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旅行故事》 第1页 《西藏旅行故事》作者:鹌鹑【完结+番外】 我在旅途爱恋你,希望神明允许 综合 年上 小甜饼 he 一辆车,三个人,二十天,五千公里 我们在旅途里相爱 * 沉稳温柔带点痞攻 x 阳光健气小话痨受 老混蛋 x 小朋友 肖铎 x 钟蘧(qu第二声)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 7.30-8.1 day1-day3:拉 萨 8.2 day4:拉 萨-羊湖-江孜古堡-日喀则 8.3 day5:日喀则-珠峰大本营 8.4 day6:珠峰大本营-佩枯错-萨嘎 8.5 day7:萨嘎-玛旁雍错-塔钦 8.6 day8:塔钦-札达土林-古格王朝-札达 8.7 day9:札达-狮泉河 8.8 day10:狮泉河-班公错-狮泉河 8.9 day11:狮泉河-仁多乡 8.10 day12:仁多乡-措勤 8.11 day13:措勤-文布南村 8.12 day14:文布南村-尼玛 8.13 day15:尼玛-班戈 8.14 day16:班戈-纳木错 8.15 day17:纳木错-拉 萨 8.16-8.18 day18-day20:拉 萨 第1章 再见客栈 七月末的拉萨,天空剔透的蓝,天边垂几朵云,几乎挨到远处的雪山。 再见客栈就在拉萨最繁华的八廓街一带,年初刚完成装修,房间不多,但装饰了唐卡、藏式神龛等,很满足旅行者对拉萨客栈的想像。 客栈的小院子里摆了一套软和的沙发,一架绑了经幡的鞦韆,种了些花木,茶几上放着酸奶、氂牛干等,随意客栈的客人品尝。 这一年的雨季走得晚,这几天接连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好不容易这一日放晴,肖铎拿了笔记本,在院子的角落处理工作。 下午三四点钟,客栈又有新的生意,老闆领进来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岁出头,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短裤,乱七八糟的头髮和曲折离奇的衣服说明他进藏也费了好一番工夫,但他精神倒是不错,一路都在跟老闆交流着什么,见了肖铎,笑出一对月牙似的眼睛,自来熟地对他打招唿,「哥,休息呢?我刚到拉萨,累死我了。」 肖铎点头当作打招唿,「先上楼好好休息。」 拉萨的日落时间晚,下午六七点,客栈里的客人们才陆陆续续出门觅食,肖铎犯懒迟迟没出门,老闆就招唿他在客栈吃晚饭,说是老闆娘今晚煮多了水饺。 过了一会儿,下午见过的年轻人也下楼了,年轻人叫钟蘧,休息了一下午,很是生龙活虎地跟大家打招唿。 正把饺子端出来的老闆娘看到他,当即皱眉「哎呀,你怎么洗澡了?」然后又急匆匆给他找毛巾。到西藏的第一天,正是身体适应高原的时候,洗澡容易引起高原反应,万一着凉,甚至会导致生命危险。 肖铎回头一看,钟蘧头髮湿漉漉的,正挠头笑,「啊,我不知道,不能洗澡吗?」 老闆笑他,「年轻人来西藏之前不查查攻略啊?不过年轻人没事儿,身体好不容易高反。」 钟蘧谢过老闆娘递的毛巾,一边擦头髮一边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到肖铎边上的位置,看起来是准备一起吃晚餐了,「我真的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之前在青海做社会实践来着,几天前才决定来西藏,差点没买到青藏铁路的票,坐了二十一小时硬座来的。不过青海也是三千多海拔,到这里适应比较快。」 老闆「嚯」了一声,夸他厉害,又问「一个人来的?」 「嗯,我们在青海待了两星期,他们不行,都浪不动了,我只好自己来。」钟蘧脸上很生动地浮现一个嫌弃的表情。 老闆哈哈大笑,「小伙子不错,年轻人就是该浪点儿,多走走看看,」又问,「你们在青海做什么社会实践?」 「我们去青海的藏族自治州支教,他们那边的藏民都很想来拉萨朝拜的,我先帮他们来看看。」 「那你该去大昭寺看看,就在客栈边上,大昭寺供奉了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每天都有很多信徒叩长头到大昭寺门口,很震撼的。」 「嗯,明天一定去,今天我得先好好规划规划。」钟蘧笑着挠头。 老闆碰了碰他的杯,贴心道「行啊,有什么想知道的,想联繫的,都找我,路线、司机、特产我都熟,别被人骗了。」 饺子上齐了,老闆娘入座,老闆举杯,敬了一满杯青稞酒,「来,我敬大家一杯,客栈名字叫『再见』,有很多人,见过这一面之后,就是再见了,但我希望,我们都能够再次相见!」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桌上的人或来自山南或来自水北,即将开始旅程或即将离开拉萨,能够一起吃一盘饺子的缘分,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干杯!」钟蘧也喝了一满杯甘醇的青稞酒下肚。 老闆又道,「都说,到西藏的有三种人,寻找、遗忘、来看看,你们是哪种?」 钟蘧狼吞虎咽饺子,不假思索道:「征服世界第三极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吗!」 老闆再次哈哈大笑,又转头问肖铎,「你呢,你都在客栈住了好几天了,怎么也不见你出去走走?」 钟蘧也颇为好奇地看向肖铎,肖铎有一双很深很静的眼睛,加上他鼻樑很高,眼窝深邃,本来就是不易靠近的长相,在这种朝圣者和旅行者往来的客栈,还穿着黑色的短袖polo衫和规规矩矩的西装裤,戴一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腕錶,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但他的坐姿又懒洋洋的,钟蘧两次见他,他都舒舒服服的窝在小院的角落,抱着他的笔记本,似乎仅仅是拉萨高阔的天,拉萨稀薄的空气,拉萨安逸的小院,就给了他某种不可言说的快乐。 第2页 显然正如钟蘧所料,肖铎是个不愿随意对陌生人敞开心怀的类型,他只是简单回答老闆的问题,「手上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但他又很懂人情世故,补充道,「我来西藏就是『来看看』,也不着急出门。我看老闆也不是本地人,怎么想到来西藏开客栈?」 老闆拨了拨手上的菩提子,低头道「我家里是四川开酒店的,之前我一直在家里的酒店帮忙,也没什么时间陪陪我女朋友,两个人老是吵架,两年前的五月,我女朋友出车祸,没了。那段时间太颓废了,什么工作都做不了,醒着就只能一边喝酒一边读仓央嘉措的诗,『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到年底的时候,我突然想,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百年都是假话,什么事业,什么家庭都是虚的,人嘛,就是找个最自在的地方,几十年,最好无牵无挂,也就顺当再见了。」 钟蘧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气,敬了老闆一杯,「从此以后,只活自己的份,一个人也要快乐!」 老闆回敬满满一杯青稞酒「快乐太难,今朝有酒今朝醉!」 钟蘧喝了,又偷偷抬头打量老闆娘,刚才老闆半句话都不肯分给老闆娘,老闆娘的故事,或许也是个伤心故事。 饺子吃得差不多,老闆娘起身开始收拾,似乎老闆的话已经听过很多次,也没心力再伤心了。 发现钟蘧正在看老闆娘,等老闆娘收拾完走进厨房洗碗,老闆悄声道,「她跟着我两年了,我也不想那么混蛋,但就是那个词,将就。」 老闆说,「如果我也能喜欢上她,那就能皆大欢喜了。」 * 天色完全暗了,因为乌云堆积没见到有星星,但夜风也不似盛夏,带着恰到好处的凉爽,和一丝远方的香火气息。 老闆招唿两人吃桌上摆着的氂牛干,「我们跟跑旅游的司机关系好,这些氂牛干都是司机都直接从牧民那帮我们带的。你吃过外面特产超市里的就知道了,我们的氂牛干紧实多了。」 「哎,确实好吃!」牛肉干咸香的鲜美,被压在紧实的小小一块,让钟蘧啧啧称赞,肖铎则笑了笑拒绝了,又开始抱着电脑处理工作。 钟蘧想着自己背着爸妈来西藏,得先寄点零嘴讨好一下老钟和张女士,便问道,「老闆你这边的氂牛干卖吗?多少价格呀?」 「西藏这些年变了很多,八廓街上几乎都是外地人了,卖的也都不是正宗的氂牛干、雪燕什么的。我这几年在西藏,看着西藏这么商业化,觉得还是要有人真正把牧民和游客对接起来,」老闆说着,报了一个价格,「真正的氂牛干价格确实不便宜,但外面的氂牛干质量确实没得比。我们信藏传佛教的人不会说谎,这些氂牛干,我确实也赚钱了,但我这里只抽一成,这一成里还要分给我们的司机兄弟,其实算下来,也没得赚,就当为牧民兄弟做一点小贡献了。」 「你也算是做了不平凡的事业了!」钟蘧夸道,但氂牛干价格确实不低,他又有些犹豫,「不好意思啊老闆,我临时从青海过来,身上钱也不是很多,我再看看,明天跟你说来得及吗?」 老闆豪爽地笑笑,「当然可以,有任何事,包括你后面定旅行路线和包车,都可以找哥,」老闆又让老闆娘去拿了几盒青稞蛋酥、几罐雪燕,以及其他一些特色的食品,毫不吝啬地直接拆开了,一边介绍一边让钟蘧尝尝「我知道你大学生不宽裕,我建议啊,氂牛干就给家里稍微带一些,一斤两斤差不多了,毕竟虽然已经是成本价了,还是不便宜。这是正宗的尼泊尔雪燕,对女人好,可以给妈妈带一罐。给家里亲戚的、爸妈单位同事的,就多买些其他的,二十块一盒,二十块一袋的就很好了,我们这边也能帮忙直接邮寄。」 钟蘧又吃了块青稞蛋酥,酥脆又咸香,简直停不下罪恶的手。他仔细算了算要带几份——父母的、亲戚的、同事的、青海那群孩子的——原本他不懂事,还没考虑地那么全,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好,那就两斤氂牛干,然后八盒青稞蛋酥,八包……嗯十六包果干,再加,一罐雪燕吧!我真是壮士断腕。」 「哈哈好嘞,我今晚就帮你装箱,再送你几个礼品袋,明天一早就帮你寄出去。」老闆收了款,当即招唿了老闆娘开始打包,又跟钟蘧接着聊起来,「怎么样,对接下来的行程有没有想法?」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哥,你认识司机,要不你介绍介绍?」钟蘧挠挠头,这时候,他余光看到角落处的肖铎抬头看了看他,他以眼神询问,肖铎却又只是欲言又止,低头工作去了,钟蘧莫名其妙地挠挠头。 老闆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边说边画,「那我先跟你介绍介绍,西藏大,路线也多,近一点的话,有一日游路线,主要是羊卓雍错,也就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的羊湖,还有就是纳木错。时间再稍微长一点的话,可以往东去林芝——不过林芝最好的时间是四月,有林芝桃花节,另外,也可以往西,去珠峰大本营——这就是你说的征服世界第三极了哈哈哈,」老闆笑,又换了一种激情澎湃的语调,「时间充裕呢,可以再往西走,最刺激的是阿里地区,有句话说是『无阿里,不西藏』,这条路线是走西藏最震撼的,也是最需要勇气的路线。」 老闆:「看你的时间,还有你喜欢走舒适安静一点的路呢,还是喜欢刺激,走无人区?」 第3页 钟蘧:「时间无所谓,我喜欢刺激一些的哈哈。」 老闆:「我就知道,年轻人都喜欢刺激,所以我也是大力给你推荐阿里大环线的。」老闆又紧接着给钟蘧介绍了阿里环线上主要的景点,包括冈仁波齐、古格王朝等,可能遇见的野生动物,野驴、藏羚羊,甚至雪狼等等,「藏西秘境,天上阿里」,阿里不愧是千万旅行者心中的终极圣地。 两人这就达成了一致,给司机打了电话,询问价格。 在价格上,钟蘧却有点尴尬,「六千……我没想到包车这么贵……」中国的西部,土地广袤,山河壮丽,每日行程都达到三百,甚至五百余公里,而阿里大环线,是一条十四至二十天的路线,价格自然不低。 这时候,肖铎似乎是完成了工作,起身打算往楼上走,到钟蘧身边的时候,他停了停,「要不要一起上楼?我建议你别急,今晚可以先在网上多查些资料,明天先见一见司机,再好好商量一下车型、住宿、路线细节等。」 「嗯,好,」钟蘧挠挠头,起身,「那,哥,今天也不早了,我先上楼了,明天详聊!」 第2章 八廓街 肖铎醒来的时候又听见了下雨声,拉萨的雨暴戾,拉萨的天低得彷佛可以伸手摸云彩,闪电就几乎将整个拉萨笼罩起来。 肖铎略有起床气地想着雨季怎么还没走,一边十分克己地利索起床,撑着伞晃到一条街外喝了一碗藏式甜茶,回来的时候起床气已经过去,他想,正好,还有最后一日工作,便又到小院的角落坐下,拿出笔记本。 下午一点左右,钟蘧下楼了,看见他,很高兴地打招唿,「大侠,又工作呢!」 昨夜两人一起上楼,两层楼的高度,钟蘧已经十分自来熟地问出了肖铎的名字,并且取好了外号,「肖铎,比『肖锋(萧峰)』少一点,那也是大侠了!」 肖铎:「……」随即又十分有职业敏感度地想,这孩子倒是个elevator speech的人才。 钟蘧今天的脸色不是很好,肖铎想到他昨天湿漉漉的头髮,难得关心了一句,「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儿,睡太多了。」钟蘧笑着,又走到前台找老闆,「哥,要不我也不折腾了,我相信你,你联繫联繫司机,我们确定一下呗。」 肖铎嘆了口气,在老闆开口前开口道,「钟蘧,你确定了,也是去阿里大北线?」 「嗯,也?你也是去阿里大北线吗!」 「嗯,我是来自驾的,装备什么的都准备齐了,但我还没有同伴,你想不想一起走?」 钟蘧一愣,「啊?我们两个人吗?」 肖铎:「不是,我还请了一位司机,」肖铎又笑道,「一个人走阿里无聊,我只是想有个同伴。而对你而言呢,可以省下交通费,一举两得。当然,你也不用这么急着决定,可以先见见司机,见见车,比较一下,再做决定。」 钟蘧露出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心动的纠结表情,「谢谢哥!但我会不会太麻烦你,要不油费、过路费、门票费我来出,其他什么食宿费用我跟哥aa,这样可以吗?」 「不用客气,」肖铎笑笑,「你今天状态好吗?方便的话,下午就先看看司机和车?另外,记得带上身份证,决定了就让憨哥给你办边防证。」 「没问题,那我们几点出门?」 「四点吧,你先去吃个中饭,四点我在这里等你。」 钟蘧欢唿一声跑出门了,肖铎回头看着老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钟蘧没做攻略,也没旅行经验,老闆卖给他的无论是特产还是包车服务,都远高于市价。肖铎昨晚没有多说什么,只提示他让他做做功课,但钟蘧居然心这样大,连车子是五座车、七座车、十一座车都没搞清楚,就要去送钱,这样去阿里,免不了再吃亏。 肖铎自诩社畜,看到大学生被宰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正巧他也要去阿里,这才邀请了钟蘧一起旅行。 老闆摊摊手,「在商言商。」 肖铎颔首,又回到小院角落继续工作。 * 下午四点,钟蘧跟着肖铎穿过客栈前长窄的巷子,来到主干道上,见到了「憨哥」。 憨哥大约二十八九岁,体型微胖,穿一件带铁链的夹克,工装裤,晒出高原红和特色黝黑皮肤的脸上是爽朗的笑,「老肖,好久不见!小兄弟好啊,第一次见,别拘束哈,大家都喊我憨哥,你也这么喊就成!」 钟蘧哪有一点拘束的模样,笑道:「憨哥好,我是钟蘧,蘧比较难记,我妈随便从「庄周梦蝶」里挑的,你喊我小钟就成!」 「哈哈哈哈好,有文化的人名字就是不一样,听老肖说,你今年大三啊?」 「嗯,下半年大四。」 「年轻就是好啊,来,看看,这就是我们这次的车。」 路边停着一辆干净到反光的白色的丰田普拉多,憨哥说,按照肖铎的要求,开了顶配版的。 肖铎:「钟蘧,下次如果还要包车,有几件事情是必须事先了解的,包括车子的车型、性能、车座数量等。」 憨哥接道:「其实现在西藏路好,你开个奇瑞qq也成,但我们要去阿里,阿里那路破得很,十辆里有八辆是丰田霸道。」 钟蘧挠挠头,明白了肖铎是在提醒他之前面对再见客栈的老闆没有做好前期准备,「啊,谢谢哥,我下次注意。」 第4页 肖铎点点头,「你现在可以检查一下车子的表面、仪錶盘、车窗,后备箱是否有备胎,是否有氧气罐。」 钟蘧摸摸鼻子,「哦」了一声开始认真检查。 憨哥在一旁笑到被烟呛到,「老肖,你这是带着儿子出门啊?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这孩子心太大了。」 钟蘧正在挨个开关窗户,瞥了他一眼,低声道「麻烦,『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人生信条啊!」 肖铎问憨哥借了一支烟,一边吐一个烟圈,一边问,「嗯?」 钟蘧从车窗探头,「没什么,谢谢哥!」 憨哥笑死,「哎,你别看老肖现在这么认真,要是你真的斤斤计较,他还不乐意你上车。」 「怎么说,肖哥是不是之前就来过西藏,有什么故事啊?」 「当然有故事,怎么样,检查好没?检查好我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聊。」 「好了好了,」钟蘧利索地下了驾驶室,「讲讲呗。」 * 憨哥开车,带着两个人到了东孜苏路和八廓东街交叉口的玛吉阿米餐吧,玛吉阿米餐吧是一栋土黄色的小楼,相传是仓央嘉措幽会那位月亮少女玛吉阿米的地方。餐吧的装修充满了藏式特点,明黄的顶帐,墙上挂着玛吉阿米的画像和故事,藏式甜茶的小炉子就在屋子中央咕噜咕噜烧着,有几只猫在窗外奔跑。 三人在二楼落座,憨哥说,「老肖说带你到一个比较有特色的餐馆,我就带你到这里来了,之前我拉过的一个小姑娘说的,『每个到拉萨的旅行者,都应该到这里发一会儿呆』。」 雨早已不下了,玛吉阿米二楼可以看到远处遍布沟壑的山,满溢的日光。 钟蘧看了看肖铎望向窗外的侧脸,心想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冷酷,其实温柔的很,知道他什么攻略都没做,还特意嘱咐了憨哥带他来西藏特色的餐馆。 他心里感动,举起甜茶,「真的太谢谢肖哥和憨哥,我之后一定不会那么不靠谱,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我做,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们一杯。」 「嗨,小事儿,我们三个爷们儿旅行,怎么舒服怎么来。」憨哥干了,又接道,「还没跟你讲老肖上次旅行的故事吧。」 「嗯,快讲快讲。」钟蘧兴沖沖的,肖铎无奈地点头,示意憨哥说吧。 憨哥:「上次来可逗了,上次老肖一个人来找我拼车,刚好一对母女也找上我,我看那女的面上笑笑的,性格也爽快,说是第六次来西藏了,就安排了咱们四个一车,结果那母女全程都在拍照,咱们俩男的就蹲在路边抽菸。」 「这也没啥,塔钦那次,我不小心把手机落下了,那姐们儿死活不乐意我们第二天回头拿,说是我故意把第二天行程挤没了,而且她也不乐意再多走几百公里路,」憨哥扯了个嘲讽的笑,「老肖陪我晚上赶回去拿的,暴雪夜。」 「后来那姐妹儿一路阴阳怪气的,到狮泉河,老肖补了她两倍价格,让她们下车去了。」憨哥很解气地放声大笑,跟肖铎碰了个杯。 钟蘧:「我靠……肖哥强啊,我未来的日子一定谨言慎行,扒住车门,求求肖哥和憨哥带带我。」 肖铎:「我脾气很好的。」 憨哥朝钟蘧瘪嘴,「别听他瞎扯。」 肖铎嘆气。 肖铎又转向钟蘧:「其他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现在都可以问。」 钟蘧:「要不肖哥你介绍介绍自己呗。」 肖铎失笑,「肖铎,男,还想知道什么?」 「你是哪里人呀,哥?」 「北京人。」 「你几岁啊,哥?」 肖铎:「90年生。憨哥比我大一点。」 钟蘧:「那也不大啊。」 肖铎:「我看起来很老?」 钟蘧:「没,哈哈哈哈,就是成熟,成熟。那,哥你是做什么的?」 「在一家风险投资机构工作。」 「你是第几次来西藏啊?」 「第二次,上一次就是跟憨哥一起,我们狮泉河之后就原路返回了,这一次想要把阿里大北线的后半段走完。你不问问具体行程吗?」 钟蘧挠头:「问了我也不知道啊,算了吧,哥。」 「……」肖铎,「行,还好我不是坏人。」 「走吧,去逛逛八廓街,你行李都有准备好吗?」肖铎再次嘆气,「算了,反正你没准备,我和憨哥也都有。」 * 夜色里的八廓街有种原始的神圣感,道路两旁是三层的红色藏式建筑,道路中间用竖条的石板将「圣路」与普通人行道区别开来,在这条转经道上,信徒右手举着转经筒,左手捏着星月、金刚菩提,叩着等身的长头直到大昭寺门口。当然,也有些藏家的小孩儿,心里还装不下苦痛和信仰,一叩一立定跳远,偷偷想少叩几回首。 这时候大昭寺已经关门,憨哥有事先走,两人便顺着八廓街随意地走,路过投下光柱的小酒馆,光柱里写着「这是一个婆娑世界」,也路过好几家摄影工作室,旅行者们换上了藏式服饰,在八廓街摆出虔诚的姿势。 肖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台索尼nex7,问钟蘧:「会拍照吗?」 钟蘧:「不会。」 肖铎嗯了一声,指了指街角的一个佛龛,「那你到那边站好。」 钟蘧站过去了,想了想,咧着嘴比了个耶。 第5页 肖铎笑,没想到钟蘧这么自来熟,对着镜头却那么紧张,「你怎么这么僵硬,放开点。」 钟蘧尴尬地看着镜头,心想脸疼、头疼、腰疼、腿疼,我都能疼,但我不能对着你肖铎疼啊! 肖铎又试了试,调整了一下摄影模式,「那你自然点往前走就行,我抓拍。」 钟蘧哦了一声,下意识挺了挺嵴背,往前走去。 「钟蘧。」肖铎喊。 「咔嚓。」钟蘧回头的一瞬间,画面定格。 肖铎也意外,「你过来看。」 肖铎拍了一张钟蘧的半身照,以整条古朴的、神圣的八廓街为景,路灯下,钟蘧的身体半转,还保持着向前的冲劲,同时,嘴角向上,眼角向下,露出完全自然的璀璨的笑意。 「不错。」肖铎道,收了相机向前走去。 钟蘧同手同脚跟了几步,又赶紧迈好自己的步子,与肖铎并肩,「去哪儿?」 「去布达拉宫脚下看看吧。不是你的人生信条吗,来都来了。」肖铎笑,姿态放松地向前走,腕錶、夹着烟的手和夜晚披上的风衣又为他增加了一种流浪的浪漫气息,「出发前你是没机会去布达拉宫了,这季节买不到票,阿里回来之后去吧。」 途径天桥,原本轻而易举的过桥动作因为高原稀薄的氧气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钟蘧刚来拉萨的第二天,身体还没适应完全,简直走得头昏脑胀,一边调整唿吸一边向上走,肖铎转头看到了,笑他「干什么,我们不急,你歇会再走。」 钟蘧向他摆摆手,努力控制着不要唿哧出声。 肖铎抽着烟等他一会儿,将烟熄了,往下走两阶,对他伸出一只手。 钟蘧愣愣地伸出手,任由肖铎牵着走。 「唿哧……唿哧……」 太上头了。 第3章 羊卓雍错 休整一天,憨哥帮钟蘧办好了边防证,又带着两人採购物资。 在超市,钟蘧制止了想拿一箱牛奶的肖铎,讷讷道:「牛奶不用买,咳,我在西宁本来想寄一箱牛奶回家的,结果小哥不让,我就带了一箱牛奶上青藏铁路。」 肖铎:「……」 肖铎简直要被他逗乐,「那小哥看你什么表情?」 「就你现在这种表情。」 憨哥哈哈大笑,又看了看两人手里的物资,道:「准备这些就差不多了,后面还有日喀则、狮泉河,都方便补充物资,狮泉河后面才进入无人区。」 「好,那明天八点半老地方集合,」肖铎说,又转头问钟蘧,「起得来吗?」 「当然!」 * 第二天八点十五,肖铎下楼,在沙发上捡到了昏昏欲睡的钟蘧,他忍不住笑,「怎么了,小朋友?」 「亢奋过头了,现在过了那个点,困。」 肖铎拍拍钟蘧的脑袋,「走吧。」 到了车边,肖铎很自然地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憨哥上了副驾驶室,钟蘧到后排坐好,「原来肖哥开车啊,我还在想呢,那天肖哥怎么跟我说他是来自驾的。」 憨哥:「嗨,他就这德行,说是自驾才自由,看看,他还要把车窗拉到底,要不是西藏太大,他最好裸奔去阿里,」憨哥又假装抱怨,「带上我都是因为市区和某些路得我开,他不喜欢红绿灯,也不喜欢重复的路。」 肖铎:「我只是怕你疲劳驾驶。」 憨哥转头朝钟蘧耸耸肩,回身打开了车载音响。 「刀个刀个刀刀那是什么刀,刀个刀个刀刀一把杀猪刀 一刀一刀一刀刀刀催人老,我的青春小鸟已经飞走了 刀个刀个刀刀那是什么刀,刀个刀个刀刀一把杀猪刀 一刀一刀割掉青青河边草,只剩一朵菊花随风飘摇」 钟蘧爆笑,肖铎也无奈笑道,「收收你的土味歌单,钟蘧来放歌。」 钟蘧连上了蓝牙,「咳,大家好我是钟蘧,现在是北京时间八月二日上午八点五十五分,感谢肖哥和憨哥让我蹭车,我们开始了西藏阿里环线之行,祝福我们旅途愉快!为大家点播一首《第三极》。」 「等等,再来一次。」肖铎从他黑色工装外套上摘下gopro。 「肖哥装备这么齐全。」钟蘧惊了,在肖铎指挥下打开了gopro,「大家好,现在是北京时间八月五日上午九点整,今天天气又不怎么样,乌云乌云快走开,别找我麻烦。我是你们亲爱的主播小钟,这位,是我们酷帅的司机爸爸,肖哥,肖哥安全驾驶不要回头哈,看看后视镜……哎哟我被肖哥电眼迷晕了,来,这边,是我们的车主爸爸,憨哥,憨哥介绍下呗,咱们这是去哪啊?」 憨哥边笑边配合,「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现在正在318国道上,今晚目的地日喀则,之后我们将去挑战阿里无人区!」 「感谢憨哥的介绍,那么,祝福大家,归来仍是少年,为大家点播一首《杀猪刀》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铎嘆气,「皮。」 憨哥:「别说,回来估计三个人又是爆皮儿又是一身泥,一定是憔悴大叔了。」 钟蘧:「这么夸张?」 憨哥:「这几天还在雨季,过几天让你见识见识西藏的紫外线。」 肖铎:「防晒在我包里,你自己拿。」 钟蘧撇嘴摆手,「别了吧,阴天在车里涂防晒,也太娘了吧。」 第6页 「娘?」 钟蘧在后视镜跟肖铎对视,看到肖铎一挑眉,赶紧能屈能伸,「我娘,我娘,我最娘。」 肖铎笑,「认真的,西藏的紫外线确实强,你小心防晒。」 「哦好嗯嗯嗯行好好好嗯嗯可以嗯嗯嗯知道了。」 * 钟蘧被喊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肖铎撑着车门拍他,「羊湖到了。」 钟蘧立即清醒,「哥,我可不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哈,我就是作息还没调整好。」 「你慌什么?就算是,我也不会把你扔这儿,」肖铎一顿,「怎么着,也得到日喀则再扔吧。」 钟蘧:「……感谢肖哥人道主义关怀。」 「别贫了,走吧」 车子停在路边,钟蘧一转头,就不禁惊唿出声。天气阴沉,羊湖就显得更加沉静透明,躺在山弯里,被风吹出沁凉的水汽。 羊湖边上,大片的油菜花正在花期,有牛羊穿行其间,有风马旗迎风猎猎,一声响就是一声诵。湖边的砂石堆上立着很多小石堆,憨哥介绍:「这是玛尼堆,藏民祈福用的,石头有灵,不能随便动。」 钟蘧一听,立即小心翼翼起来,又问「是随便什么时候石头都可以堆玛尼堆吗?我可以堆吗?」 憨哥:「当然可以,随便什么石头,心诚则灵。」 钟蘧应了,在羊湖边上找个空位,开始堆玛尼堆。 「你想求什么?」肖铎过来了。 钟蘧:「没什么想求的,感受一下神圣。」 肖铎:「感受到了吗?」 钟蘧嘆口气,又把堆了一半的玛尼堆拆了,「没有,感受不到。」 肖铎也没说什么,「那去那边看看吧。」 靠近羊湖的平坦处有一户藏民,几位穿着藏袍的奶奶正在烹饪,几个穿着大袄的男人,把一只袖子折进腰带,正在劳作,见到了钟蘧和肖铎,几人拥上前来,老奶奶拿出珠串,男人们则不由分说拉着钟蘧去和藏獒合照,他们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十块,只要十块,藏獒!藏獒合照!」 这只藏獒无愧它优秀的血统,足足有钟蘧大腿中部那么高,脖子上被藏民套了一圈红毛,加上藏獒本身发达的毛髮,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狮子。 钟蘧都惊了,他小时候被狗咬过,从此不再轻易靠近犬类,这会儿他只好一边念叨着一边靠近藏獒,「没关系……嗨,你好,啊啊啊啊它怎么没有被绳拴住啊!」这只藏獒应当是平常跟人相处惯了,一个劲朝钟蘧扑,这体型一扑,再咧嘴一唿气,钟蘧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立马起来一片。 肖铎本来正在帮他拍照,看见他情况不对,快步走过来,把他护在身后,「没事吧?」 看钟蘧在他身后点头说「没事」,肖铎才对藏民们喊,「我们拍完照了,麻烦把藏獒牵走。」 藏民们却不走,拉着肖铎,不停道「你也拍,你也拍一张?」 无论藏民们怎么说,肖铎只是拒绝。 场面一时有点紧张,好在憨哥看见了,赶过来用藏语打圆场,藏民们这才散了。 * 上了车,肖铎问钟蘧,「怕狗?」 「嗯,小时候被狗咬过。」 「那你怎么还去合照?」 「我以为这大傢伙被拴着呢,谁知道藏民那么野……而且我家老党员老钟教导我的,先富带后富,我们到他们神圣的羊湖旅游,也是应该支持他们经济发展的。」 憨哥哈哈大笑,「你家老钟好觉悟。」 钟蘧:「而且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就当体验当地特色了。」 憨哥:「是,旅行嘛,就应该,那个词怎么说,对,佛一点,老肖就是活得太认真。」 肖铎无奈:「我还不够佛?」 憨哥朝钟蘧耸肩,「这个人,平常都好商量,但有些事就是有他自己那一套。」 钟蘧无脑夸:「有原则,有原则。」 憨哥:「你这个人哈哈哈哈哈,难怪肖铎要带你一起,不过他当时跟我说是,看你大学生,身上没几个子儿,你这都先富带后富了。」 钟蘧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肖铎,又露出他那对月牙眼,「这十块钱哪能和车费比,我来西藏没跟爸妈说,老钟还以为我在支教呢,我现在用的都是自己的奖学金,看到我带的足球了吗,这路上我还要帮我们足球队拍个宣传视频,赚点旅费呢。说到这里,还要麻烦肖哥、憨哥之后帮我拍视频啊。」 肖铎应道,「嗯。」 钟蘧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他原本以为钟蘧是个没城府的穷学生,但他居然靠着奖学金和自己赚的钱旅游,不至于奢侈,但也绝不小气。肖铎想,钟蘧家里一定没按照「穷养儿子,富养女儿」那一套教育钟蘧,而是给了他足够的经济安全感,又培养了他独立、自立的金钱观。 憨哥则对拍宣传视频好奇,「成绩不错啊小子,那个宣传片又是什么情况,能赚多少钱?」 「我是我们学校足球俱乐部的,今年蒙牛贊助我们俱乐部,我给俱乐部和蒙牛拍宣传视频,就是到几个标志性的景点拍一段我踢球的视频就行,可以赚个几千块吧。」 憨哥:「厉害了。不过高原踢足球,你肯定不行。」 钟蘧眉飞色舞的,「哎哎,别说一个男人不行啊,憨憨。」 * 第7页 肖铎开车,速度几迈,哪里停下,都随性而至。三人一路穿行西藏的盘旋的山,路过藏式的村庄,也途径成群的动物。四扇车窗大开,冷风伴些许冷雨打在脸上,三人偶尔插科打诨,偶尔聊聊民生、政治、经济,有时候就只是各自沉默地看着窗外,倒也潇洒。 到后半段,换了憨哥开车,肖铎坐到后座,转着脖子,吃了些水果,「累了。」 憨哥开车规矩得多,憨哥熟悉所有最好的观景点和拍照点,一般到点停车,肖铎偶尔不下车,钟蘧则每个点都会下车,听听憨哥介绍。 到了江孜古堡,憨哥介绍说,这里是「江孜宗山抗英遗址」,宗山顶上,古堡屹立百年,脚下山河辽阔,十方平安。 走到广场上,钟蘧手机响了,显示是个杭州来电,「xxxx楼盘新开!市中心地段,xxxx附近,正对xxxx,欢迎您现场看房!」 在西藏接到推销电话,给钟蘧一点颇为不现实的现实感,他和销售居然就这样聊起来,「我在拉萨旅游呢,咋看房呀?」 「没事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第一个给你安排。」 「我97年生的,女朋友都还没呢,买房子是不是早了点啊。」 「不早了,我00年的,家里都给我买了三套房了,早投资早受益啊哥们儿。」 「……是在下输了。」 「真的,兄弟,来看看呗,先加个微信。」 「微信算了,咱们有缘再见。真的,信号不太好,挂了哈。」 听钟蘧挂了电话,肖铎倚在广场的雕塑上,一边抽菸一边笑,「怎么,小话痨,跟房地产销售都能聊起来?」 憨哥打趣他:「一定是个小美女,小钟厉害啊,什么『还没女朋友呢』什么『有缘再见』啊,一套套的。」 钟蘧一顿,不知怎么地脑子一抽,看着肖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是个小帅哥啊。」 肖铎对着光的眼睛眯了眯,看向钟蘧,把手里的烟捻熄在垃圾筒上。 第4章 日喀则 韩红歌唱她的《家乡》日喀则: 「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 阿妈拉说牛羊满山坡,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 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 雄鹰从这里展翅飞过,留下那段动人的歌。」 这一日傍晚,三人开车进入了「后藏重镇」,西藏第二大城市日喀则市区。市区的房屋稍显老旧,路上随处可见马路重修的围栏。 天色不算太晚,三人到着名的扎什伦布寺参观,依山而建的扎什伦布寺,数百位喇嘛在红白色的格鲁派寺庙间穿行,虔诚,坚定。 在扎什伦布寺脚的餐厅吃了一餐正宗的藏式火锅,憨哥跟两人分开了。 肖铎:「憨哥常年跑西藏,在每个地方都有认识的人,不跟我们住。你呢,对住宿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肖哥说了算。」 肖铎笑笑,补充道「还有每天的中餐、晚餐也是一样的,我不会少憨哥的钱,但多的回扣我也不会让他赚,你可以每天在网上查一查餐厅的信息,当然,越往后走网上的信息越少,到时候我们就两眼一抹黑跟着憨哥走吧。」 「啊……好。」钟蘧看看他。 肖铎:「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钟蘧:「我以为你跟憨哥是兄弟关系。」 肖铎失笑,「确实是,」他活学活用,「不过,在商言商。」 钟蘧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怎么了,觉得我,嗯,不仗义?不磊落?」 「没有,应该的,是我想太少了。」 肖铎:「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就该想的少,才意气风发。」 「嗯,」钟蘧又挠头,「大侠你也是少年!」 肖铎笑笑,在喧闹街头看着他天真、纯粹、自由的笑脸。 两人并肩走在喜格孜步行街,这是一条商业街,由于日喀则邻近尼泊尔、不丹、印度等国家的独特地理位置,这里能够买到各种各样的装饰品、特产,同时,这条街上,也随时可见藏家的阿妈叩着长头,不知去往何处。 再往前走就是露天集市教武场,这里什么都卖,日用百货、衣服鞋帽、零食点心,都是藏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用到的。 钟蘧简直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你看那个马丁靴好帅啊。你说这边的马丁靴是不是特别保暖?」 肖铎:「看那个鞋底的材质,应该是特殊工种使用的防护靴,隔热也算是保暖的一种吧,来一双?」 钟蘧斜肖铎一眼,「没眼看。」 「怎么?」 「好坏啊你。」 经过几天的相处,肖铎面对钟蘧更加放松了,噎钟蘧一下几乎成了他每天的乐趣所在,钟蘧略带苦涩地想,这大概就是「父子情深」了吧。 肖铎点燃一支烟,「有没有觉得这里比羊湖更加神圣?」 「嗯?」 「最神圣的都在生活。我始终以为,人怎么能从简单中,通晓复杂呢?」 「怎么说?」 「人世间是这样复杂,山川湖海是这样简单,如果来一次西藏就能撼动我,那么我也太渺小,这种感动也太牵强附会。」 钟蘧:「对!其实我一路都想努力感受感受游记、攻略里说的被纳木错洗涤心灵是种怎么样的感受……没感受出来。」 第8页 说到这里,钟蘧又转过身倒退着走,看着肖铎笑,「肖哥好诗人喔。」 「小钟好复读机哦。」 「?」 「感受感受什么感受。」 钟蘧在热闹的集市哈哈大笑。 肖铎无奈地揽过他,让他小心撞到后面的商铺,「小心点,小朋友。」 * 这一晚的酒店是肖铎挑的,钟蘧毫不意外的住进了一家四星的国际酒店。 钟蘧:「……搞投资是不是很有钱啊?」 肖铎:「……我不是,我没有。」 钟蘧翻了个白眼。 肖铎笑,「我入睡要求比较高,床不干净不舒服,房间里有声音有光,都会睡不着。」 钟蘧立即紧张起来,「啊,那你和我住方便吗?我可以再开一个房间的。」 「没事。反正后面也没得选。帮你节约点奖学金。」 「谢谢哥。我一定会注意的。」 「嗯,没事,」肖铎道,又笑「市里那么多洗浴中心,来都来了,一起泡澡去?」 「???」钟蘧不知怎么反应才正常,他又感到了一丝苦涩,他可是个gay啊,肖铎是真把他当儿子呢?一起泡澡?这不是勾引他以下犯上吗?这么刺激吗? 「哥,认真的吗?」 「嗯?认真的,这边的酒店有时候热水供应不足,而且日喀则游客多,木桶澡解乏,」他看看钟蘧紧张的表情,有点好笑,「干什么,又没让你跟我泡一个木桶,你们大学不是大澡堂吗?」 钟蘧:「还真不是。咳,走走走,泡个澡嘛,哈哈哈哈,巴适的很。」 * 两人拿了换洗的衣服往酒店门外走,酒店在的街道上就有好几家洗浴中心。 钟蘧指了指最近的一家,「就这家吧,近。」 肖铎看了看澡堂大厅里挂着的美女技师照片,摸摸下巴,「小朋友,没看出来啊,还想做『大保健』啊。」 「……我不是,我没有,」钟蘧刚才根本没仔细看,这会儿看了一眼赶紧拉着肖铎走,走了一段,又假装不经意问,「肖哥,挺有经验啊?」 肖铎挑挑眉,「我看你懂得也不少。」 「……我不是,我没有。」 两人最后选了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洗浴中心,一个包间,两个木桶,中间没有隔断。肖铎是北京人,澡堂对他而言是如鱼得水,但钟蘧来自南方,澡堂文化对他而言,过于生勐了些。 钟蘧几乎手忙脚乱换了衣服缩进木桶,他没敢朝肖铎看,内心疯狂转着,他在看我吧?他没看我吧?他崩溃,这也发展太快了吧? 等他在木桶的水汽里找到了一丝安全感,他又后悔,刚才怎么没看看肖铎啊? 肖铎也已经进了木桶,正舒展地把手臂架在木桶边上,转了转脖子。 钟蘧转向肖铎,咳了一声:「开车很累吧,哥。」 钟蘧的眼睛扫过肖铎,肱二头肌不错?嗯,胸肌也不错……好像有腹肌?这水也太碍事了吧? 肖铎看向钟蘧,钟蘧又咳了一声,挠了挠头。 肖铎:「嗯。有一点。」 钟蘧努力集中精神:「为什么不让憨哥开车啊,坐在副驾驶座不一样吗?」 「不一样,」肖铎笑笑,「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掌控感?方向盘在自己手里,所以是有掌控的自由。」 钟蘧点点头,「啊……嗯,西藏这种路是不是挺好开的,路又开阔又笔直,车子也少。」 「还好,想试试?」 钟蘧:「嗯?嗯!」 肖铎:「拿到驾照了吗?」 钟蘧:「当然!」 肖铎:「上过路吗?」 「开回老家四十分钟算吗?」 「……你说呢?」 「但是西藏这路好像就算开下车道了,问题也不大?」 「?」肖铎无奈,「后面到新藏线,车少一点的地方让你试试。」 「好嘞!」 「我先买个保险。」 「……」 泡完澡,又到关键环节,钟蘧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决心就算自己被看光,也要瞄一眼肖铎——要求不高,看清楚有几块腹肌就可以了——再往下不用了——要求真的不高——没办法,肖铎那长相,那宽肩长腿,是个gay都好奇啊! 于是在肖铎背对着他起身的时候,钟蘧也跟着迈出了木桶,为了他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是朝着肖铎在的方向迈的步子。 「哗——」 钟蘧万万没想到,他刚出木桶就脚下一滑,直接朝着肖铎的方向滑了一个一字马,他下意识的向四周伸手,抓住了肖铎。而肖铎,在钟蘧抓住他的一瞬间,反应快速地转身捞了他一把。 于是,当画面的静止的时候,钟蘧正以一个诡异无比的姿势挂在肖铎手上,一字马的高度,正好让他跟肖铎因用力而块块分明的腹肌,以及再往下的位置,会逢其适,面面相觑,举案齐眉。 「我艹——!!!!」 钟蘧发出一声爆吼,以生平前所未有的速度换好了衣服,趴到一边的床榻上,不动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消逝在刚才那个画面里了。 肖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但看他这么尴尬,又有点好笑,「行了,没事。」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然后到另一边的床榻上趴好,看着还埋在床里一动不动的小朋友,体贴道「那我叫技师进来?」 第9页 钟蘧闷声闷气道:「快叫快叫。」快点来个人,终止这个房间里洋溢的、瀰漫的尴尬吧! 两个漂亮的小姐姐进入了房间,为两人按摩。然而,小姐姐整个人爬到钟蘧背上的时候,钟蘧被迫抬起了头,他简直僵硬成了一块木板,脸上又痛到扭曲,想喊又憋屈。 肖铎终于乐出声音,「小朋友。」 钟蘧只能装死以保颜面了。 ……他万万没料到,这一日的高光时刻,还在深夜。 当他在深夜醒来,感受到了自己濡湿的内裤,回忆起了梦里出现的肖铎,钟蘧简直想磕死在床上。 心脏在黑暗里蹦迪,奔涌的汗快要打湿被子,脑子里走马灯般掠过许多张面孔,又似乎只有一个人。 他又装死装了好一会,终于用手拢着手机的光,小心翼翼地下床,用餐巾纸胡乱的卷了卷脏了的内裤,扔进垃圾桶,轻手轻脚地清理了一下自己,换上新的内裤,再蹑手蹑脚回到床上,长舒一口气。 好半天,钟蘧直起身,设了一个早上的闹铃。 * 第二天,肖铎发现钟蘧竟然起了个大早。 钟蘧挂着黑眼圈,仿佛什么都发生过,「哥,醒了,睡得好吗?」肖铎睡眠质量那么差,昨晚有把他吵醒吗? 「嗯,不错,」肖铎一顿,「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亢奋?」 「哈哈哈,」钟蘧假笑,「憨哥说今天要去珠峰啊,我都想现场表演泪流满面。」 「来。」 「啊?」 肖铎笑,「哭给我看啊。」 「……」 有完没完了啊! * 这天也是肖铎开车,雨季还没结束,旅游旺季也还没来,318国道上同行的车子不多,肖铎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撑着车窗——车窗照例是拉到底,沿着柏油马路驶过无垠的草地和山壑,车里放着钟蘧的音乐,今天是《平凡之路》:我曾经跨过大山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就像一场公路电影。 午饭后不久,到了318国道和219国道交叉口,这里有个大的检查站,检查身份证和边防证。排了大约十辆车,肖铎刚停下,就有后边的车从左侧超车插队,钟蘧看到,扒在车窗上,气道,「插什么队啊,没素质!」 憨哥笑,「没事儿,看着,他们讨不到好。」 果然,没一会儿,钟蘧就看着交警吼着把几辆车赶到了队伍最末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钟蘧疯狂大笑,「干得漂亮!」 肖铎:「……」 他觉得今天的小朋友有点不对劲。 「别那么激动,小心后面的司机下车打你。」 钟蘧眉飞色舞的,「插队还不让我说了啊,你不说我不说,文明社会的果实何时能壮硕。」 肖铎:「……行。」 再往318开,就到了嘉措拉山口,嘉措拉山口是珠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山口,海拔5248米,标高石碑和界碑矗立在云雾笼罩的山顶,挂满五彩的经幡。 钟蘧一下车,顺着风和路过的自行车骑行车队沖了几步,「加油啊!!!」车队戴着脸基尼,不好回復,用背影留下一个竖起的大拇指。 钟蘧几乎热泪盈眶。 肖铎无奈——钟蘧今天的激动劲儿是过不去了,他拎住了钟蘧的衣服后领,「过来,先把外套穿上。」 肖铎拿了一件自己的黑色羽绒服,一下拢到他身上,过膝的长度把钟蘧整个人裹了起来,肖铎抓着羽绒服领口,只露出钟蘧冻得红红的一对杏仁眼。 钟蘧全身炸起的毛,奇异地被这一件羽绒服拢顺了。 「谢谢肖哥。」 钟蘧消停了。 憨哥站在边上吸了口烟,「老肖,体贴啊。」 「嗯,养儿子呢。」 钟蘧内心苦涩又欢欣地想,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只把你当爸爸啊? 第5章 珠峰大本营 嘉措拉山之后就换成了憨哥开车,车子要经歷着名的108弯——每个弯道几乎都是360度的迴环,才能最终来到珠峰的脚下。站在观景台往下望,无际的云、连绵的山、蜿蜒的路,都成为珠峰神性的前调。 车子终于开到了珠峰大本营,这里海拔约4900米,三面包围藏式帐篷,两面用来住宿,一面售卖珠串等纪念品,中间还停着一辆移动卫生间,憨哥说「珠峰都只能评上4a景区,都怪这辆豪车!」 这天天气不好,珠峰整个被笼在山顶的云雾里,憨哥把车在帐篷前停好,就喊着「珠峰还没出来,先进帐篷。」率先搬了行李,进了帐篷。 钟蘧第一把愣是没能打开车门,还是肖铎在外面帮忙拉开的。 钟蘧:「这风够了啊,我不要面子的吗?」这里温度已经很低,伴随着刺骨的寒风,钟蘧望了一眼珠峰方向的云雾,裹紧了肖铎的羽绒服,也跟着进帐篷去。他之前说的因为珠峰而激动倒也不是完全的假话,来都来了,没能见到珠峰,还是有些失落。 肖铎在他后面,摸了摸他后脑勺,「别失望,一会儿风吹走了这片云,珠峰就出来了。」 憨哥正跟帐篷外间的藏家小姑娘聊天,听到肖铎的话,对钟蘧道:「我早说这天气估计看不到咯,是肖铎说你没来过,还是来一次,其实他都来过了。」 按照肖铎和憨哥的原计划,他们并不拐入珠峰路,而是直接上219国道进阿里地区,是肖铎为了钟蘧,多加了一日行程。 第10页 钟蘧听了,总算提起点精神,「谢谢哥。」 肖铎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 * 藏家姑娘叫卓玛,三人进门的时候,她正端着平板看《还珠格格》,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扎西德勒。你们先休息一会,或者可以去外面逛逛,阿爸出去了,我只会烧面条,很快。」 肖铎回了扎西德勒,又礼貌道,「没关系,面条就很好。」 憨哥:「行,麻烦你,我带他们俩去5200米的纪念碑。」 三人全副武装往帐篷外走去,钟蘧想了想带上了他的足球。 「肖哥帮忙拍个视频哈。我们正常往前走就好,就从世界最高党支部开始吧!」三人在帐篷外面竟然发现一个珠峰大本营临时党支部,钟蘧活动了一身身体,试了两个简单的颠球动作「走吧。」 「你小心点。」肖铎掌镜,跟在他边上,不放心地叮嘱他。 钟蘧向着镜头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带球过了一块突起的石块,前往5200米纪念碑的路都是乱石滩,这更考验钟蘧的控球能力,他要做到一面保持身体平衡,一面灵活、精准地带球向前。 「好球!」一同前往5200米纪念碑的旅行者们也关注到了钟蘧,懂球的男人们纷纷喝起彩来,「在这个地方踢球,了不起!」间或夹杂着姑娘们的尖叫,「好帅啊!」有人已经偷偷拿出手机开始录制短视频。 钟蘧也不羞怯,看到大家围作一圈,他更是来劲,当即秀了两个花样,一个脚尖颠球以后接了一个头球。球向一边飞射出去,正巧被一个夏尔巴男孩接到。 夏尔巴人以「喜马拉雅山上的挑夫」出名,是优秀的高山民族。这个夏尔巴男孩被人们的起闹声吸引过来,竟也是个足球好手,接到钟蘧的球以后,立即利用身体优势,蹿出去一大截。 「传球!传球!」钟蘧朝他喊道,在众人的目光中不甘示弱,追上前去,两人第一次遇见,但难得棋逢对手,也配合得不错,传球、带球过人,玩得不亦乐乎。 周围的起闹声更响了,旅行者们都看着珠峰脚下这两个年轻人活力、矫健的身影。 但5000米左右的海拔踢球对于钟蘧而言还是太过吃力,没一会儿,钟蘧就追不上夏尔巴男孩,只能连连摆手示意没力气了。 肖铎关了摄像机,皱着眉走上前,「还好吗?」 钟蘧根本说不上话,只是双手撑着大腿,在原地大口喘息着。 肖铎扶着钟蘧在一旁平整的石块上坐下,这时候钟蘧的脸色已经全白了。 「靠会,」肖铎自己也坐下,让钟蘧靠在怀里,用刚才为了方便运动脱掉的羽绒服把钟蘧严实地裹起来,当机立断道「憨哥,去拿氧气罐。」 钟蘧咳了两声,「没事,有点头晕。」 「嗯,」肖铎给他顺着气,又教训道,「逞勇斗狠,知道难受了吧?」 钟蘧闭着眼睛往他怀里缩了缩,虚弱地笑笑,「我错了。」 「……」 肖铎心想,小朋友每次认错倒是很快,但总也知错不改。只是看着他难受,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肖铎再说不了重话,怎么办呢,总归是自家孩子,只好抱着他一下下顺气,在他耳边低声道,「憨哥马上来,坚持一下。」 钟蘧还是闭着眼睛,听着耳廓边肖铎低沉的声音,仿佛看到那个沉稳,有时候很冷硬的肖铎,他真的好温柔啊。 想到这里,钟蘧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笑。 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 憨哥到的时候,肖铎正在夏尔巴男孩的帮助下试图把钟蘧背起来。 憨哥:「怎么了,他情况还好吗?」 肖铎:「应该是大脑缺氧,睡着了,在这里吹风不好,我先背他回去。」 憨哥给了睡着的钟蘧一个轻轻的脑壳「傻小子,」又说,「我来背他吧,别一会儿你也高反了。」憨哥从夏尔巴男孩手中接过球,用藏语安慰了男孩几句不是他的错,让他离开了。 「没事,我来吧。」肖铎背着钟蘧一点点朝珠峰大本营走,近五千米的海拔,让背一个人行走变得异常困难,肖铎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才继续走,心想,小孩178左右的身高,这个重量是不是太轻了点? * 钟蘧是被憨哥大力拍醒的「傻小子,快醒醒,珠峰出来了!」 钟蘧迷迷煳煳一听,一激灵,赶紧下床。 「嘶——」 「哎,傻小子,那是採暖炉。」睡觉的地方在藏式帐篷的里间,四面一排床铺,有点像东北的大炕,中间烧着暖炉,长长的烟囱就像是木制房梁,钟蘧着急,也没仔细看,整个手掌贴上了烟囱。 「没事,不疼!珠峰在哪啊!」 憨哥无奈,「左边左边,帐篷后面那条路,你爸等你呢。」 钟蘧跑着钻出帐篷,发出大喊「啊——」 与此同时,整个珠峰大本营都响起「啊——」 钟蘧真情实感地想要泪流满面。 世界第三极珠穆朗玛峰,海拔8848米,在夕阳里,破云而出,耸立在不远处。钟蘧的眼睛可以看见山顶皑皑的雪,和未覆雪的地方裸露的山岩。 「啊——」 钟蘧又是喊,又是蹦。 肖铎说:「过来。」 钟蘧也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子蹦在了肖铎身上,两条腿盘住了肖铎的腰。 第11页 「……」肖铎倒是反应快,立马搂住了他的腰,有点头痛地好笑道,「这么激动?」 钟蘧看着近在咫尺的肖铎的脸,英气的眉和那一双注视着他的含笑的深窝凤眼,脸上腾地热了,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低着头掩饰道,「咳咳咳,太激动了,太激动了。」 肖铎:「伸手」 钟蘧乖乖伸手,准备挨打。 肖铎:「哪只手烫伤了?」钟蘧这才发现肖铎手上拿着一瓶水和一只薄荷牙膏。 钟蘧乖乖换了左手,「这只,不过没事。」 「食指和中指都红了,」肖铎先用水沖了沖他的手指,抚上钟蘧白净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仔细抹上牙膏,「等牙膏干了再洗了。」 钟蘧在他掌心蜷了蜷手指,乖乖点头。 肖铎的手又摸上他脑门的发旋,发旋边上的头髮似乎是新生的,总是特别柔软。 肖铎要微微低下头,才能凑近他,与他平视:「这会儿这么乖?又是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别老是让我担心。」 肖铎:「行了,你再激动会儿,我进去给你煎几个荷包蛋,卓玛煮的面就加了青菜和酱油。」 * 肖铎进帐篷了,钟蘧在帐篷后的沥青路上盘腿坐下,心理的激动褪去了,心里混乱地滚动着,珠峰距离珠峰大本营也就3000米,其实看起来不高……肖铎好高啊,他得有185厘米吧? 心慌意乱。 心慌意乱的钟蘧再看了会儿珠峰,珠峰似乎也没了趣味,他进了帐篷。 帐篷外间很闹,原来是卓玛正在被她阿爸打,钟蘧听不懂藏语,憨哥朝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进帐篷里间去别多管闲事,「卓玛光顾着看电视剧,都没照顾生意,今天就我们一车生意,她爸生气呢。」 「小姑娘哭得好可怜啊,我们不管真的没事吗?」 「这个我们管不上。」 钟蘧点头,这次不再硬出头,进里间了。 吃了面,天色就基本暗了。帐篷里间就他们三个人,睡在同一侧的床铺上,憨哥睡在靠近门的位置,他提醒道,「半夜帐篷里的炉子就熄了,这里门都漏风,会很冷,你们就穿着衣服睡觉吧。」 「嗯,」两人点头。 肖铎正在整理一路拍的照片,也把钟蘧艰难耍帅的视频发给钟蘧。 钟蘧在一旁挨着他,看他电脑里的照片,大多是风景照,其他的都是钟蘧的照片,都是抓拍,钟蘧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拍了那么多。 有丑照,比如和羊湖的藏獒合照,一脸惊恐,比如在车里睡着了,大张着嘴还流着哈喇子,钟蘧看得都笑瘫在床上。但也有拍得很好看的,钟蘧总是在笑,在公路上笑,在湖边笑,对着藏家的老人笑,对着早餐馆子的老闆娘笑,肖铎拍的都是钟蘧的笑脸。 钟蘧呆呆地看着肖铎镜头里的自己。他有点臭屁地想,肖铎应该很喜爱他吧——无论是哪种喜爱——他镜头里的自己,是那样率真又帅气。 所以,肖铎对他是哪种喜爱呢? 如果钟蘧心底有珠峰,那么这座珠峰此时正在无声地雪崩。 但他也只是笑,「快发给我,快发给我,我要换微信头像了,」并且要求,「肖哥,明天我要跟你合照啊!」 * 深夜,肖铎在珠峰大本营的砂石堆上捡到了钟蘧,「怎么还不进帐篷去睡觉?」 珠峰大本营的夜晚,所有的灯都灭了,只有移动卫生间还留一点光亮,天上没有星子,四周没有声音,钟蘧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珠峰大本营中央的空地,肖铎的手电照到他的时候差点吓一跳。 「啊,哥,你睡眠不好,吵到你了吧。」 「没有,一睡着就缺氧,也睡不着。」肖铎关了手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坐到他边上。小朋友上洗手间迟迟不回来,肖铎担心他遇上了什么麻烦,就出来看看。 「嗯。」 「干什么呢,不冷吗?」 钟蘧的回答似曾相识:「感受神圣。」 肖铎笑笑,「这次感受到了吗?」 「嗯,有一点,感觉自己像是宇宙奇点,宇宙万物都因为我发生,」钟蘧在黑暗里眯着眼睛看肖铎,又笑道,「你来了就不像了。」 毕竟宇宙奇点是唯一,是孤独。 但你让我想要靠近同类,想要热闹。 「打扰你了。走吧,睡觉了。」 两人并排躺在床铺上,憨哥早已熟睡,发出均匀的唿噜声,钟蘧心里乱糟糟一片,以为自己今夜一定会睡不着,但或许是太累了,嘟哝一句「晚安」,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钟蘧又因为憋气挣扎着从睡梦里醒来,盖着三层厚重的旧棉花被,他身上还穿着好几件衣服,完全唿吸不了。 他大喘了两口气,把盖在身上被子掀开了一层,迷迷瞪瞪又睡着了。 又半个小时,钟蘧又憋气着醒来,脱了一件羽绒服外套。 再半个小时,他再次憋着气醒来,暴躁地念了一句「憋死我了」,又脱了一件毛衣,只穿着一件衬衫,翻了个身,下意识往肖铎的方向蹭了蹭,直顶开了肖铎盖着的两床棉被,把整个人缩在肖铎身边,才安稳地睡了。 肖铎在漆黑的夜色里看着钟蘧并不清晰的轮廓,乐得直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便这样一直醒到天亮。 第12页 第6章 佩枯错 这天行程赶,三人早上七八点就起了,这个点的珠峰大本营云山雾罩,别说看见日照金顶的奇景了,五十步之内简直人畜不分。 钟蘧站在帐篷外清晨微量的空气里,一边洗脸刷牙,一边摇头晃脑地念,「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远远看见了正跑过去的夏尔巴男孩,他赶紧吐掉嘴里的泡沫,乱七八糟漱了口,向夏尔巴男孩招手,「嘿!嘿!看这里!」 男孩穿一件明显偏大的脏兮兮的灰色t恤,黝黑的脸、厚厚的嘴唇,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男孩的普通话不怎么样,只是跑过来对着钟蘧笑,钟蘧也笑,半用手语半用普通话还夹杂了英语交流着,「这个足球送给你,」钟蘧把新买的足球递给男孩,男孩摆摆手示意不要,钟蘧又递过去,「我们是朋友,brother,bro!」 男孩似乎是听懂了「朋友」,咧出一口白牙,「突几其。」 「突几其,突几其。」钟蘧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学着他重复着。 「『突几其』是谢谢的意思,」憨哥走过来,「走吧,吃完饭要出发了。」 钟蘧点头,一边喊一边向帐篷走,「不客气哈哈哈哈,我们是朋友!朋友!」 夏尔巴男孩在原地耍了一段球,向钟蘧挥手。 肖铎看着钟蘧吹着口哨向自己走近,似乎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不赚你的生活费了?」 「踢不过人家啊,」钟蘧摊手,又露出明亮的笑意「没事儿,昨天那段够了,我到拉萨再买一个。」 肖铎不意外地点头,「我送你一个。」 * 下珠峰的路又是熟悉的108弯,肖铎一夜没睡,这回坐在后排很快睡着了,但弯道显然睡得不舒服,肖铎几次倒向钟蘧又因为憨哥一个神龙摆尾撞向车窗。 钟蘧连忙拿手挡在肖铎和车窗中间,憨哥又一个摆尾,肖铎就靠在了钟蘧肩膀上。 钟蘧僵硬了许久,轻轻把手扶上肖铎的头和肩膀,又轻轻向一边挪了一点,让肖铎倒在自己腿上。最后轻轻扯过一边的一件外套盖在肖铎身上,才如释重负地唿出一口气。 肖铎却闭着眼睛,发出轻笑,「小朋友,这么孝顺?」 钟蘧一僵,心想这才不是孝顺,这是爱情!没好气地把手盖在肖铎眼睛上,「睡吧,爸爸。」 肖铎笑,睫毛在钟蘧掌心扑腾几下,拉下钟蘧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钟蘧,又脱了鞋,把腿屈到座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钟蘧崩溃,那你倒是放手啊?拉一个良家少男的小手算个什么事啊? 良家少男一直脸红到佩枯错。 * 这一天难得是多云的天气,高原耀眼的阳光从云层的漏洞中洒下,在山水间形成飘动的阴影和耶稣光效果。 佩枯错边上没有别的旅人,世界显出一种空阔的寂静,但仔细看草间,却是喧嚣的。 钟蘧在佩枯错边上遇到一个放牧的藏族少年。 少年静静地坐在湖边,身边停着他的摩托车。 钟蘧走过去,朝少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指指他身边,「我可以坐这儿吗?」 「可以。」少年有点羞涩木讷地点头。 「你是来放牧的吗?」 「嗯。」 「那里的牛羊是你家的吗?」 「我的羊在山下。」 「你家有多少羊?」 「两百六十二头。」 「……」钟蘧惊了,「这么多?」 「还有氂牛。」少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钟蘧震惊,「所以你每天都来放牧吗?」 「平常要上学的,今天,周六。」 「哦对,今天有《中国有嘻哈》,你看那个吗?」 「那是什么?」 「一个,嗯,音乐节目。」 「没看过。」 「嗯。」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了,少年继续望着佩枯湖,钟蘧把手交叠在脑袋后面,躺倒在佩枯湖边。 在这样的天地间,一切都仿佛恰恰好,一切都仿佛如约而至,他的内心万马齐喑,又在最深的寂静里,发出最简单的真诚喟嘆:我好像,喜欢上肖铎了。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有点慌张,也有点激动,但在这样的佩枯错边上,这些情绪都来的很平和,他好像终于从一个美梦中清醒,梦境破碎了,但也因为长久的休憩,积累了一些坦然直面现实的勇气。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 钟蘧很早就发现了自己是个同性恋,早在青春期,他就发现了,他只对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有好感,只对好看的倒三角身材有冲动,只对梦里出现的小麦色皮肤起反应。 大学的文化是非常包容的,他知道学校里有酷儿组织,酷儿组织经常拉着彩虹旗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露营、分享会,甚至音乐节,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他从来没有参与过。 他曾经对寝室的室长有朦胧的好感,只是朦胧而已,没等到朦胧变清晰,有一次,寝室夜谈,聊到现在影视作品都喜欢拉cp,室长愤愤地评价:「真的不懂现在的女生,看见两个男的在一起都能扭曲成cp,真的好噁心。」 钟蘧想,居然是「噁心」的吗? 第13页 室长是一个特别温和有礼的人,钟蘧这种么蛾子百出的性子,也没见室长对他发过脾气,「噁心」这个词彙对于室长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其贬义的词彙了。 于是大学三年,钟蘧再没有好感,没有心动,没有恋爱。甚至偶尔,他也会忘记自己的性取向,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没有告诉再见客栈的老闆,他来到西藏,真的很想,「寻找」或者「遗忘」都好,为什么他是同性恋? 八廓街的书店里,他看到有书背面写着: 「这些自由自在的人啊 他们不是没有羁绊 但是他们想离开家就走了 想去远方就去了 想爱谁就爱了 尘世中的问题不是问题 想做什么才是问题 人是可以这样生活的吗?」 现在他想,或许旅途里的人,是可以这样生活的吗? * 肖铎拍了一会风景照,走到钟蘧身边躺下,看见他的笑容下意识一顿,心想着这小朋友是不是又搞了什么花样,认命地闭上眼睛问他「怎么了小朋友,怎么都笑出褶子了?」 谁知钟蘧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不说话,只是歪头看着他笑,塌下的眉毛在笑,挤作一团的眼尾在笑,耸起的苹果肌在笑,崩裂的嘴唇也在笑。 肖铎睁眼,眼里掠过钟蘧所有含笑的细节,无奈地摇摇头,跟着憨哥喊他「傻小子」,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润唇膏,「西藏风大,空气干,你嘴巴都裂了,」见钟蘧只顾着傻笑,又拍他脑门,「哎,别笑了,血沾牙齿上了。」 钟蘧笑得根本停不下来,索性躺倒在草地上笑了个痛快。 肖铎闭上眼,居然也傻乎乎地跟着笑起来。 钟蘧笑完了,拿着肖铎的润唇膏一个骨碌坐起来,怼着润唇膏往嘴唇上抹。他心里很美,自我感觉和肖铎的进展很快。 看,这不都间接接吻了吗? 好一会儿,才原地做了几个深唿吸,强行压下心里的躁动,钟蘧给自己列了一个任务list,斗志满满地想,接下来,第一步,确定一下肖铎的性取向! 于是,从佩枯错到萨嘎县城的一路,钟蘧都在百度、知乎、论坛—— 问:如何用一句话试探对方是不是同性恋? 热心网友:有些人隐藏的很深,凭语言动作什么的很难发现可以试着和他聊些两性的话题,注意观察对方的眼睛,这个骗不了人的。有些人平时的语言和话题,比较密集于某一方面,可以推测但,不要随便猜测。 * 晚上,他一边看《中国新说唱》一边想,聊什么两性话题? 你觉得吴亦凡帅吗? 「……」 太尴尬了吧。 正巧,八月四日的《中国新说唱》——制作人公演来袭,选择门赛制升级,吴亦凡弃选那吾克热。 钟蘧看弹幕里飘着的「吴亦凡那吾偶像剧开始了」、「那吾小天使再爱老吴一次吧」、「那吾先虐后甜」、「小吴快出来举高高」,灵光一闪。 肖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钟蘧鞋袜甩了满地,戴个beats在床上捶床,他好笑道「干什么呢?」 钟蘧热情邀请,「你看《中国新说唱》吗,一起看?」 作为一个优秀的投资人,了解新事物是必须的职业习惯,肖铎在《中国有嘻哈》的时候曾经关注过音综,这季倒还没看,晚上闲来无事,于是抛了一对小耳机,坐下来跟钟蘧一人一边一起看。 这期节目对于不了解选手的观众而言其实有些无聊,整期节目都没有唱歌,只是导师和选手互选环节。 钟蘧有点紧张地挠头,想着还有十分钟千万拖住肖铎,「肖哥看过《新说唱》吗?」 「我看过《中国有嘻哈》,改名之后还没有关注。」 「这样,肖哥平常工作是不是很忙,也会看综艺吗?」 「也看,新出的综艺节目能够反应市场热点和投资方向,说起来,倒想问问你,你看这些音综会改变你对音乐的选择,或者你的消费习惯吗?」 「会的吧,我的歌单里好多歌都是《歌手》live版,我之前还去听过gai的演唱会。」 「嗯。」 钟蘧看一眼进度条,来了!开始了! 钟蘧:「哈哈哈哈哈哈,肖哥你看这个弹幕笑死我了,『凡凡要开始哄他的小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 肖铎:「嗯。」 钟蘧按照「热心网友」说的,盯着肖铎的眼睛:「他们好有cp感啊。」 你敢说「噁心」试试,看我不锤爆你的头。 肖铎:「嗯。」 ???你是不是不知道cp是什么意思啊? 钟蘧再盯:「他们好像一对哦。」 肖铎:「嗯。」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吾克热和吴亦凡是谁啊? 钟蘧瞪眼:「就,他们两个男的,感觉有爱情。」 肖铎:「嗯。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你想要我也哄哄你吗?」 「……」 第7章 「1314」 钟蘧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叫「你想要我也哄哄你吗?」 幸好肖铎也没再说话,幸好这一期的《中国新说唱》已经放完。 钟蘧把被子一蒙,鸵鸟心态地想,被子一拉,万事去他妈,「睡了。」 结果钟蘧两条腿被肖铎握住,硬是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摆成了一个双腿架在肖铎腰上的羞耻姿势。 第14页 钟蘧:「……」 钟蘧冒烟了,肖铎我去你妈,你想干嘛? 「去洗澡。」 「……哦。」 * 第二天,肖铎开车,车子继续沿着219国道走,正式进入阿里地区,「万山之祖」、「百川之源」的阿里。 进入阿里地区以后,天气似乎好了一些,尽管空气仍然是沁凉,天空里的云不像之前那样层层囤在天上,而是成了一朵一朵的,缀在蓝色的天上,天穹底下,是雪山,是湖水,是草原,是沙丘,整个世界以一种极其舒展又壮丽的姿态铺呈在阿里。 这里的车少,有部分旅行者从珠峰大本营下来以后就原路折返了,想到答应过钟蘧让他试试自驾,午餐过后,肖铎让出了驾驶室。 「玩真的啊?」钟蘧忐忑。 「嗯,你随便开,左边剎车,右边油门。」肖铎。 憨哥:「你们胆儿真大,一个敢开,一个敢坐,哎,老肖你坐副驾驶吧,我不来玩这个心跳。」 肖铎笑笑,「行。」 钟蘧:「那你们买好保……唔」 钟蘧说到一半被肖铎捂住了嘴巴,他以眼神询问。 肖铎看了看憨哥,道「司机都有忌讳,别随便说这些。」 钟蘧点头,肖铎放下了手,转而拍了拍他脑袋。 钟蘧上了驾驶室,咳了一声,努力回想了一下教练噼头盖脸的教诲「调整位置,系好安全带!!!好了完蛋了,一百分扣光了!!!」 钟蘧挠头,又熟悉了一下仪錶盘、转向灯和档位,一转头,看到肖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正倚在副驾驶车窗上抽菸。 钟蘧:「走了?」 肖铎:「嗯,走吧。」 换到d档、放下手剎、松开剎车、踩下油门! 肖铎:「别紧张」 「别紧张」钟蘧下意识重复,「不是,没紧张。」 他太久没开车了,车的右边好几次几乎掉出车道,但就像钟蘧之前说的,这里的道路跟草原没有太大的高度差距,即使真的掉出车道也没有太大问题。这里车子又少,天地完全开阔,只管放心开就是。 开过一段,前方车道上居然出现了牛群,似乎是有放牧的藏民正在赶牛群过马路。 肖铎:「剎车,换n档,拉手剎,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 钟蘧应了,眼睛看着前方,手伸向右边换挡。 「……?」 肖铎嘆气:「别摸了,那是我大腿。」 钟蘧脸突然爆红,双手死命捏着方向盘,尴尬地转移话题:「哈哈哈,别人堵车,我们堵牛啦,哈哈哈,堵牛啦!」 钟蘧听到了憨哥放肆大笑和肖铎在边上的低笑。 憨哥补刀:「别拔方向盘了,剎车不是这样剎的。」 钟蘧昏头。 再开一段,钟蘧也就找到了感觉,嵴背放松下来,又学着肖铎那样,把手肘架在车窗上,单手开车「难怪你喜欢!」 「怎么样?」 「潇洒!快意!」钟蘧哈哈大笑。 「嗯,就是这种感觉。」肖铎低声道。 不知是不是驾驶带来的「刺激错误归因」,钟蘧在这刻突然感到了心脏剧烈的跳动。 车载音响里毛不易的《给你给我》立体环绕。 「给你我百转千回的喜乐和忧愁,给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 肖铎是在跟他分享他的喜爱和感受吗? 钟蘧真想把自己所有的所有给他。 * 再往前开,憨哥提醒道,「前面我说停的时候,停一下啊。」 憨哥让钟蘧停的地方就在219国道上,那是一块小小的路碑,上面写着「1314」。 219国道北起新疆喀什地区叶城县的零公里石碑,南至西藏日喀则市拉孜县查务乡2140公里石碑,而在这里,在神山冈仁波齐脚下,圣湖玛旁雍错身边,正好距离叶城1314公里。 憨哥介绍:「在藏民的传说里,玛旁雍错是冈仁波齐的妻子,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相伴在这里。这块路碑就是见证他们爱情的『一生一世』路碑,到过这里的情侣也都能在一起一生一世。」 憨哥点了一支烟,问:「你俩有喜欢的人吗?」 钟蘧突然紧张到说不出话,心里杂乱无章的又想夸憨哥又想骂他,最后只能看着肖铎。 半晌。 「有」肖铎说。 车载音响还在唱着「给你我义无反顾的长长和久久」,那是钟蘧今天私心设定的单曲循环。而现在,钟蘧听着歌,看着远处的冈仁波齐神山和眼前的「1314」路碑,突然红了眼眶。 钟蘧从小到大被人说心大,说没心没肺,他的心太浅了,完全兜不住心事,满了,就要眼睛里漏出来了。 「憨哥一会儿你开车哈,我先回车上了……你们再拍会儿。」钟蘧捂了捂眼睛,控制着声音,回到车上。 他想,肖铎怎么能这样呢?昨天他才确定自己喜欢他,昨天他才列了一个to do list想要认认真真追求他,就在刚刚,他还想要告诉他,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他怎么能说「有」呢? 钟蘧太委屈了,更委屈的是,他发现他其实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钟蘧大喘了两口气,切掉了毛不易的《给你给我》,放了一首节奏更快的歌。 还是不行,他想要放声嚎啕,想要崩溃尖叫,想要叉腰怒骂,却只能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安静无声地一字一句打下一首沈从文的情书: 第15页 「日子在旅行人看来真不快, 因为这一礼拜来, 我不为车子所苦, 不为寒冷所苦, 不为饮食马虎所苦, 可是想你太苦了。」 最后还是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钟蘧终于感觉好些了,肖铎和憨哥上了车也没关系了。 * 肖铎上车,看了他许久,那眼神就像初见的时候,很静,很深。他轻轻摸了摸钟蘧头顶的发旋,「怎么了,小朋友,不开心了?」 钟蘧眼眶又红了,只好撇过头去,「没事」,然后沉默。 到冈仁波齐脚下的塔钦县,钟蘧突然跟肖铎开口,「肖哥,你在北京的地址是什么啊,想给你寄明信片。」 肖铎没问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发到他微信上,「北京市xxxx」。 塔钦县很小,就一条街,从远处,通向冈仁波齐所在的方向,整个县城的所有位置,都能看到冈仁波齐,县城的口子上,就有一个邮局。 钟蘧下车就跑进邮局,五分钟之后,他出了邮局的大门,往邮局门口的信箱里放了一张明信片,再面对肖铎和憨哥,就又是那个熟悉的活力的、爱笑的钟蘧了。 * 冈仁波齐神山高度6656米,是冈底斯山脉的第二高峰,被印度教、藏传佛教、古象雄佛法雍仲本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也就是传说中的「须弥山」。 从未有人登上冈仁波齐,但每天都有无数的信徒从世界各地徒步、搭车前来,来到冈仁波齐转山,这是信仰所在的地方。 在这样的冈仁波齐神山脚下的县城塔钦好像也是神圣的。 在邮局边上的湖南馆子吃过晚饭,憨哥去找他的朋友,肖铎和钟蘧在塔钦县闲逛。 小小的县城,有载着牛羊的三轮车,有贩卖藏式茶壶和藏式衣袍的店家,有风尘僕僕的旅人和藏族背夫,还有一家看起来破旧的网吧。 「居然有网吧!」钟蘧有点心动,心想今天烦恼多,不如一撸解千愁。 肖铎问:「想去?」 钟蘧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肖铎:「不行。」 钟蘧:「为什么啊?」 肖铎:「总之不行。」 钟蘧一听,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不是,为什么啊?你自己回房间,我早点回来还不行吗?」 肖铎:「不行,我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不想帮你开门。」 钟蘧无话可说,带着捲土重来的委屈,想着这个老混蛋就知道欺负我,转身就往酒店走。 * 说是酒店,不过是一栋楼梯吱呀响的老房子,一楼大厅围着暖炉摆着十几张小凳子,二楼开始是一个个的小房间。 两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大厅满了,正有十几个人在闲聊,看样子,都是即将出发去转山和刚转完山回来的旅行者,钟蘧不想回房间,也坐到他们中间,肖铎在他身边坐了。 不知他们之前聊到了什么,有一位阿姨道,「这一路上,我们都没跟别人说过,其实我们都是失独者,」她看着钟蘧,笑了一下,「如果我的小孩还活着,应该就跟他差不多大了吧。」 又一位阿姨说,「我家囡囡也差不多年纪,她之前最想来的地方就是西藏,我总算帮她实现心愿了。」 队伍里有位大叔指指刚才说话的阿姨,向着大家夸道「这位徐姐很厉害的,她自己可是先天性心脏病,我们也都是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本来谁想到西藏来冒险啊?是她鼓励我们,又规划路线,又准备物资。你们不知道,我们走川藏线来的,刚出成都翻折多山,她就晕过去过一次,但是谁劝也没用,一定要来,看她,现在嘴巴都没红过,一直是紫的。」 被称为「徐姐」的阿姨笑笑,「也没什么,走过一次川藏线,完成我女儿的心愿,之后我就要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一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哭了,又带着哭腔道,「送走『大牙』以后,我也要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钟蘧这才发现她身边还趴着一只金毛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 钟蘧问:「它怎么了?」 「太老了,医生说就是这几个月了,」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它陪了我十三年。」 「啊」钟蘧面对女孩子的眼泪有点不知所措,只好默默递过纸巾。 她身边有个男生安慰道:「你别哭,至少它这十三年都是有你的十三年。」 「嗯,」女孩啜泣着道,「最后几个月,我都是属于它的,我已经带它去了青海了,还想带它去云南……但它好像走不动了。」 徐姐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拥抱,「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能掌控,我们只能尽力活,」她温柔地摸了摸大牙,「它现在一定很满足,它活着的时候有你的爱,不后悔。」 钟蘧的眼眶又酸又涩。 他因为心大,有时候显得钝感又冷漠,他偶尔觉得确实如此,「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一路东施效颦一般感受着神圣。 但这一次,他默默递着纸巾,看着哭泣的人们,突然觉得感同身受。 如果,他的生命里只有旅途这最后十余天可以拥有肖铎,他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下? * 肖铎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向钟蘧示意亮了的手机屏幕,走出了酒店。 第16页 酒店门口,夜色里走来一个藏族汉子,见到肖铎就中气十足地喊道,「嘿!是你吧?问我要明信片的?」 「是我。」肖铎挂了电话,给对方看了身份证,又道了谢。 钟蘧没看见,邮局门口挂着牌子「邮局没开,就联繫xxxxxx」,下午钟蘧刚把明信片扔进邮筒,肖铎就打了电话,恳请工作人员帮忙找寄到「北京」寄给「肖铎」的明信片,「这张明信片对我真的非常重要。」肖铎说。 现在,冈仁波齐神山的注视下,肖铎就着昏黄的路灯看见明信片上的两行字: 我在旅途爱恋你, 希望神明允许。 第8章 札达土林 塔钦很吵。早上三四点钟,起床去转山的旅行者就陆续起床了。 肖铎几乎一夜没睡,这时候,他的手又无意识摸到枕头底下。那里放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是最简单的风景照,冈仁波齐神山,但明信片正面那两行字,却是那样虔诚和执拗,简直比冈仁波齐神山带给肖铎更大的震撼。 对一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而言,钟蘧在他面前太透明了,只有钟蘧还会想傻乎乎地试探他的心意。 他全知道。 从拉萨开始,肖铎很轻易地就能捕捉到钟蘧注视他的目光,钟蘧在他开车的时候看他,在他抽菸的时候看他,在他给他披外套的时候看他,那眼睛是怎样直勾勾地发光,恐怕钟蘧自己都不知道。 八廓街和珠峰,肖铎两次握钟蘧的手,钟蘧的反应那样害羞,只要肖铎的手指一挪,就可以探到他剧烈的脉搏跳动,更别提,钟蘧那么多次下意识的靠近,钻他的被窝,在他把手放到他头顶发旋的时候那么乖。 钟蘧几次言语试探,想知道肖铎的性取向,想知道肖铎的心意。 他全知道。 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钟蘧,喜欢这个少年的天真,看待世界的真诚,喜欢这个少年的乐观,拥抱世界的勇气。 但是他毕竟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了。 钟蘧可以有一天就倾尽全力爱一天,但是他不可以,他考虑的太多了。 首先是年纪,他们相差七岁,钟蘧大学还没毕业,但他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他没有看过《中国新说唱》,钟蘧不知道商业模式、现金流和创始团队。 其次是异地,他在北京,钟蘧在杭州,他们隔着半个中国,隔着秦岭淮河。满打满算,他们才认识一周时间,一周,当旅行里的心潮澎湃冷却,当柴米油盐重新成为生活的主角,钟蘧踢球的时候他不能喝彩,钟蘧自习的时候他不能陪伴,钟蘧去网吧的时候他不能把他拎回家,一天一个视频的爱情能够继续吗? 最后是性别,他是个双性恋,他家里开明,但还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够结婚生子,那么钟蘧家里呢?钟蘧那么小,肖铎猜,他根本还不懂「家庭」在法律和社会中的意义。 法律和社会不允许的,神明会允许吗? 所以在到达塔钦之前,肖铎无视他的心意,迴避他的试探,试图像个兄长一样对待他。 但是同时,肖铎也无法克制地想关心他,想管着他。 更无法克制的说「有」,有喜欢的人。 看到他落泪,他终于溃不成军。 肖铎在黑暗中嘆了口气,露出点被打败了的笑意。 天色一点点亮了,肖铎渐渐可以看到钟蘧的睡脸,小孩儿在晨光里睡得苦大愁深,或许是因为高原缺氧,唿吸声分明,像是潮汐。 肖铎起身,悄悄靠近钟蘧,手指在空气中抚过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俯身在他侧脸留下一个早安吻。 不管神明允不允许,这一刻,我决意爱你。 * 当然,肖铎的心境有怎么样的变化,钟蘧一无所知。在他看来,今日又是元气满满地追求肖铎的一天。 起床的时候没见到肖铎,早餐后,钟蘧拉着肖铎坐到后座,「咳,憨哥,你放下你自己的歌,别偷听,我有事要跟肖哥说。」 憨哥很上道地把后视镜转了个方向,车子里又响起了土味歌曲: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为你欢唿为你哭全不由自主 愿赌不愿服输愿煳涂不愿清楚 宁愿受你的摆布也不愿意撤出」 钟蘧就在这歌声里,拉了拉肖铎的袖子,轻声问:「肖哥,你和那个,那个你喜欢的人,已经在一起了吗?就是,你已经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了吗?」 肖铎看着钟蘧忐忑不安的小模样,开始装大尾巴狼,「没有。」 钟蘧唿出一口气,朝肖铎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那我追你,好不好?」 肖铎终于在《一物降一物》的歌声里忍不住瘫在座椅上笑了起来,心想,小朋友,这可真是教科书式告白。 钟蘧咬咬嘴唇,似乎在他的笑声里有点难堪,「你别拒绝我,就这一段旅程,不能接受也别拒绝我追你,好不好?」 肖铎忍不住逗他,「那旅行结束以后呢?」 「旅行结束我绝对不再打扰你。」 你可闭嘴吧,肖铎嘆了口气,一手擒住钟蘧的下巴,一手拿出润唇膏往他嘴唇上抹了一道,再一道,直到他的嘴上起的皮都乖顺了,嘴唇又变得水润饱满。 钟蘧凑近钟蘧,「好,你追。」 看到钟蘧一下子红透的耳垂,肖铎满意地摸了一把,收了手。 第17页 钟蘧有点晕头转向地想,好像有点不太对,但都跟人家说要追求他了,让他摸两把,好像也正常吧? * 钟蘧也不知道要怎么追人,接下来也就只能表现的殷勤些。 他向肖铎拍拍自己的大腿,「你累吗,要靠着睡觉吗?」 肖铎挑眉,脱了鞋,这次却转了个身,面朝着钟蘧躺下,把他的脸抵在钟蘧肚子上。 钟蘧简直了,想屏住唿吸,又怕自己的腹肌硌到肖铎,想大口唿吸,又怕起伏的肚子顶到肖铎,没活路了,要高反了。 肖铎躺在他的大腿上直笑,「放松点。」 钟蘧怕憨哥听到,俯下身在肖铎耳边偷偷道,「哥,太喜欢你了,实在放松不了。」 肖铎很受用小朋友的直球,「那你克服一下。」 「……老混蛋」钟蘧轻声骂他。 肖铎在憨哥的土味歌曲里没有听清,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嗯?」 钟蘧又俯身,「我说,太喜欢你了,克服不了。」 肖铎抵在他肚子上笑。 * 到了札达土林,丰田霸道一路霸行,驶上其中一座山丘。 钟蘧趁着憨哥下车,低头在肖铎脸上啄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肖铎,「肖哥醒醒,到札达土林了。」 札达土林的面积大约有2464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第三系地层风化形成的土林。千百年前,随着喜马拉雅山脉的上升,曾经养育一方儿女的朗钦藏布河消失了,原本的河床逐渐风化剥蚀,形成了这大片的风沙,大片的萧索。 钟蘧跳下车,拿过肖铎的相机,又殷勤地试图为肖铎拍照,兴致勃勃地让肖铎去远处摆造型。 肖铎也随他折腾,「模式我已经调好了,你先按一半快门,对焦框绿色以后,再按快门。」他指导着,走到了土林的边缘,一条腿屈起,一条腿随意地垂落土林间的峡谷,点燃了一支烟。 钟蘧看着镜头里肖铎微微眯起的眼睛,仿佛闻到了混着烟味和风沙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钟蘧藏在镜头后面傻傻地痴笑,他一直没说,肖铎抽菸的样子真的太成熟太迷人。 「咔嚓,咔嚓,咔嚓」,钟蘧似乎很专业的样子,走近,走远,趴在地上,站上土丘,连拍了好多张,「你来看!」 肖铎看他满脸写着「求表扬」,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发旋。 然而他一看相机:「……」 相机没有端平,对焦没有对上,以及,小朋友真满心满眼的他,整个镜头里都容不下一点土林吗? 肖铎心里有点无奈,有点好笑,但更觉得这样的钟蘧可爱,「你要掌握好构图,要注意人物和背景的平衡,」他向一边走了两步,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叼着烟,勾勾手,示意钟蘧过来。 钟蘧小跑两步,挨到肖铎身边。 肖铎让钟蘧拿好相机,自己站在钟蘧身后,一手覆在他手上,把相机举到一个高度,「你看,这里,就能够比较清晰地拍到土林的壮观,」他又顿了顿,打趣道,「虽然我很帅,但你大方点,留点位置给土林,怎么样?」 「嗯,你怎么样都帅。」小朋友应着,悄无声息地往后面靠了靠,贴在肖铎胸膛上。 「……」肖铎失笑,在钟蘧耳边低声问,「嘿,干嘛呢,趁机占老师便宜啊?」 说开了「我要追你」,钟蘧被戳穿了也不害羞,反而直接靠在了肖铎怀里,还用头顶蹭了蹭肖铎的下巴,像只撒娇的大型犬,「是啊,太喜欢了你了啊。」 肖铎被他蹭得向后跌两步,只好一边笑着一边伸出两只手抓着相机,把他圈紧在怀里,稳住重心。 他心想,得,「太喜欢你了」这句话可太厉害了。 「别闹,还拍不拍?」肖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正好土林边又开来了另一辆丰田霸道,下来了几位游客,似乎正朝这边看来。 钟蘧赶忙轻咳两声,摸着鼻子,从肖铎怀里钻出来:「拍拍拍,肖哥你去坐好。」 这时候,从霸道上下车的姑娘往这里走来,原来是在塔钦见过的带着金毛犬大牙的姑娘,名叫封恰,因为递纸巾的情谊,算是与两人认识了。 她落落大方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唿:「嗨,又见面了。」 钟蘧礼貌地打了招唿,道:「大牙还好吗?」 提到大牙,封恰露出一个带点忧虑的笑,「还好,它在车上睡着了。」 肖铎也点头作打招唿,看到封恰的脖子上挂着单反,显然是摄影爱好者,问道:「能麻烦你帮我们拍个合照吗?」 嗯?钟蘧突然转头看向肖铎,肖铎看到了,朝他一挑眉。 钟蘧又低下头,一个没忍住,把脚下的石子踢出了三米远。 封恰:「当然,没问题。」 肖铎带着钟蘧在远处站好,朝封恰喊:「他对着镜头害羞,麻烦你抓拍了。」 封恰应了。 肖铎坐到土丘上,朝钟蘧轻声道:「我坐在这里,你有什么想对我做的吗?」 「???」 肖铎又笑:「给你一次机会,我不反抗。」 靠!钟蘧憋屈,老子想亲你,想亲死你! 但他很快又笑开。 他朝镜头笑了笑,勐地趴到肖铎背上,给了肖铎一个熊抱,他哈哈大笑,又直接从肖铎背上一个动作利索的往前翻滚,刚好横躺到肖铎腿上,伸长了四肢,朝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第18页 肖铎由着他胡乱地蹭,也笑着。 他的手温柔地枕在钟蘧脑后。 第9章 古格王朝 这天晚餐后,三人来到古格王朝遗址。 古格王朝建立在吐蕃王朝瓦解之后,前后世袭16个国王,在1630年左右,称雄一方,富硕繁华的王朝,在一夕之间倾覆,十万古格王朝的后人不知所踪。 古格王朝遗址是古格王朝的都城,就建立在札达土林之上,垂直高度三百米的山石,看起来却巍峨、冷峻,从上到下依次为王宫,僧侣、达官贵族居所,奴隶居所。文成公主带来的房屋建筑技术还没来到这里,现在,王公居住的洞穴也不过沦为一个编号。 憨哥在车里休息,肖铎和钟蘧来都来了,拿一瓶矿泉水,准备爬山。 钟蘧殷勤地从肖铎手里拿过他的水,附赠一个笑,「帮你拿。」 肖铎由着小孩儿笨拙地「追他」,把水递给他,「嗯」。 钟蘧拿着两瓶水,暗自下定决心,爬山的一路都要跟着肖铎,寻机再多表达一下「我太喜欢你了」,要是肖铎体力不支,还能够背他一程,毕竟三百米的垂直高度,在海拔近四千米的地方还是很考验体力的。 两人往遗址走去。 推开守山的红漆木门,被沙土封存的厚重歷史感铺面而来,钟蘧旖旎的心思一收,几乎屏住唿吸走上遗址的石阶。 首先看到的是奴隶们的居所,一个个狭小的洞穴堆叠在一起,列在石阶两旁,可以想见,三百年前,人、马、驴来来往往的这条道路会是怎样拥挤,在奴隶的吆喝、闲聊、咒骂声里会是怎样的热闹。 他们不会从台阶上直接摔出都城吗? 钟蘧摸着石阶边的土墩,试图感受百年前的生活场景。 再往上走,到了渡母殿、红殿、白殿。他们来的时候刚好,有旅行团请了讲解员,讲解员开了殿门,普通话夹着藏语,带着大家进入佛殿。 钟蘧这就把山下想的「跟着肖铎」忘到了脑后,死乞白赖地蹭导游,进了佛殿。 肖铎:「……」 但是肖铎也只能自己主动跟在钟蘧身后罢了,小朋友不追了,他也不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跟着小朋友,方便他在想起来的时候继续追么。 毕竟,他也太喜欢他了。 佛殿是古格王祭祀的地方,壁画上画着各种形态的佛、度母、护法神以及古格王礼佛的场景,许多壁画已经燻黑,讲解员说,这是躲避战乱的人们在这里生火做饭留下的痕迹。 肖铎已经来过一次,没有认真地听讲解,只是在古老的佛殿,神明的注视里,注视着钟蘧。 钟蘧倒是听得入迷,一路跟着讲解员走过佛殿的一间又一间。 一个佛殿逛完,讲解员看他总是站在人群最前面听讲解,那么认真,但又看着面生,有点犹豫地问他「你好像,不是我们这个团的?」钟蘧急忙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太喜欢古格的文化了,能不能现场向讲解员交钱,继续跟着他走。 「买两个人……的讲解。」钟蘧说着,心中暗叫糟糕,慌张地回过头,四处寻找肖铎的身影。 「我在。」肖铎就在他右后方,见他回头,轻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没事,你专心听。」 钟蘧对上肖铎平静又纵容的眼睛,心就跟着安定下来,他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来,拉着肖铎的袖子带到讲解员身边,「我们两个人,我给你钱。」 钟蘧交了钱,却没有放开肖铎的袖子,一路拉着他继续跟着讲解员走,逛完了遗址中部的四座寺庙、三座佛塔、两间殿堂。 讲解到这里就结束了,旅行者们可以在这里选择是否还要继续往上走,再往上,是古格王宫的所在地,一条长长的隧道盘旋往上,大约还有垂直高度一百五十米。 「看这天色好像要下雨了,你还想继续往上走吗?」肖铎问。 古格王朝遗址是观看日落的绝佳地点,天气好的时候,黄昏的光照得古格王朝遗址熠熠闪光,歷史、辉煌、生命,都在光芒里復活。但这天,天边聚集了大团大团的黑云,翻滚着顺着风飘向古格王朝遗址上空,仿佛回到1630年,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世之感。 「来都来了,走!」钟蘧喘了两口,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嗯,」肖铎好笑,又道,「累了?把我的水给我吧,我自己拿。」 钟蘧撇了撇嘴,「不给不给,我这么喜欢你,帮你拿个水而已,怎么会累呢?」 肖铎撑着石阶旁的土垛笑了好一会,向他伸出一只手,「你两只手都拿着水,我就没法牵你了。」 钟蘧静音了。 他把一瓶水放到了肖铎手上。 肖铎又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钟蘧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上,显得很乖。 肖铎捏了捏他的掌心。 钟蘧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肖铎捏捏他掌心,他就抬左脚,肖铎按按他手背,他就换右脚,肖铎的拇指摩挲过他的皮肤,他就同手同脚。 钟蘧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山顶的,他的眼睛只是注视着肖铎挺拔的背影,他的身体只是跟着肖铎不紧不慢的步伐一点点向前走,等他回过神,他就已经看见了山顶的王宫。 钻出隧道的那一瞬间,「轰隆——」天边响起压抑的雷鸣。 第19页 钟蘧呆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完了,心跳声都响成这样了。 再然后,雨点就瓢泼砸下。 钟蘧恍然:「啊……下雨了」 肖铎:「嗯,前面的宫殿好像开着,我们先进去躲一会儿。」 * 那宫殿外墙深红,挂着一圈经幡,方方正正地立在山顶,咫尺就是悬崖,是古格王朝的议事厅。 议事厅一般并不开放,这一日不知道为什么让两个外来客闯入。 议事厅里光线昏暗,四周也都是浓墨重彩的壁画,两人下意识地收了声。钟蘧走近壁画仔细一看,那居然是满墙密宗男女双修佛,漫天神佛,都在这一方天地尽情欢爱。 他因为这大胆的画作而面红耳赤,悄悄瞥一眼肖铎,对方也正注视着那姿势各异但自得其乐的男女,钟蘧突然感到热火烧着了全身。 而他再看,壁画下方,是无穷尽的地狱酷刑,边饰则是一长排数十位裸空行母。 钟蘧几乎感到被这议事厅蛊惑了。 西藏的大喇嘛活佛说,非双修不能得成就。 天主教的大主教说,同性之间的结合与上帝的婚姻和家庭计划丝毫不沾边。 伊斯兰教的真主说,当一个男人跨在另一个男人上面时,真主的宝座都会震动。 钟蘧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地感受到了灵魂深处的欲望和暴戾,去他妈的不要再逞勇斗狠,为什么天地间的神明不说话,但人间的神明却要斥责他、咒骂他、绞杀他。 他要和这一室男女一起快活,何错之有? 暴雨还在天地间涤盪,钟蘧几步冲到肖铎面前,几乎是兇狠地扑到肖铎身上,把肖铎狠狠压在室内的一根樑柱上,闷头就往肖铎嘴上啃,肖铎瞬间就被他咬出血来。 「唔……小朋……唔」肖铎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的嵴背抵在粗粝的木石上,在激烈的亲吻里感受到钟蘧的惶惑和愤怒。 他说不了话,唇齿间的水声跟室外磅礴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暧昧又挣扎。 肖铎也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回吻钟蘧,用嘴唇、舌头,甚至牙齿,报之以等同有力却温柔深情的亲吻,他的手用力地抱着压在他身上的男孩,一手在他背上温柔地来回。 钟蘧终于在他沉默却包容的力量里平静下来,他把头埋到了肖铎肩膀上,两只手紧紧环在肖铎腰上,好一会,他混乱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钟蘧是个同性恋,一个几乎忘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同性恋。 是肖铎让他记起,是肖铎让他想要不忘记。 他原本只想在旅途里稀里煳涂放肆一场。 现在,他却为清醒而痛苦,也更加快乐。 肖铎稳稳地抱着他,直到钟蘧也不说话了,天地之间只有雨声,他双手捧着钟蘧的脸,一点点抬起他的头,让他跟自己对视,又一点点抹掉他眼角、睫毛、脸颊、下巴上的眼泪。 「别哭,没事了。」 肖铎凑近钟蘧,给了他一个抚慰的长吻。 钟蘧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下,被肖铎一点点吻舐干净。 * 雨迟迟不停。 天快暗了。 古老的议事厅里,两个人紧紧抱着。 憨哥终于找到了他们,「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在这儿呢,给你们送伞来了。」 憨哥一定看到了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姿势,但他什么都没说,倒是钟蘧,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一下子推开了肖铎,又讷讷道,「我……」被肖铎摸着脑袋打断了,「没关系,走吧。」 三人冒着雨往山下走去,雨太大了,雨伞其实不能挡住什么。 憨哥笑,「赶上雨季里最后一场雨咯,当然要下个尽兴。」 等回到札达县城的酒店,三个人都又湿又冷,钟蘧在车里已经换上了肖铎的羽绒服,这会是情况最好的,他钻到被子里,让肖铎先去洗澡。 肖铎应了,快速地淋了个澡出来,换钟蘧进去。 钟蘧洗完,屋子里已经被热空调烘得暖洋洋的,钟蘧穿着全棉的睡衣,磨磨蹭蹭走到肖铎床边:「我的床刚才被我蹭湿了,不能睡了。」 肖铎心里柔软一片,想调侃他,但看小朋友哭得肿肿的眼睛,连调侃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钟蘧看他只是看着自己,不动作,又补充道:「不对你做什么,我就是,嗯,」他重复道,「床被我蹭湿了。」 肖铎终于还是笑开了,拉开自己的被子,语气有点无奈,有点宠溺:「过来吧,睡这里。」 钟蘧笑了一下,飞快地脱了鞋在肖铎身边侧身躺好,又往下缩了缩,把头埋在了肖铎胸口。 「晚安,小朋友。」 肖铎关了灯,回身把一只手臂横过他的小朋友。 夜色缱绻。 过了一会,他的胸腔传来一阵震动,是小朋友说,「你今天,亲我了。」 肖铎补充,「你也亲我了。」 小朋友好像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又问「那我,是追到你了吗?」 肖铎亲了亲他的发旋。 「追到了。」 第10章 狮泉河 钟蘧是被身边的动静闹醒的,他模模煳煳地睁眼,五感还在封闭状态。 「醒了?今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传来肖铎的声音。 肖铎本来不想吵醒钟蘧,奈何他醒来的时候钟蘧像只八爪鱼一样抱着他,肖铎已经尽可能缓慢地挪开他的手脚,还是把他闹醒了。 第20页 这会儿,肖铎正背对着他换衣服,应该是刚刚脱掉了睡衣,露着宽阔、有力的肩背。 钟蘧眼珠一转,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色一惊,立刻就醒了。 五感神识回笼,先是想到自己昨天十分失控地在肖铎面前哭了一场,还强吻他,僵硬地拉了拉被子,想把自己埋起来。 再然后,他就想起睡前听到的话——「追到了。」 钟蘧嘭地弹坐起来,趴上了肖铎的背。 肖铎好笑地前后晃了晃,「怎么了小朋友?」 钟蘧歪在他肩膀上,带点不可思议地轻轻问:「我,我确定一下,我追到你了?」 肖铎用侧脸贴了贴他,「追到了。」 钟蘧:「那,那你是我男朋友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了?」 肖铎的手环到他身后,一下把他背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是啊,我的小男朋友。」 钟蘧开始趴在他后背上傻乐。 * 钟蘧这一整天都在傻乐。 这一天从札达县开到狮泉河镇,大约250公里,是这几天来路程比较短的一天,路上也没什么特殊的景点,大多是荒漠戈壁,也能看到成群的牛羊,不过据憨哥说,这羊已经换了一个品种,是岩羊,钟蘧分不出什么绵羊山羊岩羊,就只嘿嘿嘿笑着,连连点头,夸憨哥知识渊博。 憨哥:「……」 路上过几座山,山上的车道很窄,有边防官兵的车队载满西瓜千里迢迢送来补给,高大的军用卡车几乎塞满了车道。憨哥把车停在较宽的地方,让车队先走,钟蘧探头看,只见每一辆车前挡风玻璃上都放了一个黄底红字的牌,歪歪扭扭的字写了「后有车队」,最后一辆则写了「车队过完」,显得有点可爱。最后是一辆指挥车,驾驶座上坐着戴墨镜的兵哥,看钟蘧探着头,给他敬了个军礼。 钟蘧大喊:「叔!你好帅!」 那指挥车驾驶室的玻璃居然拉下来了,那兵哥带点痞,把墨镜挑开,也朝钟蘧喊话:「干嘛呢,我们为了祖国的边疆晒得沧桑了点,怎么就『叔』了?」 钟蘧大笑:「哈哈哈哈哈,辛苦了,哥!」钟蘧给对方敬了个礼。 对方比了个大拇指,车窗摇了回去。 憨哥:「……」 开车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能这样跟兵哥搭上话的活宝。 肖铎陪着钟蘧坐在后座,他心情也很好,看小朋友笑也跟着笑,笑一阵,他探到小朋友耳边:「夸谁帅呢?」 钟蘧脸红了,他瞄了一眼憨哥,也探到肖铎耳边,彩虹屁说来就来,「兵哥当然帅了,他们保家卫国呢,不过你不一样啊,你保家为我,是我的边防兵,我的战友,我的首长,所以兵哥是一般的帅,你是不一般的惊天动地的帅,你帅得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 他看了一眼肖铎,又觉得对方这么点事儿都吃醋的样子十分可爱,喜滋滋地补充了一下,「你要大度一点,比如我这一路还有个梦想,就是想当村长家的女婿,但你也要知道,我就是开玩笑的嘛。」 肖铎拖长了音,问:「村长家的女婿?」 「儿婿,儿婿。」 「儿婿?」 「……佩枯错边上那个小哥哥跟我说,他家里有两百六十二头羊,还有氂牛呢,有点心动哈。」 肖铎:「……」哈? 肖铎感到有点好笑,自己居然输给了两百六十二头羊,他用他那双凤眼凉凉地斜了一眼钟蘧,低头惩罚一般在钟蘧嘴上咬了一口。 钟蘧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吼道:「你干嘛!」他见憨哥回头看了一眼,又捂着嘴压低了声音:「你干嘛啊,这大庭广众的。」 肖铎的眼睛眯了一下。 钟蘧反应过来不对,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因为憨哥的视线推开肖铎了,他有点惴惴,「哥,我,我就是还没习惯,不是,其实,就是……还没那么勇敢。」 肖铎嘆了口气,他其实也没想逼小朋友非要面对他人的眼光,只不过自己潇洒恣意惯了,一时心旌摇动,失了分寸。 「没事,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他摸了摸钟蘧的头,「有我在,你不用习惯,也不必勇敢。」 * 狮泉河镇是一个常驻人口约一万的小镇,从冈仁波齐神山发源的四条河,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和马泉河之一的狮泉河就流经这里,经托布噶鲁勒出境以后,汇入印度河。「白墙红檐黑窗框、彩绘楣头栅格窗、钢化玻璃钛金门、铁框铝板亮店招」,狮泉河镇也是进入阿里无人区之前最后的驿站。 三个人在这天下午抵达狮泉河镇,将在这里住两个晚上,主要是补充物资,中间绕道去中印边境的班公错游玩。 这一天两夜节奏很慢,而且西藏的雨季终于过去,走在哪里都是一片闪亮,以至于后来钟蘧回忆起来,这一天两夜就像一场舒适、安逸又闪光的约会。 第一天晚上,两人在狮泉河一家有名的川菜馆吃饭,其实一路走来,除了玛吉阿米餐吧,吃的都是四川和湖南馆子,可见别提什么甜豆花、咸豆花,辣味才是真正中国人舌尖上的味道。然而肖铎却是个不会吃辣的,钟蘧同行这几天,早就记住了,在点菜的时候仔细选了几道不那么辣的菜,又叮嘱老闆娘,「少放点辣椒啊。」 第21页 肖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这样护着自己,十分自如地享受了这被人照顾的感受,「谢谢我的小男朋友。」 钟蘧又脸红了,之前肖铎就爱叫他小朋友,现在只是加了个「男」,再配上肖铎低沉性感的嗓音,他就感觉肖铎是在对着他as//mr,分分钟颅内高潮。他就跟所有初次恋爱的大男生一样,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根本做不到自在地说话。 好在或许是出于职业训练,只要肖铎愿意,没有能冷的场,肖铎引导着对话,从聊这一路的风光、趣事,聊到两人日常的生活——其实虽然两人已经在一起了,对彼此的日常生活的认知却还停留在所在的城市、职业等,也算是很奇异的恋爱了。 肖铎问到钟蘧的专业。 钟蘧:「我本科是政治学的……」 肖铎笑,钟蘧炸毛了,「怎么了怎么了?」 肖铎:「感觉你气质不像。」 政治学从哲学起步,但钟蘧那么简单、钝感的人,怎么看都不像能驾驭哲学的。 钟蘧耸了耸肩膀,「好吧没错,我大二左右就放弃本专业了,现在接触商科比较多。」 肖铎:「哦?商科?」 钟蘧:「嗯,学校的辅修,我学了创业管理的方向。其实我现在也很迷茫的,下半年开学就走保研流程了,我还不知道怎么选,其实我虽然没那么学术,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我也没那么现实。我觉得政治是为『公利』,商科是为『私利』,相比而言,似乎从政更有使命感。」 肖铎:「亚当·斯密认为,在市场上,每个理性人追求个人的恶,能够达到集体的善。所以追求『私利』没有那么不堪,甚至非常重要。或许你可以试一试去对应的公司或者研究所实习,了解每个专业未来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取捨会更加有依据。当然,这不是短期能够完成的。短期决策只能尽可能多的获取相关信息。」 「肖哥还读亚当·斯密呢!」钟蘧突然生出一种知识领域重合的满足感,以及面对一个成熟的、成功的男朋友的仰慕和踏实。 他想了想,又笑道:「谢谢哥,大四上我没什么课,确实要开始实习了,所以这可是我最后一个能旅行的暑假,你快点『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肖铎:「……」 你是中华曲库吗,怎么哪里你都能用歌接上? 钟蘧又小心翼翼地介入肖铎在北京的生活:「哥,我还没去过北京呢,如果之后去北京玩,可以找哥吗?」 肖铎:「当然,冬天来的话带你去滑雪。」 钟蘧真的很满足了,「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 * 饭后,两个人走在狮泉河镇的街头。 这里的海拔有4000多米,空气稀薄冰凉,也更增加雪域高原的寂静与自由。 肖铎把手搭上钟蘧的肩头,没个正形地挨着钟蘧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大庭广众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有人陪伴流浪,总归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他有点忍不住。 搭个肩而已,兄弟也可以的吧? 钟蘧还是有点胆怯,街头人不多,但也有三三两两的藏民,有藏族老奶奶驮着背,念着经文,路过他们时,会投来目光,但他也没推开肖铎。 钟蘧心想,这些人,一生只见一次,就这一次,不在乎了,就当作宠一宠肖铎。 再往前走,到了市中心的象雄文化广场,两人居然看到了电影院。这里在放2018年夏天很火的电影《西虹市首富》。 钟蘧问:「看不看?」 肖铎其实不喜欢喜剧片和恐怖片,他并不适应这些短期而剧烈的情绪,但在这个地图边缘的城市,看着身边长身玉立的少年,他欣然同意:「来都来了,走。」 影院很小,人也很少,这个放印厅里除了他们只有两个人。肖铎带着钟蘧一路往后排走。 钟蘧摸摸鼻子,偷偷地笑:「你买了情侣座啊?」 肖铎挑眉,「当然。」 其实小影院的情侣座跟普通座相比,不过就是少了一个扶手,多了两道隔板,但就是这一个扶手两道隔板,钟蘧简直要感激世界上所有的发明家和设计师。 放印厅里暗了下来,开始播放片头,钟蘧咳了一声,刚想找个正当理由这样那样一下。 肖铎笑了:「怎么?想用什么姿势看电影?」 钟蘧被噎了一下:「什么什么姿势,哈哈哈。」 肖铎靠近他,「要不要我抱着你看电影?」 「……要。」 两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其实185和178的两个人实在是没什么调整的空间,两个人憋憋屈屈地挤在一起,偏偏还都觉得很好,很温暖,很浪漫。 正片开始了,钟蘧喜欢开心麻花,这就开始专心看起电影,他的笑点实在太低了,沈腾但凡抛出一个梗他都能哈哈大笑,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钟蘧:「啊我不行了,肚子好痛。」 肖铎:「……」 我也好痛。 钟蘧一笑,就在他怀里乱蹭,简直了,他都要被蹭出反应来了。 肖铎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 肖铎的手按上了钟蘧的肚子,「痛?给你揉揉。」 感受到肖铎温热手心的那一刻,钟蘧嵴背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全体起立,他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身,把自己更送进肖铎怀里,声音都噼叉了,「干什么呢!老混蛋!」 第22页 肖铎「嗯?」了一声,手滑进了钟蘧衣服里,真正按上了他的肚皮,他抚摸着,揉弄着,「干老混蛋该干的事。」 钟蘧像只脱了水,被渔夫抓在手上艰难打挺的鱼,忍不住在黑暗里喘了一声。 「要被听见了,我帮帮你。」肖铎声音低的像呓语,他低下头把钟蘧所有的呜咽和喘息吻回了喉头。 肖铎的手滑进了他的裤子。 「哼……」 太刺激了,钟蘧被他锁在怀里,在黑暗里无处遁形。 「别乱动,电影院有监控的。」 钟蘧勐地一抖。 肖铎感受到了他的颤抖,突然觉得是不是欺负钟蘧欺负过了,他停下了动作,又安抚钟蘧,「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电影,看电影。」 钟蘧却喘着气主动吻上肖铎。 他心想,这电影院,一生只来一次,就这一次,不在乎了,就当作宠一宠肖铎。 他交代在肖铎炽热的掌心。 第11章 班公错 这天又是憨哥开车,带两人前往班公错。班公错在藏语里又叫做「哥木克哥那喇令错」意思是「明媚而狭长的湖」。因为狭长,目前,中国控制了班公错东部的约三分之二,印度克什米尔地区控制了三分之一,而班公错神奇的,东边是淡水湖,山水之间风光秀丽,西边却是咸水湖,周边寸草不生,所以又被网友称为「最宠爱中国的湖泊」。 班公错在阿里环线的支线上,并不必然经过,钟蘧合理怀疑,是憨哥比较想来这里钓鱼。西藏的山水多跟宗教和信仰有关,在羊卓雍错的时候,憨哥就提醒过,千万别想不开在羊湖洗脚、钓鱼等等,那样会被视羊湖为神灵的藏民乱棍打死——然而每年还是有许多外来客破坏这里的自然生态。 班公错因为人迹罕至,限制没有那么多,周围也有一圈餐馆打着品尝西藏野生鱼的名头。班公错最独特的是裂腹鱼,裂腹鱼生长极其缓慢,六到九年也就一斤重,属于保护动物,憨哥也不捕,只是捕些其他普通些的小鱼尝尝鲜。 肖铎和钟蘧没跟憨哥一起捕鱼,他们在码头上了船,前往鸟岛观赏。班公错星罗棋布许多岛屿,每年夏季,上千上万的地中海中头鸥、斑头雁、棕头鸥、凤头麻鸭来到这里繁殖,鸟窝、鸟蛋占满所有岛屿,蔚为壮观。 然而,当游船真的靠近了鸟岛,肖铎几乎是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千万鸟粪的气味以及千万鸟类「聒聒聒聒」「咕咕咕咕」声扑面而来,简直让他分分钟想跳船,小朋友在一边却很兴奋: 「来了来了!」 千万别来。 「那只真的好可爱啊,你看他六亲不认的步伐。」 嗯,好的。 「那好像是憨哥说的黑颈鹤!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啊!」 我认为,我的脸现在也很黑。 当然这些话肖铎说不出口,总归小朋友喜欢。 船再开出一段,钟蘧终于发现了肖铎的反常——阳光照在浅蓝的小船上,他们两个穿着橙红色的救生衣,湖水像撒了一把金光闪闪的碎钻,在这样暖色调的背景里,肖铎戴着一副墨镜靠着船沿,眉头皱着,抿着嘴,简直像光线照不到的墙角一朵发霉的小蘑菇。 怪可怜的。 钟蘧疯狂大笑起来,他的头髮有点长长了,在那对弯月眼前晃动着,连带着光点也在他脸上跳动,浑身上下都是少年气。 肖铎无奈地摸了把他的脸,「干什么?」 钟蘧内心已经反应过来是肖铎的洁癖犯了,本来想帮他捂捂鼻子,这会儿被摸了一把脸,脑子一抽,胆子一大,一下靠近肖铎把对方的鼻子顶成了猪鼻子,「啊——快闻闻——这清新的美妙的大自然的芳香——」 肖铎:「……」 肖铎突然抓住了钟蘧的手腕,下一秒,钟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手腕一麻,肩膀一痛,后腰被撞了一下,就趴在了座位上,而肖铎一手轻轻松松钳着他两个手腕,一条腿跪在他身上。 肖铎老神在在,「啊,之前忘记说了,跆拳道黑带,会点擒拿。」 钟蘧:「……」 呵呵。 「哈哈哈哈,你们兄弟之间关系真好啊。」坐在斜前方的一个阿姨看他们打闹,忍不住笑道。 「我可不是他兄弟——」肖铎拖长了音,闲到插兜的另一只手,在钟蘧屁股上来了一下,「叫爸爸。」 「靠!!!」 公开处刑钟小蘧,面子倒光钟小蘧。 惨吶,惨吶! 钟蘧红着脸拼命挣动起来,奈何这个姿势实在是没有任何翻身可能,肖铎睨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又给了他一下,「快叫。」 钟蘧:「……」 钟蘧憋屈啊,咿咿呀呀唱了一句《窦娥冤》:「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然后轻到几乎听不见「……爸爸。」 肖铎轻笑了一下,放过了他。钟蘧趴着烧了一会,这才爬起来,转了转肩膀,再然后僵在了原地,缓缓把手捂到了脸上——整船的叔叔阿姨,弟弟妹妹都注视着这个方向,他们的脑袋随着钟蘧爬起来的动作,整齐划一的抬了一抬。 钟蘧:「……」 整条船发出友好的,快乐的笑声。 钟蘧假笑:「哈哈哈,『让我们盪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第23页 * 船刚到岸上,肖铎就被钟蘧按着好一顿暴揍:「我,我tm庐山升龙霸,排山倒海,飓风之锤——」 肖铎好笑地让小朋友发挥,看小朋友真好了伤疤忘了疼,越来越上头,这才提醒加威胁道:「你再不停手,我就让你『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了啊。」 肖铎动手去拉小朋友,被不解气的小朋友一口咬在虎口上。 憨哥刚好这时候过来了,「嘿,怎么还咬上了。」 肖铎捏了捏钟蘧后颈,像拎只皮得横冲直撞的大猫,钟蘧也像只猫咪一样,抖了抖脖子,松了口,蔫道:「没事。」 憨哥笑了笑,给他俩看他今天的成果——一整桶小鱼。 钟蘧立马又精神起来,「我看看,我看看。」 憨哥把桶递给他,又给肖铎指了指路:「今天就在那边烧烤,你们先吃着,这鱼我们自己不好处理,我把鱼拿到餐馆去烧。」 钟蘧一听还有烧烤,兴致勃勃地应:「好嘞。」率先往车子冲去。 肖铎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笑,遥控把车解了锁,点燃了一支烟。 憨哥也燃了一支,「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肖铎:「没,小孩儿脸皮薄,我惹着他了。」 憨哥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怎么他了?」 肖铎风轻云淡:「打他屁股了。」 憨哥:「……」 禽兽啊。 肖铎:「没事,我一会儿去哄哄,」他笑,又转头看向憨哥,「他脸皮薄,你看破不说破,别提这些,我不知道你的态度是什么,但总之也就这些天,多谢了,兄弟。」 憨哥吐出一个烟圈,脸上颇有点忧愁:「我也不知道你俩这算怎么回事,我就当没看见,你,哎,你们好自为之吧。」 肖铎因为「好自为之」这个成语皱了下眉,但也没再说什么,把烟熄了,走向车子,「我们先过去那边,你快点来,给你留点肉。」 肖铎上了车,钟蘧尽管自觉地坐在副驾驶位上,还是看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爸爸,干哈呢?你儿子我都在车里闷死了。」 肖铎听到他那一口十分不正宗的东北腔,没忍住又笑了。被钟蘧掐了脖子,「你还笑,你还笑。」 然后钟蘧也没忍住笑起来。 其实钟蘧真没生气,他也觉得挺可乐的,但就是有点没面子,又为自己未来的地位担忧,「你看你还家暴,以后,我是不是,只能,当,下面,那个,啊……」 肖铎这次是真意外地挑了下眉,他抓住钟蘧放在他脖子上的两只手,「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想这些呢,小朋友?」 钟蘧脸上一红,梗着脖子,「是谁在电影院还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肖铎笑着举起双手投降,「是我,是我,我错了。不过,认真的问,小朋友,你,现在,才,意识到,你是,下面,那个,吗?」 钟蘧:「……」 我应该早就意识到吗? 不是,就不能互攻了吗? 钟蘧居然一时语塞。 肖铎揉了揉他的脑袋,专心发动了车子。 * 「班公」在印度语里即是草地的意思,班公错边上,是一望无际的丰茂的绿草,与同样连绵的山川和湖泊一同,构成这里独特的层次丰富的景致。 两人从后备箱里拿出憨哥在狮泉河购买的烧烤架、各类肉串、蔬菜、调料,居然还有一个大西瓜。 「哦哦,我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西瓜!」钟蘧上蹿下跳的,说着就拎着西瓜走到班公错水边,把西瓜放进水里试了试水深合适的位置,再用石块围了一圈,防止西瓜飘走,「一会儿就是冰镇西瓜了!」 肖铎走近一看,班公错太清澈了,远处水下三四米都一清二楚,西瓜就像自在地徜徉在空气里,居然十分有美感,他夸钟蘧,「懂得还挺多。」 钟蘧:「跟青海的小孩子学的,那边西瓜好便宜,九毛钱一斤。」 两人回到草地上坐了,肖铎开始摆弄炭火,钟蘧坐在他身边整理着肉串,两人放松地闲聊。 肖铎:「在青海支教有意思吗?」 钟蘧:「有意思的,其实我第一次到西部来,我从来不知道中国是这样的,就好像,是另一个中国。」 肖铎:「怎么样的?」 钟蘧:「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生生不息吧。」 肖铎挑了挑眉,他以为东部沿海城市的孩子会用诸如贫穷、落后这样的词语形容西部。 钟蘧解释道:「就跟西藏一样,感觉日子平凡又质朴,是舒服的生活。在青海的时候,我们准备了《中国合伙人》放给孩子们看,希望他们走出青海,多出去看看,但我有时候也在想,他们在的地方就是『天堂河曲』,他们放牛放羊,在草原上歌唱,为什么非要出去看看呢?」 肖铎想了想,道:「或许不是非要出去,而是应该有『可以出去』的权利。」 「也对,」炭火烧着了,钟蘧烤了一串五花肉,递给肖铎,「孝敬爸爸的。真想一直一直跟你待在这里啊。」 钟蘧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完全是无意识说出口的那句话。 和肖铎一直一直待在西藏,或者说一直一直在一起是他藏在心里最隐秘的渴望,但是他们都说好了,旅行中的情侣罢了,肖铎在他真正的生活里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呢。 第24页 于是钟蘧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说起来,肖哥,在再见客栈你说你就是『来看看』,认真的吗?」 肖铎:「一半一半吧,自驾本身确实就是目的。」 钟蘧:「……不懂你们这种资产阶级的乐趣,另一半呢?」 肖铎好笑地递给钟蘧一串鸡翅,「另外是提醒自己认识世界,就像你说的,有另一个世界的中国,如果眼光局限在网络和身边的现象,就会忽略这一半的中国,这是投资人的大忌。」 钟蘧:「原来是为了工作。」 肖铎:「也不完全是,认识世界相对的,就是认识自我。」 钟蘧:「你认识到什么了?」 肖铎:「比如……我还是个菸民这件事。」 钟蘧:「……」 肖铎笑笑,「再比如,我还喜欢上了一个小朋友。」 第12章 仁多乡 狮泉河之后,才是真正的走向荒原。憨哥指挥着两个人在狮泉河补充了路上的物资,买了牛肉干,充飢管饱,又买了几盒自热饭,仔细检查了车子,加满了油,八月九号,三人正式出发征服阿里大北线。 这一天过革吉、雄巴、亚热,到达仁多乡。车子已经驶离「g」开头的国道,进入了「y」开头的乡道,说是乡道,几乎就是「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乱石、草原、浅溪,丰田霸道一路碾着前车车辙过。 「中华曲库」钟蘧又开始唱歌,歌声也随着他颠簸成一段一段的:「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忘掉所——有伤痛来一起——摇摆。」 肖铎逼不得已随着他一起摇摆,提醒他:「别唱了,小心咬——到自己。」 钟蘧听到肖铎明显的停顿哈哈大笑起来,「你咬到了吧?哈哈哈哈。」 然后天灵盖直接磕到了车顶,发出「嘭」的一声响。 钟蘧:「……」 好野的路。 肖铎给他揉了揉,钟蘧跟着肖铎的大手转着头,嘴里感慨:「还好当初跟了肖哥和憨哥,这路没四驱还真开不动。」 憨哥一听来劲了,「给你耍一个。」发动机一声响,憨哥把车冲到了草原的一个坡上。 速度七十迈,心情是日你妈嗨。 钟蘧逼不得已在小小年纪承受了左摇右摆上下抖动的七十迈上坡,下坡,上坡,下坡,上坡……最嗨的时候,霸道甚至三个轮子离开了地面。 到后来,钟蘧连歌都不会唱了,就,有点反胃。 肖铎也晃到没脾气,但转头看到钟蘧的脸色,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起来。 钟蘧愣了愣,也笑,「能听你这样笑,值。」 肖铎转头看向钟蘧,小孩儿圆圆的杏仁眼盛着满满的他,直愣愣地说着这样热烈的话。 肖铎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这样外放地大笑。 是因为遇到钟蘧,他好像一路都在笑。 * 快到仁多乡的时候,车子又驶入了草原。仁多乡在仲巴县的最北部,仲巴县在日喀则市的最西部,仁多乡也因此成了海拔最高、条件最艰苦、交通最不便的「生命禁区的禁区」,距离县城470公里,坐落草原边缘位置。 钟蘧趴在车窗上,被草原的风吹乱了头髮,「这里会不会有土拨鼠啊,」他扮演着微博上看到的动图「啊——」了两声。 肖铎:「……」 他乐了一会儿,看见了远方的村落,「憨哥,这里把我们放下吧,我和钟蘧走去仁多乡,路上找找土拨鼠。你先把住宿定了。」 「好哎!」钟蘧眼睛亮了。 憨哥停了车,「望山跑死马啊,这到仁多乡差不多得走一个多小时,你们要走不动了就打我电话——但这好像也没信号——要不还是你们走一会儿,我在这里等你们。」 钟蘧:「没事儿,我们慢慢走,肖哥走不动了我背他。」 憨哥也乐了:「行,那我真走了,你们要真走不动了试试搭车。」 钟蘧的眼睛又亮了一亮,西藏的搭车旅行在很多年前已经很流传很广了,搭车二字总是跟背包客、疯狂、艷遇等词语联繫在一起,钟蘧曾经一度很想尝试的,他又看了看肖铎,觉得肖铎这样骨子里潇洒又随性的人,应该也会喜欢。 两人走在草原上,草原空阔,时间仿佛也在这里静止了,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钟蘧用肩膀顶了顶肖铎:「我们举大拇指搭车吧。」 「哪还有车,」他又凑近钟蘧,「你不是说要背我吗?」 …… …… …… 他重复道:「嗯,高原不能剧烈运动。」 …… …… …… 两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平復着唿吸,钟蘧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又鼓了鼓腹肌,自己应该也是挺有魅力的吧? 他悄悄往肖铎方向挪了挪,「你是不是,怕我像珠峰大本营那样,才,才……不那么我。」 钟蘧的尾音低得听不见了,但肖铎当然听出了他的意思,还要反问,「哪什么你?」 钟蘧:「……」 肖铎继续逗他:「真想在草原来一发啊?小朋友很野啊。」 钟蘧:「……」 钟蘧憋屈了,又往远离肖铎的方向挪了挪。 肖铎轻笑,他侧了个身,用手支着头,俯视着钟蘧,向他吹了一口气:「别想太多,我的错,我不太习惯表达我的想法。」 第25页 肖铎总是这样的,钟蘧觉得他潇洒,其实他只是习惯了一切安排妥帖以后的游刃有余。 在这段关系里,一开始,他没有确定两个人到底要不要在一起,但是他们在一起了,现在,他还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长久在一起的方案,但却让小朋友不安了。 肖铎想,在他想好怎么负责任地对待小朋友之前,这些实在是不急于一时,然而,他得承认,他并不坚定,他时常被小朋友勾引,恨不能下一刻就吃了他拆了他。 钟蘧是那样热烈,肖铎来不及游刃有余了。 但肖铎也只是说:「别想太多,只是路上买不到润滑,怕你受不住。」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这一路上实在是条件艰苦,酒店乱糟糟的,也买不到好的润滑,真要做,实在委屈小朋友。 钟蘧胡乱抓断了两根草茎,「啊……那什么……」 他轻声道,「可以承受住的。」 肖铎在他身边闭着眼睛笑了两声。 可惜就算钟蘧受的住,他们暂时也没机会发挥了,从仁多乡开始,他们都住在牧民家里,都是三人间,深夜也就只能说声意味深长的「晚安」。 这是后话,当下,被顺了毛,钟蘧开开心心地给肖铎拍干净衣服上的草屑,再整理了刚才弄乱的衣衫,他颇有些嫌弃肖铎:「你说说你,多大人了,还逞勇斗狠的。」 肖铎笑:「怎么,不喜欢我亲你吗?」 钟蘧也笑,在他嘴上啾了一口,背着手往前走去,「喜欢的。」 肖铎把手搭上钟蘧的肩膀,点燃了一支烟。 * 仁多乡确实在很远的地方,草原视野好,看起来似乎很近的样子,但真向着仁多乡走去,便是总在那里,不远不近。 两人也不着急,颇有点悠游自在地看太阳落下,逐渐黄昏。 路上有从仁多乡开出来的车子,藏民们坐在卡车车兜上,笑得很朴实,两边互相点头问好,也有半路停下问两人要不要上车的,被肖铎婉拒了。 再往前走一段,身后来了一辆丰田霸道,在两人身边停了,车窗摇下,露出封恰甜美的面颊,「嗨,又见面了,」她招唿两人,「你们怎么在这里走呀,刚好车上还有两个位置,一起走吧。」 肖铎本来想拒绝,副驾驶座上一位中年女士也开了口,声音很热情,「听说小肖也是北京人?人生三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快上车吧,一起聊聊天。」 肖铎回身看向钟蘧,钟蘧点了点头。两人上了车。 车上应该是一家三口,封恰的父亲在开车,是个比较沉默的体型瘦小的中年男人。副驾座上坐着封恰的母亲,她披一块红色披肩,穿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让肖铎一瞬间想起上次来西藏同行的女人。 封恰坐在后座,膝盖上趴着大牙。肖铎坐到中间,大牙就趴在了封恰和肖铎两个人膝头。 封恰的脸悄悄红了。 封母从副驾驶室转过身,打量肖铎,「小肖真是北京人啊,恰恰说你是,我还不信。」 封恰嗔怪了一句,「干什么,妈妈,你这样说显得我好没有礼貌。」 「是北京人,」肖铎回答,又笑笑,「没关系。」 封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人家都说没关系了,妈妈就问问,」她又看向钟蘧,「小钟是哪里人呀,也是北京人吗?」 「不是,我是杭州人。」钟蘧道。 封母便点点头,又转向肖铎:「所以你也真的是做风险投资的?」 肖铎:「是的。」 封母开心道:「太巧了,恰恰之后也想做这个职业呢,恰恰,你有什么不懂的赶紧多请教请教。」 封恰红着脸看向肖铎,有点不好意思地俏皮道:「投资人可是我的理想职业呢,肖哥——我听钟蘧这样喊你,我也可以这样喊你吧?希望之后肖哥不要嫌我又笨又烦呀。」 「可以,不会。」肖铎道。 钟蘧:「……」 呵,去tm的搭车艷遇。 第13章 措勤 钟蘧吃醋吃得十分直接,跟封恰分开之后就没给过肖铎好脸色,笑话,他可是肖铎的正牌男朋友! 肖铎跟在他身后,纵容地看着他气沖沖往前走,也不出声,只是笑。 走出一段,还是钟蘧先忍不住,回过头,「你怎么不过来啊。」 你怎么不过来哄哄我啊。 肖铎又笑,看小朋友真的委屈了,这才轻咳一声,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笑,把手放到小朋友肩膀上,揽着小朋友,侧身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我错了,你想问什么,我都坦白。」 钟蘧挑了挑眉——肖铎的习惯性动作,又学着肖铎摆出一张冷脸,道「把手机交出来。」 肖铎解了锁,把手机交了。 钟蘧轻声愤愤:「我倒要看看你们都聊什么了!怎么就他乡遇故知了!」 钟蘧勐地一戳,打开微信绿色的图标,第一眼就看到了唯一的置顶,头像是他熟悉的,绿茵草场和一个奔跑的少年,那是大二的他自己。 肖铎给他备註:小朋友。 钟蘧炸开的毛又被捋顺了,他交还了手机,还要骄矜地昂着下巴,通知肖铎: 「好了,不生气了。」 肖铎忍不住笑出声,「不看我和她聊天记录了?」 钟蘧摇摇头,其实他也是不好意思看聊天记录的,毕竟那是肖铎的个人隐私,何况要真聊了什么,两人到北京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权力管了,现在有唯一的置顶,他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 第26页 肖铎抓了一把他的发旋,主动解释道:「是上次在札达土林让封恰帮忙拍了合照,所以加了好友,其他的没聊什么,至于我的所在地和职业,应该是她自己看朋友圈发现的。」 钟蘧就转过身,双手捧着肖铎的脸,忧愁道:「你怎么这么招人啊。」 肖铎侧过脸,亲了亲他一边的手掌,「冤枉,我之后一定不跟她聊工作之外的话题,好不好?」 然而这回,肖铎却要失信了。 到酒店的两人被憨哥通知:「仁多乡往后的路不好走,这里没信号,要真翻车了——呸,总之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辆车不好处理,明天开始仁多乡所有的车拉车队一起走,我已经跟几个师傅都讲好了。」 「……」钟蘧蔫了,「所有啊?」 憨哥:「也就六辆车。」毕竟雨季才过去没几天,这一整天进入仁多乡的也就六辆车罢了。 其实钟蘧当然并不讨厌与人同行,按他那个自来熟的性子,吃了晚饭的工夫,也就跟大家熟识了,之后同行的除了他们与封家三口,还有之前见过的徐姐等失独者两辆车,一车专业的摄影师,以及一车来毕旅的大学生。 钟蘧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仔细数了数,徐姐她们都是中年的年纪,毕旅的大学生来的是两对情侣,他的潜在威胁者只有封恰——这晚她果然来问肖铎关于职业发展的问题了,而钟蘧对风险投资几乎可以说一无所知,以及一位摄影师——兆南之,男,很高,身材很好,五官不惊艷但是耐看,长发在脑后胡乱绑了一个辫子,显出些落拓的艺术气息。 钟蘧心酸地想,既要防女人,又要防男人。 「呵。」钟蘧在心里扎了肖铎的小人八百针,把他也设置成了微信置顶,改了备註:老混蛋。 * 第二天,六辆清一色的丰田霸道排成一字,从仁多乡出发,前往措勤。 徐姐她们的司机李师傅年纪最大,经验最足,打头阵,摄影师和大学生们在中间,最后是憨哥和自驾来的封家三口。 钟蘧完全忘记了昨晚有多不想跟车队走,他拼命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体,大声嚎叫,「出发喽!」心里充满了车队征服阿里的豪情。 前方居然也有几人回应他:「出发喽!」好像是兆南之和大学生们。 肖铎:「……」 他拉住钟蘧的裤腰带把他拎回了车子里。 钟蘧往后跌回座位,半道却突然感觉屁股被摸了一把。 「???老流氓!!!」钟蘧压着声音喊,回身却看到肖铎似笑非笑地抱胸坐在座位上,十分清白的模样。 难道是幻觉?难道是我太想被摸屁股了吗?钟蘧崩溃地想,伸手捂了捂屁股。 肖铎笑,他的手伸了过来,钟蘧瞪着他的手,用目光表达着「干什么呢,老流氓?」 肖铎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大腿上。 钟蘧下意识瞥了憨哥一眼,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收动,只好轻咳一声,往肖铎身边坐了一些,看看天,看看地。 * 车子启动了,憨哥或许真是个乌鸦精转世,这一天可谓一波三折,时刻在翻车边缘试探。 刚开出仁多乡不久,车队就遭遇了一条河,那是草原上的水流汇聚而成的,地图上自然没有,去年或明年也不一定有,今年这河横跨了草原,绕不过去。 淌过河是非常需要司机技巧的,车在水里打滑、熄火都非常危险,特别是在这个位置,连拖车队都联繫不到。 李师傅艺高胆大,下车看了看河水的深度,选了一段相对平坦、宽阔,水位较浅的地方,率先下水,那水位就差一点点就到排气口,车两边溅起好大水花。 「危险的很。」憨哥在后面看得清楚,这个水位的容错率非常低,好在后面四辆也都是跑了有些年头的司机,接连顺利通过了,肖铎连车窗都没拉,钟蘧一边随着车身摇晃一边喊「啊——爽——」 被肖铎笑着揽在怀里。 憨哥开到了对岸,回身看封父过河,远程指导着:「挂低档!慢速过!」 然而到河中心的位置,封父的车轮一个打滑,车轮陷入了砂石,车子在河中心咆哮着,溅起一片水花,再难往前一步。 憨哥赶紧下车涉水往封父身边跑,「稳住,稳住,别熄火!」然后经验丰富地往封父车轮底下扔石块,「有一下抓住就出来了,」补到第四块石头的时候,四驱车终于找到着力点,往前一勐冲,冲过了危险水深。 钟蘧一直趴在车窗看,见封父把车开过河了,也长舒一口气,但回过头想又觉得可惜,本来就可以把封恰留在仁多乡了呢。 钟蘧转了一圈嘴,蔫坏地腹诽了一句「可惜了。」 肖铎一听,挑了挑眉。 他往身后扫了一眼,憨哥还在帮封父检查车子,于是直接往钟蘧方向一俯身,堵住了钟蘧口不对心的嘴。 钟蘧吓了一跳,想逃却被车门阻挡,被肖铎牢牢禁锢在座位上,在肖铎的强势下被迫张开了嘴。 好一会肖铎才起身,他的大拇指十分情//色地擦过钟蘧湿润的嘴角,停在他的饱满的唇珠上,捻了捻,眯着眼教训,「幸灾乐祸?」 钟蘧脸有些微微地红,嘴上还皮:「……我不是,我没有。」 肖铎笑着坐回座位。 憨哥也回来了,在驾驶座换着鞋子,随意扫了一眼后视镜。 第27页 憨哥:「……」 看看钟蘧这红肿的嘴和这小媳妇的样子,禽兽啊。 憨哥苦涩地发动了车子。 * 再往前开,车队开始翻越雪山,前途后路都在白茫茫一片,只有垭口的经幡被压在雪下,成为世界唯一的色彩。天上还在飘着雪,整个世界呈现一种空灵、纯净的苍茫,简直美到心尖打颤,摄影师们纷纷要求下车开始拍摄。 于是六辆车都在垭口停下,除了一车摄影师,李师傅、肖铎、封恰也都是摄影好手,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取景。 肖铎还是一如既往地拍景和钟蘧,他指挥钟蘧,「你自己自在点玩雪就行,或者站到经幡边上,都行。」 经幡边上有别的摄影师在取景,钟蘧好不意思过去,想了想,钟蘧勐地一个往后起跳,一屁股扎在了雪里,「哈哈哈哈哈,」他半个身体陷在雪里,看着肖铎笑。 肖铎:「……」 「这笑太好了。」身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是兆南之在刚才抓拍了钟蘧的笑容。 钟蘧今天穿着肖铎的黑色羽绒服,围了一块红色的围巾,显得整个人非常白,像是一片脆弱的瓷,而他长长了的头髮,弯成月牙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冻红的鼻尖,又让少年显得元气和红润,在兆南之的相机里显出一种超越了性别的漂亮。 兆南之夸完这一句就继续拍照去了。 钟蘧摸了摸鼻尖站起来,肖铎正眯着眼看他,钟蘧无端有点想逃,正好另一边兆南之又喊了一句「有狼!」 钟蘧马不停蹄向他跑去,「哪里?哪里有狼?」 兆南之让钟蘧站到镜头前,放大的画面里,是一只雪白的犬科动物,雪狼可以长到两米长,威风堂堂的,而因为距离遥远,在镜头里只显得这种动物身型十分漂亮,雪白的皮毛显出一些优雅。 兆南之危言耸听:「狼是群居动物,我们看到了这一只,现在应该正在群狼环伺之中。」 被他一声喊吸引来的人们都下意识聚拢在一处,四下观察起来。 李师傅安慰大家,「别怕,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它们不敢下来。」 大家也确实没观察到其他雪狼,又放松下来,大学生车里的一位男生趁机往天上扔了一大块雪,兜了聚在一起的大家满身,大家就嘻嘻哈哈打起雪仗来。 一片混乱里,钟蘧先是无差别攻击了站得近的兆南之、李师傅、憨哥等人,结果被群起而攻之,脖子里进了一圈雪,他开始一边躲一边找爸爸告状:「肖哥,肖哥,救命救命!他们群殴我!」 结果他定睛一看,肖铎正在跟封恰打雪仗??? 「老混蛋!!!」钟蘧再也顾不得其他人,走近肖铎就是一个雪球砸在他脑门上。 肖铎简直无奈,封恰突然出现的时候,他正要往钟蘧方向走过去,但封恰显然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少女好不容易抛开了女孩子的羞涩,想要在混乱里跟肖铎多些互动,当下一边笑着,一边往肖铎身上招唿雪球。 她打到肖铎身上的雪球是很松的,落在肖铎身上的时候就松软地散开在空气里,并不打湿肖铎的衣服。 ——不像钟蘧的雪球。 钟蘧的雪球是实心的,砸在脑门上简直像被铅球砸中。 肖铎都快被气笑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喊钟蘧的全名:「钟,蘧?」 钟蘧:「……」 他想到了他在班公错被打的两下屁股。 他一怂,心想,妈的,我找兆南之玩去,你爱咋咋地! 于是当日的集体合照,大家分别抓着身边人的手,高高跳起,四人顺序分别为兆南之、钟蘧、肖铎、封恰。 兆南之看着镜头,钟蘧看着肖铎,肖铎看着镜头,封恰看着肖铎。 钟蘧都快呕血了。 第14章 一错再错 仁多乡到措勤到文布南村的这两天是西藏着名的「一错再错」,两天时间,途径昂拉仁错、仁青休布错、塔若错、扎日南木错、当惹雍措,每个错都有独特的美,它们藏在隐秘的藏地,这一天就只有六辆车的造访。 …… 憨哥咳了两声打破了此处的不可言说,递过两个自热饭,「来吃饭了。」 钟蘧胡乱应了,在衣服上擦了下手,接过自热饭就跑。 憨哥像个操心的老父亲看向肖铎,「你收着点啊,大家又不瞎。」 「情难自禁,」肖铎坦然地笑笑,「我努力『禁』一下。」 其实肖铎根本就是放纵了自己的爱意,钟蘧这个狗脾气…… 肖铎想,自己只好耍耍流氓,给他张牙舞爪的底气。 * 六辆车的人们聚在一起吃饭,吃饭是很能增进大家感情的。 早饭,大家挤一挤围坐两张大桌,一起吃鸡蛋、面条或者小米粥,一起展望展望一天的行程,算是「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中饭,大家围在一起吃泡面或自热饭,泡面的水是早上在餐馆打的,高原气压低,水温不高,憨哥基本就当干脆面啃,自热饭是狮泉河买的最简单的青椒肉丝口味,生石灰一热,余热还能热一袋牛奶,钟蘧每天都老老实实热了,上交给肖铎喝。 六车人就这样艰苦朴素地一边唠嗑一边共享榨菜或香肠,大家都挺快乐。 这一天也是一样,大家围坐一圈,徐姐被兆南之逗得直笑,简直拿不稳手里的泡面,钟蘧略有心酸地想,在徐姐这儿,自己这干儿子的身份已经没了。 第28页 兆南之看着是个远离俗世的艺术家,实则生活调性十分市井,这一路,他的摄影师同伴们都考虑着怎么拍雪山,怎么拍藏羚羊,就他为人民服务,给所有人拍艺术大片。 这些人里,他又尤其喜欢追着徐姐拍,徐姐是位舞蹈家,她体态好,心态也好,一错再错的路上,徐姐可以完全不顾他人的眼光,在错边摆出孔雀舞的姿势,自然而然地展现她的魅力。 「我不管世界怎么看我,我对世界完全开放,」她这么说。 钟蘧由衷地佩服她。 李师傅就心酸了:「还好小兆不会开车,要不然完球,我也得失业。」 大家都笑起来。 正有说有笑的,有人喊了一句「冰雹!」 兆南之:「完球!」 大拇指大小的冰雹说砸就砸,落在地上又反弹到小腿上,就跟子弹似的,钟蘧跳了两下,自得其乐地玩了个躲避冰雹小游戏,「哈哈哈哈,这还挺疼。」 肖铎无奈地指挥小傻子拿好两份自热饭,脱下外套挡在两个人头上,揽过钟蘧往车上走,大家也都赶紧各自回了车里。 坐在车里听着冰雹打在车上发出「听听框框」的声音,在温暖的车子里吃着自热饭也有点意思。钟蘧挑食地把青椒放到肖铎碗里,换了两块肉。 肖铎纵容地捏了捏他后脖颈,正想开口说什么,隔壁车突然传出两声小动物的呜咽,再然后就响起了女孩的哭声。 钟蘧心一紧,跟肖铎心照不宣地对上了眼神,「是大牙……」 「嗯。」肖铎顿了一顿。 憨哥使坏,道:「老肖不去安慰安慰小姑娘?我看那小姑娘对你很有意思。」 肖铎倒是没什么起伏:「没必要。」 憨哥嘆了口气,语气正经起来:「回拉萨也就五天时间了,生死有命啊。」 钟蘧这才意识到,只有五天了啊。 他食不知味地塞了两口,凑近肖铎:「你去吧,我不生气。」 「……」肖铎停下了筷子,「你要我去?」 钟蘧咬着一只勺子,含煳地点了点头。 肖铎:「你要我去,我也不去。」 封恰自有她父母安慰,他过去算是怎么回事?他要负责的人是他家小朋友,他很清楚——他完全忘记了小朋友说过的「旅行结束我绝对不再打扰你」这回事,只以为钟蘧还在迴避性取向问题。 肖铎揉了揉钟蘧的头。 * 冰雹停了以后,大家一起参加了大牙的葬礼。 原本封恰想挖个洞把大牙埋在土地里,但是李师傅提醒说,在西藏的风俗里,土葬属于最坏的葬法,只有作奸犯科的人或是因为传染性疾病死去的人才会进行土葬,是不允许拥有姓名的,被镇压的死亡。 封恰的眼睛很红,她抱着没了气息的大牙,一边说话一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那怎么办?」 李师傅看得不忍心,放轻了声音:「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要不大家一起找找大石块,累个石堆?」 大家都应了,草原上少有大的石块,车停的位置离湖边还有些远,大家便四散开来。 封恰看着大家忙碌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煳了,她在几人身后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埋在大牙身上,泣不成声「谢谢……谢谢大家。」 封母踌躇了一会,走到肖铎身边,轻声说:「小肖,阿姨麻烦你,你跟恰恰年龄近,你陪陪恰恰,帮帮她,可以吗?」 李师傅正在两人身后用铲子给大牙铲一个小小的坑,闻言把铲子一扔,「肖兄弟在这里陪陪她,我对这里熟,我带大家去找石头。」 肖铎一顿,应了,接过了铲子,回身揉了把钟蘧的头,「你先去找石块。」 钟蘧也不想在别人伤心欲绝的时候还吃这不值一提的醋,便听话地走了。 肖铎走到封恰身边,继续李师傅的工作,封恰在给大牙最后梳理一次毛髮,她抬眼看到是肖铎,眼泪不能控制地落得更凶了一点,她抹了一下眼睛,带着哭腔道谢:「谢谢肖哥。」 肖铎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是铲着土。 又是好一会儿,封恰摸着大牙,近乎自言自语:「我带着大牙开始这段旅程的时候就决定了,它最后到哪里,我就把它留在哪里,算作命运。」 肖铎道:「这里很好,它会喜欢。」 封恰温柔地笑了一下,「它陪我十三年,现在它要长长久久地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看它,但是我一定记得它。」 肖铎的语气也柔和了一些:「这样就足够了。」 土坑已经铲好了,肖铎收好铲子,站到一边。 封恰收拾好情绪,轻轻把大牙放进土坑,收手的一瞬间却还是忍不住哽咽,她捂了捂颤抖的嘴,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封恰努力笑了笑,「嗯,我在佩枯错的时候就想,生命有生老病死,旅途有曲折遗憾,欣荣是美,佩枯是豁达……命运很好。」 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向肖铎。 * 钟蘧心不在焉的找着石块。 兆南之刚好走到他身边,看他频频往回看,瞭然地笑:「怎么,这么不放心自己的男朋友?」 钟蘧吓了一跳,他先是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话到一半又觉得没意思,继续找着石块,「我不是。」 第29页 兆南之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评价道:「我觉得就不用担心,我看他对你喜欢着呢,上次我拍你一张照片,他都能找我来宣示主权,」 他叼了一根草在嘴巴里,看了一眼钟蘧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啧,他可比你头脑清楚多了。」 这怎么还扯上头脑了? 钟蘧心里烦,语气里带了点火气,「你不知道情况别乱说,我们说好了,就是……旅行里在一起。」 「……」旁观者兆南之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他叼着草在嘴里转了一转「要不然我们打个赌?」 钟蘧:「什么赌?」 兆南之:「你去问他旅行结束你们是什么关系呗,我赌他会说是男朋友。」 钟蘧:「……这我怎么问?」 「你好笨啊,完球咯,」兆南之一脸无可救药地斜了一眼钟蘧,在钟蘧跳起来暴揍他之前又出谋划策道,「这样,晚上我邀请你跟我一起拍星空,看他阻不阻止,他要是阻止,你就趁势问他——咱俩什么关系啊,我离开拉萨以后打算和兆南之在一起了,这也轮得着你管?」 「要是他不阻止呢?」 「我赌一百只羊。」 神tm一百只羊,钟蘧笑了,他又上下扫了一扫兆南之,「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卧槽,滚吧,姐妹何苦为难姐妹。」 钟蘧:「……」 神tm姐妹。 钟蘧再一想,感觉自己真是火眼金睛,果然又要防女人,又要防男人。 钟蘧嘆了一口气。 两人手上都抱了几块石块,便转身往回走。 钟蘧的脑迴路终于跑了一遍刚才的对话,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他:「你说肖哥还找你宣誓主权?他怎么宣誓的?」 兆南之却没回应他,他哎了一声:「完球咯,再跟你赌一个,你说肖铎会主动抱封恰,还是封恰会主动扑到肖铎怀里。」 钟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封恰和肖铎并肩站在高处,两人相差大约二十公分,是网上说的最萌身高差,封恰正抬着脸看肖铎,阳光打在她脸上,被打湿的睫毛闪着细碎的光,仍然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欲语还休的情意,显得非常惹人怜爱,大概,是个双性恋都忍不住吧。 钟蘧本来还想说,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啊,这时也哑了火。 他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低头走路。 倒是兆南之又略带惊奇地哎了一声。 钟蘧没理。 再几分钟,眼前伸过一只手,宽厚,手指很长,小臂上的青筋略微隆起,显得很有力量。 「我帮你拿,」是肖铎。 第15章 文布南村 大牙的葬礼之后,大家继续上路,六辆丰田霸道穿行万里羌塘草原,显得渺小又缓慢。这里是真正的无人区,据说是六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的密度,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动物们根本不怕人类——人类本身也只是草原上最孱弱的一种动物。 一群野驴全程陪跑,李师傅也故意放慢了车速,直到文布南村。 文布是苯教最后的部落,随着苯教的没落,这里愈发边缘化,形成了独特的内生文化和秩序。 因为旅游业的发展,文布南村多了许多客栈,从钟蘧住的这家客栈二楼眺望,从下而上,依次是古老的苯教寺庙,圣湖当惹雍措,神山达果的七峰八岭,团云和浩瀚苍穹。 这真的太震撼了。 钟蘧在客栈的二楼久久不能挪动一步,肖铎站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只燃一只烟,陪着他一直看团云烧红,天色渐晚。 良久,肖铎拍了拍钟蘧的头,「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吃饭。」 钟蘧这才跟着肖铎走到隔壁客栈。 看到兆南之,钟蘧一顿,下午肖铎走向了他,让他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完全忘记了赌约这回事,这会儿想起来了,钟蘧开始紧张了。 晚饭后,兆南之果然走向钟蘧,「蘧儿,今晚陪我拍星空吧,凌晨两点,这里的星空一定绝美,」他又调笑了一句,「圣湖雪山加星空,浪漫啊。」 钟蘧心道我跟你不是姐妹吗浪漫个鬼,悄悄瞟了一眼肖铎。 肖铎似乎是挑了挑眉,但他只是又燃了一支烟,什么都没说。 钟蘧捏了下左手虎口,主动问肖铎:「肖哥晚上看星星吗?」 肖铎看向他,因为背光,钟蘧分不清肖铎是不是笑了一下,肖铎夹在手里的烟一个明灭,肖铎嗯了一声。 钟蘧也不懂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见他没有下文,只好转向兆南之,笑道:「好啊,哥哥陪你嗨到天明。」 * 凌晨一点五十分,钟蘧的闹铃响了,他本来就没怎么睡着,铃声一响立即清醒了,他掐掉了闹铃,轻手轻脚走到肖铎床边,憨哥鼾声连天的,肖铎好像也睡熟了。 钟蘧蹲下身,就着夜色深深地凝望肖铎,轻声抱怨了一句,「老混蛋。」 然后一个人朝房间外走去。 刚刚到客栈门口,钟蘧就打了个寒颤,文布南村没有路灯,四周是真正的漆黑,只有手机微弱的光可以照亮前方三四米位置,他试图给自己来个脑中全景建模,却崩溃地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自己长什么样子。 仰头,漫天璀璨的星子压下来,更让他眩晕,「嗷——汪——」全村的狗都在狂吠,钟蘧想到村子里似乎有不少野狗,又不知道会不会有饿极了的狼进入村庄,他有点害怕了。 第30页 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想到答应了兆南之,他平復了一下心情,举步往隔壁客栈走去。 没走两步,突然有一条结实的手臂拦腰抱住了他,再一个用力,他就被来人扛在了肩头。 钟蘧是真的慌了,他开始用膝盖撞来人的下巴,大声喊叫:「啊——」 「闭嘴,别动」是肖铎沉稳的声线,肖铎扛着钟蘧,一把打在他屁股上,成功让钟蘧的唿救变成了一个哭嗝。 钟蘧:「……」 钟蘧分辨出肖铎的声音,身体停了挣扎,但心脏还在拼命地挣动,他把头压在肖铎背上,闷道:「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我看你是不是真去找兆南之,」肖铎说着,又给他来了一下。 暧昧地喊他:「蘧儿。」 钟蘧被他扛着,脑内世界崩溃又重建又崩溃。 肖铎扛着他走到了湖边的空地,遥控开了霸道的锁,一把把钟蘧扔进后座,打开了车内的灯。 钟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变成了躺在后座,双手支起上半身的模样,肖铎一脚跪在他两腿中间,双手撑到他脑袋两边,阴影完全笼罩了钟蘧。 钟蘧又往后退了退,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什么叫色厉内荏,「干什么,封恰还喊你『肖哥』呢!」 肖铎俯视着他,凤眸里风起云涌,半晌,强势的气息从他身上像退潮般散了,他笑了一声,安抚般轻啄了钟蘧一口,起身,拍拍钟蘧大腿示意让座,然后正经坐下来,翘了个二郎腿。 他点燃了一根烟,「得了,小朋友,说说吧,想什么呢?」 「……」您变脸呢?但钟蘧决定出卖队友,从实招来,他把跟兆南之的赌约说了,哼哼道:「就那什么,我想永永远远跟你天下第一好呗。」 肖铎都给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只是旅行中的情侣?」 钟蘧茫然:「不是吗?」 「……」肖铎无奈,调出他的一个微信聊天窗口,「这是我们大老闆,这几天信号不好,我只是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之后我会重点抓杭州的创业项目,虽然要在杭州设立办公室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之后我到杭州出差的频率会增加不少。」 钟蘧逐字逐句看着肖铎与大老闆的聊天记录,眼睛慢慢瞪大了。 肖铎继续道:「因为公司还没有决定,就没跟你提——我以为不急。」 肖铎凑近钟蘧,往小朋友脸上喷了一口烟气,「还有一些,社会关系、法律保障之类的,等我们回去,我也会一点点解决……小朋友,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解决?」 钟蘧还是瞪着眼睛,瞪到眼眶都红了。 …… * 凌晨五点左右,钟蘧醒了,抬头就对上了肖铎的眼睛,车里的灯没开,但那眼睛里的珍视明显地几乎溢出来,钟蘧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全身泛起粉色。 他抬手挡了挡肖铎的眼睛,直白道:「你的眼睛,比西藏的星空更好看。」 肖铎笑了笑,「现在还可以看星星,还睡吗,还是看一会儿?」 钟蘧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何况他也不想错过和肖铎一起看星空,于是他点点头,「好,看一会儿。」 肖铎就拿过散乱的衣服,格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件一件帮他穿好,打开了车门。 当惹雍措水波粼粼,银河从打开的车门里澎湃地撞进两人的视野。 钟蘧向后枕在肖铎胸口,两人在漫天闪耀里依偎着,说不出话来,他们好像已经变成了漫天星子的一部分,又好像有了以渺小抵御伟大的力量。 钟蘧突然道:「肖……」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刺激画面,「咳,肖哥,教我抽菸吧,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肖铎失笑,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打算教钟蘧,而是吸了一口,顶开他的唇齿,渡过一口混合着尼古丁和他的气息的烟气,活神仙道:「呛人,别学。」 钟蘧在他怀里勐咳起来,被他抚着嵴背安抚。 钟蘧:「……」 不敢动,不敢动。 又一会儿,钟蘧打开手机,跟肖铎一起用星空地图一颗一颗地认星星,而每过五分钟,就有流星从天空的一头划过整个夜空,他向后伸手环住了肖铎,絮絮叨叨地许愿: 「希望我的父母健康长寿。」 「希望我的亲朋好友顺遂无忧。」 「希望我和爱人长长久久,共白首。」 第16章 尼玛县 大约凌晨六点,钟蘧实在撑不住,枕在肖铎身上睡着了。 肖铎抱着他坐在星河之下,水边的风沁凉,他心里却是一片暖和柔软。 又坐了许久,他终于也有点困了,想了想,还是抱起小朋友往客栈走去,把他塞进被窝里,又小心裹好被子,拨了拨他的头髮,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八点多,闹铃无情地响了,两人不得不起床。 饶是肖铎克己,也瘫在床上轻轻咒骂了一句,他掐了闹钟,收拾好自己,走到钟蘧床边。 钟蘧昨晚实在被折腾得狠了,这才休息了两个小时,眼皮重得跟铅一样,闹铃响的时候,他意识聚拢又散聚拢又散,哼唧了几声,还是没敌过睡意。 肖铎蹲下身,看着他因为睡觉显得红扑扑的脸,视线又挪到他一片青红紫交错的脖颈,钟蘧的脖颈原本白皙修长,真正是所谓的「天鹅颈」,而现在,这一段颈项就像一枝亭亭枯荷,零落,也美。 第31页 肖铎皱着眉,大拇指在那片青紫上来回摩挲了一会,他知道,被子下面,这具精緻脆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少不了这种印记,他打下的印记。 肖铎当然餍足,但到底有点心疼了。 他坐到床上,轻手轻脚地把钟蘧揽到怀里,贴着他的侧脸喊他:「小朋友,醒醒,我们吃个早饭,去车上睡好不好?」 钟蘧哼唧两声,往他怀里钻了钻。 肖铎忍不住从他眼皮一路啄吻到鼻尖,又给了他一个早安深吻。 钟蘧硬是因为唿吸不畅清醒了,手里无力地推了他两把,就发出「嘶」的一声。 「身体不舒服吗?」肖铎的手扶到他腰上,给他按了按。 钟蘧一个激灵,「嘶——」 他浑身酸痛不说,下//身火烧火燎的,被肖铎一按,却还是有小电流一蹿而上,他无语地用脑门撞肖铎脑门,「妖精误我。」 肖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手下又十分流氓地揉了两把,然后在不可收拾之前利索地站起来,朝他伸出一只手,「皇上,该早朝了。」 钟蘧喘了口气,呵了一声,赐了五个字给这位新晋的爱妃:「拔吊无情攻。」 被肖铎凉凉斜一眼,威胁:「那要不然别拔了?」 钟蘧:「……」 「您真是多情,重情,天下第一等的有情郎。」 他们两个人是最晚到早餐馆的,钟蘧原本还担心自己和肖铎的四个黑眼圈会非常突兀,没想到大家也都是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兆南之打量着两人:「你们来啦?大家昨晚都看星空看到半夜,就你们没来,怎么起得比我们还晚?」 钟蘧这才想起来,昨天他晕头转向的,直接放了兆南之鸽子,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昨晚突然有急事,处理了一晚上。」 肖铎嗯了一声,补充道:「重要的家事。」 钟蘧:「……」 「嗯,对,重要的……家事。」 * 早餐照例是鸡蛋和面条,这天饭桌上也没什么人说话,大家各凭一口仙气吃饭,李师傅看大家集体恹恹的,便提议大家下午出发,傍晚开到120公里之外的尼玛县落脚。 大家当然点头如捣蒜。 走出餐厅的时候阳光正好,多了一个上午时间,又刚吃了早饭,大家也不急着睡回笼觉,便闲散地三两聚在一起聊天。 憨哥跟肖铎在一起抽菸,两个人十分痞气地蹲在路边,配上两张风尘僕僕的脸,颇有点街头古惑仔的味道。 憨哥先开口:「昨晚出什么事了?」 肖铎眯了眯眼睛:「老老实实睡觉呗。」 憨哥:「瞎扯,我晚上可醒过啊,你们都不在房间,小兔崽子们,还想瞒着我。」 肖铎笑了一声,提醒了一句:「不是瞒着你,是怕吓着你。」 憨哥噎住:「……那你别说了。」 憨哥原本还担心是谁家里出了什么事故,想要关心一句,现在听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没什么,我们去其他地方看星星了,」肖铎又笑,想到什么,难得摸了摸鼻子,「我去洗个车。」 憨哥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到这里了,还是喊住他:「没必要,后面路也不好,回拉萨再洗。」 丰田霸道经过这几天的跋涉,基本已经看不出车子原本的模样了,整个车身都覆了一层泥,后轮装饰罩还飞了一个,但后面几天的路也不算平坦,现在洗车没用,而且车底的泥自己也不好处理。 肖铎轻咳了一声:「洗里面。」 憨哥结合上下文反应了一下:「……」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其他地方?他车里呗!看星星?做那档子事呗!嗐! 憨哥眼不见为净,对肖铎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蛋:「洗干净点。」 肖铎笑着站起来,路过钟蘧的时候拍了拍他脑门。 钟蘧正和兆南之蹲在一起,被拍了,就在肖铎掌心蹭蹭,抬头朝着肖铎笑,也不站起来。 肖铎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可能是因为说明白了,也可能是因为两人真的发生了实质性关系,肖铎觉得钟蘧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 怎么说呢,原本钟蘧脾气大得很,但现在,嗯……软乎了一点,还……挺可爱的,不过原本钟蘧黏黏煳煳的,现在就像脱了手的二哈,肖铎竟然还觉得有些被冷落了。 这么放心我了? 他想着,摇摇头,孤寡老人自己去洗车去了。 肖铎是想多了。 钟蘧现在可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当挂件,但他正在被兆南之连环追问。 兆南之很激动,疯狂吃瓜,「说!!!你们昨晚,到底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 钟蘧脸有点烧,磨磨蹭蹭不答反问:「你们昨晚几个人约摄影啊,有人到湖边来吗?」 兆南之应该是脑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睁大了眼睛,用手抚了抚胸口:「你们不是吧,你们胆子好大。」 钟蘧觉得有点不对,但也八九不离十,他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兆南之赞嘆,「幕天席地,肖哥勐啊!!」 他又十分八婆地靠近钟蘧,「爽吗?」 「靠!!!咳咳咳,不是……」钟蘧脸皮烧焦了。 兆南之十分不屑钟蘧的反应:「哎哎得了,知道你爽了。昨天应该没人去湖边吧,但你叫得响不响啊,别百八公里的都听见了吧。」 第32页 「靠啊……」钟蘧脸皮都烧穿了。 兆南之又说:「哎,不过昨天封家那小姑娘好像离开过一会儿,你们是被录g//v了吗?」 钟蘧心说昨天那情况,核弹炸了他也不知道啊,他摇了摇头。 兆南之拍了拍他肩膀,瞎鸡儿安慰:「没事儿,做个爱怎么了,我爽我自己的,又没让她非要一起爽。」 钟蘧真是服了这位哥,干巴巴道:「我去找肖哥了。」 兆南之二指一併,从前额一挥,笑得十分不正经,「注意安全。」 钟蘧一个趔趄。 * 钟蘧在村子的小卖部找到了肖铎。肖铎一手夹着烟,一脚蹬在车边,弯着腰,露出一段劲瘦的腰线,而他另一手拿一块抹布,正在擦后座……擦后座…… 钟蘧转身就想跑,被肖铎叫住了:「蘧儿,过来。」 钟蘧一步跨到他身边,「ball ball你别喊我蘧儿了。」 肖铎挑眉,「那我喊你什么?小蘧?小朋友?……还是,小宝贝?」 钟蘧崩溃:「算了算了算了算了,你随便喊,啊啊啊啊啊。」 肖铎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呢?」是徐姐和李师傅过来了,「年轻人就是不一样,你们看起来就很有元气。」 元气……元气…… 钟蘧露出一个职业假笑:「呵呵呵……天气好,天气好。」 肖铎在他身边笑起来,被他拍了大腿。 徐姐和李师傅没觉得有什么,徐姐问他们:「时间还早,我们打算去藏民家里看看,去不去?」 钟蘧看向肖铎,肖铎拍拍他后脑勺,「不再睡一会儿吗?」 钟蘧摇头:「不困了。」 「行,一会儿一起睡午觉,」不知道是不是钟蘧错觉,肖铎在说「一起」两个字的时候似乎咬着字眼强调了一下。 钟蘧:「……」 肖铎笑:「你们去吧,我收拾一下车。」 钟蘧:「那徐姐我跟你们走,家访我专业,我在青海走访过好几户的。」 徐姐笑笑:「没你们要求那么高,我们就是看看,车上还有一些东西,分一分。」 李师傅又从小卖铺买了一些零食、日用品之类的,「走吧。」 * 徐姐他们两车人并钟蘧开始走访这个村子,村子不大,大多住的都是平房,有许多人家都改成了客栈,也有外地人来这里开餐馆,除此之外的人家大都以畜牧为生,有的家里就留了孩子和老人,青壮年都进拉萨打工了。 他们去的便是这样一户人家,老奶奶老爷爷不太会说普通话,于是只是笑,李师傅用藏语跟老人家们交流以后,两位老人赶紧拉着几人的手,把大家都迎进家门,不大的房子一下就被塞满了,两位老人又忙着找椅子,给大家围上白色的哈达,再一会儿,桌上摆出了羊肉包子、糌粑、羊血肠等等。 李师傅说:「这都是过年的阵仗了,大家可都得吃完!」 大家一听,都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虽然刚吃过早饭也纷纷动筷,囫囵吃着藏餐,痛并快乐着。 李师傅也看出大家的不习惯,打趣道:「味道好不?」 同行的大叔一边嘆气一边往嘴里塞:「这吃的都是情谊啊。」 钟蘧塞了口羊肉包子,包子是纯肉馅的,又有点冷了,上面浮了一层油脂,那膻味几乎让他一个跟头,他咬牙吞了,「都是情谊啊。」 然后默默给肖铎发微信让他赶紧过来帮忙吃羊肉包子。 半小时以后,肖铎又被钟蘧暴揍了——所以说,变软乎了什么的果然都是滤镜罢了。 钟蘧:「你这个活该光棍的,我们吃完了你就来了是吧?」 肖铎忍笑:「哪敢,我这不是问路么,何况,我这也不光棍啊。」 钟蘧:「我现在就让你光棍!」 肖铎抓住他两只手,轻声道:「好了好了,一会儿我从你嘴里尝尝味道,嗯?」 钟蘧:「你说你马呢?」 肖铎:「……」 得。 小学生吵架。 还吵不过你。 肖铎失笑,转头发现钟蘧还真跟小学生玩耍去了,这户人家有五个小孩,身高可以增强一组信号,门前空地上放了一张老旧的桌子,被改造成了撞球桌,五个小孩正兴致勃勃地比试。 钟蘧神採风扬,拿着撞球杆像是横刀立马,「我跟你们来一局怎么样?」 最小的孩子看都没看他:「不跟你玩。」 钟蘧:「……」 肖铎笑出声。 还好大孩子明事理,打了小孩一屁股,「别理他,一起玩。」 钟蘧谢过大孩子帮自己找面子,摆出打球姿势。 肖铎在一边抽着烟,看着他挺翘的小屁股,眯着眼。 徐姐出来了:「小钟技术不错啊。小肖,来帮我搬东西。」 「嗯,」肖铎熄了烟,走到车边。 后备箱开了,肖铎仔细一看,后备箱满满当当地塞着成箱的小孩的衣服,学习用品等——那样子,像是各家小孩曾经用过的,被精挑细选放进了这些箱子。 钟蘧也过来了,看到这些箱子也不由沉默下来,开始动手搬运。 徐姐穿一件紫红的冲锋衣,语气很平静:「这些我们几个人家里也用不到了,摆着徒增伤心,不如送到有需要的地方。」 第33页 这些伟大的家长,他们经年的思念,将在这里落土生根。 他们不是在寻找寄託,只是咬牙立誓好好生活。 钟蘧点点头,他是真的真的很佩服徐姐她们。 他又忍不住转向肖铎:「你跟我在一起的话,连孩子也不会有了。」 肖铎倒很无所谓:「可以去领养一个。」 他又笑:「不对,我已经领养了一个小朋友了,足够了。」 第17章 班戈 从尼玛到班戈已经是阿里北线最后一段搓衣板路,老实说大家有点视觉疲劳,但是一想到旅程快结束了,大家都在旅途里倾注了更多的热情。 兆南之已经索性坐到了钟蘧他们车上——虽然在上车的时候,肖铎懒洋洋往钟蘧身上一靠,锁上了后座两扇门。 兆南之「哎哟」一声,露出一个「我非常懂」的表情,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憨哥:「……」 热闹都是你们的,而我只是个直男。 不过值得憨哥苦中作乐的是,他只管把钟蘧和兆南之两人当作车载大型相声电台。 两人在西藏的荒原一起大声嘶吼「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硬是唱出《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豪迈,两人交流摄影技巧,不是,钟蘧单方面请教摄影技术,兆南之就就地取材把肖铎当模特,再从头到尾评头论足一遍。 兆南之看着肖铎的眼睛,夸:「你肖哥这凤眼,啧啧啧,远看清冷,近看有情,」兆南之摸着下巴,往前凑了凑,十分不正经道「这眼型富贵,小钟蘧你跟着他不亏啊。」 钟蘧也不要脸皮了,一手勾过肖铎的脖子,语气炫耀,「那是,我金主爸爸入股不亏,我等韭菜建议all in。」 肖铎:「你这一把小韭菜all in就够了。」 兆南之噫了一声,又十分神棍地点头,继续道「你肖哥五官也很立体,这种鼻型就很适合拍侧脸,我说,鼻子鉴勐男,鼻子大的男人,下面也很棒哦。」 钟蘧:「……」 钟蘧只有这种时候会觉得做个捧哏很难。 兆南之还要继续:「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样……」 钟蘧佛了:「你自剜双目吧!!」 然后他十分有占有欲地把手往肖铎身上一挡。 ——似乎有什么不对。 肖铎也佛了,他带着笑,低头在钟蘧耳边低声道:「……这种事,我们晚上再做不好吗?」 完全听见的憨哥:「……」 憨哥的手一抖,车子就来了个漂移。 钟蘧已经自闭了。 肖铎笑了一下,放过了小朋友,对副驾驶座上的兆南之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兆南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非常,嗯,金玉其外?」 兆南之:「嗐!这不是怕咱们师傅疲劳驾驶吗,你看他手抖的,来我们『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 钟蘧有气无力地合唱:「用速度换一点痛快,孤单被热闹的夜赶出来。」 「……」 太难了。 * 天下终究无不散之筵席。 班戈县城已经十分繁华,夜晚,各色的招牌点亮了街道,重新出现的红绿灯都显得梦幻。 李师傅在县城的餐馆定了一个包厢,这将是最后一次六车人一起吃饭,天一亮,大家就将各自启程,开得快的话,傍晚就能够达到拉萨。 兆南之第二天就要跟同一个工作室的摄影师们一起走,这晚便跟钟蘧坐一桌,同一桌上的,还有封家三口,大学生一车人。 大家一起走过阿里,可以说是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这晚全部都上了酒,被憨哥和其他几位真正的老司机一劝,什么路上的趣事儿糟心事儿都往外蹦。比如什么半路拉肚子实在没地方可以方便,钻了个牛棚,正通体舒畅结果跟氂牛脸贴脸啦;什么追着藏羚羊拍照,结果拐了个弯,被一群藏羚羊、野驴加野马一起追啦。 大家都一边喝酒一边可劲儿乐。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兆南之从座位起身,摇了一下才站稳,带着脸上两块酡红,神神秘秘道:「给大家准备了一点礼物。」 他有心,在班戈县城里找了个照相馆,把一路上拍的照片都洗出来送给大家,每个人都有,而且每个人都拍得很艺术,很大片。 是摄影师仔细观察过每个人最好的角度,挑了最好的景和姿势洗出来的。 大家都连连道谢,特别是徐姐,当场送了兆南之一串不便宜的菩提子,说是保佑干儿子平平安安——钟蘧干儿子的地位终究是不保了。 兆南之又走到封恰边上,他还专门为封恰洗了一张大牙的照片,「留个念想,到时候看照片就还能找到它。」 封恰这天脸色十分苍白,接到大牙照片的时候,甚至手抖了一下,让照片飘到了地上,封恰赶紧捡起照片,却仍是低着头,「谢谢。」 兆南之以为她还在为大牙伤心,嘆了口气,转而面朝大家举起了酒杯,「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大家来成都,一定要找我。」 钟蘧是个对离别不敏感的,嘻嘻哈哈地喝了一杯,「我一定去成都找你,你想想请我吃什么吧!」 兆南之朝他挤眉弄眼,「你来的话,一碗豌杂面够不够?肖哥跟你一起来,我就请你们吃小龙坎去。」 第34页 肖铎懒散地一手撑在钟蘧的椅背,一手朝兆南之举杯,示意承情了。 他也喝得有些多了。 钟蘧一边自然地打掉了肖铎又想添酒的手,一边撇了撇嘴,「他又不吃辣,去小龙坎吃鸳鸯锅啊?」 兆南之:「那又怎么了,鸳鸯锅不丢人。」 钟蘧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封母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来,似乎是有点嫌弃又有点嘲讽。 钟蘧一怔。 封母已经朝大学生们开口了,语气十分和蔼,「小王,我看你们感情很好啊,你们认识多久了?」 小王全名王行远,是四个大学生中的一位男生,一路上四个大学生两两成对,两个女生又都内向,四人跟大家交流不多,王行远是四人中比较热络外向的,有集体讨论,他都积极参与了,大家对他印象都挺不错。 王行远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餐桌上,王行远一直在给他女朋友夹菜,他女朋友细声细气的,两个人就自成一角,有说有笑。 听封母这样问,王行远像个大男孩一样笑,挠挠头道:「我跟碧莹很早就认识了,我们是小学同学。」 大家都「哇」了一声,大学生中另一位男生又道,「他们高中就开始异地,坚持快十年了,真的很不容易。」 钟蘧跟他们同年,也即将开始异地恋,于是有点羡慕又有点期待:「是真爱了。」 碧莹有点羞涩地笑,正想说什么,封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那声音没了之前的和蔼,显得有点尖刻,她说「异地恋没关系,你们谈恋爱光明正大,毕业了就可以结婚的。」 她又瞥了钟蘧一眼,加了一句,「不像有些人。」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封母是什么意思,碧莹茫然地停下动作,刚才还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 钟蘧被酒意微微蒸出了一层汗,或许是空调风一吹,他一个激灵。 肖铎看了钟蘧一眼,又眯着眼转向封母,眼里带了警告意味:「只要感情是真挚的,异地恋,或是其他什么,都不成障碍,不可诋毁。」 兆南之也反应过来,打了个圆场:「是啊是啊,要不你们分享分享呗,维持异地恋小窍门之类的?」 钟蘧在心里默念「不成障碍,不可诋毁」,但他身体的反应非常诚实,手脚都觉出一丝凉意,他尽力稳住了自己,直视封母,接了兆南之的话:「对啊,你们有什么异地恋小窍门吗,我刚好需要。」 连肖铎都略带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封母更是面带愠色。 「妈妈!」封恰打断了封母。 封恰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了,她的手紧紧攒着放在膝盖上,连下巴都在颤抖,「对不起」她说。 兆南之心说,这下这场圆不了了。 而跟她同时发出声音的,还有已经喝醉了的憨哥,「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让钟蘧上车!」 兆南之都被憨哥的话搞懵了,脸上震惊、愤怒交替了几次,一时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 钟蘧也瞬间看向憨哥,他感觉自己胸腔里装了一只纸煳的容器,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勇气和底气,被憨哥拿针一扎,快漏干净了。 * 文布南村当夜。 不仅兆南之想到了要拍星空,其他几位摄影师也是这样打算的,狮泉河之前,大家跟憨哥一车经歷的一样,天天阴雨,好不容易盼到晴日,又属文布南村视野最好,于是由一人发起,大家在群里纷纷响应了凌晨约拍,没有相机的,也愿意和大部队一起看看,用眼睛记录一下着名的西藏星空。 封恰带着相机,也喜欢西藏壮美的夜景,而且她私心里,十分想找个机会跟肖铎单独相处,肖铎的外表、年纪、职业全都稳稳戳中了她,她妈妈又喜欢肖铎是个北京人,封恰确实想在旅途中跟肖铎发展发展。 凌晨二点一刻,大部队集中在李师傅他们客栈楼下,几位摄影师开始找最佳角度,搭三脚架,调整拍摄模式。 封恰也带了三脚架,但她左等右等不见肖铎,想了想,还是拿了手电筒,打算先去肖铎他们所在的客栈看看。 封恰没告诉其他人,一个人走到肖铎入住的客栈楼下,一片漆黑,四周什么人都没有,她有点遗憾,而且又害怕又冷,想着或许肖铎他们没起也不一定,转身决定跑回大部队所在地。 她跑得快,脚下一个没留神,便失了平衡,竟然滚下了一个小土丘,还好身上穿得厚,好歹没摔伤,但她更害怕了。 手电筒被摔到了巷子里,她来不及整理衣服,几乎是爬过去拿到了手电筒,一抬头,不知是刚好凑到了什么角度,看到了当惹雍措和湖边的一辆车,那车里亮着暖黄的光,似乎是肖铎和钟蘧! 她心里一瞬间涌起了柳暗花明的喜悦,她几步冲到车边,刚想跟两人打个招唿,车灯却「啪」的灭了。 封恰下意识跟着关了手电筒,慢慢朝车子所在的地方走去。 突然,有细碎的喘息声,甚至呜咽声在一片寂静里响起。 封恰的眼睛慢慢瞪大了,她不可置信地继续往前走去。 车子晃了一下。 封恰停在了车子侧边五步远的位置,她浑浑噩噩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站在车边许久许久,就看着那辆车在黑暗里起伏。 再被夜风一吹,她终于回了神,大步跑回了客栈。 第35页 封父封母没有起床看星空,但封母被封恰撞开房门的动静惊醒了,下意识问了句:「恰恰回来了?星星好看吗?」 没有回应,半晌,房间内响起了封恰崩溃的哭声。 封母一下子醒了,赶紧下床,搂过封恰,「哎哟,宝贝,怎么了,怎么了?」 封恰来不及想什么后果什么影响,抓住妈妈的手臂,语无伦次道:「同性恋,他居然,他和……妈妈,肖铎和钟蘧是同性恋。」 第18章 纳木错 桌上落针可闻,隔壁桌还在说笑。 徐姐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对比,从隔壁桌探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肖铎有些喝醉了,憨哥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徐姐问话才让他回过神,他又惊又怒,简直不可置信。 他给钟蘧承诺过,「有我在,你不用习惯,也不必勇敢」,但他却让钟蘧在十几个人面前,猝不及防地直面了伤害。 或许因为他表现地更强势,封母的阴阳怪气对着钟蘧,或许因为憨哥先认识的是肖铎,憨哥的刀锋也对着钟蘧。 肖铎闭了闭眼睛,甚至不敢去看钟蘧的反应,他迅速站起身,一把抓住钟蘧的手,他的指尖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而是停留在一种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亲密。 「我们走,」他对钟蘧低声道。 肖铎没有打算对封恰或是封母再说什么,因为面对传统的世俗的眼光,什么真爱,什么平等都是狗屁,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原罪。 他只想快点捂住小朋友的耳朵。 但是兆南之显然没有这么想,肖铎和钟蘧一直走到餐馆楼下都能听到二楼临窗的混乱,兆南之好像直接砸了一瓶啤酒,他大声喊着:「同性恋怎么了,我就是同性恋,我堂堂正正喜欢一个人,没偷没抢,没伤害别人。」 「同性恋是我们自己可以选的吗,你可以选你怎么不换个妈?」 「你有本事别跟我吃同一个菜,我可告诉你,你得爱滋不关我事。」 「柏拉图还说两个男人能凑一个光滑的球呢,你咋这么牛逼就你圣人,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育芸芸众生?」 …… 兆南之的话渐渐听不见了。 钟蘧被肖铎牵着走,肖铎的步子迈得很大,他小跑了两步,站在原地摇了摇肖铎的手。 肖铎回身。 街道两边五彩的霓虹已经灭了,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西藏的空气还是稀薄,外来的旅行者穿着冲锋衣和大风衣,经过十几天的颠簸显得有点狼狈,钟蘧就这样带着一身狼狈,对肖铎绽开了一个笑。 那笑容没有一点勉强,是肖铎习惯的,会弯出一对月牙眼的笑意。 肖铎看了他许久,嘆了口气,一把把钟蘧揽进怀里。 「小朋友。」 他轻声喊了一句,没有再开口,只是又紧了紧环在钟蘧腰间和扣着他脑袋的手。 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单纯的拥抱,这个拥抱无关情慾,只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安慰。 肖铎想说「思无邪」,想说「爱一个人是每一个人的权利」,但是这些话在憨哥的醉话面前都显得无力。 此事无关对错,世间事最难的就是无关对错。 居然是钟蘧先抬头安慰肖铎,他把下巴抵在肖铎锁骨上,手伸进了肖铎的风衣,汲取着他的体温。 钟蘧轻声道:「其实还是你比较惨吧,我反正是个同性恋,确实不正常,也只能不正常了,但你是个双性恋,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能正常了。」 肖铎低头磕他,「胡说。」 「同性恋怎么『不正常』?就算同性恋是『不正常』,我也早就不能『正常』了。」 钟蘧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把头埋在他肩窝里笑了。 西藏的长街夜色里,有信徒走过,有陌生的旅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两个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 这一晚仍然是三床房,两人各自洗漱以后各自上床,并排躺着却谁都睡不着。 说憨哥的话对钟蘧没有冲击是假的,但是钟蘧几乎是下意识的给了肖铎回应,不要让肖铎失望或是委屈是他潜意识的第一顺位。 这时候躺在床上,冷意才从趾尖一点一点爬上了身体。 他打开了微信,兆南之连发几十条咒骂,最后安慰他: 「是男人就是干!一炮解千愁!」 「反正总不能找同妻呗,还不是得忍着这群傻逼。」 「哪天报復社会,我就找她当同妻,呕——」 钟蘧扯了扯嘴角,回復「别,找个好男人,让她们无男人可找。」 兆南之秒回「nsdd」又问,「你还好吧?」 钟蘧回了「没事,晚安」退出了和兆南之的对话框。 封恰的对话框显示了一个红色的「1」,是封恰发了一段文字「我很抱歉,文布南村那晚我到过当惹雍错水边,当时情绪太激动——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我对肖哥有好感,没有考虑太多,把你们的事情告知了我的母亲。母亲应该是心疼我,所以才在饭桌上对你说了那么不礼貌的话,我真的非常抱歉。希望你跟肖哥不要因为外在的压力影响感情,祝你们幸福。」 钟蘧的手指在对话框停留了很久,删删减减最后打了一句「也祝福你。」 第36页 界面却显示「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钟蘧一怔,关了手机,往被子里缩了一些,翻了个身背对着肖铎的方向。 肖铎看着他的背影,「别想太多。」 钟蘧:「嗯,晚安。」是不打算再聊这个话题了。 肖铎无奈,下床摸了摸钟蘧头顶的发旋,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 憨哥一整晚没有回房间。 第二天车里的氛围也很尴尬。 车里重新变回三个人。钟蘧原本是三人中的活宝和「鲇鱼」,有他在气氛就不会冷,这天他还是在笑,但总是笑不达眼底,肖铎看他这样,根本不能职业假笑,久而久之车里就不再有声响了,后座两人分坐两边,仿佛雕塑,车内只有憨哥开车的动作。 憨哥嘴角有淤青,应该是被兆南之打的,不知道他那番感慨憋在心里多久,总之憨哥这时候在车里又是尴尬又是歉疚,但也有坦然,他几次看向后视镜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人就这样来到了纳木错。 纳木错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是念青唐古拉神山的妻子,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也是钟蘧之前看的那些游记、攻略里说的洗涤心灵的圣地。 钟蘧坐在纳木错边上的石堆上,一错再错走过,再看纳木错好像也没有那么独特,但是正如纳木错的别名「腾格里海」,纳木错因为大,湖水的那边又没有高山,看起来就像是面对着汪洋大海,比一错再错都更加开阔。 钟蘧的心情好像也开阔了一些。 肖铎没有去打扰钟蘧,他难得有些犹豫,虽说钟蘧原本就是同性恋,是不是跟他在一起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但钟蘧现在到底是太小了。 而且跟他在一起,钟蘧显然会面对更多挑战,之前肖铎想到的,两人职业、经歷的不同,还将持续不知道多久的异地,社会和法律的苛刻都是客观存在。 有过那么一刻,肖铎甚至觉得「旅行中的情侣」好像也不错。 肖铎点燃了一支烟,文布南村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抽了。 一支烟的味道很快消散在广阔的天地间,肖铎最后还是没跟钟蘧说什么——就等小朋友宣判吧,他想。 憨哥坐在车里没下车,倒是徐姐她们两车刚好也同一时间段来到了纳木错。 李师傅下车就抱着大炮筒奔向水鸟,水鸟被惊扰了,好一阵鸡飞狗跳,也打散了一些湖边凝滞的气氛。 徐姐走到钟蘧身边坐下。 钟蘧笑着打招唿:「徐姐。」 徐姐应了一声,又放柔了声音:「小钟,昨晚的事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徐姐,别担心,」钟蘧笑,挑了挑眉,做出个顽皮又倨傲的表情,「人分三种嘛,第一种是陌生人,反正人生只见一次,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重要;第二种是熟人,反正他们也都知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也不重要;比较麻烦的是第三种,半生不熟的人,我还得捡一捡偶像包袱——昨天那些人,只是陌生人而已。」 「是,」徐姐嘆了口气,又道,「其实别人的看法都不重要,你自己喜欢,你自己愿意坚持就好。」 徐姐:「如果不嫌弃徐姐交浅言深的话,愿不愿意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怎么会交浅言深,徐姐是熟人哈哈哈。」钟蘧爽朗地笑。 钟蘧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想了想道:「跟肖哥是在西藏的客栈认识的,我来西藏什么准备都没有,在包车的时候应该是被坑了吧,肖哥估计是看不下去了,就捎上我一起走哈哈。」 钟蘧挠挠头,露出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想到什么,他一向张扬的脸上,又露出一点羞赧——就像是王行远脸上的表情。 「一路上他都特别特别好,怎么说呢,他本身就很好很好,然后他还对我特别特别好。」 徐姐笑了笑,「你们居然是西藏才认识,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那你了解他吗?离开西藏以后你们有什么规划吗?」 钟蘧:「我不了解他的生活,但我了解他,这样说徐姐可以理解吗?」 徐姐点头,「你是指,你了解他这个人本身,他的性格脾气。」 钟蘧:「对。至于规划,他申请了到我的城市工作。我们未来应该会好吧,我毕业了在本市找个工作,他也到了我的城市,我们应该会像所有情侣一样?」 徐姐温柔地看着他,像是祝福:「会的。」 徐姐又问:「那你现在在纠结什么呢?我看你肖哥都在你身后看了你好久了。」 钟蘧回身,正对上肖铎看着他的目光,肖铎似乎是在看着他出神,棕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了闪,才对他露出一个包容和宠溺的笑。 钟蘧看着肖铎,嘴里是对徐姐的回答:「我纠结老钟和张女士会不同意,我纠结我不能给肖哥他想要的——我纠结全世界陌生人的嘲笑——我纠结什么呢!」 钟蘧站了起来,快步走向肖铎:「我只应该抱你,亲你,爱你。」 第19章 (完结)拉萨之歌 钟蘧走到一半,眼珠一转,变成了一个十分狡黠的表情。 他站在肖铎面前,因为之前自己的冷落,无意识带了点撒娇,「肖哥,爸爸,明天就回拉萨了,你回程的机票买了吗?」 第37页 肖铎不知道他又玩什么把戏,简洁道:「还没有。」 ——才不是,早就定好了。 钟蘧似乎是满意了,杏仁眼亮了亮,「那,八月十七号是七夕节,我们在拉萨一起过好不好?」 肖铎有点意外,他颔首,「当然。」 钟蘧原地吹了个口哨,一熘烟不见了。 这一天直到晚上,钟蘧一直都在看手机、打电话,两人没有再交流。 * 第二天,走过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回到拉萨,两人再一次入住了再见客栈。 老闆和老闆娘都很热情地帮忙拎行李。 钟蘧环顾一圈熟悉的小院子,有点感慨。 果然是「我们都能够再次相见!」 然后,钟蘧跟肖铎一番真情实感地哭诉现代文明社会和电子设备的优越,再拉着肖铎一起欢天喜地去八廓街吃了一顿kfc权当作回归拉萨的标志,就又不见了。 * 再第二天,肖铎也没能见到钟蘧的身影,要不是钟蘧说过要跟他一起过七夕,肖铎真要以为钟蘧「拔吊无情」,自己这怨气就像是个被打入冷宫的世宠妃嫔,肖铎摇摇头,在再见客栈小院的角落坐下。 还是同样的日光,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近二十天过去,他终究也在西藏这片辽阔的,壮美的,生生不息的土地,有了一些变化。 * 八月十七,七夕节。 肖铎凭藉十分规律的作息,早早醒来。 微信里已经有一条钟蘧的留言,「十二点再出门哦!」 肖铎竟然生出一种手起刀落,终于来了的快感,他笑笑,收了手机,洗漱完,打理好自己,配合地出门吃了个早茶又窝到小院角落。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点,手机里还是没有动静,肖铎正疑惑,再见客栈的老闆娘往他的方向走来,一如往常地跟他打招唿——又有点不同。 老闆娘脸上写着「喜上眉梢」四个字,那表情还有点羡慕,老闆娘递给肖铎一张明信片。 「初见你/再见你/我还想,遇见你千千万万次」 明信片背面是简笔画的再见客栈小院,落款,你的小钟。 肖铎眉毛一挑。 老闆娘笑道:「这是小钟让我给你的,他还让我带话,说让你去天桥。」 肖铎也对老闆娘笑,「谢谢。」 老闆娘点头,应该是钟蘧跟他说了什么,她又道:「祝福你们。」 肖铎一怔,再次诚恳道谢「谢谢。」 肖铎往天桥走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步伐渐渐快了,几乎算得上雀跃,可以说是十分不稳重,不成熟。 近二十天过去,走天桥也仍然是件吃力的事,肖铎几大步跨上天桥,看到了撑着遮阳伞的徐姐。 徐姐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好笑,「别急,你晚上才能找到小钟呢。」 肖铎咳了一声,「好。」 他缓了缓语气,跟徐姐一番寒暄,才接着问:「钟蘧有留了什么在您这儿吗?」 徐姐也拿出一张明信片。 「你握住我的手/我心里的藏羚羊就开始胡乱蹦跶/白屁股上,都是给你的桃心」 明信片背面画了天桥往下望,北京中路的车水马龙,落款,你的小傻子。 徐姐笑得花枝乱颤的,「小钟文笔不错啊。」 肖铎也笑起来,「初中水平,恶意卖萌。」 徐姐笑,带着肖铎走过天桥,来到八廓街的一家餐厅,「小钟让我带你先吃午饭,还没吃吧?」 肖铎又咳了一声,他可不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傻子,奔着天桥就来了,根本没管什么午饭么? 徐姐看着他耳朵上的一点红,也乐成了小傻子模样。 肖铎嘆了口气,「谢谢徐姐,麻烦你们了,」又忍不住问:「他是什么时候联繫你们的?」 徐姐:「别人我不知道,我这边,他是在纳木错那天晚上找到我的。」 肖铎有点好笑:「他是找了多少人?」 徐姐笑:「不能说啊,不过他应该是想告诉你,他愿意告诉所有人,他很喜欢你。」 这句「他愿意告诉所有人,他很喜欢你」从徐姐嘴里说来,有种吴侬软语的温柔,肖铎眼神也柔软下来。 徐姐又道:「纳木错边上,我跟他聊了聊。小钟没有你的社会阅歷,他应该一直都在象牙塔里生活,第一次让自己的性取向面对社会,就遇到了封家那样的态度,他一时之间慌了,怕了,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肖铎点头,「当然,我完全理解,他还小。」 徐姐却摇头,「你小看他了,他完全明白自己会面对家庭和社会的压力,但是你看今天,他信任你,也愿意为你勇敢。」 肖铎一顿。 徐姐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他让我告诉你,去八廓街转一转,然后去玛吉阿米餐吧吧。」 肖铎若有所思地走出午餐厅,踱上八廓街,他也不急着去玛吉阿米餐吧了,他猜测那是钟蘧为他准备的晚餐地点,八廓街上或许还有许多惊喜? 确实是的,钟蘧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八廓街的店家居然都认出了肖铎,肖铎一路走,摄影工作室的摄影师、藏饰店的老闆、特产店的店员都跟他道:「扎西德勒!」再递给他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分别画着珠峰大本营、冈仁波齐神山、古格王朝的议事厅、狮泉河的电影院等等,却都写着同一句话—— 第38页 「我在旅途爱恋你/希望神明允许」 那是钟蘧曾经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慕,也是钟蘧现在郑重其事的誓言。 肖铎攒了厚厚一叠明信片,几乎像个虔诚的信徒,沿着圣路,一路走,一路道谢。 他心里的冲动随着明信片的厚度水涨船高。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渐渐暗下,他来到玛吉阿米餐吧,这时候感同身受地又想起仓央嘉措,想起他的诗「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肖铎在玛吉阿米明黄色的楼下见到了兆南之。 兆南之还是那个落拓艺术家的样子,扎一只辫子,脖子上挂了一只大炮筒,见到他,懒懒散散地抱怨:「你来得也太慢了吧,我都等半天了。」 肖铎笑笑。 两人上楼,兆南之拿出一张明信片,肖铎伸手去拿,兆南之却又收手。 他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说,你是不是个『深柜』啊?」 肖铎皱了皱眉,「怎么说?」 兆南之:「那晚你为什么拉着钟蘧就走,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多惨。」 肖铎失笑,给兆南之满了一杯酒,「对不住,那晚事发突然。我确实不是『深柜』,我的家庭,和我熟悉的朋友,他们都知道我的性取向。如果钟蘧愿意,从西藏离开,我就可以带他去见我的父母。」 兆南之摸了摸下巴,「勉强相信你。」 他把钟蘧的明信片递给肖铎。 「想做你的玛吉阿米,住进你温柔的眼底」 明信片的背后是玛吉阿米二楼的窗台和窗台外的雪山,落款,你的小蘧。 抬头,兆南之笑出一颗虎牙,对他抬了抬下巴,「去吧皮卡丘!钟小蘧等你!」 肖铎唿出一口气,对他点头致意,然后向楼下走去。 天色已经呈现暗色,玛吉阿米楼下亮了灯,照着一张黝黑的脸庞和一辆白色的丰田霸道。 肖铎这次是真的没想到,露出个诧异的表情。 「老肖。」憨哥喊。 憨哥五大三粗的人,对着肖铎有点手脚不知往哪放,他开口:「我也没想到小钟会来找我。那天的事,我对不起你们,但真的,作为兄弟,我当然,我也祝福你们。」 憨哥说着,递过一张明信片,又帮肖铎打开车门,「走吧,我带你去他那里。」 「好,多谢,」肖铎不再多说,上了车。 如果钟蘧仍然愿意将憨哥作为兄弟,肖铎自然尊重钟蘧的意思,也为钟蘧高兴。 车上两个男人仍是沉默,肖铎先打破了僵局,「这明信片上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张明信片上一排鬼画符,是藏文。 憨哥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塌下了紧绷的肩背,他笑了一下,说,「钟蘧跟我学的藏文,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爱你」 配图:笔直的西藏公路,两个并肩站在丰田霸道旁的男人。 落款:你的小朋友。 * 憨哥带肖铎去的地方距离八廓街十几分钟距离,座落在拉萨河河岸,可以远望见灯火辉煌的布达拉宫,是一家拉萨十分有名的酒吧——拉萨之歌。 肖铎刚迈入拉萨之歌,人群里就爆发一阵欢唿,还夹杂着沙锤和骰子的声响。 「来了!肖哥来了!」 「肖哥这边!」 肖铎一看,酒吧正对舞台的那一片都是熟人,李师傅、失独者联盟、摄影师团队,连大学生们都没有自己去过情人节,而是在人群里喊着他的名字。 除了这一片,四周都是陌生的旅人和本地人,应该是酒吧老闆或是钟蘧说过什么,他们倒没疑问或是不耐烦,看到肖铎还有凑热闹的大喊:「男主角到了!」 「小哥哥好帅!」 「这波不亏!」 肖铎环顾一圈,今夜的拉萨之歌坐了近百个人,黑色的墙体绘着十分毕卡索的藏式画,大家都在酒吧的暗色里,空气里都是热烈、愉快,充斥着汗水和欢唿的躁动。 唯一的耀眼光源打在舞台上——是钟蘧。 钟蘧今天穿了一件牛仔夹克,更深色的紧身的牛仔裤显得他腿又长又直,他抱了一把吉他,前面竖一个立麦,身后还站着一个乐队,贝斯手、鼓手留着长发,显出不羁的雪域野性,倒更衬出钟蘧清俊的少年气,还有生机勃勃的意气。 肖铎在钟蘧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钟蘧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看他坐了,露出一个明亮的露齿笑,对着立麦喂了一声,开场道:「感谢今夜所有来到这里的朋友,愿意跟我一起度过这个七夕,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祝福还单身的朋友从拉萨之歌出门就遇见爱情。」 舞台下响起一阵尖叫。 还有一个小姐姐大声喊道:「你就是我遇见的爱情!」 她在的角落发出一阵起闹声。 钟蘧把视线从肖铎脸上挪开了一下,看向那个角落,露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笑:「别,小姐姐,爱我没结果,我是个同性恋。」 这句话一出,现场爆发更热烈的鼓掌和尖叫。世界上所有的勇敢和坦诚都是打动人心的,在这样的夜晚,更把现场气氛推向狂热。 钟蘧又接着看回肖铎,眉毛一挑,道:「不过我的爱情,确实就在拉萨之歌门里。」 人群又闹,肖铎静静地注视着钟蘧,眼里涌动着笑意和其他无数种情绪。 第39页 钟蘧在这样的目光里几乎有点紧张起来,但他还是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更肆意地对着肖铎喊:「那么接下来,这首歌,送给你,我的肖哥——我的,老混蛋!」 话音刚落,鼓手狠狠打了几下鼓,钟蘧跳起,在半空抱着吉他一扫,接上了一段吉他solo,整个酒吧都疯狂了,已经有人从座位上站起,跟着蹦起来。 鼓、贝斯、吉他交汇一起,钟蘧的声音穿透了整个空间—— 「像阳光 在冬日里满溢 像晚星 突然照亮天地 温暖又意外 你会出现在我生命里 像人生 突然按了暂停 像好梦 让我不想醒 因为有你在 一切都 成为风景 你在梦的彼岸 向我看 我被分成两半 不安 一半沉迷 一半清醒 crazy for you 想要大声对你说 却又沉默 无数次和你擦肩而过 难道害怕会太快有结果 到底什么是结果 想要大声对你说 不再沉默 无论在世界任何角落 人海交错 总有因果 是你让我躲不过 在我们 有限的生命里 多少话 不说会后悔呢 用我最后的勇气 去等待 一个奇蹟 当千万颗流星 在天际 当千万人流下 泪滴 我会唿喊 你的名字 ill take you away」 * 现场气氛随着钟蘧的声音和整个乐队的节奏越来越热烈,有听过这首歌的人开始大声合唱,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大声宣誓: 「想要大声对你说 却又沉默 无数次和你擦肩而过 难道害怕会太快有结果 到底什么是结果 想要大声对你说 不再沉默 无论在世界任何角落 人海多少交错无数的因果 是你让我躲不过 i wanna cry for you」 * 钟蘧跳下了舞台,走到肖铎身边,汗珠顺着他的侧脸线条砸在地板,在肖铎心里发出轰然回音,肖铎眼睛眯了起来,钟蘧几乎是贴着肖铎的脸,一声声对他唱: 「i wanna die for you i wanna die for you i wanna die for you i wanna die for you」 * 钟蘧重新跳上了舞台,鼓手甩了几下头,「砰砰砰!」鼓声几乎将整个屋顶掀翻,在场所有人都又蹦又跳,嘶吼着: 「千万次想对你说 不再沉默 不想永远都擦肩而过 整个世界这一刻看着我 会有怎样的结果 想要大声对你说 不再沉默 陪你走遍世界的角落 人海辽阔 梦太漂泊 怎么能再和你错过 i wanna cry for you wanna cry for you wanna cry for you」 * 钟蘧把吉他从身上摘下,他的手臂几乎青筋暴起,吉他和他的汗珠就一个弧线砸在地上。 钟蘧一把拉过立麦:「这首歌,《好想大声说爱你》。」 「肖铎,我爱你。」 然后他从舞台一跃而下,蹦进肖铎早已张开的臂弯。 他的双脚盘在肖铎腰间,他的手死命抱着肖铎的头。 他低头,在全场的欢唿,全场的掌声,全场的热泪盈眶里,狠狠吻上去。 如果世界上果真有神圣,那么这一刻就是圆满。 【正文完】 ———— 这是我阅读耽美整十年以后,写的第一个完结篇,仍然有许多不足,但是我想展现的两个少年的旅行和现实,他们追逐爱情的自由和勇敢,确实已经让我自己心潮澎湃,只觉得,这波不亏! 很感谢所有一路陪伴的朋友,希望大家看得尽兴,也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给我意见和建议,任何方式都好,非常期待与大家的交流学习。 肖铎和钟蘧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无论在我的笔下,或是在他们那个平行的世界里。 《西藏旅行故事》还有番外,下一本《北京漂亮故事》也仍然将以肖铎和钟蘧作为主角,描写他们回归「现实世界」以后,经歷的职场、家庭故事,当然,喜欢「藏爱」,觉得「藏爱」故事应该就此结束的朋友也可以把「北漂」当作一个独立的篇章。 非常感恩,不见不散! 第20章 (番外一)给你写明信片 八月十九日,七夕后两天,星期日。 肖铎和钟蘧的房门已经锁了快两天一夜。 钟蘧终于在自己的爱人怀里醒来,晚了一天,跟世上其他欢度七夕的热恋中的人儿保持了一致。 一样感觉到了腰酸体乏,一样看到了床边为durex和okamoto贡献的销售收入——或许程度更甚一些,数量更多一些。 「几点了?」他开口,几乎被自己哑得不成样子得嗓音惊到,默默闭上了眼睛,白而修长的手滑到身边人的胸肌上捏了捏。 肖铎在他额头亲了下,拨了拨他头顶的发旋,「下午一点。」 钟蘧一僵,情绪瞬间就变得低落了一些,「哦,那你快要走了。」 肖铎的假期有限,原本结束旅行就应该飞回北京,为了跟钟蘧一起过七夕已经改了航班,推了至少好几个会议,今天无论如何是得走了。 第40页 肖铎嗯了一声,又安慰道:「还能再陪你一会儿。」 肖铎定了下午四点左右的航班,飞回北京之后,他还要浏览这段时间积攒的信息,准备明天开会的资料,确实不能再晚了。 钟蘧在肖铎怀里又钻了钻,细软的发梢摩挲过肖铎的皮肤,让肖铎的眸色一瞬间变深,环在他腰上的手警告般往下捏了捏他的臀*。 「要不我们用这一会儿的时间……」 钟蘧「啪」的打掉了他作乱的手,「嘶」了一声,翻身坐起来,揉着腰又重复了一次:「高原不要剧烈运动。」 肖铎笑了一声,也坐起来,嘆了口气,意犹未尽意味十足地开始穿衣服。 他指节分明的手繫着衬衫的纽扣,问钟蘧:「你是明天到丽江?」 钟蘧还是揉着腰,龇牙咧嘴的:「嗯,直飞杭州对我们这种无产阶级来说真的太贵了。」 钟蘧是浙江人,航线原本就几乎是横跨整个中国,他又是临时买机票,价格翻了几番,无奈之下索性打算先去丽江古城休息几天,再从昆明坐绿皮火车回家。 肖铎走到床边,帮他拿了衣服穿好,又伸手覆上他的腰:「都说了我给你买。」 钟蘧翻了个白眼,「行了,资产阶级,我知道你有钱。」 他们社会身份悬殊,钟蘧不想因此就在经济上依赖肖铎,他转了个话题,「下午我们再去八廓街逛逛吧。」 肖铎当然依着他,「你说了算。」 两人走上八廓街,他们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了,街边还有认出他们的店家,热情地对他们打招唿。 他们牵着手,大大方方昭示着他们是一对同性情侣。 肖铎是一贯不在乎大家的眼光的,钟蘧还是羞涩,摸着鼻子红着耳尖,这羞涩不是胆怯,单纯不好意思罢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钟蘧在这方面到底还是天真无邪的小学鸡,一时是改变不了了。 肖铎倒喜欢他这种反差,显得他又炸毛又乖,有点可爱。 总之经过西藏二十多天,他紧紧握着钟蘧的手,十指相扣,并不打算因为钟蘧害羞就放手。 西藏的天还是那样通透,阳光溢满人间,不烫人,但耀眼。 他们随意的走,吃过午饭,路过了民政局,以及邮政局。 肖铎笑了,一手插在兜里,眯了眯眼睛,「你给我写了那么多明信片,我也给你写一张吧。」 钟蘧立刻笑出一对月牙眼,脸上就写着「点头如捣蒜.jpg」,还要再恶声恶气加一句:「你要是敢把我写给你的明信片丢了,我就……」 肖铎倒是有点好奇了,问:「你就怎么样?」 钟蘧嗫嚅:「上了你。」 肖铎没听清:「嗯?」 钟蘧:「我说我就把你给办了!丢一张日你三夜!再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路人表情奇异地瞟了钟蘧一眼。 钟蘧:「……」 肖铎失笑,把手架上钟蘧的肩膀,没个正形,「厉害啊,小朋友,看来我对你还是太温柔了,下次我,粗暴一点。」 「粗暴」两个字,肖铎是凑到钟蘧耳边说的,咬字很重,又是情//色,又是威胁。 钟蘧腰一酸,腿一软:「……」 没有,没有。 真的不用了,不用了。 肖铎笑着拍了拍钟蘧的背,两人一起进了邮政局。 老实说邮政局里的明信片还没有钟蘧手绘来得漂亮,不过是一些经典山水风景明信片,肖铎挑了许久,勉强挑出一张八廓街街景明信片,钟蘧也挑了一张。 肖铎一边写,一边问钟蘧:「给你寄去哪里?」 这问题倒让钟蘧有点犯难,寄去家里的话,一个不慎即出柜,钟蘧还想再拖一拖,从长计议,再对家里人说。 但寄去学校的话,不说在学校出柜影响范围更大,钟蘧还要等到开学才能看见这封明信片,他有点等不及。 肖铎似乎是看出了他为难,补充了一句:「我套个信封,你爸妈不会拆你信件吧。」 老钟和张女士不至于这样侵犯他隐私,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肖铎他家的地址。 钟蘧偷偷摸摸在肖铎身后踮脚,想要看看肖铎写了什么,却被肖铎一手挡住眼睛推开,「等你回家就看到了。」 钟蘧只好扒着他的手掌,「成吧。」 从邮局出来就差不多到了分别的时间。 肖铎不让钟蘧送他去机场,「不用折腾,你陪我回再见客栈拿行李就好。」 钟蘧还是有点捨不得,毕竟他们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且再想连续几十天待在一起恐怕很难。 肖铎显然很清楚钟蘧在想什么,他揉了揉钟蘧的脑袋:「到北京就给你打电话,视频好不好?相信我,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 钟蘧点头,终究只送肖铎到街口。 肖铎在他唇上轻吻了一口,把行李放到了计程车后备箱。 还没挥几下手,计程车便向机场疾驰而去。 钟蘧站来原地,计程车转了个弯不见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分开了啊。」 *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肖铎才给钟蘧发微信:「刚到北京,现在去拿行李。」 钟蘧回了他一张烧烤的照片。 肖铎的电话立即拨过来了,肖铎的声音在手机里有一点点失真,男低音在耳廓里转两圈,在喧闹的街头有点听不清晰,「在吃烧烤吗?」 第41页 钟蘧:「嗯,这里的烧烤还是清真的,厉害了,我都好多年没有这样坐在小马扎上吃烧烤了,牛板筋比浙江那边好吃。」 肖铎听着他话痨,笑了一下,说:「西藏牛肉好。」 顿了一会,又低声问:「想我了吗?」 钟蘧悠悠嘆了口气,「想啊,想死我了。」 送走肖铎以后,钟蘧也没了再逛街的兴致,又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这会儿刚刚清醒,出门觅食。 反正肖铎不在,他也不顾及形象,穿了一双人字拖,头髮还是个鸡窝就出门了,这个点拉萨大部分餐厅都关门了,他走过两个街口,才遇到了拖着一辆车的夫妇,专门经营清真烧烤夜宵。 钟蘧就在街口小马扎坐下,油炸烧烤的烟扑了他一脸。 他开一听冰啤酒,舒畅地「吨吨吨」了几声,一口啃掉一块肉。 一个人在清冷的街头吃烧烤说起来多少有点寂寞,他确实是想肖铎了,明明单身了二十年,跟肖铎认识才二十天,但重新变成一个人,他却适应好难。 钟蘧振作了一下精神,「从机场到你家还要多久啊,你今晚要很晚才能睡吧?」 肖铎似乎是坐到了车里,背景音不再嘈杂,声音清晰起来:「再一个小时车程到家。」 钟蘧摸了摸手机屏幕,「呜……爸爸可怜的小宝贝。」 「……」肖铎失笑,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你喝酒了?」 「一点点,嗝,」钟蘧头脑还清醒,就是有点上头,感官钝了,精神却亢奋。 肖铎在电话那端嘆了口气,「把酒放下,别喝了,听话,别让我担心——我现在想管也管不到你。」 钟蘧突然感觉自己面对的是高中班主任,刚想叛逆地玩一出欺上瞒下,瞒天过海,就听肖铎又加了一句威胁:「要是让我知道你还是喝得醉醺醺回客栈,我下次到杭州就把你给办了,让你三天下不了床。我加了客栈老闆的微信。听到了没?」 钟蘧「啧」了一声,「听见了,听见了。」 * 北京。 肖铎从机场驶出,黑色的奔驰g500流畅地汇入车流,一同在机场高速亮起红色的车灯。 肖铎放松地单手控着方向盘,习惯性想开下车窗把另一只手架在车窗上,想到风声会影响通话质量,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盘。 耳机里钟蘧正嘟囔:「我现在要走回再见客栈了,哎呀,黑漆漆的小巷子好怕怕哦,你的小男朋友那么帅,会不会有人要劫色我啊。」 「我走到再见客栈了,老闆和老闆娘居然睡了,哎哟对不住,我得把你们吵醒了,居然还是门环,有点意思。」 「我住几楼来着……」 肖铎:「二楼左手边第三间。」 「哦对,我开门了。」 「我要尿尿。」 肖铎:「你尿。」 「……我不可以。」 肖铎:「你可以。」 「呵,男人,你又想占我便宜,我挂了。」 钟蘧说挂就挂,「滴滴」声一响起,肖铎摘了耳机,这才感觉自己确实独自坐在g500的驾驶室内,是远离拉萨了,是落地北京了,这个半夜三更也能让车在原地动弹不得,红绿灯和巨大的车流量简直令人没脾气的城市。 肖铎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肖铎正好到家,又接到了钟蘧的电话:「我躺在床上了,你到家了吗?」 肖铎正在玄关换鞋,「计算的那么准,刚好到家。」 钟蘧似乎是在床上翻了翻,有点得意的样子,「那是,你的小男朋友是不是很体贴。你家什么样子啊,你一个人住吗?」 肖铎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阳台的豆袋沙发上瘫下,「我一个人住,周末有阿姨来整理,想看看吗?」 钟蘧说「好,」肖铎就切换成了视频通话。 钟蘧正缩在床上,因为拿着手机的缘故,露出刚洗完澡以后清秀的脸庞,还有一点湿漉漉的刘海,以及一个浑圆白皙的肩头。 肖铎顿了两秒才调成了自拍模式,在自己面前转了两圈,眯着眼又重复问了一句:「想我了没?」 钟蘧还是嘻嘻哈哈地不正经:「想,想死你了。」 他观察了一会儿肖铎,「冒了点胡茬。」 肖铎克制了一下自己,不打算再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只问「胡茬帅吗?」 钟蘧:「惊天地,泣鬼神。」 肖铎就挑着眉转换了镜头,开始给钟蘧介绍:「这是阳台。」 钟蘧惊嘆:「你住顶楼啊,居然还能看夜景,这视野太好了吧。」 肖铎笑笑,站起身往房子里走,「这是客厅。」 他拉近镜头,又介绍了一些玄关架上摆放的收藏品,都是他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小东西,荷兰的风车木鞋、尼泊尔的蓝宝石等等,不贵,但很有趣,也是整个空间里唯一有人居住生活的证据。 钟蘧:「你家看起来有点冷清,你搞北欧性冷淡风啊,这很不你。」 肖铎失笑:「我到底怎么你了——昨晚我们才做了四次。」 钟蘧:「……」 呵呵,昨晚确实只做了四次,但前天晚上加昨天白天,他简直不敢数,他最后都哭晕过去了,再醒来,肖铎还吻着他说「你睡你的,」然后勐地一顶…… 钟蘧简直没脸回忆。 第42页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嘲讽。 肖铎倒是神色自如把一张明信片用两块珠峰捡的石头夹住,放到玄关架上。 钟蘧被吸引了注意,他「哎?」了一声,认出来了,那是他在冈仁波齐神山脚下的塔钦县寄出的告白明信片。 钟蘧往床里缩了缩,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收到了啊?」 肖铎笑:「我在塔钦就收到了。」 钟蘧:「啊?」 肖铎:「小朋友,你那天都问我地址了,我还不去拿这张明信片?」 钟蘧:「啊……」 肖铎又转成了那种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在诱哄:「你亲口念给我听吧,你写了什么?」 钟蘧几乎要烧起来了,他写的时候只是热血,只是满腔倾诉欲,但真要他把写的那几个字说出口,他就觉得太羞耻了,看看那用词,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写出这么矫揉造作的文字来。 他半个头埋进了被子里,肖铎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半天,钟蘧还是乖乖地一字一句道:「我在旅途爱恋你,希望神明允许。」 肖铎看着手机那头被子外面红红的脸,突然感觉心里很满,又很痒。 他告诉钟蘧:「看到你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你追到了,逃不了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 钟蘧傻傻地笑起来,又在床上滚了两圈,镜头里一片摇晃。 「啊——」 肖铎倚在玄关架上笑了一会,对着钟蘧轻声道:「我爱恋你,无论神明是否允许。」 钟蘧已经只能怔怔看着镜头了。 肖铎笑笑,慢慢踱到另一个房间:「我继续带你转?这是书房。」 钟蘧这才回过神,又忍不住笑:「啊,那什么,今天就转到书房吧,你快工作,早睡早起。」 钟蘧变成了趴在床上的姿势,看着肖铎道:「今天充满电了,可以了。你的king-size大床留着下次我亲自来的时候看。」 肖铎挑了挑眉:「只是看?」 钟蘧:「再一起滚一滚。」 肖铎:「还要,叫一叫。」 钟蘧:「……」 肖铎:「行了,你睡吧,是明天下午一点的航班吧,我喊你起床。」 钟蘧美滋滋的:「好,晚安。」 他朝着耳机的收音孔发送了一个「啵」。 肖铎笑:「晚安。」 电话挂断了,手机屏幕重新变成两人的聊天页面,慢慢黑了下去。 他远在拉萨的小爱人又缩了缩,很快陷入睡梦里,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甚至在梦里笑出声来,显然是个又甜又香的美梦。 而他自己走到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走到玄关架又看了一眼那张明信片,这才走进书房,扭了扭脖子,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这是肖铎回到北京的第一晚。 他们的新故事刚刚开始发生。 第21章 (番外二)来做我的实习生 八月二十日,早上九点。 再见客栈二楼左手边第三间房间。 窗帘闭合着,中间留了一道小缝,拉萨的日光就从这道小缝里漏进房间,照到墙上挂的唐卡上,反射出金光闪闪,显得菩萨确实是有普渡众生的宽厚笑意。 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阵手机振动,一只手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来,在床头摸了两把,才把电话接通了,钟蘧把手机放在耳朵上,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手又缩回了被子里。 肖铎的声音:「起床了,十点了。」 钟蘧:「好——什么,几点了?」 钟蘧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把拿过手机,「9:02」。 钟蘧有点无语,「不是我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肖铎也嘆口气:「你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吧。」 钟蘧赖床,阿里环线期间,几乎每天都要在床上墨迹好一会儿,而且他还有一门特异功法,就是坐着入睡,但凡起床的时候没有彻底清醒,他就能在坐起身来以后继续回笼觉。 一开始肖铎和钟蘧也没那么熟悉,肖铎还每天好言好语喊他起床,后来两个人熟悉了,肖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钟蘧踹醒。 真的是踹,肖铎发现,每天踹钟蘧一脚,既能叫醒钟蘧,又能平復自己的起床气,可以说是十分一举两得,于是愈发乐此不疲,并逐渐发展出了用各种部位乱踹的花式踹法。 听出钟蘧已经清醒了,肖铎也不打算再多说,提醒道:「现在还早,记得吃早饭,出门别忘了检查证件和充电器。」 钟蘧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哎,行,你真是我老妈子啊。」 肖铎骂他:「没良心的小东西。」 钟蘧就嘿嘿笑着,走出房门去洗漱,他先伸了个懒腰,趴在栏杆上跟楼下小院里老闆和老闆娘打了个招唿,这才接着问肖铎「你在干什么呢?」 肖铎:「在健身。」 肖铎回到北京以后,迅速从旅行状态切换到了工作状态,他每天的时间安排非常固定,早上七点起床,洗漱加早餐,并阅读早间新闻到八点左右,再扫一圈公众号或是读一些小说,大约三十分钟,最后到健身房运动半小时,沖个澡,出门工作。 他又换回business casual的穿衣风格,自律地不再抽菸,很少大笑,面对同事和创业项目的ceo展现出踏实高效的工作风格,头脑保持高速转动。 第43页 只是这天多设置了一个八点五十八分的闹铃。 钟蘧听了啧啧称奇,夸他「真是棒棒的自律男孩」,又在脑内想像了一下肖铎流着汗,喘着气在跑步机上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保持手感啊大叔。」 肖铎笑,手指在跑步机上设置了一下跑步的速度,「你再这样晚睡,又胡吃海喝,估计你到时候赘肉比我多,皮肤比我松弛,眼角的皱纹还比我深。」 钟蘧认真想了一下二十年后自己的样子,感觉到了一点紧张,「要命,那个时候你还是多金又英俊的大叔系,我只是一只年老色衰,抱着薯片蹲在电脑前的忧愁肥宅,你会抛弃我吗?」 肖铎:「那可说不准。」 钟蘧:「嗯???」 怎么不按套路来,不是应该说「那样就没人会跟我抢你了」吗? 肖铎笑了,「逗你玩的。」 钟蘧仍然在肖铎的回答里感受到了深沉的紧迫感,他给自己插了个g:「回学校我就去健身房和游泳馆办卡。」 肖铎当然愿意他运动,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钟蘧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偶尔还要问肖铎「见过我的身份证吗?」「见过我买的纪念品吗?」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连着电话,偶尔聊两句。 九点多几分的时候,肖铎结束了健身,去淋了个澡,然后下楼开车去上班,钟蘧放下手里整到一半的东西,喊到「等等我,等等我,一起出门,我去吃早饭」。 好像他们出的是一个门。 * 肖铎开着车汇入车流,钟蘧没到过北京,肖铎就一边开车一边讲着这座城市。 不知是因为远行二十天,还是因为在给另外一个人描述这座城市,原本湮没在日復一日中的,北京独特的气质又重新变得明显。 这座城市从明成祖时期开始,成为一个国家的都城,至今,每走过一段就能看见的古老的红墙和琉璃瓦还在昭示着这里深厚的歷史底蕴,作为一个大国现代的政治、经济中心,这里繁华、庄严。 但胡同里走出的气质又意外的接地气,北京越往中心越是少高楼,路边有些年头的住宅甚至显得老旧。一路走,肖铎可以看见提着鸟笼逗着鸟的大爷,下了地铁以后擦着一脑门汗吃着地铁便利买的烤冷面的普通上班族,地铁施工现场挂着大大的gg牌「首都人民欢迎您」。 钟蘧评价:「这座城市有些可爱。」 肖铎心念一动。 不等他开口,钟蘧问道:「所以肖哥,上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肖铎:「心如止水。」 钟蘧笑嘻嘻的:「嘿,心如死灰我也不嘲笑你嘛。」 肖铎笑了笑。 钟蘧又问:「所以,哥,风险投资你们到底做什么?」 肖铎:「这么说吧,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生产力创造财富,而金融市场的作用就是将财富进行分配。投资人的职责是把资本投入到合适的、恰当的行业和项目里,保证下一轮的财富创造。」 「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创业项目的ceo聊天,聊完思考一下这个项目能不能赚钱,如果能就投资,如果不能,再判断这个人未来能不能赚钱,如果能就保持一下商业友谊,等着投资。」 钟蘧:「……听起来有点简单怎么回事?」 肖铎笑了:「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钟蘧:「那什么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肖铎:「想什么呢,电视剧看多了吧?」 钟蘧:「……」 钟蘧挠挠头:「所以为什么投资公司那么难进啊?」 肖铎:「怎么?」 钟蘧:「哦,也没什么,就是看到学长学姐进谘询公司、投资机构实习,很厉害的样子。」 肖铎:「或许因为对项目的判断还是一件很需要行业积累和行业敏感度的事,信息更新和基于此的判断对每个投资人来说都是挑战,对于没有根基的大学生就更是这样。」 他又心念一动,问钟蘧:「那你呢,你想到投资机构实习吗?」 钟蘧:「暂时没想过,应该会先去网际网路公司实习吧。」 他又明白过来什么,问道:「干什么?肖哥收实习生吗?」 肖铎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再一想,不想影响钟蘧的未来规划,他也不至于公私不分,只道:「是啊,上班第一天心如死灰,只有玩办公室y能让我死灰復燃了。」 钟蘧:「……」 这老混蛋是不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再一会儿,肖铎到达公司。电梯信号不好,两人简单道别一句,就挂了电话。 「一路平安。」 * 公司位于北京cbd,从逐渐攀升的透明的电梯往外望,可以看到逐渐显露的「大裤衩」,和「大裤衩」脚下匆匆的人流。 从电梯出来,正对着气派的前台,昼夜不灭的聚光灯打在方正小标宋体的公司logo上——「元一资本 origin capital」。 前台坐了两个小姑娘,说是前台行政,也是公司的hr,看见肖铎,其中一个小姑娘立马推了另一个小姑娘一把,然后四只眼睛齐齐一亮。 「shaw!早上好!你终于回来了!旅行愉快吗?」 肖铎朝她们笑笑:「旅行很愉快,重新见到你们也很愉快。」 第44页 两个小姑娘立马哈哈笑起来,然后又有点为难似地告诉他:「大老闆在办公室等你。」 肖铎瞭然地点点头,只说:「帮我在杭州找个实习生,最好是z大创业圈的,要对学校里的创业组织和创业社团足够了解,最好有认识创业校友的渠道。」 「好的,shaw。杭州的实习生的话,是offsite吗?」 肖铎:「最好能到北京来——算了,先看情况。」 肖铎走进办公区,元一的办公区是开放式的,按照大老闆的意思,单打独斗的投资人们更需要信息的流通和整体的凝聚力。 肖铎的位置在最边上一排,不像有些女性投资人的桌面摆放了很多可爱的小物件,他的办公桌跟他家里的装修风格一样,是所谓的「北欧性冷淡风」,桌上空荡荡的,一台座机,一个笔记本支架,办公桌屏风上是统一发放的电话黄页以及日历表,但他的那份没有一笔涂鸦。 肖铎把笔记本电脑开机,又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走向大老闆的办公室——公司只有大老闆和hr有自己的办公室。 元一的大老闆leo不过四十三岁的年纪,他面上总是很多笑,理工科背景出身让他显得还有点呆,就这么个坚持logo打灯要昼夜不灭的封建残留,实际上曾经是风云一时的明星投资人,投出了很多如今市值千亿的项目。 现在,他更多自称自己是「元一吉祥物」,花了更多时间在公司内部管理和最后的决策上,管理的风格外松内紧,看项目的眼光准而且刁,是只真正的「笑面虎」。 肖铎在小沙发上坐下,leo开始有条不紊地摆弄那套从日本带回来的茶具,一直等到水沸了,才慢慢道:「你出去一趟,怎么突然想走了?」 肖铎笑笑,不紧不慢道:「没想走,暂时只是多去南方跑跑。我们不是早就想在南方发力了吗?这都说了几年了,上海办公室还是不温不火的,我去添把柴。」 leo皱了皱眉头,「添柴也不是你去添。南方确实有机会,但北京的资本密度和项目密度还是最高,我不认为你看不清楚。更何况你从小长在北京,亲友和人际网络都在北京,你去凑什么热闹——你又拿什么去凑热闹?」 肖铎也正色了起来:「不瞒你,leo,我在杭州有私事要处理,最多四年时间,我不打算长久离开。在这期间,我一定把杭州办公室做起来,不然,我也没脸回来。」 leo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出去旅行一趟就给我出么蛾子,别是在杭州藏了什么人吧。」 肖铎笑而不语。 leo嘆了口气,「年轻人。行,今年开始,你的重心可以慢慢往南方转,你原本覆盖的几条线转给tang。至于杭州办公室,你知道的,这取决于你能不能投出项目。」 肖铎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一直和leo关系不错,也知道leo很早就看重了南方的商业氛围,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手,大概率上,肖铎主动提出往南走不会被拒绝。 但设立办公室并非那么简单,肖铎等于是在要求更大的自主权力。 而且leo归根结底是个商人,他看重肖铎,是因为肖铎这几年投出了几个「大东西」,leo肯定不愿意肖铎离开,但又觉得肖铎去杭州得不偿失。 投资人看项目本身没有地域限制,但是投资人手头的资源大多是集中在某个区域的,肖铎长在北京,北京的投资人、投资媒体、fa机构还有他私人的关系,都是他在北京的优势,一旦到了杭州,这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某种程度上,无异于情报人员一点点渗透一座城市,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思。 好在leo不是死板的人。 肖铎谢过leo,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查看了一下日历,下午还有一个组会,两个项目的ceo要见。 预计这周能收一波杭州实习生的简歷,hr面一轮,下周,他就可以买机票飞杭州了。 * 这一周,肖铎和钟蘧的联繫实在称不上多,视频更是只有一两次。 肖铎忙着处理前面二十天积累的工作,又要着手梳理杭州创业圈的相关信息,并把手头的部分工作转移给tang,几乎就没有歇过。 而且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他一旦跟创业者或是其他人开始会议,就常常连着一个多小时不碰手机,只能在两个会议中间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里给钟蘧回復三言两语。 肖铎十分自觉地跟钟蘧说明了这个情况。 钟蘧理智上表示十分理解,情感上就略有点不是滋味了,毕竟从「一天两夜」到「三言两语」,落差还是有些大。 再后来,钟蘧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只有一个「手机男友」的现实,屡次挑战肖铎的安全范围,并且自得其乐,开始了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日子。 于是两人的聊天记录是这样的—— 【8月20日】 13:00 钟蘧:我要起飞了! 14:08 肖铎: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16:46 钟蘧:我到我住的客栈了!还要我没有把房子订在狮子山上哈哈哈哈哈哈,机智如我,丽江真的好舒服啊![图][图][图] 钟蘧:但是我在青海错过那达慕,在西藏错过雪顿节,在云南错过火把节 钟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订外卖了! 20:17 钟蘧:肖哥,你怎么还没下班 [地铁看手机.jpg] 第45页 21:20 肖铎:今天跟几个founder出去吃饭,终于结束了。丽江好玩吗? 钟蘧:我去酒吧了!这里都在唱《成都》和《往后余生》 钟蘧:还是我唱的好听 钟蘧:(语音)[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贫也是你/荣华是你/心底温柔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21:55 肖铎:到家了 肖铎:不准喝酒 钟蘧:略略略.jpg 22:30 肖铎:你回客栈没 钟蘧:迷路了…… 肖铎:(视频电话) 【8月21日】 7:00 肖铎:起床了,懒猪 10:24 钟蘧:起床了,我保证最后一天晚起,今晚去住青旅混住 12:00 肖铎:为什么要去住青旅 钟蘧:便宜啊,大哥 肖铎:混住间居然比男生四人间让我放心一点 钟蘧:不过混住间里一般都是男的哦 肖铎:有认识新朋友吗? 钟蘧:累了,昨天吃腊排骨火锅,跟一个妹子都是一个人来,就拼桌了,到最后都没问联繫方式和名字,萍水相逢,也很棒了 肖铎:下次陪你吃 22:00 钟蘧:臭猪!!!你怎么还没下班!!!你是不是出去花天酒地了!!! …… * 周五下午。 元一的hr完成了对z大的摸底,汇总成一页纸交给了肖铎。 肖铎粗粗一浏览,目光突然顿住。 对z大创业类社团组织的汇总众赫然写着:全球创业人才培养计划,在校负责人,钟蘧 肖铎一时竟然有些想笑。 他摸着纸上「钟蘧」二字,他的名字这么生僻,不至于是重名吧? 肖铎又想起之前钟蘧说的,他本科还辅修了「创业管理」,原来竟就是全球创业人才培养计划。 肖铎都忍不住想感嘆命运了。 「叮咚」一声,刚好是钟蘧又发了一条微信。 钟蘧:白天酒吧换歌了 钟蘧:(语音)[在阳光温暖的春天/走在这城市的人群中/在不知不觉的一瞬间/又想 起你] 肖铎想了想,也按下了语音。 肖铎:(语音)[也许就在这一瞬间/你的笑容依然如晚霞般/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神采 飞扬] 肖铎:(语音)[你想不想,来做我的实习生? 第22章 (番外三)情人节 2019年2月13日,晚八点,雪。 航班在首都国际机场降落。 钟蘧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到达层一蹦一跳走出来,他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左看右看,在熙攘的人群里锁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显得整个人挺拔又冷酷,像是不怕冷的样子。 看到钟蘧,那人露出一个笑来,骨节分明的手向他勾了勾。 钟蘧当即唿吸一窒,眼睛一亮,三两步蹿过去,一把抱住,深吸了两口他身上的气息,顿觉自己赛过活神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想死我了。」 肖铎笑着被他沖得退了一步,更紧地反抱住他,低音炮在他耳边轰鸣:「也想死我了。」 他喊道,「小朋友。」 近半年只能看不能摸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这半年两人就见了5次,每次都是肖铎到杭州出差,工作结束的晚上才能在酒店里依偎着看一部电影,最好的事也不过是多留一个周末一起去灵隐喝茶。 钟蘧从九月开始成为了肖铎的实习生,但因为课业一直都是远程实习。 年初,他终于飞来了北京。 当晚两人就买可乐买了个爽。 情人节的钟声不知道敲了几响。 * 2月14,初十,復工日。 肖铎单手环着钟蘧,一手掐掉了闹铃。 他看着钟蘧昏睡的脸和脖子上的斑驳痕迹,有点头疼,两人太久没见,他昨晚失了分寸,把人做狠了。 他难得有点心虚地亲了亲钟蘧:「宝贝,醒醒,上班了。」 钟蘧胡乱地推他,推不开就咬,咬不动就闭着眼睛骂人:「老混蛋老混蛋老混蛋,都说了不做了,听不懂吗,我不做了!!」 肖铎哄他:「好好好,不做了。」 他心里倒是想,谁让你总是又哭又不要的,狼来了的故事知道吗? 又回忆起什么,大尾巴狼的「狼尾巴」忍不住一动。 钟蘧贴着他,立马感觉到了,他又要哭了:「你干嘛?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 肖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好道:「好好,我洗漱去了,不碰你,你快起床。」 一位欲求不满的男士做了个深唿吸,从床上起身。 * 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钟蘧勐地从背后撞了上来,额头抵在他后背不动了。 他带着点鼻音无意识地撒娇:「好睏啊。」 在西藏穿着黑夹克叼着烟的男人这时候穿着小围裙,洗干净了手,转身用湿漉漉的手背碰了碰钟蘧的脸。 「这么困,要不然我们向你家里出柜吧,这样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来了我们先在家做个三天三夜,然后再去上班。」 钟蘧打了他屁股一下:「黄色废料倒倒,我饿死了,你快点。」 然后闭着眼睛飘走了。 第46页 肖铎整个人一紧,咬了咬后槽牙。 这半年不在他身边,可把他惯的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这下人到了身边,肖铎眼神一暗。 可不得管教管教小朋友。 * 但是復工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肖铎嘆了口气,强行找回了一点平常的自律,拿上钟蘧的包,准备去开车。 「哎哎哎!」钟蘧叫停,「你,和我,一起走啊?」 肖铎挑眉。 钟蘧陪笑:「霸道上司和办公室纯情小娇妻这不好吧?」 肖铎失笑:「你定位还挺别致。」 「好了,我在附近把你放下来,没人会发现。」 钟蘧眉开眼笑:「谢谢老公。」 肖铎出门差点一个踉跄。 他第一百零八次想:「要不向全世界出柜吧,再把小朋友叼回家里做个一百零八遍。」 * 到了公司,两人就又是正经而忙碌的样子。 钟蘧刚来,忙着跟其他实习生们认识。 听到他说他跟着肖铎,大家都有点羡慕:「啊,肖老闆好帅。我晕,我也想跟着他,养眼的工作环境能够激发更高的工作效率。」 正说着,钟蘧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养眼的肖铎在电话那头道:「帮我看一下便利店行业现在的情况。」 他一顿,「中午之前交,加油钟小蘧,加油加油加油。」 钟蘧看着一无所知的同事,拉出一个笑,职业道,「好的没问题,shaw。」 * 快到中午的时候窗外又开始飘雪。 整个北京就在雪色里又变成那个遥远的皇城。 钟蘧打字的手逐渐慢下来,他摸了摸裤兜里的东西。 座机又响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他在摸鱼。 肖铎:「写好了吗?写好了来找我。」 钟蘧不知道肖铎原来这么急用,赶紧心思一收,噼里啪啦打字,到十一点多总算弄完了。 他跑到肖铎的位置。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 肖铎敲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悠哉地朝他一转。 「嗯,说吧。」 钟蘧正正经经地按照自己的逻辑把便利店行业的情况讲了一遍。 肖铎也不知道听没听,倒是看着他目不转睛。 半晌,肖铎:「说完了?」 钟蘧:「啊?」 肖铎把眼镜一摘,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完了就跟我走吧,下午翘班了。」 钟蘧:「啊?」 直到坐到车上钟蘧都是懵的:「你是肖铎?」 肖铎喉头滚了滚,坦诚道:「给没抵挡住小娇妻魅力的霸道上司一点面子吧。」 钟蘧在副驾驶座哈哈大笑。 * 肖铎居然带他去了故宫。 直到站在金水桥上,钟蘧才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呀?」 肖铎笑了笑,復工第一天旷工对钟蘧来说不好,他只能安排了下午的行程,还好天气预报很准。 他揽住钟蘧的肩头,在他耳边低声道: 「情人节快乐。」 「故宫的雪景送给你,魂不守舍的我也送给你。」 * 钟蘧照例找了个讲解员,这次老老实实交了两个人的服务费。 讲解员发给每个人一副耳机,钟蘧就不用挤在人堆里,而是和肖铎两个人坠在队伍的最后。 肖铎把钟蘧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 钟蘧悄悄看他:「你干嘛?」 肖铎在口袋里捏了捏他,和他十指相扣,笑道:「北方的冬天太冷。」 两个人就这样走过故宫长长的中轴线:太和殿、保和殿、干清宫、御花园。 到两个人都觉得漂亮的地方,肖铎就会让钟蘧去站好,他还是和在西藏的时候一样,喜欢用镜头把所有钟蘧大笑的、微笑的、狡黠灵动的所有记录下来。 还好是工作日,没有那么多人破坏故宫红墙琉璃瓦的意境。 「哎,」肖铎感嘆,「工作日翘班真好。」 钟蘧:「真是色令智昏啊。」 * 最后到畅音阁。 畅音阁是紫禁城最大的戏楼,分为福、禄、寿三层,其中又安装了辘轳,飞仙可以在楼层之间升降。 因为地处皇宫东北角,人流量相对较少。 钟蘧咳了一声,道「你知道节日的时候畅音阁都有表演的,你想看吗?」 肖铎看他越走越紧张,早就知道钟蘧准备了惊喜在等他,但大尾巴狼只是道:「情人节是洋节,畅音阁不表演。」 钟蘧恼羞成怒:「闭嘴!行了,你把眼睛也闭上!」 肖铎笑了,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手里被塞了两个东西,似乎是铁质的,不知道小朋友藏了多久,都捂热了。 钟蘧道:「好了,你,你可以看了。」 肖铎睁开了眼睛,正想调侃他送了什么好东西。 看到了一个手铐样的手镯和一把钥匙。 肖铎不会傻到觉得这是手铐的钥匙。 钟蘧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哼哼道:「我,我家钥匙,房产证我爸妈的。咳,意思就是,等我实习结束,我们一起回家吧。」 不知是不是被北方的寒风吹的,脸上红彤彤的,他又继续哼哼,「手铐是这几个月的工资买的,我的第一份工作的工资。」 第47页 「情人节快乐,请让我铐住你。」 「以后我的工资都给你,以后我的快乐也给你。」 * 肖铎说,这手铐是个装饰品,没有实用价值。 所以情人节这晚,钟蘧被有实用价值的手铐铐住了。 买可乐买了个爽。 这夜故宫下了一场大雪,渐渐覆盖了雪地上的一行小字: 钟蘧?肖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