生。 是福? 是祸? 是好? 是坏? 这一切都未可知,可知的是会不一样。 ——一定不一样! 因为世间只有一个苏梦枕…… 独一无二的苏梦枕…… 会败,却永不服输的苏梦枕。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也打断了王小石的思绪。 只见王遇仙双手端着一个木盆,用脚尖顶开了房门。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王小石身上,并且停留在他身上,像蜜蜂叮在蜂蜜上一样。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王遇仙笑靥如花,走入屋内。 王小石回答:我与寺院的主持叙旧,耽搁了。 “还叙旧?难不成这里也有朋友,又或是你准备出家当和尚了?” 王小石一撇嘴道:我好好的当哪门子和尚,真的是遇到一位故人,不信你可以问阿牛哥。 王遇仙一噘嘴,两片粉腮夹出两点浅浅的梨涡。 红润点点。 微醺醉人。 她的酒窝,像盛满了美酒。 清甜。 厚醇。 香气怡人。 王小石真的闻到了幽兰般香味,因为王遇仙已走近身前。 “阿牛哥是你拜把子的兄弟,说啥都是向着你,问了也白问!” “哎哟喂,我说王家妹子,你这就把我看扁了。我和小石头是好兄弟不假,可替他撒谎的事可干不来,你别冤枉我。” 王遇仙妙目一瞥,笑道:行啦行啦,你们老爷们的事,我也懒得问。 王小石瞅了瞅梁阿牛,又看了看方恨少,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别不信啊。 “什么信不信的!我说你这没眼力劲的,还不搭把手,这水盆打算让我一直端着?” 王小石忙起身接过木盆,王遇仙拧干脸帕,俯下身体替方恨少擦拭起脸孔,脖子,手。 “你把盆拿近点,别傻乎乎的。” “哦!” 王小石双手一递水盆,身体依旧就像木桩一般杵着,表情怪怪的。 梁阿牛则强憋着笑,心里早就乐得不行。 方恨少眼睛不停打量着,似乎有点明白,又觉得有些糊涂。 “多谢这位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王遇仙道:你有伤,就踏踏实实的,别添乱。 “真不劳烦姑娘,毕竟子曰:男女有别……” 王遇仙眼睛一瞪,截道:自己都这副样子了,还屁话一大堆。子曰子曰,说来说去就是看不起女人呗。 方恨少连忙解释说:姑娘别误会,我真不是这意思,在下一向对女子颇有礼数,绝没有冒犯之举。 王小石打圆场道:小方,你就让王姑娘来吧。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太过拘礼数。 梁阿牛道:就是,都是自家人嘛! 方恨少狐疑的问:什么自家人? “你这都看不出来嘛?” “牛哥,我看出什么来啊?” “完了完了,你这书是白读了。以后叫你“读书无用方恨少”算了。” 王遇仙一听道:你叫方恨少,这名字好奇怪。不过我听傻石头说过,你和一个叫唐宝牛的人揍过皇帝对不对? 方恨少顿时来了精神,得意的说:那可不是!本少侠这英雄事迹,可谓是震古烁今。那狗皇帝还有蔡京这大奸臣,给我一顿老拳猛捶,那滋味别提多爽了!也替天下穷苦人出了口气! “嘻嘻嘻,真厉害!那个唐宝牛想必也是一个抱打不平的好汉。” 听到唐宝牛的名字,方恨少心里一沉。语气十分担忧:不知道他能不能保护好沈老大,还有狗狗,陈老板安不安全。 王小石皱了皱眉头道:相信沈师兄,唐宝牛他们不会有事,“七大寇”经历了不少风浪,这次一定能挺过来。 王遇仙道:这事我们要管,一定要帮帮他们。 梁阿牛也说:管他刀山火海,老子也要去闯一闯。 王小石道:对!所以今晚大家都早点歇息,明天一早出发去“风云镖局”。 王遇仙道:不去救“七大寇”了吗? 王小石洒然一笑道:谁说我不去救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清晨的决斗 拂晓时分,晨曦初露。 神威镖局的车队已整装出发,蓝元山将王小石一行人送至山门。 双方互道珍重,依依惜别。 目送镖队远去后,蓝元山并未回寺,而是孤身来到寺外的一片白桦林。 轻纱般的薄雾游浮于林间,氤氲缭绕,若隐若现。橙黄色的树叶彼此簇拥,遮住了天色,仿佛还置身于黎明前的黑暗。 林深幽密处,寂寥砌苍苔。 蓝元山来到一处,蹲下身子,用袖袍轻轻擦抹一块石碑,这是一座只有他知晓的孤坟。 他守着这座墓有许多年头,不离不弃。 墓碑上赫然刻着:爱妻霍银仙之墓。 他出家金印寺后,唯有在这里独处,才能记起自己是蓝元山。 时光荏苒。 前尘梦逝。 岁月无声。 静默悼思。 “小霍,你在那边还好吗?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 蓝元山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深情的注视着,抚摸着,倾诉着。 他的眼眶湿润,明澈的泪珠在褶皱的眼角来回滑动。 “我有时真想去那边陪你!一起重温以前美好的光阴。小霍,我真的好想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你就去见她好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蓝元山悚然一惊,有人进入林子自己竟然没有察觉。 没有脚步声。 没有气息声。 对方是个高手,深不可测的那种高手。 蓝元山无法起身,也不敢转身。 对方来者不善,可能会猝然发动攻击,这就相当棘手了。 “阿弥陀佛,施主是来找贫僧的?” 蓝元山仍很镇定,此刻绝不能慌乱和畏惧。 一慌乱,出手就会有破绽。 一畏惧,交手时气势就弱。 他曾也是武林一方豪强,江湖上更是打出名堂的人物,所以懂得要冷静应付不利局面。 “神威镖局的人呢?还有被救的那个人在哪里?” “贫僧不能说!” “不说你会死!” “哈哈哈……其实我就算说了,你一样会杀我。” 对方没有回答,但似乎说明了一切。 蓝元山缓缓起身,仍未回首,额头上渗出了汗渍。 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林中的雾气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腾腾的杀气。 杀意弥漫。 凌厉震栗。 “你打算杀我的话,现在从背后出手无疑是个好机会!” 对方沉默了片刻,回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机会,不过我会让你死得有尊严,用一场公平的决斗。 蓝元山听罢,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来。用眼角余光一瞥,在三四丈远处的树林间,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此人头戴草笠,帽檐压的很低,完全看不出长相。上身套着宽松的狩衣,下面穿着厚实的裙裤,脚踩稻草编制的草鞋。 蓝元山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腰间,只见那人腰部用黑色的角带交错缠绕两圈,左侧角带交叉口斜插着一柄长长的太刀。 刀长四尺,刀身呈弧形,刀柄朝上朝前,刀尖朝下朝后,刀鞘上刻着刀铭:妖刀伊邪。 同时他右侧也佩戴着一把不足一尺的胁差刀(短刀),刀鞘漆黑,刀柄用蛇皮包裹了一层。 这把短刀护手处刻着一片柳叶形状类似于家徽的标志。 蓝元山从穿衣装束,佩戴的武器判断,对方是一名扶桑武士。 那把太刀“妖刀伊邪”应该是出自于日本一代铸剑名家“伊邪山间鬼”的杰作。 “伊邪山间鬼”出生于京都,父亲伊邪真一是镰仓时代一名着名的刀匠,为北条家族的执政将军打造佩刀。 伊邪山间鬼从小就天赋异禀,对于铸刀极为痴狂。他的铸刀工艺精湛,手法高超,远胜于父亲,从而名声大噪。其一生打造的刀剑夺走许多人的生命,使失去亲人的民众对其深恶痛绝。 传说晚年他幡然醒悟,将家中所有铸造的刀剑一并销毁,可唯有一把太刀在火炉中焚烧七天七夜,都无法熔化,仿佛被妖魔附体一般。 也被后人称之为“妖刀”,流传了下来,更是让人奉为神器,成为日本剑客们一直追逐的武器。 眼前的人竟然拥有这把传说中的刀,可见实力是极为可怕的。 “你不是中原人,贫僧与你没有恩怨,为何要找上我?” 武士冷冷道:所有死在我刀下的人,都与我没有恩怨,找上你只是因为我来到这里,也遇到了你。 蓝元山问:你为何来到这里? 武士回答:我之前说过了,为了那个被“神威镖局”救下的人。你不该收留他们,还有你也不该在这。 “你是晋北镖局的人?不像……” 蓝元山边说边摇头,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那名武士的刀。 “你的问题太多了,死人是不需要问那么多的。” 那武士说完,双肩一沉,身子微微向下侧倾,左膝屈弯,右脚掌顶住地面,右手拇指按在太刀鞘口。 这是日本武士独有的起手招式,也是传统剑道中的一种流派,称为“拔刀术”。 “拔刀术”起源于日本古武法,由拔刀离鞘为起始,展开的一系列刀剑技法,招式,柔术等,最后将敌人击毙,以收刀回鞘为结束,所以又称为“居合术”。 这是每一位日本剑客名家所必修的一门技法,其核心思想便是“一击必杀”,利用瞬间高速的拔刀攻击对敌人造成出其不意的打击。 这需要剑客拥有出色的爆发力,敏捷的动作,细致的观察和判断力,还有超强的忍耐力。 蓝元山如临大敌,心知此战不可避免,而且还是生死争斗。 他屏气凝神,运转内功,双袖也鼓胀起来,并“啪啪啪……”猎猎作响。 天色愈发的白,火红的太阳浮出云端,一缕缕璀璨的金芒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照射进来。 一时间,二人的周围都变得清晰可见。 “铮”的一声,刺耳的尖锐之音划破了树林的寂静。 武士用拇指尖推刀而出,可刀却不在他手里。 只见长刀脱鞘飞出,刀柄朝着蓝元山凌空撞去,同时武士整个人像箭一般射出,疾驰前进。 他的身法甚至比飞行的太刀更迅疾,双脚犹如蜻蜓点水,用碎步急速掠冲。 步伐快而稳。 稳而轻柔。 轻柔中带着压迫感。 这武士身法不仅快速,竟然连地面的尘土,落叶都没有带起。 蓝元山惊愕之间,来不及细想,对手已冲到身前。 二人只相隔一尺之距,那武士左手飞速拔出腰间的短刀,顺势横切。 刀光一闪。 寒气骇人。 真是让人猝不及防的进攻方式,他先用太刀吸引了蓝元山的注意力,利用高速的移动贴近对方,然后用适合近身作战的“胁差”给予致命一击。 这个过程都是一瞬间完成,动作一气呵成。 幸好蓝元山这些年功夫没有搁下,反而他的“远扬神功”精进了不少。 他早已把内劲运于手掌,千钧一发之际,双掌倏然齐出。 掌风激荡。 掌劲猛烈。 武士的短刀让掌劲一震一顿,他直觉虎口处发麻,刀刃停留在离蓝元山身前,无法再近分毫。 可武士非但不吃惊,还显得十分冷静。他早就预料到没有那么容易击倒蓝元山。 所以他还有后手。 也是杀手锏。 先前飞行的太刀如武士所料,飞到他的右侧。 他右手飞速抓住刀柄,闪电般飞斩出一刀,切向蓝元山的脖子。 刀身通体绽放银色的光芒,刀刃锋口处映出一抹炫目的紫红色。 像一片染血的霞晖,如同一道凄惨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鲜血。 好快的刀法。 好强的杀技。 蓝元山大惊失色,急忙撤掌,身子猛然往后全速倒掠。 武士短刀摆脱掌劲控制,立刻挥刀追刺。 刀影划过。 刹那间,蓝元山的左肩喷出一团血柱,他退开有三四丈远,才稳住身形。 只见,鲜血顺着他手臂淌下,将僧袍浸出了一片红云。 那名武士短刀已然入鞘,右手反手握紧太刀的刀柄,刀刃朝外,刀背横贴于胸前。 蓝元山右手捂住左肩的伤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表情痛苦而凝重的说:你竟然会使用“二刀流”,你和柳生家有何渊源? 武士阴沉的回答:我的确是柳生家的人,叫柳生一兵卫。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鬼怪一样的刀 柳生家族是日本镰仓时代颇具声望的名门世家,由武士出身的先祖“空破飞天流”柳生猿飞创立,历代都涌现出优秀的剑术人才。 镰仓时代的皇室完全被架空,天皇源实朝沦为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大权让镰仓幕府的北条家族掌控。 柳生家族作为北条将军府的家臣,心腹亲卫,专门为其肃清政敌,镇压反对者起了关键作用。 比如将“破空飞天流”改良,用到极致的柳生重门,日本岛最着名的女武者“幻剑飞天流”柳生薰,独创“二刀飞天流”的柳生??之介,都成为柳生家标志性人物,为北条家效命。 镰仓时代后期,皇室宗亲的源之信太郎,源守土门御,源池顺德三家势力,为了源氏一族重执实权,联手对幕府北条家发动哗变。 此时北条家长女姐姐北条理子,弟弟北条义井为了争夺家族继承权,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彼此决裂。使得原本占据优势的幕府,没能在战局上取得主动。 这场大战打了足足一年,最后源氏宗亲三家终因实力不济,彻底战败。北条家在战争血拼,家族内斗的消耗下,逐渐走向衰败。 柳生家作为唇齿相依的家臣,也开始走向没落,并且销声灭迹十多年。 直到后来出现一名手持“妖刀伊邪”的年轻剑客,自称是柳生家的后人,叫柳生一兵卫。 他游历于日本本州岛各地,挑战各路武士豪强,剑客名家,历经大小决斗七十多次,无一败绩。 特别是击败日本武道中最为主流的三个流派名宿: “神道无念流”阿部绝。 “天然理心流”归海天树。 “北辰一刀流”志村阿鼻道。 据说柳生一兵卫的刀法出神入化,“妖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自悟出一套精绝的技法“斩岩断水流”。 在日本武道界,被冠以“剑豪”的尊号。 有许多地方领主,武装军阀,名门望族想要拉拢他,收为己用。可柳生一兵卫却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有人说他隐居山林了,有人猜测他病死了,还有人认为他离开了日本,去了其他地方。 蓝元山听说过这类的传闻,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名武士就是“剑豪”柳生一兵卫。 “二刀流”是柳生家所创,利用长刀,短刃配合使用的一种组合杀技。 刚才虽然险险躲过太刀的挥斩,可肩膀还是被刀气割伤,但真正惊险的还是短刀的追刺。 若不是自己的掌劲先前震得对方虎口麻痛,手腕受阻而运转不便,影响了对手的出刀速度,心窝也许早就被扎穿了。 惊怖的“妖刀”。 可怕的对手。 蓝元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拼死一搏,尚有生机。要么引颈待戮,接受死亡。 此刻的蓝元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至少不愿在亡妻霍银仙的墓前,如此窝囊的死去。 要战! 为了小霍。 必战! 为了尊严。 他肩膀的伤口不断的涌出鲜血,拖下去定会失血过多而昏厥,必须要速战速决。 还要快战快胜。 “嗨!”一声怒吼,蓝元山右臂一甩,衣袖一扬,一股巨大的气浪铺天盖地的罩向对手。 这次的“远扬神功”远远超出昨日对王小石发动的那一击。 这是生死一战,蓝元山绝不能有丝毫保留。 强劲的气浪冲击力将二人之间阻隔的七八棵白桦树纷纷“咔嚓”拧断,周边的树木也为之剧烈摇晃。 原本铺遍地面的落叶,全部被卷入空中,化为一片叶雨。远远望去犹如黄色的雪花漫天飞舞,弥漫天地。 柳生一兵卫忽感迎面急风扑面,强大气浪来袭,将横于胸前的太刀猛斩出一刀。 刀气横空。 寒芒乍亮。 只见刀芒明显在半空停顿住了,像是砍到一堵无形的墙上。 然后,“波”的异响声,刀芒完全消失,可气浪受阻后仍旧飞卷过来,气势凌人。 柳生一兵卫飞速倒步几步,左右脚交叉踩位。双手握紧太刀刀柄,迅速举过头顶,用力往前劈砍出一刀。 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斩岩断水流”中的“岩击术”。 后撤的那几步很关键,这是为了将身体姿势与步伐调整到最有利的状态,确保能稳定出刀。 同时他用了特殊的吐纳术“鲸吸法”,把内息大量聚集于肺部,用来积蓄瞬间的爆发力。 最后依靠双肩,双臂,双肘,双腕,双手同时发力,将力量传送于刀身。 他挥出的那一刀蕴含了极强,极狠,极霸道的破坏力。 可谓石破天惊。 蓝元山尽力一击,也是使了十二成的内力,威力也犹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刀劲霸道。 气劲强横。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如同苍穹雷动,悚人胆魄。 紧接着是一连串“咔咔咔咔……”的木断树折之声,恰似爆竹燃响连鸣。二人周围一大片树干不约而同的坍塌,震倒,碎裂…… 蓝元山目光如炬,口中呕血,染红了白须。 他强提一口真气,身子飞掠出去,冲向对手。 决斗还没结束。 还不能停下来。 柳生一兵卫仍站在原地,保持着刚才挥刀后的姿势,手背的青筋暴起,掌心传出“滋滋滋……滋滋滋……”的杂音。 像极了一条窥视猎物的毒蛇,在发出危险的警告。 这是死亡的呼唤。 柳生一兵卫惊人的握力,让掌心与刀柄紧贴产生了奇异的声音。 两人相距二十步。 一人前掠。 一人静站。 暖阳照射在蓝元山的袈裟上,煞是灿烂辉煌,他仿佛化身为一道祥云,给人带来希望。 两人间隔十步。 他加速前冲。 他稳如磐石。 朝霞移动,笼罩了柳生一兵卫的身形,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就像一个吞噬光明的黑洞。 五步。 蓝元山猝然右边袖袍一扬,劲风陡起,他将“远扬神功”运到第九层。 这是定胜负的时刻。 柳生一兵卫依然不动如山,禅定原地,只是“妖刀伊邪”的刀尖锋刃又泛出紫红色的光。 三步。 双方近身。 蓝元山右手衣袖中弹出一道内劲,犹如一把铁锤砸向对手。 柳生一兵卫身形甫动。 他终于动了。 一动就是惊人的变化。 只见柳生一兵卫身体往蓝元山右侧转动来避让。右手快速出刀横切,利用刀的长度,弧度朝他左侧砍去。 这个变化蓝元山有所预判,也希望对手这样做。 他扬起了受伤的左臂,伸出五指一抓,竟然打算用手去抓对方的太刀。 还是要抓“妖刀”。 这太大胆。 也太冒险。 可这胆必须有,这险值得冒。 这刀不好抓,差之毫厘蓝元山的手就废了。 但是他不仅抓住了,还是牢牢锁住。 因为蓝元山用了“远扬神功”,他手指发劲,强行把对方的刀吸了过来,并运指精确的扣住刀刃。 柳生一兵卫面对这个变化,选择了不去变化。 他也想好下一步的进攻手段。 柳生一兵卫身子继续右转,绕到蓝元山身侧,右手脱手弃刀,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短刀,切向蓝元山的肋部。 转身。 挥刀。 受制。 再转。 弃刀。 拔刀。 反击。 柳生一兵卫面对突发情况,没有改变移动,只是由于太刀被擒,改用了胁差斩杀。 蓝元山对于对手的不变化,他却是再次变化。 他右手出掌,催动内劲,封住柳生一兵卫的短刀进攻,也吸住了他的刀。 柳生一兵卫的两把武器都被控制,一个武士没有了刀,杀伤力就几乎完全丧失。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柳生一兵卫竟然继续不变化,身体仍在转动,绕到了蓝元山的身后。 而且他为了转身,左手也弃掉了短刀。 在这个瞬间,形势发生了骤变,也让蓝元山迅速溃败。 还是惨败! 在柳生一兵卫绕到他背后时,自己的左掌五指感觉到一种难以抵抗的灼痛。 蓝元山觉得左手仿佛浸泡在煮沸的热油里煎炸,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让他当场昏厥。 常人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 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的手掌会传来这种恐怖的痛苦感觉? 这太诡异,太惊悚,太匪夷所思! 难道是…… 是刀! 灼痛感真真切切来自于这把“妖刀伊邪”。 这竟然是一把比火山熔浆还烫的刀。 难怪伊邪山间鬼用了七天七夜,都无法销毁那把充满邪气的刀。 这是把鬼怪一样的“妖刀”。 蓝元山不该去抓这把“妖刀”,也抓不住“妖刀”。 他左手忍不住剧痛,本能的撒手放开,“妖刀”挣开了束缚,摆脱了控制。 柳生一兵卫此时已经转身到蓝元山的左侧,他左手一伸,顺势抓住太刀刀柄。 “妖刀伊邪”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然后就是刀光一闪。 蓝元山在那一刻,绝望的近距离看了一眼柳生一兵卫。 草笠之下有一双鬼火般的眼睛。 冷酷。 残忍。 绝情。 阴沉。 之后什么都看不清了…… 蓝元山的咽喉,撑开了一道裂口,鲜红血泡冒了出来,随后飞溅出极细的血线。 柳生一兵卫右手迅速接住滑落的短刀,不慌不忙的将刀插入鞘中。 先是短刀,再是太刀。 此刻,蓝元山失魂落魄般踉跄后撤,整个身体往后一仰,重重的摔倒下去,倚靠在后面的石碑上。 霍银仙的墓。 蓝元山几乎是立刻断了气,临死前他的嘴角勾起,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笑了,也死了。 身边有自己曾经的爱人,二人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不再分离。 小霍,我来了! 柳生一兵卫却渐渐消失在林中,像一个鬼怪悄无声息。 天彻底亮了。 黑暗却将至。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自在天 树林外荒凉,寂寥,人迹罕至。 不过有一名金印寺的和尚守候在林外。 和尚叫静宣,昨天为王小石引路去见蓝元山的正是他。 他在等人,等林子里的人,等可以走出林子的人。 只有赢家可以活着走出树林。 所以他要等的人不是蓝元山,而是柳生一兵卫。 金灿灿的红芒倾泻而下,覆盖了整片白桦林,树木不那么阴郁,枝桠也不再幽深。 可柳生一兵卫的身影还是如同鬼魅般阴森森,鬼凄凄,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仿佛再猛烈的阳光都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阴冷之气。 静宣和尚急忙忙上前,卑微的低着头道:大当家的,你出来了!大王捎来了消息。 说完,静宣和尚依旧不敢抬头,双手谨慎的递上一张字条。 柳生一兵卫接过字条,看完后将纸条攥在手心,握紧的拳头“格格”作响。 静宣和尚身子不由的瑟瑟发抖,犹如处于冰天雪地之中,经受着寒冷。 柳生一兵卫浑身散发着阴鸷,诡谲的邪气。 这种气息充满了震慑力,压制感,让人透不过气。 “王小石是不是在“神威镖局”的车队里?” 静宣和尚回答:是的,这个属下亲眼所见。 “他是不是也要去“风云镖局”总局?” “应该是,王小石昨天对主持提起过此事。” 柳生一兵卫继续问话:大王知道这件事吗? “昨夜我已飞鸽传书给三当家,想必三当家收到消息后,定会禀报大王。” “所以他才让我不要去动王小石?” 静宣迟疑了一下,忙道:这是大王的意思,属下只是传递消息,其他一概不知。 柳生一兵卫冷哼一声,远眺金印寺的方位。 只见山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云层被熏的灰蒙蒙一片。 “晋北镖局已经动手了?” “是的,还有十二当家的人!碰上咱们“无头军”,算这帮出家人倒霉!” “你师父蓝元山的尸首在林子里,去把他埋了,葬在他夫人的墓边。” “大头领,这是为何?属下不太明白?” “我不喜欢你的问题。” 静宣和尚瞬间开始发抖,抖动很剧烈,那是极度恐惧的身体反射。 不仅是内心的惧怕,连肉体也恐慌起来。 他感受到一股杀气。 而这里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静宣和尚几乎是用连滚带爬的方式,发狂般飞奔进了树林。 他甚至不敢喘气,生怕细微的动静会引发柳生一兵卫的杀意。 无头军一向以凶残闻名,可这群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们,依旧有害怕的人。 一个是“大自在天”。 一个是“绝天道”。 柳生一兵卫就是“绝天道”,“自在十三重天”之首。 静宣总算保住了性命。 可在另一个地方,有人就没那么幸运。 威虎山巅,不动峰,六道众厅。 赵好负手迈步,跨进了大厅,随行的还有一人。 此人特别醒目。 杏黄色的袍子,金黄色的腰带,米黄色的布履,鹅黄色的幞头帽。 他脸色蜡黄,黄须满颌,黄发垂髫。 二人并肩而行。 “六道众厅”非常宽敞,也很空旷。 偌大的议事厅里竟然只有三个人。 正中有张宽大的花岗岩石椅,铺着黄斑白额猛虎皮,上面靠坐着一人。 可给人的感觉是,上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更像是爬伏着一头巨型的猛虎。 他的身躯庞大,壮硕,强健,雄武,全身漆黑一片。 此人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穿着一副坚固的黑色铠甲。 斗篷是用乌鸦羽毛编织的,又黑又亮,密密麻麻。 铠甲乌黑的鳞片横向均左片压右片,纵向均为下排压上排,层层叠叠。 不过更黑的是此人的目光。 死亡一般的黑。 不仅黑,而且冷。 他眼神阴寒的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阴冷的像锋利无比的冰刀,阴狠的像嗜血成性的野兽。 赵好是“四大凶徒”。 他凶。 且煞。 可他心里知道,自己只是凶徒,对面的人却是凶神。 凶恶,凶猛,凶狠,凶悍,凶蛮,凶野,凶狂的神。 也是无头军的首领。 ——大自在天! 一个自称为神的人。 大自在天的左手边,盘坐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体型却略显瘦小的笑面僧人。 他没有身披袈裟,也无佛珠法器,可头顶的戒疤预示着他是一个和尚。 至少他当过和尚。 这是无头军的重要人物,“自在十三重天”的“三重天快乐佛”。 他喜欢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需要的快乐。 快乐越多,悲剧也越多。 右手边则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身材欣长,脸也狭长,一撮长长的山羊胡,眼睛也是眯起一条长长的缝。 他也面带笑容。 只是他的笑容透着精明,机灵,能干,甚至有一丝奸诈。 此人是无头军的军师,也是“自在十三重天”排名第四的“知天下”。 他见到赵好和黄袍人就先开了口:赵先生,舒先生你们来了。不好意思,这大厅里只有一张椅子,就不给二位看座了,让你们受累,实在失敬失敬。 赵好环视一圈道:站着说话挺好,坐下来反而不踏实。你说对不对,舒先生? 这话是问身旁的黄袍人。 他真的姓舒,称呼先生也没错,可他的来头非同小可。 作为铁剑大将军手下三面令旗之一的“七色剑客”舒映虹,这分量不是谁都可以掂得起,动得了的。 舒映虹笑道:赵先生都不介意,我就更不会计较。何况“大自在天”面前,哪有我坐的份。 知天下客气的说道:甚好甚好。为了不让二位站太久,我们长话短说。 赵好道:请讲。 知天下转头看了一眼“大自在天”,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请二位来,主要是为了“风云镖局”的事,还有那批宝藏的事,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 赵好眉毛一剔道:四当家的指的是乔家庄的事? 知天下喟叹一声道:不错,乔家的事不太顺利。 舒映虹惊声道:难道我师兄失手了? “嗯,舒先生的师兄宇文长空,我们的十三当家“多面怪”,“满天星,亮晶晶”,“杀手楼”的几名好手都栽了跟头。” 舒映虹问:凭我师兄的手段,尽然也会失手? 赵好却不意外,仿佛早知晓一切,淡然的道:因为他们碰上了手段更高的对手。 “谁?难道是龙逸凡?他倒是个棘手难缠的人,可乔家庄那个局,就凭他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 赵好眼睑一收,沉声道:假如加上一个铁手呢? “他!怎么会是他?铁手应该对于乔家庄的行动一无所知才是。” 赵好面露不屑,但还是回答:你太小瞧“四大名捕”,低看铁手了。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都会被他们牢牢捉住,成为破案的关键。 知天下点头道:这事也怪“多面怪”太着急,贪功心切。想借机在乔家庄一举狙杀龙逸凡,断了龙放啸的臂膀。谁料想铁手正巧在场,出手相助,这就打草惊蛇,坏了大事。也是他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舒映虹面露忧虑之色道:那铁手,龙逸凡有查到别的事吗? 知天下道:不清楚,不过宇文长空本来也知道的不算太多,何况他…… 舒映虹焦急的问道:师兄他怎么了? 赵好冷冷道:他死了。死人就算知道太多,也开不了口。 知天下冷笑道:幸亏“佛爷”还在乔家庄安排了一手棋,总算没给铁手他们留下其他线索。 “咕噜”一声,大自在天大口的灌了一口酒,吞咽发出猛烈的响声惊动了厅内的所有人。 知天下不再说话,而是再次转头看着大自在天,仿佛在等候他的训示。 舒映虹定睛一瞥,瞧见大自在天手里攥着的酒杯。 不!那算不上酒杯。 酒杯绝没有那么大! 也是不酒碗。 那是明明就是一颗头颅。 只见光滑,坚硬的头颅顶骨被挖开,额骨也削去,鼻尖的犁骨下面都割掉了,赫然制成了一个饮器。 舒映虹一时间头皮发麻,将目光快速转移。 赵好也瞅了一眼大自在天,他没有盯着酒杯,而是注视着他的手。 大自在天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用左手持着头骨酒杯,也用左手倒酒。 没错! 大自在天用一边用左手斟酒,一边用左手举杯畅饮。 他竟然有两条左臂。 两只左手。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要钱,我要命 大自在天擦了擦嘴边沾染的酒渍,用厚厚的掌背一抹。 那是一只右手! 赵好的眼睛骤然变了色,眼白处原本细细的血丝逐渐转深,变粗,泛红。 他的眼眸愈来愈红, 甚至比头上艳红的头巾还凄艳,比鲜红的唇色还血红。 江湖人皆知赵好的心狠,手绝,杀气更厉。 遇上他的人都会害怕,紧张。 但赵好也会紧张。 显然出于某种原因,让赵好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安。 每个人紧张的方式都迥然不同,有的人会惊慌冒汗,有的人会说话结巴,有的人会手足无措,有的人呼吸紊乱,有的人狂吼尖叫…… 而赵好会眼红。 眼睛越红。 越紧张。 知天下亮目一扫,发觉了赵好的异样,又看一眼首领。 大自在天并没什么反应,只顾倒酒独饮,仿佛完全不关心议论的事和商量的人。 知天下样子关切的问道:赵先生,你是身体不适?还是染了眼疾? 赵好敛了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的红丝又缓缓变细,血红之色慢慢褪去。 “无妨,只是最近练功频繁了些,身体乏累,气血两虚,有点上火而已。” 知天下笑嘻嘻的道:武学讲的是功到自然成,太急反而事半功倍。何况赵先生的“老拳”,“少掌”早就炉火纯青,名震中原。论武功,也唯有四大名捕能与之媲美。 赵好阴恻恻的道:我与四大名捕一向形同水火,势不两立。所以我们谈不上媲美,只能算匹敌。 身旁的舒映虹冷哼道:四大名捕也就仗着有诸葛老儿撑腰,到处招摇过街,多管闲事。原本我与他们也无瓜葛,可这次宇文师兄的事与铁手脱不开干系,咱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知天下手捻山羊胡道:宇文总管这条线苦心经营了许久,为了弄清宝藏的事,费了不少功夫和心思。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让铁手给半路搅局,损失了不少人手不说,最关键的宝藏钥匙落入了龙逸凡手中,甚为不妙。 舒映虹有意无意的扬声道:可惜了我师兄的性命,可惜了这一盘好棋,可惜了我用心良苦…… 舒映虹故意止声不言,唉声叹气,脸上流露出悲切之色,可眼睛却瞥向知天下。 知天下与其目光一对,兀自一笑。 他的笑意里藏着奸,带着邪。 “舒先生莫要伤怀,乔家庄的宇文总管都是靠你牵线搭桥,忙里忙外。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家的银子,不是你做内应,这两单买卖也没那么容易得手。还有官府方面,也是舒先生的人脉,才顺利把罪名按在沈虎禅头上,为我们打了掩护,省去许多麻烦,这功劳大王是不会忘记的。” 说完知天下瞅了一眼大自在天。 “噗”的一声,大自在天忽然打了个喷嚏,他右手指拧了拧宽大的鼻头,两只左手则继续提壶倒酒。 还有就是,他用手掌撑了一下石椅,将自己的身子摆正。 用了第二只右手。 此时舒映虹也看清了,大自在天左右双臂黝黑,结实,粗长。 而从黑色斗篷里,两腋下面伸出另一双手臂。 不同的是,这双手臂略短,稍细,却极白。 皮肤白皙,光润,犹如莲藕般尽显女子柔美的色泽。 奇怪的手。 古怪的人。 妖怪一样的大自在天。 舒映虹心中不免惊讶,可说话不露声色:我这算什么功劳,让诸位见笑了。也就跑跑腿,吹吹风的本事罢了。 知天下笑道:这是哪里话!能说服宇文长空掌控乔家庄,威胁顾奇峰就范,为我们所用,设计引沈虎禅入局顶罪,最关键的是不让铁剑大将军起疑,挑起他与沈虎禅的争端,彼此对立。这可是好本事,也是真本事哦! 舒映虹微微一笑道:四当家这夸人的本事才让舒某敬佩不已。我做的哪些事,均是为了大王的计划。 他偷瞄了大自在天一眼,上前一步稽首道:他日大王若大业有成,建下丰功伟绩,不要忘了在下这寸尺之功,舒某就心满意足了。 知天下回答:那是自然!舒先生如此忠心,大王断然不会亏待你的。 舒映虹见大自在天始终不发话,心里也暗自盘算一阵,接话道:有四当家这话,我就放心。想必大王也会记住,这样我以后为大王办事,也会更加不遗余力,尽心竭能。 他这话一说完,赵好眉头一蹙,心忖:这舒映虹分明是邀功请赏啊!不过他确实出力不少,无论是乔家庄,晋北镖局,官府衙门,乃至铁剑大将军与沈虎禅几方,无头军都不方便露面,也不能露面。 这个局里舒映虹很关键,他游走各方,四处协调,让计划可以顺利推进。 赵好觉得舒映虹是个聪明人。 铁剑大将军座下三面令旗,怎么可能会是个蠢人。 楚衣辞是个枭雄,所以他用的人一定也是能人。 能为他所用的人。 这样的人一定是聪明人。 可是…… 但是…… 只是…… 他太急了。 赵好认为舒映虹不该那么心急,而且太刻意。 或者说他太贪了。 贪功。 贪功无非为了财。 不是说不该贪,而是何时去贪,怎么去贪。 此刻请功邀赏不合情,不合理,不合适。 这“棋局”才开始,也并非一帆风顺,乔家庄就先失了一步。后面的变数颇多,能不能挽回还未可知。 故而赵好认为,舒映虹此时此地说得话不明智。 甚至有点危险。 赵好似乎能预感到不祥的征兆。 所以他眼睛又微微透红。 就在赵好开始紧张时,大自在天突然开了口,发了话。 “老四,舒先生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别人替咱们无头军白忙活,还不好好酬谢舒先生。” 这话音又细又尖,银铃般清脆,竟是女子的语气。 赵好抬目一望,座椅上大自在天巨大的身躯端坐不动,像座土丘一样。 这分明是一个男人,为何嗓音是…… “遵命!” 知天下说罢,双掌拍击两声。 舒映虹舒展笑颜,心里暗自窃喜,忙道:多谢大王厚爱,舒某有点愧不敢受啊。 大自在天柔声道:我出钱,你出力。事情你办了,钱当然要给。你放心,这账我不会赖的。 舒映虹急忙道:不不不!大王误会舒某了。你是做大事的人,绝非不信守承诺之辈!我并非生怕大王不兑现约定,而是此次出来那么久,若我再不回去复命,大将军那边恐怕会起疑心,这就不妙了。 知天下笑道:在理,在理!楚衣辞没那么好糊弄,且一向生性多疑,敏感善变。身边亲信之人寥寥无几,除了他的女儿楚杏儿,师弟王龙溪,就只剩下“飞声剑影”沐浪花,以及你这位“七色剑客”了。近来这些事,也涉及大将军的产业,难免他会生疑,万一连累先生就得不偿失了。 “哈哈哈哈……其实大将军不信任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舒某在内。不过他身为戍边将领,北有外邦强敌,内有“万人敌”,“五泽盟”这样的对手,甚至和“风云镖局”也有嫌隙。他不得不重用一些人,只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他无人可用。” 知天下邪笑道:应该说是“用人虽疑,不得不用”。不过换作我是大将军,舒先生这样的大才,也会重用。 “过奖,过奖!舒某惭愧!” 赵好听了,也明白舒映虹为何急着想要拿到酬劳。 因为他要走。 回到铁剑大将军身边。 这样一来,他下次再要抽身离开,也不知是何时。这笔酬金数目不小,放在别人手里,难免不放心。 毕竟钱在自己的口袋,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钱。 赵好思索间,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 赵好目光一转,只见六名身强体壮的大汉,抬着一个大大的长木箱子进来。 不出所料,酬金来了! 这一箱金银珠宝,确实是一笔巨额财富,怪不得舒映虹心心念念惦记着酬金。 换作大多数人,都无法抵御这金钱的诱惑。 有了钱,才能过上富贵的日子。 谁不想过这种日子? 谁愿意生来就吃苦? 钱是好东西,可以买到好东西,让你拥有好东西。 爱财不是坏事。 好事也需要钱。 好人更需要。 钱用到益处,就是好事。 所以没有不义之财,只有不义之举,不义之人。 “哐哐”,木箱落地。 知天下挥了挥手,六名大汉立刻退出大厅。 舒映虹一见,目露悦色,满脸堆笑,手指不由自主的搓揉着。 大自在天细声道:老四,你都过目了吧? “大王宽心,我看过了,不会有差错。” “呵呵呵,那就好!” 舒映虹笑道:大王,四当家你们这太仔细了吧!就是漏算一点,也不碍事的。我们以后还有合作机会,不差这点银子。 知天下回答:大王吩咐过,这事马虎不得。舒先生,要不你也过过目? 舒映虹一边客气的道:不必了,我信得过你们。 嘴上这样说,他的手不听话的一伸,摸住箱盖,往上一掀打开箱子。 “舒先生,你可看仔细了,不要多了,也别少了。” 舒映虹同时一瞅箱内,猛然一惊,脸色骤变。 箱子内空空如也,连一枚铜钱都没有。 “四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厅堂内响起一个阴冷且阴沉,怖人且骇人,凶恶且凶残声音。 “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命!” 说话的是大自在天,一个男人的语调。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绝技中的绝技 一切来的太突然。 舒映虹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只留下满面震惊之色。 惊愕的人还有赵好。 他负着手。 握拳。 ——“老拳。” 拳峰处溢出凄厉的杀气。 想杀就杀,不杀不快。 杀气里弥漫着凄惨的杀意。 以杀止杀,必杀必亡。 四大凶徒性格迥异,特立独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嗜杀! “大劈棺”燕赵威武,沉稳,且狂妄,但为人不恶。 反而身上有股子豪迈,激昂,飞扬的气场。 但他出手极凶。 掌力霸道。 “神手大劈棺”具有毁坏一切的力量。 “大出血”屠晚是名杀手。 也是个孤寂的人。 “盖冠满京华,杀手独憔悴。” 杀手都很孤独,也很冷。 屠晚冷漠,因此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孤独到连自己的影子都离开了他。 唯有剩下他的椎,让人出血的椎。 “问号之椎。” “小雪仙”唐仇是名女子。 她人美。 且冰冷。 她心毒。 很绝情。 唐仇喜欢杀人,可更爱伤人。 伤人的心。 让对方痛苦,让对方绝望,让对方仇恨。 所以她叫唐仇。 “小心眼”赵好名字里有个“好”字,却是一个不好的人。 他有燕赵的凶。 “老拳”,“少掌”,“满眼红”,“嫩生啸”。 样样皆凶。 他有屠晚的独。 独来独往,神出鬼没。 赵好不需要帮手,伙伴,部下。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再多几个人也未必能解决。 他有唐仇的毒。 手段毒。 因为他善妒易嫉,对嫉恨的人充满排斥,冷漠,贬低,怨气,敌视。 而消除嫉妒的法子,就是伤害对方,摧毁对方。 不留情。 只绝情。 舒映虹就在赵好旁边,也察觉到这股凄厉的杀气。 他一脸怒色,右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舒映虹是剑客,有名的剑客,自然有把好剑。 剑长五尺,剑鞘铭黄精亮,碧玉制成的剑柄犹如凤凰的翠羽。 华丽,高雅,尊贵。 他的剑名叫“碧落”。 剑法让人进入“黄泉”。 “你们是何用意?这是故意消遣舒某不成?” 舒映虹怒叱道,如火的怒气燃烧起来,肆虐着整个大厅。 一时间,赵好的杀气竟然凝了一凝,顿了一顿,消了一消。 赵好暗暗吃惊,心里一紧,灰白的脸色显得愈发凄凄切切。 舒映虹发出的不仅是怒气。 还有剑气。 剑鞘藏得住剑,却藏不住剑气。 知天下皱了皱眉头道:舒先生,你难道不满意这份酬劳?那是我们大王的心意,你可别推辞,也不枉我精心准备。 “呸,你们分明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没想到无头军这般卑鄙无耻,不讲信用。如此下作的做法,以后谁还替你们卖命?” 大自在天毫不动容,甚至连瞧都没瞧舒映虹一眼。 他冰冷的目光像一望无垠的蛮荒雪地,没有生机,只有死气。 “舒先生,此言差矣。你是为了钱卖命,而不是为无头军。换而言之,谁给的价码高,你就会为谁卖命。你与我们只是生意关系罢了。” 舒映虹愤然道:好个生意!那你们这生意也太不讲规矩吧!非但没付银子,还想要我的命,真会做买卖! 知天下道:既然是生意,就有亏有赚,赔了本也是常有的事,能怨得了谁呢?何况舒先生这两年好处捞得也够多了,在下给你算过一笔账,从咱们账房支给你的银子有二十三万六千八百八十两,乔家庄你师兄那边也给了你六万四千五百两。至于大将军那里,你帮他私卖军械,粮草,虚报兵籍,讨要军饷,你偷偷扣下的银子少说有三十万两。这钱足够舒先生富贵的过后半辈子,可你仍不满足,未免太贪心了吧? 舒映虹骂道:王八蛋,少给老子装蒜。我算看明白了,利用完别人就一脚踢了,不打算认账。 知天下道:错了,舒先生当然还有利用价值,而且很大!你的这条命就可谓是价值连城,大有用处。 说完,知天下转向赵好问道:赵先生,你说对不对? 赵好怔了一怔,内心悄悄盘算,琢磨此刻的形势: 第一,就目下的局面来看,无头军要除掉舒映虹,应该是大自在天的意思。 但为何要将舒映虹灭口? 难道仅仅是为了财,不愿付他报酬? 这理由勉强站得住脚,也说得过去。 可赵好觉得没那么简单,必有深意。 第二,既然对方要杀舒映虹,那他就算是安全的。 自己真的不会有麻烦吗? 大自在天让人琢磨不透,知天下看似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却是极为难缠的角色。 赵好历来为人多疑,行事谨慎。 清楚不能掉以轻心,要做防备。 第三,知天下为何要突然问他杀舒映虹的事? ——是威胁? 让他别趟这浑水,不要出手助舒映虹。 ——是拉拢? 对方在暗示他们是朋友,舒映虹是敌人,让自己对付舒映虹。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那该怎么应对? 与舒映虹联手对抗无头军? ——不行! 先不说胜算如何,他此行来河东路是为了“佛爷”办事的。 “佛爷”与“大自在天”还是合作关系,不能翻脸。 帮无头军一起杀了舒映虹? ——不妥! 假如无头军要动自己,舒映虹就不是敌人,而是强援。 他死了,我不就腹背受敌,那就更加凶险。 那么……只能这样了…… ——不动! 赵好心意已决,脚底一滑,身子疾风般平移了有数尺之远。 瞬间拉开了与舒映虹的距离,同时运起内功,右拳紧握,左掌藏于袖中。 他决定两边都不帮,观察好了撤退路线,并做了动手的准备。 ——坐山观虎斗! 赵好这一溜,无疑是回应了双方。舒映虹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怒气也愈盛。 知天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像狐狸咧嘴一弯,划出邪魅的一笑。 “呵呵呵……赵先生果然是聪明人,心明眼亮,不愧是“四大凶徒”。” 舒映虹冷哼道:没出息的小人!一辈子都比不过四大名捕。 赵好含笑而立,也不理睬舒映虹,暗自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知天下讥诮道:舒先生,你还有什么遗言要留下吗?看在大家共事一场的份上,你快说吧。 “哈哈哈……你就那么自信能杀我?” 知天下反问:你如果不算太蠢的话,应该看清现在的形势,就凭你孤身一人能走出这“六道众厅”,逃下“威虎山”? “谁说我要逃了!” 话音未落,舒映虹身形甫动,疾跃前扑。 他没有往外逃跑。 反而冲向“大自在天”。 舒映虹明白,厅内就算赵好两边不帮,也是一对三。 跑是跑不掉的。 不如放手一搏,主动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制住大自在天,或有一线生机。 他跃起,前掠,疾冲,逼向大自在天。 舒映虹猝然拔剑,应该说拔出一道剑光。 “碧落”出鞘,化为一缕璀璨的幽芒,飞袭石椅上的大自在天。 这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剑法。 舒映虹的剑法。 大自在天既不在意,更不在乎,仍旧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 他不动。 有人却动了。 这人若不动,你都不会发觉他一直都在大厅内。 他就是犹如泥塑一般盘膝静坐,一言不发的“快乐佛”。 倏然间,快乐佛猿臂一伸,五指箕张。 他的手臂舒长,指骨细直,凭空一抓,那幽光似的剑芒陡然停止,无法再进分毫。 快乐佛竟然用手指扣住了舒映虹的剑。 舒映虹兀自一惊,居然有人敢用手去接他的剑。 不但接住了,也抓住了。 一旁观战的赵好惊声大喊道:是龙爪手。 能让赵好看得上的武功不多,吃惊的就更少了。 龙爪手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 也是绝技中的绝技。 少林武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有多达三百多种功夫。 江湖上许多门派武功的基本功,心法,招式套路的演化,都离不开少林武宗。 其中又以“少林七十二绝技”最突出,这七十二门绝学分为“上三十六门绝技”,“下三十六门绝技”。 “下三十六门”除了少林弟子可以练习外,俗家弟子,以及武林中人均可涉足学习。 “上三十六门”只有本门“罗汉堂”的武僧中挑出品行端正,资质上佳的出家弟子,进入“达摩院”后才能修炼。 “罗汉堂”的少林武僧只有三百左右,已是身手不凡。 能进入“达摩院”的弟子更是百里挑一。 这“龙爪手”就是“上三十六门”,也是极难修行的功夫。 因为要练“龙爪手”,需要先学另一种“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铁砂掌”为基础。 “铁砂掌”虽是“下三十六门”,却是门花时间的苦功夫,硬功夫。 “气自丹田吐,全力注掌心”。 五年练运气,五年练筋骨,五年练皮肉,五年练掌劲。用铁砂,药料作为练功辅助物,慢慢加强手掌的韧性,强度,灵活,力量。 这是一门至少二十年以上勤练,才能有成的外家硬功。 “龙爪手”则是还要高深,精妙的指功,需有扎实的“铁砂掌”为根基,才可练习。 这种绝技中的绝技,竟然被快乐佛使了出来。 真的是绝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十三种暗器 快乐佛一伸手,一出招就技惊四座。 这“龙爪手”乃是少林不外传的上乘武学,可以凌空碎石,斩铁断金,破墙开砖,最厉害的是能快速擒拿人的各处关节,各大穴位,以及接住,抓扣各种长短兵器。 舒映虹顿时掌中长剑动弹不得,他乍然一惊。 不得不惊。 “七色剑客”的剑别说徒手去抓,要招架,格挡都不易。 “乒”的一声金鸣,碧落剑登时崩断,一折为二。 舒映虹手中五尺长剑,只剩下不足一尺的断刃。 断剑仍是剑。 剑势未停止。 剑光却变了,幽芒化为一道晃眼的银光,直刺大自在天。 碧落剑并非快乐佛拗断的,反而是舒映虹用内力崩折的。 他的剑要摆脱对方龙爪手已无可能,又不能弃剑。 唯有折刃抽身,再用断剑反击。 这电光火石间,舒映虹从突袭,受阻,脱困,反击一气呵成。 好剑,好应变,好胆色。 大自在天面对这临危不乱的一剑,扬了一下眉梢。 他的眉毛像苍耳子一样,根根笔挺的竖直,寒目的映衬下,犹显锋锐。 “琅”的震音响起,那半截断剑扎破虎皮,刺入椅背的石板两寸有余,坚硬的花岗岩竟然分裂开十几条细纹。 并且剑身还从酒壶把手与壶身的耳孔中穿过,铁壶挂在上面来回摆晃,与剑刃碰擦发出“滋滋滋”的刺耳声。 石椅上却空无一人! 大自在天不在。 舒映虹这一剑失手了,未及拔剑,不及思索,身后锐风陡起。 原来知天下就趁此时下了杀手,他拧身右手一扬。 轻轻的一挥手,袖中飞射出十三道精光,疾打舒映虹后背。 知天下的出手不算快,可时机很好。 他的武器是暗器。 暗器不多,只有十三枚。 江湖里能单手打出数枚暗器的高手有许多。据说唐门的内五堂堂主“一千零一叶”唐千夜,有过一次单手发射一千零一枚暗器的记录,数量之巨令人叹为观止。 知天下不具备这样的手法,可他一出手,离舒映虹很近的快乐佛就立即退开。 他未起身,盘坐姿势不变,极速滑移,像一座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快乐佛真的是为了自保,边退还运起内功,周身顿时形成强烈的罡气。 ——金刚不坏神功。 又是一种难练的少林绝技之一。 知天下虽是对舒映虹出手,但暗器不长眼,万一波及就倒大霉了。 他的龙爪手接不住,挡不了暗器吗? ——能! 可快乐佛不愿接,还用金刚不坏神功护体。 因为知天下打出的是“十三不靠”。 一种比唐门“十三幺”更狠,更毒,更难防的暗器,所以它还有一个称呼叫“天下大乱”。 十三种暗器:飞镖,飞针,飞刀,飞陀,飞箭,飞石,飞爪,飞索,飞珠,飞环,飞刺,飞叉,飞铙。 种类称的上一个“乱”字。 十三种手法:快的,慢的,跳的,直的,斜的,折射的,旋转的,抓的,砸的,刺的,勾的,套的,还有看不见的。 方式算的上一个“乱”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能让快乐佛忌惮的其实是毒,“十三不靠”每枚暗器上都淬了毒。 十三种毒分别是:“蜀中唐门”的“糖水”,“岭南老字号”温家的“不是很毒”,“东北一刻馆”林家的“十全大残膏”,生癣帮的“烂肉癣”,“星月楼”花家的“见男春”,“下三滥”何家的“麻木不人”,“成聚德”沈家的“一点疯”,天字号的“天天想死”,用心良苦社的“良毒苦口”,投毒教的“独树一毒,满林皆毒”,“南洋整蛊门”罗家的“食尸虫”,崆峒派的“百日断魂散”,瘟疫帮的“躲到天涯海角,照样肠穿肚烂”。 十三种剧毒中有三四种绝对是奇毒,须本门高层才能解的毒。 毒性配的上一个“乱”字。 知天下使出了“天下大乱”,只用来对付“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舒映虹。 这位无头军的四当家姓赵,原是汉人,生在富贵人家。父亲赵思源更是做到府州防御使,督管地方防务十分尽责。 绍圣元年,哲宗亲政大力推动改革变法,新旧两党争伐激烈。赵思源因是旧党一派,遭到枢密使曾布清算,成为了党争的牺牲品。 知天下当时凭着不俗的文才科考中第,仕途本是一片锦绣前程,可随着父亲被革职下放而戛然而止。徽宗登基时再生变故,杨戬盯上赵思源的家产,设计构陷其有通敌卖国之罪,赵家男丁全部发配充军做苦役,女眷都卖于别家为奴,还借抄家之名将宅院,田地,家中金银,古玩全都据为己有。 家遭横祸,亲人受辱。赵思源及家人受不了折磨,病死或累死在牢城营。家中女眷也早失了音讯,唯有知天下活了下来。 他恨。 他愤怒。 他不认命。 他发誓复仇。 他要天下大乱。 他不要世道太平。 “天下不乱仇难报,苍生不宁恨方消”。 舒映虹呢? 他此刻只想活。 舒映虹看不见敌人用的什么杀招,但明白那一定是要他命的杀招。 他想活,就只能拼。 ——拼命! 刹那间,舒映虹手掌松开剑柄,一式“倒转乾坤”,身体往前一个空翻,落于石椅后面挡住自己。 “砰砰砰……” 暗器纷纷打在石椅上,发出阵阵激撞声,坚硬的花岗石上被重重的砸出了深坑,石椅的开裂也愈大,缝隙也愈多。 石椅抵御了“十三不靠”,可只是挡住一部分。 只见飞陀与飞铙旋转着,改变了弧线,从左右两边绕击舒映虹的两侧。 还有飞珠在地面“咚咚咚咚”弹跳了数下,每一弹都高出不少,越过石椅靠背,当头落下直射而来。 除此之外,飞索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诡异的线路。它在空中呼啸低空侧旋,直奔舒映虹的双足套去。 最凶的是飞石。 知天下故意把飞石打得极慢,有意为之的慢。 慢却用力。 有力且准。 飞石正中嵌入石板飞叉的尾端,“叮”的一下撞击,硬是把飞叉往前一顶,破石而出。 飞叉借劲戳向舒映虹的脊梁。 这暗器犹如棋局般,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精妙绝伦。 舒映虹再次受围,比之前还要凶险。 怎么办? 无处可逃,手无寸铁。 关键是掌中没剑。 舒映虹是剑客。 没剑的剑客还是剑客吗? 答案是……剑光。 金色的剑光扬起,一缕缕散开,并彼此交织成一张剑网。 璀璨夺目,金芒闪闪的网。 也是救命的网。 舒映虹在剑网中,他用剑法编织的网。 飞铙,飞陀,飞珠,飞索,飞叉全部让密集的剑网拦截下来。 舒映虹的碧落剑已断,已弃。 剑从何来? 一边的赵好背负单手观战,凄厉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欣赏之色。 他看懂了。 也看清了。 能让“小心眼”赵好稍有赞许之意,都是非常难得的。 舒映虹千钧一发之际,把束袍的金色腰带取下,急速挥舞格挡暗器。 他以腰带为剑。 剑势比碧落剑更猛,剑锋更厉,剑气更强。 这就是“七色剑客”的实力。 知天下眉头微蹙,却不动声色,他的暗器还没完。 进攻也没结束。 战局仍在自己掌握之中。 “十三不靠”的暗器悉数落空,可紧随的是下一波攻击。 比暗器更可怕的进攻。 ——毒! ——十三种毒! 剑可以破了暗器,毒就不那么容易应付了。 其中还有蜀中唐门,温家老字号,南洋整蛊门,投毒教,瘟疫帮五种毒,让剑气一搅,倏然扩散开来。 舒映虹心知不妙,这毒沾不得。急忙屏气敛息,手里腰带飞舞的愈发猛烈,驱散毒力。 金光大盛。 剑气纵横。 他腾空升起,飞出毒圈,手里的剑势依然不停,护住自己。 舒映虹总算脱离险境,他目光一瞥,发觉了有点异样。 知天下冷冷的微笑,仿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快乐佛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好像为人超度。 赵好轻轻摇首,微微叹气,神情凝重的注视。 舒映虹思绪飞转,突然心中一悚,脸色大变。 他的鼻尖甚至惊出了汗珠。 其实额头,鬓角,脖子,后背,腋下,腰腹,手心,脚底都冒出了汗水。 舒映虹这般慌张,惊惶,是因为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本来要杀,却不见了的人。 ——大自在天。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刀霜剑 对舒映虹来讲“六道众厅”内均是高手,都是敌人。 赵好或许例外。 至少他还没动手,也不愿动手,没必要动手。 快乐佛是个外家绝顶高手,不论是“龙爪手”或者“金刚不坏神功”,都足够让自己陷于苦战。 他应该远不止这点本事,绝对不止。 而知天下则更难缠,他善于把握机会,加上那一手诡谲多变,阴狠毒辣的暗器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他定藏着别的杀招,存着其他诡计。 这二人不可忽视。 但更可怕的人物是大自在天。 可怕的是他消失了。 不见了。 舒映虹惊惧中抬眼一望,顿时不寒而栗。 原本只是冒冷汗,此刻汗水却是流出来,淌下去,倾泻而出。 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趴伏在房梁上,并迅速的匍匐爬行。 这黑影张开粗细不一,长短不同的手脚,像只在觅食的蜘蛛,富有侵略性,具有攻击性。 这不正是大自在天吗? 恐惧只会让自己失去战斗力,那无疑引颈待戮,这个道理舒映虹再清楚不过。 他唯有拼死一搏。 剑光也表明了他的斗志仍在。 一道坚决,坚强,坚定,坚硬,坚锐,坚挺,坚韧不拔的剑芒飞斩大自在天。 剑光漾起七彩的耀芒,犹如天边喷出的一道彩虹,炫目壮丽,波澜壮阔。 剑气飞纵发出的啸声,仿佛一头雄狮发出震慑人胆的怒吼。 那是强的离谱,高的惊人的剑,也是集舒映虹毕生所学,剑法之精髓。 “七色霞衣映舒云”。 这不是一句诗,而是一种剑法。 诗意一般的剑光。 剑意里写满了诗。 知天下微微抬首,扬了扬山羊胡,低声喃语一句:好剑!可惜…… 他话没说完,胜负已定了。 一瞬间,大自在天漆黑的斗篷自中间倏然分开,像两只振翅欲飞的双翼。 然后就是一缕雪亮的光芒飞出,一道凌厉的锐劲掠起。 冷如风。 风里透着刀气。 寒似霜。 霜中含着剑意。 舒映虹诗一般的剑光骤然静止,绚丽的色彩立即消散,被大自在天寒霜般的剑意所凝结。 他感到了死亡,眼神变得绝望,咽喉处一阵透彻心底的冰冷感袭来,身躯随之剧烈抖动。 舒映虹失了重心,身躯急速下坠,“噗呲”一声,他喉管皮肉一翻,喷射出惊栗的血花。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没有呻吟,什么都没有。 ——只有死亡。 大自在天身体往下一沉,落得更快。即将触到石椅时,黑羽斗篷左右舒张,轻轻一振。 那石椅上镶嵌的暗器,断刃,纷纷被震到两边,毒力也随之驱散。 快乐佛迅速双掌一拍地面,腾身而起,飞开有六七尺远,方才落地。 知天下也往赵好这边一掠,身法如脱兔一般灵巧。 赵好则往旁边又让了一下,有意与知天下保持了一丈多的距离。 此刻,大自在天已然坐在破裂不堪的石椅上,并伸出一只细白光滑的右手,抓住了舒映虹的发髻,同时左脚一踢他瘫软的身体。 只见舒映虹尸首分离,脑袋让大自在天拎在手里,微微转动摇摆。无头的身躯被蹬飞出去,呼啸着撞入那个空空的长木箱。 箱子的尺寸十分合适,正好将舒映虹的尸体置于其中。 前提是没有头的尸体。 舒映虹头颅的断处,“滴滴答答”的不停有血液淌落,淋洒在地面上,形成一大滩触目惨艳的血印。 “弟弟,你又有一个新酒杯了,这下满意了吧?” 大自在天语气娇媚,柔软,甚至有点荡人心魄。脸上仍是一片阴沉,那对寒刀似的眼睛射出冷酷的目光。 “这种垃圾货色也配给我做酒杯,不是你非要出手,我早就把他的头捏爆了。” 这次的声音又极粗,极凶。 说完,大自在天竟然做了一件让赵好瞠目结舌的事。 赵好没想到,也不会往那处想。 只有疯子才会那样做。 ——不对! 疯子也不会,疯子至少是人,人应该干不出这样可怕的事。 除非是……魔鬼! 赵好眼前就有一个魔鬼。 大自在天狂叱一声,张开血盆一样的大嘴,露出了参差不整的利牙,一口咬向了舒映虹。 赵好以狠闻名的凶徒,也不忍直视这样的血腥场面。 “弟弟,有贵客在这里,你怎么能这样放肆。赶紧停下,别吓到赵先生了。” 大自在天眼神兴奋,表情癫狂,完全沉浸在血腥味带来的快感之中,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迫不及待的进食。 面对这种噩梦般的景象,知天下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他瞄了赵好一眼,微微一笑示好。 快乐佛合掌道:阿弥陀佛,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一切皆为虚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善哉,善哉! 赵好一时语塞,也不知怎么接话。 “弟弟,别太过分了。赵先生是“佛爷”的人,不能这般无礼。” 大自在天把头转向背后,拎着舒映虹脑袋的手也往后一背,可仍能听见嚼咽的声响。 赵好看见了另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 也是大自在天的脸。 这面容略小,娇小的那种小,嵌入在后脑勺里。 眼很媚,眉很细,鼻很尖,嘴很小,耳很弯。 双靥绯红,唇红皓齿,面白如玉,黑发如瀑。 赵好之前觉得这大自在天阴阳怪气的,也暗自猜测,可始终无法确定。 此刻能断定女子的声音来于这张脸,她一直潜藏于大自在天脑后,在发梢和黑色披风的遮掩下,极难发觉。 “赵先生,千万别见怪,我弟弟爱耍性子,又不懂规矩,你别往心里去。” 赵好心里咯噔一下,攥拳的右手一松,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何必拘泥于这所谓的礼数,多不自在啊。 大自在天嫣然一笑,笑的媚态恣意,别有风情。 “赵先生,你也不必紧张。你是我们的贵客,你大可放心安全的问题。” 赵好洒然笑道:赵某方才还真是惊了一惊,不过惊的是大王的武功,真乃神乎其技,世间罕有。 “呵呵呵……赵先生的身手也是绝顶一流,只是真人不露相罢了。” 赵好回道:大王言重了,赵某这点功夫岂敢与大王相提并论。就是与三当家,四当家比,也是逊色不少的。 知天下笑道:赵先生,此言差矣。我刚才往你这边闪躲时,就发觉你这轻轻一让,全身毫无破绽,还有“老拳”可攻,“少掌”待守,这才是真才实学。在下,佩服佩服。 赵好回道:不敢当,不敢当,让诸位见笑了。 大自在天道:赵先生,我料你心中有所疑惑,不明白为何我们要杀了舒映虹对不对? 赵好迟疑了下回答:赵某确实有些不解,舒映虹应该还有可用之处。毕竟他在河东路的人脉颇广,又得铁剑大将军器重,与“南天门”钟诗牛也交好。此时…… 赵好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几人的神情,又接着说:赵某斗胆一说,诸位莫要见怪!此刻要了舒映虹的命,似乎操之过急,恐怕会影响后面的计划。 “咔哧咔哧,咔哧咔哧”,令人头皮发麻,虐心作呕的怪声又起。 大自在天有点生气道:弟弟,别闹出那么大动静,没瞧见我和赵先生在谈事情? “你们说你们的,我吃我的,有什么干系!啰里吧嗦的,烦不烦啊!”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非要惹我发火是不是啊?” 一时间,咀嚼的声音兀然停顿了。 “你们说行了吧!真麻烦……扫兴……真扫兴……” 知天下忙打圆场道:没事没事,大王也别动怒,赵先生是自家人,不会介意的。 大自在天稍稍消了气,柔声道:老三,不如你向赵先生解释一下吧。 知天下应了一声,转头对着赵好说:赵先生,舒映虹此人非杀不可,若不杀他,可能会引来大乱子,到时就不好收拾了。 赵好眉毛一剔道:那赵某就愿闻其详,听听这舒映虹为何该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敌人 知天下抚了抚长须,笑容可掬的道:如今的舒映虹是一个麻烦,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隐患,所以为防万一,必须除了他。 赵好问:呃!有那么严重? 知天下道:不错!他既是贪财之辈,可更是狡诈之徒。我前面说过,他能为了钱投靠“无头军”,一样能为了钱把我们卖了。 “话倒也不错,可舒映虹并不蠢,应该会掂量得罪“无头军”的后果。纵然他敢这么做,又有谁会出这份高价呢? “赵先生,你应该问谁有这个实力,能让舒映虹既不怕开罪我们,又能捞到更大的油水。” 赵好抿了抿艳红的嘴唇,思索了片刻,猛然眼神一亮,嘴里一字一字的吐出。 “铁,剑,大,将,军。” “对!就是大将军楚衣辞,河东乃至河北只有他有这本事。” 知天下含着笑又道:这次我们与“佛爷”联手,一是为了铲平河东,河北最大的武林势力“风云镖局”,二是为了那笔后汉留下的巨额宝藏。原本对手是龙放啸和他旗下的镖局,可如今沈虎禅,铁手也参与其中。还有昨天刚收到的消息,京师“神威镖局”的王小石也过了寿阳,要赶往“风云镖局”,这样一来形势就变得有点棘手了。 “他也来了!那还真的有点难办。” 知天下道:王小石的师叔是诸葛小花,神侯府与风云镖局一向都是互为友盟。凭这层关系,再加上他爱打抱不平的性格来看,一定会蹚这趟水。此外,他背后有金风细雨楼这座大靠山,更加有恃无恐。 赵好面色一沉,心也一沉。 “风云镖局”的实力已大不如前,没有“武林四大家”为外援,晋北镖局已经倒戈,晋东,晋南两家镖局局主已死,不足为患。 “九大关刀”龙放啸再厉害,也是年迈迟暮之年,难有曾经叱咤武林的雄风。至于他的儿子龙逸凡,龙逸尘就算有通天本领,也独木难支这危局。 但沈虎禅,铁手,王小石中任何一人都有搅局的可能,三人若携手对敌,是有翻盘能力的。 赵好这次来是打算立功,争功,成功的。 帮“佛爷”完成使命,替自己挣一份大好前程。 尽管他早就名声鹊起,可并不太值得夸耀。 “凶徒”远远比不上“大侠”,“名捕”,“英雄”,“好汉”来的有成就感。 赵好孤寒,孤独,也凄厉,这样的人一般都很“凶”。 “凶”让别人害怕,不敢靠近,避之不及。 那么赵好也就越孤独,越凄厉,也越凶。 他不想一辈子当“四大凶徒”,活在孤寂的世界里。 赵好只想做赵好。 不过事情变得越来越难办。 万一办不好,办砸了…… 赵好不愿往下想,失败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短叹一声道:自在门的这三人绝对是心腹大患。特别那个铁手是官府的人,还有“平乱玦”在手最为难缠,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伤亡会很惨重。 知天下点了点头道:是啊!倘若我们与风云镖局斗得两败俱伤,铁剑大将军出来坐收渔利,那岂不美哉? 大在自天挑了挑细眉,悠悠的瞄了赵好一眼道:赵先生,我们杀他不是舍不得那点酬劳。是怕舒映虹打起自己的小算盘,先让两家斗个你死我活,顺势将宝藏的事透入给楚衣辞,借大将军的手将我们和风云镖局一并消灭夺取宝藏。这招斩草除根,就不怕得罪谁了。最后舒映虹立了首功,大将军的封赏自然极为丰厚,岂不是一举两得。 知天下接话道:楚衣辞手握重兵,又是边关大将,麾下还有王龙溪,沐浪花,舒映虹这样高手。差点忘了,还要加上赵先生的师兄燕赵。这实力足够后发制人了吧? 赵好灰沉沉的脸上浮现出忧愁的神色,高高的眉棱下一对凄凉的眼眸却布满了郁色。 “赵某对楚衣辞知之甚少,但其实力无法估量。至于我这位师兄嘛……有沈虎禅的彪悍,铁手的沉稳,王小石的勇敢,难缠的很啊……很难缠啊! 知天下道:二人皆是猛虎,我们与虎谋皮,无疑是危险的。 大自在天道:老四,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楚衣辞与燕赵为何能彼此合作,相敬如宾呢? 知天下笑道:因为楚衣辞是个聪明人。 赵好淡淡的跟了一句:燕赵也不是蠢人。 知天下道:聪明人知道谁是敌人,怎么去解决敌人。不蠢的人懂得怎么帮敌人,何时再变成敌人。 大自在天问:那他们到底是不是敌人? 知天下沉思了一下道:他们目前有共同的敌人。 赵好不禁点了点头,对这位“无头军”的四当家有了那么点兴趣。 大自在天幽幽的蹙了下眉,轻轻的牵动了下嘴角道:这么说来,我们的敌人就更多了。 知天下朝着赵好一笑道:为了大将军不要插手此事,舒映虹不能活着回去。 赵好思忖了下说:那假如大将军已经知晓我们的计划呢?毕竟他是一个聪明人,有的事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知天下坦然道:那舒映虹就更该死!不管他是否对楚衣辞透露过什么,为了安全起见,这个活口留不得。他说了也好,没说也罢,或者准备要说,都不能让他继续说话,这样楚衣辞就知道的更少。 “咯噔”一声,仿佛是骨头碎裂的折响,让大厅的气氛变得诡异。 “老姐!什么狗屁大将军,燕赵,都不配让咱们正眼去瞧他们。还有自在门的那几人,来的越多越好,让他们尝尝自家的……” “闭嘴!” 大自在天一声尖叫,也是一声尖啸,犹如密林中的山魈发出敌视的吼声。 “弟弟,别在惹我发火,你知道那样的后果!姐姐对你的忍耐是有个度的。” “姐,我说错什么了?自在门的武功……” 刺耳的“咔嚓”声止住了话音。 赵好眼角余光一瞥,只见一条莲藕般的纤纤玉手,死死捏住大自在天粗糙的手掌,那无名指与尾指上下错开,角度呈一字平分。 “啊!……呜呜……啊啊……妈的……呜呜……” 一阵痛彻心扉的嚎叫迸发而出。 赵好没有看到出手的一瞬间,可心里清楚大自在天的无名指,尾指已被硬生生掰断了。 还是她自己掰断了他的手指。 大自在天神情自若的说:给你点教训,别挑战我的耐心。 “咔哧咔哧……”骤然响起,撕咬声,咀嚼声,吸血声不绝于耳。 大自在天比之前更为疯狂的啃食着舒映虹的脑袋。 赵好所站的地方,隐约能看见大自在天身后的一侧,他手里抓着舒映虹的……脑袋 那还能算人的头颅吗? 从发髻可以看出那是一颗头颅,可五官已无法分辨。 只有遍布血肉模糊的凹陷伤口,用牙齿咬出来,扯出来,啃出来的血洞。皮肉粘卷成一团团挂在不完整的骨骼上,还不时有血水渗出来。 有条又长又血淋淋的舌头,探入血洞里,舔着流出的鲜血,发出“滋滋滋”的吮吸声。 赵好只觉内腑一热,忙深深吸气调息。 而大自在天骨折的尾指不可思议的微微一颤,似乎动了动。 难道他的伤在慢慢好转? ——不是慢慢! 这速度绝不算慢! 还很神奇。 大自在天似乎有某种恢复元气的武功。 这是什么武功? 大自在天为何要呵斥,并不惜用武力制止他讲的话? 她和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杀舒映虹的剑法或者刀法又是出自于哪个门派? 大自在天怎么认识“佛爷”的? 风云镖局,无头军,铁剑大将军,自在门都牵扯进来…… 大自在天柔声道:老四继续说吧!他应该老实了,不会再打扰我们谈正事了。 知天下应声道:遵命,大王! 然后他又道:赵先生,此刻你觉得舒映虹该不该杀? “呃!听四当家这么一说,他死得委实不冤。” 知天下道:他非但不冤,还为我们帮了大忙! 赵好狐疑的问:他的死还帮了大忙? “赵先生想听?” “我该不该听呢?” “哈哈哈哈……” 知天下抚须大笑,大自在天白皙的小手支着尖尖的秀颌。 她也笑了。 笑的邪魅,犹如淬了毒的罂粟,妖娆,美艳,却带着致命的气味。 大自在天的笑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插入你的心窝。 你无法拔出,只会越拔越深…… 第一百九十九章 要借尸体一用 大自在天与知天下互视一眼,彼此一笑。 笑的很有默契。 笑的心照不宣。 赵好见此情形一时无措,唯有用余光瞅向二人。 左眼盯着大自在天。 右眼瞥向知天下。 眸子又逐渐泛出一丝丝的血丝,在眼白处开始蔓延。 知天下道:赵先生看来仍有顾虑。你是“佛爷”面前的红人,“无头军”的贵客,我们的朋友。大可放心的听,大胆的听。 “这么说来,我就斗胆一听啰?” “放一百个心,一千个心,一万个心。” “那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洗耳恭听了。” 知天下道:舒映虹的死,帮了我们两个忙。通过“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起镖银劫案来嫁祸沈虎禅,就是逼他入局。舒映虹去晋北镖局托镖的消息,顾奇峰出手突然阔绰的传闻,这定会引起沈虎禅的怀疑。我们就借机将其引去晋北镖局,设下圈套狙杀于他。可惜功亏一篑,还是让他负伤而逃,这就留下祸根了。 赵好略有惋惜之色道:此事确很遗憾,中了“红袖刀”能逃出来,他的命真的很硬。如若事成,我们已经少了一名劲敌。 知天下道:他身受重创,逃不出布下的天罗地网。首要头疼的事是楚衣辞,他安插在顾奇峰身边的线人蒋冲,香香虽被一起清除。可透露消息的人是舒映虹,大将军要查,迟早会查到他身上。 赵好冷然道:幸好已经查不到他这里了。 知天下笑道:此外,乔家庄行动失败,活口虽然让“佛爷”派去的唐能解决了。但以铁手的脾气,必然会追究此案到底,宇文长空是舒映虹的师兄,弄不好也要调查到他那。 赵好轻蔑的冷哼了一声:不是这短命鬼出手迟疑,不愿与宇文长空联手,铁手和龙逸凡未必能破了乔家庄的局。如今宝藏钥匙没有拿到,还打草惊蛇,影响了后面的计划。唐能自视甚高,自以为是,破坏了大王和主人的大事。 知天下听出赵好对唐能颇为不满,心存嫉妒之音。 ““佛爷”安排唐能混入乔家庄的事,我们也一无所有。看来他对咱们“无头军”还是不放心啊!又或是还有其他用意?” 知天下是话里有话,弦外之音是说给赵好听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 ——“佛爷”与“无头军”既然合作,就应坦诚相待。资源,情报彼此共享,有什么部署,举动也该让对方知情,便于照应。 ——乔家庄的局,主要的目标是宝藏钥匙,再顺便控制乔家,进一步削弱“风云镖局”的外援。任务是安排由宇文长空来执行,拿到钥匙交给大自在天。唐能的意外出现,似乎让人感觉“佛爷”有独占的嫌疑。 赵好兀然一怔,听出对方的意思。 “四当家,主人对大王及无头军极为信任,岂会不放心呢!大家的目标是一致,应该齐心携手共同对敌,别闹出误会坏了大事对吧?” 大自在天瞟了赵好一眼,又对知天下说:老四,赵先生说得对。计划已到关键时刻,大家务必要互相信赖,精诚合作,别枉费双方这几年花的心血。 赵好闻言,立刻故意岔开话题说:对了!四当家说舒映虹的死,是帮了两个大忙。其一就是切断了楚衣辞,沈虎禅,铁手的追查线索,让局势不再恶化。那不知其二又是怎么回事? 知天下笑道:要借尸体一用! 赵好听得一脸疑惑。 知天下解释道:舒映虹是大将军的得力助手,他死了的话,楚衣辞会是什么反应? 赵好想了想回答:赵某以为按楚衣辞的脾气,他一定会反击。 “不错。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舒映虹的死,就是挑起楚衣辞对沈虎禅复仇的好机会。” 赵好狐疑的问:恕我愚钝,不太明白四当家的话。据我所知,沈虎禅与大将军的关系很微妙,亦敌亦友,时友时敌。特别是沈虎禅还帮楚衣辞对付过“万人敌”,让其折损不少高手。张十文,齐九恨,孟顶顶,余分分,蛇鼠一窝都死于他的刀下,那可是“万人敌”的精锐部队。楚衣辞为何还要对付沈虎禅? 知天下道:铁剑大将军与“万人敌”是死敌,彼此之间仇深似海。可楚衣辞一直无法弄清“万人敌”的真实身份,这让他寝食难安,处处提防。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未知的敌人。楚衣辞只重用人,不轻信人。对沈虎禅一样不会信任,说不定他打击“万人敌”就是为了取得大将军的信任,然后…… 知天下没有说下去,而是捋须望向赵好。 赵好目光一凝道: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杀楚衣辞? “这就不好说啦!沈虎禅,楚衣辞,“万人敌”这三方是另一个棋局,不属于我们的局。” “那应该再加一个人!” 知天下转目一想,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怎么把赵先生的师兄燕赵忘了。他确实该算一个,如此这局棋才更有看头。 赵好笑了。 有点苦涩的笑。 脸色愈显阴沉。 眼睛红丝褪尽。 知天下接着说:我们把舒映虹的尸体送给楚衣辞,他见心腹死于沈虎禅刀下,难道会无动于衷吗? “等等……你的意思是把舒映虹的尸体给楚衣辞?” “对!楚衣辞本就不信沈虎禅,也防着沈虎禅,还利用沈虎禅。而舒映虹死了,被沈虎禅杀了,大将军会不会报仇呢?” 赵好急忙反问:问题是怎么让楚衣辞深信是沈虎禅杀了舒映虹? 知天下道:伤口!只属于“禅刀”留下的伤口。沈虎禅的阿难刀会在亡者身上留下独特的刀伤,楚衣辞见了尸体上的伤口就知道是谁干的。 赵好迈着凄凄切切的步子,走到木箱旁。 他聚睛一瞧箱内那具无头尸体,目光特意在脖子的断裂处停留了一下。 “这伤口是刀所致,可不像是沈虎禅的刀所留下的,这恐怕瞒不过楚衣辞的眼睛。” 知天下也踱步到木箱旁,淡然道:这伤口当然不行,我还要花点功夫处理一下,方能以假乱真。 “你?伪造与“禅刀”一模一样的伤口?” 大自在天嘻笑道:这种精细的活儿,非老四莫属了。 赵好道:纵观武林,有这等本领能做到天衣无缝的只有“万物做主”贾辰甄一人。 知天下赞赏道:赵先生果然有见识,贾辰甄正是我师父,不过他已亡故,目前江湖上就只有我一人继承了他老人家的手艺。 “你是他的徒弟?他死了?怎么死的?” 知天下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一次头。 头点了两下。 也回答了两次问题。 摇头只一次。 似乎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赵好恍然一悟。 顿悟。 眼前这人不简单,深藏不露,心思缜密,工于心计。 是个可怕的人。 幸好不是敌人。 知天下又说:只需一个时辰,这具尸体就是死于“禅刀”之下,沈虎禅也是杀害舒映虹的元凶。 “妙哉,妙极,妙招,妙妙妙!” 大自在天两只玉手鼓掌称赞。 赵好也道:没想到四当家还有这一手绝活,佩服佩服!只是…… 知天下问:只是什么?赵先生还有何疑虑? “我担心这一具尸体,未必能让楚衣辞上钩。之前说过,他是一个聪明人。” 知天下回答:这个我也考虑过,楚衣辞假如真的不为所动,至少也不敢动。那“南天门”一动,沈虎禅照样有麻烦。 赵好惊愕道:“南天王”钟诗牛! “赵先生想必知晓,楚衣辞与“南天门”联手对抗“惊怖大将军”凌落石的事。” “我在凌落石麾下效力过,这事我知道。” ““南天王”钟诗牛和舒映虹是至交好友,暗地里瞒着楚衣辞有过利益上的交易。舒映虹一死,对钟诗牛也是一大损失。” 赵好道:钟诗牛倘若不愿掺和呢?他的主要对手可是“五泽盟”的蔡般若,二人相争多年,水火难容。另外“南天王”似乎对沈虎禅没有敌意,也没必要去招惹他,引火烧身。 知天下双手叉腰,扭了扭腰,舒展了下身体,活络了下筋骨。 赵好与他相距很近,不由心头一紧,身体也绷实起来,暗暗防备。 知天下又对着赵好一笑道:别忘了“南天门”还有一个“女天王”。 “万水千山钟诗情!” “对啊!就是钟诗牛的胞妹钟诗情,她是不会放过沈虎禅的。” 赵好思索了一下,仍有疑惑的问:为什么她会为舒映虹出头?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舒映虹是一个男人。” 知天下喃喃自语一句:万水千山总是情啊! 然后就是默默然一叹。 第二百章 杀手已就位 钟诗情是个有情,多情,痴情的女人。 她的名字很美。 人却不美。 不美就是姿色平平,其貌不扬,甚至是丑陋难看。 钟诗情属于难看的那种。 她不仅丑。 还老。 “南天王”钟诗牛一大把年纪了,“女天王”又怎会年轻。 又老又丑的钟诗情,却偏偏“总是情”。 总是动情。 经常用情。 谁让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渴望爱情。 期望被爱人宠,被情人疼,被男人呵护。 “女天王”都要。 赵好凄凄的吁叹了一声。 他也有情。 动过情。 特别是对“小相公”李镜花一往情深,深情难忘。 他可以为她做许多事,为她不再杀人或杀更多的人。 许多不代表一切,但对赵好来说已足够多。 “凶徒”不是“暴徒”。 “暴徒”只会用侵犯,胁迫,威逼,强暴的手段来得到女性。 他们不会投入感情,也没有感情,只用投入的施暴。 赵好的“凶”,体现在睚眦必报的个性,毫不手软的杀志。 他对感情是认真的。 真诚的。 心也是真,诚的。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赵好心中默想,口中感慨道:未曾想钟诗情与舒映虹之间,还有这层纠缠不清的关系。 知天下道:钟诗情与舒映虹岁数相仿,她又是“南天门”的高层成员。除了长得丑点之外,地位,家世,权势,武功都属一流,妥妥的高枝,金枝。舒映虹又是个“骑墙派”,见风使舵,顺风张帆的老江湖,搭上钟诗情这条船也不奇怪。 大自在天悠悠的叹声道:唉,所以说男人都不可信,骗财骗色骗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受伤害的终究是女人。 知天下仰面大笑,那山羊胡也随着脸肌的运动而耸动。 “大王真是风趣,说得我都不知怎么接话了。” “南无阿弥陀佛。” 快乐佛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大厅内属他只言寡语,极少开口。 他武功极高。 存在感却很弱。 仿佛虚空中一粒细小的尘埃,毫不起眼,一拂而逝。 知天下冷笑道:大王,你这戏言说到老三痛处了! “嘻嘻嘻……我看老三是想女人了吧!老四,行动前务必给老三安排妥帖,他这出家人当得不易。” “大王放心,老三的事我可一向尽职尽责。” 快乐佛闭目,合掌道:罪过,罪过! 大自在天突然纵声狂笑,笑声如雷,还带着粗重的气喘声。 “老倌,你可别忘了我,近来我练功也乏味的很,赶紧搞几个上好的嫩芽来尝尝味,否则我把你胡子给揪光了信不信?” “弟弟,你又犯浑了是不是?对四当家这般没礼貌!” 知天下忙道:大王别动怒,这都是在下的分内事,莫要责怪他。况且大战在即,大家免不了有点紧张忧虑,纵情一番也不为过。 接着又转首对赵好说:赵先生,要不要…… 赵好摆手道:不必了,多承美意! 知天下道:也罢!现在舒映虹这个祸根已除,祸水又往沈虎禅身上一引。最好是楚衣辞,“南天门”一起出动追杀,这样沈虎禅就在劫难逃了。 赵好道:要是能让铁手,王小石也参与其中就再好不过。二人与沈虎禅是同门师兄弟,不会见死不救。 知天下道:对,让自在门与楚衣辞,“南天门”斗个你死我活,打得越久越好,杀得越惨越妙。咱们就能放心腾出手来,全力对付“风云镖局”龙放啸那老东西。 “高!实在是高!老四,事成之后,你当记大功。” “多谢大王厚爱,我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大自在天抿了抿薄唇道:我才不要什么肝脑涂地,我们的战斗才刚打响,事业才起步,路还长远呢!再说复国之后需要你这样的人来辅佐,要好好活着为我办事哦! 知天下恭敬的回答:为大王分忧,是在下的荣幸。 忽然间,“叽叽喳喳”的一声,大厅外飞进来一只羽毛漂亮的芙蓉鸟。 小鸟径直飞向快乐佛,落足于他肩膀上,并不停用鸟喙啄击着他的锁骨。 快乐佛不为所动,静静地任由芙蓉鸟刺啄。 赵好目露异色,颇为惊讶。 这是一种用飞禽来传递的暗号,一种属于杀手世界的联络方式。 他曾听“佛爷”提过,江湖上近两年来兴起一个独特,神秘的刺客集团。 这个组织不豢养杀手,不训练杀手,甚至不用管理杀手。 可天下众多杀手都为其执行任务,暗杀目标。 ——“杀杀人,眨眨眼。” 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组织,他们喜欢用鸟来传递消息。 鸟是自由的象征。 杀手这个职业也渴求自由。 自由的工作,自由的花钱,自由的享乐,自由的接活,自由的杀人。 绝大多数的杀手都为了金钱,名气,地位,女人而杀人。 也有为还人情,报恩义的。 还有打赌的,较劲的。 以及一部分通过屠戮来满足自己杀欲的疯子。 在“杀杀人,眨眨眼”这个组织只为:任务。 片刻后,芙蓉鸟抖了抖尾翼,“啾啾啾”扇动翅膀就飞出厅外。 快乐佛睁开眼睛,扬声说了一句。 “杀手已就位。” 大自在天“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知天下。 “老五,老六与“九九八十一难”此刻应该潜入“武曲镇”待命就绪了。” “很好!” 赵好道:看来大王这次是成竹在胸,势在必得了。 知天下道:还仗“佛爷”财力供给,才如虎添翼。不然要招揽那么多高手,杀手委实不易。 赵好道:单单请动“满天星,亮晶晶”,“杀手楼”,“天字号”这三大组织就需一大笔开销。 快乐佛又兀自说了一句:他们值这个价! 赵好瞅了一眼快乐佛,神情自若的回答:确实如此,“七步成诗刀”苗七步身价不菲,也够资格参加围剿“风云镖局”的行动。 苗七步是“天字号”的“甲字号”高手,也是苗疆地区“祭刀门”苗家仅剩的一人。 他有一位兄长,叫“八方风雨刀”苗八方,曾位列“八大刀王”之一。 苗八方的刀法中最着名的一式叫“八方藏刀式”,一式藏着八个变化,每个变化藏着八种杀法,每种杀法由八个方位攻出。 所以没人敢轻视他的刀法。 苗七步与苗八方曾一同杀光了“祭刀门”苗家所有族人,让苗家刀法再无外传可能。 后来东窗事发,苗七步为了逃避官府追捕,进了“天字号”当起杀手,并且很快荣升到“甲字号”。 苗八方没有受到牵连,顺利成为了“八大刀王”,其中缘故是苗七步独自揽下了灭门惨案的罪行。 成了刀王的苗八方,有了名气,得了富贵,就使了银子去衙门里疏通,上下打点,轻松的销了案。 不过,苗八方终究逃不过因果报应,死在了菜市口一役。 苗七步依旧在当杀手。 他喜欢当杀手,也喜欢杀人。 快乐佛目光如炬,反盯了赵好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也懂暗语?” 赵好回答:三当家莫急,赵某并非看懂暗语。我上山之前路过“落马涧”,遇见那溪水中漂浮着几具衙门官差的尸首。怕有官府在附近,便察看一下他们的腰牌,原是太原府刑狱署的捕快。每人都是中刀而亡,尸体上皆是七处刀痕,细思一下就想到了“七步成诗刀”苗七步这人,刚才随口一说,没想到让赵某侥幸猜中。 快乐佛闻言,知晓他的联络暗号没有出纰漏。顿时心中稍安,目光也一收。 赵好面色淡定,暗自松了口气。 “你从伤口能判断出是谁干的,这份眼力洒家服气。不过苗七方算不上这次行动中最贵的。” “哦?他的价码已经相当高了!” “那假如和“杀手楼”的冷遗金,冷遗产比呢?” 赵好眉头紧锁,沉声道:“杀手不要命”,“杀手不要脸”,你把他们也请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满天星,亮晶晶,墓 天下有许多楼。 比如闻名遐迩的ez黄鹤楼,岳州岳阳楼,洪州滕王阁,江宁府阅江楼,蒲州鹳雀楼,登州蓬莱阁等名胜。 武林中名声最响亮的就是京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其他如:南湖畔“星月楼”花家,临安府黑道帮会“楼外楼”,盘踞长江流域的水路势力“一江春水漫小楼”,精于奇门遁甲术的“怪楼”,制作媚药闻名的“迷楼”。 当然世上最多的还是酒楼,青楼。 杀手的世界也有一个楼。 ——杀手楼。 这个组织很奇怪,首领是一个女子,且不会武功。 她统领着一群武功高强,冷酷阴狠的刺客,靠得是一种特殊手段。 香。 她的香。 让人痴迷的香。 让人臣服的香。 让人沉溺的香。 让人倾倒的香。 让人迷失的香。 使杀手为她死心塌地,甘愿杀人的香! 她的武器就是香。 赵好当然知晓这个人,“杀手不太香”冷遗香在这个圈子极为出名。 她的名气不是打出来,拼出来,捧出来的。 而是闻出来的。 闻香。 识女人。 至于“杀手不要脸”冷遗金本是她亲生父亲,“杀手不要命”冷遗产是其异母兄长。 冷遗香是二人的上司。 他们则是听命于她的部下。 这对父子明白唯有女儿,妹妹能将“杀手楼”继续壮大,赶超“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天字号”这些的组织。 若论单打独斗,冷遗金,冷遗产武艺或许比不上苗七步。 可二人联手使出“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大法,苗七步唯有一个下场。 必败。 完败。 惨败。 那种武功阴狠的不讲情面,歹毒的不留性命。 赵好听到这两人姓名,对行动成功的把握又多了一分。 “苗七步不如金氏父子,他们是“杀手楼”顶尖高手,非重金不接买卖。” 快乐佛有点自得的说: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赵好眉梢一扬道:有更厉害的角色? “墓!” 快乐佛只说了一个字,也交代了全部。 “墓”是代号,也是“满天星,亮晶晶”的成员,组织里的头号杀手。 这个组织的人精通各类暗器。 他们喜欢这种暗杀方式:隐蔽,便携,有效,射距远,范围大,可淬毒,能伪装,甚至发动攻击时富有一丝美感。 “墓”也不例外。 暗杀时总是不出意外。 暗器也在你想象之外。 无人知道“墓”是谁。 有说法“墓”是“满天星”,也有说是“亮晶晶”。 更流行的传言是,当你认为是“满天星”时,“墓”就是“亮晶晶”。 你觉得是“亮晶晶”时,“墓”就是“满天星”。 或者“满天星,亮晶晶”都是“墓”,又或许“墓”谁都不是。 “墓”还是“墓”。 让目标走进“坟墓”的“墓”。 “墓”所到之处,那里就会有新的坟墓。 赵好扬起眉梢,又沉了下来,冷声道:“墓”无疑是重头戏,应该不会再有更重量级的人了吧?“墓”在杀手榜排名是前十的,我估算着银子应该都花完了。 快乐佛没有回答,因为赵好说得是事实。 苗七步的身价很高,冷遗金,冷遗产的开价至少要翻他三倍。 这三人的酬劳加起来,都不及“墓”的一半。 请杀手是件极耗银子的事,因为请的是那种级别的杀手。 好杀手就是高价钱,不入流的杀手只会连累雇主。 知天下道:唉……不瞒赵先生说,近来花销委实太巨,可不花又不行。幸好有“佛爷”为我们兜底,使银子的手脚方能伸展开来。等“风云镖局”覆灭,取得宝藏,自然会按事先约定好的答谢“佛爷”。 赵好道:主人为消灭龙放啸这股势力,可谓大费周章。从瓦解“武林四大家”到渗透“风云镖局”各分号,官府,绿林中都动用不少人力物力。还请大王务以此事为重。 大自在天葱根似的手指,在玉笋般的秀颌摩挲。 一双凤眼荧光闪动,犹如两颗宝石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她幽幽的说:赵先生宽心,龙放啸素来与我们“无头军”有仇,将他从河东路拔除,各地绿林人士,乡兵,民团就群龙无首,形同散沙。到时引金兵入关,“无头军”作为内应里应外合,让宋军与金人互相拼杀。我们借此机会,用财宝招兵买马,壮大实力。再拉拢各路反宋势力起誓,河东,河北两路唾手可得。 知天下接着道:完颜兀将军已陈兵边塞,整戈待发。“佛爷”州府里想必都有安排了吧! 赵好道:此事已妥!四州十六县,入关隘口都有我们接应的人,只等大王这里先拔头筹了。 知天下笑道:如此甚好!到时攻城略地,就减少了许多阻碍。辽国气数将尽,宋廷也没多少时日了。 大自在天神色振奋道:历代祖宗的夙愿终于可以在我手里了结。我那么多年能熬出来,活下来,撑过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苍天护佑,祝我复国成功,光耀宗庙。 知天下突然想起来什么,转首对快乐佛道:老三,让你给大头领传的信怎么样了? 快乐佛回答:洒家安插在金印寺的人,已经将信交给大头领了。 赵好神色一惊,他听到了“金印寺”三个字。 “敢问三当家,可是凉星山的金印寺?” “不错,怎么了?” 赵好忙着又问:那金印寺的主持是“西镇”镇主蓝元山吧? “嗯,又怎么了?” 赵好道:赵某这次来河东路,主人还吩咐了一件私事要解决。 知天下道:私事?与蓝元山有关? 赵好一愣,即答:他当年违抗主人的意思,竟与追命联手,一起坏了主人的大事。虽然“武林四大家”元气大伤,可也让追命,无情二人察觉事情不简单,欲追查到底。为防万一,无奈终止当年的计划,这个账是时候跟他算一算了。 知天下问:是不是要杀了他? “是!” 快乐佛兀自高声道:往生净土,罪业皆消。善哉,善哉! 知天下哈哈大笑道:赵先生,这账不用算了,有人帮你把账给清了。 “这是何意?” 知天下道:蓝元山死了。 赵好惊愕的问:他死了? 知天下道:正是。大头领“绝天道”将其杀了,所以赵先生不必再找上门去,白跑一趟。 赵好道:听主人说过,“自在十三重天”之首的“绝天道”是个厉害的角色。 知天下说:我们这位大头领原是一名日本武士,出身名门柳生家。他的剑术卓绝,击败本州岛最着名的三大剑术名家“神道无念流”阿部绝,“天然理心流”归海天树,“北辰一刀流”志村阿鼻道。之后他来到中土希望可以挑战更好的剑手,并将三人的姓名里各取一字,改叫“绝天道”。 赵好好奇的问道:那此人即是来挑战中原武林的,怎么又加入了“无头军”呢? 知天下道:在下略懂点扶桑语言,也为他讲解中原武林的一些事。上一代的武林大侠萧秋水,奇侠韦青青青早就亡故,当世的剑客中唯巨侠方歌吟剑法堪称绝世。但他早已抛弃爵位,放下声名,游历四方去了,恐怕找寻不得。然后就规劝他加入“无头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赵好有点怀疑的问:你就这样拉他入伙了,这未免太容易了? 知天下回答:当然没那么轻松办到! 赵好又问:那是怎么办到的? 知天下转目瞅了一眼大自在天,似乎没有命令,绝不敢说。 大自在天轻轻摇了摇头。 知天下微笑着对赵好摇了摇头。 摇头代表不可以说。 赵好也明白不该再问了,就有意岔开话题说:那看来这位大头领的本事非同寻常,蓝元山也算是叱咤一时的豪强,杀他不易啊!不过也好,也省去了我不少麻烦,总算对主人有个交代。 知天下回答:“佛爷”的事就是“无头军”的事,大头领又是刀痴,好斗的脾气。让他去杀蓝元山,也正好为他的刀“开魂”。 赵好迟疑的凝望向知天下。 ““开魂”是日本的叫法,类似于我们这里的“祭剑”,“祭刀”,算是一种仪式吧。绝顶高手与神兵利器之间是会产生共鸣,互相呼应的。” 赵好道:原来如此,四当家的眼界开阔,满腹才华啊!这位大头领看来也是世外高手,佩服之至! 知天下道:我是学的东西杂,谈不上才华二字。大头领的刀法绝伦,兵器也是世外所有。 “真有这等神通?” 很少说话的快乐佛又开了口:我的“龙爪手”不敢去抓他的刀。 知天下则道:那是一把好刀,也是一把邪刀。 大自在天轻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说给大家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他有一种逆天而行的刀光。” 第二百零二章 野兽军 赵好听了,心中不免纳闷。 “无头军”和大自在天似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还有其他几人也是无法忽视。 快乐佛话不多,比较沉寂,却出手惊人,轻松展示了两大少林绝技。 他虽来历不明,但可以肯定与“杀杀人,眨眨眼”有着密切关系。 这个组织是依靠“蝶”,“鼠”,“貉”三类人来运作的。 “蝶”收集情报,打探消息。 “鼠”联系杀手,下达指令。 “貉”监视防范“蝶”,“鼠”。 彼此分开,又互相依托。 快乐佛能识“鸟语”,说明他不是底层的“蝶”,“鼠”,“貉”,而是组织的核心成员。 这类人只有区区几名,可见其地位很高。 倘若起冲突,赵好倒情愿碰一碰快乐佛这硬点子,也不想招惹知天下。 此人有学识,又聪明,知礼数,会奉承,做人圆滑,办事能干,关键让你怎么也摸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小心眼”的人最忌惮“心眼多”的人。 赵好亦是如此。 至于大头领“绝天道”未有谋面,可通过大自在天,知天下,快乐佛三人的反应来判断,实力无需质疑。 “无头军”比想象中的更可怕,更难驾驭。 “嗝……嗝……饱了,吃得真舒坦。” 响亮的打嗝声后,紧随着“扑通,咕咚……咕咚……咕噜噜噜……”物体落地滚动之音。 须臾之间,一个类似圆形之物滚向厅中央放置的大木箱。 但见那圆物凹凸不平,露出畸形残缺的骨骼,表面沾满了触目的鲜血,还贴着鱼鳞状的皮肉,面条状的血筋,左边有一只黏黏糊糊眼珠子拖在眼眶外面,像条巨大的蝌蚪,右边则已被啃嚼的变了形,只隐约能瞧出是一个血窟窿。 真是一颗惨不忍睹的头颅。 就在飞滚的头颅要撞到木箱之际,知天下伸足一踩,让其停了下来。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斑驳血印。 “哈哈哈,哈哈哈,老姐你看啊!这货的脑壳都让我吃得七七八八了,还要去找他的身子,真他妈好玩。” 大自在天双眉一蹙道:弟弟,大战将临了还玩?你好好打起点精神,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放心!费脑子的活我不管,杀人的事包在我身上,不会让老姐你失望。” 赵好道:为了大王和主人的大事能顺利进行,还是谨慎为好。那“风云镖局”曾是天下三大帮会之一,龙放啸也非浪得虚名之流,不可轻忽。加上铁手是公认的“四大名捕”,王小石是自在门新一代翘楚,都是扎手的角色。希望四当家借刀杀人之计能成,诱使楚衣辞,南天门,或者“万人敌”能把他干掉,去除一个心腹大患。 “哼,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子谁也不怕,先和你们打声招呼,铁手是我的!谁也别插手,我要亲手送他见阎王。” 大自在天嗔怒道:放肆!这由不得你胡来,到时给我安分点。人管你杀个够,但别坏了我们的事。 知天下呵声道:他是杀敌心切,要为你建立功业。大王不必操心,虽遇到一点麻烦,还不至于处于劣势。大局仍在我们掌控之中,无需担忧。 赵好也道:三当家,所言极是。此战必胜,大胜,战无不胜。 “呵呵呵,那就借赵先生的吉言了。” 知天下望了望厅外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今日就好好休整,吃饱喝足玩痛快了,明天就下山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海尸山如何? 大自在天点首道:也好,今天就到这吧。舒映虹尸体的事,老三还劳你费费神,操办一下送给楚衣辞,再放风给南天门的人。另外好好安顿赵先生,有什么需求竭力满足。 知天下道:大王宽心,我会办好。 说完他击掌两声,两名仆从应声而入,见了大自在天顿首后站在赵好左右身侧。 赵好见状上前几步,与大自在天肃拜答谢,跟随侍从出了“六道众厅”。 大自在天转过头去,露出一张眼神阴狠,寒厉,面相狰狞的脸。 两腮,嘴角,下巴都有未干的血迹,样子十分恐怖。 忽闻一个娇柔的语气问:老三,老四,你们觉得赵好此人如何? 快乐佛合掌道:我觉得此人留不得,应该杀了。 “哦,为什么?” 快乐佛回答:他明摆着就是“佛爷”派来监视我们的,乔家庄派了姓唐的小子去,也不知会一声,这是何居心? “那你觉得“佛爷”是何用意?” 快乐佛冷哼道:我看就是冲着宝藏钥匙,想插一杠子独吞。没想到铁手到了乔家庄,把宇文长空揪了出来。唐能见宝藏钥匙已无得手可能,又怕宇文长空几个把后面的事抖出来,就索性佯装是帮手,将他们灭了口。以求蒙混过去,不引起咱们的戒心。 “嗯,那老四怎么看?” 知天下抚须道:我赞同老三的说法,杀了赵好。只是该什么时候杀,怎么杀,让谁来杀! 大自在天莞尔一笑道:你倒说说看,该如何杀。 知天下道:就目前的形势来说,我们此时还不宜和“佛爷”翻脸。“风云镖局”这个大敌还没消灭,不可再树立新敌。“佛爷”不是龙放啸,咱们而今的实力不足以和他对抗。况且宋金开战,我们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这条船还是要坐的。 快乐佛问:那怎么办? 知天下道:我的意思是先留着他,找个合适的机会杀了他。而且动手的人最好是龙放啸,沈虎禅,铁手,王小石他们。如此“佛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大家之间的合作还能继续,又把赵好这个眼线给拔了,一举两得。 “还是你个脑瓜子转得快,就依你说得办。” “你个老倌,贼肠子就是多。快点去安排几个雏儿,花和尚和我都熬不住了。” “洒家又要破戒了,罪过罪过!” 大厅内传出一阵阵笑声,时而柔媚,时而凶厉,时而祥和,时而奸诈…… 暮色西沉,威虎山的峰峦让血红的晚霞逐渐包围,全似染成一片火海一般。 赵好衔阶而下,他艳色头巾让山风吹起,烈烈扬飞,犹如一只朱蝶翩翩起舞。 他很快目睹了一场“盛宴”。 一场从暴行开场,以暴行收场的“杀戮盛宴”。 “无头军”以残忍,残暴,残酷,残杀闻名。 只见一群喽啰们聚拢一处,大声喝叫,有几名男村民手脚被捆吊在树上。 “噗嗤噗嗤……”各种长短兵器,如雨点般扎砍在村民身上,痛得他们泥鳅般扭动身躯,嘴里发出骇人的哀嚎,惨叫。 声音叫的越大,越惨。 兵器的攻击就越密集。 另一处几名“无头军”用火把点燃了两个被五花大绑青年的衣服,并浇上了火油。 “轰……” 瞬间,烈焰冲天,黑烟遮云。 然后就是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林间的鸟兽也惊吓得往深处逃窜。 呼救声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暴徒们肆意的狂笑。 有个老者挣扎着想爬起来,可空荡荡衣服里只剩下枯瘦的躯干,早就没了手脚能支撑。三名无头军还不满意,把他塞到酒缸里做成人彘。 有个中年人让一根酒杯粗的铁棍捅穿肚子,两名无头军的人各持铁棍两端把他架了起来,并不停踢踹他的身体。 中年人痛苦万分的来回移动,铁棍不停穿梭在肉里。每一次的摩擦,腹部都会喷射一道血泉,并伴随几声惨嚎。 “嗷嗷嗷嗷嗷……” 是猎狗。 “哇哇哇,呜呜呜……” 是哭声。 小孩的哭啼声。 赵好目光投了过去,又转移了视线。 他不想看。 也不忍看。 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正面对一群彪悍猎狗的疯狂逼近,这些猎狗已经饿了几天了…… 这样的惨景比比皆是,悲鸣声,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山巅。 忽然间,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惊惶失色的跑了过来,一个趔趄跌倒在赵好面前。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这女子手臂,颈脖,大腿上都是手抓的淤青,嘴角有血,略有污迹的脸颊有明显的掌印。 撕烂的布条已遮不住她娇小柔弱,冷得发抖的酮体,她本能的用手臂捂住胸前。 赵好盯着她羞愤,哀怜,无助的眼神,不由一怔,心头蓦然一酸。 他该不该救她呢? 就在一愣神间,两个面目可憎的无头军就分别拽住女子的双足,将其野蛮的拖走。 而旁边还有许多劫持来的无辜女子,妇人,以及笑声猥琐的无头军。 这些“野兽”般的暴徒,完全不顾女人们的哭诉,央求,乞怜。 在石头上,树干上,灌木里,山道边,干着令人发指的罪恶勾当。 简直是一群野兽。 赵好仿佛听到那名被抓走女子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 “杀了我,求求你!” 赵好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回头,随侍从而去。只是左袖似乎动了一下,极为隐蔽的探出左掌。 一只纤小如女子般的手。 悄无声息的掠出一道掌风,轻柔的像一缕徐徐晚风。 “少掌”。 那女子突然就没了气息,让正欲脱裤上阵的无头军没了兴致,嘴里叫骂着:那么经不起折腾就死了,真败大爷的兴。 赵好没有回头。 那女子并不知道谁杀了她,临死的瞬间嘴角却浮出一丝惨笑。 至少她没有饱受太多折磨,太多凌辱,太多煎熬。 赵好杀了女子后,眼神变得凄迷起来。 他今天杀了一个人。 却是为了救人。 第二百零三章 捕霸 有人死得很走运,可以免遭精神的折磨,肉体的凌辱。 这种死亡变成了解脱。 不过也有人生不如死。 沈虎禅呢? 深宵,风急,夜未央。 月明,灯青,人心凉。 沈虎禅倚靠床围,目光呆滞的盯着桌上的油灯,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木讷的直视。 仿佛瞳孔与灯芯之间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连着。 一点黄晕的火光,幽幽的晃动,恰如心脏微弱的跳动。 沈虎禅的心呢? 痛! 裂心的痛。 痛的让他已然忘却了伤口的痛。 心痛才是致命的伤。 比刀伤更伤。 心伤! 陈老板走到床边,俯身用手小心解开他的衣襟,借着灯光仔细查看伤势。 他眉头深锁,脸上的褶子也挤得愈发明显。 凝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伤势不乐观。 很难办。 沈虎禅那晚遇袭后,方恨少自告奋勇引开追兵,陈老板则马上转移了落脚之处。 现在的栖身之所是陈老板的一位故交,叫万老板,经营着一间小有规模的绸布坊。 陈老板有许多朋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颇有人脉。 不过最多的还是当老板的朋友。 张老板,李老板,田老板,钱老板,陆老板,杨老板,章老板,郭老板……反正都是老板。 他以前就是老板,混的圈子就是老板的圈子,一来二往的结交了不少意气相投的老板。 万老板本名叫万有财,曾经是位裁缝,有个小铺子,日子也算安稳。陈老板风光时,帮过他忙,教过他生意之道,资助过他扩大营生,算是万老板的贵人。 万有财做生意讲诚信,重商誉,逐利却不贪婪。另外他是个记恩的人,后来赚到钱也还了人情。 陈老板这次有难,万老板没有害怕会摊上事情,毫无犹豫的收留他们。 万老板坚信:仇不是血海深仇,大可不必计较。恩就算点水之恩,必须涌泉相报。 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也是他的商道。 陈老板早年是做药材生意发家致富的,所以精通药理,熟识草药,并学过医术。 他为沈虎禅清洗伤口,缝合刀创,敷药包扎,连着四五日悉心看护照料。 但刘传凤的那一刀实在太厉,太狠,太绝。 不是沈虎禅拥有老虎一般的强健体魄,又有深厚内力护其心脉,早就身亡了。 他换药时,发现伤口流脓,肌肉溃烂,似乎有恶化的趋势。 陈老板内心万分焦急,面色沉重,手也一顿,不知所措。 沈虎禅眼眸里有了神,察觉到陈老板的忧愁之色。 “老陈,我还撑得住,没什么大碍。” 说完沈虎禅表情舒缓,抬手轻拍陈老板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 陈老板何等精细的人,眼力又尖。他瞅见沈虎禅虎眉微皱,两颊面肌绷紧,前额有浅细的汗珠渗出。 中了“红袖刀法”不可能没事! 沈虎禅多年来历经大小战斗不计其数,遭遇的险境数不胜数。 他也败过。 曾负过伤。 有过挫折,有过低谷。 可沈虎禅都挺了过来,撑了下去。但今时遭受的打击太过沉重,极为悲痛。 自己失去了一位好兄弟。 幸不辱命不认命,他只认结拜大哥沈虎禅。 大哥说的话,做的事,就是他所想所为。 幸不辱命的死,对“七大寇”影响很大,对沈虎禅的打击更深。 比刀口还深。 还疼。 深入心髓。 痛入心扉。 难以痊愈。 “老大,我明天去药材铺,再抓别的药试试,你的伤不能耽搁下去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找“黑心郎中”苏易宁,他的医术高超,擅长医治外伤,一定能治好你的。” 陈老板心情沮丧,面容憔悴,两鬓染霜,皱纹又多了几道。虽是“七大寇”中最年长的成员,可论年纪也只有五十出头而已。 沈虎禅道:生死有命,何必寻那麻烦。苏易宁是出了名的“黑心”,没有重金相邀,断不会轻易救治。何况我们目前是官府的通缉要犯,江湖追杀的目标,他绝不愿意招惹是非,引祸上身。 陈老板道:这不打紧,我托朋友想想法子,疏通一下关系。或许他肯出手相救,至于银子我来想辙。 “何苦花那冤枉钱,并且那也太冒险,容易走漏风声。我不想大家受此牵连,再生意外。” 说完,沈虎禅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熟睡的狗狗。 他和唐宝牛连日来昼夜轮流警戒防范,困乏的不行,鼾声时轻时响。 沈虎禅叹声道:难为大唐和狗狗他们两个,跟着我连个踏实觉也睡不得。也不知小方脱身了没有,此刻又在哪里? 陈老板安慰道:小方轻功底子好,人又机灵,往往遇到危险能随机应变。老大,不用为他担忧,倒是你的伤要赶紧医治,让大家安心。 “他若有闪失,我还算什么“七大寇”的老大,自己兄弟都保不住,配做你们的大哥吗?” 陈老板肃然道:当初我们七人能聚到一块,义结金兰。就已决心生死相依,荣辱与共了。小刀惨遭不幸大家都难受,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肯舍去性命,就是坚信你能为他报仇雪恨啊! 沈虎禅目光收敛,沉思不语。 陈老板说的没错。 自己不能死。 他要报仇。 幸不辱命不能白死,这笔债要对方用血来偿还。 沈虎禅心念至此,瞅了一下枕头旁的刀。 那把“阿难刀”还在。 刀在。 仇就能报。 “吱呀”一声,房门倏然一开,银色的月光照射进来,映亮人影。 门口赫然站着一个黑衣人,他迈步跨入,进屋的却是两个人。 因为这黑衣人肩上还扛着一人。 沈虎禅一眼就认出,肩膀上的人正是唐宝牛。 他不是守在外面吗?怎么就…… 不等沈虎禅细想,陈老板就发觉不对劲。 “狗狗!” 陈老板喝了一声,左手抄起一柄短刀,转身弓步前冲。 “刷”的一刀就扫向黑衣汉子的双腿。 陈老板怕伤到唐宝牛,就攻向对方的下盘。 那黑衣汉子伸出左腿一勾,勾住旁边桌子的桌脚,顺势一拉。 一时间,木桌被扯动平移,挡在黑衣汉子身前,将陈老板隔开。 “咔”的一声,陈老板的短刀砍到桌子脚上。 而原本狗狗趴在桌面睡得正香,可忽觉桌子被抽空,整个人没了倚靠就往下扑倒。 狗狗让陈老板先叫了一嗓子,瞬间惊醒。所以桌子虽然没了,但他的反应却很快。 狗狗顺势下扑,双手一撑地,双腿就蹬了出去,踢向黑衣人。 黑衣汉子站着不动,又是左腿一扫,踢中狗狗坐的那张板凳。 板凳一个翻滚,“啪”的撞在狗狗倒立的右臂上,他立时手臂一软,再也撑不住身子,踢出去的腿也没了劲,反向后蹴。 陈老板一刀被桌脚挡住,马上抽刀跳起身来,想要越过桌子再攻黑衣人。 可狗狗失去重心,反蹴的两腿正好变成踢向陈老板。 陈老板身子腾空,没法躲闪,又不能用刀去架,那可是狗狗的脚啊! 所以,狗狗的两腿结实的踢中陈老板的脚踝,让其也失了重心,侧倒摔了下来。 “扑通,扑通。”狗狗,陈老板都纷纷摔落在地。 陈老板顾不上其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举刀要砍。 狗狗也是一个“扑地蹦”,整个人弹起,双手起个“日字冲拳式”要打。 “停手!” 沈虎禅高声一喝,又道:老陈,狗狗别打了。 陈老板,狗狗听到老大发话,也收刀,收拳撤到沈虎禅旁边。 那黑衣汉子双目如电,黑髯满面,神态非常轻松。 他将肩上的唐宝牛卸了下来,放在地上。并且把踢倒的凳子扶起,屁股往上一坐,还对着沈虎禅微微一笑。 “老陈,狗狗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真要下狠手,你俩已经没命了。” 黑衣汉子也不搭话,解下系在腰间的酒葫芦,“咕噜咕噜”自饮起来。 狗狗道:老大当心,我看他不像好人。 沈虎禅道:他是不是好人不清楚,但不是来追杀我们的。 狗狗疑惑的问:为何? 陈老板似乎反应过来说:老大说得对!他要是杀手,唐宝牛就该被杀了。 狗狗问:大笨牛没死吗? 沈虎禅道:大唐假如死了,他何必扛一具尸体进来杀我们,那不是给自己添累赘嘛! 陈老板说:刚刚他就随便动动脚,我们就这样狼狈了,真要动杀机咱们还真没活路。 黑衣汉子依然不说话。 沈虎禅道:我们见过! “哦!是吗?” 沈虎禅继续道:在“打虎镇”的酒肆里,当时你在场。 “嗯!你记性不错。” 沈虎禅再道:我还知道你是大理寺的捕快,而且身份地位不低。 “哦!这你都知道。” 陈老板思索了下说:你是追命!腿法好,又爱喝酒,一定是“四大名捕”的崔三爷。 黑衣汉子摇了摇头说:追命还没我那么老,况且我酒量也没他大。 沈虎禅道:那你是谁? “捕霸!” 黑衣汉子铿锵有力的吐出两个字。 第二百零四章 兄弟 捕霸是六扇门的一名捕快,有名的捕役,有权的捕头,有人缘的捕爷,有办法的捕神。 朝廷内外,刑部衙门,江湖绿林都公认的捕中之霸。 “捕霸”本名叫灵郁布,杭州富阳人氏,他的头衔是皇帝赵佶御封的。 他十四岁入行,十九岁当了富阳县总捕头,二十四岁调到睦州做了都巡检使,三十岁升迁两浙路提刑司判官。三年后刑部诏令入京,当了大理寺右狱寺正,掌刑狱,审理案件。还出使到地方复审案宗,在刑部地位很高。 灵郁布办案能力出色,从不徇私枉法,做事公正严明,手段强硬果断。如今在六扇门仍然保持着几项纪录: 凭一人之力缉拿一百七十三名悍匪巨盗,并独自押解进京受审。 十五日内破了二十九件案子,且无一冤案,错案,罪犯也无一人漏网。 半日内复审,核查,批阅各地案宗四十七卷,并且将十二宗案子找出疑点给翻了案,不久证实都是当地官员瞎判的糊涂案。 不过他有一桩令天下百姓大快人心的事迹。 宣和二年,江南方腊在青溪聚众起义,组织反军攻打州县,羁押大批官员及其家眷。灵郁布亲赴东南,营救出十六名官员,还有家眷九十五人。 得救之人均是任职期间清廉,勤政,爱民的好官。其余那些平日里贪墨成风,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一个都没救。 少宰王黼,“东南王”朱勔都质问其为何“该救之人”都没营救。 他们口中所指“该救之人”皆是贪污无德,狼狈为奸,贿赂公行之辈。 灵郁布回答的倒也干脆,甚至有点好笑。 他说:卑职力战贼寇冲进大牢,一时慌神忘了诸位大人的容貌,可谓是心急如焚。在细细勘察后,发觉有的囚徒面有不善,獐头鼠目,形骸粗劣。一看就是作奸犯科的卑鄙之徒,怎么可能是我大宋的地方父母官。绝对是方腊的那帮手下,乔装蒙混在官员之中刺探情报。卑职怎会让此等拙劣的伎俩所骗,故而专挑长相威仪凛凛,正气浩然的人救。我心忖这定是大人口中所说的“该救之人”,国家之梁栋,朝廷之楷模。 灵郁布救的才是真正的该救之人,干的才是为民造福的大事。 王黼,朱勔听了肺都快气炸了。他们当然听得出灵郁布是故意变着法骂他俩,借机讥讽二人德不配位,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行径。 可气归气,也不好发作。 毕竟“捕霸”是皇帝看中的人,不好明着翻脸,否则闹开来自己也不好收场。王黼在中书省利用职权大肆敛财,卖官像卖西瓜一样,任用的官员都是废物,草包,蠢蛋,只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朱勔也是一丘之貉,他的苏杭营奉局打着为徽宗专办“花石岗”的旗号。私下里搜刮民脂民膏,强霸财物,广征民夫,这种勾当都是那帮无良的狗官帮他干的。 倘若把事情闹大,牵连出其他事端,王黼与朱勔在皇帝面前就不好交代了。 二人见事已至此,只得作罢,吃了一趟哑巴亏。 这桩往事也在圈子里被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刑部不少捕役都暗自竖起大拇指,称赞有加。 武林豪杰们纷纷支持,仰慕其为人。 刑部老大朱月明也要礼让三分,给他几分薄面。 曾经的“三绝神捕”刘独峰力邀过灵郁布,来补上柳激烟的空缺。 四大名捕做为晚辈,特别敬重他古道热肠,深明大义的作风。 沈虎禅听说过他。 灵郁布却找上他。 “捕霸”对上“禅刀”。 沈虎禅叹了一口气道:“捕霸”来了,估计我们都跑不掉。 灵郁布喝了口酒道:跑?你们为何要跑? 沈虎禅道:因为你是六扇门的捕快,我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兵抓贼合情合理。 灵郁布反问:那么说你是承认了? 沈虎禅也反问:承认什么? 灵郁布道:你们犯下的几桩案子! 狗狗紧握双拳喝道:不是我们干的,有人故意栽赃嫁祸给“七大寇”。 “哦!是吗?那是谁要陷害你们呢?” 狗狗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们是清白的。 灵郁布笑了,笑的十分天真,还带着点稚气。 “我抓过很多罪犯,几乎每个人会说自己是冤枉的,可最后都伏了法。” 沈虎禅道:我杀过许多恶人,也没有承认自己是恶贯满盈的,不过后来都死了。 “哈哈哈,你的话很有趣。” “我不爱讲笑话,更不爱撒谎。假如你是来抓我的,我可以跟你回衙门,不过要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灵郁布摸了摸脸上的黑髯道:什么条件? “我这几位兄弟与此事无关,请你放他们走。” 狗狗道:老大,我不会离开你,要去衙门一起去,要死一起死。 陈老板也道:这是“七大寇”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地上的唐宝牛动弹不得,可一对牛眼瞪得大大的,毫无惧色的盯着沈虎禅,似乎表态了要共进退。 灵郁布笑道:你这几个同伙还蛮讲义气的。 沈虎禅语气有力的回答:你错了! 灵郁布笑容逐渐消失,疑惑的望着他。 沈虎禅严肃的说:他们不是我的同伙,而是兄弟! 一时间,他忽感伤口疼痛袭来,胸腑气闷,忙猛吸了一口气。 灵郁布瞅了瞅几人道:那如果我不答应,要把你们全部带走呢? 沈虎禅忍住伤痛,目光坚定的回答:那就只能拼一拼了。 说完,他的手已按在床头“阿难刀”的刀鞘上。 灵郁布紧盯对方的手,对方的刀,坐姿也变了。 变得像一堵城墙,无懈可击,坚不可摧。 陈老板横刀立马,摆了个“一夫当关式”。 狗狗却蹲下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哨子含在嘴里。 唐宝牛冲不开穴道,没法帮忙,但身体也升起一股斗气。 灵郁布冷冷的,缓缓的说:你现在的伤势,能有多少胜算赢我? 沈虎禅道:一成也不到。可我至少有五成把握拖住你,让他们几个离开。 狗狗急声道: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不走。 陈老板苦笑道:其实我挺怕死的,可今天我想勇敢一次。 沈虎禅看了看陈老板和狗狗,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唐宝牛,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些日子来的第一次笑。 笑的三分英武,三分激昂,三分威严,一分豪情万丈。 灵郁布凝望着沈虎禅。 沈虎禅也注视着他。 “你真打算和我动手?” “对!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不能再失去其他人。假如一定要失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灵郁布大笑鼓掌。 掌声烈烈。 笑声浓浓。 “是条汉子!不愧是自在门的门人,这刚烈劲儿对我脾气。” 沈虎禅一怔,仍保持着警惕。 灵郁布道:我不是来抓你的。而且就算要动手,也不会趁人之危。 这话一出,陈老板,狗狗,唐宝牛都将信将疑,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 沈虎禅突然站起身来,迈步走向灵郁布。 一步,两步…… 陈老板急呼:老大别过去,以防有诈。 沈虎禅毫不在意,步伐坚定走近对方。 灵郁布依然坐着,沈虎禅则站着,二人之间仅隔着一张桌子。 “灵捕头,你倘若真不是来抓沈某,能不能先放了我这位兄弟,地上太凉了。” 灵郁布用手拍了拍脑袋说:哎呀呀,瞧我这脑子,地上还躺着一个呢!我的错,我的错。 话音未落,灵郁布立刻俯身食指中指并拢,朝着唐宝牛身上一点。 这个瞬息之间,沈虎禅要是朝对方出手,有很大机会。 不过他没有动手。 而灵郁布为唐宝牛解穴,也没有犹豫,对沈虎禅也无顾忌。 唐宝牛穴道一解,旁大的身躯像水桶般就势一滚,躲开灵郁布。 他深知这个“捕霸”的厉害,自己在屋外已经领教过了。 沈虎禅双手抱拳道:多谢。 又看了一眼唐宝牛问道:大唐,你没事吧。 唐宝牛站起身来,活动了下酸疼的胳膊,腿脚。 “老大放心,我唐巨侠好着呢!” 沈虎禅又看向灵郁布道:灵捕头,你既不是来杀我,又不是来抓我,这又是为何呢? 灵郁布响亮的回答:我是来救你的! 第二百零五章 洛逝川 “救我?” 沈虎禅的八字胡耸了耸,翘了翘,向对方抛了一个令人玩味的表情。 “灵捕头,我们素未谋面,没有半点交情。沈某又是官府缉拿的要犯,你是衙门的官差,为何不抓人反而要救我。 唐宝牛嚷道:老大,别信他的鬼话,这帮朝廷鹰犬没几个好东西,肯定是想拿你个活口,好回去邀功请赏。 灵郁布大声笑道:这位兄弟还挺懂行啊!衙门里活的沈虎禅值白银五千两,死的就掉了价才三千两。可道上的行情你就不清楚了吧? 唐宝牛好奇的问:道上的?什么行情? 灵郁布坦然道:“万人敌”的价码是五万两,死活不论。“五泽盟”开价三万两,只要死的。“一指遮天”筱林童出价也是三万两,杀无赦。其他与你老大结怨的仇家,赏金都比官府的高出许多,请问我何苦要个活的沈虎禅,要管吃管喝押到衙门里,又需防他逃跑或别人来救。 唐宝牛听了答不上来,脸也涨红得像猪肝似的。 灵郁布的话不虚,很有说服力。 “万人敌”是沈虎禅的大敌,劲敌,死敌,天敌,彼此都想要对方的命。 “五泽盟”蔡般若视沈虎禅为眼中钉,皆因他为铁剑大将军争夺“高唐镜”而怀恨在心。 “高唐镜”太重要了,为了治愈他的痴呆儿子,也有助他修炼绝技“高唐指”。 筱林童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道上人,而是混官场的。他是陕西路京兆府马步军都总管,是个营私舞弊,鱼肉百姓的贪官,搞得当地民怨沸腾,啼饥号寒。 别的贪官贪赃枉法是一手遮天,他在京兆府只用动动手指头就行,故而百姓称其为“一指遮天”,“翻脸总管”,“浑天大老爷”。 沈虎禅没有惹过筱林童,却杀了三个与他有牵连的人。 万古烧,秋映瑞,古锦藏三个打着“侠少”名头,滥杀无辜的恶少。 万古烧是筱林童的干儿子,经常为其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秋映瑞是雪山派的弟子,掌门“雪剑飞霜”江乘雪是他江湖上的势力。古锦藏的老爹是山西行省参赞古田桑,二人官场上如蚁附膻,臭味同流。 所以筱林童江湖上下了绝杀令,要置沈虎禅于死地。 陈老板比较冷静,思忖这“捕霸”若是来者不善,不必大费周折。沈老大受了重伤,唐宝牛的武功差灵郁布太多,自己和狗狗的身手就更别提了。 而且他有耳闻“捕霸”的名声,不是一个黑白不分,为虎作伥的捕快。 陈老板问道:灵捕爷,敢问你打算怎么救我们老大? 灵郁布叹气道:你们的老大伤太重,还能撑多久啊? 陈老板目光一瞟,赫然发觉沈虎禅背后衣衫已映红一片,说明伤口有血渗出。 他一个箭步上前,心急的问:老大,你伤口又流血了,赶紧让我看看。 唐宝牛,狗狗也围拢过来,神色焦虑。 灵郁布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绢布包裹的东西,伸手递给陈老板。 “把这个给你们老大敷上吧!别耽误了。” 陈老板怔了一怔,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解开绢布发现布内还包着一层包药用的桑皮纸。 打开桑皮纸,里面有一小节乳白色药膏。陈老板仔细的端详一番,又用手指甲刮了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 遂然间,陈老板双眼发光,像挖到了金矿般的欣喜若狂。 他又把药膏放在灯前认真的把看一会,满面堆笑,笑的脸上褶子像波浪般翻滚。 “造化,造化,天大的造化。好药,好药,稀世的好药。我活了大半辈子,只在药典上看过相关记载,真品还是第一次见到,今天总算开眼了。” 陈老板手舞足蹈,自言自语,像犯了花痴病一样,也把其余几人瞧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极少这般失态,完全不顾老板该有的气派。 陈老板高兴的对沈虎禅道:老大,这是“洛逝川”,真的是“洛逝川”!好东西啊! 沈虎禅刀眉一剔,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什么让见多识广的陈老板,历经大风大浪的沈虎禅都为之动容。 就是眼前这名为“洛逝川”的药材。 “洛逝川”其实是一种金创药,犹为珍稀的药材。 金创药有很多种,只有它称的上“天下第一”。 这个“天下第一”没有任何争议,之前的金创药无法与之媲美,后来的金创药难以将其超越。 这种药能医治各种伤口,兵器所伤,烧烫伤,毒伤,内伤都有奇效。 它不仅可以止血,还能生肌育皮,让伤口迅速愈合。同时还可以抑毒,消炎,去除疤痕。 “洛逝川”是极其,极为宝贵的“圣药”,是极少,极难取得的“珍品”。 唐宝牛不识货,大脑袋凑过来边瞧边问:什么川?让俺瞅瞅,什么好东西让老陈头乐得上蹿下跳的。 陈老板回答:没见过世面,就少说两句。这“洛逝川”是极品金创药,老大就需要这个治伤。 狗狗开心的叫起来:太好了,真是及时雨。 说完,狗狗对着灵郁布深深的鞠了一躬,答谢道:多谢灵捕头赐药,你的大恩大德,狗狗记下了,日后必报。 灵郁布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多礼。 陈老板则作揖道:灵捕爷,多谢慷慨赐药,若有用到我老头子的地方,尽管吩咐,绝不推辞。 灵郁布笑道:你我年纪相仿,你也大不了我几岁。我都还没老,你算什么老头子啊! “灵捕爷,不愧是六扇门的“捕霸”,让人称服,拜服,霸服。” 唐宝牛嘀咕道:这药真那么神啊?那你就再给点呗,让咱们留着,以后好派上用场。 陈老板道:大牛你瞎说什么,这点药就弥足珍贵了。 唐宝牛不服气的说:这点哪里经用,又不是金子,还抠抠索索的。 陈老板没好气的骂了声:瞧你蠢牛的样子,除了吹牛的本事,屁都闻不出轻重的笨蛋。“洛逝川”哪是用钱可比的,黄金在它面前就是泥巴,大粪,一文不值。多少人为了这药丢了性命,是金山换不到,血山抢不到的宝贝。 唐宝牛“啊”了一声,对着灵郁布道:灵捕头,老头说得可当真? 灵郁布微笑道:这“洛逝川”确实得来不易!是当年去江南平叛,从“宝光如来”那里搜出来的,也只有六节药。给了铁手三节,我自己留了三节。 沈虎禅惊道:“宝光如来”邓元觉是方腊手下第一猛将。此人武功高深莫测,一杆浑铁杖打杀不少武林高手,军队将官。连家师也说过他是少林正宗,后叛出寺门投靠了方腊,武功堪比“多指头陀”,“七发大师”,“孤行大师”,“难过和尚”。 灵郁布点头道:就是这邓元觉,我也差点折在他手里。这是个可怕的对手,事后想起也会让人后怕的对手。 唐宝牛吐了吐舌头道:啊哟我去!这药那么值钱!灵捕头,之前是俺不好误会你了,本巨侠没啥好谢的,就给你磕个头吧。 说完,唐宝牛弯腰就要下跪,灵郁布忙起身将他扶住。 “不可不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不得,跪不得!” 陈老板笑道:灵捕爷,跪得跪得!这叫唐巨侠能屈能跪,上跪公堂下跪刑房。 唐宝牛让灵郁布拉起,转头哼声道:你个老头说啥风凉话,本巨侠是那种膝盖软的人吗?他救了大哥,我心里感激懂吗? 狗狗偷笑道:懂懂懂!谁不知你唐巨侠武艺天下末流,吹牛功夫无人能及啊! “狗狗,你也学陈老头嘲笑我对吧!” “行了,别闹了”,陈老板又朝着沈虎禅道:老大,你坐下。我马上给你敷药。 沈虎禅刀眉飞扬,刀胡下摆,对着灵郁布抱拳道:灵捕头,大恩不言谢。前辈真乃高人,沈某相见恨晚! 灵郁布道:你其实还应该谢一个人。 沈虎禅迟疑了下问道:是谁? “你的同门师兄弟,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游夏。” “铁师弟?” 灵郁布道:就是铁手!他也从京师赶来河东路办案,事先传了消息给我。让我留意你的行踪,如有危险让我助你一助。 沈虎禅想了想问:他为何这样做? 灵郁布笑答:铁手说要亲自拘捕你! 第二百零六章 八王之乱 “他要抓我?” 灵郁布道:嗯,铁手这次来河东路办事,就是专为你的案子。 唐宝牛一听道:我在京城与铁捕头打过交道,他不是那种不辨忠奸的人啊!为何要帮狗官抓咱们沈老大? 灵郁布说:铁手抓你或许是件好事呢! 沈虎禅没有说话,额上的汗愈发粗密,豆珠般的汗滴沿着鬓角淌了下来。 陈老板赶紧说:老大,你快坐下来,我先给你上药。让灵捕爷慢慢道来,我们边治伤边听。 沈虎禅点了点头,坐到床边解开衣服。陈老板对“洛逝川”的使用方法是熟悉的,所以动作很麻利。 调匀药膏,处理伤口,敷药包扎,迅速的完成医治。 “洛逝川”的效果更神速,药膏一抹在伤口,溃烂的肌肉立刻消了肿,收了脓水,结了痂。 沈虎禅顿觉疼痛感大为减轻,伤口涌出阵阵清凉微痒之感,心腑舒畅无比,精神也为之一振。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金创药。 沈虎禅穿好衣服,又对灵郁布道谢:真乃神药,沈某不知如何报答灵捕头赠药之恩。 灵郁布呵呵笑道:我也算还了铁手的人情,他的人情比“洛逝川”贵重多了。以你的体魄,内力修为,有个五六日也就痊愈了。 唐宝牛也道:灵大恩人,铁捕头既然让你帮我们,又为何要抓捕老大? “我不是说了,抓人是件好事!” 沈虎禅似乎明白了,微笑道:思来想去,好像还真是一件好事。 唐宝牛疑惑的问:老大,好个球球啊!你真要去蹲大牢啊?那种地方去不得,我和小方在刑部死牢中,让那帮狗狱吏折磨的好惨,差点见了佛祖。 陈老板眼珠一转道:灵捕爷的意思,我大致猜到一二。如今老大让官府,黑道的人四处追杀,咱们“七大寇”又势单力孤,形势严峻。假如让天下闻名的“四大名捕”逮了,其一那些要杀我们的人就不敢轻易动手,毕竟有铁捕头在可以震慑对方,让其投鼠忌器。其二铁捕头是公门中人,查案办案是他的本职,对衙门有牵制作用,又能利用身份彻底调查案子,还我们清白。 灵郁布赞赏的说:说得不错!但前提是你们真的是被栽赃的。 沈虎禅虎目圆睁的怒道:沈某并不在乎栽赃陷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只想找到凶手,揪出幕后主使,然后用我的刀为兄弟讨回公道! 话里有怒意,也有斗志。 唐宝牛道:对!这仇必须报,就是死了也要对方血债血偿。 灵郁布道:死了还报什么仇啊!你们先要活着,再自证清白,最后才是惩处敌人。 沈虎禅道:我会解决这一切的,也会给灵捕头,铁师弟一个交代。 灵郁布道:我清楚打虎镇晋北镖局的蒋冲不是你杀的,海地村的屠村事件也非你所为,而且还寻到一些线索。至于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起劫案,桃园县的客栈凶案,我没法帮你脱罪。我是一名捕快,讲证据说事实,不会冤枉谁,也不能袒护谁,亲友犯了罪一样会秉公办理。 沈虎禅刀眉紧皱道:你说的海地村我去过,是谁连妇孺老幼都能下手如此残忍? “无头军!” “果然是他们,也只有这帮畜生能干得出来。” 狗狗插了句说:真的好惨,到处是被枭首的尸体,简直是人间炼狱。 沈虎禅满目怒色道:这笔血债,我也会找无头军讨回来。 灵郁布叹气道:我两次请求刘知府能出兵围剿,他却阳奉阴违,不愿剿匪。推说辖内兵马要防守州府,以防外寇来侵。唉!真是让人愤懑不平。 沈虎禅道:刘溪洞是朝中梁太尉的心腹,靠着攀权附贵,行贿谄媚坐了太原知府的位子。这几年干过造福黎民的政绩吗?灵捕头你去求他,所托非人啊! 刘溪洞当然是贪官,他的靠山梁师成就是巨奸。 他虽是个太监,却是宋徽宗身旁的近臣,因其写得一手妙笔丹青,专门为皇帝拟写诏书。久而久之权势日盛,仗着皇帝宠信外总枢府,内预朝政,被众人称为“隐相”。 梁师成在京东、京西两地搜括民田,所到之处飞扬跋扈,横行无忌,县官,监司、郡守不敢与之抗礼。 沈虎禅对此深恶痛绝,曾与“好汉社”的朋友暗中行事,一起劫过刘溪洞孝敬梁太尉的金银财宝,然后分发给当地百姓。 陈老板道:大宋国力羸弱,皆因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夏,朱勔为祸于东南。王黼、童贯又迁怒于辽,金。朝中此六贼不除,恐江山不保,百姓蒙难,天下动荡。 灵郁布无奈的摇了摇首说:可惜我官职低微,不能将六贼伏法,传首四方,以谢天下。眼睁睁看着国家犹如朽木腐糜,溃烂不堪,我等徒呼奈何! 沈虎禅长叹一声道:杀了六贼又如何?会有更多的六贼,六十贼,六百贼,六千六万贼冒出来。杀得完吗?杀得尽吗? 灵郁布低头沉思良久,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大宋的腐朽早入了根,已无药可救对吗? 沈虎禅回答:难道不是吗?哲宗早薨,把中兴大宋的最后希望也埋入黄土。赵佶登基二十多载,终日沉迷酒色,荒废国政,大肆任用奸佞之臣,把国家的底子掏空了,根基掏垮了,民心掏没了。 灵郁布道:难道就没救了吗? “没救了!”沈虎禅顿了顿又说:除非连根拔起,推到重来。 灵郁布一惊,面露难色的问:你的意思是…… 他止声不语。 有口难言。 因为这话不能讲。 说不得。 那种大逆不道之言,反贼才敢说。 灵郁布是六扇门的执法者,享受朝廷俸禄,又深受皇帝恩典,岂可说出这等忤逆的话。 不过沈虎禅说了。 他是“寇”。 敢说。 敢做。 敢当。 敢战。 “我的意思是就……” 灵郁布喝止道:别说!不可以说! “改朝换代。” 灵郁布深邃的眼眸里射出两道凌厉的光,直瞪着沈虎禅。 眼神如刀。 他神情凝重,语气沉重的说:你何必说出来,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沈虎禅反问:就因为他是皇帝? 灵郁布道:他确实算不上一个好皇帝,但他毕竟是天子,大宋国君。 沈虎禅大笑道:好一个天子,眠花宿柳,夜夜笙歌的天子。好一个国君,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的国君。好一个皇帝,不务朝政,修道成仙的皇帝。 唐宝牛也道:什么鸟皇帝,本巨侠有朝一日打上金銮宝殿,狠狠的揍他一顿,给天下老百姓出出气。 灵郁布横眉叱道:大胆狂徒! 一旁的陈老板是聪明人,会看“山水”,顿感气氛不对。 他心知灵郁布是朝廷命官,即使与铁手有莫大交情,维护皇权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 这样要是闹起来,恐怕双方绷不住要开打。 特别是唐宝牛的臭脾气和大嘴巴。 陈老板马上打圆场道:灵捕爷,你别恼!沈老大因为好兄弟不幸离世,心情悲愤,胸中积恨太深,一时语气重了。你就看在这手足情份,还有铁捕头的面子上,就权当他发泄说的胡话好了。 说完,陈老板跨步到唐宝牛跟前,甩手一巴掌扇在他的大脸上。 “你要想死就撞墙去,没人拦你,别连累大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什么混账话,把灵捕爷放在眼里了吗?赶紧给我闭嘴,再不许胡说八道了。” 唐宝牛瞬间被打懵了,下意识的手捂住脸颊,眼睛直勾勾盯着陈老板。 这大耳刮子来的太突然,他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更别说讲话了。 沈虎禅与狗狗都没料到,平时面和心善的陈老板来了这一出。 陈老板转首对着灵郁布道:灵捕爷,我替你教训他了。这蠢牛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没脑子不会说话。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这种乡野粗汉计较,免得有失你的身份。 灵郁布也怔住了,陈老板的举动可谓快,准,巧。 快的是应变能力。 准的是情绪把握。 巧的是言谈语气。 陈老板瞄了一眼傻愣愣,还没晕乎乎的唐宝牛,又道:灵捕爷,你看这蠢汉让你“捕霸”虎威吓得不敢言语了,想必是知错了,就放他一马吧? 灵郁布一时哑然,他本想说的话让陈老板硬生生的顶回去。 沈虎禅也回过神来,知道方才的言论不妥,忙抱拳道:灵捕头,沈某刚刚话重了,还望见谅。 陈老板也道:老大身受灵捕爷恩情,感激还来不及。前面说的是气话,并非针对捕头,也非对你不敬。 灵郁布瞅了瞅几人,脸色舒缓开来,回道:大家的心情我明白,你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是身在官场,有所不为。倘若…… 倏然间,灵郁布没讲完话,整个人就像箭一样倒掠出去,撞开屋门冲进院子。 同时沈虎禅也回身去床头拿刀,狗狗的哨子发出一声尖啸。 唐宝牛知道不妙,立刻飞奔出屋子。 “在屋子里别出来!” 这是灵郁布的声音,可唐宝牛已经到了院子里。 空中月圆且大,院子也很大。 唐宝牛发现了灵郁布。 他在院中央。 一个人。 院落的四周还有其他人。 八个杀气腾腾的人,八把充满杀意的刀。 灵郁布不敢轻动。 不能乱动。 他中了伏。 入了阵。 由这八人组成的刀阵。 一个很乱的刀阵,看上去毫无章法,没有呼应。 他们的站位凌乱,杂乱,纷乱,错乱,慌乱,缭乱,忙乱,迷乱。 八个人就这么乱糟糟的一聚,乱哄哄的一围。 就困住了捕霸。 这个刀阵就叫:八王之乱。 第二百零七章 霸王步 这群人白帽,白袍,白裤,白靴,白巾遮面,脸色也是惨白如雪,甚至眼眶内眼白要多于黑瞳。 每人都使用一把战身刀。 这种刀就是刑场上对死囚砍头的铡刀,刀身宽长,刀面厚重,刀柄极短。 战身刀属于奇门兵器,由于刀本身太巨太沉,要一手握柄一手托扶刀背,两手持刀。战斗时以腰为轴心,肩力摧刀劲,以身带动刀势,威力极大。 刀立起时几乎与人同高,犹如一面盾牌,可以藏身刀后,所以也叫“藏身刀”。 灵郁布认出了这群人。 “天字号”的“乱世八王”,在杀手界是一个特殊的团体。 八人分别是:司马亮,司马颖,司马越,司马冏,司马乂,司马玮,司马颙,司马伦。 这是他们的化名,之前的名字已经“死”了,八人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乱世八王”曾经都是刺配各州的重刑犯,先刺面,再杖刑,后流配,在大宋刑法里仅次于死刑。 刺配起源于宋,之前朝代流放无需黥面。原为对死刑的宽宥,只针对死刑重囚。 虽是缓刑,可流放蛮地,加之极重的劳役,大多数人都熬不住死了。 这八人有的确实该死,有的罪不至死,有的受冤赴死。 不过他们都没死,反而让“天字号”的首领看重,并被招募,训练,培养成杀手。 “乱世八王”饱受酷刑之痛,历经劳役之苦。 所以他们有恨意。 强烈的恨意。 有恨意就能狠下心。 够狠。 杀心才越大。 杀气也愈盛。 八人的等级在“天字号”只属于“乙”字号杀手,武功和地位低于“甲”字号。 可他们组成的刀阵“八王之乱”让江湖不少武林高手折戟沉沙。 有“漠北刀王”美誉的巴如勒穆儿,“富贵之爱”席家的长老“财色丰收”席子凉,“黑光门”詹家的香主“一黑到底”詹不闻,“衡山剑派”副掌门“离愁别恨剑”伍白耳,“打手帮”帮主“狂头子”丁立,都命丧于这个刀阵。 灵郁布属于六扇门,江湖两头混的大佬,自然清楚这伙人的底。 他哪里料到在这会碰到“乱世八王”,还中了埋伏,陷入包围,困于刀阵。 捕霸一向是抓人的,可今夜却被“捕”了。 敌人布下的“网”。 捕网。 杀手们摆了“阵”。 杀阵。 灵郁布不想被抓,更不想死。 所以他唯有破阵。 破这个乱阵。 遽然间,“乱世八王”各自摆了一种不同的刀式。 刀式缭乱。 乱目。 乱心。 乱神。 但见司马亮扶刀拄地,用了括苍派的一式“守株待兔”。 司马颖半蹲身子,执刀于胯下,这是“三十六路地躺刀”的起手式。 司马越,司马乂左右分立,弓步横刀,使了西域少林的“达摩刀法”。 一式“降龙驾云式”。 一式“伏虎移山式”。 司马囧马步一沉,双手捧刀,平举胸前,乃是“送刀堂”的“刺秦刀法”中一式“图穷匕见”。 司马玮脚踩两仪,侧身托刀,是“七星刀诀”七式之一的“双星拱月”。 司马颙虚步按刀,刀刃朝外,亮了昆仑派刀法的一招“踏雪折梅霜映红”。 司马伦阴沉着脸,身体挺立,双手抱刀。 他的战身刀与另外七人不同,刀也很宽大。可两面皆是刀背,刀头尖直,锋利无比。 看上去更像是剑。 一把沉重的巨剑。 司马伦没有亮出刀式,只是随意的抱刀而立。 灵郁布不禁有点错愕,目光冷冽的盯着此人。 ——为何他的刀与众不同? ——为何唯有他没有起式? ——为何八人里他最特别? “八王之乱”刀阵的精髓是“七隐一杀”,团体里有一人是指挥者,也是主力“阵将”,武功也最高。其余七人负责阻截,偷袭,掩护,迷惑,狙击。 七人彼此配合默契,各司其职,还互换其职,变化多端。 “阵将”是不变的,一直都是八人里的首领。 只有干掉“阵将”,才能破阵。 八个人皆有可能是“阵将”。 ——会是司马伦吗? 他太特殊,太醒目,太异乎寻常。 ——万一是陷井呢? 对方故意暴露的破绽,用来迷惑。 灵郁布没找出破解之策前,是不敢擅自出招的。 可对方的刀阵可攻可守,只要自己有漏洞一定会遭到进攻。 他只能先防。 灵郁布摆了一个“乱步”的架势。 什么是“乱步”? 这是“捕霸”自创的一种步伐,六扇门里也有人称为“霸王步”。 他昂首,挺胸,立腰,开髋,扣足,前腿弓,后腿绷,虚实分明,脚掌着地。 一旁的唐宝牛也看呆了,他是练外家功夫的,深知步伐相当重要。 灵郁布的步伐很奇怪,既不像弓步,马步,仆步,虚步,歇步这五种武术基本步伐,也又都有些相似。 他的步伐融合了五种基础步伐,形成了另一门极为混乱的步伐。 “乱步”对上了“乱阵”。 灵郁布主动求乱。 以乱胜乱。 让乱破乱。 靠乱制乱。 用乱防乱。 “捕霸”一乱,让“乱世八王”不敢乱来了,至少“阵将”没有下令出击。 “阵将”不能轻视这个对手,暂时也无法找出灵郁布“乱步”的破绽。 这一对八的场面就是一个字。 ——乱! 双方僵持不下,都在乱中寻找机会。 谁先乱中出错,就会处于劣势,乃至送命。 就在彼此对峙时,有一个人却给灵郁布带来了麻烦。 此人就是唐宝牛。 他来捣乱了。 之前他冲到屋外后,让灵郁布喝了一声,也愣住了。然后就看到了八名杀手,但自己并不认识这些人就是“乱世八王”。 唐宝牛如果知道对方来路,就不会乱来了。 只听到一声大吼:尔等毛贼休得猖狂,我乃“神勇威武天下无敌宇内第一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文韬武略玉面郎君唐宝牛唐巨巨巨侠”是也,还不快快受死…… 唐宝牛本来还想多胡吹几句,抖抖威风。毕竟让灵郁布轻易擒住,面子有点挂不住,想在他面前把场子多少找点回来。 银芒乍起,刺眼的强光直照唐宝牛双目,顿时让他视线一盲,睁不开眼。 “呼”的一响,一道强烈的劲风陡起,迎面飞袭唐宝牛硕大的身躯。 ——完了! 唐宝牛在黑暗中,脑子里瞬间闪出这个念头,预感自己要死了。 因为他知道那是刀风。 极为猛烈的刀法。 唐宝牛似乎感到那刺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紧张窒息的杀气。 ——他看不见! 灵郁布却看的见,他目睹了司马伦抱刀的身体拧向唐宝牛这边,左臂放开。 清白的月光照在司马伦明亮的刀面上,发出耀目的银芒,就是让唐宝牛失明的反射光。 而出刀的人是司马玮。 他飞跃跳起,空中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捏住刀背,自上往下推出一刀,直切唐宝牛。 司马仑则又恢复了双手抱刀的姿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刀芒从屋子里劈了出去。 出刀的人在屋内发刀。 刀没出屋子,刀光飞出去了,还有劈出去的刀劲。 电光火石间,刀劲凌空截住了司马玮的战身刀,只听“叮”的撞击声。 司马玮刀身受阻,又让刀劲一挫,整个人被弹了回去。 他手臂发麻,掌心辣疼,手中的刀让刀劲震的“嗡嗡嗡”作响,差点拿不住。 唐宝牛闭目间,听到有人帮他挡下了那一刀,正要睁眼。忽然他感到衣领被人一把拽住,用力一拉。 他这体格少说有一百九十来斤,普通人哪里能拖得动。 可那人就像老鹰拎小鸡似的把唐宝牛旁大的身躯拽走了有七八尺远。 又是“铛铛”两响,犹如刀砍在坚石之声。 唐宝牛忙大叫道:干嘛呀!你谁啊?快松手。 “我是灵郁布,你别乱动!” 唐宝牛一听,那人也放了手。他站稳身子,睁开眼睛瞅了瞅那人。 还真是“捕霸”。 灵郁布表情并不轻松,仍仅仅盯着那八名刀手。 唐宝牛再一瞄自己原先站的位置,地上赫然有两道深深的刀痕。 ——好险! 这才明白刚刚不是灵郁布出手拉走他,估计就被切成几段了。 而先前救他的那一刀,应该是屋内沈虎禅发出的。 因为唐宝牛遇险的一刹那,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檀香味。 那是老大“阿难刀”的气味。 唐宝牛再熟悉不过了。 “灵捕头,多谢你救了本巨侠……” “现在不是谢的时候,阵还没破,你别再给我添乱了。” “那我该怎么做?” “老实呆着,别动!” 第二百零八章 别姬指 唐宝牛本想说话,忽然扑鼻钻入一股酒香。 大半夜的酒香从何处而来? 他转睛一瞧,只见灵郁布腰畔的酒葫芦只剩个壶嘴挂在腰间,其余大半截葫芦已然被削去,酒也洒了一地。 唐宝牛心中一惊。 原来刚才灵郁布见司马越,司马乂分攻唐宝牛,急忙迈步出手将其拉开。可就在那刻,“乱世八王”中有人兀然发出一刀。 那人趁灵郁布救人之际,悄悄的在他背后出手。 发刀无声。 出招隐蔽。 这一刀比起司马玮,司马乂,司马越的刀法更快,更绝,实力明显要强于三人。 灵郁布能躲过这一刀,也颇为惊心动魄。 他弓步倒撤,马步上提,仆步左移,歇步右滑,虚步转圈。险险的避了过去,可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就挨了这一刀。 这不符合常理,违反常规的步子就是人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步”,也是灵郁布的两大绝技之一。 唐宝牛想到那凶险的瞬间,不由的汗毛孔张开,悚寒无语。 他紧紧挨着灵郁布不敢乱动,二人身材都属于高大雄健,此时站在一起犹如两堵密不透风的高墙杵在那。 灵郁布,唐宝牛二人脱了险,但还没脱困。 “乱世八王”的刀阵仍在,还发生了变化。 除了司马伦依旧抱刀自立,其余七人都动了起来。 他们交替换位,彼此掩护。 一时间,七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了,只剩下刀影憧憧。 灵郁布见不到对手,只看见刀在无序的移动。 敌人当然没有失踪,而是藏了起来,躲在宽大的战身刀后。 一人七刀。 人独立。 刀影动。 这莫非就是“八王之乱”的“七掩一杀”。 谁又是“阵将”,是“杀”呢? 风起,司马伦的白袍袅袅掀起,他的眼神淡定,神态自若。 即使他们要对付的是六扇门大佬级别的“捕霸”,依然从容不迫。 他没什么好怕的! 这份自信源于这个刀阵,坚信下一次进攻,下一次出刀必能斩杀对手。 “阵将”已部署完阵型,下达了战术指令。 夜风寂澜,皓月孤明,院内满地都是凋零的落叶,尽露肃杀之气。 风又起,攻势也起。 发起进攻的人不是“乱世八王”,而是灵郁布率先出了手。 他主动出击。 孤身闯阵! 他大步前冲,迅如疾风,扑向司马伦。 难道他想到破阵之法? 找到“阵将”了? 莫非司马伦就是“阵将”? 刀光泛起,如雪纷飞。 司马越,司马乂身形甫动,双手扶住两柄战身刀,左右横斩灵郁布的身躯。 二人使的都是“达摩刀法”,也向来一起联手出击。 灵郁布腾身前跃而起,迎向斩来的刀,双掌齐按刀面,顺势借力一翻越过司马越,司马乂二人。 他冲势未改,继续飞扑司马伦。 对方仍旧纹丝不动。 可突然,“刷”的又是一刀,司马顒在灵郁布突破司马越,司马乂防线时,就飞入半空,一招“力劈华山”,举刀下砍。 刀沉。 力猛。 司马顒瞅住时机劈出这一刀,要将对手劈成两段。 这样熟练的配合,这种擅长的杀招,他不止一次使用过。席家长老席子凉就是死于他刀下。 一刀两断。 唐宝牛见状不由大叫一声:小心! 灵郁布霍然举起右手,伸出中指和食指凌空一剪。 只见司马顒的巨刀让灵郁布二指硬生生夹住刀刃,刀势也随之一停,无法再进半分。 这一幕让唐宝牛目瞪口呆,对方三人的组合狙杀算的上十分默契。司马顒当头的全力一刀,连刀带势少说有三四百斤之重,却被灵郁布二指轻松化解,可见其指力之强悍。 惊愕的人不止唐宝牛,还有司马顒。 他预料到自己这一刀未必能击毙对方,那可是“捕霸”,没那么容易得手。 可灵郁布仅用两根手指,就制住了他的刀,这种场面实在意想不到。 就在司马顒心神骇乱之时,灵郁布运劲于手指,用力往下一扯。 司马顒紧握着刀,突然觉得一股巨力一压。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往下沉,紧接着“咔嚓”的裂响声从他的颈部传出。 他的下巴撞在灵郁布快速上顶的膝盖上,颚骨立刻碎裂,牙齿还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司马顒张嘴涌出一口鲜血,还吐出了半截断舌就咽了气。 唐宝牛大喜之时,抱刀而立的司马伦终于出了手。 他不动,是因为在等机会。 机会来了,他动的比谁都快,都猛,都坚决。 司马伦那把像剑一样的刀,倏然刺出,攻向灵郁布。 刹那间,刀亦或是剑,插入司马顒的后背,贯胸而出,刺向灵郁布。 这是用牺牲自己伙伴创造的一次机会,司马伦表情阴冷,没有丝毫失去战友的痛心。 他是杀手。 冷酷的杀手。 没有感情,只有任务。 眼看刀锋将至,灵郁布倏忽左手一抬又是手指一夹,在刀离自己胸膛三寸之距时,再次夹住敌人的武器。 还是只用了两根手指。 此时的他双手分别夹住司马顒,司马伦的两把战身刀,还击杀了司马顒。 可他隔着司马顒歪斜脑袋的身体,看见了司马伦半面阴狠的脸,嘴角勾起一丝毒厉的笑容。 笑的使人不寒而栗。 笑的让你心有余悸。 灵郁布眉头紧蹙,他背后陡然袭来一阵透骨的寒意。 刀无声。 无息。 刀无风。 无痕。 此人练的刀法是“天字号”首领亲传的“黯然失声刀”。 刀意黯然。 刀光也淡。 仅有刀锋上一抹微亮,像渺茫的一点星辰。 这样的刀。 如此的刀法。 他就是“乱世八王”的首领,还是“八王之乱”阵中的“阵将”。 并且是真正的杀手。 他能等,能忍。 司马越和司马乂出手时,他静静的等,时机未到。 司马顒出招被杀时,他默默的忍,机会仍不成熟。 可司马伦出击时,他不用再等,再忍。 他从背后奇袭,攻出无声无息的一刀,给予灵郁布致命一击。 唐宝牛心急如焚,想去营救,可没有办法。 司马亮横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司马乂,司马越二人双刀交错,挡住了屋门,他们接到了指令守住门口,不能让沈虎禅再出手阻挠。 司马颖一招“梅花刀法”的“梅花三弄”,封住了窗户,防止沈虎禅的刀劲破窗而发。 司马玮则先一步冲进屋子,他接到的指令是杀进去,而不是守。 布置很严密。 没有人可以救灵郁布。 除了他自己。 “珰”的激震之声,灵郁布在危急关头,他右臂一振,手腕一抖,指间夹着司马顒的刀往后一送。 刀正好架住背后偷袭的这一刀,双刀碰击,星花四溅。 背后偷袭的人一惊,反应也快,收刀欲退。 灵郁布此时一个转身,反冲向那人。转身的同时还踢出一腿,踹在司马顒的尸体上。 司马顒的身体在蹬踹的力量下,往司马伦撞去,那体内的巨剑也贯体而出,带出一篷血雾。 司马伦神色大变,见司马顒的尸体飞撞过来,急忙后撤。但让鲜血淋了一脸,惊慌失措的掩面擦拭。 另一边,灵郁布已返身欺近偷袭之人,在对手闪躲之前,左手往此人胸口按了一指。 “噗”的一道血泉飚射飞出,那人“啊”了一声就轰然倒地。 司马囧死了。 他就是“乱世八王”的头领。 灵郁布得手后并不停顿,纵身飞向唐宝牛。 他越过司马亮时,右手伸指又是一点。 司马亮举刀才过胸前,咽喉上多了一个血洞。 鲜血缓缓的流淌出来。 他也慢慢的倒了下去。 而灵郁布已掠到唐宝牛身旁,右手在他肩上一搭,低声道:你老实呆着,别动! 说完手指还在唐宝牛的衣服上擦了擦指尖的血迹。 唐宝牛一瞧,刚想说话。 只听“哎哟”的喊声响起,屋里跌跌撞撞的奔出一人。 这人满身是血,胸口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他挣扎惨叫了几下,“扑通”栽倒在地而亡。 死者正是司马玮。 唐宝牛倒吸一口冷气道:灵捕头,你这手指是什么做的啊? 灵郁布淡淡的道:手指当然是肉做的! “那这是什么指法?” 灵郁布还没回答,夜空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捕霸”的指当然是,虞兮虞兮奈若何的“别姬指”。” 第二百零九章 我的鼻子 声音来自于昏暗的走廊处,可走出来的却是两个人。 一名青年胳膊用夹板固定,缠着绑带吊在颈部,左手持着钢刀,架在一个掌柜打扮的老者脖子上。 那老板眼角裂了道口子,口鼻与额头处皆有血迹和淤痕,显然受到了威胁和毒打。 唐宝牛转睛一瞥,立刻怒喝道:顾晓峰,你个兔崽子快把万老板放了。否则别怪你爷爷打废你个龟孙鸟蛋。 “嘿哟,怎么说话的?你小子看不清形势对不对。本少爷手上有人质,轮到你大呼小叫了吗?” 唐宝牛骂道:麻披!你个狗日的有种过来,老子非把你耳屎扇出来不可! “你妈的再说一句试试!” 顾晓峰目色一厉,手里的刀也一紧,万老板的脖子让刀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也顺着刀尖滴落。 万老板眉头一皱,闷哼忍痛,可硬是咬牙不求饶。 唐宝牛看着是又急又气,攥紧碗大的拳头,怒不可遏。 灵郁布扯了扯唐宝牛的衣角,却对着幽暗的走廊尽头说:你们晋北镖局也算是名门正派,用这种伎俩有失体面吧!何况在刑部的人面前挟持良民,太目无王法了,胆子不小啊! 顾晓峰让灵郁布的话震慑到,心里一虚,忽然又传出一声悠然动听的女声。 “峰儿,灵大人跟前不可放肆,“捕霸”是赫赫有名的神捕。他的面子可比你那没用的老爹要大十倍,别为难无辜的人。” “遵命,母亲。” 顾晓峰停止了动作,可刀依然抵着万老板。 与此同时,司马越,司马乂,司马颖,司马伦也掠到顾晓峰身侧两旁,摆开架势。 司马越双手捧刀。 司马乂双手扶刀。 司马颖双手拄刀。 司马伦一如既往的抱刀。 “灵捕头的“霸王步”,“别姬指”果然名不虚传,轻而易举的破了刀阵,今日奴家算是大开眼界。” 灵郁布回答:区区拙技,撑撑门面罢了,况且刀阵也破的不轻松。 司马伦擦干脸上血迹,指了指地上司马囧的尸体问道:你是怎么察觉的?他选的时机没有纰漏,手法也无偏差。 灵郁布道:他是你们的头目吧?身手相当不错,不过脑子太笨了。我冒险出手就是为了引你们上钩,他还真上当。 司马伦错愕的盯着灵郁布,眼神仿佛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你说什么?诱我们出手?” 灵郁布道:你们对这大个子动手,无非就是逼沈虎禅与我对他施救,才能寻机可乘,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我。我索性将计就计出手救他,并且刻意卖了个破绽,引其来攻。 唐宝牛本也不想插话,可听了灵郁布的说辞,顿时不高兴道:你原来把本巨侠当鱼饵,不是存心救我的啊?这太不地道了吧? 灵郁布目光盯着走廊,笑道:真心救人也好,假意救人也罢,或是不想救人,我都救了你。你性命保住了,何苦在乎那些呢? 唐宝牛一时哑口无言。 司马伦仍不解的追问:就算你故意为之,又如何知晓出刀的人是他?我们重新变换了刀阵方位,他还是在你背后出手的,你应该没看清他。 灵郁布回答:我确实没看见,可你们忽略我除了“霸王步”,“别姬指”两种功夫之外,还有一项本领。 “什么本领?” “我的鼻子!” 司马伦没听明白,愣了一愣。 顾晓峰哼了一声道:别听他唬人,鼻子有个屁用?明明是蒙的,还装神弄鬼。 “峰儿,那要看是谁的鼻子,“捕霸”的鼻子嗅觉极佳,比眼睛还灵敏。看不见,可闻得出,神鬼高深哦!” 话又是从幽暗的走廊传来,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司马伦猛然一惊道:难道是气味?你成心让他劈中酒葫芦,让酒沾到刀上,留下酒的味道。所以无论怎样无声无息的狙杀,你都能嗅到并有所防范。因为酒气是藏不住的,一出手就暴露了对不对? “捕霸”的嗅觉在六扇门里是一绝。四大名捕的无情心思缜密,鼻子也很灵。二人有过一场打赌,长桌上依次摆放二十一种香料,让双方蒙眼后逐一用鼻子嗅,然后随手拿出一味香料让二人闻,并说出它的位列次序。 灵郁布和无情斗了十七轮,“捕霸”胜出,赢了无情亲手做的一根竹笛。 不过后来得知无情那几日染了风寒,鼻子有恙。 刑部里戚哭戚泣擅长验尸,用嗅觉就能判断出尸体的死亡日期,并精确到日,时辰,时刻。 “捕霸”则能把时间范围缩小到一炷香之内,让戚氏兄弟犹为佩服。 他就是凭着超强的嗅觉,灵活的头脑,不知破获了多少大案和悬案,也成就了“捕霸”的威名。 灵郁布道:看来你还不算太蠢,至少比地上这位要聪明些。不过为了试探,我还是冒了一点风险,也难怪许多武林人士死在“乱世八王”手上,到底有两下子。 “精彩,精彩,不愧是“捕霸”。凭他们八人终究还是拿不下你。” 灵郁布冷笑道:那你何不现身一见,说不准你可以办到呢! “呵呵呵,奴家一介弱女子哪敢和名捕过招,就算敢也断然不是你的对手。” 灵郁布道:那么说你是不愿现身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出来!” 骤然间,屋内传出一声大喝,从里面走出一名背刀的人。 虎目寒厉。 虎眉怒扬。 步伐如虎攫。 气势似虎威。 正是沈虎禅,后面尾随而出的是狗狗,陈老板。 顾晓峰一见沈虎禅像见了鬼,心中震怖不已,握刀的手也不禁哆嗦起来,刀锋微微颤动。 万老板肩上又多了一道口子,他可能实在吃不住痛,嘴里叫唤了下。 陈老板一瞅万老板模样,焦急道:老万,都怪我连累了你。 万老板沙哑着嗓子道:不碍事的。一把老骨头了,反正迟早要入土,你我就别说谁连累谁的话了。 沈虎禅瞪了顾晓峰道:你要是敢再动万老板一下,我马上砍掉你的脑袋。 顾晓峰惧怕沈虎禅,可又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虽不敢妄动,嘴里还是放了狠话。 “姓沈的,你别乱来,不然本少爷马上剁了这老头。” 沈虎禅往前迈了一步,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纷纷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在推动他们。 顾晓峰更紧张,更怕。 他有点结巴道:你,你,你听不懂吗?再过来我,我,我我就杀了他。 陈老板急道:老大!别…… 沈虎禅停住了脚步,他已迈了两步。 “出来!” 沈虎禅又高喝一声,音如洪钟,声如惊雷。 “沈虎禅,看来你的伤恢复的不错,能杀了司马玮。” 猝然间,红影一闪,一道身姿倩丽的女子从昏暗的回廊掠出,眨眼间到了顾晓峰身边。 那身法疾如鹰击长空,快似穿云飞矢。 灵郁布见了都自语一句:好快。 女子一袭红衣,外披绯色兜帽大氅,帽沿压着她乌黑的刘海。 她两弯似蹙非蹙的细眉,像两缕黄昏的褐色薄雾,眉尖微微上挑。 像极了轻轻扬起的刀锋。 眉薄如雨。 细雨绵绵,淅淅,沥沥。 眉意愁。 且凄。 带着一丝清婉迷离的惆怅,让人忧伤。 沈虎禅看到她,目光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烈烈的火。 猎猎的怒。 “刘传凤!果然是你!” 刘传凤妙目一瞄,对着沈虎禅道:你那么想见我,那就满足你的要求。 说完,她又对灵郁布恭敬行礼道:见过灵大人,早该出来给你问安了。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沈虎禅冷冷道:我有笔帐要和你算!必须要算! 刘传凤道:虽然你是个可怕的人,但身受重伤是奈何不了我的。何况灵大人在这,岂容你肆意行凶。 灵郁布望了望双方,又看了看其他人,扬声道:我是捕快,谁犯法我就抓谁。 刘传凤笑道:那你该抓沈虎禅。他可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满手沾血的凶寇。 第二百一十章 人质 “我呸,我呸呸,我呸你八辈祖宗,往咱们“七大寇”头上扣屎盆子,我唐巨侠可不答应。” 唐宝牛早就按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他那晚亲眼目睹刘传凤杀害了幸不辱命,暗算重伤沈老大。 他本就是急躁,易怒,莽撞的性格,见了仇人恨意如波涛汹涌,充满了他的脸。 唐宝牛双拳交叉于胸前,已运起“大气磅礴神功”,正欲前扑进攻。 灵郁布展臂一伸,双指一分一合夹住唐宝牛的衣领,倏然间就揪住了恰如水牛狂奔的唐宝牛。 “不要冲动!” 唐宝牛身体顿感沉重,强吸一口气想使劲挣脱,可灵郁布的手指就像铁钩牢牢的钳制住自己。 “你干什么?快放手,我要为小刀报仇。” 灵郁布道:你这般鲁莽,谁的仇都报不了,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唐宝牛心急,拧身反手要去扳灵郁布的腕子。 灵郁布眼快手疾,振臂抬腕,双指紧合。唐宝牛一时立足不稳,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呼”的一下子,身板厚实的唐宝牛被灵郁布甩手径直抛向沈虎禅这边。 唐宝牛半空手足无措,颇为狼狈的落地,幸亏沈虎禅伸手一托一扶,才站稳脚跟定住身子。 “你爷爷的,把老子当球扔啊!” 唐宝牛又气又羞,正要发作与灵郁布理论。 沈虎禅拦住了他,并道:大唐,不可乱来!灵捕头说得没错,别白白送了性命。 唐宝牛刚要争辩,却瞅见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 他转目一瞅,只见刘传凤纤细白净的玉手上多了一把刀。 刀很短。 很小。 且精致。 刀背弯如月牙,刀颚碧青,刀锋寒锐,形状犹如一把女子梳妆打扮用的梳子。 刘传凤殷桃色的唇,在月色映照下,折射到刀的背刃上,透出一抹绯色的红芒。 像黄昏时,落日染在峰峦上的血色残夕,由浓转淡。 很朦胧。 也恍惚。 还有一种落寞,凄惘的孤寂感。 刘传凤亮出了她的刀。 却未施展她的刀法! 红袖刀法。 只要唐宝牛冲过来,她有十一成把握,十一种方法将他格杀当场。 沈虎禅拦下了唐宝牛。 刘传凤无法出手,因为沈虎禅的一只手已按在刀柄上。 那把背后的“阿难刀”。 不仅如此,连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都没有出手机会。 灵郁布用了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步伐封住了他们的进攻路线。 ——霸王步。 他像一座坚固的城堡,一堵高耸的城墙,一道巍峨的城关,挡开了敌人。 院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唐宝牛也消停下来,暗忖:刚才要是脑子一热冲上去,能不能招架住对方的红袖刀法? 他已不敢再往下想! 刘传凤处变不惊的说道:灵大人,沈虎禅和他的同伙都在这,你为何不抓? 灵郁布回答:“七大寇”的案子仍有疑点,还不能过早下定论。 刘传凤道:难不成官府下发的海捕文书都不做数吗?他们可是犯案累累,罪恶滔天啊! 顾晓峰也道:对!这姓沈的,还有那几个贼寇公然去咱们晋北镖局挑衅闹事,杀了总镖头蒋冲和我父亲的妾室,这还要什么定论。 灵郁布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这灵某不想管。我也出身江湖,懂得江湖事江湖了的规矩,可蒋镖头和顾局主小妾不是沈虎禅杀的! 刘传凤反问:你凭什么说不是他干的? 灵郁布回答:就凭灵某“捕霸”这块招牌,我当时就在打虎镇,也遇到了沈虎禅。他是离开镖局后,蒋镖头才让人杀害的,这你们晋北镖局应该比谁都清楚。至于香香姑娘的死更非沈虎禅所为,这点顾少局主你是最清楚的。 灵郁布一双锐目直盯着顾晓峰,看的他心里一阵发毛。 顾晓峰神色慌张,叫喊道:什么叫我最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过! 灵郁布笑道:是吗?那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是你做的! 刘传凤细声道:灵大人,你办案一向是讲究证据的,何况你是六扇门里的名宿,可不能随便乱说话啊!更不能冤枉好人,放走贼人。 灵郁布道:那是当然。所以晋北镖局的案子我会深究严查,没有铁证之前不会妄断臆测,颠倒黑白。 他又侧首对沈虎禅道:我也不会偏袒你,你仍是多宗案子的嫌疑人,若有真凭实据证明是你干的,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沈虎禅淡淡的一笑道:我从没有想过让谁包庇,让谁护佑。灵捕头放心,假如“七大寇”真做了法理难容的事,自当伏法,绝无二话。 刘传凤冷哼道:那灵大人也该把沈虎禅一伙抓拿起来,押回衙门审问对不对? 灵郁布笑答:按理是该如此!只是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 灵郁布用手指了指顾晓峰,司马伦等人。 这个动作让顾晓峰变得不安,司马伦四人更是有点畏怯。 ““七大寇”几人是嫌疑人,该和灵某走一趟衙门。可你们公然袭击朝廷命官,又该当何罪?” 顾晓峰忙不迭回道:我可没对你动手,与我何干? 灵郁布喝道:他们的罪已不小了。你竟用刀挟持百姓,图谋不轨,还威胁本官! “这这这……没有……没有,我哪有威胁灵捕头你!” 顾晓峰让灵郁布话锋一逼,心如乱麻,话也说不利索。 “灵大人,误会了!我们哪敢威胁大人。只是发现这老板窝藏沈虎禅一伙,帮他们躲避官府追捕,故而将其擒住。他绝不是良民,而是共犯!” 灵郁布笑道:果真如此? 顾晓峰听了刘传凤的话,也辩解道:正如母亲大人所言,这万老板平时就欺行霸市,与沈虎禅勾结在一起。我是帮衙门抓贼人,绝没威逼平民,请灵大人明鉴。 万老板喘着粗气道:你胡说,我是正经做买卖的商人,没做过坏事,更不是贼人。 顾晓峰刀面用力压在万老板肩上,阴狠的说:闭嘴,你个老不死的满嘴谎言,分明就是贼骨头,别想狡辩。 灵郁布道:如此说来,你们还立了大功,我该为你去衙门请赏啰? 顾晓峰瞅了一眼刘传凤,又对着灵郁布说:请赏就不必了,为民除害是我等武林人士该做的,晋北镖局更是义不容辞。 “好!那你把这位老板放了,交给灵某带回衙门可好?” “这……” 顾晓峰犹豫之间,刘传凤说话了:峰儿,灵大人发话了就把人交给他。你切记要慢慢的放,慢慢的交,别失手弄伤了他。 “呃……呵呵呵……我明白了,一定按母亲大人的意思,安全的把人交给灵大人。” 顾晓峰果真撤了刀,身子往后让开。 可万老板并没脱险,因为他又被两把战身刀制住。 司马乂,司马越左右横刀架在万老板的脖子上。 刀寒。 人恶。 “哎呀呀呀,峰儿你这点事都做不好吗?让你把人交给灵大人,怎么变成这般情形!” 顾晓峰邪笑道:母亲恕罪,儿子笨手笨脚让你失望了。 他又假惺惺的对灵郁布道:灵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我可真心想把人放了,哪曾想到这几位朋友截了胡。 沈虎禅虎目一闪道:卑鄙。 唐宝牛也骂道:使奸耍诈的龟孙子,我捶死你。 陈老板见状道:沈老大,万老板可是我们“七大寇”的恩人,咱们不能连累他。 沈虎禅点了点头,望向了灵郁布。 灵郁布蹙着眉,沉着脸,对司马伦道:把人放了,不然你们四个都出不了这个院子。 司马伦抱着刀,微笑的摇了摇头。 司马颖的刀又顶住了万老板的背脊。 不论是灵郁布,沈虎禅都无法让万老板从“乱世八王”的手里安然脱困。 杀人难。 救人更难。 从善于杀人的手里救人,则是难上加难。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动。 “乱世八王”不敢动,万老板是人质,活着才有用。 灵郁布,沈虎禅不能动,要擒杀司马伦四人不是难事,但万老板一定会死。 猝然间,黑夜中升起一道耀目的旗花,半空一炸散开,亮起五点烟花。 红,黄,蓝,紫,金五种绚烂的颜色。 刘传凤抬首远眺,玉靥一笑道:灵大人,奴家有个折中的法子,你不知有没有兴趣听听。 灵郁布道:你说说看。 “不如奴家来做个和事佬,他们把人放了,你们让我们走。” 唐宝牛喝道:你想的美! 刘传凤道:我并不是怕,真要起了冲突,刀剑无眼,这位老板就生死难料了!灵大人,你觉得对不对呢? 灵郁布望了一眼夜空中缓缓消失的花火,缄口不言,静静沉思。 刘传凤又望向沈虎禅道:沈虎禅,你也快点拿主意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五泽盟”的人就要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狂少蔡五 “五泽盟”的探子发出了讯号,这对沈虎禅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北方武林的格局动荡多年。 河北路的“大连盟”早已随着凌落石的败亡,而土崩瓦解。零星的小帮会不是让惊怖大将军剿灭,就是成不了气候。 只剩下“四分半坛”陈家,“东北一刻馆”林家,以及“山东神枪会”孙家的部分势力盘踞在那里,互相较劲。 陕西路原本声势浩大的“青帝门”,也因“东天青帝”任古书的三大传人雷大先生,深仇大师,公羽敬之间的猜忌,内斗而亡,整个“青帝门”从此一蹶不振。老门主任古书则武功尽失,为了避世隐退江湖。 河东路的“风云镖局”原是北方最大的江湖势力,风光极盛时傲视群雄。如今随着“武林四大家”相继覆灭,旗下诸多镖局遭受其他势力打击,也不复当年天下三大帮的风采。 这乱局中既有沉,就必有浮。 有人失势,也有人崛起。 以蔡般若为首的“五泽盟”,钟诗牛领头的“南天门”是最有实力的两家,亦是对立的两方。双方争锋相对多年,都意在称霸北方武林。 蔡般若惹不起。 钟诗牛不能惹。 可偏偏沈虎禅都惹了。 他本就不怕麻烦,甚至主动去惹麻烦。 “五泽盟”的麻烦是沈虎禅主动找的,为了帮楚衣辞拿到“高唐镜”开罪了蔡般若。 “南天门”的麻烦是别人帮他找的,这沈虎禅并不知道。 无论是已知的,未知的,都是大麻烦。 沈虎禅此刻眼前就十分麻烦,他想亲自解决这个麻烦。 但他心知不行。 自己受了重伤,与“红袖刀法”一战有多少胜算? 唐宝牛连日来没有好好合过眼,气力,精力,战力都大打折扣。他根本顶不住司马伦,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的联手进攻。 狗狗只会驭兽,不善于打架,更别说杀人了。万一打起来,非但帮不上忙,反受其制。 陈老板是商贾出身,本就没有练武底子,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还是温柔教的,自保都够呛。 虽然还有一个“捕霸”,但对面也有一个人质万老板。 万老板的安危对陈老板来说极为重要,乃至情愿自己去替他成为人质。 老板也有讲义气的。 如若万老板出事,陈老板定会愧疚终身,备受自责。 沈虎禅不希望兄弟有负罪感,也不愿看到无辜的人因“七大寇”而丧命。 那样他也会内疚。 况且灵郁布是公门捕快,还是一名好捕快。同样会顾忌老百姓的生死,不会冒险出手,另外他和自己还保持着一个“距离”。 第一:他们本就不熟,谈不上有交情,仗义相助有铁手的缘故在内。 第二:捕快是执法者,不能滥用权力,不可乱杀,更不会为沈虎禅杀人。 第三:好捕快有坚定的立场,不会徇私枉法,只会依法,维法,执法。 连“四大名捕”在办案缉凶过程中,也会遵循这样的原则,恪守法度,保证办案的公正性,公平性。 那么灵郁布未必会帮自己。 所以沈虎禅很快做了决定,也是为了陈老板而做的决定。 “放了万老板,你们都可以走!” 说完,沈虎禅看向了“捕霸”,灵郁布仍抬首望天,若有所思。 他有他的心思。 灵郁布不仅在判断当下的局面,也在考虑后面的形势。 因为“五泽盟”要来了,局势会越来越难控制。 也越来越不利。 不论来的是副盟主蔡五,还是大供奉“风景这边独冷”梁凉,都不好对付。 万一连蔡般若都来了呢? 他们来找沈虎禅没有别的目的。 就是来杀他! 灵郁布深知此刻不能打,还不能留。 只能走。 所以他又望着刘传凤。 她原先是来杀沈虎禅的,但没料到半路冒出一个“捕霸”。 这对她来说很棘手。 刘传凤可不想让杀沈虎禅这件事,在江湖上人尽皆知。 特别是不能让四大名捕知道,可“捕霸”在场,他们一定会收到消息。 那样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第一:沈虎禅和四大名捕都是自在门弟子,他们必定会追查到底。 她可不想对抗四大名捕。 第二:他的师父懒残大师,师叔诸葛先生恐怕也不会置之不理。 没人有勇气去面对这二人。 第三:沈虎禅与“七大寇”有不少江湖朋友,其中唐宝牛和方恨少与金风细雨楼关系密切。 金风细雨楼能得罪吗? 除非她能连灵郁布,“七大寇”一起干掉,这样就无人知晓谁杀的沈虎禅。 刘传凤甚至还会杀了顾晓峰,“乱世八王”四人,将涉及此事的人全部灭口。 这样才万无一失。 她绝对干得出来。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不过刘传凤明白行不通,她和“乱世八王”剩下的四人,拿不下沈虎禅与灵郁布。 就算沈虎禅受了伤,依然不可行。 因为他的刀还在。 那把“不惑之刀”。 让你不惑的“禅刀”。 使人无解的“魔刀”。 刘传凤决定走。 让沈虎禅死在别人手里,比如“五泽盟”,或者“万人敌”。 谁都可以! 她不在乎。 在乎的是沈虎禅的生死。 刘传凤对灵郁布问道:灵大人,你怎么说? 灵郁布回答很干脆:把人放了,灵某今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案子我不会放手,查到水落石出为止,该法办的罪犯一个都跑不了。 “放人!” 刘传凤回应极其迅速,快得像她的出刀。 语气冷得像她的刀锋。 下令时的表情就像她砍掉别人头颅一样轻松。 顾晓峰一听忙道:母亲,不可不可。我们放了这老不死的,他们要是反悔怎么办? 刘传凤口气阴狠的说:立刻放人!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司马伦马上点了点头,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一起收了刀。 顾晓峰心头一颤,不敢违背刘传凤的命令,嘴里叫道:老不死的,算你命大,快滚吧! 万老板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他已精疲力竭,身体难以支撑。 “峰儿,你们几个先走!” 顾晓峰,司马伦四人快速的撤离,丝毫没有犹豫,只留下刘传凤独自断后。 陈老板,狗狗见状忙跨步上前,搀扶住万老板,并察看他的伤情。 沈虎禅静立不动。 如山。 灵郁布屹然不动。 似墙。 刘传凤一动不动。 像刀。 “我果然没看错,沈虎禅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灵大人也是一言九鼎的名捕。” 沈虎禅目光炯炯看着对方道:你可以走了,这样我就可以开始默数你的死期。 刘传凤朱唇微翘,缓缓的往后退走。 沈虎禅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后移而逐步前推。 刘传凤红色的身影越来越暗,渐渐融于黑暗之中。 灵郁布高声道:下次遇见你,我会亲手拘捕你。 “好!我等你来抓我,也等他来杀我。” 话音一落,刘传凤的红影彻底湮没在夜色里,隐约可见一抹绯色的刀芒越来越淡。 越来越纤细。 越来越模糊。 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漆黑寂静,空无一人的走廊。 月很清。 院子静。 灵郁布走到沈虎禅面前说道:你们也赶紧走吧,“五泽盟”的人马上就会到。 沈虎禅问:那你呢? 灵郁布道:我还要顺着刘传凤这条线查下去,我怀疑她和无头军有关,嫁给顾奇峰,进入晋北镖局别有目的。 沈虎禅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灵郁布道:不!你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去太原府找铁手。他会帮你,也让我别白忙活这一场。 沈虎禅思忖了一下道:沈某懂了!那灵捕头,我们后会有期。 灵郁布笑道:下次再见到你,希望你别再是通缉犯了。 沈虎禅刀眉一舒,也笑道:是不是通缉犯不好说,但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好捕快。 “哈哈哈……” 灵郁布在大笑中,消失在院子里。 沈虎禅,唐宝牛,陈老板,狗狗,万老板也迅速离开了布坊。 不一会,约莫有五六十人的队伍赶到布坊。 这些人动作迅捷,训练有素,将院子包围了五层。 院中只有五人。 一个身穿紫袍的年轻人,负手而立,站在院中央。 这人相貌说不上英俊,可也绝不难看,眉宇间透出一股狂气。 他的狂气。 还是看的见的狂气。 月光下,他的眉心有一团气散发升起。 那气飞扬跋扈,那气狂放不羁,那气盛意凌人,那气桀骜不驯。 那是不可一世的狂气。 他就是“五泽盟”的副盟主蔡五,“梁四风流蔡五狂”的蔡五。 狂就是蔡五。 蔡五就是狂。 他瞅了瞅院内的其他四人,应该说是四具尸体。 司马囧,司马顒,司马亮,司马玮。 蔡狂的目光停留在司马玮的刀口上,像一只蜜蜂看见储蜜的花苞,久久不能移开。 许久,蔡狂嘴里才吐出几个字:沈虎禅! 第二百一十二掌 风云镖局 祁县位于太原府与汾州交界之地,东邻太谷县,西与平遥县接壤,南边和武乡县交界,北面毗连清徐县。 天下闻名的“风云镖局”总局就位于祁县武曲镇的“卧龙冈”。 山冈拔地百丈之高,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崖顶矗立一块巨石横卧凸出。巨岩一端拱起直插天际,势如苍龙昂首,欲冲云霄,神韵不凡。 此处故而得名“卧龙冈”,“风云镖局”就依山而建,陡峭的山体上楼阁耸立,厅堂层叠,寨堡错落有序,哨塔和箭楼紧密相连,可谓是鬼斧神工,气势磅礴。 山冈下面有一条宽约十数丈的“云河”,将武曲镇一分为二。一面是倚山傍水的“风云镖局”总局,河的另一端是四百多户农家居住的镇子,中间有座九孔石桥叫“风桥”贯连两岸。 晌午时分,五六名镖师急匆匆跑过“风桥”,从镖局正门“龙门”进入,穿越过“囚牛亭”,通过“嘲风阁”,登上“狻猊道”,来到了“东海厅”。 “东海厅”是议事的所在,厅内正上悬挂一块金匾,刻着“龙困于野”四个雄浑刚劲的大字,据说是当年龙放啸用刀法留下的。 匾下有四扇楠木屏风,分别雕着“福”,“禄”,“寿”,“禧”四尊神像。右边主座端坐一名年纪不到四十岁的锦衣人,面黄如腊,身材欣瘦,眼眸精亮,胡子刮的十分干净。 桌案上摆着一对精铁打造的蝴蝶双刀,这是他的兵器,也代表了身份。 “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梦蝶公子”龙逸尘,他是龙放啸的次子,“风云镖局”的二公子。 他与兄长龙逸凡是同父异母,二人生母都出身不凡。 龙放啸十六岁在山西一带就颇有名气,可算年少有为。也得到“晋江镖局”局主“擎天一刀”袁涛洪赏识,受邀加入。 没有几年,龙放啸为“晋江镖局”打响了招牌,也帮自己打出了名气。袁涛洪极为欣慰,把自己的独女袁澄澄许配给他,后来更是把整个镖局交于其管理。 龙逸凡就是袁澄澄所生,但没过几年她就染病不治,撒手人寰。龙放啸之后由乔太公牵线,娶了当时太原府首富“有钱好办事”富万三的女儿富白美。 富万三有三绝:有钱,有势,有女儿。 尤其是爱女富白美不仅容貌出众,还身怀绝艺,她的师父也是峨眉派掌门“梳眉师太”的高徒。年纪轻轻就凭一套“忘情舍意剑”名声鹊起,击败不少武林才俊。 龙放啸那时三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晋江镖局”名声蒸蒸日上,威震河东。富白美嫁过去后,也把富家的资源,人脉带进了镖局,并为其生下一子就是龙逸尘。 龙放啸声势愈大,江湖地位愈尊,实力发展愈快。也把“晋江镖局”改名“风云镖局”,很快跻身天下三大帮之一。 可随着夫人富白美过世,这几年龙放啸已不再过问武林之事,长子龙逸凡坐镇“晋中镖局”,负责主持各分号的运作,次子龙逸尘则打理总局的日常事务。 故而龙逸尘是总局管事人,坐在右边主位。 进入厅堂为首的镖师拱手道:禀二公子,我们在镇外发现了汪局主的尸首。 龙逸尘目光聚合一望,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正是位于太谷县,三十二家分号之一“青云镖局”的当家汪剑峰。 他死了。 死在了“武曲镇”。 死在总局的地盘。 也死在了家门口。 这对“风云镖局”来讲是一种打击,一种示威,一种挑衅。 这让龙逸尘忧心忡忡,压力重重。 他清楚两次丧妻之痛让父亲心情不舒,思绪不振,“风云镖局”也再走下坡路,无可挽回的没落。 他们的力量不断的受损,受创,受到威胁。 “风云镖局”在北方武林的地位已不稳固,地盘逐渐让人吞并,实力不停的被削弱。 所以迟早有人会来挑战他们。 打压他们。 吃掉他们。 这是武林法则,弱者会挨打,被消灭。 江湖很难大家和平共处。 没有争斗,侵夺,扩张,厮杀,还能算江湖吗? 天下乱世,江湖上有多少人是讲人情世故的? 都是为名,为利,为权,为势,还讲什么人情世故? 打打杀杀不是更直接,更干脆,更有效? 江湖人不是读书人,讲道理不如动刀剑。 谁狠谁说了算。 谁强谁来做主。 要讲人情世故,不如去做学问,练什么武? 也有人会说练武为的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那就更说明江湖很乱,有不义,有不公,有不讲理。 否则何需惩奸除恶,匡扶正义。 有正就有邪。 当今是乱局,是浊世,内忧外患,邪盛正衰。 江湖亦不能幸免。 龙逸尘此刻面临挑战,遇到乱局。 他只有面对。 应战。 “何人发现汪局主尸首的?还有其他弟兄伤亡吗?” 镖师回答:是赵镖头,他领人在镇外巡逻时发现的,另外“青云镖局”的十五名兄弟也都死了。赵镖头让我先带汪局主尸体来通报一声,他在附近警戒,以防敌人来犯。 龙逸尘脸色愈发的黄,目光愈发的寒。 他右手边一排座位上,一人猛然长身而起,一晃就到了汪剑峰尸体边,身法轻快如风。 这人岁数要比龙逸尘年长,身着淡青色长袍,目光如豆,颌下三缕长须无风自动,颇有威仪。 他就是“风云镖局”总镖头“铁胆神通”杨魄。 他这个总镖头可不简单,是指总局和三十二家分局的总镖头,任何一家镖局当家都要给他点面子。 杨魄加入“风云镖局”有二十九个年头了,至今做了二十五载的总镖头,战功赫赫,是龙放啸最为依重的部下。 他本是河北保州人,内力浑厚刚劲,一对“龙虎铁胆”收放自如,百发百中。别说普通人了,就是练家子也绝不敢硬挨一记飞胆。 杨魄为人忠心耿耿,不计得失,办事认真,论能力远在其他分局局主之上。龙逸尘接手总局时日不算太长,虽是龙放啸次子,诸多事宜仍要与其商议,请教这位元老的看法。 可见他在“风云镖局”的地位,威信都极高。 杨魄仔细的查验了下,神色严肃的说:以汪剑峰的身手,我也要三十招后才有把握胜他,显然敌人不是省油的灯。 龙逸尘问:看得出对方的来头吗?又是什么武功路数? 杨魄缓而高声道:无头军,“哭丧棒”,“勾魂锁”。 龙逸尘皱眉道:“索命摄魄,黑白无常”。 杨魄肯定的回答道:不错!就是无头军的这对煞星。汪剑峰琵琶骨被黑无常的“勾魂锁”贯穿行动受制,前额让白无常的“哭丧棒”一击毙命,这二人联手汪剑峰毫无生还可能。 黑无常,白无常是无头军“自在十三重天”的五当家,六当家。 没人知道两人在加入无头军之前,是来自何门何派,哪帮哪会的,身份成迷。 而今“黑白无常”,河东路没人对他们会陌生,甚至非常惧怕。 二人武功阴毒,手段残酷,冷血嗜杀。 黑无常的“勾魂锁”,白无常的“哭丧棒”单独使出来都让人生畏,若互相配合极难应付。 他们手下还有一支“阴兵”,也是无头军的精锐“九九八十一难”,均是黑白无常精挑细选的人手。 也是一帮喜好杀戮,痴迷虐待的暴徒。 龙逸尘沉吟不语,眉头皱的又深了。 杨魄道:二公子,看来无头军这次是有大动作,绝非以前的小打小闹,估计大自在天是要与“风云镖局”彻底开战了,还是一场决战。 龙逸尘侧首道:大师怎么看? “阿弥陀佛。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兮,皆两相依,这次不论是福是祸,老衲愿与“风云镖局”同舟共济,携手并行。” 说话的是龙逸尘并排左边主座的一位僧人。 他能坐在主位,说明身份不低。 这僧人是嵩山少林寺的一位高僧。 武功极高的僧人。 “九劫大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武林正宗 嵩山少林寺,称为“禅宗祖庭,武宗圣地”。 北魏时期,达摩祖师长途跋涉来到中土,在少林寺广集信徒,传授禅宗。并创下“易筋经”,“达摩功”两大神技。 “易筋经”是一门堪称神妙的内功心法,乃少林镇寺之宝。 “达摩功”则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总纲,也是惊世武学。 嵩山少林寺主要武力分布为“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 “达摩院”是研习少林寺最高深武学的机构,共有四位德高望重,武功超绝的神僧。每一任方丈人选,皆从这四人之中产生,并会依次递补。院内还有十八名资质上佳的僧人守护,号称“十八罗汉”。 “罗汉堂”主修拳法,掌法,棍法,剑法,阵法等上乘功夫,也是武考机构之一。堂内设首座一名,是递升“达摩院”四大神僧空缺的人选,他管理着近三百名少林武僧。 “般若堂”专研刀法,指法,擒拿手,爪功,特殊兵器等一流武学,同样是武考机构之一。设首座一名,亦可晋升为四大神僧,堂内大约有二百多位少林武僧。 “罗汉堂”,“般若堂”弟子均是摩顶受戒,正式出家的僧人。通过武考挑选出优秀徒弟,能传授其部分“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上三十六门”武功。 这类人选都是百里挑一,可谓凤毛麟角,涉足江湖足够算一号人物。 “菩提院”是练基本功的所在,只能接触到“下三十六门”的武功。但这里是接纳俗家弟子,非佛门弟子的。设有一名班首,四名西堂一起负责院内事宜。 此外“戒律院”负责监督寺院僧人的行为操守,“忏悔堂”是惩戒,刑罚部门,也是监狱。“药王院”属于医馆,并研究各类药材,解毒之术。“证道院”是供高僧修行佛法的地方。“知客院”是搞外交的,承担佛会,法事,与江湖打交道。“舍利院”专门安葬圆寂的高僧遗骨,供放灵位。 可最神秘,最重要的所在是“藏经阁”,也是少林寺的禁区。 武功外传一向都是少林寺的传统。 第一,让少林的武学可以在武林源远流长,发扬光大,并融合禅宗文化思想提高影响力。 第二,吸纳那么多俗家弟子,非佛门弟子,是为了他们日后行走江湖,倘若成名开宗立派,无疑算是少林的外围势力。 第三,少林寺人口众多,花销巨大,光靠香油钱是无法支撑的。大部分收入来自于施主,善信,檀越,恩客的赠送,布施。其中不少信众的子嗣在少林学习武艺,算是一种回馈。毕竟和尚是人,也要吃饭,光靠诵经讲法,肚子是念不饱的。 “九劫大师”身份极高,他是“达摩院”四大神僧之一,有资格晋升方丈的人选。 龙放啸本人不好奢侈之风,也不爱摆排场,近年来又极少露面应酬。因此特别嘱咐龙逸凡,龙逸尘,他的七十大寿只设家宴,没有广发请帖,邀请各路武林同道。 不过还是请了几个重要的人,因为他要办一件大事。 让武林惊天动地的大事。 ——金盆洗手。 “九劫大师”寺内威望甚高,少林在江湖地位尊崇,又是龙放啸至交。由他来主持自己退隐江湖的仪式,再合适不过,也具有权威性。 龙逸尘起身,转向九劫大师,两手合抱于胸前,俯身深深作揖。 “大师愿仗义相助,晚辈不胜感激,也代家父先行谢过。” 九劫大师也起身,合手回礼:贤侄不必多礼,我与你父亲交情甚厚,理当相助。况且江湖上有这等不平事,老衲岂能袖手旁观。 龙逸尘回道:大师乃少林神僧,佛法,武功双绝,且深孚众望。有大师在此主持公道,“风云镖局”无忧矣! 九劫大师道:惭愧惭愧!老衲断然当不起“神僧”二字。掌门师兄,以及“达摩院”诸位师兄远胜于我,贤侄切莫再提神僧二字。 龙逸尘笑道:大师过谦了!谁人不知“六欲”,“七情”,“八难”,“九劫”四位大师皆是独挡一面,使少林寺能在沉浮起伏的江湖中稳居不坠,傲视群雄。 龙逸尘口中所说的人正是“达摩院”四大高僧,“六欲禅师”,“七情大师”,“八难大师”,“九劫大师”。其中“六欲禅师”武功尤为出类拔萃,极有希望接任下届方丈之职。 “八难大师”,“九劫大师”也有宗师风范,均是具备竞争资格的后选人。 “七情大师”则才情俱佳,精通“掌法”,“棋艺”,“相术”,“坐禅”,“素斋”,“钓鱼”,“种菜”,亦是诸葛先生的好友,多年前授皇命下山,来京师汴梁“大相国寺”担任方丈。 九劫大师道:本寺只求大宋江山社稷稳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武林同仁扬善积德。何来傲视群雄之意,亦无称霸江湖之心,出家人只求普度众生,祈福于民,造福于世。 一旁的杨魄点头道:大师所言,可见心境之高,胸怀之大,杨某佩服之至。 龙逸尘道:家父也时常对我提起大师,说你与几位神僧是海内无双,独树成林的高人。当今武林纷乱,局势堪忧,诸位大师出来执掌大局是众望所归,又能稳定人心,重整江湖秩序,造福于天下。 “阿弥陀佛!若是除暴安良,老衲义不容辞,至于这江湖权利的漩涡,还是置身远避为好!” 九劫大师凝视厅外,目光远扬,眼神里透出一抹闪亮的眸色。 他的银眉似鹅毛般飞起,十分飘逸,也很好看。 让人不禁想起飞舞的雪花,在弥漫的天空中让风一吹,悠扬的跳动起来。 九劫大师又问:不知你父亲何时出关?后天可就是他的寿辰,也是金盆洗手的日子,老衲答应来为他主持仪式,为其做个见证。 龙逸尘细想了一下回答:应该是明日。父亲这次练功闭关三月,明日就是出关之日。 九劫大师道:上次见到龙施主还是前年冬天,他的“一掌乾坤”已让老衲心服口服。此次再相遇,必要讨教他几招。 龙逸尘笑道:唯有大师能做家父的对手,届时让我们这些晚辈看看眼界,饱饱眼福哦。 九劫大师道:不过当下要紧的是如何对付“无头军”,贤侄需早做部署,以防不测。 “大师说得不错!” 龙逸尘沉思良久道:杨总镖头,你去安排一下人手。除了总局各处的防备要加强,让欧阳教头派人保护镇上百姓安全。至于镇子外围是不是把警戒的兄弟们都撤了,集中力量守住武曲镇。 杨魄也想了想回答:我同意二公子的想法。汪剑峰的死,说明敌人已经控制了通往镇子的要道。敌暗我明,外面的弟兄会有危险。另外乔太公的公子在太原府衙为官,是不是派人去传递消息,请他动用官府的力量,既可分担我们的压力,也能威慑“无头军”。 龙逸尘听了赞赏道:对对对!还是杨总镖头想得周到,请官府来相助,实为一个妙招。 九劫大师也道:确是可行之策!“无头军”势再大也分身乏术,两面临战必收尾不能顾。 龙逸尘道:那杨总镖头,你看派谁去合适? 杨魄回答:依我之见,李聪去最合适。他是八大护法里最机敏,善于应变的人,脚程也快。 杨魄说的八大护法是“风云镖局”总局的八名镖头,个个身手不凡。又叫“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这是他们的称号,也是姓氏。 分别是:“急先锋”赵勇,“快刀手”钱到,“铁枪客”孙硬,“草上飞”李聪,“大头锤”周大,“蜈蚣镖”吴攻,“翻江鬼”郑阴,“高低棒”王错。 龙逸尘思忖了下说:就让李聪去,叮嘱他路上务必小心,别硬来。 杨魄道:我会叮嘱他的,实在出不去就回来,再做其他打算。 龙逸尘又说:对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让厨房也筹备一下。仗要打,节也要过,饭更要吃。另外让厨子专门为大师备好素斋,不可怠慢此事。 杨魄道:二公子放心,我会妥善安排。 九劫大师扬声道:不必不必,出家人粗茶淡饭即可,不用劳心费神。 龙逸尘刚想客气几句,被一声高呼打断。 “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遽然间,一名镖师满头大汗,叫嚷着的跑进大厅,神色十分慌张。 杨魄有点生气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事赶紧讲。 那镖师知道失了态,嘴里大口喘着粗气,忙行礼道:禀二公子,杨总镖头,镇子里的弟兄在街上发现了赵镖头的尸体。 “什么?你是说赵勇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嫁将与拼将 “轰隆”,天空中一声轰鸣声骤然响起。 雷声低沉。 很闷。 且压抑。 赵勇的死讯让龙逸尘心情很压抑,也悲愤。 杨魄的脸色则像乌云般沉了下来,眼神变的更渺小。 “轰隆隆”又是一声惊雷乍起,厅外苍穹黑云压山,天色黯淡。 “善哉,善哉!对方的行动竟如此迅猛,有些难办啊!” 杨魄问:与赵镖头随行的弟兄呢? 镖师语气颤抖的回道:他们,他们都……都没了,全都死了。 龙逸尘长叹一声,背负双手在厅内缓缓踱步。 来来回回。 反反复复。 他的步子滞重而迟缓,犹如此刻郁郁难平的心境。 “急先锋”赵勇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之首,武功最好。 与地上已殁的汪剑峰比,赵勇甚至略胜一筹。 关键是赵勇在发现汪剑峰尸首后,一定会有所警觉,却依然那么快就被敌人所杀。 这有点快! 有点突然! 是谁干的? 杨魄对镖师道:你们立刻把赵镖头的遗体带到这里,其他兄弟的遗体都妥善收好,不能让他们死后暴尸街头。 “属下明白。” 镖师们领命匆忙出了“东海厅”。 龙逸尘道:杨总镖头,按咱们刚刚商议的赶紧安排下去。特别叮嘱欧阳教头若有敌来犯,立刻发出信号,切记御敌为主,不可冒然出镇。 杨魄对龙逸尘,九劫大师抱拳告退,然后就一阵风的掠出大厅。 他走的急,心更急。 风也愈发的急,“呼呼”的发出啸声卷了进来,夹杂着几片树叶,使厅内越显冷清,苍凉。 片刻后,门外传来声音:神侯府副总管严魂灵,陆破执求见! 龙逸尘听到“神侯府”几个字,目光一亮,忙道:快快有请。 只见一女一男,一前一后的步入大厅。 女人身着水绿色的袄子,米色的襦裙,眉清目秀,梳了一个低髻,举手投足间尽显美态。 美而不媚。 朴实无华的婉丽。 让你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又想看第三眼,每看一眼都会忘了前面所见的每一眼。 这是一种周而复始的美。 使人总沉浸在期待之中。 她就是“神侯府”的副总管“九嫁魔女”严魂灵,又称“嫁将”。 人言她前前后后嫁过九次,过了九次门,别人也叫她“严九嫁”。 不过严魂灵现今仍是单身,因为嫁一次就失望一次,且失落一次。 她的九任夫君无不离去,撇下了这个姿色颇佳的女子。 严魂灵无奈。 无语。 她的丈夫各式各样:有英俊的,有文才的,有风度的,有权势的,有名望的,有能打的,有能吹的,有魅力的,甚至还有是当江洋大盗的。 就是没有与她过日子的。 因为她脾气不好,一发火就很凶,很泼辣。 九任丈夫离开可能有各种理由,但这一条估计都会有。 后来严魂灵想通了,不打算再嫁了,成了“神侯府”的“嫁将”,当了管家。 自己成不了家,就去管一个家呗。 另一名男子年纪要稍小于严魂灵。 他给龙逸尘的印象就是“壮”和“拼”。 此人即使穿着衣服,也能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结实的肌肉将衣服撑出一块块优美的曲线,像连绵起伏的山坳,丝毫没有多余的一块肥肉。 他气场极强。 很拼。 有股子敢拼敢搏敢不要命的气势,如果对手弱于他,他光是杀势就击垮对方整个人。假如敌人强于他,他就凭狠色也可以杀了对方半条命。 他叫陆破执,六扇门的高手,隶属于“神侯府”,人称“拼将”。 “嫁将”,“拼将”是代表诸葛先生来“风云镖局”的。他公务繁忙,离不开京师重地,但与龙放啸是几十年的交情,所以派严魂灵,陆破执来参加龙放啸退隐江湖的仪式。 二人对龙逸尘,九劫大师纷纷行礼。 龙逸尘笑道:二位请入座,来人快快上茶。 严魂灵一进来就瞅见地上汪剑峰的尸体,几人坐定后就问:龙二公子,九劫大师,不知发生了何事,这地上又是怎么回事? 龙逸尘神情低落的回答:唉!不瞒二位,这是“青云镖局”局主汪剑峰,来总局的路上突遭不幸,今早被巡逻的人发现其尸首。 严魂灵问:是谁敢杀“风云镖局”的人? 龙逸尘道:无头军的“黑白无常”。 陆破执一听怒道:又是无头军,这群作恶多端,泯灭人性的恶棍。 龙逸尘迟疑了一下问:你们知道他们? 陆破执道:当然,这帮恶棍四处烧杀抢掠,荼毒百姓。我可不会忘了,也不会放过他们。 严魂灵又道:我们来时,路过贵局在南关镇的分号“南关镖局”,局主“百斤斩鬼刀”刘定安与镖局全部镖师,以及家眷都惨遭杀害。我与陆破执赶到时,正好遇上留下清场的几十名恶徒,故而愤然出手,其中有个活口交代是无头军十一当家“铁头虫”的人马。 龙逸尘猛然一拍桌子,大喝道:气煞我也,这群暴徒的罪行令人发指,可惜了刘局主他…… 龙逸尘嗓音哽咽,已然说不下去,眼神里尽是伤怀之色。 九劫大师合掌道:罪过,罪过!这群无头军公然屠杀无辜,太无法无天了。老衲这次责无旁贷,定然要为屈死的人讨回公道。 陆破执怒声道:这事我也管定了,拼了命也要把无头军众人绳之以法。 龙逸尘忙谢道:有大师做主,严副总管,陆少侠相助,定能大仇得报。让赵镖头,汪局主,刘局主以及那么多兄弟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陆破执道:龙公子放心,“神侯府”与“风云镖局”向来一气连枝,同仇敌忾。我们晚辈又极为敬重龙老英雄的为人,贵局有难,理应相援。等铁二哥来了,一起好好惩治这伙王八蛋。 龙逸尘面色一变,惊声道:陆少侠口中所说的铁二哥,可是“四大名捕”的铁手铁二爷。 “正是,他也来河东路办案,应该就在太原府附近。” 龙逸尘舒然一笑道:太好了。铁捕头若在,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其实之前龙逸尘内心并无把握,甚至说有点悲观。 “风云镖局”和无头军一直有冲突,他是清楚“大自在天”,“绝天道”,“快乐佛”,“知天下”的手段和实力,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玉观音”,绝非等闲。 连当前的“黑白无常”都不是好对付的,另有“铁头虫”,“独眼妖”统领的上千匪众。 而自己这边父亲闭关,情况不明。一个“九劫大师”远远不够,大哥龙逸凡又不在,没有主力应战。 手上能用的人仅有杨总镖头,欧阳教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刚刚又折了为首的赵勇。 “神侯府”虽来了严魂灵,陆破执,但实力差距仍十分明显。 但陆破执一说铁手要来,龙逸尘心中巨石方才落地,精神愈发焕新。 他不再担忧。 因为铁手会来。 他重拾信心。 因为铁手能来。 他开怀大笑。 因为铁手要来。 铁手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力修为,一双无坚不摧的铁手,江湖上流传着太多关于他的事迹,已无须赘述。 龙逸尘认为这仗有的打,还打得赢。 九劫大师在听到铁手二字时,不禁沉声道:老衲早听闻“四大名捕”在武林中是正义的化身,公理的代表。掌门师兄都夸赞铁捕头内力登峰造极,已臻化境,为人胸襟磊落,侠肝义胆。若是本门弟子,必定是掌门人选,能成为一代宗师。 严魂灵兀自嬉笑出声来,她的笑声似拨弦弄琴,清脆悦耳。 “大师,铁手都快要成亲了,你怎么还拉他去当和尚。你就发发慈悲,让这位“老男孩”早点娶妻生子,过过安稳日子吧!” 九劫大师听了,也抚着银须笑道:哈哈哈哈,老衲一时兴起失礼了,诸位莫怪。谁让本门几位师兄都年事已高,又是爱才,惜才的脾性,这铁捕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难免有些私心。惭愧!惭愧! 严魂灵笑答:我和大师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众人皆笑,厅内气氛由冷转暖,十分融洽。 “轰隆隆隆……”,接连雷声滚滚,响彻云霄。 狂风骤然大作,天地间飞沙走石,目不能睁。 两名镖师抬着一具尸首,进了大厅,正是“急先锋”赵勇的遗体。 可刚刚把尸体放在汪剑峰身边时,两名镖师突然脸色发紫,双眼翻白,身躯急促的发抖,手脚张牙舞爪般挥动。 严魂灵尖声叫道:他们中毒了! 那中毒的二人顿时面目狰狞,发了疯一般冲向龙逸尘,像两头猛虎去攻击它的猎物。 这变化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镖师竟然中毒了,还扑向了龙逸尘。 遽然间,只听“嚯”的一声震吼,那两名镖师眼看扑近龙逸尘身前,却“砰”的被震起,随即弹飞出去。 接着刀光一寒。 两名镖师在空中被击杀,二人四截断体飞出厅外,外面又是“突突突……”一轮飞箭疾射。 台阶上瞬间多了四团让箭矢射得像刺猬一样的东西。 陆破执在厅内,目睹了整个过程。 二名中毒发疯的镖师扑击时,九劫大师喝了一声,右边的僧袍袖口似乎动了一下。 感觉是动了,可陆破执不敢肯定。 后面就是龙逸尘用桌上的蝴蝶双刀,劈出一刀斩杀二人。 一刀或两刀,陆破执仍吃不准。 接着两个已死的镖师,让“东海厅”外暗伏的弓箭手乱矢穿透。 看来“风云镖局”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不对! 应该说大战已经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下雨了 “吴镖头,不必惊慌,都解决了!” 厅外传来人声:是,二公子! 龙逸尘端起茶杯,掀起茶盖凑近嘴边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 他的神态自若,面容毫无波澜,完全不像刚刚遭遇袭击,更不似出过刀,斩过敌。 不愧是龙放啸的儿子,颇有他父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若没有这种气场,如何能服众,执掌总局,震慑武林。 严魂灵妙目轻眨,心中暗忖:这龙逸尘不仅临危不惧,而且内心气韵深藏,懂得静守己意,果然不凡。 他很厉害,是个强大的人。 ——是强者! “呼隆……” 炸雷声震耳欲聋,好似几十串鞭炮一起被点燃。接着一道闪电划开乌云,触目惊心。 一时间,陆破执长身而起,精健壮实的身躯像只猎豹。又如猛兽捕猎前一刹那,悄无声息的走到尸体旁。 与此同时,他双手已戴上一副黑色皮手套。 这种手套叫“题诗手”,本来叫“提尸手”。是六扇门中专门用于验尸的,具有防毒药,防腐菌,防尸毒的功效。 龙逸尘依然端坐未动,却聚神盯着陆破执,有点担心的说:陆少侠,多加小心。 九劫大师静坐闭目,银眉下垂,手中转动持珠,嘴里默念有词。 陆破执点了点头,蹲下身子,低首谨慎的扫了一下尸体四周。 他掏出一个药瓶,取出一颗药丸含于口中。又从皮夹里拿出镊子,银针,小斧,剪刀,竹秕,竹夹等工具。 勘验的过程很仔细,很熟练。 陆破执也是出色的捕快,勘察现场,检验尸体可谓驾轻就熟。 他起身,挺立,姿势笔直的像一杆标枪。一边脱着手套,一边说道:汪局主,赵镖头的尸体没被下毒。 “哦?” 严魂灵不禁一惊,龙逸尘眉梢微微一动。 唯有九劫大师文风不动,奕奕神闲,像尊静谧的菩萨泥像。 陆破执也疑惑的道:汪局主死于钝器,致命伤在额顶。赵镖头是中了暗器,还是“一颗星”。二人都没有中毒,皮肤上,毛发里,腔体内均无施毒迹象。 “一颗星?”,“没中毒?” 两个提问来自于两人,且异口同声。 一个是严魂灵,另一个是龙逸尘。 严魂灵柳眉倒竖,目色含怒,两腮涨起两朵红云,烈烈的火气,脸上更燃起一团恨意。 怒气如云。 恨意烧天。 陆破执察觉到严魂灵的反应,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心疼她有这种反应。 他心里一揪。 痛! 暗暗的疼。 疼疼疼…… 隐隐的痛。 痛痛痛…… 疼! 仿佛有无数的针在扎刺他的心,除了痛就疼,去了疼就痛。 为何她会怒? 为何他会痛? 严魂灵恨声道:“墓”,你终于出现了,我等到这一天等的好苦。 “一颗星”就是“墓”的独门暗器,“满天星,亮晶晶”最厉害的杀手,最厉怖的暗器。 “九嫁魔女”的第七任夫君,委实算一个好男人,好丈夫。 “潇湘剑雨浣溪沙”贺书涵,当然配的上优秀二字。 他的武功好,一套“潇洒”让人羡慕,使人倾心。 “潇洒”是一种剑法,由于使出来太过潇洒,所以大家都不认为,或不愿意那是种“剑法”。 贺书涵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潇洒,像是一支优雅曼妙的舞姿,一种诗情画意的步法。 他会在雨中,穿着舞衣,踩着舞步,舞起了剑,剑花飞舞。 让雨也翩翩起舞。 潇洒的他,用“潇洒”吸引了严魂灵,还用了“湘妃”。 “湘妃”不是女人,而是笔。 贺书涵剑法美,书法更高明。 他执笔。 落墨。 挥毫。 每一撇浓纤折衷,每一捺遒媚劲健,他的书法不似剑法那么潇洒,反而是婉约清丽。 像痴情且无法多情的女子,优美却有种淡淡的愁。 薄薄的忧伤。 他甚至笔到情深处,会随性的将笔尖的墨汁泼洒在纸上。 有浓墨,也有浅墨。 横点,竖点,长点,短点,每一点都彰显着笔韵,蕴涵着心境。 犹如情人的泪点。 你看了他的书法,会有莫名的忧,无名的愁,不禁潸然泪下。 泪珠落在墨点上,逐层浸湿,缓缓化开,圈泛出一抹抹惆怅,一丝丝薄凉。 严魂灵欣赏他的“潇洒”,迷恋他的“湘妃”,也不可避免的钟情于他。 贺书涵也爱她。 二人走到一起,结为连理。一切都是美好的开始,直到他的“离开”。 永远的离开。 没有回心转意,没有破镜复原,没有重拾旧情的可能。 贺书涵死了,被“墓”用“一颗星”永久带走了他的生命。 严魂灵又一次失去了丈夫,不同的是这次是丧偶。 让她刻苦铭心的一次。 痛和疼的一次。 陆破执脸上露出难以解读的表情,像是店铺中看到喜欢的物件,让别人抢先买走一般,那物件还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他说道:我在刑部查阅过许多案卷,关于“墓”的有二十九宗。从赵镖头的伤口来看,与“一颗星”完全吻合。没料想“墓”会在这里现身,势态比想象中要难办。 严魂灵愤色冷声,重复了三次说:来的好,来的好,来的好! 陆破执的眉毛也紧了三紧。 第一次是徐徐的将眉毛一蹙。 第二次是在蹙的一刻又皱眉。 第三次则在皱眉同时再锁眉。 紧锁双眉。 心头也似锁了一锁。 忽然,龙逸尘道:对方没在尸体上下毒,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龙逸尘当前关心的是下毒的事,而不是“一颗星”的事。 他并非不重视“墓”这样的杀手,而是要弄清敌人怎么用的杀招,还有什么杀招。 因为他要防守,要防御,要防范。 其实龙逸凡心中有了他认为可能的答案。 但他没说,而是问。 用问来确定自己的判断。 “阿弥陀佛!毒是直接下在抬尸的镖师身上。” 龙逸凡道:大师这样认为,与我想的无异。对方知道我们收尸时会检查,倘若下毒很有可能会察觉,那么这毒就没有作用,失去意义。 九劫大师沉声道:把毒用在活人身上才够隐蔽,手段更高明。谁会去留意活人,还是镖局的自己人呢? 陆破执松开了眉毛,扬声道:看来敌人可能已经混进了“风云镖局”,毒是在镖师把尸体抬进“东海厅”时下的。 龙逸凡点了点头,却仍问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在进入总局之前下的毒? 陆破执马上回答:除非敌人知道一定是这二人抬尸入厅,也算准就是那个时刻进来,还清楚谁在大厅里要看尸体。 龙逸凡微微一笑,满意的又点了点头说:不愧是“神侯府”调教出来的好手,诸葛先生麾下真是卧虎藏龙,强将如云。除了四大名捕,还有陆少侠与严总管这样的人才。此外,我所担心的是敌人不是刚才潜入,而是早就隐藏身份暗伏在总局内。 这是龙逸尘的看法,在斩杀那两名中毒突袭他的镖师时,就已经想到了。 陆破执似乎没用心听,偷偷盯着严魂灵道:严总管才是巾帼女杰,府里府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有声有色。我只是“神侯府”里不起眼,不成气的小卒子。 严魂灵听了,斜睨了陆破执一眼。 她的眼神平缓了不少,柔了许多。她瞅到他,发觉他正在看着她。 陆破执眼神与严魂灵对视,一交聚。 他迅速转移视线,回避着她的目光,像耀日的强光刺入他的眼睛,本能的逃开。 他有点怕她。 怕她看到自己在悄悄的看她。 陆破执脸上一辣,有点不知所措,行为有点怪怪的。 幸好龙逸尘的话音,消除了尴尬。 “吴镖头,立即去告诉杨总镖头,说总局有内鬼,让他部署人手时留个心眼,不可大意!” “遵命!” 随后就是人影闪入乌黑阴沉的天色中。 又骤然亮起一缕闪电,接着就是“滴,滴滴,滴滴滴,哒哒哒,答答答,滴滴答答,滴滴哒哒……” 严魂灵望着厅外,喃喃低语了一声:下雨了。 雨让她想起了那个人,在雨中舞剑,舞出“潇洒”的那个他。 雨牵动了她的心绪,勾起了她的回忆。 另一个地方,雨同样激起了欧阳方休的杀意。 大雨中,武曲镇上,他发出一记咆哮,吼出一声怒咤。 在咆哮中倒下了不少人,怒咤里躺下更多人。 而且都是无头军的人。 欧阳方休疯狂的砍杀敌人,越杀越勇,也越疯魔。 他停不下来。 不想停下来。 他目睹了敌人用几杆长枪搠进了自己三子欧阳靖的胸膛,鲜血溅入雨中,倏然纷飞。 那一刻,欧阳方休就只想一件事。 ——仇恨不休! ——至死方休!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要见阎王了 大雨中,欧阳方休在狂吼中又劈出一刀,将一名敌人拦腰斩断。 ——第二十三个! 他手中的金背大环刀每挥出一刀,铁环击打刀背,阵阵作响,声似雁鸣,接着就会传来对手的惨嘶。 “噗,哧”两下刀入肉的闷声,他一式“左顾右盼”,握刀向左横扫,接着转腕反手回斩,撂倒两个无头军。 ——第二十四,二十五个! 刀光映亮了他杀红的双眼,刀尖又贯穿一名敌人的胸口,染血的刀身迅速让雨水冲刷干净。 ——第二十六个! 他杀疯了。 冰冷的雨水无法浇灭他燃烧的斗志,沸腾的杀意。 他杀狂了。 自己要为儿子复仇! 欧阳方休是“风云镖局”总教头,地位仅次于龙逸尘,杨魄之后。也是为镖局效力二十余年的老将。 他性格豪爽,为人仗义。一套“闯刀一十三式”受龙放啸指点,刀路大开大阖,刀式大起大落,颇有“九大关刀”之风范。 当年他一把金背大环刀,挫败流窜两河一带,为非作恶的“关东十三鹰”,让“万马堂”大为不满。不过碍于龙放啸的威望,“关东十三鹰”又名声不好,也就只得作罢。 欧阳方休向来负责武曲镇的治安,今日与小儿子欧阳靖领了四十名镖师驻守在“观龙坊”。 此处乃是镇子的主要入口,也是“蟠龙大道”街口,另一端连接“风桥”,能直通“风云镖局”,地形非常重要。 欧阳靖是欧阳方休三个儿子里排行老幺,年仅十七岁,最受父亲疼爱,总是带在身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欧阳靓,欧阳清,分别驻守在镇上的“探龙井”,“寻龙亭”。 欧阳靖见天空阴沉,马上要下雨,便招呼街边摆摊的居民赶紧收拾收拾回家,也防止敌人来犯。 忽然瞧见街口一辆载满草料的马车停在中央,车夫怕下雨淋湿了草料,慌忙下车要用油布遮盖防雨。 欧阳靖是个热心肠,见状想上去搭把手,没想到身子刚靠近马车,就受到袭击。 那车夫从袖里抽出匕首,急捅他心窝。 欧阳靖猛然大惊,左手按压,右手一式擒拿手锁扣,硬生生擒住车夫的手腕。 可猝然间,马车草堆里探出五六杆长枪攻向欧阳靖,其中三杆枪刺穿了他的胸膛,立刻将其毙命。 欧阳方休目睹了儿子的惨死,他大叫冲了过去,金铁交鸣声中劈出一刀。 刀如风雷一般猛烈。 那一刀砍掉了车夫的脑袋,还劈开了马车,斩杀了藏匿其中的两人,剩下几人惊惶不已,正欲逃走。 刀光再一闪,血光暴现,几人纷纷中刀而亡。 忽然,大雨如期而至。水珠拍打着欧阳方休悲痛欲绝的脸庞,雨水滑进了他的眼眶,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 欧阳方休来到儿子的尸首旁,却无法将他抱起。因为一群穷凶极恶的无头军,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欧阳方休唯有不停出刀,继续战斗,带来的四十名镖师也拔出兵器加入战团。 战斗才有半盏茶的功夫,街面上已留下六七十具尸体。“风云镖局”的镖师身手都不俗,瞬间压制了无头军的攻势,不过也损失了八九人。 雨声,风声,厮杀声,惨嚎声,兵器声响彻大道。 人影,血影,刀剑影,枪棍影,打斗影遍布街面。 欧阳方休连杀二十六人,衣袍上早就让雨水和血水浸湿了,他仍要杀敌时却遇上了一个劲敌。 也是这伙敌人的头领,无头军十二当家“独眼妖”。 这人身材瘦小,尖嘴长腮,右目戴着黑眼罩,手持一对跨虎拦。 此乃三十六奇门兵器之一,由于形状怪异,极少数人会练。 跨虎拦把手为圆柱形,长六寸,顶部为弧形钩状,末端是三寸长枪头,呈棱形扁平状,两头皆能攻击。握手处两端有半圆环刃圈,长约七寸,圈内有月牙形护手刃,可攻可守,类似于子午鸳鸯钺。 独眼妖用这似钩,似枪,似钺的兵器迎向欧阳方休。 他飞身前扑,一式“农夫开山”,跨虎拦突刺对方两肋。 欧阳方休大喝一声,原地跳起丈余高避过,随即一式“泰山压顶”,当头一刀下劈。 独眼妖迅疾撤招,变招一式“猛虎拦路”,两手上举,跨虎拦交叉格架。 “珰”的激响一声,二人各自被震开,欧阳方休落地时摇晃了好几下,独眼妖却退了四五步才稳住桩位。 欧阳方休心中暗自一惊,顿感眼前这人绝不好对付,可丧子之痛使其无暇顾及,只想杀敌。 他挺刀又杀了过去,独眼妖身形甫动,一对跨虎拦递出迎击。 两人缠斗,交手二十多招,街上的战局开始不利于“风云镖局”。 无头军看到自己的头领出手,一下子都来了精神,仗着人多势众围杀对手。 镖师们因欧阳总教头被缠住,战力大大削弱。虽奋勇拼杀,损失也相当惨重,只剩下不到十人,仍在咬牙血战。 欧阳方休论武功远在独眼妖之上,却因欧阳靖惨死,心神俱悲。 情绪的波动影响了出招稳定性,加之无头军的喽啰时不时在身侧骚扰,让他分心对战,无法使出全力。 独眼妖更是狡猾之流,心知硬拼单打绝非欧阳方休之敌,五十招后必败。只有拖住他,等自己手下把那帮镖师都结果了,再围而攻之,胜算就大了。 慢慢耗死他。 活活累垮他。 于是他闪,转,腾,挪,跳,滑,掠,蹦,利用身法游走欧阳方休四周。手里的跨虎拦也是刺,搠,划,割,点,抹,撩,勾,不停的牵制他。 不一会儿,又有几名镖师倒在血泊之中。剩下五六人身上均挂了彩,仍在勉力苦战,眼瞅着要全军覆灭。 欧阳方休焦急万分,故而刀式变换。 一式“夜叉翻浪”,一刀挥出,刀劲却一波接一波。 一式“哪吒闹海”,刀势凌厉,却看不清有多少刀。 这是欧阳方休“闯刀一十三式”中的两大杀招,需耗损不少内力,威力十分刚猛。 他的“夜叉翻浪式”,手法用得是“套劲”,连环刀劲把独眼妖逼退,逼退,再逼退。 独眼妖幸好身法够灵活,退的及时。否则这招还真不好应付,不过也被迫开五六丈远。 “哪吒闹海式”使得是“分劲”,能把强大的刀劲分为许多道,只见十几道刀劲,倏分劈向敌人。 无头军一下子倒下七八人,还有五六人受了伤。 好厉害的刀法。 好勇猛的刀客。 不过他的体力已逐渐不济,内力也虚耗不少。 他累了。 愈战愈乏。 刀光中,街面上再添了五六具敌人的尸体。 他已满脸尽是雨水和汗水,眼里皆是敌人。 又是七八十名无头军围拢上来,其中还有使用弓弩的人。 欧阳方休挥舞着大刀,抵挡接踵而来的长短兵器,还要封架突如其来的暗箭。 独眼妖还趁机偷袭,在欧阳方休的左臂上划了一下。 形势万分危急。 可谓险象环生。 “父亲,我来了!” 雨中一声大喝,一人举着一柄沉甸甸的象鼻刀,带着三十余镖师加入战团。 “父亲,我也来了!” 又见一人,手持一对细小的牛尾刀,也领着三十多人杀了过来。 那使象鼻刀的正是大儿子欧阳靓,用牛尾刀的是次子欧阳清。 刹那间,局势大变,“风云镖局”的援兵到了。 欧阳靓的象鼻刀比他父亲的还要长,足有五尺六寸。 而且还重,约有九十多斤。 但欧阳靓臂力惊人,挥砍起来动作十分流畅,犹如大力神一般。 这是刀法中的基础要诀,叫“单刀看手”。 欧阳清的牛尾刀是双刀,虽刀势不及哥哥来的力沉势猛,但却步伐灵活,出刀迅捷,招式刁钻。 这是刀法的另一个基础要诀,叫“双刀看走”。 欧阳兄弟看见地上欧阳靖的尸体,瞬间抑制不住情绪。 手足之情深似海,同胞之谊重如山。 他们宠爱这个弟弟。 凡事都让着他,好东西都给他,犯错都替他顶。 可如今弟弟没了! 他才十七岁啊! 就这样没了…… 欧阳靓杀红了眼。 欧阳清杀上了头。 一轮冲击后,无头军死伤大半,“风云镖局”的镖师们越战越勇,势如破竹。 欧阳方休见此情形,顿时抖擞精神,大刀飞斩独眼妖。 这一刀有两式。 一式“乘风破浪”。 一式“披荆斩棘”。 二式又分四招。 “随风”,“逐浪”。 “负荆”,“遇棘”。 二式变四招,全部攻向了一个人。 独眼妖! “我草,我要见阎王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阴间来的人 独眼妖面对这要命的刀势,吓得眼珠子几乎要弹出来。 他只有一只左眼,眼珠没了顶多变成瞎子,可命只有一条。 命没了,瞎不瞎就无所谓了。 独眼妖肯定要保命,他抬手跨虎拦封架,挡开了第一式刀势,却来不及变招接下这第二式刀势。 那一刀就趁他跨虎拦还没拦截的那一刻,从缝隙里送了进来。 也递入一片刀光。 独眼妖瞪大的眼睛里掠起一丝寒意,他看到了那令人绝望的刀。 绝情的刀法。 绝命的刀光。 自己真的要见阎王了? “铮,铮,铮。” 独眼妖闭目待死,且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嗓子:哎呀呀,完了。 他暗想:自己死了吗?……应该死了吧!……怎么不痛啊?……死了当然感觉不到痛!……屁,以前又没死过,怎么可能晓得死后不痛?……那现在死了不就知道了?……也是,原来死是不疼的!……那死看来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自己死得就不痛苦!……唉,不痛苦也不想死! 不对! 独眼妖猛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死了怎么还能有意识想那么多事? 这不可能! 难道? 独眼妖颤颤巍巍睁开了一只眼,整个人都为之一惊。 “我草,老子还没死啊!” 他确实没死。 有人救了他。 只见一根又长,又细,又黑,又亮的铁链缠住欧阳方休的刀。 那金背大环刀让这黑色铁链绕缚了三圈,像三道烙印牢牢的锁死刀身,拉住刀颚。 独眼妖劫后余生,欣喜若狂的叫道:老五,来的太是时候了。没你救我,老子差点就去阎王爷那吃席了。 欧阳方休见刀受制,用力一掣,想把刀收回来。但感觉一股阴绵之劲与其相抗,一时无法撤刀。 与此同时,独眼妖大难不死,迅疾反攻。他低身前顶,双手的跨虎拦一式“恶虎扑食”,直戳欧阳方休胸膛。 毕竟是“自在十三重天”,他的反应快,反击狠。 欧阳方休大刀收不回来,又遭突袭,这次轮到他要去鬼门关了。 “乒”,“乓”,雨声中发出两记鸣响。 电光火石间,欧阳靓的象鼻刀一压,欧阳清的牛尾刀一挡,将独眼妖的两把跨虎拦接住。 真险! 独眼妖本以为得手了,哪成想杀出两个青年人,还用刀阻截了他的反扑。 真背! 就在他心神一愣时,欧阳方休迅速抬起左腿一踢。 真快! 独眼妖躲不过去,被蹬到小腹。“哎哟”一下,人立刻滚翻出去。 欧阳方休立刻运劲于刀,手中大刀剧烈一震。只听“刺啦刺啦”磨耳之音,那缠绕刀身的铁链居然震得松动开来,欧阳方休趁机抽刀挣脱束缚,急退六七尺。 那黑色链子也“滋溜”一声,飞回雨中。 独眼妖忍痛站立,一脸气恼的骂道:我草,踢得老子好疼。你等着,非活剐了你不可。 欧阳方休内力连番耗损,已累的不行,持刀挺立,目视前方。 欧阳靓,欧阳清护在其两侧,他们带来的镖师把无头军打得所剩无几,可本方也损失了一半人手。 雨还未停,仍一直在下。但雨势略小了点,风也稍弱了些。 朦胧凄落的雨丝中缓缓步出一个人影,仿佛从阴森的冥府里来的鬼魂。 这人影变得清晰起来,他矮胖,黑袍,凶恶,鬼气森森,手里拖着一根像长蛇般的黑铁链。 欧阳方休脸色倏变道:靓儿,清儿小心,来人是“勾魂索”黑无常,他很扎手,切不可轻敌。 那黑袍人阴恻恻的道:欧阳方休,眼力不错。可惜啊!我一会要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让你到阴曹地府里去做个瞎眼鬼。 欧阳靓喝道:放屁,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别在此大言不惭了。这里是“风云镖局”,容不得你逞凶卖狂。 欧阳清怒道:你们害死三弟,我非报此仇不可,讨回这笔血债。 黑无常脸上挤出一个阴森森的邪笑道:要报仇?凭你们二人有这个能耐?也罢,我就顺手做件好事,送你们去和弟弟阴间团聚。 欧阳方休明白黑无常的武功远在独眼妖之上,自己的儿子绝非对手。而且还有个白无常尚未现身,这局势十分棘手。 他尤为担心欧阳靓,欧阳清二人安危。今天已遭丧子惨剧,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儿子。 欧阳方休道:有种就冲我来,咱们一对一斗个高低,别只会欺负孩子。 黑无常冷哼道:你这条命我收了,顺便让我挣一笔银子。只能怪你去动“关东十三鹰”,惹怒了函谷关东三大家之一的“万马堂”。人家可是下了赏金令,酬劳相当诱人。 欧阳方休正色道:那十三个猪狗泼皮欺行霸市,逼良为娼,杀人放火。我才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大靠山,照样惩治他们这窝鼠辈。 风雨之势渐渐的缓了,慢慢的停了,天空也愈明。 “蟠龙大道”已尸横遍地,厮杀声也停歇下来。无头军的先锋部队都被消灭殆尽,鲜血在雨水的浇灌下,形成几条蜿蜒细长的水流,汇成一条绵绵的血色溪流淌过大街。 黑无常望了望街面的情景,阴冷道:十二老弟,你的人这么快就没了?这打得什么先锋,开得什么路? 独眼妖揉着肚子,解释道:老五啊,本来我都快要得手了,谁知这两个小王八蛋杀出来坏我好事,让老王八蛋捡了条命。我这就再叫后面的弟兄们上来,一起剁了这帮人。 黑无常冷笑道:不必了!他们跑不了,交给我吧! 猝然间,街面上冷不丁的“冒”出来一群人。 他们的行动使人意想不到,由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现身。 有的从黝黑的屋脊上跳下来,有的从村民家的水缸里冒出来,有的从藏酒的地窖里钻出来,有的从挂在檐下的蓑衣里走出来,有的从街边马槽里爬出来,有的从屋前的柴堆里摸出来,有的从大树上顺着树干滑下来,有的从棺材铺的棺材里坐起来,有的尸体堆里站起来…… 最让人吃惊的是有一个人,从廊下被拴住的水牛肚子里划开一道口子,扒开牛皮出来。 这是一伙什么样的怪人? 欧阳方休的眉头紧蹙,脱口而出道:“阴兵借道,九九八十一难”。 他们是无头军的一支精锐之师,由知天下挑选,黑白无常训练。 “九九八十一难”冷血,暴虐,嗜血,残酷。 训练这支“阴兵”,要用活人来充当他们的标靶,不停的杀戮和血腥来磨炼这些暴徒的杀人能力。 另外他们还学习东瀛忍术,苗疆毒法,西域异技,婆罗多邪功等隐遁,蛊毒,杀人方法。 “九九八十一难”像阴间里来的人,犹如幽灵一样现形,带走你的魂魄和生命。 欧阳方休暗忖不妙,实力差距太大。 黑无常在场,白无常一定也来了。他就算拼死顶住二人,那独眼妖加上这八十一个煞星怎么办? 自己这边几十号人恐怕撑不过半柱香,这仗没有打赢的可能。 欧阳方休想到这里,低声道:靓儿,清儿你们带着大家冲出去,退到“叶公好龙堂”与其他人汇合,守住那里。 欧阳靓道:那父亲你呢? “我一人留下,给你们断后。” 欧阳清急声道:不行!我也留下来帮忙,让哥哥带大家杀出去。 欧阳靓道:放屁!我是老大,当然是我留下陪父亲一起杀敌,哪轮得到你逞英雄。弟弟你领大伙往“叶公好龙堂”撤退。 欧阳方休怒气腾腾的说:假如还当我是你们爹的话,就都别留下来。我会尽力挡住他们,欧阳家以后就靠你们兄弟了。别让我分心,快走! 欧阳清听了更不愿离开,又道:父亲,我们父子三人谁都不走,要生一起,要死一处。 欧阳方休瞪着欧阳靓道:老大,带他走,我不想再看见有亲人出事。 欧阳靓坚定的摇了摇头,目光如炬,对众人吼了一声:兄弟们,你们愿不愿意与父亲一起战斗到底,和这群无头军拼了?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都是裤裆硬气的爷们,行不行给个痛快话。 镖师们都是跟随欧阳父子多年的部下,更清楚眼下的形势九死一生。杀出去生还的可能性极为渺茫,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拉几个垫背的。 众人纷纷响应,齐口求战。 欧阳靓笑道:父亲,看到了吧!“风云镖局”没有一个怂包,欧阳家的人怎么能走呢?难道你要儿子去当胆小鬼? 欧阳方休神情无奈,长叹一声道:好吧!要死就轰轰烈烈的死,让别人知道什么叫大丈夫! 他举刀向天。 刀指苍穹。 第二百一十八章 横刀立马扫匈奴,不到雁门势不休。 雨止,杀声起。 一时间,“阴兵”发动了各式各样的进攻,按每人习惯的方式,八十一种狠毒的杀技。 一阵锐芒闪动,十几名镖师就没了气息,死状各异。对方只损失了两人,分别被欧阳靓,欧阳清所杀。 “九九八十一难”比想象中还难对付,他们的出手像是一场灾难。 欧阳方休经过激战,体力亏耗甚多,手臂还负了伤,可他必须打下去。 他是大家的精神寄托,镖师们的战斗支柱。 他不能倒下。 绝不能倒下。 为了大家他必须站着。 一声大喝,刀光又现,泛起了刀花。 欧阳方休使出了“闯刀一十三式”中最精湛,最高深的一招。 “风起苍岚,夕落澜波”。 他的刀法是龙放啸所传,经多年修习,颇有其“刀临天下”的气势。 刀花纷飞,刀气交错,瞬间击倒三名敌人,还逼退围攻的十几人。 欧阳方休的刀气犹如铜墙铁壁,守住了防线,挡住了敌人。 可刀势愈猛,他的喘气愈来愈粗,流汗越来越多。 他的元气越来越竭。 黑无常挥动手臂,“勾魂索”呼啸飞出。铁链撞在刀气上,立刻被弹开,但锁链像水波击岸,一轮又一轮的反复拍打欧阳方休的刀气。 撞击,弹开,又撞击,再弹开……链影里传出激碰之音,还夹带着黑无常的阴笑。 他不仅笑的阴森,眼眶里射出蛇一样的阴毒绿芒,极度深寒。 独眼妖一瞅,左眼珠一转就看出门道,大喊道:大家别让老王八蛋停下,他体力快撑不住了,用暗器招呼过去,耗死他们。 黑无常的用意正是要拖垮对方,再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欧阳方休毕竟是“风云镖局”总教头,绝不是泛泛之辈。要是单挑独斗,自己可没把握能赢,仗着人多的优势消耗对手才是上策。 “九九八十一难”里有九人都是暗器好手,听到指令马上发射暗器。 “嗖嗖嗖,嘶嘶嘶,突突突,嗡嗡嗡……” 寒芒乍现,锐风骤起,暗器疾射。 欧阳方休刀挥舞的愈发猛烈,刀气又密集了许多。 欧阳靓和欧阳清一起上前,为自己父亲分担压力。其余镖师们都抄起兵器,奋力格挡飞来的暗器。 “啊……呃……”,一名镖师中了六枚飞镖,一名镖师着了五颗铁蒺藜,双双身亡。 战局已成困局。 困局转向危局。 照此下去,危局恐怕要成死局。 欧阳父子三人眸子里流露出一缕英雄末路的眼神。 “横刀立马扫匈奴,不到雁门势不休。” 忽闻天空中响起振奋人心,慷慨赴义的呼喊声。 欧阳方休一听,豪迈大笑道:“保家卫国”,你们来了! 大街上人影幢幢,刀风烈烈。 一队人马身穿甲胄,右手提刀,左手持盾,呈品字形列阵冲进战团,冲乱了“阴兵”的阵脚。 这队人均是英气勃勃,表情刚毅,步调坚定,作战骁勇。 “保家卫国”是“风云镖局”的敢死队。 愿为镖局赴死的死士。 能为国家捐躯的战士。 他们不怕死,不惧亡。 收复丢失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向来是龙放啸的夙愿。并且细心挑选一批有志气的青壮年,军事化培养他们,为了今后与金,辽作战提前准备。 他们都是为了大宋江山“头可抛,血可洒”的好男儿。 可无头军的“阴兵”也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丝毫不怵。 两支人马杀在一起,混为一团,打成一片。 还有血!分不清是谁流的! 战斗激烈的让人不及眨眼,因为一眨眼间,双方都损失了十多名好手。 带领“保家卫国”的是“快刀手”钱到,“铁枪客”孙硬。他们本来守在镇中的“叶公好龙堂”,发现“观龙坊”有状况,立刻带人前来支援。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能在总局效力,每人的身手都相当出色,武艺各有千秋。 钱到以快刀闻名,他的“乱麻斩”是取昆仑派“梅花刀法”的精髓。 手起刀落,似傲梅独开。 刀风凌寒。 他个子不高,脚踩梅花环形步,“刷刷刷刷刷”接连五刀劈出,为几名镖师解围,还斩杀二名敌人。 孙硬是个胖子,但身法灵活,手中一杆乌铁长枪耍得虎虎生风。 他是“山东神枪会”六堂之一“安乐堂”的弟子,实力不容小觑。 自从“安乐堂”发生惊人变故,堂主公孙自食身殁,公孙扬眉,公孙邀红失踪,堂内许多弟子心灰意冷,纷纷出走别处谋生。 孙硬也在其中,他的铁枪又长又沉,以砸,扔,压,捶,抡,拍,敲,劈等动作为主。 他的枪法看上去很拙,很笨,很别扭。 “呼,呼,呼”,三枪撂倒三名敌人,砸死一个,抡飞一个,捶残一个。 钱到,孙硬与“保家卫国”的战士们,把不利的战局又扳了回来。 欧阳方休士气大盛,不再苦守。一式“强龙压地蛇”,一刀就“闯”向黑无常。 这刀太拼。 力猛如牛。 势凶如虎。 劲悍如狮。 刀闯了过去,两名敌人想挡,“噗噗”短促的两下,二人身首异处。 拦不住。 刀继续闯,一名敌人眼见不妙,转身要跑,“呲”一声,呜呼倒地。 逃不走! 刀还在闯,震开飞卷袭来的“勾魂索”,直劈黑无常胸口。 黑无常阴沉的脸色倏变,目光寒如霜星。 为何欧阳方休还有体力,能攻出这样犀利的一刀? 这刀太拼命了! 明显要拼掉黑无常的命! 独眼妖边打边瞅,急忙惊呼道:我草,老五快躲啊!你也要见…… 他“阎王”二字还没说出口,又吞了回去。 顷刻间,“波”的一记闷响,黑无常的黑袍倏然膨胀起来,兀自鼓起张开,撑开的袍子足可装进六个人那么大。 这黑袍空空荡荡,飘飘然然,像一张巨大的渔网撒开。从衣襟,衣衽,衣袖,衣袂,衣领,衣衿,衣裾,衣祛冒出一团团妖邪的黑气。 黑气如墨。 似乌云般黑压压的弥散飞消。 衣袍里吹出丝丝缕缕的阴风。 黑无常呢? 他消失了! 欧阳方休的刀命中了,可只是劈中那件诡异的衣袍而已。 “你是“黑光门”詹家的人?” 欧阳方休不禁脱口说道,并迅速抽刀,后撤自守。 “黑光门”詹家虽非武林十三家,但也是武林十三门之一。詹家门人精通黑秘术,夜行法,幻身功,盲杀技。 特别是黑秘术极为神秘,比如“天下一般黑”,“黑洞大法”,“天黑请闭眼”,“黑火燎原”,“近暗者黑,近黑者死”,“让黑浓一点”等功法。 黑无常就是用了一种“黑光门”的秘法叫“衣黑藏所有”。 这种秘法不是法术,而是真功夫。 世间没有法术,仙术,道术,假如有就不需要练武了。 黑无常练的也是武功,要诀就是一个“藏”字。 他的黑袍是用一种特殊材料所制,叫“诡丝”。这种材料柔性,韧性,伸缩性极强。 他在欧阳方休的刀逼近时,运起内力,用真气将衣服极速撑鼓起来。 黑衣的空间也随之变大,黑无常的身子就能蜷缩在衣袍的任何一角,藏在里面。 欧阳方休一刀劈中,衣服表面的“诡丝”减缓的刀速,削弱了刀劲,黑无常及时挪移身体,躲藏于黑袍内安全的地方。 这一招保住了黑无常的命,也虚损了他大量的内力。 那黑袍又剧烈收紧,黑无常也探出脑袋和手脚,迅速漂移出两丈多远。 他的脸色一会发黑,一会发青,嘴唇泛紫,脚也有点打飘,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白老六,你再不出来,家底都要拼完了。” 黑无常话音方落,空中白影一闪,一顿,又前纵,再后折。 四名“保家卫国”的汉子已摇摇晃晃,脑门上都溅出了血花,接连躺倒。 那白影随即返身落在黑无常身旁,扶了一把黑无常。 是一名瘦高,白衣,阴鸷,邪里邪气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白色棒子。 这棒子上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正是白无常和他的“哭丧棒”。 黑无常道:老六,先杀了那个欧阳老头。 “好!” 白无常身形掠起,犹如白色幽灵扑向欧阳方休。 一棒迎风打来。 欧阳方休举刀要架,却发现自己的手抬不起来了。 关键时刻他没力气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父子的对话 “你受死吧!” 白无常通身散发着浓烈的戾气,像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手中的“哭丧棒”杀气愈盛,砸向无还手之力的欧阳方休。 欧阳靓见父亲遇险,一个飞跨拦在他身前,面对飞袭的棒子,双手举起长刀横架。 “哐”响一声,欧阳靓顿感虎口麻疼,象鼻刀被强劲震的向下反挫,刀背压在他的左肩,嵌入肉里。 幸亏欧阳清眼疾手快,左手一刀上撩,托住象鼻刀救了哥哥。右手挥刀切向白无常的手腕。 白无常只得缩手收回“哭丧棒”,一个倒掠让开五六尺远。 欧阳靓的肩膀皮开肉绽,锁骨让刀背撞得移位脱臼。幸亏弟弟那一刀救得及时,没有被砍断。 八九名“保家卫国”的战士用盾牌组成一道盾墙,把力竭的欧阳方休,受伤的欧阳靓护在身后。 白无常突袭未中,心有不甘,又蹂身前冲,手中“哭丧棒”倏然一分变成两根,左右手各执一棒。 欧阳清护父救兄心切,挺刀迎击。 双棒对双刀。 白光闪动间,白无常点出六棒,分打“天突”,“不容”,“膻中”,“鸠尾”,“血海”,“章门”六穴。 他的“哭丧棒”不仅有开颅裂骨的蛮力,还能用出灵活多变,专打穴位的巧劲。 这点穴棒法正是“万马堂”的“万马齐喑棍法”其中一路点棍。 白无常双棒一虚一实,左手佯攻劈打,右手认穴疾戳。还可左右互换,或者双手转实,双手皆虚。 欧阳清本来武功就差白无常一大截,面对这虚虚实实的棒法,招架的颇为吃力。 他好容易用牛尾刀封住六棒,已然手忙脚慌,步伐大乱。 白无常又攻出九棒,仍旧专打欧阳清要穴,每一棒有虚有实。 实棒打向欧阳清牛尾双刀,虚棒戳点要穴。棒法一变,九棒赫然化为十八棒。 欧阳清奋力抵挡,还是接不住,可一杆铁枪突然飞过来解了他的围。 出手营救的人是孙硬,他把乌铁长枪飞掷而出。 只见半空中,枪身似栅栏般一横,把白无常的虚棍悉数挡住。还将他和欧阳清隔了开来,那实棍自然也都打空。 孙硬这枪没有任何花哨,就是又拙又简单的一下,化解了危机。 他的枪够硬。 枪法也硬。 人更硬。 孙硬。 硬。 就在这一刹那,一根漆黑的锁链,像神出鬼没的黑蛇游近了孙硬,锁链端头的弯钩直勾他的琵琶骨。 黑无常缓过一口气,瞅准时机飞出“勾魂索”偷袭。 孙硬却跨步抓枪,并不躲避。 他不躲是因为相信一个人会出手救援。 那人是兄弟。 也是战友。 二人身经百战合作无间,彼此信任。谁若有难,另一人必会舍身相救。 他说到做到。 所以钱到就到了。 到的还有他的刀。 钱到一刀挡开锁链,还反攻三刀斩向黑无常。 使出他的“乱麻斩。” 一式“拨乱反正”,刀尖挑刺对手咽喉。 一式“乱极则平”,刀刃直劈对手胸口。 一式“始乱终弃”,刀锷切向对手腰腹。 三刀就是一砍。 三式也是一刀。 姿势不变,却有三种变化。 黑无常怪眼一翻,急速挥动黑索,舞出三道链环将自己罩在其中。险险将刀尖,刀刃,刀锷攻击弹开。 钱到横刀变招,正要再攻,忽然疾风扑面。 “呼呼”,两道黄影从他身侧掠过,快如闪电,完全看不清面目。 钱到感觉一阵剧痛难忍,睁大眼睛低头一瞧,两把锋利的利刃一前一后插入他腰腹处,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他一声惨呼,冲天一响,然后“扑通”躺倒在地,没了动静。 钱到的惨呼让“风云镖局”,无头军不约而同的怔了怔,惊了惊。 孙硬见状怒斥一声:我日你祖宗的。 他一手提枪一手扶起钱到的尸首,欧阳清持刀护在旁边。其他“保家卫国”的好手,有条不乱的迅速排开阵型。 盾连盾,刀排刀。 黑白无常,独眼妖知道来人是谁,也招呼“阴兵”先后撤待机。 大街上一具具死尸,几乎遮住了青石路面,到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还有让人呕吐的惨景。 那两道黄影肩并肩落在街角一处屋檐下,两人都身穿一身杏黄色长袍。 一位鹤发银须,厉目鹰视,面容却含着微笑的老者。 一名灰发短髯,眼圈黝黑,表情不苟言笑的书生。 “你今天慢了一点!” 那书生忙答:是父亲手法又精进了,孩儿自叹不如。 老者笑道:不过你的出手够狠,匕首扎得比我深半寸,还隔断了他的肠子,非常不错。 书生又答:父亲眼光老辣,一下子就窥知孩儿这点小能耐,以后还要多和您老学学。 老者又笑道:哈哈哈,再学下去这“杀手楼”的头牌就非你莫属了! 书生谦恭的道:“杀手楼”有小妹当家,父亲和南宫师兄辅佐,哪里轮得到我啊! 老者道:我老了,也想享几年清福。以后这份家业还是要靠香儿与你打理。别让“秦时明月汉时关”那帮人,小瞧了咱们冷家。 书生道:父亲教诲,儿子谨记。 老者道:那我们先走吧,还有其他事要办。 二人完全无视这里的状况,还悠闲的聊着天,像是老子和儿子在唠家常。 说完父子两人旁若无人的通过街心,从“风云镖局”和无头军之间并肩穿行,根本不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后面将会发生什么。 仿佛一切与他们无关。 孙硬咬牙切齿喊道:别走,我有笔血债要你们偿还。 他拄枪撑地,刚要起手,一只手掌把他按住。 “不可鲁莽,他们是“杀人不要命”,“杀人不要脸”。” 拉住孙硬说话的人是欧阳方休,他听闻过眼前这对父子。 或者说他们是一对杀手更贴切。 老者是“杀人不要命”冷遗金,书生是“杀人不要脸”冷遗产,都是“杀手楼”的嫡系主将。 二人是首领“杀手不太香”冷遗香的父亲和哥哥,也是“杀手楼”的三大祭酒。 另一大祭酒是“杀人不要钱”南宫俊,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仅存的继承人。 “南宫世家”作为江南一带的百年家族,势力盘踞江南东路。在与大雷门,老字号温家,黑面蔡家,诡丽八尺门的争势中逐渐败落,最终由“见龙在田”雷郁,“兵器王”蔡浮生合谋下,一举把南宫家铲除了。 南宫俊是唯一逃过那场劫难的人。后来“叫天王”出面调停。让雷郁,蔡浮生罢手,不要赶尽杀绝,总算为南宫家留了一点香火。 没过几年江湖上突然冒出一个名气不大,却极厉害的杀手。 据说此人用的武功正是“南宫世家”的传家秘籍“空杀大法”。 后来此人加入了“杀手楼”,在杀手界就流传开来。说他就是南宫俊,而且杀人从来不要分毫酬劳。 “杀手楼”三大祭酒有两人来到武曲镇,让欧阳方休不得不镇定下来。 孙硬怒道:我要为钱到报仇,他不能白白牺牲。 欧阳方休叹声道:我的靖儿也死了,我比你更清楚那是何种感受。但我们要为剩下的人考虑,不能去盲目硬拼,这样会有更多人丢了性命。 孙硬听了慢慢冷静下来,可眼睛狠狠的瞪着冷遗金,冷遗产。 冷遗金银眉一展,很不屑的说:报仇不是靠嘴,而是靠实力。你有这个实力吗? 孙硬鼻子里哼出火热的气,浑身气的颤抖。欧阳靓对他说:孙镖头,沉住气。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止他们,还是先退到“叶公好龙堂”从长计议。 冷遗产对黑白无常道:五当家,六当家这里你们应该可以应付吧?我和家父还要去“潜龙码头”。 白无常阴笑道:金先生,金公子请便,剩下这点杂碎就交给我们。 冷遗产点了点头,偏首看了一眼父亲冷遗金。 二人就一前一后,消失在街头。 不一会,无头军又有二百多名喽啰兵从“观龙坊”牌坊外涌了进来。 独眼妖大喜道:弟兄们,一起和五当家,六当家把这群人插了,再砍掉他们的头,让“风云镖局”晓得咱们无头军是惹不起的。 欧阳方休也恢复了一部分体力,大刀横于胸前,站在阵头。 孙硬,欧阳兄弟都立于他两侧,“保家卫国”还剩下不到四十人,但脸上没有一点惧色,都摆开架势准备殊死一搏。 黑无常冷笑道:真是一群可怜虫,老六咱们就积积德,把他们都送到阴间去,特别是那个欧阳老头。 白无常道:明白,这老头的脑袋去“万马堂”能换一万两银子呢! 独眼妖听了,心中盘算。他的肚子让欧阳方休踹了一脚,余痛未消,心里的恨意也没消。 另外他今天这前锋确实没把仗打好,损失了不少人手。自己又挨了一腿,在手下人面前丢了脸。 他这场子必须要找回来,不然以后无头军里还怎么混? 无论如何要表现一下,哪怕是装装样子。 “大家随我一起上!” 独眼妖心意已决,要抢个头彩。 他猛然飞身前冲,左手跨虎拦一式“猛虎下山”搠向欧阳方休。 同时他右手跨虎拦一式“老虎摆尾”,封住自己门户。脚走虚步,使了一招“虎跳三峡”。 这种虚步三分能进,七分可退。 独眼妖心知对面这群人累的累,伤的伤。只打算亮个相,威风一下就撤,也没想去真的硬杠。 他才走五步…… “啪”的一道精光就飞入他的左眼,贯穿了他的脑门。 第二百二十章 铁胆震河东 独眼妖的左眼没了,头颅被击穿,这次是彻底见阎王去了。 那飞行击杀独眼妖的精光之物,自他后脑破骨而出,变成红芒射向白无常。 甚至破颅后,速度没有变慢,力道未有减弱。 白无常看见独眼妖瞬间被杀,心中大悚,心神有点发愣。但惊愕间,他还是及时侧身,横棒格挡。 “乒”的一撞,白无常感觉有股巨力将他身躯一震,不由连连退步把力道卸走,二十多步后方才稳住身子。 那红芒打在棒子上反弹落地,把街面青石砸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白无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染血的铁胆。 杀伤力如此强悍的飞胆,纵观北方武林只有一人能做到。 “铁胆神通”。 白无常惊魂未定时,一名青衣人赫然矗立于街心。 那人颌下三缕长须,让风一吹,微微飘然,显得威风堂堂。 “风云镖局”的一众人见到青衣人,都振臂高呼,十分惊喜。 仿佛你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迷了路,断了水又没干粮。在垂死之际,突然看到一片绿洲。 那是一种生的希望。 给大家带来希望的正是总镖头杨魄,他一出手就用铁胆击杀了独眼妖,击退白无常,震慑住敌人。 这给陷于苦战的镖师们提振了很大的士气。 杨魄目光扫视街面,看见地上躺着许多兄弟的尸首,其中还有钱到,欧阳靖时,眼眶里射出愤怒的厉色。 “欧阳教头,孙镖头你们先带人退回去,我来断后。” 欧阳方休道:我陪你一起留下吧,让钱镖头,靓儿,清儿带大家撤走。 杨魄摇了摇头,沉稳的说:欧阳教头,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你尽可放心。“探龙井”,“寻龙亭”一线已让无头军攻破了,你赶紧集中人手布防在“叶公好龙堂”,那里不能再丢了。 欧阳方休顿感势态危机,“探龙井”是一处水闸口,乃通往“潜龙码头”的要隘,那里是“云河”的渡口,可以渡水到对岸的“鼾龙渡”。 “寻龙亭”则更为要紧,那里一旦失守,就可以直袭“叶公好龙堂”,大部分镇上居民都住在附近。倘若再失,无疑是灾难性的,无头军定会大开杀戒,对无辜村民们展开一场血腥屠戮。 欧阳方休不能犹豫,不再考虑,与孙硬和欧阳兄弟带队马上撤离。 黑无常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立马喊道:别让他们跑了,给我上。 有五六十名无头军喽啰,奉命去追。可倏然间,街边两侧一轮乱箭急矢齐发,伴随着嘶嚎声此起彼伏,一下子无头军死了二十多人,吓得其他人抱头鼠窜。 黑白无常不由大惊失色,没想到杨魄真的有所准备,带了一支伏兵赶来。 杨魄抚须道:“风云镖局”可不止有“保家卫国”,还有“还我山河”。 “风云镖局”当初选拔,训练这支敢死队,都是按禁军标准来执行的。“保家卫国”是步兵编制,分别由刀牌兵,长枪兵组成。 “铁枪客”孙硬,“快刀手”钱到统领刀牌兵。“大头锤”周大,“高低棒”王错率领长枪兵。 “还我山河”是精选五十名臂力强,目力好的青年组成的弓箭手,他们射术精湛,一直布防在箭楼上拱卫总局。 杨魄江湖经验丰富,料定敌人这次是大举来犯,抽了三十名弓手来“观龙坊”救援。 黑白无常稳下心神,互视一眼,均心有不甘,不愿作罢。 黑无常一挥手,仅剩半数的“九九八十一难”心领神会,迅疾分成两队突击左右街面。 箭风又起。 急且劲。 中了箭的“阴兵”强撑不倒,仍在冲锋。 他们在用肉体挡箭,也为后面的人拼出一个近身的机会。 “九九八十一难”有部分好手学习过东瀛忍术,接触了“甲贺派”的体术“麻废之术”。 长期锻炼身体机能,再用蟾蜍与壁虎的体液调和出一种药水。将秘制药水涂抹于皮肤上,使神经能短时间的麻木,消除痛感,让人死前仍能勇敢搏杀。 疼痛会让人恐惧,“麻废之术”就是消除你的恐惧,哪怕只是那么一瞬间。 这是种用死亡去换死亡的术。用生命去取得战斗上的优势,以及扭转不利的局面。 矢雨再飞。 有人倒在血泊之中,“阴兵”也迫近对手,展开狙杀。 “还我山河”距离优势已失,纷纷拔出腰刀,与“阴兵”厮杀起来。 杨魄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也是一支可怕的队伍。 他飞身跃起,犹如鹰击长空,几个起落间,两颗铁胆已击杀五人。 一颗铁胆竟然用了唐门暗器手法中“一波三折”之力。空中旋转的飞胆,接连穿过三人身体。 另一颗铁胆使得是点苍派剑法,一式“峰回路转”巧劲。铁胆打在一人兵器上弹起,撞进那人咽喉。而他的兵器被震起,捅入别人心窝。 杨魄这总教头果然不凡,用暗器手法,剑法来发出飞胆,招法精妙无比,且艺高人胆大。 黑无常,白无常可不想去硬接他的铁胆,故而二人选择近身,联手攻击。 一时间,黑影一纵,白影一掠。 黑影像幽魂一样欺近。 飞索疾打。 白影如鬼火一般侵入。 双棒齐攻。 杨魄该怎么办? “趁现在,快冲出去!” 只听杨魄大吼一声,马嘶声起,一匹棕色骏马四蹄生风,似箭般飞驰而过。 马背上一名青年弓着身子,左手紧攥缰辔,右手皮鞭急抽,纵骑狂奔。 杨魄与“还我山河”吸引了黑白无常,“阴兵”的注意,就是为了这名青年创造一个突围的机会。 这是事先定好的计划。 青年叫李聪,外号“草上飞”。杨魄派他去太原府衙找乔太公的公子搬救兵。 李聪为人机敏,轻功十分出色。他曾拜在武当派门下,学了“梯云纵”,“千斤坠”,“筋斗翻云功”。 这个任务尤为重要,他肩上的担子相当沉,一定要冲出去。 顷刻,李聪在无头军未及反应时,已飞马奔出“观龙坊”,转眼间消失在山道中。 杨魄见计划成功,心情大振,也探出双掌迎敌。 他的手掌很大,日积月累的用手把玩铁胆,使得掌背青筋暴起。 不过“双龙飞胆”只是杨魄的一种绝技,他可还有高招。作为“风云镖局”的老臣,也深得龙放啸的赏识,更悉心指点了掌法于他。 杨魄经过点拨,自创出一套“升龙掌”。 只见他用内力催劲,掌心有一股股掌劲击出。 乍然间,掌风破空袭来,发出鲸鸣之音,宛若龙吟穹宇,煞是动听。 黑白无常察觉掌风一阵接一阵,掌劲一排连一排,心知不妙。 二人身形陡止,也不得不停,强大的掌劲迫使他们停住脚步。 黑无常手臂挥动“勾魂索”劈打袭来的掌风,边打边退。 白无常两把“哭丧棒”飞舞招架扑面的掌劲,且战且退。 杨魄单打独斗。 愈打愈占优势。 “退,我顶着!” 杨魄双肩摆动,双臂齐摇,双掌倏然催出数道掌劲。 除了压制黑白无常的掌劲外,其他掌劲都攻向街边两侧,势如破竹的掌法逼退了“阴兵”。 他居然……一个人……主动打几十人…… 黑白无常和“九九八十一难”都被他拦住了。 他愈打,斗志愈旺。 他越战,气势越盛。 他的掌封住了一条街,让幸存的十几名“还我山河”撤出了战斗,离开了“蟠龙大街”。 此时,杨魄才开始退,缓缓的退。 因为他一边退一边仍在出掌,所以退的很慢。 直到掌劲弱了,轻了,没了,杨魄也失踪了。 黑白无常也不敢去追,怕对方设有其他埋伏。况且本方损失不小,十二当家独眼妖没了,“九九八十一难”还剩下二十四人,其他无头军的喽啰死伤更多。 “观龙坊”终于也平静下来,街面上只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杂乱无序的堆叠在一快。 还有遍地散乱的断骨,残肢,碎肉,内脏,器官,以及少许脑浆和污秽之物,但绝大部分是一滩滩微热未凉的血水。 偶尔能听到尸堆里的呻吟声。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他能冲出去吗? “东海厅”内的气氛略显沉寂,龙逸尘的神情也十分凝重,蜡黄的脸色愈发暗沉。 一个身材瘦长的人正在汇报要事,将“观龙坊”,“探龙井”,“寻龙亭”失守的战况通报给龙逸尘。 在严魂灵眼中,这告禀之人就像一条竖立的蜈蚣。脸型,脖子,上身,四肢又细又长,比常人更显单薄。 他叫吴攻,人称“蜈蚣镖”。是八大护法之一,擅长发射飞针,而不是飞镖。 大家之所以这样称呼,是曾经他双手连射十七根飞针,击中十七条惊乱游窜的活蜈蚣而闻名。 同时他的的确确是一名镖师,姓氏的发音又接近,故而有了“蜈蚣镖”的诨号。 龙逸尘的手指捏住茶钮,不由自主的转动茶盖,发出“嘶嘶嘶”之声,让整座大厅愈显压抑。 今天他收到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多的让他几乎想塞住耳朵,再用腊封起来。 可他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必须要听下去。 不仅要听,还要处理。 所以龙逸尘整个人都不轻松。 唯有九劫大师仍静心如镜,禅定如钟。仿佛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消危局的那种心境。 他不能乱。否则紧张的情绪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让所有人都陷入恐慌的泥潭里。 龙逸尘问:杨总镖头还有什么话嘱咐的吗? 吴攻回答:杨总镖头叮嘱我带话给二公子,无论“叶公好龙堂”情况有多危险,让你千万不要派人去救援,以免总局防卫空虚,让对方有机可乘。 龙逸尘又问:那里还剩多少兄弟? 吴攻想了想回答:杨总镖头,欧阳教头,孙镖头,欧阳靓,欧阳清两兄弟。“保家卫国”与“还我山河”加起来五十人左右,从“观龙坊”,“探龙井”,“寻龙亭”撤下来的弟兄大概也有五十人左右,但其中有不少伤号,能打的估计只有七成。 龙逸尘摇了摇头说:对方来势汹汹,这点人要守住恐怕不易啊! 他一边摇头,一边皱眉,一边叹气,一边顿足。 就像是做买卖亏了本,还是亏的倾家荡产,倒欠别人一屁股债,永远翻不了身的落魄景象。 严魂灵从龙逸尘的举止来看,预感态势不妙,连忙问:龙二公子,不知那里地形如何? 龙逸尘忧虑的说:不好守!那里地势比较平坦,所以武曲镇大部分百姓都居住在那边。无头军若是强攻,杨总镖头他们会异常艰苦。 严魂灵蹙眉细思道:那里倘若守不住,不就意味着几乎全镇的百姓都要遭殃! 龙逸尘道:我也担心这个,所以必须加派人手驰援“叶公好龙堂”。 陆破执听到这里,霍然起身对着龙逸尘抱拳道:龙二公子,我去帮杨总镖头一把。 吴攻也道:二公子,让我去。周大,王错把守“龙门”关隘,万万不能动。郑阴要看住冈下的“鼾龙渡”,也无法脱身,只有我去最合适。 严魂灵反对的说:不妥!你若去了,万一总局哪处有险情,谁去策应? 吴攻道:有大师与神侯府二位坐镇,没什么可担心的。 严魂灵笑道:我们对这里布局,人员,地形都不熟悉,如何应对?难道坐着等敌人找上门? “这……”,吴攻一时哑然。 “我去!” 陆破执大声请战,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突的更加显眼,像穿着一身铁甲的战将,要奔赴沙场。 严魂灵道:我也去。 陆破执直言道:你不能去。 严魂灵一怔,目光转向陆破执问:为何? 陆破执答:那边太凶险,你还是留在这里安全,我不希望你有事。 严魂灵挑了挑眉细,眨了眨眼睛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盯着陆破执。 那眼神如轻柔的月光一样温馨,清澈的眸子像星星一般闪烁着。 陆破执与严魂灵彼此熟络,可被这样注视着,也有点不自然。 “你瞅着我作甚?” “怕我拖累你?或者嫌弃我是个女流之辈?还是你想逞英雄?又兴许瞧不上无头军的实力?” 严魂灵一连串的提问,把陆破执问的无言以对。 陆破执心里确实不想让严魂灵冒此风险,但并非因为轻看眼前这女子。 相反他很重视她。 他心里一直,一直,一直都有她。 他想她开心,不想她伤心。 他喜欢她笑,不喜欢她愁。 他更爱看她。 偷看。 悄悄瞻望她倦怠时,慵懒的敛目,忧悒的拧眉。 暗暗欣赏她舒畅时,轻颦的浅笑,俏媚的回眸。 陆破执有几次看的痴了,醉了,入迷了,让严魂灵有所察觉。 她是女人,敏感且细腻的女子。 她怎么会不发现,又怎么会没感觉。 严魂灵当然会。 她也懂。 她是“嫁将”,嫁过九次,喜欢或爱过九次。 有喜欢的,也有爱过的。 她太明白男人的心思,洞悉男人的想法。 她熟知陆破执的为人,也窥探出他的心。 她只是看破不说破。 她不确定能不能说,要不要主动说,又应该怎么说,说了会不会…… 感情是个复杂的存在。 你看不到,摸不到,却能体会到。 严魂灵不想让陆破执与自己陷入那种复杂的状态。 所以她选择默守不说。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想我去会好一些。” 陆破执侧首回避着严魂灵的目光,回答的有点勉强,甚至略显慌张。 严魂灵逼问道:你真是这样认为吗? 陆破执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就是这意思。 严魂灵道:那我还非去不可! “你别去,行不行?” “不行!我“严九嫁”向来喜欢凡事自己做主。” 龙逸尘看二人意见不和,起身道:二位别争了,你们都别去。“风云镖局”有难,理应由我这个龙家的人出面,岂可让别人为此涉险,甚至伤了性命。万万不可,断断不能。 严魂灵急忙道:龙二公子是镖局管事人,更不可亲身赴险。若有闪失,大局谁来主掌? 陆破执点头道:严总管说的在理,“风云镖局”不能失了主心骨。 龙逸尘听了面露难色,又跺脚道:唉……要是父亲他老人家在,或者大哥回来就好了,绝不会像我这般无能。 吴攻见状又说:还是我去吧,我身份低微,就算出了意外也不要紧。 龙逸尘厉声道:这是什么话?“风云镖局”上下皆是兄弟手足,发生任何事都一视同仁,共同承担。哪有什么高尊低贱的说法? 吴攻听闻,默默低下了头,厅内僵局一时无解。 “阿弥陀佛,你们都不可以去。此事还是让老衲来处理。” 九劫大师沉默了好久,突然开了口,一下子几人都朝他望去。 毕竟大厅内,论武功,资历,声望,地位,江湖经验。九劫大师都远胜过龙逸尘,严魂灵,陆破执,吴攻。 所以他说的话是有分量,有作用的。 ““青狮”,“白象”,“黄虎”,“赤豹”听令。” 九劫大师话音刚落,“东海厅”外就有四名灰衣僧人昂然直入。 这四人从身形,眼神,步伐,吐纳就知晓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龙逸尘脸色也变了一变,陆破执也有点意外。 四名僧人朝着九劫大师合掌行礼道:请师叔吩咐! 九劫大师正色道:掌门师兄抬爱,遣“达摩院”“十八罗汉”其中四人,随老衲一同来河东参加龙施主的金盆洗手大典,看来是来对了。 “十八罗汉”是少林寺武学地位最崇的“达摩院”护法。 虽是护法,但都是从“罗汉堂”,“般若堂”众多武僧里精心培养,层层选拔,才脱颖而出的一流好手。 他们先从堂内比武,决出胜负。再由“罗汉堂”,“般若堂”首座认可,还需闯过“梅花桩”,“木人巷”,“少林棍阵”三关,方可进入“达摩院”。 “十八罗汉”能习得少林上乘武学,个人的实力相当出色。论武功仅次于掌门方丈,四大神僧,“罗汉堂”,“般若堂”首座,“戒律院”院监,“忏悔堂”堂主,“菩提院”班首。 龙逸尘听了,心情陡然由忧转安。他心知“十八罗汉”的武功是超过总局的八大护法。 他笑道:有大师与四位师傅在,龙某无忧矣。 九劫大师扬声道:你们四人速去“叶公好龙堂”助杨总镖头一臂之力。另外请龙公子派人带路,他们兴许能应付那里的危局。 为首的“青狮”和尚道:请师叔放心!弟子定不负嘱托。 龙逸尘对着吴攻道:吴镖头,你安排人领四位师傅去杨总镖头那! 吴攻领命,“青狮”和尚与其他三人也尾随出了大厅。 九劫大师发话了,严魂灵与陆破执便不再争执,也深知“十八罗汉”根底很硬,双双安心入座。 龙逸尘却负手踱步至大厅门口,望向远处,喃喃自语一句:李聪,你可要冲出去啊! 李聪顺利闯过“观龙坊”,一路飞驰避过无头军两批人马,已跑出武曲镇有五里路。 他来到“五龙亭”。 这座亭子用楠竹所筑,亭有五角,每处翘角均雕刻成抬首龙头形状,做成飞檐,雕工虽粗,却颇有气势。 李胜只要通过“五龙亭”,就能上去太原的官道。 不过,快马加鞭的他猛然发觉,竹亭内坐着一名武士装束的人。 此人头戴竹笠,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但大老远就隐约能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 令人致死的杀气。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他很快 亭子内的人,像一块墓碑矗在里面,文风不动。 他上身挺直,跪坐于地,双膝微叉,两足相抵,臀部压在足踝上。 这种姿势称为“金刚坐”,是日本“镰仓时代”幕府家臣,亲卫武士的传统坐姿。 这名武士右手握住腰间的太刀鞘口,拇指捺在刀锷上。左手掌平放于大腿上,左肘紧贴腰侧的短刃。 刀鞘上刻着刀铭:妖刀伊邪。 李聪认不出这把刀,自然不知晓亭内之人就是柳生一兵卫,无头军的“绝天道”。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冲出去,把求救信交给太原府通判乔佑安,请他调动州府捕役,地方县兵支援“风云镖局”。 李聪一手抓紧缰绳,用力猛抽一鞭子,马嘶长鸣,发狂似的迈蹄疾奔。 眼见要策马通过“五龙亭”时,响起一声悦耳的刀出鞘声。 顷刻间,竹亭的五根柱子被齐齐切断,整个亭子顶部以及亭檐在“咔嚓”声中掀起飞出,直撞向李聪的坐骑。 好惊人的一刀。 柳生一兵卫出刀,没有攻向对手,而是“斩亭”。 李聪并非没有防备,从远处眺望到柳生一兵卫时,就打起十二分谨慎,用了十二分小心,蓄势待变。 只是他未曾料到,对手竟然用刀斩断亭子,空中翻飞的亭檐犹如巨石压顶般砸了过来。 这要是挨一下,不死也残废。 不过李聪快速应变,左脚一踩马镫,身子倏然离开马背,往上纵起丈余。右足底再点左脚背,又借力向上一纵有三四尺高。 这乃是武当派轻功“梯云纵”。 李聪人在半空,瞅见自己的快马让呼啸而来的亭子砸个正着,在可怕的撞击力下轰然瘫倒,马横卧于路上剧烈的抽搐,还发出凄惨的嘶鸣。 他心中大骇时,又是一股强烈且带着杀意的刀气袭来。 这一刀破空飞斩,要将李聪拦腰截断。 “嗨!” 李聪吸气,大吼,急吐,用了武当派的“千斤坠”。 瞬间,他气沉丹田,身子一弓,急速下落,犹如老鹰扑兔。 这个动作让他险险避过这一刀。 李聪双脚着地,低蹲伏地,眼角余光瞄到柳生一兵卫已不知何时出了亭子,立在路中间。 对方侧身,低头,刀已出鞘,锋刃映出紫红色的光晕。 一种旖旎,绚迷,还有点惨艳的色彩。 柳生一兵卫拔出了刀,摆出了柳生家族“破空飞天流”的姿态。 李聪没有退。 也不能退。 他反冲。 疾进。 攻。 猝然间,李聪犹如离弦之箭,掠至柳生一兵卫面前五尺之距,对方保持站姿不动,只有竹笠似乎压得更低,将脸完全遮住。 李聪的轻功好,但不代表他只会跑,不善战。 相反他很聪明,善于把握机会,该出手时绝不犹豫。自己心里清楚要绕开眼前的敌人,几乎不可能。 只有击倒对方,才能冲关成功。 李聪的进攻方式同样出人意料,他猛的一踩地。 他这一踩,脚就踏入了一个水坑。 轻功见长的他并非不小心踩坑,而是有意为之。 雨后的山道,土路上很容易形成大小各异,深浅不一的水洼。李聪也观察好了位置,想好了进攻手段。 “扑叽”一下,泥黄色的积水飞溅,形成水花,迎面泼向柳生一兵卫。 李聪右手多了一把七星短剑,扑向对方。 这就是他的战术,以水扰敌,阻其视线,趁乱狙杀。 李聪的应变,计策,胆识,出手都做得没有破绽。 只可惜对手是一个能驾驭妖刀的男人。 柳生一兵卫极速转腕,刀影闪动,形成一道刀花。 泥浆水遇上飞舞的刀花,只听“呲呲呲呲呲”连响,仿佛铁匠铺刚烧红的铁器放入冷水中的沸腾声。 然后,李聪就看不清柳生一兵卫了。 因为水花瞬间化为蒸汽,产生腾腾的雾气,让彼此轮廓都变的模糊不清。 这让李聪无从下手了,于是他身形一折,绕过弥漫的水雾气。 既然没法打,就还是跑,至少对手被拖延了一下。 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李聪运起“筋斗翻云功”,迈足飞奔,纵身狂跑。 他的外号叫“草上飞”,轻功一向很优秀。 优秀的只能用一个字概括。 ——快! 比快更快。 比更快还要快。 简直是飞一般的轻功。 飞一般的身法。 飞一样的人。 李聪在飞,也在笑。 他得意的扬起了嘴角,挤出了一丝自豪的笑容。 他对自己的轻功有信心。 “风云镖局”里轻功就属李聪最高,他虽不是“太平门”梁家的弟子,可师父却是“武当七宿”之一“风行上人”萧凌云的高徒。 若说这“武当七宿”,他们七人就完全代表了武当派。 几年前七宿中的“黄龙真人”宋释风,“幻天仙师”宋释雨倒行逆施,勾结盗匪组成“求道军”,大肆作乱。后被方巨侠与清瘦上人联手击破,平息了乱局,保了一方平安。 只是当年宋释风,宋释雨为何做出这等人心沦丧的行径,让掌门“混元尊者”张天时,副掌门“紫薇羽士”范渔舟大为不解,觉得事有蹊跷。 作为武当新生代弟子,李聪绝对有资本洋洋得意。 只是,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聪施展轻功时,发觉有个头戴竹笠的人,居然与他并行而驰。非但不比他慢,还是用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急行。 这人当然就是柳生一兵卫,他不仅紧跟李聪,而且还是倒走。 李聪施展轻功飞奔时,柳生一兵卫也开始挪动身位。 他没有转身,因为那样会影响速度,破坏出刀姿势。 他直接背向倒行,飞速反追。只见双足如蝴蝶拍翅那样轻快,步伐似飞鸟滑翔般飘逸。 李聪的表情像结了冰,完全凝固住了,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柳生一兵卫和他一样快! 不! 他更快! 他是倒行的! 绝对比自己快! 这人实在算是一个怪物! 一个飞快的怪物。 刹那间,刀光一闪,柳生一兵卫身子陡然一停,头上竹笠也微微抬起,两点阴寒的光在漆黑的眼眶里跳动。 李聪收不住脚步,仍在飞奔,他的后颈扬起了一篷血花。 他一边跑,鲜血一边喷洒着,化成血雨染红了一路。 柳生一兵卫缓缓的转身,慢慢的将太刀插回鞘中,像一条银色的毒蛇钻进了黑暗的巢穴。 李聪终于倒了下去,颈部的血也似乎流干了,淌尽了。 他栽躺在通往太原府的官道上,目光望着远处,渐渐的失去了神采。 柳生一兵卫走近了李聪的尸体,蹲下身子,伸手将李聪睁开的双眼合上。接着搜了一下身,找出一份信函。 然后他起身,又压低了斗笠,向武曲镇走去。 路过那匹在地上痛苦挣扎,低声哀嚎的棕马时,他又俯身下蹲,用右手掌轻轻抚摸马的鬃毛,还拍了拍马脖子,动作很柔和。 他接着捂住惊惶的马眼,拔出短刀。 兀然一闪。 柳生一兵卫杀马之后,又继续前行,他令人寒栗的背影也逐渐远去。 而此刻的“叶公好龙堂”,杨魄站在屋脊上,遥望远方。 神态从期盼转为惆怅。 孙硬这时跳了上来,说道:杨总镖头,不用担心李聪,他能做好交代的事。 杨魄叹了一口气道:他没冲出去。不然这时早就该看到他发的讯号了。 孙硬迟疑了一下说:那也不好说!李聪轻功好,又机灵,说不定再想法子突围。 杨魄苦笑一声道:兴许吧! 孙硬又道:我对他有信心。 杨魄抚须道:孙镖头,兄弟都就位了吗? 孙硬回答:都安排好了。 “那好,后面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局面可能比之前更残酷!”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是他女儿 天边浮着几朵厚厚的浊云,灰蒙蒙的聚成一团,还掺杂着缕缕淡黄色的云丝。 杨魄回到堂内,有人升起了火堆,用木棍支着烘烤衣服。十几名伤重的镖师则倚靠在墙角,欧阳靓正在为他们敷药包扎。 他的肩伤也不轻,一条胳膊不太利索,可依然在为其他人察看伤情。 欧阳靓想手里有点事情干,让自己可以忙起来,别停下来。 只要一停,他就会念到弟弟欧阳靖的死,那样会心酸难过。 有同感的还有欧阳清,三弟的死对欧阳家打击颇深。不过,他与十名镖师忙于疏散百姓,也暂时忍住了悲伤。 转移大伙是杨魄的意思,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叶公好龙堂”一旦失陷,让镇上手无寸铁的居民怎么对抗无头军? 那不等同于一圈弱小的羊,遇到了饥肠辘辘的狼群,一概没有好结果。 所以他吩咐欧阳清带人,将老弱妇孺先行撤离,从“龙须小道”悄悄出镇。 “龙须小道”是一条蜿蜒崎岖,颇为隐秘的山间小路。向西十几里经过“大巫山”,穿越“小巫谷”,就能到达平遥县。 而“晋西镖局”就在平遥县的“烧酒镇”,也是眼下唯一能去的地方。 那里的当家人就是龙放啸的干女儿,人称“大姐大”龙阿妹。她幼时家人惨遭盗匪灭门之祸,独剩下她幸免于难,后遇龙放啸收养,改名姓龙。 龙阿妹也顺理成章的加入“风云镖局”,学习武艺,成了一名女镖师。后来逐渐崭露头角,当了镖头,又成为镖局当家。 她的江湖生涯十分顺坦,自己的亡夫“晋西第一刀”刘守德就没那么好运。 亡夫就是指她死了老公,成了寡妇。 刘守德是“风云镖局”三十二家分号之一“威震镖局”的局主,为人古道热肠,乐善好施,在河东路口碑极佳。 多年前,他得罪了黑面蔡家总管“心黑手黑嘴巴黑”蔡多舌,派当时不算太出名的“伶仃刀”蔡小头将其暗杀。 龙阿妹从此就守了寡,蔡小头则跻身“八大刀王”之列。 一条命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境遇。 不过之后,龙阿妹振作起来,全身心投入事业中。当上了“晋西镖局”的局主,独挡一面。使得陕西路,秦凤路的江湖势力不敢染指河东一带。 她成了真正的“大姐大”,让许多帮会老大都畏惧三分的女老大。 杨魄唯有走这步棋,可要转移的人口太多。其中老弱妇孺居多,要将所有人安全撤离,“叶公好龙堂”的阻击战就极为关键。 守的愈久,撤出去的人就愈多,活下来的人也越多。 杨魄肩上的担子很沉。 责任重。 压力也大。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上百上千条人命。 越是这种危局,越必须冷静。 杨魄具备让自己冷静的能力。 总镖头的位子,不单单要武功好,遇事沉着。还要会排兵布阵,调军遣将。 他安排人手在堂前放置了阻挡步兵的“鹿角”,防止骑兵的“拒马栏”,派三十名“保家卫国”打头,十几名镖师压阵。两翼让“还我山河”剩余十几人,以及五六名会打暗器,能射弓箭的镖师掩护。 那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 杨魄把所有可以战斗的人员全部顶在前面,堂内的轻重伤号也做好准备。防线一旦失守,伤兵随时殊死一搏,尽可能的拖延敌人。 孙硬反复的擦拭着乌铁长枪,仔细用心的擦,仿佛下次就再没机会擦了。 他其实是这样盘算的,可还是心里没底的问:杨总镖头,我们要坚持多久,才能让大伙脱离险境。 杨魄思索了一下道:天黑。 他的额头挤出深深的纹路,神色凝重,像极了远处的浊云,阴沉不定,郁闷不散。 “或许更久。” 杨魄又加了一句,语气有点愁苦和落寂。 孙硬心沉了一沉。 他心里明白:目下的人手伤的伤,乏的乏。就算撑到黄昏,恐怕三成把握都不到,要抵抗到天黑乃至更久,这比登天还难。 这是一场打不胜,赢不了的仗。 但为了武曲镇的百姓仍要打下去。 孙硬不知怎么搭话,可又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好呢? 好像没有。 说了也没啥用。 没用的话,也只是废话。 既然是废话,那就还是别说了。 孙硬擦着枪想了半天,挤出了一句:我去帮欧阳教头。 他这一说,让欧阳靓立刻蹦了起来,还跳了出来。 “你去!我呢?” 孙硬道:你留在这。 欧阳靓一脸不愿意的说:哪有老子在前头拼命,儿子缩在后面当乌龟的道理? 欧阳靓说话间,眉头拧紧。他刚刚那一下子,牵动了肩伤,痛感终是藏不住的。 不过他表情无惧,眼神坚定。 孙硬道:你受伤了,去不得!还是留在堂内,万一我们顶不住了,再接应我们也不迟。 欧阳靓道:我们走镖的人受点伤,流点血太稀松平常的事!我又不是泥捏的,纸糊的,一掰一戳就不中用了。 孙硬错愕一顿,才说:你想哪去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欧阳靓反问:那是怎么个说法? 孙硬也反问:我与你相比,谁的身手好一点? 欧阳靓紧抿嘴唇道:你。 孙硬道:那我去才合适,更能帮得上手,再说你挂了彩,动武不方便。 欧阳靓强忍拿起了又大又沉的象鼻刀,冲着孙硬说:放心吧!我不会拖大家后腿,小弟的仇我做大哥能不管吗?就算死了也要对得起小弟。 孙硬和欧阳靓相处久了,知其性子倔犟,嫉恶如仇,兄弟之间感情甚厚。 平日他又好胜心重,积极参与总局诸事,是三兄弟里颇为上进的。 孙硬暗忖劝不住他,就转头看着杨魄。希望他能出言劝劝,或者拿个主意。 杨魄心里在惦记镇民撤离的事,还有无头军后续会有什么动作。 对方的“大自在天”,“绝天道”,“玉观音”,“快乐佛”,“知天下”都尚未露面,形势十分严峻。 他目光左右一扫二人,迟疑不定。 “都别让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那么麻烦。” 猝然间,一片刀光掠进堂内,斩向欧阳靓。 杨魄大惊喝道:快让开。 欧阳靓一愕,慌忙提刀封架。 那片刀光凌空分为七截寒芒,“噗噗噗噗……”一阵急促的中刀声。 只见,欧阳靓面容痛苦的扭曲,手上的象鼻刀“哐当”落地,他的身上有七处伤口在冒血。 “叶公好龙堂”的后面走进两人。 一人圆脸阔口,浓眉黑胡,身穿锦袍的中年财主打扮。 他后面几步之距,尾随一名十四五岁,活泼俏丽的少女。 那中年人手里握着一把短而钝的刀,刀刃非但不锋利,还有许多凹陷的崩口。 少女也有刀,一把刀身似象牙的银色弯刀,刀柄是用象牙制成,刀锷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一时间,堂内的众人皆骇然不止,孙硬拎枪一纵,跃到欧阳靓身旁。 他一看欧阳靓,心头一紧,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欧阳靓中了七刀,每一刀都命中了要害,没有丝毫偏差。 他死了。 杨魄眼里流出愤怒的寒光,虽然对方是突施偷袭,他仍能用铁胆击飞那片刀光。 可他刚要出手,没预料对方其实出了七刀,由于每刀挥出的间隔极短,让人觉得只是攻了一刀。 他就那么一愣间,欧阳靓就中刀了。 孙硬咬牙切齿的骂道:我日你祖宗个球球。 那少女笑盈盈的说:爹爹,这人好凶哦!他还要找咱们祖宗算账,真好笑呀! 中年人冷冷道:嗯,是挺可笑的。 少女道:咱们自己都不知道祖宗在哪,他怎么去找啊?不如把他送下去慢慢找。 中年人点了点头。 杨魄厉声道:你是苗七步。 少女截声道:他是我爹爹。 杨魄又问:那你是苗野芽。 少女银铃般笑道:我是他女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刀很绝 杨魄认出这父女相称的两人身份,锦袍人是“七步成诗刀”苗七步,那少女应该是他女儿苗野芽。 这对父女确实算的上“没有祖宗”。 好人,坏人,穷人,富人都有祖宗,他们为何没有? 因为他们不是人! 苗七步是个很绝的人,绝对狠的人。 他绝到为了苗家刀法,与同样狠绝的兄长“八方风雨刀”苗八方,二人联手灭了苗家全门,男女老幼一律格杀。他们活剐了族长,斩首长辈,烧毁祠堂。 将一切与苗家有关联的事物全部抹去。 他们甚至对身边的亲人,也绝不手软,绝不留情。 苗氏兄弟把绝做绝了。 包括绝情的刀法。 而后,一人当上绝情的刀王,一人做了绝情的杀手。 二人同根,同门,却殊途不同路。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刀,他们的绝。 绝刀。 绝情。 绝到把祖宗都杀了,屠了,灭了。 菜市口一役,苗八方死于“小解鬼手”蔡老择之手,苗七步就成了苗家仅存的门人。 他成了独苗。 形影相吊。 他也是杀手。 本就孤独。 直到有了苗野芽,他就不再孤独,可依旧很绝。 江湖上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女身份有许多揣测。 有人说是苗七步的女儿,也有说是养女,有传闻是他收的女弟子,又有传说是他的情妇,更有人臆断她只是他的泄欲工具。 无论如何传闻,大家都不愿去招惹这对父女,因为谁也不想去得罪“天字号”。 让“天字号”盯上,缠上,可谓倒了八辈子加上八辈子的霉头。 这个组织也很绝。 你念书,办事,吃饭,睡觉,上街,看戏,烧香,泛舟,会客,喝酒,耍钱,逛窑,连上茅房都可能会遭遇暗杀。 无时无刻,无孔不入,无缘无故。 总之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让人耽惊受怕,坐立不安,一辈子都走霉运,走厄运。 杨魄没想到“天字号”的杀手会出现在这,让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势,愈发艰难,以至于回天无力。 他呵斥道:“天字号”居然和无头军朋比为奸,蛇鼠一窝了。也难怪,一伙卑鄙的杀手,一群无耻的土匪,般配的狐朋狗友。 苗七步翻了翻眼皮,冷声道:我们这个行当只有一种朋友,那就是钱。雇主出钱我出力,这是买卖,而非交情,所以连狐朋狗友也算不上。 他身旁的苗野芽也道:我们父女是生意人,若拿交情说事,买卖就谈不出好价钱,大价钱。何况作为杀手,不讲情面是行业的原则之一。 苗七步点了点头道:嗯!小芽说的好,我们只认银子,不认人,也不认什么朋友。 孙硬怒道:让钱迷了眼,失了心的王八蛋,世上怎么有你们这种猪狗不如,不干人事的东西。 苗野芽听了也不恼,芊纤玉指一指道:你真的好粗鲁,好没礼貌。爹爹,我们一会先杀他好吗? 苗七步眯起眼睛,瞅了瞅孙硬道:好!就依小芽,先送他上路。 “我要剜了他的眼珠子,割掉他的舌头,再把他的肉一刀刀剐下来,骨头一块块拆开。” 苗野芽这话是朝着孙硬说的,说完她弯翘的眼睫剪了一剪,甜甜的笑了起来。 她笑的好看。 且清甜。 一副温婉可人,小家碧玉的模样,让你遇上就我见犹爱。 可这样清甜的少女,却说出那般无比恶毒的言语。 简直让人大呼意外,不可置信。 遽然间,堂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响亮的喊杀声。 很显然,无头军开始进攻了,而且从动静判断,对方声势不小。堂内的伤号都抄起兵器,预备作战。 杨魄死盯着苗氏父女问:你们是怎么混进“叶公好龙堂”的?欧阳教头不可能没有察觉? 苗七步冷冷道:我们早就来了。 苗野芽接话道:在你们去救援“观龙坊”时,我和爹爹就到了这里。先不动声色,任你们布置防线,然后我们等外面的人到位就绪,再里应外合一起动手。 杨魄倒吸一口冷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并不惧怕苗七步和苗野芽,真交起手来,自己还真不怵二人。 他只是忧心。 如焚。 十万火急的焦急。 他急的是苗七步,苗野芽事先潜伏的话。那意味着转移百姓的计划已经泄露,对方掌握了撤离的状况。 倘若“叶公好龙堂”失守,无头军必然会发起追杀,那将会转化为一场残酷屠杀。 这是杨魄担忧的,不愿见到的,甚而害怕。 他扬声道:大家不能放走这二人,不然镇上的百姓就遭殃了。 他下达一个命令。 格杀令。 杨魄话音一落,孙硬与三名镖师就冲了过去。 一名使开山斧,一名用雁翎刀,一名提熟铜棍,三人也豁出去了。 孙硬一式“老牛拉犁”,跨步拖枪,扑向苗七步。 只见,枪棱点地,发出“滋滋滋”的铁石摩擦之声,还迸起了火星。 他使了“山东神枪会”的传统“拖枪式”,这种枪法适用于长枪。 “呼”的一声,孙硬一甩手,铁枪就抡了过去。 苗七步身子动了动,就让过了这一枪,然后出刀。 一片刀光又起。 孙硬不敢大意,掣肘收枪,手腕再转,旋出一道枪花戳向刀光。 “乒,乓”一震,刀光与枪花顿时一灭。 孙硬眉间一蹙,他的小腹让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另三名镖师则纷纷中刀倒地。 苗七步一挥刀,就一伤三杀。 杨魄在那一瞬间也动了,他一颗铁胆疾射而出,打向苗野芽。 他打算先弱后强,先易后难。 拿下较弱的苗野芽,再对付苗七步。 尽管苗野芽是个少女。 杨魄仍要出手。 他必须这样做。 否则镇里有更多的少女会遇到威胁,受到迫害,甚至惨遭凌辱。 杨魄不能让那种悲剧发生,所以不能顾忌这,顾忌那。 他的铁胆“嗖”的飞向苗野芽,快如飞箭。 苗野芽眼眸一寒,倏然出刀。 一闪。 再闪。 又闪。 她出了三刀,也出不了第四刀。 “铛。” 铁胆撞在第一刀后,飞势不改,苗野芽娇小的身躯往后退了五步。 “铛。” 又是第二次与刀相击,铁胆余劲未消,仍往前一弹,苗野芽再退三步。 “铛”,“叮”两响。 原来飞胆打在苗野芽第三刀后,她只退了一步。 也没法再退了。 苗野芽被杨魄铁胆的三次飞击,已迫到墙边,退无可退。 她后背紧贴墙壁,也来不及出刀格挡,飞胆却逼近眼前。 惊得她杏目一闭,花容失色。 此刻,苗七步及时出了一刀,打飞了那颗铁胆,替女儿解了险情。 杨魄趁机欺近,一招“双龙出海”,两掌齐出。 一掌拍向苗七步,一掌劈向苗野芽。 他的掌力绝不弱于飞胆,甚至更强。 苗七步身形一晃,掠到苗野芽身边,右手出刀,左手一拽人。 一时间,人影一动,刀光乍寒。 苗七步一手将苗野芽拉走,刀光分为七刀,刀气反袭杨魄的掌劲。 “砰砰……” 杨魄的掌劲震散了刀气,挡开了刀锋,还有余劲前冲。 苗七步方才的出刀略迟疑了一下,又受了救苗野芽的影响。 他立刻拽着女儿往堂外走,同时又是刀光一闪。 这次苗七步跨了七步,只出了一刀。 这一刀藏着七刀的杀伤力,也是苗家刀法的“七步成尸斩”。 刀法很绝。 出手也绝。 瞬间,刀势骤然大盛,刀芒猛然暴长。 杨魄的掌劲一挫,一顿,陡然一消。 可刀势未止,刀芒未弱。 杨魄大叱一声,掌影翻飞,一轮暴风般的掌劲将刀势压住,刀芒打散。 而孙硬也攻出三枪,飞刺苗七步背门。 他只攻他,而不攻苗野芽。 让他对女人下狠手,他做不到。 苗七步与苗野芽此时已出了“叶公好龙堂”,他刀光又起。 背身也能出刀。 刀气没有之前那么猛烈,却仍挡开了孙硬的三枪。 苗七步,苗野芽又撤出更远。 孙硬正要去追。 “我去追,你快去帮欧阳教头。” 杨魄人影疾动,掠出堂外,朝苗氏父女方向追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龙放啸的朋友 “驾……驾驾……驾驾……” 泥泞不堪的山道上,几匹快马疾电般奔驰,鬃毛飞扬,马尾翻摆。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伴随着马背的起伏而颤响,节拍轻快,声音悦耳。 路边草丛间的一簇簇五彩缤纷的野花,经滚滚马蹄掠过,兀然飘起。又让风一吹,似繁花交织成的一片彩雨,在空中簌簌翻飞落下。 马上的几人,正是铁手,龙逸凡,高天胜,龙娇玉。 他们在乔家庄耽搁了几日,挫败了以宇文长空为首侵夺乔家的阴谋。又去县衙备了案,把事情经过和知县老爷详细说了一遍,请他将此事上报到州府衙门里,防匪患于未然。 铁手又嘱咐当地捕头派衙役去乔家庄再细查一番,看看有没有其他疏漏。 然后一行人启程赶往武曲镇,后天就是“九大关刀”龙放啸的七十寿辰。 这是龙放啸的大日子。 龙逸凡作为长子,必然是要亲临到场拜寿,而且当日还会有件与他息息相关的大事宣布。 他的大日子。 那便是龙放啸会举行金盆洗手典仪,正式退隐。并将“天下风云令”交托于龙逸凡,由他继承“风云镖局”总局主的位子,执掌总局以及旗下三十二家分号的大权。 这是“风云镖局”的大日子。 近年来,“风云镖局”是强极而衰,逐渐势弱。龙放啸又先后丧妻,对其打击颇重。几大强臂“武林四大家”纷纷牵扯到江湖争伐中,相继衰败覆灭。 诸多变故让龙放啸心灰意冷,渐渐萌生退意。尤其是将近古稀之年,精力,雄心,斗志早就不复当年,有意让龙逸凡接班。 但他毕竟是公认的武林泰斗,人们敬仰的江湖前辈,也是北方绿林好汉的领军人物。 并不是想退就能退,说归隐就归隐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龙放啸年少时就听过。 但他不懂。 也不信。 当初他渴望踏入江湖,喜欢闯荡江湖,立志威震江湖,甚至还想过统领江湖。 岂肯退出江湖? 后来他功成名就,处尊居显,还打出属于自己的江湖,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 再后来“长笑帮”,“试剑山庄”火并双亡。龙放啸的“风云镖局”成了天下第一大帮,称得上睥睨天下,傲视群雄。 那时他终于懂了那句话。 可来不及了。 他已身陷江湖。 还是深陷江湖。 自己退不了! 也不能退。 在“风云镖局”的势力范围内,光是吃江湖饭的就有上万人。算上附属的小帮会,小门派,受其庇护的商号,会馆,庄园,店铺,酒肆饭庄,走货商贩,漕运码头等,又是六七万人。 一大群人跟着他混饭吃,讨生活。 他怎么退? 一退出,会动摇部分人的利益,会改变许多势力的格局,引发圈内圈外的分歧,矛盾,争斗,这都是性命攸关的事。 故而他退出江湖要慎之再慎,谨之又谨,否则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乃至惊涛骇浪,地动山摇。 所以他去拜访了几位朋友,想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能否找到稳妥的方法。 龙放啸的朋友满天下,却只请教了三个人的观点。 三人皆是出世高人,惊世能人,绝世好人。 第一位是论辈分,论年龄都是他前辈的“十五大师”。 “十五大师”是少林寺的一名僧人,身份既特殊,又神秘。 据说宋仁宗时期,少林寺打杂的和尚在山门外,捡到仍在襁褓中的他,自此留在寺内当了和尚。 这一当就当到现在,皇帝也成了宋徽宗,他也成了“十五大师”。除了每任掌门之外,无人知其真实面目,人在何处。 而他已然经历了五位皇帝,五仁方丈掌门。 有传闻说“十五大师”身兼“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最难学的十五项绝技,且每门武功都练到炉火纯青,高深莫测的地步。 “十五大师”不算江湖人,也从未出过嵩山,更没在少林寺担任过重要职位。 他就是一个和尚,与寺内其余和尚一样普通。 因此没人认得他。 他也有三个朋友,一个是龙放啸,另一个是懒残大师,还有“东坡居士”苏轼去世多年。 “十五大师”给的意见是:不仅要退,还要激流勇退。 第二位朋友与他是一代人,同样是名扬武林,誉满朝堂的诸葛正我。 诸葛先生只能算半个江湖人,他身居太傅之位,御封的“六五神侯”,一直伴在圣上身边,坐镇京城,无法涉及江湖。 但他培养的四大名捕,身在六扇门,行走于江湖,算是代表诸葛先生。 龙放啸则是他的朋友,战友,盟友。 在金风细雨楼尚未与“神侯府”联手时,诸葛先生倚重“风云镖局”这支武林正道势力,维稳武林大局。 龙放啸也依靠“神侯府”大力支持,极速的扩张,招募了不少人才。在镖行业,能接触到不少朝廷的差事,有了官方的认可,事业如日中天。 诸葛先生的提议是:暂缓别退,或退而不隐,扶助继任者,等时机成熟了再彻底隐退。还有一层意思是:将来倘若金兵南下,能有一支有生力量与之周旋。 第三位朋友是他的晚辈,身居长安城,大名鼎鼎的“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确是江湖人,不过他早就退出江湖了,不经刀光剑影,不闻血雨腥风。 他远离江湖这个是非之地。 他喜欢和平,不爱杀人,喜欢用化干戈为玉帛的方式解决问题。 如同他的衣白那么干净,不染尘,不沾血。 方振眉年纪比龙放啸小很多,退隐却早很多,也是交情深厚的挚友。 不过,他在长安城仍会管天下人天下事,为市井百姓主持正义,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黑衣”我是谁。 爱打抱不平的我是谁。 有二人在,西北武林向来没有什么波澜,也无人敢干为祸人间的坏事。 方振眉是笑着说出观点的:想什么时候退,就什么时候退,完全依照自己内心的感觉就行。 龙放啸认同三人看法,均一一采纳。 第一,他决定退出江湖,不再犹豫。 第二,他让龙逸凡在外磨炼,接班后会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其保驾护航。 第三,他选了一个自己高兴,开心的日子金盆洗手,他的七十大寿。 “人在江湖,为己为人。” 这是龙放啸的江湖路,也是他儿子要走的路。 龙逸凡方方面面均很优秀,颇有他父亲成名时的宗师风采。 他当总局主算是众望所归,这几年坐镇“晋中镖局”可谓是兢兢业业,负责各分局的人员调动,镖行经营,外务事宜,上上下下料理的十分出色。 遇事沉着冷静。 遇敌杀伐果断。 遇险不折不挠。 龙逸凡希望能接过父亲衣钵,成就一番功业,重振“风云镖局”。 他也有鸿鹄之志,报国之心,想要大展宏图。 他特别想当这个总局主。 忽然,一声马嘶长啸,铁手和龙逸凡几人都勒缰停下。 四人的去路遇到了障碍,不得不停下。 挡住他们的是一具尸体。 只见,高天胜从马上凌空一跃,落到尸体旁边。 他蹲下身子小心的查看,猛然大惊道:主人,铁捕头!这是李聪,是他的尸体。 铁手一时不明就里,龙逸凡听了眉头一皱道:怎么是李镖头?他为何会在此处身亡。 龙娇玉动容道:李大哥死了?怎么会?不可能! 铁手不解的问:这位李聪镖头,难道是贵局的人? 龙逸凡回道:他是总局八大护法之一,外号叫“草上飞”。轻功十分了得,且随机应变,不知是谁下得毒手。 铁手“哦”了一声,也下了马,走到李聪尸体边。摸了摸他的四肢,看了看他的伤口。 “李镖头大概死了快一个时辰,致命伤是后颈的刀伤,对方很厉害,是名用刀的高手。” 高天胜扫了一下四周情况,再道:主人,铁捕头,敌人应该离我们不会太远。不如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去前面镇口打探一下再说。 龙逸凡道:不可!既然有危险,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前,大家还是待在一起安全。 铁手起身,边拍手掌边问:前面是镇子的什么地方? 龙逸凡道:往前五里地就是“观龙坊”,连接着“蟠龙大道”可直通总局。 铁手又抬头瞅了瞅天色道:那我们抓紧进镇吧!天要开始黑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救援 残阳似血,点亮了晚霞,染红了山峰,日暮下的武曲镇映衬出一种凄楚,悲凉的画面。 当铁手,龙逸凡一行人赶到“观龙坊”,跃入眼帘的是尸横遍野,血铺长街的震怖场景。 “哇……哇……哇……”,十几只乌鸦一边发出哀鸣,一边啄食着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龙娇玉忙不迭的用衣袖掩鼻,怯生生的道:爹,死了好多人啊!太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见惯了凶案现场,搏杀场面的铁手也不禁浓眉紧皱。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龙逸凡脸色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表情凝重的说:无头军,你们终究还是来了。 铁手道:我们在乔家庄的担忧,看来已然应验。无头军意图先掌控乔家庄,拿到宝藏的钥匙,再对“风云镖局”发难,夺取钥匙侵吞财宝。 龙逸凡道:我本想将此事禀报父亲,让他老人家早做御敌之策,让总局也提前防备。可未曾想到敌人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凶,如此之狠,还是晚了一步。 铁手道:龙局主,对方的计划显然筹划已久。乔家庄事败,绝不会无动于衷,必然先发制人,所以你无须太自责。 龙逸凡叹声道: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铁手洒然道:铁某愿与贵局并肩战斗,共渡难关。 铁手的语气洒脱,自然。 他英气的方脸从容不迫,谦和的神目毫无惧色。 仿佛天塌下来,地崩裂开,他都无所畏惧。 铁手有胆色,也有感染力。 他与生俱来就拥有这种能力,为别人带来踏实,可靠,放心的感觉。 以前,现在,将来亦是如此。 龙逸凡听了内心一热,脸色也缓和许多,恭敬的道:铁捕头不愧是义薄云天,主持公道的名捕。今日龙某有幸与你勠力同心,联手破敌,死而无憾矣! 铁手微笑。 很治愈的笑。 真诚。 很暖。 “龙局主,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你还要执掌“风云镖局”,有许多大事要去完成。我嘛,还要继续当这六扇门的捕快,惩恶扬善,恭行天罚。” 龙逸凡也舒然一笑。 笑的快意。 笑的惬心。 “铁捕头说的好,天下不能没有四大名捕这样的人。” 铁手微微一叹道:龙局主想必知晓,我身在公门,并非能直情径行,有诸多掣肘之处。所以更希望“风云镖局”,“金风细雨楼”这样的武林正道,去替铁某做不能为的事。 龙逸凡明白铁手的苦衷。 四大名捕身处刑部,代表的是朝廷,做事有很多顾忌,甚至是阻力,不可为所欲为。 大宋天子再昏聩,朝廷再不堪,仍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诸葛先生也好,四大名捕也罢,只是刑部的执法者,受制于统治者的约束。 那是一种阶级枷锁,权力制约。 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财富,不同意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形成了压迫与被压迫的不平等关系。 要掌握权力,就必须当官。 官就是管。 管事也是管人。 官越大,权力越大,管的事和人就越多。 只要为官不仁,不公平也就越大。 这是从古至今无法改变的事,大宋也是如此。 公平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四大名捕也只能让天下不平等的事少一点,再少一点,更少一点。 这是他们唯一能办到的。 龙逸凡道:那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铁手默许点首。 “哎呀,这不是小靖嘛!还有钱镖头,他们……” 话音突止。 龙娇玉在龙逸凡与铁手交谈时,已下了马在街面搜索起来。 她虽然面对这般惨景,多少有点害怕。但仍仗着胆子,想看看有没有“风云镖局”幸存的弟子。 一来可以施救,二来也能询问发生的事。 就在龙娇玉发现欧阳靖,钱到二人的尸首,呼喊之际。 街面疾风陡起,杀气升腾,一场狙杀就展开了。 有二十多具“尸体”都动了,一动就发起了攻击,还都是杀招。 这些“尸体”当然都是活人伪装的,用来伏击的杀手。 在“观龙坊”战斗结束后,无头军后面的人马也陆续赶到,成群结伙的约有四五百人。 黑白无常就命令“九九八十一难”剩余的二十几人在“观龙坊”埋伏,防止有“风云镖局”的援军。 他们带着大部队往“叶公好龙堂”进发,有那么多手下,二人有恃无恐。 二十多个“阴兵”如同鬼魂一样藏匿在死尸中,他们本来就擅长隐遁。待龙逸凡和铁手等人一来,就伺机而动。 龙娇玉话说了一半猝然受袭,也慌了手脚。两把冰冷的短刃一前一后突刺夹攻,让她顿时不知该怎么办。 但高天胜一直在警戒。 他是保镖。 保镖的责任就是化解危机。 他留意着一举一动。 一时间,高天胜的反应极快,像风一般掠了过去。他骤然右手一拳擂出,把龙娇玉背后的杀手给击倒了。 同时,他左手也是一记冲拳,拳头擦着龙娇玉的耳畔击出,拳风带起了她的珍珠耳环,拳头正中前面杀手的脑门。 高天胜的“石锁功”刚猛异常,手臂能吊起五六百斤的石磨盘,这拳头威力瞬间就干掉二人。 可又有四名杀手从四面围了上来,高天胜右手搂住龙娇玉的细腰,双脚原地一旋。 边转圈,边出拳。 拳峰骨节烈烈作响,如同铁锤一样砸了出去。 “砰,砰,砰,呲”,他连续三拳砸飞了三人,也杀了他们。 高天胜的拳头基本只打对手的脑袋,若没有“金钟罩”,“铁头功”,“金刚不坏神功”,“十三太保横练”,“大波若禅功”,或者是催使内劲发动罡气的功夫,就绝对没有活路。 而龙娇玉也反应过来,手里西洋剑一招峨眉派的“日贯金顶”,刺入另一人胸膛。 其他十七八名杀手却攻向了龙逸凡和铁手,也都是狠招。 有三人发出暗器,数十点星芒飞射过来,其余十多人抽出兵器逼近铁手和龙逸凡。 铁手在马背上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他这一掌不是劈向敌人,而是拍往地面,还是凌空发掌。 倏然间,地上有八九具尸体弹了起来,飞起八九尺高。一下子暗器纷纷打在上面,还阻挡了其他杀手的扑近。 那些尸体是真的死了,不可能会动,均是被铁手的掌劲给震了起来,而地面似乎没有丝毫震动,连轻微摇颤都感觉不到。 这一招正是铁手经常会用到的“隔山打牛”,这掌力运用的极为娴熟,劲道拿捏的恰到好处。 也就是这一掌,地面没有受到波及,才能保障龙逸凡稳定的出刀。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急响,刀风随之递出,一刀紧接一刀。 龙逸凡端坐马鞍上,泰然自若的拔刀,发刀。 他的动作犹如流水潺潺,刀芒似波光潋滟,每一刀都干净的像幽澈清水。 杀手们在每一次铃声中倒地,在每一次刀光下身亡。 没有任何悬念。 只有死亡。 一轮刀势结束后,被弹起的尸首也纷纷坠下,不同是落在地上的远不止八九具,逼近的那群杀手无一幸免。 剩下三名发射暗器的杀手,被高天胜一拳打裂脸骨,一拳敲碎天灵盖。 还有一人想溜,让龙娇玉闪身跟进,一剑封喉。 整个狙杀过程,激烈,惊险,也短暂。 高天胜也护在龙娇玉身边,他依旧表情严肃,紧盯着四周。 龙逸凡凝神看了看,忽然说:不好! 铁手愕然问:龙局主,怎么了? 龙逸凡用手指了指另一条路,忙道:铁捕头,你看那边。 铁手转睛朝着龙逸凡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脚印,马蹄印,估计有大队人马从这经过。 “龙局主,这条路是通往总局吗?” 龙逸凡解释道:不!我们正面的“蟠龙大道”是去总局的路,这条是往“叶公好龙堂”去的路。镇上的百姓可都集中在那边啊! 铁手一听,心忖大事不好。 龙娇玉急切的问:爹,这可怎么办?无头军一定是去了那边,乡亲们都不会武功,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 龙逸凡面色忧虑的说:我们必须去那里救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铁手想了想道:总局那边估计也有敌情,对方的主要目标还是“风云镖局”,要有人去接应龙老英雄一下。 龙逸凡道:那也不能不顾“叶公好龙堂”那里的百姓。 铁手正色道:当然要救!而且两头都要救! 龙逸凡问:铁捕头,你的意思是? 铁手答:我们不如分成两路,一路去解百姓们的围,一路去救总局的危。 龙逸凡沉吟了片刻道:好!那就兵分两路,可我们怎么分? 铁手道:我去“叶公好龙堂”,你们去“风云镖局”。 龙逸凡思忖了下说:铁捕头,你不熟悉那里的路啊! “这……” 第二百二十七章 能打的和尚 ——要守不住了吗? 欧阳方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发问。 他挥舞右臂,手里的金背大环刀向涌来的无头军猛然劈砍。 刀风烈烈。 如龙吟。 呼呼作响。 似虎啸。 他的“闯刀一十三式”施展开来,宛若一条气势凌人的大猛龙,刀势大开大合,大起大落,斩倒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还能顶多久? 欧阳方休再次暗自发问时,身上又添了两处伤痕,左肋和右腿都挂了彩,且伤口不浅。 可这不是最糟糕的事,他边打边用余光观察四周,发觉形势不乐观。 或者说是很差。 “叶公好龙堂”正门有大约六十名镖师好手,但在无头军第一轮冲击下就损失了近一半。虽然对方也折损了七八十人,但两方人数悬殊过大,局势急转而下。 尤其是顶在前沿的“保家卫国”,他们手里的硬木盾牌,让对方长短兵器不停的轮番劈打下,已无力招架,纷然跌倒。 “风云镖局”每倒下一人,身上至少有七八处伤痕,多的则有三十几处,就像海底满是窟窿的红珊瑚礁。 欧阳方休作为总教头,平日里教授武艺时,认识他们中间不少人。而当这些人血肉模糊的倒下后,他无法辨认出谁是谁了。 ——我还能撑下去吗? 欧阳方休第三次自问时,后背又让黑无常的飞索抽了一记,登时皮开肉绽,背肌撕裂。 他在疼痛中放声大吼,极力宣泄着心中的愤懑与悲怆。 ——我这是要憋屈的死去吗? ——镇上的无辜百姓怎么办? ——儿子欧阳靖就白死了吗? ——身边的这群好兄弟们呢? 我要打下去! 我,绝,不,能,倒,下。 猛然间,欧阳方休心神大振,咬牙握紧刀柄,回身反扑向黑无常。 他决意就是战死,也要拼掉一个劲敌,为其他人减轻负担。 欧阳方休刀光一展,一式“一马荡平川”攻向黑无常,刀势向前疾纵,连环飞袭。 黑无常的脸色倏然大变,见对方是来拼命的,忙扯回飞索格挡。 “勾魂索”似金蛇狂舞,猛烈拍打封架,好容易化解这轮刀势。但黑无常的左脸让刀气划破,让他又痛又骇。 欧阳方休一占上风,继续强攻出手。 一时间,二人互有攻守斗了二十多招,欧阳方休凭借十足的胆魄,竟然压住了黑无常。 白无常见状,身形甫动,过去准备偷袭,手里的“哭丧棒”朝着欧阳方休身后就捅。 而堂内的孙硬已经冲了出来,迅速飞步一跨,提枪一拦,用铁枪挡开白无常的棒子,并与其缠斗在一块。 无头军的喽啰们就趁势发起第二轮猛攻,眼看“风云镖局”抵挡不住。 猝然间,半空飞出一名僧人,只见他身子凌空翻转,双腿连踢,犹如海浪滚滚,起伏跌宕。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一下子,二十多名无头军被踢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这名僧人不是旁人,正是奉命来救援的“十八罗汉”青狮和尚。 他的腿法可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敬佛怀心腿”,乃“达摩院”的上门不外传的腿功。 青狮和尚是“十八罗汉”中修为很高的一个,曾以“罗汉堂”比武较艺第一名的资格,进入“达摩院”修行。 这门腿法由心而发,神形随动。讲究以快为要,一招发动,后招就至,腿腿连环相扣,攻势连绵不绝。 青狮和尚一轮连踢落地,身形一折掠近白无常,左腿一提,足心朝天,一式“朝天蹬”踢退了他。 接着又冲向黑无常,右腿低蹴,足弓如刀,一式“落叶扫”也逼走了他。 青狮和尚一出手就解了欧阳方休,孙硬的围,可见身手相当厉害。 就在黑白无常突然受挫,惊愕不定时,无头军的大批人马像炸开了锅似的。 忽见,白象和尚也来助战,脚步如风,双拳似钉,一套“少林罗汉拳”打得煞是好看。 这路拳法来历是取自“少林长拳”。 “少林长拳”是入门基本功,有三百六十五招,为中原拳法之鼻祖。寺中不仅武僧要学,连砍柴,挑水,扫地,做饭种菜的和尚都会那么两下子。 江湖上就更是广为流传,会的人不计其数,还演化出如“通背拳”,“洪拳”,“铁线拳”,“十字拳”,“跌打拳”,“破伤拳”,“虎拳”,“不动不动拳”,“风雷拳”,“步步追身拳”,“四不像拳”,“五禽兽拳”“六六六拳”等各类新拳法。 不过能精通此拳,且发挥到极致的只有“黑衣”我是谁。 “少林罗汉拳”则把“少林长拳”全部三百六十五招融合为十二式,并跻身七十二绝技之一。 白象和尚前突后冲,指右打左,声东击西,拳影闪动。 “大鹏趟爪”,“黑虎跳涧”,“罗汉挠背”,“枯树盘根”,“老僧撞钟”,“白云盖顶”,“巨熊抱树”,“水牛翻身”等十二式变化多端,在后面打得敌人阵脚大乱。 青狮,白象都到了,另二人当然会来。 黄虎和尚,赤豹和尚,由两侧夹击把无头军一通暴打,揍得已乱阵脚的敌人抱头鼠窜。 黄虎和尚一根七尺齐眉棍,使得也是少林绝技之一“烦恼达摩棍”。 他左手阳握棍中,右手阴握棍尾,根梢相穿,一伸一缩,如白蛇吐信前后穿梭。 棍影如山。 棍花似雨。 黄虎和尚掌中长棍时点,时扫,时戳,时转,时撩,时搭,数尺之内密不透风,环护周身。 赤豹和尚手持五尺戒刀,擅长的是一门极为凶猛的少林绝技“破戒刀法”。 “破戒”即是大开杀戒。 佛祖慈悲,也有金刚一怒。 一怒拔刀,降妖除魔。 因此这套刀法全是攻势,招招斗狠,式式抢攻。 也是“七十二绝技”里罕见的杀性极深的武学。 不过赤豹和尚始终还是出家人,慈善为怀,不愿妄动杀机,多造杀孽。 故而他都以刀背出招,可刀劲仍旧轻松伤敌。 少林寺四大高手加入战团,“风云镖局”士气大受鼓舞,连同堂内的伤员都冲杀出来,打破无头军。 黑白无常见势不妙,立刻大喊:扯呼,扯呼! 无头军的喽啰们慌不择路的开始溃逃,甚至还踩死了好多自己人。 敌人一撤,欧阳方休兀自“扑通”跪倒在地,一手握刀拄地支撑着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的身躯。 他大口的呼着气,像是病入膏肓,濒死前的竭力挣扎。 孙硬过来要扶他起来,欧阳方休也是犟脾气,摆摆手道:不用,我还行! 说完他吃力的站立起来,青狮和尚走近欧阳方休,合掌道:阿弥陀佛,欧阳施主的伤不轻,赶紧去堂内医治。我白象师弟通晓医理,让他给你治伤可好? 欧阳方休先表示感谢:承蒙几位大师出手相救,助我们击退匪徒,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孙硬也道:多谢大师们拔刀相助,不然咱们就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青狮和尚道:我佛慈悲,虽以佛法教化众生。但遇不平事,照样会惩凶除恶,义不容辞。 欧阳方休道:不知几位大师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青狮和尚就把九劫大师命他们来“叶公好龙堂”驰援的事说了一遍。 孙硬在旁边提醒道:欧阳教头,进去再说吧!总要让大师帮你先止血吧。 欧阳方休道:好吧!有劳大师了。 大家就暂且退回堂里,欧阳方休一进去,就如遭雷劈。 他看见了欧阳靓血已流干的尸体,就静静的躺在墙角。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我的靓儿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欧阳方休骤然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剧烈的抽痛让他几乎栽倒。 孙硬支支吾吾的说:他……他……他说要去帮你,结果……结果…… 欧阳方休嘶声道:结果什么?快说啊! 孙硬叹了口气道:无头军派了杀手早就暗伏在堂内,趁大家没防备,就出手暗算了他。 青狮和尚为首的四位僧人,也黯然合十齐声道:阿弥陀佛!欧阳施主,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伤怀。 “无头军,无头军,你们这帮杀千刀的,我非宰了你们不可!” 话音一落,欧阳方休发疯似的冲出堂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拼命的狂奔。 可他刚到门口,就被堵住了。 一个笑嘻嘻的和尚拦在他身前。 欧阳方休一愕,厉声道:让开! 那和尚迅疾探出左掌一抓,爪风陡起,瞬间扼住欧阳方休的脖子。 “你……” “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响,欧阳方休没法再说下去,颈骨就被那和尚给折断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少林叛徒 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欧阳方休就死在和尚手中。 欧阳方休瞬间就断了喉,也断了气。 那和尚光着头,将僧衣缠系腰间,赤条着瘦弱的上身,一串真言宗念珠搭套于左肩,斜挂至右腋下。 他是位歪戴佛珠,不穿僧袍的和尚,也是一个邪恶的人。 和尚箍颈的手仍紧扼不放,算不上粗壮的胳膊竟将身材魁梧的欧阳方休提了起来,高举离地面有二尺之余。 他的手臂很稳,没有丝毫的抖动,仿佛抓住的尸体是出殡的纸扎人。 “这里挺热闹啊!还有少林寺的人在这,真是太巧了。” 青狮和尚见到此人,马上脸色铁青,怒斥道:苦觉,你这个叛徒竟然在此地现身。师叔,师兄弟们寻你寻的好苦。 和尚冷笑道:苦觉早就苦够了,且觉悟了,而今再无苦觉此人!只有难过和尚,或者快乐佛。你们找洒家意欲何为? 白象和尚厉声道:意欲何为?你这个少林寺的败类,玄鱼师叔,鉴心和鉴明两位师兄的旧仇过去六年了,这等弥天大罪不找你算找谁算? “我呸!” 和尚啐了一口,咧嘴骂道:找我作甚?洒家只是帮那几个食古不化的老杂毛,让他们早死早托生。少林寺那种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洒家外面照样能成佛,还不用守什么狗屁清规戒律,多逍遥快活。 青狮,白象,黄虎,赤豹均是眼神含有怒意,满脸带着愤色。 是何等深仇大恨,让这群出家人如此义愤难平? 此事说来话长,快乐佛本是佛家门徒,也吃斋念佛,诵经习武。少林寺乃名门正派,天下武宗,但也不乏他这种叛徒,恶徒,不法之徒。 不过少林叛徒能在江湖打响字号,名声鹊起的仅有几人而已。 虽然这里的“名”是臭名,恶名。 比如“宝光如来”邓元觉,“古风妖僧”谭虚虚,“难过和尚”苦觉都出身嵩山少林寺,后来叛出师门,在外面兴风作浪,祸国殃民。 至于江湖中“当世六大高手”的多指头陀,七发大师修行于五台山禅宗,虽算同宗,不属一脉相承。 而且多指头陀是五台山的主持,有身份,有地位,人脉又广。 七发大师名声也不逊他的师兄,还是洛阳府“兰亭”池家的座上贵宾。 除此之外“单耳神僧”师承西域少林,远离中原。并且他早就投靠朝廷,身在公门为蔡京,童贯,王黼之流所用。 “孤行大师”倒是少林弟子,却没身为武僧进入“罗汉堂”,“般若堂”习武。 他的功夫是“藏经阁”的老僧“如故”偷拿秘籍偷学的,也是偷跑出寺的。 当年若有人注意这个不起眼的和尚,哪有之后的“孤行大师”。 “宝光如来”邓元觉在江南方腊被剿灭后,一并伏诛。“古风邪僧”谭虚虚在蛙鸣山“田鸡寺”开办邪教,迷惑人心,聚众作恶,让方巨侠废去武功,逐出中原。 这“难过和尚”苦觉属于“般若堂”弟子。他天资卓越,悟性又好,武学上造诣颇高,本有机会接任首座一职。 谁料想他品行不端,多次悄悄蒙面下山奸淫民女。结果东窗事发,让首座“玄鱼大师”发觉,他大发雷霆要将其送到“忏悔堂”重罚,并逐出师门。 苦觉心有不甘,索性恶从胆边生,杀害了“忏悔堂”的四大值守“鉴心”,“鉴明”和尚。又半夜偷袭“玄鱼大师”,将他全身经脉震伤。 要不是“玄鱼大师”内力修为深厚,性命恐难保全。但其武功尽失,经脉俱残,形同废人。 苦觉逃出少林后,化名“难过和尚”,越发恣意妄为,无恶不作,引起了六扇门的注意。 他深感自己如此单干下去,早晚让官府逮住,必须要找个靠山庇护。 所以就加入“杀杀人,眨眨眼”这个组织,得到首领赏识,委以重用。不久又投靠了无头军做了三当家“快乐佛”,为“大自在天”效命。 今天双方相遇,快乐佛并不以为然,完全没把“十八罗汉”放在眼里。 他竞争“罗汉堂”首座时,黄虎和尚,赤豹和尚还没选入“达摩院”,白象和尚才进去半年。 只有青狮和尚已入院四载,资历最深,武功最强。 可即便如此,快乐佛的语气仍十分不屑,充满蔑视。 “既然你们都在,想必“达摩院”那什么八难,九劫两个老杂毛也来了。” 青狮和尚斥吼道:休得胡言!不可辱我九劫师叔的清誉。 他声如洪钟,气如惊雷,身上的僧袍倏然让真气撑开了几道大口子。 高强的内功。 快乐佛脸色一变,收起轻蔑的表情。 “是九劫啊!仗着是四大神僧倚老卖老,什么玩意儿!以前总看不上我,没他从中作梗,洒家早就坐上“罗汉堂”首座的位子。” 白象和尚道:你心术不正,破戒犯律,还恬不知耻的要当首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黄虎和尚双手合十道:师兄,你与这等下作之人多说无益,我将他擒住交于九劫师叔发落。 快乐佛登时变脸,眼睛一瞪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有资格来教训洒家? 赤豹和尚紧握戒刀,默不作声,可眼睛死死盯着快乐佛。 眼神如刀。 手中有刀。 赤豹和尚是“十八罗汉”里入院最晚,年纪却比青狮,白象,黄虎和尚要大。 他一向寡言少语,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练得也是杀性很重的“破戒刀法”。 此刻他正打算破戒。 还是破杀戒。 白象和尚哼笑道:你这欺师灭祖,背叛宗门的小人,我不仅要教训你,还要狠狠地揍你。 快乐佛道:就凭你?都不配让洒家动手,简直不自量力。 白象和尚道:你别卖狂!我还就要和你斗上一斗。 快乐佛冷笑道:好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就大发慈悲送你一程。 顷刻间,快乐佛把手里的尸体用力一抛,扔向了白象和尚,身体也往前急掠。 白象和尚一见是欧阳方休的尸首,忙双臂探出想要去接。 此时,快乐佛已至他身前三尺,正要出招,两侧劲风乍起,疾袭快乐佛。 只见黄虎和尚手中齐眉棍,一式“直捣黄龙”,棍尖直点快乐佛左胸。 赤豹和尚八步赶蝉,快如灵猫,一式“破魔一刀”,斩向快乐佛右腹。 二人互相配合,攻势犹为凌厉。 快乐佛面无惧色,运劲于手掌,双臂前探,两掌化爪,左右分抓。 用出了绝技“龙爪手”。 猝然间,快乐佛的双爪分别擒住黄虎和尚的齐眉棍,赤豹和尚的戒刀,并顺势双手相交。 “铛”的一声,二人的棍尖与刀锋彼此一撞,倏然弹开。 棍劲与刀劲互激,把黄虎和尚,赤豹和尚往两旁迫开。 棍法,刀法顿时被化解,白象和尚也正接住欧阳方休的尸体。 此时,快乐佛双爪易掌推出,拍向白象和尚面门,并且用的是少林“铁砂掌”。 白象和尚大惊失色,怀里抱着一个死人,没法出拳迎击。 “砰,砰”。 突然,两条腿影凌空掠过,踢在快乐佛的掌上,陡然踢停了这两掌。 白象和尚也反应迅速,捧着尸体往后倒掠两丈多,远离了快乐佛。 出手相救的人是青狮和尚,他见师兄弟有危险,忙跃到白象和尚头顶,使用“敬佛怀心腿”踢出两腿,挡住了对方的“铁砂掌”。 青狮和尚再空中一个后翻落地,脚着地面时不由踉跄了四五步,身子还略微晃了一小下。 快乐佛则只退两步,就稳稳的站立住了,但掌心也感到有点刺痛。 他心中暗惊,刚才自己的掌是要击毙对方的,用了七八成功力,没想到让青狮和尚给化解了。 显然对方不仅腿法精湛,内力也相当不俗,看来不能再轻敌大意,非要全力应战不可。 就在这时,又一个和尚进入堂内,站在快乐佛身后,样子十分恭敬。 他是快乐佛的徒弟静宣,也是安插在金印寺蓝元山身边的那个静宣。 忽闻他轻声一句:师父,大王就要到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金刚不坏神功 快乐佛阴寒的目光一闪,流露出冷厉的杀气。 “哦!往这里来了?” 静宣回答:是。 “多久能到?” 静宣忙答:估摸半炷香后能到。 快乐佛沉吟道:够了!足够了!够料理掉他们了。 说完,他整个人就变了。 眼神变了,气韵变了,连身体也变了。 快乐佛本来身型较为单薄,突然间全身真气环走,肌肉像坚硬的石头一块块隆起,显得特别结实。肌肤上青筋暴凸出来,似蚯蚓一般弯曲蠕动。 他的身躯眨眼间变得虎背熊腰,雄伟强壮,犹如佛门中的持国天王那么威武,皮肤还隐约泛为淡黄色。 快乐佛变大了,变壮了,变强了。 一时间,众人骤然惊愕,瞠目结舌,镖师们哪见过这种场面。 青狮和尚眉毛锁紧,声音又重又缓的说了一句:金刚不坏神功。 在场的人大多听不懂,白象,黄虎,赤豹和尚却是一清二楚,这是少林独门绝功,他们岂会不知。 作为“般若堂”精修的高深内功,共分五层境界。是门苦练,难练,还未必能练成的功夫。 此功第一层为基础根本,让人体皮肉厚实,筋骨强健,气血充沛,四肢有力,练个五六年可成。 要练到第二层,资质好的大约又需十年,那时皮肤呈淡黄色,已然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但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三处都是弱点。 第三层境界愈发高深,肤色为深黄色,这时身躯外会有层罡气护体,除抵抗外力袭击,还水火不侵,防御毒药。 只是仍有中丹田,下丹田两个命门。至少要花费四十年左右方能有成,少林派也就“太玄禅师”,“八难大师”有此修为。 第四层全身强化成黄金色之躯,能化解对方真气,内劲,无形剑气等一切攻击,能练到这层已是内外兼刚,不坏不损。 到了这层境界,就只剩下丹田一处致命缺陷。但没有七十年以上的功力也极难功成,几乎是极限了。 少林寺内无人能及,除非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十五大师”,或许能到第四层境界。 至于这第五层境界,已达佛我合一,金身不灭,天下武功皆不可破。 但要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潜心修练方能达成,旷古至今仅有活了一百五十岁才圆寂的达摩祖师练成。 这门“金刚不坏神功”只有少林寺掌门,各堂首座才能修行的绝学,比其他内外家功夫要强出许多。 青狮和尚在“达摩院”十二年,与几位师叔,其他师兄弟相处,通晓大多数“少林七十二绝技”。 他一见快乐佛的“金刚不坏神功”练到第二层,不禁暗暗吃惊,加上三十六式“龙爪手”攻守兼备,丝毫没有把握能胜对方。 “去死吧!” 遽然间,快乐佛身形甫动,掠近青狮和尚,双爪齐袭。 左手“捕风式”,疾扣头顶“百会”穴。 右手“捉影式”,飞抓肚子“天枢”穴。 这两式,一式攻青狮和尚头部死穴,触及立毙。另一式攻腰腹要穴,逼其无法出腿。 一杀一防,迅捷无比,是快乐佛拿手的进攻起手式。 青狮和尚只觉上下两股劲风袭来,迅速沉肩,低头避过左爪,同时双手抓住快乐佛攻腹的右爪手臂。 快乐佛早就料到右手会被擒,左手变招“捞月式”,下扼青狮和尚背心。 爪劲刚猛,迅如风驰电掣一般,就算好手硬挨一记,也非死即残。 他十岁练“铁砂掌”,二十五岁开始练“龙爪手”,已有二十三年功力,将三十六式练的融会贯通,游刃有余。 青狮和尚想避已来不及,擒住快乐佛右臂的双手用力一掣,借劲轻柔一摔。 这摔法极不普通。 应该说极为出色。 这种摔技不似吐蕃的密宗绝学“六波罗蜜手印”,也不像北方草原的“抱首折颈摔”,“角斗顶推术”。 而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摔法。 青狮和尚使得是少林绝技“少林双圈手”,这种摔跤技法讲究借力使力,依势顺势,以巧力克敌,用柔劲化招。 只见他双手像两个铁圈箍紧对方的手臂,然后弓背,拧腰,转身,顶肩,翻腕,一气呵成的将快乐佛背摔出去。 快乐佛脸色倏变,半空身子往下一沉,尚未落地,青狮和尚双腿就攻了过来。 快乐佛临危不乱,凌空出招。左手一招“南辕式”,右手一招“北辙式”,架开对方双腿。 紧接着“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连环疾攻,专打青狮和尚的“头维”,“攒竹”,“期门”,“关元”四穴。 青狮和尚毫不示弱,左右两腿闪电急蹴,见招拆招,二人互相硬拼四招。 可他忽觉后背一辣,心知不妙,运力使出“敬佛怀心腿”三大绝招其一“佛在心头”。双足并拢像锥子一样,钻踢快乐佛胸口,此处是中丹田,也是他的弱点。 快乐佛不敢不接,还只能硬接,一招“故步式”,一招“自封式”,双爪封住门户。 青狮和尚足尖踢在对方手背上,借力往后一翻,退开三四丈站定,后背的僧衣逐渐染红。 原来他在将对方摔出去那一刻,快乐佛的左手“捞月式”仍用指尖划开了自己的背肌。 快乐佛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但让青狮和尚的全力一踢,手背也有点发麻。 白象,黄虎,赤豹和尚见师兄受了伤,焦急不已,纷纷掠了过去。 白象和尚问:师兄,你怎么样?没事吧? 一旁孙硬提枪闪到跟前问:大师,伤势如何? 青狮和尚面不改色,摇了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快乐佛冷声道:没想到这些年,你的功夫长进不少。 青狮和尚瞪了快乐佛一眼,忿然道:可恨少林功夫竟然让你这等卑鄙龌龊的小人所得,实乃师门不幸,佛门之悲。 说完,他又转首轻轻的对孙硬说:孙镖头,你赶紧带大家走,这里交给我们师兄弟。 孙硬是秉性刚烈之人,哪肯临阵脱逃。他果断回绝道:我不走!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青狮和尚正色道:此时不可意气用事,镇上百姓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你带镖师们速速离开,护送来不及撤走的百姓,我们在此断后。 白象和尚点头道:孙镖头,师兄说的对!一切以大局为重,否则牺牲的人都白死了。 黄虎和尚道:走吧!不然这里都是伤员,一边打一边要照看。咱们师兄弟也放不开手脚,无法施展全力。 赤豹和尚没有说话,只是持刀怒视着快乐佛,刀面映亮了他的怒目。 孙硬听了,立时冷静下来,为了守住“叶公好龙堂”折了太多兄弟,不能前功尽弃。 同时他还担心总镖头杨魄,他去追击苗七步和苗野芽,也不知情况如何。 孙硬立刻招呼镖师们,要往堂后撤离。 “想跑?没那么容易!” 快乐佛飞身而起,急扑向堂后的大门口,可赤豹和尚拦在他面前。 “呼,呲,嘶”,三声不同的刀声响起,赤豹和尚三刀攻出。 一式“破天一刀”飞劈快乐佛上丹田,一式“破甲一刀”直戳中丹田,一式“破冰一刀”挑刺下丹田。 快乐佛单手迎击,用“摘星式”,“揽日式”,“捞月式”一一破解,接着“拿云式”,“驾雾式”反攻对手要穴。 赤豹和尚的“破戒刀法”擅攻不擅守,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 快乐佛正要发招追击,黄虎和尚的长棍就来了。 “嗖嗖嗖……嗖嗖嗖”,一式“佛光普照”,棍如雨点般罩向快乐佛。 单就这一棍就是十几年的功力,快乐佛运劲化掌,以“铁砂掌”为盾,将棍雨纷纷挡住。 赤虎和尚又冲了过来,攻出五刀,“破金”,“破木”,“破水”,“破火”,“破土”五式齐发。 刀光炯炯。 寒影绰绰。 快乐佛涨红了脸,暴喝一声,双臂似乎又粗了一圈,左右双爪犹如狂风卷叶般攻出。 “寓清于浊”,“醍醐灌顶”,“香象绝流”,“胁不沾席”,“佛性禅心”,“顽石点头”六招齐发。 这乃是三十六式“龙爪手”中相当犀利的招式,威力较之前更甚。 黄虎,赤豹和尚顿时压力大增,招架的颇为狼狈,赤豹和尚左腿还中了一爪,鲜血淋漓。 二人纵然联手,也绝不是快乐佛的对手,五十招后必败。 青狮和尚见两位师弟险象环生,身子跪地前滑,像竹筏一样滑了过去,双腿扫踢。 快乐佛退了三步,臂影纵横,爪风大作,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他一人独战三僧,二十五招后还迈进了一步,双方打得你来我往。 三十招后,快乐佛又逼近一步,可青狮,黄虎,赤豹和尚的反击愈发猛烈,使他再后撤一步。 快乐佛的徒弟静宣注视着堂内的战局,他有三次欲出手助战,但白象和尚三次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同时静宣也牵制了白象和尚无法去帮忙。 几人激斗正酣时,堂外传了一声妖娆,凄媚,阴凉的女音。 “老三啊!好久没见你这么忙了!” 第二百三十章 掏心的人 “老姐,那花和尚昨晚才叫真的忙,功夫全都用在“青云镖局”那几个娘们身上了。把汪剑峰的老婆,女儿,两个妹妹折腾到四更天才鸣锣收兵,这花和尚真绝了。哈哈哈哈……真他妈绝……哈哈哈哈……真绝……” 那后面的笑声凄厉厉,阴森森。仿佛山林深处的鬼鸮在半夜发出哀鸣,令人毛骨悚然。 快乐佛听了,一式“金龙抖甲”爪风一紧,荡开三僧攻势,人却往后急退,撤开数尺之遥。 青狮,黄虎,赤豹和尚见对方突然撤招,一时不解其中缘由,没敢贸然再攻,立在原地。 此时,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堂外滑了进来,宽大厚长的黑羽斗篷拖在地上,遮住了这黑影的双足,像在暗夜里飘行的幽灵,散发着寒栗的邪气。 这人当然就是大自在天。 静宣和尚立刻躬身道:拜见大王。 他的语气充满敬畏且有点颤栗,其实他说话时,身子确实在微微哆嗦。 快乐佛手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有点气喘的说:老大你来了,这几个人我快要料理完了。 “花和尚,你今天怎么没昨晚那样生猛了?是不是兵都打光了,让女人掏空了?哈哈哈……哈哈哈……” 快乐佛挑了挑半边眉毛,表情有点尴尬的说: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足够收拾他们了,你再等等。 青狮和尚怒道:无耻淫僧,原来“青云镖局”的血案也是你做的!此等恶行让人发指,天理难容。 快乐佛淫笑道:是我干的!你能奈我何?可惜让汪剑峰跑了,来“风云镖局”通风报信,不然一定让他亲眼看看那场好戏,呵呵呵呵呵……! 黄虎和尚道:禽兽!今日咱们师兄弟定要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快乐佛高哼了一声道:玄鱼那个老杂毛都被我废了,你还能比他强?要杀我再好好去练练,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大自在天环臂于胸,冷冷的阴笑,笑声回旋激荡,堂内的灯火猛烈的摇摆,棂窗的窗门兀自晃动,发出一阵“咣咣咣……”的急促震响。 少林四僧同时一惊,这大自在天随意一笑,所表现出的内力修为极其恐怖。 一个快乐佛就很难对付,再加上这个可怖至极的人物,败局已定。 青狮和尚在四人中武功最好,心知眼前这人哪怕是师叔九劫大师前来,也很难是其对手。 硬拼的话,四人绝无胜算,连生还的机会都极为渺茫。 青狮和尚思虑至此,对其他几人说:你们都走,我一个人挡住他们。 其他三人一听,均是呆愣,白象和尚道:师兄,咱们既一起来,也要一起留下,就算是死,自然是死在一处痛快。 青狮和尚回答:我的意思是,你们三人在后面还能继续拖住无头军,尽可能为镇民们多争取些转移的时间。 “别白费心思了,反正横竖都没活路,就干脆一起死吧,下阴间也能继续做师兄弟。” 快乐佛边说边笑,还运起内力,打算出招再打。 一只雪白的皓腕,青葱似的手指搭在快乐佛的肩上。 “老三啊,你看你这一头汗,还没干透呢!歇一歇吧!” 这一句娇柔,媚艳之音,不但止住了快乐佛,也让少林四僧为之一震。 他们惊骇的并非是那忽阴忽阳的嗓音,而是那只手。 大自在天的手。 他抱臂环胸的姿势,完全没有变化,可竟然有一只手从漆黑的羽毛斗篷里伸出,搭在快乐佛身上。 青狮和尚以为自己眼花,凝神聚目仔细再看。 没眼花! 确实,如实,属实,切实,真实的有一条手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玉臂似藕。 这分明是女子的手啊! 可为何大自在天的另一双手臂粗如象鼻,长如猿臂,天下哪有这等咄咄怪事。 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而是像个怪物! 或者就是一个怪物! 大自在天恶狠狠地道:花和尚,你别动了,看本大爷怎么虐死他们。出家人的肉我有好久没尝过了,今天可以吃个饱。 青狮和尚心忖大事不妙,忙道:大家小心,别轻敌。 猝然一闪,一片巨大的黑影飞了过来,掠向四僧中的赤豹和尚。 只见大自在天黑色斗篷倏然展开,恰如大雕振翅,冲霄遨翔。 赤豹和尚大喝一声,右手戒刀一式“破魔一刀”正面劈向对手。 大自在天黑色斗篷左半面往前一掩,挡住了戒刀,粗健的右手如巨蟒般探出。 “扑哧”,大自在天熊掌似的大手,插入赤豹和尚的胸膛,完全深入至手腕。 赤豹和尚圆睁双目,喉咙里发出“咕咕咕”低闷的呜咽声。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五官开始扭曲,脸上的肌肉全部挤在一起,像一个让人捏攥过得馒头。 大自在天黑瞳一闪,仿佛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亮电,让人触目。 且惊心。 他的动作不止惊心,而是惊悚,甚至可以说十分变态。 大自在天的右手在胸腔内慢慢摸动着,似乎在赤豹和尚的身体里寻找着什么,不断有血水沿着手腕流出来。 “嗯,好像找到了。” 赤豹和尚口里吐出许多血,面颊的肉痛苦的抽搐了两下。 大自在天的右掌应该握住了胸膛里的某个东西,还是要命的东西。 他亢奋的轻轻一捏,赤豹和尚嘴里抽噎了一声,脸部痉挛的不成人形,身子不住的颤抖。 “痛吗?” 大自在天冰冷的眼眸,泛出阴寒的目光,像刀锋上盖了一层寒霜。 他的表情很无情。 无情的且残忍。 黄虎和尚铜铃般的眼睛完全红了,像头暴怒的猛虎冲了过去。 他与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和睦,大家切磋武艺,彼此嬉笑打闹,寺内虽然条件清苦,可日子过得十分开心。 “放开我师弟!” 青狮和尚想拦住他,却已来不及。 黄虎和尚弓步欺近,沉胯出棍,一记扫棍横打大自在天后背。 大自在天耸了耸肩,左侧的黑羽斗篷微微一振,一道剑气破空发出。 锐厉的剑气斩中了黄虎和尚的棍梢,剑劲顺着棍身一直劈了下去。 黄虎和尚见状,急忙松开抓握齐眉棍中段的左手,可右手还是稍稍慢了一点。 剑劲斩裂棍尾,剑气骤然一纵,“噗”的一下,硬生生切掉了黄虎和尚的手掌,手腕伤口处顿时涌出大量血泉。 黄虎和尚嘶嚎中倒地,就地一滚,退开三四丈远。 大自在天都没正眼瞧黄虎和尚一下,仍然用插进胸膛的右手折磨着赤豹和尚。 “痛不痛啊?你说话啊?” 赤豹和尚嘴里又咯了一口血,整个人抽了两下,脑袋一歪再没了动静。 大自在天这才罢休,把右手抽离胸腔,还溅出不少血浆,赤豹和尚也轰然倒地。 而后,大自在天左手指了指断掌的黄虎和尚,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下一个,是你! 说完,把宽大的右掌摊开,赫然有一物置于掌心。 竟然是一颗人的心脏! 血淋淋的心房居然还冒着热气,这场景让人看得,几天的饭都能吐出来。 大自在天阴恻恻的问:你想怎么死? 黄虎和尚勉强的支撑起身体,用手捂住伤口,对青狮和尚说:师兄,你们快走,我和他拼了。 说完,他强提一口真气,猛扑前冲,要做最后的搏杀。 青狮和尚大喊道:别过去,你不是他对…… “手”字还没出口,一道剑光闪过,黄虎和尚双腿被齐膝斩断,他一下子失去重心,“扑通”栽在地上。 大自在天冷眼瞅了瞅地上痛苦挣扎的黄虎和尚,又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白象和尚气疯了。 也怒炸了。 “师兄,我今天打算就死在这里了,和师弟们一起。” 青狮和尚双目通红,眼里噙着泪水,悲痛万分的答了一句:好吧!咱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快乐佛得意的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们大王要你们的命比踩死一只蚂蚁都容易,识趣的就自行了断,免得我们动手只会平添痛苦。 青狮,白象和尚没有再说话。 一个提膝抬腿,一个双拳前架,摆好姿势应战。 一时间,“轰”的一下巨响,房顶忽然裂开一个大窟窿,碎石,瓦砾,断木,稀里哗啦全部坠落下来,并扬起漫天灰尘。 有条人影穿过尘雾,抱起了地上的黄虎和尚,拦在青狮和尚,白象和尚身前。 “赶紧把他带走,救治及时兴许能保住性命,我来对付他们!” 大自在天黑色斗篷左右一振一扇,强风陡起,灰蒙蒙的尘雾迅速消散。 只见一个高大英气,方脸虎额,浓眉大眼的玄衣男子站在对面。 这男子的手很大,很厚。 也很铁。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是铁手 灰尘彻底散尽,玄衣汉子已把重伤的黄虎和尚交到青狮和尚手中。 “我封了他几处穴道,暂时用真气稳住心脉,速速离开此处,迟了就没救了!” 青狮和尚先是一愣,但他之前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 那汉子在房顶坍塌之际,趁乱救了黄虎师弟,并且替他点穴止血,通过手掌将真气灌输入其体内。 他救了黄虎和尚。 是友。 他是来帮他们的。 非敌。 这个突变确实有点突然,发生的也极为突兀。 青狮和尚无从得知这玄衣汉子的姓名和来历,更不及细问个究竟。 目前救人如救火,黄虎师弟重伤垂危,命在旦夕之间,不能犹豫不决。 “白象师弟,先退!” 说完,青狮和尚抱着黄虎和尚转身要走,可才跨出几步。遽然,“嘶”的一缕剑气就向他背心飞袭逼来。 这剑气是大自在天所发,前面被玄衣汉子的忽然现身,扰了一下心神。 可见少林和尚要跑,迅疾作出反应,左边黑羽斗篷微微一扬,一道剑气掠出攻向青狮和尚。 转眼间,玄衣汉子旋即身形甫动,向右横跨两步。低喝一声,手掌下劈,截向剑气。 只见,凌厉的剑气撞击在汉子的手掌上,犹如泥牛入海一般,剑劲蓦然消失。 这手掌像会魔法一般,神乎其神的挡住了大自在天的一剑。 与此同时,快乐佛在大自在天出剑那一刻,身子也纵向那名汉子,右手攻出一掌直拍对方太阳穴。 他这记“铁砂掌”用了九成内力,志在击毙玄衣汉子。 不管此人是谁,杀了再说。 快乐佛正在气头上,心情大为不爽,只求杀人泄愤。 他此时很不快乐。 自己没能拿下青狮,白象,黄虎,赤豹四僧,内心顿感十分挫败。关键又被大自在天用昨晚寻欢的事讥诮了一番,有点抹不下这脸。 他身为无头军三当家,“杀杀人,眨眨眼”北路杀手的负责人,武林中有名的恶僧“难过和尚”。面子要是没了,岂不是威信扫地,颜面无存。 这日后在无头军,杀手圈,江湖上还怎么混? 还有脸混吗? 故而,快乐佛趁对方分心之时,偷袭狙杀此人,抢个功劳再说。 这样既能立威,还能把面子找回来,一举两得。 快乐佛脸上露出猥琐的邪笑,恰如昨夜在床榻上对那几名弱女子乐此不疲,意犹未尽的得意之色。 那玄衣汉子沉稳淡定,身体原地不动,左臂上抬,用小臂一格。 快乐佛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汉子手臂上,可感觉像打在铁闸门上,完全不能撼动对方分毫,更别说击伤了,反而自己的掌心发麻,手腕发酸。 对手的手臂坚硬似铁,让他悚然失色,再也笑不出来。 虽说“铁砂掌”比不了“龙爪手”,但掌劲仍能断木碎石,即使对方用内力相抗,也不至于毫发无损。 快乐佛一击无果,五指萁张,右掌化爪,一招“天罗式”直扼对方咽喉“扶突”穴,一招“地网式”反抓后背“心俞”穴。 这两式乃是“龙爪手”的配合擒拿技,利用前后夹击的攻势,控制敌人移动,擒拿为主。却让快乐佛使得阴毒异常,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 玄衣汉子完全不顾,倏然左掌推出,这掌后发而先至,在快乐佛双爪未触及自己时,手掌拍向他的胸口。 这一掌看似很拙,却很实在,能在对方攻势奏效前,将其瓦解。 幸亏快乐佛应变神速,及时撤招后退,身体像弹丸一样往后倒掠,险险避开。 玄衣汉子左掌推空,可掌劲自掌心一催,隔空将掌力一吐,径直打向后撤的快乐佛。 只听“啪嗒,啪嗒,啪嗒……”闷声连连,快乐佛见掌劲又来,双爪连环格挡,护住前胸门户,一边封架一边不断地被迫后移。 快乐佛退了十几步才收住脚步,把对方掌力化解,一轮交锋下来,模样颇为狼狈不堪。 他的面子显然没找回来,反而丢得更大。 一时间,堂内仅剩下大自在天,快乐佛,静宣和尚和那名玄衣汉子。 青狮,白象和尚已带重伤的黄虎和尚出了“叶公好龙堂”。 快乐佛目露凶光,大声道:你是谁?敢来挡无头军的道,知不知道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玄衣汉子朗声道:人我救了,路我挡了,你们我也惹定了,你可以闭嘴了。 快乐佛见对方如此轻视自己,心中愈发恼火,脱口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短命鬼,老子送你上西天。 玄衣汉子淡然一笑。 笑的三分谦和,三分坦荡,三分从容,还有一分英雄本色。 “天有多高我有肩膀去扛,地有多厚我会用手去撑。至于你,要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 快乐佛让那汉子怼的一时语塞,心有不甘却又很忌惮对方。 “哈哈哈……花和尚吃瘪了,傻眼了!老姐,这人看着有点本事,让我和他玩玩,好久没遇到让我提起兴趣的角色了。” 突然语音一变,传出娇柔的女子声音:弟弟,老三,你们别太瞧不起这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神捕铁游夏。 玄衣汉子浓眉一轩,坦然回答:没想到铁某还蛮出名的。不错,我就是铁手。 此话一出,快乐佛立时脸色变的像块已经发霉,又风干了五六天的猪肝,忽红忽紫忽黑。 表情就是两个字:难看。 他没见过铁手本人,却很熟悉他的事迹,尤其是在杀手圈。 铁手与孙青霞大破“杀手和尚”的事,在杀手界不可不谓是件轰动的大事。 “杀手和尚”不是一个和尚,而是许多和尚。 这群人有的是真和尚,有的是假和尚,有的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有的是吃不了苦还俗的和尚,有的只是名字叫和尚,还有快乐佛这样的花和尚,坏和尚,开杀戒的和尚。 不管是什么样的和尚,他们都是残忍,无情的杀手。 “杀手和尚”这个组织曾经也是让人闻风丧胆,与“满天星,亮晶晶”,“秦时明月汉时关”,“杀手楼”,“天字号”齐名的杀手团体。 不过他们碰到了名捕铁手,魔星孙青霞,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杀手和尚”彻底被摧毁,被打垮,从此销声匿迹。 杀手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遇四大名捕,可中断任务,且不受组织惩罚。 快乐佛再死要面子,这铁手也不敢轻视,否则就要活受罪了。 大自在天仍柔声道:你方才截击我剑气的那掌,封架后还击老三的掌力,天下谁的手有那么硬,那么强呢?只能是铁手! 铁手道:你这是在恭维我吗? 大自在天道:你是名强大的对手,我会给予足够的重视。你的才干,武功算是绝顶高手,倘若肯为我效命,定会厚待于你。日后我复国大业有成,你定是封疆大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铁手道:打住!这样的话不止你一个人和我讲过,你知道他们后来都是什么下场吗? 大自在天一怔,冷冷的问:什么下场? 铁手笑道:要么伏诛了,要么被我抓了。 “老姐和他费什么话,让我替你杀了他,我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吞进肚子里,将他的头割下来做个酒杯,用来盛放他的血。” 说完,大自在天右手紧捏,“滋”的一声,把掌中赤豹和尚的心脏瞬间挤爆,血水从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好吧!弟弟看你的了!” 铁手目光如炬,神色凝重。 他内心突然升起一丝不安,仿佛自己置身在一张漆黑巨大的网中。 无边无际。 无处可逃。 周围尽是黑暗,恐惧,空洞,压迫,还有死亡。 黑影一闪,大自在天已然飞起,前掠,疾扑。 同时堂内陡然杀气腾腾,死意大盛,让人颤栗不已。 大自在天本身体格就硕大无比,黑羽斗篷再撑开,整个人在半空就如同一片飘忽不定,阴郁压抑的黑云,笼罩着铁手。 堂内骤然一暗,大自在天在铁手的头顶,压了下来。 铁手又该如何应对?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还是让我来吧 大自在天庞硕的身躯犹如巨石压顶,撞向铁手。 不单撞,还裹。 舒张开的黑羽斗篷又大又密,像整垛阴沉翻滚的乌云笼罩下来。要将一切置于黑暗之中,将其彻底吞没。 也包括铁手。 他触怒了大自在天,激起了他浓烈的杀意,点燃了狂躁的杀气。 大自在天仿佛化身为一头黑色的嗜血猛兽,粗野的探出利爪,扑攫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利爪”就是手掌。 一对巨掌。 掌背很厚,表面粗糙的像开裂干涸的树皮。掌心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茧子,如一块块坚硬的龟甲,贴在掌面上。 这是大自在天的武器,他双掌激起掌风,渗出掌劲,居高临下俯冲拍向铁手。 这掌不好接,可不得不接。 铁手出招。 他的掌。 铁手。 对掌。 “嘭”。 响…… 遽然间,一声霹雳震响,整座大堂都为之颤动。桌椅摆设,木架橱柜纷纷剧烈摇晃,滑移,倾斜。 然后……连响…… 大自在天对掌之后,整个人也飞了起来,怪蟒似的向上翻腾。身上的黑羽斗篷倏然急抖,并伴随着破风之声,在堂内噼里啪啦的激响回荡,犹如谁在厅堂内扔了一大串燃火的炮仗。 炸声四起。 爆裂迭鸣。 此场面让旁观的快乐佛十分震惊,他看清楚了二人的正面对掌,大自在天没有摧垮铁手,反而让对方的掌劲反挫了。 大自在天受了一记重击。 他剧烈的抖动斗篷,是为了及时将铁手的掌劲疏散出去,以免自己受伤。 快乐佛暗忖:铁手不但硬拼一掌,还反震大自在天。这没有浑厚,精深的内力修为是绝办不到的。 铁手震开大自在天,正想飞身上跃出掌再攻,却没能跳起来。因为他足踝嵌入地面半尺有余,一时动弹不得。 显然大自在天的掌力同样非同凡响,也将对手砸入地面。 就在铁手身形一顿之时,大自在天又掠了下来,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向铁手急沉,还发出凄厉的尖啸。 大自在天双掌齐发,出手时是两掌,打向铁手时已变成八掌。 他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阵阵劲风,呼啸而出。每一掌猛烈砸出,自上而下,直击对手要害。 铁手双足来不及拔出地面,只能再度硬接。 拼掌。 拼内力。 铁手只出了两掌,简简单单的两掌。 简单却有效。 铁手的武功向来简练,掌法亦是如此。皆因他精于掌法和内力,下盘功夫却一直是缺陷,移动始终是弱点。 轻功逊色的话,掌法上太花巧的技法,就不够稳健。太花哨的动作,又不够迅捷。 所以他的掌法力求实而不华,实而不浮,实而不虚,实而不秀。 铁手打出了不华,不浮,不虚,不秀,但实实在在的掌法。 招式朴实,出手直接。 重点还是一个字:快。 他迅速先顶出两掌,迎击大自在天的掌,缓了缓他的冲势,减了减对方的掌速。 这两掌很关键,为自己争取瞬息万变的空隙。 铁手不需要万变,只求一变。 一变足矣! 就趁一变之间,他再劈出两掌。 这两掌仍然十分普通,看似普通实则出奇的掌法。 铁手的掌劲切入大自在天的掌势之中。内劲纵横交错,瞬间让对方后面的掌再也攻不下去。 一时间,大自在天又一次弹起,向上急纵,不停闪避铁手的掌劲余波。 在接近房顶时,他双手挂在房梁上,用力一荡,整个人黑云似的飘落在地面。 铁手呢? 他脱了险,可没脱困。 相反他的双腿,在对方掌力催压下陷进地面更深,已将小腿埋入一半。 铁手气沉丹田,就在双足发力拔出地面时,对手的攻击又到了,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大自在天耸了耸双肩,振了振斗篷,就发动了进攻,分袭铁手面门,胸口。 还是剑气! 又是剑气! 锐厉的剑气。 还有杀气! 凌厉的杀气。 ——为何大自在天明明无剑,却能发出剑气? ——或者说他已无需任何兵器,乃至任何物体就可以办到? ——难道他会“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铁手无法去想,没有时间去考虑,甚至都来不及出掌。 对方的剑太快了,气也太疾了。 又快又疾的剑气。 铁手只能挡。 硬挡。 “嚯!” 铁手目运神光,大叱一声,运起内力相抗。忽见他双臂交于胸前,手掌交叉护住面门。 “咣,咣”两声,铁手不禁后退了几步,他的双袖立时让剑气撕的粉碎,露出了肌肤,前额与两鬓也有几缕头发被削落。 “去死吧!” 话音未落时,大自在天已冲近铁手面前,推出两掌攻其两肋。 掌风之强甚至带起了地上的碎石,掌劲之猛让厅堂房梁与立柱的结合处,都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距离太近,时间太短。 铁手来不及出手,只得手肘一沉,用小臂去封挡这两掌。 这一次没有碰撞的巨响,大自在天立在原地,轻轻的摇晃了一下。 铁手则飞了出去,冲力极大,飞势极猛的弹飞,直到撞在大厅的墙壁才止了下来。 “砰”的一声,铁手把墙体砸出一个大坑,又重重的跌落地面。 墙面倏然出现无数道缝隙,有粗有细。且向四面裂开伸展,宛如铺开一张严密的蜘蛛网。 铁手在猛烈的撞击下,顿时内腑火热,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动不动的昏伏在地上。 “草!什么狗屁四大名捕,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充好汉。老子还以为有多厉害,都是吹出来,捧出了的货色。” 忽而,一阵娇笑连连,媚人入骨的语气:弟弟,他已算不错了,能把你逼到如此认真应付,也是绝无仅有的。况且没有你姐姐那两剑,你未必能赢他。 “老姐,是你自己要出手的,我可没让你帮忙,难道单凭我就拿不下这货?” “嘻嘻嘻,你急个什么劲?当姐姐的还会和弟弟争功劳不成?是你打赢了铁手行了吧!” 快乐佛也笑逐颜开的讨好道:大王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别说一个铁手了,就是四大名捕聚到一块,也绝不是你的对手。什么诸葛老匹夫,什么龙放啸那老东西,都不配与你相提并论。 大自在天哼了一声道: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这嘴上功夫倒越来越好了,打架不行奉承的话说的贼溜啊! 快乐佛嘿笑道:瞧你说的!我武功再怎么练,也练不到大王这种境界,所以只能做好分内之事。 静宣和尚也道:师父与我,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得了。花和尚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我会……” 大自在天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腻腻的,好像有条毛毛虫在鼻腔里面蠕动。 他伸手一摸,指头上赫然尽是血渍,心中暗惊。 “草,这狗东西竟然伤了我,真他妈见鬼了。” “弟弟,都说对铁手不能大意,现在信了吧。他方才情急之下用肘发劲,仍有此等功力,可见其内力,应变,都属一流。” 大自在天表情开始变得狰狞,残暴,怒火中烧。 “花和尚,马上带人给我追,把那些镇民全部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一律砍掉他们的头颅。” 快乐佛一怔,立刻回复:是,我立刻就召集人马。 “等一下!我们还没打完,你们哪也别想去。” 只见,铁手已吃力的爬了起来,他的嘴角仍是血迹斑斑,脸上还有挫伤的淤痕。 可他的目光依然坚定,充满斗志。 这样一来,快乐佛与静宣和尚均不敢轻举妄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铁手竟然在大自在天那么凶猛的一击之下,还能爬起来。 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大自在天的脸肌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用一种憎恨的眼神盯着铁手道:你的命还真他妈够硬! 铁手昂首挺胸,斩钉截铁的说道: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从这经过,也不会让老百姓落在你们的魔爪之中。 “唉……” 传出一缕悠悠的轻叹,带有幽幽的感慨之情。 “弟弟,还是让我来吧!” 然后“铮”的一鸣,大自在天从左侧黑色斗篷里拔出一柄剑。接着“镪”的一响,又从右侧再拔出一柄剑。 原来大自在天是有剑的,只是藏于黑羽斗篷的内夹层里,所以可以发出剑气。 她手持双剑。 剑长五尺,锋薄,刃窄,颚锐,剑锷一端呈尖圆状,犹如鱼头。另一端微微上翘,恰似鱼尾。 这不是失传已久的天下名剑。 ——楚子双鱼剑。 第二百三十三章 杀人的风 剑亮。 极寒。 羽黑。 且阴。 “楚子双鱼剑”握在大自在天的手中,犹如浓密幽暗的阴霾里射出两道清亮的冷电,有一种撕裂的美感。 绝美的剑。 惊艳的剑芒。 铁手的眸光里掠起一丝忧疑的神色,神态变得沉重起来。 尽管他不是剑术大师,却依然认出了此剑。 铁手好学勤读,平时除了练功和办案,会把大多数时间花在阅览书籍上。 他镇守的“旧楼”是诸葛先生的藏书阁,里面存有大量古籍,经文,奇册,异录,杂书,秘档。在一本由南北朝名家陶弘景着写的“古今刀剑录”里,有过对此剑的记载。 相传战国时期,赵国铸剑大师徐夫人,因父亲徐楚子在其幼年时染病早逝,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多年来,母亲赵双鱼一直对夫君铭心镂骨,念念不忘,以至于终身再未改嫁。 徐夫人成人后,在学得铸剑的高超技艺后,精心打造了第一把宝剑,就是此剑。 并取名“楚子双鱼剑”,用来缅怀自己的双亲,且流传于世。后来几经辗转,被专寻天下名剑的“试剑山庄”所收藏。 但真正让“楚子双鱼剑”名声大振的是一个叫张天艾的人,武林人称“淮阴张侯”。 张天艾是“斩经堂”第七代总堂主,也是“自在门”创始人韦青青青的师哥,算起来与铁手多少有点渊源。 此人堪称是“斩经堂”历代最出类拔萃的一位,也是将本堂绝学“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全部练成,且融会贯通,逐一改良的门人。 他才华横溢,气派卓绝,堪称当时江南武林才俊之首。 淮阴张侯就是用这“楚子双鱼剑”纵横大江南北,声名威震四海,更是将“斩经堂”地位推至巅峰。 可自他之后,堂内再没涌现出与其比肩而立的人,甚至连这对闻名遐迩的佩剑也下落不明。 谁曾想今日,今时,今地。 “楚子双鱼剑”重现,并在一个看似与“斩经堂”毫不相干的人手里。 铁手颇感疑惑之际,又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大自在天把头转了过来,用一种妩媚多姿的眼神瞟了他一眼。 她没有转身,只是转头。 铁手也看见了她。 看见了大自在天。 粉嫩的脸蛋勾架着细细的眉毛,一双媚眼荡着秋波,红红的嘴唇悠扬的上挑,鸦云似的长发披在肩上,额前一绺黑丝弯垂在小小的鼻尖上,露出一种梦里也能醉死的风情。 这是另一个大自在天。 是她。 不是他。 或他们。 顿时,铁手由疑惑变为惊愕,他办过不少离奇复杂的案子,遇见许多奇人,邪人,怪人,甚至“人形荡克”那种不算人的兽人。 但面前的人还是让自己吃了一惊! 他或者她,是什么来历? 怪异的身体,强悍的武功,绝世的名剑,还有一颗“自在”的头颅。 在乔家庄办案过程中,乔太公与龙逸凡曾提起过,大自在天是打着北汉后裔的旗帜,可真实身份无从得知。 大宋,北汉,夺宝计划,风云镖局,无头军,以及另一股不为人知的幕后暗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 铁手无从细思,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阻止无头军去追杀镇上的百姓。 这才是他该想的,该做的,该救的局。 这个局很难救,也许是个死局。 可铁手必须要应这个局。 哪怕是死! 大自在天瞥见了铁手的神色,莞尔一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意外,或者说惊喜? 铁手眼神一敛,平静的回答:应该说是惊吓,而不是惊喜。 大自在天动容道:惊吓? 铁手点首道:对!说实话像你这样不人不妖,杀戮成性的怪物,难道不该是惊吓吗? “老姐,这货敢骂我们。快宰了他,我要他死!” 大自在天截声道:弟弟,冷静点!他故意用话迁怒于咱们,好让我们乱了心神,失了方寸,以便让他有机可乘,乱中取胜。 铁手擦了擦下颌的血迹,扬声道:看来你比他要聪明一点。 大自在天道:你也是聪明人,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所以我打算最后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归顺我们或者与无头军为敌! “老姐,你怎么还给这狗东西机会?杀了他一了百了,省的麻烦。” “弟弟,他的用处太大了,死了太可惜。他是神侯府的人,与诸葛正我,四大名捕关系密切,日后难免和神侯府起冲突,有他做内应岂不是一劳永逸,胜券在握?” 快乐佛眼珠一转也道:大王说的极是。另外他还是六扇门的名捕,刑部的官差,凭借这层身份在官府里能帮咱们大忙。 大自在天柔声称赞道:老三的经没白念啊,事情看得通透。确实刑部里有他在,能取得有价值的情报和消息,行事会方便许多。关键武林白道势力都认铁手这块招牌,且对其颇为仰慕,信任。说不定能为我们招揽到不少支持者和帮手。 “哼,这货有那么值钱吗?” 快乐佛奸笑道:奇货可居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铁手仰天大笑。 声如天雷。 音如惊涛。 笑的让大自在天,快乐佛,静宣和尚一时有点诧异。 铁手正色道:铁某可不想当诸位口中的货物,只求做个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人。让我背叛师门,出卖朝廷,这绝无可能。更别说干对不起世叔,师兄弟们,江湖众位朋友的事了。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莫要白费心机。 大自在天蹙了蹙眉道:你这叫愚忠!当今赵佶这个昏君纵情声色,骄奢淫逸,大肆任用谗言献媚的奸佞贪官。朝中蔡京,梁师成,童贯,王黼,朱勔,李彦大肆搜刮民脂,卖官粥爵,蝇营狗苟,混乱朝纲。对外一味避战,退让,妥协,割地,赔款,军纪废弛,斗志涣散,只会奴役百姓,强取豪夺。这样的朝廷早就该亡了,不如换我来御登大位,君临天下。 铁手面色凛然的说:自古以来,天下大势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论多么辉煌强盛的朝代,到头来终究免不了国破家亡,被其他人所替代,这是天意,亦是命数。我既是大宋子民,就当尽人事,做好本分。与其让你们这群残杀百姓,为祸众生的禽兽军来当权,铁某还不如去保那昏聩不堪的大宋朝廷,至少那个皇帝还没你们这般坏,这般恶,这般毒,这般丧心病狂。 “嘶……嘶……嘶嘶……” 顷刻间,楚子双鱼剑发出一波波高亢的剑吟,似微风拂过竹林,彼此依恋又无法挽留的叹息。 剑芒愈寒。 愈亮。 寒光流过,掠过大自在天逐渐苍白的脸颊,映入她那愈发深邃且空洞的眼瞳中。 冰! 可怖的冷! 死亡! 冷目。 死亡的凝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挡我者死!” 铁手伸出了他的手掌,对着大自在天摆了摆手。 他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手势代表了一切! 大自在天左手出了一剑。 又是令铁手吃惊的一剑。 惊的是那一剑不是剑法。 而是刀法。 风一样的刀法。 对方的起手式竟然是“风刀霜剑”的第一式“大风起兮”。 这是“斩经堂”的绝学,师公韦青青青曾是堂内第七代弟子,不仅练成了全部一千零一式,还将所有招式化为惊世骇俗的一式“千一”。 铁手能认得也不奇怪。 “风刀霜剑”只要是斩经堂弟子人人都练,他们在江湖上也时常行走,免不了有所争斗。 这第一式“大风起兮”是最基础,最平常的起手式,铁手自然也见过。 只是这一式,铁手霎时间竟不知所措。 因为这一式刀法没有刀光,没有刀劲,没有刀气。 只有刀风。 应该说只有风。 还是大风。 狂风。 飓风。 也是杀人的风。 第二百三十四章 苦斗 风,风,风。 皆起风。 风中卷着烈烈杀气。 风!风!风! 俱是风。 风里藏有腾腾杀机。 大自在天“风刀霜剑”的第一式“大风起兮”,就出人意表。 这一式的精妙之处在于用了一种难有人能达成的意境! 叫“临风布阵”。 据铁手所知,历代“斩经堂”惟有太师公丁郁峰,师公韦青青青方有此能。 “临风布阵”的技法乃丁郁峰所创,他的剑法刀法与旁人迥异,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串联成阵法,每一式都是阵法的一个变化。 一千零一个变化组成了一个阵。 丁郁峰的徒弟韦青青青就是受此启发,领悟创出绝招“千一”。 大自在天“风刀”的风骤然成了阵,要困住对手,绞杀对手。 铁手没有退路,只得应战。 他长吸一口气,双臂翻飞,倏然打出十二掌攻向了“刀风”。 依然看似简练的掌法,简单的动作,却打出了令人咋舌的效果。 铁手瞬间打出的十二掌,使出了十二种变化。 每一掌皆是一个转变,或说每一掌本就是变。 铁手的掌化为:穿掌,推掌,塌掌,按掌,撩掌,采掌,切掌,挒掌,绷掌,挑掌,托掌,插掌。 偌大的厅堂内,掌影闪动,气劲激荡。 一时间,掌到之处,风就陡然停住,随之即灭。 风没了,“风刀”的风势就止了,“阵”固然就布不成型。 铁手凭借浑厚扎实的内力,以内劲压住风势,再用精妙的掌法瓦解了大自在天的刀势。 “风刀”没了刀势催动,也就失去了依仗和助力,这一式“大风起兮”无形中也就破了。 招是破了,可危机尚存。 大自在天在铁手破招时,已然欺近铁手身前,右手使了“风刀霜剑”的第二式“霜气横秋”。 起落间,大自在天朝着铁手腰间一剑横斩过去。 剑亮如星。 锋寒似霜。 剑凌空斩来,破空划出一道耀目的剑影,霎时间照亮了大自在天的脸庞。 面寒似剑,尤胜于剑。 她白玉的面靥透骨的冷,妖悒的细眉向上一剔,宛若苍茫的大雪中掠过一道鬼魅的黑影。 既冷又阴。 她的剑亦是如此。 这是实打实的一剑,铁手也只能实打实的去接,他双臂一招“双峰插云”,左臂外挡,右臂内护去接对方的剑。 “铛”的一声,铁手的左臂格在剑刃上,发出锐响,硬是接住了这一剑。 但挡住了剑,剑势仍在,攻势未停,不可思议的再攻了铁手一剑。 原来那“楚子双鱼剑”又薄又轻,且弹性极柔。 剑身斩在对方铁铸般的手臂上,一下子受到撞击就弯曲了,就像一根扁担抬了数百斤的重物,压出一道弯弯的弧度。 仅仅是弯曲,绝没有折断。 大自在天被挡的那剑,剑身反而顺势一拐,剑尖似蛇信子一样挑刺铁手心窝。 剑锋亮的就像毒蛇的利齿,绝情的让人汗毛竖起,彻骨悚寒。 这才是剑中暗藏的玄机,也是真正的杀招。 铁手见此情形,左臂外挡姿势不变,右臂快速平移内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剑尖架开。 右臂封架这一击时,他还打出一掌,劈向大自在天。 刹那间的功夫,铁手不仅化险为夷,且转守为攻。 攻的快,攻的急,攻的多。 他的那一掌倏然化为二掌挟击,然后又变为四掌,八掌,十六掌……十九掌,掌如雨下。 “砰!……啪,啪,啪,啪,啪,啪,啪……”,碰掌声,激撞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没有第二十掌,大自在天不能让铁手打出更多的掌,否则一切会变的棘手难办。 所以在铁手出掌时,大自在天迅速反应,也出了掌与其强对。 掌对掌。 硬碰硬。 第一掌的冲击力将二人倏然分开三步距离,可两人仍催动掌劲对击。 掌劲交激,二人彼此各退一步。 双方并不住手,掌劲又对撞,双双又倒退一步。 接着二人掌劲再运力反挫,且强受对方内劲震击,又都是晃了晃身子,撤开两步。 双方脚步未稳旋即再攻,再退。 又攻,又退。 攻! 退! 每一击掌劲对拼,都似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滔天鼓噪的震响声拍击着大堂的各个角落,让“叶公好龙堂”颤了又一颤,摇了又一摇。 铁手和大自在天就如此反反复复,不停不歇的拼完十九掌方才罢手。 二人此时相隔数十步之遥,大自在天已被逼到正门口,幸亏及时足底顶住门坎,才稳住身形。 铁手则跌撞向另一边的大门,眼瞅着要摔出堂外,他忙猿臂一舒,伸手掰住门框,才勉力抓稳站定。 与此同时,铁手顿感胸口气闷难舒,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岩,难以抬动。而内腑似翻江倒海一般,气血急涌上冲,张嘴喷出一道血箭,飙出五六尺远,显然伤得不轻。 忽闻,大自在天怪叫一声,一个闪身进入堂内,像一头暴跳如雷的山兽,来势汹汹。 一时间,铁手脸色沉重,预感对方是要冲着自己来,忙运起内力灌注于全身,可只觉太阳穴一阵鼓胀,疼痛难忍,又咯出一口血。 却没曾想大自在天身形凌空一折,没有扑向铁手,而是掠至赤豹和尚的尸首旁边。 此刻已过戌时,月明星稀,比银子还白的月辉从屋顶的大窟窿流泻进来,让堂内倏然明亮许多。 而铁手的眼眸也亮了起来,透出惊疑交集的目光。 映入他眼帘的是……是…… 铁手心里咯噔一下,像敲了十二三个大鼓,十五六个铜锣,十八九个唢呐那样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心情不是热闹,而是忐忑,甚至是极度不安。 铁手目睹了,大自在天黑影一沉,急不可耐的蹲下身体,伸出一只野性粗糙的左手拽起赤豹和尚的尸体,然后拉近头部…… 他在干什么? 铁手看不太清,因大自在天庞大的身躯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视角,只能瞅见赤豹和尚耷拉的双腿腾离地面轻轻颤动,不断的有血水顺着足尖滴落下来。 另外还传出啃嚼,咀咬,吮吸,吞咽的奇怪动静,并时不时伴随着享受的低亢。 铁手颇感疑惑,对手为何不趁自己受伤来攻,反而扑到赤豹和尚那边。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人难道那么重要? 铁手正心神恍惚时,人影一闪,有人却向他动招了。 出手的人是快乐佛。 他一直在看,也在等。 等一个机会。 此刻就是机会。 他看铁手至少受了两次重创,负了内伤,内力更是大损,这正是出手的时机。 快乐佛嫉恨铁手前面让他出了丑,却深知其掌法,内力双绝,自己硬拼定不是对手。 可快乐佛趁人之危的胆量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如果能将铁手击杀,那可是能吹上八辈子的事。 他不同于别人,本身是少林叛徒,还是武林公敌,无头军的魔王,杀手组织的头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向尽心尽力,为非作歹的勾当总是勤勤恳恳。 快乐佛是个地狱都不收的恶人。 他也是四大名捕要缉拿的对象,双方早就势不两立。杀了铁手,为自己剪除一个对手再说。 而且这桩事定然在黑道,杀手圈引起轰动。那自己必名声大涨,身价倍增,届时利用所获地位,金钱去买通官府,打点与神侯府对立的朝廷势力,岂不是也能脱身。 四大名捕都是公差,再怎么还是要听上峰的命令,就算有“平乱玦”也不能为所欲为。 快乐佛脑子转得很快,动手就不犹豫。 他步走“少林梅花桩步”蛇形冲前,左手一记“铁砂掌”当头就切。 铁手正心忖大自在天的事,敌人就攻了过来,他急忙双臂使一招“如封似闭”,抬左臂上架,接住一掌。 快乐佛右手变“龙爪手”,一记“画龙点睛式”,中指与食指直插铁手双眼。 铁手沉着应对,右臂横挡,对方两指均插在手臂上弹了回去。 快乐佛急了眼,双手顿时化为一团爪影,“捕风式”,“捉影式”,“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拾遗式”,“补缺式”,一齐攻向铁手门户各处大穴。 铁手则双臂挥舞的密不透风,逢招拆招,见式接式,快乐佛竟然一时攻不进去。 可铁手忽觉心口又是一痛,双眉紧锁,“呜”的呕了一口血。 这下委实把快乐佛吓了一跳,以为铁手神色大变是要用什么招数,快速倒滑开一丈多远。 见铁手是与自己互搏时,牵动内伤引发吐血,心中转惊为喜。 暗忖铁手是快支撑不住了,自己再加把劲就能大功告成。 快乐佛忙收住后撤的余劲,纵身要往前再掠。 遽然间,房顶“轰”的再次崩裂开一个大洞,一根房梁圆木径直飞撞向快乐佛。 大自在天寒目一敛,急呼道:房上有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忍辱神功 倏忽,剑光一闪,瓦砾迸溅。 房顶赫然多了一条细长的裂缝,并渗透进银雪似的月光。 大自在天察觉房顶有异样,随即扬手出剑。 同一时刻,砸向快乐佛的圆木大梁被他双臂一托卸去力道,顺势抱住。 “嚯”,铁手虎喝一声,隔空劈出一掌,破空打向快乐佛。 只是这掌看似气力不足,蔫蔫殃殃的样子,连掌风都极为微弱。 二人相距不远,快乐佛手里捧着笨重的木梁不便躲闪,一时又腾不出手来封挡。情急之下,索性将圆木横于胸前,欲当屏障硬接这一掌。 快乐佛料想铁手身受重伤,掌力还能发挥出几成功力?何况这一掌是隔空打来,目测也无多大威胁。 不过,他虽是这样盘算,却仍运起“金刚不坏神功”护体,以防万一。 毕竟对方是铁手,不少大人物都折在此人手里。他尽管受了内伤,吐了血,可自己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快乐佛向来沉默寡言,为人隐忍不发,行事慎重多虑,且步步为营。当然除了女人之外,他对色欲一贯是不假思索,无所顾忌。 当年他偷袭“玄鱼大师”,可是煞费苦心,下了不少功夫。 “玄鱼大师”精通“大力金刚指”,“韦陀掌”,且有“大无相神功”护身。即使身体中毒,也能运功将毒力从皮肤排出,是位内外双修的绝顶高手。 所以要杀他不易。 也不明智。 “玄鱼大师”很有背景,他的师兄就是“达摩院”神僧“六欲禅师”。 他们是师兄弟,亦是亲兄弟。 杀他无疑是和整个少林寺为敌,但快乐佛还是干了这桩惊天大事。 快乐佛为了成事,花了三个月研究其武功的漏洞和破绽,又用三个月留心他的生活起居习惯。 动手时,特意挑“玄鱼大师”哮喘病发作的档口,又在他茶饭里投了“下三滥”的“泼风大泄溢”。 这药不是毒药,而是折磨人的泻药。一旦着了道就会大泻特泻,狂泄不止。 “玄鱼大师”果然中招,忙忙碌碌的进出茅房去排“毒”,这种“毒”只能这样解,可谓是苦不堪言。 快乐佛就等他泻的精疲力竭,萎靡不振之时,突施狠手狙杀。 但天不遂其愿,那次“玄鱼大师”还是侥幸活命。可全身经脉俱断,真元尽失,已形同废人。 快乐佛事败叛出少林后,愈发的谨小慎微,秉承“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 不过这次他失算了。 猝然间,快乐佛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劲自圆木传递而来,扑撞他的胸膛。那劲力宛若层层骇浪连绵不断,汹涌的拍击着堤岸。 大事不妙! 快乐佛悚然大惊,对方这劈空一掌不仅内力充沛,手法也颇为巧妙。 掌力凌空借物传力,内劲触体激发,这是“隔山打牛”的技法。 铁手当然不在打牛,而是揍人。 还是痛扁,暴揍。 快乐佛急忙运起内力抗衡,双手将圆木往外推出,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彭。” 一声闷响。 快乐佛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身体犹如飞矢般倒甩出去,空中打了一个转,撞碎了窗棂飞跌出大堂。 那房梁木落在地上,将石板砸出一个凹陷的浅坑,可见掌力之厉。 铁手却面色坚定,眼神如炬的盯着另一边的大自在天。他的身侧冒出一名身形高大,眼如铜铃的汉子。 那汉子原先藏匿于房顶上,大自在天的那一剑将他逼了下来,但左腿让一片迸射的瓦砾击中,渗出一块血印。 此人正是与铁手一同赶来的高天胜。 先前在“观龙坊”,铁手与龙逸凡商量兵分两路,他来救“叶公好龙堂”的危机。 因为不熟悉路,龙逸凡让高天胜为铁手带路,自己与龙娇玉直奔“风云镖局”总局而去。 铁手担忧百姓,救人心切。 他边急行边向高天胜打听关于“叶公好龙堂”的地势,布局,还了解一些武曲镇的情况。 到了以后,发现堂前经过激战,已是尸横遍地,一片惨状。二人为不惊扰堂外的无头军,就悄悄摸了进来。 最初房顶坍塌是高天胜砸的,铁手让他在屋顶制造动静,自己就趁乱进到堂内救下黄虎和尚。 而铁手的出场太突然,太突兀,又太突如其来。使得大自在天,快乐佛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身上,并没留意到高天胜暗伏在上面。 直至高天胜见铁手遇险,再次砸开房瓦,一拳擂断一根房梁,并把断木打向快乐佛,才被大自在天洞悉。 铁手低声问高天胜:高兄弟,你的腿伤可有大碍? 高天胜皱眉道:小伤不打紧。 铁手点头道:那就好,眼前这人实力在我之上,你千万要小心。 高天胜道:铁捕头放心,我听你安排,不会胡来。 铁手道:还是按我们之前定好的方略。 高天胜道:好! 突然,有一物体呼啸疾驰而来,飞撞向铁手和高天胜。 铁手疾声道:当心! 说话间,二人左右倏分避开,那物体穿过两人重重的撞在门楣上,弹落地面。 赫然在目的是赤豹和尚的尸首。 尸体像是被狼群分食过一样,已经面目全非,支离残缺。全身都是一个个拳头大的血洞,筋肉黏糊糊,湿哒哒的粘连着露出的骨骼。胸腔内空荡荡的,只剩一条血淋淋的肠子从腹中滑了出来,垂吊在双腿之间。 至于赤豹和尚的脸就似一个烂透的熟柿子,布满了参差坑洼的咬痕,整张面容已血肉模糊,无法辨认。 铁手不禁悚然动容,回想起之前的画面,心中大致知晓了大自在天所干的事。 对方在啃食尸体,在吸血。 简直骇人听闻,世所罕见。 大自在天冷冷的说了一句:出去瞧瞧三当家怎么样了! “遵命,大王!” 静宣和尚马上答应,迅疾返身掠出堂外。 铁手一面暗自调息,一面发问:看来你身上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大自在天也不理会,又问:弟弟,功力恢复的怎么样了? “前面疼死我了,这货内力竟然一波强似一波,真他娘的见鬼了。” 大自在天冷笑道:只怪你太托大,都说他不是省油的灯,这下吃亏了吧?不过有那种功夫在,我料你也无大碍。 铁手扬声道:如我没有料错,你是练了“忍辱神功”吧? 大自在天细眉微微的一挑,宛如书法写到最后收尾处的一笔回锋。 有一抹霁月清风的飞扬之美。 “还是被你发觉了!不过这倒不奇怪,你毕竟也是“自在门”的弟子。就算没练过,也多少晓得一点缘故。” 铁手闻言,又惊又惑。 “忍辱神功”作为“自在门”的武学,是一门吃苦的功夫。吃苦愈多,成就愈大,功夫愈厚。你下的苦功越深,功力就越强,远非一般功夫可及。 这门功夫还能提高人的体能,身体强度,并激发人内在的潜能。 但里面也有一些卑劣龌龊的窍诀,用来让人快速伤愈,恢复元气,持强耐战,还能短时间内功力猛增,潜力递发的奇异功效。 由于获取的手段过于肮脏无耻,阴毒下流。“自在门”中懒残大师,天衣居士,诸葛先生一脉都摒弃此功,唯有元十三限勤于练习,精通此法。 此刻,“忍辱神功”居然现身于大自在天。 为什么? 这门功法的秘籍不该在她或他手里。 这绝不可能! 但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解释? “大自在天”,“忍辱神功”,“风刀霜剑”…… 莫非? 难道? 大自在天是“自在门”的弟子! 哪又会是谁收其为徒的呢? 谜团,迷局,乱象,疑云,扑朔迷离的事件让铁手不得其解,忧心忡忡。 铁手正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忍辱神功”? “呵呵呵,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我草!老姐,你别和他磨磨叽叽的。我的功力恢复了,让老子杀了他,吃掉这货。” 铁手心头一紧! 先前二人对掌皆受了伤,耗损了内力。自己用“一以贯之”的内功疗伤,调息元气仍差那么一点,而对方已靠“忍辱神功”还原如初了。 二人若再斗内力,断然敌不过对方,就算有高天胜帮手,也相差太大。 铁手明白若在“叶公好龙堂”,阻止不了大自在天和无头军,镇上的百姓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自己必须撑下去,打下去。 他背负的不是自身一个人,而是两千条无辜平民的性命。 扶危救弱,除暴安良是四大名捕的职责和使命。 也是铁手的。 但对手是一个强大,可怕,冷酷的敌人。 正义能压倒邪恶吗? 这个答案留给了铁手。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赴死 “噌。” 大自在天双手十字架剑,交叉胸前,剑刃彼此摩擦发出锐鸣,似夜枭发出凄厉的嘶叫。 而身上的黑羽斗篷,在体内真气的运转下簌簌颤动,传来像秃鹫抖振翅膀的“沙沙”声。 “叶公好龙堂”内已是一片狼藉,外面则聒噪声起,大批的无头军持械喧嚣,摩掌待戈,等待号令。 他们盼着首领能干掉铁手,然后就一拥而入,穿过“叶公好龙堂”去追杀逃难避祸的镇民。 屠戮百姓,奸淫掳掠才是这群野兽部队最想干,最敢做的事。 他们只等大自在天扫除障碍。 铁手要确保镇上百姓的安全,唯有守住“叶公好龙堂”。 只有守! 怎么守? 铁手没有守,反倒攻了出去。 他要以攻代守。 “动手!” 铁手大喝一声,迈步前冲,双掌迭出,凌空打向大自在天。 人未至,掌劲已到。 大自在天不以为然,肩膀轻轻一耸,双掌随即攻出两道强劲迎击。 二人掌劲互撞时,另一处忽然传来断木裂石之声。 遽然间,大堂的一根圆立柱猝然崩断,整个屋脊随之晃动,且有不少灰尘,碎砾,木屑纷纷掉落。 砸断立柱的人,当然就是高天胜。 在铁手喊出“动手”时,高天胜就迅疾动了手,这是二人事先约定好的。 他长年勤练“石锁功”,拳头硬如岩石,连续五六拳重捶,就击碎了支撑厅堂脊顶的立柱。 但高天胜仍未停手,已冲到下一根圆柱前,开始出拳捶击。 “嗵,嗵,嗵”,一拳接一拳。 大自在天用余光瞥了一眼,高天胜的行为让其心中一愣。 就在大自在天心神恍惚之间,铁手已扑到身前,跃起一招“力劈华山”,当头一刀下砍。 用刀下劈? 铁手居然用刀? 刀从何来? 他的确用了刀法,也真的有刀。 还是一把戒刀。 正是赤豹和尚的戒刀。 刀势迅猛,令人胆寒。 “力劈华山”本就是刀法中极为普通平常的一招。但铁手一使出来,就有种大气磅礴,开天辟地的意境。 铁手这一刀,太出乎意料了。 先冲前出掌抢攻对手,并途中趁机抄起地上的戒刀,再顺势跃起劈刀下斩。 铁手不守不退,反而攻。还走了一条事先看好的路线,抢了先机。 危机中,他的胆略,谋略,战略发挥的淋漓尽致,而四大名捕亦是如此。 大自在天吃了一惊,却惊而不乱,双手持剑上架。 铁手倏然收刀,身子一沉,一招“一苇渡江”,刀锋横抹大自在天的脖子。 “一苇渡江”是“达摩剑法”的一招,也是少林寺常见的剑式。 “达摩剑法”,“少林长拳”,“梅花棍法”是少林三大入门基础功夫,不属于“少林七十二绝技”。别说少林僧人皆会,江湖上都流传甚广。 铁手能使出来也不奇怪,可用刀作剑,刀法变剑法颇为别出心裁。 这一招不似前面“力劈华山”那么刚猛,转而使出了剑法中飘逸灵动的特点,以刀锋为剑锋撩抹对手。 大自在天左手转腕立剑一格,架开刀锋,右手一剑点刺铁手咽喉。 铁手后撤半步,收刀拧身,一式“苏秦背剑”,右手刀尖朝上,刀跨于背,用刀身挡住大自在天的一剑。 “苏秦背剑”乃武当剑法的一式,铁手使出来又尽显文人墨客的潇洒,兼具纵横捭阖之风范。 他俨然一副剑术高手的做派。 谁会想到不擅长兵器的铁手,竟把刀法的刚猛,剑法的灵动完全展现出来,且运用自如。 “哐啷啷”,又是一声巨响,高天胜再次把一根柱子打得坍倒,转而去砸击下一个目标。 依然还是盯着柱子! 他这是要……? 大自在天脸上戾气暴现,剑光陡然大盛,周身遍布一缕缕寒芒。 铁手呢? 他消失了。 以“苏秦背剑”挡开那一剑后,他就顺势躲开了。 铁手本就没想过硬拼,只求缠住大自在天,为高天胜争取时间去破坏堂内的支撑柱。 这也是他的计划。 大自在天骤然醒悟过来,铁手根本就没打算要守住这里。 而是要毁了“叶公好龙堂”。 铁手之前从高天胜处获知,“叶公好龙堂”一面是陡峭难攀的山体,另一边是蜿蜒险峻的河堤,下面还有滚滚汹涌的“云河”。 只要整座“叶公好龙堂”垮塌,那入口就被堵死了。一面是陡崖无法通行,一面是水流湍急的大河,没有船只也没法过去。 如果清理废墟,开辟一条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那时镇上的老百姓早就转移了。 于是铁手当机立断想了一个方案:拆堂毁屋,阻挡无头军。 办法有了。 就看能不能成功了! 铁手把快乐佛打出去,也是为了高天胜能放手进行破坏。 目前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轰隆隆”一阵剧烈震晃,第三根柱子轰然坍塌,尘土飞扬。 偌大的建筑渐渐地开始倾斜,摇摇欲坠,并发出“嘎嘎嘎……格格格……嘎嘎嘎……”的异响,犹如洪水猛兽肆虐着不堪重负的大坝,随时会有决堤的可能。 一时间,清光乍闪,一道剑气夹着劲风飞袭高天胜。 不能再让他砸断第四根柱子,否则整座“叶公好龙堂”必然形成塌方。 大自在天要阻止高天胜。 铁手也要阻止,他飞身一拦,一刀截击。 “叮”,一记尖锐刺耳的铁鸣声,铁手的戒刀倏然崩断为两截。剑气虽减了速,仍飞势不改。 高天胜听到刀断之声,已有警觉,一个“旱地拔葱”向上一跃,剑气“砰”的击中墙面。 与此同时,大自在天庞大的黑色身影,像团翻涌的乌云掠向高天胜。 “嗖”的精光忽明,铁手将手里的半截戒刀用力掷向大自在天。 这一掷,逼得大自在天身形顿了一顿,让过飞刃。 铁手则快速贴近大自在天,双掌齐发。 “啪,啪。” 二人掌劲激荡,彼此一震。 掌起,铁手连退三步。 掌落,铁手再退五步。 大自在天依靠“忍辱神功”辅助,内力完全恢复如初,又吸食了赤豹和尚的精血,内伤已愈,功力大涨。 铁手内创未愈,两掌下来已感不支,不过为高天胜赢得一点时间。 “砰砰砰”,高天胜猛烈的出拳砸向立柱,瞬间柱体裂开深深的缝隙。 可高天胜接连出拳打断三根支撑柱,内力也消耗不少,后面几拳明显强度逊色不少。 剑光一闪,剑气已至。 高天胜顿感不妙,一式“秦王绕柱”身子灵活的绕了一圈,避开剑气。 他刚想再出拳打向柱子,黑影一闪,大自在天如闪电般扑了过来,闪电般踢出两腿。 一种惊艳的腿法。 惊才绝艳的腿法。 ——赶雨步法。 又是“自在门”的武功。 高天胜面对这样的腿法,完全不知该如何去避让,似乎怎么躲都躲不过去。 他只能双拳护住门户,硬挨这两腿。 “砰砰”,短促且急促的两记踹击,高天胜被重重的踢起两丈多高,嘴里还呕了一口血。 大自在天左手一扬,一剑飞斩空中的高天胜,眼看要将其拦腰斩断。 铁手飞身跃起,拦在身前,右臂一招“如封似闭”格住这剑。左掌用力一托,顺势将高天胜从屋顶的大窟窿推了出去。 “我要你死!” 大自在天发出一声惊天咆哮,黑羽斗篷彻底的张开,犹如孔雀开屏一样,也将四条手臂完全暴露出来,样子十分骇人。 剑光又一展,铁手腹部中剑,他忍痛全力攻出一掌,打向大自在天。 掌风呼啸。 掌劲动天。 这是铁手的最后一击。 由于距离太近,大自在天来不及出掌,或者出剑。只能黑羽斗篷左右一振腾身飞起,避开这一掌重击。 铁手的掌打空了。 不过他笑了。 笑意很暖。 且温情。 仿佛能融化冬雪,祛除阴霾的笑容。 “轰”的碎响,铁手的那一掌破空击中圆柱,掌劲将开裂的柱子彻底震垮。 一时间,地面在颤动,堂阁在摇晃,堂外的无头军眩晕不能立,坐地上,随地转侧,乱作一团。 “叶公好龙堂”楼阁厅堂,仆而复起,墙倾屋塌之声,响如炸雷,喧如鼎沸。 顷刻间,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传遍数里之外。月光下,一团深灰色的巨大蘑菇云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场景蔚为壮观。 倏忽,两道人影自蘑菇尘云中,一前一后分别掠出。 在前的是铁手,他腹部已让鲜血染红一大片,仍拼命往河堤跑去。 后面的是大自在天,斗篷上满是尘土和灰泥,身形疾动追向铁手。 “叶公好龙堂”彻底塌了,路也封死了,但不能让铁手再跑掉了。 一定要杀了他! 大自在天双翼一展,两个起落已迫近铁手,一掌旋即劈向他的后背。 这掌是发了狠劲的。 铁手跑到河堤边,下面是滔滔不绝的河水,已无路可去,身后掌风又袭来。 他只能返身出掌硬接,可深负重伤的自己怎么能顶住这一掌。 “彭”的一下,铁手猛的被弹飞而起,整个身体让巨力抛入半空。 随后,剑光一闪,剑气凌空扫向空中的铁手。 又是发了狠的一剑。 铁手中剑,急速坠落,“扑通”一声掉进湍流不息的河水之中,顿时没了踪迹。 第二百三十七章 窗下,院中,墙边 晚风递入窗户,打油灯的火苗剧烈蹿动,像只惊慌乱扑的萤火虫。 小珍忙伸出素手一掩,以防灯火熄灭。 清冷的月色洒在小珍俏丽的鹅蛋脸上,显得分外清丽动人。 她轻轻敛眸,修长的睫毛似蝶羽般起伏飞扬,剪动着犹如琥珀的瞳色。 小珍低首凝神,专注的做着女红。 那是一件黑色鹤氅,她知铁手素来爱穿玄色衣装。故而去春熙街口的“兴盛源布庄”选了料子和线缐,心想为他做件入冬御寒的厚装。 小珍手巧,针线活好,裁剪缝补衣服可谓驾轻就熟。 这几日她总是扶窗远眺,眸盼朝起,目送霞落。 有时候,望着望着就跑了神,分了心,呆愣在原地,一看就是许久。 她有心事。 最近愈发明显。 铁手离开神侯府,赶去河东路办案后,她就有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变化。 茫然间,她的思绪中会浮现铁手的高大的身影,谦温的微笑。可不一会,他的轮廓渐渐变的模糊,不再清晰,笑容也逐渐消失,只留下怅然若失的自己。 小珍感到害怕。 心慌意愁。 思念成疾。 心病。 游夏你还好吗? 忽然,灯火闪动,小珍噫了一声,微蹙了蹙罥烟眉。 淡淡的眉影,像一缕随风而化的轻烟,只留下浅浅的愁痕。 小珍的食指让绣花针扎出个红点,艳艳的像一颗红痣。她神色一慌,将指尖含入樱口之中轻吮。 此刻,她的心跳莫名变快,且隐隐作痛,犹如绣花针扎的不是手指,而是心房。 小珍轻轻的抬起首,水波清澈的眼睛望向窗外,不禁打了个寒噤。 夜空中,月如银饼,苍穹似墨。 “游夏,你何时回来?” 神侯府,小楼,院中。 无情白衣如雪,目似星辰,坐在轮椅上仰望夜空。 他的轮椅叫“燕窝”,自己正如同一只燕子静静地归了巢。 无情是个性格孤僻的人,有时孤独的就像他发出的暗器没有依伴。 因为他极少第二次出手,也无需第二次出手。 不过他内心也有热忱的时候,特别是世叔,几位师兄弟,大石公,舒无戏,哥舒懒残,“大坑将军”舒大坑,六扇门里熟络的同僚,江湖上交好的朋友。 戚少商也是其中之一。 他一袭白袍,眉飞入鬓,负手沉思,剑如青龙悬于腰畔。 剑名青龙剑,又叫“痴”。 戚少商并不孤独,也痴过。 他有英俊的外表,出众的才华,远大的抱负,显赫的声名,过人的魅力,还有一身的情债。 戚少商既使不去欠下情债,情债也会来招惹他。 他在无情身旁,一坐一站。 无情静坐如雪松。 戚少商傲立如鹤。 二人都素喜白衣,且均有一股与身俱来的傲。 静月,白衣。 风孤寂,人痴情。 无情痴情过吗? 戚少商孤独过吗? 那是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答案! 戚少商的衣袂飘飘,像仙鹤振翅,优美的让人忘却了他是独臂。 无情的头巾飞扬,似白鸟穿梭翻飞,潇洒的使人忽略了他没有腿。 或许是上苍太过妒忌二人,非要让他们失去些什么,经历些什么才罢休。 戚少商忽然道:“神不知,鬼不觉”暗杀你的事,我知道了。 无情淡淡的哦了一声,又说:怪不得他们最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音讯。 戚少商道:我让宋展眉和“鸽组”去调查此事了,想必不用多久会有收获。 无情道:这两兄弟要躲起来,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他们恐怕不易。 戚少商道:除非他们离开京城,远离京畿路一带,不然金风细雨楼就有办法把他们挖出来。 无情道:这个我信!如今在京城你们的势力越来越强,地盘越来越多,人马越来越壮,刑部都快要压不住这场子了。 戚少商笑问:大捕头,此话是讽刺我们,还是夸奖我们? 无情答:非贬非赞!近一个月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两家人马,几乎把有桥集团的堂口和地盘吃掉一半,你们的动作好快。 戚少商扬了扬眉毛道:江湖本就如此,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吞并你。况且金风细雨楼要发展,是为了干大事,做好事。 无情轻轻颔首道:嗯,我有所耳闻。京东西路秋收季遇到虫灾,济州,徐州,拱州,濮州受灾严重,你们联合发梦二党,天机,小雷门赈济了十五万两白银。早些时候,江南东路池州,饶州,信州水灾,又采购了大批粮食运往灾区救济百姓,这都是为民造福的善举。 戚少商叹声说:大宋仍有许多地方的百姓苦不堪言,生活无以为继,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无情目光闪动,语气颇为无奈的说:这方面,我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戚少商坦然道:其实这一切是金风细雨楼大家共同的努力,否则凭我一个人也帮不上忙。 无情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戚少商又转了话题道:我很好奇是谁请动“神不知,鬼不觉”的,毕竟他们的价码相当高。 无情兴趣盎然的问了一句:我倒好奇自己的价码是多少? “据我所知,”戚少商顿了一顿,竖起中指,无名指,尾指,接着说道:三十万两。 无情嘴角勾起道:不是个小数目啊! 戚少商又道:我所说的三十万两是一个人的报价,请动他们一共要花六十万两白银。 无情怔了一怔,微笑道:有钱真好! 戚少商也笑道:钱确实是个好东西,何况是数目如此庞大的巨资。所以我更想知道买凶的人是谁,敢主动找你大捕头麻烦的人,世间绝没有几个。 无情悠悠然的道:那等下次“神不知,鬼不觉”再找上门,我一定帮你问问。 戚少商低睨了轮椅上的无情一眼,莞尔笑道:那最好我也在场。 无情揉着腹部,面露难色,似乎身子有些不适。 戚少商瞧见,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无情道:没事,可能是受了风寒,内腑有点小恙。 戚少商问:要不要请温久违来瞧瞧? 无情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不过我确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和杨总管帮忙。 “你说,我做!” 戚少商回答的很干脆。 无情道:我行动不便,又要坐镇神侯府,管辖京师治安。有件事希望你们可以帮我查一下。 戚少商狐疑的问道:我知你脾性,向来不屑开口求人。是何事让你这位办案如神的大捕头犯难? 无情迟疑了一会,又说:我想借助你们金风细雨楼的力量,替我调查家父盛鼎天,家母甄秀衣的案子。 戚少商一听,眉头紧锁,沉吟了一会说:你想重启当年“十三元凶”参与的那桩灭门惨案? 无情正色道:不错,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想去弄清事情的原委。 戚少商问:那你可有收获? 无情有点失落的摇头道:无论是刑部,大理寺,察院都找不到当年这宗案子的任何线索。 戚少商思索了一下,疑惑不解的道:按理说,你父亲号称“文武榜眼”,还是皇帝亲封的朝廷命官,不该没有相关的档案,卷宗记录。而且那桩案子在朝廷,武林中都掀起不小的风波,不会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无情道:问题就在此处,所有与我父母有关的资料档案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简直就像是从未有过,发生过一般。 戚少商想了一想又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极为重要,你心里始终有此心结。可案子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为何如今又想要去查呢? 无情冷冷的道:因为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杀害双亲,灭我家门的元凶又现身了,而且还是冲着我来的! 戚少商听罢,一时也没接话,而是在院中来回的踱步。 月光照在他白袍上,像地面有一团移动的光束,折来折去。 片刻后,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无情,缓缓的说道:花重金聘请“神不知,鬼不觉”来对付你的人或许就是那个元凶,目的与当年“十三凶徒”的案子有关。 无情道:其实之前这名元凶也派过其他人来杀我,比如“凄凉王”。 戚少商说:我答应你。 无情问:你愿意帮忙? 戚少商笑道:我们是朋友,对吗? 无情微微一笑,好看的让月色都妒忌的笑容。 没过多久,戚少商离开小楼,他出门的第一眼就望见在墙角的顾铁三。 顾铁三环臂抱胸,依靠在墙面打着瞌睡。 但戚少商一出来,他立刻就醒了,就像狮子发觉有其他生物入侵它领地时,那种瞬间爆发的警醒。 顾铁三当然是在等戚少商。 戚少商也不会孤身一人来神侯府,毕竟他是京城的龙头老大,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保护他的人同样很多。 戚少商走过去问道:你为何不进去,你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进去打个招呼也好啊! 顾铁三道:他一向对我有看法,何必进去找那不痛快呢? 戚少商道:也是。听军师说,昨天“十七局坊”的事你都摆平了,还让“雷公电母”雷日,雷月吃了苦头。 顾铁三道:我用的方式已经很礼貌了。 戚少商道:你是指打掉雷日三颗牙齿,打断雷月鼻梁的方式。 顾铁三迟疑了一下,反问道:难道还不够礼貌吗? 戚少商微笑的点了点头道:非常礼貌! 顾铁三撇了撇嘴角道:是不是我礼貌过头了? 戚少商道:你的礼貌方式,我很满意。但说心里话,我更喜欢你不礼貌的方式。 顾铁三思忖了一下道:我觉得做人应该要懂点礼貌。 戚少商道:那是!和懂礼貌的人自然要讲礼貌,与不懂礼貌的人我喜欢用剑说话。 顾铁三道:我喜欢用拳头。 戚少商道:效果是一样! 顾铁三苦笑道:希望不讲礼貌的人不要太多,否则我会很忙。 戚少商哈哈一笑道:走吧!我们回楼里去! 二人一前一后,往街口走去。 “有王小石的消息传回来吗?” “没有!” 话音刚落,戚少商与顾铁三已离开街口。 然后街边悄然无声的出现十几人,行动犹如鬼魅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他们都是金风细雨楼的精英“一百零八公案”。 这些人也迅速的消失在街口,只留下空空荡荡的街面,冷冷清清的月色。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月上柳梢头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方恨少倚坐车上,慵懒的像只无精打采的猫。 他的伤已好了大半,可眉间仍含着抑郁之色,瞅见清寒的月光,不禁心头愁绪翻涌,脱口念起诗来。 诗是好诗,句是好句,韵是好韵。 此诗的出处,乃是唐代“香山居士”白居易遭贬后恰逢中秋月圆,思忆起往日在长安城中为官的岁月所作,借诗抒发仕途坎坷,官场郁郁不得志,惆怅失落的心境。 方恨少是“金字招牌”方家的弟子,方家的势力范围在京兆府一带,正是唐汉时期的长安城。 方家是武林十三家,以剑法,点穴,内功着称,门人多为济世安民的侠义之士。 古都长安向来墨客云集,诗人辈出,文人遍居。故而方家弟子皆是羽扇纶巾,文士书生打扮,皆通晓诗书礼乐。 近日来“七大寇”遭遇沉重的打击,“幸不辱命”惨死,老大沈虎禅下落不明。这让方恨少越想越垂头丧气,触景生愁喃喃自吟。 王小石执缰骑马与车并行,王遇仙也在马背上,坐于他身前。 “不对不对,方大哥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才十五呢!” 方恨少听到王遇仙银铃般的嗓音兀然一怔,轻轻苦笑道:是我记差了,记差了。 王小石心里明白,方恨少突然吟诗并非是为了卖弄文采,而是心情不佳有感而发。 “好诗!” 王遇仙侧着脸,杏眼飞瞟了一眼王小石道:方大哥的诗自然是好诗,肯定比你这石头脑瓜要强! 王小石低眉垂眼,近距离瞧见王遇仙红彤彤的半边酒靥,目光不由随之一凝。 她每次面颊挤出梨涡时,总是能泛起一种缠绵悱恻的醉意,犹如沉浸在一场不愿醒来的春梦。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王小石忙深吸一口气,敛容正色道:方家门人一向好学问,通诗词,书卷气远胜于我这俗人! 王遇仙哼了一声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方恨少听罢,不禁说道:王姑娘,你别听小石头瞎说,他是假正经。若论读四书五经,做学问我略胜他一筹,论诗赋我……我们两人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他话到一半顿了顿,本意想说王小石诗词歌赋要优于自己,却临时改口说二人各有千秋。 方恨少也算是天衣居士不挂名的弟子,当然清楚王小石有一手丹青妙笔,且诗词功底不弱,又精通医理,善弄萧律,是位全才。 虽心里服气,嘴上不能承认。 方恨少素来自视清高,爱卖弄才干。又和“吹牛王”唐宝牛混久了,难免沾染了一些自吹自擂,好大喜功的习性。 王小石会心一笑,知其向来心高气傲,也没说什么。 他认为既是朋友,就不必计较太多,当互相扶持,真诚相待,效仿管鲍之交。春秋时期,齐国丞相管仲儿时家境贫寒,好友鲍叔牙比较富有。二人一起合伙做生意,每次分红管仲总是占了大头,旁人看不惯纷纷指责管仲贪婪,鲍叔牙的随从还破口大骂。 不过鲍叔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想方设法帮助管仲辩解,说管仲本来家里就穷,是他自愿让给管仲的。 有好几次,管仲帮鲍叔牙出主意,结果都把事情给办砸了,这时候的鲍叔牙反而来安慰管仲,说并不是管仲的主意不好,只是时机不对罢了。 管仲当了三次官,但都被罢免了。管仲的心中肯定不好受,又是鲍叔牙出来安慰,说并不是因为管仲才能不够,只不过是没有遇到能够赏识他的人而已。 二人后来都从了政,管仲辅佐齐襄公的长弟公子纠,鲍叔牙选择了次弟公子小白。齐襄公死于内乱,管仲为其主公子纠能继承大位,怂恿鲁国出兵伐齐,还差点将公子小白射杀。 最终公子纠兵败,公子小白成为齐桓公,他记恨那“一箭之仇”,欲将管仲处死。又是鲍叔牙出面制止,他说:“如果只想富国强民,用我就可以了。如果想称霸天下,必用管仲不可! 齐桓公听罢,思虑几日觉得有道理。放下这“一箭之仇”的心结,并拜管仲为相,成就了春秋五霸之首的伟业。 王小石也亦如鲍叔牙,对朋友真挚,友善,无私,重义。 王遇仙听方恨少那么讲,甜甜的笑了起来,像朵绽放的杜鹃花,娇而不艳,清浅的美。 “王大石头,你也来一首吧?” 王小石咬了咬唇道:我肚子里的墨水可没方恨少多,哪会吟诗作赋啊! 方恨少文绉绉的来了一句:不然! 王遇仙没有听懂,瞪大眼睛对方恨少说:不然?什么不然?不然怎么样? 方恨少故作沉吟道:不然就是非也的意思? 王遇仙愈发糊涂:怎么又冒出来个非也?与不然是亲戚关系,还是朋友关系? 方恨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北宋施行文治政策,重文轻武,读书的氛围空前盛大,还提倡女子读书。王遇仙自小孤苦,与哥哥王见人相依为命,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哪有钱去学堂念书。还是加入“爱管闲事院”后,薛院长教了一下,识得几个字,太深的学问哪里能听明白。 王小石看王遇仙委实不解其意,忙解释道:不然和非也就是不对或不是的意思,表示不赞同。 王遇仙用手肘往后一顶,正撞在王小石胸口:让你念诗推来推去,现在要你多什么嘴。方大哥说得没错,你这人就是假正经! 王小石被肘击得生疼,身子不禁一弓,高挺的鼻梁碰到王遇仙的螺髻上,一股幽幽的秀发清香扑入鼻中,让他心神一荡。 “哎哟,你干什么呀?” 王小石一脸尴尬,语气慌张的说: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撞了我,才不小心碰到你的。 王遇仙拧过身子,回首盯着王小石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的啰? 二人面面相窥,王遇仙黛眉轻挑,杏目含波,发髻上的珠花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王小石登时愣住,目光像磁铁似的吸在王遇仙的脸上,竟无法挪动。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清丽如水,清秀如画,清香如花,清亮如雪。 王遇仙瞅见王小石的模样,脸颊泛起两片红霞。 她眼前的男子:正直,俊秀,干净,明朗,拥有一双多情且柔情的大眼睛,笑起来像个可爱的大孩子那般纯真。 眉宇间有股王者之气,谈笑中又显侠者之风。 王遇仙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这小石头真帅啊! ——我够不够好看? ——会不会被嫌弃? ——他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咋办? ——喜欢我又咋办? 王遇仙瞬间脑海空白一片,眼眸像失了明一样,看不到任何东西。 除了王小石。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目光,他的脸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王遇仙听到了王小石的心跳。 王小石也感觉到了。 只有心动的人,才能不触碰彼此的身体,就能察觉对方的心跳。 或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二人互相凝视,静默无声。 兀然间,马低嘶一声,扬起脖子抖了抖鬃毛。 王遇仙也随马儿摇晃了一下,扑入王小石的怀中,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里。 王小石突然像着了火似的,手脚慌乱无措,连缰绳都差点没抓紧。 突如其来的一刹那,王遇仙又惊又羞,马上撑开对方,低着头背过身去。 这一幕,方恨少都瞧在眼里,嘴角扬起欣慰的笑,又说了一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王遇仙羞涩中瞥了一眼方恨少,忍不住问道:方大哥,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方恨少笑道:王姑娘,你应该去问小石头呀。 王遇仙一听到王小石,她两腮愈发的红,低头盯着自己搓揉的指尖,显得那么羞怯。 王小石故意咳了一声道:别说了,还是抓紧赶路吧!前面就是“五龙亭”,我们快到“风云镖局”了。 方恨少挺直身子,远远的望向前方道:嗯!确实是武曲镇的地界了,小石头你应该是第二次来“风云镖局”了吧? “不错,我在逃亡的日子里,曾来过武曲镇,有幸见了龙老英雄一面。” 方恨少道:“九大关刀”龙老英雄堪称当世雄豪。沈老大也十分敬仰他侠肝虎胆,义薄云天的为人。 王小石点头道:“风云镖局”作为武林中的正道力量,凡是赈灾救民的镖从来分文不取,义务押运。 方恨少道:龙老前辈麾下也都是猛将如云,他的二位公子龙逸凡,龙逸尘,养女龙阿妹都是厉害的豪杰人物。 王小石道:论武功的话,总镖头“铁胆神通”杨魄可不在那几位之下,可惜朱副镖头退隐江湖了,少了一员大将。 方恨少思索了一下道:你所说的可是“一指定中原”朱一点? “对呀!你听说过朱副镖头?” 方恨少眉毛一剔道:当然。因为我知道房子珠这个人,自然就听说过朱一点。能娶了“洞房之珠”还能善终的人不多哦。 王小石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把目光投向远处。 王遇仙好奇的问:房子珠是谁?洞房之珠又是什么? 方恨少嘿嘿一笑道:这个现在不能和你讲,等你大了才可以说! 王遇仙白了方恨少一眼,没好气的说:故弄玄虚,你不说本姑娘还懒得听。 她话音刚落,忽觉缰绳一紧,头顶疾风一掠,额前的刘海轻轻拂动,马也停了下来。 只见,王小石早不在马背上,一个纵身飞跃向前方。方恨少反应也极快,“嗖”的一声掠出镖车,紧随其后。 眨眼间,二人已在四五丈外落下,方恨少看到地上有一排浅而密集的脚印,每个足印都是脚尖点地的碎步,且间隔距离几乎一样。 “好快的步伐!” 王小石的视线停留在一具尸体上,看到颈部的刀痕,他不禁眉头紧锁道:好强的刀法! 第239章 我会好好的回来 片刻间,梁阿牛,王氏兄妹,罗师傅都围拢过来。 王小石先问了罗师傅的看法,这里属他混镖行的经验最深,算是个老江湖。 罗师傅十一岁就进了镖行业,从杂役干起,做到趟子手,镖师,镖头。身手谈不上多好,可眼力,判断力是相当老道的。 他仔细察看了一番,说道:从打扮上看这位是走镖的同行,而且是名镖头,想必是“风云镖局”的人。应该是出去传递消息,送信,或者搬救兵。结果在这里遇上伏击着了道,下手的人很扎手,并非是“打杠子”的。 “打杠子”是镖行术语,意思指临时起意劫道的人,他们一般就是求个财,敲个竹杠,给点银两即可打发。这类人不敢“杀人”,甚至不会“越货”。大多数是当地猎户,庄户一时家里有困难接济不上,出来搞点散碎银子糊口而已。 王见人摸着后颈,不禁问:罗老哥,你怎么瞧出来的?我咋就看不出门道。 “爱管闲事院”虽为江湖上的一份子,其实是个规模很小的组织,人员不多,连帮会都算不上。除了“专治不服”薛院长略有名气,其余人皆是无名之辈。平时在乡里打打抱不平,驱赶强盗山贼,整治泼皮无赖。王氏兄妹没机会闯荡江湖,没见过什么世面。 罗师傅道:咱们走镖的风吹日晒,顶雪冒雨的,皮肉都又黑又粗。加上这位弟兄一身劲装,地上还有兵器,绝不是普通村民,必然是武林中人。 王见人“哦”了一声,又问:那怎么知道他的身份是镖头。 罗师傅道:镖头不同于镖师,走镖时免不了要遇上“伏地大虫”,“响马子”,“明火持杖”的。镖头要出面“春点”,身上的“叶子”,“踢土”太寒酸,太破旧。难免让对方瞧不上眼,气势上就让人压了一头,“买卖”就不好谈了。这位兄弟打扮一看就是有点脸面的,身份至少是个镖头。 “伏地大虫”,“响马子”,“明火持杖”是指山贼,每个地方的喊法不一样。东北地区叫“胡子”,山东一带叫“响马子”,关中地区叫“关山刀子”,河东,河北两路叫“伏地大虫”,荆湖地区叫“明火持杖”,两广一带叫“长毛”,四川蜀地叫“棒客”,陕西一带叫“打锣收金”,淮南一带叫“遮脸土地”,江南地区叫“水跳子”,“水蛇子”,云贵一路叫“钻山豹”,夷州岛,琉球岛叫“闹海夜叉”。 “点春”就是谈判交涉,依靠嘴上的功夫来化解危机,不动用武力。 “叶子”就是衣服,“踢土”就是鞋子,镖头如果一身行头破破烂烂的,托镖的人会质疑这家镖局的实力,也不敢把镖放心交给镖局。 行头好的镖局,说明招牌大,旗号响,底子硬。遇上劫道的,对方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资格去做这笔“买卖”。 比如像“风云镖局”这样的大镖局,黑白两道都多少都给点面子,不会插一杠子去打镖车的主意。 有时镖队路过各山头的地盘,当家的还会出去打个招呼,攀下交情。镖头视情况而定,该客套的就客套几句,该给点酒钱的就给点酒钱。 那些当家的未必图这点钱,主要是卖个人情,为了以后有事相求能搭上话。 劫匪按理说,只会打镖局的主意,哪里还有求于镖局? 其他镖局没有,“风云镖局”求的人还络绎不绝呢! 强盗山贼大多图财,求的是白花花的现银。 有时劫了货,诸如茶叶,绸缎,药材,古玩之类的。虽然价值不菲,可要出手并不容易,留在山寨里不能吃,不能煮的,时间久了反而是累赘。 遇上这种情况,强盗头子想要把货物变成银子,托镖的雇主也急于找回货物,挽回损失。 那双方就需要“风云镖局”这种讲信誉,有实力,能作保的大镖局来当个和事佬,雇主用很低的价钱来赎回货物,山贼也能把压手里的东西兑换银子,不至于白忙活。 王小石的父亲王天六也是镖师出身,所以镖行规矩他都门清,听罗师傅说的,也连连点头。 镖局这个行业,其实三分靠名,三分靠武,剩下的就靠镖师的经验。 名声大的镖局能震慑没胆子的小毛贼,碰到“饿虎”就要凭借武力说话,“饿虎”指铁了心要劫镖的,这群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但镖头秉承“以和为贵”的原则,罗师傅这样资深的老江湖就会用谈判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尽可能不动手,避免流血牺牲。 王小石向罗师傅请教道:罗师傅,你看咱们如何应对? 罗师傅沉思片刻回答:敢在“风云镖局”家门口杀人的,绝对是极厉害的人物,人数不会少。我觉得目前情况不明,冒然再往前去恐怕会有不测。 梁阿牛火爆脾气,大声嚷道:妈了个巴子,什么小毛贼来找龙老英雄的茬。我看不如冲进镇子再说,要是碰到这帮狗娘养的,来一个打一个,来十个打十个! 王遇仙嘟着嘴道:阿牛哥,要是有一百个,一千个坏人咋办?你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啊! 梁阿牛道:王家妹子,你放宽心。就是有千军万马,你牛哥也照打不误。 方恨少皱眉摇首道:不可不可。敌情不明,岂可轻动。 梁阿牛听了,不以为然的说:我说你这个书呆子,怕个挫鸟啊?我打头阵,为你们开路总行了吧? 方恨少忙道:你这鲁莽的脾气,会坏事的。古人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我认为不可这般没头没脑的。 梁阿牛顿时急眼道:你说我没头脑? 方恨少急了,一时说话磕磕绊绊:我不是说你没头脑,是说你做事没头没脑……不是不是,我是提醒你不能没头没脑……不不不,我也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你……想说你别干不靠谱的事……又错了!我……我怎么说好呢…… 梁阿牛越听越气,脸涨的通红骂咧咧的说:好你个方恨少,以前我还觉得你比那吹牛王唐宝牛强些,没想到却是没尿性的胆小鬼,没种就乖乖呆着,别去趟这场浑水行了吧? 方恨少的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瞬间也炸毛了,气吼吼的说:我没尿性?我胆小鬼?那咱们也别废话了,现在就进去闯一闯,看看谁先认怂。 “行呀!谁怕谁啊?” “我怕你先撂挑子哦!” “滚蛋!我梁阿牛要是怕了,就改名叫“用屁股走路”怎么样?” 方恨少也不示弱道:我要是打退堂鼓,也改名号叫“胆到用时方恨少”如何? 梁阿牛冷笑道:行啊!一言为定。 方恨少哼声道:驷马难追。 二人争执不休,王小石开了口:你们别吵了!这仗还没打,自己人就先闹起来,这还有多少胜算? 王遇仙也道:方大哥,阿牛哥别争了,此刻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大家静下心来想个办法才好。 罗师傅,王见人纷纷劝解,渐渐将二人火气降了下来。 王遇仙瞄向王小石道:王石头,你来拿个主意吧! 王见人点头道:王少侠,你以前是金风细雨楼,象鼻塔的当家人。你摆个话,大家都会听的。 这话一说,梁阿牛道:小石头,你放话吧!我听你的。 方恨少也说:小石头,你说的我都没二话,一切唯你是从。 罗师傅附和道:王少侠,如今就只能你来拿主意了,大家都信你。 王小石低首独立,沉思良久后道:那既然大家这么说,形势又迫在眉睫,我就不推辞了。但我有言在先,不论如何安排,大伙都要依我才行。 众人听了,彼此互视,均表示没有异议,等王小石发话。 王小石目光扫了一圈几人,缓缓道: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不管“风云镖局”发生了什么变故,作为武林同道都该去瞧一瞧。万一有不测,我等理应拔刀相帮,助龙老英雄一臂之力。假如并无大事,咱们就把楼里的贺礼送到,完成戚大哥,温老花老,张当家,雷大哥的嘱托。 梁阿牛拳头紧握,斗志昂扬的说:就是这话!小石头你说咱们怎么干? 王小石目光闪动,细思后说:我建议把镖车先藏在此处,留下人手看管。我带人先去武曲镇打探一下,摸清底线好做对策。 方恨少表示同意,王氏兄妹,罗师傅,梁阿牛都无意见。 王小石又道:罗师傅,你带人守好镖车,廖师傅有伤不便行动。方恨少你也有伤,也留在这里与罗师傅一起等我们消息。 方恨少道:小石头,我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探路吧。 王小石笑道:我让你留下自然有其他用意,车队在此处其实并不算安全。万一有敌人来犯,大伙招架不住,你的脚程快可以及时来给我们报信,所以你的担子可不轻哦! 方恨少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话。梁阿牛就截声道:书呆子,前面我脾气有点冲,误会了你的话,先赔个不是。你就听小石头的安排,把咱们的后顾之忧给看好了。 方恨少本与梁阿牛没过节,只是两方火气大起了争执。以前在京城,大家一块打打闹闹皆常有的事。一场酒喝下来,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话说回来,当年梁阿牛与大伙一起劫过法场,救过他和唐宝牛的性命。方恨少心里是很感激的。 而且都是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哪会有什么过节。 方恨少道:好吧!我就留下来,万一有情况,我火速就来! 王小石笑道:我对你的轻功有信心!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王见人道:王大哥,你与阿牛哥一同随我去打先锋,探明虚实。 王见人应声道:没问题,就算龙潭虎穴我都陪你闯一遭。 梁阿牛精神抖擞的道:小石头,今夜我们就大干一场,纵然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揍不误。 王小石露出一口珍珠似的白牙,用力拍了拍梁阿牛的肩膀道:嗯,一起揍个痛快! “那我呢?” 王遇仙水灵灵的眼睛,用期盼的眼神盯着王小石。 她也想去。 越是有大的危险,越是不愿离开王小石身旁。 尽管她的武功很弱,却仍想守着王小石。 这是她的心声。 亦是心愿。 也是心。 真心。 王小石慢慢走到王遇仙身前,目光凝视她的眼眸道:你留下来,与方恨少,罗师傅一起看好镖车。 王遇仙倏然脸色一变,不乐意的说:不嘛!让我也去好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真的…… 她话没讲完,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着自己的脸颊。 手暖。 意柔。 情很浓。 那是王小石的手掌。 他的手。 王遇仙不禁怔住,体会着掌心触碰她玉肌的感受。 那是什么感觉,她一时说不上来。 但一定是她想要的感觉。 王小石温情的眼神掠过王遇仙的酒靥,浅浅的笑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没事,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王遇仙此刻已哑然无语,只是痴痴的望着王小石,默默地沉浸在他的手掌里,沉醉在他的体温里。 就像一只迷途受惊的小鹿突然找到鹿群,找到了家人。 她早就把王小石当做家人。 也视为亲人。 今夜,今时,王遇仙无法忘记这个瞬间。 今生,今世,王遇仙都确信会爱上这个他。 片刻后,马嘶几声,三匹快驹飞一般的消失在王遇仙的视线之中。 王小石拽缰的指尖也散发出淡淡的香,那或许就是相思的味道。 第240章 渔网 幽夜中荡起一片雪亮的刀光,仿佛凄凉的墨穹下了场绝美的雪。 寒芒似雪花般漫漫飞起,又簌簌飘下。 刀落处,骤然溅起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花,似盛开的蔷薇花。 红而艳。 且疼。 那是真实的痛。 龙逸凡每一次出刀,都会有人倒地且传来一声声哀嚎。 有高声惨呼的,有低沉闷哼的,有像鸡脖子被割断“喔”了一半就陡然音止的,接着就是血浆喷涌的急促感。 石桥上横躺竖卧着三四十具尸体,兵刃散落遍地,龙逸凡与龙娇玉刚到“风桥”就遭到无头军的伏击。 无头军进攻了两次“龙门”,都无奈退回,只得在桥头先埋伏下来。 龙逸凡遇险立刻拔刀,斩杀围上来的敌人。龙娇玉身形展转腾挪,手中西洋剑寒光点点,接连刺倒四五人。但无头军仗着人多,不停的冲上来。 不一会,“风桥”另一端的“龙门”杀出一队镖师,为首是位手持一对金瓜锤的黑脸大头壮汉。 那黑脸大汉金瓜锤使得虎虎生风,一通狂砸撂倒七八人。他手下的镖师个个奋勇向前,把近百名无头军压制在桥头,寸步难进。 “龙公子,大小姐你们先撤,这里交给俺来应付。” 龙逸凡边战边喝道:周镖头,谁让你出来的?赶紧带大家撤回去,“龙门”不可有任何闪失,我来断后。 那黑脸大汉正是八大护法之一“大头锤”周大。他不仅脑瓜比常人要大,连武器金瓜锤比其他使锤的练家子都要大一圈。 周大双锤一分,左右抡臂砸死两个无头军喽啰,又喊道:龙公子,俺替你们挡住这帮王八羔子,你领弟兄们先走。 说话间,一轮箭雨袭来,不管是“风云镖局”,还是无头军的人都没注意,被射中后纷纷倒地。 发箭的是无头军的弓手,他们接到命令不管是不是自己人,一概射杀。 龙逸凡护在女儿龙娇玉身前,刀光大盛,飞箭未近其身就被尽数格挡。 周大见状靠拢过去,双锤舞的密不透风,“噼噼啪啪”的将劲矢击落。 可第二轮飞箭接踵而至,龙逸凡只得领着众人一边招架来箭,一边往“龙门”退去。 忽然间,无头军的后方一片大乱,阵型让人一下子冲垮了。 一名镖局打扮的人八步赶蝉,双掌翻飞打得无头军抱头鼠窜,他的袖口绣着“风云镖局”的徽号。 能拥有此徽号,且掌法出众的除了“怪先生”顾奇峰,再无旁人。 他身边还有二人,身手非同小可。 一人五十岁左右,身长六尺多高,驼着背,双手各拄一根精铁打造的拐杖,每根铁拐少说有五十多斤。 最特别的是他竟然只有一条腿,却重心很稳,行动异常灵活,那铁拐杖使起来犹如秋风扫落叶,毫不费力。 另一人个头要稍高些,年纪也略年轻些。他一头赤发,圆脸上满是横肉,手握一柄八尺长的朴刀,挥刀时不停的打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声起间,敌人就中刀而亡,出手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反而打喷嚏能增强他的战力。 顾奇峰三人后面还有二十多名镖局好手迎上敌人。顷刻间,无头军死伤一半,另一半逃离了石桥。 龙逸凡一看来人,大喜道:顾局主,董局主,田局主你们来了啊!太好了! 龙逸凡口中的董局主就是用铁拐杖的人,名叫董庚初。是“风云镖局”三十二家分号之一“威义镖局”局主,人送外号“独行铁驼”。 他早年是丐帮六代长老,虽身有残疾,却练成一套丐帮的“阴阳相隔杖法”,非常了得。 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人数众多,却分布各地落脚。造成组织混乱,管理松懈,无法形成气候。 但丐帮也是有等级的,并用口袋数量来划分。帮主地位最高有九袋,下面是副帮主有八袋。 副帮主之下是三名掌事长老,均是七袋,负责决策,属于核心层。再往下就是九名执行长老,都是六袋,分别在各地处理事务。 接下来舵主是五袋,堂主是四袋,旗主是三袋,大碗弟子是二袋,小碗弟子是一袋,新入帮的都是无袋,叫破碗弟子。 这董庚初能做到六袋执行长老实属不易,七年前加入“风云镖局”,三年前成为“威义镖局”的当家人。 田局主叫田旷,人送外号“病吴侯”,因他天生红发,貌似三国时期的东吴孙权,又小时候身染顽症,有打喷嚏的毛病,故大家这样称呼他。 田旷师从太行“开山派”,后来师门遭“鹰盟”攻打覆灭。他就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到豪绅家里当过护院,又投靠过“多老会”,去“飞鱼帮”做过护法,还在衙门里干过捕快,最后从了军,依旧混的一无是处。 最后由顾奇峰引荐进入“风云镖局”,调到“忠义镖局”成为一名镖头,前年局主“百步连环枪”秦钟鸣突然暴毙,田旷就接替当了局主。 从资格上来说,田旷未必是最优人选,可武功来看,算是当之无愧。 他的刀法继承了“开门见山三十六式”的所有招法,且改良又自创出四式杀招,将“开山派”武学重新打出名堂,也为自己挣到不错的前程。 顾奇峰,董庚初,田旷到来,让龙逸凡甚为高兴,这是三名强援,对总局可谓是雪中送炭。 顾奇峰见龙逸凡忙抱拳道:龙公子,顾某收到消息。说无头军要攻打总局,心知事关重大,故日夜兼程赶来总局。没料到还是慢了一步,让不少兄弟惨遭不幸。 董庚初,田旷也同时对龙逸凡拱手行礼,以示敬意。 龙逸凡谦逊的摆手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我从镇外一路进来,看见死了不少兄弟,心中也十分难过! 顾奇峰道:我怕无头军来者不善,故请董,田二位局主一起前来助战。之前在蟠龙大道已经打了一场,赶到这里时正遇上龙公子和龙小姐。 田旷也说道:龙公子莫忧,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动起手来咱们也不怵他们。老子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 这田旷不打架时,喷嚏竟神奇的不打了,连鼻息都变得轻缓。 龙娇玉道:爹爹,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总局再合计下一步怎么办吧? 龙逸凡道:玉儿,这趟出门你愈发的沉着干练了。那我与顾局主一同殿后,周镖头你带玉儿,董局主,田局主以及大家迅速撤回总局。 数十号人在龙逸凡的部署下,有条不紊的通过“风桥”进入总局。 这“龙门”其实就座高约五丈的城关,城门有座三丈多的吊桥,分别由四根手臂粗细的铁链拉着,有敌来犯时吊桥升起,桥面与城门形成断路,下面是又深又急的河流。 如此险要的地势可谓易守难攻,且城垛上有二十多名手持长矛的镖师,七八名拿着铁钩的壮汉防御,两侧各有一座箭塔,分别驻守十人手握强弓劲弩瞄着桥面。 就算轻功出众的高手可以跃过桥面,攀上城墙,又如何能招架坚矛利箭的夹击。所以借着地利“风云镖局”打退了敌人两波进攻。 不一会,龙逸凡与众人消失在石桥上,而另一头有两人隐在夜色中缓缓步出。 一人抚着山羊胡,望着远处的“龙门”,脸含笑意,却让人感觉不怀好心,十分奸诈。 那人身侧是位灰袍红巾,面色凄厉,满身透着凶气的男子。 他的凶气渗入风中,甚至冲散了桥面的死意和血腥味。 只有凶徒才具有如此强烈的凶气和杀意。 他是真正的凶徒。 赵好。 让人不好过,不好受,不好活,也不好死的赵好。 “四当家,顾奇峰是你事先安排的吧?” 知天下继续抚着山羊须,眯着眼睛道:赵先生,我们无头军为这次行动,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和财力,方方面面自然要准备充分。 赵好道:想必董驼子,田旷也是你的人? 知天下笑道:董庚初在丐帮的“污衣帮”时,与在下打过交道,算有点交情。至于田旷他曾当过兵,是顾局主的旧相识,所以他们都是大王的人,而不是在下的人。 赵好仰首看天道:那该轮到我们出手了吧? 知天下摇头道:此刻还不是时候! 赵好迟疑了一下问道:不是现在?顾奇峰几人不是作为内应,替我们开路拿下“龙门”的吗? 知天下道:他们当然是内应,但“风云镖局”根基很深,这几人还不足以成事,仍要有更妥帖的安排才行。 赵好思忖了一下,缓缓道:难道…… 知天下笑着截声道:赵先生不必心急,渔网早已撒了下去,大鱼小鱼都跑不掉,有你捞鱼的机会。到时在大王和“佛爷”面前,你这功劳绝不会小。 赵好道:我只要完成主人交代的事,把“风云镖局”和龙放啸彻底拔除。 知天下道: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倏忽,一位白发银须的老者从宿雾中走来,脚底似踩在棉花上,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知天下见此人,颇为客气的说:刘仙翁来了。 老者态度也很温和的说:四当家好,我都一把快入土的老骨头了,哪里还仙的起来哟。 知天下笑道:瞧你面相就是龟鹤遐寿,长命富贵的人。等大事完成,有大把清福等你享。 老者哈哈一笑道:借四当家吉言,能了却大王的心愿,也让我老头子没白熬这么多年。 赵好在晋北镖局见过此人,他是镖局总管,顾奇峰的老丈人“铁仙翁”刘传宗,还是“神拳堂”门主。 赵好朝向刘传宗问道:刘总管,怎么没见到顾夫人? 刘传宗道:承蒙赵先生垂念,小女尚有其他事要办,故没来武曲镇。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人手足够了。 知天下呵呵道:赵先生,好戏要开场了,所有的角儿,生旦净末丑都会一一亮相。 赵好一听,目光紧收,冷冷的瞥了知天下一眼。 又惊又寒的眼神。 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安排? 第241章 分头行动 龙逸凡走进“东海厅”时,座位上的龙逸尘长身而起,神色振奋的大步迎上前去。 “大哥!终于等到你了。” 龙逸凡微笑着拍了拍龙逸尘的手臂:二弟,你里里外外打理总局也辛苦了。 龙逸尘哀叹一声道:愚弟才拙,没能办好父亲嘱托的话。而今无头军来犯,不仅折损了许多兄弟,还让镇上的百姓身处险境,皆是我之过也。 龙逸凡安慰道:这岂能怪你?对方此番谋划已久,且来势汹汹。我们未曾防备,难免处于被动,二弟不必自责! “阿弥陀佛,龙贤侄所言甚是,此劫事发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不能怪他。” 龙逸凡举目看见九劫大师,忙走到跟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晚辈一时未见大师在此,失了礼数,望大师海涵! 九劫大师双掌合十还礼:龙贤侄,不必拘礼。目前大敌当前,一切礼节暂先放下,想法子对付无头军才是头等大事。 龙娇玉揖手道:大师是武林前辈,且德高望重,我们作为晚辈礼数若不周全,显得不尊重长辈。让外人知晓,会觉得“风云镖局”不守规矩,没有教养,高高在上,这岂不是让江湖人耻笑?何况大师代表少林寺,又是得道高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您不敬可就是对佛祖不敬哦!那可就是罪过,罪过了! 龙娇玉这叽叽喳喳的一番说辞,众人听了都觉有八九分道理。 顾奇峰几人本就想拜见九劫大师,听完龙娇玉的话,纷纷行礼以示敬意。 九劫大师兀然一怔,银眉舒展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贤侄的女儿,龙老局主的孙女吧?好一张伶牙俐齿,真比刀子还快,还厉害。 “玉儿,大师面前不可胡言!”龙逸凡说完,又对九劫大师道:小女顽劣,大师请见谅。 九劫大师哈哈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不愧是龙家的后人,谈吐率直,气度不凡,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龙逸凡微微一笑,似乎对九劫大师的夸奖颇为高兴。 “大师抬爱小女了,我只盼她以后别闯祸就知足了,女孩子家谈什么成就哦! 龙逸尘插话道:大哥此言差矣!我这个叔叔就看小玉一定有出息,将来开宗立派,坐镇一方未尝不可。 龙娇玉对龙逸凡做了个怪腔道:二叔说的对,我也姓龙怎么就不能干一番事业了?爹爹要不是嫌弃女儿,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龙逸凡听了,暗暗觉得好笑,目光里满是欢喜。 他心里特别宠爱这丫头,事事皆依,视如珍宝。性子由其发展,不过多施加约束。 龙逸凡有个宠爱有加的女儿,更有段羡煞旁人的姻缘。 他的夫人叫鹿念晴,貌美如花,知书达礼。刺绣,剪纸,拓片,雕刻四大绝活,名满湘西。 另外她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就是“湘江剑客”鹿玉章的独女。 说起鹿玉章,在湖南一带是位人皆敬仰的大侠,又是湘西,湘北公认的领袖人物。 他以剑破剑,四十招击败“衡山剑派”掌门“五岳独秀,一剑为尊”的莫舒火。而“五岳剑派”又以“华山剑派”,“衡山剑派”实力最为出众。 又以一敌七击杀“莽山七怪”洪金,洪银,洪铜,洪铁,洪石,洪木,洪荒,为民除了大害。这七人凶悍异常,早年是彰化军节度使杨戬的爪牙。 杨戬是名宦官,深得赵佶宠幸,与童贯一文一武,恃宠而骄,恣意妄为。他要能活到今日,恐怕连蔡京都要避其锋芒。后来杨戬病故,“莽山七怪”失了靠山,就四处作恶。两湖路光死在他们手上的捕快有七十九人,武林人士更多达一百八十二人。 此外,鹿玉章还连踩“洞庭九坞”的九个水寨,把洞庭湖水路总瓢把子“九命龙王”江九龄逼的赔礼认错,并承诺绝不为难当地渔民,让大伙能安心捕鱼维持生计。 龙逸凡有这样出名的老丈人,家有贤惠温淑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可谓春风得意,人生赢家。 而且他还是龙放啸的长子,未来“风云镖局”的掌舵者,能成武林一方宗主,前途无可限量。 不过,今天他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如何打败无头军,保住“风云镖局”这块招牌。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马上招呼众人入座,开始商议对策,龙逸尘把主座让给了大哥,自己站在他身侧,九劫大师是贵客自然还是坐在主位上。 龙逸凡道:眼下的形势很严峻,据我所知“观龙坊”,“寻龙亭”,“探龙井”都失守了。“潜龙码头”估计也保不住,“叶公好龙堂”那边情况不明,不过四大名捕的铁捕头,高天胜已赶去那边救援。 “大哥,你说的可是铁手铁捕头?” 龙逸凡回答:正是铁手,我们在乔家庄偶遇,幸亏有他相助,破坏了宇文长空的阴谋,救了乔老太公。 龙逸尘又喜又惊。 喜的是铁手来了,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他的助战,实力上可以与大自在天去拼一拼。 惊的是大哥说宇文长空在乔家庄布局,企图对乔太公不利,听了让他不由心惊。 乔家庄与“风云镖局”同盟多年,骨肉相连。没有乔家的财力支持,几十家镖局运作周转会有问题,反之失去镖局保护,乔家各地的生意也受到影响。 乔家对龙家极为重要,乔太公若有闪失,损失就太大了。 九劫大师听到铁手的名字,脸色不那么沉重了,心情仿佛也轻松了一些。 “阿弥陀佛,铁捕头来了,老衲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了。” 只有顾奇峰冷着脸,目光似有寒意。然而他叫“怪先生”,旁人都清楚他表情一直都是怪怪的,并不以为然。 龙逸凡点头道:铁捕头一身正气,心思缜密,武功高强,是位侠肝义胆的好汉。他去救援“叶公好龙堂”,我很放心。 龙逸尘道:真乃苍天护佑,有铁捕头和大师,以及诸位在,那无头军还有何惧哉? 龙逸凡忽然想起事来,忙问:二弟,父亲闭关修炼三月,应该是明日出关吧? 龙逸尘道:不错,正是明日。我也不敢去打扰他,这次如果一切顺利,父亲的武功必然有极大飞升,达到化境。 龙娇玉高兴的说道:那爷爷岂不是天下无敌,纵横四海了? 龙逸凡笑道:傻丫头,武学只有强之愈强,再强的人都会被超越,哪来什么天下无敌啊! 九劫大师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纵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会有人比你在某方面要强上很多。习武的本意并非指武功上要多有成就,而是用武功去帮助别人,匡扶正义,维护公理。老衲倒觉得与其要天下无敌,不如求个天下太平。 龙逸凡称赞道:大师境界之高,我等佩服。学武之人确实不该一味争强好胜,而是用武施仁,以武修德,传武育人。 “阿弥陀佛,贤侄有此见识,难能可贵,将来“风云镖局”在你手里,定能造福天下,得益于民。” 龙逸凡道:大师,你过誉了,我愧不敢当。 龙娇玉嘻笑道:爹爹,你能当,可当,当之无愧。 龙逸凡脸色一沉道:玉儿,休在乱说。此时大敌兵临城下,不可儿戏!咱们赶紧布署一下,来应对无头军。 众人听罢,纷纷赞同。 龙逸凡望了望厅外的天色,思索了一下道:周镖头,董局主你们二人去“龙门”,一来帮王镖头共同加强那里的防守,二来你们也可以轮流换班休息,不至于太劳累。切记“龙门”是总局要隘,万万失不得。 “得令!” 周大,董庚初接到命令,起身往厅外走去。 龙逸凡又问:“东海厅”外围防卫是谁负责? 龙逸城回答:是吴镖头负责。另外“神侯府”的陆少侠,严副总管也到了总局。他们主动请命去冈下码头巡视,以免敌人渡河侵入。我认为郑镖头和十几名兄弟守在那里,防御略显薄弱,就答应他们去了。 龙逸凡扬了扬眉道:是诸葛先生手下的“拼将”,“嫁将”,如此一来码头那边就安全多了,二弟你的决定很正确。 龙逸尘淡然一笑,蜡黄的脸也有了点光泽。 龙逸凡又问:李镖头身亡,杨总镖头又不在,“囚牛亭”,“双凤阁”就空虚了,仍需派人守护。 龙逸尘听到李聪已死,刚有了生机的脸色又变得蜡黄,甚至较之前更黄。 “顾局主,“囚牛亭”就有劳你去一趟了。至于田局主嘛,你带人巡逻各处,作为接应如何?” 顾奇峰起身抱拳道:龙公子吩咐,我必不负所托,那边就交给顾某。 田旷打了一个喷嚏道:龙公子放心,谁要是敢来找麻烦,我这把刀就送麻烦给他。 二人说完,也领命出了大厅。 龙逸凡转首看着龙逸尘道:二弟,“双凤阁”是父亲修炼的所在,我想把那里交给你,尤其是他老人家出关在即,需要有人照应一下。我和大师就坐镇“东海厅”,以防任何不测。 龙逸尘道:大哥宽心,你不说我也想请命去“双凤阁”。 九劫大师沉声道:老衲但凭贤侄安排,绝无二话。 猝然间,一声震天的轰鸣声起,犹如天崩地裂,万马奔腾般裂人胆魄,惊人心神。 龙逸凡,九劫大师,龙逸尘,龙娇玉纷纷掠出大厅。 外面有十几名镖师高举火把,灯笼往巨响处照去。 只见远处一团体积庞大的蘑菇云团冲向天空。而且滚滚烟尘不断扩大,大风一吹,猎猎向四面散开。 龙逸凡眉头一锁,忧心忡忡的道:那里是“叶公好龙堂”的方向。 龙逸尘道: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龙娇玉焦急的说:那铁捕头,高大哥都在那里啊?这可怎么办呀? 九劫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龙逸凡神情凝重,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他心里在想:铁捕头,阿胜千万别有闪失。 第242章 说不出的话 夜阑人静,寒风凛冽。 陆破执提着灯笼照明,目光随着山路间摇晃的灯影而跳跃。 他其实在看影子。 或者说在欣赏影子。 一个身姿绰约多姿的身影,在灯光里像一棵拂风的杨柳,轻轻的……也柔柔的…… 他的眼神则是呆呆的……傻傻的……犹如喝了酒后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陆破执有意让自己长长的影子去靠向那道倩影,拉近之间的距离。 一个影子在左,一个影子在右。 形影双双。 他喜欢这种感觉。 接近她的影子,触碰她的影子,亲近她的影子。 当然只是用自己的影子。 也只能是他的影子。 但他不介意。 相反很满足。 满足的笑。 默默的笑。 笑的满足。 “你把灯提高点,这路又窄又弯的,多照着点前头。” 陆破执遽然一惊,慌忙“哦”了一声,高举手中的灯笼,地上相连的两个影子也倏然分开。 说话的人是“嫁将”严魂灵。 她紧跟在陆破执身后,从他细微的手上动作,略有紊乱的步子中察觉出一丝异状。 女人的直觉未必强大,可严魂灵的直觉一定很强。 因为她是“九嫁魔女”。 一个嫁过九次的女子,不一定美,不一定聪明,不一定有才,但一定很懂男人。 严魂灵懂男人,知道他们想些什么,要些什么,以及不想要些什么,什么时候才想要些什么。 并且她也很美,很聪明,很有才能。 否则不会有九个男人愿意娶她,而想娶她的男人远远不止九个。 严魂灵会取悦男人,但只针对她喜欢的男人,爱的男人。 用她酿的酒,她做的菜,她俏皮的情话,她倦意的浅笑,她润甜的绛唇,她时而温香如玉,时而炙热如火的胴体。 ——用她的魔力。 所以大家称她“九嫁魔女”,而非“九嫁仙女”,“九嫁玉女”,“九嫁圣女”,“九嫁玄女”,“九嫁神女”…… 她并非仙女,也早就不是玉女,至少身子已经不是了。 她只是“魔女”。 当然她的“魔”是指让男人着了魔,失了魂的“魔”。 这是女子嫁为人妇所特有的一种魔力,成熟,妩媚,风韵,既柔情万种,也激情澎湃,最关键的是懂男人。 严魂灵就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人。 越嫁越有魔力,还越嫁越有名气。 江湖上有人把她和“洞房之珠”房子珠相比。 她们既像,又不像。 像的是二人都嫁过许多次,她们的夫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且她们都很有女人味。 女人味不仅是味道,还是一种气质,让漂亮的女性更漂亮,使性感的女性更性感。 这样的女人才越立体,越有深度。 严魂灵的女人味像茶,只有细品方能尝出妙味。 房子珠的女人味像酒,唯有狂饮才可醉得快活。 她们也有不像的地方。 严魂灵对感情执着,愿为爱付出,真心对待每一段恋情,每一个人。 她容易动心,更容易动情。 只是嫁的不够好,嫁好了姻缘又太薄。 她的丈夫要么薄情,要么薄命。 可谁让她是个多情的女子呢? 多情总被无情伤! 红颜薄缘。 房子珠就不同,她是个女强人,手段极“强”。 这种“强”体现在她的交际能力,行事风格,心机城府,以及闺房之术。 她驭人,也欲人。 还害人。 房子珠游走于各种男人之间,看穿他们,勾引他们,控制他们,利用他们,摧毁他们,最后取代他们。 她冷酷无情,又滥情纵欲。 女人要成功,狠也是一种办法。 严魂灵这方面绝对没有房子珠狠。 她做不来,更做不到。 可她明白陆破执的心思,很早就知道,她只是一味装愚。 她选择回避。 而不是逃避。 因为陆破执从未对她表白过,倾吐过,甚至没有暗示过,故而称不上逃避。 陆破执在感情的处理上,往日办案缉凶的那股子拼劲都消失了。 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成了“羞将”,“拙将”,“笨将”。 不会说,不敢讲,默默把对严魂灵的情埋在心底。 深深的藏起来。 独自相思。 孤单苦恋。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念成疾,念成疾。只叹红颜空余恨,英雄也展愁。 夜愈发的深,风愈发的凉。 陆破执的心愈发的乱。 心乱,手里的灯笼就握不稳。 灯影轻摇。 带起花香。 香气袭人。 很淡,有点甜味。 二人路过一片花圃,里面栽满了菊花,各式各色,五彩斑斓。 陆破执陡然止住脚步,使得严魂灵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你今天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破执转过身,灯光下注视着严魂灵的脸庞。 她的妆很淡。 如菊。 依然美丽。 且雅。 “我……我……” 严魂灵微微蹙眉,狐疑的问:你什么?你没事吧? 陆破执似乎有话想说,又难以启齿,人也愣在原地。 他不知该如何把心里话讲出来。 当着她的面,一字一句清楚的表述。 可他开不了口。 内心很挣扎。 又累又痛的挣扎。 很无奈,很无助…… 也很无语。 刹那间,严魂灵一把将灯笼从他手里拽了过来,提起照亮二人。 她看见他那轮廓分明的五官,不算英俊,却年轻勃发着朝气。 陆破执脸很红,天生如此,面若一个大大的红苹果。 当他脸红了,别人也很难发现。 不过,严魂灵还是瞧出来了。 她阅人无数。 深知阅人要先阅目。 她通过对目相视,观察对方的眼神,来揣测此人的心理。 当然有的人善于隐藏自己,包括神态,眼神,语气,细微的小动作。 但陆破执绝对不是那种人,他性格正直敦厚,眼睛早将自己暴露无遗。 严魂灵道:你有话就说啊!咱们还要去渡口,万一那里出了意外,岂不是误了大事? 陆破执听罢,心知形势紧迫,不可再耽误。于是鼓起勇气道:我想说,这次与无头军的较量不同以往,可谓凶险万分。我担心自己若出了意外,有的话就再没机会对你讲了。 严魂灵怒嗔道:呸呸呸,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你中邪了不成,满嘴胡话。 陆破执道:我没中邪,只是有心里话压了好久,一直未对你言明。而今的局面,我怕不说出来会抱憾终身。 严魂灵轻吁一口气,神色平静的问:那你说我听着,别吞吞吐吐的好吗? 陆破执深呼吸后说:其实我喜…… 猝然间,震天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以至于花圃内的菊花丛都为之摇颤,一丝丝的花瓣蓦然飞扬而起,化成一片花海,落在了陆破执与严魂灵的衣衫上。 落花犹似传了情,诉了意。 可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让这巨响兀然间打断了。 严魂灵提着灯笼,远眺望去,在灯火与月色下,她看见了一团蘑菇云爆裂般升腾,冲击着天空。 “不好了!那里是“叶公好龙堂”的方向,一定出事了!” 陆破执凝视着,强健的身体似乎苏醒了。他的骨骼在迸起“格格,格格”的响声,肌肉在鼓起,膨胀,乃至有几处衣袍都被撑破。 “嗯,我们赶紧走吧!无头军已开始行动了。” 二人没有再停留,加快步伐往冈下的码头奔去。 不一会,水流声潺潺不绝于耳,还有激烈的打斗声。 码头边,停泊着一艘大船,滩头上卧着二十多具尸首。 一名镖头挥舞着一根船桨,带领五六名镖师与十多名无头军的人缠斗。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铁甲,头戴铁盔的头领,他手里持有一根丈余长的狼牙铁棒。 那镖头就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翻江鬼”郑阴,他负责把守码头。 这艘大船来回摆渡与两岸之间,手拿狼牙棒的正是无头军十一当家“铁头虫”,他挟持了四五名镇上百姓在船头呼救要渡河,让三十名手下藏在船舱内,甲板下。 对岸的镖师们,远远望去,依稀可见是武曲镇的百姓。所以并没多做提防,当船一靠岸,铁头虫一声号令,无头军一涌杀了出来。 渡口上八九名镖师一时措手不及,死了一半。郑阴听到外面有动静,迅速带着五六人冲了出来,与对方打成一团。 郑阴的水上功夫了得,陆地上本事就差了一点。 铁头虫打斗起来完全不像一条虫,而像大虫,长虫。无头军又人数占优,夺得主动,渐渐的把郑阴和剩下的镖师逼的难以支撑。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亮起,划破了夜幕。 剑光清冷。 剑法潇洒。 剑也是一把“潇洒”的剑。 剑名叫:潇洒。 第243章 要拼就要拼命 出剑的人是严魂灵。 她用的是亡夫贺书涵那把剑,剑法自然是他的“潇洒”。 贺书涵死了,剑却没有亡。 剑无鞘,长约五尺三寸,很薄,极软,剑从篆刻着水流波纹的图案,剑格很窄,剑柄上悬挂一条紫罗头须作为剑穗。 平日里,严魂灵把柔剑缠于腰间的衿带内,剑穗垂下来当作佩饰。 她拔剑的一刹那,剑就飞甩而出。 剑光也随之甩了出去。 甩剑。 姿势煞是优雅。 剑势却异常凌厉。 一时间,三名无头军喽啰中剑身亡,一人心窝吃了一剑,一人咽喉多了个剑孔,一人脸上裂开一道口子。 此时剑法不再潇洒。 而是犀利,狠锐,可怕。 大家瞬间被这出手不留情的女人所震慑,苦战中的郑阴一时搞不清状况,可至少知道来人是帮手,而非对手。 “你可是郑镖头?我们是神侯府的人,龙二公子让我们来助你。” 郑阴一听,精神大振道:你们来的太及时了,万万不能让贼人抢得渡口。 铁头虫及手下原本优势占近,眼看就要夺下渡口,却未曾料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 也真有个比程咬金还勇敢,还悍猛的人。 “拼将”陆破执。 他出手就拼。 拼力,拼狠,还拼命。 五个无头军喽啰围了上去,两人使长刀,一人使长枪,一人使梢棍,一人使板斧。 陆破执闪电般夺过二人长刀,分别斩落他们的头颅,又拗断另一人长枪,把枪尖反扎入对手胸膛。 使梢棍和板斧的两人哪见过这阵仗,吓的扭头就跑。可他们方才转身,就听到了梢棍砸裂头颅,板斧拦腰斩断的声响。 他们顿感奇怪! 奇怪这裂颅,腰斩之声为何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但来不及去想个究竟。 他们死了。 死得一点都不奇怪。 陆破执把敌人“拼”掉了,用他的“搏杀神功”。 一种利用猛烈的杀势,疯狂的拼劲来击败对手的功夫。 “搏杀神功”不注重招式,而依靠的是气势。 强压对手的气魄和战势。 陆破执是市井出身,“感情用事帮”的外系弟子,帮会之间经常为了地盘发生街斗。 他生来性情耿直,好打抱不平,敢打,敢搏,敢拼命。后来破格进了六扇门成了捕快,由于办案突出,表现勇猛,拜入“神侯府”诸葛先生麾下效力。 这又拼又搏的打法,让铁头虫面色大变,心中悚骇。 他脸肌抽搐道:神侯府的人来管哪门子闲事?不晓得惹上无头军的下场吗? 严魂灵冷哼道:神侯府不管闲事,只管天下不平事,今天姑奶奶才不管有何下场,非教训教训你们不可。 郑阴提醒道:女侠,你要小心。这人是无头军十一头领铁头虫,手黑的很。 陆破执一听,怒目圆睁的喝道:你就是铁头虫?那“南关镖局”的血案是不是你干的? 铁头虫一怔,将手中狼牙棒一横,猛然狂笑道:哈哈哈,“南关镖局”是吧?这买卖是本大爷做的,那局主叫刘什么来着的,被我铁棒砸成肉饼子了。 铁头虫在无头军属于“插千”,是负责打探消息,勘察地形,收集情报的头领。 他原是契丹人,做过辽国统军,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功夫不俗,下手狠毒。因为私自将战马贩卖给宋人马贩,借机敛财,结果犯了事逃到宋境,投靠了大自在天。 无头军是宋,辽,金,西夏,蒙古,吐蕃,婆罗多,高丽,大食国等组成的联军。“自在十三重天”均来自各地,“绝天道”是东瀛日本武士,“浑天豹”是蒙古猎户,“飞天虎”是金国勇士,“求雨鬼”是西夏悍匪,“铁头虫”是契丹军人,他们地域文化不同,可均是双手沾满血腥的暴徒。 陆破执极恨恶人,只抓歹人,专揍坏人。 “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束手就擒,跟我回衙门伏法。另一条嘛,就不太好受了。” 铁头虫怪眼一翻道:你小子挺会卖狂,本大爷听听能有多不好受啊? 陆破执语气坚定的说:我会把你打死!哪怕我命不要了,也会打死你。 铁头虫表情僵住,目光收缩,他恶狠狠道:那就看谁先死了? 话落之时,铁头虫已挥舞起狼牙铁棒,势如狂风卷起千堆雪,呼啸而来。 陆破执没退,没闪,只是随手抓起一具无头军的尸体扔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尸体被狼牙棒砸成一坨泥。 肉泥。 还有肉沫。 有少许碎肉溅到铁头虫脸上,让他不由一惊。 就在他慌神之时,感到一股猛烈的斗气袭来,以及势不可挡的拼劲。 陆破执突然就现身在铁头虫面前,迅速右手打出一拳攻向他的胸膛。 拳头快。 且硬。 也很拼。 极怒。 铁头虫中拳,身子像虾米一样弓弯起来。陆破执的拳峰打在他的战甲上,铁片倏然裂开,铁片的卷边刺破衣服,扎入肉里。 顿时,铁头虫痛的五官挤成一堆,眼泪鼻涕,血水都要喷出来。 他的模样很惨。 战力依存。 杀性仍在。 铁头虫剧痛中立刻反击,暴怒中狼牙棒横扫过去。 陆破执还是不退,不闪,左臂外格架住铁头虫的手腕,狼牙棒骤然攻不过去,接着右手又是一拳直打其头部。 “啪”的一响,铁头虫再次中拳,头盔被打飞,鼻孔嘴角都涌出血来,脸颊上凹陷出一个大大的拳印,深深的拳坑。 这一拳彻底击垮了铁头虫的信心和斗志,他没了之前嚣张的架势,只剩下病狗般的破落不堪。 他要跑。 要垂死挣扎。 要保住性命。 可一道剑光亮起,潇洒曼妙的剑光,然后剑光兀然一灭。 眨眼间,严魂灵的剑已递进铁头虫的口中,剑锋贯颈而出,剑尖染血,喷出一道血花。 月色下,血花乍然绽开,溅射出潇洒的血影。 潇潇清清。 清清冷冷。 冷冷凄凄。 凄凄艳艳。 艳艳绝绝。 绝命的一剑,绝了铁头虫的命。 严魂灵两腮垂下几缕青丝,风一吹轻轻拨弄她的面靥,显得三分清丽,七分性感。 头领一死,剩下的无头军吓得纷纷跪地求饶,但仍有几人往渡船跑去,想驾舟到对岸去搬救兵。 郑阴心知不能让他们逃脱,否则会有更多的无头军过河。 要守住渡口,就要控制这唯一的渡船。他飞身前冲,快步追了上去,手里的船桨一式“横扫千军”,就把几名喽啰都打下岸去。 郑阴借势一跳,蹦上船头,甲板上还有五六名惊惶不定的老百姓。 “乡亲们,别怕!你们快点下船上岸,我要把船毁了。” 就在郑阴话音完毕,有两个老百姓却站起身来。 一个鹤发老者,一个灰发书生,二人一身杏黄色长袍。 衣袍的料子是上好的,做工很考究,腰带上的翡翠玉扣颇为名贵。 这不是村民的打扮,也非保正装束,乃至县衙老爷都未必有如此华贵的服饰。 他们当然不是老百姓。 郑阴发觉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两把冰冷刺骨的匕首插入郑阴的两肋,切断了他的肋骨,扎破了他的肺部。 郑阴感觉到胸腔里仿佛被塞满了积雪,连吸气都无法完成。 他大叫一声跃起,半空中发出濒死一击,也是最后一击。 只见船桨划出一阵强风,那一老一少左右一晃,人已掠至岸上,可见身法十分高超。 而郑阴的船桨重重的敲在船舷下方,立时砸开一个大洞,湍急的河水一股脑的涌了进去。 随后,“扑通”一声,郑阴也坠入河里,水面浮起大片红波。 他临死前,奋力把船凿开窟窿,让河水涌入船底,来沉掉渡船。 老者瞅了一眼,叹道:老夫没料到啊!他是要毁舟,来阻止其他人过河。 书生道:父亲,是孩儿失算了。 老者道:罢了罢了,这事谈不上要紧,眼前还有正事要办。 话止,老者望向严魂灵,陆破执。 双方目光一交,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严魂灵静望,静思,缓缓的说了一句:“杀人不要命”,“杀人不要脸”。 那老者冷冷的一笑道:不错!我就是冷遗金,他是犬子冷遗产。想必两位就是“嫁将”严副总管,“拼将”陆捕头吧? 陆破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的盯住对方。他在刑部当差,知道“杀手楼”这对父子的底细,绝对比铁头虫难对付。 他们是非常优秀的杀手。 优秀的把杀人当成一种艺术。 杀人的艺术。 第244章 六扇门档案 冷遗金年龄:六十岁,冷遗产年龄:三十一岁。 籍贯:沧州,海兴县,乌苏村,冷氏庄园。 身份关系:父子。 家庭背景:冷遗产(父),霍幼鹦(妻,已殁),冷遗憾(长子,已殁),冷遗产(次子),冷遗香(女儿)。 职业:杀手。 所属组织:杀手楼。 组织首领:冷遗香。 组织职位:三大祭酒之一。 组织其他重要成员:“杀人不要钱”南宫俊(三大祭酒之一),“杀人不要笑”霍长乐(杀手楼总管),“杀人不要哭”余秋忍(杀手楼内堂管事),“杀人不要问”胡打听(杀手楼外堂管事)。 兵器:匕首,短刀。 师承:不祥。 武功:不祥(疑似东海劫余岛武学)。 爱好:冷遗金贪财,嗜赌如命。冷遗产好女色(兼有断袖之癖),喜欢听曲。 陆破执常在刑部行走,查档,翻看卷宗不在少数,其中就有涉及冷氏父子的。 他们涉嫌多宗命案,要案,在刑部是备了案,挂了号的。 在杀手界冷氏父子这对搭档,以及组织首脑冷遗香都有特殊的地位。 你若是让“杀手楼”盯上,等同于被杀手界盯上,你要面对的不光是“杀手楼”,还有其他组织的刺客。 因为冷遗香有这能耐。 她可以请动“神不知,鬼不觉”,“暗器王”秦点,“夜魔”楚令竹,“家有一老,如有三宝”这种级别的杀手祖师爷。 江湖中许多轰动的事件,或多或少与“杀手楼”有牵连。 比如山东神枪会“安乐堂”堂主“一柱擎天”公孙自食就死得蹊跷,有人猜疑是总堂主“枪神”孙三点的意思,也有说是“山君”孙疆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杀人灭口。 不管是谁授意,动手的人一定不是孙家弟子。 公孙自食在神枪会的威望颇高,人脉又广,与“正法堂”堂主孙忠三均是口碑甚好,深得人心,孙家弟子无不暗服的老前辈。 要动他只能请外人,能杀他的人也绝不会多,嫌疑最大的就是“杀手楼”。 冷家祖籍山东境内的沧州,“杀手楼”的根基也在关东地区。冷遗香又是孙三点暗地里所扶持的,二人交往甚密,故而公孙自食的死因令人值得琢磨。 还有一件事也闹得很大,或者说是惊天大事。 那就是“唐爱事件”。 唐爱是谁? ——唐门弟子。 蜀中唐门是举足轻重的世家,武林中恐怕只有“岭南老字号”温家,“金字招牌”方家能与其一争锋芒。 她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波吗? “唐十九妹”就能! 唐爱就是“唐十九妹”。 唐门实际掌权者是唐老太太,执行者是唐尧舜。 但“唐老太太”,“唐尧舜”都只是一个称呼,权力的象征。 唐门起源于唐代末年,历经唐,五代十国,大宋二百多年的成长和发展,统治蜀中已久。 唐门历代优秀的弟子,会隐去原有姓名和身份,来接任“唐老太太”,“唐尧舜”的位子执掌唐门,并世代相传,无一例外。 “唐老太太”是唐门的中流砥柱,无可替代的存在。 不过唐门内还有一个不可忽视,且更为神秘的人。 ——唐老太爷。 “唐老太爷”也是一个代号,他不掌权,不执事。每逢大事“唐老太太”会与他商议,“唐尧舜”则要跟其请示。 这是尊重,也是看重,还是器重。 唐门里连“唐三少爷”如此骄横的人,看到这位重量级的“太爷”都不敢造次。 毕竟唐非鱼只是“少爷”,不是“太爷”。 但在一次江湖纷争中,“唐老太爷”最宠爱的女徒弟唐爱意外死于“杀手楼”的手里。 那确实是一次意外,让冷遗香都差点险遭不测的一次意外。 “僵尸门”言家与“五泽盟”争夺雁门县的地盘归属,唐爱却误打误撞的卷入其中。 唐爱本就爱玩,爱凑热闹。 谁让她是“唐十九妹”。 “唐老太爷”的红人。 “僵尸门”门主言军洲并不知情,请了“杀手楼”帮忙,执行任务的冷遗憾不知对方是唐门的唐爱。 然后“僵尸门”,“杀手楼”都惹了麻烦。 “唐老太爷”大发雷霆,派出了心腹“大四悲”唐三葬,唐三藏,唐三臧,唐三奘,还出动了“唐老太太”都极少用的“唐门五绝”之一唐梦。 “唐门五绝”是唐门最出色的弟子,随便一人都足够把江湖卷起一场大风浪。 关于唐梦,江湖上没有太多传闻,只知晓她是唐仇叛出唐门后的继任者。 她是一个连睡觉都在练毒,做梦都在练习暗器的女子。 从此山西地界再没有“僵尸门”言家这个家族了,而冷遗香只得请孙三点出面与唐门搭上话,花重金求成都知府张庭虚调停,总算将此事压了下来,但她的哥哥冷遗憾作为“条件”丢了性命。 这是“唐老太爷”的底线。 这个教训很痛,代价很大,冷遗金很受伤。 他明白诸葛先生的“神侯府”代表了朝廷,六扇门,武林白道,能不招惹就别去触那霉头。 冷遗金干咳了一声道:不知是什么风把严副总管,陆捕头吹到这了? 严魂灵道:当然是“杀手楼”的这股邪风。 冷遗金问:既是邪风,那还请两位正主避让一下可否? 严魂灵反问:避谁?避到哪去? 冷遗金答:谁不知神侯府的“嫁将”聪明过人,怎么今日反倒糊涂了? 严魂灵讥笑道:我就是嫁人的次数太多了,越嫁越愚了。 冷遗金银眉紧缩,面颊与唇角勾出一道深深的弧度,牵动了眼角,前额的皱纹层层褶起。 他的表情隐含着不悦,却忍而不发。 冷遗产沉不住气道:父亲,她分明是在装傻充楞,多说无益。 严魂灵妙目斜瞄,瞅了冷遗产一眼道:你想怎么样? 冷遗产语气透着威胁道:若你执意要挡咱们父子的道,我就只能送你一程! 陆破执喝斥道:姓冷的,公然挑衅刑部公差的下场,我不说你也清楚。随时能抓你,拿你,办你,要是拒捕反抗,格杀当场都行。 冷遗产道:哼!一个小捕快,口气倒不小。刑部名气比你响的主,都多少卖点面子给“杀手楼”,你又算哪门子东西。 陆破执笑道:就因我从来不给你们这些人面子,所以只能当个没名气的小捕头。不过能凭骨气的做人,不要名气也罢。 冷遗产脸色一寒道:给脸不要脸!别忘了,论杀人我比你在行! 陆破执反问:那你的意思是要杀公差了? “杀你又……” 冷遗产话没说完,让冷遗金打断道:混账!说话愈发没轻重了,陆捕头是诸葛先生的人,岂能轻动?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好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冷遗产不服气的说:父亲,你太给他们脸了,何必呢? 冷遗金并不理会,转目望着严魂灵道:严副总管,老夫对诸葛先生一直都很敬重,与“神侯府”也向来没过节,你看今天能否通融一下,行个方便? 严魂灵暗忖了一下:冷氏父子绝不是省油的灯,要是来硬的,自己与陆破执未必能讨得便宜。 想到这里,严魂灵扬声道:二位在刑部有案底,但今天我们不是冲你们来的,这事情能商量。 陆破执听了,愣了愣,转睛盯着严魂灵。 冷遗金眼眸一亮,像看到一座金山似的,语气也变了:严副总管,那你的意思是? 严魂灵道:你们此刻就沿着河岸走,到下游找船过河打道回府。“风云镖局”的事,也别掺和,我可以眼开眼闭就当没见过二位,你看如何? 冷遗金一脸失望,仍不死心的追问:老夫是收了钱的,恐怕不好轻易回去,难道没有余地可商榷了吗? 严魂灵摇了摇头。 剑尖也随之甩了甩,锋芒犹如星光,十分亮眼。 陆破执原以为严魂灵要妥协,大感疑惑。不曾想她是这番用意,顿然送了一口气。 但他马上又紧张起来,预感会有一场恶战。 冷遗产道:父亲,别犹豫了。咱们回去了,“杀手楼”的招牌就砸了,小妹不会答应的。 冷遗金沉思了片刻,缓缓的将袖子卷起,眼神流出凌人的杀气。 冷遗产则目露凶光,轻轻转腕,将匕首刃口朝向严魂灵。 倏忽,剑光一亮,严魂灵疾电般甩出一剑。 潇洒的剑光。 第245章 以情化劫 “叮” 金鸣一声,星火乍明。 严魂灵的快剑被冷遗产右手匕首一架,剑锋弹在刃口,撞出炫目的火花。 亮,即灭。 冷遗产格开一剑,迅疾反击,人影虚晃间一片寒芒闪动。 他的手中宛如有十六七把匕首一般,从各个方向攻出,迅捷无比。 严魂灵“呲”的一下滑步倒移,身子犹如鱼鹰游弋在水面之上,优美且舒展。 这种轻快的滑步乃“天山派”的“踏雪寻梅,折红身法”,属于上乘的轻功。 “天山派”与“雪山派”均属“昆仑剑派”分支,其中“天山派”继承了昆仑派“踏雪寻梅,折红身法”,“雪山派”沿袭了“昆仑两仪剑法”。 严魂灵不是“天山派”门人,能使出如此轻功,并非偶然。 是有人亲传的。 她的第八任丈夫正是“天山派”掌门卢升巍,武林人称“雪域神鹰”,光听名号就知其身法高超。 卢升巍外表出众,风度儒雅,却心术不正,爱攀附权贵,贪慕虚荣。与师弟“雪山派”掌门江乘雪勾连一气,为朝廷权臣卖命,甚至替主子清除异己,图害忠良。 他娶严魂灵有喜欢的缘故,但主要是利用她神侯府的身份,来更好的隐藏自己。 此次严魂灵又嫁错了,所托非人。 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卢升巍伪君子的面具终究让人揭穿。 严魂灵发觉自己丈夫的种种劣迹恶行,羞愤难忍欲将其送到刑部法办。 卢升巍苦求无果,却死不悔改,立即畏罪潜逃,终于在白砀山让追命擒获伏罪。 她至此不愿提起卢升巍,剪破出嫁时穿的凤冠霞帔(她只求一位如意夫君),又扯掉千工床头的鸳鸯幔帐(她渴望一段美满姻缘),还砸了“富贵祯祥”曲面屏风(她心想普通百姓生活)。 美梦破灭,缘分已尽。 严魂灵搬离了宅院,住进了“神侯府”当起管家,当然已不是第一次了。 她又成为弃妇。 第八次。 这次与以往不同。 没有悲恸欲绝。 只有心如死灰。 她抹去了这段婚姻的一切点滴过往,忘却所有与卢升巍有关的记忆。 除了一样东西丢不掉,舍不去。 那就是他的武功。 ——“踏雪寻梅,折红步法”。 她学了,练了,也会了。 今夜她还施展了,派了用场。 可冷遗产是一流杀手,“无双集”排名第十七位的杀手。 在杀手界排名十七已经相当了不起,“无双集”作为标杆,能位列前十位都是杀手行业的领军人物,而排进前三十位的也是炙手可热,身价不菲的杀手。 冷遗产是个可怕的对手。 顷刻间,他换了三种身法,先一式“八步赶蝉”快步疾走,与严魂灵仍有三尺之距。他变招一式“追云观星”往前一纵,迫近一尺。再换了一式“推窗望月”又逼近一尺。 就在冷遗产要施展第四次身法时,剑就迎面刺了过来。 严魂灵必须要出剑反击,对方的匕首短,比自己的剑更利于近身战。 剑身扭动,像水蛇一样甩斩对方面门。 遽然间,冷遗产身子一沉,蹲下让过剑刃,严魂灵趁机足尖一滑,又瞬间拉开四五尺距离。 “小心!” 陆破执大喝一声提醒,只见冷遗产的左袖内射出五点蓝芒,打向严魂灵的各处要害。 暗器袭来。 又快又准。 骤然一明,愈亮,剑光大盛。 严魂灵反应快,剑法更迅速。 她在对方抬手时就出了剑,扬袖时剑势已成,暗器激射而出时,剑光纷飞形成了一张银色的网。 倘若是看见暗器再出手,那就来不及了。 “铛铛铛……”,暗器被剑网挡开,但严魂灵身形因此缓了一缓。 不算慢的一缓,冷遗产已欺近身前,一式“黄龙大转身”绕到严魂灵背后。 他的动作像荒原里的郊狼那般矫捷,看准机会全力扑击,没有一丝犹豫和滞后。 只见,冷遗产阴森的脸上挤出一丝阴狠的笑容,那笑意里透着冰锥刺入心底的凶残。 他从挡开剑锋,变换身法紧追,诱对方出剑,以暗器反击,就是为了挣到闪击严魂灵身后的战机。 优秀杀手的能力更全面。 这才叫专业。 冷遗产扬起右手的匕首,锋刃在黑夜里泛起一抹微光。 死亡的光芒。 这一刻,严魂灵的剑才封住暗器,甚至于第一枚暗器才刚刚落地。 她后面是冷遗产,退不了。身前剑势未收,走不脱。 进退两难。 无路可走。 严魂灵身陷一场危机,一场死局。 她能否破局? 能不能? 能!还是不能! 生?还是死? 另一边,陆破执心急如焚,担心严魂灵的安危。 可他被人盯住了。 死死的。 那个人静的像 水塘里浮游的鳄鱼,文风不动,完全静态。但只要水面一有波澜,就会迅疾出击绞杀猎物。 冷遗金比鳄鱼恐怖,比儿子冷遗产可怕,他的杀手排名更靠前,“无双集”位列第十五名。 “杀手楼”里除了排名十二位的“杀人不要钱”南宫俊,数他名次最高。 陆破执深知他的实力。 故而,从严魂灵与冷遗产交手开始,陆破执和冷遗金就站在原地。 没有动。 但交了手。 用目光过了招。 陆破执有两次想要移动身位,冷遗金都用眼神告诉了对手:你的路线我封住了,不要轻举妄动。 当然,陆破执同样看死了对方的行动轨迹,让对手一样不能草率出击。 你不动,我不动。 互相牵制。 双方彼此交流了眼神,确认了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谁都不想给对方机会。 不过,陆破执没有破绽,却有弱点。 严魂灵就是他的弱点。 他哪怕自己出事,也不愿她出事。 怎么办? 救不救? 救! 陆破执救了,也动了。 他一动,冷遗金跟着动了。 猝然见,二人贴近,交手一招,倏然分开。 陆破执左腹中了一刀,涌出大量鲜血,冷遗金右胸中了一拳,断了三根肋骨。 二人皆伤。 陆破执被冷遗金拦截,还是没能救下严魂灵。 但她没死。 那一刻,在冷遗产匕首疾刺严魂灵背心之际,她霍然转头,倏然甩发。 “丝”的一声,她发髻上斜插的一根“银鎏金并头花簪”飞出,打向冷遗产的眉心。 发簪很别致,一头是尖锐的插针,一端造型是两朵彼此相连,精巧的小花。 花下还有一排细小秀气的刻字: ——你也娇痴,我也狂迷,望今生、永不分离。 严魂灵有许多发簪,金簪,银簪,玉簪,镶珠的,嵌宝的,鎏金的,镂空的…… 可她常戴的是这支不名贵,不昂贵,却极为珍贵的并头花簪。 那是贺书涵赠与她的定情信物,那个不富有,但十分潇洒的男人。 他的爱既潇洒,也温柔。 严魂灵的心融化了,身体软化了,与他一起化成一团痴狂的火焰,又转为一场温柔的梦。 火焰中她令他狂热,他使她痴迷,一切是那么美满。 美妙且满足。 梦里只有他和她。 他爱她。 她亦是。 后来…… 只剩下她。 还有发簪,寄托了彼此的情。 ——情簪! 严魂灵打出了发簪,射出了她的情。 也是贺书涵的情。 ——寄情! 一时间,冷遗产大惊失色,他原本可以把匕首插入严魂灵的背心,绝无意外。 可那么近的距离,自己也躲不过这根发簪。 对方是要同归于尽。 一命换一命! 换不换? 换就是死。 不换要先自救。 冷遗产当然不换,怎么可能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他是杀手,不是英雄。 冷遗产迅疾举手,用匕首一格,发簪射在匕锷上弹开。 严魂灵立刻收剑,向后甩出一剑。 冷遗产往后倒掠,险险避开这剑,衣襟却让剑锋划开。 严魂灵依靠发簪救下自己,或者说亡夫贺书涵冥冥之中,用“情簪”挽救了他爱的人。 冷遗产惊魂未定,面色苍白。严魂灵历经险境,也是心有余悸。 陆破执受了重伤,可看见严魂灵脱险,心神一舒,反而不觉得伤重。 冷遗金胸口挨了一拳,“拼将”的重拳。 他也受了伤,但似乎没有陆破执那么严重,肋骨虽断,心脉均没受到重创。 陆破执察觉到了,他那拳力道非常刚猛,可砸在冷遗金的胸膛上,犹如打在朽木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 又奇又怪。 第246章 东海劫余岛 严魂灵飞燕似的掠到陆破执身旁,侧身持剑,摆了一招“斜步插花式”防守。 她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半掩面颊,语气忧虑的问:挺不挺得住? 严魂灵与陆破执经常联手办案,他曾在“青寒帮”着名的“尸山叠尸山”案件中,拼命救过这位“神侯府”的副总管。 ——这次,她知道他不怕死! “黄泉寺”一案中,二人又一次携手办案。陆破执更是用斗志与狠劲护她周全,让对手吃尽苦头,而他自己也苦头吃尽,却仍拼势不改,拼势不减,拼势不退。 ——那次,她知道他为了她不怕死! 严魂灵担心他,关心他,但不能……不能…… 像陆破执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有适合他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该是她! 自己嫁过九次,也许还会有第十次,第十一次,第十二次…… 但不可以是陆破执。 她有苦衷。 女人的苦衷。 她不能说。 陆破执左手捂住腹部伤口,咬牙应了一声:没事! 严魂灵从声音里听得出他伤的颇重,只是强忍不吭声,仿佛不会痛一般。 但冷遗金的短刃扎得很深,若不是陆破执用坚硬的肌肉夹住刀锋。并且及时反击一拳,把对手打了出去,必定会被割断肠子,开膛破肚。 “杀人不要命”那一刀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陆破执大口呼着粗气,额前黄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划过他宽宽的鼻梁,那对炯亮的眼神依然坚毅如刚,像一名浴血的战将,丝毫没有惧色。 冷遗金硬挨了“拼将”一拳,右胸的衣袍有一处碗口大的拳坑,还能清晰的看见四点拳峰印痕。 陆破执这拳的力量远超打铁头虫那一击,换作旁人早就被击毙了。 可冷遗金没有被击倒,没有被击垮。但从他扭曲的银眉,靡顿的表情能看出,三根肋骨折断的滋味不好受。 冷遗产飞身到冷遗金一旁,一边瞪着陆破执一边问:父亲,让孩儿替你宰了他。 冷遗金闷哼了一声道:他伤得远比我重,一刀换一拳,老夫不亏! 陆破执使劲将伤口的肌肉绷紧,压合刀伤处不让鲜血大量流出,挤压造成剧烈的痛感,使他身子不由的微微摇晃,轻轻哆嗦。 严魂灵瞧在眼里,秀眉紧蹙,心中不免揪心的痛。 陆破执面不改色的道:没有想到“东海劫余岛”销声匿迹多年,今日在这里竟然让我遇上了。 严魂灵听之动容,惊诧的问:你说他们是“东海劫余岛”的弟子? 陆破执点头道:嗯,我至少有八成把握能断定。刚才他硬挨我一拳时,用了“东海腐功”才没受到重创。 冷遗金怔了怔,淡淡一笑道:不愧是六扇门的“拼将”,仅凭一招就看出我武功的门道,了不起啊! 严魂灵当然听说过“东海劫余岛”的传闻,岛主严苍茫曾经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三正四奇”之一,与“长空帮”桑书云,“大漠派”车占风,“天羽门”宋自雪齐名。 严苍茫精通邪派魔功,如“反手神功”,“移影遁道”,“腐功”,且研制出“百日十龙丸”,“还魂在生丹”这样的奇药。 而“腐功”是用真气将身体一部分要穴转移,要害散走,把伤害降到最低,来承受别人的致命一击,然后趁机反杀对手的武功。 算是一门至阴至邪的功夫,以挨打来换杀机的毒辣武学。 冷遗产见父亲没有大碍,转向陆破执恶狠狠的说道:你小子知道了,也为时已晚,今夜就是你的祭日。 陆破执冷笑道:你错了!对我来说,现在知道的一点都不算晚。 冷遗产一愣,不知其意,顿时哑然无语。 冷遗金目光一寒的问:陆捕头,老夫倒有兴趣听一听为何不算晚? 他一面发问是为了拖延时间,一面可以暗暗调息疗伤,以便再战。 陆破执昂首挺胸,目光里燃起强烈如火的斗志说道:“东海劫余岛”的“腐功”有一个缺陷,就是你在移开要害闭气时,功力尤为薄弱。且你明显不能持久,功力也不够精深,无法用腐化的身体吸住我的拳头,施以致命一击。说白了,你这“腐功”就是趁人不防,出奇制胜的招式,面对强敌只能施展一次,刚刚你错失了杀我的最佳机会。此刻我已知你底细,自然会有防备,若你再用这门功夫,就没那么容易得手,反而会被我抓住你闭气的一刹那反攻。 冷遗金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调息时差点走散了真气。 惊疑之间,暗忖这陆破执如何得知“腐功”命门,又怎么看出自己的功力深浅。 他的修为确实如对方所言,远没达到严苍茫的境界,可以运用自如。自己发动“腐功”不仅损耗大量真气,移穴换位时间非常之短,恢复却很慢。 他第一次没能得手,再来一次胜算就减了几分把握,何况他还断了三根肋骨。 冷遗产道:父亲,别上这小子的当!我看他是心虚,故意用话来唬咱们。 陆破执哈哈大笑:是吗?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不对,应该是打着瞧! 说完,陆破执往前大步一跨,接着又迈一步。每一步都像铁钉凿入地面一样,坚定有力,绝不犹豫。 他迈步的气势散发着惊人的狠色,全身的肌肉鼓起,像在皮肤上披着一副铠甲,有股跃跃欲战的斗志。 陆破执把“搏杀神功”的杀气和拼意,凝聚在拳头上。 他的拳头再次攥紧,其中一只拳头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迹,在月光下鲜艳的宛如一个如意红绣球。 拳面的五六根青筋暴起,似古玉的翠绿内沁色犹为夺目。 拳峰上的拳骨,拳角凸出,泛出微白,恰如山峰上一块块光滑的岩石。 拳眼里仿佛掌握着一种巨大的能量,一旦张开释放,将会把敌人彻底击败。 拳轮一圈弧度好像钢刀的刀背,即使不是锋利的一面,也能将对手斩杀。 这就是陆破执的拳头。 ——拼拳。 也是他的气势。 ——杀势。 他光是杀势就能击垮对方整个人,凭狠色也可以要了对方半条命。 陆破执已经迈了六步,杀气也升腾了六次,且一次强于一次。 冷遗金忽然感到自己的杀气弱了,被对方高涨愈盛的杀势所湮没。 他内心有了波动,随着陆破执的逼近,这种波动越来越剧烈,同时还产生了一股死意。 可怖的死意。 害怕让人丧失斗志。 恐惧打消你的战意。 同时,断骨的疼感也迸发出来,甚至比之前更痛。 冷遗金惊惧之间,往后撤了一步。这一步把所剩杀气都泄完了,然后就有了后退的第二步,第三步…… 冷遗产看见父亲的退怯,神色兀然恍惚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下,剑光就亮了起来。 严魂灵抖腕甩出一道剑花,绚烂的让人为之神迷。 剑花如银雪飞舞。 剑意却曼妙飘逸。 冷遗金喝了一声道:快运功。 一时间,严魂灵漫天剑花的中央,乍然有一个像花蕊一样的拳头伸出来。 “花蕊”越来越近。 拳头则越来越大。 剑花很美。 拳头很凶。 剑中藏拳。 拳外有剑。 ——剑拳。 严魂灵与陆破执一起使出了“剑拳”,攻向冷遗产。 遽然间,人影疾闪,冷氏父子身形一叠。 冷遗金手掌贴在冷遗产的背心,掌心发出“嗡嗡嗡”的轻吟。 倏忽,冷遗产左边衣袖猛然逆风飞扬,袖子内涌出一股奇诡的狂澜之力,裹挟着刺耳的异响,犹如一个不停扭转的漩涡。 冷氏父子仍有绝招。 藏着杀手锏。 这种怪力就是他们的杀手锏。 ——“既不要脸,又不要命”。 冷遗金练的是“东海劫余岛”的“腐功”,冷遗产学的是“反手神功”。 冷遗金利用“腐功”将功力传入冷遗产体内,增强他的内力。同时转移其手臂要穴,暂时变成可以承受伤害的“腐臂”,再利用“反手神功”催发强大卷劲。 “剑拳”激撞“怪力”。 剑花被内劲立时卷散,但削弱了卷劲的强度。 随后“砰”的一响,陆破执的右拳与冷遗产的“腐臂”对了一招。 二人各自弹开七八尺远,冷遗金本想再攻,严魂灵的剑甩出几道剑花,封住了路线。他右边胸口又感闷疼,只得撤了回去。 陆破执的“搏杀神功”与冷遗产的“反手神功”以及“腐功”的余劲拼了个不分伯仲。 冷遗金瞅了一眼对面,只见陆破执的眼眸比星星还亮,并高高扬起了右拳,朝向他们父子二人,像个胜利的将军宣誓着权威。 冷遗金转睛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冷遗产的鼻孔缓缓流出两道血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受了伤。 陆破执大吼道:再来! 吼声如雷,气如洪涛。 他吼音刚落,只听到一声“走”,冷遗金,冷遗产父子身形一转,快速掠进黑夜之中,刹那间消失不见。 严魂灵见冷氏父子已退,刚想说话询问,看到陆破执背后的衣服全然让汗水浸湿,还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赶紧离开这里,我的手断了。万一他们回过神来,就走不掉了。” 然后,“扑通”一下,陆破执强健的身躯霍然跌倒,晕了过去。 第247章 天字号 杨魄一路飞奔,一路飞掠,一路飞驰,一路都在飞追…… 衣裾迎风上下翻动,猎猎作响,颔下三缕长须随风扬起。 他扬名很早,江湖上“铁胆神通”的名号也很响。铁胆指的是一手“龙虎飞胆”绝技,神通自然是说飞纵术出众。 “风云镖局”总镖头的位子没那么好坐,当年竞争可谓激烈。 杨魄与“一指定中原”朱一点,“拼命十三郎”吕成梁,“逢打必败”邝无极,“半道半僧”娄问儒一共五人角逐。 朱一点后来成为副总镖头,吕成梁当了“晋南镖局”局主,邝无极做“撼天堡”副堡主,娄问儒去了刑部当了捕快。 这五人实力相近,均属一流,杨魄赢的颇为不易,仍是技高一筹。 不过,他所追击的对手是危险人物。 苗七步是“天字号”的“甲”字号杀手,门主“鼎爷”的手下大将,身边还有个十分难缠的苗野芽。 “鼎爷”是个杀手头子,他创立了“天字号”这个组织。门下的杀手良莠不齐,大相径庭,却有个共同之处。 ——都用刀! 纵然你是绝顶高手,名门才俊,但只要不使刀,不会刀法一律不收,一概不要。 这是“鼎爷”定下的门规。 在“天字号”他言重九鼎,更代表了“鼎上之人”。 据说“鼎爷”本身就会使刀,且精通各家各派的刀法。 他只招募刀手,刀客,刀法名家进入组织。 比如“杀你焉用牛刀”牛震青,“京城快刀”孙庭芳,“三十六转,七十二旋”易佰跋,“吾欲借汝人头一用”陈空明,“小刀大斩”苏中……当然也包括“七步成诗刀”苗七步,“乱世八王”。 这群用刀的杀手都厉害。 且厉骇。 他们害人,也骇人。 通过害人来让人惊骇。 可杨魄没有选择! 只有追! 疾追……猛追……速追…… 又疾,又猛,又速。 猝然,他的长须疾动,骤感不妙。 杨魄胡须一直是逆风而扬,却突然往侧面一飘,这风向来的突兀且诡猝。 有埋伏! 他心生戒备,身子陡然一顿,泄去冲力,凌空向上翻身。 随即人影一晃,林子里飞斩出一刀擦过他的后背,“刺啦”一声将衣角割去一块。 杨魄身形疾坠,又是刀光一展,从另一侧树林斩了过来。 刀光闪动间,倏然分成七片刀光。 飞切,横砍,上抹,下劈,直搠,反扫,回旋斩。 一刀隐含七种杀法。 一刀藏着七个变化。 这是苗家刀法的“藏刀式”,出刀的人是苗七步。 江湖上只有他能做到。 杨魄半空左臂一展,凌空发招,一颗铁胆脱手打出。 “咣”的一震,铁胆精准的打在刀上,将对方第一刀的刀劲弹了回去,剩余的六刀突然变向,全部反攻苗七步。 幽暗的林中刀声陡起,刀风大振。 杨魄有惊无险的落了地,用余光斜瞟,只见一名妙龄少女手握一把银色弯刀悠悠站在一边。 刀锋弯弯。 亭亭玉立。 锷上的红宝石在黑夜里散发出迷炫的光线,衬托出她曼妙诱人的身材。 正是苗野芽。 杨魄目光一转,投向另一侧。此时,刀声已止,苗七步徐徐走出树林。 他钝刀上的崩口似乎多了几处,又深了许多,像一把木工的锯子,而非一把杀人的凶器。 “杨总镖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说话的人是苗七步,他的语气像受了满肚子委屈,一身冤枉的老实人。 无法想象他不久前,连眼睛都不眨的杀了欧阳靓与三名镖师。 苗野芽接着说:就是嘛!你老追着咱们干嘛呀,爹爹和我又没欠你钱。 杨魄冷哼道:你们欠的不是钱,而是人命债! 苗野芽好奇的问:你说得是他们啊!那几人是你家人,还是亲戚? 杨魄道:都不是。 苗野芽“噗嗤”一笑,笑的甜甜的。 她又道:既然与你不沾亲带故的,那就好说了。杨总镖头,何不高抬贵手,就此别过。 杨魄冷冷道:不是别过,而是别走。你们杀了“风云镖局”的人,别想再好过了。 苗野芽道:别不识抬举,为了那几个小角色,跟我们过不去值得吗? 杨魄道:第一他们不是小角色,是杨某的生死兄弟。第二害我兄弟者,必诛之! “你……”,苗野芽眼睛一瞪,面露恨色道:你果然是活够了。 杨魄道:可惜! 苗野芽诧异的问:什么可惜?可惜什么? 杨魄扬声道:我是说可惜你这花样年纪,也就活到今夜为止了。 这话一说,苗七步眼眶里暴射出凄厉的目光,像寒冷的刀光“斩”向杨魄。 他手中的钝刀,在月光下映出凄惨的寒芒,仿佛即将上演一幕新的悲剧。 苗七步阴恻恻的问:真的动起手来,二对一你可没有便宜占。 杨魄左顾右盼了一眼,心知肚明此时的形势。 他的“龙虎飞胆”只剩一颗,对苗野芽尚有较大把握,要是换作苗七步,不到三成机会。若二人同时出刀,凭借默契的配合,自己的胜算不到一半,甚至更少。 唯一的胜机就是先解决苗七步,尽管难度很大,可一旦成了,局势立变转优。 万一不顺利,自己也要拼掉苗七步这名大敌,就算同归于尽也好。剩下的苗野芽对避祸的镇民没有大多威胁,那边还有欧阳清与十几名镖师护送,绝对能应付。 想到这里,杨魄心意已决,手抚长须道:杨某反而觉得我未必处于劣势,你们多一个人说不定多了一个破绽。 苗七步沉吟道:哦,多了一个破绽? 杨魄点头道:假如我全力出手攻向她…… 话说一半,他转头看了一下苗野芽,又望向苗七步道:把她杀了,再对付你会怎么样呢? 苗七步迟疑了一下道:你应该清楚,若是攻向她,你的破绽也会暴露,我一样有把握杀了你。 杨魄想了想回答:你说得不错!但我要纠正一下你的话。 苗七步问:何意? 杨魄笑答:你确实有很大把握杀了我,而不是绝对,很大的话我仍有机会活,不过她一定会死。 他又用手指指向苗野芽,有力的说道:我有绝对信心杀了她,不信你可以试试。 话里充满坚定的杀志,强烈的杀意。 苗野芽的脸色瞬间刷的一下发白,全然没了之前的淡定,流露出一丝少女应有的胆怯之色。 “爹爹,我们一起杀了他,女儿不怕!” 杨魄厉声道:你不怕,他也不怕吗? 苗七步皱起了眉头,抬眼望向女儿苗野芽,似有话要讲,却欲言又止。 就在此刻,发生了一桩三人都没预料到的事。 事情来的太突然。 突然的犹如一场没有征兆的大爆炸。 “轰隆隆”,真的传来一阵炸天崩地的巨响,远处一团蘑菇云烈烈腾起,好像一头远古猛兽跃入天空,要把苍穹扒开一道裂缝。 “叶公好龙堂”炸了! 应该说是倒了。 像受到爆破一样的崩塌。 一时间,三人俱是一惊,杨魄最先反应过来,全力冲向苗野芽。 他改了主意,趁这个机变,先行击杀苗野芽,再对付苗七步。 苗七步一定会出刀,幸好自己手里还有一颗“龙虎飞胆”,应该能阻挡一下,即使受伤换取先杀一人也能接受。 杨魄判断的没错,苗七步果然救女心切,立刻出了刀。 刀光裂开,分为七截寒芒攻了过来。 但是杨魄没料到,竟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变化来的极突然。 只见,一根丈余长的铁枪飞了过来,拦住了那七截刀光。 “叮叮当当”一轮激响,苗七步的七刀尽皆被横在面前的铁枪架住。 枪在。 却不见人。 苗七步惊愕之际,身后有人影闪动逼近,他人未转身,仍用反手一式“回旋斩”反扫。 他身后之人躲闪不及,中刀后血光暴现,可此人冲势不停,贴近苗七步背后。 杨魄看清来人,急声道:孙硬! 原来掷出长枪的是“铁枪客”孙硬,他用飞枪挡刀,趁势欺近苗七步背后,可对手应变迅速,出刀命中了他。 苗七步一刀得手,正要再攻,却发觉自己被一双手臂死死的环抱,牢牢的箍紧。 孙硬强忍着痛,拼死从后面将对方狠命抱住,让其一时动弹不得,挣脱不开。 同时,杨魄被孙硬的行动,分了分神,关键那颗飞胆也没法打出去。 倏忽,刀光一闪。 苗野芽原本在惊惧之中,忽见杨魄身形犹豫了一下,动作也缓了缓。 她立刻迅疾出刀,一刀直捅愣神的杨魄。 还是连人带刀冲向对手。 冲刀。 突刺。 杨魄一看,快速跃起,向上翻了一个筋斗,险险的让过这刀。 苗野芽的冲刀变成攻向苗七步。 这时,苗七步正极力要摆脱孙硬的缠搂,可对方双臂似焊了铁扣一般,岿然不动。 而面前又是一刀戳了过来,他大声急呼:女儿,快收刀。是我呀,快收刀…… 苗野芽目光一冷,加速前冲,“噗”的一下,她的弯刀捅入苗七步的心窝,又从背心贯穿而出,搠进孙硬的胸膛。 好狠的一刀。 好绝的一刀。 一刀两杀。 苗七步瞳孔放大,眼白处骤然充满血丝,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自己的女儿竟然把刀捅向他。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呜咽的问了一句:为,为什么? 苗野芽无情的目光盯着苗七步,恨意难消的说:你这畜生,夺走了我的贞操,我就夺你的命。 苗七步的眸色暗了下去,心也停止了跳动。 “嗖”的一声,一道劲风疾飞,苗野芽的后脑勺让一颗飞胆击穿,额前炸开一篷惊心的血花。 比她弯刀上的红宝石还艳。 苗野芽嘴角勾起一道深深的笑,像弯刀的刀锋。 寒。 冷。 有点凄艳。 略带哀愁。 苗七步,孙硬,苗野芽都死了。 只有杨魄怅然的一声轻叹,地上的背影也猛然一缩,他朝着“叶公好龙堂”的方向赶去。 第248章 人民的英雄 “快救人!” 话音一出,王小石身形一纵,掠出马鞍。 他半空左手屈指连弹,一缕缕指劲破风飞袭,并摩擦出“嘶嘶嘶……”的脆响。 一时间,八九名无头军掌中的兵器被指劲纷纷击落。 趁他们惊愕之间,王小石已掠近跟前。左手掌沿为刀,右手指尖作剑,一轮干净利落的快打将这群无头军悉数撂倒。 王小石本无意取这些喽啰的性命,只求击倒即可。故而出招掌握了分寸,未施以重手。 此时,街边两侧响起一阵聒噪,冲出几十名手持兵刃的无头军,一涌围攻上来。 不过,他们的运气显然不够好,没有遇上仁厚的王小石,却碰上两个下手极狠的硬点子,也是一同前来的梁阿牛,王见人。 梁阿牛大吼一声,腿影翻飞,不停有人在一声声哀嚎中弹了起来,摔了出去。 王见人龙行虎步,双拳疾动,顿时将小喽啰们打得东歪西倒,抱脸捂腹。 他们不像王小石太“仁厚”,至少对敌人做不到手下容情。 梁阿牛经历过“太平门”的内斗,见证梁门内党同伐异,同室操戈,互相倾轧。 那种感受让人既绝望,也心酸。 他仁不起来,唯有狠。 王见人没有世家背景,却身在市井,那种环境比起江湖险恶,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等滋味让人既无奈,又心凉。 他要活下去,只能狠。 无头军这群走卒,哪经得住这两位煞星的狂扁痛揍。不消一会死伤大半,其余的见势不妙,脚底抹油跑了。 原来之前王小石,梁阿牛,王见人离开镖队,匆忙赶到武曲镇入口“观龙坊”。 看见一伙无头军押着五六十名镇上的居民在牌坊处,对他们进行戏辱毒打。这些百姓都是“观龙坊”沿街的住户,来不及逃跑被捉住。三人见此情形,立刻出手解救众人。 王小石来到镇民们面前,安抚道:大家不必惊慌,土匪都打散了,不会再伤害你们。 老百姓们让无头军一轮殴打折腾,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更弄不清怎么回事,都怕的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王小石忙扶起一位老者,扬声道:大家快起来,别跪下呀!我是走镖的,不是歹人,不要害怕。 老者仍是浑身哆嗦不止,低着头不敢说话,倒是有个形貌有点胆量的汉子开了口:你们真是走镖的镖师吗?不是那杀千刀的无头军? 王小石朝那名汉子抱拳道:我是京城“神威镖局”的镖师,特意来“风云镖局”为龙老局主祝寿的,发现有歹人行凶,故出手惩治。对了,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看了看王小石,想了一下回答:俺姓王,叫王大胆,是个柴夫。 王小石一听,不禁笑了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名字乍一听虽有些俗气,读起来倒也响亮,与自己有几分相近。 王大胆见了不知所以,一脸茫然的问:你笑个啥?是不是在笑俺啊? 王小石急忙摆手道:这位大哥别误会,在下绝无取笑之意,只是觉得你的名字有点亲切,不由心生欢喜。 “原来这样啊!看来俺爹娘给俺起了个好名字,挺招人高兴的。” 梁阿牛耳朵贼灵,也走了过来插话道:这位大兄弟,你真的叫王大胆啊? “这话啥意思?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俺就叫王大胆。天王老子的王,去你大爷的大,吃熊心豹子胆的胆。” 梁阿牛顿时拍了拍大腿,笑起来说:啊哟妈呀!小石头,没想到这儿能碰到你亲戚! 王小石搀扶着老人家,瞥了一眼梁阿牛,也不去理会。 王大胆越听越糊涂,问道:啥亲戚?俺爹娘都没了,又没讨过婆娘,有哪门子亲戚? 梁阿牛打趣道:大兄弟,这位小哥与你一个姓,也姓王,名字也蛮像的。 王大胆道:有这等巧事?小哥大号怎么称呼? 王小石道:在下王小石。 梁阿牛跟了一句:天王老子的王,小娘子小丫头的小,石头剪子布的石。 “噢,原来叫王小石啊!你别说,听上去还真的挺像一家子的。俺叫王大胆,你叫王……” 王大胆话到一半噎住了,睁大眼睛又问:你打从京城来?那“金风细雨楼”的王小石王大侠,你认不认得? 王小石微笑道:正是在下,只是大侠二字实在受之有愧。 此时,有不少老百姓嘀咕起来,还有人接耳议论,众人渐渐地放松下来,没有先前那么胆战心惊。 王大胆道:小哥,你可不能骗俺!王小石可是俺心中的大英雄! 王小石正色道:这位大哥言重了,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我与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 那位老者仔细端详了下说:我瞧着这位好汉面善,不像是在扯谎骗人。你看他眉宇间颇有气派,形貌甚伟,是个大人物该有的模样。 王大胆道:你真是王大侠啊!哎哟我去,俺今天可算见到真身了。你亲手除掉奸相傅宗书,又挟持蔡京那个老狗贼,可算替天下贫民出了一口恶气。还大战“六分半堂”,“迷天盟”,“有桥集团”,重振了“金风细雨楼”当上楼主,聚集了老多英雄好汉,侠客义士。 王小石道:我只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为民除害,惩奸诛恶。至于楼主,都是道上朋友给的薄面,靠楼里的兄弟们鼎力支持。如今我早就不是楼主了,你也别再夸了,实在不敢当。 老者道:王大侠不必自谦,别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连“风云镖局”的人都称赞你是响当当的人物,咱们镇上都耳熟能详。 顷刻间,有十几人围拢过来,又是鞠躬,又是道谢,还有鼓掌喝彩的。气氛好不热闹,完全忘记刚经历了一场磨难。 梁阿牛嬉皮笑脸的说:小石头,你瞅瞅这架势!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人把你当宝捧着,供着。 王小石撇了撇嘴道:此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先把正事弄清楚要紧。 说完,他向王大胆,老者问道:请问老人家与王大哥,镇上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似乎有过大规模的厮杀打斗。 王小石到了“观龙坊”就闻到扑鼻的血腥味,另外街道上,房屋前都留有大量的血迹,兵器残痕,明显是发生过激烈战斗的痕迹。 老者叹了口气道:王大侠,你可要为大伙们做主!今天来了大批无头军的人马,与“风云镖局”的人大打出手,双方是斗得昏天黑地,你死我活,那场景真叫一个惨啊!后来无头军仗着人多势众,强占了此处,把我们都赶了出来,逼着大伙为其将街上的尸体抬走,清理障碍。 王大胆接话道:这帮狗娘养的,真不是玩意。大伙把尸体都运完了,他们就开始对我们百般折磨,无理殴打。更扬言打下“风云镖局”后,要砍掉所有人的头,挂在牌坊上面。 “真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若无头军不除,百姓岂永无宁日!” 王小石一脸忿色,皱眉攥拳,内心燃烧起一团火。 熊熊的怒火。 正义的火焰。 他给人的印象一向就是正直,乐观,豁达,真诚,脾气特别好。 可脾气好,不代表没脾气。 王小石也会生气。 更会怒。 会拔剑。 尤其是看到别人遭受不公平的欺负,泯灭人性的迫害。 他就看不下去,忍不住要管。 王小石的眼中不能容忍残暴与失德,阴险和卑鄙。 他是非分明,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论世之法,救世之见。 他有闯荡江湖,成就功名的雄心壮志,也有闲云野鹤,寄情山水的淡泊之情。 可永远保持着一颗纯洁,干净,明亮的本心。 那就是除恶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正义战胜邪恶。 这就是王小石。 平凡的王小石,平凡的心,总是为了别人做极不平凡的事。 或许这就是英雄该有的样子。 平凡的英雄。 在人民心里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 一个不为百姓讨公道的英雄,还算英雄吗? 肯定不算,狗熊还差不多。 王小石朝着地上负伤的无头军喝叱道:快说!你们来了多少人,把“风云镖局”怎么了? 王见人始终守着,盯着这群受伤的小喽啰,他也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在“爱管闲事院”里最痛恨欺压穷苦人的行径。 他火气上来,一脚踩住一名无头军的肚子嚷道:老实讲出来,别耍花样,不然踏扁你信不信? 那喽啰痛的直叫:好汉饶命,爷爷饶命,我说,我都说。 王见人道:快讲! “几位爷爷,咱们威虎山来了有一千多号,大王与几位头领都到了。我们是十二头领“独眼妖”的人马,奉命守在此处,其余人都往镇子里去了。” 王小石追问:你们的领头都在哪里?“风云镖局”现在情况如何? 小喽啰道:大王和三当家,四当家反正都在里面,其他事小人就真的不清楚了。 梁阿牛一把揪起那人,说道:装糊涂是吧?我先卸你条胳膊,让你长长记性。 “大爷别别别,千万别卸胳膊!我们是底下人,确实就知道这些。你就开开恩,饶了我吧!” 王小石道:阿牛哥,不要难为他了,估计是不太清楚。 梁阿牛道:我就吓吓他,看看能不能把真话逼出来,这小瘪三那么不经吓。 “爷爷们,小人对天发誓,没有骗你们。” 那王大胆说:几位大侠,那无头军的首领叫大自在天,可了不得,这人是个杀人狂魔。 王小石思忖了一下说:前面情况不明,大伙在此处不安全,随时会招来更多的无头军。我看先离开这,找地方把大家都安顿下来。 梁阿牛点头道:嗯,我赞成。 王见人也表示同意。 王小石对老者说:那事不宜迟,大伙们都赶紧撤,免得再生事端。 老者和其他镇民心里也惧怕无头军,马上答应。 王小石又道:阿牛哥,王大哥麻烦你们护送大伙出去,我再去前面打探打探。 王见人说:我陪你一起吧!让梁大哥送乡亲们走。 梁阿牛截声道:这叫什么话?要去也是我陪小石头,王家兄弟你保护大家如何? “你们都走,俺王大胆和王大侠一起进镇。” 梁阿牛转头道:你? 王大胆拍拍胸脯道:我不怕的,而且镇上的地形我熟悉,能为王大侠指引。 王小石道:不可!你们都…… 他话没说完,顿时感到不对劲,街面上兀然间充斥着一种诡谲,怪异,阴邪的气息。 王小石眸光随之一转,投向前方。 远处的街道依然死寂一般,安静的使你头皮发麻,半空中浮游着淡淡的薄雾,让人无法目及深处,也更觉凄凉。 遽然,宿雾里缓缓有个人影在挪动,且逐渐越来越近,身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王小石第一眼所见到的是,几乎遮住脸目的斗笠,夜色里像极了在黄泉路上赶路的孤魂。 还有刀。 一把长长的太刀插在腰带里。 一把短刀也插在另一侧。 第249章 神剑斗鬼刃 王小石视线凝聚在那人的佩刀上,一眼就已看出“五龙亭”的那名镖头是此人所杀。 使右手,用长刀,高速中反向出刀,后颈中刀,一刀毙命。 他仿佛置身其境,眼前浮现了李聪中刀的场景。 王小石拥有这样的天赋,仅凭一个伤口就知道是何种兵器,何种的招式。 这种天赋需要细心,敏锐,机灵,冷静,专注。 许笑一曾说过,他的徒弟王小石是不世之材,一百年不出一个,再过一百年也未必会出一个。 此刻,长夜,长街,长长的身影,长长的刀。 王小石对面的武士也绝对是个天才,他的剑术超过了日本近一百年来所有的剑客,未来一百年恐怕也无人能超越。 “绝天道”柳生一兵卫。 他就在王小石的面前。 还有他的刀。 刀在鞘里。 在等待…… 他在等王小石。 还有他的剑。 剑在鞘中。 似挽留…… 街上的薄雾兀然散开,仿佛雾气一接近柳生一兵卫的身体就会被驱赶。而月光好像也避之不及,光线触及他周围,就倏忽暗了下去。 王小石知道那是杀气。 强烈且凄厉的杀气。 还有强的可怕,狠的可怖的杀意。 “大家立刻,马上,赶紧走!阿牛哥,王大哥保护好乡亲们!” 王小石用了“立刻”,“马上”,“赶紧”,说明了当下形势的紧迫,紧急,紧张。 梁阿牛,王见人立刻,马上,赶紧的带着大家撤离。 他们没有犹豫。 也不能犹豫。 二人心领神会,镇上的百姓不离开,王小石会顾忌,会顾虑,会顾此失彼。 那很致命。 不能让他分心,分毫都不可以。 走,走,走…… 镇民们是感觉不到所谓的杀气,也不懂何为杀气,但他们均受了惊吓,急于逃离此处。除了王大胆,可他的力气明显没有胆子大,让梁阿牛一拽一拉,也随着人群走了。 柳生一兵卫没有阻止,无意阻拦。有意在等所有的人离开,除了他在等的人。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王小石。 不消片刻,街面上已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人都走了!” 王小石回答:嗯,走了!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 王小石问:嗯,可以! 柳生一兵卫道:据说你的剑法,刀法都很好。 王小石答:据说的事,往往都被夸大其词了。 柳生一兵卫道:是吗?可至少你比金印寺的那个和尚要强吧! 王小石一听,眉头紧锁道:你去过金印寺? 柳生一兵卫的斗笠微微点了一下,两团忽明忽暗的冷目也上下跳动了一下。 王小石急切的追问:你把蓝衫大师怎么了? 柳生一兵卫答:我站在这里,你觉得他还能怎么样? 王小石一听,心里一凉,厉声道:他已出家,与世无争,为何不肯放过他,要对他下毒手? “命令!” “命令?谁的命令?为了命令就能随意夺走别人的生命?” 柳生一兵卫道:人已经死了,谁下的命令都不重要了。 王小石道:不!对我来说很重要。 柳生一兵卫迟疑了片刻问:对你有多重要? 王小石答:相当重要,因为我要替他讨回公道。 柳生一兵卫道:杀了我,就能为他报仇!同时,希望你的剑法不要让我失望,否则谁的仇都报不了,还会搭上你的性命。 王小石目光如炬。 怒气在点燃。 猛烈的焚烧。 他已愤怒。 还未拔剑。 柳生一兵卫身子微微侧身,将右手拇指按在鞘口,其余四指紧握刀柄。 王小石也彻底看到那把太刀,像一条长长的黑蛇静静的躺在一片阴暗的沼泽里。 他依然看不清柳生一兵卫。 对方就如同深不可测的沼泽地,吸收着所有的光线,吞没一切光源,只留下模糊的阴影。 王小石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起来。 这是场生死难料的比试。 猝然,柳生一兵卫按在鞘口的拇指往前一推,“镪”的一声,露出半截刀身。 刹那间,王小石眼前一黑,就中了一“刀”。 或者说中了一记刀光。 月光下,柳生一兵卫的“妖刀伊邪”绽放出耀目的银芒。 比星还亮。 比雪更白。 眩目的刀光。 银光射了出去,比箭还速,比流星还疾。 王小石眼睛挨了一下刀光,太过刺眼而闭目。他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瞧不见。 那一刻他失明了。 也失了先机。 可他迅速作出反应,整个人往后倒飞,只求拉开与对手的距离。 王小石需要争取时间,缓上一缓已求恢复视力。 只是对手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刀光之后就是一刀。 王小石目不能视,看不见刀,但能从脚步声中听到。 步法迅疾。 冲势猛烈。 对方离他很近,绝对在五步之内。 刀则极近,不到一尺。 王小石心里清楚,不能再退。 他强提一口气腾身掠起,往上飞纵,想要避开这一刀。 猛然,刀风遽增。 刀紧追过来。 王小石仍睁不开眼,要命的刀再次逼近,他身子斜里一飞,跃上街边民宅的屋顶。 他双足落下还没站稳,屋脊骤然裂开,刀又迎面斩来。 这次刀的距离更短了。 死亡的压迫感又近了。 王小石来不及拔剑,没有时间拔剑。 他只能倒。 不是中刀倒下。 而是后仰躺倒。 王小石犹如一面危墙,轰然倒下,紧贴房顶。 他刚想睁眼,刀又来,死亡也来了。 这次刀自上而下,像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甚至比之前更近。 他感觉刀的寒意愈发的贴近,刀锋离自己应该不到三四寸。 杀气再临。 他本可以拔剑,但拔剑就躲不过这一刀。 还是只能躲。 王小石躺在屋脊上,就势一滚,顺着屋顶倾斜度往下连续滚动,身体挤压着屋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可随之而来,是更响的碎裂声,犹如鬼怪的嘶吼。柳生一兵卫雪亮的长刀,像银色瀑布一般顺流切了下来,刀气震开房顶,击碎瓦片。 王小石边滚边预感不妙,因为瓦片的碎裂声已经接近他耳畔一寸左右。 说明对方的刀离自己就只有一寸之距,或者更近。他的脸颊还被一小块瓦砾划开,身上也有两处让碎石砾擦伤。 不过,王小石此时睁开双眼,模糊间看到一抹紫红色的光点,就在自己的鼻尖处闪动,宛如魔鬼的爪子扑攫着他。 随着王小石在屋顶翻滚,刀锋上的紫红寒芒一闪一灭,时隐时现。 滚动中的王小石还是无法拔剑,刀锋几乎要碰到时,倏然他身子疾坠,往下一落,原来他已滚到屋檐边掉了下去。 刀光与人影一起划出屋顶,蓦然在空中一顿,刀势一折,继续斩向下坠中的王小石。 不过,二人之间有了两尺的间距,王小石也终于拔剑。 拔出了“挽留”。 这次他要挽留自己。 他的剑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还有一分不可一世。 销魂的剑。 鬼怪的刀。 剑光与刀芒彼此激撞,剑气与刀劲互向绞击。 “铮”的一声,柳生一兵卫拔出腰间的肋差短刃,反手切向仍在坠落的王小石。 他使出了杀人技“二刀流”。 王小石无奈。 只有拔刀。 他已拔刀,挽留剑的柄就是刀,弯弯如深深的眼、清清的眉。 一刀挥出,像一道岁月的梦痕,情人的泪影。 刀光深情。 且相思。 “铛”的激鸣一声,王小石落地,快速贴地平飞,滑出四五丈远。紧接着足底一蹬,高高跃起,翻过“观龙坊”的石牌坊,掠入漆黑的夜色里。 柳生一兵卫站在原地,像坟场里的幽灵,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他徐徐抬起左手的短刀,刀刃上沾满鲜红的血。他把短刀紧紧夹在腋下,顺势一抽擦干血迹,然后缓缓把刀插回鞘中。 先是肋差,再是太刀。 柳生一兵卫轻轻的抬起了头,望向王小石消失的方向。突然,“刺”的一响,他头上的斗笠裂开一道缝,斗笠下沿倏然往左右分开,露出了他的脸。 只见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刀痕,像梯田一样层层叠叠,如树根一般盘根错节。以至于你分不清他的五官,除了那对寒如鬼焰的眼睛。 柳生一兵卫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嘶,然后左边鬓发淌下一条蚯蚓似的血水,顺着一条嘴边较粗较深的刀痕,慢慢的流向口中。 “王小石,下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完,柳生一兵卫将头上的斗笠换了一个方向,又遮住了他比怪物还骇人的面容,比鬼更厉的眼神。 阴寒的背影逐步又变得模糊,而夜雾也渐渐浓了起来。 第250章 开战 子时,风骤起,月色清清。 “唧唧唧……啾啾啾……唧唧唧……啾啾啾……”,草丛中传来清脆,悦耳的蛐蛐声。 赵好阴沉着脸,心绪不宁,虫鸣声愈发让其烦躁起来。 他在“风桥”停留了近三个时辰,知天下与无头军却迟迟不动。即使顾奇峰等人先行潜入“风云镖局”,仍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知天下却是面含笑意,右手慢条斯理的捋着山羊胡,背负着左手来回踱步,像一位儒雅随和的私塾先生。 他细细聆听秋虫的鸣叫,表情十分入神,似乎完全忘记正在与“风云镖局”交战正酣。 “真是好虫啊!” 知天下兀然间吐了一句,让身旁的赵好大惑不解,怎么突然说起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倒是刘传宗应了一声:若从声音来分辨,此虫实属上品。 知天下点了点头道:老仙翁,岂止上品。这鸣声定是“寿星头,黑额赤金纹,绯紫牙,乌青翼”,此乃极品斗虫。要是卖给京城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或是宫里,至少能值三百两白银,纨绔子弟,王公大臣就好这口。 刘传宗道:竟能卖出如此高价?四当家看来是行家啊。 知天下轻叹一口气道:底事清闲爱小虫,重价得来藏玉城,交恶皆因争异性,不惜搏斗逞英雄。家父在府州任防御使时,喜欢养点花鸟鱼虫,尤其甚好斗蛐蛐。我算是耳濡目染,对虫相略懂一二。可叹后来,家父受朝廷党争牵连,被罢黜回乡。家门又接连发生变故,抄家,下狱,流配,至亲分离,客死他乡。只剩下我孤苦无依,流落街头,苟延余生。 刘传宗抚须道:唉,什么世道!这大宋朝廷腐朽不堪,民怨沸腾,早就该亡了。姓赵的都不是好东西,兵变撺掇他人社稷,还妄自尊大,奉为正统。赵佶那狗皇帝荒淫无度,贻误国事也罢了,更是号称“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自称仙人下凡,简直可笑至极。 知天下嘻笑道:老仙翁,你骂赵佶骂我就算了,可别连赵先生一并骂进去啊!姓赵的怎么就没有好东西了? 刘传宗听了,顿感方才的话颇为不妥,连声致歉道:请赵先生见谅,我老朽昏聩,口无遮拦,无心失言得罪了阁下,我之过也。 赵好目光一冷,心里自然明白刘传宗所指的是赵氏宗室,并没放在心上。 可知天下的话让他十分在意,心生狐疑。 知天下哈哈笑道:赵先生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岂会怪你。 赵好道:刘总管多虑了,我虽叫“小心眼”,可不是瞎心眼,话还是听得明白。倒是四当家的话让赵某饶有兴趣,想问个究竟,不知方便否? 知天下眉毛一挑道:哦?赵先生有何不明之处,但问无妨。 赵好问:听前面四当家的话,似乎你也姓赵? 知天下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像双眼是用笔画上去的,他转首瞄了一眼赵好道:在下的确姓赵,与你同姓。 赵好被对方忽然一看,如芒在背,心头似让什么刺了刺,扎了扎。 仿佛知天下眼睛里藏着许多针,许多钉。他每看你一次,就像黄蜂用尾针刺了一下你的心脏,死不了却很疼。 知天下又说:而且我亦是单名,叫赵刺。 “赵刺!” 赵好的眼睛霎时间红了一红,苍白的脸寒了一寒,眉宇间戾气愈浓。 赵刺这个人名,赵好听说过。 当今最顶尖的刺客,“无双集”排名第五的赵刺,也是最难请的一位。 应该说是请不到。 无论是排名更高的“暗器王”秦点,“神不知,鬼不觉”这对兄弟,你都可以请动,只要条件够丰厚,价码够吸引人。 赵刺不同。 你找不到他,即使找到他也没用。 他不会答应。 他是一个不受雇佣的杀手。 你就是把金山银山,美女宝物放在他面前,也无法将其打动分毫。 赵刺只杀自己想杀的目标,而不是你想要杀的目标。 他无价。 无价不是贵,而是开不了价。 没有价,绝不是廉价。 反而是超越贵的价。 无价的杀手。 而今,赵好遇上了赵刺,心还让对方“刺”了一记。 赵好冷笑道:没想到无头军的四当家竟然是杀手界赫赫有名的赵刺。 知天下笑答:赵刺只是个名字而已,杀手太有名未必是好事,我情愿继续当知天下,而非赵刺。 赵好道:你果然藏得挺深,让我非常意外。 知天下道:我对赵先生是坦诚相对,真有心要藏,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刘传宗接话道:咱们对赵先生,“佛爷”一向开诚布公,为的是勠力同心,一起成就大业,绝不会有所相瞒。 赵好道:倘若如此,那赵某就多嘴问一句,我们何时动手? 知天下道:放心!龙放啸和“风云镖局”犹如盆里的蛐蛐,再凶的虫也是困在其中,任我们摆布。 倏然,“丝”的一声,知天下背后的左手一指,草丛里的虫鸣声戛然而止。 而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张开双翼飘了过来,像鬼魅一般落在赵好,知天下二人中间。 黑影双肩一抖,“翅膀”就垂了下来,拖在地面上。 赵好瞬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自己,还有无可比拟的寒意,一层层包围他的身体。 赵好本可以反应,但他没有动。 来的人是大自在天。 知天下双手一揖道:大王来啦!我恭候多时了。 赵好,刘传宗转向大自在天纷纷行礼。 大自在天柔声道:老四,赵先生让你们久等了。又看了一眼刘传宗道:老院公也来了啊! 刘传宗道:我和顾当家赶来有些时候了。 大自在天道:老院公辛苦,我有点事被耽搁,才来晚了。 赵好暗忖:这大自在天何等强狂,霸道的人,对这刘传宗怎么如此客气,确实奇怪?关键称呼其老院公,似乎他们非常熟悉,关系不简单。 “不是那个铁手绊住我和老姐,早就他妈来了!” 赵好,知天下,刘传宗听到“铁手”,都俱是一惊。 “铁手?他来了?他怎么样了?” 赵好与四大名捕素来是对头,特别是铁手让他最不服气,故而连续发问。 大自在天发出“格格格”的怪笑,高声道:那货让我和老姐收拾掉了,已经去阎王殿点名做鬼了! 赵好不禁动容道:什么?铁手真的死了? 大自在天甩了甩散发,细眉一剔道:他死了。这对赵先生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吧? 赵好眼睛的血色慢慢褪了下去,表情似喜非喜,似哀非哀,只是比先前愈发寒白。 他此刻的心情稍有点复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明明指望对手死,可当铁手真死了,心里又开心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失落感。 赵好挤出一个苦笑,淡淡的说了一句:死得好! 知天下道:恭喜大王,除掉一个大敌,咱们就更加有把握拿下“风云镖局”。 刘传宗道:四大名捕都栽了,大事必成,可喜可贺。 大自在天悠悠的说道:他的确是个人物,废了不少周折才解决掉,还让他毁了进山的路。 知天下道:莫非前面从“叶公好龙堂”传来的巨响,是他所为? “可不是嘛!这货把房子给拆了,堵住了入口,真把老子气炸了。他一条贱命换了其他那么多贱命,真他妈的。” 知天下道:大王莫恼,有铁手这条命就已经赚大发了,不用太过计较,还是办正事要紧。 大自在天道:嗯,老四你都准备的如何了? 知天下回答:都已妥当。顾奇峰等人已随龙逸凡一起进入总局内,加上里面安插的人手,足够接应我们外面的人。 “很好,那就按计划进行吧!” 知天下道:是! 他目光一扫,忽然又问:大王,为何没见老三他人啊? “哈哈哈,这花和尚女人沾的太多,脚都软了,让铁手那货打得屁滚尿流,还是老子帮他疗伤,不然就嗝屁了。” 大自在天厉声道:弟弟,怎么说话的?老三吃了亏,你何必取笑他! 猝然间,人影一闪,只见快乐佛飞身赶到。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鼻下唇角残留血渍,精气神明显萎靡不振。 知天下忙上前询问:老三,你没事吧? 快乐佛剧烈的咳嗽了一下,用手揉了揉胸口道:被铁手阴了,真倒霉。幸亏我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 赵好用余光瞥了一眼,又转过目光看着大自在天问:大王,既然大家都到了。是不是该你下令开战了?不然我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大自在天望向知天下,见他点了点头,缓缓走向桥头,整个人在黑羽斗篷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埋葬了许多生命。 “开始吧!” “嗖”的一响,一支旗花升入天空,“篷”的炸裂,绽开耀眼的亮光。 第251章 中秋十二时辰(一) “饭菜里有毒!” 王错暴吼了一声,剧烈的绞痛如刀子般搠入心腑,反反复复的捅入抽出,折磨着他的肉体。 好猛的毒。 毒力发作使他双腿已站不住桩,痛楚感使浑身肌肉紧紧的收缩,身子趔趔趄趄中右手抓住城头的旗杆,勉力稳住身形。 旗杆顶端一面黑边青底色大旗,被强风吹的翻飞起伏,猎猎作响。旗上赫然绣着四个金色大字:风云镖局。 中毒的不止王错一人,“龙门”城头上几十名镖师,两侧箭塔上二十名弓手无一幸免,均脸色发紫泛黑,口吐白沫,痛苦不已。 更为惨烈的是,二十多名“晋北镖局”的人纷纷抽出兵器,开始挥砍这些无力抵抗的镖师们,下手迅捷狠辣,毫不留情。 一时间,城墙上俨然变成一个屠杀地,刀光剑影不停闪动,换来一声声嘶嚎,哀鸣。 王错左手抄起三尺半长的黄铜短棍,左右横扫,击倒两名来攻杀他的壮汉。 他外号“高低棒”,能使一长一短双手棍,左手黄铜短棍擅守,右手八尺精铁长棍主攻 在没加入“风云镖局”前,王错就是“诡丽八尺门”北方分舵的头号打手“双花红棍”,也是“十二底”之一。 “十二底”是门内最能打的十二人,又称“诡丽十二将”,像金风细雨楼的朱如是,洛阳兰亭池家的“黑旋风”小白,杭州十八里涧“九溪观”的“剑锋使舵方渡人”莫小墨,青州府兵马统领“花冠将军”杜社,都是在外已打出名堂的十二将。 论打架,王错骁勇善战,不输他人。 一人单挑过晋西“果敢堂”六大头目,还将堂主“亨利王”一棍击毙。在总局八个镖头里与“急先锋”赵勇,一头一尾武力仅次于赵勇。 可他中了毒,还是“猛鬼帮”的“九死一生”,没有解药的话“一生”就完了。 王错低头用嘴咬住手腕,牙齿使劲扯开缠腕的布条护腕。 他不是因疼痛去咬腕,是要吞下护腕里夹藏“诡丽八尺门”的“麻丸”,这不是“九死一生”的解药,而是止痛的麻药,减少肉体上的痛苦。 王错死死瞪着董庚初,怒声质问:你想干什么?为何在饭菜里下毒害大伙? 送饭菜的人是董庚初,下毒的自然是他,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他拄着双拐,阴笑道:哈哈哈,你问我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不毒死你们,怎么夺取“龙门”放别人进来。 王错忍痛咬唇道:你是无头军派来的“内奸”。 董庚初左手一抬,用铁拐指了指王错道:我堂堂镖局一局之主,拼死拼活一年也就几百两而已,够花吗?投靠无头军有大把银子可挣,我这把年纪,又是个残废,这种机会不能再错过了。 王错啐了一口道:呸!恬不知耻的泼皮,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董庚初冷哼道:你别嘴硬,就算吃了“麻丸”能撑多久?我倒要看看谁先不得好死。 王错道:死也要拉你这厮进棺材一起做鬼。 董庚初仰天大笑,才笑两下,空中人影一闪,两柄金瓜锤飞砸他脑门。 来人是“大头锤”周大,他与董庚初都是来把守“龙门”的。董庚初让他多备些羽箭,落石将其支开,趁机在饭菜里下毒,他听到城头上有砍杀声,急忙赶来察看。 董庚初遇袭并不慌张,单腿独立,双拐往上一架。 “乒乓”金鸣大作,周大的金瓜锤砸在铁拐上,撞的金星四溅,自己不由被震开五六尺远。董庚初双臂一麻,身子摇晃的厉害,忙双拐撑地,拐尖扎入地面才稳住身躯。 倏然,“咔嚓”一声,王错运力折断旗杆,以木杆为长棍,纵身冲向董庚初。他一棍“云龙出海”抡了过去,左手短棍分击两翼,“呼呼”又撂倒二人。 董庚初看王错是拼了命,忙左手使拐一挡,“咣”的挡住旗杆抡击,右手一拐点向对方胸口。 王错见招拆招,左手熟铜棍一格,架开铁拐。 此刻,董庚初单拐撑地,猛然身子往上一提,凌空出腿踹向王错。 极少用腿的董庚初用了腿,还是丐帮的“迷踪七星乱踢”。 一个驼背,只有一条腿的他,竟然踢出七腿,动作如此灵活迅捷,完全不像残废。 董庚初作为丐帮六袋长老,每一下都是真功夫,苦功夫。 更是好功夫。 他的“迷踪七星乱踢”,王错本可以招架住。但“九死一生”的毒力再次发作了,“猛鬼帮”的毒是一波比一波猛,他胸口裂痛,登时呕出血来,反应一缓躲闪不及。 “砰,波,噗,啪,篷,突,噼。” 七种响声,从王错七个部位发出。 头,手,足,肩,胯,肘,膝,七腿皆被踢中。 王错瞬间就后仰栽了下去,可左手拼死将铜棍脱手飞出,打在董庚初的右肩。对方“哇”的叫了一声,往后翻个筋斗,荡了回去。 周大眼见王错倒了下去,还张口喷出一团血雾,也分不清是毒力发作,还是踢中受创所致,显然他是不中用了。 他一直无法相助王错,皆因自己让另一个赤发人拦住。 那人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挥舞着大朴刀,刀光炯炯封住周大的去路。 “田旷,你也是叛徒!草你大爷的,俺和你们拼了。” 周大急了眼,涨红脸,双锤疾挥打向田旷。 二人斗了十几个回合,打得有来有去。周大并未讨得便宜,那田旷武功丝毫不逊于他,甚至持久战的话,还能险胜自己。 “病吴侯”田旷是来接应董庚初的,他们的任务就是攻占“龙门”,放下吊桥,让无头军的大部队开进总局。 周大环视四周,城头和箭塔上的镖师们都已战死。“晋北镖局”的十几人挥舞着火把,示意桥对面行动。另有四五人正在扳动机关,拉动铁链,那吊桥正“嘎嘎嘎”的往下沉。 他见形势危急,怒吼中使劲抛出一柄金瓜锤,呼啸着径直飞撞吊桥机关。 只听“叮当”一响,那金锤握把嵌入铁链之中,绞在一块让机括动弹不得。吊桥一时受到阻力,顿时停在半空不动。 周大虽阻止了放下吊桥,却遇上更大麻烦。董庚初吃了王错临死前那一棍,右肩受了伤,不过已经缓了过来,他马上去帮田旷。 二打一,周大没有任何机会,况且他只有一柄金瓜锤御敌,对面是双拐一刀。 五招过后,他腹部着了一刀,右臂吃了一拐,金瓜锤也被打飞。 没了兵器,如何再战。 当然要打! 猝然间,周大扭俯身抄起地上两具尸体,双臂狂挥。 那尸体身材更大,且沉。犹如两把巨型双戟,疯狂抡向对手。 董庚初,田旷兀然间愣了一愣,让对方这“人形武器”的气势给镇住了,身法也压住了。 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周大把两具尸体分别甩了出去,扔向董庚初和田旷二人,自己扭身就走。 周大心知这里守不住,唯有回去报信。至少让龙逸凡,龙逸尘,九劫大师有所防备,并告知董庚初与田旷是内奸,以防他们再次下毒偷袭。 他提气一路狂奔,四五个起落跑出七八丈,又是一轮飞跃疾纵来到了“囚牛亭”。 亭外,无人。 应该说是没有活人。 长长的石阶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镖师的尸首,他们都不是中毒而亡,皆是死于掌下。 动手的人在亭内,怪怪的站着,怪怪的望向周大。 他的神态很怪,仿佛喜怒哀乐的表情都挂在脸上,挤在五官之中。 喜不喜,悲不悲,愁不愁,怒不怒…… 似恶又善,善里透恶。 顾奇峰在亭子里,用古怪的目光瞅了一眼石阶上受伤的周大。 “这点事都办不干净,两个人竟然还让你溜了,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周大粗重的喘气,疑惑的问:连你也是无头军一伙的? 顾奇峰点了点头,抚掌笑道:不错,只是你知道的太晚了。 周大怒道:狗贼! 顾奇峰神情突然变得冷峻,目光中充满了凶暴的戾气。 “我就当这是你的临终遗言。” 话音一落,人影一闪,顾奇峰掠出亭子,犹如秃鹫扑击,居高临下攫向猎物。 周大不想束手就擒,更不愿束手待毙。 他迎了上去,由下往前双拳打出。 二人交汇间,顾奇峰身子一腾,左掌往下一探,按在周大的天灵盖上,借力往前一翻。 周大突感头顶心一热,身体冲势未改越过顾奇峰,可又觉后背被对方右掌拍了一下,一股掌劲将自己推向“囚牛亭”。 周大刚左脚踏入亭内,脊椎骨与胸骨像瓷瓶坠地,摔了个稀碎般粉碎开来。 他仍未停步,痛感甚至还没爆发,右脚已跨出亭子,又觉得头盖骨让人用铁钳撬开一样。 然后,就是“咔……”,接着“扑通”一下,又“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咽了气的周大从石阶上咕噜噜的滚了下去,滚向黑暗的深处。 第252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 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 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 九劫大师僧袍盖地,盘坐于“东海厅”中央,虽无蒲团,如坐莲台。手拿持珠诵读金刚经文,未闻木鱼声,似有梵音来。 佛门九劫指:止戈,清心,雷霆,惜花,忘情,天象,轮回,娑罗,超生。 九劫大师心明如镜,知今日之劫避无可避。 此劫数他需应。 更需渡劫。 劫乃凶劫,止戈则不易。 只有动雷霆之法。 佛祖有慈悲心肠,亦有大轮明王之“忿化身”,也有金刚怒火。 今日大劫为救众生,除魔扬善,九劫大师唯有一战。 而龙逸凡也知必有一战。 他昂首立于厅门外,目光远眺,默然沉思。 今夜对他来说注定难眠且难熬,“风云镖局”前途未卜,形势迫在眉睫。乃至悬于生死一线,稍有不慎,必然覆辙。 龙逸凡自出生起,人生就注定不会平凡。 因为他是龙放啸的长子,未来这份家业的继承者,镖局的掌舵人,承载了太多寄托与期望。 他有鸿鹄之志,有问鼎之心,有宗主之风,有立业之才。 龙逸凡也未让父亲看走眼过,三十岁不到已威震两河,一刀镇九关。接手镖局外务后,可谓踔厉奋发,大兴变革,发扬蹈厉。 南方联络“老字号”温家,“南洋整蛊门”罗家,“星月楼”花家,“富贵之爱”席家等世家,互取其利,互助其势。 湖南一带又有岳父鹿玉章这位德高望重的大侠为其运筹帷幄,收服各路势力,将来为他所用,以图西进川蜀之地。与唐门,峨眉派,青城派一争锋芒。 西北面若能搭上“金字招牌”方家的线,促成“大漠派”,“血河派”,“崆峒派”,“长空帮”,“华山剑派”这批武林门派与“晋西镖局”龙阿妹组成联盟,扩大总局的影响力,定能巩固在北方的威望与地盘。 东北,关东地区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意采取静观其变之策略。“七帮八会九联盟”实力大不如前,彼此时有芥蒂,难成气候。至于“神枪会”孙家,“一刻馆”林家,“四分半坛”陈家,“成聚德”沈家等大帮会之间争斗不休,摩擦不断,完全可以坐收渔利,寻机收拾残局。 龙逸凡胸中有远大的理想,更为广阔的武林版图。 他有不凡之心,不凡之气。 ——他日若化真龙身,敢上九天争乾坤。 他要为“风云镖局”开创一个新的局面,建立一个新的时代。超越父亲,且又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欲雄视风云,觊觎天下第一。 此刻,龙逸凡面临至关重要的一步,胜则龙出升天,一飞惊世。败就龙困浅水,再无回天之力。 倏忽,“咚!咚——咚——咚,平安无事!” 子时六刻,巡逻的报时声,让龙逸凡眉头猛然一皱,目光转而一亮,仿佛想到什么事情。 他左拳捏紧,连连顿足道:不好,坏事了!吴镖头。 厅外院子一角,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闪出一人,动作快的就像你翻开一块石头,从里面蹿出一条蜈蚣,让人猝不及防。 “蜈蚣镖”吴攻身材欣长,一身黑衣劲装,双眉狭长形似蜈蚣,每根眉毛犹如蜈蚣的百足。 “龙公子,有何吩咐?” 龙逸凡道:院中藏有多少护卫? 吴攻答:除我之外,还有二十一人,皆是好手。 龙逸凡道:你速带他们赶往“双凤阁”,与二弟汇合。另外传讯号给玉儿,让她也去。 吴攻眼睑收缩,应声道:领命! 说完他“啪,啪,啪”击掌三声,第三声时他已出了院子,院中各处也有脚步响起,片刻后恢复平静。 “南无阿弥陀佛,龙贤侄有何异常?” 龙逸凡回身走入大厅,恭声道:大师,我有不祥的预感,恐怕…… 他话到一半,外面一阵嘈杂。 “大事不好了!无头军已攻破“龙门”,就要杀上来了。” 只见,顾奇峰神情慌张,身上血迹斑斑。他扶着受伤的董庚初匆匆忙忙的进来,田旷提着朴刀尾随殿后。 龙逸凡迎前急问:顾局主,发生何事了?谁将董局主打伤的? 顾奇峰将董庚初放开,抱拳道:禀龙公子,约莫子时,无头军趁雾气浓重偷袭“龙门”,对方攻势太猛太突然,大家死守抵抗,终寡不敌众失了城关。我们在“囚牛亭”继续苦战一场,又死伤惨重。 龙逸凡眉头一皱,忙问:那王镖头,周镖头人在何处? 顾奇峰垂着头,哀哀的一叹道:他们……他们……唉!都不幸战死了。 董庚初也说:王镖头临死不肯撤退,身中数箭而亡。我被数人围困肩头中了一刀,周镖头前来搭救,也不慎被对方乱刀杀死。要不是顾局主,田局主率人赶来,冲出一条血路,我这条老命估计也交代了。 龙逸凡目色瞬间暗了下来,嘴唇微微颤动,心头俱是难受。 “劫数,真乃劫数!老衲身为佛门中人,却不能阻止此等杀孽,实乃罪过。枉自修行多年,又有何用?愧对佛祖,愧对掌门师兄。” 九劫大师闭目静坐,双掌合十再问:顾局主,可有我门下弟子音讯? 顾奇峰道:大师可是指青狮,白象几位? 九劫大师道:正是!可有消息? 顾奇峰摇头答:不曾见到,总局离“叶公好龙堂”距离颇远,又无其他通道可行,暂无从得知他们的安危。 九劫大师心里一沉,当下明白青狮,白象,黄虎,赤豹四人凶多吉少。 董庚初面色难看,忍痛道:龙公子,大师你们赶紧拿主意吧,咱们的人顶不了多少时间,是战是守是退,须早做打算。 顾奇峰接话道:嗯!下面皆让无头军团团围住,估计不到一柱香,就会打到这里。 龙逸凡思索了一番道:几位放心,我早有部署。 顾奇峰与董庚初面面相觑一眼,又问:龙公子已有防备了? 龙逸凡一边走近董庚初,一边道:一切准备就绪,无需担心。还是让我先瞧瞧董局主的伤势要紧。 说完,龙逸凡一手去搀董庚初,低头检查他肩头的伤。 顾奇峰脸上划过一阵犹疑之色,眼神蓦然间变得犀利无比,比野狼更为凶残的目光。 “动手!” 话音未落,厅内风云骤变。 董庚初方才还痛苦的表情,却翻脸变得十分凶狠,双眼厉芒暴射。他单腿独立,双拐掠起两道劲风,左右夹击龙逸凡。 他蓄谋已久。 蓄势待发。 蓄力猝击。 这么近的距离,龙逸凡又无防备,他有绝对把握击倒对手。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对方绝对不好对付。 龙逸凡就在双拐攻到之前,极速踢出一腿,飞踹董庚初的胸膛。 这样近的距离,反而成了龙逸凡的优势。董庚初双拐齐攻,那条腿要支撑身体,也没有另一条腿抵挡。 龙逸凡一脚把董庚初蹬飞两丈多远,顾奇峰则欺近他背后,倏然双指一捺,点向其身后要穴。 董庚初本该得手,却失了手。 但顾奇峰的反应堪称一流,他的身法也是一流,出手仍是一流。 他只求擒伏,而非击毙,故而弃掌改用手指点穴。 同时动手的还有田旷,他的目标是九劫大师。 论武功,自己远非四大神僧之敌,应该说是远远不敌。可他是偷袭,是伏击,只求一击必杀。 田旷的朴刀破空疾斩,刀法大开大合,刀势直来直去。 他师从“开山派”,出刀讲究的就是“开门见山”,开刀没有回头路,全力一斩。 坐禅中的九劫大师,遇到了今夜的第一劫。 能不能渡劫? 刹那间,刀光一闪,铃声一震。 惨嚎一声,顾奇峰面目狰狞,退出数尺之外。他喉咙里闷哼两下,那右掌中指,食指已被削去,血水从断指处涌出。 田旷也没成功,他的朴刀让九劫大师的袍袖卷住,精铁铸造的刀身,竟倏然拧成麻花状,吓得他连忙弃刀后撤。 龙逸凡握刀转身望着顾奇峰问:为何要背叛“风云镖局”? 顾奇峰左手按压住断指伤口,幸亏他出的是手指,要是出掌右手就保不住了。 他恶狠狠的骂道:干他娘的。你是怎么得知我要动手? 龙逸凡冷冷笑道:因为我还不算太蠢,至少没你那般蠢。 第253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 顾奇峰的眼珠子像沸水里煮的元宵,上下左右滴溜溜滑动,褐色的瞳孔犹如破了皮溢出来的细沙馅,面容显得愈发古怪。 他这表情是疼的,也是气的。 断指之痛,还算罢了。可本该偷袭擒住龙逸凡,反让对方切去两指。用嘲讽的语言讥笑他愚蠢,实属奇耻大辱。 顾奇峰斜眼看到田旷那边未能得逞,九劫大师毁了其兵刃,心里不免发怵。 龙逸凡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想知道你蠢在何处吗? 顾奇峰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龙逸凡,紧拗嘴唇一言不发,气焰已然渐弱。 “阿弥陀佛,老衲倒有兴趣听一听其中缘由。” 九劫大师仍是双眼微合,一副气定神闲的作态,完全不像动过招的样子。 他仅是抬了抬手,挥了挥衣袖就俨然宗门风骨。以少林绝技“东海水云袖”轻易化解田旷的猝袭,并用浑厚的内家罡气绞弯朴刀。 “东海水云袖”是当年“长笑帮”帮主曾白水的“长笑七击”之一,本源于少林。 “达摩院”的九劫大师精修此绝学,双袖之功柔中带刚。发功时,袍袖如钢刀,铁鞭,拳掌,气功,变化无常,收发自如。 且他还练就少林上乘内功心法“降龙伏虎混元功”,内力精深博大,刚猛雄浑。能跻身四大神僧,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龙逸凡听到九劫大师的话,也不绕圈子的说道:我刚进镇子,一路上都未发现有镖局的弟兄。而到了“龙门”遇到伏击,他和董庚初,田旷就带人杀到替我解围,似乎太凑巧了吧?感觉就像预先安排的,就等我一到总局就立刻登场。 顾奇峰不服气的说:世上巧合的事何其之多?姓龙的,你就凭这个理由怀疑我,简直太过儿戏,令人笑掉大牙。 龙逸凡接着道:我话还没讲完,自然另有说法。你之前称自己收到消息,闻无头军要攻打总局,故联络董,田二人日夜赶来救援是不是? 顾奇峰想了想回答:是!这话难道有破绽? 龙逸凡微笑道:有破绽,并且还是大破绽!离“晋北镖局”最近的三家镖局是“北岭镖局”,“长源镖局”,“恒达镖局”,又隶属你管辖范围。你不找这三家镖局当家搬救兵,是何道理?董庚初的“威义镖局”距你一百五十里开外,田旷的“忠义镖局”在晋南一带,那就更远。这种舍近求远的做法,怎么能不让我起疑? 顾奇峰顿时一愕,面红耳赤,一时答不上话来。 田旷已抽出腰刀,却害怕九劫大师,不敢擅自行动。董庚初跌在地上,哼哼唧唧仍没起身,显然龙逸凡那脚踢得相当的重。 九劫大师沉声道:原来如此,这举动确实有悖常理,难免令人不疑。 龙逸凡又道:大师,远不止如此! “哦?龙贤侄还看破什么端倪不成?” 龙逸凡道:我与大师说过来总局之前,曾与铁捕头在乔家庄的遭遇。我们二人讨论过河东路近来发生的几件大案。 九劫大师银眉一剔问:大案? 龙逸凡答:嗯!就是关于沈虎禅劫了“大顺钱庄”,“通宝商号”银两的案子。另有沈虎禅赴“晋北镖局”闹事,杀害镖头蒋冲与十几名镖师的血案。不论是劫镖,或是杀人都与顾奇峰有扯不开的联系。 顾奇峰身体兀然抖动起来,像被人踩到尾巴,大声怪叫道:放屁,与我何干?这些事分明就是沈虎禅那厮干的,衙门里都定了案。姓龙的,别想给你大爷头上乱扣罪名。 龙逸凡道:你那么激动干嘛?按理说你是“风云镖局”的人,我与沈虎禅只有一面之交,该信你才是。可楚衣辞派“七色剑客”舒映虹,去你那托镖的事总不会假吧?还有沈虎禅去你镖局行凶杀人,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与蒋冲有仇?还是和“晋北镖局”有过节?一人身背大案的通缉犯,不躲藏起来,还明目张胆的四处惹事,引人注意,这不符合常理!除非沈虎禅是疯了,或者…… 龙逸凡没有说下去,却用眼神望定顾奇峰。 九劫大师道:那么说来沈虎禅是被冤枉的? 龙逸凡迟疑了一下说:那也未必,只能说事有蹊跷,有许多漏洞可寻。舒映虹的师兄正是乔家总管宇文长空,又和顾奇峰在军中相熟成为好友,明里暗里二人都有联络。甚至背地里帮其走过几趟私镖,贩卖羽箭,军械,粮草。目前来看沈虎禅是有嫌疑,可劫镖案尚没有定论,乔家庄的案子真凶已伏诛,晋北镖局行凶案疑点太多,无法证明是沈虎禅所为。在没弄清事实真相之前,我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尤其是对你——顾局主!。 顾奇峰让龙逸凡说的心里一阵发虚,急忙用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的说:纯属胡说,我……我……与我无关。官府都认定元凶是沈虎禅,你……你还为他开脱什么? 龙逸凡反问:你与胡知县交往甚密,私下没少给银子吧?他收了钱,给沈虎禅定个罪比拔根鸡毛都容易。 “不可能?谁告诉你的?” 龙逸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吃江湖饭的人,免不了和官府打交道,衙门里我早有眼线。别说区区一个县城,州府里都有我安插的暗桩。你与胡知县那点破事就不用多说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是念你为“风云镖局”打拼多年,立了不少功劳。诸如贿赂官吏,私押红货,勾结士绅这等事我都眼开眼闭,不予计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为自己图点财,谋点利都讲得过去。但别伤天害理,别背主卖国,这我可不容你。 “善哉,善哉!一切妙欲如盐水,愈享受之愈增贪,令生贪恋诸事物,即刻放弃佛子行。纵有万贯钱财,不积一分善本,此乃虽富亦贫。若为贪欲动了邪念,失人伦,乱法理,此乃大恶!顾施主早点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吧。” “哈哈哈……哈哈哈……”,顾奇峰失声大笑道:你们这群出家人满口大道理,其实都是空话罢了。每日求神拜佛,教化众生,也没见得世道有多太平,穷的人还是穷,有权势的人照样为所欲为。信庙里的泥菩萨,还不如信自己! 九劫大师道: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除一世恶欲。成佛成魔皆由你本心起,你若是一心向善,自有福报而来,你若一心向恶,终会自食恶果。 顾奇峰冷笑道: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想想有没有命活过今晚。 此时,董庚初拄着双拐走近顾奇峰身旁,他缓了半天才回过气来,又蔫又殃的说:这小子够狠的,差点没把我踢吐血。咱们的底都露了,现在该怎么办? 龙逸凡持刀横在胸前道:我是让你长点记性!以后编故事先动动脑子,我练刀多年,会看不出你肩上的是刀伤还是钝器伤,分明是棍子砸的,当我可欺不成? 董庚初骂道:你别得意!我的伤是王错那混蛋用棍子砸的,不过他也完了。让我活活踢死,真他妈的爽! 说完,董庚初狂笑起来,一脸猖狂之色,甚是恶毒,使人忿忿不平。 龙逸凡把刀握的更紧,刀锋的薄芒映在面颊上,目光显得愈发的厉。 且锐。 盛怒。 刀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刀身透出丝丝寒气,泛起一股决绝的杀意。 “你杀了王镖头,今天就要偿命!你投靠敌人,背叛镖局我都可以忍,可害兄弟命者,吾必诛之!” 董庚初冷哼道:吓唬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能耐了。 身旁的顾奇峰道:别轻敌,他的刀法很厉害。 龙逸凡正色道:好!我的刀会告诉你答案。 遽然间,龙逸凡身形甫动,像支飞箭一般射出,掠向顾奇峰,董庚初二人。 寒光乍闪。 比星星还亮的刀光。 比太阳更猛的刀势。 比月亮甚清的刀影。 铃声脆响,刀光灭,刀势止,刀影暗,“噗”的一颗脑袋掉落在地面。 那人头落地弹了两下,嘴里竟然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但厅内太过安静,依然听的很清晰。 “你果然没有吓唬我!” 第254章 中秋十二时辰(四) 龙逸凡一刀撷下董庚初的头颅,刀身泛着淡青色的幽芒,却不见血迹。 “呲,滋滋,滋滋,滋……滋……” 只有一种奇不可言,慑人心魄的声音自董庚初颈脖处传来,犹如妇人正在为婴儿哺乳,挤压出体内浓稠的乳汁。 当然董庚初溅射的是血浆,从开始时勃发有力,几次喷涌后逐渐疲弱,最后两下甚至有点透支,显得心有力绌。 顾奇峰已退开丈外,避过那一刀,没被鲜血喷洒到,却心有余悸。 龙逸凡只发了一刀,并且是攻向顾奇峰,可董庚初却死了。 他不是中刀而亡,而是中了刀鞘丧命,龙逸凡用刀鞘砍掉了他的头。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极简单,极突兀,极为出乎意料。 龙逸凡前冲疾掠,右手一刀斩向顾奇峰。 这一刀不算快,但足够凌厉。 顾奇峰没有硬接,右掌断指影响了自己的掌力。强接这一刀,或许会让他再失去几根手指。 所以他选择了稳妥的方法。 退。 他身法依然出色,步伐仍旧灵活,不出意外的躲开。 那身边的董庚初呢? 不出意外的话,他一样该先退。 董庚初当然也这样想的,自己右肩的伤,胸口挨的那一腿,伤势可不比顾奇峰轻,应当避其锋芒再说。 但是龙逸凡出刀后,他犹豫了。 他瞧见了对手的破绽,龙逸凡一刀攻向顾奇峰时,自己若趁机出手有八成把握能拿下他。倘若龙逸凡回刀反攻,他左手铁拐也来得及招架。 这是一个战机。 天赐良机。 成功的机会。 对一个年逾六十,身患残疾的老人来讲。这种机会太少,太过难得,放弃了可能就再不会出现。 董庚初心动了。 更行动了。 他右手铁拐飞点龙逸凡空门“气海”穴,左手铁拐往外一格,提前封住对方的刀路,攻守都兼顾到。 可惜他算盘打错了。 大错特错。 一错即败。 面对龙逸凡这样的对手,一个细微的失误都是危险的,难以补救的。 龙逸凡就在董庚初出招时,左手瞬息间抽出腰间古鞘为刀,用刀鞘横劈了过去。 刀鞘上的龙鳞花纹,熠熠生辉,挥鞘宛如蛟龙从汹涌的波涛中奔腾而出,气势惊人,迅如闪电。 董庚初哪里料到龙逸凡会以鞘作刀,急忙右拐欲变招格挡。可肩伤让手臂动作慢了一步,一慢就是永远的停止。 生命的停止。 倏然,刀鞘已斩断颈骨,将整颗头颅搬离了董庚初的身体。 大厅内骤然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的流动也变得缓慢。而九劫大师掌中持珠不停滚动摩擦,每一下都似一声悲鸣的惋叹。 龙逸凡目光望向顾奇峰,又看了看田旷道:你们谁想成为下一个? 田旷内心惶恐不安,他没想到董庚初败的那么快,那么惨。这不是二人的真实差距,结果却如此的真切。 他怕。 怕穷,怕苦,怕不受人待见,怕默默无闻。 刀口舔血的江湖饭,他吃够了,吃怕了。 可他最怕的是死。 董庚初的死,让他愈发害怕,握刀的手不住的哆嗦,斗志已然动摇。 “好刀法,好功夫,妙哉!绝哉!” 一时间,从外面踱入三个人,让大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 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知天下,赵好,快乐佛。 说话的人是知天下,他仍是标志性的捋着山羊胡,一副闲庭信步的作派。却让人感觉很阴郁,十分不舒畅。 他的一抬手,一投足,一扬眉,一凝眸都好像是一根利刺。趁你不备就扎一下,让你时刻提心吊胆。 赵好则是凶,凄厉的凶气让厅内灯火开始摇晃,火苗像受了惊吓般不住颤抖。 一个赵好让原先寂静的“东海厅”,变得愈发压抑,暗沉,让人窒息。 龙逸凡为这迫人的杀意,兀然一怔。呼吸变得促烈,血管里的血液似乎也静止流淌。 可怕的赵好。 杀意如痴,煞气如狂的“四大凶徒”。 赵好以凶着称,以狠闻名。既使四大名捕听到“小心眼”三个字,都头痛的不行。 如今铁手不在,谁来遏住赵好? 龙逸凡心忖不妙,处境危艰,而且还要加上个大敌快乐佛。 一个巨恶滔天的和尚。 快乐佛痴迷于三件事:第一就是女人,那是他的命根子。若一日不御女,则寝食难安,三日不近女色,就腰酸背痛,七日无纵欲欢娱,恐脑胀欲裂。 第二就是嗜杀,他沉醉于打打杀杀的快乐,痴迷于疯狂屠戮的快感,杀欲高涨时甚至彻夜难眠,精神亢奋。 第三就是贪财,在少林寺四大皆空的他是苦觉,粗茶淡饭,麻衣布鞋。他出家只为了修得上乘武学,有了一身本领才能生财有道! 当然他走的是“邪道”,杀“玄鱼大师”叛出少林,改叫“难过和尚”在江湖上替权贵卖命。加入“杀杀人,眨眨眼”成为组织头目,凭借杀手圈的名气投靠无头军继续为虎作伥。 这次他彻底成了“佛”。 既是快乐佛,也是恶佛。 烧杀掳掠,奸淫良女,残害忠良,欺师背祖。 无恶不作,且做皆绝。 唯有这般他才快活。 精力愈发旺盛,精神愈发饱满,夜夜能淫乐不疲,纵色无度。 不过,快乐佛瞅见盘膝而坐的九劫大师,顿时心情大跌,快乐不起来。 先前遇到青狮,白象,黄虎,赤豹四僧,就预感少林寺有大人物来了“风云镖局”。 能调动“十八罗汉”的不会超过五人,任何一位都让他高兴不起来,最不愿看见的就是九劫大师。 因为九劫大师出身“戒律院”,掌寺内刑罚多年,嫉恶如仇,执法如山。特别是对少林叛徒,毫不手软,绝不容情。 像盘蛇岭“引魂庙”的“佛口蛇心”陈怀冰,京西路猖獗一时的巨盗“三十六手菩提”,关中一带犯案累累,罪大恶极的“大不慈悲”邬点深,这类少林败类都由九劫大师亲手诛杀。 少林僧人虽多是积德行善,广积善缘。总免不了有败坏门风,奸邪不良之徒,九劫大师自然是负责处理这类事务的人选。 快乐佛一见九劫大师先惊后怒,叱声道:没想到是你这个老秃驴在这,我本以为来的是“八难”那老贼。 九劫大师一听,银眉展动,猛然睁开双目,迸出两道厉光直盯向快乐佛。 他不止眼神锐厉,气息也变了,僧袍倏然飞张扬起,猎猎奇响。 快乐佛让这眼神一盯,浑身顿感发凉,暗暗深吸一口气,来稳住心神。 “苦觉,你这孽障果然与无头军是一伙的!” 快乐佛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秃驴,你管的着吗? 九劫大师道:老衲奉掌门师兄嘱托,一直在寻觅你的踪迹。为了少林寺的清誉,武林中的正义,更要替玄鱼师弟讨回公道,今天要清理门户,除了你这祸害。 快乐佛道:在少林寺有人撑腰,我让你三分。可今时不如往日,这里你算个屁啊!还大言不惭要清理门户,为玄鱼报仇。先帮青狮他们几个超度一下吧,免得一会没机会了。 九劫大师脸色一变,怒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快乐佛喉咙一紧,张嘴吐了一口浓痰,满不在乎的说:都上西天了,你要不要一起去陪陪他们,师徒死在一处也算是功德圆满吧? 九劫大师愤然一吼,吼声如雷鸣滚滚,响彻厅堂:畜生!少林怎会出了你这样的卑劣之徒,真乃佛门不幸。 龙逸凡眼神一厉,扬声道:大师放心,龙某今日定要为民除害,手刃此等无耻败类,告慰那些无辜之人的亡魂。 快乐佛冷哼一声,已运起内功,双掌交汇与胸前道:龙逸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要杀我,你还不够资格! 龙逸凡道:是吗?那可说不准,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说完,龙逸道用刀尖指向董庚初的尸首,锋芒倏然大盛。 突然,知天下扬声道:哎哟!诸位这是何苦呢?大家拼得鱼死网破,都没好处,何不罢手言和。 龙逸凡目光一转,问道:哦?你这话倒令我好奇,此刻除了放手一搏,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知天下道:有啊! 龙逸凡问:愿闻其详。 知天下道:乔家庄你与铁手破了我们布的局,乔太公应该给了你一样东西对吧? 龙逸凡迟疑了一下,又问:东西?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何物? 知天下哈哈笑道:龙局主,咱们就别绕来绕去的兜圈子了。乔太公是不是给了你一把钥匙? 龙逸凡双眉一剔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不错,钥匙就在我这,你们想要那笔北汉遗留下来的宝藏对吧? 知天下点头道:正是正是。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钥匙交给在下,我出面担保让大王放你一马如何? 龙逸凡对着知天下冷冷一笑道:不如这样!除了这个少林叛徒不许离开,你们赶紧滚出武曲镇,龙某承诺饶你们一条狗命如何? 知天下听了表情镇定,也不动气的说:龙局主,你可看清形势再说。我们有五个人,五对二优势可在我方。你要顽抗就是螳臂挡车,太不自量力了吧? 龙逸凡正色道:不好意思!龙某只看到有五条狗在我面前,而且马上还是丧命之犬。 知天下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那就谈不下去了。 龙逸凡斩钉截铁的吐出一个字:对! 第255章 中秋十二时辰(五) 龙逸凡用一个“对”字,表明了态度,下定决心,更是一个有力的还击。 他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今夜的情形不妙,事态甚峻,局面堪危,退路已尽。 尽管强敌环伺,插翅难飞,仍决意死战! 输可以,战死亦可。但不能窝囊的束手就擒,苟且偷安。 龙逸凡拒绝时,竟然还朝着对手展颜笑了笑。 笑意无畏,且无惧。 有点倨傲。 带点挑衅。 更像是挑战。 向赵好,知天下,快乐佛这种级别的人挑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对方面对视死如归的龙逸凡,立刻用行动予以回击。 迅猛的出击! 第一个行动的人是知天下,用一动不动的方式“动”了。 他“动”的很奇怪。 怪异的地方在于,知天下如一棵扎根很深的松柏,矗立在原地一步未动。 可是他也确实动了,但动的是手,或者说是袖。 他这一动手,却比动脚可怕十倍,百倍。 他的功夫在手上,藏于袖内,里面有他的杀招。 暗器! 也是杀器。 知天下轻轻扬了扬手,微微挥了挥袍袖。姿势优美,动作柔软,像是在抚摸一位娇丽少女的粉靥,充满了怜爱。 仿佛那一瞬间,知天下发出的不是杀人暗器,而是一个传情的信物。 递出的是诗情般的爱意,而非悚寒骇人的杀意。 他起了杀念,施了杀招,出手却没一点杀气。 倏地, 他左边衣袖里抛出一物,泛着诡秘的红芒,急速旋转飞向九劫大师。 旋速愈疾,红光愈亮,宛若夜空中划过一颗燃烧的火流星。 既夺目,又夺命。 无论知天下打出来的是什么,绝对不是普通暗器。以九劫大师的阅历经验,深知接不得。 九劫大师睁目,猛的高叱一声,须眉随之飞扬。右袖劲风猝起,掌中持珠脱手飞出,撞向那形似火流星之物。 同时他盘坐的身躯陡然平滑,往后快速挪移。 “砰”的一声震响,挟有内劲的持珠与闪着红光之物撞在一处,猛烈激顶,倏然就裂了开来。 一裂就炸。 爆声四起。 火光炯明。 一时间,厅内骤然大亮。那红色不明物体在九劫大师的前方炸裂后,形成一团不大却十分浓密的雾气,并且在动。 不紧不慢的飘向九劫大师。 此刻,顾奇峰生怕此雾有毒,一式“怪蟒翻身”往外翻掠出两三丈开外,远远离开浓雾范围。 另一边的田旷在知天下发射暗器之际,已经身形展动,往上腾起,一式“鲤鱼跳龙门”跃向房梁。 炸声一起,他右手单刀护身,左手勾住檩条使劲一荡,飞出丈远逃开。 但也有人没有躲闪,甚至连动都没动。 赵好忽见,面露微讶之色,双目骤然通红,闭气运起“满眼红”功力。而右手“少掌”待击,以防迷雾反袭回来。 他曾在威虎山“六道众”厅,见识过知天下的手段,光那一手“十三不靠”绝活,要让多少唐门暗器高手折服。 手法之精巧,暗器之精准,用毒之精妙,已能跻身当世顶尖高手之列。 不过,赵好瞥见知天下出手后,仍是稳如泰山,纹风不动。而快乐佛也没什么惊惶之举,似乎不惧怕这雾有毒,或是根本就没毒。 赵好心有猜疑,却不敢掉以轻心,静观其变。 雾起。 腾腾。 迷迷蒙蒙。 有种眩晕的感觉。 刹那间,杀气遽增,暴涨。 雾气无毒,却藏着更猛烈的杀势,那才是知天下的绝招。 九劫大师见雾起时,已屏住呼吸,聚神敛气,却不想已身处危机边缘。 只见,无数细似牛毛的“刺”,从雾内如雨点般疯狂射向九劫大师。 这种“刺”细密,奇疾,不易察觉,猝然发射。 每一根刺上淬有唐门“苦爱堂”的“三生三逝”,毒力足以杀死一头成年犀牛三次。 而雾里一共有三百三十三根毒“刺”,全部打向了九劫大师,只需命中一发,就能见血封喉,死上三回。 好毒的“刺”。 赵刺的“刺”。 一“刺”就好。 “刺”你归西。 九劫大师挡开了知天下的“火流星”,里面“江南霹雳堂”的炸药,绝对能在人的身上开个窟窿,可没想到真正的杀招是“刺”,能把自己刺穿更多窟窿的“刺”。 三百三十三根“刺”,每一根都是一个劫。 还是死劫! “嚯”,吼声回响。 电光火石之间,九劫大师右手迅疾扯下身上的袈裟,用力抛甩。 袈裟倏然如雨伞般撑开,犹如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形成一道屏障罩在身前,将数不清的“刺”拦住,格挡。 知天下目光微亮,手捋山羊须,仍是不以为然的神态,唇角浅浅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 刺客的微笑。 笑的很刺人。 对手是少林“达摩院”四大神僧,代表了天下武宗的最强战力,武功应变均属顶流,绝不会被轻松拿下。 不过,一切都看在知天下的眼里,盘算在心里。 他的“刺”极细,极利,可不是寻常暗器,能穿透细微的缝隙。袈裟乃蚕丝,棉麻所制,自然可以轻易射穿。 其实,赵刺的“刺”只能躲,不能封。 除非拥有蜀中唐门首脑唐老太太的“糖衣”,黑面蔡家老大“兵器王”蔡浮生的“战国无双甲”,“我是老子”张一蛮的“鬼谷羽裳”,武当派镇门之宝“阴阳八卦天机袍”这四大宝衣,而且还要确保头颈,手足等部位不被击中,方可安然无事。 显然九劫大师的袈裟无法与神甲宝衣相提并论,他若避开的话或许仍有一线生机。 知天下会给对手机会吗? ——不会! 就算九劫大师能避开暴雨般的“刺”,他右手袖内的“十三不靠”能立刻发动,一击狙杀。 这是知天下布的局,发出不是一枚暗器,而是一整套战术。 九劫大师倘若连“十三不靠”又接住了,自己左袖的“袖中日月”还藏有一道杀手锏,刚刚那颗“火流星”只是“太阳”,另有一枚“月亮”。 知天下多年来遇过的强敌,只用过两次“太阳”,这种暗器结构太复杂。将火药,暗器,毒药,迷雾组合起来相当难。 幸好他有一双巧手,拜过“万物造主”贾辰甄为师,精通装卸,拆解,制做,修理,仿造之术。 即便如此,组装一颗“太阳”要花一个月之久,且不能出丝毫差错,否则前功尽弃,甚至任何一个失误会导致丧命。 故而他极为惜用“太阳”,至于“月亮”则从未使用,万万不得已绝不会用。 “月亮”是老师给他的终极武器,老师曾再三叮嘱不可轻用。 知天下看到九劫大师用袈裟去封挡,内心舒然松了一口气。别说袖里的“月亮”了,连“十三不靠”都派不上用场。 “刺”完全可以杀死九劫大师。 不论是“刺”,还是毒。 可是,但是,然而,不过…… 他错了,失算了。 知天下几乎不会犯错,可这一次他失误了。 九劫大师非但没死,且毫发无损。 他的袈裟封下了所有的“刺”,拦住了一切的毒,完完全全的化解了攻击。 知天下的笑容立时消失,脸色又变得阴鸷,冷暗。 为什么会失手? 九劫大师的袈裟绝对没什么玄机,这样的袈裟市面上千件,万件都不止。 知天下错愕不解,赵好也颇感意外,他也认为九劫大师至少无法如此轻松应付下来。 龙逸凡持刀凝视,前面这惊心动魄的一瞬间,让自己不由为九劫大师捏了一把冷汗。 “天啊!“佛衣百纳,功德圆满”,你竟然练成了!” 说话的人是快乐佛,他出身少林,看出九劫大师的武功。 九劫大师的袈裟确是平常之物,没有奥妙之处。但“佛衣百纳,功德圆满”的功夫太高深了。 这不是“少林七十二绝技”,是九劫大师专研深究,自创的一门武学。 他以“降龙伏虎混元功”为基础,“东海水云袖”为招式,修成了这门功法。 知天下的“刺”,之所以无法突破袈裟。是因为九劫大师将真气传入袈裟,再以“东海水云袖”发力,发招,发势。 袈裟俨然成了一道充满内劲,难以摧毁的钢铁之墙。 这种神功算的上是少林寺的绝技。 ——第七十三绝技! 第256章 中秋十二时辰(六) 知天下的“太阳”居然失了手,但更猛烈的攻杀才开始。 快乐佛光着膀子,全身肌肉像面疙瘩一样隆起,身姿如猛虎出山,疾掠向九劫大师,双臂齐递,一口气攻出八式龙爪手。 “抱残”,“守缺”,“故步”,“自封”,“捕风”,“捉影”,“批亢”,“捣虚”,分别由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八个方位攻出。 九劫大师盘膝坐地,静如泥塑,他周围都是凌厉的爪劲,破空的爪风,犹如四面八方有飞龙扑来,已无退路。 这是龙爪手最强杀招:八面临龙。 快乐佛一出招就没有保存实力,全力攻击,誓要将对手置于死地。 他怕九劫大师,一个是少林叛徒,一个是为少林铲除叛徒,二人势同水火。 越怕,越要对方的命。 把九劫大师干掉,少林寺就没几个人能奈何他这名叛徒。 按门规掌门人是不能离开少室山,需留在寺内打理院内事务,主持重要的法会。论地位身份,清理门户的事也不用他操心。 达摩院的“七情大师”算是脱离少林,去了京城相国寺。“八难大师”是个软心肠的老好人,最忌破“杀戒”。罗汉堂,般若堂的首座各有训练,选拔弟子的职责,难以脱身。 那就只剩下“六欲禅师”,“九劫大师”二人会威胁到自己。 今夜是绝佳机会,自己这边除了田旷身手逊色一点,其余皆是高手,正好借机铲除这老和尚。 快乐佛恶念顿生,杀性狂炽,胸前斜挂的佛珠让罡气震的“噼啪”作响。 九劫大师面临如此猛烈的进攻,竟还是保持盘膝而坐,神态自若。对手每一爪即将攻到时,他都神奇的躲开了。 用打坐的姿势避开了龙爪手。 打坐算什么身法? 不仅算!还是少林派的绝顶身法。 ——达摩六坐像身法。 少林弟子有五十四种打坐姿势,每种姿势要静坐十二时辰方算合格。 其中又以六势尤其难练,分别是:“罗汉坐势”,“菩提坐势”,“金刚坐势”,“珈蓝坐势”,“妙觉坐势”,“如意坐势”。 “达摩六坐像身法”是将六种坐姿为基础,演化的一套少林轻功。 其要诀:似动非动,不动如山。静中有动,其疾如风。 九劫大师双手结“禅定印”,双腿盘膝静坐。他只是一低头,一扬首,一转颈,一斜肩,一挺胸,一拧腰,一收腹,一弯背,一旋身,就有惊无险的避开了快乐佛的龙爪手。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似没动过,可对手的招式就是无法打中,更是把在场的龙逸凡看的又喜又忧。 喜的自然是九劫大师先破知天下的暗器,再接下快乐佛的少林龙爪手,实力超群。 忧的是又有两个人攻向九劫大师,与快乐佛一起围杀。 倏地,人影一闪,紧接又一蹿,二人飞快的左右夹击。 只见,顾奇峰怪眼冒着精光,双掌迭出,掌风也呼啸而至。 他与九劫大师没有任何过节,出手纯粹为了立功,也是争功。 顾奇峰军队,武林都混迹过,把握机遇的能力极强。 习武为了有一身本事,从军想拼个出人头地,挣一份好前程。后来发觉军队与官场一样,没有背景,无人撑腰,要往上爬难如登天。 他马上“转机”,回到江湖。 他进“风云镖局”的理由很简单,当时龙放啸意气风发,声名远播。“风云镖局”势力够强,够大,门路够广,名声够响。 正是自己一展身手,在江湖上打出名堂的契机。 顾奇峰牢牢抓住这次机会,顺利当上“晋北镖局”局主,江湖地位扶摇直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可他仍不甘心,还不满意,远不知足。 凭借他与舒映虹的交情,很快搭上无头军这条船。当然大自在天正好要对付“风云镖局”,急于招揽他这等人。 顾奇峰得到的越来越多,权势越来越大,银子越来越丰厚,女人越来越漂亮。 但一切都要取决于此次行动的结果,还需看他的表现,所以必须要拿个功劳。 功劳越大,所获越大。 顾奇峰之前没有擒住龙逸凡,已经错失立大功的机会,且付出断去二指的惨痛代价。 他不可以再错失良机,否则什么都争不到。 杀掉九劫大师绝对是大功一件,而且自己并非冒失行事。快乐佛出手了,胜算多出不少,哪怕是与别人合力击毙九劫大师,这战绩说的过去。 田旷出手没有理由,或者说有那么一个理由。 那就是顾奇峰怎么做,他就照着做。 他跑他也跑。 他打他也打。 他当兵时,顾奇峰关照过他,加入“风云镖局”又是推荐,又是提拔,有恩于他。 田旷成了顾奇峰的心腹,故而这位恩人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此外另有三个好处。 第一,对或错,都有人顶着,我只是跟着老大办事而已。 第二,可以突出自己忠心,听话,卖力,唯命是从。 第三,他出身一般,无人能依仗,不能失去顾奇峰这座靠山。 一时间,快乐佛,顾奇峰,田旷联手将九劫大师围住,尽下杀手。 龙逸凡见敌人以多欺少,转喜为忧,愤而出刀。 铃声一响,刀光一寒。 倏暗,愈淡,即灭。 刀劲才斩出一丈多远,就陡然被拦截,瞬间刀势就止住了。 龙逸凡的刀法以狠着称,可他偏偏遇上一个以凶闻名的人。 凶悍,凶厉,凶横的高手。 四大凶徒的“小心眼”。 ——赵好! 截住龙逸凡那一刀的,正是赵好的掌。 ——少掌! 赵好在龙逸凡发刀时,整个人就像团汹涌的龙卷风一样旋飞出去。 他的身法充满了侵略性,摧毁力,扭转中透出骇人的杀气,让你不寒而栗。 在刀光递出的刹那,赵好左掌削停了刀势,劈开了刀劲,顷刻间瓦解了这一刀。 好烈的步伐,好猛的掌法,好凶的赵好。 “好!” 龙逸凡竟然喝了一声彩,叫了一声好,赞扬了一下赵好。 他嘴上叫好,手上没停。自己一刀被封,猝然再攻,左手刀鞘斜里劈向赵好的胸口。 刀鞘不是刀,没有刀芒。却不逊于刀,因为有气。 刀气。 刀鞘上掠起强烈,猛烈,剧烈,甚至有些壮烈的气劲。 气劲比刀还锋利。 且迅捷。 龙逸凡使出了真正的刀法,真正的“刀”。 赵好双目红芒暴射,撕心裂肺的发出一声刺耳尖啸,让人掩耳不迭,心神俱骇。 骤然间,他凶气大盛,杀气遽强,戾气猛增,右手一拳打在了龙逸凡的刀鞘上。 拳速不快,却十分老道,还有一种老气横秋,暮气沉沉的意境。 双方只交手一下,倏然分开,掠至两边站定。 虽只是一招,却是二人全力火拼的一击。赵好先用“嫩生啸”的声波,暂缓了对方的刀势,再用“老拳”打了一拳。 他阴沉着脸,双眼的血色在慢慢褪去,杀气也逐步变弱,气息不似先前强劲有力,可凶气依然十分凄厉。 赵好冷冷的说了一句:在我碰到的对手里,你的刀法是最出色的。 龙逸凡一手持刀,一手握鞘,微笑道:四大凶徒,果然名不虚传,龙某今日领教了! 说话间,他左侧眼角多了两道细细的鱼尾纹。即使笑容结束时,这两道细纹也没有消失,彻底的留下痕迹。 龙逸凡仿佛一下子老了一点,赵好的拳头仅仅只是打在刀鞘,拳风却擦过他的脸侧,留下了两道皱纹。 让人衰老的拳法,赵好的“老拳”。 一旁注目观战的知天下,看出经过刚才那次交锋,二人伤了元气。不论是龙逸凡,还是赵好短时间内不会再动招。 知天下转睛望向另一边的战团,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堆出深深的抬头纹。 他本认为快乐佛,顾奇峰,田旷三打一,即使不能取胜,也能占据主动。 但是他又错了,今夜第二次失算,第一次是自己的暗器失手。 九劫大师非但不处下风,还优势明显。他用“达摩六座像身法”,不断躲闪三人攻击,更是施展“东海水云袖”神功还击。 他左袖飞吐,宛如长刀,与田旷的腰刀缠斗一起,。右袖翻飞,恰似肉掌,和顾奇峰的双掌打得有来有去。 一开始,双方僵持不下。可三十招后,九劫大师双袖在应付顾奇峰,田旷的同时,已经能抽出空来,反攻快乐佛了。 知天下暗忖,照这样打下去,再过五十招九劫大师定能完全压制三人,或者四十招都可以办到。 ——要不要出手? ——如果使出“十三不靠”,快乐佛,顾奇峰,田旷都会遭殃。 ——那要是用“月亮”呢? ——他还有一枚“月亮”,那一定能得手。 ——不!“月亮”不能用,只是为了杀九劫大师,把自己的终极杀手锏露了底,值得吗? ——用? ——还是不用? 第257章 中秋十二时辰(七) 知天下迟疑不决之际,又过了七八招,田旷手中的腰刀让九劫大师袍袖击飞,丢了兵器的他慌忙往后躲闪,一下子攻势锐减。 九劫大师左袖陡然变招,甩袖化为一条软鞭,如长蛇吐信,“嘶嘶”破风抽向快乐佛。 转眼间,强劲的袖风扑面袭来,快乐佛毫不退让。 他并非打得兴起,而是实在退不出来。 九劫大师的袖鞭犹如流云回转,上下齐飞,鞭影将他围得无法抽身,只能硬着头皮打。 快乐佛左手化掌,以铁砂掌封挡长袖软鞭,右手龙爪手继续擒拿九劫大师周身要穴,却始终被那动静虚实的身法轻松避开。 又过十几招,顾奇峰掌速渐渐跟不上九劫大师的飞袖,对招颇感吃力。 他的表情变得愈发怪诞,甚至有些痛苦。两鬓一条条汗水顺颊淌下,气喘声越来越粗重。像头拉着铁犁耕了三天三夜农田,没有歇过气喝过水的老牛。 顾奇峰同样无法脱离战局,唯有接招。 九劫大师的“降龙伏虎混元功”已练到炉火纯青,内功修为扎实雄厚。少林寺中若论内力,可位列前三。 他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吐一卷,一甩一抽,一扇一挥都有两三百斤之力。顾奇峰接得非常不易,每一次对招让他的双掌又麻又疼,手臂酸胀,恐难以久持。 知天下眉头紧锁,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突然显得凶相毕露,满脸杀气浮现。 从无头军开进武曲镇以来,一路各处要隘尽数攻占,“风云镖局”的人手死伤惨重。眼看计划一切顺利,未曾想在这里受阻于九劫大师。 他必须要当机立断,杀手不能踌躇不前,瞻前顾后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杀手本色。 知天下右掌隐入袖里,悄无声息的伺机发起进攻,他这细微的动作让一个人察觉了。 赵好瞥见知天下手上的动作,心知他要对九劫大师使出“十三不靠”,那样的话快乐佛,顾奇峰都会波及。 知天下的暗器可是淬毒的,还是与他暗器一样不凡的毒药。 这人看似儒雅谦恭,谈吐和气,态度有时还很卑微。内心却深藏不露,也深藏狠毒。 他的身份无论是知天下,还是赵刺,都使赵好心头一冷,连脊梁骨都似有一阵寒气侵蚀,如身处冰窖。 其实,感觉到寒意的不止赵好,还有知天下。 他瞳色倏明,迅速将右掌重新伸了出来。同时他身旁忽然出现一个硕大黑影,阴寒的暗影将知天下完全笼罩在其中。 那黑影伸展了下左侧的“翅膀”,探出一只白瑕纤细的玉手搭在知天下的肩上,指尖隔着衣服轻轻的抚弄着他的锁骨,犹如一把剪子在来回摩擦着磨刀石。 换作旁人,知天下的暗器早就打了出去,即使无法命中,也会用毒逼开对方。 不过他没有动。 也不敢动。 因为来的人是大自在天。 一时间,大厅内的人全都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冰寒杀气。 龙逸凡脸如寒霜,望向大自在天,对方也不约而同的瞥了他一眼。 二人视线一对,龙逸凡漠然有股死意油然而生。 恐惧感在身体内膨胀,挤压,冲撞,翻腾。然后从每个汗毛孔里渗了出来,将躯体包裹的严严实实。 使你透不过气,几近窒息,最后被恐惧活活折磨。 这种压迫感,畏惧感,强大的杀气都是龙逸凡生平未遇的,更不想遇上的。 “老四,遇到麻烦了吗?” 话音未落,大自在天右肩一耸,一道剑光骤然掠出。 雪亮的剑芒,照的大厅犹如白昼,耀眼夺目。 剑光极速,极亮,灭的也极快。 快乐佛,顾奇峰,田旷虚晃一下都退到一边。九劫大师盘坐着往后挪移了七八尺,地面还留下一道浅浅的拖痕,右边袍袖赫然撕开了一条口子,但没伤到皮肉。 “阿弥陀佛,想必你就是无头军的首领,大自在天吧?” “呵呵呵,你的武功不错,今天你是第二个敢硬接我剑气的人,可惜前面那人最后还是完了。” 大自在天刚才那一剑,九劫大师虽然用“东海水云袖”接下,自身也被逼退。更让快乐佛,顾奇峰趁此机会撤招离开。 龙逸凡握刀不语,仍与赵好对峙,不敢分心。 “有老衲在,定要主持公道,断然不容你再造杀戮,涂炭生灵。” 大自在天轻挑了下细眉,不屑的说道:我想杀谁就杀谁,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不听命与我的人,敢阻拦我的人,一律都要死,你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老姐!这老和尚口气不小,和铁手那货一样嘴硬。让我赶紧试试他的本事,别比铁手还不禁打。” 龙逸凡一听,脸色大变,自从“叶公好龙堂”发生坍塌,他就忧心忡忡,担心铁手与高天胜的安危。 此刻,从大自在天口中提到铁手,立刻斥问:你们把铁捕头怎么了?快说!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老子大呼小叫的?看来急着想去投胎是不是?老姐,让我把他脑袋先拧下来再说。” 知天下忙道:大王且慢!此人就是龙放啸的儿子龙逸凡,他对我们有莫大用处,切勿杀了他,留其一条性命。 大自在天点首道:嗯,我懂你的意思,心里自有分寸。龙放啸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知天下答:大王宽心,我已安排人盯着,有一丝风吹草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 “嘻嘻嘻……老四,总算你还没让我失望。” 知天下谦卑的回答:大王这话,让我羞愧难当。这里本该都料理干净了,可我没把事办好。 龙逸凡见对方自顾交谈,并不搭理他的话,气愤的说道:快说!铁捕头…… 他话讲到一半,剑光又起,直飞向自己。 龙逸凡身形疾退,铃声起,刀光寒。 遽然,刀芒迎击剑光,随即“镪”的一响,龙逸凡已退到一处墙角。 “叮,叮铃铃……”,龙逸凡刀柄环首系的那枚铜铃被削去系绳,坠落在地上。 大自在天目光闪了闪,声音轻柔的说:身手还行,反应挺快!我本来想废掉你一只手,给你点教训。记住了,以后我说话的时候别乱插嘴。 龙逸凡逃过一劫,仍心有余悸。若是大自在天全力出手,自己挡得住吗? ——绝对挡不住! ——能挡多久? ——绝不会久! 龙逸凡暗忖:大自在天简直是个怪物,一剑逼退九劫大师,一剑险些让自己失去右手。另外铁手恐怕遭了毒手,凶多吉少。连四大名捕都斗不过这魔头,他怎么会是对手。 ——该怎么办? 要是父亲在场,他老人家会怎么做? 他定能力挽狂澜,拯救危局! 自己能做的就是,拼死一战,不给“风云镖局”丢脸。 龙逸凡想到此处,刀与鞘交叉在一起,摆出决战架势。 大自在天冷冷的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知天下一瞧对方做好顽抗的决心,转念一想道:大王,他女儿龙娇玉也在这。你看是否派人把那女娃娃抓来,拿做人质是不是更稳妥呢? 大自在天莞尔一笑道:老四,你这人啊……你安排吧! 知天下道:遵命!顾局主,田局主这事你们去办。龙娇玉还不知你们的身份,不要再办砸了,大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顾奇峰,田旷听了微微一哆嗦,不敢多言,纷纷掠出大厅。 快乐佛问:这活我去干岂不更好? 知天下又捋起山羊胡,笑道:老三,你今天出力不少,别太累了,歇歇吧! “屁!这花和尚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你会不知?一准是精虫上脑,要去辣手摧花,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四大皆空,我看你不空不爽。” 快乐佛皱眉道:我是去办正事。 “哈哈哈……你也就女人那点正事了。” 龙逸凡见对方要去抓自己的宝贝女儿,万一落在这帮禽兽手里,必定受尽凌辱,生不如死。 他心乱如麻,哪里还沉得住气。旋即身形甫动,一式“燕子三抄水”要往大厅外冲去,但只是第一个飞起,还未落地就被人拦住。 那人头上的红巾飞扬,惹人注目,双眼泛着红光,透出凶气。 赵好找上了龙逸凡,对上了他。 来之前知天下就对他讲过,龙逸凡是个关键人物。 第一,能要挟龙放啸,还可以控制“风云镖局”。 第二,宝藏钥匙在他身上,不能放他跑了。 这两件事对“佛爷”都很重要。 赵好要完成“佛爷”交代的事。 他打出一掌,“少掌”。 又攻出一拳,“老拳”。 第258章 中秋十二时辰(八) 龙逸凡终于看清了赵好的手掌,白玉般的手背,青葱似的手指。宛若那是双妙龄少女的纤纤细手,能拈住世间每一个美好的憧憬。 唯独指尖是凉凉的,凄凄的。 犹如他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片孤寒的雪花,默默的诉说一场凄凉的心事。 凉的让人有点心疼,忍不住要将手凑近嘴边哈一口热气,再放入怀中用体温去暖一暖,温一温。 可那是赵好的手掌。 他的掌很凶。 凶且要命的“少掌”。 龙逸凡身子一沉,右手横刀一封,左手刀鞘旋即扫出,却被赵好的拳头挡住。 皮肤粗糙的像树皮,皱巴巴的,干瘪瘪的,全无生息。 仿佛是饱受岁月的沧桑,风霜的洗礼老人的手。 暮气沉沉,垂垂老矣。 谁都年少过,也终会老去。 这“少掌”,“老拳”恰成一对,互相守望,彼此相伴。 此次,二人的过招比上一次更短暂,受伤反而更重。 凄冷的拳风,使得龙逸凡鬓角的鬓发染白了一小簇。赵好左掌的指甲盖尖,也被对方的刀锋抹去一截。 双方依然不分胜负。 龙逸凡收刀,想变招再攻,背后倏然劲风陡增。 快乐佛趁他与赵好对阵之时,已欺近他身后,“捕风”,“捉影”两式攻出,快如闪电拿向“风门”,“天柱”两处穴位。 龙爪手虽疾,龙逸凡的反应更快。他千钧一发之时,使出“龙甲神功”,将内劲运于后背相抗。 “啪,啪”两记闷声,快乐佛的两式龙爪手如击打在岩壁,倏地被弹开。 赵好抢先掌拳齐攻,拳风里挟着掌影,掌力中带有拳劲,打向龙逸凡身前门户。 刹那间,龙逸凡把刀身插回鞘里,刀鞘合一,刀气与刀劲融为一体,反攻出一刀迎向赵好的左右掌拳合攻。 这一刀是龙逸凡毕生所学之精华,百般磨砺所创的一式刀法。 ——潜龙归渊。 他的刀法乃是其父嫡传,龙放啸之所以叫“九大关刀”,刀法自然不言而喻,当世无双,名震武林。 龙逸凡自悟的这一式,已颇具当年萧秋水四大绝招之一“海天一线”的意境,不同的是萧秋水那一招是守,龙逸凡这一招则是攻。 刀锋藏于鞘内,刀劲附在鞘上,再揉合刀鞘的刀气,威力遽增,刀势骤强。 刀是刀。 鞘是鞘。 刀鞘不是刀,更不是鞘,而是劲与气。 刀劲锐于刀锋,刀气胜过刀势。 刀,鞘,掌,拳。 二人再强拼一招。 赵好的“少掌”,“老拳”立时攻不进去,但龙逸凡的一击也停顿下来。 就在此刻,知天下瞅准空隙,身形疾动,犹如一阵无法捉摸的妖风,滑到龙逸凡身侧。 他的身法捉摸不透,出手也是诡谲多变。像一名在做法的妖师,衣袖一翻,左手双指并拢往龙逸凡肩头点去。 知天下没有用暗器,使出点穴指法。还是武当派的“天罡指”,此指法算不上精妙绝伦,却能破除罡气点穴,正好克制龙逸凡的“龙甲神功”。 指风一激,龙逸凡正欲拧身躲避,双臂忽觉一紧,快乐佛已抓住他的胳膊,让其动弹不得。 他肩头中指,只觉身体一麻,紧接着身上有七处穴道被快乐佛封住,瞬间浑身卸了劲瘫软倒地,丧失了战斗力。 而赵好已退开丈远,负手而立。 对手被擒,没必要再动招了,于是转目望向另一边的九劫大师。 赵好就看了一眼,脸色倏然大变,深吸一口凉气。他完全看不见九劫大师。只有一团黑影急速闪动飘移,夹杂着银色的剑光,隐隐约约能见到黑影中有个灰衣人双袖翻飞,勉力招架。 其实,早在龙逸凡打算冲出“东海厅”时,九劫大师与大自在天就已经动了手。 大自在天黑羽斗篷一展,飞身掠向九劫大师。同时拔出了“楚子双鱼剑”,还使出了“风刀霜剑”,数道雪亮的剑光交织成一张晶莹剔透的剑网包围了对手。 九劫大师用“达摩六座像身法”,不停的挪移,旋转身躯闪躲,并以“东海水云袖”还击。 一时间,剑光,黑影,袖劲,灰衣混作一堆,激烈的缠斗起来。三十招后,九劫大师猛然长身而起,双袖挥舞的愈发紧密。 他先前一人独战快乐佛,顾奇峰,田旷,尚能镇定自若,游刃有余,但依然消耗了不少体力与真气。 九劫大师虽稍作调息,只是恢复了部分内力。与大自在天才斗了三十招,已不得不起身应敌,全神贯注的交手。 “呲……呲……呲……” 倏忽,九劫大师双袖上布满了许多剑孔。大自在天双剑一分,剑光展动间,将对方的袍袖撕裂成条状碎片,彻底破掉了“东海水云袖”。 更要命的是,大自在天的剑锋已指向九劫大师咽喉不到半尺之距,且剑势越来越快,越来越疾,可谓险象环生。 “嚯!” 九劫大师暴斥一声,双目倏然一亮,飞跃腾起三丈多高。一手扯下身上僧袍,全力运起“降龙伏虎混元功”,将毕生功力传到僧袍之上。 快乐佛见状失声道:大王留神,他要…… 他话已来不及说出口,那九劫大师身子在半空中,俯冲向大自在天。手上的僧袍犹如一把开山劈石,无可匹敌的天刀,破空飞斩而下。 “佛衣百衲,功德圆满。” 这是九劫大师的最后一击,他自知斗不过大自在天,唯有拼尽全力与其做殊死一搏。 胜败未知,输赢难料。 至于他能不能渡劫,九劫大师已全然不顾,生死也抛之脑后。 他不求渡劫,只求功德圆满。 自己度人无数,今夜要自度。 九劫大师集生平所学,毕生功力大成,灭尽一切劫难的一招,更是同归于尽的一击。 剑光一闪…… 大自在天黑披风飞扬起来,带起了骇人的强风,黑色乱发飞散开来,像一只章鱼猛然伸张出它的触手。 她白如凝脂的右手,小而秀气的指尖微微一颤,猝然攻出了一剑。 只有一剑。 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剑。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一剑,那么只能是: 极快,极狠,极准,极锐,极妙,极奇,极惊艳的一剑。 ——不!这样描述完全不够体现这一剑。 这一剑比快更疾,比狠更厉,比准更精,比锐更利,比妙更绝,比奇更神,比惊艳更惊世的一剑。 这一剑无法言喻,无法控制,无法预料,无法挽回,无法改变,无法回头。 创造这一剑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神奇且传奇的人。 他是武学奇才,开派宗师,比肩大侠萧秋水的人物。 他将斩经堂“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融为一招的剑招。 取名为:千一。 他的名字也很特别,叫韦青青青。 自在门的创立者,他的徒弟有“老四大名捕”懒残大师,天衣居士,诸葛小花,元十三限。 他的徒孙有:沈虎禅,王小石,四大名捕,顾铁三。 韦青青青已不在人世,自在门仍然代代相承于江湖。 唯独他的“千一”却绝迹武林,即使自在门的门人也没有谁能再使出这种剑法。 今夜,“千一”重现。 使用的人不是韦青青青,而是大自在天。 赵好,知天下,快乐佛,以及穴道受制的龙逸凡,都目睹了这一剑。 只有九劫大师没有看到。 他死了。 死在“千一”之下。 九劫大师几乎没有挣扎的倒了下去,手上仍捏着僧袍的一角,其余的僧袍已化为无数的碎片,纷纷攘攘的飘下,落在他的尸体上,像是许多飞蛾争先恐后的扑向火焰,化为灰烬。 龙逸凡震惊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悲痛,转睛瞪着大自在天说:赶紧把我也杀了! 大自在天悠悠的走进龙逸凡,幽幽的轻叹了一声道:我刚才说过了,我要谁死谁就要死。你嘛,现在还不能死。 知天下笑道:你死了,怎么对付你爹龙放啸呢? 他的话像刺一样,笑声也像刺。 知天下又道:老三,你还愣着干嘛?快点搜搜他身上,看看钥匙在不在!这可是大功一件,这便宜让给你! 快乐佛拍了拍光头,挤出一个邪笑,迅速在龙逸凡身上翻找起来。 他仔细的寻找了两次,脸上的笑容也没了,阴沉着脸对大自在天说:钥匙不在他身上。 第259章 中秋十二时辰(九) “什么?” 大自在天唇角下撇,上唇微撅,眼眶里亮起两朵寒焰,像荒冢里游荡的阴火,鬼气森森,慑人心魄。 她收到一个极坏的消息。 坏的让厅内一下子鸦雀无声,安静的可怕,众人都愕然无语。 乔太公那把开启宝藏的钥匙竟不在龙逸凡身上,这消息委实令人吃惊。 那种心情好比你在甲板上,满心欢喜的数着厚厚的银票。突然间失手全部掉进水中,而自己偏偏又不会游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张张银票被水波湮没,逐渐沉入水底,绝望的见证自己的财产慢慢消失不见。 大自在天徐徐吐息,很缓,很绵,很长的一口气,手中双剑已然不见,只有黑色斗篷轻轻晃了晃。 她把头扭到背后,露出了另一张凶恶异常,狰狞可怖的脸,并且咧开狮子一样的血口,恶狠狠的问:姓龙的,敢和老子玩阴的。你要保住狗命的话,就乖乖说出钥匙的下落,不然就将你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龙逸凡一言不发盯着大自在天,眼睛像寒星般明亮,闪烁着坚毅之色,流露出一种刚硬如铁的意味。 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畏缩,多年来历经的风雨波折,早就将他磨炼的不折不挠,临危不屈。 作为龙放啸的儿子,就算失败了,也要扬起自己的头颅,像大丈夫一样坦然面对生死。 这是一种精神,不明智却很明志的气节。 更是他的本色。 英雄该有的本色。 快乐佛见龙逸凡闭口不言,眼神如此强硬,甚至还带点轻看与藐视。心中大为不爽,掀起右手重重的抽了对方两记耳掴子。 瞬间,龙逸凡的脸被打的肿起,眉骨裂开一道口子渗出血来,鼻血倏然蹿流喷出。 快乐佛一手揪住其衣领,穷凶极恶的斥问道:你说不说?把洒家逼急了,绝没有好果子吃!赶紧交出钥匙,不然休怪我手黑。 龙逸凡转首,朝着快乐佛突然啐了一口,将带血的口水吐在其脸上。 “草,你小子找死!” 快乐佛怒气冲冲,一拳擂在龙逸凡肚子上,打的他剧烈的呛咳了一声,身体兀自蜷缩起来。 “你他妈的赶紧说!” “呵呵呵……你是不是没吃饱饭,怎么拳头比女人还没力气?” 快乐佛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又是一拳捶在龙逸凡胸膛上,把对方打出三尺多远,几乎昏厥过去。 赵好眉头一皱,心忖:龙逸凡穴道受制,无法运功抗击,要是快乐佛下手再狠点,他顶不住几下。龙逸凡若死了,宝藏钥匙的线索就没了,而且少了一个可以掣肘龙放啸的关键人质。 他想到此处,用余光瞄了一下大自在天。却瞅见她静默闭目,养神调息,似乎在运功恢复元气。 她刚才的一剑显然动用了不少真气,那种剑法果真不是轻易能用的,会消耗大量元气。 龙逸凡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说话:你能不能使点劲,我都感觉不到疼,太…… 他胸口剧痛,一时话到嘴边讲不出来。 见此情形,快乐佛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都在冒气。 ——火气! 他的右臂猛然粗了一圈,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喉咙里还发出低沉的怪响,像是嘴里含了一团火焰,要疯狂的喷吐出来。 赵好见快乐佛起了杀心,心知不妙,不能再犹豫。他正欲出手阻止,却让知天下抢了先。 只见,知天下脚底一滑,迅速拦在快乐佛身前,一只手还按在他的拳头上。 “老三,别乱来!大局为重,莫要冲动!” 快乐佛一怔,说道:老四,你让开。这姓龙的死鸭子嘴硬,不会开口的,让洒家废了他再说。 知天下道:他活着,总有其他办法让他开口,一个不行就用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四个,五个用下去。你把他打死了,就算有再多办法都白搭。 赵好接话道:龙放啸极为疼爱他的两个儿子,留着龙逸凡到时能要挟他父亲。整个计划都走到这一步了,最后的大敌龙放啸必须除掉。至于宝藏,你就是杀了他也一样无济于事。 知天下点头道:赵先生说的有理!我们的首要目标是龙放啸,花费精力部署了那么久,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何况宝藏的事,我看未必就没希望! 此时,大自在天倏然睁开双眼,轻轻地问道:老三,你的意思是? 知天下又开始捋着山羊胡笑起来,那种眉眼间,嘴角边,耳畔鼻尖都洋溢着奸诈的笑容。 “老姐,你恢复好了?” 大自在天“嗯”了一声,又道:能杀了少林寺四大神僧,虚耗些真元也不亏。原本那一招我打算留到对付龙放啸时用的,看来接下来要谨慎些才行。 赵好道:所以才更需要龙逸凡这个筹码,来助我们完成大事。 大自在天把头又转了回来,轻吁道:他确实有点用,那就留着吧! 龙逸凡听了高声道:你们就会使奸耍诈,搞这些卑鄙伎俩,终究上不了台面,不配作为我父亲的对手。 “草,你嘴又犯贱了是吧?洒家先割了你舌头,看你怎么叫唤!” 知天下道:不可不可!老三,你把他舌头割了,钥匙的下落问谁去?宝藏还要不要啦? 快乐佛想了想问:老四,那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大自在天不禁问:老四,我知道你有了主意,别卖关子了! 知天下态度恭敬的回答:大王,我大概猜到钥匙的去处了。 这话让大自在天,快乐佛,赵好都为之一惊,纷纷把目光聚拢在知天下身上。 “大家别急,听我祥说。乔太公的那把钥匙一定是交给了龙逸凡。因为乔家庄的事发生后,乔太公自知被咱们盯上,没有能力再保住钥匙,故而托付给龙逸凡带到“风云镖局”。” 快乐佛疑惑的问:洒家搜了两遍,没有啊! 知天下笑道:龙逸凡不笨,他清楚宝藏钥匙的重要性,料到我们会来争夺。我想他为防万一,把东西转交给别人,代为保管。 快乐佛沉声问:交给谁了? “铁手!” 赵好又冷又快的说了一句,说话时他脸色也寒了一寒,愈发显得凄然。 快乐佛诧异道:铁手!怎么会是他? 大自在天轻噫一声,柔声道:我明白了。如此重要的物件,定然要托付给稳妥得当,值得信任的人。铁手的武功,人品,身份均是最佳人选。而且经历乔家庄的事,龙逸凡对铁手更是深信无疑。 知天下忙说:这是我的推断,事实未必如此。可眼下来看,钥匙在铁手那的可能性很大。 “哎呀呀!”快乐佛一拍大腿道:完了完了!铁手被咱们干掉了,到哪里去寻他? 知天下道:死了不打紧!铁手为人沉稳,别人托付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妥善带在身上。只要找到尸体,那拿到钥匙的可能性会很大。 大自在天细思了一下,扬声道:老五,老六。 话音刚落,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就应声进到厅内,正是黑白无常。 黑无常道:大王,有何吩咐? 大自在天道:你们两个立刻去搜寻铁手的尸体,他身上有相当重要的东西,给我拿回来知道吗? 白无常道:大王,可他已经掉到河里,这…… 他闪烁其词不敢往下讲,生怕说错话,可这件差事又不得不办,所以脸上有了为难之色。 知天下道:老五老六,你们沿着铁手落水处往下游仔细搜寻。记得带足人手,多备火把,灯笼照明之物。下游有个地方叫“龙浅湾”,那里是一处浅滩,水势平缓,礁石大多露于水面。假如铁手的尸体顺流而下,应该会冲到那里。务必找仔细了,寻到钥匙你们大功一件。万一那里没有铁手尸首,就不用再找了。 黑无常与白无常互相看了一下,十分疑惑,小心翼翼的问:四当家,为何不用找了? 知天下道:因为他可能就没有死,一个活人怎么会留在河里,你们再找下去也是白忙活一场。 “不可能!老倌,你觉得铁手那货没死?绝对不可能!就算我的掌劲没有震死他,老姐那一剑也命中了要害,神仙都难救!” 赵好兀然道:可他毕竟是四大名捕,铁手没死并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赵好,你这话是什么用意?难道信不过我和老姐?” 赵好朝着大自在天双手一揖道:大王莫怪,赵某并非不信。而是在下与四大名捕打过交道,深知几人都颇为难缠,没看到他们尸首前,还是慎重点为好! 知天下眼珠一转,打圆场道:赵先生考虑周祥些,其实是为大王着想。对方是铁手,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反败为胜。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许铁手已经死了,但咱们也不能懈怠,仍要防患于未然。 “老倌,你怎么帮……” “弟弟,别说了。老四,赵先生讲的不无道理,万事皆有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铁手,不管是死是活。如果真活着,钥匙反而更不会丢。” 知天下点头道:正是!老五老六,你们速速去办。 “是。” 黑白无常领命,带了不少人往“卧龙冈”下赶去。 快乐佛瞪着地上的龙逸凡,不禁问道:那这个人怎么办? 知天下道:先留他一个活口,等把他女儿抓来,再好好审审他。说不准他把钥匙藏起来,没有交给铁手,这都是有可能的! 龙逸凡喝道:做你的白日梦吧!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快乐佛骂道:你是真不知死活!老四,干脆让我现在就给他点厉害瞧瞧,撬开他的嘴。 知天下摇着头,一脸坏笑道:不急不急,等他女儿到了,你再好好审他,还要当着他面去审。 快乐佛一愣,忽然表情变得无比淫邪,猥琐。像只好久没有吃到腥的猫,眼前摆着一尾鲜活的鱼,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 “老四啊老四!洒家就欣赏你这点,啥事都想的周全,好事都让给别人。我听说龙娇玉这女娃生得标志水灵,还是个雏,洒家确实要好好审审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倌,你够损的,让她老子看着她被花和尚干,这种事亏你想的出。” 快乐佛道:大王,老四是大善人,一番美意成全于我。 “屁,便宜你这花和尚了,妈了个巴子。” 快乐佛笑道:我审完了,就给你送过去,让你接着审行了吧? 龙逸凡剑眉怒展,越听火越大,恨不得上去和这几人拼了,可身体无法动弹。但内心里气得发抖,怒斥道:畜生,你们这群畜生,必遭报应,必遭报应。 大自在天血口里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上面布满了湿漉漉,犹如倒刺的舌苔,他恶毒的目光瞟了一眼龙逸凡道:你此刻骂的越大声,老子一会越来劲。 知天下微微一笑,瞅了瞅目无表情的赵好,又看了看神情兴奋的快乐佛。 他愈发笑的奸,也尖。 像刺。 刺一样的笑容。 笑的很刺人。 第260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 丑时三刻,圆月,云稀。 寒风飞卷,石灯里烛火轻轻摇曳,熠熠闪烁的火苗在灯孔里透出一簇簇光点,犹如金色的花蕾吸引着一群萤火虫在翩翩起舞。 龙逸尘低头凝视自己的影子,黯淡的倒影中有两个半月形的亮点。 那是刀柄。 他后背十字斜背的蝴蝶双刀,护手露出双肩,月光则从握把里穿过照在地面上。 这对蝴蝶双刀是他二十五岁时,父亲龙放啸请“黑面蔡家”铸刀技艺最好的蔡千秋打造,赠予他的礼物。 无论作为龙放啸的次子,还是“风云镖局”的“梦蝶公子”,龙逸尘在武林中都算的上出类拔萃,声名藉甚。 虽然家世显赫,可他依然努力,勤勉,竭尽全力,做事和习武亦是如此。 作为龙放啸的儿子他十分骄傲,可并没有因此自满。而是愈发的奋进向上,厚积薄发,想成就一番宏图大志。 接手总局事务的两年来,与兄长龙逸凡遥相呼应,同心协力。几次挫败“无头军”,“五泽盟”,“南天门”染指“风云镖局”地盘的行动。 在两个月前,六分半堂趁龙放啸闭关之际,派出了十一堂主“南拳北腿”覃长风,十二堂主“火烧雷”雷群到河东路,打算在北方开辟新的势力范围。 此二人都是雷纯为六分半堂新近招揽的高手,狄飞惊特意部署在两河一带的人手。 覃长风曾经打擂拿过八个州的擂主,他的“七星螳螂拳”,“连环穿心腿”杀伤力惊人,折人四肢,伤人心脉。让攻擂的人均是完整上台,残废下台,无一例外。 雷群是雷门“辟”字辈的好手,还是“放火王”雷逾的子侄,由他引荐加入六分半堂。雷群擅长雷功,也精于火术,以“天雷地火”功法把慕容家的“以牙还牙”慕容小齿活活焚化。 就是这样两个狠角色来找“风云镖局”的麻烦,也欲在雷纯,狄飞惊那边表现一下,才能把堂主的位子坐稳。 当时总镖头杨魄与几名镖头都出去办事不在总局。只剩龙逸尘主持大局,他果断采取行动,以强硬的手段回击对方。 覃长风中了龙逸尘两刀,断去一手一脚,完整的来,残缺的回去。这辈子是再也打不了拳,使不出腿。 雷群运气更差,他的“天雷地火”才发动一半,就让龙逸尘当场格杀。结果雷劲震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火药烧焦了他的躯体。 经此一役,六分半堂北扩计划遭受不小的打击。京城内要与金风细雨楼,有桥集团两大势力周旋,无法调动更多实力去两河一带。 再加上蔡般若,钟诗牛盘踞北方多年,岂容别人来分一杯羹。他们也主动出手,又使六分半堂损失许多人马,彻底将其赶出河东路。 可在今夜,龙逸尘清楚敌人绝不是几个堂主那么容易打发,对方是来毁灭“风云镖局”的。 不久前,他就看到山下远处“风桥”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移动,涌入总局。 ——“龙门”失守了! 这多少让他有点惊讶,至少龙逸尘认为“龙门”可以坚持的久一点,多撑一会。 他有点沮丧,心情失落。然后就开始低头,对着倒影静静沉思。 就这么站了许久,良久,很久。直到有一个人说了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二公子,夜寒风大,多披件衣服吧!” 讲话的是一名仆人,“风云镖局”有六十三名杂役,伙夫,侍从,马夫。 但“双凤阁”只有一个仆人,也只服侍一个人。 极为核心的人。 ——“九大关刀”龙放啸。 镖局上上下下都管这个仆人叫“冬叔”,即使龙逸凡,龙逸尘,杨魄都这样称呼他。 冬叔约有五十左右,长得其貌不扬,不会武功,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没有什么家世,没有什么背景,平日里就负责打扫院子,端茶送饭,干点杂活。 活不算太累,冬叔却干得尽心尽力,一丝不苟。 龙逸尘回过神来说:冬叔,我不冷。 冬叔没有答话,继续拿干布用心抹拭手中的刀鞘。 他不会武功,刀自然不是他的。 刀长六尺九寸,宽六寸三分,刀鞘上绕刻着九道蛇首纹,刀柄环首内雕饰龙雀。 这就是“九大关刀”,名曰:大夏龙雀。 此刀乃为夏朝帝挚所造之青铜巨刃,刀身上纹有古蛇。传说中伏羲是人首蛇身,后衍生为龙,位居三皇之首。 “雀”在古文中有眼睛的寓意,能窥探世间百态,千机,万物。 大夏龙雀是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名冠神州,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四海,响震九州。 这把刀承载了龙放啸一生的风云起伏,功名遐迩,仗义事迹,卓越战绩。 刀不仅只是刀,也是故事,更是一段辉煌传奇。 谁会想到一把带有神奇色彩的名刀,如今却静静的躺在在一位默默无闻的佣人掌中。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龙逸尘仰起首注视着夜空,惨白的月光洒在他蜡黄的脸上,略显一丝悲凉。 “冬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冬叔抬眼望了望石灯里的油烛,回答:已过丑时三刻。 说完,他转身将刀搁在武器架上,接着左手拿了一个油壶,缓步走到牛首石灯前,往灯孔里添加灯油,然后又来到虎首石灯前察看了一下灯油,但并没有点燃。 “双凤阁”这座两层楼阁,原本叫“天龙阁”,龙放啸为了纪念袁澄澄,富白美两位夫人改的名。 龙放啸纵横天下大半辈子,年轻时就是一代才俊,出落凡尘,侠名远播。那时多少女子为之动容,为其倾心。他唯独钟爱这二位夫人,可惜二人均是早早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双凤阁”外矗立着十二座石灯,分别以十二生肖为模型打凿,每一时辰都对应一个生肖兽首石灯。 灯亮,灯灭,代表了时间的运转,当然这也由冬叔负责,且不会有所误差。 冬叔添完油,回身走向武器架,轻轻取下大夏龙雀,右手捧刀,左手又接着擦拭刀鞘,刀柄环首。 仿佛他眼里只有这两件事:擦刀,点灯灭灯。 龙逸尘目光落在刀上,兀然间问了一句:冬叔,是我父亲嘱咐你每天要擦刀的吗? 冬叔愣了愣,手里擦刀的动作也停止了,可眼睛还是端详着手里的刀。 “不是,老主人没有嘱咐过,我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龙逸尘沉吟了一会,又问:为什么? 冬叔反问:我不明白二公子的话。 龙逸凡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父亲没有特别关照过,你不必无时无刻的去擦刀。 冬叔顿了一顿,又擦起刀鞘回答:我反正也闲着没事,何况我喜欢这样做。 龙逸凡好奇的问:喜欢?你是说你喜欢擦刀! 冬叔一边点头,一边回答:是的!二公子,我是个下人不会用刀,会做的只有擦刀。算是为老局主做点事,也让自己变的不那么闲。 龙逸尘微微一笑,踱步走到牛首石灯前,凝眸瞅了一眼灯孔里的火苗。 “我父亲有多久没碰过刀了?” 冬叔听了龙逸尘的话,又停止擦刀,沉默了一会回答:五个月左右。 龙逸尘“哦”了一下,又踱步到虎首石灯前,仍是往黑洞洞的灯孔内看去。 “原来父亲在闭关前,就已经不用刀了。” 冬叔没有回答,又开始擦刀,且动作明显比之前要用力些。 龙逸尘见冬叔不搭腔,就再次回到他最初所站的位置,只是他没有低头,也没抬头,而是闭上眼睛。 “冬叔,你怕死吗?” 院子里,静的出奇,只能听见风声,布擦抹刀鞘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虫鸣。 片刻,冬叔开口道:我虽没死过,但应该是会怕的。毕竟活着还有许多事可做,比如擦刀。 龙逸尘叹气道:今夜,我们可能都会死! 冬叔淡然道:其实我有预感。 龙逸尘问:你听说无头军攻打总局的事了? 冬叔道:不是。 龙逸尘疑惑的问:那你是如何预感到的? 冬叔答:因为二公子你? 龙逸尘反问:我? 冬叔答:老局主闭关后,二公子从没来过这里。但今天你已经在此守了两个多时辰,我想情况应该很危急。 龙逸尘脸色变得更黄,语气有点无奈的说:我估计没多久,敌人就会打到这里,而且对方很棘手,我可能挡不住他们。 冬叔瞳孔收缩,问道:那么就是说我死定了。 龙逸尘没有回答,仍是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的站在夜色里,藏在月光中。 让人分不清,龙逸尘到底是不是还站在那里。 冬叔忽然道:那我要赶紧把刀再好好的擦一遍,否则就没机会再擦了。 说完,冬叔聚精会神的从刀鞘的头部重新擦拭起来。非常耐心且专注,还十分用力,以至于粗糙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过了半晌,龙逸尘突然道:来了。 倏忽,一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响起,隐约看到五六个火把,有二十多人在靠近“双凤阁”。 第261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一) 风吹过,一条人影也掠进院子,只比风稍稍慢了一点。 在那人滑进院门的一瞬间,龙逸尘只需双刀齐攻,就能把来者立即斩杀在院内。 不过,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那人则来到跟前双手抱拳,恭敬的说:二公子,属下奉命前来与你会合,一切任凭公子调遣。 龙逸尘双眉耸动,缓缓睁开眼睛。在灯火映照下眼缝里渗出晨曦似的眸色,瞅了一眼面前的人。 他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来的人是“蜈蚣镖”吴攻。 同时,院外的脚步声也停顿了,只有火把的亮光和兵器晃动的寒芒。 “吴镖头,是大哥让你来的?” 吴攻答:是大公子命我带人来的。 龙逸尘问:有多少人? 吴攻答:连属下在内共十九人。 龙逸尘又问:大哥还嘱咐了什么话没有? 吴攻迟疑了一下答:龙公子还关照去给大小姐传讯,让她一同撤到“双凤阁”。 龙逸尘眸色一亮,急问:那娇玉人呢? “这……这……”吴攻倏然变的神情紧张,低着头吞吞吐吐的答话:我……我派了三个兄弟去报信,都一去无回,杳无音讯。 “你怎么办事的?” 龙逸尘连连顿足,又道:那为何不去接应娇玉,她定然是遇到麻烦。万一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和大哥交代? 说完,龙逸尘愁容满面,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一时间盖过了冬叔擦刀的“沙沙……”声。 “二公子,非是我不去救大小姐。而是“狻猊道”已让无头军抢占,就凭我们这点人是断断冲不过去的。” 龙逸尘忽然整个人剧烈一颤,迅疾伸出右手扶住一座石灯才站稳身子。他惊愕的问道:你说什么?难道总局除了此处和“东海厅”之外,都失守了? 同时,在廊前正认真擦刀的冬叔怔了一怔,手也冻僵似的不动了。 吴攻道:“龙门”,“囚牛亭”,“香驹院”,“耕读堂”,“百间楼”,“大食斋”,“秋爽厅”都丢了,大小姐在“留燕园”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想想那么多兄弟都……唉……! 说话间,吴攻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再也讲不出半句来,只是一味苦闷的摇头。 “唉……” 又是一声叹息,带着点倦意,略有萎靡不振,且透出孤独无助的意味。 这叹声是冬叔发出的。 极少有人见他这样,因为他本就很少见人。 冬叔这个人很孤独。 没有妻儿,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终日呆在“双凤阁”侍奉老局主,能接触到的人屈指可数。 他早就习惯了独处,接受了孤单,静静的默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其实世间孤独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英雄都会寂寞,何况一个无名小卒。 不过,近来他偶尔会走出院子,去看看夕阳西沉之际,染了血色的晚霞。或是孤零零的蹲在山坡上,默默地望着远处飞过山峰的大雁。 甚至有一次正下着瓢泼大雨,镖局的人看见他在河边淋着冰冷的雨水,像个疯子似的不停把石子扔向水中,然后傻傻的盯着波面激起的水花。 大家觉得冬叔脑子不好使,暴雨天哪里分得清水花是雨水溅起,还是石子激起的,真挺可笑的。 当然,冬叔每次离开的不会太久,都在一个时辰之内。大多数时间里,他仍会在院子里擦着刀,点灯灭灯,打扫院落。 尽管镖局的人都认识他是冬叔,可他却叫不出大多数人的姓名,更别说和旁人聊天,谈心,唠嗑,絮叨。 他不爱说话,不怎么睡觉,不太喜欢与人交谈。 冬叔把刀又放回架子上,略显乏力的拎起油壶,步履蹒跚的走到虎首石灯前,用火折子将其点亮。 龙逸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疑惑的问:离寅时还早吧? “是。” 冬叔回答完,继续走到兔首石灯,往灯孔里加了油又再次点燃。 “我想在死之前把所有的灯都点起来,这样即使我不在了,灯还在!哪怕是多亮一会也好。” 龙逸尘心一沉,目光逐渐黯淡下来,冬叔依次点亮了龙首,蛇首,马首,羊首,猴首,鸡首,狗首…… 当最后的猪首石灯燃起火苗,散发出金色的轮廓时,龙逸尘的眼神已彻底失去了光,变得空洞且苍寒。 仿佛冬叔每亮起一座兽首灯,都浇灭了他心中一丝生命的火花。 冬叔的话有点丧气,甚至是晦气话。可死亡的脚步确已临近,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味。 绝望是一种什么气味? 是一种极为消沉和失望的苦味。 当人处在绝望的边缘,往往感到力不从心、无助无奈。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局面,失败的滋味会像绝症慢慢蚕食你的自信心。 这种感觉往往会让你感到深深的心痛和无望。 黑夜中,院内十二座石灯的火光显得格外的美,却掩盖不了一抹悲凉。 犹如烟花一般,璀璨夺目,也易冷易逝。 龙逸尘怅然抬首,合上双目,舒缓的吐气道:吴镖头,你留下驻守此处。我要去找大哥,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吴攻道:二公子,你不能去!“东海厅”情形不明,不宜冒动。 龙逸尘道:眼下已无退路,不如与兄长携手抗敌,为“风云镖局”流尽最后一滴血。 吴攻道:那让我一起去吧!我也是镖局的人,为“风云镖局”战死无憾。 龙逸尘道:不行!这里需要人留守。 吴攻道:那我去,二公子留下。 龙逸尘正要拒绝,“吱呀”一响,“双凤阁”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人从房中迈步而出,他脚踩在石阶的一刹那,院内十二座兽首石灯的灼灼火焰遽然急速攒动,噼噼啪啪剧烈作响。仿佛要冲破石灯的束缚,飞向冗长的黑夜里。 再瞧此人,身高八尺,脸色红润如枣,白须及胸。一对星目炯炯有神,且透出傲然绝世的锋芒。尤其是两道银眉斜飞入鬓,细长的眉梢上扬至两侧太阳穴,犹如两缕龙须威风凛凛。 他一身墨青色底镶金色云纹长袍,腰系九色麒麟锦带,脚蹬五福捧寿抓地虎的快靴,广袖迎风飘扬间能隐约看见袖口的家徽,这气派惊为天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腰间插的一块铜铸嵌玉的令牌,赫然篆刻着“风云”二字。 此物是“风云镖局”权力的象征,总局主的信物:天下风云令。 有了这块令牌可以号令两河三十二家分号镖局,能调动太原府及河东辖内四州乡兵,土壮。 它的拥有者只有一个,“九大关刀”龙放啸。 龙逸尘目睹父亲出来时,眼睛里又亮起了光,心中也燃起了希望。 “父亲,你终于出关了!” 龙逸尘忙上前跪地,朝着龙放啸拜首行礼。而吴攻,冬叔同样恭恭谨谨的行礼。 “尘儿,快起来!冬叔,吴镖头也都免了这些虚礼吧!” 龙放啸将龙逸尘扶起,双手搭在其肩上,仔细的端详着他。 “尘儿,有三个月没见,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龙逸尘道:父亲,你出关就好,咱们的镖局也有救了。 龙放啸道:看来是无头军吧? 龙逸尘一愕,随即问道:父亲已知晓了? 龙放啸颔首道:我都听到了。 然后,龙放啸转身走向廊前的兵器架,神情专注的凝望着架子上的大夏龙雀。 “冬叔,我的刀劳你费心照料了。” “老主人,这是我分内之事。” 龙放啸微微一笑说:那我们也做点该做事吧! 龙逸尘道:父亲,你赶紧拿个主意,目下情况可谓是十万火急。 龙放啸银眉一展道:我已经有打算了! 龙逸尘欣喜道:父亲,你有应敌之策啦? 龙放啸道:不错!尘儿,你与吴镖头带队去找玉儿。如果我是无头军绝不会轻易动她,会挟持当作人质,你们想办法去营救玉儿。我去“东海厅”接应凡儿,顺便去会会那个大自在天。 龙逸尘道:对方人多势众,不乏顶尖高手。父亲一个人去,孩儿有点不放心。 龙放啸道:莫忧,莫忧。为父这把老骨头还硬的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能啃得动。 吴攻则走近龙放啸道:总局主,龙大公子特别托属下将一样重要的物件呈给你。说万一他有不测,此物不能落入歹人手中,务必要交给总局主才行。 龙放啸问:是什么物件? 吴攻道:是一把乔太公给他的钥匙。 龙放啸长眉一紧,面露微讶之色。 一时间,吴攻从怀里掏出了“物件”,那不是一个“物件”,而是一把“物件”。 他把“物件”交给了龙放啸,可用的方式不是递,而是抛。 “物件”抛出的瞬间,迸裂成三十六点银芒射向龙放啸身前三十六处穴道。 吴攻抛出的根本不是钥匙,而是暗器。 ——银针。 龙放啸,龙逸尘都见识过吴攻的飞针功夫,可谓相当出色。 但此时,他的出手比以前更出色十倍,厉害十倍。 他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伪装成一个普通镖头,就是为了今夜的这一击。 ——杀龙放啸。 第262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二) 飞针疾射,如银丝走线,每一枚银针都精准到可以丝毫不差的穿过针眼,更别说是人的穴位。 吴攻这一手绝技深藏多年,一身本领隐忍许久。为的就是出奇制胜,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他要一战成名。 当今武林能与龙放啸齐名的人已寥寥无几。有的人身在朝廷,官居高位。有的人隐退江湖,或是遁入空门。有的人曾叱咤风云,最后成了冢中枯骨。 只有龙放啸仍在江湖,依旧名震武林,受人尊敬,也遭人嫉恨,更有想要他命的人。 谋杀“九大关刀”绝对算是胆大妄为,还绝对够轰动,乃至比起行刺九五之尊也不堪多让。 吴攻要干这桩大事。 他行动了。 ——进攻! 以攻搏功,以功搏名。 他的暗器就叫“攻成名就”,出自于蜀中唐门。 这种暗器一旦发出,想不成功都难。 可龙放啸同样是个成功的人,并且成功了大半辈子。他间不容发之时。做了一件让自己活下来的事。 ——吸气。 猛烈的大口深吸,犹如长鲸吸水。 只见,龙放啸面前顿时产生一股强劲的斥力,像一团无形的漩涡。 那三十六枚飞针瞬间像被磁铁吸附,全部聚拢粘在一起,龙放啸随即右手一掌将所有的飞针震落。 吴攻不敢相信偷袭会失败,他反复演练,计算,改良了出手的速度,角度,力度,对手来不及挡下那么多飞针。 不过,龙放啸反应奇速,以“龙啸九天”内功发力,吸气时用内力将飞针卷在一处。三十六个方位的攻击,霎时间变为一个方向,任何有点功夫底子的好手都能挡下。 何况那人还是龙放啸。 吴攻一失手,立刻身形反折,转身遁走。 同时,龙逸尘要去阻拦,却被十八个人围住,这些人都是吴攻带来的手下。 “铮,铮”两声,龙逸尘背后双刀已然出鞘。 他拔刀的那一刻,人就飞了出去,飞起的还有一片银色刀光。 血溅。 人亡。 地上多了两具尸体,龙逸尘又再次腾空,凌空翻身双刀左右一展,姿势优美的像蝴蝶在花丛中轻盈穿梭,两把刀宛如一对银色扇动的双翼,不停飞舞。 刀光每跳动一下,就有人惨嚎倒地,刀光飞舞三次,增加了六具尸体。 但这给吴攻争取了逃跑的机会,他的一只脚已跨出院门,背后骤感劲风疾催。 他不及反应就觉得胸腔绞痛,伴随着骨骼断裂的折响,兀自“呜”的叫了一声,“扑通”栽倒在院外断了气。 吴攻中了一刀。 一刀毙命。 出刀的人是龙放啸。 他掌中无刀。 却能发刀。 用他的手。 ——手刀。 龙放啸的手刀虽没击中吴攻身体,刀劲却破空而发,透入其背脊震碎其心脉,彻底摧垮了他的身躯。 事实上,龙放啸早就到达“手无刀亦可出刀,心中有刀皆为刀”的境界。 这才是真正的“刀临天下”。 可暗杀并没有结束。 龙放啸一刀斩杀吴攻,龙逸尘奋力激战群敌时。猝然间,院子里亮起了耀眼的星光,将漆黑的夜空映如白昼。 星光灿烂,像宝石一样华美夺目,且迸发出点点厉芒。 骇人的厉芒,杀人的星星。 这可怕的“星星”并不在夜空中,而是在冬叔的掌心里绽放。 “星星”自掌中倏地飞出,恰似流星追月,打向了龙放啸。且不止一颗“星星”,而是有五颗。 一向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冬叔才是伏击的主力,暗器也比吴攻更为恐怖。 无名的冬叔是杀手,极为有名的那种。 他的“星星”共有五枚,大多数的行动只需“一颗星”足矣,遇到强敌至多使用“二颗星”,而发出“三颗星”的情况不超过三次。“四颗星”仅有一次,那次的刺杀对象是“老字号”温家的“十全十美”之一“笑里藏毒”温知命。 杀手圈里仅有“满天星,亮晶晶”的杀手会用“星星”这种暗器,“星星”也是他发明的。 他的代号叫“墓”。 代表死亡的“墓”。 冬叔居然是“墓”。 “满天星,亮晶晶”能成为顶尖杀手组织,是因为有“墓”和“瘟神”这类高手存在。 “墓”是组织的头牌,深得“满天星”,“亮晶晶”的信赖。 “墓”几乎没有失手过,没让首领失望过。 只有对无情执行任务时,失败过一次。即使那次目标是四大名捕,他仍没有使用过“五颗星”。 今夜,“墓”毫不犹豫的使出了五枚“星星”,因为要暗杀的人委实太强。 他扮成了冬叔,五官,身材,嗓音,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吃饭睡觉都完完全全的模仿,且分毫不差。对一个优秀的杀手来说,伪装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墓”在这方面做的更完美。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杀龙放啸。 “星星”亮起,点点闪烁,就要触到龙放啸之际,星光遽然暗淡下来,失去了光芒。 一时间,一只手掌盖住了星光,“星星”也随之坠落。 然后,手起,刀落。 又是龙放啸,还是手刀。 刀劲击落了“墓”的暗器,也结束了“墓”。 冬叔自印堂到下颚,倏忽裂开一道缝,血水从头颅内喷涌而出。然后冬叔在血溅声中仰天倒下,永远爬不起来。 另外一边的龙逸尘刀光飞舞,血光暴现后,院内已经躺着十六具尸体。也包括“墓”和吴攻的,剩余的人都仓皇逃窜出院子。 龙逸尘没有追击,而是纵身掠到父亲这边,他的额前有些细汗,衣袍上有些沾染的血迹,脸色反而不那么黄。 “父亲,你没事吧?” 龙放啸长出一口气道:放心,为父还没老到不中用,不过刚才确实好险! 龙逸尘握刀的手,骨节凸起,愤然道:没想到冬叔,吴镖头是叛徒。 龙放啸目光停留在“墓”的尸体上,缓声道:他不是冬叔,而是“满天星,亮晶晶”派来的杀手假扮的,真正的冬叔应该已经死了。 龙逸尘一怔,问道:他是假冒的? 龙放啸道:我起初只是怀疑,不敢断定,直到他对我出手才确认无疑。 龙逸尘走近“墓”,仔细看了看说:父亲,真的太像了,算得上以假乱真。 龙放啸道: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丝毫没有破绽,不过冬叔是个左撇子。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龙逸尘话说一半,突然眉头紧锁道:不对啊……孩儿在屋外等候时,这个人无论是擦刀,提壶,点灯都是用左手,他应该不会忽略冬叔是左撇子的细节。 龙放啸微微一笑道:尘儿,你说的不错。我也发觉他是用左手,但这才是我怀疑他的地方。 龙逸尘一脸茫然,思索了片刻问:孩儿不明白? 龙放啸指了指刀架上的大夏龙雀,解释道:冬叔是左撇子,按理来讲他惯用手的话,把刀放在刀架上刀柄是朝左,而真正的冬叔每次都是不顺手,有点别扭的往右放。而假冒的人,以左撇子的方式去放刀,刀柄自然往左。这个小小的细节,引起了我的一丝怀疑,故而起了戒心。直到他出手偷袭,彻底将自己暴露。 龙逸尘一听,如梦初醒的说:真是百密一疏。亏得父亲心细如发,能料敌先机。 龙放啸龙须似的银眉耸动,脸色惆怅,目光里充满了惋惜。他叹声道:唉,冬叔跟随我好多年,尽忠职守。如今“风云镖局”遭难,无辜连累了他,我心中颇感愧疚。我对不住他…… 龙逸尘安慰道:父亲莫要太过自责,冬叔是个好人。只是命数如此,也无可奈何。 龙放啸负手而立,面容略显憔悴,静默无言。 “父亲,那这个吴镖头也是冒牌货吧?” 龙放啸答:那倒不是,他就是吴镖头,也是蜀中唐门的人。 龙逸尘错愕不已,忙不迭的问:唐门?怎么会是他们?吴镖头是唐门弟子? 龙放啸道:他的暗器手法,如果我没猜错,乃是唐门内五堂堂主“一针溅血”唐无功。他以吴镖头的身份加入“风云镖局”,长期潜伏,不动声色。能调动唐无功这等身份的好手来我们镖局,看来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龙逸尘道:可咱们与唐门素来没有来往,更无过节,为何要安插人进来对付我们? 龙放啸沉思了一下道:这点为父一时还没想通,唐门的人为何与无头军是一路,这不像是唐老太太的风格。她向来不愿与人合作,或许还有其他主谋也说不定。 龙逸尘道:无头军,唐门,“满天星,亮晶晶”都冲着我们镖局。父亲,咱们龙家能渡过难关吗? 龙放啸沉吟道:成败得失,皆看天命吧!“风云镖局”多年来屹立不倒,为父已甚感欣慰。 龙逸尘把双刀插回鞘里,说道:父亲,快去救大哥吧? 龙放啸道:尘儿,你别去了。 龙逸尘一撇嘴,不解的问:这是为何? 龙放啸语气沉重的说:倘若凡儿有什么不测,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儿子。 龙逸尘不禁动容,眼眶湿润微微泛红,心情激动的望着龙放啸。 夜也来到了寅时。 第263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三) “谁?出来!” 龙放啸扬声一喝,音如龙吟凤哕,在夜空中回荡,连石灯内的火焰都急促的摇晃起来,像是受了惊吓在瑟瑟发抖。 龙逸尘敛神聚气,叉步沉胯,双手向后紧握刀柄,随机待动。 倏地,在院落的一处暗角,缓步走出一位鹤发银须,清瘦矍铄的老者,看上去并无恶意。 龙逸尘厉声道:你是谁?偷偷来此处,有何居心? 那老者斜睨一眼龙逸尘,毫不理会。反而对着龙放啸拱手一揖道:老朽乃是“神拳堂”堂主刘传宗,拜见龙大侠。 龙放啸见对方态度恭敬,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顾局主的岳丈,武林中名头不小的“铁仙翁”对吧? “哈哈哈……龙大侠此话折煞老朽也。我这点薄名犹如萤火之光,岂能与龙总局主这皓月之明相比。” 龙放啸道:什么皓月之明,都乃浮云虚名。是以前道上朋友给龙某面子,凡事帮衬着我,实则是南箕北斗,徒有其名而已。如今想想,名气大既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又有何用? 刘传宗道:非也!有名则能壮势,有名可以取利,有名便于入仕,有名容易掌权。拥有了那些何愁衣食?到时荣华富贵,升官发财,甚至开疆裂土,称霸一方都未必不可有之。 龙放啸抚着长须道:你口中的名,皆是为了一己私利,干那寡廉鲜耻的事,根本就称不上名气二字。 “哦?那算什么?” 龙放啸正色道:那叫臭气,瘴气,邪气。龙某并非圣人,好胜心重,好面子,好管闲事。做事为人也存过私心,但是非曲直,善恶忠奸还是分的清,辨的明。包括你在内! 刘传宗抚掌道:龙大侠淡泊无求,方正不苟。不愧是武林泰斗,一身凛然浩气让我敬佩之至。 龙放啸道:你莫要装良卖乖,溜须拍马的来奉承我。龙某活到这把岁数,老却并不糊涂。大家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此是何用意? 刘传宗笑道:龙大侠快人快语,老朽就不兜圈子。“风云镖局”目下的形势,想必你也心知肚明,败局已无可挽回,劝你还是放弃无谓的抵抗为好。 龙逸尘听了,目露忿色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有我父亲在,“风云镖局”就不会倒,你此时说输赢太早了吧? 龙放啸环顾四周,发问:你是无头军,还是唐门的人? 刘传宗答:我代表大自在天。 龙放啸略微思忖了一下问:那么看来顾奇峰也投靠无头军是不是? 刘传宗道:他是聪明人,懂得哪条船更大,更稳,更有前途。鸟择良木而栖,所以龙大侠该放聪明一点,方能成功上岸,更为你的两个儿子打算。 “住嘴!” 龙逸尘背后蝴蝶刀“镪”的拔出,银色的双刀摆了一招“童子迎客”起手式,嘴里骂道:我正纳闷,为何总局如此轻易被攻陷,原来是顾奇峰吃里扒外干得好事,我迟早亲手剁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不过,你既然在这,就拿你先开刀。 刀锋泛起一抹冷森森的寒芒,像眼镜蛇亮出冷酷的毒牙。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仿佛用眼神就能将对手切成碎片。 “梦蝶公子”龙逸尘的刀法,看似优美飘逸,实则杀伤力惊人。挑战“蝶影刀”的人,结果都不怎么好看。 刘传宗却面含笑容,笑的淡然,模样还有点可爱。像一名天真懵懂的孩童,完全没有意识到威胁。 “龙二公子别动气,气大伤身。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像你大哥那般冥顽不灵,吃苦的还是……” 话到一半,龙逸尘身形疾动,刀影跟着就飞了起来,两座石灯内的火苗随之熄灭。 刀光像蝴蝶在花间一跳,已离刘传宗三尺不到,可他丝毫不慌,且不闪不避,就眼睁睁看着这一刀斩向自己。 他居然很淡定,脸上挂着微笑,从容不迫的等着对方要自己的命。 刘传宗当然不是真的等死,而是有人不会让他死。 倏忽,人影一闪,龙逸尘的刀离刘传宗面门仅一尺之距时,骤然顿住,没有斩落下去。 那一刻,刘传宗脸色变了一变,目光微惊。见刀停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啊!多谢龙大侠救命之恩!” 只见,龙放啸左手按住龙逸尘的肩膀,让他身子无法再往前进半分。 “父亲,让我宰了他!” 龙放啸道:尘儿,先别杀他,我有话要问他。 龙逸尘愕然道:和这种败类,还有什么好讲的?杀了干净! 那刘传宗微笑着举起右手,慢慢伸出食指,轻轻触在龙逸尘的刀面,缓缓把刀往旁边一挪,然后徐徐倒退了几步。 “父亲,为何要阻止孩儿?” 龙放啸道:他来绝不是为了动手,而是另有目的,不然前面就一起出手了。尘儿,先把刀收起来。 “父亲……” 龙放啸截声道:收刀! “铮”的一声,银芒尽灭,龙逸尘的蝴蝶刀已回到鞘中,脸上仍有不甘心之色。 刘传宗见状,忙道:老朽的武功远在“墓”,唐无功之下,他们二人联手都奈何不了龙大侠分毫,我又何必自寻死路呢? 龙放啸冷哼道:你们挺花本钱的,费劲心机把人安插进总局,又拉拢顾奇峰为无头军卖命,看来不止为了对付我那么简单吧? 刘传宗道:看来龙大侠学会放聪明了。 龙放啸道:那我们就用聪明人的方式来谈谈吧! “龙大侠,请讲。” “我的儿子龙逸凡处境如何?” 刘传宗立刻答:活着! 龙放啸白眉一舒道:很好!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刘传宗答:我们手上,且安然无恙。不过只是目前如此,后面要看龙大侠是否能保持聪明。 龙放啸问:你们的条件呢? 刘传宗扬声道:交出宝藏钥匙! 龙放啸又问:仅仅只需交出钥匙即可? 刘传宗答:还要归顺大王,你们父子替无头军效命。龙大侠放心,大王以后会论功行赏,不会亏待诸位。 龙放啸脸色一沉,缄默不言。 “呸!让咱们“风云镖局”投靠无头军,想都别想!父亲,别和他多费唇舌,先杀了他再一起去救大哥。 刘传宗望向龙放啸道:这两个条件并不难办到。何况你也有好处,龙大公子当世俊杰,死了岂不可惜? 龙逸尘怒不可遏,死死盯着刘传宗道:龙家的人只可战死,没有投敌的。 刘传宗道:我们无头军属北汉宗室,大汉后裔,天下本就该姓刘。姓赵的谋篡后周江山,欺世盗名。赵光义更是倒行逆施,灭我朝廷,毁我宗庙,一把火烧了晋阳,惨无人道的屠杀城内百姓,导致河东饿殍遍野,骸骨相枕。他们才是罪大恶极,天下公敌。 龙放啸道:改朝换代,自古有之,哪有千秋万代,永世不灭之理。大宋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定论,你我无须争论。还是说眼前的事,你们的条件我答应。 龙逸尘一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父亲。 刘传宗精神一振,怀疑的问:此话当真? 龙放啸道:当真!但我要求把条件变通一下。 刘传宗问:如何变通? 龙放啸答:用宝藏钥匙换我儿子的命,然后咱们龙家迁居塞外。同时关闭“风云镖局”,退出武林,永不涉足中原半步。 刘传宗沉吟片刻道:这恐怕行不通? 龙放啸道:那笔财宝的数目,想必你们清楚。有那么多钱,还怕没有人来卖命。 “话是这么说,可龙大侠在武林威望甚高,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万一……” 龙放啸打断了刘传宗的话,肃然道:我愿自断一臂,废去武功,不知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传宗目光一亮,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神色。龙逸尘则面色一片腊黄,惊呼道:父亲,万万不可! 龙放啸朝着龙逸尘摆了摆手,又看向刘传宗道:怎么样?给个痛快话? 刘传宗想了想道:龙大侠的提议,我觉得挺有诚意。不过,我拿不了主意,需要向大王通报一声,才可给你答复。 龙放啸道:好!你去和大自在天说,我在这里等他? 刘传宗仍有不放心,又问:龙大侠说的可是交出宝藏钥匙,然后自断一臂,自废武功,退居塞外不理江湖之事? “不错!” “好!我这就速去禀报大王,龙大侠可别反悔哦?” 龙放啸道:你去吧!我等你回音。 忽地,“嗖”的一声,刘传宗飞身一掠,跳上墙头,接着身子一纵,离开了“双凤阁”。 “父亲,你这又是为何?我与大哥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岂可轻言妥协。” 龙放啸走到他面前,把腰间的“天下风云令”交到龙逸尘手上。 “尘儿,为父说的每一句话都极为重要,你要牢牢谨记。” 龙逸尘听的一脸错愕,疑惑的问:父亲,你有何交代? 龙放啸道:这“天下风云令”反面有个机关,宝藏钥匙就藏在其中。为父假装答应他们的条件,是为了争取时间。我练功房内,挂有一副“观山听海图”,后面其实是暗门,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山下。你带着令牌赶紧下山,去“晋西镖局”找你小妹,让她去长安城请“财神爷”方振眉帮助,我们是多年好友,此事他断不会袖手旁观。你再去京城神侯府,把钥匙交给诸葛先生,由他保管最为稳妥。这些你都记下了吗? 龙逸尘思索了一下道:孩儿记住了,那父亲你呢? 龙放啸道:为父替你挡住无头军,尽量拖的久一点。切记钥匙不可落入大自在天手中,一定要转交诸葛先生。 “父亲,不如我们一起走!” “傻孩子,咱们一起走,到时谁都走不了!” 龙逸尘道:那孩儿留下,拖住他们。父亲你走吧? 龙放啸眼眶里透出慈祥,温和的目光,比午后的阳光还温馨,且温暖。 他用手掌轻轻摸了摸龙逸尘的头说:为父老了,也累了。尘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第264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四) “小珍,小珍,小珍……” 铁手从昏迷中猛然惊醒,打开双眼时只觉天旋地转,眼花耳鸣。仿佛满目皆是许多小蚂蚁在热锅上爬来爬去,耳朵里像有几十只蚊子,苍蝇在嗡嗡的乱飞。 紧接着胸膛一阵裂心撕肺的剧痛,像惊涛骇浪一般涌过脖子,直拍他的脑门,让铁手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即使铁手如此坚强刚硬的汉子,也架不住这样的创痛。 他本能的紧咬牙关,丹田运气,紧闭眼睛强行忍住。从牙齿的摩擦声,以及太阳穴鼓起的青筋就能体会到有多痛苦。 “你醒啦?” 铁手正拼劲强忍伤痛,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还似乎是在问他自己。于是缓缓睁开眼睛,凝神朝发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这里是一座普通的木屋,中央摆着张饭桌,案上点有一盏油灯。 说话的人就坐在桌边,灯火下是一名清秀的白衣女子,定睛细看她的容貌简直宛如仙子。 铁手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这名女子,拿花来比喻她,那只怕是太抬举花了。那乌黑的头发像光滑的绸缎,墨亮的眼珠,既婉约又灵秀。那白皙的肤色欺霜胜雪,身材婀娜多姿,眉宇间淡淡的隐有一股英气。 好清丽的女子,好清美的仙女。 “铁捕头,多年不见不记得我了吧?” 那女子说话间,唇角牵起一抹浅笑,很甜且耐看的笑。 像蜜一样甜,比花都耐看的笑容。 铁手紧锁眉头,凝视了一会,忽而眉头一舒道:白姑娘,怎么会是你? 白衣女子眨了眨眸子,柔声道:你总算还记得我。铁捕头,咱们快有十年没见了吧? “嗯,差不多有了。” 铁手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将身体撑起来,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痛,血气上涌。可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完全不顾及身上的伤,反而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振奋,惊喜万分。 白衣女子连忙起身,走近铁手道:你伤那么重,就别乱动了,免得伤口又迸开。 铁手正要坐直,却发现自己身上没穿衣服,胸口腹部的伤口都缠着绢帛。他顿感尴尬无比,慌乱之中把被衾拉上去挡住身体,表情有点手足无措。 白衣女子一瞧,微笑着转身又坐回原处。这时铁手才发现,还有个孩童趴在桌子上酣睡。 “铁捕头,当年在沧州分别后,真没想到我们再重逢时,已相隔那么多年。” 铁手感慨道:是啊!那趟铁某去沧州追查“绝灭王”的案子,多亏你们北城与南寨的仗义相助,才最终将楚相玉和时家兄弟一伙歼灭,避免了一场大浩劫。 说着说着铁手神色微寒,轻叹一口气道:可惜伍老寨主,时将军,周副将以及众多好汉都不幸殒命。那趟追捕的过程太过凶险,代价也委实太惨痛,我之后想起此事,仍是心有余悸。 白衣女子眼眸一闪,掠过一丝凄哀之色,似乎心中掀起惆怅的波澜,触动她的心绪。 “我与白宇事后也认为,那一役可谓险死还生,能活下来算是个奇迹。” 白衣女子口中的“白宇”正是北城城主,“闪电剑”周白宇,她则是其未婚妻白欣如。 说起这白欣如,武林中几乎都知道“仙子女侠”的名号。她师父是素女峰夕照寺的“雷峰神尼”,尽得其“素女剑法”真传,且轻功高强。当时别说在女子中是佼佼者,就是男子能强过她的并不多见。 同时,她还是龙放啸的义女,隶属“风云镖局”一派系。曾暗中护送赈济黄河灾民的镖银,与追命联手击败“断魂谷”谷主无敌公子。也是那一次押送过程中和周白宇患难与共,互生情愫,成为人人羡慕的一对金童玉女。 铁手与周白宇,白欣如历经楚相玉一案,彼此惺惺相惜成为好友。可转眼间已有十载,且发生了太多事。“谈亭会”,“逆水寒”几桩大案将“武林四大家”彻底推向衰亡,周白宇,殷乘风,黄天星相继离世,让铁手一度唏嘘不已,心灰意冷之下离开六扇门。 “唉……要是周兄还在,我们能再见一面那该多好啊!” 白欣如细眉紧蹙,眼神凄迷的像一朵忧悒的虞美人,有一种鲜艳的美,一种离别的愁。 铁手顿觉话有不妥,忙道:白姑娘,我只是怀念当年情谊,心有感触别无他意,你切莫往心里去。 “铁捕头多虑了,其实过了这么久,我早就释怀了。” 铁手心忖周白宇与白欣如之间的感情,哪那么容易放下。故而岔开话题说:白姑娘,我发觉一件事。 白欣如问:什么事? 铁手道:你的样貌,气质与在沧州时,好像没多大变化,依然是那个“仙子女侠”。 白欣如笑道:是吗?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铁手也学会哄人开心了。 铁手道:没有哄你!你真的没怎么变。 其实,铁手这话并非刻意所说。尽管有近十年未见,白欣如的外貌确实变化不算太大,唯有气质不似当年那般青涩,反而显得温柔娴淑,婉风流转。 白欣如道:可你变得挺多的。 铁手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问:我变了? 白欣如道:嗯,变老了。 铁手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确实老啰。 白欣如莞尔一笑道:但更有男人味,而且心也变大了。 铁手不明其意,问道:你说心变大,我不明白? 白欣如点首道:对呀!心大到可以装下一个小珍姑娘了! 铁手一听脸色微红,让白欣如说的有点难为情。刚想辨说,忽感内腑疼的厉害,喉咙内一阵腥甜翻涌,急忙调息压制,才不至于吐血。 白欣如担忧的问:你的伤要不要紧? 铁手沉声道:还扛得住。 白欣如见铁手调息之后,表情舒缓了许多,心里也松了一口,笑靥如花的说:铁捕头,我就随口一提那位小珍姑娘,你就如此激动。看来她对你非常重要,否则不会在昏迷中把小珍姑娘挂在嘴边。 铁手道:她是位好女孩。 白欣如道:那是自然,能让铁捕头倾心不已的女子,定是位极好的姑娘。 铁手微微一笑道:她真的很好,心地善良,知书明理,又会照顾人。 白欣如欣慰的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个家,总不能一辈子当捕快,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铁手无奈的说:你说的我懂,只是六扇门里太忙,心想尽力多办案,多抓罪犯。这样日后不当捕快了,也会心安一点。 白欣如道:所以你就办案,办到“风云镖局”来了。 铁手一听“风云镖局”四个字,忽然想到自己被大自在天打入河中的事。 当时,铁手受了重创,尤其是胸口的那一剑,几乎令其丧命。自己昏厥过去,但冰冷刺骨的河水使他猛然苏醒,于是拼命挣扎。由于他不善水性,只能顺流而下,呛了不少水又撞到一块暗礁,撞击痛的他再次清醒,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继续尝试自救,终因伤情太重,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可如今自己却还活着,于是铁手忙问:对了!白姑娘,我为何身在此处?你怎么会救我的? 白欣如回答:我本不知你来了镖局,亦不知你遇险。因为听到“叶公好龙堂”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就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正巧碰到熟人,就沿着河岸察看,结果就瞧见水里似乎隐约有人漂浮。夜色太黑看不太清,就先把你捞了上来,哪成想原来是你。 铁手回想了一下,对白欣如抱拳道:多谢相救,铁某此恩终生难忘。 “瞧你说的,尽说客气话。四大名捕救我和白宇,还有“武林四大家”的次数还少吗?我才欠你们的,况且真正搭救你的人不是我!” 铁手一怔道:不是你? 白欣如道:其实我不会游泳,捞你上来的另有其人,还是一位你的故人。 铁手问:是与你一同搜寻的朋友对吧?为何是我的故人? 白欣如笑道:他不仅是你的故人,今夜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铁手愈发糊涂,追问:那位朋友尊姓大名? 白欣如道:一会你便知,他去替你煎药,应该马上来了。 “娘!” 突然,那趴在桌上睡觉的孩子,梦呓了一句,紧抿嘴唇吞咽着口水,似醒未醒的模样。 白欣如忙用手轻拍孩子后背,柔声道:阳儿乖,好好睡。 铁手不想吵醒孩子,压低了声音问:这孩子该不会是…… 他欲言又止,因为追命曾提起过周白宇出事时,白欣如已怀有身孕。莫非这是他们的孩子,可铁手觉得这样问有点唐突,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白欣如玉手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淡然的说:他是白宇的儿子。 铁手心里料准八九分,开心的说:周兄有后,实乃幸事。他该有六岁了吧? 白欣如含笑点头。 铁手问:叫什么名字? 白欣如道:周舞阳。 “好名字!”铁手又感喟道:这几年,你也挺不容易的,一个人照料孩子。 白欣如道:看着阳儿一天天长大,就不觉得有多辛苦,反而有了他让自己觉得生活更有意义。 铁手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白欣如反问: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铁手答:其实也没什么。听大师兄讲,他救了你之后,察觉你神情恍惚,郁郁寡欢,怕出事情。后来三师弟说龙老英雄把你接到“风云镖局”来住,想来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白欣如道:原来你们怕我轻生啊!白宇死后,北城就失了主心骨。我当时心情低落,斗志全无,何况自己一介女流,不愿去打理北城事务。义父怕我伤心过度,会出岔子,就派人把我接了过来调养身体。 铁手连连点头道:大师兄,三师弟都一直为当年“谈亭会”的案子,深感惋惜。还自责要是早点发觉案子的疑点,局面也许会好很多。 倏然,铁手眉头紧锁,神情变得慌张,在床边摸索起来。 白欣如见状就问:你找什么? 铁手着急的回答:有样极为重要的物件不见了。 第265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五) “你找的可是此物?” 铁手举目一瞧,白欣如手中赫然拿着一块镶有和田白玉,雕工精美的金牌。此物乃皇帝御赐给四大名捕的“平乱玦”,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利。 “就是这个!” 铁手正欲起身去拿,可发觉衣衫不整有些失礼,登时不敢下床。 白欣如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好笑道:你别动,我扔过去,你接好了。 说完,她就把“平乱玦”抛了过去,铁手伸手接住急忙端详。见令牌背面用丝绳绑紧的钥匙还在,方才长舒一口气。 原来,龙逸凡深知宝藏事关重大,定会有人来抢夺,放自己身边目标太明显。所以把钥匙悄悄交给为人可靠的铁手,由于感觉兹事体大,铁手就答应代为保管。 白欣如道:瞧你急的!这宝贝疙瘩难道比命还重要不成? 铁手道:白姑娘,这“平乱玦”乃圣上亲赐,掌有生杀大权,万一落入歹人手中岂不是助纣为虐,遗祸无穷。不过最要紧的是钥匙,这可绝不能丢了。 白欣如笑问:我倒瞧不出啥稀奇来,难不成是存放“梯己”的钥匙?没想到铁捕头也会藏私房钱,真乃武林一大趣事。 “梯己”在宋代泛指私人财产,四大名捕中数铁手有点生意头脑,不当捕快的那段日子里,学人像模像样做起老板。 他在京城有两家小铺子,一家干果铺,一家香烛店。后来重回六扇门,就不再亲自打理,交给老伙计经营,算是个甩手掌柜。 铁手听了白欣如的话,苦笑道:白姑娘,被你说中了,还真是把藏钱的钥匙。 白欣如一愣,听语气铁手不像开玩笑,似乎内中另有隐情。 此刻,木门倏然打开,有位老者端着碗汤药迈入屋内,看见铁手醒了立刻笑容堆满脸庞。 “谢天谢地,看到你没事就好。” 铁手上下打量此人,花白的头发有点凌乱,两腮的胡茬子皆是灰白,大长脸上布满皱纹,身形消瘦干瘪,一副老态龙钟,垂垂老矣的样子。 “你是?” 铁手借着灯火瞧了一圈,思来想去愣是没认出来,拧紧眉头摇了摇首。 “我呀!是我呀!”老者把药碗放在桌上,双掌贴在胸口拍了拍说:我们在青州府,蟒川县相识,一起上过陀螺山。 铁手心里一边默念“陀螺山”,一边再凝神细看,猛的失声道:你该不会是朱一点朱大哥吧? “对呀!我就担心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老朱了。” “认得认得,当年我们携手除恶的事,铁某铭记于心,” 白欣如接话道:我说有位故人,没骗你吧? “铁某真不敢相信,我与白姑娘和朱大哥均是多年未见,今日竟然一起遇上了。”铁手高兴之余,又望向朱一点道:朱大哥,我差点没认出来,不知你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说起这朱一点,人称“一指定中原”。曾经是“风云镖局”副总镖头,以前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后来退出江湖销声匿迹。 你别看他老迈不堪,其实只比铁手大三岁而已,算是正值壮年。 二人交际不多,交情却深,且彼此敬重。 有一年朱一点押趟镖去青州府,路经蟒川镇,正巧在客栈碰到“花脸快刀”刀兆聪公然奸淫民女。 这类事当地人见多不怪,无人敢管,“花脸快刀”是出了名的人花刀快,谁也不愿去招惹这魔星。 主要是刀兆聪的后台够硬,他是青州知府蔡行的亲信,为其背地里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后被擢升当了青州兵马督监。他有了身份后愈发张狂,目无王法。 朱一点脾气耿直,嫉恶如仇,碰到不平事当然要管。果断出手狠狠的教训了刀兆聪,救下了那名女子,替民出了口恶气。 不过他闯了祸,惹了麻烦,还是杀生之祸的那种大麻烦。 刀兆聪有四位师兄弟:“疤脸老刀”鲍容艺,“白脸笑刀”赵光鹤,“黑脸哭刀”傅定学,“鬼脸小刀”陈孟水,在“陀螺山”占山聚匪,平日有刀兆聪这个兵马都监庇护,可谓是无法无天。 出了事四人当然要为刀兆聪出头,找回场子。于是“老刀”,“笑刀”,“哭刀”,“快刀”,“小刀”一起盯上了朱一点。 一把刀都不好惹,何况是五把刀。 幸亏铁手来青州一带查案,施以援手搭救了朱一点。同时二人联手大破“陀螺山”,终将五个凶徒捉拿伏法,为青州百姓除了大患。 知府蔡行深知这群人往日所作所为,做贼心虚不予理会。又顾忌铁手四大名捕的来头,担心受到牵连,只得丢车保帅,把刀兆聪和他的师兄弟一同定罪处斩,杀人灭口。 那一战后,铁手佩服朱一点是个仗义执言的铮铮铁汉。朱一点也欣赏铁手秉公无私,不与贪官同流合污的好捕头,二人因此结下友情。 可看到一条好汉却变得如此苍老,迟暮,铁手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朱一点则又端起药走近铁手道:铁捕头认得我就行,其他事不提也罢,先趁热把药喝了。你失血过多畏冷,河水里一泡寒气侵入五脏,这药能驱寒补气,恢复体能。 铁手接过碗,将药一饮而尽,药苦却不及他的心苦。 他用手抹了抹嘴角,轻叹道:朱大哥若不愿提及的事,我就不打听了,想必你有你的苦衷。 白欣如道:他遭大罪了,熬了许多年。 铁手眉头一皱,又瞥了瞥朱一点那佝偻干瘦,犹如鸬鹚的身躯,心头俱是一酸。 朱一点叹了叹道:都怪我不听劝,娶了房子珠这个毒妇,把我害成这番田地。 “房子珠……”铁手知晓此人,但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何事,又问:她把你怎么了? 朱一点犹豫了下,继续说:我们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就不瞒你了。皆因我受人蛊惑,把房子珠迎娶进门,谁知她想借我在“风云镖局”的关系,替朝廷的狗官运送从两河搜刮来的不义之财。我岂会答应! 铁手问:那后来呢? 朱一点道:那毒妇假意认错,大献殷勤,在我饭菜里下了慢药。起初药性不强,日积月累下我才感觉不妙,身体垮了,功力废了。再去寻房子珠算账,她已溜之大吉。 铁手点头道:怪不得你突然就金盆洗手,我听到这个消息颇感意外,可公务缠身未能前来探望你。 朱一点道:我自己种的苦果,唯有自己吞。龙老局主为了保全我的面子,不让丑事传出去,替我风风光光办了退出江湖的仪式。另外担心以前的仇家来找我麻烦,悄悄让我住在山下,和白女侠做个邻居。仇家再恨我,量他们不敢来“风云镖局”的地盘闹事。 白欣如道:义父怕朱镖头没了功力,会有危险。正好我与阳儿一直隐居山下,多了个可以互相照应的人,今天亏得朱镖头把你救了。 铁手道:原来是这样! 说完对着朱一点拱手抱拳道:朱大哥,铁某欠你一条命,无以为报。 朱一点道:铁捕头这话就见外了!当年在青州不是你出手相救,恐怕我早就没命了,谢的人应该是我。 白欣如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善因善果。 朱一点哈哈笑道:白女侠说的对,四大名捕行侠天下,为民请命,老天爷有眼会保佑你们的。 铁手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屋子内变亮了,变暖了,仿佛铁手会发光,会发热。 不论是朋友,还是对手都不可否认,铁手是个感染力很强大的人。 朱一点又问:对了!铁捕头你怎么会到武曲镇来的? 铁手把在乔家庄遇到龙逸凡,联手破局击败宇文长空及其同伙,再来到“风云镖局”,去“叶公好龙堂”大战大自在天的事情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白欣如蹙眉幽思,朱一点听了怒火上冲道:我虽退出江湖,可龙老局主的事就是我老朱的事,绝不能视若无睹,否则我对不住他的恩情。 近年来,他变化确实很大,唯一没改的就是脾气,而且骨子里仍是“风云镖局”的人。 铁手语气坚定的说:这也是铁某的事。 白欣如道:义父有难,我们肯定要助他老人家一臂之力。但此事不可鲁莽,铁捕头你的伤势要紧,再好好合计下一步怎么应对。 朱一点道:说的对!铁捕头你先把伤养好,咱们并肩作战,好好教训那帮无头军。 说完,朱一点去柜子里翻找起来,挑了一件黑色衣服递给铁手道:你衣服湿了,且残破不堪不能穿了。我素闻你喜欢穿黑衣,这件衣服是我以前的,旧是旧了点。但咱们身材本来差不多,你试试合身不? 铁手微微笑道:说实话。我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它了,你真是雪中送炭。 白欣如也是淡淡一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先聊,我把阳儿送回家去,再来一起商量怎么去救义父。 望着白欣如抱起周舞阳出了屋子,朱一点又看了看铁手的伤,替他重新换了药。 朱一点敷药时问:铁捕头,你胸口的剑伤是大自在天留下的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伤口,剑先造成了内创,再有了外伤。 铁手道:不是我将胸口要穴强行移开,已经神仙难救。大自在天的剑气很强,是个可怕的对手。 朱一点铁青着脸,心忖能把铁手伤成这样,简直难以想象。 铁手换好衣服,盘膝打坐,开始运起“一以贯之”神功,为自己疗伤。 眼下事态紧急,他要快点恢复,一刻不能耽搁。 “铁捕头,你饿了吧!要不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垫垫肚子。” 铁手轻轻点了下头。 朱一点见他在运功疗伤,自顾出了屋子去厨房弄吃的。 夜渐深,夜色里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在慢慢靠近木屋。 像一对阴间索命的无常鬼! 第266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六) 中秋月圆,人团圆。 这些年来,朱一点习惯了独自过节。虽然龙放啸每逢中秋都会派人来请,但他都婉言谢绝了。 他并非要驳龙放啸的面子,相反他心怀感激。 龙放啸没有忘记他,没有薄待他,凡事为其处处设想,样样周全。 朱一点只是迈不过心里的槛,打不开心里的结。 他不怕败,为“风云镖局”舍出性命都不在话下,失败又算什么呢? 可他怕窝囊。 男人不可以窝囊。 何况一个身处绿林,且名声响亮的大丈夫,最在意的就是因为无能,而让人耻笑。 他的眼里宁可丢命,不能丢人,更不容忍丢“风云镖局”的面子。 朱一点总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以前的兄弟们,难现往日“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的豪情,不能实现“江山一起打、命在一起拼”的壮志。 他有过豪情,有过壮志,有过荣光。 后来他渐渐明白,其实他无法面对的是自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已。 真正的兄弟,只会真心帮你。 就像铁手,你把他当朋友,他永远都是可靠的朋友。你把他当兄弟,他始终是能够信赖的兄弟。 如果你有许多朋友,那定要再交一个铁手这样的朋友。 假如你不喜欢交朋友,请尝试交一个铁手这样的朋友。 他不会让你失望。 因为他是铁手。 朱一点此时的心情,如同灶内“噼吧噼吧”燃烧的木柴,既热也烈。 与铁手重逢,使他有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间,甚至感到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特别的亮,比过节还高兴。 倏然间,“哐”的一响,一条黑色铁索震开窗户,飞速甩向朱一点。 如今的朱一点功力所剩两成左右,大不如前。可功夫却在,反应仍然够快。 他右手抄起锅盖一挡,铁索钉入盖子将锅盖击碎,但速度缓了缓。朱一点往后弯腰一式“铁板桥”,险险避过飞索。 同时,一条黑影已从窗户跃入,来人正是黑无常,他与白无常一路顺河流搜寻到这里,见到朱一点从木屋出来猝起杀心。 无头军常年与“风云镖局”为敌,几位头领都认得出他,有的还和“一指定中原”交过手,吃过亏。 偏巧在这遇上,真是冤家路窄,肯定要下手除之。 朱一点刚起身,就被黑无常的飞索套住脖子,仿佛一条毒蛇紧紧挤压着他的咽喉,顿时感觉难以吞咽,难受的透不过气来。 他双手拼命拽住飞索,使劲想要挣脱锁颈之危,可力量上明显处于弱势。 黑无常阴狠的脸上,挤出一个邪恶的笑,能杀了朱一点算是出了口恶气。于是手腕发力飞索越缠越紧,把对方勒的面色红肿发紫,额前青筋暴起。 换作从前,以朱一点的身手要对付黑无常绝非难事,哪会这么容易身处险境。 不过,毕竟他当过副总镖头,战斗经验丰富,随机应变能力极强。 朱一点气绝昏厥之时,右脚濒死一踢,掀翻灶台上的铁锅,满锅滚烫的开水哗啦啦的泼散在黑无常的身上。 黑无常正全力扼杀对手,且距离又近,来不及作出反应。这下烫的他连连发出鬼嚎,痛苦不已,手里瞬间失了劲道。 朱一点忽觉脖子一松得以喘息,迅疾挣脱束缚,原地弹起一记凌空两连踢,正蹬中黑无常胸口,将其踢出四五尺远。 得手后,朱一点一个纵身撞出门外,想要去告知铁手有危险。 可白无常就等在外面,手里“哭丧棒”迎头就是一砸。 朱一点扬起左手,小臂横架,格住白无常的棒子。但自己的臂骨倏然咔嚓折断,他忍住剧痛,运力于右手食指,戳向白无常胸膛。 他之所以叫“一指定中原”,因为他曾在少林寺学过艺,精通“指禅功”。后经过改良,创出一套“浮屠指法”,威力已不在少林另一种绝学“大力金刚指”之下。 即便朱一点只有两成功力,他的“浮屠指法”硬挨一下,就算不死也伤的够呛。 白无常迅疾收棒,后撤,倒掠,犹如白色幽灵在夜幕里飘荡。朱一点则不想让对手有反击机会,身形随其移动,忍痛冲了上去,冒死顶了过去。 他清楚唯有贴身缠斗,尚有一线胜机,若久战自己的功力难以维持。 此时,黑无常用一种极尽疯狂的步伐冲出屋外,他的模样如同疯魔一般。 他的脸上都是疙瘩似的水泡,像在油里煎炸的荷包蛋,十分滑稽可笑。 但黑无常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而是恨意难消,怒气攻心,誓要杀死对手。 面目疮痍的他低叱一声,手里的“勾魂索”再次飞了出去,缠绕住了朱一点的腰,飞索顶端的三棱尖刺扎入对方的身体里。 朱一点腰畔血泉疾涌,衣服染红一大片。又被猛的强力拖拽,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一时间,白影再闪,疾风遽强。 白无常见朱一点受伤倒地,旋即前掠,“哭丧棒”倏然变为两根一式“双风贯耳”,分击朱一点两侧太阳穴。 眼见棒子要打中朱一点,只听“嚯”的一记闷声,白无常让一股强劲的气浪推了出去,同时黑无常的飞索被一只强健用力的手掌牢牢握住。 “铁……铁手,你……你……你怎么没死?” 黑无常说话哆哆嗦嗦,神情大骇,像活见鬼似的,吓得不敢动弹。 另一边的白无常在三丈之外的树旁,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树干,脸色惨白像个快咽气的死人。 铁手双手用力一拧,将飞索“嘣”的拗断,扬声道:我没把你们这群恶人抓尽抓绝,是不会死的。 “杀了他,快杀了他,把这两个人都宰了!” 说话间,四五十名手持兵器的无头军喽啰,叫嚣着将铁手和朱一点团团包围。 铁手掏出“平乱玦”高声一喝:我是四大名捕的铁手,奉皇命办案。铁某今夜不想大开杀戒,要活命的就放下兵器脱离无头军。 这群走卒听到四大名捕,气焰一下子就灭了,互相左右张望,心里发怵不敢上前。 白无常嚷道:谁不上,当心大王问罪,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无头军深知大自在天杀人如麻,心狠手绝,有十几个人心里动摇,持刀提枪蠢蠢欲动。 猝然,墨青色的苍穹下亮起一道急电,地上赫然多了六具尸体。 铁手看见那道闪电,不禁动容,回忆起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不是闪电。 是剑光。 比闪电还快,还疾,还亮的剑光。 铁手见过这种剑光,当年只有周白宇才有这样迅疾的剑法。 ——闪电剑法。 月下,白欣如衣白如雪执剑傲立,她容貌比月更清,剑锋比月更亮,宛若从广寒宫下凡的嫦娥仙子。 她的“素女剑法”向来走阴柔路子,而此刻用的却是亡夫周白宇的“闪电剑法”。 众人一脸迷惘,都没搞清怎么回事,剑光又乍然亮起。 依然像一道刺破夜阑的亮电,又多了五具尸体。 然后所有人都懂了,再不明白的人就真的活该去死,谁也不想让剑光亮起第三次。剩下的无头军喽啰全部扔了兵器,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铁手转头盯着黑无常道:你要继续负隅顽抗吗?这可不是一条明智的出路! 黑无常冷哼道:铁手,你当我傻子啊!投降等于受死,有本事就抓我。 他说完转身就跑,但是朱一点那两脚让其胸口疼痛复发,脚下稍一慢,铁手就大步流星逼近不到一丈之距。 铁手一掌打出,掌劲隔空飞击。黑无常晓得铁手的掌法出神入化,能凌空传力,隔山打牛。 “波,波,波,波,波……” 黑无常的黑袍骤然鼓起,膨胀,撑开,像网一样变大。他运起“黑光门”的黑秘术,自己已缩入黑袍之中,藏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衣黑藏所有”秘法,能避开铁手的掌劲,对方无从判断他躲在哪处衣袍角落。 不过他错了。 黑无常发觉宽大的黑袍之内,到处都是流动的掌劲,避无可避。 无论他藏到哪里,铁手的掌劲都在那里等着他,猛烈的劲力拍打着他。 旁大的黑袍内发出一声惨叫,霍然垂直坠落地面,再没了动静。 铁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望向白欣如。 她在拔剑。 拔的很慢,很轻,很优雅,完全不似闪电。 她已不必快。 因为白欣如不是拔剑出鞘,而是把剑拔出白无常的咽喉。 雪亮的剑一寸一寸抽离,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溢出。 惊心的剑,惊艳的死亡。 白无常死了。 死相比阴间的白无常还悲惨。 铁手扶起地上的朱一点,掌心贴背将真气输入他体内。 白欣如也来到二人身边,忧心问道:朱镖头没事吧? 铁手答:伤不在要害,无甚大碍。 朱一点喘着粗气道:铁捕头,不好意思!我太没用,又让你救了我一次。 铁手笑道:你今天也救了我一次。 白欣如嫣然一笑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铁手点头道:愿天下的好人都有好报。 白欣如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铁手想了想回答:去完成好人该完成的事! 第267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七) 河中的激流撒野般扑打着石脊,猛烈的撞起水花。那激溅的白色浪沫,犹如暴躁的野马,发狂似的要觅路飞奔。 深夜的风大且急,加上河滩边空旷潮湿,就愈发显得凌寒刺骨。 严魂灵环臂抱胸,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搂着松果死死不放的松鼠。 她长发披散,垂落眉间颊边,愈显妩媚动人,淡红的薄唇时不时打着哆嗦。 她久居气候宜人的中原,不适应这北地之寒,让夜风呼呼一吹冷得够呛。 “还是生个火取取暖吧?” 严魂灵借着月色将目光投向醒来的陆破执,舒了口气道:此刻生火,你是嫌冷氏父子找不到咱们是吧? 陆破执道:我是怕你冻着。 严魂灵哼道:你先顾着自己吧!别瞎操这份心了。 陆破执道:这哪算瞎操心啊?我就一点小伤而已,你不用担心。 严魂灵白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撇,把手掌凑近嘴边哈了口气,来回搓揉了几下。 陆破执口中的小伤,往往都是很重,很要命的。而他若说没伤,那通常是受了点伤。 冷氏父子用“东海劫余岛”的邪功,把陆破执的右臂折断为几节,换作常人已经被击垮。 可陆破执竟然若无其事的举起右臂,朝着对方挑衅。这招委实把冷氏父子镇住了,也唬住了,认为他们的组合绝招未能造成多大伤害。 严魂灵明白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吓退敌人。但无法体会眼前的男人,当时是承受住多么巨大的疼痛。 她可以肯定他的右臂此时哪怕是动一动手指头,都是极为困难的事。 也许这是为何他叫“拼将”的缘故。 他的意志力异乎寻常的坚毅,斗志超出常人的顽强,即使面对绝境也丝毫不会示弱,不会退却。 陆破执拼别人的命,也拼自己的。 严魂灵不由的心头一揪,蹙了蹙眉,轻轻的嗟叹。 “你啊!就是天塌下来,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脾气。” 陆破执嘿嘿笑道:倘若天真塌下来,能与严大总管压在一处,我也心满意足了。 “呸……你要死了,什么混账话都说,前面就应该把你扔在那不管。” “不成不成,我……” 陆破执突然止声,哇的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严魂灵顿时慌了神,急忙上前问:都叫你别逞强,不要命了是吧? 陆破执缓了口气道:冷遗金,冷遗产的身手果然厉害,劫余岛的邪功练得不错。到底是杀手圈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块难啃的骨头。 严魂灵用方帕帮他擦抹嘴边的血迹,神情凝重,眼眸里尽是忧色。 她内心不止担忧他,还感激他。 若不是陆破执强行接冷氏父子那一击,受伤的恐怕是严魂灵。 他是为她硬接的。 严魂灵懂。 她不是傻子,清楚陆破执喜欢她。但自己不能接受他,因为…… 她有苦衷。 不能说。 只能埋藏心中。 她唯有装愚,回避陆破执的感情。 人生中,总是累多于美,不得不面对。感情里,时常疼超过醉,难免有心碎。 所以她活得很累,有时也心痛。 陆破执则在笑。 笑的知足。 他能闻到幽幽的脂香味,面颊感受着严魂灵手指的摩挲,尽管隔着绢帕,仍然很享受。 那一刻他温柔的感受到她的温柔。 因为这是自己离她最近的一次,为了这份美好感不遗失,让陆破执再断一条胳膊也心甘情愿。 “你傻笑什么?” 严魂灵见他没反应,仍是一脸憨笑,把手抽回来问:你是不是伤得太重,脑袋糊涂了? 陆破执“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哟,你脑袋有没有事暂且不论,耳朵肯定出问题了!” 陆破执道:瞎说,我耳朵灵着呢!特别是你说的话都听得真真切切,留在心里。 严魂灵啐道:呸,再胡说我把你耳朵拧下来信不信? 陆破执略有失望道:信信信,我怕了你!不说总行了吧? 严魂灵微微一笑,刚想再教训几句。 “嘘……”陆破执左手指放在唇中,对严魂灵使了个眼色。 “小声点,有人来了!” 严魂灵倏然紧张起来,压低呼吸声,手搭在剑柄上。 陆破执的听力在六扇门是公认的好,京城刑部挂名的捕快里,耳朵比他灵,听觉比他出色的真就没几个。 他能听到蚁群搬运一颗饭粒时有几只蚂蚁参与,能听到水里的鱼吐泡时张动了几下鱼嘴,能听到风吹过后树上有几片叶子飘落,且能判断出正面还是背面朝上。 严魂灵相信陆破执的耳朵,办案过程中有一个听力好的同伴,无疑增加了破案的成功率,更是对自身安全的一种保障。 陆破执凝神聆听,然后伸出两根手指,眨了下右眼,皱了皱眉。 这是六扇门的暗语,手指的数量代表人数。当超过五人,就会先后伸出两次手指,来区分十位数,个位数。如果超过百人的话,其实没必要暗示,这动静老百姓都知道。 眨眼代表方位,通过左右双眼眨眼的次数来表示东南西北。 皱眉指来人有功夫,不皱眉说明是普通人,不会武功。 ——两个人,东边来,练家子。 陆破执给出的讯息不会有错。 严魂灵暗忖:难道是冷遗金,冷遗产追来了?目下的状况,她和陆破执遇上杀手父子,可谓凶多吉少。 没过多久,她也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一个沉稳有力是内家高手,另一个步履轻盈,显然轻功不俗。 此刻要走恐怕不易,陆破执做了个手势,示意待机伏击。 二人藏于岩石后,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只听其中一人踩在岸边的鹅卵石发出“咯”的响声。 一时间,陆破执冲了出去,左拳快速打出,全力攻向那发出响声的人。 那人一愣,张开右掌一挡。 陆破执的拳头砸在那人掌心,像是泥牛入海,劲力瞬间消失。而且他的拳头像包饺子一样,被对方手掌紧紧握住,无法抽离。 “拼将”的拳头,居然让人轻易化解了,多少有些意外。 陆破执旋即左脚一记鞭腿扫踢,那人右掌仍是握住拳头,沉肘下格。他的一腿踢在对方的手肘上,犹如踹在铁板上,伤不到其分毫。 同时,严魂灵的剑也甩了出去,甩刺那人后背,极为潇洒的一剑。 然而,闪电般的剑光一闪掠过,截住了严魂灵的剑光。 如此快的剑,使严魂灵悚然一惊,不过幸好有惊无险。 因为有人说话了。 “小陆,是我啊!” 陆破执聚睛一瞧,失声道:铁二哥,怎么是你?真是你,太好了!严总管是铁二哥,是铁二哥。 严魂灵又细细观察那人背影身材,而截住她剑的人已收了剑,是位白衣劲装的女子。 “我的天啊!铁手,你把我和小陆吓死了。” 铁手松开手,回过身来朝着严魂灵道:我吓谁也不敢吓严大总管,铁某怕以后让你唠叨死。 白欣如含笑握剑,月光下的她有别于严魂灵的一种美。 她的美带着仙气,清新雅洁。 严魂灵则有女人味,韵味十足。 铁手又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白欣如白姑娘。这两位一个是“神侯府”的副总管严魂灵,他是六扇门的捕头陆破执。 白欣如行了个持剑礼,笑道: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得见甚为有幸。 严魂灵回礼道:原来你就是赫赫有名的“仙子女侠”白女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剑法了得。 陆破执由于右臂断了,只能说道:早就听闻白姑娘大名,当年与“无敌公子”,“绝灭王”楚相玉,“魔姑”姬瑶花每一战皆名动武林,你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白欣如道:过誉了,往事已去,何足挂齿。 铁手瞧出陆破执的异状,连忙问道:小陆,你的右手怎么回事? 陆破执笑道:断了!不碍事! 铁手把手搭在他肩上,陆破执立刻眉头紧锁,眼睑收缩。他虽没有吭声,表情却告诉了铁手。 “是谁干的?” 严魂灵冷冷道:“杀手楼”冷遗金,冷遗产。 铁手道:是他们! 陆破执道:是我自己大意,着了他们的道。 说话间,陆破执感觉一股暖流从肩膀侵入,真气流进他的体内,顿感舒畅无比。 片刻后,铁手撤回手掌道:你的内伤没事了,但你的手臂要慢慢疗养才行。 “多谢铁二哥!”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铁手又询问了陆破执和严魂灵来到“风云镖局”后的一些经过,也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 严魂灵道:“风云镖局”已被无头军占领,龙老英雄闭关之中,生死未卜,咱们该如何行事? 铁手道:我打算上山,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龙老前辈。 严魂灵道:我们先前也想回去,可上山的路都被无头军封锁,难以通行。 陆破执握紧左拳道:铁二哥,咱们打上去。 铁手摇了摇头道:不可莽撞,无头军占据地势,强攻不容易得手。何况会打草惊蛇,反而对龙老前辈,龙家两位少主不利。 陆破执跺了跺足道:真够窝火的。 突然,白欣如道:我知晓有一条密道能直接通往义父的“双凤阁”。 铁手微讶道:密道? “嗯,我们可以走那里上山!” 铁手抬头望了望远处“卧龙冈”的山峰,对白欣如道:那事不宜迟,请白姑娘带路吧! 第268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八) 东海厅内,大自在天坐在主位的台桌上,两脚踩住左右主座,双手撑着膝盖。犹如一头威严的雄狮蹲伏在岩石上,正在巡视它的领地。 他并非到这里做客,而是来入侵“风云镖局”,包括毁灭龙放啸的。 所以他要反客为主,将龙放啸坐过的椅子踩在脚下,象征着将原来的主人践踏于足底,死死摁住。 椅子暗喻了人的地位,有座位就有身份,同时代表着面子。 他要取代龙放啸的位子,让他颜面无存,信誉扫地。 大自在天有绝对的自信,更有这方面的能力。 他和她要的远不止这些,今天只是第一步,极为关键的一步。成功都是从第一步开始迈起,走好了就能顺利走下去,走的越远成就越大。 此刻,大自在天看着吊在厅内的龙逸凡,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很亢奋。 且志得意满。 这是赢家该有的姿态和状态。 成王败寇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有时拼的就是心态。 心态坏了,容易坏事。 “啪”的一声棍响,龙逸凡咬牙闷哼了一下,悬在半空的身体轻轻晃了晃。 快乐佛冷冷道:静宣,下手别太重,免得把他打死了。这姓龙的还有用处,让他吃吃苦头即可,勿要伤及性命。 静宣把梢子棍夹在腋下,双手合十道:师父放心,我手底有分寸。只会让他痛,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快。 快乐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挺痛快的吧? 静宣用梢子棍往上一顶,棍头将龙逸凡的头支了起来,笑呵呵的说:你看!这“风云镖局”的少局主真抗揍,还一脸不服气呢! 快乐佛道:果然还挺有精神的,那你就再让他痛快痛快,记住别打要害,看看他有多硬气。 “好嘞!你就瞧好吧!”静宣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星子,举起棍子要打。 “住手!” 忽然,一声断喝使得静宣棍子抡到一半,陡然停下。 高声喝止的人是赵好。 他站在大厅门口,与大自在天,知天下,快乐佛保持相当的距离。 能让四大凶徒刻意站在远处的人不多,大自在天肯定是其中之一,另外还要算上带刺的知天下。 这两人一个凶残暴虐,一个阴险狡诈。 大自在天抬了抬眼皮,用慑人的目光瞥了赵好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 快乐佛心中不悦道:哟,看不出来四大凶徒也会同情别人。 赵好道:我是担心你手下人失了手,坏了大王和主人的大事。那时我需要同情的人可能是你。 快乐佛目露凶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是“佛爷”派来的人,咱们无头军就要听你摆布。这里任由大王做主,轮不到你插嘴。 赵好冷哼道:那你就请便,继续打别手下留情。 “别对我指手画脚,你没那资格!” 快乐佛本来就看赵好不顺眼,要不是有合作关系,估计就对他下杀手了。 知天下感觉到气氛有点火药味,连忙打圆场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老三,你气也出得差不多了,我看就罢手吧! 接着他看了看大自在天,又转向赵好说:赵先生,你太多虑了。龙逸凡重不重要,我们心里有数,老三只是玩玩,绝不会要了他的命。 大自在天用手背磨蹭腮边,柔声道:老三算了,等正事办完了,龙逸凡交给你随便怎么玩。 “哈哈哈……我看花和尚是有火气没地方发吧?哈哈哈……憋的受不住了。” 快乐佛仍有火气,狠狠瞪了赵好一眼道:既然大王发话了,洒家无话可说,静宣还不快停手。 静宣立刻放下棍子站在一边,左顾右盼偷偷瞅了几眼,挠了挠头。觉得场面有点僵,不敢多言。 忽而,厅外一道人影飞过门口的赵好,纵身掠进大厅。 赵好眼睛倏然红了红,像两道红芒四射的宝石,鲜艳夺目。 大自在天挺直了身子,悠悠道:老院公来啦! 老院公就是前来报信的刘传宗,他整了整衣袍道:大王,是属下来了。 “什么属下属上的,老院公又不是外人,别忘了你也是姓刘的。” 刘传宗谦恭的道:是老主人赐我姓氏,我万万不敢高攀大王。 大自在天道:没有老院公,哪有我们姐弟,妹妹的今天。以后别讲高攀之类的话了,我们算是亲人。 “老姐,你以后封老头子个大官不就得了,再不行封个王,这多实在。” 大自在天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老院公替咱们刘家保住血脉,那是应得的。凡是为我们效命有功劳的,都会得到该有的奖赏,老三老四你们也不例外,事成之后大家同享荣华富贵。 快乐佛咧嘴大笑,喜形于色。知天下则淡定的捋着山羊胡,似笑非笑。 刘传宗道:大王能这样说,老朽就知足了,总算不负老主人的临终嘱托,我有朝一日去下面见了老主人,无愧了。 说话间,刘传宗眼眶里竟隐隐有星星点点的泪痕。 知天下道:老仙翁,我们大业将成,莫要说那些伤感话。对了,龙放啸那边有何动静? 刘传宗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定了定神道:老朽正是来通报此事的。 大自在天细眉一挑道:老院公请讲。 刘传宗把龙放啸出关,斩杀“墓”与唐无功,又说起愿意以宝藏钥匙交换龙逸凡,并且自废武功退居塞外的事娓娓道来。 大自在天左手支着下颌,左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沉思了片刻问道:老四,你如何看此事? 知天下回答很干脆,只有四个字:缓兵之计。 大自在天又问:那么说龙放啸想跑? 知天下摇了摇头道:不!他不会跑,也不能跑。 “怎么说?” 知天下指了指龙逸凡道:龙放啸不仅不会走,还会来救他的儿子,更不会乖乖把宝藏钥匙交出来,只是迷惑我们罢了。 大自在天思忖了下说:那就是说龙放啸铁了心要和我们斗到底,绝不会束手就擒。那缓兵之计是指什么? 知天下道:龙放啸要救儿子,就要保证我们不会杀龙逸凡。所以先把宝藏钥匙作为条件抛出来,稳住咱们保全其子安全,然后再设法营救。 大自在天微微颔首,又问刘传宗:老院公,你怎么看? 刘传宗想了想答:老朽赞同四当家之言,其实龙放啸要跑岂是我拦得住?就算要取我性命,亦是易如反掌。而他偏偏要我带话给大王,说明他要咱们晓得不能动龙逸凡,他儿子的命等于宝藏钥匙。 “妈的!老姐,龙放啸这老东西分明是耍咱们,干脆把龙逸凡先宰了,再去剁了那老东西。” 知天下忙道:不可!龙放啸使这招让我们投鼠忌器,咱们一样可以用龙逸凡让他受制于人,所以不能让他死。 快乐佛道:看来要得到这批宝藏,就得指望姓龙的父子了。 知天下道:眼下我们占尽优势,龙放啸纵是不世豪杰,谅他难逃此劫,我们除了人质还有杀手锏,局势完全在掌控之中。 “杀手锏?” 赵好兀自问了一句。 知天下笑道:为了这次计划,我们无头军可是精心准备的。 赵好道:有何准备?是“佛爷”…… 快乐佛截声道:你不用知道太多事,你没到那个资格。 他话里带点讥讽,不满之意。 赵好目光一厉,头上的红巾让风吹的飞扬卷起,像一团熊熊的烈火。 狂暴汹涌的怒焰。 他脸上的凶气更盛,像沙漠里的孤狼,充满杀气和狂乱的野性。 知天下道:赵先生,有的事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何必执着问到底呢?那样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连惊喜都没了。 赵好听了,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神情道:好!那赵某就等着这个惊喜,希望别让我太失望。 知天下朝着赵好投出一个很刺人的微笑。 大自在天问:老四,咱们该如何应对? 知天下道:龙放啸既然喜欢搞小心思,咱们就陪他玩玩呗! “正合我意,老子还真要和老东西过过招,瞧瞧“九大关刀”有几斤几两。老姐,别担心,他翻不起什么风浪。 大自在天道:弟弟,要我说几次啊?不能轻敌,特别是龙放啸这种人。他有今天的地位,非一朝一夕能有的,对付他要千分小心,万分留意才行。 这时,吊在半空的龙逸凡冷笑道:就凭你们这群鼠辈,大言不惭的要对付我父亲,简直可笑至极。我看省省吧,别到时丢人现眼,还把命丢了。 “老子现在就撕了你信不信?” “弟弟,他用激将法激你,先别理会。” 知天下也说:龙放啸那么在乎这个儿子,当然要好好利用。 大自在天道:老三老四,你们陪我一起上山,去会会龙放啸。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赵好问:赵先生一同与我前去如何? 赵好道:悉听遵命。 知天下笑道:好好好!有我们四人,万无一失。 他话音未落,顾奇峰与田旷就进了大厅,另外用绳索绑缚一人同入。 而快乐佛的眼神突然亮了,且变了颜色。 变得色眯眯,贼溜溜。 他的眼神完全迷失了,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被绑的那人身上。 因为那人正是龙娇玉。 第269章 中秋十二时辰(十九) 快乐佛遇到女人时,他每一个表情是欢跃的,每一个眼神是激奋的,每一个肢体动作是欣喜若狂的,完全把“快乐”二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贪色,好欲,痴迷成瘾,欲求不满。 尤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能激起快乐佛的“斗志”,并从战斗中得到快感和成就感。 眼前的龙娇玉正值豆蔻年华,姣好的脸蛋,婀娜的身段,凝霜的肤色,以及那对漾起水波,泛着娇羞的明眸。 实在太美,太诱人了。 龙娇玉无疑燃起了他的“斗志”,烧沸了他的血液,肆意撩拨他的心。 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她,蹂躏她,摧残她,而且过程必须是疯狂的,猛烈的,暴虐的,甚至不惜是变态的。 这样他才能快乐,方可满足,得到慰藉。 田旷押着神色惊惶的龙娇玉,她被绑的结结实实,丝毫使不上力气,嘴里还塞着布条无法出声。 顾奇峰走向大自在天,经过龙逸凡时还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瞥了一下他,嘴角勾起猥琐的笑。 看到龙逸凡落魄的模样,狼狈的境地,顾奇峰也很快乐。 “禀大王,龙放啸的亲孙女给我逮住了,“风云镖局”各处尽归无头军所控。” 大自在天瞅了瞅龙娇玉,淡淡道: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长得标致水嫩。怪不得许多武林名门世家对其趋之若鹜,都早早来“风云镖局”提亲,果然是个让人心动的女子。 知天下拇指,食指托住下巴说道:关键她爷爷,爹爹的这份家业更让人心动。 说话间,龙逸凡见女儿落入这群虎狼口中,心里又焦又躁,怒声斥责道:顾奇峰你真够卑鄙的,背叛“风云镖局”,出卖兄弟。竟然还对玉儿下黑手,简直是丧天良,失人伦,卖主求荣的牲畜。 顾奇峰对着龙逸凡伸出受伤的手掌,冷哼道:姓龙的别叫唤了,你断我两指的账还没算呢!我向来有仇必报,有债必讨。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照呼你女儿,帮你偿还这笔债。 “小人,龌龊小人!要讨债就冲着我来,别动我女儿,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顾奇峰怪眼一翻道:冲着你?我对男人可没兴趣,杀你是便宜你。再说了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你……” 龙逸凡想继续说话时,一根梢子棍已塞入他嘴里抵住舌头,让其顿感口中干呕难受,无法再吐半个字。 知天下道:恭喜大王,顾局主此举可谓锦上添花。咱们手里又多了一张和龙放啸较量的底牌,胜算更大了。 大自在天微微一笑,面向顾奇峰道:嗯,这事你办得不错,我相当满意,日后不会亏待你。另外我妹妹那件事做的有失偏颇,你别往心里去,我一定送十个比那青楼女子更好的女人补偿给你。男人嘛,要以大事为重。 顾奇峰道:那事不能怪她,是我不知那女子是楚衣辞安排来监视属下的暗桩,险些酿成大祸。大王不降罪于我,已是莫大恩德,我岂敢再有其他奢求。 大自在天道:好啦!记住我的话,你的忠心很值钱,不求回报的忠心往往是靠不住的。你好好替我做事,女人和钱一样都少不了。 一旁的刘传宗道:大王宽心,老朽这位女婿绝无二心,日后定会加倍效力。 顾奇峰对着刘传宗点了点首,又回谢道:谢大王恩赐,属下的忠心也会有增无减,死心塌地为大王的霸业效犬马之劳。 大自在天点了点头,忽地斜睨一眼身边的快乐佛,她注意到他的反应。 快乐佛的眼睛直了,心思却歪了,全部歪到龙娇玉身上每一寸肌肤。像头饿了几天几夜的野狼,突然发现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绵羊,急不可耐的吐出舌头,亮出利齿。 “老姐,你看这花和尚不对劲,头上都冒油了,八成是在想女人。哈哈哈……你这个出家人是不是又要破戒了?” 快乐佛的头当然不会冒油,只是在流汗,兴奋的流汗。他内心的欲火急速焚烧,每个毛孔都蒸发出邪恶的热气。 “洒家只是虚火太旺,热的出汗而已。” 大自在天咧开血口,狂笑道:你旺个屁,天天虚倒是真的,今天没虚过难受了是吧?老子真服了你,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快乐佛擦了擦脑门的汗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此言差矣!洒家分得清事情轻重,大王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大自在天道:老三难为你了,别和我弟弟一般见识,你的心思我懂! 说完她笑了笑。 笑的很邪魅。 且媚。 媚里透着冷酷。 厅门口的赵好兀自说了一句:马上要到寅时了。 知天下道:大王,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动身了。我怕迟则生变。迟则生变!迟则生变……。 他反复强调了三次,用三种不同的语气,期间他的眉毛耸动了三次,并且眉梢倾斜的幅度都不同,所传达的眉意十分刺人。 大自在天沉思片刻道:老院公,你跟我一起去吧。 刘传宗即刻回道:是! 大自在天又道:老三,你与顾局主,田局主一起留在此处。 快乐佛听了一愣,目光望向大自在天。 “什么?老姐,你让花和尚留下!这是什么道理?” 快乐佛也疑惑的问:我不去吗? 大自在天笑道:老三,我说我懂你,你怎么听不明白呢?这里我总要留几个可靠的人,不然龙放啸的亲孙女跑了,那该如何是好呢? 快乐佛沉吟不语,想着想着脸上倏然展颜一笑道:洒家懂了!多谢大王美意,我定会用心看管女娃子,断不会出纰漏。 大自在天道:这点我信!你办事的能力……呵呵呵……一向很出色! “妈的,怎么好事总是轮到花和尚?姐姐,你太偏心眼了吧!” 知天下道:老三伤势未愈,又忙前忙后,歇一歇也是有理的。不过,龙逸凡要带上,龙放啸可是指名道姓要他儿子的。 快乐佛嘿嘿笑道:老四,你是明白人,和你做搭档就是省心。 然后,他对静宣道:静宣,你背着姓龙的和大王,四当家,老管家一起上去。你要小心办事,听懂了没?对了,姓龙的虽穴道受制,也要谨慎为好,别坏了大王的事。 静宣双手合十答应,接着解开吊绳,把龙逸凡放下来。用梢子棍从龙逸凡左袖穿过,右袖穿出,双手握紧棍子两端,背靠背将其十字架起,大步往外直走。 如此一来,静宣既背起龙逸凡,又防止对方情急中咬他。 龙逸凡仰面朝上,看不见自己的女儿,嘴里急喊:玉儿,玉儿…… 此刻,大自在天黑色斗篷左右展开,“嗖”的一声,人已掠出厅外。 知天下脚底一滑,移动身体,一溜烟的人就跟了出去。 赵好,刘传宗先后身形甫动,紧随其后。 “东海厅”内一下子就只剩下快乐佛,顾奇峰,田旷与龙娇玉。 快乐佛走向田旷,伸手把龙娇玉接过来,平放在一张桌子上。 龙娇玉惊恐万分,拼命想要反抗,无奈所有的挣扎均无济于事。 快乐佛邪笑道:美人,你别急啊!我都没急呢? 然后,他转身说:二位,你们还有事吗? 顾奇峰,田旷均是一怔,互窥一眼。 不过,顾奇峰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三当家假如有事要办,咱们就先回避一下。 快乐佛道:洒家是个直性子,喜欢有福同享。等我好事办完了,自然轮到你们,尽管放心。 顾奇峰道:三当家客气了,这彩头肯定是让你先来,我们岂会与你争。 快乐佛笑道:那就多谢二位成全,你们要不先去外面各处转转,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顾奇峰颔首道:那三当家就好好办事,慢慢享用,我们就不打扰你的雅兴。 快乐佛指了指田旷手里的剑道:把剑也留下。 那是龙娇玉的西洋剑。 田旷不知快乐佛是何意,却又不敢多问,乖乖双手将西洋剑奉上。 等顾奇峰,田旷离开后,快乐佛转身回到桌前,点了龙娇玉两处穴道,把她嘴里的布条取出。 “混蛋,快放了我!” “放心,我会放的……”快乐佛脸上挤出猥琐的笑道:而且我会放个够,让你知道洒家的手段,求我别放你。 “呸,枉你是出家人,毫无羞耻之心,太不要脸了。” 快乐佛道:你叫的还挺有力气的,一会让你叫的更大声。 龙娇玉看到快乐佛,心里害怕极了,可身上被点了穴,完全落入其魔掌之中,任由对方摆布。 “滚,你给我滚远点,别靠近我!” 快乐佛手里西洋剑“刷刷”几下,已将龙娇玉身上的绳索切断,却未伤到她分毫。 这几剑把龙娇玉吓的不轻,紧闭上眼睛,蹙眉喊了一声。 突然,她感觉到剑尖抵在自己的小腹,剑锋的寒意隔着衣衫侵入其皮肤,使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呲”的一响,她束腰的衿带让剑给挑断了。 第270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 “你要干什么?” 快乐佛手中的西洋剑移至龙娇玉的衣襟,语气轻佻的说:我要干什么,美人不明白吗?当然是让你与洒家一同快乐呗! 忽地,剑尖已将龙娇玉的衣襟挑起拨开,露出了轻薄的亵衣。透着轻纱能看见一双修长的锁骨嵌入秀肩里,像是两条线条优美的玉带,若隐若现,极尽诱惑。 快乐佛重重的咽了咽口水,呼吸开始变得不稳定,手腕则加快动作把龙娇玉的外衫,亵衣一一褪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仅剩红锦绣花肚兜的少女胴体,娇嫩的似花苞,润透的如美玉。 “阿弥陀佛,你真他娘的馋人啊!洒家今日有艳福了。” 说完,快乐佛不由自主的坏笑起来,笑声又邪又淫又浪,像是发了春的野猫,让人汗毛竖起,心神不宁。 快乐佛强逼过不少良家女子,青春貌美的少女,风韵犹存的美妇,娇俏玲珑的姑娘,异域风情的娇娃,可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龙娇玉相媲美。 她的美让快乐佛一时呆在原地,一双眼睛痴痴的直视着,舍不得从那美轮美奂的玉体挪开半寸。 对他来说能占有龙放啸亲孙女,已不是艳福不浅,而且是极乐升天。 龙娇玉的眼神里尽是羞怯,惶恐,惊慌迷惘之色。 她内心很害怕。 因为她预感到快乐佛将要对自己做什么,而那具体会是什么她又一无所知。 龙娇玉刚过出阁的年纪,虽然与父亲在江湖上时常走动,见过不少世面。可毕竟心智上还是小女孩,男女之间的事,她不懂,更不会。 这才让她愈发不安,愈发恐惧。 “求求你,放过我吧!” 龙娇玉早没了小姐脾气,更失去江湖女子的气派,只有弱小女性无助的哀求,卑微的乞怜。 快乐佛摇了摇头,剑锋也随之划了划,一件锦绣肚兜已挂在剑尖,犹如洞房内新郎官挑起新娘红盖头一般。 不过,这里绝不是洞房。 就快乐佛来讲只是办事的地方,对龙娇玉而言是无间的地狱。 “不要!” 龙娇玉的呼喊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略显青涩,却瑕不掩瑜的身体一丝不挂,赫然暴露在对方面前,尤其眼前的人还是个恶棍。 她本能的想去遮掩,但四肢一点不听使唤,身躯丝毫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快乐佛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时间,快乐佛眼眶里迸射出贪婪,且带有罪恶的目光,游走于这副温香如玉的躯体。 他的心“砰砰砰”加速跳动,血管里的血液飞快的流窜,呼吸变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气,嘴里发出鼾声般的怪音。 如同野兽! 快乐佛真的逐渐开始发狂,或者说是兽性大发。他下意识的挠了挠裤裆,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奇痒难忍。 其实他的心早就痒得难受,从看见龙娇玉时就抑制不住的躁动。 羞愤中的龙娇玉瞅见快乐佛猥琐恶心的模样,内心陷入深深的绝望。 她不奢望对方会放过自己,唯有一个念头。 自尽。 求死。 她立刻咬舌,那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让龙娇玉没料到的是,牙齿一碰舌头就使不出劲来。别说咬断,就是要咬疼舌头都十分困难。 “哈哈哈哈……” 快乐佛狂笑不止,脸上的横肉都抖动起来:美人你想死吗?那可不行喔!我刚才点你两下穴位,就防着你会咬舌自尽。所以就别白费力气,乖乖听话懂吗?哈哈哈哈…… 这番话宛如五雷轰顶,彻底催垮龙娇玉的意志力,把她最后的希望也击碎了。 她将面临比死更可怕的事。 在对付女人方面,快乐佛绝对是老手,更是高手。 他的功夫既杀人,且“伤”人。 “杀了我吧!” 快乐佛阴恻恻的说:洒家是修行之人,岂可杀人行凶?何况如此娇艳的美人,我舍不得杀,但会好好疼你。 龙娇玉忿忿然道:我若没死,必定亲手杀了你。 快乐佛笑道:你不会死,一会我可能真的会死,飘飘然的欲仙欲死,哈哈哈……哈哈哈……说到这我都想快点尝尝“死”的滋味了。 龙娇玉一听,顿时心凉了,死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明白继续说下去,反而会激起快乐佛更强烈的兽性,换来愈发下流的说辞。 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邪恶无耻,毫无人性的快乐佛,你还能指望什么? 龙娇玉眼眶内默默流出一滴泪珠,不甘却很无奈的滑落。 她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在慢慢变得灰暗,美好的画面逐渐破碎,人生已走进无尽的泥沼,冰冷的往下沉。 突然,沉重的压迫感让龙娇玉娇柔的身躯痛苦不堪,喘不过气来。还感觉有一条蛇在她的脸上蠕动,并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慌忙睁开眼后,龙娇玉几乎晕厥过去。 原来是快乐佛趴了过来,用黏糊糊,湿漉漉的肥舌正贴着她的脸颊,像是母狮在给幼狮舔去身上的虱子。 快乐佛神情癫狂,龙娇玉的处子体香让其不禁哆嗦,极为亢奋的抖动起来。 他收回舌头细细品味了一下道:香!真香!甜!真甜!美人的眼泪竟然都如此甘美,让洒家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禽兽,禽兽!” 快乐佛冷笑道:你现在骂的欢,洒家一会儿叫你求饶。我没封你哑穴的缘故,就是洒家想听你痛苦的声音,那样我会更快活,更享受。 他有点后悔,不该和顾奇峰,田旷约定半个时辰回来。虽然半个时辰不算短,可快乐佛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快乐佛迅速站起身来,双手迫不及待的去解裤带。 他“斗志”正盛,要大干一场。 然而,有人真的要来与他大干一场,大打一架。 猝然间,“呼”的一声,一道拳风掠向快乐佛的背脊。 快乐佛注意力集中在龙娇玉身上时,有人竟然从背后偷袭。 他来不及还手,手在腰间忙活。他赶不及躲避,兴头上脚不听使唤。 幸好他还有绝技,快乐佛仓促运起“金刚不坏神功”。 “篷”的一下,他整个人都被来人的拳劲捶飞出去。 快乐佛嘴里喷出一道血箭,人在空中一翻,落在厅内一角。 他顿感体内血气翻涌,后背剧痛难忍,急忙运功压制。接着手捂胸口,又“哇”的吐了口血。 尽管他匆忙运功硬挨一拳,“金刚不坏神功”是少林绝学,替他消减了拳劲,可伤的仍旧不轻。 “你是谁?来坏老子的好事,不想活了吗?” 快乐佛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已把龙娇玉拽起,并把衣服替她披上。 “高叔叔,你来了!” 龙娇玉又惊又喜,脱口而出的高叔叔,就是高天胜。 原本,他与铁手在“叶公好龙堂”苦战大自在天,挨了两腿受了伤。危急关头又被铁手从屋顶托了出去,捡回一条命。 高天胜则借“叶公好龙堂”坍塌时,趁乱混进无头军喽啰里面。后面无头军攻打“风云镖局”,他在大队人马里顺利潜入,凭着熟悉总局地形,悄悄摸到“东海厅”,正巧碰到快乐佛要凌辱龙娇玉。 “小姐别怕,有我在不会让那畜生碰你分毫。” 快乐佛恶狠狠的道:你想死,洒家成全你。 说话,快乐佛身形前纵,扑了过去。 高天胜将龙娇玉往旁边一推,自己大步流星迎了上去,双拳疾攻。 论功夫快乐佛的“龙爪手”是上三十六门绝技,高天胜的“石锁功”是下三十六门功夫,明显要逊色不少。 可高天胜犹如猛虎,拳风呼啸,拳劲迅疾。“黑虎掏心”,“白猿挂树”,“老牛拉车”,“狮子摆头”四招连击。 快乐佛以“拿云式”,“驾雾式”,“揽月式”,“摘星式”四式化解,又用“寓清于浊”,“香象绝流”从左右夹击。 高天胜大喝一声,双臂运劲往外格挡。快乐佛变招“南辕式”,“北辙式”闪电般扣住对方手腕,运劲要将其折断。 “砰”的一记闷响,高天胜完全不顾双手,使出浑身气力用头拼命撞向对手。 这下快乐佛的脸被撞个结结实实,一时眼冒金星,重击下鼻梁断了。额头更是撞开深深的口子,满脸都是血。 高天胜同样付出了代价,他的右腕骨也被拗断,骨头的折响几乎比快乐佛的哀嚎更让人惊心,甚至有种惨烈感。 他怒喝一声强忍巨痛,左手一拳抡出,打向快乐佛心窝。 快乐佛模样很狼狈,反应依然迅速,一个“莲花摆步”转身绕到高天胜身后,右手“铁砂掌”一记横劈。 谁知高天胜竟然不躲,直接全力一记“虎尾蹬”,一腿向后踢出。 刹那间,二人同时中掌,中腿。 快乐佛胸口吃了一腿,好像被铁锤砸中,立时断了五根肋骨,内腑受创,仰面倒了下去。 高天胜这一脚威力极大,他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中掌,只求将对手击毙。而自己被掌劲震的心脉俱损,五脏都移了位,人已站立不住跪倒地面 可是,快乐佛在怪嚎中,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他面目狰狞,眼神如荒野里的厉鬼,比野兽还可怖。 “想和我斗,你还不够资格!洒家送你上西天。” 快乐佛一个鱼跃,扑到高天胜跟前,左手化为一道爪影,抓向对方面门。 “呲。”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西洋剑刺入了快乐佛的胸膛。 惊愕间,快乐佛眉头一紧,心口一疼,爪势也缓了缓。 高天胜其实已油尽灯枯,见快乐佛动作一慢,左手拼死上勾打出一拳,“啪”的击碎了快乐佛的下巴。 那西洋剑倏然抽出,又是一闪,扎入快乐佛的眉心,使他立刻就断了气。 强悍的快乐佛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丢了性命,还是死在一名女子手里。 高天胜在把龙娇玉推出去时,已帮她解了穴道。所以她恢复行动后,捡起西洋剑给快乐佛致命一击。 她说过自己若不死,一定会杀了快乐佛。 她办到了,但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因为龙娇玉去扶高天胜时,只听他说了一个字:走! 说完,高天胜脑袋一歪,已然气绝身亡。 “高叔叔……”,厅内响起哭泣之声。 哀伤的像一曲无人倾听的悲歌。 第271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一) 龙放啸像棵古松挺立阁前,眼眸如星辰般明亮,两手捧刀仰视苍穹。风吹的胸前长须扬起,轻拂过那饱经沧桑的面容。 明月,老人,刀。 寂寞,惆怅,冷。 刀比月光更冷,却不似老人惆怅。 月亮呢? 明月寄思人寂寞。 月亮很寂寞,龙放啸亦是如此。 刀寂寞吗? 它本该寂寞,可是在龙放啸掌中已变得不再孤独。 刀有了寄托,有了依靠,有了拔刀出刀的价值和意义。 龙放啸赋予刀生命,让刀成为自己亲密的伙伴,信赖的战友,难以割舍的亲人。 可他依旧是孤独的。 曾经和龙放啸一同叱咤风云的兄弟们都相继离世,与他争斗为敌的对手也接踵而亡,就连唯一深爱的两位妻子都撒手人寰,阴阳两隔。 他却还在,孤寂的活着。 龙放啸每次思忆起两位夫人时,孤独感就愈深愈重,且无人诉说。 他只能沉默,独自承受。 可龙放啸自知必须坚强的活下去。 因为他还有儿子,孙女等家人,以及“风云镖局”这面旗帜。 但是…… 他寄予厚望的长子龙逸凡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文武双全的次子龙逸尘能不能逃出重围,去见方振眉和诸葛先生难以预料。 最疼爱的孙女龙娇玉下落不明,更让他忧心忡忡。 为了家人龙放啸又拿起了刀。 他戎马生涯,大多为了武林正义,江湖公理,为朋友、兄弟、“风云镖局”而战。 今天他要为家人一战。 此刻,他不是什么大侠,总局主,“九大关刀”。 而是父亲,爷爷,龙放啸本人。 唯有刀还是刀。 属于他的刀。 夜风瑟瑟,卷起满院肃杀,刀让风一吹发出犹如龙吟之音。 刀仿佛体会到龙放啸的心境,发出了它的回应。 龙放啸似乎听清了刀声,读懂了刀语。 刀问:你准备好了吗? 龙放啸默默抚摸着刀鞘,轻轻抚弄着刀柄。 “你终于来了!” 遽然间,院中石灯内的火苗剧烈晃动起来,地面枯黄的落叶急促翻滚打转。一切都变得突如其来,且惶惶不安。 忽地,黑色的身形宛如乌云遮住了月光,天地间倏然暗淡下来,龙放啸的背影也跟着被黑暗吞没。 月色再次亮起时,院子里多了一个身穿黑羽斗篷的人,孤零零的站在龙首石灯之上。像只黑夜里立于枝梢的夜枭,一对冷目比猫头鹰更寒更厉。 龙放啸从未与大自在天谋面过,可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就如同大自在天也没见过对方,仍一眼就知道他是龙放啸。 那一瞬间,龙放啸与大自在天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动作。 ——点头。 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久别重逢后的互示敬意。 “让你久等了!” 龙放啸道:确实久了一点,可我不得不等。 大自在天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 龙放啸道:我想刘传宗应该把话都带到了吧? 大自在天道:嗯,他将你提的条件都告诉我了。 龙放啸银眉一轩问:我儿子呢? 大自在天反问:宝藏钥匙呢? 龙放啸道:没有见到我儿子,我是不会交出你要的东西。 大自在天目光闪动,比石灯内的火焰还要明亮,而她身上散发出阴森森的寒气,以至于火苗都像凝固住,静止不动。 龙放啸默默的望向大自在天,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恰如手里的刀静静的卧在掌心,纹丝不动。 二人对视了片刻,才又响起了说话声。 “他还活着!” 龙放啸缓缓舒了一口气道:这还不够!我的条件是放人。 大自在天道:放人可以,钥匙怎么说? 龙放啸道:再没有见到儿子之前,我不会吐露任何关于钥匙的事,更不会和你谈判。 “老姐,别和他废话!老不死的根本不想交东西,他在耍我们姐弟。” 穷凶极恶的声音让龙放啸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愈发专注,打量着眼前的人。 自己面对的是她,还是他,或是他们。 “弟弟,沉住气。我们手里的筹码玩的起。” 大自在天一脸自信的看着龙放啸,又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宝贝孙女也落在我们手里。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龙放啸情绪似乎有点激动,须眉耸动,身体微微一颤。 这个细微的肢体动作,勾起大自在天的笑容,笑意里充满赢家的得意。 她动了招,用一句话出击,并且起了效果。 “你孙女很美,让人很动心。” 龙放啸厉声道:你到底把小玉怎么了? “老不死的,是不是怕了?老姐,他吃瘪了,哈哈哈……” 大自在天柔声道:她好的很!没想到孙女对你那么重要,那咱们可以开始谈谈宝藏钥匙吗? 龙放啸一手握住刀鞘,一手拍了拍胸口道:钥匙就在我身上,也可以交给你,但要放了我儿子和孙女。 大自在天语气悠悠然的说:可之前的条件是你儿子的命换钥匙,现在你要加注,这不合乎情理吧? 龙放啸道:那如果注码是押上我这条老命呢? 大自在天细眉一蹙道:你的意思是? “钥匙换我儿子的命,我换孙女的命,他们只要安然离开,老夫立即自尽。” “老姐,千万别信老不死的话。不把那小妮子交出来,我一样能取他性命。” “哈哈哈……是吗?” 龙放啸抚须长笑,用刀鞘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说:希望你不是在说大话,否则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你说什么?老子非活剐了你,再吃你肉,喝你血,嚼碎你的骨头。” 大自在天目光扫了扫地面,淡定的说:唐无功算的上唐门核心人物,“墓”更是咱们花大价钱请来的高手。说实话,我不认为凭他们二人就能拿下你,可你仅用两刀就解决他们,确实让我很意外。 龙放啸道:我的确老了,身手也不如从前,但并没到不中用的地步。唐门,“满天星,亮晶晶”的高手,要是出第二刀的话会很危险,这点你比我清楚。况且,他们也没有能耐逼我出第二刀。 “啪啪……啪啪……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掌声响起,大自在天突然鼓起掌,用四只手,击打出两种掌声。 “不愧是“九大关刀”,天下第一镖局的总局主。有气派,有胆魄,怪不得我父亲那么看重你。” 龙放啸迟疑了一下,目光狐疑的瞅了瞅对方道:你父亲?我不明白你的话? 大自在天道:你四十岁时,“风云镖局”已与“长笑帮”,“试剑山庄”齐名,并称天下三大帮会。父亲大人曾慕名而来拜访你,希望能借“风云镖局”的势力,与你一起共创一番大业。 龙放啸极力的思索,从记忆里去寻找。 大自在天接着说:太原城,晋祠,刘员外。 听闻此言,龙放啸猛的一惊:刘复汉,你是他的后人? 大自在天冷哼道:你总算想起来了!不错,我们就是他的遗孤。父亲敬你是个英雄,邀请共襄大事,你却不识抬举,实在可恨。 龙放啸恍然道:你们是刘氏后裔,怪不得无头军一直打着以前北汉“无国军”的旗号,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自在天道:北汉让赵光义这狗贼灭了之后,我们的先人就逃入辽境成立“无国军”,发誓要复国推翻赵氏江山。没想到后来宋辽签订“澶渊之盟”,两国罢兵修好,使得辽国宗室逐渐疏远“无国军”,甚至后来为了维持边境和平,将我们赶出大辽。 龙放啸接话道:所以你们刘氏一脉离开辽国,去了西夏国。 “不错,我父想借西夏的力量,重振旗鼓与大宋一战。可老天不保佑,西夏军在平夏城被宋朝西路军击溃,丢失了河湟地区。父亲带着年幼的我们四处逃亡,最后他死于非命,含恨而终。当年你若肯答应父亲作为内应,焚烧宋军后方粮草来乱其军心,那战局未必会倒向宋朝。” 龙放啸正色道:我虽人在江湖,却仍是大宋子民,岂可干出引外敌犯我国土,助外族杀我百姓的卖国之举。当年,刘复汉利益熏心,为了复辟北汉政权。不惜里通外国,与西夏勾结袭扰国境,烧杀掠夺,干尽大逆不道,数祖忘典的坏事,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大自在天发出震天的咆哮声:混蛋,你敢骂老子的爹?我们刘家才是天下共主,老不死的甘心做宋廷走狗,老子叫你断子绝孙。 她又道:汉室乃正统,岂是横征暴敛的弱宋可比? 龙放啸凛然道:汉,宋谁是正统又如何?能为百姓谋利,为黎民造福,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才是好皇帝,好国家。哲宗帝推行新政,恢复保马法,青苗法,免役法等利民政策。且把新旧两党益于国家的律法保留,对外整军强兵,重修防务,启用贤士良将收复失地,大振国威,这样的好皇帝为何要去推翻他? 大自在天冷笑道:那赵佶这狗皇帝呢?难道也是圣明之君,仁厚之主吗? 龙放啸轻声叹息道:他不是一个好皇帝,这是大宋的命数,兴亡盛衰皆看天意,那不是我武林中人能改变的。天若亡宋,任谁都无法阻止。 大自在天道:就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使得千疮百孔的宋廷,时至今日还能苟延残喘,苟全续命。不过老天总算开眼,没有亡尽我刘氏皇族,让我们姐弟和妹妹能活到今日,就是来收拾你们,把姓赵的从龙椅宝座上赶下来,为刘家汉室一雪前耻。 话音刚落,“嗖,嗖,嗖”人影闪动,赵好,知天下,刘传宗纷纷飞落在院内。 龙放啸目光环视,兀自笑道:来的人还真不少,看来今天你们没打算让我活着走出这座院子。 几人才来,一见对面的龙放啸,知道他是绝世高手,武林宗师。均不敢造次,没有说什么。 知天下习惯性的捋着山羊胡,一只手已收入袖内,人也瞬间变得紧绷起来,脸上全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阴郁之色。 赵好的脸色愈发苍白,目色愈发透红,凶气毕露。灰色的衣袍里仿佛藏满了杀意,只要揭开衣角立刻能爆发出来,将对手置于死地。 刘传宗则站在大自在天身下,龙首石灯旁,双手背负在身后。 龙放啸知道新来的几人都不好对付,尤其是赵好,知天下的实力要在“墓”和唐无功之上,而刘传宗也非庸手。 但最具威胁还是大自在天。 龙放啸敛气凝神,缓缓的向左横移两步,接着往后退了三步,顿了顿后又往前挪了一足之距方才站定,侧身而立。 大自在天的目光随着龙放啸的移动而游走,待对方站定不禁说了一句:到底有两下子,看似随便几步,已经把防守的位置调整到最有利于你的一面。 知天下瞳孔收缩了一下,猛然放大说道:十八罗汉伏魔小阵。 第272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二) 知天下大骇,大愕,大吃了一大惊。 惊讶的并非是阵法,相反来说他还认得此阵。 他不仅会打一手高绝暗器,武艺上可谓博杂多学,匠造技术更是奇巧精湛,对于阵法,五行八卦,遁甲之术都兼而懂之。 既能辨出阵法,自然就能破阵。 所以这个阵不难办,至少难不住知天下。 问题是人很棘手。 这人当然是指龙放啸。 少林的“一百零八罗汉降妖大阵”,“十八罗汉伏魔小阵”,“无相达摩棍阵”,“万佛朝宗,诸法皆破”四大阵法虽然高深莫测,但布阵却极为麻烦。 譬如眼前这“十八罗汉伏魔小阵”,乃是隋唐末期,洛阳城外少林十八棍僧救唐王的典故演化而来。 后经达摩院改良,由十八位武艺高超的武僧协同布阵作战。此阵法攻守转换自如,进退首尾呼应,变化多端,出奇不意。即使流传到江湖上,仍需十八名高手彼此配合,反复操练才能发挥坚不可摧的威力。 假如让绝顶高手摆此阵法,依仗强大的个人实力,缺失几人倒也无大碍,亦可完成阵形,变换阵法。 而龙放啸一人,一刀,自成一阵。 忽而,刀风骤起。 “接招!” 龙放啸长吼一声,抬了抬手,刀却未出鞘。 一时间,站在石灯上的大自在天猛然俯身左手一捞,拎住旁边的刘传宗飞速腾空,身形凌空翻转疾闪。 刀风又起,再袭。 大自在天半空中用力将刘传宗甩出有两丈多远,自己的黑羽斗篷倏分张开,往后斜向滑翔十几尺飘落,地面上赫然撒有七八片乌黑的羽毛。 同时,龙放啸在原处拧了拧身,两缕刀风破空飞袭知天下与赵好。 他仍未拔刀。 刀势已发。 刀劲划过月色,迸出刺耳的硬物摩擦声,像是刀刃与磨刀石激烈的搓音。 知天下身体虚晃,一式“孤王推磨”紧贴着刀风兜转了一圈,巧妙的让了过去。 当他站稳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颔下的山羊胡簌簌掉落了一小撮。 知天下眼中射出异芒,仿佛落下的不是几缕胡须,而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认为胡子会为自己带来吉运,所以一向精心梳理,用心爱护,避免影响运势。 这不是迷信。 而是他觉得对的事,真的事,正确的事,不能轻易违反的事。 他只相信自己,就算迷信也是迷信自己。 赵好则不迷信。 只凶。 他坚信以暴制暴,以杀伐杀,以凶斗凶,以狠压狠,以强驱强。 赵好不避,选择硬拼。 他左手一掌截击,纤细的手掌劈出似刀的掌势,凄厉的掌风。 “蹭”的一声,掌风刀风互相切击,内劲一激彼此抵消。但他头顶红巾兀然被削去一角,且脸上的戾气锐减,凶气削弱,面色显得愈发惨白。 赵好不得已鼓起腮帮子,运气撮唇发出尖啸,犹如长夜里孤冷的哨音。 锐利的啸声又激起他的杀志,以及止住消弱的凶气。 院内又恢复如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龙放啸安然若素,扬了扬两道龙须眉,淡定的持鞘而立。 他神态祥和,没有一丝杀意。 人很安静,比月光更静谧,静的宛如消失了一样。 庭院不大,却深深。 像漆黑且深邃的夜幕,无法看透黑暗里到底藏匿着什么。 你能看到龙放啸,但感到他很虚无,发觉到处都有他存在,再望一眼又不见了。 仿佛龙放啸与天地融为一处,与万物化为一体。 院子里一屋一瓦,一树一花,一楼一阁,一石一木,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摆设似乎变成了龙放啸。 确切的讲,整座院子都是龙放啸,也都不能算是。 大自在天,知天下,赵好,刘传宗陷入院子里,困在阵中。 能困住人的院子,显然不仅仅是院子。 而是阵法。 一个人的“十八罗汉伏魔小阵”。 这种短暂的平静忽然被打破了。 “在下对少林阵法素仰已久,今日遇上可谓眼界大开,幸甚至哉。” 说话的人是知天下,每个人都在听,尤其是大自在天听得尤为仔细。 她了解山寨里这位四当家的本领和智谋,他说的话通常很管用,使你不得不用。 此人是大才。 大奸之才。 故而大自在天重用他,厚待他,礼遇他,自己的复国大业必须有奸诈之人辅佐。 好人的成功脱不开好人相助,坏人要得势同样需与坏人为伍。 无头军干的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大事,用人当然要大奸大恶,十恶不赦。 龙放啸瞅了一眼知天下,淡淡道:看来你的见识不浅,应该是“自在十三重天”排行第四的知天下吧?我听说过你,无头军那些勾当大多出自于你的谋划。 知天下竟然恭敬的一揖手道:龙总局主认得在下,令我受宠若惊,倍感欣慰。 龙放啸冷哼道:无耻之徒。 知天下也不生气,又道:早闻龙总局主的朋友满天下,最深交的是诸葛神侯,“财神爷”方振眉,少林寺“十五大师”三人。想必此阵也是那位高僧所授吧? 龙放啸银眉一剔道:你这种小人,对我老头子的过往还挺花心思的。 知天下笑答:为了对付“风云镖局”和你这位大人物,这点心思花得值。我原以为能凭一人之力完成“十八罗汉伏魔小阵”,唯有十五大师能办到。却不想龙总局主也有此法,实属罕见。 龙放啸傲然道:罕见罕见,你们不是也见着了。让你们这群恶人看见,真是玷污了阵法。 “草,老不死的神气什么?老子一会就弄死你信不信?” 龙放啸瞥了一眼大自在天道:可惜啊! 知天下问:可惜什么? “论阵法大师远在龙某之上,我是依样画葫芦,只学得皮毛,未得其精髓。否则…… 龙放啸话未说完,知天下截道:幸好只学了皮毛,否则还真的挺难办的。 龙放啸道:对付你们这群鼠辈,绰绰有余。 知天下笑道:那也未必吧? 龙放啸问:哦?这么说你有办法破阵? 知天下捋了捋微乱的山羊胡道:不错,我已窥出其中门道。 “老倌快讲,别吞吞吐吐的,想急死我和老姐啊?” 知天下伸出左手一指道:窍门就在石灯! 龙放啸目光一闪,眉头紧锁起来,握刀的手背青筋凸起,像龙爪伸张开来。 大自在天问了一句:老四,石灯有何名堂?如何是阵的法门所在? 知天下道:院内十二座石灯摆放的位置大有讲究。 赵好瞅了瞅石灯布局,冷声道:九宫八卦之术? 知天下摇头说:非也,是“六丁六甲之术”。此乃茅山派古法,丁神六位: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甲神六位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暗合十二生肖。这种古法能延寿、制魄、去灾、拘魂、度危、镇灵、藏势、借形、护身、固命、守魂、育真。 龙放啸淡然一笑道:没想到你这小人懂得倒不少。 知天下道:龙总局主不必损我。你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有几位懂阴阳八卦,茅山法术,遁甲奇门的朋友太平常了。想必是某位高人替你在庭院里设下“六丁六甲之法”,你借此为基础运用“藏形”,“借势”,“护身”,“度危”四法,来完成十八罗汉伏魔阵。 “说了半天,老子一句也没听懂。老倌能不能说点人话,别玄玄乎乎的。” “弟弟,胡说些什么?”,大自在天呵斥道:老四说的很明白了!龙放啸能一人摆阵,是因为他藏了形,借了势。以石灯发动“六丁六甲之法”,无形中借了“人”来替代摆阵。 赵好似乎懂了,瞧了瞧石灯,目光停留在石灯内,随即又看了看龙放啸站立的位置。 “人?哪里有人?还有老东西怎么出刀的?你们讲点我能听懂的!” 知天下道:大王,十二座石灯形成了一个有利于他的地形,态势。要发动“十八罗汉伏魔小阵”,只要借助方位即可。 刘传宗疑惑的问:四当家,可方才攻向我们的刀势可是真真切切的啊? 知天下笑道:那是因为他确实出了刀,应该说用手发的刀。你们仔细观察下这石灯,每个灯孔均是四面相通,刀劲可以从任何一座石灯的任何一面灯孔传入,再发出。十二座石灯,四十八面灯孔,配合“六丁六甲”的布局,“十八罗汉阵”的威力,咱们岂不是吃大亏了。 龙放啸听完不禁感慨起来,一声长叹道:你的才能用在保家卫国,造福百姓身上该多好啊! 知天下沉声道:我的家就受朝廷迫害,以至于家破人亡,骨肉离散。你让我为朝廷效力,简直可笑至极。 “呵呵呵呵……老四你放心,你的家仇无头军会替你报!” 龙放啸黯然道:唉,那就多说无益了。既然让你窥探出其中奥妙,那就来试试看能不能破阵。 知天下道:我的实力没有把握破阵。 “那还是我们姐弟来吧!” 话音一落,“铮,铮”两记清响,大自在天从斗篷里抽出双剑。 刹那间,庭院里,石灯内的火苗变得狂躁不安,猛烈攒动。 好像那对“楚子双鱼剑”发出了死亡的悲鸣,吓得连火焰都瑟瑟发抖。 第273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三) 杀气狂炽,剑意炙燃。 大自在天亮出“楚子双鱼剑”的一刹那,杀戮之气已开始迅速扩散,像无影无踪的瘟疫疯狂蔓延,侵蚀着庭院的每一处。 龙放啸生平总共经历大小阵仗一百九十三次。其中不乏恶战,苦战,血战,皆是刀掌纵横,所向披靡。 随着名声渐起,地位逐升。他过了五十岁之后极少动武,甚少出面,亲自出马的次数仅有九次。上一次过手还是六年前,并且只是与“十五大师”的切磋比试。 他许久未战,长期未遇强敌。 乍见如此凶狂,暴戾,彪悍,狠厉的杀气。不由对大自在天刮目相看,心中不敢有所松懈,丹田聚气运转“龙啸九天”内功。 倏忽,龙放啸提声高叱,锵然拔刀。 刀出鞘,天地惊。 一道惊虹般的刀芒横空出世,瞬间照亮了黑色的天穹。 刀鸣声响遏行云,峰鸣谷应,宛如龙吟穿彻,暮紧岚寒。 龙放啸拔出刀后,人也仿佛年轻了几十岁,目光如炬,英气勃发。 “看招!” 刀气似流动的溪水,穿插于每个石灯之间,并伴随着“呲呲呲……”磨撞之音,火苗却仍在燃烧,没有熄灭。 龙放啸出刀,发动了“十八罗汉伏魔小阵”,相较之前更为犀利迅捷。 对面的大自在天也动了。 他迈步,她出剑。他前行,她再出剑。他入阵,她又出剑。 他止住脚步,她依然出剑,她已停不下手里的剑。 剑光从大自在天跨出第一步起,就没有间断过,也无法停顿。龙放啸的刀劲会从不同的方位,各种角度攻过来。 像风无处不在,像雨无处可藏,像雾忽隐忽现,若有若无。 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刀法。 刀法比阵法更难对付。 大自在天唯有应招。 出剑,发刀。 还是斩经堂的绝学“风刀霜剑”。 剑使剑法,剑用刀招。 似剑非剑,亦是剑。 似刀非刀,仍是剑。 旁观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后撤,远离战圈,他们不得不避。 知天下至少用了六种不同的身法,去完成一个后退的动作,其中包括“五行瞬移术”这种江湖罕见的轻功。 使出六种身法当然不是为了人前显摆,卖弄才干。 知天下不是这类人。 现在一定不是,将来或许永远不会是。 他只是要闪开龙放啸所施发的六股刀劲,必须是六种轻功,才能避过那六刀。 若少用一种身法,自己可能就会中一刀。 龙放啸的刀,一刀都不可以挨。 而赵好用的方式是:边打边退。 他心眼小,胆子却极大,还是无法无天,鬼神不惧的那种。 同时,赵好的斗志更甚。 且凶。 只有两道刀劲飞袭向自己,他旋即拳掌齐攻。 赵好极少“老拳”,“少掌”一起使出,先前与龙逸凡比拼时用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一掌斜劈,一拳兜擂,截住两股猛烈的刀劲。 接招同时,赵好开始后飞。 飞退的过程中,他忽然红了红眼,轻轻闷咳了一下,轻的微乎其微。 知天下余光一瞥,瞅见赵好嘴角溢出一丝触目的血迹,红的让其脸色显得愈发灰凄凄,白惨惨。 他心中暗自庆幸,龙放啸攻向赵好的两刀,要强出自己躲闪的那六刀不少。 知天下又转首去瞧刘传宗。 他人已在另一边落下,可姿势不太好看,模样十分狼狈。 因为刘传宗是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衣袍沾染了不少泥土,脸上还蹭了许多灰尘。尤其鼻孔里蹿出的血浆,稀里哗啦溅了他一脸。 其实,攻向刘传宗的只有一刀,又疾又猛的刀。 这一刀比知天下那六刀要疾,比赵好那两刀要猛。 刘传宗武功上比起他们二人,比不过,比不了。 所以他避不开,接不下。 不过他没死。 有人替他接了这一刀。 用剑气。 大自在天右手发出一缕凌厉的剑气,及时挡住刀劲。刀劲,剑气激撞之下产生巨大挫力,把刘传宗整个人弹了起来,震抛出去。 刘传宗惊魂未定,形貌俱骇,犹如在鬼门关,阎罗殿逛了一圈死而复生。 命总算捡了回来,但受了内伤流了血。 就在龙放啸逼退知天下,赵好,刘传宗三人之际,大自在天已闯进了“十八罗汉伏魔小阵”之中。 阵法玄门让知天下窥破,大自在天就有了破阵的方法。 “砰,砰”,随着两记裂碑碎石之声响动,院内的兔首石灯,猪首石灯已然坍倒。 四周光线略微暗了一暗,很快被刀光剑影又映的通明。 要破阵,就得先毁灯,打乱“六丁六甲之法”的布局,这样罗汉阵的形就散了,势也衰了。 果然阵中的刀势不似之前那么严密,刀风倏然缓和了一些。 “砰,砰,砰。” 大自在天剑光展动间,霍然打出三掌,依次将牛首石灯,狗首石灯,马首石灯击碎。 十二生肖石灯,已损五座,阵形仍勉力维持,威力却骤然大削。 龙放啸没法站在原地,必须要移动起来,弥补石灯缺失的劣势。 一时间,他身形甫动,势若惊雷,掌中刀光大盛,全力压向大自在天。 龙放啸俨然一副升则飞腾于九霄之上,隐则潜伏于深渊之内的神龙。 刀势一起,犹如奔腾的波涛,汹涌的洪流,势不可挡。 大自在天则咆哮起来,狂嚎起来,怒啸起来,暴吼起来,像一头彻底被释放野性的怪兽。 完全的发了疯,发了狠,发动了野兽的本性。 剑光如利爪般撕扯,剑势像尖牙般抓咬,最骇人的是凶神恶煞般的杀意。 二人苦战了四十余招,均不能占得一点优势,直到鸡首石灯,羊首石灯让大自在天摧毁,龙放啸的攻势渐渐处于被动,甚至几乎属于守势, 二十招后,“砰”的又一震,鼠首石灯也裂为几节,龙放啸不由的退了五六步。 大自在天剑速遽增,趁势前进了五六步,同时把虎首石灯打碎。 龙放啸再退三步,一式“猛龙过江”架住对方的双剑,才止住步伐。 此刻,大自在天一记掌劲拍在蛇首石灯上,将灯震成数十块碎石,摧劲一吐全部飞射向龙放啸。 “嚯!” 龙放啸大喝一声,手腕翻转,舞出一记刀花,刀身翻飞间将飞石悉数弹落。 大自在天疾冲,双剑左右斜刺,并且两掌分击。 一掌把猴首石灯切为两段,一掌直拍龙放啸的胸前门户。 龙放啸见两道剑芒逼近,右手一招“龙头探月”,反手横刀将双剑架开。 此刻,对方的掌已欺近胸前。 千钧一发之时,龙放啸左掌一抬,霍然推出一掌,与对方力拼一下。 “乓”的一响,二人硬碰硬的对掌,人影倏分。 黑影一闪,大自在天“嗖”的落在龙首石灯之上,双足并立,身躯微微一沉。 她脸色铁青,薄唇发白,身上的黑色披风像翅膀一样展开,然后剧烈的挥舞扇动,大量的黑色羽毛在一开一合间纷纷褪落,熙熙攘攘的飘下,越掉越多。 原本茂密的黑色斗篷,顷刻间少了一大半的羽毛,露出了一片片内衬。大自在天活脱脱像只让开水一烫,拔了毛的山鸡。 赵好一看便知,龙放啸那掌极为霸道,不仅震退了对手,还击伤了大自在天。 那龙放啸呢? 他转睛再看,脸色骤变。 另一边的龙放啸持刀而立,样子似乎老回去几十岁。他佝偻着后背,眼神萎靡不振,气色颓废衰竭,身上的衣袍多处被汗水浸湿,特别是左手掌心赤红,且冒出一丝丝热气。 “真见……” 大自在天“鬼”字还没说出,就哇的吐了一口血。 他喉咙里迸出似厉鬼的哀号,用粗糙的手掌捂住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老不死的,掌真他娘的硬,疼死老子了。 说话间,血水从指缝间,掌沿渗漏流出,很难相信大自在天会受那么重的内伤。 龙放啸双眉一紧,猛的呛咳一声。只见,他紧抿嘴唇,绷紧面肌,胸膛明显的急促起伏,喉头似乎在强行吞咽着什么,不让其涌入口中。 观战的知天下又挤出像仙人掌般的冷笑,他看出龙放啸伤得比大自在天要严重,这点他十分坚信。 大自在天至少将龙放啸一部分掌力,通过披风抖动转移掉了。而且院子里的十二座石灯已毁去十一座,龙放啸任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再摆出什么玄妙阵法了。 那就意味着,己方这边四个人都能出手,怎么打龙放啸都难以支撑。 大局已定。 知天下心忖至此,笑的愈发尖。 愈发奸。 知天下假惺惺道:龙总局主,你伤得很重啊! 龙放啸刚想说话,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血腥味直蹿喉咙,呼之欲吐。 他只能敛气强压,调息稳住心脉,一时难以言语。 大自在天站在石灯上,她享受这种方式。 踩住龙放啸的椅子,踩着寓意龙字的龙首石灯。 她要踩住他。 踩死龙放啸。 还有更多的人等着她去踩:方振眉,温晚,方歌吟,懒残大师,诸葛小花…… 她要一个一个踩过去,踏遍他们,踏扁他们。 “别死撑了,把钥匙交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龙放啸刀尖支着地,默然道:看来我真的是老了,功夫不练确实生疏了。不然你们早就身首异处。 “死到临头,还他妈嘴硬。老子非把你的嘴先撕了不可!” 龙放啸举刀遥指道:那你还等什么?放马过来就是了,废话比我老头子还啰嗦。 大自在天双剑一分,正要再攻,上来的山道却传来沉重的脚步。 “呼哧,呼哧……真累死我了。” 静宣和尚背着龙逸凡,吃力的来到了“双凤阁”。 第274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四) 姗姗来迟的静宣和尚满额汗雨,喘气似风,一边用手揩汗,一边嘴里低声嘀咕。 其实他来的不算迟,自己背着个人走夜道上山,肯定比不过大自在天,赵好,知天下几人施展轻功来的快。 虽然背后的龙逸凡已半死不活,但分量丝毫不减,且全部负重在他身上。所以按脚程的话,静宣实属不慢。 毕竟这背人的体力活他经常干,算是驾轻就熟。 并且背的都是女人。 快乐佛算不上他的师傅。除了指使他作奸犯科,恃强掳掠,就没传授过什么本事。 静宣依然拜了师,磕了头,剃了度。 快乐佛是和尚,收徒当然也要做和尚,这样才合规矩。 不过,这对师徒都不是恪守佛门清规的和尚。 静宣本就是市井泼皮,仗着枪棒、拳脚功夫不俗,欺行霸市,耍狠纵凶,难免有几桩人命官司缠身。他自知长此已久官府必咎,届时恐难自保,又没门路避祸,唯有寻觅有所依仗的靠山。 靠山分两种:人和势力。 有实力的人,有实力的群体。不论哪种,都要具备绝对实力。 实力越大,靠山越硬。 靠山越硬,人越安全。 快乐佛就是座大靠山,他明里有无头军作为后盾,另暗中有杀手组织那层关系,要庇护静宣绰绰有余。 作为回报,他替快乐佛私下办了许多采花猎艳,窃玉偷香的脏事。 这叫:投其所好,换已安身。 快乐佛有快活,他能活。 静宣到了“双凤阁”进入院子,眼前的场景立刻使他安静下来。嘴里也不敢出声,甚至连呼气都刻意憋得又轻又缓。唯有一对眼珠子贼溜溜的扫视着院内的状况,顿时心里有数了七八分,急忙将龙逸凡从背上放下,并抽出梢棍顶在他的额头。 “大王,人我带来了。” 说话间,刘传宗已飞身到静宣身边,探出右手锁扣住龙逸凡的咽喉,却不发力。 静宣先是一愕,眼珠一转暗忖:看架势还是对我不放心啊,派个人来盯着。 他心里嘘唏,表面装作无事。谁让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能抱怨啥? 刘传宗确实有点担心,龙逸凡如此要紧的人质,怎能随意让无头军的一个小头目看管。 ——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大自在天斜瞅了一眼,挑起了半边细眉。像是优雅的扬起笔锋,尽显快心遂意之色。 她信赖刘传宗。 当年这位老院公背负托孤遗命,带着幼年的姐弟,妹妹从兵荒马乱的西夏逃了出来。在宋境四处躲避官府追缉,风餐露宿,漂泊各地,最终历经种种曲折,场场磨难,才有今时今日的大自在天和无头军。 她不轻信人。 知天下,快乐佛这类人。只可用,不能信。 赵好则要防,必要时甚至可以杀掉。 大自在天明白与“佛爷”仅仅是合作关系,互相利用,各取所求罢了。 这次针对“风云镖局”和龙放啸的行动,“佛爷”是帮手。以后要对付洛阳王温晚,神侯府诸葛小花,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江湖各大门派,“佛爷”依然会是强助。 那再以后呢? “佛爷”就那么好心,那么友善? 帮手难道不会变成对手吗? 利益是永恒不变的,变的永远是人心。 ——人心难测! 何况“佛爷”是谁,她都不清楚。只晓得有这样一个人或几个人,也许会是一群人都说不准。 “佛爷”很神秘,藏的很深,且拥有强大的力量,始终隐匿在黑暗之中。 “佛爷”象征着黑暗的力量。 大自在天亦是如此,并要把龙放啸与“风云镖局”沦为黑暗的祭品。 龙放啸则不同,他寓意着光明,代表了正义。 他会斗争,会再斗争,会一直继续斗争。 但他忽然发现一个满脸血污,浑身皮开肉绽,却很眼熟的人。 此人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除了那双炯炯有神,无所畏惧的眼睛。 像他。 是他的儿子。 ——龙逸凡。 龙放啸神情激动,略带激慨,且有激愤之色。 “凡儿!” 龙逸凡似乎听见了,勉力张开嘴甚为费力的吐出一个字:爹! 然后血水从口中倏然涌出,把龙逸凡的话堵了回去。 “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龙放啸怒视几人,目光锐利如刀,掌中的刀更是发出迫人的寒芒。 他气极了,恨彻了。 大自在天阴冷的说道:我承认你很厉害,是迄今为止我遇到过最难缠的对手,但今夜你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她的语气很定,很稳。 知天下接话道:龙总局主,眼下的形势不说你也看懂了,我们就别浪费时间,把钥匙拿出来吧。 龙放啸扬声道:把我儿子先交给我。 知天下道:你已无路可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势单力孤,受了内伤,儿子又在我们手上。别再负隅顽抗,那都是徒劳的。 龙放啸傲然挺立,长眉一展道:龙某也许走不出这里,但你们也得不到宝藏。只有我知道财宝在哪里,我死这个秘密将永远成为秘密,永久埋藏下去。 大自在天仰天大笑,一剑指向龙放啸道:你错了,你所谓的秘密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埋藏下去,而我会把你埋葬下去。 龙放啸错愕不已,目光盯紧对方一言不发,心里似有所思。 “宝,藏,就,在,风,云,镖,局”。 大自在天一个字一个字脱口说出,犹如钉子般一下一下钉入龙放啸的耳朵。 知天下又道:“卧龙冈”崖顶横卧一块天然巨石叫“龙首望”,据说是“风云镖局”的风水命脉。 他有意把话顿了顿,但龙放啸一听,龙须眉微微一蹙,额前挤出深深的皱纹。 知天下见他有了一丝反应,又继续说道:这“龙首望”恐怕不止是风水宝地那么简单吧? 赵好一怔,目光转向知天下。 “龙总局主,其实“龙首望”下面就是宝藏入口,只需钥匙开启巨石会自动打开,在下说的没错吧?” “不可能,你如何得知的?” 龙放啸的脸色大变,须眉因大喝声而烈烈扬起。 他心里更是震惊,因为知天下所言非虚,句句属实。 很久之前,乔太公机缘巧合下得到这批数目庞大的北汉财宝。后来与龙放啸商议,决定将宝藏先行隐藏起来,待天下有难时取出来解救苍生。藏宝地点就选在“卧龙冈”,并请当时“妙手班家”第一巧匠“神机圣公”班公仁亲自设计打造机关。 班公仁乃妙手班家领袖,其机关术神乎其神,大宋朝廷的皇陵都要其参与建造。他为人高义,救困扶危,与龙放啸季友伯兄,交情甚笃。 得知此事后,他把班家领导权交给了年轻的儿子“傀儡王”班逐仁。亲自带了四名心腹“公输四杰”班公,班输,班公输,班输公日以继夜完成这项工程,并用“木牛流马”把金银全部悄悄运入。 当诸事一切完备,班公仁将两把钥匙分别交于龙放啸,乔太公。他和“公输四杰”一起进入藏宝洞,从里面把机关打开,巨石死死压住入口。 班公仁与班家四杰选择用死的方式来保守秘密,他深知这笔财宝的重要性。 班家干的事造福于民,功在千秋。 他们深明大义,且慷慨就义。 此举龙放啸事先不知,后来已来不及阻止。他和乔太公至今对此事愧疚万分,耿耿于怀。便尽其二人所能扶持“傀儡王”班逐仁坐稳大位,把班家推上“武林十三家”的行列,来缅怀这位老友,这群义士。 这秘密不该有其他人知晓,可却在知天下口中轻描淡写的讲出来。 知天下笑而不语,他不说话时更让人捉摸不透。 “老东西,死心了吧!把钥匙给老子交出来!” 龙放啸仍在疑惑之中,心里有了决定,他横刀立马大声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更不允许让一群鼠辈得逞。 “老姐,老不死的骂咱们,动手吧!” 大自在天想了想说:你和你儿子都不想活了吗? “哈哈哈……”龙放啸大笑道:你扪心自问,会让我们父子活吗? 大自在天目光闪动,摇了摇头。 龙放啸道: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置我于死地的。龙某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用钥匙做诱饵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大自在天冷声道:果然如此! 龙放啸道:动手吧!不管你杀我,还是我儿子,都不用等了。 “老不死的,玩咱们是吧?” 知天下插了一句:大王,既然龙总局主有此兴致要玩游戏,咱们就陪他玩玩呗! “老倌,你啥意思?这都什么时候了,玩个屁游戏!宰了他一了百了。” 大自在天柔声道:老四,你且说说看,怎么个玩法! 知天下笑道:不如由大王数三声,三声一到他不交出钥匙,就从他儿子身上取走一样东西,比如耳朵,鼻子,舌头,眼珠,手指等等都行。然后继续数三下,他再不交就接着取,直到他主动交出钥匙为止,这游戏可好玩? “我草,绝了!也就你老倌能想出这馊点子,老子觉得这游戏有的玩!赶紧开始吧!” 大自在天莞尔一笑,对刘传宗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动手。 随后就是一声:一! 第275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五) 折磨一个人有许多方法。 那假如要折磨一位万人敬仰的武林泰斗,江湖大侠呢? 这种人不多。 而且比较硬。 脾气硬,骨头硬,武功硬,意志力更硬。 对付一个有志气,够硬气的人,必须要动一点手腕,一些手段。 使用强硬的方法。 让强大的人硬不起来的法子。 比如让你亲眼目睹自己至亲、至爱、至交的人,被活活的虐待,慢慢的折磨。把一个人逐渐摧残得不像人而像鬼,但绝对不是鬼,也不是死人的方法。 这是一个极为老套的办法。 但很有效。 且屡试屡爽。 所以算个好办法,且用的人多了,久而久之就成了老办法。 知天下是个有办法,懂办法,善于用办法的人。 他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没有办法。 奸诈,阴险之人所谓的好办法,通常称不上“好”,而是“毒”或者“狠”。 ——狠毒的办法! 折磨人的办法。 知天下喜欢用狠办法,毒办法去刺激你,刺痛你,刺伤你,最后刺杀你。 他的办法就像毒刺,一刺入你的要害,毒液就开始蔓延,渗透,吞噬。使你痛不欲生,却无法痛快的死去。 “九大关刀”龙放啸能纵横天下五十余载,凭得是一身武艺,一颗龙胆,一股子狠劲。 不狠如何稳得住“风云镖局”这块招牌? 可让他面对家人,亲人怎么能狠的起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 何况是他?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想怎么办? 龙放啸急需一个办法解救,刻不容缓。大自在天喊出第一声时,就没有时间留给他考虑了。 十万!万!万!万!火急! 一片、片、片、片、刀光! 龙放啸在对方数到“一”时,他突然出击,猝然出手,骤然出招,遽然出刀。 最快的速度,最快的反应,最快的动作。 他一式“关公提刀”疾风般前冲,接一式“白云盖顶”向大自在天当头劈落。 “白云盖顶”是“梅花刀法”起手式,江湖上会使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精通这一式的不少于上百人,能运用的炉火纯青,游刃有余的也有二十几人,若要达到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不超过五人。 假如这五人目睹龙放啸的这一式刀法,他们定会自惭形秽,羞愧不如,感叹自己的刀法相形见绌,相比见拙。 只见,银白色的刀光一层又一层,一道接一道,密不透风的侵压而至。宛如一片片云团翻涌而来,滚滚降临。 刀芒纵横,刀气疾卷。 龙放啸的刀诠释了“白云盖顶”这一式,真正做到了“刀云”。 他的刀法本就是“刀临天下”,任何刀法在他手中都变得更好,更高,更妙,更写意,更入境,更大气磅礴,更神乎其神。 刀至。 剑光起。 大自在天双剑化为一缕缕亮电,穿刺、切割、撕裂着刀云。 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中火星四溅乱迸,熠熠闪耀,灿烂且激烈。 刀云渐薄,渐稀,渐散。 倏忽,“嗖、嗖”两道剑气插入刀芒之后,但意外的刺空了,刀云之后并没有人。 龙放啸不见了。 他没有攻过来。 攻过来的只是刀,应该说连刀都是扔过来的。 龙放啸用内劲把“大夏龙雀”掷出,以刀法的方式投向大自在天,他却身形折转,飞向龙逸凡这边。 他要救人。 即使强敌环伺,形势严峻,他仍要救自己的儿子。 这边的刘传宗正等着数第二声时,龙放啸就到了眼前。 他一惊一愕,右手正欲运力捏碎龙逸凡的喉咙时,一刀就斩向他的右腕。 龙放啸的刀,也是他的左手。 ——手刀! 刘传宗神形俱骇,自忖架不住这记手刀,只得迅疾松手,身子往后一倒一滚,皮球似的滚出数尺。 龙放啸见状并不追击,左手变招一把抓住瘫软在地的龙逸凡。身旁的静宣先是一愣,趁龙放啸要救人,旋即一棍扫向他的头颅。 静宣的确犹豫了一下,却仍然打出一棍。他不想再当小人物,再干脏活,累活,没出息的活。 他有私心,想出人头地。 可苦无机会。 功劳向来轮不到他。 好事一直没有他份。 眼前就是机会,风险确实很大,可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这个道理他懂。 静宣决定冒一冒风险。 然而,他失手了,失去的不止是机会,还有命。 龙放啸只是右手抬起,手掌一摊挡住双目。静宣的梢棍砸在他手臂上,反向弹了回来,“波”的一记,正好打在自己胸膛。 静宣霍然跌倒,立刻身亡。 一时间,龙放啸已将龙逸凡救出,并飞身一跃落在原处。“哐当”一声,大自在天则彻底化解“白云盖顶”那一招,“大夏龙雀”应声坠地。 龙放啸瞬间完成救人杀敌,将局势扭转到有利于自己的一边。 大自在天立于石灯,低首默默的盯着地上的刀,雪亮的剑身倒映出她的眼睛。 冷酷,孤寒,凄绝,狠厉的眼神。 “嗡嗡嗡……”,剑在颤,大自在天身体在抖动。 她气的发抖,恨的哆颤,乌黑的长发狂乱飞扬,如一把把黑色利刃猛烈的迎风挥斩。 大自在天没料到龙放啸如此轻易的把龙逸凡救走了,过程简单的就像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那么随意。 另一侧的赵好站着没动,不动是因为他之前动过了,还与龙放啸动了手。 在龙放啸掷刀的同时,赵好就揉身掠近,猝然发掌。 二人对了一掌。 无声,无息,无法不对的一掌。 一掌即分。 赵好返回原地,龙放啸折向龙逸凡,刘传宗,静宣那边。 月光下,赵好徐徐吸气,默默吐息,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鼻端隐约可见有浓浓的白气呼出。 他静默的好像只会呼吸,只能呼吸,只剩呼吸。 刘传宗是众人里唯一没出招的,他自知绝非龙放啸之敌,出手只会和静宣一个下场。 可龙放啸的手刀依然惊到他,吓到他,震撼到他。要不是对方急于救回龙逸凡,他恐怕凶多吉少,性命难保。 大自在天愤怒,赵好沉默,刘传宗惊惶,静宣气绝。 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当然也包括静宣,死人同样有死人该有的死相。 唯有知天下轻声冷笑。 一边轻捋着山羊胡,一边露出阴鸷,诡邪的笑容。 他直视着龙放啸,笑意里含着杀意,目光慢慢下移,停留在左腿上。 “龙总局主,你的腿还好吗?” 龙放啸心中一怔,忽觉自己左腿似冰封般刺骨,顿感不妙。运功强压,又感到左腿火辣辣的烫,犹如整条腿都在碳火上烘烤,猛烈的燃烧。 自己中了知天下的暗器。 更中了毒。 龙放啸以“龙啸九天”神功全力压制,炙烤的痛感又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感。 麻到几乎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龙放啸甚至无法挪动他的左脚,犹如他天生就没有左脚一样。 知天下淡淡道:中了唐门的“眼中钉,肉中刺”能站着,已经算是个奇迹。况且还有温家“死字号”的“冷暖自知”,这种毒哪怕你功力再深,也断然逼不出来。龙总局主,我佩服你的艺高人胆大,可你要学会认输,更要认命。 龙逸凡听了,心头一紧,慌忙望向自己的父亲。深知刚才父亲为了救他,中了对方的暗算。 “眼中钉,肉中刺”是两枚暗器,一颗“丧气钉”,一根“失魂刺”。吃了钉子的人会难以呼吸,活活憋死窒息而亡。中了细刺的人会变得迟钝麻木,身体失去知觉。 知天下看准龙放啸救人的一刹那,打出了两枚暗器,钉子打向他的双目,被他的手掌接了下来。 细刺是攻向无法动弹,没有能力躲避的龙逸凡。龙放啸逼开刘传宗,击杀静宣,挡住“眼中钉”被分了神,迅速运功用左腿替自己儿子硬挡暗器。 他原打算用内力把细刺逼出,可发觉行不通,“肉中刺”入体就没法子了。 因为刺上涂有温家的毒“冷暖自知”,一冷一热间,龙放啸真气一乱,无力再将暗器逼出。能做的只有以内力将暗器与毒性暂时压制在左腿中,可能坚持多久,他心里没数。 但一定撑不久。 关键他的左腿废了。 龙放啸顾不上自己的伤和毒,右手解开龙逸凡受制的穴道,左手护在身前。 龙逸凡顿觉体内气脉舒畅,但之前遭受毒打的内伤,让他早就体力衰竭,立刻软倒下来。 “老倌,老不死的还是让你阴到了。你的暗器不会再有差错吧?” 知天下笑答:大王放心绝无差池,就看能撑多久!以他的内力,可能会略长一点。 大自在天冷声道:毕竟他是一代雄豪,久一点并不奇怪。不过,老四你这一手,我们省了不少功夫,这头功要记在你头上。 知天下道:为大王效力是理所应当,就算没有犒赏,我也绝无怨言。 大自在天悠悠一笑,幽幽的看向龙放啸道:我们现在是继续打?还是等呢?你把钥匙给我,就给你们父子一个痛快的死法。 龙放啸此刻左腿没有知觉,却感到左腹胀痛,一阵灼热一阵冰冷,毒力开始试图冲破内力封锁。 他强行用真气把毒性回压,稳住心脉。 知天下道:别死撑了,“死字号”的毒你扛不住。 龙放啸眼神中升起一丝英雄末路的悲情,风华将尽的倦意。 第276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六) 龙放啸恍惚间,忽觉右手袍袖一沉。不由目光下垂,只见龙逸凡紧紧拽住他衣袂,抬头凝望向他。 眼神闪亮,炯明,带有三分坚毅无畏,七分傲雪欺霜。 两人对视一眼,已然彼此会意。 龙放啸双眉一轩,兀自笑了起来,原先的悲色与倦意瞬间荡然无存。 他伸手与龙逸凡两掌交握,将其从地上拽起,轻掸龙逸凡衣服上的尘土,摸了摸他的脸颊,满眼尽是欣慰之色。 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视死如归。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即使成不了英雄,也不能丢弃那份豪情。 “父亲,是孩儿连累了您老人家!” 龙放啸把手搭在龙逸凡肩头,一边暗暗为他灌入真气,一边道:让你受苦了,都是为父不好。 龙逸凡伤痛感稍稍缓解,强撑挺直身躯,摇首道:不!要不是父亲舍身搭救我,岂会遭贼人暗算受伤,这明明就是我的过失。 龙放啸道:傻孩子,你是我亲生骨肉,为父当然要救你。至于伤嘛……不碍事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 “可你的腿……咳咳咳……”龙逸凡剧烈的咳嗽起来,话也讲不下去。 他当然清楚温家的毒有多毒,自己父亲的伤有多重。 龙放啸哂然道:一条腿换我儿的命,为父可赚大嘞。 龙逸凡掩嘴平视,一时哑然,眼眶微润。 “老东西,兔崽子都死到临头了,还唱什么苦情戏!喜欢扮慈父,装孝子是吧?那就一起去地府再团聚吧!” 龙逸凡愠怒道:你们这帮恶棍丧德乱法,坏事做绝,迟早定遭天谴。 大自在天哼道:天谴?我就是天,我就是法,我做事就是这么绝!你们犹如刍狗蝼蚁,命如草芥,还敢挡我的路,真是不知死活。 龙放啸扬声道:放心!会有人来收拾你们,替我和“风云镖局”讨回公道。 “哈哈哈……”大自在天放声狂笑,用轻蔑的目光瞄了瞄龙放啸父子,不屑的问:你说的是谁啊?诸葛老儿?你以为他在京师里日子还能安稳吗?蔡京,童贯,王黼,蔡攸,梁师成,李彦,蔡卞,黄潜善,汪伯彦这伙人哪个不想将其拉下台,治罪铲除。他手下的四大名捕官微职小,诸葛老儿失权失宠,又无势可附。大批他们得罪过的官吏,豪绅,黑道老大,要找神侯府秋后算账。至于你那位故交方振眉,等事情料理干净了,我自会去长安挑他门头,或者等他来找我。 正如大自在天所言,龙放啸确实把期望寄托在此二人身上。 诸葛先生是社稷功勋,三朝元老,在朝在野均广结人缘,声望显赫。麾下更有除暴安良,公正无私的四大名捕,此事定不会坐视不理。 方振眉一身侠名震烁武林,与自己又是老友知己。倘若这位白衣大侠出手,黑衣我是谁定然助拳,此二人联手就是天崩地裂,惊涛骇浪有何俱哉? 另外方振眉的红粉知己赖笑娥,可是欠了龙放啸好几次人情。凭她直爽,仗义,专打抱不平的性子,“桃花社”掺和进来,身后的金风细雨楼与戚少商还能无动于衷吗? 延安府老种经略府上的首席剑术教官“七重天剑”郭傲白,早年他与方振眉一起力拼“长笑帮”,算是出生入死的至交,与“风云镖局”又是旧相识。据说他的剑法已突破“七重天境界”,朋友有难岂会袖手旁观。郭傲白一方面是种师道的座上宾,其子种浩、种溪的师父。种家在西北军中乃是中流砥柱,声势上再添强援。 故而龙放啸特别叮嘱龙逸尘出了“武曲镇”一定要找这两位相助,方可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蔡元长之流混淆视听而乱君侧,贪腐极猖,苛政尤甚,祸国尤深,害民不浅。此等宵小佞臣,迟早人神共愤,庶民诛讨。岂能扳倒诸葛先生那种倾心于民,忠心为国,整肃朝纲的良臣楷模。” 龙放啸豪气干云,句句如雷,字字如刀,接着又说:我那位振眉老弟乃“翩翩公子,浊世儒侠,笑看风云,醉卧红尘”。你再瞧瞧自己的德性,杀戮成瘾,恶念成疾,逆天道,毁纲常。连长相都是鬼形怪状,行同狗豨,丑容四溢,劣态百出,你比方振眉差远了! “轰”的一声震鸣,大自在天脚下的龙首石灯已裂成碎块,她也登时一跃而下。 “咯吱,咯吱,咯吱……” 大自在天狠狠的咬牙,恶恶的切齿,嘴里传出钢锯割锯木头的异声,眼眶里仿佛升起两团阴郁的寒火,目光所至之处皆让你不寒而栗,莫名恐惧。 “嘿嘿!老姐,你终于忍不住发飚了!老东西你惨啰,什么话不好讲,偏偏说她丑。哈哈哈……你完了……哈哈哈……死定了!” 大自在天双手垂于两侧,剑尖抵在青石板的地面。随着她缓缓的迈步,迸发“刺啦刺啦……”刻石凿岩的尖锐声,使人的耳膜刺痛发麻。 她同时左手解开斗篷的系扣,右手一扯把黑色披风脱掉,露出一身乌黑精亮,制作考究的铠甲。每块铁片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冷酷的光芒,像一道道黑色的死亡之光,席卷周围一切生灵。 “我,要,砍,掉,你,的,头。” 大自在天说了七个字,走了七小步,石板上留下七尺长的划痕,剑锋深入地下七分。 她被激怒了,惹炸了,彻底疯狂。 大自在天愤怒时,像极一头狂暴,凶残,狠蛮的野兽。 此刻,她面露狰狞,且张牙舞爪。比野兽狂暴十倍,凶残十倍,狠蛮十倍。 龙放啸无意中揭了她的伤疤,戳中了她的痛处,打击了她的自尊。 她厌恶自己那畸形,怪异,丑陋,可怖,甚至荒诞的身躯。 大自在天从小生活就比大多数人要优越,气派的宅子,丰盛的餐食,华美的衣服,马车佣人一应俱全,样样不缺。 唯独没有快乐! 衣食无忧的她比大多数人都要痛苦,因为别人眼里她和弟弟是个怪胎,而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怪物。 她情愿生下来的那一刻,父母将她和弟弟弃之荒野,自生自灭。 哪怕让野兽来终结她们的生命,都会感激的笑出哭声来。 那个世道,怪胎的命运是悲惨的,死了可以解脱,总比悲惨一辈子要好。 可她活了下来,成长了,变强了。 虽然她依然是个怪物,长大了反而越来越接近怪物。但她已经可以用血腥杀戮来消除心中的痛楚和自卑感,在别人的乞求声,哀嚎声,喷血骨断声中寻求满足和快乐。 她体会到另类的“快乐”。 谁敢鄙视,讥笑,冷嘲她,就杀了谁。 让别人惊恐,畏惧,骇怕,卑怯,胆颤。然后像下贱的怪胎一样,臣服在她这个高贵的怪物脚下。 这种成就感令她很享受,深深沉浸其中。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强大了,没有人会小瞧你。如果有人看不起你,就让对方永远都看不到你。 她成了大自在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大自在天。 喜欢把杀人当做消遣的大自在天。 她想要杀人。 她等不及。 忍不了。 难耐。 杀! 杀气大盛。 大自在天猝然腾身而起,飞离地面,腾起的还有森寒的剑光。 对面的龙放啸左手一式“将军问路”劈出一道凌锐的刀气截击,右手一把拉住龙逸凡往后疾退。 龙放啸只有一条腿能动,对他来说能动就够了。 他一式青城派的“金鸡踩雪”,自己连龙逸凡倒退了一丈多远,但敌人同样逼了过来。 刀气被破了。 龙放啸长啸一声,一式“将军发令”使出,刀气倏然暴长,横扫大自在天。 剑气猛烈交织,这刀又破了,大自在天更近了。 龙放啸正欲再出刀时,腿上的毒力开始发作,小腹仿佛有无数条蚂蟥在往上钻,运功压制之际已不及出刀。 他立刻一式武当派的“野马跳涧”拽着龙逸凡一个后跃,这一跃不止跳的远,还跳的高,足有两丈多高。 龙放啸立时悬空一掌劈出,掌劲飞击。 “砰”的一记,大自在天也不退避,出掌迎击。把龙放啸的掌劲反推了回去,并且更加强劲猛烈。 龙放啸自知接不住,迅疾用了丐帮的“落地生根”身法,让他与龙逸凡急速下坠落地,避开这道掌劲。可他的身体让余劲一催,顿时把不住桩摇晃起来。 大自在天见状,双剑左右飞出两缕剑气,疾斩龙放啸下盘。 遽然间,人影闪动,刀光一亮,截断了这两道剑气。 刀光虽是一闪,却发出了两刀,迅如蝶翅上下扇动。 来人身法轻盈,刀光优美,宛若蝴蝶起舞,游弋花间。 那人身形掠至龙放啸旁边,手持一对蝴蝶双刀。 正是“梦蝶公子”龙逸尘。 第277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七) “父亲,大哥我来了!” 龙逸尘绰刀而立,刀寒如霜,刀亮如星,刀锷交错宛如蝶翼双开。 刀姿优艳,刀意尤美。 龙放啸先是一怔,原本他想出刀自守,封住大自在天那两剑。却不曾想自己的儿子龙逸尘突然杀出拦截,惊心之余转睛又盯向大自在天,防其再扑过来。 他不禁自忖:尘儿不是应该从暗道逃出去了吗?为何他没走?或是走了又折回?可回来又能干什么? ——他不该来! 忽地,龙逸尘横刀怒瞪对方几人,叱声道:休得猖狂,要害我父亲、大哥,先问问我手上的刀答不答应。 大自在天遭此突变,身形倏然顿住,持剑背于身后。用一对寒目打量着龙放啸父子三人,渐渐的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笑意。 她身后的赵好则寒着脸冷视前方,眼里的血丝像茎须一样穿过黑色的瞳孔,再泛出一丝丝骇人的杀意。 龙放啸以“刀法,掌功,内力”着称,赵好能近身硬接其一掌,且平分秋色实属不易,只是内力上有所逊色,处了下风。 但龙放啸因那记拼掌分了分心,缓了缓速,走了走神,乱了乱势,更为后面中了知天下的“肉中刺”埋下了祸根。 他左腹针扎的刺痛感,寒热交融之气已然消退,倏然间就消失了。 但这不是好兆头,相反极其糟糕。“肉中刺”游走到了小腹,所以他一部分身体没了知觉。 龙放啸已失去了左腿,然后是左腹,接着还会失去更多,直至失去所有,包括亲人! 也是他最怕失去的! 亲人比他的命还要紧。 所以他要撑住!为龙逸凡、龙逸尘杀出一条血路,拼出一线生机。 这应该是眼下他唯一能办的事。 龙放啸心念至此,精神猛的一振,斗志重燃,运功封住上涌的毒力。 “尘儿,你还回来作甚?不是让你先冲出去搬救兵吗?” 龙逸凡见到弟弟心情激动的说:二弟,你没事就好,可你为何不听父亲的话啊!眼下的形势能出去一个是一个,何必回来做无用功? 龙放啸放不下两个儿子,龙逸凡放不下父亲和弟弟。 龙逸尘面容黄的厉害,甚至显得十分憔悴。 他撇了撇嘴,拧了拧眉,像犯了错的孩童,羞于启齿的说:我,我,我怕你们有不测,哪里走的安心?转念一想就返了回来。 “大哥,你的伤?”龙逸尘见龙逸凡伤的不轻,皱紧眉头又接着说:不是我有意违背父亲的话。而是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愿苟活于世,不如咱们一家人共赴沙场,同心御敌,那死也无憾了。 “呵呵……呵呵……哈哈……” 大自在天桀桀狂笑,笑声让人头皮发麻,吼叫道:今天真他妈是个团圆的日子,连死都要挤一块,打算一起去投胎是吧?行!老子成全你们,送你们去阴间地府团聚吧! “大王,我看不如再等等!”知天下食指挠了挠脸颊,瞧了瞧龙放啸的气色说:“肉中刺”只要一到中门,就回天乏术无人能救。此刻恐怕他仍有余力拼命,千万别让他垂死猛扑时吃了暗亏,那可得不偿失,咱们谨慎些可好? “老倌,你忒胆小了!老东西已经废了,不中用了,还磨磨蹭蹭等个鸟啊!你怕,我可不怕!” “弟弟,我看也不用心急。他们没路可走,只有等死。” 话音一落,她挑了挑秀眉,甩了甩凌乱的乌发,一副轻松悠闲的样子。 知天下忙道:嗯,不着急!煮熟的鸭子飞不走。 说罢,他又望着龙放啸道:“冷暖自知”的滋味不好受吧?为了弄到这种毒药,我没少花功夫。可叹龙总局主一世英名,却死得这般窝囊。这就是你不肯乖乖交出钥匙的下场! 龙放啸斥道:这毒和你挺配的,够歹毒够阴毒,我确实撑不了多久。但想要宝藏,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用手将龙逸凡推给龙逸尘,一面右足脚底兜转,一式“回身摆莲”身子晃动,人已拦在两个儿子前面。 “尘儿,带你大哥从暗道走,不可再犹豫!为父替你阻挡他们,我拦不住太久,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定要活着离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父亲,我会活下去的,你安心上路去吧!” 龙逸尘说到“上路”二字时,双刀如闪电般搠入龙放啸的后背,刀尖贯胸而出,血芒暴现。“去吧”二字一讲完时,毫无防备的龙逸凡被龙逸尘一脚反蹴踢倒。 他的刀法,快而狠。 他的腿功,巧而准。 他的出手:快,狠,巧,准。 龙放啸突感背脊一凉,紧随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绞痛,刀锋割开了肌肉,在两根肋骨之间精准的穿过。 他的脸已扭曲的变了形,抽搐的变了样。胸前那两截染血的刀尖,像一对红蝶的翅膀,有种近乎残酷的美,使你不忍直视。 仿佛你看一眼,心就会疼一次。 龙放啸声音嘶哑,错愕的问:为,什,么? 一张脸缓缓的从后背凑近龙放啸,贴近他的耳畔柔声细语的说了一句:因为你不死,我就上不了位! 龙逸尘说话的语气就像一句温馨的问候,一个幽默的笑话,一曲悦耳的唱词,一首抒情的小诗。 “你疯了吗?他是咱们的爹!” 龙逸凡虚脱的趴在地上,嘴角流血,表情激痛,激怒,激恨,激疯。 他脑袋里像钻进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在拼命蛰咬他,而每根神经都是疯的,恨的,怒的,痛的。 他痛,他怒,他恨,他疯。 龙逸尘却在笑,没有笑声的笑,默默的冷笑。 笑的很冷漠。 冷漠的不像在笑。 他把脸转向龙逸凡,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说:他当然是我们的父亲,可“风云镖局”只有一个。有了你这个儿子,我是不是他儿子都不重要了。 “精彩,精彩,真精彩!” 大自在天抚掌,知天下捋须。 那一瞬间,二人可怕的就像一头凶残的老虎,旁边还有只狡猾的狐狸。 凶残和狡猾在一起,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龙放啸微微喘息着,极为虚弱的说:你……你到底……都干了些,干了些什么? 龙逸尘没有回答,知天下却开了口:龙少局主帮了我们无头军很多忙!宝藏的事,藏宝地点的消息都是他暗中告知的。“风云镖局”的内外防务,人员配置,关隘据点,活动规律,也是来源于他的情报。 龙放啸“哇”的吐了口血,呼吸急促的问:那安排无头军的人进入总局做内应,也是你干的?冬叔,冬叔他也是你,也是你杀的? “不错!冬叔是我杀的!“墓”,唐无功是内应,顾奇峰他们反水的事,我也都知情。” 龙逸尘又看向地上的龙逸凡道:大哥,你去乔家庄也是我通风报信给宇文长空的,让他在乔家就把你干掉,谁成想被铁手坏了事,太遗憾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一边轻叹。 “你不配叫我大哥!”龙逸凡怒目圆睁,愤然道:原来你早和无头军,宇文长空勾结在一起了。我想怎么刚到乔家庄就遇上暗杀,总局的防御为何那么容易瓦解,都是你搞得鬼。 龙逸尘冷哼道:你现在知道太晚了!谁让你是龙家嫡子,还那样出色优秀,事事压我一头,深得父亲的偏爱。我也姓龙,凭什么这份家业不能传到我手里,总局主的位子轮不到我坐? “我从没偏心过,对你们兄弟一视同仁。不论你大哥还是你,我都寄予厚望,可是……” 龙放啸说不下去,他感觉到身体渐渐没了知觉,心跳变得愈发微弱。就算没有龙逸尘那两刀,他也没救了,毒药和暗器都入了中门。 他的生命在枯竭,很快就会死。 龙放啸强提最后一口气问: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宝藏埋在“龙首望”的? 龙逸尘盯着快要死的父亲,目光一寒道:祭拜!你每年五月初七,都会拎着贡品,香烛,纸钱去山顶“龙首望”祭拜,太奇怪了!你若是祭奠亲友应该去墓前或祠堂,可山顶无坟无碑,你却每年都会去。所以我怀疑山上藏有什么秘密,专门请了“风水帮”的人瞧了瞧风水布局,又找了“妙手班家”,“下五门”,“观澜派”的几位高手来察看一番,发现了一些线索。确定了“龙首望”有动过的痕迹,并且应该是一个工程量很大的机关。另外当年班公仁与“公输四杰”来过“风云镖局”几个月,之后他们都消声灭迹,人间蒸发了,我判断会不会和“龙首望”下的机关有联系呢?又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请动班家首领出马呢? 龙放啸双眼逐渐黯淡下去,像缓缓熄灭的柴薪,一点一点失去温度,一点一点失去光芒。 他最后口中模模糊糊,似有似无的说了一句。由于声音太轻太微弱,院内的所有人都没听清,只有离得最近的龙逸尘听到了。 “你很聪明,到底是我龙放啸的儿子。” 倏地,龙放啸缓缓合上眼睛,犹如一座沙子堆成的塔,让人一推就顷刻倒了下去,塌了下去。 刀离开他身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第278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八) 一朵蒲团似的黑云,疾涌卷动间将银白的圆月遮住,使得院子陡然黑沉下来,视线可见范围愈发的近。 阴暗中,悲恸的哀号,恣意的狂啸,冷冽的匿笑,苍凉的喟叹交织在一起,充盈着无尽的夜色。 让人听的心痛一阵,心悸一阵,心寒一阵,心酸一阵。 “铮”的一响,有刀的入鞘声。 云去,月现,庭院倏明。 大自在天已站在龙逸尘身旁,她将双剑交握右手,另一只玉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抚揉,喃喃细语道:你做的非常好,我很满意。 龙逸尘双刀安静的卧于背后鞘内,像一对在花苞上酣睡的飞蝶。意兴阑珊的月色斜穿过刀柄环首,泛射出惨白的光晕。 蒙蒙的幽,幽幽的冷,冷冷的凄,凄凄的恍,恍恍惚惚。 还有点旖旎,离幻,迷乱。 像一场支离破碎,离殇泪尽的残梦。 龙逸尘目无表情,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一块“天下风云令”,双手递呈给大自在天。 “大王,这是你要的东西!” “你个畜生,龙家的罪人,“风云镖局”的叛徒。你不是人是禽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此刻,龙逸凡只能用咒骂来宣泄自己的悲愤,释放内心的哀痛。 龙逸凡怒斥弟弟弑父,更恨自己无能。 眼睁睁看着女儿身陷凌辱,父亲惨遭暗算,镖局兄弟们纷纷被害。 而他呢? 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帮不上! 形同废物。 比废物还没用。 大自在天瞄了瞄地上犹如一滩烂泥的龙逸凡,不禁嫣然一笑。 她左手从龙逸尘肩上移走,拿起了钥匙凝神细看,柔声道:令牌你收好吧!我答应过让你掌权“风云镖局”,绝不会食言。 说完,她把钥匙揣入腰间吞腹狮头兜甲,并把龙逸尘令牌与手一同推回。 知天下眯着眼,拱手道:恭喜龙公子荣登总局主大位,祝日后前途无量,前程似锦。 刘传宗跟着道喜:可喜可贺,龙少局主智勇双全,且正值壮年,必有一番惊天盖世的作为。龙少局主切记要为大王尽心效命,方能远行万里,大展宏图哦! 赵好依然冷眼旁观,他没想到龙逸尘竟然与无头军暗通已久。更没料到“风云镖局”藏匿最深的内应居然不是顾奇峰,“墓”,唐无功,田旷,董庚初这群人,而是龙逸尘。 龙放啸的亲人。 龙放啸的儿子。 他才明白知天下先前提到的“杀手锏”是指什么。 这任谁都猜不出,想不到,算不准。 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给你的伤害才最深,最痛,最哀伤。 深如刀痕。 痛如恶疾。 哀伤的像一曲诉不完肝肠断,看不清人心险的苦曲悲歌。 赵好嗟叹一声,带着三分忧郁,三分凄然,三分薄凉,一分无可奈何。 “我有个要求,希望大王成全!” 大自在天道:你说。 龙逸尘低头看了看龙放啸的尸首道:留我父亲一个全尸,让我为其摆设灵堂,披麻戴孝烧纸祭奠,并且要厚葬他老人家。 大自在天迟疑的盯着龙逸尘,问道:你后悔了吗?还是心怀愧疚,感到对不起他? 龙逸尘也迟疑了一下,回答:我是为自己着想,才提这个要求。 “哦?说说看,怎么个为自己!” 龙逸尘道:“风云镖局”总局主的位子要坐稳,就要打父亲生前的旗号。他的事业我还要做,他的宗旨我仍需执行。我姓龙,有合法的继承权,但没有绝对的号召力,需要别人的认可和支持。我不想接手一个烂摊子,坏局面,那样父亲就死的太不值了。 大自在天思忖片刻道:原来如此啊!看来你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龙逸尘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必须事事小心谨慎,不过这个打算是四当家教我的? 大自在天略显诧异,转头回问:老四,你有事瞒着我啊? 她每次转头总是很轻松,很随意,但让别人觉得惊悚无比。 知天下一愕,忙道:属下岂敢对大王有事相瞒,我只是为龙少局主解除后顾之忧,让其下定决心投靠无头军,与咱们一起共创大业。 大自在天蹙眉又问:怎么个解法? 知天下答:有朝一日大王复国成功,自然有许多朝事政务要劳心费神。武林中需要一支忠心于大王的势力,替你盯住江湖上的一举一动。龙少局主与咱们同坐一条船,名利荣辱皆绑在一块。且“风云镖局”根基仍在,声望犹存,由他来执掌武林再合适不过。 大自在天颔首道:嗯,此话不错。我本就答应他坐这个位子。 知天下接话道:可他要树立威望,收复人心,招揽人才,把风云镖局实力壮大起来。这样才能与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这群人一争高下,为大王清剿打击敌对势力。 龙逸尘道:所以当务之急,我要先稳住旗下三十二家镖局,其中多数人都是父亲一手提拔,他有恩于他们。我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并要为他老人家歌功颂德,风光大葬。作为他的好儿子,这些事是我应做的,该做的,不得不做的。 “无耻!你人面兽心,还阳奉阴违,假仁假义!我非杀……” 龙逸凡越听越火大,没想到自己的亲兄弟这般虚伪阴险,却装的道貌岸然。 简直丧尽天良! 他一急,气血上涌,胸口火辣辣的疼,再难讲出半个字来。 龙逸凡本就有内伤,加上龙逸尘那一腿,如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龙逸尘转向龙逸凡,冷冷的说:大哥,人面兽心的人是你!大家会知道父亲是你杀的,而我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诛杀你这大逆不道之徒,为“风云镖局”除了大害。江湖上会流传我大义灭亲的事迹,你则会背负弑父的骂名,让武林同道唾弃。 大自在天听了,兀然大笑起来:好个大义灭亲!我答应了,成全你做孝子的心愿。另外宇文长空已死,乔家一半的产业就交由你掌管。想招兵买马,重振旗鼓,光靠以德服人是不够的,还要舍得使银子,有的人只认钱。 知天下拍掌道:对极了!龙少局主,你可别辜负大王这份厚礼哦!唉……可惜宇文老兄无福消受,让你老弟捡了个大便宜。 龙逸尘一听,心中大喜。 乔家乃是河东首富,其产业遍布各州各县,一半财富保守估计也有上千万两,这笔巨资足够把风云镖局支撑起来,发展更甚之前。 此乃天大好事! 他把“天下风云令”收好,对大自在天拱手一拜道:大王盛情美意,我感激不尽,必效犬马之劳,以报大恩。不,是以报圣恩! 大自在天又大笑不止,笑起来时身上的甲片都随之“啪嗒啪嗒”颤动,仿佛战甲也有灵性,会开怀大笑。 “你挺毒的,杀了老东西,陷害小兔崽子,你去做好人,一箭三雕。老姐,这姓龙的比他老子,哥哥要狠啊!” 倏地,笑声猝停。大自在天问了一句:如此一来,龙放啸的死岂不是要我们来扛?龙逸凡一人如何能扳倒龙放啸? 知天下道:大王莫虑,此事不难解决。龙少局主登了位,掌了权,“风云镖局”上下一切还不都听他的号令。我们把祸水往蔡般若,钟诗牛头上引,坦言是龙逸凡勾结他们所为。本来“五泽盟”,“南天门”就对风云镖局的地盘虎视眈眈,栽赃给他们合情合理。加上外面放点风,龙少局主一做主,大家就信了。 龙逸尘道:四当家这计策甚妙,我到时一定依计行事。姓蔡的,姓钟的本非善类,且名声败坏,江湖上的朋友难道不听信我龙家人的话,去信那两个老鬼吗? 大自在天舒然道:呵呵呵,听着像那么回事!蔡般若,钟诗牛是狼子野心,贪权恋势之辈,肯定是要除掉的。正好拿他们二人开刀,还省了我们姐弟不少功夫,真是条妙计。 龙逸尘道:“五泽盟”,“南天门”一向不和,争斗多年。我们可以先挑拨蔡,钟二人,说是对方嫁祸的,让其自相残杀,互耗实力,随后再收拾他们。 知天下捋着山羊胡说:这招“借刀杀人”不错,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另一把宝藏钥匙。 “什么?”龙逸尘愕然道:还有一把钥匙不是在我大哥这里,你们没拿到? 知天下摇头道:钥匙不在他身上,我猜测可能他交给了铁手,咱们已派人去找了。 月光照在龙逸尘腊黄的脸上,有种隐隐的金光,他的眼神如金剑指向龙逸凡道:你到底把钥匙放哪了? 龙逸凡闭口不言,唯有这样做还能保持对敌人的一丝胜利感。 龙逸尘走过去,像拎只鹅一样把龙逸凡拽了起来,喝斥道:快说!钥匙在哪? “呸!你休想知道!” 龙逸尘脑袋灵巧的一歪,躲过了龙逸凡的一口血痰,而他的目光变得凶厉起来。 “你不说是吧?那就用我的法子来让你开口。别怪我心狠,是你逼我的!” 话音一落,龙逸尘已拔出一把蝴蝶刀,刀尖离龙逸凡的右眼袋下方仅有一寸。 “最后问你一次,钥匙在哪里?不说就挖掉你一只眼睛。” 第279章 中秋十二时辰(二十九) 龙逸凡缄默不言,而是用怒目瞪着龙逸尘,面对近在咫寸的刀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犹如眼眶被结了霜,凝了雪,固定住了。 霎时间,刀锋的寒芒让龙逸凡炯亮的眼神倏然掩盖,完全的湮没其中。 龙逸尘瞳孔收缩,嘴角微微抽搐,握刀的食指尖摩擦着刀锷。 “快说!钥匙在哪里?我不管真话还是假话,只要你说出来。快说啊!” 龙逸凡依然沉默,仍旧冷冷的盯着龙逸尘。 “你以为不开口,就是胜过我,强过我,拿你没辙了吗?” 龙逸尘语气有点激动,他的表情变得不淡定起来:你想逞英雄?想当好汉?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江湖上会流传你勾结外人背叛风云镖局,为了侵吞宝藏杀害父亲的恶行。你死了也要背着罪名骂名,永远翻不了身,是永远! 说完,龙逸尘不禁冷笑起来,不过没多久他的笑容渐渐淡化。 因为龙逸凡还是死死盯着他。 无语。 无畏。 无惧。 龙逸尘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脸色越来越黄,也越来越差。 “说话,给我说话!说你怕我,说你输给我,说你比我差,比我弱!” 他愈发焦躁,开始嘶吼起来:我恨你!恨你也姓龙,恨你是我哥哥,恨你从小到大样样比我出色,恨你在武林里混的风生水起,恨你有好妻子乖女儿,恨你的一切,恨你的所有……我要杀了你,毁了你……把你彻底的抹去…… “原来你那么恨我?” 龙逸凡突然开口了。 情绪激亢的龙逸尘兀然一愣,应声道:是!从我懂事起就开始嫉妒你,不服你,到如今恨你入骨,憎你入髓。 龙逸凡微微一叹,嘴里吐出的热气在刀锋上结了一层乳白色的薄薄水雾。 刀芒倏然黯淡无光。 龙逸凡的眼眸里失去了光。 “动手吧,希望我的血可以冲淡你的仇恨!” 龙逸尘怔立,不知如何作答。很快眉心一紧,阴冷的说:我当然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我要取你一只眼睛,因为我恨你的眼神。 “砰”的一声门板破裂震响,一道电光从“双凤阁”内射了出来,飞袭龙逸尘后背。 电闪一击。 一记闪电。 一记——电闪——闪电——一击。 屋子里怎么会有闪电? 还是那么飞快的闪电! 龙逸尘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是要先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问题很要命。 要他的命。 不解决问题,他就被解决。 所以他迅速反击。 用刀。 龙逸尘没有转身,刀光就回旋出去,架住那道闪电。 “叮”的一响,闪电与刀光一撞,激起几点耀眼的电花,在夜幕里熠熠生辉。 可电光没有停止,又闪了起来,直飞他的咽喉。 龙逸尘单手持刀,且背对攻击。他情急之下,把手里的龙逸凡反手甩出,去挡那记闪电。 可电光骤然一灭,并未击中龙逸凡。 这闪电仿佛被人操控一般,竟然可以收放自如,来去自由。 随即,白色人影一闪而过,龙逸尘已双刀在手回身一瞅。 只见,一名白衣女子右手持剑,左手顺势接住龙逸凡。 她那把剑亮如电,寒如电,疾如电。 原来刚才的闪电是剑。 闪电之剑。 来人正是“仙子女侠”白欣如。 龙逸尘自然认得白欣如,可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 他心中疑惑:要来“双凤阁”,必须经过总局各处关隘,那里都有无头军把守。就算再厉害的高手一路打上来,总会有风吹草动,怎么能动静全无,悄无声息。 同时间,院子内已翻天覆地。 如果龙逸尘遇到的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那大自在天碰到的就是一场狂猛暴烈的惊雷。 白欣如从屋子里攻出第一剑时,大自在天已然身形展动,如风驰电掣般扑向白欣如,却没有成功扑近她。 因为有一对粗大的手掌拦住了她,逼停了他。 铁手的大手。 铁手的粗掌。 铁手粗大的手掌。 掌影如山。 掌劲如涛。 掌声如雷。 掌势如虎。 铁手右掌击出,掠起两道凌厉的掌风,劲风呼啸间变成四掌,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截停大自在天。 这一掌谈不上多精妙,却足够精深。 铁手的掌法向来看似朴实无华,其实大巧若拙。或者说是藏巧于拙,实中带华。 但他的对手是大自在天,一个极强,极悍,极狠的人。 大自在天双剑都在右手,铁手的掌就疾风般攻了过来。 她来不及分剑在手。 但她还有他。 大自在天不躲反攻。 他的反击同样很“拙”,拙的相当简单且十分粗暴。 对掌。 用他熊掌似的肉掌。 她不及出剑,他却仍可发掌。 强硬,强行,强蛮的拼掌。 “嗵,嗵,嗵,噗。” 遽然,四掌已过,每一掌拼的是掌力,掌劲,还有内力。 尤其是二人的最后一掌,掌心对掌心,手掌贴手掌,各自催动真气,将彼此内力化为锐劲对冲强攻。 大自在天以“忍辱神功”运转体内真元,霎时功力大涨,内力遽增。铁手以“一以贯之”神功,将全身真气汇聚于手臂,由手掌源源不断的输出。 二人一时不分伯仲,难分输赢。院内却还有其他人,而且都是高手。 有人想去助战,有人就阻止他们助战。 其中刘传宗的行动最坚决,大自在天与他的关系最特殊。 是主仆,也算亲人。 即使对方是四大名捕,他还是决然的冲了过去,想助大自在天一臂之力。 只是有一只拳头把他拦了回去。 一只左拳。 搏杀的拳头。 出拳的人是陆破执。 他只有左拳可攻,但拳势丝毫不弱于双拳。 陆破执的拳头打出了“拼势”。 刘传宗身为“神拳门”门主,拳法并不差。当年他在刘复汉府上,依靠一手“神风拳”连挫十一名教头,深得赏识被奉为上宾,锦衣玉食不愁,美女金银无数。 刘复汉待他不薄,而且极厚,礼遇更重。 故而刘传宗后来舍死将大自在天姐弟,妹妹三人带出逃亡,四处避祸。 他深得大自在天信任,却不想遇上了陆破执,一个不要命且拼命的年轻人。 仅仅几招,刘传宗就深知眼前的年轻人要是能使出双拳,他三十招内必处下风,甚至落败。 幸好对手只有一个拳头能打,还好自己两个拳头都能使。 陆破执截击刘传宗之时,严魂灵则找上了另一边的赵好。 她并不知晓那人是赵好,更不该去惹上他。 第一:她不是赵好的对手,九个“嫁将”都未必能架住一个“凶徒”的攻势。 第二:赵好也无意出手。他不是无头军的人,这次来“武曲镇”代表的是“佛爷”。 他的位置很特殊,他的任务很特别。并且以大自在天为首的几人都不信任赵好,还提防着他。 赵好同样与大自在天等人貌合神离,保存实力。 第三:赵好在看见铁手后,注意力就集中在铁手那边。 他想斗的人,想打的人,想比的人是铁手。 只有“名捕”才是“凶徒”的对手,四大名捕也始终压四大凶徒一筹。 说时迟那时快,严魂灵身法优美的欺近赵好,甩出一缕潇洒的剑光攻向他。 赵好双目骤红,戾气暴现。他身形一晃,避过剑光,一掌切出反削。 严魂灵手腕一掣,收剑回格,只听“镪”的折响。她的“潇洒剑”已折为两截,而赵好凄厉的掌劲未消,陡然增强,继续切向她的中路门户。 对方打出“少掌”那一刻,严魂灵才醒悟对方是谁,甚至后悔知道他是谁。 她听四大名捕提起过赵好,也了解他的武功极高,为人极凶。 是个不好惹的人。 怎么自己偏偏遇上了他! 剑断,掌至。 严魂灵施展“踏雪寻梅,折红身法”,全速倒掠。可她退的快,赵好的掌风更疾,眼看要受创。 一道闪电似的剑气飞掠疾驰,斩中了赵好的掌劲。 剑气让掌劲震散弹开,掌势倏然滞了一滞。严魂灵见掌势一缓,迅疾凌空腾起,灵巧的连翻三个筋斗跃后十几尺远,险险避过这掌。 显然没有那一剑,严魂灵的处境就大不妙了,救她的人也是一个女人。 白欣如一面护住龙逸凡,一面防范龙逸尘,还实时攻出一剑救了嫁将,可谓艺高人胆大。 严魂灵吃了亏,顿时不敢贸然出手,赵好也没迫近,而是看向了大自在天和铁手的战况。 院子里唯一没出手的人只有知天下,但他在白欣如发出第二剑攻向龙逸尘时,就动了。 他动脚,没有动手。 知天下倒滑出去,拉远了与众人的距离。 他并非要跑,而是要占据有利地形看清全场动态。 铁手一行人的到来,让他出乎意料。需要摸清来敌有几人,战力如何,有没有伏兵,是否有其他陷阱。 知天下为人向来如此,他精于把握机会,认清形势。不会猛冲猛打,更不爱以身犯险。 他选择冷静观察,仔细找出敌人的漏洞,再给与致命一击。 知天下目光一扫间,只觉地面猛的摇颤,像是地震了一般。院内地上的石灯碎石不规律的滚动起来,还有几具尸体被震的翻了个身。 而有这种震动感的还有其他人。 此刻,大自在天与铁手倏然分开,各自退出三四丈远。 “铁手!你果然没死!” 大自在天以惊异的目光望定铁手,她暗暗吃惊对方非但活着,似乎内力也恢复了。自己弟弟与铁手比拼内力时,并没有明显压制住他。 铁手长长吐了一口气,缓声道:铁某似乎不招阎罗王待见,他不愿收下我。 “真见鬼了!老姐,他怎么没死,连功力都恢复了。” 大自在天双剑一分,冷笑道:弟弟,既然他没死,那就再杀他一次。这次可要把他脑袋砍下来为止,免得再生祸端。 “老姐,砍下来再让我吞了,就更万无一失了。” 铁手忽然扬起手,扬声道:你们敢动,我就立刻把宝藏钥匙毁了。 众人视线一转,他的手里赫然攥着一把钥匙。 第280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 “你要挟我?” 大自在天左剑平举摇指铁手,眼里的厉芒比剑锋还亮,还冷,还锐利。 她有点烦。 烦眼前的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她的大事。 自己在乔家庄花了不少心血调派人手,精心布局,谁成想让铁手给搅黄了。主事人宇文长空,杀手“鬼月”,“雾隐”,“分手剑”韩双杰,十三当家“多面怪”,沙成暴,沙河尚被一举歼灭,损失相当惨重,教训更为惨痛。 在武曲镇的“叶公好龙堂”同样优势占尽,又是铁手插一杠子,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救走少林寺几个和尚。而且从头到尾都在下套算计她,眼睁睁看着房倒楼塌封住道路,挽救了撤离的镇民。 而今,铁手又阴魂不散的冒出来,还明目张胆的威胁她。 大自在天极恼。 恼这铁手如此福大命硬,受了弟弟掌力重击,胸前捱了自己一剑,再落入河中都能活下来。 纵然铁打的,铜铸的,钢炼的人都该没救了。 而铁手非但没死,显然功力不减,战力仍在,实在令大自在天恼火得很,厌烦的恨。 其实最烦恼的人是铁手。 因为他伤势未痊愈,功力尚不够充盈,丰沛,根本没有把握救下龙逸凡。 “一以贯之神功”只助他短期内恢复了体力与功力,并运功减轻了内伤。但要彻底复原如初,仍要一些时间。尤其胸口的剑伤是外创,且伤得极重,这种伤势内功无法治疗,只有调理静养。 即便如此,铁手仍挺身而出,施以援手。 他是四大名捕呢!一定要有这份担当。 他上来先全力与大自在天比斗掌力,甚至强行与其互拼内力,就是要吓唬对手,镇住对手。 铁手要让大自在天认为他伤情不重,功力未损,实力犹存。 唯有此法能让大自在天有所顾惮,心存疑虑,畏忌重重,不敢贸然行事。然后他以宝藏钥匙为注码,胁制对方,再视情而定想法脱困。 这就是铁手的计划:虚张声势,以静制动,乱中求生。 他几次遭遇强敌均反败为胜,不仅倚仗一身惊人胆色和高深武功。还能冷静运用头脑,作出正确的判断,拿出可行的方案,甚至耍点必要的手段。 彰显了四大名捕名震江湖的关键,遇强则不惧,遇险而不乱,善谋善断,求变求存。假如碰到大奸大恶之人,他们会用“巧”办法,“阴”办法,“诡”点子,“歪”点子,来惩治坏人。 铁手要诈一诈大自在天。 他表面平静的说:铁某从不强人所难,也不会威逼他人,我只是想和你谈判。 大自在天不屑的说道:谈判?你认为我会谈吗?你也配! 龙逸凡见到铁手,惊喜交集,情不自禁的喊出声来:铁捕头,千万不可把钥匙给他们,你若遂了这群歹毒之人的愿,那父亲和镖局的兄弟就白白送命了。 铁手目光关切的看了看他,又转向大自在天说:你不谈对吧?那我先把钥匙毁了,再与你们放手一搏,反正没路可走,大家皆别想两全。 说完,铁手把钥匙捏在掌心,假装要用内劲捏碎。 “慢!铁捕头有话好说,好话好说啊!事情可以商量。” 知天下喊话制止。 铁手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镇定自若的说:哦?你恐怕做不了主吧? “这……”知天下犹豫间身子一滑,风似的溜近大自在天身侧道:大王,请你三思啊?咱们耗费大量心力,人力,物力,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切不可功亏一篑! 大自在天冷冷的斜眼一睨,又转睛狠狠地瞪着铁手,像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知天下面向对方说:铁捕头,既然是谈判,那想必你有条件要提,不妨说说看,大王兴许能答应。但钥匙不能损坏一分一毫,要完好无缺的交给我们,否则…… 他话到一半,兀自冷笑起来:铁捕头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 铁手暗暗运气调息,以固丹元,防备对手突袭。 他装的一脸轻松说:我懂你的意思。我的要求很简单,一把钥匙换五个人的活路。 铁手心知自己一方局面极差,败相尽露。 龙逸凡丝毫帮不上忙,还要分出人去保护。从交手情况来看,白欣如身手与龙逸尘相仿,胜之颇难。陆破执右臂断了,武功打了折扣,他和严魂灵联手都不是一个赵好的对手。 大自在天,四大凶徒,知天下三人都在,注定是一场难以生还,无以挽回的死局。 铁手能否破局? 谁都不知道! 铁手呢? 他在笑。 他竟然在笑! 标志性的笑! 笑的很淡,很洒脱。笑的像一缕和煦暖阳拂过人的脸庞,让你觉得很温柔,很亲切,很有安全感。 如此凶险异常的场合,铁手居然还能淡定的笑。 好像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力挽狂澜于谈笑间,扭转乾坤于自若中。 “不能答应他,今朝放虎归山,他日必遭反咬!” 说话的人是龙逸尘。 他对宝藏有兴趣,当风云镖局总局主更有兴趣,日后执掌武林,号令江湖大有兴趣。 可比起让大哥龙逸凡身败名裂,声名狼藉,受尽折磨痛苦的死去。他那些兴趣瞬间都不太感兴趣了。 他绝不允许龙逸凡活着离开,江湖人该明白“斩草除根,以免后患”的道理。 况且龙逸尘弑父杀兄,与无头军狼狈为奸,残杀同胞,已无回头路可走。 赵好也冷冷说了一句:今天若除不掉铁手,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铁手一听,心中微讶,瞥向赵好沉着的说:你能做主吗?我倒有点纳闷了,无头军摆话的人到底是谁?你?还是他?又或是他? 铁手依次看了赵好,大自在天,龙逸尘三人又说:难道你们不是一路的? 龙逸尘喝道:我们当然是一路。 严魂灵冷哼道:一丘之貉,不配为人。 陆破执扬起拳头,斥道:是猪狗!猪狗都不如! 白欣如嗔怒道:你怎么狠的下心,干出此等泯灭人性的事,与禽兽何异? 她眼角含泪,看见义父的尸首,心中难以抑制伤怀之情,而悲愤之色更烧红了她的面靥,燃亮了她的剑锋。 龙放啸对她有恩,父女之情更深,这个仇她岂能不报? 铁手“哦”了一声说:原来是一路货色,但你们好像各自打有小算盘吧。 龙逸尘道:放屁,我对大王忠心不二,哪有什么小算盘!能做主的人当然是大王,别无他人。 铁手颔首道:既然你没资格,可以闭上嘴别放屁了,怪熏人的。让你们领头的出来谈,而且铁某不和走狗说话,因为我听不懂狗语。 陆破执也道:铁二哥,他这屁真是臭不可闻。 “你们找死!” 龙逸尘气的脸色一半腊黄一半铁青,紧握双刀怒视铁手,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以泄羞辱之忿。 赵好目光一厉道:铁手,别再强撑了。先为你的处境打算吧。 铁手道:四大凶徒沦落到听人驱使,甘当走卒,确实让铁某没料到,说句心里话挺跌份的。 赵好眼眶殷红,像暗夜里两点凄廖的火烛,让人触目惊悚,心悸惶惶。 一股锐厉的杀气升腾迸发,环绕着他的全身,尤其是掌和拳。 甚至细聆之下,似能听见凄厉的尖啸声,赵好的杀意已递入风中,欲大开杀戒,以杀伐激发他的凶气。 铁手皱了皱眉,将掌中的钥匙放到明显处说:考虑清楚再动手,别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同时,白欣如,陆破执,严魂灵也严阵以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恶战一触即发。 “铁捕头,你别挑拨离间了,不管用的。你若想拖延时间,也没必要,咱们商量正事如何?” 知天下左手指间搓揉他的须尾,右手缩入袖子里,袍袖倏然吃了风似的鼓起。 铁手见状心跳加速,后颈的汗水像泥石流一样淌入后背脊,神色却不变道:我说过了,一把钥匙换五条命。 知天下道:不行! 铁手反问:不行? 知天下肯定的答:不行!龙逸凡走不了,他的命由不得你决定。 铁手又问:为何? 知天下答:第一,我们答应龙二公子的事,必须信守诺言。第二,龙逸凡是个祸患,万一他翻了身,风云镖局的局势就不受我们控制。第三,我无法断定钥匙是真是假,万一你使诈诓骗我们怎么办?龙逸凡作为人质留下,我们就依然掌握主动! 铁手怔了一怔,心忖眼前此人心思缜密,要唬住他怕是不容易,嘴上又说:你很聪明! 知天下答:承蒙铁捕头夸奖! 铁手道:但要撇下龙局主,我们又何必出手相救,完全可以躲起来,至少钥匙还能保住。 知天下笑道:因为你已经出手了,因为你是四大名捕,也一定会出手。 铁手苦笑一声道:看来你揣摩我们几位师兄弟挺透彻的,费了不少心思吧? 知天下冷笑道:不去了解对手,如何能击败对手?一条命,还是五条命你选吧? 铁手叹气道:你说的不错。看来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知天下摇了摇头。 铁手道:我选一条命,钥匙可以给你们,但留下的人是我。不答应就不用谈下去了,钥匙我毁掉,然后我们痛痛快快的开打。 知天下额前的皱纹又挤出了一个“川”字,笑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诧异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 大自在天突然放声狂笑,让众人皆自一惊。 “为王者,不可轻言妥协。为王者,不可受制于人。为王者,不可摇摆不决。为王者,不可为利所惑。为王者,不可妇人之仁。为王者,不可降尊屈膝。为王者,不可失了王气!我是王,亦是天!钱没了我可以去抢,人没了我可以招揽,杀你的机会没了就真没了!” 大自在天用一种近乎残酷,残忍,残暴的语气道:都听好了!宝藏我不要了,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铁手顿时心头一沉。 第281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一) 大自在天下了格杀令! 态度坚定的犹如磐石,坚决的几近疯狂。仿佛那富可敌国的宝藏根本就不存在,丝毫不能左右她的意志。 她需要钱。 许多许多的钱。 修筑城防,招募兵勇,采买粮草,置办军械,驯养战马,架桥修路,打造船只,收揽人才,雇佣杀手,打典行贿,笼络官员,稿赏嘉奖等等,哪一样不要花钱。 她要复国,就要花钱。复国之后,更要用钱。 钱很重要。 但她不爱钱。 大自在天重树汉室旗帜,推翻宋廷不是想要钱,至少不完全为了钱。她要报灭国之仇,毁家之恨,亡命之苦,受辱之耻。 她和弟弟从小就被人视为怪胎,为世人所鄙夷,所讥讽,所嘲弄,所轻视,所厌弃,所讨嫌…… 那时她内心就种下了仇怨的种子,她时常默默告诫自己。 ——我是怪物!我来自深渊亦或地狱,我活了下来。我渴望权力,我拥有野心,我足够强大,我充满力量,我牢记使命,我冷血独行,我不能退缩,我不可侵犯,我杀伐无情。所有人必须跪倒在我面前,弯下腰低下头彻底敬畏。那时我不再是怪物,可以有尊严,骄傲的活下去。 大自在天容不下铁手这样的人,他不屈从你,不畏惧你,还蔑视你,戏耍你,对抗你。 她不允许这种人活着。 他活着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 那铁手呢? 铁手当然想活,还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 现在钥匙已不再是护身符,反而变成了诅咒物。 情况很糟,局势很难,战机很差。 铁手的策略失效了,战术泡汤了。 ——他该怎么办? 刹那间,就在大自在天扬言要动手杀人之时,铁手想也没想就干了一件事(他来不及想,更不容他去想)。 这件事他做的极为坚决,极度坚定,还极其的快。 他将手里的钥匙使劲一掷,往山道方向猛抛。只听“嗖”的一声,钥匙犹如离弦之箭急速而出,破风飞行。 “走!” 铁手催动丹田之气震吼一声,强音洪亮如铜钟,回响如天雷,使人心惊颤魄。 众人皆愕,除了铁手本方几人。 “走”是暗号,大声喊的暗号,提示大家行动的暗号。 意思是让白欣如护着龙逸凡先往屋内退,从密道赶紧走。陆破执与严魂灵负责掩护,紧随其后撤离,铁手留下来断后。 铁手施行最后的计划,欲带上伤重的龙逸凡强突重围。这个方案要想全身而退难如登天,可眼下别无他法,唯有一试。 成功与否依然取决于钥匙。 关系命运的钥匙。 铁手故意将钥匙扔出去,而不是交出来,更不是毁掉。这个举动既关键,又冒险,也大胆,且引发了后面所有的事,包括他没料到的事。 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可能的,不可能的事,一切都在铁手抛出钥匙的一瞬间起了变化。 铁手的用意很简单。 第一,大自在天肯狠下心放弃宝藏,其重要原因是认为拿不到钥匙,断定以铁手的性格会将其销毁。 既然得不到,索性就不要了。 铁手反其道而行之,就偏偏出乎你意料,让你见到希望。 看大自在天动不动摇?动不动心?动不动手? 你只要一有松动,就有机可趁。 他一向认定“人命大于天”,人可以有高低之分,不该有贵贱之别。 生命亦是如此。 救人比救钱要紧! 另外知天下此人心思缜密,心机深藏,奸滑狡狯,不比大自在天好应付。 他明显不愿意舍弃宝藏,势必要保住钥匙。这样一来就算不能支开此人,也定能扰其神,分其心,乱其行。 如此更有几分把握逃出去! 第二,这钥匙扔的也是恰到好处,铁手并非随意往山道方向投掷。 那处是“双凤阁”的反方向,大自在天假如要去追钥匙,势必拉开了双方的距离,再折回来就拦不住铁手他们。 不过,对方可以分出一两个人手去拿钥匙,其余人截住去路。 铁手也想过了。 所以他才会想都没想就扔出钥匙,让大自在天等人来不及去想。 想后面的问题! 谁去追钥匙?谁去截杀铁手他们? 没有商量,没有预判,没有命令。在眨眼间的功夫,这问题确实措手不及。 铁手就是要制造混乱的局面。 乱才能闯出一条活路。 倘若对方铁了心放弃宝藏。在山路一侧是百丈悬崖,下面是乱石激流。掉下去谁都得不到,也算毁了钥匙,没有落入对方手中。 接下只有死战了! 事情真的会如铁手所料吗? 对方同样不会让你想,有人甚至按捺不住了。 等不及的要杀人。 转眼间,刀光一闪,刀飞了起来直钉龙逸凡前胸。 大自在天下格杀令后,龙逸尘就率先出手,甚至比铁手扔出钥匙还要早。 他也要宝藏! 龙逸尘要的“宝藏”就是自己哥哥的性命。 他绝对不能让龙逸凡活着离开,务必要将其置于死地。否则会寝食难安,坐立不实。 遽然,龙逸尘左手握柄一挥刀,刀就飞了出去。 刀影似一道流星划过,有点凄美的意境,凄的失魂落魄,美的不可方物。 凄美的像一双寒蝶,在花前离别的一场忧悒,绝艳的舞。 原来蝴蝶刀真的会飞! 他的双刀是“黑面蔡家”蔡千秋所铸,称得上是把好刀,宝刀,奇刀。 只闻“咯噔”一声,雪亮的刀身自刀锷处断开,飞射弹出。刀尾端有根细长的铁链挂着,长链另一头连在刀盘上。 竟然是把链子刀! 龙逸尘杀志甚厉,杀招极狠,不留一丝余地。 刀疾,剑更快。 白欣如手中长剑闪电般一挑,剑尖把飞刃拨开。 此时,钥匙飞行出数尺,铁手也喊了一声“走”。 大自在天几人都怔了怔,愣了愣,目光不自觉的盯向空中,钥匙又飞出一段距离。 铁手这招起了效果,但还不够。 龙逸尘左腕一扯,被拨开的刀身凌空一旋,朝着龙逸凡的脖子回砍。 他一招比一招绝妙,一招比一招绝情。 白欣如见势不好,一式“玉女点朱砂”,剑势灵巧一转又架住刀身。 刀剑一撞,倏然两分。 白欣如使得不是“闪电剑法”,而是她早年的成名绝技“素女剑法”。这剑法走的是阴柔,灵变,飘逸的路子,共有十六式,是素女峰夕照寺雷峰神尼亲授。 雷峰神尼与当年“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有过一段情缘。可惜江湖上发生太多变故,司徒十二事业心又强,把精力投入庄内事务。最终这段感情无疾而终,雷峰神尼则去夕照寺削发为尼,并潜心创出这套“素女剑法”。 龙逸尘一刀再失手,拇指按动刀盘上的机括,把刀身收了回来。 白欣如已拉起龙逸凡往“双凤阁”退走,严魂灵与陆破执护在两边。 但局势变的很快。 首先是钥匙仍在飞行,接近了上山的路口,再有几丈远就要飞出山道。 一时间,刘传宗犹如鹰击长空,腾身疾掠去追钥匙。知天下没动,却双目分视,左眼盯着钥匙,右眼看着铁手这边。 他轻易不会动。 因为刘传宗一动,他确实不用再动。 这一刻,钥匙极其重要,但没人比刘传宗更适合动。 他离山道最近,位置更好。而且轻功上佳,关键刘传宗是大自在天信赖的人。 是心腹,是一体的。 她对老院公很器重,很放心,视如亲人。这份信赖是多少磨难,艰辛所印证下来的。 不然,自己的妹妹刘传凤怎会甘心认刘传宗为养父。 她的这个妹妹,可比自己姐弟俩都要狠。有时妹妹狠起来,她与弟弟都拦不住。 他们,妹妹,还有老院公早就是一家人。 如今,刘传宗老了。 越老的人越念旧,越念情。 大自在天的事就是他的事,大自在天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必要时他的这条老命,都可以给大自在天。 刘传宗要替大自在天取到钥匙,完成她们复国的梦。 梦真的要来了。 美梦?噩梦? 梦醒?梦空? 铁手不要做梦,只要冲出去。 但大自在天也猛冲起来,像头饥饿的猛兽扑向铁手几人。 她之前让钥匙分了心,行动耽搁了,那种情况不犹豫,不愣神,不停顿反而是不正常的。 毕竟那是数不清的钱。 好在有刘传宗去帮她取钥匙,没有后顾之忧了。 大自在天心神骤稳,杀气愈浓。 换了知天下,赵好,龙逸尘去,她都会提防。 知天下比千年的狐狸还狡猾,赵好比一百头狼还凶恶,至于龙逸尘弑父杀兄。 他都不能算是人了! 她怎么可能相信他们? 眼下只要全力杀了铁手几人,就大功告成,大业必成。 大自在天想到这里,兴奋的开始发抖,发狂,剑身像蛇一样剧烈的扭动起来。 赵好离“双凤阁”最近,他同样飞纵而来,身法比大自在天还迅猛。 他的目标是铁手。 掌风呼啸而至,赵好一掌劈击。 铁手皱眉间,翻手一掌与赵好硬拼一击。与此同时陆破执出拳拦住了龙逸尘,让白欣如带着龙逸凡抽身离开,严魂灵则跟随其后。 铁手与赵好拼掌,倏然一分,大自在天已迫近不远。 铁手心忖不好:大自在天逼到跟前,这下难办了。另外自己本想借掌力将赵好先行震退,再对付大自在天。但那一掌下来,赵好丝毫不处弱势。 难道大家都真的要完了? 就在这一瞬间,真的有一个人完了。 让形势一下子变了,变的急转而下,不可捉摸。 完了的人是刘传宗。 他看到了一个“梦”。 ——噩梦! 梦醒他就死了。 第282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二) 此前,刘传宗飞身疾掠,一跃一纵就赶上飞行中的钥匙,他右手凌空一抓将其稳稳握入掌心。 他在道上人称“铁拳震南山,仙鹤云中翁”,轻功即使不算顶尖,也属上乘。要拿到钥匙可谓探囊取物,断不会有所闪失! 再说怎么可能有闪失呢? 铁手等人在另一边楼阁前,相距十几丈远。并且与大自在天,赵好,龙逸尘纠缠在一处,自己这边并无其他人。 刘传宗是名老江湖,道行可不浅。 他仍然十分谨慎,很警醒,留神观察山道四周是否有人暗伏,甚至对没有动的知天下也藏了个心眼,以防意外。 可刘传宗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他漏掉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漏掉了一具尸体。 尸体不是死人吗? 难道是“死”人! 霎时间,躺在地上的尸体“活”了。仿佛诈尸了一般疾速弹起,鬼魅似的飘到刘传宗面前,一对泛青光的冷目直瞪瞪盯着他,让人寒毛直竖。 “死人”悄然无息的出现,让刘传宗登时心神大悸,惊栗万分,真似梦到一只从坟地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索他的命。 “死人”一抬手,刘传宗就丢了性命。 成了死人! 真的死人! 他死相极惨,死状极怖,死因极诡。 刘传宗身上中了一棍,一根梢棍兀然间插入他胸膛,并一节节推入胸腔。而贯透身体而出的,竟然是十六个染血的棍梢,有十六处伤口在冒血。 一根棍子变成了十六根! 这些棍梢从刘传宗的后脑勺,后颈,后肩,后背心,后背脊,后腰,后臀,后大腿,后腘窝,后小腿,后脚跟穿刺出来,使他半面身躯看上去像一块布满红色尖刃的钉板。 刘传宗的猝死,比铁手抛出钥匙还让人大呼意外,连素日里沉稳内敛的知天下都吃了一惊。 他惊的不是刘传宗之死,而是发出杀招的“死人”,竟然是快乐佛的跟班静宣。 那名不起眼的小人物。 静宣没死? 他明明与龙放啸的交手中,捱了龙放啸手臂内劲回震的一棍,砸中胸口而亡,怎么还能活着? 难道他是假死?装死?诈死? 最不可思议的是杀死刘传宗那一棍,静宣的梢棍不是以捅、戳、点、抡、扫、搠、砸、劈、提、拨的方式攻击。 ——而是射! 用手发射出一棍。 他将棍子像暗器一样射入刘传宗的前胸,梢棍进入体内瞬时裂为数截,再次像暗器一样散开,游击其身体各部位。 知天下本身暗器水准就是顶尖高手,一眼就窥出静宣是以暗器手法打出的那一棍。 且手法之绝,出手之准,发力之巧,运劲之精,堪称妙到巅毫,当世罕有。 唯有唐门才有这等手段,能达到如此水准的不会超过三人。其中一个便是身居幕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老太太”。 这是她的成名杀技“信手拈来”,能将万物化为暗器,将暗器化为万物的绝学。 他不是静宣! 绝对不是。 是伪装的。 如此高超的身手,高深的易容术,高绝的忍耐力。 只有是唐门弟子! 静宣一手射棍击毙刘传宗,一手已夺得钥匙。忽然,一支幽绿色的小箭飞了过来。 发箭的人是知天下。 小箭很精致,闪着碧芒,荧光中透着翠色。 翠绿的光让你五官,身体,四肢,毛发,乃至衣服都映出渗人的绿色。事实上你若中了此箭,整个人真的会变绿,连流出来的血也是惨绿色的。 知天下的暗器,叫“绿箭”。同样出自于唐门。 “绿箭”是一种颜色越绿,越毒的暗器。 唐门向来以暗器为主,毒药为辅。其中“苦爱堂”,“甜恨堂”专研制毒,配毒。虽无法与“老字号”温家的毒一争高下,但也足够震慑武林人士。 “绿箭”上的毒叫“绿豆”,凡是中了这毒,一炷香内全身发满绿色的小泡,再一柱香后小泡会胀开,腐烂。然后一柱香每个绿色小泡会肿的像柚子那样大,最后流出绿血,活活把你撑爆而亡。 静宣一见“绿箭”,立刻旋转起来,往上旋升,往左旋躲,往右旋避,往下旋滚。 他分别往四个方向闪了四次,每一次都用了升,躲,避,滚四个动作。“绿箭”也诡异的折飞了四次,终于“呲”的一声射入土里,那一小块地面瞬间侵染成惨绿色。 静宣总算逃过了“绿箭”,可影响了速度,延缓了行动,使得一个庞大的黑色怪物就逼了过来。 大自在天目睹了刘传宗的惨死,就在他与铁手拼了两掌时,她看见死掉的静宣杀了老院公,抢走了钥匙。 那一刹那,她寒目里爆射出怒焰,竖瞳中尽染血丝,像烧的火红火红的烙铁。 大自在天像条暴虐的恶龙,喷吐着毒焰,攫出锋利如刀的爪子。全然不顾铁手,反身折回掠向静宣。 铁手也是一愕,愣了愣神。 风云突变。 他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但这是个好机会! “趁现在,赶紧……”铁手“走”字没说出来,胸口的剑伤已然迸裂,丹田阵痛,气血猛烈翻腾。 与大自在天强拼的两掌,引发了他的伤势,内伤外创一起爆发,真气有点紊乱。 赵好趁势欺近铁手身前,“少掌”攻出,铁手仓促间右臂一格,“嘙”的一下被赵好一掌打退四五步。 严魂灵见铁手落了下风,一个纵身跃入,以断剑刺向赵好。 谁知她的剑又一次折断,同时折断的还有她的胸骨,被赵好的“老拳”击了个结实。 严魂灵的身子像是让一股无形的巨力抽空了,把一切生命的气息剥离了身体,挤压出躯壳。 她倏然间就枯萎下去,凋零下去,衰败下去,颓丧下去,变的气息奄奄,垂垂苍老。 铁手惊怒中忿然出掌,叱声中带着怒气,掌风中带着怒意。 而陆破执更怒,他不管龙逸尘的刀能不能砍中他,能不能砍伤他,甚至不在乎能不能砍死他。 他不管,不顾,无视生死,全速冲向赵好。 陆破执的左拳像一头愤怒的野马,撞了过去,连同他人一起标了出去。 他化作了拳头,拳头代表了“拼”。 无畏的拼命,无惧的搏杀。 陆破执的杀势在一刹之间,竟然压过了赵好的凶气。 赵好退,疾退,速退,飞退,一退再退,退的迅猛如猎犬一般。 铁手马上左手接住濒死的严魂灵,右手拽住杀疯的陆破执,说道:不要冲动,先离开此处,否则我们都出不去! 话音未落,铁手挽住严魂灵,拉紧陆破执就往屋子里跑去。他清楚再打下去只会有更多的牺牲。 龙逸尘哪肯放他们走,他身形甫动,双刀舒展,刀光就一高一低跳了过去。 白欣如反应也快,长剑闪电似的截击,“乒乓”两响拦下两刀,还快速回刺三剑。 龙逸尘身形一顿,收刀回守,转腕舞出一记刀花,刀花三个转圈架开三剑。 这时,铁手几人已进了“双凤阁”,他正想去追,屋内又掠出一道锐厉的剑气。龙逸尘只得双刀交错一格,封住剑气,一时也不敢在往前去。 因为他发觉除了自己,没有人去追铁手他们。连赵好都转向往另一边飞掠,他自己单独追击定是凶多吉少。 赵好之所以不追,是另外一边也起了变化,变得也是大家都没预料到。 大自在天扑近静宣,乱发激扬,目光激愤的发出狂啸:拿命来! 只见她双剑左右划出两道寒芒斩向静宣,要将其剁成三段。 静宣却悠哉的挖鼻孔,脸上还洋溢着憨憨的傻笑,似乎根本不怕大自在天。 “不好!大王快退!” 知天下脸色变得煞白,惊声急呼,好像他发现有更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倏地,一声惨嚎,血芒暴现。 楚子双鱼剑猛的反刺大自在天双肋,剑身由于极薄极柔,剑尖从甲片缝隙中钻了进去刺入体内,血线自盔甲里标出,染红了前胸。 “老姐,你疯了吗?” 大自在天另两只手,迅速死死攥紧楚子双鱼剑的剑刃,让剑锋无法再深入半分。 强烈的痛楚让大自在天回过神来,身躯一沉单膝跪地道:老弟,我着了道。快…… 她嘴里喷了一口血浆,面如死灰,话也说不下去。 而静宣的耳根至颈脖处,清晰可见的经络已经发黑,他并不停留一个飞纵,沿着山路疾奔而去。 “老四,抓住他!” 大自在天说话间,知天下早已飞身掠出,像离弦之箭跟着静宣。 灰影紧接着又一闪,赵好也施展轻功,尾随上去。 龙逸尘见了这一幕,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脸色黄的像得了黄疸病。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去追还是留下? 方才战况激烈的院内,此刻只剩下他和大自在天两个人。 龙逸尘还听到了一阵咀嚼,啃食,撕咬,吞咽的怪声。 他目光投向传出异响的地方,只见一个庞大的黑色身躯正抱着一具尸体疯狂的大快朵颐。 那种牙齿扯拉皮肉的声音,让龙逸尘头皮发麻,几乎当场就要呕吐起来。 第283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三) 已近卯时,黎明将至。 几条人影在盘曲的山路上穿梭飞行,纵跃间,道边一丛白色野花让血迹染的殷红尤艳。 静宣陡然身形一沉,止步立于阶上。他长吸一口气徐徐吐出,用手背抹了抹人中,擦拭从鼻孔淌下的血痕。 同时,他身后陡然有人用平缓的语气提问。 “不跑了?” “嗯,不跑了!” “为何不跑了?” “我不喜欢有尾巴跟着。” “你是指我,还是指他?” 知天下话语才落,袍风一振,赵好已落在路边突起的一块怪岩上。 他头上红色逍遥巾,鲜艳而凄然。两条长长的飘带迎风一扬,愈显三分狂放,七分倨傲。 赵好凝神敛气,盯着静宣的背影,心念辗转。 ——这个假静宣是谁?他又是什么来头?对大自在天使用的是何种武功?他难道也是冲着宝藏来的?是敌?亦或是友? 想到此处赵好自觉悻悻然,我需要朋友吗? 静宣回过身来,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他很年轻,亮亮的眼眸,慵慵的眉毛,宽宽的额头,挺挺的鼻梁,圆圆的嘴巴,一副悠悠忽忽,懒懒散散的神态。 “唐能,是你!” 赵好双眉一剔失声叫道,眼神里带着惊讶,藏着狠色。 “哼哼,没料到吧?”唐能掸了掸身上的土,拍了拍掌心的灰,有点疲倦的说道:你们追的可够紧的!能不能别跟了? 原来乔装静宣的人是唐能! 蜀中唐门的唐能。 “唐门五绝”之一,唐家年轻一辈里最被寄予厚望的几人,当家人“唐老太太”的高足,爱徒,宠儿。 江湖上皆传“蜀中唐门,正则世道安,邪则天下乱”。 唐门弟子行事诡秘,行踪飘忽,亦正亦邪,做事不按常理让人琢磨不透。武林正道,民族大义,对唐门众人来说毫无意义,他们只干自己认为对的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遇上唐门的人,别人通常是避之不及。而知天下与赵好显然不是别人,也非通常,所以这三人就遇上了。 赵好质问道:唐能,你在乔家庄露了一面后就消失不见。今天又冒出来了,你挺能藏的! 唐能道:谁让我叫唐能呢?有能力,有能耐,还能干!别人能办的,我就能办,别人不能办的,我照样能办。 他边说边打了一个哈欠,又道:折腾了大半夜,又装和尚又装死,现在真困得要命。 赵好道:少跟我打马虎眼,把东西给我。 唐能眨了眨眼道:东西是我拿到的,为何要交于你? 赵好道:你不想交? 唐能摇了摇头,他转动脖子时,发黑的青筋稍稍褪去一点,鼻孔蠕动间把血吸了回去,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或者中了毒。 “二位,你们这演的哪一出戏啊?看的在下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知天下眯缝着眼,你看不见他那又奸又“刺”的目光,可他一定在观察你,用又奸又刺的眼神。 赵好瞅向知天下道:四当家,你此话何意?我和他演什么戏? 知天下道:赵先生,唐少侠你们都是“佛爷”的人,本该是来助咱们无头军一臂之力的。但你们杀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东西,有点不地道吧?难不成“佛爷”打算拆伙两散,与无头军为敌? 赵好道:人不是我杀的,钥匙不在我这,而且主人也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哦?是吗?”知天下转首瞄向唐能道:那唐少侠是在唱独角戏吗?还是背后有其他人指使你干的? 唐能冷笑道:我当然为“佛爷”做事。 知天下问:那你这样干也是“佛爷”的意思? 唐能顿了顿说:主人觉得宝藏的事要重新谈一谈。 赵好问:这话是主人说的?为何我不曾听说? 唐能答:没对你说过而已,那么机密的事岂是谁都知道的? 他对唐能所言,起了疑心。 此次他来河东路之前,就知晓唐能也来帮手。“佛爷”嘱咐过会有人与自己接头,一起配合行动,目标就是“风云镖局”和龙放啸。这件事早在“谈亭会”时就该启动了,可由于无情,追命的意外加入才使计划戛然而止。 “佛爷”并没授意他要去动宝藏,就算主人有这念头,数目如此庞大的财宝也需要有人联手行动方可成事,自己人之间一定会先通下气。 而且“佛爷”为人审慎,沉稳,从不轻易冒险。唐能则行踪不定,独来独往,“佛爷”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一个人去办。 绝对不可能! ——他在撒谎! 赵好脸色阴寒,唇色却艳红,像冰雪天里一簇融不开雪的火。他冷然道:唐能,编谎话方面你不是个高手,主人没有说过。 唐能道:你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说完,他还轻吁一口气,用两指捏了捏鼻尖,隐约能瞧见有点血渍,不过血似乎止住了。 知天下笑了笑道:唐少侠的话,在下也不信。就算“佛爷”想翻脸,也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龙放啸是死了,可“风云镖局”仍在,且听命于大王。你杀了刘传宗,抢了钥匙就已无回旋余地,无头军一定和你们开战,这后果他没考虑过吗? 唐能道:别忘了!杀龙放啸的是你们,他的儿子,朋友会来报仇的。连四大名捕,自在门都要来找无头军的麻烦,你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知天下道:你也别忘了,那群人同样是你们的麻烦。本来咱们联手可以解决掉这些麻烦,而你如今又多了一个麻烦,所以你和你背后的人更麻烦! 唐能撇了撇嘴角道:那就各凭本事,看谁先有麻烦。 赵好道:你太沉不住气了,主人怎么会用你这种人。 知天下抚须道:因为那是他唯一能拿到钥匙的机会,否则稍纵即逝,他苦心易容伪装就白忙活一场。况且…… 知天下沉吟不语,赵好问:况且什么? “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谁不心动,谁不想用呢?” 赵好冷哼道:再优秀的人才,不为你所用,一样毫无用处。甚至会反对你,反抗你,反过来杀你。 “对,对,对”知天下击掌称赞道:可见赵先生也是人才,可惜让“佛爷”捷足先登收至麾下,不然与我们大王一同共谋大事,同创霸业,岂不美哉。 唐能插话道:两位别东拉西扯的,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赵好道:我要钥匙。 知天下接道:我要你死! 赵好一听,遽然暗自一惊,没料想知天下会说如此决绝的话。 听到这话,唐能完全变了个人,变得不再慵懒,惺忪,悠漫,闲散。 他变的认真起来,非常的认真。 就像他第一次杀人,将一枚飞镖穿过那人的喉咙,而对方竟然没有咽气?唐能很认真的又一次用飞镖射入对方的喉咙,依然没有气绝。他极为认真的再一次打出飞镖,还是射向那人的喉咙,结果仍不太令他满意,只有重复一遍又一遍。 当唐能准备发射第八次飞镖时,对方竟然居然用喉咙发声,说了一句话:求求你,让我死吧! 唐能答应了他的要求,完成了第八次发射,没有第九次出手。 他觉得差不多了,毕竟是第一次,不想认真过了头。今后认真的机会还很多,多的让他必须要认真练暗器,认真练毒。 唐能盯着知天下的衣袖,缓缓道:你杀得了我吗? 知天下道:你很厉害,可受了伤。那种东西用了会有反噬,对手越强,反噬越猛。我不想错失良机,更想要那个东西。 唐能问:要钥匙? 知天下笑而不语,目光里有了杀意,他要的东西当然不是钥匙。 唐能微微叹息道:原来你清楚不少唐门的事,连那个东西都知道。 知天下点头道:我要“彼岸花”。 赵好听到“彼岸花”时,心头一颤。心忖:“彼岸花”是什么?能让知天下如此觊觎、垂涎,甚至为了得到这东西要与唐能冒险一斗。 “彼岸花”难道比宝藏还重要? 唐能道:那是唐门的东西。 知天下道:东西就是东西,没有该是谁的,不该是谁的,只有该给谁使用罢了。你并未彻底掌握“彼岸花”的使用方法,否则怎会如此狼狈?关键你疏忽了,大王有“自在神功”,“忍辱神功”两门绝学,你做的还不够完美,所以“彼岸花”该由我来继承,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唐能问:凭你? 知天下答:以你现在的伤势,我有六成把握。 唐能倏然笑道:你以为学了“唐老太爷”三大神技,“千机百变”和“袖中日月”就能稳赢我?除非他把“无射之射,无毒攻毒”都传给你,那我无话可讲,束手认栽。 知天下哂然道:你知道我不少底细啊? 唐能道:我是唐门的人,“唐老太爷”是位不世人物。我一直觉得老爷子的绝技会传给他最宠爱的徒弟唐爱,没想到居然让一个外姓人学去了。 知天下摇了摇首道:你倒不必担心,老师说我火候不够,难以学“无射之射,无毒攻毒”。不过,就算“千机百变”擒不住你,“袖中日月”你恐怕逃不掉吧? 唐能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已经把“太阳”用掉了。 知天下轻抖了下衣袖道:我还有一颗“月亮”。 唐能道:可“月亮”只能使用一次,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你会舍得用吗?“太阳”可以组装,“月亮”没了就真没了。 知天下迟疑了一下,轻声叹道:在下还真舍不得用“月亮”,那是多么珍贵的暗器。但是为了得到“彼岸花”,若要用到“月亮”我会毫不犹豫,因为那是值得的。 唐能心里一紧,认真的看了看赵好道:你会帮我吗? 赵好一怔,目光收缩道:我帮你?理由呢? 唐能道:我们都为主人办事,算是同僚,何不联手? 赵好道:你在办私事,而不是办主人的事。 唐能问:假如我把钥匙交给你,条件是你我一起把他先杀了呢? 赵好冷笑道:那我为何不能等你们两败俱伤时,再动手呢?你死,你也死,钥匙照样是我的。还有那个“彼岸花”,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但勾起了我的兴趣。对不对呀,四当家? 他像头狼一样,红目转望向知天下。 “哈哈哈哈……”知天下大笑起来:不愧是四大凶徒的“小心眼”,心机挺深的,心思够狠的。 赵好冷笑道:江湖险恶,你只有比它更恶,才能活下去。 唐能也道:我们三个人,今天谁能活呢? 第284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四) “只有赢家才能活!” 赵好语气变的尖刻,尖酸,尖锐,像名失魂丧魄的女子发出尖啸。 同时,他伸出双手,一只宛如少女玉琢般的掌,一只犹似老人枯瘪瘪的拳。 唐能见了“少掌”、“老拳”就愈加的认真,连尾指挖鼻孔的动作都变的有力且利落,手指就像把锄头在刨掘一座尘封已久的古老金矿,既专心又专注。 面对赵好与知天下二人,他必须专心,必须专注。 知天下右袖吃饱风似的鼓起,山风一吹猎猎作响。里面仿佛藏着一头饥饿猛兽,随时能扑攫出洞口咬杀猎物。 赵好视线游移到袖口,他亲睹过知天下的出手。威虎山对舒映红使用的“十三不靠”,击伤龙放啸的“眼中钉,肉中刺”,突袭唐能的毒箭“绿箭”,均是高妙的暗器。 他袖子里到底还有什么暗器?还有多少暗器? 这难道就是“唐老太爷”的绝技“千机百变”? 知天下的衣袖里真的藏有“千机”,伏有“百变”吗? 唐门弟子皆知其来历,“唐老太太”暗器、用毒堪称唐家第一,且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她所培养的唐飘,唐零,唐能,唐仇,唐化,唐梦,唐三小姐,唐五小爷,均是武林超一流好手。 不过,“唐老太爷”暗器功夫同样是唐门第一,与“唐老太太”并驾齐驱,不分轩轾。 他和她是并列第一,要不是下毒方面略逊“唐老太太”,唐门由谁来领导还真说不准。 “唐老太爷”使用过一千种暗器,精通一百种施放手法。其中有三百七十二种常规暗器,九十三种奇门暗器,七十六种自创独门暗器,四百五十九种不是暗器的暗器。 他的暗器之多,种类之杂,手法之奇,方式之怪。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然是“唐老太太”也认可其功力。 “唐老太爷”曾经用一头水牛作为暗器击杀过龙盟副盟主“走地龙”郝元罡,三大祭酒:拓拔峰,拓拔峦,拓拔山。 当时,“九联盟”的龙盟在豹盟、龟盟、鹰盟、鸽盟相继被灭。凤盟、燕盟又元气大伤,实力已然成为剩余几盟中最强大的势力。 实力强了,野心就大,胆气更雄,自然越来越不安分。 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唐老太爷”,杀死龙盟四大高手只用了一头牛。 水牛角穿透拓拔峰的印堂,水牛蹄震碎拓拔峦的心窝,水牛尾勒断拓拔山的脖子。而郝元罡则让整头水牛,硬生生压成一坨肉饼。 还有“八会”之一的红炭会会长“怒火头陀”包入怀。他是个练功很勤,很奋的人。 勤奋,且情愤。 包入怀的“投怀拳”,“送抱掌”是一种需要倾注大量感情的武功。 他用情越深,愤怒就越大,杀伤力就越强。 “蓝牙会”老大“怨气道长”万祖映不服气,与包入怀大打了一场,结果他重伤难愈,几年后在忧怨中离世。 “唐老太爷”发动了一场“雨”,暗器如雨的“暗器雨”。结果“暗器雨”浇灭了包入怀的情,消灭了愤,催灭了他的命。 另外,西蜀大侠虞子欺是比郝元罡,包入怀,龙盟三祭酒加起来都难应付的人物。 他剑术高绝,轻功精妙。 尤其是剑法“多一剑,少一剑,皆赢一剑”与峨眉派掌门人“灭情师太”不分伯仲,合称川蜀双剑,威震四川。 大侠主动找上了“唐老太爷”,理由是包入怀是虞子欺的故交。 为侠名,为友情,他都要去讨个说法。 “唐老太爷”从来不给任何人说法,他的暗器就是说法,你想讨说法就要破了暗器再说。 虞子欺不愧是“西蜀大侠”,他的剑总是能击落“唐老太爷”打出的各种暗器。即使接不住,他的身法也能及时躲开。 “唐老太爷”深感棘手,于是发射了一辆马车。 那是辆货真价实的马车,让虞子欺瞬间束手无策的马车。他的剑无法找到马车的破绽,轻功也不能摆脱马车的追击。 马车居然是暗器。 虞子欺能破马车,能破暗器,却破不了暗器一样的马车。 他若先破马车,暗器就打了出来。如果先破暗器,马车就攻了过来。 “唐老太爷”独创的暗器:唐车挡闭。 但虞子欺依然没被击中,他只是被拦挡,被封闭。 不论他用何种办法,何种武功,总是让马车截住,暗器困住,马车和暗器关住。 “唐老太爷”赢了。 虞子欺让马车困了八天七夜,最后活活累死,渴死,饿死,愁死,含恨而殁,惊郁而亡。 “唐老太爷”甚至对唐门的人都不心软,外五堂堂主“石心公子”唐青羊,只是酒后随口胡言几句不中听的闲话,就吃了一枚“拔舌”,再也没法多嘴了。 当然这已经算高抬贵手,手下留命了。他确不该说“唐老太爷”偏心外姓人的闲话,既说了就不该让话传到他耳朵里。 幸好唐青羊身居外堂堂主之位,是几位唐门元老保荐的人,其中内五堂“苦爱堂”的“毒公”唐恨是其父,“变脸堂”的“齐天大射”唐平是其大伯。唐平的儿子就是“唐三少爷”唐非鱼(唐零),与唐青羊是堂兄弟,从小就是死党。所以多少顾及了他们的面子,出手留了点情面。 因为唐门弟子都惧怕他,故而“唐老太爷”只收了三个徒弟,除了唐爱是唐家的人。其余两人均是外姓,赵刺之外还有一人姓秦名点,也就是杀手圈赫赫有名的“暗器王”秦点。 秦点会制作各种暗器,且无一重复,无一不精,有的暗器甚至算得上是艺术品。他射发暗器的手法更优秀,可谓异想天开,奇思诡意。 知天下学的“千机百变”虽未达到“唐老太爷”的水准,已能并驾唐门最优秀的人才。 赵好忌惮他的袖子。 唐能亦是如此。 他也害怕袖子,不过是左边的衣袖。 那是知天下的另一道杀招“袖中日月”,一颗“太阳”几乎杀死了少林四大神僧,里面仍有一轮“月亮”。 “月亮”是什么? 肯定不是月亮! 唐能不太怵“千机百变”,他有“唐老太太”传授的“信手拈来”,足可与之较量,甚至能占据主动。 他唯一担忧的就是“月亮”。 他受了“彼岸花”的反伤,此刻的状态和功力,防不住“月亮”。 “彼岸花”又不能短时间内连续使用,否则不用别人动手,他就已经完了。 唐能有点后悔,真不该使用。 若不用“彼岸花”,他又能否重创大自在天,逃出魔掌呢? 他不知道。 他不去想。 他不想知道。 他只要活! 想完成任务! 月亮终于要沉下山去,余辉在渐渐消散,大地蒙上一层迷离的黑纱,静悄悄的等待阳光去揭开暗幕。 黎明未至,黑暗先临。 越是接近光明,越要经历黑暗。 唐能,赵好,知天下三人一同面对至暗时刻。 谁能走向光明?谁会留在黑暗? 知天下借着一丝即将消失的月华,瞅了瞅赵好,有点犹豫有点疑惑的问了一句:赵先生,真打算对我动手? 赵好道:何必多此一问? 知天下问:你取得一把钥匙,依然无法打开宝藏,连我们答应“佛爷”的那一份酬劳都拿不到,到头来岂不是一场空?你若为了“彼岸花”杀我,不怕因此坏了“佛爷”的事? 赵好冷漠的说:杀了你们,我仍会把钥匙交给大自在天开启宝藏,照样会代表“佛爷”和无头军合作下去。为了攻打“风云镖局”,你们已损失不少人手,也马上包括四当家你在内。那时,大自在天身边没有得力的部下,只有继续依附“佛爷”,甚至听命于我们,又岂会坏事?而且,四当家是个人才,日后若起干戈,定会威胁到我们。既不为己用,就除之后快。 “嗯,成大事者,需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佛爷”没有看错人。”知天下接着转问唐能:那你呢?为何要背叛“佛爷”呢? “我?”唐能目光显得寂寞,神色怅然的说:我知道自己只是“佛爷”的一个棋子,可我想在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和价值。 知天下问:所以你将了“佛爷”一军? 唐能苦笑道:我还没有将军的资本。 知天下又问:你背后的人应该有这能力吧? 唐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等,静静的看,静静的听。 微浅,惨弱的月光,终于在划过唐能的脸颊后灭尽,山冈一片幽暗,漆黑一团。 谁也看不清谁! 谁都能感觉到谁! 风声,呼吸声,深呼吸声。 遽然间,赵好察觉知天下已不见了,唐能也感到他消失了。 知天下所站之处,除了黑还是黑,暗仍是暗,只有黑暗。 那里静的出奇,静的诡奇,静的神奇。 他还在不在那里?在不在黑暗之中? 在不在? 在?不在? 一声撕心的尖啸,使得漆黑的四周愈发惊悚骇人。赵好趁着夜色,乘着寒风掠向唐能的方向。 人未到,拳劲已后发而先至。同时,赵好一缕掌风遥击知天下的方位。 那边,黑的看不见人,暗的看不到人。 掌风送入,依旧无声,无响,无动静,只有静。 静、静、静、静、静! 拳从正面打向唐能,赵好却悄无声息的人在半空,犹如雄鹰扑兔俯冲下去。 他以拳头作为佯攻,依靠黑暗藏身其中,由高空猝然发动突袭。 刹那间,唐能身子往后倒移七步,每撤一步都准备了九种反击方式,六种躲避姿势。 唐能没有发射暗器,也不能轻易发射暗器。他知道黑暗中,还有一个人在静静的等候,等待他出手。 他只是退,有步骤的退,退中有守,撤中待攻。 赵好也退了,是被迫的退。 他在接近唐能时,忽然身子一震,接着就凌空猛烈的翻动,像条鳄鱼一样把猎物拖入水潭后的翻滚。 动、动、动、动、动! 赵好又回到原来的巨岩上,他感到“风池”、“风门”、“迎香”、“中府”穴位奇痒难忍,忙发功运气疏导,那四穴又刺痛难抑,顿感不妙。 “你中毒了!” 赵好身侧黑乎乎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他惊愕之间抬掌要劈,体内真气倏然倒行,逆流,已然难以发掌。 “别运功,不然毒力发作的更快!” 这话语仍是黑暗中响起,赵好诧异中急忙放弃运功。 此刻,唐能长舒了一口气,他用毒逼住了赵好,还探明了知天下的方位。 形势比他预想的要好。 只要专心击败知天下,他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过了一会,空气中的死味越来越浓,杀气愈来愈重,浓重的像死人被残杀一样。 赵好语音嘶哑的说:怎么可能?他如何发觉我的?又怎么下毒的? 他身体里的毒性,开始缓缓蔓延。如果没有知天下提醒,毒力会迅速传至体内各处。 唐能一边盯着声音的方位,一边道:我其实没有发现你,就算发觉了也来不及下毒。 “为何我……”赵好的眼眶里有血渗出,他呼吸急促的说:我到底怎么中的毒? 知天下解释道:因为他早就下了毒,在他掸去衣服的泥土,拍掉手上的灰尘时,就把毒布置好了,你靠近他自然就中了毒! 赵好恶狠狠的道:唐能,给我解药? 唐能冷哼道:你之前不是还要我死吗?我用解药救活你,再来杀我吗? 赵好刚要说话,知天下截声道:赵先生,我劝你一句话都别说,这样毒发会慢一点,能多活一会。 唐能道:那么就剩你和我了。 知天下道:是,就剩我们了。 唐能道:咱们可以动手了吗? 知天下道:天要亮了! 唐能一怔,又道:你想等天亮再动手? 知天下道:不,天一亮我们就胜负已分了。 唐能一愕,再道:是吗? 知天下说:是! 唐能道:恕我不奉陪了。 话音一落,唐能已腾身飞起。此时,一缕晨曦也掠过他的身体,照亮了他的身影。 唐能寒眉一锁,心中一紧。 为何这阳光是从西边照过来的?那不是月亮刚刚落下的地方吗? 太阳竟从西边升起? 第285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五) 唐能遇见的绝非曙光,而是刀芒。 一种逆向的,逆反的,逆转的,逆势的,逆天而行的刀光。 出刀的人逆手持刀,逆风疾挥,逆袭破斩。 刀身银白,锋刃上有一抹血色残阳般的紫红异芒,闪烁间将长刀映亮,耀明。形成了凄沧、寂凉、孤寒、惨绝的刀光。 无星,无月,没有日出。 刀居然会发光。 鬼气森森。 邪气凛凛。 简直是一把会释放魔怪的妖刀。 刀光后有一张戴着斗笠的脸,唐能分辨不清对方的相貌。只看见阴暗的斗笠下,有两点鬼火似的寒焰隐隐发光。 一个满身死意,犹如鬼魅的人。 也许只有“鬼”才能操纵这把掌控生死的邪刀。 电、光、火、石、间。 妖异的刀芒迅雷般搠入唐能的胸膛,将他的胸肌切开,更灼痛了他整个身躯。 唐能感到胸腔烈火煮油般的烧灼,犹似一座岩浆沸滚,赤焰狂舞,即将猛烈喷涌的火山。 他的血液仿佛已经燃烧,焚身灼心的炙痛感让唐能抽搐起来,抖动起来,扭颤起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对方的刀锋自肋骨与肋骨之间穿过,刀刃贴着骨骼摩擦发出“刺刺刺……”的锐音,刀背抵住骨头磨动传出“咔咔咔……”的闷声。 千、钧、一、发、间。 唐能左腿疾蹴,踢向斗笠人胸口,这一腿同样是电光火石般的疾。 斗笠人左手拔刀,他腰间还有一把短刀。那么近的距离挥刀已来不及,可却依然拔刀,动作也是千钧一发般的快。 拔刀、刀出鞘,刀柄顶击,抵住唐能的足底。 斗笠人以刀柄挡住了唐能的疾蹴,唐能也借足劲一蹬往后标出,胸口的血如雨水般洒了一路。 血在烧,也在飞。 血水浸湿了衣袍,染红了唐能。 黑暗中,知天下惊呼:老大,快把刀扔掉! 斗笠人鬼目一寒,左手短刀脱手飞掷。 刀如冷电一闪,刀尖扎进唐能右腿贯穿而出。冲劲将其整个人拽动,重重撞在峭壁上,刀锋钉入岩石内四五寸之深。 唐能就这样高高的钉在岩壁上,身体犹如指南针一般转滑了半圈,头部朝下倒挂着。 同时,破风之声骤起,两点幽芒激飞,射入了唐能的双臂,旋即将他的手筋挑断,又蹿入其琵琶骨。 知天下右袖打出的是两枚“双暗刻”,形如指甲盖大小的齿轮。是一种根据你手法,能旋转,能切割的暗器,属于“唐老太爷”发明的独门暗器。 倒吊的唐能,五官因为扭曲而产生了变形,并迸发出一声哀惨的低叱。嘴里血如雨滴,胸口血如泉涌,腿上血如箭射。 血、血、血、满身是血。 唐能成了血人。 他的琵琶骨受制,双手已废。对一个习武之人,暗器高手来说形同残骸废骨。 而且,知天下的暗器还有剧毒。 唐能的血越流越紫,越流越毒,越流越疼,越流越少,越流越没救。 他痛苦的不断嘶吼,不停挣扎。 身子来回摇摆,像一个晃动的秋千,让人看了不忍直视。一会儿,唐能身体停顿下来,又像静止的秋千。 不远处的赵好瞧见这等惨状,眉头不禁一皱,内心一冷。当然,他更担忧是自己,毒力再发作下去,估计连皱眉的力气都快没了。 知天下从阴暗里踱出,走路的姿态像一名优雅诗人,捋须的动作像攥着一只酒杯将甘露送入口中。 毫无疑问他是赢家。 唐能输了,赵好败了。 知天下瞥了一眼赵好,投出一个带刺的微笑,接着对斗笠人道:老大,你的手没事吧? 斗笠人就是大当家“绝天道”柳生一兵卫。 他斗笠一沉,瞅了瞅自己的左掌,掌心已然发黑,喃喃道:这人很厉害,那种情况下还能用脚下毒,应变能力可谓一流。幸好我的手没碰到他的脚,只是让毒气沾了一下。 知天下忧色道:赶紧把毒气逼出来,唐门的毒不可大意。 柳生一兵卫“嗯”了一声,举起妖刀伊邪,用中毒的左掌握紧刀尖。 倏地,他喉咙里传出“咕,咕,咕……”犹如沸水滚煮的怪嘶。一双鬼目急速闪烁,忽明忽暗,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恐怖渗人。 知天下见状,轻舒一口气,忧色顿消。 似乎柳生一兵卫的毒已经被逼出,被化解,被祛除。用了一种古老,原始的方式将毒彻底消灭 赵好喘息凝望,看出那斗笠人把毒逼于手心,然后用刀上的某种力量把毒解除。 这人的毒不是用药解的,是被刀杀死的。 赵好心念至此,愈发绝望。 自己的毒怎么办?自己就要死了吗? 知天下对着柳生一兵卫道:大王在上面,受了很重的伤。 “知道了!” 他走到唐能跟前,盯着他腿上的短刀,打算把刀拔出来。 知天下喝止道:刀柄上可能也有毒。 柳生一兵卫道:这刀是家族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我必须随身携带。你放心,毒我有办法解决。 说罢,柳生一兵卫举起长刀,用刀尖勾住短刀刀锷一抽,“噗”的将刀拔出。同时,他左手快速把刀鞘从腰间抽出,在短刀落地前将刀鞘一送,刀应声入鞘。 接着,柳生一兵卫把妖刀伊邪插回鞘里。再从怀里拿出一根管子对准短刀刀柄,用力挤了挤管尾,管口里爬出一条蚂蟥似的透明软虫。 虫子柔柔的,绵绵的,滑滑的,黏黏的,头上有一个吸盘似的触角。 软虫在刀柄上缓缓蠕动,慢慢吸吮,透明的虫体渐渐变成暗黄色。 知天下眼眶里射出奇异的光,吃惊的说:原来你有“甲贺派”的“千年不死虫”,怪不得你不怕毒。 柳生一兵卫也不作声,将虫子重新放回竹管里藏入怀中,再把短刀插回腰间。 知天下奸笑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这种千年一遇的神物,不会也是你家族传下来的吧? “我先上山了。” 说完,柳生一兵卫像幽灵般消失了,仿佛害怕见到阳光一样。 此时,太阳真的出来了,远方的山峰探出一截红日,金色的光线绽放开来,像温柔的手抚摸着大地。 知天下走到唐能跟前时,他已经气绝多时,身体就孤零零的悬挂着。一缕温暖的旭阳映在他睁开的双眼,反射出十分凄楚且不甘心的眸色。 他死不瞑目。 无法瞑目。 他如此年轻,如此优秀,如此出名,如此聪明,也如此寂寞。 人生如梦,梦醒方悔。 唐能有没有梦? 有没有后悔过? 赵好也要死了。 他有过梦,却没有悔过。 赵好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哪怕错了也会错下去。并一错再错,一错到底,否则他不会成为四大凶徒。 他释然的闭上双眼,默默的等待死亡,身上凄厉的凶气已消散,凄烈的狂意已退却。 此刻,他不是四大凶徒,而是赵好。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柔弱的很纤美,很清秀,很婉丽,很旖旎的女子。 一个连名字都让赵好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女子。 李镜花。 想到她,赵好艳红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凄惋的笑,笑的很温存,很快乐。 “丝,丝,丝,丝。” 四记清响,赵好倏然觉得身上让马蜂蛰了一般,还是蛰了四下。接着“血海”,“曲池”,“鸠尾”,“天突”四处穴道一阵寒凉。 “你马上调息,将真气聚于血海,曲池,鸠尾,天突穴位,只需聚气,先不要逼毒。” 赵好睁开双目,只见四根银针刺入他的穴位,登时一脸愕然,不明所以。 知天下扬声道:没听懂吗?把真气运至血海,曲池,鸠尾,天突四穴,稳住心脉即可。 赵好仍不解其意,不过立刻默运玄功,催动真气,隐隐觉得体内的毒力似乎有抑制的迹象。 他倏然间,又惊又喜,感觉自己有救了,将目光望定知天下。 只见,知天下已戴上一副手套,小心翼翼的在唐能尸首上翻找起来。由于他背向自己一面,赵好也不知其找什么,找到些什么? 不一会,知天下好像把什么东西揣入袖子里,然后转身一纵,到了赵好面前。 他还是笑嘻嘻的。 一边笑,一边手里拿了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递到赵好嘴边道:这是解药,赶紧吃了。然后过一盏茶的时间,把余毒从我银针插入的穴位逼出。等毒排干净了,银针就可以拔掉。 赵好也不管知天下说的是真是假,立即将药丸吞下,又继续稳住内息,护住心脉。 渐渐地,赵好确实感觉身体里的毒力明显减弱,功力也在逐步恢复,元气变得充沛。 知天下道:还好,唐能这小子用的是唐门毒药。换作温家“老字号”的毒,你可就不妙了。 赵好暗暗开始运功,试着用内力缓缓将毒逼出。却又怕方法不对,犹豫的看了看知天下。 知天下思忖了一下说:没事,以你的内力修为,早一点驱毒问题不大,只是别逼的太猛。 赵好表示感谢的点了点头,接着运功逼毒,嘴里还问了一句:四当家,你为何要救我? 知天下笑了笑说:“佛爷”不会让忠心他的人就这样死了。主人还需要赵先生,继续为他效力呢! 赵好兀然一愣。 “难道,你就是主人说的那个接头人?” 第286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六) 知天下依然满脸笑意,仿佛刚刚发了一笔横财,如获至宝似的。 “我是“佛爷”的人,但并非与你接头的人。” 赵好调息吐纳,一边运转丹元之气,一边狐疑的看了看知天下。 自己险死还生,庆幸之余有些许惊魂未定,更心中疑惑忡忡。 知天下笑道:几年前,我奉“佛爷”指派加入无头军,借机接近大自在天赢得其赏识。明面上为大自在天效力,实则暗中替主人办事。为此次围剿风云镖局,取得宝藏作个内应。 赵好恍然大悟,怪不得知天下对自己总是很客气,还挺友善。特别是赵好与快乐佛有过两次不愉快,知天下均及时打了圆场,把矛盾化解了,在大自在天跟前又进了不少美言。 原来知天下是“佛爷”安插的人。 赵好又问:原来主人早已部署妥当,事先把你安排在无头军,确实精于运筹,高瞻远瞩。那与我接头的人是谁呢? 知天下道:你去太原府城北街,有家“兴茂源典当行”到柜面赎当。对方问你赎什么,你就说要赎“六指佛手”和“七宝法印”,对方自然就懂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不清楚,接头人会告诉你。 赵好默念记下地址,店名,暗号。又问:那你呢? “我?”知天下沉吟道:在下当然要留下来,做我该做的事。 赵好问:你的事? 知天下答:我的事,你别问。如果猜到了,别讲出来,烂在肚子里。“佛爷”向来不希望手下人知道太多,打听太多,管的太多。我们只需各自办好主人交代的事即可,千万别学唐能不肯安分守己,谋为不轨,叛变背主。 赵好听罢,不由目光望向峭壁上悬挂的尸首。又细思知天下的话,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可越界,以免落得唐能一样的下场。 “那么说来,主人早就知晓唐能有异心了吧?” 知天下捋着山羊胡道:其实主人也不太确定他是否奸细。唐能之前替“佛爷”办的几桩事都办的很漂亮,可仍对他心存疑虑,放心不下。故而,此次让唐能与你一起来河东路,再试试他是否存有二心。果然他沉不住气在乔家庄就露了马脚,今天又杀人抢宝,坐实了内奸无疑。 赵好欲言又止,思定才说:四当家这么一讲,唐能在乔家庄现身绝非偶然,应该不是主人的授意,而是受其他人指使,对不对? 知天下接着解释:乔家庄伏杀龙逸凡的行动,一来是龙逸尘急于除掉他哥哥,为了能成为风云镖局的掌权人,而通风报信授意宇文长空干的。二来干掉龙逸凡,对“佛爷”和无头军来说算是件好事,为后面攻打风云镖局扫除一个大障碍。可唐能在乔家庄露面,就有点奇怪了,我们没有传信让他去乔家,他更没主动参与暗杀。 赵好穴位上的银针逐渐发黑,余毒开始缓缓排出体外,他的额头沁出不少汗渍。 “唐能的目标是宝藏钥匙,对吧?” 知天下颔首道:不错!他不是去杀龙逸凡,而是去调查钥匙的下落。偏偏事不凑巧,铁手路过乔家庄,出手破坏了龙逸尘与宇文长空的计划,也搅黄了唐能的事。 赵好道:不过,他替我们灭口宇文长空,没让铁手和龙逸凡知晓更多有关我们的情报,算是意外收获。 “哈哈哈……哈哈哈……” 知天下放声大笑,向天长笑,纵情狂笑。像老鼠掉在米缸里,乐开了花。 他一笑,赵好就皱起眉头,心绪不宁。就像自己体内的毒越来越重,状况越来越差,惴惴不安。 “赵先生啊赵先生!换作你是唐能,违背主人的意思悄悄潜入乔家,会轻易暴露自己吗?而且还是铁手,龙逸凡两大高手在场的情况下去杀宇文长空,你不觉得太冒险,太拼了吗?” 赵好闻其言,心中暗忖:唐能按理不该现身乔家。所以无论宇文长空是守口如瓶,还是据实招供,都与他牵扯不上关系。这样贸然出手,看似为无头军灭了口,其实他的风险极大。 唐能不会那么冒失。 他绝对不蠢。 除非…… 赵好冷冷道:我明白了,当时唐能灭口不是怕宇文长空把我们抖出来,而是担心牵扯出其他重要的人物,不得不下手杀人。 知天下道:这样才说的通。 赵好问:那会是谁? “唐,老,太,太。” 知天下语气如椎,吐字如钉。 每说一个字,额前川字纹的褶皱就会深一些,像刻刀在脑门子划过留下的痕迹。 赵好听到“唐老太太”,不禁内心震愕,凝聚真气时有点促乱,忙深吸调息稳住真气。 知天下又道:“唐门五绝”中,唐老太太尤其偏爱、偏重、偏心唐能与唐飘二人,亲自传授他们暗器和下毒的功夫。让唐零,唐化心生嫉妒,心怀不满。导致后来唐零去京师投靠“有桥集团”,唐化追随吴铁翼隐遁江湖。她若有所图,一定会用唐能。 赵好道:唐门是武林十三家之首,拥有足以撼动江湖的武力。又有“唐老太太”,“唐老太爷”这等中流砥柱,断然不会偏安一隅,甘居蜀地。 说完,赵好瞄了一眼知天下,看其有何反应。 知天下道:唐门内实际掌权人是“唐老太太”。唐尧舜,唐飘,唐梦,唐公公,唐喜茶,唐三小姐,唐五小爷,内五堂,外五堂,“烟雨蒙蒙,雾风浓浓”都听命于她。家师身边除了亲卫“大四悲”,并没有多少可以调遣的人手。 “原来如此。”赵好话锋一转道:不过,“唐老太爷”仍有四当家这样的高足啊。 “你错了!我是外姓人,家师向来只用唐门弟子。” “哦?他不是无人可用吗?” 知天下道:你可听说过“七大恨”? 赵好点了点头,回答:是由七位离开唐家的门人成立的团体,据说他们武功高强,心狠手辣,行迹难觅,且自称“小唐门”。 知天下问:你可知为何“唐老太太”能容忍这样一个唐门叛徒建立的组织吗? 赵好转念一想,说:难不成“七大恨”背后的支持者是“唐老太爷”? “正是!所以“唐老太太”不愿惹怒家师,默许了“七大恨”的存在。毕竟翻脸了,大家都下不来台,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准还有用到这群人的时候。所以“唐老太爷”怎么会用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赵好嗟叹道:唐门实力如此之强,今后是主人的隐患啊! “嗯,他们不是已经把手伸过来了吗?” 赵好又说:看来宝藏的事“唐老太太”都知道了,泄密者估计就是宇文长空,唐能恐事情败露,必须要将其灭口。 知天下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宇文长空不仅想独占乔家产业,还要从宝藏里分一杯羹,便暗中勾结唐门,意图两头通吃。还有他的师兄弟舒映虹,二人都是贪婪成性之徒,说不定是一伙的。 赵好冷冷道:怪不得,你们在威虎山要把他除掉。 知天下道:这种人即使不与唐门通气,也会向大将军楚衣辞告密出卖我们,绝对留不得。 “哼哼”赵好冷哼道:他们死的好!宇文长空,舒映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自视甚高,不曾想会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知天下道:所以人要懂得知足,否则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镜花水月皆是梦。 他又微微摇头道:可惜啊!唐能是个大才,路没选好,人没选对,可惜了。 知天下的眼神里掠起一丝惋惜之色,那是惜才得目光。 赵好不屑的说:他自找的,注定是个短命相。背叛主人,只有死路。 知天下叹道: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遽然间,赵好双目猩红喝了一声,身上的银针纷纷落地。 “毒都逼出来了?” 赵好徐徐吐了一口气,朝着知天下拱手一揖:多谢四当家救命之恩,赵好欠你一个人情。 “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为主人办事,互施援手理所应当。赵先生切莫见外,说不定下次是你救我呢。” 赵好似笑非笑的说:我有个疑问?那个使刀的武士想必就是“绝天道”,前面你是怎么察觉他来了? “哈哈哈,其实是我闻到了刀的气味。他的刀有股妖味,戾气,死意。” 赵好愕然。 知天下又说:他的刀是日本铸刀名家伊邪山间鬼用一块天外陨铁打造。后来他自觉刀乃杀人凶器,造孽太甚,就将生平铸造的刀全部扔进熔炉销毁。谁知七天七夜后所有的刀都化为铁水,唯有此刀独存,并且焕发新生,激发了某种力量。这把刀几经辗转,流落到“伊贺派”第三代首领“轩辕飞藏”手中,从此有了妖刀的传说。他能得到这把刀,不知手上沾了多少血,刀下有多少亡魂。 赵好脸色一寒,沉默了片刻道:他很强! 知天下道:强者才能生存。 赵好突然想起什么,问:他那个虫…… 他说了开头,又把话咽下去了。 知天下听到这里,眼睛又放光了:你是说“千年不死虫”吧!那真是神物,你的毒要是有这虫子一吸,立刻就好了,哪有现在逼毒这般辛苦。 赵好道:不是与“南洋整蛊门”的蛊虫差不多吗? 知天下说:罗家的蛊虫能解毒,可一种虫子只能解一种毒。且蛊虫要养,要练,耗时耗力,寿命只有一两年。“不死千年虫”可解千百种毒,即使温家“死字号”的毒也可破解,最关键的是这虫子是真的不死。 “不死?难道还长生不老吗?” “对,这虫子就是长生不老。” 赵好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知天下见状,接着说:一千多年前的秦朝,有个叫徐福的方士。始皇帝嬴政一心寻求长生之术,不惜广纳天下能士,遍找各种仙方。这个徐福称东海之外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他愿出海去求个长生不老的药方。始皇帝大喜,则令其求药。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方士百人、甲士仆从数千人,以及预备够吃三年的粮食、美酒、衣履、青铜器皿、药品、工具、种子和耕具乘坐“蜃楼”入海求仙,规模与耗资可谓巨大。其实哪有什么仙山神人啊!徐福的船队在大海一路往东,兜兜转转抵达日本,就在那里定居下来,再没重归故土。 赵好问:那与“不死千年虫”有何联系? 知天下道:徐福的船队在海上曾遇到一只巨型鲛鱼,士兵用弓弩将其射杀捕捞,解刨时发现鱼眼内各有条虫子寄生。徐福见多识广,深知如此庞大的鲛鱼至少有五六百年寿命,而能在深海里活那么久,必然与眼球里的虫子有关。他就把两条虫子取出,仔细研究后发觉虫子为一雌一雄,且为远古之物种。雄虫能吸食任何有毒物质,并在虫体内消化。雌虫会分泌一种特殊液体,让生物充满活力。 赵好不可置信的问:还有这等奇事? 知天下道:“千年不死虫”就与徐福到了日本岛,雄虫后来落到“甲贺派”初代首领“飞鸢黑瞳”手里,与“伊贺派”的妖刀,“巫步女”的“蛇眼”,并称忍者界三大神器。没想到啊……竟然在他这……唉……多好的东西……唉……真是好东西……我怎么就没有呢?…… 赵好见知天下痴狂的模样,心知此物有多稀有,又问:那雌虫呢? “死了!” 赵好失声道:死了?不是不死虫吗? 知天下道:徐福认为雌虫有延寿之效,续命之能,就把虫子炼成药丸吃了,想使自己长生不老,天地同寿。 “后来呢?他长生不老了?” “死了!” “死了?” 知天下捋着山羊胡道:世间万物,乃天地造化。有其因,有其果,不可随意更改。你若想借助外力,改因去果,最后只能是自食其果,这果往往是苦果,恶果。仍是那句话:人要知足,知足者常乐。 赵好听了,不禁一阵唏嘘。 “赵先生,你毒已祛除,该动身了。到了太原你要珍重,如今整件事牵扯进许多人,务必小心行事。” 赵好则拱手道:四当家,我们后会有期,各自保重。 说完,赵好身形一纵,一掠,已只能看见一个灰影。又是一眨眼,完全看不到他的踪迹。 知天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物件,放在掌心欣赏,喃喃自语道:妙哉,妙哉,真乃妙哉,终于属于我的了。 他又把物件塞入怀中,展动轻功,往山上飞掠。 第287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七) 阴暗的地道里,“嗒嗒嗒……嗒嗒嗒……”的脚步声又急、又沉、又重。 陆破执打着火折子照明在前领头,铁手双臂将龙逸凡和严魂灵夹抱于两肋紧随其后,白欣如则持剑殿后。 铁手五人从“双凤阁”侥幸脱险,可危机远远没有解除。不论是大自在天,还是龙逸尘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可铁手最心焦的是二人伤势,龙逸凡因其内功底子扎实,龙放啸之前又灌入真气替他疗伤,情况不算太糟。只是暂时无法活动手脚,性命却无忧。 严魂灵状况就不妙了,赵好的一拳将她五脏六腑打得移了位,拳劲至少震断了七八条经脉,心跳已愈发衰弱。 一行人出了地道,就是卧龙冈后岭,树丛茂密。此刻,天未亮略微明,林间仍山风透寒,雾气氤氲。 铁手赶紧将龙逸凡,严魂灵放下倚靠树边,然后双掌分别贴住二人小腹“关元穴”,运功传送真气稳住心脉。 陆破执拿着火折子,凑近严魂灵一瞧,顿时整个人如遭电殛,似遇雷击。 严魂灵额前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苍白的面靥上。她唇如白蜡,气若游丝,眼睑浮肿,看情形是没救了。 火苗随着陆破执颤抖的手而不停摇曳,风一吹,光点倏然黯淡,变得微弱而渺小。犹如生命逐渐走向尽头,你只能无奈的面对终结。 陆破执难以抑制情绪,呼喊道:严总管撑住,你要撑下去,你一定可以的。 龙逸凡见铁手自己身上带着伤,还损耗真气为他与严魂灵疗伤,疾声道:铁捕头,我不要紧,你先救严总管。 铁手也感到严魂灵身体慢慢发凉,心脉衰竭已油尽灯枯。他双掌全力灌输真气,为她护续元气。 严魂灵觉得体内一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已失去了往日的明媚和灵秀,让众人不由心酸。 她虚弱的转动眼瞳,乏力的看了看说:铁手,别耗费自己的真气了,你我都知道没用的,我活不…… 严魂灵话未说完,剧烈一咳,身子也跟着一阵抽搐。 铁手深知她伤的太重了,显然是回天乏术,却不甘心的说:你不要放弃,我能救你的,让我再试试。你先抱丹守元,别说话了。 陆破执焦急万分,说道:严总管,听铁二哥的话,他一定能救你,一定能! “哇”的一下,严魂灵嘴角涌血,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吓得陆破执慌了手脚,火折子也掉在地上,他蹲下身子询问:严总管,你怎么了?铁二哥,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严魂灵胸脯轻缓的起伏,愈轻愈缓,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波动。她呛咳了一下说道:铁手,让我和小陆单独说几句话好吗? 铁手注视着严魂灵,眉头紧锁,又抬头望了望白欣如。 白欣如神色凝重,然后朝着铁手点了点头。 铁手已然明白,强催一股真气传入严魂灵体内。然后把龙逸凡扶起离开,白欣如凄凄的轻叹一声也回避走了。 一时间,晨光熹微,旭日初露。 只剩下“嫁将”与“拼将”。 她的眉忧忧,眸色慻慻,愁且不舍。 他的眉浓浓,目光闪闪,痛而悲伤。 “小陆” “严总管,我在这!” “我快死了,有些话不说出来,怕你会有误会。” 陆破执左手紧握严魂灵的手背,声音微颤道:你说! 严魂灵道:我其实一直明白你的心思,你关心我,保护我,在乎我,暗恋我,我都懂。 陆破执静静的聆听,默默噙着泪,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难过,难过的痛,痛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任何一次战斗所负的伤,都没有此时那么痛,那么深,那么心如刀绞。 但是陆破执只能承受这种痛。 严魂灵缓了缓,又道:我故意回避你,是因为不愿拖累你,耽误你。 陆破执用力的摇头,悲恸的说:别这样说。你不接纳我,是不喜欢我,我不怪你的。 严魂灵道:不是!你很优秀,对我又好,试问哪个女人会无动于衷?是我自觉嫁了那么多回,让人休了那么多次,配不上你。 “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我在意的是你。” 严魂灵努力挤出一丝凄美的笑意,如崖边一朵孤艳的花朵,弱不禁风却迎风盛开,极力展示着倔强的美。 “你知道吗?我嫁了九次,却未能给任何一位丈夫留下一儿半女。其实,我从小就有不足之症,无法生育。而你是个堂堂好男儿,不可无后。我们若在一起,却给不了你孩子,我于心不忍,于情不公,所以唯有避开你,拒绝你。” 陆破执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哽咽的说:你真傻!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只盼能娶你为妻,一起相濡以沫,彼此陪伴。 严魂灵肩头微耸,似乎想要抬起手臂去抚摸陆破执的脸,可却使不上劲。 “你才是真傻!不过,我喜欢你的傻,还有你执拗的那股劲。可惜……” 严魂灵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眼神涣散,气息奄奄。 陆破执道:我傻,我傻,你别说话了,先休息一下。 “让我……我……摸摸你……你……你的……脸。” 陆破执握住严魂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嘴里喊道:严总管,你别死,别离开我。 严魂灵笑意淡了,化了。 她缓缓合上了双眼,轻声道:我想听你……听你叫一次我的……我的名字。 “魂灵……” 铁手听到一丝悲凉的吼声,接着就是嚎啕的哭啼声。 他紧捏拳头,紧拧双眉。 他失去了一名同伴,一位同僚,一个朋友。 铁手失去过太多同伴,同僚,朋友。每一次他都会感慨,自责,内疚:为什么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 为什么? 龙逸凡让哭声一震,目光呆滞,心如死灰的说:都是为了救我,都是为了风云镖局,才害了严总管,害了九劫大师,害了那么多人,真不如让我一死了之。 铁手道:没有谁应该牺牲,但我们会记住每个人的牺牲,让他们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死得有意义。 白欣如也道:铁捕头说的对。别忘了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你要坚强的活着,我们一起去报义父的大仇,替他老人家讨回公道。 龙逸凡听到父亲,陡然想起龙放啸的惨死,又想到女儿龙娇玉下落不明,再联想镖局众多兄弟丢了性命。 他终于忍不住,将头埋于双臂之间,潸然泪下。 陆破执是名硬汉,龙逸凡是位好汉。 此刻,他们都哭了。 没有规定说,硬汉和好汉是不能哭的。 白欣如想去安慰下龙逸凡,铁手说道:让他痛痛快快的哭吧!男儿有泪,就该流出来。失去眼泪,难道比失去亲人还重要吗? 过了一会,铁手走到陆破执身旁,拍了拍他的后背说:我们把严总管安葬了吧。 陆破执抹泪,点头。 于是,铁手几人把严魂灵葬在冈下一处林子里。白欣如用剑砍了一根粗枝,削成块丰碑。铁手用手指刻了名字,插在坟上,陆破执则用拳头将封土规整平坦,结实。 四人纷纷祭拜完毕,就往朱一点家中赶去。 走了一阵,陆破执忽道:有人! 他伤心欲绝,可听力依然敏锐,这是当差多年的本能。 只见,林间鸟兽惊走,远处确有两人往这里急赶。 铁手道:不好,那么快就追来了。 陆破执怒目圆睁道:和他们干,正好替魂灵报仇。 白欣如,龙逸凡均是打起精神,准备御敌。 对面二人似乎发现了铁手几人,也停下脚步,不敢趋近。 僵持间,龙逸凡凝神细看。对方是一名青衣人,颌下有三缕长髯,无风自动,似乎眼熟的很。另一个打扮明显是位僧人,身材不高却龙精虎猛。 忽地,那青衣人喝道:朋友,可是四大名捕的铁二爷? 龙逸凡听这话音熟悉,立刻回话:是不是杨总镖头?我是龙逸凡,铁捕头也在,还有白姑娘,陆捕头。 那二人听罢,飞速跑了过来,龙逸凡,铁手一瞧兀然大喜。 龙逸凡认出青衣人是总镖头杨魄,铁手也看到僧人是自己救过的青狮和尚。 原来,杨魄击杀苗七步,苗野芽就匆匆往“叶公好龙堂”飞赶,路上碰见青狮,白象,黄虎三僧。 青狮和尚把遇到一名玄衣好汉搭救他们的事说了一遍,虽不及问其姓名,杨魄就猜到也许那人是铁手。 他本想折回“叶公好龙堂”,可黄虎和尚断了双腿一掌,伤势不能再拖了,急需个地方安顿下来。 杨魄转念一思,就想起曾经的好战友朱一点,他的住处较为隐蔽,且有救治的药品。 他们四人马上出发,去找朱一点。到了那里,朱一点正领着周舞阳等铁手,白欣如的消息,忽见杨魄来访又惊又喜。 二人寒暄两句,他立刻为黄虎和尚敷药,包扎。青狮,白象二人又为其传输了一些内力,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杨魄,青狮和尚,朱一点各自说了遭遇,确定了那人就是铁手,顿时心里踏实不少,却仍有点担心。 几人商议后,让朱一点,白象和尚留下,照看黄虎和尚与周舞阳。杨魄,青狮和尚去寻找铁手,白欣如,以便有个接应,结果在路上遇着。 大家简单了说了几句,铁手建议大家赶紧撤离。如今卧龙冈到处都是无头军,而自己这一方伤兵居多,不能再强打下去。 况且朱一点那边恐怕也不安全,白欣如更是担忧儿子周舞阳。铁手带领众人,加快脚程往回赶。 路上龙逸凡问铁手:铁捕头,我们现在该何去何从? 铁手道:离开武曲镇。 龙逸凡又问:去哪里? 铁手思忖了下,回答:去太原府。 第288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八) 知天下赶回“双凤阁”时,到处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像在煎熬一大锅刺鼻的中药,令人闻之色变,嗅之反胃。 “嗝儿……舒坦,吃得真过瘾啊!” 大自在天昂起头打了个饱嗝,响亮的嗝声带起回音,使院内瞬间弥漫起幸福的味道。 他吃得既幸福,又满足,且舒服。 他伸出血淋淋的舌头舔舐嘴唇,粗糙的双掌抚摸着两肋斑斑血迹的铠甲,似乎伤口已不再流血。地面上留有一滩滩混浊的血污和油脂,以及七零八落的残肢,断骨,脏器等。 龙逸尘下唇尽是血印,映衬他的肤色愈发蜡黄。 他自然没吃那些“玩意”,也不会吃那种“玩意”,那“玩意”变态的人才会去吃。他自己故意用牙齿咬破嘴唇,借用疼痛感来压制呕吐的念头。 在大自在天开始啃食第二具尸体时,他胃里像翻了江倒了海,几乎就要吐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屏住了,吞回肚子里。 龙逸尘动手杀人,眼睫毛都不会抬一下。可瞅见这等骇人悚魂,惊心颤魄的场景,委实无法自持,自抑,自控。 直到另一个人来了,他陡然升起另一种感受。 冷。 冰冷的感觉。 比冰冷更冷,更冰,更接近死亡。 龙逸尘初次遇到柳生一兵卫,这个人与大自在天迥然不同,乍一见你会把他与地上的死尸归为一类。 他尽管是直立着,却依然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阴暗的斗笠,寒厉的目光,杀戮的心跳,冷酷的呼吸,森寒的长刀,他浑身都透出死亡的气息,致命的杀志,怪异的魔气。 一个吃人的“野兽”,一个嗜杀的“魔鬼”,还有龙逸尘。 他又是什么? 是江湖闻名的“梦蝶公子”?是未来“风云镖局”的总局主?是杀父灭兄的逆子孽弟?是违背江湖道义的武林公敌? 或是“野兽”?是“魔鬼”? 是不是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野兽”与“魔鬼”? 龙逸尘的内心呢? 知天下加快步伐来到大自在天跟前,躬身道:禀大王,钥匙已经到手。 大自在天两腮鼓起,徐徐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老四,你办事总是不会让我失望,这一点我很高兴,也有些嫉妒。太出色的人,总是会招来妒忌,你说对不对?呵呵呵……呵呵呵…… 知天下谦和的说:大王此言,折煞属下了。若没老大及时赶到,还真有点棘手,钥匙也未必取的那般容易。 大自在天侧首,斜睨望向柳生一兵卫,眼神十分玩味。像一头狮子盯着一头老虎,彼此都存有戒心。 “杀老院公的人是谁?” 知天下答:唐门的唐能? “他不是“佛爷”的人吗?为何要从中作梗,杀我的人?” 知天下答:有两种可能? “哦?”大自在天迟疑了一下,接着问:哪两种可能? 知天下答:其一,“佛爷”与咱们合作只为除掉龙放啸和分到后汉宝藏。如今,龙放啸已亡,两方人马又折损惨重,局势变化下他想独占财宝。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宝藏仍没见光,“佛爷”提前动手太操之过急,大家都得不到宝藏。反而与无头军结仇成为对头,显然此举不够明智,甚至算极为愚蠢。 “嗯,那还有一种呢?” 知天下捋着长须道:其二嘛……“佛爷”那边出了内鬼,唐能受另一股势力指使,潜伏进来监视咱们与“佛爷”的动向。他混入乔家庄,伪装假扮静宣均是图谋宝藏,倘若取得两把钥匙,宝藏尽归其有。即使只有一把钥匙到手,也可以当做交易筹码,与我们谈判。属下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也说得通。 大自在天沉思后问:你说有另一股势力?是谁? “唐门、唐老太太。” “是她?” “不错。唐门实力雄厚,野心勃勃,高手如云。只有他们吞得下如此庞大的宝藏。何况唐能素来就是“唐老太太”一手调教,受她指使就顺理成章了。” “他娘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个狗屁老太太?老姐,惹到咱们头上了,干脆杀到四川灭了唐门再说。” 大自在天厉声道:乱来!眼下我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哪有实力与之抗衡? “那这口鸟气就忍了不成?” “弟弟,你也别急,等取出宝藏就能招兵买马,休养生息,待时机成熟自然要去扫平唐门。 “正是,正是!”知天下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了钱,就有人为咱们卖命,就算唐门弟子也有贪财之辈,照样可以收为己用。所以此事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大自在天轻轻点首,幽幽叹气,看着不远处刘传宗的尸首。 刘传宗静静的躺在地上,身上十几处伤口血已淌干,血水缓缓的蔓延汇成一片,显得凄惨而孤寂。 大自在天双眼微湿,语气伤感的说:老院公,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他日,我若能遂凌云之志,成王图霸业。刘家的宗庙里会供奉你的灵位,让老院公千秋不朽,万世留名。 知天下安慰道:请大王节哀,老仙翁多年来赤胆忠心,披肝沥胆,实乃汉室功勋楷模。今虽驾鹤仙逝,令人痛惜,但老仙翁英灵不散,仍会祈福大王成就汉室江山,一统神州。 “哈哈哈……老姐,老倌的话是不是说,咱们姐弟要当皇帝了?” 大自在天脸色苍寒,凝望峰顶的“龙首望”巨岩。忽而问了一句:赵好呢? “他中了唐能的毒,痛苦不堪,无法忍受煎熬跳崖自尽了。” “他死了?” 知天下斩钉截铁的道:死了! 大自在天嫣然一笑道:很好!唐能与赵好窝里斗,正好替咱们除去一个祸患。” 知天下微忧道:好是好,就是“佛爷”那边恐会生疑,迁怒于我们。 大自在天想了想,冷笑道:我与他迟早要决裂,大家只是互相利用而已。现在宝藏唾手可得,主动权在我手里,不必再看他脸色。 知天下沉吟片刻说:那当务之急是把宝藏赶紧转移,不然“佛爷”,唐门,官府,江湖上各路人马一来就麻烦了。另外,先把消息传给二当家,让她与刘知府,金国的人准备行动。 大自在天道:你派人传信给小妹,嘱咐她要多加小心。刘溪洞乃贪恶之徒,金人亦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知天下道:属下明白。 大自在天又问:那转运的事? 知天下笑道:大王宽心,风云镖局有现成的镖车和马匹。加上我们带来的车马,顾局主,董局主,田局主三家镖局的镖车应该够用了。 龙逸尘立刻恭声道:总局内有镖车上百辆,骡马两百多匹,还有四十几头骆驼,都已安排妥当。 “好!龙局主,你与无头军已是同坐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会兑现承诺,助你一统武林。” 龙逸尘衣袖长揖:多谢大王恩典,龙某必与大王同舟共济,荣辱相依。 此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一队人马来到“双凤阁”。 为首的是一名削脸长身的汉子,背后斜背一根双棱白穗点钢枪。另一人黄脸黑髯,身高六尺,手提一对梅花虎头钩。 这两人均是龙逸尘的心腹,使双头枪的人叫侯中健,外号“双头蛇”,使的一手好枪法。用双钩的人叫洛同艾,外号“两尾蝎”,精通钩法。 侯中健,洛同艾曾经是“西镇”蓝元山的得力干将。只因“谈亭会”之后,蓝元山意志消沉退出江湖,出家为僧,导致“西镇”无人主持大局,而逐渐衰败。 侯中健与洛同艾见大势已去,就结伴去江湖混迹,维持生计。尽管二人有一身本领,可一无背景,二无贵人扶持,日子过得不甚如意。 龙逸尘接手总局事务后,便积极在江湖上物色帮手,自然而然的就找上他们。侯中健,洛同艾原属“西镇”,本就是风云镖局一脉,又是落魄之际,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明面上二人负责风云镖局的仓房,马厩管事。实则只听命于龙逸尘,暗地里为其招揽人手。无头军攻破“龙门”后,能迅速占领总局各处要地,由此二人带路指引,功不可没。 侯中健走近龙逸尘身前道:二公子,总局里不愿投降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洛同艾倏然一拍候中健的屁股:还叫二公子?应该尊称总局主了! 侯中健被拍的一哆嗦,马上反应过来说:小人愚笨,脑筋不开窍,总局主莫怪。 龙逸尘微微一笑,笑的略有些得意之色。 “无妨。我有两件事要交代你们去办。” “请总局主吩咐。” “侯管事,你去准备一副上好棺木,摆设灵堂,将我父亲尸首妥善保管,我要为他老人家守灵尽孝。另外飞鸽传书各家分号,告知他们我父亲死于兄长龙逸凡之手,“五泽盟”,“南天门”残杀我总局兄弟。让各局当家人前来总局为老局主奔丧,同时我要召开誓师大会,诛讨我兄长和蔡般若,钟诗牛这群丧心病狂之徒。” 侯中健应声领命,知天下嘴角上扬,笑的颇为狡黠。 “洛管事,你派人去预备好镖车,马车,马匹骆驼,以及木箱,背筐,推车用来运送。” “是,小人明白。” 龙逸尘又说:发讯号给徐淼水,让他把镇外“蝶庄”驯养的杀手都派出去,如若发现我兄长的踪迹,立即格杀。凡提他人头来者,重赏黄金一千两。 洛同艾欣然领命,又瞅了瞅侯中健,对他使了个眼色。 龙逸尘见状,皱了皱眉道:还有什么事吗? 侯中健支支吾吾的说:禀总局主,有个事……小人先前……先前不敢说。 龙逸尘目光一厉,喝道:不敢说,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不不不!我哪有那个胆啊?”侯中健慌忙摆手道:是我们在“东海厅”发现了无头军三当家的尸首。 “什么?” 大自在天惊声一吼,神情大变。 知天下笑容消失,额前川字纹浮现,龙逸尘则眉头深锁。 “花和尚死了?玩女人也能把命玩没了?我真他妈服了!” 大自在天扬声道:怎么回事?快说! 侯中健又是吓得一哆嗦,以至于他背后长枪两端的枪棱都抖动起来,像两个扭动的蛇头。 “小人也不清楚,是顾局主和田局主先发觉的,另外“晋中镖局”的高天胜也死在厅内。” 龙逸尘目光愈发的寒,嘴里喃喃道:高天胜!那龙娇玉呢? “大小姐她……她……”侯中健怯声道:她不见了,田局主已经带人去搜了,顾当家正在“东海厅”等候。 龙逸尘咬牙切齿,心中大为不快,极度不爽。 他本不太担心龙逸凡出逃的事,毕竟有龙娇玉这枚棋子,仍占据优势。 可龙娇玉跑了。 龙逸凡也跑了。 他目光一沉,心也沉了下去,思绪更是陷入沉思,深深的沉思。 深沉的深思。 “老姐,花和尚真的嗝屁啦!什么女人那么厉害?我还真挺好奇的。” “住嘴!” 大自在天尖声厉啸,将他喝止住。 快乐佛之所以能坐上三当家的交椅,皆因他背后的杀手集团,无头军当下仍需要这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她即将拥有很多钱,想要杀的人也很多。 出钱,杀人。 杀人,收钱。 各求所需,各收其利。 大自在天重视这种“买卖”,让杀手卖命,去买敌人的命。 快乐佛一死,要重新建立与杀手组织的联络,要花一点时间。 她此时没有那么多时间,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做事要花钱,花时间。 她有钱,却没有时间,或者说没有多余的时间。 快乐佛死了。 大自在天很不快乐。 知天下十分惊讶,连连摇头。叹声道:大王,要不我们先去“东海厅”看看情况。 “不!我们去峰顶,我不想为一个死人浪费时间。” 第289章 中秋十二时辰(三十九) “腿脚给我利索些,招子都放亮点,抓到姓龙的小娘们,重重有赏。” “田老大,你就瞧好吧!那女娃子跑不掉。” “哥几个精神点,别错过发财的机会!” “你们八个往那里搜,你们七个去下面找,其余人跟我走。”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叱嚷,听得龙娇玉惊魂未定,慌不择路的奔逃。 她不能再落入这群虎狼之徒手里,刚遭快乐佛对她奸污未遂之后。她清楚他们是何种人,会干什么。 就算死,也绝对不能让这帮人摧残,折磨,虐待,凌辱。 ——绝不! 她只有跑。 努力的跑。 拼命的跑。 “哎哟。”龙娇玉忙乱间脚底踏空,身子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滑倒。 倏地,一条手臂从路边又高又密的草丛中探了出来。 非紧非慢,不偏不倚,又轻又柔的扶稳龙娇玉,旋即将反应不及的她拉进茂密的杂草里。 龙娇玉忽觉身子一斜,视线摇晃,整个人天旋地转。这荒岭野地中凭空冒出一只手,着实把她吓得目瞪口呆,花容失色。 她杏口微启想要呼喊,却让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嘴。 “嘘,别喊。你想把他们都招来吗?” “你干什么?放开……” 龙娇玉正欲挣脱,突然“风府”穴,“哑门”穴一麻,顿时手足无法动弹,口不能言。完全成了一只无力抵抗,被索缚的绵羊。 她惊诧,惶恐,骇惧,心跳加速,呼吸狂疾,全身绷紧。 她感到自己完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呢! “姑娘,多有得罪!待危险过去,我就替你解穴。” 龙娇玉兀自一怔,眼角瞥了瞥那说话的男子。 只一见,又是一怔。 一怔再怔。 她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男子。 干净的犹如一面明镜,只映出他的纤尘不染,才高行洁。 他相貌俊朗,干净。牙齿洁白,干净。眼睛清澈,干净。鼻峰挺拔,干净。眉宇舒朗,干净。鬓角齐整,干净。身形英姿,干净。 他的干净不仅流于外表,也深含于内心。像一个平易近人,善良豁达,乐观正直的大哥哥。 爱的时候不辜负佳人,玩的时候不辜负风景,睡觉时不辜负月色,欢笑时不辜负韶华,战斗时不辜负热血,纵马时不辜负青春,孤单时不辜负自己。 那是一种出尘高远,不入俗流,却看上去又很普通,很平凡的气质。 龙娇玉瞬间就不慌了,不怕了。 她瞧出他是好人。 自然就没什么可慌的,可怕的! 好人能用眼睛看出来吗? 别人不一定可以,他就一定可以。 因为他是王小石。 “小点声,他们来了!” 王小石将手指竖于唇间,朝着龙娇玉做了个别出声的动作。 脚步声越来越响,至少有十五六人,领头的是田旷。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大的连鼻涕,唾沫星子都飞溅到身旁两个喽啰脸上。 “人呢?” 田旷黑着脸,一头赤发竖起,像是一口铁锅在热火朝天的翻炒一锅红辣椒。 一个小头目道:我好像是瞅见有人往这里跑的,咋回事?咋一转眼就没影了? 田旷叱道:你到底看没看清? 小头目挠了挠头道:明明是这条路啊? 田旷气的手中朴刀一挥,随意捅进一处草丛,嘴里骂道:草,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 朴刀的刀尖离王小石鼻峰不到两尺,而他则像块坚硬的石雕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以王小石的身手,要撂倒田旷以及十几名手下,并非难事。可他明白这会引起不小的动静,然后招来一批接一批的人,到时要领着这位姑娘脱身会非常艰难。 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他只能不动。 可龙娇玉却是吓了一跳,幸好她被点了哑穴,否则肯定会叫出声来。 “我把丑话撂前头,今天抓不到那小娘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田旷一脸不悦,心里烦闷。快乐佛的死,龙娇玉跑了,他和顾奇峰多少有点难辞其咎。 “田老大,你别急!那女娃子跑不远,到处都是咱们的弟兄,谅她插翅难飞。” “呸!老子能不急嘛?别说无头军那边了,光龙二公子这关都过不去。小娘们是龙逸凡独女,要紧的很。” 小头目赶紧道:哥几个听到没,田老大平日待咱们不薄。抓了龙娇玉,大家才能继续吃香喝辣。 一众喽啰呼声响应,杂草后的王小石转头看向龙娇玉。 他已然知晓此女子的身份,乃是总局主龙放啸的孙女,龙逸凡的爱女,心下决定要将她救出虎穴。 龙娇玉眸光微闪,好奇的打量着王小石,赫然发觉他左肋下有一处血印,从衣袍撕裂的痕迹来判断,那是短刀所伤。 很厉害的一刀。 王小石与龙娇玉目光交汇,对方的水眸让他忽而有点尴尬,不自然。立刻转首回避,观察外面的状况。 “走了,跟我往前接着搜。招呼后面几队人打起精神,别给老子打混混。” 田旷带人要走时,王小石神色倏紧,感觉身后的草坪在簇动。 王小石心知那绝对不是风吹的,而是有人在后面。 并且此人轻功很高,拨动长草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草动,无声。 无声,有人。 王小石感知了无声的动,因为他感应到一股凄厉的凶气,孤绝的杀意。 有点像一个人:天下第七。 不过,天下第七已经身亡,自己在“名利圈”亲眼所见,是他求唐能帮其解脱的。 所以,来人不是天下第七。 那是谁? 王小石拧身,屏气,凝视。 只见,青黄相间的长草仍在动,从里面伸出一双手将草缓缓往两侧拨开。 一只少女似的纤纤玉掌,一只老者般的干枯粗手,然后就探出一张凄凄切切的脸孔。 红艳的头巾和唇色,惨厉的眼神与脸色,以及身上散发的戾气。 是赵好! 王小石从未见过赵好,对方亦是如此。 他不知对方是谁! 这是二人首次相遇,在山间,林中,草坪里。 赵好其实也察觉前方有人,且身手很好,亦如王小石知道草后有人。 他依然选择往前走,因为他也要离开卧龙冈,悄悄地走。 一时间,草都不动,人也不动了。 赵好握紧拳头冷视对方,王小石手搭剑锷看紧对手。 倏然,草又动了起来,人还是没动。 杀气让草杆轻轻波动,剑气使草尾慢慢摇曳。 “跟紧了,跟紧了!” 草又静止下来,不动,人依然没动。 王小石,赵好似乎看出彼此都在躲,都在藏,都在逃。显然一动手,大家都会暴露。 他不知他是赵好,他不知他是王小石,可二人都清楚对方是高手。 两个高手对望,对峙,却不想对决。 赵好右手伸开,指着方向。江湖上这种手势是:朋友请借道的意思。 王小石更不想打,伸出右拳,拇指扣在中指上,露出四个拳峰。 五指代表五湖,四个拳峰指四海。 他的意思:五湖四海皆是朋友,别伤和气,互行方便如何? 赵好变换手型,手掌心向外,五指微曲,拇指不动,四指弯动两下。 他的意思:同意。各走各道。 然后,草又动了,赵好也缓缓移动,像头荒野里捕猎的郊狼,只是他不是在猎杀,而是在逃亡。 他要去太原,去找接头人。 赵好的寒目瞅了下龙娇玉的背影,认出了她,却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挪动身子进入另一片草丛,骤然间就没了踪影。 龙娇玉穴道受制,转不了身,见不到后面的情形,更看不到赵好。 仅仅知道有人来了,接着又走了。 草仍然在动,可王小石确定赵好已经走了,那草是风吹动的。 如果他连这点本事都不具备,那就不是王小石了。 “龙姑娘,不要闹出动静好吗?” 龙娇玉点了点头。 她扬起下颏时,穴道已经解了,顿时身子变得舒松。 龙娇玉压低声音道:你是谁? 王小石转脸轻声道:先别说这些了,咱们赶紧离开此处。 他刚要起身,衣角被龙娇玉一手拽住。 “你先说你是谁,我才跟你走!” “我是谁重要吗?” “当然重要,万一你是坏人呢?” 王小石一时错愕,暗觉好笑。又看了看龙娇玉虽然憔悴,却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形貌。 “我叫王小石,能走了吧?” “嗯,王小石。我记下了……”龙娇玉猛的又是一怔,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问:等等,你是自在门天衣居士的传人,那个刺杀傅宗书的王小石吗? 王小石观察四周,有点心急的说:对,我就是。 龙娇玉明眸倏亮,接着莞尔一笑,像一朵淡艳的杜鹃花。 “王大侠,我们走吧。” 二人匆匆离开,留下一片片似动非动的杂草。 遽然间,有一片赵好拨过的草丛黄了,蔫了,枯萎了。另有一处王小石蹲伏过的草堆歪了,折了,斜倒了。 无人,无声,无人发觉。 王小石与龙娇玉几经周折,总算逃出风云镖局,一路往镇子外面赶。能如此顺利,皆因大多数的无头军,几家镖局的镖师们都在忙乎套车,拉马,准备车辆。 二人出了“观龙坊”不久,路边有个大汉四处张望,看见王小石猛烈挥动手臂,大声喊:英雄,我在这! 王小石定睛一瞧,原来是王大胆,便加快脚步过去。 “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王大胆抹了抹头上的汗,喘着粗气道:英雄,出事了。打……打……打起来了。 王小石失声道:怎么回事?谁打起来了? 王大胆道:镖队让人袭击了。 “什么?他们现在何处,你快带我去。” 王小石,龙娇玉,王大胆很快到了一处林子,地上散落不少兵刃,躺着三十几具尸体,明显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幸好,王小石看到梁阿牛,方恨少,罗师傅他们,神威镖局的人也多数都在,心中稍安。 他纵身一掠,来到方恨少面前,忙问:方夫子,你们都没事吧? 方恨少一见王小石,转忧为喜的说:小石头,你回来啦!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恨少叹道:别提了。黎明时分咱们遭到一伙“晋北镖局”,“威义镖局”,“忠义镖局”的伏击。对方人多势众猝然发起进攻,我们拼死反抗,伤亡了几个兄弟。 王小石听闻有死伤,眉头一皱,神色黯然。 罗师傅见王小石回来了,便凑近说道:那群歹人围住咱们,用弓弩暗算。方公子以轻功吸引他们的飞箭劲弩,不过还是折损了五名兄弟,廖师傅先前受了伤,行动不方便也中了两箭,其中一箭射中他面门…… 罗师傅说不下去,眼眶湿润,他与廖师傅在“神威镖局”搭档多年,情比手足。如今老搭档去了,心里难过不已。 方恨少接着说:后来阿牛,王大哥赶来,从后面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终于将敌人杀退了。 王小石表情沮丧,问道:方夫子,你没事吧? 方恨少答:我的轻功,这群毛贼还奈何不了我。可惜,廖师傅与五位镖师丢了性命,我迟早要找姓顾的算账,连同沈老大,小命的债一起讨。 “小石头,你总算回来啦,可担心死我了。” 只见,王遇仙面靥如花,姿容俏丽的急步走来。 王小石见王遇仙没受伤,心中舒然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我哪那么容易死。 王遇仙走近前来,刚要说话,杏目一瞄看见王小石身后的龙娇玉。 怎么小石头旁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女子? 王遇仙不知所以,兀然朝着龙娇玉问道:你是谁呀? 龙娇玉一听,瞅瞅眼前这姑娘,也反问一句:你又是谁呀? 第290章 中秋十二时辰(四十) 王遇仙上下打量了龙娇玉一番,见其发髻松散,衣衫凌乱不堪,面容既憔悴又倦乏。 心中纳闷:这是啥情况? 她杏目一瞟王小石,眼神里夹带着疑惑,但无半点醋意。 因为她喜欢王小石。 女性喜欢一个男性通常有两种:信任他,或怀疑他。尤其后者体现在那种混乱,且容易使人浮想联翩的场面下。 假如她对你既不信任,又不怀疑,那多半是不喜欢。 王遇仙属于前者,她认准王小石的为人,信赖他的品格,坚定的支持他。 绝不会猜忌他,质疑他。 这种感情挺傻,却很真。 她只是单纯的问,单纯的想,单纯的等,单纯的接受,单纯的去爱。 女人嘛,单纯未必是好事,但总比不单纯的要好。 “咦!小石头,你受伤了!” 王遇仙瞅见他衣袍上殷红的血痕,秀眉紧拧,焦急的凑近跟前细看。 王小石怕王遇仙担心,连忙摆手道:不碍事,下山时不留神撞了一下,皮外伤而已。 “让我看看。” 王小石身体往后挪,又说:真没事! 方恨少眼尖,瞧出是刀伤。却深知王小石脾性,插话道:王姑娘,别担心。真有事的话,小石头还能带个大活人回来?估计是石头上磕着了,谁让他叫小石头,与石头有缘呗。 王小石笑道:是让石头撞的,一会擦点药膏就行。 王遇仙嘟着嘴道:那呆会儿你要赶紧擦药,包扎起来。 王小石点头答应,龙娇玉则是噗嗤一笑。 方恨少早注意到龙娇玉,有意无意的折扇一展道:小石头,这位姑娘是何来历? 王小石含笑看了看方恨少,暗谢他替自己解围,又说道:她是龙放啸老英雄的孙女龙娇玉,我在山上查探遇见她被人追击,故而出手将她救了回来。 “是龙姑娘啊!小可方恨少,乃“金字招牌”方家弟子,在“七大寇”中排名第二。” 方恨少理所当然把自己的地位放在沈虎禅之后,唐宝牛之上。 他内心仗义疏财,嫉恶如仇,很讲义气,外头却是好面子的人。 龙娇玉从她父亲那里听说过“七大寇”,并且沈虎禅曾与龙逸凡有过一场武艺切磋,印象尤为深刻。 “我听过你们“七大寇”的传闻,都是江湖上铁铮铮,响当当的好汉,沈虎禅大侠连我父亲都对其称赞有加,敬仰不已。还有个叫唐宝牛的,你和他一起暴打过昏君赵佶,奸相蔡京对不对?” 方恨少一听到他的光辉事迹,顿时来了精神。手摇折扇,洋洋自得的说:唐宝牛又粗又憨又没脑子,奇蠢无比,愚钝至极。要不是在我英明神武的领导下,他哪会干出如此震古烁今,流芳百世的大事。 王小石淡淡一笑道:方夫子,你差不多行了,当心宝牛知道了又要和你争个惊天动地,吵的不可开交。 方恨少道:我岂会同他这等粗汉一般见识,那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也。 王小石与龙娇玉介绍道:这位是王遇仙王姑娘,是“爱管闲事院”的人。如今加入象鼻塔,此趟来相助神威镖局一起押运。 王遇仙笑盈盈的行礼道:龙姑娘,久仰久仰,你们风云镖局可是江湖上的大人物,龙家名气大的很呢! 龙娇玉原要客气几句,可“爱管闲事院”是小帮会,她思来想去没啥印象,更不知怎么招呼。只能对着王遇仙抱拳道:王姑娘,幸会幸会。 此刻,梁阿牛,王见人都围了过来,王小石替龙娇玉一一引荐。 王遇仙又从包袱里找了件换洗的衣服给龙娇玉换上,二人也熟络亲切了几分。 稍后,龙娇玉把乔家庄遇袭,引出宝藏的线索。接着来到总局后,顾奇峰等人叛变,父亲被俘遭困,铁手下落不明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当然,关于后面发生的事她一无所知,倒是田旷在卧龙冈随口说了一句二伯龙逸尘的话,听得她有点糊涂。 王小石听完后,心里抽丝剥茧的去梳理整件事,脸上浮起一抹愁色。 ——“风云镖局”已被攻占,龙放啸,龙逸凡,龙逸尘情况如何? ——铁师兄来了河东路,经历连场苦战,他此刻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宝藏,风云镖局,无头军,加上从金印寺蓝元山提到的“佛爷”,他们凑在一起是巧合吗?或是有更大阴谋? ——大师兄沈虎禅蒙受冤屈,遭人嫁祸与这件事又有多少牵扯? ——我该怎么办? ——王小石你该怎么办? “我看这事好办!反正乡亲们都疏散了,不如咱们一同杀进去再说。” 众人商议中,梁阿牛最直接,他的提议是:直接打! 方恨少,罗师傅都不同意,他们认为太鲁莽。 王见人,王遇仙则望向王小石,他们是不拿主意的人,所以盯着拿主意的人。 王小石皱着眉,抿着嘴。思忖了下问:阿牛哥,我们杀进去之后呢? 梁阿牛道:救人呀! 王小石又问:救谁? 梁阿牛一怔,回答:当然是龙老英雄他们呀!还能救谁?小石头你傻啦? 王小石又问:试问以他们的武功,如果敌不过大自在天他们,你去又有几成胜算? “这……” 梁阿牛一时哑然,被问住了。 方恨少说:能不能打赢先不说,倘若龙老英雄他们杀出重围了呢?我们冲进去意义何在?救人,还是被救? 王小石赞同道:情况不明,蛮冲猛打只会徒增伤亡,咱们已经损失了廖师傅与五名兄弟,难道还要再去送几条人命吗? 梁阿牛心头倏然一沉,捶胸顿足道:窝火!憋屈! 罗师傅道:梁兄弟,其实咱们不是怕。老哥我江湖混了快四十年,早就没把生死放在眼里,脑袋掉了无非是碗大的疤。但死也要死得其所,否则窝窝囊囊把命丢了,多不值啊! 王小石也说:阿牛哥,我们这几号人去硬拼讨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误了正事。 梁阿牛狐疑的问:正事?我们不是来送镖的嘛?如今风云镖局都没了,还有什么正事? 他一说风云镖局完了,龙娇玉垂下了头,眼里默默噙着泪,轻声抽泣起来。 梁阿牛一见女人哭,脑袋就大,脑壳就疼。话也说不利索:龙大姐……不!龙大妹……龙姑娘,你你你哭个啥呀? 他越说,龙娇玉越哭的梨花带雨。把梁阿牛急的满头淌汗似倾盆大雨,比给人揍了十几拳都难受。 王小石安慰道:龙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更明白你救父心切,大家都愿鼎力相助。只是当下局势不利于咱们,切不可一意孤行,站在龙大侠的角度来说,他也不希望你去冒险的。 “是呀!我们都愿意帮你,但你要相信小石头,会救出龙老英雄和龙前辈,替你们风云镖局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王遇仙一面递过绢帕,一面安抚情绪。方恨少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耐心开导,算是让龙娇玉心情平复下来。 王小石道:龙姑娘,龙大侠吉人自有天相,大可不必往坏处想。此处并不安全,无头军随时会回来,需赶紧离开。 梁阿牛追问道:你还没讲什么正事呢? 王小石正色道:正事就是马上离开武曲镇。 梁阿牛听了,错愕的问:离开这里是正事? 王小石点头道:对,先脱离险地,保全大家就是正事。活着才能做其他正事。 罗师傅沉吟道:我也正有此意,撤出去安顿下来,再慢慢打算。只是我们往哪里去是个问题? 王小石问道:罗师傅,你可有稳妥的去处? 罗师傅摇头回答:神威镖局在两河一无落脚点,二无相熟的朋友。 “我倒想起一个去处。”梁阿牛插话道:咱们金风细雨楼在太原府有个堂口,约摸有四五十号人。是为了打探边境战事,搜集军情而设的。他们地面熟,人头广,消息灵通,不如往那里去。 王小石想了想说:确是一个好去处。 龙娇玉也说:乔老太公的儿子乔佑安在那里任通判之职,父亲与乔叔叔常有书信来往,交情甚笃。若请他出面营救父亲,定不会推托。 “好!那大家收拾下,立刻启程赶赴太原城。” “王英雄,我也去!” 王小石定睛一瞧,原来是王大胆,好奇的问:你去干嘛? 王大胆道:镇子已经没法呆了,我老爹老娘都已过世,自己又是光棍一条,无所牵挂。就让我跟着你们吧,我会赶马车,砍柴生火,打猎做饭,干体力活。 罗师傅道:他独自一人流落挺危险的,不如就带上他,咱们牺牲了六个人,确实需要人手赶车。 王小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看王大胆为人憨厚老实,孤身一人挺可怜的就答应了。 然后众人把廖师傅与五名镖师的尸首掩埋,将镖车套上马匹,一行人快速往去太原府的官道出发。 龙娇玉坐在车架上,嘴角微微下垂,像是一朵凋谢的花。眼神忧愁的眺向渐渐远去的卧龙冈山峰,落寞的望着那块象征风云镖局的“龙首望”。 石头倒了,风云镖局倒了。 心倒了吗? 第291章 盟誓 日始,雾渐薄。 “龙首望”像一座移动的沙丘,在震彻云霄的轰鸣声中缓缓平滑,巨岩下赫然出现一个隐秘的入口。 “快瞧老姐,还真有机关!里面就是藏宝的地方吧?” 风起,大自在天侧首迎风,黑发激扬飞舞,像一条条黑蛇在疯狂的乱扭。 她目光如霜,冷漠的盯着洞口,表情波澜不惊,安静的像一条在水中沉思的鱼。 这一刻,她等的太久,太苦,太孤独。以至于忘了是该喜悦?该兴奋?或是狂欢? 宝藏,家仇,国恨,使命,权力,天下…… 风过,她的眼角滚落一颗泪珠,一滴很久很久以前就该流下的泪,那一瞬仿佛已过千年。 泪珠是透明的,像一场彩色水晶雕刻的绚烂梦境。 梦里什么都有,唯独缺少快乐! 其实她出生时,就失去了快乐。 知天下凑近身旁,低声问:大王,何故伤怀啊? “对呀!老姐,你哭个甚?咱们要发财了,该高兴才对!” 风止,大自在天将头高高仰起,剑指苍穹,剑锋在风中发出颤吟。她战甲则闪耀黑亮的光芒,宛如一个蔑视神只,无惧天庭的魔王。 她大声叱道:刘家历代列祖列宗在上,我今日对天起誓,一定亲手灭了大宋,恢复我汉室基业。若有背约,定死于万刀之下。 “老姐,你好端端的发毒誓干嘛?” 大自在天转头对知天下道:老四,开始吧! 知天下走到洞口,让手下递给他一个火把,往黑乎乎的洞内探照。 火光乍亮,洞内倏明。 原来“龙首望”下方是个天然大溶洞,有数十条手腕粗的铁链牵拉巨石,铁链另一端连着一块块花岗石连环翻板,足有几百块之多,形成相互平衡的承重力,中间有一根筷子长短粗细的铁杆。 钥匙转动机关,带动铁杆倾斜,连环翻板顺势倒向一侧,依次层叠越压越重,拉动铁链把“龙首望”慢慢平推。 若是直接炸开,或用其他外力破坏巨石,所有铁链失去一个方向的承重力,几百块石板将如脱缰野马一般,全部砸落压垮溶洞顶部,随之整个洞穴会引发大面积塌方。 整座机关犹如一个天平秤,而控制两端万斤重量平衡的,竟然是一根小小的铁筷子。 这是“妙手班家”独门机关术:牵一发,则动全身。 知天下暗暗叹服:班公仁果然是班家第一神匠,力学研究之精,平衡掌控之准,机关设计之巧,构造布局之妙。将“牵一发,则动全身”发挥到极致,简直如鲁班在世,墨子重生。 班家若仍由班公仁掌权领导,其风头绝对能与“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江南霹雳堂”,“金字招牌”,“山东神枪会”比肩。 知天下指派了十几名精干部下,深入溶洞去探查。自己来到龙逸尘身边,笑呵呵的说:龙少局主,若下面真有宝藏,你可算厥功至伟。 龙逸尘神情淡然道:我就担心功未成,名不实,身先死。 知天下问:此话怎讲? 龙逸尘道:我兄长仍活着一天,总局主的位子就一天坐不稳,我也一天睡不好觉。 知天下轻捋长须,沉吟道:龙少局主有此担忧,也不奇怪。不过,你只需尽早收拢各地分号人马,巩固实力和地位。到时大局已定,龙逸凡则不足为患。 龙逸尘轻叹道:我乃龙家正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各处镖局自当听命,唯有“晋西镖局”恐怕会很棘手。 “你说的可是“大姐大”龙阿妹?” 龙逸尘眼睑收缩,语气低沉的说:四当家可知,父亲的这位养女是出了名的刚烈脾气。但手腕雷霆,把晋西一带地盘经营的有声有色。她素来支持兄长继承总局主之位,要将其收服颇为不易,她地面上“九原镖局”,“黄河镖局”,“宝源镖局”,“平遥镖局”都听从于她,与“锦衣帮”、“污衣帮”交情又深,实力不可忽视。 知天下道:天下风云令在你手里,她不服从就是公然反叛,可以名正言顺的消灭她。你借此立威,其他镖局必然归服。 “老东西都完了,区区几个镖局怕个鸟,等老子去踏平他们不就成了。” 大自在天血口一张,手指伸进嘴里,用刀片似的指甲剔着牙齿缝,把嵌在牙根里蛆虫一样的碎肉刮了出来。 龙逸尘正好瞅见,眉头紧蹙,急忙目光一转。 倏地,又来了两个人,一位鹤发老人,一名灰发书生。 二人身穿黄色锦袍,正是冷遗金,冷遗产父子。 他们到山顶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收钱的。 杀手为财而生,为钱而亡。 金钱赋予杀手存在的意义。 知天下瞥见冷氏父子,笑脸相迎道:什么风把二位吹到这了。 冷遗金苦苦一笑:风倒是没有,只是老夫穷的快疯了。 知天下道:冷老真会开玩笑。 冷遗金道:三当家死了,老夫哪有心情开玩笑啊? 知天下一听,刺笑起来,心里了然。 快乐佛是负责联络杀手,指派任务,交付酬劳的人。他一死,与杀手的线就断了,冷氏父子自然没了上家,收不到钱。 知天下故意问:冷老,可是担心收不到尾数? 冷遗金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哈哈哈,此事不必忧虑。” 说话间,知天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麻利的点了起来。 冷遗金眼睛倏然放光,在阳光下瞳色变成黄金色,他当下对冷遗产使了个眼色。 冷遗产心领神会,走到知天下跟前,接过点好的银票。又仔细核对了数目,然后塞入衣袖里,转身对冷遗金点了点头。 冷遗金笑道:四当家,你这颗救心丸真是及时雨,可算救了老夫一命! 知天下道:咱们无头军出钱,你们“杀手楼”出力,事情办成了,账当然要付。何况,以后大家还要见面,不能坏了规矩,断了交情。 冷遗金道:日后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夫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太好,时不时要救心丸保一保才行。 知天下道:冷老要多保重身体,救心丸的事好商量。也请带话给冷楼主,我们大王非常仰仗“杀手楼”,希望继续与你们保持合作,酬劳方面绝不会让冷楼主失望。 冷遗金道:那再好不过,如今市面上能出得起高价的雇主委实不算太多。又有“秦时明月汉时关”,“天字号”,“满天星,亮晶晶”与我们竞争,雇主不好找,生意难做啊! “说笑了,说笑了。” 冷遗金拱手道:我们父子就不打扰各位,先行告退,他日再会。 知天下回礼道:请便。 说罢,冷遗金,冷遗产转身就要离开。 龙逸尘忽然道:二位请留步。 知天下,大自在天把目光投向龙逸尘。 冷遗金止住脚步,并没转身。冷遗产则回身望向龙逸尘,问道:龙二公子,何事? “二位大老远赶来风云镖局一趟,就这样回去似乎有点不划算。” 冷遗金扪了扪银须,淡淡的问:此话何意? 龙逸尘道:你们何不再做一单买卖,收了钱然后回去呢? “哦?龙二公子是想介绍生意给老夫?” 龙逸尘道:我要和你们做一笔生意,酬劳可以谈,保证让两位满意。 冷遗金思索片刻,瞄了瞄大自在天,知天下后说:此处不适合谈生意。 龙逸尘神情木然,眼神却很阴鸷,仿佛他才更像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 “我安排人让二位先歇息一下,生意我们稍后谈可否?” 冷遗金口头没有答应,只是说了一句:老夫确实有点乏了。 讲完,他与冷遗产一前一后往山下走。此时他们忽然发觉山顶原来还有一个人,一直没发现,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 以二人的身手,居然刚刚感知此人的存在,有点不可思议。 那人默默立于一片树荫下,戴着斗笠,腰佩长刀,日光照不清他的面目,触及不到他的身体。 他站在树荫里,融入阴影里,化为了鬼影。 冷氏父子那一刻心情莫名的紧张,即使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依然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迫使他们匆匆离去。 大自在天把脸转向龙逸尘,问道:你还不放心? 龙逸尘道:我想买个放心! 大自在天道:你很谨慎。 龙逸尘苦笑道:我做的事,不得不加倍小心,因为已无回头路可走。 大自在天挑了挑眉毛问:你想过要回头吗? 龙逸尘道:我不敢想! 大自在天好奇的问:为何不敢想? 龙逸尘答:我回头那一刻,即使兄长不杀我,你会让我脑袋好好的在脖子上吗? “不会!” 大自在天坚定的摇了摇头,几乎都不用考虑。 龙逸尘目光闪了闪,又说:所以我回不了头,只能往前走下去。 知天下道:是与我们一起走下去,你不回头是为了不再低头,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龙逸尘怅然道:我错就错在有一个兄长。 大自在天道:有的错是可以补救的,改变的,抹去的。 龙逸尘讪讪然道:就是代价太大了。 知天下道:代价越大,收获越大,这个道理龙少局主应该明白。 龙逸尘道: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减轻我对父亲的愧疚感。 遽然间,洞穴内一阵吵闹,叫嚣。只见五六个人手里抱着金银,欣喜若狂的跑了出来,有的人还把金条塞进嘴里用牙咬。 大自在天,知天下,龙逸尘不约而同的闻到了一股气味。 那是金钱的味道! 第292章 诸葛先生与方巨侠 中秋夜,汴梁城,一派繁华景象。 坊间尽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镶金点翠光彩耀目。街道上到处宝马雕车、人头攒动,锦绣华服衣袖飘香。巷子里鼓箫声动、玉壶光转,莺歌笑语回荡,萧声琴音齐鸣。 今晚京城有各式花灯、庙会、市集、全城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商贩百姓都会出门逛逛,结伴夜游。 皇宫宣德门前搭了一个长七丈七,宽五丈五的舞台,场面尤为热闹,驻足围观的人也最多。 五湖四海的高人、能人,艺人竞相拿出绝活,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 比如“大胃李”,他肠胃极大,一口气吞下三十九个猪蹄子,比常人吃三十九颗花生还轻松。 “金刚喉”,此人练的铁喉铜牙,他能将一把三尺长的铁剑吞入腹中,再接连翻十几圈跟斗而安然无恙。 “茅山君”号称在茅山修行,精通法术,药法傀儡。绝技是“登天绳”,能御绳升天,攀爬入云,玄妙无比。 还有“小贱儿”的吐五色水、“千面翁”的变脸戏法、“点酥娘”的柔术舞蹈、“兽人张”的驱兽御禽,“鬼手何”的三仙归洞,“飞鼠梁”的七宝采珠。另有蹴鞠、击丸、踏索、上竿、喷火、唱戏、叠罗汉、踩高跷等娱乐节目,引的百姓啧啧喝彩,拍手叫好。 宣德门内就是大内禁宫,皇帝住的地方。 中秋节宋徽宗会干什么呢? 赵佶当然在玩! 他爱玩,会玩,执迷于玩,钟情于玩。 蹴鞠,马球,射覆,打猎,赛舟,园艺,茶道,花石,绘画,无一不精。 皇帝乃九五之尊,天之骄子。其实玩一玩,乐一乐,肆肆情,纵纵欲也无可厚非。 庶民尚可寻乐,帝王岂能无欢。 何况赵佶是个“享受天子”,“艺术君王”,“玉清教主微妙道君”,“千古风流第一帝”,“墨坛丹青第一人”。 他当皇帝仅仅为了让自己玩的更好,玩的更大,玩的更开心。 今夜,赵佶玩的有点上头了。他在坤宁宫大设赌局,领着一群皇家宗亲,朝廷大臣们豪赌狂欢。 东宫太子赵桓,赵佶最宠爱的皇子“郓王”赵楷,“肃王”赵枢,“康王”赵构,以及赵佶的两个弟弟“燕王”赵俣,“越王”赵偲都在。 大臣这边阵容堪称“群蝇荟萃,人豺济济”。太师蔡京、少保蔡攸,“隐相”梁师成,枢密使童贯,少宰王黼,大内总管李彦,“元妙先生”林灵素,东南王朱勔均悉数到场,一众人围在一起摇骰押注,丑态毕现。 赵佶作为赌局庄家,玩的更是不亦乐乎,龙冠戴的歪歪扭扭,龙袍穿的不成体统,玉带靴子东扔西抛,真是荒唐太甚,可笑至极。 诸葛先生微微叹气,轻轻摇首,慢慢往坤宁宫外走。 他实在看不下去,待不下去。 诸葛先生一跨出殿门就遇到两个人。 一个太监,一个侍卫。 皇宫内最多的就是太监和侍卫,不过诸葛先生还是与二人打了声招呼。 因为太监是内侍省都知:公孙十二公公,侍卫是御前带刀总侍卫:一爷。 公孙十二是赵佶的近侍,宫内不少妃嫔都有意巴结他,贿赂他。是数一数二的大内红人,他甚至比米苍穹还得宠些。 一爷是个靠刀说话,凭本事吃饭的人。 他的刀很长,有十七尺七寸七分七长。他的刀长,刀法更绝,在京城绝对配的上“一爷”这个名号。 一爷脾气既嚣张又跋扈,有那么长的刀,如此好的刀法,想不嚣张不跋扈都难。 不过,他一见到诸葛先生就收起了嚣张跋扈,变得极其恭敬。 一爷抱刀行礼,他身材不高,还不到刀长的三分之一,长刀在手里仿佛捧着一杆高高的大旗。 诸葛先生微笑,颔首,抚须。 “今夜宫中安全,全仰仗你与舒副统领,有劳了!” 一爷道:承先生关心,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 诸葛先生又问:坤宁宫另有谁守卫? 一爷答:五大红袍御前侍卫均在,还有禁军捧日,神卫,天武,龙卫四卫统领。 诸葛先生道:那我就能放心出来透透气了。 公孙十二的身份不低,却仍然很客气:先生是不爱凑热闹,想来外面清静清静吧? 诸葛先生笑道:知我者,公孙公公也。伴驾的人够多了,我何必去讨嫌。 公孙十二沉声道:先生身为太傅,劝两句吧,恐扫了圣上的兴致。不说吧,先生又看不过去,确实两难啊! 诸葛先生道:所以我就躲,如此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圣上宽心,玩的尽兴畅快。太师他们放心,免得我在碍事。 公孙十二道:如此大家都省心。 诸葛先生与公孙十二相视大笑,彼此心照不宣。 “对了!有一事请问公孙公公。” 公孙十二道:先生请说。 诸葛先生问:方巨侠近来可好? 公孙十二答:好,也不好! 诸葛先生一愕,忙问:此话怎讲? 公孙十二道:方巨侠除了腿脚仍不灵便,要拄拐行走,其他伤势已痊愈。太医叶一指说再有个把月,他的腿就能行动自如。 诸葛先生追问:那不好是指? 公孙十二答:方巨侠的记忆仍没恢复,且言语举止痴痴呆呆,荒诞乖张,像名六七岁的孩童一般。 一爷叹了一口气,叹气声传出足有十七尺七寸七分七那么远,声音到那个距离立刻戛然而止,仿佛多一尺多一寸多一分都不行。 诸葛先生便知一爷的内功精湛。 “方巨侠是江湖公认第一高手,包括我在内,也承认他很强。” 诸葛先生道:能让一爷服气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一爷扬起手,竖起中指和食指,扬声道:就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先生你。 他说话间又扬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语调,眼眶里射出比十七尺七寸七分七还长的目光。 诸葛先生哂道:过誉啦! 一爷道:可惜“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的一代巨侠,如今却成了痴呆之人,多少有些造物弄人。 诸葛先生道:不过,风光时落魄时,大家都把他当做方巨侠,这很难得! 一爷沉默,望天。不语,望刀。 诸葛先生又问:敢问公公,方巨侠在宫中何处居住? 公孙十二道:后苑,离歌院。 诸葛先生与公孙十二,一爷道别,转到后苑,唤了个小太监带路来到离歌院。 院子不大,布局别致。 一栋小楼,一洼池塘,一座亭子,一片花圃,一棵银杏,一排藤架,一口水井,还有一个人。 人坐在亭子里,聚精会神的盯着石桌,上面摆着一个棋盘。 此人当然就是方歌吟方巨侠。 “喀喀。” 诸葛先生不愿有失礼数,太冒昧的进院,故意咳嗽了一下。 方巨侠似没听见,依然认真的看着棋盘。 诸葛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打扰他,于是转身欲走。 “好难啊!这棋该怎么下?” 诸葛先生脚步顿住,笑声道:我略懂棋艺,不知可否让我一观。 方巨侠兀然抬起头,望定院外的诸葛先生。他清亮的目光,瞬间让月亮都失了色。 “你懂棋?” 诸葛先生点了点头。 方巨侠像个孩子似的眨眼,左瞧瞧右看看,端详着眼前的人。 “那你来,帮我出出主意。” 诸葛先生踱步走进院子步入亭子,方巨侠说:你坐。 诸葛先生双手掀起衣袍下摆,欣然坐下。 方巨侠又问:你渴不渴,饿不饿? “吃过了。” 方巨侠“哦”了一声,又问:怎么称呼你? “你就叫我诸葛先生吧。” 方巨侠重复了两次“诸葛先生”,想了想说:不认识,没听说过。 诸葛先生笑道:那现在咱们就算认识了。 方巨侠一脸狐疑的问: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呀? “你姓方,叫方歌吟。” 方巨侠嘿嘿笑道:不对!我是姓方,可不叫方歌吟,而是叫方巨侠,反正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诸葛先生听了,扬了扬白眉,抚摸着肚子道:嗯,方巨侠也是个好名字。 “好名字又有何用?还不如命好点实在!” 诸葛先生笑道:倒是这么回事。日子好过了,名字好点差点确实不用在意。 方巨侠也笑了,开心的像孩子。尽管他额前,眼角有了细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 “咱们还是下棋吧?你看下一步怎么走好。” 诸葛先生低头一看,棋局不难,却很乱。 乱局通常有好几种解法。 诸葛先生思忖片刻,从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一角。 “你看这步如何?” 方巨侠表情严肃,指间夹着一枚黑子举棋不定,嘴里喃喃自语道:你这步棋,要吃大亏。 诸葛先生凝望方巨侠问道:你下,我瞧瞧要吃多大的亏。 方巨侠微微一笑,指间黑棋一落棋盘道:你要当心了。 霎时间,棋盘上的所有白棋倏然弹起,跃入空中,而其他黑棋像钉子一样在棋盘上纹丝不动。 诸葛先生脸色微讶,方巨侠衣袖一卷,把飞起的白棋尽数收入袖内。 “你看,是不是吃大亏了?白棋都给我吃光了。” 诸葛先生目光突然一亮,犹如两道厉电,紧紧盯着棋盘。 他发现白棋让方巨侠收走之后,棋盘上的黑棋布局赫然形成两个字。 ——佛爷。 这时,方巨侠起身,拄着拐杖走出亭子,嘴里还说: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一边说,方巨侠一边往楼里走,到了门口又说了一句:你遇上比我会下棋的人,一定要小心。 说完,方巨侠掩住房门,熄了灯,没了动静。 诸葛先生沉思良久,脸上同样绽放出孩子般的笑意。 他执起一枚白棋,落在棋盘中央天元的位置,然后起身走出亭子。 “哈哈哈哈……好棋!” 诸葛先生背负双手,在笑声中离开了院子。 忽然,院外角落里闪出一个人影,蹑手蹑脚摸入院内,原来是为诸葛先生带路的小太监。 他轻步来到亭内,只见棋盘除了天元位置的白棋,其余黑棋已化为一团粉末。把棋盘抹涂的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小太监无奈,又小心翼翼的溜出了离歌院。 “吱呀”一声,房门霍然打开,月光洒在方巨侠的脸上。 很白,很亮,很好看…… 第293章 十三元凶(上) 月圆,京城,忆苏堂。 香案前的戚少商执壶倒酒,依次斟满三杯。 他眉梢忧郁的微沉,似一片飘向远山的落叶。眼眸里有种悲欢自渡的悒色,像下起一场布满愁丝的细雨。 戚少商每次来这多少怀着点哀,带着点愁。因为眼前的牌位总会有所增添,那意味着楼里又损失了几位好兄弟。 他一向关心部属,善待子弟,视大伙如己出,亲如手足同胞。不论在小雷门,连云寨,或是如今的金风细雨楼,他都处处为弟兄们考虑,事事对朋友们尽心。 这一点,戚少商从未改变,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 戚少商天性如此,所以他天生是当老大的料。 无论跌倒多少次,失败多少回。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能站起来,依然是领袖,是龙头。 此刻,戚少商在忆苏堂内,心情有些沉重,尤其是面对那么多已故的好兄弟。 他肃然间举起酒杯,朝着一排排齐整的灵位道:今夜是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戚某敬诸位兄弟。你们的梦想,我会继续去完成。 敬完三杯酒,又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 祭拜结束后,戚少商走出厅来,杨无邪已在堂外。 月光下的杨无邪略显沧桑,身形既清瘦又颀长,连倒影也出奇的修长,宛如长柱。 戚少商一见到杨无邪就立即心情好转,不再低落,不再惆怅。 哀消了,愁散了。 且笑了。 他不笑时,很倨傲。 笑时,则十分潇洒。 几乎所有的领袖都乐意见到杨无邪,他学识渊博,头脑灵活,见地独到,讲究效率,记忆力惊人。你随便说一个人,一件事,一样东西,一个名称,一个地方,他可以马上、立刻、瞬间就能娓娓道出一切相关的描述、情形。乃至年册、特色、来龙去脉,他都如数家珍,丝毫不差。 而且,他不只是述说资料、情报而已。对任何事,他都会提出自己的分析,判断,看法,建议,方略。 如此有智慧,有才干的人,谁不喜欢? 谁不青睐? 当然有! 至少雷纯,狄飞惊,米苍穹就喜欢不起来。 但是,他们不喜欢不代表不欣赏。 有时欣赏你的敌人,才能更有效的超越他,击垮他,战胜他。 杨无邪一副亲和的模样,揖手道:楼主,三合楼重新开业,发梦二党的温老,花老在那摆了酒席,派龙吐珠来请你过去。 戚少商问:还请了谁? 杨无邪道:天机,好汉社,桃花社,碎云渊,神威镖局,连云寨,象鼻塔都请了。还邀了“八仙观”的何观主,“负负威望门”江门主,“反骨帮”李帮主,“蓝天白云一家亲”,“扶危救困教”几个帮会都派了代表。 戚少商问:卷哥呢? 杨无邪皱了皱眉道:他让雷衣代为出席。 戚少商背负单手,轻声一叹道:酒席结束后,我们去探望下卷哥。 杨无邪点头道:好,我立刻安排。 他话音才落,背影就倏然暴长,还暴走。影子像一条灵敏的壁虎,疾速掠上墙头,眨眼间就不见踪迹。 影子竟然动了,并且离开了杨无邪的身形。 影、形、分、离! 月下,杨无邪的背影仍在,只是一下子短了不少,那才是他自己的影子。 形影不离。 那会动的“影”,居然是藏在杨无邪影子里,伏在比夜色还黑的阴影里。 那“影”是活的。 戚少商与杨无邪均不为所动,他们知道“影”的存在。 影子是第一百零八号公案:影。 戚少商道:你不必派“影”去办此事,“影”是用来保护你的。 杨无邪道:我和你在一起,还需要担心吗?京城所有的白道势力都在保护你,那不就是在保护我。 戚少商微笑道:没有军师的调度安排,戚某早就让京城黑道势力围得水泄不通,性命堪忧。 杨无邪哂然一笑,额上的黑痣也愉悦的跳动了一下。 戚少商话锋一转:无情托我的事,军师可理出些头绪来? 杨无邪又皱起眉头:你真打算管这件事? 戚少商顿了顿答:是。 杨无邪提醒道:一旦插手此事,恐怕就难以抽身。能将“十三元凶”案子卷宗销毁的不露痕迹,已经非同寻常,其中牵扯你有没有想过? 戚少商坚定的答:有!可我欠过他的情,楼里也欠了他的情。他又极少求人,这情不还,说不过去。他是我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杨无邪望见戚少商坚决的神情,说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会支持你。楼里许多兄弟都受过大捕头的恩情,这个忙我们金风细雨楼帮。 戚少商笑道:有军师这句话,我就有底气,有信心了。 杨无邪道:要查清这件案子,就要脱离案子本身才行。 戚少商一怔,疑惑的凝视杨无邪。 “脱离案子本身?” 杨无邪道:不错!当年白瀑村这桩灭门惨案由十三元凶所为,可幕后另有主使,此事众所周知。如今十三元凶纷纷伏诛,主谋却仍未浮出水面,我们要从案子来找线索,已无可能。 戚少商问:那要从何入手? 杨无邪道:主谋之人能把刑部,大理寺的案卷一并抹去,说明有官府的庇护,或者根本就是官府中人,并且掌握重权。所以我推测“十三元凶”案不是江湖仇杀,而是来自朝廷授意的一次行动。 戚少商扬起眉,踱步沉思。 他回想当年“逆水寒”的经历,那也是朝廷策划的围剿行动,结局可谓惨烈。自己痛失一臂,连云寨,南寨全军覆没。小雷门,毁诺城,赫连将军府,神威镖局,秘岩洞受到重创,神捕刘独峰及六名手下,高鸡血,韦鸭毛等许多武林人士因此丧生。 戚少商深知,只要与朝廷扯上关系,必定是场血雨腥风,血流漂杵的屠杀。 他不得不考虑。 贵为京师群龙之首,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话都事关重大,性命攸天。 踱步,徘徊,停顿,踱步…… 戚少商突然止住脚步,背对杨无邪问:军师可知是谁吗? 杨无邪坦然道: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跟了一句:不过,我们可以猜。 戚少商略作沉吟,问道:如何猜? 杨无邪答:假设“十三元凶”案不是江湖仇杀,是朝廷的清洗行动。那为何目标是盛鼎天?我查过白楼的档案,他原名成亭田,在科举武举都夺得第二名,故称“文武榜眼”。深受宰相王珪重用,后来哲宗赵煦登基,赏识其才干,赐名盛鼎天。 戚少商道:难道盛鼎天得罪了朝中之人? 杨无邪道:或许有,或许没有。假如盛鼎天在朝廷党争中得罪某方,应该早就被波及或清算。事实上,王珪已死多年,对立派要借故打压陷害,早已弹劾、构陷。相反,盛鼎天处事低调,为人谨慎,不争圣宠。既不站边新党,也不参与旧党,游离于权力斗争之外,实属一个“闲人”。 戚少商道:那就奇怪了,如此不起眼的人,怎么会惨遭灭门大祸。 杨无邪接话道:这不是最奇怪的。哲宗亲政,本该是盛鼎天大展才华之时,他却突然辞官,回到老家江苏淮阴白瀑村隐居。哲宗驾崩后不久,“十三元凶”灭门案就发生了。 戚少商思忖片刻,双目亮如星耀:难道案子与皇帝有关? 杨无邪道:我推测不仅与皇帝有关,而且还是两个皇帝。 戚少商惊愕道:两个皇帝?你是说赵煦,还有赵佶? 杨无邪道:我觉得是。赵煦一死,赵佶登位,盛鼎天全家立刻遭到屠杀,不留活口。 戚少商思虑片刻,说道:我有点明白了,盛鼎天全家灭门是为了掩盖一些事情。也许是赵煦的死有可疑?或者是赵佶登基有蹊跷? 杨无邪道:这是我的猜想。主谋能调动十三元凶这样的高手,身份定然不凡。加上销毁刑部档案的举动来看,是朝廷内部乃至宗室的人所为。 戚少商沉声道:看来盛鼎天手上有关于赵煦死因的证据,或是关于皇位继承的东西,才招来杀身之祸。那主谋会不会是赵佶? 杨无邪紧锁眉头,皱纹夹紧了额前的黑痣。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我不敢确定!但赵佶不像是主谋,他可能身处这件事当中,却未必主使了“十三元凶”案。兴许赵佶知晓,发号施令另有其人也说不定。 戚少商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军师,你这么一讲,我倒想起一桩往事。 杨无邪问:什么往事? 戚少商道:你还记得“绝灭王”吗? 杨无邪目光闪动,倏明忽暗,像一对会眨眼的星星。 明亮且静定。 他语气也是静静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楚相玉公然聚众谋反,亦是为了朝廷皇位的事。他自幼立志要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故而他勤习武功,熟读兵法。成年后名震朝野,威风八面,已显王者之相,九五之志。由于他锋芒太露,功高盖主,致使赵佶猜疑和妒忌,蔡京媚主之流趁势诬陷其谋权篡位。于是乎楚相玉的妻儿一夜间全被斩杀,直接促使他叛出朝廷,联络各方武林势力欲起兵造反,后来诸葛先生单刀赴会,舌战群雄,说服了各方头领罢兵止戈。 戚少商点头道:自古伴君如伴虎,皇权之大,谁能反抗!王公将相,概莫能外。尤其是赵佶这种庸碌之主,妒贤嫉能,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楚相玉虽谈不上正义之师,且许多做法太过激进,多生杀戮,恣意残民,结凶施恶。我其实也看不过去,之所以出手相助,皆因他曾有恩于我。而官府又是贪污腐化,暴虐无道,与匪无异,比贼更甚,于情于理我只有拔剑搭救。 杨无邪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本是好事。可为情义二字所困,就容易为人利用,受人迷惑,让人摆布。不过,以我现在对你的了解,你已不是以前的戚少商。 戚少商有点自嘲的说:断了一臂,长了点记性。其实我是想说楚相玉的另一件事。 杨无邪淡淡截问道:你要说的可是关于“简王”赵似? 戚少商一愕,苦笑道:原来你知道! 杨无邪道:凡是白楼里有记载的事,我基本都略知一二。 戚少商苦笑道:幸好你是金风细雨楼的军师,不然楼里万余兄弟可就遭殃了。 杨无邪道:未必!因为到时楼里会有个像狄飞惊一样的人。 戚少商道:可我与狄飞惊那种人能共事,却成为不了朋友。 “你真的适合当楼主。” 戚少商又笑了,衣袂随风飘展,发出掌声似的响动。 第294章 十三元凶(中) 杨无邪注视着戚少商,忽然想起了苏梦枕,一位人格魅力同样强大的领袖。 他们很像。 真的很像。 二人均是胆气过人,精明强干,识人善用,杀伐果断,坚韧不屈,还有股子傲劲。 苏梦枕是孤傲,显得过于严肃,不易亲近。至少在大多数人面前他表现出的是压迫感与威慑力,让你对他肃然起敬,也不由生畏。 戚少商则不同,他是桀傲。 他不受约束,亦正亦邪。枭雄之心大于王法,草莽之气盛于刑律。 有志气,有野心。 志气强于野心时,能心怀天下,行侠仗义。野心压过志气时,会不择手段,走向极端。 所以,戚少商对抗过官府,反对朝廷,甚至想要行刺圣驾。 他们今夜谈的就是皇帝,以及皇位的事。 戚少商道:楚相玉曾是申王府中幕僚,后来与“简王”赵似交往甚密,且有意推翻赵佶,扶持赵似荣登大宝。 杨无邪道:此事算不上秘密,赵似是神宗钦成皇后朱氏所生,乃哲宗赵煦的胞弟。当年哲宗驾崩,因无子嗣继位,故而由其兄弟中挑选一人继承皇位,宫内朝中为此争论不休,互不相容。按长幼有序来讲,申王赵佖理应当选,但赵佖患有眼疾,是个盲人。他来当皇帝,有失国体,有损国威。一个无法参与科举,批阅奏折,颁布诏令,审视国事的九五之尊,岂不是让外邦耻笑,百姓汗颜。如此一来,人选就落在端王赵佶,简王赵似身上。至于燕王赵俣,越王赵偲当时是“成国公”,“祈国公”,大宋律法皇位继承需由封王者方可接任,他们二人不符规制,没有资格参与。 戚少商正色道:宰相章惇为首的大臣们,称赵似在朝野素有仁孝之名,先帝生前对其也是赞誉有加,力主由其继位最为合适。而非沉湎享乐,声色犬马,不务正事的赵佶。 杨无邪道:章惇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为由,反对赵佶继承皇位。又以太祖赵匡胤传位于太宗赵光义为例,应效仿此法,支持赵似来当皇帝。可向太后深知章惇乃朱太妃亲信,赵似是亲子,若让他们遂愿,自己日后宫中威信必减,地位恐不保。故强烈否决,又说“端王有福相,先帝多次赞誉,理应继位”的话,示意让赵佶继位。加上曾布与章惇是死对头,且觊觎相位已久,也站在向太后一边表态赞同。尚书左丞蔡卞原有意推举赵似,可一瞧风向有变,向太后执意要扶赵佶上位,立刻见风使舵予以附和。章惇眼看一对三毫无胜算,再坚持就是自讨没趣,只得作罢。 戚少商叹气,顿足,摇头道:为一己私欲,争权夺利,选了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才招致蔡京,童贯等怙恶不悛之流横行,百姓深受其苦,大宋深受其害。可悲、可恶、可耻。 戚少商手搭在青龙剑柄上,怒眉斜飞,又叱一句:可杀。 他眼中含着怒气,剑鞘透着怒意,仿佛要一怒拔剑,斩奸除恶。 杨无邪脸色微变,叹声道:赵佶虽是昏君,但不违宋法,且由太后,大臣商议所定,合乎情理。诸葛先生那时作为老四大名捕,御林军总教头,大内第一高手身处朝中。他的身份无法参与宗室内政,可身为御前护卫是在场亲历,见证此事,默认此事的。 戚少商愤然道:可狗皇帝有见不得光的罪证,他根本不配当皇帝。 杨无邪把目光移到戚少商的青龙剑上,蓦然问道:你是指那件事吧? 戚少商双眉一舒,反问:军师说的是哪件事? 杨无邪道:“逆水寒”一案,剑鞘里的遗诏、血书。 戚少商愣了愣,微笑道:你知此事,我并不奇怪。无情代表神侯府,经常与你联络,互通情报,你们交情愈加深厚,已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你错了,大捕头根本没有向我提及过此事,更无泄露过剑鞘里的秘密。” 戚少商笑容一凝,满脸是错愕之色。 杨无邪接着说:金风细雨楼立足于京畿一带,放眼的是整个绿林。苏公子一直留意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岂会不知那么大的武林风波,白楼里还存有当年的旧档和资料。 戚少商恍然道:如此说来,你们也知道赵佶的丑行罪状。 杨无邪点头道:我们知道,但不认同,对血书一事有所质疑。 戚少商又一怔:质疑?军师,你这话是何意? 杨无邪道:苏公子认为血书,遗诏的事经不起推敲,真伪难辨,不可轻易当真。 戚少商脸色大变道:不可能!当年楚相玉从沧州大牢逃脱,暂避连云寨时亲口向我透露过,而后确实从剑鞘中找到证据。“捕神”刘独峰临死前授意,将此证据用来要挟皇帝,可保全大家性命。 “如果楚相玉是骗你呢?” 戚少商倏然间,身体微微一颤。 “他骗我?” 杨无邪坦然道:你应该听过一个典故。三国时期,汉献帝泣写血书缝于衣带中,秘交国舅董承令其带出宫去,联络忠于汉室的人诛讨曹操。流传到后来大家熟知的“衣带诏”,袁绍,刘备等人就是以此诏书为由,起兵伐曹。按史书的说法,汉献帝是位既勇敢又愚蠢的皇帝,汉室江山亡在他手里一点不冤。 杨无邪话里有点讥笑之意,说的戚少商愈发疑惑。 杨无邪又道:汉献帝身在虎穴,终日如履薄冰。居然写这么个东西,还命人带出去大肆宣扬,公然挑衅曹操。又是血书,又是诏讨,他是觉得傀儡皇帝当的太无聊呢?还是嫌自己命太长,曹操不敢动他呢?至于袁绍,刘备手里的诏书怎么来的,他们心里最清楚。他们一起兵,哪里是为了忠于大汉,勤王讨贼。不就是找个借口抢夺地盘,扩充实力。所以“衣带诏”不是救皇帝,而是害皇帝,顺便自己当皇帝的幌子罢了。 戚少商听完,又垂首踱步,沉思起来。 倏地,他目光一亮,省悟道:军师的意思是,楚相玉要起兵谋反,必须名正言顺。有了所谓的遗诏,血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树旗举义,招揽各路不满朝廷的力量,征讨赵佶。 杨无邪道:我认为楚相玉是这个用意,何况残害宗室的说服不能令人信服。申王赵佖幼时就患有目疾,这些太医院均有记录,白楼里也有存档,造不了假。另外赵佶是他弟弟也是幼童,如何残害他?难不成赵佶幼时,已窥视帝位,策划残害同胞了?事实上,赵佶登基后对赵佖,赵似极为恩厚。蔡京初次拜相,就暗中诬陷简王有谋反之嫌,篡逆之心,企图陷害赵似,以求圣宠。不过,赵佶并未采信其言,又有曾布,韩忠彦,蔡卞进言称赵似清白,没有为难于他。真要害申王和简王,赵佶有更体面,更好的方法,不用搞那种伎俩。 戚少商心中一阵唏嘘,假如杨无邪所言属实,“逆水寒”一案的悲剧本可避免。众多武林人士,官府中人皆为一份假的罪证而拼的你死我活,实在不值。 “不对!” 戚少商猛然一惊,又道:军师,你的解释也说不通,有个显而易见的漏洞。 杨无邪淡淡一笑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你一定会问我既然血书一事是楚相玉捏造的。为何傅宗书还要大费周章,安排顾惜朝卧底连云寨,又调动文张,黄金鳞出兵围剿,连九幽神君这等人物都出动,算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这点让你很疑惑对吧? 戚少商笑而不语。 他笑意里尽是对杨无邪的佩服之情。 庆幸金风细雨楼有一位如此出色的军师,自己身边有个洞察秋毫的智囊。 杨无邪道:我与苏公子有个大胆的推测,真的有一份遗诏,血书,或者物件的东西存在,并且直接威胁到赵佶的皇位。所以你们保护的是楚相玉所说的假秘密,傅宗书想要的是那个真秘密,他认为你们掌握的秘密就是他要的。可以用来威胁,摆布,操控赵佶的秘密。最后,傅宗书才发觉白忙乎一场,那不是他要的东西。 戚少商豁然顿悟,感慨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此事后来烟消云散,没了下文。除了顾惜朝当了替罪羊,傅宗书等人没受牵连,赵佶也不追究此事,我们剩下的人都安然无恙。 杨无邪道:傅宗书当时正与蔡京不睦,彼此较劲,确实没有多余精力对付你们。皇帝赵佶暗自庆幸,原来是虚惊一场,自然就不想再节外生枝。另外你还要谢诸葛先生,没有他从中斡旋,里外周护你们,帮大家脱困。哪有今日你这位京师红人,群龙之首? 戚少商苦笑道:诸葛先生真不愧为诸葛神侯,对戚某有再造之情,重生之恩。 杨无邪道:我也敬佩诸葛先生,他乃武林之贤,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师。 戚少商又问:那苏楼主既知情,何不追查下去,掌握真相不就等于拿住朝廷的把柄。万一日后楼里有难,可以用来保全大家。 杨无邪长叹一声道:后来小石头与白愁飞进京,楼里与六分半堂,迷天盟发生冲突。苏公子负伤断腿,花无错,古董叛变伏诛,沃夫子,师无愧,茶花皆亡。“风雨三无”只剩下孤零零的我,楼里动荡不定,哪里还有精力去查此事。 戚少商颔首道:也是!后来白愁飞独揽大权,发动反叛,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王小石被迫出走,楼里的大将损失殆尽,状况堪忧,人力不及。 杨无邪道:正是。不过,白愁飞倒很在意这个皇家秘密,派人去调查。触动了蔡京,傅宗书,也导致他后来败的那么快,那么惨。那种秘密一旦让他那种人掌握,岂不是要一飞冲天,把蔡京,傅宗书踩在脚下。所以蔡京果断摒弃白愁飞,让他迅速败亡,以绝大患。 戚少商轻吁道:人在权力面前,是多么渺小,那么脆弱,多么不堪。 杨无邪道:所以人要掌权,不能让权所困。 戚少商思忖了下,又问:我在想,“十三元凶”案会不会和这个皇家秘密有关? 杨无邪皱了皱眉道:我就怕有关! “难道?” “最好别有关!否则……” 杨无邪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戚少商顿了顿,也蹙紧眉头,接下去说:否则会天崩地裂,万劫不复对吧? 杨无邪面有难色,心神不宁的说:假设“十三元凶”是朝廷的授意,那盛鼎天一定有令主谋十分忌惮的东西或机密。换种说法,哲宗把类似于遗诏之类的机密交给了盛鼎天,命他出宫藏起来,保住这个惊天秘密。这么看来,他突然辞官返乡,突遭灭门就合理多了。 戚少商道:对方发觉了这个秘密,为了赵佶能顺利坐稳皇位,就出手把盛鼎天灭了口。 杨无邪道:兴许是,我们此刻只能去假设,不能下定论。 “那主谋会是谁呢?” 第295章 十三元凶(下) 晚风掠过院内的桂花树,枝上开满淡黄色的桂花,纷纷随风而扬,翩翩起舞,犹如一场美不可言,妙不可语的花雨。 花雨甚美。 更香。 花香如酒。 醇且醉人。 片片蜜蜂似的桂花瓣,洒落在戚少商的白衣软袍和飘逸的头巾上。衬的他脸庞愈发英俊潇洒,气派愈发清雅出尘。 他眼底隐隐闪出月华般灼灼光芒,比明月还亮,还清,还绚丽。 仿佛黑暗的夜空也给他这么一眼即照亮了,照清了,照美了。 杨无邪目光同样明亮,而且深邃,好像他的眼睛是洗去了污浊,沉淀了岁月,看透了人间的慧眼。 “无论主谋是谁,我们都要做好开战的准备,对方远比六分半堂,有桥集团,迷天盟更具实力,更有威胁。” 戚少商勾勾嘴角道:我从未想过停下斗争的脚步,战斗才能使我坚定的勇往直前,取得胜利。 杨无邪道:战斗很残酷,甚至会很惨烈。 戚少商道:也许我的命运就是残酷的,人生即是惨烈的。 杨无邪道:试问,若非惨烈人生,谁会把命运压在这残酷的武林。 戚少商凄凄然的一笑。 很俊。 很逸。 “军师,我们该从何处入手调查?” 杨无邪细思良久道:宫里。 “宫里?” 杨无邪道:嗯,有两条线可寻。第一条是哲宗到底交给盛鼎天的是什么东西?为何要他秘密的带出宫去,远离京师?这样东西为何能让赵佶寝食难安,并且危及他的帝位?而那名主谋显然是暗中为赵佶保驾护航,清除异己,销毁证据。那主谋和赵佶是什么关系?主谋的目的又是什么? 戚少商道:假如主谋不是赵佶,另有其人,那会不会是赵佶身边的心腹。比如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这干奸党? 杨无邪道:他们倒是干的出这种事,只是哲宗帝亲政时,这群奸佞之辈尚未得势,亦未掌权。而那时几位重臣如章惇,曾布,蔡卞,韩忠彦均已过世多年,已无可能继续兴风作浪。唯一知情的傅宗书,也已被小石头诛杀,断了线索,无从查起。 戚少商道:你是想从后宫里找线索? 杨无邪道:不错。曾服侍过哲宗的近身内侍,宫女或许仍有在世的,他们兴许知道点蛛丝马迹。但事情太过久远,不知能不能行? 戚少商问:宫内可有楼里的眼线? 杨无邪道:有,而且不止一个! 戚少商又问:那另一条线指的是? 杨无邪肃然道:凄凉王。 戚少商微惊道:长孙飞虹。 杨无邪道:对!他一定知道些内幕!否则“凄凉王”一代枭雄,江湖上地位何等尊崇!为何要去对付弱冠之年的无情?这不是很奇怪吗?很反常吗? 戚少商道:长孙飞虹是蔡卞在武林中特意扶持的力量,他看中“山东神枪会”的实力,借“凄凉王”的声望来巩固朝中地位。与章惇、曾布麾下的“万人敌”,“铁剑大将军”彼此较劲,一争高下。按理说不该堂而皇之的亲自出手,去杀无情。 杨无邪点头道:“凄凉王”要杀无情定是蔡卞授意,既然蔡卞已死,那只有他知晓当年的内情。只是要长孙飞虹开口,怕是一桩难事。 戚少商道:天牢里我会让戚恋霞去打点,多使点银子,总会有办法。我倒担心长孙飞虹不肯道出实情,说明真相。 杨无邪沉吟道:还不止如此! 戚少商疑惑的看了看杨无邪,忙问:此话何意? 杨无邪道:我担心另一个人不让“凄凉王”说出他知道的内情。 戚少商蹙眉,暗忖。 “军师,你不会是指诸葛先生吧?” 杨无邪道:正是他。诸葛先生为了保护无情,做了很多事。他担忧无情知晓“十三元凶”案的实情,会去找赵佶报仇。又怕无情执意追查此案,定然惊动幕后元凶,激起杀心对其不利。 戚少商道:可元凶已经动手了,请动“神不知,鬼不觉”去刺杀无情。 杨无邪道:所以,我们才要帮大捕头揪出主谋,先发制人。 戚少商剑眉一扬道:对!必须要反击才是上策!一来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肆意行动。二来我们要争取主动,击垮敌人。 杨无邪道:为朋友,你一向很有斗志。 戚少商笑道:因为有你支持,有楼里那么多兄弟相助,才使我的斗志越燃越高,不熄不灭。 杨无邪道:大家信任你,才会为你拼命。 戚少商叹道:我不愿看见任何一位兄弟为我丢了性命,却总是事与愿违。 杨无邪道:那你绝不能倒下,要带领大家走出这浊世乱象,一起开创新的局面。 戚少商道:我会很有压力! 杨无邪道:那是你的动力! 戚少商道:你们才是我的动力。 杨无邪笑了,浅露即止的笑。 像淡淡的云,轻轻的风,飘过拂过不留痕迹。 戚少商问:你看派谁去调查比较稳妥? 杨无邪道:宫里让戚恋霞先去摸摸底,看看服侍过先帝哲宗的有几人。“凄凉王”那边暂时不要急着去查,天牢里兴许有主谋的人监视他,另外别惊动了诸葛先生。我再嘱咐“鸽组”宋展眉去动用些江湖资源,深挖一下“十三元凶”,盛鼎天夫妇的人际关系。对了,“发梦二党”在鱼龙混杂的京城根基颇深,请他们协助会更妥当。 “好,就依军师所言去办!”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的叩门声响起。 这是暗号。 孙鱼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二人。 一人浓眉大眼,身背虎头大刀,是第十七号公案:“不留刀”毛岳。 另一人中等身材,一身黑衣,腰挎三节棍,是第十八号公案:“转风棍”余来回。 孙鱼见了戚少商,杨无邪抱拳道:楼主,军师,车马已预备妥当,安排了三十名好手跟随。龙吐珠与“发梦二党”的人在堂外候着了,梁色领了一队“象鼻塔”的兄弟负责接应。 杨无邪颔首道:那咱们动身吧!别让温老花老久等。你去晚了,那些帮会老大,当家的可是要罚你酒的,我可不替你挡酒。 戚少商笑道:他们轮流灌我,军师于心何忍啊? 杨无邪道:我是不忍,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场酒你只有自己接了。 戚少商无奈的扬了扬眉,说道:我们快走吧。我还要去探望卷哥,不能喝的大醉一场,误了正事。 说话间,戚少商与杨无邪往外走,但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戚少商转身对余来回说:你是叫余来回吧? “是,楼主好记性。” 戚少商道:你夫人给你生了个儿子对吧? 余来回道:承蒙楼主记得,贱内月初产下一子,尚未满月。 戚少商从腰囊里取出一锭白银,递给余来回。 余来回一怔,不知其意,立在原地不动。 戚少商道:我太忙了,本该去你家里看望一下的。这银子你收好,给你夫人补补身子,“三合楼”你不必跟去了,赶紧回家陪陪家人,过个团圆节。 余来回揖手道:这万万使不得,这个月例钱杨总管已经发给我个双份子,不能再收楼主的银子了。 戚少商道:军师给的是他的人情,我给的是我的人情,难不成我的人情你不收啊? 孙鱼大声道:楼主给你就拿着,婆婆妈妈的作甚? “楼主误会了,属下不是那意思。” 孙鱼一瞧余来回仍不伸手,就从戚少商手里接过银两,硬塞到余来回怀里。 “把钱收好,这是楼主给你婆娘的。别去赌坊,窑子里花了。” 余来回忙说:孙护法,我没有逛窑子,去赌坊耍钱,你别乱讲话。 孙鱼道:没有最好,啰里啰嗦的,赶紧麻溜的回家。 余来回道:我还是去“三合楼”吧,一路上能保护楼主和军师。 孙鱼一瞪眼,喝道:立马滚蛋,老实回去陪老婆孩子。保护楼主的事,不差你一个,不是还有我,“龙吐蛋”,“梁瞎子”和其他兄弟,你操哪门子心。 毛岳也插了一句:放心吧!你就回去陪嫂子孩子。 余来回默不作声,眼里尽是感激之色。 戚少商拍了拍余来回的肩膀道:你加入楼里流血撒汗,为的是亲人以后能有个太平世道,而不是为我。 杨无邪道:楼主是一番心意,你就回家吧! 孙鱼双手尾指撮唇,发出一记尖锐的口哨。 堂外,楼中弟子分工明确,整装待发。 戚少商,杨无邪并肩而行,孙鱼紧随其后。“不留刀”毛岳跟在孙鱼后面,只有余来回站在院内,心里百感交集。 他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个老大我跟对了,为这样的老大死也无憾,无悔。 一队车马渐行渐远,朝“三合楼”方向开赴。 也预示着“十三元凶”的案子,将会拉开序幕。 第296章 七帮八会九联盟 长风破空,密云蔽日,大地苍茫一片,苍凉无限。 沈虎禅背刀策马前行,狗狗执缰驱驾马车居中,唐宝牛骑马随后。 自从那夜,沈虎禅与七大寇几名成员在绸布庄幸遇“捕霸”灵郁布救助,又遭到“八王之乱”袭击。就连夜带着受伤的万老板,避开官府衙差与“五泽盟”追击,赶赴太原府去寻找同门师兄弟铁手。 在轱辘镇,陈老板花九十两买了四匹马和一辆马车,又购置了衣物和药品。这属实算一笔很大的花销,尤其是在逃亡期间。 他向来不缺钱,总有银子付账。 这就是老板与老百姓的差别。 前者有钱,舍得花钱。后者没钱,无钱可花。 即使陈老板落魄了,落难了,甚至落草了。他仍是老板,仍然富有。 而且,他除了赚钱,还会藏钱。 他经商多年,自然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做买卖有赚有赔,生意场时起时落,要学会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陈老板很久之前就开始埋钱藏财,需要时就把银子挖出来救急。到轱辘镇前,陈老板在镇外破庙的墙角根刨出一包银子,足足有二百两。 像这种“见不得光”的藏银处,陈老板至少有上百处,遍布河东,河北两地。加上他交有许多老板朋友,商界同僚,手头上向来宽裕,从未有过捉襟见肘,囊中羞涩的时候。 陈老板有句口头禅:钱能让平凡的人凌驾于卓越的人,使庸俗的人使唤高雅的人。因为卓越的人,高雅的人要吃饭,要生存,更需要钱去实现理想和抱负,来证明他们的卓越和高雅。 唐宝牛十分不屑陈老板的说辞,看不惯其市侩圆滑的做派。常数落他满身铜臭,一副奸商嘴脸,有辱“七大寇”的侠名。 但此刻,唐宝牛饿了,很饿很饿。 虽然他是“唐巨侠”,肚子也会饿。而且他胃口巨好,饭量巨大,嘴巴巨馋,这“巨侠”二字在此处当之无愧,名副其实。 唐宝牛打马来到沈虎禅身侧道:老大,咱们从轱辘镇出来有大半日了吧。怎么一路上连个客栈,酒家都没见着,想歇个脚都没地方。 沈虎禅道:两河一带地处边境,战事一起即是前线。那时兵戈扰攘,铁马冲踏,蛮兵肆虐乡野,屠戮百姓。谁还有太平日子可过,更别说安稳做买卖了。另外,朝廷内皇帝荒淫无度,怠政废法。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之流表里为奸,窃政卖国。对民横征暴行,恣意胡为,苛捐极厉,酷刑尤深,早把黎民置于水火,弃之不顾。太原知府刘溪洞又腐败无道,尸位素餐,不理强盗四起横行,只图敛财侵占田宅。可谓祸民不浅,残民无度,河东路许多百姓纷纷迁往别处谋生,以求躲避兵乱之灾,盗匪之乱,苛政之苦。 唐宝牛瞪圆一双铜铃大眼,嘴里骂咧咧的说:他奶奶的,一帮狗官作威作福,简直无法无天。哪天让爷爷碰到那刘溪洞,非打得他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不可。 沈虎禅道:大宋势衰,岂是一个刘溪洞所为。蔡京,童贯等首恶不除,国家难有宁日,黎民亦无生计可言。 “那就干他蔡京,真后悔上次和书呆子没捶死这王八犊子,让其继续作恶。” “那种事不该由你和小方去做,我不想失去你们两位好兄弟。杀奸臣,斩贪官的事,该有我当大哥的去干。” 唐宝牛道:老大,咱们几个当初结义时,可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掉脑袋的事,要干就一起去干。我唐巨侠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关键我揍过老贼,比较有经验。 说话间,唐宝牛脸上洋溢起欣喜若狂,傲岸无比的表情,仿佛自己成为武林至尊,已是天下第一。 “咕咕……咕咕……” 唐宝牛笑容一收,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我…… 沈虎禅虎眉一扬道:可是什么? 这时,陈老板把脑袋从车内探出,酸溜溜的问:咱们的唐大英雄肚子饿的咕咕叫,没吃饱哪能去干大事,对不对? 唐宝牛一听,啐道:呸!你个老奸商,屁话真多,我肚子饿不饿关你鸟事。 陈老板笑道:你说的哦!别到时胡吃海喝一顿,要我给你付账。 唐宝牛骂道:滚。就凭我唐巨侠的面子,哪里怕没有饭吃? 陈老板冷哼一声,对沈虎禅说道:沈老大,你可听见了。一会儿到地方,咱们吃咱们的。让唐巨侠自个想办法,他面子大路子广,不怕没饭吃。 “你个吝啬鬼,谁稀罕你的臭钱,本巨侠不用你付账请客。” 沈虎禅道:小方在,你和他斗嘴,如今又和老陈杠上了,都少说两句吧。前面不远应该就是“虎头坡”,我们就去那边歇歇脚,弄点吃的果腹充饥。 狗狗道:宝牛哥,你要是真饿,我这还有几个饼,你先拿去垫巴垫巴。 唐宝牛道:到“虎头坡”有酒有肉有菜,吃什么饼啊! 狗狗见唐宝牛不领情,便不再搭话,自顾驾车。 陈老板道:沈老大,“虎头坡”可是“虎盟”的地盘? 沈虎禅道:老陈你地头很熟嘛!那里确实是“虎盟”的势力范围,两河地区一直都为“七帮八会九联盟”所盘踞。 七帮八会九联盟是江湖上叱咤一时,雄踞一方,称霸一路的组织。 其规模庞大,人员众多,高手如云,风头盛极武林,名声远扬各地。 七帮:“取暖帮”、“生癣帮”、“采花帮”、“锦衣帮”、“污衣帮”、“更衣帮”、“破衣帮”。 八会:“多老会”、“蓝牙会”、“红炭会”、“青花会”、“十五兄弟会”、“月光会”、“龙虎会”、“黑蛇会”。 九联盟:“鹰盟”、“龙盟”、“虎盟”、“豹盟”、“金盟”、“木盟”、“水盟”、“火盟”、“土盟”。 日后,“不死神龙”冷悔善创立“大连盟”,欲扩充实力。借“九联盟”意见分歧、冲突日频之机,将其中“金、木、水、火、土”五盟招揽旗下,收归其有。 不过,“九联盟”其他四盟不愿与冷悔善,凌落石为伍,却又害怕遭“大连盟”吞并。很快就有“蛇盟”、 “燕盟”、“鹤盟”、“鸽盟”、“龟盟”五盟补入重组九联盟,与“惊怖大将军”分庭抗衡。 由于“七帮八会九联盟”时常劫掠官府饷银,税银。甚至把主意打到蔡京头上,多次抢了东北,两河一带贪官污吏孝敬他的财礼,寿金,供奉钱。 蔡京视财如命,对此甚为不满,大为光火。密令凌落石展开“清洗”行动,并纠集大批武林中为他效力的爪牙鹰犬,大肆进攻各处山头,疯狂屠杀“七帮八会九联盟”成员。让其死伤惨重,地盘不保,自此一蹶不振,东山难起。 后来,方巨侠将势如散沙,形同枯木的各个帮会收编重整,且被奉为代理人。他以求保全这支江湖力量,为将来抵御金兵南下做部署,抗击外敌。 但“七帮八会九联盟”已伤筋动骨,残存的帮会内忧外患,实力参差不齐,强弱不一,无法重现往日辉煌。 “虎盟”属于实力未受损失,地盘比较完整。且盟主叶青竹领导得当,调度有方,声势日益壮大,并收拢不少其他帮会成员,扎根在“虎头坡”周围。 陈老板道:据说“虎盟”盟主叶青竹是个女人,老盟主“大道通天”叶展鹏去世后,由他女儿继任,把盟里打理的有声有色,有条有理。 沈虎禅道:我确有耳闻。“四分半坛”的“无间神君”陈出鬼想染指“虎盟”地盘,结果让叶青竹一招反间计,让陈家先内哄起来,自乱阵脚。结果不仅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大将“怒火冲霄”陈撼天。 唐宝牛惊愕道:就是那个号称拳头火暴,脾气火暴,杀性火暴的陈撼天?此人可是出了名的狠角色,由陈家老大“震三界”陈安慰,“战八方”陈放心一手调教的嫡系高手。 沈虎禅点头道:“四分半坛”硬点子很多,除了正副坛主陈安慰,陈放心,另有四个半分坛,共有四位半神君,陈撼天的武功已不逊于神君级别。 唐宝牛道:我记得有桥集团的“九绝神君”陈九九九就是其中之一。 沈虎禅接话道:还有蔡京府里“新八客”首领“一剑花开,一刀半夏”陈华为,他曾是半个神君,叫“刀剑神君”。后来犯了事,让陈家除名,流亡江湖。 陈老板想了想道:还有一次,“龙盟”,“燕盟”,“蛇盟”围攻“虎盟”,也是让她化险为夷。 沈虎禅一边驱马,一边说道:那次可算是凶险非常,“虎头坡”让其他三盟围得水泄不通,岌岌可危。最后方巨侠赶到,以理服众人,以武压群雄,化解了一场浩劫。现在的“虎盟”俨然是九联盟的翘楚,河东路除了“风云镖局”,“五泽盟”,“南天门”就属其实力最为鼎盛。 唐宝牛嘀咕着:这女人居然有这等本事?本巨侠非要会她一会。 陈老板讥笑道:会什么会?难不成你要和她约会啊? “屁,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唐宝牛气呼呼的瞪了陈老板一眼,狗狗则笑的合不拢嘴。 没多久,沈虎禅一行人就到了“虎头坡”,正巧看见一队衙门里的马快经过那里,正在村口的大树上张贴榜文。 第297章 虎口客栈 沈虎禅几人为免事端,就先躲进一旁林子里,狗狗用御禽术让马匹安静下来,不闹出声响。 “动作利索点,贴完赶紧撤,此地强人难缠,不可久留。” 马快的队长一面催促,一面不安的四下张望,看得出对此地颇为忌怕。 其中一名捕役贴完一张布告,接着又贴第二张,嘴里嘀咕着怨言:总捕头让咱哥几个来这里抓贼,真不晓得咋想的?“虎头坡”本来就是一窝贼,来他们老巢张榜捉寇,不是让咱们送羊入虎口。 马快队长一脸不悦,对那名捕役喝斥道:哪那么多废话!总捕头的手令,你敢有异议?快点贴完走人,否则撞上那伙强人,非剥了你的皮,再食肉啃骨不可。 “好了好了,别催了!” 捕快贴完第二张榜文,马快队长迅速带领八九名捕役,打马离开。不一会,道上除了扬起的尘土,已不见他们踪迹。 沈虎禅先行步出林子,往贴榜文的大槐树走去,让其他几人稍等待命。 榜文是州府的缉拿令,悬赏对象正是沈虎禅。 晓谕:照得案犯沈虎禅,乃七大寇之匪首。今流窜州县四处作案,行凶越货,杀害官差,手段极残,十恶不赦。故特此颁令,凡禀报其去向者,赏银一千两。捕获者,赏银五千两。如有匿情不报,私藏逃犯者,罪当连坐,严惩不怠。太原府衙,宣和六年八月十九。 驻足观看缉拿令的除了沈虎禅,还有一名头上布满银发,抬头纹和眼角纹都很重,却一脸慈祥的老婆婆。 沈虎禅自然看见这位婆婆,也发现她盯着缉拿令,看的十分入神。似若有所思,若有所虑,若有所失。连额头与眼角的皱纹明显又深了许多,仿佛缉拿令里的案犯是她的儿子,她的亲人。 不过,沈虎禅与老婆婆非亲非故,他年少时家人被全部杀害,孤零一人出来闯荡江湖,拜了懒残大师为师,成为自在门的大师兄。 “这世道真不太平啊!” 老婆婆兀然间自言自语了一句,且边说边摇首。 “确实不太平!”沈虎禅瞅着缉拿令,无缘无故成了官府通缉的要犯,情不自禁接了一句话。 那老婆婆“咦”了一声,转向沈虎禅。 原来她不仅面相慈善,眼神也和蔼有神,墨青色的眼瞳像颗绿琥珀,灼灼生辉,熠熠耀芒。 真是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眸色里绽射出和煦,温善,婉顺,宁谧,睿智的光。 “你是?” 老婆婆微微一讶,双目轻阖,愕然的问了一句。 沈虎禅抬眼瞅了瞅大树,微微一笑。又面向老婆婆身子略弯,双手一揖道:婆婆你好,我是过路的。 “原来是过路的,打哪来,去哪里啊?” 沈虎禅道:自宪州来,要去往太原。 老婆婆神情舒展,又温和的说:那估摸着还有两天路程。 沈虎禅顿了顿,说道:差不多是要两天,所以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那正好在……” 老婆婆话未说下去,大槐树底一个树洞里,猝然蹿出一条五步花蛇,直噬向她脚踝处。 五步花蛇性子躁,极凶猛,毒性强。常人给咬一口,若不及时吸毒救治,必一命呜呼。 突如其来的一瞬,眼前的老婆婆绝无可能避开,能救她的只有沈虎禅。 不过,沈虎禅既没拉走老婆婆,也没出刀斩断花蛇,而是往后挪动两步。 极速,极奇,极急的两步。 脚尖明明前移,身躯却往后滑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好像他才是被人拽走一样,快速拉开与老婆婆的距离。 沈虎禅不救。 反退。 让开。 他完全不救,任由那条花蛇去攻击婆婆。而且表情不惊、不慌、不忙、不乱、不闻、不见、不理、不顾、不忧、不虑、好像根本不在乎婆婆的安危。 眼看花蛇离老婆婆只有一尺之距,“咻”的锐风骤响,槐树上枝杈摇晃,从茂密的树叶丛里探出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子的一端乃是寒铁打造,形似人的手指头,准确无误的点中蛇首七寸下方。 只听“呲”的一声,花蛇被竿尖钉在地上,蛇身像弹弓皮筋一样收了回来。 随即有一条人影从树上顺着竹竿滑了下来,动作灵活的像一只猴子,身姿甚至比猴子还灵巧,还灵动,还灵敏。 此人长得也像猴子,脑袋很小,颊削颔尖,身材瘦薄,手脚细长。要是有根尾巴,身上长毛就真与猿猴无异。 树上竟然有人,且身手矫健,疾如灵猴。 那人落地无声,笑嘻嘻的说:婆婆没受惊吧? 老婆婆十分平静,面无惧容,并未让蛇惊吓到。她语气淡定的说:小行,谢谢你,我没事。 那叫小行的人朝着沈虎禅怒目一瞪,他眼睛其实很小,可目光甚厉,也甚利。 他扬指一点道:看你五大三粗,还背着把刀,想是个练家子。老人家遇险,居然见死不救,枉你是学武之人,真替你害臊,功夫白学了。 沈虎禅既不生气,也不辩解。只是站在原地注视对方,注视对方的竹竿。 叫小行的人滑竿下来,竿子估计有个一丈四五高。可此刻他手里的竹竿也就一尺之余,犹如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可长可短,伸缩自如,变化多端。 “小行,别人与我素不相识,不救也无可厚非。何况,当时事出突然,谁能预料到呢?你不可怪他。” 沈虎禅朝着老婆婆点头致谢,老婆婆含笑回应。 小行白了沈虎禅一眼道:你的刀估计是用来劈柴切菜,肯定没沾过人血,可能连鸡都没杀过。 沈虎禅仍一脸平静,不恼不忿,毫不在意对方的讥诮,嘲讽。 小行说完,弯下腰去捡被竹竿钉住的蛇,手触蛇时却倏然身子一震,面色也一怔,人兀自定住不动。 他掐住蛇头一瞬,察觉五步花蛇已经死了,但并非死于自己的那一竿,尽管自己那一竿同样致命。 “是你干的?” 小行挺起腰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沈虎禅。然后他用手使劲一捏,自蛇口里挤出一枚石子,“咕咚”应声落地。 他已然心知肚明,不论自己那一竿能不能点杀花蛇,蛇都无法造成任何伤害。蛇甚至都扑不到老婆婆脚边,就死于石子一击。 更使小行吃惊的是,沈虎禅是如何用石子击杀花蛇的? 他不知道。 他没看见。 他未想通。 他极不解。 他很诧异。 然后,又问了一次:你如何办到的?我并没瞧见你出手。 沈虎禅答:确实没有。 小行一听,松了口气道:那就是了,否则我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没看清你有出手。 沈虎禅道:你的眼睛没毛病,我真的没动过手。 “那么这石子又是咋回事?”小行仍是一脸疑惑,回忆方才的情形道:没出手就说不通了,可明明你还往后躲……更没有打出石子……手没动、真没动……只是退开……退开……退…… 小行倏地整个人一颤,视线猛然移到沈虎禅的双足,似乎想通了什么。 “你是用脚把石头踢进蛇口的?” 沈虎禅答非所问:我没出手。 小行吃惊的自说自话:好手段,好功夫,我居然没发觉。 沈虎禅坦然道:其实有“蛇盟”的“立竿见影”陆南行在树上,岂能制不住区区一条毒蛇,我出脚实属多此一举,献丑了。 “你认得我?” 沈虎禅道:不认得人,却认得此竿。“如意指”是“蛇盟”盟主陆东流交给你的吧?闻言“蛇盟”让惊怖大将军出兵征剿,盟内高手尽遭覆灭。唯独陆东流的兵器“如意指”不见了,还有他的侄儿“立竿见影”陆南行也失踪无影。 陆南行沉默片刻,目光又厉,随即指了指沈虎禅。 用“如意指”。那竹竿遽然伸长,离沈虎禅眉心不到七寸。 沈虎禅眼皮没眨分毫,神态自若的立在原处静望对方。 陆南行的神情很不如意,心情亦不如意,所以用“如意指”极不如意的指向对方,或是对手。 “蛇盟”的那场劫难,让他多年铭记,刻骨难消,郁郁不乐,萎靡寡欢。 他的叔叔盟主“揭竿而起”陆东流,父亲副盟主“日上三竿”陆西沉,姑姑总管“八竿子打一起”陆北飘,“三大祭酒”陆海,陆地,陆空均惨遭毒手,仅有自己侥幸逃生,独活于世。 陆南行原本前途似锦,盟主陆东流膝下无子,则有意培养族弟陆西沉的儿子,他的侄子作为接班人。 他叔叔,父亲,姑姑三人更是将各自武功悉数传授,并联手为其立威,壮势,扬名,建功。 谁曾想世事难料,江湖更是如此。而今“蛇盟”只剩他一人,并东躲西逃,锋芒深藏,皆为避开以前的仇家。 此时,沈虎禅竟然道出陆南行的底细,委实让他惶惑不安,忧疑不定,起了防范之心。 陆南行冷冷的问:你到底是谁? 沈虎禅答:过路人。 陆南行道:过路人有那么好的身手? 沈虎禅道:跑江湖总要有一技防身,江湖路难行,你该深有体会。 陆南行亦是江湖人。 跑过江湖,混过江湖,战过江湖。 这条路不好走。 路难行。 “小行,不得无礼。别人只是过路的,不可为难与他,快把竿子放下。” 沈虎禅面向陆难行道:我不是来找茬的。 老婆婆语气有点急,有点气:还不放下。 陆南行这才收起竹竿,走到老婆婆身旁。 此时,有一男一女搂腰搭肩,样子亲昵的经过树下。 男的长相俊朗,公子打扮,一身锦衣,腰系一柄紫阳剑。女的眉清目秀,姿容尤佳,高髻戴钗,身穿华服。 俨然是一对感情和睦的小情侣。 二人一见老婆婆立刻整肃仪态,公子打扮的人恭敬的道:婆婆,你怎么在这? 老婆婆笑道:出来舒展舒展筋骨。 女子嫣然一笑:婆婆,要开午饭了,先进去用饭吧。下午我陪你遛弯可好? 老婆婆道:也好,那就先吃饭。 公子也认识陆南行,瞥见地上落叶,问道:你又爬树了? 陆南行道:刚才有官府的狗在贴海捕文书,我就在树上躲躲。 女子道:你啥时胆子变小了,几条狗你还怕了不成?狗不打是不会长记性的,下次再来咱们地头上,给他们留个记号回去。 陆南行委屈巴巴的说:婆婆的脾气你们不清楚吗?她不在的话,我早就把这群官府的人戳瞎一只眼不可。 老婆婆脸色一沉道:不让你们生事,是为你们好,为虎头坡着想,别闹到不可收拾,无可挽回的地步。 女子道:嗯,婆婆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们先去老板娘那用饭吧? 公子也道:听娘子的,不闹事。 女子杏目一瞪道:是听婆婆的。 公子欠身道:听婆婆的,也听娘子的。 女子一笑道:油嘴滑舌,快走了。 老婆婆对沈虎禅道:你要歇脚的话,村口有家客栈,打尖住店都行。 沈虎禅道:多谢婆婆,我还有几位朋友一起来的。 老婆婆道:那你自便,我要进去了。 沈虎禅点头。 老婆婆与女子一起进了村子,陆南行则在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公子脸色变了变,回头瞅了瞅沈虎禅,就急步跟上老婆婆和女子。 沈虎禅目送老婆婆等人离开,再转头时,陆南行已然不见,只有大槐树上的小鸟惊起飞走。 一盏茶的功夫,沈虎禅与唐宝牛,狗狗,陈老板,万老板一同进入“虎头坡”,村口果然有家客栈。 客栈店面很大,两层楼高,店门也阔,有两丈多高,一丈宽,门板上有两个铜铸的虎头门环。 最显眼的是门头上方悬挂着许多刀剑枪棍,斧钺钩叉。一排排高低错落,锋刃锋口皆朝下,锐光闪闪,寒气森森。 唐宝牛瞧见,摸了摸脑门道:完了完了。 狗狗不明白其意,问道:什么完了? 唐宝牛道:你看这店家,分明是家黑店,大门像不像老虎的嘴,挂满兵器像不像老虎的牙齿,此店住不得。 狗狗吐了吐舌头道:啊!黑店! 陈老板皱着眉头,瞄了一眼沈虎禅。 “哈哈哈……” 沈虎禅忽然放声大笑道:依我看,住这里再合适不过。 几人皆是愕然。 第298章 不平门 沈虎禅素来胆色过人,势如猛虎,是一名闯将。 他闯荡江湖,闯关斩将,闯阵破敌,闯险除恶,一路都是闯过来。 眼前这间客栈纵是虎穴,他都决意闯一闯。 陈老板环顾四周,脸色有些犹豫道:沈老大,咱们真要在此处落脚? 沈虎禅耸了耸两片八字胡,反问一句:老陈,你觉得哪里不妥吗? 陈老板道:我观此店不寻常,光瞅门口这架势就有点“顶了瓜”(顶了瓜是江湖暗语:意思就是害怕,凶险)。 沈虎禅问:你是指门口那“靠扇的”?(靠扇的泛指乞丐,叫花子,要饭的) 陈老板皱着眉头,点了两下头。 他加入“七大寇”比唐宝牛,方恨少,幸不辱命要晚,只比狗狗,温柔早了一些。可陈老板的江湖阅历并不浅,与不少武林人士打过交道。加之行商多年,直觉超出常人一大截。 他倒不是怕挂满兵器的大门,毕竟大门是木头做的,兵器是铁打,都是死物。 陈老板担忧的是人。 一个活人。 其实,沈虎禅早就注意到店门前,蹲着一个衣衫上尽是污秽的乞丐。 这名乞丐的头发更脏更乱,也不知有多久没洗,发梢让泥垢黏住打成了结,像凌杂的枯草遮住其脸目。 你若远处乍一瞧,会以为是一只芦花鸡正在孵化一颗巨蛋。那巨蛋指的就是乞丐的脑袋,芦花鸡自然是那一头肮脏,蓬松的乱发。 沈虎禅扬了扬刀眉道:虎头坡方圆百里没有安顿之所。咱们若离开此处,且不说何时能找到落脚处,光外面一批批官府的马快、步快就够麻烦的。我们又都累了,饿了,空着肚子赶路也甚为辛苦。关键住在此地,有个好处。 陈老板眼珠一转,沉吟道:老大的意思是虎头坡虽然凶险,但好处是官府的捕快,衙差不敢擅入。 沈虎禅点头道:而且万老板身子弱,又有伤在身,不宜再继续赶路。 陈老板转目一看,狗狗正扶着脚步蹒跚的万老板。 万老板听到沈虎禅与陈老板的对话,说道:你们不用为我考虑,该走就走,该停则停,我还撑的下去。 沈虎禅刀眉一沉,仿佛眉毛通了性,像内疚的鞠了一躬。 “万老板,若不是你仗义收留我们几人,岂会害你遭到牵连,落难于此。沈某已心中愧疚万分,不能让你再受这颠簸之罪,跋涉之苦。” “老大,万老板你们别说了。让本巨侠去趟趟道,踩踩盘子,要是黑店我就砸了再说。” 话未说完,唐宝牛已大步流星,迈往店门而去。 说唐宝牛心里一点不怵,也不尽然。 但他憨直,刚猛,有股子九头牛拉不回的牛劲,八匹马赶不上的烈性。 一时间,唐宝牛运起“大气磅礴神功”步子迈的极大,又极重。大脚踩在地面上“砰砰”作响,尘土都随之扬起,只四五步就到了乞丐跟前。 “喂!没长眼的,往哪里瞎撞啊?” 唐宝牛心知乞丐是冲着他讲话,肚子里顿时火气上涌。不过转念想了想,为避免惹事,就收住脚步,转脸吐声道:住店。 那乞丐双目透过遮脸的乱发,打量了一下唐宝牛道:要住店,先“甩个蔓”再讲(甩蔓是自报姓名的意思)。 唐宝牛反问:住个店还要报蔓?这是哪门子规矩? 乞丐阴阳怪气的说:当然是虎头坡的规矩,你既然来了,就得按这里的规矩办。 唐宝牛一听,强压火气,一脸忿忿的道:甜头子。 “姓唐啊!唐门的人?” “对,蜀中唐门的!” 乞丐冷哼道:唐门的人不好好在四川待着,跑到虎头坡来干嘛? 唐宝牛有些按捺不住,嚷道:你管的闲事还真够宽的,我从哪来去哪里与你何干,你问那么多作甚?难道也是住店的规矩? 乞丐摇了摇头,乱发上稀里哗啦掉下不少乳白色的头屑,暗黄色的皮藓。甚至还有虱子,跳蚤,蜘蛛,臭虫,百足,蚂蚁,蟑螂,瓢虫等。 瞬间看的唐宝牛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心头发凉。 他见过脏的,没见过那么脏的。岂止是脏,简直是恶心。 “倒是没这规矩。” 唐宝牛不耐烦的问:那能不能住? 乞丐道:能。 说完,他用脏脚丫子把地上的一个破碗往前一推,接着说:看你会不会做人了。 唐宝牛一愣,问道:又是啥幺蛾子? 乞丐道:店你可以住,但店门前这块地方是我的地头。想打这里过,就要花钱买个道。 唐宝牛怒目圆睁,喝道:你是土匪吧?进店还要给你过路钱? 乞丐冷笑道:唐门弟子都不走江湖的吗?花钱借道的道理都不懂? “去你妈的道理!” 唐宝牛已压不住胸中怒火,彻底炸了毛,决意硬闯。 他才迈出左腿,那名乞丐自地上猛然蹿了起来,跃入空中依然保持蹲伏姿势,像只长翅膀的大蛤蟆拦住唐宝牛去路。 乞丐单这一手,唐宝牛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不过他也不是善茬,自己可是连皇帝,蔡京都敢打的人,岂会怕一个叫花子。 唐宝牛抡起一拳就凌空擂出,拳风呼啸而至,且包含“大气磅礴神功”的内劲。 那乞丐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居然左手前推去硬接唐宝牛一拳。只不过他手上还有一样东西:讨饭的破碗。 碗口很大。 还圆。 正好罩住唐宝牛的拳头,也接住了拳头,还吃住了拳头。 他全力一拳在内劲加持下,要开碑断石都不在话下,却让区区一只大碗给挡下。 同时,唐宝牛觉的拳头打在饭碗里,犹如泥牛入海,石沉流沙。拳劲让平平无奇的大碗全部化解了。 仿佛这碗会吃武功,吞内力。 这个突变,让唐宝牛慌了神,乱了手脚,急于抽身后撤。但他的拳头像被巨力牢牢吸住一般,再使劲都拔不出来。 乞丐趁势右手扬起,一巴掌就朝唐宝牛脸上扇了过去。 唐宝牛急忙抬臂一格,那乞丐手掌变招,一式“缠丝擒拿手”闪电般扣住对方的腕脉。 唐宝牛反应不及让擒个正着,立刻只觉手腕至肩膀一麻,已然使不出劲来。 乞丐凌空身子一弓,再一挺腰,双膝飞顶唐宝牛前胸门户。 就在此刻,遽然间有人一伸手,手臂自唐宝牛与乞丐之间穿过。 那人手掌按在乞丐的擒拿手上,小臂顺势一沉,架住乞丐两记膝撞。同时,手肘下磕,点在吸住唐宝牛拳头的饭碗上。 一眨眼,乞丐像吃了三拳,挨了两脚,中了一闷棍似的。身子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慌慌张张,往后疾退足有八九尺开外。 “你是什么人?” 乞丐一双冷目从发梢里射出两道寒芒,惊异的盯着出手救下唐宝牛的人。 正是沈虎禅。 就是沈虎禅刚才简简单单的一张手臂,破了他的“缠丝擒拿手”,“野马膝撞术”,“大碗通吃”三大绝招。 唐宝牛吓得一身是汗,大气不敢喘。若不是沈虎禅以掌力迫开对方擒拿手,臂力硬架飞膝,肘击弹开饭碗吸力,自己少说要折七八根胸骨,左手估计也废了。 沈虎禅恭敬的对乞丐一抱拳:多谢薛帮主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尽。 乞丐听了此话,刚想问话。忽然觉得身体一阵躁热,不由的抖了抖身躯。 只见,乞丐的衣服里里外外抖出许多尘,土,灰,泥,垢。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虫子,整个人倒变的干净了些。 沈虎禅笑道:若为求财,皆可商量,不必大动干戈。 乞丐诧异的问了一句:你知我是谁? 沈虎禅道:“污衣帮”帮主“碗圣”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薛帮主少年成名,二十岁已晋升丐帮七袋长老,后来创立“污衣帮”,挫败“采花帮”的“催花三郎”花邪,花阴,花色三个败类,跻身“七帮八会九联盟”之列。这威名晚辈早就如雷贯耳,了熟于胸。 “呵呵呵……呵呵呵……没想到我薛万车让你说的那么伟大!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话虽然受用,但我不占你便宜。就刚才拿一下,你完全能废我双手双腿。” 沈虎禅道:那是薛帮主先手下留情,否则你的“大碗通吃”废掉我兄弟拳头,“缠丝擒拿手”断其腕骨,“野马膝撞术”让他躺个把月都是轻而易举。何况,我乃偷袭得手,占尽便宜,胜之不武。 薛万车用手捋起额前乱发,露出了半张脸。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面容出奇的干爽洁净,连胡子都刮得很齐整。与一身污衣乱发打扮,完全格格不入,天壤之别。 “你到底是谁?” 薛万车又问了一次。 沈虎禅道:我与几位兄弟都是过路人,只因腹中饥饿,人困马乏前来虎头坡投店,还望你能行个方便。 这时,陈老板将薛万车的饭碗拾起,双手递还给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五十两白银,放在碗中道:薛帮主乃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五十两想必是入不了你的眼。不过,素闻你仗义之名,江湖上受过你恩惠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几人也是让官府追的紧,才来虎头坡暂避。这点薄银略表心意望你笑纳,不算坏了你的规矩吧? “这……” 薛万车肯定没陈老板夸的那么好,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跺了跺脚把银子揣入怀里。 “银子我收下,但我要请几位好好喝场酒,否则你们还是别想进得店去。” 说完,薛万车看了看沈虎禅又说:你是条汉子,我非与你干上三碗酒不可。 沈虎禅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又占薛帮主便宜了。 “哈哈哈,哪里的话。我看得出,你不是一般人,兴许是薛某沾你光呢。” “薛帮主客气了!” 猝然间,店门“砰”的让人踢开,一道红影从店门飞掠出来。 一晃眼,人影已翻上客栈屋顶,紧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甜美的女音。 “薛叫花子,你啥时变的那么大方,学会请人喝酒了?” 薛万车乱发倏然间,又垂落下来,盖住了整张脸。 “我爱请谁客,就请谁,你管的着吗?” “你请客我管不着。但要进来喝酒,我可没答应,除非让他们先过了我这关。” 沈虎禅抬首举目一望,屋顶上立着一位妙龄女子。 她乌发披肩,凤目樱口,两颊泛起两片绯云,煞实好看。她身穿大红褙子,下面搭条红色百迭裙,红袖挽起,露出莲藕般的皓腕。 这女子形貌美艳,高冷,俏丽,且不失一分英飒之气。 沈虎禅举手抱拳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笑声如银瓶乍碎,妙音飘飘。 “小女子,不平门,梁红玉。” 第299章 我是叶青竹 天下纷乱动荡,武林亦是如此。 偏偏有一支强手如林,高手成群的世族大家号称:太平门。 太平门无疑是个好名字。 唐代诗人高适曾有两句诗:到处尽逢欢洽事,相看总是太平人。 意思是:天下各处皆是愉快、和谐、高兴、融洽的场景,随处可见太平盛世下幸福的百姓。 这两句诗至今仍提写在应天府,太平门总舵“梁园”内的“太平无事堂”。 “太平门”创立的宗旨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但自从梁家有了分支“大平门”,以及后来的“不平门”,内部逐渐起了波澜,转变成惊涛骇浪。 其原因很简单:“太平门”开始不太平了。 这一切皆因梁家雄主梁大口亡故后所引发,“太平门”分为两派:由梁艳丽为首的“太平门”仍以轻功为本,而梁铁舟领头的“大平门”精研腿法。 双方彼此讥讽,互相较劲,矛盾日盛,争端频发,结怨愈烈,仇恨愈深。 一山且不容二虎,梁家岂可有二主? 答案是:不能。 解决的办法就是:战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结果是:“大平门”战败。 当时,梁艳丽主动投靠奸相蔡京,为其拔除朝野上下的对立党派,大肆残害忠贤,暗杀良臣。梁铁舟则倾向诸葛先生一边,并痛斥梁艳丽将“太平门”沦为蔡贼爪牙,权奸鹰犬,有违公理,污及梁家名声。 双方终到水火不容的处境。 梁艳丽心狠手辣,野心极盛。她倚仗蔡京权势与“下三滥”家主“何必有我”联手,先发制人围剿梁铁舟派系子弟,掀起一场血腥大屠杀。 “大平门”措手不及,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灭。 直至梁家出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梁浸浸,重新召集“太平门”内侠义之士,有志同道,建立“不平门”。 这支梁家弟子算是武林中一股清流,均是抱打不平,抗争奸邪的义士。 沈虎禅很敬佩“不平门”,听到眼前女子自报家门,不免刮目相看。 “梁姑娘,我们可有见过面?” 梁红玉答:没见过。 “那可有得罪姑娘的地方?” 梁红玉双手叉腰,英姿飒爽立在屋顶,俯视沈虎禅道:当然没有! 沈虎禅问:那就怪了!我们并非歹人,也无过节,更未曾得罪姑娘,何故在此处阻拦我等? 梁红玉道:你若使我心服口服,自然不拦你们。 沈虎禅道:素闻不平门的江湖轶事,每一桩每一件都令人津津乐道,称赞不已。却为何要难为几名过路之人? 梁红玉答的也干脆: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是掌柜说要试试你的身手。 沈虎禅脸色一愣,虎目闪烁道:掌柜?试我身手? 梁红玉秀颔轻点道:客栈是掌柜开的,她吩咐的话,我不得不照办。 沈虎禅追问:敢问贵店掌柜是哪位? 梁红玉嘟了嘟樱桃小嘴,素手一指道:你别管掌柜是谁,赢了我就放你们进去,自有好酒好肉招待。若胜不了我,那就怪你们没本事,赶紧掉头走人。 一旁的薛万车扬声道:红姑娘,这又何必呢?我盘过道了,不用再试。 梁红玉嗔道:你拉倒吧。你那也叫盘道? 薛万车呛咳一声,有意提醒梁红玉。说道:他是个硬点子,你别自讨苦吃啊! 梁红玉美目一瞪,啐道:呸,薛叫花子别瞧不起人。本姑娘的手段,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薛万车叹了口气说:我是看在方巨侠,韩将军的面子上让你的,不与你姑娘家计较,别不知好歹。 梁红玉听了,顿时气的脸色绯红,模样更是娇艳如花,令人不忍多瞧几眼,且瞧了就不想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不服气的说:少说大话,等你轻功比得过我再讲。 沈虎禅接话道:梁姑娘,在下实不愿与你动手。既然贵店掌柜不欢迎,那我们离开便是。 薛万车心里暗服沈虎禅,闻他要走,颇为不舍。急忙说:仁兄别走,我去和掌柜求个情,让她通融一下。 沈虎禅笑道:薛帮主的美意我心领了,不必大费周章,我们再找地方安顿。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沈虎禅就示意唐宝牛去牵马。 薛万车挽留道:虎头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能去哪啊?就在此处住下,我来想办法可好?就算不住店,我让帮里的人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咱俩晚上好好喝两盅。 “你们想走?这可不行!” 沈虎禅虎眉一紧道:走也不行了? 梁红玉道:前面能走,现在不行,必须打赢我才行。 陈老板感觉对方是故意找茬,说了一句:小姑娘,看你长得挺招人喜欢的,怎么不讲理啊? “讲理?谁赢谁就有理!” 梁红玉因薛万车说了轻看自己的话,语气上咄咄逼人,丝毫不让,非要比试一番不可。 这下把唐宝牛惹恼了,前面与薛万车交手差点栽跟头,心里本来就窝着火。见梁红玉更蛮横无理,立刻破口大骂。 “欺人太甚!鸟不拉屎,狗不撒尿的破店,本巨侠还不稀罕呢!又是买路钱,又是比武的,哪有这种王八店?黑店都比你们像样点,干净些。” 梁红玉细眉横竖,怒嗔道:哪里来的土豹子?不瞧瞧这是啥地方,岂容你放肆。 唐宝牛叱声道:老子不止放肆,还要放屁,熏一熏这破地方。 说完,唐宝牛转身背朝大门,弯腰抬起屁股,又用手掌“啪啪”拍了两下,摆了个挑衅的姿势。 “你和你家掌柜的都把鼻子竖直了,本巨侠可要放屁啦!” 倏忽,一道红影自屋檐上疾射而下,飞箭似的掠向唐宝牛。 那红影正是梁红玉,她的起速极快,冲势极猛,动作极辣。 她出手称得上够辣,双足飞离屋瓦竟没一丝声响,空中双脚交错犹如鹰隼的爪子,疾蹴唐宝牛屁股。 吓得陈老板,狗狗俱是一怔,都来不及呼喊。 梁红玉的轻功快,出腿疾。 唐宝牛也早有防备,别看他身材高大,动作却并不慢。 他双手按地借力撑起身体,一记“虎尾连蹬”双腿向后飞踹。 梁红玉见对方反击,双腿变势,左足底踩在右脚面上,借力腾空。 倏然,红影一晃,梁红玉已越过唐宝牛后背,又是两脚夹踢唐宝牛的肩膀。 这个变化,转瞬之间,可见梁红玉的身法属实一流,“太平门”的轻功名不虚传。 唐宝牛陡见两点腿影袭来,心中大急,却急中生变。 “嚯”,他大吼一声。双掌一拍地面,高大的身躯凌空弹起,双手齐探去抓梁红玉双足。 红影又一闪,梁红玉已翻到四肢离地的唐宝牛上方,右脚往下使劲一踩,蹬向对手的背心。 这下,唐宝牛是彻底没招了,只听“扑通”一声,他沉重的身躯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梁红玉衣裙飘飘,身形一掠,已回到屋檐之上。 唐宝牛摔的满脸是土,浑身是泥。幸好他皮糙肉厚,仅仅摔了一下,并不是让对方踩了一脚。 梁红玉那一脚踢了,也踢中了。不过,踢到的人不是唐宝牛,而是沈虎禅。 确切的说,梁红玉右脚是踩到沈虎禅的右掌背上,他的手替唐宝牛挡了下。 一时间,狗狗,陈老板,万老板都惊的呆立无声,两眼发直。 薛万车则是捋了捋乱发,嘴里吐一句:红姑娘,别再比了。 那梁红玉在屋顶金鸡独立,右脚抵在左膝盖内侧,足上的绣花鞋已然不见。 再瞧沈虎禅右手一甩,一物倏地飞出掌心,抛入空中。 梁红玉目光一闪,凌空跃出屋檐,红影疾闪中,身子半空又加速反折,飞掠回屋顶上面。 此刻,她双脚着地,右边的绣花鞋莫名其妙的又回到脚上。 唐宝牛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是抹脸,又是拍灰掸土,样子十分狼狈。 梁红玉瞅了沈虎禅好一阵,才挤出话来:你赢的不光彩! 沈虎禅说:得罪姑娘之处,请多包涵。“太平门”轻功高深莫测,我若光明正大的出手,断然救不下我这位兄弟。 梁红玉又道:我没想下重脚,只是想教训教训这口没遮拦的粗汉。 沈虎禅笑道:多谢姑娘脚下留情,我看出你并未下杀招。否则以你的轻功身法,我不及也! 薛万车其实看的一清二楚,梁红玉眼看要踢中唐宝牛时,沈虎禅方出手营救。 他的移动,出招时机选的极准。 精准的让人骇怕。 他犹如猛虎在捕食猎物的前一刻,那种冷静,那份耐心,以及出击时的迅猛和决绝,使你不寒而栗。 沈虎禅只是一个跨步前冲,边冲边出掌,以掌背挡住那一脚。同时翻手摘下梁红玉的绣花鞋,要是他想折断对方脚骨,绝非难事。 “红姑娘,你别较真了!我老薛说句公道话,你我联手都未必是他对手。何况他的刀还未出鞘。” 梁红玉握紧拳头,一脸不甘心,可想到方才的情形,心里有点后怕。 “行了!你们请吧!” 沈虎禅耸了耸八字胡问:请去哪里? 梁红玉一时错愕,奇怪的说:当然是进客栈呀!我这关算你过了,请吧! 沈虎禅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是告辞吧! 薛万车很是诧异,问道:这是为何?红姑娘都放行了,你怎么反而要走? 沈虎禅哂然道:进了店估计也吃不好,睡不踏实,弄不好又有人要与我比武,太麻烦了。 说完,沈虎禅回身道:宝牛,老陈,狗狗,万老板咱们走。 “请留步。是本店礼数不周,怠慢了沈大侠,还望见谅!” 沈虎禅止步,转身,目光望向客栈问了一句:掌柜可是“虎盟”盟主? “我是叶青竹。” 沈虎禅抱拳道:你好,叶盟主。 “你好,沈虎禅。” 第300章 罗织局 打招呼的是位样貌平平的妇人,圆脸肉腮,头发黑卷,嘴很大,唇很厚,衣着素朴。但一双眼睛炯炯有光,威芒熠熠,英气逼人。 她目光中的锐意与沈虎禅极为相近,像刀刃般锋利无比,像刀锋般凌厉如电。 仿佛一转眸、一眨眼、一举目都似挥手间飞起的刀芒,让你不敢进犯半步。 她正是“虎盟”盟主叶青竹,客栈大掌柜,虎头坡一带的领导人,手底下收留不少“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余众。 比如“污衣帮”、“锦衣帮”、“多老会”,“十五兄弟会”、“蛇盟”、“鸽盟”等,都管她叫掌柜,老大,盟主,当家的。 由于其武艺高,手腕狠,人脉广,亦有不少人称其为“虎头罗刹”。 不过,叶青竹十分客气,拱手笑迎:初次见面就与沈大侠动手过招,皆我之过,还请见谅,多多包涵。 她抿嘴一笑,即刻就露出了牙齿。 两颗虎牙。 尖尖的。 白白的。 长长的。 略弯。 且细。 利如虎齿。 形如獠牙。 从远处望去,叶青竹就如同一只咧嘴龇牙的猛虎,却温顺有礼貌的蹲在洞口,朝你投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 “掌柜的,你说他是沈虎禅,是七大寇的“禅刀”沈虎禅吗?” 梁红玉已翻下屋檐,落在叶青竹身旁,妙目一睨,偷偷瞄向沈虎禅。 叶青竹道:不是他,还会是谁?起初我也拿不准,故而让你和老薛去摸摸底。这一试我便有六七分把握,加上他身后那把刀,应该就是江湖传闻“救人成禅,斩恶成魔”的“阿难刀”。 “他真是沈虎禅啊!幸亏……”梁红玉兀自吐了吐舌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薛万车倒不意外,对方轻而易举的破了自己三记绝招,心里已知此人不凡,定然是武林顶尖高手。 他哈哈一笑,笑声从乱发中传出,像是草丛里的疣猪在嚎叫。 笑声有点夸张,有点扎耳,甚至有点扎心。 薛万车道:红姑娘,我都给你提了醒,坦言咱们两个一起上都不是他敌手。你偏偏不信,硬要逞强,现在服了吧? 梁红玉出身名门,个性骄傲泼辣,有小姐脾气。虽心中自知武功与沈虎禅相差甚远,可嘴上就不承认,把头一扭默不作声。 唐宝牛是个话痨,那一跤摔得不痛快,憋屈的很。 他没好气的说:你咋的不服气啊?我老大是没动真格,留了面子给你,别不知天高地厚。 梁红玉转眼一瞪唐宝牛,嗔道: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倘若没他出手相救,早把你踢的狗吃屎了。你这三脚猫功夫,本姑娘才没放在眼里呢。 唐宝牛一听急了,脸红的像关公似的,讲话也不利索:你你你……小丫头片子……本巨巨巨侠,不不不……和你一般见识。 “呵呵呵,笑死人了!你也敢以巨侠自居,脸皮真够厚的,麻烦别玷污“巨侠”二字行吗!” 唐宝牛让一女流讥笑,堂堂“巨侠”颜面何在?威名何存? 他难堪之色溢于言表,捏紧拳头道:你说啥?居然小瞧我唐巨侠,咱们再来比试一番,看看谁有本事。 梁红玉细眉一挑,也不示弱:来就来,还怕你不成? “宝牛,少说两句。”沈虎禅又接着道:梁姑娘莫怪,我这位兄弟并无恶意,只是秉性鲁莽,耿直冲动。言语上若有不当,你别往心里去。 叶青竹轻扯梁红玉衣角,打圆场说道:好啦好啦!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其实大伙都看的明白,多争无益。诸位还是先进店里,有话慢慢聊。 说完,叶青竹让开道来,伸手一引。 薛万车见掌柜发话,把饭碗塞入怀里,将乱发往后束起,露出尘土不染的面容,一起招呼沈虎禅几人进客栈。 沈虎禅有礼的拱手道:沈某就叨扰贵宝地了! “请!” “叶掌柜先请!” “沈大侠先请!” “大侠不敢当,叫我沈兄弟好了。” 叶青竹笑了笑。 一笑露齿。 漏牙。 她用厚厚的唇皮蹭了蹭两颗尖长的虎牙,像女鬼在对你阴森森的笑,冷凄凄的磨牙,样子十分瘆人。 至少陈老板,狗狗,万老板看了后脖子发凉,感觉有利齿顶着,随时会被咬个窟窿。 众人进了客栈,店内是别有洞天。 大厅宽敞明亮,顶上吊着十三连枝大灯,照亮客栈每个角落。下面有几十张大小桌子,哪怕容纳上百人都不显拥挤。 店内没几个客人,其中一张桌子是沈虎禅先前村口遇见的那对小夫妻。 锦衣公子与他妻子见到沈虎禅,纷纷起身抱拳道:沈大侠,幸会幸会! 沈虎禅微笑回礼。 叶青竹道:沈兄弟,我来替你引荐一下。这位是“锦衣帮”少帮主“断喉剑”柯断梦,这是他妻子“小荷仙”苏忆荷。 沈虎禅道:久仰久仰。柯少帮主年轻有为,一柄紫阳剑荡平辽军“雁门十八骑”,名声响震塞外。苏夫人也是女中豪杰,一手“小荷尖尖镖”力挫“孤寒盟”六大高手,令人钦佩。可谓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柯断梦与苏忆荷相视而笑,对沈虎禅道:沈大侠过誉了。你才是名震武林,十五岁就搏杀“海眼帮”三大高手,省无名、革动地、江方寸。此三人武功之强,战力之高,恐怕我再练三百年的剑法也难以取胜。 沈虎禅两撇刀一样的胡子,轻轻耸动。 柯断梦又道:还有“青帝门”一战,我父亲都不认为你能全身而退。任古书的三个徒弟:公羽敬,雷肃铜,深仇大师谁敢轻易去招惹,结果你都惹了。 苏忆荷接话道:你是一个疯子! 沈虎禅虎目一亮,问:我是疯子? 苏忆荷又道:嗯!敢同时挑战“万人敌”,“铁剑大将军”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江湖上哪里能找出第二个? 沈虎禅道:那还是别有第二个疯子为好!“万人敌”,“铁剑大将军”是比疯子还可怕十倍,百倍的对手。 叶青竹悠悠一叹,她叹气时虎牙会收进嘴里,漏出两排珍珠似的皓齿。 “你可要小心了,如今“五泽盟”的蔡般若,“南天门”的钟诗牛也盯上你,要取你性命。” 沈虎禅哂然道:看来沈某的身价越来越高了,对我有兴趣的人越来越多。 叶青竹道:不过在“虎头坡”,你大可放心,没人会找你麻烦。 此刻,两名伙计已端上酒菜,摆满桌子。 叶青竹目光一扫桌面道:歪头拐腿,把我那坛“竹叶青”拿出来。 “歪头拐腿”是指两名伙计:一个脖子是歪的,像根蔫茄子,脑袋耷拉一边。另一个两条腿长短不等,像只跛脚鹅,走路一瘸一拐。 “歪头”叫巴特耳,“拐腿”叫巴特乐,蒙古乞颜部的族人,是叶青竹手下两员猛将。 “虎盟”在叶青竹掌权之前,曾为房子珠所趁,独揽大权。叶青竹的父亲叶展鹏,三大祭酒司徒民灯,司徒民耀,司徒民光均遭毒手。 直到后来叶青竹联合“龟盟”,“鹰盟”一同声讨房子珠,重掌盟主之位。多年来招揽各路人才,将“虎盟”声势壮大,一跃成为“九联盟”之首。(在甜山营救方巨侠的行动中,她曾派出总护法“毒大虫”唐挂彩,在行刺方应看一役中,不幸丧命。) 歪头道:掌柜的,那酒你除了招待过一次方巨侠,可就没再开过封。 拐腿道:是哦!掌柜的,“竹叶青”一共就两坛,你真舍得拿出来吗? 叶青竹脸色一沉,又龇出让人心惊的牙齿:“歪头”你的耳朵又不好使对吧?还有“拐腿”你的脚也不灵光是吗? “哎哟,掌柜的别恼,咱哥俩这就去地窖取。” 叶青竹又说:知会老郭一声,让他再搞几个拿手菜。 “我们这就去。” 沈虎禅道:叶掌柜,我看这些酒菜就足够了,不必再麻烦。 “咕咕……” 唐宝牛眼瞅这桌酒肉饭菜,大嘴早就馋的像地裂一样合不拢,口水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沈老大,人家叶当家的一片盛情,你就难却一次吧。” 说完,唐宝牛一屁股就坐,刚想伸手,又觉不妥。 他忙说:沈老大你坐呀,还有老陈,狗狗,万老板都先坐,别客气。 唐宝牛仿佛自己是主人在招呼宾客,三分热情,三分好客,三分殷勤,一分宾入如归。 陈老板摇了摇头道:一会儿又叫我老陈了,前面还骂我是奸商,吝啬鬼。 唐宝牛拿起烧鸡的手顿了顿,回应道:老陈,这就是你的不对。自家兄弟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亏你是生意人,这点肚量都没有。 陈老板苦笑道:行行行!有酒有肉就成自家兄弟,我服了。遇上你,是我祖上八辈子积的阴德。 叶青竹道:都入座吧,算我替你们接风洗尘。 众人拼了一个大桌,纷纷入座。不一会“歪头”抱着一坛酒上来,酒封未开,已是香气扑鼻,浓醇绵长。 梁红玉接过“竹叶青”,为大家一一倒满。 陈老板把手缩进袖子里,指间捏着一根银针,看了一眼沈虎禅。 他比较谨慎,想验验酒菜里是否下药,又怕会驳别人面子,伤了和气。 沈虎禅已知陈老板心思,微微摇首,示意不用。陈老板会意只得作罢,把银针藏于袖内。 梁红玉倒完酒,拿起酒碗对沈虎禅敬道:沈大哥,前面我使小性子,你别见怪,这碗酒我敬你。 话落,梁红玉将酒“咕噜咕噜”两下喝完,沈虎禅也端起酒,仰首一饮而尽。 薛万车也举碗道:来来来,大家喝。这酒可比皇宫里的御酒还有滋味呢! 梁红玉又为沈虎禅倒酒,却听他问了一句:梁姑娘,“不平门”门人一向在江南活动,你怎么孤身来到河东路? 梁红玉将酒坛放下,神情黯淡,目光里有些愁郁之色,欲言又止。 叶青竹道:沈兄弟,你可知她父亲是谁? 沈虎禅道:愿闻其详。 叶青竹道:其父是“太平门”八王之一梁尽忠。 沈虎禅微惊道:可是“一飞冲天,再飞破云”的梁尽忠梁前辈。 梁红玉点头道:正是家父。 沈虎禅问:梁前辈在“太平门”地位极高,还是“大平门”梁铁舟的义弟。梁姑娘为何加入“不平门”,又怎么会在虎头坡? 梁红玉哀叹一声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叶青竹道:梁尽忠虽属“太平门”,却对首领梁艳丽的行径颇为不满,更曾救助过不少“大平门”的弟子。他生恐梁艳丽对自己不利,就带着红丫头躲到润州谋生。 梁红玉接道:父亲凭借江湖上的关系,在润州开了一家绸布庄,生意兴隆,日子过得很富裕。可是崇元二年,家里遭遇一场劫难。 万老板是做绸缎生意的,来了兴趣说:江南乃富庶之地,织业发达,绸缎贸易兴盛。按理说,只要生意走上正轨,是门无忧买卖,赚钱不愁。 梁红玉道:可是我们家遇上了“罗织局”。 沈虎禅一时不解,陈老板惊声道:姑娘说的可是“千门沙家”七十二帝局中最阴损的“罗织局”? “可不是这害人非浅的歹毒手段。” 第301章 千门沙家 “罗织局是个啥玩意儿?本巨侠咋都没听说过。” 陈老板“滋溜”呷了口酒,微蹙眉头道:“罗织局”是一种千门诈术,精巧绝伦的骗局。千门原有天门三十六玄局,地门七十二诡局。天门玄局早已失传,沙家将地门诡局统称“帝门七十二鬼局”,俗称“帝局”。“罗织局”就是其中之一,此局需要“千门八将”参与才能成事,入局者下场无不敲髓洒膏,倾家荡产。 梁红玉樱口一抿,眼眶微红道:那次把我们害的家破人亡,绸缎庄,宅院,田产全部被洗劫一空,还欠下巨额债务。 叶青竹道:梁前辈无钱还债,还治罪下了狱,红丫头更是被卖到教坊司。 沈虎禅一听把酒碗放下,惊惑的问:此局有这等凶险? 陈老板道:诈术用的是脑子,玩的是心眼,靠的是手法,是细活。做局者要揣测人心,蛊惑人心,操控人心,利用人心来牟取暴利,乃至榨取入局者所有家当。 万老板神色凝重,似记起来什么事,说道:我是做绸缎,绢丝生意的。也有几个同行均是中了“罗织局”的圈套,后来家财散尽,卖妻卖女都无法偿还债务,落得上吊自尽的结局。据说那次扬州,润州大小五六十家布庄,绸缎铺纷纷中计,无一幸免。枢密使童贯趁机侵吞了他们的家产和生意。 沈虎禅眉头紧锁道:怎么是他?商人们就任由童贯霸占、接收他们的财产,不去官府理论吗? 万老板摇头叹气道:没办法!谁让那些店铺老板入了瓮,成了鳖。只得任其宰割,随他拿捏。况且童贯势大,谁敢不从。 沈虎禅面有怒意,又问梁红玉:梁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红玉道:沈大哥,宋辽的澶渊之盟你可知? 沈虎禅一愕,回答:我知道。是由宋真宗与大辽萧太后签订的盟约,两国商订止戈罢战,互不侵犯,结为兄弟友盟。朝廷每年向大辽交纳“岁币”三十万,后来宋仁宗对西夏用兵,辽国借机扬言伐宋,实则勒索朝廷。又把“岁币”增加到五十万,此举虽一味示弱,却换来大宋百年的安定。这事人尽皆知,与童贯和“罗织局”有何牵连? 梁红玉道:五十万“岁币”其中白银有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由于每年需要大量蚕丝、绸缎,布帛进贡辽国,自然就形成了一门大生意。之前朝廷年年会委派御史来江南收购绢匹,采买的来源是苏杭两大织业产地。宣和二年,江南方腊起兵造反, 起义军大肆攻打州县。而苏州,杭州也被方腊军占领,并且切断水路漕运,控制了苏杭一切经济产业,使得朝廷不能下江南采购所需的绢丝。可三十万匹绢仍要进贡,于是就来纺织业发展不错的扬州和润州接洽生意。 沈虎禅道:原来如此。童贯必是看中两地物阜民丰,想捞取油水,从中获利。 唐宝牛抹了抹嘴道:但朝廷采买是给钱的,听“发梦二党”的兄弟说每年还给的很丰厚呢!童贯老贼要敲诈,大不了破财消灾,分点给他呗。 梁红玉道:父亲岂不知这个道理,平日里润州衙门中的知州,通判,三司参军,州学教授,录事,刑狱署的巡检、捕头。逢年过节的哪一次不孝敬打点,送礼请客。可恨童贯不仅要钱,还谋图我们的家产。 沈虎禅道:所以他就用了“罗织局”? 梁红玉道:是他授意,做局的是“千门沙家”。 “沙家?” 叶青竹笑了笑,露了露牙道:沈兄弟该知晓童贯在武林中有不少力量,不止“万人敌”一支人马吧。 沈虎禅思忖了一下说:除了“万人敌”,另有“东北一刻馆”林家,关东三家之一的“成聚德”沈家,姑苏“慕容世家”。 “断喉剑”柯断梦接了一句:沙家门主沙千变也投靠童贯,与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沈虎禅颔首道:沙千变人称“千王之王”,阴毒狡辣,作恶多端。他为童贯卖命,真乃助纣为虐,生灵涂炭。 唐宝牛道:这老骗子有那么厉害嘛? 陈老板道:不是厉害,是歹毒。梁姑娘这档子事我略有耳闻,懂得其中来龙去脉。 唐宝牛来了兴趣,着急问:老陈,你给大家说道说道,让我也长长见识。 陈老板斜眼一瞄唐宝牛,嘴角一勾笑道:“罗织局”说是局这不假,但要我来看更像一种战略。 “战略?” 唐宝牛用油滑滑的手,摸了摸下巴上又黑又硬的胡茬。 陈老板又呷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道:沙家当年出动副门主“烂赌鬼”沙通杀,由他担任“正将”开局主持…… 唐宝牛连忙打断道:什么正将,副将的,还五虎上将,搞得像打仗一样。 陈老板眼睛一白唐宝牛道:是你讲,还是听我讲? 万老板道:唐兄弟,商场有时就是战场,做生意也要运用智谋和技巧。某些不法商人为了逐利,恶意竞争,栽赃嫁祸,杀人放火的事都干的出。 狗狗素来就爱听陈老板说事,感觉比听书听戏都有滋味。他说道:宝牛哥,你别打岔,让陈老板说完嘛。 “好!我不多嘴了,老陈你继续说。” 陈老板又开始讲:沙通杀先派“千门八将”中的“风将”去扬州,润州一带收集情报,打探消息,观察环境,亦称“睇水”。将当地的绸缎庄,布庄的底细都摸清楚,比如梁姑娘家店铺的规模,生产能力,手上有多少库存,多少流动的现银。 梁红玉转眸一想道:你这么一说,我仔细回忆真有此事。确实有几批商贾打扮的人,来我家铺子谈生意。可父亲带他们看了仓房,工坊,铺面,他们打听了不少事后,也没做成买卖。 陈老板道:那是来摸你家底细的人,又叫“贴手”。“风将”把情报收集完备,就该“谣将”出场了,“谣将”顾名思义就是散布谣言,引起受骗者注意,诱其相信。那次是“瞒天过海”沙洲冷用的计,说实在话不仅是个高招,应该算是绝招。 狗狗问:啥绝招? 陈老板笑笑又说:沙洲冷收买了扬州,润州的说书人,戏班子。让他们天天说书,日日唱戏。 苏忆荷“噗嗤”一笑:说书人和戏班子,不就是说书,唱戏为生嘛? “不错,可这里面有讲究!扬州,润州的老百姓爱听书,看戏。沙洲冷让说书人,戏班子专门演“忠烈杨家将”,“狄青西征”,“寇准主战抗辽”,“李继隆大败契丹”的节目。使两地百姓深受感触,群情激愤,逐渐对辽国,西夏不满,甚至要求朝廷出兵收复燕云。” 沈虎禅道:其用意是挑起民愤吗? 陈老板道:挑起民愤只是第一步棋,使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反辽的舆论。接着第二步棋,“谣将”大肆散播朝廷要开战,拒绝再交纳“岁币”的消息,由于百姓情绪已被渲染,纷纷响应,口口相传,人人皆信。 狗狗疑惑的问:可这是造谣,朝廷并无意要开战。 陈老板道:一个人说的话是造谣,十个人说的也可能是造谣。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城人都在说,那情形可不一样了。 万老板也道:人言可畏,人言可信,人言可惑。尤其是身边的人都在说,就不由得你不信。 说话间,陈老板看了看梁红玉问道:梁姑娘,你们家为了朝廷采买绢匹,投入银两极大吧? 梁红玉点了点头说:正是。因为机会难得,父亲想多赚点钱。把铺子,宅院抵押,向钱庄借贷银两,囤积了大量的绸缎,蚕丝。指望朝廷官员来采买,能发一笔大财。谁知要打仗,不来收购绢匹,把父亲急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沈虎禅想了想说:朝廷御史一来,造谣不攻自破,岂能坑害于大家? “问题是采买的御史没来!不,应该说是晚了半个月才到润州。” “晚来了?不会是巧合吧?” 陈老板道:并非巧合,而是童贯嘱咐官员拖慢行程,故意晚到,让后面的骗局能顺利进行。一面坊间抗辽的情绪高涨,开战的流言不绝于耳,一面御史迟迟不到,音讯全无。商人们抵押借债,花了血本囤积的绸缎,蚕丝都积压在手里,能不心急如焚吗?最致命的是,苏杭一带的大商户常年从事这个生意,朝中有自己的人脉和眼线,能打听到实情。梁家与其他商家一样,头一次经历这事。一来没这方面经验,二来没熟悉的门路,三来朝中没有靠山,只有像无头苍蝇乱撞,干着急。 “是的!父亲才几日功夫,头发愁白了,人也苍老了十几岁。” 陈老板道:此时,沙家的“提将”与“反将”就出来了。“提将”也叫“塘边鹤”,“钓鱼客”,北方俗称“托”,他们专门骗人入局。沙家来的人物好像是“小骗移情,大骗破家”沙片片。 叶青竹失声道:就是骗财,骗色,骗人命的沙片片。 陈老板答:不错,叶当家认识她。 叶青竹的虎牙猛然龇出,齿尖亮起剑锋般的利芒,把陈老板,万老板,狗狗等人吓得一哆嗦。 “这个贱人,我化成灰都认得她。” 沈虎禅脸色一变,顿觉叶青竹身上透出一股强烈的煞气。 不同于杀气的一种气场。 煞气能影响到人和事物,会不断变化。 有时凶恶,有时邪性,有时霸道,有时孤冷,有时混乱,有时古怪,有时激烈,有时空洞。 薛万车见状,心里一急。忙道:不提那娼妇。陈老板你接着说下面的事。 叶青竹铁青着脸,横眉立目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呃……”陈老板沉吟了一下,稳了稳情绪道:这个……这个娼妇和“鬼话神讲”沙变一起哄骗商户,引诱商人把手里积压的蚕丝,绸缎赶紧低价抛售,以免烂在手里,减少损失。碰到犹豫不决的,就让“反将”高手“心术不正”沙洪流用激将法,比如“诱摘谷冠”,“阴侵阳道”的方法使人心里动摇,意志松懈。 梁红玉道:正如陈老板所说,总有人会憋不住,开始低价甩卖手里的蚕丝,只要有一个开始低价倾销,那么第二个、第三个立马会跟上,而且一个比一个低,大家信心会瞬间瓦解,发疯似的抢着抛售。 陈老板道:这叫“撬行坏市”,是沙家的拿手好戏。沙通杀见时机成熟,派“除将”去和商家讲数,谈判。据说是“无名火”沙无明把价钱进一步压低,然后顺利的收光市面上所有蚕丝,绸缎。然后,朝廷派来的御史按童贯的指示到了润州,扬州,问各大商户要货。之前商家都和朝廷签有协议,如今交不出蚕丝,即是违约,要照价赔偿的。 唐宝牛忿忿不平道:这怎么能怪商户,明明是造谣的人使得坏。 万老板解释道:话不是这样说,御史代表了朝廷,他的话是官方发言,有权威性。坊间传闻是不能作数的,朝廷收蚕丝,你协议签了,就要交货。假如是朝廷说不要,那商家不必担责,相反能得到赔偿。生意是买卖双方的事,必须遵守约定,买亏卖亏亦是自己承担,不得反悔。 陈老板道:当大家知道真相,已然来不及。别说有的人已经血本无归,即使你有现银,市面上的蚕丝,绸缎都掌握在沙通杀手里,你要花三倍,五倍,乃至更高的价格来买,也是死路一条。 狗狗道:沙家是童贯的走狗,岂不是他是幕后黑手,将两地的商家洗劫清空,占有商人们的财物。 陈老板道:是的。所以童贯是最大的赢家,可怜那五六十家的老板和妻儿老小们,惨遭灭顶之灾,无法翻身。 沈虎禅虎目极亮。 如灯。 似火。 他问道:那个御史是谁? 梁红玉怒色道:现任太原知府刘溪洞。 沈虎禅刀眉一挑,背后的“阿难刀”仿佛轻轻振动了一下。 像沉睡中的老虎睁开了眼睛,伸出了爪子。 第302章 方师爷 “格嘣”一响,沈虎禅端碗的手指一捺,硬生生将酒碗掰断一角,酒顺着指尖缓缓流淌,蜿蜒滑到他手腕处才滴落下来。 他面色泛出赤红色。 那不是醉色,更不是酒意。 而是怒意。 怒色之红。 沈虎禅鬓角的青筋暴起,低叱一声:天理何在?王法何用? 唐宝牛眼睛瞪得元宝似的,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狗官、狗贼、狗儿子,狗孙子,狗崽子、狗娘养的…… 他易怒,易冲动。 且嫉恶如仇。 唐宝牛一怒,就骂人,想打人。 “别把姓刘的和狗比,他不配。” 说话的是狗狗。 其实狗狗有名字,他父亲是湖州一户员外家的车夫,母亲也是这员外家的佣人。狗狗还有一个长他两岁的姐姐,后来改名叫“咩咩”。 那员外叫裴冉,曾在翰林院担任过翰林学士承旨。此人才高八斗,博文约礼,为人谦和,乐善好施,体恤乡里,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对狗狗一家人十分照顾,闲时会教狗狗和咩咩识字,说道理。 但那个年代,好人没好报。 裴冉在京城做官时,得罪过翰林学士王黼,痛斥他寡廉鲜耻,只会颠倒是非,巧言献媚。 王黼心胸狭隘,便怀恨在心,记仇于胸。 他发迹后,捏造事实,构陷裴冉写的文章有暗讽圣上,蔑视朝廷之嫌。裴学士无奈罢官回到老家,远离是非之地,以求避祸。 谁知王黼仍不罢休,指使麾下“光天化日”去残害裴学士。 “光天化日”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四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丧尽天良之事的禽兽。他们之所以胆大包天,目无王法皆因有个大靠山王黼。 裴员外满门遭难,全家二十七口人被杀,其中包括狗狗的双亲。他与咩咩正好外出去玩,才幸免于难。姐弟俩成了孤儿,被“御兽门”的人收留,学习御禽之术,成为瓦舍艺人。 老板给姐弟俩起了“狗狗”,“咩咩”的名字,瓦舍艺人都会有一个称呼。 狗狗恨死这帮朝廷奸臣,贪官污吏,尤其是王黼,蔡京,童贯几人。 “宝牛哥!狗至少懂得感恩,忠诚,可靠。狗比贪官强多了,好多了。” 唐宝牛摸了摸脑门道:说的有理,狗比他们强。 陈老板道:刘溪洞对他的主子挺忠的,拼命巴结,卖力讨好,可谓绞尽脑汁,不遗余力。 叶青竹叹声道:童贯在任河东、河北、陕西三路宣抚使时,刘溪洞是石州兵马督监。暗地里替童贯强取豪夺,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后擢升京畿路漕司。那年,童贯向皇帝推荐刘溪洞,任命他为御史去江南采买蚕丝和绸缎,才有“罗织局”的阴谋。从此他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当了太原知府,愈发恃强凌弱,恣意胡为。 梁红玉低垂着头,两行泪珠已淌到面颊两侧,语气抽泣的说:刘溪洞不仅把我卖到教坊司,又害死了我父亲。 沈虎禅虎目发光,失声道:梁前辈死了? 梁红玉哀声道:父亲下狱后,生前的故交“一路太平”梁震怀奔走各处,润州衙门里牢里花银子打点,知州大人平日受过父亲不少恩惠,就判刺配充军,发往孟州。暗下商量说,让父亲在孟州厢军兵营中待几个月,然后悄悄回来。那边再花点钱给军营长官,就说得病死了,把军籍案底一同销了。可谁知道……父亲他……他…… 梁红玉已然哽咽,泪水哗哗的往下掉,染湿了衣襟,用手直抹泪。 唐宝牛见女人哭,脑袋上也冒汗,着急的问:你哭个什么劲啊!梁前辈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梁红玉泣不成声,哪里能说得下去。 叶青竹将梁红玉拉到身旁,递了手帕给她,又道:梁前辈到了孟州军营才一个月,有天夜里突然暴毙而亡。我觉得此事有蹊跷,派了两个得力的人去孟州打听,发现刘溪洞曾差人去过那边。所以我怀疑梁前辈的死因并非病故,而是遭人暗算。 沈虎禅道:查到是谁干的吗? 叶青竹道:梁家,沙家都有份。 沈虎禅思索片刻道:沙家怕梁前辈日后报复,欲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梁家参与其中,难不成是梁艳丽首肯的? 梁红玉断断续续,抽涕说道:父亲与梁铁舟,梁震怀两位叔叔,向来就反对梁艳丽一伙人的做法。梁艳丽早就要除去父亲,只是与何家火拼后元气大伤,自顾不暇。又有梁叔叔,“不平门”的门人维护,苦于无机会下手。这件事,绝对是梁毒婆下令的。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沈虎禅长长一叹,又问:那梁姑娘你又是如何脱困,到了这虎头坡的? “是方巨侠,韩将军搭救我离开教坊司重获自由。” 沈虎禅道:你说的韩将军可是韩世忠。 梁红玉使劲点头道:正是正是。方巨侠一代宗师,令人叹服。韩将军亦是将门虎将,英雄人物。 沈虎禅道:方巨侠乃武林巨擘,一代巨侠。韩世忠是军中砥柱,勇冠三军,那你们怎么遇上的? 叶青竹道:此事也巧。江南方腊之乱平定后,童贯大设庆功宴。方巨侠,韩将军,捕霸灵捕爷均应邀在席。酒宴中表演歌舞,红丫头也在其中。 沈虎禅道:原来是这样。 叶青竹道:征方腊期间,韩将军领军大破杭州城,击溃敌军主力,生擒方腊乃是首功。方巨侠力挫“宝光如来”邓元觉,兵马大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四大高手。灵捕爷独闯天牢救出十六名好官,家眷九十五人。击毙方腊绿林势力的总瓢把子“万人屠”项温弓,以及他座下“江南十二神”。可童贯最后把功劳全部揽在自己名下,虚夸战功,谎报邀赏。 薛万车道:这是童贯一贯作风,打仗没鸟用,抢功比鸟快。 苏忆荷冷哼道:就是个贪生怕死的鸟人。 柯断梦忽然一脸鬼笑,手里的碗也笑的拿不稳,酒也晃晃悠悠差点洒出来。 苏忆荷疑惑的瞅着柯断梦,问道:相公,你喝醉了?干嘛傻笑呀? “呵呵呵,哈哈哈……娘子,我怎么能不笑?真是好笑,笑死我了。” 众人都是一愕,不解其意。 苏忆荷手指戳了戳柯断梦胸膛道:你到底咋了?何故发笑? “我是笑童贯。” 叶青竹问:他有什么可笑的? 柯断梦收住笑意,一脸正经的说:娘子前面说童贯是鸟人,可他明明就没鸟啊!没鸟的人算什么鸟啊?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了愣,怔了怔。 唐宝牛猛的大笑起来:柯兄弟说的妙啊!童贯老东西是个太监,有哪门子鸟啊!鸟都给挂起来了,他更是没鸟用。 狗狗道:没有鸟,用个鸟啊! 一时间,众人拍桌,捧腹,哄笑起来,连梁红玉也破涕为笑。 苏忆荷满脸羞红道:你个不要脸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叶青竹边笑边摇头道:苏妹子,你可要好好管教他。 薛万车道:嗯。苏妹子,你晚上把柯老弟的鸟先管踏实再说,别让他外面乱放鸟。 “呸,老不正经的。你不该叫“碗圣”,而是叫“鸟圣”才对。” 薛万车反问:什么意思啊? 苏忆荷嘻笑道:你天天捧着碗要饭,是穷的只剩鸟了。 柯断梦道:还有鸟蛋。 又是一阵笑声,斥骂声响起,客栈内气氛倏然热闹起来。 笑止,沈虎禅又问:我想后来,方巨侠和韩将军就把你救了出来。 梁红玉道:不错。教坊司不像青楼有钱就能赎身,都是戴罪之身的女眷,没有官府批文是出不来的。你要是逃走,就是罪加一等,天涯海角都被通缉。方巨侠与梁家,何家都有交情,借敬酒之际向童贯求情,韩将军也一同恳请放了我。童贯一方面碍于方巨侠的面子,一方面他抢了韩将军的功劳,自觉理亏,就当卖个人情给韩将军,答应签文放人。 沈虎禅竖起大拇指道:你真是遇到贵人了,不过为何来到虎头坡呢? 叶青竹道:这个嘛!韩将军行军打仗,带着红丫头不方便,方巨侠更是独来独往,没有女眷随行。方巨侠有恩于“虎盟”,就托我把她收留,在虎头坡住下,又经我引荐加入“不平门”。 “如此甚好。”沈虎禅又道:此处有叶掌柜以及诸位好汉照应,确实极为稳妥。 叶青竹道:梁前辈江湖口碑颇佳,他的女儿有难,我怎会袖手旁观。况且,还有方巨侠的人情在里面,于情于理于江湖道义,我都要帮一把。 沈虎禅笑道:叶掌柜果然仗义,江湖上讲道义的人已经不多了,实在难能可贵。 唐宝牛又说:梁姑娘,咱们七大寇宗旨就是除暴安良,扶危救困。这次我们去太原,一定找到刘溪洞,给你出口恶气。 叶青竹一惊,忙问:你们要去太原? 沈虎禅答:对! 叶青竹道:可四处都在通缉你们。 沈虎禅答:我们有事要办,必须去。 叶青竹道:那你们需加倍小心。另外办自己的事即可,千万别去招惹刘溪洞。 沈虎禅问:哦?此话怎讲? 叶青竹点头道:先不说他是知府,身份不一般,势大权重。他身边有不少能人,总捕头“千里擒人头”董远松,“千门沙家”的高手。刘溪洞去年又收了一位姓方的厉害角色,具体名字不清楚,别人管他叫“方师爷”。 梁红玉道:这个方师爷也不知何方神圣。我们曾乔装潜入太原城,原想取刘溪洞狗命,谁知遇上方师爷。几人斗他不过,拼死抵抗让我先脱了身,可惜他们都战死了。 沈虎禅虎眉一轩道:此人竟如此难缠? 叶青竹道:那次我们去的人有“大眉小眼”阚清清,“霹雳电”雷迅,“搬山太岁”希专壁。 沈虎禅道:阚清清是“十五兄弟会”的香主,雷迅是“刀柄会”的好手,希专壁是“鸽盟”的硬点子,他们都没逃出来? 叶青竹道:是的!连梁震怀也牺牲了。 “什么?” 前面几人,若不足以令沈虎禅动容的话,“一路太平”梁震怀就太让他吃惊了。 梁震怀是“太平门”八王之一,梁家的核心人物,轻功在自己之上。且梁震怀精通刀法,江湖上皆知他的“一路斩魔,太平人间”。 他也死了。 这方师爷是谁? 太原城看来又是龙潭虎穴。 第303章 你好,沈虎禅! 沈虎禅陷入沉思,两片眉毛紧紧拧向眉心,像两把黑色的刀彼此交击在一处。 “咚,咚,咚……” 倏地,一阵脚踩楼梯木板的声响,打断了沈虎禅的思绪,引起他的目光一转。 只见,从二楼房间回廊处走下来一人,步子缓而匀,并匀而缓的说了一句话。 “你好,沈虎禅!” 沈虎禅竖耳一听,转睛一瞧,兀然顿住,又展眉一笑。 “你好,婆婆!” 下楼梯打招呼的人,原来是沈虎禅在村口遇见过的老婆婆。 她微笑间对众人招呼道:酒喝的好热闹啊。 一时间,沈虎禅,薛万车,柯断梦,苏忆荷纷纷站了起来,叶青竹与梁红玉更是上前左右去搀。 客栈内其他两桌的人同样起身肃立,他们其实是“虎盟”精锐弟子,个个豹头环眼,身材壮硕。 陈老板眼珠滴溜溜一转,心忖:虎头坡是“虎盟”地头,叶青竹说一不二。她对眼前的老婆婆如此恭敬,其他人也对她十分尊重,此人身份不一般啊! 别管是谁了,自己是客,守规矩总没错。 陈老板想到这里,赶紧使了眼色。唐宝牛,狗狗,万老板挺机灵,跟着陈老板一同起身。 老婆婆一瞅,语气亲和的说:大伙站起来干嘛?都坐都坐,该吃吃该喝喝,别管我这老婆子。 众人原地杵着不动,叶青竹道:大家别愣着,都坐下吧。 她一边说,一边搀扶老婆婆来到沈虎禅面前。 沈虎禅揖手道:婆婆,我们又见面了。 老婆婆道:没人为难你吧? 沈虎禅撇了撇胡子道:没有。 老婆婆又问:这几位想必是你的朋友吧? 沈虎禅答:是,他们是沈某的生死兄弟。 老婆婆目光温和,面容慈祥。很客气的问:你们吃的可好? 陈老板与唐宝牛互瞄一眼,答道:多谢婆婆关心,叶当家盛情款待,岂有不好的道理。 “那就好。”老婆婆转问沈虎禅:家师可还好? 沈虎禅心里咯噔一下,胸口仿佛让锤子砸了一下。暗暗吃惊:听这话,她好像认识懒残大师。可自己师父已隐居山林为僧,遁入空门多年,早就不过问江湖事。老婆婆是如何结识懒残大师的? 不过,沈虎禅面色淡然的问:婆婆与家师相识? 老婆婆思索一下,说道:算是故人吧。 沈虎禅半疑半惑,不禁又问:既然是家师故人,想必十分久远。师父隐遁山林后,几乎就未曾入世,亦无从交友。 老婆婆慵倦的抬了抬眼皮,眸色懒散的睨了睨沈虎禅。像一只酣睡中的猫,似醒非醒中睁了睁惺忪的眼睛,无意打起精神。 “唉……何苦去当和尚呢?” 沈虎禅怅然道:或许师父就是因为苦,才出家的。 老婆婆叹道:他是心里苦! 沈虎禅道:出家人寂寞,心苦的人也寂寞。 老婆婆沉默深思,双目低垂,神态很宁静,眼神很明亮。 她睫毛长长的,密密的,柔柔的,软软的,悠悠的覆盖在满是细纹的眼睑上。 微微一眨,像一片羽毛荡漾在清澈的湖面上。 沈虎禅可以想象出,眼前的婆婆曾经是一位绝艳如花,明丽如珠的女子。 老婆婆沉思良久,才问:你认为你师父这么做,是用一种寂寞去抹去另一种寂寞吗? 沈虎禅道:我答不上来,因为我没出过家。 老婆婆笑了。 笑起来让人有种吃了一惊的艳。 “论资排辈,你算是自在门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我以前一直猜想小叶,小笑,小花,小限收的徒弟会是什么样的?与他们四人的心性,思想会不会一脉相承。今天遇见你,我明白了一个事。” 沈虎禅问:什么事? 老婆婆答: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原来可以一点都不像师父。 沈虎禅一琢磨,这老婆婆称呼师父,师叔叫小叶,小笑,小花,小限。显然彼此熟识,且关系非同寻常,十分亲近。 她该不会也是自在门的人? 从年纪上看,老婆婆与师父,许师叔,诸葛师叔,元师叔相仿。但没听师父提起过自在门有这样一个人!师公韦青青青生平只收过四人为徒,更没听说过有女弟子这回事。 她到底是谁? 就在沈虎禅心中纳闷之际,老婆婆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你可愿意陪我老婆子出去走走,透透气? 沈虎禅回过神来,躬身说:好!我愿一同前去。 说话间,他就要去扶,老婆婆摆摆手道:我能走,你们别总把我当病人好吧。 叶青竹道:瞧婆婆说的,你肯定是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她又对沈虎禅道:沈兄弟,婆婆就麻烦你照看。 沈虎禅道:叶当家放心,沈某必尽心周护婆婆安全。 老婆婆轻吁道:外头又没豺狼虎豹,妖魔鬼怪,有什么不安全的,别那么紧张。 叶青竹道:行!其实有自在门的“禅刀”在,担心是有些多余。 于是,沈虎禅和老婆婆并肩出了客栈。叶青竹则眼神一瞟,柯断梦与苏忆荷二人心有灵犀,一前一后跟了出去。 显然叶青竹是个很谨慎的人。 薛万车和梁红玉继续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众人推杯换盏,侃侃相谈有大概半炷香的功夫。 蓦然间,叶青竹猛的龇出尖牙,脸色阴沉下来,怪里怪气的说:歪头,拐腿再去弄点酒菜来。 陈老板已有几分醉意,瞥了瞥桌子上的酒菜,摆手道:叶当家,别别别。酒也够,菜也足,我也饱了,不用添了。 唐宝牛嘴里嚼着羊肉,又是灌酒道:是啊!不……不必麻烦几位,老陈几个吃得前胸贴后背,快……快走不动道了。剩下这点酒肉,我……我……我来收……收底,绝不糟蹋。 叶青竹一边把袖口挽起,一边说:好酒好菜还没上呢! 此话一出,梁红玉和薛万车霍然起身,神态也变了。二人屏气敛息,观察聆听四周的动静。 唐宝牛见叶青竹在卷袖子,以为她要收拾碗筷,忙道:叶当家,怎么好意思让你动手干活,一会儿我来收拾! 陈老板察觉出叶青竹语气不对,薛万车,梁红玉的表情有点异样。瞬间醉意一消,打量起状况来。 只见,另两桌的虎盟弟子悄悄把手按在刀柄枪杆上,眼神犀利,严阵以待。 陈老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脑门冒出细汗来,心忖不妙。 这伙人该不会是要动手吧?先把沈老大支出去,再分而击之。 陈老板心里开始捣腾:哎呀!这可怎么办?真打起来,除了唐宝牛能扛一阵,自己和狗狗身手都不行。万老板就更别说了,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拿捏啊。 他想到这里,迅速用脚尖踢了踢狗狗,又对唐宝牛挤了挤眼。 陈老板面肌紧绷,佯装捂着肚子叫:哎哟,我肚子怎么痛起来了?宝牛,狗狗,老万你们陪我去趟茅厕呗。 狗狗算是机灵,有点明白情况,赶紧冲着唐宝牛摸鼻子。 唐宝牛咧嘴道:老陈,你拉个屎还让咱们陪,你恶心不恶心啊?亏你说的出口,要不要一会儿帮你把屁股也擦了,大腚顺便洗洗。 说着话时,唐宝牛瞥见狗狗冲他摸鼻子,骤然间脸上的肉都僵住了。 “摸鼻子”是七大寇的暗号,意思是:有危险。 就在唐宝牛发觉不对劲,危险就来了。 极为猛烈,极其骇人的危险。 “轰、轰”,迸出两记惊雷般的震响,裂声贯耳,地面随之微微颤动。 客栈两面的墙壁,刹那间被撞的支离破碎,砖块四散,烟尘弥漫。 两辆大型刀车把墙撞出两个大洞,车头前刀壁上装有二十四把钢刃,旋即将三名靠墙的虎盟弟子穿刺毙命。 随即,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暗器从两个坍塌的墙洞外射了进来。 “噗噗噗……” 又仰躺下四名虎盟弟子,每个人身上至少中了七八枚暗器。 更多的暗器是打向叶青竹,薛万车,梁红玉三人。 反应最快的是叶青竹,她一脚踢起身前的一张桌子,“噔噔噔噔……”暗器悉数打在桌板上。 出身“太平门”的梁红玉,逃命的功夫绝对一流。 她一式“飞燕钻云”,身子轻巧的腾起两丈多高,又接一式“鲤鱼翻浪”,人凌空翻转攀上房梁,没有一发暗器能沾到其衣角。 薛万车反应没有叶青竹迅速,轻功也比不过梁家弟子。 不过他也有办法。 他从怀里掏出了碗,使出了绝招。 饭碗就是他的绝招。 “大碗通吃。” 薛万车用大碗一罩,打向他的二十多枚暗器全部吸入碗中。 他以碗接下暗器,挡住攻击。 不过,有一部分暗器是飞向唐宝牛几人的。 “去你娘的。” 唐宝牛暴喝一声,长身而起,双臂一张,一双大手就把陈老板,万老板往下一摁。 十多枚暗器自陈老板,万老板头顶,后颈飞过,二人总算险险躲过。 狗狗则机智的钻到大桌子底下,同时一伸手把陈老板,万老板拉了进来。 唐宝牛为了救他们,自己可就来不及闪避,“卜,卜,卜……”八九枚暗器就打在他身上。 房梁上的梁红玉往下一瞅,惊呼一声:不好了! 忽地,唐宝牛扬起脖子,脸朝向梁红玉大嘴一咧,憨憨傻笑。 “你放心,本巨侠没那么容易死!” 原来,唐宝牛已运起“大气磅礴内功”,发动“金罡铁身功”,通身犹如铜皮铁骨。暗器只割开他的衣服,却伤不到肌肤分毫,碰到身体就弹落下来。 梁红玉见唐宝牛没事,方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粗汉战力一点不弱,且勇猛无比,关键时刻为救自己人,不惜舍身犯险,算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 “红丫头,你护住他们往后撤。其余人和我杀出去。” 竹叶青话音未落,“歪头”巴特耳和“拐腿”巴特乐,就已分别往两边的大洞疾冲。 他们必须要在对手发动第二轮暗器时,就击溃敌人。 巴特耳攻出去后,他的头忽然就不歪了。他用拳头干掉八个敌人,每杀一人,他的脖子就直了点。 巴特乐杀出去时,腿也不瘸,走路更不拐。他双腿连踢带踹,踢死九个敌人,而他的双脚尤为灵活。 他们是“虎盟”的虎将。 有了虎将挡住两翼,“虎头”叶青竹就能放心出击,她身形一掠,自店门闯出。 可她一到店外,就被包围了。 第304章 各自为战(上) 在虎头坡,“虎盟”的地界,叶青竹居然遇伏了。 其实,她已预感情况不对,形势不妙,大事不好。 客栈外一直由盟里“上山组”负责警戒,共有二十八名精锐弟子轮流巡守。包括组长“鸡司晨”乾一鸣,副组长“犬守夜”坤九见。 在沈虎禅几人出去后不久,叶青竹就察觉出异样,感觉不太对劲。 她不仅谨慎,还十分敏锐。 “鸡司晨”乾一鸣本该发个暗讯,向她禀报沈虎禅、老婆婆、柯断梦、苏忆荷去往哪里,让自己心里有数。 叶青竹惟有对虎头坡所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才能掌控全局,应对自如。 然而,她没有收到乾一鸣的讯息,这极为反常。 反常就是不正常。 甚至店外也静的出奇,静的仿佛外面空无一人。连鸟叫,狗吠都听不见一声响。 太静了。 太奇怪。 怎么会这样? 乾一鸣在“虎盟”十多年,一大半时间是默默无名,鲜有露头机会。 他和坤九见却有真才实学,二人目力极强,耳力极佳。是侦查、戒备、预警的一把好手。 真正看中他俩,提拔他们的人是叶青竹,并把“上山组”交由两人负责。 乾一鸣与坤九见亦是恪守尽职,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差错。 所以他不该犯错,不会犯错。 除非他…… 是敌人。 或是死人。 叶青竹掠出大门,一扬手摘下店门头悬挂的一把“乌金豹纹虎头刀”。 刀影一晃,她已身形落定,横刀立马,锐目四顾。 外面有人。 而且是敌人。 她确实被包围了。 包围她的只有四人。 一个少年人双手捧着古瓶,瓶子上刻有道家道德经的篆字,摆了一招“见花献佛式”。 一个青年人右手提牛皮马鞍,皮鞍上雕有一方朱红色的密印,摆了一招“风卷残云式”。 一个壮年人左肩扛起青铜磐,大磐上刻着甲骨文式样的铭文,摆了一招“霸王举鼎式”。 一个中年人左右手执戟拄地,戟长一丈三,直尖锋月牙弯刃,摆了一招“拨草寻蛇式”。 叶青竹一见四人,疑惑顿解。心中已知乾一鸣为何没有提醒大家有敌来犯。 对方是“五泽盟”的瓶魔,鞍神,磐仙,戟妖。 乾一鸣遇上他们四个魔星,只能是一个下场:死。 “五泽盟”能称霸一方,除了总盟主蔡般若,盟内还有不少顶尖人物。张狂且爱惹事的“疯圣”蔡狂,蔡般若的养子“五公子”蔡五,署理盟主“拖泥带水”招久积,副盟主“波涛汹涌”张笑舫,以及四方巡使“平安吉庆”,另有一个痴傻的儿子蔡黛玉。 显然来的人是“平安吉庆”。 捧瓶的叫张平,提鞍的叫李安,执戟的叫何吉,扛磐的叫陈庆。 他们是“五泽盟”的得力干将,四人名字很普通,身手却是一流。几人若想在武林中当个掌门,做个帮主完全没有难度,轻而易举。 四人的绰号是“平安吉庆”,手段和作风与“平安吉庆”丝毫不相干。 反而所到之处皆是“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有时候以“赶尽杀绝”来比喻他们更贴切,更合适。 “平安吉庆”潜入虎头坡,杀了虎盟弟子,对上了叶青竹。 他们是来找麻烦,解决麻烦的。 他们本身就是很麻烦的人。 叶青竹当然也是。 “哼……你们“五泽盟”的手可够长的,都伸到虎头坡来了。看来蔡般若终于等不及,想吃掉我们。” 张平道:总盟主给过“虎盟”几次机会了,是你们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叶青竹冷笑道:你们“五泽盟”口气越来越大了,就不知能耐够不够大?让我们听从蔡般若号令,凭什么? 李安道:就凭“五泽盟”的实力,总盟主的威名。 叶青竹道:蔡般若连“南天门”都斗不过,也有脸谈什么实力? 何吉道:钟诗牛这老贼迟早败在总盟主手里,至于我们有没有实力,你会知道的。 叶青竹问:哦?如何让我得知? 陈庆道:现在! 他话一出口,肩上的青铜磐就“呼”的一声飞向叶青竹。 青铜磐重、沉、大。 飞速快,疾,猛。 陈庆一动手就把“神龟磐”抛出,他的目的是逼退叶青竹。只要她一动,无论怎么躲,其他三名同伴就能抓住机会出击。若对手不动,那就要硬接大铜磐。 叶青竹只能动。 她后边是张平,左边是李安,右边是何吉。哪一路都不好过,哪一人也不好惹。 所以,叶青竹选择向前边。 前方是陈庆,还有飞来的铜磐。 她迎磐而上,迎难而冲,迎敌而攻。 铜磐迎面疾撞,来势汹汹,且咫尺之遥。 倏地,黑影一闪。叶青竹一记“鹞子翻身”,凌空腾起,拧身翻到铜磐上方。 陈庆面色阴寒,目光阴冷。 他心中则是暗自一喜。 陈庆料定以叶青竹的胆色和身手,会不退反攻,冲向自己这边。 他算到了,估计对了。 他留了后手。 亦是杀招。 “砰”的一声,铜磐内骤然弹出一个略小一圈的铜磐,撞向空中的叶青竹。 陈庆的“神龟磐”是磐中磐,铜磐里藏着铜磐,铜磐夹套着铜磐。一共有大、中、小、极小四个磐,三个小磐就像乌龟一样藏在大磐里面。 他抛出来的不是一个磐,是四个可以分合的连环磐。 陈庆用这招曾狙杀过“南天门”钟诗牛的侄子“南山笑”钟识趣,击毙了“点苍派”的“寒松迎雪剑”傅诚飞,杀死铁剑大将军手下的门生“斩华雄”熊华展。 但这些人和“虎盟”叶青竹比起来,几乎都不算人物,或者连人都不是。 他立志要杀大人物,成为大人物。 自己才不甘心一辈子只当“平安吉庆”,而是能进入“五泽盟”核心层,取代蔡五的地位,掌握实权。 叶青竹就是大人物。 帮自己成名的大人物。 他能如愿吗? 叶青竹给出了答案。 她身在半空,左掌轻轻往下一拍,掌沿按在飞起铜磐的边缘,硬生生把飞磐摁了回去。 铜磐陡然反撞,将没有弹出的铜磐顶了回去,又加速打向最大的铜磐。 一时间,陈庆的“神龟磐”彼此相撞,激震,疾速下坠,重重的砸进地面。 叶青竹一招就化解了攻势,真是好快的应变,好强的掌力。 他愕然之际,脚下劲风袭来,一把乌金豹纹虎头刀旋转递近,飞斩他双腿。 刀居然不在叶青竹手上。 原来,叶青竹在第一次躲铜磐用“鹞子翻身”时,手里的虎头刀脱手飞出,从铜磐下方甩向陈庆。 那闪动的黑影不是人影,而是刀影。 叶青竹先弃守转攻,又声东击西,以攻再攻。 陈庆暗算不成反受其乱,形势顿时逆转。 眼看刀要斩断其双腿,陈庆迅疾往上一跳,双足离地两尺多高,虎头刀贴着他脚底掠过。 此刻,叶青竹已到陈庆面前,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咽喉。 只听“咔哧”一响,陈庆的喉骨瞬间断裂,张嘴涌出滚滚血泉,摇晃一下扑倒而亡。 李安和何吉想去救陈庆,一人抡“明王鞍”来攻,一人挺“降魔戟”掩护。 叶青竹往店门口一跃,又伸手抄起一根“蛇矛尖棱枪”,回身一式“横扫千军”。 枪风猎猎,枪势如涛。将李安,何吉逼退十几尺远。 张平抱着“阴阳瓶”正想再攻,叶青竹马步一沉,枪尖遥指向他,使得张平心头一悚,不敢轻举妄动。 四人互相对峙,一时都未再出手。 叶青竹大战“平安吉庆”,客栈内也打的乱作一团。 那时,叶青竹,巴特耳,巴特乐一冲出去,客栈屋顶“噼里啪啦”一轮激声。数十根“探阴飞链爪”自屋脊房瓦上,像毒蛇似的投掷下来。 两名虎盟弟子让探阴爪勾穿身躯,活活拖吊而亡。 梁红玉如灵猫脱兔,梁上梁下闪转腾挪,蹿蹦弹跳,来躲开攻击。 唐宝牛就没那么好运。他双臂和身上被几条飞链爪缠锁住,无法动弹。他忙使“千斤坠”站住下盘,上面的杀手也拉不动这铁塔似的汉子。 他虽然有“金罡铁身功”护体,可“大气磅礴神功”需要换气,不能持久。否则要么憋死,要么让探阴飞爪勾起来。 更要命的是又有两根飞爪套住唐宝牛的脖子,把他顿时勒的眼珠凸起,脸肌抽搐,脸色涨红。若不是用内劲相抗,早就一命呜呼了,可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撑住啊!老弟。” 倏然,薛万车到了唐宝牛身边,手里的大碗往上一举。先前碗里吸入的暗器,“嗖嗖嗖……”的尽数射向房顶。 “啪啪啪啪……” 接着就是一轮惨叫哀嚎,十五六个杀手从房上破瓦掉落。 唐宝牛忽觉脖子,手臂,身上遽然一松。快速换了一口气,双臂狂舞,拳风大振。 “让我来收拾这群鼠辈!” 唐宝牛两只拳头朝着杀手们,挨个猛锤,一下子就干掉将近十人,剩下的都被梁红玉如剪刀般的双腿踢死。 薛万车眼瞧危机仍在,大喝道:唐老弟,你们几人先往楼上撤。红姑娘赶紧去后院,老郭一个人在那里恐怕应付不过来。 唐宝牛道:你呢? “我走不了。” 唐宝牛道:一起走。 薛万车道:这些都是“采花帮”弟子,冲着我来的。 忽地,房顶上的破洞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姓薛的,咱们的账是时候算算了。我三个儿子的命,今天你该偿还了。 第305章 各自为战(中) “快走!” 吼声中,薛万车飞身弹起,抬臂托碗,直接将屋顶撞出一个洞。 他才穿出来,三个匍匐在房瓦上的杀手立即出刀就砍。 刀光一闪,劈头。 刀势狠厉。 刀光一亮,斩腰。 刀劲猛厉。 刀光一寒,剁腿。 刀速凌厉。 杀手们三刀齐发,一式三刀。能使出这一式刀法的,“采花帮”只有“残花三少”花贪,花浪,花淫。 “采花帮”是“七帮八会九联盟”成员之一,因其帮众不受约束,一味作恶,跅弛不羁。尤其是奸淫民女,逼良为娼的丑行,令江湖同道不齿和唾弃。更有甚者为了丑事不败露,不宣扬,不惜杀人灭口,毁尸销迹。 其他帮会纷纷斥责,警告,疏远,断交,甚至大打出手。“七帮八会九联盟”内部更是一致同意将“采花帮”摒除,由口碑不错,多行义举的“素衣帮”顶替其位置。 可“采花帮”帮主“花间魔”花千驹不予理会,继续纵容手下作奸犯科,且变本加厉,愈演愈甚。 花千驹有十七房老婆,外面包养的姘头三四十个,逼奸凌辱过的女子更有上百之多。 可他只有六个儿子。 分别是:“催花三郎”花邪,花阴,花色。“残花三少”花贪,花浪,花淫。 此六人均是花花公子,淫邪放荡之徒,频频出入烟花娼馆,莺歌柳巷。还公然调戏,猥亵,抢夺良家女子供其享乐。 薛万车与花千驹都是丐帮七袋长老,亦有几十年的交情,却因“采花帮”的行径,二人则渐行渐远。 直到去年,他在太谷县碰上花邪,花阴,花色三兄弟在一家妓院闹事。他们吃喝玩乐几天几夜,最后拍拍屁股,一抹嘴要走。 老鸨拦下花家兄弟,央求他们多少给点银子,坦言妓院里的“女儿”、“姑娘”出身贫贱,赚的是肉身钱,委实可怜。酒菜钱就当是老鸨孝敬不用付了,姐妹们的赏钱真不能再免。 花家兄弟一听,勃然大怒。打断老鸨一条胳膊,打伤了几名龟奴,更用刀刮花了一名劝架歌伎的脸。 薛万车正巧路过,当即出手制服“催花三郎”,但念在与花千驹曾是同僚,稍加惩戒就放了他们。 花邪,花阴,花色心知不是薛万车对手,就忍气求饶,并且付清银两,赔偿了损失。没过两天,他们半夜偷偷返回妓院,把老鸨、龟奴,姑娘们杀了泄愤,一共四十七口,又抢了不少金银珠宝。 后来,薛万车得知此事,又悔又恨。派手下弟子追踪花家兄弟下落,终于查到他们藏在“乌柳镇”。他亲自前往,将花邪,花阴,花色全部诛杀。 从此,“污衣帮”和“采花帮”就结下梁子,薛万车与花千驹势同水火,仇怨难消。 今天是“采花帮”复仇的日子。 花贪,花浪,花淫要为三位手足兄弟报仇雪恨,他们一出手就决心要薛万车的命。 眨眼间,三刀已至。 薛万车身子一侧,右手探出,以“缠丝擒拿手”扣住花贪的刀盘使劲一扭,刀身偏转“铛”的一响,格住花浪斩腰的一刀。同时他双足闪电般一并脚,夹住花淫剁腿的那刀。 他瞬间制住花家兄弟,左手大碗一罩,碗内一股无形强劲迸发喷出,攻向花贪,花浪,花淫。 薛万车要用“大碗通吃”收了三人的命。 遽然间,“篷”的一声,屋脊一震,瓦片开裂。花家兄弟三人已让强劲震开两丈多远,薛万车则后退了五六步。 他的大碗里赫然多了一样东西。 一朵菊花。 花迷人。 且多色。 菊花颜色很鲜,红的像火,粉的似霞,白的如雪,黄的像金,青的如剑。 管状的花瓣一丝丝的舒展,像鹰爪般向外撑开,贴在碗边内沿。 花家兄弟神色惊骇,鸡皮疙瘩猝然激起。 要不是这朵菊花,抵住碗口,化解大碗的内劲,他们估计就要去地府见花邪,花阴,花色哥几个了。 “贪儿,浪儿,淫儿。你们去把下面的杂碎料理掉,这人让我来对付。” “遵命,爹爹。” 话止,花家兄弟就跳下房顶,进到客栈里面。 而薛万车对面三丈之远的屋脊处,站着一名头戴紫金嵌珠花冠,身穿双色金边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腰带,外罩石青色百花八团锦锻大氅,登着绣花镶丝快地靴。 此人面若白玉,头发乌顺,双睛点漆,皮肤细滑,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样子。 薛万车当然认识他,正是“采花帮”花千驹,他今年其实已经五十九岁了。 他更清楚花千驹之所以能保持年轻样貌,是修习“纳丹术”邪功的效果。 花千驹要练此法,需采阴补阳固其元气,服用女子红丸增加功力,通过房事来提升功法。 “姓薛的,你以为藏在虎头坡,有“虎盟”罩着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薛万车道:笑话!我在虎头坡并非为了躲你,别自以为是。 花千驹阴冷的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虎盟”自身都难保,没人可以帮你。 薛万车道:看来你请了不少帮手! 花千驹道:应该说是别人请我来的。 薛万车迟疑了一下问:竟然有人会请臭名昭着的“采花帮”,估计那人也不是好货色。 花千驹道:“五泽盟”。 薛万车暗吃一惊,倘若“五泽盟”来了,那虎头坡必然凶多吉少。“五泽居士”蔡般若在两河一带,可谓雄霸一路,指冠一方。他的“高唐指”已练到出神入化,鬼神皆怖的境界,加上“般若神功”的雄厚内功,相当难应付。何况还有一个实力倏忽难测,令人生畏的蔡五,张笑舫,招久积,“平安吉庆”等人。 光对面的花千驹功夫就不逊于自己。 这一仗难打。 难打也要打。 薛万车道:那今日就把我们的恩怨一笔了断。 花千驹恶狠狠的道:就算你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欠的可是三条性命。 薛万车正色道:你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算命了。他们干的事,你不清楚吗? 花千驹道:我自然清楚,可他们是我儿子,是我亲生的。 薛万车忿然道:谁不是爹妈养的?谁不是父母的儿子,女儿?凭什么他们能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花千驹也怒道:他们若被别人杀了,也就罢了。是他们运气不好,武艺不精,自作自受。可你我有几十年的旧交情,居然不肯放他们一马。 薛万车道:我已手下留情,他们不回去屠杀妓院的人,我没打算要你儿子性命。 花千驹道:可他们终究死在你手里。 薛万车道:他们不死,日后更多的百姓会遭毒手,我不允许这种不幸再发生。 花千驹目光一寒道:那咱们就一决生死,仇怨两消。 “来吧!” 此刻,一声惨鸣从客栈内传出,花千驹面色一惊,薛万车则死死盯着他。 发出惨叫的是花贪。 他和花浪,花淫一到店内,就遇上唐宝牛,梁红玉几人。 花贪眼睛一瞟,瞅见梁红玉长得花容月貌,身材婀娜。顿时心花怒放,色心大起。 他纵身一拦,挡在梁红玉身前,猥琐一笑道:小美人,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梁红玉本要去后院,那边只有老郭一个人,她放心不下。 老郭是“虎盟”管事,叫郭刚山。 他的厨艺一流,做过天下四大名楼中“黄鹤楼”,“岳阳楼”的掌勺。 外号:吃通天。 盟里的人都叫他老郭。 梁红玉担心老郭安危,却让花贪阻拦,她二话不说双腿飞蹴。 花贪持刀往后一让,嘴里仍调笑道:小娘子好生烈性,本少爷…… 话没说完,他鼠蹊就挨了一脚,腰腹一疼,梁红玉又是左脚一腿飞踢面门。 花贪倏然惊醒,自己明明后退却依然吃了一脚,这女子腿法了得。 他急忙翻手一刀上撩梁红玉左足,“噗”的胸口也吃了一腿,把他踢的身形踉跄,连退几步。 花贪马步未稳,面前已腿影闪动,一轮快如野马疾驰的连踢就攻了过来。 他只发了一声惨呼,身上就中了九腿,其中三个部位是要害,花贪立刻就俯地而亡。 花贪一死,花浪和花淫那边就慌了。 二人正与唐宝牛缠斗一处,双刀左右夹攻,一时让身形笨拙的唐宝牛无法接近二人,他的外家功夫,拳脚难以施展开来。 花浪眼角一瞥花贪死在梁红玉脚下,心生胆怯,犹豫要不要溜,手里的刀就慢了一慢。 狗狗瞅准机会偷摸过去,抄起一张长凳“呼”的一下,扫向花浪后腰。 花浪感到后面有东西打过来,急忙转身挥刀一格,及时架住长凳。 唐宝牛看到机会,一个大跨步跟进,同时腰胯发力带动手臂,一拳就抡中花浪脑门上。 花浪是喊都来不及喊,就咽了气。 花淫见两位兄长都死了,悲恨交加。他一咬牙,一刀劈向后背门户大开的唐宝牛。 “看我唐门暗器。” 只见,银光点点就飞向了花淫,飞速不快,不疾,甚至有点乱哄哄,准头都没有。 说话的,发射暗器的人是陈老板。 他根本就不会暗器,更别说唐门暗器。 陈老板扔的“暗器”,其实就是钱袋里一把大大小小的碎银子。 高手能把银子作为暗器打出,但陈老板不是高手,只是商人。 所以银子仍是银子。 不是暗器。 陈老板只是撒出银子。 他一向爱财如命。 他觉得钱是宝贵的,有用的。 该用时,就得用。 赚钱就是为了花钱。 不花钱,要钱有何用处? 陈老板在唐宝牛遇险时,果断的把钱花了出去。 花钱的方式就是:撒钱。 天女散的是花。 老板撒的是钱。 相同之处就是:好看。 撒花好看,撒钱更好看。 此刻,陈老板这一嗓子,一把银子撒出。把花淫吓了一跳,不管飞来的是不是暗器,旋即舞起刀花格挡。 同时,梁红玉身子贴地滑近花淫,用双脚一勾,将其绊倒。 唐宝牛已转过身来,只听一声叱骂:敢偷袭本巨侠,去你大爷的。 “啪”的一拳,就把花淫的胸膛砸出一个凹陷的拳印。 花淫猛然吐了一口血,躺在地上快速往边上一滚,想要逃命。 他才翻滚一下,就见一只穿着绣花鞋的靓足出现在面前。 然后,眼前一黑, 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第306章 各自为战(下) “咯嘣……咣啷啷……” 去客栈上层的楼梯在震响声中轰然断裂,垮塌,坍倒,倾覆……梯板崩断,栏杆迸折,瓦砾激飞,残尘卷腾…… 显然薛万车与花千驹已经交上手,从瓦片“乒乒乓乓”的踩踏声,磕碰声里能推测出两人争斗极为激烈。 仿佛屋顶上方有两团强劲汹涌的风暴在剧烈挪动,压得主梁和檩条吱吱作响,房架相继断裂开洞,连楼梯都承受不住冲击力而坍塌。 唐宝牛本想护大家上二楼,把不会武功的万老板先藏起来,生怕混乱中伤及他。 可楼梯一倒,退路就没了。 厉啸、怒吼、嘶叫,凄嚎起伏不歇……两边外墙的惨烈战斗仍在继续。 “歪头”巴特耳与“拐腿”巴特乐依然没有停手,也停不下手。越来越多的敌人扑了上来,有的甚至从墙洞窜进店内。 杀手乍现,去路已断。 唐宝牛见此状况,急的直瞪眼顿足。更要命的是万老板慌忙中,还把脚给崴了。 他脑袋里像有串点燃的炮竹,遽然一懵,登时一片空白没了方向。 “跟我往后面冲,快!” 梁红玉说话间,一式“蜻蜓点水”提足踩凳一纵,飞向通往后院的木门,脚尖落地时顺带一蹴,勾起一把花家兄弟的单刀。 她伸手抄住单刀,旋即舞起一记刀花,把后院摸进来的两名杀手砍翻。 “从这走!” 狗狗反应很快。 比狗狗还快。 动作更快。 他听到呼声,立刻背起行动不便的万老板,急步往梁红玉那边跑。 陈老板捡起另一把单刀,环步疾走,旋身挥刀连斩,护住狗狗背后。 虽说陈老板的刀术一般,从温柔那学的不多,可毕竟是“星星刀法”,世外高人所创。 挥刀展动间,刀势不似温柔使得那般曼妙优美。反倒是虚实难测,多了几分商人的左右逢源。 刀法舞的不好看,却很实用。 出刀很贼。 贼不是灵巧,更非灵动。 是一种狡猾的出刀。 甚至算有点奸诈。 陈老板出刀讲究的不是快,不是力,而是算计。 他有头脑,善于斟酌,长于洞察,精于算计。 陈老板做生意会算计,刀法亦是如此。 经商和战斗有个共通点:对手都是人。 尤其是陈老板武功不济,身手平平,算计成了一种有效,有用的手段。 出刀的时机,姿势,角度,风险,收效,对手动向和状态都要计算。 刀法变得有想法。 有想法的刀法,未必是好刀法。但双方实力均衡时,谁的想法好,多少能占点便宜。 陈老板的刀活了,变得像陈老板一样精明。 两名欺近的杀手被这种精明,精细的刀法计算的一死一伤。 但敌人太多。 一时间,两杆长铁枪,两把朴刀,一根峨眉鑃,一柄凤头斧,一根狼牙棒,三把金铁刀围攻到,另有一支飞铊投掷过来。 陈老板应付不了。 唐宝牛行。 他运足内力拦在陈老板身前,犹如一堵坚固的高墙。双手双腿,左封右挡,右格左架,把攻势接住全部揽下。唯独肩头挨了一记飞铊,鼓起一个肿包。 此刻,援军赶到。 “上山组”来的最快,坤九见手持铁铙,领着十几名虎盟弟子自二楼跳下加入战团,把围攻唐宝牛的杀手挡开。 “下山组”的人紧接着赶到客栈外围,组长“独角犀”阮三威,副组长“多臂猿”霍七猛,分别带人帮巴特耳、巴特乐解围。 杀声格斗愈强,甚烈。 危机稍缓,唐宝牛等人随梁红玉撤入后院。 另一边,店门前的何吉终于沉不住气,眼瞅耗下去“虎盟”的援兵越来越多。 已方“五泽盟”和“采花帮”的人遭到阻击,村南的“污衣帮”,村东的“锦衣帮”,村西的“十五兄弟会”,村北的“鸽盟”纷纷投入战斗,两方损失都不小。 何吉不等了。 再等就是等死。 何吉来虎头坡不是送死的,且动机与陈庆也迥异。 陈庆想立功,成名,上位,掌权。 他不是。 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毁灭“虎盟”。 因为他姓何,出身“下三滥”何家。 何吉的父亲“阴谋诡计”何居心,母亲“图谋不良”何用意是何家“焚琴楼”的得力成员。均在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争夺地盘的战役中身亡,主要祸首就是“虎盟”。 所以,何吉是来报仇的,杀人或者被杀,然后引发更多恩怨,更多仇杀。 江湖恩怨,本就难了。 道理大家都懂,但多数人仍是不按道理去做。 何吉的出招就不讲道理。 他极速转动“降魔戟”,宛如风车一般压向叶青竹。 戟风乍起,呼呼作响,尘土弥漫。 叶青竹顿时看不见何吉,依稀有一团寒光回旋的戟影扑面袭来,要将她绞碎。 同时,李安和手里的“明王鞍”也不安分起来。 他向来不安分守己,从未本分做人。 惹祸,闹事,寻衅,破坏,造成冲突,引发争端是他擅长干的事。 李安喜欢乱。 越乱越好。 那样才能“酒香夺志,色满销魂,财迷心窍,气断江山。” 他要酒色财气。 要享受。 要快活。 乱世才有人会请他,用他就要给回报,有回报就能继续快活。 李安迂回滑移,一出手就用鞍封住叶青竹的退路,配合何吉的进攻。 叶青竹腹背受敌,却两面出击。 她横眉呲牙,双掌用力一拗。只听,“蛇矛铁尖枪”“喀哧”一响,枪杆自中间倏然断开。 枪尖飞掷旋转的“降魔戟”,枪尾抵向“明王鞍”,而她忽然俯身匍匐于地面,像头伏地待击的猛虎。 “铛啷”金鸣震耳,何吉的长戟打在疾飞的枪尖上猛烈一抖,掌心哆颤不已。整个人重心后倾,连退几步。 他暗讶叶青竹臂力如此惊人,投出的飞枪势大力沉,犹如老虎爪子拍在长戟一般。 李安见状以鞍架开枪尾,顺手一拍鞍下机关,鞍表面一排朱红色密印破空打向趴地的叶青竹。 “明王鞍”雕刻的“羯魔智密印”是暗器,二十九枚印符尽数发射。 不过,他低估了眼前的女人,对手是比老虎还凶煞的人。 叶青竹身形如猛虎出笼,双足蹬地一个疾跃,弹丸似的扑向对方。李安的暗器快,却快不过叶青竹的动作,纷纷射空打入地里。 半空中的叶青竹身姿更像猛虎捕猎,两掌似虎扑前攫打向李安。 掌风中隐隐带有虎啸之音。 简直成了人与虎的较量。 李安自知躲不过去,举鞍横挡隔开叶青竹。并想再扣动机括,发射第二轮暗器。 倏地,两只手掌按在他的鞍上,以一种无法抗争的劲道把鞍压了下去。 同时,赫然浮现出叶青竹的脸,以及那两颗长长,尖尖,利利的牙齿。 老虎般的锐牙。 她伸颈,把头往前一探…… “噗呲……” 人影一闪,李安的脖子上多了两个血洞,立时“滋滋滋……”不住的淌出鲜血。 他想呼救,求援同伴,却发觉喊不出声。 自己的气管似乎穿了孔,用力发声到喉咙处,气息就从气管漏出,以至于流血的伤口会冒起血泡。 有鸽蛋那么大,有葡萄那么大,也有珍珠,绿豆那么大……像烧开的沸水,扑腾扑腾的…… 李安眼神绝望,五官紧缩的像碎裂的蛋壳,随着血泡“波波波……”的一破,他身躯跟踵栽倒。 何吉一看李安死了,斗志反而越旺,连戟带人撞向刚刚落地的叶青竹。 他进。 叶青竹退。 攻守一招,何吉就后悔了。 因为,叶青竹退到大门,门头上挂满了各式兵器。 这些兵器成为叶青竹反攻的手段。 先是一柄“五股烈焰托天叉”,两个回合后,何吉的腰间挨了一叉。跟着叶青竹又使一支“钟馗乾坤判官笔”,仍是两个回合,何吉胸口渗出红印。然后是一把“北斗七星天罡剑”,仅一个回合,何吉的手指被削去五根,左手尾指、拇指,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 随即,长戟坠落。 第四个回合,何吉身上至少中了十一种不同的兵器,造成十五处伤口,加上原来七处,他已成了一个气绝的血人。 “平安吉庆”一起来的,如今只剩张平一人。 他年纪最小,长相最俊,功夫最好,性子最稳,也最聪明。 张平抱瓶一吐,那“阴阳瓶”里喷出一道黑水,直浇叶青竹。 水不但黑,还有一股熏鼻的腥臭气,像死尸腐败的烂臭味,令人头晕作呕。 叶青竹自门头摘下一面大盾牌,身体蜷缩在盾牌后面。“嘶”的一声,黑水浇覆在盾面包裹的铁皮上,犹如硫酸一样侵蚀,将盾牌融穿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通过小孔看,叶青竹已不在盾后。 张平一击不中,旋即抱着瓶子就跑。 他跑的方式很独特,一边跑一边“阴阳瓶”里吐出滚滚烟雾。 白色的烟,袅袅的。 烟里吐着焰。 白色火焰,烈烈的。 烟遮住了视线,焰拦下了追兵。 张平靠这个绝活,逃脱过五次,反杀敌人六次。 这一次呢? 叶青竹并没追,而是取下一张“轩辕震天弓”。 她抬弓,搭箭,拉弦,瞄准,深深吸气,轻吐一小口。 此时,烟未消,焰未灭。张平逃出了五六丈远,他还要逃的更远才行。 “嗖”的一响,锐鸣划破长空,穿过烟雾,刺破火焰。 张平呜咽一声,血光暴现,喉咙上贯穿一支金箭。 他冲势未止,一路跑向村口…… 第307章 奇侠与巨侠的故事 风徐徐,且静静。 沈虎禅与老婆婆出了客栈,往村口不紧不慢的走去。 柯断梦背负双手,相隔着八尺距离跟在二人身后。苏忆荷则离她丈夫二丈之远,左手插腰,指尖伸入腰畔的镖囊,他们像影子一样紧紧尾随。 沈虎禅心里清楚,柯断梦能背身使出“断喉剑”,八尺之内他能轻松割开飞行中麻雀的喉咙。苏忆荷的“小荷尖尖镖”,三四丈的射程里,可以精准击中随风飘零的树叶。 显然这对锦衣帮夫妇,是来保护身旁的老婆婆,而非自己(甚至会随时出手攻击自己)。 老婆婆在虎头坡地位如此重要,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何自称是自在门的故人? 沈虎禅一时没有想出头绪,默默地跟着老婆婆。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是谁吧?” 沈虎禅心头一震,愕然间脚步顿住,诧异的看向老婆婆。 他吃惊的不是老婆婆的话,而是她说话的方式。 因为她没有说话。 沈虎禅却听到了。 老婆婆用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腹语。 精通腹语术者,又称“肚仙”。是江湖八大术之“要门”里的一种特技,利用腹部肌肉来发力,将胸腔内气息调和,再传到声带不同位置来发声。音调可重可轻,可快可慢,可男可女,可老可少。 老婆婆的腹语,又不同其他,更加高明。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把话传达出来,精于这门技巧的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数。 沈虎禅能听到,只因他是自在门弟子,对方用的正是:蚁语传音。 这是一种很特殊,很特别的信号,可以混在风里,藏在气流中,类似于蚂蚁共振产生的交流方式。蚂蚁身上的表皮、肌肉和内部器官都能产生振动,这些振动能够被其他蚂蚁感知,用于音频信号传输。 “蚁语传音”就基于此原理,惟有自在门训练出来的弟子,才能接收得到。对于太高和太低的声波,太急和太缓的振动,一般人都无法察觉,只有在听觉里校正了频率才听得见。 “你一定很奇怪我会“蚁语传音”吧?” 老婆婆边走,边施展蚁语。 沈虎禅回过神来,用蚁语交流:嗯,确实有点惊讶。但婆婆既然是家师故人,想必与自在门有些渊源,能使用“蚁语”也在情理之中。 老婆婆笑了笑,点了点头,脚步未停。 “婆婆出身自在门?” “是,也不是。” “婆婆何意,晚辈不解?” “我没拜过师,也没学过自在门的武功,称不上门内弟子。不过我和你师父,几位师叔相熟,且相处过一段时光,可算作门里人。” “请问婆婆尊姓?可否告知晚辈?” “你先和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自然都会明白。” 沈虎禅想了想,快步跟了上去。不一会,四人来到村口一处小屋。 屋前栽满密密匝匝的杜鹃花,有大红的,粉红的,桔黄的,乳白的。一株株花团锦簇,绮丽多姿,宛若亭亭玉立的仙女。 花艳。 更香。 风吹香起,沁人心扉。 只有云南怒江的杜鹃,才能开的艳而不娇,美而不俗,香而不腻。 屋子上锁关着,老婆婆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略有浮尘的铜锁。 “进来吧!” 说完,老婆婆推门而入,沈虎禅回头看了一眼柯断梦,苏忆荷。 他们已不见踪影。 沈虎禅迈入屋内,老婆婆点了三支香递了过来。 “先上柱香吧!” 沈虎禅一面伸手去接,一面举目四望,见屋中央的香案上面摆有两个牌位。 分别写着:显考韦公讳青青青府君之灵位。显妣韦母孺人闺名梁任花之灵位。 居然是师公韦青青青与他夫人梁任花的牌位。 沈虎禅一怔,双目倏明,犹如两道闪电,心中瞬间激动不已。 他手一顿,声音微颤道:你是? 老婆婆答:我姓韦,叫韦怜怜。 “你是韦师姑!” 韦怜怜抿嘴一笑道:算是吧。 沈虎禅整了整衣服,双手接过香,恭敬的插上:师公英灵在上,请受弟子沈虎禅一拜。 说完,跪下磕了三个头。 他再对韦怜怜道:韦师姑,也受弟子沈虎禅一拜。 说罢,沈虎禅连着拜了三拜。 “起来,起来。我又没教过你,拜我这老婆子作甚。” 沈虎禅起身,脸上露出笑意。 “师姑,没想到能在虎头坡遇上你。” 韦怜怜道:是啊!有好多年没遇见自在门的人。你师父大前年清明来看过我一次,诸葛师叔前年探望过我。 沈虎禅道: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师父了。 韦怜怜道:我让他们俩以后别来,我在虎头坡过得很好,没什么可担忧的。小花如今是当朝太傅,身负社稷,心系国家,有许多正事要忙。小叶既了断尘缘,隐遁山林潜修,还是少出世为好,不必特意跑那么老远来看我。 沈虎禅道:师公授艺于师父,师叔们,有再造之恩。他们来看师姑是应该的。 “可惜,父亲的四个徒弟。曾经的老四大名捕,而今只剩两人,实在令人唏嘘。” 说到这里,韦怜怜兀自哀叹一声。 沈虎禅皱眉道:师父说过,自在门那一劫避不过去,命数里有此难。 “诶,兴许吧。” 韦怜怜眼角的鱼尾眉愈发的深,愈发的浓,变得苍凉而怅惘。 沈虎禅道:师公是否安葬在此处? 韦怜怜摇头道:父亲生前嘱咐我将其遗骸运回母亲云南故乡,在怒江畔与母亲葬在一起。停灵七日后,我和小孤把他老人家的灵柩送到云南下葬,并且在那里住了三年,守孝期满后由方巨侠安排,来到虎头坡定居下来。 沈虎禅道:方巨侠是如何得知师姑在云南的? 韦怜怜道:我们也是旧相识,年纪上我长巨侠不少,却义同姐弟。 沈虎禅虎眉一扬道:原来师姑与方巨侠有交情。 韦怜怜道:方巨侠与父亲有过一场比试,你可知? 沈虎禅微微笑道: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那一战,堪比一代大侠萧秋水与少林怀抱五老之役,可谓百年不遇,旷古难有的一场比试。 “据说?据谁说的?” 韦怜怜眨了眨眼,盯着沈虎禅问。 沈虎禅一愣,沉吟道:江湖上都这样传,当年,方歌吟力拼师公不败,两人比了一天一夜。结果二人不分轩轾,伯仲之间。也是那时起,大家都改叫他方巨侠了。 韦怜怜又摇起头道:那些人又没当场亲睹,亦没见证此役,哪来的一天一夜?就会胡编乱造,添油加醋,以讹传讹。 沈虎禅道:难道没比试过? 韦怜怜道:比过!但他们只斗了一招。 沈虎禅迟疑了一下,又问:只一招? 韦怜怜反问:一招不够吗? 沈虎禅沉吟一会,才道:高手过招,往往一招半式即可分出高下,决出生死。师公,方巨侠均是一代宗师,武功已入化境,一招其实足以定胜负。 韦怜怜道:只是那一战,那一招都极怪。反正我当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胜负如何? 沈虎禅一脸疑惑,问:他们没有分出胜负吗? 韦怜怜思索了片刻道:当时确实没有结果,而后是父亲赢了,但后来又输了。可没过多久,方巨侠来拜访父亲时,又承认自己输了。直到下一次两人再会时,父亲坦言方巨侠赢了。他们就这般你赢我输,反反复复的持续了两年多,最后谁胜谁败都不说了。只是下棋,品茶,赏花,饮酒,对诗,论武,只字不提比试的事。 沈虎禅道:师姑这么一说,我反倒更好奇了,可惜没人见过他们出招。 韦怜怜道:有一个人见过。 沈虎禅问:谁? 韦怜怜道:我。 沈虎禅问:师姑,那是怎么样的一场比试,如何奇怪的一招,又为何没有结果。 韦怜怜道:那年,方巨侠四次登门拜访,以求与父亲一较高下。到了第四次,父亲终于答应与巨侠在院中比试。 沈虎禅问:当时他们比的是什么? 韦怜怜答:比剑。 沈虎禅道:师公和方巨侠的武功博杂精深,又各自以剑法闻名,比剑也属常理。 韦怜怜道:他们各发一剑,同时攻向院中的一棵海棠树。 沈虎禅惊讶道:出剑攻树? 韦怜怜道:对。那棵海棠树夏天就已经枯死了,所以他们为何出剑攻树,我不太明白。方巨侠出剑后,就告辞离开了。 沈虎禅问:后来呢? 韦怜怜想了想,回答:三天一过,海棠树居然神奇的发了芽,还开了花。我记得父亲当时看见花开那一刹那,笑的很开心。后来方巨侠拜访时,海棠树忽然花谢死了,那次方巨侠笑的很高兴。 沈虎禅听了,为之动容的说:是不是没多久,树又活了花也开了。但同样过一阵,树再次花谢而死。 韦怜怜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虎禅两片刀胡一耸道: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树活是师公胜,树死是方巨侠赢。 韦怜怜点头道:果然是小叶教出来的徒弟,他也是这个说法。并且讲父亲与方巨侠将生平之功力,全部发挥在一招内,以海棠树互相比拼了很久。 沈虎禅道:我有个问题。 “你问。” 沈虎禅道:我想知晓这棵海棠树最后怎么样了? 韦怜怜道:父亲和方巨侠两年里,彼此交往甚欢,又志同道合,于是他们就一同把海棠树给挖掉了。 沈虎禅道:看来师公与方巨侠惺惺相惜,成为知己,胜负对他们已无意义,没有比下去的必要。 韦怜怜道:你诸葛师叔也讲过。他说论体力,锐气,斗志,拼劲,方巨侠正值巅峰,难逢敌手。论对武学,武道,武德,武义的理解,父亲更为老道高深,无人能及。比起胜负,他们更看重对方的为人。 沈虎禅道:以我看,当时的方巨侠赢不了师公,蜕变后的方巨侠就很难说了。 韦怜怜道:他们应该都赢了,因为交到一个好朋友。 沈虎禅道:不错,都赢了。 韦怜怜道:方巨侠得知父亲过世,特地赶去云南拜祭。并托那里的朋友照顾我住下,三年孝期一满,小孤就走了。方巨侠觉得云南地处偏远,蛮族横行,盗匪猖獗。就派人把我接到虎头坡,让“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照看我。 沈虎禅暗自佩服,感慨道:方巨侠乃真知己,真丈夫也。 韦怜怜一笑道:他是一个好人。 沈虎禅又问:对了!那个小孤又是谁啊? 韦怜怜忧郁的蹙了蹙眉,说道:小孤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和弟弟那时已难以存活,是父亲于心不忍,救活她们。 沈虎禅不解的问:怎么听起来,小孤是两个人。 韦怜怜神色黯然道:是两个人,苦命的人。 沈虎禅道:师公和师姑是如何遇上这两个孩子的? 韦怜怜道:是一个姓刘的人把她们带来的。 沈虎禅自言自语道:姓刘的…… 韦怜怜又道:他叫刘……刘传宗。嗯,是叫这个名字。 “刘传宗!” 第308章 关门弟子 沈虎禅听到刘传宗的名字,骤然想起“晋北镖局”的事,将压在心底的名字又一个个挖出来。 刘传凤,刘传宗,顾奇峰,顾晓峰…… 还有最令他揪心的人:幸不辱命。 他失去一个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方恨少同样生死未卜,这一切都与晋北镖局脱不了干系。 韦怜怜一提小孤的事,沈虎禅就邃晓刘传宗另有来历,绝非镖局总管那么简单。但无论他和刘传凤何等居心,目标不仅仅是对付七大寇,更不会是区区一个晋北镖局。 所以他要弄清真相,替幸不辱命和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沈虎禅想到此处,忙问:师姑,方不方便把刘传宗和小孤的事详细说一说。 韦怜怜凝眸一睨,稍感意外的问:你认得此人? 沈虎禅答:认识。村外槐树上的海捕文书,师姑应该看到了。我如今是官府悬红的通缉要犯,黑道上也有不少人要取我性命去领赏。其中缘由错综复杂,牵涉各方势力,而这刘传宗兴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人物。 韦怜怜幽幽的说:你的事我有所耳闻,动静闹得可不算小。 沈虎禅一怔,问道:近来发生的事,师姑都已知晓? 韦怜怜道:从“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桩劫案起,我就听闻关于你劫镖的事。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我老婆子本不该插手,你犯了事也好,没做过也罢,自会有公论。后来“海地村”屠村血案发生,凶手又指向你,我预感事情的严重。残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老弱妇孺皆不放过,此等泯灭人伦的暴行,自在门的弟子干不出。所以我托叶盟主,薛帮主,小梦小荷帮我去调查一下。 沈虎禅问:可有收获? 韦怜怜道:两桩劫镖案分别事发岚州兴县,辽州黄泽寨,你均没去过那里,犯案之说实乃荒谬。屠村案时,正是“万人敌”麾下孟顶顶,余分分,蛇鼠一窝几路人马追杀你之际。你躲藏尚有不及,岂会暴露行踪去屠村?若说劫镖为求财,杀老百姓又是为何?动机上说不通,除非你真是十恶不赦,丧心病狂之人。 “我不是!” 沈虎禅语气掷地有声,目光坚如磐石。 韦怜怜忽然闻到一股浅浅的幽香,犹如鼻端有条溪水静静的流淌而过,散逸出清新扑鼻的水香味。 柔滑且甜。 那不是屋外传来的杜鹃花香,而是从沈虎禅背后的刀鞘所散发的。 他的“阿难刀”。 一种淡淡的檀香气,古老且神秘,静谧而神圣,有种禅意。 刀仿佛回应着沈虎禅的话。 韦怜怜悠然一笑道:如果你是!还会让你踏进虎头坡吗? 沈虎禅正色道:我只对恶人恶,凶者凶。弟子的刀专杀邪魔歪道,奸佞贪官。 韦怜怜道:所以你成了通缉犯。 沈虎禅点了点头,无奈的苦笑起来。 韦怜怜道:你得罪的人太多,偏偏又都是做官的,掌权的,得势的人。 沈虎禅道:正因为他们是做官的,掌权的,得势的,才能干出误国殃民,鱼肉百姓,为祸人间的营谋之举。 韦怜怜问:你势单力孤,他们位高权重,可有想过抗争的后果? 沈虎禅坦然道:想过!但总要有人站出来,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韦怜怜眼眸里尽是欣慰,赞赏之色。 “你会超越你师父!”韦怜怜说完,又跟了一句:自在门的未来靠你了! 沈虎禅道:师姑过奖了。我们说说刘传宗吧? “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韦怜怜目光一滞,陷入深思。 片刻,韦怜怜慢慢道:那时,你师父师叔已是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他们办了许多惊天大案,做了不少令人称道的大事,父亲与我则隐居在“映红山”,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沈虎禅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梁师婆过世后,师公就隐退了。 韦怜怜道:母亲撒手人寰,父亲心中始终无法释怀,切切思之,引日成岁。他四个徒弟又已崭露头角,继承其衣钵,自然无心江湖之事。我生恐父亲孤单,就陪他住了下来。记得一年秋天,父亲在山下救了一名叫刘传宗的人,当时他带着小孤和另一个女孩子遭到几十名高手的追杀。 沈虎禅紧锁双眉,截声问:等等!师姑你说刘传宗身边还有一个孩子? 韦怜怜道:是。那女孩子是小孤姐弟的亲妹妹。当时刘传宗伤势很重,父亲就将他们带到家里治伤,还询问其为何遭人截杀。他很感激父亲搭救之恩,却对自己的来历闪烁其词,似有隐瞒。父亲见他有难言之隐,未放在心上。一个月后,刘传宗伤已大愈,就带着那女孩子离开了。 沈虎禅问:师姑这么一说,刘传宗没有把小孤一起带走吗? 韦怜怜叹道:小孤命苦福薄!她们身有异相,且生命垂危。 沈虎禅迟疑了一下,问道:异相? 韦怜怜答:姐弟俩出生就是畸形胎儿,姐姐一双手臂,头颅长在弟弟的身躯上,同心同体。刘传宗称姐弟二人从小就以补药灵膏续命,遍访各地名医都说:年幼时,尚可用药续其命。随年纪增长,心脉渐衰,经络渐竭,气血渐弱,必回天无术,性命难保。 沈虎禅边听边默想:小孤原来身体畸形,姐弟其实是一个人。刘传宗带走的女孩,估计就是刘传凤。为何有人要杀他们?刘传宗为何加入晋北镖局?刘传凤怎么学的“红袖刀法”?小孤姐弟又怎么活下来的? “那后来呢?” 韦怜怜道:刘传宗把小孤留下,就是为了让父亲救其性命。姐弟俩当时状况不好,食欲不振,浑身乏力,逐渐失去行动能力。父亲深知药物乃治标之法,已失效用。要救她们唯有治本,方可求活。 “忍辱神功!” 沈虎禅脱口而出,说话间眉头皱的更紧。 韦怜怜道:不错!只有练习忍辱神功,才能强其体魄,健其筋骨,活其心脉,固其元气。也许是小孤命不该绝,初练功法即身体大为好转,体能逐步变强。父亲又传授“自在神功”,使小孤形意转化自如、身心分合随意,虽共用一体,却有独立思想,行动不受束缚。 沈虎禅颔首道:所以没有师公,她们活不下来。 韦怜怜“嗯”了一声,又说:于是小孤就一同住下,家中里里外外的粗活,姐弟俩几乎都包了,我闲下来会教她们读书识字。直到父亲与方巨侠比试后,小孤央求要父亲收其为徒,学习自在门的武功。 “哦?小孤要学本门武学?” “可是父亲没有答应,执意不肯收徒,更不愿传授武功。” 沈虎禅问:为何? 韦怜怜答:你元师叔志大才高,行事激进,时常离经叛道。父亲觉察其心术不正,尤其对诸葛小花处处要与之争强比斗,恐他日掀起自在门内斗,更怕他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会使武林经历一场浩劫。故而,父亲不愿再收弟子,避免有第二个元限。 沈虎禅道:师公果然预见自在门的这一劫,若是他老人家仍在世,或许元师叔会改邪归正,许师叔亦能幸免于难。可惜…… 沈虎禅话语哽咽,怅然若失的眼神像一抹凄凄然的刀光,划过他刚毅的脸庞。 那一瞬间,沈虎禅显得有点落寞,有点孤寂,甚至檀木刀鞘的气味都变得黯淡。 韦怜怜道:正因如此,父亲毅然回绝了小孤的请求,并不许姐弟再提及此事,否则就赶她们下山自谋生路。 沈虎禅道:倘若师公授艺,这对姐弟有忍辱神功为基础,自在神功为法门,那武学造诣称得上当世高手。 “小孤也许真成了当世高手!” 沈虎禅一愕,不解其意。 韦怜怜继续娓娓道来:自打那以后,小孤再没说过拜师一事,仍是细心侍奉父亲。但我瞧出她们心中有一团烈火般的渴望,姐弟俩时常去院中那棵海棠树前,盯着树干上的剑痕默默发呆。我知道,她们想学武功,但又无法开口。 沈虎禅道:师公决定的事,很难更改。 韦怜怜道:父亲确实直到临死前,都未教过小孤一招半式。后来,我们送他老人家灵柩回了云南,此去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小孤一路尽心尽力,毫无怨言。到了那边下葬后,她们执意要留下,为父亲守孝三年。 沈虎禅听了,语气同情的说:不容易。尽管师公对小孤有救命之恩,她们亦知恩图报,不枉师公当年的善举。 韦怜怜道:我深受感动,于是把母亲留下的“风刀霜剑”剑谱送给她们,这门剑法是母亲在“斩经堂”时所得。我想小孤姐弟迟早是要离开的,在外面应有一技防身,就把剑谱传给她们。 沈虎禅一剔眉道:她们练得如何? 韦怜怜道:姐弟俩天赋很高,加上“忍辱神功”,“自在神功”辅助。三年内已把“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悉数学成,且融会贯通。孝期一满,方巨侠派人来接,小孤要走。我又把父亲教我的“赶雨步法”传给她们,有这两门绝技也放心让其离开。 沈虎禅恍然道:原来如此!自在门的绝技一旦传授他人,原来的人就不可再用。怪不得师姑没有武功在身。 韦怜怜笑道:我一介女流,学什么武功啊!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平时种种花,绣绣花,写写字,又有人陪说话多自在呀! 沈虎禅一笑,点了点头。 “师姑开心就好!那后来小孤可有找过你?” 韦怜怜摇头道:没有。武林中似乎再未有她们的消息。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事要做,我希望小孤能有自己的人生。 沈虎禅沉思。 他回想自忖:江湖上好像是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斩经堂内,更是再没涌现出淮阴张侯那样的高手。那小孤又去了哪里? 沈虎禅正在琢磨,屋外客栈方向传来一记轰鸣声,随之隐隐约约有喊杀声。 他心知不妙,韦怜怜也察觉不对劲。 门外,人影闪动,柯断梦与苏忆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娘子,小心!” “铮”的一响,剑已出鞘。 第309章 逾矩之掌,不惑之刀 柯断梦一拔出紫阳剑,剑光就照亮了他的锦袍,映寒了他的脸颊。 剑声一起,鲜血就随之飞溅,染红了飘展的衣袂。 他的剑锋像一头如饥似渴的猛兽,迅速割开猎物的喉咙,并急不可耐的噬血豪饮。 柯断梦一察觉有敌来犯,剑就到了掌中,没有一丝迟疑。 他出剑同样毫不犹豫,剑光所到之处,就有人呜呼跌倒。 剑断喉。 人断魂。 他招招夺命,剑剑绝情。 眨眼的功夫,已有五人咽喉中剑,颈脖处冒出惊栗且艳怖的血花。 沾血的剑尖,泛紫的剑身,暗金的吞口,以及握剑苍白的手背。 “断喉剑”断了敌人性命,也断了柯断梦的退路,至少又有十几名刀客贴近抢攻。 刀光炯炯。 杀气腾腾。 柯断梦剑势未停,剑光未止,血仍未冷,战志未灭。 又倒下三名敌人,他已杀入敌阵之中,冲到妻子苏忆荷身旁。 “你死过来干嘛?快去保护婆婆!” 苏忆荷一边叱喝,一边旋移脚步,抖动手腕。 “嘶嘶嘶……嘶嘶嘶……”。 一枚枚荷叶形的尖棱铁片,像蜻蜓点水似的自掌心里飞出。锐器破空之声非常悦耳,宛如仙乐飘飘,令人痴陶迷醉。 寒光点点。 且悠悠。 似穿梭于荷塘水面的小蚂螂。 苏忆荷发射“小荷尖尖镖”的动作仙气十足,一举手乍显翩翩之姿,一拂袖尽展跹柔之美。 仙气里揉和着杀气。 一瞬间,她清空了左侧腰间的镖囊,同时击杀十多名刀客。 “这婆娘难缠,扯呼!”余下六七名刀客,见势不妙转头要溜。 柯断梦的剑正等着他们,剑上的血迹仍没淌干,又一次次浸染温热的新鲜血液。 “娘子,你没事吧?” 苏忆荷横眉瞪目道:叫你别过来,我一个人能应付。 柯断梦嘿笑道:我不是担心你嘛!万一娘子少了根头发,我不得心疼死啊? 苏忆荷啐道:呸。就会耍嘴皮子,还不去保护婆婆。 柯断梦应声道:我们一同去。 忽地,有个声音怪里怪气的人说:你们哪里都别想去。 只见,杜鹃花丛里站着一个目无表情的中年男子。 他脸四四方方,上半身方方正正,像作坊里的一块年糕。下半身则置于花间看不太清,像个土地公公的泥塑矗在花圃里。 柯断梦与苏忆荷皆认得此人,他是“五泽盟”署理盟主“拖泥带水”招久积。 蔡般若在盟里最亲近的自然是胞弟蔡狂和儿子蔡黛玉,最器重的是养子蔡五。 不过长期以来,他身边的得力干将有两人:署理盟主招久积,副盟主张笑舫。 张笑舫是个女人,不算好看。却是富有魅力的女人。 她做事有魄力,办事有能力,连武功都极有杀伤力。 能做到副盟主,已经说明她是不一般的女人。 另有传言她是蔡般若的女人,他暗底里的情妇。 为此,“女天王”钟诗情还吃了好一阵子的醋,并且还打伤了她。导致蔡般若与“南天门”彻底翻脸,成为死对头。 招久积则不同于张笑舫,他能得到蔡般若赏识,完全是因为:忠心。 他绝对服从蔡般若。 听命于他,效命于他,卖命于他。 有一次,招久积的父亲招石理因赌钱欠了债,从账房挪用三千两银子而事发。招久积得知此事后,立即砍掉招石理的一双手,以儆效尤。 另有一回,他的夫人私下议论总盟主的痴傻儿子蔡黛玉,遭到招久积严厉斥责。夫人心中有气,说了几句关于蔡般若不中听的话。结果第二天,大家惊奇的发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动手的人正是招久积。 他对至亲尚且如此,对外面的人就更不用讲了。 蔡般若近年来疏于盟内事务,招久积代理其发号施令,处理内务。虽然实权多落于蔡五和张笑舫手中,但他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 直到蔡般若从“太平门”请来“风景这边独冷”梁凉,当了盟里的大供奉,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梁凉是“梁家八王”之一,梁艳丽麾下亲信,也是太平门派来与蔡般若结盟的使者。梁家的势力在东北,东南发展的都不顺利,皆因没有根基,缺少助力。 梁艳丽着眼于北方,势必要找到可以合作的人选。“风云镖局”因梁家内斗事件,不耻与之交往,龙放啸还痛斥其不顾同门之情,滥杀同僚的行径。“青帝门”同样毁于内斗,“南天门”与铁剑大将军早已搭上线。 所以和“五泽盟”联手,是梁艳丽唯一的选择。蔡般若深知“万人敌”不会任由他壮大实力,否则“万人敌”会难以驾驭“五泽盟”。倘若与“太平门”联袂互动,彼此支援,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梁凉一来,仅仅一年就替“五泽盟”立下招久积与张笑舫十年所攒的功劳。一下子跃居于蔡总盟主,蔡五公子之下的重要人物。 于是,招久积慌了。 他不得不慌。 他不像张笑舫。 她至少与蔡般若有那层“关系”,有了那层“关系”,就没有多大关系。 招久积没有。 他只有忠心。 但江湖帮会里,光凭忠心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要站稳脚跟,就要有所表现。 梁凉的表现很出色,一来就送上楚衣辞座下副将“铁骑将军”王龙鼎的人头,他是楚衣辞师弟王龙溪的哥哥。 王龙溪是铁剑大将军集团的二号人物,替其掌管着武林势力。王龙鼎则是行军打仗,扎营布防,攻城略地的一把好手,在军营中十分受楚衣辞倚重。 梁凉无疑立了大功,使得招久积不安起来。 他有了如履薄冰的体会,要消除危机感,只有两条路: 第一,就是走。 你若是离开了,放下了,抛弃了,远离争执局面,避开是非漩涡,自然就没什么能威胁到你。 但是这条路,招久积不愿走。 他在盟里呆久了,很多事是离不开,放不下,抛不掉的。 第二,则是立功。 用更大、更多的功劳,去掩盖别人的功劳。 这样可以彰显自己的能力,巩固自己的优势,提升自己的身份。 他只有选这条路。 立更大的功,就要找更有名的人。 招久积来虎头坡就为找一个这样的人:沈虎禅。 他收到消息,有“采花帮”弟子跟踪到沈虎禅几人在“轱辘镇”买了马,往虎头坡方向而来。 这是一次机会。 立大功的机会。 他和副盟主张笑舫,“平安吉庆”都来了,“采花帮”更是倾巢出动。如果顺便把叶青竹和“虎盟”一起铲除,则又是大功一件。 蔡般若要掌控两河,“虎盟”是必须踢掉的绊脚石。反之,叶青竹这群人倘若起势,一样会吃掉“五泽盟”。 江湖本质就是争钱,争人,争地盘。 你有了此三样,名气不争自来。 招久积只想争功。 柯断梦握剑的掌心渗出冷汗,以至于右手开始微微哆颤。 苏忆荷察觉到相公的细微反应,她明白那是紧张的表现。 对手是招久积,很难不紧张。 招久积的武功很高,也很慢。 他出手很慢,动招极慢,杀人更是慢的让你恨的牙痒痒。 他总是比对手慢,却总是赢。 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他不和你比快慢,只和你决胜负。 你出手快,不代表你会赢,反而会更快的送命。 招久积是后知后觉,后发后至,后动后强。 柯断梦的剑,苏忆荷的镖都是快闻名。遇上招久积拖泥带水,以慢制快的招式,势必是一场恶战。 猝然,柯断梦已出了剑。 剑光一闪,犹如掣电,剑速快的让你忘了呼吸。 剑逼至。 招久积不为所动,眼看剑尖离他咽喉七寸之距,才“慢慢”的打出一拳。 这一拳很慢,因为连相隔更远的苏忆荷都看得清清楚楚。 柯断梦就不用多说,他的剑绝对会在拳头击中自己前,先刺入招久积的喉咙。 她认为那么慢的拳,根本没有威胁,伤害不到柯断梦分毫。 然而,她错了。 柯断梦像让庙里撞钟的钟椎顶了一下,整个人快速倒飞回来,嘴角鼻孔还淌出血来。 苏忆荷顿时一惊,明白自己的相公中招受了伤。 她身子一挪,一手发射十六支荷叶镖打向招久积,一手去接反飞回来的柯断梦。 飞镖又至。 招久积仍是不动,仿佛舍不得离开这片杜鹃花丛。 他依然是打出一拳,这拳比之前还要慢。 慢的要死。 可是,苏忆荷刚扶住柯断梦,那十六支荷叶镖就被拳风一震,反过来射向她。 她若伸手去镖囊掏荷叶镖再打,显然已来不及。要是往旁边闪避,自己倒是能躲开,可受伤的柯断梦怎么办? 苏忆荷犹豫了,不知如何是好。 “快让开。” 柯断梦眼看不行用力一推,把苏忆荷推到一旁,他则闭目受死。 倏地,一条猛虎般的身影掠到柯断梦身前,并拍出一掌。 掌劲一激,势如破竹,荷叶镖陡然转向,再次飞射招久积。 出掌的人是沈虎禅。 他的逾矩之掌。 招久积表情兀然狰狞了起来,目光像蹿出火苗似的。 他没有出拳,而是移动。 招久积没有把握去接下沈虎禅的掌,所以他的上半身往屋子快速挪动。 屋子里有个重要的人,重要的是这人还不会武功。 他要挟持此人,等待张笑舫,“平安吉庆”,花千驹来援,一起对付沈虎禅。 苏忆荷瞧出招久积的意图,连忙发射荷叶镖阻截。 却不想招久积的身法极快,快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飞镖完全拦不住他,追不上他。 唯有一片刀光亮起……“噗”的空中飘起一篷血雾,招久积的上半身“扑通”坠倒在地上,下半身依然留在染满血迹的花圃中。 他终究没有走出花丛。 因为他中了沈虎禅的一刀:不惑之刀。 第310章 我的目标是万人敌 刀已入鞘。 静静的。 花间滴血。 艳艳的。 沈虎禅又站到小屋门口,似乎他没动过,没出过招,没拔过刀。 默默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柯断梦明白发生过什么。 苏忆荷亦是。 沈虎禅救了他们,杀了招久积。 用他的阿难刀。 夫妻二人唯独不明白沈虎禅何时动的?何时出招的?何时拔刀的? 那是把什么样的刀? 不知道! 因为刀在木鞘中。 那是什么样的刀法? 仍是不知道! 因为刀在他背后。 沈虎禅的目光默默垂视,盯着静静的花,以及艳艳的血。 凄美的花,惨红的血,映射在他英武且豪壮的轮廓上,显得尤为凄惨。 武林中人都知道沈虎禅的刀是:“禅刀”,“魔刀”,“杀己之刀”,“不惑之刀”,“无用之刀”。 但从没人见过真正的阿难刀。 他的刀犹如古老的传说,流传于人们的议论中,比喻中,猜测中,想象中…… 很多传说,其实并不那么传说,只是被大家众口相传,就显得很传说。 柯断梦离这个传说很近,招久积的尸体离他不到三丈。 他也离传说很远,刀在沈虎禅背后恍如相隔三万光年。 柯断梦忽然笑了。 笑的十分温暖。 因为苏忆荷温热的玉手已挽住他胳膊,温柔的将自己拽了起来。 他没死,他妻子没事。 两个人都活着。 柯断梦朝着沈虎禅点了点头,像是在道一声:谢谢。 沈虎禅耸了耸胡子,仿佛回应了一句:不谢。 两人无声胜有声,无语似千言。 “相公,你伤的重不重?打不打紧?” 柯断梦擦了擦唇角和人中的血痕,笑呵呵的说:娘子别担心,你相公命硬着呢!再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守寡呢? 苏忆荷嗔道:你就不能好好讲话是吧? “我说都是真心话,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柯断梦话到一半,手捂胸口又咯出血来。 苏忆荷花容变色,手指慌张的贴在柯断梦脸颊上说:相公,别贫嘴了好吗?都这么狼狈了,消停点行吧? “我着了招久积的道,他的拳竟比我的剑还快,刚才他至少打了五拳。” “是七拳!” 柯断梦愣了愣问:七拳? 沈虎禅接着说:招久积练的是点苍派“七穿拳”,这种武功以七拳逐次递发,拳距逐依递进,拳劲逐渐增强,并贯连成一拳。他的拳法是七拳合一,揉和七道拳劲。要不是你反应够快,在拳峰触及你身体的一刹那让开,恐怕要在床上躺个三五月。 苏忆荷恍然道:怪不得看上去拳好慢,居然是“七拳攻一,一击七连”的“七穿拳”。相公,刚才真的好凶险啊! 柯断梦轻坦道:都怪自己大意,吃亏我也认了,索幸他那拳没打实。 沈虎禅道:我本该早点出手,但不敢冒这个险。我要确定是否有其他敌人,以免婆婆有危险。而且我需要找到招久积招式上的破绽。 柯断梦道:沈大哥,你做的对。我死了就死了,婆婆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的,你应该要把婆婆的安危放在首位。”苏忆荷一边接话,一边转向柯断梦道:不过,相公你不能轻易牺牲,不然我也难独活于世。 柯断梦听了,笑的更暖,眼眸里尽是苏忆荷的倩影。 沈虎禅道:我只能赌一把,赌你能逃过那一拳,让我窥其出招的漏洞,以便一击杀之。 苏忆荷好奇的问:那么快你就发现破绽了? 沈虎禅哂然道:其实是柯夫人逼出他的破绽。 苏忆荷疑惑的眨了眨眼,指尖指向自己的鼻尖问:我? 沈虎禅点头道:招久积的第七拳出拳最长,且拳劲聚于其中,收拳再出拳会有一个短暂的蓄力停顿。而你发射的飞镖,迫使他很快打出第二拳,出拳有点仓促,漏出一个极小的破绽。这也导致招久积不愿正面与我对掌,生怕自己的漏洞会落于下风,而改为闪躲。 柯断梦道:然后你的刀就等着他动,蓄势将其击杀。 沈虎禅怅然道:他若不靠近屋子,我未必会取他性命,“五泽盟”与我之间的过节太深,实不想再开杀戒,结怨愈甚。 “他们是冲我老婆子来的吗?” 说话间,韦怜怜由屋内出来,环视之下看到地上几十具尸体,不禁摇首喟叹。 沈虎禅道:师姑,我想她们是来找我的? “找你?” “对,找我。我坏过蔡般若的事。” 韦怜怜道:你为何要去惹“五泽盟”?难道不知蔡般若是不能惹的人? 沈虎禅道:这个麻烦是我主动去惹的?且不得不惹。 韦怜怜眸色倏明,柔声问:为什么? 沈虎禅坦言道:因为我的目标是“万人敌”,决心要除掉这个大恶。可弟子几年来始终不见其踪迹,不知其庐山真面目。苦思冥想下,唯有让他自己现身,或者我把他逼出来。 韦怜怜问:所以你不断挑衅“万人敌”,处处与他作对,打击他的武林势力,江湖生意。比如“山西会馆”的三十万两库银被劫,后来这笔钱分发给老百姓的事,想必是你做的吧? 沈虎禅答:是。“山西会馆”是“万人敌”十处私有钱庄之一,那银子皆是他强取豪夺,搜宅刮地,以攫私利所得,乃不义之财。还有去年“湖北会馆”的事也是我干的,“万人敌”既然为了营私搞得民间遍地哀号,十室九空。我就让他空忙一场,这叫盗亦有道。 此时,苏忆荷扶着柯断梦来到韦怜怜身旁,对沈虎禅说:沈大哥,你那几桩事我们也有所耳闻,属实令人拍手称快,好不解气。你那不叫盗,应该算替天行道,你是道亦有道。 沈虎禅道:我动了“万人敌”的私产,毁了他的生意。一定会派人对付我,那正是我期盼的。 韦怜怜动容道:你想趁机将其羽翼一一剪除? 沈虎禅应声道:嗯。他的人慢慢打光了,拼完了。我不用主动去寻,他都会来找上我。即使他仍不现身,没了这些爪牙,也难以继续作恶。 柯断梦道:“万人敌”是童贯麾下最倚重的红人,替其掌控江湖。他要是倒了,童贯如失双臂,如剜双目。此事若成,算是造福黎民的一桩大事。 苏忆荷道:沈大哥,你面对的可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会不会太冒险了? 沈虎禅道:确实风险很大。所以我选择接近铁剑大将军,帮他去夺“高唐镜”以取得其信任。楚义辞与万人敌彼此倾轧多年,积怨已久,且有丧子之仇,能牵制万人敌的力量,便于我行事。 韦怜怜道:抢了“高唐镜”,虽能稳住楚衣辞,得其助力。也又树了大敌蔡般若,他要这面镜子去治儿子的病,同时提升“高唐指”修为,你的麻烦岂不更大? 沈虎禅道:说心里话,蔡般若与“万人敌”不尽相同,他们确有合作,彼此勾连。但蔡般若为人倒算是光明磊落,行事亦正亦邪,功过参半。我并不想与之为敌,毕竟他联手“万人敌”有极大缘故是因为“南天门”。但他倘若倒行逆施,与其朋比为奸,多行不义,那就唯有一战。 柯断梦道:好样的!我们“锦衣帮”绝对站在你这边,和那帮混账东西斗到底。 沈虎禅淡淡一笑道:我们此刻要先解决眼前的事,也不知叶盟主,薛帮主,梁姑娘,还有我那几位兄弟怎么样了。 柯断梦听了,立刻撮唇发出尖啸。不一会,也有几声长短不一的哨音传回。 “我去!“采花帮”的人来了,真是冤家路窄!老薛可能有麻烦。” 苏忆荷道:花老妖和老乞丐有杀子血仇,咱们快去帮他一把。 沈虎禅虎眉一锁道:走,事不宜迟。 沈虎禅,韦怜怜,柯断梦夫妇急匆匆离开小屋。路过村口时,沈虎禅陡然停下脚步,把目光望向村外。 柯断梦错愕道:怎么了? 沈虎禅没有回答,只是紧盯村外的那棵大槐树。 树高,且茂密。 粗大的树干上居然挂着一个人,一个已经咽了气的人。 一根竹竿穿过树干,贯透了此人胸膛,精铁的竿尖露出胸口,血水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犹如雨天檐角上滑落的水珠。 那根竹竿是蛇盟的“如意指”。 挂着的尸体是陆南行。 他耷拉着脑袋,四肢下垂,像在注视胸前染红的“如意指”。 而“如意指”指向沈虎禅。 “出来!” 沈虎禅暴喝一声,犹如虎吼。 从树后缓缓探出一张人脸,长相平凡,五官普通,除了眼睛。 这人的眼睛发白。 眼瞳小如豆,眼白填满了眼眶,像白馒头上点的红曲,只是颜色是黑色的。 你若与之对视一眼,估计会吓得三魂掉了两魂,七魄裂了六魄。 “你是蔡五?” “终于让我等到你了,沈虎禅!” 第311章 破阵求道 “小行……” 韦怜怜望见陆南行悬挂的尸首,心头一颤,眼圈兀自泛红,哑然失声。 她身子不住的摇晃,已然站立不稳,幸亏苏忆荷及时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苏忆荷能体会韦怜怜此刻的心境,她明白婆婆最为疼惜陆南行。 因为他孤苦无依,无家可归。 作为“蛇盟”幸存者,他的亲人陆东流,陆西沉,陆北飘早就相继离世。 陆南行孑然一人,且寂寞如雪,孤独如霜。 初到“虎头坡”时,陆南行缄默寡言,性格孤僻,独自生活不喜与人打交道,让人很难接近。 韦怜怜性情温善,心地无比柔软。对人、对事、对物、对景常怀怜悯之心,怜惜之意,正应了其名“怜怜”二字。 她对陆南行关怀备至,并循循开导,使其慢慢振作起来,焕发新貌。他逐渐打开心结,敞开心扉融入大家,重启新生。 谁曾想…… 也许这就是命运! 尤其是江湖人的命运,你总是绞尽脑汁想掌控它,拼尽全力不愿被命运摆布,甚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例如:燕狂徒,李沉舟,朱顺水,元十三限,许笑一,曾白水,司徒十二,楚相玉,苏梦枕,雷损,白愁飞…… 他们的命运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我错了。” 忽然,沈虎禅冷冷的说了一句,他说话的表情也很冷。 那种寒意,犹如你赤足行走在结冰的海面,冰层下面还游弋着一群饥肠辘辘的鲨鱼,正等你冰破坠落。 既刺骨的冷,又惊心的寒。 沈虎禅的话让柯断梦,苏忆荷都为之一怔。连蔡五黑豆般的眼瞳,似乎膨胀了一圈,还透出一丝丝狂意。 “你是说你错了?”蔡五嘴角上扬,挤出一个轻狂的笑道:沈虎禅居然会认错。 沈虎禅道:嗯。我一直觉得与“五泽盟”的仇怨,不宜结的太深太重,无意造太多杀戮。当下突然发觉是我错了,因为有些仇是要报的,而不是能化解的。 蔡五道:这一点,你和我算是英雄所见略同。报仇和报恩是相通的,你对我好,我就记你恩情。你对我不好,那就加倍奉还。如果仇恨能化解,哪会有那么多战乱征伐。远的不讲,就说金辽之间,若女真人能忘记被辽国屠杀之仇,压迫之恨,羞辱之耻,岂会有今日称雄之志,霸者之势?身为强者,自该恩怨分明,有仇必报。 沈虎禅道:你也错了。 蔡五一愕,反问:我也错了? 沈虎禅答:你我都不是英雄,而是杀手。我们手上都沾了数不清的人命,洗不尽的血。 蔡五笑道:好像是那么回事。自在门里若说公平,四大名捕当之无愧。若谈仁义,王小石首当其冲。而你嘛……很早就开始杀人,且不择手段。你曾挖过一条地道,遁行到“不笑上人”的居所,在他毫无防备时,破土而出将其一击毙命。也躲在马槽中六天五夜等待时机,只为暗杀西夏国师“天魔老祖”李元魔,而李元魔的“转命大法”能将元神转移到活物上,是公认杀不死的人。你却一刀把马斩成两段,将已移魂转魄到马身上的李元魔击杀。更是曾下挑战书给“海眼帮”老大“杀手王”省无名,要求公平决斗。却悄悄来到省无名赴约的必经之路心月桥,偷偷潜于水下。还让你的兄弟假扮你,诱骗省无名出手,再趁机一刀斩杀。每一战都成就了你的名气,但说起来真的挺卑鄙,挺龌龊的。 沈虎禅道:我是寇,对付卑鄙的人用卑鄙的手段合乎情理,坏人不配有一个体面公平的决斗机会,他们作恶一生,几时给过别人公平?况且你十四岁也狙杀了“刀柄会”会长柳鹤壁,他的“天眼开,地刃破”总是能先别人一步发现破绽,然后将对手击败。你赢的也不光明正大,手段更为下作。先当面杀了他儿子,以分其心神,乱其斗志。 “你说的不对!我杀柳鹤壁时,只有十三岁九个月零十五天。” 蔡五顿了顿,又补充道:七个时辰三刻半。至于他儿子……我不得不杀,因为柳鹤壁的武功在我之上。当时没有选择,否则死的人就是自己。为了活,我不介意用非常手段。 沈虎禅正色道:所以,英雄所见略同这句话不适用我们。 蔡五道:好吧。我收回这句话。 沈虎禅道:话可以收回,命呢?“五泽盟”与我结怨,大可不必牵扯其他人。 蔡五把身子完全探出,走到陆南行尸体旁道:你指的是他? 沈虎禅有力的回答:是。 蔡五冷哼道:你既能见到我,说明招久积也死了。杀他的人一定是你,而不是他们,这点我不会有错。 沈虎禅毫不回避的说:招久积是我杀的。 蔡五道:难道你能杀“五泽盟”的人,我们就不能杀你的人? 沈虎禅虎眉一剔道:既然我是凶手,你们就该来找我。何况招久积动了杀机,容不得我手下留情。陆南行是虎头坡的人,与沈某没有交情,你不该把账算到他头上。 蔡五无奈道:他要去报信,我不得不留住他。 沈虎禅道:你的武功有十多种办法能留住他,可你却选了最不好的一种办法。 蔡五道:我想过要留他一条命。 沈虎禅道:但你终究没有那么做。 蔡五的黑眼瞳又遽然变大了些,渐渐的与常人无异。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盯着沈虎禅。漆黑的眼瞳里仿佛藏了千刀万剑,只要那么一瞬,就能形成刀山剑海。 “你去死吧!” 只听“咻”的一响,一响又分为“呲呲”两声。苏忆荷已打出三枚荷叶镖,射向蔡五“迎香”、“期门”、“内关”上中下三处穴位。 她的飞镖依然迅疾。 且奇准。 蔡五淡定的伸手扶住树干,不闪不避,眼睁睁看着飞镖打来。 荷叶镖在飞,一直在飞,毫无减速的飞,不停顿的飞…… 飞镖居然飞了很久。 飞了很久就代表飞了很远。 苏忆荷距离大槐树约摸有十丈左右,以她的射速两个弹指间,就能射中蔡五。同时她另一只手五指间已暗夹十二枚更小的荷叶镖,就等对方应变。 然而,蔡五没动。 飞镖却在动。 动静之间持续很久,久的至少有十几个弹指,久的苏忆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蔡五就站在树旁,明明飞镖打向了那里,明明他没移动没格挡,明明飞镖该射中他…… 明明飞镖离蔡五近在咫尺,却好像离他远在天边。 这是怎么回事? 苏忆荷指间的荷叶镖一下子变得无的放矢,不知该不该打出去,该打向哪里。 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心忖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一睁开眼,飞镖竟然飞临她的面前。 苏忆荷万万没料到,她的荷叶镖飞了半天居然飞向自己。 “小心……” 柯断梦剑光飞掠,“叮叮”两记清响,两枚飞镖让他的紫阳剑拨开。但他感觉不对劲时,飞镖已离苏忆荷很近,虽然出剑算得上快,仍是漏了一枚射向他妻子眉心的飞镖。 韦怜怜眼眶里闪过惊吓之色,想伸手去推开苏忆荷。可她的动作哪有那么快,手尚未抬起来,飞镖就射到苏忆荷额前三寸之距。 倏地,沈虎禅左手一探,在电光火石之间,用中指食指夹住飞镖。 那荷叶镖的棱尖离苏忆荷的眉心仅有一寸,她的脸色倏然煞白一片,又变的死灰一片。嘴唇像含着冰块一样不停的发抖,浑身骤然竖起鸡皮疙瘩。 柯断梦则吓得张大着嘴,连呼气都忘了。额前的汗水黏了薄薄一层,见苏忆荷脱险,方才唰的一下滑淌下来。 “娘子,你吓死我了。” 沈虎禅缓缓将夹住飞镖的手放下,苏忆荷呆若木鸡,如同中邪似的无法回过神来。 韦怜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见虚惊一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她脸上的皱纹也显得重了点,多了点。 沈虎禅望向蔡五,他还是站在树旁,同样回望沈虎禅。 “你会“缩地成丈大法”?” 问话的人是韦怜怜,她问的人是蔡五。 沈虎禅听到这句话,不禁动容。 他听说过自在门有这门功法,“缩地成丈大法”是一种奇门遁甲之术。近可变远,远亦可变近。 能把丈缩成尺,缩成寸。反之能将寸扩成尺,扩成丈。 对方要“近”时,可以近水楼台轻松将敌人杀死。对方要“远”时,敌人只有望尘莫及攻不到他。 蔡五冷然道:奇门遁甲之术又不是自在门所创,凭什么天下神功奇法都出于自在门。 韦怜怜道:你说的不错,世间武学本就是大同小异,互相借鉴,取长补短。你能施此奇阵,说明你也是天赋异禀。何必硬要害小行性命?哪怕你制住他,打伤他,甚至废其武功,都该放他一条活路。 蔡五脸色一沉,似乎有话要说,但却忍语不发。 沈虎禅道:你的阵叫“留白”,我听一位兄弟说起过。 蔡五不屑道:那人是不是叫方恨少? 沈虎禅点头道:是。 蔡五道:我的“留白”阵法是从奇门遁甲中的“画地为牢”之术演化而来,经过我改良方成此阵。 “留白”是指书画创作过程中,为使整个画面布局,描绘章法,笔墨层次更为协调写意。作者有意留下相应的空白处,让作品留有想象的空间,延展更高的意境。 留白,有无之处,虚实之间,尽显无穷意蕴。 武功,阵法也是这个道理。 虚未必是虚,实不定是实。你看见的虚招,也可能对手使的是实招,相反实招亦可变为虚招。 武学是法,法是变化,变化是虚实,虚实是境界。 境界是道。 要悟道,先要达到那个境界。 不同境界,道则不同。 沈虎禅道:我要想替陆南行讨公道,就得先破了你的阵。 蔡五狂傲的斜飞起半边眉毛,说道:破了阵才有资格说公道二字。 “好!那我就破阵求道。” “请赐教!” 蔡五刚说完,忽然一阵马嘶急鸣,尘土飞扬,数十匹快马往村口疾驰。 一时间,沈虎禅与蔡五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 第312章 我的麻烦我解决 转眼间,马队到了村口,为首两骑分别是一男一女,随后是几十名背弓执刀的边塞骑兵。 马背上的汉子身材高大,体格雄壮,一头浓密且浓烈的乱发随风张扬,犹如翻滚的海浪,波动间散发出汹涌的气势和野性。 仿佛他发梢所触及之处,空气都随之飞扬跋扈,天色也变的不可一世。 他目光如焰,高耸的鼻梁像山脊一般卧在方脸中央。浓黑的虬髯如戟,胡髭如针布满宽阔的面颊,好像一圈雄狮的鬃毛威风凛凛,强势凌人。 即使沈虎禅这般豪壮,豪迈,豪烈的人与那名汉子相比。都显得不那么豪壮,不那么豪迈,不那么豪烈。 而此人神态自若,表情温和,完全瞧不出一丝彪悍,一点凶猛,更察觉不到一分杀气。 他的状态很静,有宁静,有冷静,有平静,甚至有点凄静。 沈虎禅一眼就认出他。 世间有许多人很近似,有些则极其相像,更有甚者几乎一模一样。 而他却无人与之相媲,无法与其相比。 来人是“神手大劈棺”燕赵。 四大凶徒之首。 燕赵身旁的女子身穿杏色劲装,面若银盆,柳眉杏眼,一头乌发披肩,几络青丝垂在秀气的鼻尖上,颇有几分俏皮。 又是一个沈虎禅的熟人。 楚杏杏。 铁剑大将军的爱女,麾下三面令旗之一。 他们怎么会到这来? 是来追杀自己的吗? 沈虎禅既惊,且忧。 蔡五又愕,也惑。 柯断梦与苏忆荷瞧出来者不善,分立韦怜怜两侧守护。 燕赵火热的目光扫视一圈,看了看双方的架势,镇静的在马上拱手道:沈老弟,许久不见。 沈虎禅回礼道:是挺久的。 燕赵目光一转,望向蔡五道:五公子也在,还真是凑巧。 蔡五转动黑瞳道:是太巧了。 楚杏杏见到沈虎禅,脸上似有几分激动之色,眸色波动。她问候一声:沈大哥,别来无恙。 沈虎禅目光回望,颔首道:承蒙楚姑娘挂心,倘若燕兄和你没来,那我就无恙了。 楚杏杏一怔,问道:沈大哥,何出此言? 沈虎禅答:我怕你们不是来探望我,而是来抓我的。 楚杏杏幽幽轻叹,欲语还休,眸色倏然黯淡下来,仿佛心事重重。 燕赵扬声道:我的确奉大将军之命,要带你回去见他。 沈虎禅微微摇头道:看来舒先生没能说服大将军,可惜! 燕赵伸出左掌轻拍马颈,动作轻柔的像在抚摸婴儿的嫩脸。 如此温柔的举动,温情的动作,竟然出自于代表摧毁的“大劈棺”燕赵。 他一边拍,一边叹道:是挺可惜的。他没机会说服将军。 沈虎禅听了有些诧异,问道:大将军不信任舒先生了? 燕赵摇了摇头,像一头令人生畏的狮子。 沈虎禅又问:或是他没见到大将军。 燕赵继续摇头,犹如狮群的狮王,威严不可侵犯。 “其实也算是见到了。” 沈虎禅不解,再问:什么叫算是见到了? “他死了。”燕赵又特意提高嗓门补了一句:你杀的。 “什么?” 沈虎禅的两片胡子往鼻端一拢,两道眉毛往下一沉,像四把黑色的刀一齐捅向鼻子,要把自己的鼻子戳出几个窟窿。 “你是说舒映虹死了?还是沈某杀的?” 燕赵扬起浓黑的眉,他的眼神有股使人胆寒的光:不是吗? 同时,蔡五依然手扶树干,像一名经验丰富的猎人静静的注视着沈虎禅,还有燕赵。 他心里清楚,燕赵的来到不是一个好兆头,他代表了楚衣辞。 “五泽盟”近年来一直扎根民间,在地方上笼络不少人心,许多乡绅士族都纷纷依附,影响了大将军的利益,双方为此闹得很僵。 所以,燕赵就算来抓沈虎禅,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沈虎禅看了一眼楚杏杏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楚杏杏点了点头说:是实情。舒先生确实死了,他的尸体就收殓在将军府。 蔡五笑道:总算让我听到一个好消息。 燕赵转目与蔡五对视一眼,看到他的眼黑在蠕动,用一种极缓的速度扩大,再慢慢吞没眼白。 那是一种极高的内功。 燕赵道:蔡般若不仅传你“高唐指”,连“般若神功”也一并传授,看来以后总盟主的位子非你莫属。 蔡五道:养父待我视如己出,恩重如山。我只求将来尽心辅佐蔡少盟主,自己无意染指总盟主大位。 燕赵不禁道:他的儿子是傻子。 蔡五道:没有关系,我会帮少盟主。 燕赵哈哈大笑: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不过既是心里话,你还是藏在心里吧。今天我是来找他的,不想掺和“五泽盟”的事。 蔡五冷冷道:但“五泽盟”和他有事。 说完,他就看向沈虎禅,用一种决绝的眼神。 沈虎禅此时心情高低起伏,来回犹疑。 怎么会这样? 二人约定由舒映虹去劝服楚衣辞,宽限他一个月的时间,去弄清所有事情。 可舒映虹死了! 凶手还是他! 麻烦越来越多,麻烦越来越大。 简直麻烦的要命。 真的要命。 要他的命。 沈虎禅道:我的确见过舒先生,但绝没有杀他。并请他去将军那里说情,通融沈某一点时间查清事实,承诺一个月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去面见将军。 “哦?” 燕赵脸色微讶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叫人如何相信? 沈虎禅正色道:你同样是片面之词,有何证据断定舒先生是沈某杀的? “看来你不信我。” “因为我不是凶手。” 燕赵转首看了看楚杏杏说:楚姑娘,你说呢? 楚杏杏蹙着眉说:沈大哥,其实我不信是你干的。可是舒先生的尸体上有你的刀痕。而且由爹爹,王叔叔,沐叔叔确认过伤口,一致断定是阿难刀所留。 沈虎禅一怔,盯着燕赵问:燕兄,你可亲眼目睹过尸体? 燕赵回答很干脆:没有!也没必要。将军是剑法名家,对兵刃造成伤口的观察远在燕某之上。他若说是,那便是。 沈虎禅无语。 他心里默许燕赵的话。楚衣辞戎马生涯半生,又是绝顶高手。一眼就能从伤口判断出何种兵器,何种武功,何门何派,何人所为。还有王龙溪,沐浪花一同勘验过,出错的可能几乎没有。 但自己并没杀舒映虹。 在沈虎禅沉思时,燕赵又接着说:另外,不论是否你所为,将军下令燕某就要照办。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凶手,你要辩解就对将军去说。 楚杏杏道:沈大哥,你去和爹爹解释,他并非不分黑白的人,你们一起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沈虎禅道: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你的事,大将军的事,都要先办完“五泽盟”的事才行。” 灰蓝的天空下,蔡五站在黄绿相间的槐树旁,灰褐色的树干上挂着陆南行的尸体。有七八只彩蝶围绕槐树翩翩飞舞,偶尔停在盘错的树梗上,粗糙的树干上,以及染血的“如意指”上。 远远眺望,人、物、景交织成一张浓墨重彩的画卷。 唯独蔡五的另一边树干略显空旷,犹似画中的留白处。 他的阵。 “留白” 沈虎禅道:燕兄,我的麻烦远不止一个,所以无法去见将军。 燕赵霍然翻身下马,他下马的姿势也是慷慨激昂,犹为豪气壮烈。 “燕某可以替你解决这个麻烦,然后你和我回去。” 蔡五眼眸里放出狂怒之色,他瞟了燕赵一眼道:想以多欺少? 燕赵不以为然的说:与你交手,我一人足矣。 蔡五道:别人忌惮四大凶徒,一提便谈虎色变,我可不怵你们。 “你很有胆色,但光有胆色是不够的。” 燕赵表情不再温和,而是一脸肃杀之气,宛如一头猛狮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对手吞掉。 连较远的柯断梦,苏忆荷都能感到迫人的压力,以及凌厉的杀伤力。 蔡五的神情倏然一变,贴住树干的掌背暴起一条条青筋,另一只手的指尖隐隐发光,似星光点点。 燕赵如浮移的冰山,大步向蔡五迈进。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且充满侵略性。 “慢!” 沈虎禅一声高喝,燕赵陡然停步,并没转身发问:沈老弟,有何指教? 沈虎禅道:沈某的麻烦,不劳燕兄帮忙,我自己来解决。 燕赵迟疑了一下问:你确定? “确定。” 燕赵道:如果你受伤,那我们再动手,岂不是让燕某捡到便宜? 蔡五冷哼道:你那么肯定他能赢我? 燕赵道:不能!所以我用了如果。 蔡五如墨的瞳色,射出厉芒,狠狠的瞪了燕赵一下。 沈虎禅哂然道: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带我去见大将军,是不是? 燕赵立刻道:是!除非…… 沈虎禅问:除非什么? “你能赢我!” 沈虎禅道:你应该加上如果,你我之间都没有把握能胜彼此,这点你该清楚。 燕赵道:你若受伤,就没有如果了。 沈虎禅点头道:我承认你的胜算会很大,但我向来是不服输的人。而且运气总是不错,能把如果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哈哈哈……” 燕赵仰天长笑,浓密的乱发又如黑云似的随风卷动,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态。 “好,你的麻烦由你来解决。” 话音一落,燕赵已回到坐骑跟前,环臂插胸,分别斜睨沈虎禅和蔡五,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 沈虎禅则对蔡五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蔡五凝视对方说:看你如何破我的“留白”阵。 沈虎禅道:我尽力一试。 说完,沈虎禅向柯断梦道:柯少帮主,能否借你佩剑一用? 柯断梦深知“留白”阵,暗藏玄机,找不到法门是很难破的。 他正为沈虎禅暗捏一把汗,却听到他要借自己的紫阳剑,倏然一愣。 “行……行行”柯断梦将剑递给沈虎禅,并嘱咐道:沈大哥,你要小心。蔡五那小子的阵邪性的很。 沈虎禅单手接过剑,笑了笑说:放心,沈某自有分寸。 他执剑在手,掂量一下,又打量一番道:真是好剑。 说到“剑”字时,遽然紫阳剑“嗖”的破空发声,让沈虎禅直接掷向蔡五站立之处。同时,他另一只手一弹,一枚飞镖疾射而出。 那飞镖正是沈虎禅救苏忆荷时,用手指夹住的荷叶镖,他一直夹在指间,此刻却突然打了出去。 刹那间,紫阳剑在前疾飞,荷叶镖更快的打在剑柄上。 只听“铛”的一响,紫阳剑被飞镖的劲道一撞,加速向前飞行,仍旧飞刺蔡五。 那荷叶镖受到剑锷撞击,改变方向,反弹射向沈虎禅。 观战的楚杏杏,韦怜怜,柯断梦,苏忆荷都看的稀里糊涂,心惊肉跳。 唯有燕赵露出一个雄狮般的微笑。 第313章 阵中有局 沈虎禅发了一剑一镖,攻向他和对手。 剑锋闪现寒芒,飞刺蔡五手臂。荷叶镖破空锐鸣,疾打沈虎禅胸膛。 如此意想不到的场面,除了燕赵之外大家都没看懂,没想明白。甚至说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蔡五的“留白”阵够玄乎,沈虎禅的出招够奇怪。 苏忆荷错愕间,脑海里第一反应是:沈虎禅打偏了。 他原意是要把飞镖打向蔡五,只因不擅长暗器,手上准头不够才误打到紫阳剑上。 她认为沈虎禅失误了。 失手了。 更奇怪的是,沈虎禅居然站在原地没有应变,任由飞镖打向自己却不为所动。仿佛他看不见,或者那枚飞镖根本就不存在。 剑尖离蔡五扶树的手臂仅仅三尺,飞镖棱尖距沈虎禅只有二尺七寸。 二人相对平视,竟然像两个蜡像似的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是静止的,凝固的。 柯断梦瞧的是心惊胆战,心忖:这般下去,蔡五要是不闪不挡,胳膊显然是留不住。另一边的沈虎禅若不运功震落飞镖,胸口挨一记恐怕要捅个窟窿。 他欲提醒沈虎禅,“当心”二字即将脱口而出。瞬息间的变化,使得柯断梦张嘴之际,又把话噎在喉咙口未能说成。 形势骤变。 剑至一尺,剑锋的寒气已透入蔡五的臂肌,使他脸色铁寒,目光浸寒,眉宇间皆流出一丝寒意。 寒气更是惊起树干上停留的彩蝶。 蝶动。 翩翩。 蔡五倏然一动。 迅如掣电。 他手臂快速与树干分离,整个身躯猛烈的侧转一让。 “嘶”的一声,锐器刺破布帛的声音,他的衣襟已被撕开道口子,一枚飞镖险险贴着胸膛呼啸掠过。 是飞镖,不是剑。 还是沈虎禅打向自己的那枚荷叶镖,居然差点射中蔡五。一股寒意擦过他温热的胸肌,那冰凉的感觉如坠深潭,刺骨彻心。 与此同时,沈虎禅见对方一动,紧跟着就动了。 他拧身左手一探,凌空抓剑,蹬足前掠,以虎扑之势向蔡五疾冲过去。 沈虎禅在刹那间完成几个步骤,连贯的宛如一个动作,手握的正是那把紫阳剑。 是剑,不是飞镖。 本该刺向蔡五手臂的紫阳剑,又回到沈虎禅掌中。这让柯断梦满脸惊愕,一时哑然。 剑变成飞镖。 飞镖变成剑。 飞镖与剑诡异的发生变化,就像神仙施了法,念了咒,使了移形换影的神通。 可燕赵明白:剑还是剑,飞镖仍是飞镖。只是用了遁甲之术,改变了方向。 另一边的蔡五身形迅疾要靠近树干,他想回到那个位置,去扶住那棵槐树。 扶树是关键。 树是核心。 也是阵眼。 “留白”阵的法门就是树。 沈虎禅当然不会让蔡五回到树旁,掌中长剑再次脱手投出飞刺蔡五。 剑快。 却快不过蔡五。 他离槐树很近,仅有一步之遥,飞剑离他仍有两丈之余。 蔡五已回到原位,只要伸手扶住树干就能发动阵法,重新掌控局面。 观战的燕赵都锁紧浓眉,判断沈虎禅还是会慢一点,截不住蔡五。 不过,这次连燕赵也错了。 猝然间,紫阳剑精芒大盛,锐劲暴长,一道剑光破剑飞纵。 燕赵眼里射出两道电芒,不禁失声道:剑气。 剑未至,剑气先至。 沈虎禅甩出的不止是剑,且剑中暗藏内劲,随剑触发。 纵然武功再差的人都晓得,剑气绝对比剑要快,要凌厉。 剑气飞来,依然是斩向蔡五的胳膊。 这一剑让楚杏杏十分吃惊,沈虎禅以刀法着称,“阿难刀”斩敌无数。有的敌人甚至比沈虎禅要强的多,厉害的多,有名的多。 但从没听闻沈虎禅会剑法,且一出剑便使出剑气。 她暗自忧心,生怕有朝一日自己的父亲与沈虎禅一决生死的时刻。 那结果会如何? 楚杏杏是担心,柯断梦则是惭愧、羞愧。 自愧不如。 他心知:就算再练二十年的剑,亦达不到沈虎禅这一招。 自己的“断喉剑”与其一比,简直就是:断梦。 他再练也难以超越。 对剑术的追求,理想,热望,夙愿都随之化为泡影,梦想破灭。 沈虎禅无意斩断别人的梦。 此刻,他只要斩断蔡五的手。 还有破他的阵。 蔡五要扶树,就得付出被砍手的代价。 手没了,树就不重要了。 树只能是树。 普通的树。 树起不到“阵眼”效果,“留白”阵不攻自破。 蔡五可以接受阵破,却绝不能断手。 他只有反击,只能出招。 用他的“高唐指”。 剑气距蔡五右臂一尺时,他手臂一抬,右手食指一戳,弹出一缕疾劲。 指尖极亮, 如星。 指劲甚厉。 似刀。 那指劲半空与剑气倏地激撞,“波”的一响,像竹子裂开的声音,两股力量彼此抵消。 剑气一灭,紫阳剑接踵飞至。 蔡五再发一指,这次用的是尾指一捺。又是“叮”的一震,紫阳剑让指尖一点,弹开数尺之外。 两记弹指间,沈虎禅已冲到蔡五面前,二人相隔仅有一臂之距,双方几乎能从对方的眼瞳里看见彼此的身影。 于是,两人一齐出招对攻。 一掌,一指。 “逾矩之掌”对“高唐指”。 掌与指未接触,内劲遽然一拼。 顿时,沈虎禅占据对方所立之处,蔡五却往后斜飞。 他一边飞,一边脸上挂着笑。 笑的像一阵肆意妄为的狂风,将所有的恼怒与败兴一扫而空。 他内心欣喜若狂。 因为沈虎禅中计了。 “留白”阵即是阵,也是局。 破阵,亦入了局。 蔡五虽狂,却从不小觑对手,何况是沈虎禅。 故而,“五泽盟”做足充分准备,蔡五花了不少心思。 沈虎禅所站位置,才是凶险之地。 是死地。 树是真正的圈套。 树伏有杀机。 槐树后藏有一人,一个身材纤细,体态娇小的女人。 只有小巧玲珑的女人,才能隐藏树干之后不露痕迹。 女人是杀手。 蔡五笃信这名女子能一击即中,一击必杀。 他太了解她。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猝袭,再加上如此狠厉的张笑舫。 咫尺之间,没人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躲过她的“罗网神针”。 张笑舫从开始就暗伏于树后,由蔡五在明处与沈虎禅对峙。 “留白”阵最强的杀招是她。 蔡五是“虚”,她才是“实”。 阵有虚实,局有虚实,人有虚实。 蔡五负责把沈虎禅诱到此处:留人。 张笑舫执行暗中狙杀沈虎禅:留命。 精妙的阵,精心的局,精准的暗杀。 张笑舫左手“波涛”式,右手“汹涌”式,撒开她的网。 一张铁网。 这是她的杀手锏:罗网神针。 铁网交错的网眼上绑满了铁针,一但铁网罩住对方会随即收紧,将对手死死包裹于其中。网上的铁针瞬间能将你扎上几百个针眼,每根针上都淬了剧毒。 这足够让你死过五六十回,沈虎禅也不例外。 倏地,沈虎禅在铁网没有完全打开前,就拔刀出鞘,旋即刀光一闪。 张笑舫霍然倒下。 铁网张开一半就脱了力,散了架子,兀然随之掉落,覆盖在张笑舫的尸首上。 沈虎禅左臂一搂,已把陆南行的尸体抱在腋下,立于树下盯着蔡五。 刀依然在鞘里,在背后。 转眼间,沈虎禅从掷剑,射镖,二次出剑(使出剑气),以掌逼退蔡五,出刀斩杀潜伏树后的张笑舫,犹如水银泻地,流畅无阻。 众人的心情却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唯独燕赵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他默默望定树下的沈虎禅,用狮子看老虎那种警惕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树后有人?” 蔡五像一头被踩到尾巴的狼,面目狰狞,表情愁苦。 “张副盟主隐去气息,你不可能发现她!” 沈虎禅问:她是张笑舫? 蔡五喝了一声:你明知故问。 沈虎禅道:我没见过她,怎会知晓她是张笑舫? 蔡五道:你若不知,又岂能发现她。 沈虎禅道:沈某确实不知,我只知道树后可能藏有什么秘密。至于是人,是物,是武器,还是机关,就不得而知。 蔡五问:你如何发觉的? 沈虎禅随即答:蝴蝶。 蔡五一愣:蝴蝶? 沈虎禅点头答:嗯,就是蝴蝶。我在花圃见过几只,却想不通为何蝴蝶会飞到这里。我进村前,槐树这一只蝴蝶都没出现过,这引起我的警觉。但仍不确定是怎么回事,只是认为树后有某种东西招来了蝴蝶。不管是什么,我都有所准备。 蔡五倏然静默,瞅了瞅张笑舫的尸体,神态逐渐冷静下来。 沈虎禅又说:此刻细细想来,兴许是张盟主身上的气味,或是胭脂水粉吸引了蝴蝶。沈某对气味不敏感,并未闻出不妥。不过,蝴蝶的嗅觉一定强于在下,它们更不会演戏,不会说谎。所以我该谢谢蝴蝶。 蔡五阴狠狠的道:你杀了招久积,张笑舫,与“五泽盟”的梁子结大了,结深了,也结死了,已无回旋余地。 沈虎禅叹道:刚才我必须杀她,否则沈某就丧命于“罗网神针”下,我迫不得已。 蔡五道:你会付出代价的。 沈虎禅道:我们还是罢手吧?别再逼我了! “沈老弟,五公子,燕某当个和事佬可好!我看今天就到这吧,再打我就真的有大便宜捡了。” 燕赵左顾右盼,分别瞟了瞟沈虎禅,瞅了瞅蔡五,像是狮子在挑选晚餐,盘算着先吃掉哪个猎物。 第314章 树上有人 “都罢手吧!今日死的人够多了。” 韦怜怜用惋惜的神态,遗憾的语调说出一句无奈的话。哆颤的唇角证明她的话发自肺腑,也十分沉痛。 燕赵转目斜视,不经意的瞄了一眼韦怜怜,兀然笑起来。 劲风一摧,他浓黑的乱发与骏马的鬃毛一起激猛的烈烈飞扬。犹如秋风铁马,激荡胸怀。壮士一笑,抒发豪情万丈,尽显英雄肝胆。 他像一名义士,豪气随时会爆发出来,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平静。 静如镜湖。 楚杏杏一听韦怜怜的话,跟着附和道:沈大哥,蔡公子别再打了。冤冤相报何时消? “哼,要停手唯有一法。”蔡五看向沈虎禅又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虎禅肩头一动,把腋下陆南行的尸体往上提紧,背后过肩的刀柄随之轻颤。带起沉闷的低响,犹如老虎在酣眠中打着鼾。 他没说话。 静对蔡五。 自己杀了“五泽盟”两员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只会招来对方的复仇怒火,索性缄口不言,静观其变。 燕赵扬声对蔡五说:年轻一代高手之中,你与梁四少爷竞争多年都属出类拔萃,未来前途一片光明。你何必执意强撑,死了岂不遂了“南天门”心愿,成全了梁四? “我若回去,无法向义父交代。” 燕赵感叹一声道:交代?交代什么?难道把命交代了,蔡总盟主都不介意吗? 蔡五翻了翻眼皮,露出坚定的眼神道:我的命是义父的,我不介意,不在乎。何况输的人未必是我。 燕赵道:你若赢了,我一定杀你。不能把沈虎禅带回去,我欠大将军一个交代。除掉你,将军那里我勉强能交代。 蔡五眼眶里的眼白被瞳色染的所剩无几,黑洞洞像一方缓缓研墨的砚台。 燕赵的话很直接,但讲的轻描淡写,就像在开一句云淡风轻的玩笑。 而蔡五清楚这绝对不是玩笑,更不是云淡风轻,而是雷厉风行。 燕赵的话是一句警告。 警告他,警告“五泽盟”。 即使没有“万人敌”参与进来,“五泽盟”与楚衣辞也坐不到一个桌上。 双方各吃各的,更抢吃对方的。 楚衣辞在河东路主要收入来源三方面: 其一,军饷。 每年他从朝廷讨要大量钱饷,粮饷,俸赏,抚恤金。军饷多数收归私囊,侵吞己用,导致戍边禁军兵源空虚,武备废弛,军纪松懈,斗志涣散。 其二,征税。 楚衣辞作为地方军阀,手握重权。与太原知府刘溪洞分别私征赋税,频添重苛。搞得百姓不堪重负,难以维计,甚至有些乡县,村镇已是饿殍遍地,白骨露野。 其三,保护费。 楚衣辞兵权之外,武林中根基也很深,专门为其剪除反对他的人。同时,敲诈,勒索,绑票,抢盗,诓骗,暗杀皆有涉及,迫使家底殷实的乡绅地主,富家望族不得不每月按时上供,以求破财免灾,保全身家性命。 “五泽盟”却积极拉拢各地豪绅,派盟内徒众为他们随行保驾,看家护院,驻店守仓。而收的钱仅有大将军的六七成,还接管大批地盘,使得楚衣辞与蔡般若势如水火,彼此交恶。 这几年,楚衣辞内忧外患,地位不稳。朝中受到童贯排挤逐渐失势,上面两次有意派他人替换其戍边防务之职。幸亏楚衣辞斥资重金,疏通太尉府高俅,总算勉强继续留任。 加之“万人敌”,“五泽盟”合力瓜分他的江山,一时难以扳倒蔡般若,可双方迟早是要火拼的。 这一切蔡五心知肚明。 他更知不能退让。 江湖里你退一步,别人就会逼你退第二步,第三步,更多步……直至你退无可退。 让就是示弱。 示弱就是势弱。 在江湖博弈中:势一弱,必处于下风,别人就会踩过来,逼过来,欺负过来,夺走你的一切。 没有一个老大是不想一家独大的,没有这种野心的老大绝对当不久。 所以“五泽盟”不能让,蔡般若不会让。 蔡五则死都不让。 “如果你一定要插手,我只能奉陪到底。”蔡五又加了一句:是你们。 燕赵道:闻人说“梁四风流蔡五狂”这句话,果然不虚。可狂妄要看对手是谁,否则就是愚蠢,还会无辜送命。 “唉……”韦怜怜幽幽一叹道:蔡少侠,你天分很好,悟性极佳,将来的成就非同凡响。你的“留白”阵其实仍有瑕疵,尚能改进,并没发挥的淋漓尽致,到达“留白非白,余玉非玉”的境界。 蔡五听到“留白非白,余玉非玉”这句话,为之愕然:你看出来了? 韦怜怜答:刚刚瞧出些端倪。 沈虎禅微微一笑,燕赵则肃然起敬的说:燕某眼拙,没料到还有高人在此,失敬失敬。 “我就一个老婆子,不是什么高人。” 燕赵道:您太谦虚了。 韦怜怜道:我不是谦虚,是自知。 蔡玉一脸不服气的说:你到底知道多少? 韦怜怜思忖一下道:起初我以为是“缩地成丈大法”,但你说此阵是由奇门遁甲“画地为牢”之术演变。我忽然想起有一门小笑曾说过的阵法叫:余玉。与留白十分相近。 苏忆荷不解的问:婆婆这“余玉”和“留白”有什么联系?而且为何我打向他的飞镖会反攻向自己? 柯断梦也问:对啊!那么邪乎的事,他是怎么办到的?此阵有何玄机? 韦怜怜解释道:奇门遁甲是一种预测与推断未来的学问。通过天文、地理、人理、阴阳五行,九宫八卦,易经相术等多种技巧进行分析,最终得到与人事相关的预测结果。奇门遁甲注重环境气场变化与方位,预测事物发展趋势的技艺,从而去掌握改变事物。好比这位少侠所说的“画地为牢”之术,无论你怎么走都出不了圈,感觉被困其中。其实这是一种障眼法。 柯断梦好奇的问:什么障眼法? 韦怜怜道:那是遁甲术中的一门。你其实已经走出来了,但画的圈一直跟着。导致你产生错觉,判断错误,然后心理上认定自己仍在圈里。 燕赵哈哈大笑道:然后你就越走越急,越走越慌,越走越乱,越走越累,越走越糊涂,越走越泄气,越走越相信自己完了。 韦怜怜点头道:嗯,其实你是被自己困住,而非牢笼。“留白”阵是通过移动方位,改变方向来发动的遁甲术,你打出去的飞镖往西面飞,他只要把你的方位移动到西边即可。 苏忆荷与柯断梦的表情,像从鱼肚子里吃出一颗珍珠似的,又愣又惊。 燕赵接话道:故而,沈老弟用一剑一镖分射彼此,来试探二人的方位对不对? 沈虎禅点头道:看来燕兄早知破阵之法。“留白”阵再怎么移改方向,虚实之间仍有东南西北之分。我就与他站在一条直线,虚实皆攻,两个方向都试,探明实位。 燕赵道:剑射向他,就是射向你。反之,镖打向你,亦是打向他。除非他把方位改到都不在攻击路线上,要么就一起受袭。 楚杏杏明眸流动,似乎明白过来:我懂了,所谓的“留白”阵只是在你看不见的情况下,使方位发生变化,让攻击转变。要操控此阵,法门就是那棵槐树。 燕赵笑道:对,树亦是障眼法的关键。之所以你发觉不到方位的变化,就是他一直在树旁。使你觉得他就站在那个位置没动,方向也没动,你的注意力被树给迷惑。树是静的,树外是动,这就是虚实。 韦怜怜淡淡一笑,转头向燕赵道:看来这位壮士也是名门之后,见识匪浅。 燕赵谦和的回答:高徒不敢当。家师张一蛮,尊号“我是老子”,他老人家精通奇门遁甲,阴阳八卦,我们几位师兄弟都略习得一二而已。 韦怜怜微讶道:“是非成败天下一”张一蛮。 燕赵道:正是。前辈可曾相识? 韦怜怜道:素未谋面,却听父亲提起过他,是位绝世高人。唯有他能训练出震怖江湖的“四大凶徒”。 燕赵又大笑起来,笑声犹如狮吼,动人心魄,展现出极强的内力。 沈虎禅忽然仰首,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声:你觉得我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沈虎禅抬头。 对树上发问。 这个举动又让众人大惑不解,包括蔡五在内都颇为错愕。 只有燕赵甩了甩乱发,气定神闲的盯着树,看着沈虎禅,望向蔡五。 “你知道我在上面,为何不出手?” 沈虎禅道:因为你也没出手。 一时间,大家都反应过来,树上居然有人。 蔡五听到此人声音,眼睛放出黑色的光芒。 他确实不知树上藏有个人,却听出此人是谁。 自己太熟悉这个声音。 因为树上的人是“五泽居士”蔡般若。 第315章 招后有招 槐树参天高耸,巨大的树冠向四周伸张,茂密的叶片层层叠叠挂满枝头,远看就像一座宽敞的军营大帐。 蔡般若居然身在其中,亦离沈虎禅的头顶不足三丈。 若沈虎禅刚才斩杀张笑舫之际,蔡般若从上方出击,结局可能就不同了。 甚至可以把“可能”去掉。 沈虎禅初入江湖时,蔡般若就是大家公认的绝顶高手。且成名已久,地位不坠。 当世六大高手之一的多指头陀曾在五台山巅,与他的两位师兄弟(同是当世六大高手)的“顾盼神风”顾佛影,“百袋红袍”七发禅师说过:论指法,我即使“拈花指”,“多罗叶指”齐发,也勉强能和蔡般若打个平手。 顾佛影与七发禅师清楚,以多指头陀的脾气是不会轻易赞许他人,尤其是在他们两位师兄弟面前绝不会示弱。 多指头陀说了软话。 而“小雷门”门主雷卷是雷家指法名家,其“失神指”令多少江湖人士闻风丧胆。 他也对戚少商说过:我的“失神指”不如蔡般若的“高唐指”。 戚少商则安慰道:卷哥,你是被身子所拖累,否则未必逊于蔡般若。 剧烈的呛咳让雷卷无法说下去。 他佝偻着干瘦单薄的背脊,掏出一方绢帕捂住口鼻咳嗽。那沧桑伶仃的身影,凄楚悲凉的呛咳声让人既心酸,又心痛。 心酸痛的让你失神。 雷卷说的是实话。 真正让蔡般若名声大噪的却是与“财神爷”方振眉的一场比试。 方振眉这三个字足以代表武林。 他从不杀人,且未尝一败。 高手比拼往往是全力以赴,甚至是不顾一切,伤人性命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而方振眉则是手不沾血,指下留情,依然能击败对手,武功之绝令人叹服。 不过,那一次比试方振眉输了,蔡般若赢了。 但蔡般若日后坦承:自己赢得名不副实,胜之有愧。比指法,论气度,谈人情世故,讲江湖规矩,方振眉在他之上。 他赢了方振眉,却输了大人情给他。 从此,蔡般若苦研“高唐指”,并将“五泽盟”发展壮大,雄踞一方。 沈虎禅最不想遇上的两人:一个是燕赵,因为他完全看不透此人。 燕赵似敌似友,亦正亦邪,刚柔并济,善恶难定。 看不懂的人,弱点也是最难发现的。 而另一个就是蔡般若,原因有二:第一,他很强。第二,他不坏。 至少蔡般若不像楚衣辞那般横征暴敛,强取强夺。也不像“万人敌”为虎作伥,荼毒黎民。 沈虎禅不愿去对付一个不算坏的强者,他不想杀对方,同样不想被杀。 此刻,燕赵来了,来抓他。 蔡般若也来了,找他算账。 再加上一个蔡五,沈虎禅该如何破局? 风又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仿佛上面有人在专心的磨着刀。 磨刀霍霍,向谁? 沈虎禅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杀气,蔡般若很平静。 所以树上显得很平静。 这种平静与燕赵极为相似。 倏地,蔡五道:义父,你何时来的? “我早就到了,原本在树上打盹,却被你们吵醒。”树丛里传出蔡般若的声音。 蔡五愕然道:义父早就来了? “不错!在沈虎禅进村时,我就在这了。” 蔡般若此话一出,沈虎禅不禁脊梁发冷,心头一颤。 他是破了“留白”阵,逼退蔡五,击毙张笑舫后,站在树下才感到有个武功极高的人隐匿在上面。 沈虎禅不动声色,他已有所防备。 此刻,他又惊愕不已。自己暗忖:倘若对方所言非虚,自己在树下看缉捕榜文,与韦怜怜相遇对话时,是察觉出树上有动静。到后面他以飞石击杀五步蛇,陆南行下树现身,都在沈虎禅的预料之中。 树上果然有人,那人是陆南行。 但他没料到蔡般若当时也在上面,自己始终认为只有一个人。 连当时藏身于树冠的陆南行也没觉察有人,那就太不可思议了。树冠枝繁叶茂,能容纳人的空间很狭小,可蔡般若能使陆南行毫无感觉,这是何等定力和功力! 沈虎禅深呼吸一下,稳定心神。 “你怕了?” 树上的蔡般若兀然发问。 沈虎禅道:怕! “怕我出手?” 沈虎禅道:不怕! 蔡般若顿了顿,又问:为何又不怕了? 沈虎禅道:我不怕你出手,而是怕你不出手。 “哦?这话老夫到有些不明白。” 沈虎禅道:你至少有两次机会能出手,一次是我进村之前,一次是刚才我杀张副盟主时。 蔡般若道:嗯。第一次有其他人在树下,我不想伤及无辜。第二次嘛,那种以多欺少,背后偷袭的事蔡某干不出来。 沈虎禅道:或者说你有把握能光明正大的击败我,不屑于暗算出手。所以不出手表明你有那份自信和实力,这对沈某来说挺可怕的。 “哈哈哈哈……” 树上的蔡般若啧啧狂笑,树叶随着笑声“啪嗒啪嗒……”震颤。像受了惊的鸟儿,竭力拍打着翅膀疾飞而起。 沈虎禅虎眉倏紧,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罡气将大树和自己笼罩在里面,且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咔”声。 “蔡总盟主的“般若神功”名不虚传,燕某今日大开眼界。” 燕赵放声高喝,吐字如金鼓齐鸣,摇锣打金。 喝声与笑声彼此一迎一抗,罡气与声浪产生的余劲往下一沉。 使得沈虎禅脚下四周的碎石子,居然像铁锅内的黄豆,让火烧烤的不停蹦跳起来。 “燕兄,你的内力相当了得!” 话落,沈虎禅一跺脚,地面的尘土与碎石形成一圈卷涌的波浪向外扩散。 看的众人目瞪口呆,韦怜怜,楚杏杏与蔡五知道蔡般若,燕赵,沈虎禅三人分别以内力互相试探。 树上的蔡般若说道:你和他都不差,配得上做老夫对手。 沈虎禅道:我不想成为你的对手。 蔡般若沉声道:老夫也不想!只是你先替楚衣辞抢夺“高唐镜”,而今又杀了招久积和张笑舫。我们注定是对手,无法改变。 沈虎禅道:“高唐镜”并非“五泽盟”所有,大家只是各凭本事争夺罢了。至于招久积,张笑舫的死,我实属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好个不得已而为之!那老夫就不得已在先了。” 蔡般若话音一落。“咔嚓”一声,槐树被人硬生生劈断,粗壮的树干从上由下自中间裂开,断成两截的大树分别往两侧倾倒。 劈开大树的人不是沈虎禅,而是燕赵。 并且他用的是比刀斧威力强上百倍的“神手大劈棺”。 燕赵掌劲隔空遥劈,掌力遽增将大树砍断。 树倾,枝覆,叶落…… 有位皓首苍髯的老者也随之而坠,他掉下来的速度很慢,姿势很怪。 他身躯平躺,像一叶扁舟向下沉。但身形很轻很浮,犹如一片棉絮悠悠飘荡。 正是“五泽居士”。 蔡般若人在半空,已骤然翻身,双手疾捞拿向沈虎禅身后。 他一动招就使出“六六金刚大手印”,此乃西藏佛教的秘技。只见,十指倏张如铁钩般擒拿对方后背数处要穴。 蔡般若为防让沈虎禅出刀,先用大手印扼制住他的肩背,再用“高唐指”击杀。 沈虎禅来不及出刀,却及时前冲。 他身子往前一拔,夹着陆南行的尸体扑向蔡五,险险避开蔡般若的大手印。可自己后背空门全部暴露给对手。 蔡般若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还没落地就易掌为指,要出“高唐指”攻向沈虎禅。一时间,劲风激荡,燕赵已到他跟前,一掌当头劈来。 燕赵劈树那一刻,就打算要趁势杀掉蔡般若。 他一死“五泽盟”没了主心骨,必然大势已去,大将军就少了一大劲敌。 楚衣辞的劲敌很多,万人敌,蔡般若,沈虎禅,甚至他把燕赵,钟诗牛也当做“劲敌”。 他重用燕赵,但不信任他。 楚衣辞只利用人,去杀掉不为他所用的人。 用劲敌去对付劲敌。 无论谁死,对楚衣辞来说都少了一个劲敌。两人皆亡,那就减去两个劲敌。 何乐而不为? 他要当赢家。 最后的赢家。 无法坚持到最后的赢家,都不算真正的赢家。 燕赵呢? 他投靠大将军,接近大将军,效命大将军有自己的目的。 目的显然也只有两个:帮楚衣辞,或者杀楚衣辞。 帮他也好,杀他也罢,都要离楚衣辞很近,越近越好。 燕赵是敌是友? 楚衣辞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只要燕赵替其除掉已知的敌人即可。 蔡般若是已知的敌人。 霎时间,蔡般若凌空翻身,双腿盘膝成打坐姿势,头朝下悬空倒挂犹如佛祖临世。 同时,竖起中指弹出一道金色的指芒,反射向燕赵。 燕赵身形陡停,掌势由劈转推,掌心催发刚猛浑厚的内劲裹向蔡般若的指芒。 一转眼,沈虎禅身后的威胁顿消,他能腾出手来出刀反攻。 蔡般若前有燕赵一掌,后面沈虎禅再出刀,他将腹背受敌,两面受袭。 但他全神贯注应对燕赵,把身后留给沈虎禅。 他不得不放弃一边,面对燕赵不能有一丝懈怠,分毫走神。 蔡般若敢于这样做,是自己还有一个帮手:蔡五。 那是他的后招。 燕赵是沈虎禅的后招,反之亦是。 蔡般若的后招则是蔡五。 后招之招。 招后有招。 第316章 你有麻烦了 楚杏杏见过沈虎禅出手,亲眼见证其一刀斩杀张十文,用那把出鞘即成魔的阿难刀。 她今天又首次目睹燕赵的“神手大劈棺”。 他劈出第一掌断树时,楚杏杏心中就肯定了一件事:倘若张十文那天遇上燕赵,下场依然是难逃一死。 在她心里:沈虎禅若是恶之猛虎,刀就是他绞杀猎物的坚齿。 而燕赵若是凶之雄狮,手掌便是摧毁对手的利爪。 这二人猛的令人胆寒,凶的让你心悸。 燕赵的掌风如狂风呼啸,掌势如泰山压顶。一头乱发激扬,犹似熊熊燃起的黑色火焰要将对方烧灼成灰烬。 那凶厉的杀势,浓烈的战志使得楚杏杏胯下枣红色坐骑变得焦躁狂乱,马颈摇摆,前蹄不停的踢踏地面腾起层层灰土。 楚杏杏身后几十名骑兵也纷纷拉缰拽辔,使劲稳住瑟瑟不安的战马。纵然是战场厮杀惯的边军,也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场面。 一时间,燕赵以浑厚的掌力摧压蔡般若的指劲,使其金色指芒倏然变得黯淡无光,态势上占据优势,进攻上掌握主动。 楚杏杏不得不重新评估燕赵的实力。 他深藏渐露,但深不见底。 “好内力……好掌法!” 悬空的蔡般若两声长喝后,已旋转摆正身位。同时,左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屈于掌心,拇指捺在二指间,食指与尾指伸直疾弹。 他双手四指,使出其指法中的一式杀招“梦入高唐”。 只闻,指风破空激鸣,犹如劲弩疾射。四道指劲齐射,并合拢聚向一处。 “嗡”的一响,那声音仿佛沉浸在春梦时发出的呓语和呻吟。指劲旋即交汇于一点,倏地光亮乍现,迸出一缕绚烂的五色彩光飞向燕赵。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且恰如置身在彩芒中,变的茫然起来。 韦怜怜看到蔡般若周身瑞霭缤纷,祥光护体,脚下盘有一条五爪金龙,宛如九霄云外的大罗神仙。 楚杏杏则不同,她看见的是疙疸脸横生怪肉,凶眼突出双睛,腮边长短淡黄须,身上交加乌黑点,浑如生铁打成,顽铜铸就的阎罗王。 柯断梦眼中却瞧见,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的妙龄少女在盈盈一笑。 苏忆荷眼前的画面更奇特,她看见一个身高三丈,头如铜钟,面目怪异。身披青色鳞片,手脚俱无,但拖有条长长尾巴的巨型鱼人。 至于那群骑兵军士所见情景亦是千奇百怪,光怪陆离。以至于个个神色呆滞,迷迷糊糊。 蔡般若仿佛使出的不是指法,而是让人入境的梦。 “嚯。” 燕赵一记暴吼,犹似晴空霹雳,雷震云霄,他一掌强劈五彩指芒。 “砰”的轰鸣声起,蔡般若像荡秋千一样身子凌空一荡,已落在两丈开外。他脸色苍寒,嘴角溢出鲜血染红了白皑皑的胡须。 燕赵也折回马旁,一手扶着马鞍方才稳住身体,高大的骏马竟然站不住,差点被摁倒在地。他整个人如遭电殛,面色惨灰,显得十分虚弱,且有不少头发随之掉落。 大家让燕赵的吼声一震,纷纷心耳一颤,倏然眼前一亮,如梦初醒。 韦怜怜心中已知,方才众人所见并非是梦,而是蔡般若五色指芒产生的光线所造成的幻象,类似于光学效应的海市蜃楼。 若不是燕赵及时用内力吼醒大家,恐怕自己仍在幻影之中无法脱离。 楚杏杏一醒,见蔡般若与燕赵已停手分开,显然双方都没讨到便宜,各自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忧心的把目光转向沈虎禅那边,只见他和蔡五站在一处,两人相隔一尺左右。 蔡五的右臂抬到一半,顿住不动,肩膀咯吱窝下顶着一个尖锐之物,使其右手无法动弹半分。 楚杏杏定睛一瞧,是插在陆南行尸体上“如意指”的竿尖,沈虎禅胳膊夹着尸体,身体微微前倾,竿头朝上,竿尾支撑在地面。 同时,蔡五的左手中指离沈虎禅的右肋不到两寸,却让对方的右手扣住手腕。 很难判断蔡五能不能先戳穿沈虎禅的右胸,或是沈虎禅先一步扭断蔡五的腕骨。 两个人都没再出手,沈虎禅只是耸了耸胡子,似乎在传达什么信息。 蔡五的眼眶内渐渐起了白点,眼白又开始吞噬黑瞳,眉宇间的狂意渐渐消散。 “小五,不用再打了!” 蔡般若兀然发话,却是说给沈虎禅听的。 因为蔡五的左腕被擒拿,右臂让“如意指”所制,难以抽身。 他动不了,一动就会腕断臂穿。 除非沈虎禅先放手。 蔡般若话音才落,沈虎禅就真的放了手。 放的很快。 非常坚决。 一点都不犹豫。 这下反倒让蔡五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犹豫:倘若趁此刻出指,能不能把沈虎禅…… 蔡五思忖至此,就没有再往下想,且立刻打消出手的念头。 因为,他看见沈虎禅松开的右手已搭在背后的刀柄,那又是在传达一个讯息。 蔡五似乎读懂了。 他收手,撤招,缓缓后移,眼白在逐渐扩大。把眼黑慢慢挤小,可眸色里仍有一丝不甘心,不服气。 沈虎禅则霍然转身,带着陆南行大步走向韦怜怜,柯断梦,苏忆荷这边。 他用余光斜望燕赵一眼道:燕兄,多谢。 燕赵微微颔首,脸色依然十分难看,刚想回话却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声像擂着鼓打拍子,在唱一首豪情满怀,壮志未酬的歌。令人肃然起敬,又感到莫名的悲情。 燕赵每咳一下,身体都不禁哆颤起来,好像躺在冰冻的河面上,寒气渗入其五脏六腑。 楚杏杏下马,凑近跟前关切的问:燕大哥,没事吧? 燕赵没有回应,仍在呛咳,背部都咳得有点驼起。 蔡般若见状,放声狂笑:哈…… 他只笑一声,顿觉体内真气乱窜,气血翻涌,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蔡五一个纵身掠到蔡般若身旁道:义父,要不要紧? 蔡般若摆了摆手,举目瞪了一眼燕赵道:我还是小瞧你了! 燕赵粗喘着,缓了一口气才说:你也比我想的要难对付。 沈虎禅叹声道:大家这是何苦呢? 韦怜怜哀哀一叹气,眼眸凄然,神色凄惋。 一时间,蔡般若与蔡五一处,燕赵和楚杏杏在一块,沈虎禅与韦怜怜几人站在一起。 三方成犄角之势,“虎头坡”内的杀声也逐渐消停,村口不远处扬起一层漫天尘土,并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侦骑快马赶来,慌忙翻身下马,跑到楚杏杏前面跪下,双手还递呈上一个传令的竹筒。 “小姐,刘知府传来的手令。” 楚杏杏蹙了蹙眉,接过竹筒。她暗忖:太原知府刘溪洞与父亲楚衣辞虽同属河东路,却分管军政,并没有太多交情。 何况刘溪洞原是童贯心腹,后又攀附梁师成,他们都与自己父亲为新旧两党,彼此党同伐异更不会有来往。 楚杏杏边想边接过竹筒,打开盖子拿出手令阅看。 “什么?” 楚杏杏忽然惊呼起来,脸色大变。 她这举动,让沈虎禅,韦怜怜也为之动容。燕赵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楚杏杏将手令交给燕赵看,脸上挂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燕赵看完后,又把手令塞回竹筒,长吸一口气道:蔡总盟主,你有麻烦了。 “哦?” 蔡般若冷目盯着燕赵。 “龙放啸死了!” 这句话一说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沈虎禅看向燕赵,失声道:燕兄,此事当真? “手令上是这么说的。” 燕赵兀自摇了摇头,有点惋惜之色。 楚杏杏玉靥含愁,接话道:应该不会有假,手令上面有太原知府盖印和刑狱署印章。龙老前辈殁于八月十五,目前风云镖局由其次子龙逸尘执掌。 沈虎禅皱起眉头问:龙老英雄怎么死的?为何接任者是龙逸尘,那其长子龙逸凡呢? 燕赵正色道:龙老前辈是被人杀害的。 韦怜怜心头一揪,沈虎禅则问道:是谁干的? “他的儿子龙逸凡。”燕赵说完又转向蔡般若道:帮凶是“五泽盟”。 话声止。 人心动。 蔡般若一反常态,十分平静,既不争辩,亦不反驳。蔡五却高声道:胡说,你们这是栽赃嫁祸,此事与“五泽盟”无关,我们绝没做过。 燕赵道:做没做过,你们都有麻烦。因为刘知府已下令各州各县缉捕龙逸凡及其同伙,还命大将军出兵协助剿灭“五泽盟”,我相信两河一带与风云镖局有交情的势力,都会一起打你们。而大将军本来就想打你们,还有“南天王”。 蔡五斥道:想要除掉“五泽盟”,就明着来。别暗地里搞鬼,把龙总局主的死算在我们头上。 燕赵道:搞不搞鬼不重要。“五泽盟”这些年得罪的人,结的仇家并不在少数,为私仇为道义为交情,很多人都会打你们。对了,你们还刚刚招惹了“虎盟”,给自己添了一个大敌。叶盟主在“七帮八会九联盟”有不少人脉,这个你们“五泽盟”比我清楚。 蔡五一时语塞,则看向蔡般若。 蔡般若忽然问了沈虎禅一句:龙总局主的事,你信不信? 沈虎禅答:沈某与龙逸凡有过一面之缘,我不信他是弑父之人。 蔡般若又问:那你觉得老夫是否参与其中? 沈虎禅答:我怎么认为,对你重要吗? 蔡般若道:重要!因为楚衣辞信不信,都会攻打我们。而你若不信,我起码少一个劲敌。 沈虎禅答:倘若你有参与杀害龙老英雄,我一定会是你的敌人。 “那没有呢?” 沈虎禅答:没有,沈某不会帮大将军,也不会帮你。 蔡般若淡淡笑道:那就够了。 说完,蔡般若又问燕赵:那你呢? 燕赵答:我听命于大将军。 蔡般若脸色一沉,目光随之黯淡。 “孰是孰非,今天各位都别再打了,我老婆子实在不愿虎头坡再有人伤亡。” 第317章 大家都有麻烦 韦怜怜说话间,目光凝视陆南行的尸首,眉头拧成一团,像揪成一团的心房。 她发白的唇角微微抽搐,苍老的手指轻轻哆颤。声音凉薄而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慵懒的凄泣,却使人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韦怜怜话音响起的那一刻,天空瞬间变暗,变灰,变沉,变的一片凄凉。 沈虎禅将陆南行轻轻放下,小心翼翼的将“如意指”从身体拔出,动作舒缓的像一片拂过夕阳的晚霞。让人觉得陆南行没死,只是睡着了,沈虎禅则不忍去打扰他一般。 韦怜怜倏然合上双目,嘴角抖动的愈发厉害。苏忆荷生怕她看了心里难受,拿出一块绢帕遮盖在陆南行已无血色的脸上。 沈虎禅起身,转向蔡般若那边说:蔡总盟主,下令把你的人都撤走吧!我们之间的恩怨日后再了断,可好?” 然后他又对燕赵说:燕兄,可否让条道给“五泽盟”的人走? 燕赵想了想回答:刘知府的手令是让大将军出兵剿灭“五泽盟”,论公事燕某不能放他们走。可我隶属于大将军麾下,在没得到他的指命前,我可以当没见过这份手令。 沈虎禅赞许的点了点头,又问楚杏杏:楚姑娘,你的意思呢? 楚杏杏明眸一转道:沈大哥,我本就不愿大动干戈,妄造杀戮。只要蔡总盟主罢手,“五泽盟”弟子尽可离开,将军府的人绝不阻拦。 说完,楚杏杏举手示意,一名骑兵拿出号角连续吹响三下。 不消片刻,远处官道两旁的林子也传来锣鼓之声,惊动了枝丫上的鸟雀,隐隐约约能察觉那边伏有大批人马。 蔡般若举目随声远眺,语气淡定的说:将军府果然有备而来。 楚杏杏道:我既已下令,将军府的一兵一卒就不会为难你们。蔡总盟主尽可放心,不必多虑。 蔡般若道:看来老夫非走不可了! 沈虎禅刀眉一剔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燕赵用手掌搓揉着扎人且浓密的黑髯,指尖像狮爪般拨开茂密的灌木,刺啦刺啦作响。 他锐利的双目盯着蔡般若说:我若是蔡总盟主,会立刻离开此地,去解决自己的麻烦。“风云镖局”的事江湖上应该已流传开来,贵盟设在“沐恩镇”的总部想必不会太平,倘若有你坐镇尚能稳住局面。如果不在,许多与你有过节的人会趁火打劫,趁机渔利,到时候就难看了。 蔡般若思索一番,冷冷的说:看来老夫的麻烦的确不小,惊动官府,得罪绿林,两边不讨好。 沈虎禅道:趁眼下麻烦还没变的更麻烦,赶紧去解决麻烦才是明智的。龙老英雄的事,倘若不是你所为,那就自证清白,揪出元凶。 蔡般若苦笑一声:你的麻烦比老夫更大,舒映虹之死,你在楚衣辞那边恐怕难以善了,他不会轻易放你一马。 沈虎禅一笑:他的死确实很麻烦,有人似乎有意要给沈某找些麻烦,离间我和大将军的关系。 蔡般若问:你与大将军能有什么关系? 沈虎禅答:麻烦的关系。 蔡般若“哦”了一声:也是,楚衣辞不麻烦也坐不稳那个位子。既然大家都有麻烦,那今日就不互相找麻烦了。 沈虎禅虎目一明,说道:如此甚好。 蔡五忿忿不平的说:义父,就这么算了?他杀了张副盟主,还有招盟主。 沈虎禅叹道:你们同样杀了“虎盟”的人。 蔡般若眼神一黯,缓步走到张笑舫尸首前,略显吃力的弯腰蹲下身子,用已有褶皱的手掀起覆盖她身上的铁网,并轻抚张笑舫冰凉的玉颈,宛若在抚摸一只酣睡的猫咪。 那一刻,蔡般若苍苍两鬓如雪,岁月沧桑都刻在老迈的脸上,透出迟暮之年的苍凉与无奈。 而他深邃的眼中,显现出的是孤独的忧伤,淡淡的愁。 沈虎禅也看清了张笑舫的容貌。 一张你初见不觉很美,却久久不忘,想起时还会不自觉笑的脸。 “小五,发信号命所有弟子撤出虎头坡。” 蔡五心有不甘,攥紧拳头。 但蔡般若的命令不得不服从。他旋即朝天发射一枚由红,黄,蓝,紫,金五种颜色组成的旗花。 蔡般若抱起张笑舫的尸体,背对沈虎禅说了一句:你要小心,“万人敌”的手下离你不远了,而且来的人是“一统剑客”李商一。 沈虎禅有点忧心的说:这下我麻烦大了。 蔡般若并没回应,自顾径直往官道另一头走去。蔡五用眼瞳如豆的眼睛看了看沈虎禅,又瞅了瞅燕赵,然后像影子一样紧随蔡般若身后一同离开。 二人刚走不久,沈虎禅转向燕赵抱拳道:燕兄,能否帮沈某一个忙! “你说,帮什么忙。” “给沈某一点时间,舒映虹的死我会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燕赵沉吟不语,忽地猛咳起来,咳声有着三分豪迈,三分雄壮,三分激昂,还有一分王者之气。 “咳咳咳……大将军的军命不可违背!可我与蔡般若拼斗一场,身负内伤,恐难再带你回去……咳咳咳……有负大将军,燕某惭愧……咳咳咳……” 楚杏杏听懂其意,也道:大家听好了:燕大哥力战蔡般若负伤,又苦斗沈虎禅伤情愈甚,我只得下令先行撤走,都明白了吗? 那些骑兵本来就是楚杏杏的心腹近卫,登时心领神会,知道大小姐有意放沈虎禅,纷纷应声听命。 沈虎禅目光充满笑意和谢意。 “多谢燕兄,多谢楚姑娘。” 燕赵道:若他日你我真有一战,我不想你念及此事,更别因欠我人情而留手。 沈虎禅道:好!与你一战,我自当全力以赴,放手一搏。我知燕兄不会留情,沈某亦不会。 楚杏杏上了马,依依不舍的道:沈大哥,你自己多保重,当下河东路危机四伏,人心惶惶。尤其你已是众矢之的,前途艰险,珍重小心。 沈虎禅道:楚姑娘的话,沈某记下了。 燕赵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马原地转了一圈:沈老弟,你与舒映虹当时约定的是几日。 “一个月。” “还剩几日?” 沈虎禅心里默数日子,回答:十四日。 燕赵道:那十四日后,你要去见大将军。 沈虎禅道:好,我答应你。 一时间,燕赵与楚杏杏,以及几十名骑兵都打马而去。 大队渐远,忽地传了一声:后会有期。 沈虎禅脸色微讶,他听出那是燕赵的说话声,而且其似乎伤的并不重,内力十分丰沛。 韦怜怜感慨道:此人乃金鳞,亦非池中之物。 沈虎禅道:他很强,似乎越来越强。 柯断梦背起陆南行的尸首,对沈虎禅说:咱们先回客栈,再从长计议。 沈虎禅点头道:嗯,也不知叶当家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四人匆匆赶到虎口客栈前,“五泽盟”,“采花帮”的徒众均已撤走,有十来名“虎盟”,“污衣帮”的弟子在打扫战场。 沈虎禅瞅见地上有“平安吉庆”四方巡使的尸首。而薛万车趴伏在客栈门口,背后插着一朵大大的金丝菊,污衣已染成红色,门板上,门槛上到处都是血。 苏忆荷蹙眉间,一个飞纵到了门口,俯身试探薛万车的鼻端,再摸了摸腕脉。 她回身对着韦怜怜,沈虎禅沮丧的摇了摇头,表示薛万车已然身亡,几人神色倏然阴沉下来。 客栈门檐上也挂着一具死尸,一身锦绣花衣,腰带勾住檐角,使其身体吊在半空。 柯断梦一见此人,便骂道:花老妖,你也有今天。活该! 花千驹低垂着脑袋,胸口嵌着一个大碗,碗沿深深插进胸膛,没入肌肉,血水顺着碗底滴滴答答滑落。 显然薛万车与花千驹是同归于尽,互殴而亡。 苏忆荷环视四周,叫住一名“虎盟”弟子问:你们老大呢? 那名弟子指了指静悄悄的后院道:叶盟主去客栈后院了。 在沈虎禅几人回到客栈前,后院其实一点都不平静,甚至可以说非常血腥。 那时,梁红玉和唐宝牛几人冲到后院,发现老郭已经死了,他尸体旁站着一个高高瘦瘦,阴阴森森,目光冷冷的人。 梁红玉乍一见此人,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好冷的人。 冷的让你心里凉凉的。 唐宝牛一瞅这人,头皮有些发麻。因为那人不仅脸白如纸,肤色如腊,连身子都很薄,薄的像两本书叠在一起。 遽然间,“上山组”的副组长“犬守夜”坤九见带着八名组员赶来。 他见到老郭尸首,顿时怒火攻心,狂吼中一个箭步扑向那冷冰冰的人,手中铁饶急挥。 只听,“呼”的一声,铁铙带起强风,把那又扁又薄又冷的人硬生生刮倒,真的算是弱不禁风。 可是当他又起身时,坤九见像是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再没爬起来,背心被自己的铁铙击穿一个大洞。 “上山组”八名组员见组长身亡,纷纷拔刀提枪冲了过去。 那人让八名组员猛烈的冲杀,又莫名其妙的倒了下去。 梁红玉急呼:快回来…… 她只说了“快回来”三个字,八名组员无一幸免的踣地气绝,每人身上都中了各自的兵器。 唐宝牛惊愕的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倒,然后就把对手给杀了,根本看不清是怎么出手的,用了何种方式杀人。 梁红玉面色紧张,惶惑的问:你是“太平门”的人? 那人冷冷的“嗯”的一声。 “难不成是“八王”之一的梁凉?” 那人反问:你就是梁尽忠的女儿吧? 梁红玉回问: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呵……总算找到你了!” 这人连笑起来,都是寒意侵人,声似冰霜透骨。 梁红玉道:找我作甚? 那人阴恻恻的叹气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如此标志的美人,死了有点可惜!但梁门主下的命令,不得不照办。就像当年我杀你爹那样,只是奉命行事。” 梁红玉一听,怒的双颊绯红。 “我爹是你害死的?” “你爹梁尽忠,叔伯梁震怀都是我杀的。我的名字叫梁凉,记住下去告诉你爹和叔伯,是梁艳丽要他们的命,别来怪我。” 第318章 梦一直都在 梁凉是梁家顶一流高手,与“树王”梁削寒,“梁上君子”梁允擒,“一叶过江”梁弃舟,“吞风狂人”梁天天,“神风快剑手”梁封神隶属“梁门八王”,并听命于梁艳丽派系。 而“八王”另外两人,梁尽忠和梁震怀则与梁铁舟一脉交好亲近,因屡次庇护“大平门”残余徒众,一直是梁艳丽要清除的对象。 梁红玉先前认为父亲梁尽忠之死与刘溪洞脱不了干系,“罗织局”始作俑者虽然是童贯,同谋且执行的人却是刘溪洞和沙家。他做贼心虚,生怕梁尽忠日后翻身会来找其麻烦,故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此刻梁凉一讲实情,梁红玉才知晓还有梁家的人参与其中,怪不得父亲当年死因颇为蹊跷,突然就暴毙军营里。 她杏目圆睁,遥指苍穹骂道:梁老妖婆,你坏事做尽,多行不义。将来定万劫不复,不得好死。 梁凉用寒霜似的目光,冷漠的凝视梁红玉道:要怪只能怪他不识时务,不愿为梁大当家所用,偏要与梁铁舟之流一路,最后落得身败名裂,刺配充军的下场。恰巧刘大人有意将他剪除,咱们“太平门”自然要顺水推舟,送刘知府一个人情,也算两全其美。 “呸!”梁红玉啐道:你们这群狗官的狗奴才,尽干些伤天害理,背德忘本之事。败坏梁家门风,搞得里里外外乌烟瘴气,污秽不堪,有违先辈创立“太平门”初衷。梁老妖婆更是一味争权内斗,倾轧同门,攀附权贵,大肆杀伐,把好好的“太平门”搅得不太平。 梁凉道:“太平门”不依附朝廷,不找蔡太师这样的靠山,如何与“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金字招牌”,“江南霹雳堂”这些家族竞争?再没有大作为,连“下三滥”何家的势头都要超过咱们,那才叫辱没门楣。 梁红玉斥声道:如果是抵抗外族,守护疆土,保家卫民,梁家弟子报效朝廷责无旁贷,哪怕是为国捐躯亦是义不容辞。但你们却是抢夺地盘,攫取财富,企图称霸一方。甚至为了争名逐利,残杀武林同道,暗算江湖好汉,那叫大奸大恶,不仁不义。 “说得好啊!本巨侠纵横四海,生平最恨这类鼠辈。好事干不出几桩,坏事一做一箩筐!梁姑娘,你骂他们是脏了自己金口。让我替你出口恶气,打死这王八犊子再说。” 乍然间,天空中升起一道五色旗花,梁凉脸色微变,自脚底浮起一股阴冷的杀气。 唐宝牛早就按捺不住,开骂且开打。只见他龙行虎步,双拳十字开道冲向梁凉。 梁红玉深知梁凉的能耐,门里流传他进列“八王”时才二十岁,是八人中年纪最小的。并手刃当时“大平门”的重将“飞毛腿”梁速速,得到梁艳丽提拔擢升。 他的拿手绝活除了轻功之外,还有一种借力打力,借招还招的武功。 连同为“八王”的梁尽忠,梁震怀均惨遭毒手。梁红玉资历、武功、经验与他更是差了一大截,绝非其对手。 而唐宝牛练的是外家硬功,轻功上无法与其相提并论,难免会落于下风。 她张口急呼:留神。 蓦然间,唐宝牛拳头未到,拳风“咻”的一声打了过去。 梁凉冷冷的迎面挨了一记拳风,便冷不丁后仰一倒,跌躺下去。 唐宝牛之前亲眼目睹坤九见和八名组员死得莫名其妙,心里也有所忌惮,拳法和步法上都做了防备。 他走的是少林“梅花步”,斜走回圈,旋步左右,讲究进退自如。拳法则是“十字冲拳”,虽是拳法却撑拳藏托掌,冲拳带劈挂,七分攻势中有三分守势。 单这一手,唐宝牛还真是下了苦功夫,加上他的“大气磅礴神功”,魁梧身躯上的肌肉一块块膨起,衣袍在强压下紧贴身体,整个人犹如一堵高墙压向对手。 可是他的拳头没打到梁凉,对方就倒下,还不见了。 唐宝牛眼见梁凉往后仰躺,眼睛往下再看时,已找不到对方踪影,只感觉有条人影在脚下游蹿。 他失了目标,心头一紧,步伐略有迟疑,拳头一慢就被人踢了下而拐弯打向自己。 梁凉以一种怪异的身法,就像条泥地里的黄鳝滑游到唐宝牛背后,身体贴地仅半寸扭动移行,衣袍上居然不沾半点灰尘。 他站起身来像暗夜中飘荡的幽灵,一双幽目极其冷酷,且透出森寒的杀机。 唐宝牛顿觉脖子发凉,后背发寒汗毛竖立,自己那拳竟然反兜回来打向他胸膛。 梁凉怎么出腿踢走拳头,怎么遁行到背后。唐宝牛是一点没看清,心里暗叫不好,匆忙运起“金罡铁身功”护住胸口。 倏地,梁红玉空中双腿连踢,攻向梁凉。 她一早便施展轻功,一式“金鹰沉涧”飞掠至梁凉头顶,双腿从上旋扫疾蹴。 梁凉身子一软,就地瘫倒。梁红玉“刷刷”两腿踢空,旋即凌空左脚一蹬,踢在唐宝牛肩上,把他踹飞出去。 几乎在同时,一道强烈的拳风紧紧贴着唐宝牛的胸膛擦过,拳劲甚至将他的衣服撕开一道口子,胸肌也蹭出一块淤青。 显然,若不是梁红玉及时把唐宝牛踢开。即使有“金罡铁身功”护体,唐宝牛挨上这拳也要断骨吐血不可。 这次是梁红玉救了他一次。 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梁红玉形势就凶险了。 她左脚踢走唐宝牛,右脚尖点地一式“白鹤渡江”往反方向纵跃,身姿优美轻快,疾如飞鸟。 只是,梁红玉身法再快,再疾,再绝妙。始终被梁凉那鬼森森,阴恻恻的身影牢牢跟随,无法甩开。 梁红玉提气变向,一式“飞燕穿云”往上飞纵起两丈多高。 梁凉又扁又薄的身影一折,像蜜蜂采花蜜似的贴近她身前。 梁红玉眼见轻功比不过对方。骤然间,凌空踢出八腿,攻向梁凉面门,咽喉,心窝,肚子,双臂双脚。 一转眼,她的八腿悉数踢空,梁凉在空中扭动,翻转身子,就轻松一一让过。 ——完了! 梁红玉心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对方实力高强,身法腿法均牢牢压制自己,梁凉要取自己性命简直如探囊取物,十拿九稳。 倘若自己死了,父亲的大仇如何能报?又怎么报答方巨侠,韩将军的恩情? 突然,金芒一闪,一缕凉风从梁红玉的腋下穿过。 梁凉怪叫一声,身形像被剪去头还存活的黄鳝,痛苦的扭动身躯,一个翻转落在几丈开外。 他表情狰狞,喉核滚动,手臂上插着一支金色小箭,血水像茎蔓一样流淌下来。 梁红玉先是一惊,再是一愕,转睛一瞧。只见,叶青竹左手挽“轩辕震天弓”,右手又执一支金箭搭在弦上。 “掌柜的,你来了!” 梁红玉见了救星一般,飞掠到叶青竹身边。 叶青竹抿了抿厚厚的嘴唇,露出尖利的虎牙道:梁凉,混进“虎头坡”也不和老娘打个招呼,太没规矩了吧? “哼,我去哪儿,关你屁事!” 叶青竹道:在虎头坡外面你做什么,我管不着。这里你要敢胡来,我就要你的命。 箭伤的疼痛感使得梁凉抽搐着脸肌,他死盯着叶青竹的弓箭好一会,才说:原来方巨侠把“金字招牌”三宝之一的“大摩箭”传给你了,我中你一箭也不冤枉。 叶青竹有点泄气的说:可惜!我只学了“大摩箭”的皮毛,要是有方巨侠的三成功力,你今天绝对活不出这里。 梁凉道:“韦陀鞭”,“大摩箭”,“神仙刀”任得其一都足以名震江湖,没想到今天能遇上。 叶青竹挑眉问道:怎么还想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接下我第二箭? 梁凉面色一寒,冷声道:你别得意,咱们“太平门”有的是高手能人,这一箭之仇我迟早是要报的。 叶青竹冷笑道:好的!我等你来报仇,现在请你可以滚了。 梁凉眼神恶毒的瞪了叶青竹一眼,身影一晃就翻出矮墙不见了。 梁红玉道:掌柜的,干嘛放他走。老郭,九哥都被他杀了。 叶青竹解释道:我担心婆婆那边出事,暂且不与他纠缠。方才一箭我是偷袭,也仅是伤到他,正面发箭未必能得手。 梁红玉一听,呼道:我差点忘了婆婆,梁凉既来了,“五泽盟”的人马一定会到。 叶青竹道:嗯,我前面就被“平安吉庆”缠住,估计“五泽盟”几位重要人物都出动了。 “哎呀,那咱们赶紧去找婆婆,沈大哥他们。” 叶青竹,梁红玉和唐宝牛几人返回客栈,正好碰见沈虎禅,韦怜怜他们。 看到各自没事,大家彼此松了口气。只是薛万车,陆南行,乾一鸣,坤九见,老郭都战死,其他各盟各帮的弟子也伤亡不少,使得众人心情蒙上一层阴影。 虎盟弟子很快把客栈内收拾干净,“下山组”的阮三威,霍七猛,“歪头拐腿”巴特兄弟分别负责外围警戒,其他人商议下一步对策。 沈虎禅和叶青竹的意思是:“虎头坡”不能久留,必须马上撤离。即使蔡般若不来找麻烦,梁凉也会把梁红玉在虎头坡的消息传递给刘溪洞,借官府的手把“虎盟”铲除,那时一场恶战下来,损失会很惨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走是上策! 大家商议下来,决定分几路撤退,这样目标小也分散,不容易暴露行踪。 第一路:叶青竹带队,她护送韦怜怜去长安投奔“金字招牌”。方家一向侠义心肠,扶危救困,又有方巨侠的面子在,是个好去处。 柯断梦,苏忆荷一起随行。“锦衣帮”的地盘一直在陕西,与“晋西镖局”龙阿妹互相驰援,颇有交情。 这一路人数最多,加上“虎盟”,“污衣帮”,“锦衣帮”精干弟子有六七十人。 第二路:唐宝牛,陈老板带队。一路上带着万老板多有不便,万一有个闪失“七大寇”过意不去。万老板收留沈虎禅几人时,已先知先觉把家眷老小送去祖籍。 所以沈虎禅让唐宝牛,陈老板务必护送万老板去老家接到家眷。然后一同赶往京城,找金风细雨楼寻求庇护,唐宝牛与楼里,“象鼻塔”的兄弟熟识,这事由他去最合适,陈老板心思细腻,头脑灵活一路上能有照应。 叶青竹又派阮三威,霍七猛挑了十名“下山组”的弟子,一同听唐宝牛调遣,这一路有十五人。 第三路:梁红玉带队。她有意去投奔韩世忠将军,一来她有心参军,为国效力。二来她不想连累大家,自己始终是刘溪洞的眼中钉。 叶青竹明白梁红玉心思,便答应下来。巴特耳,巴特乐这对蒙古兄弟,因为部落长期受到辽国,金人欺凌,也想当兵上战场打仗,与金人真刀真枪的干。 这一路加上“十五兄弟会”,“鸽盟”一些有心参军报国的,大约有三十多人。 第四路:沈虎禅带队,只有狗狗随行,一共就两人。 他的麻烦很大,更不愿牵连别人。 沈虎禅决定去太原:第一,“捕霸”灵郁布让他去找铁手,他想去见见这位同门名捕。 四大名捕秉公执法,办案如神,兴许能替他弄清事实真相。 第二,他要去会会太原知府刘溪洞,追捕他的通缉令是由他颁布的,各种罪名也是他首肯批复的。 刘溪洞是贪官,但绝不糊涂,如此草率定案,其中必有内幕隐情。 与其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直捣黄龙。问问刘溪洞为何那么多案子连查都不查,那么大的罪名也不遣人核实,就强行嫁祸到七大寇身上。 第三,大将军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只有十四天。 他即使不能洗脱冤屈,至少“风云镖局”的事不能置之不理。 龙放啸是当世豪侠,义薄云天,死得太过突然。 龙逸凡亦是英雄本色与自己一见如故,为何会弑父?又有“五泽盟”牵扯进来,一定有其他内情。 此事,仍旧是刘溪洞亲手经办,独断专行,看来他与“风云镖局”的事脱不了干系。 太原之行,沈虎禅必去。 夕阳西沉,晚霞渐浓。沈虎禅和狗狗上了马,唐宝牛道:老大,等我和老陈把万老板送到京城,就赶来找你,咱们七大寇同生共死,要战就并肩而行。 沈虎禅笑道:好兄弟,我等你回来。 说完,他又对陈老板嘱咐道:老陈,宝牛脾气莽撞,一路上难免惹祸。你可要按住他,别误了万老板一家的事。 陈老板道:老大,你放心。我心里有谱,不会让他胡来。 叶青竹对沈虎禅抱拳道:此去路险,多多保重。 沈虎禅抱拳回礼道:多谢叶掌柜,我师姑就托付你照料。 叶青竹微微一笑,浅浅露出两个齿尖,显得有点可爱。 “师姑,我走了。有时间,弟子去长安找你。” 韦怜怜道:我老婆子记下了,我们长安再会。别忘了自在门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沈虎禅点头道:我明白师姑的意思,一定不会辱没师门。 “驾……” 一声长喝,沈虎禅与狗狗驾马远去。 韦怜怜凝望沈虎禅追逐夕阳,驰骋旷野的背影,欣慰的说了一句:父亲,你看到了吗?自在门的人在,一直在,你的梦永远都在。 第319章 来自草原的狼群 “阿嚏……” 阿鲁补骑着马,忍不住仰天打了一个喷嚏,颅后细长的辫子像鼠尾一样晃荡。 “还是咱们草原好啊!风是清香的,天空是蓝的,草是绿色的,女人也是胸大屁股圆的。” 他嘴里嘟囔着,身旁并骑一名女子,用非常嫌弃的眼神瞥了阿鲁补一眼。 这女子年纪约二十左右,女真族打扮,个头高大,皮肤黝黑,较中原女子相比要粗犷且强壮许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犹如鹰眼,放射出厉芒炯炯。颈后几十条编扎的发辫披于腰间,发梢打结处挂着动物利齿打磨制成的尖状棱形头饰,左边下唇角镶着一枚银环,散发着一种带有野性的异域风情。 最为显眼的是手里一杆丈八精铁长枪,枪身乌黑发亮,枪尖锋锐,寒气森森。唯独没有枪缨,却挂吊着一个骷髅头骨。 她叫富察阿朵(汉名叫完颜雅),是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小女儿,封号:琅国公主。因其凶蛮好战,野性难驯,又得金国皇室秘技“乌日神枪”绝学。战场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又被人称作“狼公主”。 完颜吴乞买是金朝第二任皇帝,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亲弟弟。由于哥哥去年离世,女真族有“兄终弟及”的传统,而非“子承父业”。 他当时是“勃极烈”(皇位首选继任者)。所以在完颜宗干,完颜宗翰等宗室拥护下登基,时称金太宗。 而阿鲁补(汉名叫完颜宗伟),同样是完颜吴乞买的儿子,排行老三,又称“三太子”,是完颜雅的哥哥。 兄妹二人身后是浩浩荡荡尾随一支三百人的重骑兵。 只见骑手和战马皆披着重甲,每一名骑兵从头到脚都穿厚重的札甲,只露出两只眼睛,像一座铁塔似的,使用的武器主要是重型马枪和马刀,却不带弓弩。 这就是金国赫赫有名的重骑兵“铁浮屠”。 金人善战,骑兵极强。又分重骑兵“铁浮屠”,擅长弓射的轻骑兵“拐子马”。以这两支王牌部队为首,驰骋疆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铁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辽国大军不知尝了他们多少苦头,吃了多少败仗。 完颜宗伟,完颜雅前头还有单独一骑,也是整支队伍的领头人,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这男子二十五岁,身材魁梧,长相英武且气度不凡。亦是女真族装束,辫发垂肩,耳挂金环,颌下蓄须, 留颅后发结长辫, 系以金丝。 他身穿白色长袍,披着一件黄狼毛披肩,头戴圆毡帽,帽沿插着金色的羽毛,腰畔悬挂一柄古剑。 剑长四尺七寸,剑鞘上雕着九鼎图案,青铜鞘口刻有小篆两字:定秦。 九鼎分为(冀鼎、青鼎、徐鼎、扬鼎、荆鼎、豫鼎、兖鼎、梁鼎、雍鼎),代表天下九州,乃至高王权的象征。 “定秦剑”是秦始皇嬴政灭六国,一统天下的佩剑。 此人叫金兀术(汉名完颜宗弼),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四个儿子。他与三位兄长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并称“太祖四巨头”,四人身居要职把持朝政,且个个手握重兵,能征善战。 连皇帝完颜吴乞买,有“粘罕”之称的完颜宗翰,“大金第一勇士”也是金太宗长子完颜宗磐都要让着四兄弟几分。 金兀术亦是文武全才,大哥完颜宗干位列国相主理内政,二哥完颜宗望封大元帅统领金军主力,三哥完颜宗辅勇猛无比,麾下“拐子马”精于奔袭,神出鬼没。 金国内部看似皇帝为尊,其实是三分天下:金太宗与长子完颜宗磐一派,金太祖儿子完颜四兄弟一派,“粘罕”完颜宗翰,“希尹郎君”完颜希尹等宗室元老一派。 “堂哥,其实太原的事让阿鲁补去就行了,咱们何必大老远的跑一趟。” 富察阿朵说话间,目光凝视金兀术健硕的背部轮廓。回想昨夜帐篷内二人赤裸缠躺在毛毯上,整晚激烈的厮杀,疯狂的尖叫,以及她销魂虚脱之时在他后背留下的抓痕。 一时间,她眼眸里添了几分柔情,几分爱意。 富察阿朵的眼中,金兀术就像草原的神明,给了她光明、希望、快乐。 “阿嚏。” 阿鲁补擦了擦鼻子道:是啊!这事我去办就够了,堂哥难道对我还不放心? 金兀术道:为兄不是不信你!而是此事关系重大,刘溪洞乃是见风使舵,反复无常的老滑头。无头军的大自在天又不择手段,难以驾驭,二人与我大金交往不深。他们若联手做局,诓骗咱们就难以收场了。 富察阿朵疑惑的问:不是都谈妥了? 金兀术道:谈妥不代表办妥。大自在天答应我们的两千万白银,可是一个子都没见着。 阿鲁补道:那怕啥!说好咱们出兵帮他攻下太原府和隆德府,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城。他要是反悔毁约,城池不交给他不就行了。正好让兄弟们开开荤,把宋人的钱财和女人都带走,也算没白忙一场。 金兀术揉着腮帮子,目光闪动道:可我手上只有两万骑兵,三千拐子马屯驻应州边境,兵力调动上有些捉襟见肘。 富察阿朵呵呵一笑:堂兄未免太高看宋军,他们的军队弓射不准,马骑不稳,近战更是泥捏的疙瘩,不堪一击。辽人比宋军强多了吧?不是照样被咱大金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耶律延禧那蠢猪皇帝都逃到沙漠里不敢露头了。堂兄,你和我哥带两万骑兵去打太原府,那三千拐子马交给我,必把隆德府拿下来送你。 金兀术哈哈大笑:不愧是大金第一女勇士,我完颜部的“狼公主”,这气魄辽人,宋人的大丈夫哪个比得上。 富察阿朵得意的甩了甩头发,骨制的发饰彼此弹撞,发出像珠帘碰擦的“哒哒”声。 “辽狗宋鼠岂配与我相比,堂兄你才是阿朵心里的大丈夫,大英雄。” 阿鲁补坏笑道:堂兄,你把小妹都迷的神魂颠倒,无法自拔了。 他故意把“无法自拔”四个字语调拖长,拖重。 金兀术一听,傲气的牵了牵嘴角,眼神也变的志得意满。 富察阿朵扬了扬手中铁枪,嗔道:阿鲁补,你是嫌舌头太长了是吧? “你们兄妹闹个啥?还是说正事”金兀术左手拉缰,右手轻抚剑柄道:按说打仗,两万骑兵三千“拐子马”,外加几百“铁浮屠”拿下太原府是绰绰有余。 阿鲁补道:对呀!咱们马快弓强,甲坚矛利,擅长远途奔袭。太原,隆德两地守军多为厢军,修修城池种种地还行,打仗哪是咱们铁骑的对手。戍边大将楚衣辞向来是避战派,防守派,手中禁军战斗力差,装备落后,畏战怯战,顶个屁用。 富察阿朵也道:阿鲁补说的没错,宋军之弱已有百年。将领虚报军功,带兵无方,士兵缺乏训练,毫无血性。何况有刘溪洞作为内应,会调开城防,打开城门引咱们入城,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金兀术道:堂弟,堂妹均说的有理。可你们想过没有,我军一犯宋境,若不能及时撤回那局面该如何应对?按阿鲁补的说法,大自在天不给钱,我们不交城,可那不是长久之计。就算城内有粮草能供给,但宋军一旦围城断了我军退路又当如何?别忘了我们在宋人地盘,老百姓不欢迎,宋军亦会夺回城池,难道要我们弃马站在城墙上守城?这不是把优势化为劣势,自断手脚。 阿鲁补一时哑口无声,瞅了瞅自己的妹妹。 富察阿朵想了想说:那就洗劫太原府,然后撤回应州。 阿鲁补点头道:嗯,抢光再说。戍边禁军收到急报,集结发兵至少要七八日,那时咱们早就满载而归了。 金兀术神色犹豫的说: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只是…… 阿鲁补追问道:只是什么? 金兀术答:我们师出无名。毕竟金与宋还处在同盟阶段,辽虽五京尽失,已呈残喘之势,可耶律延禧残部依然潜伏夹山一带,国号尚存,宗室仍在。此刻,我们攻打太原,乃违背盟约之举,名不正言不顺。你们父皇面子上多有难堪,要不是我们连年征战缺钱,大自在天承诺给两千万两白银,我还真不愿冒这个险。 富察阿朵道:“海上之盟”是约定金宋两家出兵攻辽。可结果都是咱们打下来的江山,宋军一碰辽军就仓皇逃跑,一点用都没有,何必碍于一纸空约,反正我们迟早要南下伐宋,吃掉这块肥肉。 阿鲁补道:小妹和我想一块了,要我说燕云十六州也别还了,直接南下打到汴梁城。把赵佶那软蛋皇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替父皇洗脚搓背。他的妃嫔女儿都抢走,晚上陪我睡觉……哈哈哈……我要睡皇后,睡公主,睡皇宫里所有妃子……哈哈哈……听说赵佶有个姘头叫李师师的,是个绝世美人,我要睡她…… 富察阿朵眨了眨眼睛,满脸不屑的说:瞧你这点出息,满脑子就是女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阿鲁补道:堂哥有大志就行,我听他的话,以后堂哥飞黄腾达,小妹你再嫁给他,我也跟着沾光呀。 “你……”富察阿朵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双颊泛红,眸含羞色。 金兀术淡淡一笑道:伐宋是大势所趋,只是时候未到。一来与辽国交战多年,我军已有疲态,要整顿军马才能继续南征,而两千万两白银是我们急需的军费。二来“海上之盟”仍需遵守,皇帝虽觊觎大宋,也不想公然撕毁条约。“粘罕”和“希尹郎君”也主张履行诺言,顺便问宋帝讨要酬劳,同时让宋军放松警惕,以便日后伐宋。 阿鲁补不甘心的说:难道就拱手把我们打下的城池交给宋人? 富察阿朵道:是啊!太便宜他们了。 金兀术狡黠的笑起来:把燕云七州的老百姓全部迁走,留七座空城给宋人。这样算是信守承诺,皇帝的面子照顾到了。然后咱们再去抢回来,是不是就不算违约了? 阿鲁补摸了摸脑门,想了一会哈哈笑道:好像挺有道理的!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那就两清了。我再来抢,则是另外一回事,你打不过那没办法,只能怪自己是个废物。 金兀术淡然道:所以太原即使打下来,我们也不能留下,交给大自在天便是北汉和大宋的事,出卖朝廷的人是刘溪洞,与我大金无关。咱们只要收到那笔钱即可,将来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大金的。 阿鲁补喜形于色,咧嘴叫好:还有每一个女人也是大金的。 金兀术又道:这也是为何我要亲自去太原,去会会刘溪洞与大自在天,顺路察看一下河东路军民地情。龙放啸的“风云镖局”在两河有三十二家镖局,镖师四五千人,另有乡兵,民壮,弓手五六千人。且有塘泺、方田、稻田、榆塞为之险,庄园、城堡、山寨、水坞为之防,战力颇强,工事颇坚,取之不易。 富察阿朵道:龙放啸倒算是个人物,可惜年迈之躯,不足为惧。 金兀术摇头道:堂妹不可轻敌,师父提过中原武林不能忽视,尤其像金风细雨楼,风云镖局这样的力量。至于方歌吟是我父亲早年就有意拉拢的对象,龙放啸亦是北方武林代表,方振眉隐居长安,仍心系天下。朝中有诸葛神侯坐镇,洛阳有温晚,军中有西路军种师道,姚平仲。北路军韩世忠,宗泽这批将领,吞并大宋则要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富察阿朵道:大自在天答应会帮我们除掉龙放啸。 金兀术道:能除之最好,免得几位师父亲自出马。当年败给诸葛神侯与元十三限后,他们隐居昆仑山苦练剑法,终于练成“天行键”,我大金国若南下中原,需要七位师父们助一臂之力。同时要和“佛爷”合作,招揽“迷天盟”雷滚这样的人,为我们效命。 阿鲁补道:雷滚这种货色,给钱能把父母都卖了。 富察阿朵冷哼道:也难怪宋廷孱弱,内有蔡京,童贯之流。外有刘溪洞,楚衣辞之辈,江湖中有雷滚卖国之徒,大宋不亡,天理难容。 金兀术笑着抬手指向远方道:那里都会是我们的。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朱家镇”。 第320章 小镇大人物 朱家镇在太原城向西五十里,约有七八十户人家。镇中央有一条大街叫“石路”,开了十几家店铺,街口是正门牌坊,街尾是州府设的驿站。 金兀术去太原前,先要来朱家镇见见无头军的二当家:“玉观音”刘传凤。 他从未见过刘传凤,只有阿鲁补描述过她是大自在天的妹妹,同为北汉宗室后裔,在无头军的地位很重要。 行至镇外,金兀术命令让大队人马在外面扎营,以免闹出大动静。 自己与阿鲁补,富察阿朵以及十几名亲随进了朱家镇。 走在“石路”上,一些镇民瞅见女真族打扮的外地人,不禁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胆大的孩童,对着他们乱比划。 金兀术下马牵行,神态自然,仿佛到了自己家乡一般,时不时的含笑点头。甚至从皮囊里拿出一大块风干的牛肉,递给一个五六岁孩童,那孩子高兴坏了,冲着金兀术直笑。 “请问石庙在哪边?” 孩子指了指方向道:石庙啊!就前面不远,驿站对面就是。不过那里破烂的很,已没人烧香拜佛,都荒废好久了。 金兀术微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取出一块羊干酪送给小孩。 身旁的阿鲁补则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一位晾晒衣服的妇人身上,不由眼神一定,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宋人的女人还真不错,这皮肉,肤色,身段,那脸蛋真顶啊。这还是在北方,若是到了中原,江南那边,指不定有多水灵多细嫩,想想口水都要流下来。” 富察阿朵一侧脸道:前面还说草原的女人好,一会儿就夸起宋人了,你这“转把”倒是挺快的。 “咱们的女人好,宋国的女人也俏。各有千秋,各有滋味,这“把”肯定要转。女人嘛,多多益善。” 富察阿朵竖起眉毛问:你脑壳里除了女人,还装了点啥? 阿鲁补答:还装了钱和土地。咱们打仗不就是为了抢钱,抢地,抢女人嘛。 富察阿朵鄙视的说:完颜部雄踞天下,纵横八方,哪一个不是勇士才俊,怎么偏偏混进你这头吃不饱的蠢驴。 阿鲁补听到妹妹奚落他,脸色不悦道:这说的什么话?好歹我是你哥哥,别长幼不分,你哥上了战场哪里含糊过?死在我刀下的辽人,没有上千也有五六百吧? 说完,他拍了拍马鞍上的弯刀。 阿鲁补用的是一把奇形怪状的大马刀,弯刀长五尺,又大又沉。刀锋分叉出两个刀尖,刀身左右两侧各有几截外突的刀锋,刀锷处有月牙形锋刃。 这刀拿在手里就像执着一对麋鹿的鹿角,上下左右皆有锋利的刀刃,一刀砍出能割开人的多个部位。 富察阿朵亦不示弱,摇了摇手里的长枪,那吊挂的骷髅头骨撞在枪杆上“哐哐”作响。 “我枪上的可是耶律淳的脑袋,你能比的了吗?” 耶律淳是辽国大人物,出身高贵乃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孙子,辽道宗耶律洪基的侄子,曾经差点把皇位传给他。 后封越国王,南府宰相留守南京,又得耶律延禧重用,封都元帅,可谓权倾朝野。 金辽战争爆发,耶律淳建立北辽政权,自己当了皇帝,号“辽宣宗”。一面与金作战,一面大破童贯的北伐军,一度使赵佶吓得要撕毁“海上之盟”,与辽重新修好。 富察阿朵神情嚣张跋扈,并高举耶律淳的头颅当成战利品炫耀,更是极其骄狂的举动,尽显“狼公主”本色。 金兀术脸色一沉道:咱们身处宋地,边境又多有耳目,不可太过张扬。你们稍微收敛些,别坏了大事。 富察阿朵十分听话,顿时放下长枪。阿鲁补也不敢多嘴,唯有眼睛仍是游走在街上的女人之间。 到了石庙,原是一座用石头砌盖的禅院。大门早已破败不堪,只剩半扇门板虚掩,上面爬满苔藓和蛛网。墙头倒塌了几处,石块遍地,墙头墙角尽是杂草丛生。 院内青石子铺的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大殿偏殿,禅房钟楼也损毁严重,神像坍倒倾覆,废弃的杂物七零八落,连大雄宝殿的牌匾仅有一角挂住,摇摇欲坠。 如此破败的禅院,菩萨是留不住,和尚更是跑光了,晚上估计连野狗都懒得进来。 不过,院内却仍有人。四名神情冷漠,手持战身刀的刀客分立东南西北四角,犹如四大金刚般守护着大殿。 他们正是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天字号”的杀手。 金兀术一跨进院子,四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盯向他。 以及他们的刀。 他们所站的位置没变,持刀的姿势却变了,变得具有攻击性。 刀寒绰绰。 隐藏杀机。 金兀术面不改色,很镇静的说:我是完颜宗弼,来见你们二当家的。 “你们来晚了!” 话音从大殿内传出,从嗓音能分辨出是女声。 同时,阿鲁补掏出半截羽箭,一甩手就将其投射出去。只听“咻”的一声锐啸,断箭疾飞入大殿之内。 富察阿朵手里铁枪舞了记枪花,猎猎生风,使劲往地上一拄。枪杆上的骷髅头骨围着枪棱转了一圈,令人毛骨悚然,像魔鬼在地狱里巡视。 风吹进黑洞洞,空荡荡的眼窟窿里,响起阴厉且恐怖的回音,犹如冤魂发出凄惨,痛苦的哀号。 那块“大雄宝殿”的牌匾随之晃颤一下,“咣”的掉落砸在石阶上,瞬间摔的四分五裂。 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换了姿势遥相呼应,蓄势待发。 “他们是我的贵客,别紧张。” 忽地,从殿内徐徐步出一男一女。 女的是刘传凤,她手里攥着一截箭头,一截箭羽,显然是同一支箭被折为两段。 后面的是顾晓峰,他一条胳膊缠着绑带,另一只手提着一把单刀。 人影疾闪,司马四人已分立刘传凤,顾晓峰左右。 阿鲁补拜访过威虎山,认得刘传凤模样。于是他凑近金兀术身边道:她就是无头军的“玉观音”,是大自在天的亲妹妹。 金兀术微微颔首,负手笑道:原来是二当家,在下金太祖之子完颜宗弼,你可以叫我女真名金兀术。 刘传凤突然说道:好剑。 她的眼睛十分专注的盯着金兀术腰畔的“定秦剑”。 金兀术一愕,不明其意,无从答起。 院子倏然静了下来,静的能听见人的呼吸和心跳。 与石庙的安静相比,斜对面的驿站倒有些热闹,因为四大名捕的铁手也来了朱家镇。 自打从武曲镇逃生,铁手就说要去太原府,那必然会经过朱家镇。 当然,来的只有铁手,龙逸凡,白欣如,杨魄,青狮和尚五人。 陆破执,白象和尚,朱一点带着白欣如的儿子周舞阳,重伤的黄虎和尚走另一路,赶往“晋西镖局”。 一来带着周舞阳,黄虎和尚不方便。若去太原城则危险重重,需要把他们转移到安全之所。 二来龙逸尘的阴谋,是要陷害龙逸凡,霸占风云镖局。所以需要有人把事情真相告诉龙阿妹,眼下只有她能召集忠于龙放啸的老部下反抗。 铁手五人比金兀术要先一步到朱家镇,他们打算去驿站住一晚,明早再直奔太原府。 到了驿站门口,铁手由于官帖在武曲镇遗失,只能拿出“平乱玦”表明身份,并自报家门。 守门的两个小吏一瞅“平乱玦”,吓得“扑通”跪地磕头,不敢抬首。嘴里哆嗦道:铁捕头大驾光临,小人给你磕头请安。 铁手见状连忙将二人扶起,弯腰拍去他们腿上的土,这样反而把两人吓得又跪下去。 “铁捕头,这可使不得。你的手多金贵,小人泥腿子一个万万受不起,万万不敢受。” 一时间,看的白欣如“噗嗤”一笑,连连摇首。心忖:这些小吏平时是吃了多少苦头,那么害怕长官,衙门里当差吃公门饭也委实不易。 铁手再拉起二人,态度温和的说:赶紧起来!我只是个捕快,你们不必这般,切不可再跪。 小吏道:你是皇上御封的四大名捕,天下闻名的铁手铁二爷,能跪你是造化。多少人连你的面都见不着,咱们今天遇上你这位大贵人,心里别提多欢喜,以后讲出去也有面子。 铁手无奈的笑了笑:都是爹妈生父母养,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 小吏摆手道:不不不,你是贵人,咱是贱民。 铁手脸色一沉,加重语气道:你们若再这样说,我可恼了。 “别别别,气坏铁二爷身子,咱担待不起,你吩咐啥咱照办就是。” “这就对了!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而不是为铁某效力。” 青狮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跟随掌门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论架子铁捕头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更没什么官威。 铁手肃然道:你们佛门提倡的就是众生平等。百姓是众生,当官的亦是众生,既是众生何来架子?何来官威? 青狮和尚一怔,说道:铁捕头的话,小僧受教了。 铁手又对小吏说:驿丞可在? 小吏答:在,在,在……小人这就去叫。 片刻后,驿丞慌慌张张从驿站急步出来,见铁手作揖道:卑职便是这里的驿丞,不知上差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铁手客气的问:不必多礼!请问怎么称呼? 驿丞恭敬的说:卑职姓曹,叫曹无用。 第321章 百无一用是功德 曹无用将铁手一行人引至驿站后厅,叫人端盆打水供几人洗脸净手,又上了茶点果品。特意嘱咐厨房备饭时要做份素斋,另命人去收拾三间上房,其中一个房间要先点檀香薰一薰。 素斋与薰香是考虑到青狮和尚是出家人,以及白欣如会嫌房间有太重的气味。 铁手见其想的周全,安排亦是井井有序,心中对他倒有几分好奇。 “曹驿丞,你也坐吧。” 曹无用欠身道:卑职站着即可,这样侍奉铁大人也方便些。 铁手道:你站着,我坐着,说话岂不是更不便。要么一同坐下,要不铁某起身说话,那我还舒服些。 “这个……”曹无用思索道:铁大人既发了话,卑职从命便是。 说完,曹无用与铁手面对面坐下,而他的眼睛却不时瞄向另一人:龙逸凡。 这不经意的举动,铁手看在眼里,心念一转道:我这位朋友,路上染了风寒,精神欠佳。请曹驿丞先安排他去歇息可好? 龙逸凡伤势好了大半,他自身功底就扎实,加上铁手这几日来以真气为其疗伤。内创已痊愈,外伤亦无大碍。 只是他情绪依旧低落,神情略显黯淡憔悴。 曹无用是聪明人,哪会看不出龙逸凡是生病或是受伤。从进门那一刻起,他就观察铁手一行人的打扮举止,心中便知必有缘故。 不过,官场上“看破不说破,知人不言尽”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该说的说,不该问的绝不问。 于是唤来一名小吏,领着龙逸凡去客房,铁手同时使了个眼色给杨魄。 杨魄毕竟镖行里摸爬滚打,也心领神会的起身跟了出去。 二人走后,铁手喝了一口茶说道:听曹驿丞的口音,似乎是河北赵州人氏。 曹无用目光一滞,诧异的问:铁大人,怎知卑职是赵州人氏。 铁手微笑道:铁某办案久了,眼力耳力较常人要灵敏些。而且爱凑热闹,所到之处喜欢和当地人打交道,了解风俗习惯。河北我跑的次数多,你们当地的赵州桥,柏林禅寺我还去过。 “哎呀呀!铁大人单凭几句话,就知晓卑职老家哪里,观察之仔细令人叹服,不愧是名捕。” 铁手摆手道:我只是一种习惯,出门在外比较留意周遭的人和事,曹驿丞别见怪。 曹无用道:岂敢见怪大人。不瞒大人说,卑职祖上家世也算有头有脸,风光过一时。 “哦?你且说来听听。” “卑职的太爷爷叫曹利用,赵州人氏。” 此话方落,几人着实吃了一惊,铁手轻轻皱了皱眉,继续低头饮茶。 白欣如忍不住发问:曹利用!可是任枢密使,当过宰相的曹大人?当年出使大辽,与萧太后和谈签下“澶渊之盟”的人,也是他对吧? 曹无用淡然无味的回答:正是。 按常理说:祖上之荣誉,能福荫子孙恩泽后代,后辈更会大肆宣扬,刻意炫耀,以示身份特殊。 可曹无用回答的过于简单,简单的甚至有点简陋。 他的情绪亦是如此。 就好比住在一座满是破洞的房子。洞太多,哪里都要补,可你补了这里,那里又漏风。补到最后忙到最后,房子依然很破,到处是洞,哪里都有风,索性就不补了将就着住。 那是一种无奈且无助的心情。 铁手肃然道:没想到,曹氏一脉仍有后人。当年你太爷爷是大宋的有功之臣,且不论他后来的是非曲直。单说出使议和,签订盟约之事,就为大宋百姓换来百年安定,国家得以休养生息,铁某对此深表钦佩。 “阿弥陀佛,曹施主的先辈算是造福于民,功在朝廷。有此善举,功德无量!” 曹无用兀自“唉”了一声说:可惜功德没传到我这,无量成了无用。说来好笑,太爷爷曾官居一品,我如今只混了个从九品的驿丞,真是百无一用是功德。 铁手道:曹大人的功绩流传于世,为后人所铭记,岂能说无用。至于功名富贵,不可妄求强争,否则人心迷惑,败德坏典,害其自身,祸及他人。 曹无用苦笑道:先祖功德来之不易啊!当年皇帝有意罢兵止戈,主动求和。派我太爷爷去澶州谈判,私下授意岁币数额一百万至一百五十万两均可接受。结果临行前,寇准把太爷爷拉到一间屠宰场,命侍卫磨刀将猪当场剁了头,赠于太爷爷。 白欣如听得不甚明白,问道:送个猪头是何意? 铁手笑道:此乃威胁之意,故意敲打曹大人,让他小心做人,此去用心办事。 曹无用道:嗯。当时寇准已知皇帝心思,又无法阻止此事。故而要挟太爷爷,言明皇帝愿意给多少钱他不管,但凡纳贡岁币超过三十万,回来就砍太爷爷的头。结果“澶渊之盟”顺利签订,还就真的谈到三十万这个数目。 白欣如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曹大人这一趟深入辽营,可谓如履薄冰,腹背受敌。 “可不是这话!谈不拢辽人一动怒,说不定把太爷爷砍了。价钱谈高了,辽人满意了,回去不好交差也是伸头要挨一刀,难啊!” 曹无用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又说:太爷爷素来痛恨辽人。虽是去主动求和,但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处处为大宋据理力争,多次严词拒绝萧太后要求割地之说。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辽国以钱帛换土地,没有辱没朝廷,保住皇帝威仪,争取国家利益,把价钱压到三十万,真乃忠心一片,苍天可鉴。 铁手道:曹大人少时出名,喜谈善辩,为人慷慨而有节操大志。只因后来得罪章太后与宦官罗崇勋,遭到贬降,外放出京,最终客死异乡,下场令人唏嘘。不过,曹大人之遭遇也有牵扯不清的内因。 曹无用听出铁手的话有弦外之音,知其是心如明镜之人。 “铁大人应该知其缘由!太爷爷大功告成,回到京师立即被皇帝召入宫去,听到只花了区区三十万岁币就与辽人讲和,甚至辽国给足面子,称大宋为兄,自己为弟。说句冒犯先帝的话,当时皇帝是从龙椅上蹦起来,跑到太爷爷面前痛哭流涕,相拥而泣。” 白欣如又问:咦!好好的一桩欢庆喜事,皇帝哭啥? 曹无用道:三十万岁币太便宜了呗,皇帝是喜极而泣,并下诏封赏。太爷爷日后一路升迁,官至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也为后来埋下祸根。 铁手微微颔首道:曹大人犯了为官者的一个通病,恃宠而骄,忘乎所以。官做的越大越骄横,越目中无人,就越容易得罪人。 曹无用拍了拍后颈道:人嘛,得了势难免忘了形。不是所有人能像诸葛先生那样,当官似做神仙一般,置身云端,心怀天下,不为官场恶习所污,不为名利俗气所染。 铁手淡淡一笑道:世叔亦是凡人,只不过怀揣一颗平常心罢了。 青狮和尚道:平常心是清静心,是光明心是博爱心,是敬业心,是正直心。平常心是超脱名利,不溺欲海,事事平常,事事不平常。平常心,实不平常。 铁手转首道:这次是铁某受教了。平常心是道,然才起念待要平常,早乖差了也,此最为微细难凑处。 曹无用略略释怀道:平常心看世事,则事事平常。怎奈世事多不平常,亦难做平常人。 铁手安慰道:你虽官微职小,却代表大宋朝廷,要记住本心,以民为先,以法为责,以仁为官。 曹无用想了想,起身对着铁手深深一揖道:卑职谨记大人的教诲,必恪尽职守,为民请命,遵循曹家世代门风。 铁手也站起来回礼,笑道:官无大小,只有好坏。贪官污吏即使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但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也高不到哪去。 曹无用细细一品此话,说道:好比四大名捕,官职不大,却受人敬仰,百姓爱戴。 “我只想当好一个捕快!多抓坏人,多帮好人,自己当个凡人。” 曹无用听完,与铁手相视一笑。 “善哉,善哉。佛曰凡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铁捕头却是凡人心不凡,这份境界实属难得。” 铁手自嘲一句说:铁某的苦多了,比如此刻腹中肠胃就叫苦,苦的都没滋味了。 “是卑职疏忽,我差人去膳房催一催,赶紧把饭菜先端上来。” 白欣如莞尔一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饿了。 “阿弥陀佛,贫僧早就饿了!” 白欣如则双手合十,装作出家人的口气说:罪过,罪过。 一时间,客厅内笑声起伏不止。 倏地,一名小吏慌不择路的进了客厅,气喘吁吁的说:曹,曹,曹大人,有有有人……不好……大……大事不好。 曹无用脸色一沉,斥声道:慌个什么劲,把舌头捋直再说话。 铁手语气温和的说:小兄弟别急,慢慢说。 小吏吞了吞口水道:大人,驿站外有情况! 曹无用疑惑的问:有何情况?速速报来。 “有一群女真族样貌的人去了石庙,为首的几人似乎来历不寻常。” “哦?你可看清了?” “小人看的仔细。领头的有三个,都进到庙里,另外十几人在庙外把守。我本想凑近瞧瞧,被他们凶神恶煞般的驱赶开,故而马上来通禀大人。” 曹无用一怔,抚须道:有这等事? 铁手询问:石庙内可住有僧人? 曹无用答:那是座废弃的破庙,早几年就没有和尚念经了。 铁手又问小吏:在这之前,你可曾留意石庙的动静。 小吏想了想,眼神犹疑不定,嘴里支支吾吾的说:没有,没有动静,我没注意……没动静! “你确定!” 小吏有点心虚的说:确定……呃……小人没留意,不太确定。 铁手见他举止反常,前言不搭后语。再问:真的没有?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万一有所隐瞒,你们大人动怒,我可帮不了你。 曹无用骂道:你皮肉要是痒了,就尽管胡说,让我发觉作假有你受得。 小吏吓得跪地求饶:铁捕头恕罪,大人饶命。小人不敢扯谎,是有那么点动静。 曹无用喝道:快说! “一个时辰前,有人塞了十两银子给我,让我帮他们的马喂喂草料,照看一下。” 铁手问:有多少人? “六匹马!都在驿站马厩里。” 曹无用问:人去哪了? “小人不清楚!不过回想起来,有可能去了石庙。” 铁手陷入沉思,白欣如走到他身旁,凑近耳边轻声道: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 铁手摇了摇头,说道:不像。 曹无用问:铁大人,卑职去看看,你们先坐着等。一有消息,我马上来通报于你。 铁手扬声道:不!还是我去比较合适,侦查打探是我本行,你不便去。 白欣如执剑在手道:我也去! 铁手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贫僧也去。” 白欣如道:你出家人就别管这闲事了。 青狮和尚辩驳道:既然是庙里的事,出家人就要管一管。 “好吧!那咱们就一起去管一管闲事。” 说话间,铁手已出了厅堂。 第322章 我是来办公事的 “铮”的一鸣,金兀术拔剑出鞘,剑身通体幽青,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碧苔,剑锋则寒如秋霜,使人心惊。 倏地,司马乂,司马越,司马伦,司马颖以刀作盾,藏身刀后移动起来。 同时,富察阿朵身形甫动,绰枪挡在金兀术身前,转腕一字横枪,怒视叱道:想打架? 院内气氛倏然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金兀术跨前一步,左手搭在富察阿朵肩头道:堂妹,不必紧张。我只是让二当家好好欣赏这把剑而已。 “啪。” 刘传凤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司马乂四人纷纷收刀现身,以抱刀,扛刀,拄刀,捧刀四种姿势站立。 “堂妹,把枪收起来!” 富察阿朵恶狠狠的瞪了刘传凤一眼,极不情愿的缓缓收枪,站到金兀术身侧。 “你掌中可是定秦剑吧?” 金兀术道:好眼力! 刘传凤纤纤细步,拾阶而下,姿态优雅且轻盈。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看的阿鲁补心荡魂摇,方寸浮乱。 “金将军可知此剑来历?” 金兀术笑道:秦王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请名匠铸造此剑,取名:定秦。意寓大秦基业千秋昌盛,万代永存,由相国李斯亲刻小篆两字。秦灭后,定秦剑落入汉高祖刘邦之手,并冠以“天下第一剑”,且世世代代相传,成为汉室皇帝专属佩剑,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亦称“尚方宝剑”。 “嗯,讲的丝毫不差!两汉灭亡,三国归晋。“定秦剑”辗转历经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战火纷乱中又回到北汉刘氏后人手中。” 金兀术道:北汉是你先祖,同为大汉遗脉,说来定秦剑与你挺有渊源的。 刘传凤凄然道:渊源之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流水落花,终是一去不返,虚空幻梦。英武帝当年就是手捧此剑,开城向赵光义献降,赵恒与辽国和谈,又把定秦剑作为赠礼,送给萧太后。而今辽国将亡,剑再一次换了新主人。 金兀术凝视手中的剑,感慨中说了一句:此剑是我军攻克大同府,天祚帝耶律延禧仓惶出逃中所遗落,我有幸得到。看来是一把不祥之剑,拥有他的人皆没好下场。 刘传凤抿嘴一笑:那倒未必!剑之好坏,取决于用剑之人。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剑无法左右人的盛衰祸福。用好了剑是杀人凶器,破敌利刃。用不好则是几尺废铁,累赘罢了。 金兀术长笑一声:有理!执剑者要成为掌局者,用剑去开创自己的道路,消灭阻挡我的人,斩杀反对我的人,征服惧怕我的人。 刘传凤抚掌叫好:好气魄!不愧是金太祖的儿子,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 金兀术眯缝着双眼,狡猾的眼神却溜了出来,变了语气说:只是我的路不能只靠剑,还需要花钱。有时钱比剑好使,也简单,效率更高。 刘传凤目光轻轻一瞟,微微一笑道:金将军看样子想谈正事了吧? “因为那是大事!眼下正值金、宋、辽三家战事敏感时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此时深入宋境,是冒了风险,带着诚意而来,这点你很清楚。” 阿鲁补急声道:是啊!咱们大老远来,马不停蹄的赶路,就是来与二当家谈大事的。 刘传凤道:好!就谈大事。我尽地主之谊,先送金将军一份见面礼可好? 金兀术笑而不言,剑已锵然回鞘。阿鲁补忍不住问:什么见面礼? “一个好消息!” 金兀术问:好消息? “不错,一个对你极为有利的好消息。” 金兀术道:请讲。 “龙放啸已死,“风云镖局”目前由其次子龙逸尘掌管,二河一带的镖局分号,河东路的乡兵,民壮,义军都听命于无头军,为你扫除了大障碍。” “当真!” 金兀术听到龙放啸的死讯,犹如惊雷破苍穹,表情顿时激奋不已,难以抑制。 富察阿朵贴近金兀术耳畔,细声道:堂哥,不可轻信她的话。 她口中的热气,呼入金兀术的耳朵里,让其耳膜一痒,眯起的双眼骤然睁开,眸色也愈发的亮,愈发的奸。 刘传凤道:这份见面礼千真万确,金将军不必疑虑。龙放啸是北方武林的总瓢把子,他的死亦是轰动江湖的大事。很快,他的死讯会传遍大江南北,众人皆知。 阿鲁补道:堂哥,我看此事可信!二当家骗咱们,对她和无头军也没好处。 金兀术扬声道:我当然信!但龙放啸身亡,对大自在天和二当家来说,同样是天大喜讯,所以这份见面礼我只能笑纳一半,至于另一半嘛…… 他故意不说下去,含笑而立。 “咱们要钱!” 阿鲁补知道金兀术心里牵挂那两千万军费,他自己也爱财如命,于是就开门见山的讲了出来。 顾晓峰气哼哼的道:你们的事都没办,要什么钱? 阿鲁补道:我们就是为钱来的。 顾晓峰道:要钱就拿太原府,隆德府来交换。攻下城来,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 富察阿朵撇了撇嘴,唇上的银环轻轻一晃:到时你们不给钱怎么办? 刘传凤蹙眉道:无头军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我哥哥姐姐的话,绝对算数,无须担心。 富察阿朵十分不屑的说道:我担心的就是你们说话不做数。 “那就不用谈下去了!”刘传凤对顾晓峰道:峰儿,我们走。 “是,母亲大人!” 说话间,刘传凤欲转身离开。 “慢!” 刘传凤身子一顿,问道:金将军还有何赐教? 金兀术语气舒缓的说:二当家暂且留步,先听我说几句。 “好!你说,我听着!” “之前堂弟去威虎山与无头军谈妥的条件是:我们出兵攻城,事后以城池换银两。” 刘传凤点头。 金兀术接着说:这番要调动大军行动,动静必然不小。我军一旦攻下太原城,则不能久持,需速战、速决、速退。你们的钱何时能给到我手里? 刘传凤答:城破之时,即是交银之日,我们会提前安排好银车,你的人清点完毕,马上就能拉走。 金兀术道:可是两千万两不是小数目,万一出了差池就有麻烦,我军会很被动。我的意思是,至少先付点钱让我们安心。一来,做买卖也有预付定金之说。二来,拿到钱做起事能放开手脚,全力以赴。二当家,你说对不对? 刘传凤思索片刻问:你要多少? 金兀术竖起手掌道:五百万两。事成以后,再付清剩余的钱。 “什么?你们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一兵一卒没动,就要五百万两,想得挺美啊!” 顾晓峰一脸不悦,眼睛看向刘传凤,眼神里已表明不愿继续谈下去。 阿鲁补帮腔道:五百万两哪里多了?堂哥没要价一千万两,已是给大自在天和二当家面子,这是友情价了。咱们打仗很难,很辛苦的。 “太多了!我做不了主。” 金兀术思忖一下,又说:那二当家能做主多大数目? 刘传凤竖起两根手指:二百万两。 富察阿朵冷哼道:二百万两,就让咱们几万人去拼命,未免太不把大金勇士的性命当回事了吧? 金兀术又开价道:我让一步,四百万两。 刘传凤摇头道:金将军请回吧!这买卖谈不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阿鲁补沉吟道:这……四百万两真的不算多,二当家你再考虑考虑。 富察阿朵喝道:考虑个屁!堂哥,咱们走。 “三百万两!外加城破后,我军要带走一千个女人。二当家若不同意,我不会再出价,掉头就走!” 刘传凤恬惔一笑:成交! “女人好,女人好啊!”阿鲁补一听,咧开满口黄牙的大嘴,拍手称快。 金兀术道:那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猝然间,一处坍塌的断墙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大宋的土地你们一寸都别想侵占,大宋的子民一个都休想带走。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也不可以发生。要是几位一意孤行,我会用我的方式阻止你们,绝不容情。 这声音洪亮如钟,气息丰沛如海,语气坚定如山,措辞犀利如刀。 众人目光齐转,铁手从断墙外昂首阔步,迈入院中。 金兀术一行人均是有点错愕,不明所以,便静观其变。 顾晓峰叫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多管闲事,活腻歪了是吧? 铁手表情镇定的说:我叫铁手,来管的是公事,不是闲事。 刘传凤脸色大变,纤柔的手上多了一把木梳形状的短刀。 弯如残月。 刀光淡淡。 刀身倒映着刘传凤的面颊,她的妆容也是淡淡的,唇色在刀光中犹如一瓣孤零的红花,有几许凄迷,一缕惨艳。 “宰了他!” 顾晓峰一声令下,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身形疾动,伴随他们身影的还有刀光。 四把刀。 攻出四种不同的刀光。 目标却是一致:杀铁手。 他们每人的出刀角度都不一样,刀光亦有区别。 司马乂双手举刀抡斩铁手颈部,司马越一手握柄,一手抓刀背切向铁手的腰间。 司马颖俯身滚地,一片刀芒扫向铁手双腿,司马伦双掌一推刀柄环首,战身刀直戳铁手心窝。 刀刀皆是狠招,绝招,猛招,杀招。 金兀术久闻铁手大名,却从未见过真人,他心中暗忖:刘传凤的四名手下绝非泛泛之辈,刀法造诣颇高,且配合娴熟,使得对手更难防范。 铁手会怎么应付呢? 他才想到此处,打斗就戛然而止。这个过程快的不可思议,简单的难以置信。 铁手气沉丹田,使出一招“如封似闭”。他左臂抬起外格,右手下伏内挡。 “咯嘣”一声,司马乂的刀斩在铁手左掌上,裂开一个崩口弹开。 “呲”的一响,司马颖的刀戳在铁手左臂肘部,刀尖刃口翻卷反挫。 “咣当”一下,司马越的刀切中铁手的右小臂,刀身一颤被震开。 “啪嗒”一记,司马颖的滚地刀,被铁手右掌一按,刀转向插入地里。 司马四人四刀尽数被破,惊愕中想变招再攻。 “嚯!” 铁手一声震吼,运起“一气贯日月”神功,双掌一推。 “砰砰砰砰。” 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纷纷飞出几丈远。 司马乂的双手断了,司马越双腿折了,司马颖断了左手左脚,司马伦折了右手右脚。 四人皆败。 若不是铁手的掌劲收了力,他们就不是败,而是没命。 金兀术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称赞。 第323章 另一种红袖刀法 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像折翅的鸟飞不起来,瘸腿的狗走不动道,断臂的猿爬不上树,抽骨的鱼游不了泳,纷纷滚倒地面,辗转哀号。 刘传凤妙目一瞥,嘴角微微上扬道:果然有两下子,难怪你能从姐姐哥哥手底逃脱!” 铁手徐徐吐纳,面色平静的说:你是无头军的头领“玉观音”吧? 刘传凤似没听见,反问:你在墙后藏了多久?又听到多少? 铁手转睛瞅向金兀术几人,并不理会刘传凤的话,而是发问:我大宋与金国签有盟约,你们为何入我国境,欲图谋不轨?岂不知背誓毁诺之后果? 金兀术挺胸负手,哂然道:宋帝昏庸无道,排斥忠良,引用群小,宗社倾危在即。北有辽人袭扰,西有党项人侵凌,江南、河北等地盗贼蜂起,武林中相互明争暗斗。而朝廷不思进取,委曲求全,甘愿纳贡岁币求存,放任地方横征暴敛。赵佶为一己私欲,在民间大采花石纲,大肆兴修道家宫观,使得百姓涂炭,国力虚空。兄台口中的大宋早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何必做愚忠之臣,替宋廷卖命?以你名捕的身份,若肯投靠大金,封个大将军不在话下,到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快哉? 铁手笑容一展,十分洒脱,使其英武的外表多了几分书卷气。 金兀术见状,认为其心已动摇,又说:只要兄台点头,愿为我效力。以后你我便兄弟相称,一起携手打江山,同享天下可好? “哈哈哈……” 铁手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松。金兀术怔了怔问:兄台,何故发笑? 铁手答:为何奸恶伪善之徒,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在武曲镇,大自在天也讲过同样的话,承诺我封官进爵,大富大贵。 金兀术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不愿意? “铁某行得正站得直,上不负国家,下不欺黎民,做人堂堂正正。岂会与你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做那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通敌小人。” “你……” 金兀术嘴角抽搐,表情颇为难看,目光中已渐露杀机。 自己利诱拉拢铁手是别有用心,也藏了私心:金国内部派系林立,战争时期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可一旦天下大定,各方势力便会暗中较劲,争权夺位。 金兀术心里明白:在金太祖派系中,兄长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实力最强。元老派完颜宗翰,完颜希尹根基扎实,轻易无法撼动。执政派完颜吴乞买也有私心,其长子完颜宗磐更是觊觎皇位,虎视眈眈。 金国内部暗流涌动,与他们相比金兀术的力量不足以争权。自己暗中与完颜宗伟,完颜宗英,完颜雅等年轻宗室联手,亦是为了扩充实力。 倘若能收服铁手这样的英雄,必会增长自己的声势,在完颜部建立威信,甚至汉人心目中能打响名号,为今后抢班掌权铺平道路。 金兀术要天下。 要得天下,需要钱和人作为资本。 他冒险入宋境,答应出兵攻城,就是为了钱。 而今,铁手不肯归顺,意欲坏金兀术的计划,使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人财两失。两千万两白银,可相当于宋人交纳给辽国岁币整整四十年。 钱太多了。 多的不忍放手,不愿放手,不能放手。 金兀术既不愿放手,那唯有对铁手下杀手。 “真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富察阿朵铁枪一挺,摆了一式“长蛇出洞式”,枪杆上悬挂的骷髅头“嗡嗡”晃动。 铁手道:我就是太要脸,才不屑你们这种人抬举。 富察阿朵怪叫一声:去死吧! “堂妹,先慢动手。” 富察阿朵正握枪要攻,突然被喝止:堂哥,还等啥?我替你出气,弄死他再说。” 金兀术提醒道:小心他有帮手,别中了圈套。 倏忽,石庙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依稀能辨出自己的人遇上劲敌。金兀术那十几名亲随都是近身侍卫,个个身手不俗。 阿鲁补大惊失声道:堂兄,真有埋伏,咱们怎么办? 刘传凤大喝道:金将军,不把铁手就地解决,我们的事情必然败露,那时你就别想拿到钱。 金兀术犹豫间,刘传凤身影一晃,刀光旋即展动。 铁手双臂合于胸前,身子往后倒退几步,却见刘传凤的刀并非攻向他,而是凌空疾闪。 刹那间,刀风掠过,血光暴现。 司马乂,司马越,司马颖,司马伦挨个颈部中刀而亡。 临死前,司马伦强撑一口气,瞪着刘传凤呜咽道:你……好……。 最终“狠”字没吐出来,就脑袋一歪呜呼毙命。 刘传凤已返身落到大殿门前,她衣袖随风飘摆,手中的刀已染红,反映出一道惊虹般的艳芒。 铁手皱起眉头,轻轻叹道:你太心狠手辣了,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刘传凤挑眉一睨:你会放过他们吗? 铁手道:我会将他们送交衙门,押到刑部法办,接受公正的审理。 刘传凤道:那我更不能留活口,何况他们是我花银子雇来的,死了不可惜,我那笔钱倒挺可惜的! 铁手正色道:不将你拘捕,我会觉得可惜。 刘传凤目光一寒,看向金兀术道:金将军,我若被捕,你非但拿不到钱,恐怕还有大麻烦。 金兀术听罢,左手用力握拳,神情凶厉道:铁手,为了大金为我自己,你都留不得! “嗖”的刺耳声起,一阵强劲的枪风呼啸袭来,锋利的枪棱扎向铁手胸膛。 富察阿朵早已按捺不住,她向来心高气傲,桀骜难驯,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她的杀性与金兀术交欢时一样猛烈,亢奋,狂放。 同时,阿鲁补凶相毕露,举着刀像头公牛般冲向对手。 他刀长。 且怪。 鹿角形的弯刀上有许多突出分叉的刀刃,阿鲁补手腕一转,不同的刀尖就划向铁手身体几处部位。 阿鲁补好色,手段却比妹妹富察阿朵要狠。他喜欢把敌人开膛破肚,抽筋挑肠,剥皮拔骨,以此来炫耀他的残忍。 所以在完颜部内,明面上称其“三太子”,暗地里叫他“鹿角魔头”。 铁手不敢大意,掖胯敛臀,一招“铁闸门”双臂上下一合。“砰、砰”两响,他左掌由下往上架住铁枪,右掌自上而下抵住弯刀。 富察阿朵遽然间一怔,不敢相信铁手的肉掌能轻松扛住自己的铁枪。 愣神间,枪杆上的骷髅头晃动的愈发剧烈,像受到重创似的,随即“嘙”的裂为两半。 蓦然,一股内劲从枪杆传输过来,她只觉掌心一热,有扎手的刺痛感。 富察阿朵反应奇速,使出浑身蛮劲贯于双臂,手掌牢牢握紧枪杆,就是不松手。 铁手见女子有这把力气,也不禁喝彩道:好气力。 他说到“力”字时,富察阿朵整个身躯都在不停摇摆,姿势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可依然枪不离手。 而阿鲁补更狼狈,弯刀上几处刀尖距离对手还有几寸时,被铁手铁掌所截住。并且掌劲犹如巨石坠崖,反推向阿鲁补。 瞬间,几百斤的冲力压的阿鲁补双臂一颤,腿脚沉重不堪。他脸肌紧绷,咬牙硬挺,才勉强撑住桩步。 铁手之前以“如封似闭”破司马乂等人的刀,掌击四人使了三成功力。而这招“铁闸门”用了四成内力,虽防住富察阿朵,阿鲁补的攻击,却未能震开他们的兵器。 显然二人的武功强出司马乂四人不少,三人僵持间,一抹如血色残阳的刀光就亮了起来,照了过来。 刀光很美。 很艳。 让人窒息。 绯红的残影十分绚烂,像少女的朱唇轻柔一吻,美得不可方物,使你无法抗拒。 刘传凤使出了“红袖刀法”,一刀“吻”向铁手的脖子。 刀声破空,温柔的像女子娇羞的呻吟。刀风掠起,夹带着衣袖间授魂的香气。 那一瞬,你甚至会觉得死在如此绝美的刀下,是一桩幸福而满足的事。 哪怕是斩下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不会感到后悔。 “开!” 倏地,铁手大吼一声,运起内力贯注于双掌,“铁闸门”变换一招“双峰插云”,掌势外往猛推。 富察阿朵与阿鲁补连人带兵器,被一波巨劲强行推开数尺远。 只见,富察阿朵趁势后撤,横枪于腰间旋转身子,“呼呼呼……”舞出枪花围住自己。 阿鲁补则退的踉踉跄跄,但手中弯刀“刷刷刷”挥出三刀,十几个光点闪动,数把刀尖组成一片刀网保护自己。 铁手震开二人,红袖刀已不到其咽喉一尺,侵人的刀意像钢圈套在脖子上,把你活活勒死的感觉。 千钧一发之际,掌影一闪,刀光陡停,随之星火迸溅。 在刀即将斩到时,铁手一记“空手入白刃”双掌相合,宛如钳子一般夹住“红袖刀”。 刀身与手掌产生强烈的摩擦,犹如刀剑交击,撞起点点火星。艳红且惊丽的刀锋离铁手喉咙还有三寸,就无法再进半分。 这时,剑声再起,青芒乍现。 金兀术拔剑出鞘,身形飞纵,一剑刺向铁手印堂。 金兀术一直在看,在等,在忍。 他要谨慎观察形势,把握时机成熟,控制自身情绪。 然后出击,一击必杀。 成大事者:要会看,能等,擅忍。 金兀术是做大事的人。 他正在做一件大事。 杀掉铁手。 遽然间,一道耀目的银白疾电,好似昙花一开就谢,缠住金兀术青色的剑芒。 “叮”的激鸣,一条白色人影,用一道“闪电”替铁手挡住一剑。旋即,金兀术与白衣人身形贴近,银色与青色的剑光交织在一起,快速的换位三次,拼斗三招后倏分两边。 出剑的白衣人是白欣如。 金兀术神情难看的盯着她,心忖:一个女人居然能出剑如此之快,简直和闪电一样。 另一边,铁手正要使出“一气贯日月”神功,震退刘传凤,夺下她的刀。 刘传凤突然左手袖风微拂,衣袖让她的内力一催,瞬间变得坚硬如钢,犹如薄薄的刀片剁向铁手。 她以袖作刀,使出刀法。 刀势更厉。 刀法更妙。 这一刀也是“红袖刀法”,另一种“红袖刀法”。 第324章 三个条件 薄如蝉翼的“袖刀”没有刀光,却有千种风情,万般凄艳的意境。犹如黄昏后飘起的一场细雨让你驻足留步,默然沉醉其中而忘了归路。 刘传凤这一记袖刀把极阴至柔的“红袖刀法”发挥的淋漓尽致,恰如其分,且富有美感。 她悠悠上挑如痴如狂的眉梢,微微泛起如梦如醉的眸光,刀意亦变得如诗如画。 如此绝美的刀法,让铁手心底不禁有种莫名的痛,且结缠在胸口,一时无法释怀。 铁手双掌依然夹着刀,刀锋仍指向自己的喉咙。 袖刀已至。 已近。 极近。 他不能松手,也不能闪躲。 怎么办? 白欣如能救,她的剑够快,但被金兀术的剑死死盯住。 他的定秦剑像长了一双眼睛,能看穿对手所有的底细。 剑势也变的不可捉摸,难以琢磨。 金兀术左脚立定,右腿跨步,右手握剑平举遥指白欣如,左手变剑指翻绕头顶,摆了一招“开弓射雕式”。 剑锋闪现妖气,剑刃亮起魔气,剑颚散发怪气,剑脊隐含鬼气,剑格透出神气,剑穗飘扬仙气。 一式剑招藏有妖、魔、怪、鬼、神、仙六种剑意。 仿佛有六名似仙,似神,似鬼,似怪,似魔,似妖的剑手附身在金兀术体内。 白欣如一见,眉毛微微一敛,暗忖金兀术的剑术绝不在自己之下。 对手很强大! 她救不了铁手,甚至还要考虑如何自救。 青狮和尚仍在院外独自缠斗,金兀术的亲随异常骁勇,不易对付,始终不让其进入院中。 幸好铁手仍有帮手,可靠且有力的强助。 他的手掌就是坚强的帮手,坚实的强助。 惟见,铁手夹刀的双掌往上一提。“铛”的一声锐响,刘传凤的“袖刀”正好砍在铁手掌中的红袖刀上,袖刀被硬生生弹开。 铁手借刀架刀,以刀挡刀,用刀破刀。 刹那间,刘传凤骤感手腕发麻,心神错愕间手指哆颤,已然握不住刀柄。 她旋即提膝一记“鹰爪三连踢”,足尖快速点向铁手胸口空门的“膻中”,“天池”,“中脘”三穴。 “鹰爪门”素来以爪功着称,尤其是“鹰爪翻子拳”,“大力鹰爪手”,“飞鹰擒拿术”为主。 但门内有一种以脚代爪的独门腿法,叫“鹰爪三连踢”,踢出来迅捷凶猛,出其不意,足尖连蹴犹如鹰爪捕食。 她腿法快。 铁手更快。 她踢的巧。 铁手更巧。 铁手在架开“袖刀”同时,掌心真气猛的一催,内劲把刘传凤持刀的手震开。对方一脱手,他随即双掌夹刀下劈,剁向刘传凤的足踝。 这一个转瞬即逝的变化,可谓迅如掣电,险中求胜。 若刘传凤强踢铁手三腿,自己的脚必然会被削中。对手以内力见长,必能硬受三脚,而她要付出失去一足的代价。 刘传凤不愿意。 她收腿,撤招,一式“野马跳涧”后跳六尺,接一招“达摩飞渡”倒滑三丈,快速远离铁手。 她一边退,一边喊:不可让铁手停下来,一起上。 话音未落,富察阿朵尖啸中跃步上前,提枪猛扎铁手左肋,阿鲁补则是蹦到半空,居高临下挥刀下劈。 枪似游龙,刀如猛禽。 铁手沉胯马步一分,还是一招“铁闸门”,不同之处是双臂像闸门开启般上下倏分,而不是关闸时高低一合。 铁手做人一向简单,大智若愚。 功夫亦很简单,大道至简。 越简单,越有效,越有铁手的风格。 他左臂上提,横肘一架,格开阿鲁补的弯刀。右臂下沉,掌心一摁,按住富察阿朵的铁枪。 同时,铁手还攻出一刀,他左手握着刘传凤的刀,斩向尚未落地的阿鲁补。 一时间,阿鲁补慌了神,乱了意,匆忙中横刀一拦,弯刀上的利刃割向铁手的手腕,要挑断他的筋脉。 这招对别人奏效,对铁手可不管用。 金兀术见状,大声喝道:堂弟不可,他的手…… 金兀术话没说完,铁手的刀从弯刀分叉的刀刃中递入。而阿鲁补的刀刃割在铁手左腕上发出“滋滋滋……”尖利刺耳的铁器蹭磨声,却伤不到铁手半分。 阿鲁补这趟傻眼了。 那是凡人的手吗? 院内,刘传凤离得最远,金兀术则与白欣如对峙,自己妹妹倒是在旁边,可她的铁枪让铁手右手抓死。 情急中,阿鲁补仍是喊了一声:妹妹救我! 他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 “呀!” 遽然间,富察阿朵狂叫中拧腰,猛然扭颈。背后几十条发辫“噼噼哒哒”飞甩而出,像蟒蛇一样紧紧卷裹住铁手的左手小臂,狠狠的用力拉拽。 铁手蓦然一怔,左腕顿住,刀势也一缓,阿鲁补赶紧低头让过,旋即就地一滚遁走。 “开!” 声浪遽强,气流骤增。 铁手提气大吼一声,左臂一振,“嘙嘙嘙……”激响连连,发梢上的牙骨发饰纷纷爆裂,手腕也挣脱发辫的束缚。 同时,铁手右手抓住枪棱使劲一拧,枪尖带动枪杆反压在富察阿朵肩上,顺势把她连人带枪按倒在地。 富察阿朵只觉身体一沉,挣扎着要起身,脖子上已被一把刀架住。 “都别动!” 金兀术一瞅,堂妹被铁手用刀制住,连忙收剑道:好汉,刀下留人。 阿鲁补也摆手道:别杀我妹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白欣如见金兀术收了剑,身形一掠,落在铁手身旁,利索的点了富察阿朵两处穴道。 又是“砰”的一声,石庙的半扇大门让人撞开,几名亲随跌入院中。 青狮和尚一进庙就望见铁手,又是几腿将爬起来的亲随再次踢翻,也来到铁手这边。 瞬间,局势就倒向铁手一方。 金兀术道:好汉,只要放了我堂妹,你尽管开条件。 富察阿朵心高气傲,不服气的说:堂哥,别求他,我死了你们就杀光他们。 白欣如长剑抵住富察阿朵的下巴道:闭嘴!再说先割你舌头。 富察阿朵恶狠狠的说:有种就杀了我,父皇一定会替我报仇。届时大兵压境,把你们宋人的舌头全部割掉喂狗。 “那就先割你的!” 金兀术见白欣如要动真格,惊呼道:女侠且慢,万万不可伤我堂妹,凡事都能商量。 阿鲁补着急的说:妹妹,你少说两句,留住小命要紧。算哥哥求你了! 铁手道:我可以放了她,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金兀术问:好汉请讲,只要我能办到,三十个条件也行。 金兀术其实比阿鲁补更心急。 富察阿朵是完颜吴乞买的亲生女儿,万一有个差错,他回去难以交代。 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宗磐等人必会抓住机会,兴师问罪。借此来打压“金太祖”一脉。 其中,完颜宗干虽是完颜阿骨打长子,却是庶出。与完颜宗望,完颜宗弼(金兀术)这对亲哥俩,乃同父异母所生,关系十分微妙。 既是同盟手足,亦是竞争对手。 且完颜宗干一直留守都城,掌控内政,刻意疏远常年征战的完颜宗望,完颜宗弼。 另一个庶出的哥哥,完颜宗辅打仗是一把好手,却偏偏耳根子软,时常在“金太宗”,“金太祖”,“元老派”三方势力中摇摆不定。 所以,富察阿朵若是死了,金兀术担不起这责任,甚至会受到惩罚。以后要上位则是难如登天。 另一方面,金兀术有意娶富察阿朵为妻,做金太宗的女婿,进一步掌握军政大权。倘若有了子嗣,血缘上更亲近,便能说动金太宗重用自己,把“元老派”的权利抢过来。 所以,富察阿朵是金兀术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加上完颜宗英,完颜宗伟,以及其他重臣的儿子完颜宗明,完颜宗盛,完颜宗烈一批宗室支持,就算登上皇位也未尝不可。 铁手说:第一,你和你的人立刻离开朱家镇,撤出大宋国土。 金兀术思忖了一下说:可以!只要你放人,我立刻带队回应州,撤离宋境。 一直躲在大殿内,偷偷观察战况的顾晓峰冒出一句:你们走了,谁帮我们攻打太原府,隆德府?钱也不要了? 阿鲁补道:还打个屁啊!钱老子可以去抢,我妹妹命丢了,去哪里找回来? 顾晓峰正想争辩,刘传凤用目光瞥了他一眼,让他顿感悚然一寒,不敢继续说下去。 阿鲁补又问铁手:那第二个条件呢? 铁手道:第二嘛,把你们计划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我要知道一切详情,有哪些人牵扯其中,不能有半点隐瞒。 金兀术脸色一变,沉吟道:这个……你难道不知有一句话“知情越多,危险越大”。 铁手正色道:我的职责就是扶弱锄强,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防患人祸于未然,还世间一个太平。所以,我有必要知道! “堂哥,别告诉他!这件事你筹划多时,冒了很大风险,岂可为我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铁手见富察阿朵性子刚烈,面对生死毫无惧色,心中倒有几分敬佩。 阿鲁补急的直瞪眼:堂哥,此事反正已经败露,不妨就告诉他,保住小妹要紧! 金兀术撇了撇嘴角,神色有些犹豫。 阿鲁补央求的说:堂哥,小妹对你一片深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金兀术一听,又望向被白欣如用剑挟持的富察阿朵,回忆起二人亲昵的过往,激情的时光,顿感于心不忍,难以言喻。 “我答应你,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说第三个条件吧?” “堂哥……” 富察阿朵心里难受,倏然一阵心酸,眼眸里满是愧色,柔情的回望金兀术。 铁手长舒一口气,接着说:第三,我要你对天发誓,永不南下攻宋,永不大兴杀伐。 第325章 亲弟弟,好弟弟 听见铁手的第三个条件,刘传凤先抿嘴笑了起来,像刚刚聆听完一个笑话。 铁手却正眼都不瞧她一下,磐石般的目光盯向金兀术。 他的话一点都不好笑。 至少金兀术是丝毫笑不出来。 当他听到“永不伐宋”,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底。眉头皱的像一只狼爪足印,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被铁手将了一军。 因为完颜阿骨打临终前有过嘱咐,灭辽之后一定要南下攻打大宋,不能学辽人与宋人修好共处。 宗室内部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粘罕”完颜宗翰,“希尹郎君”完颜希尹,“天狼”完颜昌,“术割大王”完颜银术可这批元老均一致赞同兴兵伐宋。 原因很简单:宋朝人口太多,太有钱,太发达。 宋人国土不及辽国大,人口数量却是辽人十几倍。且中原,江南地区贸易发达,商业繁荣,关东,汉中,江淮,四川,两广一带均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 商业,农业,制造业,文化,科技遥遥领先于周边的辽、金、西夏、突厥、大理、蒙古各部。 女真族是游牧民族,疆域多是蛮荒,沙漠,严寒苦地,发展拼不过汉人。若长期与宋朝保持中立,迟早会被拖垮耗死,大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同时,攻打辽国的进程出奇顺利,以少胜多,连战连捷,提升了金人的信心与野心。尤其是完颜部年轻一代的宗室成员极为好战,杀戮成性,早就垂涎大宋这块肥肉已久。 金兀术不由迟疑起来,这个条件把他问住了,更难住了。 铁手见其面色凝重,左右为难,便知对方大概底线。仍语气强硬的追问:怎么样?答不答应? “这个……” 金兀术断然不肯立这个誓,可堂妹在对方手里,不能轻举妄动,一时也犹豫不决。 富察阿朵倔强的竖起眉毛,厉声道:堂哥,别答应他,不可为我坏了大事。赶紧发信号,让骑兵进攻屠村,杀光他们。” “叫你多嘴!”白欣如手指一戳富察阿朵后背“天俞”穴,使她顿时岔了气,胸闷说不出话来。 阿鲁补见妹妹吃苦头,慌了神,急了眼。 他的心思与金兀术不同。 完颜宗室年轻一辈里,要数完颜宗磐与完颜宗望最为出色。二人分别代表金太宗与金太祖两大派系,暗地里时常较劲。 阿鲁补自知才疏志浅,无心争位。只图有酒、有肉、有女人睡,有银子花的日子亦心满意足。 妹妹是喜欢金兀术,他则看中金兀术将来能提携自己,保他永享富贵。 但阿鲁补与富察阿朵血脉相连,平日里虽常拌嘴互讽,亲情却很深重。 “堂哥,立誓就立誓,先救小妹再说!” 金兀术目光一寒,像刀子一样瞪向阿鲁补:你懂什么?我今日立誓,他日若毁约,让大金的子民怎么看待我?谁会服我?谁还信我?谁肯为不守承诺的人效力? 阿鲁补哑然无语,铁手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 一旁的顾晓峰插话道:这誓绝对立不得,还是赶紧叫人杀了他们,不能留下活口,别影响整个计划。 阿鲁补问:那我妹妹咋办? 顾晓峰道:此事不可妇人之仁,她的命换他们的命,还有那笔钱,这买卖不亏。 “你说啥?我妹妹为了帮你们才落在别人手里,你反倒说起这种话。要把老子惹急了,就撂挑子走人,一拍两散。” 顾晓峰阴阳怪气的说:自己没能耐栽了,还怪起我们,真是可笑!本以为完颜部有多厉害,原来都是打嘴炮的主。 “你再说一句试试,我先撕烂你这张狗嘴信不信?” 顾晓峰把刀一亮,冲着阿鲁补叱声道:你敢! 刘传凤道:峰儿,少说两句。铁手那边巴不得咱们先内讧,别自乱阵脚。 铁手微笑依旧,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刘传凤对金兀术道:金将军,你可要好好斟酌。铁手明知你不会答应,为何还要提这样的条件。 “哦?他是何居心?” 刘传凤冷哼道:因为他怕。 “他怕?”金兀术又追问:怕什么? 刘传凤道:嗯,他怕我们行动。单凭铁手一个人是挡不住你带来的骑兵,你我联手他们没有胜算。他这叫敲山震虎,先稳住你,再想办法对付你。 铁手指了指刘传凤道:我要对付的人还有你。 金兀术听了,心头一舒道:你是说他在唬我? 刘传凤自信的说:别被他迷惑,铁手从不乱杀无辜,特别是不杀女人。 铁手轻轻皱了皱眉,神色几番转变,整个脸庞都浮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表情。 渐渐地,铁手的神态又恢复平静,只剩一抹深刻的忧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金兀术也察觉出几分异样,不禁笑道:我倒是忘了,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向来不滥用私刑,不滥杀犯人,是众人称道的活菩萨。 青狮和尚合十道:如是妖魔邪道,斩之也是断恶修善。 白欣如扬声道:铁捕头是名捕,他做不了的事我来做。而且我不会手软,女人杀女人没有多少愧疚感,负罪感。 说完,她长剑顶在富察阿朵嘴角,剑尖挑了挑她唇上的银环,剑光把富察阿朵黝黑的肤色照的发亮。 阿鲁补急声道:别伤我妹妹。 金兀术沉不住气的喝止:你把剑先放下,容我再想想。 这时,石庙外凌乱的脚步声起,曹无用手持朴刀带着几十人涌入院内,金兀术那些亲随也被押了进来。 铁手眼睛一瞥,见曹驿丞带来的人都是虎背熊腰,手持兵器的绿林人打扮。有几人的武功底子相当不俗,并非是驿站的普通驿卒衙役。 他心忖:曹无用小小的从九品驿丞,哪里找来的这群武林人士?看来他的身份不止曹利用后人那么简单,明显有江湖背景。 曹无用见到铁手,快步跑到跟前道:铁大人,不出你所料。卑职在镇子外发现有一支重甲骑兵屯驻,看装备是金人的“铁浮屠”。 之前,铁手去石庙时,叮嘱曹无用派人去镇内镇外察看,探明有没有其他异常迹象。 铁手听到“铁浮屠”,心头一紧,忙问:有多少人? 曹无用答:估摸着有几百骑。我留了几个兄弟在那盯着,然后赶来给你报信。 铁手暗暗一惊,“铁浮屠”人马皆披重甲,以铁锁串联成排。一旦冲锋起来,足可以轻松杀垮十倍之敌。 刘传凤眸色一亮道:你果然在耍小伎俩,偷偷派了人去摸底。 金兀术心念一转道:铁手,不如你放了我堂妹,我答应你带兵离开朱家镇,绝不伤害镇里居民,咱们各走各道,互不相扰。你想想,“铁浮屠”要是冲进镇子,会造成多大伤亡就不用我多说吧。 铁手,白欣如,青狮和尚,曹无用都明白金兀术的话。即使军队也不是金人铁骑的对手,手无寸铁的百姓岂能幸免。 阿鲁补接话道:铁手,我叫你一声铁捕头,给足你面子。把我妹妹放了,我和堂哥就既往不咎,饶了你们。 他刚说完话,只听雷声般的一记炸响,从一街之隔的驿站传来。 大家都惊了一惊,铁手脑海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驿站那边出事了!龙逸凡还在驿站。 情况确实如此。 龙逸凡先一步离开客厅,去房里休息。他平躺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眼神呆呆的看着房梁,心情有点烦闷。 不一会,“笃笃笃”有人敲门。 “是谁?” 敲门人道:大爷,小人是驿站打杂的,给你送饭来。 龙逸凡起身坐稳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一名杂役手拎一个食盒推门而入,走到桌边打开盒盖,把饭菜一一摆放妥当。 龙逸凡走到桌边,扑鼻的菜香让他精神一振。打量了一番杂役,很客气的说:有劳了。 杂役笑呵呵道:大爷,你太客气了,端茶送饭是小人应做的分内事。 龙逸凡坐下,杂役从食盒下面取出一壶酒道:大爷要不要先喝口酒暖暖胃,咱们驿站的酒是镇上酒家自酿的,叫“一口香”。 “哦?这酒有何讲究?” 杂役道:大爷你喝一杯便知。 龙逸凡道:那就尝一尝。 杂役斟满一杯,果真酒气四溢,满屋飘香。 “好香的酒!” 杂役笑道:不是好酒,小人也不敢夸口。 龙逸凡摸了摸衣襟,要掏点碎银送给杂役,却想起来银子在包袱里,便站起身来。 杂役一愣,问道:大爷,你这是……嫌酒菜不好? 龙逸凡道:我身上不揣钱,包袱里有些碎银,我先去取一块给你。 杂役忙道:小人不敢收你的赏钱,万一曹大人知晓,以为是我故意讨赏,必会怪罪下来。 龙逸凡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我心甘情愿给的银子,你不说我不说,他岂会知道? 杂役面有难色,忙端起酒杯递了过去:大爷你先喝了这杯,再打赏小人不迟。 龙逸凡左手按在桌上,微微一笑道:也好。 他伸右手缓缓接过酒杯,眼角余光瞟了杂役一眼。 杂役满脸陪笑,眼睛却盯着龙逸凡手中的酒杯。 龙逸凡慢慢将酒杯送到口边,却猛的手腕一抖,杯子里的酒像一支箭射向杂役。 倏地,杂役身子一侧,斜身让过,那酒箭“哧”的穿破窗纸射出。 “唉哟”一声,屋外居然有人。 那人被酒箭打在脸上,像沸水烫痛般的捂脸尖叫。 杂役站稳身形,从背后抽出一把铁尺拍向龙逸凡面门。 龙逸凡已有防备,左手抄起食盒,“啪”的架住铁尺。同时右脚一蹴,将板凳从桌底踢了过去,撞向杂役双腿。 那杂役身手了得,一记“鹞子翻身”腾空而起,一个回旋跳到门口。 “动手!” 杂役一声大吼,屋子里已多了六名劲装持刀的人,个个目露凶光。 龙逸凡道:不贪财的杂役不多,身手还那么好的恐怕是凤毛麟角。 杂役冷冷道:被你看穿了。 龙逸凡道:你的手不像端茶送饭,倒像是行伍出身的。 杂役道:到底没瞒过你的眼睛。 龙逸凡质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杂役道:你的亲弟弟,龙二公子。 “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第326章 陈年旧恨 杂役冷酷的脸上挤出一丝阴冷的笑,笑里藏着杀意。 杀意又逐渐湮没了笑,只余下杀气。 “龙二公子发话了,带你的项上人头回去,晋中镖局的局主位子就是我的。” 龙逸凡微微摇首,长叹一声问:为了上位使多少人头破血流,让多少人迷失疯狂,有多少人为此丧命。位子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杂役冷哼道:位子当然重要,但杀你对我更重要,雷焱火这个名字可有印象吗? 龙逸凡猛然一怔,目光收缩,惊讶的问:雷焱火,他是你什么人?莫非……你是徐淼水? “不错,我是徐淼水!为了今天,我等了五年,整整五年!五年里我无时无刻的会想到你。” 龙逸凡长吁道:你是来报仇的吧? 徐淼水冷漠的答道:你害死老雷,我杀你偿命,这叫血债血偿。 龙逸凡短叹一声:他是罪有应得。你扪心自问,“太行双鹰”干的坏事不够多吗?不该死吗? 这“太行双鹰”便是雷焱火与徐淼水,二人一个是出身江南霹雳堂“辟”字辈高手,一个是武当派副掌门“紫薇羽士”范渔舟的徒弟。 机缘巧合下两人相识,并拜了把子,人称“太行双鹰”。是两河一带闻名的大盗,曾投靠河北洺州起义军张迪麾下,后来义军被(中兴四将之一)刘世光剿灭,二人流窜太行一带继续作恶。 雷焱火在“佛子山”行凶时,被龙逸凡擒获押至官府受审,最后秋后问斩,命赴黄泉。徐淼水本想营救义兄,奈何势单力孤,两次行动均告失败。 他亦受官府通缉,东躲西藏。却遇到一位神秘人的收留,那人承诺徐淼水会给他报仇的机会。 徐淼水已无去处,便在“蝶庄”落脚躲了五年,期间为神秘人训练一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杀手。 半年前,他才知道收留自己的人正是“风云镖局”二公子龙逸尘,仇人龙逸凡的弟弟。 龙逸尘居然愿意帮他。 帮他杀龙逸凡。 他那时想不明白,甚至怀疑过对方,后来他就不想明白了。 他只想等,只在等。 等龙逸尘兑现承诺。 等待一个时间,一声命令,一次行动,一场复仇,一段恩怨。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终于让徐淼水等到了。 龙逸尘下了令,有命令就会有行动,有行动就会有目标。 徐淼水只有一个目标:龙逸凡。 龙逸尘命他带领“蝶庄”的人去追杀龙逸凡,务必要提头来见,不留活口。 他不清楚龙家兄弟之间有何恩怨,他只知道自己的这场恩怨该有个了结。 “杀!” 徐淼水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杀代表了所有他想说的语言。 屋内六名杀手闻声而动,一起出手。 他们一动,龙逸凡便瞧出六人的武功路数,因为六种功夫都是好功夫。 一人使一柄峨眉斧,一出招就是一式“三花盖顶”,斧子化成三道斧影当头砍下,显然来自“飞斧队”余家的人。 一人手持乌黑的鱼鳞刀,脚踩玉环步,一式“柳暗花明又一刀”抹向脖子。刀势看似不快,却有后手变招,那一定是“黑刀峡”谈家的刀法。 另有一高一矮两人,高个子双掌迭出,使得是括苍派的“折松断柏掌”。矮个子双拳交错,用的是雁荡派的“撇捺人字拳”,分别攻向龙逸凡双肋。 第五个杀手俯身伏地,像陀螺一样滚动,双脚叉开回转,从地面旋扫踢向其膝盖,他的身法和腿法应出自“太平门”梁家。 最后一名杀手在五人攻击时,就绕到龙逸凡背后。一抬手,一条九尺长的虎眼竹节鞭倏然抡出,镖棱抽打他的背脊。 刺杀迅速。 且迅猛。 龙逸凡手中无刀,右手猛的掀起桌面,一掌把桌子打了出去。 斧影疾闪三次,飞起的桌子瞬间被劈成四段,紧接着黑光一晃,又是一刀横斩把断桌变为八段。 “乒乒乒……乓乓乓……砰砰砰……” 一双拳,一对掌,两条腿把八块断桌板,翻落的盆碟击个粉碎。 倏地,龙逸凡用桌子挡下五人的杀招,迅捷的一转身让过背后的虎眼竹节鞭。以迅雷之势欺近对方面前,左手一掌拍裂使鞭杀手的额头。 使鱼鳞刀的杀手扑近跟前,举刀要劈。龙逸凡右手一掣一送,杀手喉咙上已插进一节虎眼竹节鞭的铁链,鲜血滚滚喷涌,他的刀转眼间落到龙逸凡手上。 刀在龙逸凡掌中,像是一条静止水面的乌青鱼,一惊之后便无影无踪。 他挥刀时,刀确实消失了一下。 一瞬间,龙逸凡一刀斩掉持斧杀手的脑袋,光滑的斧面倒映出杀手惊悚的表情。然后就被艳栗的血雾所遮盖,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刀还在龙逸凡手里,但他的胸膛中了一拳,一掌。 “撇捺人字拳”,“折松断柏掌”。 两名杀手一击得手,想打出更多的拳和掌。可他们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手已不在胳膊上,断臂处标出的血花,染红了青柱白墙。 龙逸凡运起“龙甲神功”,把内力聚集胸口硬受两下,旋即一刀斩去两人的手,又接一刀割断二人的喉管。 两人轰然倒下,左右斜躺一处,形成一个大大的人字。 剩下的一名杀手出手最迟,反应最精,跑的最快。 因为他是“太平门”的弟子,打不过就跑。 跑不丢人,丢人总比丢命强。 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站稳,忽觉刀风一振,并掺杂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立即施展轻功,一柄微热微红的刀已搠入他背心,穿透心脏贯胸露出一截染血的刀尖。 龙逸凡鼻孔淌出血来,方才仓促运功,内力抵消了大部分掌力和拳劲,却还是受了伤。 刀慢慢的从身体拔出,杀手随之跌倒,徐淼水已站在屋外院中,冰冷的目光穿过大门盯着龙逸凡。 “不愧是龙放啸的儿子,我的人都是江湖上的硬点子。居然被你那么快就解决了,厉害!厉害!厉害!” 徐淼水连说三次厉害,门外有四名杀手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枚枚鸽蛋大小的黑色弹丸。 龙逸凡手捂胸口,缓缓道:雷公火弹。 徐淼水道:不错!正是我义兄的独门火器“雷公火弹”,用他的火器送你上西天,义兄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龙逸凡一手握刀,一手握拳道:那好,今天我们就做个了断。 “干掉他!” 徐淼水一声令下,四名杀手每人打出三枚雷公火弹。 黑色的弹丸在半空燃起蓝焰,像鬼火一样飞入房门,射出窗户,撞破墙壁。 房间内“轰”的炸响,犹如雷鸣。数十道火焰像赤电一样在房内乱窜,激撞出更猛烈,更疯狂的火舌吞噬着屋内的一切。 爆炸的那一刻,龙逸凡腾空飞起,破瓦而出。他的袍摆上沾了几处火苗,仿佛星星在闪耀光芒。 徐淼水仰首凝望空中的龙逸凡拍打衣袍上的火苗,默默的说了一句:都结束了! 龙逸凡身在半空,遽然有两条黄影疾掠,从左右两侧贴近他。 一名老者拿着森寒的匕首,一名中年人握着冰冷的短刀,宛如两只老鹰扑向龙逸凡。 之前的六名杀手只是试探龙逸凡,后面的雷公火弹为了逼他出来,让真正的一流杀手结果他。 冷遗金,冷遗产当然是一流杀手,他们在杀手榜的排名很靠前。 “墓”死后,这对父子排位又上升一位,身价则涨了至少三成。 龙逸尘调动徐淼水,也请了冷氏父子,他们要价很高,高得离谱。 离谱是因为冷遗金心里有谱。 他知道龙逸凡的生死,对龙逸尘有多重要。 他有意提高了报价。 但龙逸尘不在乎价钱,甚至无视报价。与“风云镖局”的家业相比,这份报价一点都不离谱。 他要他的命。 他们要他的命。 徐淼水要他的命。 其他杀手要他的命。 为了掌控权力,为了拿到酬劳,为了报仇雪恨,为了讨口饭吃。 每人的目的不同。 所有人的目标都相同:要龙逸凡的命。 除了一个人:杨魄。 他要救他的命。 精芒一闪,一颗铁胆破空打向冷遗产鼻梁。冷遗产凌空拧腰,回身用短刀挡住面门。 铁胆砸在刀身上,“哐”的一响,冷遗产空中无力可依,整个人被震落下来。 龙逸凡抓住机会,抬手一刀格住冷遗金的匕首,顿时星火四迸。 二人悬在半空又彼此对了一掌,倏然分开落地。 杨魄与冷遗产缠斗一起,双方交手七招。杨魄大腿中了一刀,掠至龙逸凡身边,冷遗产腹部吃了一掌,退到自己父亲那里。 驿站的人被炸声,打斗声惊动,纷纷前来察看。 四名驿卒,五名杂役刚跨进院子,就让徐淼水的手下干掉。 不过,又进来六七人身手都不俗,一看就是江湖人,两边人马混战一起。 冷遗产强忍腹痛道:父亲,咱们差点就得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我们好事。 “没事,杀龙逸凡本就是一桩困难的任务。” 冷遗金眯着眼睛,额头与眼窝四周褶皱起树皮似的纹路。 他略略叹息道:看来老夫要价要低了! 龙逸凡扶住杨魄问:杨镖头,伤的如何? 杨魄的裤腿已让血水浸湿一片,仍咬着牙道:小伤不碍事。 龙逸凡看向冷遗金道:你们也是我弟弟请来的? 冷遗金点了点头,沉声“嗯”了一下。 龙逸凡苦笑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痕:没料到我弟弟去请“杀手楼”的高手,看来为取龙某这条性命,他可谓煞费苦心。 冷遗金道:你的命很值钱,这种大买卖接一单少一单,给的起大价钱的雇主并不多。 “你要报仇。”龙逸凡用刀指了指徐淼水,刀尖又转向冷氏父子道:你们要报酬。 徐淼水有点焦虑,有些不安。 杨魄突然现身阻拦,使得冷氏父子失手了。他深知暗杀拖的越久,只会越来越不利于自己这方。 “别和他废话,咱们赶紧除掉他。” 骤然间,徐淼水一按铁尺机括,只见铁尺两端伸出剑锋。 “嘶”的一剑,刺向龙逸凡。 第327章 我还不能死 徐淼水是武当弟子,九岁上山习武,十五岁进“紫霄宫”拜在范渔舟门下,又过十年艺成下山。 初入江湖就剑挫青城派的“赤精剑”于云夏,“白虹剑”傅雨春,从而打响名号。 隔年在鄂州打擂,打败当地赫赫有名的白道第一高手“笑夫子”夺得武魁,一个月后又战胜鄂州黑道第一凶神“哭道人”,一举名声大噪,俨然是武当的后起之秀。 三年后,他回武当山与同门师兄弟比武,以剑法四场连胜,技惊四座。并击败新任掌门“混元尊者”张天时的徒弟,也是他的次子“小洞宾”张贤。 师父范渔舟担心掌门师兄面子上难堪,私下授意徐淼水在争魁战中,故意输给张天时的长子“清源君”张圣。 算是保全了张天时的颜面,却冷了徐淼水的心。 他那时正意气风发,这事令徐淼水备感挫败,心灰志消。 学武练剑不是照顾谁的面子,而是为自己争面子,替师父争面子。 他不理解范渔舟的用心。 自此,他拜别师父,脱离武当派,独自闯荡江湖。后结识境遇相似,脾气对路的雷焱火,并立下投名状拜了把子。 徐淼水这些年为了躲避官府,把剑折断熔铸成铁尺,又安装机关内藏剑锋。 他手很稳,剑路更稳。 徐淼水从刚才短短几招,瞧出龙逸凡的刀不趁手,挥刀间仍有瑕疵,否则也不会挨那一掌一拳。 于是,一式武当剑法中的“九转还阳”,掌中铁尺剑“嘶嘶嘶……”,犹如长蛇吐信连续刺出九剑。 剑又快又疾。 龙逸凡一把推开杨魄,已不及出刀,只得左右虚晃,险险避过九剑。 徐淼水又一式“满地开花”,剑光点点落下,远处望去就像一群白色的飞蛾围扑向他。 如此写意的剑法,令龙逸凡心有感慨:徐淼水不愧是范渔舟的徒弟,出剑行云流水,神形合一,丝毫不给自己喘息之机。论武功,明显要高于“太行双鹰”之一的雷焱火。 他不敢大意,猛的身形一矮,灵猴似的滑挪两步,从缝隙中钻出紧密的剑光。 倏地,又是寒芒一闪,徐淼水跳起一式“仙人作揖”,一剑朝下点向对方后颈。 这一剑,是他武功里颇有造诣的一式,换做别人恐怕就得交代了。 龙逸凡顿感锋寒侵入肌骨,迅速翻身出刀一架。可对方已变招一式“青龙探爪”,剑转刺他的背心。 徐淼水的剑路倏忽莫测,招招紧逼,变化多端。武当派同一辈弟子中,能有如此身手的寥寥无几。 剑锋已近,龙逸凡提气挪腰,身子强行横向移开一尺。剑尖从其腋下划入,他顺势胳膊一夹,把铁尺夹住。 徐淼水低叱一声,使劲要拔铁尺剑,龙逸凡一刀回斩过来。 对手的第一次还击,就使他被迫松手弃剑,往后飞退,可乌黑的刀又追近。 刀风更近。 徐淼水一招武当轻功“梯云纵”,拔地而起,跃入空中避过一刀。 “结束了!” 人在半空的徐淼水听见有人说了三个字,也看见龙逸凡有些落拓的脸,有点孤寒的眼神。 忽地,刀声破风响起,隐约能听到一声略显无奈的叹息。 两条人影在空中一滞,然后一起往下坠落。同时,血液从徐淼水的胸腔里,像泉水般喷出,溅洒在龙逸凡的身上。 “扑通”一下,徐淼水重重的摔在地上,正躺着仰视天空,嘴里喃喃了一句:义兄……你的仇……仇…… 龙逸凡握着刀,语气决绝的说:我也有自己的仇要报,所以我绝不能死。 徐淼水面色惨灰,用尽最后一丝气息道:报……仇。 此刻,另一边的杨魄已独力难支,危在旦夕。 冷氏父子在徐淼水出剑之际,二人心意相通,一齐攻向杨魄。 他们深知要杀龙逸凡,就要先除掉眼前这个碍手碍脚的人。 而且要快。 无论徐淼水那边情形如何,只要杨魄一死,他们两人对付龙逸凡胜算很大。 冷氏父子身形重合,冷遗金的手掌紧贴儿子后背。只见,冷遗产左边衣袖猛烈飞扬,袖内源源不断的涌出一股漩涡般的怪力,呼啸着卷向杨魄。 这是他们融合东海劫余岛武学的绝招,陆破执曾经吃过大亏,险些送命。 杨魄脱手打出一颗铁胆,径直撞向无形怪力。 “砰”的一下,铁胆被瞬间震碎,怪力仍冲势不减。 杨魄见势不好,一招“铁拐李醉酒”,翻腰荡步,身倒脚掀,跌跌撞撞的让过怪力。 此时,冷遗产已到他面前,抬臂左手一拳打在其胸口。杨魄中拳口里咳血,至少断了五六根肋骨,却咬牙双手拍在冷遗产身上。 只是这两掌拍中对方身体,就犹如打在腐尸烂木一般,掌劲似泥牛入海,化为乌有。 原来冷遗金把“腐功”传到冷遗产身上,将其身上的要害移走,要穴散开,大大降低了掌击伤害。 “腐功。” 杨魄惊诧间,一把短刀已插进他的胸膛,冰冷的刀刃在体内扭转,旋绞,撕扯,分切,如同暴风雪一样猛冲直撞,到处肆虐。 刀子割开了杨魄的胸腔,刀尖刺破了他的肺,随即刀颚往下绞断了他的肚肠,刀刃切掉了他的胃,却迟迟不肯一刀搠入心房。 冷遗产冷目放着寒芒,嘴角扬起阴鸷且邪恶的笑容。 他喜欢杀人,喜欢折磨人。 杀人是任务,是赚钱的方法。 折磨人是兴趣,能取悦自己的方式。 在“杀手楼”里,没有人比他更残忍,更恶毒,更暴虐,更不像人。 甚至有人私下说,宁愿和野兽同榻而眠,也不愿和冷遗产同桌吃饭。 因为他们怕吃饭时,看到冷遗产那张脸,想起他杀人的场景会呕吐。 不,是真的会呕吐。 杨魄也在吐。 吐血。 大口的吐血,且伴随着撕心的痛吼。 冷遗产沉浸在虐杀的快感中,杨魄的五脏六腑像一盘下锅沸煮的饺子,上下沉浮,左右滑滚。 龙逸凡返身一瞧杨魄痛苦的惨状,彻底被激怒,眼球充胀了血丝,眼眶里像喷吐着两团赤焰。 他狂吼前冲,手中刀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劈向冷遗产。 刀声里回荡着怒啸,刀风中激扬着杀意,恰如疯狂厮杀中的战士。 龙逸凡仿佛一刹那间,忘记了对弟弟的所有仇恨,确切说是又有新的仇恨填满了他。 “快退!” 冷遗金惊叫一声,提醒儿子赶紧躲开。 冷遗产已察觉到对方来势汹汹的一刀,当然知道要躲。 他想跑,想走,想闪,想撤,想让,想避,想溜,想逃,哪怕是想滚,想爬都行。 总之是想尽一切能躲开的办法。 冷遗产甚至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想拿他爹来挡这一刀。 但他握刀的手臂,被杨魄双手死死抓住,像套了两把牢牢的枷锁,怎么也挣脱不掉。 杨魄已经死了,只是临死前拼着一口真气,死死擒拿住冷遗产,不放他离开。 刀临。 “噗哧”一声,冷遗产倏地眼前一黑。只觉头昏沉沉的,有些眩晕,耳畔有凉嗖嗖的冷风穿过。 他忽感有点冷,愈来愈冷。 他看见灰蓝的天,乳白的云,看见驿站房间漆黑的屋脊,看见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满地血迹,看见街对面石庙内对峙的人群,看见有几名男女匆匆朝这边走,看见马厩里的马在吃草,大街上的镇民在聊天,几个孩子争着抢着一块牛肉干,一条野狗蜷缩着身子在屋檐下打盹…… 这是怎么回事? 冷遗产疑惑为何被杨魄擒住,还能顺利脱身? 他又在哪里? 忽然,他看到父亲苍老的身影,又看到了龙逸凡。 只见,龙逸凡一只手握着刀,黑色的刀已染成鲜红一片。另一只手拉住杨魄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居然抬头瞪着自己,目光如炬,脸上身上都是血水。龙逸凡身旁竟然还有一个很眼熟的人,颈脖处有个碗口大的血洞,时不时往外滋滋的冒着血。 冷遗产认得这身穿着打扮,这明明…… 这不是……这难道是……这就是…… 他终于明白自己如何脱身的。 因为他真的是“脱身”了。 他的脑袋脱离了身体,高高的飞上了天,直至力竭才像断线的风筝翻落下来。 疾速的翻转使他头晕目眩,但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痛。 龙逸凡的目光跟随着冷遗产的头颅而下移,又与冷遗金的眼神对上。 冷遗金的脸色比死人都难看,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庄稼地裂开。 “嘭,嘭……咚咚咚咚……” 冷遗产的脑袋弹地,跳了两次,又滚了几下才停住。 “你杀了我儿子!” 冷遗金语气哆颤,颔下的银须轻轻耸动,干枯似竹节的手指不住颤抖。 龙逸凡瞅了一眼断气的杨魄,哀声道:他杀了杨镖头。 冷遗金表情悲痛,心如刀绞。 龙逸凡又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不该杀他。 冷遗金道:你等着,你等着。我会让“杀手楼”所有的人出动,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龙逸凡扬起手里的刀说: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还不能死。 第328章 父女重逢 冷遗金凶目圆睁道:那要看你有这本事没? 已气绝的杨魄眼帘缓闭,扣住冷遗产手臂的双手不禁松脱。 龙逸凡倏地抬腿一脚,猛踢冷遗产的尸体,尸首断颈处被腿劲一催,又鼓涌出不少鲜血飞向冷遗金。 “你!” 冷遗金定睛一瞧,顿时气急败坏,却又思忖要不要去接血淋淋的尸体,毕竟是自己儿子。 他一犹豫,龙逸凡腾身跃起,居高临下一招“独劈华山”举刀直剁其首。 冷遗产慌忙抬手用匕首格架,谁料想龙逸凡这刀发了狠劲,势强力猛。“铛”的撞起星火点点,更压的冷遗金手臂弯曲,刀锋离他额头不到三寸才勉强格住。 惊惧间,冷遗产的尸体“腾”的撞中冷遗金胸膛,把他重重的顶飞。 但冷遗金是“杀手楼”三大王牌之一,机变反应堪称一流,决断亦是一流。 不过刹那,他以“腐功”化解尸撞之力,又借劲往后倒掠,直飞向院子月洞门。 冷遗金心念飞转,已决定先走。 人死不能复生,儿子死了就死了,杀手这个行当本就是刀口舔血,刀尖行路。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对手连斩冷遗产,徐淼水等数名杀手,气势正盛,锐不可当。 现在,自己势单力孤与龙逸凡硬拼,实非明智之举。先避其锋芒,保命要紧,他日再做了断才是上策。 他想出去,偏偏有人要进来。 一名宽肩阔胸的壮汉,正好迈步从门洞往里走。猝然见有人迎面倒飞而来,竟一时愣住,下意识双臂十字护住门户。 冷遗金全神留意龙逸凡的动向,没料想门外有人进来,已来不及变向。两人撞了个满怀,各自弹开跌倒。 壮汉一屁股坐地,眼瞅撞上的是位老者,忙爬起来急声问:老人家,可有撞伤你? 冷遗金不由分说,一式“乌龙绞柱”猛的蹦起,右手匕首“刷”的刺向壮汉心窝。 壮汉一愕,他本要上前去搀扶冷遗金。哪会想到对方是名武功高强的杀手,一点戒心都没防备,锋利的匕首扎近身来。 幸好,他身旁同来的一人,及时出腿一脚踢中冷遗金手腕。“咔”的右腕骨崩折,匕首随之应声落地。 及时出脚,精准踢断冷遗产手腕的人是梁阿牛,救下的壮汉则是王见人。 冷遗金闷哼中,脸肌紧扭一团。显然手臂运劲时是无法使用“腐功”的,梁阿牛这一腿踢的又重,断骨之痛着实难忍。 同时,龙逸凡提刀追至月洞门,与梁阿牛和王见人撞了个照面,陡然停下脚步。 双方互不认识,一时都怔住。 冷遗金已全然不顾,忍疼往外疾奔。没跑几步又遇上并肩而行的两位姑娘,分别是龙娇玉和王遇仙。 她们一样没搞清情况,就瞥见有人疯子似的冲过来。 王遇仙急呼:你你你,往哪撞啊? 冷遗金见有人挡道,恶向胆边生,跳起凌空左右双飞踢。左脚蹴向龙娇玉面颊,右腿飞扫王遇仙玉颈。 这下把两位女儿家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倏地,人影一闪,一个白衣书生长身一拦。一拂袖袍,手中折扇闪电一般戳在冷遗金双腿上,将他双足拨开。 冷遗金左掌倏翻劈向白衣书生,却打了个空。书生身姿如轻燕滑翔,荡到他身后,手中折扇“啪啪”两下打在背门两处穴位。 这“白驹过隙”和“晴方好”的功夫,自然是方恨少。他却没料到对方会“腐功”这门邪功,瞬间把穴位移走,没有制住其行动。 但冷遗金背肌吃痛,又惊的一身冷汗,暗骂哪里冒出来的好手。 他无心细思,旋即想腾身再跑。刚跃起一半顿感腿沉,左足踝让王遇仙的皮鞭紧紧套住,无法施展轻功。 龙娇玉的西洋剑像柳条一样斜刺过来,“噗”的刺入其左肋,犹似刺进一坨淤泥之中。 冷遗金满脸狰狞,翻手一掌削向龙娇玉。 方恨少想救人,冷遗金被缚的左腿一发力,把王遇仙连人甩向他,逼的方恨少只能先接住她再说。 龙娇玉拔剑再挡,肯定来不及,慌神间闭起眼睛。 遽然,血色的刀影一掠。 “疼死我了!” 只听怪嚎一声,冷遗金左掌已被砍掉,身子站立不稳栽了个跟斗。方恨少手疾眼快,滑移中折扇在他脑门一敲,把冷遗金打昏过去。 龙娇玉忽觉身子一浮,好像被人拎了起来,她倏然睁开双眼。 只见,一个衣袍染血,目如烈焰的人将她护住,掌中的刀不停有血珠滴落。 “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龙逸凡眼中的“火”登时熄灭,换成欣喜而清越的目光。 “玉儿,是我。我是爹爹。” 龙娇玉揉揉眼睛细看,正是父亲龙逸凡。 “爹!” 一时间,她情不自已,水晶般的泪花夺眶而出,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 “好孩子,你没事吧?” “女儿好怕,以为再也见不到爹爹……呜呜呜……怕爹爹被人害了……呜呜呜……” 哭音愈强,泣不成声。 龙逸凡此刻亦是百感交集,在“风云镖局”的东海厅,他亲眼目睹女儿被无头军挟持,落入那帮禽兽手里。 他身为人父,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他绝望了。 心死了。 父亲惨死,兄弟背叛,女儿受难,兄弟遭祸,风云镖局遇劫,每桩事就像一把刀子插进他的心窝,令其痛不欲生,心如刀绞。 他失去了一切,失去生存的念头。 但后来被铁手与白欣如等人搭救后,自己又燃起活下去的希望,重树存在的信念。 他要报仇,要找到女儿。 当看见女儿时,他觉得活下去是对的,是值得的,是有意义的。 龙逸凡轻抚龙娇玉头顶,安慰道:傻孩子,我不是好好的。怎么会见不到呢? “可是在武曲镇,我真以为……”龙娇玉话到一半又哽咽难言,只是一味抽泣。 “好啦好啦!别哭了,你已大了,还哭鼻子。快和为父讲讲,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龙娇玉掏出手绢擦了擦泪水,断断续续的说:是胜叔叔救了我,又遇到王大侠把我带离武曲镇。 龙逸凡沉吟道:王大侠?哪个王大侠? “是金风细雨楼的王小石大侠。” “哦……是他,确实是英雄人物,配得上大侠二字。” 龙逸凡说话间,拍了拍龙娇玉肩上的土,又仔细看了看她,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对了,阿胜人呢?怎么没见到他? 龙娇玉眼圈又是一红,抽泣道:胜叔叔为了搭救我……他……他…… 龙逸凡笑容逐渐凝固,忙问:阿胜怎么了? “胜叔叔,他死了。” 龙逸凡心里揪痛,嘴角又溢出血来:阿胜他……唉!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不住他,我一家人都欠他的。 龙娇玉哀切切的道:爹爹,你一定要替胜叔叔报仇。 龙逸凡攥紧拳头,神色愤慨的说:当然要报,我们的仇远不止这些,我会一笔笔去讨回来。 梁阿牛和王见人瞅了一会,上前抱拳道:我叫梁阿牛,隶属金风细雨楼的象鼻塔。你应该是龙姑娘的父亲,龙逸凡龙局主吧? 龙逸凡抱拳回礼:原来是金风细雨楼的好汉,小女想必一路上都是你们在周护照料。龙某感激不尽,此恩定不敢忘,他日结草衔环,生死不负。 梁阿牛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们金风细雨楼该做的事,不必言谢。 王见人也道:好汉不干好事,还能算好汉吗?好汉做好事若为图回报,还是好汉吗? 龙逸凡一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方恨少整了整衣袍,行礼道:子曰:君子义以为质,得义则重,失义则轻,由义为荣,背义为辱。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见义不为,非勇也…… 梁阿牛脑袋“嗡”的一下大了,急声道:打住打住,方夫子你的学问肚子里先放一放,等我不在时再讲。 王遇仙听了,嫣然一笑道:方学究,你就饶了阿牛哥吧。 龙逸凡见方恨少之前救龙娇玉的身手很是不俗,一揖道:这位好汉,怎么称呼? 方恨少折扇一收,揖手道:小可方恨少,“金字招牌”方家弟子,“七大寇”第二高手是也。 “七大寇?你是沈虎禅的兄弟?” 方恨少洒然一笑道:正是。龙局主认得我们沈老大? 龙逸凡点头,竖起大拇指道:有过一面之缘,他是响当当的英雄,你们七大寇也都是好汉豪杰。 方恨少道:过奖过奖!咱们只是尽些绵薄之力,造福于民罢了。 龙逸凡问:不知沈英雄何在? 方恨少目光一黯道:我与沈老大走失了,不知他和其他几人在哪处? “哦,原来如此。那你们又如何来了朱家镇?” 梁阿牛接话道:我与小石头原本是代表楼里去风云镖局,给龙老英雄祝七十寿辰,却不曾想遇到无头军攻打武曲镇,正好小石头把龙姑娘救下。那里太危险,大家一商量决定来太原,此处有楼里的一个堂口,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 龙逸凡道:你的意思是,金风细雨楼的堂口就在朱家镇? 梁阿牛答:是啊!不然我们来此处干嘛。 王见人道:我们才进镇子,不一会就听到很响的爆炸声,就赶忙过来瞧瞧。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龙娇玉道:嗯,我们刚到驿站,就听见有打斗声传来,一进来就碰见爹了。 龙逸凡沉思不语,忽然想到什么,忙问:对了,王大侠此刻在何处?我要当面谢谢他救玉儿的事。 王遇仙眨了眨眼睛,泛起两个甜酒窝道:小石头去办大事了。 第329章 神剑一笑 王小石从不觉得自己是别人口中的大侠。 他有侠义心肠,侠客风骨,侠士情怀,侠肝虎胆。 他敬仰那些大侠,钦佩他们的气节,羡服他们的事迹。 唯独自己不想当大侠。 因为,成为大侠后会越来越忙,越来越累,越来越身不由己,越来越有所顾忌,越来越不开心。 到最后,越来越不像大侠。 王小石只愿无忧无虑的过完这辈子,做个逍遥自在的凡人。就像存于天地间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虽没有华丽的外表,却有独一无二的心。 他认为石头与人一样,也是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有其自身的特点和个性。 甚至石头和人都有灵魂。 王小石称之为“石性”。 他爱好收藏石头,尤其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石头:石小乾坤大,自然灵气多。 他喜欢石头的朴实,沉稳,坚强,平凡。 偏偏他不是石头,更不平凡。 总是遇见不平凡的人,碰到不平凡的事,惹上不平凡的麻烦。 之前,他们一行人赶到朱家镇,发现村外有金人军队驻扎,大约有几百“铁浮屠”骑兵和上百人的后勤士兵。(铁浮屠是重甲骑兵,需要备用马匹,还要人手帮骑士穿戴铁甲扶其上马)。 金兵入宋已非同寻常,又恰巧在金风细雨楼的堂口,其中必有内因,王小石岂能旁观? 此事王小石要管,也管定了。 这是他的“石性”。 侠由心生,剑为仁施。 于是,他让梁阿牛几人先去驿站看看发生何事。罗师傅与镖师们监视金军动向,自己孤身去了石庙。 墙内,殿外,院中。 驿站传来的轰鸣声,令在场的众人为之一惊。 惊且不安。 曹无用心忖不妙,转身对两人道:胖子,铁匠,你们带点兄弟回驿站瞅一眼,看看是不是有人来砸窑。要是难办,赶紧来叫我。 铁手皱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一松。 胖子个头极高,身形极胖,手里提着一根开山棍,站在人群里极为醒目。 铁匠是个大黑脸,皮肤也黑黢黢的,像个挖煤的,握一把三十多斤的打铁榔头。 这两人一打量便知是有手段的主,他们领命叫了五六人出了院子,往驿站跑去。 金兀术很快从紧张中恢复平静,并瞥了一眼刘传凤道:是你的人? 刘传凤清澈的水瞳倏明,像雪亮的刀光划过。 “不是。” 金兀术微讶道:那会是谁? 刘传凤蹙了蹙眉道:只要不是铁手那边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铁手目光分视金兀术与刘传凤,心里仍有忧虑。 一来担心龙逸凡的安危,他是化解整件事的关键人物。 如今风云镖局落在龙逸尘手里,龙逸凡若死,则难以翻案。未来河东路的这支力量必会助纣为虐,与无头军一同作乱,祸国殃民。 二来眼前的局面僵持,对面几人都非等闲之辈,真打起来难免有伤亡。 尤其镇外还有一支金军铁骑,一旦冲杀进来镇上百姓怎么办?自己这边算上曹无用这几十号人,去硬拼几百铁浮屠,能有多少胜算? “铁手,给个痛快话。把我小妹放了,不然老子就发信号叫骑兵进攻了。” 阿鲁补一面叫嚷,一面从腰间摘下一个犀牛号角。 金兀术瞄了一眼受制的富察阿朵,扬声道:铁手,让我发那种誓,断然没得商量。我敬你是条汉子,决计不会对一名女子下杀手。听我一句放了她,我保证不为难镇上百姓,一条命还是几百条命,你自己权衡。 “阿弥陀佛,生死一念间,铁施主你可要三思啊!” 青狮和尚双手合十,意在提醒铁手:势态凶险,性命攸关,要慎之又慎。 铁手自然明白。 所有人都指望着他。 在百姓心中:假如四大名捕都指望不上,那自己就没啥指望了。 大家把四大名捕当做救星,当成神。 可铁手不是神,但他却一心救人。 忽地,顾晓峰不耐烦的叫嚣道:姓铁的,你放聪明些,赶紧放人。 “不能放!”白欣如截声对铁手道:胡人的话不可信,你若放她,他们说不定照样屠镇。至少我们手上还有人质,实在不行就杀了她,跟这帮胡人拼了。 铁手沉吟不语,静思。 曹无用道:铁大人,你别为咱们顾虑,我这帮兄弟都不怕死。打起来没有一个怂包,这群蛮夷野人敢在朱家镇撒野,咱就干他们。 “对,干他狗日的……” “我类乖乖,日你胡狗仙人……” “妈了巴子的,老子早就想和胡人干一架,活动活动筋骨……” “铁捕头,曹老大别废话了,抄家伙上吧……” “扑街滴鼠尾衰仔,傻仔都话咗你个死人白痴仔讲野唔仑得正……” “俺啥都不懂,就想揍这帮王八羔子……” “哪里钻出来的丑八怪,脑壳上吊几根骚毛,笑死人了……” “你别说,这几条骚毛还真像那打洞的老鼠尾巴……” 曹无用的手下群情激奋,毫无惧色,纷纷破口大骂。 白欣如看的点头称赞:曹大人,你的兵好样的。 曹无用道:他们不是我的兵,而是我的好兄弟。不瞒几位,曹某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乃是金风细雨楼太原分舵舵主。 白欣如妙目一转道:原来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你藏的够深啊! 铁手倒不惊讶,松开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金兀术让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一阵痛骂冷嘲,顿时心浮气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刘传凤语气讥讽的说:金将军,你可是金太祖的儿子。别人这般羞辱,你竟能沉得住气,脾气真好啊! 阿鲁补也来气,说道:堂哥,宋狗欺人太甚,完颜部族人士可杀不可辱。 金兀术倏然目光骤寒,眉宇间透出一股煞气。他高高的扬起左手道:在我手放下之前,你不放人,我就攻打朱家镇。 阿鲁补把号角贴近嘴边,盯着堂哥等待他发号施令。 “铁师兄!要我怎么帮你?” 忽地,铁手听到有人唤他,心头猛的一怔。 他心绪波动,表情很淡定。 呼唤他的人用了一种自在门的特殊交流方式:蚁语传音。 “是王师弟吗?” “是我。” “你怎么来的?” “铁师兄,现在形势危急,先解决眼前的事。” “那好。擒贼先擒王,那个持剑的女真人是首领,擒住他就好办了。” “嗯,他交给我!铁师兄对付那个拿号角的,万不可让他吹号鸣令。” “就这么办,我说“放人”便动手。” “行……” 此时,刘传凤飘动的衣袖,猛的静止不动,变得坚硬犹如一片冰刀。 “小心有人!” 遽然间,一缕无形的刀劲破空斩向大殿房顶。 一刀翩然,刀意如雨,刀风里揉入一缕幽香。 冷。 清。 袖刀留香,且留痕。 “噼啪”一响,屋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伏匿于房瓦上的王小石翻身掠起,飞入空中。 “啵啵啵……”,刀劲催的瓦片激弹,溅起射向他。 王小石右手化剑,左手作刀,左右翻飞拨挡开碎瓦,人却掠向金兀术。 与此同时,铁手右手一掌隔空劈向阿鲁补,人则反方向快步拦住刘传凤。 刘传凤一刀未能击中王小石,正欲再攻。铁手健硕的身躯就像一堵墙似的,把她挡了回来,隔了出去,无法靠近。 铁手看似简单的阻拦,居然把刘传凤拦开三四丈远。 阿鲁补见状,鼓起腮帮子就要吹响号角,却迎面一道掌风袭来。 他慌忙俯身一蹲,手抱头避开铁手遥劈的一掌。掌劲擦着他头顶过去,手里的号角“咯嘣”一声让掌风削为两截。 青狮和尚纵身跟进,施展“抱佛怀心腿”,一脚把蹲伏的阿鲁补蹬个正着。 阿鲁补随即一栽,手里鹿角般的弯刀同时递出,分叉的刀刃瞬间割开青狮和尚的小腹皮肉。 白欣如长剑抵住富察阿朵,急声喝道:快退回来。 只见,被踢倒的阿鲁补又弹了回来,手里的刀化为数十个银点,以切、削、划、撩、劈、扫、提、戳的方式反攻青狮和尚。 单这一回合,阿鲁补就明显强出对方不少,硬吃一记“敬佛怀心腿”还能反击,可见其身体有多强壮。 青狮和尚听到白欣如呼声,一式少林的“梅花步”虚晃后退,肩头仍是让刀尖划开一道血口子。 阿鲁补见青狮和尚已退,对面人又多,也不敢冒然再攻,收刀回守。 另一边,金兀术遇袭,神情颇为冷静,动作更是沉着。 他人未转身,就一剑刺出。 这一剑刺的很“鬼”。 你根本看不清金兀术是如何起手出剑,剑就鬼魂一样凭空冒出来,并且又快又疾。 王小石面对鬼魅般的一剑,凌空侧翻避过,剑锋划过他的衣襟时,陡然一停。 停的很突兀。 很怪。 金兀术的剑势也变了。 变怪了。 只见,定秦剑的上剑锷,下剑锷一齐上斩王小石。 剑是双刃,当然有上下两处剑锷,但金兀术这一剑竟然把两边剑锷同时斩出。 剑法委实太怪,简直怪的离谱。 王小石右手腕一振,一枚石子“噗”的打出,“叮”的正中定秦剑的剑脊。 石劲奇猛,登时金兀术随着定秦剑一沉,剑身震颤,剑锷再也砍不上去。 同时,王小石左手食指屈弹,一道指劲弹向对方“膻中”穴。 金兀术一剑不成,指劲又点向自己,转瞬收剑就走。 他剑收的快,躲的快,退的快。 甚至身法带了点妖气,像名妖艳的女子在妖歌曼舞。 金兀术妖娆的避开指劲,周身已升腾起一圈令人颤栗的杀气。 杀气旋即化为魔气。 一时间,魔气四溢。金兀术掌中青芒暴盛,攻出魔性大发的一剑,剑指王小石的心窝。 观战的白欣如看到此处,不得不承认金兀术的剑法造诣甚高,亦为王小石担心。 对手实力超群,王小石只有拔剑破招。 蓦然,一道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潇洒,三分惆怅,又有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亮起。 他拔出了挽留神剑。 使出了“凌空销魂剑”。 金兀术的魔剑立即失了色,失了势,失了魂,失了先机。 定秦剑剑势已乱,剑劲已散。 他怒吼,暴啸,目光精射,剑意重燃,仿佛他和剑被注入神力。 金兀术马上神采飞扬,右手臂扬起,剑也随之飞起。 剑势神湛骨寒,剑意神气活现。 他活了,剑活了,剑法更活了。 剑神了。 王小石脸色一变,迎锋而上,迎剑出刀。 “隔空相思刀。” 刀弯弯如月。 刀光很淡。 淡如星。 又似情人眼眸里凄婉的泪痕。 相思的泪。 倏地,金兀术挪步,旋身,滑移,翻转,闪开几丈开外。 姿势妙意盎然,剑穗展动,仙气飘飘。 他站稳身子,前额早就大汗涔涔,颅后的辫发已被削断,头发葱须似的散开。 铁手这边的人都长舒一口气,纷纷抬目望向王小石。 大殿的飞檐上,王小石持剑而立,脸上挂起清俊的笑容。 第330章 人约黄昏后 喝彩声起,王小石一亮身手博得众人欢呼叫好。 金兀术摸了摸后脑勺,发觉细辫已被削去,不禁打个激灵,额上的汗水刷的就收干了。 “你是谁?” 王小石的挽留剑锵然入鞘,神态自若的说:大宋男儿。 金兀术一听,登时愕住,转睛看向刘传凤。 她没有愕住,而是被盯住。 铁手往那一杵,就封住她的出手线路。 金兀术又斜瞟一眼阿鲁补那边,见他手揉疼处,还有地上裂为两截的犀牛号角。顿时明白堂弟为何没吹响号角,定是铁手的“劈空掌”所为。 堂妹被俘,援兵未到,对方又杀出个高人相助,这里形势不利于己,要想法脱身才行。 金兀术心念一转,语气缓和的说:朱家镇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先有名捕铁手,又是这位身手不凡的朋友,今日令我眼界顿开,好生敬佩。 王小石道:敬佩就免了,在下受不起。宋金之间向来划界而治,互不侵扰,你们何故犯境? “并无此事啊!”金兀术一副不明就以的无辜表情。 王小石指向远处问:那驻扎镇外的骑兵是谁的?又有何居心? 金兀术迟疑片刻,淡淡一笑道:河东路有戍边禁军数万之众,加上关隘为险,坚城为拒。我区区几百骑兵深入至此,一无前锋后援,二无粮草辎重,何来犯境之说?金某只是受邀而来,与友人叙旧罢了。那些骑兵都是我的部属,保护在下而已,并无居心。 王小石质问道:叙旧要这般刀剑相向? 铁手扬声一喝:王师弟,他是来与无头军商议,企图攻打太原府,密谋更大的阴谋。那出刀攻你的人,便是无头军那边的接头人。 王小石听完心头一震,瞥了瞥刘传凤,问道:你方才以袖作刀,我好生眼熟,使的可是红袖刀法? 他心存疑惑。 故问。 刘传凤那一刀似曾相识,像极了苏大哥的刀法。只是刀势上不及苏梦枕凌厉,刀意中少了他的孤绝。 又见红袖刀。 已物是人非。 王小石不胜感慨,心中念起苏梦枕的名字,耳畔仿佛响起熟悉的喘咳声,目光不由变得黯然。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呵呵呵……呵呵呵……天下人皆知苏梦枕死后,红袖刀就失了传人。” 刘传凤凝眸冷笑,眸色如霜,笑意如雪,透着刺骨的寒意。 王小石问:你从哪里偷学来的? “偷学?” 刘传凤也不理睬,对着顾晓峰道:峰儿,咱们该走了。名动天下的王小石都来了,此处久留不得。 顾晓峰缩在一边才回过神来,答应一声便提刀凑近刘传凤身后。 金兀术反应很激烈,瞪大眼珠子失声道:王小石?你说他是天衣居士传人王小石? “我未见过王小石长相,但挽留神剑还是识得的。另外那“凌空销魂剑”,“隔空相思刀”,除了他谁还能施展?” 金兀术的脸就像风干的腊肉,又黑又干,甚至有点暗有点脏,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别想走。” 刘传凤细眉一拧,看向铁手问:你要留我? 铁手道:乔家庄,风云镖局的案子你们都有份参与,其他几桩劫镖案,屠村案,恐怕与无头军脱不了干系,你要跟我去趟衙门。 “有人证物证吗?” 铁手沉吟道:证据我会找到,你一定要去刑部接受审查。 刘传凤嘿嘿笑道:大名鼎鼎的铁捕头,竟蛮横无理,公然为难一名弱女子。难道不怕此事传扬开来,让武林中人耻笑? 白欣如冷哼道:你居然自称弱女子,我看分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呵呵呵,我若想离开,你拦得住吗?” 说话间,刘传凤身形甫动,转身要往围墙处去。 铁手迅疾右掌遥劈,掌风起,身随动。 他的下盘功夫素来不好,至少与王小石和白欣如一比,就相形见绌。 不过,他的掌法能取长补短,以强增强。 刘传凤不得不接,不敢不接。 她不回身,衣袖往后一拂,刀劲掠起。刀劲与掌力相击时,铁手两步一迈就贴了上来,压了过来。 刘传凤左足一蹴身旁的顾晓峰,右脚一踩地,旋身而起,翻跃墙头。 铁手本欲再出掌阻截,那手缠着夹板的顾晓峰,就跌跌撞撞的让人踢向他面前。 顾晓峰都没弄明白咋回事,就挨了刘传凤一脚,然后他就不由自主,不听使唤的扑向铁手。 其实,就算顾晓峰有防备,刘传凤依然可以踢中,结果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被踢。 阻敌。 刘传凤自小冷面心狠。 曾因乳娘不慎踩死她捉的一只蛐蛐,而哭闹着叫护院剁掉乳娘的一条腿,并将其赶出庄园。 那年她才四岁,乳娘尽心哺育她四年,而那只蛐蛐仅仅只养了四天。 可以说,除了大自在天和老院公刘传宗,任何人对她来说都是小卒子,可以随意舍弃,甚至斩除。更别说顾晓峰这种小卒都算不上的角色,杀掉都不会有半分可惜。 但对铁手来说就不同了,他前进的路被活生生的挡住。 顾晓峰重心不稳,踉跄前扑中挥刀剁向铁手。 他恍然若失,方寸已乱,唯有匆忙出招。 同样,即使顾晓峰不匆忙,不慌乱,或是千安排万准备,这一刀都是无用功。 铁手右臂一格将刀架开,他顺势翻腕扣住顾晓峰肩膀,用力一摁将其擒住。 “哎哟哎哟,疼疼疼……铁捕头饶命。”顾晓峰瞬间像蔫茄子似的跌跪求饶。 铁手再举目一望,刘传凤早就逃之夭夭,没了踪迹。 他轻轻跺了跺脚,长叹一口气:可恨。 刘传凤能在铁手眼皮底下轻易溜了,得益于王小石无法分身,他要防住金兀术和阿鲁补。 他虽一刀削去金兀术的发辫,占得上风。但当时情形委实凶险,对方的剑法又鬼,又怪,又妖,又魔,又神,又仙。 已超越“七绝神剑”中剑鬼余厌倦,剑怪何难过,剑妖孙忆旧,剑魔梁伤心,剑神温火滚,剑仙吴奋斗这六人。 王小石不敢小觑金兀术,外加一个勇猛异常的阿鲁补,故而他不能轻举妄动。 一时间,三人都没动成。 刘传凤跑了,顾晓峰被擒。 曹无用一挥手,几名壮汉上去就把顾晓峰杀猪似的摁倒,用粗绳来了个五花大绑。有人不解气还顺带踹了他肚子一脚,疼的他眼泪汪汪,叫苦不迭。 铁手转首道:你的同伙溜了。 金兀术不语。 立于大殿飞檐上的王小石,笑道:看来叙旧是叙不成了,还是何处来,何处归吧。 金兀术冷着目,黑着脸,胸中憋着火。 怒火中烧。 自己差点脑袋搬家,堂妹落在对方手里,付银子的金主又跑了,简直是出师不利,诸事不顺。 但他要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金兀术暗压怒气道:现在人走了,事情也算黄了,你把我堂妹放了吧。 铁手淡然道:放人的条件,不用铁某重复第二遍了吧? 阿鲁补叱声道:铁手,你个小小捕头,一年才几个俸禄,至于那么拼命,如此较真吗? 铁手微笑道:这是原则问题。俸禄多少,铁某的职责都是擒凶抓贼。官职高低,我一样要照章办事,秉公执法。 王小石道:铁师兄讲的好,我虽不是公门中人。斩妖除魔,惩奸除恶,我亦是义不容辞,当仁不让。 “好样的,不愧是名捕和大侠,哥几个挺你们二位……”大家又热血沸腾,群情激昂。 金兀术道:何必咄咄逼人,殊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铁手肃然道:是你们先步步紧逼,侵吾国,占吾地,夺吾银,害吾民,岂能反过来叫我们退让,真是哗天下之大宠,焉有此理。 “你……” 金兀术的话突然被远处的号角和鼓声打断,王小石居高远眺,往号声方向张望。 阿鲁补欣喜若狂的喊了一嗓子:堂哥,有救了。 金兀术深深呼吸,眯起双眼对铁手道:你可听见了。 铁手点头道:听见了。 金兀术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声音? 铁手答:鼓角。 金兀术奸笑道:那是我的人,他们只听命于我。 铁手从容不迫的说:但你身在这里,你的人在镇外。 金兀术道:他们用鼓角鸣号,就是因我进镇太久,担心我出事才发的讯号。若三次鸣号后我不回应,骑兵队长会立刻带兵发起冲锋。 王小石道:三次鸣号前,我与铁师兄就能生擒你。 金兀术道:你兴许能在“铁浮屠”进镇前擒住我,但他们一旦进镇,必定大开杀戒,屠杀镇民,那时该如何收场? 铁手皱起浓眉,默不作声。 白欣如道:我们逮住你,把你当做人质,逼铁浮屠退兵。 “哈哈哈……哈哈哈……” 金兀术仰天大笑道:看来你是不了解咱们女真族勇士。就算你们以我性命要挟,只要我不开口喊停,他们会一直杀下去,杀光所有人为止。 王小石反问:你不怕死? 金兀术目光寒厉道:我落在你们手里,那不是“鱼死”?我索性就来个“网破”,大家一起死,反正有许多人给我陪葬,我有何惧哉? 阿鲁补又补了一句:你们记住,要是我堂哥有个三长两短,铁浮屠可就再也没人能约束。那时你们求咱们停,都停不下来。 王小石心忖:金兀术与阿鲁补的话有威胁的意思,但也确实所言非虚。金人的军队纪律严明,步调统一,绝对服从军令。倘若金兀术发狠,真的以死顽抗,镇里百姓必定会伤亡惨重。挟持金兀术的方法,并不保险,甚至会触发更大的危机。 铁手沉思良久,终于第二次鼓角声又响起。 金兀术喝道:怎么样?是打是和,赶紧做个决定,要是第三次鼓角一响,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大家听闻,顿时都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忐忑不安。 蓦然间,铁手高声道:好,我们讲和。 金兀术双目一亮,问道:怎么讲和法? 铁手道:我放你们出镇,但你必须制止“铁浮屠”发动进攻。 金兀术急问:那我堂妹呢? 铁手道:我会放!但前提是你先管住你的兵,不能刀兵相见,残杀镇民。 金兀术又问:那我如约罢兵止戈,你如何放人? 铁手看了看天色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到黄昏,一个时辰后在镇外牌坊,我把你堂妹交给你。 阿鲁补道:那你耍花招,不放小妹怎么办? 铁手笑道:我都把你们俩个放了,你还担忧什么?何况,我还怕你们违约,总要留个后手吧?我已让了步,这买卖你们不亏。 金兀术摸着下巴,犹豫起来。 铁手叱道:没时间了。你再想下去,第三次号角一响,等于逼我先杀了你们,那就真的是鱼死网破。 “好!那就黄昏时分,在牌坊不见不散。你若不带我堂妹来,我绝不容情。” 铁手道:一言为定。 “堂弟,我们走。” 第331章 饭局 有几个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心有不甘,曹无用示意让开道,他们只得气呼呼的瞪着金兀术与阿鲁补离开。 他们一走,王小石便从房檐上一跃而下,笑逐颜开的到了铁手面前:铁师兄,能见到你太好了。 铁手舒眉一笑,扶着王小石的肩膀道:王师弟,眼下形势刻不容缓,先回驿站再说。 “嗯……” 王小石略有迟疑,又说:我有个顾虑,金人会不会违背承诺,发兵攻打镇子。 铁手道:我没指望金人能守信,料其一定会号令骑兵进攻,所以我们要快,先下手为强。 王小石问:你的意思是先发制人? 铁手点头道:不错。所以咱们需要马上回驿站商议对策,预先做好准备。 曹无用问:那就是说还要打? 铁手道:只有彻底打垮他们,才能解除朱家镇的危机,但首先要保护好镇上百姓,避免死伤。曹驿丞…… 铁手顿了一下,又改口接着说:曹舵主,劳你派人把这些俘虏关押起来。尤其是她,要看好了。 他说完指了指富察阿朵,曹无用一听就懂,招呼人把金兀术那些亲随捆结实。又特别嘱咐将富察阿朵单独关一处,安排几个得力的人看管。 白欣如收剑打量一眼王小石,拜了个持剑礼:久闻王大侠盛名,杀奸相,斗奸党,乃是为民除害,扶危济贫的英雄人物。民女白欣如今日一见,幸甚之至。 王小石一听,回礼道:原来是白女侠啊!果如江湖朋友所言,真是仙姿玉貌,出尘脱俗。在下久仰侠名,只是无缘相识。 他早年素闻“武林四大家”高手如云,女子中若论相貌,武功,才情,首当其冲的亦是“仙子女侠”白欣如。 没想到她尤胜名气,更胜传闻。 白欣如莞尔一笑,犹似桃花绽开,使人心怡。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青狮,在少林寺出家,见过王施主。” 王小石欠身道:大师有礼了。 铁手笑道:你们都别客套了,还有正事要办。 曹无用拿朴刀拍了两下顾晓峰的屁股,吓得他一哆嗦,连连求饶。 “铁捕头,他怎么处置?” 铁手道:先带回驿站,事后我有话要问他。另外你即刻派些人手将镇口的居民安顿到镇尾,这件事尤其紧要,需速办。 曹无用依言照办,铁手与王小石等人匆忙赶回驿站。 不出铁手所料,驿站遭袭,激战后已是遍地铺血,满院尸体,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见龙逸凡无事便放下心来,徐淼水的几名杀手也被先前赶来的胖子,铁匠杀的杀,擒的擒。 至于梁阿牛他们,铁手在京城都打个照面,算是熟人。冷遗金断掌昏迷,又被方恨少点了穴道,已是人为刀俎。 唯独总镖头杨魄不幸身亡,令大家心情沉重,神情自哀。青狮和尚口诵经文,为他超度。 龙逸凡一见王小石便抱拳拜首,感谢其搭救女儿之恩。王小石亦久闻龙逸凡为人侠义,两人惺惺相惜,互相推崇。 铁手召集大家去大厅议事。 既要战,就得先部署。 铁手不是武将军官,但深知“三分谋,七分断”的常理:需思战,敢战,能战,胜战。 “思战”要有计划,精于谋略,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慎战思路,“以彼之长克敌之短”的方案。 “敢战”则是指血性和斗志,不惧强敌,敢于亮剑,面对艰险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能战”就是有能力,具备“一剑曾当百万师”的本事和“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胆魄。 “胜战”是为将者的担当,且有“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之胸怀。 当下局势,铁手必须要担当起来。 所以他要先开会。 作战会议。 同时,他让曹无用叫人摆了饭桌,上了饭菜茶水。 共商对策很重要,吃饭也重要,饿着肚子上战场已是兵家大忌。 于是乎,一场边吃饭边谈的会议开始了。 铁手戏称“饭局”。 他举碗尝了一口热汤,惬意的说了一句:汤真好喝! 饭局伊始,铁手的开场白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甚至此时此刻是句废话。 他语气轻松,神态自若,你可以从眼神里看出他内心的平静。 王小石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细嚼几下道:这菜味也不错,多吃些才好。 他也自说自话夸菜好吃,在座的好些人都怔住。 怎么王小石也说了句废话? 王遇仙偷睨王小石,心忖:大敌当前,他怎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倒是梁阿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了两个包子下肚。 白欣如低头吃饭,举止端庄,一双竹筷捏在她纤纤玉指间,犹如瑶台仙根,胜境灵枝,仿佛她筷子动过的地方,饭菜都变得更香,更美味。 “好几天没尝过那么好的汤羹和佳肴,要多吃些才好。” 又有人说了废话。 这回说话的是龙逸凡,他夹了一块鱼脍到龙娇玉碗里,又说:大家动筷子,菜凉了就可惜了。 一时间,大厅压抑且紧张的气氛舒缓不少,众人也纷纷端起饭碗,动筷夹菜,动静变得热闹起来。 显然,铁手的开场白与王小石,龙逸凡的“废话”都起了作用:稳定军心,缓解压力。 众人的心思都转到吃饭上,有的人也的确是饿了。 铁手道:曹舵主,劳你先介绍下朱家镇的地形情况,大家边吃边听。 曹无用起身对众人抱拳,又举起茶碗道:诸位好汉,今日满堂英雄汉,四海兄弟情。曹某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 说完,他咕噜一口喝完,抹嘴道:镇上共有人家八十二户,户籍在册二百四十一人,实际二百四十人。多数居住在大街主路两旁。进出镇子只有一条路,想必诸位都走过,驿站在镇里面,后边是荒野,有身手的或许勉强能走,若要撤离大批百姓,那里难以通行。 王小石道:如此说来,要转移百姓只有从镇口出去才行。 曹无用道:不错,但要经过铁浮屠驻扎的营地。 方恨少打开折扇,自顾轻摇道:贼军势大,我方妇孺老者居多,此路难行矣。 “善哉善哉,可有稳妥之法?刀兵一动,生灵涂炭。” 铁手道:只有守,或者攻。 白欣如放下碗筷,问道:守当如何?攻又当如何?守不住该当如何?攻不下又该当如何? 她一口气提了四个问题,却只想等一个答案:怎么打? 铁手沉思一会问:有哪位熟悉铁浮屠的? 龙逸凡道: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铁浮屠则不然,人马皆铠甲护身,以铁索连环,列队齐进,远望如铁塔成林。通常五骑一组,以铁矛长马刀居高开路,层层推进,冲垮对方阵型,其势难挡。金人作战通常铁浮屠分批开道,后有拒马断后,两翼是拐子马突击,远程发射弓弩,近战使用马刀。大军最后是步兵,他们负责补刀,清理残兵,又叫“屠士”。 王小石皱起眉头道:倘若正面硬拼,我们会损失惨重,毫无胜算。 铁手吁气道:嗯,敌军的优势就是甲坚矛利,阵型牢固。龙局主,不知可有弱点? 龙逸凡思忖道:有。 王小石目如星辰一闪,急问:龙局主请讲,有何破敌方法。 龙逸凡道:铁浮屠的弱点就是慢。士兵与马匹的披甲约有上百斤,加上骑手和兵器必定超过三百斤。故而战马是跑不动,无法奔袭,只有缓慢移动,我方要是有轻骑兵那就能占据上风,用速度拖累,拖垮敌人。要有钩镰枪,斩马斧,绊马索,神臂驽,马拖,踢圈之类的器械,那把握就大。 曹无用摇头道:可咱们人数不够,会骑马的也不善马战。 梁阿牛已两碗饭入腹,插话说:让我骑马就拉倒吧。那玩意颠簸的厉害,还不如用手走路快。 方恨少眼珠一转,折扇往掌心一拍道:有了!既然铁浮屠笨拙,行动迟钝,不如把他们引进镇子,利用狭窄的地形与其周旋,或许能成。 “不行!” 王小石与铁手几乎异口齐声道。 方恨少一愕,反问:有何不妥吗? 王小石道:你说的法子,要是一座空镇或可一试。眼下镇里有两百多平民,一旦压制不住铁浮屠,敌兵四处分击,咱们如何应付? “这个么……哎呀呀……小石头一说,倒还真的风险极大。”方恨少拿扇子直敲脑门,垂头叹气。 铁手道:镇外地势开阔些,确实更有利于骑兵移动,可为镇上百姓安危,这仗必须在外面打。 王小石问:铁师兄,可有良策? 铁手想了想说:我有个想法,但需要大家相助。 王氏兄妹,龙娇玉,青狮和尚几人见铁手有办法,顿时来了精神,忙问:铁捕头,你说说看,大家都会尽全力助你。 铁手一笑,对曹无用道:你有多少人能用?要能打的。 曹无用眼珠转动几下,已估算出人数:驿站中要留六七人看管俘虏,还需六七人安抚镇民,我能给铁捕头三十名弟兄,个个都是硬汉。 在座的人亦是长身而起,纷纷请战。 铁手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起身问龙逸凡:龙局主,以你的经验,金兵集结发动进攻要多久? 龙逸凡答:三百铁浮屠整戴铠甲,装备军械,套索战马,列队排阵要将近一个时辰,差不多就是黄昏时分。 “好!”铁手面色一喜,顺手拎起一个茶壶放在桌子中央,又拿了四五个茶碗依次摆好。 铁手指着茶壶道:这是金兵中军,指挥核心,我的意思是…… 说话间,铁手粗大的手掌覆盖在壶盖上。 龙逸凡道:你的意思是吃掉中军,对方阵脚必乱,我们趁势分击破之? “对!” 王小石仔细盯着桌面,不禁指了一下茶壶前的几个茶碗:要击破中军,先要过前面铁浮屠这一关。 铁手点头。 厅堂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的脸色均有愁色。 龙逸凡锁眉沉声道:铁捕头,那可是三百铁浮屠,三千步兵都未必能冲过去。 白欣如道:按前面所说,北方战马高大雄健,能有七八百斤,再连人带甲约有千斤,你打算如何破之? “破不了!” 铁手说完,又放了一只小酒盅在茶碗前面:但我们可以吸引敌人。 王小石似乎明白其意:铁师兄的意思是,用诱饵分散金兵注意力和兵力。 铁手道:是,而且这个诱饵必须是能诱到敌,能撑住一段时间的,给其他人有机会冲进敌军中军。 曹无用手扶桌角,神色凝重的说:太凶险了,可谓是九死一生,谁能担当此任呢? “我。” 铁手含笑拍了拍胸脯。 白欣如轻叱道:你疯了! 众人皆是哗然。 龙逸凡先是一惊,转目望着铁手道:一组骑兵五人,那就是五千斤之重,两组就是万斤。使不得,使不得,铁捕头你不能去。 铁手摆手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诱饵,对方恨我入骨,气我入肺,定全力杀我,如此才能有机可乘。 王小石道:铁师兄,你能行吗? 铁手淡然回答:不知道。但铁某想试试。 第332章 排兵布阵 铁手提议打头阵,并非想出头露脸,争强好胜,这绝非他的作风。 相反他谦虚有礼,心胸坦荡,古道热肠。平日里并不喜出风头,但替民出头的事向来义无反顾。 出头与出风头的区别在于:出头是为别人,出风头是为自己。 铁手不觉得救人是件风光的事,更不值得炫耀。每一次救人,内心总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他宁愿能少救点人,那样表明世道太平,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铁手甚至期盼有朝一日,天下不再需要捕快。 但今天,他不得不再次救人。 大厅里一众好汉都想救人,都想出份力,帮把手。 龙逸凡欠下铁手的救命之情,感念其恩,有意相报。 他骨子里是不愿欠人情的,尤其是无法还的人情。 铁手的人情太重了。 龙逸凡毅然道:铁捕头,龙某和你一起去。 梁阿牛兀然来了劲头,把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起身朝铁手抱拳道:铁捕头,也算我一个。 “大家稍安勿躁,且先听我说完。”铁手对龙逸凡道:龙局主,铁某另有要紧安排,要你鼎力协助,不知你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龙逸凡剑眉一展,说道:铁捕头请讲。纵是刀山火海,我自当从命,绝无二话。 铁手指向桌上后面的茶碗,大伙目光随之一移。 他侃侃谈说:这是铁浮屠后队,备用马匹和军械供给之所在,乃金军的要害。我想请龙局主带一拨好汉攻击此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搅乱敌兵阵脚,将骑兵的备马赶跑。前方骑兵发觉后方有变,定会回援。那铁某正面的压力就减少了,便是帮了我一把。 王小石边听心里边掂量,不住点头道:嗯……是个好方略。金兵后队虽有上百人,但皆是辎重兵,战斗力远不及铁浮屠,正是其薄弱之处。龙局主一旦得手,对方阵脚定乱,军心必散,又能牵制骑兵来救。铁浮屠行动迟缓,再趁势杀出,此举大有可为! 龙逸凡看了看桌面的布局,倏然长身一拍桌子,桌面的碗碟茶盏乒乓作响:好!就依铁捕头所言,我定全力以赴。 “龙局主切记,将其马匹放走即可,不能恋战。金军骑兵一回援,你就带人迅速退到镇口与其他好汉汇合。” 铁手接着对曹无用道:曹舵主,安排十名精干的兄弟与龙局主一同前往,要近战肉搏的好手。 曹无用应声道:没问题,我的兄弟个个能打。 龙逸凡也道:铁捕头放心,龙某不会让大家身陷重围。时机成熟一定及时撤回,你不必操心。 铁手浓眉一扬,看向梁阿牛道:梁兄弟,我素闻你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可愿陪龙局主闯一闯龙潭虎穴? 梁阿牛一听大笑不止,磨足擦掌的说:铁捕头,论调兵遣将我确实脑子不够使,但要说打架那可不含糊。你就瞧好吧,我非狠狠教训这群鼠辈,打得他们叫爷爷为止。 “嘻嘻……” 王遇仙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道:阿牛哥,你当他们爷爷干嘛?难不成你要做老鼠的爷爷?那不就是大老鼠吗? “他大爷的!我才不和耗子攀亲戚呢!” “就是嘛!不然以后咱们都改口叫你梁阿鼠得了。” 梁阿牛摸着脑瓜子,直愣愣的憨笑起来。 王小石欣然笑道:有阿牛哥在,真是如虎添翼。但你可要听龙局主调度,不可莽撞行事,别一打架就把正事忘得干干净净。 “小石头,别说的我那么不济。我靠谱时,孰轻孰重还分得清,绝不会乱来。” 王小石舒然一笑,齿白如贝。 龙逸凡道:这位兄弟豪气干云,脾气耿烈,是条铁铮铮的汉子。龙某与你并肩作战,算是生平一件快事。 梁阿牛拱手道:哪里哪里,能和龙局主携手抗敌,那才叫痛快。 龙娇玉蹙眉道:爹爹,女儿也要去。 龙逸凡抚着女儿的额头道:傻丫头,不必替为父担心,此战我会多加小心。倘若你一起跟去,我反而会分心担虑,到时岂不坏了铁捕头的部署?置大伙的安危于水火? 龙娇玉细细思量,心知自己武功微薄,去了恐怕是添麻烦。只得悻悻然的噘起红唇道:好吧,爹爹务必小心。 她又对梁阿牛道:牛哥哥,你也多留神,要好好的回来,别受伤。 龙娇玉那羞花之容,闭月之貌,对梁阿牛甚是关切。不禁使他想起“老天爷”何小河,心里顿时像打翻了蜜罐,甜滋滋的。 方恨少一瞥,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也向铁手请战:我呢?我去哪一路? 铁手道:你一个人一路,负责跑。 方恨少一愕,以为自己听错,又问:铁捕头,你这话讲的奇怪。我好端端得跑什么呀? 铁手微微一笑道:你轻功天下闻名,且机智过人,处事不惊,在象鼻塔和七大寇中均是不可或缺的大将。我想托你办一件重要的事,不知你敢不敢去? 方恨少在众人面前被铁手如此夸奖,那是何等有面子,何种有光彩。 顿时眉飞色舞,嘿嘿笑道:承蒙铁捕头抬爱,我那都是虚名,不足挂齿。你说吧,什么大事?只要不是让我当逃兵就行。 铁手坦言道:金兵阵脚一乱,你就找机会冲出去,到最近的县衙找县尉,捕头搬救兵,怎么去让曹舵主给你指路。万一我们守不住,全镇百姓的身家性命就靠你这一路成败。 说着,铁手从怀里掏出“平乱玦”走到方恨少面前,交到他手里说:拿着这个,见此物如同见我,你说的话他们一定会照办。记住,此物乃圣上所赐,你务必要收好,速去速回。 王小石接话说:方夫子,事关重大,你的担子不轻,大家等你救命。 方恨少听罢,心中肃然起敬,把折扇插在腰间,拱手揖道:诸位放心,我定不负期望,大家撑住等我回来。 龙娇玉道:大丈夫要说话算话,你一定要回来哦! 方恨少笑道:龙姑娘宽心,那群愚笨蠢材还拦不下我。 “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人,按理不该妄造杀孽。佛有云:普救群黎,大德耀慈林,佛心亦解酬人愿。环观圣殿,雄风萦宝刹,禅意常扬济世情。佛法无量,救人助人,乃是出家人的功德,贫僧也想尽一份力,积一份善果。” 青狮和尚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本就是武僧,以武会友,以武救人,以武扬法,以武正道。 少林寺的武不是暴力,不是杀戮,而是道。 师弟赤豹和尚身亡,黄虎和尚身残,他决心替二人讨回公道。朱家镇百姓临危,他更不能冷眼旁观。 佛是什么? 青狮和尚有自己的答案:世上本无佛,佛即是觉悟的人。 佛是一种境界,是一种精神。 人达到那种境界,具备那种精神,就是佛。 世间法皆是佛法,众生皆有佛性,众生皆可以成佛。 佛在人们的心里。 青狮和尚心中有佛。 有佛心即生佛法。 他的佛法就是:道救世人,卫天正道,斩妖魔,除鬼怪,惩恶扬善。 白欣如道:大师,你真要动武杀生?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铁手有些踌躇,但看见青狮和尚坚毅的表情,坚定的眼神,不禁为之动容。 “好吧!请大师带十人负责前后接应。龙局主那边一撤,若有金军阻截,你们就前往相助。不管情形如何,能不能救出龙局主他们,都要退到镇口防守。” 青狮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领命。 铁手又吩咐曹无用道:曹舵主,挑十个精通弓弩,擅使暗器的兄弟跟大师一队。铁浮屠人马全身披甲,唯有眼睛,马腿没有防护,尽量让大伙打骑兵的眼睛和马腿。 “好,我手下真有几个精通“暗青子”的主。” 铁手突然想起什么,又说:把金人亲随的衣服扒下来,给龙局主那队人换上。虽然委屈大家穿戴胡人服饰,但能混淆视听,迷惑对方。如此一来,突袭的把握就大多了。 白欣如抚掌道:真是好法子。 方恨少喜道:妙哉,妙哉,好一招鱼目混珠,浑水摸鱼啊! 梁阿牛不屑道:摸什么鱼啊!曹舵主,你也给他弄张“叶子”披上,让他跑的时候容易脱身。 方恨少叱道:我不要,胡人的衣服袒胸露背的,简直有辱斯文。 曹无用挠了挠头皮道:穿上对方衣服,假扮成他们确实是个高招,尤其是奇袭战,可谓是事半功倍。 龙逸凡道:我赞成,此法甚好! 曹无用神色一凝,发问:铁大人,那怎么安排我呢? 他话音刚落,王见人便咋呼道:还有俺,总不能没我份吧? 铁手沉吟道:曹舵主,王兄弟你们带十个兄弟在镇口设防,先前我让你把百姓撤出来,都办妥了吗? 曹无用答:都办好了,镇口的二十多户人家都安置在石庙,有兄弟照看。 铁手点头称赞道:怪不得戚楼主让你做太原府堂口的舵主,你的办事能力委实出色。 “大人过誉了,是戚楼主给在下机会,了却我保家卫国的心愿,亦是没有辱没曹家祖宗。” 铁手道:你和王兄弟多备柴草碳油,以及引火之物。镇口是咱们最后的防线,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点一把火,焚毁房屋燃烧大街来拖住金军。 王见人叹气道:可惜了那么好的房子。 铁手道:房子是给人住的,只要人还在,就能重造更多更好的房子。 厅堂内,众人对铁手也是啧啧赞叹。 而有一个人却默不作声,沉思良久。 铁手和王遇仙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这个人。 王小石。 他默默的,静静的,死死的盯着桌上的茶壶。 那是铁手口中的中军,金兀术的指挥部,整个铁浮屠骑兵的心脏。 行动的成败,中军是关键。 每一路人都是为了能让金军有所松动,疏于防范,出现漏洞。 铁手计划的中心就是:拿下中军,一击即中。 执行人是谁? 铁手心中已有一个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 王小石。 第333章 狼子野心 铁手提起茶壶,不紧不慢的倒了一碗茶,递给王小石道:王师弟,这中军最为险要,由你走一趟如何? 铁手面带微笑,语气平静,递茶的动作也很轻松。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碗茶的分量极重。 茶不好接。 铁手递出的已不是茶,而代表着一份托付,一项重任,一次使命,一场九死一生的挑战。 茶难接的很。 铁手正面诱敌,龙逸凡与梁阿牛突袭后翼,就是要寻求一个突破口,制造一个战机。 侵入中军的缺口。 直捣黄龙的机会。 此战成败,在此一举。 王小石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好像没听见没看见,愣神中没接过茶碗。 铁手微笑的端着茶碗,凝视王小石。 他手指间纹丝不动,碗拿的四平八稳。甚至碗中微晃的波纹都静止下来,仿佛碗里的水一刹那凝结成了冰。 包括龙逸凡在内的几位高手均看在眼里:铁手的内功不可琢磨。不仅雄厚浑长,绵绵磅礴,且拿捏得当,把控精妙,这等精湛的修为令人称奇。 王遇仙轻轻拉了拉王小石的衣角,提醒他别傻愣着。 猛然间,王小石眼眸里亮起光,像寒星般璀璨,闪烁着坚毅的眸光,俊朗的脸庞漾起轻盈若诗,悠美如梦的笑。 他双手接过铁手的茶碗,坚定的说:我去! 铁手笑意渐浓,愈浓。 笑的很温暖,仿佛一切忧虑都会被他的笑瞬间融化。 “你去我就放心了!至于该如何做,你自己拿主意,我相信你的办法。” “铁师兄,我要问你借一个人。” 铁手微微一愕,道:借谁? “借另一个王小石。” 这句话一出,把所有人都听糊涂了。 王小石转而对白欣如一抱拳:白女侠,可否愿意当一回在下? 白欣如细眉一蹙一舒,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去? 王小石点头道:不错!我无法确定铁师兄和龙局主能牵制对方多少兵力,金兵中军防守定然严密,那金将的剑法又高,恐取之不易。所以仍需一路疑兵佯攻,分其军心为我引开敌军的阻拦。 白欣如思定一笑:我同意。你不嫌我武功差就行。 铁手道:白姑娘轻功,剑法双绝,已是一流高手,作为疑兵倒也合适。 王小石道:只是白女侠要先答应在下一事方可。 白欣如脸色狐疑,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王小石道:你只需策应,不可强突硬闯。一旦我深入敌营,你要及时回撤去接应铁师兄,其他事交给我即可。 铁手正想说话,白欣如一口应允:好,就依你所言,我尽力而为。 龙逸凡略做沉吟道:只是王大侠孤身犯险,同样别太过勉强。倘若无法得手,也退出来一起守住镇口才好,那里关系到全镇百姓的安危。 王小石道:龙局主莫虑,我自有分寸,不会逞强蛮干。成之吾幸,失之吾退。 铁手见此,亦不再多说。 王遇仙瞄向王小石的侧脸,心有所虑的说:你们都要多加小心。唉……可惜我三脚猫的功夫帮不上忙,否则也一同与你们去。 王小石转脸笑道:你每次嘱咐的话,我都记着呢,哪一次不都是安然无恙? 说完,王小石将茶一饮而尽道:这茶权且当是壮行酒,待诸位得胜归来,咱们再痛饮狂歌,不醉不休。 梁阿牛高兴的说:这主意好! 青狮和尚道:善哉,善哉!此酒该饮。 白欣如道:大师若饮,岂不破戒? 青狮和尚道:阿弥陀佛,若此战顺利,且大家能全身而退。贫僧破戒又有何妨? 龙逸凡道:言之有理。这戒破的值得! 白欣如接话道:大师是我不入地狱,谁都别入地狱对吧? 龙娇玉道:嗯,咱们要齐齐整整,一个都不入。 青狮和尚面色尴尬:罪过,罪过。要是让几位师叔知晓我今日这般狂言胡说,必定责罚于我。 白欣如道:大师多虑了。我们江湖儿女比你们出家人要懂人情世故,谁会说出去?你想说啥就说啥,想破戒就破戒,不用拘束。 梁阿牛一拍大腿道:我先把话撂下,等打跑那群胡鼠撮鸟,这庆功酒大师你非喝不可。 曹无用道:酒我驿站里可多的是,教训完这帮孙子,大伙喝个痛快。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方恨少来了兴致,一节节将折扇打开,兀自吟起诗来。 龙逸凡喝彩道:好诗。 铁手拍掌道:好气魄。 白欣如颔首道:好应景。 王小石挑起大拇指道:好志向。 “好……好……”梁阿牛一时哑口,想不出啥词。 龙娇玉逼问:牛哥哥,好什么呀? “呃……”梁阿牛头皮挠破,硬憋出一句:好了好了。 蓦然间,众人哄堂大笑。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罗师傅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跑进大厅。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王小石倒了一碗水给罗师傅道:先喝口水,别着急有事慢慢讲。 罗师傅“咕噜咕噜”形同牛饮,喝完水道:金兵那边有动静,我远处望见他们在用铁索把马匹连起,骑兵则穿盔戴甲,配发兵器,看样子是要动手。 铁手皱了皱眉道:果然金军有进攻打算。 王小石问:他们准备多久了? 罗师傅心里一盘算,回答:估摸已经套了上百匹马,有一半士兵都整甲完备,那骑兵队长在点人头。 铁手高声道:那事不宜迟,我们按方才制定的方略准备。不论发生什么状况,镇口必须守住。 众人顷刻间散去,纷纷各自去筹备。 镇外,夕阳偏西,红云似火。 金兀术正骑在马背上,远远眺望朱家镇,颅后剩发让风一吹贴在他的面颊上,显得狼狈不堪。 他铁青着脸,也铁了心。 誓要报王小石削发之耻,铁手坏事之恨。 金兀术杀心已起,杀性大炽。 阿鲁补道:堂哥,你真要提前进攻吗? 金兀术道: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此为兵者诡道也。 阿鲁补道:可是小妹还在宋人手里,堂哥一动兵,把铁手他们逼急了,小妹岂不是性命堪忧。 金兀术微微叹息,眼眸掠过一丝愁色:我也担心堂妹安危,但咱们不能被铁手那伙人牵着鼻子走。宋人奸诈,其言更不可信。 阿鲁补犹豫道:要不,我再去和他们说说? 金兀术脸色一沉道:换做别人,兴许还有商量余地。可对面是四大名捕,你觉得有把握能说动铁手吗? “这个么……似乎有点难……” 金兀术道:堂妹我自然不能袖手不管,出兵就是逼铁手就范。等我手上有全镇百姓做人质,用来要挟铁手,他们敢不放堂妹吗? 阿鲁补忖了忖,觉得有理,便道:那就全凭堂哥做主,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万一小妹有难,我定杀光全镇的人,将他们的尸首丢弃荒野喂狼喂鹰。 金兀术冷笑道:论心狠手辣,铁手不如你我。论杀伐决断,他更不及你我。只要控制住镇上百姓,再杀几个震慑住对方,局面自然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得乖乖听命。 阿鲁补道:嗯,到时让我砍几颗人头解解气。 “哈哈哈……”金兀术发出狼嚎般的笑声,眼眶里满是秃鹫一样的凶光。 此时,一名身高八丈,虎背熊腰,肤色褐紫的金军将领前来禀报。 这人是金兀术这趟带来的三个军官之一,叫卓鲁,外号“拔山火鲁”。 金太祖建立大金时,先统一了女真族几十个部落。卓鲁就是斡勒部酋长的儿子,也是金兀术的亲信,是他的亲卫官。 另外两个军官是:斡准部的瓜多察,外号“多察豹”负责辎重补给。斡脱怜部的勃术鲁,外号“术鲁鬼”统领铁浮屠。 “禀将军,勃术鲁的铁浮屠已集结就绪,请你发令。” 金兀术道:朱家镇那边有什么异动? 卓鲁道:未曾发现可疑。 金兀术道:瓜多察那边准备的如何? 卓鲁道:已就绪。 金兀术道:让勃术鲁派一队骑兵先去开道,他领大队人马在后面跟着。别离前队太近,发现有敌情,先让前锋去试探下。若没有埋伏,全队逐次推进,每过一处务必把周围清理干净,不能漏过一个活口。另外留三十骑护住我,留五十骑照应骑兵和辎重兵。叮嘱瓜多察到时手脚利索点,别磨磨蹭蹭的补给接不上,误我大事。 卓鲁道:是,我这就去传令。 阿鲁补道:堂哥,三十骑做护卫是不是有点少了,再加二十骑吧? 金兀术瞟了阿鲁补一眼道:我不信对方能冲到我面前,三十骑都算是我谨慎了。 阿鲁补笑道:堂哥说的极是,咱们的铁浮屠战无不胜,哪个不怕死敢硬拼? 金兀术表情不屑的说:以后让宋人吃苦头的日子在后头呢。 阿鲁补道:宋人的地盘和女人迟早是咱们的。 金兀术冷哼一声,阴恻恻的说:宋人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第334章 决战朱家镇(上) 天边的云层似燃烧起来,将天空与朱家镇牌坊映染的火红一片。而铁手仿佛置身在熊熊烈焰中,健硕的身躯披上一层金芒,像一位金甲战神在镇守门户。 这里就是他的战场,竭尽全力要守护的地方。 身后是朱家镇的百姓和数十名道上的朋友,即使面对强悍的金军铁骑,他不能退让。 这种事他从不退让。 因为他是四大名捕。 铁手唯有一战。 一场苦战难免。 历经风浪的铁手不禁心潮辗转,厚实的手掌抚搓着粗糙的石柱,有不少黏附的细尘簌簌落下。 倏地,他眉梢扬起,手掌陡然顿住。石柱上的灰尘仍不断的滑落,足边的沙土纷纷浮起,似乎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 铁手抬手遮在眉间眺望,远处一排排黑鸦鸦的骑兵,成行成列的缓缓朝自己这边移动。锃亮的铁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锋利的长矛和马刀闪着寒光,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敌军来了! 铁浮屠的行进速度虽缓慢,却整齐划一。魁伟的骑手在高大的战马上真如铁塔一般,甲胄铁片的颤响宛如翻卷的海浪拍击堤岸,沉重的马蹄践踏声似天雷滚动。 铁手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铁浮屠,传闻中金国最勇猛的军队。 “铁捕头快看,他们来了!” 铁手道:赶紧通知大家。 只听,牌坊高处横梁上的方恨少吹响一声尖哨,紧接着对镇口比划几下。 铁手道:方兄弟,你去准备吧,一有机会就冲出去。 “铁捕头,你也多加小心。” 方恨少说完身形一掠,已人影全无,只留下牌匾上一点淡淡的足印。 另一边的金军骑兵队长勃术鲁,同样望见远处牌坊下站着的铁手。 他高高扬起左手,骑兵们手持长矛停住,面罩窟窿里透出冰冷的目光,直视前方。 勃术鲁与其他铁浮屠骑兵不同,他并未戴盔披甲,而是穿件单衣,外披一张黑纹黄斑老虎皮。 他敞开衣襟,胸膛上满是浓黑的胸毛,像一片烧焦的草地。右手持一杆精铁宣花太岁斧,背负一把射雕百步弓。 勃术鲁隶属斡脱怜部,位于黑水河流域,是极其好战,崇尚掠夺的部落。 族中男性在十岁前后就开始接受骑术,射箭,狩猎,格斗,器械训练。十五六岁已能上战场打仗,二十出头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勃术鲁是部落里的佼佼者。能开二百斤的弓,六石重的弩。一把宣花斧碎石断金,威力惊人,性情暴躁嗜杀好斗。 他十七岁时,就跟随完颜阿骨打开始征讨辽国,其作战骁勇,黄龙府一战成名大败铁骊军。又在上京之战连斩辽将六人,生擒萧泗邙,被擢升千夫长。 之后,金太祖去世,金太宗继位。金兀术赏识勃术鲁的军事才能,将其调入帐下,成为自己麾下铁浮屠的左都统。 “咳咳……呸” 勃术鲁瞧见只有一人,脖子一仰从喉咙里飞吐一口浓痰,戏谑的说道:宋人果然贪生怕死,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镇里不敢露头,真没种。 他身边的副队长道:都统,那人也许是来请降的,要不要派人过去? 勃术鲁一脸不屑的说:若不是富察郡主被宋人拿了,我早就把镇子踏平烧光,不留活口,懒得与宋人说那些个废话。 副队长陪笑道:都统的话没错,咱们堂堂铁浮屠怕过谁?不过郡主万一有个闪失,兀术将军那边不好交代。 勃术鲁想了想,才说:你去吧,教教他规矩,投降要跪下来才行。 “遵命。” 那名副队长打马驶去,好一会才到了铁手面前。 勃术鲁有点不耐烦,把宣花太岁斧扛在肩上,低头朝地上又吐了一口痰。 等他抬起头时,金军副队长从马背消失了,人已被铁手单手按跪在地面。 铁手面带笑容,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友好的打招呼。 勃术鲁龇牙咧嘴,怒目圆睁,将宣花斧用力插入土里。旋即腾出手来摘下射雕百步弓,抽出一支雁翎箭搭上,拉弦满月。 他曾一百五十步距离,一箭射穿一头成年黑熊头颅,故而族人称其“术鲁鬼”,比喻他的箭法精湛,鬼见了也得掉头逃命。 铁手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勃术鲁就要以牙还牙。 “嗖”的疾风骤起,破空锐啸。 一支雁翎箭飞射向铁手面门,箭羽逆风发出“呲呲”的颤音,箭尖似流星疾驰。 又快,又猛,又凶的一箭。 忽地,铁手右手迅速提起金军副队长挡在身前。“噗”的一声,羽箭命中副队长胸膛,由于箭劲太猛,铁手不禁往后挪了小半步。 金将一命呜呼,铁手用他的身躯挡住飞箭,却没有拦住箭头。 只见羽箭射入身体,箭尖贯出后背,箭头脱离箭杆飞出,射向铁手眉心。 这才是“术鲁鬼”勃术鲁真正的箭法: “鬼箭术。” 他张弓搭箭时,使了暗劲蕴藏在箭尖。命中目标后,在暗劲催引下,箭头能脱离羽箭再度发射。 一箭双杀。 好诡,好鬼的箭。 箭头闪至,铁手迅疾抬起左手作盾状,挡住面部。“铮”的一响,铁箭头打在又粗又厚的掌心上被弹开。 另一边的勃术鲁望见铁手把金将尸体放下拎在手里,又冲着他继续打招呼。 微笑,挥手。 挥手,微笑。 勃术鲁怒火中烧,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嘴角吐着风,喷着气,还有痰。 “前队冲锋,把他给我大卸八块。” 命令下达,三十名铁浮屠五骑连排,依次前后六行,形成一个方阵往牌坊不紧不慢的压了过来。 夕阳下,黑衣的铁手,黑色的铁骑,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场景。 一个对三十个。 铁手能行吗? 伏守暗处的龙逸凡能察觉到大地在轻微的震动,树木在摇晃。 铁浮屠的铁蹄每行一步,都像是大铁锤在重重的砸击地面,瞬间踩出一个凹陷的坑。扬起了尘土,震落了树叶,这是何等破坏力? 他内心担忧,转睛一看,牌坊下已空无一人。 铁手拖拽着金将尸体冲了过去,迎向铁浮屠。 他居然在冲锋。 他要干什么?硬碰硬? 龙逸凡神色凝重,梁阿牛急的差点喊出声来。 倏地,铁手逼近骑兵不足两丈,他抬臂一甩把金将尸首甩入半空,抛向敌人。 铁戟挥舞,长矛划刺,那副队长的尸体一眨眼就被扎了好几个血洞。 此时,铁手趁机欺入阵前,单掌拍在中间马匹的肚子上。 “卜”的一下,战马长嘶一声,鬃毛飞张。前蹄兀自离地高高抬起,马鞍上的骑手死死拽住缰绳,左右两边的骑兵同时拉住缰绳来稳住战马,硬是没被带动。 “起!” 铁手一记暴喝,以“一气贯日月”神功催动内力,双掌齐发又打向战马。 那匹马前蹄尚未落地,再次受到更猛的掌力冲击,这下中间的战马无法承受轰然倒下,骑手也被甩下马鞍。 同时,连环马的铁索倏然撑紧绷直,两侧的骑兵连人带马一起被惯性拉倒,亦是摔的人仰马翻。 第一组骑兵一倒,后面的骑兵立刻收住脚步,否则就会踩死前面的铁浮屠战士。 金兵一停,铁手身子前跃,双掌倏分,掌劲一催。掌力宛如山洪暴发,势如激流,把第二组的五名骑兵悉数打落马来。 但是铁浮屠常年作战,训练有素且阵脚不乱,第三组骑兵举起长矛,马刀居高临下,攻向铁手。 “开!” 铁手双臂左右分格,一招“如封似闭”,手臂架住长矛和马刀,锋锐的利刃划破他的衣袖,却不能伤到皮肉分毫。 金军战士惊愕不已,顿感兵器像砸在钢铁一般,胳膊酸疼,虎口发麻。 “破!” 铁手提气一声断喝,肩头一振,双臂上顶。内劲将对方震的兵器脱手,身子前仰后翻,纷纷坠马。 龙逸凡看的是暗暗叫好。不愧是铁手,胆色过人,内力雄厚,起落间就打翻十五名金兵。 梁阿牛低声道:不好,铁捕头有危险。 龙逸凡顺声一望,瞬间大惊失色。先前跌倒的铁浮屠已爬起身来,三杆长戟径直刺向铁手后背。 此刻,铁手正激战扑上来的第四组骑兵,双臂挥动封架对方的劈砍,无暇顾及身后。 龙逸凡心知不妙,即使自己的“龙甲神功”要硬扛三戟,断不容易。 何况铁手腹背受敌,若分心不慎,轻则受伤,重则性命攸关。 梁阿牛一急眼,起身要去营救,但被龙逸凡一把摁住。 “不可轻动,要相信铁捕头。” 梁阿牛攥拳道:再不救就…… 他话到一半,眼见“呲,呲,呲”三戟命中铁手。 一刹那,所有人都目睹了“神奇”的一幕,之所以说“神奇”,是从未有过。 龙逸凡,梁阿牛等人从没见过,连铁浮屠也没见过。 铁手后背的衣袍猛的鼓起三个包,形状像拳头大小,或者说那就是“拳头”。 长在背上的“拳头”。 因为隔着衣服,你能清晰的分辨出拳背,拳峰,拳轮,拳眼。 长戟戳在“拳头”上,撞出金铁交鸣之音,戟尖遽折,戟杆猝断。 龙逸凡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真气,那是真气,是无形真气,他的真气化了形。 说话间,又是两把马刀斩向铁手的后腰,要将其切成两段。 “波,波”两下,铁手腰畔衣袍再次凸起两个包,形状恰似“手掌”。 以气化成的手掌。 “气掌。” 一时间,气掌把马刀削为两截,倏然连同之前的气拳一同收回,衣袍瘪了下去恢复平常,丝毫瞧不出痕迹。 铁手撂倒第四组骑兵,剩下的铁浮屠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下手,从何下手。 惟见,黑衣闪动,掌风乍起,掌影如山。 马嘶,人嚎,掌惊天。 第五组,第六组的骑兵被铁手拍落、劈落、削落、推落、顶落、掤落、挒落、按落、切落、穿落。顿时满地打滚,马也受惊狂踏,踩死踩伤数人。 勃术鲁的脸色由黑变青,由青转紫,眼睛红的像兔子。 他举起斧子,遥指前方。 “统统解开铁索,全军出击。” 第335章 决战朱家镇(中) 勃术鲁一声令下,辎重兵随即上前拆卸连环马的铁索。 一名个子矮瘦,面无四两肉,鹰钩鼻的军官道:术鲁,你这就沉不住气了?少见啊! 说话的人叫瓜多察,隶属斡准部,是完颜部旗下八个主要部落之一(八大部落分别是海西部,东海部,珠舍里部,董鄂部,斡准部,斡脱怜部,斡勒部,苏克护部)。 金国的精锐部队大多数是从完颜部和八大部落里挑选训练,例如京师御林军,铁浮屠,拐子马。步兵,辎重兵等都由其他二十三个部落担任,少数优秀的勇士会选拔到精锐部队里面。 瓜多察就身材而言,很难理解为何族里人称其为“多察豹”,瞅哪里都不像豹子,倒和狍子有几分相像。 他既不健壮,也不彪悍,甚至没有女真族独有的野性。 勃术鲁听瓜多察一说话,冷哼道:多察,你懂个球球?对面这人内力很强,想必就是鲁补将军提到过的铁手。 瓜多察阴阳怪气的说:不就是四大名捕嘛。再厉害也是人,是人就没啥可怕的,我就不信他能硬扛住那么多铁浮屠? 勃术鲁道:怕他?简直笑话。我只是想速战速决,连环马在开阔的平原上优势明显。可你看此处道路地形,只能容一组骑兵并排前进。他一旦站住位置,前头的士兵受阻,后面的骑兵隔着自己人帮不上忙,那不是挨打给别人添油?而且骑兵摔倒,连环马不受驾驭乱冲乱撞,造成踩踏我军伤亡更多。 “呃……”瓜多察紧拗嘴角,低下头一时答不上话。 他心里暗忖:勃术鲁作战经验丰富,很快察觉到本方的劣势。铁手看似势单力孤,但地形上占了便宜。铁浮屠防御强,破坏力猛,可移动拙笨缓慢。再把战马连一起反受掣肘,首尾难顾。卸下铁索,每个骑兵成了独立的作战单位,灵活性加强不少,道路两边也能通行,确实扭转了不利的局面。 想到此处,瓜多察抽了抽鹰钩鼻,对部下喝道:手脚都麻利点,别给老子偷懒。 铁手这边仍在苦斗。 他刚撂躺几人,七八名骑兵重新站起身来,扑至身前。 有挺矛的,挥刀的,还有直接用手去抱铁手的,个个都如狼似虎,一点不顾会不会被同伴误伤。 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铁手气沉丹田,默运玄功。右臂反手一肘,左臂正手一抡,打倒两名企图擒抱他的金兵。 旋即他纵身跃上马背,闪过长矛和马刀的攻击。“辟”的一掌猛拍马背,战马瞬间狂暴不已,发疯的嘶鸣前冲,连同其他几匹战马把金兵顶撞的吐血倒地,打滚惨叫。 “嗖,嗖”又是两柄长戟刺来,铁手翻身下马避开,紧接一招“双峰插云”把两名披甲金兵震的胸骨齐折,飞起两丈有余。 他转手一式“黑虎掏心”,一掌打在一名金兵胸口。那人铠甲骤裂,身体向后疾飞,接连撞翻两名围上来的骑兵。 几个回合下来,铁浮屠三十名前锋,已然无法再战。 铁手呢? 他的颈脖挂满了汗水,脸上的汗珠在出掌时已飞溅起来,在残阳下像散开的浪花,跳跃着,飞舞着,旋散着,激迸着…… 黑色的衣袍升腾起的汗蒸气,形成一团团白色雾气,将周围一切变得模糊而虚幻。如同包裹着一层柔软的白纱,宛似蜃楼仙境般的神人,充满了神秘和威严感。 铁手内力消耗极大,他出掌时唯有更强更猛,才能击破重甲下的金兵。“真气化形”亦是损耗元气,难以持久。 并且他有伤。 未愈。 在武曲镇,叶公好龙堂一战中,大自在天那一剑几乎要了铁手的命。他虽有“一以贯之神功”疗伤恢复,但内伤可治,外创难医。 形势不乐观,铁手却不能退。要引出更多的骑兵,为其他人创造战机。 很快,铁浮屠的铁索被解开。 勃术鲁手持长斧在最前头,近二百名骑兵随其发起进攻,速度依然不快,但都分散开来,使得铁手在地利上讨不到便宜。 尘土飞扬,铁骑如龙,齐吼厮杀。 瓜多察揉着他的鹰钩鼻,盯着远处骑兵的背影,阴笑道:四大名捕,看你能神气到何时? 倏地,一支金人打扮的队伍悄悄的潜行而来。 他们尽量藏着面目,藏着兵刃。 “你们不是兀术将军的亲随?来这里作甚?” 瞬间,四五个辎重兵就血溅当场,那群人悉数亮出刀剑,正是龙逸凡和梁阿牛一队人。 再是几声哀号乍喊,瓜多察神情惊骇的问:你们干干干……什么? 梁阿牛不由分说踢出三腿,足尖到瓜多察面前时已是六脚。 他腿法如风。 快。 他脚劲如石。 硬。 只是……还是……仍是…… 踢空…… 梁阿牛的六腿居然无一命中,那瓜多察左闪右挪,上蹿下跳,身形像头迅猛的猎豹及时躲开他的腿。 怪不得他叫“察多豹”,原来指的是其反应和动作。 瓜多察轻松避开偷袭,与梁阿牛拉开数尺,刚想说话:你…… 刀风一振,紧接一阵刀风。 一把黑色的鱼鳞刀搠入他的后背,血像牧民挤牛奶般飙出,伴随着“嘶嘶嘶……”声,像轻柔的风声。 瓜多察顿时毙命,瘦小的身躯旋即瘫倒,显出龙逸凡冷峻的目光。 一种比刀更寒的眼神。 十名金风细雨楼的弟子,转眼间击杀十几名还没回过神的金兵,梁阿牛双腿翻飞撂倒五六人。 龙逸凡高声道:快,把他们的马放了。 两名分舵弟子杀向马群,被已醒悟的金兵包围,很快就全身披血倒了下去。 这些辎重兵论战力不及铁浮屠,但也是久经沙场,纷纷拔出弯刀反击。 龙逸凡八步赶蝉,刀起刀落,杀了几名金兵冲向马群。 铁手拼来的机会,绝不能轻易失败。 龙逸凡杀出了狠劲,越战越勇。 他眼角瞥见又有两名好汉战死,刀就挥舞的愈发狂烈,斗志燃烧的愈发猛烈。 龙逸凡的刀也起了火,刀面上沾染的人体油脂在撞击的火星下猝然燃起青色火苗,但很快又因进入敌人的身躯而熄灭。 梁阿牛一样杀疯了。 他为了让龙逸凡能顺利突进,独自挡住二十多名追兵。 梁阿牛是“象鼻塔”公认的顶级战将,这点塔里的“目为之盲”梁色,“老天爷”何小河,“搜仇手余默然,“飞残铲”梁废,“生无可恋”陈苦命,“扫帚星”顾大扫等一众好汉都心服口服。 他的腿踢弯了兵刃,踢倒了兵士,踢出了兵来将挡的气势。 他本就是猛将。 后队遭到龙逸凡等人的突袭,乱作一团。 勃术鲁才不管那些,更不会掉头回援,他和骑兵们直奔铁手而来。 除掉一个四大名捕,比损失那些辎重兵和马匹军械要重要的多,值得的多。 勃术鲁是打仗的人,靠的是军功。 杀死铁手,比杀赵佶,蔡京,童贯,梁师成那些人更有成就感。 杀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算身份再高贵,对勃术鲁来说依然是只鸡。 他要挑战最厉害的人,而不是鸡。 因为打败一只鸡,只能证明你比鸡强,击败一名真正的对手,才是值得炫耀的荣誉。 铁骑渐近,铁手临危不乱,运功出掌。 掌劲催动下,顿时飞沙走石,尘土弥漫,最前面的骑兵不禁闭目,防止沙尘入眼。 “就现在,快走!” 铁手叱声响起,一条人影飞掠而起,在空中身轻如燕,步若飞鸿。 方恨少展动轻功,开始突围。有数名骑兵见状,长戟交织刺向空中拦截。 只见,方恨少在戟影间闪转腾挪,灵巧的避开攻击。 同时,他手里的折扇凌空疾点,打中两名骑兵的眼睛,疼的对手扔了兵器捂眼嚎叫。 “拿命来!” 一记咆哮响起,一柄宣花太岁斧迎头砍向方恨少。 勃术鲁臂力惊人,这一斧犹如摧枯拉朽般猛不可挡。斧面带起的强风,似虎啸山林,劲风居然使方恨少空中的身形一滞。 就是慢了那么一点,斧子已砸到手臂上,“咣”的一震,方恨少头上的方巾倏然脱落飞走。 勃术鲁一斧劈中的手臂,当然不是方恨少的,否则他掉的绝非是一条头巾,而是一条胳膊。 是铁手关键时刻,用左臂架住勃术鲁一斧,并用右掌一推方恨少的肩膀。 刹那间,方恨少就像一颗弹丸似的疾飞而出,铁手这一推可非同一般。 方恨少借势一飞,再施展“白驹过隙”身法,加速前掠,跃过数十名铁浮屠的头顶。 他正想换气再掠,三名骑兵竟然站在马背上,用身体和长矛拦住去路。 躲是躲不过去了。 只能硬拼了。 方恨少催动内力,正要打开折扇封挡。忽然觉得胸口一热,腑内有股气流回转,呼之欲出。 他惊愕之际,一道掌劲从他胸前发出,“砰”的将三名站立的金兵震飞。 这是谁出的掌? 方恨少赶紧又是一个纵身飞掠,心忖:难道是铁捕头刚刚的那一推?他推自己的同时打出一掌? 为何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什么武功? 难道……难道……是“隔山打牛”? 绝对是“隔山打牛”! 方恨少行走江湖,倒也见过“隔山打牛”这类武功,一般是隔物发功。 因这种功夫把控不好力度和手法,极易伤到人,甚至会送人性命,所以极少有隔人施发的。 除非是绝顶高手。 铁手肯定算是。 可他的这一手,竟然能把掌劲拿捏的如此神妙。不仅是隔人发掌,还把内劲藏而不发,自己一运功便触发掌力隔空打出。 神奇的掌法。 方恨少无暇细想,冲出去报信才是大事,于是发足狂奔,几个起落就突出重围。 勃术鲁面目狰狞的瞪着铁手。 对方正冲着他微笑,挥手。 第336章 决战朱家镇(下) “兄弟,撑住。” 龙逸凡一面挥刀抵挡几个金兵扑砍,一手扶住一名身中数刀的风雨楼弟子。 “俺不中用了,别管俺了。”那弟子吐气声已是奄奄一息,后背和前胸血淋淋一片,筋骨都翻出皮来,显然是没救了。 龙逸凡目光一黯,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但他不能泄气,不能停手,不能退缩。 因为他是整个计划重要一环,关系成败得失。 龙逸凡咬紧牙关,提刀杀了二人,径直冲入马群,开始驱赶惊惶的战马。 这时,梁阿牛与仅剩的两名好汉聚拢过来,其余人尽皆身亡。对方辎重兵也死伤大半,依然死死紧逼。 “龙局主,我来帮你。” 梁阿牛说话间,双腿连蹴马屁股,踢的七八匹马儿受了惊,吃了痛,抬首扬蹄变得狂躁不安。 他趁势踢散马群,而龙逸凡刀起刀落,红芒连闪又划伤数骑战马,另两名风雨楼弟子拼死挡住围攻的金兵。 霎时间,五六十匹马儿在惊吓中咆哮,慌乱的四处跳跃,扬起的尘土漫天飞弥,场面乱作一团。 由于少了骑手和铠甲的负重,备用战马像一团团狂风卷动,撒开腿肆意奔跑,嘶鸣声更是响彻天空。 “嗵嗵嗵……嗵嗵嗵……”马蹄声犹如擂起的战鼓,震耳欲聋。 一眨眼马群就追上前进的铁浮屠,并把后方的骑兵阵脚冲乱了,冲垮了。有的骑兵不留神,还被撞翻下马。 梁阿牛大喜道:成了。 龙逸凡来不及高兴,他察觉已被三十多名辎重兵团团围住,自己身边只剩下挂了彩的梁阿牛,他们这支负责突袭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龙局主,看这架势咱们是出不去了。” 龙逸凡横刀立马,环视四周,面无惧色的说:既然出不去,那就索性不走了,多杀几个胡人为死去的好汉报仇。 梁阿牛大喝道:痛快!与我想到一块了,咱们今日就杀个够本,杀个不死不散,至死方休。 “哈哈哈……好一个至死不休……”龙逸凡纵声大笑,一刀击杀一名金兵说:我们不会死……要取我俩性命,没那么容易。 梁阿牛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道:嗯,说的是。要见阎王也是这帮胡鼠,还轮不到我们。 倏地,六七名镖师打扮的人从后面猛打猛冲,把没有防备的金兵杀散。 领头的是“神威镖局”的罗师傅和镖师们,镖局素来都是忠义之士,与金风细雨楼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要参与此战。 罗师傅的“叫花棍法”左右开弓,专攻敌人下盘,短棍犹如水蛇般扭动撂倒好几人。 “龙局主,梁兄弟,我来接应你们一起冲出去。” 龙逸凡本决心血战,见辎重兵被罗师傅等人打散,立刻招呼道:趁此刻赶紧突围,不可纠缠。 “走?别做梦了,哪里有路给你们跑?” 只见,卓鲁带着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铁浮屠赶到,挡住了退路。 金兀术先前嘱咐卓鲁要留五十人策应,以防前军和后队出现差错,能及时补救。 卓鲁的身份要高于勃术鲁和瓜多察,他是斡勒部大酋长“断头台”卓速台的儿子,勃术鲁与瓜多察在各自部族里没有太多背景。 卓速台虽不像完颜一族是宗室,但也是名门大族,完颜阿骨打的亲信近臣。金国一旦统一天下,斡勒部的将领们均是开国功臣,定能封疆大吏。 而金兀术要在朝堂上挺直腰杆,说话有分量,甚至掌控大权,外姓部落是重点要拉拢的对象。 斡勒部,斡脱怜部,斡准部居住地水草丰富,驯养着金国一半的战马。 金人是游牧民族,马背上的王朝。马是金人的出行工具,生活伙伴,战争战友,在草原流行一句话:得马者,得天下。 马对金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斡勒部同样迎奉完颜宗室,但金太祖一脉老大完颜宗干打仗时腿受了伤,平日里要拄拐行走,无法上战场拼杀。 故而他开始担任“国相”主理朝政,且其心思缜密,才干出众,有“草原张良”的美名。 他提倡武攻天下,文治江山。尤其谋划“以汉制汉,以宋伐宋”的策略,收罗不少中原能人才俊,甚至邀请到了“七绝剑神”奉为上宾,所以他重用汉人和聪明人。 老二完颜宗望亦是雄才伟略,将门虎子,且久窥庙堂权力。他娶了珠舍里部酋长的女儿束里真,自然是亲近器重岳父家的人。 老三完颜宗辅只会打仗,不善搞政治,耳根子又软。他的舅舅是西海部的大将“剃刀三改”提里三改,也是其背后的智囊,一直支持完颜宗辅以后能在朝中得势。 斡勒部的卓速台和卓鲁则看中年纪轻轻,野心勃勃的完颜宗弼。更是将手上一万多“拐子马”的指挥权暗地里交给金兀术,以求日后他掌权能提携斡勒部,压过与其素有矛盾的董鄂部一头。 这是一种政治赌博。 与赌坊的赌博不同,政治赌博是对未来的投资,赌博只是赌一时的运气。 通俗的讲:一种是依靠远见,一种闭眼都可以。 卓速台父子不是瞎子,更不会用瞎子的方式去赌。 卓鲁原想守护好金兀术和阿鲁补,让勃术鲁的骑兵去解决朱家镇的人,自己等时机差不多去捡个漏,轻松挣个功劳。谁成想辎重部队受到偷袭,只得马上带队救援。 他手里拿着一柄“博浪锤”,属于奇门兵器,握柄上用铁链接着实心铁锤,挥舞起来像拨浪鼓一样,两名镖师被其当场砸得血肉模糊。 罗师傅瞅见折损两位兄弟,脑门一炸,眼睛都充了血,提棍跳起一式“拨雨撩云”打向卓鲁。 他的武功不算出众,胆气却有前局主唐肯的七八分。 “哐”的一震,他的棍子被卓鲁甩手一锤砸飞,身子也顺势带入半空,五根长矛猛的刺向罗师傅。 梁阿牛见势不妙,蹬地弹起,腾空前跃,凌空出腿踢开长矛。 罗师傅死里逃生,又遭骑兵围攻。 他才刚落地,十几名铁浮屠似铜墙铁壁,把罗师傅困在中央,不停的用铁戟,长矛捅刺。 龙逸凡领着剩下的镖师往外冲,梁阿牛边战边退,他的腿踢在铁浮屠身体上,战马上只能击退,却无法击倒。 他方才明白铁手一人打败三十名铁浮屠是多不简单,重骑兵的防御力太强悍,难以撼动。 龙逸凡道:先走,撤回镇口再做打算。 此时,他和梁阿牛以及镖师们目睹了凄惨的一幕。 罗师傅被八九杆长戟,长矛刺穿身躯,并被骑兵高高的挑起。 残阳如血,霞似血。 罗师傅也成了血人,身体悬挂在半空,血如雨下。 卓鲁得意的笑起来:中原武夫,不过如此。 “我日你妈的祖宗……” 梁阿牛怒似疯牛。 他从京城押镖来河东路,一路上与罗师傅,廖师傅颇为谈得来。相处时日虽不多,彼此已十分熟络,相约回京后请两位师傅来象鼻塔好好喝一场酒。 他正要杀回去,龙逸凡阻止道:你回去是送死,那罗师傅就白白牺牲了。 梁阿牛神情悲愤道:别拦我,我要替老罗报仇。 龙逸凡叱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忘了铁捕头的话,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别忘了镇上的百姓…… 他话没说完,十多名铁浮屠挥动兵器逼近身前。 忽闻锐风疾起,然后有六七名骑兵莫名其妙的栽下马背。 十名风雨楼弟子发射暗器,打出飞石,击中战马的四肢,马倏然跪倒,铁浮屠重心不稳就跟着倒地。 “阿弥陀佛……贫僧来迟了。” 青狮和尚边说边施展“敬佛怀心腿”,双腿贴地飞扫,又踢中三匹马腿。 同来的王见人直接跳上马背,一把抱住骑兵使劲往地上摔。他就地打了个滚站起,又揪住一名骑兵的脚,发力一拽再拉倒一人。 防线一松动,龙逸凡迅疾带领众人突围。 卓鲁气急败坏的喊道:别让他们逃了,给我拦住。 忽地,龙逸凡回身一刀,刀锋微微轻颤,声似龙吟。 一缕无形之力破空劈出,飞袭卓鲁。 是刀气。 有实无形的刀气。 一时间,刀势遽劲,刀劲骤强。 龙逸凡使出了刀法中最强一招:潜龙归渊。 卓鲁大惊,失色,且失声。 他来不及用博浪锤抵挡,只能本能的转颈一偏头。 “哧”的血芒倏溅,卓鲁的左耳硬生生让刀气削掉,仿佛他的鬓角盛开了一朵艳红的花。 卓鲁掩耳尖嚎,瞥见龙逸凡用极寒极厉的目光瞪着自己。 那是仇恨的眼神,亦是不甘的眼神。 他心中惊悚万分,生怕龙逸凡再次发刀,便顾不上疼痛大声喊叫:快护住我,护住我,别管他们了。 铁浮屠迅速排开阵型,把卓鲁围的密不透风。 龙逸凡确实心有不甘,未能击毙卓鲁。但他内力已损耗过多,难以再催发第二次刀气。 不过,他们借机冲出重围,往镇口退去,卓鲁也不敢追,心想能保住命要紧。 龙逸凡一队突袭成功,却付出沉重的代价。 作为诱饵的铁手,则面临更不易应付的处境。 勃术鲁挥舞起斧子时,没有人敢靠近他,斧劲能摧毁一切可以摧毁的事物。 但不包括一双手。 铁手的手。 勃术鲁三次挥斧重击,铁手三次抬臂架开,宣花斧刃多了三处明显的缺口。 “你的手还真是铁做的不成?” 面对勃术鲁的质问,铁手并不回答,而是用眼角余光一扫,不少铁浮屠骑兵已绕过他身后,往牌坊推进。 他暗忖不好,担忧朱家镇的百姓。 同时,勃术鲁怪嚎一声,高高蹦起,双手握紧宣花斧,使出全力从高往下劈出一斧。 猛烈的斧风刮断了路边的两棵小树,骇人的斧势仿佛要把大地劈开,森冷的斧影上映出落山的半轮夕阳。 “轰”的一震,巨响。 宣花斧高高弹起,远远的飞出,正好把一名铁浮屠连人带马劈死,铠甲像蛋壳一样碎裂。 铁手轻轻喘息,双足下的泥土已被震的四分五裂,形成一个浅浅的凹坑。 他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而勃术鲁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官愤怒的扭曲起来,他的掌心裂开数道口子,血水像泥鳅一样钻淌。 勃术鲁站了起来,扯去身上的虎皮,撕掉贴身的单衣,露出了满身的胸毛。 满身是毛。 不仅仅是胸膛,连肩膀上,腰腹上,胳膊上,后背上都是黑色的体毛。 乍一看勃术鲁就像一头毛茸茸的黑熊。 他的眼眶里暴射出比熊还可怕的目光。 第337章 血阳 赤裸上身的勃术鲁闷叱一声,音似牛鼾。 他两腿平立,含胸拔背,膝曲收胯,沉肩坠肘,虚腋松腕,两手十指张开成莲花掌。 倏地,勃术鲁鼻孔徐徐呼出两团白气,全身肌肉遽绷,骨节咯咯作响。那黑色体毛钢针似的竖起,形同一只布满棘刺的豪猪。 “铁布衫。” 铁手失声道,笑容逐渐收敛,神情变得严肃且严峻。 他没料到勃术鲁居然会中原外家硬气功,还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铁布衫”。 此功乃少林外功,修习五朝元气,以气健体。使骨骼和皮肉时常与坚硬物体磨练敲打,久而久之筋骨将渐渐坚实如铁。 铁手微皱眉头,贯注精神与其应对。 勃术鲁浑身蛮力像猛虎出笼,猿臂舒展,猛冲前扑想擒抱铁手。 阿鲁补与富察阿朵曾与他比试力气,二人合力都未能占得上风。若被他抱住,能轻易折断人骨,甚至是扼死野兽,亦不在话下,谁让他是人见人怕的“术鲁鬼”。 鬼遇到人。 “铁布衫”对上“一以贯之”。 铁手双掌隔空推出,“啪啪”两记掌劲打在对方胸口。 勃术鲁身上犹如披了一层铁衣衫,吃了两掌竟似没事一般,顿时欺近铁手面前,伸出双臂要将其环抱。 铁手两掌无果略一迟疑,身子往后退让中,双腕却被勃术鲁擒扣住。 勃术鲁见得手,暗自狂喜。 铁手的功夫在手上,擒住他的手,就能扼制他的发挥。连四大名捕都要栽在自己手里,这是何等威风的事? 他高兴。 但只是一会,或者说一会都没有。 就在他得手一瞬,铁手胸前的衣袍鼓起,凸现出一个五指清晰的手掌印。 又是掌气。 也是气掌。 “噼”的一下,勃术鲁顿感面门挨了一记重击,倏地眼前一黑,鼻血长流。幸好他有“铁布衫”护体,鼻梁能硬扛一掌不至骨折,只是眼前金星乱蹿,晕头转向。 “松。” 铁手发力暴喝,运起丹田之气,使劲挣脱勃术鲁的手掌,顺势将其震开。 勃术鲁面门挨了一下,心神恍惚脚步促乱,趔趔趄趄往后倒走。慌忙中瞥见人影靠近自己,迅速双拳擂出反打。 他负伤,顽抗如故。 铁手跨步间侧身一让,人已与勃术鲁并肩平行,他左脚前伸绊住其脚跟,同时左掌一按摇晃的勃术鲁肩膀。 “倒。” 只见,勃术鲁硕大的身躯丢了重心,遽然后仰栽倒,强劲的冲击力把地面撞出一个深深的土凹。 勃术鲁大口大口的哇血,性命是保住了,身体却像拆了线的皮影人偶,已然动弹不得。 铁手不愿置人于死地,返身往牌坊跑去,已有部分骑兵过了牌坊,推进至镇口。 那边是最后的防线,不能失守的防线。 曹无用与十几名分舵弟子埋伏两侧房舍,见敌来犯一声令下。 四名好汉使劲拉起绊马索,前头两骑铁浮屠收不住被绊下马来。几名暗伏屋顶的好汉,奋身跃下踩住金兵身体,把刀尖从骑兵面甲下递入其咽喉。 “呼呼呼……”五六根长矛飞掷而来,一名风雨楼弟子躲闪不及,中矛身亡。 曹无用大呼:胖子,铁匠等什么呢?干他们! 从街边的水缸后滚出一条人影,一路翻滚至骑兵脚下。 那人大黑脸,手里铁锤猛敲马蹄,几匹战马疼的摇摆蹦跳,互相挤压撞在一块。 另有一个身材很胖,身形灵活的好汉,一根开山棍使得生猛,朝着骑兵脑袋就抡,把他们的头盔打飞。 他几棍下来,金兵无不抱头护脸。 此刻,曹无用杀到跟前,朴刀手起刀落劈在两名铁浮屠的脸上,血光暴现。 胖子和铁匠联手解决掉其他几人,三人配合默契,出手干脆利落。 铁匠叫蔡良辰,是“黑面蔡家”的人,隶属楼里“一百零八公案”第七十九号,楼主特意安排在太原府分舵。 戚少商在河东路设立这个堂口,并非为了争地盘,而是别有用意。 一来是打探消息,若金国灭辽后伐宋,有两条路能走:其一入河东路攻太原府,南下打西京洛阳。其二侵河北路攻河间府,破大名府,直取京师开封。 两路都能入主中原,直接威胁到朝廷。 戚少商素来鄙夷宋廷,不满昏君,痛恨奸佞。却心怀保家卫国之志,忧国忧民之情。 他主张对外驱除鞑虏,收复燕云。对内清除奸党,整肃吏治。 金风细雨楼要抗金,需要摸清敌方动向,收集情报。 二来既要开战,军械粮草必不可缺。 戚少商暗中授意曹无用要提前筹备,避免仓促应战的局面。蔡良辰是蔡家弟子,精通兵器打造,保养,储藏,整修,正好能派上用场。 胖子也是“一百零八公案”的九十五号,叫鲁沉殿。早年服役西北种家军,还参加过平叛方腊起义,后深恶朝廷腐败加入风雨楼。 鲁沉殿军队出身,戚少商派他来协助曹无用,招募有志之士和青年乡壮,并加以训练,组建有生力量。 “扯呼。” 曹无用一得手,旋即就撤。 蔡良辰,鲁沉殿带着弟子们迅速后退,铁浮屠又压上来十几骑,见风雨楼的人要溜,急忙催马前赶。 没走多远,战马又像中了邪,抽了风,兀自乱蹦乱跳,狂嘶狂嚎。 那街中央摆有十几个柴堆,且路面铺满稻草,下面则布满了特制的铁蒺藜,马一踩上去登时扎穿马蹄。 曹无用又大喊:继续干他们。 先前撤走的好汉又掉头杀了回来,同时龙娇玉和王遇仙带了几人以飞石,飞镖居高击射,把金兵打得不知所措。 顷刻间,十几名骑兵被打的人仰马翻,风雨楼这边也损失了三人,且伤了好几个。 众人气都没喘一口,第二队更多的骑兵顶了上来,并用长矛长戟朝地面刮扫,要把铁蒺藜给拨走。 曹无用见状,把刀一挺道:不能再退了,大家撑住,准备放火。 蔡良辰把手里铁锤抛向骑兵群,只见锤柄尾端蹿着烟花般的火星,时不时冒着青烟。 一名铁浮屠用马刀去挡,刀触铁锤随即“轰”的一响,炸声震耳。铁锤爆裂成四五十枚铁片,往四面激射。 “兵器坊”蔡家的门人,用的兵器自然不会普通,均是精心改良组装过。 蔡良辰的“炸锤”一鸣惊人。 更是一炸伤人。 炸声把战马惊到了,爆炸的碎片把骑兵击伤了。 鲁沉殿带五六人闯入军中,厮杀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时间,血溅三尺,金兵和风雨楼弟子彼此绞杀在一处,不要命的搏斗。 鲁沉殿吃力的用棍子支着地,他身上中了两刀,血水滚滚涌出,身边的兄弟全都战死。 他看见金兵还在前压,回首喊了一声:曹舵主放火,我去拖住他们。 说完,鲁沉殿拖着开山棍迎向铁浮屠,他每迈一步,地面倏然染红一片。 “胖子,回来!” 鲁沉殿头也不回,慢慢湮没在曹无用的视线中。 他望见好几个金兵跌落马背,然后就是一群铁浮屠不停的挥舞长矛,插向浮尘四起的地面。 曹无用依然看不见鲁沉殿,可他心里清楚失去了这位好兄弟。 他悲痛的嘶声道:点火。 一名分舵弟子举着火把,被铁浮屠的战马活活撞死。 另一个好汉扔出火把,却被长戟挑开。他的胸膛,鼠蹊各插入一根长矛,临死前一刀搠入金兵双眼,同归于尽。 龙娇玉一式“燕子三抄水”掠出,弯腰想捡起火把,一名骑兵从她背后举刀要砍。 “小心背后。” 王遇仙急忙一扬手,软鞭抽在金兵手背上,顿时让其失了准头劈空。 龙娇玉听到王遇仙提醒,回身一剑,细长的剑尖刺进骑兵咽喉。 铁浮屠的长矛接踵而来,把龙娇玉逼退,王遇仙飞舞软鞭,为她解围。 曹无用同样心急如焚,他被两名骑兵拦住,所有的兄弟都没了,越来越多的铁浮屠冲进镇子。 忽地,一团浓烟袭来,有个大汉推着一辆燃烧的木轮车冲向街心。 王遇仙定睛一瞧,失声道:王大胆,你…… 车上的火焰熊熊喷吐,王大胆双腿狂奔,他的衣衫在燃烧,头发上火苗攒动。 瞬间已看不清他的脸,只剩下火。 火势愈烈,火蛇愈猛,火光愈红。 仿佛他和车融为一体,与火化成一片,像极了远处即将西沉的血阳。 一刹那,火车点燃柴堆,烧起了稻草,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火墙,更是把整条街连成一片汹涌的火海。 王大胆则消失在火海之中。 第338章 一路拔剑 金兀术骑在马背上,注视着远处冲天的火光,他的眼瞳像印染了金漆,闪着灼灼耀芒。 斜阳的余晖逐渐变得黯淡,变得哀愁,变得寂寥,变得怅惘,变得死气沉沉。 金兀术紧紧的握住剑柄,手背上暴起龙爪似的青筋蜿蜒至手腕,宛如飞龙探爪,欲拔剑出鞘。 剑穗随风飘扬,金兀术也扬起了眉。 他的发辫很乱,心更乱。 自己亲睹对方击溃了前锋骑兵,斩杀瓜多察重创辎重部队,阻击卓鲁的救援队伍,勃术鲁生死未卜,甚至有人成功突围…… 没有一件事是令他满意的,眼下镇口还着了火。 熊熊烈火。 火势阻挡了骑兵前进的路线,烧退了他引以为傲的铁浮屠。 金兀术心中陡然烧起了火。 怒火。 烈烈凶火。 他将一切失败的愤怒归咎于一个人:铁手。 没有铁手,自己与无头军的合作就能顺利开展,两千万白银绝对能让金国朝堂上的那帮老家伙刮目相看。 钱有了,功有了,名有了。 权力何愁没有? 到时,他完颜宗弼不仅与“粘罕”完颜宗翰,“希尹郎君”完颜希尹,“龙胆将军”完颜银术可,“乌鲁公”完颜斡鲁,“泼火麒麟”完颜婆卢火这批元老一争锋芒。 更摆脱三位兄长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辅的长期压制。不用再做他们的副手,不必受人驱使,从而成为真正的统帅。 金兀术太想成功了。 想的都疯了,狂了,疯狂了。 自己渴望成为父亲完颜阿骨打那样的人物,开创一番惊世伟业,成就举世功绩。 他有鸿鹄之志,有王霸之心,有凌云之气,有宏图之才。 就是缺少一个机遇。 “见机不遂者陨功”,此乃帝王之道,圣贤之所,不可失也。 千载难逢的机会,旷世难遇的机缘,偏偏被一个捕快给毁了。 “铁手……铁手……铁手……” 金兀术不停默念铁手的名字,他每念一次就恨不得刺其一剑。 一剑不解其恨,难解其恨。 唯有不停的读,不停的刺,来宣泄胸中怨气。 刺,刺,刺,刺,刺…… 杀,杀,杀,杀,杀…… “堂哥,你快看。骑兵杀不进去,都被大火拦住了,勃术鲁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阿鲁补一说此话,更是火上浇油,激发金兀术的满腔恨意。 “发信号,命所有铁浮屠直接追杀铁手,拿不下朱家镇,至少要干掉铁手。此人不除,日后必成我完颜部的心腹大患。” 金兀术嘴唇颤抖,语气如烈焰焚柴般暴裂呲响,说话时整个躯体都在微微哆颤。 阿鲁补见堂哥是真发火了,连忙点头道:嗯,这铁手着实可恶,屡屡坏堂兄大事,还掳走小妹。即使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来人,传令全队包围那个穿黑衣服的铁手,要死的不要活的。” “是。” 传令兵打马才跑了没多远,一道清亮的剑光划破幽暗的黄昏,迅速隐入士兵的喉咙。 剑快的像一道闪电,收剑亦是快的像另一道闪电。 剑尖拔离时,带出惊栗的血花,撒向半空并溅在剑手素白的衣衫上,像茫茫雪原里迎风傲绽的红梅。 剑手的脸颊绯红,艳若桃李,白玉似的素指间握着一柄长剑,剑锋仍在滴血。 白衫人正是白欣如。 阿鲁补一怔,反应却极快,挺刀高呼:保护堂哥,保护我。 三十名铁浮屠训练有素,迅速排开阵型,像一堵墙矗立在金兀术与阿鲁补身前, 白欣如身形一纵,想越过屏障,十七八根长戟就劈头盖脸的落下。 她旋身后挪,出剑反攻,寒芒闪动抵挡住金兵攻势,却难以靠近中军半步。 金兀术遇袭,要比阿鲁补镇静许多,目光一转观察对手。 这名快剑手是之前在石庙内,与他交过手的女人。 真是欺人太甚! 我堂堂太祖之子,宗室正统,领兵打仗的将军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敢来冒犯。 简直是羞辱自己。 金兀术锵然拔剑,剑身倏然青芒大盛,杀气腾腾。 “真当我大金无人是吧?” 阿鲁补见状,眼珠一溜接话道:堂哥莫动气,杀鸡焉用牛刀,这妇人交给我料理。 他说这番话倒不是豪言,而是取巧之词。 朱家镇这群人里,阿鲁补见过铁手与王小石的出手。一个铁掌无敌,一个剑法惊艳,是最难对付的。 那使刀的龙逸凡似乎也很棘手,一刀削掉卓鲁耳朵,能不去招惹就别去硬碰,以免自讨苦吃。 其他人嘛,阿鲁补真没放眼里。 他自忖有铁浮屠助战,以多打少,要赢的把握很大。何况对面是个女流之辈,正好欺负一下。 “欺负”女人这方面,他向来身先士卒,且得心应手。 被他“欺负”过的女人,通常下场会很惨。 阿鲁补举起鹿角刀就割向白欣如,用弯刀上错落的刀刃,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刺割。 白欣如一边招架金兵围攻,形势已颇为不利。她的剑虽能击中敌人,却无法穿透铁甲,阿鲁补的刀又攻至。 她蹙眉嗔怒,剑势变化,身法也随之变化。 剑法不再快,而变得飘。 白欣如身姿柔转,步伐灵动,剑势亦变的飘忽不定,变化莫测。宛如她不是在出剑,而是翩翩弄袖,婆娑起舞。 她每一个跃起、每一记旋转,每一次滑步都好似堂前燕,花间蝶,水中鱼。 白欣如使出了“素女剑法”。 她容貌俏妙,身姿曼妙,剑意绝妙,就连衣袂,衿带,裙摆扬起都夹带仙妙之气。 仿佛她亦是天上的仙子。 剑中仙。 一时间,阿鲁补一轮急攻无果。金兵的兵器都近不到白欣如周身三尺,要么被她灵巧的闪避,或者用剑引开。 双方缠斗四十多招,白欣如始终无法突破防线,阿鲁补为首的金兵同样取不下她。 金兀术一边观战,一边杀机已动。 他倏地紧眉瞪目,发觉地上竟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龟甲状的铁片。仔细一瞧,分明是铁浮屠铠甲上的甲片。 原来白欣如以“素女剑法”不停周旋,真实的意图是用剑尖去拨断金兵铁甲上的铁丝,使得甲片纷纷脱落。 他心知不妙,大喝道:她的剑法有古怪。 话音犹在回荡,一道惊艳、潇洒、惆怅、且不可一世的剑光掠起。 只见,王小石随着剑光,带着剑芒,一路冲向金兀术。 他一现身就去拔剑。 一路上已拔出剑。 一路拔剑。 拔剑。 拔。 剑。 剑光掠进金兵包围,顿时有七八人相继躺地,他身上缺失的甲片处都中了剑。剑光闯出金兵围堵,又是五六人中剑栽倒。 阿鲁补骇然,舞起刀花,寒芒绰绰,组成一层刀网。 剑光挫了一挫,阿鲁补的刀网就破了,他的左脸自眼尾到唇角被剑气划开深深的伤痕。 他血流满面,惊呼遁逃,逃的仓惶且慌乱,乱的没有章法。 王小石与剑光掠向金兀术,你分不清那是剑,还是刀。 或者既是剑,也是刀。 销魂的剑。 相思的刀。 剑意里满是相思,刀势中尽是销魂。 刹那间,金兀术叱声一吼,一剑斩出。 他的出剑依然很鬼,出招依旧很妖,出击仍然很怪,出手仍旧很魔,出动照旧很神,出场犹然很仙。 王小石的剑遇上了“鬼”,“妖”,“怪”,“魔”,“神”,“仙”。 结局如何? 胜负谁知? 电光火石间,王小石的剑灭了鬼,斩了妖,杀了怪,除了魔,屠了神,诛了仙。 他亦受了伤,肩头中了一剑。 金兀术则伤的更重,他左肋炸开一个洞,血水飞涌。 若不是危急存亡之际,金兀术强行挪移身体,那一剑就会穿透他的心窝,令其当场丧命。(那历史的长河中,金兀术的一生就或许到此为止,未来的一切都将与之无关。) 兴许这就是命运。 金兀术没死。 他的命仍在。 命在,就说明运气在帮他。 金兀术表情扭曲,狂嚎间上马,忍痛掉转马头就跑。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不管怎么样都要逃! 只要能活下来,让他当牛做马,学鸡学狗都行。 什么名声,什么财富,什么权力,什么地位,什么宗室荣誉都不要了。 只要命。 只要活着。 只要能逃走。 金兀术发了疯的跑,发了狂的逃,疯狂的逃跑,形同一只丧家之犬,覆巢之雀。 他只求留住一条命,跑跑跑……逃逃逃…… 王小石不能让金兀术溜了。 他负伤,忍痛,飞追。 不过,有五六名铁浮屠用身体拦住王小石的去路,这些金兵根本不怕死,拼命护住金兀术。 “嘶嘶嘶……” 王小石曲指连弹,指风乍起,指劲射在铁浮屠的面门上,面甲一颤将金兵震的口鼻喷血,捂脸倒地。 再看金兀术已纵马奔出七八丈远,王小石抬手衣袖一振,“嗖”的一枚石子飞出。 石子如飞箭一般直取金兀术。 在石庙二人交手时,王小石曾打出一枚石子破了金兀术的剑,这次他的出手威力更甚。 金兀术心神稍安,忽觉脑后一道劲风打来,旋即回身一剑反斩。 “铮”的一震,他手腕一麻,掌中的定秦剑被石劲打飞,身子在剧烈摇晃中栽下马来。 他摔得一脸是土,满身疼痛,散乱的头发遮住其双目,隐约瞧见一条人影朝他飞来。 王小石。 是他,还有他的剑。 金兀术护卫已折,兵器已失,败相已露,生路已绝。 “天亡我也!” 金兀术哀呼一声,闭目等死。 剑光一闪,陡然暗灭。 倏地,金兀术的身前猛的出现了一个圆形黑洞。 像一个黑色的太阳。 洞内传出呼啸之声,犹如兽鸣,黑洞周围散发阵阵罡风,宛似海啸。 只见,剑光撞在黑太阳上,居然被重重的反弹。 王小石翻身后掠,落地凝视。 那“黑洞”是一种兵器,由于剧烈的旋转,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像一轮黑日护住了金兀术。 第339章 无双神将 罡风趋缓,黑洞逐渐变得模糊。 瘫软如泥的金兀术陡睁双眼,瞥见身前旋转的罡风护着自己,惊愕间大喜。 这不是自家宗室秘技:乌日神枪? 苍天有眼,吾命不该绝。 只见一位年近五十,虎背熊腰,肤色古铜的女真族人双手如风舞起枪花,挡在金兀术前面。 是他以枪接下那一剑,救了完颜宗弼一命。 金兀术见到救星,急声道:叔父,救侄儿性命! 那人倏然收枪挺立,王小石方才看清兵器是一杆玄铁破军枪。 枪长一丈五,铁色深沉,端尖锐利,枪杆绕刻蛇鳞花纹至握柄,犹如一条蓄势待飞的黑龙。 “黑洞”原来是强烈旋展的枪花,由于转速极快,枪体又黑所造成的现象。 执枪者目亮如电,扫了一眼王小石,兀自道:有劳先生了。 话音一落,一条人影已鬼魅般站在金兀术身边,似乎不是施展轻功飞过来,而是从地底冒出来一般。 此人道士打扮,头戴紫阳冠,身穿八卦袍,脚踩云履,身背乾坤袋和一柄松纹古剑。 他岁数比金兀术口中的叔叔还要年长,面容削瘦,须发花白,眼神深邃且静谧,可谓仙风道骨,气韵不凡。 道士点了金兀术两处穴道,先替他止血,又从乾坤袋内取出一枚药丸让其服下。 同时,一名文质彬彬,谦谦有礼的年轻人把金兀术扶了起来。道士则不知何时移动脚步,已站到执枪人背后,二人站位犹似一只仙鹤立于虎背之上。 王小石悚然一惊,这使枪的女真人武功要强于金兀术,那道人同样深不可测。 金兀术的叔叔是谁? 自然是他父亲的兄弟,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病逝后有两个亲弟弟:金太宗完颜吴乞买,“谙班勃极烈”完颜杲(亦叫完颜斜也)。 一个是当今大金皇帝,一个是未来皇位继任者,他俩的身份绝无可能会现身此处。 金兀术称呼的这位叔叔就是:完颜娄室。 一位金朝的传奇人物。 完颜娄室并非阿骨打的亲兄弟,甚至不是宗室成员,血缘上连亲戚都算不上,与完颜部毫无瓜葛。 他出身支系部落七水部,年少从军,因作战刚勇果毅,深谙兵略战法。被当时联盟族长完颜盈歌(阿骨打的叔叔)赏识并赐姓完颜,从此开启其辉煌的生涯。 完颜娄室在金国的评价很简单:无双神将,金国战神。 意思是:能打。 太祖起兵反辽时,只有区区二千五百人。阿骨打起初拿不定主意,深感金辽力量对比悬殊,犹豫间就问完颜娄室该不该反。娄室道:辽人内外交困,已是强弩之末。若进伐,愿以先战。 他的话坚定了阿骨打反辽决心,加上宗室猛将完颜银术可,完颜宗翰,完颜希尹附议伐辽,遂起兵声讨。 其后完颜娄室屡建奇功,战果累累。平高丽,征大辽,破西夏,战则必克之。能打赢的仗他轻松打赢,打不赢的仗他照样打赢。 谁不服,就打到对方服。 每次阿骨打遇战不决时,总是问起:娄室何在?他底气不够,把握不足时,第一个想到商量的人就是这位战神。 结果完颜娄室一来,话不多说作为先锋领兵出战,屡次杀的对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正因如此,阿骨打临死前特意把儿子们叫到床前,并当众让他们认其为叔叔,宣布娄室为阿骨打之弟。 不过,完颜娄室虽威名远扬,但血统上不属正脉。故而宗室内部对其多有掣肘,在朝堂更没太多话语权,统军权亦是控制在左帅完颜宗翰,右帅完颜宗望手里,他只负责冲锋陷阵,攻城拔寨。 他无权,却有名,军中威信极盛。 有说法:金国士卒只要听闻带领他们的将领是完颜娄室,均是士气抖擞,斗志昂扬,奋勇争先。 金朝内部拉拢他的人不在少数,元老派,皇室派,太祖派三方势力极力争取这位神将,可见其重要性。 完颜娄室轻皱眉头问:先生,我侄儿安否? 那道士沉声道:兀术太子伤势不轻,幸好不祸及性命,请将军放心。 完颜娄室微微舒了一口气,望向王小石道:为何下此重手害我侄儿? “他该杀!” 完颜娄室道:该杀?此话怎讲? 王小石正色道:他弃宋金之盟于不顾,领军擅闯大宋边境,纵兵攻打村镇,伤人性命。还与盗匪共谋侵我疆土,欺我百姓,掠我钱粮,难道不该杀吗? “叔父,他是信口雌黄,别听他的鬼话。小侄绝无此意……咳咳咳……咳咳咳……”金兀术倏觉胸痛,急咳连连。 完颜娄室关切的瞅了瞅金兀术,脸色微沉道:你别讲话,先顾着自己的伤,此事我自有定夺。 他朝远处张望,火势把昏暗的天色照亮,厮杀仍未停歇,晚风把血腥气吹到鼻端。 完颜娄室耸了耸眉骨,锐利的眸色在眼眶里打转,像一条游动的金色蝌蚪。 他心里已了然于胸:这几百铁浮屠在朱家镇闹出那么大动静,他岂会不懂怎么回事? 况且他打小看几个兄弟长大,怎会不知每人的脾气。 老大完颜宗干治国有方,理政有道,行事十分奸猾。老二完颜宗望做事果断,残酷无情,为人骄纵狂横。老三完颜宗辅骁勇善战,性情却很温和,待人宽厚友好。 老四完颜宗弼自视甚高,极有野心,时常越俎代庖,好出风头。所以王小石的话,即使不可全信,也有七八成是实情。 但金兀术是自家人,又是太祖一脉。纵有天大过错,也需于情不于理,帮亲不帮理。 完颜娄室忖道: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保住他。 王小石轻哼道:那你是不打算讲理了? “讲理也要看怎么个讲法。” “铮”的一响,挽留神剑已入鞘内,王小石一边封住肩膀穴道,一边问道:你想怎么讲? 完颜娄室淡淡一笑:我带他回去,撤军离开你们大宋疆域,此事就此了结可好? 王小石哂道:这便是你的说法? 完颜娄室答:是。 王小石问:你们金人都是这般行事? 完颜娄室点头答:对,我们大金就是这样做事。 金兀术手捂肋部伤处,恶狠狠瞪着王小石说:叔父,你要替侄儿出这口恶气,赶紧杀了他。 完颜娄室道: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这里是宋人地盘,不是咱们大金领土。 说完,那位很有礼貌的年轻人接话道:堂哥,此地不可久留,暂且听父亲一句,先回去从长计议。 金兀术心有不甘道:我今日受辱,亦是完颜宗室蒙羞,岂可罢休停手? 年轻人道:堂兄,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你的伤势需尽快医治,否则烙下病根多有不益。另外,朱家镇向东十五里有一处军寨,县尉麾下有县兵一百二十人,土弓手五十人。南边不到二十里是河东路乡兵“保义军”一处营地,约摸有近二百人,其中骑兵占三成。阳曲县衙门离这里就三十里地,皂班四十人,快班四十人,壮班六十人,风云镖局分号“盛元镖局”也在县城,能出动的镖师不少于七十人,皆有快马弓弩。倘若他们来援,快则半个时辰,慢则一个半时辰内全部会赶到朱家镇,那时我方撤军稍缓,亦无后援接应,恐陷入不利境地。 王小石边听边忧虑起来。 金人陈述间,居然对河东路地形地貌,兵力分布,据点要塞,人员配置了如指掌。一旦开战,军情方面就得了先手,交战必然占得上风。 看来金人已有觊觎之心,南下伐宋是迟早的事。 完颜娄室听了,面露赞许之色。 因为年轻人是他长子,叫完颜活女。其记性极佳,过目不忘,担任候长统领金军斥候,专门刺探军情,收集情报,安插眼线,散播谣言,制造骚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妥当军情为要。 金人善战,兵法亦精。 完颜娄室道:打下去,双方伤亡更甚。此刻停手,未为晚矣。 这句话戳中王小石心思,不远处的白欣如与金兵缠斗,不知能坚持多久。镇口起火,情况不明,铁师兄等人局面不会太好。方恨少去搬救兵,远水难救近渴。 打下去,确实不是上策。反之,对金人一样不利。 他踌躇之时,道人开口说道:这位少侠应该是天衣居士门下的王少侠吧? 王小石一愕,反问:你认得我? 道人答:贫道曾两次拜访过许施主,在白须园见过你一次。当时你在切药材,我远远识得一面。 “哦?你拜访过家师?请问道长尊姓法号?” 道人捋须笑道:贫道罗冠衣,道号“玄虚”。 王小石闻言,惊道:你是玄虚先生? “正是贫道。” 王小石微讶,拱手一揖:晚辈见过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玄虚先生”罗冠衣在中原武林的名声很响,他是武当七宿之一,排名第五。 少林,武当是武林两大宗门,一佛一道,两强鼎足,不分轩轾。 近年来,少林始终坐稳天下武宗的位子,院内高手如云,新秀群起。掌门之下还有“达摩院”四大神僧,“罗汉”,“般若”两大内堂,“菩提院”外堂的武僧。 “十五大师”是否健在,仍是迷团。若在,少林天下武宗的招牌,无法撼动。 且江湖上少林俗家弟子遍布,大侠也好,门主帮会老大也罢,从绿林好汉,到黑道杀手,至军官将领学过少林功夫的不乏其数,甚至市井泼皮,地痞流氓都会比划两下。 而武当派却声势逐微,日薄西山,新生代弟子中无冠绝之才,卓越之辈。 人言武当之没落,皆因上一代太过优秀,武当七宿之锋芒盖过后辈十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令门下弟子望尘莫及,难以超越。 除了罗冠衣,七宿分别是:“混元尊者”张天时,“紫薇羽士”范渔舟,“斗母元君”孟江雨,“风行上人”萧凌空,“黄龙真人”宋释风,“幻天仙师”宋释雨。 宋释风,宋释雨兄弟组建“求道军”公然造反,遭方巨侠与清瘦上人联手击破,纷纷伏诛。 萧凌空多年前在龙虎山离奇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孟江雨是七宿中唯一女性,她不满掌门师兄保守作风,一味求稳的做法,很早就离开武当山,加入峨眉派。 武当派目前仅有正副掌门张天时,范渔舟坐镇。已显萧条之景,颓败之象,门下弟子在江湖上难有建树。 王小石未曾料到能遇上罗冠衣,而且他竟然投靠金国,顿感心情沮丧,唏嘘不已。 感叹为何汉人要替外夷效力,染指中原故土。 罗冠衣语气温和:算来,我与许施主有些薄交,亦略知你的事迹,确实是大才,远胜武当弟子数倍。 王小石道:道长过谦了,我只是一介草民,没做过什么大事。好在我有报国之心,对于离经叛道,卖国求荣之事决计做不出来。 “哈哈哈……此话似有弦外之音,莫不是所指贫道?” 王小石道:岂敢!道长是修行之人,是非曲直自然比晚辈要明了。 罗冠衣神情淡定,目色静定,气息宁定,站姿稳定,做派镇定。 他静时定,动时定,动静之间亦是定。 王小石额前冒出微汗,肩上渗出血渍,衣袂轻轻拂展。 他默运内功,在他袖内正有一枚石子跃跃欲试,跃跃欲出,跃跃欲飞。 王小石的石头。 伤心小石。 第340章 学会等,学会忍 完颜娄室又耸动眉骨,眉弓传出“咯”的一记闷响,仿佛左右眉骨猛的撞击了一下,他的眼睛却死死盯住王小石的袖口。 一旁的罗冠衣迈步抱拳,拳心似太极,摆了一个“矛盾桩”的站姿。 “王少侠,贫道是诚心劝和,而非挑起双方争端,还望莫要动手。” 王小石深知“矛盾桩”是道门玄妙桩功,攻防间能掌控身体的稳定,以便抵御对手的进攻,并在必要时借势破势予以反击。 罗冠衣的桩至少有四十年功底,自己倘若出招成算不大。他的“玄身虚影剑法”亦是武当正宗,精妙绝伦,绝非泛泛之辈。 关键对方客气有礼,再动手显得有失道义,没了礼数。 完颜娄室与罗冠衣联手,别说取金兀术性命,恐怕自己脱身都难。 王小石心念一转,思定不如顺着罗冠衣的台阶下,先解朱家镇的围,让众人脱困。便问:道长若是劝和,可做得了主? 罗冠衣微笑道:做不了,但贫道有几句利害话,望娄室将军和王少侠容听。 王小石道:请讲! 罗冠衣道:兀术将军乃太祖血脉,宗室正统,王少侠今日若取其性命,是否想过后果如何?宗室会罢休否?兀术将军一旦在宋境出事,必会引来金国报复。到时大军压境,铁骑践踏,兵戈之祸殃及的可是无辜百姓,这家破人亡之悲景,妻离子散之惨状是王少侠愿意看到的吗?那时大错铸成,你再后悔挽回,亦无回旋余地。 罗冠衣的话,王小石听得很认真,很用心。 用心思考,认真衡量。 人有好坏,话也有。 但坏人说的话,未必都是错的,好人讲的话,也难说全对的。 首先你要能听进去,另外你要能听懂。 王小石懂。 他洒然一笑。 笑容已告诉罗冠衣:他听明白了。 罗冠衣话锋一转又说:娄室,兀术两位将军,贫道另有几句话是送二位将军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完颜娄室道:先生但说无妨。 金兀术却不作声,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罗冠衣道:金宋之盟仍在,天祚帝尚存,潜逃至夹山一带龟缩不出。此处逶迤深远,山峦重叠,群峰峥嵘,地势险要,强攻取之不易。且那边是回鹘部,乌古部,敌烈部,鞑靼部,党项部,达密里部二十多个部落的居住地,离西夏国又不远。他们虽各自独立,却依然是辽国附属地,西夏皇帝还是天祚帝的女婿,情理上都会助辽。只是时局仍不明朗,这些人都在彷徨观望之中。一旦宋金毁约开战,先不说翻脸的事会让辽人耻笑,宋人反目。万一辽帝趁机游说各部联合出兵,加上西夏为后援,那时的情形绝非是皇室,宗室所愿。金国势必两线作战,费时费力,耗兵耗粮,岂不是痛失好局,悔时晚矣? “咯,咯”两声,完颜娄室额头发出更响的骨骼声。 罗冠衣道:为了金国大局之利益,为宋国百姓之福安。请将军与王少侠三思,罢手休战吧。 “活女,发令收兵。” “是,父亲。” 完颜娄室没有过多考虑,立即下令。 他同样听懂罗冠衣的话,甚至有些话正是他所想所虑。 他忠于大金。 为了这份忠心,自己坚持不懈,舍生忘死,视为一生信仰。 当下撤军是完颜娄室的选择。 他别无选择。 完颜活女摘下腰上的号角,猛的吹起收兵号声。 号角声一鸣,一传再传,回响天空。 铁浮屠的士兵听到命令,迅速停止战斗,收起武器有步骤的收拢队形,前锋变为殿后部队,开始缓缓后撤。 铁手,龙逸凡,曹无用等人纷纷停手,一面警惕金兵动向,一面迅速抢救伤员。 他们亦不知发生何事,但显然发生的事不算太坏。 眼下的形势,不算坏事,就是好事。 杀声遽止,天色倏暗。 阿鲁补掩面,卓鲁捂耳,带着数十名骑兵把王小石围住。 “还不杀了他?” 金兀术一声暴叱,阿鲁补与卓鲁愕然间,想要动手。 完颜娄室喝道:住手。 阿鲁补与卓鲁俱是一哆嗦,左顾右盼不敢轻动。 此刻,白影一闪,白欣如执剑落在王小石身旁,问道:怎么样? 王小石答:没事。 金兀术咬牙切齿的问:叔父,真的要放他们一马?侄儿不甘心啊! 完颜娄室不理会,下令道:鲁补侄儿,你迅速率骑兵离开朱家镇,撤回边境休整,不得有误。 阿鲁补急道:叔父,小妹阿朵还在他们手里,怎么能不管呢? 完颜娄室脸色阴沉,思忖片刻道:方才先生的话很清楚,宗室成员有任何闪失,他们担不起这责任。你速速带队离开,阿朵公主的事不用操心,我自有分寸。 “可是……” 完颜娄室厉声道: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阿鲁补一惊,他是吴乞买的儿子,也算娄室的侄子。平日里就畏惧这位叔父,如今娄室这般发了话,哪敢违抗军令。 他依命传令卓鲁去指挥殿后部队,自己则把受伤的勃术鲁和其他士兵救起,连同瓜多察等人的尸体一起抬走。 “活女,去牵匹马来,带你堂哥走。”完颜娄室又对王小石道:兵已撤了,他也要随我走。我做了让步,但只会让这一步,你答不答应我都不会再让。 他立马横枪,枪锋冷冽,目光寒烈。 王小石攥紧拳头,瞥向金兀术。 罗冠衣道:王少侠,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吧。 完颜娄室道:这一步你必须退!另外阿朵公主要少了半根毫毛,我娄室必叫你们宋人退无可退。 白欣如怒嗔道:威胁没用,你们若图谋不轨,我们定不会退让。 罗冠衣笑道:大家别口舌之争了,今日这步都该退。王少侠明晓事理,别忘了贫道的话,切勿伤了公主殿下。留情亦是留路,留路亦是留己。 王小石一蹙眉,轻轻叹气。 他担心大伙,只得顿足道:我们走吧! 说完,他转身往镇口方向飞掠,白欣如瞪了罗冠衣,完颜娄室一眼,收剑随其而去。 朱家镇外,很快恢复了平静,唯有镇口燃烧的熊熊烈火,以及空气弥漫的浓浓血味。 金兀术骑在马上,闷闷憋气,郁郁不欢,脸色消沉。 完颜娄室打马与他并行,兀自道:我知道,叔父在你心里没啥分量,我的话你听不进去,我不怪你。 金兀术一怔,忙道:叔父这说的什么话?侄儿并无此心。 完颜娄室道:血缘上我与你们四兄弟无任何牵连,所以叔父没资格多说什么。 金兀术道:叔父,兀术始终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你说的话不论对错,侄儿理应听从。可恨今日宋人欺我太甚,这口恶气难以咽下。 完颜娄室问:你可知叔父为何来此寻你? 金兀术摇头答:不知。 “是你大哥让我来找你回去!” 金兀术一听,顿时头冒冷汗,连剑伤都忘了痛。 他的大哥完颜宗干,绝对是能让金朝震动的人物。 宗干乃太祖阿骨打庶长子,太祖四巨头之首。担任国相之职,擢升“忽鲁勃极烈”与完颜杲共辅国事。 他足智多谋,独崇儒术,精于理政,素有“草原张良”美名,但其为人堪称奸滑之祖。 特别是几月前,金国发生了一件大事:阿骨打的第五子完颜宗峻因伤病故。 这事太大了,甚至惊动宗室各方派系和势力。 太祖一共有十六个儿子,按理说死一个两个倒不算什么。可完颜宗峻是阿骨打唯一的嫡子,血脉上无疑是有压制性和领导性的。 虽然金朝制度是“兄终弟及”,故而太宗吴乞买如果驾崩,也是弟弟完颜杲来当皇帝,完颜宗峻看似并不能左右皇位继承。 但倘若完颜吴乞买,完颜杲两个都死了,那就没有兄弟来继位。 皇位之争就势必要在血统里选,阿骨打是大金的奠基者,功不可没,血统最有竞争力。完颜宗峻作为嫡长子是具备条件登上皇位的。 完颜宗干这方面的政治嗅觉是十分灵敏的,行动同样果决。 他在宗峻去世才三天,就把五弟的遗孀嫡妻蒲察氏和遗子完颜亶接到府里。没过几日,皇室宗室还一头雾水时,完颜宗干就把蒲察氏娶了。 这下太宗,他的儿子完颜宗磐,他的弟弟完颜杲方才反应过来。 宗干此举是走了一步可胜百万雄兵的妙棋。 女真族确有收继婚俗,就是弟媳改嫁哥哥,嫂嫂下嫁弟弟的习俗。 宗干是长兄,资格上名正言顺。这么一来太祖的嫡子没了,嫡孙完颜亶尚在,宗干顺理成章当了嫡孙的父亲。 这招太狠了,尤其惊动了皇室派。 太宗和完颜杲之后,皇位继承权就转到太祖一脉。论长幼宗干是庶长子,可以当皇帝。要论嫡庶完颜亶是嫡孙,该当皇帝,他作为养父就是太上皇。 此事把完颜宗磐气的火冒三丈,他一直唆使太宗把皇位传给他这位皇子,虽知会遇到很大阻力,但吴乞买也正有此意。 毕竟哪个老爸不为自己儿子着想。 所以宗磐一样打富察氏的主意,原想让父皇下道诏命,将富察氏赐婚于他,那以后手上多了完颜亶这个筹码。 谁曾想宗干捷足先登,宗磐空欢喜一场,暗地里指宗干乃奸雄曹操在世。 宗干却似风平浪静,不予理会,展露其心机颇深,处事不惊,放眼长远。 金兀术是挺怵这位大哥,论玩脑子十个自己都不是宗干对手。 他试探的问:叔父,大哥派你来,是不是…… 金兀术欲言又止,完颜娄室道:你有什么事叔父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但你大哥一定都知道。 “这……” 金兀术心忖,自己擅自出兵若成,是大功一件。 若败…… 他已不敢再想。 完颜娄室斜瞅了一眼,淡淡道:兀术啊!你的心思,叔父能猜到几分,但有的话我还是要劝你。 金兀术道:侄儿所做一切皆为大金啊! 完颜娄室道:你说为大金,叔父相信,可换作别人呢?陛下会怎么想?宗磐太子和斜也勃极烈会怎么想?“粘罕”,“希尹郎君”会怎么想?你的几位大哥又会怎么想? 金兀术听的汗流浃背,沉吟不语。 完颜娄室接着说:矛利易折的道理你该懂,有时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你的辈分在宗室属于靠后,论声望,军功无法与其他人相提并论。此次你冒然行事,败了必然身败名裂,成了亦会遭人排挤,两头不讨好的事你何苦去干? “呃……”金兀术越听心越慌,转念忙问:那大哥让叔父来是何意? 完颜娄室斩钉截铁的说:帮你。 “帮我?” 完颜娄室道:对。你大哥念你们兄弟是太祖一脉同支,让我及时阻止你的事,免得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金兀术低垂着头,表情僵硬。 完颜娄室安慰道:你要成就一番大业,何愁没有机会?但前提你要学习,不可做短视之人。 金兀术错愕道:请叔父赐教,侄儿该学什么? 完颜娄室答:学会等,学会忍。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成大事者需忍,当年孙膑剜膑血耻,韩信胯下之辱,刘邦忍辱负重,越王卧薪尝胆,哪个不是忍过来成就大业? 金兀术顿时感悟,娄室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多谢叔父提点,侄儿谨记。” “哈哈哈,无量寿佛。娄室将军真乃帅才,警示良言令贫道受教。” 完颜娄室哈哈一笑道:先生才是治世之才,以后可要多多扶持我这位侄儿。 金兀术知罗冠衣江湖经验丰富,且深藏不露,便道:还望先生多多提点。 罗冠衣道:两位将军的话,折煞贫道了。其实,今天真的应该放过王小石他们。 金兀术双眉一剔道:怎么说? 罗冠衣答:娄室将军与贫道联手,要胜王小石倒非难事。可是他一死,咱们的麻烦就大了。他是自在门弟子,上面仍有懒残大师,诸葛小花二老,麾下沈虎禅,四大名捕,顾铁三都是新一代翘楚。人虽不多,但极为难缠。 金兀术点头。 罗冠衣又道:当然自在门毕竟人微势轻,倒也不足为虑。但王小石背后可是有金风细雨楼和一众中原武林势力撑腰,他有个三长两短,定然全力报仇。那时,二位将军与贫道就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金兀术把头垂的更低,像脖子上挂了几百斤的重物,抬不起头。 完颜娄室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去动他。今日之仇,我们暂且记下,他日腾出手来,叔父必为你十倍讨回。 金兀术展颜一笑,对完颜娄室道:多谢叔父,此恩侄儿铭记于心。 完颜娄室仰天长笑,打马向前。 金兀术对罗冠衣道:先生之情,兀术也记下了。他日入主中原,武当掌门之位我必当奉上,若我能掌大权,国师之衔非先生莫属。 罗冠衣释然一笑,笑意里藏着奸意。 金兀术也跟着笑,心里已深埋下对大宋的恨意。 第341章 知府的亲戚 王小石赶来时,滚滚火焰蹿升三四丈高,把遍地鲜血照的极艳。 极惨。 且凄凉。 龙逸凡与青狮和尚正救治几名伤重的伤员,梁阿牛与王见人都挂了彩,两名风雨楼弟子为其敷药包扎。一名神威镖局的镖师还在查找有没有幸存的同伴,其余人尽皆牺牲。 镖师逐一翻看,探息把脉,试图争取奇迹发生,但脸上失望的表情重复,重复,再重复,难看到极点。 白欣如抿嘴薄嗔,一同去帮忙寻找幸存者,尽管她知道希望很渺茫,但仍要去。 王小石心情沉重,忽然看见罗师傅的尸首静静的合目仰躺,身上一片血污。 他心头一揪,揪起了眉,揪的很痛。 王小石想上前,却僵直的迈不开腿,动不了足,直至一只温厚的手掌轻拍他的背脊。 “你赶紧处理下肩伤吧,白姑娘会善后一切。” 铁手说罢,兀自哀叹一声。 很轻很浅的叹气,在火势呼啸与木柴烧裂声中,显得若有似无,一叹而过。 不过王小石听得真切。 听懂那是一种无奈,就像一杯苦涩的茶,不得不品尝,却又难以下咽。 铁手与他的心境是相同的。 他默默转身,一脸愧疚的说:铁师兄,我没能擒杀敌军主将,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对不起众位好汉。 铁手目光清,明亮,充满暖意。 “不,你做的很好!金兵退了,朱家镇的百姓得以保全,一干好汉也脱离险境,你当居首功。” 王小石低首,哽咽道:可还是死伤那么多人,我心里过意不去,更过不去…… 铁手眸光黯淡下来,像是薄霭遮住明月。瞬刹之间就失了光色,使人猝不及防,又无能为力。 即使火光冲天,赤焰飞腾,王小石依然察觉出铁手目光中的凄凉感。 “我又何尝不是呢?但有更要紧的事等着我们去办。” 王小石颔首道:嗯,我确有要事想和师兄商量。 铁手道:先安顿大家,你去找曹舵主,让他安排人手救火。 “铁师兄你呢?” 铁手道:我再等等,以防金兵杀个回马枪。 说完,铁手朝着熊熊火海双掌齐发,掌劲催袭下,汹猛的火墙往两侧倏分,裂开一条丈余宽,五六丈远的通道,能容一人通过。 “快去。” 王小石旋即身形一晃,钻入火中,沿着火道又是向前一纵,再飞起时已穿过火墙。 火海又遽然合拢,如海涛般滚涌。 王小石一出来,就瞧见曹无用双手抱头,沮丧的蹲在地上。犹如输了银子,输了房子,输了妻子,输了儿子,甚至输了命根子的赌徒。 今天他输的确实够惨。 他失去了许多兄弟,他们当然不是赌注,他亦不会用兄弟的命去赌,这些人却毅然决然的跟曹无用参加这场赌局。 赌上性命。 押上生死。 无怨无悔。 “曹舵主。” 王小石呼唤其名,曹无用抬头一望,略显激动的说:王大侠,你们外头情形如何? “还好。”王小石回答的很勉强,又接着说:铁师兄让我请你去找些帮手,把火先扑灭,外面还有一些伤员需要安顿。 曹无用回过神来,起身道:好!我这就去驿站叫人,再去找找能帮忙的镇民一起救火。 王小石道:嗯,事不宜迟,有劳曹舵主。 曹无用让蔡良辰去驿站,他则组织镇民去了。 “小石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忽见,王遇仙三步并两步,两步变一蹦,跑到王小石面前。 “我能有什么事?” 王遇仙神情紧张,急忙问:我哥哥呢?他在哪里?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是不是出事了? 王小石道:他没事。就是受了点伤,应该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受伤?重不重?” 王小石道:不重,不会有事。 王遇仙面色一舒,但眉间又蹙起凄凄的忧色。 “小石头,王大哥他……他……他……” 王小石一怔,又思,追问:是王大胆王兄弟吗?他怎么了? 王遇仙犹豫的说:王大哥为了封住镇口挡住金兵进攻,他点燃木轮车冲进去点火,结果……结果没能……没能回来。 “什么?” 王小石一跺脚,心里自责:王大胆并非官府人员,江湖人士,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 他不该掺和这场战斗。 那不属于他的战斗。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带他离开武曲镇,他能继续做王大胆,砍柴,赶车,种田,打鱼扑兔,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或许以后还能娶了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名字说不定叫:王小胆,王二胆之类的…… 那才是他的生活。 他生来平凡,该走平凡的路。 王小石设想了很多很多,转念之间就化为泡影。 王遇仙眼眶湿润的说:之前,王大哥还私下求过我一件事。 王小石诧问:求你什么? 王遇仙答: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想让你教他点功夫,以后也能行侠仗义,做个像你一样的英雄。 王小石回身看向大火,心潮起伏,怅然的说了一句:王大哥是个好人,却不像我,但他是真正的英雄。 王遇仙微微抽泣道:王大哥太可怜了,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走了。 王小石道:他的心与许多人在一处,他们永远不会孤独,英雄不会寂寞。 王遇仙凑近王小石身旁,目光转向火墙,仿佛依稀从烈焰中看见王大胆的身影。 她含泪将头慢慢靠在王小石的肩头。 王小石皱了皱眉,王遇仙压到伤口,他没有喊疼。 此刻他心里的痛,远胜肩上的伤。 一个时辰之后,大火被扑灭,过程有些曲折,总算比较顺利。 方恨少突围搬救兵,县尉领了县兵来援,乡兵“保义军”也赶来,众人齐心合力救火,然后安置百姓,救治伤员。 驿站的偏厅铁手与王小石,龙逸凡聊了些事情,顾晓峰被押来后,铁手迅速展开审问,曹无用也一同参加。 顾晓峰不敢正眼看众人,而是一副老病鬼的模样,闷声不响。 铁手道:多余的话我不多讲,你仔细听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顾晓峰似没听懂,顾左右而言他。 “装你妈!” 曹无用见他装模作样,顿时心里来气,一脚踩住他受伤的胳膊。 “哎哟哟,妈呀妈呀。大爷松腿,大爷松腿,求求你脚下留情。我不装了,你们问啥我说啥,快松腿……” 曹无用气呼呼的收脚道:孬种,非要老子给你来硬的。 顾晓峰央求道:我是孬种,大爷饶命。 铁手道:我先前在石庙听到你们谈论出兵攻打太原府,还有定钱,酬劳的事。你具体的说一遍,不能有遗漏。 顾晓峰道:之前无头军与金人暗中来往好一阵,并约定由金兵攻打太原府,隆德府两地,得手后交给大自在天。作为交换条件,他们能拿到一笔巨额的钱银。 铁手问:有多少银两? “两千万白银。” 几人听了俱是一惊。铁手顿感不妙,联想到关于宝藏的事,便问:两千万两,你们有那么多钱吗? 顾晓峰有些犹豫,曹无用瞪了他一眼,叱道:看来刚才那脚踩轻了,没给你长长记性是吧。 “别别别……我说我说,有钱有钱。无头军的四当家传讯给母亲大人。”顾晓峰话语一顿,忙改口道:传给刘传凤,说钱都预备妥了,可以和金人开始下一步计划。 龙逸凡面露忧色道:铁捕头,莫不是宝藏已落入无头军之手? 铁手沉思道:大自在天若手里没钱,断不敢与金人合作,否则事成之后拿不出银两,得罪的不止是朝廷,还有金国,那时局面就很被动。所以我认为,他取到宝藏了,才有恃无恐,并且无头军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王小石道:那可大事不妙,有了这笔北汉宝藏,大自在天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浪。即使没有金人相助,他亦能像当年方腊造反,聚集各方势力为其所用。 龙逸凡道:不错。近年来匪患群起,四处作乱,有钱自然有人愿意卖命。无头军甚至能收编辽国的残部,再雇佣金人替他们打仗。 铁手点头,继续问:这次金军有多少兵马攻城? 顾晓峰道:这小人真不清楚,我一直跟随刘传凤身边,哪会知晓金人的军力部署。 曹无用道:有没有隐瞒? “绝对没有。” 铁手对曹无用摆了摆手,又问:太原府城防坚固,易守难攻,绝非金兵强攻可取之。你们另有其他帮手吗? 顾晓峰想了想说:金兵只要到了太原,城内自有内应,会助其破城。 “内应是谁?有多少人?” “不知道,真不知道!”顾晓峰忌惮的瞅了瞅曹无用道:我发誓,刘传凤没有对我提起过太原府内应的事。 龙逸凡思忖道:他的话应该不会有假,那么机密的事知晓的人一多,内应难免会暴露。此事估计只有无头军几个核心人物才知道。 铁手思索后又问:那金军深入河东路,遇上戍边禁军又当如何? 王小石接道:对啊!要攻太原,首先要过三关,那里都是重兵把守,岂能轻易过境。 河东路与辽国交界时期,依托太行山脉有三关之险: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均是进攻的必经要道。 铁手和王小石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大军入境,如何能破关而不使太原府,以及周边州县没有防备。 顾晓峰伸了伸脖子道:这我哪知道?几位大人大爷,我只是小角色而已,你们就别为难小人了。 铁手肃然道:你真不知情? “青天大老爷啊!小人确不知情。” 倏地,曹无用说了一句:他兴许是真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到七八分。 铁手脸色一变,问道:曹舵主,你能猜出? 曹无用答:楼主派我来河东路,就是为了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故而分舵花了很多精力去做这些事。 王小石笑道:戚大哥,倒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那曹舵主你且说说看。 曹无用侃侃而谈:河东路比起河北路险要的多,有三关可据守。先是雁门关,“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那里地势最险,且楚衣辞的主力军都屯驻那里,故而金兵不会走雁门关。宁武关地形上不及雁门,但有黄河天险为拒,胡人骑兵通过甚难,即使能破关打太原会绕远路,应该也不会选择那里。剩下的就只有偏头关,此地相对平坦开阔,适合骑兵奔袭,那里黄河水位又是最低,金兵能强行渡河。 铁手道:曹舵主的意思是金军会从偏头关进兵? 曹无用说:可能性很大。况且偏头关的兵马都监正好换了人。 “换了谁?” 曹无用道:原来的都监是王龙鼎,他是王龙溪的兄弟,楚衣辞麾下得力干将。但他却死在“五泽盟”供奉梁凉手里,就重新委任了一个兵马都监,叫陶居然。 铁手问:此人是何来历? “陶居然是太原知府刘溪洞的外甥,说其是草包都算抬举他。王龙鼎一死,他立刻去偏头关走马上任。” 第342章 接头人 铁手静聆细思,感慨自语:边关要塞是大宋重地,向来是从有资历,有能力的官员里提拔担任。怎么能如此草率用人,真乃儿戏? 他眸光里闪过一丝不安,有点微愤。 曹无用道:可不是嘛。陶居然早年就是市井之徒,终日不务正业,与一群狐朋狗党厮混。他亲舅刘溪洞当了太原知府后,就擢升其为兴县主簿,他摇身一变改头换面。但做了官却不知收敛,横行乡里,欺行霸市,较之从前更甚。知县大人生怕得罪刘知府,也是眼开眼闭不予约束。一年后,陶居然升任团练副使之职,继续以权谋私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再后来王龙鼎遇害身亡,兵马都监的位子空出,刘溪洞就将其调任偏头关掌兵。 王小石忿然道:国家已经到社稷将倾,江山欲崩的地步。竟然还在任人唯亲,引用庸碌之徒,这般置大宋于水火而不顾,实在糊涂,委实可恶。 “我看此事不简单,恐怕刘溪洞并不糊涂,而是别有用心。” 说话的是龙逸凡,论河东路地面上的事,他比起曹无用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亦有不少眼线,耳目,暗桩为其提供江湖上的消息。 王小石听出话里有话,便问:龙局主,你有何高见? 龙逸凡淡笑道:王大侠客气,其实谈不上高见,只是龙某心中有点疑惑罢了。那刘溪洞发迹靠的是趋炎附势,攀高结贵,早年奉承童贯得势,这几年又巴结梁师成,愈发张狂。他有大把好差事能安排亲外甥,太原府里法曹,户曹,长史那都是肥差。要么外派去做知州,通判也行,再不济就做个县令,哪一个不比边关当兵马都监油水多?刘溪洞难道是傻子吗? 王小石道:莫不是他有意为之,就是要陶居然去当这个兵马都监。 曹无用皱眉道:完了完了,他该不会与无头军,金人有牵连吧?倘若真有其事,陶居然引金军入关,便能直取太原啊! 龙逸凡道:龙某大胆妄测,刘溪洞是内应之人,河东路不少州县均有他扶植的人。一旦事发,金兵、无头军,刘溪洞加上已入邪道的风云镖局……到时局势堪忧。 他说到风云镖局时,语气略有变化,眼神也微微一颤。 仿佛心窝扎了根针,钻心的疼,却又拔不出来。 龙逸凡无法释怀,那种痛刻骨铭心,又无法言喻。 放不下,忘不掉。 搁在心里又是煎熬。 父亲惨死,兄弟背叛对他的打击很大,几乎击垮了自己。 幸好只是几乎,幸亏有铁手,王小石,白欣如等一众人撑住他。 王小石转问铁手:铁师兄,你怎么看? 铁手想了想说:刘溪洞官场上的风评一向不佳,朝中几次有官员弹劾过他,均有人袒护包庇。但他毕竟是朝廷四品大员,通敌乃是重罪,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下定论。这关乎朝廷颜面,要慎之又慎。不过,刘溪洞与陶居然倒是为咱们指明方向,有的放矢,及早查明真相。 王小石想到铁手的身份,说道:此事确实不能太过轻率,免得打草惊蛇,令铁师兄为难。 铁手笑道:铁某虽身在公门,绝不会为了名捕的头衔而束缚手脚,一切公事公办。我只是担心捕了小蛇,溜了大蛇。 “大蛇?” 曹无用一怔,又问:铁二爷所说的大蛇是指刘溪洞吗? 铁手道:我倒希望他是大蛇,那事情反而好办些,容易些。 龙逸凡问:铁捕头的意思是,刘溪洞背后还有人? 铁手答:眼下不好说,但不排除幕后有其他人操控。否则一个太原知府办不成这桩大事,河东一带军队有铁剑大将军,绿林有风云镖局,各州各军各县不尽然都是刘溪洞的人。要搭上金人,无头军,也需有人牵线搭桥,几方周全才行。 几人一听,都觉有理。 王小石猛的想起一桩事,问顾晓峰:我问你个事,务必如实交代。 顾晓峰愕道:大爷请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佛爷,这个名字可曾听过?” “佛爷……”顾晓峰深吸一口凉气说:你也知道佛爷? 曹无用抡起拳头,冲着顾晓峰喝道:问你啥说啥,轮得到你提问吗?是不是想吃拳头? “好汉饶命,小人说便是,我听说过佛爷。” 铁手与王小石几乎异口同声的问:他是谁? 前面,王小石把在“金印寺”遇见蓝元山,以及关于佛爷的事告诉铁手和龙逸凡。 “佛爷”是极为关键的人。 谈亭会的案子明面上是指向“武林四大家”,真正的目标是风云镖局。 无头军在乔家庄布下暗局,又攻打风云镖局,看似为了争夺北汉宝藏,深入则是拔除龙放啸这股力量。 这两桩事,浮出一个身份神秘的“佛爷”。 假设真是佛爷暗中参与一切,大自在天只能算巨蟒,佛爷才是蛟龙。 顾晓峰哆哆嗦嗦的说:佛爷是谁,小人真不知晓。但他派的人来晋北镖局与刘传凤和父亲接过头,我也是那时才听到佛爷这个名字。 铁手问:派来的人是谁? “赵好。” “是他!”铁手神态平静,目光倏然一亮。 王小石微讶道:赵好居然是佛爷的人。 龙逸凡道:连四大凶徒都收为己用,可见佛爷的实力要胜于刘溪洞,这条大蛇不好抓啊。 “嗯。”铁手应了一声,又问顾晓峰:你继续说,赵好来晋北镖局的事。 顾晓峰道:刘传凤和父亲单独与赵好谈的事,小人并未参加。大概是商量攻打风云镖局的事宜,其他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铁手问:你们晋北镖局与无头军勾结多久了? 顾晓峰答:估摸是父亲续弦后的事,当时刘传凤嫁入门后没什么异常。后来慢慢的情形变了,父亲对这个女人唯命是从,且非常惧怕她,镖局掌管权亦落入其手,直至无头军的三当家,四当家来镖局,方才知晓晋北镖局已投靠大自在天。 龙逸凡“砰”的一拍桌子道:顾奇峰这个叛徒,父亲遇害有他一份,我誓杀此贼。 这一拍,把顾晓峰吓得一激灵:龙局主,我没参加攻打风云镖局,你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别伤及无辜。 曹无用骂道:你无辜个屁,杀你这种狗贼十回都不解气。 “好汉饶我,铁捕头在这,你可不能随便杀人啊。” 曹无用哼道:不杀你就切几根手指,放你点血。 铁手道:曹舵主,先让我把话问完,至于怎么发落他,还是要通过刑部。 顾晓峰道:对对对,我去刑部,我听从大老爷发落。 铁手又问:我问句题外话,“通宝商号”,“大顺钱庄”的两起镖银劫案是怎么回事?与晋北镖局有牵扯吗?沈虎禅又如何卷入其中的? 王小石也说:方恨少说沈师兄根本没有参与此事,你且讲讲清楚。 顾晓峰思忖片刻,回答:原先这两家商号是委托晋北镖局押镖的,但父亲没有同意,应该说是刘传凤不答应。而后,镖银被劫,沈虎禅是主犯的说法就传开了,谁知道是谁干的?反正损失的是楚衣辞,其中真相没人去细究。 王小石道:铁师兄,那看来沈师兄是清白的。 铁手低眉沉思,龙逸凡却说:沈虎禅不是去找过你们,他是否与劫镖案有关,刘传凤和顾奇峰会不知道吗? 顾晓峰脑子一转,心忖沈虎禅来过晋北镖局讨要说法,双方闹出过不愉快。 当时,刘传凤与自己设下埋伏,狙杀过沈虎禅,险先将其击毙。这事可不能说漏了嘴,不然就真没活路。 他赶紧附和道:清白,绝对清白,沈虎禅是冤枉的,比窦娥还冤。我能作证,为证其清白,我决定大义灭亲,指证刘传凤还有我爹。 王小石道:那便是顾奇峰与无头军栽赃嫁祸,故意陷害沈师兄。 顾晓峰忙不迭点头道:陷害,绝对是陷害。 铁手道:案子总会水落石出,那时到了公堂有你说的时候。我问你,今日刘传凤与金人在朱家镇碰头,接下来有何动作? 顾晓峰答:今日若和金人谈成,便会让他们回去整顿兵马,等准备妥当就开始下一步计划。 铁手问:攻打太原? 顾晓峰答:应该是。 铁手又问:那你们呢? 顾晓峰答:刘传凤和我会去太原府,与大自在天汇合。 铁手浓眉一紧,再问:何时见面? 顾晓峰答:三日后的中午。 铁手追问:地点? 顾晓峰答:太原城,晋祠。 铁手拇指搓了搓食指,忖道:还有谁会去晋祠? 顾晓峰答:无头军的几个头领都会去吧。其他还有谁,小人不知。 铁手又开始沉思,王小石,龙逸凡不约而同的望着他。 厅内一下子就静如寒蝉,只有窗纱上映出的人影。 不久,偏厅传出一声:曹舵主,先把他押下去吧。 当晚,太原府,城北街。 “咚,咚,咚……” 赵好抬头看了看招牌,敲着门板。 不久,有个伙计拿着半截蜡烛,打开半扇门,上下打量眼前的人。 “这位爷,你有何事?” 赵好问:这里是城北街的“兴茂源”吗? “是啊,请问爷有何贵干?” 赵好道:我要赎当。 伙计笑道:大爷,咱们打烊了,你要典当赎当请明天起早。 赵好目光一寒道:你们掌柜在不在,我现在就要赎当。 伙计被赵好的眼神吓得浑身发冷,好言劝道:大爷,这大晚上柜上没人,真的没法赎当。要不这样,你贵姓?要赎什么东西呢告诉我,明天我先预备好,你一来就马上给你办可好? “我要赎六指佛手,七宝法印。” 伙计身子一颤,手中的烛火随之一晃,忙探头察看店外左右,并把赵好请进当铺。 他旋即合上门,插上拴。将赵好引到当铺后的小客厅,这里通常是接待大客户的地方。 赵好既不是客户,亦不是谈生意。 他是来找佛爷安排的接头人。 伙计并没点灯,而是把蜡烛往桌上一插,便对赵好说:大爷稍等,我去请掌柜出来说话。 不一会,一人步入客厅,桌上的蜡烛猛的晃动起来。 赵好借着摇曳的烛火望向那人。 第343章 过河卒 烛光中,掌柜身材欣长,凤目疏眉,面色红润。一袭宽大的素净白袍,犹似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但目光如苍鹰般寒厉。 这打扮属实不像做生意的老板,少了油滑感和市俗气,更显不出富贵之相,反而颇有几分军师谋士的气质。 仅是一眼,赵好心知此人绝非泛泛。 “阁下可是赵先生?” 赵好道:我是赵好。 “四大凶徒的“小心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赵好亦不搭腔,他不爱听太客套的话,那种话对他来讲没有意义。 他是凶徒,非官非商,听不惯。 掌柜则掀起袍裾落座,还悠哉悠哉的翘起二郎腿,似有几分官腔,几分官样。 “你是不是接头人?” 掌柜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用手推过去说:先喝水,晚上没人烧水煮茶,委屈赵先生喝凉的,多多包涵。 赵好则中食二指一拨,将茶杯推回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橘黄的蜡烛光里,他纤细的手犹如晨曦中的薄雾,光一照泛着淡淡的白晕,静静的柔影。 茶杯在桌面移动,火苗左右剧烈跳动,掌柜则轻轻拿起杯子,自顾喝了起来,烛火倏然稳定下来。 赵好目光一寒,心忖此人内力不弱,便问:掌柜贵姓?是佛爷的人吗? 掌柜道:免贵姓方,叫我方师爷便可。这家店其实只是个幌子,我并非什么掌柜,而是替佛爷办事的小卒子。 赵好冷冷道:我也是。 方师爷道:赵先生说笑了,你肯定不算小卒子。 赵好一听,微扬艳红的唇角道:哦?方师爷那么确定? 方师爷淡淡一笑,笑起来有点淡淡的秀气,清清的甜意,好像嘴里含着一片清清淡淡,却很鲜嫩的鱼肉。 他的笑就像化开的鱼肉,一笑就散。 “我确定。因为小卒子是到不了这里,赵先生你说是不是呢?” 赵好道:赵某能到这里,是主人需要我这枚小卒过河。 方师爷道:过河的小卒脱胎换骨,不再是普通小卒子。 “无论卒子过不过河,亦或是炮,是马,是车,是象,都是主人走的棋,使的招,为主人吃掉对手的棋。” 赵好用余光斜睨,昏暗的客厅里出奇的幽静,方师爷在如镜的烛火中忽隐忽现。 如梦似幻。 难以捉摸。 方师爷含笑道:龙放啸已殁,风云镖局易主,棋局却仍未了结。 赵好一怔,沉声道:这次行动最大的目标已灭,龙放啸和风云镖局不再是障碍,大局已定。 方师爷摇首道:仅仅为了对付风云镖局,佛爷不用等六年光阴。武林四大家瓦解之后,龙放啸如失臂膀,北方武林的地位已不稳固。碍于诸葛小花暗中支持,才迟迟无法下手。但京城风云突变,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均遭巨变,权力更替。元十三限挑起同门内斗,自在门元气大伤。一时朝野动荡,诸葛小花已分身乏术,顾不上河东路。 赵好道:但还有四大名捕。当年若不是追命,无情从中作梗,计划也不会搁置至今。 方师爷道:四大名捕是很棘手,前提是四人联手。好在如今他们分散各处,无情要坐镇京师,维持治安。追命困于洛阳,身陷“池,游,回,葛”四大家的争斗漩涡,铁手和冷血时常被刑部故意外调办案,构不成威胁。咱们只需按照佛爷的计划行事,将后面的局走完即可。 赵好道:铁手到了河东,你可知晓? 方师爷眯着眼道:知道。方才我收到消息,铁手会来太原府。 赵好眼瞳遽然发赤,眉间凝聚一股戾气,渗出怖人的杀意。 方师爷轻瞥一眼,说道:赵先生,不必担心,铁手势单力孤,佛爷已有安排。倒是另有一人,是计划外的隐患,我们需谨慎小心。 “谁?” 方师爷长身而起,慢慢走到书案前。 赵好运足目力细看,无奈房间光线极暗,勉强瞧出方师爷是在提笔书写着什么。 片刻,方师爷转身走来,右手夹着一个红木匣子。左手里拿着一张信纸,递给赵好。 “这是佛爷接下来要你去做的事,事关重大,切记。” 赵好接过信纸,仔细阅览,看完后将信纸放在烛火上。 纸乍燃,光骤亮,客厅遽明。 信纸瞬间烧成灰烬掉落桌面,座位上的赵好已不见其踪。 方师爷则伸手捻灭烛芯,屋内一黑,一条白影掠出客厅,形姿似鹤,身速如鹰。 方师爷出了典当行,翻上街对面“黄记酒庄”的屋脊,展动轻功。 他一路飞行,穿过“横龙大道”,拐入“斜凤大街”,经“鞋帽巷”至“苦瓜弄”,又飞跃“封仁院”,通过“铜板楼”,到了一处府邸。 “太原府衙” 门口的衙役一见方师爷,立刻笑脸相迎。 “方师爷,大人正等着你。” “刘大人,现在何处?” “鸳鸯楼。” “还有谁在?” 衙役想了想回答:沙姑娘。 “开门。” 衙役打开府门,方师爷迈槛而入,绕过府衙办公的地方,从回廊经过后府花园小径,到了内院。 “鸳鸯楼”就在内院。 院子里没有池塘,自然没养鸳鸯,不过却有六个像鸳鸯一样的人。 说他们像鸳鸯,指的不是体型,而是衣服像鸳鸯。 这六人穿的衣服很花。 很多彩。 很漂亮。 比鸳鸯还要花,还要多彩,还要漂亮。 乍一看,你会以为这是个戏班子,装扮的花花绿绿。 但六人的长相不似唱戏的,个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更像群杀手。 一群鸳鸯般的杀手。 方师爷认识他们:六人是千门沙家的“火将”,是沙家的武力部队。 代号:戏水杀。 分别是:沙漠河,沙海浪,沙洗泪,沙浇油,沙消沉,沙澎湃。 沙家精于设局,行骗,诈术,依然需要身手好的弟子来执行任务。 他们有个头目叫沙片片,外号“小骗移情,大骗破家”,是沙家重要角色。 沙片片是女人。 女人善变。 她善变,更擅骗。 她骗男女,骗老幼,骗富骗贫,骗忠骗奸,骗情,骗钱,骗名,甚至她骗动物,骗植物…… 只要她想骗,就会不择手段,不计成本的去骗。 她喜欢骗。 尤其是骗男人,最得心应手。 男人有感情,有银子,一骗双收。 她坑惨很多家庭,许多人。 沙家的人没有阻拦方师爷,他们知道他是刘溪洞身边的大红人。 红的发紫。 紫的发金。 金就是钱。 刘溪洞爱钱,方师爷亦是来送金的。 鸳鸯楼里传出娇声浪笑,淫词秽语,好不热闹,热闹的让听者都不好意思听下去。 方师爷走到门口,敲门道:大人,我来了。 顿时,房内动静小了,停了,接着是手忙脚乱的声音。 “呃……方师爷啊!你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这节骨眼来,他来的真是时候。”房里传出女人的声音,语气里似有不满。 “别乱说,是我叫方师爷来谈正事的。” 方师爷一听,笑了笑道:大人,沙门主不急,我在门外候着便是。 “方师爷,很快就好……” 倏地,房门打开,一个云鬓微乱,衣衫不整,双颊潮红的女子映入眼帘。 这就是沙片片。 她嘴唇很厚,像樱桃般娇嫩,也很翘,那是自信且诱惑的上翘。 方师爷揖手道:扫了大人和沙门主的兴,皆我之过。 沙片片瞟了一眼,睫毛翻起的弧度散发着妩媚,仿佛她看人的眼神是一双钩子。 看住你,也勾住你。 “你们既有正事,我还能说什么呢?” 方师爷微微一笑:真有要事与大人商议。 沙片片紧了紧发髻上的簪子,举手间香气扑鼻。 “大人,奴家走了。” “美人慢走。” 沙片片对方师爷道:你进去吧,我回去歇息了。 方师爷侧身让开,沙片片莲步款款,腰肢摇颤的走出屋子。 她经过沙漠河时,偷偷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就离开院子。 方师爷随即进屋,关门,用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 刘溪洞挪动多宝架上的一个古董花瓶,“格”的一声,墙壁有个暗门突然打开。 刘溪洞走进去,方师爷尾随其后,暗门旋即关上。 密室里,刘溪洞端坐太师椅,像个财神爷。 方师爷把手里的红木匣子捧上。 刘溪洞接过盒子,面露喜色,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方师爷就是他的财神爷。 第344章 糊涂官 刘溪洞当了三年太原知府,城中百姓皆称其是大昏官。 糊涂官。 他不以为忤,不以为意。 方师爷眼中糊涂官分两种:真糊涂和装糊涂。 刘溪洞自然是后者。 一个善于装糊涂的官,可能不是好官,清官,也不能算蠢官。 但他是贪官。 刘溪洞打开木匣,聚睛一瞄,脸色微沉。 他手指翻弄银票,房契,田契间,面色愈发阴沉。唯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熠熠生辉。 他的表情反映了他的心情。 匣子里的东西,扫了他的兴,戳了他的心。 心疼。 贪官最心疼的是:钱。 “唉,光景真是越来越差了。” 方师爷恭敬的说:大人莫怪!当下时势不稳,行业不兴。这几个月有三成行会、商户迁往京畿,京西,江淮,江南一带。至于各地行商、市贾来河东路做贩卖生意的少了近四成,各州县移户迁家的百姓逐月增多,光太原城就走了近万户,地租铺租收不齐,田租牛租削减。钱是随人跑的,人到哪钱就流到哪,这个道理大人应该明白。 刘溪洞合上木匣,捻髯道:师爷,本官不是责怪你。我又何尝不知世道萧条,百业不振,只是感慨同人不同命罢了。有的人抱着金山银山,取之不尽。我却窝在这苦寒之地吃不饱,穿不暖的。 他语调恳切的犹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苟居陋室的穷苦人家。 但手上的这枚玉扳指就够一百户人家吃喝拉撒,一年的开销。 方师爷顿了顿,问:大人何出此言? 刘溪洞叹道:外边人看我是堂堂知府,有权有势,油水没少捞,好处没少拿,羡慕的眼珠子快要掉地上。其实我就是个空架子,舒州做推官,石州当都监,调到京畿道任漕司都是替童枢密在敛财,童大人吃肉,我连口汤也没喝着。好容易坐上知府的位子,辛苦盘剥来的银子手还没捂热,又进了他的腰包。 方师爷微笑道:大人可是指任命杭州知府一事。 刘溪洞翻了翻白眼,冷哼道:本官为此事前前后后孝敬了童枢密六十万两,还购置京畿路的两处房产赠与他,就想能补杭州知府这个缺。他银子拿了,宅子收了,事情却没了音讯。我苦盼几月,结果那个肥缺便宜了朱勔的弟弟朱厉月,我为其做牛做马多年,竟落的如此下场,实令我心寒。 方师爷劝慰道:大人,杭州是东南重镇,富庶极甚,商贾云集。光是朱大人的苏杭应奉局,童大人的苏杭造作局,一年的花销流水就抵得上河东路五年赋税。还没算盐,铁,茶,丝,帛,谷,酒等产业收入,另外杭州当地还有勘合钱,縻费钱,市例钱,疏漕钱,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等额外好处,不贪心的话一年至少有三百万两油水可捞,这还未加上下面士绅豪商孝敬的份子钱,供奉钱。当然上头打点费也多,但挣的更丰厚。杭州知府的位子难抢,盯着肥差的人比比皆是。即使朱厉月不坐,蔡攸,王黼,李彦亦会安置心腹,据说连“一线王”查叫天也意图染指。 “叫天王?他是志在野,亦在朝啊!” 方师爷道:“洛阳王”温晚在洛阳黑白两道通吃,军政大权一手掌握,背后有“老字号”撑腰,西北有种家助拳,风头日甚。查叫天再无动于衷,无所作为,在朝廷和江湖就说不上话了。 刘溪洞扬眉道:师爷不愧在杭州待过,对东南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密室内有灯光,但是很暗弱,仿佛是一片阴郁的夜空使人迷茫。 孤独的微光。 寂寞的白影。 方师爷苦笑一声道:浮扁掠影忆往事,不堪回首话当年。杭州一别,也有三年多了。 刘溪洞把玩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瞄了方师爷一眼道:师爷对以前的事还没放下吧? “我若能放下,今日就不会站在大人面前。” 刘溪洞惬意一笑道:本官又何尝不是,我要是能顺利当上杭州知府。此刻师爷就应该在大牢里,而非在此处,更不会与你一起联手干那掉脑袋的事。 方师爷道:大人是聪明人,富贵险中求,这个险值得一试。 刘溪洞嗟叹道:我是看透了,自己的官运已到尽头,再怎么爬都上不去。为了杭州知府的事,童枢密与我已有嫌隙隔阂,不似从前交往甚密。那弹劾我的人就是他暗中授意,借机倾轧本官。要不是我搭住梁太傅的船,早就沉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方师爷沉吟道:对了,大人要小心沙家的人,尤其是沙片片不简单。 刘溪洞道:师爷不必担忧,我早就知道沙片片是童枢密安插我身边的人。明面上是保护本官,实则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来抓我把柄的。 “那大人?”方师爷没有把话讲下去,但刘溪洞已经听完。 二人心照不宣。 刘溪洞冷笑道:既然是童枢密的暗桩,索性大大方方的陪她玩玩。我越防备,越显得我心虚,有事隐瞒,反而得不偿失。 方师爷忖道:大人英明,这瞒天过海之法确实高明。可是沙片片精明强干,擅于诈术,阅人识人方面亦有心得,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妙。船一沉,你我都难自保。 刘溪洞点头道:师爷说的有理。所以咱们的事要抓紧,尤其是关键时期,不可功亏一篑,否则大家万劫不复。 方师爷道:事情还算顺利。 刘溪洞问:何时见大自在天? 方师爷答:三天后中午,大自在天在晋祠等大人一见。 刘溪洞道:三天,好漫长啊! “嗯,好长!我等了三年。”方师爷又道:大人,陶都监那边可交代清楚没? 刘溪洞道:我已安排妥了,其他几个州我的人已蓄势待发。 方师爷道:那楚衣辞呢? 刘溪洞道:楚衣辞的军粮均是府里筹调押运,我这趟故意拖延送粮期限,他手里的存粮只够月余。没了军粮,他能翻起多大风浪?金人一入关,我外甥立刻发动兵变,无头军,风云镖局以及能调动的乡兵,足可掌控局势。后面的事,我就管不上了。 方师爷道:如此甚好。楚衣辞这些年一心贪污,虚报兵籍,骗取军饷。又倒卖军械给江湖势力,起义军,山贼盗匪。他的破事,咱们是一清二楚,河东路的禁军纪律废弛,训练松懈,军备缺乏,已无一战之力。加上“保义军”,“保顺军”两支乡兵由龙逸尘调遣,没有人能阻挠。 刘溪洞听着听着,忽然皱起眉头道:不过,眼下仍有两个麻烦。 方师爷一愕,忙问:什么麻烦? 刘溪洞道:梁凉来找过本官,提及一件我的心事。 “大人有何心事?” 刘溪洞面露忧色道:他与“五泽盟”攻打虎头坡,发现梁尽忠之女梁红玉藏匿于“虎盟”。此女几次行刺加害本官,是我的心腹大患。 方师爷思量片刻道:大人勿虑。梁红玉的仇家有哪些人? 刘溪洞迟疑了一下,凝视方师爷道:本官,童贯,梁艳丽,沙家。 方师爷又问:咱们大事若成,大人拿到金银后,是不是打算隐姓埋名去过富翁的生活? “那是自然。我说过自己的官运到头了,不如拿笔钱使后半生无忧,好好享受,也算没白来人间走一遭。” 方师爷道:既然大人决意退出朝廷,退隐江湖。梁红玉去哪里找你?所以她的仇家只剩童贯,梁艳丽,沙家。那些人的死活,与大人何干?再说一个小丫头斗不过他们,不足为惧。 “师爷这么一说,却有几分道理。其实当年设“罗织局”的主谋是童枢密,执行人是沙家。害梁尽忠的是梁艳丽一手指使,她却阴魂不散的盯着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方师爷笑了笑,又问:另一个麻烦呢? 刘溪洞肃然道:捕霸,灵郁布。 方师爷一震,一惊道:他? 刘溪洞道:灵郁布这几天一直来烦我,先要我出兵围剿无头军。另让我重新彻查沈虎禅和风云镖局的案子,我想搪塞一下过去,他却吹胡子瞪眼,你说可气不可气? 方师爷问:他觉得案子有蹊跷? 刘溪洞道:他认为沈虎禅的几桩案子有诸多疑点,且扯出无头军来。风云镖局的案子,他亦有异议,对龙逸凡联手“五泽盟”谋害龙放啸的事抱有疑问,请求由他来专办此案。还要本官暂且撤回缉捕龙逸凡,剿灭蔡般若的命令,待事情查清后再依法处置。 方师爷脸色一沉道:捕霸,他很棘手。 刘溪洞忧心忡忡道:灵郁布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要收买他,断然行不通。论官职我是比他大,但灵郁布是御封的“捕霸”,大理寺任职,刑部挂名,声名在外。又时常在皇上面前走动,甚得宠信,本官不愿与其正面起冲突。 “嗯,真起冲突,反而引起他的怀疑,坏了我们的大事。” 刘溪洞焦急万分,喃喃自语道:正好又碰上要与无头军碰面,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以捕霸的侦缉手段,办案能力,必定会出纰漏。这可如何是好? “那就杀了他。” 方师爷冷冷,阴阴,寒寒的说了一句。 语气却是狠狠的。 刘溪洞一听,脸都变色了。 “杀捕霸?不成不成,太难了!搞不好,你我都要露底。” 方师爷双目暴射精光,像两把冰冷的利剑。 “难杀也要杀。” 刘溪洞道:师爷,兹事体大,你别意气用事。我知你与捕霸有过节,但不能牵连我们的计划。 方师爷阴恻恻的说:大人放心,我有一策能为你除去心患。 刘溪洞狐疑拧紧眉头道:有何良策? 方师爷道:沙家的人是隐患,捕霸是大患,那就做局把隐患和大患一起解决。 刘溪洞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引灵郁布和沙片片相争? 方师爷点头道:对。 “那这局要怎么做?灵郁布和沙片片都是不好糊弄的人。” 方师爷凑近刘溪洞耳畔,低声嘀咕。 “好……好……好啊!”刘溪洞边听,脸上逐渐显出笑意。 “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不管哪方完了,对本官来讲都是桩好事。” 方师爷道:到时我们来个坐收渔利,把另一方也顺手除掉,那就万事大吉。 刘溪洞称赞道:就这么定了,事情有劳师爷安排。 方师爷道:遵命。但我还要用到一个人。 “谁?” “总捕头董远松。” 刘溪洞一时愣住,哑口无言。 方师爷问:大人担心他不肯。 刘溪洞道:正是。 方师爷冷峻的说:由不得他不干! 半盏茶后,鸳鸯楼的房门打开。方师爷出了院子,离开府衙,消失在夜色中。 第345章 总捕头 清晨,太原城门,轻霾笼罩。 入城的官道上人迹稀少,车马寥寥。沈虎禅斗笠遮目,“阿难刀”也用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狗狗则牵着马跟随其后。 “老大快看,咱们到太原了。” 沈虎禅把斗笠微微一抬,举目望去。 眼前的太原城不愧是河东兵家必争之重镇,山西首府。城墙高筑,瓮城坚固,真是峥嵘轩峻,雄伟壮观。 沈虎禅似有心事的说:但愿这趟没白来。 狗狗道:我觉得会有收获,至少得去质问那狗官刘溪洞,为何把那些脏水往七大寇身上泼,到底是何居心? 沈虎禅道:我更想弄清楚风云镖局的事。 狗狗眨动明亮的眸子,疑惑的问:老大,风云镖局的事官府不是盖棺定论了吗?与咱们亦无相干,何必去蹚这浑水? 沈虎禅道:就是因为水太浑,才要蹚个明白。 “水太浑?我不明白。” 沈虎禅拇指抹了抹两撇八字胡,说道:首先,龙逸凡弑父夺权的说辞,实难令我信服。总局主的位子本就由他继承,人尽皆知。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那种人神共愤的恶事? 狗狗道:这也未必!如今世道,亲人相残的事比比皆是,正所谓人心叵测,世事无常。说不准龙老英雄有意把总局主的位子传给次子,龙逸凡怀恨在心,痛下杀手强行夺权,亦未尝不可。 沈虎禅道:就按你的说法,龙逸凡觊觎大位,提前发难。他与五泽盟联手害死龙老英雄后,二人最该做的是稳住局面,整合镖局的力量,以防别的势力趁虚反扑。而龙逸尘却掌了权,不免使人起疑。龙逸凡和蔡般若居然被双双通缉围剿,五泽盟更明目张胆的攻打虎头坡,如此冒险的举动不符合常理。 狗狗道:蔡老头野心勃勃,做事不择手段,不是好货色。 沈虎禅微笑道:我对蔡般若印象谈不上好坏,他能把“五泽盟”发展到今日声势,亦有很强的能力,更印证其不是冒进莽撞的人。所以,连续攻打风云镖局,虎盟的做法不明智,不可能没给自己留好后路。 “老大的意思是蔡老头与风云镖局的事无关?” 沈虎禅道:至少这次他参与的可能性不大。另外,我们在打虎镇,万老板家里遇到两次伏击,都和晋北镖局有关,会不会与风云镖局有牵扯? 狗狗道:嗯,确实有蹊跷。 沈虎禅道:查风云镖局的事,说不定就是查七大寇的事。 狗狗想了想说:那就来个一探究竟。我反正听老大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沈虎禅道:希望能查出真相。 狗狗四下瞅了瞅,见城门外有个小酒铺,便说:老大,你先这里稍候,我去城门摸摸情况。 沈虎禅点了点头,径直先进了小店。 狗狗把马拴好,晃悠到城门口。城墙上贴了不少海捕文书,有好几张写着沈虎禅的名字,以及他的画像,出入盘查也十分仔细。 很快,狗狗回到酒铺,与沈虎禅商讨怎么进城。 他们背后隔着一张木桌,有两个镖师也在歇脚。 一个高大个,桌边支一杆钢叉。一个满脸麻子,腰间携一把短刀。 其中麻子镖师时不时往沈虎禅这边瞟几眼,又与大个的镖师窃窃私语,听不太清说什么。 狗狗察觉有异,压低话音道:老大,后面有两个人贼头贼脑的,老是往咱们这边偷看。 沈虎禅十分镇定,说道:别慌,我前面就已发觉。我们先不动声色,看看再说。 狗狗道:看他们是镖师打扮,别是晋北镖局的探子,要不我们先滑脚走人? 沈虎禅轻声道:若真是盯梢的,要甩掉不太容易。 “那就除掉他们。” “不可。现在不清楚对方来路,岂能乱来?店里还有无辜平民,万一动手伤了他们怎么办?” 狗狗急眼道:那咋整? “再等等。” 高大的镖师又打量沈虎禅与狗狗一番,与麻子镖师嘀咕两句,忽然起身走来,一屁股坐在沈虎禅对面。 沈虎禅把斗笠压低,狗狗指着镖师道:你干什么?有空桌不坐,来我们这里凑什么热闹?找揍是不是? “沈英雄莫惊。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咱们见过。” 沈虎禅一愕,侧目一瞧,是觉得眼前人有点眼熟。 高大的镖师低声道:是我呀!桃园县客栈,你救了大伙。那个什么“蛇鼠一窝”的,记不记得。 “是你,你叫倪大同对吧?” 倪大同乐道:是我,是我。麻子说你像沈英雄,我起初不信,心想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结果一瞅,还真是你。 说完,他对麻子招了招手。 麻子镖师赶紧过来,目光一扫道:真是沈英雄啊!我就瞧身材有几分近似,布帛里包的兵器像刀,就猜是你。上次在桃园县,你也是戴顶斗笠,坐姿亦是这般。 狗狗松了口气,沈虎禅忙招呼麻子坐下问:你记性真不错。桃园县一别,有段时日。你们怎么到太原了? 倪大同拍了拍桌面道:别提了,一言难尽。 麻子镖师道:要死了。你小声点行不行?搞那么大动静是想连累沈英雄吗? 倪大同瞪大眼睛,小声道:你看我这脑子,咱们悄悄说话。 麻子镖师道:沈英雄,事情是这样的。我与这憨货是“青云镖局”的镖头,咱们局主是汪剑峰。一日,他突然带了局里兄弟,匆忙赶往武曲镇总局。走之前,他嘱咐我们二人在局里等消息,一旦总局有难,就立刻去太原府搬救兵,就说总局有内鬼。除了龙总局主和他的话,谁都不要轻信。不久传来噩耗,总局发生巨变,龙总局主,九劫神僧身亡,欧阳教头和汪局主亦丧命,八大镖头全部牺牲。我预感事情不简单,与憨货马上出发来太原了。 沈虎禅皱起眉头道:你们已知晓风云镖局的事? 倪大同道:不错。龙二公子捎来一封书信,说龙大公子串通外敌密谋叛变,命“青云镖局”以及其他分号,速去武曲镇待命听调,并要召开誓师大会,声讨龙大公子和五泽盟。 狗狗问:那你们不是该去总局,何故来此? 倪大同道:龙大公子的为人,我是略知一二。一向是重情重义,实在想不通他为何是内鬼。 沈虎禅道:内鬼未必指的就是他。 麻子镖师接话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况且汪局主曾再三关照,谁都别信,一定要来太原府找帮手。于是,我们两个人就来这里,其他兄弟都去总局了。 沈虎禅听了大概,又问:汪局主命你们来找谁呢? 麻子镖师道:太原府通判乔佑安。他是乔太公的儿子,与风云镖局交情甚笃,又是朝廷命官。我们想请他拿个主意,商议怎么解决这桩难题。 狗狗问:你们找没找乔通判? 倪大同叹道:找了。他人不在太原城。 沈虎禅道:他去了哪里?为何不在? 倪大同解释道:乔家庄发生命案,乔通判的女儿乔小小死了。他衙门里告了假,赶回去料理后事,所以我们扑了个空。 沈虎禅目光一寒道:如此凑巧。 倪大同道:对了对了,办案的公差还是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呢。 “他在乔家庄办案?” 倪大同道:我从衙门里打听到一点消息,乔家庄的管家宇文长空谋财害命,纠集一群强人企图霸占乔家庄,最后被铁手一举击破,惩处了凶手。 沈虎禅听到此处,刀眉一扬,似刀光一展,亦似嘴角上扬的微笑。 他也确实笑了。 他的眼神在笑。 原先犀利如刀的目光,变的像晨曦那般柔和,温暖的拂过万物,照亮人间。 沈虎禅越来越想见一见这位师弟。 名捕铁手。 麻子镖师道:沈英雄,你怎么也来太原?外面到处都是抓你的榜文,此地是龙潭虎穴啊! 沈虎禅道:一来我想找同门师弟铁手帮忙,二来听闻风云镖局突遭劫难,想来查查此事。 “哦,原来如此。”麻子镖师道:你也为总局而来,那打算从何入手呢? 沈虎禅道:目前线索只有一个。 “是何线索?” “太原知府刘溪洞。” 倪大同脸色一黑,骂道:他?妈了个巴子,这人是个贪官,上任三年把河东路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狗狗道:若是好官,我们七大寇绝对不会找上门的。 倪大同问:那你们是要进城吗? 沈虎禅道:正是,但城门盘查太紧,一时难以进去。想等天黑,再想想办法。 倪大同与麻子镖师互视一眼,心领神会的说:沈英雄若不嫌弃,我们带你进去可好。 沈虎禅道:你们? 麻子镖师道:咱们走镖的,来往各州各县,人头熟门路广,进个城都难不住咱哥俩。就是要委屈二位,装成我们手下的镖师,不知愿否? 狗狗高兴道:好啊,好啊。 沈虎禅朝倪大同,麻子镖师一抱拳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沈某愿意同往。 麻子镖师道:那咱们这就走。 说罢,四人出了酒铺,直奔城门口。 守门官叫张三,手按在腰刀上,正瞧见倪大同过来,吆喝一声:这不是倪黑熊嘛?(倪大同的诨号叫黑熊),今天又要进城? 倪大同笑道:张都头,今天你轮值啊? 张三道:是啊!我说倪黑熊,最近在哪发财? 倪大同苦着脸道:发个屁财,押镖的尾数还没收到,这不急着进城追债去。 麻子镖师凑上前道:张都头,我看你红光满面,昨晚是不是去哪个窑姐的被窝里一展雄风了? “我呸,麻子你挖苦我是吧?老子这点俸禄够逛几次窑子,还雄风?快喝西北风了?要不你接济我点?” 麻子镖师一笑道:张都头,你这叫什么话?咱们的关系是一般人嘛? 说完,麻子掏出十两碎银塞到张三手里道:既然你开口了,我能让你空手吗? 张三眼睛放光,掂量掂量掌心的银子道:看来你们是真找到发财门路,那我就不客气了。 倪大同道:等把尾数收回来,请你“五河楼”吃酒去。 张三笑道:倪黑熊,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脱裤子放屁,给我个空响。 “哪能呢!” 张三把银子塞进怀里,瞟了一眼沈虎禅和狗狗道:这两位弟兄面生啊。 沈虎禅心里一紧,麻子镖师忙道:是镖局新招的镖师,帮我们一起来收账的。张都头,咱们真有急事,到时钱收不到,回去不好交代。 倪大同道:就是嘛,等收到钱“五河楼”喝完酒,我们再去“玉香楼”乐呵乐呵怎么样? 张三满脸淫笑道:那说好了。我不耽误你们发财,赶紧去办事吧!你们办好事,我们哥几个再去办事! 麻子镖师道:一言为定。 说完,张三就放行通过,沈虎禅等四人就顺利进到城里,但没走多远。 只听身后城门口,传来张三的声音:总捕头来啦,给你请安! 第346章 老朋友 “总捕头有要务在身,还不速速退开。” 只见两名汉子抬着滑竿到了城门前,坐兜上倚躺一位中年人,紫面黄须,头发高高束起,身穿一件月白直裰,腰系狼皮包肚灰搭膊,并挂着一块铜腰牌,手里攥着一根一尺三寸长的铁烟杆。 腰牌正面篆刻一个醒目的“令”字,反面则镂刻“河东都巡检使”一行字,证明其身份是河东路各州县捕快的总头子,亦是总捕头董远松。 抬滑竿的人戴交脚幞头,圆领衫,小腿裹行缠穿麻鞋,腰间也有悬挂捕快的铁腰牌。 前头扛竹竿的汉子猿臂狼腰,目光精亮,额头上有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远处不仔细瞧,乍以为此人脑门缺掉一块,尤其渗人。 也是他在喝叱门卒,命其让道。 后面的人熊背蜂腰,长脸燕颌,满颊胡髭,一对鹘眼颇有灵气,双睛四处游视十分警惕,背着一把精铁打造的浑天伞。 张三哪敢阻拦董远松,一脸敬畏之色,急忙招呼手下放行。 黑胎记汉子与背铁伞的人也不理会他人,健步如飞扛着滑竿通过城门,直奔大街。 麻子镖师见董远松朝这边来,挤眉使了个眼色。 倪大同会其意,一伸手将沈虎禅和狗狗拦到边上避让。 街旁恰巧有个货摊子,货物摆的琳琅满目,如雉鸡翎、胭脂水粉,花布巾,串儿鼓、手套、帽子、竹耙、笙,香袋等。 倪大同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一头是州府通缉的要犯,一头是河东路总捕头。若是事情败露,太原城恐怕是进的来,出不去了。 他默念:老天保佑。祈求蒙混过关,别出岔子。 麻子与狗狗亦是慌张,二人紧挨着肩,低着头闷声不响。 反倒是沈虎禅随手拿起一个风车问道:小哥,风车咋卖? 卖货郎瞅自己摊子前来了四个人,满心欢喜招呼。但一看要的东西是便宜货,瞬间拉长了脸,没好声没好气。 “你就要这个啊!五文钱。” “我要了。”沈虎禅说完从腰囊掏出铜钱,数了五文给卖货郎,又拿起个小药瓷瓶问:瓶子多少钱? 卖货郎不情不愿的收了钱,见沈虎禅又挑了件玩意,顿时打起精神。 “客官,眼力真行啊!你别看瓶子小,是正宗景德镇窑里出的。瞧这花纹,釉色,器型,画工,还有烧制工艺,绝对的好东西。我不多要你,就给一百五十文吧。” 沈虎禅微微摇首,把瓶子放下。 卖货郎眼见买卖要黄,急声道:你再瞧瞧,诚心要我让一口,一百二十文你拿走。 沈虎禅不搭腔,故意挑了一面铜镜摆弄,实则通过镜面观察背后情形。 此刻,董远松的滑竿正好经过身后,他仍是半倚半躺的姿势,嘴里含着烟杆悠然自得的抽烟,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而背铁伞的人,眼睛朝货摊这边斜瞟两眼,从铜镜里打量摊子前的几人,但铜镜已被沈虎禅翻转。 “小哥,铜镜怎么卖?” 沈虎禅佯装问价,董远松的滑竿已越过他们有八九步远。 “这是岭南岑水产的,抢手货哦。你给三钱银子吧。” 狗狗吐了吐舌头道:一个破铜镜值那么多嘛?我看也就两钱银子。 卖货郎从沈虎禅手里把铜镜抢过来,一把塞给狗狗:行!就两钱银子,掏钱吧。 狗狗愕住,愣声道:这就算给我啦? 卖货郎笑道:那不然呢?你说两钱银子的。 狗狗还想争辩,沈虎禅截声道:小哥说的有理,那就两钱银子。 说完,他一边掏银子,一边往滑竿的方向观察。 就仅一眼,沈虎禅就看到有个东西冲着他飘扑过来。 说是飘,确实在空中来。说是扑,来势直冲沈虎禅。 那东西像白蛇一样盘绕成一圈,愈盘愈圆,飘悬空中越来越迫近。 沈虎禅脸色微变,白色事物是董远松吐出来的烟圈。 他吐的烟圈袅袅而来,幽幽浮至,烟波浩渺,一掠拂过。 彷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花一样的烟圈居然不紊不乱,不偏不倚,迅速套向沈虎禅手上的风车,仿佛着了定身咒一般,有意识的紧贴不放。 卖货郎只顾收银子,哪会留神去看烟圈。 倪大同,麻子,狗狗都瞧个正着,但都一时没看明白。 只是好奇哪里飘来一个那么大,那么奇怪的白烟圈。 唯独沈虎禅皱了皱眉,耸了耸胡子,随即他手上的风车突然就轮转起来。 越转越快,越转越疾,“啪嗒啪嗒……”的越转越响。 卖货郎这才发觉,嘴里嘀咕:咦,也没刮大风啊?风车咋转的那么得劲呢? 倪大同几人看的一呆,瞧出风车不是风吹动的,而是有两股无形的内劲互相一激,带动旋转。 倏地,风车遽停,烟圈兀然一震,四散升腾渐渐隐去。 董远松的滑竿也早就消失在街道中,沈虎禅轻轻吐息。 他微微一笑道:小哥,你的风车不错。 说完,沈虎禅转身就走。倪大同,麻子,狗狗便一同离开。 倪大同心有余悸的说:吓死我了!幸好没被发觉,否则就难以脱身了。 沈虎禅问:那人是河东路都巡检使董远松吧? “正是。这总捕头可厉害着呢!” 狗狗道:我瞧着挺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 麻子道:小兄弟,你说对一半,他以前是挺普通的。 狗狗问:啥意思? 麻子道:据说董远松之前在富阳县当了二十多年捕快,默默无闻始终得不到升迁。后来调到太原府,一口气办了六七桩大案子,斩杀数名强人悍匪,一炮打响名号。四大名捕虽然是天下公认,可到了地方上仍是董远松这号人说的算,面子吃得开,办事路子广。 倪大同抢话道:什么路子广,明明是路子野。他办案时,不仅铁面无情,且手段严酷,无所不用其极。劳他出马抓捕的犯人,下场没有善终,带回来的都是尸首,几乎没有活口。故而大家称呼其“千里擒人头”,寓意杀伐果断,心冷手狠,办案风格是以暴制暴,以杀制杀。 沈虎禅道:能坐到总捕头的位子,自然不一般,却未料到作风如此强硬。 倪大同道:轻易别去惹他,不然就是阎罗王敲门,死路一条。连衙门里的人,都惧他三分。 麻子接话道:还有那两名抬滑竿的也是太原府的捕头,黑胎记的叫聂双,“下五门”聂家好手。背伞的叫呼延喆,“铁伞门”的硬点子,同样小瞧不得。 沈虎禅听说过“下五门”和“铁伞门”。 “下五门”聂家在武林的地位远不及“下三滥”何家,与“下九路”魏家同属旁门左道,不入流的江湖势力。 聂家虽不入流,却有入流的高手。 聂双就是门内极为出类拔萃的弟子,他的武功不走奇技淫巧之术,卑劣暗算之法,而是踏实练拳脚功夫,外号“风雷手”。 “铁伞门”名声则更小,原本叫“铁打门”。 开宗立派的人叫呼延仇,双手擅使铁锏和铁鞭,招式大开大合走刚猛一路,但总是打不出名堂。 其后人呼延重把兵器改为铁伞,反而刚中带柔,猛中藏巧,便更名为“铁伞门”,逐步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呼延喆是第四代门主,因擢升太原府刑司捕头,别人称他“铁伞判官”。 倪大同道:麻子说的对,聂双与呼延喆是董远松心腹干将,身手自然了得。反正远远躲开他们三人便是,以免多生是非。 沈虎禅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恐怕董远松不好躲,躲不过去啊! 麻子道:咱们别城里瞎晃荡,外面人多眼杂,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商量接下来的事。 沈虎禅点头道:嗯,你们可有好去处? 倪大同道:有。 沈虎禅问:何处? 倪大同答:玉香楼。 狗狗一听,撇着嘴问:这“玉香楼”怎么听起来像是家妓院啊? “哈哈哈……对啰,正是家妓院。” “啊?” 话说另一路,呼延喆犹豫的问:董爷,刚才那几人很可疑。 董远松眼睛半闭半睁道:小喆子,你看出什么门道没? 呼延喆道:我认得其中两人,是“青云镖局”的镖头。另外两个脸很生,但那个戴斗笠的人武功底子很好。 聂双问:什么可疑的人?我咋没见着。 呼延喆冷笑道:老聂,你盯着点道就行,别撞树上去。 董远松抽了一口烟,说道:那斗笠人内力很强,你们两个联手亦讨不到好处,若他用刀你们二人的性命危矣。 董远松说一句话,吐了三次烟圈,句子没断,语气未变。 烟圈一升腾,一浮沉,一卷起,变了三次,化为一个浓浓的大烟圈。 其中第二个烟圈撞击第一个烟圈后,融为一体,圈边增大遽沉。大烟圈又箍住第三个烟圈,倏然收紧,又卷合在一起。 然后,烟圈又升到三四丈高,才像朵轻云慢慢消散。 聂双不服气的说:董爷,那厮真有这等本事?我倒想领教领教。 呼延喆也问:董爷,你如何看出他使刀? 董远松道:他背后用布帛包裹的兵器应该是刀,且气息平稳中能察觉出内功十分浑厚,两河一带使刀的高手就那么几个。 呼延喆道:从年纪上看,不会是“南天门”的钟天王,也不像“刀柄会”的新老大“长生刀”柳万宗。 聂双道:一定不是“九大关刀”龙放啸。 呼延喆啐道:你这话不是白讲,龙放啸已经身亡了。 聂双道:但他儿子是用刀的高手。 呼延喆一惊道:你是说龙逸凡?你这么一提,身材年龄倒是相似。董爷,你说说看那斗笠人会是谁? 董远松打了个哈欠道:不该管的事,就别多问,赶紧回府里向刘大人复命。 聂双,呼延喆便就此打住,加快步伐往太原府衙赶去。 到了府衙,门口已是热闹非凡。 因为来了一个非凡的人。 “捕霸”灵郁布。 他来府衙,为了见刘溪洞,衙门口的衙役则阻拦不让他进去。 一名门子举止恭敬的说:灵捕爷,刘大人在忙公事,此刻没空会客,你要不中午再来。 灵郁布道:我不是客人,是找他谈公事的。 门子道:那也请灵捕爷午饭后再来。 “你少来这套,我中午来了,你们刘大人保不准又出去了。别和我废话,赶紧去通报,不然我就硬闯。” 门子扑通跪地,央求道:捕爷爷,你就别为难小人了。刘大人吩咐过,今天公务繁忙,概不见客。 其他十几名衙役纷纷跪地,硬是把门口挡住。 灵郁布见状,喝道:都起来,跪我作甚?我非要见知府大人不可。 门子卖惨道:刘大人的话小人不敢不从,灵捕爷的尊驾,我一样开罪不起。你实在要见大人,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吧,这样小人与十几个衙役两面都能交代。 “你们……” 灵郁布明知这群人故意为之,定是刘溪洞指使。却又不能强行从衙役身上踩过去,一时气的语塞。 “都滚开,“捕霸”都敢拦,真是胆大包天。” 董远松一声呵斥,吓得众人一哆嗦,更惊动了灵郁布。 他霍然转身道:是你。 董远松笑道:是我。灵兄,咱们有近十年没见了。 灵郁布神情激动的说:快十一年了,我以为你忘记老朋友呢? 董远松身子一沉,滑下滑竿,立起身时已在灵郁布面前:老朋友,不相忘。你我的交情即使天崩地裂,也不会断。 灵郁布双手搭在董远松的肩膀,笑道:功夫一点没落下。 董远松道:可惜我武功再怎么练,还是追不上灵兄。 “哪里的话。当年,咱们一起在富阳县当捕快,你可没输我。” 董远松兀自叹道:我输了。 第347章 当年情 灵郁布发怔,一脸惘然的问:贤弟,何出此言? 董远松苦笑道:灵兄是堂堂大理寺右狱寺正,圣上钦封的“捕霸”,皇帝跟前的红人,京师刑部的头牌,人尽皆知的名捕。岂是我这苦寒边陲的落拓捕头能比的? 灵郁布眉间倏然一忧,不解道:你何必挖苦于我?你我当初入行做捕快,一心只求匡扶正义,锄恶安民,维持法度,并非为了争名逐利,高官厚禄。 董远松道:也不尽然!那时我们两个愣头青,一腔热血沸腾,满怀壮志激昂。每天忙着办案缉凶,保一方治安,却不谙官场之道,空有一身本领,却在富阳那弹丸小城苦熬。好在你有贵人相扶,受宰相韩忠彦赏识,破格擢升你一路升迁两浙路提刑司,又调入京师大理寺院任职,并接连破获大案,被皇帝召见嘉奖。算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开封景”,可谓羡煞旁人。在运势和仕途方面,我比不过你,及不上你,也输的一败涂地。 灵郁布一听,“唉”了一声说:瞧你说的。我虽受恩相提拔,圣上赞赏,却全心报效朝廷,惩恶扬善,从未将个人荣辱与官职大小放在眼里,亦未有攀宠比高之嫌。无论身在富阳县当捕役,还是开封府做寺正,灵某丝毫不在意。 董远松道:但你依然入了京,我却留在县里,殊途不同归。 灵郁布听罢更惑,不禁问:那又有何异? 董远松目光闪动道:有!灵兄成了世间敬仰的“捕霸”,董某仍是庸碌无为的小吏,我与你乃天壤之别,相差甚远,甚巨。 灵郁布脸色一沉,心中大为不悦。 回想当年,二人并肩联手破了多少案件,逮捕多少贼人。虽官微权小,却是齐心合力。 那时,他们一起浴血杀寇,一起残餐野宿,一起把盏狂歌,一起携手共进,是何等默契,多么畅快。 不想多年后再遇,自己的老搭档变了。 变的如此陌生,变的如此冷漠,变的如此令人唏嘘。 念及至此,灵郁布不由感叹道:老友久别重逢,掏心窝的话一句没听见,尽是些讥讽见外之语,实令我心寒。看来灵某错把你当成朋友! 董远松哈哈一笑道:你看你,还是名捕呢,这就沉不住气了?要能容人纳言,才几句酸话耳根子就装不进去,亏人还叫你一声灵捕爷。 灵郁布道:我们一同出道,无论官职高低,灵某始终把你当做知己,看做朋友。可是你不念当年情谊,竟说这等生分的话,坏我们情分义气。 董远松一愕,说道:行,不讲便是了。我的话虽不中听,但绝无戏谑之意,就是感慨一番,谈谈各自境遇罢了,你还当真往心里去。灵兄能飞黄腾达,步步高升,我亦为你感到欣慰。再说咱俩的交情是出生入死换来的,岂是一两句能说散的?哪能随随便便闹掰的? 灵郁布听了,情绪方才平复些:亏你总算记得过命交情,不然咱们朋友是要做到头了。 董远松道:怎么会忘?不是你在会稽峰“越王台”舍命搭救,我早就死在“春秋五魔”,“战国七鬼”手里,哪还有今日? 灵郁布摆手道:过去的事,别提了。对了,你来府衙找刘知府吗? 董远松答:乔通判之女遇害,我奉大人之命去乔家庄吊唁,以示慰问。顺便去调查下这桩凶杀案。 灵郁布紧锁眉头道:可有线索? 董远松摇头道:主犯宇文长空,从犯数人皆被灭口,没有留下太多线索。据当地衙役陈述,铁手曾在乔家庄参与此案侦破,似乎找到些蛛丝马迹。 “铁手?” 董远松道:正是。没有铁捕头及时出手,乔家庄恐遭覆灭之灾,背后估计另有主谋。 灵郁布陷入沉思。 董远松又问:灵兄来找刘大人所为何事?似乎极为重要。 灵郁布思绪一断,铿锵有力的说:无头军。 “他们?” 灵郁布点头道:这群悍匪不除,河东路永无宁日。 董远松捋须思忖道:你是想请知府大人出兵剿匪对吧? “不错。近一个月来,无头军行为猖獗,包括“海地村”在内的三个村镇受到血洗,大批村民被屠杀。桃园县县衙遭到劫掠,死伤五十多人,皂班快班的班头惨死,这都有他们留下的踪迹。另外我怀疑“风云镖局”的事,也是无头军所为。州府若不采取行动,纵容匪患肆虐,继续残害百姓,我们身为公门中人,有何颜面向朝廷交代?有何资格待在六扇门?” 董远松额角暴起两道龙脚纹,深深的刻在他已显沧桑的脸上。 他的目光深邃,深长,且深沉,像深不见底的洞穴。 既神秘,又幽深。 眸光的尽头愈发的阴暗,仿佛那是洞穴深处,你无法探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亦无法知晓董远松在思考什么? 灵郁布问:你怎么了? 董远松一震,叹息一声:单太原刑狱署折在无头军手里的捕快就有几十人,连我的助手副总捕头“半僧半道”娄问儒也命丧“绝天道”刀下。 灵郁布惋惜的说:这事我听说了,娄问儒是六扇门里一把好手,不可多得的人才。多少风浪他都闯过来,却没挺过无头军这关,着实可惜啊! 董远松道:所以无头军的事很难办。 “就是因为难办,才要去找知府大人,让他发兵攻剿威虎山。” 董远松想了想道:我看难。这股顽敌啸聚山林,据守险隘,且纠集了两千喽啰,加上大自在天那几个头目身手高强,恐难以取胜。 灵郁布愠怒道:早先我就与刘知府提议过,州府里只需出动几百骑兵,七八百步兵。再抽调各州的县兵,捕役,以及“保义军”,“保顺军”,“保强军”这批乡兵即能与之一战。若不是“风云镖局”局势动荡,请他们派出精锐高手助阵,无头军何愁不破? 董远松道:灵兄说的我懂,只是眼下刘大人断然不肯出兵。 灵郁布一把拽住董远松袖子说:今天你与我一同去见刘大人,劝也好逼也罢,务必让他发令出兵讨剿。 说完,灵郁布拉着他就要进去,门子和衙役见状,慌忙拦住大门。 “灵兄,且先松开手。我随你去行了吧。” 灵郁布松开手,董远松睁目一瞪门子道:赶紧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门子吓得一哆嗦,急声道:总捕头,你别为难小人了。 “啪叽”一响,门子嘴里蹦出四颗门牙,溅射出一条血线。 顿时,门子“哎哟”一叫,捂脸倒地,痛苦的来回打滚,哀号不止。 出手的人是“风雷手”聂双。 衙役们绝对没看清他的出手,灵郁布却瞧得仔细。 聂双先用左拳打在门子的下颚,拳劲使上下两排牙齿撞击,震断了四颗门牙。他再右手掌抽了门子一记耳光,令其张开嘴把牙和血一起吐出。 灵郁布还明白,聂双出招是手下留情,收力发劲。武功路子属河北邯郸一带绿林强人的“挂拳”和“挑掌”。 呼延喆指向众人,叱喝道:谁还要试试? 这一来,衙役们谁敢找死挡道,纷纷退开。 董远松伸手一引:请。 灵郁布与董远松先后进了府衙,聂双和呼延喆紧跟其后。 刘溪洞正如门子所说在忙“公事”。 不过他的公事不在公堂上,议事阁里。 而是在厅堂里笑咪咪的把玩几件豪夺渔取来的玉器,满眼尽是贪婪的目光,直勾勾锁定在一尊玉佛上,仿佛要从菩萨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贴在自己身上。 “你谁啊?此处是内府禁地,不得擅闯。” 刘溪洞听厅外动静颇大,凌乱的脚步声骤起,内心一阵惶惑不安。 他忙吩咐身边仆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仆从刚走到门口,灵郁布就大跨步迈入堂内,并喊了一嗓子。 “下官灵郁布,参见知府大人。” 刘溪洞一惊一乍,见“捕霸”驾到猛的打了个突,说话舌头打结:你,你,你……你来作甚?谁让你来的? 他说话时,手指没拿稳,玉佛倏地脱手坠落。 瞬刹间,董远松身子往前一滑,在玉佛即将砸到地面一刻,俯身前倾探手一捞接住,足尖旋即扭转,一式“倒卷珠帘”身躯借力翻转站直。 “参见大人。” 董远松揖手行礼,神态自若,那玉佛完好无损的摆在桌上。 刘溪洞目瞪口呆的瞅了瞅二人,半天才憋出一句:呃……你们是来找本官的? 灵郁布答:我们二人前来,是与大人有要事相商。 刘溪洞迟疑一顿,转首问董远松:董捕头,你和灵寺正是一起约好来的? 董远松恭敬作答:下官是办完差事,自乔家庄回城,正巧在府衙门口遇上灵捕爷,故而一道跟来。 刘溪洞“哦”了一声,又对灵郁布道:我公务缠身,改日再议。 灵郁布转眸一瞥桌上的玉器,一指道:这便是大人口中的公事?你身为朝廷命官,理应勤勉政事,体恤爱民。岂可纵情怠政,玩物丧志? 刘溪洞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拍案道:大胆!灵郁布啊灵郁布,别自恃有圣上恩宠,就能为所欲为。以你的官级,还轮不到对本官指手画脚。 灵郁布拂然道:圣上御封我为“捕霸”,授代天巡狩之职,赐便宜行事之权,专门查处贪官,整治污吏。刘大人不能恪尽职守,因疏理政务,而引发民怨,祸损社稷,我就能管! “你……”刘溪洞气的手指颤抖,因心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董远松则打圆场道:大人息怒,灵兄勿恼。大家既是一朝为官,理应同气连枝,携手合作,才不负皇恩浩荡。咱们好好谈事情,别伤了和气。 刘溪洞强压火气,勉强的挤出一句:先坐吧。 灵郁布亦不客气,微怒入座。 “看茶。” 刘溪洞命仆从上茶,董远松站在他身侧。 “对了,乔通判让我转告几句话。他说家门不幸,多谢大人体恤,甚为感激。但小女早殁,乔太公年事已高,又悲痛欲绝,实不放心。恳请大人多容他几日假,把丧事和家事料理完毕再回太原。” 刘溪洞抚髯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乔通判家中突发惨祸,本官沉痛万分,这假我准了,你派人通知他安心即可,衙门里的事不必操心。 董远松道:是。 灵郁布道:乔通判的事,我亦深感惋惜。但眼下河东路有更为要紧的事,急需大人裁断。威虎山的无头军四处横行,劫掠村庄,残杀良民,手段极暴,气焰甚嚣,再不出兵制止,后果不堪设想。 刘溪洞白了一眼灵郁布道:本官不是与你说过,州府内没有多余兵源可调。太原城乃要地,关系重大,一兵一卒皆不能轻动。我身为一方父母官,岂可为了一股土匪,而不顾一城百姓之平安? 灵郁布冷哼道:刘大人,你说的理由真是冠冕堂皇,美其名曰。那下官要问一句了,你下令让楚衣辞派军剿灭“五泽盟”,可有此事? 刘溪洞一愕,沉吟道:是有此事。那蔡般若的五泽盟也是强盗,侵扰风云镖局,杀害龙老局主,此举人神共愤,天理难容。本官请大将军出兵,一来肃清贼寇,维护地方治安。二来为龙老英雄讨回公道,严惩凶手,这何错之有? 灵郁布冷笑道:五泽盟是强盗,无头军就不是了?风云镖局的案子,尚有诸多疑点,你岂能草草定罪?无头军的暴行由来已久,那是铁证如山,你反而置之不理,不肯动兵。莫非你与大自在天有勾连不成? “放肆!大胆!简直是一派胡言,本官乃朝廷命官,岂会与无头军一伙?灵郁布,你血口喷人,污蔑本官,该当何罪?” 灵郁布叱道:那请刘大人讲清楚,为何对无头军一味放纵,不予镇压。若说的有理,灵某甘愿受罚。 堂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忽然有人来通报:禀大人,四大名捕的铁手求见。 第348章 紧箍咒 铁手一早从朱家镇出发,快马加鞭赶到知府衙门。昨天刚经历一场大战,今日又刻不容缓的奔赴太原。 他来河东路仅为调查同门师兄沈虎禅的案子,未料到会卷入一桩桩扑朔迷离,杀机四伏的事件中。 乔家庄,风云镖局,朱家镇像一条可怕的锁链,牢牢的将许多人紧紧扼住,使他们难以挣脱束缚,无法逃脱死亡,任由铁链一端的操纵者摆布。 那个“佛爷”。 推动所有事的黑手,不是大自在天,不是龙逸尘,不是唐老太太,更不是刘传凤,金兀术,唐能,宇文长空这批人。 而是“佛爷”。 另外从王小石那里获悉的情况,六年前的“谈亭会”案,导致武林四大家元气大伤,精英尽失的背后元凶。 还是“佛爷”。 而让四大名捕至今耿耿于怀的“大老虎”吴铁翼,都与这位神秘的“佛爷”有紧密的联系。 无论此人是哪路神圣,何方妖魔,铁手都要将其揪出来。 不过,他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那就是太原,另一场更大的危机。 刘溪洞见到铁手时,心情可谓十分沮丧。仿佛桌上那尊晶莹剔透的玉佛,转眼间变成一座掉了色彩的泥菩萨,价值低落谷底。 铁手则不然。 他很识礼数,很懂礼貌,甚至善于打官腔,假客气,装蒜卖愣,虚与委蛇。 连刑部老总朱月明都笑眯眯的“夸讲”过铁手,笑嘻嘻的“赞美”过铁手,笑盈盈的“褒许”过铁手,笑呵呵的“称道”过铁手。 铁手自然不希望朱胖子对自己这般“恭维”,“重视”,“体恤”,“厚爱”。 ——那不是好事! 因为刑部内被朱月明“夸奖”,“赞美”,“褒许”,“称道”过的捕快不多,但下场皆是“暴毙”,“猝死”,“失踪”,“殉职”。 这些捕快莫名其妙的不见了,犹如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也许要几名捕快消失的另有其人,或许他们办案的过程中触及了某些人,某些势力的隐私,利益,声誉,仕途。 所以有人就找上“笑面邢总”,请他出面保全周护,解决麻烦。 解决的手段可以是:劝说,拉拢,敲打,命令,调职,发配,关押,治罪,以及清除。 这类事朱月明肯定干过,甚至没少干,否则他刑部老总的地位怎会稳如泰山,任凭他人潮起潮落,自身依旧岿然不坠。 铁手能安然无恙,有三种可能: 第一朱月明是真的夸奖,赞美,褒许,称道,仅是欣赏铁手,别无他意。 第二朱月明有不好的想法,但碍于神侯府的势力,忌惮诸葛先生而打消念头。 第三朱月明动了心思,暗地里付诸过行动,却被铁手化解,无果而终。 无论是哪种,朱月明每次碰到铁手还是笑容可掬,笑态可亲,笑意可近,笑脸可爱。 四大名捕隶属神侯府,但仍是六扇门的捕快。日常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提刑衙门行走,会遇上许多朱月明这样的老总,上司,大人,长官。 与他们打交道,要说场面话,官面话,客套话,应酬话,甚至偶尔要会点奉承话,逢迎话,捧场话。 这类事基本都是铁手来做。 因为他最“老实”,最合适。 老实是指铁手老成持重,稳健沉着。 合适是指无情,追命,冷血都不太合适,或者就不合适。 冷血性子很直,犹如他的剑,锋芒直逼,只进不退,不走中间路线。 他不喜欢这套。 追命长年在外办案,随性不羁,不修边幅,喜欢结交江湖朋友,而不像捕快。 他没空搞这套。 无情双腿残疾,不爱应酬,且孤傲凌人。他看不上的人,就是王公大臣亦不会搭理。 他既不喜欢,也没空闲。 好在还有一个铁手。 老实厚道的铁手。 “神侯府铁手,拜见知府大人。” 刘溪洞心里不情不愿,面上依然要做足功夫,神侯府不是太原知府可比。 “原来是铁捕头,请坐。” 铁手又对刘溪洞身边的董远松一拱手,对方同样回礼一揖。 二人见过,董远松押解囚犯入京时,他们在刑部打过照面。 故而他们认识,但不熟。 铁手转身走到灵郁布跟前,没有行礼,只是微微一笑。 灵郁布起身,相拥,揽腕,再搂抱,开怀大笑。 “铁老弟,你总算来了。” “灵兄既来了,愚弟岂能不到?” “来了就好。” “咱们有阵子没见了,灵兄最近可好?” “案子能办好,则好。办不顺利,怎么都不好。” “你办的案子,哪有不顺利的说法。” 刘溪洞见其二人这般熟络要好,心里愈发不快,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提醒。 铁手便知其意,与灵郁布落座一边,仆从也端上茶来。 刘溪洞问:铁捕头来寻本官,所为何事? 铁手答:大人,铁某来太原是有要情禀报。 刘溪洞悠然的端起茶杯,吹了吹问:是何要事? 铁手道:有关乔家庄血案,武曲镇风云镖局风波,其中牵扯到无头军,以及金国外部势力。 此话一出,灵郁布倏然一惊,转而一喜。 刘溪洞吹茶的动作一凝,眉头轻蹙,似走了神一般。 董远松微微躬身,挨近刘溪洞说:大人,铁二爷亦是为无头军而来的,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刘溪洞一听,呷了一口茶道:铁捕头,你说的事是亲自调查的,还是听旁人说的? 铁手道:卑职亲历,且仔细询查过。这是晋北镖局顾晓峰,杀手楼冷遗金二人签押画供的证词,请大人过目。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公文纸呈递,董远松则上前接过,交给刘溪洞。 “事情的详细经过,都记录在供词。并由县尉,“保义军”团练,朱家镇驿丞旁听,且盖印许可。” 刘溪洞审阅供词,脸色逐渐阴沉,手指有细微的颤抖。 董远松站在他身旁,眼角余光把内容瞥的一清二楚,座位上的灵郁布样子颇为焦切,急于知道供词说些什么。 刘溪洞看完后,把供词置于桌面,也不吱声,而是端起茶杯思索起来。 灵郁布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跨步就把供词拿在手里,刘溪洞下意识的想按住,却哪里快的过捕霸的“霸王步”。 铁手同样端茶品饮,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默默的观察。 他坐镇京城时,已有耳闻刘溪洞的官风不正,官德贪腐。勤于巴结高官,谄媚取宠,贿赂官吏,对治下百姓横征暴敛,搜刮财物,强施苛政,害民不浅。 在朱家镇,曹无用和龙逸凡皆对其不满,通过顾晓峰零碎的说词,以及陶居然上任的事,怀疑他是勾结无头军的内鬼。 但铁手是捕快,需要证据。 尽管许多捕快忽视证据,不依证据,甚至制造伪证。 铁手却要实证。 所以他要等,要观察。 等对方露出马脚,观察对方反常之处。四大名捕里铁手不是最聪明的,而是最稳的。 刘溪洞已经有点沉不住气。 “铁捕头,你给本官看这个,有几个意思呢?” 铁手笑道:卑职只有一个请求。 刘溪洞道:说说看。 铁手道:请大人秉公办理,依法从事。撤销对龙逸凡的追捕令,传唤龙逸尘来衙门受审,将真相公诸于众,还其清白。重新彻查乔家庄案件,追查幕后元凶,给乔太公,乔通判一个交代。最为重要的是,加强边境守备,以防金国来犯。并召集各州县可调动的兵力,挑选精干将领统领,围剿无头军,以除匪患。 铁手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只字未提。譬如:佛爷,内鬼,陶居然,沈虎禅…… 灵郁布看完供词,目光直视刘溪洞道:大人,铁捕头把证据带来了,你难道还要犹豫?还要拖延?还要…… 他本想说“包庇”,“装糊涂”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觉得不妥,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毕竟刘溪洞是知府,身份不同,多少要顾及些脸面。否则把双方关系弄僵,不利于解决眼前的事。 老百姓的事,才是大事。 灵郁布忍了。 刘溪洞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他的内心亦是复杂,两个名捕的分量不轻,都是御封的头衔,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不答应的话,确实说不过去,容易令人生疑,弄不好会引火烧身。 答应的话,自己与无头军事情已到关键之时,处理不当会误了大事。 到时,自己必然要折在里面,朝廷会要他脑袋,大自在天会要他命。 两难。 进退皆难。 俱险。 两头凶险。 倏地,董远松插了一句:铁捕头,证词大人已过目,但不知顾晓峰,冷遗金两位犯人现在何处?还有一位金国女将,据供词来看,似乎是金国宗室,此事体大,是不是该慎重一些为好? 董远松的话,点醒了刘溪洞,他便问:对了,人犯何在?虽有物证,人证尚缺,本官岂能轻易定案? 灵郁布怒目圆睁,气呼呼的说:你是不相信四大名捕吗? 刘溪洞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正色道:铁捕头要本官依法办事,根据大宋律法要“据众证定罪”。未见人犯,光有口供岂能草草定案?恃轻证者,乃无术也。 铁手淡淡一笑道:大人所言极是。卑职为将此事及早禀报府衙,一早便赶来。那两名人犯,金国女将已被县尉收押,因朱家镇有众多百姓要安抚,估计中午能到。那时大人可以亲自问审,查明实情,那便不失公允,以示公正。 灵郁布道:供词里讲的清楚,金人要犯我边境,无头军图谋不轨,你们还扯那些作甚? 董远松接话道:灵兄,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几句。 “贤弟还说什么?你以前办案都是雷厉风行,哪有这般磨叽?” 董远松道:此案重大,不可轻断。大人亲自审理,也是为求稳妥,看看案件是否存在遗漏。另外,那名金国女将牵涉两国国事,更需谨慎再三,以免引发大祸。 铁手点头道:董总捕头说的不错,是该这么办。况且即使要动兵,也要与州府里的帅司,参军,钤辖,指挥使等武官商议,倒是急不得,马虎不得。 刘溪洞忙道:正是正是。依本官之见,待人犯押到受审后,人证口证确凿,就即刻商讨出兵围剿无头军。至于边境的事,我可以先派人去通知关隘守将,让他们做好准备。即便金人不来犯境,加强防务也是应该的,此举说的过去,我能做的了主。 铁手起身一揖道:知府大人想的周全,我看此事就这么办。 灵郁布仍有些忿闷,脸色亦不好看。 董远松道:灵兄,我可派手下人先去和武官们打个招呼,让诸将心里有个底。大人这边审完,那边就唤他们来,其实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你大可放心。 铁手对灵郁布道:总捕头想的周到,我看咱们依从便是,不为难知府大人。 灵郁布心忖:目前的情势,比之前刘溪洞一味推诿要好多了。他同意通知戍边禁军加强防范,又答应审完案子就出兵征剿无头军。而且铁手所言,用兵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董远松又劝说会提前招呼武将们,说的句句在理。 他想到这里,明白再争辩就不识趣了。 刘溪洞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打发他们道:既然此事已定,本官还有公务,就不与两位捕头叙谈了。 铁手道:大人自便,我等告退。正好,铁某要去接应一下县尉,犯人一到马上押到府衙,请大人将其他公事暂搁,先亲审此案。 刘溪洞沉吟道:嗯……好吧。 董远松道:大人,不如我去送送两位捕头。 刘溪洞道:总捕头留下,本官有事交代,让仆从去送两位捕头即可。 董远松一怔:是。 仆从送铁手,灵郁布出厅,董远松则将厅门关闭。 此时,从内室走出二人,一个是方师爷,一个是“梁门八王”的梁凉。 董远松目光如炬,瞅了瞅两人。 刘溪洞问:师爷,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方师爷坐在灵郁布刚才坐的椅子上,指尖敲击着扶手,“哒哒哒……哒哒哒……”。 刘溪洞焦急的问:你说句话呀。 方师爷思定,便道:咱们唯有先下手为强,不可坐以待毙。 刘溪洞追问:如何下手? 方师爷瞄了董远松一眼,他已掏出烟杆抽了起来。 “总捕头,这件事要用到你。” 董远松神情淡定,嘴里“嘙”的吐出一个烟圈,反问:用我?师爷何意? 方师爷问:是谁把你从富阳小县调到太原府的? 董远松答:是大人。 方师爷又问:是谁保你坐上总捕头的位子? 董远松答:是大人。 方师爷再问:是谁扶持你,给你机会,让你妻儿衣食无忧,人前显贵? 董远松顿了顿答:是大人。 方师爷笑了笑说:那大人的恩情,你该不该还? “大人提携之恩,照顾之情,董某必然要报答。” 方师爷道:那报恩的时候到了,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梁凉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你若不做,后果自负。梁尽忠,梁震怀的事,你也参与了。 董远松目光一寒,烟圈倏然炸开,像石头砸在水面般四散。 “那是你们骗我,赚我入局。” 梁凉道:有人会信你吗? 董远松忿然道:卑鄙。 刘溪洞道:都什么时候了,说那些干嘛?董捕头,本官待你不薄,如今我有难,需要你助我度过难关。 方师爷道:总捕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想想你的将来,想想你的妻儿。 董远松踌躇的问: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 半炷香后,董远松走出厅堂,一边走一边抽着烟。 院外的聂双,呼延喆见董远松出来,便迎前道:爷,你可算出来了。 董远松则低着头,闷声不响,继续抽烟往外面走。 院门口留下个大大的烟圈,就像套人的紧箍咒。 第349章 铁公鸡 灵郁布与铁手离开衙门,路过一个小食铺,灶上热气腾腾,摆放不少早点。 “铁老弟,没吃早饭吧?要不咱俩这里对付对付?” 铁手哂然道:倘若是灵兄请客,那愚弟恭敬不如从命。 灵郁布咧嘴大笑道:哈哈哈。你啊,就不该叫铁手。 铁手一怔,问道:那叫什么? 灵郁布道:铁公鸡。 铁手欣然一笑道:谁让你官职比我高,俸禄比我多,当然该由你做东付账。 灵郁布道:我每月才十贯钱薪俸,也算多吗? 铁手摆手道:我晓皇帝向来厚待你,每次出宫护驾均有赏赐,你的钱袋子可比我鼓多了。 灵郁布轻吁道:别提此事了。保护圣驾是我等人臣分内之事,但皇帝出宫皆是游历院街,潘楼这等风月场所,微服私访是为眠花宿柳,寻欢作乐,真乃荒唐至极。这赏我不稀罕,所以才请命来各路查察吏治,巡检民情,远离京师省的闹心。 铁手苦笑道:不提了,我们先吃早饭,顺便我有要紧的事说与你听。 二人正要迈入小店,一名后背裹缠婴儿的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步履蹒跚的凑近灵郁布和铁手。 “大爷,行行好。孩子两天没进水米,实在饿得紧,求你给点吃的吧?” 灵郁布一瞧,那妇人年纪不算大,脸容憔悴,头发枯黄,嘴唇干裂。男童面黄肌瘦,身着一件极薄的单衣,左脚穿草鞋,右脚是破了洞的布鞋,脚丫子露在外面冻得发紫。 她背后的婴儿状态显然不佳,小脑袋耷拉在母亲的肩头,蔫蔫沉沉的闭着眼,呼吸微弱乏力,模样委实可怜。 灵郁布见状,蹲下身子抚摸男孩脸颊,叹气道:什么世道啊! 说完,掏出一小锭银子塞给妇人道:赶紧买点吃的去,别饿坏孩子。 “谢谢大爷。” 妇人攥着银子感激下跪,并将男孩一同拉拽要给灵郁布磕头道谢,被其扶起。 捕霸行善,亦不是一次两次,深得六扇门同僚赞誉。 一时间,街边十几个流民乞丐都围拢过来讨食,铁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碎银交给伙计道:赶紧给他们弄点吃的,包子,粥,蒸饼,炸糕多上点,不够一会再算银子。 伙计接过银子,不禁瞅了铁手,灵郁布两眼。 灵郁布厉声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是是……”伙计忙不迭将乞丐们引到一旁,给他们分发包子和大饼,还舀米粥,盛热汤给其充饥。 那群人饿了几天,前仆后继抢在一处。个个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能多拿些,多吃点。 灵郁布和铁手则进铺子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两碗素菜粥,一笼包子,一份煎白肠,一碟炒肺。 铁手望着店外抢食的乞丐,狼吞虎咽的场景,眉头不由一皱道:没想到太原城已是这般光景,河东路其他地方想必更加不济。 灵郁布道:我曾到过代州几个边境小城,情况很糟。十室空之七八,店铺无人经营,耕地荒废,牛羊罕迹。当地穷人难以度日,吃树皮,嚼草根,甚至还有刨坟食骨的事情发生,场面惨不忍睹。 铁手惊道:真有这般触目? 灵郁布道:皆因刘溪洞上任后,大肆搜刮民财,随意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攫取私利。更巧立名目,欺上瞒下,私自加税加赋,极尽压榨民膏,百姓深受其害,不堪重负。 铁手道:为何不上报朝廷,严办此等贪官? 灵郁布喝了口粥道:他先前有童贯仗势,后靠“隐相”撑腰,几次遭人弹劾,都被压了下来,故而越发张狂,变本加厉敛财。 铁手怒斥:童贯,梁师成乃巨奸佞臣,窃国首恶,不除则天下不宁,世道糜乱,苍生涂炭。 灵郁布道:可叹皇帝亲宵小,疏忠良,君臣穷奢极欲,声色犬马。官家一味听信谗言,不闻忠谏,下面群佞互相包庇,弄虚作假,巧舌抵诬,难以撼动。奸臣弄权,贪官当道,方使得国家动乱,社稷堪忧啊! 铁手默然不语,想了一会才说:有件事我没有对刘溪洞言明? 灵郁布迟疑一瞬,问:何事? 铁手轻声道:太原官府有内鬼! “此话当真?” 铁手顿了顿,想了想,回答:当真。 灵郁布观察四周一圈,压低嗓门问:可知是谁? 铁手摇头道:不太确定,不过有个人选。 “谁?” 铁手用食指蘸了蘸粥汤,在桌面写了一个“刘”字。 灵郁布目亮如电,盯着桌面道:是他。 铁手继续小声说:我只是怀疑,尚未有实据。但无头军和金兵要攻打州府,若没有内应,短期是攻不克城坚墙高的太原城。所以内应定然是城内掌握重权,且能签发手令,调动兵马之人。乔通判回乡,刘溪洞没了掣肘,更方便他行事。 灵郁布抿紧嘴角,思忖一会道:不妙,先前我请求出兵剿匪,他总是推三阻四,已令我生疑。我料想他也许收了无头军的好处,才阳奉阴违,放任不管。你这么一说,若他与大自在天串通勾结,太原危矣。 铁手又道:刘溪洞有个外甥叫陶居然,在边关做兵马都监,手握军权镇守险隘。我恐他是同伙,引金人入关,河东必遭大难。 灵郁布惊醒道:陶居然乃一庸才尔,我曾书函呈交兵部,请命再选能臣担任此职,但未有回函。这等蠢货为将,即使不是内奸,金兵铁骑临关,照样是投降逃跑之辈,哪里能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刘溪洞虽嫌疑最大,但眼下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与他正面起冲突。” 灵郁布颔首道:嗯,说不定太原府有其他内应。此刻发难会打草惊蛇,那时敌在暗,我在明,形势于我不利,甚至会反咬一口,构陷我等罪名。唯有引蛇出洞,趁其不备,将敌人一网打尽。 铁手道:不错。后天中午,晋北镖局的刘传凤和大自在天会在晋祠见面,内鬼应该会一同露面,到时是下手的好机会。 灵郁布惊诧不已,窃声道:大自在天要来太原? “是。” 灵郁布嘀咕道:后天中午,晋祠,那我们要抓紧准备了。 铁手肃然道:这场仗不好打。 灵郁布笑道:你我都是一路打硬仗,打过来的。 铁手沉声道:这次不同,我与大自在天交过手,他实力极强,武功在我之上。还有绝天道,玉观音,知天下三名高手助阵,此战凶险万分。另外,太原城一定有他们的人,潜伏暗处,这也十分棘手。 “大自在天果有这等实力?” “绝对有,大意不得。” 灵郁布沉吟不语,眉头皱的更密,嘴角抿的更紧。连呼吸声都变得很粗重,摆在粥碗上的筷子随着他一吐一纳,来回滚动,却不掉下碗来。 他斗志已燃,战意遽强,豪气狂炽。 灵郁布已很少有这般战志,上回还要追溯至三年前。他力战方腊强助,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项温弓。 项温弓外号“万人屠”,是因为他真的杀过万人。 方腊盘踞东南六州五十二县,自称“圣公”,项温弓是其好友,替他大肆屠杀当地官吏、豪绅以及家眷,祸及不少无辜百姓。 那些人只是官吏,士绅府中的仆从,丫鬟,帮佣,长工,佃户,却均未幸免,一并遭到屠戮。 项温弓是杀人者,杀人犯,杀人狂,杀人疯子,杀人魔王。 他喜欢亲自动手行刑。 兵器是一把宽一丈二尺的砍刀,由于刀实在太宽大,像一道水闸门。 刀的名字叫:大铡卸。 项温弓用刀铡头颅,卸手足。有时刀挥动太猛,刀速太疾,宛如打开铁闸泄洪般汹涌澎湃,冲力难御,杀势难挡。 因为斩人太多,“大铡卸”不断变钝,只有不停磨刀,然后再继续屠杀。 越砍越磨,越磨越短,越短越砍。 最后他的刀面宽约一寸二分,刀也变成一把长剑。 项温弓亦练成一式“错杀一万,不留一人”的剑法。 杀了万人,以无数冤魂为代价,才顿悟的剑法。 他自命此一式剑法,已无敌于天下。 这样的魔王,激怒很多人。 方巨侠声称要诛杀此贼,龙放啸说要斩杀这个魔星,方振眉特意赶往江南寻他,温晚悬赏万金决心为民除害,诸葛先生更是派出四大名捕的追命,冷血去对付此人。 但“捕霸”抢先奔赴杭州,追踪七天七夜,击杀“万人屠”座下“江南十二神”。 在西湖畔,飞来峰顶,与项温弓苦战一天一夜,惊天动地震鬼神。 他几经险境且身负重伤,终于将项温弓击毙,立下不世功勋。 灵郁布此刻就有这样的豪壮,这样的胆魄。 不能匡扶正义,不能替民请命,不能为国除奸,还当什么捕快。 灵郁布眼神坚毅,神情坚定,语气坚决的说:我准备好了。 铁手露出笑容,并伸出手掌。 粗,且大的手。 “啪。” 灵郁布与铁手一记响亮的击掌,合击出三分正气,三分霸气,三分豪气,还有一分真英雄气。 他感到铁手的手很暖。 铁手体会到他掌很实。 倏地,灵郁布拍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铁手不解,灵郁布道:我遇到沈虎禅了。 “你遇见我大师兄了?他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灵郁布轻声道:小声点。他被人追杀,受了很重的伤。不过你放心,我拿“洛逝川”给他治伤,已无大碍。 铁手紧张的神情一舒,又问:他现在人呢? 灵郁布道:我让他来太原城找你。 铁手道:沈师兄要来这里? “应该会来。” “太好了。” 灵郁布继续说:他之前的几桩案子,我也留心查过,似乎不是他所为,而是遭人故意陷害。 铁手道:我一直就认为沈师兄绝计做不出那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灵郁布笑道:我也有同感。他这个人吧,还挺对我脾气的。 “能和“捕霸”脾气对路的人不多哦,恐怕数不满我一双手。” 灵郁布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突然,四五个府衙衙役勾肩搭背的进了食铺,引起了灵郁布的注意。 他猛的灵机一动。 第350章 风暴将至 衙役们换班后又饿又乏,打算吃饱回家睡大觉。 “小二,来十个包子,十个大饼,五碗三杂汤。” 伙计赶紧招呼,又摆了两盘羊肉,一盘灌肺,一锅炖骨,一碟花生米。 领头衙役一瞧,叫住伙计道:慢着。你这啥意思?你是不是上错了,我们没要这些吧? 伙计笑呵呵的说:几位官差,这些吃食是那位爷让小人上的,不会弄错。 衙役一愕,忙问:哪位爷? “我。” 忽地,灵郁布已走到衙役们桌旁,几人俱是一惊,都认出来人。 “灵捕爷,是你啊!” 说完,衙役们就要起身行礼,灵郁布道:不必拘礼,且坐着吃,这些算我账上。 “这怎么行?咱们身份低微,哪敢让灵捕爷破费?” 灵郁布淡笑道:我这人时常发臭脾气,前两日求见刘知府,嘴上没把门,胡骂了几句,让你们受了委屈。今天这顿我请客,你们若是不吃,就是不给灵某人面子。 衙役们面面相窥,领头的比较活络。 “哎哟,瞧你这话。灵捕爷别说骂咱们两句,就是打两拳,亦是抬举哥几个。” 另一个衙役道:是啊!俺们当差没办法,吃喝都指望衙门,刘大人吩咐的话敢不从吗?至于冲撞灵捕爷,实属无奈之举。 灵郁布摆手道:是我想的不周全,难为你们了,那这顿就算些许歉意成不成? 领头衙役乐道:赶紧挪屁股,给灵捕爷让个座。 灵郁布坐下,看了看桌面说:要不来两坛酒?我与诸位畅饮一番如何? “那敢情好,能和灵捕爷喝酒,可是多大造化。” “小二,来两坛酒。” 片刻酒上桌,灵郁布与衙役们倒酒吃肉,铁手则一旁默默低头喝粥,耳朵却细细聆听。 衙役喝了一口酒道:灵捕爷,咱们遇见的大人、长官也不算少,像你这样平易近人,没架子的真是少见。 灵郁布道:我也是小县城小捕快出身,按上峰调令做事,难免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情形与你们一般,知道其中难处。 “你这话没毛病,俺们算啥?在大人面前连个屁都不算,唯有依命行事,方能混口饭吃。” 灵郁布道:此言差矣。你们刘知府待下属还是不薄的。 一个衙役嚼着羊肉,冷哼一声:不薄个鸟。上次去李员外家查抄,搜缴两箱古董,字画,玩器。哥几个累一身汗抬回衙门,连个赏钱都没捞着,想想就憋屈。 领头衙役讥讽道:你还要讨赏?知府大人自己都没捞够,哪轮的到你? 灵郁布佯装喝酒,笑说:官场的事,灵某略懂一些。即使油水要流,也是流到亲信手里,这等好事自然没你们份。 “所以大伙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胡混度日罢了。” 灵郁布问:对了,刘知府素日里与谁比较亲厚? 一个衙役道:那肯定是方师爷,还有录事参军符竹付。 灵郁布道:符竹付我有所耳闻,是刘知府的姐夫。据说以前是落魄秀才,在县衙内府做个书吏,记录抄写公文。 衙役道:对对对,那符竹付除了会写俩字,没啥鸟本事。后来刘大人当上知府,这符秀才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做了录事参军,真是走狗屎运。 灵郁布又问:那个方师爷是谁?我有听说过,却从没见过其人。 领头衙役喝着小酒,侃侃而谈:这方师爷不是一般人,那厉害着呢。他吧,大多晚上去见刘大人,白天很少在衙门露面,难怪灵捕爷遇不上他。 “哦?方师爷还挺神秘的。” 领头衙役用手遮嘴,轻声道:告诉爷一个事,方师爷其实是刘大人的管账先生,帮其暗地里搜刮钱财,放高利贷的。听说没有他收不齐的账,催不到的债。 灵郁布心念转动,假意随口一问:居然这么有手段,我倒有点兴趣。 一个衙役道:他手段可狠了,功夫更是了得。听说上次“虎盟”贼人来行刺刘大人,有个叫“大眉小眼”阚清清的,被方师爷一拳打得眼睛眉毛挤一块。 “你瞎说什么。方师爷明明使掌,俺当时在场,虎盟有个“搬山太岁”希专壁,接不住他三掌,结果胸口挨了一记,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不对吧。”又有一个衙役道:我与仵作勘察验尸,刺客里有个叫雷迅的,外号叫“霹雳电”。仵作讲雷迅的喉咙被擒拿手一类的功夫拗断的,怎么会是拳或掌呢? 三个人分别描述方师爷的武功,却说的竟不相同。 灵郁布不禁皱眉,心里起了疑惑,真正的高手有几门功夫亦不足为奇。 但他们口中的几名江湖人,身手不算差,方师爷似乎很轻松的就结果几人,河东路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灵郁布思忖之际,领头衙役道:你们几个才喝多少就醉了,方师爷用的是剑。 “用剑?”灵郁布眼眸一亮,忙问:你确定? “小人不敢肯定,但有次我去内府通报,亲眼目睹方师爷出剑。” 灵郁布微讶,连铁手听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方师爷在府衙里动剑,他怎么会在府内出手?” 领头衙役回想了一番,说道:好像是梁家的高手摸进府衙,欲行刺刘大人。灵捕爷你江湖经验丰富,自然晓得太平门要偷摸进来并非难事。 灵郁布点头道:嗯,天下轻功,梁家居首。 衙役接着说:梁家刺客里有一个叫梁……梁……梁什么怀的。 “梁震怀!” “好像是这名字。他原本已被总捕头擒住,方师爷赶到后一剑将姓梁的杀了。” 灵郁布端碗的手一滞,不禁问:董远松当时在场? “在啊。若非董捕头出手,刘大人估计就……”衙役话锋一转道:反正我瞅见方师爷使得是剑,不过那次逃脱一名刺客,应该是个姑娘。刘大人还责怪董捕头为何不杀她。 梁震怀的名号,灵郁布和铁手非常熟悉。 “梁门八王”是太平门核心人员,分管梁家外务,地位很高。 杀他无疑是得罪整个太平门。 除非太平门希望梁震怀死。 灵郁布又问:你们可知这位方师爷的来历?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只有一人说了句:他的来路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是杭州人。 灵郁布迟疑一下,又问:方师爷是杭州人?你从何得知? 那衙役回答:小人是杭州府钱塘县人,能听出他的口音是杭州一带。 “杭州,方师爷,用剑……”灵郁布喃喃自语。 领头衙役见状,问:灵捕爷,你怎么了? 灵郁布一笑道:没什么。这方师爷何时来太原府的?又是如何投靠刘大人麾下的? “他是去年七八月份来的吧。”衙役仔细回想,接着说:至于怎么认识刘大人的,好像是庙里认识的。 “庙里?” 衙役道:是庙里。那时坊间传闻,城里的宝莲寺来了一位恩客。据说出手十分阔绰,每日在寺门口布施,施米施钱持续一个多月。刘大人听说此事,便去宝莲寺巡视。恩客就是方师爷,后来就被大人请到府中。 另一个衙役不屑道:什么巡视,分明是刘大人听说此人有钱,想去敲竹杠呗。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师爷行事却有过人之处。”灵郁布想了想问:那董捕头与刘知府关系如何? “说不上好,也不算坏。董捕头缉凶的手段真是一流,平日里不苟言笑,大家挺怕他的。” 灵郁布笑了笑,他心知旧日好友的本事。 董远松有两门绝技:“定身点穴手”,“大漠孤烟杆”。 论身手,他早该在刑部有一席之地,默默无闻多年皆因缺了一点运气。 运气包含天时,地利,人和。 董远松不似灵郁布有韩忠彦赏识,更没有铁手的际遇,能遇到诸葛先生。 他没有贵人相助。 没有贵人扶持,想要出人头地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直到刘溪洞的出现,给董远松带来了“运气”。 不过,有的“运气”是要付出代价。 尤其是刘溪洞这种人的运气。 灵郁布清楚刘溪洞不是好官,他但愿董远松依然是好捕头。 “灵捕爷,我敬你一杯。” 灵郁布思绪倏然被打断,他便举碗饮酒,又说:有个事我还想问问。 “你说,小人知无不言。” 灵郁布道:乔通判回家办丧事,州府里若有军事调动,比如换防,巡逻,训练,出征一般由谁负责。 领头衙役想了想道:军营的事,咱们不是太清楚。但只要知府签发手令,通判,参军都可负责。乔通判不在城里,那便是符竹付安排。 另一个衙役道:符参军是刘大人亲戚,多数是交给他。太原城有东南西北四营兵马,由四名指挥使统领。东城,南城的兵马指挥使是刘大人带来太原的,早年是其手下都头。 灵郁布眉头紧蹙,心想刘溪洞真要是内鬼,军营里也有心腹。 “那西城,北城两位将领呢?” 衙役道:西城的指挥使上月害了大病没了,至今无人接替其职,暂由符竹付掌管。 “什么?死了!”灵郁布高声道:那北城呢? 衙役让灵郁布一嗓门,吓了一跳。 “北城指挥使让刘大人外派到五台山驻防一个月,说是要肃清那里的匪患。” 灵郁布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感觉事态严重。 有此同感的还有铁手。 河东路确实有些山贼和土匪,但五台山一带是极为太平的。 因为五台山有禅宗,密宗两派。 禅宗是“青庙”,密宗是“黄庙”。 不论是青是黄,香火均是极为鼎盛,若是有匪患,哪有人敢去烧香拜佛,山下更无人供奉。 而“青庙”指“老子庙”,是多指头陀的产业。 “黄庙”指“菩萨顶”,背后的大掌柜传说是七发禅师。 他们是不允许五台山一带有贼人来影响寺庙的香火。 香火就是钱。 多指头陀和七发禅师要的就是钱。 把军队派到那里驻防,一个月都未必能抓到一个毛贼。 刘溪洞的行为很反常。 他难道真是内鬼? 灵郁布看了一眼铁手,他已在桌上放了饭钱,独自出了食铺。 “你们慢吃,我先走一步。” 说完,灵郁布掏出一锭银子放下,便告辞离开。 店外街边,铁手神色忧虑的在等他。 灵郁布走近身前,说道:看来事情迫在眉睫。 铁手点头道:我们此刻开始,需要时时小心,事事留神。 “我们如何行事?” 铁手道:灵兄,你去府衙盯着,人犯押到,劳你与刘溪洞一起审讯。看其什么反应?切记不可惊动他,有事我们再商议。 灵郁布抿了抿嘴角道:那你呢? 铁手道:我们需要帮手,很多帮手。 灵郁布怔住,又明白过来:看来你也有所准备。 铁手淡淡一笑道:我安排好就来衙门找你,若未遇上就在这个食铺碰头。 “好,不见不散。” 第351章 双刀对双刀 卧龙冈,东海厅,灵堂。 山风袭入,门口的挽联簌簌作响,白绸孝幛随风飘起,神台上烛火攒动。 龙逸尘的鬓发扬起,拂过蜡黄的脸。他一身孝服,膝下垫着“跪草”,双手置于腿上,低首默坐。 堂内陈放一副杉木棺椁,盖着功布。祭坛上的灵牌写着龙放啸的名讳,桌案摆着一柄大刀:大夏龙雀。 八名僧人手持法器分立两边,各司其职诵经超度,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精神不振,郁郁寡欢,原因并非为已殁的父亲守孝。 而是今早收到飞鸽传书,他派遣追杀大哥的杀手冷氏父子,徐淼水尽数失手。 龙逸凡没死! 他活着,就是威胁。 威胁到自己地位,权势,名望,乃至于性命。 龙逸尘害怕失去所拥有的,尤其是这一切取来不易,得之极难。 “咚咚咚……”木鱼的敲打声,好像撞击的是龙逸尘的头,折磨他的神经。 倏地,侯中健急匆匆的走进大厅,到了龙逸尘身旁,弓身低声道:总局主,大夫人来了。 龙逸尘缓缓抬头,收缩着眼睑,露出慵倦的目光道:请。 “是。” 大夫人是他的嫂嫂,大哥龙逸凡的妻子,“湘江剑客”鹿玉章的独女,传闻是两湘第一美人。 名字叫鹿念晴。 当她迈入灵堂那一瞬,仿佛走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递入一缕柔和的曙光,使一切人和物苏醒,发芽,滋长,续存。 鹿念晴云髻露鬓,峨眉凤目,肤色白皙如温玉柔光若腻,薄唇不点而赤,一袭白色孝衣难掩其优柔的体姿,鬓边戴着一朵略显忧悒的小白菊。 传闻是真的。 她美。 很美。 比传说中还美,那是极为罕有,使你吃惊且痴迷的美。 尽管她微显倦容,略有疲态,但依然风姿秀逸,清丽绰约。 不止龙逸尘,连诵经的法师们都油然升起一种遐想。 那孝服穿在鹿念晴身上,犹如披着五彩霞衣,熠熠生辉。白菊花则绽放绚丽的光芒,散发出神圣的美感,犹如在世莲花,不染尘埃。 她美的不可方物,使人神往,令人惊艳。 谁能相信眼前的女子已是嫁为人妇,女儿亦是豆蔻之年。 岁月不饶世人,却独饶过她。 鹿念晴身后紧跟一名中年文士,相貌堂堂,也是披麻戴孝,两胯挂着一对螳螂刀。 龙逸尘认出此人,大哥在晋中镖局有两员大将,并称“文武双杰”。 武指“开路先锋”高天胜,文则是“遇水搭桥”冯云定。 他们忠心耿耿,屡立战功,龙逸凡非常倚重二人。 “大嫂,你总算来了。” 龙逸尘起身,面朝鹿念晴一拜。 鹿念晴凝视灵台,目光落在牌位上时,眼圈倏然泛红,眼眸像被雨水打湿一般。 龙逸尘递来供香,凄凄然的说:大嫂,先给父亲上炷香吧? 鹿念晴接过香,点燃插入香炉,又俯身下跪磕头拜祭。 冯云定也上完香,“嘭嘭嘭”磕了三记响头,声音竟盖过木鱼声。 鹿念晴注视龙逸尘,说道:我有话问你。 龙逸尘顿道:嫂嫂,请讲。 “父亲是怎么死的?” 龙逸尘一怔,随即答: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嫂嫂。 鹿念晴翻动细长的睫毛,像一条优美卷翘的流苏,随着眼睑下眨而飘动。 宛如她的眼睛会唱歌,睫毛会跳舞。 “我要你说实话。” 龙逸尘微微一叹:是大哥他…… 他话语一顿,神情十分难过的继续说:他勾结五泽盟偷袭总局,并趁父亲闭关时,先下毒再加害他老人家。 龙逸尘语气哽咽,低头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痕。 鹿念晴正色道:你说谎。相公不会那么做。 龙逸尘表情复杂的望向鹿念晴,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没有骗你,说的都是真话。” “我不信,相公为何那么做?” 龙逸尘又哀声叹气的说:这事也怪我不好,父亲闭关前曾嘱咐我。说他老人家七十寿辰之日,即是金盆洗手之时,他到时会宣布我是总局主的继任者。 鹿念晴细眉一蹙,龙逸尘观察她的神色后又说:我当时竭力推辞,大哥是长兄,论才干,名气均在愚弟之上,总局主大位当然该由他来坐。父亲则说大哥近年来江湖声望渐盛,行事开始越来越极端,更有消息说大哥欲攀附朝中权贵,结交奸党,意图做大称霸武林,已不能胜任风云镖局的总局主。我当时觉得父亲与大哥之间可能存有误会,便书信一封将此事告诉大哥,借此化解其中矛盾,消除误解。毕竟我心里,大哥才是总局主的不二人选,谁知我一番好意居然害了父亲。大哥应该是看到信后,便怀恨父亲,起了杀心。暗中联络野心勃勃的蔡般若,在中秋节里应外合,抢班夺权。 龙逸尘话止,便断断续续的饮泣起来。 鹿念晴道:你的故事编的不错。 龙逸尘哭止,茫然反问:嫂嫂,此话怎讲? 鹿念晴道:相公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若父亲真有意传位于你,他定坦然接受,还会衷心祝贺你,以后更全力辅佐你。他确实有雄心壮志,要带领风云镖局有所作为,但绝不会为了权力干出丧失人伦的事。 龙逸尘脸色愈黄,愈冷。 “嫂嫂这般帮自己丈夫,我亦无话可说,毕竟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而已。” 鹿念晴厉声道:住口。相公时常在我面前夸奖你,说你再磨炼几年。他计划把风云镖局往南方发展,到时南边由你负责主事,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把家业发扬光大。他岂能把你当外人? 龙逸尘一听,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稍纵即逝。 “呵呵呵……嫂嫂的这般说词,是想替大哥开脱罪名吧?” 鹿念晴嗔道:你把我和相公看的太不堪了。他是你亲大哥,岂会不真心实意? 龙逸尘道:嫂嫂,你的心情我理解。你与大哥婚配多年,亲情甚深,感情甚笃。突然得知丈夫是个道貌岸然,虚伪狠毒的人,是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你不信。 “二公子,你这话说的太武断了吧?” 说话的人是冯云定,龙逸尘与鹿念晴的对话,他尽收耳底。 他边听,边想,边判断。 冯云定的武功略逊高天胜,可心思缜密,有勇亦有谋。 龙逸尘冷冷的瞥向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云定揖手道:属下只是有几个不解之处,还望二公子赐教。 龙逸尘道:你且说说。 冯云定道:请问龙老局主要传位于你,可有证据?譬如亲笔书信,密件,或者有身边人的见证? 龙逸尘答:传位的事是父亲闭关前对我亲口所讲,当时未有书证,亦没旁人证明。 “哦,那就是二公子一面之词,真伪恐怕不作数吧?” 龙逸尘冷哼道:你是怀疑我的话? 冯云定道:不敢。只是事关重大,牵扯极广,不能任由一家之言。 龙逸尘道:大哥与蔡般若密谋攻打总局,使众多兄弟折损,此事总不会有假吧? 冯云定道:谁能证实你说的? 龙逸尘答:晋北镖局的顾局主,忠义镖局的田局主。 “他们?”冯云定笑道:顾奇峰自己底子就不干净吧?听说“大顺钱庄”,“通宝商号”镖银被劫,他也有牵扯不清。还与沈虎禅发生冲突,听说死了不少人。我就奇怪了,顾局主自己家的事不管,反而对总局的事很上心,看来他对二公子挺忠心的。 龙逸尘目光一寒,盯着冯云定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至于那个田旷……”冯云定摇了摇头说:忠义镖局原先的局主“百步连环枪”秦钟鸣死得蹊跷,田局主上位仓促,他的话别说我不信,估计忠义镖局的人未必能信。 龙逸尘语气阴冷的说:你是怀疑我与顾,田两位当家串通,污蔑大哥? 冯云定反问:难道不可疑吗?大公子和蔡般若一起谋夺总局,那为何今天掌权者是你二公子,官府通缉的是大公子?难不成大公子费尽心机,背上弑父罪名,到头来则是白忙一场,为你做嫁衣?倘若真是如此,大公子挺蠢的,挺笨的,还确实配不上总局主。二公子的福气未免太好了些。 龙逸尘拳头攥紧,迸出“格”的一记骨节声。 “龙家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吗?” 鹿念晴道:冯镖头所言,亦是我想讲的。我有没有资格谈龙家的事? “嫂嫂,你别听他胡言。他是大哥一手提拔的人,自然向着大哥,替他开脱。” 冯云定肃然道:我只是说实话,说心里话。 “你滚下去,别在这里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冯云定一愕,反问:二公子着急赶我,是不是心里有鬼? 龙逸尘高喝一声:来人,把他赶出去。 厅外窜进来两条人影,手握双棱白穗点钢枪的侯中健,手持一对梅花虎头钩的洛同艾。 鹿念晴见状,斥责:你们要干什么? 龙逸尘道:把这没规矩的人弄出去。 冯云定道:我是晋中镖局的人,没承认你这个总局主,不用守你的规矩。 龙逸尘眼皮一抬,凶芒乍现。 同时,侯中健挺枪前冲,一式“长蛇出洞”就猛扎过去。 洛同艾疾步连走,双钩银光炯炯,勾向冯云定。 龙逸尘疾声道:不可伤了大夫人。 他这一声,使侯中健,洛同艾略有迟疑,动作也顿了顿。 冯云定的螳螂双刀锵然出鞘,遽然出招。 两道刀光交织,寒芒展动。 冯云定瞅准时机,左手刀把侯中健的枪尖架开。右手刀一招抢攻中门,把洛同艾搪开八九步远,然后回斩,又逼退侯中健。 侯中健,洛同艾两人联手,实力胜过冯云定。只是龙逸尘的话,让他们有了顾忌,犹豫间出手不够坚决。 二人正要再攻,忽闻龙逸尘吼道:退下。 侯中健收枪,洛同艾撤钩,冯云定双刀护在鹿念晴身前。 龙逸尘杀气腾腾的望定冯云定:听说你的螳螂双刀用的不错,我也使双刀,不知谁的更好。 “少说废话,放马过来。” “好!” 龙逸尘“好”字一出口,已腾身弹起,凌空翻转一个跟斗,掌心已多了一对蝴蝶刀。 冯云定双刀据守,定睛一瞧,心里悚然大惊。 龙逸尘人在半空,身躯两边各有一排银色刀影,宛如蝴蝶展翅飞舞。 银白的刀芒陡然聚拢,合成一根银线,迎面袭来。 瞬间,龙逸尘如棉絮般落地,身姿很潇洒。冯云定面目震怖,胸膛则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汩汩往外涌出。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就断了气,栽倒堂内。 龙逸尘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自量力。 倏地,寒光一闪,鹿念晴悲愤中掏出怀剑刺向龙逸尘。 龙逸尘侧身一让,右手蝴蝶刀柄戳点鹿念晴的腰腹穴位,令其顿时麻软晕倒。 龙逸尘一手扶住她,兀自道:嫂嫂,何必呢? 他摇首,收刀,转身看了看做法事的僧人们。 他们早就被堂内的打斗,吓得不知所措,浑身哆嗦不止。 龙逸尘嬉笑道:师傅们,都别停下。请继续超度我父亲的亡灵,拜托诸位了。顺便帮这位也一并超度,多谢。 他说话的语气,哪里像刚刚杀完人,反而像在捐赠善款。 侯中健,洛同艾走近跟前问:总局主,大夫人怎么处置? 龙逸尘道:把她带到双凤阁,要毫发不伤的,听懂了吗? “听懂了。” 第352章 白衣方振眉 鹿念晴缓睁双目,发觉自己躺在软榻上,四肢受制于穴道,麻软无力动弹不得。 她努力回想所发生的事,惊惶的打量着四周,然后瞥见龙逸尘正端坐桌前,静静的凝视自己。 他的眼神很忧郁,很黯淡,像丢了魂失了魄似的,像一头在森林里离群的独狼,时刻面临死亡危险。 桌上蝴蝶刀的鞘口还留有血迹,刀锷上放着一朵白色小菊,花瓣沾染一点艳红色。 “你醒啦。” 龙逸尘语气很平静,很平缓,甚至有些平易近人。 鹿念晴深知自己处境堪忧,亦不做无谓挣扎,闭目不语。 “嫂嫂,别怪我好吗?” 鹿念晴仍不吱声,蹙眉转颈,把头别向另一边缄口不言。 她无话可说,心如死灰。 龙逸尘道:你想不想听实话? 鹿念晴一刹间话到嘴边欲吐,却又强忍住,紧拗唇角不予理会。 龙逸尘见状,不禁默然一叹。 他叹气声也是忧郁的,黯淡的:父亲本该金盆洗手,把总局位子让给我,然后安享晚年,颐养天伦。我会一心侍奉他老人家,我会为龙家祖宗正名,我会把风云镖局发展更好,成为父亲的骄傲,引导众人的领袖。我只欠一个机会而已,一个能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机会。我要印证自己有多么优秀,多么出色,多么有志气,你明不明白? “所以……没有父亲把风云镖局交给你这回事,是不是?先前所说的话都是谎言,对不对?背叛父亲,出卖镖局的人不是相公,而是你……” 鹿念晴终于开口,声音微微颤抖,仿佛用尽所有力气,使足全部情绪。 她的神情嗔怒,朱唇哆颤,脸色铁青。紧闭的双眼里,似乎蕴含一团喷薄而出的火焰,要烧死眼前的人。 龙逸尘踌躇了一下,道:我有苦衷!起初我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有时间让父亲改变主意。但他老人家说,寿辰那天会宣布传位于大哥,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老天为何这般对我?我也姓龙,凭什么好事都归大哥,我却一无所有? 鹿念晴忿然道: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龙逸尘愕道:像什么? “可怜虫!一条贪婪,无耻,荒唐,且注定会失败的可怜虫。” 龙逸尘拍击桌面,猛的起身道:失败?我像输家吗?大哥才是输家,他已是丧家之犬,濒临垂死,你丈夫的一切都属于我。总局主,江湖地位,天下风云令,武林声望……哈哈哈……都是我的……哈哈哈…… 龙逸尘猝然大笑,笑声里狂意大炽,犹如一名赌徒在赌坊赌桌上大杀四方,赢得盆满钵满,独占鳌头。 鹿念晴道:用卑鄙手段得来的东西,始终是水中捞月留不住的,你得意不了多久。 龙逸尘反问:是吗? 鹿念晴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将输的很惨,会有人来收拾你。 龙逸尘拂然道:住嘴!今天我要召开誓师大会,以总局主的身份,正式号令各路人马诛杀大哥。黑白两道,官府朝廷会追击他,直到他死为止。 鹿念晴心头一紧,她到东海厅前,确实看见各路分号当家汇聚在“百间楼”。 当时冯云定粗算过,风云镖局两河一带三十二家分号,来了二十六家。 没有到场的是龙阿妹的“晋西镖局”,她不来就已表明态度:反对龙逸尘掌权,与其划清界限,公开对立。 故而,龙阿妹麾下“九原镖局”,“黄河镖局”,“平遥镖局”,“宝源镖局”这四家也没来。另外一家未参加的,是被无头军灭门的“南关镖局”。 此外,“保义”,“保顺”,“保德”,三路乡兵都派来代表,他们隶属于风云镖局,且听命于天下风云令。 这三支乡兵由龙放啸组建,并悉心训练,吸纳不少有志气的武林人士参加,声势浩大,纪律严明。 乔太公则出钱供给粮草,购买兵器武装,军械皆是从楚衣辞那里倒卖来的精良装备。枪矛,刀盾,弓弩,甲胄,马匹一应俱全,战斗力已不逊于戍边禁军,甚至更强。 龙逸尘有这份家当,足以偏安一隅,坐拥一方,要除掉龙逸凡亦不算难事。 鹿念晴忧心忡忡,担心丈夫安危,女儿的下落。 她冷冷的瞅了一眼龙逸尘道:你别以为天下英雄皆为你所蛊惑,他们辨的清是非黑白,分的明正邪善恶。你休想得逞! 龙逸尘走近床榻,手里拈着一朵白菊,放在鼻端闻了闻。 花气淡淡。 龙逸尘目光亦淡,似两盏凄凉的昏灯。 “所以,我求嫂嫂帮我一个小忙。” 鹿念晴一愣,旋即冷哼道:你求我帮忙,真是可笑。 龙逸尘道:我知道镖局内有人不服我,明里暗里均有二心。只要嫂嫂能出来为我说两句话,当着大家的面支持我掌权即可。嫂嫂是大夫人,你的话他们会服,会听,会尊重。江湖上倾慕你的人亦不在少数,两湘的好汉唯章老前辈马首是瞻,我需要这股力量来壮大风云镖局。 鹿念晴忽然冷笑起来:痴心妄想,你觉得我会点头答应吗? 龙逸尘忖道:你考虑一下,只需动动口,我保证不会亏待嫂嫂。以后整个镖局,除我之外尽由你说了算。倘若不愿理事,且随你去哪去干什么,一切吃穿用度皆由总局负责,保你衣食无忧。 鹿念晴道:你是不是认为,谁都愿为利益去出卖良知。谁都像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对亲人下手,大逆弑父残害手足。 龙逸尘一怔,反问:你不愿意? 鹿念晴不语,沉默即是她的回应。 龙逸尘脸色一变道:你若点头,我便派人把娇玉找回来,让你们母女重聚如何?否则她落在我手里,你今天定后悔拒绝我的提议。她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到时莫怪我当叔叔的手黑。 鹿念晴明眸一凝,嗔道:我错了。原本以为你只是利欲熏心,卑鄙龌龊的小人。现在看来,简直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龙逸尘听罢,已将手中白菊花捏的粉碎,嘶吼道:我再问你一次,答不答应? 鹿念晴轻叱道:别做梦了,你杀了我吧。 龙逸尘阴狠的盯着鹿念晴,嘴角勾起邪笑道:杀你?我有更好的方法,想不想试试? 说话间,龙逸尘的手掌已按在鹿念晴的小腹。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开始摸索着,摩擦着,轻抚着…… “畜生,快住手。” 鹿念晴顿感浑身发寒,那种厌恶感令她汗毛竖起,想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 她怒斥对方停下,但龙逸尘显然不愿停下。 他的指尖勾住她腰衿扣结,缓缓的拉开,慢慢的扯走,动作很轻柔。 束腰的衿带就像虾米背上的筋,被抽离鹿念晴的衣服。 “对不住了,是嫂嫂逼我的。” 龙逸尘的手指由下往上,划过鹿念晴的胸脯,食指撩开她衣襟一角,然后用手使劲扯开。 鹿念晴脖子剧烈的一震,整个人被平拖一尺距离,发髻也松脱开来。 “害怕了吗?” 鹿念晴眼神里的愤怒,彻底压过恐惧。 龙逸尘微讶,冷冷道:不愧是鹿玉章的女儿,胆子是不同于大家闺秀,名门小姐。我且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倏地,门外传来通报声:总局主,不好啦!有人来闹事。 龙逸尘的手倏然停顿,皱了皱眉问:是谁? “是鹿老爷子。” 龙逸尘目光一寒道:有人跟他一起吗? “没有,就老爷子一人,说要找总局主问话。” “此刻,人在何处?” “百间楼。” “篷”的一响,龙逸尘已撞门掠出,桌上的蝴蝶刀已然不见。 百间楼,确实有一百多个房间,是总局镖师们睡觉的地方,楼前有一大块空地供镖师们晨练习武。 如今此处聚集各地分号的人马,他们来拜祭龙放啸,并参加新任总局主登位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能一日无主。 风云镖局需要一名领袖。 不过,龙逸尘这个总局主,尚有人不满,不服,不承认。 鹿玉章是其中之一,他对风云镖局的事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来为女婿讨个说法,论个公道。 龙逸凡是他一眼认定的贤婿,对其人品,才干,武功,家世绝对认可。 天下英雄,能配得上自己爱女的人选少之甚少,使鹿念晴一见钟情,芳心暗许的唯有龙逸凡一人。 故而,鹿玉章断然不信龙逸凡会弑父,谋害自己的亲家,必然另有隐情。 鹿玉章要找龙逸尘问个明白,但遭到阻拦。 他唯有硬闯。 顾奇峰则强拦。 鹿玉章虽年近古稀,却豪气冲天,一把“万仞斩魔剑”势如惊虹,与顾奇峰斗作一团。 他的“湘江剑法”纵横湖南,未逢敌手。 二十招后,顾奇峰渐渐落于下风,三十五招后,他只有招架之力。 第四十一招,鹿玉章一式“碧波含烟”,剑锋割伤顾奇峰手臂,令其不得不退开。 鹿玉章已剑下留情,不愿伤人性命,但别人却不想他活。 顾奇峰一退,又围上来七人。 分别是“万盛镖局”完照元,“北岭镖局”朱通,“长源镖局”臧明运,“恒达镖局”李令君,“隆昌镖局”苏照山,“镇远镖局”斐震,“大漠镖局”傅刑寿。 他们一齐出手攻向鹿玉章,并出手的理由各不相同。 完照元是龙逸尘提拔的人,属于亲信之一。 朱通,臧明运,李令君是“晋北镖局”辖内,顾奇峰的势力。 苏照山,斐震是三十二家镖局规模偏小,人员较少,财力很弱的两家,龙逸尘承诺他们优厚的条件,为其卖命。 傅刑寿与龙逸尘,顾奇峰均没联络,他出击只为露一手,众人面前显显威。 七个镖局当家,对付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实在有违江湖道义。 其他十多家镖局局主,有的不愿趁人之危,有的犹豫不决,有的不敢动手,有的在看形势,有的于心不忍…… 鹿玉章临危不惧,剑光大盛,剑势大起,与七名好手缠斗的难解难分。 但他毕竟年迈,体力和反应不比全盛时期,且以少打多,疲态逐渐显现。 招式越来越乱,招架越来越紧。 陡然间,“咯噔”一响,人丛中飞出一抹雪亮的刀影,拖着细长的铁链飞射鹿玉章的后背。 居然有人暗中以链子刀突发奇袭。 鹿玉章正全力应付围攻,激战正酣中未能察觉这一刀狙击。 刀影临近,寒意透骨。 眼看,刀尖要扎进鹿玉章的背心,忽而凭空出现一根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点。 一时间,刀像蛇头被打了七寸,极速的扭曲收缩回去,没入人群之中。 围攻鹿玉章的七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场面一惊,纷纷撤招退开。 在场众人定睛一瞧,只见一公子打扮的人落在鹿玉章身旁。 此人身材修长一袭白衣,眸亮如星,两鬓微染白霜,眼角额前略有细纹,五官却英俊不凡,一身潇洒出尘的气派。 就是他用左手一指,弹开那一刀,右手则执着一根长长的鱼竿,斜扛在肩。 顾奇峰朝着此人一喝:哪里来的野汉?敢管风云镖局的事。 那白衣公子笑道:在下自长安来,特来送故友龙老英雄一程。 顾奇峰一怔,问:你是? 白衣公子答:白衣,方振眉。 第353章 惊天一剑 方振眉一语道出姓名,众人皆惊。 鹿玉章鼻洼鬓边全是汗珠,身上的内袍湿透大片,再交手下去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 他稳住气息,收剑抱拳道:多谢方大侠出手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方振眉将肩上鱼竿握在手心,回礼一揖:鹿老先生是武林前辈,仗剑湘江,威震湖南。晚辈闻名久矣,今日一会幸甚至哉。 鹿玉章大笑道:人言方振眉玉树临风,武艺超群,且谦谦有礼,温文尔雅。看来此言非虚,果真是风采依旧,德才惊艳。 方振眉悠然一笑,笑容似春风拂面,令人温馨舒适。 “鹿老先生过誉,我也老了,惊艳二字受之有愧,实不敢当。” 鹿玉章坦然道:你不当,谁还敢当? 倏地,人堆里响起说话声,从刚才链子刀收回的方向传出:原来是方大侠贵临本局,在下有失远迎,我之过也。 只见,人群往两边倏分,龙逸尘徐徐踱步走出,身后跟着侯中健,洛同艾两人。 方振眉扬眉,揖手道:请问阁下是哪位? 龙逸尘恭恭敬敬的回礼:在下龙逸尘,是家父次子。 鹿玉章一见龙逸尘,顿时大动肝火,叱声道:龙逸尘,你总算露面了。正好方大侠也在场,你把事情说清楚,我亲家和女婿到底怎么回事?今天务必给老夫一个交代。 顾奇峰阴阳怪气的道:老家伙,你以为自己是谁?总局主凭什么要跟你交代? 鹿玉章情绪愈发激动,喝道:是不想交代,还是不敢交代? 洛同艾道:你别来胡搅蛮缠,你女婿是总局的叛徒,杀父的逆子,天下武林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有啥好交代的? “你们……” 方振眉一摆手,示意鹿玉章稍安勿躁,别起冲突。 龙逸尘冷冷睨了一眼鹿玉章,便朝方振眉笑道:我这位伯父脾气不好,与在下有些小误会,让方大侠见笑了。 方振眉道:既是误会,那便好办。龙二公子不至于动刀动枪吧? 说完,他看了看龙逸尘手里的蝴蝶刀,刚才偷袭鹿玉章的人已很明显。 “方大侠说的是。”龙逸尘佯装不知,扭头对身后的侯中健道:赶快去收拾一间上房,准备酒菜,好生款待。方大侠是家父故交,风云镖局的贵客,千里迢迢前来吊唁,不可怠慢。 侯中健正要领命,方振眉截声道:且慢。方某此次造访,有两桩事要办。一来是祭拜龙老英雄,缅怀我二人情谊。二来听说一些关于镖局的传闻,特来求证。 龙逸尘道:方大侠要拜祭家父,我马上安排。但镖局的事是家事,就不劳操心,何况你已退出江湖,不该再管江湖事。 方振眉道:龙老英雄与我惺惺相惜,义结金兰,结拜时方某认其为义兄。义兄的事,算不算家事?我又能不能管? 龙逸尘一怔,脸肌不由抽搐起来,语气也变了:龙家的事,轮不到外姓人来插手,所以你管不了。 方振眉淡然一笑道:那方某偏要管呢? “方振眉,我敬你是家父老友,一代江湖儒侠,亦对你礼遇三分。但别倚老卖老,自视甚高,这里是风云镖局,不是长安城,千万不要玩火自焚。” 鹿玉章拂然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遮遮掩掩不让方大侠插手,是不是做贼心虚,怀有鬼胎? 方振眉笑道:龙二公子,方某不是来闹事的,确实想请教你一二,来打消我胸中疑虑,咱们可否坐下来谈? 龙逸尘道:我尚在服孝期,且总局事务繁杂,不得空闲。你若诚心祭拜家父,我自善待。若存心找茬,那就休怪我无礼,只能送客了。 方振眉微笑静立,将鱼竿轻轻扛在肩头,仿佛面前有一片湖水,正要抛竿垂钓。 细长的钓竿斜指苍穹,鱼钩随风轻摆,犹如画里的一笔诗意,曲中的一节韵律,出尘入世皆在其一钓之间。 鱼竿是“老顽童”沈太公的身前之物。他过世后,方振眉一直随身携带这根鱼竿,似乎沈太公仍然伴在他身边,与其浪迹天涯。 龙逸尘道:你决定要管这桩闲事? 方振眉点了点头,犹如鱼儿咬钩时扯动的浮标。 “那就恕我无礼。” 龙逸尘掏出“天下风云令”高举头顶,大声道:来人,诛杀方振眉。 他话音一落,七条身影甫动,各自出招,攻势陡至。 完照元双手握日月乾坤刀,推挫并进,双刃齐攻方振眉和鹿玉章。 他这招可谓是胆大包天,招式很疯狂。 同时挑战两大高手,完照元实属疯狂。但若得手其一,便没人觉得他疯,只会称赞他的狂。 疯与狂往往就是一念。 朱通单步跳起,另一条腿半空化成三道腿影,蹴向方振眉上中下三路。 他的“神影腿”只有一式,但练了三十年,已炉火纯青。 这一式叫:三分天下。 朱通自知无法三分天下,他只求三十分天下,他取其一足矣。 成败在此一腿,在此一式。 臧明运双袖一吐,他袖口内衬缝了一圈坚硬的铜钱,甩袖抽打方振眉胸口。 他的武器是铜钱,也是暗器。 倘若对手接住他的衣袖,也能拉动袖内机关,将铜钱打出。 臧明运本就不是光明的人,他向来喜欢暗算别人。 李令君是七人出手最晚的,他的兵器很长很灵活,是一条二十九节蜈蚣鞭,已攻到方振眉面门。 二十九节的长鞭很难防,也很难练。 李令君是下了苦心,花过苦功,长期苦练,最终苦成。 他的鞭法舞动起来,甚至有一股苦味。 苏照山一柄旋子环形刀,银光疾转,贴着蜈蚣鞭风,旋到方振眉身侧,封住他的退路。 他的刀很短,很怪。 招式更奇。 苏照山攻击的不是人,而是线路。 线路卡死了,人就逃不掉。 斐震出手前,先暴吼一声,声如旱雷。他的双掌也带雷霆之势,击向鹿玉章。 先前,若不是方振眉出手,他便即将得手。 虽然是围攻,但能震伤或击毙“湘江剑客”,他的名号绝对能排在风云镖局前列。 所以,他依然选择对鹿玉章下手,想要搏杀对方。 傅刑寿虚晃跃起,长剑横空,一式“天女散花”,剑光点点,剑影漫漫罩向方振眉头顶。 他轻功野,剑法野,想法更野。 傅刑寿的想法就是:杀方振眉。 这件事自己一个人绝对办不到,可眼下是七个人,七个身手很好的人。 也许……他的野心能成功。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野心,真的就是一个也许。 电光火石之际,方振眉衣袂一扬,手中鱼竿轻巧的一挥。 瞬间,鱼竿化作一道剑影,天空仿佛划过一道耀目的闪电。 亮眼的剑光,没有像闪电一闪即灭,而是停留了一会。 就那么一会的时间,完照元左边的眉毛被削去,朱通的右脚足踝溅起血花,臧明运的双腕嵌入七八枚铜钱,李令君的蜈蚣鞭把他身躯捆绕三圈,苏照山的旋子环形刀反弹斩掉其尾指,斐震的双掌震开傅刑寿的剑,并将其击飞三丈多远,他的掌心则被剑锋所贯透。 七大局主的攻势,一刹那为方振眉所破。 七人皆:伤,伤,伤,伤,伤,伤,伤。 七人都:败,败,败,败,败,败,败。 七人一退,剑影顿灭,鱼竿又安静的依靠在方振眉肩头,好像方才未曾动过。 人群里有人惊呼:惊天一剑。 那是大侠萧秋水的绝世剑招。 此招式专用于自身遭受偷袭,以及其他任何不利,自身处于逆境的时刻。 一旦使用不论自身多么艰难和危险,不管受到何人的偷袭,暗算,狙击,围攻。此招一出,即可扳回劣势,惊天逆转,扭转乾坤。 方振眉曾师从萧秋水,据说他只待了一年,便学成“惊天一剑”。 连鹿玉章这样的剑法名家,看见方振眉使出此招,心中不禁钦佩,自愧练剑五十余载,不如那惊虹一式,破天一剑。 在场的人无不震愕,惊叹,暗服。 龙逸尘蜡黄的脸,愈发难看,他很快冷静下来,然后开始鼓掌。 龙逸尘鼓掌,喝彩,叫好。 “家父常在我耳边提起“惊天一剑”,今天龙某算是大开眼界,居然能亲眼目睹神技,无憾矣。” 方振眉淡然道:我不愿妄造杀孽,不得已伤了诸位,还望见谅。 完照元等七人受了伤,仍是惊魂未定,哪里顾得上说话。 方振眉望向龙逸尘道:龙二公子,我们可以谈谈吗? 龙逸尘挥了挥左手,冷冷道:不可以!因为我不会和死人谈话。 一时间,“百间楼”的三层楼面栏杆前,事先埋伏的五六十名弓弩手纷纷现身,全部是身形健硕,手持神臂弩对准方振眉。 第354章 我是我是谁 龙逸尘留了后手,伏有后招。 从打算夺权那天起,他便步步为营,稳打稳扎。 他暗地里招揽完照元,侯中健,洛同艾,徐淼水等一批心腹。私下拉拢董庚初,田旷,朱通,斐震,苏照山,臧明运,李令君,傅刑寿为外助。 但仅凭这些人远远无法撼动父亲和大哥,他需要更强大的帮手来成事。 故而,龙逸尘通过顾奇峰这条线,搭上无头军的船。大自在天很危险,舵掌不稳随即会沉船。 不过,他手里有无头军想要的情报:藏宝地点。 北汉的宝藏,钥匙和藏宝点缺一不可。 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当上总局主,号令风云镖局。 不过,镖局内仍有父亲的老兄弟,大哥的拥趸,以及摇摆不定的中间派。 他的策略是:从之则用,拒之必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龙逸尘做了准备,先让田旷挑选一批射术精湛的弓手,携带神臂弩,潜藏伏匿在百间楼。 召开誓师大会时,倘若有人不服从自己,便可将其射杀,震慑众人以立威。 田旷探出赤红的脑袋,他一见龙逸尘的手势,便命弓弩手搭箭瞄准。只待一声令下,即刻箭如雨下,把方振眉射杀当场。 一时间,在场的人见此局面,不禁躁动起来,有几人则惊慌失措,惴惴不安。 龙逸尘长笑道:诸位莫慌,大家是镖局的人,亦是龙某的同胞手足,咱们以后是要一起打拼江山的兄弟。今天我只要方振眉和鹿玉章的命,与诸位无关。 鹿玉章怒叱道:无耻小人。 龙逸尘道:你的女婿才是无耻之徒,你一心维护他,可见是其同伙,杀你名正言顺。 “我呸,老夫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替天行道,替风云镖局清理门户。” 龙逸尘单刀遥指鹿玉章,又指向方振眉道:你,还有你,都去死吧。 “动手!” 倏然,有人喊了“动手”,喊“动手”的人不是龙逸尘。 确实有人“动手”,先龙逸尘一步动了手。 一动手间,持弩待发的弓手们就动不了手。 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只见百间楼的屋顶上蹦下一条人影。 此人一身黑衣,犹如黑色大鹏鸟从天而降,走廊楼板被其猛烈的一踩,瞬间整层开裂垮塌,二十多名弓弩手顿时重心不稳,纷纷遽落。 震裂的楼板,栏杆,托架,以及手足乱挥的弩手,全部坠落在下一层的弩手身上。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人撞人,人挤人,人压人,人骑人……埋伏的弓弩手们摔的是四仰八叉,横七竖八。 除了黑衣人与田旷。 黑衣人在塌陷一刹间,单臂挂住飞檐,像巨猿一般荡出百间楼。 同时,田旷翻过栏杆,跃出走廊,跳下楼层,提朴刀追斩黑衣人。 那黑衣人亦不闪躲,左手以“少林长拳”一式“弓步冲捶”,拳峰迎击朴刀。 刀骤断,田旷大惊,旋即抽出腰间短刀,一式“倒打一耙”反撩黑衣人颈脖。 黑衣人咧嘴大笑,又是“少林长拳”的一式“拍案挑打”,右拳勾击短刀。 “铛”的一震,短刀刃口翻卷,刀身反挫回来。田旷躲闪不及,左胸被刀背拍个正着,肋骨顿折,吐血栽倒。 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把田旷从地上拽起:你小子敢暗算财神爷,长了几个脑袋? 方振眉一声喝止:不可伤他性命。 田旷胸膛疼的眼泪横飞,差点背过气:大大大大侠,别别别杀我。 黑衣人浓眉一展道:知道我是谁吗? 田旷惊慌的回答:小人不知。 黑衣人瞪目圆睁道: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 田旷嘴角溢血道:我真不晓得大侠是谁。 黑衣人气极了,扯开嗓子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我是谁。 “大侠,你就别捉弄小人了,你是谁我咋知道啊?就是再问十遍,百遍我是谁,我也……”田旷话到一半,猛的醒悟过来:你是……你是那个……黑衣我是谁? 黑衣人呵呵一笑,点了田旷穴道说:算你猜对了,我就是我是谁。 龙逸尘疏忽了一点:既然白衣方振眉来了,黑衣我是谁岂能不到。 但他无暇顾及,在我是谁破坏走廊,撂倒弓弩手时,龙逸尘便转身离开,直奔双凤阁。 他情知不妙,大事不好。 走的很迅速,很坚决。 想溜的人还有顾奇峰,他察觉出败相,不可久留,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一柄长剑,一位老者拦住了顾奇峰,鹿玉章高声道:想跑?咱们还没打完呢? 顾奇峰怪目一翻,怪叫一声,双掌攻向鹿玉章。 掌、剑缠斗十几招,斗志全无的顾奇峰便中了一剑,鹿玉章趁势几个回合将他擒住。 方振眉则飞身一纵,往龙逸尘逃跑的方向追去,在场几十家分局局主皆不敢再动。 只有侯中健与洛同艾挡住上山的路,他们一人立马横枪,枪棱锋利。一人双钩寒闪,十字架于胸前。 方振眉凌空一顿,左手中指一屈一捺,修长的手指按在双棱点钢枪,梅花虎头钩上,犹如蜻蜓点水般翠翼舞动,轻盈优美。 没有谁的指法能使得那么华丽,漂亮,灵动,优雅。 他的指法叫做“点石成金”,亦被江湖上的武林同道称为“王指点将,一指定江山”。 纵有千刀万剑,也化作绕指柔。 方振眉的指法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变浊水成清流的力量。 倏地枪折,陡然钩崩。 方振眉衣袂飘飘,如白鹤亮翅,腾空飞掠越过二人头顶。 侯中健,洛同艾呆呆的盯着各自手中断掉的兵器,仿佛中了邪一般愣在原地。 方振眉一路飞行,到了东海厅又杀出数十人,这批人挥舞兵器,投射暗器,发动箭矢,抛撒罗网。 却全部落空,尽数失效。 他白影闪动,身形飞展。在他“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轻功下,这些攻击都像孩童的嬉闹,根本构不成丝毫威胁。 方振眉追到双凤阁,院子里残破的石灯墩桩仍静静的矗立,遍地都是凌乱的碎石块,以及一些依稀可见的血痕。 龙逸尘站在阁前,手里握着蝴蝶刀,刀抵住鹿念晴的脖子,森寒的刀面映着她的玉靥,他的冷目。 方振眉立定,扬起羽毛般的眉梢注目望去,右手执着鱼竿。 “方振眉,知道她是谁吗?” 方振眉不语。 龙逸尘道:她是鹿玉章的女儿。 方振眉微讶道:那就是你的嫂子。 龙逸尘道:是。但现在是我的人质。 方振眉想了想,道:把人放了,我留你活路。 龙逸尘冷笑起来:活路?你毁了我的路,我已没路可走。 鹿念晴不认识方振眉,但挣扎的喊话:别放过他。是他害死父亲,屠杀总局的人,把一切罪名栽赃嫁祸给相公。 龙逸尘眼神遽寒,刀尖一点,鹿念晴的颈脖被刺破皮肤,渗出鲜艳的血珠。令她不禁蹙紧眉头,嘴里闷哼一声。 “住手。” 方振眉面露忧色,急声喝止。 “你怕了?”龙逸尘得意的笑起来:没想到名震江湖的方振眉也会害怕。 鹿念晴一听,忙道:是方大侠吗?别管我,务必擒住此贼,还我相公清白。 方振眉道:放了龙夫人,我让你走。 龙逸尘道:放我走?你当我三岁小孩,会轻信你的话? 方振眉道:方某一言既出,只要你放人,我可以保证你活着离开武曲镇,至于以后的事就看你造化了。 龙逸尘冷笑道:没有风云镖局,我去哪里都一样,生死亦没区别。 方振眉问:那你意欲何为? “我要让方振眉懊悔终身,眼睁睁看着她死。” 猝然间,龙逸尘猛的一掌拍在鹿念晴腰脊上,将她整个人击飞,打向崖边。 方振眉迅速掠向鹿念晴那边,可她已跌落高耸陡峭的悬崖,龙逸尘趁机蹿入双凤阁内。 下面是几百尺深的绝壁,方振眉奋身跳下。山谷间的强风呼啸,将他的衣袍卷起,鹿念晴在其下方二十多尺之遥急降。 方振眉俯身向下,运气于足底,施以“千斤坠”之功,加速滑翔下落。 转眼间,他已滑到鹿念晴身畔,左手揽紧其腰,右手鱼竿往上一抛,鱼钩挂在一块凸岩上,顺势借力一荡。 方振眉抱着鹿念晴瞬间升起十几尺,他再提气飞纵再攀升二十多尺,但离崖顶仍有一段距离。 他右手鱼竿再次抛出,这次是往下抛,竿头点在崖壁上倏然弯曲,方振眉借弹力再向上腾起几丈高,已到崖边。 方振眉足尖点在凹凸不平的峭石一角,飞身跃上平地,不少碎石稀稀拉拉的滚落山崖。 鹿念晴吃了龙逸尘一掌,又坠崖一惊,已然昏死过去。 方振眉忙出指点在鹿念晴“关元穴”,为她输送真气,稳住其心脉。 此时,我是谁也赶到双凤阁,见方振眉在施救,忙凑近询问:财神爷,没事吧。 方振眉道:我先救人,龙逸尘在屋里,你要小心。 我是谁道:那龟孙子缩壳里去了,我去把他揪出来。 片刻,鹿念晴缓缓苏醒过来,方振眉也长松一口气。 我是谁跑出双凤阁,朝着方振眉一摊手道:屋里找遍了,没看见那小兔崽子。 方振眉又皱起眉,我是谁则连连顿足。 卧龙冈后岭,龙逸尘从密道出来,回首望了望山顶,一脸不甘心的隐入林间。 第355章 天煞孤星 晴空雁迎风,烟岚马踏尘。 太原城西南,悬瓮山脚,数十匹健驹在官道上行进,后面尾随一队马车,上面装载着沉甸甸的大木箱,路面留下深深的车辙印,一眼看不到尽头。 大自在天昂首执辔,马鬃如舞,目如寒星。 风刹起,背后的黑羽斗篷遽然扬起,伴随着呼呼声飘展半空,犹如滚滚翻涌的波涛,要将一切撕裂。 知天下驱马与大自在天并驾,了望远处道:大王,队伍已到悬瓮山,离太原城还有七八里地。 大自在天目光一转,长声感叹道:三晋之胜,以晋阳为最,而晋阳之胜,又尽在悬瓮山的晋王祠,当年世祖在晋祠祭天封禅,建立北汉。我终于回到先祖故土,此一路走来颇为不易,犹似踏遍穷山恶岭,渡过血海泥潭。实在太难了,太苦了,亦太久了。 她语气惆怅,忧如潮水,指尖微微颤动,心情难以平复。 “老姐,咱们要是当了皇帝,便是富贵泼天,荣华遍地,你别愁眉苦脸的行不行?搞得你弟好不自在。” 知天下一听,转而笑道:大王想必是回归故里,勾起了往事,触景生情。 大自在天侧睨知天下:老四,我的往事可是不堪回首,苦巨痛深。 知天下道:大王再苦,亦不是轻易回头,随意屈服的人,否则不会走到今时今日。 “呵呵呵……我若回头,便无生路。我若放弃,天难容我。” 知天下沉吟不语,眼尾余光悄悄瞥向大自在天,观察其神情。 “老四,说一桩往事与你听可好?” “属下愿闻。” 大自在天道:记得我仍在襁褓时,父亲请过一名道士替我们姐弟观相算命,祈求福泽。你可知他看完后怎么说的? 知天下微笑,摇首。 “那道士说我“孤星入命,凶煞缠身”,此异相属寿短福薄,命不久矣。父亲便为我们取名刘孤,字煞落。但他并没抛弃我和弟弟,而是遍访名医,重金求方,倾尽所有医治我们姐弟。” “老姐,你一提这茬,我就他妈反胃想吐。那是人过的日子嘛?每天喝烂汤药,服什么鸟补丸,药吃的比饭都勤,甚至睡觉都得泡在药水里,那味熏死老子了。有时几种药在肚子里捣腾,倏冷倏热,忽痒忽麻,又疼又难受,真他妈遭罪。” 大自在天忧郁的挑起细眉:是啊!那段时光可谓备受煎熬,我们虽活下来,却形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直到大夫们说,补药对身体渐渐失效,难以续命,咱姐弟俩终将衰竭而亡。我那时也心生死念,不想继续活受罪,不妨一死算是种解脱。 知天下捋着山羊胡,直言道:大王乃天命所归,真龙转世。将来要君临天下,切不可轻言死字。 “老倌,你马屁拍得挺溜啊。” 大自在天长笑道:我本不信命数。但后来我们不仅存活下来,还练就绝世武学,建立无头军,看见复国的希望。我方才省悟,人这一辈子都有命数。得失,成败,福祸,贫富,贵贱,生老都已注定。 知天下道:世间万物,皆有命数。命是命运,数是安排,大王的命运即是推翻暴宋,恢复大汉,创开天辟地之举,争万世不朽之功。 大自在天恬惔一笑,目光也不那么寒冷:老四这么一说,命是我,你则是数,由天安排来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成就大业的贤臣良将。 知天下道:宋帝昏庸无道,灭我家门,害我至亲。我与大宋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助大王成事亦是帮自己雪耻。 “老倌,你放心。我姐一定把狗皇帝的脑袋砍了,送给你出气。不过要给我先咬两口,尝尝皇帝的肉是何滋味,哈哈哈……” “多谢,大王。” 大自在天的狂笑声回荡山林,知天下默默一笑藏于心间。 倏地,大自在天勒马扬手,命众人停下,目光平视前方的树下。 然后,她又笑了,笑的很温柔,很亲切。 “妹妹来了。” 大自在天猛的拧过头来,聚睛一看道:真是小妹啊! “小妹!”他大声呼喊,并挥舞粗壮的手臂,像两根皮厚肉糙的象鼻子来回摆动,带起凌乱的发梢,犹如野兽的利齿。 刘传凤挥了挥衣袖,骑着马徐徐而来,神态十分沮丧。 大自在天转过头去,欣然道:妹妹,还是你先到了。 刘传凤忧心忡忡的说:姐姐,哥哥,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大自在天一愕,知天下前额挤出刀刻似的川字纹。 “什么坏消息?” 刘传凤轻叹一声道:我在朱家镇与完颜宗弼见过面了,但出了岔子。铁手和王小石也在那里,双方还交上手。 大自在天惊讶的咬了咬嘴唇,眼眶瞪裂,眼神遽然间比刀还利。 知天下着急的问:后来呢? 刘传凤道:我苦战一场逃了出来,那帮金人没讨到便宜,折损不小。计划已败露,我觉得完颜宗弼…… 她话语顿了顿,接着道:他应该不会再出兵助咱们攻打太原。 说完,刘传凤低垂下头,风吹动额前的刘海,遮住其双眼,却挡不住她眼神里的挫败感。 “没事,妹妹。咱们不用靠完颜宗弼。” 刘传凤略有诧异,便问:姐姐,我们没有金人相助,还能行吗? 大自在天道:事在人为,莫要泄气。 “可是……”刘传凤仍是不解。 “老四,我妹妹不明白,你讲讲咱们的另一个计划。” 刘传凤目光一转,知天下旋即道:二当家,金人倘若出兵那是最好。但眼下此路已断,唯有另辟蹊径,尚能稳住局面。 “如何稳定大局?” 知天下道:用好刘溪洞这枚棋子。太原城的四营兵马,他掌握其三,加上无头军的本部人马,控制太原城并不太难。 刘传凤思忖片刻,问道:刘溪洞是内应,我们进城确实不难,可没有援军如何守住太原? 知天下道:大王事先已有筹划,辽将耶律大石已不受天祚帝信任,他手上有几千辽军残部屯驻边境,正是左右为难之际,需要有人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偏头关守将陶居然一开城关,便能将耶律大石的军队引入宋境,加上陶居然麾下的六千戍边禁军,约有万众,到时一并撤回太原城,拱卫城池。再让龙逸尘召集河东各路乡兵,扼守几处险要之地,巩固外围的防线,就算有兵来犯,可保一时无忧。 刘传凤道:四当家说的煞有其事,可未必能如你愿。楚衣辞大军驻扎在雁门关,太原城有失,他必定驰援,兵力上我们不占优势,如何应对? 知天下点头道:二当家所言甚是,不过楚衣辞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刘传凤一怔,追问:此话怎讲? “行军打仗,最关键的是粮草。没有军饷,没有吃的,再强悍的军队战力斗都会削弱大半。刘溪洞已拖延送粮半月有余,楚衣辞军中粮食最多支撑二十天,况且他驻守雁门重镇,无法倾巢而出,必须分兵两路。一旦断粮,士卒饥饿,斗志涣散,军心必乱。别说攻城略地,连自守都困难,甚至军营中会发生哗变,大军刹时崩溃。” 大自在天也道:妹妹,走到这一步,我们已无退路。此法虽是险招,胜算却不小。 “小妹,怕个甚!楚衣辞算什么东西,他能带出什么样的兵?贪污军饷,倒卖军火,虚报军籍,他的士兵皆是羊群,不堪一击。” 刘传凤细细聆听,仍有忧虑之色。 知天下见状,继续捋须道:二当家有所担忧,实属平常。我们接下来有几件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哦?什么事?” 知天下道:第一,进入太原城后要安顿所有官吏。府内各个衙门,各司各院大小官员,一律维持现有官职,并下发一年俸禄,慰劳大家以稳其心。 刘传凤道:这倒是个好举措。只有稳住官员,让他们各司其职,城里才能有条不紊的运作,不至于出大乱子。但如果有人不识抬举,不愿从命该当如何? 知天下坦然道:恩威并重,固拒者杀。 刘传凤顿首又问:接下来呢? “第二,则要安民。我们进城后,立刻昭告全城百姓,分发赈济银两给他们。” “老倌,好端端的发钱给老百姓干嘛?那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宝藏,凭什么便宜这群穷鬼?” 知天下笑道:国以民为本。百姓是国家的基石,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让大家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们就认定谁是皇帝,民心对政权的长治久安很关键。此外,太原是河东首府,辖内州县人口最多,有人就等于有了兵源,有兵源就能一直把仗打下去。 “哦……是这么回事啊!” 知天下道:这是其一,另外河东路禁军的家小亲眷大多居住在太原。我们收买民心,为的是牵制楚衣辞的军队。于理,士卒因家眷在城里,怕伤及亲人,不敢拼死攻城。于情,知道家里人过的好,自己在军营受欺凌,谁还愿意替楚衣辞卖命? 刘传凤脸上已有笑意,再问:再接下来呢? 知天下道:第三,要整军。我们的无头军,太原城防军,边关禁军,辽国残部,风云镖局的乡兵,要统一整顿。挑选精干,可靠的心腹担任武官,便于大王控制住军权,免生事端。 大自在天满意的说:老四,我早就看出,你是大才,日后我定不薄待你。 知天下恭敬的说:替大王分忧,乃是我的本分。 刘传凤问:可有第四? 知天下点头道:第四,我们要改旗易帜,恢复北汉国号。痛斥徽宗无道,蔡京,童贯之流无德,召集天下有识之士揭竿而起,一齐反抗朝廷。到时烽烟四起,各地响应,群起而攻之,宋廷则四面楚歌,疲于应付各路义军,加速其灭亡,又减轻我们的压力。 刘传凤熟思左右,瞄了一眼知天下问:应该还有第五吧? “哈哈哈……第五,便是联金。金国势大,虎视中原,伐宋是板上钉钉的事。大王可与金人达成协议,结为联盟。借道于金人,并给予其相应的钱粮,由金军与宋军正面作战,大王趁机招揽人才,募集壮丁,再收罗宋金双方的败军,壮大自己的实力。” 刘传凤冷笑道:你想的很周全,方法很不错,假如你是我的敌人,会很麻烦。 知天下弓身一揖道:属下若有二心,请大王,二当家此刻就将我这个麻烦除去。 “老四,说什么呢?没有你相助,我会觉得很有麻烦。” “老倌,老子当了皇帝,绝对封你个大官。” 知天下道: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姐,你看老倌这马屁越拍越香了。” 大自在天嫣然一笑,看了看刘传凤道:妹妹,还有何疑虑吗? 刘传凤想了想,道:你们带了多少钱来? 知天下回答:三千万两白银,其余的钱都运回威虎山了。 “哦。”刘传凤思虑又问:大当家人呢?怎么没见到他? 大自在天道:他先一步进城了。 “那我们如何行动?与刘溪洞约定之日是明天中午。” 大自在天转头问知天下:老四,你看呢? 知天下道:银车目标太大,不如藏于悬瓮山下的林子里。陛下就驻扎在晋祠,等明天刘溪洞来商议大事。我想进城一次,毕竟铁手,王小石也可能来到太原,属下去摸摸底。 大自在天道:好,就依你所说。妹妹,我们去晋祠驻扎,车队安置在山脚。 半个时辰后,知天下打马离去,直奔太原城。 刘传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姐姐,你相信他吗? 大自在天冷笑一声:妹妹,除了你和弟弟,我谁都不信。 第356章 同门聚首 玩月街的玉香楼,是太原城最豪华的青楼,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 沈虎禅则是个例外。 他本该大富大贵。 “东天青帝”任古书曾力邀沈虎禅加入青帝门,担任副门主之位。并允诺将“如意棒”,“修罗掌”,“绝灭刀”三项武功秘籍传赠与他。 昔日的青帝门声势浩大,论财力要买下十座玉香楼:不难。论武力霸占二十座玉香楼:容易。 而那三门绝技更是武林人士渴慕已久,竞相争夺的宝典。 任古书年事已高,又走火入魔武功尽废,麾下三大高徒雷大先生,深仇大师,公羽敬各怀叵测,内斗倾轧相继丧命。 为了自己倾力创建的青帝门不至败落,不得已请沈虎禅能替他支撑大局,稳住家业。 青帝门没了,他也就死了。 任古书的条件非常丰厚,甚至算是极为慷慨,但沈虎禅却未答应。 慷慨的人远不止任古书一人,楚衣辞,蔡般若,钟诗牛均开出过令人难以拒绝的价码和承诺。 甚至死敌万人敌也发话,只要沈虎禅不与其作对,他各地收入的总和,愿意分其三成。 那是一笔足够盘下三十座玉香楼的巨资。 沈虎禅回应了万人敌:用刀 回应也是回击。 回的不留情面,不留余地,不留退路。 他没有选择富贵,而是斩断富贵。 决意与富贵对着干,和那些富贵的人对着干。 此刻,沈虎禅端着阿难刀静静思索,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吱呀”一声,倪大同和麻子走进屋,麻子警惕的看了看屋外后将门合拢。 “沈大哥,昨晚没睡好吧?” 沈虎禅笑了笑,床头的狗狗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说:这一晚上折腾的,比那瓦舍勾栏还热闹,又是唱戏弹琴,又是划拳歌舞,还有个傻子吃醉酒,糊跌跌的在院子里打拳胡嚷,哪能睡安稳? 倪大同道:小兄弟,妓院都是这般,以后混熟混久就习惯了。 “才不!这种腌臜地方没一个好人,我可待不住。” 麻子眼珠一转道:好人也是人啊,照样喜欢腌臜地方。“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还有杜牧,柳永,元稹这些大诗人听说过没?哪个不是狎妓宿娼,夜宴纵情,寻欢豪饮?唐宋八大家的苏东坡,欧阳修,韩愈等人皆是风流成性,素爱眠花宿柳,招妓作陪亦是平常。“寻花问柳”这话都是杜甫情到深处,有感而发的。小兄弟,你且说说,那些诗人墨客,文豪大家算不算好人呢?又为何钟情青楼娼馆? 倪大同白了麻子一眼道:你说的全是屁话!逛窑子哪有好人坏人之分,统统是男人好吧。是男人就喜欢,听说皇帝老儿也是偷香猎艳的一把好手,搞了个什么“行幸局”专门供赵佶私访风月场所,京城花魁“白牡丹”李师师是他姘头,和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张唱唱,赵元奴,崔念月这群娘们皆有一腿。 麻子道:敢情你没腿是不是? 倪大同下意识一摸裤裆,嘿嘿憨笑起来:我的腿可比皇帝老儿长多了。 狗狗听了脸一红,气呼呼的不吱声。 麻子推了一下倪大同,打岔对沈虎禅道:沈大哥,我和黑熊早上去打听过了。铁手铁二爷到了太原,昨天和捕霸一同去过知府衙门。 沈虎禅虎眉一扬道:当真?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倪大同接话道:是衙门几个熟识的朋友说的。今天一大早他们去了司理院,我和麻子赶紧回来给你报个信。 沈虎禅目光倏明,霍然起身,用布帛将刀裹起。 狗狗见状即问:老大,你要去找铁捕头和灵捕爷吗? “对。” 狗狗道:那我陪你去。 沈虎禅道:狗狗,你就别去了。 狗狗急眼道:我要去。 “不听大哥的话了?” 狗狗摆手道:我可没这意思…… 倪大同插话道:小兄弟,别担心,我让麻子陪你留下。我为沈大哥领路,去司理院瞅瞅,又不是去打架,不会有事。 沈虎禅点头道:狗狗,我去去便回。 狗狗仍想争辩,麻子道:外面在通缉你们,人越少越好。玉香楼的老板与我们镖局当家是好朋友,你在这安全的很。让黑熊陪你老大去,出不了岔子。 沈虎禅拍了拍狗狗肩膀,说道:信不过我吗? “当然信得过。”狗狗撇了撇嘴说:那老大你小心点。 沈虎禅含笑点头,便与倪大同走出屋子,离开玉香楼。 司理院相当于州府的刑部,主掌刑狱,设监狱,监审机构,即司理参军的衙门。 倪大同往街口的衙门张望,对沈虎禅道:沈大哥,你先这里稍等,我去打听打听铁捕头和灵捕头在不在里面? “有劳倪兄弟了。” 说完,沈虎禅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倪大同说:这银子你收着,免不得要派上用场。 倪大同一想,问事确实要使钱,便接下银子走了。 沈虎禅则双手拢袖,阿难刀夹在腋下,走到一处墙角等消息。 墙角处,另站有一人,环臂倚墙,胸前抱着一个用布缠裹的东西。 沈虎禅只一眼,便断定那用布包着的是一把剑,或者刀。 无论是剑,是刀,此人一定是名高手。 高手和高手之间存在一种气场,会引发共鸣,产生压迫力,甚至激发杀意。 沈虎禅与对方有共鸣,却没有压力,更无杀意。 同时,他心头萦绕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彼此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千言万语,那种感觉像一阵暖流涌动。 对方是否有同感呢? 沈虎禅谨慎的压低斗笠,与这名高手相隔三尺而立。 那人并未看向沈虎禅,而是漫不经心的搓揉手掌取暖。 “今天有点冷。” 沈虎禅兀然间说了一句,对方一怔,笑答:是啊,挺冷的。 那人侧首转目问:你在等人啊? 沈虎禅答:嗯,等人。 那人又道:我也在等人。 沈虎禅道:真凑巧。 那人继续道:好巧啊! 沈虎禅轻轻颌首,腋下的刀倏然微颤一下,布帛里隐约透出淡淡的檀香气。 彼时,那人怀抱的兵器居然发出一声很轻,很清,很亲的低鸣,仿佛山涧溪水拍击石头的声音。 二人俱是一震,一振,一怔,一镇。 “神州弟子今安在。” “天下谁人不识君。” 沈虎禅问了一句,用了蚁语传音。 那人立刻回一句,亦是蚁语传音。 双方以自在门特殊的联络方式,说了一句自在门特别的联络暗号。 二人是同门。 沈虎禅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因为他站着,不是坐在轮椅上,肯定不是无情。 他身上没有酒味,年纪上判断也不会是追命。 更不像铁手与顾铁三,他们不需要兵器,手就是他们的兵器。 冷血呢? 年龄符合,形貌相近,也使剑。 他不是。 冷血的身份是官差,不需要把剑藏起来。 他的剑一向无鞘,他本身就是一把剑。 沈虎禅还有其他同门,但他都认识,且是懒残大师收的女弟子。 所以,眼前的人只有,只会,只可能是王小石。 “大师兄。” 王小石也认出对方身份,他和其他同门熟识,唯独没见过沈虎禅。 “王师弟。” 沈虎禅摘下斗笠,露出了虎额,虎眉,虎目,虎鼻,虎一样的他。 “大师兄,你怎么来太原了?” 沈虎禅道:我来找铁师弟。 王小石开心的笑起来:铁师兄进司理院了,有快一炷香的时间。 沈虎禅心头一舒,暗喜铁手也在。 “铁师弟去衙门办何事?” 王小石道:请司理参军批发公文,撤销对龙逸凡的追捕令。 沈虎禅一愕道:龙逸凡的案子查清了? 王小石道:嗯。昨天铁师兄,灵捕爷将顾晓峰,冷遗金两人押到衙门受审,他们供认不讳,都已签押收监,洗脱了龙局主的罪名。 沈虎禅道:王师弟,你具体说说。 王小石先将风云镖局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大自在天攻打镖局,龙逸尘叛变,龙放啸之死,以及宝藏的事。 沈虎禅听了,脸色微忿。 王小石又把朱家镇的大战,无头军勾结金人意图犯境,夺取太原的事做了描述。 “可恶。” 沈虎禅怒眉斜飞,目光如炬。 这时,铁手与灵郁布肩并肩出了司理院,往王小石那边走来。 灵郁布与沈虎禅有过一面之缘,他望见其人,登时抚髯大笑,开心的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铁手随即看向沈虎禅,亦是一笑。 笑容很淡。 笑意很浓。 “是你?” “是我!” “你是?” “是我。” 沈虎禅耸耸刀胡,展颜一笑。 他笑的很威严。 虎笑。 笑的也很大声。 虎啸。 王小石则笑露出一口,白净齐整的牙齿。 他笑的天真。 真诚,真心,真挚的笑。 灵郁布咳嗽一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找个安静所在。 铁手道:好。 倪大同正好也打听好事情往回走,看见沈虎禅与另三人说话,其中两人是从衙门出来,便心里明白几分,自然不过去打扰。 转眼间,沈虎禅四人进了街边一家茶楼,上到二楼雅间。 第357章 鸿门宴 茶香浓溢,薄气氲氤。 从王小石口中得知方恨少安然无恙,沈虎禅心间如热茶流淌般惬意。 兄弟情,比金坚。 共患难,不相忘。 沈虎禅重义,王小石重情,铁手重理。 三人亦是走上不同的道路:义寇,仁侠,名捕。 灵郁布正直。 他是捕快,是神捕,也是官。 还是清官,好官。 茶楼老板倘若知道他们的身份,估计明天就把店名改了,换上个响亮的招牌。 譬如:英雄馆,天下茶社,江山第一楼,豪侠店,名捕居,霸王阁,销魂相思铺…… 而且他定会编一些事以作谈资,招揽生意:诸如沈虎禅与其促膝长谈,煮茶论道。铁手和自己称兄道弟,金兰结拜。王小石妙笔生花,亲留墨宝题写店名。灵郁布投资入股,成为茶楼幕后掌柜。 老板想着发财,雅间里的人想着救民。 沈虎禅把他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尤其是虎头坡遇到师姑韦怜怜的经过,揭开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事。 真相基本浮出水面。 第一,有个叫“佛爷”的人或组织,在六年前策划了“谈亭会”事件,其目的是挑起武林四大家内斗,将其逐一瓦解,进而摧毁风云镖局。 这里面牵涉到“佛爷”当时是否知道这笔宝藏的存在? 铁手与灵郁布的推论是:不知道。 因为当年,乔家庄和乔太公并未受到波及,受创最重的是东堡,北城,西镇,南寨四家,证明与宝藏无关。 “谈亭会”一案,佛爷有一个庞大的计划,铲除北方武林只是第一步。 第二,大自在天就是韦怜怜口中的“小孤”,即是北汉刘氏后裔。外貌描述符合,又与刘传宗有关联,且精通“忍辱神功”,“自在神功”,“风刀霜剑”,“赶雨步法”皆能印证。 大自在天的生父刘复汉临终前说出宝藏秘密,姐弟俩后来告诉佛爷。 至于为何把秘密说出来? 沈虎禅袍出一个观点:要取出宝藏,单凭无头军的力量远远不够。无法同时面对风云镖局,乔家庄,朝廷官府,以及河东路其他随时会搅局的势力(包括楚衣辞,蔡般若,钟诗牛)。 大自在天急需强援,强助,佛爷自然是极佳人选。 反之,佛爷这边蛰伏多年,正好借无头军起势,重启六年前的计划。 佛爷给予无头军资金和帮手,另外替大自在天摆平官府方面的麻烦,既灭了风云镖局,又能分一份好处。 一箭双雕。 第三,佛爷其野心远不止两河,能调动“虎威通判”吴铁翼,“小心眼”赵好,唐能,宇文长空这等角色,显然背景不简单。 实力极强,势力极广,权力极大。 江湖上许多陈年旧案,悬案,迷案似乎都有佛爷的影子,且此人游走于朝廷和武林之间,与辽人,金人亦有往来。 佛爷到底是谁? 在朝在野都有手腕的人不多。 蔡京?米有桥?朱月明?查叫天? 他们都有嫌疑:蔡京虽遭罢相,却未失势,为人老奸巨猾,朝中武林内爪牙遍布,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米有桥作为“有桥集团”的首脑,有实力有能力,且深藏不露,有江湖背景。 朱月明是个你永远摸不透的人,他只摸透别人,你唯一能确定的是他那张笑脸,但搞不清笑的含义。 “一线王”权掌黑白两道,朝廷的供奉官。他很神秘,佛爷也很神秘。 沈虎禅加了个名字:温晚。 王小石很惊讶,他不解其意,大感困惑。 为何大师兄会提到“洛阳王”?他是温柔的父亲,官场风评和江湖口碑一向颇佳。 怎么会是他? 王小石默不吭声,似走了神的望向窗外,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空白。 其实他走的不是神,而是心。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温柔。 灵郁布听到温晚的名字,摩挲着虬髯,随后又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觉得“佛爷”也许是两路人,一朝一野各掌局面,互相配合,彼此助拳。 如此一来朝中的童贯,王黼,蔡攸,梁师成,朱勔,李彦……武林里的万人敌,山东神枪会,下三滥,太平门,江南霹雳堂,岭南老字号……皆有可能。 铁手默默喝茶,静静沉思。 他很理性。 理性的人,通常很保守。 所以铁手希望有更多线索,案情可以大胆假设,但绝不能只有假设。 第四,如何稳住太原城的局面? 无非就是两步:攘外,安内。 攘外必是一场血战:铁手与大自在天在武曲镇正面交过两次手,可谓险死还生。 大自在天身负自在门的功夫,而且练到已臻化境。 “自在神功”的神奇之处在于:自在。 使人形意转化自如,身心掌控自如。身体变自在了,经脉变自在了,感官变自在了,反应变自在了。 人一自在,学武功便自在,能随心所欲,欲速则达,事半功倍。 大自在天习武很晚,但突飞猛进,与日俱增。姐弟俩守孝三年期间,竟然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全部学成,且融会贯通,便是得益于“自在神功”辅助。 “忍辱神功”沈虎禅,铁手,王小石都不陌生。 这门功夫练的深厚,练的精纯,练的扎实便成就极大。 大自在天练的很早,原本只求保命。 但“忍辱神功”除了强筋健骨,通脉固元,另有一些邪道法门。尤其是阴损的窍诀,用来让人快速伤愈,恢复元气,持强耐战,还能瞬间功力猛增,潜力爆发的奇异功效。 铁手亲睹过,大自在天通过啃食血肉来补元疗伤,恢复功力。 “风刀霜剑”虽属斩经堂武学,却演创出不少自在门的绝技。 比如:韦青青青的“千一”。 许笑一的“小销魂剑”,“小相思刀”。王小石的“凌空销魂剑”,“隔空相思刀”。 诸葛先生的“越路剑法”,传义子萧剑僧的“无鞘刀法”,授冷血的“无名剑法”。 元十三限传燕诗二的“飞星传恨剑”,齐文六“君不见剑诀”。 目前已知,大自在天的“风刀霜剑”已练至大成。 无头军还有其他高手,沈虎禅吃过刘传凤的暗算,王小石与绝天道有过一场恶斗,知天下仍有绝招,藏有绝活。 几人晓得这一仗难打。 此外,还有“安内”。 司理院撤销龙逸凡的缉捕,却没批准取消对“五泽盟”的剿讨文书,应该是刘溪洞暗中授意。 引楚衣辞的军队攻打五泽盟,使其分兵,便于太原城起誓。到时,一来缺乏粮草难以久持。二来军力分散后,楚衣辞无法救援太原。 灵郁布和铁手心知肚明,却苦无实证。 几人正发愁,王小石瞅见窗外有几名官差似在找人,朝茶楼而来。 “有官府的人。” 铁手探头望去,便说:好像是知府衙门的人。 “我去应付。” 灵郁布说话,起身,“蹬蹬蹬……”下楼。 他步子又疾又大,豪迈且充满霸气,如此猛烈的跨步,沉重的脚步,居然桌上的茶碗里没有一丝涟漪波动。 铁手道:沈师兄,王师弟你们…… 他话没说完,沈虎禅,王小石已离开座位,藏身屏风后面。 不消片刻,“噔噔噔……”一阵响亮的脚步声,灵郁布上楼进了包间。 “他们走了。” 沈虎禅,王小石走出屏风,铁手忙问:他们所为何事? “找我的。”灵郁布又指向铁手道:还有你。 铁手顿愕,又问:找我们? 灵郁布道:嗯,刘溪洞请我们今晚赴宴,地方就在知府衙门的鸳鸯楼。 铁手脸色一变道:这倒奇了。 灵郁布道:刘溪洞说要尽地主之谊,款待你我二人。顺便商量一下,出兵围剿无头军的事宜。 铁手想了想,便说: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王小石双眉一剔,神情肃然的说:明摆着是鸿门宴。 灵郁布狐疑的问:你们的意思是,刘溪洞要先下手为强,对你我动手? 铁手答:或许是。 灵郁布道:是不是担心咱们坏了他的事?尤其是明天他可能要去晋祠见大自在天。 铁手细细的咀嚼着茶叶子,神色自若的说:有这种可能性。但他似乎太急了,他本不该那么急。我若是刘溪洞,只需找借口支开你我便可,动武不是最稳妥的选择。 沈虎禅正色道:除非有人比他更急。 王小石问:谁?是佛爷还是大自在天? 沈虎禅一边喝茶,一边看了看沉思中的铁手说:如果另有其人呢?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怔。 灵郁布道:你这么一讲,太原的水可比我想的要深。 沈虎禅道:我不怕水深,而是担心水浑,看不清对手。 王小石道:沈师兄,你可有主意。 沈虎禅目光投向铁手问:铁师弟,换你会怎么做? 铁手不假思索的回答:赴宴。 沈虎禅笑了笑,又问灵郁布:灵捕头,你呢? 灵郁布沉吟道:刘溪洞请的是我俩,铁老弟去,我岂能不去?何况,我想瞧瞧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虎禅扬起虎眉,转向王小石问:王师弟,你又会如何? 王小石熟思后说:既是鸿门宴,那就索性反客为主,把话挑明逼他就范。 铁手接话道:我们要提前准备。先让梁阿牛,王家兄妹盯住东城兵马指挥使。方恨少,龙娇玉,曹无用看着南城兵马指挥使。为以防不测,必要时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 沈虎禅道:你们二人赴宴,可有接应? 灵郁布呵呵笑道:有。昨天押解人犯时,龙局主乔装县尉手下,混进知府衙门。谁能想到通缉犯躲在衙门里。 沈虎禅道:好一个“灯下黑”。 王小石伸出右手道:纵是刀山火海,都要去闯一闯。 铁手的手掌盖在王小石的手背上:不能为太原百姓做点事,我这捕头就白当了。 灵郁布也把手覆了上去:若奸佞不锄,我有愧圣恩。 沈虎禅双手把三人的手一握,一句话没说。 刘溪洞晚上请客,此刻在见客。 厅内,知天下笑眯眯的揖手道:拜见刘大人。 他身边还有一人,戴着斗笠,左右插着长刀短刃的武士。 绝天道一言不发,瞧都不瞧刘溪洞一眼,更别说作揖行礼。 刘溪洞只瞅了瞅绝天道,吓得马上把目光一转,仿佛那斗笠下有两把冰刀,随时会飞出将他穿心透骨。 幸好方师爷在他身旁,令其踏实许多。 “你叫知天下吧?是无头军四当家?” 知天下恭敬的回答:正是。我家大王已到太原,命我先来和大人打个招呼,商讨明天见面的事。 方师爷笑道:不知钱可曾带来? 刘溪洞眼睛一亮,精神大振的问:对,钱带了没? 知天下捋着山羊胡,双目分视二人道:大人放心,你的酬劳分毫不差,皆已备妥。 刘溪洞心情大悦道:甚好,甚好。 知天下问:不知大人这边都安排妥当没? 方师爷道:请你们大王放心,一切就绪。 倏地,知天下奸笑起来。仿佛面部,嘴角的每一次牵抿,每一下抽动,都像长出一根刺。 “不过,目前我们遇上个麻烦。” 知天下笑容一收,问:什么麻烦? 刘溪洞解释道:铁手,灵郁布就在太原,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知天下语气遽厉,眼眶露出阴寒的光。 刘溪洞道:他们对我已有猜忌,会盯紧我一举一动。 知天下冷冷的说:刘大人,你太不谨慎了吧?影响我们的事,你的处境会很糟糕。 “这……”刘溪洞听罢,倏然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脸色变得苍白。 方师爷道:大人今夜设下宴席,请了铁手与灵郁布二人,我们做了些布置,想解决麻烦。 刘溪洞忙道:只是成算尚不足,想请你们无头军助本官一臂之力。 “我们?” 方师爷道:你们就是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都懂,不用我多说了吧? 知天下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绝天道。 第358章 杯酒弑神捕 刚过酉时,铁手与灵郁布如约来到知府衙门,通报后由门子引到内院。 鸳鸯楼内,刘溪洞一身便服居中主位,方师爷站在其身旁。 堂中铺一条丈宽的大红毯,左右两侧摆放有桌椅。左手位是灵郁布和董远松,两人依次入席,右手位是铁手和录事参军符竹付。 符竹付是刘溪洞的姐夫,年纪与其相仿,在县衙里当书吏多年,精通些笔墨,好钱财。平日里挑唆知县私收贿赂,在记录案宗,口供时有意避重就轻,隐埋实情,造了不少冤案错案。 众人入座,铁手暗暗环视大厅四周,符竹付身后有一名随从。一身白袍,身材高瘦,脸上像覆盖一层霜雪。 此人静立不动,通身散发凉意,活脱脱像插着一支阴冷的白蜡烛,照的人全身不舒坦。 铁手一眼便瞧出,他不是普通随从,不仅会武功,从站姿来推测轻功很出色。细看其左臂衣袍隐隐有隆起,似乎受了伤包扎过。 灵郁布则凝视方师爷,上下打量,目光久久不愿移走。 方师爷不以为然,气定神闲的负手而立,眼神似有似无的斜睨灵郁布。 刘溪洞见人已到齐,便示意可以开席。方师爷击掌两声,两名仆人端上酒菜摆好,一名婢女替几人逐一斟酒。 酒宴开场,刘溪洞亦是寒暄几句。 “本官先敬诸位,以表朝廷之恩,同僚之情。” 铁手起身回敬道:谢大人盛情,铁某先干为敬。 说完,铁手一饮而尽,丝毫没有犹豫。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举杯同饮。 刘溪洞伸手示意:诸位请坐。今日酒宴权当家宴,尽可免去官场俗礼,以显本官与诸位亲近之意。 灵郁布顺着刘溪洞的话,说道:灵某前两日因剿匪一事,言语上多有得罪,冒犯大人之处,还望不计前嫌,多多包涵。 “灵捕头,此言差矣。你我同朝为官,皆为大宋效命,上不负天子,下不欺黎民。因公事有些争执,在所难免,皆是为江山社稷所虑,天下百姓忧心,何来得罪一说?” 董远松抚掌道:大人所言甚是。灵兄是我多年老友,其人耿直刚正,忠君爱国,堪称国之栋梁,朝廷楷模。绝不会有意冒犯大人。 灵郁布道:贤弟,你的话折煞愚兄。我一个捕快,大半辈子除了抓贼啥都不会,就别拿栋梁,楷模这些话来酸我,我可受用不起。 董远松微微一笑,举杯道:就依灵兄,不说便是,愚弟自罚一杯。 铁手对灵郁布使了个眼色,道:大人,酒已喝了,咱们是不是谈一谈正事? 刘溪洞一怔,应声道:正事当然要谈。 灵郁布接话道: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出兵,讨伐威虎山的无头军。 刘溪洞抚髯道:无头军常年侵扰村镇,打家劫舍,实乃河东大患。不剿不足以平民愤,不伐难以保全一方治安,本官身为父母官,代天子治理河东。自当顺应天意,造福百姓,尽快铲除这伙匪寇。只是目下仍有一事,甚为棘手,令本官忧虑甚深。 铁手迟疑了一刹,便问:是何事? 刘溪洞道:昨日,押解的人犯当中有一金国女子,她的身份二位想必是知道的。 铁手道:那女子叫完颜雅,又名富察阿朵,是金国宗室成员。 刘溪洞肃然道:她可不是一般宗室,乃金太宗吴乞买之女,封琅国公主。本官所说的棘手之事,正是指她。 一旁的符竹付搭腔道:此女背景非比寻常,不是普通犯人,更牵涉两国外交。倘若处理不当,极易引起宋金开战,那时战火一燃,为之奈何? 灵郁布酒杯一放,问道:那大人有何打算,且说来听听。 刘溪洞道:本官思虑再三,对此女不可用刑,不可久囚,亦不能放。事关国事,最好的办法是将其押赴京师,由圣上亲自裁断,方是妥帖之法。 铁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确实刘溪洞说的话不无道理,当下时局正处宋,金,辽的敏感时期。 金国兵锋强盛,辽人苟延苦撑,大宋夹在其中夕惕若厉,如履薄冰。一旦处理不好,金人必籍此借口发兵攻宋。河东防务形同虚设,河北形势更危,怎堪铁骑冲虐,蛮兵横行。 这事情,刘溪洞是不敢拿主意,不愿拿主意的。 铁手想到此处,便说:大人所言甚是,理应把此女送往开封府,交由上峰妥善处理。 刘溪洞笑道:既是如此,本官有一事相求铁捕头和灵捕头? “大人请讲。” “本官欲劳烦两位捕头,押送人犯进京。” 灵郁布倏然脸色一沉,高声道:你让我和铁老弟去押送完颜雅? 刘溪洞道:不错。完颜雅事关重大,一路上不能有半分差池,此等重任非两位神捕莫属。 灵郁布语气僵硬的问:一定要我们两人同去? 符竹付插话道:由两位名捕同去,大人才放心呀。 灵郁布冷哼一声,道:小心过了头吧? 董远松听到此话,也放下杯筷,掏出腰间的铁烟杆在桌角轻敲两记,拇指一搓捏烟嘴,居然将烟丝点燃,自顾抽起来。 铁手内心一愕,心忖董远松指力好强。 符竹付道:国事应慎之又慎,不可轻误。请两位捕头出马,是求万无一失。 铁手反问:那剿匪的事呢? 刘溪洞笑道:二位宽心,你们一走,本官马上点将发兵。我让符参军领兵,董捕头,指挥使辅佐,剿匪一事二位无需担忧。 铁手问:大人打算何时让我们押人犯出发? 刘溪洞眸色一亮,忙答:酒宴一散,即刻出发可好? 铁手淡淡一笑道:原来这酒是为铁某送行的,看来大人不愿我留在太原,生恐碍着某些人的事? 董远松皱了皱眉头,方师爷仍很镇定。 刘溪洞发怔,问道:铁捕头,所言何意? 铁手道:没什么意思?至于押送人犯一事,恕难从命。铁某是奉诸葛先生之命,来河东路查案,押解的事请大人另选贤能。 灵郁布也道:圣上派我来各州各路查察吏治,尚未完结。岂能空手回京,有负圣命。 “看来本官是请不动二位神捕大驾。”刘溪洞叹道:也罢,我就不强人所难,方师爷让后厨赶紧把菜都上齐,好请两位捕头吃完早些回去歇息。 方师爷拍了拍手掌道:掌灯,上菜。 说完,门外有衙役用竹竿挑着红灯笼挂起,一时间院子一片明亮。 紧接着,一名仆人匆匆忙忙进了大厅,慌张的对符竹付道:老爷,夫人心症猝发,疼的昏了过去,你赶紧回府里瞧瞧吧。 符竹付大惊道:速速去请大夫。 仆人道:管家亲自去请了,他怕家里有事没人拿主意,让小人请老爷回去。 符竹付迅疾起身道:实在抱歉,家中内人有恙,恕我不能再陪各位,先行告辞。 刘溪洞也是大惊失色道:我姐姐怎么了?不行不行,我同你一起去。方师爷,董捕头你们陪灵捕头,铁捕头喝酒,本官去探望一下便回。 方师爷揖手道:遵命,大人。 董远松默默的抽着烟,却未曾吐出过一个烟圈。 铁手与灵郁布互望一眼道:大人既然有事,不如这酒就到这吧? 刘溪洞道:那不显得我礼数不周,薄待了两位。 方师爷道:正是正是。两位捕头是贵客,难得让大人有机会尽地主之谊,莫要辜负大人一片苦心。 刘溪洞道:嗯,方师爷说得是。我去家姐那看看,倘若无事便回来与两位捕头接着畅饮。 方师爷则请铁手,灵郁布就坐。 董远松道:小双,小喆你们跟去,保护好大人。 “是,总捕头。” 门外传来应答声,刘溪洞和符竹付出了鸳鸯楼,聂双与呼延喆紧跟其后离开。 院内,廊下一处暗角,也有两人在用“蚁语传音”对话。 “沈师兄,刘溪洞走了,会不会有鬼?” “有可能。他们应该是故意支开刘溪洞,以便动手。” “那我们怎么办?” “王师弟,你去跟着刘溪洞,万一有异动,将其擒住。” “沈师兄,还是你去。我留下,好帮帮铁师兄,灵捕头他们。” “王师弟,这里有我。让你去自有我的道理。” 王小石一怔,不语。 沈虎禅便说:我怕收不住手,忍不住会杀了刘溪洞,所以才让你去的。 王小石顿时明白,他这位大师兄嫉恶如仇,向来杀伐果断,出手决绝。刘溪洞确实还不能死,擒住他比杀了他要有用, “好,我去。沈师兄,保重。” “保重,王师弟。” 王小石才出了院子,去跟踪刘溪洞,符竹付,鸳鸯楼里的好戏也拉开帷幕。 方师爷拿着酒杯,对铁手,灵郁布敬道:我代大人敬二位。 倏地,酒杯从方师爷掌中滑落,“铛”的一记脆响,坠地即碎。 瞬间,一条白影以扭动,转动,滑动,飘动的姿势,移到铁手背后。 这人本来就离铁手很近,像一阵寒风刮了过来。 迅疾。 且冷。 铁手早有察觉,因为这人正是符竹付的那名随从。 符竹付走了,他没走,而是幽灵般的对铁手发起偷袭。 他左足单立,抬起右脚似啄木鸟啄虫般连踢十二腿,全部攻向铁手背后十二处要穴。 这样的轻功,这样的腿法,唯有“太平门”的人能做到。 他就是梁凉。 但对铁手出手的,绝不会只有一个梁凉,要杀四大名捕一个梁凉绝对不够。 同时,那名倒酒的婢女,双腕齐翻,两点寒芒夺袖而出,刺向铁手胸膛。 她离铁手也很近。 关键出手的时机把握的极准。 沙片片无论是骗人,还是杀人,出手总是恰到好处。 第359章 桌子和椅子 暗杀是精心策划的,但铁手同样是有准备的人。 这场“鸿门宴”,几人是有备而来。 他左右架臂,一式“铁闸门”双手一合,在沙片片两点寒芒刺入胸门前封挡。 “呲,呲”两记金铁撞击的锐响,铁手小臂上的衣袍被锐器划开,那铁铸般的手臂格住对方兵器。 沙片片失手瞬间,旋即收招,她的出招和撤招一样快。掌中两支锋利的锐刃倏然缩回袖内,身子则倒踩莲步往后遁走。 她猝袭快,退的更疾。 自己正面刺杀失败,意味着铁手背后的梁凉必然得手,反之同理。 梁凉轻功好。 腿快。 且准。 他分踢“风府”、“风池”、“风门”、“大椎”、“大杼”、“督俞”、“膈俞”、“肺俞”、“肝俞”、“胆俞”、“胃俞”、“脾俞”十二个要穴。 铁手再回身格挡已赶不上,用“穴道潜移暗转”能把后背穴位移走,但要硬受这十二腿。 即使自己内力深厚,可背部不是无坚不摧的双手,硬挨梁凉一轮强踢绝对不好受。 眼看,梁凉右脚尖离铁手后背还有一寸,却猛的陡然停住。同时感觉足踝被什么东西抓牢,进退不得。 他一惊,大骇。 只见铁手背部衣服“波”的隆起一处,形如手掌,甚至连根根手指都清晰可见,仿佛是从背脊上长出来的佛手果。 铁手身上当然结不出佛手果,更没有第三只手。而是运功将真气逼出体外,强行凝聚成形。 气有形,也有实。 有形有实的铁掌。 梁凉的第一腿没踢中,就被真气化成的手掌给擒住,接下来的十一腿再也攻不出去。 但他毕竟是“梁门八王”,岂是泛泛之辈,反应机变堪称一流。他右脚被擒,旋即抬起左腿,悬空横扫铁手后脑勺。 “嚯。” 铁手大喝,抢先一步扣紧梁凉的右脚踝,使劲将其从身后抡过头顶,直接甩飞扔向后撤的沙片片。 一刹那间,铁手封住沙片片双刃,化解身后腿攻,并用梁凉的身躯予以还击。 沙片片边退,边瞅见一个人被扔过来,迅疾抬起手臂,袖内锐刃像离弦快箭般,向上飞射挂住房顶横架梁。整个人旋即荡起,避开扑来的梁凉蹿到房梁。 铁手这才看清,对方使的兵器是“绳镖”,属于奇门三十六兵器。 是一种将三棱精铁镖头系于长绳一端制成的武器,既是长兵器,又是短兵器,亦是软兵器,甚至能算作暗器。 沙片片及时躲开,梁凉在半空强行拧转身体一圈。并用左脚尖“噗”的踢了下自己的右脚踝关节,然后落地滑开两丈远。 方才,他若不是旋转身体,卸去铁手的扭力,又踢一脚足踝处抵消抛劲,恐怕右脚就被拗断。 “咯”的闷响,梁凉脸肌一抽,猝然听到自己脚趾折断的骨裂声,断的是左脚拇趾。 他左脚化解抛劲的一踢,受右脚踝的内劲反挫,被震断拇趾。当然,一根拇趾换一条腿,这脚趾断的还算值得。 梁凉吃了亏,受了伤,不敢再攻。 沙片片像只受惊的狸花猫,弓着背蹲伏在房梁上,一对妙目警惕的看向铁手。 整个刺杀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攻守皆在一瞬,生死均在一线。 大厅内,忽然间就静下来,所有人也停下来,院子里像炸了锅似的,并伴随凄厉的惨叫。 铁手也未动,因为刚才自己遭袭的同时,灵郁布已受制于敌手。 原来,方师爷摔杯为号那一瞬,他闪电般抽出自己的长剑。 他掌中本无剑,剑藏于腰畔。 倏地,一柄软铁薄剑自腰带内拔出,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蛇,迅速游出洞穴。 方师爷手腕一抖,剑锋亦是一颤,化成两道寒芒分刺灵郁布双目。 这一剑:快、准、狠。 灵郁布也有防备,迅速右手中食二指骈指弹击剑尖。 “叮”的一记脆响,他以“别姬指”指劲震开剑锋。灵郁布正要起身,左腕“神门”穴被人搭住,且一搭就站不起来。 一招扼制“捕霸”的人是董远松。 灵郁布震惊之余,剑光又至,方师爷再次出剑刺向灵郁布印堂。 第二剑:毒,厉,绝。 他是要灵郁布的命。 灵郁布中了董远松的“定身点穴手”,如遭电殛,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一剑逼近。 此时的铁手才刚把梁凉举起抛出,腾不出手去营救。 “铛”的一震,星火迸溅,灵郁布眼前一闪,一根铁烟杆架住软剑。 方师爷一惊,遽然收剑,剑锋剧烈的微颤,发出“嗡嗡嗡”的清鸣,仿佛婴儿的梦呓。 同时,沙片片上了房梁,梁凉落地,方师爷举剑立在大厅中央。灵郁布手腕依然被扣住,坐在椅子上,董远松提着烟杆站在他身旁。 此刻,铁手静观不动,院子里传来第一声惨叫。 方师爷握剑的手捏紧,剑尖倏然停止不颤,发出一句阴冷的话:董捕头,你这样做会害了自己妻儿家小。 董远松道:你答应过我,只杀铁手,放过他的。 方师爷道:不把捕霸一并除掉,他会放过你吗? 董远松道:我已制住他,不会妨碍你们的事。 “那以后呢?” 董远松怔了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今天他不可以死,我更下不去手。 倏忽,院子里传来第二声惨呼。 灵郁布瞪着董远松,眼神里充满愤怒和惋惜:我始终把你当朋友,即使我觉得你变了,依然选择相信你。 董远松一言不发,而是盯着方师爷。 方师爷瞅了瞅铁手,又看向董远松道:我再说一遍,把灵郁布杀了,然后咱们一起把铁手做掉,富贵同享。 他话音刚落,第三声惨叫响起,比之前的两声要短促,几乎是一叫就断了气。 董远松毅然道:你们只能杀铁手。 方师爷眼眶隐含的杀意,蓦然暴涨,长剑又随着手腕扭动起来,寒光在他的脸颊上晃动。 灵郁布视线移到剑上,倏然眼睛一亮,失声道:你到底是谁?这把剑的主人早就死了,为何在你手里? 他认得这把剑,或者说认出这把刀。 灵郁布曾见过这把刀,一把饮过万人血,砍过万人头的刀,刀的主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项温弓是你什么人?” 铁手听到项温弓的名字,不禁紧锁眉头。武林里没有比“万人屠”更爱杀人的,他以活人练刀。 杀人磨刀,磨刀杀人。 逐渐刀成了剑,刀法遂成剑法。 方师爷猝然冷笑一声,目光狠厉的盯着灵郁布:你应该问我是谁。当年杭州城破,家兄出逃,韩世忠带兵穷追猛打,不是你和方歌吟出手,家兄岂会被俘,处凌迟死刑? 灵郁布惊愕道:你是方腊的弟弟方七佛。 铁手也想起来:原来是你。江南平叛后,匪首方腊等五十二人皆已伏诛,唯独他的弟弟“二大王”方七佛下落不明,了无音讯。 “我不死,是为了替家兄讨回血债。”方七佛剑指灵郁布道:尤其是你。劫狱救走官员,击杀项温弓和“江南十二神”,追踪家兄到青溪,引韩世忠大军追杀,每一笔账都要算在你头上。 灵郁布义正言辞的说:乱匪贼寇,人人得而诛之。 方七佛怪眼一翻,凶光大盛,遽然一剑疾斩灵郁布。 剑光交织,一眨眼就将灵郁布坐的椅子和面前的桌子切为数段。 董远松则一把拽起灵郁布,将其拖离椅子,躲开乱剑。 同时,院里又是两记哀嚎,相继传来。 沙片片亦沉不住气,一掣肘一条绳镖抛射铁手心窝,另一条绳镖绕击后颈。 她等不下去,沙片片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听得出惨叫是来自她的部下。 自己把“戏水杀”的沙漠河,沙海浪,沙洗泪,沙浇油,沙消沉,沙澎湃六名亲信布置在院子。 显然他们遇到麻烦。 麻烦的要死。 已死。 所以,沙片片想溜,而不是战。 她不是方七佛,与捕霸,铁手既无深仇,更无大恨,犯不上玩火自焚。 她是童贯派来监视刘溪洞,而不是为刘溪洞玩命的。 沙家的人擅于骗。 骗不是赌,更不是搏命。 第一次行刺失败,沙片片就打定主意,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接连听到她手下出事便愈发下定决心。 先撤。 为妙。 灵郁布已被董远松所控,只要阻扰轻功一般的铁手即可脱身。 她双镖齐抛,身形陡沉。铁手身形一让,一招“如封似闭”双手前后封格,挡开双镖。 沙片片脚一触地,旋即收回绳镖,飞掠向鸳鸯楼的大门。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收回来的不止是绳镖,还有两样东西。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桌子有脚,椅子也有脚,可一定不是它们自己走过来的,也没有长翅膀飞过来。 沙片片震怖不已,桌子椅子竟是她拉回来,飞向自己的。 铁手方才用那招“如封似闭”时,居然把镖头打入桌椅木板中,沙片片一拉绳镖,等于扯动桌子椅子飞撞她自己。 沙片片赶紧双臂一张,顺势把桌子,椅子往两侧甩开。 而她顿觉面前人影晃动,肩头挨了一记,身子一颤,眼睛发黑就瘫软下去。 她这一倒,铁手未下杀手。但她至少要睡到明日天亮才能醒,而且这条胳膊这辈子再不能动武。 沙片片昏倒,院外又是一记哀呼。 董远松与方七佛正激烈交手,铁烟杆与软剑打得焦灼,梁凉则一溜烟的滑向灵郁布。 第360章 困兽与困室 梁凉欺近,董远松顿时分了神,一犹豫间手里烟杆稍慢,右小腹即中了一剑。 方七佛欲趁势再出剑,身后掌风骤起,铁手扑近出掌攻至。 他身形一沉,半蹲转腰回扫一腿踢向铁手下盘,掌中软剑紧跟着一递,刺向对方咽喉。 方七佛这一腿叫“自扫门前雪”,一剑名曰“莫管瓦上霜”。腿虚则剑实,实刺变虚踢,分攻两路虚实结合,是他两记反守为攻的杀招。 铁手出掌在先,单手已使不出“如封似闭”招架,唯有脖子一歪,偏头让过剑锋。同时,往后疾退两步,拉开距离避开扫踢。 方七佛反击落空,猛的腾空跃起,一式“三元归洞”三剑连击。“刷”的一下斜斩,“嗖”的一记横劈,“咻”的一招点撩,又逼得铁手撤步四五尺。 而他人在半空中,倏然发现几件事: 第一,鸳鸯楼里消失了两个人,董远松和灵郁布均不见踪影。 第二,大厅内又冒出两个人,衣上染血的沈虎禅,刀尖滴血的龙逸凡。 第三,少了一个活人,多了一具尸体,梁凉脸朝地匍匐趴着,姿势活像只断了尾巴的壁虎,背心涌出大片血水。 刚才短短瞬间,确实发生很多事。 方七佛回身应付铁手,董远松压力陡消,但中剑负伤危机尚存。 梁凉从侧面双足齐蹴,踢向灵郁布要害,董远松受伤右手不灵便,烟杆赶不及封挡。 不过,他仍有一项绝技“大漠孤烟杆”,这门功法并不是杆法,而是烟。 烟吸入董远松口中,含在嘴里,藏于喉舌间。 倏地,他张嘴喷烟,吐出来的不是烟圈或烟雾,而是一道箭。 烟箭。 董远松以内力将嘴里含的烟激吐而射,直打梁凉鼻梁。 烟劲遽强,势如猛箭。 这一击来的突兀,梁凉险中求生,本能把头一低俯身卧倒,烟箭紧贴他头顶擦过,削去一大把头发。 他惊惧间,身子贴地手脚并用,像蜈蚣似的逆行倒移往大门快速爬行。 只是正好沈虎禅进来堵住其退路,梁凉发狠拼死一搏,不起身直接双腿向后飞剪。 沈虎禅左腿抬脚一踏,像钉子一样把梁凉的左足踩住,且踩断。 梁凉不及喊痛,倏忽刀风一振,龙逸凡已把刀搠入其背脊。 另一边的董远松已带着灵郁布进入鸳鸯楼内的密室,那本是刘溪洞与方七佛时常会面谈事的暗房,却不知董远松何时探知的。 方七佛落地后表情近乎狰狞,用恶毒的目光投向铁手,沈虎禅,龙逸凡。 他精心布置的刺杀,居然溃败如山倒。 铁手道:投降吧?你已无退路。 方七佛冷哼一声,非常不屑的说:投降活不成,不降也没命。横竖是死,但绝不落在你这朝廷走狗手里。 铁手劝道:你若认罪伏法,供出同谋,讲出所有事情真相,我便担保你不会受到酷刑拷打。还能替你求情判个体面的死刑,不至像你兄长挨千刀万剐,受尽折磨而亡。 “呸!家兄是看不惯皇帝昏聩,任用朱勔这等宵小,肆意攫取花石,搜刮压榨民膏,置万民于不顾,才揭竿而起推翻暴政,替天行道。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宁死不屈的真英雄。” 铁手叹道:朝廷再有过错,方腊起兵使江南陷于战火,此以暴易暴的做法,苦的依然是百姓,损的仍旧是大宋国力。这不是大丈夫所为,更非英雄之举。 沈虎禅道:朝廷朽败不堪,方腊作为同样残暴无度。他利用“摩尼教”大肆蛊惑民众,更以鬼神之说互相煽动,烧房舍,掠夺金帛子女,诱逼良民加入军队。为钱财攻打州县,以刀枪威胁当地百姓参与起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搞得江南哀嚎遍野,骸骨相枕。而他自顾称帝,却不问民间疾苦,终得天怒人怨。他是为一己之私,哪里是为民造福,替天行道? 方七佛骂道:闭嘴!你与四大名捕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同属一丘之貉就别大言不惭,自诩正道。 沈虎禅道:我走自己的路,你走的皆是邪道,魔道罢了。 铁手道:勿再负隅顽抗,赶紧束手就擒,说出幕后主使,我保证不为难你。 方七佛软剑一抖,大叱一声:莫要白费唇舌,从我嘴里你抠不出一个字。动手吧?一个个来……或者三个一起上。 铁手摇头,默默叹息。 龙逸凡把刀一横,喝道:冥顽不灵,既然想死,龙某便成全你。 “就算死,也要拉你陪葬。” 方七佛桀桀狂笑,剑身也随笑声颤动,眼眸射出猩红的赤芒。 “龙局主,小心。” 沈虎禅已察觉异状,方七佛眼眶里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把眼瞳,眼白全部染红。 他将剑高举头顶,浑身散发着戾气和魔性,剑意骤然大盛,杀志瞬间狂燃。 方七佛周身环绕令人生畏的杀气。 “错杀一万,不留一人。” 他兀然说了一句话,这是一句狠话,也是一记狠招。 方七佛的“错杀一万,不留一人”是一式剑招,一式由项温弓屠杀万人才悟出的剑法。 剑法只一式,杀人一招已足够。 方七佛剑势猝发,剑光纵横,寒芒飞展,鸳鸯楼里到处是闪光,厅内霎时亮如白昼。 龙逸凡刀风狂卷,刀气纵向方七佛,但刀气被剑势所阻。 剑势引发剑气,也是杀气。 杀气腾腾。 龙逸凡的刀气冲不破剑势,反受剑气所围。 “破。” 铁手大喝一声,双臂翻飞,掌劲如雷,掌势如山,压住了方七佛的剑气。 但他仍破不掉“错杀一万,不留一人”的剑招。 此招一出,必须留下一条人命。 人未亡,剑莫停。 沈虎禅也遭到三次剑气飞袭,他危险的躲过第一次,险险的闪过第二次,凶险的避开第三次,难以拔刀回击。 直到第四次,在铁手的掌劲压制下,剑气迟滞了一瞬,剑势缓顿了一刹。 沈虎禅终于拔刀。 刀出鞘的一刻,沈虎禅人影已迎向剑气,冲入剑势,闯进杀气。 “扑哧”一声,剑光陡弱,血光暴现。 等剑光彻底停下时,方七佛的脸上浮现震惊之色,他颈脖处的鲜血飞喷,化成红雾翩然洒落。 沈虎禅全身披血,表情木然,阿难刀已回鞘。 “佛……佛……爷……会……会……” 方七佛挣扎着说到最后一个“会”字,已气竭失声,“扑通”倒地身亡。 人死,剑止。 这一式剑法终究带走一条人命。 铁手见状马上走到沈虎禅身旁问:沈师兄,你没事吧? 沈虎禅摇首道:我没事,但方才好险,差点破不掉那一剑。 铁手松了口气,龙逸凡凑近,看了看地上方七佛的尸体,心中仍有些后怕。 “灵捕头呢?” 暗室里很暗,董远松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左手捂住腹部的伤,右手拿起烟杆开始抽烟。 灵郁布自然已恢复行动自由。 烟丝每燃一下,密室倏地亮一亮,隐约映明董远松的脸。 他很淡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悠然的坐着,悠闲的抽烟,悠扬的凝视,甚至烟嘴冒出的烟丝都是悠哉悠哉,无忧无虑的。 灵郁布诧异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远松微微苦笑,反问:那我应该怎么做?杀你? 灵郁布道:我是问你为何为虎作伥,甘心替刘溪洞,方七佛卖命? 董远松道:刘溪洞给我地位,方七佛给我钱,他们看中我的才干和能力。 “这不像从前的你。” 董远松语气十分苦涩的问:从前的我是何模样?是一到月末就要问米店老板赊米?是儿子读书要向手下兄弟借钱?是丈人过世,家里都凑不出一副棺材钱?是逢年过节,桌上都未必有鱼肉?是没日没夜的抓贼,却总是升不了职?那种日子我过够了,过怕了。 灵郁布一愕,眼神变得恍惚,心里一阵唏嘘。 董远松吸了一口烟,暗房又亮了一下,他的神情变得很惆怅,有种使人心酸的愁意。 “灵兄,你身居高位,衣食无忧,是不会理解的。” 灵郁布道:你可以不当捕快,你有一身本领总会找到出路。入武行做镖师,当教头护院,只要不作奸犯科,干什么都行。 董远松黯然道:我是一身本事,抓过许多贼,破过很多案。但有一样东西,我抓不住,破不了。 灵郁布问:是什么? “命运。” “命运?” 董远松道:我抓不住命运,破不了命运。武功再高也始终打不过穷苦,斗不赢清贫。穷能消磨你的斗志,泼灭你的战意,击垮你的信念。 灵郁布斥问:那也不该自甘堕落。 “我想换种活法,哪怕堕落也行。” 说话时,董远松的语气很漠然,灵郁布则默然的聆听。 两个人,曾经的朋友。 似乎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模糊。 暗室暗,且静,除了偶尔的吐烟声。 “你自首吧?” 董远松冷笑道: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何况抓了大半辈子的贼,岂有到头来被抓的道理? 灵郁布道:你罪不至死,为何不悔过自新? 董远松道:为了调离富阳来太原做捕头,我间接害死了梁尽忠。梁震怀虽是方七佛所杀,但是我将他擒获。要坐稳总捕头的位子,我替刘溪洞排除异己,清除对手。得罪了“虎盟”,“五泽盟”,“刀柄会”,“感情用事帮”,“四分半坛”的人。我没有退路,认罪就是死路。 灵郁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我必须抓你。 董远松不觉意外,目光里有了敬意。 “我其实还有个心愿。” 灵郁布道:你说。 董远松道:我想弄明白,你我之间谁的武功更好。 灵郁布怔了怔,道:你受伤了。 董远松道:我的伤并不重,而且你方才为了冲破穴道,损耗不少内力。所以,咱们比试是公平的,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灵郁布迟疑的一下,正色道:我也一定不会手软。 董远松又猛吸一口烟,很大口的一吸,烟嘴剧烈的燃烧。 “灵兄,得罪了。” 声落,房间倏暗,随即响起脚步声,锐风声,激斗声,啸声和吼声…… 片刻后,暗室恢复平静。 灵郁布点燃了一支蜡烛,他的左臂插着一根烟杆,血水浸湿了整条手臂。 董远松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胸口赫然有个指头大小的血洞。 他表情安详,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唇角轻轻一颤,吐出了人生最后一口烟,一口气。 第361章 魂断蓝街 夜色中,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急行,约有十几名衙役开道护卫,聂双和呼延喆两人断后。 轿中人自然是刘溪洞与符竹付。 出了衙门,聂双手里就始终提着一个灯笼,晚上打个灯笼倒没什么稀奇。 但他手里的灯笼却很奇怪。 第一,灯笼倏亮倏暗。 灯架上的火苗忽大忽小,有时大的像鸡蛋,有时小的像米粒,仔细看不像是风吹所致。 第二,灯笼很破旧。 纸糊的灯罩表面千疮百孔,至少有几十个窟窿眼,远远望去犹似一个会发光的蚂蜂窝。 灯笼怪,呼延喆却见怪不怪。 他深知自己的搭档是聂家弟子,“下五门”的玩意皆是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玄玄乎乎的。 这灯笼叫“指路黑灯”,江湖人都称之为“灯黑见鬼”,是下五门颇为神秘的物件。 传闻此灯内燃阴火,能通灵招魂,引鬼附体。 而呼延喆心知肚明,此灯是聂家的独门机关,特殊的侦查装置,根本没有什么阴火,鬼魂之说。 聂双用“指路黑灯”办过好几桩大案子。 转眼到了一处叫“蓝巷”的僻静街道,倏地灯笼陡灭,火苗完全熄灭,而不是变弱变小,是变没了。 聂双目光闪动,赶紧收住脚步道:你先走,保护好大人。 呼延喆心领神会,知道灯灭代表他们被盯梢了,来的还是高手。 “你当心。” 说完,呼延喆匆匆跟上队伍,聂双转身提起黑漆漆,黑洞洞的灯笼,眼睛扫视着冷清的街面和仅有的四五名行人。 “朋友,出来吧。” 空荡荡的街巷无人应答,似没有任何异常。 聂双又道:我的灯笼从没出过差错,你不必躲躲藏藏,还请现身,否则我要动粗了。 有两名路人不明所以,转头瞅向聂双,但一见其官差打扮,便不敢多看一眼。 长街上依旧无人回应。 忽然,聂双手里的灯笼猛然飞出,快速旋转撞向路边一处民舍的屋檐。 “咣”的一响,檐瓦震裂,突如其来的异响,吓得几名路人抱头而窜,纷纷逃离。 同时,一条人影自飞檐掠起,凌空翻身,剑声起刀风落,随即是“叮呤当啷……”急促的连响。 王小石已站在大街中央,地面上散落着许多黑色小铜片,都是从灯笼内射出的,被他空中用手剑手刀拨落。 灯罩上的窟窿眼,居然是暗器发射孔。“下五门”较之“下三滥”,“下九路”那些阴招诡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夜,黑灯,黑色暗器,黑暗手段,果如江湖传言“灯黑见鬼”。 幸好来人是王小石。 “你的身手很漂亮。” 王小石谦逊的说:马马虎虎。 聂双道:除了董爷,我很少如此高看一个人。 王小石抿嘴一笑道:我与兄台个子一般高低,所以你不用高看在下。 聂双眼睑微微收缩,顿了顿问:为何要跟踪我? 王小石答:我跟的人是刘溪洞。 聂双问:你要行刺大人不成? 王小石道:我有话要问他。 聂双道:你问大人的话? 王小石反问:大人莫非不是人,问不得话?或是听不懂人话? 聂双脸色一沉道:你敢辱骂刘知府? 王小石哂然道:慢着!前提刘溪洞是人,不是猪,不是狗,不是豺狼这等禽兽。然后才是我骂人,而不是骂猪骂狗骂禽兽。 “你……” 王小石继续问:那我能不能问刘溪洞一些问题? 聂双怒道:一介江湖草莽,没资格问大人话,你不配。 王小石道:看你的出手,也是江湖中人吧? 聂双道:以前是,现在我是公人,专门抓你这种不知好歹的货色。 王小石“嗯”了一声道:怪不得你要处处看人脸色,学的低头哈腰,变得人模狗样,狗仗狗势。 聂双大声一喝:少他妈废话,赶紧给我滚。 王小石有力的摇头,像摆动的拨浪鼓,摇的聂双怒火中烧。 “找死。” 聂双大吼,虎步龙行,左手“挂拳”,右手“挑掌”攻向王小石。 他的拳路猛如雷,掌势烈如风,怪不得叫“风雷手”,起手间气势凌人。 王小石不退反进,扬了扬衣袖,瞬间用手剑破拳,手刀破掌。 聂双乍然一愕,旋即一式“黄龙摆尾”身形转到王小石背后,双臂一张一抱,一式“黑熊抱树”要勒住对手。 王小石倏地身形一矮,一挪,一掠,已飞出两丈多远,朝刘溪洞走的方向追去。 聂双怔了怔,拔腿要追,顿觉脑后一阵无声的轻风拂来。“啪”的一记,自己后颈的“玉枕穴”被一个硬物打中。 他瞬间身体麻颤,眩晕栽倒。 地上赫然有一枚小石子在青石面弹跳两下,“咕噜噜……”滚到一边。 而此时此刻,刘溪洞正吓得浑身哆嗦,藏在轿子里不敢露头。 白欣如与青狮和尚拦住他的去路,几名衙役破口嚷骂,冲上前去驱赶。 剑光一闪后,几人身上都少了一样东西。一个衙役头上帽子没了,一个衙役腰间令牌掉了,一个独眼龙衙役的眼罩断了。 白欣如道:想活就走,想死留下。 一下子,衙役和轿夫们跑的跑,溜的溜,完全顾不上刘溪洞和符竹付。 大人死了,以后还会有其他大人来接任。自己小命丢了,就没有以后了。 人跑光了,除了“铁伞判官”呼延喆。 “阿弥陀佛,请轿里的施主出来吧?免生干戈。” 呼延喆已解下背后的铁伞,冷哼道:出家人不在庙里好好修行,出来做强盗了? 青狮和尚道:善哉善哉,小僧修为尚浅,故而来管一管闲事罢了。 呼延喆道:官府的事,是你们秃头管的吗? 青狮和尚道:倘若救众生苦是闲事,那小僧便要管一管。 白欣如扬声一叱:刘溪洞别当缩头乌龟,赶紧出来,别逼我亲自动手。 “两位女侠,高僧。本官与你们无冤无仇,亦无过节,何苦来为难刘某?” “狗官,你做过什么勾当,自己心里清楚,速速滚出来。” “你们这是作甚?当街持械斗殴,还有王法吗?” 白欣如道:你还有脸提王法?自己干的脏事,哪桩哪件不是触犯王法,无视宋律? “女侠,你错怪本官了。”刘溪洞从轿帘缝隙往外头张望,又道:呼延捕头,你要周护本官安全啊? “大人放心,卑职绝不让他们靠近。” 倏地,白欣如纵身一跃刺出一剑,想挑开轿帘。 呼延喆一按“浑天伞”柄上机括,伞头弹出一尺长的利刃,快速格住长剑。 白欣如变招更快,一式“醉打金枝”弯腰斜刺三剑,攻向呼延喆胸口三处破绽。 “格”的闷响,呼延喆打开铁伞,像一块圆形盾牌封住所有破绽,将对方的剑再次顶开。 白欣如又接“素女剑法”的一式“玉兔下凡”,剑锋直点呼延喆双腿,将其逼开好几步。 她又一式“玉女点朱砂”,剑锋上撩,又使呼延喆来不及撑伞封挡,慌忙向后退开。 白欣如再变“闪电剑法”,一剑挑开轿帘,把刘溪洞惊的差点没栽个跟头。 呼延喆反应也快,单手拽住轿杆,用力一拖硬生生把轿子拉走,另一只手用铁伞护住轿前。 另一顶轿子的符竹付也是吓得够呛,瞅准机会从轿内钻出来,撒开腿往街口仓惶逃窜。 白欣如身形一晃,剑随人走,一个起落便截住符竹付的去路,剑尖已抵在他肋下。 呼延喆则脱不开身,青狮和尚双腿连踢,他唯有转动伞面卸去对方腿劲。 就在呼延喆快招架不住时,“嗡”的一声,似刀离鞘发出悦耳的清鸣。 刀光划破黑夜,仿佛把天空一裂为二。 青狮和尚身躯遽然一振,随即剧烈的颤抖,紧接着狂猛的扭动,像一条泥鳅掉到热锅里,那一刹的疯狂挣扎,垂死反抗。 他的脸激烈扭曲,五官像要爆裂一般,你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张人脸。 一截紫红色的刀锋,闪着骇人的妖芒穿出青狮和尚的胸膛,鲜血在刀刃上瞬间化成一团雾气,并伴随“刺啦刺啦……”类似于烙铁入水的蒸腾声。 犹如一头饥渴的猛兽,在幽暗的森林里低声嘶吼。 柳生一兵卫拔出“妖刀伊邪”的刹那,青狮和尚宛如被吸干精血,抽尽元神的尸体,连一丝呼喊都没有,便扑倒而亡。 呼延喆亦被吓到,他看见柳生一兵卫斗笠下的一对鬼目,散发出阴森森的寒意,仿佛与其对视立刻会被凝结成冰块。 刀光又亮起,斩向的人是呼延喆。 他起初以为眼前的煞星,杀了青狮和尚,那一定是自己这边的帮手。 但他错了。 错的很离谱。 刀临,呼延喆迅疾撑开铁伞,去挡住妖刀,顺势隔开这个魔星。 呼延喆听到刀刃与铁伞激烈的摩擦,从伞沿边缘能看见火星飞溅。 猝然间,柳生一兵卫绕到他身侧,手里握着一柄肋差,毫不犹豫的插入呼延喆心脏。 短刀甚至在他的心房里转动一圈,像画了一个圆满的符号。 一边的白欣如见青狮和尚,呼延喆眨眼间都死于非命,一脚踢翻符竹付,飞掠向柳生一兵卫。 剑光如电一闪,柳生一兵卫从尸体里拔出短刀,如鬼魅般躲开。 白欣如的长剑眼看要刺进呼延喆的尸体,飞快的翻腕变招,又是闪电般的一剑攻向对方。 柳生一兵卫双手持刀,顿感剑芒逼近自己面门,又小碎步倒走。 他不是跨出一大步,而是小碎步连移十几步,居然避开快如疾电的剑。 剑光遽明,亮如极光。 白欣如又是一剑直刺对手,速度比刚才两剑更快,更疾,更像闪电。 这一剑,柳生一兵卫知道躲不过去,身子一沉,双腿跪地。同时使出剑法“二刀流”,长刀横架长剑,短刀往前一递。 “呲”的一声,柳生一兵卫跪在地上,他头顶的斗笠被挑飞,在半空翻转几下,让风一吹飘到远处。 白欣如的胸前已染红一大片,且慢慢蔓延,像一朵红色的云,缓缓遮住了天空。 第362章 我是捕快 “女人能有你这样的剑术,很难得。” 柳生一兵卫沙哑的嗓音,像阴间里的冥司在头盖骨上磨着铜斧,他的瞳色就像森寒的斧刃。 他一说话,满脸深浅不一的刀疤如水波层层推开,又似水蛭缓缓游动。 你无法形容那是何种表情,甚至不确定那算不算表情,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有表情。 白欣如的白衫染红,“当啷”一声,掌中长剑应声坠地。 她尚未断气,是因为肋差没被拔出。 柳生一兵卫并没像折磨呼延喆,青狮和尚那样转动刀刃。那种情况下,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足以造成令人难以承受的痛楚。 他踌躇了一下,极短的一瞬。 倏地,一道三分潇洒,三分惆怅,三分惊艳,一分不可一世的剑光掠过长街。 一时间,柳生一兵卫手里太刀一闪,妖芒遽增,以逆刃反击。 剑光炯暗,刀芒倏弱。 王小石收招,一把抱住白欣如闪开。 柳生一兵卫左右足交替碎步滑遁,用独特的“蜻蜓步”退开几丈远。右手反握长刀,“妖刀伊邪”的刀背朝外,刀锋贴近右肩,在黑夜里闪烁紫红幽芒,宛如一条猩眼毒蛇躺在一根浮木上。 他除了柳生家族祖传的“破空飞天流”,“幻剑飞天流”,“二刀飞天流”,还独创了新技法“斩岩断水流”。 分别是:岩击术和逆水斩。 岩击术需要配合忍术“鲸吸法”的吐纳法,将人体所有的力量聚合成一击。 逆水斩是利用东瀛剑术的“蜻蜓步”变换调整身形,以刀背格挡顺势反斩。 方才,王小石那一剑就是被逆刃架开,又被逆刃反斩迫退。 “又是你。” 柳生一兵卫眼窝里的寒焰,居然变得黯淡,越来越淡。 眼神变得空洞,愈来愈空,鬼目空空。 王小石一手握剑,一手扶稳白欣如,鲜血从她伤口猛的涌出。她脸色已显惨白,血色渐失。 白欣如强振精神,用尽最后一丝元气,断续的说:转告铁手……让他……把我和宇哥……宇哥的孩子舞阳……舞阳他……养……养大……成人。 话止,白欣如缓缓合上眼睛,纤弱的唇角牵起一抹温情的笑。 正如她初见周白宇时,她莞尔一笑,浅浅的笑意在嘴边若隐若现,恰似初夏盛开在溪边的栀子花,恬淡中带着诗意的情愫,青涩的温柔,纯洁如水,芬芳幽幽。 刹那间,王小石仿佛感到白欣如的身躯重如千钧,沉如万斤。 他咬着牙,轻轻将尸体放下,兴许是咬力过猛,以至于齿龈渗出了血丝,沾红了他的白牙。 “我要杀了你!” 王小石怒红了眼,涨红了脸,湿红了唇,染红了衣袍,烧红了斗志。 柳生一兵卫把短刀插回鞘内,随后双手握柄,长刀指向王小石,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很好。 “我一定要杀了你!” 王小石鬓下青筋贲张,满脸笼罩凌人的杀意。 忽然,锣声齐鸣,火光冲天,有大批官兵,衙役,捕快朝这边赶来。 “老大,官军来了,快撤。” 语落,阴暗的街角里锐风乍起,破空呼啸。只见,一黑一白两道旋芒,分射轿中的刘溪洞,倒在街边的符竹付。 白芒一闪,符竹付鼻子即被命中,穿透个血洞。鼻梁骨则裂开,两块碎骨分别从符竹付的左右太阳穴贯出。 另一道黑光快要射入轿内时,突然分为数十点细如牛毛的针刺。 别说刘溪洞不会武功,即使精通武艺,也很难在轿子的狭小空间里躲开那么多针刺。 刘溪洞几经险境,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像个木头人似的抱首蜷缩成一团。 他死了? 没有! 一件东西救了他。 电光火石之际,王小石抄起地上的铁伞盖住轿子正面。呼延喆的浑天伞是精铁打造,伞面异常坚固把针刺悉数封落。 火光,锣鸣,人声又近。 知天下身影掠出,急喊:再不走,就难以脱身了。 柳生一兵卫亦不犹豫,转身快步疾行,王小石欲追,未料迎面飞来十三道暗器。 知天下一说“走”字,右袖像吃了风的船帆骤然鼓起,接着“嗖嗖嗖……”持续激发其拿手暗器:十三不靠。 他说完话,已打完所有暗器,可谓一气呵成,手法干净利落。 知天下弹指间,施展十三种手法,打出十三类暗器,走了十三条线路。 飞镖疾扎,飞针狙刺,飞刀直钉,飞陀飘旋,飞箭穿射,飞石巧打,飞爪擒抓,飞索捆缚,飞珠弹撞,飞环斜套,飞刺点戳,飞叉强插,飞铙砸压。 这一手暗器即使唐门弟子观摩,亦会自叹不如,含愧终身。 王小石心忖:好惊人的暗器。 若是大师兄无情,他一定会以暗器克制暗器。 二师兄铁手,他的一双铁掌会封住所有暗器。 三师兄追命,他定能用高绝的轻功躲过暗器。 四师弟冷血,他绝对会拔剑迎击硬接下暗器。 王小石呢? 凌空。 出剑。 销魂剑法。 隔空。 发刀。 相思刀法。 刀剑如梦,恍若幻影。 他挑走飞镖,挡开飞刀,斩停飞陀,封住飞箭,格架飞爪,切断飞索,刺落飞叉,劈掉飞铙。 但不够。 仍有五种暗器冲破他的剑法,他的刀势。 飞针太小,飞珠太跳,飞环太诡,飞刺太快,飞石太贼。 王小石迅速鹞翻,腾空而起,左挪右让避开飞针,飞珠,飞环,飞刺的奇袭。 却依然漏掉一颗飞石。 其实,这枚暗器并非打向王小石,而是藏在另外十二类暗器里,毫无征兆的暗飞,悄无声息的射向刘溪洞。 飞石诡谲,且毒。 只要擦破刘溪洞一点皮,毒性瞬间蔓延全身,半个时辰内马上气绝身亡。倘若是武林高手,以内力压制也很难撑过半天。 “咻”的一声,王小石扬手打出第二枚石子,精准,精确,相当精彩的撞在知天下的飞石上。 两石相逢,一落一空。 知天下与柳生一兵卫似幽灵般消失在巷尾,不见其踪。 王小石想追,却担心还有伏击,跃到轿前一伸手把刘溪洞揪出。 “好汉饶命,大侠开恩,莫要伤我性命。”刘溪洞已是神魂俱丧,裤裆也急出一泡黄尿,臊味熏鼻。 王小石心中忿意未消,真恨不得一剑结果眼前的狗官,抬起胳膊却到底下不去手。 此刻,官兵已蜂拥至巷口,王氏兄妹先一步赶到,见到惨状心情沉重。 王小石不及多想,说道:先走,把白女侠和青狮大师的尸首带上。 王见人和王遇仙一听,迅速将两人尸体带走,王小石则拎着刘溪洞掠上房顶,隐入夜色之中。 亥时三刻,司理院。 “砰,砰,砰……” 铁手的拳头捶打着墙面,一次再一次,一下接一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墙体轻颤中传出闷响,仿佛墙有生命,有感觉,有回应…… 沈虎禅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不忍打搅他,不忍阻止他。 原来,铁手的手不是铁打的,铜铸的,而是有血有肉。 会破,会疼,会流血…… 当他看到浑身是血,面无血色的白欣如,犹如晴天霹雳当头轰下。 他心如刀绞,连呼吸都是痛的,悲伤的,悲伤的痛。 铁手与白欣如相识有十年,那时她清丽动人,见之忘俗。 她与周白宇是武林中令人羡慕的恩爱侠侣,美满伉俪,亦是铁手的好朋友,好战友。 岁月不堪,故人已逝。 铁手虚弱的跌坐地面,似乎身负重物,难以支撑躯体,“扑通”仰面躺倒,墙面上留有一个个触目的血拳印。 灵郁布从监牢过来,手臂伤口已包扎好,但神情却是郁郁不振。 他同样失去一位朋友。即使现在,他依然把董远松当朋友。 真正的朋友是一辈子的。 董远松亦是。 死在最好的朋友手里,兴许是他想要的,是灵郁布不愿意的。 灵郁布走向铁手,想去劝慰几句,却被沈虎禅拦住了。 “让铁师弟一个人待会,静一静吧。” 灵郁布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虎禅问:刘溪洞人呢? 灵郁布答:招供后已收押,暂时定不了他的罪。司理参军派人去京城上报大理寺,很快会有专人来专办此案。 沈虎禅道:你不就是大理寺寺正? 灵郁布苦声道:我有执法权,但没判决权。何况刘溪洞是四品大员,即使证据确凿,仍要三法司复审核实,最后由御史台签批,其结果尚有变数。 沈虎禅熟思后问:你的意思是……不会治他的罪? 灵郁布沉吟道:依我之见,梁师成会出面保他,重罪轻判,剔除罪名。最多是革职贬官,调任外州。梁与刘暗通款曲,勾连已久,收受他许多贿赂。且河东路有不少私产,看似在刘溪洞名下,实则是梁师成的家当。 沈虎禅恍然道:怪不得刘溪洞会铤而走险,好好的知府不当,去卖国求荣。原来他只是替梁敛财,自己挣的并不多。 灵郁布叹道:大宋就是被这帮奸宦佞官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可惜圣上耳目闭塞,一味听信谗惑,驱逐贤能,无视良言,放任群小作恶,奸臣弄权。 沈虎禅眼神一厉,叱道:早知如此,不如让我一刀结果刘溪洞这狗官。 “不行。”灵郁布语气坚决的说:我不能容你胡来,尽管你做的事我能理解,但你的方式我不认同。 沈虎禅道:因为你是捕快? 灵郁布答:对,因为我是捕快。 沈虎禅耸了耸胡子道:幸亏你和铁师弟都是好捕快。 灵郁布道:幸好你没当捕快。 沈虎禅怔住,仔细品味灵郁布的话,倏然刀眉一轩道:所以我还是比较适合当七大寇。 灵郁布拍了拍沈虎禅的肩膀,淡淡一笑。 “其实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做什么。” 夜深,无眠。 第二天大早,太原城的事安排妥当,沈虎禅,铁手,灵郁布,王小石四人准备出发。 临走前,王遇仙对王小石悄悄说了一句:等你回来,我有些心里话要对你讲。 她语气有点怯怯的,眼神忧忧的,神态略显不自然,连抿嘴的酒窝似乎都很纠结。 王小石凝望王遇仙,点头道:我一定回来。 四人快马飞驰,直奔悬瓮山晋祠。 第363章 龙争虎斗(一) 悬瓮山,晋祠,贞观亭。 大自在天环臂抱胸,背负双手,意兴索然的观赏碑文。 亭中石碑乃是太宗皇帝李世民亲笔御书:讲述唐王自晋阳起兵讨伐隋炀帝,顺天承运,得八方拥戴,南征北战戎马倥偬,历尽千辛铸就统一大业。字里行间,皆是歌颂唐太宗承文继武,经仁纬义,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又任人唯贤,从谏如流,开创“贞观之治”,希望大唐江山能千秋万代,长治久安。 太原是李世民走向辉煌的起点,也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大自在天有梦吗? 没有。 她和弟弟生来就是噩梦,姐弟俩只有使命:光复北汉,成就王业。 这是大自在天来到世间的意义,挣扎存活的理由,坚持不懈的信念,不择手段的动力。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完成使命能证明自己不是怪物,而是强者。 何为强者? 永不低头,永不言败。 这就是强者。 唯有强者才够资格当上王者。 大风乍起,乱云疾涌,天象倏变。 “姐,我们真的不走吗?” 强风劲吹,乱发激摆。 大自在天用手拨开遮面的长发,露出娇小白皙的面孔。 她脸小,巧,且秀气。 藏在一篷乌黑的瀑发里,仿佛是从黑土刨出一块玲珑无瑕的汉白玉。 通透,精致,却带有一股忧郁的气韵。 “妹妹,走去哪里呢?” 刘传凤道:咱们回威虎山吧?太原的事已无成算,先离开这里再讲,他日重整旗鼓,定能卷土重来。 大自在天揪起朱红的唇角,神情忧悒的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输了? 刘传凤蹙了蹙细眉道:我们只是暂时落于下风,尚未失败。何况灭了风云镖局和龙放啸,又顺利取得宝藏,仍算收获颇丰,占尽优势。不如再做打算,另图良机可好? 大自在天转身,回首望向刘传凤道:我想了一夜,感到乏累了,厌倦了,想家了。这里便是我的家,我想留在家里,你懂吗? 刘传凤似有疑惑,大自在天朝亭外的知天下呼唤一声:老四。 知天下应声道:属下在,大王有何吩咐? “你和我妹妹带着钱先走,刘家的复国大业不能断送在我手里,你要辅佐妹妹将此事继续下去,直到功成那日。” “老倌,你以后要好好帮小妹听到没?要是敢三心二意,老子非把你脑袋拧下来嚼烂不可。” 刘传凤瞠目道:不,姐姐哥哥不走,我哪都不去。 知天下捋须道:大王,属下也不愿走。 大自在天有些意外,反问:为何? 知天下道:其实属下若要离开,昨夜就不会返回。 大自在天琢磨片刻,轻轻的顿首。 知天下接着说:我不走,是属下不敢走。 “你不敢走?” 知天下答:属下走了,即是不忠。以大王的脾气,不会容忍背叛之人,想方设法都会杀我。 大自在天冷冷一笑,没有答话。 知天下道:而且大王并不信任我,至少对属下存有戒心。 “哦?那你明知这般,不是更有理由离开?” 知天下解释道:我与大王的目标是一致的,推翻赵家江山,一雪家门之仇。但我力量微弱,根本无法做到,所以需要强大的势力助拳,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大王是强者,具有改朝换代的能力。哪怕你怀疑我,猜忌我,防范我,甚至动念要杀我,属下都会义无反顾的为你效力。因为帮大王,就是借势帮自己,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岂能岂舟自顾,溺水求亡? “很好!老四你说的话,让我更放心。我和弟弟留下来,替你们扫除障碍,为以后复国铺平道路。” “老姐说的对!我们帮你们宰了铁手,沈虎禅,王小石他们,免得这群王八蛋日后碍手碍脚,又跑出来坏事情。” 刘传凤道:不行,我留下和姐姐,哥哥一同并肩作战,齐心对敌。 “小妹,听姐姐的话。离开此地,把我们未完的事业做完,让刘氏先祖引你为荣,以你为傲。” 刘传凤一怔,忙道:那我留下,哥哥姐姐你们走。 大自在天放声大笑道:小妹,如果我和弟弟能活下来,我们一定去找你。万一有何不测,记住前面我说的话,刘家的事就全靠你了。 “别他妈啰嗦了。老倌你去准备一下车辆,把银子都拉走,不能留给官府的人。记住,今后小妹的话,就是我和老姐的话,若敢违抗……” 倏地,“轰”的一记巨响,贞观亭内高大的石碑被大自在天一掌震断,裂成几块,甚至整座亭子都明显的颤动起来。 “这就是你的下场。” 知天下前额挤出一个川字纹,便揖手道:遵命,我这就去安排。 话落,知天下便纵身跃上圣母殿,掠过梳妆楼,穿行挂雪桥,飞越不老泉,往晋祠旁的林间疾驰。 溪边,桥上,一人盘坐桥头,双掌置于腿侧,肋下配插长短双刀,刀鞘口仍有血迹。 柳生一兵卫静若寒蝉,目冷如霜。 他望向知天下远去的背影,依然静坐不动。 不动如山。 而他腰畔的妖刀却如烈火般狂躁不安,狂暴如魔,渗出侵人的杀意。 侵略如火。 似乎刀在掌控着人,而非人在操纵着刀。 过了半个时辰,晋祠外传来马嘶惊鸣,扬起的尘土弥漫天空。 柳生一兵卫脸上的刀疤倏然一紧,他很快看见来人,四个人:沈虎禅,铁手,王小石,灵郁布。 他眼眶里的寒焰,像烟花炸空,猛的绽放出强烈的光芒。 王小石一见柳生一兵卫,怒眉一扬,手已按住剑鞘,握紧了刀。 “你要替白女侠,青狮大师偿命。” 王小石说的很坚决,眼睛里溢出狠色与恨意。 柳生一兵卫冷漠的说:那你还等什么?拔你的剑。 王小石正要动手,铁手伸出手臂一拦:王师弟,这笔债该由我来讨。你们去找大自在天,我料理好便来。 铁手脸上瞧不出怒意,语气也十分平静。 他只是牢牢盯着对方,并毅然伸出一双手。 铁掌。 彼时,铁手的神态亦有变化。 沈虎禅,王小石,灵郁布不约而同的察觉一件事。 铁手的眼神变得认真,呼吸变得认真,面色变得认真,动作变得认真。 他的意志肯定也是认真的。 一个认真的铁手,绝对能令你放心。 沈虎禅扬起虎眉道:王师弟,灵捕头,我们走,这里就交给铁师弟。 灵郁布与王小石相觑一眼,他们从对方的目光里得到相同的答案。 铁手他可以。 挂雪桥是一座双拱桥,三人从另一侧桥面快速通过,柳生一兵卫也未阻止。 因为他已全神贯注,精力集中,变得认真起来。 认真的环视,认真的起身,认真的拔刀,认真的迈步,认真的走下桥,认真的到溪边。 溪流叫“晋水”,很长很宽,但不深。 溪水潺潺,缓缓流淌,径直蜿蜒向“不老泉”的泉眼。清澈的溪面倒映出柳生一兵卫的人影,刀影比水还清。 很快,水面倒影里又多了一个人影:铁手。 “你是叫铁手吧?” 铁手不答。 “传闻你的双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不是?” 铁手未应。 “你的师公是个剑术大师,我仰慕已久,没能亲眼目睹他的剑法,实在令人遗憾。” 铁手依然不说话。 阳光照在小溪上,水面泛起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色涟漪,犹如无数只金色蝌蚪在溪水里来回游动。 熠熠生辉的水波中,有一抹紫红色的异芒闪烁跳跃,金色的波纹一靠近它,便倏然散开。仿佛那是不能进入的禁区,不可触犯的禁忌。 柳生一兵卫张大嘴巴,以忍术“鲸吸法”猛然吸入大量空气,双手握刀遥指铁手道:开始吧。 “好。” 话音一落,人影一晃,刀光随即一闪。 蓦然,流动的溪水竟然停滞了一刹,泛波的水面极其短暂的静止了一瞬。 刹瞬间,好像刚才引发了一股莫名震动,由气流冲击互斥的振动。 就是这种振动,造成流溢的溪水忽然一震,水流受阻极短的停住流向。 忽地,溪流倏淌,水面又动。 只见,水中倒影里铁手一式“铁闸门”封住柳生一兵卫“岩击术”的全力一斩。 两人俱是一惊。 铁手惊愕的是,他虽双臂封住这一刀,但居然没有震断对手的刀,亦没震退对手。 那把刀好像和自己的手一样坚硬,而且对方似乎运用的不是内力。 柳生一兵卫使的并非铁手那种内功,而是自然的力量。 那就是:气。 气来自天地间,且无处不在,无处不是。 “鲸吸法”就是吸收天地自然之力,转化为自己身体的能量。 同时,柳生一兵卫也惶愕不已,铁手徒手接住他的“妖刀伊邪”。 妖刀是天外陨铁炼铸,除了异常坚硬,还有一个特异之处:灼热似火,烈如岩浆。 常人的肉体是很难承受如此滚烫的高温。 但铁手不仅接住妖刀,还顶住“岩击术”的猛斩。 双方力拼一招,铁手抬腿踹出,蹬向对手心窝,柳生一兵卫胳膊肘下沉,格住这一腿。 “啪”的一响,两人借力退开,相距三四丈远。 柳生一兵卫左脸颊有道刀疤“滋”的迸裂,渗淌出血液来。 铁手脚下所站的地面,也向周围崩裂出五六条裂缝。 第364章 龙争虎斗(二) 鲜血滴落水面倏然化开,宛似红梅如星点缀枝头,遇水乍艳。 柳生一兵卫的长舌顺着嘴角缓缓探出,弯曲的舌头像勺子般舔舐脸颊上流淌的血水,瞳孔里射出野兽一样的厉芒,与妖刀近乎相同残忍的光。 凄厉的妖芒。 绝情的刀客。 骇人的杀气。 “铮”的尖鸣一响,他拔出肋间肋差,双手持刀,摆了一式“蜘蛛八相”作为起手式。 “蜘蛛八相”是柳生家初代剑客柳生宗太郎所创,他通过观察蜘蛛伏守,爬行,结网,捕食,吐丝等八种形态,揣摩悟出的独特姿势,也是柳生家族剑法“飞天流”流派的基本功。 无论是二代家主“破空飞天流”柳生重门,同期女剑客“幻剑飞天流”柳生薰,三代家主“二刀飞天流”柳生纲之介,四代家主“唯心飞天流”柳生元兵卫,都无一例外沿用此技法。 柳生一兵卫继承,精通,并改良柳生家所有的剑术流派和技法,唯独没有对“蜘蛛八相”进行改动。 他认为任何细微的改变,都会大大削弱这种剑术的威胁性。 “蜘蛛八相”分别是:蜘蛛立刀,蜘蛛缠手,蜘蛛瞬跳,蜘蛛挂摆,蜘蛛翔斩,蜘蛛双切,蜘蛛浮足,蜘蛛缚网。 八种技法融合了:动,静,攻,守。 铁手屏气凝神,默运玄功,眼睛死死看住柳生一兵卫的双足。 此时,他居然不理会对方的双刀,转而盯着对手的下盘。 “扑腾……扑腾……扑腾扑腾……扑腾扑腾……扑腾扑腾扑腾……” 柳生一兵卫忽然原地跳跃,离地半尺,左脚单足落地,右足迅速再蹬,又蹿起一尺多高。右足再触地时,快速换左足撑地弹起,比先前又高一尺。 他一下接一下蹦起,一次连一次腾空,重复蹬地起跳。脚底心像装了弹簧机括,越跳越快,越跃越高。 柳生一兵卫变换双足的频率极快,蓦然望去,就像蜘蛛的八条腿在轮番抖动,滞空高度也逐渐增加,已接近三丈有余。 这种方式正是“蜘蛛瞬跳”,为配合“飞天流”发起攻击。 “飞天流”的要点是:制空越高,制敌越强。 铁手浓眉紧锁,脸色微变,心跳渐渐加速。 他虽不谙倭国剑术流派,但中原武学与东瀛剑术的原理是大相径庭。 铁手从跳跃节奏瞧出对手是在借势,蓄劲,搭力,凝聚杀气,从而发出威力惊人的一击。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再等下去。 所以他率先发难,提前发掌。 铁手真的就发射一掌。 “呼”的一道掌劲隔空打向对手,这一掌打的很普通,既没变化,也无技巧,就是简简单单的推掌。 掌心催发掌劲,掌势推动掌力。 出掌简单,用心却不简单。 铁手一出手便把握时机,他的掌劲攻向柳生一兵卫的落脚点。 在对手落地的一瞬间,掌劲就到了。柳生一兵卫脚若着地,便会遭到掌劲拍击。 不过,但是,然而,可是,没想到…… 铁手的掌打空了。 猝然间,柳生一兵卫像蜘蛛悬丝拉伸,身体在半空无力可施的情况下,猛的向上滑升。 一掌击空。 人影疾动。 柳生一兵卫避开一掌,转而腾空,凌跃,前掠,俯冲,纵向铁手的方位。 他在铁手进攻失手的刹那,选择反击。 动如震雷,快若惊电。 “嚯。” 铁手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出掌遥劈,掌劲后发而先至,打向空中的对手。 掌风一振,遽猛。 柳生一兵卫也随即一振,他悬空的身躯倏然晃动,好像有人推搡了他一下。身体斜摆间,正好避开铁手的掌劲。 他运用“蜘蛛挂摆”技法,在空中调整姿势。但他的冲势未改,突击没变,且使出杀招“蜘蛛翔斩”。 刀光一闪,左滑斩。再一闪,右横斩。 铁手双臂分展,一式“如封似闭”左臂内格,右臂外挡,硬生生架住双刀夹斩。 长刀离他的胸膛仅有三寸,短刃距其的鬓边也只有两寸,刀影反射出耀目的银光,晃了晃铁手双目。 铁手眼睛一酸,不由闭目。 同时,他左臂格住的长刀有一股怪力从胳膊传来,闭眼时左膝不禁弯曲,身体也随之一沉。 柳生一兵卫双刀被封,以“蜘蛛浮足”再攻,只见双足灵巧似蜘蛛攀爬,凌空踢出两脚。 “嗵,嗵。” 铁手左腹,右肋各中一腿,整个人被踢飞,身体高高抛到半空。 柳生一兵卫一招得手,旋即再一次腾起,飞跃到铁手上方。 两人上下相峙,彼此互对。 铁手仰面朝天往下坠落,柳生一兵卫如老鹰扑兔,左右手使出“蜘蛛双切”,自上往下双刀劈向铁手。 在空中,柳生一兵卫出刀收放自如,得心应手,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铁手掉落中睁开双眼,只见一道紫红刀芒,一道银色刀光分别切向自己咽喉和心窝。 他来不及以“铁闸门”封挡,便一式“双峰插云”双掌齐发,迎面削击。 双刀切到双掌,双掌削中双刀,立刻碰擦出刺耳的铁鸣声,令人耳膜刺痛。 而在掌与刀的撞击力下,铁手加速下坠,后背重重的摔在地面,创击使他胸腑一热。 “嗖”的一下,柳生一兵卫仍在空中,握住肋差的左手松开,以掌心抵住刀柄转动手腕,用“蜘蛛缠手”施加推力,将肋差推射出去,飞扎铁手眉心。 银芒飞闪。 一闪夺命。 铁手摔地后正要起身,未料一把短刀就如飞弩疾箭射了过来。 眨眼间,铁手就地翻身一滚,短刀“蹭”的插入地面,埋至刀锷。 此刻,铁手再躲过一劫,但却后背朝天,把背后破绽全部留给对方。 人在空中的柳生一兵卫下降扑至,双手握紧妖刀,全力斩下一刀。 这是必杀的一刀。 “破空飞天流”中的“袈裟斩”。 刀气暴涨。 刀影暴长。 一时间,“波”的撑裂声起,铁手后背衣服撕裂开一个大洞,用肉眼明显可见其脊椎骨猛的一颤。 仿佛那里是一根食管,吞咽食物时喉结会滚动一下似的。 遽然间,一道掌劲破体打出。 掌劲破体。 竟然能破体。 铁手曾经在朱家镇,鸳鸯楼都使用过类似的招式,但只是把真气逼出体外,形成类似于手掌的屏障。 可是这次不同。 真气离开了铁手的身体,确确实实,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打了出去。 掌是无形的,真气是实体的。 破体无形掌气。 “砰”的一下,柳生一兵卫正面挨了一掌,扎扎实实的吃了一记。 尽管他发觉不妙,及时变招妖刀一字横架护住胸口,但这一掌依然击中他。 掌劲打在刀上,余劲透过刀身,轰在柳生一兵卫胸膛。 铁手的掌,不仅是“破体无形掌气”,还用了“隔山打牛”的手法。 刹那间,柳生一兵卫整个身躯被震飞数尺高,他咆哮中喷出一道血泉,脸上的刀疤全部扭作一团,至少四五处刀伤在渗血。 铁手爬起来时,只见柳生一兵卫像被猎人射中的大雁,猛然往下掉落。他的武士服染了许多血,衣襟里兀然掉出一个东西。 “扑通”一声,柳生一兵卫掉入溪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身体骤沉又倏地浮起,顺着溪水缓缓流向不远处的“不老泉”,然后慢慢沉入泉眼里,水面只留下十几个水泡。 铁手鼻孔里,嘴角边也流出鲜血,刚才被对方踢中的两脚不轻,并且“破体无形掌气”消耗了大量真气。 他忙运功调息,稍作片刻后便通过“挂雪桥”,往晋祠赶去。 铁手知道战斗还没结束。 他一走,倏然从溪边芦苇中蹿出一条人影,快步走到柳生一兵卫落水的地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竹管。 那人打开竹管盖子,轻捏管尾,从竹管里慢悠悠爬出一条软软糯糯的虫子,头上有个吸盘似的触角。 虫子懒洋洋的,虫体透明如水晶。 “真是好东西啊!” 那人眼睛放光,得意的摸了摸山羊胡,小心翼翼的把虫子又弄回竹管,拧紧盖子塞入怀里。 然后,人影一掠,便消失不见。 片刻,“不老泉”的水面剧烈翻滚,像沸煮一般。一条胳膊伸出泉水,手里握有一把长刀,猛的插入泉边的烂木之中。 柳生一兵卫借力浮出水潭,挣扎着爬出“不老泉”,他大口喘着粗气,狼狈不堪的坐在岸边。 他浑身是水,头发贴在脸上,仍时不时有血水淌出,唯有一对鬼目依旧令人心惊胆寒。 他没死。 一方面铁手的“破体无形掌气”施发仍不娴熟,且当时他也受了伤。 另一方面,柳生一兵卫危急时刻,用了“鲸吸法”吸入一部分自然之气。虽然,仓促间吸纳的气不够多,但这些气救了他一命。 气在体内形成对外的反挫力,强行抵消了铁手不少掌劲。 柳生一兵卫踉踉跄跄走到自己肋差那边,把插入地里的短刀拔出,将刀还鞘。 他再把妖刀插回鞘时,似乎发觉什么不对劲,忙伸手摸了摸胸口,才知道“千年不死虫”掉了。 他在周围找了一圈无果,只得作罢,表情愤懑的嘶吼道:铁手,铁手,铁…… 话到一半,柳生一兵卫嘴里又流出血水,他用手抹去血迹,便朝晋祠反方向离开了。 第365章 龙争虎斗(三) 梳妆楼依傍晋水,是祭祀水神的祠堂,唯有通过此地才能到达圣母殿。 “哒”的轻震。 沈虎禅背后的阿难刀倏地微颤,像打了一记响指,令他陡然收住脚步驻足楼前。 刀似乎在对自己发出一个警告。 王小石和灵郁布纷纷身形一顿,不约而同的察觉有异。 灵郁布举目四望,随后将视线聚焦于楼阁二层紧闭的窗台。 他忽然道:楼里有人在等我们。 捕霸的判断几乎没出过偏差,这是他几十年办案所累积的勘察经验,以及敏锐的嗅觉。 优秀的捕快,需要细致的观察,冷静的分析,精确的论证。 灵郁布至少发觉两个不寻常之处: 第一,窗户第三格窗纸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并且能断定是用手指戳破的,还是刚刚留下的痕迹。 这一点对精通指法,火眼金睛的捕霸来说,是非常有把握的。 第二,窗户左边飞檐下筑有个燕子窝,几只雏鸟啾啾直叫,一只燕子却立于飞檐一侧。 既不愿离开,亦不敢靠近燕窝。 灵郁布认定楼里有人,使燕子心有余悸,离巢不归。 “灵捕头不愧是六扇门的头牌,眼力独到!”王小石摸了摸耳垂,接着又说:这梳妆楼内确有一人。 灵郁布怔住,侧首看了看王小石,面露狐疑之色。 “你确定仅有一人?” 王小石肯定的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有种炽热的光,透射出无与伦比的坚定,令人坚信他的话不会出错。 沈虎禅高声道:出来吧,不必藏头露尾。 倏地,“吱呀”一声,窗户朝外打开,刘传凤赫然现身。 她手肘悠闲的支在窗框上,双掌优雅的托住两腮,眼睛逐次俯瞰沈虎禅三人,目光如刀光般划过楼下几人。 “咯哒。” 沈虎禅握紧拳头,关节一响:灵捕头,王师弟你们先行一步,我有点事要料理。 王小石道:沈师兄,在朱家镇已经被她溜走一次,这次我不会放过她。 刘传凤抿嘴一笑,嫣然不语。 灵郁布则对刘传凤道:记得我在布坊说过的话吗?我说会抓你归案。 刘传凤凝眉忆道:好像有那么档子事,不过要抓我可不容易。 灵郁布抬手一指,喝道:今天你跑不了。 “跑?笑话。”刘传凤瞄了灵郁布一眼道:我若想走,岂会留在此地? 她的确不愿离开。 哪怕留下的结局是死亡,刘传凤仍然选择面对死亡。 刘传宗一死,她的亲人就只剩大自在天。倘若他们再有闪失,自己便根孤伎薄,形单影只。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恢复北汉又有何意义? 孑然一身,死又何妨? 有时孤独比死更可怕。 与其逃避,不如接受。 “我兄弟的大仇,必须由我亲手来报。灵捕头,王师弟你们赶紧去找大自在天,这里交给我。” 沈虎禅边说边走向梳妆楼,走得不快,但步子很有力。 灵郁布见状,想了想说:好吧,你多加小心,咱们走。 一时间,灵郁布迈开大步狂奔,欲强行通过楼阁,王小石则飞身一纵,掠向屋顶。 “咯噔,咯楞”接连两响。 刘传凤瞬间用双掌拍击窗户,两块窗扇像两柄板斧上下倏分,裹挟劲风飞袭王小石和灵郁布。 王小石凌空侧身,脚蹬檐角,借力往前一纵,避开窗扇横斩。飞檐则“哐”的让窗扇削去一角。 另一边的灵郁布,步如流星,指如迅雷。 他身形不改,抬手中指一戳,窗扇撞到指尖“篷”的一震,裂成几截。 一转眼,两人通过梳妆楼,直奔圣母殿而去。 只剩下沈虎禅与刘传凤。 一人在楼下。 一人在楼上。 静静互望。 刘传凤抚掌道:他们身手不错,但在姐姐和哥哥面前没有生还的可能。 沈虎禅目光如炬,说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因为我不会给你活下来的机会。 说话间,沈虎禅突然停住脚步,刘传凤的纤纤玉掌中多了一柄刀。 小巧,精致,短薄,形如梳子的刀。 刀弯如月。 刀锋如霜。 刀亮如星。 刀白如雪。 “我那一刀,伤口还痛吗?” 刘传凤问话间,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挑起两片薄眉,刀尖遥指楼下的沈虎禅。 她眉目倏紧,语气带着挑衅,刀意蕴藏杀机。 沈虎禅答:痛是为了让我记住你。 刘传凤冷冷一笑,又说:那和你死去的兄弟比起来,哪个更痛呢? 她意在激怒对手,让其丧失冷静。 沈虎禅刀眉紧锁,咬了咬牙道:我会把这份痛苦如数奉还。不,是加倍,数倍奉还! 刘传凤左指轻弹刀锋,发出一声鸣吟,刀声悠扬清脆,宛如情人缠绵后的呻吟,有种释放痛快的满足感。 燕子闻声惊起,向天振飞。 一飞冲天的还有沈虎禅。 他像猛虎蹬地跃起,脚下四周尘土飞扬,强健的身躯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向窗台。 那是令人为之颤抖,震怖,惊惧,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力量。 恶虎之力。 刘传凤脸色惊变,揉身疾退,猝然发刀。 “轰隆隆……”的巨响,犹如晴天霹雳。整个窗台旋即崩塌,一抹美丽的刀影也被漫天乱飞的断木所湮没。 刀光消失,沈虎禅亦不见了。 梳妆楼里传来猛烈的脚步声,柜子书架的倾覆声,器皿翻落的摔碎声,还有虎吼般的啸声,以及如细雨般的刀声。 倏地,两条人影破瓦而出,在空中身形交错互对一掌,各自摇晃一下,分落屋脊两端。 刘传凤披着头,散着发,面色煞白,嘴唇惨白,像丢了魂,失了魄。 她与沈虎禅硬拼一掌,未落下风,但绝不好受。 幸亏刀在掌中。 刀在,命就在。 沈虎禅身上沾了不少尘屑残渣,背后的檀木刀鞘自鞘口向下裂开一道三寸长的缝隙,隐隐有寒光从裂缝透出。 他的刀亦在。 在鞘内。 未拔。 刘传凤厉啸一声,挥舞手里的刀,刀影化成一片银色的云彩,飞速罩向沈虎禅。 她唯一害怕的是:沈虎禅没有拔刀。 她至少有十五种躲闪的方式,二十一种防守的方法来应对沈虎禅的刀。 可是,沈虎禅不拔刀,导致她所有的方式和方法一种都使不出,用不上。 所以她继续攻。 逼他拔刀。 “轰”的又是一次震响,沈虎禅站立的屋顶骤然陷落,形成一个大窟窿。 檐瓦迸射。 梁架折落。 碎砾激旋。 沈虎禅已提前跃入空中,避开一击,他悬空往前翻了几个筋斗,便翻到刘传凤面前。 期间,刘传凤又连发三刀,每一次即将斩中沈虎禅时,都被他以翻筋斗的姿势避开。 他只是翻跃,仍旧不出刀。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五尺,沈虎禅的筋斗翻势已尽,转劲渐弱,身形脱力已是强弩之末。 他无法再翻出筋斗。 刘传凤瞅准时机,原地跳起,凌空挥刀抹向对方咽喉。 用她最擅长的方式。 切断对手的喉管,斩掉对方的头颅。 她喜欢这种方式。 在刀光亮起的瞬间,沈虎禅一掌劈出,掌势切入刀光,击在刘传凤的刀锷上。 他还是没出刀,只是出掌。 逾矩之掌。 刀震飞。 她已失刀,但没失手。 刀仍在。 无刀胜有刀。 刘传凤真正的“红袖刀”不是刀,而是衣袖。 袖刀。 倏地,她的衣袂犹如钢片,袖风划出锐啸,袖口似薄刃疾斩。 刀声极为悦耳,犹如山涧的清泉流响,使人心情舒畅自在。 甚至空气里飘来一股淡雅的香气,像盛夏开放的荷花,幽香清雅,没有过分的浓烈,让你感到宁静与放松。 能死在如此优美的刀法下,估计死亡那一刻都是开心的,释然的。 沈虎禅呢? 他选择回避。 遽然,沈虎禅背过身去,刘传凤一刀命中。 沈虎禅的肩胛立刻渗出鲜血,然后“咔嚓”一声,背后的刀鞘彻底裂开脱落。 刘传凤的刀劲击伤了对手,但袖刀都斩在阿难刀鞘上。 她命中的是刀鞘。 不是人。 刀鞘断裂。 不是咽喉,亦不是头颅。 刀鞘一裂,自然就藏不住刀。 阿难刀顺势滑落,沈虎禅顺手接刀,顺利的拧身回斩。 刘传凤顿时醒悟,没有鞘的阿难刀根本不需要拔刀。沈虎禅一直不拔刀,就是为了这一击。 她发觉为了击杀沈虎禅,自己离对方实在太近了。 近的那十五种躲闪方式已不管用,二十一种防守方法亦来不及。 近的足够使沈虎禅拔刀反攻。 不对。 刀鞘已裂。 他的刀是无鞘刀。 他已无需拔刀。 只要全力一斩。 更快的一刀。 沈虎禅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刘传凤接近自己,诱她近距离出手。 促成他的一刀。 刀光一闪,刘传凤颈脖处喷出惊栗艳怖的血花,颈骨折断,头颅蓦然腾空飞起。 一刹间,她的意识一阵空白,眼神一片迷茫。 恍惚后,刘传凤的头颅已飞至高处,一只滑翔中的燕子自她脸颊掠过,如剪子般的燕尾甚至轻触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在空中看到不远处的姐姐和哥哥,也看见下方那个握刀的男人。 沈虎禅。 她终于看清了那把“魔刀”。 刀刃有一排锯齿状的锋刃,像锯子的锯齿,但更像老虎的利牙。 刘传凤即将落地时,一只手将其脑袋拎住,她看见沈虎禅的脸。 他的表情很平静。 “我兄弟怎么死的,你也要这么死。” 刘传凤眼前一黑,什么都记不起来。 第366章 龙争虎斗(四) “草他娘的,眼皮咋跳起来了?” 大自在天一边咕哝,一边用毛糙的手背揉着眼睛。 他手劲很大,动作又粗野,仿佛是在揉别人的眼睛,要把眼珠子都给挤出来。 “弟弟,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我紧张?”大自在天粗枝似的手指顿了顿,从喉咙里嚎出一记怪音:老子紧张个球! 说着,大自在天的大手挠起髭如倒刺的腮帮,像是用钉耙在野地锄动杂草。 他指甲尖如鬣狗犬牙,一抓便有不少皮屑簌簌掉落,并在脸腮上留下浅浅的印痕,指甲盖内油油腻腻,被各种污垢和脏东西填满。 有泥土,有粉末,有皮脂,有汗液和油脂的混合物,有带血渍的细肉残渣,细微的人体毛发和碎骨粒块。尤其左手中指里,还夹嵌着小半颗臼齿。 他的手简直与猛兽利爪无异。 倘若有人被这样一只手触摸,即使当场没吓昏过去,也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倏地,一只柔若无骨,白皙纤巧,细腻如丝的玉手搭在他的掌上。 “弟弟别怕,我们未必会输。” 她轻轻抚摸着弟弟的掌背,指尖温柔的拂过犹如树根盘错的青筋,如羽毛般轻柔,似古玉般滑润,舒缓优美的像一幅流动的画卷。 大自在天凶戾的眼神,倏然一滞,散了散,淡了淡。但迅速又恢复如初,凶光乍露。 “老姐,我会怕输?开什么玩笑?不管是谁来,老子都要宰了他,撕烂他,吞掉他。” 大自在天莞尔一笑,眯起细细的眼尾,展露出一丝狡狯的神色。 “铁手的实力,咱们掂量过,如今加上沈虎禅、王小石,那便非常棘手。绝不可有丝毫松懈,务必要倾尽全力,懂吗?” “老姐,你不是有那招吗?怕他们作甚?” 大自在天长吁道:可惜我的“千一”不是亲授,仍有瑕疵,火候不够。若是能达到恩公的境界,那便十拿九稳,万无一失。 “哼……老姐,老家伙一身功夫到死都不愿教我们,这算有恩?”大自在天脸肌扭动,朝天白了一眼。 忿忿不平的一眼。 “不得无礼!再怎么说,咱姐弟俩的性命是恩公搭救,虽然他不肯收我们为徒,传授武艺。但救命之恩,岂可忘之?不许对恩公不敬,听到没?” “明明就是老……” 大自在天目光一厉,尖啸道:我问你,听到没有! 大自在天一愕,回答:知道了。 他有些不情不愿,又道:我们身负血海深仇,没本事报仇,光救活咱们又有何用?还不是形同废物,苟活于世? 大自在天一听,轻咬薄唇,嗔道:别再讲了!你我现在已学得一身绝艺,还不够吗?过去的事莫要提了,更不准对恩公无礼。 “武功是怜姨教的,又不是他。” “怜姨所教,亦是自在门的武功,等同于恩公传授。” “那不一样。” 他不服。 且生气。 大自在天微微叹道:弟弟,你心里的坎为何总过不去,对恩公存有成见? “他骂过我,打过我。” “你还记在心里?” “是。因为我受伤的是心!” 大自在天听了弟弟的话,不禁眉头一揪,像在眉间打了一个深深的结。 也是解不开的结。 她听出他的话意。 自己了解弟弟的过往,明白弟弟的心情。 她们是姐弟。 同体。 连心。 一脉相通,相承,相连,相依…… 她的眸色变的忧郁,神情十分凄然,脑海里浮现出昔日画面。 那些记忆很零碎,很模糊,很灰暗,很难堪,很无奈…… 那次,姐弟俩身体已痊愈,已经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尽管外表依然算不上正常,至少活了下来。 她俩在溪水边捉螃蟹,那是姐弟为数不多的游戏。 弟弟特别喜欢螃蟹,他从不说为什么会喜欢。 但她猜的到。 螃蟹有脚,许多脚。 像他。 也像她。 像姐弟俩。 在弟弟眼中螃蟹一点都不奇怪,甚至有些可爱,有点好玩。 那短暂一刻,弟弟是开心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 ——她体会的出。 作为姐姐的她一向天资聪颖,观察敏锐,且极具习武天赋。通过韦青青青与方巨侠比试的那一剑,断定那便是“千一”。从海棠树的枯荣变化,老死复苏悟出其中法门,窥知“千一”的奥妙之处。 她聪明,弟弟却执拗。 忽然,她和弟弟被石块打中脸。 生疼。 接着,又是好几枚石子飞来,她们一一躲了过去,水花溅二人一身。 再然后,对岸的七八个孩子冲着姐弟俩扮鬼脸,比划手势,用鄙夷的语气讥笑她们。 好像有个孩子说了句:螃蟹怪物。 瞬间,弟弟便发了疯的跳入溪流,像头狂躁的水牛冲到对岸,把那群孩子狠狠的痛扁一顿。 尽管有几人比姐弟俩要高大,要壮实,要凶蛮。 但她们的“忍辱神功”已有小成,别说是群孩子,即使换作大人,弟弟依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打倒。 事情发生后,韦怜怜带着姐弟挨家挨户去登门道歉,赔礼认错。亏得韦青青青在附近颇有人望,时常接济村民,替人看个跌打扭伤,伤风咳嗽的深得民心,大家自然不再计较,最后此事很快就淡去了。 不过,韦青青青很生气,严厉的斥责惩罚弟弟,直到韦怜怜求情方才作罢。 姐姐当时已清楚两点:第一,弟弟不服气,他自认无错,是那群孩子先招惹他,侮辱他,嘲笑他。 他们活该挨揍。 自此,弟弟便开始偷偷吃螃蟹。 并非是煮熟的螃蟹。 而是像怪物一样生吞,活吃,硬生生的塞入嘴里。 他吃的时候,总是发出撕心的怒啸。 兴许那时他有委屈,很憋闷,但更多的是恨,还有怒。 ——她自然懂。 第二,无论韦青青青之前是否考虑过教她们武功,以后一定是断此念头,绝不会传授自在门武学。 这一点,姐姐已料准。 可能韦青青青预料到那样做的后果,又或者觉得姐弟二人不该接触武功。 他不后悔救人,而是后怕授艺会害了姐弟,害了其他人,害了自在门。 ——她明白。 那段时光她和弟弟很失落,过的很不自在,自在不起来。 弟弟消沉,寡语,经常发愣,易怒易躁,甚至走火入魔。 他发现了“忍辱神功”的邪道禁忌,如何快速增长功力,恢复伤患,补充元气。 他们还缺一门绝世武功。 韦青青青临死都未曾传授一招半式。 不过,命运总是会打击你,打败你,打垮你,却也会帮助你,给予你,恩赐你。 老天眷顾了她和弟弟。 姐弟二人从韦怜怜手里得到了“风刀霜剑”剑谱,在“忍辱神功”,“自在神功”的辅助下,仅用三年便将一千零一式全部学成。 姐姐更是将所悟心得,结合观察的结论,推演尝试,终于练成“千一”。 只属于她的“千一”。 二人脱胎换骨,凤凰涅盘,飞化成龙。 登天,成了天。 大自在天。 上天入地,唯我孤尊。 代价是弟弟越来越暴虐,越来越嗜杀,越来越喜欢吃人。 越来越像怪物。 越来越成为怪物。 ——她心酸,且不忍。 “弟弟,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别在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了?” 大自在天的舌头舔了舔牙龈,像狮子进食前,习惯性的用舌头将猎物的皮毛捋平。 “我是忘不掉,自在门里都不是好货色,迂腐,顽固,怯懦,不通人情,不明事理,自命不凡,自视正道,不懂得利用武力去获取想要的东西,以暴力去征服一切,让人屈从于你,臣服于你。既有绝世武功,就得开创惊世伟业,纵然要杀人,也要震慑八方,屠戮天下。” 大自在天说话时,神情激动。 也激烈。 他的嗓音更激烈,宛如午夜狼嚎,令人悚然发毛,神骇魄乱。 她幽幽一叹:看来弟弟,今日准备大开杀戒。 “当然,因为我最想杀的,就是自在门弟子,杀掉他们我才会感到兴奋,觉得愉快。” 大自在天轻轻拨弄头发,露出她鹅蛋似的前额:你知道姐姐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 她随着摇头。 “只要弟弟和妹妹高兴,不论你们做任何事,姐姐都由衷开心。” “哈哈哈哈……我就晓得老姐会站在我和小妹一边,我们一起杀尽自在门的人,让自在门永远消失如何?” 大自在天越说越亢奋,眼神变得异常暴戾,并咧开血盆大嘴,放声狂笑。 他口里呼出的气,有股熏鼻的血腥臭味。要是正值夏天,气味绝对能招引来方圆几里的苍蝇。 忽地,他猛的收住笑声,一收便停。 仿佛你笑的正在兴头上,舌头突然让人割掉的感觉。 他笑不出来。 她亦察觉不妥。 他将目光投向从圣母殿,盯着从大殿内走出来的人。 灵郁布和王小石。 “老姐,溜进来两只老鼠。” 大自在天转过头,又打量起二人,似有疑虑的发问:铁手呢? 王小石一怔,灵郁布则反问:你就是大自在天? “我是。” 灵郁布道:你就不用操心铁老弟了,先顾好自己吧。 大自在天瞥了一眼王小石和他的剑,已知其身份。 她又朝灵郁布问道:你是谁? 灵郁布道:抓你的人。 大自在天想了想,便道:你是捕霸。 灵郁布道:没错,赶紧束手就擒,免得拳脚无眼。 “草他捕霸的,老子非扒了你的皮。” “弟弟,别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说完,她双手伸入黑色的斗篷内,将剑抽出。 先是左边的剑,寒芒倏明,剑身像一条银蛇狂舞,剑尖斜指地面。 接着是右边的剑,一亮即是出手。 一出招就是剑气。 第367章 龙争虎斗(五) 剑气是一种能量,来自于人体,通过剑来转换的能量。 人存于天地间,与自然万物为一体,也是其中一员。 人的力量源于天之灵气,地之精华。 能做到天人合一者,寥寥无几。 并非所有练剑之人,都能将剑气运用自如,掌控自若。 多数人苦练一生都无法使出剑气,即使极少数人能运用,威力亦有强弱之分,持久也有长短之别。 剑气大成者:精、气、念、力、天赋、均要高出他人一等,方能成功。 精神亦锐,真气亦盛,意念亦强,内力亦深,天赋亦是异禀。 剑法的精髓:你要懂剑,不懂剑的人练不成好剑法。 懂剑之后便是悟剑,剑术到达一定阶段便难以突破。唯有悟出剑道才能更上一层楼,冲破难关,开创新境。 但悟剑不是终点,因为你是你,剑还是剑,你与剑是分开的。 只有你既是剑,剑亦是你,做到这一点便是绝顶高手。 那人剑合一,是不是终点? 如今,大自在天只想送王小石和灵郁布走到人生的终点。 她一拔剑,就发出剑气,破空飞纵。 破空不是破体。 她仍需要剑。 但这一剑迅疾,凌厉,狠绝,杀气飞扬,杀意跋扈。 剑气无形,却有声响。 剑气与空气摩擦产生的锐风和啸鸣,比剑更锋利,更骇人。 王小石已然觉察,他遂惊,遽动,避闪。 他选择避其锋芒,伺机谋动。 与其相反的是,灵郁布则身形甫动,拔身斜跨,迈步横走。 他与王小石至少相距四五步之遥,但捕霸只迈出一步,便拦在其身前。 霸王步。 灵郁布的移动霸道,且不讲理。 王小石与大自在天均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猛烈,狂烈,豪烈,且威风堂堂,霸气凛凛的步法。 仿佛他这一步,有力拔山河之势,威震八方之能。 灵郁布的“霸王步”不是简单的步法,更像是一种反击。 他的攻势。 转眼间,灵郁布以步伐占据地势,身形助长声势,行动促增气势,站位建立优势。 势也是一种力量。 借势,顺势,起势,御势,乘势…… 灵郁布运用步法,抢得了势,赢得了势。 势强则压,势大则侵。 他要以势破剑气。 灵郁布右手倏然一指,指劲一激,其指法与步法完全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别。 他一出指,指声清响,犹如“劝君饮酒听虞歌”般凄凉。 指风曼妙,仿佛“解君忧闷舞婆娑”的凄美。 那一刹,灵郁布的“别姬指”,宛似虞姬怆然拔剑,飞袖起舞,以歌和之。 美,但很凄婉。 凄婉,却很美。 瞬间,剑气与指劲碰撞,炸出一朵炫目的金色火花,像是阳光下闪烁着迷人光彩的虞美人花。 王小石顿时心神一振,感慨灵郁布的指法如此高深,内力修为更是精湛。 不愧是六扇门代表人物,纵是“三绝神捕”在世,捕霸也不逊于刘独峰,并驾李玄衣,超过柳激烟。 王小石暗喜,倏然转惊。 忽地,耀眼的火花骤暗,被一片飞卷袭来的黑云所遮盖,好像天空都已被阴霾所侵。 黑暗中是什么? 是人。 大自在天已飞至灵郁布头顶,扬起的黑色斗篷像巨鹰展翅,两道银芒像鹰爪般攫向捕霸。 她的身法快,出剑更快。 灵郁布并不理会,毫不犹豫的迎前一指,戳向大自在天的胸膛。 这已不是拼斗,而是拼命。 大自在天的楚子双鱼剑更长,剑锋更接近对方。 灵郁布明白自己来不及,但他相信有人来得及。 他坚信有人能替其解围,尽管他认识这人仅仅只有一天。 才相识一天,就把性命托付出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灵郁布义无反顾,他相信王小石。 此时,王小石拔剑出鞘,刀剑齐发。 剑光一亮,架开右边一剑,刀芒一寒,封住左边一剑。 大自在天双剑失手,灵郁布的指尖逼至她胸前,隔着盔甲都能感受凌厉的指力。 捕霸就是等这一击,一指定乾坤。 幸好,她还有弟弟。 只见,她左腋下猛的伸出一只熊掌似的大手,翻掌盖在胸口。 灵郁布的手指正戳在对方掌心上,指劲立时消失,仿佛是巨浪拍在大海绵上,劲力被完全的吸收,化解,吞没了。 同时,大自在天身体剧烈的一震,黑羽斗篷猛颤起来,掉落许多羽毛。 她目光一冷,自右腋下又探出一只手掌,迅速击打灵郁布。 先前一掌救命,这一掌却要命。 “砰”的一下,灵郁布面对如此怪异的出手,急忙抬起受伤的左臂,以掌对掌与大自在天强拼一记。 倏见,灵郁布左臂伤口迸开,血水马上滋出。 整个人则倒退十几步,嘴角溢出血丝。他旋即调整步伐,又猛的再退二十多步,身上的衣袍像被刀斧割开似的撕裂。 但大自在天掌力余劲未消,灵郁布唯有往后再挪七八步,已退到圣母殿前。 他左脚旋即抵住大殿第一格台阶,卸走力道,第二第三格石阶“崩”的被震出裂缝。 好强的一掌。 果如铁手所说,大自在天的内力,掌劲极其刚劲,强悍。 灵郁布勉强化去掌力,再往前望去,他脸色刷的一变。 他眼中有两道人影已胶着在一起,难以分开。 大自在天震开灵郁布时,便对王小石发动了进攻。 双剑一展,使出“风刀霜剑”。 她一式接一式,一招连一招,犹如水银泻地,流畅无阻。 大自在天的每一式剑法,每一式刀法都与自己意念融为一体。 她的双手仿佛化身为刀,变幻为剑。 王小石撤不开,退不走,只有以剑应剑,以刀对刀。 凌空销魂剑。 隔空相思刀。 一时间,剑光纵横,刀影交错,分不清是谁在出剑,又是谁在发刀。 灵郁布退到圣母殿时,两人已斗了二十余招,王小石招架的愈发吃力。 大自在天的眼睛越来越亮,神情渐凶渐恶,战意愈来愈强。她纤细的双臂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道。 “自在神功”让她所有的动作都顺畅无比,行云流水。 招式的发动变的自在逍遥,剑意刀意也发挥至自在随心。 甚至她的“风刀霜剑”不止是自在,还使出了“快活”。 照此下去,大自在天越快活,王小石就越快死。 他不想死,唯有变招。 王小石真的变了招。 他翻身而起,凌空出招。 但不是销魂剑,而是刀。 凌空相思刀。 他纵空飞跃,隔空发招。 亦不是相思刀,却是剑。 隔空销魂剑。 剑势既相思,却没有失去销魂的剑意。刀势虽销魂,依然充满相思的刀境。 刀即是剑,剑亦是刀。 王小石已刀剑合一,战力遽强,攻势骤猛。 瞬刹间,王小石扳回劣势,力挽狂澜,挽留神剑犹如一条神龙,与楚子双鱼剑两条银蛇打的绞缠厮斗,难解难分。 大自在天攻不破王小石的剑,王小石也冲不进大自在天的剑。 灵郁布心知:若久战,王小石会输。 他输的不是剑法,而是体能和内力。 大自在天至少有两个优势:忍辱神功保证她能持续久战,且功力不断。自在神功使她的出手更轻松,更节省体力。 灵郁布明白,必须要帮王小石一把。 但他不敢遥发指劲,因为二人激战成一团,指劲发射稍微不慎,便会误伤到王小石。 灵郁布不顾伤势,疾步前冲,全力猛进,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步子跨向大自在天。 此刻,远处忽然一物飞上半空,并在空中翻转,且洒下雨点似的血滴。 那是一颗人头。 大自在天一眼就看到那颗人头,认出了人头。 是自己的妹妹:刘传凤。 她不是走了吗? 她应该离开了? 她怎么会还在? 她的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妹妹死了。 大自在天一怔,更走了神,心神亦乱了。 “呲”的一下,她左脸颊被王小石的剑划开一道口子,血花溅红了她的面容,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的心在流血。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大自在天狂啸一声,没有什么比失去亲人更能激怒她的。 她咆哮如雷,嘶吼如兽,染血的眼眶里暴射出血色凶芒。 大自在天瞬间变成一条张牙舞爪的暴龙,五官里喷吐出骇人的气息,身上的甲片“啪嗒啪嗒”震动起来。 一时间,王小石连续被大自在天的“赶雨步法”踢中五六腿,身体像弹丸似的踢飞四五丈远。 与此同时,灵郁布欺近大自在天身前,看准机会右手一指,疾弹其咽喉要穴。 指风一掠,大自在天抬掌上劈,截击灵郁布的手指。 不过,灵郁布的这一指是虚指,并没发力。他突然收指,脚步一挪,迅猛的转到大自在天身后,运劲一指攻出。 他手指戳穿大自在天的盔甲,指尖刺破其后背,指劲震伤其肋骨,只要再深入几寸便可击中心脏。 就差那么一点…… 大自在天转过头,用死亡的眼神盯着灵郁布道:去死吧。 她发动了那一招。 揉合了“斩经堂”的绝学“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全部融为一式的一招。 千一。 这一招,极快、极妙、极速、极简单、极精巧、甚至看上去极平常的一击,却是“风刀霜剑”所有的精华和杀招。 那是整套剑法的大威力、大杀势、大灭绝,全在一击间猝发出来,爆发出来,迸发出来,激发出来,轰发出来…… 灵郁布根本躲不开,避不掉。 “风刀”无处不在,“霜剑”无所不在,上天入地都逃不过这一击。 “千一”是一剑,杀伤力是一千零一式之和。 大自在天会悟剑,练成了这一式。 没人知道大自在天的“千一”是否与韦青青青的“千一”相同,亦或是弱一些,亦或是强一些。 灵郁布却知道:自己完了。 第368章 龙争虎斗(六) 王小石中腿,跌飞,胸肋多处如遭雷殛,大自在天出脚快如疾雨。 “赶雨步法”是韦青青青所创,腿法的精髓就是:快。 一但施展开,便是腿影漫天,犹如一场骤雨席卷而来,令人猝不及防,无处躲藏。 王小石没避开,中了招。 但他有一门江湖失传已久的武功,也是保命的功夫。 移花接木神功。 这种绝技能将对方的进攻转移别处,袭击传递出去,使自己脱险。 王小石曾凭借此法,将雷恨的“震山雷”,“五雷轰顶”转走,更是把“无剑神剑手”雷媚的剑气移到一块墙砖上。 这门武功要看准时机,拿捏得当才行。 他如法炮制,故技重施。 “哧”的一声,王小石的剑锋一颤,像蜜蜂采花时勾了勾尾针。 那么轻轻一下,他几丈开外的一座神道石像“砰”的震裂,腿劲已被剑转移到石像上。 王小石落地顿觉胸口一热,嗓子一甜,低头呕出一口血箭,“移花接木神功”确实救了他一命。 但他还是被踢中,也被踢伤,且伤的不轻。 灵郁布呢? 他不妙,也不好。 灵郁布被“风刀”所围,“霜剑”所困。 大自在天只发了一招,一式,一剑,却仿佛面对的是千招,千式,千剑。 灵郁布发动“霸王步”仍旧闯不出去,一切能走的线路都是死路。 施展“别姬指”依然挡不住,封住所有的破绽还是有漏洞。 这是令人绝望的一剑,亦是绝命的一剑。 一剑绝命。 灵郁布完全暴露在“千一”的攻击范围里,这个范围内只有一个下场。 死亡。 一剑命中。 灵郁布全身像被吸完了精神,榨干了力量,抽空了灵魂。 任何与生命有关的,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 他倒了下去,颈脖扬起一道惊艳的血花,仿佛给天空染上一抹红胭脂。 他像楚霸王项羽那般,死的很壮烈。 王小石没看到灵郁布临死前的表情,只看见大自在天。 她气喘吁吁的站着,脸上的血流淌至胸甲上,泛起惨艳的光芒。后背心有个葫芦口大小的指洞,“噗噗……”的往外冒血。 她亦受了重创。 差点被捕霸一指贯穿心脏,发动“千一”也损耗大量元气。 她自知“千一”练的不够完美,火候欠佳。至少自己做不到韦青青青那般收放自如,随心所欲,念至招发。 但她已击毙一名大敌,捕霸逼得她使出“千一”。 她将双剑交于一手,另一只手捂住后背的伤口,虚弱的说:弟弟,我暂时不能再发动那招,要恢复一下元气,他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宰了他,便能痛快吃人,安心疗伤。” 大自在天满脸狰狞,一双兽瞳瞪着王小石道:我会先掏出你的心,你的肝,再把你抽筋剥皮,大卸八块,然后再吃掉这个废物。 说完,大自在天一脚踩在灵郁布的尸体上,肆意的用力连踏数脚,来发泄胸中的火气。 “小妹,哥哥一定替你报仇,活撕了这帮狗东西。” 王小石见灵郁布的尸首遭人践踏,凌辱。已顾不得伤痛,人如利箭般射出,同时飙出一道剑光。 潇洒,惆怅,惊艳,不可一世的剑光。 剑光里带着三分悲愤,三分忿恨,三分伤怀,以及一分怒发冲冠。 王小石不图虚名,不爱争权,不贪钱财,更不喜欢杀人,他渴望世道太平,百姓安居,练剑也是“仁剑”。 此刻,他心怒,剑怒。 一怒出剑。 一路前冲。 剑贯长虹。 眼看对手逼近,大自在天身形一晃,已一把扯下身上的黑羽斗篷,左臂疾甩将披风快速挥舞起来,宛似一道扭动旋转的黑色龙卷风。 蓦然,罡风大作,黑影憧憧,披风卷向王小石的剑。 剑光一闪,没入扭绞的黑影之中。披风倏然收缩裹紧,像绞索一样死死缠住剑,狠狠咬住刀,并且要把剑身给挤断。 挽留神剑乃神兵利器,自然坚不可折,但被牢牢裹挟斗篷之中,难以拔出。 大自在天见状,旋即右手一掌劈出,巨掌拍向对手面门。 王小石右手剑受制,左手“相思刀”斩出。 刀风倏忽一弯,一变。 这一刀正面发出,刀劲似一轮弯弯的月牙绕向对方身后,令人猝不及防。 大自在天反应极快,慌忙间单手双剑一架,险险封住这刀。 王小石一刀未果,对方的手掌离自己鼻尖只有一寸,甚至他已经感觉到鼻孔内火辣辣的刺痛,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他低叱一声,一式“铁板桥功”身体后仰,弯腰下沉让过。 大自在天一掌击空,掌势下沉,掌风遽强,一连十几掌打向王小石。 掌影闪动间,王小石近战十分凶险,他只有选择弃剑闪避。 一时间,王小石双足一弹,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宛若飞翔的小鸟一般灵巧。 霎时,他已拔高数尺,纵空一翻,轻飘飘地落在了圣母大殿之上。身形稳稳而立,衣袂迎风拂动,猎猎作响。 大自在天怪眼一翻,左腕一掣,黑色披风张开,挽留神剑随即“哐当”落地。 “草,你就只有逃跑的功夫吗?还不如刚才那个废物有胆量。” 王小石右手一指大自在天道:你杀害灵捕头,侮辱他的遗骸,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大自在天放声狂笑:你他妈的在说梦话吧?你连兵器都丢了,拿什么跟老子打? “我,根,本,不,需,要,用,剑。” 王小石用愤怒的语气,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这句话。 这是王小石说过,最狠的一句话。 但光说狠话,是不够的。 尤其是大敌当前,形势岌岌可危。 他的挽留神剑已失,成名绝技“销魂剑”和“相思刀”威力必定大减。 即使剑在手,尚不能胜。 何况无剑? 他还有什么招? 普通招式绝对打不赢大自在天,除非有绝招。 王小石有吗? 有。 不仅是绝招,还是狠招。 他身负一门旷世绝学,亘古神技。 伤心小箭。 那是一种伤透了心,绝尽了情,才能发动的箭法。 “伤心小箭”用的是“无所住”之力,也就是俗称的“无情力”。 “无情力”是改变的力量,发的箭是“无箭之箭”,“天地之箭”,“自然之箭”,“元神之箭”,“生死之箭”,“虚空之箭”,“万物之箭”…… 它一旦发动,那便是惊天地,泣鬼神,石破天惊,鬼神莫测的一击。 若功成,能应付者,只恐怕屈指可数矣! 王小石当然会伤心小箭,尽管他不像元十三限有“山字经”,“忍辱神功”辅助。 那他的箭呢? 他的手臂就是箭,手掌也是箭,手指更是箭。 “嘙”的一记闷响,一道箭劲自王小石食指射出,破空激发。 那不是指劲。 是箭劲。 威力极大的一箭。 倏地,大自在天身形疾退,一边后撤一边飞速旋舞手里的披风。 黑色斗篷旋转间,变细,变长,变硬,变尖,形成剑状。 这算不上真正的剑。 但比真剑更锋利,更坚硬,更具杀伤力。 大自在天运转“自在神功”,瞬间用披风铸成一把“布剑”,再以“忍辱神功”将真气灌入剑中。 他的“布剑”,王小石的“指箭”。 刹那间,“轰”的震天动地的一响,大自在天的黑色布剑遽然炸裂,羽毛弥漫,满天乱坠,像天空忽然下起一场黑色的雪。 黑羽纷纷扬扬落下,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摇曳,或盘旋,或摆舞,或悠悠地,直直地下坠。 大自在天手里的斗篷彻底化为乌有,变成一团散开的羽毛。 他悚然大惊,心神俱骇,那看似轻轻的一箭,居然把他注入大量真气的披风击的粉碎。 可怕,太可怕了。 倘若自己稍微松懈一下,自己的这条胳膊就要被废掉了。 好在,那一箭还是勉强接住了,截住了。 大自在天暗自庆幸,松了一口气。 倏地,一亮,在密集纷飞的羽毛里忽然亮起一个闪点,闪烁着灿烂夺目的红光。 在黑羽中,红点尤为耀眼,迷人。宛如浩瀚星空中最闪耀的流星,穿过茫茫宇宙,飞落人间。 大自在天一愕,红芒飞近,那是一颗晶莹剔透,小巧精致的红水晶。 水晶是王小石打出来的,在发动“伤心小箭”那一刻,便从衣袖里飞出。 只是水晶射的慢了一点,也不起眼,使人意想不到。 大自在天没想到,王小石暗藏这一手。 “伤心小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未能察觉这一颗小小的水晶石。 王小石的石头。 伤心小石。 “噗”的一下,水晶击穿大自在天的左胸,贯透后背而出,又径直飞向“贞观亭”,“啪”的击中亭中半块残碑,且深深的嵌入石碑其中。 大自在天踉跄几步,仰首喷血,嘴里咕哝了一句,“扑通”应声倒地。 王小石大口喘着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翻下大殿屋顶。 他缓缓走到灵郁布尸体跟前,蹲下身子,眼神黯淡的看着捕霸,嘴角微微哆颤。 灵郁布睁着一双大眼,他虽然死了,但眼眸里仍残留一丝神光。 王小石伸手将他的眼睛轻轻合起。 就在此时,一道剑气飞袭而来。 第369章 龙争虎斗(七) 剑气来的既突然,也突兀。 王小石并非全无提防,至少他留意着圣母殿方向的动静。两位师兄沈虎禅,铁手也不知情形如何,是否解决各自对手。 他很担心。 即使对方帮手赶来,王小石亦能察觉,不至于无法应对。 他只是疏忽了另一边。 然而,剑气偏偏是从另一侧的贞观亭打来,那里不该还有旁人。 此刻,纵是王小石身法再快,仍躲不过这直击要害的一剑。 他唯一能做的依然是“移”。 移走,移开,移出…… 移掉剑气。 哪怕是移那么一寸,一分,一毫,都是性命攸关。 忽地,血光乍闪,红了一红,艳了一艳。 王小石右手撑地,横翻,腾起,凌跃,纵掠,单足吊住斗拱。像只蝙蝠一样,悬空倒挂在大殿飞檐之下。 他飞行过的地面,洒有一条星星点点的血痕,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走过一片雪地所留下的一排足印。 王小石的左臂像盛开了一朵蔷薇,艳红的血像跳动的精灵,令人触目惊心。 千钧一发之际,他把剑气往左移开。可是剑气委实太疾,猝发飞袭,还是击中其左臂。 王小石那一移,“移”的惊险,“移”的小心,“移”的巧妙。 往右移,若不及时右胸必遭重创,那太过凶险。 往下移,心房下方有“期门”,“不容”,“日月”,“大横”,“府舍”,“冲门”等要穴,亦移不得。 往上移,颈项和头部皆是要害,极为冒险,万万不可。 王小石只能尝试往左移,移开要害之处。 他倒挂俯瞰,不远处的大自在天半蹲着身躯,左手长剑拄地,右手则抬起执剑,剑锋森寒。 大自在天居然没死。 她乱发披肩,五官狰狞,面容可怖,阴森森的眼睛透着鬼魂一般的猩红邪芒。那种眼神仿佛是阴间里的冥火,顷刻间便将你烧成灰烬,燃尽魂魄。 王小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是怎么逃过生死一击的? 他目光下移,大自在天的左胸赫然有个伤口,但却是一眼望不透,看不穿的洞。 那个位置是心房。 自己的水晶明明击穿对方的铠甲,打入胸膛,命中心脏要害,贯透身体而出。 为什么她没死? 大自在天到底是人?是魔? 或是怪物? 不死的怪物。 而他和她,莫非有妖法,魔功,邪术,异技,诡道,还魂之法? “疼啊,疼死我了……” 大自在天发出鬼叫般的哀嚎,胸口流出的血冒着热腾腾的气,淌的满地皆是。 王小石也不好受,稍一动胳膊就钻心的疼。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紧咬嘴唇来缓解臂伤之痛。 目下,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只惊愕对手的古怪举动。 “你为什么能活下来?” 王小石不禁发问,他的出手绝无偏差,更没留半分余地。 他志在击毙大自在天,甚至发动“伤心小箭”,只求一击即中。 “呵呵呵……咯咯咯……”大自在天一边大声厉笑,一边猛烈咳嗽。 还咳血。 大口的咳血。 咳的他咧开巨口大笑时,上嘴唇的鲜血像水帘洞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流,血淋淋,湿漉漉,看的人毛骨悚然。 “我们姐弟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王小石转念一想,神情掠过一丝犹疑,说道:你的心? 大自在天胸脯波浪似的起伏着,隔着铠甲你也能清楚的看出,她的心脏在跳动。 强而有力的跳跃,像擂动的战鼓。 “蠢材,老子的心是和老姐连在一起的,你以为得手了?做你的春秋大梦,要杀我们等下辈子吧。” 王小石恍然省醒,问道:你们有两颗心不成? “不错,我们是姐弟,自然有两颗心,而且是双心同连。” 大自在天说话间转过头,封了身上几处穴道,血流倏然变缓,眼睛却愈发红了。 “刚才,你挪动了心脏?” 大自在天傲笑道:正确的说法,是拉动心脏。 王小石一怔:拉动? 她挑起右边的眉毛,像举起了掌中的剑:只需让另一颗心跳的更快,更猛,更剧烈即可。好比拔河,哪一方使劲,绳子上的界布便朝那边移动。 王小石瞬间明白。 这听上去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事,放在大自在天身上确有可能发生。 她的“自在神功”不仅使其动作流畅,身手敏捷,骨骼,筋脉,肌肉运动同样十分灵活,异于常人。 其实这点王小石早该想到,对方能随意转动颈骨,自然能移动其他部位。 加上“忍辱神功”这门功夫,除了强壮体魄,舒筋健脉,固元守丹。另有一些邪道法门,短期内促强心跳,增加活力,便能办到。 王小石忿忿不平的说:自在门的武功在你手里,糟蹋了。 “糟蹋?我是把自在门的武功发扬光大,让所有人畏惧。” 王小石竖眉,怒斥道:自在门没有你这种败类,我定要替师门清理门户。 大自在天已站直身子,冲着王小石冷哼一声:你方才要是能射出两枚石头,分别打向我左右命门,也许我就着了道。但是,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老姐,你盯着他,我先疗伤恢复。” “嗯,要快。他的帮手快要到了,我们要快些补充元气。” 话音一落,大自在天扑向灵郁布的尸体,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看见能饱食一顿的猎物,便不顾一切的扑掠。 他本意要先干掉王小石,再安心疗创治伤,并尽快恢复功力和元气。 最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吃人,吸血。 关键吃人的法子起效很快,立竿见影。 这种功法一直是自在门明令禁止使用的。因为太过阴邪歹毒,血腥残忍,甚至是丧失理智,近乎变态。 故而,在老四大名捕时期,就不再传此功法。 可仍有像大自在天,天下第七这类心术不正,不择手段的人觊觎其中奥妙。 他们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冷酷无情,当然干得出这等泯灭人性,禽兽不如的事来。 但天下第七的“忍辱神功”学的不全,而大自在天是完整的学会全套功法。 他急于食人肉,喝人血来复元身体,补强功力。否则,等沈虎禅,铁手赶来,以此刻的状态难有胜算。 王小石眼见不妙,足蹬殿檐,“嗖”的飞身纵向灵郁布那边。 大自在天挪移中,双臂展动,剑光大作,化作一层剑网封住路线。 剑风呼啸。 剑影狂炽。 王小石身形左右虚晃,前后闪展,无法抢先过去夺走灵郁布的遗骸。 此刻,大自在天已至灵郁布尸体跟前,他左手一把将其拽起。 “嘶”的一记清响,王小石右手打出一枚石子,从密集的剑网缝隙穿过,打向大自在天。 “小心。” 说话间,大自在天抬起巨臂,用熊掌般的大手凌空一抓,顿时罡风骤疾,将飞石接住。 他的掌背鼓起一条条比蚯蚓还粗的手筋,用力使劲一捏,从指缝里稀稀落落的漏出不少粉末。 “你还想玩一次阴招?真他妈不把老子当回事。我先吃干净他,马上就换你。” 大自在天迫不及待的揪起灵郁布,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去。 王小石被剑光隔开好几丈远,且对方的剑势根本不停。 他冲不破,过不去。 他心急如焚。 倏地,人影一闪,刀芒陡亮。 刀疾。 人也疾。 刀快。 人亦快。 刀快?还是人疾? 不好说。 因为刀与人化为一体,你分不清那是人影,还是刀影。 或者刀影就是人影。 只有一个影子。 影子斩向大自在天。 瞬间,剑网被影子击破,击碎,击垮,击的失去抵抗。 只见沈虎禅的阿难刀,斜劈击中大自在天的左肩,刀锋割开他的皮肉,刀刃砍断了他的锁骨,入体三寸,但未能再往下深入。 一把剑闪电般一横,架住阿难刀锯齿一样的刀刃,使刀无法再砍下去。 电光火石间,沈虎禅一探手,如虎爪攫取。便把灵郁布的尸首,从愣神的大自在天手里抢夺过来。 他的出手迅猛,果断,有力。 大自在天中刀,握剑架起阿难刀,看准对手抢夺尸首时,另一柄剑刺入沈虎禅右肋。 她正要贯穿其身体,沈虎禅近身抡起一脚,踢在她小腹上,把其蹬飞出去。 一时间,两人身影倏分,各自退开,分别溅起血花,涌出血泉。 大自在天退至“贞观亭”内,双剑交叉于胸,而另一条胳膊抓住亭柱,稳住身形。 “你是谁?” 大自在天咆哮声起,亦不知是疼的,是气的,或是惊的。 沈虎禅已退到王小石身边,将灵郁布的尸体交给他。 他右肋吃了一剑,血流不止。 但他表情依然很淡定,举起阿难刀说:我是来索你命的人。 第370章 龙争虎斗(八) “我的胳膊……老姐……我的胳膊……” 大自在天的惨叫像寒风中的利剑,刺破苍穹,回响长空。仿佛他的吼声,能把天震出个窟窿。 他肩膀上的伤口像老虎撕咬过的痕迹,骨骼断成锯状,肩肌和臂肌向外反卷开裂,刀劲将其左臂的肌筋彻底震碎。 那是令人恐惧的力量,震怖的刀。 还有凄惨的刀口。 大自在天面色难看,脸颊的伤口仍在渗血,脸容十分惊栗,依然对沈虎禅的一刀心有余悸。 方才,若非她及时用剑架住阿难刀,沈虎禅的刀势斜斩下来,姐弟俩就得被劈成两段。 她瞄了一眼刀伤,似乎回过神来,语气微颤的说:你是懒残的徒弟沈虎禅? 沈虎禅不理会她的问话,转从怀里掏出很小的一个油纸包递给王小石道:这是“洛逝川”,赶紧替伤口敷上,很管用。 王小石微微一愣,伸手接过“洛逝川”。 他精通医道,熟知药理,自然知道此物是堪称天下最好的金创药。能快速止血,愈合伤口,生肤愈肌。 绝对是外伤圣药。 王小石睨向大师兄右肋的剑伤,伤口很深。大自在天那一剑虽不致命,但相当重。 他觉得沈虎禅更需要“洛逝川”。 “沈师兄,你的伤……” 沈虎禅打断王小石的话: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办。王师弟,你先带灵捕头的尸骸退到一边,我不会耽搁太久。 “可是……” 沈虎禅耸了耸八字胡,正色道:不相信师哥吗? 王小石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双手抱起灵郁布的尸体闪到数尺开外。 大自在天瞅了瞅眼前的二人,杀意顿时涌上心来,怒叱道:好吧!我也不会让你活太久。 “你不该杀灵捕头,他是个好人,难得的好捕快”沈虎禅顿了顿,语气哀思的接着说:他还是我的好朋友,你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 “哈哈哈……呵呵呵……” 大自在天姐弟俩同时放声大笑,一个笑的狂暴如熊嗷,一个笑的冷峻似鹰啸。 “什么好捕快,好人?皆是朝廷鹰犬,虚名浮流之辈。你的朋友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群杂碎罢了。” 沈虎禅道:你可以惹我,但绝对不能惹我的朋友。 大自在天轻斜着脑袋,藐视的问:可笑可笑!你能奈我何? 沈虎禅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对方道:杀你。 大自在天目睹沈虎禅严肃的表情,犀利的目光。心里一怵,不免想起刚才的险情。 她长长的叹了一声,像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且挤出一个清艳的笑。 无奈的叹息,忧郁的笑。 “弟弟,咱们也许走不出这里,也很难活下来。但我不想放弃,你能帮姐姐再发动一次那招吗?” 她问了弟弟一个问题,问的过程她的内心很纠结,情绪很挣扎。 甚至连手中的“楚子双鱼剑”被风一吹,都发出揪心的哀鸣。 她心情难受,剑亦是悲伤。 大自在天怔了怔,很短,极短的回应:老姐,我懂你的意思。没事,你动手吧。咱们能杀一个是一个,不能让小妹就孤零零的死去,好歹多几个人去陪葬。 语落,剑光一亮,她出乎意料的挥剑,斩断弟弟的左臂。大自在天右手一接,迅速将断肢抓住,毫无犹豫的张口啃食。 剑影尤在,他便疯狂的撕咬,疯魔般的嚼咽,疯兽似的吞吃手臂。 “咔吱咔吱……”嚼碎骨头的怪声,还有吮吸血液的悚音,听得人头皮发麻,魂飞魄散。 这一幕,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沈虎禅,都为之瞠目,为之惊心。 大自在天在吃人。 他吃过许多人,其中不乏武林高手,江湖侠客。但在其嘴里仅仅是一堆骨,一坨肉。 今天他吃自己,自己的胳膊。 简直比疯子更像疯子,比恶魔更胜恶魔。 他必须这么做。 大自在天脸上有伤,后背吃了捕霸的一记“别姬指”,左胸挨了一枚王小石的水晶石,沈虎禅的刀又废其一条胳膊,小腹也中了他一脚。 大自在天此刻浑身是血,通体是伤,体能虚弱,功力锐减。 他要替姐姐快速恢复元气,增强功力,来发动“千一”。 他明白自残的后果,也清楚这种极端的做法近乎于自杀。 他已别无选择。 断一臂加重伤情,却能短时间内为姐姐提供所需的元气,她便能用“千一”击杀沈虎禅。 他与姐姐从小相依为命,孤苦相依。 凡事,他都听姐姐的,只听姐姐的。 别说是断一条胳膊,即使姐姐要他去死,他都会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他很残暴,但残暴的人也有情感。 情感没有正邪,只有真假。 他对姐姐的亲情是真的。 转眼间,大自在天已吞吃不少残肢,功力骤然递涨。 王小石见状,大喊道:沈师兄,不能让他恢复功力,她会“千一”。 沈虎禅一听,心忖不好。 大自在天断臂处瀑布似的流血神奇的停止了,她的目光凶厉异常,整个人的状态完全改变了。 杀意腾腾。 魔气磅礴。 倏地,沈虎禅遽然出刀。刀光一闪,“轰”的震响起,“贞观亭”已被刀劲劈开。 大自在天拔起几丈高,身姿犹如鹰击长空,鹏飞万里。 她双剑合璧,剑锋已搭在一处,准备发动全力一击。 沈虎禅更快,他出刀斩断亭子,人就跃入半空,掠向大自在天。 他不能让对方使出“千一”。 自己的师父懒残大师曾形容过“千一”,把“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合在一式里,其实就是将所有的剑招依次递增,连贯施发。 这一招看似很短,极简单。实则是一种持续性的攻击方式。 所以要练成“千一”,必须要先学会“风刀双剑”的全部招式。 大自在天花了很长时间,从海棠树的枯荣变化悟出奥妙。 当年韦青青青与方巨侠的那一战,那一剑,其实在两年里“千一”的剑势从未停止过,与方巨侠留在树中的功力继续比拼。 两人以树为擂台,暗暗比拼两年之久。 所以海棠树会忽然枯死凋谢,又突然复活盛开。 大自在天虽然练成“千一”,却没精通。 她无法像韦青青青那样要发则发,要收则收。控制上不是得心应手,这也导致她每发动一次“千一”要耗费大量功力,假如能收放自若,便不会虚耗如此多的真元。 沈虎禅自知挡不住这一招,破不掉这一式。 但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对方发动“千一”之前,将其击杀。 沈虎禅必须要快,要抢先。 他身形贴近大自在天,近的双方只需一刀,一剑就能击中对方。 此时,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丝毫的分神,点滴的动摇,半分的胆怯都将是致命的。 也是致死的。 大自在天亦是殊死一搏。 姐姐双剑剑势不变,弟弟的右掌猝然拍向沈虎禅,就在双方决定生死一刻。 他的一掌,对沈虎禅极为不利。 沈虎禅若分心,“千一”必然将其摧毁。 倏然,沈虎禅与大自在天之间,凭空又多了一只手掌。 很粗大厚实的手掌,但没有大自在天那般粗糙。 这只手掌先一步封住大自在天的掌,像彼此拍了拍手,击了击掌。 “啪。” 同时,刀光暴长,寒芒极盛。 大自在天的身躯在空中一震,随即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像被人连续打了上百拳一样。 沈虎禅凌空后翻一个筋斗,已落在地面。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铁手。 王小石在下面看的仔细,原本他打算出手相助,却见铁手师兄及时发招,以掌化解大自在天的出掌。 随即,沈虎禅在大自在天发动“千一”瞬间,一刀命中。 那种刀法是王小石生平仅见的,很难形容那一刀。 很平凡的一刀。 返璞归真的一刀。 能看到因果的一刀。 “禅刀”。 大自在天的身体失重下坠,“砰”的撞击在“贞观亭”内的半块石碑上。 亭子毁了,石碑还在。 大自在天倚靠着残碑,前胸彻底凹陷下去,前胸骨几乎与脊椎交错在一块,五脏六腑被挤压的不成形状。 一切都结束了。 大自在天死了。 沈虎禅看了看铁手,不禁感慨道:铁师弟,要不是你出手,我怕难以幸免。当时,我是决意与大自在天同归于尽的。 铁手道:大自在天若不出那掌,说不定我救不下你。 沈虎禅道:是啊!兴许就是那一掌,才让她出剑慢了毫厘。 铁手沉吟道:或者…… 沈虎禅问:或者什么? 铁手答:或者他无论出不出掌,沈师兄都能将其击败。 沈虎禅虎眉一扬道:是吗? 铁手反问:不是吗? 沈虎禅顿了顿,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拍了拍铁手的肩膀。 此时,王小石抱着灵郁布的尸首过来:沈师兄,铁师兄,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铁手看到捕霸,浓眉倏皱,目光像即将熄灭的蜡烛,微弱无光。 他从王小石那接过灵郁布的尸体,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灵兄,我们回家。 沈虎禅道:灵捕头,我送你。 王小石一时语塞,心中五味杂陈。 第371章 借刀杀人 晋祠外的牌坊,方恨少与曹无用看到沈虎禅三人从里面出来,兴冲冲的迎上前去。 他们瞧见铁手背着灵郁布的尸体,不由发怔,心情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痛,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伤感的苦味。 方恨少目光一扫,发觉沈虎禅和王小石衣袍染红,急忙问:老大,小石头,你们受伤了? 沈虎禅摆了摆手道:不打紧,我们都没事,已敷了药。 方恨少又看向王小石,他则是面色凝重,低垂消沉的模样,仍对灵郁布的死耿耿于怀。 沈虎禅瞧在眼里,叹声道: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唉…… 江湖是人,是人就有恩怨。 江湖有恩怨,便会起争斗。 你不得不置身其中,即使脱离这个江湖,你依然会遇上其他人,那又是另一个江湖。 江湖人根本走不出江湖。 人相对于江湖,不过是一滴水至于大海,一粒沙埋于沙漠,渺小且微弱。 当初的凌云壮志,不可一世,回首再看是多么的幼稚。 无数人怀着一番伟大理想踏足江湖,最后有几人能达成心愿?又有几人能超脱出世间的纷扰? 大家为何要入江湖呢? 沈虎禅,铁手,王小石的江湖路,既相同,亦不同。 他们会走下去。 江湖需要他们。 曹无用对铁手拱手道:铁大人,县尉已带兵控制住树林里的无头军,并将其车马悉数缴获。 铁手颔首道:我先前很是不解,晋祠内只有大自在天等几名头目,竟然没有其他随从,原来是藏了起来。 方恨少抢话道:铁捕头,你是没瞧见,每辆车都拉满沉甸甸的樟木箱,你猜里面都装了啥? 铁手略忖了忖,便说:我料车上拉的是那批宝藏,箱子里装的应是金银。 方恨少道:嗯,是金银。不过……还有其他东西。 铁手微讶,不禁追问:还有何物? 方恨少答:石头。 这一下,沈虎禅与王小石亦是脸色倏变,吃惊不已。 曹无用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砸开挂锁查验,发现箱子底部装的都是石块,而上面则铺满金银。一连查了几辆,皆是如此。 铁手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顿感此事蹊跷,不由静静细考熟思。 沈虎禅发问:大自在天为何要拉那么多金银来太原城? 他问了一个不算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整件事的脉络,他们已知晓八九不离十。 进攻“风云镖局”为了消灭龙放啸,但更要紧的目标是取出北汉宝藏。 大自在天需要这笔钱来招兵买马,完成复国大业。 其中,包括借助金兀术的军队来攻打太原、隆德二府,移交给无头军。 方恨少道:老大,你犯糊涂了吧?无头军带银子来太原城,当然是付给金人酬劳,另外收买刘溪洞一干鼠辈。 沈虎禅又问:既然如此,大自在天为何在银箱里藏石头,难道打算就这么交付给金人和刘溪洞? “这个么……”方恨少被问住了,确实按常理来判断,此举说不通。 曹无用道:是挺古怪的,金人拿到钱一定会仔细清点数目,这一查验就露馅了,金人立马会翻脸。大自在天要么是把金人当蠢猪,要不自己就是蠢猪。 沈虎禅道:倘若大自在天铁了心要翻脸,那何必多此一举,还往箱子里塞钱。直接装石头,或者啥都不装,岂不省事? 王小石心中一转念,说道:莫非这不是大自在天授意的,而是…… 铁手猛然惊呼道:不好。 太原府,司理院,一条人影犹如鬼魅般进入阴暗的牢房。 他唇色很艳,头上的红巾更艳,眼神亦是惨红的。 赵好来到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面关押的人正是刘溪洞。 他机关算尽,终是一场空。 此时已是丧魂之犬,落魄的蜷缩在角落。 “是刘大人吗?” 第一声,刘溪洞尚未做出反应,直到赵好第二次发问,他才有所惊觉。 刘溪洞像条狗似的手脚并用,颤颤巍巍爬到铁栅前,定睛打量眼前的人。 赵好又问:你是不是刘溪洞? “是我,是我。阁下是哪位?” 赵好道:我是佛爷的人。 刘溪洞一听,仿佛面前的人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眼睛里有了神,发了光。 “你是佛爷派来救我的吧?” 赵好轻轻点了点头,眼睛愈发的红。 刘溪洞顿时精神抖擞,双手掰住铁栅栏,神情激悦的说:多谢佛爷搭救之恩,卑职脱身之后,必定替佛爷尽心效力,报答其恩情。 赵好表情冷漠,只是伸了伸手,那只如少女般精雕细琢的玉手。 “咔哒”一声,赵好已从铁栅中缩回手掌,刘溪洞的脖子瞬间变得如丝瓜般那么细。 赵好不做停留,转身离开。 刘溪洞连叫声都没喊出口,便脑袋一歪顶靠在铁门上,人已一命呜呼。 昏暗的监狱中,没人察觉异样。赵好经过外面一间牢房时,忽听有人小声唤他。 “赵先生,是你吗?” 赵好脚步陡停,眼睛顺着来声望去。 “我在这!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顾晓峰,顾奇峰是我爹,咱们在晋北镖局见过。” 赵好脸色阴沉,只见那人果然是顾晓峰。与他囚禁在一处的,还有手脚俱废的冷遗金。 “还真是你。” 顾晓峰见赵好认出自己,忙说:当然是我。赵先生,你快把我从这弄出去吧!求你了! 横躺地上的冷遗产双目张开,猛的坐起身子细看。他顾不上来人是赵好,李好,张好,王好,孙好,陈好…… 只要将他救出去,比啥都好。 “阁下,你顺手也救救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杀手楼”的钱要多少有多少。” 赵好冷冷一笑,阴恻恻的道:好,我救你们。 话锋一落,掌风一掠,拳风一振,破空尖啸,随即就是两记闷哼。 冷遗金的脸萎缩成只剩半张脸,顾晓峰前额的头发簌簌掉落,没掉的亦是一片灰白。 赵好潜出监牢,一路朝南城门走。 但由于太原府衙昨天发生大事,城内加强了巡逻,城门口的盘查也极为仔细。 出城似乎不易,赵好在城门前逗留片刻,便打算等晚上再做打算。 忽然,旁边有人说了句:六指佛手,七宝法印。 赵好一愕,拳头攥紧,转首一瞧。 只见,一名伙计牵着马凑近赵好跟前,毕恭毕敬的道:我送你出城。 这人赵好瞧的眼熟,一想才记起来。他是“兴茂源”典当行开门的那个伙计,方七佛的手下。 那天夜里,方七佛交给赵好一张字条,让他依此行事。 字条里交代:若事发,必须除掉刘溪洞,然后去南城门,自有人接应。 伙计道:请随我来。 赵好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伙计走到南门下,城门官是个都头叫张三,看见典当行伙计马上打起招呼。 说话间,他似有意,似无意的把赵好和伙计放行了。 一出城,伙计将马牵于赵好道:向南直走约二十六七里地,有座“空城客栈”,赵先生务必要停下歇一歇脚,等一个人。 赵好皱了皱眉,旋即翻身上马,执辔拿缰,快马飞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赵好便赶到客栈,选在店外棚子下的桌子坐下,让店小二上了些吃食。 他一面吃,一面琢磨自己要等的人是谁? 估摸又过半个时辰,只听“驾,驾,驾……”一阵迅马急鞭,二十多名背弓挎刀的骑师飞马赶来。 为首之人猛一拽缰绳,拉住马匹,只见他面含刺人的笑意,颔下的山羊胡随风飘摆。 “是你,四当家。” 知天下骑在鞍上,笑道:赵先生,别来无恙啊。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四当家,更没知天下这个人名了,你可以叫我赵刺。 赵好起身道:赵某还是习惯叫你四当家,一时改不了口。 赵刺道:随你,我不在意这些。 赵好问:你这是从哪来?大自在天呢? 赵刺瞅了瞅桌面,问道:想必赵先生已吃好喝好,那咱们该上路了。 赵好愕然,问道:去哪? 赵刺捻着胡子道:我们该回去和主人复命了。 赵好问:事情都办好了? 赵刺反问:你的事是否办完了? 赵好“嗯”了一声,赵刺笑答:那咱们可以回去交差了,赵先生上马吧。 赵好上了马,赵刺则对随行的人做了个手势。 一时间,二十多名骑师纷纷下马,抽刀搭箭对客栈展开清洗。客栈的老板,伙计,住客,包括过路的行人均遭毒手,无一幸免。 赵刺与赵好并骑,说道:为防万一,免得这些人说看见过你我,多生事端。 赵好牵了牵唇角,依然问之前的问题:你怎么没和大自在天在一起? 赵刺道:我已无需留在无头军。 赵好道:你不怕大自在天……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赵刺已知其意。 “赵先生,你该担心的是大自在天,而不是我。” “哦?此话怎讲?” “我估计她们没命走出晋祠。假如能活下来,对我来说也不算坏消息,那说明沈虎禅,铁手,王小石,灵郁布便走不出来。” 赵好一听,冷哼道:我倒希望是铁手这几人走不出来。 赵刺道:放心,这群人迟早要除掉的,不急于一时。 赵好又问:四当家,眼下主人的事都办妥了,但是北汉的那笔财宝该怎么处理? 赵刺笑了笑道:赵先生多虑了,宝藏会到它该去的地方。 赵好一想,恍然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在武曲镇说要留下办自己的事,原来是指转运宝藏啊! 赵刺道:我在无头军这些年,不是白混的,手下早有一批得力心腹。 赵好道:看来大自在天被你摆了一道。 赵刺道:将其引到太原城,就是借他人的刀除掉她们。只是出了些意外,本来主人的计划是借金兀术的手。金兵攻下太原城,拿不到钱自然要和无头军拼命,刘溪洞白忙活一场,同样不会放过大自在天。不过,铁手他们搅了局,金兀术的刀借不成,那就只有借自在门的刀了。 赵好道:所以大自在天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了。 赵刺道:不错。我们借无头军的刀杀了龙放啸,再借他人之刀消灭大自在天和刘溪洞。 赵好想了想道:主人是不是早就想除掉刘溪洞了? 赵刺眯了眯眼道:他这种人贪得无厌,阳奉阴违,根本留不得。 赵好沉思间,赵刺亦得意的哼唱起戏文: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第372章 尾声 三日后,铁手送别众人到城外长亭。 “沈师兄,恕我只能送到此处。太原城局势未稳,人心浮动,我还需多留几日处理些事情。” 沈虎禅道:铁师弟,就送到这吧。城里没你这位名捕坐镇,才真不叫人放心嘞。 铁手道:衙门已派人去乔家庄送信,待乔通判归来主持大局,我便准备动身返京。一来要押送那名叫富察的公主回去,毕竟她是金国宗室,兹事体大,还是由朝廷来裁夺为妥。二来白女侠是铁某生前好友,她的后事我理当料理,也算对故人周白宇有所交代。此外,他们的遗孤周舞阳,我会让陆破执,朱一点先护送到神侯府。三来我要带灵兄的遗骸回京,他的家眷皆在汴梁,算是魂归故里。 沈虎禅神色黯然,微微叹气道:灵捕头忠肝义胆,侠骨铮铮,实乃六扇门之楷模。沈某承蒙捕霸仗义相助,方才脱离险境,对我恩重如山。按情理,本该由我送他这一程,但与楚衣辞相约之期已近,不得不去,我…… 他语气哽咽,好不容易才说:我愧对灵捕头啊! 铁手皱了皱眉,安慰道:灵兄在天之灵,能谅解你的难处,定不会怪你。 沈虎禅想了想道:铁师弟,等我事情了结,便去京城找你,亲自去灵捕头坟前拜祭,以慰英灵。 铁手肃然道:好,我等你!另外,世叔很挂念你,到时你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沈虎禅点了点头道:一定。若不是诸葛师叔,恐怕你和灵捕头未必会来河东路查案,更不会蹚这趟浑水,亦不会遭难。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自在门的人。出了事,世叔岂会袖手旁观,不管不顾?” “沈师兄,铁师兄。” 只见,王小石与王遇仙肩并肩,牵着马走到二人跟前。 沈虎禅一见,舒然道:王师弟,你也要回京了吧? “我暂时不回去。” 沈虎禅一愕,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我们想去各处逛逛,寄情于山水,相忘于江湖。” 铁手问:你们?和谁? 王小石挠了挠脖子,眼珠往身旁的王遇仙一溜道:我和她两个人,我们打算先去陕西,再到四川,之后视情况而定。 铁手和沈虎禅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移到王遇仙这边,似乎瞧出点门道,又好像啥都没看明白。 或者两人看懂了,却都装作不懂。 沈虎禅只是耸了耸两片刀胡,铁手则是淡淡一笑。 铁手道:挺好的,是该带王姑娘四处游历一番。人嘛,该玩的时候要玩,别亏待自己。否则日子就太无趣,太枯燥,太乏味了。 沈虎禅笑道:王师弟,你可要好好对王姑娘,别辜负人家,更不能欺负人家。 “啊……”王小石嘴里像被塞满了元宵,一下子不知该吞,该嚼,还是该吐。反正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全部噎住了。 王遇仙双颊似火烧云一般,红彤彤,艳扑扑,垂羞着头不吱声,心里亦是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铁手见二人一个尴尬,一个害臊,及时调转话锋,问道:你不回去,楼里家里怎么办? 王小石道:我让阿牛哥回楼里捎话给戚大哥与杨总管,金风细雨楼如今在戚大哥的领导下蒸蒸日上,声势愈大。我向来散漫自由惯了,流浪过,流亡过,早就适应仗剑走天涯的日子。家里嘛,王大哥会去神威镖局告诉我爹和姐姐,让他们放心便是。 沈虎禅道:嗯。既然你决定了,那就怎么自在怎么过,师哥支持你。 “谢师兄。” 铁手略有不解,沉吟道:不知王师弟打算去陕西,再去四川,可有他意? 王小石正色道:其实,我想找一个人。 “找人?” 王小石道:我想暗中调查“佛爷”,故而要先去找一个与之相关的人。 铁手道:“虎威通判”吴铁翼? “不错,就是此人。” 铁手沉思道:从之前的线索来看,吴铁翼藏匿陕西一带的可能性最大,而且他与蜀中唐门之间似乎勾结已久。你的思路倒是对的,只是他身边高手如云。光一个“破烂王”唐化的实力就不容小觑,另有刑部名单上难缠的人物朱杀家,杀手排行前十的好手“飞月”王飞,要接近吴铁翼风险太大。 沈虎禅忖道:铁师弟说的不错,何况你要考虑王姑娘的安全。 “我不怕的!小石头做的事也是我希望他做的。” 王遇仙突然一开口,把沈虎禅,铁手说的一愣。 王小石道:两位师兄宽心,我是调查吴铁翼行踪,并非要与其拼命,不会孤身犯险,贸然行事。一旦发现他的踪迹,会及时告知你们,这只大老虎,我们一起打。 铁手与沈虎禅互视一眼,便默许此事,临别时特意嘱咐几句,目送王小石和王遇仙打马远去。 沈虎禅对身后的方恨少挥了挥手,他与狗狗正和龙逸凡,龙娇玉等人道别。 倪大同,麻子隶属风云镖局,自然要陪龙逸凡父女回总局。曹无用昨天就赶回朱家镇,重建风雨楼分舵。 方恨少和龙娇玉说话,是一个不舍,两个难离,三个留恋的,哪里看得到沈虎禅。 还是狗狗眼尖,忙说:老大叫咱们呢。 说完一把将方恨少拉走。 方恨少不留神,被狗狗扯的踉踉跄跄,不情愿的对龙娇玉说:龙姑娘,到时我来风云镖局看你。你喜欢啥,我带给你,我……哎哎哎……狗狗……你扯我袍子作甚……松手松手……太有辱斯文了……龙姑娘……龙龙龙姑娘…… 狗狗一阵猛拉强拽,将其拖到沈虎禅面前。 龙娇玉“扑哧”一笑,艳若桃李,美若芙蓉。 “方大哥,你多保重。” 龙逸凡踩镫上马,面朝沈虎禅远远的一抱拳,二人早有英雄惜英雄之情。 沈虎禅抱拳回礼,目送他们远去。 他见方恨少眼神里依依不舍,故意说:小方,要不你送龙局主他们回武曲镇,再来找我们。 “那不行。我还要和老大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再说了,蠢牛和老陈也不知处境如何,先去找他们要紧。” 狗狗白了方恨少一眼道: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方恨少横眉竖眼的说:当然。狗狗,请你不要怀疑我的人品。我方少侠岂是重色轻友,不明事理之徒,咱好歹也是见过世面,干过大事的人。 狗狗啐道:呸,不就捶过一顿皇帝,瞧把你能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揍的是玉皇大帝嘞。 几人哈哈大笑,少时便互道珍重,各自启程。 沈虎禅,方恨少,狗狗三人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程,到了“将军堡”。 这里是“铁剑大将军”楚衣辞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要塞,也是一座城池。 里面有大量住民,开设众多商铺,钱庄,客栈,食肆。甚至城内有娼馆,赌坊,勾栏,市集,书院等。 沈虎禅让方恨少与狗狗留在堡外,自己独自进了城,直奔将军府。 到了衙署,他自报家门,很快便有人出来迎接。 来人沈虎禅也相识。 “飞声剑影”沐浪花,楚衣辞麾下极为倚重的人。 他能出来,已说明楚衣辞对沈虎禅有多看重。 沐浪花打招呼道:你好。 他说话的声音很尖,像剑声。 他的目光很利,像剑锋。 沈虎禅深知此人不仅剑法好,其“须弥手”也是一绝。 他客气的回答:沐先生好。 “走吧,将军在等你。” 话一说完,沐浪花霍然转身,像道剑影一样往里走。 他走的不算快,但你只要稍一松懈,脚步一慢,你恐怕就会把他跟丢。 沐浪花甚至不转头,不缓步,完全不关心身后的人是否还在,自顾自的走。 仿佛他不是来请你进去,而是命令你跟着他进去。 沈虎禅随他进了府,入了园,来到院子,面前就是“铁剑堂”。 而沐浪花将沈虎禅领到堂前,他就失踪了,消失了。 像剑回鞘一样,没影了。 沈虎禅一跨进“铁剑堂”,第一眼就看到燕赵。 燕赵表情平静,眼神宁静,好像堂内就只有他一人。 实则,他在,沈虎禅在,楚衣辞也在。 不过,沈虎禅没看见楚衣辞。 因为大将军座位前有一道帘子,由数十柄铁剑横竖交纵,层层叠砌的隔帘。 但沈虎禅清楚,楚衣辞就在“剑帘”之后。 “嗯,你果然没有失约。” 沈虎禅道:既许诺,便得守约。 “嗯,很好。守约的人,通常很诚实。” 沈虎禅顿了顿,回答:那要看听的人是谁,有的人即使听到实话,也会觉得那是谎言。 “嗯,你可以开始说实话了。” 沈虎禅道:我没有劫过“大顺钱庄”,“通宝商号”的镖银。 “嗯,那些钱不算多。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当做送给你。” 沈虎禅道:将军的出手未免太阔绰了? “嗯,我向来对人很大方,尤其是对我有用的人。” 沈虎禅道:镖银案不是沈某所为,将军的人情还请收回去。 “嗯,我收回。你可以继续说了。” 沈虎禅道:舒映虹不是我杀的。 “嗯,那他是怎么死的?” 沈虎禅道:我不知道。 “嗯,那他的伤口怎么解释?” 沈虎禅道:不是我杀的,何必还要解释? “嗯,好像有点道理。” 沈虎禅道:将军相信我说的? “嗯,相信。” 沈虎禅道:那好,既然把这两桩事已说清,我就无话可说了。 “嗯,那你有什么话要问的吗?” 沈虎禅想了想说:将军要我来见你,到底所为何事? “嗯,确实有一件事。” 沈虎禅问:请讲。 楚衣辞没有说话,燕赵却接着道:万人敌。 沈虎禅紧锁眉头,像遇到一个很难猜的灯谜,却又被灯谜深深吸引,不揭晓谜底便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燕赵道:将军要你帮他杀掉万人敌。 “将军为何不亲自动手?” 燕赵道:因为你也想杀掉万人敌。 沈虎禅淡然道:好像是那么回事。 燕赵问:那你答应了? 沈虎禅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燕赵转动脖子,铁髭像狮子的鬃毛刺啦刺啦蹭出声音,他目光紧盯对方的刀。 沈虎禅的阿难刀不在背后,而在手里,用布帛包裹着。 “嗯,你最好答应。” 楚衣辞又开始说话,悬挂的铁剑隔帘不停晃动,“乒乒乓乓……”震响。 沈虎禅又想了想,说道:我答应。但我找了万人敌很久,始终未能有所收获,甚至一点不了解这个人。 “嗯,很好。万人敌的情况,有人会透露给你。” 沈虎禅疑惑的问:谁? “我。” 燕赵说话的声音不大,沈虎禅的身躯居然微微一震。 “你?” “对。” 沈虎禅道:你怎么会清楚万人敌的底细? 燕赵道:因为我也是万人敌派来杀大将军的。 沈虎禅惊愕不已。 “嗯,他的确是万人敌派来杀我的,但如今他却为我所用。” 沈虎禅道:为何不派燕兄去除掉万人敌? 燕赵道:因为他已经不信任我。 “嗯,而且对付万人敌,多一个强助,把握自然大一点。” 沈虎禅道:很有道理。此外,多一个敌人,胜算一定少一些。 “嗯,你明白就好。” 沈虎禅忽然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你说。” 沈虎禅道:我在晋北镖局听顾奇峰说起过,“大顺钱庄”,“通宝商号”的两笔镖银是送往洛阳的。 “嗯,不错。” 沈虎禅又问:给“洛阳王”温晚的? “嗯,是的。” 沈虎禅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为什么要送给他?” “嗯,你的问题我已回答,你不该再提问。” 燕赵道:我送你出府,关于万人敌的事,我们边走边聊。 不一会,沈虎禅离开将军府,燕赵没有远送,他的话都交代完了。 沈虎禅出了城与方恨少,狗狗汇合。 方恨少见沈虎禅神色凝重,不禁发问:老大,你怎么了? 沈虎禅扬了扬眉道:我们走吧,先去找宝牛和老陈。 说完,三人打马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 第373章 湖心亭迷案(上) 午时,永宁县城,有两名捕快心急火燎的在街上寻人。 这永宁县是洛阳府辖内十五个县其一,级别属于望县。人口户数仅次于赤县,畿县,要找个人还真不容易。 不过,两名捕快并非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而是专往食肆和酒馆里转悠。 他们要找的人嗜酒如命,也是位捕快。并且此人是皇帝御封的四大名捕,排行老三叫追命。 追命本名崔略商,因轻功卓绝,腿法无双,追踪术一流,办案缉凶更是一把好手。 久而久之,江湖上都称呼其追命,六扇门的同僚们叫他“三爷”。 “找着了,在这呢。” 说话间,捕快一边招呼同伴,一边走进街边小酒馆。 追命中午刚喝完酒,有点犯困,便趴在桌上酣睡起来。 其中一名捕快凑近桌边,轻声呼唤:三爷,三爷,您醒醒。 追命睡觉的姿势很松弛,松的像浑身没有骨架支撑着,每一块肌肉都是软绵绵的。 “三爷,三爷……” 捕快连呼两声,依然没能叫醒他。 追命酒气正浓,睡意正香。 “这可咋办?要不你推醒他。” “你咋不去推?让我当冒尖户,傻愣愣的去得罪人?” “瞧你说的,眼下有要紧的人命案,又不是……” 倏地,捕快话未讲完,追命坐起身来,慵倦的伸了个懒腰,满是黑胡渣的下腮,蹭了蹭肩膀,似乎仍沉浸在梦乡里。 但他一坐直,身上的肌肉一下子变得紧实有力。 “呦,三爷醒啦。” 一名捕快陪笑道:您可算醒了,咱俩找您老半天了。 追命睡目惺忪的瞅了瞅二人,随手拿起牛皮制的酒壶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好酒,好酒。” 捕快一瞧,忙道:三爷,别好酒了,出大事啦。 追命一喝酒后,精神状态似乎也恢复了。 常人是越喝越醉,他好像是越喝越清醒,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如星。 “什么大事?慢慢说。” 捕快道:出人命案了,李捕头差我们请您过去看看。 追命微微一愕,挠了挠头皮道:李捕头请我去?他人在哪里? 捕快回答:李捕头已动身赶去案发地,特别嘱咐我俩,务必要将三爷请过去。 追命应了一声,心忖:若是普通人命案,捕头大多派手底下人去料理,亲自出马的案情一般不简单,牵扯的人也很重要。 而今,李捕头不仅亲赴查案,还要自己一同去案发现场,这是什么案子? 追命想到此处,便问:案发地在何处?受害者有几人?知道其身份否? 捕快答:神农湖,献碑亭。报案人说有两名死者,一个叫郎士林,一个叫范昀。 追命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顿时起身道:走。 捕快所说的两名死者,都算是朝廷官场中人:郎士林现居洛阳府户曹一职,正六品级。掌管民户、祠祀、婚嫁、徭役、农桑、道路、田宅等。 范昀是致仕官员,曾在京城任谏议大夫,后来辞了官赋闲在京。虽无官职,却仍有俸禄,身份不一般。 此二人居然死了,还在同一处身亡。 这绝对算是大案,追命不得不去,不能不去。 神农湖离县城不远,湖面不大,湖水直通洛河。 追命到了案发地,湖边已有一队捕快和十数名军士在场。 李捕头也在其中。 他的姓名叫李通,是永宁县衙的捕头,因其双眉雪白,擅使一柄镔铁雪花刀,刀法很好,故有个外号叫“白眉剪雪刀”。 洛阳府每满两年,辖内会举办一次各县捕头的比试会。参加人均是每个县衙,正副两位捕头,加上洛阳城的两位总捕头,一共三十二人较量决出名次。 李通去年比武拿了第五,再上次得了第六,在虎踞龙盘的洛阳城,身手算是相当厉害。 他身边还有一人,军官打扮。年纪五十左右,身高八尺,狮鼻虎口,体格强健,身背一把紫檀龙舌弓。 此人叫奚百步,京师禁军弓箭教头,当过将军打过仗,人称“赛黄忠”。其箭法精湛,一百步内穿杨射柳,百发百中。 李通正四下张望,一眼望见追命,赶紧迎上前去:三爷,你总算来了,我是急的眉毛都要烧焦了。 追命呵呵一笑道:你眉毛烧黑了,反而好看些。 李通苦着脸道:你就别拿我打哈哈了,两位大人在卑职的辖区出事,我是难辞其咎,上头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追命道:李捕头莫急,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如此甚好!三爷,请随我来。” 说完,李通便带着追命去案发现场“献碑亭”,两人准备往湖中心走。 “献碑亭”并不在湖边,而是湖心。有一条很窄的湖堤连接岸边。长约十四五丈,宽只有五六尺,两人勉强能并行。 此亭大有来历,有一段关于“洛河献碑”的传说。 传说在睿宗时期,武承嗣令人伪造了远古石碑,并在碑上刻着八个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这八个字是刻在一块紫石上的,石碑预先置于水里,然后再安排一个船夫无意中打捞起来。船夫将石碑送到朝廷来时,武后故作惊喜状,武承嗣称其是天命之兆,司天监更是装神弄鬼一番后,称之为“凤承龙相”。 武则天重赏船夫,任命他为游击将军。武后一向喜欢用“圣母”自称,并相信一个古代的预言就要应验了。第二个月,武则天便顺应天意,改称为圣母神皇,同年改年号为永昌。 “献碑亭”就是当年“洛水献碑”的原址,后来武则天下令将此处填湖,修建碑亭,并将天降神碑供放其中。 奚百步见追命和李通要去湖心亭,脸色颇为不悦,清叱一声:你们去干嘛? 追命不认得奚百步,见其语气十分生硬,似心怀不满。便答:我去勘察一下凶案现场。 奚百步双目一瞪道:案情已明,凶手也抓到了,还看个甚? “哦?”追命听闻此言,顿感疑惑。李通明明心急如焚,不像擒得凶手的样子。 为何眼前人说凶手已抓到了? “李捕头,你可是跟我打了个哈哈。” 李通偷瞄一眼奚百步,面露难色的对追命说:是有个人嫌疑很大,奚将军一口咬定是他所为。但此案重大,卑职不敢妄断,若草草定案出了岔子,我怕吃罪不起。 追命点了点头,问:嫌疑犯是谁? “就是他。” 奚百步抬手一指,追命随即望去。 只见,有个仆人脸色铁青,浑身直哆嗦,被两名军士各擒一臂,按跪在地上。 追命见此情形,不禁发问:他是? 李通解释道:他是郎士林的贴身近侍,叫郎显。 奚百步道:就是他加害范公。 郎显随即大声喊冤:小人冤枉啊!我绝对没有杀害老爷和范大人,请大人明察。 奚百步铜铃般的大眼,露出怒光道:察什么察,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真不是我,小人服侍老爷多年,向来尽心尽力。老爷平日里待我不薄,我岂能害他?” 奚百步暴喝道:你还敢狡辩?来人啊,给我狠狠掌嘴,抽到他说实话为止。 那两名军士都是奚百步的部下,听到上司命令,旋即抬手要打。 倏地,二人手掌还没抡到郎显脸上,就莫名其妙的身子后仰,摔了个倒栽葱。 郎显知道要挨打,闭紧双眼强忍,却忽然感觉被人扶了起来。 扶他的人正是追命。 两名军士摔得晕头转向,奚百步看的糊里糊涂。只觉有人影晃动,接着两名手下跌倒,追命已将郎显搀扶起来。 他完全弄不明白追命是怎么移动,怎么救人,怎么把军士撂翻的。 对一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来说,眼力要求极高,可奚百步一点都没看清楚。 这很讽刺,更是耻辱。 尽管追命并无羞辱之意,他只是希望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不要有滥用私刑的事发生。 奚百步发懵时,追命站在他面前,十分严厉的说了一句:请你不要影响我办案,否则我保证有人会掉到水里。最好那人会游泳,但我会很失望。 一时间,在场的捕快,禁军士兵都呆若木鸡,看傻了眼。 再瞧奚百步,像根擀面杖硬邦邦,直挺挺的杵着,眼睫毛也不眨一下,眼珠子像冻僵似的,纹丝不动。 李通在一旁看的是手心冒汗,后背发凉。 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捕头,马上回过劲来说:三爷,听我说一句。奚将军上过战场,脾气躁了些,性子急了点,他不是要动私刑,你别误会。 追命亦不搭话,拉着郎显沿湖堤往湖心亭走去。 李通偷瞟了一眼奚百步,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快步跟上追命。 好一会儿,奚百步的眼睛实在忍不住才眨了眨,嘴角随之颤了颤,再是手指动了动,双腿跟着弯了弯,然后才沉沉的喘了一口气。 他的内衫已被汗水浸湿大片,脸色苍白如纸,心神恍惚。 另一边,追命已到“献碑亭”,亭子分主亭和别亭,主亭摆放着“洛水神碑”。 而凶案现场在别亭。 亭子并不大,四面临水,湖风时缓时疾,湖面层层泛波。 亭内有一张圆石桌,四张石凳,桌上摆有一个托盘,有茶杯和水壶,烧水壶盖。桌边有个烧水的炉子,上面有煮水壶,炉火已灭。 郎士林仰面躺在石桌前,面色发黑,口鼻皆有暗紫色的血迹,范昀的死状与郎士林相仿,地上有摔碎的瓷片。 郎显看见主人死状,扑通跪在地上伤心的恸哭起来。 追命问:仵作可验过尸? 李通答:验过,是中毒而亡。 说完,李通低头从怀里去掏仵作验尸时的记录,正要交给追命,却见他已蹲在郎士林的尸首前观察,随后又去勘验了范昀的尸体。 然后,追命起身围着石桌来回转圈,一边转一边问:你怎么看? 李通一愕:三爷,你问我啊? 追命道:你也是捕快,而且比我更早到案发现场,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李通定了定神,说道:亭内没有打斗痕迹,且当时只有郎大人,范大人两人在场,从仵作的判断来看,是喝了有毒的茶,然后毒发。死亡时间是巳时一刻左右,这点有奚将军和十几名军士能作证。 追命半蹲着,仔细盯着桌上的茶具和壶盖说:继续说,你知道的不该只有这些。 李通接着道:今天是郎大人邀请范大人来此处,约在辰时三刻见面。所以两人是从不同的地方出发,这样便排除来到“献碑亭”之前就中毒的可能。 追命又去看烧水的炉子,又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在这里中的毒。 李通道:嗯,假如不是。会是件很可怕的事! 追命顿了顿,接着问:怎么说? 李通答:假如两位大人来之前已经被人分别下毒,那用毒之人的手段实在太高了。第一,下毒的人先要了解两位大人今天会在这里见面,且时间掌握要很准确。第二,要两边都下毒成功,不被人发现。第三,下毒后,需确保两位大人同时在亭内毒发。以上三点做到任何一点不算太难,但要集中在一起,几乎很难办到。除非…… 追命站在亭中,朝对岸的捕快,军士们了望过去:除非什么? 李通有些为难的说:卑职不敢说。 追命笑了笑说:但说无妨,这里没有旁人。 李通迟疑了一下说:除非是“老字号”温家的高手,还是顶尖的那种高手。 追命点头道:洛阳一带这样的高手,不会超过三个。 李通道:但那三个人不会下毒。 追命更正道:温家有如此精妙手段,下毒根本就不会留下痕迹。而眼前这个现场,似乎拙劣了些。 李通撇了撇嘴,回答:三爷,说的对。 追命道:那毒就只能是下在茶里。 李通道:仵作说,两位大人是喝下有毒的茶,才毒发身亡的。 追命仰了仰脖子,捶了捶后背,朝着地上的郎显道:该你说了,你怎么下毒的。 第374章 湖心亭迷案(下) 郎显哭的正伤心,忽闻此言一呆,抹干泪痕道:我没下毒啊! 追命不紧不慢的摘下腰间酒壶袋,“咕噜”吞下一口酒:你可有证据,能自证清白? “我……”郎显思来想去答不上来,唯有摇头。 追命道:我再问你,可是你家郎户曹相邀范大人来神农湖的? “呃……是老爷请范大人的。” 追命又问:郎户曹算是主,那亭中这些茶杯器皿,水壶茶炉,想必是你们所备的。 郎显道:不错,的确是我们带来,茶叶还是我昨日去茶庄挑选的上等茶饼。 追命道:那两位大人在亭内时,是不是你在陪侍? 郎显答:是小人。两位大人议事期间,我便在主亭石碑候着。 追命手指摩挲着下腮,问道:依你所言,整座“献碑亭”除了郎户曹,范大人,你之外,并无别人在场是不是? “没错,就两位大人与小人在。” 李通听到此处,有心提醒郎显,故意扬声道:郎显,你可要想清楚再说。果真没有他人在场,你的嫌疑可就坐实了。 追命接着说:你再想想,当时谁还在亭内。譬如郎府其他人,或是范大人的随从。 郎显思索了片刻,回答:不瞒两位,老爷今日出府,特意嘱咐我不要惊动旁人,府内无人知晓。范大人到达后,老爷便将其迎到亭内,他的随从嘛……好像…… 李通瞪大眼睛道:你仔细想想,奚将军和手下的军士可有来过亭子? “他……他应该没有……那位将军本来倒是说要随护左右,但范大人命他留在岸上看守,所以他没跟来。” 李通双眉倏紧,他眉毛像两片又粗又白的鹅羽,一皱眉犹如扇了扇翅膀。 眉飞,色沉。 他叹道:如此看来,你是案发现场唯一的当事人,恐怕这桩官司你是吃定了。 郎显听了李通的话,大呼一声“老爷……”,旋即突然站起来,去夺桌上的茶壶,打算将有毒的茶喝下。 李通一惊,追命已一伸手将郎显按住,令他一把抓空。 “让我死吧,反正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不如随老爷去,在阴间我们还能主仆相聚。” 追命道:这是作甚?若非你所为,就这般一死了之,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郎显捶胸顿足,泣不成声:我自知嫌疑是洗不脱了,反正是死。不如毒死,免得落得一个不忠弑主的罪名。 李通见状,暴声一喝:你死就是畏罪自杀,反而坐实罪名。 这一喝,顿时把郎显恫吓住,追命道:你冷静一点,我话还没问完,是黑是白尚无说法。 李通道:这位爷是追命,四大名捕的名头听过没? “哦,四大名捕……听说过,你是那个追命啊?” 追命笑道:正是。 “那我有救了,我也不死了,有话你问吧,小人定如实相告。” 李通摇头微笑,心忖他前脚还寻死,后脚要求活了。 追命问:郎户曹,范大人当时毒发的情况,你详细讲一遍。 郎显想了良久道:当时,两位大人在谈事,我就站在石碑那边。后来听到声响,就过来看看,结果被主人痛骂一顿…… 追命打断道:什么声响? “也没什么,炉火烧的太旺,铁壶的水沸腾把壶盖顶开,掉在地上。我听见,就赶紧进来瞧瞧。” 追命瞥了一眼炉子道:后来呢? 郎显道:老爷很生气,斥责小人冒冒失失,不懂规矩。被骂出去后,过了一阵又听见茶杯摔碎声,这次不敢再进去。但听到什么东西“扑通”一下,便呼唤老爷几声,可无一回应。小人发觉不对劲,一眼瞧进去,老爷和范大人都已躺倒。我急忙去叫人,那位将军闻声带人赶来,但老爷和范大人皆没气了,在后面就报了官,李捕头你来了。 追命低头扫视一圈,指了指铁壶盖道:你不是说盖子掉落在地,为何在桌上。 “小人捡起来的,本想把火弄小,把盖子重新盖好。老爷一骂,我便随手放桌上,赶紧退出去先。”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对了……” 李通见追命喃喃自语,便问:三爷,原来怎么样啊?什么对了? 追命道:毒药是下在烧水壶里,两位大人用有毒的水泡茶,饮后毒发身亡。 李通走到炉子前,恍然大悟道:三爷的意思是郎显趁水烧开之际,把毒药投进壶内。 郎显霎时急眼,手足无措的说:不是,我没下毒。 追命道:毒是从上面往下投的。 “上面?”李通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空空如也的亭子内顶,一脸疑惑的说:三爷,你是说下毒的人躲在上面伺机投毒?你可别和卑职打哈哈了,你自己瞧瞧,上面别说藏人,连只猫都藏不住。 追命笑呵呵的说:谁说下毒一定要通过人? “啊?” 李通迟疑间,追命双足勾住一根挂角梁,身子倒悬亭内。 他倒挂着一边喝酒,一边手指着太平主梁道:李捕头,你看看这里。 李通拔地跃起,翻身施展“壁虎功”,四肢贴住抹角梁,顺着追命所指之处细看,发现有个比针头略粗的小孔。 追命又道:你在往下看。 李通由上俯视,只见小孔正下方就是烧水炉的位置。 他又小心翼翼的凑近观察,小孔有明显的凿钻痕迹,孔圈又亮又干净。 “我懂了,毒是藏在孔里,然后直接掉进壶内。” “不错。” 追命已回到地面,李通跟着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忽然又疑惑的说:不对啊?毒药能藏在孔内,不是照样会漏光? 追命笑道:这个容易。毒药藏入后,用腊将小孔封堵,水一但煮开会产生热蒸气。热气上蹿,腊遇高温慢慢融化,毒药便自行掉落。 李通拍拍脑门道:高啊!这么做,毒药还能隐藏在弥漫的水蒸气里,使人无法察觉,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妙招。 追命道:下毒的方法找到了,谁把炉子放在这个位置,谁就是凶手。 说完,追命和李通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郎显。 “大人,不是我!这炉子是郎现放的呀!” 追命追问:谁是郎现? 郎显道:他是车夫。我们三个人来的,他负责赶车。因为东西多,我捧着茶盘茶具茶叶,腾不出手再拿。郎现帮忙把炉子抱进来,也是他摆放的。 追命转头问:李捕头,可有此人。 李通回答:是有个车夫。 追命道:速速带他来问话。 “嗖”的人影一晃,李通掠到主亭,快速沿着湖堤跑去。 追命立刻询问郎显:我问你,郎户曹与范大人到底来此谈什么事情? “小人不知。” 追命道:这关系到你的清白,真的一点都没听见? 郎显一惊,沉吟不语。 追命敛容,沉声道:你的性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不说我可帮不了你。 郎显顿时慌张起来,忙道:小人好像听到一点,什么皇帝要下旨,蔡太师的事不能耽误,还有“洛阳王”……就这些,其他我真没听见。 追命面色一变,又问:郎户曹与范大人私交如何? 郎显道:平日里素无来往,范大人是京官,刚来洛阳不久。 追命问:你们老爷在洛阳与谁交情最密? “那肯定是池公子。” ““兰亭”池家?” 郎显点头道:嗯,老爷与池日暮来往最频繁,关系甚是亲近。说来,老爷这个户曹的官,还是池家出银子帮他捐的呢。 “有这等事?” “老爷与池公子的父亲池散木是同窗,算是世交,故而与池家向来亲厚。” 追命沉思良久,又问:最近郎户曹可有反常的举动? “这个么……好像没有……对了,半月前有人行刺过老爷一次,未能得手。” “刺客可有落网?” 郎显摇头道:没有。那次之后,池公子派了不少高手来府里保护老爷。 倏地,追命瞥见李通的人影在湖堤上飞快移动,便对郎显嘱咐:刚才我问你的话,不可再对外人说起,我保你活命,记住没有。 “小人明白。” 李通到了亭内,发愁的说:三爷,那个郎现不见了,问手下人都说没看见。 追命道:果然跑了,我看那人未必是真正的郎现。 李通惊诧道:是假的?那眼下该如何是好? 追命想了想道:你让手下人将两位大人的尸首先带回县衙,把初步的案情禀报知县大人,由他上报府里。另外你就说此案,已由我来专办。 李通一听,像老鼠掉进面粉堆里,喜笑颜开:就等三爷这句话。你肯出面,大人那里就好交代,否则我捕头的饭碗要砸了。 追命笑道:办案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李通深深一揖道:多谢三爷。 追命道:不必客气,我也另有事相求。 “快快请讲。” 追命道:郎显先带回县衙,你要周护他的安全。他目前既是本案的证人,也是嫌犯,但不许滥用私刑,待我查明案情自有定论。 李通道:请放心,卑职定妥善安置他。 追命问郎显:你看如此可好? 郎显道:任凭大人处置,只要能还小人清白即可。 李通笑了笑道:三爷,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追命将酒壶往腰间一系,说道:郎大人是洛阳城的官员,我还得回洛阳再说。 李通沉吟道:三爷啊!洛阳城可不比永宁小县,随便一个人物都是不好惹的主,你可要多加小心。 “哈哈哈……” 追命大笑中,人已至湖堤上。 他一到岸边,奚百步便贴近身前,拱手陪笑道:追命三爷,前面是奚某鲁莽,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里。 追命道:你的心思我明白。范大人意外身亡,你作为护卫自然受牵连。但你不该随便揪一个人出来抵罪,来为自己开脱免责。事情发生了,要去面对它,而不是逃避。 “是是是……三爷教训的好,奚某谨记在心。” 追命道:切记一句话“下民易虐,上苍难欺”。 说完,追命便扬长而去。 第375章 初遇,偶遇 夕阳斜照,云影横空,淡金色的光辉洒满洛水江畔。一切景物都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使行人恍惚莫名,仿佛步入梦境。 追命忙着赶路,无暇驻足欣赏这优美的江景。 此刻,他心里有诸多谜团和担忧,“献碑亭”血案绝不寻常,似乎预示着一场风暴正悄悄来临。 第一,郎士林在洛阳为官,范昀已致仕居住京师,他们两人素无交集,也无瓜葛。 相见所为何事?为何要选在城外密会? 第二,是谁要谋杀二人? 私怨?党争?世仇? 亦或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郎士林与池日暮来往甚密,莫非是池家的敌对势力干的? “妙手堂”回家,“小碧湖”游家,“千叶山庄”葛家均有可能。 但追命清楚,“兰亭”池家另有一个仇人:不愁门。 当年,洛阳城有两位风云人物,其中一人便是“天涯一路闻凤萧,江湖不可无此公”的林凤公。 他与葛寒灯双雄并起,叱咤洛阳城。 林凤公一手创立“不愁门”,麾下有两员重将:池散木,游卧农。 池散木是其义弟,游卧农是林府总管,都是才干出众之人。 后来两人野心膨胀,起了异心密谋叛变。一同合伙发动暗杀,将林府上下尽皆诛灭,事后均分了林凤公的家产和势力。 唯独幸存一子一女,分别叫林远笑,林晚笑。 林远笑矢志要替父报仇,潜伏于洛阳,他纠集林府旧部,招揽江湖上的好手,开展针对池家,游家的报复行动。 元凶可能是其中任何一家。 第三,从郎显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几个人物和信息: 皇帝赵佶,太师蔡京,“洛阳王”温晚。 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下旨是指什么?蔡太师的事又是什么? 为何在洛阳? 温晚…… 追命思索至此,心绪不禁一乱。 温晚这个名字,附加太多,太重的头衔。 他本身就是大人物。 洛阳府尹,京西北路安抚使,转运使,皇帝亲封的“洛阳君”。 掌管一路四府五州一军六十三县的军,政,财大权。 这仅是他的官方身份。 武林里,温晚是“老字号”供奉,“活字号”的主将,温家在江湖的话事人。 麾下高手如云:“天残地缺”温壬平,温子平。“天涯海角”温和人,温文人。 “飞禽走兽”温而立,温不惑。“承启转合”温放白,温伶真。 “慕容世家”第一奇才慕容流云,“听风就是雨,见雨破东风”上官风雨这等外姓高手。 温晚在洛阳与池、游、回、葛四家公子,可谓关系微妙,处境巧妙。 他既要压制四大家族,也要重用“洛阳四公子,更要防止被他们反噬。 追命越想越头痛,头一痛他便想喝酒。 一醉解千愁,不醉不罢休。 他解下酒壶,才喝一口就见了底,无奈使劲抖动酒壶,总算壶口漏出几滴落在舌尖。 追命甚是苦恼,忽见远处酒旗迎展,料是一间酒家,便加快脚步前往。 到了酒家,门口蹲着个小伙计,无精打采的模样。 追命上前轻轻拍了拍伙计:小二。 伙计被人忽然一拍,吓的一屁股坐地:恁干啥勒?吓一各灵。 追命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要吓你,是路经贵店,想打点酒喝。 伙计瞅了瞅追命的打扮,不耐烦的说:毋有毋有,麻利点走。 “我买点酒,买完就走。” 伙计一急眼道:你木长耳根儿?俺讲毋有了。 这时,酒家老板闻声出来,说道:怎么回事啊? 伙计道:木事儿。 追命十分客气的说:您是老板吧? 老板回答:我是老板,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追命道:老板不必客气,我就是想买点酒,不知店内有酒卖吗? 老板一听,皱了皱眉头道:不瞒客官,今天小店的酒肉都被人订了,实在是不能卖,你多包涵。 “哦……没事没事……既然有人包圆了,自然要留着。那我便不打扰了,去前面找店再买就是了。” “前面也买不到酒!” 追命听到这话,大惑不解的问:老板,你说的话把我听糊涂了,什么叫前面也买不到? 老板道:从这往洛阳城,一路上的酒店,食肆都被人包下,所有好酒,鱼肉一律不准外卖。 追命一愕,问:这是为何啊?我粗算一下,此处通往洛阳的官道上少说有三十几家酒店。是何等生意要这般做?又是哪位客人这等财大气粗? 老板见追命虽衣着粗简,却很面善,犹豫了一下就说:“小碧湖”游公子。 追命惊讶道:“多情公子”游玉遮。 老板道:正是游公子。他命手下挨家挨店的关照,要把店里收拾干净,备好酒食迎接重要的客人,其他生意一律不许做。若是偷偷卖出去一觞酒,一块肉,让游家知晓便把店给拆了。他是洛阳地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哼口气能把我全家吹到火焰山去,你说咱敢不从命吗? 老板这话,其实一点都不夸张,甚至很保守。 游玉遮在“洛阳四公子”里算是出挑的一位,心机城府颇深,将“小碧湖”打理的井井有条,声势日盛。 他还有一个长处:英俊。 “小公子”池日暮算是一表人才,但与游玉遮一比,那就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据说“小碧湖”在朝廷有一文一武两名位高权重的人物支持,麾下又有“顾盼神风”顾佛影,简迅,花沾唇三员干将,实力大有赶超“妙手堂”回家之势。 追命心忖:店家就算有十个脑袋,亦不敢开罪游家。 于是,他便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强人所难。好歹老板也做到游家的生意,不算亏本。 那伙计没好气的吱声:榷大嘞。 老板一瞪眼,叱道:胡说什么?滚进去,不知死活的玩意。 伙计灰溜溜的进了店,追命能听懂些河南话,伙计的话里似乎心存不满,好像是说吃亏了。 追命舒然一笑问:老板,酒食不能卖,不知方不方便卖碗水给在下,我赶路有些口渴。 老板道:瞧你这话,我虽是生意人,区区一碗水还要什么钱。你等着,我去给你倒。 “多谢。” 不一会,老板端着水出来,递给追命后时不时的往官道一头张望。 追命边喝水,装作无心的问:也不知游家要招待哪路贵客,如此用心,想必来头不小。 “我也不知啊!反正交代下来,是打京城来的人,姓李,是个女的。所以让伙计在门口盯着,不知会不会来。” 追命默想:游玉遮要迎接的客人从京城来,是个姓李的女人。最近从汴梁来的人,未免有点频繁啊。刚刚身亡的范昀也是京官,这里面会不会有联系? “对了老板。我多句嘴,说错了请勿见怪。” 老板问:客官你说。 追命道:方才听伙计的口气,似乎今天你这单买卖做的不太称心,是不是游公子银两没给足啊? “唉……这事你就别操心了。”老板长吁一声:什么钱不钱的,别找我这小店麻烦就行了。 追命越听越觉得蹊跷,又问:难不成,他们没给钱? 老板道:客官,水你也喝了,就别多问了。你应该是要去洛阳吧?赶紧赶路吧,晚了就进不去城了。 此时,官道另一头有两架马车驶过来,到了酒店门口一停。 第一辆马车的车架上坐着一个驾车的车夫,并排坐一名穿着长袍短袄的管家。 “夫人,此处有家小店,要不要歇一歇?” 管家一问,从马车里传出女子的声音:此刻什么时辰了?赶得及进城吗? “夫人放心,赶得上。万一城门关了,我们有通关文帖,不妨事。” “好吧,就歇息片刻。” 管家应声下车,忙与店家打招呼:店家,我们要歇歇脚,你弄点吃食、茶水。要店里最好的,要快,银子不会少你。 老板见状,先问:不知客官从哪里来? 管家一愣,反问:你们这里都什么规矩?打尖还要问哪来的,看人下菜啊? “不是不是,客官误会了。小店今天是要等一位从京城来的贵客,故而要问一问。” “我们便是京城来的。” 老板打量了一下管家,又问:你家主人是不是女的,姓李。 管家愈发诧异:你是从何得知,我家夫人姓李? “哎呀,你们总算来了,我马上去安排。” 说完,老板跑进店里准备,追命非常好奇的站在店外。想见识见识,游玉遮招待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忽然,马车的帘子被掀起,掀帘的手就像是象牙雕刻成的花瓣,修长的手指犹如光滑的画笔,齐整的指甲宛若色泽光亮的珍珠。 真是令人男人神迷,女人嫉妒的手。 倏地,马车内一名妇人莲步轻缓的下车,从衣着,打扮,年纪上说确实算是妇人。 但她下车的一瞬,追命感觉是车内射来的一道月光,拂出的一缕微风,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不,应该说比画更美。 更清丽。 更清新。 更清雅。 更清艳。 这是追命初次见到李清照。 李清照下了车,缓步间不经意的一抬眼,望见那个外貌落拓,打扮落魄,眉宇间藏着寂寥的他。 她很偶然的遇见追命。 追命绝不会想到,日后他和她会卷进一场“洛阳四公子”的纷争,亦投入一段没有回报的情缘。 第376章 多情公子 在京城坊间流传一句话“汴京之美,不若二李”。 其意指:汴梁城富庶繁盛,华丽无比,但与二李比较,也得稍逊一筹。 “二李”指的是两个女人:李师师,李清照。 李师师色艺双绝,其貌倾城,艳冠京华。 李清照则不然,她的美体现在所作词中。其词风独辟途径,语言清丽,既婉约飞扬,奇气横溢,又情辞慷慨,颇具家国情怀。 她有才气,家世亦好。 李清照的表姐夫是当朝太师蔡京,表妹夫是日后飞黄腾达的秦桧,此二人堪称“千古奸相”。 她与此二人往来甚少,属于“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与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属同门师兄弟,晁补之也是李清照的老师。其母的父亲,她的外公是前朝名相王珪(无情之父成亭田由王珪擢拔,举荐给年少登基的宋哲宗)。 王珪有个妹妹,嫁给晁端友,生下晁补之。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心高气傲的晁补之才肯教李清照写词。 而晁补之的姑姑与曾巩联姻,曾家又与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结亲,蔡卞则娶了王安石嫡女为妻。(王安石算是她的祖父辈,应叫他一声伯伯,蔡卞则与她平辈)。 李清照的公公叫赵挺之,哲宗入仕为官,徽宗时期升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蔡京并相,后遭旧党打压,罢相归田。 她的丈夫是赵明诚,是收藏家,喜好金石。他有个表弟叫张择端,是徽宗最宠幸的宫廷画师(清明上河图便是出于他的手笔)。 李清照第一眼看见追命,第二眼便被洛水江景所吸引。 水色滟潋,波光粼粼,几只江雁掠过长空,对天长啸,其声凄凉,催的夕晖摇摇欲坠。 她不禁走向江畔,江风吹拂而过,不少黄花自梧桐枝头摇落,轻盈地落在江滩上,无声地洒了一地,那满地黄花犹如铺上一层金色的地毯,映的她更显孤寂。 李清照触景生情,幽幽的轻叹一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这次第…… 她忧忧的蹙起眉,眸色里透出矛盾,带着复杂,一时不知用哪一句来收尾。 “怎一个愁字了得!” 倏忽,李清照听到有人说了一句,心头一颤。心忖这句话虽不起眼,放在最后收尾又极为恰当,关键更贴近她此刻的心境。 “好句。” 李清照转首,回眸,柔光望向说话的人。 追命。 这是她第二次看追命,比前一次用心许多。 眼前的人腿很长,模样沧桑,形象潦倒,额头和眼尾刻着深深的皱纹。可是他一双眼睛比年青人更明亮,更有灵气。 他的眼神很独特,眸光里充满笑意和善良,还有那种教美丽少女怦然动心的多情与深情。 有一种潇洒不羁,阅尽人情的可爱。 “先生懂词?” 李清照好奇的发问,追命左顾右盼,反问:你是在问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追命道:我不是先生。 李清照道:公子好文采。 追命笑道:你瞧我像公子吗?文采二字我更担受不起。 李清照道:方才一句,有画龙点睛之妙意,堪称佳作。 “夫人误会了,适才并非有意续句,而是我无意间的感慨罢了。” “不是续句?” 追命点头道:是。 李清照又问:那为何事感慨? 追命拍了拍腰间的酒壶道:我酒瘾犯了,苦于无酒,甚是发愁,故而随口一说。 李清照抿嘴浅笑,眸色如月光般温柔。 “你莫非患有目疾?不见这里有一间酒家?” 追命道:就是看到了,所以才发愁。 李清照狐疑的盯着追命,接着问:你是不是无钱买酒啊? 追命道:对一名酒鬼来说,永远会留一点钱用来买酒。 李清照莞尔一笑,好奇的说:有酒,有钱为何不买?你莫非痴傻,可看着也不像啊? 追命苦笑道:是酒家不卖给我,所以才发愁。 “有这等事?”李清照忖度间,对管家说:赵管家,你来。 赵管家闻声而至,问: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将车上的酒取一壶来,赠予这位……”李清照顿了顿,想了想道:赠予这个酒鬼。 赵管家一愕:拿咱们府上的好酒给他? “快去!” “是,夫人。” 赵管家一面偷偷打量着追命,一面去后面的马车取酒,嘴里小声嘟囔着,似有不满,亦有不解。 少时,赵管家将酒取来,递给追命道:你真有福气,这酒你哪里买的起? 追命也不客气,一伸手接过小酒坛,用鼻子嗅了嗅:好酒! 赵管家冷眼一斜道:废话,当然是好酒。可惜对你说,再好的酒也是小作坊的下等黄汤而已。 追命听了一点不恼,把酒坛抱在怀里像是捧着宝贝似的:开封府“丰乐楼”的眉寿酒,这一坛少说要三两银子。 赵管家“啊”了一声,兀自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丰乐楼”的酒? 追命笑而不答,拆了酒封,举坛扬起脖子便饮。 李清照微讶的看向追命,不由的对其刮目相看。 赵管家道:夫人,外面风大咱们先进店里,店家已将食点上齐。 李清照轻轻颔首,便与赵管家朝酒家走,追命索性盘膝而坐,将酒坛里的酒小心翼翼的灌入自己的酒壶,生怕洒了一滴。 倏地,一阵鞭响马嘶,数匹快马飞奔而来,后面紧跟一辆四马拉的车驾。 车顶挂有一面小旗,赫然绣着一个“游”字。 为首的人三十上下,剑眉星目,一身青袍,腰配长剑。 后面有两骑,一个像铁打的金刚,一个似铜铸的罗汉,气势汹汹。 为首之人是“小碧湖”的副总管,姓游,名少堂,他是游玉遮的堂兄。在游家,倘若总管顾佛影不在,他便代其行事。 那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叫田东和田西,并称“哼哈二将”。 “慢着。” 游少堂高声一呼,他离酒家尚有几丈之遥,马匹亦没停稳。他却翻下马来,借势一荡,身子滑行至门口,足后跟扬起尘土。 赵管家见状,忙把李清照拦在身后,用手将扑面来的灰尘挥散。 “会好好骑马吗?搞那么大灰。” 游少堂拱手道:恕游某无状,请问可是京师来的“易安居士”李夫人? 赵管家叱道:怎么洛阳地界的人都有毛病,逢人便问哪来的,叫什么。 游少堂道:这位管家勿怪,确有要事,还望相告。 “是又怎么样?”赵管家也不理会游少堂,回身道:夫人,咱们进去,别理他们。 游少堂道:且留步,既然是李夫人驾临,那不如随我进城。我家公子在“小碧湖”备下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李清照止步道:我不认识你家公子是谁,为何要去? 游少堂笑道:我家游公子,是“洛阳四公子”之一。他仰慕居士已久,今日特命我前来迎接,还请移驾赏光。 李清照道:仰不仰慕是他的事,赏不赏光是我的事,回去告诉游公子,我对去“小碧湖”不感兴趣。 游少堂脸色一沉道:这怕是辜负了游公子的一番美意,属实不妥吧。 李清照嗔道:我说了不去,请回吧。 赵管家道:散了散了,别打扰我家夫人。 “你们不去,我便交不了差事,那休怪我无礼了。” 赵管家一怔,便说:怎么?想用强的?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我就是王法。” 倏地,“铮”的一记清响,游少堂拔剑出鞘,剑寒如霜,惊的马一声长嘶。 赵管家吓得一哆嗦,但仍是护主心切,嘴唇颤抖的说:你们别乱来,我们是京城赵府,知道赵大人是谁吗? 游少堂冷笑道:知道。你放心,不会伤到李夫人分毫,只是请你们跟我走一趟。田东,田西去请李夫人。记住,要有礼数,不得动粗。 “是。” 只见,田东和田西大步流星,直冲向赵管家和李清照。 游少堂正得意的一笑,“呼”的一个酒坛子迎面砸向他的面门。 这一记来的突然,游少堂猝不及防,但其反应极快。 他这游家副总管,可不是凭亲戚关系才当上的。洛阳城里都称他“转凤游龙剑”,“转凤”指其轻功好,“游龙”指其剑法佳。 游少堂气沉丹田,抬臂左掌一推酒坛,籍劲倒滑,右手长剑“刷刷……”几剑疾舞,边退边守。 等他站稳脚步,定睛再瞧。 只见,一个落拓的汉子悠悠然的,站在李清照与赵管家身前,右手托着酒坛子。 田东,田西二人分别跌倒在地。 两人都傻了,田东的左脸有个鞋印,田西的右脸也有个鞋印。 游少堂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倏寒道:你是追命? 追命不搭理他的话,转身把酒坛递给赵管家道:管家,酒我笑纳,这酒坛奉还。 赵管家也傻眼了,本来心想完了。看架势,那田东和田西比老虎还吓人,随便一搭手自己就得躺下,那用剑的人更别说了,武功绝对在二人之上。 可转眼间,田东田西莫名其妙的躺下来,那游少堂也被逼退。 出手相助的人,居然是他瞧不上眼的追命。 李清照亦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知道是这酒鬼替她解围。 诧异之际,听到游少堂说出“追命”二字,面色大惊的问:你是四大名捕里的追命? 追命道:正是。不过你可以叫我酒鬼。 “你……”李清照顿时语塞,轻柔的眨了眨眼,犹如双瞳剪水,牵动人心。 “放肆,谁让你们这般没有礼数。” 一时间,从游家马车里传来一声呵斥。 游少堂恭谨的站立一边,田东和田西赶忙爬起来,站到马车旁。 从马车里下来一位青年公子,面如冠玉,鬓似染墨,唇若涂朱,睛如点漆,真是俊逸潇洒,风流倜傥。 这名公子正是“多情公子”游玉遮。 他一身白袍,头戴紫金玉冠,外套一件对襟的大氅,绣满了牡丹花,腰系水云锦带,脚踩夫子软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吊着翡翠的扇坠。 游玉遮走到追命,李清照面前,很有礼貌的躬身一揖道:小可游玉遮,见过易安居士,追命三爷。 第377章 讲理的人 游玉遮行礼时,面含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微微上挑,形成一道迷人的弧度。 他笑起来时,像只漂亮的雪狐,笑意里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没有狐狸那般狐媚,反而让你觉得可爱。也没狐狸那样狡猾,倒是显得十分优雅。 英俊的人,一旦笑的好看,那会显得愈发潇洒。 李清照对英俊的男子并不反感,毕竟相貌出众的男人,总是很容易入女人的眼,动女人的心。 她喜欢有关于美的一切,包括美男子。 但她对游家先前仗势凌人的做法很是不悦,甚至嗤之以鼻,视如敝屣。 “你是“小碧湖”的游公子?” “正是小可。” 李清照道:看你应是读过书,识礼数的人。听过“不求土所无,不强人所难”没有? 游玉遮想了想,回答:听过,是白居易诗中的两句。 李清照眸光一闪,问:可知其意? 游玉遮答:是讲对任何人都要尊重,不要强求别人做不愿做的事。 李清照颔首道:懂便好。那此刻便明确的告诉你。我没有叫你来迎接我,不需要。也没有让你为我接风,没必要。你的盛情,我不领受,你的美意,我不待见,听懂了吗? 游玉遮依然保持微笑,又是弓身一揖道:居士所言,小可了然。 李清照心里释然一些,随即道:游公子,请回。 游玉遮道:回自然是要回的,只是要等一等。 李清照问:还要等什么? 游玉遮即答:等居士要走了,我便一起回。 李清照蹙起眉,瞪了一眼游玉遮,眼神里已有鄙夷之色。 一旁的追命摇了摇头,叹道:游公子还真是一个执着的人,这又何苦呢? 游玉遮谦逊的说:三爷误会了,按居士方才所言,小可自然不会再勉强。就当游家没来迎接,居士亦不必去“小碧湖”做客。至于我何时回去,跟着谁回去,那便是小可的自由。望居士和三爷理解,不要强我所难。 追命一听,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想必游公子是很讲理的人。 “那是自然。守理者,才得道。有道者,成大事也。” 说话间,游玉遮倏然打开折扇,扇面赫然写着一句“得道者天下行,失道者寸步难。” 追命一瞧,大笑起来:看来游公子是做大事的材料,但切莫因贪图蝇头小利,而毁了你一身大道,把游家带入歪道。 游玉遮脸色微变,不禁问:三爷似乎话里有话,是在暗指在下吧?你若有指教,但说无妨,却别扯上游家。 追命也不客气的说:不是暗指,而是明讲。 游玉遮语气变得强硬,略有挑衅的说:那请让小可明白明白。三爷别逞口舌之快,随便拿游家开心,我断然不答应。 李清照听出双方的话锋彼此针对。 若闹起来,游玉遮那边有游少堂,田氏兄弟,还有一同随行的十几名门客。追命一人势单力孤,恐怕要吃亏。 她心里替追命暗暗担忧,游少堂一声叱叫:姓崔的,把话说清楚。别仗着是官府的人,就对游家指东道西,是欺负咱们没有官府的人对吧? 游少堂的话其实是在警告追命。 “小碧湖”游家在朝中与蔡京走的颇近,洛阳城内更有安德孙支持。 安德孙任洛阳府少尹,是正尹温晚之下的二号人物,握有实权。 追命面不改色,神情自若的说:游家攀附权贵,结交朝廷大员,估计没少花银子。只是这钱的来路,怕是都不正。 游玉遮冷冷道:你想说什么?请别再绕圈子,有话直说。 追命道:今天游公子为了迎接易安居士,可谓不惜重金,竟然将一路到洛阳的酒家,食肆都包下了,挺花本钱的。 李清照听到此话,先是一愕,很快明白前面追命所说,酒家不卖酒的原由。 酒家都被游家控制,怪不得老板一个劲的问她们是不是京里来的,原来早就等候多时。 游玉遮见追命暗讽游家勾结朝廷,拂然道:难不成我花钱,碍着三爷了? “没碍着,但你做的有点过分了,妨碍那么多店家正常做买卖。” “哈哈哈……”游玉遮纵声大笑,将手里折扇一合道:我可是给足银两,他们平日里哪有遇到过这等好买卖?难不成我送钱送过分了?妨碍他们发财了? 追命正色道:你确定给钱了? 游玉遮笑容一凝,逐渐散开笑意,他见追命目光坚毅,心头为之一震。 他转头问:田东,田西怎么回事? “呃……”田东与田西互觑一眼,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游少堂剑眉一竖,厉声道:公子问你们话呢?快讲! “那那……那银子……我们……我们……” 游玉遮慢条斯理的问:一间酒家二十两订钱,凡是接待居士的另外再补三十两。这是我清楚交代的话,对吧? 田东和田西的额头,脖子汗出如浆,面色铁青。 “是公子吩咐的,我们……是想……是想等接到人……再……再和酒家结账。” 遽然,游玉遮手里折扇已展开,“啪、啪”两记,田东和田西再次跌了跟头。 他们脸上分别多了一个手印,田东在右脸,田西在左脸,与追命先前的脚印恰成一对。 既滑稽,又可笑。 游玉遮手里的扇面亦起了变化,赫然写着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游少堂叱骂道:混账东西,这银子你们也敢打主意,真是胆大包天,坏了公子的事。 田东,田西捂着脸不敢吱声,大气都不喘一下,眼睛里充满惧意。 追命暗自惊讶,游玉遮转瞬间就掴了田氏兄弟的脸,出手快如闪电,且十分轻松。 这“多情公子”的武功绝对强过游少堂,且超出几倍不止,甚至更多。 追命听闻游家有一门神秘的绝学,叫“情到深处是无情”,由游卧农所创。但具体是何形式的武功,却无人知晓。 “小碧湖”这几年能发展如此迅猛,有顾佛影的主要功劳,但游玉遮的领导能力和魄力也是内因。 此人不可小觑。 小觑不得。 游玉遮又把扇子一合,对追命拱手道:多谢三爷提醒。是我管教无方,出了此等纰漏,确实有辱游家门风。我愿自断一指,以示惩戒。 话音一落,游玉遮猛的一抬手,用折扇对准自己的左手尾指削下去。 一时间,在场之人惊的惊,呆的呆,全部瞠目结舌,没有料到情形的变化。 除了追命。 眼看折扇离手指只有一寸距离,游玉遮的右腕被追命抓住,其势陡然停止。 游玉遮与追命面对面,眼对眼。 笑对着笑。 追命笑道:游公子,不至于这样。 他笑的很洒脱。 游玉遮笑答:不这样,不足以明我志。 他笑的很秀气。 追命道:你的志,我懂。你的心,我也懂。 说完,他缓缓的将手放开,眼睛仍盯着对方。 还有扇子。 游玉遮挑起半边眉毛,像打开扇子的一角,半遮半掩,欲展又藏。 “三爷真的懂?” “真懂。” “多谢,三爷。” 游玉遮后撤一步,深深的一拜,追命赶忙抱拳回礼。 “田东,田西。挨家挨户的把钱补给所有店家,而且要双倍赔偿。银子从你们的月俸里扣,再办不好就自己收拾包袱,离开“小碧湖”永远别回来。” 游少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办。 田东,田西连忙应声,从怀里掏出银子先交给老板。然后,两人骑上马往官道两头分别离去。 游玉遮对李清照道:游某失态,手下人办事不利,让居士见笑了。 李清照亦不知如何回应,便“嗯”了一声。 追命则对游玉遮道:以后我会经常来这一带喝酒,还请游公子行个方便。 游玉遮又露出狐狸般的微笑,这次有点狡黠,藏着小小的奸。 依然笑的好看。 “三爷请放心,这里的每一家店都会好好的开着,不会有人来骚扰他们。” 追命呵呵一笑道:那就好,否则我找不到喝酒的地方会很发愁。 游玉遮道:定不让三爷犯愁。 李清照听出二人对话的含义,追命怕游家事后再找各家店麻烦,先把话讲在前头。 他暗示游玉遮,不管是他还是手下人别搞小动作,否则他一定知道。 追命满意的点了点头。 游玉遮道:三爷不如去“小碧湖”,顾先生可藏有不少佳酿珍品。 追命笑道:“立马横刀,醉卧山岗”顾先生的酒,我不敢喝。 游玉遮故意问:你是怕顾先生,还是怕他的酒? “都怕,都怕”追命一看日头要下山,便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酒鬼!” 追命一怔,见是李清照叫他,问道:何事? 李清照道:我们也去洛阳,一起走吧。 追命表情为难,李清照又说:你收了我的酒,送我一程又如何? 游玉遮面色淡定,只是打开折扇,轻轻摇了起来,扇面又变了一句话“自古多情空余恨”。 追命思忖片刻道:好吧,我送你一程。 李清照浅浅的一笑,宛似落日最后一抹夕晖。她示意赵管家不做停留,直接去洛阳。 赵管家前面差点挨揍,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巴不得赶紧离开。很快将李清照送上马车,驾车而去。 追命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经过游玉遮时说了一句:我送易安居士进城,游公子尽请宽心。 游玉遮揖手,不语,目送。 待马车远去,游少堂道:公子,要不要派人跟上去? “不必了,追命追踪术天下无双,跟踪他是多此一举,自找没趣。” 游少堂忿忿不平的说:杀千刀的追命坏了我们的事,实属可恶。 游玉遮淡淡一笑,像清月的光辉。 很冷。 很寒。 很孤独。 “咱们请的人,该到了吧?” 游少堂道:该来了。 “那就好。” 第378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 袁煎炸是名杀手。 有名的杀手。 他所在的组织更有名,在整个杀手圈内是默许的。 只是默许,而非公认。 无论像“满天星,亮晶晶”,“杀手楼”,“天字号”这些杀手组织,都不会公开承认别人比自己更好,更强,更优秀。 与卖酒的,卖书的,卖画的,卖古玩的,卖兵器的,卖药材的,卖身卖笑是同样道理。 一旦承认,你在行业内的地位会下降,身价则变低,随之生意亦受到影响。 最后的结果是:收入大幅减少。 假如杀手挣不到钱,拿不到相应的报酬,不如去杀牛,杀羊,杀猪,杀鸡,杀鸭,杀狗,杀鱼……只要不杀人就行。 因为杀人有风险。 并且很大。 杀手可能被目标反杀,或让雇主灭口,也会遭到官府通缉,仇家追杀,甚至来自同行的暗算。 这是个危险的职业,对杀人者和被杀者来讲,都很危险。 而袁煎炸始终热衷于这个职业,并像头耕牛一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知疲倦的辛劳工作。 他喜欢杀人,喜欢钱。 当杀手银子来的够快,同时能满足他心中的杀欲。 他适合从事暗杀职业。 袁煎炸当杀手还有另一个原因,自己加入了“秦时明月汉时关”。 这个杀手团体规模不大。 只有七人。 八名杀手。 明明是七人,为何有八名杀手? 其实“秦时明月汉时关”有两位首领,分别叫秦明月和关时汉。 他们的代号是“秦皇”,“汉帝”。 二人立志要成为杀手圈的翘楚,领袖,王者。 组织可以不做大,但一定要做精,做强。 精才够极致。 强方能称霸。 当“秦皇”领导时,“汉帝”便会离开组织。反之“汉帝”发号施令,“秦皇”就退居让贤。 这是二人之间的约定,也是一种策略。 首先组织只能有一种态度,也是唯一的命令。不管指令是好是坏,是优是劣,都不可有第二种声音。 否则所有人的步调便不一致,行动能力会迟滞,踌躇,胆怯,不坚定,不专心,无法全力以赴…… 以上种种情况,对刺客来说是大忌。 杀手犯忌,即是致命。 另外,一旦组织出了问题,发生变故,另一人能及时解决问题,稳住局面。 再严密的团体,都会有漏洞和破绽,甚至内部会有矛盾,异心,奸细。 秦明月,关时汉采取此法,亦是为彼此留个后手。 组织里每名杀手都有代号:“秦皇”,“汉帝”下面便是“风流云散”柳天君,“蝴蝶梦”胡蝶梦,“锦鼠”王井树,“马脸杀手”沈凄旋,“牛头杀手”袁煎炸,“断眉”石断眉。 可是,老幺石断眉和老六沈凄旋都死了。 石断眉因追命而亡,沈凄旋直接丧命于方邪真剑下。 “秦时明月汉时关”一下子折损两位好手,人员受损,实力受挫。 连杀手圈的口碑也受辱。 关键袁煎炸与沈凄旋关系最好,交情最深,配合最默契,连代号都最贴切。 “牛头”,“马脸”。 如今“马脸杀手”死了,袁煎炸很失落,也很愤怒。 他觉得“没脸”。 他决定“出头”。 出头就是出手。 杀掉方邪真。 不过,单凭自己办不到,方邪真的手段更狠,更厉,更绝。 他领教过他的剑法。 对方的剑比人更狠,更厉,更绝。 他需要帮手。 帮他一起除掉对手。 袁煎炸找过“锦鼠”王井树,但他没有答应。 理由是:他需要一份丰厚,合理的报价。 杀手不为钱去杀人,意义就变了。 王井树在等人请他。 袁煎炸还可以去找柳天君,至少能试一试,或许能说动他。 因为柳天君很风流,妒忌心极强。 胡蝶梦与他厮混在一起,淫乱在一块,放纵在一处。 但他知道胡蝶梦心里有另一个人。 方邪真。 他只得到胡蝶梦的身体,却无法捕获她的心。 同时,柳天君一直垂涎“依依楼”的头牌惜惜姑娘,殷勤献尽,却所求不得。 惜惜早已芳心暗许,矢志不渝。 那人还是方邪真。 柳天君自然得知此事,已怀恨在胸,生妒在心。 方邪真是他的竞争对手。 更是情敌。 倘若去柳天君面前挑唆一番,或许能搬动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如此胜算颇高。 柳天君武功远胜自己和沈凄旋,且从未失手过,当然不算女人方面。 他已输给方邪真两次。 但事不凑巧,柳天君被老大派去执行另一项重要任务,人已离开洛阳。 袁煎炸唯有等他回来。 但他等不了。 所以他去找另一个人。 “铁石心肠”石心肠。 他是石断眉的亲兄弟。 石心肠至少有两条理由会答应。 第一,他要报仇。 石断眉之死,与追命有关,其中有方邪真的相助。 他也想找人联手,铲除追命与方邪真。 第二,他有意加入“秦时明月汉时关”。 “断眉”,“马脸”一死,位置便空缺出来。“秦皇”,“汉帝”要招募新人取而代之,补充实力,稳固组织。 石心肠深知这是次机会。 于是他主动约了“牛头”。 他们会面的地点,在洛阳城西七十里的一处山岗,叫“西半崖”。 天色已暗,依稀有点微光。 袁煎炸看到石心肠的时候,对方正表情痛苦的捂着胸口,使劲的揉着心窝。 仿佛他的心在疼。 疼的很痛苦。 石心肠一痛苦,便会大开杀戒。 此刻,崖顶躺着十一具尸体,崖下有六具,全是青州府的捕快。 其中有青州境内的捕头“快马一鞭”杨文豪,副捕头“回风刀”钟啸。 石心肠在青州犯了案,他洗劫银号,并残害店内数人,更令人发指的是将受害者的心都挖了出来。 杨文豪,钟啸亲率十五名捕快,追踪石心肠一个多月,终于在洛阳将其追上。 石心肠便在“西半崖”设下埋伏,发动狙袭。 正面与杨文豪的快鞭,钟啸的大刀硬拼,不会那么轻松,必然颇费一番功夫。 他喜欢轻松的法子。 比如布置陷阱。 石心肠精于此道,擅于此法。 他的陷阱隐蔽,巧妙,威力大。 得手后,他开始刨开捕快们的胸膛,挖出他们的心脏,并摆放成一个心形。 石心肠每次犯案,都会如此。 这是他留下的记号,也代表了他的风格。 独树一帜,独属自己的风格。 好比文人墨客每到一处风景绝佳之处,会题诗留名,让世人所知。 他要让别人知道,人是他杀的。 石心肠揉着胸口,盯着地面摆放的心,渐渐的似乎不那么疼,不那么痛苦了。 他抬首,举目,望见了袁煎炸。 一个戴着牛首头套的人,同时牵着一头戴着人皮面具的牛。 人很瘦小,牛首头套几乎搭在他的肩膀上,牛眼已被掏空,露出两个拳头大的孔。 孔里闪烁着慈祥的目光。 牛很壮硕,人皮面具只能遮住牛的眼睛,模样显得狰狞可怖。 牛很安静,甚至很温顺。 石心肠一点不惊讶,有人能闯过他布置的陷阱。 因为来人是“牛头杀手”。 袁煎炸瞅了瞅一地的尸首,牛遽然“哞”的叫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石心肠道:我通常不等人。 袁煎炸用力的点了点牛头:但通常我一定要带着我的牛。 石心肠道:嗯,牛走的很慢。 袁煎炸道:没有牛,我可能会更慢。 石心肠皱了皱眉骨,他没有眉毛,看上去像两条蠕动的毛毛虫。 “哦?” 袁煎炸道:没有牛,要过你的陷阱会花费许多时间。 石心肠瞥向那头牛,目光慢慢收缩,回到他的眼眶里。 “幸好,我要把这群缠人的尾巴处理掉,等的也不算太久。” 袁煎炸道:你不处理,我也会帮你处理。 石心肠问:我可没有银子付给你。 袁煎炸道: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石心肠道:那我们先从哪个下手? 袁煎炸道:方邪真。 石心肠问:为何不是追命,他也是我们的敌人。 袁煎炸道:追命的行踪飘忽不定,且难以跟踪他。方邪真就不同,他能去的地方不多,比较容易找到。 石心肠想了想,又问:他通常会去哪? ““兰亭”池家,依依楼,法门寺。” 石心肠道:在池家下手,恐怕不行。 袁煎炸道:依依楼也不行。 石心肠一愕,又蠕动起眉骨道:为什么? 袁煎炸道:至少我不会选在那里动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洛阳可以缺了方邪真,但不能少了依依楼。 石心肠道:那就只剩下法门寺了。 袁煎炸道:是。只要方邪真一死,追命定然会主动露面,我们便不用再去找他。 石心肠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像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鸭子,“嘎嘎嘎”的惨叫。 袁煎炸问:你同意先助我杀方邪真了? 石心肠笑止,反问:事成后,你会不会帮我加入“秦时明月汉时关”? 袁煎炸仰起牛首,抖动锋利的牛角道:本来这就是我们老大对你的考验。 石心肠不假思索的说:我答应。 袁煎炸道:好!我们洛阳见。 石心肠问:你不与我一同去? 袁煎炸道:我牵着牛,比较慢。另外,我需要安排一下,毕竟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你能找到我?” 袁煎炸道:放心,我的牛会找到你。 说完,他转身牵着牛往山岗下缓缓离开,慢慢消失在暮色里,好一会传来“哞”的一声牛叫。 石心肠在逐渐变黑的天色里,继续揉着他的心。 此时,洛阳城已是灯火通明,追命和李清照顺利进了城。 在街口,驿馆的官员等候多时,追命便下了马车,去和李清照道别。 “居士,崔某有公务在身,要先行一步。” 李清照掀开车帘,对着追命微微点头道:我会在洛阳住上一段时日,若有缘再聚,邀你尝尝其他好酒如何? 追命道:居士盛情,在下心领。居士乃清雅之人,我一介莽汉,还是不叨扰为好。 李清照嫣然一笑:随你。 说完,她放下车帘,马车便随驿丞往驿馆驶去。 追命驻足目送马车渐远,便往洛阳城最热闹的地方走了。 第379章 池日丽与池日暮 洛阳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区在城南和城东,又称“南坊”,“东市”。 两处原是林凤公的势力范围,而今分别为“小公子”池家,“多情公子”游家所控制。 “女公子”葛家由于实力最弱,只是掌握着部分城西区域。势力最大的“老公子”回家霸占北面整片,与一部分城西地区。 追命要去的地方正是池家。 南坊、池府。 “流觞亭”是池家禁地,此处四面皆是曲折蜿蜒的回廊,亭前有一弯弯曲曲的水沟,沿着走廊环绕,水在曲沟里缓缓的流过,遇到雨天水流便会湍急起来。 当年“书圣”王羲之与其好友,就是列坐在曲水廊边,有人在曲水的上游,放上一只盛酒的杯子,酒杯有荷叶托着顺水流漂行,到谁处停下,谁就得赋诗一首,作不出者罚酒一杯。 “流觞亭”就此闻名。 此刻,池日丽就在亭内,他蜷缩在木轮椅上,目光呆滞的盯着静静流淌的曲水,仿佛水声亦如他的心声。 流动,却很静。 他已很久没走出过池府,也没离开过这里。 自己能做的只是静静的坐,静静的看,静静的听,静静的想,静静的等。 等人。 池家上下能自由出入“流觞亭”的只有两人,池日暮和颜夕。 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一个是他的夫人。 其余任何人要擅自闯入,一律格杀勿论,即使是“兰亭”重要人物,亦不例外。 此处驻有一支精锐,叫“衣冠南渡”。 由池散木时期,他精心训练的一批死士,对池家绝对忠诚。他们在暗处,日夜守护池日丽的安全。 至今没有人能突破。 “妙手堂”回家曾经趁池、游两家鏖战之际,对兵力空虚的“兰亭”发动偷袭。 那一战,池家损失惨重,但“流觞亭”始终未被攻破,正是依靠这支精兵舍死抵挡。组长“一关难渡,半步难逾”池雷,更是斩杀“妙手堂”十五名好手。 此处固若金汤,别人进不来。 当然,池日丽也出不去。 这里逐渐像座监狱,像个牢笼。 将他关住了,锁死了。 他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唯有怪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谁让他是个下身瘫痪的病人,寸步难移。 风瘫不算绝症,却比绝症更令人绝望,更使人煎熬。 对一家之主来说,没有行动能力的池日丽是绝望的。 对一名丈夫来讲,失去男性能力的池日丽是煎熬的。 他无能为力,无法改变。 因为他是个废物,却拥有池家的家业,美丽的爱妻,以及名义上的“小公子”头衔。 这很讽刺。 造化弄人。 池日丽使劲的抓捏大腿,几乎用了半身的力气。 然而却没有丝毫感觉,自己腰部以下的每一寸躯体似乎都不属于他。犹如那里是虚幻的,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他多希望能有点知觉,哪怕是疼痛也好。 可是……一点都没有。 池日丽眼神里仅有的一丝光,也逐步熄灭。 倏地,有人将一件宽袖的羽氅,披在他佝偻嶙峋的身上。 “日丽,晚上外面风凉,我推你进屋吧?” 说话的人是颜夕,她的手搭在池日丽日渐枯瘦的肩膀上。 那里曾经多么宽实,多么有安全感。 池日丽右手牵住颜夕柔软的玉掌,眼眶内微微有了点光:让我再坐会,屋里太闷了。 颜夕柔声道:好。那你渴不渴?我把茶端出来可好? 池日丽道:不必了,你陪我一会就好。 颜夕用左手轻轻揉捏着池日丽的后颈,他则缓缓合上双目,默默的享受着妻子的体温和触碰。 她的手依然柔软,肌肤像丝绸一样。 她的身体也很软,很香,很美。 池日丽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画面,那些美好的记忆,美妙的瞬间。 自己与妻子新婚燕尔的快乐时光。 那时,强健的他与娇丽的她,可谓是郎才女貌,人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两人沉浸在每一刻的温存中,每一次的情火里,每一刹的欲焰喷发。 “唉……”池日丽长吁一声,仿佛暮色里最后一缕幽黄微弱的光束,那是临近黑暗的无奈。 “日丽,你怎么了?” 池日丽道:我对不起你,是我拖累你。 颜夕一愕,尽管她已不是第一次听丈夫这么说,但仍是心情遽凉。 “我既嫁入府里,便是池家的儿媳,与你和日暮就是一家人。何来对不起?何来拖累?” 池日丽道:我的身子怕是好不了,按理说我该为你将来考虑。你还年轻,不该守着个残废,我其实有想过…… 颜夕截声道:日丽,别说了! 池日丽道:你听我把话讲完。 颜夕道:如果还当我是你妻子,就别再说那种话,我不愿听。 “我……池家欠你太多了。” 颜夕抿了抿薄唇,双手揽着池日丽的胸口道:无论如何,我都是池日丽的妻子,“兰亭”的大夫人。 她看不见池日丽的脸。 他的脸色不好看,凹陷的脸颊浮现出凄凉的表情,像送葬的扎纸人。 凄惨的发白。 很快,池日丽舒缓着面部神态,调整自身的状态。 因为,他看见自己的弟弟。 池日暮穿梭在走廊之间,像匹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骏马。 他年轻,活力,一表人才。 池日丽有时会想:父亲为何给弟弟取名叫日暮,他明明就像一轮朝气蓬勃的太阳,发射出的光芒都是美丽的。 他不是更该叫日丽吗? 而自己如同暮气沉沉的夕阳,即将失去所有的光和热,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自己才适合叫日暮。 “大哥,大嫂。” 池日暮恭敬的揖手,对兄长和兄嫂他一向很尊重,很有礼貌。 “二弟,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池日暮凑近身前,拉着哥哥的手道:大哥,兄长如父,岂可失了礼数。 颜夕看着哥俩亲近,不禁笑了起来。 她一笑特别温柔,风姿绰约,便愈发显得池日丽的颓废和憔悴。 池日丽问:二弟,用过饭没有? 池日暮答:在府外匆匆吃了几口。 池日丽知道弟弟如没有重要事情,一般都会回府吃饭,于是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池日暮道:确实有事,郎大人死了。 此话一出,池日丽脸色骤变,本来缓和的面色又沉了下来。 颜夕收住淡淡的笑,蹙起淡淡的眉,挤出淡淡的忧。 “怎么回事?” 池日暮道:早上郎大人去神农湖见一个人,结果被下毒害死。 池日丽问:他见的人是谁? 池日暮道:那人叫范昀,当过谏议大夫,后来致仕在京,刚来洛阳不久。 颜夕问:郎大人遇害,这个范昀呢? 池日暮答:死了,也是中毒。 池日丽的目光陡然变亮,像燃起两团火焰,似乎回到他意气风发的状态。 敏锐,犀利,充满斗志。 “二弟,知道是谁干的吗?” 池日暮摇了摇首道:还不确定。但我派小白去查了。 “他去很合适。”池日丽轻轻颔首,思索片刻道:那个范昀的底细,派人去摸一摸。 池日暮道:大哥放心,我派池照问去办此事。 池照问是“兰亭”的情报组长,也是池散木一手提拔的人,池日丽和池日暮掌权期间,都特别重用他。 他与池雷是池府仅有的两名老部下。 颜夕道:郎大人的死,会不会是针对“兰亭”的行动? 池日暮“嗯”了一声道:大嫂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池日丽锁紧眉头,浮肿的眼袋更加明显,像下眼睑内藏着两颗枣核。 他身体残废,思维能力却没有退化, 池日丽忽问:游家,回家,葛家都有什么动作? 池日暮道:游玉遮出了城,随行的有游少堂,田氏兄弟。 池日丽问:他出城去干什么? “不清楚,我们跟踪的人被发现,只得退回来。” “嗯,还有呢?” 池日暮继续说:回百应去了花满楼,同行的有招展书和回送灯。“妙手堂”内堂似乎风平浪静,没有异动。葛玲玲好久没出过“千叶山庄”。 “多久?” “连今天是第十七日。” “哦?”池日丽咕哝一句:她没出来?司空剑冠呢? 池日暮答:也没出来。 池日丽微讶,用手兜住自己的半边脸,又问:那个叫蔡旋钟的,还有温放白呢? 池日暮迟疑了一下,回答:都没出过山庄。 颜夕接着问:难道他们与葛玲玲一样,十七天都没有出现过? 池日暮立即答:是的。除了蔡旋钟,期间他出过一次庄,去了“妙手堂”。 池日丽笑了,他已很少笑。 “对了,郎大人身亡,郎府那边池家理应去慰问。顺便打听一下,郎大人与范昀的关系。” 池日暮道:方先生去了,我担心有人会对郎府的人不利,予以加害。 颜夕听到“方邪真”时心头一震,她的指尖轻微颤动。 池日丽似有察觉,伸手牵住她的手,紧紧的攥住其指尖,掩盖住哆颤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举动,池日暮自然是看见了。 “方先生来到池家后,确实帮了我们很多。” 池日暮笑道:他是个人才,池家有他相助,真是猛虎添翼,如鱼得水。 池日丽感慨道:二弟,也多亏有你。否则池家要是败在我手里,我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大人。 “大哥,惟有我们兄弟同心,还有大嫂的运筹帷幄,加上众人协力。才能支撑起整个“兰亭”,不至于倒下。” 倏地,水沟里晃晃悠悠飘来一盏蓝色的灯。 池日暮一见,忙道:大哥,大嫂,我去外面应付一下。 池日丽道:去吧。 蓝灯是一种暗号,来通知池日暮的。“流觞亭”不可随便进入,所以用灯来传递信息。 每种颜色的灯,代表的意思不同。 池日暮匆匆出来,快步赶到正堂去会见客人。 来的人是追命。 “池公子,突然造访,多有打搅。” 池日暮客气的说:三爷请把“兰亭”当成自己的家,别说那些见外的话。 追命笑道:那我便直说来意了? 池日暮道:请讲。 “郎大人遇害的事,想必池公子应该收到消息了。” 池日暮道:不错,我已知晓此事。 追命问:我听说郎大人与池家交情很好。 池日暮道:郎大人与家父系同窗知交,关系确实较为密切。 追命又问:那不知郎大人素日里可有仇家? 池日暮一怔,笑问:三爷应该去问郎府的人呀? 追命道:这我自然会去问。但听说郎大人曾遭人行刺未果,那一次是池家替他护法,后来还加派人手保护,可有此事? 池日暮顿了顿,回答:确有此事。 追命的话也顿了顿,才问:可知那次行刺,是何人所为? 池日暮心念一转,沉吟道:并无实据,但……我怀疑是……是妙手堂指使。 “哦……”追命喃喃自语道:回家。 池日暮加了一句:近来,我们与回家摩擦甚多,尤其是“山海观”事件。妙手堂折损了“武曲煞星”回兆电,以及手下一众高手。回百应岂会是善罢甘休的人,必定会展开报复。 追命皱眉道:那件事我知道,韦大人全家惨遭毒手,可惜我当时不在场,没能救下他们。 忽然,追命因此事想到了他。 方邪真。 第380章 灭魂的剑 一道碧绿的剑芒映亮夜幕,照明了郎府花园,地上的尸体尚有余温,花圃内的血污仍未渗入泥里,花瓣残留着殷红的血珠。 方邪真赶到时,郎府已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骇然拔剑。 剑一出鞘便化成青色幽光,带着凄绝的寒意,像一首杀人的诗。 他的电目冷亮,白衣雪亮,身法漂亮,神情艳亮,剑锋清亮,剑法让人眼前一亮。 “大耗”眼前也亮了一亮,犹如闪电划过他的鼻尖,将自己悚怖的表情照的一览无余。 剑、迅疾。 人、乍惊。 他已知来人是谁。 方邪真。 他就怕遇上此人。 方邪真。 “大耗”是名刺客,他与“小耗”接到“瘟神”的指令,将郎士林全家灭门,不留活口。 “瘟神”的命令,一定来自于“满天星”或“亮晶晶”。 他和她是组织的首领。 “瘟神”是组织的王牌,与“墓”是最优秀的杀手,通常王牌不会轻易出动。 但“墓”已亡,只剩下比“墓”更神秘的“瘟神”,除了两位首领,无人知其底细,晓其来历。 这张王牌手下有“青龙”、“白虎”、“喜神”、“亡神”、“食通”、“算通”、“大耗”、“小耗”八名部下。 这次行动就派出其中二人。 暮落,鼓鸣。 他们潜近郎府,“小耗”顺利拔掉府外的四个“桩子”。 “桩子”不是真的木头桩子。 而是人,是暗哨。 “桩子”是池日暮精挑细选,安排在郎府周围警戒。一旦有风吹草动,四人便能立刻报信“明堂”。 那里是“兰亭”两支武力部队的驻扎地之一,负责驻守的是“拼命三郎”洪三热。 另一处据点叫“天堂”,负责人是“黑旋风”小白。他们分别防范东面的“小碧湖”,西面的“千叶山庄”。 至于北面的“妙手堂”要大规模进攻,首先要通过中间“洛阳王”温晚的管辖区。 第一,回家很难过来。 第二,回家不敢过来。 不过,“小耗”能轻易得手,还得益于内奸的接应,那名郎府的车夫。 若无郎现提供情报,想悄无声息的干掉那几名暗哨,还真的很棘手。 “小耗”清理外围,“大耗”便可放开手脚,大开杀戒。 他负责消灭府里的人。 所有人。 “大耗”戴上铁片缝制的拳套,上面皆是尖锐的倒刺和锋刃,并淬满剧毒,仿佛他手里捧着一株仙人球。 他一冲入府门,瞬间打死两名门卒,在“三间堂”先毒杀六名府兵,又击毙四名护院。闯进内府时,再杀三名府兵和两名护院,五个杂役。来到花园后,接连干掉九名仆人,四位婢奴,两个婆子,一名厨子和两个轿夫。 整个过程,“大耗”用时仅有一炷香,杀了四十口人。倘若不是护院中有个硬点子“铁棍阿四”陈阿四,他还能更迅速些。 “小耗”将想逃出府的五六名仆人,两位客子统统解决。 郎士林的老幼家眷,外加管家总共九口,悉数死于郎现之手。 刺杀任务进展的出奇顺利,可谓功德圆满。 没料想,方邪真突然赶来,遽然现身,更要命的是还出了剑。 要命的剑。 灭魂剑。 “大耗”震悚间正欲反击,但自己喉管喷出的血浆,让他顿时视线变得模糊,更丧失一切行动能力。 方邪真一剑封喉,血光暴现。 他旋即撤剑,迅速回身,飞快的掠向郎现。身法一点不拖泥带水,姿势优美流畅,像一位轻盈曼妙的舞者。 郎现一见“大耗”身亡,快速舞动长枪迎向方邪真。 枪影展动,枪尖纷点。 他哪里是车夫? 郎现光凭这手枪法,即使在“山东神枪会”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然而,他的枪尖只是扎到一片虚影,方邪真已腾空翻到他头顶。 那湛绿的剑影,凌空飞出,像一缕穿梭于黑夜的青色幽魂。 剑锋刺入郎现后颈,歼灭了他的魂。 “小耗”刚走进花园,便瞧见方邪真把剑从郎现脖子里抽出。 他猝然一惊,与方邪真的目光交集一眼,瞬间脑子像炸裂开一样。 “小耗”登时转身,一式“蜓点浮萍”,轻腾巧跃,蹿上花园围墙。 他长于轻功,精通遁术。 潜入,藏伏,撤离本就是杀手最基本的技能。 “小耗”溜的快,退的疾,逃的贼。 倏地,碧芒来的更迅速,一剑命中他,剑尖钉入墙里。 一时间,“小耗”身躯猛的变小,“呲溜”一下从衣领钻出。犹如老鼠一般攀爬墙体,翻过围墙。 方邪真那一剑,只是刺中对方的衣服。 “小耗”身材瘦小,以“缩骨功”收紧身躯,又用“金蝉脱壳法”破衣而出,及时脱身。 “小耗”内穿贴身的夜行服,时不时抬手发出暗器,将屋檐下,走廊边的灯笼熄灭。 郎府内,霎时一片漆黑。 自己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甚至比黑夜更暗。 他飞快的穿过“三间堂”,前面就是大门。 出了大门,到了街上,便能混入人流之中,那时要想捉住他,难如登天。 遽然,“小耗”停住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眼眸里闪烁着诧异的光。 有人居然持剑站在府门前,挡住他的去路。 方邪真傲然挺立,白衣翩跹,剑尖斜垂地面,门前两盏灯笼随风摇摆。 晃动中,方邪真的脸若隐若现,忽明忽暗,恍如山间飘游的云雾,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请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小耗”心知逃生无望,唯有求饶乞生,只要不死,下跪磕头他都甘愿。 方邪真冷峻的说:你又何尝不对他们高抬贵手,不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我是执行“瘟神”的命令,不得不下此狠手。” 方邪真双眉一剔,犹如扬起手中宝剑。 他很冷。 神色倨傲。 “瘟神?那你是“满天星,亮晶晶”的人?” “是。” 方邪真缓缓抬起剑,问道:雇主是谁? “小耗”头皮发麻,顿感凌厉的杀意侵面扑来,哆颤的回答:我岂能接触到雇主,就连“瘟神”都未必知晓是谁。 方邪真目光倏然收缩,剑尖已平举,遥指对手道:既然你一无所知,那留你也无用。 “你若杀我,瘟神和我的同僚不会放过你。” “正好,方某等他们来找我。” “你……” 青光一闪,“小耗”才打算展动身形,胸口赫然多了一个血洞。 “铮”的一响,剑已回鞘,方邪真默默走出郎府,月光洒在他的白袍上,荡漾起斑驳的光点。 将他照的更亮,更柔,更静谧,仿佛他是另一轮无暇的明月。 片刻间,洪三热带领一队人马赶到郎府。“桩子”虽没传信,但这一场屠杀惊动不小,他闻讯前来驰援。 洪三热看到方邪真,像名孤独的剑客,行走在孤寂的月色里。 “方大侠,你……” 方邪真轻轻摇头,洪三热道:没事便好。 但他会错了意。 方邪真摇头,是对郎府全家惨死的惋叹和哀惜,而非表示自己没受伤。 “洪三哥,你派人去料理一下吧。要当心,有的尸体上有毒,随后去和二公子通报一声。” 洪三热怔了怔,这才明白其意。 他迅速号令部下进府,再侧首一瞅,方邪真已如密云遮月,倏然消失在街角。 方邪真离开郎府,来到洛阳城中的“马赛大道”。 此刻,他面色凝重,心情沉重,瞬间感觉心如死灰,眼前热闹的街景仿佛一眨眼都坍塌了,变成废墟映入眼帘。所有的人与景都失去了应有的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他渐渐的迷失其中,但没有迷失方向。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依依楼”。 她一定会等他。 他只想去找她。 惜惜。 依依楼上,灯黯黯,烛幽幽,惜惜如梦…… 她是方邪真的梦。 梦如繁星,点亮了他的寂寞,让自己在虚无中寻到希望,在空渺里发现曙光。 方邪真想到惜惜,嘴角便不自觉的上扬,像惜惜弯弯的睫毛,悠悠的柳眉。 他还有她。 他爱着她。 他要找她。 方邪真的内心深处,堆积了太多伤感的过往,宛若滔滔江水泛滥成灾。 唯有在惜惜那里,有属于他平静的河流。 他整理一下衣袍,检查衣服表面是否沾染血渍,擦拭剑上的血迹,甚至嗅了嗅身上的气味,确保没有血腥味。 他不愿惜惜替他担心。 不想惜惜知道。 惜惜是个好姑娘。 方邪真望见远处的“依依楼”,那里是洛阳城最好的青楼之一,另一座是“花满楼”。 “依依楼”有惜惜姑娘,“花满楼”有梦梦姑娘。 整座洛阳城,谁都想得到这两个女人。 哪怕是得到她们的一首曲,一支舞,一声轻语,一次回眸,一抹微笑都是如获至宝,不惜千金。 方邪真清楚。 惜惜等的人是他。 心里念的人还是他。 思绪至此,他加快步伐,想早一些到“依依楼”。 倏忽,他看见另一个人出现在人群里,这人打扮与其他路人没什么两样。 甚至比起普通人来更普通。 方邪真一眼就盯着此人,盯紧此人,盯住此人。 追命也看见方邪真。 两人相视一笑。 第381章 怒忿金刚 郎府灭门的消息很快传到回百应那里,来通报的人是“笑神猴”招展书。 他是“妙手堂”的外姓弟子,也是后起之秀。入门时日不长,资历属较浅,却极受总堂主重用。 “怒忿金刚”回百应非常欣赏招展书两点。 机警。 机敏。 机警是指他谨慎,冷静,警惕性高。 机敏是说他灵活,聪明,脑筋很快。 另外,招展书善于把控人际关系,与堂里人交情不深不浅,来往不密不疏,做事不偏不倚,待人不冷不热,脾气不好不坏,甚至出手时显露的武功也是不高不低。 回百应喜欢叫他“小猴子”。 能看清招展书的人,堂内恐怕只有回百应,或再加个回千风。 “妙手堂”有许多能人,他们都姓回。 元老辈“破军不死龙”回万雷,叔父辈“廉贞通臂虎”回千风,胞弟“飞廉神煞枪”回百响,子侄辈“大悟烈弓”回放火,“大胆乾刀”回送灯,“小捧场”回喝彩,“小道喜”回问好。 当然,还有已殁的“武曲煞星”回兆电,回百应的独子回绝。以及离开总堂,另谋出路的“七杀木鱼僧”回一铭。 他们人人都是高手,个个皆有绝活。 回百应自然倚重,信任,亲近这批回氏弟子,毕竟“妙手堂”创建,打拼,发展,壮大都离不开姓回的。 但他也深知另一个道理:任何组织,门派,士族,集团,乃至国家。若只任用自家人,暴露的弊端很多,危害极深。 第一,人才良莠不齐,容易断层,不利于长治久安,稳固前进。 回百应无法确保后辈代代相承,人才辈出。一旦没有冒尖的回姓弟子,“妙手堂”的家业该如何维继? 譬如秦国,商鞅的变法使秦国崛起,称雄一方。张仪以“横”破“纵”,瓦解六国联盟。范雎“远交近攻”的策略,分化离间敌国。吕不韦推行无为而治,国力军力民力进一步加强。李斯高瞻远瞩,以法治国,助秦始皇完成灭六国,大统一的壮举。 他们均不是嬴姓宗室,却铸就了强大的秦帝国。 回百应枭志千里,野心万丈。 他要坐拥洛阳,进军京师,需要外姓人才的加入。 第二,过分依赖回姓弟子,会产生潜在矛盾,继而加剧摩擦,引起内部争斗。 到时,谁都不服谁,各自为阵互不买账。 晋朝的“八王之乱”便是例子:纷乱十余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 回百应不想“妙手堂”的江山毁于一旦,所以他提拔外姓,扶植新贵。 包括“贪狼”林乃罪,“笑神猴”招展书,“大命神剑”刘晴虎,“九指老何”何老九,一奸大师等人。 回姓与外姓形成两股力量,彼此较劲,力争表现,以实力和功绩说话。 虽之间有嫌隙,反而互相牵制,各自小心,不敢造次。一合作起来,愈发用心,尤其卖力,更有甚者争功心切,竞相拼命。 “妙手堂”在竞争中,越来越坚,招揽的能人越来越多。 矛盾只要运用得当,便是一种手段和动力。 “同舟共济”总比“整船倾覆”要强。 这个道理,回姓与外姓的人都懂。 回百应则居于其中,掌控全局。随时调整,定时平衡,适时赏罚,择时收服。 他才是赢家。 赢家通常懂的奖励自己。 回百应亦不例外。 他今夜光临“花满楼”,即是奖励自己一点乐子。 花满楼是青楼,寻乐子找女人的场所。 回百应眼里只有两类女人:一种是贤内助,持家有道,治家有方的帮手。 已故发妻林礼礼与新夫人林念念便是贤内助。 另一种是供其玩乐的女人,他那十五房姨太太,以及此刻正在服侍他的小桃与小鱼,都属于这类。 原本,回百应欲寻求楼里头牌:梦梦姑娘。 梦梦却不愿接待他,甚至直言拒绝。 老鸨梁婆转告时,换了口气与说辞,变成婉言谢绝。 她绝不敢惹怒回百应。 事情主要得怪回百响,他曾穷尽方法,使尽银子,用尽手段,将梦梦姑娘逼迫得手。 事后花费巨资,买通打点方方面面,终将此事摆平。可梦梦至此极其厌恶回家,对妙手堂更是嗤之以鼻。 回百应今晚所求不成,亦未强逼。 因为,花满楼的老板楼满花手眼通天,是洛阳城里吃得开,叫得响的人物。 别小瞧他是开妓院的,结交的是枢密院,察院,台院,谏院,宣徽院,崇文院,礼院的那些大人们。 楼满花会给回百应面子,但他也要接住这个面子。 梦梦若死活不肯,楼满花亦会顾及自家头牌姑娘的要求。 他做的是生意:讲面子,也要讲利益。 回百应懂。 自己何尝不是利益至上,金钱第一呢? 因一个女人与楼满花发生不愉快,既不值得,也有失“老公子”的身份。 并且上次事发后,梦梦姑娘托人找到“千叶山庄”,请“女公子”出面保护她。 回百应倒不怵葛玲玲,却不得不忌惮梦梦所托之人。 那人姓蔡,名攸。 蔡少保向来是“千叶山庄”的大靠山,因争宠与其父蔡京不睦,为夺权和王黼又添妒忌,心生芥蒂。 梦梦姑娘在京城时,凭刘独峰的关系与蔡攸相识。她的圈子甚广,亦为他牵线搭桥,谋得不少好处,还替蔡攸办了几桩难事。 况且,蔡攸对梦梦亦是垂涎三尺,梦寐以求,于情于理都该卖她这个人情。 “妙手堂”有王黼撑腰,但蔡攸暂时不能得罪。 风月场的事不比江湖事,庙堂的事。 一个是娱乐,一个是厮杀,是斗争。 为玩去斗,那是没头脑,没远见的做法。 回百应不会玩物丧志。 他冷静,凶残,有节制。 冷静与凶残兼具,已经相当恐怖,回百应还多了一样节制。 有节制的人,才能克制自己那些不利的念头,不好的习惯,不妥的举动。 回百应决定忍了。 但女人还是要找。 “花满楼”除了梦梦姑娘,仍有“小桃”、“小鱼”、“梅梅”、“虾虾”四大红牌。 楼满花客气,给足面子,领了两名红牌。 小桃与小鱼,对回百应来讲确实不算过分,毕竟他的自律性远远强于胞弟。 换作回百响早就胡天胡地,颠倒淫乐个几天几宿才罢休。 柔榻上,回百应的躯体宛如石雕一般。他虽年过半百,但一身比狮子还结实的肌肉,纵是年轻精壮的小伙,也断难媲美。 他练武甚勤,功夫早已登峰造极,实力远超其父“天狼搜魂叟”回亿雨。 “洛阳四公子”单论武功,回百应堪称第一高手。 而小桃与小鱼亦是“高手”。 小桃的高明之处在于一个“察”字。 她能读懂男人。 回百应细微的一个眼神,表情,喘息,动作,反应,她皆预判的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小桃总能在他提出要求前,出色的迎合他,满足他。 过程默契,顺畅,恰到好处。 小鱼则人如其名。 她真似一条鱼。 在水中游来游去的白锦鲤。 小鱼玉体柔滑,软榻仿佛是个水池,她在回百应庞大的身躯间来回环游,上下缠贴,如鱼得水,似乎她身怀一流轻功。 她的功夫,很快让回百应斗志再扬,战意重燃,勾起他心中的火焰。 此刻,招展书前来敲门通报,在回百应状态最佳,兴致最浓,内火最旺之时。 招展书来的很不凑巧,可他不得不来。 “卜”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招展书当然不会去推门,甚至不敢抬头朝屋里看。 他垂首而立,毕恭毕敬,默默候命。 哪怕总堂主要撷掉他的头颅,也只能纹丝不动的等。 回百应盘坐榻上,像一头硕大威猛的金刚。两位姑娘则吓得花容失色,忙扯起布衾蔽体,胆怯的蜷缩在床角。 里屋的软榻,离房门约有二丈多远,隔着一张八仙圆桌。 回百应并没下床,但门确是他打开的。 他坐了半晌,皱了皱罗汉眉,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走。 招展书听罢,人像阵风似的消失了。他赶紧去安排离开花满楼的事,走之前他顺手把房门关上。 回百应走下楼梯时,一切都安排妥当(付账,打赏,准备车马,布置警卫。) 回百应又吩咐了几件事: 第一,他命回送灯提前回总部通知,让林乃罪亲自跑一趟,摸清郎府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需要更多信息。 第二,他叫招展书去传令,内三堂和外三堂加强戒备,以免自己的地盘遭到类似郎府的袭击。 倘若情况不明,防守总不会错。 第三,他要开会。 开会是为了评估形势,商量对策,布置战术。 关键他想听听别人的看法。 回百应一到总堂,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万胜厅”。 那里是妙手堂的核心,所有重要的指令都由此下发,一切机密的事宜在这商榷。 回百应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仿佛一条张牙舞爪的暴龙盘踞着,窥眈着。任何靠近他的人,会立即被撕碎。 在“万胜厅”,回百应真的撕碎过人,还不止一个。有时他也会用拗断,捏扁,拍裂,震折的方式杀人。 厅内,来参加会议的只有三人,他们都姓回。 “破军”回万雷,“廉贞”回千风,“飞廉”回百响。 他们是总堂主的长辈,叔父,亲弟,皆不是外人。 回百应沉默良久,不停的拉扯自己茂密的戟发,铁髭。 他在思考。 回千风神情淡然,双拳贴膝。 他手臂很长,犹如通臂猿猴,握拳的状态下依然长过膝盖。 另外,他眼神很锐利,里面仿佛藏着利爪,眨眼间能攫取你的要害。 回千风旁边坐着一人。 “万胜厅”能坐的人只有回百应,有人坐着自然是经他首肯。 因为那人是回万雷。 目前“妙手堂”辈分最高的人。 回万雷属于辈分高,地位不高,至少厅内四人,他只能排在末位。 回百应安排座椅,是照顾到回万雷受了重伤,仍在养伤期间。 回百响站在另一侧,更接近自己兄长。 他眼神很飘,目光游走在回百应的身上,悄悄的暗中观察。 其实,回百响不止贪财好色,纵情享乐,也是很精明的人。 他的精明大多数放在一个人身上。 回百应。 回百响琢磨自己的哥哥,揣测他的心理,猜测他的想法,推算他的意思。 他服哥哥,惧怕哥哥。 更盘算有一天能取代哥哥,这个想法在回绝死后,越来越强烈。 回百应已断后,万一自身遭遇不测,回百响理所当然的想坐总堂主位子。 “武曲煞星”回兆电一死,与他竞争的对手又少一个。 他心里暗谢方邪真,替自己除掉回绝,回兆电。 自己若当上总堂主,就有花不光的银子,任其肆意挥霍。 他第一件想干的事,就是去“依依楼”霸占惜惜。 他想了很久。 那时,自己势大权重,谁敢阻止他。 谁阻止,就杀掉谁。 回百响正在想,回百应忽然发了言。 他不说话,旁人都不敢说话。 “你为何要对郎士林全家动手?” 这是一个问题。 可他在问谁呢? 第382章 亦敌亦友 回百应问完,便用手掌轻捂着嘴,抬起脖子打了个哈欠,好似几天几夜没睡过觉。 他仰着头,眼睛自然没去看谁。 而回万雷,回千风,回百响同样观察不出,回百应到底在对谁问话。 或许他是故意为之,亦或是真的在打哈欠。 但问题一定是问他们三人。 回万雷的反应先是一怔,他听仔细了,却没听明白。 不明白,他就问。 他向来直来直往,杀人也是直进直出。 “郎士林这条老狗死了?谁把他杀了?何时发生的事?” 他不回答提问,还一连串反问三个问题。 一问完,回万雷突然边笑边咳嗽,倏忽“咯咯咯……”,倏地“哈哈哈……”,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咳。 回百应“呲呲呲……”的搓揉髭髯,没有应答,但他似乎有了答案。 不是回万雷。 他本就将这位“妙手堂”脾气最火躁,杀性最狂烈的二叔排除在外。 回万雷是堂内行使武力的人,属于回家头号战将。 他杀人如麻,以杀为荣,甚至给自己定下规矩:每天最多只杀三人。 有时杀得兴起,不慎多杀了,便适当减少后面的数量,以弥补自己破坏的规矩。 “破军”要灭郎府全家,他会亲自带队动手,而非雇佣刺客。 此外,回万雷掌权,却不是大权。 重要的行动,仍需回百应批准,不重要的任务,回百应也会知晓。 凡遇大事,他不会擅作主张,私自行动。 何况他还在养伤期,方邪真那一击几乎令其丧命,幸好他是“不死龙”。 不过他伤的太严重,堂内的事极少过问。 蓦然,回百应把目光不经意的转向回千风,刻意的瞅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他很快又得到一个答案。 虽说“廉贞”是实权派,深藏不露,老奸巨猾,且掌管内三堂重兵,负责“甴曱”。 “甴曱”是蟑螂的别称,可在妙手堂“甴曱”代表了一组人马,一队高手,一支精兵。 他们守护“万胜厅”,“回回廊”两处重地,拱卫总堂安全。 回千风不语,而用眼神回应。 回百应与其对视,立即回应。 不是回千风。 于是,回百应看向弟弟,他目光阴沉,一张神情麻木的大脸上,带着泥塑石雕般的凝滞之态,连皱纹都毫无波动的迹象。 只有阴鸷黑亮的眼球偶尔转动一下,像小石块掉进黑沼泽,很快便沉寂下来。 回百响悚然一惊,视线回避,再不敢往哥哥那边看,前额赫然布满细汗,后颈则汗流如浆。 他样子很惊慌。 状态大有问题。 回万雷与回千风不是瞎子,当然都觉察到异常。 “二弟,你出汗了。” 话落,回百应便一伸手,用袖子替回百响擦了擦额头与脖子上的汗水。 两人相隔一丈三四尺远,他没有起身,依然倚坐着,仅是伸了伸手,便摸到弟弟面前,完成擦汗的动作。 回百响的脸色“刷”的煞白,转而发青,仿佛刚才自己被刀抵住印堂,架住脖子,内衫已湿透的能拧出一杯茶来。 “哥,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 回百应脸肌抽搐了一下,语气平静的问:哦?那你干过些什么? 回百响神色慌张,忙不迭的回答:没干什么。 回百应问:真的? “真真真……真的。” 回百应脸肌加剧扭动,嘴也跟着歪曲,鼻头倏然膨起,凌乱的鼻毛像黑刺般探出鼻孔,模样有些渗人。 “二弟,你与郎士林可有往来?” 回百响听了,身子登时一哆嗦,声音哆颤的说:郎……郎士林啊……他……他么……算认识吧。 “怎么认识的?” “喝酒认识的。” “在哪喝的酒?” 回百响愣了愣,沉吟道:在“点名轩”喝的酒。 “点名轩?”回万雷愕然,忍不住问:那里不是“兰亭”池家的地盘?小响,你去那作甚? 回百响平日里是个滑头,精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与回万雷关系很近,这位元老前辈称呼其“小响”。 “我……我就是去喝酒,没干啥。” 一旁的回千风沉默不言,镇定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诡笑。 他怎会不知回百响的那些事。 池日暮就是通过郎士林,逐渐接近回百响,设局用银子把他慢慢勾入圈套。 回百响收了郎士林不少钱和好处,等后来发觉背后金主是池家,已为时晚矣。 他早将钱挥霍一空,又不敢与哥哥提及此事。把柄握在别人手里,只能哑巴吃黄连,背着回百应,时不时透点风给池日暮。 回百应凝望弟弟,忽地冷哼道:只是喝酒?没与谁会过面?通过气? “啊……”回百响心里咯噔一下,霎时面如死灰,心忖糟了。 哥哥一定知晓他与池日暮的事,以他的脾气非扒掉自己的皮不可。 这下完了。 怎么办? 回百响不愧是滑头鬼,脑子滑转的够快。 “大哥,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与郎士林没啥交情。但和池日暮有来往,我收了他许多银子,小辫攥在他手里。” 回万雷一听,叱道:小响,你疯了?为何要和池家两个鳖孙混到一块,你不晓得他们是咱们妙手堂的敌人吗? 回百应挤动凶煞般的罗汉眉,像两柄黑色戒刀跃跃欲出,他眼眶内暴射出厉芒,脸上升起腾腾杀意,宛如神坛上的怒目金刚,要斩出两道天雷。 回万雷与回千风不禁担忧起来。 “大哥,二叔,四叔,我岂会不知回家和池家势同水火。可你们想想,我也没法子呀!池日暮这坏种下套诱我入局,先找旁人来取得我信任,再使银子狠命埋我,后来他妈的来诓我。起初,我以为别人看重咱们妙手堂的势力,无非是想求我帮他办点事,解决些麻烦,这算什么呀?在洛阳城听到“老公子”的名号,谁敢不给面子,大哥跺跺脚,那几家鸟蛋公子不都得缩在家里当王八。我拿别人的钱,也不全为自己。一来是我贪心。二来说明咱们回家厉害,大哥领导有方。三来寻思能通过他,多引荐些有钱财主给堂里。四来回家的人有钱不拿,天诛地灭。五来最近从苏杭过来一批歌伎,我想弄点钱买几个回来,给大哥做姨太太,好好伺候你。” 回百响说着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回百应面前:池日暮这杂种真他妈无耻,可恨自己已入他人圈套,授之以柄,进退两难。我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几番犹豫下,本欲对大哥道明原由。但生怕你被我这不争气的混球气着,伤了肝火,损了身子。又自觉无脸面对死去的父亲,坏了你我兄弟情义。既然今天事情说开了,愚弟铸下大错甘愿受死,请大哥动手吧。 说完,回百响闭目垂首,引颈待戮。 回万雷见状,心里着急,他很不情愿回百响出事。 由于他没有子嗣,与回家晚辈特别熟络,尤其偏爱回绝和回百响。 可他一时不知如何去求情,惟有转首看了看回千风,但愿他能说两句。 在回百应面前,“廉贞”的话远比“破军”管用。 回千风的表情令人玩味,似笑非笑,似愁非愁,似懂非懂。 他一言不发,缄默其口。 他在等。 等总堂主的反应。 回百应态度不明之前,他尽量少说,不去做选择。 选择或对、或错,不选至少无过。 无过便是功。 这是回千风的狡猾之处。 他不愿犯错。 尤其此事影响很大,性质恶劣,会引起堂内非议。 他想再等等,再看看。 “呵、呵。” 回百应干笑两声,像大鹅被人捏住脖子发出的闷叫。 “总堂主,小响虽有过错,但此事乃池家搞鬼,意图离间妙手堂。池日丽与池日暮先以利诱之,再实施要挟。小响若从,池家则有了内应。若不肯就范,也能借总堂主的手,除掉二堂主,削弱堂内的实力,此法一箭双雕,此消彼长,真乃毒计啊!” 回千风终于开口。 他从回百应两记干笑,窥出端倪,听出其意。 该说话时,他会说。 回万雷听罢,也接话道:老四说的不错,咱们不能窝里斗,遂了池家的意。再说,小响是你亲弟啊! “嗯……” 回百应沉吟片刻,对回百响来说犹如很久,许久,良久…… “跪着干嘛?起来吧。” 倏地,回百响忽感胳肢窝一紧,仿佛有条蟒蛇缠住自己的胳膊,将其拎起。 他惊愕间,已站起身来。 回百响蓦然睁开双眼,自己的哥哥如同猛狮般靠在太师椅上,即使坐着仍感觉高出他人不少。 回百应扶起弟弟,便缩回手,收回袖子,用手掌托着倦倦的大脸。 他的手好像能无限伸展,又或者只是衣袖变长。 回百响汗毛乍起,心有余悸。他知道哥哥的“回天乏术”已练到化境,他坐着不动照样能击杀对手。 “哥,你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回百响迟疑了一下,说:我捅了那么大篓子,你不怪我? 回百应捏了捏比鸡蛋还大的鼻头,又黑又尖的鼻毛从粗鼻孔里探出,像老鼠尾巴钻出洞口。 “我只问一句,你要说实话。” 回百响道:大哥请问,弟定如实回答。 ““山海观”的事,你有没有份?老三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回百响肃然道:三叔的死与我无关,我可以对天发誓。 回百应道:你真的没有把消息透露给池家? 回百响道:绝对没有!大哥若不信,此刻便插了我。 回千风道:小响不至于出卖老三,何况那时他在忙别的事。 他有意把“别的事”加了重音。 回百应沉思一会,叱道:干。 他听出回千风话里有话,想了想那时自己弟弟正忙着梦梦姑娘的事,顿感心情不舒,败兴难平。 回百应瞅了瞅回百响,咕哝一句:我相信你。 “多谢大哥,我立刻和池家断绝来往,非教训他们不可,出掉我胸中恶气。” 回百应凶目一翻,扬声道:不,你要继续和池日暮打交道,而且要比之前更近,更紧密。 回百响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万雷疑惑不解的说:这是为何? 回百应看了看回万雷,却问回千风:三叔,你说呢? 回千风微笑道:洛阳城四家公子,实力强弱不一。但即使咱们“妙手堂”再强,也吃不掉另外三家,况且我们并非池家一个对手。游家步步为营,野心勃勃,日益壮大。葛家表面看实力不济,其实厉兵秣马,早有重振之心。咱们与池日暮硬拼,纵然灭了“兰亭”,游玉遮和葛玲玲必会趁机打劫,借势侵攫。咱们不能替别人做嫁衣! 回万雷忿然道:总不能和池家讲和吧? 回百应道:谁说我要和池家讲和? 回百响问:那大哥的意思? 回百应道:亦敌亦友。 回千风道:等游家,葛家两个敌一完蛋,我们就不需要池家这个友。 忽然,回百应一伸手拽住回百响的衣襟,将其拉到跟前,像老鹰捉小鸡般轻松,他凸瞪眼珠道:你继续和池日暮这小崽子交往。但你记好,以后任何事都不许瞒我,否则我会少掉一个弟弟,仅有的弟弟,你懂了吗? 回百响打了个冷颤,连连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一切听你的。 “呵,呵,呵。”回百应又干笑三下,松开抓住衣襟的手,拍了拍回百响的肩膀:很好。 此刻,有两人前来通报。 是林乃罪派来的,都是外三堂的小组长,分别是:“过界虎”胡汉山,“跃江蛟”回静波。 胡汉山面色微醺,略带酒气的揖手道:禀总堂主,林总管吩咐我俩来禀明郎府…… “等一下。”回百应突然打断胡汉山的话,皱起罗汉眉问:你喝酒了? “呃……呃……属下喝了两杯。” 回百应又转向回静波问:你呢? 回静波弓身一揖:属下不会饮酒。 回百应又问:林总管交代的事你们都清楚吗? 回静波答:都清楚。林总管生怕传话有误,特意派我们一起来,以免通报时有遗漏。 猝然间,“篷”的一响,胡汉山便跌飞出去,他的头瞬时消失。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胡汉山的脑袋被砸入墙里,深埋至胸口。他大半个身躯挂在外面,手脚像鸭子划水,扑腾了几下便耷拉下来。 回百应朝着回静波道:你可以讲了。 第383章 亦真亦假 胡汉山死得不奇怪,因为回百应杀个人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强调纪律,重视执行力。无法容忍部下办事时,心有旁骛,玩忽职守。 回百应认为工作是工作,放松是放松,不能颠倒次序,不分轻重。 这是态度问题。 态度不好,事做不好。 胡汉山态度稍微不端正,回百应就认真起来。 他一认真,极易动怒。 他是“怒忿金刚”,下手无情。 回静波目睹同伴的死,还算冷静,他见过回百应动怒,杀人。 “妙手堂”由内三堂加外三堂,共六个堂口组成,每个堂口辖下有几处分堂,设一名组长,分管各处地区和档口。 回静波是外堂“小捧场”回叫好的手下,胡汉山则是外堂“一奸大师”的部下。 能做到组长,亦不简单。 回静波道:禀总堂主,郎士林白天在“神农湖”遇害,他全家五十七口,以及“兰亭”的四名暗哨尽数被灭。下手的是“大耗”、“小耗”,还有一名郎府的佣人,三人已被方邪真诛杀。 回百应道:你是说郎老头是死在城外? 回静波答:是。郎士林约了一名叫范昀的人在“献碑亭”见面,结果二人皆中毒而亡。 回百应口中嘀咕着“范昀”,想了一会又问:这个姓范的什么来路? 回静波答:目前只知他是京城人士,做过官。其余的情况,林总管在查,尚需一些时间。另外,追命已接手郎士林的案子,且晚上还去过池家。 “林总管有没有说过,是谁要郎老头的命?” 回静波道:没有。但林总管去打听了。 回百应左手托着腮帮子,像捧着一个西瓜。右手拍打着太师椅的扶手,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他才又问:还有其他事要说的吗? 回静波道:没了。 “嗯,你先下去。到账房领二百两银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回静波挑了挑眉毛,揖手道:多谢总堂主。 回百应斜睨墙边胡汉山的尸体,又道:以后他的那组人,也由你管理。 这话一讲,回静波浑身一震,眼睛放了光,好像看到一堆黄金似的。 交给他一组人,意味着多管一处地盘,那油水远远超过二百两白银。 “妙手堂”的强势,与回百响的领导不无关系。 该处罚时,他绝不手软。该奖励时,亦不吝啬,有时甚至极为慷慨。 赏罚不明,树立不了威信。 没有威信,便管不住手下。 回百应不止会怒,还能忍,懂人心,善于驾驭部下。 回静波退出“万胜厅”,回千风抚摸着发福隆起的腹部。 他手臂很长,手指也细长,像五根竹筷在拨弄一大坨面疙瘩。 “老四,你在想什么?” 回千风立即回答:我在想“大小耗”是“满天星,亮晶晶”的杀手,那雇主会是谁呢? 回百应停止拍打扶手,微微调整坐姿,十分期待的盯着回千风:你可有人选? 回千风道:不好说。 回百应道:你且说说看。 “遵命。首先不是咱们妙手堂。” 回百应问:你那么肯定? 回千风道:请“满天星,亮晶晶”要花不少钱,堂里管账的皆是总堂主的身边人。倘若有人动用堂里的银子去雇佣杀手,绝对瞒不过你的法眼。 回百应想了想说:二叔,四叔,二弟你们也是我的身边人。 回千风道:可是我们不管钱。 他的话犹如一个浪头,不约而同的掀起回百响与回万雷心中更多的波涛。 “廉贞”说的没错,回百应把妙手堂的财政大权交给林念念。 在钱这方面,他信任林念念,超过信自己。有时他也会控制不住,要去挥霍放纵一番。 念念一直很持家,理财有道。 但这个事,令回姓弟子多有抱怨,尤其是花钱如流水的回百响,还有极缺钱的回万雷。 他们一个是手脚大,一个是没来钱路子。 “呵。”回百应干笑一声,面色不改道:接着说。 回千风观察一下,又继续道:除去咱们,也不会是池家。郎士林与池散木是世交,官府那边的事向来支持池家兄弟,没理由那么做。剩下来的只有三家有嫌疑。 回百响一愣,忙问:三家?游家、葛家,还有谁? 回百应正在沉思,也在聆听。 回千风捋着须,淡然道:不愁门。 回万雷猛烈的一咳,睁大眼睛道:林凤公的余孽? 回千风答:嗯,他们对池家的仇恨远在我们妙手堂之上。 回万雷道:这群鼠辈,在洛阳根本不成气候。 回千风道:那也未必,据说林凤公的儿子林远笑招揽不少林家旧部,潜伏于洛阳城周边,伺机而动。另外他手头上,有些不愁门的私产,是笔不小的数目,倒也够去雇佣杀手。 回百应指头拂了拂凌乱的粗眉,问: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最大? 回千风一点不犹豫,说出答案:葛家。 “哦?为何?” 回千风道:不愁门与池、游两家不共戴天,动机自然最大。“小碧湖”与“兰亭”彼此觊觎对方地盘,厮斗多年,死伤无数,亦是大仇难消。但嫌疑看似很小的“千叶山庄”,反而最有可能背地里挑拨,暗处搞鬼,引发几家争斗。届时,葛玲玲坐山观虎斗,等各方实力大损,人马尽折,再出来收拾残局,岂不获益匪浅,事半功倍。 倏地,回百响怒不可遏,叱骂道:小婊子够毒的啊。妈的,老子非奸了这臭娘们。 回百应白了弟弟一眼:真是葛家撺掇几家争斗,咱们“妙手堂”能不能置身事外? 回千风答:难。孟随园的案子,我们与游家已经闹翻。“山海观”韦拂柳的死,又和池家结下梁子,妙手堂已无退路。只有葛家一味示弱,诸事让步,与世不争,和其他三家公子没有太深矛盾,远离争议不在其中。 回百响道:孟随园,韦拂柳都是王相公授意要除掉的人,咱们总不能违抗他的意思? 回万雷不屑道:杀都杀了,怕个甚。 回千风淡淡一笑道:王相公吩咐的事,自然要办,但“妙手堂”也确实得罪太多人。 回百应两指捏着眉心,头很痛的样子:老四,你看我们如何应对? 回千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王相公的人快则半月,迟则二十天左右便会来洛阳,我们该向王相公要点好处了。 “你是说“化骨龙”陈化?” “不错,陈化已擢升京西南路通判,有监察之权。到时,请他动用官府力量,先给葛家来个下马威,敲打一下她,同时震慑另外两家,我们便能大展拳脚,放手去干。论武力我们高手如云,说靠山王相公深得圣上欢心,优势占尽,大事定成。” 回百应听后,沉着脸,皱着眉道:要陈化替我们办事,恐怕要花不少银子。 回千风笑道:花的多,挣的才多。何况总堂主英明,能算清这笔账。 “嗯,四叔的话深得我心。”回百应顿了顿又说:不过,既然钱都花了,不妨向王相公多要点好处,不为过吧? “一点都不过。”回千风接道:王相公麾下能倚重的除了查叫天,便只有咱们“妙手堂”,他帮总堂主,就是帮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回百应微微点头,忽然又问:我想到个事,问问你。 回千风道:总堂主请讲。 “老五最近过得如何?” 回百应口中的老五,是“七杀木鱼僧”回一铭,回家五大元老之一。 回万雷听了脸色变了变。 回千风先是一愕,却很快回答:据说老五死在司空剑冠手里。 回百应哼了一声道:我既然问你,要听实情,别拿什么据说来搪塞。 “属下不敢。”回千风很恭顺的又说:老五很好,但过的一般。 回百应目光瞟了一眼回万雷,又对回千风道:我知道四叔和老五素有联络,我要你带句话给他。就说他是回家的人,理应为妙手堂出份力。老三死后外三堂无人主理,他肯回来位子便是他的。 此刻,回万雷的神情愈发难看,似乎十分不满。 回百响心里打了个突,亦有不悦,脸上却没流露出来。 回千风应声道:总堂主放心,话我一定带到,人也尽量请来。 回百应道:要一定,不要尽量。 回千风迟疑片刻,随即答:一定请来。 回百应的眼神似乎很满意,转而把目光投向怏怏不乐的回万雷。 “二叔,你不高兴?” 回万雷很生硬的回了一句:我岂敢不高兴? “那说一件高兴的事给你听听。我说让王相公多给点好处,是指妙手堂要进军京师,开设分部。与“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较较劲,试试手。” 回万雷一怔,盯着回百应。 “既然是分部,那就要安排领头管事的人。我觉得这个人选,非二叔莫属。” “此话当真?” 回万雷像被雷劈中,如遭电殛,霍然从座椅上蹿起。他须眉贲张,乱发激扬,精神头猛的爆发出来,完全不似七十多岁的老人,而更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壮小伙。 那一瞬,他的伤势仿佛神奇的恢复,精气磅礴,冲劲恢宏,宛如腾龙。 还有烈如火,惊如雷的斗志。 回百应淡然道:我的话当然算数,四叔与二弟皆可作证。到时所用人手,所需财力,二叔开口便是,我尽量满足。分部的大小事宜,皆由你说了算。 回万雷欣喜若狂,朝着回百应一揖手:承蒙总堂主器重,万雷定万死不辞,肝脑涂地。 “二叔,你这话就见外了。你姓回,是自家人,更是我的身边人。京城分部,当然该有你这位元老出马才是。” 回万雷放声大笑,如雷贯耳,仿佛他的笑声能传到“至尊山”回家宗祠里。 厅内,唯一开心不起来的人就是回百响,但又不好发作。 今天自己能捡条命算不错了。 回百应仰天打了个深深的哈欠,展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困了,各位回吧。” 话音一落,回百应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张空空的太师椅。 回百响垂头丧气,朝回万雷和回千风打了招呼,便悻悻而去。 回千风与回万雷离开“万胜厅”,出了“回回廊”,绕开“霸道堂”,穿过“不问楼”。 “老四,有没有空,我请你喝酒。” 回千风道:二哥客气。你要喝酒,不如去我的“回风阁”,那里近些。 回万雷道:好啊! 回千风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二哥心情大好。 回万雷道:哪里的话。你不明白,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能蹦跶,就想咽气前,能替妙手堂再添把柴,出把力,不枉费自己为回家打拼那么多年。 回千风笑道:二哥是两朝元勋,劳苦功高,妙手堂成就霸业,你居功至伟。 回万雷道:我对妙手堂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可惜小响…… 回千风问:小响怎么了? 回万雷压低声音道:今天凶险的很,我都替小响捏把汗,他差点就…… 回千风摇摇手:这你就糊涂了。 回万雷愕然:我糊涂? 回千风道:小响今天根本就不会有事。 回万雷:啊?这你得和我说道说道。 回千风道:小响算脑筋转的快,说话避重就轻。事事都说为他大哥好,为妙手堂着想,连老父亲,咱们老大哥都搬出来。你说总堂主能不顾及情面吗?会下得去这手吗? 回万雷想了想道:嗯,有道理。小响这事不小,闹僵不好收场,总堂主挺为难的。 回千风狞笑道:你没看出来,今天就是总堂主设的局。 “啊?” 回万雷目瞪口呆,回千风道:小响的事,堂内早有风传,你在养伤自然没传到你耳里,但总堂主岂能不知? “那他设什么局?” 回千风叹道:你还不明白?总堂主摆明要保他弟弟,所以把事挑明。为何今天只让我和你来开会?那是因为我们都姓回,小响的事别人再有非议,外姓人没资格多说。回家几个老兄弟里,就你我“破军”、“廉贞”威望最高。咱们不说,下面回家的人谁敢多嘴。总堂主是暗示你我,他弟弟干的事算了,你们没意见,此事就彻底过去,以后谁也别拿出来说事。 回万雷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 回千风道:不然呢?小响是他亲弟,还真的说杀就杀啊? “也是,也是,哈哈哈……你别说,总堂主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吓我一跳。” 回千风道:咱们这位总堂主,亦真亦假,厉害着呢。 “厉害厉害!不讲了不讲了,咱们喝酒去。” 回万雷与回千风肩并肩往“回风阁”走去。 第384章 独闯不愁门 大清早,追命便去提点刑狱司,与观察推官谢知举报备了昨日两桩血案:献碑亭投毒案,郎府灭门案。 两起案件的凶手彼此关联,目的尚不明朗,线索也很零星,却有暗潮汹涌,风雨欲来之势。 追命昨晚离开“兰亭”,便收到郎府血案的消息,立即奔赴现场。从洪三热口中得知是方邪真将杀手击毙,其中包括他要寻找的车夫郎现。 此人下毒害死郎士林与范昀,又参与灭门惨案,一定知道些实情。 但郎现已亡,线索又断了。 不过,追命从方邪真那得到另一条线索,行凶的人是“瘟神”部下,若想查清幕后主使,唯有先打听“满天星,亮晶晶”的情况。 所以追命来找谢知举。 谢推官是刑司长官,掌书记,主刑罚,掌推勾狱讼,辅理审批案宗,缉捕事宜。 马快总捕头“捕侠”东方傲,步快总捕头“捕将”西门烈,刑房老总德意志,班房老大查家集,提刑厅主事蓝克武都归谢知举统管。 他算是洛阳城实权人物,管辖方圆五百里的治安秩序。地位仅次于正尹温晚,少尹安德孙,知事利大意。 昨夜,谢知举已收到通报,大为震惊。令其如坐针毡,彻夜未眠。 案情涉及本地命官,又是灭门惨案,甚为棘手。他急派“捕将”西门烈连夜赶赴永宁县,去神农湖调查,让“捕侠”东方傲专办郎府血案。 追命来到“神草园”时,谢知举正在种草药,这是他每日雷打不动的习惯,纵然烈日当头,刮风下雨照种不误。 据说园内种植着上千株花草,不乏一些稀少罕见的品种,甚至有皇宫御花园内,都观赏不到的奇花异草。 谢知举当了将近三十二年的推官,精通药理毒理,精于验伤尸检,酷爱研究药材,摆弄兵器,配制药剂。 他与追命一打照面,颔下五络胡须像鼓掌拍手似的,高兴的左右晃动。 “哎呀呀……你可算来了!” 谢知举赶紧将追命请进“五味书屋”,屋内正上方挂一块匾额,赫然写有:人间有味是清欢。 追命行礼入座,直接了当的说:谢大人,昨日突发两桩血案,死者为郎户曹及家人,你可有耳闻? “发生那么大的事,本官岂能不知,我正为此事发愁呢。” 追命道:是否呈报给温大人? 谢知举一脸忧色道:我已命东方傲将此事禀报安大人,请他往上呈禀温知府。 追命点头道:不知谢大人,下一步打算如何侦办此案? 谢知举答:由于事发突然,我遣两位总捕头已去调查,先掌握案情大概。然后从受害者的人际关系入手,仔细摸排筛查,看是否结有仇家。郎士林虽为官吏,但有些江湖背景,与“兰亭”交往甚笃。池家又是“洛阳四公子”,与其他三家纠葛不清,彼此角力。我担心…… 谢知举话到一半,忽然踌躇不决起来。 追命见状,心有灵犀的问:谢大人是不是担心,此案会引起四家势力的大规模械斗? “正是如此。这案子虽大,我尚能勉力应付。可“洛阳四公子”矛盾由来已久,积怨极深。倘若郎户曹之死是导火索,加剧各方紧张的局势,一旦动武那便不是几十条,几百条人命,而是动辄上千的死伤。我断承担不起这等大祸,甚至连知府大人亦会受到牵连。” 追命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像两颗凝聚灵气的晶石,充满着无尽的能量。 正如谢知举所言,四公子中实力最弱的“千叶山庄”也有上千名食客。如果真打起来,仅凭州府里的捕快、公差是难以平息。 他沉思,忽道:大人所虑甚是,万一事情闹大,即使“洛阳王”出马也镇不住场面。“小碧湖”有蔡京仗势,“妙手堂”则攀附王黼,“千叶山庄”倚靠蔡攸,“兰亭”原有蔡卞支持,但其早已病故,据说近来池家又结交京城的大官,温大人想从中斡旋,只怕插不进手。 谢知举越听心越惊,手心发凉:不知追命三爷可有破局之法?还望赐教。 追命道:我一名小小的捕快,大腿拧不过朝中大员的指头,岂能破局? 谢知举摊手叹道:为之奈何? 追命接话道:我虽无破局之法,但在局势不可收拾前,我们应全力将其扼制。大灾变小难,重祸变轻害,尽量避免大伤亡发生。 谢知举细听觉得有理,抚掌道:嗯……所言极是。三爷的意思是在局势可控前,斩断幕后黑手,使其阴谋无法继续实施,防止事态扩大。 追命道:目前也只能先这么办。 谢知举道:那此等重担,唯有四大名捕能挑起。三爷请放心,我身为洛阳刑司,定会全力配合三爷侦办此案,以保一方百姓安危。 追命淡淡一笑,笑意里有点落拓。 “谢大人,在下身为捕快,惩恶扬善,自然义不容辞。但我目前的线索不多,还需你能指点一二。” “三爷,但问无妨。” 追命问:关于“满天星,亮晶晶”你知道多少? 谢知举紧锁眉头,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悬针纹,仿佛额前挂着一把利剑。 他想了想道:这个组织长期在洛阳一带活动,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男头目“满天星”麾下的杀手为一组,擅长使用一种叫“星星”的暗器,代号多以“飞星子”、“蓝星子”、“红星子”、“蜚廉子”、“笑笑子”等称呼,最好的杀手叫“墓”。女头目“亮晶晶”手下刺客也为一组,称号都是两个字“青龙”、“白虎”、“喜神”、“亡神”、“鬼月”、“雾影”等命名,最得力的人叫“瘟神”。此二人背景不简单,后台极硬,据说……是……是…… 谢知举讲话断断续续,欲言又止,似有为难。 追命追问:谢大人,有话请直言。 谢知举犹豫片刻,顿足道:本官就交个实底给你,这组织是听命于大内总管李彦。满天星和亮晶晶是其干儿子,干女儿,早期助他清除政敌,暗杀弹劾反对他的官员,大肆残害忠良之士,后来逐渐发展成训练杀手,受人雇佣的集团。 “是他。”追命神情凝重,微浮怫怒之色道:朝廷奸佞当道,皆因钩爪锯牙,鹰犬塞途,助纣为虐。百姓冤苦无处申诉,忠臣针砭难以上表,搞得大宋君臣皆奢,百官们竞相渔取,争先横夺,国力日衰,万民哀号。 谢知举一听,倏然撇了撇嘴,两侧唇角勾起深深的金缕纹,仿佛他的嘴边裂开两道细缝。 他听出追命所指的奸佞是李彦,自己身在官场岂能不知。 但他是官,食朝廷俸禄,有的话不能讲,有的人不能开罪。 追命是追命,他是他。 不一样。 你越看重乌纱帽,它就重如千斤。越不在乎,它便轻若无物。 谢知举是前者。 “三爷,你是名捕。咱们研究案情要紧,莫论国事可好?” 追命额前的皱纹,似轻轻展开的涟漪,经历风霜,却很宁静。 他笑道:是在下失言。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谢知举话锋一转道:你问“满天星,亮晶晶”的事,是不是想从此处着手?那可难啊,他们行事诡秘,踪迹飘忽,难以追查。 追命道:不追不查,怎么破案?何况他们总会疏忽犯错,露出马脚。 谢知举道:嗯,说的是!对了,既然三爷提到他们,会不会郎大人的案子与“妙手堂”有关? “哦?谢大人,你且说说看。” 谢知举道:首先这桩案子手法极其残忍,洛阳城内数“老公子”回百应最手段残暴,心狠无情。而且他与杀手组织来往甚密,聘用过“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的人。尤其关键的一点,他与池家有深仇,其子回绝,大将回兆电均命丧方邪真手里。以他的脾气,公事私事上都会反击池家。 追命点头道:妙手堂的嫌疑确实很大,但目前下定论为时尚早。另外我还有一事,大人若知晓,请坦言相告。 “三爷请说。” 追命道:我想找不愁门,谢大人可知他们的落脚点? 谢知举一愕,问:你寻这群人作甚? 追命道:不止他们,游家,葛家,回家我也要去。案情还很模糊,许多细节有待查实,我不想放过每一个线索。 谢知举问:为何问我? 追命道:就凭大人在洛阳当了三十多年推官,黑白两道的人脉,暗中布置的耳目,多年来的所见所闻。 谢知举目光黯然,轻吁一声道:唉……林府家变,犹在眼前。林凤公乃不世人杰,雄才伟略,志向高远,可惜……可惜……可惜啊! 追命默默的看向谢知举,看到他沧桑的脸,苍凉的眼神。 谢知举沉默很久,才说:洛阳城西八十里“落凤坡”,“双木店”。 追命道:多谢相告。 谢知举问:三爷可否答应本官一件事? 追命道:何事? 谢知举道:能否放远笑一马,他与晚笑是林公仅有的骨血,给他们留条生路。 追命道:大人与林凤公交情不错吧? 谢知举道:林公待我义重如山,恩同再造。但三爷放心,本官绝没参与不愁门的事,更没相助过他们。 追命点头道:你只是不管,不约束他们。 谢知举叹道:不管,已算还了这份人情。本官亦规劝过远笑,让他抛下执念,放弃复仇,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但他不听,一意孤行,心魔难消。 追命道:当年“杀楚”事件,我亦有耳闻。那是江湖事,自然在江湖了断。我不想掺和江湖恩怨,林家与池、游两家的事,只要不伤及无辜,祸及家人,那便各听天命。倘若他们任何人违法犯事,牵连平民百姓,我身为捕快必然会管。但这次,我去不愁门是查案,而非抓林远笑。 谢知举心里长舒一口气,对追命拱手抱腕道:多谢。 “大人不必客气,当下事态紧急,我先告辞了。” 话音方落,追命已不在屋内,谢知举视线随即朝外望去,一条人影出了“神草园”。 他愣了一会,拿起小锄头和小铁铲,又去花园里栽种那些草药。 追命出了城,搭上一辆运木材的牛车,喝了几口酒,便躺在圆木上酣睡起来。 赶车的人好心提醒他别摔下来,追命却呼呼大睡,身体随着牛车颠簸,摇摇晃晃就是掉不下来,好像身体粘在木头上。 车夫亦不多管闲事,不到晌午已至“落凤坡”,便停车叫醒追命。 追命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摸出身上仅有的一锭银子,用手掰下一小块给车夫。 车夫一哆嗦,打量追命衣履破烂,但不占人便宜,而且功夫了得。 他正想道谢,追命已走进落凤坡,直奔“双木店”。 少时,追命一进店,目光环视,店里坐着两桌人。 一桌是两名虬髯壮汉,都是高头大马,膀大腰圆。 一人背挂一柄四尺三寸的“金背砍山刀”,背厚刃薄,厚重锋利。 一人腰插一柄银光闪闪的“巨灵钢板斧”,斧面锃亮,能照人形。 另一桌是名瘦长个的中年人,小眼睛,塌鼻梁,一身青衣劲装。桌面摆着一对“分水峨嵋刺”,自顾着饮酒。 店里还有一个老伙计,一位年轻掌柜。 老伙计有六十多岁,身材中等,微微有点驼背,肩上搭着一条抹布,目如鹰眼,锐利无比。 至于掌柜,追命认得。 他就是林远笑。 第385章 醉斗 林远笑远远的冲着追命一笑。 他一笑即止,旋即脸上露出敌意。 “林三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追命。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林远笑一说来人是追命,青衣瘦高个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桌上的两把分水峨嵋刺已然不见。 两名虬髯大汉纷纷起身,自背后解下金刀,腰间抽出银斧,怒目圆睁瞪着追命。 老伙计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双手攥住抹桌布的两端用力拉直,布面绷紧撑平,犹如一根长铁尺。 追命不慌不忙,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先瞟了一眼青衣人道:“黄蜂刺”连敌雄,在河北混不下去,来洛阳寻门路了? 青衣人变了脸色,立即亮出手中峨眉刺,刺锋尖细如针。 追命又转向两名大汉,打量一下道:“金刀银斧,薛氏双霸”薛豹,薛豺,你们两兄弟不在孟州待着,跑来这凑啥热闹? 金刀大汉横眉怒目,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正要发作,被旁边使银斧的汉子拉住。 “大哥等等,先别冲动。” 追命接着端详那名老伙计,道:这位老人家面生的很,认不出来。 “老夫乃山野村夫,乡间粗汉,自然入不了追命三爷的法眼。” 追命洒然道:此言差矣。听人讲过,林凤公有个小舅子叫岑君图,是“摩云山庄”庄主。瞧年纪,倒与你相差无几,林三公子应该是你外甥对吧? 老伙计微微动容,却不应答,而是冷哼一声。 追命道:看来我猜对了,岑庄主乃江湖前辈,绝非村夫粗汉。 林远笑神情严肃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追命道:找你。 林远笑道:是来抓我的吧? 追命道:你若犯事,我定抓你。 林远笑道:难不成我在这开个酒馆,也触犯王法了? 追命摇头道:当然没有。 林远笑冷声道:那便请你离开。 追命笑道:你既开店,岂有拒客的道理。 “拒客?”林远笑道:你大老远的来,不会是来落凤坡喝酒的吧? 追命反问:难不成,你店里不卖酒?又或是怕我给不起酒钱? “好!我送你一坛。” 遽然,林远笑衣袖一拂,手掌猛推,将摆在柜台上的一坛酒打出,酒坛凌空横飞,“乓”的落在追命那张桌上。 一时间,桌面震动,酒坛微摆,摇晃出少许酒浆来。 追命鼻子一嗅,点头称赞道:酒不错。 说完,他一手抓住坛口,便要痛饮。 “慢!” 林远笑一声喝止,追命抓酒坛的手一顿,狐疑的问:舍不得送? “追命,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追命一听已仰起首,坛口套在嘴上,毫无顾虑的狂饮起来,酒水倏然倾涌而泻,灌入其口内。 如此豪饮,颇为豪迈,宛如鲸吞。 众人皆是一愕,忽见追命把酒坛一放,抹嘴大笑道:你若在茶饭中下药,或许能蒙混过去,但酒里下毒,我一闻便知。 那老伙计亦是林远笑的舅舅岑君图,他冷然道:闻言“三缸公子”温约红是你启蒙老师,看来此言非虚。 追命儿时便有内伤,其父“醉翻天”崔唇容将其托付给好友“三缸公子”温约红。二人相处久了,关系亦师亦友,情同父子。 温约红是“岭南老字号”活字号高手,辈分与温晚无二。他解毒之术,堪称绝顶,又贪杯好酒,酒量极佳。 他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帮追命治好内伤,但追命也因体内存留大量解毒药物,非要以酒来克制之故,变得和温约红一样爱喝酒。 “好酒,好酒。” 追命面色微醺,目光中已有醉意。 林远笑道:酒我请你喝了,人情也给了,请回吧。 “不够,还没喝痛快。” 追命自饮自乐,全然不顾,仿佛没听见林远笑的话。 岑君图见状,对连敌雄,薛豹和薛豺使了个眼色,示意动手。 几人心领神会,其中薛豹早就看追命不顺眼,按捺不住性子。 他暴喝一声,高举金背砍山刀,一式“抱头观天”直扑追命。 刀风呼啸而来,追命坐在长板凳上,右手抱坛,左手一推桌沿,木桌平移撞向薛豹。 “大哥小心。” 薛豺一声疾呼,提醒兄长。薛豹临危不乱,刀势下沉,“咔嚓”一响将撞向他的木桌劈为两半。 瞬间,桌子断裂,薛豹正欲再攻,忽觉虎口一阵麻痛,手里的大刀脱离掌心向上飞射,“咔”的刀身已钉入顶梁之中。 薛豹骇然失色,连林远笑都悚然一惊。 他惊的是:大刀是被追命踢飞,倘若那一记是踢人,恐怕上房梁的便是薛豹。 在看追命一脚踩地,一脚踏凳,双手抱着酒坛轻晃身躯,似醉非醉。 薛豹顿时发怒,猛跨两步抡拳打向追命面门。 拳至眼前,追命身子往后仰躺,对方拳头打空,他借躺倒之势,左足翻蹴。 “扑”的一下,薛豹被踢飞,直出大门跌落店外,栽了个四仰八叉。 他模样狼狈的很,一时摔得发懵,但无性命之忧。 薛豺见兄长吃亏,而追命双脚踩地,身子如羽毛般悬空横躺,仅屁股坐在长板凳上,继续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酒。 “欺我大哥,看斧!” 薛豺叱声中,手里银斧登时掷出,斧子强烈的旋转带起劲风,飞斩追命。 同时,连敌雄也身形甫动,揉身前突,紧随飞斧后面,双刺待机而发。 银斧旋闪,夺人眼目。 追命猛的坐起,左腿提膝一抬,足尖迎踢飞斧。 倏地,那锋利的斧刃赫然嵌入追命的脚趾,薛豺未曾料到自己一击轻松得手,居然能砍伤四大名捕。 他顿时大喜。 心忖追命的腿不过尔尔,毕竟是人身肉长的,怎会比钢斧还硬。 此刻,连敌雄都以为眼花,他本想趁薛豺飞斧分一下追命的心神,自己趁对方漏出破绽,将其击杀。 可薛豺一斧命中,时机更佳。连敌雄一招“双龙戏珠”,双刺飞快的扎向追命心窝。 刺影一闪,他的双刺也刺中了。 只是,连敌雄峨眉刺击中的是一个酒坛,追命在他双刺逼近前,将怀里的酒坛一翻朝前递出。 两柄峨眉刺正好顺着坛口,搠入酒坛里,甚至刺尖在坛内交击,传出刺耳的金铁摩擦锐响。 猝然,银芒一闪,追命足尖的钢板斧砸向连敌雄。 他一时来不及抽出双刺,猛的松手往后撤步让过斧刃。 但斧影紧接着一闪,连敌雄避不开,鼠蹊被斧柄捅中,登时身子发软,瘫倒在地。 薛豺奇怪自己的斧子明明砍中对方,怎么突然攻向同伴,握把还击伤连敌雄。 他愕然间,追命左脚一送,银斧从他足尖甩出,“呼”的凌空飞行,劈中林远笑的柜台,雪亮的斧面完全嵌入进去。 岑君图凝神一望,追命晕乎乎的盯着酒坛子,惋惜不已的说:还没喝完呀,糟蹋了剩下的好酒,可惜……可惜…… 追命的脚压根没事。由于他衣履破旧,鞋尖开了口子,脚趾外露。 方才他起脚接斧,用两根脚趾夹住斧刃,再用酒坛套住峨眉刺,以脚使斧逼退连敌雄,又以斧柄戳倒他,最后足尖发力,将银斧扔出。 追命的腿简直刀枪不入,且无比敏捷,脚趾比手指还灵活,随心所至,精妙绝伦。 林远笑面色阴沉,心知追命若下狠手,薛氏兄弟,连敌雄不死即残。 他先前在洛阳城外,相思亭见识过追命的功夫,他的腿法刚中带柔,轻功亦是绝顶。 “不愧是四大名捕,身手了得。老夫也来讨教几招。” 岑君图话音一落,人影疾动,手里的抹桌布犹如白练飞袭打出。 “啪”的碎响,追命手里的酒坛子被击得四分五裂,琼浆激洒,峨眉刺也跟着哐当落地。 但追命已移开七尺,而且是连人带凳一起滑走,岑君图紧追不放,“嗖嗖嗖”又是连抽三下,抹布在他手里犹如钢刀挥斩,威力巨大。 他早年是少林俗家弟子,练的一身“童子功”的硬气功。至今没近女色,尚未破身泻阳,精元纯正,内功浑厚。 即使薛氏兄弟,连敌雄三人捆一块上,也不是岑君图的对手。 追命连避三下,滑开三次,长凳好像一叶扁舟泛波湖面,在店内悠闲的来回游弋,岑君图的抹布别说追命,连凳子都摸不到。 岑君图急的干瞪眼,又攻几次尽数落空。林远笑见舅舅敌不过追命,担心其安危,遽然跃出柜台,前去助战。 他是林凤公之子,武功不弱,身形晃动中出掌封住追命的闪躲路线,令其无法滑动长凳。 几个回合,二人联手已将追命逼到墙角。 霎时,岑君图大吼一声,运劲将手里抹布撕裂成数根细条,形似一柄拂尘,劈头盖脸的打向追命。 布影满天,厉风疾啸。 “篷”的震响,长板凳被布条打的粉碎,木条激扬,残块乱飞。 岑君图定睛一瞧,追命已不见踪影,地面一片狼藉,尽是碎木断架。 林远笑霍然转身寻找,只见追命正闭目卧躺在柜台上,手里还抱着酒坛。 此刻,岑君图已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追命从密集的攻势中悄然脱身,且不费吹灰之力。 他是如何闪开的,岑君图和林远笑没有看清。 “你……” 岑君图咬牙切齿,正要冲过去时,追命倏忽一个翻身,把他吓的脚步停住,不敢再迈动半步。 他屏气注视,追命依然背朝自己横卧着,嘴里还隐隐传出声响。 好像是酣声。 他睡着了,还打起呼噜。 第386章 身在洛阳城,当知洛阳事 “都抄上家伙,别让追命跑了。” 遽然间,店外潮水般的聚集起五六十号人,提刀持棒来势汹汹。 其中有好几个帮会老大,“抱打不平坊”的当家人“兜过界”周不服,“小气会”会长“吝啬猫”刘哭穷,大佛寺的主持“方便大师”,武圣观观主“刁难道长”,“黄河遮浪帮”帮主“翻江倒海一条龙”敖鲲…… 这群人有的是林家旧交,有些是林远笑与岑君图聘请的江湖人士,也有敬仰林凤公威望的慕名来客。 他们纷纷加入“不愁门”,欲在洛阳大干一场,既帮林远笑复仇,也为自己打出名堂。 洛阳不比别的地方,能立足于此,可谓是坐在金山银山上面。 谁不想从“洛阳四公子”手里分杯羹。 岑君图眼看救兵来了,底气顿涨,大喊道:追命,纵然你武功再高,今日也插翅难飞。大家一起上,若能生擒最好,不行便杀了以绝后患。 众人齐喊应和,正要往店里冲。 其中“兜过界”周不服早已展动身形,先别人一步鱼跃蹿入店内。 他素来勇猛,喜欢踩过界,打过界,侵略过界。 不过,周不服进去的疾,出来的也快。 只见,周不服跌跌撞撞,摇晃不定的自大门退出,怀里还捧着个酒坛。他脚步忙乱像是吃醉酒,站不住要摔跤的样子。 方便大师眼疾手快,扯下披肩的袈裟使劲一吐,犹如一张渔网将酒坛卷住,从周不服怀里拽出。 同时,刁难道长则轻飘飘的一晃,人已移到周不服身后,单掌平贴他后背卸力,半顶半托将其扶停。 林远笑见状,朝店外一声断喝:都停下,谁也不许动手。 林三公子一发话,众人皆停手不敢轻动,追命依然背对大家悠闲卧睡,还用右足尖挠了挠后背。 岑君图道:远笑,不可罢手。 林远笑道:舅舅,你们几个先出去。 岑君图错愕不已,发怔的盯着外甥。林远笑哂道:舅舅,不会有事。且听我的先出去吧,我与他有话要讲。 “可是……万一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林远笑脸色一沉,肃然道:舅舅若认我这个外甥,就按我说的做。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多虑。 岑君图想了想,叹气顿足道:走。 一说完,他便拂袖而去,薛豺则拉起倒地的连敌雄,架着他出了店。 林远笑转身去关紧大门,插上门栓,然后扶起一张凳子坐好,十分镇定。 “人都走开了,说说你的来意吧?倘若要抓捕林某,我跟你回衙门。但与其他人不相干,莫要把他们牵连其中。” 忽然,追命翻身从柜台往下滚落,他头枕在酒坛上,双手环抱插胸,身体侧卧贴地,宛如一座神龛上的睡梦罗汉。 “我并非来抓你的。” 林远笑睨向双目紧闭的追命,顿了顿问:若非抓我,总不会是来帮我的吧? 追命道:你的事,我帮不了。在下只是来叨扰你几个问题。 “问题?”林远笑大惑不解,忙问:你想问什么? 追命道:昨天洛阳户曹郎士林死在神农湖,他全家也遭人灭门,你应该听说了吧? 林远笑沉吟道:原来是此事。我收到消息了,你该不会认为是我干的吧? 追命追问:是你干的吗? “呵呵呵……”林远笑冷笑几声:看来我成嫌疑犯了。和林家结下血海深仇的是池家和游家,我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碎尸万段。只要他们两家人死,哪怕不是林某干的,我也甘愿认罪。这郎士林与池散木,池家兄弟虽有交往,但算不上林某的仇人,我不屑去牵连外人,滥杀无辜。更何况他是朝廷命官,刑部定会全力缉查,对我并无益处,反而会惹祸上身。 追命眼珠在眼帘下滑动,思忖片刻道:既然不是林三公子所为,那会是谁呢? 林远笑道:这还用想?无外乎是游家,回家,葛家这三家。他们敢做下惊天大案,也有能力办到。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谁会对池家下手。 追命道:依你看,谁的可能性最大? 林远笑一愕道:我的看法重要吗? 追命笑道:林三公子生在洛阳城,长在洛阳城,岂会不知洛阳事? 林远笑淡然一笑,他的眼神闪光,像是在重温旧日的一幕幕画面和记忆。片刻后,目光随之沉静,又像把怀念深深的封藏起来。 “回家嫌疑最大!但游玉遮是条小狐狸,狡诈多端。为人笑里藏刀,善用阴谋诡计,他的可能性也不小。” 追命道:果然和池日暮说的差不多,他也认为是妙手堂所为。 林远笑目光冷峻道:你去找过池日暮? 追命道:那么大的案子,我自然会找他问问。 林远笑忿然道:可惜昨天死得不是他!真是苍天没眼,报应无门。 此刻,追命倏然坐起,缓缓睁开双眼。眨了眨眼睛,眼角的尾纹跟着挤了挤。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能沉淀岁月,看尽人世,透过轮回,将已经消逝的过往逐步缝合拼接。 他人很沧桑,也历经沧桑。 追命给你的感觉是凄凉孤寂,久经风霜。但与其相处下来,你又会发现他是个快乐的人,能为你带来阳光。 有时他像风,不羁的风。 能自由的刮,随性的吹。 追命忽然问:你与“满天星,亮晶晶”熟不熟? 林远笑瞪大眼睛,神情倏紧道:不熟。你怎么会对他们感兴趣? 追命答:案子的凶手里有他们的人。 林远笑恍然道:他们手够黑!不瞒你说,我曾尝试联系过他们? 追命问:请他们帮你暗杀池家兄弟和游玉遮吗? 林远笑道:嗯。不过他们开价太高,我无法接受,故而作罢。 追命笑道:那皆因别人知晓林三公子要报仇,故意把价钱抬高,狠狠敲你竹杠。 林远笑撇了撇嘴道:请不动他们,我也会想尽法子毁了池家和游家。 追命微露忧色道:你真的放不下吗?以不愁门现在的实力,要和“兰亭”、“小碧湖”硬拼,胜算渺茫,何苦将自己与别人的命一同断送。你还年轻,不该被仇恨所惑,迷失自己。 林远笑道:林某顾不了那么多!血债必须血来偿,我是不会回头的。 追命叹道:江湖情深似海,恩怨纠葛难解。 林远笑道:三爷,能不能别插手林家与池家,游家的事。 追命苦笑一声道:我发觉洛阳城的事,真的是管不过来,有些力不从心。 林远笑道:洛阳城的事,你管不了。素闻三爷性情豪迈,胆色过人。但这里你没有朋友,没有靠山,还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为妙。 追命正色道:我在这里有朋友。 林远笑愣了愣,问道:你指的是他? 追命点头,很有力的点头。 林远笑道:你可知在洛阳,有多少人要取方邪真的性命? 追命坦然道:很多。所以我要留在洛阳,要管洛阳的事。尤其当朋友遇险,我会与其并肩作战。百姓有难,我会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林远笑用异样的眼神,重新打量追命:你清楚自己面对的都是谁吗?是“妙手堂”回百应那帮杀人不眨眼的人,是“小碧湖”顾佛影,游玉遮这类老奸巨猾的人,是“千叶山庄”司空剑冠,蔡旋钟那种深藏不露的人。还有七发禅师,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这批见钱眼开的人。你有几条命能去和他们斗?三爷别傻啦,走吧! 追命微微一笑:我只有一条命,也斗过很多可怕的对手。我依然还活着,他们大多伏了法。你说是我傻,还是那些对手傻? 林远笑心头一颤,随即挑起大拇指:好个四大名捕,好个追命三爷。若非你我道不同,林某真心愿结交你这位朋友。 追命哈哈笑道: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只要你能浪子回头。 “打住!你别劝我,有的事是回不了头的。”林远笑截住追命的话,犹豫一下又说:林某敬重三爷的为人,不妨告诉你一件洛阳的大事。 追命一怔,不明所以。 林远笑道:此事乃是洛阳头等大事! 追命问:请林三公子直言。 林远笑道:我收到可靠消息,朝廷正在商议重选“洛阳君”的事。 “什么?”追命诧道:此话当真。 林远笑点头道:过些时日,朝廷应该会颁布诏令。 追命皱眉道:这还真是一件要命的大事! “三爷也说要命,那便真的要命。”林远笑接着道:若家父未亡,葛寒灯仍在,洛阳君的头衔本该落在他们二人头上。后来林家惨遭叛变,不愁门瓦解。葛寒灯亦是如此,麾下出了公输猿犬这等败类,导致千叶山庄元气大伤,实力折损。这才让温晚捡了便宜,抢了风头,顺利坐上洛阳王的宝座。但这个位子烫屁股,没那么好坐,尤其是洛阳四家早已虎视眈眈,野心勃勃。如今朝廷要重选洛阳君,那就有好戏看了。 追命沉思良久,才说:那绝对不是一出戏,而是一场腥风血雨。 林远笑道:你还想掺和此事吗? 追命忧心道:我无路可退,亦别无选择。我先将此事告诉世叔,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林远笑问:你是说诸葛先生? 追命答:希望他能想个万全之策,应付这场危机。 林远笑道:诸葛先生肯出面,此事倒有回旋余地…… 他话没讲完,追命猛的目光如炬,嘴里自言自语:洛阳王……洛阳王……原来是这样……那他要办什么事呢?……会不会?……难道是…… 林远笑看的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一时间,追命边说边走,边走边开门,边开门边穿过人群,边穿过人群边离开了落凤坡。 第387章 心在洛阳城,志向开封府 夕阳如醉,艳霞满天,城墙上的苔藓在余晖下尽显岁月蹉跎,与斑驳的青砖刻画了历史的痕迹。 温晚负手立于城楼,俯瞰洛阳全貌,他的目光深邃而内敛,潜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能量,似乎能将周围一切都纳入他的掌控之中。 “洛阳王”这个头衔,犹如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既重又沉。 以往的他丰神俊朗,风度翩翩,身怀绝世之功,立下震世之名。 温晚不到三十岁,已是“活字号”主将,与首脑温暖三,副门主温约红并列。三十七岁被“活”、“死”、“大”、“小”四家首脑一致推选,以供奉的身份派出岭南,入主中原,为温家开辟新局。 温暖三,温亮玉,温丝卷,温心老契四人深知“老字号”要变,不能偏安一隅。 蜀中唐门盘踞川蜀上百年,“霹雳堂”雷家据守江南,关东是“神枪会”的地盘,东北有“一刻馆”林家,两河有“四分半坛”陈家,关中有“金字招牌”方家,“下三滥”何家在荆湖一带,“太平门”梁家扎根淮南一方,“飞斧队”余家在东南活动,两广和云贵坐拥“整蛊门”罗家,“妙手班家”,“兵器坊”蔡家三大奇门。 各家各有山头,俱占优势。 “老字号”雄踞岭南,却一直面临的问题是:地盘虽广,但不够富庶,且远离经济发达,人口密集的中原地区。 北上战略,势在必行,唯独缺少能担当大任的人选。 “老字号”高手如云,人才济济。由于在与其他世家倾轧冲突中,失去许多精英,“十全十美”亦有折损。曾与惊怖大将军合作期间,又损失了温约红,九八婆婆,三罢大侠,虫二大师,温辣子,温情等大批好手,元气大伤。 温家急需有人站出来,且必须是符合条件的雄才领袖: 第一,不能太老。 年纪越大,阳寿越近,精力越不济,身体越不好。一副老迈羸弱的身躯,如何去闯名堂,干大事? 第二,武功要好。 开疆扩土,不像做生意要打拼,有时真的要打,要拼。那是战斗,没有一身本领难以撑下去。 第三,要能服众。 温家四家分号独立门户,互有竞争,若此人威望不够,别说武林人不服,温家内部便会先起矛盾。 第四,意志坚定。 成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至功成。 幸好温家期许之人出现的不算晚。 “大嵩阳手”温晚。 他几经波折,为“老字号”一举拿下洛阳,并安排“天残地缺”温壬平,温子平入京,又秘遣“天涯海角”之一的温文,“筷子兄妹”温渡人,温袭人赶去开封府相助“双秤”,以求在京师重地站住脚跟,打下基础。 叹岁月不饶人,温晚也老了,两鬓苍苍,添了不少白发。 他如今是洛阳一路的父母官,而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人。 尽管出身江湖,却志在庙堂。 这是温晚的志向,亦是“老字号”的志向。 “大人,天色不早了,请回府吧?” 说话的是站在温晚身后的一名年轻人。 年纪二十五六岁,眉似弯弓,眼睛像月牙,挺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相貌不属英俊,亦不算平庸,表情冷冷的,淡淡的,给人古怪的感觉。 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冷淡的,像空中飘过的一片阴云,让人心头笼罩一层阴影。 他叫慕容流云,出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世家,年纪轻轻,已是前途无量。 二十二岁击败慕容家三大长老:慕容天时,慕容人和,慕容地利,登上宗主大位。又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接连挑战十一家掌门,不仅场场获胜,且均使用对方的武功。 此刻,慕容流云只是温晚身边的一名随从,一名手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温晚慨叹的吟了两句,语气有些忧郁的衰微,忧愁的迟暮。 他的目光随之黯淡,犹如即将变暗的天色。 “晚哥,确实该走了。” 叫“晚哥”的人,也姓温。是温晚手下的爱将,叫温和。 温文尔雅的温,和气生财的和。 温晚能在洛阳城站稳脚跟,从林凤公,葛寒灯中间脱颖而出,压制“洛阳四公子”离不开他麾下一众大将。 温和头发很长,很密,黑黑的,用银箍束起。面相和和气气,斯斯文文的,像名知识渊博的教书先生。 事实上,他的确好学,精通“活字号”各类解毒方法,且不断研发,改良,创新,将解毒手法运用到“解毒无须下毒人”的境界。 他不用知道是何人所施,何种毒药,便能以毒克毒,以毒驱毒,将毒性解去。 温和与兄长温文,都是温晚的堂弟,关系尤其亲近,最为支持他。 “和弟,京城那边文弟有信捎回来没?” 温和道:暂时没有。晚哥不必操心,有两位叔伯在,不会出问题,兄长很快会有消息。 他口中的叔伯是辈分更高的温壬平,温子平,兄长便指哥哥温文。 温晚道:京城有“双秤”周旋平衡,倒令我省心。只是担心事有阻碍,辜负大家的一番努力和苦心。 温和想了想道:不是说蔡懋又被人参了一本,言者劾其不恤民情,不忧边事,日用妓乐饮燕,广造舞衣戏衫,酣醉优杂,殊无体国之意。听说圣上闻奏,龙颜大怒,已决意撤换其开封府尹之职,另选贤良担任。 温晚蹙紧眉心,神色凝重道:觊觎此位者,大有人在,皆非等闲啊! 温和道:既选贤良,非晚哥莫属。这些年来,你将混乱不堪的洛阳城治理的井然有序,百业振兴,建太平盛世,受万民爱戴。比起蔡懋那等浮夸庸碌之辈,胜其百倍千倍,朝廷若有励精图治,改革求新之心,当选晚哥委以重任。 慕容流云忽道:蔡懋不仁,确有蔡京倚仗。他若下野,蔡京必会竭尽所能,另推心腹上位,以稳其势。何况王黼,梁师成,蔡攸皆窥伺已久,欲擢拔亲信入府,掌控京畿,丰其羽翼,助其声望。大人朝中并无重臣相扶,宫内亦无皇帝的身边人。“天残”虽能说上几句话,可分量不够。另外,宗室内部亦存取而代之的念头,“郓王”赵楷,“肃王”赵枢,“康王”赵构都想借机上位,开封府尹历来是宗室和大臣必争之位,得之不易。 温和斜眼瞅向慕容流云,用和蔼的眼神瞄着这位年轻人。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大宋开国至今能当上开封府尹的人,要么是未来的皇帝,要么就是以后的宰辅。多数是皇亲国戚,治世名臣,当然不乏奸佞小人。 比如太宗赵光义,真宗赵恒,寇准,包拯,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司马光,蔡襄,蔡京等。 温和清楚温晚若进京入府,“老字号”便能掌控京畿,正式接触政治权利的核心。其意义是“洛阳王”无法比拟,无从替代的。 “晚哥,你必须去争。” 温晚短吁一声道:能看到洛阳百姓安居乐业,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实感欣慰。有时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放不下洛阳全城父老乡亲。 温和道:你切不可动摇,你代表的是“老字号”,温家上下都指望着你。 温晚望向远处的高塔,那便是“通天浮屠”,是武则天下令建造,原有七八十丈,高耸入云。后因焚毁只留下半座残塔,仍有二十多丈高,名叫“天堂”。现形成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属于池家的势力范围。 他顿感惆怅,唏嘘不已。眼前的高塔纵是曾经辉煌一时,终有落幕的一刻。 人生亦是一样。 如潮起起伏伏,如路曲曲折折。 他唯有破浪前行,不能回头。 温晚仰天长叹,问道:京里要疏通打点,送礼请客的钱,还差多少? 温和一听,脸色变了变道:还缺不少!楚衣辞的两笔银子,都没能顺利送过来,说是被人劫了。 温晚苦笑道:说心里话,楚衣辞的钱我真不想拿,劫了也好。 慕容流云道:可是咱们急需用钱,若不使银子,大人入京的事就更难了。 温和点头道:楚衣辞无非是要示好,晚哥入京能助他坐稳镇边大将军的职位,双方各求所需,各得其利。再说,军中多他这个盟友,加上种老的西北军,使我们腰杆更硬,底气更足,为将来晚哥擢升宰辅,铺平道路,扫除障碍,多了一份保障。 慕容流云道:关键楚衣辞如今处境微妙,没有曾布提携,他日子并不好过,童贯早有动他的心思。依属下之见,不如再问他要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温晚略显踌躇道:容我再想想。 温和发愁道:晚哥,你要早拿主意。“老字号”为此已投入不少人力物力,切不可半途而废,功亏一篑。 慕容流云接道:大人实在不愿与楚衣辞有瓜葛,不如请种老想想办法。 温晚微愕道:种家历代将门戍边多年,治军有方,功勋卓着,种老的家境并不富裕。 “可是……”慕容流云顿了顿道:他手里有军饷,何不先借来一用? “不行!”温晚厉声道:种家代天子守国门,与西夏抗衡多年。西北军抛头颅,洒热血,英勇奋战,岂能动用军饷来为我谋利?军队乃国之重器,军饷则是重中之重,绝不可侵占一分一毫,那是将士们的命根子,懂吗? 慕容流云揖手道:属下失言,大人教训的是。 温和神情忧虑道:要不,我再写信回总部,让他们想想办法,凑点银子? 温晚道:不必了!我的事本就充满变数,成功与否尚难定论,别再去掏空温家的底子。暖三哥为我,已经够尽心尽力,勿要劳他费心。 温和道:这次机会难得,不可轻易放弃! “在容我几日。” 倏地,从城楼下匆匆走上来一人,身穿黑色蟒袍,头戴骆帽,帽檐一道明黄锦缎压边,腰系朱红白玉腰带,挂着翡翠腰佩,脚踏青黛画眉官靴。 他是少尹安德孙。 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安德孙见了温晚,行礼道:拜见知府大人,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温晚微笑道:安大人不必拘礼,郎户曹的事可有眉目? “尚在详查,想必不日便可破案!” 温晚道:破案不急于一时,但务必要查清事实真相,郎户曹与我等皆是同僚,突遭惨祸,我甚为哀痛。于公于私,都要为其讨回公道。 安德孙道:大人所言极是,我会催促谢知举尽快破案。 温晚又道:但有件更要紧的事,我要与你商量。 安德孙道:大人示下即可。 温晚道:我要洛阳不能乱,各家守好规矩,别动歪心思。 安德孙笑道:下官明白,大人尽可宽心。我让谢知举加派人手,全城戒备,重点盯住各家。 温晚轻轻摇头道:还不够。 “还不够?” 温晚问:你与游玉遮私交不错吧? 安德孙迟疑一下,回答:认识,但不熟。游家势大业大,总免不得会与卑职打些交道。 温晚哂然道:认识便好。劳安大人带句话给游玉遮。郎户曹的案子,无论他是否知情,都让他待在小碧湖,不要挑头闹事。 安德孙陪笑道:游公子向来通情达理,安分守己,绝非胡作非为之辈。大人的话,我定会带到,相信他会从命照做。 温和斜视安德孙一眼,带着不屑和鄙夷。 温晚点头道:最好如你所言。 安德孙又问:那回家,池家,葛家呢? 温晚对温和道:你派人去葛家走一趟,说明我的意思。 “是。” 温晚似乎想到什么事,又道:别让伶真去“千叶山庄”,我恐她与放白见面会尴尬,且与葛玲玲起争端。 温和道:明白。那就让上官风雨跑一趟,他与司空剑冠有点交情。 “好。”温晚又对慕容流云道:回家,池家你看派谁去? 慕容流云道:我的想法是…… 他说了一半,眼睛望向温晚,又转向安德孙。 温晚会意道:你怎么想,就怎么去办。 慕容流云立即道:是。 安德孙道:大人,卑职还有一事不明,请示下。 温晚微讶道:何事? 安德孙为难的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几家人没忍住,打起来怎么办?你也知道,平日里四家公子就摩擦不断,这次事情那么大,池日暮恐不会善罢甘休,会主动找其他三家麻烦。 温晚道:池家行事还不算过分,池日暮是个有节制,懂分寸的人,我倒不太担心。 安德孙眼珠一转,又道:大人,是不放心“妙手堂”回家? “回百应,从来没让我放心过!” 安德孙“嗯”了一声,又道:那大人何不借此机会,让池、回两家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再把他们一举歼灭,为洛阳城除去两个隐患。 温和忍不住道:安大人,晚哥说过不要洛阳乱,你反而要火上浇油,推波助澜不成? 安德孙解释道:我认为洛阳四公子是四颗毒瘤,不去拔除只会越长越大,危害愈深。回家一向骄横跋扈,池家近来锋芒太露,干脆快刀斩乱麻,清理他们亦是造福洛阳百姓的一大功绩。 慕容流云冷冷道:安大人,这等功绩会死很多人。 安德孙呵呵笑道:平息争端,哪有不死人的?卑职也就这么一说,温大人能入耳便好,听不得便当我放了个屁。 温和冷哼道:安大人,屁可以乱放,话不能乱讲。 安德孙道:话有假的,屁都是真的。 慕容流云道:未必,要看屁是谁放的。 安德孙瞬间怫然不悦,强压火气道:那要看是谁听,否则说什么都是屁话。 温和厉目一瞪道:你在说谁? 倏地,温晚猛的一记清咳,打断道:天色已晚,安大人请回府吧?我也要回家吃饭了。 安德孙旋即揖手告离,温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其实他说的也不完全错。 第388章 问号之椎 温晚希望洛阳城不要乱,那一定有人唯恐不乱,且期望越乱越好。 洛阳有太多这类人,“妙手堂”则是其中代表。 回家崇尚混乱,喜好干扰治安,挑起争端,引发动荡。 趁乱得势,乱中取利,一贯是妙手堂的宗旨和作风。 但回百应下发指令,各个堂口守好门户,看紧地盘,一切等总堂主号令,不得擅自行动。 违者杀无赦。 尤其内三堂,回千风叮嘱“大悟烈弓”回放火,“大胆乾刀”回送灯,“大命神剑”刘晴虎连夜部署防线,调动人马,整顿备战。 外三堂的区域都在城外,其中“深水瀑分堂”是由一奸大师管理,辖内有“河豚门”、“莽村”、“小娘镇”、“青沙渡”、“古老街”五个档口。 夜幕降临,一奸大师与“青沙渡”组长“打鬼将”司徒雷蹬结伴去“十八私房”找乐子。 一奸大师加入妙手堂之前是名出家人,会经常化缘。 当然他化的缘,是酒和女人。 “十八私房”虽比不上城内的豪华场所,却豢养一批能歌善舞的西域艺伎,白肤碧眼,另具风味,别有风情。 今晚他淫心难耐,出了“深水瀑”又要去化缘。 附近一带没人敢招惹这位大师,否则他不看佛面,不给僧面,不讲情面。 夜至亥时,二人正喝的兴起。手下人来通报,总堂主召集所有堂主,明天去总部听命。 一奸大师顿觉败兴,仿佛吃了满嘴苍蝇,坏心情从脑门淤塞到裤裆,浑身不畅快。 但他只能走。 回百应召开重要会议,不喜欢部下迟到,不喜欢部下开小差,不喜欢部下随意打断他讲话,不喜欢部下喝的醉醺醺的。 你若不遵守,后果相当严重。 一奸大师惧怕这种后果。 他很不情愿的放下手里杯盏,极不舍的推开怀中舞娘,与司徒雷蹬双双离席出了娼馆。 一奸大师出行总有四名亲信跟随,分别叫“生苦”、“劳苦”、“病苦”、“死苦”。 生、劳、病、死是佛家“四苦”。 这四人都是和尚,跟着一奸大师混,其实一点都不苦。 司徒雷蹬也带了六名精干组员,有两人提着灯笼在前照路,四人紧随警戒,自己在中间与一奸大师并行。 “四苦”亦各有分工。 “死苦”也打了一盏灯笼,“病苦”扛着一柄沉甸甸的水磨禅杖,那是一奸大师的兵器,“生苦”和“劳苦”身背戒刀断后。 城外的田间小路几乎没有行人,司徒雷蹬嘴里讲着黄段子,逗的一奸大师淫笑阵阵,时不时在夜空里回响。 倏地,最前头的两人像挨了闷棍,冷不丁的“扑通”跌倒不起。手里的灯笼掉在地面,滚动的灯影闪过,路中间似乎有个东西杵着。 像副竖立的棺材,又像是个人。 司徒雷蹬见手下躺倒,瞬间酒醒了大半,迅疾一声呼喝:什么人? 声破空。 音锐啸。 说话间,他已掏出兵刃“雷公轰”,另四名组员纷纷抽出钢刀,将那人围住。 喊声未消,一奸大师已然警觉,酒登时醒了。他飞快的一伸手,已从“病苦”手里接过禅杖,聚睛望向路中央。 夜色下,那人蒙着面,披头散发看不见长相,凸起的眉骨下含有两点红芒,透着阴寒凄冷的厉色。 再仔细看,你会发觉这人没有眉毛,左手掌乌黑发亮,像浸过墨汁一般。而且小臂比上臂明显粗些,腰间似乎悬挂什么物体,有细长的铁链吊着。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人居然没有影子。 月光和灯火,都无法映出他的身影,犹如此人与暮色难解难分,和黑暗融为一体。 人怎会没有影子? 除非是鬼。 那人真就午夜幽灵似的,孤凄凄,鬼森森的站在你跟前,一动不动,令人毛骨悚然。 一奸大师倏然一惊,警惕的环视一圈,观察周围有没有伏兵。 妙手堂的人惯会埋伏,暗杀,他就精于此道。但一奸大师也怕被人狙击,故而事事谨慎。 “他妈的,你是不是找……” 司徒雷蹬的“死”字没出口,只见一物“嗖”的震响,破空厉啸迎面打来。 直至眼前,他才看清飞来的是何物。 是椎。 由长链接驳着椎头,月牙形的尖端下挂着个小铁球。 像个符号。 问号。 让人惊叹,感叹,哀叹,绝叹的问号。 “篷”的一记,问号闪电般刻入司徒雷蹬的脑袋,快的不容他思索。 椎又回到那人右手,乖巧的像只小鸟。 而司徒雷蹬的头颅被击穿,颧骨和鼻骨、颌骨碎裂,往下塌陷出拳头般的窟窿,像厚厚的雪地让人踏出个深深的坑。 司徒雷蹬的五官已不成形,更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死了。 带着疑问身亡。 死得不明不白。 此刻,四名组员旋即举刀围攻,四柄明晃晃的钢刀抢近身前。 那人冷冽的猩目一暗,全身被凶厉的煞气所包围,并笼罩着一层强烈的罡气。眼睛再亮起时,地上多了四具尸体。 “大大……大出血……屠屠屠……屠屠……屠晚……” 一奸大师惊吓的话语嗫嚅,断断续续道:跑……跑跑……快跑…… 椎声又起,“嗖”的一记疾飞,击中灯笼,打穿灯罩,贯入“死苦”的胸膛,留下一个问号。 霎时,一奸大师转身疾走,一式“八步赶蝉”,接一式“金蟾连跳”,发力狂奔。 “生苦”、“劳苦”身形一晃,揉身前扑,“四苦”的功夫强出那六名组员好几倍,都是受过严苛的训练。 但“生苦”戒刀才拔到一半,咽喉上就挨了一椎,“劳苦”刀尖已出鞘,额头让椎尖打得血肉模糊。 二人一死,一奸大师才逃出没多远,他提着禅杖影响了速度,另一方面对方的椎委实太快。 “嗖。” 要命的椎声再响,细长的铁链被屠晚抖得笔直,月色下的椎链像一束微光。 温柔,恬静,使人觉得香甜。 椎尖的小铁球像颗美丽的鹅卵石,沾染的血色极艳,也艳极了。 屠晚的眼窝内像流了许多血,凄艳如火,犹如浸染鲜血的花。 残忍又慈祥。 凄美且死寂。 一奸大师感觉到背后椎风逼近,自己再快也快不过屠晚的椎。 他的椎天下第一。 他的椎代表死亡。 一奸大师猝然回身,双手旋动禅杖,将身前舞的密不透风,宛若一堵墙。 “椎。” 屠晚清叱一声,手腕一掣,椎链凌空一折,椎尖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绕过禅杖封锁,像一个问号击中目标。 一奸大师只觉背心一凉,有个硬物钉入体内。 他清晰的听见自己脊梁断裂的骨折声,并且不止一次,而是有数十次之多,仿佛点燃的一串爆竹连续鸣响。 恐怖的响声。 死亡的旋律。 终结之椎。 但一奸大师还活着。 他不仅没死,且发动反击。 反击实际来自另一人。 “病苦”。 就是那名扛着兵器的和尚,他才是一奸大师。 这个转变确实令人意想不到,亦是一奸大师所希望的。 他就是要对手出乎意料。 “妙手堂”内外三堂,六名堂主都有过人之处,一奸大师的长处便是:谨慎小心,奸滑狡诈。 每次行动,他都会安排一名替身互换身份,以鱼目混珠之法,防止不测。 “四苦”既是亲信,也是替身,或者是替死鬼。 今晚离开“十八私房”前,他与“病苦”换了衣服,装扮成“病苦”,其他人则习以为常,不露破绽的行事。 被屠晚一击毙命的是“病苦”,真正的他伺机而动,蓄势待发。 屠晚的锥子尚未收回,一奸大师已潜入身侧,一掌劈出。 他练的是“大力金刚掌”。 这一掌集中其全部功力,一身修为。 掌快、猛、厉、狠、准。 一掌下去,即便对手再躲,只要触碰到一点,哪怕不是要害,都能瞬间将掌劲在其体内迅速传发,逐次递强,直至将对手的筋脉震碎为止。 一奸大师凭借这手掌法,击杀过洛阳禁军副教头“枪指中原”鲍战国,干掉了“小碧湖”的“骁勇校尉”游冲锋。 尽管那两次都是偷袭,也足以博得回百应赏识。 屠晚收椎之际,遽遭突袭,他一面扯动链子,一面抬起左臂格挡。 倏地,一奸大师一掌轰在屠晚的左手小臂上,掌劲犹如海浪递入臂内。 屠晚的鬼目绽放出凄厉的红芒,映红了一奸大师惊恐的脸。 他一掌得手,本该庆幸。 但他却笑不出来,因为自己的掌劈中屠晚的手臂,犹如劈在一块钢铁上,掌力完全传递不出去。 那里似乎没有皮肉,没有筋骨,只有坚固,冷硬,坚不可摧。 仿佛那是铁臂,是钢手。 随即,“噗”的一记闷响,一奸大师顿感后颅发麻。 然后,他倏然张开口,从嘴里吐出一颗铁球,仿佛一奸大师嘴里孵出了一颗蛋,十分滑稽可笑。 屠晚将椎一收回,蛋就消失了,他的“问号”又回到腰间。 所有人的生命都被画上一个句号。 屠晚的表情很冷漠,他握住左腕摆弄两下,“格”的一松,手臂竟然自肘关节处脱落。 他把自己的手卸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手臂上遗留的掌印。 原来屠晚的左臂是残缺的,那截断臂是用精铁打造的假肢,能通过机关自由拆装。 自己的左臂,早年被人砍断,从此他便销声匿迹。 江湖上再没有“大出血”这个人。 今晚,屠晚现身洛阳城外,杀了“妙手堂”十二名好手。 他给洛阳留下一个问号。 他为何要来? 何人邀请? 目的何在? 屠晚重新装好手臂,往洛阳城的方向走去。 第389章 我别无选择 天没亮,就有乡民去衙门报官,且惊动提刑司的谢知举,他速派“捕侠”东方傲赶过去。 又是一桩命案,涉案的还是回家,谢知举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案发地已围了不少当地百姓,有七八名县里的衙役在维持秩序,十二具尸体被摆放成一排,盖着白布。 围观群众对死者没有惋惜和悲悯,反倒是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神色。 无论这些人嘴里是否在议论什么,你都能从其眼神里窥探出他们的心态。 高兴,雀跃,兴奋,解气,大快人心,暗自叫好,甚至有普天同庆的感觉…… 仿佛被害人是他们的仇家。 乡民如此幸灾开怀,坐视乐祸,皆因死者是“妙手堂”的人。 在洛阳百姓心中,洛阳有三大害: 首害是无恶不作的“妙手堂”,二害则是为官不仁的“老虎”安德孙,三害便是贪得无厌的“鳄鱼”利大意。 此三害若除,估计全城百姓会敲锣打鼓,烧香谢佛,鸣炮欢呼。开心的几天合不拢嘴,几夜闭不了眼。 他们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好人会给他们带来幸福,坏人能为他们招来灾难。 老百姓懂是非,只是无力对抗是非,因为是非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有权有势的人。 偏偏那类人是不讲是非,无视是非,甚至会颠倒是非。 官欺民,如山压,无以复加。 不远的小土丘上,树下站着一个奇怪的人。黑衣、黑裤、黑靴、黑披肩、黑头巾。黑刀鞘,站姿形似一根挺直的黑铁柱。 他叫小白。 外号“黑旋风”。 “兰亭”池家的得力干将,他与“拼命三郎”洪三热,均是池日暮最信任的部下。 小白并非来看热闹,而是收到消息,前来打探情况。 一奸大师的死,对池家来说算桩好事,可同时也是隐患。 “兰亭”与“妙手堂”近来摩擦激烈,械斗频发,双方皆有伤亡。从结果上看,池家自方邪真,七发禅师加盟后,势头正强,风头正劲,优势尽显,地盘尽占,可谓顺风顺水。 但对手是“老公子”回百应。 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狡如狐,狠如狼,凶如鹰,猛如狮。 纵然“妙手堂”败的再惨,形势再危,回百应不倒,定能妙手回春,回天有术。 目下一奸大师死的太突然,太巧合,太蹊跷。 郎士林被毒杀,惨遭灭门,随即“妙手堂”外三堂堂主就死了,使人不得不浮想联翩,越想越觉得事情合理。 忽然,来了一队提刑衙门的捕快,为首的捕头三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面容刚毅,身材欣长,如同一株生长在高峰的劲松。 他腰间被一条藤鞭缠绕五六圈,像包肚搭膊围兜,剩余的鞭子同样绕了好几圈,鞭头套着棱形钢片,挂在铜铸的握把上,插在腰畔。 这根藤鞭若施展开来,足有两丈七八左右。如此长的鞭子,没有极强的臂力和灵活的腕力,要挥动起来都十分吃力,更别提施展独门鞭法。 这人正是洛阳府总捕头东方傲。 由于办案从不收受贿赂,大公无私,秉性耿直,执法如山。 大家都叫他“捕侠”,刑部挂名的捕头。(刑部一旦挂上名,以后都有机会晋升京畿大理寺,御史台,都察院担任要职。) 他鞭子使得好,又称“打神鞭”。 东方傲的叔叔叫东方德,号称“轻燕铁拳”,其叔母诸葛咏也是江湖上的女中豪杰,后来均遭到杀害。 下杀手的人是沈凄旋,幕后指使者则是王黼和“妙手堂”。 东方傲痛恨回家,暗下起誓要铲除“妙手堂”,故而在看到地上的尸体,不禁冷笑起来。 笑的三分轻蔑,七分快活。 在场的除了乡民,捕快,衙役。还有“深水瀑”分堂辖区内“河豚门”、“莽村”、“小娘镇”的三名组长。 他们个个神情忧虑,站在一奸大师的尸首旁,另一名“古老街”组长则去总部报信。 负责“小娘镇”的是女人,叫“遍地开花”余满红,她厉厉的瞪了东方傲一眼,问道:东方捕头,这个时候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东方傲反瞅一眼,反击一句:这几个又不是我亲戚,难道你要我哭不成? 余满红怔了怔,质问:你是不是来查案的? 东方傲又反击:我不是来查案,难道是来看死人的笑话? “请注意你的身份?不该讲的话少讲,做你该做的事。” 东方傲倜然道:你又算什么身份?这里是案发地,你们几个不是官府中人,凑那么近是何用意?若非想破坏凶案现场,毁灭证据? “你……”余满红气得满颊绯红,紧握拳头正要怼骂。另二名组长“偷鸡”陈列,“摸狗”陈阵两兄弟见势不妙,连忙将她拽走。 陈列言辞客气的说:东方捕头,得罪得罪,别和女人多计较。咱们不妨碍你办案,立刻就离开。 东方傲亦不予理会,开始检查尸体的伤口,接连看完十二具,眉头慢慢的越来越紧,眼神逐渐忧虑。 他心忖:好狠的出手,全部一击必杀。有六人命丧于椎,锤,或其他钝器,其余六人皆是被震死的。 难不成有两名凶手? 东方傲缓缓起身,四下环视,倏地眼睛一亮。 他随着视线快步走向围观人群,乡民见捕快过来,不知所以纷纷退让,赫然就剩下一名拿着酒袋喝酒的中年人还在。 东方傲对此人一抱拳:崔三爷,你怎么也在? 追命呵呵笑道:我也是捕快,听说有案子,心生好奇就过来看几眼。 东方傲道:那你走近看看。 追命道:不用了,你来之前我已勘察过现场,周围也巡视过一圈。 东方傲问:那还请赐教一二。 追命放下酒袋,摆摆手道:你是洛阳总捕头,赐教二字实不敢当。 东方傲谦恭道:你是前辈,赐教二字当得! 追命哂然道:莫叫前辈,都把我叫老了。 东方傲一时语塞,追命笑问:你方才看下来,有何收获?不妨先说道说道。 “呃……”东方傲想了想道:能将一奸大师一击毙命,下手人的武功极高。而且从伤口和死因判断,有可能是两人作案。 “两人?”追命接着问:你觉得有两名凶手,而不是一人所为? 东方傲被问住了,好一会才说:你的意思是一人作案? 追命点头道:对方用的凶器是椎,而且他能把内力形成罡气,反挫对手,这种武功叫“煮牛神功”。 东方傲一听,脸色骤变道:“大出血”屠晚?他不是在江湖上已消失十年?怎么会在洛阳现身? 追命道:应该有十一年。当年,四师弟冷血去调查凌落石,与其交过手。屠晚断臂受了重创,至此隐遁灭迹,再无半点消息,但他迟早会出来。 东方傲又惊又惑,问道:屠晚既销声匿迹多年,为何又突然露面?而且他与“妙手堂”似乎没有过节,怎会痛下杀手?莫非……莫非是有人请他来洛阳?那人会是谁?是池日…… 追命打断道:目前不好说,也不可妄加猜测!但从现场来看,他的椎法依然天下第一,且内力比之前更出色,更精深。 “看来整件事越来越棘手了。” 追命叹道:是啊!四大凶徒所到之处,皆不太平,更何况是在本不太平的洛阳城。 说着,追命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土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丘上的小白也瞧见追命,他立即像道旋风似的躲入树后。 追命微笑道:东方捕头,这里的事麻烦你来料理可好? 东方傲顿了顿,即道:三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追命又道:烦劳你捎句话给谢大人。 东方傲道:请说。 追命道:请谢大人想法安抚一下“妙手堂”,案情尚没结论,未必是池家所为。 东方傲犹豫道:回百应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服的人,生恐他不会善罢甘休。 追命沉吟道:谢大人在洛阳为官多年,与四家公子都打过交道,法子和人情总有一些,回百应会给他这个面子,而且回百应不笨,衡量的出利害。 “嗯……希望如此吧。” 追命拱手道:不过为防万一,你和提刑司的兄弟们要辛苦些,城内的治安就仰仗诸位。 东方傲回礼道:即便三爷不提醒,我也会加派人手巡逻,尤其盯紧“妙手堂”的一举一动。 追命道:那反而不妥。弓拉的太紧,容易断。盯得回家太紧,会加剧紧张局势,那群人皆是生性好斗,逼急了会出乱子。洛阳的稳定才是首要的事。 东方傲道:明白。 追命笑了笑,转身离去,悄悄的登上土丘,走到树前。 小白仍在树后,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公子。 年轻俊朗,锦衣华服,腰悬一柄鞘身镶嵌各色宝石的长剑。 宝石的灿光,将这名公子映衬的更加贵气逼人。 他自然是“小公子”池日暮。 追命道:真巧,没料想这里也能遇到池公子,咱们挺有缘的。 池日暮恭谨的一揖:我收到消息,妙手堂出了事,深感不安,故来此看看。 追命问:看出点什么没? 池日暮道:看出来有人要嫁祸“兰亭”,挑起池、回两家争斗。 追命目光赞赏的说道:你很清醒! 池日暮眸色忧悒道:丝毫的不冷静,都会将池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追命问道:你现在还认为郎户曹的死,与回家有关吗? 池日暮沉默,沉思。 他的眼珠像生锈的锁心,完全转不动了,目光随之固定,彻底凝滞。 好一会,池日暮才说:是或不是,回家都是我的大敌。 追命又道:你的大敌不止一个。 池日暮苦笑道:是啊!所以我连睡觉都要保持三分清醒。 追命怅然道:“洛阳四公子”斗了那么多年,死伤那么多人,就为争个“洛阳君”的头衔值得吗? 小白忽道:三爷,不是值不值得,而是不得不争。 “哦?” 追命微讶的看了一眼小白。 “若我家公子不去争,无论回百应,游玉遮,葛玲玲任谁当上洛阳君,“兰亭”便再无立足之地,回百应更会赶尽杀绝。” 池日暮道:我没有选择。为了父亲,为了兄长,为了池家,我必须争,甚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追命长叹一声,叹息里充满无奈。 他那一抹清亮,带着寂寥的眸光,望向洛阳城的方位。 他又该如何选择? 第390章 顾盼神风 洛阳城最高的建筑是“通天浮屠”,若论最气派的是哪里? 自然是位于相思湖畔的“碧游山庄”,此处原是唐朝神都的东宫,储君太子的住所,后遭受战乱倾毁。太祖皇帝赵匡胤欲迁都洛阳,故重建城中各处行宫,署衙,府邸,其中就有此处。 你隔岸远眺,一眼望见的是蓝天白云环绕,红墙黛瓦相接,碧绿的湖泊边楼阁巍峨矗立,湖水清澈见底,仿佛一面明镜,倒映着周围一树一花,一砖一瓦,一人一景。 倘若夕阳西下,“碧湖山庄”的墙壁上会投下一道道金色光芒,照在静静的湖面,能反射出五彩斑斓的水影,犹如仙境一般。 洛阳绝佳处,碧湖堪鳌头。 游玉遮心中的鳌头,是君临洛阳,雄踞京西。 可与其竞争的对手很多,很强。 北面的“老公子”拥有洛阳最庞大的武装集团,最冷血的杀手组织,他的实力足以吃掉任何一家。 若非有四家公子对峙,形成互相掣肘,彼此牵制的态势,回百应早就动手了。 南面的“小公子”池日暮本不如“小碧湖”,特别在损失军师刘是之以后,运筹帷幄的能力大不如前。 令游玉遮未料到的是,方邪真冲锋陷阵,连挫劲敌。七发禅师固守池府,稳住后方,“兰亭”反而崛起势头奇快。 战略方面,瘫痪的池日丽依然老练,沉稳,加上大夫人颜夕内外打理,亦是井然有序。 西边的“千叶山庄”葛玲玲虽是女流,心机确是一流,且精于权术。又有大总管“五大皆凶”司空剑冠忠心辅佐,步步为营。 而蔡旋钟,温放白一加入,已具备和其他三家较劲的资本。 “难啊。” “难啊!” “难啊……” 游玉遮一连说了三次难,语调、语境、语意皆不相同。 说话间,他展开手里的折扇,扇面上写着“问君能有几多愁”。 身边的顾佛影拢手合袖,一副商贾的做派。 他听懂游玉遮的话,亦读懂他的心思。 洛阳城的事,“顾盼神风”纵不尽皆知,也晓得八九分。 他加入“小碧湖”的目的很简单。 助游玉遮登上洛阳君大位,为自己谋份富贵。 顾佛影所求的“富贵”,不是平常人眼里的富贵。 寻常的富贵,你只能拥有。 拥有也会失去。 那不算真正的富贵。 他要统治性的富贵。 那是攫取,霸占,强敛,侵吞,夺走,并收…… 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游玉遮若事成,自己便是洛阳城的二号人物。 届时,有挥霍无度的财富,随心所欲的权力,万人簇拥的地位。 比起师兄“多指头陀”委身蔡府听命,师弟“七发禅师”寄居池家效力,岂不强出百倍? 什么“当世六大高手”的名头。 顾佛影不看重。 他重利。 名头再大,也是民。 为民者,能有多大? 至多不是下民,贱民,流民,贫民……而是平民,良民,顺民,善民…… 那有何用? 屁用没有! 他要当官。 高官、大官。 管民的官。 凭自己的头脑不当官,而去跑江湖,简直是浪费,是糟蹋,是埋没。 上负苍天,下负祖宗。 顾佛影志在庙堂,而非江湖。 “公子,是不是有三桩心事?” 游玉遮迟疑一刹,惊讶的问:先生怎知是三桩? 顾佛影洒然一笑:公子自语三次愁,言由心生,必然是有三件烦心事。 游玉遮舒然一问:先生且说说看,是哪三件事? 顾佛影扪捻须角,故作沉吟道:这第一件嘛……莫不是京城里生了些枝节,蔡太师那边尚无好消息传来。 游玉遮将折扇一合道:不错。蔡太师似乎对我要竞争洛阳君的事,反应有些冷淡。表面上既不反对,亦不支持,态度模棱两可,不甚在意。 顾佛影道:那倒在我意料之中。 “哦?此话怎讲?” 顾佛影道:蔡太师素来对自己扶植的人怀有戒心,生恐有朝一日会喧宾夺主,取其代之。在洛阳,他需要游家这支江湖势力为其争势,且控制在他股掌之间,替其卖命。而不愿坐视咱们做大,威胁到他,甚至反噬他。 游玉遮轻轻眨眼,如蝶翅微微颤动:好比曾经的白愁飞与元十三限? 顾佛影笑道:此二人不及公子项背,如何能相提并论。 “先生,这般奉承我,折煞小可也。” 顾佛影道:顾某绝非恭维。白愁飞的金风细雨楼是苏梦枕所留,并非其打拼所得,名不正言不顺,且不光明正大。论威望不及苏梦枕,论人心完败王小石。偏偏他又妄自尊大,得意忘形,不肯静下心来慢慢经营,稳固自己的地位。收买人心,培植心腹,分化旧部,剔除异党,这四点一个都没做好,便草率起事,强行夺权,导致最后功败垂成。公子与白愁飞境遇不同,“小碧湖”是游老庄主打下的基业,传到公子手里又进一步发展,你这位当家人名副其实,众望所归。而游家是铁打的营盘,铜铸的兵,上上下下唯公子马首是瞻。 游玉遮笑颜倏展,愁容顿消。 他一笑,愈加英俊。 顾佛影接着说:白愁飞太急于求成,行动时又屡屡犯错,未将苏梦枕和王小石彻底铲除,留下日后败因。 游玉遮点头又问:那元十三限呢? 顾佛影道:莽夫一个,注定失败。只擅一味动武,缺乏谋略,妒忌心又重,且心浮气躁,争强好胜。在人前不懂收敛,自视甚高,容不下人。这种人纵有绝世武功,亦成不了大事,反而易被挑唆利用。 游玉遮仍在聆听,十分仔细。 顾佛影又道:反观公子你。池日丽病重时,你亲自登门拜访,探病慰问,适时化解两家矛盾。葛寒灯过世,你题写挽联,又去“千叶山庄”吊唁祭拜,成为洛阳城一段佳话。回百应五十大寿,你也送去大礼为其祝寿,博得不少乡绅大豪的称赞。光这份气度,心智,情商,顾某叹服不已,公子大事必成。 游玉遮折扇再次打开,又变换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再请教先生,蔡太师若从中阻挠,我该当如何?” 顾佛影道:公子已有主意,何必问我? 游玉遮沉声道:我怕蔡太师会不高兴。 顾佛影反问:你就不怕游家上下不高兴吗?他们可指望着公子夺魁,一起荣华富贵。 游玉遮道:我若成事,自然不会亏待大家,定福祸相依,荣辱与共。 顾佛影道:就算朝中没有蔡太师首肯,咱们还有童大人扶持,洛阳君非争不可! “呵呵呵……我不止要争,还要赢。” 游玉遮笑罢,继续问:那第二桩事呢? 顾佛影即答:可是朝廷委任察访使来洛阳一事? “正是。” 顾佛影问:可有消息?是不是赵明诚? 游玉遮答:就是他。朝廷派其来洛阳巡视,实为探访民间风评,体察各家底细,作为任命洛阳君的考量。 顾佛影思忖片刻道:他多久能到洛阳? 游玉遮答:一旦委任便快了,估摸半月左右。 “半个月……那公子打算如何与赵明诚打交道?” 游玉遮道:我本意重金拉拢,后觉不妥。赵明诚出身名门,其父做过尚书右仆射,他的为人、品行、操守,秉性皆不清楚。贸然收买贿赂,他不肯收或不敢收,则适得其反,有损游家形象,坏了大事。 顾佛影扬了扬眉,凝了凝神,耸了耸山峰似的宽肩。 他沉思道:公子想的周全,此人万一是油盐不进的人,行贿不是好办法。况且,我们会送钱,其他几家公子同样能送,甚至送的比我们多。依顾某之见,赵明诚会在洛阳住上一阵,咱们先静观其变,再作计议。 游玉遮道:赵明诚可以放一放,但有个人我想争取一下。 顾佛影一听,胸有成竹的说:公子所说之人可是易安居士?赵明诚的夫人? 游玉遮抿嘴微笑,嘴角露出令少女动容,且动心的笑容。 笑脸俊俏,笑意迷人。 使你无法抗拒,使你卸下防备,使你倍增好感。 他折扇的扇面不经意间,又变成“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游玉遮坦然道:易安居士的名气远在赵明诚之上,她能帮我美言几句,胜过几十箱金银。 顾佛影不禁随其一笑,像商人刚刚谈成一笔大买卖,表面不喜形于色,内心却非常满意。 “我对易安居士略有耳闻,此女不同寻常。易安二字,可见其对锦衣玉食,金银珠宝看的很淡。但她酷爱金石,喜欢搜集青铜器,书画,古籍,碑帖,拓文。公子不如投其所好,从这里入手。” 游玉遮道:知我者先生也!我已派人去洛阳各处古玩行,藏宝斋去收购,到时亲自送到府上。相信能打动其心,游家也多添一分胜算。 顾佛影想了想道:公子切记,你是借给她赏玩,而非赠予。 游玉遮一怔,忽然抚掌道:甚好,甚妙。你的意思是送未必能收,借其品鉴则不同。易安居士越赏越欢喜,越玩越难以割舍。那时我在顺水推舟,借宝献佛,她断然会笑纳,这份人情也收了。 顾佛影道:不错。人总有软肋,能摸着一寸,便能制其一尺。 游玉遮笑望顾佛影,问:先生说一说第三件事吧? “这第三件事嘛……”顾佛影顿了顿道:是公子最挂心的事。谁才是你竞争“洛阳君”的最大对手。 游玉遮脸色微讶道:谁呢? “池日暮!” “为何是他?” 顾佛影道:回百应势力最大,口碑却最差,得罪不少人。池日暮反其道行之,妙手堂要害的人,他全力去保。妙手堂造的孽,他倾力相助。洛阳城内,许多百姓口口相传,称颂“小公子”是仁主,风头迟早要压过“小碧湖”。 游玉遮锁紧双眉,轻吁道:我倒不怕回百应这个真小人,却担心池日暮那个伪君子。“兰亭”与“小碧湖”实力伯仲之间,现今池家大有迎头赶超之势,我甚为忧虑啊。 顾佛影道:公子想不想除掉他? 游玉遮阴冷的一笑:目前不想! 顾佛影诧然发问:为何? 游玉遮道:要除掉池日暮,先得对付方邪真,他们还有大用处,除掉岂不可惜? “啪”的折扇一合一展,赫然变了一句“引敌杀敌,不自出力。” 顾佛影点点头,表示默许。 倏地,有名身形如豹,目光如豹,行动如豹的汉子前来禀报。 他是游玉遮麾下的三员大将:“豹子”简迅。 “公子,你请的人来了。” 游玉遮与顾佛影互看一眼,道:有请。 简迅迅速转身,迅疾离开,快的犹如迅雷。 片刻,他便引领一人到来,游玉遮一见此人,心头不由一震。 好凶的煞气。 好浓的杀意。 顾佛影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那人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椎。 一个问号。 第391章 暗算高手 “咚、咚、咚……”钟声悠扬,肃穆。 城郊邙山,晚霞下的法门寺幽静如梦,美若画卷,高耸的舍利宝塔宛如亲人,在静静期盼着家人归来。 晚风徐徐,吹的方邪真衣袂微拂,头巾轻展。 他骑马佩剑,却更像一名吟游诗人。 空门洪钟震意海,宝塔金光护舍利,一骑孤影越飞鸟,静立心田寻菩提。 方邪真要回去看看。 去哪里? 家。 曾经的家。 法门寺的后山谷是一片耕田,住着几户人家,其中有一处便是他居住过的地方。 他的家。 那时,家中有位忠厚本分的老父亲,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弟弟。 而方邪真则是默默无名的教书先生。 日子既平静,且平淡,无忧无虑。 而方父与小弟方灵现已过世,只剩下两间破旧的木屋,一块废弃的菜园,竹篱笆东倒西坍,破败不堪。 可谓家破人亡。 即便如此,方邪真每月总会去那么两三趟,偶尔会住一晚。也不为别的,只是想回去呆一会,静一静。 仿佛父亲和弟弟仍在,心心念念的等着他,盼着他。 方邪真路过陈老伯的住所,忽然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他微蹙眉心,下马解剑,走近屋子,血味转浓。 “吱呀”一声,方邪真用剑鞘将房门轻轻顶开,并留心屋内屋外的动静。 但并没动静。 没有埋伏,没有机关,没有暗算,只有类似屠宰场那种熏鼻的腥气。 还有三具死尸。 方邪真一眼便认出,躺在地上的尸体是陈老伯与两个女儿,陈翠翠和陈微微。 陈老伯是方家好多年的邻居,与方父关系熟络。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双女儿,曾几次向方父说和,有意将翠翠或微微嫁给方邪真。 一来,他替女儿求个好人家,好夫婿,为她们后半生着想。 二来,家中有个男丁,能分担些重活,遇事也有人好拿主意。 三来,陈老伯打心里觉得方邪真好,非常看重这个小伙儿。 四来,方邪真长相英俊,翠翠和微微都暗里偷偷喜欢他。 五来,养儿防老,陈老伯年事渐高,总想有人能养老送终。 方邪真没答应,好事未成。不过,他对陈老伯一家反而更加照顾,时常送点钱米,修整屋舍,帮干点活。 如今,他们都死了,且死状极惨。 几人均被开膛挖心,翠翠的眼珠上还残存一丝惊惧的骇色,微微则闭合着双目,估计死前已吓昏过去。 有三颗血淋淋的心,被整齐的摆在桌面,像供放着三枚红彤彤,火艳艳的蟠桃。 刹时间,方邪真怒眉飞扬,怒目欲裂,他攥紧拳头,骨节格格作响,拳心几乎能挤断一只蚂蚁的触须。 为何要对平凡百姓如此残忍,如此冷血? 因为自己。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嗜好杀人,偏好挖心,又与之有仇的只有“铁石心肠”石心肠。 一名变态的杀手。 方邪真知道,他在等他。 等着杀自己。 方邪真清楚,他要杀他。 替陈家报仇。 他迅速离开屋子,牵着马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很快又停下脚步。 这不是吴大哥家? 同是方家的邻居,同为老实巴交的平民,同样惨不忍睹的场景。 吴哥,吴婶,吴哥老母,以及他的两个孩子都死了。所有人的喉咙都被人戳穿,鲜血将门外染成红土赤地。 更令人发指的是,五具冰冷的尸体,被人刻意挪动放置一个形状。 三个大人的头和脚互相连接,摆放成上平下尖的三角形,两名孩子挨着顶部两端,斜直朝上。 像个标志。 牛头形的标志。 “牛头杀手”袁煎炸。 绝对是他。 一个无情的杀手。 方邪真的嘴唇开始颤抖,那是震怒的颤动,愤慨的激抖。 他抿唇咬牙,强抑胸中的怒火,甚至嘴唇发了白,牙龈溢出血。 此刻,方邪真浑身仿佛都燃起烈焰,体内的血液被烧的极度沸腾,眼眶像即将喷发岩浆的火山口。 但他必须尽快冷下来,静下来。 石心肠与袁煎炸故意要激怒自己。 他们在杀手圈很出名,很优秀。 优秀的杀手要足够冷静,沉得住气,还要会把握时机。 方邪真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他调息平复情绪,又接着赶路。 他步伐变快,步子却很有力,每一步都像钉子凿入土里。 路越来越窄,道边的野田渐渐变的鲜绿,地里却看不见半点庄稼的幼苗,甚至连蛙叫虫鸣都没有。 一片死寂。 方邪真心知离敌人越来越近,因为荒田被人设置了某些东西。 机关,陷阱,毒药,暗器……一切皆有可能。 无论是什么,一定是要命的。 很快,他就望见路尽头的木屋和菜园,那是以前的家。 方邪真陡然收住脚步,拉辔停马,手中的剑鞘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淡淡的寒光,犹如一条昏睡的巨龙正缓缓睁开眼睛,逐渐苏醒。 剑仿佛灵魂附体,与主人心意契合。 人生怒意。 剑露杀气。 方邪真盯着前方十丈开外的石心肠,他正蹲在一个大木桶上,像极了田埂上的大蛤蟆。 对方左手捂住胸口,用力的揉着。似乎他疼痛欲裂,心房马上要蹦出胸膛。 石心肠心疼时,便要杀人。 他今天已夺走三条人命,但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杀。 石心肠脸上闪过一丝寒意,左手揉着胸口,右手亮出自己的兵器。 他的武器与胞兄石断眉不同,“断眉”擅使钢叉,自己用的是槊。 一柄短槊。 槊尖还有血渍。 方邪真缓缓抽出剑,随即碧芒破鞘而出,像一缕翠色的梦,惊醒了幽暗的天际。 马亦被剑芒惊了一惊,摆动脖子发出一声长嘶。 马嘶余音犹在,方邪真背后又传来“哞”的牛叫声。 叫的凄凄冷冷,哀哀切切。 袁煎炸来了。 他罩着牛首头套,牵着戴人脸面具的牛。 石心肠挡住去路,袁煎炸封断退路。 他们要给方邪真一条绝路。 “你终于来了。”石心肠狞笑道:为了杀你,我们准备了好几天。 方邪真淡然道:若要取你的命,我不用准备,随时随地都可以。 石心肠道:你不该帮追命害死石断眉。 “你更不该杀马脸。” 袁煎炸掏出牛耳尖刀,他的话很冷,眼神也冷,刀锋更冷。 方邪真冷哼道:石断眉与沈凄旋根本就不配存活于世,这种人死了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石心肠凶目一瞪:你会后悔方才说的话。 “你们会后悔杀害那些无辜村民,今夜我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 说完,方邪真看了一眼石心肠脚下的木桶,全然不顾身后的袁煎炸,或者说是顾不上。 骤然间,石心肠身影一沉,整个人都掉入木桶之中。 木桶很大,足以装下他的身体。 但石心肠为何要跳进桶里? 方邪真一怔间,木桶猛的摇晃翻倒,“咕隆咕隆……”的滚过来。 这个突变令人诧异,石心肠的举动很奇怪,甚至看上去有点蠢。 一名优秀的杀手居然钻进木桶,然后朝对手滚过去。 这哪里是进攻,分明是送死。 可偏偏对方就这么滚了过来,滚来送死。 不对! 绝对有蹊跷。 石心肠精通陷阱,工于心计。 他非但不蠢,反而很精明。 方邪真迟疑时,木桶距自己仅有四五丈远,而身后亦有动静。 袁煎炸出手了。 牛突然咆哮起来,发疯似的向方邪真发起冲击。 蛮牛如山,疾奔如风,大地似乎都在颤动,那对牛角比钢刀更锋利。 关键牛角上淬了剧毒。 “牛癫疯”。 前有怪桶,后有疯牛。 怎么办? 方邪真可以让开,往路两旁躲避。但他看见绿油油的荒地,立即打消此念。 那里行不通。 是死路。 田里早已布满毒药。 “大花绿”。 此刻,滚动的木桶离自己不足三丈,牛也逼得越来越近。 怎么办? 方邪真想到另一个办法:跳。 他可以跳过木桶,然后再回身反击袁煎炸的牛。 可是能跳吗? 跃的过去吗? 你想到的,石心肠会没想到吗? 对方怎么会疏忽这一点,除非他故意为之,那是另一个陷阱。 不行! 犹疑一瞬,木桶已至身前一丈,没有时间去细想,只能主动出击。 一剑劈开木桶。 石心肠在桶里,无论他耍什么手段,先毁了他的桶,将其斩杀。 即使杀不到石心肠,桶也会毁坏,阻止其逼近自己。 对! 出剑。 乍然间,一道碧芒飞袭,闪电般刺入地下。 方邪真出剑。 但刺向地底,而非斩向木桶。 倏地,惨嚎声顿起,地面血光暴现,一条人影破土而出,像只秃鹫腾空飞掠。 是石心肠。 原来,他不在木桶里,而是悄悄潜伏于地底。 这才是他的陷阱。 从一开始,石心肠就计划周密,布置妥当。 木桶下方其实有个洞,他钻入桶里顺势掉进地洞里,那有一条事先挖好的地道,直通方邪真所站之处。 滚动的木桶是障眼法,用来迷惑对手,分散你的注意力,再偷偷摸近你身边。袁煎炸的牛也是配合石心肠的潜行,猛烈的冲锋,使方邪真很难察觉底下有人在动。 石心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 等方邪真跳过或攻击木桶时,猝然发动狙击,打其一个出其不意,猝不及防。 未料想,方邪真先一步反偷袭,一剑攻向他隐藏的位置。 石心肠中剑,负伤,却依然强悍。 他人在半空,连发五道杀招,每一记杀招都有六七个变化,每次变化足以应付八九种局面。 然而,方邪真已凌空弹起,一鹤冲天,宛如白龙腾云。 他飞的比石心肠更高,出手也更快。 碧光一闪,夜空灿绿,剑尖贴着短槊递入石心肠的心窝,刺穿他的心脏。 石心肠只觉心口一疼,方邪真已拔出灭魂剑,身子往下疾沉。 他危机未解,险境仍在。 袁煎炸的牛已冲至跟前,被那对牛角顶一下,同样是死。 方邪真尚未落地前,左足凌空一踢,将那个滚到身下的木桶往后踹去。 木桶一震,“砰”的砸中蛮牛,牛角瞬间顶碎木桶,它的冲势随即减缓,减弱。 牛是顿了顿,袁煎炸没有。 他把握机会的能力,亦是一流。 方邪真刚一落地,自己已扑近其身前,连人带刀搠向对方。 刀锋亮如夜枭的眼睛,利似郊狼的利爪。 一时间,牛耳尖刀“噗”的扎入体内,袁煎炸却遽然一愣,牛头套内的眼神凝滞。 他击中的人不是方邪真,而是石心肠。 刚才,方邪真一掌把同样下坠的石心肠打向袁煎炸,成为自己的挡箭牌。 局势瞬间扭转,袁煎炸反应过来,迅疾往后倒移。 可他仍旧慢了半分,石心肠的胸膛兀然露出一点剑尖,旋即剑风一掠,刺入袁煎炸的喉咙。 方邪真出剑不仅快,而且长。 他隔着石心肠的尸体,一剑先贯穿后背,再以剑尖将对面的人穿喉。 至于,袁煎炸的牛被木桶撞击,惊慌中闯入旁边的荒地,没跑多远便翻倒下去,四肢抽搐而亡。 袁煎炸的牛头滚落,露出一张惊惧扭曲的面孔。 方邪真拔出长剑,将剑身在石心肠的身上蹭干血迹,然后牵着马返回吴大哥,陈老伯的家。 到半夜,他将八人纷纷安葬,转而上马在月光下疾驰而去。 第392章 新的势力 黎明时分,晨钟金鸣,“定鼎门”的兵卒打开城门。 方邪真一进城,便直奔池府,打算先回去梳洗一下,再换件干净的罩袍。 他回到兰亭,经过花园时,正巧望见颜夕独坐于廊下。 像一朵艳丽春、浓墨夏、淡雅秋、清傲雪的花。恰似有种四季变化的美,令人心潮起伏。 昔日的她。 比花更丽。 且倾心于他。 独属于方邪真的丽人。 如今的她。 俏丽犹存。 下嫁池日丽。 已成为池府的大夫人。 曾经热恋似火,爱意如潮,早已褪灭。剩下的只有怅然的记忆,陌生的对视。 两人皆不知,如何面对彼此,释怀过往。 有的事面对不起,释怀不掉。 方邪真低着头,加促脚步绕过花圃,不成想被颜夕叫住:方先生,请留步。 他真的停下,但没有回身。 颜夕莲步轻移,像柔和的微风,轻轻拂近方邪真。 园内所有的花香,仿佛都汇聚于她的身上。 包围着她,簇拥着她,依附着她。 颜夕微蹙蛾眉,瞥见衣袂上的血迹,担心的问:你有没有受伤? 方邪真背对着她,摇了摇头。 颜夕眉心轻舒,又忧心的问:你杀人了? 方邪真迟疑一瞬,点了点首。 颜夕眼眸凝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色。她好半天才问:对方是妙手堂?还是小碧湖?或是其他人? 方邪真答:秦时明月汉时关。 颜夕微愕道:又是他们! 方邪真冷道:他们很快就不能称之为“他们”,至少他们又损失一名成员,而且会继续损失下去。 颜夕忙问:是谁? “牛头杀手。” 颜夕想了想道:你除去沈凄旋,袁煎炸,其余人一定会展开报复。“秦皇”、“汉帝”、柳天君可非“牛头马脸”能比,他们行踪诡秘,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方邪真哂然道:我会用自己的剑去量一量,看看是我的剑长,还是他们的命长。 颜夕道:我不想你再去冒险。 方邪真道:当初是你邀我来“兰亭”,你我都明白一旦加入,便注定是一场结局未知的冒险。是生是死都避不开,逃不掉,唯有面对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颜夕顿时语塞,她瞄见方邪真的手腕,想说的话忽然就噎住了,难以说出口。 他的手腕很干净,没有任何东西。 既没翠绿镯,亦无蓝丝巾。 颜夕倏然觉得心里一空,像被谁掏空的,只剩下凄凉和失落,心酸与无奈。 “大夫人,我有点累,先告退了。” 颜夕连忙制止道:等等。 方邪真略显疲倦的说:还有何吩咐? 颜夕凝视着他挺拔如剑的背脊,话到嘴边又转变话题:叔叔昨天出城办事,遇见追命捕头。 方邪真语气顿扬,发问:池公子为何事出城? “妙手堂的一奸大事被人杀了。叔叔与小白赶去看看怎么回事,正好追命在那办案,二人便碰上了。” “哦……这群败类死得好。” 颜夕颔首道:对了。追命三爷托叔叔捎句话给你。 方邪真眼睛一亮问:什么话? 颜夕答:他提醒你得多加小心,洛阳城有许多人要取你性命。若非必要,还是留在“兰亭”比较安全。 方邪真微笑道:他呀……自己何尝不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倒关心起旁人来。 颜夕道:他没把你当旁人。 方邪真怔了怔,问道:他是否回城? 颜夕即答:追命和叔叔一起回的,两人聊了些事,然后在提刑司分开。 “我知道了!待会我去找他。” 颜夕惊道:他不是让你别乱跑。 方邪真道:我不是乱跑,而是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 颜夕嗔怒道:你不要命了吗?他是四大名捕,能有什么事?你不一样,其他三家公子都设法将你置于死地,你明不明白? 方邪真顿了顿,肃然道:你错了。 颜夕狐疑的抿紧粉唇,不解其意。 方邪真接着道:命不是你想要,就能保住的。四大名捕亦是人,照样会出事。回百应,游玉遮,葛玲玲背后的势力,早就要置追命于死地,除之而后快。 “你一定要去?” 方邪真“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自己住处走去,独留下孤寂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颜夕忧悒的目光里。 她清楚:以前的他,再也回不来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方邪真从衣襟内掏出一个翠绿手镯,盯了半晌才放入柜子。又换上崭新的袍子,匆匆离开池府。 他要去找追命。 因为追命是位值得交往,值得信任的朋友。 红颜难遇,知己难求。 偌大的洛阳城,能让方邪真牵肠挂肚,肝胆相照的人,恐怕只有惜惜和追命。 惜惜是风尘女子,她与他这江湖浪子产生共鸣。 追命是位官差,他与他有种惺惺相惜的英雄气。 很快,在提刑司外面的早点摊位,他找着他。 追命正吃着烩面,喝着酒,吃的津津有味,喝的如醉如狂。 他仿佛在做一件快乐的事,同时能把这种快乐传递给别人。 尽管他看上去沧桑,破落,饱经风霜,很难与快乐牵连到一处。 方邪真走近,落座,静睇。 追命抬眼看了看他,问:饿了吗? 方邪真轻轻点首,露出俊逸的笑。 好潇洒的一笑。 追命偏首对老板道:老板,再来碗烩面,多加点辣。 方邪真道:我不太能吃辣。 追命嗦着面条,小声道:应该吃点,能出出汗,驱一驱你身上的杀气。 方邪真拧了拧漂亮的眉毛,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追命道:以后换衣服时,顺便把鞋也换了。 “啊?”方邪真发愣,再低头一瞧,自己左边鞋面上,有一块拇指大的血印。 他喃喃自语:看来当捕快也挺难的,首先要具备一双好眼力。 追命道:做捕快最难的是,要公正无私。 方邪真沉吟道:一般公正的捕快……好像……似乎……基本都挺穷的。 追命哈哈大笑道:说对了。 方邪真道:但有你这样的捕快,穷人还能有盼头,公道仍有意义。 追命苦笑一声,转而长叹:可惜啊!如今能主持公道的捕快,已经不多了。 方邪真道:至少有四大名捕在。 追命拿起酒袋,猛灌一口酒,模样有些郁闷:说说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邪真将昨夜在法门寺发生的事,前后讲了一遍。 追命听完怒拍桌子,吓得下面的老板一哆嗦,忙道:客官你别急呀,面要煮熟才能上。 方邪真对老板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追命气冲冲的说:这帮禽兽。我迟早要将“秦时明月汉时关”一网打尽,绳之以法。 方邪真双眉一剔,接话道:你不抓,我也会找上他们。 追命道:都说除恶务尽,可眼下是越除越多,越除越大。真是世风昏暗,时局混乱,恶人猖獗,好人受欺,简直是乌龟王八世道。 方邪真道:浊世无道,天下疾苦,岂是一两人能改变的? 追命闷闷不乐的时候,额上的皱纹就特别明显,像刀刻过的痕迹。 方邪真又道:对了,你的案子查的如何? “有点麻烦。” 方邪真道:你且说说看,哪里有麻烦。 追命轻吁道:洛阳府局势错综复杂,盘根交错。目前发生的几桩案子,看上去皆有关联,但都存在奇怪之处。 “哦?” 追命解释道:郎士林的案子,乍一看回家嫌疑确实很大,像极了针对池家的报复行动。但案子里有一名受害者,似乎与池家,回家毫无关系。 方邪真道:你是指范昀? “不错。假设我们把范昀移出本案,影不影响我们之前的推论?” 方邪真忖道:倒是不妨碍。有他没他,都像是回家在报复池家。只是有没有可能,范昀是不凑巧被卷入其中,无辜枉死? 追命道:当然有可能,但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杀手就是来杀范昀的呢? “这个嘛……说不好!” 追命又道:如果是冲着范昀,那回百应与他又有何过节?据我所知,范昀在京城为官,与洛阳的妙手堂并无瓜葛,亦没利益上的冲突,为何要杀他? 方邪真思索道:若杀手目标是范昀,妙手堂的嫌疑就大大降低,甚至可以排除。 追命道:嗯,另外杀掉郎士林对回百应是利大于弊,还是祸大于福呢?目前来看,死者是洛阳命官,又与池家交好,矛头无疑都指向妙手堂。回百应真会惹祸上身吗? 方邪真跺足道:这么说来,一奸大师的死就也像是池家主动引火上身,急于做出回应,挑起事端。池公子不是冲动莽撞的人,至少他会有比较周密的计划。 追命道:杀一奸大师的凶手是屠晚,池日暮昨天向我保证。第一,他没有下令对妙手堂开战。第二,自己没有聘请过屠晚。 “那会是谁干的?” 追命正色道: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人。 方邪真问:游家?或葛家? “也许是,但我没有实据。” 方邪真追问:那你打算怎么查下去? 追命沉思一会道:我有种预感,这两起案子是两伙人干的。 方邪真不禁动容道:你是说“洛阳四公子”之外,还有其他势力活动。 追命应声道:这是我的猜测,所以我要去一趟永宁县,重新梳理郎士林的案子,看我是否有遗漏的细节。当时,我的注意力被郎府车夫郎现所转移,着急回洛阳城查访郎府,缉拿他的行踪。 方邪真道:是不是被我在郎府击毙的那三名杀手之一。 “是,但这个郎现死了,线索就断了。我手头掌握的情况,暂时拼凑不出大概的轮廓,唯有再去一次永宁县。” 方邪真毅然道:我陪你去。 追命错愕的盯着他:你去?“兰亭”怎么办? 方邪真笑道:你说回百应,池日暮都不蠢,现在两家打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况且,洪三哥和小白已调集大批精英,加强池府周围的防御。别忘了,还有个大和尚坐镇。 追命笑了起来:我差点忘了,“兰亭”有个看了头痛,碰了扎手的七发禅师。 方邪真坦然道:我没有把握赢他。 追命讪讪然道:那我便更无胜算。 方邪真淡淡一笑道:那我能和你一同去了吧? “可以……不过……” 方邪真着急问:不过什么? 追命递过一双木筷道:先吃面,再动身。 第393章 新的发现 追命先去提刑司向东方傲借了两匹快马,随后与方邪真一起出城。 临行前,东方傲特意嘱咐追命两句,“捕将”西门烈就在永宁县城,此去需多加谨慎,务必留神。 西门烈既是六扇门捕快,也有禁军编制,从六品振威校尉,曾屡立战功。 他的武艺极高,洛阳一城十五县所有捕头里,其实力首屈一指,未逢敌手,是提刑司头号战将。 由于他脾气不好,经常顶撞上司,不懂逢迎奉承,官职始终无法升迁,反遭排挤摈斥。能到洛阳当总捕头,皆因刑部大佬朱月明的举荐提携。 四大名捕与笑面邢总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神侯府免不了要刑部帮忙,朱月明同样会有求于诸葛先生。 双方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同处六扇门,经常会有合作,共事,联手,联络。 是敌非敌,似友非友。 甚至朱胖子会耍点小手段,小花招,小伎俩来打压四大名捕,提升自己在刑部的地位。 反之四大名捕能制衡朱胖子,削弱其权,抑制其势,让他无法一手遮天。 “捕将”是朱月明的人,东方傲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追命领会其意,更领其情。 但案子再凶险,还要查。事情再难办,仍要管。 追出真相,追到真凶,追求真谛,这就是追命的本性。 出了城,沿洛水向西,过“斜塔镇”、“横庙店”、“竖庵山”,“神农湖”,离永宁县已不远。 二人加快速度,骏马嘶鸣,风驰电掣,迎风向前冲刺。 到了县城,追命就瞧见城门口围着好些人,他与方邪真也下马去看看怎么回事。 倒不是他想管闲事,而是身为捕快,对通缉令尤其感兴趣。 原来是城墙上贴的缉捕告示,引来进出百姓的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追命放眼一瞅,登时眉头一皱,额前波浪似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海捕文书上通缉的人竟然是:郎显。 怎么会是他? 他居然跑了? 方邪真瞧见追命的神情,不禁发问:你怎么了? 追命沉默不语,神色凝重的思索着。 方邪真举目扫了一眼告示,问道:这朗显是不是有作案嫌疑的那个贴身仆从? “不错。”追命应答,随即又喃喃自语:难不成,是我看走眼了?他还真的参与此案?装的可谓毫无破绽。 忽地,方邪真手腕一翻,剑鞘反递身后,叱道:你想干嘛? “唉哟……你小子作死,敢动本大爷?” 只见,方邪真的剑鞘包头正抵住一人腹部,那人吃痛,顿时龇牙咧嘴。 方邪真斥道:凑那么近干嘛? 那人亦不示弱,气咧咧的道:我凑你个球…… 话没说完,方邪真手腕一使劲,那人哼唧一声,捂着肚子连退七八步。要不是他有点功夫底子,这一顶非栽倒不可。 追命回身一端详那人,微讶道:是你。 那人揉着肚子,瞅见追命认出自己,忙道:崔三爷,是我啊! 原来此人正是“赛黄忠”奚百步。 “你怎么在这?” 奚百步上前几步,瞄见方邪真正瞪着他,心中一凛,不敢再靠近。 “我如今无处可去,不留在此地还能去哪啊?” 追命狐疑的盯着对方,他对奚百步的印象委实不好。却还是问了一句:你的话,我不甚明白。 奚百步又打量着方邪真,似乎知道他与追命是同来的,语气大为转变:这位大侠眉清目秀,气度不凡,不知是三爷的什么人? 方邪真冷目而视,亦不搭腔。 追命道:他是我的朋友。 奚百步应道:是三爷的朋友啊!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这位大侠。两位能否借一步说话? 追命见这里人杂,便点了点头。 方邪真显然不愿与奚百步为伍,推说道: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看马。 奚百步一听,求之不得,追命只是笑笑。 二人到了一处凉亭,奚百步见四下无人,便道:三爷,我是给你面子,不与那小子计较,否则我早给他点颜色瞧瞧。 追命清咳一声道:说正事。 奚百步道:三爷,县城出大事了。 追命问:可是指郎显的事? 奚百步道:正是。我那天就见姓郎的不善,绝对不是好货色。你看,现在他狐狸尾巴漏出来,畏罪潜逃了。 追命再问:那天他应该被李捕头带回县衙,暂时收押,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跑了? 奚百步一拍大腿道:你有所不知,这小贼厉害呢!听说杀了八九个牢子,破牢越狱,真是胆大包天。他八成是杀人凶手,这事没跑了。 追命想了想道:此事我会去县衙核实,问清事情经过,到时自有定论。 “三爷,这趟你可别再让他溜了,逮住此贼先打断他的腿再说,对这种人必须用刑,还得是大刑。” 追命忖道:我自有分寸。倒是你的举动挺奇怪的。 奚百步一愣,反问:三爷,这话怎么说的? 追命道:案子由县衙,州府侦办,自然会水落石出。你却为何迟迟不离开,反而对案子如此上心? 奚百步听懂其意,长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想管?眼下不是没法子,回京里交不了差,盼望能早点破案,也好应付下雇主。 “雇主?”追命一愕道:你是受人雇佣,而非范昀府上的人? “没错。我从前是操练场的教头,每月薪俸就芝麻绿豆点,哪里够花销。正好手下有帮弟兄,大家一合计,索性辞了职出来单干。平日里帮人看个家,护个院,教些富家子弟点拳脚功夫,偶尔也替人押运护镖。算下来手头能宽裕些,跟我的弟兄们也有口饭吃。” 追命笑道:看来你适合做买卖,而不是当教头。 奚百步苦着脸道:三爷,你别损我了,都是讨生活而已。这次我负责把范大人保护到洛阳,等他事办完了再送其回京,一来一回能到手四百两白银,够我与弟兄们花一阵子。可眼下事情办砸,心里苦闷的很。 “确实是桩好买卖!京城到洛阳一路都比较太平,山贼盗匪极少出没。来回道也好走,范大人出手算是阔绰的。” 奚百步听了,连忙摆手道:这你就说错了,出银子的不是范大人,而是另有其人。 追命一怔,追问:雇主不是范大人?那会是谁? “蔡太师!” 追命吃了一惊,失声道:蔡京?此事可大可小,你切不可胡言。 奚百步低声道:三爷,我说的句句属实。雇主先付了二百两定钱,坦言事成后付清剩下的银子。我觉得此事不难,一路上纵有几个小毛贼,自己这两下子也够应付,还有十几个弟兄手里都不含糊,这钱好赚的很,便答应下来。 追命问:你莫非认识雇主? 奚百步摇摇头道:不认识。但我多留个心眼,派了名手下去跟着看看。那雇主坐上轿子,然后就进了太师府。那不是蔡太师,还能是谁?何况一出手就是四百两,准没跑了。 追命边听,边心里盘算:奚百步不像是在说谎,行武出身的人警惕性比较高。而且干护送、保镖这一行的人,弄清对方底细亦是常理,并没什么不妥。 那天郎显曾透露过,郎士林与范昀的对话中,有提到过蔡太师。 自己翻看提刑司资料时,查阅过郎士林与范昀的一些情况。 范昀任谏议大夫前,曾在蔡京府里做过三年幕僚,后来擢升到御史台为官。 看来整件事与蔡京颇有牵连,只是为何范昀来洛阳找的人是郎士林,而不是去“小碧湖”游家。 蔡京与游玉遮才是一伙,他与池家素无来往,这里面又有何内幕? 再则,是谁要针对蔡京,池家? 与洛阳王又有何联系? 追命想到此处,便问奚百步:你护送范大人这一路,他可曾提到过什么?或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这个么……好像……”奚百步沉吟回忆,忽道:有个事挺奇怪的,范大人到了洛阳有四五天,才让我去郎府送信说他到了。我心想真是瞎耽误工夫,既然到了早点把该办的事办了,早点回京城,我也能早点拿到银子。硬是等那么几天,害弟兄们要时刻打起精神。 追命又问:那这四五日,范大人有没有与其他人见过面,或者到过什么地方? 奚百步想了想道:没出过门,一直待在客栈里,不过叫过一次姑娘。 追命问:什么姑娘? 奚百步反问:三爷,你怎么这都不懂?还能是什么姑娘,当然是妓院里的姑娘。这种狎妓宿娼的事,对范大人来说太平常了,当官的有几个不嫖啊? 追命无奈的一笑,接着问:可知是哪家妓院?姑娘叫什么? 奚百步道:三爷,你也好这口啊? 追命厉声道:这个线索,可能关乎案情! 奚百步挠了挠头,想了半天道:花满楼,好像叫小雪。嗯,是这名字。 追命道:其他还有什么可疑之处没有? “没了!我和弟兄们日日夜夜,尽职尽责,真的是把范大人当皇帝保护,没有半点马虎。要是那天我跟着两位大人到亭子里,断然不会出事。” 追命道:好,你说的情况对我很有帮助。案子破了,有你一份功劳。 奚百步道:三爷,这案子你可要上心,我饭碗砸了是小事,可手下十几号人指望我吃饭呢。 追命哂然道:我的本职就是查案,你尽可放心。 奚百步道:要是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帮你打打下手,跑跑腿,那是不成问题的。 追命笑道:你先回去,我一会要去县衙。若有需要,我自会找你。若你又想起与案情有关的事,也赶紧来告诉我。 “行!”奚百步对追命一抱拳道:那我先走了,你可要把案子查清楚啊!咱们全指望你了。 追命点了点头。 方邪真见奚百步离开,便牵马过去,询问:事情谈好了? 追命道:谈好了。 方邪真道:郎显在逃,咱们是不是扑空了? 追命目光清亮如星:不,咱们来的正是时候。 第394章 捕将父子 追命没料想刚到永宁县便有意外发现,奚百步提供的消息,使他确信范昀之死绝非偶然。 更大的收获是:郎显越狱了。 嫌疑人跑了。 追命既惊,又喜。 无论郎显在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都说明暗处的对手动了,这或许是新的突破口。 于是,追命先去县衙了解情况。而牢房外,捕头李通正召集四五十人,准备分派抓捕郎显。 李通见追命来了,两道白眉立刻高高竖起,像只愁眉苦脸的白头翁。 他急忙迎上前去,揖手道:三爷,你来了。 追命客客气气的点首道:李捕头,你这么大阵仗是要干嘛? 李通叹了叹道:你想必知道了。犯人没看住,是卑职失职,辜负三爷的嘱咐。我愿承担此事,接受责罚。但请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把人逮回来再罚不迟。 说着,他的眉毛与头微微下垂,脸上尽显愧疚之色。 在神农湖,李通答应追命要安顿好郎显,周护其安全。谁知人跑了,确实面上挂不住。 追命道:你先别自责,把事情经过讲一遍。 李通道:那日我将郎显带回衙门,安排了干净的监房单独关押,且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更没为难于他,亦没出差错。后来西门总捕头到永宁县办案,问到郎士林案的细节。卑职不敢隐瞒案情,便说有名郎大人的仆从,有点嫌疑。西门总捕头就提审了郎显,并没问出什么,本打算押回府里交给谢大人再审,谁承想出了这档子事。唉…… 追命道:这怪不得你,你若有所隐瞒,反而落得包庇窝藏的罪名。西门捕头知晓,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通见追命并不责怪自己,心里略微松了松,又道:我也是怕西门捕头,他的脾气你应该有所耳闻。对上封都口无遮拦的,别说我这小小的地方捕头。 追命笑了笑道:他的事略有听传。那郎显越狱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人是怎么逃出去的?可有同伙接应? 李通道:事发是昨夜三更天,郎显与营救他的同伙杀死八名狱卒,强行破牢逃匿。我赶到时,人已不知去向。 追命一撇嘴道:同伙?可知有几人劫牢?是否有人看清形貌特征,使用的兵器,武功路数。 李通即道:卑职没见着,但据西门小捕所说,一共有三名贼人,都蒙着脸。 追命顿了顿,又问:西门小捕,可是“捕将”的儿子? “总捕头是我爹,李捕头说的西门小捕就是我。” 倏地,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在大牢门口。 他束发绾髻,用银簪固定,双眉英挺,鼻梁高耸,胡须刮的很干净,腰间挂着鹅卵大的单流星锤。 李通一见,马上介绍道: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总捕头的公子,也是他的助手,叫西门小车。 追命拱手道:西门烈的儿子,果然仪表堂堂,颇具英武之气,不愧是将门出虎子,虎父无犬子。 “西门小捕,这位是……” “我知道,崔三爷嘛……认识。”西门小车打断李通的话,眼睛则冷傲的瞟了追命一眼,表情十分戏谑。 西门小车年少气盛,有其父仗势,向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他其实并非捕快,提刑司更没挂职,但时常跟着西门烈办案缉凶,且有模有样,大家便都叫他西门小捕。 追命见对方态度傲慢,却不以为然,问道:西门小捕,听李捕头说,劫狱时你在现场? 西门小车“嗯”了一声,又道:我爹怕人犯出岔子,叮嘱我盯着点大牢。 追命道:但还是出了岔子。 西门小车听了,脸色一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当时对面有三个人,我势单力孤没帮手,才让犯人跑了。 追命笑道:对方来者不善,你以一敌三已实属不易,这事怪不到你头上。 西门小车道:要不是天黑,他们没那么轻易逃脱。 “那是自然。”追命又问:那三人都蒙着面,可有看出武功路数,来自于何门何派?哪路世家子弟? 西门小车想了想,回答:看不出,他们似乎有意隐藏身份。我当时与二人缠斗,那头目明显不肯恋战,马上就下令撤退。 “哦?”追命道:你怎知其中一人是头目? 西门小车道:为首的人戴着面具,其他两人均是蒙面。那面具人先夹持着郎显翻出围墙,然后一吹口哨另两人就撤退了。我本想追赶,但对方放了烟雾,加之天色又暗便没了踪影。 追命沉思自语:面具人,蒙面人,到底会是谁呢? 李通见状,轻声问:三爷,你要不要去牢房里看看? 追命眼睛一亮道:嗯,咱们去看看。 说完,追命和李通一起走进大牢,直接到了里面的内监室。 追命环视一圈周围,不禁问李通:这大牢从进门,到内监共有三道铁门是吧? 李通道:三爷说的不错,大门,外监,内监总共设有三道门。每道门各有两名牢子看守,另有二人巡牢,共计八人。 追命听罢,又自言自语:这就奇怪了!对方是如何通过三道铁门,进到里面把人救走的呢? 李通回答:有钥匙即可打开。 追命追问:有几把钥匙? 李通白眉一紧道:牢子手上有钥匙,另外卑职也有一套钥匙备用。不过……不过…… 他嗫嚅不语,似有难言之处。 “不过钥匙不在你身边。” 李通诧异的看向追命:你怎么知道的? 追命解下酒壶,悠然的喝了一口道:我注意到西门小车腰间挂的单流星那里,还插着一串钥匙。结合他之前所说,西门捕头让其看紧人犯,估计是问你索要了牢房钥匙。 李通不禁挑起大拇指道:厉害,三爷这眼睛真尖啊!你说的一点不差,西门捕头确实让我把钥匙交给其子,估计是对卑职不放心吧。“捕将”既已发话,我岂敢不照办? 追命思忖道:这么说来,只要有钥匙,而且身份特殊的人,便可随意出入大牢,救走人犯自然不算难事。 李通“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追命笑了笑道:你别多想,我没有怀疑你。 李通苦笑道:怀不怀疑,我已不在乎。先是郎大人死在永宁县,又是嫌疑犯越狱,死了八个衙役。我这捕头恐怕是做到头了,弄不好还要吃官司,蹲大牢。 追命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抓到真凶,查清案情才是首要的,既为死者讨个公道,也是为你自己。 李通面露感激之色道:三爷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人给你逮回来。 追命道:对了!我有个事问你? 李通狐疑的问:你说? 追命道:我进县城时碰到奚百步,他是不是一直逗留在此地。 李通忖道:自从那天案发,他就跟到县里,还来找过我两次。 追命道:找你是不是为了打听案情? “嗯。”李通道:想来他心里很急,护送的人莫名其妙的身亡,一时又找不到凶手,他也干系难逃。 追命道:西门捕头昨夜在哪里可知? 李通道:应该和知县大人一起吧。 “三更时分呢?” 李通笑了:三更天知县大人肯定睡了,西门捕头嘛……就不得而知。 追命意味深长的笑道:应该也睡了。 他又补了一句:不睡觉,还能干嘛呢? 李通白眉一锁一展,像两片飘动的雪花飞舞。 “三爷,你难道觉得昨夜的事与西门捕头……” “走吧。” 李通话没说完,追命已转身往外走。 而西门烈已在大牢外面,像一座铁塔矗立在地平线上。 追命乍一见“捕将”,默然内心一振。 眼前的人,只能用高,大,壮,猛,悍来形容。 所有的捕快在西门烈身边一站,都要矮一个头或半个脑袋。 他豹头环眼,虎背熊腰,肩膀像两块宽厚坚固的石墙,背后十字斜背两柄巨锤。 一柄八十一斤重的铜炼虎首锤,一杆八十三斤沉的铁铸熊头锤。 锤头露出肩头,仿佛西门烈肩上扛着三颗头颅,威势逼人,彪蛮无比。 不愧是上过沙场,打过硬仗的人。 “追命,你是不是要插手此案?” 西门烈嗓门极大,声如狮吼。有几个胆小的衙役,双腿都不自觉的打起颤。 追命仰起脖子,“咕咕咕……”的喝起酒来,似没听见有人说话。 忽地,西门烈凌空跃起,纵身一跳。像下山猛虎前攫猎物一般,扑到追命面前。 “砰”的闷震,西门烈与追命仅有半尺距离,他脚下的石板霎时四分五裂,大牢门前挂的“牢狱”的牌匾,“卜”的掉落下来。 追命抬眼盯着对方,目光如炬,毫不慌张震讶。 西门烈把脸凑近追命,大声道:说话,你是不是要管这个案子? 追命鬓角的散发,被西门烈的声浪激的轻轻后摆,额前的头发往上翻起,仿佛对面的人要把自己吞了。 李通在旁边暗中为追命捏一把汗,这架势弄不好两个人要打起来,周围的人亦是吓得大气不敢喘。 遽然,追命掂了掂脚,把头往前凑了凑,鼻子几乎要撞到西门烈的脸上去。 这下,西门小车也紧张起来,手已按在腰间的单流星上,随即准备出手帮父亲。 “嗝……” 嗝声一响,酒气骤吐。 谁都没想到,追命居然对着西门烈鹅蛋似的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长长的,深深的,浓浓的酒嗝。 追命打完嗝,目光坚定的说:这案子我管定了。 瞬间,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二人身上,几乎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谁都没想到,西门烈竟然仰天大笑。 “好,太好了!终于有机会和四大名捕较量较量,咱们就比谁能把案子先破了!” 追命正色道: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和你比试的。 西门烈一怔,铜铃般的大眼一瞪:随你比不比,我都会比你先破案,先抓到凶手。 追命道:那是好事,我求之不得。 李通忙打圆场道:两位皆是六扇门一等一的人物,用不着比吧。把案子破了,都有功劳的。 西门烈摇了摇大脑袋,肩膀上虎首,熊头锤随其摆了摆,发出微微的清吟。 似虎啸。 像熊吼。 “我就是要比一比,秤秤你的斤两,看看四大名捕,是不是浪得虚名。” 追命道:不用比,不必秤,崔某浪迹半生,尽是一身虚名。你要,我给你。 李通劝道:咱们应以大事为重,先齐心协力破案为主,此刻别伤和气。 突然,有个衙役来报:禀报李捕头,有村民来县衙报信,说有人看见逃犯郎显在“乌龙山”一带。 “乌龙山在哪里?” 追命,西门烈异口同声的发问。 第395章 鳄鱼与瘟神 乌龙山是什么地方? 追命不甚了了,倒情有可原,毕竟他不是本地捕快。可身为洛阳府总捕头的西门烈都不知道,那实属说不通。 洛阳府方圆五百里,他确没听说过。 “啥锤子乌龙山,何时冒出来的?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西门烈不禁吼问起来,他的嗓门一次比一次响,一声比一声烈。两只眼珠又圆又大,牛眼似的瞪向一旁的李通。 李通被吼的一哆嗦,又被瞪的一激灵,连眉毛都遽然竖直,像受了惊吓汗毛乍起。 “这乌龙山……在在……在那个……” 西门烈箭步横跨,挪至李通跟前,张口又是一吼,吐沫星子飞喷道:吞吞吐吐个锤子,快说在哪? 李通下意识一缩脖子,脸色登时煞白,犹如他皑皑白眉。 他不敢正视西门烈,只低着头道:就在神农湖旁的“熊耳岭”。 另一侧的西门小车道:鬼扯,那里哪有什么乌龙山?你敢糊弄我爹? 李通支支吾吾,嗫嚅不语。 西门烈愈发来火,猛抬手就要去揪李通的衣襟,却不料一手抓了个空。 他发怔间,只见追命像柳絮拂摆一般,往后倒飘几尺,伸手将李通顺势拽走,身法轻盈迅捷,足不生尘。 西门烈愕然,他看见追命后移时,膝盖丝毫不弯曲,脚踝亦无发力,脚底似乎离地寸余,悬浮滑动。 轻功好的人,都是借力腾跃,驭劲飞纵,双腿至少有细微动作。 而追命的脚根本没动,或者是你看不见他动,无论哪种情况,都令人震惊不已。 西门烈眼球凸的更厉害:你作甚? 追命眉头微蹙道:西门捕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问吗? 西门烈语气咄咄逼人:你看他那磨叽样,惹的我心里搓火,娘们似的怎么能当捕头? 追命道:你这性子,也当不好捕头。 “你说什么?” 西门烈横眉怒目,暴起的眼珠子几乎要脱眶飞出,瞪到追命脸上去了。 “二位息怒,莫伤和气。”李通见气氛骤紧,连忙调停道:其实“熊耳岭”就是“乌龙山”,那是一个地方,改了名字而已。 西门烈一愣,鼻孔里哼着粗气,又把目光转向李通问: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讲清楚点。 李通道:一个月前,府里的利大人以开矿征地之由,将“熊耳岭”一带尽数圈并,归纳其名下。刑房德老总派手下,强行迁走上百户村民,侵占他们的宅院,田产,并改名“乌龙山”。 此言一出,追命双臂插胸,两腮肌肉跳动道:你说的利大人,是洛阳同知兼通判,利大意。 李通顿首,默许。 西门烈听到这个人名,怒气遽然收敛,神态逐渐平静下来,好像利大意身份特殊,来头不小。 利大意是洛阳府第三号人物,百姓口中的“鳄鱼”,是“三害”之一。 他的干爹乃拜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朝内权势熏天,深得圣宠的蔡攸蔡少保。 蔡攸之恶,之奸,之伪,不逊于六贼,先仗其父蔡京得势,后受徽宗宠信与父权势日渐相轧,父子各立门户,遂为仇敌。 利大意借此背景,以权谋私,恣意胡为,用“括土”、“圈地”、“侵田”、“封屋”、“禁猎”、“开矿”的方法,把收括的土地全部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其做法让百姓们流离失所,破产的人不计其数。 有的人早上还有房舍居住,可到了晚上就变成无家可归的乞丐,让百姓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处申冤。 当地县衙迫于利大意淫威,把事情压了下去,报官根本不管用。甚至刑房老总德意志会用胁迫,拷打,逼供,监禁,虐待的方式让老百姓屈服,放弃诉官。 即使告到洛阳,状子要层层上递,也是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没有官会管。 没有官敢管。 官僚体制内,官官相护,朋比为奸,已是常态。 李通看了看追命和西门烈,又接着说:如今的“乌龙山”是利大人私人地盘,外人不经允许不得随意擅入。而且葛家还为利大人在那边建造一处气派的府邸,叫“乌龙院”。故而,也算是“千叶山庄”的势力范围,要进山恐怕不易,还会招惹许多麻烦。 追命思忖着瞅了瞅西门烈,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问:西门捕头,这案子你还查吗? 西门烈踌躇间,西门小车道:爹,我看这事就此作罢吧。一来我们就算追到“乌龙山”,也未必能寻到郎显的踪影,徒劳奔波,枉费工夫。二来利大人的地方,不打招呼进去恐怕不妥,容易引起误会,惹其不悦。三来“千叶山庄”葛家与爹素来不睦,上月你在城西盘查,与温放白斗过一场,双方已有结怨,谢大人还斥责你一番。依孩儿看,还是别蹚这浑水,回提刑司交差事算了。 西门小车的话,当然是为其父考虑。 在洛阳你可以不选边,不站队。但不能去左右得罪,四处树敌。 李通也道:西门小捕,言之有理。这郎显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往那里跑,甚是蹊跷。我看追查下去,万一与谁牵扯上,会难以收场,引火烧身。 追命听懂其意,他说的谁要么是“鳄鱼”利大意,要么是“女公子”葛家。 “扯个锤子,谁触犯王法,我便抓谁。不信这火能奈我何。” 西门烈说完,朝追命一睨,看其反应。 追命洒然一笑道:西门捕头这般说,我倒来了兴趣,不妨比比谁先找到逃犯。 西门烈咧嘴喝道:好,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追命道:我正好瞧一瞧“捕将”的本事。 西门烈道:你也别让我失望,否则比试太没意思。 追命正色道:我心里把办案放在首位,自当全力以赴,岂会懈怠?何况身为六扇门的人,不能恪守法度,严守刑律,一遇权势便畏畏缩缩,徇私废典,不分黑白,纵恶欺善,那还当个锤子捕头。 追命刻意把“锤子”语调加重。 西门烈听了,面肌扭动,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嗯……怕个锤子,就去乌龙山走一趟,管他什么大人,什么葛家,先查再说。 西门小车面露忧色道:爹,你要慎重,切莫冲动,你今后仍要在府衙行走办差,做事要三思后行,别毁了大好前程。 西门烈斥道:我捕将坐得正,走得直,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当差。要是走歪路,这种前程我才不稀罕。你要是怕了就赶紧回洛阳,别给我在这丢人现眼,传出去我的儿子胆小怕事,岂不坏老子名声。 西门小车揖手道:爹,你错怪我了!若你执意要去,孩儿自然一同前往,并肩作战。咱们上阵不离父子兵,我定不折辱你的名声。 “嗯,这还像话,是我西门家的种。” 追命笑道:事情未必如你所虑,兴许很快就能抓到郎显。而且郎士林的案子影响不小,即便擅闯利大人的地界,亦是为办案需要,他是明晓事理之人,应不会怪罪下来。若有责罚,崔某愿一人承担。 “你别充英雄!我的事,我自己扛。” 李通道:既然两位大捕头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卑职也舍命陪君子。我先安排一下县衙的事,再挑两名得力心腹,同去乌龙山缉凶。 西门烈哼道:我可等不了,先走一步。 说完,他对西门小车挥了挥手,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往县衙外走。 李通又对追命道:那请三爷稍候,我去安排一下,与知县大人打个招呼。随后与你一起去乌龙山。 追命道:既然已知郎显去向,理应刻不容缓,速速追击。我就不等李捕头,先行告辞。 李通抱拳道:三爷请,卑职尽快赶来。 二人告别,李通独自去了捕房,两名捕快打扮的人已等多时。 这两人是县里的副捕头,李通的得力手下。 一个叫“手到擒来”张龙,一个叫“十拿九稳”赵虎。 李通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壶往嘴里灌水,一口气将水饮尽。 张龙则递过另一壶水,李通接过又是猛灌喝完,赵虎随即端上一壶,依然被他喝的一干二净。 三壶水下去,李通才露出舒服的神情,瞬间连精气神也变得充沛,好像换了一个人。 张龙道:李头,追命和捕将没察觉出什么吧? 李通挑了挑白眉问:他们能看出什么? 赵虎道:昨夜的事,咱们做的那么干净,不会漏出马脚。 李通忖道:西门烈我倒不担心,追命嘛……说不准……还是小心为妙。 张龙道:李头说的是,那咱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李通问:“亡神”、“喜神”、“食通”、“算通”是否准备妥当? 张龙答:他们在乌龙山都已布置完备,请李头放心。 李通道:嗯,为防万一,你们与我同去。上次损失了“大耗”、“小耗”,这笔账要算在追命头上。 赵虎邪笑道:李头,不知这趟上面能给多少钱? 李通白了赵虎一眼道:前一单买卖的银子,那么快就花完了? 赵虎道:最近手气背,逢赌必输,银子都整光了。 张龙阴阳怪气的说:“白虎”啊,早就跟你交代过,耍钱是无底洞,多少钱都填不满。 赵虎投出一个猥琐的眼神:我是无底洞,你“青龙”也好不到哪里去?银子都送到“花满楼”,“依依楼”那群骚娘们的被窝里,我就不信你手头不短。 “行了。”李通喝止道:这趟若能把追命除掉,上家付的钱,够你们花个几年。 张龙又道:差点忘了,组织传来消息,说“牛头杀手”死了。 李通微讶道:袁煎炸居然死了,谁干的? 张龙答:方邪真。 赵虎接着道:石心肠也死在这煞星手里。 李通冷哼一声:死得好。要是“锦鼠”、“蝴蝶梦”、柳天君都完了,以后洛阳城便是“满天星,亮晶晶”的天下。 张龙道:那是,从今洛阳府只有“瘟神”,没有“秦时明月汉时关”的立足之地。 李通冷冷一笑,目光阴冷,白眉显得愈发毒寒。 “准备行动。” 第396章 迷雾森林 方邪真看见追命时,什么话也不问,只是将马辔交到他手里,自己随即翻身上马。 追命愣愣的望定方邪真,仿佛其脸上开满鲜艳的花朵,吸引了他的目光。 方邪真诧异的问:愣着干嘛?走啊! 追命道:你可知我要去哪? “是我们!” 方邪真的声音坚定,眼神炙热,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倔强,无可更改的信念。 他伸出手掌,像一片快乐的树叶,而追命眼神里尽是笑意。 “啪”的一记清响,二人击了击掌,追命也踩镫上马。 他们一动身出发,就让人暗中盯上,奚百步与十几名军士悄悄尾随其后。 出城后,追命便时快时慢,倏缓倏疾,忽停忽走,边看边等,有点漫不经心,悠哉悠哉的。 起初,方邪真不明其意,但很快察觉到后面跟有一群人,且被折腾的够呛。 他不禁问:你何时发觉有尾巴的? 追命答:一出衙门就发现有人盯梢。 方邪真又问:是谁在跟踪我们? 追命道:盯梢的人是军士打扮,像是奚百步的手下,走了一阵我便确信无疑是他。 方邪真听到是奚百步,面露厌色道:就是我们城门遇到的那人? “就是他。”追命笑了笑道:你讨厌此人,对吧? 方邪真勉强“嗯”了声,懒得开口说起此人,语气里充满不屑:我们何不直接甩掉他? 追命道:脚长在别人身上,他那么想跟,就随他去。 方邪真迟疑一下,问道:他如此偷偷摸摸,是不是很可疑?会不会与郎士林的案子有关? 追命道:不像。 方邪真问:说说看,怎么个不像? 追命道:他护送范昀一路到洛阳,有很多机会下手,没必要大费周章又下毒,又转移视线的。 方邪真想了想问:那他有没有可能是内线,将郎士林、范昀的会面地点泄露给杀人凶手。 追命道: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得手后,他理应离开此地,而不是继续逗留。 方邪真道:也许他怕跑了,会引起怀疑。 追命笑道:他敢铤而走险,同谋的人能放心,敢冒险吗?内线通常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滑脚溜了,要么被人灭口。 方邪真细细忖度,问道:那他这是唱哪一出? 追命道:我推测他是着急,想早点把事情了结掉,回京城有个说辞解释。我们走我们的,不用理会他们。 方邪真轻轻颔首,亦继续赶路。 二人到达乌龙山,已是申时。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漫山遍野的枫树映入眼帘,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宛如铺天盖地的火海。 远远望去,红色的树梢枝头艳丽无比,和天边的云霞相互映衬,更显绚烂绯红,令人心醉神迷。 追命和方邪真将马留在山脚,从马褡裢里取出火石、火折子便进了山。 不一会,奚百步等人尾随而至,他瞅了瞅天色,顿时踌躇不决。 进、还是不进? 他心里犯起嘀咕,拿不定主意。 “奚头,咱们还跟不跟啊?” 奚百步左思右想,又看了一眼众兄弟道:兄弟们,以我的经验来判断,若继续跟下去,兴许会有危险。大家跟着我混饭吃,最少的也有三四年,没亲情也有交情。你们家里都有妻儿老小,要是折在这里,实非我愿也。 “奚头,你说咋滴就咋滴,大家没二话,都听你的。” “嗯,哥几个和你出生入死,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什么大风浪没闯过?奚老大,你就发话吧,咱们跟着你。” “奚头,说啥丧气话呢。搞不好别人折在咱们手里,怕他个鬼。” 奚百步深受鼓舞,血气骤沸,底气顿足,跺了跺脚道:豁出去了,反正找不到真凶,我们回去照样没法交代。大家随我进山,干他妈卖皮的…… 众人应声呼喝,斗志昂扬。 一行十五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日头开始垂西,森林里逐渐起了雾。 乳白色旳雾,兀然一团一团地溢出,缓缓地在林间穿梭,散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烟障,飘飘忽忽地笼罩着整片树林。 奚百步走着走着,忽然发觉不对劲,忙喝道:等等,大家点点卯,数数人头。 军士们平日里经常点卯,纷纷停下脚步开始报数:一、二、三…… 喊到十三时,再没有人接下去报数。 居然少了两个人。 奚百步心中一凛,又喊一声:再点一遍数,注意周围动静。 很快又报完一遍数,这次只剩十二个人。 军士们似乎也有点不安,互相前后左右张望。但视线受雾气影响,只能大概看到三四丈范围。 奚百步把龙舌弓抄在手里,搭箭在弦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 “嘻嘻嘻……你们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兀然间,林间传来凄厉的笑声,犹如夜枭一般,声音飘飘荡荡,犹如漂浮流动的山雾,分辨不出是哪个方位。 奚百步道:大家不要惊慌,慢慢按原路返回,小心有敌偷袭。 他话音一落,前头开路的二人刚转身,便猛然向反方向疾飞,像被人用绳索套住拉走一般,瞬间消失在枫树林里。 “嗖、嗖。”两记锐啸。 奚百步开弓发箭,两支劲矢破空疾射,飞向军士被拖走的方位。 惨叫声起,两道人影飞扑奚百步,他再搭箭发射已来不及,忙用弓背横推一架,顶开来袭。 “扑,扑”人影旋即落地,原来正是两名军士,身上要害各中一箭,已然断气。 “嘻嘻嘻,杀掉自己人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难过?还是很兴奋……” 一支箭再次飞出,射向树冠丛中。 枝断,叶落。 笑声未止。 倏地,队伍后面又有一人发出哀嚎,脸上中了十几颗铁蒺藜,像一块煮烂的金钱肚。 “喜神,别玩了,快点杀光他们。” “亡神,急什么?慢慢玩死这帮人,岂不是更有乐趣。” 话落,有名军士突然栽倒,脖子上被套住一根细细的铁丝。他挣扎着抓挠颈脖,却让人拖入迷雾里。 奚百步迅速将龙舌弓转向那边,目光死死盯着,但没有发箭。 他听说过“喜神”、“亡神”,是“瘟神”麾下最厉害的两个杀手。 “喜神”喜欢玩弄猎物,折磨目标,恐吓对手,有的人在被杀前,已经吓得丢了半条命。 “亡神”则不同,他杀人很快,很讲究效率,干净利落,不爱浪费时间,耗费精力。 如果是他们,这里所有人都逃不掉。 这下子,大家都慌了神,乱了阵脚。奚百步立刻道:快靠拢在一起,互相贴近,警戒四周。 说话间,众人迅速围成一团,奚百步站在圈中,持弓环视。 笑声又起:还剩七个。 奚百步愕然,算上自己明明还有八人,怎么会是七个? 他想不明白,但很快得到答案。 只见朦胧的雾中,好像有个东西挂在树上,若隐若现,微微晃转。 奚百步与其他人慢慢靠近,定睛细瞧才看清是一名军士吊在半空,脸色惨青,双目翻白,舌头从口中探出。 “妈卖批的,你们有种出来,咱们真刀真枪的干。” 喜神道:嘻嘻嘻……怕了?要是你们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大发慈悲,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 “滚蛋。” 奚百步骂声未止,圈最外面的一人,印堂倏裂,额前嵌入一枚“铁鸡爪”,脸上鲜血淋漓,呜呼而亡。 喜神道:我会把你留到最后,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 奚百步睚眦欲裂,怒火迸发,猛的从箭囊里抓出一把箭,约摸有十五六支,全部搭在弓弦上。 生死关头,他不得不使出绝招。 倏地,奚百步一式“旱地拔葱”,腾跃而起,人在空中拧腰转胯。 “嗖嗖嗖……”一顿连射,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箭尽数射出,且飞向不同的方位和角度。 这一手是他的绝活。 连续受袭,至少让奚百步看准能藏匿的地点,只要把“喜神”、“亡神”逼出来,尚有一线生机。 即使拼不过对方,也死的不算窝囊。 然而,箭雨一过,矢风陡灭,均无动静。 不,有动静。 奚百步足尖刚落地,又死了一名军士,背心插着一把匕首。 他面如死灰,手指不禁哆颤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嘻嘻嘻……箭法还凑合,可惜遇上我们,算你不走运!” 亡神道:别再玩了,我的“盲雾”快要散了。 喜神道:好吧,不玩了。 忽地,一道剑光划开迷雾,擦过奚百步的脸颊,碧芒将其眼珠映绿。 他闭目间,身旁一名军士一式“玉蟒翻身”旋身腾起,同时右手打出五点星芒,飞射出剑之人。 出剑的人正是方邪真。 他左袖一兜一卷,将五枚暗器全部裹住。 那军士犹如魅影一般,凌空翻向另一侧,其轻功远超奚百步。 军士才是“喜神”。 他利用“盲雾”的掩护,解决掉一开始失踪的两人,再换上衣服混在队伍里。 通过与“亡神”的配合,以声音吸引奚百步等人的注意力,两人寻机暗杀,逐个击破。 所以,奚百步的箭悉数射空,因为“喜神”就藏在他身边,纵然再射百箭千矢也没用。 谁料,方邪真一剑就迫使“喜神”暴露,他唯有快速脱身。 喜神施展轻功,闪跃跳遁,却有人同样纵空飞掠,御风飞行,先一步抢住他的去路。 此人的轻功又远胜喜神。 追命。 空中二人迎面对峙,喜神翻手刚要打出暗器,胸口正中追命一脚。 “追命十一腿” 这是他腿法精髓,共十一式,分别是:追影、追日、追电、追风、追浪、追恨、追梦、追悔、追魂、追神、追逝。 面对“喜神”,追命踢出“追影”。 他的腿劲踢断喜神胸骨,震碎他的脏腑,令其半空呜咽一声,坠地毙命。自己却翻上一根枝杈,居高俯瞰下方。 方邪真屏住呼吸,手持翠绿色的剑,凝视着林间的雾气,静静的观察。 渐渐地雾散了,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树上的追命道:他走了。 方邪真蹙了蹙眉道:下一次,他跑不掉。 奚百步与其他几名手下,面面相觑,仍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仿佛他们都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第397章 乌龙院的秘密(上) “哇——哇——哇——” 在黄昏前的晦涩时分,乌鸦的嘶叫声显得分外尖锐,它们的声音像是凄哀的挽歌,让人心情不畅,失魂丧魄。 葛想想不喜欢乌鸦。 那种鸟叫令她非常不安,像是不祥的魔咒,给她压抑和阴郁的感觉。 她喜欢美好的事物。 爱美。 爱玩。 爱看英俊潇洒的男子。 葛想想轻蹙黛眉,眼眸微凝,面靥在夕阳下像涂抹一层淡淡的胭脂,尤其娇俏。 有种柔柔的美。 清清的艳。 她忧忧的轻叹,蔡旋钟额上的痣跳了跳,像只安静的跳蚤蹦跶了一下。 他侧首瞅向墙头,那并排的一列乌鸦像中了邪似的,哑然收声。乌鸦们纹丝不动,且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注视他的剑。 蔡旋钟的剑很长,有九尺七寸,只能扛在肩上,或拎在手里。 剑是古剑,名曰:转魄,“越王八剑”之一。 此八剑乃越王勾践寻访名师欧冶子,以昆仑山“丹铜矿”铸造的八把宝剑。 分别为:“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 传说转魄剑能“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用此剑指着月亮,可以让广寒宫的玉兔都为它倒转。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 但方才那一瞬,乌鸦的灵魂似乎被“转魄”收走,亦或是被蔡旋钟的杀气所震慑住。 蔡旋钟的剑有名,自身却不太出名,在来洛阳加入“千叶山庄”之前,属于碌碌无名,默默无闻之辈,战绩亦是鲜为人知。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无人清楚他的身份,甚至蔡旋钟是不是他的真名,亦无从得知。 乌鸦一旦不叫,葛想想心情顿时大好。 她心情好时,人也更娇,更俏。 洛阳城皆知“千叶山庄”有位迷死人不偿命的“女公子”葛玲玲,有个杀死人不偿命的“五大皆凶”司空剑冠。 葛想想则属于迷人。 蔡旋钟只负责杀人。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乌龙院的“玲珑阁”,这里原本是座禅院,叫“浓甜寺”。 因徽宗赵佶推崇道教,导致许多不甚出名的寺庙香客骤减,香火渐衰。寺院随之败落,难以为继,“浓甜寺”亦不例外。 后来,葛玲玲出资购置,分发盘缠将寺中僧众遣散。并重新修缮改建,取名“乌龙院”赠予“鳄鱼”利大意。 阁堂内,利大意一见葛想想,就像黄鼠狼看到一只小天鹅,已然坐立不安,躁动不已。 他搓掌的样子,好像掌心能搓出半两油来,嘴里更能淌出半斤。 “想想啊想想,你可算来了,本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葛想想嫣然一笑道:大人,瞧你说的,小女子岂能入大人的眼,大人的心。 利大意道:此言差矣!想想姑娘貌比天仙,本官若有你这一房姨太太,即使少活几载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葛想想道:我一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进大人府里,非给你闹笑话,惹麻烦不成,还是留在姐姐身边多长长见识,学学东西。 利大意笑道:说葛家的人没见过世面,那本官岂不是山野村夫,乡间粗汉。“女公子”乃脂粉英雄,你嘛……脂粉小英雄……呵呵呵……呵呵呵…… 葛想想道:大人所言,真折煞小女子。洛阳城论姿色当属“依依楼”的惜惜,“花满楼”的梦梦,论才情自然是“兰亭”大夫人,论持家有道唯有“妙手堂”林念念,还有“洛阳王”温晚的爱女温柔,爱将温伶真,“小碧湖”的花沾唇都是女中翘楚。哪像我们“千叶山庄”势单力薄,人才凋零,欲振乏力,今后还仰仗大人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想想,你姐姐与我是自家人,关照是应该的。” 葛想想轻轻揖礼:我代姐姐先谢过大人。 “想想姑娘,光谢可不成哦。” 说话的人,在利大意左手位站立,外貌肥头大耳,五大三粗中等身材,却有一双鹰目锐利无比,仿佛一记眼神就能将你大卸八块。 这人叫德意志,他的工作就是把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之类的。 因为他是刑房老总,用刑的老大。 德意志用刑方面的造诣,可算是别出心裁,别具一格。 他最精通的一种酷刑叫“血鹰”。 这种刑罚,据说仅有任劳任怨能从头到尾很淡定的旁观,并对德意志大加赞许,甚至给出一些改进的建议。 诸如朱月明这等老邢总,都是很勉强的看完施刑过程。 “血鹰”之刑前,会先给犯人喝下一口续命的汤药(特制的麻药,还能吊住人的元气),以免犯人在受刑过程中不堪剧痛,活活疼死。然后在犯人的后背上画出老鹰翅膀的纹路,接着再按照这个纹路,用各种工具依次剔除犯人背上的皮肉、筋骨、直至露出肋骨。 不仅如此,德意志会将肋骨向两边掰开,形成老鹰展翅的形态,极为血腥骇人。 有人还认为这种静态的“血鹰”不够生动,于是想办法小心翼翼地,将犯人的肺部拉到肋骨处(这个建议是任劳任怨提出的)。 任怨还亲自指导,任劳更是亲手教学。 并称只要不弄断受刑者的器官,那便有机会看见受刑者呼吸时,肺部还在蠕动,过程残忍至极,有的狱卒当场就呕吐不止,更有甚者直接吓晕过去。 用刑方面,德意志只能算“刑魔”任氏双雄的学生。 任劳任怨在这个领域,是名副其实的发明家,创新者。 要是哪个倒霉蛋遇上任劳任怨用刑,比碰到魔鬼还可怕。 此外,德意志武功也高的可怕,练得一门“三色三杀掌”的奇功。 这门掌法要先练“黑砂掌”、“朱砂掌”、“紫砂掌”三种歹毒掌法。再把三种掌法融合,威力则是三倍增长。 在洛阳城有“三害”:回百应,安德孙,利大意。 下面还有“三恶”:回绝,德意志,查家集。 葛想想一看是此人,忙笑道:大人那份谢礼自然少不了,另外姐姐会预备一份厚礼给德邢总。 德意志顿时眼睛放光,故意问道:有多厚啊? 葛想想顿了顿,想了想回答:德邢总想要多厚,就有多厚,厚到你满意为止。 德意志咧嘴笑道:说笑了,说笑了,我和想想姑娘开玩笑的,切莫当真。我一个刑房破当差的,哪能收葛庄主的礼。 葛想想问:难不成德邢总不肯交“千叶山庄”这个朋友? 德意志沉吟道:利大人与“千叶山庄”是朋友,我又替大人效命,岂会不愿与葛庄主攀交情。 葛想想点头道:那便行了,邢总不收我们的礼,还能算朋友吗? 德意志面露喜色,对利大意道:大人你看看,想想姑娘这张嘴真是伶俐,讲出来的话比花都香,比蜜都甜,讨人喜欢。葛家有这对姐妹,还真让人不敢小觑,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利大意捋了捋长须,得意洋洋的说:那还用说。玲玲姑娘是干爹跟前的红人,他老人家岂会看走眼。 德意志附和道:蔡少保雄才伟略,慧眼识珠,葛家日后定然宏图大展,权掌洛阳城。大人的官运亦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利大意微微一笑,瞥向葛想想的胸。 “承邢总吉言,今后“千叶山庄”有劳动你大驾之时,请鼎力相助,莫要推辞。葛家定当重谢,还是要多重,就有多重的那种。” 德意志一怔,倏然邪笑道:那我肯定出力啊!也是有多大力,就用多大力的那种。 利大意听了,脸上漏出猥琐的表情,目光则偷偷瞄着葛想想,下身不禁燥热起来,就像胯下点燃了一堆柴火。 葛想想听出德意志戏谑的语气,明显是在调戏自己,更察觉到利大意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心中不悦,甚至觉得很恶心,浑身不舒服。 可是她清楚,眼前的人开罪不起。葛玲玲要争夺“洛阳君”,利大意会派上大用场,德意志能帮她们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千叶山庄”为这桩大事谋划已久,碍于葛玲玲是女流身份,总觉力不从心。故而总管司空剑冠建议安排一个傀儡,将其扶持上位,当上洛阳君。 葛家在幕后操控,暗中掌控洛阳。 “洛阳君”只是个名头,“千叶山庄”要的是实权,实实在在的地盘和好处。 蔡攸在京里指挥,洛阳内需要利大意,德意志这等官府中人运作,加上葛玲玲趁势而为,方有成事把握。 可此事难度不小。 游玉遮背靠太师蔡京,枢密使童贯,洛阳府里有安德孙狼狈为奸。 回百应有王黼支持,以及即将上任的“化骨龙”陈化,“妙手堂”的实力又是四家最强。 池日暮近来远交近攻,风头正盛。他同样结交京城里的大官,洛阳一带口碑颇佳,人望极高。 三家实力皆不逊于葛家,胜负难料。 葛想想唯有忍下这口气,她身旁的蔡旋钟则跳了一跳。 跳的依然是额头的痣。 但这个细节,却引起一人的注意。这人你若不注意,就完全注意不到。 他在利大意右手边,身长七尺,一身黑袍,鼻子很尖,宛如乌鸦的嘴,腰间插着一根黑色笛子。 此人,葛想想听说过,但今天是第一次见。 他姓罗,单名一个伯字,“南洋整蛊门”的一流高手,精通蛊术,异术,据说有呼唤飞禽奇术,能操控乌鸦。 蔡旋钟同样注意到罗伯。 葛想想忽然话题一转道:对了。姐姐让我问大人,对这处“乌龙院”是否满意?哪里有不称心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姐姐命人再整改,添补。 利大意道:满意,满意,满意极了。你回去代本官道谢,说她的好意我都记在心里,永不会忘。 葛想想道:那好,小女子便先告辞了。 “别别别……别走啊!想想姑娘,你看看这天色,不如用完膳再回去。” 葛想想有些为难,嗫嚅不语。 德意志搭腔道:前面还说咱们都是朋友,这点面子都不给大人吗? 利大意道:只是一顿便饭,本官想与想想姑娘喝几杯薄酒而已。 “这……”葛想想迟疑一下道: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先去梳洗一下,稍后来客厅与大人同饮如何? “如此甚好!” 说完,葛想想与蔡旋钟走出“玲珑阁”,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笛声。 一时间,墙头的那群乌鸦遽然飞起,围在葛想想和蔡旋钟头顶盘旋,并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叫。 葛想想登时脸色发白,花容失色。 此刻,蔡旋钟提了提肩上的转魄剑,剑仍在鞘内,并未拔出。 那十几只乌鸦仿佛失了魂,晕了向,纷纷急坠撞向地面。 顷刻间,地上赫然多了一堆乌鸦的尸体。 蔡旋钟则跟在葛想想身后,越走越远。 阁内传出人声,说了一句: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第398章 乌龙院的秘密(下) “果真有这种武功?” 罗伯缓缓放下唇边的笛子,他的眼球像两颗闪烁的黑曜石,晶亮中透着诡异。 仿佛被他扫过一眼的东西,都会变得黯淡无光,失去色泽。 云贵地区的“南洋整蛊门”分为两派,以“整人仔”罗平反为首一脉相承传统,专研虫蛊和药蛊。 而“反蛊佬”罗害人领头一支另辟蹊径,精习邪蛊与异术,与罗平反格格不入,分庭而治。 罗害人手下有四位门主:罗西,罗伯,罗利,罗亚。各有绝活,分修:音波术,控禽术,降头术,巫符术。 利大意早年是“整蛊门”外系,与罗家大有渊源,故而十分倚重这位罗家精英。 “罗先生,方才是否有意掂掂他的分量?” 罗伯揖手道:此人进厅前,我就察觉来者不善,是个棘手角色。 利大意扪着胡须,啧啧称道:没想到葛家居然招募到这等高手,可谓下了血本,看来对洛阳君一事,是志在必得。关键这个蔡旋钟底细不明,我担心…… 罗伯接话道:大人是担心,此人是蔡少保安插的眼线? 利大意摆手道:不会。我派人查过,他不是干爹那边的。 罗伯沉吟一会,嗫嚅道:大人,有句话……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先生,但说无妨。” 罗伯问:大人真打算助葛玲玲登上洛阳君的宝座? 利大意扬了扬眉毛,像只招摇过市的老鼠,吱吱一笑:她上了位,还会继续孝敬我吗?到时,谁看谁的脸色都另说,弄不巧要我把以前吃的都吐出来,如数奉还。 罗伯闪动眸光,目光似乎也是漆黑一片,宽大的袍袖内簌簌抖动。 他说:大人所虑,正是属下所忧。葛寒灯在世时,就以诡谲多变着称,工于心计。“不愁门”内斗有其暗中推波助澜,加之池散木和游卧农狼子野心,才致林凤公猝然陨落。可惜他虽有手段,命却不够硬,不够长,没能熬到最后。其女葛玲玲继承父志,雄心更盛,且手段非凡,心机颇深,绝不可轻忽,被她摆布。 利大意冷哼道:我岂会让一个女人随意拿捏? “那大人意欲何为?” 利大意道:她继续孝敬,本官接着受用,送多少照单全收,何乐而不为?至于葛家要掌权,这事先放一边晾着,不急于一时,也急不得一时,这一点她和我都心里明白。洛阳城局势错综复杂,四家公子皆虎视眈眈,枕戈待发,我得沉住气,再观望一阵,谋而后动。 德意志接着道:大人言之有理!先吊着葛家胃口再说。何况,才这点银子就想把大人打发了,太便宜了千叶山庄。游家,回家出手可是更阔绰,更大方。即使池家给的数,亦不会低于葛玲玲。 “唉……”利大意道:不是干爹的缘故,本官岂会与“千叶山庄”搭一条船?干爹要抬举葛玲玲,我总不好驳他老人家面子,毕竟他待我恩重,有再造之情。面子上的事,该帮还得帮,但要掌握分寸,不可太过。否则养肥葛家这头猛虎,回过头咬我一口怎么办?而且,大势未明前,我暂时不去得罪回,游,池三家,也给自己留条后路,方便斡旋。 罗伯抚掌道:大人好手段,趁便还能捞些实惠。 德意志溜须拍马道:不是卑职夸口,大人之才当个洛阳知府绰绰有余,不在话下。 利大意眼尾余光一瞥,随即低头饮茶,虽然不吱声,眼睛可说了话。 谁不想坐上洛阳头把交椅? 这几年,官场上温晚,安德孙,利大意三方各施手段,互成掣肘。 大家表面客客气气,和平共处,私下各有小算盘,小心思。尽管彼此心里有数,但都不点破,维持平衡,不轻易打破现状。 官僚体制里,有时要做到心照不宣。 该雪中送炭时不能无动于衷,该锦上添花时则要顺势而为,该置身事外时懂得划清界限,该落井下石时必须当机立断。 官场之争,远胜江湖。 利大意深谙官场学问,且当官当得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他与温晚的状态是:装糊涂。 自己与安德孙则是:装的不糊涂。 温晚毕竟是绿林出身,官气弱了些,官威淡了点,场面上斗得是谋略,不是武功。 安德孙是官场老油子,但没有江湖背景助拳,与“小碧湖”仅是合作,拿钱办事而已。 是敌也是友。 利大意看的很准,温晚志在京师庙堂,却阻力颇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自己有机会,也有障碍。 机会是:葛玲玲是女人,当不了洛阳君,她需要一个代言人。(他希望人选是自己,葛玲玲与司空剑冠则十分犹豫,态度暧昧不清。) 障碍是:温晚,游玉遮,回百应,池日暮。(安德孙不算障碍,他是游玉遮的人,二人早有默契。一个洛阳正尹,一个洛阳少尹,那才叫两手遮天,双剑合璧,尽在掌握。) 难啊! 想着想着,利大意情不自禁,微微叹气。 德意志见状,眼珠一转道:大人,晚膳前还有些时候,不如去看看你交代过的买卖。 利大意听了,眼神一亮,反问:那么快就办妥了? 德意志道:大人吩咐的事,卑职岂敢怠慢,必然是全力去办。 “嗯,那就去看看。” 说完,利大意,德意志,罗伯往“玲珑阁”后面走。 阁后是一处悬崖,有一条长约二十多丈的铁锁吊桥,连接着对面的山峰,谷深百丈,地势险峻。 另一处山崖矗立一座七层石塔,塔下有几十名劲装短打的汉子把守,他们手持兵器各异,却均是黥面带记。 这群人皆是杀戮越货的江洋大盗,多半是重犯死囚。后被德意志利用职权,赦免其罪收编纳用,成为替其卖命的恶棍。 德意志口中的买卖就藏在此处。 石塔下面有座地宫,阴风阵阵,隐约有啼哭声传来。墙壁上有灯火照明,三人拾阶而下。 地宫很大,光线昏暗,阴冷潮湿。 阵阵咳嗽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里面关押着几百名女子,有良家妇人,尚未婚嫁的少女,甚至不乏幼小女童,全部脚戴镣铐,衣衫不整被囚禁于此。 德意志举高火把,晃了一晃,划出一道亮目的火光,将地宫内照亮。 瞬间吓得不少女子哆嗦不止,惊呼不已,有的蜷缩着抱在一起,眼神里尽是骇色。 “大人,请看。” 利大意环视一圈,嘴角不由上扬,露出阴邪的笑容:有多少? 德意志回答:三百一十九人。 利大意一愕,接着点头道:很好,比我预料的要多。 德意志道:大部分是迁地的村民家属,有一部分是囚犯的妻女家眷。 利大意问:下家都联络好了没? 德意志答:找好了。卑职粗略算过,黄花闺女中姿色出众的,卖到大户人家做填房当小妾,少说有四五百两。长相稍逊的送到青楼,给人开苞落红,不低于二百两。其他的按相貌和年龄分类,一概往妓院,娼馆,窑子里送,接客的“缠头”与老鸨一九分账,老鸨那九成与大人五五分账,逢年过节另有孝敬。实在出不了手的货色,八九两银子卖给财主家当佣人女仆,或给光棍做婆娘都行。至于年纪太小的嘛,京城几家戏班班主都托人来捎话,想挑些皮相好,身段柔的去唱戏,价钱都好商量。 利大意一语不发,眼睛来回打量眼前的女人,视线久久不愿移开。 德意志一瞅,顿时心领神会道:卑职已挑了几名姿色出挑的,特意侍奉大人。都是处子之身,水嫩的很。 利大意笑道:事办的不错,后面的事你放手去做,好处到时再给你加一成。 “多谢大人抬爱。” 德意志咧开嘴,露出崎岖不整的黄牙,还嚎出野猪似的笑声,在地宫里一回荡,宛若这里是个刑场,屠宰场。 那些柔弱无助的女子,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利大意感慨道:葛家送的这“乌龙院”,还真是恰到好处。本官正愁没个隐蔽之所,来安顿这些人。 德意志道:确实如此。要是在洛阳城里,定然瞒不住知府大人。城外涉及“妙手堂”,“小碧湖”,“兰亭”的地盘更不行,这乌龙院正是绝佳之处。而且,这是长期买卖,安全是第一位的。 利大意笑道:能不能长久,就要看你了。 德意志道:大人宽心,只要做的够隐秘,女人有的是,银子嘛……哈哈哈…… 利大意道:用人要小心,尤其是乌龙院的人。 德意志道:这里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人手,他们都是戴罪之身,见不得光,不会出纰漏。 利大意满意道:嗯,不出差错便好。 忽地,一声很闷很沉的响动,利大意霎时皱起眉头。 他身旁的罗伯已飞掠出去,黑影在石阶上一闪再闪,一跃消失。 德意志旋即扔掉火把,展动身形奔出地宫。 利大意静默的思索着什么,又借着地上火把的光亮,看向那群女人。 倏地,他猛一挥衣袖,罡风一振,火把遽然熄灭。 利大意走出塔后,罗伯和德意志正探首望着远处的山坳,只见那里浓烟滚滚,有大片熊熊烈火,照的天空通红。 “叫人去查看一下。” 德意志道:是。 利大意道:不论是谁,一概杀掉。 第399章 一诈一炸 火光炯烁之处是乌龙院前院,曾是“浓甜寺”供上山的香客们歇脚之用。那里已废弃多时,且无人照看,却不知何故起火。 话说另一路的西门烈父子,乌龙山虽不算太大。可要搜寻一个大活人,难度委实不小。 此次追捕,多少带有点意气之争。 西门烈审讯过郎显,没有问出什么线索。原本,他只需按流程即可,将嫌犯押解回提刑司,差事就算办妥了。 他是捕头,主要负责侦察缉凶,而非审案。衙门里有上司谢知举,提刑厅主事蓝克武自会审理,可眼下却出了岔子。 第一,嫌犯跑了,不但杀人越狱,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溜掉的。 西门烈并非觉得丢了面子,而是非常自责。 愧疚的动了怒,发了火。 他脾气向来暴如烈火。一发火,便越发执拗。 执拗的人大多一根筋,认死理,容易冲动。 所以,他执意要将郎显抓拿归案。 第二,追命也参与此案。 于公:身为洛阳总捕头,地方上的事让外人侦办,显得自己名不符实,徒有其职。 于私:他不服四大名捕。 自己打过硬仗,立过军功,一颗虎胆,身怀傲骨。 他非骄兵,却是傲将。 傲则好胜,好胜则勤斗。 西门烈暗下决心,要与追命较量一番,比斗一场。 知父莫如子。 西门小车极少见父亲这般认真,这般有斗志。 甚至一路上寒风凛冽,西门烈身后的“虎首”、“熊头”时不时发出吟啸,仿佛那是呐喊,助威,兵前叫阵,临战杀敌。 “爹,咱们真要进乌龙山啊?” 西门烈道:屁话!不进山,难道回城去? 西门小车道:可为了抓个逃犯,万一得罪利大人怎么办? 西门烈圆目瞪向其子,叱道:怕个甚?我们是来逮犯人,又不是来找他麻烦,有何想干? 西门小车撇了撇嘴,吞吞吐吐的说:可孩儿担心……担心此事……此事与利大人……与他脱不了干系。 西门烈一愕,陡然停步,身躯像根木桩似的定在原地。 “你是说郎显往乌龙山逃窜,是有意为之,而非偶然?” 西门小车道:嗯,否则永宁县能躲藏的地方众多,为何偏偏要来乌龙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父亲岂会看不明白? 西门烈道:倘若郎显参与此案,莫非是利大意授意?深究到底,要杀郎士林和范昀的主谋,岂不变成了他? 西门小车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此事可大可小,爹爹要三思而后行。此案该不该查,能不能查,爹要有个决断。免得窗户纸一捅破,事情漏了光,便难以收拾了。 西门烈忖度间,忽然察觉到什么,厉声问: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西门小车忙摆手道:孩儿与利大人毫无瓜葛,更没参与此事。 “你个小兔崽子,在县城就推三阻四,不想让我查下去。现在又话里有话,是不是有事瞒着你老子?” 西门小车道:孩儿不敢。 “不敢你个锤子,有事情赶紧给我吐出来,否则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西门小车吓得一哆嗦:爹爹莫动气,我真没干有辱你名声的事,但确实知悉些情况。 “快讲。” “爹爹容禀,大约半月前,孩儿去“胡闹巷”的“秋意浓院”处理一桩纠纷。” “那不是家妓院?” 西门小车道:正是。老鸨吕思娘说有人上门闹事,打伤好几个“大茶壶”,砸坏不少物件。那人硬说自己婆娘被人卖到妓院里,要老鸨交人。 西门烈问:后来呢? “后来那人见老鸨叫来公差,不知是怕还是心虚就溜了。我按惯例询问,得知那人叫牛老三,本以为是泼皮胡闹也没当回事,就收队返回衙门。可是这牛老三去衙门里递状子,求郎士林做主,要告“秋意浓院”私拐人口,逼良为娼。结果郎户曹去查了档案,这牛老三还真是本地人,住在洛阳城北的“牛家镇”,是当地民壮会点拳脚。而牛家镇说要开渠修路,强迁不少镇民,牛老三便在其中。” 西门烈道:郎士林掌管民户,祭祀,农桑,迁籍。他既然查档有记录,那此事应该好好核实,看看是否真如其所说,有拐卖人口之嫌。 西门小车唏嘘道:人都死了,核实啥呀? 西门烈浓眉紧皱:什么?人死了? 西门小车道:第二天,牛老三被人割了舌头,挖了眼珠,挑了手脚大筋,挖了心掏了肝,横尸街头。 西门烈问:谁干的? “谁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这么干?寻常泼皮闹个事,最多挨顿板子教训一下,岂会被如此残忍的杀害?” 西门烈想了想道:不会是妓院老鸨派人做的,吕思娘没那胆量。牛老三一定招惹其他人,引来杀身之祸,会是谁呢…… 西门小车道:爹,牛家镇开渠修路是怎么回事,你该清楚吧! 西门烈喝道:废话,我又不是老糊涂。利大意相中牛家镇那里的良田,故意圈地收归已有,此事温知府亦颇有微词。 西门小车接着道:那“秋意浓院”又是谁的产业? “利、大、意。” 西门小车比划一下道:先是牛家镇的村民被迫强迁,流离失所。而后牛老三告状说自己婆娘被人卖到妓院,沦为娼妓。妓院背后靠山又是利大人,此事倘若曝光闹大,谁最难堪?谁最恼火? “利——大——意。” 西门烈目射精光,忿然道:利大意还真干的出这等丑事。 西门小车苦笑一声道:爹,你再想想郎户曹的案子,还觉得与利大人无关吗? 西门烈倏然冷静下来,沉吟道:牛老三这么一闹,郎士林应该是有所察觉。显然他的事只是冰山一角,档案一翻便能找出人口离奇失踪的线索。利大意生恐丑事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其灭口,以绝后患。 “孩儿也猜测是这么回事,故而让爹慎重行事。毕竟利大人根基深固,难以撼动。别打蛇不成,反遭蛇咬。” 西门烈道:果真如此,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西门小车满脸忧色道:爹,你何苦来哉。利大人走他的阳关道,咱们走咱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岂不两全。 西门烈叱骂道:全你个锤子!老子做人坦荡荡,光明磊落。当兵时,杀敌保国。当捕头时,自然要锄奸为民。 西门小车叹道:牛老三屁民一个,死了就死了,这种人一天死个百八十的也不稀奇。再说妓院,里面的女人哪个不是被逼无奈,拉下脸面去操皮肉生意?人家开门做生意,合法合情,咱们何必去多事?至于郎户曹的事,官场内斗,倾轧之争,更非你我能管的。 西门烈听了,怒火中烧,眼球瞪的像两个元宵,鼻孔里哼出浓烈的粗气,右手顺势摘下虎首铜锤。 那一瞬,铜锤隐约有一声“嗡嗡”微颤,枫树叶旋即簌簌震落,像一只只赤色蝴蝶翩翩飞舞。 西门小车看父亲动怒,吓得连忙求饶道:爹爹,孩儿知错,不敢再说了。 他话音一落,西门烈晃动间,铜锤已砸出,“呼”的一响,犹如虎啸山林,鸟兽惊走。 西门小车言语再有失,他也不会用铜锤砸自己儿子。 西门烈出招砸的是树。 “咔嚓”折响,一棵比腰还粗的大树,遽然被砸的倾覆。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嗖”的掠起,再沉身钻入树林深处。 “追。” 西门烈喊声如猿啼,人紧跟着蹿出,朝着人影逃遁的方向追去。 此刻,西门小车回过神来,是父亲发现有隐藏的敌人。他迅速解下腰间的单流星,紧随其父身后飞纵出去。 不消一会,父子二人追到一座破旧的院落,那条人影便是翻墙而入。 西门烈收住身形,目光扫了扫院落,警示道:车儿,当心。 西门小车应声道:知道。 说完,他的单流星脱手掷出,“篷”的将院门震开,父子二人亦全神贯注,生怕有埋伏机关。 门板一倒,并无异常。 二人进了院落,面前就是一间供人休息的客堂。门窗紧闭,里面却灯火通明。 “篷”的一记,西门小车故技重施,甩手一式“流星赶月”,抛掷单流星砸开大门。 倏然间,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蹿入客堂,定睛一瞧,他们皆是一愣。 堂内端坐一人,面朝大门,神情淡定,似乎已等候多时。 此人正是郎显。 西门小车既惊又喜,喝道:郎显,看你往哪里跑? 郎显并不答话,脸上全无惧色,仍是直勾勾的盯着父子二人。 西门小车见状,顿时抓贼心切,一个纵身扑向郎显。 郎显则岿然不动,犹如磐石。 “车儿,有诈!” 西门烈猛的大吼,发出预警。 论人情世故,人际交往,西门小车更像当爹的。 他年轻,头脑活络,看的懂门道,也更适合在官场上混。 但西门烈的警惕性,应变能力,远远胜过其子。 那是战斗经验,是真刀真枪,流血负伤的积累。 他已发觉异样。 郎显怎么可能一路逃跑,来到这里又不继续跑,反而坐等待擒。 绝对有古怪。 树林里的人不会是郎显,而是故意将他们父子引到此地。 这里一定有诈。 西门烈所料不错,对方确实有诈。 郎显就是诈。 他真的就炸了。 一炸即爆。 刹那间,郎显全身迸出眩目的光亮,像无数星星在他的躯体上闪动,金色的光束迅速湮没了他,炽烈的火焰眨眼将他吞吃。 爆炸撕裂了他。 也摧毁了他。 轰鸣声响彻云霄,大地随之颤抖。 客堂的房顶被炸飞,火蛇四处蔓延,火光冲天,一股浓烟在夜空中升起,化作巨大的蘑菇云。 倏地,两条人影落在院中,看着熊熊烈火,不禁面露喜色。 在郎显尸体上布置炸药的人是“算通”,引西门烈父子追到此处的是“食通”。 他们都是“瘟神”的手下。 食通有些惋惜的说:要是死的人是追命,那该多好啊? 算通冷笑道:是啊!不过除掉西门烈也对得起我的绝招“一爆惊人”。 食通道:挺惊人的。也不知亡神,喜神那边得手没?追命可比西门烈难对付。 算通道:他们得手最好,失手更妙。咱们正好将追命一并干掉,拿个双份酬劳。 食通点头道:说的是。 忽然,大火中的客堂内飞出一道火球,呼啸飞向算通和食通。 那是一柄燃烧的铜锤。 第400章 烈火战将 “一爆惊人”是需要精心布置的炸药,采用震动式引爆方式。 首先把炸药藏匿于郎显尸体上,用引线连接座椅四脚,并在二丈内的地下埋好暗线。一旦产生明显震动,触动椅脚引线,便能起爆炸药。 这种方法隐蔽,诡诈,杀伤力强,符合杀手的风格,也是“满天星,亮晶晶”缺少的手段。 火器与炸药向来是雷门绝招。 “算通”潜伏江南霹雳堂六年,才偷学到雷家的独门火药,并进行改良设计,精益求精。 他每次设置“一爆惊人”,都会用带滑轮的绳索缠在腰间,先将自己悬吊离地,在空中完成安装炸药,埋线伪装,放置机括。 “算通”是暗杀专家,亦是爆破高手。 他自信能暗算成功,除非对手事先有所察觉不入圈套。或者对方身怀绝世轻功,像羽毛般轻若无物,拥有踏雪无痕的身法,不触发机关。 显然西门小车擒贼心切,既没发现机关,更无绝顶轻功。他一脚踩到地面就触动暗线,登时引发猛烈的爆炸。 他并非一点防备没有,而是面对这种情形,完全不知该怎么去防。 那不是拳脚掌腿,刀剑枪棒,亦不是暗器毒药,奇门兵器,或其他下三滥的偷袭。 这是令人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毁灭。 爆炸怎么防? 轰鸣声起,郎显第一个被摧毁,全身炸的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他猝惊。 骤吓。 瞬刹间,耀目的火芒令其闭目,彻天的轰响使他耳鸣。 他眼前一黑,脑海空白,愣在原地。 炽热的星火交迸,炙烈的气浪卷腾,爆炸的威力铺天盖地涌向自己,要将他撕裂,扯碎,抹去…… 就在西门小车惊与吓之间的一刻,千钧一发的一刹。 他忽然脚下重心不稳,跌飞出去。确切的说是被人撞开,顶离爆破的范围。 撞开他的人当然是西门烈。 这一撞,也替他捡了一条命。 西门小车脸上被火星一烫,兀然强睁开眼,堂内已是赤焰盘龙,火蛇疾走。 他头晕脑胀,隐约间可见父亲在火海之中。正与袭卷而来的火势搏击,和汹涌的炸劲拼杀。 西门烈疯狂挥动双臂,犹如两座风火轮,根本看不清招式。 他招法极简练,就是全力摆动双锤。 虎首铜锤不停发出厉啸,熊头铁锤不断响起狂吼。双锤抡动间,带起强猛的罡风,形成一道火势难侵的屏障,将冲击波硬生生扛住。 西门小车运目再看,瞧见父亲身上至少有五六处在流血,三四处焦黑。但手里的锤却越挥越快,越挥越勇。 “虎首”与“熊头”交汇时,赤焰与烈火仿佛被这两头猛兽给吞噬了,压制了。火势顿时减弱,炸劲已然抵消。 西门烈宛如战神,斗志狂炽,战意澎湃,顶住“一爆惊人”。 堂外的算通正沾沾自喜,食通则洋洋得意,干掉“捕将”算得上一件高兴的事。 “瘟神”定会重重奖赏,在组织的地位得以进一步提升,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然而,二人脸上仍挂着笑容时,一柄被金色火苗包围的铜锤,陡然飞砸他们。 劲风激荡,声似虎啸。 忽地,二人倏分躲避。食通一式“狡兔三藏”,身形一矮,就势一滚,紧接一跳,三次转换身位,干净利落。 此刻,西门烈已破火而出,他身上带着伤,冒着烟,烧着火,胸怀怒气,眼含恨意,径直扑向食通。 他居然没死! 食通震惊不已,他甚至闻到一股浓烈的焦味,裹挟着暴烈如火的杀气。 西门烈犹如大鹏展翅跃入半空,一式“泰山压顶”手里的铁锤呼啸而下,重击砸落。 “轰”的一震,锤落,地开裂。食通提气往后倒翻,险险避开重锤。 西门烈一击打空,不容对手喘息,顺势拖锤前掠,身子前倾,以肩膀顶撞后撤中的食通。 另一边的算通,见机手腕一抖,三枚“火蝉”犹如三点蓝火,飞射西门烈背心。 “火蝉”既是暗器,也是火器。 他的出手同样:快,准,疾,丝毫不留情。 “乒、乒、乒”三声。 西门小车拦在中间,掷出手中的单流星,凌空连甩几下击打,三点蓝火闪了闪,炸了炸,便消失不见。 为何一个都没炸死? 食通见同伴失手,一失再失。西门烈又欺近身前,甚至对方身上的衣裤,尚有七八处蹿燃火苗,胡髭上仍有没熄灭的火星,他却全然不顾,拼命猛攻。 这人是来拼命的。 食通不想拼。 他是杀手,善于暗杀,岂会正面与人硬拼。 食通决意先撤,旋即旱地拔葱,紧接着鹞子翻身,翻过围墙。 自己的轻功在“瘟神”八名手下中,仅次于“青龙”,高于“小耗”和“喜神”,所以才有他们四组搭档。 “青龙”精于易容,轻功好,“白虎”负责突击。 “亡神”擅长“盲雾”,轻功好,“喜神”负责暗杀。 “小耗”长于侦查术,轻功好,“大耗”负责清场。 自己轻功自然不弱,且嗅觉灵敏,“算通”负责安装机关。 他们一贯两人一组,配合行动。 西门烈武将出身,马上功夫,陆战本领好。但身法是短板,又负伤在身,断然快不过他。 食通想法没错。 但错的是,他遇到的是西门烈。 他翻墙,跃瓦,跳落,足未触地,身后的墙体遽然被击穿个大窟窿。 “熊头”撞穿围墙,震开墙面,惊雷般砸中食通。他的胸膛像圆鼓一样隆起,后背深陷出一个大坑,脊椎骨发出树断般的折裂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食通“扑通”一记,伏地断气,熊头铁锤仍嵌在他的体内,斜竖着像一块歪歪扭扭的墓碑。 算通隔着墙,没有目睹食通的死状,心里已知凶多吉少。 他虚晃一下,往另一侧飞奔。不料被西门小车的单流星缠住,拦住去路脱不开身。 西门小车方才被爆炸吓住,死里逃生后,已反应过来。他操纵间,一条闪亮的白链旋舞,光影暗渡,真似银河流星,迅捷犀利。 算通边战,边退,边打出“火蝉”。 西门小车步步紧逼,招招迫近,单流星舞的密不透风,拨开对手的暗器。 “车儿,我来。” 一记暴喝,西门小车心领神会,侧身往旁边一让。 只见,西门烈龙行虎步,蛮牛似的扑向前去。 算通一怔,双手齐发暗器,两点蓝火分射西门烈面门。 “嘶,嘶。” 西门烈猝然一蹲,“火蝉”飞过其头顶,他弓背前扑,双臂一展一搂,立时抱住对手的腰。 算通错愕间,想使劲挣脱。而西门烈的双臂像铁钳一样,死死将其抱起,以蒙古摔跤的技法,用力往下压摔。 “噗”的一记,算通被重重的摔倒,又被西门烈壮硕的身躯挤压,骨头都散了架。 重摔下他几乎昏厥过去,一记左拳让其又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是痛。 算通痛的又要眩晕昏迷,一记右拳使得他再次疼醒,同时自己的脸骨瞬间粉碎。 又是左拳,再是右拳…… 西门烈骑在算通身上,来回挥动他的拳头,一记又一记。尽管对方挨第一拳时,已差点丧命,打到第二拳时,脸肿的不像张脸,而像是个屁股。 其实,算通已经断了气。西门烈仍不停手,拳头像雨点般砸落。 直到屁股似的脸,既不像脸,也不像屁股,更像一个西瓜。 腐烂的西瓜。 “爹,别打了。” 西门烈一拳擂中,烂西瓜似的头颅已形同一坨淤泥,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任何一处五官。 他终于停住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并剧烈的呛咳几下,拳峰上染满血水,目光依然彪悍。 西门小车将父亲扶起,拍灭一处还有火星的衣角。才发现西门烈的左腿被炸伤,有道很深很长的口子,不断的冒血,其他身上还有几处烧伤和擦伤。 他心头一揪,刚才不是父亲挺身救险,自己已经被炸死。 “爹,我替你包扎止血。” 西门烈喝道:包扎个锤子,帮我把锤子先捡回来,搞不好敌人很快会杀来。 西门小车只得从命,把虎首,熊头双锤捡来交给父亲。 他手掌握住锤子,心里像踏实许多,神情亦舒缓下来,肯让儿子替他敷药包扎。 包扎完毕,西门小车道:爹,郎显死了,咱们回城吧?你身上的伤,孩儿不放心。 西门烈沉默一会道:现在看来,郎显只是诱饵,劫牢似乎是场做给人看的戏。 西门小车道:别管是不是饵,是不是戏,总之先离开此地再说。 “不行。事情没那么简单。既然别人故意引咱们来乌龙山,必然另有隐情。否则,他们用郎显为饵,哪里不能去,偏偏要来这?” 西门小车道:爹,你就听孩儿一次劝,这案子不能再往下查了。 西门烈眼睛一瞪:我不查下去,等于给追命看笑话,落下口舌。倘若他破了案,我还有脸继续当总捕头?外人以为我胆怯,没种,斗不过四大名捕。 西门小车苦着脸说:那就让追命继续查,去碰一碰利大意这颗铁头钉,咱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妙。 西门烈怒哼道:利大意若真犯了王法,我定要讨个说法,治不了他的罪,也要揭露其丑状。 “爹,何苦呢?你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洛阳城的事,不能太认真,认真就输了。” 西门烈一听,勃然大怒,正要开口责骂。 蓦然,两条人影自林间一前一后飞出,身法快如掣电,轻若鸿毛。 西门烈猛然起身,挺锤叱道:是谁? “西门捕头,是我。” 那前头的人是追命,后面的则是方邪真。 西门烈一瞧,仍不放松警惕:怎么是你? 追命道:我听到爆炸的动静,故而赶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料到原来是你。 西门烈又瞅了瞅追命身边的方邪真,瞳孔收缩,冷冷问:你是方邪真? 方邪真冷冷的答一句:我是方邪真。 追命瞧见西门烈腿上有包扎,关切的问:你的伤不碍事吧? “皮毛小伤,算不得什么。” 追命眼睛扫了一圈,看见地上脸不成型的算通,指了指问:他是郎显? 西门小车道:不是,他是杀手。 追命微讶道:你们也碰到了。 西门烈反问:也有杀手要杀你? 追命点了点头,又问:可有发现郎显的踪迹? “死了。” “死了?” 西门烈指向大火燃烧的客堂:他在里面,但早就死了。有人用他做鱼饵,把我们钓到乌龙山。 追命皱紧眉头,方邪真亦是脸色一变。 不一会,奚百步与几个兄弟也赶到这里,追命问了问事情原由,西门烈把知道的情况叙述一遍。 追命对方邪真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方邪真望了望峰顶的乌龙院,哂然道: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401章 调虎上山 追命一发愁,便犯了酒瘾,遽然盘膝坐下,解下酒袋自顾自的喝起来,俨然忘记自己身处的境地。 他酒量惊人,好比一个无底洞,似乎永远无法注满。 即便酒浪来袭,也照单全收,那份豪爽之气,犹如狂风卷黄沙,让人望尘莫及。 倘若酒至酣处,越是豪情万丈,满腔热血如潮,纵性奔流,扬洒天涯。 追命的度量,亦如其酒量,胸襟如茫茫大草原,辽阔无边。 能容人,容事,容天下。 就是容不得仗势欺人,以权压民。 此刻,他却很烦恼,喝酒的神情也变得忧愁,眼角那深深的皱纹,孤独的延伸至双鬓。像寂寞的线,编织着无尽的惆怅,无寄的落寞。 幸好他除了酒,还有同门和朋友。 方邪真默默地走近他,轻轻的蹲下身子,静静的像片雪花飘落,带着无瑕的诗意。 他孤傲不羁,寂寞如雪。 在熊熊火光前,二人的身影肩并肩,彷如两小无猜的小伙伴,又似惺惺相惜的故交,更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你有何打算?” 追命面向方邪真,没有答话,而是将酒囊递了过去。 “你渴了吧?” 方邪真愣了愣,转而笑了笑,笑容如清泉流响,令人心旷神怡。 他接过酒袋喝了两口,仅仅两小口。 方邪真不愿多饮,并非其酒量不好,而是囊中的酒已然不多,尤其这酒还是追命的。 追命嗜酒如命,方邪真视他如友。 真心的知己。 方邪真将酒袋递还,继续问:你似乎在犹豫?是不是想到什么事? 追命道: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判断吗?洛阳城有一股新势力,游离于四公子的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好像正在酝酿一场惊天阴谋。 方邪真微讶道:对方漏出破绽了? 追命道:郎士林和范昀在神农湖遇害,直接牵涉到“兰亭”与“妙手堂”,意在挑起池家和回家争斗。而西门捕头所叙述的情形来看,郎显越狱是别人做的局,故意把我们引到乌龙山,其目的是要扯出利大意以及“千叶山庄”葛家。一个案子短短数日,已涉及洛阳官府与三家公子,这幕后主使到底意欲何为?想搞什么名堂? “没啥好想的!郎士林的死,利大意嫌疑最大,至少他是主谋之人。” 西门烈一扯大嗓门,比没受伤前更响,精气神也更足,像是点了火的炮仗。 追命不认同的说:这是你片面猜测,若要定案,为时尚早,亦太过草率。 西门烈一听,不服气道:我的猜测可是有根有据。首先利大意以权谋私,有贩卖人口之嫌。牛老三事发后,郎士林身为户曹掌管户籍,定然掌握其犯法的罪证。利大意恐其检举揭发,使自己脏事败露,故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这便是他的作案动机,你说有没有道理? 追命思忖道:你说的动机能成立,但作案手段和方法有漏洞,无法说通。 西门烈眼珠一瞪,反问:怎么说不通? 追命正色道:既然要灭口,只需遣人将郎士林秘密杀害即可,这对利大意来说不难办到。何必牵连不相干的范昀,另添枝节?此外,郎士林已死,他本该低调行事,谨慎应对,夹着尾巴做人,怎么会搞出更大动静?关键一点,郎显现身乌龙山的这条线索,本身就值得怀疑,利大意绝不会把火引向自己这边,烧到他的地盘。 方邪真眼神一亮,宛如出鞘剑芒:所以主谋另有其人,并且与利大意不是一路,甚至是他的对头。要借四大名捕和提刑司的手,来帮其剪除利大意,甚至包括葛家。 追命道:或是借利大意的势力,反过来清除我们,其目的就是要两方人马打起来,拼个你死我活。不管哪方得胜,主谋之人都是赢家。 西门烈听完,迟疑一阵才说:可利大意仍脱不开干系,郎士林攥着他的把柄,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旁边的奚百步跳了出来,一副经验老到的做派,嘴里振振有词:这位捕爷,你还真得相信三爷的话。有句话叫“抬头不见低头见,官官相卫好相见”,利大人和郎大人同署为官,官场上的事玩的比咱们明白。牛老三一介平头百姓,郎大人犯不上为他得罪上司,把自己顶出去,何苦去管闲事?诸位再想想,本身屁大点事。理应打打招呼,卖个人情,拉近彼此关系,郎大人可是官场老手,岂会不懂?咱再说利大人,不至于为这事把郎大人弄死,好歹是朝廷命官,杀了后果反而严重,局面难以收拾。 追命道:你说的一半对,另一半我不赞成。 奚百步一愕:三爷,我讲的句句皆是至理名言,官场实情。 追命道:有些是实话,但百姓的事不是小事,屁事。朝廷亦并非全是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之流,也有忠君爱民,励精图治,大公无私的贤臣。 “是是是……三爷就是这样的人。” 追命瞅了奚百步一眼,也不理会他,而又看向西门烈。 奚百步所言,听上去有点拧巴,有些刺耳,甚至直白露骨,却不无道理。 冷静分析一下,事态并未不利于利大意,郎士林是有可能顺水推舟,因利乘便去讨好他。 利大意做官多年,心里长眼睛,手里有尺度。不会那么冲动,轻率的杀人灭口,把事做绝。 果真如此,那他的官是白当了。 此刻,西门小车脑子转的飞快,也劝说:爹,孩儿觉得追命捕头说的在理,此案另有主谋。眼下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切莫中了别人圈套。 他的说词另有其意,想劝西门烈就此收手,别蹚这场浑水。 利大意位高权重,扳倒不易,就算触犯王法,那也别去招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管的多,错的多。 西门烈怫然不悦道:对方都杀到我鼻子跟前了。圈套也好,陷阱也罢,老子偏要闯一闯,冲一冲。就算利大意没杀郎士林,也有其他罪行,难不成就不管了? 追命道:当然要管。 西门烈问:你不怕得罪利大意? 追命回答的很干脆,就一个字:怕。 这下子,众人皆是一怔,均未料到。 追命随即道:所以这案子我去查,你回洛阳禀明谢大人,让他上报温知府。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务必顺藤摸瓜,继续追查。 西门烈道:那你怎么不回去,由我去查? 追命道:因为你受了伤。 “伤个锤子,老子上阵杀敌,身上没少挨窟窿,不是照样冲锋陷阵。你想把我支开,没门!咱们还没比完呢!” 追命一笑,倏然敛容道:有人! 忽地,院外响起几声惨呼,奚百步一听便知是自己院外警戒的兄弟,心里情知不妙。 他们遇险。 或已遇难。 门外闯进四五名杀气腾腾的壮汉,这些人脸上黥面,手里拿着钢刀,刀上仍有血迹。 更多的人从围墙翻入,有的一边翻墙,一边打出暗器,一边抽出兵刃。还有一些伏在墙头,藏在树上,手持连弩击发。 奚百步最先出击。他张弓,拉弦,搭箭,三个动作同时进行,一气呵成。 两只手如何完成三个步骤? 答案是:能。 不仅能,还很娴熟。 他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左脚金鸡独立,右足勾弦拉弓,怒吼中发出一矢。 奚百步的箭抽的快,搭的速,射的疾,但有人比他的箭还快,还速,还疾。 只见,追命犹如弹丸标了出去,他闪电般追上飞行中的羽箭,一脚蹴中箭尾。飞箭猛的加速前冲,“噗”的一记,箭尖穿透敌人咽喉,又贯出射中后面一人的面门。 其余敌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轮腿影就迎头盖来。壮汉们纷纷躲闪不及,中脚栽跌出去。 追命撂倒几人,身子却还在半空,他一脚踩在前面喉咙中箭,仍摇摇晃晃没倒的敌人肩上,借力又反掠回去。 回飞的过程中,追命右眼瞅见方邪真手中碧芒一灭,正收剑回鞘,墙头和树上有七八人相继坠落。 他左眼则瞥到西门烈拎着双锤,脚下躺着六具脑袋开花的尸体,脑浆与血水流淌一地。 西门小车也击毙二人,剩下的敌人见势不妙,调转方向拔腿就跑。 追命斜飞落下,轻若无声,看了看地上的尸首,眉头兀然一蹙。 西门烈道:我看过了,这些歹人脸上有刺配印记,都是洛阳大牢的囚犯。 追命问:他们不该在牢里待着吗?怎会在外头胡作非为? 西门烈冷哼道:当然是德意志干的好事。 “是他!”追命的眉头蹙的更紧,额头的皱纹也愈深。 方邪真道:剩下的人都往山顶的乌龙院跑了,估计那里是他们的老巢。 追命目光闪动,灿若星辰。他微微一叹:看来这乌龙院别有洞天,我非去一趟不可。 方邪真依然是那句:是我们非去不可。 西门烈左顾右盼,叫嚷一声:老子不去,岂不成了锤子? 追命心想,以西门烈的脾气,让他回去断难从命。不如同行互相有个照应,况且他是洛阳总捕头,若利大意和德意志在乌龙院,交涉起来会方便不少。 他踌躇间,西门烈嚷道:老子不会拖累你,别磨叽了行不行? “也罢!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西门烈咧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追命不放心,又叮嘱道:但情况未探明前,你不可莽撞行事,以免打草惊蛇,坏了正事。 “行了行了,啰嗦!老子心里有谱。” 奚百步道:三爷,我跟你一起去。 “你最好别去!”方邪真神情冷峻的说:去了,可能回不来。 奚百步昂首挺胸道:我不为范大人的死因,而是为我死去的弟兄们。倘若凶手在乌龙院,我拼了命亦要替他们讨回血债。 追命长叹一声:唉……一起吧。 不一会,追命,方邪真,西门烈父子,奚百步五人朝着山顶进发。 客堂仍旧在燃烧,院内忽然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霾,从雾中渐渐走出一名白眉捕快,其身后紧跟两人。 李通环视四周,瞧见一具特别的尸体,白眉不禁一挑。 张龙道:我去,这是算通吧?脑瓜子咋烂了? 赵虎道:食通死在外面,后背凹陷成一口锅,下手够狠的! 张龙讥笑道:两个蠢货活着时就够蠢,没成想连死相都蠢。 李通厉声一叱:住嘴! 张龙倏然收声,赵虎轻轻摇首,神态十分惋惜。 李通道:亡神,喜神人呢? “他被追命杀了,我好容易才逃脱。” 回话声来自雾中。 李通阴沉着脸道:追命可有帮手? “有,方邪真。” 李通想了想道:你立刻回洛阳,通知雇主:追命和西门烈都去了乌龙院,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会找机会下手。 “是。” 李通补了一句:记住,让他再付三成银子。 “是。” 李通道:去吧。 话音方落,雾便缓缓散了,李通三人已然不见踪影。 第402章 虎穴豺狼 酒宴上,五名身材婀娜的舞娘翩跹起舞,利大意索然的轻摇酒杯,凝视着微晃的酒沫,迟迟不饮。 他显得意兴阑珊,心事重重,情绪不宁。 前院失火,令其莫名的惶惑不安,预感有不祥的事要降临,而且即将发生,会威胁到自己。 他自入仕途为官,便养成个习惯。 每天翻看黄历,卜卦测算。 宋朝奉道,术士盛行,迷信思想广播。但凡朝廷命官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官运,家运,财运寄托于上天恩泽和神灵庇佑。 尤其那些奸佞贪浊的官吏,因为做贼心虚、对前途忐忑多疑,毫无自信,故对鬼神之事尤其笃信,甚至豢养道士为其施法改势,保佑平安。 利大意看近几日对他个人仕途、命运颇为不利,故向温晚告了病假,推说在家休养,实则躲到乌龙院避讳躲难。 因乌龙山位于洛阳城西,是他的福位。 不过今日黄历写:酉时属凶,煞东,天火受死。偏偏天色昏暗时,东方的院落忽然起了大火,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利大意让这场火一烧,顿感酒已不香,歌舞亦不美。连他垂涎欲求,意淫遐想的葛想想都没顾得上看几眼。 而德意志的眼睛始终紧盯那名领舞女子身上,像被施了定魂咒,无法离开。 他的眼球不停滑动,随着她的舞姿游转而挪动,一会移到娇艳的朱唇,一会移到柔弹的胸脯,一会移至纤细的腰肢,一会移到圆玉似的臀。 看的他嘴角流出不知是酒,还是口水的液体,滴滴答答淌落桌面。表情猥琐至极,模样丑陋不堪,像头猪圈里拱食的猪。 此时的他,没有心事,只有“那事”。 德意志没有妻室,从未娶妻。倒不是他没钱讨老婆,相反其财富足够纳三十房妻妾。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娶来干嘛? 要聘书彩礼,要置办宅子,要首饰细软,要摆酒请客,要供养吃穿,要像菩萨一样伺候着,要防鬼似的怕被戴绿帽子。 这多麻烦。 不省心,不省事,不省银子。 德意志一旦看中的女人,他有上百种方法弄到手,比他用刑的种类还多。 有的女子不肯就范,他会将其家中父母兄妹,丈夫儿女,亲朋好友全部抓起来。用严刑折磨,残酷施虐,将他们弄伤弄残,甚至弄死。直到女子不堪亲人受苦遭罪,被逼答应委身于他。 等自己玩够了,玩腻了。要么把女子卖到娼馆妓院,要么赏给手下那帮囚徒恶寇,继续受他们凌辱。不少女子熬不住此等泯灭人性的兽行,最后含冤自尽,饮恨而终。 这多快活。 不费心,不费事,不费银子。 他没觉察到利大意忧心忡忡,葛想想却看在眼里,她遥举酒杯道:利大人,你怎么不喝呢?是不是有心事啊? 利大意一醒,旋即举杯回道:喝……喝……没有不喝啊!我哪有心事?想想姑娘,我们来干一杯。 说完,他一饮而尽,葛想想笑盈盈的跟着喝完。 她又向德意志敬酒:德邢总,你也喝呀!别光顾着看,待会有你看的时候。这五个舞姬都是姐姐送给利大人和德邢总的礼物,跑不了的。 德意志一听,精神大振,欲火贲涨。眼珠一转悠,已明白葛想想的话。 这几名舞娘的确是好礼物,他巴不得当下酒宴立刻结束。然后带着“礼物”去腾云驾雾,极乐升天,直至欲仙欲死,风流快活。 他心情亢奋,耳朵依然灵敏,听见利大意喃喃低语:怎么火就烧着了呢?偏偏是这个时辰,那个地方,不妙啊…… 德意志尽收耳底,心里默默来回盘算,便道:大人可是担心那失火之地? 利大意沉吟不语,面容浮现异样的表情,仿佛胃里有许多蛔虫,顺着食管爬到脸上似的,难受不堪。 “大人不必忧虑。兴许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山民在偷猎,点火失手烧着林子,不妨事的。” 利大意勾了勾嘴角,郁郁的,闷闷的倒酒自斟。身边的罗伯道:大人,要不我去瞧瞧? 德意志摆手道:不用。我派了三十名手下过去,岂会搞不定? 利大意听了,脸色稍稍缓和些,释然道:可能是本官过于谨慎,太多虑了。 德意志笑道:你就放宽心,一会酒宴散了,让这几个美娇娘好好侍奉大人,痛快一晚岂不美哉。其他事,卑职会料理干净,不会打扰到大人。 葛想想美目一瞟,柔柔的睨向利大意,令其不禁心头一颤,愁云顿消,色心骤起。 “德邢总此言差矣,甚为不妥。本官岂是那等淫乱之徒,我可只倾心于想想姑娘,若能得她垂青眷顾,与美人共度一宿春宵,那才叫美哉矣。” 德意志迎合道:那是那是。想想姑娘绝色佳人,利大人英气非凡,真是天作之合,地造一双啊。如此佳偶,何不趁今晚入了洞房,龙凤相合,两全其好啊?大人定会好生疼惜,用心怜爱,不负佳人也。 利大意笑而不应,眼眶里放出淫邪之光,贪婪的投向葛想想。 那种眼神犹如一对爪子伸了过去,不管你同不同意,都会剥光你的衣裳,一件不留,寸片不遮。 亵玩的话令葛想想倏然不悦,浑身不舒坦,连毛孔都透着厌恶和鄙夷。 但她不能摆在面上,至少利大意不能轻易冒犯,更不可与其顶撞。葛玲玲与千叶山庄如今的局面,仍有借助利大意之处,否则“妙手堂”第一个就会越过界,抢夺葛家地盘,蚕食她们的势力。 所以要忍。 葛想想不高兴,却要佯装高高兴兴,但有人一点都不高兴。 蔡旋钟神情冷漠,比剑锋还寒。 同时,罗伯的眼神像钩子一样,勾住蔡旋钟的手,还有他的剑。 转魄神剑。 蔡旋钟厉厉的回瞪一眼,额头的痣随之一跳。罗伯脸色遽然寒了一寒,指尖已按在腰间的铁笛。 他感觉有敌意。 还有杀气。 杀意如火。 葛想想亦有觉察,忙道:大人就会取笑人家,我一丫头片子,哪里配的上大人?你和德刑总再欺负人家,我都没脸回去和姐姐交代了。 利大意双眉一剔,顿时收敛道:德刑总都是玩笑话,不必当真,大家乐一乐而已,想想姑娘莫要恼了。本官对你是那种当自己亲妹妹的喜爱,并非非分之想,亦无他意,你别误会。 他这般说,是因为也感到蔡旋钟的杀意。 此外,葛想想把葛玲玲搬出来,且话里含沙射影,暗示你们再无理调戏她,她便回去向葛玲玲告状。 利大意深知再放肆下去,让葛想想下不来台,那葛玲玲定会向蔡少保诉苦。蔡攸向来看重千叶山庄这股力量,尤其偏袒葛玲玲,欲助她成事。 为这事起嫌隙,到时双方关系就闹僵了,谁都不好过。芝麻没捡到,西瓜也丢了。 何况他本就打算,葛想想有意,那就笑纳,不肯便作罢。 德意志心知前面的话,也许太过轻薄,动了火气。立马笑脸道:不错不错,就是一句玩笑,莫往心里去。你们别说,想想姑娘和大人还真像一对亲兄妹嘞。 论年纪利大意足够做葛想想老爹,她亦不动怒:既然利大人,德邢总这般发话,那小女子就认大人当亲哥哥可好? 她此话有两层含义:一来断了利大意邪念,免得纠缠不清。二来葛家与他要继续合作,认哥认干爹是可行之举。 反正葛想想嘴上认亲,内心把利大意当猪当狗,当老鼠当臭虫,当倒灶鬼,干林老,当王八羔子,鳖孙犊子,逼斗油子…… 气氛一下子缓和,突然有人来报。 葛想想击了击掌,舞娘立即退下,通报之人慌慌张张:大人,德老总,出大事了。 利大意脸色一沉,德意志叱道:慌个甚?啥事情,天塌了不成? “咱们在前院折了二十多个兄弟。” 利大意瞬间心头一紧,问道:可是着火之处? “就是那里,来了几个煞星。” 德意志有点不信,接着问:你说折了二十多人,他妈的有没有乱讲?谁那么横,敢踩到乌龙山的地界? “小人认得其中两人,是总捕头西门烈和他儿子。另外有个使剑的白衣人,那剑又快又狠,厉害啊!对了,还有个人腿快的看不清,像鸟一样飞来飞去,都不用落地,简直神了。” 德意志挤了挤满脸横肉,五官变得狰狞起来:西门烈这烈货怎么来了?他是死脑筋,难缠的紧。 说完,他看向利大意,自己平日里亦不愿搭理“捕将”。 这人软硬不吃,十分傲纵。 “西门烈……有点头痛,但还不打紧,我还能压一压他。”利大意皱眉道:我是担心另外两人。 罗伯接话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有一个是四大名捕的追命。 利大意点头道:我就怕是他。此人有皇帝御赐“平乱玦”,如同尚方宝剑,能先斩后奏,本官很难约束他,难办啊…… 蔡旋钟冷声道:追命若来了,那用剑的白衣人恐怕是方邪真。 利大意道:方邪真,洛阳城最好的剑客之一。 说完,他看向蔡旋钟,表情很玩味。 “他的剑法很好,至少洛阳城除了我和司空总管,很难有人比他更优秀。” 蔡旋钟没有贬低方邪真,反而颇为认可。 葛想想好奇的问:那温晚大人的“境剑”呢? 蔡旋钟微眯着眼,淡然道:我没见过“境剑”,不好评论。甚至那是不是剑法,威力如何,亦无从知晓。而方邪真和司空总管的剑法,我都领教过,见识过。 利大意饶有兴致的问:若你们三位比试,谁会更胜一筹? 蔡旋钟道:活着的人。 利大意抚掌笑道:有理。 德意志问:他们明显是冲咱们来的,大人还需早做定夺,防患于未然。 利大意道:是福是祸,躲是躲不过去,索性就见招拆招,和他们玩玩。 他话音一落,转对葛想想问道:想想姑娘,不知你们“千叶山庄”会不会站在本官这边? 葛想想莞尔一笑:我都认大人做亲哥哥了,你说会不会呢? “哈哈哈……”利大意大笑道:有贤妹助我一臂之力,本官甚感欣慰。 葛想想道:咱们兄妹同坐一条船,自然是风雨同舟,共渡难关。 “好!” 利大意赞叹声起,“啪”一记裂响,已将掌中酒杯捏碎。 葛想想不由心惊,心忖利大意的武功估计还在德意志之上,差点看走眼,小觑此人。 片刻后,有人再来通报,说院外有人求见。 “来的好快啊!”利大意微微一笑道:请进来吧。 第403章 狐假虎威 追命,西门烈父子三人被请进乌龙院,侍从在前头引领带路,十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啼叫。 “真晦气。” 西门烈抬首斥骂,手中双锤用力互碰,撞出一记震响,宛如雷鸣,惊得乌鸦四散。 他早年参军打仗,每次激战过后打扫战场,便会遇见许多乌鸦。它们在尸堆间蹦跳,灵活的像老鼠,不断撕啄尸体上的腐肉,比秃鹫还贪婪。 西门烈目睹过战争的惨景,亲历过战友们的殉难,皆是痛心疾首的记忆。而一看到乌鸦,就会让他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他没料想,自己到了客厅外,居然有更多的乌鸦遍布满院,数量惊人足有几百只。 乍见乌鸦成群结队,黑压压的聚成一团。仿佛一片黑色沼泽,你只要深入其中,随时会被吞没。 西门烈瞬间火冲脑门,怒视仆从道:什么意思?哪来那么多丧气玩意? 仆从低着头倒退几步,霍然转身一溜烟的走了,头也不回一下,更没交代任何话。 西门烈一怔,正要追上仆从问个明白,追命一拦手道:别急,先看看再说。 忽地,客厅内传出一阵怪诞的笛音,旋律凄沉且嘶哑,声音算不上尖锐刺耳,却令人耳膜隐隐有淤塞感,像有飞虫猛的扎进耳朵里,堵住你的耳蜗孔。 乌鸦听见笛声十分听话的往两边移动,中间倏然让出一条通道。 西门小车倏然色变,不禁咕哝一句:爹,这什么鬼?你看这群乌鸦像是被笛声操控,任由声音摆布,莫非中了邪? 追命道:御兽御禽之术,倒不足为奇,“江湖八大术”,“茅山奇术”,“鬼谷纵横流”等,皆有此神通,甚至走江湖的口技学舌艺人,也能办到。不过,从笛声判断,控鸟之人的内力精湛,非同等闲,待会我们需留神应付。 西门烈不以为然的说:我怕他锤子。 说完,他提锤迈步要走,却被追命一把拉住手腕。 他愕道:你干嘛?松手! 追命提醒说: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一会无论里面有谁在,先别正面起冲突,见机行事,不得鲁莽。 西门小车点头道:爹,你可得把暴脾气收住。不管里面是利大意,或是德意志,务必把话讲明白,事情搞清楚再讲。 西门烈挤了挤粗浓的眉毛,像树上振翼的蝉,动静即止。 “知道了,快松开手。” 他表面很不情愿的答应,心里则清楚追命和儿子的话并没错。 追命笑了笑,眸光微闪,像蜻蜓点水泛起的涟漪,波纹随之荡漾。 一起荡漾的,还有他的笑意与皱纹。 三人刚一进厅,德意志便迎上前来,并给出一记大大的,深深的,热情似火的搂抱送向西门烈。 “西门兄,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啊!” 他手臂未抱住对方,身躯已陡然停顿,一柄焦黄的虎头铜锤将其抵住,使其不得再进半分。 “西门兄,这是何意?” 德意志面肌一抽,身上的赘肉随即抖动,十分诧异的望定西门烈。 “没什么意思。身上脏,不想弄脏德老弟的衣服。” 德意志眼睛很尖,一进门就瞧见西门烈身上的衣服有多处烧焦扯破,还有好几块血污,尤其腿上伤口不浅。 身为邢总精于用刑,眼力老辣,他什么伤口没见过。只需眼皮一瞄,隔着布也能从血迹形状,血渍大小,走路的细微异样,包括残留身上的火药味,推测出那是炸伤。 他假装不知。 装没看见。 尽管装的很假,却装的煞有其事,还要表现的非常殷勤。 西门烈是朱明月派系,笑面邢总可比自己级别更高,权力更大,实力更强,手腕更狠,心眼更多,诡计更毒,背景更好,连笑起来都更奸,更诈,更伪善的人物。 朱明月的面子一定要给,故而对西门烈他向来较为和气。 “哎呀呀……是我眼拙,没瞧见西门兄有伤在身?你伤得重不重,打不打紧?敷药了没有?让我瞧瞧可好?” 西门烈放下铜锤道:鸡毛蒜皮的小伤,算个锤子?德老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德意志尴尬的放下手臂,用眼角一瞥追命,转而揖手道:哎呀呀……这不是追命崔三爷?恕我眼拙,没瞧见尊驾,该打该罚。 追命客客气气,拱手回礼道:德邢总,你我同僚,没有尊卑之分。何况你的品级,还在崔某之上,就不用虚套了。 德意志笑道:你是御封神捕,受圣上恩宠,岂是我这芝麻小官可比。 追命道:神捕二字,我断不敢当,就是普普通通的捕快罢了。 “那不知二位,为何大驾至此?” 西门烈道:我们是来办案的。 “哦,办案啊……”德意志故作沉吟道:怎么办到这里来了? 追命笑道:我与西门捕头在缉捕一名重要的人犯,一路追踪到乌龙山,结果遇上匪寇恶斗一场。见天色已晚,正巧有些口渴饥饿,听闻乌龙院是利大人的私宅。所以厚着脸皮前来叨扰,望求宿一晚,顺便替西门捕头找身干净衣服,明早便回县里。 西门烈表情僵硬,懒得多说一个字。西门小车道:我爹有点伤,最好能清洗下伤口,休整一晚,请德邢总行个方便。 “原来是这样啊!”德意志看了看三人,又问:就你们三人? 追命答:就我们三个。 “不对吧!还有那个方……” 德意志话到一半,旋即被一记响亮的清咳打断。 利大意一副病怏怏,蔫恹恹的模样,由罗伯搀扶着从后厅缓缓步出。 德意志亦回过神来,方才差点说漏嘴,将方邪真的名字说出。那岂不是承认,刚刚与追命他们交手的人是他手下,否则如何得知方邪真与其同来。 幸亏利大意一记咳嗽打断及时,他马上转身揖手道:利大人,你病体欠安还出来,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追命随即行礼,西门烈被儿子扯了扯衣角,勉强拜见利大意。 “咳咳咳……”又是急促的咳嗽,利大意气息奄奄的靠着椅背,精神萎靡的环视一圈道:这不是崔捕头,西门捕头嘛? 追命答:正是在下。 利大意吃力的挥手道:坐……坐……都请坐吧。 “谢大人。” 利大意一边喘气,一边道:本官突染沉疴,身子虚乏的很。特向温大人求告十日假,来乌龙院养病。未想两位捕头造访,有失远迎,多有怠慢。 追命恭声道:此话差矣。明明是属下来叨扰大人休养,多有不妥,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崔捕头名誉天下,乃天子门生,诸葛先生高足,本官岂敢怪罪。” 追命道:都是圣上垂爱,世叔教诲有方,我只是沾了光而已。 利大意木楞的点了点头,又问:二位来乌龙院可是有要事? 西门烈刚要说话,追命抢先道:并无大事,只是追捕逃犯路过,欲借宿一晚。 德意志道:嗯,崔三爷和西门兄办案经过乌龙山,想求大人行个方便住一晚,明天就走。 “咳咳咳……”利大意手捂住嘴,身体跟着咳嗽颤抖,好一会才缓过气来: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此宅院虽然简陋,却还算干净。几位不嫌弃,住下便是,有何需要让德刑总安排就行。 “多谢大人。” 这次道谢的人是西门小车。 他朝父亲使了个眼神,追命则对西门烈扬了扬眉。 “谢了。” 西门烈谢的很生硬,仿佛自己才是乌龙院的主人,别人来他家蹭吃蹭住。 利大意微微一笑,笑容稍纵即逝,好整以暇的问:不知你们追捕什么逃犯,要劳动两位大捕头,方不方便透露一二? 追命道:当然可以,又不算什么机密。我与西门捕头追捕一个叫郎显的逃犯,此人牵扯郎大人被害的案子。 “郎士林!” 利大意目光遽然一亮,迅疾又变得黯淡无光,一明一暗间,显得很惊讶。 他轻轻叹息道:郎户曹的案子,本官听说了。凶手手段极其残忍,将郎府家眷尽数灭口,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追命道:确实太过冷血,即使有私怨,也不该祸及家人,更不能滥杀无辜。显然行凶之人,另有所图。亦或是郎大人知道什么秘密,必须要确保彻底灭口,才杀光家人。 利大意道:郎户曹为人谦逊,知书通理。为官多年,做事亦是兢兢业业,鲜有疏漏,温大人和安大人都赞誉有加。怎会突遭大难,不幸殉职,实乃朝廷一大损失,洛阳又少了位尽职尽责的好官。 追命道:好官遭遇不测,亦是百姓不幸。 利大意又道:你们要尽早擒获凶手,为郎大人讨回公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追命道:大人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之人,必将得到惩罚,也是我们捕快职责所在。 “好好好……咳咳咳……”利大意边咳边道:有二位出马,案情定会水落石出,必将凶徒绳之以法。 追命笑道:我和西门捕头已有些眉目。 利大意迟疑一刹,又问:抓到凶手了? 追命道:凶手的其他同伙已暴露,应该快了。 德意志道:还有同伙? 追命“嗯”了一声,接着道:同伙还不少,前面还与我们在山下交战,粗略有三十余人。 德意志脸色发白,眼神有些不自然。 西门烈哼道:这群贼寇来历更蹊跷,竟然是洛阳大牢的囚犯,德老弟你说怪不怪? 德意志苍白的脸,瞬间刷的变青,额头隐约冒出细细的汗珠,太阳穴处更是青筋贲张。 西门烈睨向德意志,越看越觉得他心里有鬼,又高声道:德老弟,你面色好像不太好,难道也得病了? “我?我能有什么病?” 西门烈道:身上没病,心里有没有病呢? 德意志脸色一沉:西门兄,你这话有点奇怪。我心里能有什么病? 西门烈亦不示弱,追问:那你倒说说看,为何乌龙山一带有洛阳大牢的囚徒出没。 德意志道:我怎么知道? 西门烈问:牢里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德意志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正左右为难,忽地又一记清咳。 利大意道:可否听本官说两句? 第404章 敲山震虎 听到利大意有话要讲,德意志的反应尤其明显。 他眼珠陡然发亮,仿佛眼球里升起一团火焰,还是充满希望,饱含憧憬的光。 他深知利大意非得替自己解围,为自己遮掩,帮自己开脱。 两人合作由来已久,肮脏的勾当没少干。一旦东窗事发,于双方无益。 而西门烈面向利大意,瞪目直视,眼神中带着质疑与不解,甚至有点微愤。 他素来看不惯安德孙,利大意等人的做派。尤其不屑与弄虚作假,虚情假意之人打交道,对于官场那套人前人后的把戏,极其厌恶。 “有话便讲。” 他毫不拘礼,语气硬如岩石,已显不耐烦。 西门小车见状,心里一紧,随即很恭敬的揖手:大人有何见教,示下便可,我等洗耳恭听,愿闻赐教。 利大意沉吟间轻瞟追命,见其若有所思,便清了下嗓子道:德邢总隶属刑房,主掌刑讯审问。虽时常出入大牢,且接触过不少犯人。然监房管事是查家集,有关人犯的事应该去问查牢头,而非德邢总。西门捕头,你有些本末倒置,病急乱投医了吧? 德意志见上司发话,立时像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道:大人所言甚是,此事确不归卑职管。西门兄,你得去问老查,我是真不清楚。 西门烈道:你不似我经常在外面跑,甚少待在提刑司。你岂会不清楚牢里的事?难道你天天在混日子不成? 追命一蹙眉心,觉得西门烈的话太过唐突。 利大意坐正身位,抚髯道:按西门捕头的说法,在衙门里办公的人,岂不都在混吃度日。你们的谢大人,亦不出外勤,又主掌刑狱诸事。提刑司之事他理应最熟悉,你何不去问问他,反而一味刁难德邢总呢? “我哪有刁难他?” 利大意问:你这般气势凌人,来势汹汹,又是哪般呢? “我……”西门烈喉咙像卡了个木塞,顿时被问得无从说起,无话可应。 利大意微颤着端起茶杯,手指抖动的厉害,茶盖与杯沿碰擦发出“叮叮……”脆响,茶水都险些溢出来。 乍一看,真让人觉得他似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丝毫看不出他是装病。 追命则连连点头,颇为赞同的神态。 利大意吃力的将茶杯递到嘴边,仿佛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呷到一口,令人有些不忍。 他一喝水,又呛咳起来。身旁的罗伯轻拍其背,忧心道:大人慢些,身子要紧。 利大意摆了摆手道:此谈论的乃公事,比本官的身体要紧多了。 追命道:大人身染沉疴,仍勤勉公事,实令在下汗颜。 西门小车道:属下亦深感惭愧,还请大人先保重身体。 利大意淡淡一笑,又道:本官极少过问刑狱之事,但提刑司的卷宗档案,我也略看过一二。自圣上登基亲政以来,怀柔远人之心,体察万民之苦。陛下仁慈,每年皆大赦天下,以显皇恩浩荡。我细数次序先后,已有二十七次,西门捕头可知洛阳府总共释放了多少犯人? 西门烈哑然,答不上来,唯有摇头。 利大意娓娓道来:记录在册的,男囚一千六百三十二人,女囚四百七十七人,总计两千一百零九人。 追命眸色倏明,称赞道:大人好记性。 利大意谦虚的摆了摆手:本官觉得,所赦众人里不乏死性难改,贼心不死的顽劣之徒。他们藐视法度,不走正途,一旦啸聚成群,必会继续作恶。兴许两位捕头遇上的是此类强寇,因刺印犹在,故错认为大牢服刑的犯人。不知两位捕头,是否认同本官的推论? 追命即答:言之有理。 德意志底气陡增,说话变得神气起来,声音响了许多:大人英明。定是这帮贼骨头不思悔过,积习难改,盘踞于洛阳附近,重操旧业,作奸犯科。 “可他们……” 利大意截声道:洛阳府的治安,抓捕盗匪是你西门捕头的职责。这事归你管,而非刑房的差事,尤其不该怀疑德邢总。你们是提刑司的同僚,理应齐心协力,共保地方百姓安定,岂能胡乱猜忌窝里斗呢? 西门烈辩解道:我没有窝里斗!是发觉有可疑之处,故而问德老弟几句。 利大意道:为何本官觉得你像是审讯,而非询问呢?你们捕快不是最讲究证据的吗?德邢总有何嫌疑之处?可有人证物证,或是抓有实据? 西门烈顿时无语,表情也凝固住了。 他肯定德意志与那群囚徒有干系,又苦无铁证,空口无凭无法使人信服。 利大意的话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一语中的找到西门烈要害,三言两句便扳回不利局面,让对手落于下风。 西门烈只有干着急,眼珠子也凸瞪出来。气的握紧双锤,一起跟着他微微哆颤。 德意志继续道:没证据,这屎盆子可不能随便往我头上扣,败坏我名誉事小,搞臭刑房的名头事大!再说我堂堂邢总,食朝廷俸禄,自当尽忠职守。岂能与贼人互相勾连,狼狈为奸,做出有辱朝廷的事呢? “说的好!”追命抚掌大笑,又道:德邢总的人品,我听不少六扇门的同僚说过。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廉洁自律,向来为民主持公道,绝不会与盗匪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只有畜生,人渣,败类,王八蛋,龟孙子当了官才做的出。 德意志听了,满脸横肉扭动起来,留下深深的褶子,像是刑具施暴后的痕迹,有种凄凉的惨意。 他皮笑肉不笑的问:三爷,你说的是反话吧? 追命肃然道:是真话。德刑总难道觉得在下说的是反话? 德意志顿了顿答:不假不假,怎么会假呢!我也是做好分内事,不辜负几位大人的期望,尤其是利大人。 追命笑道:那是。西门捕头亦在做分内事,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又不善言辞,说话上难免会有冲撞。德邢总心胸广阔,宽容大度,莫要怪罪西门捕头失礼。 西门小车接道:德邢总大人有大量,我爹的暴脾气你也了解,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有得罪,我代爹向你赔罪。 话落,西门小车恭肃的一拜,德意志迟疑一刹,转而笑道:没事没事。西门兄办案心切,我懂。咱们就此翻篇,别再提这茬可好? 利大意脸色微沉,眸色里闪过一丝不悦,把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他心情不爽。 自己岂能听不出追命在骂人,骂德意志,更是在骂他。 追命对利大意道:我相信利大人亦不会计较西门捕头冒失吧? 利大意冷冷的一哼道:提刑司的事,本官无意插手。德邢总既不介意,我又能多说什么。 他故意把尾音拖长,语气加重,还瞪了德意志一眼。 德意志一愕,也不知其意。 利大意本想借打压西门烈的由头,接着做文章让其难堪,再趁势难为追命一番,杀杀他威风。 追命对利大意揖手道:既然误会已消,大人又有恙在身,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我与西门捕头也早些去歇息,明早还要接着追捕逃犯。 利大意翻了翻眼皮说:本官倦了,就不招呼几位了。 追命道:大人请便。 利大意语气冷若冰霜:德邢总会安排房间,你们该歇就歇。但记住,大晚上别到处乱跑,以免乌龙院的护院和保镖有误会,把你们当做匪寇。倘若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伤了残了,那便怪不得人了。 追命含笑点头,目光与利大意对视一眼。 很有深意的一眼。 好像双方交手一招,一攻一守。 西门烈刚想说话,让西门小石在他腰上一掐,又把话憋回去了。 利大意道:德邢总,你去安排他们住下,别有差错懂吗? 德意志道:卑职明白。 等追命几人出了客厅,利大意换了状态,一扫萎靡不振的样貌。 气场变得阴冷,阴狠,阴毒。 利大意冷道:今夜看来会不太平。 罗伯阴恻恻的道:那就让他们永远太平。 利大意忖了忖道:要做的干净点。 罗伯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布置人手,今夜就是他们的死期。 利大意短吁一声道:我还有一个担心。 罗伯道:大人可是指方邪真? 利大意道:正是。他没现身只有一种解释,是追命让他不要现身。 罗伯想了想道:追命故意留一手,暗藏这支伏兵,到时打咱们一个出其不意。他这招挺阴险的。 利大意道:四大名捕能生存下来,不光是依仗武功高强,偷奸耍滑的本事亦是一流。追命此人江湖经验丰富,尤其狡诈难缠,我们不可大意。赶紧找出方邪真,把他宰了。 罗伯道:是。 他仍不放心,嘱咐罗伯一句:万一追命,方邪真,西门烈中有一人逃脱。立刻把地宫里的女人转移走,如有意外就全部…… 利大意手掌作刀状,在颈脖处比划一下,脸上透出绝情之色。 罗伯道:是。 利大意道:你去通知葛家的人,今夜助本官渡过难关,葛玲玲的事我成全她。 “是。” 罗伯话音一落,人已掠了出去,他挥臂翻摆双袖,像鸟振动翅膀般飞出客厅。 院外的乌鸦遽然变得躁动不已,纷纷蹿起,尾随罗伯之后,形成一片乌云似的黑影没入夜色中。 第405章 卧虎藏龙 山风烈啸,月色如银,枫红如火。 峰顶夜景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有种写意的美感。 林间一条白影若隐若现,像只纯白的雪鸮在熊熊烈火中穿梭不息。高掠低纵间,身姿飘逸潇洒,像一片随风而荡的羽毛。 白影蓦然一沉,无声落在较低的树杈上,藏于满枝的红枫中。宛如深海的红珊瑚表面,镶嵌着一枚象牙色贝壳。 方邪真星辰般的眼睛,凝神环视四周,留意周围环境, 他正前方是“玲珑阁”,阁后便是绝崖峭壁,依稀可见有座铁锁吊桥通往另一面山峰。眺望对岸有座石塔,塔下有十几点微弱的火光,似有人影徘徊。 那边地势险要,且有人警戒把守,估计藏着什么秘密,关着什么人。 还是不可告人的那种。 追命等人在客厅时,方邪真已悄悄潜入乌龙院,一路摸到高处的玲珑阁。 乌龙院建在山顶,规模并不大,布局紧凑。前殿、中殿、后殿、配殿、塔院、钟楼鼓楼、讲堂客舍、僧舍禅堂纵深错落。 葛家将其修缮扩建,每处皆有卫士巡逻,清一色的禁军装扮,唯独玲珑阁无人把守。 此处要么不重要,要么故布疑阵,非常重要。 闯?或不闯? 方邪真一时踌躇起来,这不是冲锋陷阵,而是暗中探访,不能惊动对方。 他踯躅间,面对幽静清冷的玲珑阁,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哪里不对劲呢? 是风。 风有问题。 这里的风很淡,很轻,很静,与先前呼啸的山风相比,天差地别。 这很反常。 是何原因,方邪真说不上来。 但他感觉不好,心情遽然紧张起来,手已按住剑柄,再缓缓深吸一口气。 吐纳间,气息仿佛迟滞一顿,好像被别的气干扰了,影响了。 风也是,因气而扼制。 他深呼吸时,忽然墙头有了异动,一条人影翻下墙来,像蜥蜴般伏贴地面东张西望。 方邪真定睛一瞧,顿时剑眉一轩,似两柄黑剑飞指两鬓。 他面含怒色,恨不得下去给那人两记巴掌。 因为,翻墙的人影是奚百步。 进乌龙院前,追命建议几人兵分两路:一路自己同西门烈父子与对方正面交涉,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另一路方邪真和奚百步伺机摸进去,暗中去探乌龙院的底细,尽量不要惊动对方。 方邪真的性子,自然不愿与其同行,便让奚百步在外面候着,他独自潜入院中探查。 当时,奚百步一口应承,答应留在外头,未料他出尔反尔,又偷偷溜进来。 奚百步的兄弟都没了,保护的人遇害身亡。 他已无顾忌,再无牵挂。 一心为兄弟的死要个说法,求个明白,讨个公道。 故而他要闯一闯,死也要闯。 只见,他霍然起身,摘下龙舌弓搭上羽箭,轻手轻脚的往玲珑阁趋近。 已近阁前,倏地房门被人踢开,一条倩影急蹿而出,举手一剑划向奚百步。 剑很短。 锋刃薄。 柄细,锷窄,金光灿灿,剑穗飘飘。 这是柄女子使用的剑。 出剑的女子很美丽,剑光则是美丽中透着犀利,让人始料未及,意想不到。 葛想想藏在屋内,待机而出。 她的“心心相印剑法”,曾受“五大皆凶”司空剑冠指点过一二,剑路走凶狠路子,招招攻心,剑剑要命。 她一剑刺向对方的心。 奚百步一直提着心,吊着胆,揣着警惕。他见一剑袭来,往后连退几步,撤步同时抬弓要射。 葛想想不给他发射机会,揉身欺近又是一剑,金光闪闪直刺心窝。 依然是一剑刺心。 她清楚弓弩属远程兵器,越远越占优势,越近越处劣势。 对方若要强行发箭,能不能命中另说。如此近的距离,他胸口非被戳个窟窿不可。 奚百步情急,动作不乱,反应亦快。 他左手把铁弓往胸前一横,以弓背格住来剑,右手攥住箭尾向前递出,一箭反扎葛想想面门。 由守转攻,只在一瞬。 以他常年拉弓的臂力,这一箭直扎的力道堪比出剑。葛想想受挫被反制,只得收剑封架,金剑“锵”的格开箭头。 一时间,奚百步趁机拉开距离,倒移一丈多远,抄手从箭囊抓出四支箭矢,张弓搭箭瞄准葛想想。 论近战,奚百步在葛想想手下走不过十招,讲远战他最多能撑住三十个回合。 但奚百步的战斗经验远胜对方,这往往能分出输赢,决定生死。 “蹦”的弓弦一响,葛想想闻声旋即身形一闪,往一边避走。 奚百步则嘴角一扬,露出得意之色。 他使了诈。 葛想想果然中计。 方才,他确实拉动弓弦一弹,却没有发箭,四支羽箭被其夹在五指之间,那是佯装虚射,未发实箭。 奚百步就是等对方躲闪,再松开手指,将箭射向你移动的方位。 “嗖、嘶、咻、嗡。” 四矢齐发,四种箭音。 每一矢的角度,速度,力度不一,每一箭的技法,手法,想法不同。 这一箭,不少于二十年的功力。这一手,是奚百步一生江湖阅历。 葛想想挪移间,四道箭风疾驰袭来。 她顿然一醒,知道入了圈套,纵然能变向再躲,对方的箭已封死线路。她一咬朱唇,连忙举剑舞起几道剑花,金芒旋闪几下,把箭矢纷纷击落。 葛想想惊险接下四箭,正想反扑过去,忽地“呼呼呼呼……”一连串疾响,不绝于耳。 是箭声。 有许多箭。 箭如雨下。 在葛想想格挡那四箭时,奚百步将箭囊里剩下的箭全部抓出,一共二十七支,一口气都连射出去。 所有的箭,目标只有一个。 葛想想。 奚百步最后一击,全力下了死手,不留丝毫余地。 连树上的方邪真看的也是心头一紧,他有种奇特的感觉。 死亡。 葛想想差点就死了,她被奚百步摆了一道,节奏乱了,脚步慢了,剑法缓了。 最要命的一点:她放弃了。 放弃是因为她没办法应对。 自己躲不掉二十七支箭,更接不下来,箭是射向她二十七处不同部位。 她只能等。 不是等死。 是等人救。 蓦然,所有的箭矢距离葛想想不到半尺时,像撞到一堵无形的墙上,箭折矢断纷纷坠落。 奚百步登时愣住,方邪真心中一凛。 无形的不是墙,而是气。 破体无形剑气。 有人用剑气救了葛想想,封架住所有飞箭。 不止是救。 还有反击。 剑气反纵,破空飞斩。 这次轮到奚百步手足无措了。 剑气躲的开吗? 剑气能硬接吗? 他躲不开,接不下。 能做的同样仅有一点:放弃。 他也在等。 真的等死。 他却没死。 被人救了。 倏地,一道翠绿的剑芒凌空飞渡,碧光映亮夜空,像一首凄落、寂寥、孤寞的诗。 “铮”的一震,奚百步面前亮起一个光点,随即碧芒一闪而逝。 光点猝然熄灭。 奚百步“扑通”一屁股坐倒在地,肩头炸开一道血花,鲜血溅红其半边脸颊,面目狰怖。 他甚至没感到痛。 因为那一霎,奚百步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升天了。直到剧痛涌入脑门,才有意识的嚎叫起来。 痛是坏事,也是好事。 坏事是他很痛苦。 好事是他还活着。 奚百步一手捂住肩膀伤口,一边看了看身边的白衣人。 救他的是方邪真。 “你,怎么是你啊!唉哟……疼……疼死我了……” 方邪真亦不理会他,冷视前方的葛想想。 刚才,她也是险死还生,花容惊惶仍未平复。 葛想想比奚百步幸运。 她没受伤。 只受了惊。 方邪真冷道:你是“千叶山庄”的葛玲玲,还是葛想想? “回来!” 葛想想没有回答,而是她身后有人在说话。 “放心,他不会对女人偷袭!” 方邪真一脸冷傲道:那不一定,该杀的女人,我照样会杀,绝不容情。 “快回来!即使他出手,有我在。”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葛想想才一个翻身跃上房顶,半蹲回望方邪真一眼,又长身一掠,落到玲珑阁后面。 方邪真朝着屋子问:你为何不露面? “不露面,不代表我不在。” 方邪真盯着玲珑阁,忽而一笑。 “你笑什么?” 方邪真道:还记得上次在相思亭吗? “记得。” 方邪真道:那次你在亭心,我在亭顶,我们谁也看不见对方。这次我在屋外,你却躲在屋内,还是谁也看不到谁。 屋内沉默一会,又道:那次你不该去,这次你不该来。 方邪真道:或许我们有缘,越不想碰见,就越能遇上。 “这种有缘,不适合你我。” 方邪真冷然道:也对,因为我们只能是对手。 “难得一遇的对手!” 方邪真道:说实话,我不想遇见你这样的对手。 “我也是。” 方邪真道:可还是遇上了。 “那怎么办?” 方邪真想了想道:你可以让路离开乌龙院。 “为何不是你离开此地呢?” 方邪真道:我做不到。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方邪真斩钉截铁的道:有。 “什么方法?” 方邪真道:我们比试一下。看看是你的“大限剑法”好,还是我的“问天剑法”强。 “你我都清楚,这不是个好办法!” 方邪真反问:那你能想出第三个办法吗? 屋内又陷入沉寂,再没回应。 方邪真等了一会,才将奚百步扶起身来。 “多谢你救我一命。” 方邪真表情严肃的说:这次别跟着我,否则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说完,他慢慢走进玲珑阁,奚百步忍着痛,望着方邪真的背影逐渐消失。 第406章 两虎相斗 方邪真一面拔剑,一面步出楼阁,来到悬崖边缘。 他脚下是百丈深渊,山岚流动,黑不见底。 “灭魂”出鞘的一瞬,碧芒闪烁,寒彻如霜,仿佛空气都为之凝结,月光为之静固。 蓦然,风势骤猛,掀起阵阵狂啸,大风刮的吊桥颠簸摇晃,桥板咯吱咯吱作响,摇摇欲坠,看的令人心惊肉跳。 方邪真飞身一跃,登上吊桥左侧的铁链扶手。他的姿势很优雅,像湖面上浮游的天鹅,随着风摇,跟着桥摆。 夜空,清冷的月光。 很凄美。 崖边,摇曳的白影。 很寂寞。 方邪真执剑而立,衣袂袅袅,剑尖斜垂,目光凝眺前方。 月下,对岸亦有一个幽灵般的灰影,肩扛一柄九尺七寸的长剑。似尊石像,据桥而守。 方邪真认得出那柄剑,自然清楚对面的人是蔡旋钟。 同理,蔡旋钟也知白衣人是谁。 他与方邪真不同,全身灰色劲装紧贴躯体,绑腿扎的严丝合缝,手腕用麻布缠的极为平整。仿佛衣衫是生长出来的皮肤,与其本为一体。 这身劲装十分干练,能大幅削减阻力的影响,有利于更顺畅的出手,更快速的出招。 他要每个细节做到最好,调至最佳。 高手对决,一丝疏漏,一分干扰,都能决定双方生死。 尤其他这样的剑手,往往只分生死,不求输赢。 倏地,蔡旋钟翻上右侧扶手,足底猛的蹬踩,铁链产生剧烈震动,整座吊桥随之往一边倾覆。 方邪真见状,左足勾住铁索,身子跟着侧斜,像蜗牛一样黏住不坠。其剑尖朝上,指向苍穹,似在问天。 他亦在问天。 视线倾斜一刹,蔡旋钟已蹿身前冲,踏链疾奔,身形犹如风驰电掣。吊桥的铁索被踩的“咣当咣当……”狂颤不止,链条波浪似的震荡起来。 一瞬间,蔡旋钟已冲近四五丈,他眼睛里射出精光,狠狠的盯着对手,如临大敌。 方邪真绝对算是劲敌。 风在啸。 桥在晃。 他的剑变得异常亢奋,在鞘内激颤,犹如笼中猛兽,跃跃欲出。 蔡旋钟的剑久不离鞘。 他那“破体无形剑气”已惊世骇俗,令人生畏,无需拔剑,亦能破敌。 但谁都没见过真正的“大限将至,九七剑法”。 那才是他的杀手锏。 至于是什么样的剑法? 无人知晓。 因为见过之人皆已殒命。 “刀柄会”外三堂堂主“不死铜人”匕老爷子够厉害,他凭一身“金钟罩”的硬功,练就铜头铁臂,刀枪不入,素以刚猛称雄一方。 他死在“大限”下。 “富贵之家”大当家“飞锤金钵”席秋野够霸道。他设擂会群雄,连胜二十七场,挑战者甚至逼不出他的独门绝技,“飞雷神锤”和“金光佛钵”。 他亡于“九七”下。 “六合青龙,一剑擎天”的荒山道人,纵横陕西无敌手。自在门“六合青龙”未成名前,只有他配的上“六合青龙”四个字。 在陕西一带,除了方振眉的“惊天一剑”,郭傲白的“七重天剑法”,也只有荒山道人敢称“一剑擎天”。 他毙命于“转魄”。 唯一的例外是“大梦神剑”顾夕朝,他成名已久,名气极大,剑法甚高。 这一点是公认的。 因为他有两个出色的徒弟:方觉晓和萧亮。 顾夕朝的“大梦初醒,恍如神剑”未逢敌手,没人能在其剑下走过五十招。江湖人言,他的剑法与其徒“神剑”萧亮齐名。 他没死。 顾夕朝与蔡旋钟交手比试,斗了三百招,未分胜负。 经此一役,他便退隐江湖,成为绝唱。对整个武林,他只有一句交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蔡旋钟的剑是一种禁限。 禁止对手的剑法,限制敌人的剑法,制止别人活下去的剑法。 此时此地,他找上了方邪真,一个同样以剑禁止,限制对手的人。 蔡旋钟又迫近五六丈,剑鞘抖动的越来越厉害,如遭电殛似的那种抽搐。 倏地,他额上的灰痣遽然一跳,杀气大盛。方邪真亦如蜻蜓点水,双足在铁锁上连续前纵,飞掠迎向蔡旋钟。 吊桥依然倾斜,两人一高一低冲向彼此,以求一决胜负。 眼看,双方已不到三丈之距时,桥面猛烈摇晃,铁索发出金铁锐鸣,好几块木板陡然崩裂。 是破体无形剑气。 蔡旋钟率先动手。 他耸动肩膀,转动手腕,剑气便破鞘而出。剑气与气流摩擦后,在夜空留下一缕星火耀芒,映亮桥面。 方邪真蹙紧眉头,提气掠起,腾空翻转,旋身下落,宛若飞鹰扑兔,白鹳捕鱼,俯向下面的蔡旋钟。 他居高临下,凌空发剑。 只见,翠绿的剑影,下斩飞落,犹如一道青电飞驰大地。 剑影离蔡旋钟头顶不到五尺,他的头皮已感到侵人的剑意,似乎头颅即将被劈开。 他扬首抬肩,右手猝然拔剑,顿时精光乍亮,寒芒疾走。 由于转魄剑太长,只离鞘一半,剑锋仍藏深不露,但足以接下方邪真那一剑。 一声锐响,回荡山巅,两人交手一招,双双下沉。 蔡旋钟左手往前探出,五指牢牢扣住桥板,身体则悬在高空。他并没借力翻上吊桥,而是凌空拧腰背转,攻出一招。 他的长剑一直扛在肩上,这一转身,剑鞘顺势横向扫劈,攻向桥那边同样下坠的方邪真。 这一击不止是以鞘作剑横扫,剑鞘还带出剑气,剑气包裹着剑鞘。 既是剑招,亦是剑气。 蔡旋钟竟然身处险境,依然全力搏杀,先要致对手于死地。 另一边的方邪真人在高空,双足无处着力,正要拽住铁锁往上攀跃,未料对方一剑横斩而至。 他强行接下这剑,可能就抓不到铁索,反之就得硬受一剑。 方邪真经受的住吗? 他该如何应对? 接一剑,亦或挨一剑? 结局都不好。 故而,他都没选。 反过来,他还反攻一剑。 碧光一闪,剑气旋即飞卷,切向蔡旋钟挂住桥板的左臂。 一刹间,方邪真没有中剑,因为他已掉了下去,正好避过蔡旋钟横扫的那剑。 但他因此掉落深渊。 蔡旋钟呢? 他一剑击空,也掉了下来。 因为他必须放手,否则左臂会被剑气斩断。 一松手,人便急坠下降。即使不松手,手臂一断,照样是掉下吊桥。 电光石火间,方邪真与蔡旋钟双双下降,往谷底深处坠落。 他们轻功再好,在空中无处借力,难以往上飞掠那么高距离。 结局似乎只有一个:坠崖而亡。 除非有第二种结局。 有吗? 有! “想活?还是想死?” 急坠下,方邪真问了一句。 “想活!” 飞落中,蔡旋钟回了一句。 彼时,两人已距吊桥有八九丈远,风呼啸穿过他们,周边亦是越来越黑。 方邪真道:把你的剑递过来。 蔡旋钟不及多想,也容不得他再想,快速把剑鞘往方邪真那边一递。 尽管他不清楚对方要干什么? 不过眼下的情况,干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强。 “运气,轻身。” 说话间,方邪真左手抓住蔡旋钟的剑鞘,抬足一踢剑鞘,两人随之身形滞空一顿,他又踢出一脚,双方居然往上蹿起四五尺。 “不要停下来。” 蔡旋钟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快速出脚踢击剑鞘,两人再次上升几尺。 轻功的基本功,通过运气将自己体重变轻,大幅提升提纵术的高度。多数人能减轻重量,有的人能与小动物一般沉,更有甚者可以身轻如燕,蹬萍踩莲,绝顶高手则比羽毛还轻。 他们的轻功都很好,每次向上踢击,都能将二人往高处带。 方邪真趁势连踢两脚,“蓬蓬”两记又起五六尺高度,接着对手接力飞蹴,更上一层,两人反反复复,配合越发娴熟。 转魄神剑就像一根长长的扁担,方邪真与蔡旋钟就是两头悬挂的货物,两人交替蹬踢,在空中逐级攀升,在风里节节腾高。 不一会,他们已离吊桥不足两尺,方邪真一脚踢开转魄神剑,提气往上翻。 蔡旋钟身形上纵时,忽然一剑攻向对方。 他一脱险,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掉方邪真。 自己不允许如此强劲的对手活着。 方邪真自然有同感,他也一剑回击,碧绿的剑光横空一闪。 剑芒灭,方邪真又落在铁锁之上,肋下的衣衫渗出一大片血迹。 蔡旋钟在离他不足一丈的桥面上,腹部有大量血水涌出。 双方各中一剑,皆受了伤。 方邪真脸色冷峻道:你果然够卑鄙。 蔡旋钟冷哼道:你也不希望我活。 方邪真的剑锋指向蔡旋钟:那就继续,看谁能把命留住。 蔡旋钟额上的灰痣跳跃一下,眼神变的狠厉道:奉陪到底。 突然,有一记尖锐的哨音响起,葛想想在对面悬崖发出讯号。 她不知何时到了玲珑阁那边,估计是方才方邪真与蔡旋钟坠崖时,情急上桥查看后过去的。 蔡旋钟的表情微变,不甘心的道:我不是怕你,而是我要走了。 方邪真道:你若走,我不拦你。 蔡旋钟道:事不过三,下次再相遇,必决生死。 方邪真傲然道:我等着。 话音一落,蔡旋钟朝玲珑阁的方向反掠,方邪真往石塔那边飞纵。 两人纷纷到达后,不约而同的回首互望一眼。 第407章 与虎谋皮 剑声如鹰啸,剑影如龙腾。 使鎏金镗的清一色胸膛中剑,用斩马刀的字一色喉管飙血,握单锋剑的风一色印堂穿孔。 “寿安三恶”在洛阳一带,算的上臭名昭着,恶贯满盈。他们不及后悔,早知会遇上方邪真,还不如待在大牢内。 “三恶”倒下,四柄样式不同,长短不一的快枪,倏然抢近方邪真跟前。 “盘蛇枪”贺赶海揉身蹲刺,一式“夜叉巡海式”,长枪直搠心窝。 “柳叶枪”贺乘浪跃起下扎,一式“金钟盖顶式”,短枪疾点头顶。 “子母枪”贺破涛左右虚晃,一式“双龙抢珠式”,双枪捅戳双肋。 “贺家三枪”是利大意的心腹,京西禁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武功远在“三恶”之上,他们同样不该来。 方邪真一闪身,不可思议的避过四枪,三人的联手杀招,悉数击空。 贺家兄弟听闻武林中有门旷世难求的身法,叫“万古云霄一羽毛”,由方巨侠集各派轻功所创。 但无缘亲眼目睹,今夜是他们第一次见,亦是最后一次。 剑已命中三人要害,立时血溅当场。 其余守卫石塔的十几名黥面囚徒斗志全无,“三恶”骤亡、“三枪”猝死,剩下的皆是乌合之众,纷纷自顾逃窜。 塔下,火光急促摇晃,红绿相间的剑芒快速闪动,顿时哀嚎连连,惨呼不止。 顷刻间,已尸横遍地,无一存活。 碧色的剑身几乎被血水覆盖,他肋下亦是鲜血淋漓。恰似洁净的白袍上,绣着一朵凄绝的红牡丹,惊艳且惊心。 方邪真捡起一根火把,径直走进石塔,沿着台阶到达漆黑的地宫。 然后,便是令他震惊和愤慨的一幕,换作追命在场,亦然会感同身受。 几百名女子像牲口一般被套上枷锁,蜷缩着羸弱的躯体,挤在阴冷潮湿的泥地上。 她们不住的颤栗,发抖,抽泣,呻吟,喘咳,哀号…… 救人。 这是方邪真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必须做的。 “谁干的?全是咱们的人,咋都被放挺了。” 地宫外,传来惊诧的呼喝,焦躁的斥骂。 方邪真像剑光一样拾阶掠出,而剑光比他的身形更快,更凌厉。 像一首杀人的诗。 夜空里回响起惨叫,一下接一下,剑风里夹杂着喷血声,像雨水迎风溅落。 那一瞬间,有些女子的眼眶里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看到希望的光。 “救救我……救救我们……” 而身在别处的追命,能不能听到她们的呼救呢? 他同样面临一场苦斗。 德意志将他和西门烈父子领到一处厢房,便抽身离开。 西门小车关上门,赶紧替西门烈清理腿伤,重新换药包扎。 追命将酒袋里最后几口酒喝尽,接着盘坐床上,调息运功,闭目养神。 他默默思考神农湖发生命案以来,一切他可能疏忽的细节,疑点,漏洞,重新整理,组合线索。 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西门烈余怒未消,前面被利大意堵了一肚子话,憋的无处发泄,心中大为恼火。 他瞅了一眼追命,忍不住问:你说德意志有没有问题? 追命仍闭着眼睛,微微牵动嘴角,神色淡定。 西门烈粗眉斜竖,着急的问:你倒是说话啊,别像个闷嘴葫芦似的,真急死老子了。 “就算有问题,你能怎样?利大意有意偏袒他,咱们又无实证,如何入手?” 西门烈道:我们可以查,寻找线索。 追命道:线索倒是有一些,至少我已能确定两点。 西门烈一怔,问:哪两点? 追命道:从刚才的情况来推断,利大意和德意志并不知道我们来乌龙山办案。如此说,在森林狙杀奚百步,以及前院布置炸药的人,不是他们派来的。那几名杀手是提前获悉你我去向,再预设埋伏,显然不是利大意一路的。 西门小车连连点头:嗯,我赞同三爷的说法。那伙人在永宁县,便探知我们会来乌龙山。后面来的那波囚犯,才是德意志的手下,应该是发觉失火,派过去察看的。 追命笑道:你们再琢磨琢磨。两伙人不同道,是否可以排除利大意谋害郎士林的嫌疑? “杀害郎士林,与假装劫牢救走郎显的是一伙人。利大意若不知情,自然不会参与其中。” 西门烈沉吟一会,纠结一阵才承认:他不像是元凶。 追命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第二点呢?” 追命反问:你觉得这乌龙院怎么样? 西门烈又一怔,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追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里与利大意洛阳城的府邸相比如何? 西门烈睁大眼睛,眨了几眨,颇为费解:这和案情有关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西门小车接话道:利大意的府邸,在洛阳南市,地处繁华地段。他的“花间堂”,与池家“兰亭”算是南市最豪华的宅子。而乌龙院在城郊野岭,人烟本就稀少,加上他强迁附近村民,更是荒凉。简直是天地之别,无法相提并论。即使利大意其他的宅邸,都比这地方强上许多。 追命道:问题就出在这!他弃豪宅不住,反而来此地休养,是不是有些反常? 西门烈想了想,豁然开朗:我懂了。他肯定有见不得光的勾当藏在乌龙院,城里人多眼杂,必然会暴露。此处荒僻,远离官府,方便他行事。 “嗯,说到点子上了。” 西门烈嘀咕起来:会是什么呢?城里居然藏不住……要来城郊…… “莫非……莫非是……”西门烈目光暴长道:贩卖人口!我之前与你争论过,怀疑其暗中干这不法勾当。 追命道:你说的事,我也想过。但需要证据,否则只是猜测。利大意的官职和身份,没有铁证,难治其罪。 “老子把乌龙院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没有实证。” 西门小车劝道:爹,不可鲁莽。别打蛇不成,反遭蛇咬。仓促行动,无异与虎谋皮。 西门烈破口大骂:咬他锤子,谋他憨包。 倏地,追命睁开双眼,右拳举到耳边,左掌遮口,做了一个手势。 六扇门特有的联络暗号。 西门烈一瞧,顿时起身,抄起双锤。西门小车挪近桌前,伸手用拇食二指掐灭灯火,房内倏然一黑。 而屋外,两名身穿夜行衣,身背大刀的壮汉,鬼鬼祟祟摸到门前。 他们光着脚,脚步很轻。 德意志站在四五丈开外,两侧有几排手持枪棒的禁军军汉,估摸有五六十人。 他深知追命和西门烈的本领,硬斗不是上策,唯有智取。 德意志有自己的办法。 两名黑衣人,从怀里掏出铜管,轻轻捅破窗户纸,打算往里面喷射迷药。 迷药叫:神仙倒。 是“南洋整蛊门”特制药物,用“失魂草”、“落魄花”为材料,以“鬼迷心窍蛊”做药引入药,调配“六神无主香”,再施“丧心病狂大法”炼制七天七夜。 神仙都要倒,追命岂能不中招。 德意志只待得手,便一声令下,将屋里的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尤其是追命。 他恨透此人。 先前追命指桑骂槐,暗讽自己是畜生,人渣…… 尽管他配得上畜生和人渣的比喻,但堂堂刑房老大,哪里受过这等鸟气。 自己恨不得先用“血鹰”之刑,来折磨对方一番。 突然,他脸色大变,变得像脸上涂抹一层厚厚的煤炭。 德意志眼前一幕,两名手下蹲着正要吹入迷药,有个人双足踩在他们肩膀上,蹲着看向自己这边。 是追命。 奇怪的是两名手下浑然不知,根本没察觉有人蹲踩其肩背之上。 只见,追命双手一拍,铜管便消失了,两名黑衣人猛抓脖子,又咳又呕,好像吞下什么硬物似的,难受至极。 “杀了他!” 德意志暴喝发令,军汉们蜂拥而上,枪棒蔽月,杀声四起。 追命倒翻上屋顶,使出一式“追浪”,左足尖一划屋脊,七八片屋瓦噼噼啪啪飞出,射中五六名军汉的双腿,令其纷纷跌倒。 同时,西门小车翻窗跳出,手中单流星一甩再回兜,立马撂倒两人。 三名军汉抡棒砸来,西门小车身形一矮,身子一转,单流星一记圆弧下扫,把三名军汉绊倒。 追命已掠下屋顶,在人群里高跃低蹿,双腿连踢放倒数人。 德意志悚然一惊,大喊道:拖住他们。 他说完想跑,却听到一记虎啸,一声熊吼,随即四人在眼前头爆,面裂,颈折,胸断。 西门烈像头好斗的公牛,嗜战的雄狮,冲着自己顶过来。 德意志气沉丹田,遽然出掌,一掌劈向西门烈中路门户。 “三色三杀掌。” 他手掌是黑色的,掌势刚猛雄浑,掌风阴冷绵柔。很少有人能把“黑砂掌”练到这般刚柔并济。 德意志却练成了。 西门烈欲举锤格挡,腿上伤口倏然崩开。他略作迟疑,动作稍慢,虎头铜锤被对方一掌打飞。 他立觉手臂一麻,右手一空,他旋即一拳擂向德意志。 掌影一闪。 紫芒大炽。 德意志手掌骤然变色,已换成“紫砂掌”推出。 黑砂掌难练,紫砂掌需巧学。 此掌法巧妙之处在于:掌力不强,毒力很凶。 这是毒掌。 手越紫,掌劲越毒。 两人拳掌一碰,德意志闷哼一记,倒退七八尺才稳住身形,嘴角溢出血丝。 西门烈那一拳的力量,不比铜锤弱多少,其内力更胜过德意志一筹。震开对方同时,自己也中了毒,他瞬间感觉小臂像被数百只马蜂扎一般,刺痛入髓。 他急忙催动真气,一面以内力强行压制毒劲,一面冲向德意志。 “草,你要玩命啊!” 德意志大叫一声,他也发了狠,全力迎击一掌。 掌法再次变化。 他的指甲陡然泛红,接着是手指,掌指关节,掌心,掌腹,掌背,掌沿转成赤色。 “朱砂掌。” 黑砂掌与紫砂掌加一起,都不及朱砂掌的威力。 这种掌法伤人,也伤己。经常使用,对自身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甚至极大的伤害。 紧要关头,德意志已顾不上这些,只想将西门烈尽快解决。 第408章 虎口脱险 掌影如火,朱如赤焰。 西门烈心中一惊,观其掌势如雷霆破云,扑面袭来。他提气运功,将八成内力凝聚于熊头锤上,猛地向前挥去。 拼臂力和内力,他丝毫不怵德意志。况且,自己这一锤有千钧之力,何惧对方的肉掌。 铁锤“呼”的卷起一道罡风,宛如一头黑熊在林间狂烈咆哮,瞬间捶散掌影。 掌影一碎,掌风未止。 西门烈竟一锤击空,铁锤砸碎的只是虚影,而非手掌。 德意志使得的虚招,诱敌出手的诡招。 朱砂掌的虚影一破,赤红的手掌犹如鬼魅般紧随其后,直取西门烈胸口。 这一击诡谲突变,西门烈已来不及避让。情急之下,抬起被毒力所伤的右臂,试图封住这一掌。 “嘙”的一记,德意志一掌击中其手臂,发出沉闷的拍撞声,随即“咔”的折响。 西门烈只觉掌劲侵入手臂,爆发出裂心撕肺的灼痛,体内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地向后疾退七八步。 再低头一看,自己整条右臂已然肿胀泛赤,肌筋树根似的鼓起,臂骨更是被震断。 德意志站在原地,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你不给我活路,老子就要你命。咱们刑房和捕房井水不犯河水,南山不靠北山。你偏偏要逞英雄,来坏老子好事。硬挨我一记“朱砂掌”,这胳膊是保不住的…… 他话没讲完,便再也笑不出来,转而表情显得痛苦不堪,满脸横肉猛然扭作一团,十分狰狞。 “你……” 西门烈强忍臂痛,冷叱道:一条胳膊换一只手,亏是亏了些,但你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只见,德意志右掌倏红倏紫,掌背青筋暴露,指甲盖遽然翻起露出肉来,指尖渗淌出紫色的血水。 西门烈瞪目反问:掌毒的滋味不好受吧?这叫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方才,西门烈在对方掌劲催入手臂时,把先前以内力压制的掌毒,趁机反挫回德意志掌心,透入肌骨。 “你敢阴我!” 德意志一时未察,反受掌毒侵蚀,右掌已然动弹不得,麻木到失去知觉。 西门烈惨然一笑:阴险个锤子!你扪心自问,损阴德的事你干的还少吗? 德意志听罢,暴跳如雷,箭步连环前扑,手掌化为黑、紫、红三色掌影攻出。 狠、毒、厉。 真正的“三色三杀掌”。 他再不使杀手锏,追命和西门小车就快解决完那群军汉。到时以一敌三,根本没有赢面。 德意志之前仅用过一次绝招,只为对付“荆南女名捕”秦拥雪,她是六扇门中出类拔萃的女捕快。又是“捕帝”独孤孤独的首席女徒。 “捕帝”与“捕霸”灵郁布,皆为皇帝亲封,御赐金牌,授代天巡狩之权,相当于刑部衙门的钦差,代表皇权。 四大名捕同为御封,却不似独孤孤独和灵郁布是皇帝身边人,不受恩宠。 秦拥雪有“捕帝”这层背景,却不仗人脉关系,不靠奉承献媚,亦不徇私枉法,实打实凭真本事在刑部挂名。 她因追查京城一桩奸杀案,追踪疑犯来到洛阳。殊不知疑犯只是帮凶,真正元凶是蔡少保府内人。 也姓蔡,叫蔡行,任殿中省事,是蔡少保长子。 蔡攸岂能让家丑外扬,暗令利大意处理此事,绝不能让秦拥雪活着回京。 德意志奉命派出手下,在途中设下埋伏,甚至出动刑房的好手,先将疑犯灭口。谁知秦拥雪武艺超群,竟力战不败,击毙数十名杀手突出重围。 最后,德意志假意前来营救,再趁其不备偷袭,用“三色三杀掌”暗算得手。 自此,他这门掌法未再示人,后续侦办秦拥雪案子的捕快,找不到线索。加上利大意出面干涉,此案便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西门烈不是秦拥雪。 她勇敢。 而“捕将”不仅勇敢,还勇猛。 西门烈破案手段不算顶尖,搏斗的能力极为精湛。 蓦然,西门烈猛一抬腿,将地上一具军汉尸首踢起,踹向对方。 黑、紫、红三色掌影命中尸体,震了三震,在气绝的尸身上留下三记掌印。 不过,飞过来的除了尸体,还有铁锤。 德意志反应奇快,怪叫中翻掌向上一托,硬生生将铁锤卸走。 瞬刹间,西门烈已欺近跟前,左臂一展一兜一箍,手臂迅速扼住德意志脖子,使劲绞紧。 这是战场近身肉搏的招数,甚至算不上武术,而是格斗,蛮打,野战,不讲理的打法。 德意志倏感颈脖一紧,太阳穴凸起两个包,舌头吐出嘴来,喉咙被挤压的呼吸困难,几近昏厥。 他拼死一横肘,手肘击打西门烈肋部,可对方硬挨一下,并不松手。 随即“咔崩”一响,德意志立刻翻了白眼,他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沙子,瞬间失去了支撑,脱力瘫软下去。 西门烈仍不放过他,死死扼住其脖子,直至自己哇出一大口血,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手臂。 德意志带来的军汉,被追命和西门小车撂倒大半,剩下不到十人见领头的丧命,扔了枪棒便跑。 西门小车见父亲受伤,也不去追赶,纵身掠来:爹,你…… “你个锤子,老子没事……”西门烈肋下一疼,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中了德意志两掌,受了内伤,右臂已废。硬挨一肘,肋骨断了两根,靠着扎实的内力底子,才勉强支撑住。 忽然,西门烈觉得背心一热,有源源不断的真气灌入其体内。胸腹间,骤然舒暖,筋脉被真气一催,伤情亦稳定不少。 他转头一瞧,追命正以自身真气为其疗伤。 “不用你替我疗伤,老子扛得住。” 他正要挣脱离开,被追命一手按住,斥道:屁话真多,赶紧调息运功。咱们还有硬仗要打,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西门烈一愕,追命又催促道:还不赶紧! 西门小车道:爹,大难当前,强敌未除,先治伤要紧,别意气用事。 西门烈静心一想,利大意仍在乌龙院中,接下来必有苦战。 他也不再犹豫,运用龙虎山内功心法“龙虎抱元功”,捉坎填离存神,斗转参横炼气,调和龙虎养精。 片刻,体内紫砂掌余毒尽消,朱砂掌的内创缓和不少,只是右臂无法复原,日后会落下残疾。 “爹,你的手……”西门小车眼圈一红,已然哽咽。 西门烈拍了拍儿子肩膀道:我还没死呢!别娘们似的哼哼唧唧,西门家的男子只能流血,不可流泪。 他又对追命道:我记下这份人情,我会还你。 追命微笑道:我记下了。真要还人情,此事了结后,请我喝顿酒可好? 西门烈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烈,伸出手掌道:一言为定! 追命随即与其一击掌道:请喝酒这事,我向来很认真,要好酒才行。 西门烈豪笑起来:那是自然,到时你我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追命哂然道:我输什么都行,就是不会输在酒量上。 西门烈道:斗酒输给你,不丢人。 两人舒然一笑,眼神里起了变化,已有惺惺相惜之色。 西门小车道:多谢三爷仗义援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追命忖道:不知他那边进展如何? 他指的是方邪真。 忽地,月影倏暗,满天邪影憧憧,凄啼阵阵。四周变得昏暗,无数黑影伴随着嘶鸣涌来。 西门小车仰望天空一指:快看,是乌鸦! 乌鸦群如黑云压城般逼近,它们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鲜红如血。在黑羽衬托下,像一群噬血的亡灵飘荡在夜空。 “晦气玩意又来了!” 追命目光一凝:这些乌鸦有古怪,要小心应付。 话音未落,三只乌鸦径直朝追命俯冲过来,尖锐的爪子划向他的脸颊。 腿风一掠,乌鸦惨叫掉落地面,空中的乌鸦受了惊,叫的更疾更惨。 “好快的腿法!” 声音传来之处,一团乌云似的黑影散开,一袭黑袍的罗伯蹲在半空。 他像鬼一样浮在夜色里,飘在黑暗中,实则左右足底各踩住五六只乌鸦,借力滞空。 凸显其御鸟术和轻功实属惊人。 追命道:你是“整蛊仔”一脉,还是“反蛊佬”一支? 罗伯阴笑道:与你何干? 追命道:我是捕快,当然需知晓犯人情况,要记录在册才能结案。 罗伯哼了一声:你真有把握胜我? 追命冷然道:我不屑赢你这种人,但将人渣绳之以法,崔某义不容辞。 西门烈低声道:他是罗家的硬点子,武功不弱于德意志,且有许多歹毒手段。 追命道:我抓的就是硬点子。 “追命,你太狂了!” 罗伯说完,把笛子往嘴边一横,发出一阵刺耳的笛声,如枭啼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猝然间,遮天的乌鸦变得狂躁不安,挥动翅膀逐渐趋临,将追命三人团团围住,层层覆盖。 笛音遽然一变,几十只乌鸦像黑色利箭蹿向几人,利爪与尖喙直击要害。 西门烈大吼一声,抄起铁锤挥舞,试图驱赶。击杀几只后,其他乌鸦似有灵性,居然敏捷的避开,旋即转向围攻他。 西门小车见父亲遇险,甩动单流星助战,父子两人共同抵御鸦群袭击,又击落十几只,未料召来越来越多的乌鸦。 它们像疯狂的战士,不顾一切的扑击。 二人被困其中,周围被黑影笼罩,鸦群不停高盘,低旋,斜掠,十分灵活,伺机而动。 西门烈腿脚不灵,移动不便,并且只有独臂招架。西门小车虽奋力搏杀,无奈乌鸦数量庞大,两人已疲于应付。 追命呢? 他在笛音响起一刻,已飞鹤冲天,鹰击长空般掠向罗伯。 要破黑鸦阵,笛声是关键。 罗伯早有防备,倏然笛声一扬,他身边的乌鸦化为一团黑色漩涡,铺天盖地的卷向追命。 一眨眼,黑色鸦群便吞没追命。 第409章 关门打虎 鸦群旋涡内黑洞洞一片,宛如深渊泥潭,使人压抑,幽闭,恐惧不已。 密集的黑影弥漫着阴森气,散发着凄怖味,传递着绝望感。如同无形的暗流洪潮,正席卷你的身躯,摧毁你的灵魂。 追命冲不出去。 黑翅交缠,环环相扣,墨羽蔽天,层层覆盖。 紧密得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甚至连月光亦无法穿透这团阴影。 追命无路可走。 刺耳的鸦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震耳慑心的噪音,仿佛在撕裂你的耳膜,吞噬你的心脏。 追命置身险境。 另一边,西门烈一面奋力挥舞铁锤,抵挡源源涌来的乌鸦。一面瞥向追命那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羽毛,丝毫不见追命半点身影。 他担心追命,却帮不上忙。 那诡异的笛声,着了魔的乌鸦,已令其左支右绌,应顾不暇。 同时,罗伯暗自窃喜,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却一看就懂的笑意。 那是内心狂喜,志得意满的笑。 追命要完了。 罗伯的笛子吹得越来越疾,笛音随之加剧,继续传发指令,控制着鸦群。 鸦群似乎与他心意相通,收到命令后立刻做出反应,包围圈开始迅速收拢,挤向被困中央的追命。 黑鸦纷纷亮出如刀的利爪,群起而攻之。 一刹间,追命腾空受袭,四面遭围,八风遇险,乱鸦齐攻,黑影纵横。 躲不开。 避不过。 让不掉。 退不走。 所以追命不躲,不避,不让,不闪,而是反击。 他大吼一声,空中猛的踢出一脚,“追命十一腿”中的一式。 “追风”。 长腿疾蹴,劲风骤起。 “追风”是一记旋风腿。 凌空、回旋、踢。 追命踢出风,也踢疯了。 他身子似陀螺一般飞快转动,比陀螺更快。腿影急速闪舞,越旋越疾,足尖竟生成一股罡风。 倏地,腿劲遽强,强风猝猛,整个黑鸦阵顿时一震,陡然松动,也给追命破阵的机会。 他灵活的旋翻,身形如电,每出一脚都精准无误,将贴近自己的乌鸦悉数蹬落。长腿带起的旋风,则冲散其他飞鸦。 伴着凌厉至极的旋风踢,鸦群像是遭受飓风袭击,瞬间四散飞遁。另有许多黑影,如雨点一样纷纷坠落,追命模糊不清的人影也逐渐浮现出来。 他身子往下一沉,旋即左足轻踩一只下落的乌鸦。犹如脱弓之箭,离弩之矢掠向踏鸟浮空的罗伯。 鸦飞,阵散。 罗伯亲眼目睹精心布置的黑鸦阵,竟然被对方一招轻易击破,脸色倏变,额头上甚至滚淌下黑豆般的汗珠。 他汗水很混浊,颜色发暗,还散发臭味,像腐烂的鱼腥气。 罗伯并没坐以待毙,而是极速出手。 他还有绝招。 只见其猛地张开嘴巴,紧咬笛管尾部,触动上面隐藏的机括。 “格”的一记清响,五道幽暗的冷芒从笛管中激射而出,如同流星般划过夜空,径直朝着追命飞去。 那五点暗芒似乎在空中轻轻扭动,微微抖颤,甚至在张牙舞爪。 追命使出一式“追电”,飞腾御风,凌空出脚,宛若一道闪电,瞬间踢中迎面的暗芒! 腿快的令你心惊,以为那是一场梦。 追命的腿不是梦,而是人间清醒,替天行道。 令人惊讶的是,看似风驰电掣的一击,居然没有踢飞罗伯的暗器,反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咬住似的。 “暗器”真的张了嘴,真的咬下去。 原来,罗伯所发射的并非普通暗器,而是苗疆五毒之一,经由特殊喂养和淬炼的“鬼面千足”。 这“鬼面千足”实际上是滇南一带,毒性极强的蜈蚣,因头部形状怪异可怖,形如鬼脸,故有此称呼。 \"南洋整蛊门\"罗家素来对使用各类异虫、毒物、奇类有着独特的癖好。他们常以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壁虎等有毒的生物作为原料,精心炼制出致命的蛊毒。 罗伯便是其中高手,他精通捕捉、驯养这些毒虫,并巧妙的运用秘法、古方、邪术将其制成邪毒之物。甚至用活人来试蛊,再改良研发,将它们的毒性,蛊效发挥到极致。 此等残忍行径,来达到操控生死的邪恶行为备受争议。令许多江湖人士所不齿,对其深恶痛绝。 但无论如何,\"南洋整蛊门\"凭借其独门奇技和恐怖蛊术,在江湖上臭名昭着,让人闻风丧胆。 罗伯以毒物当作活体暗器使用。 “鬼面千足”具有很强的攻击性,一旦咬中目标便立时释放致命毒素。 追命身形不改,全然不顾毒蜈蚣叮在腿上,依旧似飞鸟掠空朝着罗伯扑去。 罗伯如梦初醒, 他犯了大错。 对方双腿比钢铁还坚硬,不仅刀剑难伤,而且还能抵御各种剧毒侵蚀。 江湖上一直流传着“铁手的手,追命的腿”,两项绝技均是经过无数次锤炼和战斗,方才成就的绝世武功。 倏地,追命双脚飞蹴而至,足踝上的蜈蚣被一并震落。 半空中,罗伯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同时快速将双袖朝前卷吐,衣袖犹如两条灵动的黑色蟒蛇,以迅雷之势缠裹住对方双足。 扼住追命的腿,自己便有胜机。 罗伯正欲扯动衣袖,将其拽落。 未料此刻,追命忽然一张嘴,自喉间喷出一口酒来。 酒液乍溅,酒劲如针。 那口酒瞬间化作一篷细密的“酒雨”,雨点般喷射在罗伯脸上。 罗伯又犯了一个大错。 他的脸挨了一记“酒雨”,痛的怪吼一声,目不能睁,脸肌抽搐,五官变形,面容更是留下斑驳的点点印痕。 追命趁其心神大乱,双足拔离衣袖缠缚,一脚踢中对手胸膛。 罗伯口喷鲜血,重心一失应声翻落,足下乌鸦随即四散,“扑通”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狼狈的疾舞手中笛子,护住门户。刚睁开双目,忽觉眼前遽然一黑。 “砰”的巨震,随即裂开。 罗伯的脑袋被一柄沉甸甸的铁锤砸个正着,那种力量就像一颗陨石撞击地面一般。 蓦然,鲜血四溅,头骨粉碎,脑浆迸裂。罗伯不及发出惨叫,便直挺挺横躺地面,身体不由的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他忘记西门烈的存在。 鸦群确实压制住西门父子,但他笛声一停,乌鸦的进攻则大大减弱,迷失目标。 西门烈压力顿消,眼见罗伯与追命在半空缠斗,被一脚踢落。 他迅捷冲锋,迅疾前扑,迅速出手,迅猛抡锤。 追命目睹罗伯的惨状,不禁皱了皱眉,摇了摇首。 他本欲生擒罗伯,自己那一脚已重伤对手,不曾想西门烈杀出,那一锤势威,已救不及,救不得。 “你不该要他性命?” 西门烈喘着比骡马还沉重的粗气:这等歹毒货色,阴险小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死有余辜。 追命沉声道:我仍有些疑惑,需向他询问清楚。” 西门烈不耐烦的说:“何必如此麻烦,直接找上利大意,一切自然明了。” 追命摇头坚持道:“关键在于他在乌龙院内,究竟捣鼓些什么名堂,我必须心里有个底。” 这时,西门小车凑上前,他身上有一处啄伤和一处抓伤,但所幸皆无大碍。 他解释道:爹,三爷之所以要问清事实,方可前去兴师问罪,捏住把柄才能质询利大意。 西门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接着愤愤不平道:我倒未曾深思!那家伙摆弄这些邪门歪道,搞那晦气东西,实在可恶至极。搅得我脑壳疼,心烦意乱,实难忍耐得住。 追命叹息一声道:也罢也罢,只要我们平安无事便好。 西门烈接道:事不宜迟,眼下得尽快寻找利大意要紧。 追命眼中闪过一丝神芒,冷然道:的确是时候再会会这位利大人,想必他亦在等待我们。 利大意真的在等。 他安逸地倚靠在宽大而舒适的太师椅里,微微眯起双眼,浅浅漏出眸光,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般。 那种状态非常放松。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十分静谧,十分恬惔,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宁静时光。 他一点都不紧张。 因为他是“鳄鱼”,从来只有自己让别人紧张,甚至让别人痛苦。 利大意轻轻呷一口茶,风微微拂过他的面容,他神情很镇定,内心平静如水。 这是他为官多年的定力。 亦是他的气度。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为官之道,当先治心。 纵然治的是黑心,那也是境界。 坏有坏的境界。 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蔡攸,杨戬,高俅,林灵素等奸佞之人,都有自身的境界 善良并非本事,作恶是。 不是谁都能成为大奸大恶之人。 利大意是恶人。 坏的起来,坏的下心。 他更有本事。 危局前,利大意仍旧轻松自若,保持那份淡定从容。 这就是他的境界。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细微响动,其实在没进院子前,他已察觉有人来。 利大意缓缓睁开眼睛…… 他微微一笑,像老友重逢,带着那么点亲切感。 “你们来了。” 堂内,追命,西门烈,西门小车已站在距他不到四丈之处。 “我们来了。” 追命冷视利大意,西门烈则是怒视,西门小车却是环视。 只有利大意又缓缓闭起双目。 他一点不害怕,完全无视这几人。 西门烈气呼呼道:你跑不了。 利大意缄口不言,用足尖轻轻点地,打着拍子不予理睬。 追命忽然问了一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第410章 虎落平阳 利大意听见追命发问,不慌不忙。双手将袍裾轻轻一掀,悠悠然翘起二郎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崔捕头是在问本官吗?” 他音调不高,语气颇为威严,带着淡淡的官腔,端着浓浓的官架,有股不怒自威的做派。 追命默默的望向利大意,嘴上没说半句,坚定的目光已回应着对方。 而西门烈则大声喝斥:废话!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这里除了你,还能问谁? 利大意猛地眼皮一抬,眼眶里寒光四射,宛如数把利刃迎面扎来。 “大胆!本官乃堂堂四品命官,就连提刑司的谢知举见着本官,也不敢如此无礼。你小小一名捕头,才几品几级?安敢在本官面前造次?” 西门烈闻言,啐了一口道:呸,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先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的底细干不干净?心肠歹不歹毒?为官算不算正?有何颜面自称朝廷命官? 利大意声色俱厉道:好你个狂徒,竟然目无长官,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官只需动动手指头,即可将你总捕头一职罢免! 西门烈挺直腰板,本想举锤指着利大意斥责,却倏然眉头紧蹙,眼睛一花,体内气血遽然翻腾,差点没把住桩。 德意志那两掌一肘很重,得亏西门烈体格强壮才撑到现在,换作旁人早就去阎罗殿前点名了。 追命见其面色不好,忙用左掌贴住他背心,将真气徐徐送入,稳住伤势。 西门烈亦运功调息,抱丹守元。一面仍倔强的瞪着利大意,大声斥道:哼,老子根本就不稀罕!今天就算豁出去不当这总捕头,也要把你给捉拿归案。 “是吗?” 利大意目光一扫,已窥出一些端倪,暗忖西门烈受了不轻的内伤,右臂似乎已废,内心不由窃喜。 他好整以暇的问道:你居然还要抓捕我?简直荒谬!你且说说看,本官究竟身犯何罪?” 此刻,利大意心里有几分猜测: 第一,追命他们能来到自己面前,说明德意志和罗伯都失手了。 行动失败。 这是坏消息。 第二,来的只有追命与西门父子三人。看情形,多半德意志和罗伯遭遇不测,否则追命定会押他们来,作为证人对质。 死无对证。 这是好消息。 第三,乌龙院的秘密也许暴露,又或者没有。方邪真未必能发现什么,即使发觉还有蔡旋钟和葛想想。 喜忧参半。 这是未知的消息。 只要葛家的人能拖住对手,地宫里那些女子既能转移,亦能灭口,到时一切尚有转机。 形势对利大意来说不算乐观,但远没到山穷水尽之时,甚至他留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因为他面对的是公门捕快,而非绿林人士。 捕快要按律令办事,受衙门听调。即便有证据,亦不能为所欲为。 他的官职就是筹码。 官越大,本钱越大。 官场那套他烂熟于心,自己有足够多的手段,极其广的人脉来操控,运作,洗刷,开脱,改变整桩事。 对官员来说,这一点不难。 尤其是有权、有势的官。 利大意还会使银子。 有钱能使磨推鬼。 西门烈刚想开口,却被追命抢过话头道:西门捕头想问大人的是,你为何要派人暗算我们。 他的话一下子把西门烈的话堵下去了。 利大意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佯装不知情的神态,追问:崔捕头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本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追命回答:大人既然都觉糊涂,那在下就更迷糊了。 利大意问:你说的不明不白,本官岂能不糊涂? 追命答:那在下就明说了!夜里我与西门捕头在房里好端端的睡觉。突然,德邢总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二话不说便对我们痛下杀手,更伤了西门捕头。大人倒是解释解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竟有这等事?”利大意眸光微闪,表现的难以置信,抚髯问:崔捕头,你该不会是在跟本官开玩笑吧?德邢总向来稳重,你们又属同僚,亦无冤仇。他岂会做出这种荒唐至极的举动?这说不通,实让本官百思不得其解呀! 追命狐疑的问:大人岂会不解? 利大意一听,反问一句:此话怎讲? 他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迫,实则内心已经有一丝不安,心态发生松动。 追命肃然道:德邢总亲口对我说,是你指使他这么干的。 这句话犹如铁钉,直接凿进利大意的心脏。 “什么!他没死?” 利大意说完,已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原本镇静自若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疑。 他的眼神变得游离闪烁,手指不由自主地哆颤起来,像一头马上要被屠宰的猪,显得惶恐不定。 追命反问一句:你说呢? 他答非所问,不答反逼,语气很淡定,很平静。 利大意的手紧紧攥住扶手,力量大的仿佛要将坚固的太师椅,硬生生拆卸十八次,再拗断成三十六节才肯罢休! 然而,只片刻工夫,利大意便镇定下来。 他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手,身体也逐渐松弛,又恢复轻松的状态。宛若前一刻还巨浪滔天,后一刻已风平浪静。 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西门烈眼神的异样,那是瞬刹间的迟疑和破绽。 追命故意试探他。 他在诈他。 心念至此,利大意暗自冷哼:追命啊追命,居然想用诈术来套我。可惜,你打错算盘了。 他稳了稳坐姿道:既然德刑总没死,那就将他带上来,本官要与他当面对质,看他有何说辞。 追命则无奈地摊开双手,摇头道:恐怕不行。 利大意质问:为何? 追命斩钉截铁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时间,利大意怔了怔,转而忿忿然道:你是故意戏弄本官吗?人都已经没了,还纠缠不休,胡搅蛮缠些什么? 追命正色道:德邢总在临终之前,的确指认是受到你的指使,要不然区区刑房管事,怎敢擅自调动禁军围杀我们?此外,他还供出关于乌龙院隐藏的一些机密,并承认背后操纵一切的主谋正是大人你。我虽心有怀疑,却不得不重视此事,西门捕头和他的公子都可以作证。” “放肆!” 利大意拍案而起,手掌震的茶杯“稀里哗啦”翻倒桌面,茶水洒淌流出。 “大人何故动怒?难不成真有其事?乌龙院里真藏了……”追命说到一半,遽然收声。 利大意握紧拳头,凶光毕现,脸上戾气骤然大炽。 “无凭无据,公然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西门烈暴喝一记:诬陷你个锤子!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对不对? 利大意道:本官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心里有什么鬼?你把话说清楚,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西门烈道:你自己清楚,装什么蒜。 追命道:二位莫争。我只想弄清事实,无意冤枉大人。依崔某之见,请容我与西门捕头在乌龙院各处搜寻一番。若无发现,便是大人含冤受屈,任凭你处罚,崔某甘愿领罪,绝无二话。但要是查到些什么,那我也公事公办,还请大人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本官府邸,不容你们胡来。” 利大意自然不愿让追命他们搜查,蔡旋钟那边情形如何,仍无消息。万一方邪真过了关,发现地宫的事,那便败露无疑。 他不敢赌。 亦不能赌。 西门烈见利大意不从,心里愈发肯定乌龙院另有玄机。 “你不敢,那就有鬼。” 利大意道:没有提刑司的文书,手令。你们谁也别想搜查本府。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从堂外冲进来一人,其肩上还有伤,神色慌张。 那人一见到追命,像碰上菩萨似的。 “三爷,我们有发现。在对面山峰的石塔下有座地宫,里面关着许多女人,她们都是被胁迫的……” “嘶”的一响,“噗”的一记,说话之人的印堂被嵌入一片茶盖,额前扁骨顿时碎裂,他旋即倒了下去。 来的人是奚百步,他特意赶来向追命报信。 利大意一听便知,杀心顿起,屈指一弹桌面上的茶盖,飞打奚百步。 那一瞬,西门小车因离的较远,根本来不及出手相救。 西门烈倒是发觉不对劲,可右臂动不得,左臂不顺手,举锤去封挡慢了一拍。 追命能救,也没救到。 因为,利大意在弹出茶盖时,人犹如猎豹般急速前跃,飞扑追命。 他左手攻出七拳,拳速如蜗牛爬行:“慢拳”。 右手又使出八掌,出掌似猛虎出笼:“快掌”。 “慢拳”虽慢,打的稳,且准。 拳劲已至,陡然加速。 “快掌”不慢,打的疾,且狠。 掌风临近,遽然放缓。 你已分不清那是拳,还是掌,是快或是慢。 时慢时快的拳影,倏疾倏缓的掌风,亦或拳,亦或掌的掌和拳,全部打向追命。 单凭这一手,利大意击毙过苗疆“毒怪”阿多罗,“毒狂”阿多难,“毒痴”阿多尼。 又在广州将军府效力期间,斩杀过两广沿海的大海盗“观海太保”张镇海。 投靠蔡攸时,更是提着“好汉社”南方负责人,“满城尽刮小旋风”黄金甲的人头敬献。 后来上任洛阳为官,便极少出手。依然有三十招擒杀洛阳一带大豪,“万里悲秋常作客”常秋悲的战绩。 利大意的实力不可小觑。 追命不得分心,无法分身,唯有全力应战,已不及救援奚百步。 电光火石之间,追命左腿一式“追日”正踢七脚,右腿一式“追月”反蹴八腿。 十五腿攻出,却化为几十个足影。 利大意拳掌招架不住,往后倒滑疾退,追命不收腿势,双足交换飞点,一轮连环快蹬。 倏地,利大意边撤边踉跄摇晃,身子猛的连续震颤,后仰一倒又坐回太师椅里。 只见,他嘴里大口涌出血泉,胸口被一只足底抵住,动弹不得。 追命的腿。 第411章 真探(上) “你不敢杀我!也不能杀我!” 利大意猖狂的狞笑起来,露出血淋淋的两排牙齿,只见牙缝间冒着细小的血泡,像头刚刚进完食的野兽,令人震怖心惊。 利大意挨了追命几腿,身负重伤,脏腑受到重击,另有好几处胸骨断裂,战斗力已失。 他痛苦,却依然在笑。 因为,追命脚下留了情,未尽全力,有意保全其性命。 这令利大意反而变的有恃无恐,嚣张跋扈,他坚信自己还没彻底完败,活着就有机会。 事实上,他心里已开始盘算如何应对接下的局面。 另一边,西门小车弯下腰去察看仰躺地上的奚百步,他已没了呼吸。 那枚茶盖打的太快,太突然,正中要害。 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没留下任何表情,唯独黯淡失色的双眼中,还残存一丝微弱的眸光。 仿佛有些许不甘心,以及对世间的留恋,更多则是离开的释然。 奚百步不该接这单买卖,不该护送范昀来洛阳城,不该跟着追命到乌龙山,不该来这里报信…… 这是他的归宿,至少与兄弟们死在一处,或许算件应该的事。 西门小车缓缓合上奚百步双眼,惋惜轻叹道:三爷,人没了! 追命双目如炬,旋即足底一使劲。 利大意倏然面色涨红,五官猛然收紧,唇间溢出丝丝血水。 “使劲,再使点力气!有种就杀了本官。” 利大意胸口吃痛,却仍旧叫嚣着,挑衅着,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西门烈见其肆无忌惮的嘴脸,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狗官!死到临头还在狺狺狂吠,老子这就送你一程,结果你的狗命。 说完,提着锤“噔噔噔……”几个大跨步,已欺近追命身旁。 “慢着!” 追命扬声制止,同时抬臂一拦,截住西门烈前进。 “你拦我作甚?”西门烈叱道:你下不去手,就让我来!凡事由老子担当,你无需有所顾虑。 追命一脸严肃道:我们是捕快,不是杀人魔头。 西门烈反驳道:老子可以不当捕快,今天非弄死这狗官不可! 追命呵斥道:不行!此人必须押往刑部受审治罪,依律惩处,绝不允许你私自处决犯人。 这时,西门小车急忙过来拉住西门烈说:爹,您就听听三爷的话吧!咱们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切莫因一时冲动,而前功尽弃啊! 追命接着道:他身上所犯之事绝非仅此一桩,必定有其他罪行未被揭露出来。若你眼下就结果他,如何替那些受其欺压,遭其迫害的百姓们伸张正义,讨回公道呢? 西门小车附和道:如果你老真动了手,到时其他案件没了主犯,岂非死无对证,无法供出同伙帮凶,反倒帮了这群家伙。 西门烈听罢,怒气稍稍平复,跺了跺脚,嘴里咕哝一句:便宜了这狗官。 “哈哈哈……就晓得你们不敢动本官。信不信等到了刑部,用不着多久本官便能无罪释放,官复原位。到时,我会跟你们一一算账……” “闭嘴!” 追命掴了利大意一巴掌,用脚面扇的。 利大意眼前一黑,半边脸瞬间肿起,鼻梁折歪,鼻血长流。 那一脚并没让他闭嘴,而是张开嘴发出“嗷嗷嗷……”近似野猪般的怪嚎。 追命冷道:我是不会杀你,但没说过不能揍你。比起几位师兄弟来,我可下得去手,倘若不信,你尽可再试。 利大意龇牙咧嘴的瞪着追命,呻吟着不敢出言不逊。 忽然,脚步声骤起,李通领着张龙和赵虎匆忙赶到。一进门,立刻被眼前一幕愕立当堂。 “这……”李通瞅了瞅地上的尸体,又环视一圈堂内态势,不禁踌躇止声,鹅毛似的白眉倏然一紧,锁住其眉心。 西门烈侧目一瞧,沉声道:你来的正好。 李通见状,急忙拱手作揖回应:总捕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利大人,你还有三爷,你们......你们这是...... 李通一边说着,一边忖度眼前混乱的情形,紧张的气氛,心想还是别轻易插嘴为妙。 于是,他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似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西门烈怒哼一声:你居然还称呼他为利大人?他配吗? 尽管他伤的也很严重,声音依然如同惊雷一般,在空气中炸响。 李通被西门烈的气势所震慑,不由浑身一颤,低声问:卑职愚钝,还请总捕头明示。 西门烈道:这狗官仗着自己的权势,肆意欺凌百姓,强占他们的田产房屋,甚至还私下贩卖良家妇女,简直无恶不作,坏事做绝! 李通轻轻的瞠目,微微的吃了一惊。 洛阳城及周围一带,关于利大意的名声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他干的勾当,人们亦是议论纷纷,口耳相传。 李通身为县里捕头,对这些传闻自然心知肚明。 他快步走到追命身边,眼神略带警惕地斜睨一下利大意,然后压低声音问:三爷,你真打算这么做?利大人的背景非同小可,他是蔡少保的义子,轻易动不得。依卑职愚见,此事还须慎之又慎才行。 “乌龙院里拘禁着大批无辜民女,他妄图封锁消息,掩盖真相,并指使手下图谋行凶,奚百步也是他亲手杀的。我断定,肯定还有不少案件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继续深挖下去,必能查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 话正说着,追命突然足尖精准无误地封住利大意的“璇玑穴”,让其上半身失去活动能力。 追命又对李通说:李捕头不必担忧,这件事我来承担,与你无关,绝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李通连忙摆手道:三爷,你这番话真让我无地自容了。好歹案子发生在永宁县境内,我身为本县捕头,理所应当承担责任。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尽管吩咐,卑职一定依命照办! 利大意目光一寒,恶狠狠道:一个个都挺能耐啊,本官倒要瞧瞧你们能嚣张到几时? 西门烈闻言,猛地瞪向利大意,怒喝道:你他妈的狗叫什么?老子撕烂你的嘴信不信? 李通听到这话,原本紧皱的白眉,皱得更紧,简直像要把眉毛硬生生挤断一般。 追命并没理睬利大意,而是转头对李通说:你先把他带走吧,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西门烈一脸诧异地问:你还有何事要办? 追命回答:刚才按奚百步所说,崔某那位朋友现在很可能在地宫里,所以我必须过去看一看。 西门烈道:我也去。 追命道:你受了伤,不便跟去。 西门烈道:伤不碍事。 追命想了想道:利大意很重要,你一起押着他,我才放心。 西门小车担心父亲的伤势,也道:三爷所言甚是。我们看住主犯要紧,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再说以三爷的身手,爹大可放心。 李通道:嗯。有总捕头压阵,我心里底气也硬多了。 追命道:我脚程快,去去便回,你们押着他先走一步。 说完,追命掠身而出,一个起落已不见踪影。 李通亲自押着利大意,西门小车则扶着西门烈,张龙和赵虎尾随其后。 一众人出了院子,利大意眼珠一转,悄声对李通道:本官知道你,一直在永宁县当捕头,始终没机会升迁。 李通苦笑道:我没本事呗。 利大意道:不是你没本事,是你没遇上能提拔你,重用你的人。 李通道:我身份卑微,哪有命遇得到贵人。 利大意道:不!我便是你的贵人。 李通愕然,轻声问:大人此话何解? 利大意细声道:你帮我,我保你上位,当上提刑司总捕头。 李通不禁动容,反问:怎么帮? “你凑过来。” 李通回首看了看西门烈父子,凑近其脸侧。 利大意压低声音道:帮我杀了西门烈,他现在受了伤,你和你的人不难拿下。事成后,总捕头的位子非你莫属。 李通犹豫了一下道:此话当真? 利大意道:千真万确!本官日后定会重用你,保你荣华富贵。 李通想了想,即道:好! 说完,他一扬手,抽出镔铁雪花刀,一刀割断利大意的喉管。 蓦然,张龙和赵虎同时出手。 张龙双臂一展一合,以擒拿手闪电般锁住西门小车手脚。 他外号“手到擒来”,一双手居然能制住对方四肢。 赵虎双手交错递出,十指齐攻,九根手指扣住西门烈肩膀和手肘,另一中指抵在他脖子要害上。 他外号“十拿九稳”,手指敏捷,手法利落,手速灵活。 西门烈一个不防备,未及反应,被抓个正着。 他眼睁睁的看着利大意,颈脖喷着血,栽倒下去。 “你……”赵虎中指一点,西门烈身体顿感一麻,已说不出话来。 李通扬了扬白眉,冷笑道:没想到吧? 西门小车道:李通,你好大的胆子!快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李通摇了摇头道:放是不会放的。不过,你俩还有用处,我暂时不会杀你们。 西门小车骂道:放你的屁。 李通道:一会看你还嘴硬不嘴硬。“青龙”、“白虎”赶紧在他们身上布置毒药和暗器,等追命来了,将其一网打尽,咱们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 “不必那么麻烦,崔某来也!” 倏地,人影一闪,一道足劲破空袭来,又倏分攻向张龙,赵虎。 张龙只得松开手,一式“金蟾翻腰”让开腿劲。赵虎也无奈撤招,一式“野马跳涧”往后跃避。 只见,追命已落在西门烈和西门小车中间,双臂拉住二人。 李通一怔,不可思议道:追命,你没有走? 追命解开西门父子穴道,望定李通道:我一直跟着你们。 李通疑惑的问: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追命道:我只是怀疑你。直到你杀了利大意,把自己暴露出来,我才知道你是谁。 西门烈缓过劲来骂道:你个龟蛋孙子,居然暗算我。 追命道:西门捕头,眼下先提起防备。他们是“满天星,亮晶晶”的杀手,大意不得。 “我怕他个锤子!” 李通耸动眉毛问: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追命答:还记得在永宁县时,你我一起察看大牢的对话吗? 李通回忆了一下道:我的话有破绽吗? 追命笑道:记得我问过你,大牢的三道栅门,是否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李通道:嗯,确实问过。 追命继续道:当时,你说打开栅门的钥匙有两套,一套在狱卒手里,一套备用钥匙你交于西门小捕。 “不错,是我说的。” 追命道:我看过三道门都很坚固,均没被破坏,显然是有人用钥匙打开的。 李通反问:可我没钥匙。 追命道:所以说西门父子有重大嫌疑,但我有另一个设想。假如不是他们,那谁能在不用钥匙的情况下,将打开栅门。 李通听到这里,瞳孔遽然收缩,手里的刀缓缓举到胸前。 追命指了指李通道:那人就是你!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大牢钥匙,便可命令狱卒开门放行。 李通道:是我疏忽了,以为把备用钥匙交出去,就能洗脱嫌疑,转移视线。 追命道:这只是你犯的第一个错! “哦?我还有其他漏洞?” 追命答:倘若要使我怀疑西门父子,你就不该在乌龙山设下埋伏。知晓我来此追踪郎显的只有几人。我和西门捕头都遇到袭击,你的嫌疑就愈发明显。当然,也不排除西门捕头做戏给我看。 西门烈急道:我做个锤子戏啊? 追命道:我相信你!因为你付出的代价委实不像是在做戏。另外,你除了脾气不好,为人还是不错的。 李通听罢,用手轻轻抚摸着左边白眉,然后是右边,随即露出诡异的笑容。 第412章 真探(下) “想必你就是瘟神吧?” 李通展了展如银剑似的眉毛,动作轻柔的犹如微风拂过湖面。 他微微颔首,目无表情,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追命,眸色内隐藏着无尽的冷漠与疏离。 李通像座被冰封千年的雪山,冰冷而孤寒,神秘且危险。任何靠近他的人,瞬间会被倾覆的冰雪所掩埋。 此刻的他,才是“瘟神”。 顶尖杀手所具备的气场。 空洞的眼神,冷酷的神情,以及刀锋上升腾着刺骨的杀气,俨然已化身成失去灵魂的邪魔。 张龙与赵虎纷纷抽出腰刀,一人摆“虚步藏刀式”,一人架“弓步缠头式”分立李通左右,怒目直视追命和西门烈。 追命厉声道:在神农湖谋害郎士林和范昀之事,应该也是你一手策划安排的!不仅如此,引我介入侦办此案,同样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对不对? 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李通迟疑一瞬,但很快冷笑一声道:谈不上什么计划,我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西门烈揉了揉脖子,又活动两下胳膊,又变得龙精虎猛。 他仿佛铁金刚一般,受不受伤都不影响战斗,甚至伤得越重,越能激发他惊人的潜力。 西门烈满脸狐疑地发问:这个狗贼为何要引你前来调查此案?这样做岂不是引火烧身,非常危险吗? 追命目光一闪,紧紧盯着那具颈部仍在滴血,但已断气多时的尸体。 西门烈见状,恍然大悟道:难不成就是为他?这狗贼要借我们之手,铲除那个狗官? 追命皱起眉头,缓缓道:杀掉郎士林,范昀也许还有别的企图。但是伪装成同伙劫狱,利用郎显作为诱饵,把我们引来乌龙山这边,定然是为针对利大意的局。 “这么一说......”西门小车猛然一醒,瞪大眼睛道:那日劫牢,三个贼人的身形,确实跟他们非常相像!虽然他们都蒙着脸、戴着面具,但身材却难以掩盖。 李通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然后从身后掏出一个面具,迅速戴到脸上,遮住显眼的白眉。 接着,他又摘下来说:这个面具,你看着眼熟吗? “就是他!”西门小车失声惊叫起来,并指向李通喊道:原来你就是带走郎显的那个家伙。 李通两指一夹,猝然将面具剪为两半。 “确实是我!可惜,你认出来也没用。”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龙怒喝一声:哼,如果不是老大有命令,那天我和白虎已经把你这小子给做掉了。 听到这话,西门烈气得咬牙切齿,他紧紧握起拳头,仿佛手中攥着一把铁锤,关节骨骼咯咯作响。而拳背上的青筋,像老鹰的爪子一样根根暴起。 “老子非捶死你们这群狗贼!” 追命忖道:我想明白了。在‘献碑亭’时,你身为当地经验丰富的捕头,居然会大意到,把车夫郎现给漏掉,甚至都没详加盘问过他。当我到达案发现场后,才从郎显那里得知这一情况,紧接着郎现却突然消失,这样一来,便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估计你早就料到我会急于赶回洛阳,若带着郎显行动上多有不便,多半会把他交给你来看管。 李通点头赞同:嗯,正如你所说!毕竟这起命案发生在永宁县境内,按照常理,嫌犯本就该交由当地衙门收押看管,通报上层。再加之你着急前往郎府追查线索,自然不可能带着个累赘赶路,以免耽误行程。当然,如果由你主动提出将郎显托付给我,一切即会显得顺理成章,自然许多。而我呢,一面顺势答应下来,另一面让洛阳的手下行动。反正你们早晚会回来,因为郎府已惨遭灭门,郎显俨然成为唯一幸存的活口,本案的关键。 追命愤然道:为何要赶尽杀绝?即使这桩案子另有隐情,郎士林的妻儿老小,府里那些仆从、婢女、帮佣总是无辜的。你却不肯放过,全部屠杀殆尽,简直没有人性。 “人性?”李通冷漠的回答: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我是杀手,拿钱办事,谁该不该死,与我无关。 西门烈道:我怕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你伤成这样,还大言不惭。追命嘛,是很棘手。你嘛……”李通沉吟道:青龙、白虎你们该不会失手吧? 张龙拍了拍胸脯道:老大放心,一个残废而已,有何惧哉? 赵虎一脸奸笑道:把捕将干掉,咱哥俩以后的身价要涨不少啰。 李通冷冽的眼神望向追命,带着一丝挑衅的语气说:至于你,我也想领教领教四大名捕的本事。 追命回应道:我成全你。 李通继续道:我们“满天星,亮晶晶”的“墓”,曾经暗杀过你的大师兄无情,但那次他失手了。今天就让我来会会你,看看究竟是你追我的命,还是我送你去见鬼! 追命正色道:崔某早就听闻“墓”和“瘟神”在组织里齐名、属于平分秋色。“墓”在杀手排行榜上位居第九,想必你的实力定然不逊于他。不过今日之战,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心慈手软。像你们这群残害忠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败类,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李通道:你这条贱命,有人出到五十万两,我更不可能留情。 追命问:是谁雇佣你?快说! 李通道:我们的行规是不允许泄露雇主的情况,尤其是专业的杀手。而我不仅专业,也很敬业。 追命冷哼道:看来只有擒住你,再慢慢问了。 “你行吗?” 倏地,剑光凌空乍现,陡然一寒。 一道璀璨的碧芒惊艳了苍穹,令月华为之失色,星辰为之黯然。 剑光一亮,李通便腾空跃起,手里银光一闪,用镔铁雪花刀架住来剑,旋即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往外飞掠。 此刻,追命也飞腾疾跃,朝着李通逃窜的方向追去。 出剑的人是方邪真。 一时间,张龙不知来者是谁,刀影三闪,连舞三记刀花,直攻那落地的白袍染血之人。 方邪真身子一斜,拧腰一转,接连避开两刀,右手把剑一横,格住第三刀。 张龙出刀被挡,另一只手下探,要去擒拿方邪真下身。 他出手既阴险,也阴毒,专攻鼠蹊、丹田、会阴等要害。 忽然,“噗”的一下,张龙顿觉胸膛骤凉,随即一疼。 他低头一瞧,只见一柄剑鞘已搠入自己前胸,鲜红的血顺着剑鞘倏然流淌。 方邪真猛的拔出剑鞘, 顺势一脚将张龙踢开,一篷血雨遽然喷洒。 另一边的赵虎,他刀刀抢攻西门烈,不给对方还击的机会。 他的刀法是“瘟神”所传,揉合了“五虎断魂刀”,“八门金锁刀”,“六合九环刀”等刀法招式。 西门烈手里无锤,身上有伤,腿脚移动也不灵便,连着几刀都险些被劈中。 西门小车见父亲遇险,连忙飞动单流星,甩向赵虎背脊。 赵虎忽觉背后有锐风袭来,一式“苏秦背剑”一刀反架,格住单流星。 西门烈见状,虎躯一震猛扑上去,左手一记“蒙古手刀”横劈过去。 张龙反应极快,左手递出,五指如钩扣住西门烈的手腕,他正想发力拗断其腕骨。 忽然眼前倏暗,一锤当面砸来。 西门烈手上根本没有锤,他的右臂早就废了,左手又被自己拿扣死死的。 哪里来的锤? 用何使得锤? 西门烈除了虎首铜锤,熊头铁锤之外。他的拳头也是锤,但此刻拳锤也使不出来。 所以,他使出另一种锤。 自己的头。 以头作锤。 西门烈铆足力道,用脑袋撞击对手的面门。“乓”的一下闷响,赵虎的额头,眉骨,眼角,鼻孔,嘴唇都在飙血。 这一记头锤,几乎令他灵魂出窍,左手已拿不住西门烈的手腕。 西门烈狂吼中,出拳猛击,拳头比虎猛,比熊悍。正擂在赵虎胸膛上,使其胸口陷进去碗口大的拳坑,整个人飞跌出两丈多远,栽地而亡。 他回头一看,方邪真一边擦拭剑鞘上的血迹,一边也盯着他。 西门烈正要往追命那边赶去,方邪真已衣袂飞扬,袍裾飘摆,在空中掠出好远。 方邪真一路疾飞,在枫林间腾纵。倏见,前方不远处火红满天,艳如血海。 他加速前掠,落于一节枝头上,举目再望。 那高空中的一片红光,是漫天飞舞的枫树叶,由千片万片之多。像海洋里密密麻麻的鱼群,随着洋流游动。 方邪真清楚,追命和瘟神正在枫海中激烈的搏杀,在高空中对决。 他深知追命的实力,但“瘟神”这种对手,自己亦没有把握能取胜。 只听“嘭”的一响,无数红枫犹如烟花般炸开,像红蝶徘徊在夜空,旋即如仙女散花,一朵朵红色小花从天而降。 瞬刹间,两条人影遽然下坠。其中瘟神重重摔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追命则半蹲着,双手撑地,嘴里咳出一大口血来,身体也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 方邪真一纵身,到了追命跟前,一手将其扶稳,正要运功替他疗伤。 “兄弟不用,我还行!”追命说完,抹了抹嘴边的血迹。 方邪真将他拉起,又斜睨一眼地上的瘟神,心忖两人刚才是经历怎样的一场恶斗。 追命又咳了两声,调息稳住心脉。 方邪真观追命脸色逐渐转好,知道他已无大碍,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西门烈与西门小车赶到,看瘟神已死,便来看追命的伤情。 西门烈道:我还没倒呢,你可得撑住。 追命嗫嚅道:我没事,要是……要是…… 他话到一半,眉头又紧皱锁起。 方邪真着急问:要是什么? 西门烈也关切的问:是不是哪里伤了? 追命摆摆手道: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几人皆是一愕。 追命则微微一笑,笑容依然那么洒脱。 第413章 真相(上) 蝴蝶会飞吗? 当然会。 胡蝶梦有梦吗? 曾经有。 胡蝶梦不是蝴蝶,却能似梦幻森林里的精灵一般,自由的穿梭飞行。 她纵掠时的身姿,比翩翩起舞的蝴蝶还要轻盈、还要优美。 夜幕下,城南的飞檐上,楼廊间,屋脊下。你难以用眼睛捕捉她曼妙的倩影,惟有鼻端能嗅到一抹微甜的香风。 似花香。 淡淡的。 幽幽的。 胡蝶梦纵身跃下,掠过一肩挑扁担的豆腐小贩头顶。她足尖一点,踩在一块豆腐表面上,那白嫩柔滑的豆腐微微一颤,印下一个浅浅的足迹。 像一个吻。 轻轻的吻。 商贩仍挑着担,哼着小曲,丝毫未察的自顾赶路。胡蝶梦已翻上另一侧房顶,继续越瓦攀墙,滑檐走壁。 她要去依依楼。 找一个人。 那人曾是她的爱,她的梦。 她痴情。 梦也痴。 她的痴情换不来回报,她的痴梦等不到成真。 慢慢的…… 情变成恨。 梦化成空。 她痛过,哭过,也梦过。 梦醒后,依旧是一场缥缈的泡影,虚幻的憧憬,但悲伤感真实而强烈,犹如心房上有柄刀在磨。 于是,她真的开始磨刀,然后用刀杀人,并加入“秦时明月汉时关”当起杀手。 她希望通过成功,来忘记他。 组织内两位首领,秦明月看好她,关时汉提拔她,柳天君还几次暗中助她行动得手。 她成为“蝴蝶杀手”。 胡蝶梦在圈内的名气越来越响,武功越来越强,杀掉的目标也越来越厉害。 尽管女杀手里,她还不算最好的,至少要排在“飞月”王飞之后。 她的“蝴蝶刀法”极为出色,尤其经“秦皇”、“汉帝”点拨后,刀艺突飞精进,从“水月”提升至“镜花”。 “水月”已属凌厉无比,“镜花”却不太像刀法。 而似梦。 梦刀。 梦幻般的刀。 她出刀的一刻,犹如午夜惊梦,梦醒已晓生死。 依依楼近在眼前。 她要去找方邪真。 这几日来,整个洛阳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和热闹之中,街头巷尾到处都在热议的话题是:追命、捕将、方邪真联手大破乌龙院,拯救数百名无辜女子于水火,击毙恶贯满盈的\"三害\"之一利大意,并一举摧毁以德意志为首的罪恶团伙,办了件惊天大案。 这消息宛若一道晴空霹雳,击碎笼罩在洛阳府上空的阴霾,引的百姓们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老百姓被压抑太久,压迫太苦。 他们期待侠客,呼唤英雄,需要敢于向邪恶势力挑战的义士,渴望正义得以伸张,公平能被维护。 这次事件后,方邪真作为池府的幕宾,使“兰亭”声望大振,获益匪浅。池日暮平日里平易近人,谦虚有礼,乐善好施,人们对他印象颇好,口碑甚佳。 同时声援之音四起,许多民众呼吁下一任“洛阳王”非池日暮莫属。令其他三家公子心情不悦,大为不爽,甚至官府为防几家起冲突,如临大敌。 胡蝶梦听闻此事,只想见见他。 她知道他在依依楼。 因为惜惜也在。 他一定会去找惜惜。 而不是自己。 胡蝶梦想到此处,心头一揪,不禁蹙起细细的黛眉,抿紧薄薄的朱唇。 倏地,她凌空出刀,刀光如梦,雪亮的刀已撷下一颗人头。 “依依楼”周围暗伏三十一名好手,均是池日暮下的命令,小白负责挑选。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保护依依楼,保护惜惜。 胡蝶梦一刀斩杀放哨的人,立刻引出更多潜匿的好手。 他们训练有素,并不慌张,亦不着急进攻。而是站好地形,占据位置,布下阵法。 “四面楚歌。” 胡蝶梦一看此阵,心便沉了下去,这群人是小白手下的精锐:“笼中队”。 她已被包围。 受困于笼中。 她飞不过去。 自己距“依依楼”不过咫尺,可要再前进一步,却远如天涯。 “别动!” 胡蝶梦原把心一横,欲腾身硬闯,忽闻楼阁上传来话音,凝身顿住。 瞬间,她的心已沉到底,脸色寒似霜雪,眼眶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依依楼灯火照不到的角落,蓦然泛起许多光点,阴暗中探出许多各式各样的连弩,犹如毒蛇吐出的蛇信子。 有的弩是两排连发,一发十支。有的弩上只有一支箭,却粗如象牙。有的弩挂满刀剑兵器,而非弩矢。有的弩上布置着炸药,暗器,毒物,以及奇形怪状的东西。 最可怕的是有辆巨型弩车,弩弦上搭着五名嘴里咬着匕首,身上绑满利刃,手握双刀,肘膝套着尖刺,脚穿钉鞋的人。 倘若发射,那会是何等威力的攻击? 这支人马是洪三热麾下的精英“定山军”。 皆是死士。 胡蝶梦一旦掠起,所有的攻击都会一触即发,全面围攻。 “你走吧!” 说话声再次响起。 胡蝶梦一怔,横刀立马,刀影一晃,刀面映亮她忧悒的容颜。 她的面靥比刀还苍白,眼神比刀锋还淬厉。 “方邪真,你给我出来!” 楼里的人答:他不在这里。 胡蝶梦嗔道:胡说,我知道他在。 “吱呀”一声,二楼的窗户被打开,窗前的人一身黑色劲装。 衣黑如墨,脸黑似炭。 他不是方邪真,而是“黑旋风”小白。 “方大侠,确实不在依依楼。” 胡蝶梦仍不死心,发问:他在哪里? 小白一脸严肃道:我不会说,请你离开这里,请字我只说一次。 胡蝶梦反问:我若不走呢? 小白厉声道:我数三个数,你不离开,就永远别想离开。一…… 他才数第一个数,弩弦拉张的紧绷声骤然响起,令人头皮发麻。三十名好手迅速将包围圈缩小一半,十七人已准备发动攻击,另十三人负责掩护和第二轮掠阵。 胡蝶梦清楚眼下的形势。 不走即死。 她踌躇间,小白喊到第二声,同时他的手已按在黑色刀柄上,眉宇间透出杀气。 一刹,银色的刀光一闪,胡蝶梦藏在银芒中飞身离去。 刀芒倏灭,她已不见踪影。 此时,依依楼三层的“秋蝉轩”,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漏出方邪真的侧脸。 他剑眉一扬道:多谢。 “不客气!” 小白回应间,将窗户关好。他话落后,人已走出依依楼。 而房内,惜惜正凝视方邪真的后背,眸光流转,波光潋滟,有千种风情,万般姿态。 她明眉皓齿,鼻若琼瑶,眉间带媚,眼中含情,如若蝶舞丛,又似凤离歌。 惜惜静静地看着方邪真。 方邪真默默地望着远方。 胡蝶梦一路飞行,脸颊两侧时不时滑落几颗晶莹的泪珠,滴在苍白的指间,雪寒的刀尖。 今夜无眠,有泪。 洛阳城东,“花满楼”依然热闹喧嚣,莺歌燕舞,客人络绎不绝。 “亡神”也在其中,但不是逛青楼。 他来到二楼走廊尽头,跨进一间很旧的屋子。 房内摆设简单,光线昏暗,仅有一盏似灭非灭,可有可无的小灯。 亡神警惕的观察房间,他的眼睛比灯要明亮许多。环视一圈后,随即停留在一处屏风。 屏风后有一女子道:你来了! 亡神道:我来过一次,但你不在。 女子道:那日我有事出去了,还望见谅。 亡神紧盯屏风,手里已多出一把匕首道:今天我能拿到钱吗? 女子道:当然可以!事情办的还算不错,酬劳应该要付。 亡神道:我的老大,还有七名伙伴都折在乌龙山。这次行动,组织损失可谓惨重,所以…… 他话语倏止,女子问:所以你希望能拿到全部酬劳,包括杀掉追命的那份。 亡神即答:不错。 女子微笑道:银票在油灯下压着,你去对对数目。 亡神收起匕首走到桌前,谨慎的检查桌面和油灯,以防有机关暗算。 片刻后,他终于放下心,小心翼翼的拿起油灯,将一叠银票取出。然后仔细的清点起来,同时仍防备着屏风后的女子。 杀手的本能,这一刻尽显无疑。 女子悠悠的问:数目对吗? 亡神将银票塞入怀里道:数目不差。 女子道:那便好,我就不送客了。 亡神离开后,女子语气变沉:他留不得,必须除掉。 房间一处角落传来男人的回应:我已安排人去跟着他。 女子道:不能出岔子。 男人道:姑娘宽心,绝不会失手。 女子轻描淡写的说:那就好,至于那些银票你就留着吧,算是佛爷对你的奖赏。 男人道:为佛爷办事,是我的造化,岂敢邀功讨赏。 女子笑道:佛爷向来不薄待忠心的人,钱你就收下,指不定会派上用处。 男人道:行,我暂且收着。 女子道:利大意已死。后面的计划准备的如何? 男人答:一切妥备,随时可以开始下一步。 女子“嗯”的一声道:你和我,加上他。三人能将这桩大事做成,佛爷不会薄待我们。 男人道:有姑娘运筹帷幄,我在后面操作推动,还有他的身份,大事可成! 女子道:看来你信心十足嘛! 男人道:佛爷仅用几人,便摆平北方的风云镖局,无头军,刘溪洞等人。咱们岂会比他们差? 女子道:也对!有你在提刑司坐镇,事情确实容易不少。郎士林与范昀那点事,利大意在乌龙山的勾当,安排“瘟神”在永宁县当捕头,派西门烈这莽夫去调查案子,监控四家公子的一举一动,都是你的功劳。 男人道:惭愧惭愧!姑娘才是主心骨。 女子道:谢大人,说笑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男人道:姑娘请讲。 女子道:你要提防追命,别暴露自己。这次我们虽然顺利拔掉利大意,但追命一定会紧咬不放,继续调查下去。 男人道:我心里有谱,并且有一个想法,借别人的手,除掉追命。 “哦?你是指……”女子话到一半,又道: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但切记一点,不要冒险,我们要扳倒的人不是追命,主次不可颠倒。 男人道:不会误事。 女子道:那好,我也不送谢大人了!如无重要的事,这花满楼你尽量少来。 男人道:明白。 谢知举出了花满楼,回到提刑司自己的房间,桌上已放着一个盒子,下面压着一叠银票。 他关好门,打开盒子。 里面赫然是亡神的人头。 第414章 真相(下) 次日上午,天空被一层厚厚的乌云包裹着,显得格外阴沉压抑,整座洛阳城仿佛都失去颜色。一派灰蒙蒙,凄冽冽的景象,使人心情不畅。 谢知举衙门里办完公务,依惯例在“百草园”内摆弄草药。 一株迷迭香的叶面上黏躺着一条芽虫,叶子已被咀嚼掉一角。 他手里剪刀一剪,芽虫倏然断为两截,叶面却毫发未损,虫体掉落土面,仍挣扎着扭动几下。 那一刹,谢知举眼眸里掠过一丝阴狠的光,像淬了毒的匕首。他多希望那条虫子是追命,自己将其一刀两断。 原本,他只需坐山观虎斗,待追命与利大意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再由“瘟神”将他们收拾掉,便可大获全胜,满盘皆赢。 干掉四大名捕任何一人,都足以让他在佛爷面前挣足面子,赚够资本。一跃成为赵好、知天下,那种佛爷真正的心腹。 可惜…… “谢大人!” 谢知举闻声,思绪一断,抬眼望见追命已走入花园。 他面容微敛,诧道:三爷,是你啊。 追命见其正打理草药,便抱歉道:我没打扰大人的雅兴吧? 谢知举笑道:栽栽花,种种草,登不上大雅之堂,算不得雅事。谢某想到司内的事,心里一时烦闷,随便捣鼓一下解忧罢了。 追命亦深深的长叹一声,仿佛吐出百年孤寂,千年惆怅,万古悲情。 谢知举道:你去看过西门捕头了吧? 追命道:嗯,刚从他那边过来。 谢知举轻吁道:我昨天去探望的,西门捕头的伤势估计要半年方能痊愈,而他那条胳膊……唉…… 他顿了顿足,咬唇锁眉,大为懊恼的模样。 追命感慨道:医官说西门捕头能挺下来,已实属难得,幸亏他内功底子扎实,且体格强健。否则纵然不死,也得终身瘫痪,卧床不起。遗憾的是他右臂先受毒掌,再挨重击,又强行苦战,没能稳住伤势,及时医治。臂骨和肌筋已坏死,落下残疾,以后恐难以胜任总捕头,这该如何是好啊? 谢知举一听,顿时明白其意,便道:三爷莫愁!西门捕头此次立了大功,替洛阳百姓除掉一害,厥功甚伟,我与温大人商量过。等他伤愈,提刑司里安排其做个刑曹主簿,正七品官职。品级虽不高,却是个闲职兼肥差,不必批阅公文,坐堂办公。日后生计无忧,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总强过那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的捕快生涯。 追命拱手道:崔某代西门捕头谢过大人,就恐他这性子,不愿在衙门里当这个“摇头老爷”。 “摇头老爷”多指州县的通判,同知,主簿,县丞,典史等。 这类人通常有独立的办公地,却经常不来衙门坐堂。因为知州与知县都搞一言堂,独断专权,不愿他们过多插手,甚至会绕开手下人,尤其是一些牵涉自身利害的私事。 有人找他们办事,这类人便摆摆手,摇摇头装作不知,很识相的直接推诿,不去招惹是非。 久而久之,大家称其“摇头老爷”,指拿着俸禄,坐着官位,不履行责任的官员。 谢知举摆手道:西门捕头乃提刑司主将,更是本官的左膀右臂,一向尽职,刚正不阿。如今他落难,我岂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另外,你所说的谢某有考虑过,我会安排其子西门小车去周边县衙做捕头,先历练历练,各方面磨炼一下。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调回提刑司任职,亦算子承父业。西门捕头秉性刚烈,看到儿子接班,心里这道坎也就过去了,便能踏实当这主簿,岂不两全其美。 追命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全,一番苦心令崔某敬佩,也替西门捕头欣慰。 谢知举叹道:本官也只能做这些,这件事上,是我亏欠了他。 追命肃然道:所以,这桩案子还没完!我会继续追查下去,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对西门捕头有个交代。 谢知举问:三爷,还打算查下去? 追命答:那是自然。案情仍有诸多谜团未解,幕后主谋没有落网,岂可放弃? 谢知举抚髯,沉吟道:案子确实没完结,我也为此犯愁。从利大意,德意志,郎士林,范昀均是朝廷命官,牵涉面甚广,震动极大。上面温大人,安大人对我频频施压,限我尽快破案。下头洛阳四公子剑拔弩张,互不相容,实令我头痛。有三爷相助本官,谢某感激不尽。 说完,谢知举朝追命揖手一拜。 追命急忙上前,托其双臂道:大人勿虑,崔某必竭尽所能,侦破此案。 “多谢!”谢知举道谢后,迟疑的问:眼下关键之人皆已身亡,不知你打算从何查起? 追命忖道:其实还是有一些线索可寻。 谢知举一怔,接着问:三爷,你且说说看。 追命侃侃而谈:首先,郎士林与范昀之死仍有疑点,利大意似乎与其无关,并未参与谋杀。而幕后主谋对利大意贩卖人口的事一清二楚,更得知这几日他一定住在乌龙院,才刻意安排一场场把戏,将我和西门烈引到乌龙山,进入圈套。从这些情况分析,主谋对洛阳黑白两道很熟悉。 谢知举点头道:嗯,身份定不寻常。而且深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追命道:这招确实高明!对方要借两边的手,去除掉彼此。 谢知举道:不仅如此。郎府灭门惨案,一奸大师被杀都是别有用心,意在挑起池家与回家争斗,闹出更大的风波。 追命想了想道:挑起“兰亭”与“妙手堂”开战,倒是不假。但一奸大师的死,是不是主谋所为,还有待商榷。 谢知举道:案情虽不明朗,但谁请“大出血”屠晚来洛阳的,本官已然知晓。 追命微讶道:大人知道是谁? 谢知举淡然一笑:三爷,你亦知是谁干的,何必多此一问? 追命笑道:那大人说说看。 谢知举答:其实并不难猜,池日暮与回百应两家可以排除,葛玲玲也不会搅那种浑水。 追命问:葛家为何不会呢? 谢知举回答:第一,要请到屠晚,非得财大势大不可。葛家是四家公子实力最弱的一家,出的价钱未必能打动屠晚。第二,葛玲玲掺和进来,很容易招来祸事。顺着郎士林的线索,万一扯上利大意怎么办?她就不怕三爷和提刑司查着查着,就查到利大意这边?乌龙院的事败露,利大意垮台,对葛家也没好处吧?这事不像是葛玲玲谋划的。 追命道:我和西门捕头有过怀疑,利大意贩卖人口的勾当,郎士林是哑巴吃秤砣,心中有数。甚至户籍档案上有确凿证据,他没有揭发,说明与利大意之间达成共识,或者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如此看来,葛玲玲倒真没必要蹚浑水。 谢知举道:答案就明显多了,“小碧湖”游家在从中捣鬼。池、回两家打起来,他渔利。利大意出事,他获益。游玉遮野心勃勃,觊觎洛阳头把交椅已久,其财力更是雄厚。 追命附和道:大人到底是推官出身,与我想的一样。游玉遮要当洛阳王,势必要削弱其他三家,壮大自己。 “那他会不会……就是……”谢知举犹豫起来,欲言又止。 追命摇首道:咱们先不下论断,不妨多留意游家的动静,也是我来找谢大人的目的。 谢知举道:三爷,要我全面监视“小碧湖”? 追命苦笑道:在下分身乏术,盯不过来。无奈才请大人出面相助。 谢知举正色道:是你帮本官才对!此事不难,包在我身上。游家有任何异动,我会及时告知你。 “多谢。” 谢知举好奇发问:不知三爷盯着哪一头? 追命答:我有一条重要的线索要跟,也许能有所发现。 谢知举抚髯笑道:你有线索,本官就吃下颗定心丸,踏实多了。我亦不多问,你放手去查,如遇难处尽管来提刑司。 说话间,谢知举转身道:要不,咱们进屋坐坐,别光站在外面。 他背过身去,是为掩饰其担忧的眼神,心里反复揣测,默默盘算追命有何线索。 “不必了,大人!崔某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谢知举再回身时,追命已出花园远去。 他手里剪刀死死攥紧,目光更是透出杀气。猛一抬手,身边的一圈草药植物,纷纷枝折叶落。 追命离开提刑司,便直奔花满楼。 他的重要线索便是那里。 奚百步在永宁县曾说过,范昀到了洛阳城后,一直待在客栈内,寸步不离。期间,他仅与一名叫“小雪”的青楼女子会过面,看似寻常狎妓玩乐,却十分可疑。 范昀为何不直接去妓院? 他身为京官,洛阳城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大可不必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范昀为何到了洛阳,不急于和郎士林见面,反而等了四五日才约定碰头? 他是真不着急? 还是在等什么? 小雪又是谁? 真的是青楼女子那么简单吗? 范昀和郎士林到底商量何事? 追命要弄个明白,非得亲往一趟不可。 “花满楼”的老板叫楼满花。 楼满花香花满楼。 道无官贪官无道。 他真的做过官。 无道。 且贪。 他改行开妓院。 满楼。 皆香。 楼满花是洛阳城不显山,不露水,深藏身与名的人物。 第415章 青楼女子 百花厅内,楼满花左手拿根竹尺,右手端着紫砂茶壶,像名教书先生在课堂上来回踱步。 他确实在授课。 这里却非课堂。 他教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在调教楼里的姑娘们。 青楼是个矛盾的场所。 女人在此处失去自由,出卖肉体。男人到这里来获得自由,餍足私欲,两方都有所付出。 身体、银子。 受益之人是妓院老板。 银子、名气。 楼满花赚了许多银子,挣了很大名气。在风月行业里,属于独树一帜。 据说,他教出来的姑娘,有些不像从事皮肉生意的姑娘。 不像青楼女子的青楼女子,身价会比青楼女子高出许多。 楼满花很了解那些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登徒浪客,达官显贵的心态。 他们有钱有势,出手阔绰,甚至不惜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彰显其身份。 所以,这群人不仅纵情声色,放浪形骸。更是来人前显贵,攀比斗炫,寻求一种精神的享受,情感的充实。 譬如一次,安德孙的公子安德森,“感情用事帮”的“小少爷”白逞强。两人为一睹梦梦姑娘芳容,豪砸银子彼此较劲,一路喊价竟叫至八千两白银。 这只是梦梦姑娘出来相迎,见一面敬杯酒,唱支曲而已。 白逞强在洛阳地界,自然斗不过财大气粗的安德森,丢了面子悻悻离开洛阳府。 安德森自此成为洛阳公子哥里的带头大哥,龙头老大,风光无限。 楼满花亦是聪明人,特地送了份厚礼给白逞强,让他转交其父,算给足“感情用事帮”帮主白猖狂的面子。 “感情用事帮”白氏一族,在绿林实力庞大,与“老字号”温家有合作关系,创办“用心良苦社”,遍布各处, 白家的人一旦感情冲动,意气用事,做法非常极端,不惜大动干戈,拼个震天动地。 楼满花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和气生财。江湖上采取:能结交就,不得罪的策略。 花满楼屹立不倒,经久不衰,需借助黑白两道撑腰,保驾,打压同行。 另一方面,他对姑娘的要求很高,从业标准更高,这样才有资本对客人提要求。 很高,更高的要求。 许多,极多的银子。 “头稍微抬一点。” 楼满花用竹尺轻轻托起一名姑娘的下巴,细细端详后道:脸往左边侧一些。 说完,他的竹尺已贴在姑娘的右面颊,小心翼翼的往左拨动。 手部动作轻柔,且温柔,仿佛是在抚摸亲女儿的脸,充满温情和爱护。 “别动!就是这样……好……很好……好极了!不错……真不错!” 楼满花满意的笑起来,神情十分满足,甚至有些陶醉,像一朵飘飘然的云拂过天空,被染上一抹湛蓝色的快乐。 他很老,有点矮。 笑容却显年轻,笑意颇为深远。 “你们要记住。对客人要有礼貌,要客气。但不要表现出卑贱的状态,更不能显得下贱。那样客人会轻视你,不疼惜你,把你当成发泄的玩物。要学会察言观色,拿捏客人的心思,尽量左右其念头,控制其情绪,掌握好节奏。举止要得体,谈吐要大方,不卑不亢,张弛有度。不要太强势压过客人,让其不悦。亦别过分软弱顺从,任其摆布,影响自己的身价。要使客人欲罢不能,不能自休,求而不得,欲舍难离。你们要用不同的方法,去应付各种客人,征服他们,吃定他们。” 楼满花含着壶嘴,呷了一口茶道: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不是客人玩你们,而是你们在玩客人。 一个年轻姑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楼满花闻声,眼角斜睨道:好笑吗? 姑娘顿时身子一颤,吓得低下头,怯生生不敢吱声。 楼满花唉声叹气道:我说的话,哪一句不是替大家着想?你们以为是在为我挣银子吗?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是为自己将来谋出路,懂吗? 他身后的老鸨梁婆,走到那笑出声的姑娘面前,指骂道:小浪蹄子!唇皮子痒了是不是?楼掌柜在教你们怎么当上红牌,以后碰到贵人能帮你们赎身,去外面享清福。即使没那造化,自己手头多攒点钱,以后人老色衰也有个依靠。 梁婆说着说着,手指头都快戳到姑娘额头上,却被竹尺隔开。 “梁妈妈,可以啦!她们都算是我“女儿”,年纪还小,不经事。不必太过严苛,点到为止,慢慢耐心开导。日后,她们会明白我一番苦心。” 梁婆陪笑道:楼掌柜,你真是大善人。这群小蹄子,倘若去了其他妓院,早就抽筋剥骨,脱了三层皮。光是接客,就接得她们哭出来。即使被榨干了,都欠一身债,非死在妓院里不可。 楼满花笑道:梁妈妈,你也是过来人,稍微善待姑娘们,咱们要靠她们挣钱。我做的是皮肉生意,但她们皆为苦出身,乃父母所生所养,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要帮她们以后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他最后一句,语气很重,眼神变得犀利。 倏地,一个龟奴匆匆来报:掌柜的,有位爷找您。 梁婆问:哪位爷?要掌柜亲自接待? 龟奴道:他说是衙门的捕快,我瞅着倒像个练家子,有点功夫。 楼满花微微一怔,梁婆不屑的说:一个捕快,算哪门子爷?洛阳府能劳动掌柜的官员,手指头都能掰扯清楚。估计是穷急了来打秋风,给他两吊钱,赶紧打发走。 龟奴支支吾吾道:可游温泉说……这人……掌柜最好……最好见见。 花满楼在“小碧湖”势力范围内,自然请游家的人看门护院。 游温泉,游泡汤在游家号称“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与“游山玩水,走投无路。天长地久,全部粗口”游家八杰。以及“走南闯北,哼哈二将”田东,田西都是“小碧湖”重要部下。 楼满花一听,立刻转身,立马出厅,立即道:请到会客厅。 他心忖:游温泉应认出来人是谁,他能说出那样的话,说明来者不善。 不一会,追命在会客厅见到楼满花,对方说的第一句话:请坐,看酒。 楼满花似乎猜到六七分,心里有所准备。洛阳府周边的捕快大多在当地,即使县里捕头进城办事,亦不会来他这。 第一,花满楼是座高档妓院,花销甚巨,不是普通人能来的。捕头每月那点薪俸,都不够买楼里一壶好酒,更别提来找姑娘开心。 第二,这里是游家地盘,受游玉遮庇护。即使总捕头西门烈,东方傲不会无故乱找麻烦,何况楼满花自身就不简单,背后另有靠山。 第三,此人自称捕快,丝毫不忌惮游家,不打招呼就找上门,游温泉和游泡汤还不敢阻拦。放眼望去,洛阳府只有一个人能对的上号。 四大名捕:追命。 追命嗜酒如命,天下皆知。 所以,他一上来是看酒,而非看茶。 追命旋即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崔某只有一件小事,请楼掌柜帮忙,完事便离开。 “崔三爷,请说。” 楼满花一边落座,一边端起紫砂壶,一边用眼睛打量追命。 像看书一样,很用心,很安静。 追命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找一个人。 楼满花顿了顿,问:崔三爷,寻人不该来问我吧?楼某是开妓院的,又不是买卖消息的。要打听事,找人不是去提刑司才合适吗? 追命即道:我要找姑娘,只能来劳烦你。 楼满花一怔,遽然一笑:崔三爷就为这事?你早说呢,要姑娘还不简单!别说一个姑娘,就是十个,楼某都给你安排好。银子的事别担心,三爷的一切开销全免,算我孝敬你的。 追命肃然道:我只要一个! “一个?”楼满花似笑非笑,迟疑道:一个就一个吧,我亲自挑选,保管你尽兴而归。 “梁妈妈,此刻小桃,小鱼,梅梅,虾虾哪个空闲?” 梁婆道:小桃这几日来红,不方便。小鱼正陪着“神仙钱庄”的李大掌柜。梅梅待会要去安大人府里作陪,只有虾虾得空。 楼满花道:让虾虾准备准备,好好伺候三爷,别怠慢了…… “等一下!”追命打断话语,摇了摇头。 楼满花轻轻蹙紧眉心,望定追命。 梁婆道:这位爷,你是有所不知,虾虾可是咱们楼里四大红牌。进门钱就是三十两,落座再加三十两,酒菜茶点三十两。领路的小厮,端盘摆台的龟奴,打赏钱各一两。丫鬟帮客人掸尘,打水,净面洗手,递物挂衣,打赏钱要给三两。虾虾这样的红牌姑娘,她的妈妈也得赏个五两才行。你这啥都没干,已经要一百两。听曲听唱,作陪饮酒,侍寝那些大数目还没算…… “不用算!”追命皱了皱眉,又道:我只找小雪姑娘。 梁婆一愣,自言自语道:小雪?哪个小雪? 追命反问:你们楼里有几个小雪? 楼满花即道:据楼某所知,楼里并无叫小雪的姑娘。 追命心中一凛,继续问:真没有? 梁婆想了想道:确实没有。爷是不是记错了,见没见过姑娘本人,大概身高体型,相貌特征可知晓? 追命被问住,撇了撇嘴道:我没见过她。 楼满花问:不知三爷从何听来的,说我这里有位小雪姑娘。又为何要寻她?该不是有其他事吧? 追命默然不语。 楼满花眼睛一瞟,心领神会道:既不方便言明,楼某也不多问,但这个忙就没法帮了。 追命思忖一瞬,又道:请问楼掌柜,楼里有没有名字中带雪的姑娘? “这倒是有的!梁妈妈,你记得比我清楚,讲讲吧。” 梁婆道:有三个,分别叫雪莲,冬雪,香雪。 追命又问:不知她们三人中,最近有没有“过轿”。 “过轿”就是指去到客人府上陪侍,过夜留宿。因为那类客人都是高官贵族,或有钱财主,身份比较特殊,青楼会用轿子把姑娘送过去。 一来坐轿子显得有排场,大老爷们有面子,基本都是宴请贵宾,招去作陪。 二来有的客人比较隐晦,轿子能掩人耳目,悄悄从后门入,神不知鬼不觉。 追命江湖阅历丰富,三教九流接触的人多,五行八作的道都盘过,妓院的事自然有数。 梁婆道:过轿嘛……爷说的最近是多久的事? 追命想了想,回答:半个月内。 第416章 捕神的女人 梁婆踌躇不语,面露难色,眼睛则偷偷瞄向掌柜楼满花。 追命询问之事牵连到客人隐私,青楼对此理应守口如瓶,三缄其口。 毕竟来“花满楼”寻欢的人群中,不乏身份尊贵,有头有脸之辈,甚至有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 他们是青楼的衣食父母,挥金如土,自然开罪不起。 何况,那坏规矩的事,会有损楼里声誉,进而影响到生意。 “过轿”的事,梁婆亦不敢多嘴。 楼满花端坐如钟,含着壶嘴半天不动,像叼着一块金香玉,舍不得松口似的。 梁婆见其不发话,便佯装清咳一声,轻咳两记。 先扬后抑,一响且长,两短则闷。 她用咳声与掌柜联络,以求答复。 楼满花侧目瞅向追命,放下紫砂壶道:梁妈妈,三爷问的话。你若知情便照实说,无需顾虑。 追命客气道:事关紧要,给妈妈添麻烦了。 梁婆怔了怔道:倒谈不上麻烦!既然掌柜发话,那容老婆子细想片刻。 追命道:不急不急,妈妈想的越仔细越好。 她锁眉思忖一阵,接着摇首道:半个月内雪莲、冬雪,香雪皆在楼里接客,没有客人要求她们“过轿”。 追命面色微变,又问:那其他姑娘呢? “这个嘛……”梁婆故作沉吟,接着又咳嗽起来。 追命有所察觉,顿了顿道:妈妈只需回忆下,有没有姑娘“过轿”去客栈的生意。 梁婆目光一转,看向楼满花,似乎要征得同意才敢讲。 “三爷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可有所隐瞒,懂吗?” 追命嘴角微勾,朝着楼满花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是,掌柜。” 梁婆应声回答:这位爷!半个月内,楼里共有五位姑娘“过轿”。“春桃”两次,“梅梅”一次,“虾虾”一次,碧萝和珍珠各一次,都是去府里伺候,并无到客栈陪客人的。爷若不信,我去拿账簿给你查验。每次“过轿”去哪里?跟去的伙计是谁?几时去几时回?付账多少银子?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多谢妈妈,不必查账,崔某信的过。”追命又朝楼满花拱手道:多谢楼老板。 “三爷谢什么!四大名捕的面子,楼某岂能驳了?” 追命笑道: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不过,楼掌柜这份人情,崔某谨记在心。 楼满花一摆手道:又没帮到你,谈何人情啊。 追命肃然道:不!楼老板已提供有用的线索,帮了崔某大忙。 此话一出,楼满花顿时错愕不已,神情大为疑惑。 梁婆亦是脸色倏变,思量起刚才说的话。 追命笑了笑,旋即抱拳道:崔某该问的事已问完,那就不多叨扰。先告辞! 楼满花忙起身道:三爷请留步。 追命问:楼掌柜,还有何事? 楼满花道:不如趁便,楼某做个东道,略备些薄酒,请三爷赏脸小酌几杯可好? 追命道:我可不愿欠楼老板太多人情,到时还不清,心里像长了个疙瘩。 “呃……”楼满花仍要挽留,追命已转身往客厅外走。 梁婆急忙道:掌柜的,要不我去送送? 楼满花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拿起紫砂壶呷起茶来,眼神里似笑非笑。 从嘬水声中,梁婆听出壶中茶水早没了。 楼满花依然喝的有模有样,吃的有滋有味,齿缝里传出咀嚼茶叶的声响。 追命一出客厅,走到回廊,迎面急匆匆过来一名女子。 她见到追命,停住脚步,怯生生的请安道:这位爷留步,请问可是追命捕头? 追命一愕,打量起眼前女子。 眉毛细长而弯,如柳叶般柔美。眼睛清澈明亮,宛如一泓清泉,眸光中透着纯真和无邪。 尤其惹眼的是,她肤色白皙,犹如清雪,甚至白的使人目眩,令你彷徨。 “你是?” 女子道:我叫霜霜,是名丫鬟。 追命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你找在下有事? 霜霜问:你到底是不是追命嘛? 追命点头。 霜霜嘻嘻一笑:不是我找你,是我家姑娘。 追命顿感糊涂,挠了挠头皮道:你家姑娘是谁?在下与她可曾相识? 霜霜道:认识认识。 “请问芳名?” “梦梦。” 她一说,追命便恍然大悟。 找他的姑娘叫梦梦。 自己确实认得她。 其实,洛阳城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梦梦,大多数人也从未见过梦梦。 梦梦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奢求,是一个梦想。 可思不可有,可遇不可求。 梦梦在京城时,是徐婆惜的手帕交。 她的美非常出名。 不乏欲一睹芳容,甚至想一亲芳泽的豪门显贵,世家子弟。 可他们没那胆量。 原因很简单:她是“神捕”刘独峰,最宠爱最疼惜的女人。 刘独峰配的上“神捕”二字。 他是皇帝的重臣,六扇门的元老,庙堂能说话,江湖吃得开。 刘独峰与诸葛先生交情颇深,和朱月明关系很近,四大名捕是其晚辈,六扇门精英高手的上司。 他跟“三大帮”、“六大派”、“七帮八会九联盟”、各家帮会老大、堂口当家都有联络。 黑白两道有人怕他,有人求他,有人拉拢他,有人敬重他,有人想杀他。 神捕的女人,谁敢染指? 回百响敢。 原因更简单:神捕死了。 刘独峰在平叛连云寨,缉捕戚少商的案件中不幸殉职。 梦梦失去靠山,没了庇护。 一下子,她的处境变得不妙,岌岌可危。许多人又打起她的主意,企图将其霸占,据其己有。 无奈之下,身为弱女子的她,只有离开京城,来到洛阳“花满楼”寻求出路。 第一,刘独峰曾替楼满花摆平过几桩棘手的事,楼满花欠其人情。 此外,楼满花是聪明人,生意人。梦梦一来,花满楼的招牌更响,那不是财源滚滚,名利双收。 于情于理,楼满花要帮她。 第二,花满楼有梦梦姑娘的小姐妹,梁婆亦是她的旧相识,能有个照应。 而且,她亦是养尊处优惯的人,需要一处环境好的落脚点。 有人伺候,有人使唤。 第三,“千叶山庄”的葛玲玲有意与她交好,写信希望梦梦来洛阳。 刘独峰平日里总将梦梦带在身旁,久而久之也结交不少权贵。葛玲玲看中这一点,日后能派上用场。 第四,梦梦在洛阳有个相好叫李老实,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他们虽分开,但仍有旧念,尚有余情。 未料,“妙手堂”回百响收到风,不惜代价,捷足先登,强行要了梦梦的身子。 事发后,葛玲玲与楼满花碍于回家势力,亦不好讨要说法,唯有叫梦梦去告官。 逼得回百响各处使银子,方方面面打点,欠下一屁股债,总算将事态平息。 追命对此事,略有耳闻。 “请随我来!” 追命道:等一等。霜霜姑娘,请转告一声梦梦姑娘。崔某有公务在身,不便前去,还望见谅,多多包涵。 霜霜道:就知道你是这套说辞。姑娘吩咐过,望捕头念在故人刘大人的份上,与她见上一面。 追命听罢,心弦触动。 刘独峰品行正直,正义感强,内里仁慈,外里刚正。对不喜欢的人会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且言语犀利。 看重江湖义气,看重国家法理,无论对哪种罪犯,都决不允许任何人滥用私刑,更不容忍滥杀无辜的行径。 追命对其很是尊重。 “你到底去不去啊?” 追命想到刘独峰,自觉不好拒绝,且见一见再说。 “请姑娘带路。” “这边请!” 霜霜笑嘻嘻的领着追命,来到“忘忧轩”。 温柔的暖光,透过窗户洒在梦梦身上,她静静地坐在鸳鸯凳上,纤纤玉手中拿着针线,正聚精会神的绣着花。 她眼神专注的盯着画布,每一针都精细而轻柔地穿过布料。 仿佛她不是在绣花,而是用心描绘一个美丽的梦境。 追命望见她的第一眼,瞬间像做了个梦,每个正常男人都会做的梦。 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女子。 而是梦。 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霜霜道:姑娘,人带来了。 梦梦微微仰起头,优雅而自信地上抬她那线条精致的下巴。 她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和芬芳。 梦梦起身,欠身行礼道:见过三爷。 追命回过神道:梦梦姑娘,不必多礼。 梦梦莞尔一笑,像嘴角挂着快乐的精灵,笑的灵气十足:三爷请坐,霜霜快沏茶。 追命叫住霜霜,坦然道:不用倒茶!咱们长话短说,姑娘请崔某来,所为何事? 梦梦反问:三爷来花满楼,又是所为何事? 追命迟疑一刹,回答:办事! 梦梦问:是办事?还是办案? 追命好奇的问:为何这么问? 梦梦道:来花满楼的男人,都是为了“办事”。三爷乃堂堂四大名捕,该不会是来青楼“办事”的吧? 追命目光倏明,即答:我是来办案的。 梦梦道:什么案子呢? 追命笑了笑:看来刘神捕教过姑娘办案啊! 梦梦蹙眉道:你是来找人的吧? 追命登时一惊,追问:姑娘如何得知? 梦梦道:刘大人生前,时常会讲故事给我听。 追命道:什么故事? 梦梦道:都是他破案的经历,闯荡江湖的事迹。我耳濡目染,多少涨些见识,学了点阅人的本领。 追命道:不错,我是来找人的。 梦梦问:有名字吗? 追命犹豫一瞬,才道:有,叫小雪。 梦梦想了想道:花满楼没有叫小雪的姑娘。 追命道:楼掌柜,梁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梦梦又问:会不会是化名呢? 追命道:有这种可能! 梦梦道:你确定这化名“小雪”的人,与花满楼有关吗? 追命答:七至八成把握! 梦梦道:说说看这“小雪”的情况,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追命一怔,即道:姑娘的意思? 梦梦答:只要这人在楼里,给我些时间便能帮你找出来,但三爷要答应我一件小事。 追命问:什么小事? 梦梦笑道:霜霜快去沏茶,三爷坐下来慢慢说吧。 追命一听,舒然大笑起来。 第417章 安德孙之死 南坊集市,向来人气鼎旺。 李铁嘴靠说书谋生,凭借能说会道的一张巧嘴,天马行空的口技,以及扣人心弦的书文,引来一众附近百姓为其捧场喝彩,鼓掌叫好。 因其脑筋活络,嘴一张便出口成章,滔滔不绝,且敢编敢讲,大家都管他叫“铁嘴霸王”。 他说书的题材广泛,诸如历史典故、神话寓言、英雄壮举、奇事异录、市井见闻、香艳俗文等。 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说。 他总能把故事描绘得栩栩如生,使人身临其境,流连忘返。每当讲到精彩时,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拍起掌来。说到情节紧张之处,大家则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今日,李铁嘴自编一段书文叫《乌龙山除鳄记》,内容说的是追命、方邪真、西门烈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话题。 原本百姓就恨透利大意,此事算是大快人心,众人听得既解气又入迷,台前陆续围拢将近七八十人。 见人一多,他精神抖擞,越发卖力。嗓门洪亮如初,唇皮翻飞,吐字如雨。 李大嘴讲得起兴,众人听得兴起。 未料一场灾祸来袭,还是从天而降,飞来横祸。 一物自空中呼啸着垂直下降,“砰”的一震,紧接“哐啷当”裂响,将他说书专用的“品仙台”砸垮,桌子彻底散架。 瞬间,李大嘴吓得弓身抱首,惊呼中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迷迷瞪瞪,晕晕乎乎之际,人群里猛然有惊叫声起,围观者纷纷急忙退开,似乎看见鬼一般。 李大嘴迟疑间定睛一看,素日的“铁嘴”已吐不出半句话来,“霸王”亦缩成乌龟王八似的。 砸坏桌子,吓退大伙的不是物体,而是人。 准确说是死人。 一具尸体。 李大嘴悚然震惊,嘴里喊了声“妈呀”,连滚带爬的逃开,连招牌都不要了。 死了人,马上就有去衙门报案的,很快一队捕快就赶到南市。 带队的是名黑铁塔似的壮汉,豹头环眼,面如韧铁,腰挎一柄三棱铁锏。 此人叫赵金寒。隶属提刑司四名副捕头之一,人送外号“穿山甲”。是西门烈做禁军统领期间,麾下一员猛将,身手不凡,勇猛过人。 “起开,起开!瞎凑什么热闹?没见过死人啊?” 赵金寒大嗓门一喝,将五六个胆大,且好奇心重的百姓驱散,报案人则尾随其后。 捕快们分工明确,一拨人维持秩序,一拨人封锁案发现场,另有两人去勘察尸体。 赵金寒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晦气,刚轮到老子当值就来报案。没事找事,都急着找阎王投胎是吧? 说罢,眼睛瞪了一下报案人,将对方吓得浑身一哆嗦,脚脖子发软,差点没站住。 也不知赵金寒刚才一句,指的是死者,还是报案人。 “赵……赵捕头……你……你你……你快来……来……来瞧瞧……有点点……难难办。” 那两名捕快面色发青,说话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不就摔死个人!你们舌头短了?不会说话了?没尿性的玩意!滚滚滚……衙门里尽养些吃干饭的东西。” 赵金寒颇为不耐烦,心情非常不悦。 虽嘴上骂归骂,他还是走近尸首察看,只目光一扫,神情倏然一凝。 他旋即蹲下身子,轻轻翻动尸体身体,用手把已变形的头颅摆正,顿时大片掺杂着脑浆的血水溢出。 赵金寒仔细一看,脸色发寒,表情像喉咙被饭给噎住,凝固不动。 片刻后,他叮嘱道:六子,把报案的人看紧!还有此处不许任何人靠近,我去去便回。要有半点差错,拿你是问。 “是,赵头。” 赵金寒匆忙起身,犹如一匹野马般迅速离开,捕快们按吩咐加强戒备。 两名健壮的公人将报案者左右相挟,套上一副铁叶盘头枷钉,脚扣虎钳铁镣铐。 “两位差爷,锁小人干嘛?我是报官的,不是罪犯啊!你们拿错人了!” 捕快冷哼道:你就老实待着,等赵头回来自有说法,拿错人也得自认倒霉。 报案人叫起屈来:小人冤枉啊!这叫什么事?早知如此,我就不管这闲事了,反而惹祸害己。 捕快叱道:瞎吵吵啥?再叫嚷一句,我先替你松松筋骨。 “差爷,且慢!我老实候着便是,再不敢多嘴。” 围观者中有人交头接耳,悄悄低语。甚至议论间,引起小小的混乱和骚动,且目光汇聚于死尸上。 不到半个时辰,赵金寒便已返回,同来的还有东方傲。 出动“捕侠”,显然这不是件寻常案件,死者亦不是普通人。 其实,早有百姓认出死尸是谁,其中有几人,纵然尸首化成灰都能认得。 坠亡死者是洛阳三害,作恶多端的安德孙。 故而,赵金寒感到棘手,由于事态严重,便急忙去请总捕头来处理。 东方傲亲自验尸,事毕后确定是安德孙无误,便询问:老赵,何人报的案? “是个街溜子,叫吴二麻”赵金寒侧首道:把人带上来。 只见,一名相貌猥琐,衣服脏兮兮的泼皮,被捕快像条狗一般拖拽着,拉到东方傲面前。 他脚步踉跄不稳,眼神惊惶,身上戴着枷锁,仿佛即将上刑场要被砍脑袋。两旁的公人一路推搡,手里紧握腰刀,更显得气氛紧张。 东方傲用湿布边擦手,边问吴二麻:你报的案? 吴二麻举目一瞧,见来人似乎官更大。低着头,战战兢兢道:是小人报的案!官爷,我只是路过。看见“铁嘴霸王”在说书,就去凑凑热闹,谁知听着听着天上掉下个人,活生生的摔死!于是,小人想着出事了,赶紧到衙门报案。官爷,我是良民,真是良民,你可得明察秋毫。 东方傲一怔,抬起头问:你是说从天上掉下来的,然后坠亡于此? 吴二麻答:可不是嘛!绝对是上面摔下来死的,真叫一个惨哦!这里好多人都见着,不信官爷可以找人来问一问。 东方傲道:你说人是摔死的,依据何在? 吴二麻登时愣住,“嗯……”了半天道:人都摔成这样了,还能怎么死的? 东方傲道:验尸结果表明,安大人坠落之前,颈骨已被拗断,而非坠落所致。这分明是凶杀,不是坠亡。你在故意混淆视听,哄骗本捕头吗? 吴二麻傻眼了,连忙跪地磕头道:小人哪敢糊弄官爷,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是小人瞎猜的。官爷说怎么死,就怎么死的。 东方傲冷哼一声:刁民!拉下去杖脊十下后放了,让你长长记性,别自作聪明。 “官爷饶命!小人知罪!” 吴二麻才求饶一声,便被捕快粗野的拖走。 赵金寒凑近跟前,沉声道:总捕头,要不要去请谢大人过来一趟?安大人暴毙,那可是桩大事,上下牵扯甚多。咱们官卑职小,还是别擅自行动,先通禀一声为好,由谢大人拿个主意,比较稳妥。 东方傲亦不回应,自顾抬头向上张望,他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座高耸入云、大约有二十多丈高的残塔。 高塔虽残破不堪,依然屹立不倒,塔身宛如一把刺破苍穹的利剑,直插云霄,气势恢宏且震撼。 这曾是武则天下令建造的“天堂”,也叫通天浮屠,后经战乱损毁。目前是洛阳城最高建筑,亦是“兰亭”管辖范围。 “安大人应该是在塔里发生意外,再被人推下来的。” 赵金寒随即扬首望去,思忖间不禁问:总捕头,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东方傲反问:奇怪什么? 赵金寒答:安大人出行,居然未带护卫,连个随从都没跟着,委实有些蹊跷。出事至今,也没见安府的人出现,你不觉得奇怪吗? 东方傲微微一笑道:老赵,安大人乃惜命之人,岂会不带护卫?洛阳城恨他的百姓还少吗?连“妙手堂”、“千叶山庄”都视其为眼中钉,总琢磨如何扳倒他。 赵金寒道:那为何没见到一个随护? 东方傲想了想,冷冷道:没出现,估计就不会出现了。 赵金寒问:你的意思是……死了? 东方傲颔首道:不错。估计他们和安大人同样遭到袭击,多半是没了。否则去报官的,应该是其随从,而不是那个街溜子。 赵金寒诧然,接着问:那他们人呢?也没看见其他尸体啊? 东方傲抬手一指,指向高塔道:咱们上去看看,或许能有答案。 赵金寒道:总捕头,依你所言,安大人和护卫在塔上遭到攻击,随后安大人被人从高处推下。 东方傲傲然一笑:那要去看了,才能下定论。 “可是……”赵金寒迟疑不语,似有难言之处。 东方傲即问:可是担心池家的人,会阻止我们上塔勘察? 赵金寒答:正是正是。这里一带皆是“兰亭”势力范围,“通天浮屠”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咱们要去搜查,恐怕会起冲突。 东方傲白了赵金寒一眼:老赵,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小了,不像是跟过西门大哥的人。 赵金寒道:我并非胆小,而是眼下和池家最好别掐起来。 东方傲神色狐疑的发问:为何? 赵金寒沉声道:近来池家风光的很,尤其是利大人的事发生后,池日暮在民间人望颇盛,口碑甚佳。州府里,有好几位大人与他交情不浅。我是怕双方闹的不愉快,到时难以收场。 东方傲道:提刑司干什么吃的?碰到后台硬的就装孙子,遇见软柿子就捏两下?咱们是捕快,欺软怕硬还怎么办案?况且,这回死的是安大人,不可有一丝疏忽懈怠。 赵金寒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不查案,而是请示谢大人,让他和池家交涉,岂不方便管用。 “哼!你回提刑司请示吧,我可要先走一步,拖延下去,可能会错过重要线索,届时破案就更难。” 说完,东方傲一拂衣袖,转身朝不远处的“天堂”走去。赵金寒无奈下,叫了两名捕役回衙门禀报谢知举,自己则跟上东方傲。 塔下冷冷清清,与集市的热闹形成强烈反差。 守塔的人不多,只有四个,却是“黑旋风”小白最精干的部下。 因四人是一母同胎所生,相貌、身材、肤色、嗓音几乎相同,难以分辨。 据说四人连打喷嚏,打哈欠,打瞌睡,甚至打架均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配合更是默契至极。 他们都姓莫,分别是:莫离青,莫理红,莫力海,莫立寿。 人称“莫氏四雄”,加入“兰亭”后改叫“池家四将”,有他们守卫此地,确实不用多派人手。 东方傲一靠近“天堂”,立即被四人拦下。 莫离青背悬一柄鬼头大刀,朝着东方傲一抱拳:东方捕头,请留步。 他一说完“留步”,莫理红将红缨点钢枪一横,枪杆挡住去路。 “让开,提刑司办案!” 东方傲“办案”两字才出口,莫力海手持杆子鞭靠近其背后,截住退路。 莫立寿左右手紧握月牙刺,纵身一翻,跳到点钢枪尖上,站的稳如泰山,莫理红枪杆居然也纹丝不动。 东方傲见这架势,冷哼道:好大的胆子。 第418章 神鞭 形势倏紧,一触即发。 莫家兄弟并不愿发生摩擦,对方是提刑司总捕头,拥有官方的武力部队,且有权动用武力。 西门烈受伤后,东方傲统管提刑司马快和步快所有人马。司内另有四位副捕头,各领一队正编刑捕(每队四十人),下辖八名巡检捕头,各带一队正编巡捕(每队三十人),还不包括没有衙门编制的副役、帮闲、伙计。 周边各县的捕快,他同样有权调动、部署、派遣。德意志死后,连刑房的日常事务,也由其暂时代理。 可以说,东方傲已是洛阳禁军以外,官府最具实力的代表。 “兰亭”虽势大,毕竟是地方望族,正面与官府挑衅、对立、甚至开战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豪门要和官府维系关系,最好的手段是用钱,这恰恰是豪门最不缺,官吏最想要的。 这一点,莫离青心知肚明,于是道:总捕头,请息怒。 东方傲眼睑微缩,眸光锐利如刀,露出狠色。 特别是他腰上缠缚的藤鞭在缓缓蠕动,仿佛腰间盘绕着许多眼镜蛇在慢慢收紧,令莫青离顿感背脊发凉。 身后的赵金寒一瞧,亦是心中一凛,知晓是东方傲动手前的征兆。 “捕侠”的成名绝技叫:打神鞭。江湖又称“鞭长莫问,神来之鞭。” 洛阳刑部衙门里,“捕侠”仅次于“捕将”,这指的并非武功,而是辈分,二人武艺伯仲之间,难分上下。 赵金寒亲眼目睹过“打神鞭”,那藤鞭看似缠腰五六圈,实则里面还被覆盖一层略细的鞭子,也绕了五六圈,总长度惊人。 一旦长鞭挥舞起来,三丈内皆是其控制范围,能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攻击,鞭法更是变化多端,倏忽难料。 瞬间,莫家兄弟不约而同的有种紧压感,当面对危险时,他们之间的感应依然很强烈。 “我再说一遍,让开。” 东方傲手臂肌肉微微颤动,宽厚有力的右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握住藤鞭铜柄。似乎有股汹涌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掌心。 莫离青目光始终盯着对方的藤鞭,揖手道:总捕头,此地不得擅入,别让我们兄弟难做,还望高抬贵手。 东方傲目光一寒,面色冷峻道:高抬贵手?你知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莫离青即答:知道,出了件命案。 东方傲又问:可知死者是何人? 莫离青顿了顿,才道:知道,少尹安大人。 他回答的语气轻描淡写,非常镇定。仿佛死掉的是只蟑螂、是条臭虫……而非高官权贵。 莫理红、莫力海、莫立寿三人也平静下来,但围攻的架势,反而更加猛烈。 立马横枪、错步握杆、蹲伏架刺。 东方傲见状,冷哼道:看来你们一清二楚,那还不退开让道。 莫离青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冷硬的像块岩石,但他的手已搭在背后刀柄上。 一旁的赵金寒也不想动手,但他的身份必须站在刑部这边,便质问道:明知出了命案,你们居然无动于衷。别忘了,事可是出在池家的地盘上,追究起来你家家主难脱干系。为何既不报官,亦不协助维护现场,还阻拦提刑司办案? 莫离青道:我们兄弟负责把守“通天浮屠”,其余事一律与我等无关。别说是安大人身亡,即便是更大的官死了,也并无区别。 赵金寒叱道:安大人是从塔上坠落,即是凶案现场,怎么会与你等无关? 莫离青道:我们只管守塔,其他事一概不知。 赵金寒正要理论,东方傲道:老赵别多费唇舌了,我来搞定。 说完,东方傲大步往前一迈,便要硬闯。 “得罪了!” 莫离青话音一起,未落,莫家兄弟遽然出手。 莫老大那句“得罪了”,是命令、是信号、也真的准备好得罪的后果。 莫理红出招不是最快,却最先攻至,因为他的枪最长,一枪横扫已抡到东方傲身前。 枪穗迎风散开,像朵怒放的红花。 莫力海则从背后突击,封断东方傲的退路,他手里的杆子鞭飞卷,软鞭抽打其背心,杆身点向腰间的“气海穴”。 一时间,两人前后夹击,东方傲腹背受敌,猛然蹿身跳起,一跃丈余躲避。 但莫理红横扫过来的不止长枪,还有枪尖上蹲伏的莫立寿。 他见东方傲跃升,自己旋即像弹球似的蹦起,手中月牙刺疾速递出,分戳对方双臂。 莫立寿仍顾忌东方傲是总捕头,没有取其要害,而是改刺胳膊。 三人配合默契,莫离青也摘下鬼头大刀,一边替三个弟弟掠阵,一边防着赵金寒。 赵金寒则站立不动,神色颇为担忧。 他所担忧之人不是东方傲,而是莫家兄弟。 果不其然,莫立寿双刺戳了个空,眼前除了一圈圈圆柱似的藤鞭,不见东方傲其人。 莫离青看的仔细,对方在莫立寿月牙刺攻到前。身体又往上钻,但腰上的藤鞭迅速松脱,圆弧状层层下沉。 东方傲施展“如意软身功”收紧腰腹,再使“梯云纵”蹿身而起,藤鞭则顺势解下。他右臂挥动,长鞭像湖面的水波纹向四面推开,鞭圈急剧变大。 倏地,鞭风一振,莫立寿双腕让长鞭束缚,强行被合拢锁扣,人则往下掉,差点没站稳。 鞭花再展,莫理红点钢枪扫空,双臂反被长鞭紧紧勒住,像蟒蛇缠住猎物绞杀一般,顿时动弹不得。 鞭劲又催,莫力海杆子鞭应声落地,颈脖处套上一圈藤鞭。他脸肌抽搐不已,只得双手去抓鞭子挣脱。 此刻,东方傲已然落地,藤鞭的铜把手正抵住莫离青的胸膛,其鬼头大刀才举到一半,再砍不下去。 东方傲冷冷的冒出一句:我能不能进塔了? 莫离青毫无惧色道:不能! 东方傲右腕一沉,莫理红、莫力海、莫立寿纷纷栽跌,各自表情痛苦,拼命挣扎,那藤鞭却越缠越紧。 莫离青则胸口一疼,让铜把手一顶,随即后仰摔倒。 他迅速大刀反手往地面一拄,借力撑起身躯,依旧拦在东方傲面前。 “你们真的想找死对吗?” 东方傲脸上的狠色在褪去,转而满脸尽露杀气。 莫离青道:要么总捕头杀了我们,否则你不可以进去。 “真以为我不敢杀?” 莫离青道:你敢杀,我们兄弟亦敢死。 赵金寒忙上前道:兄弟,总捕头前面已手下留情,识相点让路吧!别枉送性命,不值当。 莫离青看了看地上的三个弟弟,藤鞭如同鬼魅附体,将三人牢牢控制,性命亦在对方掌控中。 他淡淡一笑,笑的有点凄然,紧跟着摇了摇头,摇的非常坚决。 东方傲紧拗嘴角,正色道:是条汉子。可惜我在执行公务,你们公然对抗官府,容不得情。我不会下杀手,但会废你们武功。 “废去武功,等同取我兄弟性命。” 赵金寒道:那还愣着干嘛,别做无谓的牺牲,别死撑了。 莫离青道:生是“兰亭”人,死亦“兰亭”鬼,既加入池家,自当效死。总捕头动手吧! 赵金寒向东方傲求情道:总捕头,他们职责所在,均是铁铮铮的硬汉,看在江湖道义的份上,留其一条生路吧? 东方傲冷然道:身为捕快,岂能枉顾大宋律令?只谈江湖道义,徇私舞弊,那与绿林何异?提刑衙门办案都讲情面,你我的职责又放在何处? 赵金寒一时哑口,不知如何作答。 猝然间,黑影闪动,宛若一道黑色旋风疾驰而来。 “总捕头,鞭下留人。” 东方傲一怔,手腕上提,莫氏三兄弟随着藤鞭离地,凌空一抛,将三人甩向那道黑旋风。 黑旋风身形三展三顿,已接住三人,而腰畔黑色刀鞘轻颤,“锵”的清响,刀已离鞘落在东方傲的左手中。 雪亮的刀锋顶住莫离青喉结,他不敢乱动,甚至稍微吞咽一下,刀尖便能刺破他喉咙。 “请总捕头开恩,放过我的兄弟。” “黑旋风”小白一拱手,黑色披风轻轻摆动,上面有三处明显的小孔,是鞭头的钢片所击穿。 东方傲一笑,收刀瞧了两眼道:好一把“旋风煞气横”,传闻池家兵器房内,收藏不少珍贵兵器,看来所传非虚。这刀应出自于“黑面蔡家”第一铸刀匠蔡千秋之手,他的铸刀技术天下无双。 小白道:总捕头好眼力,此刀正是“旋煞刀”,在下得池公子器重,才得此刀。 东方傲道:倘若不是你救人,我恐怕抽不出你的“旋煞刀”。 小白笑道:此言差矣!刚才你有三次能击中在下,却都留手,只打穿我的披风。 东方傲道:你不救人,那三鞭未必能沾你身。 小白道:我知“捕侠”从不滥杀,才敢冒险一试,幸亏保全性命。 “刀还你。” 倏地,刀光一闪,小白抬手空中一抄,接住东方傲抛来的刀,随即刀已回到黑鞘内。 东方傲的藤鞭又回到腰畔,一圈圈盘绕,像冬眠中的蛇,静躺不动。 “你来的正好!我在办案,要进塔勘察,不希望再遭到任何阻挠。” 小白道:可以,在下陪总捕头一同进去。 东方傲稍作思忖,便道:行!你去更好。 赵金寒道:这不就妥了,大家本不必大动干戈。 小白对莫家兄弟使了个眼色,四人便退让一旁。 “我也要进去看一看!” 忽地,有一人缓缓趋步,却很快到众人面前,连东方傲不禁皱了皱眉。 赵金寒和小白闻声望去,双双一愣,这人居然是脚贴住地面,像滑冰一样滑过来的。 小白向那人恭敬的一揖手:温先生大驾光临此处,在下未能远迎,多有不恭,还望海涵。 洛阳府能称“温先生”的,目前仅有一人,亦是温晚麾下爱将。 “天涯海角”之一:温和。 尽管温和没有官职,东方傲与赵金寒同样拱手道:温先生好。 温和朝三人温和的笑了笑,便问东方傲:东方捕头,安大人真的死了? “是!” 温和面色微寒道:不会出错? 东方傲答:确定无疑。 温和抬首瞧了瞧高塔道:那赶紧走吧。 说完,他已悄无声息的穿越众人,往塔入口处滑走。 东方傲、小白、赵金寒连忙跟进,四人转眼进入塔内。 第419章 信使 “通天浮屠”建成时,内有九层,外观五层,取“九五之尊”寓意,预示武则天震烁九州,睥睨天下。曾被其男宠薛怀义一把大火焚毁,重建后又几经战乱,如今只保留下四层。 塔内有些昏暗,微弱的光线从直棂窗投射进来,光影内漂浮着尘埃,显得十分混浊,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 塔里供奉的佛像,早已破败不堪,墙面的壁画亦斑驳褪色,模糊不清。 巨大的通心柱体布满蛛网,扶梯已霉烂不堪,且满是灰尘,走在上面“吱呀吱呀”作响,随处可见岁月的痕迹。 甚至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使人闻后,顿感压抑和沉重。 底层,二层均无异样,可几人上到第三层时,恐怖的场景跃入眼帘。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或仰、或俯、或侧卧、或蜷缩、或吊挂、或斜靠……姿势各异,死状凄惨!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袭来,令人作呕。地面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像铺上一层红毯,其中夹杂着些许断肢和不明粉末,犹如地毯表面点缀的花纹图案。 东方傲与赵金寒见状,旋即往两侧倏分,熟练的检验死尸,老练的勘察现场。 小白则表情严肃,环顾四周,眼神里透着焦虑之色。 只有温和,温和如故。 温和的站着,温和的看着,温和的听着,温和的思考着,温和的等待着…… 他是“活字号”出类拔萃的干才,见过比这更惨的场面,更可怕的死法。 温和倘若要动手杀人,绝不会像名字那样温和。 “老赵,你那边情形如何?” 赵金寒答:五条,灭灯。 这是刑部暗语:“五条”指人数,“灭灯”指没有活口。 东方傲缓缓起身,又抬头仰视,似乎在分析现场。而后对温和道:一共死了十二个,作案者至少有三人以上,事先用石灰粉迷了他们的眼睛。死者中有几人我认得,皆是安大人出门随行的保镖,这两人是“飞行太岁”沐云峰、“动土太保”沐尘封,追随安大人好几年,身手很不错。 赵金寒补充一句:“湿布衫”仇欠德也在。 东方傲眉毛上挑,微讶道:怎么会有班房的人在? 仇欠德是提邢司牢房的一名押狱,班房老大查家集的属下。因其经常将冷水泼湿一片地方,然后逼着犯人睡在上面。 监牢本就阴冷,湿泥地怎么能睡得着?时间久了,身体自然落下各种毛病,令犯人苦不堪言,又唯有顺从,否则便是挨一顿拳脚。 “湿布衫”的绰号由此得来,仇欠德如此行径,是班房的惯用伎俩,为借机敲诈犯人,索要银两。 温和道:东方捕头,你们提刑司近来挺热闹的?刑房刚出事,班房又冒出来,谢大人会不会管教手底下的人? 东方傲迟疑一刹,沉吟道:温先生,刑房的人素来与利大意臭味相投,班房的人和安大人来往过密。谢大人因此屡遭掣肘,频受打压,难以约束德意志和查家集,这点你应该清楚,温知府更是知晓的。 温和斜睨一眼东方傲问:难不成是知府大人的错啰? 他看人或看物,经常是用眼角余光,并且眼球几乎不动,好像眸子是固定在眼眶内。 东方傲听罢,连忙揖手道:卑职不敢,绝无此意!只是,谢大人里外难做,两头为难,上下都得罪人,他委实有些憋屈。 赵金寒附和道:不错不错,谢大人难啊……刑房和班房仗着有人撑腰,愈发越轨。要不是谢大人尽量制约,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东方傲道:谢大人干了几十年,一向廉洁奉公,家境简朴,连名仆人都不舍得请。提刑司内随便一名巡检捕头、押狱、狱司、日子都过得比他滋润。洛阳刑部的腐败,根源实则来自于……来自于……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和侧目冷视,抿了抿唇,踌躇再三还是没说问出口。 他顾盼间,转问小白:这里外人轻易进不来吧?眼下发生血案,死者又是朝廷命官,你们“兰亭”作何解释呢? 小白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不是“兰亭”干的。 温和道:你是池家重将,当然不会承认。 小白道:换作温先生,会在自己地盘上,对安大人动手吗? 温和答:会! 小白笑道:那杀掉安大人后,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其是死在“天堂”吗? 温和思索道:按常理来讲,不会!但人有时是会反常理的。 小白反问:目的呢? 温和答:混淆视听,鱼目混珠,转移视线。你越早发现,反而越看越不像。 小白冷然道:看来“兰亭”是脱不了干系。 赵金寒插话道:依卑职之见。安大人这档子事,倘若池家所为,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清理现场,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必棋行险招,万一走错一步,反倒弄巧成拙。 温和背负双手,问东方傲:你怎么看? “我的看法是池家有嫌疑,但找不出明显动机,缺乏证据。而且,这种行凶方法,太过行险。确实有悖常理,匪夷所思!” 温和听完,亦不表态,只道一声:我们继续上塔。 东方傲侧首道:老赵,你守着此处,我陪温先生上去瞧瞧。 赵金寒应道:好咧! 塔的第四层,亦是最高层。 温和第一个上楼,走到楼梯口,遽然止步不前,东方傲在后头紧跟,差点与其撞个正着。 “怎么了?” 问话的是小白,他在三人最后,故而没法看见上面的状况。 第四层的顶部已坍塌了大半,光线倾泻而下。原本幽暗的环境,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使得整个空间一览无余。 风声呼啸,风势逼人。 第四层也有死尸,但只有一具。 尸体静静地朝天仰卧,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般。 死者上身穿着一件紫色官袍,脚踩官靴,腰间悬挂一块令牌。其前胸位置被鲜血染得通红,触目惊心。左胸处有个窟窿,血已流干多时,地上的血迹也凝结成块,身旁不远处有把精致的匕首。 温和与东方傲一眼辨认出尸首是谁,因为死者正是提刑司班房老大:查家集。 关于查家集无需赘述。 任何一种不好的词汇,都与其多少有点沾边。 他与德意志溜须拍马,谗言献媚不同,靠山安德孙是其表姐夫,二人沾着亲,带着故。 有这层连襟关系,查家集自然有恃无恐,忘乎所以。在牢里肆意敲诈犯人家属,虐待囚徒,稍有不从就往死里折磨。 此外,一些富家子弟犯了事,要人顶罪。只要打点的银子丰厚,查家集便安排囚犯顶包受刑、充军、甚至砍头。 温和缓缓靠近尸体,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什么东西。而东方傲则紧随其后,脸上露出一副凝重无比的神情,其眉头紧紧皱起,如同一只警惕的猫头鹰。 小白随后上来,被眼前的情景怔了怔,立刻快步上前,兀然说了一句:看来池家的麻烦大了! 东方傲跟了一句:提刑司也有大麻烦! 温和接了一句:都挺麻烦的! 东方傲目光扫了一遍尸体,戴上手套观察伤口道:是锐器所致,诸如匕首、短刀、怀剑之类的凶器。 温和斜瞅向地上的匕首,锋口带血,隐隐闪着精光。 “是不是这把匕首?” 东方傲捡起匕首,端详后道:从伤口形状,深浅判断,是这把匕首留下的。只是…… 温和问:只是什么? 东方傲凑近身前,将匕首捧于掌心,递给温和看:温先生,你是否认得此刀? 温和聚睛细看道:刀不认得,字我认识。 匕首握柄呈鱼形状,吞口刻有两个金字:德孙。 小白失声道:我见过,是安大人的配刀。 温和一愕,反问:你怎么会见过? 小白即答:因为此刀,是我家池公子赠与安大人的。 东方傲道:若我没看走眼,这是“鱼肠刃”,这金字应该是后刻的。 小白点头道:不错!安大人曾央求池公子,想一睹“兰亭”兵器房内的藏品,饱饱眼福,开开眼界。 东方傲道:池家的兵器房不是谁都能进的,估计你也不行。 “没有池公子允许,我进去只有一个下场”小白顿了顿,才道:那便是死。 温和淡淡道:但安得孙进去了,因为他是安大人。 小白道:是的!安大人看见“鱼肠刃”,颇为中意,池公子向来慷慨大方,故成人之美,做个顺水人情。 东方傲肃然道:查家集死于刀下,“鱼肠刃”又是安大人随身携带,这就很蹊跷了。安大人颈骨被拗断,死于擒拿手一路的功夫,而查家集练的恰巧是“七寸擒蛇手”,正好对得上号。 温和问:你的意思是两人互殴而亡? 东方傲先点头,再摇首:按伤口判断,像是斗殴致死,可这说不通。从三楼的现场看,安大人与查家集应该是相约同行,他们又是连襟,关系亲近,怎会无端互殴?即便是互殴,那三楼的随从又是谁杀的?难不成也是互殴?故不能就此定论,案件疑点太多,漏洞也多。 温和道:关键是他们为何要来这里? 小白道:另外凶手为何要嫁祸池家? 东方傲提醒道:是不是嫁祸,尚未查实,不要着急撇清干系。 小白黑脸更黑了,还瞪了东方傲一眼。 温和问:你打算从何查起? 东方傲嗫嚅道:线索很乱,很棘手,我尽力而为。 “他左手好像要写什么?” 倏地,又有人讲了话(查家集肯定是开不了口)。 温和眸色乍亮,犹如眼睛里面藏着千种杀招,万道杀机,可目光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状态。 东方傲先是一惊,忽而一喜。 “三爷,是你!” 小白由愕转惊,因为说话之人就站在其身后,他却毫无察觉。 温和侧首望定追命,今天他是第一次正眼去看人。 小白忙道:三爷,你来的太及时了。 追命道:发生那么大的案子,崔某岂能不到场。 说完,追命俯下身去,要去翻动查家集的左手,东方傲急声道:小心有毒! 追命哂然道:温先生在,有何惧哉! 温和不冷不热的说:你与“老字号”也算有些渊源,普通的毒恐怕瞒不过你。 追命道:那得看下毒之人是谁!若是先生这等高人,即便再普通的毒,亦能毒霸一方,冠绝天下。 温和道:我是“活字号”解毒的。 追命道:毒理是相通的,解毒需先了解毒性和下毒手法。况且温家并无规定,“活字号”的人不可以下毒。 温和默不作声,眼睛紧盯着追命掀起查家集的左手,掌下赫然有用血水写成的笔画。 东方傲蹙眉端详,嘴里嘀咕着:好像他在写什么字,但只写到一半。 小白道:是写了一半。估计他临死前,强撑一口真气,想留下点线索或信息。无奈伤势过重,才涂抹几笔,便气竭身亡。 东方傲沉吟道:从笔画上看左边是“三点水”,右边不得而知了。 温和俯窥一眼道:是很像三点水。 追命环臂抱胸,陷入沉思。 东方傲忽然想到什么,便道:会不会查家集认得行凶者,垂死之际欲写出其名,指认凶手。 温和问:能确认是查家集自己写的,而非有人故意为之。 追命道:这点可以肯定。从笔画的角度来看,是平躺时所写,血迹粗细符合他手指的宽度。且有深浅,有顿挫,表明当时他写的十分艰难,已力不从心。 温和问:倘若有人用他的手指来写呢? 追命道:你看他几根手指血痕均匀,要是有人按其手指涂写,手指关节周边会留下那人手印。要擦去痕迹,势必会将指上血迹一并抹去。 温和不语,神态似乎认同追命的看法。 东方傲道:假如查家集留下的是凶手姓名,池字左边倒是三点水。 小白立即反驳:为何不是游字呢? 追命道:池字或游字皆有可能,亦不排除其他姓氏。洛阳府不止“兰亭”、“小碧湖”的势力。 温和面色倏变,冷冷问道:你不会想说温字也是三点水吧? 追命反问:温字不该算吗? 一时间,塔顶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响动。 片刻后,追命离开“天堂”,后面急匆匆追上来一名捕快打扮的人。 “三爷,等等我!” 追命转身一瞧,只见那捕快满头大汗,他不禁有些意外。 “灰耳,你怎么来洛阳了?” “大捕头,让我来送信。” 灰耳隶属京畿刑部,却是神侯府派系。他从京城赶来,是为传递书信给追命。 信是诸葛先生亲笔所写,无情安排灰耳去送。 追命打开信阅看,里面内容不少,特别提到一个追命从未听过的人名:佛爷。 第420章 出京、入京 拂晓前,神侯府,大楼。 冷血整理好行装,将无鞘剑斜插在腰侧,然后出了“大楼”。 门外天色凄暗,有两人牵着马在等他。 一个是中年壮汉,面如黑炭,墨眼乌口,牛鼻大耳,一身窄袖短打,精神头十足。 他叫老乌,隶属京畿刑部,人称“快腿旋风”。平日里,他总是板着脸孔,一副很严肃的模样,脾气直来直往,不爱与人打交道。 办案方面,确是一把能手,属于六扇门里非常资深,非常能干的老刑捕。只是为人不够圆滑,不谙奉承上司,始终得不到擢升,至今还是副捕头。 另一人年纪很轻,圆脸圆眼,长得虎头虎脑,腰畔挂剑,身背皮囊,内藏三十六柄柳叶飞刀。 青年人叫汤小圆,同属京畿刑部,近年冒尖很快的后起之秀。性格比老乌活泼许多,缉捕、刑侦、追踪皆有两把刷子。 他的剑术,掌法,轻功,飞刀受过四大名捕点拨,身手已跻身刑部挂名捕头的水准,但职位依然不高。 老乌和汤小圆有相同点,属于很有本事,却混的不济,前途渺茫,依然前行的代表人物,这其中实有内情。 他俩身为刑部编制,实则听命于“神侯府”诸葛派系,归属无情指挥调度,朱明月自然不会重用,更别谈提拔。 朱胖子不找茬刁难,已算万幸。 二人早早来到“老楼”,是与冷血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去洛阳,帮追命。 开封有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三大势力互相角逐,争做龙头。 洛阳有四家公子,勾心斗角,党异伐异,抢当洛阳君。 两边的形势微妙,且凶险。 追命孤身,势单力薄,还要面对“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两大杀手组织,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杀机四伏。 诸葛先生要调停日渐激化的矛盾,制止大规模流血冲突,保洛阳一方百姓平安,稳定京西一带形势。 冷血想助三师兄一臂之力,可又担心京城这边错综复杂的局面。 尤其是“神不知、鬼不觉”兄弟俩,刺杀大师兄无情的事一发生,冷血愈发放心不下。 他曾不眠不休,孤身追踪“神不知,鬼不觉”七天七夜,在确认那对煞星离开京畿路后,方才折返回京。 今天,他必须要赶赴洛阳,因为朝廷昨日已降诏,正式任命赵明诚为钦差大臣,专门去体察民情,整肃当地官吏,以及重启“洛阳君”一事。 这样一来,无疑会加剧局势恶化,引发“妙手堂”、“兰亭”、“小碧湖”、“千叶山庄”的争斗。 此事,若诸葛先生亲往洛阳府斡旋,凭其庙堂上的地位,武林中的声望,方能力挽决堤之狂澜,扶住将倾之大厦。 可他要伴君左右,分身乏术,且诸葛先生一走,朝中无人掣肘奸党。蔡京、童贯之流必趁势大做文章,兴风作浪。 大石公、舒无戏、哥舒仇眠在大内,禁军,刑部各居其位,各司其职,难以脱身。 无情要坐镇神侯府,居中调度,不可擅动,并且他行动不便,不宜长途跋涉。 好消息是铁手要回来了。 尽管好消息里,有不少坏消息。 譬如,风云镖局巨变,金国狼视中原,北方武林元气大伤。龙放啸,灵郁布,九劫大师,白欣如,严魂灵,以及一众好汉殒命。 冷血不愿再等。 他性子虽急,但不躁。 可自己担心三师兄。 故而,先一日与老乌、汤小圆约好时辰,提前出发,奔赴洛阳。 汤小圆见冷血出来,便上前将马辔一递。 “你们来早了!” 汤小圆道:早点来,早点走嘛! 冷血道:瞧你急的,又不是第一次出京办事。 汤小圆呵呵一笑:可洛阳没去过,听刑部几位老刑捕讲,那里是钟灵毓秀之地,诗气蒙蒙,花香阵阵,到处皆是美景,早想去见识见识。 老乌闷哼道:咱们是去办案,不是去玩的。三爷在洛阳身处险境,你竟还有闲情逸致。 汤小圆咕哝一句:又没说不办案,我就随口说说罢了,瞧把你急的。 老乌道:你们年轻人啊!被说两句,就满肚皮的不服气,一点都不谦虚。 汤小圆道:我哪有啊? 冷血轻叹道:好了,赶紧上路吧! 说完,三人踩镫上马,直奔西城门而去。 到了万胜门,冷血从怀里掏出“平乱玦”,对城门官一亮:刑部办案,奉命出城。 借着篝火的光,守门人没瞅清“平乱玦”,倒是认出冷血来。 “哎哟,这不是四爷嘛!出京公干啊?” 汤小圆道:问那么多作甚?赶紧放行! “啧啧啧,汤小捕头也在啊?兄弟们,把拒马栏移开,别耽误四爷出城。” “驾……驾……驾……” 倏地,三匹健骑犹如风驰电掣,冲出城门,上了官道远去。 城门楼上,无情静静地坐在轮椅里,手搭住扶手。望着冷血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 “你既知他会走万胜门,何不去送送?” 戚少商站立在无情身旁,宛如一棵傲然挺立的青松。 他身上既有儒雅之气,又透着坚毅果敢之风,还显露出君临天下之相。 群龙之首,无可睥睨。 无情则书卷气更浓,风度翩翩,睿智聪慧,颇有诸葛先生的风骨。 两人形成一幅美丽的画面,强烈的对比。 一个锋芒毕露,像剑。 一个温润如玉,似鞘。 无情道:冷师弟不想惊动太多人,一来怕给大家添麻烦。二来担心京师有敌人的内应。换作是我,也会悄悄的走,可惜我这腿…… “京城乃重地,国家之心脏,岂能少得了大捕头坐镇其中啊!若无你留守,又有何人能制衡像蔡京这般狡黠奸诈、祸国殃民之徒呢?他们一旦不受制约,定然是群魔乱舞,扰乱朝纲秩序,使得天下不得安宁。” 无情忧悒的一笑:真正不可或缺的人是你! 戚少商自问:我? 随后,他微微晃动着脑袋,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那笑容清淡如水,看似简单,却别有深意。 而戚少商的眼神,则宛如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幽深而又神秘。 仿佛他的眼睛里,藏着许多秘密。 倏地,无情道: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应该会有用。 戚少商问:何事? 无情道:沈耕云昨晚已入京,被任劳任怨直接迎去神通侯府。 戚少商微蹙眉心道:他来京城了? 无情点首道:沈耕云是方巨侠的义兄,方应看的叔父,是荆襄一带的武林盟主。倘若他加入有桥集团,你要小心些了。 戚少商问:依你之见,沈耕云会不会加入? 无情眨动眼睛,挑了挑睫毛,瞬间使闪烁的眸光,变得漂亮起来。 “那得看米苍穹开出的条件?” 戚少商想了想道:有桥集团二把手! 无情顿了顿答:依我看,方应看已废,米苍穹又是宫里人,不方便抛头露面。索性将首领之位让出,给沈耕耘个头衔。米苍穹幕后掌局,实控大权,亦无不可。 戚少商点头道:老太监真是千年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作为义兄,沈耕云若接过方巨侠六大派总掌门之位,那有桥集团的实力则如日中天,必然要卷土重来。 无情提醒道:所以你要早做部署,以防变局。 戚少商道:可惜啊!方巨侠至今神志不清,无法继续接管六大派,倒让老太监钻了空子。 无情听见提起“方巨侠”,不由的微微一笑,眼睛亮如灿星。 方巨侠是不是痴傻,这件事只有诸葛先生和无情心知肚明。 但他不能说。 说了会坏事。 方巨侠这么做,自有缘故,另有用心。 具体是什么? 无情不清楚。 但他相信方巨侠,诸葛先生亦如。 戚少商道:对了!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也应该会有用。 无情一怔,追问:何事? 戚少商道:楼里“鸽组”传来消息,“何必有我”将不日入京。 无情脸色倏然一敛,手掌不禁攥成拳状。 “消息可靠吗?” 戚少商道:宋展眉亲自传递的消息。 无情明亮的眼神,像被蒙上一层阴影,忽然黯淡下去,面容似遮盖一层乌云,变得灰蒙蒙的。 “扫眉才子”搜集情报的能力,比起刑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楼的情报网,可算是金风细雨楼的重要命脉。 白楼不倒,风雨楼便不会垮。 无情问:什么时候到京? 戚少商答:快则三日,迟则五日。 无情道:何必有我,一定是蔡京邀来的,也只有这老贼能请动。 戚少商道:同来的还有“德诗厅”厅长何平。 无情冷道:孩子王。 戚少商“嗯”了一声,又道:何家应该是冲诸葛先生来的,神侯府要谨慎提防。“下三滥”大批高手入京,你几位师兄弟又不在身边,如有需要,我愿出力协助。 “多谢!” 无情又问:“八仙观”那边,你能搭上话吗? 戚少商道:可以!何鲜菇欠我一个人情,你有什么话要捎? 无情道:如有可能!请她帮个忙。 戚少商狐疑的问:什么忙? 无情道:安排何老宗主与我见一次面。 戚少商一愕,忙问:见他,意欲何为?他与诸葛先生可是死敌。 无情道:你帮忙安排即可,后面的事我自有道理。你若不肯,我只有去求其他何家弟子帮忙了。 戚少商道:何十三横练太保? 无情轻轻点头,面色冷傲凌人,犹如飞雪卷侵。 戚少商道:我来安排。 无情嘴角微微上扬,又展露清俊的笑容。 如同春日暖阳,将其冰雪严寒般的神情渐渐融化开来。 “世叔,让我嘱咐你一句话。” 戚少商道:请讲。 无情道:打击蔡京不是一朝一夕可成,要攻守自如,循序渐进,切不可逼的他太紧,以免其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戚少商沉吟道:蔡京乃当朝巨奸,天下首恶。他虽被罢相,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爪牙遍布,鹰犬林立。我恐他借尸还魂,回光返照,届时难以铲除。 无情道:半月来,你们在京畿路连续扫荡蔡京的外围势力。顾铁三还打死“镖局王”王创魁,废去“白莲花”余白莲武功。承宣使梁少仁,观察使陈太岁,一个莫名风瘫,一个突然瞎了,这也是楼里人干的吧? 戚少商坦然道:是我下的命令,如遇顽抗,格杀勿论。那些人替蔡京干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人,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无情语重心长道:下棋不是这样下的!要赢棋,把帅吃掉就够了,不必把棋盘上的子都吃完。蔡京才是毒瘤,他这棵树倒了,树上的猢狲自然散了。 戚少商脸色一冷,面带微忿。 无情见状,便话锋一转:话我带到了,怎么做你自己抉择。此外,另有个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戚少商剑眉一扬道:商量什么? “洛阳的事。” 第421章 匪类清除计划 “姓戚的死残废,老子不弄死他,誓不为人!” 说罢,公孙老玖用力猛拍,桌面立即留下巴掌大的窟窿。同时,桌上的六只盘碟,五个大碗,三件酒盅,两把酒壶被掌劲一震,纷纷蹿起两尺多高。 倏地,枪影绰绰,枪风厉啸。 在侍女尖呼声中,公孙老玖闪电般刺出十六枪,将弹起的碟碗,酒杯,酒壶逐一击碎。 “乒乒乓乓……”连续碎响,斟酒侍女吓得膝盖一软,顿时往下一栽,破裂的瓷片,泼洒的酒菜,竹筷汤匙翻了一地。 “飞蝗派”掌门程丽迟,手疾眼快,一伸手扶稳趔趔趄趄的侍女,嘴里叱道:你发什么癫?动刀动枪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喝酒? “我要宰了戚少商,捅他七七四十九个窟窿,再戳九九八十一个洞眼。捅烂他,戳糊他,叫他老娘都认不得他。” 公孙老玖的梅花枪又快又毒,脾气亦是又烈又躁。 他此刻是真怒了! 怒炸了。 气爆了。 满脸怒气,顷刻间在枪势中倾泻而出。 “老玖,别动那么大肝火!说事就说事,骂娘就骂娘,拍桌子就拍桌子,但别糟蹋这酒啊!” 何家好一面埋怨,一面手里捧着酒壶,惋惜的摇着头。 方才,何家好硬是从乱枪中抢得一壶酒,公孙老玖实则只命中十五枪,刺空一枪。 “老子窝火难受啊!” 何家好道:有气也别乱撒,你请咱们来喝酒的,不是来看你置气的。你瞧瞧你,弄得扫不扫兴? 今夜,公孙老玖邀请何家好,程丽迟来自己的“梅莲处”做客。 一来为了聊事。 二来为了谋事。 公孙老玖有心事,郁郁不舒,闷闷难平。 并且这桩心事,让其很难堪,也很难办。 于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便按捺不住胸中怒气,雷霆大发。 事情起因,正是金风细雨楼针对蔡京集团的扫荡行动。 公孙老玖有个姘头,是“飞斧队”分舵舵主“白莲花”余白莲。早年,两人勾搭一处,当过一段时日的雌雄大盗,联手做过几件大案。 后公孙老玖经人引荐,与余白莲投入蔡京门下,摇身一变成了相府门客。 前几日余白莲与“镖局王”王创魁在城郊遭到伏击,一批蔡府的红货被劫走。 劫镖之人都蒙着脸,可余白莲认出其中一人的身手。 那人使拳。 比铁还硬的拳。 顾铁三的铁拳。 他一拳打在王创魁胸膛上,将其胸骨犹如两排象牙般,齐整的戳穿肌肉,贯透背脊。 余白莲看到那一幕,意志立时崩溃,斗志彻底丧失,无心再打,无力再战。 不过,她活了下来。 使拳的汉子似乎有意留其一条性命。代价是,她双手经脉俱废,再使不出成名绝技“一莲幽梦”。 这趟劫镖事件影响颇广,使得蔡京损失大批金银玉器,折损不少人马,士气遭到打击,威信遇到挑战。 而公孙老玖则丢了人。 失了面子。 他在山东神枪会“安乐堂”时,堂内无人不知“梅毒神棍梅花枪”的大名。 尤其是,他单骑独枪杀入“孤岭”,挑翻“大前门”五十六名帮众,将帮主“朝南坐”晁向北扎成马蜂窝后。 谁敢招惹他? 后来,由孙收皮牵线搭桥,以重金聘雇,将他请到汴梁投靠蔡京,成为府上首席枪棒教官。并负责城东“春眠坊”、“七牌楼”区域的生意,他愈发恃强凌弱,仗势行凶。 如今,他女人吃了亏,自己受辱,脸面尽失。 此外,“七牌楼”的场子也被踩了,踩他的绝对是金风细雨楼。 一定是戚少商下的命令! 公孙老玖像头愤怒的豪猪,气的头发,眉毛,胡子像戟似的根根竖起。 何家好道:你冲咱们发火管什么用?有本事把戚少商干掉,一了百了。 公孙老玖大眼一睁道:我找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个法子,替我和阿莲出出气。 程丽迟一听,脸色变了变,朝侍女道:小美人,赶紧再去预备一桌酒菜来,待会陪大爷喝两盅。 说完,他用手在侍女的屁股上掐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淫笑。 侍女一走,程丽迟立即严肃起来,沉声道:你真要动戚少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公孙老玖叱道:谁跟你们打哈哈,老子打定主意了。戚少商乃蔡太师心腹大患,还是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的眼中钉。这笔买卖有赚头。 程丽迟迟疑一下,发问:你的意思是…… 公孙老玖直言道:干一票大的,事成后向三家讨赏,拿三份好处。 程丽迟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 公孙老玖面色一沉道:怎么不成? 程丽迟道:你岂能擅作主张,贸然行事,太师那边怪罪下来,如何担待得起? 公孙老玖不以为然道:怪罪?除掉戚少商这丧门星,太师大人会怪罪你我吗?倒时赏赐,官职,爵位大把任咱们挑,信不信? “信倒是信,可是……” 何家好故作沉吟,闪烁其词。 程丽迟问:你想说啥? 公孙老玖道:有话快讲,别藏着掖着。 何家好微微一笑道:若是能除去戚少商这祸患,那自然是天大的富贵。蔡太师定不会亏待我们,六分半堂、有桥集团亦会重金答谢。我是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杀不掉戚少商,反遭其害,将你我折进去。 程丽迟附和道:老何说的对!我不是怕那姓戚的,而是他身边扎手货太多,成事不易。 何家好道:我们几个细胳膊,断然掰不过戚少商的大腿。他不来寻我们麻烦,已是万幸。 公孙老玖哼声道:就知道你俩这德性,前怕狼后怕虎,一辈子穷命,发不了大财。我也不蠢,肯定有所准备,想到对策才会动手。 程丽迟一怔间,两条蝗虫似的眉毛耸动起来,像是发现庄稼般的跃跃欲试,连眸色变得比蝗虫还黑。 “你先说说看!” 公孙老玖道:你又不肯干,我说了也白搭,反而把底透干净了。 程丽迟一听,急眼道:你少卖关子!有什么道说出来,哥几个帮你盘盘,要是靠谱,算我一份。 公孙老玖瞅了瞅何家好道:你怎么说? 何家好思忖道:我觉得吧……金风细雨楼刚刚劫了太师的货,势必有所防范。眼下动手太操之过急,风险太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去你娘的,狗屁君子!我女人让人办了,你是不用急,风凉话谁不会讲!” 何家好正要辩解,忽然发生大变。 一人从房梁上跳下,正落在桌子上,登时三人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镇住。 谁都没发觉有人进屋,尽管他们已有几分醉意。但身处非常时期,几人仍保持警惕,却依然未曾察觉异动。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 这人如同凭空出现的幽灵。 来人黑巾蒙面,蹲在公孙老玖面前,一对猎豹似的厉目直视对方,眼神里散发出野性和凶悍,令人心里发毛。 “你是谁?” 公孙老玖说话间,人未起身,右手梅花枪已攻了出去。 他向来枪不离手。 枪在人在。 无论对方是哪路神仙,他都要戳对方一身窟窿不可。 他清楚对方来者不善。 “梅莲处”外围,至少有十七名神枪会弟子,皆是公孙老玖从“安乐堂”带来的心腹。 程丽迟赴宴,同来的有“飞蝗派”八名精英,与何家好随行的,也有六个“下三滥”的好手。 然而,三十一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一声警告也来不及发出。 他一枪上挑,直刺对手眉心。 那人右臂一抬,抡出一拳砸在他的梅花枪上,“咔嚓”一记,枪杆遽然崩折为二。 好硬的拳头。 公孙老玖悚然大惊,他已猜出来人是谁。 “神拳太保”顾铁三。 同桌的何家好、程丽迟也认出是顾铁三,可二人做出的反应截然不同。 程丽迟是溜。 对方有备而来,肯定不止顾铁三一个。即使只有顾铁三,他们三人未必能应付。 程丽迟闪念间,人亦闪掠,像只蝗虫般飞出大厅。论轻功,他是三人中最好的,反应亦是最快的。 何家好是攻。 他并非不想跑,而是估算外面定有伏兵,不如先合力扛住眼前的大敌。 所以,公孙老玖的枪一断,他先将右手酒壶扔向顾铁三,同时左掌劈出,打向其后背。 倏地,拳风一振,顾铁三回拳兜击。 这一拳打得匪夷所思,甚至算是神乎其神。 顾铁手竟然不回转身躯,手臂诡异的弯曲,打出一记回身拳。 拳头击破酒壶,击碎何家好的手掌,撞断其腕骨,震断其手臂。 何家好负伤,惨嚎,倒掠,遁走。 他才退几步,肩膀肌肉倏然鼓胀,一节带血的锁骨穿刺而出,像一把白刃扎入,红刀子捅出。 何家好瞬间失去知觉,连疼痛都体会不到。 因为他的颈骨断了。 对方的拳劲层层递进,越推越强,像潮水一般拍击岸堤。 何家好的死,为公孙老玖争取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 他仍不起身,坐着迅速反击。 枪断了,却还有棍。 他本就是枪棍双修,故而会叫“梅毒神棍梅花枪”。 棍很短,如一管竹萧,藏于他衣袖中。 一旦出棍,棍子猛的弹出变长,变得坚硬无比,最可怕的还是棍尖浸淬的剧毒。 梅毒。 只需命中一棍,对手便浑身会长出像石榴籽一样的脓包,随后脓包发臭,渗脓,滚血,全身溃烂而亡。 他的毒棍只搠到一半,顾铁三右手抬肘一拳,拳风振了两次。 拳头打折公孙老玖的毒棍,拳势未止,顾铁三以肘为拳,紧跟打出一记肘拳,正中对方脑袋。 公孙老玖连人带椅,往后仰栽,鼻梁塌陷凹成一个坑。 血坑。 血如泉涌,刹时泼洒满整张脸,看上去像一个腐烂爆汁的番茄。 顾铁手跳下桌子,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公孙老玖。 目光依然冷厉。 公孙老玖拼尽最后一丝真元,从冒血的嘴里吐出一句:白莲……报……报……仇…… 顾铁三冷冷道:出卖你的人就是她。她求我留其一条命,作为交换她会透露你的消息。今夜的事,你据点周围的布防,岗哨,人数,我们全盘尽知。 公孙老玖听罢,一口气接不上来,歪头一命呜呼。 先前他还要替余白莲雪耻,未料出卖自己的人正是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何况是个姘头。 很快,门开走进来两人,一人手拿“铁板神索”,一人握着“子平飞帘”,兵器上沾着血。 正是朱如是和利小吉。 顾铁三没问程丽迟的生死,而是直接说一句:扯呼。 朱如是,利小吉在苏梦枕与白愁飞时期,他们就是四大护法。到了王小石当楼主,二人已是楼里元老。 戚少商掌权后,他们成了楼中先锋,与顾铁三担任起“清道夫”的角色。 程丽迟若一对一,或许有机会走脱,遇上两个,唯有伏诛。 顾铁三,朱如是,利小吉快速撤离,而后是“发梦二党”的龙吐珠。他领着一队人马歼灭外围敌人后,负责警戒,事成后退往“汉唐家私铺”。 远处高楼上,杨无邪目睹行动的开始,执行,直至撤离。 整个计划顺利完成,他才松开深深的皱纹。 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得很年轻。 第422章 第一次交锋 “梅莲处”遭到袭击,消息散播的很快。 在京城一座僻静的小庙,一名太监穿着厚厚的罩袍,悄悄的推开正殿大门。 大殿内有两支火烛,香炉里插着三支即将燃尽的供香,青烟袅袅像淡淡的雾,萦绕着一尊全身掉漆,斑驳破旧的佛像。 太监把头压的很低,昏暗的光线下,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穿越两条人影之间,走到供桌前,左腋轻轻一动,香案上赫然摆放一个木盒。 太监随即转身,回到另外两人身后,恭恭敬敬的站立,光影中隐约能瞧见其苍白的脸,朦胧的五官,黯淡的眸光。 唯独看不见太监的手。 他就像个孤独的影子,随处一站,使得整座大殿都被渲染的孤独起来。 忽地,青烟一凝,佛像倏然发声:方歌吟最近怎么样? 太监道:依旧是痴痴癫癫,木木愣愣的,病情并未好转。 佛像问:叶一指怎么说? 太监道:叶御医说,失忆之症属心症,能否痊愈不是看用什么药,什么方子,而是靠患者自愈。这病快则一两月,慢则三年五载,甚至更久。何时能好,要看方巨侠的造化。 佛像问:那有谁见过他? 太监答:圣上,诸葛太傅,米公公,叶御医,还有沈耕云。 青烟又缓缓升腾,佛像忖了忖才问:沈耕云不是才入京,如此着急去见他? 太监答:是。他一入京,便被任劳任怨接走,与米公公一同进宫探望方巨侠。 佛像问:他们见面,说了点什么? 太监答:方巨侠完全不认得他,没头没脑的胡说几句,前言不搭后语。沈耕耘坐了片刻,便走了。 佛像道:沈耕云后来,是不是去了神通侯府? 太监道:是。据侯府的眼线说,他去看了方小侯爷,而后米公公与他长聊至深夜,二人似乎达成某种共识。 佛像沉思良久,又问:诸葛小花与方歌吟有何异常? 太监想了想,回答:太傅总共探望过方巨侠四趟,两人每次似乎只是下棋,方巨侠仍是老样子,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并无异常。 “仅仅是下棋?” 太监答:嗯,仅是下棋。每次方巨侠总是悔子,赖棋,甚至耍性子把棋盘都砸了,使得太傅颇为难堪,悻悻而去。 佛像问:方歌吟平日里的活动呢? 太监答:除了在花园走走,便是把自己关在屋里。 “赵刺,你怎么看这事?” 一文士打扮的人,躬身道:主人,依我浅见。诸葛小花百忙之中,居然抽时间去陪痴傻之人下棋,这份闲情逸致太过蹊跷,十分可疑。除非诸葛小花也老糊涂了,或是另有图谋。 那尊佛像桀桀冷笑,音如阴风阵阵,仿佛这笑声来自阴曹地府,催命夺魄,使人不寒而栗。 赵刺身旁的赵好,微微侧目,那猩红的眼睛在幽暗的空间里,像一对凶残的兽瞳,释放着原始的野性。 他睨了一眼赵刺,又转目望定正前方。 只见,佛像原本庄严肃穆的面容,蓦然变得扭曲狰狞,佛眼闪烁着诡异的暗芒,一道裂纹从佛像嘴边向上崩裂,犹如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 笑声止,佛像才道:诸葛小花绝不蠢,方歌吟则是在装疯,看来我低估了这位巨侠。他应该早就恢复记忆,装傻充愣是为掩人耳目,瞒天过海。暗地里与诸葛小花通气,互相联络消息。 赵好道:主人,方歌吟伤势已痊愈,放眼京城内,没几人能与之匹敌?他若恢复记忆,为何这般偷偷摸摸,与诸葛老匹夫来往,亦可光明正大,不用这般鬼祟。 “哈哈哈!” 佛像纵声大笑,登时赵好,赵刺,太监皆为之动容,每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赵好是凄厉。 赵刺是奸诈。 太监是冷漠。 “方歌吟从一开始入京,就是冲我来的,他本来是打算光明正大。” 赵好诧问:从一开始? 佛像道:嗯。他进京时说过,一为祭奠亡妻,二为训诫方应看,约束其行。这两件事倒也不假,但他真正的目标是我。 赵好道:他发现主人了? 佛像道:那也未必!他既然潜伏暗处,说明其知晓的事并不太多,否则早与诸葛小花联手对我发难了。 赵刺点头道:方歌吟原本进京是为追查主人,却未曾想方应看起了杀心,密谋众人在折虹山对其围攻。这是方歌吟始料未及的,更因此跌落山崖,差点丧命。 赵好想了想道:这么说,他根本就没失忆? 赵刺一边笑,一边抚着山羊胡道:很难说,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当时他伤势垂危,命在旦夕。雷媚寻到他时,方歌吟为保全性命,故意装作失忆,这才有主人与雷滚的合作。先放出巨侠活着的消息,引起众人注意齐聚甜山,等各路人马杀的筋疲力尽之时,利用埋好的炸药,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惜啊!那次计划若成功,诸葛小花便失去金风细雨楼的支持。六分半堂,有桥集团也元气大损,有利于我日后的布局。” 佛像说话间,语气显得很失落。佛像面部眼睑处,倏然脱落一片泥壳,像落下一滴眼泪。 显露的并非慈悲,不是大爱,而是怖人的杀意。 “第二种呢?” 赵刺接着道:第二种,他确实遭到重创,记忆力受损。而后逐步恢复,但其处境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得不改变计划。索性伪装下去,使我们麻痹大意,方便他继续追查。 佛像忽然,竟然点了点头。 “你在宫里多加谨慎,别入了方歌吟和诸葛小花下的套。另外,你在监视他的同时,也许他也正盯着你。” 太监道:是!我用的都是“脚”,不会亲身犯险。那些“脚”,即使中了圈套,亦查不到我身上。主人,尽可放心。 佛像道:凡事小心!我们的对手比想象的要难对付! 太监应道:明白。 佛像道:你先去吧! “是。” 待太监离开大殿,佛像又道:赵好,盒子里的东西是给你的,拿去吧。 赵好微微一怔,走到香案前打开木盒,眼眶里的红芒遽然闪了闪,便像铁钉似的直盯着盒内,一寸都舍不得移开。 佛像道:这“大块人参”虽只有一小段,却足够增长你三十年功力。而且,你为兼修“老拳”、“少掌”使用“满眼红”运功,导致你已“赤脉贯瞳”,日积月累下来,筋脉受损。“大块人参”正好帮你消除反噬,补足真气,调和丹元,固你功法,增你功力,益处颇多。 赵好立即拜手叩谢:谢主人恩赏! 佛像道:你对我很忠诚,还差点送掉性命,这是你应得的。 赵好将木盒紧紧的揣在怀里,仿佛那是比他命还重要的物件。 佛像转首,看向赵刺道:这次风云镖局和宝藏的事,你办的很好。不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赵刺肃然道:我要的,主人应该知道。 佛像道:我不会食言! 赵刺恭敬道:主人帮我了却心愿,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佛像道:我要你们好好活着,助我完成大事,以后有许多差事要做。 赵刺揖手道:自当尽心效力。 “好了,你们也去吧!京城最近不太平,你们先休养一阵再说,别轻举妄动,等我指示。” “是!” 说完,赵好与赵刺紧随离开,犹如结伴而行的狼和狈。 殿内空空荡荡,安静无声,供香彻底燃尽,化成一撮白灰。 倏地,大殿圆柱后的阴影,传来人声:为何不派他们去洛阳?那样胜算岂不是更大? 佛像道:洛阳的事,我自有安排。人多的弊端是眼杂,手杂,嘴杂,心更杂,反而容易坏事。 阴影道:你真有把握? 佛像道:我花费好几年去布置,自然手操胜券。为防万一,我安插一枚谁都想不到的棋子。 阴影道:希望如你所愿!不过,我要提醒你,冷血已启程赶赴洛阳。一旦他与追命汇合,你的计划可能会受到阻碍。 佛像顿了顿,才道:阻止我的人,只有死! 阴影道:别忘了,你最大的障碍是无情,要想法早点解决他。 佛像轻叹道:神不知,鬼不觉两兄弟太自负,不肯联手应敌,让无情得了便宜。 阴影道:机会一旦错失,再想杀无情就难了!戚少商明里暗里派人保护他,神侯府的防卫比以前更加严密,京城不少四大名捕的朋友再四处打听消息。 佛像道:确实难办!先把此事放一放,等洛阳的事了结,我再重新筹划一番。 阴影道:他必须死!否则,二十多年前的灭门惨案的真相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佛像沉默良久道:清楚十三元凶案件始末的,仅有几人。你和我都不会说出去。 阴影道:别忘了,诸葛小花知道不少内幕。 佛像道:他不会讲出来!要说早就说了,不说既保守秘密,又保护无情。一旦和盘托出,那将会是天下大乱。诸葛小花绝不愿那种事发生。 阴影道:你别太自信。无情一直都在查当年白瀑村的案子,要找出幕后主使,别低估你的对手。 佛像道:十三元凶伏诛,当年的事已是无头公案,死无对证。 阴影冷笑道:可是宫里呢?你能确保盛鼎天当年带出宫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情? 佛像再次沉默。 好一会,阴影又道:你重新去查一查,当年服侍过皇帝的身边人,有没有漏网之鱼。 陡然间,青芒一闪,剑气大盛,击碎窗棂飞袭佛像。 只听,“格楞楞”一响,佛像下的莲台四分五裂,佛像随即轰然倾倒,摔成大大小小几十块。 圆柱上浮现一条黑影,像蛇一样绕着柱子转了两圈,便不见了。 大殿门被推开,青芒倒掠,飞回一白衣人掌中,发出龙吟之声。 白衣人身后掠出两条人影,一名阴阳脸的汉子,一个手持宽刀细剑的大块头。 阴阳脸汉子猛的抛出一叠饭碗,打向各处,漫天碗影,恰似星罗密布。 大块头疯烈般抖着腿,迈着癫狂的脚步,剑起刀落将殿内所有角落清扫一遍。 一刹间,张炭收回自己的碗,向白衣人摇了摇头。 朱大块儿则结巴道:跑跑……跑……跑了。 孙鱼从殿外蹿进来,对白衣人无奈道:楼主,人溜了。 戚少商跺了跺脚,剑眉一剔道:可恶! “铮”的一响,青龙剑回到鞘内,戚少商一甩袖道:撤,回楼里。 第423章 至尊无双 至尊山是“妙手堂”宗脉之地,家族之根。 回家历经四代,直到出了个励精图治,博宇运筹的回亿雨,与回万雷、回千风、回兆电、回一铭共同打拼,入主洛阳府创办“妙手堂”,争霸一方。 “无双峰”上突然发出一声巨震,如同雷霆惊空,响彻苍穹,仿佛整座山巅都要被震碎一般。 “成了!成了!” 回百响高声大呼,神情振奋不已,并用力搓揉着双掌,好像要从掌心搓出火星来。 他眼睛放出青焰般的目光,盯住幽暗深邃的洞穴,从洞内传出歇斯底里的狂嚎,激狂悚骇的怒吼,似乎黑暗中藏着一头洪荒猛兽,原始天魔。 回千风亦是凝神屏气,心跳倏缓,长臂不禁微微抖动,不住拍打着膝盖外侧。 他有点紧张,能让“廉贞”紧张的情况极少,极特殊。 洞穴里有什么? 遽然间,“嘎吱……嘎吱……”碎裂响起,像是踩断尸骨的惨音。 回百应从洞里缓缓走出,身上散发着扑鼻的异味。他戟发披散开来,遮住其面目,发梢间透闪着倏明倏暗的瞳色。 原来洞里是回百应。 回百响见状,快步迎上前去,仍有疑虑的问:大哥,成功了吗? 回百应张开粗长的双臂,大幅度的伸了伸懒腰,骨骼关节咔咔作响,肌肉拉伸的如硬铁一般。 “废话!我能活着出来,自然是大功告成!” 回百应咕哝一句,随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却使回百响后颈发凉,浑身哆嗦。 “恭喜大哥,练成神功!洛阳府内,再无敌手。” 回百应抚着髭髯,“嗯”了一声,又看向回千风。 “总堂主神功盖世,不愧是回家百年基业第一至尊!” 回千风长舒一口气,猿臂抱合,向回百应深深一揖,可左眼偷偷瞟向回万雷,右眼则悄悄斜睨回一铭。 回一铭是“妙手堂”五大元老中最年轻的,年纪甚至比回百应还要小两岁。 他双目紧闭,身披锦缎袈裟,颈挂黑檀挂珠,左手捧着个人头骷髅,右手握着一根胫骨,“咚咚咚……”敲打着粗糙的头盖骨,嘴里念念有词。 回一铭人称“七杀木鱼僧”,但你从他身上察觉不出丝毫杀气,反而给人一种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意境。 但死在他手里的人,估计都超度不完。 回百应经过回千风后,才与他握了握手,犹如将军对部下的慰劳勉励。 二人前后相隔几尺,回百应背向伸臂,反向握手,随即松手,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 回千风亦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掌心,又察看手臂上每个部位。 回百应握完手,走到回一铭面前时,木鱼声已戛然而止,骷髅头眼孔内黑洞洞的,阴森可怖。 “老五,你一向对我不服气!但我一直很重视你!希望你为妙手堂出一份力。” 回一铭蓦然垂首,目光也随之下沉道:我是不服你,可我也佩服你,甚至有些怕你。 回百应问:哦?佩服我什么,又怕我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用粗厚的手掌摸着骷髅头骨,仿佛在抚揉孩童的面颊。 骷髅头颅那对眼窝遽然一亮,燃起两点赤焰,在眼孔内转圈。 那是火。 真实的火。 三昧真火。 回一铭微微一怔,答道:我佩服你的度量,佩服你的谋略,佩服你的手段,佩服你的眼光,佩服你的武功,佩服你的自律性,佩服你的忍耐力。 回百应又问:那害怕什么呢? 回一铭回答的很干脆:我怕你! 回百应干笑一声,干涩涩道:我可怕吗? 回一铭答:嗯,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即使猜中了,那也一定是错的,或是假的。 回百应瞳孔收缩,目光也收回眼眶里,骷髅头内的火苗却更亮了:老五!我不要你怕我,而要你帮我。老三死了,外三堂不可无人主持大局,我希望由回家人来坐镇,那才放心。 回一铭道:所以我回来了! 回百应道:我知道你会回来! 回一铭道:因为我也姓回! 回百应道:所以我信任你! 回一铭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总堂主虚怀若谷,摒弃前嫌,实乃大胸怀。对我委以重任,实在是仁至义尽,功德无量。 回百应又干笑道:什么功德无量?你要替我消灭所有阻挡回家大业的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那才叫功德圆满! 倏地,回一铭脸上露出杀气,语气亦变得冷酷起来:一切阻碍总堂主的人,我会统统杀掉,不得超生。 “很好!” 话音未落,回百应转身往回万雷那边走去,骷髅里的火焰旋即熄灭,自窟窿内蹿出几缕白烟。宛如一条条亡灵的魂魄,争先恐后的出窍飞升。 回万雷面色似乌云密布,瞧见回百应过来,调整了一下站姿。 “你居然练成了!居然给你练成了!”回万雷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一句:草,终于有回家的人成功,能将妙手堂的绝学发扬光大,我死也瞑目! 回百应道:二叔,我不允许你死。 回万雷一愕,干瘪的脸一紧,皱纹像一道道闪电划过他的面容,留下深深的印痕。 “二叔,你要帮我斩杀更多,更强的敌人。你叫“破军”,要冲破的是千军万马。” 回万雷好整以暇的说:为妙手堂这份基业,我一日没进棺材,就会一直杀下去,战下去。况且,只有杀人那一刻,使我觉得自己还不算老! 回百应干笑几下,称赞道:二叔的路还长,岂可言老?你至少还能干几百名黄花闺女,杀几千个壮小伙子,赚数不清的银子,以及享不尽的福。日后京城开分堂事宜,也指望着你去主持,懂吗? “哇哈哈哈……” 回万雷长笑如雷,狂喜间顿足道:好!我会让这条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哈哈哈……痛快……哈哈哈…… 回百响凑近身前道:大哥,咱们是不是该主动出击了? 回百应道:对谁出击? 回百响道:千叶山庄!利大意一死,葛玲玲失去大靠山,正好顺势而为,吃掉葛家地盘。 回百应竖起两瓣罗汉眉,瞪目道:着什么急!我等的人还没到呢! 回百响眼珠溜溜的一转道:大哥,可是在等“化骨龙”来? “陈化没来之前,不宜先动。” 回千风道:应该快到了!咱们是不是派人去迎一迎? 回百应想了想道:派谁去合适呢? 回百响忽然冒出声来:大哥,派我去吧? “你想去?” 回百响应道:我想去! 他嘴上这般说,心里亦是这般想。他欲借机讨好陈化,与其拉近关系,为以后捞油水的差事,能落到自己手里。 陈化是王黼麾下四大亲信,官高权重,负责州府田赋,盐铁,征税,地方银饷,皆是肥得流油的差事。 攀上“化骨龙”这根高枝,以后花银子便不用瞧人脸色。 这个道理回百应懂,他负手踱步,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几人的眼睛亦跟着他转了两圈。 回万雷最耐不住性子,说道:总堂主,小响愿往,就派他去呗。 回百应听罢,脚步陡停道:他不能去! 一瞬间,回百响的表情,就像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失足跌落一般。而且,脸狠狠地砸中地面,五官被摔的挤成一团。 他正要争辩,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难以发声。 因为,回百应的眼睛正盯着他,用一种无可反驳,不能违背的眼神,迫使回百响不敢多说一句。 “我要你去办另一件事!” 回百响迟疑一瞬,发问:何事要我去办? 回百应答:你去找池日暮,就说我要见他。 顿时,回万雷,回一铭,回百响皆是愕然,只有回千风嘴角泛起一丝诡笑。 “找他做什么?” 回百应道:我要和池家做笔交易,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交易。 回百响虽不明白兄长用意,却只得应承下来。 回千风忽然道:迎接陈大人的差事,不如交由林总管去办吧。 此话一出,回一铭颇有微词道:为何不是二哥和四哥?实在不行,我也能去。 回百应似明白,似又不明白的问回千风:我也想听听,为何是林总管去? 回千风笑道:因为林总管不姓回。 回一铭反问:四哥,你这话倒让人大为不解,是何道理? 回万雷道:老四,我也没听懂! 回千风道:总堂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回百应顿了顿,好半天才干笑道:四叔,你这用心良苦,良苦用心啊!就让林总管去办此事。 回千风道:我的用心,皆为了妙手堂。 “很好!” 回百应又道:安德孙之死,可知是谁下的手? 回千风道: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安德孙与利大意的死,紧密相关。我推测是同一伙人干的。 回万雷叱道:管他是谁?这两只衰鸟一死,吃亏的是游家与葛家,对咱们回家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回千风紧皱眉头,沉吟不语。 回百应咕哝一句:我看是有百害无一利。 猝然,天空响起一记炸雷,云层里倏然闪出几道电光,照亮山峰。 几人遽然一惊,他们几乎都发现一件事:回百应的影子和身躯,居然是分开的。 第424章 化骨龙 “吁……” 冷血拽缰勒马,注视官道旁的界碑,石碑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道。 汤小圆用手扇了扇扬起的尘土,捂鼻道:冷四哥,一路急赶总算到洛阳了。 冷血道:离三师兄不远了。 他分别观察两条路,便问:老乌,你地头熟,咱们该走哪条道? 老乌一抹黑脸上的汗水,说道:两条路均通往洛阳城,都可以走。 冷血又问:哪条道近些? 老乌忖道:左边小路冷僻人稀,但要经过“妙手堂”的地界,脚程上比右边大路快半日左右。 冷血听罢,即道:我们走左边。 他抉择的毫无犹豫,因为那是一条近道,他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 冷血认为虚度光阴,就是虚过人生,荒废年华。 好男儿要干大事,做好事,尤其是造福百姓,廓清寰宇的事。 活的有意义,时光便有价值。 而且,他听闻过“妙手堂”恶名,回家是京西路最大的黑道集团,王黼麾下最倚重的一支精锐之师。 回家不止精锐,且如虎狼,四公子里属其兵多将广,势大人众。 回百应亦是高手中的强手,诸葛先生临行叮嘱过。 妙手堂两大神功“妙手回春”和“回天乏术”,若两者兼容,互相辅助。对方的实力能到达何层高度,他也很难预测。 可冷血不惧恶,他除恶务尽。 他不怕坏人狠,他会比对方更狠。 三人打马走小道,不消片刻到了一处村落,远远飘来一阵香味。 “好香啊!” 汤小圆嗅了嗅,圆鼻子愈发圆了,像个爆开的大蒜头。 老乌也道:真香!闻的我肚子都咕咕叫。 他刚说完,肚子真的响了起来,仿佛其肚皮里住着一窝呱呱乱叫的青蛙。 冷血举目远眺,抬手遥指前方道:你们看!香味是从那边传来的。 老乌,汤小圆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村口迎风展动一面旗幡,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面”字。 老乌喃喃道:原来是家面馆。 冷血道:走吧!既路过这村,就别错过这店。我们赶了两天路,正好歇歇脚,吃饱再上路不迟。 汤小圆咽了咽口水道:嗯,塞饱肚子再说。 说完,冷血三人驱马前往。 小面馆并不大,生意却出奇的好。 店里店外皆座无虚席,有人甚至捧着面碗,蹲在墙根自顾吃起来,嘴里发出的嗦面声,使人顿感食欲大振。 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捧着托盘,穿梭于客人之间送面,收拾桌子,忙的不亦乐乎。 老乌见此情形,不禁自说:真稀奇嘞,莫不是神仙尝的面,居然有那么多人。 一食客听罢,白了一眼老乌道:神仙想吃还没得吃嘞,这面条远乡近村的谁不知晓,谁不夸赞。 另一食客道:是啊是啊!面好吃,老板娘也长得好看,那可是咱们这里的“拉面西施”,名气大着呢…… 食客话到一半,倏然收声,他瞅见冷血腰畔寒光闪闪的剑,立时住嘴不敢多言。 光天化日之下,能携带武器的要么是官差,要么是绿林强人。 这两种人,老百姓是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他们不认识冷血。 在其眼里,大部分的官差和强盗无异,甚至比强盗更不讲理,更可怕,更凶残。 那小丫头见有客人,忙过来相迎,一见兵器顿时怯道:客官,你们是…… 老乌大嗓门一喝:我们是捕快! 此话一出,有五六个稍近的客人端起碗,忙不迭挪到一边躲避,犹如见到鬼一般。 余下的食客们,均不敢正视冷血三人,只埋头吃面,匆匆给钱便离开小店。 一记高喝,小丫头纤小的身子一哆嗦,差点将托盘里收下的几只空碗打翻。 冷血细瞧发现,小丫头长得非常可爱,乌溜溜的眼睛,弯弯的眉毛,樱桃小嘴不点而红,颇为招人喜欢。 “官爷,前几日不是刚交过钱,你们今天……今天……怎么又来了?” 小丫头低着头,有些害怕。声音蚊子似的,越来越细,越来越轻。 冷血一怔,问道:交钱?交什么钱? 小丫头轻声道:交税! 冷血十分疑惑,和颜悦色道:小姑娘,收税归税吏管,与捕快何干?你口中的交税,我没听明白。 小丫头微微抬头,看向冷血道:税吏收的是“过税”和“住税”,捕快收的叫“牙祭税”,是两码事。 冷血越听越糊涂,过税是关税,住税是交易税,属于大宋官府赋税。可“牙祭税”头一次听说,他侧目看着见多识广的老乌。 “没听说有“牙祭税”一说啊?” 老乌连连摇头,一脸茫然。 小丫头愣了一愣,壮着胆子问:几位官爷不是本地人吧? 汤小圆道:我们是京城来办案的,路过此处腹中饥饿,故来吃面。收哪门子税啊? “那就好,那就好!” 小丫头面露喜色道:官爷们原来是来打尖的,快快请进。小店没有好酒菜招呼几位,只有拉面和几样家常小菜。 冷血道:不用酒菜,来三碗拉面即可! “好的!客官先进店坐。”小丫头又朝面馆里一喊:娘,三碗面。 由于先前被吓跑几桌食客,冷血几人很快找了张空桌坐下。 冷血四下打量店内,灶头上有个皓首苍髯的老汉在烧水煮面。亦不知是忙的,还是热的,满脸挂着汗珠,不停用手擦拭。 灶头旁一位妇人在拍面,和面,搓面,拉面,身穿一件蓝布衣,袖口挽起高高的,头上裹着蓝布包头,手臂肤色比面团还白。 虽无半点妆容,妇人却生的一副好相貌,好皮相,眉眼间更有说不出,道不清的风姿。 她应该就是食客口中的“拉面西施”,乡间野店有这等姿色,倒不算辱没西施二字。 连老乌这种半老实半正经的人,也不禁多瞧那妇人几眼。 “小虫,面好了,赶紧给客官端过去。” 小丫头应道:爷爷,我收拾完这桌就来。 冷血也基本确定,老伯,拉面西施,以及叫小虫的小姑娘是一家人。只是没见这家男主人。 片刻,面条一上桌,三人均是精神一振。 雪白细长的面条,均匀的盘成一圈圈,上面点缀五片羊肉,呈梅花状铺开,面汤色泽鲜亮。 然后就是扑鼻的香。 面香,肉香,汤香。 仿佛放在你面前的不是一碗面,而是一盘盛开艳丽的花。 冷血不自觉,难以控制的一笑。随即用筷子尝了尝,细细咀嚼后,又喝一口热汤,脸上的笑意逐渐转浓。 “好吃,真好吃!” 汤小圆吃的极快,快的像三天没吃饭一般,三下五除二把面和汤吃的清清爽爽。 老乌吃相则难看些,吃光整碗面,还把碗都舔的干干净净,好似恨不得连碗也要吞进肚里。 汤小圆道:冷四哥,天下居然有如此美味的拉面,让我天天吃也心甘情愿啊! 老乌捧着碗,晃着脑袋道:不够,这哪够啊!好吃的紧,好吃的紧。 冷血朝叫小虫的丫头挥了挥手。 小虫走近问:官爷有何吩咐? 冷血道:小姑娘,麻烦再来两碗面。另外不要称呼我官爷,叫我客官,或者大哥都行。 小虫见冷血面相俊朗,语气温和,心知他与别的捕快不同,肯定不是坏人。 她甜甜一笑:大哥哥稍后,我让娘和爷爷再做两碗,一会给你送来。 冷血想起一事,忙问:小姑娘,我有个事情,不知方不方便问? 小虫眨起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眼睛清澈明亮,像夏夜里的萤火虫,煞是美丽。 “大哥哥要问何事呢?” 冷血道:我见你们几人店里忙活,怎么不见有男丁帮衬一下? 小虫似懂非懂的盯着冷血。 “我的意思是,你爹爹呢?” “你要问这个啊?”小虫恍然大悟,接着道:我爹参军打仗去了! 冷血道:原来是这样啊! 小虫问:大哥哥还有要问的吗? 冷血微笑,摇首。 小虫一走,老乌叹道:这家人挺不容易,老的老,小的小。尤其一个女人,主内又主外的,又没男人搭把手,命挺苦啊。 汤小圆好整以暇的说:老乌,看不出你还会心疼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是不是看上这拉面西施了? “呸,你个生瓜蛋子,胡说些什么?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老乌黑脸一沉,语气生硬,目光却偷偷扫了拉面西施几下。 冷血看在眼里,只顾继续吃面。 饭毕,冷血问小虫:小姑娘,多少钱? 小虫伸出五根手指道:五碗面,五十文。 “好!” 冷血刚想付账,老乌抢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桌上。 这是他身上全部家当。 他本就不富裕。 他本可以富裕。 枢密使童贯就很想招揽他,老乌在童贯眼里有两个优点。 第一,功夫好。 第二,没心眼。 这样的人为他效力,既有用,且不用担心。 老乌很不识趣,很不给面子。 所以他也很穷。 不过,这一小块碎银,却难住小虫。 “客官,小店找不开。你再翻翻,有没有碎钱。” 老乌道:不用找了。 此话一出,汤小圆瞪大眼睛,像看如来佛祖似的盯着老乌。 他深知老乌平日很节俭,更不是穷大方的人,眼下掏出全部身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小虫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太多了,收不得,收不得。 老乌道:给你就拿着! 小虫道:客官别开玩笑了,你换小钱付账吧。 冷血心知老乌有意帮这家人,编了个理由道:小姑娘,他是京城很有名的捕头,每月俸禄不少。这点银子对他来说,真的算是小钱。你家的面确实好吃,他既愿意给,你收下便是,实在不行就再给他上两碗面。 “这……”小虫踌躇不决,冷血已将碎银塞进她手心道:小姑娘,去吧! 小虫攥着银子,对冷血三人道谢,便转身往爷爷那边去。她将银子交给爷爷,又在交谈什么。 就在此时,店外传来一阵锣鼓喧鸣。 只见,一队仪仗队从远处过来,前头两面清道旗,四名头锣,四名腰锣,以及一百人的卫士,穿着鲜亮甲胄,手持明晃晃的长枪在前面开路。 后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木雕铁打金装银饰的各样避、肃静、官衔牌、令牌、伞扇、铁链、令箭、乌鞘鞭,一对又一对…… 再后面,才见到一柄题衔大乌扇,一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一顶六人抬大轿缓缓移动。 队伍最后是几十名骑手,衣着各异,兵器不同,打扮不像官府中人,倒像是武林人士。 冷血目光投出,那旗牌上赫然写着“京西南路监察使”。 另一面木牌上写着官名:陈化。 第425章 横冲直撞的汉子 锣鸣愈响,仪仗队渐近。 食客们探首张望,见后犹如惊弓之鸟,一下子都散开,纷纷开溜回避。 原本嘈杂的面馆,只剩下两桌刚开吃的客人,以及冷血那一桌,店内瞬间变得冷清下来。 拉面西施见没客人,也停下手里的活,帮小虫一起收拾碗筷。 老汉则神色慌张,急忙将店门掩闭,双手按住门板,眼睛贴近门缝向外偷偷窥视。 眼前的一幕,令冷血唏嘘不已,心中更是涌起一阵世态炎凉的感慨。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的老百姓竟会对官府如此畏惧,仿佛门外是一群可怕的虎豹豺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从他们惊恐的眼神可以看出,平日里一定遭受许多苦难和不公。 冷血暗自思忖着,这些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会变得这般胆小怕事,畏首畏尾? 他去过很多黑暗的地方,碰到许多黑暗的事,遇见诸多黑暗的人。 欺压良善,鱼肉百姓的官吏,他更是惩治逮捕过不少,也杀过不少。 冷血认为天下不全是黑的,至少有光明的地方。哪怕光是微弱的,短暂的,转瞬即逝的,那都是一种希望。 他的剑光,便是一抹驱逐黑暗的光。 但试问,天下人倘若没了希望,天下还会有希望吗? 人心黑了,天能不暗吗? 他和自己的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冷血自问。 却无言以答。 亦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陈化的仪仗队缓缓经过面馆,队伍犹如长龙御海,威严十分,派头十足。 这份威严来自于他的身份:京西南路监察使,京西北路通判,京西两路总镇抚使。朝廷正四品官衔,正统的京官,权势相当了得。 陈化一来洛阳,在官级上能高过他的,只有温晚。 安德孙与利大意即使不死,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官大,派头自然要大。 王黼身边的心腹,派头排场无不奢华,无不讲究。况乎,他还是“光天化日”中的“化骨龙”。 但凡遇上“光天化日”,意味着没有青天白日,只有暗无天日。 他们在光天化日下坏事干尽,在朗朗乾坤前恶果累累,面对大宋律令,照样横征暴敛。 陈化四人不受惩戒,不受制约,不受王法,无人敢动其分毫。 皆因其背后有座搬不动,扳不倒,办不得的大靠山:王黼。 蔡京罢相失势,王黼趁机崛起。因其有口辩之才,巧舌之能,又善揣测圣意,深得赵佶宠信,一时间风光更盛,权势愈高。 “停下!” 倏地,官轿内传递出一记阴阳怪气,有气无力的声音,仿佛是久病难医,身患重症的病人。 六名轿夫脚步齐收,轿子陡停。 一名公子打扮的男子,凑近轿窗问了一句:父亲,何故停留? “是何味道,如此香浓?” 那公子用鼻子嗅了嗅,又转首看向面馆的招牌,便回答:是一家面馆,似乎香味是从那边飘来的。 “面馆?” “嗯,是面馆!孩儿闻这味,像是面汤的味道!” “哦?”轿中人顿了顿,又道:松林,替为父呈一碗来。 “此等乡野小店的粗食,怎能入得父亲大人的金口?” 轿中人语气一厉:快去! 公子一怔,即道:是!孩儿这就去办! 那公子乃陈化之子,叫陈松林。年纪二十四五上下,身材欣长,相貌堂堂,一身锦袍加身,贵气凌人。 他赶紧命一名贴身侍从去办。 侍从是个独眼龙,面目可憎,手持一对铜钹。他快步跑到仪仗队前头,又吩咐前队开道的武官几句。 那军官立刻点头哈腰,显然独眼龙不是普通侍从。 另一边,老汉见仪仗队突然停下,一名身形魁梧的武官朝自家小店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匆匆回身道:阿霞,小虫,官兵来了!你们到屋后避避,别出声。 老乌与汤小圆面面相窥,冷血则若无其事,低头喝着面汤。 忽然,“砰”的一记,店门被武官一脚踹开,嘴里骂咧咧的:大白天关门作甚?有生意不做,莫不是这里藏了贼? 老汉笑着脸,迎上前招呼:给军爷请安!咱们是正经店家,正当做买卖,哪来的贼啊? 说完,老汉将先前老乌付账的那块碎银,往武官手里一塞:军爷,你别嫌弃,一点小意思,我孝敬你的。 武官用拇指拨了拨掌心的碎银,心忖这小铺子一天挣不到几个钱,能拿出这块银子实属不易,心里颇为满意,语气亦缓和不少。 “老头,算你识相!” 老汉道:是军爷抬举我!不与我老头子计较! 武官收好银子道:我也不和你废话,麻利的做碗面来。记住,面要用心做仔细,那可是给咱们大人吃的。若有半点马虎,老子拆了你的店,打断你这副老骨头! 听到这话,见此情形。老乌顿感不悦,正要起身理论,却被冷血一把按住,并对其使了一记眼色。 老乌的气愤,全写在那张大黑脸上,大嘴一咧,浓密的短髭随之根根竖起,像仙人掌的刺一般。 他看不惯军官蛮横无理,对老汉吆三喝四,耀武扬威。 可最关键一点,军官收走那块自己全部身家的碎银。 老乌并非心疼银子,而是那钱本是为救济这家人所给。转眼间进了武官囊中,心里忿忿不平,更意难平。 冷血阻止他,示意不要动手。 他们身为捕快,不能轻易动手,且出手要有出手的理由。 一来,银子不论是老汉害怕,或是想破财消灾,都是其主动孝敬,算不得强逼,更谈不上抢。 二来,对方声称来买面,不是上门勒索,话是不太中听。但开门做生意,遇上脾气不好的客人,说两句难听话或狠话,都是常有的事。 三来,冷血几人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不便暴露身份,节外生事。对方也是官府,无故起争端,确实不妥。 老汉见是来吃面,顿时松了口气,忙将拉面西施唤出来,叮嘱要特别小心。 他心想赶紧把面做了送过去,钱收不收都是小事,送走这帮瘟神才要紧。 片刻功夫,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拉面出锅。小虫端着碗,小心翼翼的送到轿前。 陈松林伸手一拦:停住,小丫头片子,谁让你凑那么近。 小虫微微一颤,盘子轻轻一晃,面汤差点泼洒出来。 “官爷,你的面。” 陈松林上去将碗端起,眼睛扫了一下小虫,托盘,面碗。确定没有问题后,送到轿边道:父亲,面来了! 轿帘一掀,面碗与筷子已从陈松林手里消失。但布帘却未放下,从里面隐约透出两道冷电似的光,朝着小虫射去。 蓦然,帘布一垂,轿内响起吃面喝汤的动静,似乎津津有味,甚至十分享受。 “味道不错!” 陈松林道:父亲,要不要再替你上一份? “不必了!”轿中的陈化又道:端面的小丫头,你过来。 小虫似没听见,拿着托盘站在原地。 陈松林喝道:小丫头片子,耳朵聋了?叫你呢,还不过去。 小虫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怯生生的走过去。 陈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虫又好像没听懂,没有回答。 陈松林叱道:问你话呢! 陈化道:松林,不要吓到她!小丫头,别怕,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虫轻声道:我叫小虫。 “小虫!竹深虫鸣起,秋凉花影落。”陈化喃喃道:是个好名字! 小虫道:是爷爷取的。 陈化又问:你几岁了? 小虫答:十三。 陈化沉吟一阵,又问:这面又是谁做的? 小虫答:我娘做的。 陈化道:很是可口,深得我心。 说完,陈化掀起轿帘,将面碗从窗口递出。 小虫立即双手去接,冷不丁瞧见轿里的人和那人的眼睛。 冷如鹰,厉如狼,狠如虎,阴如鬼的眼神。 小虫吓得没接稳,“乒”的一声脆响,碗坠地砸的稀碎。 随即轿帘又放下,陈化道:小虫,怎么那么不小心? 小虫吓得软倒在地,连声道:官爷恕罪,官爷恕罪,惊扰了官爷!小虫知错! 陈化语气温和的说:不妨事,不妨事!快回去吧! 小虫一听,立刻爬了起来。 “松林,重赏!” “是!” 陈松林掏出一锭金元宝递给小虫。 “官爷,面钱我不收了!你不用给。” 陈化笑道:吃饭付账,天经地义。你尽管收,不妨事的。 陈松林道:别给脸不要脸,赏你的就拿着,难不成要我送到你手里? 小虫犹豫一下,一手接过银子,扭头就往家里跑。 老汉与拉面西施在门口瞧着,也听不到小虫和陈化的对话,心里有些担忧。 忽见,碗掉在地上摔碎,心里一紧。但小虫很快便返回,便长舒一口气,心忖并无大事。 小虫经过军官身旁时,手里攥着的金元宝,闪烁出金灿灿的光,刹那间吸引其目光。 这一锭金元宝足有十两。 武官眼眶放光,心生歹念,匆忙跟着小虫进店,一声喝道:站住! 小虫背向军官,不知他在喊谁,仍继续往前走。 “小杂种,你给老子站住。” 军官目露凶光,不顾一切的一个箭步飞跨,右臂猛的一抡,要去拉拽小虫。 眼看,他手掌要触及小虫柔弱的肩头,忽然眼前一黑,“噗”的一记。 军官迎面挨了一拳,整个人倒栽葱似的往后跌落。同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嘴里还吐出一颗断了半截的门牙。 “是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老子?” “我打的!记住,以后别乱伸你的脏手!” 军官掩住鼻孔,坐在地上,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只见,冷血轻轻放下面碗,擦了擦嘴边的汤渍,镇定自若的端坐着,丝毫不理会军官。 “来人!快来人!给我狠狠的教训他!” 军官抬手一指,八名军汉已冲了进来,纷纷拔刀要攻向冷血。 只是,他们的刀只拔出一半,便被一条人影左突右顶,横冲直闯的撞翻在地。 那人脸黑如炭,脚步移动迅猛,犹如一股旋转的飓风,且越来越剧烈。 冲势甚烈。 闯劲甚狠。 简直就像一头横冲直撞,不要命的大黑牛。 军官立即怔住,回过神来时,八名手下已在地上抱头打滚,翻身惨叫,他赶忙要去抽腰刀。 猝然,精光一闪,一柄柳叶飞刀打在刀鞘上,借势弹起,刀柄飞撞在军官鼻梁上,鼻血再次喷出,鼻骨应声而断。 军官的怪嚎声,惊动外面更多的人。 包括那个独眼人。 第426章 冷血的抉择 “咣!” 独眼人听到呼救,旋即双手铜钹合击一响,五六十名军汉闻声齐出,将小店团团围住。 他长身而起,一记鱼跃蹿入店内,同时双钹护住胸前要害,身法虚实间已变了三次,身后尾随杀入二十余人,绰枪夹棍,凶神恶煞一般。 然而,独眼人定睛瞧向冷血,脸色倏然大变,左眼瞠目,瞪得与右眼罩差不多大。 “你……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独眼人忽然结巴起来,仿佛舌头浸在滚烫的油锅里。 他一眼便认出冷血。 冷俊的脸庞,冷锐的眼神,冷傲的气质,以及腰畔那柄冷厉的薄剑。 独眼人一见冷血,精神蔫了,架势散了,气焰灭了,犹如兔子撞见猎豹的那种手足无措,惊恐万状。 不用交手,他已怕了! “利明,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自京城消失,是退出江湖。原来是改换门庭,寻到新靠山。” 冷血道出其姓名,自然也认得他。 独眼人正是“明月钹”利明,他与“白夜枪”吴热、“落日杵”黄昏、“太阳钻”钟午曾是龙八太爷麾下四名旗主。 四人和“大开神鞭”司徒残,“大阖金鞭”司马废,“开阖神君”司空残废,并称“三征四旗”,意在效仿当年武林名宿“三正四奇”。 但他们武功和武德,与“三正四奇”相去甚远,背道而驰。甘做龙八鹰犬,替蔡京卖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三征四旗”亦没好下场。 司徒残,司马废在“甜山一役”身亡,司空残废丧命于唐能之手。吴热,黄昏,钟午则在“名利圈”,惨死于雷怖刀下。 只有利明侥幸苟存。 他活了下来。 可活得不好。 他成了狗。 丧家之犬。 对龙八太爷来讲,他已无价值,毫无用处,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 利明被果断抛弃。 最要命的一点:他那群搭档,同僚,死党,狐朋狗友全没了。 平日里,“三征四旗”仗着龙八的势,作威作福,欺行霸市,作恶多端。并得罪许多武林人士,迫害不少江湖同道,结下数不清的梁子,血债,仇怨…… 而今,利明失去庇护,失去靠山,失去战友,失去目标。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懂! 有的仇家准备找自己算账,有的仇家已经开始算账。 他怕! 恐惧无法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只有面对恐惧。 利明要面对。 积极且主动的面对。 他打算改换门庭,另找靠山,重寻出路。 为自己求条活路。 于是,他去投靠王黼。 不过,王黼根本瞧不上利明,他情愿看自家养的看门狗,都不愿搭理这条丧家狗。 王黼何许人? 麾下又是何许人? 利明明白! 他有自知之明。 自己不是“一线王”查叫天,不是“妙手堂”回百应,不是“见龙在田”雷郁,不是“光、天、化、日”。 他不及他们。 武功,地位,权力,财富,人手,背景,运气……皆不如。 远远不如。 他没办法比,没实力拼,没一样能比拼。 利明认清形势,退而求其次。 他拜入陈化门下,当了虞侯,正好陈松林缺个有“经验”的随从。 陈公子是恶少,他则充当恶奴。 臭味相投,同道为奸。 利明又干起老本行,在龙八那里干过的事,陈公子这里继续干。甚至干的更卖力,干的更起劲,干的更用心。 他不能再失去靠山,唯有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讨主子欢心。 利明本欲进店作恶逞凶,哪曾想会碰到冷血。 一时间,他懵了。不知该称呼其冷血,冷凌弃,冷四爷,还是……想了半天才道:冷捕头,原来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 老乌,汤小圆同样认出独眼龙。 汤小圆一脸不屑,冷诮道:龙八那里混不下去,跳码头啦!你这新码头也不咋地呀! 利明听出对方暗讽之意,心中虽然不悦,却碍于冷血在场,不好发作。于是道:新码头,老码头不都是讨口饭吃!几位捕头吃的是公门饭,我是没那本事,只得在陈大人门下混混日子。 “混日子?”汤小圆道:你说的好轻巧,带领一帮人进来提枪拔刀的,这不是混日子那么简单吧? 老乌帮腔道:我看倒像是杀人放火。 利明道:话可不能乱讲!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杀人放火。 他反驳时,独眼反瞪老乌一眼。 此刻,冷血霍然起身,走向利明。地上的军官和军汉们以为又要挨打,顾不得伤痛,连滚带爬退到一边。 小虫哆颤着身子,躲在拉面西施身后,老汉则紧张的额头冒汗,后颈发凉,大气都不敢出。 冷血指了指那名满脸是血的军官:这个人,你管不管得了? 利明左眼一瞟,打量一番后,点头道:能管。 冷血道:那好!让他们马上离开,不要影响别人做生意!以后对老人家要尊重,别嘴里不干不净,更不允许对小孩子动粗,你听明白没? 利明迟疑一下,道:冷捕头,他们到底…… 冷血截道,音如剑声:我问你听明白没? 利明一怔,即答:明白。 那军官说话时,鼻孔仍蹿着血:利虞侯,你怕他作甚?咱们那么多人…… “住嘴!一帮瞎了狗眼的蠢东西,这位是四大名捕的冷捕头!你哪那么多屁话,还不快点滚出去。” 军官与军汉一听是四大名捕,顿时瞠目结舌,赶紧互相搀扶,一瘸一拐的出了面馆。 利明向冷血笑道:冷捕头,你看满不满意? 冷血语气冷冽道:你也出去,我就更满意了! “了然!” 利明说到做到,说走就走。 他一出店,急匆匆跑到轿子前。陈松林望见大批军士包围面馆,却不知所为何事,心里正纳闷。 “利明,怎么个意思?” 利明道:公子,咱们的人吃亏了,在店里让人打了! 陈松林一听,立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 利明面色凝重,嗫嚅道:是捕快! 陈松林斥道:你干啥吃的?几个捕快把你吓成这样,真没用! 利明道:公子,不是属下怕事,是那人…… “妈的!”陈松林打断利明的话,接着道:立刻把那几个捕快拿来!记着,要打断手脚再带过来。 利明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妥吧! 陈松林骂道:你是不想干了对吧?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忽然,轿中的陈化道:松林,让利虞侯先把事情讲完,弄清来龙去脉。 利明道:大人,店里不是普通人,是冷血! 陈化微讶道:冷血? 利明道:正是! 陈化道:他怎么到洛阳来了? 陈松林道:父亲,管他冷血,热血,猪血,狗血,鸡鸭鹅血。本少爷今天替他放放血,让他晓得陈府的手段。 “混账!胡说什么?他是四大名捕,有御赐平乱玦,不可造次!” 陈松林道:什么鸟名捕!父亲乃朝廷大员,王相公得意门生,官位爵位比他大,又何惧哉? 陈化厉声道:别忘了我们来洛阳要办的正事,坏了王相公的事,为父都吃罪不起,况乎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死了都白死。 陈松林怔住,又道:父亲,孩儿不是想为府上出口气嘛。 陈化道:凡事要分轻重!眼下,王相公吩咐的事为首要,不可出半点纰漏,那关乎王相公的仕途,你爹的前程。至于冷血,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不急于一时,懂不懂? 陈松林低头垂手,像泄了气的皮球道:是,孩儿记下了! 陈化又问:利虞侯,冷血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利明道:有两名同来的捕快,均在刑部挂名,隶属于神侯府。一个叫老乌,一个叫汤小圆,身手都不错。 陈化喃喃自语道:他们也来洛阳,是不是太过巧合! 利明道:大人放心,依属下之见,冷血一伙不像专门冲我们来的。 陈化道:你说说看。 利明道:倘若冷血是冲着我们,应该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更不会发生冲突,而是暗中潜伏跟踪才对。何况,王相爷的事是临行前交代下来,神侯府哪有那么快收到风。 “嗯,确有几分道理!利虞侯啊,等此事办完,我会替你向王相公请赏,帮你谋份好差事。你在我这做个虞侯,有些屈才了。” 利明听罢,随即“扑通”下跪叩头道:再好的差事,都不如为大人鞍前马后,唯首是瞻。还恳请大人,让属下继续留在你身边伺候。 “呵呵呵……马屁就不用拍了!你效忠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有机会不往上爬,岂不可惜?” 利明道:多谢大人抬爱!多谢大人提拔!属下定不忘大人恩德。 陈化道:启程吧!还要与妙手堂的人会面,别耽搁了! 利明道:遵命! 不一会,陈化的仪仗队开始行进,开道手,锣手,旗手,牌手,护卫,伞夫,轿夫依次通过,最后面是几十名江湖打扮的骑手。 老乌立于门外,默念暗数,直至数到三十六。 他浓眉一皱,不禁说了一句:反三十六天罡。 他所指的就是那三十六名骑手。 王黼麾下有自己的部曲:“正二十八星宿”、“反三十六天罡”、“正反七十二访客”。 三支精兵,各有分工。 正二十八星宿是王黼的贴身近卫,反三十六天罡属于暗杀部队,正反七十二访客则负责情报网。 老乌深感不安,回到店里与冷血,汤小圆商量。 冷血道:王黼把“反三十六天罡”调给陈化,看来有不寻常的事要办。 汤小圆道:非奸即盗,总之干不出什么好事。 老乌道:陈化此人来历,我略知一二。他本名陈剑学,以前是“四分半坛”坛主,人称“炼骨神君”。后来与陈安慰,陈放心两兄弟闹翻,脱离陈家。投靠当时还是御史中丞的王黼,化名陈化。他做事果决,心狠手毒,深得其赏识。蔡京罢相后,王黼表面顺应人心,一面极力迎奉皇帝,升迁少宰。一面反蔡京所为,罢方田,毁辟雍、医、算学,合并修会要、六典各机构,裁汰冗官。对远郡使、横班官的俸禄减半,茶盐钞法不再比较,对富户的科抑一律蠲除,风评甚佳,又被皇帝擢升太宰,自此权侵朝野,本性暴露,大肆搜刮民财,盘剥国库,侵吞税饷,修建华府豪宅,强掠民女玉帛,供其享乐挥霍。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化亦是青云直上,就此发迹。 汤小圆怒道:此等奸贼,祸国殃民,人神共愤,不诛难以平民怨。 冷血神情严肃,思索道:问题是他为何要走这条路? 老乌不解道:冷四爷,你这话我不明白。 冷血道:陈化的队伍将近几百人,按理说该走大路。小路虽说路程近些,路面却狭窄崎岖,不便大队人马前进,反而拖慢行军速度,这点颇为蹊跷。 汤小圆一听,沉吟道:莫非……化骨龙故意要走这条道。 老乌道:是何缘故呢? 冷血想了想道:说明,这条路上有他要干的事,或有要见的人。而且是非常关键的事或人。 汤小圆道:冷四哥,那咱们要不要探一探? 老乌道:若要管这桩事,三爷那边怎么办? 冷血道:我在想,换作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遇到此事,他们会怎么做? 汤小圆道:管! 老乌道:查! 冷血听完,便笑了起来。 他一笑,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冷了。 第427章 贪狼林乃罪 冷血几人正在商讨下一步的打算,老汉则走近身前,先是深深的一揖:多谢几位官爷出面相帮,替老朽这小店解围,护住我那小孙女。我实感恩戴德,无以回报。若几位不嫌弃,我便磕几个头,权当感激之情。 说完,老汉欲再下跪拜谢,冷血急忙伸手扶稳其身道:老伯快快请起,这可万万使不得,我断然承受不起啊! 老乌也道:老伯,你一大把年纪,胡子头发都白了。岂能下跪磕头,那不是折煞我等后生。话再说回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必言谢。 老汉道:官爷嘴里的小事,在老百姓眼中可是天大的事,要谢的……要谢的。 “老伯,别一口一个官爷!我叫冷凌弃,叫我冷血就行了。” 冷血又分别介绍道:他是老乌,他是汤小圆,老伯称呼咱们名字即可,休要官爷差爷的喊,听得别扭,别扭的紧。 老汉白眉一耸,似又想到什么:冷捕头,听前面那独眼官爷讲,你是四大名捕啊?莫非是开封府,“六五神侯”诸葛先生门下的高徒。 冷血点头答:正是,诸葛先生乃我世叔。 老汉脸上余下的愁容,忧色,焦虑,像用抹桌布擦过似的,顿时消散不见。 他略显兴奋,回身招呼儿媳和孙女:阿霞,小虫赶紧过来,方才帮我们的是四大名捕,快来谢谢人家。 汤小圆摆手道:不用!不用!那群乌龟王八蛋,就会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早该教训一顿。 “谢啥谢,我老乌最看不得老的,小的,女的被恶人欺负。遇见不平事,专打抱不平。” 他一边扯开大嗓门,一边眼角偷瞄拉面西施。 表情怪怪的,木木的。眼神则呆呆的,空空的。 空的眼里只剩下她。 其实,老乌第一眼看见她,心便动摇了。犹如一阵狂风卷起惊涛骇浪,海面不再平静的那种动摇。 阿霞年纪亦三十有三,但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他望见她面容姣好,五官端正,柳眉如画,双眸明亮,唇红齿白。身材匀称,丰腴而不臃肿,更显成熟少妇的独特韵味,使人不禁怦然心动。 老乌动心了! 他只能动心。 阿霞已为人妻,为人母,有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有个入伍参军的丈夫。 她有家庭。 即使喜欢,亦不能表白。 而且,老乌不善于表达。尤其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他向来很憨,却一点都不直。 他只有想。 默默地想。 且不可以想入非非,更不能有非分之举。 阿霞和小虫向冷血三人道谢时,老乌则低着头,眼睛不自然的往下看,而非与阿霞对视。 仿佛地面能倒映出阿霞的样貌。 “别光站着,先坐!”老汉招呼冷血几人坐下,又道:阿霞,去给几位捕头倒点水。 “爹,我这就去!” 阿霞拉着小虫离开,老乌又抬起头,仍是悄悄的盯着她的背影。 他脸上微微泛起少许红,然后在黑脸中化成紫色,像喝醉了酒。 小虫则转头冲冷血三人做了个鬼脸,然后甜甜的一笑。 笑的天真,且纯真,像春日里一朵美丽的小花,让阳光都愿意为之停留一刻。 冷血嘴角微牵,勾起淡淡的笑意,如同那抹轻柔的暖阳。 汤小圆道:老伯,你媳妇真勤快,孙女又可爱,你真有福气! 老汉一听,不禁轻叹道:阿霞嫁到我家,太委屈她了,每天忙里忙外没个空闲,重活脏活抢着干。她也不喊累,不叫苦,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真是难为她了。小虫像她娘,懂事听话,小小年纪就帮着店里干活。我老了,有心无力,只有打打下手,心里却对不住这母女俩。 冷血劝慰道:老伯,不知你儿子是征兵,还是募兵?征兵的话,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到时一家团圆,家中有了主心骨,又添劳力,日子会好起来。 老汉目光倏然黯淡,银眉耷拉下来,嘴唇微微轻颤,显得十分惆怅。 冷血见状,问:老伯,你怎么啦?是不是在下说错什么话? 老汉唉声道:不瞒各位!四年前,朝廷大军征讨方腊,犬子在攻打越州时不幸战死。也怪他命不好,更苦了阿霞和小虫,成了孤儿寡母。 冷血几人皆是一惊,接着道:可先前我问过小虫,她声称爹去参军打仗了,没提到阵亡的事啊? 老乌追问:是啊!这到底咋回事? 老汉摸了摸白须道:几位勿怪!我们并非存心隐瞒,主要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男丁当家做主,容易招惹是非,引歹人起歹念。故此,对外宣称我儿子在当兵,迟早要回来。别人听了有所顾忌,即使存着坏肠子,亦不敢图谋不轨。 冷血恍然道:原来如此!是这个理,虽说有些无奈,可也没更好的法子。 老乌问:那阿霞岂不是守寡好几年? 他将阿霞的名字脱口而出。说罢后。顿觉话语唐突,颇为欠妥,忙改口道:小虫的娘不是成寡妇了? 冷血和汤小圆分别瞅了老乌一眼,他们似乎察觉到什么。 老伯苦着脸答:所以讲阿霞命苦!这些年,我都看在眼中,愁在心里。曾劝过她两次,让她另觅好人家改嫁,不用守着我这老头子,反正我没几年可活,到时两脚一蹬,也不麻烦人。只要她把小虫拉扯成人,我儿子地下若有知,也算含笑九泉,我亦可瞑目。 老乌睁大眼珠,追问道:她答应了没? 老汉道:她死活不同意,说要为我养老送终,更担心别人家里不会善待小虫,让她吃苦,情愿独自抚养我和小虫。 老乌释然道:那就好!没答应就好!守寡挺好! 冷血微蹙眉心,汤小圆用脚尖捅了一下老乌。 老乌醒省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说你儿媳不答应是对的……不不不……也不是那意思……她不容易……又有孝心……其实吧……小虫挺讨人喜欢的……呃……她要找人家,也要……也要……拉面好吃,好吃,真好吃…… 老汉听的一头雾水,老乌说的语无伦次。 此刻,老乌闻到香味。 阿霞已提着壶,小虫拿着碗,依次替冷血几人倒水。 壶里是普通的水。 不是茶。 这种小面馆,小铺子,不会有茶。 可老乌觉得水比茶还香。 还浓。 还有滋味。 尽管,他又低下头,自顾喝着水。 阿霞则又替他添满,老乌声音很小很轻的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便一口都不喝,舍不得喝。 因为,那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碗里,平常不能再平常的水面,开始微微浮现出一张俏脸。 阿霞的脸。 从模糊不清,到逐渐清晰可见,仿佛是由水底缓缓升起,似朵出水芙蓉,栩栩如生带起娇艳欲滴的媚。 老乌恨不得一头扎进碗里,水里,阿霞的倩容里。 冷血看的明白,便一手接过水壶,往老乌面前重重的一放。 他不得不提醒老乌。 他们还有任务。 尤其是陈化到底在搞什么鬼? 老乌登时回过神来,猛的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一口气,及时稳住心神。 冷血问老汉:老伯,这条路到洛阳城有多远? 老汉答:几位骑马的话,快则两日便能到。 冷血又问:假如像前面那样的大队人马呢? 老汉答:这就不好说了,估计也要三四日吧。而且一路上,能提供那么多人驻扎的只有几处地方。 冷血问:你能详细讲讲嘛? 老汉思忖片刻道:一共有三处,分别是“二道桥”、“大丸店”、“落霞镇”。从此刻天色来推算,今夜他们会在落霞镇落脚。 老乌忽然道:落霞镇是不是“妙手堂”的地盘? 老汉一愕,皱眉道:不错,是妙手堂的管辖区域。 冷血,老乌,汤小圆互相看了看对方,眼神已起了变化。 一旁的阿霞瞧出些端倪,嗫嚅道:你们……你们该不会想去那里吧? 冷血点头。 老汉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落霞镇凶险着嘞,你们千万别去。回家在洛阳府,是没人敢惹的。 冷血继续点头。 更坚定,更坚决的点头。 “我专惹不好惹的人!” 在他处,不好惹的人里,林乃罪绝对算一个。 身为妙手堂的大总管,回百应的小舅子,回家最有权力的外姓弟子。 得罪他的人,大多死了。 没死的人,恨不得马上断气。 林乃罪看上去不像杀戮很重,杀气很浓,杀性很盛的人。 他个子很矮小。 至少,他与身材欣长的陈松林并排站立,犹如一只雄赳赳的大白鹅,和一只灰溜溜的跛脚鸭。 但林乃罪的眼睛很怪。 他有一对三白眼,左眼是上三白,右眼是下三白。 这样的眼睛,这种眼神。如同一只恶狠狠的白眼狼,轻易能将大白鹅咬死。 他的代号就叫:贪狼。 陈化当然清楚,三十个陈松林都不是“贪狼”的对手,甚至杀死三十个陈松林,林乃罪至多用不到六招。 他的“回龙斩”在没加入妙手堂时,已斩杀过太多招惹他的对手。 没人看过他用什么兵器斩,亦或需不需要兵器斩。 无人知晓。 林乃罪对陈化很恭敬,也仅仅是恭敬。 不是卑躬,更非屈膝。 他代表的是妙手堂。 陈化对林乃罪同样很客气,客气的恰到好处。 他代表王黼。 客气已是底线。 “林总管,回总堂主近来可好?” 林乃罪道:回大人,一切皆好。 他说话时,面向你,却未必在看向你。 左眼似乎往上瞧,右眼好像向下瞅,两只眼睛仿佛又都盯着你,可你无法捕捉到他的目光。 陈化道:上次回总堂主送的礼,太重了! 林乃罪道:以大人的分量,这礼委实有些轻了。 “哈哈哈……” 陈化倏然笑了。 他很瘦,脸,身体,四肢都奇瘦无比。 骨瘦如柴。 他用枯瘦如枝的手指,挠了挠干瘦的只剩皮骨的脸颊,两只甲壳虫一般的黑瞳在凹陷的眼眶里打转,感觉随时会滚出来。 “我这趟来洛阳,就是来还人情的。” 林乃罪道:我们有交情,人情还不还在其次。 陈化道:人情欠着不还,交情便难以维系。回总堂志在洛阳君,我嘛……多少能帮上点小忙,当然这是托王相公的福,这点你们要明白。 林乃罪耸了耸,比葡萄大不了多少的耳朵道:王相公之情,妙手堂不会忘,亦不敢忘。 “好!眼下倒有件事,希望你们能出份力!” 林乃罪问:何事? 陈化捻着葱条一样的胡须,不疾不徐的道:下月是圣上生辰,大臣们必定绞尽脑汁,穷尽其能,备下贺寿重礼,以讨圣上欢心。王相公同样需要一份这样的贺礼,而且一定要独一无二,能将其他人比下去的寿礼。 林乃罪道:王相公要最好的。 陈化道:那是自然!不是最好的,如何取悦陛下,博得圣宠。 林乃罪想了想,又问:皇帝最爱什么,投其所好便可。 陈化道:花石!圣上尤其酷爱怪石。 林乃罪道:皇帝独尊道教,道家又崇尚山石,他相信怪石中有蟠龙神力,身处怪石环绕之中,可以帮助自己得道升天。 陈化道:圣上收集花石,已有二十多年,天下奇石、怪石、异石尽收御花园内,可谓壮观,世所罕见。 林乃罪问:王相公今年依然打算送石头! 陈化点头道:是。 林乃罪微合眼帘,左眼瞳一下子就不见了。 “洛阳府还真有一块这样的奇石。不!应该说是块神石。” 第428章 疯狂的石头 听见“神石”二字,陈化的瞳孔猛的收缩,并兴奋的扭动脸骨。 他那张脸瘦得骇人,看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赘肉,应该说几乎就没有肉。 仿佛被抽干血肉一般,只剩下一张单薄的面皮紧紧地贴附在骨头上。 陈化一旦有表情变化,面部如同鼓面一样绷紧,似乎稍微用力一撑,便会破裂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王相公派我来,就是来取这块石头。” 林乃罪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他鼻子很白,鼻头很小,甚至比女人还秀气。 他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娘里娘气。 “看来王相公是知道“玉玲珑”的所在!” “玉玲珑”就是指那块神石。 此石高一丈三尺,最宽处三尺一寸,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寸一分,通体呈玉化状,冰晶剔透,莹润如玉。 其表面有七个形状不一,天然形成的窟窿孔洞,恰巧呈北斗七星位置分布。 可谓一怪! 但“玉玲珑”还有一奇。 据说此石可以预测天象,譬如明天下雨,石体表面会变得非常潮湿。若是暴雨,湿气会凝成水珠,如汗浆流淌。 又或是晴空,石头会散发淡淡的清香,闻则心旷神怡。要是阴天,石体内会传出隐隐清响。万一下雪,石头表面会结一层薄薄的霜。若有大雾,石体会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怪石稀有,奇石罕见,却仍不是“玉玲珑”最神奇之处。 每当月圆之夜,月光照在此石上,石体闪闪放光,并浮现出婀娜多姿的人影。随着云层时而遮掩月光,忽隐忽现,倏明倏暗,倒影会变化不同姿势,宛如天上嫦娥仙女,翩翩起舞。 同时,凉风从七个窟窿空洞内穿过,摩擦响起美妙绝伦,如梦如幻的音律。 所以“玉玲珑”是神石。 王黼一听说,便打定主意,志在必得。 他问清情况,此石目前在洛阳府,长水县,落霞镇的“留庄”。 庄主叫刘灿容,洛阳人氏,曾在延安府种师道麾下当过禁军指挥使,后挂刀还乡回到落霞镇。 因其夫人三次怀孕,两次流产,一次虽顺利诞下婴儿,却不久便染病早夭。 刘灿容求子心切,各处遍访高人,经人指点将“刘庄”改成“留庄”,取其意要留住子嗣,保住香火。 果然,刘夫人又怀上一男胎,且无病无灾,如今已有两岁。 刘灿容去年五十大寿,儿子又满周岁,他大摆酒宴,邀请镇上好友乡亲。 席间,他高兴之余,酒亦喝高了。就将秘藏多年的“玉玲珑”,展示给众人观赏,并讲述其奇妙之处,一下子消息便传开了,人人皆知。 事后,刘灿容非常后悔,深知露财招妒,显富遭恨的道理,但悔时晚矣。 他暴露的可是宝贝。 绝世稀珍。 幸亏他官府,绿林方面有点路子,自己身手又好,普通毛贼不敢动歪心思。他更是散出消息,对外声称“玉玲珑”被雷击数次,已毁于一旦,总算惶恐担忧的度过一年。 此事瞒不过王黼,恰逢皇帝寿辰,急需献宝争宠。 陈化就为此而来。 “松林,将东西交于林总管。” 陈松林听罢,马上从衣袖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林乃罪。 林乃罪没有接过银票,只是翻了翻眼皮,不明所以的问:大人,这是何意? 陈化道:王相公吩咐过,这块石头可以花银子买下来。 林乃罪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好像听到一个笑话似的,还是很可笑的那种笑话。 “王相公要花钱买?” 陈化肃然道:不错!这份寿礼一旦上呈,定能独占鳌头,领袖群伦。皇帝万一兴起问起此石来历,王相公要有个体面的交代。若节外生枝,其他人便趁势大做文章,冷嘲暗讽,借机中伤,王相公颜面扫地,圣上脸上亦不好看。 林乃罪豁然开朗,随即阴恻恻的笑起来:要是银子能买到“玉玲珑”,这石头恐怕早就长翅膀飞出洛阳了。 陈化脸色阴云似的一沉,枯瘪的嘴角一扬道:刘灿容不愿出让吗? 林乃罪摇头。 陈松林叱道:姓刘的不识抬举,就不用对他客气,王相公指名钦点的东西,绝不能空手而归。 林乃罪问:王相公,有没有吩咐过对方不肯就范,该怎么办? 陈化沉思良久,才道:麻烦林总管,亲自去一趟“留庄”,和刘灿容好好商量一下,请他割爱,价钱可以谈,多少都可以。 林乃罪想了想,回答:我可以去,但他一定不会卖,多少钱都不会卖。 陈松林目露凶光道:父亲,别费那劲了!你把“反三十六天罡”派给孩儿,我一定把石头带回来。姓刘的若不从,就一个不留! 陈化道:这件事不能让人落下口实,留下把柄,否则会影响王相公的声誉。 说完,他看向林乃罪,用一种寻求方法的眼神。 “林总管,真不能心平气和的把事情办妥吗?” 林乃罪迟疑一瞬,继续摇头。 陈化皱起眉头,凸起眉骨,像扬起两根烙铁。他语气狠厉的说了一句:石头一定要弄到手,不惜一切代价。 陈松林精神大振,摩拳擦掌道:孩儿这就去! “慢着!” 陈化一声喝止,陈松林大惑不解,反问:父亲,让我去吧! 他此趟出来,有意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故而立功心切。尤其这是一件大事,有份参与,亦能博得王黼赞赏。 陈化则对林乃罪道:林总管,我们初来乍到,地头又不熟,还是麻烦你去一趟吧!松林,把银票给林总管。 “父亲,姓刘不会卖的!” 陈化道:这钱是赠予林总管的酬劳,不是买石头的。 林乃罪一怔,三白眼一上一下滑动,像两条游动的蝌蚪探出水面呼吸。 陈松林愕然不已,不情不愿的将银票再次递过去,十分舍不得的样子。 林乃罪抬起手,抽出一张银票,塞入衣襟内。旋即一揖道:大人的好意,我收下! 陈化微笑问:那事情呢? 林乃罪答:一个时辰前,我的人已出发赶往“留庄”。 陈化道:事情要办的漂亮,不可连累王相公。 林乃罪冷冷道:王相公的意思,回总堂主早已知晓。死人是不会去告状的,尽可宽心。 陈化满意的点头,又问:办事的人,可靠否? 林乃罪道:由我精挑细选,回总堂主首肯的。 陈化听完,彻底放下心,又对陈松林道:松林,有件事你要替为父跑一趟。 “父亲,尽管吩咐!” “那个叫小虫的丫头,你还记得吗?” 陈松林邪笑道:孩儿明白!立刻去办! 与此同时,“留庄”正经历一场疯狂的屠杀,起因便是那块让人疯狂的石头。 “妙手堂”方面的负责人是“九指老何”。 林乃罪选他的原因有三: 第一,他武功非常好。 妙手堂内外三堂,有三名堂主武功是他教的。 第二,他的执行力强。 九指老何参加的行动不算多,完成率相当高。 第三,他从不讲情面。 九指老何曾杀掉自己弟弟,只因回百应授意。 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林乃罪特意调拨“沙甸分堂”、“深水瀑分堂”四名组长:“偷鸡”陈列,“摸狗”陈阵,“铁头”潘重峰,以及一个没有名字的“刺猬”。另外跟去二十四名堂口弟子。 “留庄”的兵力是妙手堂的三倍。 刘灿容豢养二十多名江湖人士充当保镖,又聘请一大批退伍军士看家护院。 他本身使得一手好刀法,一柄金背九环大刀,一套少林正宗“菩提刀法”,驰骋疆场,杀敌过百。 战斗过程却是一边倒。 陈列,陈阵率先发动突袭,迅速消灭庄外巡逻士兵。 他们一出手,便是杀招。 陈列使的是三节棍,棍头棍梢都是半尺长的尖刃。陈阵用的是十字挝,一扯一勾间,夺人性命。 “铁头”潘重峰负责破门。 他的破门方式,是用头撞。 “砰”的震响,他撞开府门,同时撞死四名守卫,妙手堂弟子一涌而入。 这一下动静很大,庄内保镖立刻反击,马上反攻,迅速反杀。 片刻间,双方在“苦坐堂”各有伤亡。妙手堂来的人不弱,庄内江湖人士亦不是吃素的。 其中最勇猛的一人叫刘文武,他是刘灿容的侄子,双刀如雪,飞舞似风。 三个回合,撂倒三人,潘重峰都被他逼出“苦坐堂”,其他保镖士气大振,越战越勇。 直至,九指老何动了手,形势遽然逆转。 他只出一招,发一指,便击碎刘文武的天灵盖,就如按碎破裂的蛋壳那么容易。 老何又接连动了八次手指,地上不出意外的多了八具尸体。 “苦坐堂”失守。 潘重峰带着八人继续杀入内府,陈列,陈阵领着六名组员开始“清场”。 “清场”就是清理庄内所有人,包括不会武功的,男女老少全部杀光。 无人能逃出庄子,即使跑出去,也死在“刺猬”的暗器下。 你看不见“刺猬”,看到时身上已中了一蓬蓬钢针。有的人中了四五十根,有的人则浑身扎满,根本数不过来。 杀戮仍未停止,不断有人倒下,“留庄”的有生力量已损失殆尽,庄内血流成河,哭嚎不绝,俨然成为一座行刑场。 潘重峰一路猛打,杀了十几人,冲到“笑立轩”,一头撞入室内。 遽然,门敞开,刀光乍亮,迎面一刀劈来。 潘重峰身形一顿,侧身要避,忽觉腰间一凉,一柄森寒刺骨的匕首已搠入腹中。 他惊慌疼痛间走了气,又来不及闪躲,大刀撷下他的脑袋,血光暴涌。 刘灿容一脚踢飞摇晃的无头身躯,一记鱼跃蹿出“笑立轩”,横刀立马与其余妙手堂弟子对峙。 他的身后是刘夫人,一手抱住其两岁的儿子,一手攥着带血的匕首。 一时间,妙手堂弟子不敢上前,刘灿容亦顾忌妻儿安危,不敢冒进抢攻。 然后,九指老何便出现在他面前,并亲切的与他打招呼:刘贤弟,别来无恙。 第429章 斩草要除根 “老何,你疯了吗?” 刘灿容暴喝一声,右手不禁颤抖起来,刀背镶嵌的铁环随之叮叮作响。 九指老何侧目望定刘夫人,又问候道:弟妹,近来可好? 刘夫人挑眉瞪目,将匕首指向对方,质问道:为何要对付刘家? 她的目光比刀锋还利,颊边更是升起两片绯色的怒红。 刘夫人本名蓝霓素,曾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因轻功出色,身法轻灵,素爱穿蓝衣。 人送外号:蓝燕子。 她年轻时在江湖上闯荡,亦是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惧鬼不惧。 那时,既有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又有烈酒狂歌,儿女情长。 她杀过凶狠的敌人,同眠过温柔的情郎。 狂过,疯过。 而今,她已是不惑之年。有恩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早就收敛锋芒,隐退江湖,一心相夫教子,不问世事。 她有了家。 所以她害怕。 刘灿容亦是如此。 九指老何摊开双掌,盯着竖起的九根手指,指尖仍有血迹,艳的使你揪心,令人悚骇。 “刘贤弟,我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刘灿容怔了怔,又道:是回百应下的命令? 九指老何冷漠的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一直都很冷酷,像一名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绝情,绝义。 刘灿荣不解道:到底为什么?每月的“头钱”,我分文不少的上交堂里,逢年过节的供奉从未间断。兄弟们手里短了钱向我讨要,刘某有哪次不给,哪次不借的? 九指老何继续点头,表示赞同。 刘灿容所言非虚,句句属实。 “落霞镇”属于“沙甸分堂”管辖范围,设有一处堂口叫“油麻地”,留庄免不了与妙手堂打交道。 刘灿容本就草莽出身,在军营历练多年,软的硬的见多了。江湖中,明里暗里的规矩更是门清。 他深知妙手堂惹不起,只能巴结讨好,才是出路。 回家爱财,那就送钱。 回家贪色,就送女人。 回家恋权,帮其打点。 这些年来,他送给回家许多好处,替他们办成不少事情。 当然,他亦非只出不进。 作为回报,他控制了长水县六成的生意买卖。譬如盐、铁、米、酒、茶、丝等,可谓财源甚广,家产颇丰。 甚至,刘灿容与妙手堂两名堂主“小捧场”回喝彩,“小道喜”回叫好私交不错。与九指老何关系更近一层,两人称兄道弟,时常聚一起喝酒,切磋武艺,自然还替他们干点见不得光的事。 刘灿容无法相信,双方合作愉快,配合默契。居然妙手堂会对其动手,而且是灭门屠杀。 “为何要这么干?给我个理由!” 九指老何搓揉着指尖,徐徐道:玉玲珑。 乍闻间,刘灿容面色变得苍白,眼眸倏然黯淡无光,内心亦是如遭雷劈,仿佛连心跳都蓦然静止。 他明白了。 都明白了! 自己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块玉玲珑。 索命的石头。 刘灿容转念一想,大喊道:玉玲珑去年已经被雷劈毁,附近乡邻人尽皆知。 九指老何冷哼道:你是不打算把石头交出来,对吧? 刘灿容反问,问的理直气壮:没有石头,怎么交? “很好,你既这么说,休怪我无情!” 此时,陈列和陈阵押着三人来到“笑立轩”前。除此之外,留庄已没有一个活口。 这三人能活下来,不是他们命大,而是身份特殊。 一个是刘灿容亲大哥,叫刘灿雄,是庄内管事。一个是其亲妹子,叫刘灿珠,为躲避战乱来洛阳,投靠二哥。 九指老何瞅了三人一眼,冷冷问道:我再问一遍,石头在哪? 刘灿容力争道:我说了石头已毁,没有石头。 “动手!” 九指老何声音刚落,惨叫声便响起。 陈列一甩手中三节棍,棍尖的利刃已削去刘灿雄一只左耳,戳瞎一只右眼。 陈阵则将十字挝递出,收回。刘灿珠脸上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面容皆残,已然毁容。 “大哥,小妹……”刘灿容面部狰狞起来,表情都是扭曲的,悲愤的,暴怒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刘灿容嘶吼道:石头真没了!你放过他们,求求你。 九指老何轻叹一声,挥了挥手。 刹那间,刘灿雄喉咙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一截锋利的尖刃,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脖子。鲜血顺着冰冷的棍子流淌而下,染红脚下的土地。 刘灿珠也遭受毒手,她的胸脯被划开了一道又宽又长的口子,猩红的血水像决堤的洪流一般,哗啦啦地喷涌而出。 她挣扎着用双手,试图捂住伤口。但一切无济于事,鲜血不停地从指缝间渗出,将衣裳染得惨红一片。 两人先后断气,惨死。 刘灿容目睹突如其来的惨景,一时竟愣了愣神,以至于两名妙手堂弟子潜入其身侧,他却浑然不知。 “相公小心!” 刘夫人立即警示,刘灿容掌中银光猛的暴长,以迅雷之势斩杀二人后,回刀自守。 九指老何并没出手。 他还不能杀刘灿容,玉玲珑的下落尚未问清。 “说吧!你把石头藏在何处?” “畜生!你不是人,是畜生。亏我把你当朋友,我要宰了你。” 刘灿容已压不住胸中怒火,人与刀一同掠向九指老何。 刀光展动间,两人交手七招。 九指老何仍在原地。 刘灿容退了回来,刀却被对方夺走,他右肋挨了一指,有个小小的尾指指孔,身躯则被彻底贯穿,足见其指劲霸道。 刘夫人贴近身前,神色焦切的问:相公,伤的重不重? 刘灿容佝偻着身子,右手捂紧伤口,左手摆了摆道:没事,扛得住。 语罢,他呕了口血,又强撑挺直腰杆。 九指老何惋惜道:刘老弟,武功退步了!以前你至少能接我十五招,如今才七招,刀都被我夺去。看来人不能有家庭,那样会有顾虑,有羁绊。生活不可太安逸,否则会使你松懈,丧失斗志。 刘夫人骂道:卑鄙小人。 说话间,九指老何拎着金背九环刀,徐徐走到第三人身旁。 那人蜷缩在地上,嘴里断断续续的呻吟着,满面皱纹,目光呆滞。 “别杀我父亲!” 刘灿容急了眼,嗓音也嘶哑了。第三人正是其父亲:刘长安。 刘长安年近八十,已属风烛残年,并且体弱多病,瘫痪卧床七八年。 这几年又患上痴呆之症,脑子比浆糊还糊。认不得人,记不得事,除了吃喝拉撒,其他一概不知。 九指老何一把将刘长安拽起,像拎一只鹌鹑似的,再把刀往他颈脖处横架。 冰寒的刀面,贴触在刘长安的皮肤上,令他顿时寒毛直竖,冷的直哆嗦。 “用儿子的刀,杀掉老子,算不算不孝?” 九指老何问出一个残忍的问题。 “停手!求求你停手!我把刘家所有财产都给你,留我父亲一条命!放我们一条生路。” 九指老何很不满意这个回答,手一使劲,刘长安的脖子被划开表皮,显出一道细细的红印,再逐渐变深变粗。 刘长安痛的嘴里直哼哼,无力的轻晃头颅,亦不知在说什么,想表达什么。 “谁要你的家产,我要玉玲珑!” 刘灿容痛嘶道:玉玲珑真的没了,我拿什么给你?你是要逼死我全家吗? 九指老何目光一寒道:我的耐心用完了…… “噗”的一记,刀抹过刘长安的脖子。 刘灿容看着父亲身子一颤,蜷缩成团状缓缓倒下,一命呜呼。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刘灿容情绪激动,神智开始有些混乱,眼睛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彻底崩溃了。 心中升起死志。 遽然,“哇哇……”几声,孩童的啼哭声惊醒刘灿容,也惊动敌人。 九指老何风一样的掠向刘夫人,他的目标是刘灿容两岁的儿子。 那是他的命根子,亦是软肋。 他不信撬不开刘灿容的嘴。 如果还是无果,那就说明玉玲珑真的不在留庄,或是真的毁了。 刘夫人反应很快,将匕首掷向九指老何,旋即双手抱住儿子,腾身倒翻一个筋斗,跃上房顶。 她刚一上房,空中迎面打来一篷钢针。刘夫人一式“金蟾戏水”,接一式“鹞子翻身”,身形旋转避开钢针。 暗器是躲过去,速度却慢了一点。 一慢,她的足踝被插进一柄匕首,立刻站立不稳,往屋下栽跌。 同时,刘夫人怀里一松,孩子已让九指老何抢去。 她见儿子落入敌手,落地后正要起身反扑。另一条腿突然中了数十枚钢针,顿觉腿一麻,无法再施展轻功。 另一边的刘灿容在妻子上房时,想为其断后阻敌。却遭到陈列和陈阵的夹击,三人斗在一处,打的不可开交。 “都停手!” 陈列,陈阵一听虚晃一招,闪到九指老何身旁,刘灿容欲追击过去,却迈不出半步,犹如脚底生根长在土里,寸步难移。 他儿子的头被九指老何用手掌箍住,对方稍稍一用力,便能将脑壳捏碎。 刘灿容不敢动。 九指老何看着孩子道:刘天赐啊刘天赐,你爹好狠心啊!不知对你,他是否还能狠下去。 “不要!别杀天赐,他才两岁!” 九指老何道:最后问你一次,玉玲珑在哪? 刘灿容“扑通”跪在地上,嘴唇哆颤,浑身发抖,眼眶已湿润泛红。 “放了天赐!放过我儿子!”刘夫人可以忍住伤痛,但无法接受丧子的事发生:相公,给他们!他们要什么都给,只要保住天赐。 九指老何笑了。 胜利者的笑。 本来,他觉得刘灿容说的是实情,这件事已不抱太多期望。 没想到…… “刘老弟,说吧!念在你我之间的交情,我给刘家留下香火。你们妻儿离开落霞镇,从此别回洛阳,我就当你们死了!” 刘灿容喘着气,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望向九指老何掌中的儿子。 “玉玲珑……玉玲珑……在……” 九指老何追问:在哪? “在花园的池塘里,我把玉玲珑沉到水底,月亮便照不到石头。池水还能掩盖石头的气味,光泽,声音,变化。” 九指老何兴奋道:你们赶紧去查看一番,快去! 陈列与陈阵立即带人,赶去花园搜查。 半炷香后有人回禀,说玉玲珑确实藏在池塘水中。 九指老何听完,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刘灿容道:东西给你们了,把儿子还我,放我们走。 “好!” 九指老何走向刘夫人,慢慢蹲下身子,将刘天赐递过去。 刘夫人脚不能动,双手忙伸过去要接。 瞬刹间,她忽觉眉心一凉,额头多了一个指洞,随即失去意识和生命。 “你干什么?” 九指老何转身,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刘灿容:你说我在干什么? 刘灿容狂吼道:你答应放过我们的,你言而无信,你这无耻混蛋。 九指老何道:我想过了!若干年后,你儿子会长大,会学武,会报仇。而我会老,会病,会等死。所以,我决定反悔! “你禽兽不如!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九指老何淡然道: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如果你不懂,今天我教你了。 然后,刘灿容看着儿子的死,随后便是他的死…… 第430章 告别 九指老何派人先回“油麻地”堂口通报,玉玲珑是找着了,但需要更多人手、工具、绳索、将石头从池塘底打捞出来,并要装车运输。 他目前除了陈列,陈阵,刺猬,只剩余十名堂口弟子,人手明显不足。 此外,“留庄”被灭门后,现场要人去清理,撇清与妙手堂的关系。 暮色四合,寒风倏紧。 好消息一传来,林乃罪表现的异常平静,仿佛事情进展如他所料,一切都顺理成章,不出意外。 他神情淡定,毫无波澜,内心已欣喜若狂。 妙手堂是回百应的。 回百应就是妙手堂。 堂内地盘,财物,生意,弟子,人脉,名声(好的,不好的)均属于回百应。 林乃罪拥有的,皆拜他所赐。 回百应是赏罚分明的人,这件大事办成,林乃罪会得到更多特权。 他身为总管,却不属于决策层。 回家的财政大权掌握在林念念手里,自己与这个亲姐姐是八字不合,积怨已久(他另一个亲姐林礼礼在世时,比起林念念可好太多,至少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 堂里最想杀掉林念念的一个是回百响,一个就是自己。 而妙手堂的兵权,回百应则交给回千风,回万雷,回百响几个自家人。特别是回兆电死后,他觉得至少能暂管外三堂,谁知回一铭回来了。 故而,林乃罪要立大功,争大权。 陈化的喜悦一览无余,都摆在那张挤不出几两肉,榨不出几滴油的瘦脸上。 他得意的掀起袍裾,翘起二郎腿,嘴里轻哼着小调。 那竹筒似的腿,像螳螂前足般交叠,给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官袍下探出的不是腿,而是两把镰刀,随时会切割你的身躯,肢解你的肉体。 林乃罪道:恭喜王相公,贺喜陈大人!得此神石敬献圣上,定能博得龙颜大悦,获取圣恩垂爱。他日在朝堂之上,王相公的腰杆更硬,说话更有分量,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陈大人亦能籍此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陈化笑道:哈哈哈……承你吉言!可是事关重大,石头一日没送到王相公手里,本官一刻不敢有丝毫懈怠。 林乃罪道:林某立刻安排车辆和人手过去。 “且慢!林总管已将事办妥,剩下的由本官料理吧。” 林乃罪听了一怔,没有说话。 陈化看向利明道:利虞侯,速去挑五十名身强力壮的军士,随报信人同去留庄,该带的东西都带上,给我把石头顺利拉回来,懂吗? 最后两个字的语调,他有意加重拖长。 利明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林乃罪翻了翻三白眼,嘴角挤出一丝诡笑,已明白陈化用意。 他仍提防着妙手堂。 陈化为人向来谨慎,如此重要的事一定会派自己亲信跟着,以防有失,尤其这关乎其自身利益。 另外他派人去,“玉玲珑”的功劳簿上自然有他一份,甚至独占其功,向王黼邀赏,亦无不可。 林乃罪一眼看穿他的小算盘,却要装作糊涂。 聪明人该糊涂时,千万不能聪明。 聪明要看和谁?时机是否合适?场合对不对?有没有意义? 糊涂亦是如此。 林乃罪清楚事成了,自己该离开了。他识趣道:也罢!正好我要回去向总堂主复命。 陈化顺着话问:那么着急吗? 林乃罪答:我怕总堂主等急了! 陈化“嗯”声道:确实不该让回总堂主久等,请代本官向他转呈谢意。事后,王相公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回家。 林乃罪道:一定带到!林某会吩咐消息回留庄,让那边堂内弟子听从利虞侯调遣。 “甚好!甚妥!” 林乃罪躬身一揖道:若无其他事,林某先行告退。 陈化道:请! 林乃罪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被叫住:林总管,请转告回总堂主,本官一到洛阳便替他操办洛阳君一事。御史赵明诚不日到达,举荐他的人正是王相公,请总堂主放一百个心。 林乃罪脚步停了停,身形顿了顿,从背后明显能瞧见其耳朵似乎大了一圈,圆了一些。 “谢王相公成全,谢陈大人费心!林某会将此话转达,给总堂主一个惊喜!” 陈化阴险道:就妙手堂而言,是惊喜。对其他三家公子来说,则算是惊吓。 “惊吓是远远不够的!” 话落,林乃罪已跨出大门,像条徘徊在森林的狼,隐约间消失在夜色里。 陈化搓着干枯的手心,掌背上的青筋和紫筋,像嶙峋的树痂在贲张。 “利虞侯,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利明道:遵命! 陈化又嘱咐一句:盯着点回家的人,别大意! 利明道:是! 陈化挥手道:去吧!我乏了,歇息片刻。 利明单眼珠一转道:陈公子已经赶往那家小店,必能把那丫头带回来。大人安心即可,到时…… 他亦是没讲完,就走了。 留下陈化一人,像具千年风干的僵尸,安静的坐在墓室里,等待即将送来的献祭品。 他眼神越来越阴冷,表情越来越狰狞。 人也越来越瘦。 另一边,冷血、老乌、汤小圆准备动身,直奔落霞镇。 临行前,小虫拉着冷血的手问:大哥哥,你去哪里? 冷血道:我去抓坏人! 小虫听到“坏人”,有点害怕的问:坏人多吗?会不会有危险? 冷血语气坚定道:再多再危险,我也要去! 小虫撇了撇嘴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大哥哥别去,好吗? 旁边老汉轻拍她的小脑瓜,斥责道:小虫别胡说,冷捕头不会有事的! 冷血摸了摸小虫的小花辫:小虫,有些事大哥哥必须去做! 小虫道:为啥呢? 冷血迟疑一下,便道:为了天下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家住。为世间再没人受欺负,能太太平平过日子。 小虫边眨眼边想,似懂非懂,仍拉着冷血不放。 阿霞则道:小虫,快撒手!别耽误冷捕头他们办正事。 “哦!” 小虫依依不舍的松开手,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冷血,寸光不移。犹如与亲生哥哥分别似的,难舍难离。 在坏人眼中,冷血是煞星。 普通人眼里,冷血很可靠。 老乌则偷瞄阿霞,与老汉道别:老伯,咱们去查案了! 老汉道:你们完事还回店里来,让阿霞再做面给几位吃。 老乌推辞道:不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不用等我们,阿霞又忙一天了,让她早点歇息吧。 汤小圆用剑鞘捅了捅老乌道:阿霞是你叫的?老流氓一个,吃人家豆腐啊! 一时间,老乌涨红脸,嘴巴张得河马似的,也不知说什么话缓解尴尬。 阿霞笑靥如花,明眸善睐。 “没事,就叫我阿霞好了!我等你们,多晚都等!” “真的?” 老乌顿时来了精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阿霞微微的红了红腮,羞羞的点了点头。 冷血犹豫间,想到一件事,便对老汉道:老伯,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冷捕头,请说。” 冷血道:冷某有个提议,你把这家面馆关了,拿着那锭金子去别处重开一家。 老汉一懵,好一会才道:冷捕头,好好一家店为何要关呀?我们在此地开了快七年,远近乡亲们一直很照顾小店生意,怎么说关就关呢! 冷血道:老伯,你听我细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去洛阳找个门面,雇两个伙计把生意支棱起来。这样你老不用再受累,小虫和她娘不必那么辛苦。关键要替小虫打算一下,送她去读书,以后能找个好人家!而且,听说你们这里苛捐杂税,名目繁多,挣的钱都到官府腰包里,岂不白忙乎一场?洛阳城好歹有提刑衙门,知府衙门制衡掣肘,不至于明目张胆,横敲竹杠。若有人纠缠,尽管来找冷某,或者我三师兄也行,我们定会为你做主。 小虫不解道:娘,为啥要给小虫找好人家? 阿霞笑而不语,冷血扬了扬眉,不知如何作答。 老乌道:对啊!搬去洛阳城吧,总比窝在这乡野好。追命三爷听说过没,有人欺负你们,找不到我们,就去寻他。 老汉道:追命啊!听说过,听说过!他可是大英雄啊!前不久,替洛阳百姓除掉利大意这个大害,此事满城皆知,人人称颂,大快人心。 汤小圆插话道:那就更该去了!何况,你家的拉面那么好吃,才卖十文一碗。店开到洛阳城里,卖二十文都不多,生意定然越来越旺,日子亦越来越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老汉犹豫不决,与阿霞互看一眼,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不容老朽再思量一下,和阿霞也合计合计。” 老乌抢话道:还想啥啊?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去收拾收拾,等我们回来就一起进城。 汤小圆道:嗯,好好收拾一番,别怕东西多,反正老乌会帮着扛走,不必担心。 “你个小损嘴,少说两句会烂舌头啊?” 冷血清咳一声道:好了!我们该走了! 阿霞对老乌轻声道:你小心点! 老乌道:出不了事! 阿霞有点踌躇,咬了咬唇道:你是好人,好人不会有事。 老乌表情倏然僵住,眼睛凝视着阿霞,牙缝里硬挤出一句:阿霞,等我! 他的心里同样默喊着“等我”。 阿霞像棵含羞草一样低下头,双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宛如一把锁。 事实上,在她心里真的藏着一把锁。 冷血三人离开后,阿霞才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老乌的背影,眼眶内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启齿。 老汉眼见这一幕,已然看懂八九分,不禁微笑点头。 “大哥哥,你们要安全回来!” 冷血蓦然回首,望见小虫对着他们挥舞双臂。 夕阳映衬下的她,像披着金纱的小天使,浑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那纤细,玉雕琢成一般的手臂,在空中轻轻挥动,仿佛一对洁白无瑕的羽翼,轻盈地回来舞动。 她的手拨开如血般鲜红的落日,拨开如锦缎般绚丽的晚霞,拨开那深沉浓重的暮色。 冷血转过身,伸出左手握成拳状,抵在胸口轻捶两下,腰间的剑闪着耀目的光,像一名无畏的斗士。 他亦不知这一去,后面所发生的事,令他和老乌,汤小圆久久难以释怀。 第431章 追击战 三匹健驹如风雷卷地,一路疾驰,赶到落霞镇时,晚霞已落下田野,天色倏然变暗。 “老乌,怎么走?” 老乌一手拽缰,观察四周后指着前方道:前面是落霞镇,也是陈化到洛阳的必经之地。 冷血侧首看向另一条路,问:这里通往何处? 老乌答:这是去“油麻地”的路,那里是妙手堂“沙甸分堂”的一处堂口。 冷血问:那边能去洛阳吗? 老乌答:那里通往孟州,不是去洛阳的道。 汤小圆道:冷四哥,陈化会走哪条道? 冷血想了想道:先前陈化人马经过面馆时,我看见队伍中跟有几辆车,马匹也不少。咱们察看下路面,找一下有没有车辙痕和马蹄印便知。 “嗯,说的对!” 冷血与汤小圆翻身下马,各自挑了一条路去勘察。 老乌则长身而起,像棵树一般扎根于马背上,警戒四周的动向。 “冷四哥,陈化的队伍应该是去油麻地了,地上车轮印很深,还有许多蹄印,从走向来判断,他们并未折返。” 冷血听了,不为所动,而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村镇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冷四哥,你怎么了?” 冷血扬起两道剑眉,肃然道:有血腥味!是从村庄那头飘来的。 汤小圆一怔,嗅了嗅道:我咋没闻到?老乌,你闻到没? 马上的老乌收敛心神,寻着方位,仔细辨别空气中的气味。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吃不太准!” 冷血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不会有错!而且伤亡的人数很多,甚至有老人和孩子。 老乌和汤小圆听罢,均无异议。 他们相信冷血的判断。 冷血从小在狼窝里,靠吃狼奶才生存下来,一岁多时被诸葛先生抱走收养。 那时,他每天都能闻到血腥气。长大后更是长期接受野外训练,在各种环境下学习生存技能,锻炼追踪本领。甚至他与各种猛兽搏斗过,能从气味中,分辨出是哪种动物的血。 加上常年办案经验,屡次浴血杀寇,所以绝不会错。 落霞镇应该出事了。 不!一定出事了。 老乌居高临下,突然指向镇外一座庄园道:你们快看,那户大宅院似乎有点不对劲。 冷血定睛望去,庄园大门敞开,门头孤零零的挂着一只高脚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摇晃。其余几只皆掉落在台阶上,也没见有人把守。 汤小圆不禁道:莫非血腥味是从那里传来的? “去看看!” 话音一落,冷血已纵身掠上马,拍马朝留庄赶去,老乌与汤小圆迅疾跟上。 三人一到庄前,汤小圆也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门口到处都是一摊摊凝固的血痕,却没见一具尸首。 正门牌匾上赫然写着“留庄”。 冷血指了指老乌,伸出左手中、食两指,指向门口,随即作拳状。再看向汤小圆,右手作刀状,像鱼一般做游动姿势。 二人一看手势,心领神会。 冷血做了战术部署:老乌主攻,负责冲锋破门。汤小圆替其策应,为他掠阵。 倏地,老乌自马背上鱼跃贯出,像颗弹丸一般踢开大门,撞入庄内。 他刚一闯入,足未沾地,两杆红穗枪迎面刺来,敌人就埋伏着等人进来。 “嗖,嗖”两记锐啸,两柄柳叶飞刀自老乌左右腋下穿过,不偏不倚正中两名偷袭者胸膛,将其击毙。 然后,刀风四起,两柄朴刀又齐斩而至。 老乌落地,身子一蹲避过朴刀,紧接着往前疾冲,将一人顶得胸骨断裂,大口吐血而亡。 另一人眼见不妙,欲返身回去报信,汤小圆闪身一拦,手中剑已抵住其咽喉。 谁知那人居然身子前倾,脖子一伸,撞向剑尖,主动求死。 汤小圆一愕,收剑不及,长剑贯穿那人颈脖,血溅当场。 “这些人是何来路?连命都不要了!” 老乌面色一沉道:快看。 汤小圆随即环顾四周,庄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看装束是留庄的仆从、婢女和护院,都倒在血泊中。 “是谁干的?下手如此狠绝!” 老乌道:应该是偷袭你我的人所为。 汤小圆愤然道:连无辜的仆佣都不放过,简直是一伙暴徒。 老乌道: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先救人再问清事情缘由。 汤小圆道:行! 遽然间,猛的有一具尸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没起身时,比死尸更像死尸。一起来时,比活人更灵活,更敏捷。 更具杀伤力。 尸体是“刺猬”伪装的。 “刺猬”双手握满细如牛毛的钢针,一共有二百七十九根,其中有八十三枚是淬毒的。 这些钢针足以将老乌和汤小圆射成有毒的刺猬。 前提是他将暗器打出去。 可“刺猬”的钢针没有发射,老乌和汤小圆亦没变成刺猬,他自己却成了真正的尸体。 冷血的剑已刺穿他的心窝。 从一开始,冷血便感觉到危险,尽管他不确定危险从何而来,是什么样的危险,有多危险。 所以他在等。 等危险来临。 冷血并没发觉四周有异常,没有察觉哪一具死尸暗藏杀气。 敌人的伪装很高明,骗过了冷血,但快不过他的剑。 冷血在“刺猬”起身的瞬间,立即反应拔剑,在“刺猬”要打出钢针时,将其一剑毙命。 他能做的只有:快。 比对手更快。 比对手迅速。 快是最简单,最有效,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 “呲”的一声,剑已抽回,“刺猬”缓缓倒下,手里的钢针散落一地。 冷血一抖腕,薄剑轻颤,上面的血水被甩飞,在地上溅红一条长长血迹。 剑身倏然一亮,映照出那张冷峻的脸,犀利的目光。 冷血几人经过“苦坐堂”,来到“笑立轩”,死尸越来越多,死状越来越惨,甚至有被分尸的,剖腹的,割喉的…… 死者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一名两岁左右的孩童,头颅上有五个深深的指印抠痕,小脸已分辨不出五官。 三人的面色愈来愈难看,怒火越烧越炽热。 冷血和老乌是老刑捕,目睹过许多案发现场。见过这等惨无人道的情景,但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禽兽!” 汤小圆狠狠地跺了跺脚,四名妙手堂的“禽兽”便闻声杀出。 冷血目光如炬,冷冷的质问:你们是谁? “是你大爷!咱们妙手堂的事也敢管,真他妈找死。” “死”字的尾音仍在,他们就死了。 老乌横冲直撞,提膝顶肘,解决掉两人。汤小圆身形甫动,剑起剑落,将另外二人击杀。 他们不再容情。 冷血则穿过“笑立轩”,来到后花园里。 花园布局很精致,浓荫环绕,回廊曲折蜿蜒,如同一条长龙穿梭于绿树之间。 园中央,有一洼碧绿的池塘,池水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其中。月色下,池中十几条锦鲤徐徐游弋,泛起涟漪层层。 池边矗立着几座造型各异的假山石,有的像展翅欲飞的雄鹰,有的像威风凛凛的雄狮,还有的像正在沉思的老者。 九指老何坐在一块山石上,默默的俯瞰池塘,仿佛在欣赏水面的波澜变化。 陈列和陈阵立于塘边,眼睛也朝水底瞥去,像两名寻宝的猎人。 “嗖”的一记,一柄柳叶飞刀破空飞射,打向九指老何。飞刀穿越池塘时,惊的一池锦鲤陡然一散。 陈列大惊,陈阵急呼。 “小心。” 九指老何低着头,端坐如钟,不紧不慢的抬起右手,中指屈指一弹。指劲一催,飞刀凌空一震,旋即折向钉入假山石内。 “你们杀了“刺猬”?” 九指老何用一种回答的语气提问。 冷血能现身此处,“刺猬”的生死其实显而易见。 “我不知你口中的刺猬是指谁,等我逮捕你们,你会有机会去辨认哪个是刺猬。” 九指老何低着头,点了点头,似乎得到答案。 冷血问:为何要杀人? 九指老何答:因为他们不得不死! 冷血正色道:没有谁是不得不死的! 九指老何轻轻一叹:江湖就是这样的。 冷血斥问:那老人和孩子也算江湖人? 九指老何道:他们的亲人身在江湖,自然脱不开干系。 冷血道:江湖恩怨江湖决,祸不及家人。 九指老何冷哼道:妙手堂的规矩,就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冷血目光一厉,叱道:是不是回百应下的命令? 九指老何听到“回百应”,忽然抬头瞥向冷血,眼睛倏地一寒,目光牢牢锁定在对方的剑上。 那是一柄无鞘的剑。 冷血再次发问:回答我的问题。 九指老何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冷血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九指老何一怔,反问:什么事? “我要知道,接下来是对付你,还是要对付整个妙手堂。” 冷血的话像锋利的剑刺出,不留余地,不留情面。 九指老何瞳孔收缩,问道:你是谁? “冷血!” 九指老何不禁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的说:是你! 陈列,陈阵同样心中一凛。二人互看一眼,左右倏分,沿着池塘边绕向冷血。 老乌,汤小圆立即闪身分开,分别从两侧迎击陈列和陈阵。 而冷血与九指老何隔着池塘对峙,犹如丛林边蹲伏的猎豹,以及悬崖峭壁孤立的秃鹫。 猝然,人影一闪,冷血飞越过池塘,飞跃过去的还有他的剑。 剑光一掠,九指老何已腾身跳上另一座假山,剑光却追着他,跟着他一起掠至假山。 九指老何来不及反击,倘若反击,必定中剑。 好快的剑。 他只得往下一掠,跳下假山躲避,再伺机反攻。 剑光未停,又紧随其后。 剑太快了。 九指老何不想中剑,他旋即身形一矮,钻进假山底的石洞里。 洞内漆黑一片,蓦然被炯炯剑光照亮,冷血的剑又追入洞中。 冰冷的剑锋离九指老何后背不到半尺,几乎让他感觉到死亡的寒意。 要命的剑! 九指老何当然要命,他回身攻出两指去夹冷血的剑。 这是险招,他不得不用。 “呲”的闷响,九指老何已掠出假山洞,他右手两根手指被削掉,断指处咕咕的冒着血。 自己断指,人还活着。 一瞬间,冷血飞快的窜出石洞,剑光又追击对手。 又是该死的剑。 九指老何不想死。 他顾不上疼痛,纵身又起,凌空飞渡池塘。 冷血紧追,剑疾追,剑光乍亮。 两人已至水面上方,池塘里的鱼疯狂的游蹿,仿佛被激烈的战斗所惊扰。 剑尖逼近不到三寸,九指老何依然快不过冷血的剑。 他强提一口真气,悬空向上一翻,险险让过冷血,险险避开一剑。 只是这一下,极损内力,好在为自己拼出一次活命的机会。 九指老何立刻反攻,他从高处俯冲向冷血,左手拇指和尾指戳向其后脑勺。 冷血人在半空,拧腰回身,向上攻出一剑。 剑风厉啸。 然后,“扑通、扑通”两声,冷血和九指老何双双坠落水中,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第432章 罪不可恕 一时间,碧波翻滚,犹如煮沸的开水,冷血从激涌的水面蹿起,跃到池塘边。 他通体上下彻底浸湿,水滴不断地自身上滑落,打湿了脚下的地面。湿透的衣服紧紧贴住其强健的体魄,让他如猎豹般的身材一览无余。 湿漉漉的乱发,像一条条黑色小蛇,凌乱的贴敷在前额,使其面容更加冷厉。 冷血擦抹脸上的水珠,回身看向水塘。 九指老何像一块腐木从水里浮起,一动不动的随着波流飘移,周身一圈的水面已染成红色。几条锦鲤好奇的围拢过来,嘴里吐着凄艳的泡泡,仿佛在吟唱一曲惊艳的歌谣。 他胸前有一处明显的剑眼,而冷血剑上不见一丝血迹,只有剑尖滴落的几颗水珠,带着淡淡的赤色。 落水前一刻,冷血反身出剑,快似灵蛇吐信。下坠中的九指老何,终究没躲过那一剑。 让他无路可遁,无处藏身,无从闪避的快剑。 他若不反击,或许能多撑过几剑。他更没想到,冷血竟然以攻对攻,全然放弃防守。 另一边,汤小圆押着陈阵过来,战斗已经结束。 陈阵身上中了两剑,左腿上插着一柄飞刀。 而陈列硬挨老乌一记“铁山靠”,又吃一记“铜墙倒”,五脏六腑被撞的全部移位,人斜倚在回廊边断了气。 冷血盯着陈阵,眼睛里透着狠色道:你们到底是何目的,要屠尽全庄的人?是不是受回百应指使? 陈阵忍着痛,急促的喘着粗气,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汤小圆一把揪起陈阵,叱道:别装死,把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否则有你受得。 陈阵索性紧闭双目,轻蔑的将头一偏,毫不理会。 老乌一瞧,顿时火冒三尺,举起拳头道:死到临头,嘴巴还挺严实。先吃我两拳,看你有多能耐。 “老乌,不可!”冷血喝止,及时拦下。他又对陈阵道:你若如实交代,供出主使之人。我保你免受皮肉之苦,得到公正的审判。 陈阵冷笑一声道:别白费唇舌了,我不会吐露半个字!事情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冷血道:你想顶罪?这么多条人命,你顶的了吗? 陈列道:我顶罪,死我一人。倘若招供,倒霉的是我全家!你觉得我能说吗? 冷血几人听罢,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妙手堂的弟子宁愿自尽,亦不求生。 原来他们清楚背叛回家的后果。 一旦陈阵说出任何不利于妙手堂的事,他的全家老小,亲朋好友一个都别想活。甚至,家里养的猫啊狗啊,鸟啊鱼啊亦难以存活。 回百应做的出来。 他就是这种人。 在他的治理下,妙手堂俨然成为杀伐果断,纪律严明的恐怖组织。 冷血知道陈阵铁心不肯招认,再逼问也没用,便道:将他捆起来,先送到县衙收押。 老乌道:就这么便宜他了? 冷血道:即使要处决他,也是过堂受审后的事。 汤小圆忿忿不平:这类暴徒,就地正法都不为过,凭什么让他多活几日。 冷血轻轻叹息,微微扬眉道:我们毕竟是捕快啊! 倏地,从花园外传来脚步声,十几根火把将“笑立轩”四周照的通明。 “人呢?都去哪了?门口都不派人守着?” 一名带路的妙手堂弟子,瞥见地上有自己人的尸体,急忙道:利虞侯,我回去报信时,他们还没事啊?怎么就死了! “什么?你不是说留庄的人全部解决掉了?” 妙手堂弟子道:是解决完了,绝对没留活口。这真奇怪了,我们的人一个都没见着。 “你们的活,干的太不干净!要是事情砸锅了,看林总管能给什么说法!” 原来,利明领着几十名军士,带着粗绳铁索进到内院,一路上只见遍地尸体,未见妙手堂的人,心中不免起疑。 他正困惑之际,老乌便冲了出来,宛如野马奔腾直撞向利明。 老乌的绝招叫“冲锋陷阵,杀敌六式”,分别为:金刚崩,银浪翻,铁山靠,铜墙倒,窝心顶,破甲击。 他一冲一撞,来势汹汹,威力骇人。 但利明好歹曾是“三征四旗”之一,功夫绝对高出陈列,陈阵许多。他的“明月钹”,江湖上也算号人物。 倏地,他铜钹撑开,向前递出,迎向对方。 “砰”的一记,铜钹颤鸣。 利明被冲劲一震,连续后退六七步,手掌又麻又疼。老乌同样身子摇晃几下,肩背亦感到有些酸痛。 利明脚步还未站稳,汤小圆已飞身欺近,一剑飞刺而来,直取胸门空隙。他低叱一声,双钹快速合拍,像个河蚌似的,硬生生夹住长剑。 未料,汤小圆早有后招,左手一颤,两柄飞刀倏然射出,攻向对手两腿。 利明忽觉下盘疾风掠至,亦反应奇快,一式“金雁横空”原地弹起,两腿向两侧一字撑开让过飞刀。 此刻,老乌大步流星赶上,一拳擂在利明小腹上,拳劲将其重重掀起。 利明立时面肌抽搐,双臂已使不上劲。汤小圆趁对方受到重击,双钹有所松动,手腕一发力,长剑向前突刺,“扑哧”扎入利明右臂。 要不是危急关头,利明用铜钹及时往旁边一拨,这一剑非洞穿胸口不可。 不过,他身受重伤,被汤小圆拿住身上几处穴道,完全丧失反抗能力。 同来的军士皆是一愣,回过神来正要拔刀围上来,忽闻一声厉叱:此乃圣上御赐“平乱玦”,有上诛贪官奸臣,下斩匪寇暴民之权,违抗者先斩后奏,罪不可恕。 冷血表情坚毅,手持“平乱玦”,像座山一般耸立在众人面前。 老乌又是一声暴吼:还不把兵器扔了,想死是不是? 军士们本就因利明被擒,意志有些动摇。又被冷血一嗓子喝住,也顾不得“平乱玦”是真是假,纷纷扔掉刀枪,不知所措的杵在原地。 冷血走到利明身前,冷冷道:利明,咱们又见面了! “你……你你……你是冷血!” “你来留庄做什么?这里的事是不是有陈化的份?” 利明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疼的更加厉害,嘴上却装傻:冷捕头,是误会,都是误会。这里发生了何事?怎么死了那么多人,真是惨啊……造孽啊!冷捕头,所有事与我无关,与陈大人没有半点干系。 冷血道:你和妙手堂的人在一起,居然敢说没有一点关系。 利明瞅了瞅地上的尸体,又道:冷捕头,我可是刚刚才到,这里的事我真不清楚,人亦不是我杀的。 “哦?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老乌,把人带出来!” 片刻,老乌将满嘴是血的陈阵拖出来,汤小圆用剑抵住利明心窝,质问道:他是妙手堂的人,他已全部招认,你还想狡辩的话……哼哼…… 汤小圆没再说下去,剑尖轻轻往前顶了顶。 “别别别!我说……我说……你把剑先挪开,我都说。” 陈阵怒目圆睁瞪向利明,嘴巴咕咕的涌血,却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而是,老乌先给了陈阵面门一拳,又封住他哑穴。 老刑捕有老刑捕的手段。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 汤小圆了然于心,故意说对方已招认,先震慑利明,再诱其入套。 “快说!” 利明不知有诈,心神俱骇道:冷捕头,我只是奉陈大人的命令来取石头。至于这留庄的人,都是妙手堂杀的,真的与我无关。 冷血眉毛一剔,目光一闪道:石头?什么石头? “玉玲珑呀!刘灿容收藏的宝贝,那是一块奇石,世所罕见的神物。王相公要将“玉玲珑”献给皇上祝寿,陈大人这次来洛阳,亦是为办此事。妙手堂替我们解决刘灿容,逼迫他交出石头,谁曾想回家会大开杀戒。冷捕头,石头的事你不是已知晓……你……” 利明遽然止声,凝望冷血的表情。又看了看面目狰狞,恨不得咬断他舌头的陈阵。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 自己上当了,说了不该讲的话。 “说下去!石头在哪里?” 利明一惊,浑身疼的不住哆嗦,吓得发起抖来:我说完了,没有其他事了! 冷血目光如电,极冷且厉,犹如森冷的剑。 “不讲也可以,就凭你刚才说的话,陈化不会饶了你,回百应不会放过你,王黼嘛……不用我多说了吧?” “冷捕头,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是替陈大人跑跑腿的小角色。” 冷血问:我只问一遍,石头在哪里? 利明道:在花园池塘底下。 冷血又问:陈化在哪里? 利明答:陈大人在油麻地,正等我把石头拉回去。 冷血再问:取到石头后,你们是不是要回京城? 利明答:陈大人还要去洛阳,“玉玲珑”会先运回京城相爷府邸,并安排“反三十六天罡”一路护送。 冷血陷入沉思,盘算目前的形势。 利明求情道:冷捕头,我回去一定没活路。你放了我吧!我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永不抛头露面。 冷血摇头道:不!你要和我去衙门。 利明道:去衙门,我绝对没命。王相公,回百应会想方设法干掉我,这你比我清楚。 冷血顿了顿,冷哼道:那是你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冷捕头,你不能见死不救!我说一件事,换我一条命,行不行?” 冷血一怔,反问:什么事? 利明道:你先答应,我才说。 汤小圆道:冷四哥,别听他胡诌,他就是要你放走他。 利明急了眼,连忙道:你们不信就算了!反正害死别人,莫要怪我不说。 冷血一听,忖道:你说吧! 利明问:你先答应,不送我去衙门,放我走! 冷血道:我答应你。 利明又道:君子一言。 冷血道:驷马难追。 利明这才放心道:那间拉面馆还记得吧?他们一家有危险! 冷血,老乌,汤小圆脸色一变。尤其是老乌,漆黑的眸子放出精光:你说什么? 利明道:陈大人派人去他家,要把那小姑娘抓走,此事千真万确!你们赶紧回去,说不定还能救他们。 “此话当真?” “若有虚言,你们也不会放过我!” 话音未落,老乌已撒开双腿,旋风般往庄外奔去,冷血与汤小圆一前一后飞身掠起,顾不上利明与其他人。 “还愣着干嘛!快替我解开穴道。” 一名妙手堂弟子窜到他面前,语气阴冷:没人能得罪妙手堂,还可以全身而退的。 倏然,一柄钢刀已搠入利明心窝。 第433章 披着人皮的狼 “第几个了?” 华丽的锦袍披在陈松林身上,遮盖他赤精的身躯,眉间几络黑色长发垂至高高的鼻峰,宛如脸上挂着一只狼爪。 衣袍的颜色鲜艳夺目,上面绣满精美的图案花纹,衣料极其昂贵考究,每一针每一线亦是技艺高超,精益求精。 这件衣服莫说是给人穿的,即使套在一头猪,亦或一条狗身上,都能身价倍增,气派非凡。 甚至,能使丑陋的猪变得英俊,让下贱的狗变得高贵。 人呢? 陈松林相貌算得上英俊,身份数得上高贵。 但此刻,他披着锦衣,仿佛披着一张野狼的毛皮,浑身散发着凶残的气味。 他坐在桌面上,脚底踩住长凳,眼眶里放射出淫邪惊怖的光。盯向手下人在轮奸阿霞,嘴角时不时翘起猥琐的笑。 狼一般的狞笑。 屋内,不止他一条“狼”,而有一群穷凶极恶的“狼”,他们干着比狼更可怕的勾当。 陈松林身边的军官回应道:陈少爷,这是第十一个。 军官同样衣衫不整,鼻子上缠着绷带,说话鼻音很重,有点漏风。他正是企图抢夺小虫金元宝,被冷血打中一拳的人。 陈松林奉陈化之命来抓小虫。 他则是来泄愤。 为了他的鼻子。 陈松林迟疑一瞬,问道:十一个?我怎么数下来才有十人啊? 军官笑道:陈少爷,你忘把自己算进去了吧?这头彩还是你先拿下的呢,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 陈松林手掌轻拍前额,喃喃道:对对对……你小子记性不错啊!确实没算上我。 军官道:前头少爷欲仙欲死,正极乐飞升呢!一快活忘了也正常。 陈松林嘿笑道:你还别说,这娘们颇有些滋味,甚合我意!虽说是名乡野村妇,但比起京城那些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委实令本少爷惊喜不小。 “哈哈哈……少爷是当世豪杰,身经百战不败,久经沙场不衰,真乃英雄也!肯屈尊降贵要她身子,该这村妇惊喜才对。” “你吃蜜蜂屎了?嘴巴那么甜?” “属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陈松林放声大笑,拍了拍军官的肩膀道:话说的好假,但我爱听。很好……很好…… 忽然,一名军汉鬼叫似的干嚎一声,气喘如牛。一串串黄豆般的汗珠自颈脖,顺着背脊滑落。 他似乎意犹未尽,僵硬着直起腰,瞅着眼前的女人,很不情愿的一手提起裤子,一只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 陈松林抚掌叫好,神色激奋道:下一个是谁?别停下来,赶紧上啊!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已急不可耐的推开完事的军汉,饿狼般扑向无力反抗的阿霞。 陈松林淫笑道:今天让你们吃饱。谁待会还想过过瘾的,别客气尽管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 军官起哄道:弟兄们,这娘们可比窑姐强多了,咱们是沾了陈少爷的光,还不赶紧叩谢。 除了那名正在发泄兽欲的军汉,其他人纷纷附和。屋里浪笑不止,桌脚摩擦地面的“嘎吱声”此起彼伏。 陈松林见众人谢恩,骄狂之色更甚,一脸得意道:好好跟着本少爷混,我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说完,他从裤带贴夹的银票里抽出一张,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大家听着,都给本少爷打起精神。别让这女人空闲下来,全部不许偷懒,好好招呼她,狠狠照顾她。一到天亮,这张银票就赏你们一起分了。” 陈松林语气猥亵,神态淫邪,整个人的状态几近癫狂,变态至极。 他一向淫乱,且有特殊癖好。 充满兽欲的癖好。 特别是看着女子饱受凌辱,备受摧残,方能满足他的邪念,使其内心产生强烈的成就感。 他的成就便是:使别人痛苦,让别人绝望。 这种暴行,已不是头一次做,也不会最后一次干。 军官兴奋的叫嚷,像狂犬乱吠:都听清没,要发财就卖力点,多使使劲。陈少爷一高兴,好处少不了你们。 军汉们听罢,又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犹如冲出牢笼的野兽,张牙舞爪攫向目标。 罪恶仍在继续…… 痛苦还在增加…… 正义并未来临…… 对阿霞来说,面馆俨然是一座人间炼狱,她被魔鬼们包围,殴打,侵犯,折磨,虐待,摧残…… 她人不人,鬼不鬼,或者做鬼反而是一种解脱。 “哐”的一响,木门猛的被震开,老乌不顾一切的冲进店内。 他一进屋,众人皆被突然闯入的汉子,惊了一惊,愣了一愣。 老乌也惊住,愣住。 店里有十几号人,他却一眼看见阿霞。 因为那种场面太过残酷。 阿霞四肢下垂,仰躺在木桌上,像一只褪去绒毛,摆在烤架上的绵羊。她的衣裳已让人撕得粉碎,肤色如雪的身体一览无遗,米黄色的襦裙被扯下挂在足尖,布鞋一正一反掉落地面,鞋面踩有好几人的脚印。 她的眼神很空洞,目光涣散,没有方向。面部的表情十分凌乱,凌乱的似乎只剩下一种表情。 那就是痛苦。 她的脸上和身体,有不少蹂躏过程中造成的淤伤,紫的、红的、青的、黑的……颈脖处有醒目的掐痕。明显是在挣扎中,她遭到过殴打,甚至还有几处牙齿的咬痕。 木桌的两侧桌沿,有阿霞手指留下的抓印,一小片断裂的指甲深深嵌入其中。桌脚与地面有一段摩擦形成的拖痕,屋内飘着汗臭与异样的腥味,地上有许多黏黏的污秽和血迹。 在一处墙角,老乌又看见老伯已倒在血泊中,身上至少有七八处伤口,鲜血染红他的白发和银须。 老乌不忍再看下去。 亦不愿再看下去。 他愤怒。 愤怒使黑脸逐渐发烫,双目不禁出火。 老乌的愤怒化成一道疾影,一种攻势,一股怒火侵人的杀气。 那名强暴阿霞的军汉,瞬间被撞的筋骨皆断,内腑俱裂。 老乌一展臂将阿霞从桌上抱起,一面脱下短褂盖住她柔弱的身体,一面又撞死三名围攻的军士。 他杀掉四人后,军官才认出是老乌。 军官吓得浑身哆嗦,慌忙间要去拿兵器。只见,精光一闪,他咽喉上插了一柄明晃晃的飞刀,当场就毙命。 汤小圆同样非常愤怒。 他先一记飞刀射杀军官,又一剑刺向坐在桌上的陈松林。 一时间,陈松林没弄清状况,剑就攻了过来。他双掌齐按桌面,身子往后倒翻躲闪。 汤小圆“刷”的一剑,刺中的只是件空荡荡的锦袍,人已脱身。 陈松林避过一剑,右脚一记“虎尾蹬”将身前木桌踢起,踹向对方。 木桌凌空翻转,隔开两人。 汤小圆快速收剑再劈,剑光一展,木桌断为两半。 而陈松林光着上半身,一式“鲤鱼穿浪”飞身跃向大门,欲夺门而出。 他的身法又快又贼,汤小圆长剑已不及追上。 不过,门口却站着一人,挡住陈松林的去路。 一个目光如剑,眉飞如剑,面冷如剑,挺拔如剑,腰间还插着一柄无鞘剑的人。 冰冷的剑,血是热的。 陈松林不认识冷血,亦没领教过冷血的剑。 故而他不怕,旋即强攻。 他十指如签,指尖似刃,戳向冷血面门。 蓦然,陈松林十指才攻到一半,自己便挨了一腿,跌飞回屋内。 冷血没出剑,而是出脚。 他的腿法比不上三师兄追命,但要踢中陈松林亦是绰绰有余。 陈松林口吐鲜血,中腿倒地翻滚,再抬头一瞧,冷血就站在他面前,眼睛冷冷的盯着自己。 他挣扎起身,又挨了冷血一腿,整个身子斜飞而起,重重的撞上一堵墙,反弹摔在地上。 这次,陈松林不止呕血,还吐出带血的牙齿。像被抽了筋的狗,发出阵阵惨叫,痛的来回打滚。 冷血依然站在他面前。 剩余的军士们顿时吓得放弃抵抗,跪地求饶,汤小圆则执剑怒视这群禽兽。 老乌紧紧抱着阿霞,呼喊着她的名字:阿霞……阿霞……是我……我来了! 他的语气悲痛,嗓音颤抖。 阿霞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空洞的眼神微微有了一丝亮光:小虫……小虫……救小虫…… 老乌道:阿霞,你放心!我会救出小虫,你放心…… 他感觉到阿霞的身体越来越冷,那种接近死亡的冷。 “救小虫,一定要救她出来……” 阿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搭在老乌的手背上,想要抓牢却又使不上劲。 老乌抓紧阿霞的手,哽咽道:阿霞,我答应你,一定会救小虫。 阿霞凝视着老乌,唇角微颤中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凝固不动,眸子里彻底黯淡无光,再也无法亮起。 “阿霞!阿霞……” 老乌捧着阿霞的脸,发出撕心的呼唤。 冷血目睹了一切,眼神起了变化:那个叫小虫的小姑娘在哪? 陈松林呻吟道:她不在这里。 “在哪里?” 冷血纹丝不动,剑已指向陈松林,快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侠饶命,小丫头已被我的人送回油麻地!” 冷血道:走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陈松林央求道:大侠,你别杀我!我有很多钱,放了我就都给你。 说完,陈松林将整叠银票取出,递向冷血道:这里有二十多张银票,每张票面三千两,足足七万两,够你挥霍一阵子。 冷血将剑一递,剑锋穿透银票,送入陈松林的口中。 陈松林忽觉齿间一寒,仿佛一块冰塞入他嘴里,舌尖触到比霜还冷,比铁还硬的东西。 血液没有立刻溅出,那叠银票正好堵住他的嘴巴,像贴着一副狗皮膏药。 然后银票渐渐转红,变艳。 与此同时,剑声骤起,汤小圆的长剑化作一片剑光,军士们全部中剑身亡。 老乌静静的注视着阿霞,默默的念叨:阿霞!等我!阿霞!等我! 就像傍晚时,他离开面馆时与阿霞说的话。 第434章 反三十六天罡 风疾袭,人狂奔,月明星疏。 冷血一路飞驰疾进,像头在草原上奔跑的猎豹,每一次呼吸充满力量,每一个动作体现着坚韧和决断。 他奔跑的速度,如利箭一般,惊人的快,惊人的疾,惊人的比飞箭还像飞箭。 冷血自问。 好人没好报,谁愿意当好人? 善因无善果,谁会积德行善? 捕快不能伸张正义,主持公道,扫除罪恶,试问六扇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权势的人滥用职权,欺压良善,怙恶不悛,大宋的律令法度又有何意义? 谁来保护百姓? 朝廷? 中书两省、枢密院御史台,三衙三司,六部九卿,各地封疆大吏,府衙老爷们,不去为祸天下,荼毒人间已是万幸。 指望朝廷去拯救苍生,济世安民,估计菩萨皆会痛哭流泪,感激涕零,去还俗做人。 四大名捕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何为正? 何为邪? 冷血不及细想,已闯进油麻地的堂口“忏悔斋”。 无论是妙手堂弟子,还是陈化的士兵们都无法拦住他。甚至,他们根本没看清冷血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太快了! 冷血穿越“黄泉阁”时,众人以为那是一阵风而已。冲过“奈何堂”后,大家误认是只登墙翻瓦的猫。 直至杀入“三生厅”,妙手堂的人才有所反应,发觉有敌来犯。 寒芒闪动,惨呼声起,随即鲜血飞溅,横空扬洒,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冷血一剑抵住妙手堂弟子的胸膛:陈化在哪里? “在后院厢房!” “被你们抢来的小女孩呢?” “陈大人屋里!” 冷血毫不迟疑飞身一掠,出了“三生堂”,那名妙手堂弟子捂着胸口栽倒下去。 他一到后院,便遇到一群人。 三十六名相貌,体型,衣着,兵器,乃至气派均有所不同,来自各家各派的高手。 反三十六天罡。 王黼麾下的一支精兵。 他们有些是世家子弟,有的师出名门,有部分是帮会元老,帮派重将。 有的人早已声名鹊起,大名鼎鼎。有的人则是臭名昭着,作恶多端。 江湖好汉拿他们没办法,刑部没办法拿他们。 世六大高手之一的顾佛影坦言:自己若与两位师兄弟多指头陀,七发禅师联手,方有必胜把握。 金风细雨楼的军师杨无邪说过:要打垮这支精兵,必须要出动楼里的精锐“一百零八公案”。 “笑面邢总”朱月明曾笑呵呵道:王相爷有“反三十六天罡”,是其政敌的悲哀,对手的不幸。 “一笑神捕”仇小街听到这群人的名字,便连连摇头,边摇头边掉落本就稀疏的头发。 京城第一“金花女神捕”白拈银遇上他们,会气得三天不吃饭,七天不睡觉,十五天不梳妆打扮。 “千里神捕”单耳神僧曾向上司申请,凡是有关“反三十六天罡”的案件,莫要交于他来侦办。 谁都清楚,这群人代表王黼。 王黼记仇。 纵然是一根头发丝的过节,他都会动用一座山的力量来报复。 反三十六天罡便替他干这些事。 宰相王黼在全国征收“免夫钱”,这一款项高达六千二百万贯,州县官吏更是借此对百姓竭泽而渔,强征重税。 尤其边境战火不断,连年灾荒,造成河北境内锇殍遍野。百姓苦不堪言,又无处申诉,被逼造反。 河北洛州“张太岁”张迪,密州“托塔天王”高托山,山东青州“敢炽天君”张仙,郓州“及时雨”宋江纷纷啸聚山林,树起大旗,以崇山峻岭为据点,深谷恶水为屏障,杀地主官僚,攻打州县对抗朝廷。各地巡、尉不敢抗。县、镇不敢守,大有燎原之势,动摇大宋根基。 一时间,朝廷震动,赵佶惊惧,遂命南道都总管张叔夜领兵围剿。 王黼自知征税过重,激起民愤,特派“反三十六天罡”协助张书夜剿匪。 结果,张迪、高托山战死身亡,宋江、张仙兵败投降。他们帐下有不少绿林好手,江湖人士,却尽遭消灭。 冷血对上“反三十六天罡”,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但他依然,奋然,毅然,决然的选择应战。 因为他是冷血。 对手再多,再强,再凶悍,他都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冷血不会退,只进。 冷血不会守,只攻。 冷血不会怕,只战。 “锵”一记脆响,“铮”一记清响,两名羽冠巾纶的剑客拔出兵器。 一柄漆黑发亮的剑,一柄银白透寒的剑。 冷血眼眸闪了闪,冷冷道:昆仑双剑,“洗砚剑”鱼吞墨,“烹茶剑”鹤避烟。 “呵呵呵……算你有些眼力,认识咱师兄弟。” 冷血道:昆仑派的叛徒,“一等剑客”怎么会教出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一等剑客”翟岳鸿乃是一等一人物,他相貌一等,品格一等,才情一等,剑法一等,道法更是一等。 他生平只收过两名徒弟:开门弟子鱼吞墨,关门弟子鹤避烟,将其“两仪四不像剑法”尽数传授二人。 二人学成剑法后,脱离昆仑派在江湖上行走。因心术不正,便投在王黼门下,甘做鹰犬。 鱼吞墨怪眼一翻,步走七星,连环疾走,掌中黑色剑影上下翻飞,宛若一条黑蛇乱窜。 剑势中有刺、有劈、有扎、有扫……不像剑,不像刀,不像枪,不像棍。 四不像剑法。 杀机却尽露。 冷血毫不犹豫迎击,剑光一寒,疾如闪电,剑尖瞬间穿透鱼吞墨的剑势,插入其喉咙。 鱼吞墨喉头一寒,五官收紧,手中剑仍在挥舞,剑锋削掉冷血一小撮垂发。 但他已命丧当场。 冷血一击即中,背后便暴露给对方。 鹤避烟人影与剑影倏分,化作两道白光攻向冷血后背。 白光迫近时,陡然合拢成一道银芒,眼看要刺中目标,又分裂为两剑左右夹攻。 一变,再变,又变,变变变…… 诡谲多变的剑招。 两仪剑法。 原来,鱼吞墨与鹤避烟独自无法练成“两仪四不像剑法”,故各学一半,分别练习。 这一剑乃鹤避烟毕生所学精华,誓要击杀对手。 冷血忽觉后背剑风袭来,并不转身,拔剑后自腋下反手贯出。 鹤避烟左右各持一剑,剑锋距离冷血背心还有两寸,便胸膛中剑倒地。 他练的是双手剑,使得亦是“参合剑”,剑中有剑,一剑双用。 冷血仅用两招,便击杀“昆仑双剑”,但过程一点不轻松。 他的战斗才开始。 胡童源是第三个冲上来的人,他一跃丈高,凌空出刀。 蓦然间,刀光炯炯,居然有数十刀之多,且全部砍向冷血的头颅。 他的外号便叫“头头是刀”。 刀刀攻头,招招斩首。 掌中“解首刀”一刀斩下,血光暴现,但砍掉的脑袋却是鹤避烟的。 冷血在刀落前,抽剑侧身,拧腰时一剑命中胡童源的心房。 一剑穿心。 同时,第四、第五个人是一齐出手。 “三不留”单超从不留面,不留情,不留手。 他的“开碑手”曾以三掌之力,将张迪手下五大头领之一“山猫”裘德落,震得浑身没有一处骨骼是完好的。 这一掌不好接。 冷血没去接,而是一剑自对方的指缝间钻出,剑尖飞快的钻入单超的左眼眶。 嘶吼中,第五人的杀招已至。 已响。 是一记雷声。 “破山雷”雷破是大雷门“辟”字辈高手,其雷功比单超的“开碑手”威力更甚。 冷血即使再快,也不及拔剑再攻。他左手一拽,把受伤的单超扯到身前,去抵挡这记“掌心雷”。 单超剧痛间毫无防备,不及运功硬挨一掌,浑身筋脉俱裂,立即惨死。 冷血亦受了伤,“掌心雷”的余劲隔着单超的尸体,轰在他的身上,将其震得连退数步。 他退步间,剑亦离开两个人的身躯。 单超和雷破的。 冷血用单超来封住“掌心雷”,剑依然在其眼眶内。雷破命中时,他顺势将剑向前一送,隔着单超刺入雷破颈脖。 一瞬间,剑贯透两人身体,刺穿两人的面门和脖子,取走两人性命。 冷血一面后退,一面运功卸走雷劲,鼻孔里已淌出两条血痕,掌中剑险些脱手。 “快上,别让他跑了!” 四条人影从四面围上来,分别是:“怪之一手”丘难怪,“铁马金戈,长枪雄起”杨应雄,“走光上人”詹漏漏,“苦脸头陀”吴添愁。 人越来越多,攻势愈来愈烈。 丘难怪出手就是怪招,怪就怪在手上。 他天生独臂,仅有一条左臂,其臂长竟有两条胳膊那么长,似乎右臂是长到左臂去了。 他手长,冷血则剑快。 丘难怪胳膊抬到一半,剑便要了他的命。 冷血这一剑,同样付出相应的代价。 杨应雄的铁枪直搠,枪棱扎中冷血右肋,入肉三分就再也扎不进去。 因为,冷血弓背拔剑,转腕前递,一剑结果掉杨应雄。 冷血的杀势之猛,战力之高,斗志之强,不禁让“走光上人”詹漏漏怔了怔。 他一怔,道袍内喷出一团黑气,黑的连剑光都被湮灭,甚至要吞没冷血。 “黑光门”的黑秘术,并非妖法,而是实打实的功夫。 詹漏漏的“黑气”,是用真气催动的特殊烟雾。 黑雾扑面,阴气森森。 冷血旋即闭气,以防黑气有毒,可眼前遽然花了一花,右手的剑已被“黑雾”夺走。 那黑雾无毒,却有玄机。 烟里暗藏一把黑色铁箍,精准扣住冷血的剑,像被两排钢牙铁齿紧咬。 无剑的冷血,威胁自然大减。 前提是他真的没有剑。 詹漏漏真的认定对方无剑可攻,所以他也真的中了剑。 无剑之剑。 掌剑。 冷血左手一扬,掌如利刃,破开黑雾将詹漏漏击毙。 掌剑比剑更凌厉。 四人围攻,转眼间只剩“苦脸头陀”吴添愁一人。 他面相很苦,脸色很愁,处境很尴尬。 原本,冷血兵器受制,他只需补刀即可。 他的“苦命刀”也走迅捷,灵快的路子。 人生若太苦,不如早点一刀了断。 但詹漏漏猝死,令吴添愁手中戒刀迟疑了一下。 极短的瞬间,铁箍松动。冷血重新拔剑在手,拼死出招,剑似惊虹般飞入吴添愁印堂。 冷血的左肩亦爆开一朵血花,挨了对方一刀,若不是刚才一剑够快,他的左臂必会被砍断。 院内稍稍有了些躁动,又很快恢复平静。 剩下的二十七人,再没人贸然出击,他们只是盯着冷血。 盯着他就足够了。 冷血受了一记“掌心雷”余波,右肋挨了一枪,左肩吃了一刀。 他在流汗,亦在流血。 “反三十六天罡”都是老江湖,很快看清形势,衡量出最好的方法。 他们只需等。 等冷血的血流完,流干,流尽…… 第435章 绝不能倒下 “你是冷血吧?” 一人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拄着根青鳞镔铁杖,徐徐自人群里步出。 其年纪约五十出头,身材有七尺长短,紫面凤眼,燕颔虎须,戴一顶青纱抓角头巾,配白玉圈连珠鬓环,一身青黄两色相间团花长袍,腰系双搭尾龟背银带。 此人出场,仪态气定神闲,步伐从容不迫,显然在“反三十六天罡”里身份不一般。 冷血并没太注意他,而是将目光投向院落尽头的厢房,小虫估计就困在屋内。 陈化一定也在! 一想到小虫处境堪忧,冷血嘴角便拗的更紧,握剑的手愈发使劲。剑柄仿佛与他的手掌镶嵌在一块,变得牢不可分。 院内篝火猛烈的燃烧,火焰摇摆不定,时不时传出“噼啪噼啪……”声。 月色下,火光中,一群如狼似虎的凶徒拦住通往厢房的路。 冷血要闯过去,先要杀进去。 “让开!” 冷血一声喝叱,剑随之轻颤,像人与剑彼此产生的共鸣。 中年人听罢,放声长笑。声音震得火焰猛的蹿起一尺。笑止,火势又矮了下去。 冷血一怔,视线移至中年人身上,心忖眼前这人内力相当精湛。比起方才九人,武功高出一大截,是个难缠的角色。 “让开?请给我一个让路的理由。” 中年人既知来人是四大名捕,依然不以为然,表现镇定。 冷血面无表情,抬手举剑,薄剑被血液浸湿,原本森寒的剑脊已染得殷红触目。孤冷的月光一照,闪烁着惨艳的赤芒,让人不寒而栗。 “这理由够不够?” 中年人暼了暼九名同胞的尸体,摇首道:我承认你的剑确实够快!然你孤身一人,体力消耗不少,且伤的不轻。我这边还剩二十七人,你哪来的底气叫我让道? 红光一闪,冷血人在原地,斜刺出一剑。 “扑哧”一声,离冷血身侧不到四尺的地方,飙出一道血箭,似乎击中什么东西。 那一刻,剑所指的方向,只有一片幽暗深沉的暮色。放眼望去,那里空旷而寂寥,并没其他东西存在。 除了有风,有空气,还有鲜血。 血自剑尖,顺着剑身缓缓淌下,流到剑锷处,再一滴滴滑落。 冷血一拔出剑,血涌的更急,随即“扑通”一记闷响,地上又横躺一具尸体。 那死者黑巾裹头,只露出两个漆黑的眼瞳,身上的衣服像蜥蜴一样慢慢变色。双手涂抹墨色染料,掌心里攥着与夜空一样漆黑的铁筷子。 显然,这人是位易容好手,精于潜行伪装,伏击暗杀。连衣服都经过特殊处理,事先撒上“下三滥”的“睁眼瞎”。 他却瞒不过冷血,死于其剑下。 冷血一脚踩住尸体,又封了身上两处穴道止血,又抬剑遥指:你们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人,而不是二十七。 中年人脸色铁青,用铁杖重重的杵了一记地面,立刻砸出一个深坑:谁想学“变色龙”何守宫去送死的,就尽管上去。要活命的,都老实待着,互相援防,他撑不了多久。 封了穴道,血仍止不住缓缓渗出,他不能拖太久,亦拖不起。 冷血倘若强攻,或许能拼掉对方一部分力量,但不是全部。 尤其,那中年人尚未出手,他才是真正的大敌。 但为救小虫,他必须拼一拼。 冷血厉声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中年人摇头回应:不! 话音未落,冷血便像标枪般投射而出,一路狂冲,疾步前进。 很快有人倒地。 冷血的剑下,倒下就是死亡。 首先死亡的是“越王钩剑”翁同仁。 他并非主动要挑上冷血,而是自己站位太突前,对方前冲的速度又太快。 一转眼,两人就撞上了。 遭遇,即战。 翁同仁双臂展动,左手“清风钩”,右手“明月剑”白芒交错,就像编织了一张银色渔网,劈头盖脸的罩向冷血。 江湖上使双手兵器的人很多,双兵器皆不相同的亦有不少。擅长钢钩,铁剑的便寥寥无几。 翁同仁练钩七年,练剑八年,钩剑同练十五年,一出手就是三十年的造诣。 可惜他的对手更强。 冷血连续攻出五剑,快的宛如只出过一次手。他第一剑挑开钢钩,第二剑拨走铁剑,对手顿时门户大开,第三剑直接取走翁同仁的命。 常言“十年磨一剑”。 翁同仁未料自己苦练三十年,对手只用了三剑。 另外第四、第五剑逼退趁势欺近的“活跳尸”易邪,“鬼打墙”易迷。 同时,“一拳散人”赵国洞的拳头就打到眼前,拳势如山。 冷血身形灵巧的一蹲,对手拳头击空后旋即变招。双拳迭出,化作二十四道拳影,雨点般下压。 他的十二路“翻子铁线拳”,拳拳抢攻,招招发狠。 但狠不过冷血。 冷血第一反应是反攻,不是躲闪。 因为越躲,对方的拳头便连接的更流畅,更主动。 自己越被动,优势越无法施展。 他的优势是进攻。 冷血出剑,左掌作剑架住赵国洞的第一拳,右手剑往上递出。 赵国洞眉心中剑,另一只拳头距冷血鼻峰仅有寸余,便陡然停顿。 倏地,中年人飘到冷血面前,身法快的连冷血都吃了一惊。 冷血连杀两人,冲势却停滞,杀势亦弱了几分。 中年人看准时机,迅疾出手。 他右臂猛地扬起,手中铁杖呼啸而出在身前飞舞,宛若一只张牙舞爪的猛禽在低空盘旋,攫扑冷血。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铁杖裹挟一阵凌厉的罡风,仿佛要撕裂空气一般。 冷血见状,身子往后一卧,就地翻滚,滚动中连出数剑回击。 刹那间,剑光乍寒,铁杖厉啸,金铁交鸣不断,火星如烟花般四散开来。 冷血滚出几丈外起身,眉骨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染红他的眉毛。 中年人也没追击,仍旧拄着铁杖站立不动,杖尖则有一抹血迹。 “你是皇甫云?” 中年人含笑颔首道:我是皇甫云,诸葛老匹夫想必对你提起过家师的名号。 冷血抹去眼帘上的血水,倔强的冷哼一声:“千手王”左千震。你是他徒弟“九大鬼”之一“杖走天涯人断魂”皇甫云。 皇甫云道:当年,诸葛老匹夫与龙放啸老东西牵头,引领武林群豪围攻我们师徒,师父被迫离开中原,避走南蛮之地,几位师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可谓仇深似海。 冷血道:你们只是一伙武林败类,世叔是替天惩恶,除魔正道。 皇甫云口述的,正是二十六年前一场震动武林的大战。 那时的左千震棍法,暗器双绝,武功高深莫测。俨然是黑道第一强手,魔教宗主,麾下“九大鬼”均是身手不凡,独当一面的高手。 诸葛先生和龙放啸决意为武林除掉大患,召集各路有志之士,英雄豪杰与其开战。 最终一番苦战,诸葛先生二百三十招击败左千震,震伤他七筋八脉中的三筋五脉,将其逐出中原。 “九大鬼”亦被龙放啸与武林群雄杀得伤亡殆尽,唯独逃脱一人。 正是皇甫云。 在二十六年里,皇甫云分别当过八个帮派的掌门。每一次当魁,都是击杀原来掌门才夺取大位。 他的“青山一杖高,杖杖向天涯”乃左千震棍法精髓,迅疾似电,猛烈如雷,加之这些年精修苦练,杖法已属武林一流。 在别人认为皇甫云会继续挑战第九家门派时,他却退出江湖投入王黼门下,凭借一身本领成为“反三十六天罡”的头目。 难怪他没把冷血放在眼里。 二十六年前,皇甫云二十七岁已闻名遐迩,而冷血才刚满四岁,是个连提剑都费力的小孩。 如今的他,杖法和内力愈发精进,身边还有几十名好手助战。 冷血没有胜机可言。 一对一单打,皇甫云这关已难以逾越,甚至对眼下的冷血来说,形势十分凶险。 “给我让开!” 冷血挺起胸膛,挺直了他的剑。 皇甫云大笑道:你还能撑多久?我刚才差那么一丁点,你的眼睛就没了。 冷血毫无惧色道:还剩二十四个! 说话的一刹,他仿佛化身打不倒的战士,即使倒下,亦会爬起来继续战斗。 皇甫云笑容逐渐褪去,消失的一干二净,面部表情变得僵硬。 因为,自己发现手背在流血,还是突然流淌下来。 就在他一杖蹭破冷血眉骨时,自己手背亦被剑尖划了一下。由于双方交手极快,他并没发觉受伤。 收杖一刻,握杖的手还完好无损。对话之际,手掌有些莫名胀痛。大笑时,掌背倏地崩开一条血痕。 这下将皇甫云激怒,脸上戾气大炽,身上杀气遽增。 “救命!救救我!” 蓦然,从厢房里传出呼救声,使冷血眉头紧锁,心头一震。 是小虫的声音。 她在里面。 她有危险。 她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其实,对一名十三岁的女孩来说,任何一种危险都很危险。 最令冷血担心的是,危险来自于“化骨龙”。 陈化的恶名,即使口齿最伶俐的说书人,也要讲个三天三夜,才能悉数列举完。 对面有皇甫云,余下的人加一块,绝不弱于皇甫云。 幸亏老乌赶到,汤小圆也来了。 他们在“忏悔斋”外围替冷血引开守卫,在“黄泉阁”击退陈化的部下,在“奈何堂”打垮了妙手堂的援兵。 老乌几乎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气魄和杀势,把“活跳尸”易邪活活撞死,他的小腹亦挨了一记“飞尸腿”。 汤小圆攻出十七剑,剑剑抢攻,“鬼打墙”易迷避开十四剑,但三处要害不约而同在冒血,汤小圆中了一记“撞鬼拳”。 一时间,“反三十六天罡”阵脚大乱,冷血趁乱突击。一式“雄鹰三连扑”,三下飞起越过众人头顶,三记下落击毙三名阻拦者。 皇甫云有两次机会能命中冷血。 第一次,汤小圆三柄飞刀打向他,皇甫云被迫先回杖自守,砸落飞刀。再攻向冷血,时机已错过。 第二次,他飞身猛追,纵空滑行中一杖点戳对方背心。冷血刚杀掉一名敌人,拔剑不及,于是左手掌剑回架,以掌格开那一杖。 皇甫云再要进攻,冷血已飞到厢房前的石阶上。 他陡然停步,没再出招,目送冷血到了房门前。 皇甫云不是不想追。 只因之前,陈化下达口令,一个时辰内谁也不许靠近这间屋子。 违令者:斩。 皇甫云尽管是“反三十六天罡”的首领,其地位尚不及陈化。 他只有服从,只得罢手,但嘴角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像一朵渐行渐散的云。 “哐”的一响,房门被冷血推开。 第436章 光与暗 屋里很暗,暗的瘆人。 桌上有灯,依然很黑。 似乎屋子是一座无尽的深渊,无论光线如何努力,都难以驱散令人压抑的黑暗。 灯火仿佛是一种点缀,一个摆设,用来衬托房间阴郁的氛围,阴森的环境。 小虫蜷缩在黑暗中,置身于恐惧里,她紧紧抱着枕头,全身不住的发抖。 她怵惕的眼神在屋内四处游走,却什么也看不清,甚至连那盏小灯都是模糊的,晦暗的,虚无缥缈的。 越看不见东西,小虫越害怕,脑海越是浮现出断续、混乱、惊恐、可怕的画面…… 一场噩梦! 不算梦! 真实发生的事,绝对不是梦! 那是浩劫,是灾难,是惨祸,是穷尽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遭遇。 天黑了,小虫将桌凳摆放的整整齐齐,一伙人毫无征兆的闯进店里…… 她很快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塞给自己一锭金元宝的陈公子……然后,不明事由的爷爷被人踹倒。他呻吟着乞求对方停手,但更多的拳脚落在爷爷的身上,完全不顾老人的求饶…… 小虫惊吓的尖叫起来,大声呼喊:爷爷……爷爷……娘快来……你们别打爷爷……娘快来…… 陈松林捂住她的嘴,发出狼嚎般的笑声,命令手下人继续殴打老汉……阿霞听见动静,赶忙出来制止,却被军士野蛮的推开…… 陈松林是为小虫而来,但一见到阿霞,他心里的“虫”忽然勾了起来,体内的“虫”亦开始泛滥。 他的眼睛已经表明,他打算干什么。 小虫被人掳走,离开面馆那一刻,爷爷已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娘被几名军汉按在桌上,擒住四肢,陈松林在褪去身上的锦袍…… 阿霞在拼命反抗,奋力挣扎。 她一面喊着“小虫、小虫”,一面发出凄哀的嘶叫。陈松林变得兴奋,笑的愈发像狼。 随即,阿霞的呼救被尖锐的撕扯声,掌掴声所湮没…… 那是小虫最后的记忆,之后便是一片空白……再然后,则是一片漆黑…… 黑暗的房间。 小虫惊惧万分。 她多希望有人来救自己,救娘,救爷爷,救她全家。 可谁会来救她? 救她脱离困境! 倏地,灯火微微的一颤,房间依然很昏暗。 黑暗已侵入! 真正的黑暗! 小虫感觉有东西进了房间,至于是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 她心跳加速,凝神盯着黑暗。 幽暗中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近,那声响使小虫屏住呼吸。 “谁在哪里?” 脚步声停了,随即又“沙沙”的响起,似乎脚步一直围绕着她,可什么也察觉不到,宛如屋子里有个幽灵。 可幽灵会有脚步声吗? 小虫想跑,但脚踝上的铁镣将她锁在床头,哪里都去不了。 她抖得更厉害,声音也抖起来:谁?是谁? 屋里无人回应,脚步声也消失了。 忽地,桌上的灯一下子熄灭了,蹿起一缕若隐若现的青烟,像一缕亡魂升天。 灯灭,灯火仍在。 在小虫的面前。 只见,青色的火苗在一根手指上轻轻跳动,像荒冢野坟里飘荡的鬼火。 小虫看清黑暗里的“东西”,知道脚步声是从何而来。 有一张干瘦无肉的脸,没有弹性的皮肤,像干涸已久的荒原,没有任何光泽。干瘪的五官就似窗花,紧紧贴在这人脸上。尤其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两个幽怖深邃的窟窿。 窟窿里有两点异芒闪动,阴恻恻的盯着小虫。 这双骇人的眼睛小虫认得,是轿子里的人。 陈化。 任谁见过这种眼睛,都不会忘记。 “大爷是你?求求你,放了我好吗?我要回去找娘,找爷爷。” 陈化一点表情都没有,慢慢坐在床沿,缓缓伸出手,将指尖的火苗凑近小虫。 小虫稚嫩的脸庞,在微弱的火影里,显得楚楚动人。 虽然她未到楚楚动人的年纪,你却无法否认这张脸,会让有些人蠢蠢欲动。 特别是心存邪念的人。 “别,别,别……” 小虫浑身剧烈颤抖,身体下意识往后退缩,去躲避眼前的人。 但一只犹如枯枝般的手,鬼魅一般递近过来,紧紧抓住小虫窄小的柔肩。 陈化的手看起来毫无生气,仿佛失去所有筋肉。皱巴巴的皮肤,布满细小的裂纹,犹如经历漫长的暴晒,没有一丝水分,形同干尸一般。 小虫试图挣脱,但她的力量对陈化来讲,简直微不足道。她弱小的身躯,完全被干枯的手控制。 越摆脱,抓的越紧。 她落入掌中。 魔掌。 “痛!大爷放开小虫,小虫求你……” “咕噜”,陈化猛咽一口唾液,喉核剧烈的上下滚动,像吞了一颗蛋。 此刻,屋外传来打斗,能清晰的辨别出有一柄快的令人胆寒的剑。 陈化皱了皱眉,人已完全在床榻上。 他不太担心外面的状况。 有皇甫云和“反三十六天罡”在,纵然有敌来犯,亦不必担忧。 即使那柄快剑是冷血的。 他也不惧。 四大名捕并非天下无敌,武林中比他们厉害的人物不在少数。 何况只有冷血。 陈化不太相信皇甫云这人,但对“九大鬼”的实力,以及“反三十六天罡”有十足把握。 除非四大名捕有其他人到场,那胜负便很难预料。 一个冷血再强,亦翻不起风浪。 他目前要做的,就是他最想做的。 房外在激斗,陈化则变得激动起来。他一伸手把枕头扯走,将小虫拽到瘦骨嶙峋的身下。微弱的火苗,依然在指尖柔柔的静燃。 陈化的身体同样在燃烧,体内仿佛存放着一捆干柴,一堆木炭,一桶火油被瞬间点火,火焰猛烈的烫灼他的神经,煮沸他的血液。 他邪恶的欲火,已彻底引燃,似火山般完全爆发。 院里的惨叫声不断,陈化全然不顾,一把扯去身上的外袍,露出两排像被刻凿过的胸骨。 小虫的脸颊磕在一根凸起的肋骨上,痛的她用力要推开陈化。 “大爷,你要干什么?求你放过小虫吧……” 小虫的抗拒,令陈化更加亢奋。 他耸了一下肩,指尖的火苗已留在锁骨与颈骨之间深深的窝里。 火光仍亮着。 陈化已腾出两只手,手指像蜘蛛的脚在小虫的脸上轻轻的抚弄,喉咙里传出低沉的闷哼。 “不要!不要!” 冰冷的手指,令小虫寒栗的打起哆嗦,嘴唇也吓得发白,眼神里充满绝望。 她的小手使劲去掰陈化的手掌,口中仍在央求:求求你,求求你…… 陈化尾指一弹小虫穴道,顿时使她感觉双臂一麻,已使不上一点劲。 “小虫听话,我会好好疼你。我会买许多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好玩的玩意给小虫,只要你乖乖的!” 陈化的眼瞳倏然充血,张开嘴吐出长长的舌头,他的牙齿蜡黄污浊,牙龈发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 小虫忽觉一阵恶心,头晕目眩间,忍不住干呕两下,并猛晃着头道:小虫不要那些,什么都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娘和爷爷。 陈化一怔,用湿漉漉,黏哒哒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把脸压低道:以后你跟着我,还要什么家?我有很大,很宽敞的房子,那才是小虫该住的地方。你也不需要娘和爷爷,我府里有许多仆人,都会服侍好你。把你当作小姐看待,我也会视你为亲闺女。 说完,陈化的舌头犹似蜥蜴吐信,在小虫额头上贪婪的滑动。嘴角溢出的口水淌到她的睫毛上,葱根似的胡须扎得小虫生疼。 “我要娘,不要跟你回去!” 小虫将头偏向一边,躲避那条肮脏的舌头。 陈化脸色一变,目露凶光道:别不识抬举!要是不依我,等我痛快完了,就拿你喂狗去,把你吃得一根骨头不剩。 “救命!救救我!” 小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本能的大喊一声。 声音很大,很响,激怒了陈化。 外面的部下清楚陈化在干什么,倘若连个小丫头都摆不平,肯定有人在背后议论,他面子岂能挂得住? 他已不想再等。 他要速战速决。 “反三十六天罡”并没把冷血顺利解决掉,似乎还损失不少人手。 不能再拖下去。 陈化解开腰间的裤带,身上的骨骼随着呼吸而起伏,细长的四肢伸展开。普通人瞧一眼,便会头皮发麻,当场吓晕。 他根本不像人。 而像一只龙虾。 陈化虾腿似的手臂蠕动起来,几下就扒去小虫的衣服。使她纤弱的有些柔弱,柔弱的有点纤弱的身躯,暴露无遗。 陈化眼睛放光,尽情亵渎眼前这副神圣的胴体。 倏地,小虫睁大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她感到陈化身上藏着某种怪物,触到自己的膝盖,好像一条冻僵的毒蛇。 与脚上的铁链差不多硬,却没有铁链那般冷,相反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滚烫。 小虫不经人事,却猜得出那比毒蛇还可怕。 她的眸光从恐惧,逐渐变成绝望,湿润的眼眶里,泪珠不禁打转。 小虫无法挣扎,难以反抗。 她放弃了! 彼时的陈化在狂喜,他的“怪物”在狂躁,他就差最后一步,便能完成罪恶一击。 然而,房门被冷血打开,屋子瞬间就变得明亮起来,黑暗一扫而空。 有洒进来的月光,有院中投射入的火光,以及来自冷血身体的光。 冷血仿佛不仅会发光,还蕴含一种能量。 战胜黑暗的能量。 他是光,陈化便是暗。 一明,一黑。 光与暗。 漆黑的屋内倏亮,冷血一眼看到床榻上的小虫,同时瞅见赤精着身体的陈化。 他的肩头有一点火光。 一眨眼间,冷血如出鞘的剑一般前扑,剑光一闪,火苗“呲”的熄灭。 第437章 屋顶的雷鸣声 冷血一剑刺灭火苗,不代表击毙了陈化,其实那一剑并没伤到他分毫。 尽管微小的火点,就在颈侧的锁骨上窝处,距离脖子是如此之近,方才情形又极其之突然。 剑一如既往的快。 却未命中对方。 陈化避的奇速,剑尖触及火苗时,一闪身退到房间角落。阴影中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听见骨骼咔咔作响。 仿佛全身骨头在碰撞,进行着激烈的格斗厮杀。 侵人的剑寒,一下子扑灭陈化体内的邪火。以至于胯下那只怪物,像泄了气的皮球,变得萎靡疲软,欲振乏力。 他败兴退走,在黑暗中怪吼:谁让你进来的? 冷血护在床前,用被褥盖住小虫柔弱的身体。眼睛就像着了火,目光炽热含着怒意,剑锋指向阴影中的陈化。 “你是冷血?” 陈化暗窥眼前之人,似乎猜出对方身份,呼吸亦变得沉重。 “我是冷血,来抓你这禽兽。” 冷血语气愤慨,表情怫怒。 陈化顿了顿,发问:你怎知本官在此处? 冷血转脸看向瑟瑟发抖的小虫,愤怒的表情淡了一些,手里的剑仍然指着陈化,防止对手出击。 “你和妙手堂的所作所为,我已尽知。留庄的命案,你和回家脱不开干系。” 阴影里,你无法察觉陈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变得十分焦躁:你去过留庄?什么时候的事? “玉玲珑”对王黼来说很重要。 王黼又是对陈化来说,很重要的贵人。 冷血质问道:王黼欲敬献“玉玲珑”为寿礼,博取皇帝欢心,故命你来洛阳拿到石头送回京师,有这回事吧? 陈化道:你既知是王相爷要的东西,就该识趣些,莫要多管闲事。别仗着有诸葛那老狐狸撑腰,就来强出头,这件事你管不起,更管不得。 冷血冷冷道:我已经开始管了,并且会管到底,王黼得不到“玉玲珑”,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惊魂未定的小虫认出冷血,激动喊话:大哥哥,救命!我怕……救救小虫……我要回家,小虫要娘和爷爷…… 她不知家人惨遭毒手,自己成为孤儿,甚至连童贞也差点失去。 美好的事物,往往是短暂,且脆弱的。尤其对穷人来讲,美好似乎遥不可及,是一种奢望。 “小虫,别怕!我马上救你。” 说话间,冷血想伸手将小虫抱起,忽见她脚踝上套着根细铁索,随即抬手一剑斩向链条。 “叮”的金鸣,铁索好端端的没有损坏,反倒把小虫吓得一个激灵,闭眼叫了一嗓子。 冷血一愕,心忖这索链并不算粗,自己全力一砍,居然毫发未损。 “你这柄破剑,也想砍断“四分半坛”的“困仙索”?没有钥匙,是打不开锁链的。” 冷血剑眉竖起,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像地震过后隆起的地面。 “把钥匙交出来!” 陈化阴笑道:毁了王相爷大计,坏了本官美事,还想要钥匙?看来四大名捕的脑筋不太好,会有人收拾你们,与王相爷作对,没有人能善了。 冷血道:你不交出钥匙,就会像你儿子一样,同样难以善了。 “松林?你把他怎么了?”陈化情绪激动起来,阴影中的杀气愈发浓烈。 冷血道:可惜我的剑不能说话,否则它会告诉你答案。 陈化叱吼道:你杀了松林,是不是?快说,他是不是死了? 冷血目光犀利,扬眉道:给我钥匙,否则你是下一个。 倏地,房间里响起奇怪的抓挠声,犹如猛兽的利爪在刨攫树皮,令人心神俱骇。 “我要宰了你,替松林报仇!我会把你的骨头全部拆下来,一根根拿去喂狗,再把这小女孩奸了。不,我每天都要奸她一遍,一遍不尽兴就两遍,三遍……” “交出钥匙!我给你报仇的机会!” 陈化像只甲虫,从阴影里探出半个身躯,细枝似的手指上挂着一把钥匙。旋即那张干瘪的枯脸凑近指尖,伸出长长的舌头将钥匙卷入口中。 “想要拿到钥匙,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本官倒要领教一下四大名捕的能耐。” “可以!我不会让你失望。” 冷血说话时的神情变得凝重,眼前的人成名已久,实力不在皇甫云之下。 “四分半坛”能到神君级别的,可谓凤毛麟角,每人均身怀绝技。 陈化在脱离陈家之前,便是“炼骨神君”,精修“化身大法”,“乱骨神功”,金河大道一带的江湖人士皆避之不及。 后与组织首领陈放心,陈安慰产生矛盾,陈氏兄弟主张抗辽战金,驱除鞑虏。陈化倾向于跟朝廷合作,发展实力,消灭“东北一刻馆”,“飞斧队”,“七帮八会九联盟”几个竞争对手。 陈氏兄弟与金风细雨楼频繁接触,达成战略联盟。陈化则投靠王黼,彻底脱离“四分半坛”。 这一战无可避免。 冷血刚经历苦斗,立刻又面临新的苦战。 陈化缩回身子,隐入黑暗之中,地面留下五条深深的指印。 “本官在屋后的竹林等你!放心,我不会跑。因为不杀掉你,“玉玲珑”的事会受到阻碍!” 房间的一处墙壁倏然透进一些光,依稀可见那里有个洞。 陈化已不在屋内。 他没有走大门和窗口,冷血的剑封锁了门窗,他不敢冒险。 陈化从那个比小虫身躯还小的洞口离开,就像穿山甲一样钻出去。 洞是怎么出现的?他用何种秘术钻出去的? 没人知道。 冷血望定小虫,目光变的柔和:小虫,我很快会来救你。 小虫怯声道:大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冷血有力的点头:一定。 话落,小虫便看不到冷血的身影,她将被褥紧紧裹住自己,心里默默祈祷大哥哥能回来。 屋内安静下来,房外的打斗已趋于平静。 老乌和汤小圆背倚背,站在一块,模样疲惫不堪。 两人大口喘着气,大量淌着汗,大片流着血。 冷血冲入厢房时,“反三十六天罡”还剩十九人,其中包括皇甫云这种级别的高手。 老乌很能打,毙敌三人。 汤小圆善战,杀敌两名。 余下十四人围攻之下,他们已寡不敌众,陷入危境。 “老乌,我飞刀打完了!” 老乌大汗涔涔道:你手里的剑干啥玩意的?拿剑继续跟他们干…… 他说着一瞅汤小圆,便哑口无声。 汤小圆右臂上插着一柄钢叉,贯入臂肌里,血水鼓鼓直冒,握剑已十分吃力。 其实,老乌伤得更重,身上好几处受伤,尤其小腹中了皇甫云一杖,差点击穿其腰腹,衣服已染红大片。 皇甫云悠然的拄着铁杖,状态很松弛,神态很淡定,轻松的像一朵自由飘浮的云。 他根本没把两人放在眼里。 他喜欢看对手垂死挣扎,看着对手绝望。 汤小圆道:老乌,你还行不行? “废话,我又不是你,那么不经打。” 汤小圆道:那好,我挡住他们,你能走就先走。 老乌叱道:放你娘的屁!要走也是你走,我来挡住这群王八蛋。 汤小圆轻叹一声:老乌,别逞强了!走掉一个是一个,总比都折在这好。你冲出去,我是走不脱了! 老乌一怔:小圆子,老哥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咱们处搭档这几年,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啥时丢下过自己人不管的? “我懂!但老乌,你还是走吧!” “走个屁!咱们死也死在一块,下辈子投胎又能做搭档!今天,我若丢下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更别说在六扇门里当捕快了!” 汤小圆咬了咬唇道:好吧!咱们豁出去和他们干,拼掉一个是一个。 老乌道:这句话中听。也不知小虫得救没? 汤小圆道:冷四哥一定能救出小虫。 老乌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我死也值了,总算对阿霞有个交代! 汤小圆脸上露出笑容。 老乌又道:小圆子,为了救小虫把命搭上,你后悔吗? “不后悔!” 老乌也笑了。 虽然他笑的不好看,但笑的很真诚。 “送他们上路!” 皇甫云说话间,使了个眼色,“斧山行”刑忆田提着一柄一百三十五斤的开山斧,缓缓走向老乌与汤小圆。 刑忆田之所以走的很慢,是因为左腿中了一记飞刀。 他恨不得把汤小圆劈成肉块,剁成肉泥,以泄心头之恨。 汤小圆把剑换到左手,作最后一击。老乌亦摆开架势,准备与对手同归于尽。 刑忆田的巨斧像一座铁闸,小心翼翼的靠近两人。 遽然,院子上方陡然青芒一亮,锐啸破空。 刑忆田的脸倏然往两边裂开,老乌与汤小圆的视线,从劈开的头颅中间穿过,望见一人挺立于厢房屋顶。 这人高,瘦,且傲。 右手持剑,剑长七尺三。 左手提琴,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 剑是利刃,琴是雅器,这两样不相干的器物,同时在一个看上去孤冷清高的人手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那剑手眼眸如星,雪衣如月,剑锋透着三百年的傲世轻狂。 刑忆田与屋顶的剑手相距六七丈远,却被他一剑飞袭所杀。 是剑气。 飞纵的剑气。 一时间,场面骤变,两条人影左右蹿出,将老乌和汤小圆拉走。 老乌与汤小圆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但他们刚想出手,便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我们是大捕头的朋友。 这句话似乎比什么都管用。 他们立即住手。 因为大捕头是:无情。 无情的朋友,就是老乌和汤小圆的朋友。 同时,“反三十六天罡”已然觉察,六条人影长身掠起,扑向屋顶的剑手。 六人攻出十七道杀招。 白衣剑客身躯半蹲,左手扶琴置于屋脊上,琴尾对准腾空的敌人,打开机括,露出一排铜铁打造的发射孔。 他的举动很奇怪。 奇怪的连敌人都不知他在干什么。 “大鹏金刚”李闯关是六人中轻功最出色的,他起跳最早,跃得最高,腾势最猛。 他在半空的身形,真似一只展翅飞翔的大鹏鸟。 然而,李闯关忽觉眼前火光疾闪,金芒耀目,强光令他睁不开眼。 一条条火蛇交织喷吐,一道道电光纵横倾泻,一记记雷鸣震耳爆发。 雷声很奇特。 “腾腾腾……” 第438章 后会有期 炸声连响,爆鸣滚滚。 李闯关被一种“力量”瞬间打穿,击落,像只断翅的大鹏鸟疾坠而下。 他在火团的包围中死亡。 琴尾依然在不停轰鸣,犹如一头暴怒的火麒麟在放声咆哮,并疯狂喷吐着烈焰。 火点交织成密集的光网,将四周照的辉煌通明。爆炸的震动,使得整个屋顶都在轻颤。 一起扑上来的五人,在“腾腾腾……”的强光炸响下,身体像羊角风发作,不受控制的扭曲猛抖。 火舌贯透他们的躯体,炸劲将其轰得满身窟窿,血肉模糊。 火芒与血光四处迸溅,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其余“反三十六天罡”,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慑,六名同伴一眨眼的功夫,让可怕的力量所摧毁。 一种火与爆炸融合的杀伤力。 “腾腾腾”的力量。 他们正在惊骇之际,第二轮火光激射而至。院子一大片,都成为那尾琴的火力覆盖范围,使你无处遁形。 “一刀祭魂”彭断想对抗那种力量。 用他的“五虎断魂刀”。 他举刀格挡,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打烂,刀已抬不起来。接着被击穿的,是胸膛和面门。 彭断立即断了魂,与他一起倒地身亡的还有四人,均是浑身挨了“腾腾腾”的攻击。 有的人甚至连呼喊都来不及,一张嘴,电光便涌入口中,炸断他们的舌头。 当然,“小灵通”苏伶俐是个例外,她是“反三十六天罡”里唯一的女性。 她不勇猛,但绝对机敏。 李闯关六人被全歼时,她已打算好撤退。第二轮火力发射前,她已施展轻功。彭断一死,她早掠出几丈远,脱离那“腾腾腾”的攻击。 她可不愿面对那种无法解释,无法抵抗,无法破解的力量。 但这种杀伤力可以躲。 苏伶俐一式“推窗望月”,身轻如燕,正要翻出院墙,斜里杀出一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年轻,精干。 双手握一把“金蛟剪”,剪刃似两条蛟龙盘错,上下挺折闸向苏伶俐。 这大剪原是“大口食色”孙家高手孙尤烈的兵器,目前使用者是孙青牙。 金风细雨楼“绿组”组长。 他这一招便是“一闸两段”。 苏伶俐前掠之势收不住,眼看要撞上夺命的剪刀。她强提一口真气,拧腰向上翻腾,纵起好几尺高。 “咔嚓”一记,骨裂肉分,苏伶俐的左脚掌被金蛟剪硬生生绞断。 她半空惨叫一声,血水飞扬,整个人向地面摔落。 下方除了孙青牙,还有一个大胡子,他们便是救走老乌和汤小圆的人。 大胡子握着一杆奇特的枪。 枪头是车轮状的,一个可以活动的圆盘镶在枪杆上,盘体有八支枪尖朝外伸张,远看就像一个会转动的风车。 枪一动,圆盘急转,枪尖随即飞旋,裹挟锐风卷向苏伶俐。 这一枪搠的准,戳的稳。 “扑哧”一声,枪尖切入苏伶俐后背,割开肌肉,深深扎进脊骨里。 使枪的大胡子叫公孙甲乙,外号“转轮枪”,隶属于山东神枪会“安乐堂”,加入金风细雨楼后,担任“绿组”副组长。 近年来,神枪会内部矛盾频发,六个堂口明争暗斗,彼此倾轧,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出现暗算,追杀同门的事件。 此等局面,导致许多孙氏弟子心灰意冷,纷纷另谋出路,寻求一展抱负的舞台。 金风细雨楼便是首选。 戚少商在用人方面,始终不拘一格,给予很大的发挥空间。 他不介意你的出身,背景,名气,只看重能力和实力,这种方略使得楼里人才鼎盛,日渐壮大。 虽然这种用人方式会有弊端,容易发生类似于顾惜朝的情况。 戚少商则坚持己见。 他认为非常时期,要采取非常手段,使用非常人才,才能有非常收获。 故而,对用人把关的重任,就落在杨无邪肩上。 一时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反三十六天罡”,已阵亡三十五人。 只留下皇甫云。 他是仅有在混乱场面下,还能保持冷静的人。 这种冷静,源于他身经百战的应变,以及面对危局的经验。 经验同样是强有力的武器。 经验有时会决定你的生死。 皇甫云像一朵云,不紧不慢的升起。 他的身法看上去不快,却恰到好处的躲开五六道火电攻击。 太快或太慢,未必是太好的方式。 皇甫云的方式是:适合的,有效的,避免失误,因地制宜的方式。 他用自己的方式,躲开“腾腾腾”,很有经验的掠上房顶,手里铁杖“砰”的砸中屋脊。 刹那间,房架一震,五六十片屋瓦像青蛙般弹起,似波浪般起伏跳跃,以巨涛之势涌向扶琴之人。 单这一击,足见其杖法凌厉,内力雄浑。 遽然,青芒大盛,碧影横空。 那剑手长身站起,翻腕出剑,居然向天斩去。 他这一剑可谓胆大妄为,狂傲不羁,竟然对天发剑。 朝天一剑。 剑势朝天,剑气却下纵,将飞袭的屋瓦悉数搪开,并使房顶击穿几个大洞,梁瓦断落。 好一个剑气飞纵。 皇甫云一惊,旋即铁杖疾挥,杖风大作,正待再攻时,攻击的目标消失了。 那剑手连人带剑,携琴一起不见了。 剑影、火光、爆炸、轰鸣跟着停顿,仿佛像一响即止的雷声。 皇甫云铁杖倏收,静立飞檐之上,宛如一座雕像巍然不动。 他眼睛从房顶大洞往下俯视,剑手正在屋内抬头仰视着自己。 两人目光如剑光交换。 剑手白衣沾了不少灰尘,身旁有一个惊恐万分的小姑娘,地面散落一些断瓦残木。 皇甫云恍然大悟。 方才的交锋,屋顶被他铁杖一震,再经剑手剑气催动,引起房梁几处塌陷。 剑手似乎发觉屋里有人,急忙沉身下降施救,并用剑格开坍落的碎石断木,护住小女孩。 此刻,孙青牙和公孙甲乙双双跃上房顶,对皇甫云形成夹角之势。 院子四周更是有二十多名“绿组”组员把厢房团团围住。 这群人在清理掉“忏悔斋”的残兵后,迅速集结赶来。 皇甫云明白。 不止“反三十六天罡”全军覆没,恐怕连妙手堂的人,陈化的军队基本完了。 他反而成了孤军。 反而要独自奋战。 孤军本该是冷血。 而不是他! 自己没想到战况变化如此之快,竟发展成这般局面。 眼前这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战力如此彪悍。 尤其是那可怕的琴,可怕的剑法,可怕的剑手。 月光透过屋顶,倒映出剑手挺拔的身姿。 剑手忽道:如果我是你,会学聪明一点。 皇甫云一怔,反问:怎么个聪明点? 剑手道:离开这里。 皇甫云问:我能离开吗? 剑手反问:你想离开吗? 皇甫云环视遍地的尸体,表情很怪异,眼神闪烁,显得非常踌躇。 剑手道:还在犹豫什么? 皇甫云道:我的人全部被你们杀了。 剑手一听笑了,好整以暇道:别告诉我,你会为他们的死,跟我拼命!我觉得你不像重情重义,两肋插刀的人。 皇甫云也笑了,笑容依然像云那样淡,似乎笑意里十分赞同剑手的话。 “我不是!况且,他们不值得我拼命,更别说报仇雪恨。” 剑手剑眉一扬,用倨傲的表情道:那你是决定走了? 皇甫云问:我若走,你们不会趁人之危吧? 剑手一笑:趁人不备,出手偷袭的事,我倒也干过。但今天不会,至少我不想在孩子面前这样做。 皇甫云颔首,看向孙青牙和公孙甲乙。 剑手道:他们不会阻拦你,即使阻拦,亦未必能拦下。出了这里,更没有人能留住你。 皇甫云想了想,又凝视剑手的那柄剑和那尾琴道:好,我走! 剑手道:不送! 皇甫云迟疑一下,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剑手回答的很干脆:阁下免了,我叫孙青霞。 “原来是你!” 孙青霞道:本来就是我! 皇甫云握着铁杖,朝孙青霞抱拳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孙青霞道:我们没有那种交情,所以还是别后会了。万一再遇上,也许是你我死期。 皇甫云道:我们会见的! 说完,他腾身一纵,轻飘飘的飞掠,已离开屋檐好远。 他一走,孙青牙便松了一口气,赶忙跃下房顶,去看老乌和汤小圆的情况。 老乌和汤小圆目睹那激烈的场面,恐怖的武器,皆是目瞪口呆,均忘了身上的伤痛。 孙青牙见两人伤的不轻,赶紧掏出金疮药,止血丸,固气散,还魂丹。 老乌忙问:是大捕头让你们来的吗? 孙青牙道:赶紧把药敷上,伤口包扎好,其他事一会再讲。 汤小圆道:老乌,先顾着自己吧!咱们都快要嗝屁了! 老乌道:好,先治伤再说!对了,屋里有个小女孩叫小虫,麻烦你们救救她。 孙青牙笑道:放心,那小女孩没事! 老乌一听,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公孙甲乙凑近身前,查看两人伤情。 孙青牙问:兄弟们都没事吧? 公孙甲乙道:有三名兄弟挂了彩,但均无大碍。 孙青牙道:那就好! 忽然,汤小圆猛的跳起,失声道:冷四哥呢?他去哪里了? 第439章 竹林决斗 冷血踏着满地落叶,徐徐走进竹林。 深秋的竹叶,由翠绿逐渐转成淡金色,远看像一片绿洲被风沙不断侵蚀,慢慢掩埋吞没。 叶子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杂声,如同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冷血每走一步,足底会有意识的往下踩实,仔细确定铺满竹叶的地面状况。 哪怕有一个不明显的凸起,浅浅的凹陷,泥土的松软与湿滑,碎石的大小分布,都会牢记于心,不放过任何细节。 他曾深入渺无人烟,瘴气密布的沼泽地,追缉湘西最凶恶的匪徒“老鹰团”。 其团长“云中两片天”袁阴晴,凭借轻功、掌法、暗器三绝横行一方,烧杀淫掠,屡屡犯案,连当地官府均束手无策。 但遇上冷血后,他便手足无措。 冷血孤身单剑,诱“老鹰团”二十五名悍匪引入沼泽,利用特殊复杂的地形,将其逐一击破,在淤泥里生擒匪首袁阴晴。 他深知高手对战,地形环境的重要性! 竹林的每一根秋竹挺拔且粗壮,在月光下显得坚韧而倔强,像极了冷血的身影。 他来到林子中央,周围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竹子,似一根根旗杆插在土里,很容易使人迷失方向。 冷血并没发现陈化,但对手一定在竹林里。他可能藏身在每根竹子后面或上方,甚至躲在竹子里,随时会出手攻袭。 林子很深,深不见底。 像一片海。 深不可测的竹海。 他的眼睛无法盯住所有的竹子,这里宛若一座迷宫,到处暗藏杀机。 可冷血依然走进来,像一名赶赴决斗场的剑客。 坚定,果决,无畏,视死如归。 剑很寒,锋刃上的血已凝结,余温不在。 他的眼眶放着光,很亮。 像两盏灯。 他的斗志炽热如火,仿佛燃沸体内的血液,以至于滴落的血珠,将枯叶烫的卷起叶边。 冷血止步,缓缓呼吸,环视一圈,观察周围的动静。 但没有动静。 林子很静。 静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你不是要报仇?为何藏头缩尾,不敢现身一战?” “我……” 忽然,剑光一闪,在“我”字一出时,冷血的剑已贯穿一根竹子。 竹竿“嗝”的一裂,迸开,后面没有人。 那说话声停顿,又继续说。 “在等你……” 冷血快速抽剑,说的“你”字时,又是电光般的一剑,将一根粗竹拦腰劈断。 竹竿一震,“咔嚓”上下断离,竹叶如雨般簌簌飘落。 断竹飞叶后,依然空无一人。 剑再次击空。 “血流尽。” 说话声又起,冷血第三次动手,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一剑刺出。 剑风掠过一排竹子,剑尖穿入竹竿一刻,冷血背后阴风倏紧,迫近。 一只干瘪枯瘦的手掌,不知从哪根竹后探出,五根细长的手指,像筷子一样攫向冷血的脖子。 剑声又起,剑光流动。 那只枯掌被剑锋轻轻一划,就缩了回去。 随即,地面连续轻颤,枯叶飞扬,竹子一棵棵倾倒。 两条人影在林间穿插,不停的交换身位,忽近忽远,令人目不暇接。 满天飞叶被如雨的剑光割成碎片,在竹林里飘荡,犹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直至剑式停下,密集的竹林出现一大块空旷地,冷血就立于中央。 他猛喘着气,汗珠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如浆汤般浸湿他的衣衫,足边的泥土已渗红一片。 方才一轮激战,冷血连续攻出四十八剑。已很久没有对手,可以使他出剑那么多次。 事实上,他有十一剑几乎要击中陈化,都被他鬼魅的身法滑走,而砍断的只是竹子。 不过,第二十二剑、三十七剑、四十五剑均命中陈化,但仅仅是割破其皮肤,难以伤及他。 陈化全身似乎遍布许多硬物,坚硬如铁。剑尖一触及躯体,那种硬物就如盾牌一般,移动到那里挡住攻击。 硬物很硬,会动。 灵活,灵巧的动。 冷血抬首仰视,颈脖处有五条鲜血淋漓的抓痕,一直向下延伸到胸膛,衣襟已被撕烂,露出带血的皮肉。 这一击差点要了他的命。 陈化则高高在上,他双腿向后盘缠住竹竿顶端,弓背俯身向下,双臂勾探,像螳螂捕食的姿势。 他轻飘飘的挂在竹子上,随着风摆,跟着竹摇,轻的像只趴在树上的蝉。 冷血皱着眉头,沉着脸,一脸严肃。 “可惜!没能拧断你的脖子。” 陈化微微摇头,十分惋惜的模样,好像错过一次投胎好人家的机会。 说话时,他干巴巴的皮下,醒目可见骨骼在神奇跳跃移动,咔咔作响,骨头仿佛在开怀大笑。 冷血心中一凛,不禁心里自问:这难不成就是四分半坛秘术“乱骨神功”。 陈化的骨骼真如钢似铁,还能灵活的移动位置,岂不是全身像披着一副盔甲,没有破绽。 不! 人体有二百零六块骨骼,可攻击的范围绝对不止二百零六处。 陈化一定有弱点。 “你的血快流完了!死期也越来越近。” 冷血道:我还没倒下! 陈化目光毒厉,狠狠道:你不该插手王相爷的事,不该来救那小女孩,更不该杀我儿子。这所有的账,本官要和你一笔算清。 冷血正色道:留庄无辜村民的账,小虫家人的账,又要和谁算? 陈化道:一群屁民而已,蝼蚁不如,死不足惜。 冷血叱道:你们草菅人命,滥杀百姓,眼里没有王法吗? 陈化冷哼道:王法是谁定的?谁来执行的?难不成颁布法令者,执行法令者,还要受王法约束,简直荒唐。 冷血道:荒唐的是你这种目无律典,败坏法度,扰乱纲纪的官吏。 陈化道:本官就是法,你能奈我何? “抓你!”冷血顿了顿,又道:或杀你。 陈化道:谁杀谁,还不一定!先看看自己的鬼样子,你杀得了我吗? 冷血道:那你该下来,别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上面不露头,怪丢人的。 陈化脸骨抽动,五官夸张的扭曲,十根手指诡异向上翘起,又猛的形成爪状。 冷血望着陈化,目光转而移到竹竿,又再次看向竹子顶端,眼神起了变化。 陈化全身紧绷,骨骼不规则的蠕动,蓄势待发,发出致命攻击。 遽然,冷血猛的前冲几步,横劈一剑,剑劲凌厉无比,瞬间将竹子削断。 竹断,斜倒。 竹子顶端的陈化早有防备,一记“苍鹰搏兔”俯冲扑下,双手十指如钩插向冷血。 爪风呼啸,尖锐刺耳。 转眼间,两人相距不到五尺,冷血看准机会,一剑向上递出,直刺陈化咽喉。 这是第四十九剑。 最拼命的一剑。 也是最后一剑。 陈化同样全力搏杀,左手一探一抓,便紧紧握住冷血的剑。 第四十九剑失败了! 不! 冷血这一剑是为了有机会使出第五十剑。 刹那间,冷血右腕用力收剑回拉,把剑与陈化一起扯近身前,旋即左掌一扬,搠向对手胸膛。 掌剑。 第五十剑。 冷血让陈化抓住剑,就是要趁势将他扯到近身,以掌剑击杀他。 掌尖比剑锋更利。 掌劲比剑劲更猛。 陈化反应神速,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将四根胸骨移动到冷血攻击的地部位,去强行承受这一剑。 第二,他右手快速回捞,抓住冷血的左腕,既能阻止对手的致命一击,又能将对手的腕骨拧断。 这两件事,陈化办到一件半。 他的胸骨及时扛下掌剑,右手成功扣住冷血手腕,只需发力拧断即可。 可冷血同样做了一件事。 出剑。 薄剑受制,掌剑被封,哪里还有剑? 有! 第四十九剑,是一招剑中剑。 冷血右掌用劲一拗,薄剑立时崩折,陈化抓住的只是半截剑尖。 而冷血手里的是断剑。 他以断剑出招,捅向陈化的喉咙。 剑芒一寒,又快又狠。 这一剑,陈化万万没想到,距离太近,自己双手还抓着冷血,腾不开手,脱不开身。 “呲”的一声,危急关头,陈化居然低头张嘴一咬,用牙齿死死咬住断剑。 陈化运用脸部骨骼扭动的力量,集中在这一咬上,使得冷血的剑无法再进半分。 断剑又失手。 冷血还会有第五十一剑吗? 没有! 冷血无剑,无剑招,进攻未止。 他用出全身之力,使劲向陈化身上撞去。 这一撞,冷血用的是整个身躯,撞击面很大。 陈化躲不过,防不住,只得运功将全身骨骼移至正面去抵抗冲撞。 “篷”的一记,冷血与陈化撞成一团,贴在一起,双双倒地。 好一会,冷血从陈化身上艰难的支撑爬起,大口喘着气,凝视地上的尸体。 陈化死了。 他的胸膛被一根比碗口还粗的竹子贯穿,几乎把他的胸口挤没了,正是冷血先前劈断的那根。 陈化被撞翻,后仰倒地,背心正压在这根断竹的切面上。他全神贯注将功力防着身前的冷血,骨骼用来承受迎面的撞击,忽略后背的危险。 冷血看好地形,利用断竹,惊险万分的击毙陈化。 如果真有第五十一剑,那就是冷血的观察和判断。 又过一会,冷血才踉踉跄跄步出竹林,摇摇晃晃走向厢房。 他手里牢牢拽着钥匙,嘴里默念着:小虫,我来了!小虫,我马上来救你! 冷血每一记脚印都带着血,每迈一步都举步维艰。 直到他望见孙青霞。 孙青霞也看到他。 冷血挥了挥手里的钥匙,便眼前一花,人往下栽倒。 幸好有一只手拽紧他,同时一股真气自“关元穴”徐徐送入。 冷血拿着钥匙,迷糊中说了一句:救她!救那个小姑娘。 恍惚间,有人回应一句:你放心。 第440章 皇家状元 通往洛阳的官道,山野间秋意肃杀。树木枝叶纷纷凋零,整片的草坪枯萎干黄,满眼所望之处,皆是一片萧瑟衰败的气象。 忽一阵风紧,黄褐色的枯枝败叶,席卷而起。随风在空中盘旋、飞舞、翻转、形成混乱而壮观的景观。 赵明诚骑着马,迎风打一记寒颤,不禁用手拢紧毛裘,包裹住身躯御寒。 他出身官宦,书香门第。其父赵挺之乃两朝重臣。宋哲宗在位时,曾任监察御史,中书舍人,给中事。 宋徽宗继位后,赵挺之担任吏部侍郎,御史中丞。新旧两党较量中,因排击元佑党人有功,擢拔为吏部尚书,门下侍郎,后一路升迁至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与蔡京并相,风光无二。 崇宁四年,赵挺之与蔡京争权失利,被诬夺官,无奈罢相还乡。朝中失势,家道中落,其膝下三个儿子(赵思诚、赵存诚、赵明诚)仕途亦受到波及。 其中,对赵明诚影响最大,官场几经波折,郁郁不得志,心气消磨殆尽。故把兴趣精力放在金石书画的收藏上,并潜心研究,编册收录整理,撰写《金石录》。 近几年,本已赋闲的赵明诚,却遇到王黼这位贵人,再次入仕发迹。 所谓贵人,有关键两点: 第一,他得有实力。 第二,他愿意帮你。 王黼两者兼有,他与蔡京争宠抢权,势必起用一批与蔡京有过恩怨的官吏,便于掣肘其权,倾轧其位。 赵家几代为官,家世显赫。尤其士大夫圈内,颇有人脉。他与李清照的联姻,在民间名气更甚,是重点拉拢的人选。 王黼好口辩,工于心计。 他先将赵明诚调任莱州郡守。莱州偏远,当地民风彪悍、鱼龙混杂、地痞流氓横行,本州官吏长期收受贿赂,充当恶势力的保护伞,纵容恶霸鱼肉乡里。 赵明诚到任之后先拿吏治开刀,严惩贪官污吏,打击官匪勾结。期间多次微服私访,深入民间,体察民情,破获多起大案,肃清黑恶势力。使莱州一带民风归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 三年里,得偿他“牛刀小试”的愿望,重燃振兴家业的雄心。 赵明诚政绩斐然,王黼立刻顺水推舟,向赵佶大力保荐,调其入京擢升观察御史。又奉诏赴洛阳查察吏治,巡视民情,考评“洛阳君”事宜,身负重任。 赵明诚自然爽快答应,入京赴任,前途无量,莱州为官撑到顶也就正五品。又是皇帝御封亲点,算得上天子门生。 按理说,他的身份官职不同往日,是京城的钦差大臣。本该仪仗开道,车舆代步,途经之地均有当地官员接待。 赵明诚弃车骑行,因其要陪别人骑马。 一位贵人。 尊贵之人。 甚至比王黼还尊贵,还富贵的人。 此人年纪很轻,二十四五岁上下,长相可谓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一身银貂裘衣,外套白色鹤氅,头顶玉冠,腰围金玉宝带,脚踩兽皮长筒靴。 骑一匹乌骓旋风驹,腰悬一柄赤练神宵剑,威风凛凛,神采飞扬。眉宇间,隐含一股王气。 “德甫,陪我骑马吃风受冷,委屈你了!” “与殿下同骑,乃下官荣幸,求之不得!何来委屈之说?” 赵明诚字德甫,一听那青年唤他,赶紧驱马上前答应。 青年人长笑道:德甫,不必拘束!你我并骑即可,说话方便些。 “遵命。” 赵明诚恭敬回应,轻轻打马和青年人并驾齐驱,但刻意将马头落后乌骓旋风马半个身位。 青年笑了笑,优雅的扬起眉,鹤氅迎风飞展。像一只美丽的孔雀,华丽开屏向人炫耀。 而他左右两侧各有一骑随护,都穿着一身紫衣劲装,观音兜帽罩头,即使披着狐毛斗篷,依然能瞧出其小巧的身段。 她们清,秀,轻巧。 她们当然是女子。 很媚的女子。 媚到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无法言喻的魅力。 仿佛那种媚,能够勾人心魄一般,让人不禁为之倾倒,心醉神迷,失魂落魄。 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见了都会为她所吸引。甚至中了她的媚,会失去自我,陷入痴迷的状态,难以自持。 斗篷被风吹得摆动,展露出两人纤腰盈握,风姿楚楚的纤柔之美。 她们长得极像,几乎一模一样。 都美。 且媚。 唯一不同之处是,左边女子马鞍上挂着一张精致的紫杉木雕弓。 弓小巧。 纤细。 亦如她的身材。 右边女子戴着一副蝴蝶型的耳环,她没带着弓箭,似乎也没兵器。 但她一旦出剑,恐怕比一群带兵器的人都恐怖十倍。 她们很叛逆。 剑法诡奇。 两人的经历更奇。 六分半堂创始人雷震雷的亲生女儿,第二任总堂主雷损的情妇,苏梦枕麾下“郭东神”,白愁飞当楼主时的亲密伙伴,蔡京养女章璇,“神通侯府”方应看的小夫人。 她们的身份一直在变更。 每变一次,都意味着一场叛变。 赵明诚并非江湖人,亦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不过,眼前两人却略知一二。 她们都姓雷,是孪生姐妹。 一个叫雷媚,一个叫雷魅。 尽管他分不清谁是雷媚,谁是雷魅。大多数情况下,她们会不断互换身份,扮演对方。 赵明诚很小心,紧紧跟随年轻人。 “德甫,可知为何本王要与你同来洛阳!” 大宋可以称王的,只能是赵氏宗亲。 年轻人姓赵,名楷。宋徽宗第三子,进封郓王。 他是赵佶最宠爱的皇子,因其自小聪明伶俐,文彩非凡。又精通琴棋书画,并且擅长画花鸟,故深得其父宠爱。 赵楷不仅精于书画,更有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他十七岁时,化名赵木皆,偷偷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居然金榜题名考中状元。 宋徽宗得知后大喜,但生恐天下人说闲话。毕竟皇子考中状元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于是赵佶点了考中第二名榜眼的王昂为状元,但实际上状元仍是赵楷。 事后,封赵楷“郓王”,任河东宁海军节度使,兼管太原杭州。后再封皇城司,是唯一可自由出入皇宫的皇子,风头已胜过太子赵桓。 甚至有风言传出,赵佶有意废赵桓,另立储君之说。 其幕后推手便是王黼,他是赵楷坚定的拥护者,并散播谣言,密谋篡夺东宫大位,引发太子党不满,险些发生党争。 而赵楷深得赵佶欢心,经常在众皇子面前夸奖其才干出众,确有其事。令太子赵桓,肃王赵枢,景王赵杞,济王赵栩,康王赵构等兄弟妒忌。 赵明诚父亲失势于党争,深知其中凶险。尽管,王黼有提携之恩,他在站队的问题上非常谨慎,言语上偏向赵楷,内心颇为纠结。 “殿下之才,远胜下官!洛阳之行,变数颇多。圣上唯恐我办事不利,形成难局,故派殿下同行,监而督之,以免辜负圣恩。” 赵楷笑道:德甫啊德甫,你误会了!父皇命本王前来,是跟着你历练历练,多学些治理之道。洛阳之行,大小诸事,皆由你主持,本王绝不掺和。 赵明诚心念一转:殿下所言,令下官惭愧至极。试问天下,有哪位帝王家的皇子,能在科举考试拔得头筹,高中状元。纵观千年,唯殿下一人尔。 赵楷摆摆手道:都是年少轻狂,一时兴起,侥幸夺魁而已。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倏地,雷媚柔声道:殿下此话差矣!夺魁就是夺魁,若无真才实学,何来侥幸之说。我一介女流,也想侥幸侥幸,奈何无才无德,终究一无是处。 赵楷道:你这一介女流,可要命的很,很要命的。 雷媚微微撅唇,发问:我只是弱女子,自己命就够苦的,岂能要他人的命。 赵楷笑而不语,眼神十分玩味。 雷魅插话道:咱们姐妹是真命苦!但遇上殿下后,命就被改了。 赵楷一愕道:此话怎讲? 雷媚莞尔一笑道:殿下乃真命天子,举世无双!将来你荣登大宝,咱们姐妹跟着沾光,岂不是苦命变富贵命? 赵楷怔住,赵明诚则皱起眉头。 雷魅的话,看似轻描淡写,是句玩笑。实则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皇家之事,尤其是皇位继承问题,向来非议颇多,容易招来杀身大祸。 “妹妹,胡说什么?”雷媚清叱一声,转而对赵楷道:殿下恕罪,小妹讲话不知轻重,口舌没有分寸,若有不妥越礼之处,请殿下不要见怪。 赵楷迟疑一会,平静道:本王不怪你们! 赵明诚不敢言语,自顾低头瞅着乌骓马留下的蹄印,似乎心里装着事。 雷媚与雷魅默不作声。 赵楷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便话锋一转道:德甫,咱们来洛阳的头等大事是哪桩? 赵明诚沉吟道:呃……应该是下任洛阳君人选的事。 赵楷问:不知你对洛阳君一事,有何见解? 赵明诚想了想,回答:能者居之! 赵楷又问:你看洛阳有谁,堪当此任? 赵明诚熟思后,又答:无人! “哦?说来听听!” 赵明诚道:洛阳四公子中,葛玲玲乃女流,才智再出众,亦当不上洛阳君。游玉遮为人精明,擅于弄权造势,家底殷实,本有望当选。可惜在蔡太师和童枢密之间摇摆不定,竞争力不增反降,毁于内耗。池日暮在洛阳民间口碑最佳,又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朝中没有强助,对外实力不足以抗衡“小碧湖”,“妙手堂”,当选同样不易。 赵楷边听边点头,又问:那回百应呢? 赵明诚一听此人,脸色倏寒,眉头皱的更紧。 他犹豫好一会,才道:回百应能不能成事,完全取决于两个人! 赵楷追问:哪两人? 赵明诚答:殿下,还有王相公! 赵楷道:可洛阳君花落谁家,这决定权在父皇手上啊?与本王与王大人何干? 赵明诚道:临行前,王相公特意嘱咐下官,对于妙手堂的考察,不可听信谣传。尤其是诬陷回百应的罪状,要慎之又慎,如实先向他上报。 赵楷道:王大人此话,并无不妥。洛阳城的事,本王略有耳闻,有的事不可轻信。 赵明诚道:王相公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再造之情。此趟巡查洛阳府,我自效犬马之劳,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赵楷又道:那与本王何干? 赵明诚道:殿下亲临,必有缘故,下官猜出几分!加之陈大人已先行出发,赶往洛阳。看来这次,回百应想不赢都难! 说完,赵明诚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掩饰,却做不到。 “德甫,此事与本王无关,切莫将我牵扯进来!我说过,洛阳的事,由你决断!” 赵楷说着说着,就春风满面的笑了。 “驾!” 赵楷一打马,乌骓马猛的狂奔起来,尘土疾扬,雷媚与雷魅旋即策马追了上去。 而赵明诚与其他随从留在后面,望着赵楷远去的背影。 他忧心忡忡,仿佛整个人被乌云包围,变得黑暗无光。 第441章 反客为主 一顶轿子,四名轿夫,洪三热与十名精神饱满的佩刀武士随护。 他虎目巡视,街上若有任何异动。腰畔几节冷铁钢棍,瞬间能接驳成一柄丈二长枪,把对方捅成马蜂窝。 这柄“环套破甲枪”,由池家兵器房收藏,大夫人颜夕转赠洪三热,继而将这位拼命三郎招揽麾下。 洪三热满脸虬髯,目光精锐无比,宛如猛张飞一般,保护池日暮去“点名轩”赴约。 约他的人是回百响。 要见的人是回百应。 今日之约,池日暮实则内心忐忑,亦很疑惑,不知其会面的动机。 不过,他决定应邀前来。 点名轩是“兰亭”的势力范围,池日暮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另外,他和兄长池日丽也想摸清“妙手堂”有何企图。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药,还是毒。 回百应为人深不可测,难以捉摸,且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与这种人打交道,犹如与虎同眠,与狼并行。 池日暮则慎之,再慎。 一名衣着朴素的文士,站在酒楼外一处不起眼的茶寮,心不在焉的握着茶杯,既不像喝茶,亦不像歇脚。 他警惕四周,观察附近的情况,紧盯出入点名轩的人,丝毫不敢松懈。 此人叫池照问,池家情报总枢负责人。 事实上,池照问在酒楼开门营业前,已将店里情况仔细盘查过。店外安排了两组侦察哨,监视“小碧湖”、“千叶山庄”的动向,酒楼附近则安排数十名精英支援。 他在“兰亭”效力多年,辅佐过池散木,池家兄弟三代领导者。为人低调神秘,几乎很少露面,始终暗中收集消息,网罗情报。 总管刘是之死后,池照问不得不分担一些府内事务,露脸的次数亦多起来。 看见府里的轿子,池照问便起身走出茶寮,前去迎接。 “二公子,一切安排妥当,听凭吩咐。” 池日暮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街面,慰问道:池总管,辛苦你了! 池照问揖手道:替二公子办事,谈不上辛苦二字。 池日暮欣慰的点头,又问:他到了? 池照问答:是!回百应与回百响已到了一盏茶功夫,在三楼雅间等公子。他只带了十几名护卫,没有反常举动,附近没有妙手堂的人活动。 池日暮微讶道:回百应居然会提前到,他向来是不等人的。 洪三热不屑道:是他主动要求见二公子,他不等谁等?难不成让公子候着他?回百应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他配吗? 池日暮道:三哥,回百应能来,算是给足我面子,你少挖苦两句吧。 池照问道:二公子,先上去吧。 池日暮点头,下轿。 楼下,妙手堂的人瞅见池日暮到了,纷纷打起精神,瞪着下轿之人。 洪三热右手已搭在腰间,按住枪杆,虎视眈眈,临阵以待。 “三哥,你守在下面,不用上去。有池总管陪同即可。” 洪三热铜铃大眼圆睁:万万使不得!上面可是回百应,阎王老子见了都要让三分的人物。倘若他对公子不利,那该如何是好?还是让我跟着,万一动起手来,我能抵挡一阵。 池日暮笑了笑,表情很满意:不必担心!回百应要开打,今日便不会约我来。既然要动手,亦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池照问道:你要是压不住脾气,言语上激怒回百应,那保不准真会动手。你能挡住他多久?公子若有闪失,又当如何? “这……” 洪三热被问的语塞,一时说不出话来。 池日暮轻拍洪三热肩膀,淡定道:没事的!回百应就算是老虎,量他今日不敢轻易吃人。 上楼,一阵“咔吱咔吱……”的声音,从三楼传来,像一条条毛毛虫钻入池日暮耳中。 那声音犹如猛兽嚼骨,牙齿用力啃咬骨头的声响。 池日暮脚步倏然停顿,在楼梯口犹豫片刻后,依然继续上楼梯。 伙计将其招呼入雅间,桌子上摆放着四五碟果品,两壶酒,一大把花生。 回百应坐在主位上,津津有味的嚼着花生米。那类似啃骨之声,便从其狮口般的大嘴发出。 池日暮见状,正打算问好。 回百应忽然道:坐吧! 他没有起身,没有正眼望向池日暮,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语气很生硬,不似在打招呼,而更像在命令对方。 回百响立于回百应身侧,他绝不敢与兄长平起平坐。即便心里想,亦不能真那么做。 除非他比回百应更强,更可怕。 但哥哥犹如一座高不可攀,难以逾越的山峰,他无法赶超。 对他来说,在妙手堂站稳脚跟,坐稳第二把交椅才是首要的。 池日暮斜睨回百响,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然后轻轻颔首,态度比较礼貌。 回百响微笑,同样很客气。 之前,二人见过好几回,他私下收了“兰亭”许多银子,欠了池日暮人情,把柄亦掌握在别人手里。 再说,从地盘划分来讲,池日暮算是东道,他们只是客人。 客人当然要客气些。 回百应明显不那么认为。 在他眼里,早把整座洛阳府当成回家产业,城里任何一处均归他所有,每一两银子都要进他腰包。 他便是洛阳之主。 其他人都是部下、奴才、仆从、甚至是狗。 池日暮表现的极为沉稳,随即坐在客位上,并不在意对方的言辞。 回百应道:你来晚了。 池日暮道:是你来早了。 回百应剥了两粒花生,一起丢到嘴里,不紧不慢的咀嚼起来,边吃边瞥向身旁的弟弟。 “有这么回事吗?” 回百响即答:是约摸早了一盏茶的功夫,可能出门前,报时的小厮误看时辰。 回百应的罗汉眉像扫帚似撇开,鼓了鼓鼻头道:回去把那人的眼珠抠出来,让手底下人都晓得,浪费我的时间,是要付出代价的。 回百响应声道:是,大哥。 池日暮心里一紧,表情保持镇定,正酝酿该如何接话。 “草。” 回百应骂了一声,一挥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套进嘴里,咕咚咕咚的灌下。 酒入喉下肚的动静,也响的惊人。仿佛吞咽的是肉块,不是酒。 池日暮注视着回百应,并没打扰他的意思,很耐心的等。 直至对方将整壶酒喝完,他才发问:回总堂主约我来这里见面,不知所为何事? 回百应用衣袂擦了擦嘴,目光也转到池日暮身上,瞅了两眼道:我的时间很宝贵,你懂吗? 池日暮略作迟疑,即答: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那我就挑明直说,不耽误彼此时间。” “请讲!” 回百应用手指,嚣张的指向池日暮道:我要你们“兰亭”与“妙手堂”合作,一起吞并葛玲玲那娘们的地盘。 池日暮怔住,几乎不相信所听到的话。 回百应居然要与自己联手,去对付“千叶山庄”葛家。 他最恨的不该是池家吗? 最想得到的地盘,不是“兰亭”所处的南坊吗? 最想杀掉的人,不是方邪真吗? 怎会反过来与池家结盟? 这令池日暮意外,估计兄长池日丽知晓,亦会很吃惊。 “你肯合作,葛家这块肉怎么分,可以谈。” 回百应说完,又抓了几粒花生吃起来。 池日暮左思右想,问了一句:为何你们要找池家合作?回总堂主不是还有其他选择,比如“小碧湖”的游玉遮。 “因为没有这种可能!” 这次说话的是回百响。 “哦?为什么没可能?” 再次提问的是池照问。 回百响道:我们得到情报,游玉遮与葛玲玲私底下通过气。似乎两人达成某种约定,不利于妙手堂与兰亭的约定。 池照问道:你说的是三日前,在“趣晚亭”的事吧?恰巧,我们的探子也探知此事,已向二公子禀报过。 回百响道:既然你们都清楚,那倘若游家与葛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其中一家,后果会怎么样呢? 池日暮笑问:回总堂主如何确定,他们已经联手,要对你我发难? 回百应道:利大意与安德孙是谁的强助?他们的死,对谁影响最大? 池日暮道:葛家与游家。 回百应道:游玉遮和葛玲玲一定会结盟,他们认定利大意与安德孙之死,与妙手堂和兰亭脱不开干系。他们有共同的敌人,联手之事顺理成章,亦势在必行。 池日暮想了想说:池家与他们的死无关。 回百响冷笑道:池公子,你先别把自己撇干净!至少利大意的死,肯定与妙手堂无关,别忘记乌龙山的事,有方邪真一份。有他的份,你敢说没池家的份?你信,别人信吗?葛玲玲又会信吗? 池日暮敛容沉思,眼神里浮现一抹担忧之色,内心有了波动。 乌龙山的事,方邪真是帮追命办案,的确不是他的意思。 事后的声誉,池家偏偏获益匪浅,洛阳城的百姓,对池家有口皆碑,收获很多支持。 这点他无法否定。 “草!” 倏地,回百应猛的张嘴,口中飞出一物。 打的又疾,又快,又突然。 池日暮正在思考,不及反应,更未预料回百应真的敢动手。 身边的池照问始终全神贯注,迅速出手。只见他身形甫动,右臂一伸,抓住池日暮座椅的扶手,快速往旁侧强行拉拽。 池日暮连人带座,被横向拖移几尺。 只听“咚”的一记闷响,池日暮另一边的墙壁被一颗花生仁,像铁钉一样深深凿入。 正是回百应刚从嘴里飞吐的东西,他并没射向池日暮,而是往旁边打去。 假如池照问不施救,也不会伤到池日暮,但已将对方惊出一身冷汗。 连回百响心里都咯噔一下。 池日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是接头人,这梁子和池家结大了! 而且,池日暮有钱,肯给他钱。这棵摇钱树,他还真不希望倒了。 幸好,回百应只是警告,恐吓,施威,武力压迫。 池日暮强行稳定心神,语气非常激动:回总堂主,你什么意思?这是谈合作的态度吗? “我饿了!” 回百应咕哝一句令人莫名的话。 池日暮不解的望定回百应,接着听到他又说:我说我饿了!听不懂吗? 回百响立刻回过神来,叫喊道:来人,伙计呢? 一名伙计赶忙进来招呼。 回百响道:把店里最好的菜,最好的酒都上一遍。要快,听明白没?饿急我大哥,砍断你双腿。 “是是是!大爷稍等片刻,小人马上去准备。” 回百应又开始剥花生,他对着池日暮说:合作的事,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答不答应,后果自负。现在你可以走了,下楼时顺便把酒菜钱结一下。我在家里吃饭,是从来不付账的。 第442章 兰亭之主 回百响打开窗向外张望,目送池日暮坐轿离开,而伙计已端了好几个菜上桌。 他对楼下随从做了手势,然后关窗又回到回百应身边,端起酒壶替哥哥斟酒,边倒边偷睨其表情。 回百应双目微合,左肘支在桌面上,手掌托住满是胡髭的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似乎并不饿,对酒菜亦提不起兴趣。 酒斟满,回百响又像柱子似的立定,唯有一对贼溜溜的眼珠,在眼眶内打转。 他眼睛贼,连眼神都泛着贼光,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盘算,耍心眼,使伎俩,动歪脑筋。 回百响半辈子都在琢磨。 他所惦记的事,无非就是三件:钱、女人、回百应。 自己能否有钱与女人,偏偏取决于回百应。 “你也坐吧。” 回百应拿起酒杯,并未抬眼看弟弟。 回百响站在原地没动,低声道:大哥,方才……方才……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把我看糊涂了! 回百应瞥了回百响一眼,晃动手中的酒杯,喃喃道:你以为我要杀池日暮对吗? 回百响迟疑一下,回答:这倒不至于!大哥既然肯来谈判,自然不会取他小命。 “你错了!我刚才是真想杀他。” 回百响怔住。 “最近,咱们妙手堂的实力损失不小,大多折在那姓方的小子手里,其中有池家人的授意和安排,我怎会轻易罢休。” 回百响道:方邪真那小杂种处处与回家过不去,砸了我们许多场子,连小绝和三叔都死在他剑下。“兰亭”趁机捞了不少油水,占了好几块地盘,有几个原先与咱们来往的老板,都跑去池日暮那边谈生意,实在可恨! 回百应皱了皱罗汉眉,冷然道:但我不能杀池日暮!至少今天不行,以目前的形势,我确实想跟池家合作! 回百响道:大哥,你前面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回百应冷哼,将酒一饮而尽。 “若杀池日暮,“兰亭”失去主心骨而垮台,那倒值得一试。但池家还有池日丽,加上大夫人协助,“兰亭”定会团结一心,同仇敌忾为其弟报仇。到时与我们死磕起来,那岂非得不偿失,自废武功?” 回百响想了想道:池日丽是个废人,颜夕是个娘们,能翻起多大风浪?大哥是不是太高看他们了。 “不要小瞧你的对手!哪怕他是个废物,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存在可能绝地反杀,一举翻盘。此等例子自古至今,还少吗?” 回百响细思道:嗯,有理。当年,病榻上的苏梦枕病入膏肓,断腿残废,大权更是旁落他人之手。看似待宰的羔羊,任人鱼肉,最后却反扑凶猛,抓住机会,成功歼灭叛徒白愁飞。只是……池日丽不是苏梦枕啊!二人岂可并论? “你又错了!苏梦枕信任兄弟,池日丽只信任亲兄弟!苏梦枕重权,是为抗辽战金,抵御外强,收复失地。池日丽恋权,是为了兰亭,为了自己,为了主掌洛阳。苏梦枕心机深沉,有野心。池日丽更深沉,野心更甚。这样的人,你倘若忽视他,是非常危险的。他会躲在暗处,趁你不留神的时候,狠狠咬住不放,直到把你咬死为止!池日丽比池日暮要难对付。” 回百响听完,眼神起了变化,放出一种崇拜与畏惧兼有的目光。 他不得不佩服。 妙手堂正因有回百应,才能力压其他三家公子,坐稳洛阳第一把交椅。 他亦不得不怕。 倘若,自己哪天触及大哥底线,令其忍无可忍。真会不顾亲情,将自己大卸八块。 回百应继续说:你别忘了,“小公子”本来是池日丽。近年来,他把一切事务交由弟弟料理,实则重大决策依然要经他首肯,“兰亭”内务由大夫人居中操办。所以,池家是池日暮主外,大夫人主内,池日丽主脑,要彻底摧毁他们,不是一桩易事。眼下的局面,我不能再多树一个强敌。敌人应该越来越少,而不是越来越多。 回百响忖道:那依大哥之见,他们会答应合作吗? 回百应目光闪动,像眼含两柄锋利的匕首,毒厉且阴狠。 “那要看池日丽希望多一个敌人,还是少一个对手。” 回百响道:嗯,这分量他要自己掂量。不过,咱们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来,池家若不肯合作,两家势必反目,干戈难免。二来,葛家我倒不担心,葛玲玲加个司空剑冠最多自保。游玉遮这小狐狸,则不得不防,顾佛影又老奸巨猾,听说“小碧湖”还招揽到强助。 回百应干笑道:两手准备怎么够用? 回百响愕然,又问:不够? 回百应道:当然不够!而且我早已开始准备。 说完,他又自顾喝酒。回百响亦没再问,随即落座开始斟酒。 酒液入杯的声响,轻柔且动听,犹如山谷间的小溪缓缓流淌。 “二弟,你最近手头宽裕不宽裕?” 回百响发愣,倒酒的手也顿住,酒液不一会满溢漏出。 他的脸色像风干的腊肉,难看极了。 回百应道:缺钱就问池家要,我相信他们不会拒绝,池家的钱不要白不要。 回百响嗫嚅道:这……不好吧? “好的很!别忘了,池家的把柄同样捏在你手里,干嘛不好好利用!” 回百响狐疑的盯着回百应,完全不明白他的话。 回百应品尝着美酒,自言自语了一句。 那是一个人名:方邪真。 池日暮匆匆回府,先去“流觞亭”见大哥。 池日丽低着头,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肩上披一件灰毛皮披风,他眸色无神的瞅着蜿蜒曲折的水渠。 几片落叶在空中孤独的飘落,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寂寞远去。 他面色苍白,身形佝偻虚弱,仿佛风烛残年的老者,被岁月和疾病侵蚀殆尽,浑身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他亦如秋日里凋零的树叶,生命即将归于尘土,走到尽头。 颜夕站在他身后,似乎是女儿在服侍老父亲,丝毫看不出他们是伉俪夫妻。 她轻拍池日丽后背,柔声道:日暮来了! 池日丽猛然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弟弟,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二弟!” 池日暮行礼道: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颜夕笑道:回来就好!你大哥在这里坐等一上午,担心你的安全。 池日暮道:让大哥大嫂费心劳神,我没事。 池日丽问:回百应约你去,所为何事? “合作!” “合作?” 池日暮点头道:嗯,他要跟我们联手,一起对葛家动手,吃掉“千叶山庄”的地盘。 颜夕蹙了蹙柳眉,不禁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回百应竟然要与池家合作,真不可思议。 池日暮又道:我也很疑惑,会不会其中有诈? 颜夕问:他没讲明合作的理由吗? 池日暮答:他说游家与葛家可能已经结盟,要携手对付兰亭和妙手堂。我们倘若联手,不先发制人,就会陷入被动。 “这套说辞,有一半是可信的……咳咳咳……” 池日丽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咳得又垂下头去。 颜夕忙用手心抚揉其背心,以缓解呛咳带来的气急胸闷感。 池日丽好一会才缓过来,接着道:回百应深知不能树敌太多,多面作战。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尤其“深水瀑分堂”堂主一奸大师的死,那件事摆明是有人自作聪明,想挑起池回两家争斗,坐收渔利。这一点,回百应应该看的清。 池日暮道:我料一奸大师之死,与游玉遮有关联,杀手是他派的。 颜夕道:可惜游玉遮聪明反被聪明误,欲借郎大人与范大人的案子,趁热打铁来激化两家矛盾。但他太心急,本可缓一缓,让整件事更像是池家遭到打击,商讨之后的行动,而不是立即有针对的回应。过程太快了,快的就像池家事先准备好要反击,这不符合常理。 池日丽道:嗯,这个漏洞至关重要。 池日暮忽然想到什么,忙道:大哥,会不会郎大人与范大人的事,也是游玉遮一手策划的? 池日丽再次沉思。 他一旦进入思考,状态就完全变了,像一名运筹帷幄的战术大师,整个人充满力量。 好一阵,他才说话:除非我们与蔡太师的事透漏风声,被游玉遮知晓了,否则他不会那么干!即使他要做,此事亦不会请“满天星,亮晶晶”的杀手,而是派心腹去做更稳妥。 池日暮微讶道:那就是另有其人,会是谁呢?我们与蔡太师来往,一直非常隐秘,怎么会走漏风声? 池日丽叹声道:我也很疑惑,可能是京里出了问题。 倏地,水渠里飘来一盏灯,晃晃悠悠转到亭前。 池日暮拿起灯,掏出里面的竹筒,又从筒内取出纸条。 他看了一遍,面色变了变,又交给池日丽。 池日丽接过,打开一看,眼睛里的笑意全部传递到脸上。 “陈化死了!天助我也!” 颜夕听罢,失声道:王黼手下的化骨龙? 池日丽点头道:正是。 他又对池日暮问道:回百应给你几天时间答复? 池日暮答:三天。 池日丽笑道:马上派人去妙手堂,就说池家答应合作。 颜夕愕道:为何要那么快答应? 池日丽道:我等不及三天,三个时辰都等不了。 第443章 大嵩阳手 温府的花园中有一株梨树,树干约有女子柳腰般粗细。树冠则枝繁叶茂,像一柄向天撑开的大伞。 传闻这株梨树是很久以前,温晚同一名名唤“白姑娘”的女子所栽种,亦有人叫其小白。 一到春天开放时,满树梨花宛若一片白色海洋,散发出淡淡的花香。给人一种清新、纯洁的感觉。而深秋之际,枝上挂着许多黄色的梨子,犹如金星分布夜空,使人心情陶醉。 温晚很喜欢这株梨树。 亦深爱小白。 每次看到梨树,他便会情不自禁念起她的一回眸,一顾盼,以及美艳不可方物的容貌,胜似天仙下凡的气质。 一念起她,他时常会怅然若失。 因为,他真的失去她。 小白离开了他。 她对温晚曾一见倾心,一往情深。 但温晚已有家室,发妻还是温家“活字号”首脑温暖三的妹子:温静玉。 温晚当时年轻有为,志大才高。在“老字号”崭露头角后,便披荆斩棘,一发不可收拾,成为温家代表性人物。 而温静玉在门里同样出类拔萃,解毒手法精妙绝伦。且性格温柔贤淑,是岭南一带闻名遐迩的美人。 温暖三欣赏温晚,宠爱妹妹,在其有意撮合下,两人喜成良缘,结为连理。 这场婚姻很般配。 婚后两人举案齐眉,感情甚笃。温静玉为温晚诞下一女,取名:温柔。 事业上,温晚果然不负众望,带领“老字号”进军中原,入主洛阳。温家各家高手纷纷慕名来投,拜入其麾下,一时风头正盛,前程似锦。 温暖三对温晚有知遇之恩,襄助之义。对他倾尽所有,将“活字号”大批高手派往洛阳,任其听用。 若无温暖三极力主张,说服其他分号出力响应,援助人力钱财,为其造势。温晚要凭一己之力,当上“洛阳王”绝非易事。 正逢温晚顺风顺水之际,他遇到小白,一见便难以忘记容颜的女子。 二人朝夕相处,情浓至深,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情深奈何缘浅。 温晚重事业,重家庭,更重温暖三的恩义。 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小白渴望拥有完美无瑕,无可挑剔的爱情。 心高气傲的她,眼里容不进半粒沙子,于是负气去了京城,连一句话都未曾告别。 只留下这株梨树。 承载二人记忆的树。 奇怪的是,自从小白走后。不知为何,梨树只在春天开花,秋时竟结不出果实。 正应了那句话:只开花,不结果。 冥冥中,暗喻温晚与小白的感情。 温晚当然清楚,树不结果,是被人下了毒。 至于是谁,他也晓得。 本身这种毒,就是一种解毒需用到的解药。 树没死。 仅是中毒。 使树不能结果,使人没有结果。 他不怪下毒之人。 小白的事情上,他亏欠她,有负于她。 她一直很贤惠,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让温晚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事业中。 是他对不住她。 梨树下,温晚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目光凝视着开始泛黄的树叶。眸子微微一动,眼角明晰的皱纹,像一片折叠起来的腐竹皮,已显沧桑的痕迹。 他虽功成名就,却近迟暮之年。 老其实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觉得自己老了。 温晚呢? 他不能承认。 他仍有未完成的使命。 他还要奋斗。 他不甘心只当洛阳王。 他要率领温家弟子入主开封,将“老字号”招牌立在京师,把势力扩张到京畿一带。 他志在庙堂,登上宰辅大位。 他要流芳千古,扬名万载,立不世之功,创惊天伟绩。 大宋历代数来,范仲淹是治世名臣,辅国能臣,以天下为己任。只是受儒家,佛家两派思想影响,包容心太过。 包拯尽忠报国,激浊扬清,铁面无私,做事果决,手段雷霆。缺点是文采不足,思虑不深。 欧阳修坚挺不屈,直言不讳,为人刚正,却时常得罪同僚,难以共事。 王安石独具慧眼,思想深远而独特,但太过执拗,不懂变通之法,缓急之道。 苏轼才华横溢,性格率真,不喜奉承谄媚,总自视甚高,锋芒太露易遭嫉。 司马光忠诚,为官清廉节俭,思想十分保守,不愿辟新换旧,安于现状。 章惇恋权,曾布赃污,韩忠彦慵懦,赵挺之愚蠢,蔡京跋扈,蔡卞谣诼…… 至于童贯、王黼,梁师成,蔡攸,朱勔,李彦之流要文不能文,要武不能武,只会吹牛的货色,难登大雅之堂。 温晚不要学他们。 他要做自己。 但做自己往往是最难的,尤其在浊流横污,人心险恶的官场上。 温晚正静心沉思,温和就走进花园,谢知举不疾不徐的跟在后头。 “晚哥,谢提刑来了!” 温晚收回思绪,转身朝温和微微点头,又看向谢知举。 “温大人,下官特有重大要事,前来通禀。” 温晚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常。 最近,洛阳真的不太平。 先是,郎士林与范昀遇害,郎府满门被杀。接着乌龙山事发,利大意的勾当曝光,他本人与德意志双双身亡。再后来,安德孙与查家集离奇死于天堂。 这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更是大事。 温晚最担心出事,偏偏谢知举又来了。 他一来,保准有事,还是极麻烦的大事。 “又有何事发生?” 谢知举犹豫了一下道:陈大人死了。 温晚皱起半边眉毛,像斜扬起一片船帆,有乘风破浪之势。 “提举常平司陈采耳?” 洛阳州府下属有十一名陈姓官吏,但够资格让谢知举亲自面见温晚通报的,只有陈采耳。 谢知举摇首道:不是!是京西南路监察使陈化陈大人。 温晚另半边眉毛不禁一紧,眼神倏然有了寒意:什么时候的事? 谢知举道:前日夜里。我也是中午刚刚收到县衙传报,感觉事态紧急,故立刻来面见大人。另外,我派可靠之人去案发地,核实情况,以免有差错疏漏之处。 温晚想了想道:何人所为?因何事而起?有无抓到凶手?或事发时,可有人证线索? 谢知举答:事情起因尚在查实,具体结果等提刑司的人回来便知。至于凶手嘛…… 他欲言又止,似有顾虑。 温和眼皮翻了翻,像飞蛾展动翅膀,有点不耐烦道:吞吞吐吐的作甚? 温晚道:有话直说。 谢知举即道:是冷血。 温晚微讶道:你是说,杀害陈化的凶手是冷血?确切与否? 谢知举答:是!但冷捕头算不算凶手,还不好讲。依下官拙见,四大名捕向来秉公执法,从不滥杀无辜,何况陈大人身居高位,此事必有内情,目下不好妄下定论。 温和冷哼道:这陈化的品行极劣,倒更像是凶手。 温晚沉思良久,又问:事发地在哪? 谢知举停顿一下,回答:油麻地。 温晚神态比之前更平静,亦不惊讶,喃喃道:他果然是来找妙手堂的,看来王黼有事情要回百应办。 谢知举又道:此外,案件还涉及“留庄”的刘灿容,他全庄家眷、仆从、护院皆遭灭口,下手之人应该是妙手堂。 温晚听到这里,忽一甩袖。 只见,满树枝乱摇,叶狂颤,树冠剧晃。 枝叶之间像爆竹一般“噼啪噼啪”作响,像有人在猛烈撞击梨树,摧垮树干。力量大的几乎要将树木连根拔起,却未见一片树叶震落,甚至连叶上的尘,亦未飘洒。 谢知举不由心中暗凛,目光刻意回避温晚。 早闻温晚擅长“大嵩阳手”,单刚刚那一下,功力已入化境,深不可测。 他甚至没看清温晚的出手,又好像他根本不必出手。 大嵩阳手威力究竟多大? 近年来,温晚更是苦练独创绝技:境剑。 实力已是大宗师级别。 温和道:晚哥,事发地在油麻地。如此一来,回百应肯定比我们要早收到消息,陈化的死对其影响甚深,保不准他会闹出更大动静,不得不防啊! “嗯。” 温晚应了一声,眼神闪动,忙问:谢提刑,你前面提到“留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谢知举恭敬道:大人请讲。 温晚道:刘灿容是不是妙手堂的外系? 谢知举答:正是。他替回家外三堂办过事,算是外系。 温和忖道:难不成妙手堂起了内讧? 谢知举笑了笑,没有说话。 温晚又问:刘灿容家里是不是有个宝物? 谢知举细想一番,回答:有!是一块很特别的石头,叫“玉玲珑”。但据刘灿送所说,石头遭雷劈已毁。 温晚轻叹道:恐怕“玉玲珑”并没损坏,妙手堂又急需得到这块石头,才使刘灿容招来杀身之祸。 谢知举道: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你信便是真,反之就是假的。有时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得人和说的人。 温晚看了看谢知举,也笑了。 笑意很复杂。 “谢提刑,有几件事你记下。” 谢知举道:请大人示下。 温晚道:第一,你亲自去一趟油麻地,务必将案件前因后果,查实清楚,然后速来报我。第二,陈化乃朝廷命官,无论事发起因对错,先将其尸首妥善收殓,带回洛阳再说。第三,这件案子我自有定夺,不要擅作主张,更别节外生枝。第四,洛阳城的治安不能乱,命东方傲把提刑司的人手都派出去,盯紧城中每个角落,尤其是四家公子。大家先辛苦一个月,下月俸例按双份分发,这笔钱我会从府里额外拨发。 谢知举揖手道:遵命。只是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温晚道:你说。 谢知举道:西门捕头历经乌龙山之战,身负重伤仍在休养,一条胳膊是废了,日后恐难继续干缉拿匪寇的差事。下官与崔三爷商量,想替西门捕头请功,今后安排其个高阶闲职,以作嘉奖。 温晚点头道:你不必担心!西门捕头是替洛阳百姓因公负伤,府里本就该奖赏,我心里已有安排,你让他好生养伤即可。 谢知举感激道:多谢大人。 温晚又道:他的儿子西门小车,擢升提刑司副捕头,调令我这几日便会签发,本府绝不亏待他们。 “大人英明!” 温晚笑道:你将我吩咐的几件事办好即可。 “是。” 倏地,一条人影像燕子一般掠进花园,谢知举一愕间,只听见一声。 “爹。” 第444章 大小姐 温柔来了。 她一袭杏红衣衫,外套青色小短袄,乌黑的头发盘了个高髻,斜插一根翠玉银簪,耳垂挂一对珍珠耳环,随其身形展动而轻晃。 飞入花园一瞬,她如同轻巧的燕子,带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风,仿佛春天最美丽的花朵绽放时,散发出的芬芳香气。 如果说,温晚会为某人,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那一定是他的宝贝女儿,洛阳城的温大小姐。 温晚一见到女儿,眼尾的皱纹倏然浅了许多,眼睛亦焕发光彩,甚至身上的气场也变得愈发和蔼。 “柔儿,赶紧叫人。” 温柔瞄了瞄温和,一张俏脸笑盈盈道:小叔叔好。 她一向称温文“大叔叔”,叫温和“小叔叔”。 江湖上,只有温柔敢认,也认得起“天涯海角”他们兄弟俩。 从小,温氏兄弟对她的疼爱,仅次于其祖父祖母,其父温晚和其母温静玉,红袖神尼。 温和用温和的目光,温和的看了看温柔,嘴边牵起温和的一抹弧度。 温和的像藏在云层中的暖日,不强烈,却很暖和。 可若是他对敌时,会比最毒的太阳,还要毒上一百倍,一千倍。 温柔又瞅向谢知举,眼睛像百灵鸟似的眨巴眨巴,想了好一会才道:你是提刑司的谢……谢……谢什么来着…… 谢知举揖手道:下官谢知举,见过温大小姐。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是谢知举谢提刑,是六扇门的老前辈!” 谢知觉含笑点头,态度恭敬。 温柔道:你们衙门最近忙不忙?抓了多少贼?听说西门总捕头办案时,受了很重的伤,打不打紧?捕房里缺不缺人手啊?本姑娘可以来帮忙,抓几个小毛贼不在话下,大贼亦是手到擒来…… “柔儿,不许胡闹,不许没大没小的!爹正跟谢提刑谈公事,你别瞎搅和,提刑衙门的事并非儿戏,岂容你添乱?” 谢知举道:大小姐性格直爽,侠气凛然,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温大人的千金,虎父无犬女,下官佩服。 温晚道:谢提刑见笑了!都是家里人惯的,也怪我平时勤于公事,没有好好管教她,愈发没规矩,不知礼数。 温柔努着嘴,一脸不乐意道:公事,公事,又是公事。爹爹每日忙公事,都不理柔儿了,娘亲这几日身子不舒服,爹也不去看看。这公事真那么重要?为公事,情愿冷落我们母女不成? 温晚怔住,忙问:你娘怎么了? 温柔微嗔道:爹有多少日子没去娘亲那边了?娘的事,倒问起柔儿来,这是何道理?你不管不顾柔儿也罢了,但不能如此对待娘亲。 温晚脸色一沉,眼角的皱纹又忽然爬出来。 家事这类话题,通常不能在外人面前讲。 温和自然算是家里人,谢知举则完全不是。 他既是外人,还是温晚的下属。 长官的事,无论什么事,听得是越少越好。 温柔所言的场合,实在不合时宜,使得气氛有点尴尬。 至少,温晚的面色已然不悦。 “放肆!说话越来越不知轻重,赶紧回屋去!” 温晚语气愠怒,十分愤恼。 温柔杏目反瞪:我就不! “你……” 温和急声截道:晚哥,不可! 只见,温晚已扬起的右掌,陡然停在半空不动,额前青筋贲张,终究不忍下手。 温柔先是一愣,眼神里浮现惧色。见温晚并未打她,把心一横,索性凑近脸去。 “爹爹要打便打,反正柔儿已无人疼,没人爱,打死算了,免得惹你气恼。” 温和叹道:柔儿,你少说两句,别再气你爹了。 谢知举见此情形,也打圆场道:大人,莫要动肝火。大小姐一时情急说错话,切勿当真,且饶她这一回。 “你们别求情,我没做错。爹要惩罚,我即使无过,亦是要挨这一顿打的。有错的人,反而喜欢教训别人,这不公平!” 温晚的手不住颤抖,嘴唇微微哆颤。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快滚……” 温柔一听,眼圈一下子红了,委屈的像没吃到萝卜的兔子。 父亲极少严厉的斥责自己,更从没用过“滚”这个字。 此刻,她满肚子憋屈,打心里不痛快。 “滚就滚!” 话音一落,温柔腾身一个起落,跳上围墙,又一记纵掠,跳下墙头。 温晚眼瞅女儿身影消失,无奈的放下手,又跺了跺脚道:冤家,真是冤家。都是我造的孽…… 温和道:晚哥,你何苦发那么大脾气?柔儿性子犟,好脸面,嘴上有时没轻重,你说两句就罢了。 温晚语重心长的说:她不小了!可除了闯祸闹事,瞎闹胡为,还能干什么? 温和道:可你的话太重了! 谢知举很识趣,恭恭敬敬的道:大人,下官亦不打扰你,先行告退。 温晚稳了稳情绪道:谢提刑,方才是我失态!你先请便,前面嘱咐的几件事,务必多费心,莫要再出岔子。 “下官明白,定尽力办好!” 谢知举一走,温晚对温和道:让伶真跟着柔儿,洛阳的形势复杂,我怕她一使性子,会出意外。 温和没有回应。 因为,他已经不在花园内,只剩下温晚略显落寞的身影,以及那株孤独的梨树。 “唉……” 蓦然,一声长叹后,树叶犹如雪片般纷纷飘落而下。 话说温柔,她飞出园子,掠过几间房屋,回到自己的闺房。 回房是为何出走。 她翻箱倒柜,挑了几件换洗衣服,拿了两锭大银,一块小金元宝,裹成包袱背在身后,又提着星星刀步出屋子。 温柔决定再次离家出走,闯荡江湖。 侠客闯江湖,缺不得两样东西:兵器和银子。 她出了温府,直奔喧闹繁华的南坊,打算去南码头坐船,走洛水至黄河,然后经汾水北上去河东路。 她要去投奔组织,寻大哥沈虎禅。 自己本就是“七大寇”一员,好久没和大伙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陈老板,狗狗,幸不辱命亦是许久未见。 温柔想想,还是与他们在一起开心自在,无拘无束。 虽然很危险,但那才叫江湖。 她可是天下武功第一,胆气第一,才智第一,美貌第一,义气第一的女侠。 她不在江湖,正义谁来主持? 公理谁来守护? 恶人谁来惩治? 江湖没了自己,肯定是要翻了江,倒了湖,会乱套的。 才不要像只金丝雀一样,关在洛阳这座鸟笼子里。 她要重出江湖。 找不到沈老大,就去找小石头,找不到小石头,就去京城找“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那帮好哥们,好姐妹们。 江湖之大,岂会没有温大女侠容身之所? 必须有! 再不行,就去投奔师傅红袖神尼。 她老人家肯定会收留。 温柔已有一股脑的计划,无论哪个计划,目的相同:离开洛阳。 去南码头,需经“皇马大道”。 街面宽敞且热闹,两边酒楼商铺林立,还有许多做小买卖的摊贩。 “糖葫芦,卖糖葫芦!又甜又好吃的糖葫芦,五文钱一串。全洛阳最好的糖葫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赶紧回头再来过。” 温柔闻声侧目一瞅,发现一根草把架子上,插满了血红透明的糖葫芦。那一串串诱人的糖葫芦亮晶晶的,散发着甜美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她心中余忿未消,正巧吃一串糖葫芦舒缓舒缓。于是快步上前,一伸手就抽出一根最大的糖葫芦,张嘴就咬掉一颗。 “你什么意思?怎么抢我东西?” 温柔又吃下第二颗,嚼着津津有味时,忽又闻声:你聋啦?说你呢,干嘛抢我糖葫芦? 她斜睨一眼,瞥见有名紧挨自己的黄裳女子,正冲着她问话。 这女子年纪与自己相仿,模样也生得极为标致。尤其是那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将她衬托得犹如一朵绽放的黄玫瑰,娇艳欲滴,明艳动人。 而她白皙的瓜子脸,又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玫瑰,红唇内两颗雪亮的兔子门牙,宛似两粒洁白的小贝壳。 关键,她腰后亦有柄又轻又薄的刀,比温柔的星星刀稍长一点。 “你在问我话吗?” 黄裳女子道:废话!当然是问你。 温柔不禁奇怪,反问:我又不认识你,与我搭话作甚? 黄裳女子薄眉一挑,嗔怒道:谁要认得你。你手里这串糖葫芦是我的,本小姐付过钱了。 温柔瞅了瞅糖葫芦,问道:你的? 黄裳女子理直气壮道:我的。 温柔又问摊主:她给过钱了? 摊主道:嗯,这位姑娘确实付过账了。 温柔随即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往黄裳女子手里一塞:给你!给你!算我请你吃,行了吧? 温柔一边说,一边摸了十文钱递给老板道:你把钱还她,我再买一串。 说完,她又抽一根糖葫芦,正转身要走。 “啪”的一记清响,温柔顿感脸颊火辣辣的,又烫又疼又麻,眼前隐约闪烁着十几个小金星。 自己居然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自小到大,家里人将自己捧在手心里,从没挨过打。即使后来行走江湖,吃过一些苦头,也没有这般当街,当众出过丑。 “你敢打本小姐!” 黄裳女子啐道:呸,你也好意思称本小姐?抢别人东西,你配吗? 温柔瞬间炸毛,直接把糖葫芦往对方的脸上甩去。 黄裳女子轻巧的侧首一让,扔了个空。 温柔见没有击中,叱道:好你个疯婆娘,原来是练家子。正赶上本小姐有气没地方撒,今日算你倒霉,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哎哟喂!你教训本小姐,说什么大话呢?出门照没照镜子,自己长了张猪嘴,没看清吗?竟说蠢话!” 温柔气得面颊通红,飞起一脚踢向黄裳女子。 对方亦不示弱,灵巧的转身避过,绕到温柔身侧,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拍过去。 温柔前面没有防备,这次哪能再吃亏。 她施展轻功,跃起侧翻到对方头顶,同时手臂凌空下捞,手掌回兜,要打回黄裳女子一巴掌。 黄裳女子一惊,未料温柔身法如此之快,如此之轻,如此之柔,甚至如此之优美。 她旋即身子下蹲,贴地往前一掠,温柔的指尖险险滑过她的云鬓,勾走七八根青丝。 黄裳女子长身而起,旋即手已握住腰后的刀柄。 “没瞧出来,轻功还不错!差点着了你的道!” 温柔飘然落地,轻的像一片棉絮,使得黄裳女子心中一凛。 “怕了吧!本小姐可不止轻功了得。” 黄裳女子瞄了瞄温柔的刀,冷笑道:那就拔刀吧,本小姐来领教一下你的刀法,可别使得像猪一样笨。 温柔不屑道:你的刀也别藏着,本小姐要赢的你心服口服,然后给我磕头赔罪。 黄裳女子锵然拔刀,刀光惊的路人纷纷避开,卖糖葫芦的摊主吓得,将草把子一扔,撒腿就跑。 刀光绚烂的,仿佛能使人失魂。 第445章 起承转合 街面上一露铁器,行人们惊呼声起,纷纷吓得避之不及,唯独混乱中有人隐约唤道:失魂刀。 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仿佛“失魂刀”三个字,是一记轻快惬意的刀声,从混乱的人堆里斩出。 “失魂刀法”是习家世代相传的刀法,前唐时期,由独行刀客习豫楚所创,凭此刀法屡挫强敌,威震中原。 后传三代至习祈堂手里,便开宗立派建立习家庄,成为两河境内的武林世家。 刀法传承至第九代,到了大侠习奔龙手上时,已炉火纯青,继续发扬光大。习家庄可谓达到巅峰,不但人多势众,且声誉远播。 而习奔龙不仅是刀法名家,还是铸刀好手。其费煞苦心,铸造了一柄“碎梦刀”,能将“失魂刀法”的威力十倍发挥。 凡中刀者,无论伤势多轻,都失去战斗能力,在伤口未愈合前,一个时辰内不得运功,否则血流不止,枯竭而亡。 所谓盛极而衰,自习奔龙去世,习家逐渐势微,风光不可同日而语。 习家庄又遭唐门密谋窥窃,自习笑风死后,由其弟习秋崖接任,黄裳女子会使“失魂刀法”,自然是习家三小姐习玫红。 她来洛阳,并非游玩,而是寻人。 冷血赴洛阳协助追命办案,习玫红得知后,吵着闹着要一同跟来。 但此行危险重重,冷血担心习玫红安全,故不告而别,提前从京城出发。 习玫红去“大楼”扑空,以她的脾气,岂肯就此作罢。 她与温柔皆身出名门,均是正牌大小姐,许多地方颇为相似。譬如:爱出风头,喜欢冒险,凭着自己性子来,做事欠考虑,不计后果…… 于是,习玫红立即出发,去追冷血。但一路兼程,并未发现冷血等人踪迹,刚进城恰遇负气离家的温柔,两人引起冲突。 习玫红亮刀示威,温柔岂肯服软,右手正欲拔刀时,被一只手掌轻轻按住。 温柔先是一愣,旋即失声道:伶真姐,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的习玫红陡然一惊,制止温柔抽刀的人,竟是名白衣女子。 只见,她满头银发披肩,不掺杂一根黑丝,眼眸似墨点金,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纤纤素手,亦无血色,腕上套着一副和田白玉手镯,宛若冰山雪女一般。 很冷。 且神秘。 温晚坐镇洛阳,麾下猛将如云,并有八大“老字号”高手助阵:“天残地缺”温壬平、温子平,“天涯海角”温文、温和,“飞禽走兽”温而立、温不惑,“起承转合”温放白、温伶真。 府内“左辅”、“右弼”由外姓高手,慕容流云和上官风雨担当。 另外还有:“毒童”温渡人、“毒女”温袭人,“不治郎中”温不救,管家公“声色犬马”温热,管家婆“歌舞升平”陈三姑。 银发白衣女子,正是温伶真。 她比温柔大个四五岁,隶属专门制毒的“小字号”,与藏毒着称的“大字号”中温放白,并称“起、承、转、合”。 分别代表四种制毒、藏毒手法:起毒平直、承毒春容、转毒变化、合毒渊永。 “别在街上闹事,赶紧跟我回府!” 温柔一脸不情愿,满心不欢喜道:我才不回去!肯定是爹让你来的。叫我滚的人是他,干嘛又来找我?他拿我当做什么? 温伶真道:温老大是随口气话,并非真要赶你走。 温柔道:他前面吼人的架势,那岂止是气话?分明是嫌弃我,厌恶我,说的句句心里话。 温伶真微微叹息,面色更加苍寒,几乎没有表情。像覆盖了一层冰霜,冻结住所有神态。 “你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温柔道:我已经大了!可以替自己拿主意,不用你们操心。想做什么不需要你们干涉。 习玫红见状,冷笑道:蠢东西,原来你是偷跑出来的,怪不得呢? 温柔一听,反问:怪不得什么? 习玫红挑了挑细眉,阴阳怪气的说:圈养的猪,果然比散养的要笨。赶紧回圈舍里老实待着,别出来丢人现眼!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刻薄精,本小姐今日定饶不了你。” 习玫红挑衅道:来呀!谁怕谁啊? “够了!” 温伶真一声冷叱,眼睛瞪向对面,目光如两把钩子,狠狠搭在习玫红的肩膀上。 “前面的事,我瞧的清楚。她抢你东西是她不对。但你动手打她一巴掌,算是扯平,你已占得大便宜。为何还要出口伤人,恶语相加?” 习玫红上下打量温伶真,将刀横在胸前道:你是谁?这是我和她的事,不用别人管闲事,马上退开,莫要自讨没趣。 温柔怒嗔道:刻薄精,咱们单打独斗,谁怕谁是小狗。伶真姐,你别插手此事,待我先好好教训她一番再说。 习玫红摇了摇头,嘴里啧啧道:你又开始犯蠢了!一个老太婆能帮到你,简直是笑话! 忽地,“锵”的一响,刀芒遽亮。 温伶真尾指捺在星星刀鞘的吞口,刀身居然一颤,脱鞘滑出,刀柄径直飞撞习玫红。 这一记猝然攻袭,毫无征兆,手法亦是出其不意,非常巧妙。手指轻轻一按,便以内力将刀反向震出。 习玫红遂惊,反应也快,立刀竖格。 “铮”的一记,星星刀柄撞在刀上,发出激鸣弹向半空,习玫红则被震得花容失色,身形踉跄,往后连退几步。 温伶真白影一晃欺近身前,伸手空中一抄,抓住下坠的星星刀,翻腕一转,以刀背攻出一刀。 习玫红还没站稳,刀光已然迫近,眼前顿觉白茫茫一片。 刀亮。 如霜。 衣白。 胜雪。 一时间,习玫红已分不清刀影或是人影,亦不知如何应接这一刀。 她擅长“失魂刀法”,反而此刻她似丢了魂,丧失战斗能力。 温伶真以刀柄突袭,刀背反攻,显然无意痛下杀手,但出手并不轻。 至少,习玫红打过温柔耳光,辱骂过自己,骂的还是一句难听的“老太婆”。 她是打算让对方吃点苦头。 倘若习玫红硬挨一记,绝对比温柔那一巴掌要难受的多,吃痛的紧,甚至会受内伤。 幸好,刚才习玫红亮刀时,围观群众里说出“失魂刀”的人救了她。 此人早就认出习玫红,只是不主动现身。待她陷入险境,方才出手相救。 他飞身前掠,抬腿出脚,足尖蹴踢星星刀,动作全在一瞬间完成。 他身法难以用快慢形容,腿法更是匪夷所思。 敢用脚去接星星刀,控刀之人还是温伶真,洛阳城里真找不出几个,肯救习玫红而去得罪“老字号”的只有一人。 追命。 偏偏他在场。 他并不想招惹“老字号”,但习玫红不得不救。 因为,冷血绝不希望她有事。 追命是师哥,师弟的事不能袖手旁观。 何况,习玫红一向对追命很崇拜,赞赏他洒脱不羁,笑看风云的性格。有时,比古板的冷血幽默风趣多了。 无情太孤傲,铁手太厚道,冷血太执拗,三人过得太累。 他们不及追命看得开,想得穿,活得通透,过得潇洒。 追命飞身拦踢,温伶真立即收刀,倒掠至温柔身边,“刷”的一下星星刀回到鞘里。 习玫红惊惶间,看见熟悉的身影,激动的喊出声来:崔师哥,是你,真是你!吓死我了…… 温伶真依然没有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似乎无论是谁,都无法令其动容。 除非是他。 温放白。 可是,他如今转投“千叶山庄”,成为葛家的座上嘉宾,得力干将,皆因一个女人。 葛玲玲。 此事,对温伶真打击甚深,半月内她一头乌黑秀发,竟全部转成白头,性情亦变得冰冷如霜。 温柔也认识追命。 她在京城的那段时光,与四大名捕打过照面。从开始对他们排斥,有误解,转而心生敬佩之意。 “崔捕头!你认得我否?” 追命微笑,点头道:温柔大小姐,崔某岂会不认得。 温柔道:当年,我在温老板客栈被人掳走,你后来专程找过我,这个事我得好好谢谢你,却苦无机会。 追命道:可惜当时没帮上忙,被对方引走追错方向,并没将你救出来。此事不必再提,更不必言谢! 习玫红见情形,抢话道:崔师哥,你认识蠢东西? 追命摆手道:你嘴下留情,莫要胡说。她是“小寒山燕”,温晚大人的独女温柔,我们在开封府有过几面之缘。 “她是温柔?”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眼神直瞪瞪的。 温柔白了她一眼:我就是温女侠,金风细雨楼台柱子,苏师哥是我大师兄。“七大寇”成员,我老大可是“禅刀”沈大哥。家师乃“小寒山派”掌门红袖神尼,我是象鼻塔元老,发梦二党的故交,桃花社有拜把子兄弟,好汉社有哥们,小雷门、连云寨、碎云渊、神威镖局都是朋友……江湖上哪个不给我三分薄面,七分情面。 她越说越来劲,越讲越得意,张口便滔滔不绝,把五湖四海都挨个报上一遍。 唯独不提她是温晚的女儿。 习玫红并不买账,亦不搭理温柔,只拉着追命问道:崔师哥,我问你个事! 追命道:何事? 习玫红道:你看见冷血那根木头没?他比我早一天从京城出发,按理说该到洛阳了。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追命一听,脸色倏变道:冷师弟并没来找我,但我正要去找他。 习玫红一怔,追问:他人在哪里? 追命道:洛阳城南的油麻地。 习玫红想了想道:这木头脚程那么慢,比我早走,居然还没到洛阳城。 追命神色严峻道:不,他出事了! “什么?” 第446章 石头去哪了? 听闻冷血出事,习玫红心头紧揪,粉靥煞是难看,真似失魂落魄般。 “那木头咋了?出了什么事?” 追命即道:说是四师弟办案时,与人发生械斗,受伤不轻。我也是刚从提刑衙门收到消息,事情详情还有待核实,故正要去油麻地走一遭,恰巧在这里遇上你。 习玫红听罢,连连顿足道:这木头总不让人省心!崔师哥,咱们赶紧出城吧! 追命劝慰道:你亦别急!四师弟向来坚韧刚硬,每次总能绝境逢生,我料其并无大碍。 他想让习玫红别着急,故嘴上这般说辞,其实心里很担心师弟。 而温柔是个会来事,凑热闹的主。 她未及细想,便脱口道:冷捕头有事,我非得去瞧瞧。 “你?”习玫红侧首斜瞟温柔:这事与你无关,轮不到你去。 温柔反瞪一眼,好整以暇道:谁说没关系?我爹爹身为洛阳地界的父母官,地方上的事,他可是说一不二,岂会帮不上忙? 习玫红听完,神情不屑一顾:我们并非洛阳人士,不劳你们姓温的瞎操心,有功夫先管好自己吧。 温柔嗔道:你这人真刻薄,为何好心当成驴肝肺,简直不可理喻,本女侠是真心想帮冷捕头,懂吗? 习玫红回答的斩钉截铁:不懂!也不用你帮! “刻薄精,你……” 追命截声道:温大小姐,依崔某之见,你还是别去为好!油麻地属于妙手堂管辖地盘,目前案情尚不明晰,事发地恐有危险。你千金之躯深入险地,温大人亦难放心。 温柔道:什么妙手堂,我看叫黑手堂还差不多,回百应这大坏蛋,亦不知干了多少桩伤天害理的勾当,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对呀!”习玫红语气略带嘲讽:就是这么个大恶棍,某些当官的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放任其作恶,还自称是父母官!坏人抓了没?恶势力打了没?替百姓申冤做主了没? 温柔顿时火气上涌,叱道:刻薄精,你再敢侮辱爹爹,我非割你舌头不可。 追命见状,厉声道:都少说两句!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说完,他的眼睛望向温伶真。 温伶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被一层冰冷彻骨的寒霜所覆盖,难以看清心思。 她的眼神冷漠,宛如冬日里冻结的湖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小姐,跟我回府去!” 温柔道:我不回! 温伶真已然转身,边走边说:走,别逼我带你回去,我不想那么做。但温老大已发话,不得不照办。 她对冷血和妙手堂的事漠不关心,只想着带温柔回府,且用命令的口气。 温柔蹙紧眉头,心忖要在温伶真眼皮底下溜走,难如登天。她是爹爹的忠诚部下,既领命前来,自然要带自己回去复命才行,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且,温伶真自从温放白离开后,性格变得古怪孤冷,不易亲近,行事决绝。 她可不好说话。 更难惹。 她不会像爹爹,两位叔叔那般宠爱自己,忍耐自己,纵容自己。 倘若与其对着干,肯定没好果子吃。 温柔心念至此,只得作罢,朝习玫红气呼呼的瞪了一眼:刻薄精,你等着!本女侠迟早与你算算今日的账。 习玫红故意捧着左脸颊,阴阳怪气道:好啊,我等着!下次别再挨巴掌了,怪疼的!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脸疼,而是打得本小姐手心怪疼的。 一说完,她便“扑哧”笑起来,笑声里尽显调侃,戏谑,幸灾乐祸的意味。 “死刻薄精,咱们这笔账,且先记下,下趟本女侠必双倍奉还。” “随时领教!” 温柔紧咬薄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身跟上温伶真。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犹如一只白天鹅后面紧跟的小鸭。 追命目送二人走远,又瞅了瞅习玫红,无奈的轻轻摇首,微微叹息。 习玫红问:崔师哥,你咋了? 追命苦笑道:没事,没事! 他内心默默念叨:女人啊女人,真麻烦啊…… 追命吹响一记哨音,有人忽从街边胡同里出来,双手各牵一匹马。 牵马的人习玫红也认得,是京城刑部的捕快灰耳,归无情指挥。 他与追命是一道的,都要赶赴油麻地,偏偏遇到温柔与习玫红吵架。 “灰耳,你怎么也到洛阳了?” 灰耳挠了挠右耳道:大捕头派我来洛阳捎信,目下三爷又缺人手,我便留下来帮忙。 他的右耳很普通,左耳却戴着一只灰色皮耳套,就像长了一对阴阳耳。 其实,他本姓尤,叫尤占江。早年办案时左耳受伤缺损,只残留耳根一段,只得戴上耳套。 故而,六扇门里大家管他叫“灰耳”,本来与另一名捕快“沙尘”同组。 可叹,沙尘在“名利圈”死于雷怖刀下,使其失去好搭档。 追命问:你可有骑马来? 习玫红答:有,马在城门口的马厩里喂草料。 追命点头道:油麻地距洛阳城有些路程,快的话也要天黑才能到,咱们事不宜迟,赶紧上路吧! 于是,三人出城一路飞驰,马不停蹄,在傍晚时分到达油麻地。 谢知举比追命三人先到一步,同来的还有副捕头赵金寒,以及四十名提刑司捕快。 捕快们见追命来了,立刻上前带路,即使事发已有两日,空气中仍有血腥味和尸气。 妙手堂分堂的大门外,围着不少当地村民,有二十多名捕快警戒。 只见,一具具死尸排列平躺,粗算一下,足有两百多人。 这种数量的伤亡,令追命不禁眉心紧锁,暗忖此案重大,事情不简单。 习玫红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且被血腥味一熏,脸色倏然有些惊惧不安。 灰耳目力极强,即使天色已暗,还是分辨出一些端倪。 “三爷,你快瞧!这些尸首似乎有妙手堂的人,还有……还有……” 他欲言又止,耸了耸右耳。 这是灰耳的习惯动作,一旦话说不下去,便会不自觉的耸耳朵。 追命道:你是想说还有官府的人,对不对? 灰耳“嗯”声道:这里至少有一半是军队以及仪仗队的随护,而且有些人的装束,腰牌是京师官署的。 追命想了想道:看来提刑司的消息不假,果然是陈化的队伍,他们怎么会牵扯进来?四师弟又为何招惹妙手堂?陈化到底是怎么死的? 习玫红好奇发问:陈化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灰耳道:陈化比坏人还坏,比恶人更恶,官却做的很大的人。他乃王黼麾下最倚重的四名亲信,已是正四品官职,为人阴险狠毒,专为王黼效力。清除异己,栽赃嫁祸,陷害忠良,搜刮盘剥,奸淫掳掠样样精通,可谓坏事做尽,大家都叫他“化骨龙”。 追命肃然道:这陈化曾是“四分半坛”神君,后来投靠王黼,甘做鹰犬。确实十恶不赦,恶贯满盈。 “死的好!” 习玫红拍手称快道:此等禽兽,该下地狱才是。 一名捕快道:三爷,谢大人与冷四爷都在里面,你快随卑职进去吧。 “黄泉阁”、“奈何堂”、“三生厅”到处皆是血迹与残肢,而后院内又摆放着三十六具尸体。 这次追命的脸色亦凝重起来,不由道:反三十六天罡。 灰耳愕道:我的天啊!连他们都折了,这谁下的手? 追命摇头道:不是全部,因为有一具尸体是陈化本人,所以三十六天罡中有一人或逃,或藏,或死在他处。 说完,他手指向最前头一具尸首,死者骨瘦如柴,胸膛被贯穿,留下个大血洞。 “我见过陈化两面,这便是他。” 灰耳神色严峻道:陈化武功已属一流,反三十六天罡个个身手不凡,能将其全歼,得多可怕的实力。 习玫红道:这还用想,肯定是那木头干的。 灰耳不解,反问:木头是谁? 习玫红撇了撇嘴道:木头就是你的冷四爷。 “啊?冷四爷啥时成木头了?他也不像木头啊?” 习玫红嗔道:说了你也不明白,问那么多干嘛?这木头武功可比脑瓜强多了!一定是他为民除害。 “不!”追命道:冷师弟确实很强,但仅凭他一人之力,断然招架不住“反三十六天罡”群殴,何况还有陈化。 习玫红怔住,又问:崔师哥,这三十六天罡真有那么厉害? 追命应声道:即使我亦不能取胜,唯有与冷师弟联手,方有把握。 灰耳又开始挠耳朵:这就奇了! 追命道:你们看,这些尸体有的是中剑身亡,但有许多人的伤口是炸伤,分明是极恐怖的火器所致,冷师弟不会有这种武器。 习玫红道:难不成是雷家的人? 追命忖道:不像。洛阳并非雷家势力范围,雷门更没理由与王黼的手下起冲突。雷郁一向是示好东南王朱勔,朱勔又是出了名的不倒翁,与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蔡攸,李彦皆有来往,暗通款曲,朋比为奸,他不会得罪王黼。 灰耳道:莫非是小雷门?雷卷可是处处与朝中奸党为敌。 追命道:也不像!小雷门盘踞京畿,与金风细雨楼遥相呼应,互相支援,没有太多力量涉足洛阳。关键,雷卷近来病情愈发严重,极少露面,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行动。 习玫红玫瑰花似的鹅蛋脸上,写满了疑惑与忧虑。 此时,谢知举得到捕快禀报,立刻出来相迎。 “三爷,你总算来了!下官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 追命揖手道:参见谢大人。 谢知举忙道:咱们免去这等虚礼可好?我这官都当不了几天,弄不好日后,三爷要去牢里看我。 追命道:大人说笑了! “没说笑!眼下形势越来越糟糕,事情越闹越大,死的人越来越多,提刑司难辞其咎,我身为主掌更是罪加一等。” 习玫红凑近谢知举问:我问你,冷血人呢? 谢知举一愣,打量眼前人,问道:这位姑娘是? 习玫红一跺脚道: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反问我?冷血到底在哪? 追命脸色一沉,责备道:不可对谢大人无礼。 谢知举还是不明白,嗫嚅道:姑娘是问冷捕头的事啊?他在屋里…… 他说到一半,习玫红已纵身掠向屋子。 谢知觉微微一怔,不明其身份,正欲阻拦。 追命摆手道:谢大人勿惊!让她去吧,没事的。 谢知举狐疑问:这位姑娘什么来历? 追命笑道:她是冷师弟的红颜知己。 灰耳插话道:马上就不是红颜知己,要当冷四爷老婆了。 谢知举迟疑一会,立即放声大笑。 “好,甚好!这姑娘性子,倒是与冷捕头有些相似,真是般配的很啊!” 追命含笑不语。 从院外急匆匆进来二人,一人是赵金寒,另一个则是汤小圆。 他们刚从留庄回来,奉命去那善后刘灿容家的案子,以及负责“玉玲珑”的事。 不过,他们带回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玉玲珑不见了! 第447章 开战在即 夜色萧瑟,月冷如钩。 妙手堂总部,万胜厅。 “玉玲珑”宛若一位羞涩的处女,亭亭玉立在大厅中央,光滑如玉的石体泛着莹润、温静、婉约的光泽,使得厅内无灯自明,无光犹亮。 这块神奇的石头,灵气袅袅,神光熠熠,似乎蕴含着特殊的生命力,令观者称奇。 “掌灯!” 倏地,万胜厅灯火通明,光彩夺目,立时将石体散发的光芒所掩压。 玉玲珑似乎有所感应,缓缓收敛着灵气与神奇,逐渐恢复平常。 回百应照旧倚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像一头蹲伏草原的雄狮,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老半天才眨动一下。 厅内安静的渗人,在回百应没开口前,没有人敢出声。甚至连喘气都是很轻、很缓,间隔很久。 好像大家生怕打扰到他,或是大家就很怕他。 “不错!” 回百应兀自嘀咕一句,手掌在刻满蝠纹图案的扶手上来回搓揉,仿佛那是具娇嫩少女的胴体,使其忍不住去挤捏。 他这句“不错”,有两层含义。 第一,指东西不错。 尽管,玉玲珑仅是块石头,但属世间罕有,独一无二。 即使,回百应对花石毫无兴趣,都忍不住欣赏了好一阵。 况且,这东西可是王黼进献皇帝的寿礼,绝非凡品,其意义重大,所带来的价值难以估量。 王黼献宝意欲争宠,稳固其朝中地位。 他的位子稳了,回百应的野心才能实现。 第二,指事情办得不错。 办事的人正在厅内,也是去与陈化接洽的林乃罪。 “留庄”事发,很快便有妙手堂弟子通风报信,将冷血的动向禀报林乃罪。 事实上,他一直滞留“油麻地”未走,密切关注“玉玲珑”是否运到陈化那里。 他一向的办事风格是:谨慎,再谨慎。 收到消息后,林乃罪并没调动人手去驰援分堂,反而带队直扑留庄,将“玉玲珑”从池塘里打捞出来,并装车拉回总堂。 他的举措,回百应非常满意。 陈化一死,林乃罪也很满意。 他知道,这件事自己办成了,更办对了。 “玉玲珑”比陈化重要。 他认为换作回百应,王黼也会这么想。 陈化有许多人可替代,“玉玲珑”却无可替代。 林乃罪内心沾沾自喜,脸上却波澜不惊,亦无悦色,表现的七分恭顺,三分谦卑。 他低着头,垂着手,默默地等。 等回百应的赞赏。 “念念,你弟弟事情办的很好!我该如何奖赏他呢?” 念念是回百应的正室,但非发妻。 他首任妻子叫林礼礼,林念念与林乃罪是她的亲妹妹、亲弟弟。 如果说,世上有回百应绝对信任之人,那一定是林礼礼。 可惜,林礼礼染病离世,回百应便娶其妹妹林念念续弦,对其一如既往,给予信任与管家权力。 林念念心思细敏,做事稳当,关键对回百应死心塌地。妙手堂三分之二的钱财由她掌管,且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甚至,回百应要讨姨太太,她都会亲自过问把关,尽心安排。 能做到这点的女人不多。 林念念做到,且做的很突出。 仿佛她有股痴劲,只忠于回百应,心里只有回百应。 “他仗着有点小聪明,小运气罢了!替妙手堂办事是他当为之举,谈何赏赐?” 林乃罪翻了翻三白眼,没有看向说话之人。 他已知是谁,这嗓音自己再熟悉不过,亦是最不愿听见的。 “痴狼”林念念。 她长相并不出众,五官生得普通,身材亦很平常,皮肤发黄。尤其嘴巴很大,嘴唇又厚。像张蛤蟆嘴,一张口咧开下半边面孔,几乎看不见脸颊。 回百应道:他可是你亲弟弟,你不维护也就罢了,为何还这般苛求? 林念念笑道:他既加入妙手堂,首先是你的部下,然后才是我弟弟。如果他犯错,我亦不会认他这个弟弟。 她嗓音很尖,中气十足,像头嗷嗷狂嚎的母狼。 回百应寻思一会,瞅了瞅林乃罪道:按妙手堂的规矩嘛,有功该赏,有过必惩。该赏他,我不能坏了规矩! 林乃罪依然低着头,脸上已有笑意。 回百应一旦开口,这奖励自然跑不掉。 林念念站在椅背后,双手搭在回百应宽阔如山峰的肩膀上,轻轻的按揉着。 “堂里规矩自然不能坏,只是赏得太重,以后规矩便难做了。规矩若难以实行,便不成规矩。” “哦?”回百应一怔,发问:说说看! 林念念边揉肩,便有条不紊道:倘若你今日重赏他,日后其他人立的功更大,是不是要赏得更重?再有更大,更多的功怎么办,难不成价码一提再提?堂里的开支有多大,你清楚吗?总堂、六大分堂,三十七处档口,四五千兄弟。算上外围分路、旁系、下线、随便掰指一算就是上万张嘴等着银子吃饭。另外打点官府,置办兵器,招揽人才,收买对手,又是多少花销,你有数吗?妙手堂是家大业大,有的是银子。纵是金山,也经不起折腾,好比百响挥霍掉多少银子,你这当哥哥心里没本帐吗? 林念念故意提到回百响,有意敲打回百应。 回百响无疑是个坏规矩的人。 这话独她敢说。 她说才管用。 回百应肯听。 林乃罪心里暗骂林念念,回百应则耸动眉毛,眼神闪烁,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 林念念忖道:我的意思是适可而止,量力而行,论功行赏。上面留出余地,以后奖赏起来宽裕些,一来不坏规矩,二来有利于收支平衡,三来以示公平,免得外人说你任人唯亲,肥水独流自家田。 这一番话,回百应听进去了,随即陷入沉思。 他心知林念念与林乃罪向来不睦,一方确实办了件大事,一方说法也不无道理。 “姐,这赏赐我可以不要!但话要说明白,替总堂主效力,乃理所应当,心甘情愿。为的是妙手堂兴旺发达,称霸武林,而非为一己私利,别把我看的如此不堪。” 林念念手指移开,不禁抚掌道:好啊!你亲口说不要的,我可没逼你。这么一来,主动放弃不算坏规矩,你有此番话,姐姐甚为欣慰,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林乃罪牙关紧咬,咯咯作声。 “好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回头我们私下聊。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林乃罪听罢,心里稍安,揖手告退。 待他走后,回百应一伸手,林念念已被拉到他膝上。他左臂兜住其后背,手掌探入林念念衣襟里,用力搓揉她的胸脯,眼眶里喷发出淫邪的目光。 “你干嘛!疼啊!” 回百应呼吸急促,沉声道:干嘛?当然是干你!一会让你更疼! “你属狗的啊?也不能在这里啊!” 回百应右手捏住林念念的脸,邪笑道:老子就是要在这里干你!你不答应?不愿意?或是不想要? 林念念没有反抗,用手勾住回百应的脖子,将脸凑近他。 她的呼吸也变乱,心跳变快,浑身像着了火似的滚烫。 倏地,厅外有脚步声,同时有人说道:大哥,大哥! 偏巧,回百响来了。 又是一个林念念的死对头。 回百应嘴里咕哝一句:草。 说罢,他又背靠太师椅,林念念则起身,站在其身后整理衣服。 回百响一进入大厅,便瞥见林念念,顿时脸色一寒,心情颇为不爽。 “参见大哥!”回百响向林念念,不情愿道:见过大嫂! 林念念微微点头,没说话。 她脸上却没好脸色。 回百应冷冷道:你来干嘛? “我带个人来见大哥。” 与回百响一起来的,还有名手拄青鳞铁杖的人。 那人揖手道:在下皇甫云,见过回总堂主! “皇甫云……”回百应想了想,又问:你是王相公的人? 皇甫云答:正是。 回百应问:你是和陈化一道来的? 皇甫云答:不错。 回百应道:陈化死了,你可知晓? 皇甫云答:知道!但我还活着。 回百应继续问:你来妙手堂作甚? 皇甫云答:当然是为王相公的事。 说完,他的目光移到“玉玲珑”上,不禁问道:这便是王相爷要的东西吧? 回百应顿了顿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皇甫云恭敬道:回总堂主,请别误会!在下并非来索要,而是确定石头是否完好,别无他意。 “哦?你真的别无他意?” 皇甫云一笑,笑的云淡风轻。 回百响插话道:大哥,咱们马上要与别人开战。正好以皇甫先生的身手,能助妙手堂一臂之力。 回百应思索片刻道:你是“九大鬼”之一,左千震是你师父! 皇甫云含笑颔首。 回百应道:倒是号人物!你是来投靠妙手堂的? 皇甫云答:在下是王相公的人,岂能一仆二主,脚踩两条船。 “草,那还说个屁!” 皇甫云道:我是王相公的人,不代表我不能帮助回总堂主。 回百应道:你这种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帮人。 皇甫云道:在下只求回总堂主日后能拉我一把。 “我如何帮你?” 皇甫云道:我助妙手堂事成之后,回总堂主将“玉玲珑”送至京城,请在王相公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即可。 回百应反问:就那么简单? 皇甫云点头道:在下不敢奢望太多,仅此足矣。 “大哥,此事对双方有益,我看可行!” 林念念也道:多份力量,多分胜算!“九大鬼”的实力,不是旁人可比。 说着,林念念眼睛十分轻蔑的瞟向回百响,似乎话里所指之人就是他。 回百应忽然干笑一声,接着又是一声,然后指向皇甫云:这块石头由你护送回去可好? 皇甫云一愕,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回总堂主,此话当真?” 回百应道:陈化已死,他的位子你想不想取而代之? 皇甫云脱口而出道:想! 回百应又道:那我成全你,送份富贵给你可好?你亲自护送石头回京,这功劳不言而喻,王相公定重重有赏,正好有陈化的空缺,你岂不坐享其成? 皇甫云暗喜,笑容却很淡定。 “多谢回总堂主,在下记下这份恩情。” 回百应道:要谢我,就杀光阻碍我的人。以后待你上位,我们还有许多合作机会。 皇甫云笑容依然如一片云,可笑意变得阴冷。 “回总堂主,打算何时动手?” 回百应道:三天之后。 回百响一怔,即问:大哥,是不是仓促了些? 回百应道:池日丽都不觉得仓促,我还要等到何时? 第448章 洛阳四公子 车轮滚滚,泥路上留下两道笔直的车辙印,像两串长长的泪痕。 习玫红将熟睡中的小虫轻轻放平,又把一件绒袄盖在她身上,顺便轻抚一下小虫脸颊,唇角不禁牵起,幽幽叹息。 “真是苦命孩子!” 小虫亲人皆殁,孤苦伶仃,将来依靠谁去? 习玫红从冷血那得悉小虫身世,以及后来的遭遇,不免心生怜悯。忽觉世道不公,人心不古,顿感惆怅。 她掀起车帘,嗖嗖的冷风钻入车内,使酣睡中的小虫兀然哆嗦一下。 习玫红赶紧探出身子,放下车帘,拍了拍驾车的汤小圆。 “哎哟!三小姐,你手脚轻点,疼啊!” 习玫红嗔道:疼你个头!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喊疼,害不害臊? 汤小圆单手执辔,撇嘴道:我可是伤号,小命差点就交代在油麻地,右手现在还疼得紧嘞! 习玫红瞥了瞥绑着绷带的手臂:右手又没断掉,卖什么惨?你瞧瞧人家老乌,同样受了伤,就比你硬气得多。 汤小圆道:他才对付几个人?要不是我挡住十几个高手,替其解围,老乌早就嗝屁了好吧! “就凭你?挡住十几名好手?” 汤小圆嘿嘿一笑:可不就是嘛! “吹牛!” 说完,习玫红举目前眺,老乌与灰耳带十几名捕快,押着数名陈化的随从,走在前头。 马车后,是赵金寒领着一队捕快殿后,并有一辆装载棺椁的太平车。这是温晚特意嘱咐谢知举,要将陈化遗骸妥善收殓,运回洛阳城。 队伍最前头,谢知举居中,追命与冷血分列左右两侧,三人并骑。 冷血的伤,远比老乌与汤小圆要重。自“留庄”至小虫家,又到“妙手堂”分堂,来回奔波,连场恶战,屡挫强敌。 他的战力,遇强则强。 他的斗志,愈战愈勇。 他的毅力,犹如磐石。 他的信念,生生不息。 无论是逆境,险境,或是绝境,冷血总能爆发惊人的潜力,置死地而后生。 追命则不然。 他的江湖,既是有酒有歌的刀剑笑,又是不惜舍己,对抗奸恶的落子不悔,更是品尽人情冷暖、阅遍世事的茫然无措。 他不像捕快,而似游历江湖的浪子。 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古道热肠。 追命一手拿着酒葫芦,嘴里哼着歌,时不时仰头猛灌一口烈酒,随性抹去胡碴子上沾染的酒沫。 辛辣的酒浆令他豪气愈盛,高声唱起歌,全然不顾周围的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歌声犹如号角,嘹亮且激昂,听得冷血精神一振。 谢知举表情严肃,无暇歌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不安,似乎心中正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始终难以决断。 追命侧目一看,心念辗转,歌声陡止。 “谢大人,为何这般忧愁?” 谢知举苦笑道:忧上添忧,岂能不忧? 追命迟疑一下,又道:事已至此,过虑亦无用。 谢知举道:在其位,谋其政。既谋政,则履责。有责,亦有忧也!无忧何以为官?下官扪心自问,干了几十年刑狱,亦算见过世面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办过不少大案要案,甚至几次差点丢掉性命。按年纪算,已到不怕事的岁数,可唯独…… 他微皱眉,轻摇首,话塞在嘴边,说不出口,转而无奈的发出一记长叹。 追命道:大人的心情,崔某了然。神农湖案发起,接连命案不断,至如今局面,已是愈发不可收拾。 谢知举接话道: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洛阳的事尚未平息,又出了陈化这档子事,着实是雪上加霜,难办得很啊! 冷血一听,脸色冷峻道:没什么难办的!陈化目无王法,指使手下草菅人命,残害良民,罪不容诛。他死,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谢大人如实禀报府里,转呈京师大理寺审核即可。 谢知举道:冷捕头所言,正是我心里所思。下官所说的难办,是另有他意。 冷血怔住,反问:谢大人,你有何难办之处? 追命道:冷师弟,谢大人的意思是,陈化一死,且“玉玲珑”下落不明,势必迁怒王黼,恐其不肯善罢甘休,欲伺机报复。 谢知举点头道:正是此意!陈化之罪行,有受害者与其手下为证,基本盖棺定论,无法辩驳,但事情远未结束。 冷血问:王黼难不成能翻案? 谢知举道:翻案倒不至于!依我浅见,王大人会弃车保帅,撇清与陈化的关系,将此事草草了结。毕竟主犯陈化已死,没有证据表明案情与王大人有关。尽管其中内情,你我皆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时日一久,无辜枉死之人,依然沉冤含恨,难以昭雪。而王大人对两位名捕怀恨在心,定然想尽法子对二位打击泄愤,加害你们。 冷血忿然道:此类勾当,他倒是干得出来,我不怕他报复。 谢知举道:冷捕头嫉恶如仇,不畏权贵,下官佩服之至。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大人乃朝中宰辅,权势滔天,且有口辩之能,深得圣宠。倘若在圣驾前搬弄是非,恶意诬陷冷捕头,那便颇为不妙。届时,皇帝听信谗言,为其蒙蔽,纵是诸葛先生乃朝廷巨擘,但其政敌遍布朝野,四面楚歌,凭他一人独木难支,恐保不住冷捕头。 冷血正色道:王黼这等巧言令色之徒,奉承献媚之辈,根本不入世叔法眼,被几位师兄唾弃。此人欺君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奢侈过制,赇贿不法者。禾虫生蠹,还自克我,而王黼不知廉耻,与娼妓厮混,更降尊献丑,不顾大臣体统,常在宫中短衫窄挎,涂抹青红,扮演杂倡伶优,口中皆是市井淫媒浪词,以取悦皇帝,实乃败亡之祸,庸可得乎! 谢知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追命大笑道:师弟所言,说到师哥心坎去了。 谢知举道:冷捕头之言,在下官这里说说便罢了,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我并非胆小怕事,而是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两位还是小心为妙。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为人拿住把柄,以此为引大做文章,累及诸葛先生与诸位四大名捕。 追命想了想道:谢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冷师弟,天下最难防的便是小人,你以后说话可要三思而行,莫要给人以口实,着了小人的道,让世叔为难。 冷血本是不惧,一想到诸葛先生,觉得确如谢知举所述,自己有些失言,颇为不妥。 “谢大人,三师哥,我记下了!” 追命笑了笑,又喝起酒来。 冷血回头看向马车,习玫红正巧也看到他,忙挥了挥手。 她像花儿一样,无论在哪总能绽放美丽的一面。 冷血再回首,脸上已有笑意。 他笑时,英俊亦如约而至。 追命瞧在眼里:冷师弟,玫红这姑娘不错! “嗯,是挺好的!” 追命道:那你可要认真点,别辜负人家一片痴情。 “嗯,那是……”冷血登时一愣,忙改口道:师兄,你扯到哪里去了?什么辜负不辜负的! 追命笑道:你不辜负她便好!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千万别学师哥我,吊儿郎当的一晃眼就老了,一老做什么都觉得晚!一晚,老得也就更快。 谢知举闻言道:三爷此话莫非是挖苦下官?你若言老,我岂不是要入黄土了? 追命道:大人误会了,崔某并无此意。 冷血抢道:三师哥,世叔派我来洛阳协助你,是为解洛阳危局,岂能分心想其他事。 谢知举一听,心里一紧,脸上不动声色道:不知诸葛先生对洛阳的局势,有何高见?派冷捕头前来,莫不是已有良策应对? 冷血道:洛阳兴衰与否,皆系于洛阳四公子。回、池、游、葛四家掌控住州府命脉。谢大人可知,何为命脉? 谢知举即道:钱和粮食。 冷血道:没错!那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倘若命根子断了,老百姓就没活路。没活路,百姓便会作乱,洛阳则大乱! 追命忖道:所以洛阳的稳定,取决于如何安抚民心。 谢知举道:欲安抚百姓,必先要稳住洛阳四公子。他们四家不乱,洛阳便乱不起来。 追命点了点头。 冷血听后,冷然道:偏偏四家公子中,有“妙手堂”这等毒瘤! 追命道:“小碧湖”游玉遮亦非等闲,此人年纪轻轻,野心勃勃,城府极深。回百应是明处的老虎,他则是暗处的毒蛇,都不好应付。 冷血想到什么,忙问:对了!听说,师哥与池家主将方邪真交情很好,你怎么看待池家? 追命微笑道:不好说! 冷血疑惑不解,追问:怎么个不好说? 追命沉吟道:方邪真是真俊杰,真豪杰,真人杰。池家嘛……池日暮,我见过几面,倒是位知书达礼之人,为人比较正直。可惜身在“兰亭”,注定无法独善其身,亦会卷入这场权力争斗的漩涡。再好的人,一旦要争名逐利,抢班夺权,还真不好说! “原来如此!”冷血又问谢知举:谢大人,洛阳的事你比我们熟,你说说看葛家。 谢知举抚髯道:葛家实力最弱,然葛玲玲并非普通女流之辈,麾下有大总管司空剑冠辅佐,尽管苦苦挣扎,其他三家要吃掉“千叶山庄”绝非易事。近来,她招揽神秘剑客蔡旋钟,世家子弟温放白,越发不能小觑。这女子的野心,恐怕比其他三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追命道:而且,葛玲玲很美。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轻视。 谢知举接着道:关键葛玲玲还未出阁,单身的美人往往受人重视,尤其是她的倾慕者,追求者。他们能成为利器,为她所驱使。 冷血叹道:形势比我预料的要复杂! 追命道:更复杂的是,洛阳除了四家公子之外,还隐藏一股力量,在暗处兴风作浪,搅乱局势。 谢知举心里“咯噔”一记,眼神微微收敛,执缰的手攥得更紧。 冷血道:三师哥,世叔先前捎来的书信里有提到过一个人名。 追命道:师弟说的可是“佛爷”? “嗯,就是这个佛爷!洛阳的这股力量,会不会是佛爷的人?” 追命道:我倒想会一会这位佛爷! 冷血扬起眉,扬起拳头向天道:我也想领教领教,河东路风云镖局的事,便是佛爷指使。龙老英雄,灵捕爷,九劫大师,严总管,白女侠都牺牲了。倘若洛阳的案子,有佛爷的份,这笔账我要好好与佛爷算一算! 第449章 贵客临门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洛阳风起,秋意正浓。 李清照执笔的手陡然顿住,凝眸望向窗外飞花点点,不由微蹙娥眉,愣神片刻又挥毫书写。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的夫君赵明诚自莱州赴任,算来二人已分居两地,近四载未见。 四年不短,亦属漫长。 尤其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刻画出她与丈夫长久离别的感触。 此刻,李清照心间深愁笼罩,思念之情难以排遣,离情欲泪,憔悴香淡。 回首往事,她少女时一首“如梦令”轰动京城, 天下称之。其词语言清新,词意隽永,赵明诚更被她的才情所折服,暗生情愫。 他本是名门之后,才高八斗,且酷爱金石学。 两人以词结缘,一见钟情,两难相忘。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缘分很奇妙,仿佛一座桥梁,将身处两端的人连在一起。 他与她。 才子和才女。 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终喜结连理,佳偶天成。 婚后,俩人琴瑟和鸣,浪漫高雅,志趣相投,感情融洽,彼此鼓励,一起游历山川大河,吟诗作对,共同致力于收集金石,编录造册。 可浪漫总是短暂的。 特别是环境变了,人亦会变。 朝廷党争日渐激烈,李清照其父李格非受到牵连,无奈被迫离京,举家去青州居住。而赵明诚被任命鸿胪少卿,留京得到重用。 事业家庭难两全,二人无奈分离。 谁料风云突变,赵明诚其父赵挺之与蔡京派系斗争落败,同样遭到打压贬放。 赵挺之罢相后,不久病逝,赵家没落。 赵明诚回青州与妻子团聚,专心收集金石,致使花费颇多。日子虽有些拮据,然俩人渡过一段温馨时光。 直至,王黼有心提拔赵明诚,助其复职调任莱州,夫妻再次分别。 一别又是苦等。 苦等又生离愁。 李清照纵然才情再高,终究是个女人,渴望爱情,期望家庭。 寂寞空庭,孤独冷榻。 唯有写词、收藏、饮酒,消磨岁月。 好在前日有信捎来,赵明诚今日便到洛阳城,久别终得以重逢。 李清照自然满心欢喜。 她起一个大早,用心梳妆打扮一番,将箱子里的衣裳全部取出,左挑右选,犹豫再三,选中一件丝绸大红背子,衣衽上镶嵌八颗北珠,腰系云罗青纱衿带,打了一个精致的小花结。 从梳妆盒内,取一支白玉龙簪斜插在发髻上,精心描了眉,腮抹粉脂,唇上涂一点胭膏。 镜中人艳而不俗,娇而不媚,可谓是名清雅丽人。 赵明诚要回来,最忙的人是赵管家。 他五更便起床,将驿馆前堂,花厅,院子,书房一一打扫整理。再出门去市上买了新鲜鱼肉,又去“喜相逢”酒楼买一坛陈年佳酿,还预备瓜果点心,忙的不亦乐乎。 中午饭都没对付一口,便让阿旺套好马车,去城门提前等候家主。 按理说,大户人家不该如此节俭。 其实,赵管家没有下人可供使唤,诸事只能自己撸袖子干活。 李清照来洛阳,一共就三人。她自己,赵管家,以及车夫阿旺。府里一名丫鬟与厨子,也是进城后临时雇的。 倒不是赵家与李家没钱,而是搞收藏实在太花银子,遇到一两件珍品,便价值不菲。 李清照甚至拿过几件陪嫁首饰,去当铺典当过两回,故而哪有闲钱去养活佣人。 她偏偏不讲排场,不介意物质上的短缺,不追求奢华的生活。 赵管家以前是李格非的书童,服侍老爷多年,尽心尽职,早与李家情同一家。随后,李清照下嫁赵家,他便跟过去,由李管家摇身变成赵管家。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隔着门听见:夫人,我回来了! 李清照一听是赵管家,心中一喜道:赵管家,接到老爷了吗? 赵管家道:没有! 李清照一怔,轻恼道:人没接着,你回来作甚? 赵管家迟疑一下道:老爷随从对我讲,老爷有重要应酬,先不回驿馆了。 李清照问:有何重要应酬?要应酬到几时? 赵管家答:说是让“小碧湖” 游家请去,还吩咐说让夫人不必担心,今夜若耽搁晚了,请夫人早些休息,不必等老爷。 “啪”的一记,李清照手中的笔应声落地,滚至门槛处。 风自窗外袭入,令她心头倏凉…… 话说,赵楷与赵明诚策马入城,遇上三辆豪华气派的马车,迎面驶来。 “速速让开!别挡道!” 马队领头是一名身壮如牛,目光炯炯,手持一柄方天画戟的紫面军官。 他大声呵斥,其音如雷。 此人叫祁连城,是京城禁军“天武卫”指挥使,人称“摧城拔寨,马踏连营”,是护送赵明诚的护卫长。 对面马车前,站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一个商贾打扮的生意人。 正是“小碧湖”的一号二号人物,游玉遮与顾佛影。 祁连城见二人不为所动,立刻勒住马头,打量起眼前人。 游玉遮见状,含笑问道:请问这位将军,可是京师钦差大臣赵大人的队伍? 祁连城怒目一瞪道:你是不是聋了?还不给我让开! 游玉遮客气道:将军莫气,小可在此恭候赵大人多时,还望如实相…… “告”字未吐,劲风大作,戟影逼人。 马背上的祁连城挥动方天画戟,居高临下,当头砸向游玉遮。 他兵器长一丈三尺,重一百四五十斤,祁连城居然单臂抡起下砸,似挥舞一根鸡毛掸子般轻松自如。 倏地,游玉遮笑容不改,身子往后稳稳移动,后挪幅度不大,却恰到好处的避开这一戟。 他手里的折扇随即一展,扇面赫然写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游玉遮轻松躲避,顾佛影则站在原地,双手拢入袖子里。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甚至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好臂力!不愧是少林弟子,这“霸王提千斤”的硬功,至少练了三十年。而且我观你吐纳平缓,应该是儿时入寺,修习过一阵“童子功”对吧?” 祁连城大惊。 顾佛影短短几句,已将他的武功路数交代的清清楚楚。 他是少林方丈在山门捡来的孤儿,从小习武,擅长外家功夫。四十岁还俗参军,凭借一身好本领,作战勇猛,杀敌过百,立下军功。 五年内由小兵升到都头,至校尉。教场练兵时表现出色,又提拔到开封府禁军效力,擢升京师四卫之一“天武卫”指挥使。 “你哪的?竟然知道我在少林寺待过?” 顾佛影慢慢走近,不紧不慢道:敝人顾…… 祁连城不等对方讲完,一式“力劈华山”,方天画戟宛如一道天雷强劈而下。猛烈的戟风,将战马鬃毛刮的狂飞激扬。 他惯于猝袭。 这一次狙击,比先前砸向游玉遮那一招更凶狠,完全不留余地,誓要将对方劈成两段。 强攻迫至,顾佛影镇定自若,不闪不躲,话语未停,继续把“佛影”二字说完。 “住手!” 一时间,有人厉声喝止,祁连城旋即收招停手。只见明晃晃的戟刃,距离顾佛影的前额仅有半尺之遥。 面对杀气凌人的一戟,顾佛影双手拢袖,目光十分淡定。 大道中央,赵楷驱马徐徐前进,身旁是赵明诚,雷媚与雷魅紧跟其后。 “祁将军,顾先生乃当世六大高手,你和他过招,有些不自量力了。还不收起兵器?” 祁连城脸色大变,嘴里结巴道:殿下,他是顾顾顾……顾佛影。 赵楷停马,笑望顾佛影道:这份气度,这份沉着,这份眼力,加上这身装束打扮。纵观洛阳城也只有“醉卧山岗,横刀立马”顾佛影。 赵明诚听了,并没反应。 而雷媚悄悄将手搭在弓上,雷魅紧盯街面两旁,以防异动。 顾佛影微微一怔,游玉遮则表情愕然。 他们都听见祁连城尊称那人为“殿下”,大宋有此称谓之人,只有皇家宗室的亲王。 游玉遮将折扇一合,朝赵楷揖手一拜:敢问殿下尊姓大名?是哪位皇子? 赵楷淡然道:姓赵,单名一个楷字。 游玉遮眼神一亮,恭敬道:不知郓王殿下驾到,小可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楷笑问:你是“小碧湖”的游玉遮吧? “正是在下。” 赵楷道:久闻“多情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游玉遮垂首揖道:殿下过誉。小可与殿下一比,宛如乌鸡比凤凰,烛火对星辰,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赵楷扬了扬眉,神情倨傲,胯下乌骓旋风驹,发出一声长嘶,威风凛凛。 “游公子,本王虽生在帝王家,却是肉体凡胎,你的话言过其实了!” 顾佛影道: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凡夫可比?原本,我家公子欲迎请赵大人,谁知殿下驾临洛阳,不慎冒犯尊驾。请殿下念我家公子不知情,莫要责怪。 赵楷侧目看了一眼赵明诚,又瞥向顾佛影:你们游家要请赵大人? 顾佛影答:不错!赵大人是圣上钦点的特使,乃肱股之臣,身负皇命。我们“小碧湖”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一番,以表对圣上敬意。 游玉遮道:顾总管所言极是!小可在庄上已备下宴席,既然殿下也在,恳请赏光驾临小碧湖,权当赔罪。 赵楷笑道:此言差矣!游公子何罪之有?本王听说“小碧湖”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倒有几分兴趣去瞧瞧。 游玉遮喜道:殿下既有此意,那不如遂小可心愿,请殿下小住几日。我陪殿下好好游历一番,以表诚意。 赵楷想了想道:游公子如此盛情,本王不去反而有些不近人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随你去小碧湖走一遭。 游玉遮立即一拜道:殿下肯光临,我游家可谓蓬荜生辉,荣耀万分。 赵楷又问赵明诚:赵大人是否愿与本王同行,游公子本来请的人可是你哦! 赵明诚道:殿下前往,下官定当作陪。 赵楷道:一入城,便拉赵大人作陪,耽误你们夫妻团聚。易安居士该不会责怪本王吧? 赵明诚忙道:殿下宽心!家事皆小事,我命人回去知会一声,夫人乃识大体之人,断不会责怪殿下。 “好!那本王无虑矣,咱们这就启程。” 赵明诚点了点头,心里却摇摆不定。 第450章 花沾唇 日落碧湖山庄。 百花轩内,灯火辉煌,游玉遮摆下酒宴,乐器与歌舞声此起彼伏。九名身着华丽服饰的舞娘,水袖翻飞,轻歌曼舞。 她们面容姣好,体态轻盈优美,舞姿优雅灵动,随着奏乐旋身滑步,时而婀娜婉转,时而刚柔并济,时而热情奔放。 乍一瞧,真似一群仙子从天降临,在凡间翩翩起舞,使人目不暇接,痴迷陶醉。 舞娘的舞技,丝毫不逊于京城教坊司训练出来的宫廷歌姬,显然是游玉遮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赵楷端坐主位,眯缝着眼攥着酒樽,面含笑容,却无从知晓他目光的所及之处。 他气派非凡,腰佩赤练神宵剑,宛若一条赤龙盘卧在腰畔,时刻会冲上云霄,腾云驾雾。 游玉遮与顾佛影在左手位,赵明诚与雷媚在右手位,而雷魅则不在席上。 她一入“小碧湖”地界,便鬼魅般失踪了,去执行赵楷交办的事。 酒是美酒,舞是好舞。 人则是佳人。 只见领舞的女子,肤白如月,眸亮如星。似乎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能撩拨温柔的夜色,触动人的心弦。 尤其她朱唇如火,艳胜红枫,嘴角微微翘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 蔷薇有刺。 仿佛被她一吻,便会被扎到流血。 舞者身材与雷媚的纤细小巧不同,反而显得丰腴饱满,凹凸有致。 散发着使你蠢蠢欲动,一动便欲罢不能的诱惑力。 她的美,有种入心入肺的艳。 雷媚的美,是入骨入髓的媚。 艳与媚看似相近,实则意境大不相同,前者外向直白,后者内敛含蓄。 舞者水袖齐吐,裙旋似盘,隐约间漏出一对白玉裸足,脚趾盖上涂抹着红色颜料,恰如其唇色,浓艳如血,令人窒息。 她舞步翩跹,宛若穿梭花间的飞蝶,徐徐前移靠向赵楷。 赵楷笑容依旧,兴趣盎然的看向舞者。不觉间,两人间隔已十步不到。 这个距离可能发生很多事。 好事或坏事。 雷媚入席后,便极为警惕,其任务要确保赵楷没事。 倏地,她尾指轻弹桌面,一根竹筷犹如离弦之箭,“嗖”的飞出,射向那名舞者。 一瞬间,赵楷脸色倏变,游玉遮不为所动,折扇一展,扇面写着:花未沾唇,人已销魂。 字很漂亮,亦如游玉遮的俊面。 顾佛影完全没反应,只顾端起酒碗自饮。 他酒量很好。 否则,江湖人不会称其“醉卧山岗,横刀立马”。 他喝酒向来不用杯,而习惯用碗,甚至是坛,或缸。 赵明诚是没反应过来。 他既看不见,亦看不懂,就像个瞎眼的门外汉。 而舞者面对飞筷猝袭,拧身转腰翻起,像灵猫般跳蹿,舞衣随之向上飘扬,旋即又快速下坠,盘地而坐。 她回首瞪向雷媚,乌发披散下来,唇齿间紧紧咬住筷子。几滴血珠缓缓顺着竹筷滑淌而下,犹如情人带血的泪。 雷媚一记飞筷,虽被对方险险防住,却蹭伤其嘴唇,震松其发髻。 赵楷见状,拍案道:放肆!来者是客,咱们受邀造访,岂可对主家无礼? 雷媚起身拜道:殿下恕罪,我是怕殿下安危,方才出手,并非有意挑衅。 赵明诚这才如梦初醒,明白雷媚是防范舞娘,对赵楷施以暗算。 赵楷道:荒谬!本王在碧湖山庄能有何安危?难不成游公子与顾总管,会加害于我不成? 说罢,他眯着眼看向游玉遮,目光犹如藏在匣中的剑,不露锋芒,却透着凌人的锐气。 赵楷看似责备雷媚,实则话里有话。 游玉遮一听,赶忙起身收起折扇,对着赵楷一拜道:小可岂敢对殿下不利,游家上下皆对殿下敬仰已久,今日是诚意招待,绝无半点怠慢之心,更别提加害二字! 赵明诚道:游家是世族大家,断然不会这般。何况殿下是皇室宗亲,身份何其尊贵,旁人结交亲近都来不及,岂会心生歹念?依本官浅见,是场误会。 游玉遮朝赵明诚揖手道:赵大人所言极是,小可纵有一百个胆,亦不敢做那大逆不道的混账事。但我有一颗赤诚之心,愿为大宋王朝,天下黎庶尽一份绵薄之力。替当今圣上分忧,更想为殿下效命。 赵楷双眉一轩,好整以暇的问:本王有些困惑,不知游公子要为哪位殿下效命? 游玉遮笑答:自然是郓王殿下。 “我?” “是!” “本王可不敢当!小碧湖在洛阳府根基稳固,声势浩大。且游公子名声在外,朝中有靠山,江湖有人脉,本王高攀不起!” “殿下言重了!是小可有心高攀,只盼殿下垂爱,不要拒绝。” “哦?” 赵楷缓缓睁开双目,眼神如电,投向游玉遮道:游公子的意思是,要与本王合作吗? 游玉遮恭肃道:不是合作。 “那是?” 游玉遮答:殿下胸怀大志,若欲成大事,正是用人之际。小可不才,自认游家能人不少,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功成名就。 赵楷点头道:小碧湖确实人才辈出,强手如云。好比这位领舞的姑娘,本王猜是游家三大主将之一,“花刺”花姑娘吧? 花沾唇一怔,旋即将嘴里筷子吐掉,俯首一拜:小女子区区江湖薄名,由殿下尊口道出,可谓受宠若惊,惶不敢当。 赵楷道:我不是江湖人,却很欣赏江湖人的豪情。 顾佛影脸上挂着几分醉意,不徐不疾道:殿下身边亦有能人,能招揽到威震京城的“郭东神”,“无剑神剑手”雷媚,真是相当不易。 赵楷不动声色,浅酌一口酒道:雷姑娘是人才,本王十分器重于她。 雷媚细眉上挑,妩媚的瞄了一眼顾佛影道:顾总管,你认得我? 顾佛影端着酒碗,醉笑道:方才你那一手,应该是“伤心小箭”吧?此等神技,纵观武林中能施展者,不过二三人而已。且你对箭诀领悟已很高深,弹指间轻松激发箭劲,以竹筷为矢。幸亏手下留情,仅用两成功力,依然伤了花沾唇。 雷媚莞尔一笑:怪不得顾总管还有一个名号叫“顾盼神风”,眼力老辣,见识渊博,小女子佩服。我刚才是偷袭,侥幸得手,若正面较量,要对付心狠手辣的“花刺”,两成功力是远远不够的。 花沾唇一听,冷哼道:谁不知晓“郭东神”,除了暗算偷袭,就干不出光明正大的事。 雷媚亦不生气,悠然道:我才不要光明正大!我喜欢黑暗,比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黑暗中的我,至少还能保持真实,活的更自在。 游玉遮见雷媚与花沾唇有些敌意,便岔开话题道:既是误会,便不谈此事。 说完,他击了击掌,舞娘们除了花沾唇外,皆纷纷退出轩外。 游少堂捧着一个长形红木盒,一个方形锦盒步入百花轩。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在赵楷面前打开。 红木盒里装的是宣纸,方锦盒里放的是砚台、黑墨、毛笔。 合称文房四宝。 按理说,这些都是普通物件。赵楷却眼前一亮,表情如获至宝。 “宣纸、端砚、徽墨,湖笔。” 游玉遮道:殿下可知四样东西的出处? 赵楷自小聪慧,才气逼人,书画方面的造诣,是赵佶众皇子中最为出挑的。能写一手乱真的“廋金体”,字体线条颇具骨势,神韵非凡。且绘画方面与其父相同,工于花鸟。 “这纸是宣城“德宝斋”最好的一批货,据说纸浆里放入一种特殊原料,经过十几道工序完成。书写后,纸能保存千年,故有“纸寿千年”之说。后来老板过世,原料配方遗失,便再难造出同等的宣纸,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是当年存货,且用一张少一张,价比黄金,相当昂贵。” 赵楷娓娓道来,又起身看向砚台,砚额上烫金刻着“不正”二字,不禁失声道:这砚台出自端州,由于父皇曾封为端王,封地便在那里。端州有位制砚名家,叫“不正山人”吴斜峰,他做的砚台天下第一。但此人有怪癖,五年才出一方砚台,其寿终时,只做了八方砚台。父皇御书房里便有一块,这是稀世珍品啊! 游玉遮犹如狐狸般,露出狡猾的笑容:殿下,请再鉴赏下这墨。 赵楷一瞧,不停搓揉手指道:徽州黄山的“莲花五宝墨”,以云松烟、梧桐烟、乌海石、翡翠砂,灵犀胶为原料,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出墨如绸,凝如霜脂。得此墨者,皆随一个缘字。 赵明诚也激动道:错不了,这就是“莲花五宝墨”。我穷尽半生,各处收集,亦未亲眼见到真品。传闻持墨者,若与其无缘,墨会逐渐开裂自毁。虽说法过于玄乎,但证明这东西的珍贵。 游玉遮抚掌道:殿下与赵大人果然是行家,那这笔又有何说法? “三清笔!” 赵楷已到游少堂身前,迫不及待的取出那支毛笔,眼睛就像贴在上面似的,久久不能移开。 “真是三清笔!” 赵明诚长叹一声,掩面道:“三清笔”是春秋时期湖州所产。当时技术落后,经历无数次失败后,仅产出三支神笔,乃“笔中之冠”,分别为玉清、上清、太清三支。由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圣人孔夫子所有。你这支笔是吴道子的“太清笔”。 游玉遮故作姿态,不解发问:何以见得是太清笔? 赵楷道:因为,王羲之的“玉清笔”在宫中,乃父皇御用。孔夫子的“上清笔”收藏在蔡元长府里,你这支只可能是“太清笔”,不会是另外两支三清笔。 游玉遮道:殿下这么一说,令小可眼界大开。 赵明诚道:游公子,你这四样东西对文人来说,简直是毕生追求的梦想。 “哦?果真如此?” 赵楷道:赵大人所言非虚,件件都是至宝,样样均是奇珍。 游玉遮轻轻一叹道:可惜,小可是粗人,不懂这些。不如赠予殿下,让它们物归其主可好? “什么?你是说要将此四件宝贝,赠予本王?” 游玉遮笑道:四件小玩意,殿下若不嫌弃,拿去玩便是。 赵楷正色道:游公子,你没和本王开玩笑吧? 游玉遮走近赵楷身前,揖手道:此刻起,东西归殿下所有! 赵楷想了想,将盒子盖上,有些疑惑的问:游公子,你这又是请客,又是送宝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哪味药啊? 游玉遮道:有件大事,需殿下成全小可。 “何事?” “洛阳的事!” 赵楷一愕,转而笑了起来。 第451章 千叶山庄(一) “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妙了!” 清晨,听到“神灯”一开口,葛玲玲手里的牛骨梳陡然顿住,梳齿停留在乌亮的发梢尾端,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她侧首斜睨向窗棂,用一种恬静的眸光凝视着“神灯”。 葛玲玲的眼瞳,微微泛射出湛蓝的光,像两颗璀璨的蓝宝石,镶嵌在银盆似的玉靥上。 眼睛眨动间,犹如蓝色海洋的潮水来袭,将你包围在她目光里。 窗前的“神灯”立于铁挂杆上,转睛瞅了瞅葛玲玲,又继续喊: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妙了! 一边喊,一边挪动身躯,并轻轻抖展翅膀,翘动尾翼。 “神灯”能讲人话,却有对五彩斑斓的翅膀,以及翠黄相间的尾巴。 人又不是鸟,怎么会有翅膀和尾巴? 葛玲玲并不惊讶。 因为,“神灯”本就不是人,而是养了将近四十年的葵花凤头鹦鹉。 它是鸟。 鸟当然有翅膀。 它亦是宠物。 具有灵性的鹦鹉,甚至比大多数人要聪明伶俐。 “千叶山庄”老庄主,“不眠山人”葛寒灯离世前,留给女儿葛玲玲两样东西: 人和鹦鹉。 人是指山庄大总管,“五大皆凶”司空剑冠。 你若被他击败,那是司空见惯的事。 你若被他帮助,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他最神奇之处,解决难题司空见惯。 司空剑冠追随葛寒灯已有四十二年,两人刚出道时,便一同出生入死,闯荡打拼,其关系早已不是主仆,而更像手足兄弟。 他是葛家元老,亦是顶梁柱。 若无司空剑冠临危受命,独挡一面,“千叶山庄”早就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没有他忠心辅佐,葛玲玲很难在洛阳稳住局面,成为“女公子”。 其实,“神灯”年龄已很老了,精神状态渐渐萎靡,活动能力愈发不济,食量逐年变少,开口的次数亦是如此。 大多数时间,它会在铁架上安静休息。 而葛寒灯恰恰相反,他几乎能彻夜不眠,精力出奇的旺盛。似乎他活着就是为了壮大葛家,所有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其中,不眠不休,全心以赴。 直到他死,才算真正睡踏实,且一睡不醒,永远长眠。 此刻,极少开口的“神灯”,连续说了两次相同的话。 鹦鹉说的话,极少有人会当回事。 但“神灯”例外。 至少,葛玲玲有股不祥预感。 她将梳子放在梳妆台上,转脸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 镜中除了她,还有别人。 一名相貌堂堂,风度儒雅的白面公子,将手轻轻搭住葛玲玲香肩,然后缓缓移至她光滑的粉颈上摩挲。 动作轻柔的像在抚揉一捧白雪,生怕稍稍用力,便会将雪花压坏融化。 他盯着镜中的葛玲玲。 神态很温存。 眼神温情。 嘴角牵起的弧度,像一叶扁舟破浪,激起层层温柔。 “别怕,有我在,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葛玲玲歪下头,用脸颊贴在那名公子的手背,似猫儿般温顺的来回磨蹭,体会对方的热度。 “我担心你有事!” 公子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他一笑,铜镜随即发出清吟,犹如镜子也笑起来。 葛玲玲蹙眉道:我说不上来,但心里慌慌的,乱乱的。自从你加入千叶山庄以来,事事冲锋当先,豁出命去每仗必争,我怕你万一…… 她话到一半,公子中食二指按住其红唇,哂然道: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你,而非为千叶山庄。求名、求利的事,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放白!为了我离开“老字号”,脱离温大人,放弃大好前程,值得吗?” 温放白轻抚葛玲玲的秀发,深情道:值得! 葛玲玲眸子里掠过一丝忧悒,像朵即将凋谢的花,美丽正在枯萎。 温放白问:怎么了? 葛玲玲答:你真傻! 温放白道:我是很傻,但很快乐! 蓦然,有人在窗外喊道:堂姐,司空总管有要事请你去议事厅。 葛想想来禀报,果然有事发生。 “我先去看看!凡事有我!” 语止,温放白掠过“神灯”,像一缕青烟似的飞出窗户。 葛玲玲愣了愣,将头发盘起挽髻,又插入金簪,系上一件绣满金叶银叶图案的披风,推门而出。 她跨出门槛一瞬,忽闻“神灯”叫道:完了!没了! 葛玲玲心口旋即一疼。 议事厅内,一位老者宛如石像般矗立不动,地上摆着五具尸体。 老者便是司空剑冠。 皓首,苍髯,雪眉,银齿。 圆目,阔口,虎背,蜂腰。 彪悍,骁勇,刚毅,凶猛。 他戴一顶高高的风帽,斜背一柄长长的厚剑。 剑长八尺五寸,宽八寸五分,剑体铜铁铸造,无锋无刃,形如一把巨尺。 颚口刻着“巨阙”二字。 五具尸首分别是:葛无、葛风、葛不、葛起、葛浪。 他们是“千叶山庄”五大香主,并称“无风不起浪,有水才行舟”,替葛家效力均超过二十年,均是可靠的部下。 葛家在洛阳城外围,共有五块地盘,占据“千叶山庄”近一半的财源收入,分别由这五人管理。 而今,他们都死了。 司空剑冠阴沉着脸,环臂抱胸,若有所思。 倏地,影闪,人落。 温放白已站在葛家五香主尸首前,他眼睛扫了扫问:司空总管,何时发生的事? 司空剑冠道:黎明时分,对方突然发动袭击,不到一个时辰,我们五个堂口悉数被人攻占,伤亡四百多名兄弟,其余人陆续撤回庄内。 温放白皱眉道:是谁干的? 司空剑冠答:妙手堂! 温放白微微一愕道:回家势力再大,实力再强,仅用一个时辰杀掉葛无五人,打垮外围所有人马,难不成回百应主力倾出,总部不留人手镇守? 司空剑冠摇首道:妙手堂只出动回万雷与回一铭,以及外三堂的弟子。 “不可能!即使是突袭,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回家也要分兵几路。葛无他们至少能坚持到援兵前来。岂会那么短时间内,被打得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司空剑冠从左腋下抽出右手,指向葛风的尸体道:因为还有其他敌人。 温放白聚神细瞧,葛风的眉心插着一根细长的发丝,深深贯入,穿透颅骨。倘若不仔细看,难以察觉这处致命伤口。 “七发禅师!” 司空剑冠神色凝重道:不错!“兰亭”池家派出七发禅师与洪三热的主力部队,我们的人腹背受敌,无法招架。援兵亦被打退,回家乘势侵入。 温放白问:池日暮指使的? 司空剑冠细思道:我觉得更像是池日丽的授意! 温放白道:回百应与“兰亭”结怨已久,水火不容。其独子回绝,大将回兆电都死在池家手上,怎么忽然就同舟做贼,狼狈为奸了? 司空剑冠道:利益一旦大于仇怨,发生任何变故,都不足为奇。何况是回百应? “回百应、池日丽、池日暮!”温放白面含怒色,又问:司空总管,你打算如何应对? “等!” “等?等什么?” 司空剑冠答:等回家,池家的人来。 温放白疑惑道:对方已经打上门了,还等什么?咱们应该立刻组织力量,予以反击,以牙还牙! 司空剑冠即道:不可!这么大规模的行动,绝非只为抢几个外围地盘。回家与池家联手,定然有更大计划和准备。一旦反击,也许正中对方圈套,白白损失实力。且城内可以调动人手并不多,山庄需留重兵防御,以防被乘虚而入。 “总不能坐以待毙?” 司空剑冠冷冷回道:不是待毙,而是待变! 温放白怔了怔,反问:待变?何意? 司空剑冠道:首先,外围失守,我们已加强防备,突袭这一手已不管用。我料回百应与池家兄弟,一定会派人上门谈判。 “谈判?” “嗯,现在强攻“千叶山庄”,对方同样要付出惨痛代价。妙手堂与兰亭,谁攻,谁讨不到便宜!他们明面上联手,暗地里各怀鬼胎,两家都希望对方耗光实力,自己坐收渔利。这种情形,两家反而会盯着另一方,不会轻易出击。甚至派人来借机施压,从咱们这争取好处,捞得实利。所以,咱们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机会离间对手,瓦解两家联手,同时让葛家缓一口气,争取些时间布置。 温方白听了,心有不甘道:若是他们不来人呢? 司空剑冠道:还是待变!此刻,我料游玉遮已收到消息,他不会无动于衷。“小碧湖”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回家与池家也担心后院起火。游玉遮绝对不会救咱们,但要是打回百应和池日丽的主意,来个趁火打劫,那等同于救咱们。 温放白道:理是这个理!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司空剑冠正色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温放白道:妙手堂其他人,有何异动? 司空剑冠略显迟疑,看向温放白道:回千风在调动内三堂弟子。林乃罪应该是带队出城,去接收“古柳屯”、“仔湾”、“赤柱村”三处堂口,招展书率领一支人马,盯着东面的“小碧湖”。 温放白道:如此说来,妙手堂总堂兵力并不算多? 司空剑冠想了想道:回百响在总堂,兵力不多,但都是好手,其中精锐“甴曱”负责保护回百应。 温放白冷笑道:还行,人手比我预估的要少一些。 司空剑冠问:你是想…… 他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温放白道:我要去会一会回百应! 司空剑冠眼神一寒,脸色一寒,心里一寒,议事厅内的空气,骤然一寒。 “你要去找回百应?” 温放白点头道:不错!与其他派人来谈判,不如我直接找他谈判。反正迟早要谈判,晚谈不如早谈。 “你不能去!” 温放白一笑:司空总管,我有一事相托。 司空剑冠道:你说便是。 温放白抱拳道:保护好她,别让她有危险,拜托了。 司空剑冠道:这件事该由你来做! 他说完这一句,温放白已不在厅内。 第452章 千叶山庄(二) “老字号”排资论辈,温放白隶属藏毒一脉的“大字号”。 岭南温家有个代代相传的规矩:倘若“小字号”制造不出新的毒物,“大字号”不能保住独门的毒药、“死字号”无法研发出更新的下毒方法、“活字号”做不到一一对应?解破?毒性。 那么,各路首脑便会予以严格处分,甚至会重新推选负责人。 制毒、藏毒、施毒、解毒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既相辅相成,亦相生相克。这种制度使各家分号之间,产生相互制衡,彼此竞争的关系。 温放白则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年轻,优秀,卓尔不群。 他十七岁时,以一手将毒藏于“水中不溶,火中不化”的绝活,博得“大字号”首脑温亮玉赞赏,对其大力提拔,重点栽培。 苗疆“五毒教”、“迷魂峒”、“瘟疫谷”、“绝户堂”四家早就觊觎岭南。曾联合出动二十四名本派高手,与温家争夺连接两广交界的梧州。 那一役,“老字号”与“江南霹雳堂”正处于对峙阶段,一大批高手被抽调。温暖三与温晚把精力放在中原地区,派不出多余力量。 “八无先生”温丝卷则四处开设酒店食肆,且布局于东南,无意参与。 “十全十美”分散于各地,踪迹难觅,即使助战,亦要长途跋涉。 “六迟居士”温米汤只开客栈,不好杀伐。 “一世纵横,半生风流”温纵横,温风流两位主将,要镇守总部。 “天涯海角”温文、温和,“飞禽走兽”温而立、温不惑身处洛阳,在温晚麾下效力。 其他一些温家高手,要么离开岭南,另谋出路。要么投靠各大帮会势力,各为其主。 “五毒教”几方势力,正是瞅准机会越界,意图趁“老字号”首尾难顾之际,将两广咽喉之地拿下。 一旦梧州失守,广西与广东被隔断,温家在岭南的影响力会逐步降低。 “小字号”首脑温心老契,“大字号”负责人温亮玉,果断起用新人温放白和温伶真。 两人临危受命,合作击溃来敌,一战成名。 成就日后的“起承转合”。 之后,温晚将他们招揽,其背后也有温心老契和温亮玉的小算盘。 此时的温晚名满朝野,四家分号都想与“洛阳王”搭上桥,牵上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温晚今时的地位,已败不得,输不得,唯有向前,不能回头,更无退路可言。 “老字号”要撑起温晚这面大旗,才能有更广阔的发展,不用偏安一隅,远踞岭南。 这道理,几家首脑心里明白。 温放白亦是仰慕温晚已久,一加入便屡立功勋,助其坐稳大位。 直至后来,他为了葛玲玲,投奔“千叶山庄”。 温晚没有责怪他。 温伶真则记恨她。 对温放白,她恨不起来。 只有喜欢。 梧州一役,温放白为救自己,舍身替她挡毒,身负几种剧毒,奇毒。还中了“五毒教”未来接班人“肥龙瘦”果雄无尾的杀招: “毒走人凉” 此毒一旦离开体内,则神仙难救,无力回天。你若运功逼毒,身体会逐渐萎缩成一团,并开始溃烂。 幸亏,温放白以毒反制,以毒反噬,以毒反击,将对手一并毒倒,且从其身上搜出解药。温伶真是制毒的,很快辨别出解药真假,使用方法和剂量,险险救回温放白一命。 她岂会恨救命恩人? 她恨的人是葛玲玲。 夺走温放白的女人。 葛玲玲非常美,非常有地位,非常有钱,非常有势力,非常有名气。 这些,温伶真均无法与之相媲美。 许多账是算不清,很多债是还不完的。 尤其是人情账,感情债。 温放白又何尝不是? 他欠温亮玉,欠温晚,欠温伶真,唯独不欠葛玲玲。 而他却愿为葛玲玲赴汤蹈火,单刀赴会去见回百应。 这不是冒险,而是赴死。 妙手堂的总堂位于城北,城外是回家宗庙之所“至尊山”。每天日出,山巅升起的第一缕晨曦,能照射在“万胜厅”,寓意回家先辈在看着妙手堂。 温放白要去“万胜厅”,先要过总堂正牌楼,牌楼高三丈,有五扇门洞,暗合“三皇五帝”含义,两边住着四五十户人家。 牌楼上悬镶金檀木牌匾,上面烫金刻写:一千万亿兆。每个字写法迥然不同,显然是五人笔迹所留,且年代久远。 过了正牌楼,才是总堂前厅“霸道堂”,中间是“不问楼”,左面是“回风轩”,右边是“回雷斋”,皆由重要人物把守。 穿过禁区“回回廊”,便是中枢“万胜厅”。 回百应就在那里。 大白天,街面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颇为萧瑟。 温放白左脚刚踩入正牌楼范围,立刻遭到阻拦。 十五名黑衣黑裤,黑巾包头的妙手堂弟子,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攻击。 这些人用的兵器,暗器都是黑色的,下得也是黑手。 蓦然间,黑影憧憧,杀气腾腾。仿佛一群食人猛兽,从四面扑来。 温放白转了转腰,拧了拧身,侧了侧首,挥了挥袖,顿了顿足,便避开所有袭击。 十五道攻杀,无一命中。 忽地,人影一掠,温放白轻跳巧跃,脚踩立柱,上蹿翻过牌楼。 悬挂上方的牌匾“咔嚓”一声,登时四分五裂崩开,摔落下来。那十五名黑衣人相继倒地不起,痛苦打滚哀呼,口吐白沫而亡。 转眼间,街面多了十五具死尸。 “好手段!好功夫!不愧是“老字号”的新贵!” 温放白停住脚步,注视对面说话之人。 “原来是你!” 回百响呵呵笑道:温公子,正是在下。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 温放白不语,双目冷厉。 回百响瞅一眼地上的尸体,轻轻皱眉道:不打招呼,就撂倒咱们回家十几个弟兄,这未免太不像话吧? 温放白冷哼一声,反问:你们不打招呼,袭击葛家堂口,杀死杀伤四百多人就像话了吗? 回百响顿了顿,说道:这件事恐怕有些误会! 温放白道:你们干的事情,居然说是误会?妙手堂何时使人误会过? 回百响眼珠贼溜溜一转,像一条水塘边打滑的泥鳅。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滑。 回百响表情油滑,笑声奸滑道:温公子,你为何只盯着回家不放,而不去问问池家呢?“兰亭”也砸了葛家的窑,杀了你们的人,他们亦有份参与! “我自然会找池日暮算账。” 回百响一伸手道:那就请回吧!等你与池家算清楚再议。这十五条人命嘛,算我赔的见面礼,总不能让温公子白跑一趟,空手而归。 温放白道:这礼我不收,今天我要见到回百应。 回百响脸色微变,瞥了瞥对方问:你要求见兄长? 温放白斩钉截铁道:是!但不是求见,我从不求人。要么我进去,或者他出来,两者都行! “哈哈哈……”回百响放声大笑,眼神却十分警惕:姓温的,别太狂了!总堂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温放白迈开步子道:他不见,我就逼他见。 说话间,他已走五步,身后出现十几名凶神恶煞般的弟子。又进七步,两侧房舍屋顶,蹲伏三十多名张弓搭箭的弓手,箭尖瞄准温放白。 “你再不停下,休怪我不客气!” 温放白继续前进,回百响身边多了一人,双手递上一杆钩镰枪。 枪尖锃亮,没有枪缨,左右两侧有弯状倒钩。 回百响的枪叫“飞廉神煞枪”,是杆双面钩镰枪。 他大吼一声,一抄手握住枪身,舞了一记枪花,虎虎生风。 温放白步子倏缓,未停,离回百响仅有十七八步之遥。 “你找死!” 回百响右手绰枪,左手抬起,正要命令手下一拥而上,围攻对方。 忽闻远处一声:且慢! 温放白右脚掌刚抬起,离地三寸陡然顿住,身子保持不动。 从“霸道堂”方向,掠出一条人影,贴近回百响身侧,凑近其耳边低语两句。 来人是内三堂堂主“大胆乾刀”回送灯。 回百响听罢,脸色一沉:你没传错话吧? 回送灯道:回总管,总堂主的话岂敢遗漏?千真万确,只字不差! 回百响不甘心的放下左手,枪尖指着温放白道:姓温的,走吧! 温放白扬了扬眉问:走?走去哪里? 回百响没好气道:去见我大哥,总堂主要见你。 “唉……”温放白放下脚掌触地,兀然叹息一声。 回百响狐疑道:你很快能见着大哥,还叹哪门子气? 温放白道:要是他早些肯见我,这十五人就不会白白送命,可惜了! “妈了个巴子!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少在我面前装蒜!” 温放白不予争辩,只道一句:带路吧! “呸” 回百响啐了一口,极不情愿的转身,在前领路。 二人经过“霸道堂”、“不问楼”,“回回廊”。 温放白暗忖:这“霸道堂”、“不问楼”并没多少守卫,粗算下顶多几十人而已。但从他们的装束来看,级别明显不低,武功也要比之前那群黑衣人高出许多。 穿过“回回廊”,则更奇怪! 这里竟然一名守卫都没有,只有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底的走廊。 但他能感到强烈的杀气,隐伏其中。 到了“万胜厅”,回百响道:大哥在里面等你! 温放白开门步入厅内。 回百响掩门站在厅外。 回百应坐在龙头太师椅上,眼神空洞无神,好像没睡醒一般,精神有些不振。 这是温放白第一次见到回百应。 他深知眼前人是洛阳城最凶恶,最可怕,最冷血,最残暴的存在。 连武功也很神秘。 “你和她睡过吗?” 回百应冷不丁发问,温放白被问得一脸愕然,不知所以。 “你和葛玲玲那娘们睡过觉没有?” 回百应再次发问,语气里带着三分讥诮和七分侮辱。 温放白脸色瞬即一变,眼神已然愤怒。 回百应额前的罗汉眉一紧,不耐烦的问:你说话呀!你到底有没有草过葛玲玲那婊子? 温放白双拳握紧,牙关咯咯作响,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强烈的恨意令他每一个毛孔都被撑开,仿佛有源源不断的怒火,从里面喷出。 回百应不以为然,接着道:你不说也罢!反正我迟早会草葛玲玲那婊子。 “篷”的一响,温放白犹如一道闪电飞出,双拳将太师椅击得粉碎。 第453章 千叶山庄(三) 温放白怒目切齿,雷霆大发,忿意难平。 对方言语相激,目的就是要他沉不住气。 他本该保持冷静。 尤其对面实力强悍,镇定自如的回百应。自己倘若鲁莽行事,愈发难有胜算。 可他还是怒了! 冲动。 并出手。 回百应的话,像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脏,瞬间狠狠扎痛他。 更激起他的怒火。 一怒为红颜。 木板崩裂弹飞,他摧毁的仅仅是一张椅子。 回百应长身而起,飞身纵跃,硕大的身躯在空中犹如金雕展翅,滑翔出一道诡异的线路,绕开温放白双拳齐捶。 他没有多余的躲闪动作。移动瞬息,甚至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他完全没动过。 这身法不是快那么简单,而是诡谲怪异,难以解释。 像是法术、幻术、或是邪术。 温放白一击落空,旋即收拳回身要追。 一旦交上手,他已无回旋余地,只有全力搏杀,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反之回百应也不会留情,置他于死地。 自己来妙手堂之前,已做好与“老公子”同归于尽的打算。 以命换命。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要成功,便不用再想别的办法,亦是最好的办法。 回百应一死,妙手堂便群龙无首,阵脚自乱,方能化解千叶山庄眼下的危机。 葛玲玲会没事。 她没事就好。 自己是为她而来。 为她战。 为她死。 为她死战。 为她战死。 无怨无悔。 至死方休。 回百应斜飞落地,轻轻挪动足底。 而温放白转身一刻,倏地心中一凛,有种不祥的预感自背后袭来。 仿佛身后是风刀霜剑,刀山火海,令人濒临绝境。 那是种死意。 回百应出招了。 此刻,“哐”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有光照射进来,略显昏暗的大厅陡然变亮。 开门的人是回百响。 他一直守在厅外。 温放白那一击,声响很大,惊动了回百响。 转瞬之间,回百响迟疑一下,犹豫半刻才打开门。 他倒不是反应慢了,而是脑海浮现出一个念头:里面真打起来了,是温放白胜?还是大哥赢? 他希望的结果是:二人皆败,皆亡。 一个都别活着。 这便是他真实想法。 自己大哥倘若身亡,妙手堂的大权岂不是非他莫属,不必再甘居人后。 他可是回亿雨的儿子,回百应的亲弟弟。 回家这份家业,当然该由他来接任。 回万雷、回千风、回一铭无论谁想掌权,另外两人都会反对。 因为谁都不服谁! 这便是回百响的机会。 他够圆滑,很会做人。 回万雷是激进派,积极派,妙手堂的好战分子。他喜欢冲锋陷阵,争强斗勇。 他喜欢表现。 唯有表现强势,才能证明他的出色。 回一铭曾脱离妙手堂,销声匿迹过一段日子,在堂内根基不深,威信不足,地位不够牢固。 他谋求稳定。 能掌握妙手堂一部分实权,是可以接受的。 这两样,回百响均能给予他们,满足他们,还会捧捧他们。 只要成全回万雷,安抚回一铭,将两位叔父辈拉拢过来为其壮势,实力对比一目了然。 回千风就不必再争。 他是聪明人。 聪明人总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摆平三大元老,总堂主之位唾手可得。 至于堂内其他人,要么是他的心腹,要么不够资格,要么可以收买,要么将其清除,皆不足为患。 开门之前,他野心勃勃。 开门以后,他打消念头。 温放白败了。 回百响亲眼目睹。 温放白回身看见回百应就在眼前,可背后还有个回百应。 确切说,是他的影子。 有人就会有影子。 回百应纵身飞起,避开温放白双拳,他的人影却停在原地,留在被击碎的太师椅残骸中。 他与自己的影子倏断,分开,彼此摆脱,互相剥离。 回百应没事,影子亦完好无损。 影子怎么会碎呢? 温放白一转身,回百应一挪脚,影子遽然疾动。 影子会动,并不奇怪。 可回百应的影子会杀人! 灰影贴近温放白身后,猝然出击,精准命中。 瞬间,温放白身子猛的一震,两侧背阔凹陷进去,脊椎骨几乎弯折变形。嘴里“哇”的喷出鲜血,摇晃着向前趔趄数步,依然强撑没有摔倒。 回百应耸了耸眉,眼睛盯着对手,目光冷酷的像把冰锥。 “你太急了!不够理智!” 回百应语气带有惋惜,似乎对方的表现令他颇为失望。 “我死也要拉上你!” 温放白狂吼一声,口中血涌如泉,整个人以跌、撞、顶、冲、靠、碰、扑的姿势,发疯般攻向回百应。 只见,回百应一缩足,那影子随即一滑,又回他脚底与其身体相连接。 他背负双手,看着迎面扑来的温放白,神情淡定,不为所动。 “大哥小心!” 回百响见状,明白胜局已定,自己应该有所行动,表示一下他的忠心。 即使忠心是假的,也要展现出来。 一时间,他的钩镰枪飞速刺出,化成数道枪影扎向温放白。 “噗噗噗……” 温放白身中数枪,被扎得贯穿胸背,躯体让倒钩扯得血肉模糊,血水如箭般标射四面,飞溅八方。 血色发紫。 且闪烁着光。 回百应脸色一变,叱道:蠢货!他身上全是毒,赶紧躲! 说完,回百应身形甫动,倒滑两丈开外,夺门而出。 回百响一击得手,正暗自窃喜。 不料,回百应的话让他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时,几道血箭已射至面前。 温放白全身藏毒,被钩镰枪一顿乱扎猛扯,血液自然带毒。 这是毒血。 亦是毒箭。 回百响大惊失色,正要往旁边避让,几道血箭“波”的裂开,化作几篷细密的雨雾散开。 血箭成了毒雨,劈头盖脸泼向回百响。 这变化太快,太疾,太突然,太要命。 完了! 回百响心里暗叫,忽觉腰后一紧,有人拽住他腰带猛的一拉。 他不由自主的身子一歪,被拖拽出“万胜厅”,紧接着“砰”的一记,大门已紧紧闭合,挡住飘浮的血雨。 回百应惊魂未定,赶忙察看自己身上有没有沾到温放白的毒血。 他的毒一滴都沾不得。 大门木框和门板被溅着几处,立时“刺啦……”蹿起几丝细烟,隐隐有股辛辣味。 回百响察看身体无碍,心头一松。 “大大大哥……多谢谢谢……大哥救我……” 回百响结结巴巴,话才讲到一半,顿觉头晕目眩,人随即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回百应左手闪电般探出,封住回百响胸门几处穴道,又在其眉心一捺,右手隔空一掌打向大门。 骤然间,门框像着火似的,噼啪噼啪……发出灼烧声,驱散烟丝。那几处被毒血沾染的地方,转眼化为焦炭灰烬。 回百响太阳穴一疼,鼻血长流,才知毒血引起的烟也有毒,身上直冒冷汗。 幸亏大哥出手及时,以“妙手回春”之术封穴驱毒。否则,自己说不准要在床上躺个十年八年。 回百应一拂袖,瞪向回百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总堂主教训的是。愚弟护兄心切,一时情急,险些连累兄长,罪该万死。” 回百应道:要是你着了他的血,即使我的“妙手回春”,亦无十足把握能救你。 回百响擦干鼻血,揖手道:兄长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试问在洛阳府,谁敢与兄长叫板?谁来都是死路一条! 回百应不接话茬,厉声道:十个时辰内,任何人不许进万胜厅。待毒力散去,派人将温放白的尸首送到千叶山庄,再给葛玲玲捎句话。 回百响怔了怔问:不知兄长要捎什么话? 回百应道:五天后,让她带着“千叶山庄”所有田契、房契、地租、金银宝物来总堂乞降,葛家的一切都归回家所有。 回百响面有难色,嗫嚅道:葛家会答应吗? 回百应冷哼一声:还由得她选吗?不答应,她们葛家什么都留不下。 回百响道:是,此事我去办。 回百应又道:对了!告诉她,我不介意谁睡过她,有多少人睡过她,让她过来好好伺候我。 “这个么……” 回百应怪目一翻道:有问题吗? 回百响阴恻恻道:葛家还有个小娘们呢? “你是说葛想想?” “正是这小蹄子。” 回百应咧开嘴,搓着下巴,好一会才道:你不是早就想草葛想想吗? 回百响道:想是一码事,草又是一码事。 回百应道:看你今天还算勇猛,赏你了! 回百响喜道:多谢兄长成全。 回百应干笑一声,喉咙里仿佛轰起一记闷雷:干! 回百响嘿嘿笑道:嗯,好好把葛家那对骚货干个痛快。 此刻,回送灯自“回回廊”,左曲右折,倏近倏远的绕过来。 “何事?” 回送灯揖手道:禀总堂主,郓王殿下和赵大人,从小碧湖出来了。 回百应问:他们在游玉遮那里待了多久? 回送灯不假思索的回答:还差一炷香,就是一天九个半时辰。 回百应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终于舍得出来了! 回百响道:兄长,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迎接一下郓王殿下和赵大人? 回百应思索片刻,摆了摆手道:不急,现在没到时候! 回百响一愕:游家已经捷足先登,咱们妙手堂再不献下殷勤,岂不处于被动。 回百应拍了拍回百响肩膀道:只要妙手堂实力够大,够强,还怕没人找上门?郓王殿下觊觎的是大宋皇位,王相爷贪图是当朝相位,他们需要与有实力的人合作,而不是阿谀奉承的人。 回百响点头道:嗯,他们要成大事,非得靠妙手堂助力不可! 回百应干笑道:况且,王相爷的一条胳膊已被四大名捕斩断。他要的东西,又偏偏在我手里,皇帝的寿辰还有半个多月就到了!谁急?谁不急?王相爷万一失宠,谁的影响又最大? 回百响恍然道:高啊!郓王要皇帝另立太子,需靠王相爷从中安排斡旋。王相爷要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要抱住皇帝这棵大树,而“玉玲珑”就是他的筹码。 回百应伸了伸懒腰,咕哝一句:我困了,你去吧! 说完,他已在“回回廊”走廊间,只留下地上淡淡的影子顿了顿,仿佛愣了愣神,才跟随回百应的方向一滑消失。 第454章 千叶山庄(四) 追命和冷血等人刚进城,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映入眼帘。 长街两旁店铺林立,楼阁延绵,五颜六色的招幌在风中飘展。到处摆满各种摊位,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行人络绎不绝,或来回穿梭,或驻足停留,或挑选问价。摊贩则大声吆喝,叫卖自己的货品。 汤小圆从未来过洛阳,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哪里都瞧不过来。 “这洛阳果然名不虚传,比起开封府也差不到哪去,不愧曾是大唐神都!” 车帘微微掀开一角,小虫从缝隙向外张望,怯生生的目光里充满好奇。 她虽生长于洛阳府,亦是头一次进城,眼前的一切皆特别稀罕,仿佛投胎转世来到另一处世外桃源。 “小虫,以前可曾进城玩过?” 小虫回首看着车里的习玫红,摇了摇头。 习玫红道:城里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姐姐带你去可好? 小虫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小虫若喜欢,今后就住城里可好?” 小虫缓缓垂下头,半晌才道:我想娘,想爷爷了!那群坏人打爷爷,抓了我娘。他们会不会有事? 习玫红听罢,柳眉微蹙,脸庞泛起一抹淡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伸手将小虫搂在怀里,安慰道:小虫的娘和爷爷没事?很快会来接小虫一起回家! “真的?” 小虫眸光干净的像一汪清泉,能淌入你的心扉。 习玫红顿了顿,才“嗯”了一声,声音很轻,语气有些犹豫。 她难以启齿,心虚的像是在撒谎。 其实,她的确在说谎。 她不敢告诉小虫真话。 真话对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来讲,太过残酷,太过血淋淋。 习玫红心里默念:公道何在?公理何存?木头,你一定要替小虫全家报仇! 陈化伏法毙命,妙手堂依然是洛阳最大的隐患。 不铲除“老公子”,妙手堂便屹立不倒,这颗毒瘤会继续为恶民间,荼毒百姓。 谁能扳倒回百应呢? 显然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到了万隆坊,谢知举对追命和冷血道:崔三爷,冷四爷!下官要去知府大人那里复命,先失陪了,二位请自便。 冷血一怔,发问:不用我去提刑司一趟吗?毕竟发生如此重大的血案,牵扯到朝廷官员,死伤那么多人,我又是当事人之一,不该接受衙门问询,记录案情经过吗? 谢知举迟疑一下,抚髯一笑:不瞒两位。去“油麻地”之前,知府大人特意嘱咐,此案详情先要通禀他,由其亲自定夺。故而,目下冷捕头不必着急去提刑司协助调查,待知府大人示下后,冷四爷再去不迟。 冷血愕然道:案件无论大小,本该由当地提刑司,司理院,巡检司查察、审议、核实、定案、再逐级转交上封批复。为何你们这里本末倒置,反而直接由知府衙门裁夺,能秉公处置吗? 谢知举道:非也!知府大人此举是对本案极为重视,生恐下面人审查疏忽,出了纰漏便不好办了! 冷血一听,面色一冷道:这温大人倒真是勤勉敬业,凡事皆视为己任。 谢知举道:正是正是!温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心系百姓,勤于政务,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不知洛阳城中,街坊邻居吵个架,夫妻间拌个嘴,小贩们争抢生意,商贾行骗造假,谁家丢了牛啊羊啊,或是被人偷了东西,街面上饿死几个乞丐,温大人也会事必躬亲,一一过问吗?” “这……” 冷血话语戏谑,令谢知举哑然难言。 旁边的追命似没听见,拧开葫芦嘴“咕噜”灌入一口酒,嘴角不经意牵起一丝笑意。 谢知举硬着头皮道:冷四爷说笑了! 冷血又道:亦或是此案背后有其不敢得罪之人,温大人要替某人将事情压下来,籍此去邀功请赏,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话是越说越带刺,谢知举无措的看向追命。 “冷师弟,温知府不至于和那类人混迹,两方政见素来不睦。他既然有此安排,必有其用意。此案重大,人命关天,理应慎之又慎。温知府亲自过问,亦无不可!” 追命口中的“那类人”,当然是指王黼。 王黼与温晚分属新旧两党。 新党是神宗时期的一个政治派别,主张变法,推行王安石变法,以富国强兵为目标。 王黼立场偏向新党,支持推行的政策和主张,这在他政治生涯的早期阶段表现得尤为明显。 他倾向于新党,并非为了大宋国力强盛。而是获取政治利益的一种手段,争取新党领袖与成员的支持,借势而上,顺势而为,趁机取利。 这种政治博弈,在官场屡见不鲜,诸如早期的司马光,章惇,曾布,蔡卞,蔡京,梁师成,蔡攸都使用过。 站队这方面,蔡京堪称“鼻祖”。在新旧两党间,见风使舵,反复变换阵营,节节高升,步步青云。 而温晚出身武林,初入仕途同样要选边站队,巩固其位。 旧党在神宗驾崩,哲宗继位阶段,以司马光为首,文彦博,范纯仁,富弼,吕大防一批人士趁新帝年幼,太后听政,迅速崛起,扩张势力。 司马光党派与新党争锋相对,引发冲突。且全面罢黜其新发,并大肆诬陷,迫害新党成员。 此次党争正处元佑时期,又称“元佑更化”。 元佑党人的军中代表人物便是种师道,又称“老种”。 种家是洛阳人,从祖父种世横起,世代为将,屡立战功,天下皆称“种家将”。 种师道是三朝老臣,西路军的定海神针,朝中与军营威望颇高。 他与温晚,一位是当世名将,一位是武林豪杰,二人亦有英雄惜英雄之情。 温晚能当“洛阳王”,有种家在暗中推波助澜,他顺理成章站在旧党一边。 追命一语道破,挑明温晚不太可能包庇王黼,甚至会借机向朝廷弹劾,亦说不准。 谢知举连忙附和:三爷所言极是。温大人为官清廉,岂会与王……王……王相爷攀上关系!谁人不知,要敲开相爷府大门,没有十万两银子,估计连门都进不去。若求王相爷办事,至少得这个数! 说罢,谢知举摊开手掌,竖起五根手指。 “五十万两!” 冷血剑眉一轩:这个数能使多少穷苦人吃饱穿暖。能补充多少军饷,慰劳戍边将士。又可赈济多少受灾百姓? 追命放下葫芦,长叹一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冷血道:真希望有一天世道清平,天下安定。 谢知举冷不丁道:难啊! 说完,他忽觉不妥,忙改口道:难是难,但有诸葛先生与四大名捕,悬壶济世,仗剑除魔,终会有那么一天。 追命笑道:谢提刑,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谢知举摆手道:哪里哪里,下官所言乃肺腑之言。诸葛先生志虑忠纯,扶社稷,安万民,心怀天下,堪称当世楷模。崔三爷,冷四爷则是…… “谢提刑,就此打住!”追命道:你夸世叔几句不为过,我与冷师弟就免了吧!眼下可是火烧眉毛,先办正事要紧。 “三爷说的是!” 追命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谢提刑先去温大人那边复命,把事情经过一一说清,至于下一步怎么办,且听听他的意见。赵捕头可将相关涉案人员带去提刑司收押起来,让老乌一同去。他是老邢捕,亲历此案,有需要协查的地方,能帮上忙。我正好要带冷师弟看一下伤势,小虫这孩子也要找地方安顿下来。衙门那边如有事,知会一声灰耳即可,他会带话。 谢知举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就按三爷的意思办,那下官先行告辞。 追命,冷血抱拳相送。 谢知举回礼告别,与赵金寒,老乌等人拐向另一条大街。没走出多远,一骑快马迎面飞驰而来。 一记马嘶尖啸,来人猛一把勒住马,停在谢知举面前。 追命凝目望去,那人浓眉锐目,腰缠藤鞭,正是总捕头东方傲。 谢知举与他耳语几句,脸色倏变,急忙双腿一夹马腹,扬鞭催马离去。 东方傲同样看见追命,朝他远远的一拱手,便紧紧跟上谢知举。 追命一锁眉头,犹如两朵墨黑的浓云流动。额上折起几道深深的皱纹,像寂寞的刀,留下孤独的印痕。 “看来又有大事发生了!” 冷血看向追命问:大事?三师兄,你如此断定有事? 追命答:不清楚,但一定很严重!否则东方捕头不会这般着急来报信,谢提刑亦不会如此慌张!以他们的身份,阅历,定力,小事岂能惊动二人。 冷血道:要不我去问问。 追命摇首,转身吹响一记口哨,灰耳便快步来到身前。 “灰耳,你辛苦一趟,去提刑司打听打听,问问有何事发生。” 灰耳道:是,我这就去办! 追命道:打听清楚了,就速来报信。去哪里找我,你应该知道! 灰耳摸了摸耳套道:三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冷血想了想道:你要小心些。 灰耳道:四爷,打听消息这活,我门清。洛阳提刑司里,有几个以前的熟人,此事不难,我快去快回。 说完,灰耳“呲溜”一下,蹿进一条小巷子。 追命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冷师弟,今天你的话有点咄咄逼人。 冷血问:师哥是指…… 追命也不答话,只是淡淡一笑。 冷血轻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追命问:你对温大人是不是怀有成见? 冷血道:他身为洛阳府尹,居然任由“妙手堂”这帮人渣行凶作恶,祸害百姓。以前还以为他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亦是庸碌之徒,泛泛之辈。 追命沉思片刻道:温大人是温大人,温晚是温晚,二者不可并论。 冷血疑惑,反问:怎么说? 追命道:倘若是叱咤风云的温晚,说不准就会与回百应正面较量。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没有太多顾虑,也不能有太多顾虑。 冷血接着问:温大人呢? 追命道:温大人是官!官讲究一个“治”字,“治”是方方面面的打理,上上下下的平衡,前前后后的照应,不再是争强斗勇,打打杀杀。 冷血道:但总不能一味纵容,为虎作伥,治有文治,亦有武治。对于妙手堂就应武力镇压,彻底拔除才行。 追命忖道:即使动武,也要有周密部署!回家在洛阳根深蒂固,人手众多。京城有王黼做靠山,且与“秦时明月汉时关”、“满天星,亮晶晶”两大杀手组织有来往,要动摇其身,并非易事。况且一但开战,必会有许多无辜百姓受到波及,那时局势失控,岂不生灵涂炭,难以挽回! 冷血紧咬唇角,眼神中意难平。 “好啦!咱们先找地方落脚,师哥正好有些关于案情的事与你商量!” 冷血问:陈化的案子? 追命道:是另一桩案子,或者说是一系列案子!从郎士林,范昀被害开始,一直到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我认为是有人刻意推动,暗中操纵! 冷血怔了怔道:可有眉目? 追命道:起初线索很乱,直到世叔与你提到“佛爷”,我忽然预感到,洛阳可能有其黑手伸至,企图掀起一场大风浪。 “佛爷!又是他!”冷血叱道:若真是这个佛爷捣鬼,非将其揪出来,绳之以法。 追命点头道:那是自然。 冷血追问:咱们该从何入手? 追命道:目前,我们有两条可以查的线索。一条是案件起始,郎士林与范昀密会遭人毒杀,他们背后代表着“兰亭”池家,太师蔡京,只要弄清楚两方之间有何牵连,案情便会有所突破。 冷血细想后道:难道池家与蔡京…… 追命做了个手势,示意别说。 冷血止声,转而又问:另一条线索呢? 追命笑道:那是一个青楼女子,很漂亮,很不简单的女人。 冷血愕然。 追命又道:甚至我怀疑过她。 冷血问:她是谁? 第455章 千叶山庄(五) 午后,明媚的阳光使人忘却忧伤。而在“花满楼”无论有没有好天气,都会让你忘却忧伤。 青楼是提供快活的场所,来此处的人仿佛置身于极乐净土,所有苦恼皆烟消云散。 人生就该快乐的活着,快乐的活好。 但并非谁都拥有快乐,甚至有的人连活着也不容易,更别说活好。 孙青霞追求快活,快活的风流不羁,快活的纵横江湖,快活的斩妖屠魔,快活的我行我素,目空一切。 他快活,却活着不易。 山东神枪会的黑名单上,他排名榜首。“叫天王”下达的绝杀令上,只有“杀无赦”三个字。东南王朱勔对其恨之入骨,刑部双魔任劳任怨与其结下梁子,六分半堂视其为敌对,流氓军扬言将其千刀万剐。 惹上这帮人,这群势力,等同于死上几百回。若落在任劳任怨手里,死前至少被折磨几百回,让你生不如死。 孙青霞依然活着,并快乐着。 他头顶草笠步入花满楼,环视一圈后,在大堂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将用麻布包裹严实的长剑与古琴放在方凳上。 大堂牌匾上写着“四合楼”,是座四方形的露天井,四面由五层高的雕花楼围起来,摆了二十几张漆木圆桌,椅凳全是正正方方的,意喻“圆房”之说。 此外,花满楼还有个讲究,楼层越高,房间越少,装修越好,屋内的摆设与用品越考究,这代表姑娘的身价越昂贵。 青楼有优劣,妓女有贵贱。 你越往上走,所付出的银两越多,服侍你的女人越出色。 所得到的快乐,自然有所区别。 一名大茶壶迎上前来,打量其穿着打扮,习惯性的笑脸顿时拉了下来。 妓院里的小厮,见惯有钱有势的人,逐渐成了势利眼。 “这位客官,你走错门头了吧?咱们这不是歇脚的地方。你要住店或打尖,出大门左拐有几家客栈饭庄,那才是你该待的地。” 孙青霞亦不回应,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足足有十两。 面对这白花花的银子,大茶壶的眼睛立刻放了光,仿佛眼珠子是灯芯,被火一点就亮起来。 花满楼的“花茶费”是二两,那是高档青楼的进门费,相当于门票,证明你有资格进来。 在普通妓院娼馆二两银子,足够和姑娘快活一夜,而下等窑子里,要找女人一两百文即可。 故而,花满楼与依依楼是洛阳城最豪华的风月之地。 “这位爷,你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可有认识的姐儿,小人可以帮忙安排,包你满意!咱楼里的姑娘,个个身怀绝技。” 孙青霞的衣着没变,大茶壶的语气和态度已变得翻天覆地。 他倒着茶,满脸谄媚。 “要两壶好酒,楼里的拿手菜一并上来,这锭银子付账够不够?” 大茶壶又点头,又哈腰道:够了,足够了,还有的找!要不小人把酒菜送到房间,再找个姑娘陪爷一起饮酒,吃好喝好正好办事!最多再添十两银子,一定让爷尽兴! 孙青霞道:不用姑娘作陪,酒菜快点上,付账剩下的银子归你! “好嘞!爷请稍后,酒菜马上就来!” 大茶壶拿起银子,笑逐颜开的回身离开,还偷偷的把银锭塞嘴里,用牙咬了咬,随即就迸出一记贼笑。 不一会,酒菜齐备。孙青霞摘下草笠,自斟自饮,听着廊柱间萦绕的曲音,似乎若有所思。 忽闻有人轻唤一声“孙公虹”。 他剑眉倏然扬起,举目一望,握杯的左手凝住,右手闪电般搭在包裹上,准备扯开麻布。 没有人比孙青霞更知道孙公虹,因为这是他用过的众多化名之一。为躲避麻烦,他替自己起了许多化名。 竟有人认出他。 是谁? 只见,在最高层的走廊边,有名女子凭栏向下俯瞰,手里挥舞一条白色的丝帕,像条白鲫鱼在水中欢快游动。 孙青霞一眼认出对方,右手已离开包裹,左手举起酒杯,杯口朝着女子一敬。 女子见状,嫣然一笑。 孙青霞将酒一饮而尽。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脚步声自上而下,愈来愈近。 女子仍在楼上张望,有个皮肤雪白,美目俏脸的丫鬟急匆匆下楼,来到孙青霞桌前。 她气吁吁道:我叫霜霜,我家姑娘请公子上楼一叙。 孙青霞望了望挥手的女子,哂然道:既是故人相逢,盛情相邀,那便见上一见。 霜霜道:请随我来! 孙青霞起身,拎起包裹跟着霜霜上楼梯,身后时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他是谁啊?梦梦姑娘竟然请他上去,真是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已候好几日,银子没少花,都未谋得梦梦姑娘一面。” “是呀!你瞧这小子,也不像有钱的主,怎么梦梦姑娘会看上他呢?” “你们懂个屁!保不准是梦梦姑娘太无趣,找个傻子逗逗乐,解解闷。瞧好吧,马上他得灰溜溜的滚下来……” “要解闷,干嘛不找我啊!能近距离一睹梦梦姑娘芳容,让我滚个鼻青脸肿,也心甘情愿……” “得了吧,猪蹄超。你不怕自己身上那股肉腥臭,把佳人熏晕了?” “鱼头彪,放你娘的屁!你不就开间渔庄嘛……有什么可豪横的?大爷肉铺生意不比你差,论银子不输你!” “比银子是吧?我偏不信邪,咱们比比?” 就在猪蹄超和鱼头彪争吵时,孙青霞已上到五楼,进入梦梦姑娘的屋子。 霜霜将门一掩,守在外头。 “你好!不知我该称呼你孙公虹,还是叫你孙大侠,亦或是孙淫魔呢?” 孙青霞眼中的梦梦,正斜躺在软榻长椅上,卧姿优雅的像只孔雀。 她美丽的容颜,比孔雀开屏更绚丽多彩,使人惊叹不已。 她的眼眸如同深邃的湖水,清澈而明亮。眉毛如远山般清秀,微微上扬着。鼻梁挺直,嘴唇红润丰满,嘴角悠悠然翘起,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笑。 尤其是乌黑柔顺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之上,轻轻拂过白皙的玉颈,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她宛如一道过目不忘的风景,令你一想起来,便赞不绝口,回味无穷。 孙青霞喜欢看美丽的女人。 一见到她们,他会觉得活着才有意义。 “大侠也好,淫魔也罢,都是男人!” “哦?”梦梦问: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孙青霞答:风流的男人! 梦梦又问:那算好男人吗? 孙青霞即答:不算! 梦梦挑起半边细眉,犹如一片羽毛飞扬:难道你是坏男人? 孙青霞剑眉一轩,微微一笑。 笑容有些倨傲。 笑意带点轻狂。 “你说呢?” 梦梦眸光一闪:你不是! “那我是?” 梦梦坐正身子道:你是孙青霞,一位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汉子。 孙青霞凝视对方,好整以暇的说:京城一别快两年了,你变了! 梦梦怔了怔问:我变了! 孙青霞道:你以前是不夸人的。 梦梦嗟叹道:两年啦,我已不是以前的自己。 说话间,梦梦的眼神变得忧郁。她一忧郁,好似刚做完一场空梦,梦醒了无痕。 她自吟道:梦里相逢人不见,若知是梦何须醒。 孙青霞一听,心忽一沉,不禁严肃起来。 “你在怪我当初没带你走,对吧?” 梦梦道:那是我唯一一次愿意放下所有,舍弃一切,跟一个人走。 孙青霞欲言又止,感慨万千,脑海里浮现过往的画面。 那时已入冬季。 孙青霞化名孙公虹到了开封府,来这里的原因有四: 第一,山东神枪会的弟子,查叫天的人马追着他紧,无奈来京城暂避一时。 京师重地,孙家不敢胡来,查叫天手伸不进来,压力大大减少。 他能喘口气。 不必继续亡命天涯。 第二,他在跟一宗连环奸杀案,凶手专挑年轻女子下手,强暴后残忍杀害。每次犯案,均用其名号栽赃嫁祸。 一时间,官府与江湖引起不小的震动,孙青霞亦成众人唾弃的“淫魔”。 他从朋友那打听到,凶手就藏匿于京城,而且武功非常高。 他要将其揪出来。 替自己正名,为百姓除害。 第三,京城乃卧虎藏龙之地,有许多机会,很大的发展空间。 他想来碰碰运气。 第四,孙青霞来开封府,另有目的。 凄凉王。 他想见长孙飞虹,要救长孙飞虹。 他是孙青霞的偶像,神枪会绝对的领袖,武林中一代枭雄。 可是,“凄凉王”身陷天牢,有重兵把守,难以接近。 长孙飞虹亦心灰意冷,不愿出去。 以上四个原因,孙青霞改名不换姓,孤身潜入开封府。 阴差阳错的遇上梦梦。 那日小雪,初晴。 城外,一乘小轿在冻硬的泥地上前行,轿内正是梦梦。 “逆水寒”一案,“捕神”刘独峰殒命,梦梦的处境变得愈发微妙。 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她,开始变得心事重重。 缺少刘独峰的庇护,她一介弱女子要保护好自己,实非易事。 幸好,刘独峰在六扇门威望、地位很高,连诸葛先生与其结交甚深。 加上“捕神”生前帮过不少道上,或不是道上的朋友,六扇门内有一批蒙恩于他的同僚。 司礼监有位秉笔太监叫吕奢,刘独峰曾救过他一命。他念恩公之情,有意将梦梦接到城里妥善安顿,以便照顾。 吕奢是阉人,对女人并无非分之想。 一来是报恩。 二来替梦梦谋出路,为他自己谋份前程。 他是宫里人,出路自然在宫中。 吕奢欲将梦梦引荐给皇帝,赵佶生性好色,骄奢荒唐,对绝代佳人岂有不收之理。 这对梦梦来说,确是一条好出路。 至少,做了皇帝的女人,衣食无忧,坐享富贵。亦不会有人惦记她,难为她,甚至打她主意。 吕奢想借此事,博取皇帝欢心,梦梦再向赵佶吹吹枕边风。他大有希望从五位秉笔太监中,脱颖而出,成为秉笔总管太监。进而往上爬到掌印总管太监,内侍监总管太监的位子。 可谓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梦梦思虑再三,心中虽有些许不情愿,却还是答应先去城里,其他事慢慢再谈。 吕奢答应了。 他明白:只要人来,事情就成了一半。 谁料,小轿行至城外“三道沟”,突生变故。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皆因那一剑太快,太突然。 第456章 千叶山庄(六) “噗呲”一记,段七的右掌被齐腕削断,鲜血如泉眼滚涌,断掌仍握紧腰畔刀柄不放。 这一剑,犹如在黄泉游荡的幽魂,来势诡谲猝变,去势鬼影无痕。 出剑之人身材瘦、细、且黑。 黑不是肤色,而是装束。 剑手被墨色劲装包裹,紧贴全身,黑面巾遮住大半张脸,身形就像根细长的辣椒干,唯独露出一对亮目。 眼神锐利、野性、邪魅。 更邪的是剑手居然像烟花一样弹射而起,居高俯冲直下,狙袭段七。 偷袭者纵空抢攻,凌空出招,破空发剑。 而他手中无剑。 无剑的剑手。 不! 他甚至不能算剑手。 因为他没用手攻击,而是抬脚发招,扬足出剑。 这一剑是脚斩出的。 足就是剑。 剑亦是“剑”。 “剑”则是代号。 代表了剑手。 剑手有姓名,但他一出剑,大家只会想到“剑”这个代号。 他甚至颠覆剑术的本质。 “剑”的剑招,比手发挥的更自如,剑势比真剑还凌厉。 此时,段七与“剑”一交锋,就着了一剑。 他自小父母双亡,父亲“断刃青”段青山是大名府当地有名的捕头,在缉捕盗匪时,寡不敌众而殉职。 刘独峰念及故交,将段七领养,收做不挂名的徒弟。排行在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张五、廖六之后。 他不像其他六人,常年跟随“捕神”身边,服侍其左右。 段七子承父业在衙门当差,很快打响名号,是六扇门的硬点子。 一套“缠首绕颈刀法”,斩杀过不少江洋大盗,武林败类的头颅。 他嫉恶如仇,出手向来狠绝。 办案时,若遇顽抗拒捕者,出手便是削首断颅。 因段七杀性太大,杀戮太重,杀伐太甚。刘独峰并未指点其太多武艺,亦无传授任何宝物。 不过,段七对刘独峰收养之恩,牢记于心,始终寻机报答,却苦无机会。 故此,刘独峰身亡后,爱妾梦梦姑娘失了依靠,吕奢有意将她安顿在京师,需派人接送。 段七得知此事,便主动请缨,提出护送其入京,回报刘大人恩情。 刘独峰对梦梦提及过段七,知其手段极端,本性却不坏。 她思量再三,欣然答应。 眼看离京不远,却遭遇截击,对方还是“七绝神剑”中最神秘,最诡异,最难对付的“剑”。 那一刻,段七已有警觉,连忙拔刀应战。 但对手的剑像施了妖法,自己猝然受挫,身负重伤,右手已断。 他忍痛怒吼,迅速出刀。 腰刀仍在腰间,左袖已抖露一柄半尺长的断刀,旋即横斩仍在半空的“剑”。 刀无锋,残刃,刀色湛青。 挥舞间,划出一声刺耳的锐鸣,宛如一记鹰啸。 声止。 劈空。 “剑”灵巧的向前翻起一个筋斗,避开刀芒,跃过段七头顶。随即身形疾沉,双足交叉下踩,似蜻蜓点水轻轻落在轿杠前端。 前后两名轿夫尚无半点反应,忽见杠上凭空站立一人,肩上重量似乎并未明显变沉。 仿佛“剑”像鬼魂般轻飘飘的,没有肉身,只有魂魄。 同时,段七后背挨了一足,吃了一剑。 布衣“嘶”的扯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精壮的背肌,却无伤痕。反而,前胸衣襟遽然染红大片,血水止不住的浸湿渗出。 他扑通栽倒,手里断刀应声落地。 两名轿夫见状,顿时吓得脸色大变,不顾一切的扔下轿子,转头便跑。 轿子随即摔地一震,猛的摇晃起来,轿杠上的“剑”左脚单足一压,稳住轿身。右足一蹴,左侧轿杠“嗖”的飞出,在半空倏裂成两根,分别贯穿两名轿夫身体。 梦梦忽感轿子颠簸,忙不迭右手抓稳扶板,左手掀开轿帘窥探。 她一眼瞧见身材细巧,身形妖魅的“剑”,转而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段七。 “剑”亦盯着她,用那种令你头皮发麻的眼神。 梦梦惊得脸色苍白,颤巍巍叫一声:你是谁? “把衣服脱了!” “剑”用阴冷,且命令的语气。 梦梦先是一怔,即道:我包袱里有二百两黄金,一盒首饰细软,全都给你!放过奴家,莫要伤我性命,这钱够你找许多女人。 她常伴刘独峰左右,略有些胆色。面临危险,尚能保持冷静。欲以金银诱之,谋求脱身。 “剑”目光一寒,冰冷道:脱掉!别逼我动手。 对方不要钱。 要她。 梦梦心头一凛,浑身寒意骤升,眸光变得黯淡,脸上堆满绝望的表情。 此时她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无人可依,无人能救。 倏地,“砰”的一响,一道剑气击破步辇,擦着梦梦的身侧,飞斩木杠上的“剑”。 剑气像长了眼睛,丝毫未伤及梦梦,却将她惊得一身冷汗,立时头晕目眩,瘫软在轿内。 “剑”在剑气斩中自己前,整个人腾身飞起,向后连翻数次。犹如黑蝙蝠一般,滑行到几丈开外的树上,左足勾挂树杈,身子倒悬,右脚盘于左膝。 他眼中是名倒反的汉子,一袭白衣,背琴执剑拦在轿前。 “朝天一剑!你是孙青霞?” 孙青霞目冷剑寒,叱道:你便是那个打着我名号,四处奸杀良家女子的恶魔? “剑”道:还是让你发现了! 孙青霞问:我找得你好苦!二十四起奸杀案,为何要冒充嫁祸我? “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孙青霞问:是谁指使你干的? “我不会告诉你!咱们今天这笔账,且先记下,来日找你清算。” 说完,“剑”身子往上一荡,如箭般借力疾飞。 孙青霞正要追赶,忽然迟疑一瞬,“剑”已飞入林中不见。 他回过身,望了望昏厥中的梦梦,无奈的叹了口气。 待梦梦醒来,她模糊中看见孙青霞,仍然惊魂未定。 “姑娘,你醒啦!那贼人已走,没事了!” “是你救了我?” “是。” “敢问壮士姓名。” “呃……”孙青霞顿了顿,才道:我叫孙公虹。 “你若是孙公虹,该多好啊!” 梦梦发自内心的感慨,将孙青霞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笑了笑,对着梦梦道:有时我也希望自己不是孙青霞,是孙公虹,是陈心欠,是孙未死、孙小惠、孙华倩、孙梨子、孙智挪、孙加伶、孙扭文、孙笑花、孙弑…… 梦梦好奇的问:你到底有多少化名? 孙青霞哂然道:肯定没有我的红颜知己多! 梦梦轻啐道:呸,脸皮真厚! 孙青霞道:我不仅脸皮厚,命也够硬。 梦梦叹道:你就没打算退出江湖,离开这是非之地? “哪里都是江湖!哪里都有是非!我这种人,岂有安身之所?” 梦梦又道:你不愿罢了! 孙青霞道:并非不愿,而是我还有事未完成。 梦梦道: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哦?你还挺惦记我的!” 梦梦一努嘴,嗔道:可惜你一点不关心我,薄情寡义,天下第一负心郎。 孙青霞道:你离开京城去洛阳,我也打听过你的近况,本想有机会来探望你,只是……只是…… 梦梦道:只是你已加入金风细雨楼,有许多惊天动地,为国为民的大事要干,对吧? “也不尽然。”孙青霞接着道:我与查叫天的恩怨没了,和神枪会的纠葛未清。最要紧一桩,那名冒充我屡屡犯案的淫魔,依然逍遥法外,猖狂作案。 一说到这,梦梦立刻不寒而栗,眼中满是惧色,犹如噩梦再现,心有余悸。 孙青霞察觉其异样,忙话锋一转:好久不见,不知你琴艺有没有生疏? 梦梦定了定心神道:你不是最爱听我弹琴,就等有朝一日为你独奏,岂会生疏? “那我有耳福可饱了!” 梦梦笑盈盈起身,慢悠悠走到琴台边,轻软软坐下,正要抚曲,忽抬头凝视孙青霞,问道:你来洛阳,不光是来看我吧? 孙青霞怔了怔道:既来看你,亦有事要办! 梦梦问:来洛阳办事? 孙青霞答:不错! 梦梦忧虑道:最近洛阳不太平,你可要多加小心。 孙青霞笑道:太平的地方,我还不去呢! 梦梦听到此处,指尖停在琴弦间,久久无法拨动。 在花满楼的另一间房间,楼满花正接待孙青牙。 他命人奉茶后,示意退下,亲自将门关上。 “孙香主,不知戚楼主,杨总管近来可好?” 孙青牙道:楼老板客气,楼主与总管一切安好。 楼满花问:不知楼里有何吩咐楼某的? 孙青牙道:吩咐不敢,楼里确有一事相托,请楼老板帮忙。 楼满花道:若无戚楼主面子,杨总管周全,我这花满楼能开得那么安稳吗? 孙青牙道:这是哪里话?谁不知你楼老板官场上有的是路子。 楼满花摆手道:此言差矣!官场是明面上的路子,暗地里要靠江湖上的朋友赏饭吃。否则三天两头来人找麻烦,我这花满楼也开不踏实。 孙青牙道:楼老板过谦了。 楼满花问:到底何事要用到楼某的? 孙青牙掏出一封信,递给楼满花道:此事杨总管已在信中写明,请楼老板过目。 楼满花接过信,拆开仔细看了一遍,有细想一会道:此事楼某定全力以赴!你们来了多少人? 孙青牙道:“绿组”成员,一共二十五人。 “可有地方落脚?” 孙青牙笑道:不是特地来找楼老板了吗? 楼满花道:我来安排! 孙青牙抱拳道:多谢!对了,不知近日洛阳城情况如何? 楼满花皱起眉头道:不好。 又加一句:是很不好。 第457章 千叶山庄(七) 温放白的尸首被陈放在棺椁内,冰冷的身躯上面,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口。 回百响用钩镰枪一阵乱捅后,必然皮肉翻卷,脏腑破裂。仿佛被猛兽的利爪撕扯,锋齿啃咬过一般,其状极为骇人。 收殓尸体的人,花了很大功夫,才将温放白小心翼翼的放入棺材,尽可能确保身体完好无损。 即便如此,温放白依然残缺严重,甚至支离破碎。 宗教有种说法:死无全尸之人,灵魂难以投胎转世,会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无法超生。 葛玲玲不信佛,更不迷信。 但她会伤心。 她眼圈泛红,将蓝色的眼瞳环绕,映射出淡淡的紫芒。 她强忍泪水,却无法抑制内心的哭泣。 她的心在痛,在滴血。 司空剑冠默默的站在其身后,他高大的体魄犹如巍峨山峰,背上的“巨阙”剑似峰峦间,飞跃出的一道惊虹。 他目无表情,面沉似水。 无论是喜悦、悲伤、或是愤怒,都无法在他脸上找到丝毫痕迹。眼睛冰冷得宛如寒星,不带一丝情绪变化。 厅堂内,死寂无声,好似一间墓室,静的让人发怵。 “庄主,节哀顺变。” “你为何不阻止他?” 这里只有葛玲玲和司空剑冠,以及死去多时的温放白。 司空剑冠迟疑一下,才道:温公子是为庄主去妙手堂的,他言要与回百应谈判。 葛玲玲目光似星星般闪烁。 “谈判?你明知妙手堂凶险万分,却任由他一个人去?” 司空剑冠道:妙手堂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的地方,这一点我很清楚,温公子岂会不知? 葛玲玲蹙眉发问:你既知,何故让他舍身犯险?他冲动,你也跟着犯糊涂? 司空剑冠道:我觉得温公子该冒这个险。 葛玲玲一愕,霍然转身,茫然的盯着司空剑冠。 “眼睁睁的看他去送死?” 司空剑冠依然没有表情,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葛玲玲听罢,眼睑痉挛,指尖微微颤抖,嗓音嘶哑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是千叶山庄的人,你…… “温公子死,千叶山庄方可活!” 葛玲玲简直不相信此话,是从司空剑冠嘴里说出。 “你疯了吗?” 司空剑冠长叹一声:庄主,我没疯!试问眼下葛家危局,谁人能解?回百应侵吞之心已久,早就对葛家地盘垂涎三尺,意图染指。池家兄弟虽与回家有过节,但趁火打劫的机会,绝不会错过。对“兰亭”来讲,其他三家少掉任何一家,均是好事。千叶山庄本就势微,而今外有强敌兵临,内无足够人手应对。蔡少保远在京师,鞭长莫及,施救不及。而洛阳城内,利大人原本是葛家强助,却突然事发,死于乌龙山,令千叶山庄失去官府庇护,少掉一道屏障。至于游玉遮嘛…… 司空剑冠顿了顿,才冷哼道:此人阳奉阴违,假仁假义,实乃奸伪之流。他若肯施以援手,早就伸手了,亦不会隔岸观火,按兵不动。此刻,他与顾佛影巴不得我们与回家,池家拼个三败俱伤,再出来收拾局面。 葛玲玲听完,眼神稍稍缓和,脸上仍有疑惑。 司空剑冠继续道:放眼洛阳府,最有可能帮我们的人,恐怕只有“洛阳王”温晚。温公子虽身在葛家,毕竟隶属“老字号”,曾是温知府麾下大将,与温家关系匪浅。他一死,温家不会坐视不理,定会做出回应。一旦将温家拉进来,局面便有利于我们,其他三家亦会忌惮温晚和“老字号”,为千叶山庄迎来转机。 葛玲玲抿紧薄唇,又回首凝望棺椁内的温放白,眼角涌出一滴泪珠,然后是两滴、三滴…… 司空剑冠道:其实,温公子何等聪明之人!他亦会料到这层,故而甘愿独自赴险。倘若搏杀回百应得手,危机迎刃而解。假如事败,也能以死为葛家赚得一个破局机会,替庄主分忧。 葛玲玲心头一揪,哽咽道:放白,你太傻了!我不要你为葛家牺牲,不要为我去死!不要……不要……放白,你真傻……真傻……我要你好好活着…… 司空剑冠道:温公子大义,实令人钦佩!可目下当务之急,庄主要冷静下来,不能乱了方寸,赶紧部署下一步的对策。否则,温公子真就白白枉死了! 葛玲玲自衣袂里取出丝帕,默默拭去靥上的泪痕。 “司空总管,有几件事需要你立刻去办!” 司空剑冠听到“司空总管”四个字,冰冷的眼神逐渐变得炙热,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的神情表明,葛玲玲已振作起来,状态又回到令人期待的“女公子”。 “庄主,请吩咐!” 葛玲玲即道:第一件事,速派人去知府衙门求见温知府,请他出面制止“妙手堂”、“兰亭”后续行动,替千叶山庄主持公道,更为维系洛阳安定而着想。 司空剑冠点头。 这个提议与其不谋而合。 他一点头,“巨阙”剑便高过头上的风帽,剑柄露了出来。 即使,剑身在厚重的鞘内,仍难藏锋芒,气势凌人。 仿佛剑会说话,用一种无声的语言来支持它的主人。 这柄剑代表了“五大皆凶”。 “属下建议,将温公子尸首一并送到知府衙门,毕竟他姓温,“老字号”是其归所。” 葛玲玲想了想,问道:这么做好吗? 司空剑冠正色道:我认为可行! 葛玲玲犹豫片刻道:嗯,就按你说得办。第二件事,去“小碧湖”找游玉遮。和他言明“千叶山庄”完了,下一个便轮到“小碧湖”,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比谁都懂。是继续观望,捞点鸡毛蒜皮的实惠后,再被回家,池家吃掉。还是与葛家联手,先谋求自保,另图其他出路,让他考虑清楚,别等葛家覆灭,一切为时已晚,追悔莫及。 司空剑冠似不惊讶,点头道:庄主宽心,这件事我已命人去办了!因事态紧急,属下擅作主张,未事先与你商量,请庄主勿怪。 葛玲玲一怔,转而向司空剑冠投去赞许的目光,以及信任的表情。 “很好!我爹果真没看错人了,千叶山庄能支撑到现在,司空总管功不可没。” “惭愧惭愧!我只是受老庄主之托,尽力而为罢了?” 葛玲玲道:我爹视你为手足,我待你如叔父,千叶山庄有一半江山是你的。 司空剑冠忙道:庄主切勿开这等玩笑!我万万不敢当,还是交代后面的事吧。 葛玲玲道:这第三件事,我想找一个人! 司空剑冠问:谁? “方邪真。” 司空剑冠银眉一敛,捋须陷入沉思。 “他?” 葛玲玲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要寻他?方邪真是“兰亭”的人,替池日暮做事,按理说是咱们的对头,葛家的敌人。但他与旁人不同,并非为富贵所惑、权势所压、功名所困,不屑和奸恶之人为伍。此人心高志傲,不入俗流,嫉恶如仇,身上反有一股正气。 司空剑冠的眼神,越来越锐利。 “庄主,利大人的事,方邪真可有份参与,此事你要三思而行。” 葛玲玲道:正因如此,我才肯定他与众不同。利大人和德意志干的那些勾当,迟早东窗事发,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若能说动方邪真,请他阻止池家攻打葛家,多少会有些效果……即使谈不成,也能造成方邪真与“兰亭”隔阂,分化对手。 司空剑冠忖道:此法可以一试,而且通过方邪真还能牵出追命。他可是四大名捕,定会插手干预。这样一来,又添几分成算。 葛玲玲终于露出笑容。 笑意惆怅。 且一笑而过。 即逝。 然后,她又看向温放白,蓝色眼眸显得很忧郁,透露出深深的哀愁和无奈。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珍珠,闪烁着淡淡的忧伤。 “放白,我不会让你白死!” 司空剑冠道:温公子的仇,迟早要让回家,池家一并偿还。葛家亦非任人欺凌,凭人宰割。 葛玲玲忽然道:想想堂妹呢?怎么一上午没见人影? 司空剑冠答:她去碧湖山庄了。 葛玲玲问:你派她去见游玉遮? 司空剑冠答:不错!游玉遮对想想姑娘有意,好几次大献殷勤,频频示好,皆碰了一鼻子灰。此番她去,或许更易说动对方。 葛玲玲想了想,神色凝重道:游玉遮那点小算盘,还瞒不过我。 司空剑冠道:正因他有小算盘,想想姑娘才好谈条件!只是…… 葛玲玲问:只是什么? 司空剑冠道:游玉遮口蜜腹剑,精于耍诈。顾佛影又老谋深算,心思缜密。想想姑娘此去,成败未可知。 葛玲玲道:眼下之际,葛家内忧外患,只能先委屈堂妹与游家周旋。即使搬不倒救兵,也稳住游玉遮再说,否则他再踩过来分一杯羹,千叶山庄就真完了! 司空剑冠额上凸起几道蚯蚓般粗细的皱眉,两片眉毛犹如两道银色闪电,散发着犀利的光芒。 忽地,厅外有人来报:禀庄主,司空总管,谢大人与上官先生前来求见。 葛玲玲与司空剑冠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仿佛彼此在默默交流。 “有请!” 不消片刻,三个人一同被迎入厅内。但谢知举和东方傲是一路,上官先生是单独来的。 回、池、葛三家开战。这等大事件,提刑司不会置之不理,必然要出面。 所以,谢知举与追命,冷血一回城,收到东方傲的消息,便立刻赶往千叶山庄。来的路上,正巧碰上同样要去葛家的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就是上官风雨。 此人是温晚近年来,特意招揽的外姓高手。 他与慕容流云一老一少,很受重用。 当年,江湖上曾有“三大奇门”:慕容家,上官家,费家。是三个势力庞大,且颇为神秘的家族。 上官风雨便出身于上官家。 只可惜,“三大奇门”在武林纷争中,相继衰败。 名声最响的慕容世家,如今人才凋零,实力每况愈下,无法与“武林十三家”相提并论。上官家家主上官望在华山与费家家主费仇,费渔樵火拼身亡,家族一蹶不振,衰败至今。费家则彻底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无后人。 上官风雨年纪与司空剑冠相仿,宽肩阔腰,四四方方的身材,加上一张国字脸,整个人像一块直立的石碑。 他穿一件对襟长衫,袖口用丝线绣着一个古代的符号,象征上官家的家徽。腰间挂一把铜铁打造的算盘,外框要比普通算盘大一圈,上珠是白铜制的,下珠是黑铁铸的,犹如围棋的黑白子,格外分明。 这是他的独门兵器,亦是奇门兵器。 “风雨欲来算满盘。” 上官风雨一进来,看到司空剑冠就热情的张开双臂道:司空兄,别来无恙! 第458章 千叶山庄(八) 上官风雨双臂展到一半,脚步陡然定住,全身像被十几匹烈马硬生生拉停在原地。 他表情略显尴尬,原本洋溢的笑容似被抽离掉七八分,逐渐在脸上淡去。 司空剑冠只凭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他进不得一步,近不了一尺。 抱拳。 回礼。 食指关节凸起,拳峰朝外。 架势有点凶。 司空剑冠双手向前一抱拳,看似在打招呼回应对方,实则他已顶住上官风雨靠近自己的线路。 对方硬要贴近的话,就得先撞上他的拳头,这既是防御,亦是进攻的姿势。 上官风雨只得停步,不然就要挨上一拳,还是主动送上去的。 司空剑冠问候道:上官老弟,好久不见,近来可有发财? 上官风雨摇了摇头,撤手拍了拍腰间的算盘:司空兄,还是那么谨小慎微,处处防人一手,事事留个心眼。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一场,依然这般戒备,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司空剑冠道:我曾诚心邀你加入千叶山庄,谁知你转投“洛阳王”门下。咱们这老相识,还是太浅了。 上官风雨一听,苦笑道:你啊你!还记着这一茬。我到这岁数,也想谋求个一官半职,混个食朝廷俸禄的差事,将来能安享晚年。温大人前途似锦,他日若入京为官,博取圣宠,在下亦能沾沾光。 司空剑冠眯缝着眼,收敛目光。又转向谢知举,东方傲揖手道:谢提刑与东方捕头,大驾光临鄙庄,有失远迎,望海涵一二。 这次他揖手,而非抱拳,更显和气。 谢知举回礼道:谢某是不请自来,岂敢劳动司空总管亲迎。 司空剑冠笑了笑,随即又对东方傲点了点头。 此时,葛玲玲不紧不慢的移步,足履犹如落英缤纷的花瓣,无声中轻轻留下痕迹。 “谢大人,上官先生,东方捕头皆是稀客啊!今日不知什么风,刮来的都是大人物。” 谢知举拱手道:葛庄主见笑了,谢某唐突来访,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葛玲玲藕臂轻摇,悠悠摆手道:我岂敢怪罪谢大人!说来也凑巧,小女子正有事相求。 谢知举道:莫要提个“求”字,葛老庄主生前待我礼遇有加,时常帮提刑司出面处理一些江湖纷争,我欠了他老人家不少人情。如今千叶山庄有难,谢某自当倾力相助,义不容辞。 葛玲玲眼睛一亮:我们的事,谢大人已知晓? 谢知举答:东方捕头禀报给谢某了!没想到我出城一趟,回来竟发生这等大事。 东方傲道:葛庄主放心,提刑司定不会纵容“妙手堂”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况且,我也有笔债,借机要向回百应讨上一讨。 葛玲玲唉声道:你叔叔东方德,叔母诸葛咏惨遭杀害,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凶手虽是沈凄旋,但雇佣杀手的则是回家,妙手堂仗着王黼撑腰,行事向来残暴不仁,滥杀无度,强取豪夺,实为洛阳大害。 东方傲冷哼道:回百应神气不了多久,我迟早会收拾他。 葛玲玲道:“捕侠”这么说,小女子心里便踏实些,有谢大人和东方捕头助拳,真乃千叶山庄大幸!两位先坐,事态虽紧,仍需从长计议。 说完,她侧首瞥向上官风雨。没有与其打招呼,只是默默的注视。 上官风雨则发愣的瞅着棺材,盯着温放白的尸首。 他面色阴沉,叹息自道:妙手堂下手太狠,竟一点余地不留。温公子好歹是温大人的爱将,老字号的精英,居然就……回百应啊回百应,你摊上大事了! 葛玲玲道:上官先生坐下说话吧!你突然造访千叶山庄,想必是温大人的意思吧? 上官风雨回过神来,赶忙回答:不瞒葛庄主,府衙收到消息,得知城外发生大规模械斗,千叶山庄的堂口遭到重创,死伤无数。温大人对此甚为忧心,故命我前来,一则察看,二来安抚。 葛玲玲一愕,语气尖酸道:葛家现状,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保护。千叶山庄的损失,亦不是一两句话能安抚的。 上官风雨道:妙手堂的所作所为,温大人皆看在眼里,不会放任其胡为,这一点请葛庄主勿虑。 葛玲玲冷然道:请转告温大人,葛家不会坐以待毙,放白的仇我一定要报,属于千叶山庄的地盘,我也要拿回来。哪怕拼光所有家当,我亦在所不惜。 上官风雨惊道:葛庄主,切莫意气用事,当下时局请暂且忍让,给温大人些时间,他自有应对之策。 司空剑冠急问:有何对策? “这个嘛……” 上官风雨沉吟不语,眼神闪烁。 司空剑冠质问道:莫非等千叶山庄人死光了,府衙再出来干涉调停?温大人不会是想舍弃葛家,以平息事态吧。 “司空兄,看你这话说的,温大人岂能这般干?” 司空剑冠眼眶里射出如炬般的目光,肃然道:那上官兄要把道给我划明白,事情说明白,否则大战在所难免。 上官风雨欲言又止,指尖不自觉的拨弄算盘上的珠子,发出“哒哒哒……”响声,像在传递内心的为难之情。 一旁的谢知举见此情形,忽然扬声道:诸位可否听谢某说两句? 众人目光一转,聚向谢知举。 葛玲玲道:谢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谢知举好整以暇的问:试问以目前葛家的实力,与妙手堂一战,有多少胜算? 司空剑冠即答:不到三成。 谢知举继续问:再加上“兰亭”呢? 司空剑冠顿了顿道:毫无胜算可言。 谢知举道:这么说来,尚未开战,葛家已经输了! 葛玲玲斩钉截铁道:即使如此,也要打。葛家可以输,但绝不认输。即便千叶山庄被吞并,照样能磕掉回家,池家几颗牙。 谢知举抚髯道:谢某是这么合计的,倘若由提刑司出面,让池家罢手言和,至少有五成把握。池日暮不似回百应,谢某的话能听进去几句,多少能给我几分薄面,“兰亭”不参与,事情还有转机。 葛玲玲细细一想,发问:若是池日暮不肯作罢,执意要打呢? 谢知举微笑着看向东方傲。 司空剑冠则沉思不语。 东方傲道:池日暮若不听劝,提刑司的兄弟们亦不是吃干饭的,我已部署好各队人马。池家敢动,立刻以谋乱罪名镇压,到时“兰亭”的日子不会比葛庄主好过。 司空剑冠道:东方捕头,提刑司要维护城中治安,无法倾巢而出。单单阻止池家,或许可行。但目前最大的敌人是回家,妙手堂在洛阳一带有多少堂口,多少人手,你们该一清二楚吧!他们的势力不是提刑司能应付的。还有一点不能忽略,回百应这些年贿赂了许多衙门里的官吏,给他提供方便。这才令其有恃无恐,愈发肆无忌惮。到时,我怕对付妙手堂,会有阻力。 东方傲怔了怔,他自然清楚回家在洛阳的实力与根基:要扳倒回百应,凭借提刑司的力量还办不到。若能行,又怎么会一直等下去。 他想铲除妙手堂,却苦无合适的时机,自身实力不够。 东方傲需要一种绝对的,压倒性,能彻底击垮回家的力量。 “提刑司不足威慑回家,温大人便可以!上官先生,你说对不对?” 谢知举一边说,一边看向上官风雨。 他似乎看出些什么,猜测到什么。 上官风雨道:温大人交代过,他会采取行动。 葛玲玲道:温大人到底有何对策? 上官风雨道:这个在下不方便透露。并非有意对葛庄主隐瞒,而是万一事情被妙手堂知悉,做了准备,那就很被动。 谢知举颔首道:此话倒不假,一旦走漏风声,温大人便进退两难。 司空剑冠看了一眼谢知举,思忖片刻又看了看上官风雨,猛然想到什么。 “温大人要动兵!” 司空剑冠此言一出,惊住葛玲玲和东方傲。 上官风雨面色一变道:司空兄,你从何得知?此事不可声张! 司空剑冠道:唯有动用洛阳禁军,方可全面镇压妙手堂,而且其他势力不敢插足。不然,就是公然作乱,对抗朝廷,可以一并剿灭。 谢知举笑道:洛阳府驻扎三万装备精良的禁军,且近年来勤于操练,训练有素,战斗力颇强。兵马总管兼指挥使王襄又是一员悍将,出兵攻打妙手堂,定能稳操胜券,凯旋而归。 东方傲一拍大腿,高兴道:太好了!这一仗,回百应输定了。 葛玲玲将信将疑的问:温大人真的肯出兵相救吗? 上官风雨道:葛庄主,多余的话我不能多讲。还是那句“暂且忍让,温大人自有应对之法”。 谢知举道:放心吧!温大人不会见死不救。 葛玲玲与司空剑冠再次对望,彼此用眼神交流一下。 “好吧!既然如此,小女子便依从温大人。” 上官风雨满脸堆笑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贵庄不如先调派人手,加强庄内庄外的防御,固守待援,伺机出动。 谢知举问:不知回百应给葛家多少时间考虑? 葛玲玲道:五天。 司空剑冠道:依我之见,回百应根本不会给咱们五天时间。这对他来说太长了,他是个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话音刚落,“砰”的一响,北面天空蹿起一道黑色旗花。 千叶山庄以北正是妙手堂,发出旗花的是庄外负责巡逻的岗哨。 司空剑冠顿时脸上升起怒意,眼神含有凶光,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杀气。 他像一头雄狮,嘶吼一声:他们来了! 第459章 千叶山庄(九) 回万雷发出咆哮,像头洪荒巨兽仰天狂嗥,要将苍穹震得四分五裂。 他每前进几步,拦截他的人便越多,攻势也越猛烈。 围攻的人群,似不要命般前仆后继,只为阻延面前这位老人。 回万雷脸上的折纹,纵横交错,又密又深,仿佛脸上覆盖着一张蜘蛛网。 他确实老了,皱纹已多到数不清。 但依旧可怕,他杀过的人,远远超过其皱纹的数量。 很快又有人倒下,每人都中了掌,挨了雷。 “五雷轰顶”。 雷劲将他们轰垮,震碎,劈裂,击毙,无一生还。 回万雷的斗志越烧越旺,战意越打越强,掌劲爆发出的杀势,像旋风一般席卷四面。 到处充斥着杀气,即使你看不见,亦能闻到,或听见。 浓烈的血腥味,凄怖的骨裂声,震耳的雷鸣,以及近乎于绝望的惨嚎,足以令人胆颤心寒,惊恐万状。 战斗一打响,回万雷便急不可待的冲在前头,以他最擅长的方式,疯狂发泄着胸中怨恨。 发泄的方式:就是杀人。 回万雷向来好杀成性,嗜杀成瘾,乱杀成狂。 不杀人,他便心情烦闷,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甚至长期不杀人会引发疾病,会很痛苦。 他不要痛苦,只要别人痛苦。 自己已久未杀人,与方邪真一战,使其再一次接近死亡,体会死亡,经历死亡。 第一次是他与“六分半堂”的雷动天较量,二人以掌对掌,以雷拼雷,互相轰击数次,双双重伤垂危。 那次,他差点死了。 而与方邪真一战,几乎令其彻底丧命。 事实上,回百响将回万雷带回总堂时,他已没了心跳,停了呼吸,断了脉象, 三魂六魄去了大半。 谁看皆言:“破军”看来劫数难改,必死无疑。 唯有回百应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冷眼瞅了瞅回万雷,便一甩袖走了。 他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还有救! 果然,回万雷活了。 他求生意志极强,功力深厚,又学过妙手堂两大绝技之一“妙手回春”,强续一口元气,硬挺着回到总堂救治。否则,今日他断难出现在千叶山庄。 “破军不死龙”重生归来,心无旁骛,只惦记着一件事。 他要战斗,要大开杀戒。 “银叶小筑”便成为他的杀戮战场,屠宰领域。 此处有一道半人高的土石墙,纵深十数丈。墙内是几亩菜园,墙外有一片矮林子,属于千叶山庄外重要的防线。 只见,小树林已倾毁大半,较粗的树干上全是兵器留下的砍痕。墙面上已是血迹斑斑,墙角和林间横躺竖卧着许多尸体,有葛家的人,有回家的人。 都是死人。 战况相当惨烈。 回万雷亲率外三堂“元朗”、“观塘”两位堂主回喝彩与回问好,精挑八名组长,以及二百五十七名弟子发动突袭。 他刚刚扫除城外葛家堂口不久,便收到回百应的指令,命其挑选善战能战之人 ,攻打千叶山庄。 回万雷原本已有疲态,毕竟堂内数他年纪最长,理应需要休整。 但一接到进攻命令,回万雷变得异常兴奋,精神大振,骨子里的杀念又被激发。仿佛服了一味补药,使他状态恢复如初,活力四射。 葛家在“银叶小筑”驻守着近两百名精锐,由“飞天入地”葛舟霸统领,可眼下只剩下不足三十人。 对方来势凶猛,守已守不住。 葛舟霸自知大势已去,当务之急要赶快通知庄内,尽快做好御敌准备。 忽地,刀风锐啸,五六柄长刀斩向葛舟霸。 他长身而起,一跃丈高,躲过刀劈。又有十几点寒芒飞射至面前,葛舟霸凌空一翻,犹如鹞子般轻巧绕过暗器。 但葛舟霸才一落地,四根长枪追刺胸门,他身形一矮,顺势侧滚几圈避开。 接连几次闪避,葛舟霸不及起身,“小捧场”回喝彩的兵器“嗡”的一声,挟风抡了过来。 他武器很独特,是一块上百斤重的铁犁,用铁链拴住,另一端有铁环套在手掌上固定,依靠臂腕发劲。 “篷”的一震,铁犁瞬间将地面砸出个大坑,碎裂的土块迸溅起来。 回喝彩一记重击,宛如泰山压顶,迅猛难防,却未能击垮对手。 因为,卧伏地面的葛舟霸挖开地面,藏身于土里钻爬。 他施展了一种特殊技能,逃过一劫。 遁地。 葛舟霸外号“飞天入地”,当然不是空有其名,他除轻功见长外,还精通土行术。 他的鞋尖,鞋底,鞋根,鞋掌裹贴铁片,十指练过“铁指禅功”,骨节坚硬,双手刨起泥土来,犹如削面团般轻松。 一时间,遁土的葛舟霸旋即察觉不对劲,他忽感周围发生异样的变化。 原本平静的土地,像被某种强大力量所唤醒。地表传来一阵阵轰响,恰似天雷滚滚,神火燎原,地底随之猛烈颤动,仿佛埋有无数炸药被点燃,瞬间要将大地撕裂。 难道地震了? 葛舟霸惊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受到了影响。松软的土壤变得坚硬如铁,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令其难以动弹。 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挤压着他的身体,且一波强过一波。这感觉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捏住,无法挣脱。 片刻,葛舟霸全身的骨骼,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没有一处脏腑不受损的。 临死前,他拼命干了一件事:发射讯号。 遽然,地面裂开个窟窿,一道黑色旗花破土而出,疾蹿升空,半空中“砰”的炸开来。 原来,葛舟霸遁土的真正意图,是触发地下的发射机关。 回万雷轻轻将手掌从地面挪开,然后缓缓站直身体,又慢慢仰首望向天空,旗花已消散殆尽。 他很高大,像个巨灵神。 老迈的巨人。 杀声已止,回捧场与回问好走到回万雷身旁,就像一名壮汉牵着两条鬣狗。 “糟了,还是被这小子偷了鸡!” 如浆的汗水自回万雷头顶滑落,淌过一道道皱纹,好似河流在灌溉田埂。 “五雷轰顶”对回万雷亦有影响,刚才双掌连续拍击地面,将雷劲轰入地下,耗费其不少元气。 “怕什么?老夫还怕葛家人不知道呢!” 回喝彩挑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咱们妙手堂的“破军”,您老真够霸气的。 回问好也道:可不是嘛!堂内除了总堂主,就得数回老武功最深,威望最高,地位最尊。 “哈哈哈……” 回万雷纵声大笑,宛如雷声。 他心知回喝彩,回问好在恭维自己,溜须拍马而已。 但回万雷爱听。 好话至少听得舒服。 回万雷心里很舒服。 “可惜!若换我去会会葛玲玲,而非五弟,那该多好!” 回万雷说完,脸色又阴沉下来,眼神有些不甘。 他所说的五弟,就是“七杀木鱼僧”回一铭。 回问好道:咱们吸引葛家的注意,回堂主那一路,估摸着不会遇上太大困难。 回万雷颇为失落道:便宜五弟了! 回喝彩道:也不尽然。 回万雷问:怎么说? 回喝彩答:回堂主要面对的人,可是司空剑冠,洛阳城最难对付的三个人之一。 回万雷问:哦?是哪三个? 回喝彩答:咱们的回总堂主,“洛阳王”温晚,以及司空剑冠。 回问好截声道:你会不会算?明明是四个人! 回喝彩一脸错愕,忽然又道:正是正是!瞧我这脑瓜,回老理应算在其中。 回万雷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司空剑冠确实很棘手,五弟放胆与之较量,凶多吉少!” 回问好道:堂里出动的高手,可不止回堂主,司空剑冠再厉害,亦是单枪匹马,如何战得过来!打不赢他,累也累死他。 回喝彩道:千叶山庄本就实力最弱,又去掉温放白一员大将,光凭司空剑冠苦撑,独木难支,败局已定。 回万雷道:葛玲玲终究是个娘们,能翻起多大风浪?我就不信,这次她能化险为夷,渡过难关。 倏地,一记爆鸣,南面又升起一道红色旗花,将天空染了一片。 回万雷一皱眉头,满脸的皱纹随之叠起,干声道:好快啊! 回问好道:是池家!他们也忍不住,看来是要分一杯羹,捞油水来的。 回万雷道:派人去查探一下,瞧瞧“兰亭”出动的人是谁? 回喝彩道:是! 他比划一个手势,一名组长立刻带着几人往旗花方向赶去。 回万雷自言自语道:来的是谁呢?七发禅师?洪三热,旋风小白,池照问……亦或是他! 说到“他”字,回万雷眼眶里精光暴长,像射出两道雷电。 “这个仇,老夫必报无疑!” 回喝彩转了转眼珠,沉吟道:回老,不会是那个人! 回万雷一愕,即问:你确定! 回喝彩道:确定!那人应该在“依依楼”,那个臭婊子惜惜房里。 他说到“臭婊子”时,语气怪怪的,表情怪怪的。 回问好戏谑道:以前你可不这么称呼她,天天把她挂在嘴边,夸得是天花乱坠。咋了?那妞不搭理你,却看上那姓方的小白脸,便改口叫臭婊子了! “放你娘的屁!” 回喝彩怒斥一声,恶狠狠瞪向回问好。 “咋啦?说到你痛处了?姓方长得是比你强些,惜惜怎么会正眼瞧你。” “你再说一句试试?” 回万雷厉声道:别吵了!你们去准备一下,莫要让其他人接近千叶山庄,若有进犯,一律格杀,听清楚没? “是!” “明白!” 不多时,“银叶小筑”的人马都已散去,只留下遍地尸骸。 唯一的活人,只有回万雷。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又缓缓的捏成拳状,登时“轰隆隆……轰隆隆……”连响疾鸣,围墙猝然垮塌的七零八落。 第460章 千叶山庄(十) 葛玲玲目睹第二记旗花升至半空绽放,胸口骤然一疼,犹如一柄匕首正缓缓搠入她的心房。 有些事,你越怕越会发生。 有的人,你越躲越闭不开。 “兰亭”还是来了,并且来势奇快。 “银叶小筑”的交战才停歇,“金叶赌坊”便传来危讯。万一那里再失守,庄外已无屏障,无险可据,形势将变得大为不妙。 不!应该是岌岌可危,命悬一线! 葛玲玲自知挡不住回家和池家,她但求能拖延住两家攻击,待洛阳禁军赶至千叶山庄,以武力干预,危机即化解。 葛家的折损难以挽回,但父亲葛寒灯遗留的家业尚在。 家在,人在,便有机会振兴。 千叶山庄依然能东山再起。 葛玲玲一心重振祖业,励精图治,筹谋壮大葛家实力,争当洛阳府的群龙之首。 尽管她是女流,亦胸怀大志向。 她是女强人。 可她的对手回百应,池日丽与池日暮,游玉遮同样强大,甚至强悍。 他们每个均是野心勃勃,如狼似虎,手段非常,早有吞并他人之意。 葛玲玲不愿束手待毙,任人刀俎。 她忽道一声:落叶归根。 葛玲玲语气坚决,神色不挠。 谢知举,东方傲,上官风雨乍一听,俱是面带茫然之色,一时间不明其意。 唯独司空剑冠心领神会,迅速做出反应。 “落叶归根”是一句行动暗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采取的紧急命令。 一旦实施,即是决战、亦是死战。 只见,司空剑冠站在原地不动,抬手猛打出一拳,拳头朝向厅外,拳风随即“咻”的掠出大门。 厅外五六丈远有座小亭子,亭心吊挂一口大铜钟,约有七八百斤沉,历经风霜,庄重肃穆。 拳风声尖锐如鹰啸,拳劲正中吊钟。 “咣”的金鸣遽响,音如闷雷,钟体剧烈晃荡一下,音波朝外扩散,且愈发洪亮。 锃亮光滑的铜钟表面,赫然有个凹陷印痕,形如拳状。 钟鸣声起,一震,再起,连响……庄内其他各处皆传来钟声,此起彼伏,蔓延呼应成一片,声势浩大。 司空剑冠收回拳头,那铜钟仍在微微摇摆,吊挂钟体的木梁,被压得“咯吱咯吱”作响,整座亭子似乎都随其震颤。 这隔空拳劲,展现其惊人内力,看得几人为之愕然。 东方傲不禁喝了一声彩:好拳!好凶! 上官风雨抚掌道:司空兄,许久未见,你的拳法居然精进到如此境界。佩服!佩服! 谢知举抚髯深思:“落叶归根”是命令,钟鸣是警报,看来葛家要打出最后底牌。提刑司的档案库有资料记录,自“不眠山人”葛寒灯起,千叶山庄就豢养一批死士。他们人数不详,行踪神秘,从不参加任何对外行动,亦未在人前露过脸。甚至有人怀疑过,葛家到底存不存在这批人。 现在,谢知举心里已有答案。 葛玲玲看向上官风雨,问道:上官先生,温大人的军队需多久能赶来救援? 上官风雨思忖片刻,回道:陈三姑比我先一步离开府衙去军营,她携有温大人手令。我估算王襄接令传将,调动兵马,整备出发,至少得四个时辰能到千叶山庄。 “四个时辰?”葛玲玲黛眉轻蹙,侧首问道:司空总管,我们能撑那么久吗? “不好说!” 司空剑冠转对谢知举道:谢大人,池家那边就指望你去周旋一番了! 谢知举听懂其意,忙道:葛庄主,司空总管请放心,我这就与东方捕头前往“金叶赌坊”。无论如何,在下会全力劝阻池家撤走,倘若不行…… 谢知举沉吟语止,似有犹豫。东方傲接道:若池家不听劝,提刑司就教他们听话! 葛玲玲想了想道:最好别起冲突,一旦开打,刀剑无眼,后面难以收场。我只求二位能替葛家拖住池家,为我多争取些时间,待大军一到,池家回家自会知难而退。 谢知举点头道:庄主所言甚是!在下也不想轻易动武。毕竟“兰亭”在洛阳城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且池日暮民间口碑向来颇佳。近来又做了几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城中百姓非常拥护池家。提刑司虽为官府,与“兰亭”结下梁子,势必民心有所浮动,将来会引起诸多麻烦。 东方傲一剔眉道:大人多虑了吧?区区“兰亭”未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谢知举一摆手道:非也!我不是忌惮池家,而是担心百姓引起的麻烦。 “百姓?” 东方傲狐疑困惑。 葛玲玲道:在“兰亭”管辖范围内,池日暮平日里周济布施,热肠助人,从不仗势欺压,极受众人爱戴。每月向商家索取的“头钱”是四家公子里最少的,既保护其安全,又提供生意上的“方便”,例如走点私货,代为出面与官府打交道之类,许多商贩都乐意去“南坊”置业安家。说白了,城里近三成百姓是靠池家维系生计的。提刑司对付池家,岂不是与一众平民为敌,试问衙门的捕快有那么多人手吗?刑房大牢住的下那些寻常百姓吗? 谢知举道:正是这话!单说乌龙山的事,虽说搭救那批拐卖民女的是崔三爷,方少侠,西门捕头。可她们回到各自家中,重归亲人身边,仍念池家人的好。方邪真毕竟加入了“兰亭”,这桩大事自然有池家的功劳。事后,街头巷尾大家口口相传,皆称池日暮正直宽仁,为民伸张正义,替洛阳除去大害,下任“洛阳君”人选,非他莫属。 葛玲玲听到此处,不禁幽幽轻叹一口气。 那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惋惜。仿佛一缕忧郁的风,吹动她的愁,拂起她心里的痛。 “洛阳君”就像一副坚固的枷锁,牢牢扣住葛玲玲,使她放弃很多女人该做的事,承担起更多男人当做的事。 她甚至要比男人还出色。 这是她的命,而非她的运。 司空剑冠走近谢知举身前,抱拳道:谢大人,葛家存亡皆看你能不能拦住池家,千叶山庄的生死就拜托你了! 谢知举回礼道:事不宜迟,在下这就与东方捕头去一趟,但愿能顺利解决。葛庄主,司空总管,上官先生,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葛玲玲道:有劳了!事成后,葛家必重谢二位。 谢知举道:重谢之举使不得。洛阳治安本就我分内当为之事,不必言谢,诸位多加保重。 说罢,他与东方傲一前一后步出大厅,朝第二发旗花的方向疾行。 葛玲玲道:上官先生,你请回吧!代我面谢温大人,禁军若能解了此围,葛家愿奉上二十万……不,三十万两白银,作为慰劳大军的军费。 上官风雨道:军费嘛……暂且搁在一边。军务之事,我不便插手。即使要谢,也是等事情过去后再谈。敝人既碰上贵庄遇袭,出于江湖道义,自不会袖手旁观。我仰慕葛老庄主已久,又与司空兄有交情,今日又代表温大人而来。定要留下助拳,与千叶山庄共进退。 葛玲玲眸色一亮,蓝光炯炯,有些暧昧。 “上官先生如此仗义,小女子甚为感动。可是事关生死,要量力而行才好,切莫为葛家的事,损伤了先生,岂非我之过也?” 上官风雨一听,哈哈大笑道:葛庄主多虑了,敝人不是怕事之流。行走江湖这些年,风浪见过不少,刀口舔血的事没少经历。杀过人,亦差点被人杀,还不是好端端的。功夫更没落下,这一点,司空兄再清楚不过。 他说着说着,那张大方脸转向司空剑冠,从侧面看去仍是方方正正。仿佛肩膀上扛着的不是头颅,而是一盏会动的方形宫灯。 “你肯留下相助,胜算自然又多一分。温大人能邀上官老弟加盟,你的实力毋庸置疑。” 司空剑冠表情很平静,不喜不忧。 上官风雨道:“银叶小筑”方向,“妙手堂”至少有一员主将坐镇。我料是回万雷,回千风,回一铭,或招展书几人其一。 司空剑冠银眉一展道:回百应没有来吗? 上官风雨道:我来之前,衙门里已有人通风报信。回百应与其弟回百响都在总堂,回送灯,回放火负责守卫。林乃罪带队在“小碧湖”一带,不会出现在千叶山庄附近。 司空剑冠忖道:回百应不来,胜算又能多加一分。 上官风雨问:那有几分赢面? 司空剑冠伸出五根手指,冷冷道:至多五成。 葛玲玲道:有五成把握,局面就已很不错了! 上官风雨迟疑一下,又问:贵庄不是还有一位高手? 葛玲玲道:你是在问蔡旋钟吧? 上官风雨道:正是!此人剑法在洛阳可算数一数二。 葛玲玲道:他要保护堂妹,脱不开身。 “哦……那想想姑娘又为何不见人呢?” 司空剑冠道:上官老弟,你的问题太多了!眼下,我们要齐心解决问题,不是互相提问题。 上官风雨拍了拍宽宽的脑门,笑道:是我多嘴了!确实不该问这问那,刨根问底的。大战在即,还是先准备迎敌要紧。 葛玲玲颊侧隐约挂有一丝狡黠的笑,一笑即止。 “司空总管,将所有账簿,名册,地契藏好。无论输赢,一概不交!” 司空剑冠道:是!死都不交。 上官风雨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二位莫要悲观。 “我还有悲观的机会吗?” 葛玲玲说罢,缓缓走到门口,手扶门框凝视远方。默然道:苍天护佑,愿葛家能坚持到大军救援,起死回生。 正如上官风雨所说,温晚确实要调动洛阳禁军,趁机一举打垮“妙手堂”,顺便震慑“兰亭”,“小碧湖”两家。 而实力本就最弱的千叶山庄,经此一劫,元气大损,要恢复不易,构不成威胁。 “洛阳四公子”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多年,一直都是洛阳城的隐患,亦是温晚心病。 有病,便要治。 要彻底除掉病根,让洛阳恢复太平,温晚得拿出霹雳手段,强硬态度。 他在等。 他有耐心。 等是需要耐心的。 机会是等出来的。 耐心才会有机会。 当年,温晚能当上“洛阳君”,就是等林凤公与葛寒灯两家争执不下,且内部都发生叛变,乱作一团。 他抓住机会,强势出击,一举夺魁。 今天机会又来了! 结局还会如当年一样吗? 第461章 千叶山庄(十一) 京西路有禁军三万,屯驻于城北二十里的“关林庙”。 这地方颇有来头。三国时期,东吴吕蒙施计,白衣渡江偷袭荆州得手。关羽败走麦城,被其擒杀,并枭首示众。孙权命人将首级送往洛阳,希望以此嫁祸于曹操避祸。 然而,曹操敬重关羽忠义,决定以王侯之礼厚葬其首级。且雕琢檀木为躯,接颅入殓,并建庙祭祀。民间对关公推崇备至,尊为“武圣”,每年拜祭者络绎不绝。 “关林庙”一再扩建,迁移来不少住民,逐渐形成集镇。此处地形复杂,北面可分兵扼守黄河沿岸渡口,以阻北敌来犯。西侧是通往西北五路的函谷关,防止西寇入侵中原,往南则可拱卫西京洛阳。 故而,京西禁军能征善战,战力强悍,是大宋为数不多的几支精锐之师。 温晚派陈三姑去军营,必经“龙门石窟”,与她一同前往的还有其夫君温热。 陈三姑诨号“歌舞升平”,府衙上下习惯叫她管家婆。而“声色犬马”温热,大家自然唤作管家公,二人结发数载,感情甚笃。 自从“毒口婆心”温九婆死后,府衙内务琐事,皆由他们夫妇操办。陈三姑出身“四分半坛”陈家,原名陈碧珠。生来性格泼辣,精明干练,做事雷厉风行。温热则是“老字号”门下,为人低调,办事熟思谨慎,讲究稳妥为主。 温晚凭信陈三姑与温热,否则不会将这桩大事交由二人去办。 若成,厥功甚伟,西京大定。 此去路虽不远,却不好走,洛阳北部大片均是“妙手堂”地盘,盘踞不少堂口以及眼线。担心途中生恐有变,两人商量后,决定既不骑马,亦不坐车,乔装成普通百姓出城,避开妙手堂耳目。 陈三姑背着大竹筐,打扮成卖菜妇人。温热挑着挂满干柴的扁担,伪装成樵夫模样。 两人结伴赶路,行至伊水,河畔岸上便是巍峨雄伟的造像石窟。目之所及处,成群错落,栩栩如生,蔚为震撼。 “哼,真够憋屈的!” 陈三姑无暇观赏石窟风景,她擦拭鬓边的汗渍,嘴里轻声抱怨着。 温热跟在后头,嘿嘿笑道:姑奶奶,赶了这点路就经受不住了? 陈三姑撅了撅嘴,回首白了温热一眼:老娘才不是怕受累,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温热道:气?谁给你气受啦? 陈三姑道:你装哪门子傻,充哪门子愣?我说的话,你会不明白? 温热将肩上的扁担稍稍移了移,调整下部位道:我懂!堂堂府衙大管家,让你这身打扮偷摸着出城,像做贼似的,委实有些掉身价。 “哼……” 陈三姑转过头去,不予理会。 温热快步上前,与其并行道:此事对温老大极为重要,绝不可大意,咱们遭点罪事小,坏了大人的计划,那后果不堪设想。姑奶奶,你暂且忍耐一会,过了这片石窟便离大营不远了。到时,咱们将大人手令传递给王统领,事情便妥了。 陈三姑轻吁道:罢了罢了。只要这趟能彻底铲除“妙手堂”,也算出了这口恶气。回百应背地里使了多少卑鄙手段,干了多少龌龊勾当,早应受到惩罚。九婆就是被其雇佣的杀手害死,这笔账该清算了。 温热面露忧色,微微叹道:此事我暗中调查过,剑六十四和杨白捞收过回家银两,幕后主使确实是回百应。九婆替温老大打理私产多年,为府里充盈不少钱粮。大人不似旁人,素来不收受乡绅豪族贿赂,亦不贪墨州府库银。仅凭朝廷这点俸禄,哪里够支撑这一大家子。亏得有九婆运筹,方才宽裕些。 “还有温老弟,亦是惨死在回百应之手。” “放白他……”温热面色凝重,顿了顿才说:他真不该加入千叶山庄,可惜……可叹……温老大非常器重他,视如己出……可悲…… 陈三姑道:即然如此,早该拿“妙手堂”开刀,连同池家,游家,葛家一起收拾掉才干净。 温热摇头道:你不懂!温老大并非不想动“洛阳四公子”,而是时机未成熟。 陈三姑愕然:怎么说? 温热答:洛阳这四支势力,哪个不是盘踞多年?人脉广,地头熟,要靠山有靠山,要人手有人手,要银子嘛……更是数之不尽。温老大虽是一方父母官,掌一方军政大权。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是四条巨蟒。所以说,要么别去招惹,以免事端一发,又掌控不住局势,洛阳城会出大乱子,于大人无益,于百姓更无好处。 陈三姑边走,边嗫嚅道:那这趟大人……又是为何? 温热笑道:因为机会来了! “机会?我怎么没瞧出来,当下与往日并无二致呀!” 温热道:非也,非也。温老大坐镇洛阳,州府里有两大掣肘,如鲠在喉,你可知晓? 陈三姑思量一番道:你说的是安德孙和利大意? 温热道:不错。此二人向来对温老大阳奉阴违,私底里与游家,葛家暗胎珠结,彼此勾连,寻机扳倒大人,取而代之。倘若大动干戈,事态一旦有变。安德孙与利大意必定上表朝廷,弹劾大人不顾城中百姓生死,擅自动兵引发混乱,造成无辜伤亡,百业停滞,以至民心惶惶,商户忧虑。说起来,洛阳府治安不稳,京西路动荡不安,皆大人妄为之过。他们甚至会添油加醋,诬陷更大的罪名。那时龙颜震怒,佞臣煽风,政敌落井下石,温老大处境堪忧啊!好在利大意栽了跟头,命丧乌龙山。安德孙又死得离奇,竟坠塔身亡。他们一死,大人便再无后顾之忧,尽可放手做事。 陈三姑听得心惊肉跳,连声道:哎哟妈呀!这两王八犊子,死得好。 温热又故作神秘道:好事还不止这一桩呢! “还有何好事?” “京西南路监察使陈化,原是王黼遣来助“妙手堂”起势,顺便来洛阳制衡大人。谁料天公作美,横道里杀出个冷血,将陈化法办了。这下回百应底气缺了三分,官面上温老大一家独掌,一语九鼎,“妙手堂”势力再大,还是要在朝廷面前低头。” 陈三姑点头道:老头子,经你这么一解,咱们大事可成矣! 温热道:也不尽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这趟回家与池家联手攻打千叶山庄,可谓天赐良机。葛家身处险境,此刻出手施援,葛玲玲必会感恩戴德,日后依附于温老大。况且葛家元气大伤,她迫于形势,不得不寻求衙门庇护。而“妙手堂”乃最凶,最大,最难缠的一家。不必与之客气,直接用武力镇压,连根拔除。回家一灭,则有敲山震虎之功效,池家与游家自然不敢造次,得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回家就是他们的下场。关键一点,游玉遮与池家兄弟是拴不到一块的蚂蚱,两家本就互相倾轧,势如水火,绝不肯联手的。这么一来,大局已定,温老大亦解决洛阳长久以来的一大顽症,造福万民,功在朝廷。为日后进京为官,赚够政绩,做足铺排。 陈三姑脸上神采奕奕,人亦容光焕发,拽紧背上的竹筐道:那还不赶紧的,老娘巴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到军营去。 温热亦面露喜色,可很快便收敛笑容。 “三姑,小心。” 陈三姑先是一怔,旋即向前探望。 忽见不远处,易水河畔停泊一艘小船,船头甲板站立一男子,身材挺拔,腰配长剑,负手看天。 那人颔下有几缕黄须,似猴毛般细长,被江风一吹,微微扬洒。 温热看不清对方面目,却认得出那柄佩剑,剑鞘两侧各镶铸三个银环。 六耳剑。 “是“笑神猴”招展书。” 陈三姑一听“笑神猴”三个字,猛然一愕,听到“招展书”的名字,又是一惊。 惊愕间,她已从背上卸下竹筐,一手拎提,一手插入菜里,按住自己的独门兵器。 她如临大敌。 招展书绝对算大敌。 近年来,他是“妙手堂”蹿升最快的新贵,办事能力很全面,深得回百应赏识重用。 招展书亦表现出色。 他所到之处,基本会出事。 他为何在此现身? 陈三姑不及细想,迎面又过来三名武师,肩扛朴刀,目光凶恶。 “老头子,咋办?” 陈三姑话音未落,身后一处石壁佛像后,跳下两人。 一人手持日月子母环。 一人拿着金刚熟铜棍。 这一前一后五人,都是招展书带来的帮手,在“妙手堂”内担任组长或头目,身手不一般。 温热观察左右,压低嗓音道:三姑,对面来的人不弱,尤其是招展书,我恐不是他敌手。一会我来拖住他们,你找机会突出去,切记不要恋战,误了温老大的事,则前功尽弃。只要冲出石窟,便有生机。 陈三姑道:不行!我留下抵挡,你带大人的手令去军营。 三名武师越靠越近。 温热急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争个甚?再纠缠不休,咱们都要交代在这,温老大的事比我的命要紧。 “老头子……” 陈三姑话到一半,刀光闪动,三柄朴刀劈头盖脸的砍了过来。 霎时,温热身形甫动,抢到陈三姑身前,双肩一沉,将扁担向上一横一架,架住三柄朴刀,干柴散落一地。 “快走,三姑!” 陈三姑哪里肯走,一手从筐里抽出九节钢鞭,“呛啷啷”一记扫向三名敌人。 三名武师迅疾收刀,往后撤身避让。 使“日月子母环”,“金刚熟铜棍”的好手,趁机欺近攻袭二人后背。 温热见朴刀一收,旋即回身用扁担穿过子母环,将其抵住。 使棍的汉子见状,举棍要砸温热,却忽觉眼前一黑,上半身像被什么物件罩住,扑鼻有股子菜味。 陈三姑眼疾手快,用另一只手的竹筐套住对方,随后反手将钢鞭一送,“噗”的钢鞭尖端,扎入使棍大汉鼠蹊。 同时,温热双腿连踢,将子母环的对手踹飞。 忽地,人影一闪,横空飞出。 招展书已不在船头,人在半空旋了一个轻巧的跟头,身姿凌空倾斜,像只在树上蹦跃的猴子,右手灵巧的一扬。 剑光一亮。 剑声清脆悦耳,宛如嘻笑声。 剑身亦不在鞘内。 剑尖刺入温热的胸膛。 剑很冷。 温热的身躯是热的。 血是热的。 心也是热的。 第462章 千叶山庄(十二) 招展书单手握剑,借此重心支撑点,身子悬空不坠,双足凌空飞蹴,剪向陈三姑颈脖。 “笑神猴”不仅代表其剑法灵动,下盘功夫亦是一流水准。 陈三姑后仰,掣腕,倒滑七八尺远,避过这记剪刀脚。顺便将九节钢鞭从使熟铜棍的汉子体内抽出,溅起一道血花,泼洒地面。 她稳住身形,执鞭抬首再看。 招展书悠闲而立,左手悠哉背负,右手悠然执剑,嘴角挂着悠扬的笑容。 长剑似毒蛇般,静静横卧在温热胸腔内,纹丝不动。 招展书则轻松自若,神色淡定,即使在执行一场狙杀任务,都展现的极具美感与艺术性。 “六耳剑”在他手中使得写意,舒适,无拘无束,甚至蕴含着一些情趣。 “老头子……” 陈三姑嘶声喊话,声音戛然而止。 她已红了眼。 急的,亦是痛的。 剑刺在温热身上,却疼在她心头,似乎中剑的人是她。 她宁愿是自己。 温热对她一向贴心,处处让着她,事事依着她。 她沉溺于他的宠爱。 沉浸在他的关怀中。 他的语气,眼神,表情,肢体动作皆是温馨的。 二人情同至深,彼此慰藉。 “三姑,快走!别管我……” 温热自知生还无望,欲拼死一搏,助陈三姑脱身。他正要抡起扁担挥打,忽听一声叱喝:住嘴! 招展书轻轻转腕,剑身旋拧,绞动着筋皮骨肉,以及胸肺。 温热疼得眦目凸睁,脸肌猛然绷紧,像被用力揉压的面团。胸前浸红一大片,血水自创口不断渗出,双手失去知觉,扁担旋即脱落。 “死到临头,还要顽抗。” 招展书收敛笑容,眼睛放出狠色,看向陈三姑。 “想搬救兵?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陈三姑怔了怔,一脸疑惑的瞪着对方:你怎么可能知道此事?是谁给你通风报信? “多问无益!把温晚的手令交出来,你可以活命!他嘛……”招展书侧目瞥了一眼温热,有些无奈道:他没救了! “快……走……” 温热勉力断续吐出两个字后,便口涌鲜血,脑袋一歪断了气。 陈三姑见到这一幕,如遭雷劈,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眼圈噙泪,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招展书缓缓将剑抽离,血水顺着剑刃滑落。由于力度拿捏精准,抽剑动作很稳健,温热的尸体居然在原处,站立一小会才倒下。 陈三姑目睹至此,万念俱灰。 “快拿过来呀!” 招展书从容的伸出左掌摊开,屈指示意陈三姑交出手令。 妙手堂如何得知温晚要调动禁军? 回百应如何知晓他们要赶去军营? 招展书如何知悉手令在她的身上? 眼下情形,容不得陈三姑细思再三,只剩一个念头:冲出重围,去大营完成使命,剿灭妙手堂,替夫君报仇。 心念已定,陈三姑迅疾转身,飞身往龙门石窟另一头奔去。 招展书一挥手,猝然间,刀光炯炯,当头袭来。 先前三名武师,纷纷举刀,齐刷刷斩向她。 陈三姑随即舞动钢鞭,鞭风呼啸,接连震开三柄朴刀,破开敌手。 背后的招展书长身而起,犹如灵猴上树,跳跃至她头顶挥剑下斩。 陈三姑反手一抖腕,钢鞭绕成一圈,倏然收紧要锁套剑身。 未料,招展书那一剑巧妙无比,剑势斩到途中,陡然变招绕过钢鞭缠套,改刺对手印堂。 剑招凌厉。 兼具灵气。 陈三姑不及收鞭格挡,不及抽身躲开,心想要完,不禁闭目待戮。 霎时,一条人影疾驰而来,招展书身形半空一挫,连忙撤剑避开来人,快速向江边一纵,稳稳落在之前的那条船上。 人影也不追击,右手拎起陈三姑朝着出口就走。 三名武师迟疑一瞬,不知如何阻拦,人影忽然扬起衣袖。 左手。 单袖。 迎风兜甩。 三名武师如同全身骨折般瘫软下去,死状各异,共同点是很惨。 有一人手脚四肢像乌龟一样,全部缩回身体内,然后连脑袋也陷进双肩里。 另一人五官甚为恐怖,眉、眼、口、鼻、耳纷纷裂开,整张脸像烂透的柿子。 剩下一人身体与脸都没变化,只是浑身有几十处部位流淌着,带有酸腐味的黑血。 招展书皱了皱眉,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与陈三姑,嘴里咕哝一句:“单袖清风”果然名不虚传。 在岭南一带,“单袖清风”是温家“小字号”首脑温心老契的成名绝技。 “单袖”是温心老契集合五十三种施毒手法后,精心改良的招式。 “清风”是“小字号”所研制,最厉害,最难解的三种毒药之一。 另外两种叫:“明月”、“无人管”。 既然是绝技,轻易不会外传,除非是“老字号”内部出类拔萃的才俊。 这种人绝对屈指可数。 招展书已经有了答案。 温和。 温晚的爱将。 近年来,各家各派为一较高低,暗中研发威力强大的武功和武器,试图借此称霸武林。其中以“神枪会”、“大雷门”、“老字号”、三家尤其重视。 “老字号”四家经常交流信息,提供援助,互换人才,分享成果。“天涯海角”温文与温和,在“大字号”、“小字号”都参与过一些机密的研究和制造,温心老契传授其武功,倒不足为奇。 来者是温和,招展书只得放弃。 这种放弃,是明智的选择。 他微微轻叹,不甘心的将剑插回鞘内,踩了踩甲板,船儿便晃晃悠悠往江心飘去,不消一会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另一边的温和与陈三姑已过龙门石窟,不远处隐约可见“关林庙”,还有一座座军帐和旌旗。 温和有些自责道:三姑,我来晚了。 陈三姑先是死里逃生,又是悲喜交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温和道:晚哥担心你们路上出岔子,特意让我跟过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陈三姑咬了咬唇道:走吧!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我们赶紧去军营,一旦大军出动,老头子的仇才能早点报。 温和点头道:嗯,这个仇非报不可。 两人一到军营大门口,被守卫拦住盘问:站住!禁军大营,尔等岂可乱闯?速速离开,否则一律按细作处置。 陈三姑掏出令牌,举在一名军校面前道:看清楚,这是何物件? 军校仔细一瞧,顿时慌神道:原来是知府衙门的公差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多有得罪。 温和道:我们是奉知府大人差遣,特来找王将军商议要事的,还不前面带路。 军校道:要不小人先去通报将军一声。 陈三姑厉声道:赶紧带路,误了温大人的事,你有几条命来抵? “是是是……小人知错,二位且随我来。” 说完,军校领着温和,陈三姑直奔中军大帐。 洛阳兵马总管,兼禁军厢指挥使王襄正坐在帅案前,见有人没通报一声就擅进大帐来,颇为不悦。 他刚要发脾气,与温和一打照面,便火气顿消,起身相迎道:温先生,你怎么来了? 王襄经常出入知府衙门,自然认得温晚身边亲信温和,亦深知此人手段了得。 “王将军,事出紧急,在下不便详述。咱们长话短说,温大人命我们前来,是要你出兵剿匪。” “剿匪?” 王襄表情茫然,陈三姑将令牌与手函一并呈上道:这是手令与调令,请王将军过目。 温和道:还望将军速速发兵,以免事态加剧,不可控制。 王襄接过令牌,又阅看手函,忽然惊诧道:温大人要我发兵攻打“妙手堂”?这手令倒是不假,笔迹印章也是温大人的,但此事为何如此突然,毫无征兆啊? 温和忖道:将军勿虑,此事千真万确!温大人其实早有扳倒妙手堂之意,为洛阳消除大患。之前时机尚不成熟,生恐打草惊蛇,反让回百应有了防备,故而迟迟未动。如今,回家愈发猖狂,频频挑起事端,惊扰百姓,倘若再不制止,洛阳必会大乱,永无宁日。 王襄恍然道:原来如此。妙手堂确是首恶大害,理应剿灭铲除,为一方百姓造福。 温和道:将军明晓此理就好,请尽快传令,整军出发攻打回家总堂。万一延误,伤亡不可估量。 王襄面露难色,沉吟道:道理我懂……可眼下这兵……我发不得啊! 温和与陈三姑皆是一愣。 “王将军,这是何故?” 王襄道:倘若要出兵,光有温大人的手令是不够的,还需上峰首肯才行。 温和脸色一沉道:难道大人在洛阳的话,不管用了吗?你居然敢公然违抗,不听调遣,是何缘故? 王襄摆手道:不敢不敢,温先生莫要误会。温大人是洛阳府尹,说话当然作数。皆因眼下发生了一些变故,我手下这三万禁军,暂时不归温大人管辖。 “什么?” 陈三姑大声质问:你把话挑明讲?不归温大人管,能归谁管?这里还有谁比大人位高权重的? “谁说没有!” 倏地,大帐悬挂的地图后传来一女子说话声。 温和暗吃一惊,或许是他来的匆忙,又心急火燎,心神不宁,竟然没发觉军帐内藏有一人。 足见此人武功极好。 温和很快冷静下来,语气温和道:姑娘,请出来相见,把话说明白些可好。 “见就见,说就说。” 语罢,一名女子从地图后显身,鬼魅般挪移到王襄身旁。 她身材纤弱。 但长得很美,也很媚。 温和打量上下,不禁发问:不知姑娘所说之人,是哪位权贵? 女子媚媚的一笑道:大宋宗亲,郓王殿下。 说话的女子,正是赵楷,赵明诚,雷媚去“小碧湖”赴宴时,失去踪影的雷魅。 她受命于赵楷,来“关林庙”面见王襄,并送来一道手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