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冤种》 第1节 ?  《修真界第一冤种》 作者:雨小狐 简介: 修真有三戒,戒骄,戒色,戒网。 正道之光凌云剑宗全体长老提醒您:未满金丹修士每天上网时间不得超过两个时辰,请各位道友管好门下弟子,蹭宗主wifi者死。 画符穷一生,练剑毁三代。 贫穷让凌云剑宗外门弟子令梨铤而走险,踏上游戏代打赚灵石的不归路。 她深夜带老板上分把同个敌人强杀五次,事后发现对面菜鸡竟是魔尊。 令梨:我命不久矣。 为杜绝魔尊顺着网线爬过来寻仇,令梨狠心断网,沉迷练剑无法自拔。 月色盈盈,剑意冷冽的陌生人踏入她练剑竹林,被令梨一剑斩落怀中剑穗。 次日宗门聚首,凌云剑宗高高在上的大师兄持剑而立,本命剑柄空空如也。 令梨:我好像要完。 令梨决定暂时离开凌云剑宗这个没有wifi的伤心地,千里迢迢与网友面基。 面基地点,她与妖族少主狭路相逢,直面对方发热期现场。 看着妖族少主毛绒绒的耳朵和毛绒绒的尾巴,令梨捧着木天蓼的手微微颤抖。 令梨:我大概没了。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报连登三条投稿,霸屏头版头条。 《魔域重金悬赏:八一八那个让尊主受伤的女人》 《凌云剑宗寻物通告:请捡到本派大师兄贴身信物的道友自觉自首》 《妖族征婚启事:摸遍我族少主尾巴的人类,休想逃避责任》 令梨:我不过是拿了魔尊五次人头,二话不说砍了大师兄一剑,火上浇油把妖族少主撸了个爽而已。 令梨: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食用指南: 1.日更,每天18点更新 2.放飞自我的沙雕修真文,是修士们沉迷上网的奇奇妙妙修真界,大家看个开心就好~ 内容标签: 甜文 爽文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令梨 ┃ 配角:宿回云,薄念慈,伽野 ┃ 其它:沙雕,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他们都说我始乱终弃 立意:乐观面对生活   ? 第1章 修仙第一天 ◎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 “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位道友,我们无冤无仇,是何等无私的奉献精神让你如此执着于给我送人头?” 令梨叹息一声,她怀抱着最大的怜悯与爱意,第五次割下屏幕上红衣小人的脑袋瓜子。 game over! 胜利的彩色烟火从水幕上泉涌而出,照得令梨黑漆漆的洞府五光十色。 穿着简朴道袍的少女伸了个懒腰,手伸进袖子里左摸右摸,掏出一块白玉法器。 法器方方正正,上刻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咒符,天道之玄机尽纳其中,绝非凡品。 炼就它的炼器师祖师爷为其取名为“上玄天道下落黄泉通识道法神器”,门下弟子嫌弃名字太长,又因法器正好够一手握住,故称之为——“手机”。 此物乃是修士们除了本命法宝外最重要的法器,若是没了它,不知多少修士会困于戒断反应,哪怕被天雷劈九九八十一次也无法清醒。 令梨用手机照下水幕上漂亮血腥的五杀战绩,发给花灵石请她代打上分的老板。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战绩还满意吗亲,满意记得结尾款亲。】 谦虚恭谨又卑微,正是每一位打工人必修的话术技巧,活跃在各大打工平台的令梨深谙此道。 令梨是正道之光凌云剑宗一位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没钱没权没势的三没少女,每天不是在修仙的道路上死去活来,就是在打工挣灵石的道路上垂死挣扎。 长生之道,实在是难哇! 她既不是每月都有补贴领、闲来无事找自家师尊打秋风的内门弟子,也不是荷包比肚皮更鼓、赚得盆满钵满的炼器师炼丹师。 一介贫穷剑修,两袖清风,三更半夜通宵代打,四面楚歌,五点半食堂开门不知道抢不抢得到最新鲜的那杯豆浆。 令梨看了眼时辰,如果她放弃今晚的睡眠,天不亮冲去食堂门口排队,有希望喝到石磨里圆滚滚的黄豆磨出的第一批豆浆。 修仙就是好啊,令梨庆幸又欣慰地想,天天通宵也不会掉头发,不必从她所剩无几的生活费里挤出额外的钱买黑心炼丹师出品的劣质生发神丸。 生发神丸在宗门山下的凡俗集市火爆全城,供不应求,年利润大到宗主亲自上门挽起袖子和丹峰长老干架,勒令其补交税款。 据说丹峰长老私下大骂宗主老不死又抠门又贪财,迟早哪天他要一颗丹丸毒死老东西上位,把凌云剑宗改名暴富丹宗。 令梨不忍心告诉宗主,其实好多弟子都觉得丹峰长老的取名品味极佳。“暴富丹宗”,多好的兆头,一听就很有钱。 可惜令梨是天生的剑修,想弃剑炼丹已经晚了,只能含泪拥护宗主,保全剑修最后一丝体面。 手机上的消息从未读变成已读,老板看到专业代打小梨发来的战绩截图,爽快打来尾款和小费。 令梨隔着屏幕都能看出老板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一只大摇大摆横行霸道的大猫,尾巴如秋风扫落叶般招摇过市,得意洋洋。 明明是请代打才打出的战绩,不知道老板在自豪什么。 衣食父母,客服小梨不能得罪,她一边火速收款,一边对今晚被她五杀的道友心生愧疚。 为了衣食父母的战绩,道友的人头掉了又掉,血条空了又空,一身氪金氪来的潇洒红衣血迹斑斑,叫人于心不忍。 好可怜的萌新,不知今日的惨败是否会影响他的道心。 若是这位不知名道友从此一蹶不振,这辈子跨不过凝结金丹的门槛,令梨只好…… 只好问清他的洞府门牌号,上门推销集凌云剑宗全体外门弟子智慧结晶于一体的伟大发明——随身wifi八卦镜! 此镜非凡镜,仅练气期以上修士可以驱使,自带八个usb插口,随拿随连,除了提供稳定的网络信号外兼有充电宝、手机支架、烟雾报警器等功能,还能发挥本职工作客串补妆镜,深受广大修士喜爱,仅今年便卖断货足足五次! 可惜随身wifi八卦镜虽在正道宗门刮起一阵潮流之风,却在魔修集市惨遭滞销。 原因无他——只有正道宗门的长老丧心病狂,限制金丹期以下弟子上网时长。 可恨,人家魔修上网都不限时的,只有正道口口声声念叨“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每晚宵禁准时准点断网,唯独宗主所在山头wifi信号满格,令梨嫉妒得啃手。 “听说隔壁上清仙宗又有弟子弃仙入魔,高呼‘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剥夺我的上网自由!去死啦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当场拜入魔尊薄念慈麾下,自此再没有被拔过网线。” 令梨难掩羡慕:魔修真的有这么快乐吗?有没有谁出售一日魔修限时体验卡,让她分享这份无上的快乐? “不知道魔尊家的网速和宗主峰的网速,哪一个比较快。”令梨瞅了一眼设下禁制防止有人误闯的洞府门口,一片静悄悄。 很好,趁巡逻师兄还没发现偷偷蹭宗主wifi的网速神偷小梨,她要赶紧退出游戏奔去食堂排队抢豆浆。 辟谷是不可能辟谷的,就算宗门偶像、万千弟子心中唯一的神、金丹第一人、剑道千年来精彩绝艳的天才剑修、冷若冰霜的大师兄宿回云以身作则带头辟谷,也休想令梨与她心爱的小豆浆分离! “内门弟子的偶像效应和我外门弟子有什么关系?”令梨乐观地想,“我都没见过宿师兄本尊。” 宗主的集会训话是宿回云宿师兄唯一在外门弟子面前露过面的场合,他站在宗主身边,令梨站在隔了三座山头、四个广场、乌泱泱如汪洋大海的人群最边缘,努力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山峰上一粒黑点。 物理上他们处在同个空间,事实上完全是两个世界。 “反正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除非宗主发现他打排位老是掉线是我占了他的网速,派人砍掉我的头挂在凌云剑宗门口杀鸡儆猴……不,以本命剑发誓,我将宁死不屈到人生最后一秒。” 令梨振作,正准备关掉玩游戏的水幕,突然发现那位被她五杀的红衣道友发来了好友申请。 他被令梨足足杀了五次,竟然发来了好友申请? “是嫌游戏对话有字数限制,想加好友骂我个爽,还是看中我超神的代打技术,想雇佣我帮忙上分?”令梨陷入沉思。 道友技术虽菜,法衣当真豪华,一看就是不缺钱的氪金大户,仔细一瞧连饰品都是本月卡池限时出货的ssr,令梨嫉妒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通过了“都给本座死”的好友申请。】 好一个无慈悲的网名,就像魔尊名为“念慈”一样,让菩提寺的光头和尚都摇头叹息,道一声老天作孽。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亲,您好亲,代打代肝代排队,代宗主讲座签到做笔记,代抢食堂花卷豆浆大油饼,除了代请大师兄签名难度实在太高做不到之外,小梨竭诚为您服务。】 【都给本座死:你是凌云剑宗门下弟子。】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是的呢亲,小梨也接同域宗门业务,请问亲是上清仙宗、御兽门还是菩提寺的道友?】 令梨的消息发出去了,久久没有回应。 已读不回,拉黑警告。 令梨摆弄着手机等待回复,余光无意间瞥到水幕上安静站立的红衣人影。 游戏统一的人物建模无声无息站在原地,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隔着水幕讥讽地看向令梨。 令梨:无量天尊!对家的纸片人成精了! 电闪雷鸣间,令梨陡然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个恐怖故事。 传说有个筑基期的弟子,不听宗主和长老的劝告,每晚偷偷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私自上网,在游戏里和人厮杀的昏天黑地。 某一天,该弟子大胜对手,对手恼羞成怒:“你给我等着!我爬过网线来找你!” 弟子不屑一顾,谁曾想面前水幕荡漾,一双惨白的手探出屏幕,狠狠掐住弟子咽喉,强行将人拉进了水幕! “谁能想到,那弟子得罪的竟是一位大乘期尊者!被人家顺着网线找上了门寻仇!”负责宣传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长老讲得唾沫横飞,“这就是不听保护法的下场,宗门能害你们吗?都是为你们好!” 令梨一直以为怪谈故事是长老危言耸听,编出来恐吓弟子的,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她倒吸一口凉气,脑内瞬间成型一篇三万字的致长老检讨书。 堂堂前辈,竟为一次小小的五杀事故不远万里前来欺负她筑基期小剑修,何等记仇一男的! 第2节 作者有话说: 练级顺序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飞升 客服小梨目前是筑基期,深受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迫害(可怜.jpg) 每天18点准时更新,存稿箱定时,刷不出来就是jj抽了需要多刷两次或者清清缓存~ 祝宝贝们看文愉快,啵啵 第2章 修仙第二天 ◎拿人红包替人.消灾◎ 漆黑的夜晚,昏暗的洞府,记仇的前辈,无辜的小梨。 浓郁的血红色在水幕上漫开,令梨几乎能预见今日宗门大事记头版头条硕大的标题——《震惊!外门弟子深夜横死洞府!死者生前不忘删除手机浏览记录》 第二版第三版标题分别是《宗主峰wifi神秘卡顿事件得以侦破,凶手竟是死者令某》、《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再度引起热议,长老痛斥死者:不作不死,汝乃竖子!》。 令梨可以去死,但她死也不要成为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反面教材! “事已至此,容不得我犹豫了。” 令梨当机立断,不破不立,奋力一扯。 啪嗒,扯断了她从宗主峰牵来的网线。 噼里啪啦,雷光闪烁,水幕滋啦作响,骤然黑屏。 黑屏的刹那,令梨隐约看见血色间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悦。 一丝凌云剑宗本代宗主瞧见了都要丢盔弃甲收拾包袱连夜出家坐化于佛前只盼佛祖能消减对方戾气的不悦。 然而,网断得太快,令梨没品出来。 她无知无觉,反手抽出一柄破破烂烂的长剑把水幕砍得粉碎,物理上毁尸灭迹。 “宗主可能因为突然变快的网速升起疑心,记仇道友可能因为突然断开的网线卡进水幕,但,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断网的速度够快,游戏的恩怨情仇就追不上她! “技不如人输了多正常,人菜还不让人说,魔修戾气这么重的吗?”令梨用剑尖把水幕的碎片扫到一边,心疼她死去的1080p高清大屏水幕。 【都给本座死】道友没有隐藏他的定位,他所在的位置正是无数深受断网所苦的修士们梦中的天堂,魔域的中心城,魔尊薄念慈所在的九重宫。 令梨对魔尊了解不多,但既然是尊者,肯定是和宿师兄一样视网络和游戏于无物、专心追求大道的冷酷修士,与网瘾少女小梨没有丁点儿共同语言。 令梨猜测,记仇道友大概率是魔尊的某位下属,于下班时间在网络上肆意遨游,被令梨捉住五杀打碎了敏感的自尊心。 “总不可能是魔尊本尊。”令梨宽慰自己,“应该……不可能……吧?” 堂堂魔道魁首,游戏技术怎么可能如此菜鸡,说出去宗主假牙都能笑掉。 “没错,肯定不可能。”令梨用力点头,绝不动摇她的道心。 【都给本座死】道友着实是个记仇的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也要顺着网线爬过来寻仇,这份执着让令梨动容不已。 “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小肚鸡肠的前辈了。”她感叹道,“好想把他的大头照挂在宗门匿名八卦墙上,提醒师兄师姐近期小心上网。” 凌云剑宗是个非常团结的宗门,以八卦为核心,二道贩子、域外代购、打工平台、吃瓜群众为主体的交际网络囊括外门内门几乎所有弟子。 大到宗主授课的讲义和课后习题答案,小到某师兄失恋后抱着后山的五彩雉鸡深情狂吻,没有什么情报是团结的人民群众搞不到的。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更是打工人中的打工人,打工王者,交易过的老板遍布五湖四海。 令梨在游戏代打的同时兼做情报贩子,前手把菩提寺空明大师偷偷在凡人集市求购生发神丸的消息卖给他的大徒弟,后脚通知御兽门紫琦仙子她养的小猪崽拱坏了丹峰长老种的千年人参,她现在把煮烂的五花肉快递到凌云剑宗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神通广大的小梨在魔域也有线人! 不是别人,正是隔壁上清仙宗抗议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毅然决然弃仙入魔投奔魔尊薄念慈麾下的传奇弟子。 他那句“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剥夺我的上网自由!去死啦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永远回荡在上清仙宗空中,回音袅袅不绝如缕,不少弟子听得潸然泪下,无语凝噎。 这位传奇在投奔魔域后不久便结了金丹,即便如此,他依然奔波在抗议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艰苦道路上,是令梨这辈弟子的楷模先锋。 传奇师兄姓明名朗,大家亲切地称呼他:小明师兄。 令梨想找小明师兄打听打听【都给本座死】道友的真面目,好把对方的恶名挂上宗门八卦墙。 她很上道,没有一上来用一句尴尬的“在吗?”开场,以免小明师兄误以为令梨来找他借钱,直接拉黑。 令梨给小明师兄发了个灵石红包。 秒收。 【小明师兄:小梨师妹大气!自古仙魔不分家,一声家人大过天,师兄必为你肝脑涂地两肋插刀!】 【小明师兄:说吧,啥事?打探我的个人隐私是另外的价钱(扭捏.jpg)】 如果令梨没有记错,上清仙宗恋爱相亲版块至今还留着小明师兄发布的诚信交友帖,言辞恳切字字珠玑,连他三岁会背论语五岁上山打虎的童年履历都被特意加粗标红,实在谈不上有什么隐私。 小梨师妹心地善良,没有戳穿师兄如窗户纸一样轻薄的自尊心。 “我想向师兄打听一位魔修前辈的消息。”令梨觉得自己真是个谦虚恭谨的好孩子,记仇道友差点爬过网线来杀她,她竟然还尊称对方一句前辈。 “打听人?不是我吹牛,师兄我在九重宫人缘绝了,上到尊者本人,下到宫门口扫大街的小哥,没有我加不上的联系人。”明朗大手一挥,潇洒阔气,“呔!且将贼人恶名唱来,好叫我为小娘子擦亮眼,瞧一瞧他真面——” 明朗兴致上头,即兴唱完老长一段戏腔,才施施然点开闪烁的对话框。 以他对令梨的了解,铁定是她打工帮老板上分的时候狠狠抢了某魔修前辈的人头,前辈气不过要顺着网线把她揪出来暴打,令梨才下血本发灵石红包向他求援。 “但她只是筑基期,最多得罪一位金丹修士,小问题,很好解决。”明朗打了个响指,点开【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推送来的名片。 明朗想得很好,他在九重宫麾下为魔尊薄念慈效力,魔修们多多少少会买他一点儿面子。他只要用大号加上对方好友,为小梨师妹美言几句,许诺等会儿开黑带人家一起上分,事情不就圆圆满满解决了? 拿人红包替人.消灾,他这就拯救小梨师妹于水火之中。 明朗一脸轻松地准备加对方好友。 【您与对方已是好友。】 跳出的提示框让明朗诧异地“咦”了一声,神情更加放松:“原来是我认识的道友,好说好说,让我看看小梨师妹得罪的是哪位——” 他的喉咙骤然消声,仿佛咬下舌尖混着话语一并囫囵吞下肚,只余惊恐的回音。 …… 令梨握着手机,茫然地看见和小明师兄的聊天界面停在“对方正在输入中”足有二十分钟。 隔壁师姐向宿师兄发匿名私信表白的时候,也没有犹豫这么长时间。 时间长到令梨已经站在食堂门口排队,等着抢今天清晨第一杯手磨豆浆,小明师兄依然正在输入中。 一直到令梨接过食堂大婶递来的满得快溢出来的白花花豆浆,美美喝了一大口,手机咻地震动了一下。 小明师兄结束了长到永无止境的沉默,发来了一张图片。 黑底红字,上书三个大字: 【你完了】 令梨茫然,令梨不解。 她一手拎着豆浆,一手握着手机,迎着薄云间璀璨的朝霞,呼吸着凌云剑宗冷冽清新的空气,每个细胞都洋溢着生机盎然的气息,一看就是能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新生代活力剑修。 怎么突然就完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明师兄连夜退回红包:告辞,告辞 —————————— 感谢自预收存稿~2022-11-02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雨暖心 27瓶;林深时见鹿 25瓶;嬴未 20瓶;十八岁少女竟被暖气冻死 10瓶;安九 9瓶;吃掉月亮的不是狗 6瓶;追更我是第一哒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修仙第三天 ◎销售鬼才竟是我自己◎ 令梨:“我完了。” 她一口喝干杯中豆浆,重复道:“我完了。” 手机屏幕上,红包退回的界面那么鲜明,那么显眼,是什么让视灵石如生命的小明师兄如此慷慨大方,竟然主动选择了退款? 是对师妹的爱护吗?是对良心的不安吗? 不,他只是在让令梨活命和自己活命之间诚实地选择了后者。 死道友不死贫道,天下魔修一般黑。 “长老们说的没错,魔修连心都是黑的,我等正道修士不能与之为伍,小明师兄,我们黑名单见。” 令梨冷酷地将没用的小明师兄驱逐进黑名单,盯着联系人【都给本座死】犹豫了又犹豫,强做镇定地删除了好友。 “不怕不怕。”令梨握住颤抖的右手,安抚地拍了拍自己,“我现在用的是无线网络,他不能踏碎虚空找我寻仇。” 应该……不能……吧? “闻人长老,昨夜老朽突然发现网速快了些许。掐指一算,算出门内有弟子私偷宗主峰网络,这可算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 远远的,两位结伴而行的长老边巡逻外门弟子聚集地边随口聊天道。 “自然算。”闻人长老叹息道,“可叹我宗外门弟子人数众多,弟子间层层包庇,除非有弟子因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遭人暗算,横死洞府,否则我等也查不出那人姓甚名谁。” “哼!就该给他们个教训!一个个的,贼胆包天,等真有谁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才晓得害怕!”脾气火爆的雷长老口鼻喷气,“你可知道,今早我宗派往魔域的密探飞鹤传书一封,称九重宫出了大事。” “薄念慈的九重宫?”闻人长老皱眉,“有事发消息不快些么,都什么年代了还飞鹤传书,不怕白鹤飞到一半被人射落捉去烧烤?” “咳。”雷长老咳嗽了一声,“飞鹤传书是宗主定的规矩,他说修仙需要一些仪式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密探称魔尊薄念慈遭人暗算,虽未受伤,但神色极为不愉,麾下魔君皆被遣去捉拿凶手,整个魔域断网三日,无数魔修哭着求购我宗弟子售卖的随身wifi八卦镜。” 闻人长老:“以前主动卖给他们,他们不要,现如今知道好处了?晚了!告诉门下弟子,不许把货供给魔修!” 雷长老:“魔域代购说分三成收入给宗门交税。” 第3节 闻人长老:“他们人手够用吗?要不要我去炼器峰借点人帮忙量产?” 令梨:长老您完全没有自尊心是吗? 听到“魔尊薄念慈遭人暗算”几个字,令梨悄悄嘶了一声,刚被安抚好的右手又开始微微颤抖。 是的,如果她的推理能力没有出错,如果小明师兄的惊慌失措不是作假,如果被退回的灵石红包不是幻觉,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令梨:导致魔域断网三日的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 不,换个角度想,突破魔域贸易难关、将宗门伟大发明出口外域的销售鬼才竟是她本人! 全宗门滞销的随身wifi八卦镜都要对令梨道一句: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出口到魔域~ “我也太舍己为人了。”令梨差点被自己感动到。 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一无所知拿了魔尊五次人头,事发后直接断网意图把人家卡进水幕,同时冷酷无情删除好友,仿佛一个屑中之屑的渣女,肆意玩弄魔道魁首的感情与身体后将之抛弃,大摇大摆逃之夭夭。 令梨:我好嚣张,我要是魔尊我也得把这人吊起来剥皮抽筋。 不怪小明师兄知道真相后拔腿就跑,没有出卖令梨是他对小梨师妹最后的温柔,被丢入黑名单着实冤枉了他。 令梨愧疚地把小明师兄从黑名单拎出来,她本想编一些虚情假意的好听话挽回两人之间肤浅的情谊,谁知恰恰好看见他朋友圈先后更新了两条。 第一条:“为魔域全体修士的幸福加班,干杯!祝我们早日捉拿元凶,恢复供网。” 配图是一张令打工人潸然泪下的加班排班表。 第二条:“随身wifi八卦镜限时优惠!内部价!团购折上加折!有意者私我(此条已屏蔽上司)” 两条含义截然不同的朋友圈一上一下,分割出两个世界,暴露了小明师兄恶毒的盘算。 令梨恍然大悟:小明师兄之所以没有出卖她、之所以像个老实打工人似的欣然接受恶魔的排班表,不是因为他很有良心,只因他和令梨一样,是个穷鬼。 一时的不出卖,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小明师兄:先趁魔域断网这几天赚一笔,再把小梨师妹卖出去!今年能不能换个依山傍水带温泉的养老山庄全靠这一笔买卖了!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弃仙入魔后仍然混得风生水起的传奇师兄,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大魔头。 而令梨,是被大魔头坑骗的小冤种。 实在可恨!利用她就算了,倒卖这种一本暴利的好生意居然不带她一个! 想通了一切的令梨立刻在手机上啪啪打字,试图用自己的人脉为魔域代购和二道贩子牵线搭桥,收点情报费补贴家用。 事情因她而起,怎能放过如此商机!被魔尊魔君组团追杀又如何,完全不妨碍她现在赚一笔。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小梨是人上人。 贫穷是比生死更难的大题,令梨置生死于度外,强行在随身wifi八卦镜出口魔域生意里啃下一块蛋糕。 解决了贫穷的问题,令梨终于把心思放在了生存的问题上。 她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非常不妙。 “虽然乍一看我已经死到临头,但他们以为我会屈服吗?”令梨断然道,“休想!剑修永不服输!” 为了随身wifi八卦镜的销量,小明师兄在魔域断网前几天绝不会出卖令梨,甚至会主动利用自己的内部身份将魔君缉查队转到错误的调查方向上。 也就是说,这几天的令梨反而是最安全的。 一直等到高价倒卖随身wifi八卦镜的生意没了赚头,小明师兄才会施施然出卖令梨,将她可怜的小命送给魔尊。 令梨活命的关键,在于怎样逃过魔君缉拿队的捉捕。 “魔尊薄念慈是大乘期修士,他麾下魔君至少是元婴期,恐怕化神期也不少。” 如何逃过一众元婴期化神期修士的捉捕,令梨很快想到一个案例: 御兽门如今的太上长老,年轻的时候无意间遇见一只毛色雪白的灵狐,一见钟情,心动不已,一门心思想和人家签订契约拐回宗门。 谁曾想到,被他看中的白狐不是灵狐,而是青丘狐族族长新得的小女儿。 小姑娘化人形化得不熟练,本体又和灵狐长得很像,太上长老就这样认错了狐。 灵狐是不会化成人形的妖兽,可以和修士签订契约做其助力。 而生来便能化为人形的妖族自成一族,早在上古时代便与修士签订了妖族权益保护法。 妖族很可怕的,从一生下来就要学法律、背法条、过法考,直到长辈确保孩子们放出去和人族修士打官司绝不会吃亏,才能出家门。 御兽门太上长老一心驯兽,法条只背了个目录,哭着输给了自己的没文化。 他痛定思痛,绝不屈服,在青丘狐族派人来捉拿他时抱着一箱刻录法条的玉简钻入某个仅限金丹期及以下修士入内的秘境,躲藏在秘境里埋头苦背。 青丘狐族派来的元婴修士拿秘境没有办法,派遣的金丹修士又被御兽门太上长老逐个击退,只能眼睁睁看见他学成归来,在被告席上大杀四方,硬生生扭转乾坤! 没错,令梨活命的希望正藏在御兽门太上长老的故事里。 那就是法律——才怪,都修魔了谁和人讲法律,令梨自己都是法外狂徒,是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典型案例。 答案是秘境,有等级限制的秘境! 前辈有云:遇事不决躲秘境,藏个成百上千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出来仇人早已飞升,就当无事发生! 作者有话说: 小明师兄: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出口到魔域~ 小梨:别唱了别唱了(拔剑.jpg) 第4章 修仙第四天 ◎黄连味辟谷丹你喜欢吗◎ 提到秘境,就不得不说有组织的好处了。 修真世界,门派林立,有营业执照的门派和没营业执照的门派比比皆是,小广告无孔不入。每位长老身上都背负着招新的指标,为争夺优质生源明争暗斗得死去活来。 门派每次招新会吸纳大量散修,散修们也期盼借着每年春招和秋招的机会,给自己找一个提供餐补的门派混口饭吃——最不济,也混瓶玫瑰花露味的辟谷丹吃吃。 不同门派对辟谷丹口味的喜好区别极大,很多散修在挑选宗门时踩过雷,直到散修联盟总结出求职攻略才造福于天下。 上清仙宗是瓜果派,西瓜味辟谷丹和葡萄味辟谷丹广受好评,榴莲味辟谷丹评价两极分化,爱之者称为仙品,恨之者斥其为粪品,两派人年年要组织一次擂台赛,用拳头捍卫自己的品味。 凌云剑宗是杂粮派,特色绿豆味辟谷丹是宗主引以为傲的招牌,黄豆味红豆味黑米味深受有养生需求的修士喜爱。 也有不少弟子质问为什么有小米味辟谷丹却没有小米锅巴味的,是不是瞧不起锅巴爱好者,被宗主一票否决,事后有人造谣宗主不爱吃锅巴是因为他曾被锅巴磕掉了门牙。 大部分宗门都愿意提供多种口味供弟子挑选,唯独菩提寺钟爱黄连味辟谷丹,全寺有且仅有黄连味。 令梨不止一次看到新入寺的小沙弥趴在地上呕吐不止,大喊小僧这就还俗,发明黄连味辟谷丹的前辈,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就是你的报应! 令梨拒不辟谷有一半原因是凌云剑宗没有豆浆味的辟谷丹,差评。 如果说口味多样的辟谷丹是散修渴望加入门派理由的三分之一,剩余三分之二里,“秘境”必然占据大头。 你知道秘境名额在黑市上被黄牛炒得多贵吗? 那是打工人小梨看一眼就会晕厥过去的价格! 但倘若你是有组织的修士、是背后有人的编制内修士,黄牛的恶行便沾不到你身上。 “这群黄牛是不是疯了?非法倒卖就算了,他们居然还预售?先付30%的定金,秘境开启前两个时辰内付尾款,超时定金不退,前三名下单的买家免费送攻略……电商套路属实被他们玩明白了。” 令梨的眼睛都快被高昂的价格烫到了,仔细一看,月销量竟然还不低。 现在的散修个个都好有钱哦,吃土小梨心酸落泪。 令梨羡慕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是有组织的人,又开开心心登录凌云剑宗官网,搜索宗门定期发布的探索任务。 天不亡她,竟真有个仅限金丹期及以下弟子进入的未知秘境,今晚报名截止,名额不限,签完生死状就上。 “未知秘境,难怪名额不限。”令梨双指并拢凝聚灵气,在电子生死状上留下自己的气息,以示同意。 未知秘境意味着这是宗门第一次探索其中,好处是里头的好东西还没被人发现,有缘者得之,坏处自然是危险系数高,没地图没导航没攻略,三无开荒,生死由天。 若是被宗门长老探索过的、攻略详尽的秘境,往往用来充当内门弟子的历炼之地,令梨这种外门弟子根本拿不到名额。 生死状录入令梨的灵气,画面中央跳出一尾灰色的游鱼,追着尾巴缓慢地转圈。 宗门官网的网速,是个人都懂。 令梨非常有耐心地注视着这只怎么也吃不到尾巴的游鱼,她不急躁,凡是在官网抢过公选课的弟子都知道对官网网速发火不过是无能狂怒的徒劳之举,就算把手机搓出火花,该掉线的时候照掉不误。 “信息录入成功,明日辰时在问天广场集合整队,扫二维码签到打卡。”令梨一目十行扫过注意事项。 只有外门弟子参加集体活动的时候要扫二维码签到,内门弟子要么是被自家师尊带着,要么是有同门师兄师姐看护,不必早早到广场顶着太阳苦等,轻飘飘踩点来也无人怪罪。 外门与内门,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令梨去年和同辈修士下山团建捉水鬼,带队的便是一位内门弟子,全程高高在上端坐于法器之上,冷眼瞧着令梨等人灰头土脸将河域清扫干净,任务报告上却给自己报了头功。 同窗敢怒不敢言,在河水里泡了一天冷水浑身湿哒哒的令梨没说什么,安静拧干衣角的积水。 宗门统一发放的道袍不防水,大多弟子会额外花费灵石给自己置办几套法衣,令梨则一身初始装备穿到了现在。 “难得下山,何不寻个饭菜滋味不错的酒楼松快松快再回去?”几个外门弟子互相招呼道,也叫上了令梨,“令师妹也去,好歹把道袍烘干。” 说话的人显得有几分尴尬,盖因只有令梨一人浑身湿透,其他人见河中淤泥浑浊不堪,又心知领队的内门弟子必不会公平记功,皆懈怠偷懒四处摸鱼,令梨一个人不声不吭地清理了大半个河域。 “多谢赵师兄好意。”令梨用袖口擦了擦本命剑的剑身,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的剑在水里泡了太久,急着寻城中铁匠再度淬炼一番,改天请师兄喝酒。” 赵师兄看了眼令梨手中破破烂烂的长剑,眼中同情之意更甚。 剑修最重要的便是一柄本命剑,不说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好歹也该剑身光洁明亮,怎么会有剑修带把破烂剑,还像哄孩子似的抚摸坑坑洼洼的边刃? 令梨背着剑隐没在人群中,却没像她说的一样着急去找打铁铺。 她揣着几枚铜钱在凡俗集市上寻了个卖烧饼的小摊,坐在条凳上边和摊贩闲聊,边啃完了两个白糖馅的馅饼。 “这么说,那位仙子住进了缥缈楼?”令梨捧着小摊贩白送的凉茶喝了一口,很感兴趣地问,“倒也是,凌云剑宗在缥缈楼注了资,内门弟子打尖住店都有折扣。” “咱知道!好些前辈喜欢咱家的烧饼,咱去缥缈楼送过好多次外卖。”小摊贩拎着茶壶又给令梨满上一碗,“咱爷爷是练气期修士!能用手机!天天替咱在网上接单,生意可好了。” 手机——全名“上玄天道下落黄泉通识道法神器”,修士特供,引气入体阶段的小后辈尚且无法沟通天地灵气,等一跃进入练气期才能接触多姿多彩的网络生活。 凡人用不了手机,仍维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 令梨端着茶碗,夕阳下剃了青头皮的牧童挥舞柳枝驱赶牛群走过潮湿的泥土地,挑了两担胭脂水粉的货郎放下扁担竭力向路过的小娘子吆喝生意,卖烧饼的小摊贩收拾凳椅准备归家,几块没卖出去的冷了的烧饼是他今日的晚饭。 第4节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留下几枚铜板在桌上,负剑离去。 城中,缥缈楼。 “我知游此多灵仙,缥缈月中飞下天。” 赖兰黛望着窗沿边洒入的银白月光,不情不愿带外门弟子下山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些许。 “不过是个捉水鬼的任务,若不是瞧它学分给的多,谁稀罕。”赖兰黛轻哼一声。 凌云剑宗有严格的学分制度,修士们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闯过入门考核,等待他们的便是无止无尽的修学分。 听长老论道讲课、完成课后作业、训练场签到打卡、课外实践活动……每年都有修不够学分的弟子在年末清算前破财找代练,否则人家新年大口吃肉喝酒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只有冷冷冰冰的小黑屋思过崖。 内门弟子不像外门弟子一样被诸多琐事缠身,他们有权利优先挑选学分多又轻松的任务,轻轻松松完成指标。 “可惜任务报告不能用电子版,必须手写,也不能请代笔。”赖兰黛挽起袖子,笔尖沾墨,“先把头等功劳分给我自己,劳累我下山看护一群外门弟子,第一等功自然是我的。” 至于是“看护”还是“干看着他们干活”,其中的区别就没必要写在报告上了。 “次等功,按道理要分给活儿干得最多的人。”赖兰黛笔下一顿,自语道,“我记得是个不起眼的女弟子,别人都在偷懒,就她傻傻干得最多,怎么,是想表现自己吗?” “也对,接任务的弟子肯定是为了学分而来,她那么卖力,铁定是缺学分缺得厉害,怕被丢进思过崖。” 赖兰黛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假如那个人正好缺头等功的学分,却发现赖兰黛给她记的次等功,保不齐要到稽查处闹事说赖兰黛抢功。 其他外门弟子和赖兰黛又没什么交情,外门帮外门,要是都跑出来作证,对赖兰黛确实算个麻烦。 “不如这样。”赖兰黛唇角翘起,“干脆给她记末等功,把次等功分给偷懒的那几个人,让他们白得一笔学分。得到手的好处谁都不会轻易吐出去,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哪会管别人公不公平?缺了作证的人,事情就闹不起来了。” 一人吃亏,全体占便宜,多好。 赖兰黛三下五除二写完报告,她吹干纸上墨迹,拍照发给任务堂执事。 任务堂执事给所有内门弟子都设置了特别关心提示音,立马处理了赖兰黛提交的报告,替她加上了学分。 “怎么还差?”赖兰黛算了算学分及格线,烦躁地抱怨宗门设置的学分要求太高。 能在年末清算前几个月完成学分任务的弟子寥寥无几,赖兰黛点进合格名单看了看,第一位果不其然是大师兄宿回云,四个月前便已达到指标。 紧挨着宿回云之后第二位修满年度学分的人是匿名上榜,名单上只有两个**。 赖兰黛也看习惯了,年年都是如此,宿师兄与第三名之间必然插着两个“**”,雷打不动。 一个大师兄,一个匿名弟子,次次早第三名四五个月登榜,看得其他弟子一阵麻木。 修满学分的弟子可就轻松了,不用被迫团建,无需再管实践任务,更不用泡在河水里一整天浑身湿透。 “同为两个字名字的弟子,人和人的命数就是不一样。”赖兰黛瞟了眼末等功栏里的“令梨”二字,“你得感谢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差距。” 这个令梨似乎和她一样是剑修,拎着把破破烂烂的长剑,不像个样子。 令梨和“**”是一个人的可能性赖兰黛更是想都不会去想,一位年年超前修满学分的弟子图什么下山捉水鬼?这个任务可只给学分,没有灵石作为报酬。 难不成还能是看见任务堂那句“凡俗集市水域惊现水鬼害人,已致数十人溺亡,急需弟子下山处理”,便想也不想,匆匆拎剑下山,在阴冷的河水里一泡就是一整天? 怎么可能。 赖兰黛抚摸自己的月歌剑,剑身在月色下银光闪闪,一观便是不俗。 这是她求了自家师尊许久才得来的法器,滴下心头血认主,成了她的本命剑。 月色似歌,此剑于月光下更显锋利,剑锋划过如歌如铃,若是以剑意激发,更是通体流光溢彩,令人如坠仙境。 可惜赖兰黛一次都没见过。 “剑者,傲也。”师尊训诫她,“你现在只是靠为师替你强行炼化此剑,剑不服你,自然不肯取悦主人。在你修成剑意前,切莫拿月歌与剑意大成者比试,输了事小,若是月歌自己跟人家走了,你别来见我!” “我又不傻,怎会和宿师兄比试?”赖兰黛挽了个剑花,“同辈之中,唯有宿师兄令人心驰神往,叫我真心佩服。” 月下舞剑衬得月歌剑愈发华美,赖兰黛忍不住出声赞道:“当真是宝剑。” “月下赏剑,好雅兴,加我一个如何?” 冷不丁的声音贴在赖兰黛背后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来人竟无声无息穿透赖兰黛设下的禁制,融入了她的影子里! “谁!” 雌雄莫辨的声音听不出特征,赖兰黛匆忙向后劈下的剑尖撞上一块硬铁,震得她手腕发麻。 从背后袭来的人竟也使剑,只不知是用哪块平平无奇的凡铁铸剑,反射不了半丝月色的光辉,全凭那人惊艳绝伦的剑术,竟让月歌发出一丝悲鸣。 不,那不是悲鸣。 泉水叮咚如仙乐,铮铮作响似歌鸣。 月歌剑流水般优雅的剑身光茫大盛,悬挂于天边的明月被剑意引动,莹莹月色如纱如雾弥漫了整个房间! 美轮美奂,如坠仙境。 从容站在赖兰黛影子里与她周旋的陌生人咦了一声,惊讶事情出乎意料的展开。 赖兰黛掌中月歌剑嗡嗡震动,几乎脱手而出。 剑中,赖兰黛心头血化作的印记红光闪烁,她心脏剧痛,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不是我打的,你不要碰瓷啊! 第5章 修仙第五天 ◎野花哪有家花香◎ 眼看领队的内门弟子突然半跪在地,吐血不止,令梨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碰瓷?” 令梨一脸莫名:“我可没想害你性命,莫把猝死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她只是想找不缺零用钱的内门弟子报销一下道袍的干洗费而已,无冤无仇的,有什么必要杀人。 “至于么?”令梨在心里小声嘀咕,“我不过是想要干洗费,又不是让她退学分给我。道袍在河水里泡了一天,不洗怎么穿?” 令梨才不需要学分,她四个月前就修满了这学期的指标,学分白给她都不要。 只是恰巧,令梨在任务堂看到告示说城中水鬼害人,她没想那么多,直接拎着剑跟上了下山的队伍。 水鬼狡诈,若是前来的修士抱着摸鱼的心态去捉,怕是真只能在河中摸到鱼,连水鬼的头发丝都捞不着。 果不其然,一群摸鱼人白在河中耗了那么久,令梨懒得多费口舌,干脆埋头做事,吭哧吭哧把活儿干完。 也挺好,带队的人不是她,任务报告不归令梨写,她可庆幸了。 任务堂强制要求手写报告就离谱,写那么长一段废话文学只为了白给她都不要的学分?令梨才不干,谁爱干谁干。 干完活儿的令梨无事一身轻,借口修剑避开社会人的团建活动,开开心心跑去买只烧饼打牙祭。 食堂豆浆配烧饼滋味绝佳,可惜从前在食堂卖烧饼的爷爷只是个练气期修士,寿元将近,选择离开凌云剑宗回归凡俗含饴弄孙。令梨喜欢他做的烧饼,爷爷说孙子继承了他的手艺,想吃的时候到山下来买就是。 捉干净了水鬼,又美美吃了烧饼,令梨自觉今天下山旅途十分圆满,要是内门弟子帮忙报销道袍干洗费就更圆满了。 “看来是要不到了。”令梨可惜地看着趴在地上吐血不已的赖兰黛,将手里的票据揉作一团。 她来缥缈楼只为报销,可看现在的突发状况,似乎再留下来反而要折进去一笔碰瓷费。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干,只和她过了两招而已。”令梨看向房中异样美丽的月色。 同为剑修,她隐约能猜到赖兰黛突然吐血是因为本命剑出了问题,但那个问题和她有什么关系,令梨就猜不到了。 地板上,赖兰黛死死握住月歌剑,剑柄震得她指缝裂口,心中的恐慌几乎要淹没了她。 一招,只一招,月歌竟全然折服于那个人! 她以心头血化作的标记正被月歌剑疯狂抗拒着,名剑有灵,想甩掉她去找真正的主人! 心脏剧痛,喉间充血,来自本命剑的反噬是那样突然,华美傲气的月歌不肯再为她所用,它对另一个人低下了头颅。 师尊说过的话化作轰雷在赖兰黛脑海中不断回响:剑者,傲也。剑不服你,不肯取悦主人。 若是服了呢?是否便像今日这般,引动滔天月色,只为换来新主小声诧异。 “你不能、不能拿我的剑……”赖兰黛挣扎着说,“我乃凌云剑宗内门弟子!这是吾师浣剑真人给我的剑!” 令梨:我知道你是内门弟子,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啦? 搞得她像个不法分子。 “虽然我确实天天蹭宗主峰的wifi上网,但也不能因此说我是个强盗吧?好无礼。” 令梨蹲下身,好奇地伸出手,指腹划过月歌剑的剑身。 随着她指尖的掠过,月光更盛,月歌剑迫不及待的情绪几乎掩饰不住。 赖兰黛又恨又怕,正在这时,她耳畔隐约听见了沉沉一声冷哼。 像小孩子发脾气时的冷哼,又坠着化不开的血色,铁锈味潮湿逼人。 仿佛走过一家光线昏暗的打铁铺,于角落里看到一只锈迹斑斑的劣剑,你嘲笑它由凡铁制成,愚钝不堪。当你指腹不经意抹过它的剑刃,刹那间,整只手齐腕断开,溅了满身的血。 赖兰黛后知后觉,那人手中原是有一柄剑的。 大概是柄很不如月歌的剑,乌漆嘛黑,阴冷低沉,见主人抚摸别的漂亮剑,便不忿地哼了一声。 个性鲜活至此,怕是生了剑灵。 一位能让本命剑诞生剑灵的剑修!这是宿师兄都达不到的境界! 难怪月歌想跟着对方走,想以漫天月色侍奉新的主人。 赖兰黛心生惧意,还有浓浓的不解: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人? 对方是为了抢月歌而来,还是意图挑衅凌云剑宗的尊严? 令梨:我只是想来报销一张票据。 月歌剑触感微凉,像只深海中追着月亮倒影的小海豚,湿润的喙期待地亲吻令梨的手指。 可爱是很可爱,放在平时令梨也很乐意再撸一撸它,可惜家里那位似是打翻了醋坛子。 第5节 “生气了?”令梨收回手,像摸小孩子脑袋一样摸摸手中剑的剑柄。 蔓延的月光触到破烂长剑的剑尖,被血色哗得震成碎片,撒了满地。 如梦似幻的月色逐渐染上浓厚的铁锈色,银白的月歌剑光茫闪烁不定,被同类的不友好骇住了心神,不敢妄动。 它乃银雪矿打造的宝剑,向来只有别的剑在它手中吃瘪的道理,从没想过自己竟被一把凡铁打造的劣剑震到不得动弹。 明明只是来报销干洗费却不知道为何陷入修罗场的令梨琢磨了一下:她还年轻,不是很想现在就体验多子家庭的艰难端水生活。 “我修炼的也不是二刀流。”令梨用安抚地语气对她的本命剑说,“乖啦,野花哪有家花香,我最爱你了。” 剑尖震了一下,男童清脆的声音在令梨识海中响起:“说的好听,你还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令梨:“人家是长得好看嘛,我也不能空口说瞎话。” 男童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为什么不好看,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令梨心虚地掐没了声音。 是的,她当然知道自己本命剑为什么不好看。 因为这把剑是她亲手炼的。 用在路边打铁铺买的凡铁和打铁匠拿普通煤炭生的火,新人打铁实习工小梨磕磕绊绊炼出的第一把剑。 她那时刚刚引气入体,炼出的剑甚至不能用“劣剑”来形容。 后来陆陆续续又重新锻造修理了几次,勉勉强强从一把“什么玩意”变成了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剑。 ……好像也没什么进步。 但剑成型的那天令梨很高兴,迫不及待想劈个什么东西,正好路边有个瓜农扛着扁担路过,令梨兴冲冲地盲选了一个西瓜。 一剑劈下去,西瓜皮开肉绽,瓜农直呼: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西瓜!你是不是上辈子有恩于它,所以它今生来报恩? 令梨啃完了西瓜,又甜水分又足,为了纪念这有意义的一刻,为了不忘记这颗报恩西瓜,令梨决定给本命剑取名叫——令瓜。 大名令瓜,小名瓜瓜,多好养活的名字,令梨很满意。 令瓜:“我对名字是没什么意见,但别怪我没提醒你,等日后你和人登台比剑,人家说‘我剑名为寒霜,取自一剑霜寒十四洲,你呢?’” 令瓜:“你说我的剑叫瓜瓜,因为我喜欢拿它切西瓜。” 令瓜:“不丢人么?” 令梨茫然回答:“不丢人啊,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会觉得丢人?” 令瓜:“……对本命剑甜言蜜语可没什么好处。算了,你是主人你说了算,爱叫瓜瓜就叫吧。” 一块凡铁生不出灵智,令梨把剑炼成本命剑后日日以心血浇灌,闲来无事和令瓜单线聊天,在日复一日的剑意洗礼之下,丑陋的劣剑回应了主人的呼唤。 令瓜生出灵智后忍不住问过令梨,当初怎么就不找好一点的材料炼剑。 令梨实话实说:“因为没钱。” 令瓜:“你是剑修!能不能别在剑上将就!” “我没有。”令梨不高兴地说,“我很努力地打铁才把你造了出来,怎么能说我将就?” “凡铁怎么了,凡铁也是我辛辛苦苦拉风箱一锤一锤打出来的。”令梨弹了下剑尖,“不许说自己坏话。” “要是哪天我断了……”令瓜顿了顿,“你下次记得攒钱买块好料,要庚金,听到没有?” “听不见,我聋了。”令梨把瓜瓜丢进剑鞘,“哪那么容易断,也不看是谁在使。” 令瓜想骂她一句自大,又莫名说不出口,嘟嘟囔囔了半天,又强调了一句:“要庚金!” 它总是自卑于自己是块凡铁,不比剑修趋之若鹜的庚金,直到令梨握着它碎了一柄庚金的剑,才再没有起这个话头。 赖兰黛若是知道令瓜的灵智已与人间小童无甚区别,必然会拎着剑柄大喊要什么庚金啊你懂不懂生出剑灵的本命剑有多珍贵,你那奇葩中的奇葩主人都有你了干嘛要勾引我的月歌! 令梨也不是故意勾引月歌的,还惹得瓜瓜阴阳怪气大肆嘲讽她铸剑的手艺,她何其无辜。 令梨感觉自己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再和月歌亲热一会儿她就要失去瓜瓜的爱了。 “这位吐血不止的道友。”令梨用雌雄莫辨的声音假装陌生人,她捏了捏手中揉成一团的票据,“我这里有一张需要报销的票据,你看能不能——” 赖兰黛二话不说,从袖里掏出自己的乾坤袋往后一甩,一把抱住月歌剑闭上眼:“拿走!我没看到你的长相,也不认得你的声音,快走!” 一直到身后再无动静,赖兰黛才悄悄睁眼,确定不速之客已然离开。 她看了看怀里不再躁动,显得尤为冰冷的月歌剑,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只能再去求师尊一次,助我炼化月歌。”赖兰黛恨得牙痒,她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抢了外门弟子的学分,所以才得了报应遭此横祸? “反正有那个叫令梨的家伙给我垫底,我不是最惨的。”赖兰黛心中宽慰,“我失去的只是灵石,她失去的可是学分。” 缥缈楼下,背着长剑的道袍少女开开心心抛了抛手中的乾坤袋:“有钱了,瓜瓜,我们去买大西瓜!” 作者有话说: 小梨:多么美好的一天! 我们小梨是天赋异禀的剑道奇才 第6章 修仙第六天 ◎月色真美◎ 咔、咔。 令梨三口啃完一片西瓜,抹抹嘴角,默不作声地埋头苦吃。 啃到白瓤的瓜皮被她整齐放在盘子里,上头端端正正插了几根香。 “你在干嘛?”令瓜瞧来瞧去,不懂主人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分明还不到供财神的时候。” 每逢正月初五迎财神,身为修士却比凡俗百姓更虔诚的令梨总会仔仔细细洗干净一只大苹果,自己啃一半,留足足一半供奉给财神爷,望好心神保佑她来年发大财。 令瓜:财神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抠门的信徒,怕不是都到你洞府门口了,瞧见被啃了一半的苹果扭头就走,发誓再进你门他是狗。 令梨觉得瓜瓜说的很有道理,扭头就把剩下一半苹果也吃了。 “我在祭奠。”令梨放下最后一块瓜皮,双手合十朝着香火拜了拜,“祭奠我死去的1080p高清大屏水幕。”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高清的设备了,若是买个分辨率低的,魔尊从里头钻出来直接变成像素人,那令梨还怕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瓜瓜记得提醒我以后买水幕只要360p流畅型。”令梨数了数乾坤袋中的余额,痛心疾首地说,“还便宜。” 令瓜对主人的存款了如指掌,恕它直言,令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其实是那只乾坤袋。 来自内门弟子赖兰黛道友的友情贡献。令梨去年义务劳动下山捉水鬼,本只想找赖道友报销道袍干洗费,哪想道友人美心善,白送她一只乾坤袋和一满袋的灵石,着实是个好人。 乾坤袋上往往有主人暗自设下的标记,修士在防扒手这一道上颇有心得,一抓一个准,保证人赃俱获,绝不冤枉任何嫌疑人。 赖兰黛把整个乾坤袋丢给令梨,一半原因是期盼她拿了钱赶紧走,另一半未尝不是抱着事后报复的小心思。 她太天真了!生命不息打工不止的令梨是拥有丰富赚钱经验的社会人小梨,不食人间烟火的内门弟子怎会知道,为了生活费,外门弟子什么稀奇古怪的生意没有做过? 令梨最贫穷的时候甚至接过城中地主嫁女绣嫁衣的委托,她以剑意化针,细细密密的剑雨连携泼天的红丝线,绣得一身鸳鸯戏水的华美纹路。 新娘不知嫁衣出自剑修之手,新婚当日,新郎为谋夺地主家财竟对妻子痛下杀手,反被嫁衣中残留的剑意拦腰砍断,一脸愕然横死当场。 事后令梨茫然地收到了新娘家人硬塞过来的红包和喜糖,以及一大堆来自城中其他人家的嫁衣委托。 赖兰黛的乾坤袋上绣着一只兰花图纹,令梨拎剑随意一挑,原主人的气息瞬间泯灭在冰冷剑气中。 她并指聚气,在袋上绣了只圆滚滚的西瓜。 令瓜嘴上吐槽“绣梨花不好么,非绣西瓜”,实际高兴地抖了抖剑尖,来回看了绣纹好多次。 “买360p流畅型水幕?我记着了,会提醒你。”令瓜应了一声,突然身体一轻腾空而起,它惊讶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不睡觉,出门作甚?” 令梨是标准的修仙人,每日睡眠岌岌可危,平时倒没什么,可她明日便要去危机重重的未知秘境躲避魔域追杀,今晚竟不好好休息? 令梨答道:“今日事多,剑还没练。” 她日夜练剑不辍,冬来夏往从不懈怠,纵使琐事缠身一时抽不出空闲,夜深人静时也定会补上今日的份额。 令梨洞府外有一片格外茂密的竹林,她住的地方偏僻又寂静,四周无人,竹叶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萧萧瑟瑟。 林中站定的少女缓缓吐息,持剑横于胸前。 月影晃动,剑意随风,细密的剑气织成漫天的雨,冰冷杀气与自然风声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惯常巡视的金丹真人以神识扫过,竟半点未曾察觉林间踏月舞剑的身影。 令梨半阖着眼,夜风从她指缝掠过,晃动的竹叶在感官中纤毫毕现。 剑意笼罩之域,无物不可杀之。 竹林这块方寸之地,从无令梨之外第二个活物存留。 好在平日无人踏足竹林,令梨的同门剑修喜好去训练场互相较量,亦或是于刻剑石下苦修。 凌云剑宗以剑为名,门下弟子自然以剑修居多,问天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巨大无匹的刻剑石,其中最深一道刻痕来自无心剑尊沈无。 他被称为天下第一剑修。 那道剑痕便是他以无心剑所刻。第一次来到凌云剑宗的弟子,无不在经过刻剑石时浑身被冰冷杀意洗礼,寒意直入骨髓,有甚者僵直不能动弹,要托同门搀扶方得解脱。 如此剑意,剑修见之狂喜,恨不得抱着剑天天和刻剑石贴贴,领悟无上剑法。 在凌云剑宗内部圈子里,剑修以在刻剑石上留下痕迹为傲,痕迹深浅彰显剑法好坏,形成一股好可怕的攀比之风。 令梨慕名去观光过,无心剑尊之剑入石三分,除他之外刻得最深的那人入石一分。 “这是宿师兄留下的剑痕。”一旁的弟子说,“宿师兄结丹之时无心剑尊出关收徒,宿师兄便在刻剑石上留下此痕,以示剑心。” 令梨:“我听说无心剑尊是宗主的师叔祖,宿师兄是他门下弟子,与我们仿佛不是一个辈分,为何要称作‘师兄’?” 弟子:“重点是这个吗!” 纠结辈分和称呼的令梨把解说员气跑了,她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四处张望,大家都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没人理令梨。 令梨左看右看,实在是好奇,悄悄拿出了瓜瓜。 令瓜:“悠着点你悠着点,万一折了我去你梦里哭坟。” “不怕,我轻轻的。”令梨哄它,在刻剑石上四处寻位置。 凌云剑宗剑修实在是太多,基本能刻的地方都刻上了深深浅浅的划痕。人人剑意不同,有的春风化雨,有的烈阳滚烫,有的阴云遮日。 第6节 后来者中傲气之辈喜欢在他人剑痕上覆盖自己的印迹,弱者泯灭,强者留存,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 令梨自认是个和平主义者,泯灭人家的剑意多不好意思,不如找位和她剑意差不多的道友,借他的刻痕一用。 “这道不错,冷冰冰的,瓜瓜你可要装得好一点儿。”令梨轻抚剑身。 令梨修杀戮剑,不含半点杂质,只由冰冷杀气构建的剑意,化繁为简,极致而纯粹。 她找来找去,只有宿回云的剑意和自己比较像,以假乱真不是问题。 “我看看,他入石一分,他师尊入石三分,宿师兄一定很不服气。”令梨点点头,“我懂的,我明白的,男孩子的自尊心。” 令梨举剑,剑尖对准宿回云留下的剑痕,缓缓下沉。 刻剑石原是上古剑仙之战中遗留的玉石,曾被无上剑气洗礼,无物可摧,唯有剑意能留下痕迹。 无关修为,只看剑法,最直观亦最残酷。 “入石一分,入石两分,入石三分——完美复刻!”令梨猝然收剑,满意地打量被她摧残过的剑痕,“很棒,瓜瓜,你喜欢切这个还是切西瓜?” 令瓜:“我喜欢切切糕。快走,别留在这里,干完坏事赶紧跑。” “我没有干坏事。”令梨小声嘀咕,麻溜地收剑跑路。 她跑得太快,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被.干了坏事的正主便恰巧来到了刻剑石前。 宿回云习惯来这里,师尊留下的剑痕时刻提醒他们之间的差距何等巨大,每日一观,些许自傲之心不攻自散。 他目光浅浅掠过自己刻入的剑痕,便要移至他处。 宿回云:“?” 是他眼拙,还是今日练剑太久眼睛散光,为何师尊的剑痕从一道变成了两道? 白衣剑修神情冷肃地盯着刻痕看了许久,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留下的剑意。 他抬起手,指腹缓缓抹过剑痕。 尖锐的刺痛一闪而过,冰冷剑气划破他的皮肤,渗出血珠。 “……”宿回云垂眸抿去指腹血迹,薄唇沾上些许殷红。 不一样,远比他的剑道杀意更甚,那是能泯灭一切的冰冷气息,仿佛将人置身唯有荒芜之风幸存的死地,天地干净,四海茫茫。 如此霸道的剑意竟未摧毁宿回云留下的气息,只松松覆盖在他身上,借力将刻痕向下沉了些许。 近乎恐怖的控制力,那人甚至有余力给剑意做了一层伪装,假装自己乖乖巧巧和宿回云的气息相亲相爱一家人。 刻到入石三分便收了剑,叫人看不出是其已然力竭,亦或是——玩够了。 宗门内竟有这样一个人。 宿回云黑沉的眼眸清亮了些许,不顾指腹的刺痛,他又一次抚过冰冷的剑痕。 …… 令梨只去参观过一次刻剑石,就像旅游的人不会重复去两次一样的风景区,她忙着打工忙着修学分,洞府前的小竹林才是令梨最心爱的练剑之处。 “不休息了,再练两个时辰,正好赶上集合签到。”令梨默默算了算时间,再度提剑。 瓜瓜想的不错,令梨明日便要前往未知的危险秘境避难,今夜本该是最后一个安稳觉。 “但今夜也是事情解决前最后一个安心练剑的夜晚,我舍不得去睡。”令梨叹了口气。 秘境危机四伏,人多眼杂,再无这般寂静的盈盈月色与只属于她的小竹林。 “离开前要在竹林边布置一层障眼法。”令梨想。她在此处练剑多时,一草一木皆浸染杀戮剑气,除她之外的活物若是踏入其中,怕会害了人家性命。 “也不用太担心,压根没有人会过来,又偏又远,谁大半夜不睡觉梦游到这、里……” 令梨越说声音越小,震惊的眼神一点一点移向竹林外的青石小路。 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极轻,混在沙沙竹叶声中几乎听不出来。 别人听不出来,来人马上要踏进令梨的剑域了,她能听不出来吗! “不能让他过来!过来问题就大了!”令梨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剑气完完全全是翻脸不认人的类型,除了不杀主人,是个东西都要被拎出来大卸八块。 自从令梨入驻竹林,这里的竹叶再没被害虫啃过,连一只蚂蚁都看不见。 不管这位半夜不睡觉的道友姓甚名谁,既然来了令梨的地盘,令梨就得为他的生命负责。 “不如叫他知难而退。”令梨轻轻呼出一口气,手中长剑骤然前送,搅碎林间月光。 冰冷的杀意藏匿于月色之中,盈盈如水,伴随极轻的风声掠过颤动的竹叶,落入宿回云眼底。 他脚步一顿。 夜风骤起,竹林中剑气缕缕似丝似网,皆在诉说:不得靠近。 隔着一片竹林,两道清浅不一的呼吸声陷入同样的安静。 良久,宿回云向后退了一步,低低道了一句:“是我唐突。” 有的剑修忌讳被人看到练剑,既然对方以剑气警告,又是同门道友,误入此处便是他的不是。 宿回云也不知自己今夜为何行此偏僻之处。 他受宗门嘱托,明日带领众弟子前去一未知秘境探索,正当临行前,他却忍不住又去看了一次刻剑石。 每每触到那道冰冷剑意,便如清冽泉水自识海浇灌而下,神情为之一凛。 许是月色太好,宿回云寻着冥冥中的直觉漫步,误入这片格外偏远的竹林。 林中剑气丝丝缕缕,与竹叶相生相伴,与天地浑然一体,剑意如呼吸般自然,圆满得令人惊叹。 可惜离得太远,品不出剑意的实质。 “我宗果真藏龙卧虎。”宿回云自语,前有于他剑痕上入石三分者,后有剑道大成的林中陌客,若是能与其中之一相交为友,该是何等幸事。 今夜既无缘分,便等来日结识。只是不知等他离开秘境,又是猴年马月。 青石板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令梨踮起脚尖望了望,直到连只小黑点都看不见,才拎剑走出竹林。 她目光扫过陌生道友停留过的位置,轻轻咦了一声,半蹲下身。 一枚剑穗躺在竹叶间,月白色丝线切口齐整,凶器正被令梨握在掌心。 是方才那人遗落之物? “也不知是谁,总得寻个时日还他。” 令梨拾起剑穗,随手扔进乾坤袋。 作者有话说: 小梨:拾金不昧! 宿师兄拿的是灰姑娘剧本xd 第7章 修仙第七天 ◎玄不救非◎ 辰时,问天广场签到处。 令梨一手豆浆一手花卷,在长老“你竟然还不辟谷!”的痛心疾首眼神中招摇而过,拿出二维码截图给负责打卡数人头的师兄签到。 长老不懂,这是令梨摆脱魔域追杀前最后一次光顾她心爱的食堂,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她可以吃空存库。 “外门弟子站那边,看这回是哪位师兄师姐愿意领你们队。”师兄挥挥手,示意令梨快走不要拿豆浆馋他,“下一个,过来签到!” 令梨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花卷,站到队伍最后方,听同窗聊得热火朝天。 “我昨日瞧见路师兄半夜三更才回洞府,眼下青黑一片,恐是肾虚之兆。”弟子甲忧心忡忡,“难不成路师兄为修炼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可怕,实在是可怕。” “你想多了。”弟子乙大摇其头,“他不过是身为炼器峰首席,被自家师尊卖给随身wifi八卦镜生产车间做苦力罢了。” “这苦力我也愿意做啊!”弟子丙一拍大腿,“最近魔域的销路不知被哪路神仙打通,我认识的代购都疯了。” “即便如此,魔域还是少去为妙。”弟子丁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得罪魔尊薄念慈的正是我宗弟子,通缉令都发出来了,满大街都是,不知那位同门如今身体康健否。” 令梨:谢谢关心,人还活着,被花卷噎得只剩最后一口气。 令瓜在剑鞘里奋力震了两下,震力拍到令梨背上,助她摆脱了噎死的困境。 “谢谢你瓜瓜,在这冰冷无情的修真界,只有你尚存最后一丝温暖。”令梨感动地摸摸剑柄,听令瓜在识海哼了一声。 “你要活命,便在秘境里寻个机会早早和其他人分开,挖个洞躲个七十八几年。”令瓜说,“领队与你不熟识,必不会仔细去找,回头上报个失踪状态,危机不就解除了嘛。” 令梨也是这样想的。外门弟子,又不受宗门重视,在秘境里失踪十几个都是常有的事情,带着随身wifi八卦镜的弟子还能给领队发短信求援sos,若是欠了网费的弟子,生死由天不由你。 剑修可擅长野外求生了,天为被地为席,只要剑在手中,像只土拨鼠在洞里埋上几百年令梨完全不带怕的。 “小明师兄还没有出卖我,看来这次的倒卖生意他真赚了不少。”令梨刷了刷明朗的朋友圈,冷酷道,“他最好一辈子躲在魔域别出来。” 令瓜:“人家金丹期,你,筑基。” “……我很快也会结丹的。”令梨小声嘀咕,“我有预感,我的机缘就在秘境。” 令瓜:“少看点星座占卜,你卜算学挂科两次了。” 这能怪她吗!令梨大为不服。 卜算学是凌云剑宗的必修课,每次上课那位从天机门外聘的客卿长老张口便是一句:“窥探天机,非大机缘者不可得,尔等愚笨之人,自去便是。” 翻译一下:我这门课只有天才学得会,没天赋的赶紧收拾课本走人,不记你们旷课。 “他是不记旷课,但期末考试还不是人人都得考。”令梨头都是秃的,盯着杯子中的茶叶渣神游天外。 卜算有许多手段,古有用芥草算、掐指一算、撒米成算、解读龟壳裂纹等等,今有星座占卜、水镜占卜、mbti十六人格测试,不拘哪种手段,管用就成。 令梨第一次挂科是她从茶叶渣中解读出客卿长老今日有生死大劫,被长老以为是在恶意诅咒他,直接打分不及格。 令梨垂头丧气走出考场,正巧大风刮过,一把呼下长老头顶假发,露出他光秃秃的地中海脑壳。 长老尖声大叫,自此社会性死亡。 第二次补考,令梨学会了教训,算喜不算忧,算出长老今日红鸾星动,会遇见一场令人脸红耳热的惊奇邂逅。 长老单身数百年,不屑一顾,二度给令梨打了不及格。 第7节 考完出考场,长老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在路上,迎面一只山猪口咬千年人参向他狂奔而来,山猪后是追着猪的丹峰长老和追着丹峰长老的养猪人御兽门紫琦仙子。 长老猝不及防,猪突猛进,千年人参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他目瞪口呆,初吻葬送在山猪巨嘴之中。 何等火辣的一幕,令人脸红耳热,丹峰长老和紫琦仙子都惊呆了。 事后三人宰了山猪,和千年人参一块炖了一锅猪肉,飘香数十里。 被馋哭的令梨既吃不到猪肉,补考还挂了科,哭得十分伤心。 她自此便十分讨厌卜算课,只每日出门前看一看星座占卜,坚决远离封建迷信。 “我没办法去考第三次试,天机门客卿长老把我拉黑了,说我再来上他的课,他立马辞职回天机门。”令梨幽幽地说。 令瓜:“可不是,再让你考一回,他的清白直接葬送在猪嘴里。” 令梨很难过,她每年修满学分的速度都比宿师兄慢一步,正是因为卜算课缺的一学分。 “我是剑修,剑修学卜算是没有前途的。”令梨言之凿凿,“你看卜算课考试第一的柳师姐,天天呆在失物招领处给人算命,丢猫丢狗都找她,炼器峰和丹峰同时丢了炉子还得她掐指狂算是谁诬陷了谁,硬是从神算子转职成了名侦探。” 柳师姐惨,天天有倒卖到走火入魔的二道贩子请她算xx物品是不是xx师兄/师姐不小心遗失的原味物件,一经算出立刻挂上论坛,价高者得。 为了赚钱,不要命的人可真多啊。 令梨打开乾坤袋看了看,她等会儿也得去找一趟柳师姐。 月白色的剑穗孤零零躺在乾坤袋中,不知主人是谁。 令梨看了眼瓜瓜的剑柄,系着一枚梨花白剑穗,是她离家当日兄长所赠。 【“也没什么能够给你,留个念想,记得常回来看我。”】 兄长温柔的嘱咐尚且回荡在耳边,初离家的小梨吸吸鼻子,决定一放假就回家。 直到她来到凌云剑宗,直到她成为一位奔波在求生路上的打工人,令梨陡然发觉,她根本没有假期! 生活这杯茶,实在太苦涩。 “我拾金不昧请柳师姐卜算,应该不收钱吧?”令梨期盼地想。 柳师姐常年被邪恶的二道贩子骚扰,从软绵绵的好心人变成心硬如铁的社会人,除了拾金不昧的大善人,宗主找她卜算都得给钱,绝不打折。 “拾金不昧?它不是你用我一剑斩下来的吗?”令瓜冷不丁说,“昨晚月下,误入竹林的可怜人被你迎头一剑斩落剑穗。若不是那人退得及时,怕是额发都要被你削下几根。” “削人头发的罪,你把我卖了也还不起。” 不仅如此,柳师姐由于窥探天机太多次被天道记恨,头发大把大把掉,若不是用生发神丸苦苦支撑,差点出家到菩提寺做和尚。 她平时最恨别人打架削头发,若是算出令梨昨夜的暴行…… 令梨替她的钱包打了个冷颤。 “不求柳师姐,我也能用我的聪明才智找出失主!”令梨奋力振作。 不难,只要瞧哪位剑修本命剑上没挂剑穗即可。 “我的洞府在外门,误入我练剑竹林的应该是位外门弟子。”令梨站在外门弟子队伍里,踮脚张望。 “令师妹,你在找什么?”和令梨一同下山捉过水鬼的赵师兄赵昌走过来打招呼,他去年白得了令梨一笔学分,直到现在仍心虚得很。 学分批下来的当时他便察觉不对劲,和同窗们对了对口供,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赖兰黛竟敢给令梨报末等功。 几乎全部的活儿都是人家一个人干完的,怎么有脸! 赵昌为令梨感到不值,又舍不得到手的学分,胆战心惊等着令梨去稽查处闹。 等啊等,等到年末学分清算,令梨像个没事人一样,似乎早把此事忘在了脑后,见到赵昌还喊他一起吃西瓜。 赵昌深深地想,令师妹真是个傻白甜,又憨又傻又甜,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亏。 见傻憨憨师妹也报名了探索秘境,他忍不住上前搭话:“找什么呢?我们快出发了,可千万别露头让内门那些家伙上你眼药。” “没事。”令梨浑不在意,“我从不和内门弟子打交道,人都不认识几个。”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主要做外门弟子的生意,同域不同宗修士也常来下单,内部弟子各个被自家师尊看得死严,根本没人敢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不是令梨的目标人群。 “旁人也就罢了,有个你一定认识。”赵昌见令梨不当回事,一脸不听前辈言吃亏在眼前的谴责,“喏,往左边看,赖师妹在队伍里呢。” 卡在出发时间的临界点,另一支队伍姗姗来迟。 令梨一眼看到内门弟子堆里的赖兰黛,她手里抱着月歌剑,黛青色剑穗轻微摇晃。 令瓜在令梨的识海里大声咳嗽,令梨只好收回目光安抚它,夸瓜瓜好看,比月歌好看千万倍。 赵昌:你们剑修,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他立刻站得离令梨远了些,等到一位神色不耐的金丹修士走到队伍前头,立刻迎了上去。 赵昌早打听过,此行由内门两位金丹真人带队,其中一人是脾气不太好的轩晓轩师兄。 轩晓师从宗门内一位权力颇大的长老,在赵昌想来轩师兄必然会选择带内门弟子一队,若是能讨好他,说不定他赵昌也能混在内门弟子的队伍中。 每个外门弟子都有一颗渴望进门的心! “轩师兄!”赵昌笑容热切,“师兄辛苦,此行小弟便托您照顾了。” “你是得托我照顾。”轩晓冷笑一声,抬脚往外门弟子这边走来,“外门,人齐了没?抬头给我认个脸。” “轩师兄?”赵昌愣住,怎么回事,剧本不对啊,平日里哪有金丹真人愿意带外门弟子,总是你推我让,强权逼迫倒霉鬼接手。 轩晓位高权重,一向是逼迫别人的那方,今日难不成是吃错了丹峰长老的废丹丸,脑子不清醒? “看什么?不过是自认不如人而已。”轩晓啧了一声,倒也不瞒着,“同为金丹修士,我不如宿回云,自然要把好处让他。” 此行竟有宿师兄带队!赵昌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这回内门弟子来了许多。他们平日都爱去宗门探索过的秘境历练,哪肯闯入未知秘境置自身于险境中? 赖兰黛站在队伍中,见轩晓主动向外门弟子走去,心道自该是如此。 “轩师兄向来傲气,却也在宿师兄面前低头,不敢与之争抢。”赖兰黛甜甜一笑,“宿师兄来得这样晚,想必是被宗主留下嘱托,当真器重。” 宿回云离开宗主峰时,已快到巳时。 规定辰时集合打卡,要守规矩的只有外门弟子,是以他来迟许久,竟与内门弟子只差两三步距离。 宿回云一眼扫过,见轩晓满脸不耐站在外门弟子面前,内门弟子见到他皆喜悦不已。 “宿师兄。”轩晓听见动静,回头拱手,“我欲带领外门弟子一队,师兄意下如何?” 他私下直呼宿回云姓名,见到本尊却难免恭敬了些,更是主动将较差的活计揽到自己头上。 外门弟子实力弱根基浅,带他们得不到几个好人情,若不是宿回云,轩晓必不肯让。 宿回云:“不如何。” 轩晓低下的头猛地抬起,满脸写着我怕不是聋了:“什么?” 队伍中,赖兰黛脸上甜笑一僵,脑中升腾起与月歌剑反噬时相同的不详预感。 昨夜竹林偏远,宿回云离开后细想自己为何从未到过此处,恍然意识到那片地域属于凌云剑宗外门,月下舞剑那人或许是外门弟子。 宿回云甚少接触外门弟子,也不确定人是否在今日队伍中,心中却不由得有了偏颇。 宿回云漠然瞥了轩晓一眼,示意他站到内门弟子队伍里去。 轩晓只得走到鸦雀无声的队伍里,内门弟子大多互相熟识,他看到总是追在宿回云后头的赖师妹搂住月歌剑的手不住颤抖,仿佛受到致命一击。 赵昌站在外门弟子最前面,嘴巴微张,直到感受到冰冷的凌冽剑气,才一个激灵猛地回神。 “宿、宿师兄。”他有心巴结两句,又找不到话题,更不敢问以往领队避之不及的外门为什么今日竟如此抢手的送命题,只好拼命动脑。 和剑修谈剑总不会有错,他的眼神不自觉瞟向宿回云的本命剑。 剑身修长,锋利无匹,挑不出半分瑕疵。 赵昌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好像剑上缺了些什么。 到底缺了些什么呢? 令梨站在队伍最后方,缓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凝视宿师兄空空如也的剑柄,藏在掌中的月白色剑穗烫如烙铁。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第8章 修仙第八天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 令梨:“我完了。” 令瓜:“你完了。” 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令梨仔细想了想,巧了,昨天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换了个让她完蛋的人。 是什么让妙龄少女一夜之间心死两次?好苦的命,好惨的人,好冤的种! “我原以为宗门是我最后的依靠,我太天真了。”令梨深呼吸,“瓜瓜,你说我现在学小明师兄弃仙修魔还来得及吗?” 令瓜:“然后同时被仙魔两道追杀?刺激。” 既然追求刺激,不如干脆贯彻到底——不了不了,令梨不想来自己坟头哭坟的人哀叹她英年早逝。 她希望自己下葬那天唢呐和二胡齐鸣,一群人围着坟头载歌载舞,对瓶吹酒痛快畅饮。 等大家玩得最开心的时候,一只白骨爪刷地钻出黄土,骷髅小梨揭棺而起,从零开始鬼修生涯。 令瓜觉得不错,以令梨的贫穷人设,她未来的陪葬品莫约只有它一只剑,没有旁的妖艳贱货打扰,和令梨在墓里相伴许多年,非常完美。 令瓜:“不如就这么办吧,我们这就叛逃。” 令梨:“别轻易放弃我啊!还能抢救一下的!” 没错,令梨并不是全无生机。 现在敌在明,她在暗! 只要她不说,谁知道昨晚夜袭宿师兄的不法分子是她呢? 拾金不昧的好人是做不成了,她这就转职应聘毁尸灭迹的恶棍。 第8节 令瓜见主人高度警戒,整个人紧张兮兮,勉勉强强安慰道:“事情不一定有那么遭,说不定他没生气。” “怎么可能。”令梨完全不信,“换成我大半夜梦游时被人二话不说一剑斩落剑穗,我必然恼羞成怒、怒极攻心、心态爆炸、炸成烟花。” 令梨昨夜得罪陌生道友的时候还在想,不知是外门哪位师兄,声音怪好听的。今夜虽说有些冒犯,改天一起开黑上分,打上两把游戏,友谊的小船不就晃晃悠悠摇起来了吗? 所以她完全不怂,还有心思琢磨怎么骗柳师姐免去卜算失主的花销。 “我永远也不用再担心柳师姐收费过高的问题了。”令梨幽幽地说,“知道吗瓜瓜,这枚剑穗若是挂上门内交易墙拍卖,拍出的价格和我在魔域的通缉令估计差不离。” 令梨:我好值钱,好想提现自己。 “退一万步讲,假设宿师兄真的宽容大量菩萨转世不生气,其他人难道会放过我吗?”令梨心有戚戚。 就好比雪山之颠开着一朵生人勿近的高岭之花,无数朝圣者虔诚地仰望他,不敢靠近分毫。突然有一天,一无名小贼大摇大摆登上山头,一把薅下雪白花瓣,随手揣进荷包。 她下手不知轻重,花汁黏在掌心于衣角蹭出沁沁冷香,事后经人提醒方才恍然大悟:我竟然摘了那么值钱的花! 令梨:“同门愿意留我一口气,都算菩萨心肠。” 偷客卿长老的假发都比得罪宗门偶像要好,至少前者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门为她击掌叫好。 她这可恶的采花贼,怎么就管不住手! 令瓜心道:怎得像你轻薄他似的,分明是他技不如人。 它心中这般想,却没说出口,生怕不着调的主人脑子一抽冲到宿回云面前大声道:对不起,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有什么好负责的,不过是拿了他一枚剑穗,真以为是定情信物啊,令瓜嗤笑。 剑修合该只对自己的剑负责!哪里来的妖艳贱货,竟学会欲拒还迎这一套,故意落下贴身饰物勾它脑子不清白的主人上钩,好重的心机! 剑穗丢了也便丢了,堂堂内门首席弟子还缺一枚剑穗不成,顶着光秃秃的剑柄给谁看? 令瓜挑剔地给宿回云打上“心机重”的标签,嘱咐令梨:“千万离他远点,小心被卖去数钱。” “嗯嗯。”令梨正有此意,一脸严肃地点头,“你还不放心我的演技吗?我定要让宿师兄知道我皮包骨头不压秤,卖不了几两银子。” 一人一剑达成共识,令梨把月白色剑穗压到乾坤袋最底下,再将乾坤袋塞入袖中,除非宿回云捉住她的袖子往里摸,否则绝对找不到赃物。 令梨不担心洞府的位置会暴露她的学号。凌云剑宗在保护弟子隐私一事上十分人性化,不仅各个名单都能匿名上榜,弟子们私下买卖交易洞府统统不管,令梨偷了宗主峰网线那么久,宗主不也查不到真凶是谁吗。 只要定情信物不暴露,何愁没有颠倒黑白的空间! 令梨:等下,怎么我也用定情信物来形容赃物了?一定是瓜瓜带坏了我纯洁的心灵。 令梨小小拍了一下背后长剑,她佯装无知地理了理袖子,站在队伍末尾一副我只是随波逐流来组成气氛组的模样,混迹在弟子甲乙丙丁中间。 弟子甲乙丙丁已经懵了,对比他们呆滞中透着几分欣喜,欣喜中透着几分惶恐,惶恐中又有那么一点点快乐的丰富表情,令梨竟然是他们中最优秀的表情管理大师。 令梨:这届弟子不行呐!(宗主摇头.jpg) 她偷偷用宗主表情包发了个仅限非同宗道友可见的朋友圈,本想立刻收起手机静候大师兄训话,谁想几乎在她发送成功的瞬间便弹出有人点赞的小红点。 令梨悄悄看了眼宿回云,见赵昌刚好挡住他望向这边的视线,飞快点开红点。 她的目光扫过点赞人的备注,呼吸轻微一窒。 窒息的窒。 会给令梨点赞的人很多,若是仅限非同宗道友,基本是她曾经接单帮忙代打上分的老板。 社会人小梨从不得罪任何老板,她平等地爱着一切给她发红包的好心人,这份平等的爱意一直到前天夜晚才陡然破了个窟窿。 是的,好巧不巧,秒赞令梨朋友圈的外宗道友,正是她以五杀魔尊为代价帮忙上分的那位老板。 某种意义上,他才是令梨一切冤种行为的源头。 要不是看在老板红包给得痛快的份上,令梨早就删了万恶之源的好友。 她还记得自己把五杀魔尊的战绩拍照发给对方后,老板字里行间透露的欢快笑意,仿佛一只洋洋得意的大猫,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令梨鼻尖,害她狠狠打了个喷嚏。 联想老板当时发来的大大大红包,令梨深切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知道她即将倒霉,良心未泯多给了点灵石充当令梨的安葬费?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怎么会,我是那么没有良知的人吗?】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我完全是出于对阿梨滔滔不绝的赞赏之情,才多给了三倍小费,不喜欢吗?(猫猫歪头)】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绝对不是因为今年风水宝地涨价,怕你找不到好去处,所以多给了点补贴。】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像我这样有良心的老板哪里找?下个赛季上分的事情也拜托阿梨啦(猫猫捧心)】 老板的猫猫表情包又多又可爱,令梨一边偷图一边默念“我是无敌打工人”、“打工人无所不能”、“他给钱他有理”给自己洗脑。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好的呢亲,小梨死前竭诚为亲服务。】 死后也可以为亲服务,只要亲不介意令梨半夜在他床头倒挂金钩。 “有点想做个鬼修了,远离阳间纷纷扰扰。”令梨放下手机,假装自己没有在宿师兄坐镇的场合摸鱼。 令梨自认和【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道友只是冰冷的金钱交易关系,对方却很热情地把客服小梨当作他的好网友,时常出没在令梨朋友圈点赞区与评论区,是个十分活跃的网瘾少年。 假如五杀魔尊事件不因他而起,这塑料般的网友情怎会岌岌可危?令梨扼腕叹息。 短短两天,她先后失去了网友和同门的爱,线上线下都只余冷冷的冰雨在令梨脸上胡乱地拍。 “小猫咪全是坏心眼道友前些时日还邀请我面基。”令梨深沉地想,“你说我能不能和他相约魔域,把他骗入九重宫,告诉【都给本座死】道友,一切因猫而起,与我无关?” 令瓜:“薄念慈恐怕更想把你们一网打尽,一锅端去煲汤。” 令梨悲伤地耸拉眉眼,她连网友姓甚名何都不知道,甩锅都不知道甩到哪个山头。 面基是不可能面基的,令梨眼下只想快快钻进秘境躲个几百年,最好躲到薄念慈渡劫飞升,自此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网络上的恩怨情仇就让它随天雷劈碎吧。 “难得道友待我如此热情。”令梨对令瓜说,“瓜瓜记得提醒我,若是哪年哪日果真有缘与道友面基,我必赠其一包木天蓼,以表我等友谊之深厚。” 网名是猫不代表他养猫啊,说不定人家自己就是只小猫咪呢?令瓜腹诽。 它老老实实把木天蓼记在小本本上,上一条备忘记录是买360p流畅水幕。 哪怕是令梨随口一句话,它总是记得的。 “……若是师兄不嫌弃,这一路俗务便由在下代为打理。” 赵昌的声音远远传来,唤回令梨的注意力。 宿回云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他余光扫到外门弟子队伍末尾,正巧瞥见小花栗鼠般埋着头偷偷看手机的少女抬首望来,梨花白的剑穗轻轻摇晃。 赵昌顺着宿回云视线看去,一眼看到把手机往袖子里塞假装无事发生的令师妹。 在宿师兄眼皮底下还不忘玩手机,赵昌敬令师妹是条好汉。 赵昌:才怪!别让宿师兄留下外门人均网瘾的坏印象啊!虽然我们天天在长老讲座的时候组团开黑,日日琢磨怎么偷宗主峰的网线,但!怎能让宿师兄看到这不堪的一幕! “那是令师妹。”赵昌堆起笑脸,强行挽尊,“她擅捉水鬼,我等此行若是经过水鬼猖獗处,便能看到令师妹的本事。” “水鬼?”宿回云倒是想到去年任务堂发布过的一个任务,河域水鬼作祟使数十人溺亡,请弟子下山捉杀。 这等简单的任务无需宿回云出手,任哪个筑基期弟子认真些都能完成。 唯一的问题是,没几个筑基期弟子会很认真地下河淌水,沾得满袖泥污只为了捉几只不值钱的水鬼。 涉及数十条凡人性命,宿回云留意了这个任务。待他见过师尊沈无再来任务堂看时,得知已有一支队伍接取。 既有弟子下山,宿回云便不再管。事后他寻任务堂执事问了一句,执事连忙说内门赖师妹劳苦功高,害人水鬼皆被捉杀,此事已了。 宿回云:赖师妹是谁? 他想了又想,似乎是月歌剑的主人。 沈无提过一句,说她师尊浣剑真人溺爱弟子,强行令名剑认主,剑不服主人,迟早惹出事端。 无心剑尊虽称月歌一句名剑,实际他随便哪把收藏都是绝世宝剑,告知宿回云只是提醒他莫去寻赖兰黛比剑,输赢不必说,只怕月歌反噬主人,生生将比剑变成残害同门。 宿·师尊开口前完全不认识赖兰黛这个人·回云:“是,弟子知晓。” 一听是连本命剑都无法收服的弟子居功至伟,宿回云便知此事有水分。 他拿了赖兰黛写的任务报告来看,她居头等功,其余人皆居次等,唯有一个叫令梨的女弟子居末等。 宿回云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指尖轻叩文书,抬眼看向任务堂执事。 他道:“若是有弟子对功劳分配有异议,烦劳执事告知我一声,我来处理此事。” 任务堂执事连声道绝无问题。 他巴结赖兰黛不假,但若宿回云插手,整个内门弟子加起来又算什么? 除了练剑,宿回云难得在心里记了事。只是他等了许久,任务堂执事都道确无弟子对学分分配有异议,他没有接到任何投诉。 “也罢,许是畏惧内门势力,不愿多生事端。”宿回云想。 今赵昌再度提起,宿回云又想起了这件事。 昔日赵昌也是下山捉水鬼小队一员,以他热爱奉承的性格,却道“令师妹擅捉水鬼”,当初的任务报告果真是一张废纸。 也不知道她缺了好些学分,年末清算如何度过。 作者有话说: 小梨:学分是什么?我需要吗? —————————— 感谢在2022-11-02 16:00:00~2022-11-08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蔚蓝 12瓶;好大一只柚子 11瓶;菇巴卜 2瓶;尊贵的vip、若就、棽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修仙第九天 ◎高调摸鱼人小梨◎ 不对劲!事情变得很不对劲! 赖兰黛在心里尖叫。 她看了眼狐疑又茫然地站在队伍前方的轩晓师兄,不止他迷茫,所有内门弟子都很懵圈。 在座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自己很了解宿回云。 虽同为内门,他们和宿回云的差距完全是云泥之别,金丹第一人、千年来最精才绝艳的剑修、剑尊唯一亲传弟子——从拜入凌云剑宗开始,无数师长前辈便告诫他们:他与你们不同。 第9节 凌云剑宗不缺天才,身为正道魁首,“天才”是入宗门的基础要求,但凡天赋差一点点,爬不上宗门口的天梯。 是以许多弟子来到凌云剑宗后都很痛苦,昔日你是家族骄傲打遍同辈无敌手,今下你熬夜苦背剑谱明日统考依旧倒数,永远有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 赖兰黛拜师浣剑真人得入内门后很是自傲了一段时间,她师尊乃金丹后期剑修,颇为呵护弟子,得师尊偏袒,赖兰黛在宗门集会时得了个靠前的位置。 不要小看这个位置,赖兰黛站的地方能清晰看见宗主真容,她向后望去,乌泱泱的人头绵延数千里,站得最远的外门弟子距离宗主有足足三座山头、四个广场,赖兰黛怀疑那人看宗主只能看到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点。 令梨:确实,毫无参与感。 赖兰黛不知道该弟子因踮脚看人太累索性放弃偷偷玩起了手机,她规规矩矩在浣剑真人背后站好,暗自记下比她站位靠前人的模样。 看着看着,赖兰黛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宗主站的似乎不是主位。 一身青衣的儒雅修士位于次位,坦然空出了主位。 “莫乱看。”浣剑真人低斥一声,“无心剑尊向来不理俗物,不会参与宗门集会。” 无心剑尊沈无,渡劫期剑修,传言他数百年前便可飞升成仙,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踏出最后一步。 凌云剑宗正道魁首的地位,有一半来自这位深不可测的剑尊。 沈无是当代宗主的师叔祖,论辈分在座各位都是曾孙,宗主敢占主位才是奇了怪。 “辈分这事乱得很。”浣剑真人给赖兰黛科普,“宗主师叔祖的亲传弟子,按理宗主都该称一声师叔,可他一张老脸厚如牛,到底没改称呼。” 赖兰黛早就听说过宿师兄,奇高无比的辈分下是极为年轻的年龄,传言他沉心剑道,为人冷淡得很。 “倒不是天性冷淡。”浣剑真人感叹道,“不过是一心求道,眼里只有剑道罢了。若是遇见值得敬佩的对手,亦或剑术胜于他者,怕也是心心念念,言之灼灼。” 赖兰黛不解其意,她又看向主位台,忽地发现宗主身侧多了道人影。 乌发白衣,霜容似雪,黑沉的眼眸如一潭清澈的冷泉,映不出人世间半点凡尘。 他淡淡扫过一眼,赖兰黛的呼吸骤然慢了一拍。 仿佛天地间一切杂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霜雪般寒冷刺骨的剑气存在感深刻鲜明,皮肤刺痛,呼吸僵冷,赖兰黛按在月歌剑上的手细细发抖。 她无比确信,自己在宿回云面前拔不出剑。 何等荒谬,他不过是看来一眼,赖兰黛心中的战意如山崩土瓦,一塌糊涂。 之后宗主说了些什么,赖兰黛一句没听进去。她浑浑噩噩跟在浣剑真人身后离开,心跳剧烈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浣剑真人见状奇怪一问,而后苦笑:“莫说你,就算是为师与他比剑,也是要提前做一番心理准备的。” 赖兰黛心中的忐忑顿时变成了骄傲。 不愧是内门弟子皆崇拜不已的大师兄!在宿师兄面前拔不出剑不是最最应当的事情吗?放眼同辈弟子,哪有敢对宿师兄出剑之人? 她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加入了追逐宿回云的队伍,目光黏着他的背影,抬起头一味仰望着、仰望着。 内门弟子中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很了解宿回云,他们中与宿师兄说过话的人都不算多。 但无论如何,赖兰黛确信,至少比起外门弟子,宿师兄更亲近他们。 理论上来讲,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赖兰黛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外门弟子队伍前的宿回云,那帮不入流的家伙傻乎乎张着嘴,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蠢货样。 他们中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奉承的人是赵昌,赖兰黛认识,她曾经把次等功分给他,为了堵住他投诉的嘴。 想到去年的任务,赖兰黛眼珠一转,视线从旁边队伍上溜了一圈,在队伍末尾又看到一个熟面孔。 还是那件凌云剑宗统一发放的不防水道袍,背负破破烂烂的黝黑长剑,未束起的黑发如瀑落下,衣着简朴到愣是没有一个多余的装饰物。 唯有一双星辰耀亮的明眸最令人印象深刻,让人恍惚千珠万玉的罗裙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记忆里少女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溅起的泥污沾到白皙的脸颊上,她以衣袖抹去,浑不在意地将手探入泥水翻滚的河流中。 赖兰黛端坐在法器上高高望去,入眼是令梨打湿的衣衫与弯下的腰背,她偶尔抬一抬头看看其他人的进度,又默不作声揽下更多活计。 修道者不常忘事,赖兰黛很容易能回想起那日一点一滴,何况在之后她突遭袭击吐血不止,更是印象深刻。 昏暗河水滚滚,天地渺渺浩浩,污浊中抬起的眼眸明亮如星。 赖兰黛后来想到,当时她灵机一动想出把令梨的功劳压到末等的主意,或许正是看到了这双眼睛。 太明亮也太无畏,漂亮得惊心动魄,让抢了她功劳的赖兰黛既惶恐,又嫉妒。 明明都那么狼狈不堪了,为什么连她瞧见了都心神恍惚? 任务报告交上去了,学分拿到手了,事情已盖棺落定,赖兰黛心里却总是悬着一块石头。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打官司是打不赢的,令梨来闹也会被巴结赖兰黛的任务堂执事赶出去,赵昌等人收了好处,不会出来替她说话。 但不知为何,赖兰黛老是觉得,这事没完。 好似只要苦主愿意开口,便有一直等待着的幕后之人替她找回公道。 偏偏苦主本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看赖兰黛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还不如她看绣西瓜图案的乾坤袋柔情似水。 赖兰黛放心了不少,她心想令梨多少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乖乖闭嘴对谁都好。 她舒一口气,又瞧见令梨躲在队伍后偷偷看手机,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一脸窒息。 “在宿师兄眼皮底下走神,好本事。”赖兰黛冷笑,“怕是不知宿师兄素来最是厌恶懒怠耍滑之人。” 赖兰黛没有意识到,“懒怠耍滑”这四个字与自己适配度之高,完全是她的代名词。 她看到宿回云果然发现队伍里偷玩手机与其他弟子格格不入的令梨,赵昌那蠢货还在旁边无力地企图挽回外门弟子在宿师兄心中的形象。 “不知宿师兄会怎么罚她。”赖兰黛痛快地想,是当即把她逐出队伍?还是命她滚去思过崖反省?亦或是冷淡厌恶地瞥她一眼,叫她自惭形愧灰溜溜离开? 宿回云的视线穿过人群,对上队伍末尾少女清亮的黑眸。 摸鱼被捉个正着的女孩子看着有些紧张,悄悄把袖子里的东西塞得更深,整个人高度警惕,生怕宿回云捉住她的手,顺着袖口一路摸到物证。 欲盖弥彰,宿回云本来没有那个意思,也难免多看了她袖口一眼。 他眸中闪过一截雪白的皓腕,白得晃眼,又仓促隐没。 令梨双手都背到身后,煞有正事地摇头,仿佛在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背后剑柄上,梨花白的剑穗轻轻摇晃,仿佛剑也在应和主人的狡辩。 宿回云看得出这是把凡铁打造的劣剑,也看得出主人对它极尽心血的喜爱。 那份发自内心的爱意,同为剑修,最能切身体会。 昔日被人昧下功劳却不生恼,或许不是畏惧内门势力,只是自觉无愧于剑,其余种种,皆不在乎。 这样的性格,在宗门中会有些吃亏。 但就宿回云看来,他很欣赏。 心血来潮选择领队外门弟子,不过是对昨夜惊艳绝伦的一剑念念不忘,想着若能再见那人一面多好。 现下看来,即使此行无缘,也不会全无收获。 宿回云对令梨微微颔首,语调平静:“令师妹此行随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宿师兄以为小梨藏的:手机 小梨实际藏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第10章 修仙第十天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你知道吗?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令梨大彻大悟。 劫难并没有因为她企图躲入秘境而消失,只是换了种形式陪在她身边。 一日冤种,一生冤种,是她没有认清现实。 “在座的各位,倘若有一个练成了电眼神功,我现在已经七分熟了。” 沐浴在周围人三分杀意三分震惊三分嫉妒的复杂眼神下,令梨小声吸气,第一次庆幸同门道友的不学无术。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被教导主任没收手机,而是教导主任分明看到你在玩手机却没有当场斥责,一转头命令你站到操场中央做完整套广播体操。 宿师兄不是教导主任,也没有让令梨现场打一套太极八卦拳,但结果是一样的。 一样窒息,绝望,让她想哭。 怎么会这样呢?令梨一生低调做人,谦虚恭谨且卑微,除了去食堂抢豆浆以外的场合都自甘排在队伍最后方,无论前面插队多少人都心如止水,借着人墙遮挡抓紧一切时间带老板上分赚钱。 除了打工挣钱的时候分外积极外,令梨平时可低调了。 她不懂一直兢兢业业贯穿小透明原则的自己为什么一转身多了张魔尊亲签通缉令,再一抬头又被大师兄亲自点名,两招组合拳打得她晕头转向,好想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只聋子还不够,同窗们赤.裸.裸火辣辣的眼神像强行往令梨嘴里塞满朝天椒再灌一壶爆辣牛油汤逼她咽下去一样惨无人道。 特别是来自内门弟子的视线,仿佛要把她切成均等大小的粽子团,丢到河里喂鱼。 好冷酷的一群人,没有半点同门情谊! “令师妹?”赵昌对令梨挤眉弄眼,挤得眼角直抽筋。 快站到前面来啊倒霉孩子!宿师兄的话都当耳旁风,你是真的勇! 赵师兄是全场唯一一个关心令梨死活的人,令梨很感动,没白把学分给他。 她明白赵师兄的意思,此行仅有两位金丹真人,从宗门到秘境的距离那么遥远,他们要先御剑飞行到中州,在中州乘坐专属航线赶往北域,再随令牌指引进入秘境。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车票极贵,要不是宗门给报销,令梨宁可徒步走十年。 开发航线的奸商狡诈无比,单车厢等级便设计了十来种,站票、坐票、卧票、提供三餐的包厢、有歌舞表演的上等座等等。 散修普遍只买得起站票,大宗门最多给弟子报销坐票,有师尊疼爱的弟子可以自己加钱升级座位,宗门不管。 买票和抢票,是筑基及以下修士的待遇。 面对金丹及以上的前辈,狡诈的奸商摇身一变,憨厚且有礼,温柔且体贴,埋有灵脉利于修炼的上等包厢点击就送,那叫一个妥妥贴贴。 第10节 宿回云既然说让令梨跟在他身边,包厢里肯定有她一个位置。 赵昌火急火燎,恨不得抓住傻憨憨师妹的肩膀猛摇:求求你!积极一点!只有傻子会放着灵脉不要去买人挤人的坐票。看看你周围!群狼环伺!再傻站着啃草你人就无了知道吗?! 他把令梨当成一个会含泪葬花的素食主义者,但她其实无肉不欢来着。 上等车厢包饭包餐后水果,令梨摸了摸袖中干瘪的钱包,选择了屈服。 比起贫穷,失去同窗之爱又算得上什么!令梨早就是会为灵石出卖灵魂的人了! 令梨麻溜地在宿回云旁边站好,一步从队尾跨越到队头。 只要她背对着同窗,就可以假装把后背点燃的视线全是错觉。 宿师兄的气息是冷的,同窗的眼神是热的,夹在中间的小梨仿佛一块半生不熟的五花肉,在冰火两重天里苦苦维持表情管理。 令梨目不斜视地盯着宿回云的衣角,既不看他的剑,更不看他的人。 宿回云垂眸,只能看到小姑娘头顶的发旋。 女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好,出于长身体的原因刻意领大一号的道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衣摆落下遮住脚踝,却不显得拖沓。 她的手背在身后,像在他面前罚站。 就那么怕被没收手机吗?宿回云有一点不解。 他对剑道以外的事物几乎没有好奇心,那点儿不解很快从脑海中挥散。 人已到齐,宿回云看了眼日头,背上长剑自主出鞘,悬浮在半空中。 御剑飞行是凌云剑宗弟子入门首选必修课,开学考必考题,科目一考御剑飞行与空中交通规则安全指南的默写,科目二考弯道超剑和加速行驶,科目三考情景模拟,在中州航线、南疆航线、荒漠航线中随机抽选考试场景,科目四复考一次御剑交规。 年年考,年年有弟子挂科重修,补考费交了又交,穷到要去和丐帮抢桥洞。 令梨愿意参加卜算课挂科重修是因为天机门客卿长老不收补考费,若是换成御剑飞行考试挂科,她宁可一生用双腿丈量世界。 “可有科目二科目三挂科的道友?”赵昌从乾坤袋中拿出他的佩剑,“我带你飞。” 剑是修真界公认最方便的御物道具,非剑修为了省点路费也会去学御剑飞行。 凌云剑宗原本不限制弟子御物的范围,直到有个憨憨在科目二考试现场拿出了一只马桶刷。 宗主大为愤怒,自此考场上百花齐放的盛况不再,全员统一踩剑飞。 外门弟子队伍里陆续有几个人举手,表情羞耻中带着一点儿麻木,一看就是挂科复数次的老考生了。 赵昌为难道:“我最多能带一个。” 御剑飞行考试至少九十分且飞龄两年以上的弟子才许带人飞。 令梨在御剑一道上是老司机中的老司机,闻言想都没想直接举手:“我!” 她可以带人飞!她以前经常带人飞!信誉保证童叟无欺,不信去接单平台看五星好评!给孩子一个赚零花钱的机会! 生怕赵师兄看不见,令梨特意踮脚几乎要跳起来:“我!让我——” 赵昌回头看了令梨一眼,秒懂。 “我明白的。”他一脸宽容,“这怪不得令师妹。” “没有人要求剑修一定能过御剑飞行考试。”赵昌细心安慰道,“师兄我在科目二科目三见到的挂科剑修多得是,其中不乏金丹真人,可见挂科完全不值得羞耻。” “令师妹你还年轻,未来的机会多得是,何必如此内卷?”赵昌不由分说,“找位师兄师姐带你就是,大家都是同门——有没有哪位道友愿意带一带令师妹?” 令梨举起的手呆滞在半空,她飞速低头看了眼袖口,确定她满分过御剑飞行考试的证书好端端在乾坤袋里头呆着。 赵师兄一张小嘴叭叭叭在说什么?什么叫剑修不一定能过御剑飞行考试?但凡在考试里丢一分,令梨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是对她职业生涯的重大污蔑! 令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撸起袖子和赵师兄理论八百回合,迎面却对上这位脑子进水的师兄同情怜爱的眼神。 令梨:他又怎么了?! “没有人。”赵昌小声说,“令师妹,没有人愿意带你飞。” 陡然得到大师兄青眼,不知犯了多少人的忌讳,他们嫉妒还来不得,怎会愿意帮她? 赵昌眼中同情多的快要溢出来了。 令梨在外门人缘不差,几乎是个弟子都能和她聊上几句,但论交心的朋友,一个没有。 很正常,沉迷打工的小梨天天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和同窗之间的友谊全靠别人请她代签到、代写作业和代购。 十分塑料,满是金钱味道的友谊。 令梨不在意这个,她有瓜瓜,傲娇爱吃醋但陪聊的瓜瓜,每天充实又开心。 剑修生来便有一股全世界与我为敌又何妨的气概,只要手中剑不背叛,就算十个小明师兄围着令梨载歌载舞,她的内心也不会有一丝丝动摇。 ——除非他跳的是脱.衣舞。 赵师兄的同情怜爱更是无稽之谈。 他飞剑考试九十分是因为他的本事只有九十分,令梨考试一百分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要不是掏出乾坤袋会暴露宿师兄的剑穗使令梨成为宗门罪人,她好想把自己的满分荣誉证书砸到赵师兄脑壳上,让他清醒一点。 不,为什么要砸证书呢,不如干脆给他一剑来得痛快。 令梨的手不知不觉放到了背后的剑柄上。 她和令瓜知道此举是因为令梨生气了,她剑修的尊严被挑衅了,她要重重敲醒赵师兄沉睡的心灵。 但在赵昌和其他人眼中,令师妹因为被人排挤,在气哭的边缘摇摇欲坠,神志不清醒到要现场拔剑飞起来给他们看看。 这可使不得啊!无证御剑罚款可严重了! 令梨握住剑柄正欲拔剑,忽然间,一点凉意掠过她指尖。 一只手越过长剑,轻巧拎起令梨的衣领。 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被凭空拎起,像被捉住后颈肉的猫猫,在空中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的反抗如滴水入河,掀不起半丝涟漪。 悬空不过两秒,令梨双脚落到冰冷坚硬的金属上。 “站稳。”宿回云平淡地说。 他松开手,令梨陡然发现自己的视野拔高一大截,几乎能俯视所有人的头顶。 她被宿回云拎到了他的剑上。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可以自己飞!(掏出证书)(帅气地摔在地上)(心疼地捡起来拍拍) 第11章 修仙第十一天 ◎离沦为宗门罪人再近一步◎ 长高是令梨一直以来的愿望。 谁没有俯视众人的梦想呢?在梦里总要让她想一想。 令梨第一次知道,梦想化作现实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如此猝不及防。 冰冷的长剑稳稳悬浮在空中,它的主人仍然站在地上。 宿回云抬头看了令梨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剑气环绕,寒意刺骨,如赵昌之流恨不得绕开此处八百里,被他拎上剑的女孩子却站得很稳,明眸中困惑十足,唯独没有惧意。 没有惧意很好,为何要困惑? “总要有人带你。”宿回云踏上剑尖,简单解释了一句。 令梨听懂了。 宿师兄的思维逻辑其实非常简单:都签过到点过名了,肯定会带着令梨一起走。既然其他弟子都不肯带她,自然就由宿回云来带。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令梨可以把御剑飞行考试满分证书甩到赵师兄脸上,却无法对好心伸出援手的宿师兄做同样的事——万一剑穗被他发现,她真的会英年早逝。 “多谢师兄。”令梨想通了,落落大方地道了谢,顺便表达自己一定会上进的决心,“改日我定会考过科目三。” 宿回云:“为何,你不是早就考过了么?” 令梨一下睁大眼睛。 “不记得吗?”宿回云说,“我那时在监考席,给了你满分。” 三年前,凌云剑宗御剑飞行资格考试天字戊号考场。 原本预定来监考的一位长老途中有事,临时把监考任务拜托给宿回云。 本场考题是东海航线,一众弟子踩在飞剑上,低头海水滚滚击碎礁石,一张张海怪巨嘴朝天张开,只等某个倒霉蛋掉下飞剑做它们嘴中餐。 考御剑飞行的考生从练气期到金丹期都有,练气期双腿颤颤,金丹期老脸微红,筑基期介于两者之间,不少人被浪花搅得头晕目眩。 令梨蹲在令瓜剑上,弯腰掬起一捧海水凑到面前闻了闻,异常兴奋:“瓜瓜!你知道我闻到了什么吗?” 令瓜:“海水的咸味?” 令梨:“海鲜的香味!” “瓜瓜,仔细听我的计划。”令梨声音压得极低,“从宗门到东海的船票太贵了,除非公费出行我绝对不会来这里第二次。今日,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而归?” “我需要三批海鲜。”令梨竖起三根手指,“一批卖给宗门食堂,一批卖给山下酒楼,一批是我本月口粮。瓜瓜,有没有信心?” 令瓜:“我只有一个问题。” 令瓜:“你还记得这是在考试吗?” 令梨当然记得,补考费那么贵的考试,她就算葬身深海也绝不来考第二次。 “放心,我航线背得很熟。”令梨低头去看海中嗷嗷待哺的海怪,眼眸深情,“好肥的鱼。” 令瓜:这个满脑子吃和钱的家伙已经没救了。 “全体考生准备——” 第11节 远远传来监考官的号令,令梨直起身,眺望海浪翻滚如云的天际。 波浪滔天,人在自然的伟力下渺小如芥子。 乌云沉沉,雷鸣闪烁,巨大的轰隆声擦着头皮响起,海水的腥味迎风刮来,如刀子在人脸上一下下割。 一道银白光亮闪过,暴雨倾盆。 “雷雨天抽到东海航线,这批考生道运不济。”一位监考官摇摇头,开考不久,已经有数十名考生扑通落水,从御剑飞行变成道士漂流记。 暴雨与雷光交相闪烁,监考席几乎看不到考生的模样,只能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考牌感应方位。 鱼龙探出水面,高高昂起的鱼嘴张开硕大的弧度,一位考生正正好从它脸上路过,身影消失在暴雨中。 宿回云抬手,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剖开鱼龙腹部。 鱼口逃生的考生对空中连连作揖,法衣光茫闪烁,替他挡下倾盆暴雨。 御剑飞行考试不限制考生法衣,一时间海上虹光四射,众人飞行姿势虽狼狈,发型却一点儿不乱。 “这下好,不用考牌也知道人在哪儿。”监考官笑道,“第一名可是青山峰的乔溪之?” 纯白法衣如夜明珠镶嵌在昏暗海面上,光晕中的青年御剑极稳,甩开其他人一大截距离。 “他还剩三分之一的距离到终点。”另一位监考官闻言点头,“第二名还剩一半。能在雷雨天飞到这个成绩,很不错。” 不错是相对大多数人而言的不错,在宿回云看来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群剑道入门的菜鸡胡乱扑腾。 其中一只飞得稍微远了点,但还是菜。 他拿起监考官的感应牌,五指一攥,数十颗白点的位置显现在宿回云识海中。 最前方一颗停留在终点线上,久久不动。 “宿师兄?”旁边的监考官见他神色微动,也跟着拿起感应牌。 “这!”监考官一愣,“谁把考牌放在那里?什么时候放过去的?是本场的考生吗?” “稍等,我在听驻守在终点的人回话。”另一位监考官神色古怪,像是听到什么毁三观的怪事。 “驻守终点的人说,一个时辰前从海面上跳下一只落汤鸡,随手扔了个什么在海岸边,扭头找附近凡人借了张渔网,一个猛子扎进海水里捉鱼了。” “他们观此人一心捉鱼,以为不是参加考试的考生,便没有上报。” 监考官停顿了一下,让同僚喘口气消化他的话,继续说:“现在我们问起,他们道那人穿着我宗弟子道袍——入宗门免费发的初级道袍,不防水,不发光。” 难怪暴雨天看不见人影。 监考官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光芒四射的乔溪之,望山跑死马,他至少还要半个时辰到终点。 虚假的第一名还在秀法衣,真正的第一名已经下海捉了一个时辰的鱼。 乔溪之的身影在监考官眼里瞬间没了潇洒,只剩憨憨。 降维打击使考试索然无味。 被随手丢弃在海岸边的考牌紧急送到监考官手中,木牌上端端正正刻着两个字的名字。 “令梨。” 宿回云念了一遍,执笔在名字后面留下满分的数字。 其他监考官对视一眼,毫无疑义,不约而同给出一样的分数。 宿回云只监考了这一场,令梨的名字对他来说万分陌生。他又早已辟谷,不知道宗门食堂在考试结束后连卖了一个月的海鲜杂烩,令梨天天吃螃蟹,差点把令瓜的名字改成令蟹。 他再一次看到令梨的名字,是在赖兰黛形同废纸的任务报告上。 倘若末等功栏上的名字不是令梨,对外门弟子知之甚少的宿回云或许不会笃定功劳分配有问题。 赖兰黛在他眼里确实菜到无话可说,但和大多数外门弟子比还是很不错的,否则不会被浣剑真人收徒得入内门。 乔溪之可打三个赖兰黛,令梨可甩乔溪之一个半时辰的海路,现在任务报告告诉宿回云,赖兰黛是头等功,令梨是末等功,她怎么敢? “那时暴雨倾盆数日,宗主命众弟子自行回宗,监考官先行一步,我只记得你姓名。” 见令梨一脸震惊,满心不解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御剑飞行考试的结果,宿回云多解释了几句。 他两次与令梨都是只知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方是初次相识。 竟然是宿回云监考她的科目三,令梨心虚地移开目光。 她对科目三的印象只剩下各种海鲜,好肥的鱼,好大的螃蟹,好嫩的乌贼。 暴雨打在海面上,海面下小梨抓着渔网左扑右缠,一会儿和章鱼搏斗,一会儿和水母互撩,待她拉着满满一网战利品游回海面上,天都放晴了。 “原来如此。”令梨心想这下总不用拿出证书证明自己了,她当即道,“不烦劳师兄,我可自行御剑。” 咦?等等,令梨忽然反应过来: 宿师兄分明知道她可以御剑飞行,为何仍要把她拎到剑上? 令梨疑惑,宿回云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应该是有原因的,为了什么?为了展示他单手能把令梨拎起来的臂力,告诫她要缩着脖子做人? 令瓜:“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监考过你,见识到你狂野的御剑方式。” 以追求更快更高更强为第一宗旨的御剑法则,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能走弧形绝不走直线,带人一趟下来乘客魂体分家,晕晕乎乎打出五星好评后抱着夜壶狂吐不止。 假如宿回云是为了不让令梨祸祸其他弟子,主动把这个祸害隔离在身边,就能说得通了。 舍己为人,大爱无疆,不愧是宗门人人敬仰的大师兄。 令梨悟了,她差一点辜负了宿师兄的苦心,离沦为宗门罪人又近了一步。 “我错了。”令梨认错态度极好地说,“谢谢师兄愿意带我,我不行,我不能自己飞。” 她变心变得太快,宿回云似是想说什么,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沉默地认下了令梨的话。 轩晓抱臂在旁边围观许久了。 令梨和宿回云说话时站得很近,底下一帮筑基期弟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轩晓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槽点太多,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 这位令师妹对一件事误解很深:宿回云和“乐于助人”四个字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假如御剑飞行考试挂科的人是他轩晓,宿回云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冷声丢下一句“不会飞就自己爬去中州”都是看在同门情面上。 啧,这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宿回云什么时候多了个亲传小师妹。 “孤寡之人多辛酸呐。”轩晓摇摇头,对身后魂都丢了的弟子斥了声,“愣着作甚!该上剑的上剑,不会御剑的就近找人带,给你们一分钟,别让我看到还有人的脚黏在地上!” 再磨磨蹭蹭,连人家的剑影都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滴滴飞剑师傅小梨:酷爱飙剑但五星好评 第12章 修仙第十二天 ◎三年剑修五年模拟◎ 中州,逢君城。 一道剑光如飞星逐月掠过城池上空,街上抓着糖人的小童瞧见了,连忙蹦起来去够空中的流云。 他捞了一空,向后摔个屁股蹲,哇的一声哭出来。 卖糖人的老爹笑得牙掉,大方地从摊位上拿起一尊威风凛凛的孙悟空:“叫你偷看仙人!拿去拿去,小心屁股开花!” 小童抽抽嗒嗒,左手一只孙悟空,右手一只猪八戒,边舔糖人边往家中酒楼跑。 缥缈楼分楼的掌柜瞧见家里的小屁孩又哭又笑地跑回来,大感头痛,呵斥道: “又跑出去玩!今天的三年剑修五年模拟写完了吗?进阶剑诀背熟了吗?现在落后人家一步,日后落后人家十年!凌云剑宗入门考试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压死千万人!我给你找了个一对一家教辅导,快去给老师奉敬师茶……” 看见自家不上进的孩子,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培养剑修很花钱的!单是打造本命剑的花费就够普通修士狠狠喝一壶,求购剑谱剑诀更是有价无市。 剑修又特别莽,比一次剑毁一个擂台,不想惨兮兮跪在擂台边砌砖就要花灵石赎身。这样那样的花销加起来,没有师门家族做后盾的剑修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穷鬼。 “爹我经营飘渺楼分店十多年,积攒下来的存款将将够你求学,你还不上进!”掌柜气得胡子直吹,“我都和主店掌柜说好了,等你爬上天梯,白天在凌云剑宗上课修学分,晚上下山去酒楼打工,勤工俭学,自力更生,拜师内门,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凌云剑宗所在山脉位于中州和东海的交界处,宗门入股投资的飘渺楼主店位于山下集市,生意做大后又在中州枢纽逢君城开了这家分店。 逢君城取两个意思,第一是中州修士专属航线最大的转站点修建在这里,南来北往的修士们无论是前往东海、南疆还是西漠、北域,大多都选择在此处转乘。 逢君有迎客之意,代表城中大小店家宰客的熊熊热情。 逢君城的孩子从还不会走路起开始学打算盘和四则运算,进幼学堂的硬性要求是熟练掌握微积分和线性代数,卷得令人发指。 落花时节又逢君,逢君城取名第二缘由——这里是中州最大的道侣相亲点。 是的,这是一座又内卷又催婚的城市,人口老龄化严重,年轻修士能跑的都跑了,只有逢年过节才抱着慷概赴死的决心回家探亲,卑微把年假消耗在相亲宴上,和另一位同样被长辈逼来联谊的道友尴聊。 凌云剑宗在逢君城很受欢迎,不仅因为其乃正道之光、正道第一宗,还因为严格的学分制度导致多数弟子期末挂科补考,有正当理由不回家过年。 令梨除外,令梨很想要假期,是打工耽误了她。 “好多人啊。”令梨从空中俯视逢君城,发出没见识的声音。 人多的地方商机也多,这里会是打工皇帝小梨的新起点吗? 城西一道火红的横幅吸引了令梨,她踮起脚小声念道:“‘剑中自有强中手,你的孽缘就是我。第十八届剑修比武招亲大赛火热进行中,逢君城本地户口剑修优先报名,快来挑选你的心动道侣’——师兄,他们是不是歧视我们外地剑修?” 飞剑风大,宿回云没有回答。 也可能是他听到了,只是出于不对同门动手的仁慈,选择了遗忘。 令梨读空气很有一手,她仔细一想,就算逢君城公然歧视外地修士,宿回云也绝对是相亲市场满级账号。 懂了,原来被歧视的只有小梨。 令梨哽咽,直到看到传说中凌云剑宗内门弟子打尖住店八折起的缥缈楼分店,又支楞起来。 她从来没有享受过折扣,这就是蹭会员卡的快乐吗?好幸福。 令梨轻快地从宿回云剑上跳下,稳稳落在地上。 “咦?赵师兄他们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令梨向后张望,说好的领队,后面的小火车脱轨多久了? 赵昌:我恨剑修,我恨飙剑党! 第12节 “轩晓在后面。”宿回云不以为然,人设是暴躁男妈妈的轩晓会捏着鼻子把掉队迷路的弟子轰回正确的道路。 令梨懂了:轩师兄原来是牧羊犬妖修转世。 第一次飞剑带人的宿回云和沉迷飙剑的令梨对他们的速度一无所知,轩晓开始还想尽可能追上尾气,两分钟被甩了八千米后直接摆烂,冷笑宿回云你这个死直男等小师妹在你面前晕剑呕吐你就知道错了。 令梨感觉还好,换她来还可以更快一点。 “休整一日,明日出发。”宿回云将自己的令牌扔给掌柜,瞥了眼左顾右盼的令梨,“除却城西,你自行安排。” 城西不可以去吗?令梨茫然,她方才看到的剑修比武招亲大赛就在城西,令梨本打算去凑个热闹。 “若是非要去,我不拦你。”宿回云语气平平,“左右不过是我领队四十九人出门,回程仅余二十人,宗主问起,我答曰:二十八人身损秘境,余下一人洞房花烛。” 宿回云:“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 令梨不可以!她卖艺不卖身! “怎么会呢,我哪里也不去。”令梨乖乖巧巧,“我身负凌云剑宗秘境勘探者的使命,时刻准备为宗门献出心脏,师兄要我闯刀山我绝不赴火海,忠诚之心感天动地,请师兄明鉴!” 令梨代写检讨许多年,瞎话张嘴就来,文思泉涌出口成章,分分钟三万字小论文起步。 她埋头检讨完,没听见宿回云回应,再一抬头,人正坐在二楼包厢中低头看她,像看一个小傻子。 令梨默默闭嘴,磨磨蹭蹭上楼,一边偷看桌上菜单,一边在脑内反复措词。 如果可以,令梨并不想和宿回云同桌吃饭,她袖子里的剑穗烫胳膊。 但问题是,若是她问心无愧,在宿师兄明确青眼以待的情况下,避之不及的态度便会显得尤为可疑。 令梨问心有愧,但打死她她也绝不承认,她可是一流演技派。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学会享受,从蹭饭品味缥缈楼昂贵美食开始! 看起来都好好吃哦,但真的好贵,一盘桂花糕比令梨五杀魔尊代打游戏的定价更贵。 传下去,薄念慈比不上一盘桂花糕。 令梨有自己的小心思:宿师兄看着不像是独权专横的人,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只要他点完菜后随口客套一句,桂花糕这不就有了吗? 她耐心地等待。 等待。 等……待…… 宿回云闭目运转一周天的灵气,睁眼对上小师妹亮晶晶的眼睛,虚幻的尾巴一甩一甩,摇成螺旋桨。 那双饱含期待、喜爱、耐心的眼睛,即使淡漠如他也无法忽视。 小师妹的渴望直白鲜明,宿回云看懂了。 他沉默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把残忍的事情摆给她看。 宿回云:“我早已辟谷。” 小师妹摇得飞快的尾巴骤然停滞在半空中,化为一道僵硬的、灰白的弧线。 明亮的眼睛一点点黯淡,唇角耷拉,脸上只剩下故作坚强的假面。 叫人于心不忍。 看着实在是可怜,仿佛宿回云在虐待她,连顿饱饭都不给吃。 听到“辟谷”两个字,令梨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她怎么就忘了,不是每个修士都像她一样执着于食堂阿姨的清晨第一杯豆浆,大部分冷酷无情的修真者压根不吃饭啊! 像赵师兄他们,虽然辟谷,但遇上缥缈楼的好酒好菜还是会打打牙祭享受生活。 但宿师兄,那是绝对不会破例的。 他的生命里没有食欲。 恐怖如斯! “师兄说笑了。”令梨每说一个字,心就裂开一道口,疼得她斯哈斯哈,“我辈修真者,自然不贪口腹之欲。” 呜呜,她不是她说谎,她好馋。 令梨越想越难过,脑袋就差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她的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 宿回云松开手,菜单册子从令梨头顶掉下来,被她手忙脚乱地抱回怀里。 “点吧。” 他又加上一句:“我付。” 这一刻,令梨完全理解同门对大师兄无条件拥护的理由,深刻共情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心善之人! 倘若不是袖中剑穗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令梨犯下的滔天大罪,她已然坠入爱河。 令梨又难过又愧疚,可桂花糕实在是太好吃了,她啃得不愿放手。 宿回云对食物,特别是甜食,毫无兴趣。 但小师妹吃东西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吃一口抬头看他一眼,眼中种种情绪归结于两个字:好吃。 宿回云被她看了又看,鬼使神差般拿起一块桂花糕。 一口咬下,甜香软糯,清甜宜人,淡雅的月桂花香萦绕在唇齿间,回味甘甜。 他舔了下牙尖:“……太甜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根本不懂甜食的好 ———————————— 感谢在2022-11-08 17:00:00~2022-11-12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雾月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498371 10瓶;好大一只柚子 2瓶;雾月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修仙第十三天 ◎成功打入反派阵营◎ 一盘桂花糕宿回云只尝了一块,剩下全进了令梨肚子里。 缥缈楼菜品贵得离谱,打八折依旧离谱,令梨没敢点多,有几样糕点吃就很幸福。 她埋头苦吃,深深觉得有组织实在是太好了。 这份昂贵的同门情谊,她将永记于心! 令梨满足地舔掉指尖雪白的酥皮碎,对面宿回云闭眼打坐,包厢内一片安静。 缥缈楼以楼层分区域,一层接待散客用餐,二层是专享包厢,三层以上提供住宿。 宿回云留在二楼是在等其他弟子前来,如果不出意料,他会坐在这里直到次日出发。 领队真辛苦啊,令梨想,夜深人静其他人熬夜开黑和呼呼大睡的时候,宿师兄和轩师兄只能在楼下对着一盏烛火相坐无言。 如果宿师兄需要,令梨可以贡献出她脑中一千零一个鬼故事供他解闷,就当报答桂花糕之恩。 令梨瞅了眼三楼房间,不用问,必然不是她能负担起的花销。 她好想借口鬼故事在二楼蹭坐一晚,给她一个蒲团的位置就好。 虽然是个让她心动的主意,但令梨不太想知道次日同门发现两男一女燃起红烛彻夜闲谈后的反应。 她已经社会性死亡太多次了,让她活一回吧。 令梨决定远离缥缈楼消费陷阱,自行解决住宿问题。 “不能直白对宿师兄说我穷我没钱住宿,就算我的贫穷人尽皆知也不行。” 令梨摇摇头,宿师兄这般心善之人若是知道可怜的小梨师妹预备和丐帮抢桥洞,定会向请她吃饭一样用天籁之音说出那两个字:“我付。” 这不行,不能逮着同一个好心人薅羊毛,令梨可以吃嗟来之食,但她不睡嗟来之觉。 都修仙了,几天不睡而已,基础操作。 令梨辟谷辟得很差,但熬夜一直很秀。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的理由,足以解释她夜不归宿的绝妙借口。 “师兄,我去城中逛逛。”令梨站起身,一脸要做大事的表情。 “久仰逢君城相亲市场大名已久,来之前同窗师兄师姐曾托我替他们寻得良缘,我怎可失信?长夜漫漫,媒婆难当,唯有挑灯夜战,方不负同窗期望。” 令梨:师兄我准备去相亲市场海选一个晚上,海到的人发宗门表白墙。你要是有看中的对象记得私信我,我一定优先给你安排。 “安心吧师兄!我只是替人相亲,不会把自己卖掉。”不等宿回云从入定中惊醒,令梨背着剑一路小跑,转眼不见了人影。 她真机智!竟能想到这种又赚钱又不睡觉的好点子! 离开空气中弥漫金钱气息的缥缈楼,令梨深吸一口城中朴素的烟火气,捏紧袖中钱包。 落后就要挨打,没钱就该努力。在同门们纷纷吃香喝辣上楼睡觉的夜晚,打工人小梨in逢君城,火爆出击! 逢君城相亲市场二十四小时营业,令梨走进场内,一干举着牌子为自家孽子孽孙相亲的老人家看见她时大感欣慰:瞧瞧!多么自觉,多么具有前瞻性,这孩子未来的姻缘定是一片坦途。 令梨瞧见老人家们手举的牌子,赞同点头:果然逢君城早有代相亲业务,商机面前人人平等,打工皇族处处是家。 “逢君城虽然歧视外地修士户口,但对正道修士和魔道修士倒是一视同仁。”令梨四处逛逛,看见不少相亲贴下都标明不限对象种族和道法。 仙魔矛盾上古有之,几万年前某年某月某一天,正道魁首指责魔修魔气污染水源,以环保主义为借口试图将魔修们驱逐到世界边境。 魔道魁首大骂:好你个牛鼻子,假公济私,不就是想私吞老子黄金地段的魔宫吗?休想得逞! 两人大打出手,天地碎裂,底下小弟骂骂咧咧滚去避难。 一架不知打了多久,两位魁首气喘吁吁,抖着手指向彼此,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 第13节 为了免于被对方气死而身损道消,两位魁首吹胡子瞪眼重新划分了地盘,将一半中州划分成魔修自治州,允许他们单独设置wifi信号,不必遵守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 这一半的中州便是魔域,代代魔尊宫殿皆修建于此。 魔域是唯一一片不被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蚕食的净土,令梨向往已久,奈何梦碎在前夜。 未满金丹的魔修宁肯忍受魔域内环高昂的房租也不愿离开净土,金丹及以上魔修倒是很乐意往外跑,有不少魔修在逢君城开店做生意。 “不愧为世界枢纽,逢君城相亲市场水好深。”令梨叹为观止。 她翻着一页名册,有狐族妖修征友,希望道侣能接受一日三餐必吃叫花鸡的食谱。 令梨翻过一页,下一页是名七彩雉鸡妖修征友,对道侣的唯一要求是这辈子没吃过鸡。 越极端越有缘,令梨把两张相亲贴放在一起,试图吃一吃强扭的瓜,品一品跨越种族和食谱的绝世虐恋。 “竟然还有魔君下属替上司发布的交友贴,一匿名妖修留言说他族少主芳龄正美堪为良配,魔君下属说上司猫毛狗毛过敏,想要个没毛的道侣。”令梨看得啧啧称奇。 该魔君不是福瑞控,记在情报小本本上。 令梨拿着本子边逛边记录,期间赵昌发来一次消息问她在哪儿,说除她以外的人都在缥缈楼休整。 令梨:“宿师兄没告诉他们,我在帮宗门师兄师姐相亲吗?” 令瓜:“他可能耻于说出口。”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这是人类遵循本能的需求,令梨只是企图提供一点微小的帮助罢了。 令梨背着剑在场中转来转去,天色越来越晚,举着孽子孽孙牌子的老人家纷纷回家洗洗睡,相亲市场人越来越少。 等令梨从情报的海洋中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凌晨两点半,狗都睡了,竟还有数十人留在相亲市场。 全是剑修。 不仅全是剑修,胸前还全体挂着剑修比武招亲大赛的进场胸牌。 “人都齐了吗?”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目送一位来相亲的丹修离开相亲市场,扫视全场,目光在令梨身上微微一顿。 他皱眉看了眼令梨没挂胸牌的道袍,又瞧见她背后的长剑,眉头舒开。 他留了个心眼,问旁边人:“那人和我们是一伙的?” 旁边人答道:“是吧,我留意过,她好早就来了。如果不是来参与行动,哪有年轻小姑娘肯在相亲市场留这么久。” 络腮胡点点头,觉得副手说得极有道理,无法反驳。 “站过来吧。”他高声对令梨说,“相逢既是有缘,剑修不拘小节,行动马上开始。” “好一个不拘小节。”人群中有人赞叹道,“道友竟能想到用比武招亲大赛的方式将我等聚集在一起,实乃智才。” “只是灯下黑的小道罢了。”络腮胡佯装谦虚,“逢君城生意人多,对同道修士聚集格外敏感。我辈剑修向来以强杀闻名,平白聚在一起必惹人生疑。正好借一年一度剑修比武招亲大赛的名头,他们果然着了道。” “选在相亲市场集合也是妙招。”那人再赞,“谁会想到密谋大事者选址如此清奇不做作,只消等非剑修离开,留下的便全是自己人。” “道友过誉了。”络腮胡愉快地抚了抚胡须,“散修行走江湖不易,自然该多动点脑筋。不像凌云剑宗,几十名弟子公然御剑进城,好一个浩荡声势。” “是极是极。”那人连连点头,颇为警惕地说,“可要再查一次我等的身份,莫被宗门弟子鱼目混珠!” 络腮胡欣赏他的警惕但不欣赏他的用词,“鱼目混珠”,谁是鱼目谁是珠,不能细想。 “我早已查验过。”络腮胡大手一挥,“诸位都带着比武招亲的入场胸牌,唯一没带的这位道友,我想是没有嫌疑的。” 瞎用成语的剑修闻言看向令梨,待他看见破破烂烂的令瓜剑和朴素得令人落泪的道袍后,心中怀疑尽消。 这么穷的人,怎么可能是宗门弟子。 令梨瞧见了他眼底的怜悯,默默拢好领口。 她道袍领口被遮住的位置绣着凌云剑宗的宗纹,是这件道袍与集市上一两银子三件的地摊货唯一的不同。 一两银子三件是不贵,可宗门免费发,不穿白不穿。 散修往往对比自己更穷的人更加友好,一众剑修看令梨的眼神陡然亲切起来。 亲切,也轻蔑,一副带你玩可以别给我们惹事的施舍脸。 令梨卑微地低下头,一副被生活压垮柔弱肩膀的模样站到成语学渣剑修身边,毫无违和地融入这群在相亲市场密谋要事的不法分子之中。 宿师兄,令梨恳切地想,可不是我主动跑去城西比武招亲,人家自己送到我面前来的热闹,岂有不凑的道理? “现在就行动吗?”令梨很有主观能动性地说,显得比主导人络腮胡更积极,“我一定会努力的!” 络腮胡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欣赏,觉得这个小妹虽然行事马虎了一些,做事还是很积极的,分赃的时候可以稍稍多补贴她一丢丢。 “不必如此心急。”络腮胡向下压了压手,“我们的行动非常危险,哪怕泄露一丝消息都会引来滔天巨祸——当然,我信任在场的每一位道友,也必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令梨用力点头,就差带头鼓掌高喊一声:说得好!我们的英雄! 有她捧场,相亲市场内气氛更加热烈,人们脸上带着这事成了的愉快笑容,只差举起酒樽痛饮。 “安静,安静。”络腮胡对众人点头,“接下来,我来具体说说行动的安排。” …… 缥缈楼,房间内的烛光陆续熄灭,只余二楼一盏烛灯。 宿回云与轩晓相对烛灯而坐,闭目入定。 长夜漫漫,轩晓偶尔掀开眼皮瞥一眼缥缈楼紧闭的店门。 有位引人关注的小师妹,凌晨三点尚未归宿。 宿回云也不管,任她在外面玩野了心。 轩晓暗自咂嘴,他们领队人最讨厌离开集合地乱跑的弟子,平白惹事,尤其今晚留宿缥缈楼的本意是要弟子休整身心,准备明日旅程,绝不是让他们来观光的。 令梨能跑出去,宿回云的默许占了绝大多数原因。 他若是不许,人还真能溜走不成? 轩晓喝了口残茶,回味冰冷又苦涩,想拿茶点压一压,又想起坐在对面的大师兄早已辟谷,不敢在他面前破戒。 残茶越喝越难受,轩晓发散思维一路发散想到撬开后厨的门拈两块桂花糕吃。 从楼上传来的匆匆脚步声打断了轩晓的思绪。 宿回云抬眼,看见跑下楼的赵昌。 在两位师兄面前一直维持可靠稳健形象的青年脸上三分惶恐三分茫然三分难以置信,呈现一张复杂的扇形图,是最优秀的面相师也读不明白的复杂。 “师兄!大事不好!我方才收到了令师妹的短信。”赵昌手指哆嗦地拿出手机,手指被汗水打湿几次无法解锁,“她说、她说……” 轩晓这个急脾气,最见不得人说话结巴,呵斥道:“她说什么了她说?说自己被绑架了,让我们去交赎金?你把舌头捋清楚!” “她说明日有人预谋破坏中州修士专属航线,抢劫航线秘密运输的某样货物。” 赵昌被轩晓一吼,脑子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令师妹说她已经成功潜伏进了犯人的第一行动队,问两位师兄有何指示。” 轩晓脸上怒气未消,茫然上涌,两种情绪对撞结合成一种格外奇怪的表情。 看到他的表情,赵昌对自己是不是太过失态的怀疑烟消云散。 宿回云神色如常,又让赵昌有些惭愧有些佩服,只道宿师兄向来冷静,这回也不例外。 他站在原地等宿师兄指示,好转达给在贼窝混得风生水起的离谱师妹。 赵昌只见宿回云思量片刻,格外认真地问: “她为何不直接发消息给我?” 赵昌:“?” 赵昌:“???” 那当然是因为她没有加你好友啊!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可是删过魔尊好友的人,我的通讯录很高贵(骄傲仰头) 第14章 修仙第十四天 ◎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联系人“宿回云”通过名片推送的方式向您发送了好友申请。】 令梨挠了挠脸颊,通过了好友申请。 她第一次见有人用真名当网名,不愧是大师兄,突出一个光明正大。 宿师兄肯定是除了宗门长老群、学分考核群、剑修交流群之外什么小群都不加的正经人,朋友圈整整齐齐全是凌云剑宗的招生广告和虚假宣传。 令梨看了看自己【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的昵称,扭头让瓜瓜在她日后发朋友圈的时候记得提醒她把宿回云分组到需屏蔽人群。 网瘾少女快乐的冲浪生活还是不要被冷酷师兄知晓为妙。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师兄晚上好!我已成功潜伏进敌方第一行动队,预计一个时辰后开始行动,请问有何指示?】 【宿回云:你在哪里?】 他真正想问的是,你跑哪里去浪把自己浪进了敌人大本营?这和你出门时说的不一样。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一直在相亲市场,我可以发定位证明自己的清白。】 谁能想到不法分子剑走偏锋选在相亲市场集会呢?络腮胡是有一些巧思在身上的。 令梨混在一群反派里,艰难地在袖子里盲打给宿回云传递消息。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是一条修建在云端的轨道,其主体是一列在中州上空来回移动永不停歇的列车。 列车载人也运货,由中州第一镖局、中州第一货运联盟、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共同参股,连续五十年登上修真界服务业top10榜单。 修士们固然可以御剑飞行或乘坐飞舟,但中州之大无边无际,飞着飞着就把自己飞不见了的修士比比皆是。 在中州修士专属航线没出现前,一位化神老祖出门前对弟子说:我去南疆买个橘子,你们就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徒子徒孙们等啊等啊,等到吃橘子的季节都过了,老祖还没回府。 第14节 足足半年后,该化神老祖一位精通卜算的朋友一手握着八卦盘一手掐指狂算,在北域一道山脉里找到了老祖。 卜算大佬:说好去南疆买橘子的呢?你多大人了还南北不分? 化神老祖脸皮丢尽,他打死不承认自己路痴,肃然道:如老朽这般遭遇者不知凡几,老朽得有挚友相助方侦破鬼打墙之迷障,感念于此,当为天下修真者造大功德! 他带头修建了中州修士专属航线,航线建成当日天降金光,功德洒满大地。 化神老祖感悟天道,老泪纵横:天道说,想致富,先修路!老朽无愧于天下人!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建成的前几十年,修士们纷纷抛弃御剑和飞舟,争先抢购列车车票。 后来,随着修真时代的进步,手机的功能越来越多,导航助手的出现给予萎靡不振的飞舟出租业务一剂强心药。 飞舟业务已经被中州修士专属航线打压很久了,他们要奋斗!他们要崛起! 怎么飞也飞不出花花世界飞舟炼器协会看见了商机。 他们阴险至极,仗着有渡劫期大能撑腰,公然嘲讽乘坐航线的金丹以上修士都是路痴!是一群玩不明白手机导航系统的老古董!是被时代抛弃的老东西! “都元婴期了,都化神期了!不说像大乘期前辈一样缩地成寸,更不说像渡劫期前辈一样踏碎虚空,连辆小小的飞舟都开不明白吗?丢人!” 此言论一出,甚嚣尘上,修士匿名论坛前十页全是吵架帖,被踩到痛脚的路痴前辈怒骂竖子尔敢,老夫这就飞给你看! 依靠这手黑红也是红的营销手段,怎么飞也飞不出花花世界飞舟炼器协会那年业绩惊人,无数修先天金钱大道的修士叹为观止,将之编入宗门必修课程教科书——《营销与无耻的学问》。 凌云剑宗也有这门课,被金钱拿捏的令梨选了,得到深深的启发。 “……因而,在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推行下,乘坐中州专属航线的修士大多仅有练气期和筑基期。偶有金丹修士,基本集中在列车头等车厢,我们要劫的货物则在末等车厢。” 络腮胡本人是金丹期修士,聚集来的剑修多数和令梨一样是筑基期,人多势众,得手的可能性并不低。 想来也是,若是列车上有位元婴老祖,这群人加起来都不够人家的下酒菜。 “头等车厢与末等车厢相距甚远,即使听到动静,大宗门的金丹真人莫约也不会多管闲事。”络腮胡说。 令梨:并不!我们师兄可是一等一的心善人! 吃人嘴短,令梨现在对宿回云有厚厚的滤镜,厚到看不见他本来的样子。 令梨正准备给宿师兄吹八百字彩虹屁赞美正道之光凌云剑宗的正义,忽然袖口一震。 【联系人“孙子你爹来了”通过名片推送的方式向您发送了好友申请,备注:“我,轩晓,限你三秒通过”。】 令梨小声啧啧,刻意等到第三秒才选择通过。 【孙子你爹来了:服了你小师妹,够会玩。】 【孙子你爹来了:玩够了能请您回来不?人家劫航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真当自己是正义的伙伴?】 噫!令梨倒吸一口凉气,轩师兄的反派脸竟然比络腮胡更可恶,她要把轩晓的网名截图发给纪律堂长老! 【孙子你爹来了:你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孙子你爹来了:这么说吧,要是这事涉及凡人性命或我宗弟子性命,师兄我提剑就上绝不含糊,慢一秒我是狗。】 【孙子你爹来了:修士之间你杀我我杀你多正常,无非是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事后多赔点灵石的问题,你替资本家省钱作甚?】 完蛋,令梨被他说服了。 打工人怎可共情资本家?令梨深深看了络腮胡一眼,是她看走眼了,这位仁兄不是反派,是打工阶级光辉的太阳啊!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师兄说得对!我悟了,我完全领悟了。】 【孙子你爹来了:知道错就行,赶紧回来。】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不!】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要留下来帮助我的同胞!】 【孙子你爹来了:???】 当他打出问号不是他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令梨决心留下,这群聚集在相亲市场的剑修用广阔的胸怀接纳了自己,贫穷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令梨愿含泪叫他们一声家人。 “我会好好帮忙的。”令梨握住旁边同伴的手,言辞恳切,“老板承诺的报酬是真实存在的吗?能不能先给我一半定金?” 轩晓不够了解令梨,令梨是个十分灵活的人,只要灵石给的多,她能在各种立场间反复横跳。 她能为宗门表白墙给的媒婆费在相亲市场耗费整晚,自然也能因络腮胡的慷概大方自愿入伙。 反派又怎么了?只要给钱,老板就是老板。 “轩师兄说得对,是我狭隘了,怎么能因为人家要劫车就说人家是反派呢?” 令梨自我反省:“瞧瞧老板,多么有组织性纪律性,万千车厢只取一列炸。堂堂中州修士专属列车,炸毁一列车厢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咬牙在缥缈楼留宿真是令梨今天最正确的决定,不仅白赚一笔媒婆费,还成功给自己找了个钱多多的临时工。 明日她前脚炸掉末尾车厢找老板结清尾款,后脚露出领口宗纹一路冲向头等车厢,切换自如,来去无影,师兄们还能给令梨做不在场证明,完美! 令梨很快乐,打了一长串问号却被小师妹无视的轩晓很不快乐。 轩晓:“她上一秒还在心里骂我不是正义的伙伴,下一秒自己反水反得飞快,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显然不会,令梨还在消息中感谢轩晓替她扩展思维,让她路走宽了。 “呵,竟还妄想我给她做不在场证明。”轩晓冷笑,“我不直接向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举报她都是看在同门情面上。” 赵昌传话后便被轩晓轰到楼上滚去睡觉,二楼依然只有轩晓和宿回云两人。 只是原本安静打坐的寂静氛围再回不来,气氛被不在此处的令梨搅得分外焦灼。 轩晓握着手机边打字边骂,他早习惯宿回云的寡言,一个人说得飞起,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激动抬头时突然对上宿回云黑沉的眼眸。 轩晓:完蛋是我太吵吵到这个杀星了吗,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的令师妹才是罪魁祸首! 宿回云看了眼轩晓手机上跳动的聊天页面,令梨正在消息中据理力争她的打工权,一张张表情包疯狂炸屏。 而他这里的消息,停在小姑娘最后发来的乖巧猫猫头上,久久没有更新。 和他聊天的令梨礼貌、克制、善用书面用语,全是公事,不掺杂丁点儿个人感情。 和轩晓聊天的令梨手速飞快,斗图斗得热火朝天,键盘王者,输出主力,夹杂大量网络用语,显然是位优秀的5g冲浪选手。 他好像被排挤了。 按理来讲,宿回云不该在意。 他确实不在意,不管令梨是要阻止那群人炸列车还是跟着他们一起炸列车,只要不耽误宗门的行程,就和宿回云毫无干系。 但,“为何全是剑修?”宿回云突然开口道。 轩晓吓了一跳,心道你是在问我吗我怎么知道,是令师妹说那帮人以剑修比武招亲大赛为名头聚集起来,又误把同是剑修的她拉入伙。 “许是他们劫车要抢的东西与‘剑’有关。”轩晓推测道。 与剑有关,那就值得宿回云在意。 宿回云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去接她。” 他垂眸打字给令梨发消息,没看见轩晓骤然扭成一团的表情。 宿回云对剑道的热枕人尽皆知,按理说轩晓不该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很奇怪。 但他就是觉得很奇怪! 此时将近清晨,街上凡人开的早点摊子开始营业,一段对话落入轩晓耳中。 “上好的油泼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爷,您来一碗不?” “不要不要,大早上吃油不健康。” “您孙女昨日不是说要吃我家的面吗?您真不给她带一碗?” “唉,拿小孩子没办法。既然如此,那就给我来两碗吧,我的那碗多放辣子多放油。” 轩晓恍然大悟:没错,就是这种,企图找借口合理化自己不合理行为的奇怪。 真的很怪。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耶,我的不在场证明有了 小梨:还是宿师兄好,轩师兄,没用子 第15章 修仙第十五天 ◎卖身葬父◎ 清晨,到该行动的时候了。 令梨端着一晚辣汪汪的油泼面,吃得鼻尖泛红,边呛边咳边嗦面。 大早上吃油不健康是针对凡人的养生规则,他们修士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几碗吃几碗。 “道友。”同伙问令梨,“你不辟谷吗?吃得嘎嘎香。” “我很想辟谷。”令梨睁眼说瞎话,“这不是穷嘛,辟谷丹比油泼面贵多了。” “就是就是。”瞎用成语的剑修蹲在令梨旁边一起嗦面,嘴角抹油,“辟谷丹都被大宗门垄断,我们散修辟不起谷啊。” “等这单干完,老板给的报酬够我报个宗门考试冲刺班,我准备头悬梁锥刺股潜心补课,看能不能去哪个宗门做个打杂弟子。”旁边有人接话,“随便什么宗门都行,辟谷丹免费就行。” “不要去菩提寺。”令梨一脸讳莫如深地劝告道,“他们的辟谷丹只有黄连味。” 众人打了个寒颤,看令梨的表情更加怜爱:她知道的这么多,她一定吃过很多苦吧。 令梨低头扒了几口面,深藏功与名。 “快看!”她身边的同伙压低声音,“列车进站了。” 令梨端着面碗抬头,巨大的阴影遮住头顶的天空,太阳短暂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倒悬在天际的巨型列车通体漆黑,航行于云层中,体型庞大沉重。 足足等了一刻钟,盖在人们头顶的阴影才缓缓离去,光明重新洒向地面。 “我们要抢的货物在最后一截车厢。”络腮胡郑重地对同伙们拱拱手,“若要成事,全赖于各位相助,某定不吝啬报酬。” 令梨到现在也不知道络腮胡是想抢什么大宝贝,还只招聘剑修。 第15节 但她不敢问,怕被老板发现有没经过面试就混进来的求职人。 “夜黑风高好成事。”络腮胡吩咐道,“诸位道友先正常买票乘坐列车,分散座位,等列车发车后逐渐集中到车尾,等我信号。” 同伙们显然实现商量过计划,一众格外显眼的剑修分批次离开相亲市场去购票处买票,络腮胡大手笔地承包了所有人的车票钱。 令梨捧着老板给的水润润的灵石,珍之又珍地、轻柔地放进乾坤袋。 络腮胡被她眼中的欢喜惊到了:你收起来作甚?买票的时候还不是要全掏出来? 他不知道,令梨是有组织的人!宗门已经给她买好票了! 这笔灵石,纯纯净赚。 令梨一路轻快地跑向检票处,背影欢快得像下雨天踩水跳舞的小鸭子,背后剑穗摇摇晃晃,仿佛在诉说主人的喜悦。 宗门统一买的票座次偏前,令梨捏着车票左看右看,忽然看见前方一位模样俊俏的年轻道士席地跪坐,边啜泣边捏着粉笔在地上写字。 令梨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只见整齐美观的粉笔字洋洋洒洒: 【家父天不假年,病逝多日无处安葬,小生囊中羞涩,只好卖身葬父,请好心人成全小生一片孝心!】 师梓良写好粉笔字,见令梨探头探脑在看他,本以为自己行情走俏立刻有人来买,直到他看见令梨一两银子三件的道袍。 师梓良:竟比我还穷?! “道友。”师梓良收起眼泪,不客气地说,“你若是想和我做一样的行当,烦劳换个位置,我先来的。” 令梨本还有点同情这位卖身葬父的朋友,闻言冷笑一声,觉得这人真是心里没有月亮。 她在魔域的赏金足以葬完师梓良祖宗十八代,够给他修三座祖坟,九龙抬棺。 和她比身价,师梓良还不够格。 还和他抢生意?打工皇帝小梨需要这么劣质的赚钱手法吗? “等着。”令梨抛下一句,“把你的清白之身给我留几分钟。” 师梓良:不要说得好像我下一秒就要被谁玷污了一样! 他瞟了眼令梨跑远的方向,悄悄拧了下胳膊肉,挤出几滴伤心的眼泪:“呜呜呜我的爹,你死得惨啊,孩儿不孝……” 他越哭越入神,直到几十块灵石从天而降,落到他乞讨的小盆盆里。 “够吗?”令梨双手抱臂,“你可以给你爹请两个葬仪队来哭坟,哭晕一个换一个。” 她指尖夹着中州修士专属航线的车票,只是从前排的坐票变成了后排的站票。 师梓良哭声一顿,他举起袖子抹了把脸,抬头瞅令梨的脸色:“真是给我的?” 令梨奇怪地看着他:“是啊,你爹不是还等着下葬吗?总不能让老人家暴尸荒野。” 师梓良张了张嘴,边把灵石往荷包里揣边嘟囔:“正常人都会觉得我在骗人,哪有修士卖身葬父的。” 令梨:我给你钱你居然内涵我不正常? 小梨不高兴了,她被辜负了,就算她施舍给师梓良的灵石只是从坐票换成站票的差价,这人也辜负了她的良知。 令梨的良知很宝贵的,用一点少一点。 她挥了挥手,像挥苍蝇一样示意师梓良赶紧走:“回去哭你的坟,不要在公共场合写写画画,你知道检票大厅罚款多贵吗?” 令梨捋顺手里的站票,座次离末尾车厢很近,很便于行动。 她本就打算把宗门购买的前排坐票换成后排站票,差价属于意外之财,散出去日行一善可积德保佑今晚行动顺利。 都修仙了,玄学多少要信点。 令梨自觉做好了万全准备,看也不看师梓良,拿着车票就要登车。 “等一下!”师梓良大喊一声,扑到令梨面前,“恩人!你就这样丢下我吗?” 他本想抱住令梨小腿,被她周身剑气一震,浑身汗毛竖起。 恩人原来是个剑修,穷得像鬼一样的剑修竟然给钱让他葬父,真真菩萨心肠。 “你想干什么?”令梨很警惕,“防碰瓷我是专业的!你不要想不开!”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师梓良满脸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恩人,梓良已经是你的人了啊!为什么要丢下我!” 他把自己卖身葬父的小牌牌挂在脖子上,又抖一抖荷包里的灵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出不退不换,天涯海角人家也会跟着恩人的。” 令梨倒吸一口凉气:“连车票也要我买,你还说不是碰瓷?” 狡诈,这人实在是狡诈! 令瓜剑同样大为不爽,蠢蠢欲动撺掇令梨:“不如砍了他。” 师梓良感受到了杀气,立马改口道:“我虽一心追随恩人,奈何家中老父正裹在草席里等我安葬,待我了结父亲身后事后必去寻恩人,可否请恩人留个联系方式?” 他举起手机二维码:“恩人扫我还是我扫恩人?” 令梨觉得自己被赖上了,但还是掏出手机加了师梓良好友。 他的网名是【凄苦无依葬父人-卖身中,未出售】。 两秒后,师梓良的网名改成了【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 竟不打算一身多卖,是个实诚生意人。 师梓良一口一个恩人叫的很欢:“恩人,我该去哪里找你?给梓良指一条明路吧。” 令梨怎么会让他追上来继续碰瓷?她敷衍道:“有缘自会相逢。不如告诉我你住何处,我自会来寻你。” 师梓良:“独守空闺很寂寞啊恩人——小生居无定所,无财租房,只靠打零工为生,最近在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做苦力。” 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中州修士专属航线的大股东! 令梨意欲离去的脚步一顿,她对师梓良招招手。 师梓良颠颠地跑过来,附耳倾听。 “你知道这趟列车运的是什么货吗?”令梨问,“知道什么说什么。” 师梓良还真知道,但他签了保密协议,他是个有职业素养的打工人,他嘴风很紧,连在他死去的父亲身边也绝不泄露半个字。 师梓良:但人家已经是恩人的人了,从肉.体到灵魂到思想都是恩人的,和恩人分享秘密怎么能叫泄密呢?我和恩人是一家啊! 他飞快地说了。 “这趟列车欲将南疆采矿到的水玉、翠石、黄金等物运向北域,运输人在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投保额度极高。” “他们名义上是为了保护这批高价矿产,实际是为了掩盖真的想运输的货物。”师梓良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列车最末等的车厢,“真正的宝贝,在那儿呢。” 络腮胡集结了一群剑修,目标正是末尾车厢的货物!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令梨疑惑。 师梓良从令梨背后的剑和激得他心脏狂跳的剑气判断恩人是位剑修,他见贫穷如令梨忽略水玉、翠石和黄金,只盯着末等车厢看,恍然大悟。 “原来恩人也是为剑骨而来。” 师梓良殷切地说:“据说运输人在南疆采矿的时候无意间掘到了一座坟墓,此墓竟属于千年前一位天生剑骨的剑修。” “恩人可知天生剑骨?千年一遇,自出生起便剑气随身,剑道才华冠压众生。” 师梓良神秘一笑:“若只如此,道一句天才便也罢了。恩人既是剑修,自然知道——天上天下名剑何其多也,无一敢称之为尊,盖因世间真正的绝世好剑,正是天生剑骨之人的脊椎骨!” “出生即抽骨炼剑者,为上佳。”师梓良遗憾咂嘴,“列车运输的这根剑骨已在土里埋了千年,否则元婴老祖和化神尊者也要来争上一争。”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说“抽骨炼剑”的时候,令梨的手微微颤了颤。 她右手背到身后,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脊椎。 第16章 修仙第十六天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黑铁色的庞然大物悬停在云端,一道道光茫闪烁,御物飞行的修士将手中车票掷向云间,随票根的指引飞向自己的车厢。 令梨从令瓜剑上跳下,轻巧将长剑插回背后剑鞘,走进后排站票车厢。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其实不歧视凡人,假如他们能像点烟火一样把自己炸上天,列车同样欢迎他们乘坐。 站票车厢全员散修,令梨简朴的道袍毫无违和融入其中,其中几人瞧她年纪轻轻便吃够生活的苦,还主动挪了挪位置让令梨站得宽松一些。 感谢贫穷让我们相遇,祝我们大家未来的人生发财!致富! 离夜黑风高动手日还差些时间,令梨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玩手机打发时间。 她玩消消乐玩得开心,截图给【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看,得到师梓良的大力称赞,在消息页面把恩人夸出了花。 令梨爽了,突然觉得花钱买他也没有那么不值。 师梓良的卖身葬父中,“卖身”不是真的,但“葬父”是真的,他真的有老父亲要下葬。 令梨在这边玩消消乐,另一头师梓良在给她直播葬父的全过程,从选棺材到在棺材上贴符纸,带令梨过了整套葬礼流程。 虽然令梨完全用不上,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嘶,话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绝对,要是令梨最终没能逃过魔域通缉令,决定转世去做个鬼修,今天学到的知识不就用上了吗? 给自己办葬礼可不能马虎,她顿时虚心起来,向师梓良请教:“为何要在棺材上贴符纸?据我浅薄的制符知识,你贴的是镇尸符,一般用在和死者有想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解脱的深仇大恨的情况下。棺材里这人,不是你爹吗?” 师梓良:“是啊,正是因为他是我亲爹,我才贴的镇尸符。” 师梓良:“镇尸符死贵死贵的,要不是他,我还舍不得呢。” 他一边说一边晃动镜头,给令梨看他在亲爹棺材板上绘制的集镇压、辟邪、驱逐、暴击于一体的繁复符文。 作为一个符修,他把自己这辈子会的恶毒咒文全刻上去了,棺材板密密麻麻,是每个密恐患者深夜的魔咒。 “感谢恩人今天的打赏。”师梓良唏嘘不已,“我还以为没机会在他的棺材板上展示我毕生所学,黄符和朱砂太贵了,险些让我抱憾终身。” 令梨:“等你以后有钱,把坟挖开补贴一次不就好了?” 师梓良画符的手一顿,恍然大悟:“不愧是恩人!竟比我更加恶毒!” 令梨:我好心给他出主意,他居然骂我?(猫猫生气.jpg) 令梨生闷气了,继续玩消消乐,不看师梓良直播葬父。 “恩人?你在听吗恩人?算了,当我自说自话。”师梓良用肩膀夹着手机,手拎铲子一锹一锹往棺材上填土,“其实你误会了,我不恨我爹,我从来不会去恨一个死人。” 第16节 令梨:“那你爹没死的时候呢?” 师梓良:“没功夫恨,我那时满脑子都是怎么让他去死,很忙的。” 令梨想了想,很赞同地点头:“有道理,我也经常满脑子只有打工,没工夫关心身边复杂的纷纷扰扰。” “哈哈,不愧是我的恩人,格局打开。”师梓良抹了把额头的土尘,俊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家是符修家庭,我的手艺是我爹亲手教的,他特别擅长言传身教。”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教学方法。他把我和我的兄弟们叫过去,拿刀割开我们的血管,拿碗接血,和朱砂混在一起搅。” “爹说这样画出来的符好,血越没有杂质越好,不许我们吃饭,每天喝半碗清粥。” 师梓良看棺材埋得差不多了,拿脚把土踩厚实:“最小的两个弟弟饿死了,最大的哥哥为了保护娘被爹杀了,娘疯了,带着妹妹投了河,家里只剩我和爹。” “现在爹葬了,就剩我。” 师梓良说:“恩人,你别看我先前说抽骨炼剑的时候很轻松,我其实觉得很可怕的,把人的脊椎生生抽出来炼剑,那该有多疼啊?肯定比割血更疼吧?” “我受不了,剑修好恐怖。”他打了个寒颤,又连忙说,“恩人除外!恩人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大好人。”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给您的直播间打赏十块灵石。】 “哎!谢谢恩人!”师梓良笑得像朵灿烂的向日葵,“我再去买点符纸给我爹贴贴。” 令梨:“您完全不需要余额吃饭的吗?” 师梓良:“我练气期就辟谷成功了,不然怎么全家都饿死了就活了我一个呢?” 瞧瞧人家这觉悟,踏入修仙路立马辟谷,令梨都快能结丹了,还天天惦记食堂豆浆,她好惭愧。 惭愧,羞耻,但能吃。 “再贴一张,就一张。”师梓良念念不舍,“恩人,你真要劫车吗?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预感可准了,村门口神算子一直惦记收我做徒弟。” 令梨:有点后悔给他打赏了,你不要瞎说害我气运! 令梨不信神算子,自她卜算课挂科两次被客卿长老拉黑后,她发誓只信星座占卜。 “我心里有数。”令梨故作高深地说,问他,“葬仪结束后,你欲前往何处?” 师梓良秒答:“随恩人缠缠绵绵私奔到天涯海角。” 令梨:“停!你今日份碰瓷的额度已经用完了。年轻人,不要轻易透支你的生命。” 师梓良机智地改了口风:“恩人希望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是有wifi的地方,刀山火海我亦欣然前往。” 令梨犹豫了一下,若说师梓良的去处,她确实有个地方可以建议。 离逢君城不远,就在中州里头,全域wifi覆盖,金丹以下修士的天堂。 “你有没有考虑过,把户口移到魔域?”令梨委婉地问。 令梨在魔域的眼线有且仅有小明师兄,可小明师兄迫于魔尊威压和金钱攻势出卖了令梨!如今她在魔域孤苦无依! 是时候再发展一个线人了,起码在通缉令赏金变动的时候有人能告诉令梨一声。 她有必要时刻了解自己的身价和行情。 “魔域?”师梓良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道路,他琢磨片刻,“魔域内环房租是不是很贵?” “我听人说外环还算实惠。”令梨收集过相关情报,“距离九重宫越近房租越贵,贵在风水上。” “我不讲究风水。”师梓良满不在乎,“我可以天天在我爹坟头睡觉。” 就冲这话,师梓良与魔域适配度极高。 “我爹的咒符正是从魔域发家,若是前往魔域,对我修行有益。”师梓良点头,“恩人,你如何看待弃仙修魔之人?” 令梨:我原本不歧视,直到我认识到小明师兄的无耻。 “只要你不是小明师兄二世,想转专业就转吧。”令梨咬咬牙,鼓励道。 管他黑猫白猫,能给令梨做眼线的都是好猫。 “好!有恩人这句话,我来日必成为魔域一霸!待我登临魔君尊位时,恩人想在魔域内环买几套房就买几套房!咱们住一套租一套玩一套。”师梓良很有志气地说。 令梨:等你成了魔君,我通缉令都换十几版了。 她转念一想,小明师兄是魔君下属,若是卖身给她的师梓良升职成小明师兄的上司,令梨的仇不就有地方报了吗? “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股气势!以成为魔尊最信任的下属为目标,去吧,开启你的新征途!” 令梨在聊天页面里狠狠鼓励了师梓良几句,又钱包里掏出几枚灵石打赏给他做启动资金,乾坤袋大出血。 师梓良干劲满满地移户口去了,令梨正准备继续打她的消消乐,一条消息跳到屏幕上。 【宿回云:定位。】 “宿师兄是要来找我吗?”令梨环视站票包厢,大感不妙。 包厢里散修混杂,有人直播道友666,有人公放音乐超大声的短视频,有人斗地主甩牌甩得震天响,一位原型是田园犬的妖修被几个小姐姐哄骗化成原型,正翻着肚皮被她们争先轻薄。 令梨瞳孔地震,她完全想象不出冰清玉洁的大师兄站在车厢门口的表情。 想想就瑟瑟发抖,同车厢道友们或许会疑心列车上的清凉咒坏了,不然怎会如此冰冷,让人如至雪山遍体生寒。 为什么,为什么宿师兄要如此善良,如此关心一个外门弟子的死活,他就不能乖乖坐在车厢里等令梨打工回来吗? “让我做个没人关心的孤家寡人吧。”令梨一边碎碎念一边走到人少的过道里,给宿回云发去定位。 发完后她收起手机,感觉自己像个离家出去浪到没边等着被家里人拎回家的孽女。 昨天跑出缥缈楼前是怎么对宿师兄说的来着?只是去相亲市场看看,不惹事不卖身,师兄安心。 对不起师兄,她吃了你的桂花糕还骗走了你满腔信任,她不孝。 宿回云赶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认真反省的令梨。 小姑娘猫猫揣手,柳眉微皱,表情诚恳稳重,似乎只要宿回云给她开一个头,她能顺着编三万字检讨书,字字泣血。 她念三十万字检讨也不见得反省哪怕一秒。 宿回云直白地问:“你欲如何行事?” 令梨脑内的检讨书被打断,她重新组织语言把从师梓良处听来的情报告诉宿回云。 天生剑骨,剑修人人神往。 宿回云默默听着,平静地说:“你若要取剑骨,我可助之。” “师兄也觉得剑骨好?”令梨捏了捏手指,直视宿回云的眼睛,“如此至宝,自当献给宗门,我不欲取之。” 她拍了拍令瓜剑:“我有我的本命剑。” 破破烂烂的漆黑长剑插在剑鞘中,不露半丝锋芒。 提起剑骨,小师妹的语气有一些复杂,清澈的双眸中却不含半分贪念。 宿回云甚至觉得,若是有人拿着剑骨讽刺她的佩剑,她必撸起袖子和对方大战八百回合,直到那人哭着对她的剑说尽肉麻的赞词,才气哼哼放过人家。 青年黑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反问道:“你既不要,又为何在此耽搁许久?” 令梨语塞,令梨词穷,令梨无法对宿回云坦白她是为了赚络腮胡给的雇佣费才磨磨唧唧不肯回归大部队。 “我……我是为了监督他们!”令梨飞快找了个借口,“对,我是为了监督他们有没有做坏事才打入他们内部,一路实时追踪。” “师兄你看,老板——呸,反派集结了一群剑修欲取剑骨,他自以为金丹修为可压服筑基同伙,但剑骨动人心,难免有人半途反水内讧。” 令梨越说越有道理:“我们同乘一趟列车,车尾事故不一定不会波及车头。为了同门道友的安全着想,牺牲我一人充当卧底不算什么!我愿为宗门效犬马之劳,请师兄成全。” 她昂首挺胸,铁骨铮铮。 宿回云瞧见她光洁的额头,突然觉得那儿很适合敲一个爆栗。 最好下手狠一点,让她疼到眼泪汪汪,揪着袖子说师兄我知道错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可以打小梨! 第17章 修仙第十七天 ◎男人心,百变怪◎ 末尾车厢里,漆黑的方形盒嵌在流沙堆砌的祭坛上,绕着祭坛摆放的白烛烛芯闪烁,无端增添几分阴森。 一只皮肉耸拉的老人的手缓慢掀开盒盖,露出盒中莹白的人骨。 上千年时光的冲刷未能让其染上半分风霜,骨头通体莹白如玉,剑意刻痕为之附上一层流动的波纹,流光溢彩。 老者看得着了迷,困扰他多年的剑道瓶颈隐约有松动的痕迹。 “天生剑骨,好一个天生剑骨。”天蝎老人边摩挲盒中骨头边感叹,愈感叹,愈惋惜。 为何千年后他才得以见之?剑骨炼剑,以幼童为最佳,选在天生剑骨之人刚出生、先天之气未散之际,抽婴儿脊椎,进剑炉淬炼。 “千年一遇的体质,上哪去寻此幼童?”天蝎老人摇摇头。 次佳是从活着的天生剑骨者身上抽骨,一点点抽出完整的脊椎炼剑。 最次是从死者尸体上抽骨,这具在坟里埋了上千年的剑骨是次次等。 饶是如此,也远超天蝎老人如今本命剑的材质。 身为元婴老祖,他许多年没有如此渴望过什么了。 “若不是为了剑骨,老夫堂堂元婴,怎会和筑基小辈金丹小辈挤一趟列车!”天蝎老人脸皮抖动,回想起同辈老祖乘坐列车后被怎么飞也飞不出花花世界飞舟炼器协会的人大肆嘲讽的模样。 一群可恶的家伙,有本事关掉手机导航自己飞,谁还不是个路痴了? 天蝎老人小心翼翼地将剑骨重新放回盒子里,他拈起几张黄纸在白烛上点燃,算是给剑骨主人的上供。 在坟里睡了几千年睡得香喷喷突然被人挖坟取骨的死者:滚呐!你打发叫花子啊! 天蝎老人不在意死者是不是在轮回路上拍腿大骂,挖坟盗墓的缺德事他都干了,还在乎这点儿辱骂? 他烧纸钱是想求点玄学的保佑,保佑这趟旅途顺顺利利,不必他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还和人打生打死。 中州修士专属列车行驶在云端,突然幅度很轻地震动了一下,跟着短视频bgm嗨舞的散修无知无觉,一道道不引人注目的身影逐渐汇集到末尾车厢。 车厢里,天蝎老人烧纸钱的手一顿,掀起耸拉的眼皮:“老夫不欲生事,尔等小辈反倒自送上门。” “晚辈第一次见需要乘坐列车赶路的元婴前辈。”络腮胡率先踏出一步,原本只有金丹后期的修为突然猛涨,瞬息间竟与天蝎老人不相上下,“想必是跟不上时代,连手机导航都用不了。” 第17节 “秘法?”天蝎老人眯了眯眼,“后生,你可知强行提升修为的秘法弊端重重,经此一道,你数年都不得动弹。” “为了剑骨,自损修为又何妨!”络腮胡猝然拔剑,“诸位道友!我牵制此人,烦劳道友拦住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派来的镖师!” 预料中最多金丹期的敌人摇身一变变成元婴老祖,在场的剑修无人退却。 剑修最爱越级杀人!区区修为压制,怎能击退他们向剑之心! “昔日无心剑尊以筑基斩金丹而结丹,以金丹杀元婴而结婴!”持剑修士高呼,“我辈欲仿剑尊之姿,生死之际求突破!” “师兄。”站在人群后面的令梨扯了扯宿回云的袖子,小声问,“他们口中的无心剑尊,是沈无师叔祖吗?” 宿回云点头:“正是家师。” 令梨:“师兄你辈分真的好大,叫师兄叫的我心虚。” 宿回云瞥了眼拽着他袖子悄悄踮脚看元婴打架的令梨,看不出她哪里心虚。 “宗主都不心虚,你烦心这些作甚?”宿回云抬手把令梨挡在身后,“且退去轩晓处。” 战场上限从金丹升级到元婴,宿回云不再纵容小师妹想留下来看热闹的企图。 令梨其实可以留,她比在场任何一位筑基期剑修都有信心在混战里如鱼得水。 “我今天已经做过一次孽女了。”令梨默默地说,“继续作孽我怕人美心善如宿师兄也要把我逐出宗门。” 师兄只是想平平安安领一次队而已,她还是不要天天在人家神经上蹦迪了。 “是。”令梨应了一声,“我去同轩师兄汇合,安抚同门弟子。” 她动作极快,说完即走。 长剑自动出鞘落入令梨掌心,剑光一闪,挑破暗处偷袭之人的咽喉。 溅起的血花飘逸在空气中,落入宿回云视野的余光。 令梨出剑极稳极快,那是在千万次练习中修炼的本能,萦绕在剑刃上的杀气干净纯粹,不掺杂丝毫情绪,只余泯灭生机的冰冷。 自本命剑落入她手中那一刻起,明眸中轻快灵动的活泼感如流水褪去,露出冷肃漠然的礁石。 无物不可杀,无人胆敢阻。 剑在手中,至死方休。 宿回云呼吸一轻。 但凡见过令梨出剑的人,都不会再关心她身为剑修怎得只有一柄破烂劣剑。 提凡剑,杀仙人,任你昂起怎样高贵的头颅,都不过是她剑下亡魂。 埋伏在车厢外的敌人不少,令梨清理出一条血路,在即将踏出车厢的时候回头望向宿回云。 她本以为大师兄已经加入金丹期战局,快乐进行令梨玩不起的游戏,却发现他仍站在原地,双眸正好与令梨对上视线。 黑眸湛湛,光彩耀目。 “怎么了?”令梨疑惑地低头看向道袍,“我身上没沾血呀。” 没人给她报销干洗费,贫穷小梨哪敢弄脏战袍。 “我知道了,师兄是在目送我,就像目送师弟师妹进补考考场的前辈一样,慈祥又和蔼。”令梨被感动到了,用力朝宿师兄挥手。 她好容易被感动,连车厢前赴后继扑上来阻止她出去的敌人都没能浇灭令梨的感动之心。 令瓜剑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剑灵满足地吸了一口,砸吧小嘴:“今天杀的好尽兴。这些人是找死不成,怎么各个往我们剑下送人头?” 令梨:“是有些奇怪。”短短一条出车厢的路被尸体堵得水泄不通,她无处下脚。 络腮胡请来的剑修集中在末尾车厢,若不是宿回云让令梨退走,她都不知道有人刻意堵死了两节车厢连通的走道。 令梨挑开一具挡路的尸体,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大吼声:“我已取得剑骨!道友们,撤!” 络腮胡强行用秘术拔高修为与天蝎老人大战,如今已是气息萎靡,他手握一截洁白剑骨,欲跳窗而出离开列车! “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天蝎老人冷哼,“老夫付给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的钱可不是打水漂的——炸!” “轰隆!” 一声巨响,天摇地动。 “老夫既然将剑骨藏在末尾车厢,真当老夫全无准备不成!”天蝎老人讥笑,“谁都别想离开!” 庞大的黑铁列车高悬于云端之上,航线笼罩下的城镇居民早已习惯仙人的坐骑在头顶徘徊,只有小孩子咬着手指痴痴仰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娘!娘!”口水流了满手的娃童忽然大叫起来,手都忘记从嘴里拿出来,“娘!天上!天上啊!” 整个城镇的居民都看见了,悬挂于云端的列车尾部,炸开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最后一节车厢在剧烈的爆炸声中与前方车厢脱轨,摇晃了一阵,骤然下坠! 令梨站在离出口最近的地方,直面脱轨的爆炸。 而她甚至没有一件绘制防御咒符的法衣。 “瓜瓜!”令梨长发被风压吹起,她下意识抬起手挡在面前,“你好生呆在剑鞘里头!我找个时机把你扔到安全的地方!等我转成鬼修,再来寻你!” “闭嘴!”令瓜尖叫,“叫你买件好点的法衣你不听!你不是说快要结丹了吗?结啊!这点爆炸,在天雷底下不值一提!” 令梨:“结丹机缘未到,你让我结我也结不出来哇!” 令梨难过闭眼,对不起宗主,筑基期果然是有极限的,来生她不要筑基了,她要勇敢结丹。 和剑灵的交谈只在瞬息之间,高温伴随风压呼啸而来,橘色染红令梨的视野,她不由自主向后跌去。 跌进沁鼻的冷香中。 寒意驱散了高温的热度,一双指抹过令梨眼尾,向来漠然的声音中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睁眼。” 令梨小心翼翼摸索着抓住最靠近手边的事物,悄咪咪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袭白衣,束起的黑发垂落在衣袖间,她一点点抬头,看见紧窄的下颌,高挺的鼻梁,黑沉的眼眸,直到俊美无比的容颜落入她眼中。 令梨后知后觉,她抓着的,原来是宿回云的手。 她正被宿回云半抱在怀中,脸埋在他胸口。 令梨:我死了。 令梨:请把我的剑和我埋进一个坟里,谢谢。 令梨用了一秒逃避现实,她立刻松开手,连语速都快了几分:“多谢师兄出手相救,我无碍。” 宿回云不置可否,只道:“站稳。” 令梨觉得此话似曾相识,宿师兄先前拎她于剑上也是如此,淡淡道一句站稳。 她低下头,坠落的车厢已化为视线中一粒黑点,她果然正立于宿回云剑上。 整个车厢竟然都被炸了,引爆的咒符威力不小,毫无准备的筑基修士即使穿上防御法衣也要胸骨尽碎。 令梨能保住自己一口气不散,至于要在土里埋多久才能自我修复,看命。 “是我鲁莽才横遭事端。”令梨感觉很对不住宿师兄,诚恳道:“师兄不必顾忌,我自当检讨,任师兄处置。” 她想跳下宿回云的剑自行御剑飞行,偏偏另一位当事人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什么不好,见令梨要挣开他的手,又道了一句:“站好。” 站稳,站好,反正就是要站在他剑上。 令梨:宿师兄是不是对御剑载人有什么执念? 人家刚救了她一命,令梨不敢说话。 怀里的小姑娘终于安分了,她说起“检讨”的口吻格外诚恳,似是真的在认错。 宿回云不这么认为。 小师妹的愧疚只针对“竟然把师兄也牵扯进来了”这一点,她并不觉得自己参与剑骨一事有错。 倘若宿回云不在这里,爆炸炸得再大声,炸得她伤痕累累,她亦不悔。 这就是剑修,修真界最头铁的一批人。 永远活跃在危机和搞事的第一线,没有什么是拔剑不能解决的,赢则生输则死,宁化为一捧黄土,绝不堕少年意气。 剑修的字典里没有后悔,只有还不够强。 “你何错之有?”宿回云认真反问道,“我辈剑修,自该如此。” 令梨有点喜欢宿回云了。 不是对心善师兄的喜欢,是对一位剑修的喜欢。 她喜滋滋地问:“师兄是原谅我了?” 宿回云闭口不答,他抬手屈指,终于在小师妹光洁的额头上敲下他一直想敲的爆栗。 令梨疼得眼泪汪汪,捂住额头含泪看向宿回云。 男人心,百变怪! “于剑道无错,于宗门有错。”宿回云示意令梨抬头,“看到了什么?” 令梨老实答道:“什么都没看到。” 宿回云:“嗯,因为车早就走了。” 令梨:呐喊.jpg 怎会如此! “我们追不上吗?”令梨不由自主抓住宿回云的手臂,心急如焚,“师兄不如换我御剑带你,定能赶上列车。” 小梨愿用惊天地泣鬼神的飙剑速度发誓!她可以! “莫闹。”宿回云掐了个剑诀,飞剑驶向一处方向,“中州不止一条航线。” 他们可以换乘,不用在云端体验速度与激情。 中州不止一条航线?令梨努力在自己的情报小本本上翻找,除了中州修士专属航线之外还有什么…… “再有一刻到魔域。”宿回云指给令梨看,在与中州修士专属航线两仪相对的另一边天空上,一座黑红色的列车呼啸而过。 除了中州修士专属航线,中州还有一条航线,属于魔域。 距离令梨最近的站点,名为九重宫。 魔尊薄念慈的九重宫。 第18节 令梨倒吸一口凉气,只恨自己没死在爆炸中。 作者有话说: 小梨:让我去死——我想去死—— 感谢在2022-11-12 16:00:00~2022-11-17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辞 35瓶;60498371 17瓶;紫 10瓶;我,民政局 2瓶;若就、苏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修仙第十八天 ◎手拿恶人剧本◎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令梨想知道这句俗话是谁说的,是谁在信口开河欺骗无知群众?会遭报应的! 大难不死,必有更大的难等在前面要人小命! 令梨呼吸困难,胸闷,头晕,耳鸣,冷汗津津。 她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冷静一下,最好再给她洒点花浇点水,立一块无字碑。 有字碑也行,写上“走过路过的家人们,给孩子烧点纸钱吧,地下饿饿饭饭”。 鬼修有什么不好的,鬼修太好了,阴阳相隔恩怨一笔勾销,自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桥归桥路归路。 令梨:只要我已经死了,魔尊就不能再杀我一回! 好恨,恨自己为什么是个活人。 “师兄。”令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口: “你可以替我给宗门守墓人带一句话吗?我喜欢梨花不喜欢菊花,贡品想要梨子和西瓜,请勤快一点烧纸钱给我,我不想死了还是个穷鬼。” 令梨哽咽:“只要他好生替我扫墓,我会在地下日日夜夜祝他全家幸福安康。” 宿回云试了下令梨的脉搏:很好,还在跳。 他又用手背贴了下令梨的额头:好的,没发烧。 没事了,许是小师妹又在犯病。 令梨是个可怕的人,她在满打满算不足三天的相处时间中让宿回云习惯了她的不正常。 要知道赖兰黛入内门那么久,宿回云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了不起的令梨一边口吐灵魂一边跳下剑,踩在魔域的土地上。 这片可怕的土地唯一能安慰她的,是手机自动连接的wifi。 不愧是视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于无物的自由魔域,全域免费wifi覆盖,要不是令梨的通缉令就贴在城门上,她直接心动移民。 【悬赏害魔域断网三日的罪魁祸首!人人得以诛之!】 【最新款随身wifi八卦镜火爆发售!团购价优惠!联系方式:xxxxxx】 【九重宫招聘游戏代打游戏陪玩,薪资面议待遇优厚,享受魔域编制待遇。】 以魔尊宫殿“九重”为名的城市恢宏壮阔,城内装修以黑红两色为主,非常有魔头氛围。 城门口立着一块硕大的屏幕,城内公告、新闻轶事、广告招聘、通缉板块实时更新。 不,只有前三个栏目一直在更新,通缉板块一直停在同一张通缉令上。 这是何等的排面,令梨感动得痛哭出声。 唯一能安慰她的是,通缉令上只言明有一来自凌云剑宗的女修,胆大妄为,为非作歹,歹心滔天,天理不容,竟敢伤害他们至尊至高至上的魔修尊者!魔修们!我们要团结一致,把这个人找出来扒皮、抽筋、剁碎、包饺子! 没有提到令梨的名字,更没有她的证件照。 “我宗弟子?”宿回云不解,“伤害魔尊?” 薄念慈几乎不出魔域,凌云剑宗隔着十万八千里是怎么伤害到他头上的? 令梨把嘴巴缝上,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问她。 令梨乖巧地缩在宿回云身后摆弄手机,让他们二人看起来像俊秀哥哥带网瘾妹妹入城,天然无公害。 不玩手机不知道,一玩手机吓一跳,魔域wifi是连上了,但居然没有网! “说断网三天就断网三天,难怪随身wifi八卦镜的销量只增不减,原来是魔域尚未恢复供网。” 令梨从乾坤袋摸出两个随身wifi八卦镜,递了一个给宿回云:“师兄请用。” 宿回云婉拒了她的好意,他没有网瘾,手机目前唯一的用处是联系总是浪得飞起的令梨,现在人就在他旁边装乖,用不着网络。 发消息给宿回云却等不来回复只能跑去找令梨的轩晓:合着我在您心里不算个人是吗? 令梨连上了wifi,发消息给轩晓说他们会乘坐魔修航线与宗门汇合,暂时由轩师兄全权代理领队事宜。 大师兄是属于所有人的大师兄,如今被令梨拐走,她很怕自己回宗门后被谁暗杀。 要不干脆别回去了,等魔域恢复供网,小明师兄那个杀千刀的没良心男人定会出卖令梨的名字和证件照。 她的头像和网名将传遍魔域五湖四海,外门弟子小梨一跃成为宗门传奇。 活不过一天就被自家人清理门户的传奇。 想起小明师兄,令梨心中一突。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正在九重城中,而小明师兄在九重宫上班! 万一他早退溜号,亦或是摸鱼请假,在大街上碰到令梨怎么办! 令梨认识小明师兄是在他弃仙修魔后,传奇如小明师兄自然有照片留在上清仙宗八卦墙上,令梨只要见到他就能认出他。 反之,小明师兄没有见过令梨本人。 他知道小梨师妹的真名和网名,他也只需要知道名字,凌云剑宗没有和令梨重名的弟子,到时候通缉令一挂,全宗门都知道是谁。 小明师兄太傲慢了!他的疏忽为令梨保留了一线生机! “魔域内正道修士不多不少,以散修为主,我和宿师兄看起来太像大宗门弟子了,倘若和小明师兄撞上,他叫我的名字试探,我一个回头,透心凉头飞扬。” 令梨使劲摇头,挥散脑内恐怖的想象。 她还年轻,她不想头颅飞飞。 “但换个思路,只要我和宿师兄看起来不像正道宗门的弟子,怀疑之火就烧不到我头上!” 太机智了,小梨太聪明了,她是游击战潜伏战的王者! “师兄。”令梨拉住宿回云衣袖,“我有一计进于师兄。” 宿回云:“你说。” 宿师兄真是个善良又耐心的人,要是换轩师兄经历列车被炸事故,他绝对会在令梨开口的前一秒捏住她的嘴,强令她闭口。 “虽说我不知道那位被通缉的同门姓甚名谁。”令梨说谎不眨眼,“可通缉令光明正大贴在城门口,凌云剑宗弟子在九重城内必定引人注目。” “我们当务之急是乘坐魔修航线与其他人汇合,不宜再生事端。”令梨言之凿凿,就像惹事最多最麻烦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欲低调行事,融于群众之中,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融入群众?宿回云想了想:“扮作魔修?” 宿师兄是懂她的!令梨为他们的默契鼓掌,用力点头:“不仅如此,还不能暴露我们是宗门弟子。” 大宗门弟子标配是礼貌和客气,举止得体,待人亲疏有别,像令梨刚刚扯宿回云袖子那幕就很不正经,不愧是她,将演技充斥每个细节。 “我们可以编个恶人剧本。” 令梨已经构思好了为宿回云量身定做的人设,信心十足说给他听: “从现在起,师兄就是一位弃仙修魔的原宗门弟子,因为刚转专业没几天,所以看起来还很仙气很正派。” “师兄穿白衣不是学那些虚伪的正道修士白衣飘飘,而是因为血溅白衣最美。作为新一代魔修恶人,师兄追求艺术,追求格调,最大的愿望是将白衣染得和魔尊的红衣一样鲜艳。” “既然师兄是这等恶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带一个小师妹呢?所以我不是师兄的师妹,而是得罪师兄后被师兄捉住准备去卖钱的小白菜!” “小白菜,地里黄,才三岁,没了娘。为了把我卖出一个好价钱,师兄决定乘坐魔修航线前往北域,亲自倒卖,不给中间商赚差价。” “我绝望,我挣扎,我哭泣,我没用,我只能认命和师兄一同登车,驶向命运悲惨的尽头。” “完美!饱满的人设,丰富的剧情,生动形象展现了当代魔修青年为了生计不择手段的现状,极具教育意义和典型代表!” 令梨双掌一拍,兴奋地问:“师兄!我的剧本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宿回云:出师妹,全瑕,包邮送 第19章 修仙第十九天 ◎你们两人成何体统!◎ 令梨对自己的恶人剧本非常自豪! 剧本里,她竭力拔高了宿师兄高大伟岸冷酷无情的强者形象,卑微地贬低了弱小无助的自己,以踩低捧高的修辞手法衬托出她对师兄浓浓的敬意,谦虚、恭谨、会做人。 身为剧本撰写人,她丝毫没有夹带私货,慷概地将无数溢美之词堆砌在宿回云身上,最好的留给师兄,最差的留给自己,孝感天地。 为了摆脱孽女的标签,小梨真的好努力。 她眼睛亮亮地仰望宿回云,期待得到来自师兄的表扬。 小师妹方才被宿回云敲了个爆栗的额头残留些许微红,宿回云怀疑是不是他下手太重,把孩子打傻了。 天可怜见,都傻到神智不清了。 对待小傻子,宿回云多了两分宽容。 他没有一口否决令梨离谱的剧本,只格外认真地建议道:“你不如演一个哑巴。” 第19节 令梨:宿师兄是不是在嘲讽我?他是不是嫌我说话不好听? 不会啊,客服小梨深谙话术之道,她接触过那么多老板,每一个都安排得服服帖帖,聊天以“亲”开头以“哒”结尾,萌萌哒表情包日常刷屏,从来没有人投诉她的服务态度。 何况宿师兄这等正经人,他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嘲讽无辜的师妹呢?此言定有深意! “我明白了。”令梨恍然,“师兄是不相信我的台词功底,怕我话多露陷。” 宿师兄本身是个话少人,假如再带一个哑巴令梨,他就能用放杀气代替所有不必要的交际。 买票的时候放杀气,售票魔修立刻恭恭敬敬将他们请入金丹真人专属头等车厢。 坐车的时候放杀气,同座魔修怕被冻死立刻裹紧小毯子离他们十万八千米远,一片清净。 遇到魔修巡逻队时放杀气,手握通缉令的魔修自觉避让,令梨轻松混过排查。 不费一兵一卒,不道只言片语,用最蛮横的气场一路开道,完美达成任务。 这才是最王道的魔修作风! 令梨心生敬佩:“师兄果真比我更懂魔修!” 有这天赋修道作甚?不如弃仙修魔与薄念慈竞争魔尊之位,宿回云登基之时,正是令梨在魔域横行霸道之日! 令梨:突然有点理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的快乐小鸡和快乐小狗了,谁不想拥有被带飞的快乐呢? “好的师兄。”令梨清了清嗓子,“从现在起我就是一颗哑巴小白菜,我准备好进入角色了。” 她双手食指交叉在嘴巴前比划一个大大的x,脑袋软趴趴垂下来,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营造出垂头丧气的氛围。 令梨努力想演出小白菜被人摘了后蔫巴巴的样子,如果宿回云看她时的表情再冷淡一点,确实有绑架犯和哑巴人质的味道。 “你看那边。”一位路过的女魔修捂着嘴笑,“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小妹被兄长捉住了呀?真可怜,别怕别怕,我瞧你兄长疼你得很,好生认个错撒个娇,回家吃点心去。” “你怎么晓得是兄妹?”女魔修的小姐妹推了她一把,低笑道,“许是闹了别扭的小冤家。那便是情哥哥的错了,怎么能让女孩子先低头?不解风情。” 姐妹团说说笑笑地离开,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令梨是被绑架的、可怜的、需要救命的小白菜。 演技派小梨,大失败! 是谁拖了她的后腿,害她遭遇事业滑铁卢? 令梨幽幽地仰起头,望向她毫无演技的搭档。 好一个冷酷的弃仙修魔人,将师妹置于社死的地狱而不顾,宿师兄已经学到了魔修的精髓。 “效果一样。”宿回云被小师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十分平静地说:“你的目的达到了。” 令梨的目的是隐瞒她凌云剑宗弟子身份,扮作不正经的魔修融入人群。 无论是离家出走和亲哥哥拉拉扯扯的不良妹妹,还是负气伤心和情哥哥纠缠不清的恋爱少女,都满足“你们两人成何体统!”的条件。 人设浑然达成,剧本贴合实际,演出效果比令梨绞尽脑汁构思的绑架犯和小白菜好上千倍不止。 甚至不需要台词,让路人自己脑补即可,很适合一天说不了几句话的宿回云和沉迷扮演哑巴的令梨。 妙啊! 街道上,一队魔修巡查队浩浩荡荡从令梨和宿回云身边经过。 为首的小队长目光先是在宿回云身上一顿,又看到他身边垂头丧气的令梨,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手一挥: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都是成年修士了,别玩离家出走这一套。我们巡逻队最近忙着捉拿玷污尊者的贼人,没空管家务事,别平白给人增加工作量。” 从通缉令上的“伤害魔尊”到小队长的“玷污尊者”,如果令梨不是另一位当事人,她可能真的相信“某位凌云剑宗的可恶女修”用极其残忍不可告人的手段、以小小筑基期修士之姿把一位大乘期尊者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了十万字不可描述的剧情。 听说薄念慈是个美人。 谣言的可信度增加了.jpg 令梨百口莫辩,令梨很想骂人。 可她是个哑巴,她没有硬件。 她只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步一挪挪到假亲哥真师兄身边,藏在宿回云袖子后面,让师兄代她面对疾风暴雨。 对不起了在家等她放假探亲的兄长大人,令家家谱上多出了奇怪的名字。 “你们几个,巡逻的时候不要闲聊。” 远远的,一人大步流星走来,对魔修小队长说话。 小队长一看,天呐,巡逻的时候被上级捉到现场了!他立刻低头抱拳,对身后的队员一招手:兄弟们,撤! 巡逻小队一溜烟泡了个没影,来人在尘土中抱怨了两句,他面向宿回云,懒散掀开半合的眼皮:“这位道友——宿回云!” 明朗瞠目结舌:“堂堂凌云剑宗大师兄怎会在魔域!你也同我一样弃仙修魔了不成?” 如果以令梨强行给宿回云安上的魔域限时人设来算,是的。 宿回云冷眼看向明朗,背后长剑噌鸣。 明朗,小明师兄,和宿回云同辈的金丹真人,曾经的上清仙宗弟子。 难得一见,公然叛宗后依旧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明朗叛宗后,上清仙宗连夜下达三道通缉令,作为友好合作宗门的凌云剑宗也参与了协作缉拿,最终在九重宫前铩羽而归。 “别冲动,别冲动。”杀意激得明朗大退一步,举手投降。 他大拇指指了指远处巍峨的黑红宫殿群,提醒道:“这里是九重宫门口,你想引发仙魔之战不成?” “你不够格。”宿回云冷淡答道。 他就算在薄念慈面前杀了明朗,又如何? 明朗一阵牙痛,他心知自己之死远不足以让尊者动怒。 相反,若他私下托元婴前辈化神前辈出手相助截杀宿回云,先不说能不能成,凌云剑宗必然暴怒,那位渡劫期的无心剑尊可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存在! “是是,我不够格。”明朗能屈能伸,“宿道友必不是为我等小人物前来魔域。在下消息还算灵通,中州修士专属航线遭遇袭击,敢问道友可是来魔域转乘?” 明朗疯狂暗示:你是来我们魔域办事的!办事之前把我这个九重宫小管事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太可悲了,同为金丹真人,他竟半点没有在宿回云剑下活命的胜算。 从明朗出场开始,令梨整个人如坠寒冰。 小明师兄不够格引发仙魔大战,但只要他在魔域喊一嗓子“玷污尊者的人在这里!”,就能让令梨死无葬身之地。 宗门会护着大师兄,可不会管得罪魔尊的外门弟子。 宿回云的本命剑流云在剑鞘中嗡鸣,冰冷剑意如刃尖贴在令梨咽喉划过。 令梨屏住呼吸,扯了扯宿回云的袖子。 宿回云瞥她一眼,见小师妹面色如雪,攥在衣服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像是被剑气惊到。 他稍稍收敛杀意,明朗陡然松了一大口气。 小师妹的脸色却依旧不好,还又往他背后藏了藏。 令梨对剑气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生怕宿师兄和小明师兄打起来,到时候她跑路也不是,观战也不行。 他们再一闹大,惊动魔尊,魔尊问:旁边围观那个路人,你叫什么名字? 令梨答曰:我行要更名坐要改姓,今天的我还没想好名字,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朋友”即可。 说完这些她差不多就可以去死了。 作为违法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最大最恶反面案例,屈辱死去。 令梨打了个寒颤,她还记得自己哑巴的设定,不能说话,只好用指尖在师兄后背上悄悄写字。 一个“走”字怎么有那么多笔划? 如果只有宿回云一个人,他全然不惧在此处拔剑邀战,把明朗的人头带给上清仙宗。 可他还带了一只小拖油瓶,心急如焚在他背后跳脚,手指胡乱在他背上划来划去,急得就差咬宿回云一口。 联想到小师妹听到要来魔域时剧变的表情、一路念念叨叨躲躲藏藏的谨慎、平时歪理一套一套现今却乖乖当个哑巴的违和……种种奇怪之处,不胜枚举。 一位凌云剑宗的女修得罪了魔尊,正在被全魔域通缉。 凌云剑宗距离魔域十万八千米远,魔尊薄念慈是大乘期修士,谁能万里迢迢得罪于他? 但如果是令梨,不知为何,宿回云竟不觉得奇怪。 甚至很有些合理。 作者有话说: 小梨:风评被害 第20章 修仙第二十天 ◎他们必定有染◎ 针刺般的寒冷随着剑气收敛逐渐回暖,明朗从命悬一线的悬崖边挪回脚跟,脑筋在求生意识的压迫下飞速旋转。 宿回云这是不准备杀他了? 为什么?为日行一善,还是为维护九重城街道环境卫生? 不不不,明朗猛地摇头,他自己也是剑修,剑修打起架来天都给你拆塌掉,修真界环境与卫生保护协会只差没把“剑修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钉死在协会门口。 明朗离开上清仙宗时仅有筑基期修为,他在魔域凝结金丹,于同辈金丹修士中也算传奇人物。 上清仙宗与凌云剑宗做了许多年邻居,维持协作关系的同时彼此亦是竞争关系,攀比之心异常热烈,每个弟子都遭受过同样的pua——“你看看隔壁宗弟子再看看你,考这么低的成绩不觉得羞耻吗?丢尽宗门脸面!” 上清仙宗宗主长老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通常特指宿回云。 他像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压在所有人上头,无论你怎样努力、有怎样值得骄傲的天赋、获得怎样的奇遇,抬头一看,依旧追不上他的影子。 不知道有多少修士为此心态崩溃过,天之骄子亦颓然低头。 其他人还有自我逃避的办法,剑修是真的不行,往哪走都逃不掉,明朗弃仙修魔之后照样苦哈哈潜水在凌云剑宗名下的剑修交流群里,怕自己跟不上时代。 以明朗对宿回云的了解,他不可能放过自己。 明朗甚至已经在脑内打好了遗书的腹稿,交代了私房钱藏匿的位置,希望替他收拾后事的人寻个风水上佳的坟头,再去菩提寺给他点一盏长明灯。 如今杀意退却,明朗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留给我念遗书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了没?拿手机录音有法律效果吗? 第20节 第二个念头才是:宿回云身后怎么躲了个人? 她藏得极好,体型的差异使得宿回云把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攥在青年袖口的指尖暴露了存在感。 白皙透粉的指尖,修剪圆润的指甲上不染蔻丹,像猫咪缩爪似的小幅度扯了扯宿回云的袖子。 年轻的剑修低头看她,眼含询问之意。 明朗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比杀了他更让他震惊。 宿回云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生来众星捧月地位超然,师从渡劫期剑尊,一生心系剑道。 芸芸众生困于礼义、尊卑、中庸之道,对前辈毕恭毕敬,对同门礼貌有加,无论心里在想什么,面上总是过得去的。 明朗一句“你难不成想挑起仙魔之战”能逼退百分之九十的修士,但对宿回云没用,扣再多顶大帽子都没用。 他想杀便杀,想战便战,就算凌云剑宗宗主站在旁边劝,也最多能得他一句“弟子决意如此”。 而躲在宿回云身后那人不过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剑修周围冰冷的杀意竟骤然消失近无。 能让一位剑修改变主意的,只有另一位在剑道上令他欣赏敬佩的剑修,比如无心剑尊。 “无心剑尊总不可能突然变成一个爱扯人袖子的小姑娘。”明朗思索着,“女孩子……宿回云的师妹?” 没听说无心剑尊再度收徒,那便不是亲传师妹,只是关系不紧密的同门师妹。 一个筑基期剑修,怎么可能拥有让宿回云为之侧目的剑道才能? 一个普通的同门师妹,宿回云怎么可能许她躲在自己身后,又扯袖子又不肯露面? 他们必定有染! 惊起的灵感一扫明朗脑中谜团,他下意识用结果推理过程,找出更多的论据支撑他们必定有染的论点。 听说凌云剑宗此去秘境有足足四十九人,宿回云肯定是领队,可剩下四十七人在哪儿? 中州修士专属列车遭遇爆炸事故,领队不跟在大部队旁边,反而离队与人单独行动,这不是刻意制造二人世界是什么! 若不是关系亲密到一定的地步,哪有人大街上扯人袖子,不知廉耻! “这条新闻要是能卖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我未来十年的修炼用灵石都不愁了。” 熊熊燃起的八卦心压倒了颤抖的求生欲,明朗不动声色地踮起脚,企图越过宿回云的肩膀瞧见他金屋藏娇的那个人。 最好能拍下照片,再用照片去问名字。哎呀,他在凌云剑宗唯一的熟人是小梨师妹,可他再过两三日便要出卖小梨师妹,把她卖给尊者赚大钱,不好开口求她办事。 也不一定,小梨师妹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穷鬼,只要他肯钱包大出血,说不定她会愿意铤而走险打听大师兄的八卦。 “我可以和她分成,我九她一,很公道。”明朗乐观地想,“毕竟小明师兄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若是小梨师妹与金屋藏娇的对象认识就更妙了。”明朗激动地搓搓手,伸长了脖子。 他祖上可能有点蛇妖的血统,脖子伸长到路人都为之侧目。 但还是不够,连人家的头发丝都看不见。 可恶,早知道就提前吃几颗长高丸再来了,等结婴那天他必要借天雷淬炼把脊椎骨拔高一截!拼命踮脚也够不着的明朗内心暗恨,不死心地挣扎。 有一位高大伟岸的师兄真是太好了,令梨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进宿回云的影子里。 小明师兄一看就在打无耻至极的坏主意,决不能被他看到正脸! 他是个可怕的大魔头,会把小梨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全方面榨干令梨的利用价值。 区区小明师兄令梨还有办法解决,可他魔域公务员的身份着实恼人。小明师兄是上头有人的人,孤苦无依的令梨只能含恨避退。 ‘师兄,我们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令梨仰头和宿回云对视,眼里满是渴望跑路的迫切心情。 再不走魔尊就要找上门了!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啊! ‘师兄我明白你除魔卫道的心,如小明师兄这般可恶的背信弃义无耻之徒,人人得以诛之,我也很想把他揍成猪头拿去红烧清蒸油炸切成丝下酒——但是!我们可不可以先跑路?’ 一行行文字像弹幕一样划过令梨的眼睛,宿回云知道人的眼睛能说话,但头一次知道眼睛竟然这么能说。 小师妹的求生欲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通缉令?”宿回云不答反问。 令梨:“!!!” 短短三个字的暗号,宛如晴天霹雳,一下劈碎令梨企图粉饰太平的心。 怎么回事,她暴露了吗?一流演技派小梨暴露了吗? 小姑娘陡然瞪圆的眼睛写满不可置信,她看起来对自己的演技真的很有信心,被识破后打击也真的很大。 她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透明的溪泉,主人的情绪清清楚楚映在上面。 和在缥缈楼知道没点心可吃时一样,杏眼圆睁,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不易察觉的委屈,叫人忍不住想顺她的意。 “没人察觉。”宿回云轻轻拍了拍令梨的脑袋充当安慰。 “是我一直在看你。” 看她的剑法,看她的剑道,看她的为人。 列车上的割喉一剑太过惊艳,上一秒还是爱笑爱闹的可爱小姑娘,拔剑后杀意与冷意浑然天成,挥剑只为取命,泯灭八方魂灵。 剑芒破繁花,咽喉一点血。 那份藏于剑意中的漠然无情,至今仍在宿回云识海中回响。 仿佛混沌灰暗的天空睁开一线光亮的眼眸,无声的世界涌入喧哗耳语,云海分路,山峦塌坠,天翻地覆。 宿回云久违地拥有了期盼。 期待令梨能够凝结金丹,以同等修为之姿与他一战。 在此之前,他都会是她眼里好心温柔的师兄。 第21章 修仙第二十一天 ◎抱◎ 没人察觉?宿师兄不就察觉到了? 固然是因为他一直在令梨身边,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细节,其他人没有这个条件,但令梨不会放松警惕。 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天道。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接二连三的冤种行为让令梨疑心大起,怀疑天道知道她时不时在心里骂它。 星座占卜的结果不好,骂天道;食堂阿姨少给她打了一勺红烧肉,骂天道;月底钱包空空如也,骂天道。 总之什么坏事都可以骂天道,天道是修真界公认的万能背锅侠。 天道左右修士气运,所以令梨只敢在心里偷偷骂它,明面上她隔三岔五还会给天道进贡几颗核桃、半块苹果和隔夜的花卷。 她都如此虔诚了,天道怎么还是和她过不去呢?令梨不解。 一定是天道太不懂事的错,它已经是个成熟的天道了,要学会自己给虔诚修士发福利。 天道:呵,看我不落井下石砸死你。 它日夜隐忍,正是为了如今给令梨打一套组合拳。 打得令梨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深深悔恨:早知如此,她连半个花卷都不该给它!它不配拥有! ‘师兄既已知晓通缉令之事,便也知这魔域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令梨用最最真诚的目光望向宿回云,‘我还年轻,我不想被魔尊剁碎包饺子。’ 她做了个剁碎的手势,右手成掌砍在左手手腕上,眼珠上翻,舌尖外吐,活灵活现给宿回云演绎了继续留在是非之地的小梨恐怖的下场。 求你了,有点仁慈怜悯之心,放过可怜的小梨吧,她好惨,她背后没人。 “依你便是。” 宿回云被令梨的表演引笑了。 这还是令梨第一次在宿师兄眼中看到明确的笑意,如潭水间浅浅的涟漪,落入寂静的空谷。 他放在令梨头顶的手又向下压了压,似乎找到了撸梨子的乐趣,让令梨本就没多少的身高愈发雪上加霜。 没关系,他说话动听,令梨原谅了。 她的逃亡计划少不了宿回云,小明师兄在远处虎视眈眈,令梨绝不会让对方看到她半根头发丝! 声音也不行,哑巴小白菜的人设她誓要演到底。 令梨庄严拱手:‘请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宿回云自然不会不帮她。 他点头,极自然地问:“想杀谁?” 令梨:倒也不必如此血腥。 宿师兄真是个实在人,千头万绪亿般烦恼只用三个字解决:要杀吗? 这很剑修,她很欣赏。 令梨自己就很暴力,所以她不需要暴力方面的帮助,她只需要宿回云伸出援助之手。 ‘一臂之力。’令梨认认真真地重复道,‘请师兄借我一只手臂。’ 经常被她扯袖子的那只就好。 宿回云看了眼笼罩在他阴影里的令梨,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魔修巡逻队到来时令梨一直躲在他身后不冒头,明朗出现后更是恨不得假装自己是颗蘑菇,显然小师妹非常忌讳被看到脸。 通缉令上没有她的名字和照片,只有所属宗门,她和魔尊的恩怨或许不是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在网络上。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从凌云剑宗八卦墙天天有人大吐苦水说自己被网恋对象甩了、面基后发现对方是照骗、新男友天天给她推销茶叶可以看出: 网络对修士们的个人隐私保护得极好,好到只要别得罪大乘期渡劫期的祖宗被人顺着网线捉出来,练气期也可以欺骗元婴老祖的感情。 隔着网络,不会被记住气息,不会被下追踪用的标识,网名要是再和本人反差大一些,基本无敌。 宿回云记得令梨的网名是……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 也太诚实了,改叫小桃小杏小瓜不行么? 令梨:我起码没有用本名当网名:) 第21节 宿回云想得没错,令梨此时的情况还没到最危险的地步,只要维持低嫌疑状态直到离开魔域,她就能苟住一线生机。 呆在宿回云身边保持低调几乎不可能,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怀疑引向另一个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向。 魔修姐妹团不是猜他们是兄妹、是情侣吗?巡逻小队长不是说他们之间是家务事吗?干脆再给他们一点猜忌的空间,把明朗也拖到八卦的洪沟里! ‘只要挽手就好。’令梨双手合十求求,‘我不会玷污师兄的。’ 巡逻小队长那句“玷污尊者的贼人”给令梨造成了极大的阴影,无辜的小梨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被打上了可耻采花贼的标签,她风评被害。 令梨:再背上玷污宿师兄的罪名我就无了,魔域不会饶过我,宗门不会饶过我,有的人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 她算盘打得很好,演个不谙世事的哑巴小白菜,第一次来到魔域心中惶恐,挽着师兄的手臂不肯松开,脑袋低到快要埋在地里,不看人不看路,专心当一只合格的手部挂件。 若是此事被同门知晓,令梨只要说:她太害怕了,宿师兄完全是出于对同门师妹的同情和怜悯才没有把她甩开。 他不是自愿的、是被迫的!大逆不道的人是令梨,任何狂风骤雨冲她来便是! 宿师兄人真的好,一路都很照顾令梨,她愿意独自承受舆论的风暴,还宿师兄一个清白。 在不伤及师兄名誉的情况下,挽手是令梨得出的最优解。 这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令梨不愿麻烦师兄更多。 宿回云明白了令梨的计划,却没有把手给她,平淡地说: “我不欲理会他人所想,若师妹真心想逃离魔域,大可不必如此拘谨,需要什么直说便是。” 令梨:“欸?” 不知道是不是令梨的错觉,自离开列车之后,宿回云对她态度似乎有所不同。 他愿意带她御剑到逢君城,莫约是出自监考过令梨御剑飞行科目三考试的缘分,不放心她一个人瞎飞迷路,是在尽领队的职责。 逢君城内许她乱跑,一是宿回云天性不爱管事,并不将他人之事放在心上;二是剑修都爱搞事,不爱搞事的人、不头铁的人压根不会修剑,令梨的行为在他眼中不算出格。 直到列车爆炸,她被宿回云救下,事情又变得有些不同。 “我没有做过什么很惊天动地的事情吧?”令梨绞尽脑汁回忆,“瓜瓜,我们在列车上除了杀敌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令瓜:“没有,你只是在不停地杀。” 不断出剑,抹、挑、刺、劈、点……十年如一日,日复一日练习的剑法,熟悉犹如呼吸。 挡在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令梨抖去剑尖血滴,回头看了宿回云一眼。 恰巧对上他黑沉双眸。 不知看了多久,不知在想什么。 “真相或许是这样。”令梨想到一种可能,“由于一路上我做出的种种壮举,宿师兄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不学无术、除了飙剑速度快之外一无是处的剑修。直到我在他面前舞了一次剑,他才认可了作为剑修的我。” 剑修之间的友谊正是如此简单! 原来如此,宿师兄已经把她当成了朋友啊! 他刚刚说的话则是在告诉令梨:朋友之间不必斤斤计较,身为好朋友、好兄弟、好道友,区区挽手,何必像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声兄弟大过天,他们已经是可以抵足而眠、桃园结义的关系了! “我悟了,我大彻大悟。”令梨非常感动,“择日我便与师兄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师兄视我为同胞手足,我却连小小的挽手都再三试探,一定伤害了师兄一腔亲近之情。”令梨十分愧疚。 介于令梨现在还拿着哑巴小白菜剧本,她复杂跳脱且逻辑清奇的心理活动只有令瓜知道。 令瓜是个剑灵,不懂人类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但它敢用自己的本体发誓,宿回云看令梨的眼神决不是在看“朋友”。 甚至不是在看“师妹”。 晦涩的期望,难懂的渴求,交织着暗隐的杀意,又赋予热爱。 人类实在是难以理解,好在它的主人也非池中物。 “随你怎么想好了,一天天的,净在招惹些怪人。”令瓜嘀咕一句,又归于沉寂。 一想到宿师兄视她为友人、为兄弟,令梨在鼓起勇气的同时又有点茫然。 说来惭愧,令梨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不能怪她!每天光是练剑和打工就已经占据了令梨全部的时间,她完全不知道同龄人是怎么交朋友的——是不是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偷偷联谊!可恶,把你们时间管理的方法交出来! 令梨的同窗师姐师妹往往会在各种选修课的课堂上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再不济还有万恶之源小组作业和课外实践。 令梨不行,她每堂课至少要代答三次签到、代做四份笔记,踩着上课铃匆匆地来,踩着下课铃匆匆地走,来无影去无踪,同个选修课的弟子甚至很难和她搭上话,一学期结束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失去友谊是成为打工皇帝的代价,在金钱和青春中,令梨可耻地选择了前者。 “宿师兄很可能是第一个视我为朋友为兄弟的人,我却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令梨很慌,《语言的艺术》选修课满分成绩也不能制止她的慌张。 朋友,令梨没有。 但兄弟,她恰好有一个。 “宿师兄年长于我,我是否可以视之为兄长?”令梨暗想。 如何与兄长大人相处,这就到令梨的舒适区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依葫芦画瓢先试试。 “如果不妥,师兄定会严词拒绝,我也好知道分寸。”令梨鼓励自己。 既引人眼球将小明师兄的注意力引走,又遮住脸不被他看见的最好姿势,当然不是挽手。 令梨举高双手,抬头仰望宿回云,漂亮的黑眸明晃晃印着一个字。 ‘抱。’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明天入v啦,入v当天双更,18点整不见不散~我日更超勤快的!不要养肥我嘛(给宝贝们摸尾巴.jpg) 乖巧推一推我的预收:《魔修她没有心》 欲修仙,先上学。 魔修学院第18届毕业生结课考试火热进行中。 殷雀在师尊“这些题我闭着眼用脚都能做对,你放心大胆抽”的保证下,拿到自己的考题: 【卧底正道,取走正道第一人最心爱的珍宝。】 * 殷雀茫然:正道第一人是谁? 她在魔修论坛上向广大道友求助,得到四个不同的答案: 大光明寺的佛子、纯剑山庄的少主、千霜雪观的道君、瑞安王朝的太子。 殷雀陷入沉思:到底谁才是我的考题? 为了毕业,殷雀只好挨个卧底,每个选项都试一遍。 * 青灯古寺,佛子咳血不止,被他捡回来养在禅房里的小妖女剖出内丹,眼巴巴捧到佛子面前。 殷雀:可不可以和我换你的珍—— 佛子神色复杂:我知你情意,纵不被世人所容,我定不负你。 * 纯剑山庄少主下山除魔,遭人暗害吞下迷情丹。他当即服下解药,却假装入毒,对药引一往情深。 药引对他十分愧疚,少主利用她剿灭魔窟,事成当日他揭开真相:过去我从未爱过你。 殷雀:没关系,我原谅你,你能不能给我你的珍—— 少主:所以从现在起,我会学着爱你。 * 千霜雪观,道君受人之托抚育好友孤女,他冷心冷情,只当是件时限不长的麻烦事。 殷雀乖巧孝顺许多年,翻遍千霜雪观,找不到一件道君在意的事物。 她失落不已,向年长者辞行:我已年至婚嫁,就此与您别过。 道君闭了闭眼,声音微哑:别走。十里红妆,我来给你。 * 瑞安王朝,太子殿下摆鸿门宴邀请有谋逆之心的三皇子。三皇子欣然赴宴,一道而来的还有他未入门的王妃。 殷雀跟着便宜未婚夫在宴会蹭吃蹭喝,三皇子替她做假身份时有言:鸿门宴危险,我需你为我挡刀。 谁知直到曲终人散,宴会风平浪静。 殷雀跟着三皇子辞行,太子却道:弟妹留步。 东宫夜寒风冷,殷雀被太子钳住手腕,只听他道:父皇一死,天下归我,与其跟个逆臣,不如来做我的太子妃。 * 毕业考试截止日将近,苦等等不到殷雀回来的师尊终于发现自己给错了考题,急忙召殷雀回校。 殷雀:师尊救我! 殷雀:身份暴露,四个考题一起找上门了,我该怎么办qaq * 小剧场: 佛子/少主/道君/太子: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哪一句是真的? 殷雀:千真万确,我想毕业的心是真的。 喜欢的宝贝可以右上角进作者专栏点个收藏,啵啵! ———————— 感谢在2022-11-17 17:00:00~2022-11-21 1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切丸 10瓶;璎珞雨晴 5瓶;若就 1瓶; 第22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修仙第二十二天 ◎今年枫叶不够红◎ 令梨的记忆中时常回顾一样的场景。 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 她努力把手举高高,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女孩腋下,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 令梨趴在兄长肩上, 长发扫过她鼻尖,弥漫淡淡的清香。 她悄悄伸手去捉, 被拉扯感牵动的男人回头, 无奈地睐了眼小妹。 令梨一点儿也不怕, 她不想松手, 干脆把头一埋, 埋进兄长颈窝。 冷香扑面而来,侵染她的呼吸。 今日怎么冰冰凉凉的,和以往不一样?令梨鼻尖微动, 有些不解。 兄长身上总带着浅淡的桃花香,温热暧昧,嗅到鼻腔身体随之泛起热度, 犹如时间被定格在暖阳倾洒的春日。 现下的香味却是冷的, 白檀的香气隐隐约约, 藏匿于霜雪与冰川之下。 令梨一下回过神,思绪从过往拉回到现在。 她双手环住宿回云脖颈, 脑袋埋入白衣间, 垂下的视野只能看见晃动的地面和两道分不清彼此的影子。 我在做什么?令梨混乱地想。 她在被师兄抱着赶路。 扶在腰间的手极稳,常年习剑的手修长有力, 隔着衣服不重不轻按在令梨侧腰, 克制且有礼。 宿回云带令梨赶路就像带一只幼猫, 多出一个人的重量丝毫影响不乱他的呼吸, 尽力蜷缩着身体的少女像个软趴趴的挂件, 努力降低她的存在感。 可惜不太成功, 长了眼睛的人都在看她。 令梨感受到后背扎人的目光,脑袋埋得愈发低。 不要紧,她强行安慰自己,反正没人看到她正脸,要看就看,又不会少一块肉。 她好佩服宿师兄,遭遇人群目光正面洗礼仍面不改色,情绪变化还没他对令梨一个人的多。 可能是被看习惯了,令梨想到凌云剑宗集会的时候,她和宿回云之间隔着三座山头、四个广场和一片乌泱泱如汪洋大海的人群。 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他,从他的视野望去,令梨是人群中最边缘的一粒黑点。 谁会想到,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会有离得这样近的时候。 令梨也没有想到,虽然伸手主动要抱的人是她,虽然宿回云看到她此举明显愣了下神,但事情竟这般发展了下去。 宿回云生平第一次抱谁,动作很不熟练,下意识选择了抱孩子的姿势。 恰好令梨的兄长从小也是抱小孩一样抱小梨,托着腋下往肩上一丢,让她自己搂住脖子别栽下去。 令梨小时候很不懂事,还拿兄长大人的肩膀磨过牙。男人拎着肩头湿漉漉的外衣嘴角发颤,边念叨“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养娃”,边去城中给小妹买了半斤甜米饼,塞进令梨口中让她磨牙。 青年动作生疏地把令梨抱起来,她熟门熟路地伸手环住宿回云脖颈,脑袋直奔合适的位置往下一埋。 一套流程走完,令梨在心里咯噔一下,颤颤巍巍地想她是不是太过大逆不道?万一师兄问她为什么这么熟练,令梨该怎么回答? 冷静,她和宿师兄已经是情同手足的关系了,没用小妹被兄长大人拎着跑路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毛病! “我想的果然没错,师兄果真因为剑修之间的友谊认可了我,我已经是他的便宜妹妹了。” 若她此举当真不妥,严肃正经的宿师兄肯定会严词拒绝,把令梨骂的狗血淋头,让她认清自己的定位,不要自作多情、自视甚高。 令梨是做好充分心理准备才举起的手,她已经社会性死亡很多次了,再死一次又怎么了?熟能生巧! 预料中的狂风骤雨并未袭来,宿回云只是沉默得稍久一会儿,便轻轻对她点了下头。 令梨非常感动:师兄真是面冷心热之人,虽然寡言,但一直很照顾她,除了对御剑带人有别样的坚持外,几乎没拒绝过令梨的要求。 他能透过令梨登徒子行为的表象看到她渴望跑路的内心,单是这颗理解的心便足以被令梨引以为知己! 她终于可以摆脱阴魂不散的小明师兄,与宗门汇合进入秘境了。 等入了秘境,令梨定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结金丹,任外头通缉令沸反盈天,休想觅得她踪影! 宿回云带着令梨几个瞬息间便不见了人影,明朗被他们远远甩在后头。 他心急如焚,心痒难耐,偷偷摸出手机抓拍一张,又难以满意。 “遮得也太严实了,让人看一眼又不会死。”他两指把照片放大又缩小,画质糊得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压根不会掏钱买。 此等商机,明朗不愿放过! 他不死心,把照片发给他心中人傻好骗的大冤种小梨师妹。 【小明师兄:在吗?(友善微笑)】 聊天页面安安静静,没人理他。 很不寻常,小梨师妹是百分百秒回消息的实时冲浪人。无论清晨还是午夜,头像旁显示在线的绿色小标识永远闪闪发亮,明朗一度怀疑这人不用睡觉。 消息后头没有红色的感叹号,小梨师妹没把他丢进黑名单,按理是收得到消息的。 明朗想了想,发了个红包过去。 秒收。 明朗:“我就知道!” 红包钓鱼,不信没鱼。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收了红包,高冷而不屑地发了个问号。 一副有事说事没事去死的叛逆模样,再也不是以往那个会对发红包的爸爸说谢谢老板的乖孩子了,她和明朗的友谊终究是裂成了满地玻璃渣。 明朗有求于人,脸皮厚如城墙,继续骚扰即将被他出卖的小梨师妹:“姐姐,我叫你一句姐姐,照片上的人认识吗?”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又不瞎。】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这不是不我们英明神武威武不凡冰清玉洁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俊美无匹的大师兄吗?】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怎么,羡慕了?羡慕也白瞎,不是你们魔域人。】 “嘶。”明朗抽气,他习惯了令梨对老板和客户“亲”来“哒”去的殷勤营业口吻,第一次发现小梨师妹开嘲讽时言语如此犀利,刀刀往人痛点猛扎。 “有师兄了不起吗?我们魔域也是有美人的!”明朗摸了摸自己仪表端正的脸,他从前也是备受师姐师妹青睐的青年才俊,怎可遭此侮辱? 明朗正准备把自己精修过的写真照发过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宿回云的脸。 他沉默了一下,默默放下爱抚自己容颜的手。 人要学会接受事实,不要自取其辱与被天道偏爱的神迹比较。 “好险,差点自打脸。”明朗哼了一声,“我说的美人当然不是我,我们尊者——” 他骤然噤声:差点又犯了忌讳! “我今日怎么这么不小心?”明朗打了自己手背一下,“不要命了吗?” 明朗口中的忌讳是曾经发生在修真界的一件大事。 昔年修真界八卦周刊第一撰稿人应邀评选修真界第一美人,各大宗门仙子、神教圣女、魔界妖女纷纷榜上提名,名单闪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评选期间一众追随者拉票拉得血雨腥风,对家拉踩、票数作假、暗箱操作等闹剧频发,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狂风暴雨中。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心中不可亵渎的女神,谁都不服谁。等到结果公布前夕,八卦周刊总部外一堆虎视眈眈的修士日夜蹲守,拿刀提剑拎锤吹唢呐敲锣鼓,只等评选结果出来后替撰稿人送终。 屋外暗流涌动,屋内撰稿人百般为难,无数如花似玉的娇艳面孔在他脑海一一闪过,美则美矣,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灵动娇艳之美如月下开放的海棠,宁静端庄之美如夜色初绽的幽昙。花儿自然是美的,柔顺贴服在采撷者掌心,任人品鉴。 “美”是这般无害的存在吗? 缺了些什么?缺了些更加锋利、残忍、令人头皮发麻又心生向往的感觉。 一抹血色闪过撰稿人混乱的脑海。 那是绝对实力带来的威压,无形的气息压弯人的脊背,双腿下弯跪倒在地。 淡淡的血腥味与暗哑的幽香交融,强烈的渴望压倒了人的求生欲,他一点点上移视线,掠过如枫的殷红衣袖,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上挑的眼尾狭长如飞燕翎羽,衬得那张脸顾盼生辉,一颦一笑浓墨重彩,如施施然走出绘卷的画中仙,抬手顿足笼罩一层暧昧的色彩,烧得人神魂不宁。 薄念慈,心不生慈。 撰稿人手中毛笔咔地裂成两截,溅起的木屑唤回他在回忆中溺水的神智。 他看见先前让自己无比为难的修真界第一美人评选,抖着手拿起断裂的半截毛笔。 作为一位职业撰稿人,用手中笔写下最真实的文字便是他追求的大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撰稿人做了有史以来最冲动的、最冒险、最作死的事,在落笔的那一刻,撰稿人甚至觉得他已经死了,写字的其实是他的尸体。 “我欲闭死关直到飞升或者坐化为止。”撰稿人将名单庄重地递给徒弟,毅然决然道,“此去一别,不再相见,你只管去公布名单,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徒弟接下名单的瞬间,撰稿人迅速拔下电话卡和网卡碾成粉碎,放出自己自尽的消息,寻了个离九重宫最远的山脉,一头扎进秘境,至此了无音讯。 名单公布,修真界一阵哗然。 堵在八卦周刊总部门口的修士们嘴巴张大,假装不在意实则暗自关注投票的仙女姐姐们眼睛瞪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撰稿人,你好勇。 就冲这份九重天雷悍然不惧的勇气,你命由你不由天! 天下之大,不是所有人都有幸面见魔尊,有对薄念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好事者坐等落选者提出异议。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不管是你嘲我讽互不相让的女修,还是为心上人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修,都像哑巴一样缝住了嘴。 “若是头名让与他人,我可不依。”娇俏的仙子双手托腮,“但那人……我是心服口服。”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打扮火辣的魔域女修抱臂,“谁能与我们尊者比较?不知所谓!” 在铁一样的事实下,选手们握手言和,言笑宴宴,气氛和谐且融洽。 也不是哪里都融洽,最起码话题中心的九重宫不是。 第23节 “新来的,听好了。” 明朗弃仙入魔就职九重宫第一天,负责带他的老员工严肃警告道:“不要在我们尊者面前提‘美人’这个词!不要在我们尊者面前提‘美人’这个词!我不说第三遍。” 老员工拉着明朗去看九重宫种的枫树:“你瞧,今年的枫叶是不是不够红?” 庭院中枫叶红似火,风中摇曳美不胜收,明朗违心点头:“是,不够红。” “你知道为什么不够红吗?”老员工一本正经地威胁道,“就是为了等你这种天真的新人说出禁忌之语,好赏你一丈红。” 明朗:我好害怕哦。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将忌讳铭记于心,就算他是今天大出血明天照样浪的修士也绝不作死,誓死捍卫尊者脸面。 九重宫的枫叶一直红红火火,明朗从新人混成老人,逐渐掌握了魔域职场生存法则。 美人的话题私底下悄悄谈论问题不大,但明朗没有忘记——他和小梨师妹正在互相背叛、互相坑害、互相厮杀的边缘试探,他绝不能被她抓到把柄! “我也太小心了。”明朗夸夸自己,“小梨师妹怎么可能到尊者面前告我的状呢?她躲着尊者还来不及,就算是以嫌疑人的罪名被抓回九重宫,尊者信她还是信我?” 没问题,完全不存在问题,他今天就把g立在这里,绝对不会被打脸。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最好不要后悔 第23章 修仙第二十三天 ◎《冤种小梨受难记》◎ 尊者的照片不能发, 明朗完全没有能把令梨的嘲讽顶回去的本事。 他忍气吞声,不敢反对令梨对自家师兄的夸夸,只好违心附和了几句, 同时不忘初心,心系和凌云剑宗大师兄关系亲近的神秘女修。 若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关系, 怎么会连个侧脸都不给人看?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明朗把照片再截图, 着重圈出宿回云肩上只露出发旋的身影, 发给小梨师妹:“这个人呢?你认识吗?” 小梨师妹缓缓发来一个问号, 像在嘲讽明朗不清醒的大脑。 靠发旋认人确实太难为她了, 即使是在情报界呼风唤雨的小梨师妹也做不到。 明朗不死心,他知道该怎么唤起凌云剑宗女弟子的公愤,在对话框里添油加醋地打字: 【小明师兄:师妹你久不出宗门, 已经不在八卦第一线了啊!师兄我痛心疾首,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小明师兄:看到照片里的发旋没有?你知道为什么以师兄我的本事只能拍到发旋吗?因为你们宿师兄护人护得太严实了!】 【小明师兄:照片太糊看不清楚,让我这个经历了现场的人亲自跟你讲。】 【小明师兄:今日阳光正好, 我结束了辛苦的工作, 自愿加班兢兢业业在城中巡逻。突然,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魔域的人!堂堂凌云剑宗首席弟子,来我魔域作甚?难道是要弃仙修魔?这可是震惊修真界仙魔关系的大事件!】 【小明师兄:我立刻上前, 大义凌然将之拦住, 质问道:“你来此处作甚!”风萧萧兮易水寒,冰冷剑意冻刹我心, 但我是什么人?我是不轻易退缩的人!在我正义的目光下, 你们宿师兄退却了, 这是属于我们魔修的胜利!】 明朗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他看了看手机备忘录里写好的遗书, 一咬牙, 把牛皮继续吹了下去。 【小明师兄:好吧, 我承认,宿师兄不是惧怕我正义的目光,他之所以愿意退却,全是为了照片上这个人。】 【小明师兄:他与此人神态亲密,拉拉扯扯,不惜抛下剩余四十七个弟子也要与她独处。那女修瞧着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娇气得很,不肯好好走路,非要你们宿师兄抱。】 【小明师兄:我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假。英雄难过美人关,小梨师妹,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大师兄变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师兄吗?】 【小明师兄:若我是你,绝不忍耐。快来助我一臂之力,查清此人身份,卖与八卦周刊,事成后报酬我九你一,如何?】 小明师兄的消息气泡刷刷刷填满令梨的聊天页面,像一只狂吐泡泡的胖头鱼,是合该被人抓去剐鳞剔刺切片下锅油炸的命。 令梨冷酷地点开联系人,选择投诉,投诉理由重重写下“造谣生事”、“宣扬不实言论”、“恶意挑拨同门关系”、“肆意扭曲事实”,提交审核。 负责审核的是由天机门牵头,于卜算一道实力深厚才许入职的命修,他们会根据投诉人提交的理由、聊天截图与事件进行掐算,将一切交予天道抉择。 天道不会说谎,天道不会包庇,天道二十四小时在线营业,不打烊,不休假。 令梨提交的投诉很快有了结果,代表谣言打假的红圈重重圈中了八个字——“自愿加班兢兢业业”。 明朗说他自愿加班兢兢业业在城中巡逻是假的!他加班从来都是被迫,今日遇上令梨和宿回云纯属摸鱼早退,想提前下班去忙随身wifi八卦镜的倒卖生意。 天道识破了他的谎言,却对明朗其他发言给予了诡异的默认态度。 “等等,为什么只圈了这八个字?”令梨不服,她追问审核人:“满屏都是他一派胡言,你们不要被骗了,小明师兄是个没有良知、没有道德、没有节操的三没人物啊!” 审核人冷酷无情地回复:“这是天道的判断。” 言下之意:不服?行啊,有本事自己上天去问。 “我就知道!”令梨愤愤,“天道终究还是记恨于我,早知道我宁肯把花卷拿去喂狗也不给它。” 令瓜借着令梨的视野扫了眼她和明朗的聊天记录,它陷入沉默。 去掉一些添油加醋恶意挑拨的话,人家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如果令瓜是个正常的人类,它一定会戳破令梨的自欺欺人。 但它不是,它只是一只无辜的小剑灵而已,它看令梨自带盲目滤镜。 令瓜:“你和天道讲什么道理?等到飞升那天,我去帮你把天道砍死就是。” 呜呜,在这冰冷的世界只有瓜瓜尚存一丝真情,她一定要好好修炼,不辜负瓜瓜两肋插刀的义气。 “和小明师兄这种满嘴谎言脑子不清醒的人聊天会吸走我的智商,我要及时止损。” 令梨寻思她红包都拿了,还陪明朗聊天作甚?愉快地把人再度扔进黑名单。 她是删过魔尊好友的人,她的黑名单很勇敢。 拉黑前令梨保存了明朗发来的照片,她满意地看来看去:“很好,很完美,哪怕兄长大人拿到照片都认不出我,何况旁人?” 小明师兄竟还妄想以此挑起宗中同门公愤,他根本不知道令梨在宗门里有多低调。 低……调…… 令梨划拉屏幕的手指一顿,思绪一僵,表情陡然呆滞。 她握剑都不抖的手,抖如筛糠。 “瓜瓜。”令梨声音茫然地像个无措的孩子,“我是很低调吧?我一路上都很低调吧?” “如果你打心底认为和宿回云御剑同乘、在逢君城混入反派阵营、参与炸毁中州修士专属航线事件、甩开四十七位同门与他二人世界属于‘低调’的范畴。” 令瓜诚实地说:“那确实挺低调的。” 作死的事一件不落,你全干完了。 令梨:突然好希望自己是个唯心主义者,能暂时逃避这铁一样的绝望事实。 “问题不大。”令瓜安慰道,“不就是得罪完魔域又得罪了凌云剑宗除了宿回云之外的所有人吗?往好处想,起码新认下的便宜师兄站在你这边。” 令梨幽幽地说:“瓜瓜,你是不是忘了我乾坤袋里藏着什么?” 大师兄心爱的剑穗为何神秘失踪?月夜之下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同门反目的罪魁祸首竟是——欢迎走进今天的修真栏目:《冤种小梨受难记》。 令梨如今举目无亲! 她竟走到了举目无亲的这一步! “小明师兄在凌云剑宗唯一的熟人只有我。”令梨大脑飞速旋转,要在无尽死路中为自己寻觅一丝生机,“知道我与宿师兄脱队的有同行四十七人。秘境隔离外界网络,只有等到离开秘境,他们才可能看到这张照片。” 宿师兄实在帮了大忙,单是查验照片中人的身份便能给令梨拖延很长一段时间,让她得以顺顺利利进入秘境。 魔域的追杀、同门的报复、师兄的反目,三大炸弹将在令梨离开秘境的那一刻同时爆发! “事情的走向已经很明确了。”令梨当机立断,“我要在秘境中与宗门分开!” 剑修本独狼,她要重新做回她的孤儿玩家,浪剑到天涯。 对不起了宿师兄,虽然你温柔体贴助她良多,但小梨和你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令梨收起手机,愧疚地看向宿回云。 宿回云一路把她抱到了列车上,等车厢门隔绝了他人的窥探才把令梨放到坐榻上,自己在一旁闭目养神,恢复了原本冷淡的模样。 即便他为人再冷淡、气息再冰冷,他身上“人美心善”的标签依然如烈日灼灼,照得令梨无比煎熬。 她真是个渣女,一边要和师兄义结金兰,一边已经构思好了如何抛弃他的全计划。 令梨以为自己的目光不引人注意,但她小看了宿回云的敏锐和她心思的复杂性。 宿回云不常理会看向他的目光,含了太多不值得在意的钦慕和嫉妒,他半点兴趣也无。 但此时车厢里只有他和小师妹两个人,她目光中三分愧疚三分决然三分歉意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引得宿回云掀了掀眼皮,无言回看。 小姑娘就差没把“师兄我对不起你”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宿回云:她又做了什么? 他很久没见过令梨这种不按常理出牌、时时刻刻都有惊喜炸弹准备把大家都炸死的人了,偏偏她又很无辜,细究下来事情也不全是她的责任。 “多谢师兄助我。”令梨双手捧着手机给宿回云看,“不出所料,小明师兄果真做出了无耻的偷拍行径,此番损害师兄名誉,是我的不是。” “你不该和魔修牵扯太多。”宿回云扫了眼照片,不以为然,“仙魔不同道,莫再与之深交。” 令梨立刻表示她已经删了魔尊好友,给无耻的小明师兄判了黑名单之刑,从此联系人干干净净,只留清白在人间。 “如此便好。”宿回云顿了顿,还是问道,“你慌什么?” 令梨心说我能不慌吗我慌死了,虽然师兄与我已经是义结金兰的关系,小小的轻薄之举不必在意,但其他同门不知道啊,各个磨刀霍霍向小梨。 她再也不是大家心中代签到代笔记代作业的全能小帮手了。 永别了!她辛辛苦苦积攒的客户源! 永别了!她兢兢业业刷的五星好评! 永别了!她勤勤恳恳经营的好口碑! “一想到外门再没有给我做生意的余地,我心里难受。”令梨捂住心口。 令梨不在乎自己成为谁的眼中钉肉中刺,同门针不针对她、无不无视她,都无所谓。 但她在乎自己的打工钱! 冷言冷语打不败剑修,但破产能,能把令梨打败得透透的。 令梨前言不搭后语,宿回云听懂了。 第24节 出发前他一句“此行随我身边”,无人肯带令梨御剑。外门弟子不敢得罪内门,内门弟子不敢得罪大师兄,最后大家都敢得罪的只有令梨。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凡见过令梨拔剑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荒诞的选择。 既然小师妹在外门混不下去…… “何不进内门?”宿回云道,“我可举荐。” 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最大的差别在于师承。有师尊疼的孩子月月领份例、出行有报销,富养如赖兰黛之师浣剑真人,入门赠名剑,放养如宿回云之师无心剑尊,开放宝库随他拿取。 以小师妹的剑道才华,拜师元婴老祖不是难事。 宿师兄是真心在为她打算,令梨知道。 感动之余她愈发愧疚。拜师元婴老祖当然不是难事,令梨离凝结金丹也就一步之遥。 问题是,她得罪的是大乘期的魔尊。 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拜师元婴老祖又有什么用?等魔尊找上门照样跪下来求饶。 她还是别害人了,谁愿意收入门自带尊者级仇家的弟子啊。 “谢师兄好意。”令梨没有直言回绝,认真道谢,“我欲在秘境中寻觅结丹机缘。” 金丹真人自动归属内门,宿回云听来以为小师妹答应了入门之事。 他不知道,没有代签到代记笔记代写作业需求的内门对令梨毫无吸引力。 一个赚不到钱的地方,不是令梨的去处。 他更不知道,打工至上主义者小梨,已经动了借秘境之行暂离宗门的念头。 他更更不知道,比起在北域等待的四十七位同门,宿回云本人才是令梨最大的隐患。 车厢内两个人表面上兄慈妹孝,实际上已然诞生了一条可悲的鸿沟! 作者有话说: 小梨:可悲的鸿沟!(迅哥儿脸) 是少年闰土的梗xd(逃走) 第24章 修仙第二十四天 ◎此宝与我有缘◎ 漆黑列车蜿蜒行于天穹之下, 若将视线拔高到无穷远的尽头,可以看见中州上空两条不相交的轨道连成两极八卦图的形状。 一条是中州修士专属航线,一条是魔域专属航线, 途中不设有换乘站点,需要换乘的修士请自行御剑前往九重城和逢君城。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头等车厢, 轩晓第不知多少次摸出手机, 点开今日更新的《中州速报》。 “《中州速报》前线记者李朵朵为您报道当前最受瞩目的爆炸新闻——中州修士专属航线神秘被炸事件。” “据悉该袭击事件由一群无门派归属的剑修主谋, 散修联盟拒绝对此事负责, 称主谋者并非联盟会员, 请受害者不要随意碰瓷,小心半夜床头撞鬼。” “在记者采访途中,有几位修士闯入散修联盟大喊:‘散修联盟只会推卸责任和稀泥, 你们收会员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话者情绪激动且有律师随行,详细情况《中州速报》将在明日的法制板块为您报道。” “让我们回到列车被炸案件,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宣称将对此事进行赔偿服务。保平安就选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 一人入保全家享受, 收殓下葬选坟头一条服务您值得拥有, 详情请拨打热线444444进行咨询……” 轩晓耐着性子把整个《中州速报》仔仔细细全看过一遍,连广告板块都没放过, 确定以及肯定没人发现凌云剑宗也有弟子掺和列车被炸案。 太好了, 轩晓心中端正地为天道上了三柱香:要是被宗主知道他把大师兄搞丢了,这条命他也别想要了。 轩晓现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他早该知道!剑修的天性就是热爱搞事, 哪怕性子冷淡如宿师兄, 也逃不过本能的引诱, 不搞事则已, 一搞事惊人。 更别提他身边还带着行事作风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令师妹, 只炸了末尾车厢没牵连整条航线都是她难得的仁慈,值得庆幸。 轩晓恨自己贪心,他不该看学分多就接下未知秘境的领队任务,他应该在看到同行名单的瞬间飞快跑路,否则哪至于减寿十年! “轩师兄。”赵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前方即将到站北域,宿师兄和令师妹还未归队么?” “宿回云的事还轮不到你我来操心。”轩晓收起手机,又变成那副暴躁不耐烦的模样,“若是我预计不错,他们莫约已经在北域等了我们一刻有余。” 赵昌一惊:“竟是我们更慢一步?不愧是轩师兄,一切尽在掌握。” 他因令梨屡次搞事而提起的心落回原地,十分识趣地替轩晓跑腿,让各弟子做好下车的准备。 赵昌以为轩晓料事如神是因为他时刻与宿回云联系,知道他们行踪,殊不知轩晓只是提前查看了魔修专属列车的到站时间。 感谢科技进步,感谢活跃在冲浪第一线的秒回少女小梨师妹。 “列车被炸一案竟是在争天生剑骨。”轩晓翻着聊天记录若有所思,“挖坟取骨,的确是天蝎老人的作风,他虽是被炸案的苦主,倒也谈不上无辜。” 头等车厢与末尾车厢相距甚远,轩晓开着5g网冲浪也只能从当事人令梨嘴里得到一点内幕消息。 至于宿回云?轩晓怎么能指望一个惜字如金的人有耐心讲故事,他连去魔域换乘这么大的事都懒得和自己交代一声! “一个留络腮胡的金丹真人用秘法提升修为,集结一众剑修强行从元婴老祖天蝎老人手中夺骨。天蝎老人见剑骨被抢,一怒之下炸毁车厢,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损失惨重……” 轩晓推算一番,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中州速报》记者李朵朵的报道中明确写明“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宣称会对苦主进行赔偿服务”,投保人是天蝎老人,但炸了车厢的也是天蝎老人。 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派去的镖师在战斗中死伤惨重,令梨一个人杀了一半有余。 可以说,这家中州第一保险集团在此事中赔钱又折人,亏了又亏。 堂堂资本家集团,会让自己亏成这样吗? “《中州速报》的报道老夫已经看过,有推卸责任的散修联盟做对比,第一时间站出来宣称将赔偿到底的你们占据了舆论高地,打了个非常漂亮的广告。” 天蝎老人沉沉笑道:“投保花费的灵石我已悉数缴清,列车赔偿也由我私人补贴。至于在爆炸中无法收殓的镖师们的尸体,不如算了。” 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中州总部经理坐在天蝎老人对面,他作为金丹真人,被元婴老祖的威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天蝎老人炸毁列车后,经理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来找他谈判。 按照他们当初签订的合同,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派遣镖师与剑骨随行,如若剑骨被盗,集团将三倍赔偿天蝎老人的损失。 如今剑骨确实被盗,却是天蝎老人自己炸毁了中州修士专属航线列车,集团.派来的镖师在爆炸中悉数死亡,严重违反了他们当初的合同! 经理本以为天蝎老人会仗着元婴老祖之尊强行让他们咽下这口气,不曾想这位残忍名声在外的老者竟十分好说话,不仅自费赔偿了列车损失,还许集团用此事打广告,名利双收。 “我们非常感念老祖的体贴。”经理殷勤说道,“集团愿意出资为您通缉盗取剑骨的贼人,一应费用由我们全权承担。” “不必了。”天蝎老人意兴阑珊地说,“现在有哪个通缉令的影响大得过魔尊亲令?若是不巧耽误了魔尊的事情,你当薄念慈有我这么好说话?” 经理讪讪:“不敢,不敢。” 他只是有点奇怪,天蝎老人投保时对天生剑骨看得那样重,重到好像自己的命根子,如今被盗,他不该无能狂怒发誓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也要抢回来吗? 怎么突然一副看开了的样子?好可疑。 “我等还有个不情之请。”经理斟酌用词,“死在车厢里那些镖师——虽是他们实力不济的过错,但签订生死契之时集团也有承诺,会为他们择风水宝地下葬,不知他们的尸身可否……” “列车爆炸,尸骨无存。”天蝎老人打断经理的话,“你莫不是要老夫把他们的骨灰捧回来?好大的胆子。” 元婴老祖的威压沉沉压在经理头上,冷汗连连,嘴巴张开却说不了话。 他想说镖师们皆身着集团出品的防御法衣,不会在爆炸中连具尸体都留不下来。 他还想说,集团其实早已派人去爆炸波及的区域寻觅尸体,却一无所获,像是有人特意借爆炸毁尸灭迹。 为盗剑骨而来的散修忙着逃命,不会多此一举,最大的嫌疑人只可能是在场唯一一位元婴老祖您…… 实力差距下,经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强行挤出笑脸,言道您所说极是,我改日为他们立个衣冠冢也算尽过心了。 天蝎老人满意点头,负手离开。 他看得出经理暗藏的小心思,但区区一个金丹真人,要不是背靠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根本没有和他谈话的资格。 天生剑骨被盗,天蝎老人不是不惋惜,哪有剑修不渴望天生剑骨?他梦里都在馋。 “那络腮胡自以为坏了老夫的好事,殊不知已与最大的宝贝擦肩而过,实在愚蠢。” 天蝎老人回到洞府,振臂一挥,数十具尸体自他袖中甩出,落到地上。 如果经理在场,定然能认出这些都是在列车爆炸中“尸骨无存”之人。 天蝎老人那日引发爆炸表面上是发怒于盗走剑骨的络腮胡,实则是要暗自把尸体扣下,免得保你全家富贵保险集团发现端倪,要来分一杯羹。 皮肤松弛的老者蹲下身,着迷地抚摸尸体上的剑痕。 残留的剑气割破他的皮肤,他毫不生恼,像个变态一样痴痴地笑。 “何等锋利,冰冷如天地初开万物无情的大道。”天蝎老人着迷地赞叹,“如此擅于剑道的小友,怎么不留下来与老夫交流一二?” 天蝎老人永远记得他掘开千年前天生剑骨之人坟墓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杀戮剑气如冰原之上盛开的冷血花朵,他慑于先天剑道的玄妙,差点被砍断半个身子。 不会有错,唯有自出生起便被剑道格外钟爱之人,能如此轻易领悟出旁人追逐半生不能得的剑意。 天蝎老人抚摸尸体的手因兴奋隐隐发抖。 瞧他发现了什么? 一个活着的天生剑骨! “千年前的尸骨哪能和新鲜抽出的剑骨比较?”天蝎老人呼吸粗重,“那孩子今年多大?看模样和道行颇为年轻!” “我虽无缘在她出生时便抽骨炼剑,可如今还不算迟!” 被络腮胡抢走剑骨?他现在没空去管这种小事!只要捉到活着的天生剑骨,于他之剑道必大有进益! “不可拖延。”天蝎老人掷下一团火,将留有剑痕的尸体焚烧殆尽,“上天欲赐我至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宝与我有缘。” 天蝎老人掐指一算,以他对中州修士专属航线的了解,剑骨欲前往北域。 “北域近期有什么吸引人的新景点吗?”天蝎老人上网查了查北域旅游局官网,依然是那些个坑游客去购物的网红景点。 他又登录修士论坛,在交易板块找到了想要的消息。 “原来如此,她是要去探索北域新开发的未知秘境。”天蝎老人点击秘境报名缴费,却发现令牌早已销售一空。 【散修拼单:未知秘境,坐标北域。令牌还有一个人的位置,交钱就走,仅限金丹及以下修士,反悔不退定金。】 熟悉的黄牛,熟悉的拼团,熟悉的定金不退。 已成为元婴老祖的天蝎老人回忆起当散修那些年被金钱支配的恐惧。 仅限金丹及以下修士,是看不起他元婴老祖吗? 第25节 天蝎老人冷哼一声,运转秘法,将元婴修为压制到金丹。 “不过是个筑基小辈。她那师兄倒是麻烦,我得早些赶去,等他们传送进秘境的时候施法将之分开。” 天蝎老人说走就走,他大手笔将定金和尾款一次性打给拼团散修,驾驭飞舟赶往北域。 中州修士专属航线多提供给金丹及以下修士不是没有道理,只要认路,元婴期修士驾驶飞舟的赶路效率甩列车几十条街。 令梨飙剑可以达到一样的速度,可惜师兄不允。 剑修在人群中非常好认,天蝎老人远远看到被自己预订的天生剑骨,兴奋得脸皮都在抖。 好漂亮的小姑娘,脊椎骨一定分外笔直结实,是炼剑的好材料。 他想直接出手在秘境外将人掳走抽骨,可凌云剑宗足有四十九人的队伍遏制了天蝎老人的冲动。 正道之光凌云剑宗,天蝎老人是认识的。 为天生剑骨得罪一个不能得罪的大宗门并非不值得,天蝎老人心狠手辣,早有取舍。 “进哪个宗门不好,偏偏是剑宗。”天蝎老人低声念道,“她能好手好脚在宗门活着,定然是未被人察觉剑骨之身。我若一击不成,反被其他人瞧出天生剑骨在此,必有化神大乘老妖前来抢人。” 不可,要谨慎行事。 他按兵不动,暗中观察。 “阿嚏!” 令梨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奇怪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感冒了?”令瓜絮絮叨叨,“还是被人诅咒了?你最近真有点不走运。” “我不会再给天道上供了,它光吃祭品不干活。”令梨揉揉鼻子,“没感冒,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令瓜:“多正常啊,听着就像你归队后有人没暗中瞪你一样。” 别说了别说了,她已经是宗门公敌了,离沦为宗门罪人也不远了。 决定找机会暂时离开没生意可做的宗门后,令梨的心态好了许多,只要未来的老板不嫌弃她,被其他人瞪几眼又不会破产。 天下之大,除破产外无大事。 “不一样。”令梨摇摇头,“同门瞪我,是气我把宿师兄拐走,连累师兄清白。那道目光不像在瞪我,像乞丐身边的饿死狗盯刚出炉肉包,口水流了一地。” 难道是她在魔域的通缉令暴露了,有人在用看行走的灵石的目光看她? 这四面楚歌的命运,令梨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再倒霉一点差别不大。 暴露便暴露,秘境近在眼前,谁也不能阻止她跑路! “令牌传送进秘境的原理是勾动内外灵气,于刹那间打开进入的门扉。”学分收割者小梨的理论基础十分扎实,“同一块令牌,开门的位置会较为接近,便于队伍集合。” 但开门的位置是不可控的,令梨听说过一桩惨剧:令牌将门恰恰开在一条瀑布之上,一半的人落在河岸左边,一半人落在右边,唯独一个倒霉鬼一头栽进水里,眨眼被灵泉冲到不知名的远方,领队喊都喊不回来。 令梨要仿照的,正是这位倒霉鬼。 看在他们都很倒霉的份上,扮演的难度应该不高。 “我得选个离大部队远一些的位置站。”令梨小声碎碎念,“等开门的时候好踩在法阵边缘,以意外为借口与宗门分开。” 她想得很好,可令梨刚往外挪了半步,宿回云像是有所觉察似的微微侧目,对她招了招手。 意思很明确:站过来点,别又乱跑。 想必她在缥缈楼说着只是出门转转却一转转到了反派阵营一事让宿回云形象深刻,他特意分了些心神在喜欢乱跑的小师妹身上。 令梨心中流泪:体贴细心不是师兄的错,是为非作歹的她不对,求求你,把小梨放生吧。 她心里苦,可她不能说。令梨像蜗牛一样不情不愿地过去,中途还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赵昌拉了一把。 可恶,赵师兄你坏事做尽,她再也不会让学分给你了。 令梨很急,天蝎老人比她更急。 他眼瞧着天生剑骨自觉主动站在队伍外侧,心中的喜悦还未升起,又被重重打落。 在他眼前演什么师门情深的戏码!人家想站在外面就让她站在外面嘛,要尊重各人选择! “真是没用,还得老夫出手。”天蝎老人挽起袖子,一道灰暗之气凝结在掌心。 “做好准备,秘境开!” 凌云剑宗队伍前方,轩晓手持令牌,施诀将之打出。 令牌悬浮在空中,空无一物的空间激起层层涟漪,空气泛起波浪似的皱褶,一道道向外扩散。 空间桎梏下,令梨动弹不得,她只得暂时放弃自己的跑路计划,先和宗门一同进入秘境,之后再做打算。 令牌光芒闪烁,正要把一行人带入秘境。 猝然间,一道灰芒击中了令牌! 本就不稳定的空间波澜骤起,刺眼的白光占据全部视野,传送法阵激烈震荡,几乎将要消散! 猝不及防遭遇袭击,轩晓当机立断,喝道:“众弟子听令!抓住离你最近的人,入秘境!” 因法阵范围的限制,众人站得都较为接近。虽然轩晓说要抓最近的人,但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不少人慌了神,下意识想抓住他们中最强大的那个人。 赖兰黛站在令梨背后,想推开她去抓宿回云的袖子。 她暗自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在空间桎梏下人人都动弹不得,她不信令梨能躲开! 令梨果真被她推到一边。 赖兰黛却觉得手掌虚浮,她用力推出的力道像是被人顺意化开,不仅没受到身上,反而替之省了力气,助其顺水推舟。 赖兰黛心觉奇怪,但局势不容她多思,她面露喜色,尾指勾到白衣的袖摆。 冰冷的衣袖划过她指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宿回云冷眼抬手,快如闪电般攥住令梨手腕,将她一把拉回身边! 狂风呼啸,空间震碎。 令梨眼中惊异未消,骤然被按入冰冷的怀抱。 黑暗遮掩了她的视野,直到陌生的鸟鸣顺着溪泉潺潺的流水声落入耳中,模糊的光影才再度出现在令梨眼前。 同门们一刻不停的窃窃私语声不复存在,方圆百里内,没有一道多余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袭击竟恰巧合了令梨的意愿,将她与凌云剑宗众人彻底分开。 如果那道灰暗之气的恶意没有浓重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程度,令梨一定会认真对他说一句谢谢。 如果有机会,除了道谢之外,令梨还想告诉那人:做事不做绝就等于没做,既然有心让她落单,为何这里还有一个人! “还要愣到几时?” 被令梨压在身下的人平淡问道。 她双手撑在白衣剑修胸口,两人一上一下跌坐在浅浅的溪泉中。 流水绕开令梨脚踝,带来些许凉意。 溪泉浸不湿宿回云衣衫,却不客气地溅上令梨袖口,将布料染成更深的晕色。 一滴水自她发梢滴下,落在宿回云长长的睫羽上。 作者有话说: 天蝎老人&小梨: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明天的更新提前到凌晨! ———————————— 感谢在2022-11-21 16:30:00~2022-11-23 16: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呜嗷嗷 86瓶;路瞳 40瓶;阿里希 13瓶;我,民政局 5瓶;璎珞雨晴 3瓶;缕灵 2瓶;苏南、阿行很行、青衣乐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修仙第二十五天 ◎名侦探小梨◎ 如果天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一定会买件防水的法衣。——令梨 垂在溪泉里的衣摆吸饱了水,濡湿的触感紧贴在皮肤上,风吹过泛起战栗的寒意。 天气再冷, 冷不过令梨凉透的心。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是我的错,也是贫穷的错。但贫穷终归是我的问题, 所以错的还是我。”令梨深刻检讨了自己。 令瓜:“反省是好事, 但你能不能看看场合?” 剑灵尖叫道:“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快从他身上下来!” 令梨如梦初醒, 宿回云还被她压在身下。 “我不是有意轻薄师兄!”令梨按在宿回云胸口的手缩回也不是, 继续抵着也不是。 她侧头看了眼清澈的溪泉, 只犹豫了半秒,便毅然决然向外倒去。 令梨不想在水里淋成一只落汤鸡,但此时的姿势太过不上不下, 她总不能恬不知耻撑在师兄身上借力站起,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师兄的不敬。 她的牺牲精神感动了自己,没能感动宿回云。 “……到底想折腾成什么样?” 宿回云素来淡漠的声音中染上了些许无奈。 他抬手按住闭着眼就想往水里倒的令梨, 另一只手撑在溪涧里的鹅卵石滩上, 借力从水中站起。 哗啦! 淅淅沥沥的水珠从令梨衣角落下, 洒向岸边青草的叶尖,如雨后初晴凝结的露珠。 宿回云单手托着令梨上岸, 在草地上将她轻轻放下。 他衣衫滴水不沾, 和衣袖湿透的令梨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这个世界,每天都在身体力行地教导她什么是贫富差距。 第26节 令梨吭哧吭哧地拧干袖口的积水, 她好羡慕宿回云那身一看就不是她能买得起的天阶法衣。 如果落水的时候不是宿回云垫在她身下, 令梨身上被淋湿的面积会更广。 当然, 倘若宿回云由着她用倒向溪泉的方式让两人分开, 结果也一样。 宿回云沉默地看着令梨一身宗门发放的初始道袍, 或许是怜悯她的贫穷, 或许是被她对宗门深沉的爱震慑,相当耐心地站在旁边等令梨把袖子拧干。 令梨习惯了道袍不防水不防尘不防风的三不防效果,她抖了抖袖口将皱褶抖顺,抬头看向宿回云。 师兄清清爽爽的样子,真好啊…… 她正这样想着,缀在宿回云眼睫上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终是坚持不住,滚滚落下。 白衣剑修若有所觉,指腹将之抹去。 他再看令梨,发现小师妹恨不得蜷起身体变成草地上一朵蘑菇,满脸写着“不如师兄你把我烤熟吃了吧,罪孽深重如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她的心思实在难懂,宿回云不为难自己。他以神识扫过一方区域,没有找到半点熟悉的气息。 秘境外突遭袭击,凌云剑宗一行四十九人全部走散。 轩晓在危急时刻下达的指令并无问题,令梨站得离宿回云最近,于情于理他必然优先对她伸手。 “你先前,是不是被人推了一把?”宿回云问。 赖兰黛出手仓促,她自己是剑修,却忘了剑修对杀意和恶意有多敏感。 令梨不用回头便对袭击自己的力度和轨迹心知肚明,她没有躲开,顺势借着赖兰黛的力道向外退去,想借此与宗门分开。 如果不是宿回云突然出手,令梨的谋算就成了。 回想赖兰黛赖师姐,她在令梨心中可谓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被她发了一张又一张好人卡。 山下水鬼肆意,赖师姐怜惜令梨道袍的干洗费,不仅主动付了灵石让她报销,还附赠一只容量颇大的乾坤袋。 该乾坤袋牢牢占据“令梨身上最值钱的法宝”排行第一已经很久了,可以说令梨足有一半的资产来自赖师姐的慷概解囊,她感激不尽。 赖师姐对令梨的付出不止一时,危急之时,只有她看出了令梨心中所需,明白她迫切渴望跑路的焦急内心,不惜顶着时空风暴悍然出手,大爱无疆! 再想到赖师姐的本命剑月歌也是和令梨相亲相爱的小宝贝,令梨心中更是涌上无上怜爱。 “赖师姐不是故意的。”令梨十分笃定,“她只是想帮我而已,她没有错!” 听到“赖”这个少见的姓氏,宿回云终于把赖兰黛的脸和名字对上了号。 真不容易,第多少次了,他总算记住了这个人。 借师长之力才使名剑认主,是无能;虚报苦劳夺他人功绩,是无耻;危难之际残害同门,是无义。 无能无耻无义之人,怎么配称为剑修? 宿回云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秘境另一边,独自落在偏僻石滩上的赖兰黛又恨又气,心中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惧。 宿师兄看到了吗?当时那样混乱,她推的那一下应该不起眼吧? 赖兰黛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真的推到了吗?含着恶意出手,掌心的触感却虚浮至极。 朦胧间令梨似乎瞥了她一眼,眸子平静且欣喜,无半丝惊怒和愤慨。 比起赖兰黛推的那一下,她好似更惊讶宿回云伸出的手,指尖不自觉向内缩了缩,像是想躲却没有躲过。 冷风簌簌吹在赖兰黛身上,她身边空无一人,一心想和宿回云落在同一处的愿望使她错过了其他同门,最终落单。 允许金丹修士进入的秘境,落单的筑基修士无疑是猎物的一种。 赖兰黛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急切地迈开步子试图去找熟悉的同门。 “可要寻法子与轩师兄、赵师兄汇合?” 令梨边用袖子擦干令瓜剑上的水,边问道。 她来回查看自己的大宝贝,直到瓜瓜在识海里嚷嚷“都说了我没生锈!”,才安心。 “不必。”宿回云摇头,“既入秘境,生死机缘在于个人,我等只凭有缘相助。” 进入秘境前的生死状每个人都要签,以天道的名义起誓,谋求机缘生死不论,无论是因贪婪死于他人剑下,亦或因意外横死境中,都是自己的选择。 此行宗主特意派宿回云领队,便是因为内门弟子去的太多。若有人折在秘境里头,难免外头的师长、家族以“全是领队无能之错”的由头生事。 派宿回云来就不存在问题,他师从凶名赫赫的无心剑尊,人家师尊主修无情剑,心情不好连宗主都砍给你看,你敢道德绑架谁? “秘境危险,莫要再离我左右。”宿回云认真嘱托道。 袭击凌云剑宗众人的灰暗之气来的突然,敢对正道大宗出手的人少之又少,要么是因着私怨,要么……是有所欲求。 宿回云默默看了令梨一眼:这里不刚好有个魔域通缉令上的人物吗?赏金高到元婴老祖也怦然心动。 偏偏小师妹一点儿没有自己是香饽饽的自觉,稍不注意就跑得没影,让人好奇小时候养她的人是不是每天不是把孩子弄丢就是在贴寻人启事的路上。 倘若宿回云问出口,令梨一定会格外诚恳地回答道:当然不是,她小时候很乖的,只比小狗差一点点的乖。 兄长大人时常指着隔壁胡同大爷养的狗狗阿黄,对小梨说:看到那只汪了吗?比你听话。 剑修就是很有主意的一群人,令梨觉得自己很好,她不会被任何人pua,尊敬的兄长大人也不行。 “诚如师兄所言,袭击者想必也跟进了秘境,正酝酿一场惊天大阴谋。”令梨跟在宿回云身后,顺着溪泉的方向前行。 “入秘境非令牌不可,既然袭击者只敢偷袭,大概率是其个人行为,不涉及宗门恩怨。” 名侦探小梨非常有把握地说:“我合理推测,犯人的身份是——拼团的散修!” 令牌那么贵,一个人怎么用得起,嫌疑人肯定是拼团蹭车进来的! 她摸出手机,信誓旦旦:“散修拼团三途径,论坛交易、黄牛牵线、私下成团。无论哪种,凡经过网络,必留下痕迹。” 令梨:“我找熟识的黄牛问问最近有哪个客人付定金付的特别爽快,结尾款结的毫不犹豫,十有八九是嫌疑人。” 宿回云脸上浮现困惑之色,他无法理解令梨的推理逻辑。 像宿师兄这般没经历过人间疾苦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懂得散修定金一时爽尾款火葬场的痛苦? 但令梨懂,令梨明白,令梨感同身受。 贫穷让她四海为家,五湖四海都是她同根同源的家人,家人们有一个共识: 当一位散修结尾款时不再犹豫,要么是他发财了,要么是他疯魔了。 如果都不是,一定有阴谋! 令梨掏出随身wifi八卦镜,连上她的5g网。 秘境内外网络不互通,患了网瘾的修士进秘境第一件事便是构建临时网络,大家齐心协力,非得给枯燥的秘境生活打造一方精神桃园不可。 令梨刚一连上网,轩晓的消息刷屏一样跳出来。 【孙子你爹来了:谢天谢地,谢谢网瘾如你在宿师兄身边。】 【孙子你爹来了:他真就完全不上网是吗?宿师兄是不是对我宗最伟大的发明随身wifi八卦镜有什么不满?】 令梨:不,他只是没有网瘾,无法理解失去wifi如失去灵魂的我们。 【孙子你爹来了:算了,你跟在宿师兄身边别乱跑。我和赵昌才统计完人数,人乱得像洒在煎饼果子上的芝麻。】 【孙子你爹来了:各走各路,有多余的功夫去查查那个暗算我们的孙子,爹我四十米长剑为他出鞘。】 轩师兄不愧是内门第一暴躁男妈妈,全程劳心劳力,心神憔悴。 令梨合理怀疑他第一时间抓住赵师兄不是出于同门情谊,只是单纯想抓个苦力。 她挑了个小兵敬礼的表情包发给轩晓,转头点开自己浩浩荡荡的联系人名单。 身为一名副业是情报贩子的优秀打工人,令梨不会轻易删除任何一位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除了薄念慈,她的通讯录实在容不下这尊大佛,看见他的网名都像要折寿。 令梨一寸寸扫过名单,目光掠过因秘境内外网络问题显示不在线的灰色名字,竟真被她瞧见了两个活跃于北域的同行在线。 名侦探小梨搓了搓手,她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令梨忍痛割爱,抬手甩了两个红包分别私聊给他们。 秒收。 拿了红包的同行立马发来大大的笑脸,语调亲热如令梨是他们二舅姑奶奶家的小孙女:“小梨亲,有事吗亲,为您服务亲。” 熟悉的营业用语,令梨竟也有成为甲方的这天。 小梨是有些话术在身上的,她没有开门见山暴露真正的意图,而是以一位生意人的语气向同行抱怨最近客户结尾款结的越来越拖延,小梨家已经没有余粮了,她听说最近大哥们结识了给钱颇为痛快的主顾,大哥们能不能帮忙问问主顾有没有代肝游戏的需求?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求求了!救救孩子!真正的打工人即使在秘境也要打工,请成全我这颗打工的心!】 同行们十分感动,大家都是穷过的人,很能理解小梨身在秘境不忘挣钱的艰辛。 其中一人遗憾表示他的客户不在秘境里,另一个给令梨发来大拇指表情。 【令牌拼团交钱上车就走:巧得很,我刚刚组织了一次拼团,现在客户都在秘境里头。】 【令牌拼团交钱上车就走:特别是今天最后一个上车的客户,冤大头,定金尾款给得那叫一个爽快!】 【令牌拼团交钱上车就走:我把名片推给你,但他不一定加。老头子看模样蛮阴森的,手臂上纹了一只毒蝎子,挺时髦,改天我也纹个霸天虎。】 “手臂上纹一只毒蝎子的老头子?师兄,我们见过吗?”令梨皱了皱眉,这个形容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想到魔域,魔域公务员没有不许纹身的要求,是以魔修还挺爱赶时髦,个个非主流。 “见过。”宿回云站在令梨身后,借着身高差看到她的屏幕,“在列车上。” 令梨恍然:“是炸了我的那个人!” 你人不好端端站在这儿吗?怎么自己又把自己炸一回?宿回云无奈,道:“天蝎老人,元婴老祖,早些年成名的剑修。” 早些年成名的剑修,怕是在瓶颈期卡了许久,难怪要亲自护送天生剑骨。 如今天生剑骨被抢,他为何不去追络腮胡,反而要来北域秘境? 以元婴老祖之身前来金丹秘境,怕是使用秘法限制了修为。 赶在散修拼团最后一天斥巨资入队,是事发突然,陡然起意。 是什么催动了天蝎老人,让他不惜推翻全部计划,仓促行动,也要挤进这个他看不上眼的秘境里? 层层端倪织就迷雾的细网,缺少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清光。 宿回云思量着,余光瞥见令梨很小幅度地蜷了蜷指尖。 小姑娘面色如常,将掐出红痕的手背到身后。 第27节 宿回云轻轻眯眼。 他这位师妹,好像还藏着不少秘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提前奉上,下一更还是明天18点~ 第26章 修仙第二十六天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 “师妹是在忧心天蝎老人之事?” 令梨听见宿回云问话, 她悄悄揉了揉被自己掐出红痕的指腹,笑道:“毕竟是位元婴老祖,也不知与我宗弟子有什么恩怨, 难以防范。” 假的,全是套路话, 令梨连大乘期尊者都得罪透顶, 多个元婴期的仇家不能让她的内心多起一丝丝波澜。 知道天蝎老人是为令梨一人而来, 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不会连累同门就好, 不会连累宿师兄就好, 小梨已经很惨了,再变成宗门罪人她还活不活了? 秘境很大,天蝎老人孤身前来找令梨的难度好比在鱼香肉丝里挑鱼刺、老婆饼里找老婆, 难为的是他自己。 为难敌人就是在造福自己,既然正在发愁的是天蝎老人,令梨有什么必要自己吓自己, 让自己不痛快? 身为元婴老祖却恬不知耻乘坐中州修士专属航线, 天蝎老人指不定是个大路痴, 凄惨在秘境里迷路致死。 令梨在心里恶毒地编排了天蝎老人的一万种死法,把他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 切剁砍劈砸炸轮番上阵, 最后天蝎老人在令梨脑海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马赛克。 令梨:快乐了,精神胜利法万岁! 她的心情很快好起来, 边赶路边左顾右盼:“师兄, 这是哪位前辈留下的秘境?是为了传承、藏宝, 还是散尽家财?” 小师妹调节情绪的本领太高, 如非在听到天蝎老人名号后短暂的失神, 宿回云察觉不到异样。 凌云剑宗弟子参与中州修士专属列车被炸案的只有宿回云和令梨。 一个是年轻一代最惊艳绝伦的剑修, 一个是外门岌岌无名的普通弟子,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以为天蝎老人的目标是宿回云。 而不会像令梨这般,几乎笃定地将危机包揽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她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天蝎老人关注的事,魔域的通缉令也未曾暴露。 小小的筑基修士,身上有什么值得元婴老祖不惜代价也要谋夺的至宝? 宿回云思量着,不忘回答令梨的问题:“北域离我宗甚远,令牌是一位在外游历的前辈无意得来上交宗门。宗主卜算后道,‘此行利于剑道’,想来是位剑修前辈留下的。” 剑修留下的秘境……令梨同情地想,两位黄牛大哥一定很不开心。 剑修多穷鬼,每天不是在花灵石就是在花灵石的路上,边挣边花,毫无理财意识,每每看到炼器师店铺上新的宝剑,都按捺不住掏出钱包的手。 最后越买越多越买越多,特别是一些有收集癖的剑修,像小孩子喜欢在床上摆娃娃一样天天搂着剑睡觉,被堆积的剑挤到半个身子悬空在床沿边也不肯放弃。 指望在剑修留下的秘境里找到天才地宝一夜暴富是不可能的,想必此行过后会有不少道友转行二手刀剑批发商。 “你可别又被外面的野花迷了眼。”令瓜在令梨的识海里阴阳怪气,很是不忿,“就算找到和流云一样漂亮的剑,我也绝不让它进门!” 好可怕的世道,剑灵都学会了宫斗。 令梨难以想象后院起火她疲于奔命的惨剧,连忙安抚她的正宫娘娘:“怎么会呢?瓜瓜最好看,我的眼里只有瓜瓜,什么流云,我是三心二意的人吗?” “你是。”令瓜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流云的次数比看你那师兄多多了。” 令梨被自家本命剑当场抓包,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宿师兄的本命剑流云着实漂亮,剑身颀长明亮,剑锋如霜似雪,仿佛月光与白玉之精华流淌其中,飘逸如云。 再给令梨一百年打铁,她也没法把令瓜炼成那样。 “欣赏美人是人类的本能。”令梨强行替自己挽尊,“我不过是犯了全天下人类都会犯的错。” “若说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赖师姐还不是?月歌漂亮又可爱,温柔又贤惠,她还不是一天到晚盯着流云?”小梨振振有词。 令瓜:“你居然用了四个褒义词形容月歌!” 剑灵大醋特醋,言语愈发犀利:“赖兰黛馋的是剑吗?她馋的是人!人人都馋宿回云的身子,就你馋人家的剑,你太监。” 可恶,令梨万分后悔,她不该闲来无事给瓜瓜看修真娱乐频道热播的《凡俗王朝宫廷直播秀》,瓜瓜都被带坏了! “我不会再给娱乐频道续费了。”令梨小声碎碎念,“剑灵困于宫斗是没有前途的。” 她含辛茹苦把瓜瓜拉扯大,可不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代绝世妖妃。 这样的未来太过可怕,令梨不接受! 她把手背到身后来回给令瓜顺毛,眼睛最后一次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流云。 小师妹眼神飘忽了好几次,宿回云怎么可能没看见。 纵使令梨行事跳脱又离谱,但爱剑胜于爱人,绝对是她的本性。 可爱活泼的外表下,藏了一颗纯粹到近乎冷酷的剑心。 “可要一观?” 宿回云缓声拔剑,剑刃横与身前递到令梨眼前。 出鞘的流云亮得晃眼,令梨一下屏住呼吸。 “可以吗?”她眼睛亮亮地仰望宿回云,“我很少试剑。” 宿回云颔首,任令梨万分小心地接过剑柄。 剑修的本命剑与主人心血相印,但也不是绝对不能交予他人使用。 剑主许可,亦或夺剑者剑道修为远胜于原主,名剑择良主为其所用。若是名剑本就不驯,甚至会反噬主人,如月歌。 极少数,有绝不许他人持已者。生了剑灵的本命剑便是如此,宁肯玉石俱焚不投二主,如令瓜。 流云未生剑灵,令瓜吃醋归吃醋,倒没有在令梨万分期待试剑时出声阻挠。 剑灵由剑修心血与爱意交织而成,令瓜晃了晃剑柄上梨花白的剑穗,它大度,它不和小野花计较。 流云是轻逸之剑,触感极冷,剑柄在令梨手腕微微一沉,便被她稳稳托住。 名剑择主,傲气逼人。流云被陌生人所持,陡然激起层层冰冷剑意,顺着剑锋直冲令梨命脉而来! 道行不够,不要轻易碰剑。每位剑修刚入门时便会被师长严肃警告。 或许只是简简单单将剑从鞘中拔出,无情剑气便会斩断人的手脚,破开人的咽喉。 流云杀意重重,宿回云沉默地引动心血印迹,若令梨不敌,他好在师妹受伤前及时收回。 令梨明眸弯起,她似是极喜爱流云的杀意,持剑凌空一刺! 剑光闪烁,半个鹅卵石滩瞬间泯灭成沙。 “好剑!”令梨欢呼一声,指腹抹过冰冷锋利的剑刃,柔软的皮肤上未见半道划痕。 先前碰一碰剑柄便要震碎来人命脉的流云竟格外乖觉,杀意内敛入体,任令梨来回抚摸开刃的剑身,把它轻薄个彻底。 “师兄的剑真好。”令梨高兴得不行,赞叹道:“轻而稳,飘逸流畅,锻造时可是加了寒玉,又以积年寒泉浇筑?世人多追求庚金,殊不知寒玉难得,剑意更纯。” 寒玉寒泉好贵的,令梨锻剑的时候只敢想一想,耳畔都仿佛响起钱包空空的声音。 小梨:害怕地抱住弱小贫穷又可怜的自己.jpg 这可能是令梨见过最贵的剑,她依依不舍地摸了又摸,想把富贵的祝福薅来一点给她家瓜瓜。 “我好变态,像流云的痴汉。”令梨小心翼翼抬眼望向宿回云,很怕师兄以捉拿变态的由头治她大不敬之罪。 她对上一双晦涩难言的眼。 黑沉的眼眸中燃着一簇暗火,像昏沉乌云中一线细光,压抑逼人。 冰面下幽暗的影子隐隐破出,酝酿在沉默中的灰烬星火复燃。 浓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渴望,平静的假象在撕毁边缘摇摇欲坠,又被人无声收回。 “适手便好。”宿回云眼睫垂下,语调很轻,“流云也极爱你。” “不瞒师兄。”令梨笑眯眯地说,“天底下没有不喜欢我的剑。”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像狂妄至极的虚言。 宿回云却莫名觉得,小师妹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他的本命剑温顺地贴在令梨指尖,终年不化的杀意如冰雪化开。 能止住杀意的,只有更深的杀意。 她的杀戮剑是怎样的?那柄被她背在身后的劣剑真正出鞘又是何种模样? 还要多久小师妹才能结丹?结丹后是否愿意与他一战? 内心的声音轻而缓慢,唯有一个念头在宿回云识海中愈发清晰,占据他全部思绪: 此时柔顺贴服在令梨指腹的流云,会有划破她咽喉的那一刻吗? 又或者,死于剑下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说: 觉得宿师兄病病的宝贝们,你们的感觉没错(点头) 人美心善是小梨擅自加上的标签,只有前两个字是真的(狗头) 晚上23点有加更! 第27章 修仙第二十七天 ◎明知故问vs做贼心虚◎ 流云和它的主人一样是美人, 令梨不会冒犯后者,但她完全不介意趁大好机会把漂亮剑轻薄个遍。 宿师兄竟也默许了她对流云上下其手,令梨不禁思考这是否是一种卖剑求荣行为, 用本命剑制住老是搞事情的不听话师妹? 流云脾气可真好,换成瓜瓜, 别人手还没伸过来, 它直接砍碎千万段。 第28节 贤惠温柔的剑都是别人家的, 她家瓜瓜只是有个性了亿点点而已。 “够了啊。”令瓜屡次忍耐, 终是忍无可忍, “别摸了,快还给人家。” 令梨只好放手让流云归鞘,眼神很小心地在流云空空如也的剑柄上停了停。 她有些纠结, 按照令梨现在“乖巧贴心小师妹”的人设,她把玩流云那么久,不应该没发现宿师兄的剑竟然缺了剑穗这么大个疑点。 既然发现了, 以令梨的性格, 她至少会随口问一句。 但令梨偏偏又是最不能问这个问题的人。 明知故问就像犯罪后的嫌疑人二次返回现场围观衙门查案一样, 很容易陷入犯罪心理学的陷阱。 令梨不知道宿师兄有没有选修稽查队的辅修课程,但她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可若她视若无睹全不过问, 也会显得很奇怪, 像做贼心虚。 明知故问和做贼心虚,选哪个能让她良心不那么痛? 令梨头脑风暴, 她身旁宿回云将流云归鞘, 目光自然而然在令瓜剑上停了一瞬。 剑修以剑会友, 夸人不一定真诚, 夸剑一定真心。 小师妹对流云满溢赞美之词, 他是否该礼尚往来一回? 问题是……令瓜剑的外观, 实在没有可以夸奖的地方。 宿回云在剑道上从不虚言,他不会随意评价没有亲手试过的剑,如今礼貌互夸只能夸外观。 “剑穗很好。”宿回云最后选择赞美剑柄上梨花白的剑穗,只有这枚剑穗称得上好看,“很适合你。” “……是我离家当日兄长所赠。”小师妹不知为何回答得颇为僵硬,眼里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认命感。 令梨笑得像哭了一样,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疑问:“师兄怎么没给流云搭配剑穗?” “原是有的。”宿回云坦然地说,“技不如人,遗落他处。” 令梨:对不起我有罪,我是天底下最坏最恶的大罪人。 袖子里的乾坤袋已经快把令梨胳膊烫沸腾了,她却不能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还得继续扯谎,对人美心善的宿师兄说些虚假的安慰之词。 好痛,胸腔里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 “既然遗落,何不再买一个?”令梨拼命找补,“我喜欢流云,不如我买剑穗赠它,可好?” 破财免灾!等有了替代品,谁也不能阻止她毁尸灭迹! “不必。”宿回云摇头,“只是寻常物件。” “我初次带流云下山,夜间山风冷肃,天上明月却皎皎如洁。我恍惚间只觉天地飘渺虚幻,唯手中之剑真实可触,是我心之所向、前路所望。” “那是我走上剑修一途的最初。”宿回云道,“因而我挑了一只月白色的剑穗,当作纪念。” “山下集市随意买的凡俗织品,不值几文钱。”他安抚令梨,“师妹不必挂念。” 东西不值几个钱,寄托的却是宿回云的剑道初心,根本不能用价值衡量。 难怪宿师兄遗失剑穗后任凭剑柄空空如也,原来是没有第二只剑穗能让他换上。 令梨:我在犯罪。 令梨: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在犯罪。 连屡次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时候,她都没有比现在更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 “师兄没有想过寻回来吗?”令梨暗示道,“说不定有好心人捡到,上交给失物招领处了。” 令梨:是的,我可以是这个好心人! 她一直很拾金不昧,只要失物招领处允许匿名。 “掉在了非常偏僻的地方。”宿回云不太好形容,笼统地说,“出发前一日,我循着冥冥中的直觉于宗门中漫步,寻到一处未曾见过的竹林。” “现在想来,竹林外许是布上了迷障的阵法,我无意间绕过禁制,惊扰了林中舞剑人。” 宿回云说着,突然发现令梨脸上写满了悔恨,活像期末清算时学分不够哭天喊地的不及格弟子群。 宿回云:“怎么了?” “师兄不必在意,我无碍。”令梨捂住额角,“我只是突然想到今年选课的时候,我不该因为去年修满了阵法课学分就放弃进阶课程,是我才疏学浅。” 叫她不努力学习!好好学习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知识改变命运,令梨大彻大悟。 提起学分,宿回云想起去年被他记挂许久的事。 “去年秋末,你是否接过一桩下山除水鬼的学分任务?”虽然是疑问句,宿回云的口吻却十分笃定。 “关于任务报告,师妹当真没有异议?” 任务报告?令梨摸不着头脑:“那次任务报告不归我写呀,是缺字数还是格式不对?师兄莫要吓我,我年年接单帮别人代写报告,现在看见报告两个字就头疼。有问题便有问题,我不重写!” 她非常警惕,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宿回云,一副见事不对就要捂他嘴的架势。 小师妹的关注点为什么每一次都那么清奇……宿回云不欲和令梨理论,是他想岔了,小师妹既不是怯懦不敢抗议,也不是意志坚定不怕被人磋磨,她是单纯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若再有此事,可来寻我。”宿回云想了想,补充一句,“不用重写报告。” 早说嘛,令梨连忙点头,只要报告不归她写,万事好说。 等会儿,令梨警铃大作,什么叫不用重写报告?除了接单代写之外,报告本来就不归她写。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同做任务时,论功行赏写报告总结明明是内门弟子的专属! “师兄竟比我更笃定,我能在秘境内结丹。”令梨道。 如果说从练气期到筑基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榜上有名般难却有指望。 凝结金丹的难度便如孤身闯天堑,越蜀道,登龙檐,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斩暴君于王座,令乱世平歇,安定四海。 多少人挣扎至寿元耗尽亦寻不到机缘,多少人半途丹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结丹是生死关,在成功之前,无人敢断言因果。 “非是笃定。”宿回云望进令梨眼底,“我期待你能结丹。” “若你结丹……”他停顿了片刻,似是有些想说的话不该现在说出来,缓缓换了语句,“可否赠一剑穗予我?” 令梨微怔。 象征初心的剑穗遗落竹林,流云再不缀装饰。 她结丹后所赠剑穗,在宿师兄心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只是纪念。”见令梨疑惑,宿回云慢慢地说,“你不愿,便算了。” 最酣畅淋漓的战斗必以血谢幕。女孩两度在他面前出剑,一次比一次更使宿回云心神动荡,放慢了无数倍的剑招在他识海中一帧帧回放。 宿回云是凌云剑宗这一代的大师兄,他有保护和帮助同门师弟师妹的责任。 但在这之上,他是剑修。 寻到值得一战之人,必纠缠至一方死伤的亡命之徒。 待小师妹金丹凝结,便是邀战之日。 她或许会莫名其妙,甚至惊慌失措,不明白心中可靠的师兄为何突然刀剑相向。 又或许,她理解宿回云的渴求,如今天这般微微一怔后,笑着拔剑,剑尖指他。 输者能否得到赢家的馈赠,宿回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是最终他胜一筹,他会拿走那枚梨花白的剑穗。 留作纪念。 “师兄想要,自然可以。” 令梨捻了捻袖口,承诺道:“结丹后,我赠师兄一枚剑穗。” 不是梨花白这枚,是月白色那枚。 若成金丹,她不惧物归原主。 结丹之日既是赠物之日,亦是令梨离宗之日。 有了金丹期的修为,比起在宗门等魔尊找上门,还是边在外游历边跑路生存几率更大! “师兄可以好好期待。”决定跑路后令梨心情大好,“我会准备一个惊喜。” 只要她跑路的速度够快,破罐子摔得够响,社死得足够彻底,没有什么放飞自我的行为是令梨做不出来的。 从她手上看到熟悉的剑穗,宿师兄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会惊讶吗?会不满吗?会无措吗? 会因为心目中乖巧可爱的小师妹形象破碎而觉得看错了人吗? 想到一贯面不改色的师兄变化的表情,令梨雀跃地期待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梨:筑基的我唯唯诺诺,金丹的我重拳出击! 第28章 修仙第二十八天 ◎被魔王支配的恐惧◎ 【秘境限定-修士论坛-聊天灌水区】 《刻舟塔第二层攻略有无?在下攻略进度56%, 交流经验的道友进贴!》 《救!我卡死在第三层入口了!守塔人是不是有那个大病,开门杀把我吓出心理阴影了!》 《灌水,目前进度最快的过第五层没?想知道最快死出来的记录是几秒》 有修士的地方, 就有修士论坛。 令梨和宿回云表面上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手机上不断跳出的信息告诉他们:你不是一个人。 孤单寂寞冷在秘境跋涉的时候, 无数同胞的意志随着网络联系在一起, 是令梨坚实的后盾。 第29节 一条条新贴浮上首页, 秘境限定论坛没有管理员, 令梨划掉许多无意义的水贴, 才找到几条有价值的消息。 当今时代是信息的时代,修士们困于前辈复杂秘境苦不得其解法的年代早已不复存在。 在大家齐心协力搭建起来的论坛里,一人贡献一点力量, 无情扒下秘境诡谲神秘的遮羞布,露出坦坦荡荡的真面目。 “竟是个登塔副本。”正中网瘾少女小梨的舒适区,她干劲满满, “师兄且看, 我这就整理一份新人攻略发进宗门内部群里。” 据论坛的说法, 这个属于剑修的秘境果然不是寻宝地图,而是考验模式。 秘境最中央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玄铁塔, 无论从秘境哪个旯旮角落出发, 只要一直向前,必然会到达塔下。 塔外设有多个登陆区域, 修士们可任选其一录入自己的信息和化名, 参与登塔挑战。 “此塔名为刻舟, 共九层, 每通关一层开一次宝箱。得入塔顶者, 有神秘至宝等待有缘人开启。”令梨顿了顿, “好像诈骗广告哦。” 屠龙宝刀登塔就送!天价功法神秘传承等待你的开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下一个龙傲天是你吗?! 极具煽动性的口号,金灿灿的宝箱,宝箱里五光十色的刀剑,用最简单的方式激起修士们最旺盛的战意。 大家来秘境是为了什么?除了极少数人如令梨是来避祸躲灾之外,大部分都是为了机缘! 一夜暴富的机缘! 单“每通关一层可开一个宝箱”,足以让修士们前赴后继,将血条挥散在副本的土地上。 刻舟塔,取“刻舟求剑”的意思,确实很符合秘境主人剑修的身份。 但这位前辈似乎没什么文化,一看就是早些年固执不肯参与修真界义务教育扫盲行动的漏网之鱼。 文盲进不了宗门,这或许就是前辈留下秘境设置传承考验的原因吧。 论坛上有人售卖塔内前四层的具体攻略,令梨瞥了眼价格,发出一声冷笑。 笑死,她一层都买不起。 令梨正在论坛快乐潜水,一条消息跳出页面。 【凌云剑宗秘境临时群-群主(孙子你爹来了):@全体成员,准备闯塔了,等我攻略。】 “轩师兄好快的动作。”令梨抬高手臂,举起手机给宿回云看。 完全没有网瘾的断网爱好者宿回云屏蔽了所有群聊,轩晓又建群又当群主,从剑修转行暴躁奶妈,含辛茹苦奶大一帮不省事的孙子。 轩晓和赵昌降落秘境的地点恰巧在刻舟塔某个登陆区域附近,两人一个个把走丢的同门拉入临时群聊,点名签到确认没把谁搞丢。 “我给了你管理员权限,你帮我看着群消息,我先去闯一次塔试试。”轩晓吩咐赵昌。 他着重强调:“尤其注意令师妹,记得给她设置特别关心。要是把她搞丢了,直到离开秘境我们都联系不上宿回云。” 谁失联轩晓都能把对方往死里打,唯独这个人他打不过,只能含恨难为自己。 改天轩晓定要拉上炼器峰首席弟子路师兄,杀到宿回云面前质问他到底为什么看不起宗门最伟大的发明随身wifi八卦镜,又为什么在屏蔽所有群聊的情况下主动给令梨发送好友申请。 假以时日得道成仙,轩晓誓要杀尽天下双标狗。 他气势汹汹挽起袖子,手掌贴在登陆符文上。 【求剑者,请输入你的名字。】 玄之又玄的声音回荡在轩晓脑中,他不接思索,朗声道:“你爹!” 【求剑者‘你爹’,开启第一层登塔通道。】 白光一闪,轩晓的身影消失在赵昌眼前。 白昼与黑暗的切换极快,轩晓还未睁眼,一道剑光迎面闪来! “噌!”他瞬息拔剑,挡下开门杀。 “刻舟塔压制了我的修为。”轩晓立刻发现了不对,他腹中金丹被一股沉沉的力量压制,体内灵气沉重拖沓,唯有剑意轻灵活跃。 “纯粹考验剑术、剑意、剑道的挑战吗?”轩晓挑眉,“有趣,正合我辈剑修心意。” 难怪仅限金丹及以下修士入内,刻舟塔本身应该也是一件压抑修为的法器。 开门杀只是一道开胃菜,更多剑光从四面八方袭来。轩晓且战且进,等他绕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十几道光影模糊的身影持剑攻来! 光影头顶上顶着一个个名字:【守塔者1-1号】、【守塔者1-2号】、【你家炸了】、【老子浑水摸鱼】…… 以守塔者为前缀的莫约是刻舟塔原本存在的守关人,后面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是什么? 轩晓边思考边斩杀了全部光影,一道斜斜的台阶出现在他不远处,台阶上放着一个金灿灿的宝箱。 这是他的通关奖励,他可以上第二层了。 轩晓掀开宝箱,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外界失去行踪已久的名剑“石泉”!竟只是登塔第一层的奖励! “若是再好一点,我本命剑都可以换了。”轩晓唏嘘,将石泉剑收入乾坤袋,“回去上交宗门换贡献点吧,或者有谁开价合适,直接卖掉。” 单一把名剑,花大价钱拼团令牌进入秘境的散修都不亏,凭宗门免费名额入内的凌云剑宗弟子更是血赚。 轩晓踏上台阶,准备进入第二层塔。 忽然间,他周身涌出星芒般的亮点,于原地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影。 光影脸上身上皆被打上重重的马赛克,唯独头顶的名字无比清晰——【你爹】。 【你爹】当着轩晓的面走了两步,混入【守塔者1-1号】、【守塔者1-2号】、【你家炸了】、【老子浑水摸鱼】等人之中。 轩晓:“……” 原来是这样,每一层的通关者都会被刻舟塔记录下来,将他们的身影复刻后取代原本的守塔者,成为下一位挑战者的阻碍。 一个顶着“你爹”名字的红名npc,轩晓不用猜都知道有多拉仇恨。 “没事。”用“孙子你爹来了”做了许多年网名的轩晓潇洒道,“你爹不在乎。” 相反,他非常喜欢刻舟塔这个拉仇恨的设定!他决定在塔的每一层里都留下“你爹”的身影! 轩晓斗志满满地上了。 然后死在了第五层。 一瞬间,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剑光刷地闪过轩晓头顶,连头皮带半个天灵盖一同削下。 他头顶一凉,脑壳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轩师兄!”赵昌惊恐扶住凭空出现的轩晓,拼命摇晃,“醒醒!轩师兄!” “醒你爹啊!老子都死了——”轩晓语气一顿,他忍痛摸了摸脑壳,触感完整,头发都在。 “咦?我不是没了脑子吗?”他奇怪道,“怪哉,脑子又回来了。” 赵昌:完蛋!轩师兄失了智! 头皮和脑壳被一起砍断的感觉依然残留在脑海中,轩晓在赵昌紧张兮兮的眼神里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一道伤口都没找到。 轩晓:害怕是一场梦,醒来还是不敢动。 他打开乾坤袋,四柄价值连城的名剑光彩熠熠,闪瞎了凑过来的赵昌的眼睛。 “不是幻觉,也不是美梦。”轩晓摸出手机,“刻舟塔中的死亡不波及修士本体,但对精神损耗极大,我不能立刻再入塔,得休息一昼夜。” 用游戏术语形容,失败后再度入塔需要一昼夜的冷却时间。 轩晓边随口给赵昌讲解边把攻略上传凌云剑宗秘境临时群群文件:“修士论坛上是不是说目前最快的进度也没过第五层?是真的,第五层的守塔者里没有外来人的名字。” 密密麻麻全是特别正经的【守塔者5-1号】、【守塔者5-2号】等等,【你爹】的大名没能取代其一。 【凌云剑宗秘境临时群-群主(孙子你爹来了):只有冷却时间,没有死亡惩罚,秘境的攻略方法我已上传群文件,各弟子自行抉择。】 凌云剑宗弟子以剑修为多数,但剑修浓度还不到百分之百。非剑修的弟子登塔纯粹是看个热闹,努把力看能不能拿到第一层的保底奖励。 “秘境虽以刻舟塔为主,但毕竟是灵气汇聚的钟灵毓秀之地,或许有值得收集的灵草和便于修炼的灵脉,总不至于全无收获。” 轩晓道:“我去刷会儿论坛,等冷却时间过再入塔继续挑战。其他人是入塔、游历还是离开秘境,都可以,但要在群里登记。” 赵昌应了一声,创建可以共同编辑的文档发到群里:“宿师兄呢,可要登记?” 轩晓:“他和令师妹肯定是登塔派,你直接帮他们填了算了。宿回云不用化名,我估么不久后论坛上就会出现他的名字。” 令师妹八成还是【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她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打广.告机会。 轩晓对令梨的了解很正确,但不够透彻。 如果区区一个他也敢打包票说自己很了解令梨,她不会是修真界传说级别的离谱人。 令梨怎么可能用【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的网名登塔,这可是被魔尊刻在记仇小本本上的名字! 即使是临时搭建的论坛,她也决不允许自己留下把柄。 “同个登陆点一次只能登录一人。”令梨对宿回云挥挥手,指向远处,“此处让与师兄,我再去寻个去处。” 小姑娘背着剑一溜烟跑个没影,宿回云以神识扫过附近,未见陌生气息,便随她去。 他掌心贴笼咒符,浅浅的白芒笼罩白衣剑修颀长的身形。 更远些的地方,令梨比宿回云慢一步,她在起名时思索片刻,坚决地报出她冥思苦想后取到的好名字。 【求剑者‘瓜瓜大魔王’,开启第一层登塔通道。】 血腥中透着一丝俏皮,残暴中带有一丝质朴,似魔非魔,似正非邪,彰显不俗的起名品味。 令梨和令瓜都很满意,一人一剑开开心心入塔中。 刻舟塔,是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 没有信号就没有wifi,没有wifi就登陆不了论坛。因此在论坛冲浪的人要么是看热闹的纯观众,要么是刚从塔里死出来等冷却时间过去的风干咸鱼。 修士们在刻剑塔中支撑的时间两极分化,有几分钟后倒栽葱滚出来的小废物,有十几个小时后眼含不甘心志坚定的大佬。 不管高冷还是诙谐,冷却时间除了打坐之外大家都没事干。大多数人很愿意在论坛炫耀自己的进度,或是在进度高的大佬回复里蹭蹭喜气,问问攻略。 轩晓盘腿打坐,手机悬浮在半空中自行刷新贴子。 如他所料,一些关于熟人的贴子逐渐冒头,占据首页。 《凌云剑宗是不是有队伍进来?我刚在第一层看到了用“正道之光”做网名后缀的守塔者》 《服了,大宗门弟子一来有我们什么事?这里是第二层,有高层大佬知道凌云剑宗进度怎么样吗?》 《血泪控诉!那个化名是“你爹”的家伙是谁啊!怎么比其他守塔者难打这么多!》 第30节 轩晓嗤笑:“打不赢就打不赢,怪你爹作甚?” 刻舟塔以通关修士之化身代替守塔者的做法非常残忍。 一来修士们的网名五花八门,自带精神攻击效果,二来修士实力大多强于古板僵硬的守塔者,人为增加了难度。 有修士担心若是守塔者全被修士化身替换,登塔难度是否会大到不公平,论坛上立刻有人回复说不会。 “没有不公平,因为化身和守塔者的兑换比例不是一比一。”那人回复道。 “第一层守塔者本有二十位,如今只剩十位。当刻舟塔认为某位修士化身的实力足以填补好几位守塔者的空缺时,实力不足的守塔者会被替换。” “之前留下化身的道友别以为自己会一直存在,只要出现了足以取代的大佬,刻舟塔会从实力最弱的化身开始清除。” 又过了许久,新的帖子出现在首页,告诉了其他人一个好消息、却是轩晓的坏消息:“我的同伴刚从塔里死出来,那个气人的‘你爹’已经不在了。” 轩晓顿时坐不住了,他瞬步来到登陆点旁边,等到精神消耗恢复,立刻再度入塔。 刻舟塔的宝箱是“首通奖励”,二次入塔闯过同一层没有重复奖励。但登塔必须一层层来,就算倒在第八层离塔顶仅一个台阶的距离,下一次也要从一楼爬起。 入塔后依旧是迎面而来的剑光,轩晓抬剑抵挡,手腕被剑光震得一麻。 “力度和角度的刁钻与之前相差好大。”轩晓暗自心惊。 更古怪的是,之前密密麻麻的剑光不复存在,只偶尔袭来一两道剑光,却每一下都使他手臂震麻。 轩晓琢磨出了每层塔设置难度的区别,区别在于攻击的时间间隔。 第一层原有二十位守塔者,每位守塔者有不同的攻击冷却时间,越上层,守塔者人数越多、冷却时间越短、攻击强度和配合越恐怖。 “以现在的攻击频率,守塔者恐怕不足五指之数。”轩晓没有因为攻击变少而放松,他宁肯重温二十人围攻的状况,也不想和那几道诡谲难缠的剑光作对。 当实力远超于他人的剑修留下化身,为了副本平衡,守塔者的数量才会随之减少。 他愈前进愈小心,顶着“你爹”名字的守塔者不见踪影,轩晓远远瞧见被他打开过一次的宝箱,也随之看见挡在通往第二层台阶的两道模糊光影。 两道光影,取代了二十位守塔者。 “我知道宿回云的剑道才华傲决群雄,但过分成这样,还让不让和他同个时代的人活了?” 坦然以本名入塔的剑修名字悬浮在空中,不出轩晓所料。 他小声吸气,持剑挡在身前:“和他并肩的又是谁?压制元婴修为入秘境的天蝎老人吗?” 天蝎老人成为元婴许久,出道很早,但论声名与剑道水平,恐怕还矮宿回云一头。 剑修是最残酷的职业,剑道与修为不成正比,就算到渡劫期,剑道瓶颈也照样能卡得人喉咙充血。 要不是从令师妹口中得知这号人物可能是在秘境入口袭击他们的敌人,轩晓断不能在金丹真人中寻出可与宿回云并肩之人。 “数年不见,天蝎老人怎得变矮了许多?莫不是买到了反效果的假冒伪劣长高丸?”轩晓一步步靠近,想看清另一个名字。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宿回云’身边的光影比他矮了不止一点,难怪连头顶的名字都被遮住。 刹那间,‘宿回云’凌空刺来一剑,轩晓就地一滚闪避过去。 他正欲起身,一星剑芒陡然划过轩晓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轩晓强行催动本命剑,险之又险挡下剑芒。 他反手摸向脖颈,掌心一片濡湿。 是血。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凉在第一层了。 上一次他可是在第五层才没的! 【求剑者‘你爹’已满足第一层通关要求,开启通往第二层的通道。】 玄妙的声音回荡在塔中: 【因守塔者实力大幅度增强,现对求剑者通关要求做出调整,达到层数规定的求生时间即是合格。】 轩晓愣得回不过神。 刻舟塔就差把“完全不指望你们打赢人家,能苟命就算及格,闯关游戏现在改成求生游戏,你们将就着玩吧”打在公屏上。 他想骂说这是对你爹的侮辱,脖颈上止不住的血遏制了轩晓的冲动,他吱都不敢吱一声。 “给我致命一击的不是宿回云。”轩晓撑着身体站起来,他狼狈归狼狈,记忆力却很好。 在他以为躲过‘宿回云’攻击便安全了的时候,侧身站在一旁的矮个子身影朝他瞥来一眼,剑芒快得像光。 出剑的速度、力道、角度,完美得足以作为教学案例被记录在玉简中供人天天回放。 天蝎老人有这本事?有这本事他还玩什么偷袭啊,直接冲到凌云剑宗队伍前为非作歹也没人管得了他。 轩晓一手按住脖颈的伤口,一手拖着剑走向台阶,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沉默让开,一左一右而立。 被挡住的名字终于出现在轩晓眼中。 “瓜瓜……大魔王?”他一字一顿地念。 滑稽到几乎是来搞笑的名字,和‘宿回云’写在一起分外不搭调。 荒唐的感觉直冲轩晓脑海,他猜绝不止他一个人在看到“瓜瓜大魔王”之后表情扭曲得像生吞一斤苦瓜。 轩晓猜对了,也猜错了。 当他在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一次又一次看见和‘宿回云’并肩挡在台阶前的‘瓜瓜大魔王’时,轩晓麻木了。 没有第六层,因为他在第五层被瓜瓜大魔王轻描淡写一剑送回了老家。 塔外空气很好,阳光很好,wifi很好。轩晓四面朝天仰躺在地上,耗尽最后一点心力摸出手机,登录论坛。 满屏幕“感受到被魔王支配的恐惧了吗?”的帖子疯狂井喷,像极了瓜田里泛滥的猹。 轩晓欣慰地闭上眼睛。 太好了,被辣手摧花的不是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记者:请问您对今年西瓜涨价有什么看法? 小梨:有本事来找我真人pk,拿西瓜出气算什么本事qaq(发出吃不起瓜的痛苦声音.jpg) 第29章 修仙第二十九天 ◎终身大事◎ 刻舟塔第八层, 剑光细密如织雨,如银河落天,要将一切生机泯灭在惊涛之下。 风暴眼中央的少女自剑雨中漫步, 如在自家庭院赏一场落秋。 她出剑有自己的节奏,快如雷霆倾世, 缓如工笔描摹, 每一分力恰到好处, 没有一丝多余。 恐怖的剑光在她面前变成风景的一种, 值得边观赏边与与剑灵谈天说地。 “看到了吗, 瓜瓜,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令梨一剑斩落最后一位守塔者,光茫在她身后凝聚, 化身为‘瓜瓜大魔王’、无数闯塔人的噩梦。 “明明是我给你打下的。”令瓜哼了一声,“你以‘魔王’命名,是想出秘境后杀去魔域吗?” “不啊。”令梨弯腰打开第八层的奖励宝箱, “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甩锅给魔域——震惊!霸榜北域秘境的神秘人竟以魔王自称!其与魔尊间到底存在怎样不为人知的隐秘往事!听众朋友们不要走开, 深夜情感栏目带你走进《魔域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魔尊的过往》, 探索魔尊内心的创伤与柔软……” 令梨:“我听说深夜情感栏目濒临被砍,急需一期热度高大流量的节目挽回口碑, 有什么能比魔尊的八卦更吸引听众?” 令瓜:“有的, 比如凌云剑宗大师兄与某个魔域通缉犯私相授受的故事。” 令梨摸了摸宝箱里一看就很值钱的稀世名剑,沉吟道:“如果栏目组开价够高, 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访谈。” 小梨早就是为金钱出卖灵魂的女人了, 只要灵石给得到位, 她可以没有底线。 “我爱副本, 副本掉落永远让我快乐。”令梨颠了颠沉沉的乾坤袋, 里头足有八把好剑, 把把都有在拍卖场压轴的潜力。 令梨深情款款:“等把它们买了,我就买一车西瓜回来炫。” 令瓜语调扬起:“是啊,都是好剑,你不准备留下几把自己用?” 它看似宽宏大度,实则在问送命题,醋味熏天。 “它们再好,我切西瓜也只用得上一把剑,我的瓜瓜小宝贝。”令梨挠了挠瓜瓜的剑柄,像在挠小动物的下巴。 她严肃地说:“这些宝贝是要拿去卖大价钱的,万一买家以沾了西瓜汁为由砍价怎么办?休想!我半折都不会打!” 令梨毕竟是个会给本命剑取名叫“令瓜”的离谱人,她的担忧乍一听非常荒诞,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有一丝道理。 剑灵随主人,令梨的需求就是令瓜的需求,它被说服了,催促道:“快去第九层,开最后一个宝箱。” 令梨踏上台阶,走向塔顶。 她本以为走两步便是熟悉的开门杀,一路杀下去就有宝箱拿。但最后一层挑战俨然与之前不同,通往顶楼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 刻剑塔光线昏暗,令梨不知疲倦地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萤火般的光茫出现在她眼前,组成一段古朴的文字。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令梨摸了摸下巴:“简单点,剑修的世界简单点,请不要随便加解谜要素。” 这句道文非常经典,在修士眼中和弟子规的地位差不多,从小就要背诵、抽查、默写。 “虽以刻舟求剑的典故为塔命名,但前辈文盲的程度还没有无药可救。”令梨很欣慰,她超担心会不会有人拿刻舟塔主人的例子群嘲剑修的文化水平。 凌云剑宗抓文化课成绩可是抓得很严格的!宗主最见不得门下弟子没文化。 “听说宗主早年在外游历,喜欢咏一句诗杀一个人,风流倜傥,亲眼见过他犯罪现场的修士们都尊称他——变态。” 确实变态,边对人家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三千弱水吾只取一瓢饮”,边手起剑落砍掉人家头颅,像个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绝世变态。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令梨念了一遍,“我已知晓,前辈还有何教诲?” 道文在令梨眼前消散,萤火又复组成另一段文字。 【三角形,是世界最稳定的形状。】 令梨:“???” 几何题?最后一层是想告诉她最优秀的剑修不仅要会舞剑,还要会背书、会做立体几何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等令梨拿出草稿本激情演算,文字继续变:【三角恋,是世界上最悲惨的恋爱。】 第31节 【吾乃刻舟塔主人留下的一缕执念,求剑者,你的剑术通过了前八层的考验,最后一层,考验的是你的心性与意志。】 玄之又玄的声音随着文字一起出现:“勇敢优秀的求剑者‘瓜瓜大魔王’,你做好前往第九层的准备了吗?” 这句话落在令梨耳中自动翻译成:缺钱的小梨,你做好拿最后一个宝箱去卖钱的准备了吗? 令梨无比坚定地点头:“时刻准备着!” “很好。”刻舟塔主人道,“你再等等,最后一层要组满三个人才开副本。” 令梨火热的心骤然被浇上一盆冷水,她回忆起深夜急着上分却匹配不到队友的恐惧,陷入深深的焦虑。 “前辈。”令梨忍不住问,“你的残魂留在这儿多少年了?组满过三个人吗?” 刻舟塔主人微妙地沉默了,他据实以告:“求剑者瓜瓜大魔王,你是第一个来到我面前的人。” “别慌。”残魂安慰令梨,“有个人只慢你一步,他马上就来陪你一起等。” 开副本,三缺一,有哪个好心人行行好,愿意买它的火柴,上它的灵车? “前辈,你这样不好。”令梨寻了个地方坐下休息,苦口婆心地教育残魂,“剑修本独狼,三角恋是没有前途的。” 残魂也这么觉得啊!但它只是刻舟塔主人留下的最后一丝执念,刻舟塔主人生前陷入了三角恋的魔网,非要三人组队才肯开副本,它又有什么办法? 等匹配是世界上最漫长也最无聊的时候,令梨托着腮,手指戳了戳头顶的文字。 刻舟塔怪贴心的,怕临时组队的塑料队友不好称呼彼此,把他们进塔时输入的名字贴在了头顶。 令梨顶着“瓜瓜大魔王”的名字,目光灼灼盯住第九层的台阶。 一道身影踏出台阶,出现在令梨面前。 之所以用“一道身影”这样笼统的词语来形容,是因为来人笼罩在层层光影中,一层层圣光加持的马赛克厚实无比,亲妈来了都认不出自己的崽。 令梨看了看顶着‘宿回云”名字的神秘人,又看了看自己,悟了。 想必在宿师兄眼里,她也是一尊行走的马赛克、一个看不清真面目的陌生人。 “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宿回云没有贸然靠近盘腿坐在地上的模糊光影,他看了眼‘瓜瓜大魔王’的名字,不知该不该称呼对方“瓜某人”。 刻舟塔的难度比宿回云想象中要高,至少他确定凌云剑宗一行的二把手轩晓登不上第九层。 先他一步登塔的这人,是谁? 令梨和宿回云相处数日,对师兄的声音很熟悉,一听便知道刻舟塔不仅给人打了马赛克,连声音都二次处理过,全方面保障求剑者隐私权。 有此一问,宿师兄想必没有认出她来。 令梨:这就是取化名的意义啊!师兄用真名入塔是否太过实诚? 令梨眼珠转了转,她取名“大魔王”未尝没有祸水东引到魔域的意图,既然刻舟塔替她瞒到了这份上,她何苦自掀马甲? “称呼某的艺名即可。”令梨端起高冷的架势,指了指头顶的名字,“这么大的字,道友难不成有眼疾?” 对不起师兄,小梨已经冒犯你很多次了,再容她这一回吧! 宿回云就是不想用“瓜瓜大魔王”这么奇怪的名字叫人才有此一问,他沉默了许久,在“瓜道友”、“大道友”、“魔道友”和“王道友”之中选择了最正常的那个。 宿回云:“王道友?” 令梨:还不如叫我隔壁老王。 披着马甲,令梨放飞自己归放飞自我,她对人美心善的师兄还算颇有感情,不愿为难人家,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隔壁老王的姓氏。 “宿道友不必纠结于称呼,都是小节。”令梨大气挥手,“某只比道友先来一步,刻舟塔主人残魂言明需三人到齐才开始第九层的考验,且等着吧。” 宿回云不是多话之人,对陌生人更是如此,点了点头便寻了个位置打坐养息。 可疑的“王道友”先他一步登塔,于剑道上想必极具才华,放在平日宿回云或许会想与她交流切磋,但如今他心里存着事。 “敢问前辈。”宿回云看向刻舟塔主人残魂,“我有一师妹也曾入塔,不知战绩如何?” 令梨顿时提起了心:不是吧不是吧,才放飞自我一会儿就要被识破了吗?师兄你听我解释! “你师妹?”残魂显然认出了宿回云法衣上凌云剑宗的宗徽,“这两日以‘正道之光’做后缀的求剑者不少,你要寻的可是求剑者‘兰花朵朵开-正道之光赖家女’?她第二层就死出去了。” 令梨:赖师姐,好菜啊。 “她不是我师妹。”宿回云皱了皱眉,显然也被赖兰黛第二层都没通关的可怕战绩惊到了,不明白这种货色怎么进的内门。 宿回云:“我师妹姓令,单名一个‘梨’字。” “没有求剑者以‘梨’字取名。”残魂否决道,“你若真想知道,自己去问你师妹,不要为难一缕残魂。” “前辈何意?”令梨插话道,“刻舟塔内没有信号,我连论坛都刷不了。难不成前辈额外牵了网线,可以联系外界?wifi密码多少?” 刻舟塔主人残魂没有回答令梨的问题,而是看向台阶:“最后一位求剑者,你来了。” 比令梨和宿回云慢了一刻钟有余,第三人姗姗来迟,满足了第九层副本开启的人数要求。 仍然是一团马赛克,来人的步伐不算矫健,行走间有种行将就木的蹒跚,像上了年纪的老者。 天蝎老人在台阶边缘站定,神色不明地看向先来的两位小辈。 他和宿回云一样没有用化名遮掩身份,‘天蝎老人’四个字衬得光影马赛克也染上几分阴森。 “不愧是凌云剑宗这一代的首席弟子。”天蝎老人以老成的口吻道,“老夫年纪大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 语气很成熟,奈何声音中的嫉妒酸得像腌黄瓜。 刻舟塔闯关不看修为,纯粹考验剑术,谁强谁弱掺不了半点水分。 他看似只晚了一步,却代表剑道修为上一条赤.裸.裸的鸿沟。 要不是马赛克太厚,天蝎老人说话时抖动的脸皮和嫉妒的嘴脸根本藏不住。 “前辈有自知之明便好。”宿回云声音很冷,“不知前辈硬闯金丹秘境,袭击我宗弟子,所为何事?” “好无礼的小辈。”天蝎老人越想越嫉妒,越想越渴望天生剑骨,“此行自然是为了老夫的终身大事!” 剑修视剑为伴侣,四舍五入他是为了老婆而来! 终身大事。 令梨和宿回云同时想岔了。 令梨:糟老头子看中了我哪位如花似玉的师兄师姐?彩礼准备了多少,十里红妆拿得出来吗,三媒六聘流程走过没有,今年喝得到喜酒吗——不对!看他的架势分明是强抢民女!巧取豪夺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 这个人……是为小师妹而来。 宿回云很肯定。 秘境外骤然出手,是要把小师妹和他分开,好在她落单的时候下手。 至于下的什么手,都“终身大事”了,还能是什么? 恶心,不配,该死。 卡在剑道瓶颈多年,赢不了金丹期后辈的废物,怎么敢觊觎他的师妹? 宿回云气息冷得像冬天的寒霜,与令梨的惊讶和生气不同,他面对一位元婴老祖,却像在看一个死人。 压抑不住的杀意,晦暗的恶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被人捷足先登的怒火。 隔着层层光幕,他的情绪鲜明得骇人。 “不愧是大师兄,对冒犯宗门的罪人零容忍,对师弟师妹一视同仁的爱护。” 令梨自以为明白了宿回云情绪变化的真相,她决心站在师兄身侧,共同保护那位被天蝎老人盯上强抢的“民女”! 落到天蝎老人眼里,却怀疑宿回云察觉到了天生剑骨的行踪。 也对,那两人朝夕相处,天生剑骨年纪轻轻,难免为情所困,将自身最大的秘密告诉她的好师兄。 哪个剑修不渴望剑骨?这人表面光风霁月,背地里定与他一样起了欲念,只等着小师妹自投罗网,好抽骨炼剑呢! 天蝎老人老奸巨猾,他只想独吞天生剑骨,绝不把自己的盘算说出口。 毕竟这里除了他和宿回云之外还有个顶着“瓜瓜大魔王”名字的陌生人,万一她也对剑骨感兴趣,竞争者不就更多了吗? “老夫不和小辈多费口舌。”天蝎老人阴冷地说,“等你们闯过刻舟塔第九层,再来和老夫谈条件吧。” “某些人说话好自信,就像自己不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一样。”令梨幽幽地说,“菜,不要给自己找理由。” 不懂他的傲气从何而来,那么普通,那么自信。 三人暗流涌动,正合了刻舟塔主人“三角恋”的主题,残魂非常满意。 “开启第九层的求剑者,‘瓜瓜大魔王’、‘宿回云’、‘天蝎老人’,你们的名号将响彻整个秘境。” “从现在起!刻舟塔停止开放!一至八层求剑者全部遣出塔外!” “三位求剑者,每人拥有一枚求剑牌,集齐三枚剑牌者,即为第九层唯一的胜利者!” “刻舟塔每隔两个时辰公布一次剑牌位置,秘境内修士皆可参与角逐剑牌的游戏!” “规则宣布完毕,剑牌分配完成,现将三位求剑者传送出塔。” 冰冷的声音截然而止,令梨眼前一花,陡然出现在登陆点之前。 一枚沉甸甸的剑牌被她握在手心,刻舟塔宣布规则的声音响彻整个秘境,一遍遍重复。 修士论坛贴子暴增,随身wifi八卦镜被骤然加大的浏览量卡到几乎死机,红灯一闪一闪。 令梨顾不上水贴,她随手把剑牌塞进乾坤袋,飞快跑向宿回云所在的登陆点。 宿回云比她速度更快,半路将令梨截住。 “师兄!”令梨道,“我听到了师兄名号,师兄果然是三位求剑者之一。” 宿回云点了下头:“我会参与这场角逐。” “天蝎老人虽在秘境压制了修为,但还是比普通金丹真人强上不少,是位劲敌。” 令梨拱拱手:“我只是一介筑基弟子,恐成师兄拖累。师兄不必管我,我自去寻轩师兄赵师兄他们,为师兄做好后勤工作。” 是的!不要管她!要是和宿师兄一起走,两个时辰后瓜瓜大魔王的马甲就保不住了,小梨会直接社死。 令梨很有把握,宿回云会答应和她分开。 之前把小师妹带在身边,是怕她遇上金丹真人,不敌吃亏。 现在宿回云身边的风险明显加剧,令梨留下来才不安全。 以师兄对师弟师妹的爱护之心,他一定会送令梨和大部队集合,独自参与剑牌争夺战。 第32节 “不行。” 宿回云重复道:“不行。” “你就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他冷淡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天蝎老人的目标不是剑牌,是你。”宿回云钳住令梨手腕,力道重得生疼。 “不管他抓你是为了什么,不管你瞒了多少秘密不说。” 他黑沉的眼眸阴郁如积云:“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作者有话说: 令梨:我人美心善的师兄,人呢?(猫猫呆滞) —————————— 感谢在2022-11-23 16:30:00~2022-11-27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切丸 124瓶;木易艳艳 21瓶;喵呜嗷嗷 20瓶;绿绿 16瓶;荔枝、希~、刚出炉刷了蜂蜜牛奶坚、紫 10瓶;曰希夷 7瓶;字长清 6瓶;一只书虫 4瓶;青衣乐工 3瓶;璎珞雨晴、我,民政局 2瓶;人间客、缕灵、杠杠的绿豆芽、哒挞、女人类、雨季清浅、可恶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修仙第三十天 ◎他好主动,主动得让她害怕◎ 宿回云黑眸沉如乌云积雨, 跨越等级的修为压在令梨身上,她动弹不得。 手腕一定被捏青了,钝而漫长的痛楚, 腕骨仿佛脆弱得将要折断,挣扎不开。 “师兄。”令梨小声说, “疼。” 闻言, 宿回云手下力道微松, 却没放开钳住令梨的手。 她的脉搏与青年的掌纹贴拢, 交界处的皮肤像融化般不分彼此。 “师兄这是何意?”令梨不敢再尝试抽手, 怕她可怜的手腕真被折断,“我两袖清风钱包空空,有什么值得元婴老祖觊觎的地方?” 令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 可能是人头。 毕竟是魔尊亲自开口要的人头。 “师兄大可安心,我可以打包票,魔域通缉令上之人是我这件事起码还要两三天才会暴露, 天蝎老人不会是为了赏金而来。” 令梨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没钱没势没家产, 日行一善与人方便,除了经常社死和非常冤种外, 平平无奇。 宿回云没有理会令梨的狡辩, 他边寻了个方向带着小师妹离开,边平淡问道:“刻舟塔, 你闯到了第几层?” 令梨:比你快一刻钟到顶层。 借刻舟塔光幕遮掩, 以“隔壁老王道友”之名对宿师兄不敬一事历历在目, 令梨哪敢说实话。 她瞟了眼手机群聊, 轩晓正在边发牢骚骂瓜瓜大魔王是个变态, 边分享他闯过前四层的经验。 轩师兄只闯到了第四层?好菜。 令梨发现自己错怪了赖兰黛, 轩晓也不过到了第四层,赖师姐死在第二层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不该对她要求太高。 二和四之间,令梨决定取个平均数。 “惭愧,我只到了第三层。”令梨低下头,用深刻反省的语气说,“我一定努力研读轩师兄的攻略,早日到达第四层,不拖宗门进度。” “说谎。” 宿回云冷淡道:“轩晓死在第五层不奇怪,他只有那个水平。你拿他做参考,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流云?” 令梨一下抬头,她隐约察觉到什么,瞳孔越睁越大。 借剑予她,是个试探? 宿回云看着她的眼睛:“轩晓试不了我的剑。” 令梨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瓣:“也许,只是我与流云更合得来?缘分么,很难说得清。” “是吗?”出乎令梨的意料,宿回云竟像是认下了她找的借口,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之后,我再问你一次。” 刻舟塔每两个时辰播报一次剑牌位置,属于令梨的那枚剑牌正藏在她的乾坤袋里! “不可能啊,不会啊。”令梨在识海拼命呼唤令瓜,“瓜瓜大魔王和我令梨有什么关系?一个是葫芦科瓜属,一个是蔷薇科梨属,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可恨,宗门为什么不将生物百科列入门下弟子必读的十本科普读物内?剑修除了剑诀之外应该多学点生物常识。 “是天蝎老人的错,一定是他的错。”令梨恶狠狠地说,“他来之前师兄还叫我隔壁老王道友,露馅肯定是他暗中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还有轩师兄,他也有错,但凡他不那么菜,令梨何至于被抓住尾巴? 令梨很焦躁,焦躁得想在原地转圈圈。 但宿回云拽着她的手,她转不了圈。 “我承认,我对师兄说了谎。”令梨咬一咬牙,“这话我只对师兄说,可不能被轩师兄知道,我怕他打击报复——在被刻舟塔强行遣出前,我正欲前往第七层。” “我不是故意欺瞒师兄,木秀于林必被摧之,我久在外门,当知晓中庸的处世之道。” 令梨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特别诚挚真实:“轩师兄乃是金丹真人,若知道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竟闯得比他更远,难免心生芥蒂。在寻到结丹机缘前,我欲瞒下此事,还请师兄帮我。” 对不起了轩师兄,把你说成了一个小气鬼,但你在群里骂了瓜瓜大魔王那么多句脏话,小梨诽谤你两句不过分吧? 令梨主动向前一步,勾住宿回云衣袖,眼睛亮亮地仰望白衣剑修:“求师兄帮我。” 这回一定能成!谁能抵抗柔弱小师妹可怜兮兮的诚挚哀求呢?她是个孤苦无依被人排挤的可怜人,只想低调做人谦卑行事,撒个小小的善意谎言。 在刻舟塔塔顶嘲讽宗门大师兄、挤兑元婴老祖的“大魔王道友”必然不能是她! 女孩子比宿回云矮了两个头,仰头望人时有些吃力,又因吃力显得格外诚恳,明眸圆睁,像只期待地望着香栗子的大尾巴松鼠。 如果她真的有尾巴,大概会讨好地缠上宿回云小腿,尾巴尖悄悄扫过,酥酥痒痒。 可爱是很可爱,说出的话也好听,可惜没一句是真的。 从第三层跨越到第七层,很敢说,换成别人一定不信,质疑她谎报战绩,她再可怜巴巴地垂头说:好吧,其实我一进第七层就死了,四舍五入不能算说慌,师兄原谅我好不好? 以退为进,小师妹是游击战的一把好手。 宿回云凝视勾住他袖子的女孩的手。 纤细白皙,指尖透着浅浅的粉,晶莹圆润如玉,勾人的力道很轻,像随便怎样都好挣开。 持剑的时候不是这样。 寒光与剑芒被她一指压住,握剑犹如呼吸般自然,流畅漂亮的起手式,那是日复一日风吹雨打绝不停息中练出的本能,指腹曾被割裂千万次,才有如今的从容与不迫。 她练剑的年岁一定极长,从幼年初始,从走不稳时开始握剑,在春日盛绽放的桃花里,夏日灼灼的烈日下,秋日飒飒的枫叶间,冬日皑皑的白雪中,一招一式,不知疲倦。 剑修不是从引气入体开始成为剑修,在拿到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了。 宿回云忆起刻舟塔昏暗的环境,越往上越无人留下姓名,他斩断如雨的剑光,无数光茫从他体内涌出,凝结成新的守塔者。 攻塔是一个人的旅程,宿回云却隐隐感觉到,有个人一直比他快上两步,在他视野里留下道道残影。 他每一剑都落入那人的影子,循着她的脚步向前,她的前方没有阻碍,一切危机于她剑下化为平荡的坦途。 宿回云站在通往第九层的台阶上,刻舟塔没有通报,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头名。 层层光幕掩盖了那人的身影,她顶着滑稽可笑的名字,用陌生人的口吻答话,说话很不客气。 刻舟塔对求剑者的隐私保护的确很好,至少宿回云最开始完全没认出给自己取名叫“瓜瓜大魔王”的小师妹。 直到天蝎老人进塔,刻舟塔宣布三个名额已满。 “如果我能闯到第九层,小师妹一定可以。” 认出她,只凭这个简单的想法。 有所怀疑,之后发生的事便很容易预料。 小师妹果不其然主动提出要与他分开,听到宿回云的名字被刻舟塔通报,也只道恭喜师兄,对剑牌和第九层毫不好奇,一心只想跑路。 仔细想想,“瓜瓜大魔王”和小师妹,离谱搭配离谱,天造地设,除了她,谁会给自己取这种名字? 小梨不会猜到,竟是她高雅华丽的取名品味暴露了她。 “师兄帮我好不好?”令梨一脸认真地说,“轩师兄心眼小,我不想和他闹。” “好。” 宿回云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帮你。” 令梨松了口气:师兄信了,好耶! 不愧是人美心善的宿师兄,面冷心热,温柔体贴好说话。 之前一定是太担心不靠谱的小梨师妹,气息才会那么危险,现在该无事了吧? 令梨试探地抽了抽手,想从宿回云掌心解救被捏疼的手腕。 纹丝不动。 令梨:“……” 她怀疑地又使了一次力,捏在手腕上的力道缓缓收紧,像在警告令梨:不要闹。 “师兄。”令梨欲言又止,暗示地看向宿回云:能把她放开吗?小梨是人,不是兔子,不会撒手没。 “怎么?”宿回云瞥她一眼,“还有想交待的事?” 冷淡的、像在对宗门罪人问话的语气,令梨立刻偃旗息鼓。 她是个罪名罪也数不清的犯人,多次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荣登魔域最高通缉令,夜晚月下私捡大师兄私人物品至今不还,案情罄竹难书。 是令梨想岔了,师兄只是出于首席弟子对宗门的责任,执着于用抓犯人的姿势带着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令梨连连摇头,“我跟师兄走,师兄去哪儿我去哪儿。” 在两个时辰后的社死时刻到来之前,骗子小梨尚有喘息的时间。 有两个时辰呢!说不定下一秒她就找到了跑路的好时机,人不能放弃希望。 第33节 令梨是很会创造机会的人,她深谙浑水才好摸鱼的道理,想在两个时辰内极限逃生,需要群众的力量。 “师兄,轩师兄在群里问,是否要集宗门力量替师兄谋夺剑牌。” 令梨一只手被宿回云拉着,只能用自由的那只手举着手机给宿回云看:“许多人发来了定位,师兄可要择个去处?” 等第三个人来了,就不要用捉拿犯人的姿势钳制小梨了吧?给孩子留点面子。 “命众弟子与轩晓汇合,不必来寻我们。”宿回云断然拒绝,“即便天蝎老人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期,也不是筑基能应付的对手,徒添事端。” 对哇!就是这样啊!所以为什么非要带着令梨,她也是该去逃命的筑基小弟子! 令梨不解中透着委屈地盯着宿回云:师兄,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要把小梨当作钓蝎子的鱼饵扔出去?她不会怪你,她只会在地府悄悄诅咒这吃人的修真界。 “我说过了,天蝎老人的目标是你。”宿回云淡淡道,“不管有没有剑牌,他一定会来找你。” “比起轩晓,跟在我身边更安全。” 令梨恍然:“是极,我若和大部队呆在一块儿,天蝎老人寻来,必危及同门。是我没能理解师兄为宗门着想的大义,如此一来,轩师兄赖师姐他们就安全了。” 在她想来,宿回云肯定把其他弟子、尤其是内门弟子的性命看得更重,他执意留她在身边,想必是为了保全多数人。 小姑娘一脸理解地点头:“师兄放心,若觉得我是个拖累,随便寻个偏僻处将我丢掉就好。别的本事没有,躲人我可是一流。” ‘把我丢掉也没关系,我不怪你。’小师妹眼神澄澈如溪泉。 在知道自己被元婴老祖寻仇后,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做出了独自扛下一切的决定,没有半点向宗门、向宿回云求助的意思。 得罪魔尊、被挂上魔域通缉令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不奢求有人帮她。 是习惯了独来独往,还是选择了自暴自弃? 如果是别人,宿回云会认为是以上两种原因中的一种。 但说这话的,是以筑基期修为越过金丹真人和元婴老祖,第一个登上刻舟塔顶层的剑修。 整座塔回荡着她的传说,一路以传奇之歌颂咏。 “现只有我们二人。” 宿回云道:“令师妹,我可否听你一句实话?” 令梨微怔:“我并未欺瞒师兄……” “有不愿外谈之事是人之常情。”宿回云打断了她,“许多事我不欲计较亦不关心,你的选择,我无从干涉。” “助你结丹一事上,我有私心。为你与元婴为敌,亦是私情。” 他低声道:“我所追所求皆是剑道,旁的事情你可以对我说千万句谎,唯在‘剑’上,我要你的真心。” 令梨睁大眼睛,像第一次见到宿回云似的,认真地看向白衣剑修。 她的目光从宿回云眉心扫向脖颈,沿着颈动脉一路向下,掠过心口、肋骨,漫向膝盖、脚踝。 令梨的目光很轻,淡淡的杀意如云雾缠绕在她的视线上,仿佛推开一扇漆黑的门,触手是微凉的雾,踏入其中,才意识到——这是死亡。 她的剑意化若实质,如死亡在宿回云耳畔窃窃私语,冰凉的发丝亲吻他的脸颊,诱哄他走向虚无之域。 宿回云从未见过,死亡如此清晰的模样。 “师兄要的真心。” 令梨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缠在一起勾了勾:“若还满意,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吧?” 她尾音上扬,像天真的疑问,也像隐藏的警告。 湿雾般的剑意随着令梨话音的落下消散在空中。 双手背在身后的女孩子比平日多了几分娇俏,眉眼间看不出防备的意思。 她用了问句,一副若宿回云冷言冷语就哭丧脸委屈给他看的可怜模样。 以宿回云对令梨奇怪思维的理解,她指的可能是“隔壁老王道友”一事,隐晦地承认了她在刻舟塔装作不认识宿回云的错事,希望他不要明说出来让小梨师妹社死。 假如他非说不可…… 宿回云想了想,小师妹应该会把错误全部怪在刻舟塔的马赛克上,再以“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脸在这世界上继续活着了。再见了师兄我现在就要远航,不用担心我我有自由的小浆”为理由当场跑路,飙剑飙到宿回云根本抓不住。 对小骗子的要求不能太高,说跑她真跑。 “我记得你有个乾坤袋。”宿回云问道,“还有空位吗?” 令梨不明所以地点头:“有的,很多,我的资产差不多只够填个底。” “好。”他应了一声,把手中剑牌扔给令梨,“你替我存着。” 剑牌入手微凉,令梨却觉得它烫得人疼。 宿师兄买不起乾坤袋的概率基本等于令梨不是冤种的概率——也就是零。 “怎么办瓜瓜!”令梨在心里呼叫她的好大儿,“是我暗示的还不够明白,还是师兄准备秋后算账?他是几个意思啊!” 她又不是直白怼脸对宿回云说:我,瓜瓜大魔王,打劫,剑牌交出来。 宿师兄好主动,主动得让令梨害怕。 “他让你拿你就拿着呗。”令瓜哼了一声,“给不给是他的事,还不还是我们的事,要是能集齐三枚剑牌兑大奖,大不了分他一点点——你九他一,很公平。” 令梨:小明师兄的无耻都传染给瓜瓜了,这真是——干得漂亮! 令梨小心地把剑牌放进乾坤袋,收集进度2/3,想得美一点,她四舍五入已经赢了。 “师兄之前说,会加入刻舟塔这场角逐。”令梨道,“若我想得不错,师兄注定要和天蝎老人打上一场?” 那可是元婴老祖,师兄好勇。 但令梨完全可以理解,有秘境限制,天蝎老人只能用金丹期修为迎战,超过就被强行摁回去,非常没有尊严。 宿回云坦然点头,他和令梨想的一样,难得有个元婴老祖吃饱了撑的自降修为,不打白不打。 剑修可喜欢打架了,同辈相争最好,跨级杀敌也不是不行。 “我愿做诱饵,引敌入瓮。”令梨说,“权当报答师兄对我的信任。” 两枚剑牌在令梨手上,再加上她自己,妥妥的天蝎老人诱捕器。 以令梨的剑道修为和她超神的御剑飞行技巧,在金丹修为的天蝎老人手下走十几个回合问题不大。 充当诱饵不是正面受敌,宿回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此行自然是为了老夫的终身大事!”】 刻舟塔内,天蝎老人冷笑连连,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热切和贪婪,令人作呕。 “终身大事”四个字被念得格外铿锵有力,回音震震。 令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她仰头一看,宿回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不必。”他断然道,“离他远点。” 作者有话说: 天蝎老人:老夫被嫌弃的一生 第31章 修仙第三十一天 ◎这两人寸步不离,实在可恶◎ 刻舟塔内, 残魂面前投影出一片巨大的立体地图。 三枚闪亮的红点在地图上不断闪烁,一枚孤零零四处游荡,两枚紧紧贴在一起, 几乎不分彼此。 残魂盯着两枚亲密贴贴的红点,陷入沉思。 红点代表剑牌, 以它生前浅薄的生理学知识, 两个求剑者靠得这么近只有一个解释——说好的互相厮杀你死我活呢!你们是小熊软糖成精吗, 又贴又黏! 亏你们还在塔里装作不认识, 偷情偷得很熟练嘛, 现在的剑修小辈太狡猾了,不知羞耻! “刻舟塔在秘境里等候多年,终于等待开副本的这天, 开副本的三个人还恰恰好符合我生前的三角恋执念。”残魂感叹道,“实乃天意!” 甚至恰恰好是两男一女的组合,其中一人还以严肃笃定的口吻提到了“终身大事”, 刺激又狗血, 残魂满意得几乎要晕过去。 它迫不及待想公布定位, 让三个人打起来打起来。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令梨而言是短暂的, 她一想到两个时辰后“瓜瓜大魔王”和宿师兄的名字将并排贴贴在定位地图上, 又联想到同门、尤其是轩师兄在群聊里对瓜瓜大魔王的深深怨念,卑微小梨难以呼吸, 愈发坚定离开秘境后逃之夭夭的决心。 她这边时间如流水哗哗而过, 天蝎老人却度日如年。 两个时辰才发一次定位, 刻舟塔好磨蹭的性子! “两个时辰?两分钟发一次我都嫌慢。”天蝎老人焦躁地在秘境里四处搜寻。 那可是天生剑骨, 活的天生剑骨! 秘境里四分之三都是剑修, 但凡有人泄露了只言片语, 不知有多少恶狼垂涎快要掉进他碗里的肉骨头,拼了命也要来分一杯羹。 天蝎老人想要令梨完整的脊椎骨,他不接受只能分到一点儿骨灰的未来! 普通修士天蝎老人不放在眼里,纵使他压制修为到金丹期,也不是一两个金丹修士可以放倒的存在。 问题是,最大的竞争者就在猎物身边! “宿回云,狡诈小辈,阴险之徒。”天蝎老人沉着脸,“堂堂凌云剑宗首席弟子,不以武力强夺掠劫,偏偏要打感情牌,近水楼台先得月。” 师兄师妹之间怎么可能存在单纯的友谊?也就天生剑骨傻傻天真,真以为她那师兄是什么良善人。 退一万步,假设人世间尚存一丝丝真情,对天蝎老人只会更不利。 他欲取剑骨,筑基小辈的反抗不值一提,宿回云却是天大的麻烦——即使用上元婴修为,天蝎老人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毕竟是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身上没几个保命反杀的宝物才叫稀奇。 更让天蝎老人忌惮的是,宿回云与令梨一步不离,取骨之事定然会被他知晓。 在无论如何都会被抽骨的绝境里,天生剑骨是更愿意把脊椎骨给恶人反派,还是献给对她颇为照顾的师兄? 抽骨不一定致死,她若主动献上剑骨,纵使变为废人再不能修炼,凌云剑宗定不介意护她长命百岁,待寿元枯竭后送她转世投胎。 这一世总归是毁了,何不入轮回,让宗门欠下一份因果,来世再相还。 第34节 如果天蝎老人是令梨,他就会这么做:主动向师兄坦白身怀至宝的现状,在宗门的监视下自己取骨。 指尖从脊椎下滑,在血肉中一寸寸抽出洁白如玉的剑骨。忍着钻心的痛楚,薄汗浸湿衣襟,沁出的泪水打湿睫毛,模糊视野,如碾碎在泥土中的残花,香消玉损。 残酷得令人怜惜,又徒生贪婪。 修真界正是这般残忍的地方。生在人身上的脊椎骨,只因是炼剑的不朽珍宝,便引来诸多贪婪,要活生生从主人身体里抽出,在火中千锤百炼。 至于被抽走剑骨的那个人,她的才华千年一遇,剑道钟爱她如溺其亲子,又能如何?紫微星升起前,光芒便如星火般被碾碎成灰。 天道公正且严苛,既赠予天纵奇才的资质,又赐予万劫不复的责难。 “假以时日,剑道必将成就古往今来第一人。”天蝎老人惋惜中又带着一丝恶毒的兴奋,“如今,她要死于我手。” 摧毁天才总是让人开心的,尤其当他在瓶颈期苦苦卡了许多年,粉身碎骨冲不破的屏障对人家而言不过小小门槛,叫他怎能不妒忌、怎能不怨恨? 去死吧,然后成就他! 天蝎老人嫉妒天生剑骨,也嫉妒宿回云,他决计不许自己嫉妒的人拿到自己垂涎的至宝。 “不可莽撞行事。”天蝎老人缓缓眯眼,“这两人寸步不离,实在可恶!” 单身几百年,他最喜欢干拆散年轻男女的事情了。 “我记得,凌云剑宗此行来了不少人。”天蝎老人回忆起一个细节。 在他陡然出手攻击时,站在令梨身后的一个女弟子趁时空风暴伸手推了她一把! 同门之间的龌龊事在修真界屡见不鲜,无论是出于嫉妒、怨恨还是私仇,负面情绪存在的地方,就有可被利用的空间。 “我早听说凌云剑宗大师兄仰慕者甚多。观女弟子一身上佳法衣配名剑,定是内门弟子,天性高傲霸道,不满天生剑骨抢占师兄,想给她教训,叫她吃苦。” 这种货色在内门,天生剑骨却被遗落在外门磋磨许多年,正道之光的招生办长老是不是瞎? 天蝎老人桀桀怪笑,很好,他最喜欢大宗门弟子反目成仇的戏码了。 “让老夫算一算,那位小友如今身在何处。”天蝎老人捏了捏胡须,剑尖指向东方。 东方,一处刻舟塔登陆点,赖兰黛正倚在月歌剑上平复气息。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昏暗塔内闪烁的剑光美轮美奂,却无一不是致命的锋芒。 “又死在了第二层。”赖兰黛手在发抖,不知是因自己的战绩而羞愧,还是被虐杀到仍无法挣脱噩梦。 如果不是有人开启第九层挑战,刻舟塔强行遣返求剑者,赖兰黛还在剑雨中苦苦挣扎,穿肠破肚。 守塔者只有两位,一左一右并肩而立,一个是她仰慕的师兄,一个顶着滑稽的陌生名字。 明明只是被刻舟塔操控的幻影,却有奇怪的默契,交错的攻击不算密集,像在戏耍闯入塔内的小老鼠,不紧不慢将人逼到绝路。 赖兰黛被虐杀次数多了,渐渐品出一点儿别样的滋味。 这两个人……实在是相配。 宿回云总是先出手,另一位慢他两步,踩在他的影子上,扬起的剑锋顺滑接入进攻的节奏,像雨中缓慢旋开的油纸伞,轻柔地靠近,又无声地远离。 流云剑意冷冽如霜如雪,另一道剑意如风似雾,漫不经心地吹拂在敌人的脸庞、脖颈上,细密的血珠沁出皮肤,如死亡的前奏曲。 她有时显得懒怠,持剑躲在宿回云身后划水,有时突然送出一剑,从宿回云剑下抢个人头,自在又随意。 被打扰的大师兄也不介意,沉默地收了剑走回她身边,静待下一位来客。 赖兰黛被传送出塔的最后一秒,视网膜上残留着两道并肩的光影,安静无声地立在原处,仿佛经过了时光漫长的沉淀,一直一直相伴与共。 刻舟塔冰冷的通报声在秘境里回响,赖兰黛又听到了那个滑稽的名字,紧接着是师兄的名讳,再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元婴老祖。 “播报顺序应该对应他们登塔的顺序。”修士论坛上有人猜测,“凌云剑宗宿回云快天蝎老人一步不出奇,但‘瓜瓜大魔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赖兰黛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是个女修,和宿师兄站在一起时很相配。 如果师兄可能钦慕什么人,大概就是那个人的样子。 “实力相差太大,我连嫉妒的心思都不敢生起。”赖兰黛咬着嘴唇对月歌说,“你还记得我在缥缈楼遇袭一事吗?你说那人与她比之,如何?” 月歌没有反应,它离生剑灵还有许久的距离,或许一直等到赖兰黛结丹的时候,月歌剑也不会给她半点回应。 赖兰黛不再纠结,她点开手机群聊,轩晓在群里发了定位,命走散的弟子尽快汇合。 筑基期一个人在秘境里很危险,赖兰黛踩着月歌御剑而行,身影如流光闪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御剑飞行是刺激的游戏,气流和冷风呼呼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喜欢飙剑的人不在乎这点子疼痛,如令梨,只会高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选手小梨,冲激! 也有讨厌被打脸的人,每每御剑都是一场考验,屏气凝神,尽量将剑御得足够平稳,代价是牺牲了速度。 如果说捉御剑的令梨好比和金色飞贼大战八百回合搏斗得心力憔悴,捉赖兰黛就像钓虾,放线即上钩,没有一丝丝坎坷。 天蝎老人五指收拢,赖兰黛掉进剑阵中央,无数剑锋制住了她的动作。 “什么人!”赖兰黛惊怒不已,“我乃凌云剑宗门下弟子,还不速速退开!” “嘿,好大的威风。”天蝎老人现出身形,冷笑道,“旁人惧你宗名号,老夫可不惧。” 怕还是怕的,毕竟是有杀神坐镇的正道第一宗,但沈无或许会为唯一的亲传弟子出手,却决不可能在意一个筑基小辈的死活。 就算死在这里的是宗主亲闺女也没用。 天蝎老人丝毫不掩身上的气势,隐隐超越金丹的修为压在赖兰黛身上,她面色惨白,冷汗滚滚。 “不知这位前辈所为何事?”赖兰黛放柔声音,恭敬道,“家师亦是金丹真人,前辈可将事情与我说来,我自当尽力。” 见识过宿回云的冷漠和“瓜瓜大魔王”的不客气,天蝎老人总算在赖兰黛身上找回了自己元婴老祖的尊严。 这样才对嘛,现在的小辈一个个都太不尊重老年人了,仗着自己年轻有才华,逼死前浪。 “不错。”天蝎老人摸摸胡须,“我不欲太过得罪凌云剑宗,只要你听话,肯配合,我也不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赖兰黛心中一喜,忐忑等待。 “你可知,为何自己会突遭横祸?”天蝎老人谆谆善诱,“你不过是个筑基小辈,又与我初次见面,未曾得罪过我。” 赖兰黛不知道,她也疑惑得很,当即道:“晚辈不知,恳请前辈教导。” “好说。”天蝎老人摇头晃脑,“你可知中州修士专属列车被炸一案?被炸毁的正是我的车厢。” “而爆炸案中,有两个凌云剑宗的弟子掺和进来。”天蝎老人眯眼,“你可知道是谁?” 赖兰黛不知道,她在前排车厢安安稳稳待到了北域。 但她知道,队伍中有两个人一直没回。 宿师兄和令梨。 不,准确一点说,是令梨前日擅自离队不归,宿师兄独自去寻她,而后双双脱队。 “他们参与了中州修士专属列车被炸案?不,是她掺合了这件事,把师兄拖下了水!”赖兰黛立刻有了判断。 宿回云性子冷淡,即使是宗门事宜也鲜少过问,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插手被炸案,定是有人牵连了他。 如今元婴老祖前来寻仇,找不到罪魁祸首,竟找到了无辜的她头上! 赖兰黛脸色几番变化,她想到自己推令梨的那一掌,想到仓促间宿回云对令梨伸出的手,又想到如今那两人仍在一处,宿师兄时时刻刻都带着她。 “前辈可是想找宿回云宿师兄?”赖兰黛咽了口唾沫,“师兄未在群里发定位,我寻不到他。” “不,当然不是。”天蝎老人知道赖兰黛爱慕宿回云,不会轻易算计他,“与无心剑尊的弟子为敌,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要找的是他身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筑基小辈。”天蝎老人露出睚眦必报的表情,“只要报复了她,老夫自此与凌云剑宗握手言和,如何?” 对赖兰黛而言,这是个百利无一害的条件。 元婴老祖找上门只为报复她讨厌的师妹,她不需要自己动手,所恶之人便会死在秘境之中,不会再跳出来气她。 令梨是外门弟子,没有师承,也没听说身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家族后盾,死去亦无人在意。 赖兰黛手心出汗,她想到自己毫不犹豫推出去的那一掌,想到曾经谎报功劳得来的学分。 “我已经把她得罪透了。”赖兰黛想,“她一定会报复我的!她迟早会报复我的!师兄如今信她多过信我,说不定她早就告了我的状,等这次回到宗门,我定会面临稽查队的处罚!” 但若是令梨死在这里,苦主没了,处罚自然也没了。 赖兰黛咬破了嘴唇,尝到浓郁的铁锈味。 她讨厌令梨,很讨厌,推那一下满怀恶意,想让令梨和宿回云分开,在秘境里落单。 筑基修士在秘境落单十分危险,指不定得罪哪位金丹真人被一剑封喉,赖兰黛心里未尝没有希望令梨去死的意图。 但……同门因落单不敌而死,和被她联合外宗修士杀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后者等同于叛宗! 赖兰黛打了个寒颤,她仿佛置身在冰水中,阴冷潮湿的液体漫过咽喉,无从呼吸。 她冥冥中感觉到,只要迈出这一步,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赖兰黛的手不知不觉摸到了月歌剑上。 突遭袭击,赖兰黛毕竟是个剑修,下意识拔出剑身横于胸前。 她的手碰到月歌冰凉的剑锋,忽地剧痛。 赖兰黛呆愣地低头,她的本命剑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顺着剑锋汩汩流下,红得刺眼。 “哦?竟有反噬主人的本命剑。”天蝎老人看了眼月歌,惋惜道,“是柄好剑,可惜多有不驯。” 月歌……割伤了她?赖兰黛愣愣的。 她和月歌磨合得不算好,全靠师尊浣剑真人强行替她缔结心血印记,赖兰黛至今未能让月歌生辉。 即便如此,月歌是她的剑啊!平日里冷漠是冷漠了点,绝没有不驯到伤害主人的地步。 除非……除非有那么一瞬间,月歌彻底不再把她当作自己的主人,宁可被折断砸毁,也绝不许赖兰黛再碰它一下。 “失了剑心的剑修,连握住剑的资格都不再有。” 师尊的告诫在赖兰黛脑海中回响:“你既然决意走上剑道,便要知道,对剑修而言,有比一时安危更重要的事物。” 因她之贪婪单方面结下的私仇、因她之畏惧屈从于人而被害的同门,月歌清冷如仙,怎肯被这般恶人持有? 赖兰黛缓慢地摇了下头。 她满手是血,却重新握上了剑柄。 “恕晚辈不能从命。”赖兰黛艰难地说,“我至少,不能被我的剑瞧不起。” 话音刚落,她持剑冲出剑阵! 天蝎老人看不起筑基小辈,随手设下的剑阵颇为简陋,竟真被赖兰黛破开一道出口。 第35节 剑修是最擅长跨级战斗的兵种,赖兰黛平日练剑不算懈怠,她师尊浣剑真人很有些本事,带她见识过不少精彩战斗。 如果能催动月歌就好了!赖兰黛恨自己不争气。 月色似歌,如雾似霞。人人追求名剑,盖因名剑对剑修的加持十分恐怖。 倘若能激发月歌真正的样子,赖兰黛未尝不能在金丹修为的天蝎老人剑下活命! 但她做不到。 稳固的剑心和正确的选择只够赖兰黛再度持剑,她一生中只见过一次月歌嗡鸣,不速之客藏于她身后阴影,劣剑与月歌剑尖相碰,激起漫天月华。 “噌!” 一只手覆在赖兰黛手背上,五指松松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 黏湿的鲜血染红来人葱白的指尖,她带着赖兰黛挽了个剑花,玄妙流畅的剑法倾泄而出。 云雾般的月华随着剑锋蔓延,仿若月上一曲清歌,轻灵如泉水叮咚,悦耳中暗藏杀机。 天蝎老人抵抗不及,胸口横拉一条硕长的血痕。 他后退数步,难以置信地捂住伤口。 赖兰黛掌心的月歌欢呼不已,素来清冷的名剑传出欢欣喜悦的意念,它迫不及待想为来人而战,渴饮敌人的鲜血! “好乖,和上次一样热情。” 含笑的声音贴着赖兰黛耳根响起,烫得她耳垂发红:“不能再继续啦,我家瓜瓜会吃醋。” 和赖兰黛十指交握的手松开了,她下意识收拢了手指,像在挽留对方的离开。 不对,我在做什么!赖兰黛猛地回神,下意识回头。 黑发明眸的少女低头用袖子擦了擦指尖沾上的血,听见赖兰黛回头的动静,抬眼对她笑笑。 黝黑长剑出现在令梨手中,剑尖直指天蝎老人。 “来寻仇便来寻仇。”她道,“冤有头债有主,抓我师姐算什么本事?”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这就是最标准的英雄救美(骄傲猫猫) 为什么先赶到的是小梨不是师兄呢?因为小梨才是真正的飙剑王者 小梨:师兄不肯上我的剑,是他一生的损失 第32章 修仙第三十二天 ◎“满意你看到的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见令梨的瞬间,天蝎老人把赖兰黛忘得干干净净。 他目光炙热,呼吸粗重, 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贪婪的气息,表情异常魔性。 这可不像是寻仇的表情!赖兰黛一惊。 天蝎老人诱导她时口口声声说令梨是中州修士专属列车爆炸案的帮凶、是他打算报复的对象。 上有等级威压, 下又深陷剑阵, 赖兰黛智商滑坡, 险些听信了他的谗言。 仔细想想, 有哪个元婴老祖会仅因为报复一个筑基小辈便自降修为花大钱拼团入秘境?他图什么, 图小心眼得到满足吗? “小心!”赖兰黛脱口而出,“他不止是为了寻仇而来!” “我知道。”令梨小声嘀咕,“他看我的眼神和阿黄看肉包子一模一样, 像八百年没吃饭,饿死鬼投胎。你知道阿黄吗?是条小狗,比老东西可爱一万倍的狗狗。” 她太善良了, 竟把天蝎老人和狗比较, 他分明不配。 “你知道?”赖兰黛上下打量令梨, 眼中浮现些许疑惑。 全身上下都是初始装备的新手号在修真界着实少见,哪怕是穷到袜子破了的散修, 也起码会攒钱买件防水的法衣或是戴件明目清耳的首饰。 简朴成令梨这样的, 赖兰黛头一回见。 剑修身上最值钱的一般是剑,赖兰黛握着皎皎如霞的月歌, 用余光小心打量令梨手中破破烂烂的劣剑。 她第一次见令梨拔剑, 剑锋仿佛在潮湿处放置了许久, 给人以生锈的迟钝感, 隐隐的血纹交错其间, 像残留了许久擦不干净的血迹。 但不知为何, 赖兰黛的目光仅在剑锋上多停留了几分,鼻尖浓郁的血腥味竟越来越清晰。 晦暗的气息如沼泽一点点将她的灵体吞没,背后黯淡的木门悄无声息合拢,从此不见天日。 她忽地打了个寒颤,灼灼烈日驱散不了身体内的冷意。 这柄剑,她见过! “那日缥缈楼中之人,竟然是你!” 赖兰黛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止不住地摇头,企图在三观崩毁前挽回岌岌可危的理智。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不可能?她与你一同下山,论时间论地点,恰如其分。 ——忘了吗?她并未要你性命,如若不是同门,怎会手下留情? 那人要走了什么?赖兰黛恍恍惚惚地回忆。 要走了她的乾坤袋和袋里的灵石,说是想报销——初始道袍不防水,泡在河水里泡了一天,想要光看着不干事的内门弟子报销干洗费,不过分吧? 拿到报销的钱便干干脆脆地走了,一点儿没有多为难赖兰黛的意思。 赖兰黛谎报功劳的任务报告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白纸黑字十分显眼,令梨想必是看见了,却不当回事。 也许,人家根本不缺这点儿学分。她听闻河域水鬼害人便拎着剑匆匆下山,干完自己的事顺手报销干洗费,心满意足回宗门。 至于赖兰黛的算计、贪婪、恶意,压根没被令梨看进眼里,不值得她在意。 赖兰黛讨厌令梨,一大半原因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得了大师兄青眼。 宿回云见到她,眼里再没有他们这群内门弟子。 他时时刻刻带着令梨,跟着她脱队,让她踩在流云剑上,种种优待不计其数。 凭什么? 凭漫天月华为她剑意饮歌,凭元婴老祖为她苦苦追寻。 凭她以筑基之身越过金丹和元婴,夺下刻舟塔登顶头名。 “他是为了你手中剑牌而来?”赖兰黛呼吸急促,“瓜瓜大魔王是你?” “赖师姐居然能完整读出我的代号?”令梨惊讶中带着几分感动,“师兄就不行,他宁肯叫我隔壁老王道友,也不肯屈服于我的取名品味。” 瞧瞧师姐觉悟多高,宿师兄怎么能以名取人呢!罚他把令梨的大名写一百遍。 “管他是不是为我的剑牌而来。”令梨紧盯着天蝎老人的动作,“师兄就快到了,我在这里和他周旋,赖师姐快些逃命去吧。” 赖兰黛:“宿师兄没和你一块儿?” 令梨:“我嫌他御剑不够快,先走了一步。” 宿回云不上令梨的剑是他一生的损失!小梨的滴滴打剑业务纯熟得让人害怕,从来没有五星好评以外的评价。 嫌宿师兄御剑不够快……赖兰黛小口吸气,她握紧月歌剑:“你只是个筑基,拿什么抵抗元婴老祖?你我联手,说不定还能撑到宿师兄赶来。” 令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虽然她不想打击赖师姐的自尊心,但,多一个她,难道就有用了吗? 心意小梨收下了,人就算了吧,令梨本来就打得有点艰难,委实带不动。 “赖师姐,你是真心想帮我吗?”令梨拉着赖兰黛躲过天蝎老人一道攻击,于刀光剑影中边打边问。 赖兰黛本以为自己和令梨同为筑基修士,多少能帮上一点忙,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战斗技巧在天蝎老人的攻势下不值一提,只能躲在令梨身后仓促逃命。 她看向令梨侧脸,这位外门的师妹神色微紧,动作倒游刃有余,反击的同时还不忘拽赖兰黛一把,免得她被天蝎老人削掉头皮。 “是。”赖兰黛咬牙答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拿着。”令梨抛了个东西给赖兰黛,“把它交给师兄。” 入手的物品柔软不沉,是一只绣着西瓜图纹的乾坤袋。 西瓜绣得栩栩如生,是让赖兰黛都感到惊艳的绣技,可这只乾坤袋的布料,她怎么越看越眼熟? 赖兰黛:“这是我的东西吧?!” “赖师姐说笑了。”令梨语调微扬,“不是你亲手送给我的吗?如今是我的宝贝。” “乾坤袋而已,我有的是。可不像你这般穷酸样,还拿着当宝贝。”赖兰黛当即呛声回去。 “是啊。”令梨无所谓地说,抬手一剑刺破天蝎老人衣袖,“它是我身上最值钱的宝贝。” 她说得坦然,额间因恶战流下几滴汗水,落入眼睛里:“烦劳赖师姐带去给师兄。两枚剑牌都在袋中,等我摆脱天蝎老人,再循着定位去找他。” “顺便,记得嘱托师兄尊重个人隐私权,不要趁我不在偷偷翻我的家当。” 令梨陡然提速,迎着天蝎老人便是一剑! 她一击即走,踩在令瓜剑上如流光般向和赖兰黛截然相反的方向遁走。 天蝎老人瞬间追上令梨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御剑而行,眨眼不见踪影。 “两枚剑牌都在这里?!”被丢下的赖兰黛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乾坤袋重如泰山。 剑牌暴露方位,宿回云和天蝎老人拿着不要紧,令梨却要尝试摆脱追捕,不能把活靶子放在身边。 赖兰黛比令梨还不敢拿剑牌,她完全没有守住剑牌的本事。 “来了——宿师兄,这里!”赖兰黛远远看见云层间一抹清冷的辉光,仓促叫喊。 赖兰黛上辈子可能是演出级的女高音歌手,一嗓子惊得树林间鸟雀四散。 风散播她的声音,却传不进远去的令梨耳中。 御剑风太大,她什么都听不见。 “他追,我逃,我插翅难逃。”令梨说,“瓜瓜,你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看法?” 第36节 “有。”令瓜沉沉地说,“你发现了吧?他在把你往没人的地方赶。” 赖兰黛那么大个人质,换成别人八成要捉来要挟令梨,天蝎老人却好似只想和令梨单挑,光明磊落得和他人设不符。 “好吧。”令梨寻了个无人的山峰落下,“就让我来听听,他要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不跑了?”天蝎老人降落在离令梨不远的地方,有些喘气。 不愧是天生剑骨,御剑御得也太快了,折腾死他的老腰。 “省点灵气。”令梨说。 “明智的判断,很识时务。”天蝎老人喘匀了气,恢复仙风道骨的模样,“你若听话,或许能捡回一条性命。” “恕我直言,我不理解前辈寻仇的理由。”令梨摸摸下巴,疑惑道,“我一生与人为善,谦虚卑微,恭谨守礼,宗门评选年度低调之星必有我姓名。” “我从来不得罪人的。”魔域最高通缉犯小梨信誓旦旦。 “我相信你的低调。”天蝎老人不知道令梨曾经创下的种种壮举,轻易附和了她。 “如果不低调行事,你在凌云剑宗呆了好几年,怎会没有一人察觉天生剑骨就在身边?” “天天瞒着敬爱的师兄,一定很辛苦吧。”天蝎老人亲切和蔼地说,像个关心小孙女的慈祥爷爷,“老夫是来帮你的,今天之后,你再也不需要烦恼了。” 人死了,烦恼也不在了。 好贴心一人,不如你先死,给她做个示范。 令梨反手摸了摸脊椎骨,没吭声。 “你瞧,我说对了。”天蝎老人情绪愈发高涨,“凌云剑宗自称正道之光,尊为正道魁首,你身为门下弟子,却并不信它。” “你当然不信。”天蝎老人嗤讽道,“凡剑修,无不渴求剑骨者。若是你的好宗门知道自己招进来一位天生剑骨,早就敲锣打鼓选个黄道吉日抽骨炼剑,哪能容你活到今天!” 令梨:我连呼吸都是错的是吗.jpg “凌云剑宗实在不懂得惜才。”天蝎老人有些惋惜,“观你剑道才华恐怖如斯,令老夫我心生嫉妒,却困于蝇营狗苟的外门不得寸进,可惜可叹!” “胡说什么?”令梨否认道,“我可喜欢外门了,这里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外门的。” 她代课代肝代打的业务百分之九十来自外门的师兄师姐,令梨不许天蝎老人污蔑她的客户! “呵,宗门荣誉感还挺强。”天蝎老人冷笑,“可惜你那师兄不在,否则我倒很想看看他听见‘天生剑骨’后剧变的脸色。” “清冷无情的人眼含热切与欲求,想必别有一番风情。” 说罢,天蝎老人不再浪费时间,离元婴仅一线之隔的力量倾泻而出! 他要赶在宿回云来之前抽骨!让宿回云亲眼看到抽出的剑骨,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追悔莫及! “晚了,他已经晚了。”天蝎老人耸拉的眼皮因兴奋而睁大,“他只配眼睁睁看着,为自己的愚昧懊悔,为自己没有抢先出手而自责。至于他愚蠢的师妹,在生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等来的不是师兄的援助,而是宗门的指责——为什么不把剑骨献给宗门,现在好了,被外人夺去了!” 等级的差距不是轻易可以瓦解的存在,令梨单膝跪地,长剑插在她面前,黝黑剑身沉闷无声地替主人挡下汹涌而来的杀意。 沁红的血珠顺着脸颊上的伤口滑落,染湿令梨的唇纹。 她尝到浓郁的铁锈味,混着汗水的咸。 很痛,像千万把刀顺着皮肤的纹理一道道割过,细密的伤口如花瓣一层层剥开露出血肉。 凝结在令梨周围的剑域摇摇欲坠,虚幻的雾气若隐若现,两道不同的剑意碰撞在一起,相互绞杀。 天蝎老人剑意霸道,灰暗剑气在令梨的剑域中横冲直撞,撞得她喉间咳血,染红衣袖。 半跪在地的少女咳血不止,凝结的剑域几要破碎,天蝎老人的脸上却没有喜色。 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看似一面倒的局面全依赖于他高出令梨两个境界的修为,而不是他的剑术。 他引以为傲的霸道剑意碰到剑域中冰冷的雾气,被恒古不变的杀戮剑意吞噬得一干二净,无法撼动其分毫。 短暂的碰撞中,天蝎老人仿佛看见了极北之地的茫茫冰原,任天地倒转时光流逝,巍然不动地存在着。 极光划过天际,比时光更久远的死亡刻入天道的义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置身于广袤的冰原,如一粒融化的雪籽,被风卷入不知名的去处。 阻碍天蝎老人已久的剑道瓶颈隐约松动,可他并不开心! 相反,他满心忌惮! “我在怀疑自己的剑道。”天蝎老人面容扭曲,“我竟然在怀疑自己的道!” 霸道剑意在杀戮剑意下不值一提,松动的剑道瓶颈不是在告诉天蝎老人他可以更进一步,而是在说:要不要换条道走,你不是见到了更好的吗? 而他一旦答应,原本的剑心必定碎裂!汹涌而来的反噬足以天蝎老人走火入魔,当场横死! 这是剑修比试间时常会发生的事情,见识到比自己强出太多的剑意,剑心动摇,过往的道路在脚下破碎成片,支撑不起前路。 剑修为什么能越级杀人,原因便在于此。 天蝎老人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元婴,虽然在秘境内只能发挥金丹后期的实力,但相应的见识和领悟都在。 跨越两个阶级的实力差让他稳住了自己的道心。 “先前说留你一命,是我大意。”天蝎老人一步步走向令梨,神情恐怖,“我要将你挫骨扬灰,直到灵魂泯灭不入轮回!” 令梨咳出一口血,她全靠长剑支撑才没有倒下,气息萎靡虚弱,眼睛却明亮有光。 “菜就是菜,少找借口。”令梨半跪在地,鲜血顺着衣摆滴滴落下,在地面聚成一汪小小的血潭。 “你拿了剑骨又如何?”她喃喃自语,“可笑,区区一个你,身上长八百根剑骨也不过我的小指头。” 濒死之境,她隐藏的傲慢再无掩饰。 天蝎老人被令梨眼中的讥讽刺痛了自尊心,勃然大怒。 “猖狂小辈!”他呵斥道,“你以为自己以筑基之姿修炼到如今的剑道修为是靠的什么?靠你身体里那根剑骨!” “没了剑骨,你什么都不是!” “你还真以为自己天纵奇才?若是没有天生剑骨,不过泯然众人尔!”天蝎老人冷笑连连,“不,我说得还不够准确,若是没了剑骨,你就是个连握剑都握不了的废物!” “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不急,老夫马上展示给你看。” 他单手把令梨从地上拎起,让她双脚悬空垂落,脖颈卡在老者掌心。 令梨全无力气,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天蝎老人拎起。 她不适地咳了两声,很认真地回答了天蝎老人:“我那么出色,靠的当然是自己努力。” “恕我直言,你的瓶颈还远不到要拼天赋的程度。”令梨咳血不止,“有空谋求外物,不如平日多练练基础剑法,我三岁时的水平都比你高。” 她语气诚恳,句句挑衅。 天蝎老人被嘲讽得脸色铁青,另一只手高高抬起,直冲令梨后颈而去,要从她的血肉中抽出那根洁白的剑骨! 他的指甲刺破令梨的皮肉,色泽饱满的鲜血顺着令梨脊背流淌而下,她一声不吭,眉峰因剧烈的疼痛拧紧。 脊椎离皮肤不远,剥开血肉便能看见莹白的骨头。 天蝎老人的手指碰到硬物,他屏住呼吸,迫不及待撕开碍事的皮肉,想让剑骨暴露在视野中。 血越流越多,染红了老者的手,他死死盯着令梨脊椎的位置,看见的却不是骨头! 一根柔韧的梨花枝取代了脊椎骨的位置,疯狂吸收着主人身体里的灵气,支撑这具身体的正常行动。 “咳!”令梨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像很高兴似地问,“满意你看到的吗?” “我忘了告诉你,那根剑骨早被人抽走了。”女孩语气天真无邪,又满含讽刺,“真遗憾,你来晚了。” “天生剑骨,在婴儿刚出生、先天之气未散时取骨最好,你明白的道理,别人也明白。” “人人都想要剑骨。”令梨好奇地问,“你凭什么觉得会留给你?”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很出色,是因为我很努力! 是励志小梨 第33章 修仙第三十三天 ◎趁他病,要他命!◎ 令梨感到有趣, 有点想笑。 她很少有这样又疼又快乐的时候,今天的体验对她来说是头一次,很新奇。 以往只能对剑灵吐槽的事情, 突然多出了一个可以分享的人,就算是对她图谋不轨的敌人, 也很有趣。 令梨咳血不止, 谈兴十足:“瞧见那根梨花枝了吗?就是这东西, 导致我每天都在贫穷中苦苦挣扎的罪魁祸首。” 被抽出脊椎骨的身体支撑不了站立与行走, 令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填在她脊椎的是一根梨花枝。 兄长大人牵着她的手, 引小梨自己走路,带她去看庭院里种的梨树。 风吹过,一根树枝啪得掉在地上, 摔成两截。 小梨吓得眼泪汪汪:“我的骨头也会这样吗?一折就断?” “那倒不至于。”宽袍大袖的男人优雅地拾起梨树枝递给小妹玩闹,道:“我给你用的是上古仙境遗落的琼玉梨枝,比普通修士的骨头还要坚硬些。” 兄长大人自言用了他当时能找到的最好材料, 世间仅此一枝的至宝。 上古仙境遗落的琼玉梨枝什么都好, 只是需要灵石孜孜不断地滋润, 所以令梨自小就是个吃钱妖怪,花掉的灵石比吃过的米还多。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令梨’吗?”兄长大人揉乱小梨的头发, 深沉地说, “为了让你记住这根你一生都逃不掉的梨花枝。可怜我们小梨,小小年纪就碰见了必须赚钱供养的大爷, 吃到了生活的苦。” 令梨在凌云剑宗做了那么多份兼职, 每天睁开眼就在打工, 一件初始道袍穿到现在, 为什么她依旧存不下钱? “我宁肯兄长大人用稍微差一点的凡木替我填骨。”令梨戴上痛苦面具, “你知道它有多能吃灵石吗?我打工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它吃钱的速度!” 太难了, 小梨太难了,这种每天拼死拼活劳心劳力却一无所有的滋味着实迷人。 令梨每天都可以荣登修真界最伤心的人排名前三,但在今天,她的排名掉到了第四。 她的面前出现了比她更伤心的人,伤心到眼珠都气红了的人。 令梨勉强掀开眼皮瞅了天蝎老人一眼,他的眼珠中倒映着浑身是血的女孩。 女孩的状态狼狈不堪几近垂死,明亮的眼眸偏偏含着笑意和讥嘲。 两者的割裂在她身上表现得如此鲜明,仿佛命运在嘲笑天蝎老人的痴心妄想。 “死到临头……”天蝎老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还不知好歹!” 第37节 “说!”他用力掐住令梨的脖子,神色癫狂地逼问她,“谁抽走了你的剑骨!是不是你口中的兄长!说!” 令梨:冤,我可怜的兄,冤。 “我不知道。”令梨坦然地说,“据我兄长大人的说法,我被人遗弃在他院墙外的时候已经没了脊椎骨,堪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小小的婴儿裹在一块布里,被遗弃在常有流浪狗光顾的墙角。捡到她的男人在“拿回去养养试着”和“没救了直接埋吧”之间犹豫一会儿,秉着日行一善的念头,把孩子抱回了家。 “先天之气未散时取骨最好。”令梨被扼住命运的咽喉,说话很有些艰难,“取完骨的小废物可没人要。不如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打算抽了骨就让我一命呜呼?” “取骨之人又没想到我命这么大。莫说你想知道凶手是谁,我也一直在寻他。”令梨想摊摊手,不小心扯到后颈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流年不济,小梨才是最大的苦主,结果倒霉的又是她。 一日冤种一生冤种,令梨为自己群魔乱舞的人生含泪干杯。 天蝎老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既有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甘和愤怒,也有被小辈大肆嘲讽后的恼羞成怒和迁恨,最后统一化成愤怒的火焰,朝着被他捏在掌心的令梨汹涌倾泻! “明明是个没了剑骨的废物——”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凭什么,你凭什么在剑道上有如此修为!” 令梨:都说了是因为小梨很努力!剑道从不辜负刻苦求索的人!有空打小梨还不如把你唧唧歪歪的菜鸡剑法重新练练! 令梨恨铁不成钢,可她的喉咙被天蝎老人捏得咯吱作响,难以发出声音。 愤怒蒙蔽了天蝎老人的眼睛,他没有意识到令梨濒临死亡却持续挑衅他的用意。 从离开刻舟塔到现在,恰好过了两个时辰。 刹那间,庞大的剑阵从天蝎老人脚下拔地而起! 无数冰蓝色的剑光在空中织就密密麻麻的剑网,山峰碎裂,灰石飞天,整个秘境的目光都被一道通天的光柱吸引。 “三枚剑牌!汇集到一处了!” 刻舟塔下,众人惊呼。 剑阵的出现是那样突然没有征兆,敌人来势汹汹,天蝎老人条件反射般在周身凝聚剑域保护自己。 他忘了,令梨还在。 剑域是剑道的集大成体,只可包含剑修本人悟出的剑意,纯粹得掺不了一丝杂质。 若是天蝎老人有本事剿灭令梨特有的杀戮剑意,他的剑域倒也能支愣起来。 他哪里做得到? 天蝎老人越想越气,脚下的剑阵绝非凡品,不是凌云剑宗一般弟子接触得到的阵法。 他可以不把筑基期的令梨放在眼里,但对宿回云天蝎老人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托大,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罢了,留着她也无用。”天蝎老人手下用力,把令梨狠狠甩向山峰。 山峰巨石林立,令梨后背撞到石头,石头表面晕开鲜红的血。 溅起的血点像一只被碾死在石磨里的小雀,天蝎老人瞥了一眼,不再在意。 没有天生剑骨,令梨在他眼里只剩下嫉妒的价值,还是早早送她去死比较开心。 失去杀戮剑意的钳制,天蝎老人剑域张开。老者猝然拔剑,挡下白衣剑修刺向他咽喉的一击。 “真是师门情深。”老人冷笑,“一个两个的天才接连出现,让老夫好生妒忌!” 两人交战的身影投射在令梨视网膜上,化为模糊的形状。 宿师兄……真是小梨可靠的好朋友……为他们的默契干杯…… 半晕半醒间,令梨艰难地想。 天蝎老人生性警惕,捉到令梨后在周围设下了隐蔽作用的禁制,隐秘踪迹。 令梨虽把留有她气息的乾坤袋给了宿回云,却没有把握师兄一定能找到她。 她打定主意要拖到两个时辰的关键点,不惜疯狂挑衅,把压箱底的秘密拿出来讲。 宿回云来得却比令梨预料要早。 他必然是用尽全力,以神识一寸寸扫过秘境,风尘仆仆,追随令梨御剑的痕迹赶来。 其实他不来也没什么,令梨和宿回云不过区区几日的交情,她自认给师兄找了不少麻烦,独立解决问题是外门弟子的美德,她可以! 但宿回云来了,冰冷剑意刚触碰到禁制边缘令梨就察觉到了。 连同剑意中遏制不住的怒气和杀意,在她的感知中清晰无比。 师兄!无敌可靠! 天蝎老人的手指撕开令梨后颈的皮肉,剧烈的疼痛遮不住她想夸夸师兄的心情。 “不愧是人美心善的师兄!”令梨在识海里对令瓜感叹,“我第一次觉得有师门是件好幸福的事。”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令瓜尖叫,“等他过来你就跑!把他们丢下自己跑!听见没有!” 令瓜才不管天蝎老人和宿回云的死活,它只知道自己的主人遭了大罪,但凡有机会,它定要把罪魁祸首一刀刀削成片,像碾碎蚂蚁一样碾碎千万遍。 “跑?等天蝎老人发现我早没了剑骨,师兄一剑刺来,他铁定拿我做剑牌挡剑。”令梨晃了晃脑袋,失血过多让她浑身发冷,思维逐渐迟钝。 “我……想办法拖延点时间。”令梨用心血印记对令瓜说,“你去替我阻一阻师兄,他会明白我的用意。” 令瓜急得在剑里跳脚,但不管嘴上有多不饶人,它听令梨的话,什么都听。 滴滴血液顺着令梨指尖滑落,长剑嗡鸣,一道剑意自行催发,打在天蝎老人的禁制上。 天蝎老人只当是令梨无用的挣扎,嗤笑一声,手下动作不停,眼里只有剑骨。 杀戮剑意穿透禁制,无声地敲在流云的剑柄上,强令它收敛杀意。 仿佛它的主人在说: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宿回云黑沉的眼眸中印出满身是血的令梨,翻滚的杀念几乎占据他全部心神。 令梨若是看见如今的宿回云,怎么也不能说出人美心善四个字。 他像深渊的修罗,只为以杀嗜仇而来。 天蝎老人无知无觉,他的声音回荡在山峰间,一句一句,加深宿回云的杀念。 他说自己是为天生剑骨而来,说小师妹早该把剑骨上报宗门自请抽骨,说如果宿回云知道她身负剑骨,会做的事和他现在没什么两样。 “你只是靠天生剑骨才有如今的修为!抽了剑骨就什么都不是!”天蝎老人将嫉妒藏在辱骂中,一句接着一句。 没有剑修不向往天生剑骨,甚至宿回云也无法打包票假如宗门知道小师妹身负剑骨,不会有人暗中对她下手。 “我出色是因为我努力!你菜是因为你没用!” 小师妹疼得声音发颤,咬字却异常清晰,似是非常不满天蝎老人把她的剑道修为和剑骨挂钩。 都生死关头了,她的关注点怎么还和平时一样歪? 宿回云短促地闭了闭眼,依了令梨的意思,抬手勾勒阵法。 越是威力大的剑阵,布置上越花时间。小师妹阻止他当即拔剑救人,自己努力拖延时间,是在告诉宿回云:师兄,聚阵。 剑阵是门异常复杂的学问,天阶秘籍藏于宗门藏经阁,非内门弟子不可阅览。 宿回云是凌云剑宗这一代首席弟子,又是无心剑尊亲传弟子,他的权限并肩宗主,知晓的阵法不计其数。 也就宿回云能在令梨拖延的短短时间里想到足够合适的阵法,并以一己之力在天蝎老人察觉不了的情况下布阵。 一道道玄妙的轨迹用剑意生成,隐没在虚空中,织作层层杀机。 宿回云的动作越来越快,却无法在天蝎老人剥开令梨血肉前布完庞大的阵法。 令梨没有食言,她拼尽一切在为师兄争取时间。 脊椎里的梨花枝暴露在天蝎老人眼中,同时落入宿回云眼底。 他听到了从未想过之事。 她的天生剑骨早就被抽走了,在小师妹刚刚出生的时候,有人抽走了婴孩的脊椎,将她弃于野犬徘徊的院墙外。 女孩口中的兄长以梨花枝为婴孩填骨,保住了她一条命。 梨花枝消耗灵石,小师妹日日操劳兢兢业业兼职,只为维持身体里这根伪骨。 她付出那样多的努力,只为和常人一样行走、存活。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她依然热爱剑道,勤于练剑,练就了一身令人惊叹的好剑术。 剑阵最后一笔画成,布阵者五味杂陈的情感一同封印入内,潮涌找不到出口,化为滔天的海浪扑向深恨之人。 【他必须死在这里。】 如令梨所料,天蝎老人要生成剑域自保,只能把她远远丢开。 积年成名的元婴心思恶毒,手下用力极重,把女孩狠狠砸向朝山峰上最坚硬的石头。 她的脊背砸在石面上,溅起一朵血花。 宿回云的心脏陡然一空。 这一幕几乎使他心魔妄生。 剑阵与剑意碰撞,插在地上的黝黑长剑嗡鸣震震,突然自行浮空,闪电般冲向蜷缩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令梨。 白皙的指尖染了血,有气无力地抚了抚剑身,像在安慰一个无措的孩子。 “我没事。”令梨虚弱地说,“你乖乖的。” 她又咳出一口血,浑身冰凉,黑白彩色的光晕在令梨脑海来回闪烁,搅得她额头发疼。 令梨慢腾腾地抬起手,绕到背后,指尖顺着脊椎从上划到下。 琼玉梨枝,令梨填了多少灵石给它,她自己都数不清。 它害令梨成为打工小梨,又救她的命,替她填骨许多年。 除了作为脊椎骨支撑令梨的生命,琼玉梨枝本身其实是存储灵气的至宝。 如果令梨愿意,她可以一次性从琼玉梨枝里提取大量灵气,只要在梨枝维持不住之前悉数还回去即可。 简单点说,它可以当“灵气花呗”用,没有利息,逾期直接判处死刑。 “我讨厌超前消费。”令梨喃喃自语,“但偶尔奢侈一把,问题不大。” 滑下的指尖停留在尾椎上,轻叩一下。 精纯的灵气从梨花枝中涌出,漫向令梨的四肢百骸。 第38节 轰隆—— 起初是一阵风,冷得刺骨,仿佛来自幽暗之域,从地底吹向天际,弥漫八方原野。 再是积云,一层又一层,厚厚裹挟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压抑昏暗,如千斤巨石坠在人们心口。 隐约的轰鸣声藏于积云,低低闷闷,雷光在云层间闪烁,闪电游走不定。 遮天蔽日的黑暗笼罩了整个秘境,光线在一瞬间消失,奔走的修士们纷纷抬头,面露惊愕。 “这是?”轩晓惊讶,“有人要在秘境结丹?” “我见过许多金丹真人结丹场景。”赵昌张大嘴巴,“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九重天雷,厚积薄发,天妒英才,历此劫难。”轩晓表情复杂,“当年宿回云结丹,也如这般。” “不知是哪位道友。” 游离在空气中的灵力受到吸引,疯狂涌向同一处。 交战的天蝎老人和宿回云同时回头,一人面容惊怒,一人眼露笑意。 “置死地而后生,结丹机缘竟在此处。” 宿回云抛下一只乾坤袋,数不清的灵石灵脉在地上生根,晶莹剔透,几乎将令梨淹没。 令梨掐诀打坐之余,微微一酸。 呜呜,大家都很富有,只有她永远贫穷。 令瓜剑躺在令梨膝上,梨花白剑穗一晃一晃。 乌云越积越厚,云层间的雷光闪烁黑紫色泽,空间隐隐撕裂,露出恐怖的空隙。 迎接天雷之人身体千疮百孔,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愈发渺小,仿佛下一秒便要消散。 见到此幕,天蝎老人提起的心慢慢回落。 结丹是修仙路上最初也最艰难的一道门槛,长生久观的路近在眼前,天道却不许人轻易摆脱轮回之束缚。 降下的重重天雷便是对修士妄想逆天改命的惩处! 天蝎老人记得自己结丹渡劫的时候,他选了状态最好的一天,提前备好大量恢复用的丹丸、各种防御法器,披上天阶法衣,做好万全准备迎击天雷。 准备如此周全,依然狼狈不堪,险些陨落在雷劫下。 他当时的天雷阵仗远比令梨小得多,对比看来甚至能用“温和”形容,像天道随手的敷衍,打发打发他。 “竟被天妒。”天蝎老人嘴里仿佛嚼了无数颗柠檬,酸得面目全非,他冷哼道,“当是什么好事不成?早晚化作飞灰。” 一道剑气划过天蝎老人脖颈,溅起一串血花。 宿回云冷冷看他,意思明确:不会说话的嘴可以闭上不说,或者我把你喉咙砍断。 不远处的战场此时与令梨无关,天蝎老人再托大也不会闯入别人的雷劫。 令梨简单调养好气息,握着令瓜剑站起。 她仰头看向天雷,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我还从来没有斩断过雷光呢。”令梨抚摸剑锋,“你说用天雷淬炼剑身,是不是比我拼命打铁效果要好?” “你的锻炼技巧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令瓜口是心非地说,“我都丑习惯了,随你怎么折腾。” 令梨小声嘀咕:“没有人规定优秀的剑修一定擅长打铁。我已经很优秀了,总要留一点不足给敌人自我安慰。” 令瓜:“清醒点,到底是谁在自我安慰?” “谁知道呢。”令梨专注地望着云层间的天雷,“只要活下来的是我,需要安慰的就是别人。” “要打雷了。”她抬起剑尖,“小朋友捂好耳朵。” 轰隆! 一道雷光照亮昏暗的云层,映得天空亮如白昼。 山石在雷鸣中滚落,树林在狂风中压弯,御剑在天上的修士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下,生怕被天雷不分敌我轰成残渣。 凌云剑宗弟子群里讨论渡劫之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羡慕嫉妒猜测之语溢出屏幕,赖兰黛却没有参与。 她抱着月歌仰望硕大的雷光,自言自语:“月歌,你想抛弃我去找她的理由,我现在明白了。” 倘若能被那样的剑修握在掌中,陪她闯天雷也是甘愿的。 雷光中的人影渺小单薄,小小的个头,人群中总站在最外沿的位置,行事作风却出乎意料,仿佛她的生命不存在平淡一说,每日都是精彩剪辑。 “下次见面,要以真人相称了。”赖兰黛低声道。 一道又一道雷光,声势越来越大,震得无数人耳鸣不止,眼冒金星。 “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有人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对结丹一事心生畏惧,“云里那人怎么敢与天斗?” 如果问令梨,她的答案很简单:剑修,本就是修真界最头铁的一群人。 令梨头铁的事做得多了,硬扛天雷只能算其中不起眼的一件。 “最后一道了。”令梨脸颊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模糊视线,被她用袖口随手抹掉。 “我的道袍。”令梨心碎,“我前些日子才补过的道袍,又要再打补丁了。” 勤俭持家令小梨,缝缝补补又三年。 要不等之后去集市批发几件吧?换新衣服,就当结丹后对自己的奖励,是金丹真人的排面! 这么奢侈是被允许的吗?负债累累如她配得上一件全新的干净道袍吗?令梨脑内噼里啪啦打算盘,她几时能把琼玉梨枝的债还上? 似乎是个能让小梨当场晕倒的数字。令梨不愿再想,逃避生活般迎上最后一道天雷。 剑尖直直云霄,引动八方惊雷。 轰隆!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电光闪烁,令梨身上的道袍彻底改名为抹布。 刺眼的白光照亮秘境,瞬息之间,天上的积云滚滚翻涌,忽地化气而散。 清朗之风吹拂而过,晴空湛湛,昭示一位新的金丹真人诞生。 旁观的修士跟着松了一口气,悬在头顶的天雷着实恐怖,这位金丹真人竟一人一剑扛了下来,实在了得。 不等有人遥遥对不知名的道友表达祝贺,三道剑光忽地大亮,猛地碰撞在一起! “结丹的是剑牌拥有者!” 修士们恍然大悟:“最后的剑牌之争开始了!” 天雷刚散,令梨毫不犹豫,冷冽剑意直冲天蝎老人而去! 趁他病,要他命!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打! 第34章 修仙第三十四天 ◎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九重天雷劈下, 劈碎了令梨缝缝补补的道袍,也劈碎了天蝎老人的心。 令梨的道袍补补还能穿,天蝎老人的心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身负重伤硬扛雷劫还活蹦乱跳, 这合理吗? 凌云剑宗自称正道之光却公然师兄师妹混合双打二打一,不觉得对他老人家有点点不公平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天蝎老人在剑光中左支右绌, “真以为两个金丹小辈能奈我何?还不速速离开, 莫惹祸上身!” “你叫啊。”令梨拭去唇边溢出的血渍, 表情和台词都很反派, “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她的状态是三人中最差的, 气势却是三人中最狂妄的一个,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小梨今天非给你抬棺摔盆不可的架势。 成功结丹,多么值得高兴的一天, 该宰个元婴助助兴。 令梨提剑再上,她攻势诡谲难以捉摸,剑光交错间, 湿雾般的杀戮之气侵占了天蝎老人身边的空间, 他每呼吸一次, 就仿佛寿元被人裁剪一截。 层层轻雾织成一块雪白的面纱,天蝎老人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朦胧, 像一扇纸糊的窗将他与尘世隔绝, 高悬在头顶的棺材吱呀落下。 死亡快疾如风,亦沉闷如土。 倘若跟着她的节奏走下去, 在曲终人散的尽头, 随之掉落的是他的人头。 “不能被扰乱剑心!”天蝎老人逼出一滴舌尖血, 喷洒在本命剑上。 血雾在剑身上勾勒出一只尾刺高举的毒蝎子, 深红近黑, 腥甜之气弥散在空气中, 令人几欲作呕。 天蝎老人剑尖指向之处,树林枯萎成灰,水中游鱼抽搐,惊得鸟雀俱散,万籁寂静。 “我逐渐理解修真界环境保护协会为什么要把‘剑修与狗不得入内’刻在大门上了。”令梨一脸惭愧,“往日是我错怪了他们。” “小心点。”令瓜提醒道,“我们没钱买解毒用的丹丸!存款一滴都不剩了!” 令梨如临大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迎战。 解毒用的丹丸可不是一般般的贵!令梨可以在打碎擂台后蹲在台阶下搅水泥砌砖,但不可以把钱包献给医药堂。 天蝎老人逼出一滴舌尖血后气息有些萎靡,他死死盯住令梨,神色残忍。 女孩看似精神很足,攻势主动且凌冽,一副非置他于死地的模样,天蝎老人险些被她骗了过去。 剑尖相触的瞬间,令梨的指尖有一瞬不明显的颤抖。 是力竭的表现! 她透支灵气不是没有代价! “她至多再支撑五息。”天蝎老人眯起眼,“我之前小觑了那把劣剑,它必然生了剑灵。” 不驯之剑反噬主人,忠贞之剑竭诚辅佐,令梨力竭仍可将本命剑如指臂使,是剑在主动配合主人的动作。 真是让人嫉妒。 “老夫丢了剑骨,劳心劳力来一趟,若是毫无收获灰溜溜回家,都对不起自己。” 第39节 “没有剑骨也无妨!来都来了,把你全身的骨头抽出来填进剑炉烧灰,也算给老夫讨个彩头!” 天蝎老人鼓动袖袍,毒雾弥漫,腥甜的雾气将要淹没令梨,却被一道剑光斩断。 宿回云挡在令梨身前,听见小师妹压抑的两声咳嗽。 “师兄我血条快清零了。”令梨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临死前,我能看见这老东西先走一步吗?” “能。”宿回云言简意赅地说。 “真的?”令梨欣喜道,“有元婴老祖陪葬,我从零开始的鬼修生涯定会一帆风顺!” “那怕是不行。”宿回云淡淡道,“我不想半夜接到你的托梦。” 生前不富有的人,做鬼修也要从穷鬼做起。凄苦小梨在地府肚子瘪瘪,半夜飘到宿回云床头碎碎念:“烧纸钱,烧纸钱,红票子白票子,小梨吃成大胖子——饿啊,我好饿啊……” 女声幽幽,如泣如诉,鬼气森森,阴魂不散。 凌云剑宗十大不可思议怪谈事件的主角又增一名,《走进修真界》节目组马不停蹄奔来约访谈。 宿师兄好冷酷一人,连给冤种小师妹烧点纸钱都不愿意,令梨心碎。 小姑娘陷入莫名的低气压中,剑尖下垂,抚在剑柄的指尖细细颤抖。 她的气息越来越轻,如浮云一片片坠落在地,酝酿着、压抑着,要带来一次生机的泯灭。 天蝎老人猜得不错,但凡是“花呗”,借钱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琼玉梨枝也不例外。 它不仅要令梨死之前还款,透支的灵气有多大力量,就要返还多少伤害。 令梨孤身扛天雷的姿态有多潇洒,雷劫过后她的虚弱期就有多长,好比爆种后的冷静期,弱小可怜又无助。 即便如此,她依然留了一手。 若是师兄不敌该怎么办?若是天蝎老人有帮手藏在旁边怎么办?若是有人黄雀在后想捡漏舔包怎么办? 没有安全的时候,所以不能倒下,无论如何要握一张底牌在手里。 哪怕身体因力竭颤抖,喉咙中血气弥散,尖锐的嗡鸣声搅得头痛欲裂——不示弱,不依赖,要拿她的人头,先用自己的来换。 她从没想过依靠宿回云。 寻常人在被剥肉寻骨时早已疼晕过去,即便咬牙支撑下来,见到师兄来救,怕也会心安地陷入昏迷。 令梨不,她抓紧一切机会凝结金丹,主动挑衅,主动进攻,不死不休。 宿回云突然意识到,即使他不来,令梨也会想尽办法引动天雷结丹,与天蝎老人同归于尽。 这是她惹来的麻烦,她自己解决,不欠任何人任何事。 天蝎老人大骂凌云剑宗不要脸男女混合双打,殊不知这里有个比他宗门归属感更低的人。 流云裹挟冷风而至,凝结的冰霜震散了弥漫的毒雾,两道剑尖交缠在一起,撞出刺耳的铿锵声。 天蝎老人握剑的手因用力暴起青筋,抵住他剑尖的力道忽然一松。 他大喜过望,剑尖用力一旋,宿回云肩膀上陡然出现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染红了雪白的道袍。 喜悦还未浮现在老者眼前,小腹突兀出现的剧烈痛楚扭曲了他的脸色。 一柄黝黑长剑自前而后贯穿了他的小腹,不偏不倚,捅进了丹田。 第三柄剑的出现是那样突然,在它袭来之前,天蝎老人甚至找不到残影的存在——他的视野被宿回云飞溅的鲜血蒙蔽,忽略了破绽后的杀机。 “这次是真的一滴灵气也不剩了。” 不远处,令梨扑通跌坐在地,冷汗打湿女孩的额发。 流云剑自空中落下,令瓜剑被宿回云一手握住,灌入金丹后期修士的灵气。 汹涌的灵气满含杀戮之意,气势汹汹闯入天蝎老人丹田,裹住丹田中一尊小小的元婴,蜂拥绞杀。 剑灵因主人重伤产生的怨毒之气倾泻而出,贪婪地吞噬宿回云灌来的灵气,搅碎天蝎老人的元婴还不够,继续搅碎他的五脏六腑,一根根震断他的骨头。 尤其是老者佝偻的脊椎骨,被剑气割裂成一块块碎片,疯狂又残忍。 宿回云不着痕迹地轻微皱眉:好凶的剑。 剑灵大多心思单纯行为简单,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意念?残忍,记仇,抓住一切报复的机会,甚至无师自通了折磨敌人的技巧。 比起令瓜,月歌的不驯伤人像小孩子闹脾气。 令瓜在心里冷哼:凶?这算什么凶,它快要气疯了! 一天天的,没个安稳的时候。不是这个人要害令梨,就是那个人跑来找麻烦,命运已经让它的主人吃足了苦头,却远远不到恶意的终点。 天蝎老人提到剑骨的时候,令瓜满心只有把他千刀万剐的想法。 那根剑骨从它的主人身上长出来,却从未属于过她。她本有世间最好的锻剑至宝,却只能握着一把凡铁打造的劣剑,日日重复枯燥的练习。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因天生剑骨惹来了麻烦,勾她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想起至今没找到的抽骨人。 它的主人对凌云剑宗需要什么归属感?令梨来有天下第一剑宗之称的宗门,是为了寻骨的线索,却一直没有消息。 令瓜绞碎了天蝎老人的每根骨头,直到再找不到给他增添痛楚的办法,才彻底碾死了丹田里的元婴。 非得元婴死才万无一失,宿回云在令瓜剑自主做出多余事情时本想断掉灵气的供应,又怕突生事端,只能沉默着任由凶剑吞掉不少灵气。 天蝎老人丹田里的元婴刚刚剿灭,宿回云握剑的那只手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灼热的痛楚顺着剑柄与皮肤贴合的位置越烧越旺,大有宿回云不松手就一直反噬到他死为止的架势。 用完就丢,不让人碰,令瓜剑把“过河拆桥”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宿回云短促地挑了下眉,没有松手,一直握着令瓜剑走到令梨面前。 “师兄。”令梨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抬起双手举过头顶,“我家瓜瓜有一点儿调皮,给我吧,我回去教育它。” 连刻舟塔取名都带了剑灵的昵称,宿回云完全不信令梨的话,本命剑凶成这样,多半是主人过于溺爱的缘故。 宿回云扫过令梨血痕道道的掌心,没有直接给她,持剑送到了她身后。 长剑归入令梨背后剑鞘,随之从天而降的还有一袭白衣。 柔软的布料盖在令梨头上,冷香沁沁。 “?”令梨扒拉两下衣服,脑袋从白衣中探出来,探头探脑地看向宿回云。 “先披着。”宿回云语气有些迟疑,“你现在的衣装,不太妥当。” 令梨险些忘了,她缝缝补补的初始道袍在九重天雷下光荣成为了一团抹布。 勤俭节约如令梨很少在意着装,但基本的审美和廉耻心她还是有的,人不能、至少不可以把抹布套在身上。 她安静如鹌鹑地穿上宿回云的道袍,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袖子挽了好几道也露不出手腕。 令梨吭吭哧哧地挽袖子,宿回云拾回被他抛出的流云剑,侧头瞥了眼肩上的伤口。 天蝎老人擅用毒,宿回云第一时间以灵气封印毒雾阻止扩散,沾上毒的那块儿皮肤血肉溃烂,分外骇人。 这样重的伤,谁也猜不到他是故意受的,天蝎老人也被思维误区蒙蔽,没预料到令梨趁机刺出的剑。 “实在是对不住师兄。”那道伤口令梨看着就疼,她紧巴巴地在心里数了数存款,“医药堂前些日子公布的药价是多少来着?” 小师妹被天蝎老人捏住脖子抽骨的时候眉头都没皱过这么紧,果真贫穷才是她永恒的生死大敌。 “不用麻烦。”宿回云摇摇头,拿起流云。 他持剑对准自己的肩膀,剑尖刺进血肉,顺着毒雾弥散的痕迹搅过一周,剐出腕口大小的缺口。 整个过程里白衣剑修的手极稳,疼痛似乎惊不起他情绪的半丝波澜。 宿回云抖了抖剑尖,血从他肩头的缺口汩汩留下,宿回云像个没事人一样撕扯下衣角的布料,在伤口上简单缠了两道。 “好了。”他道。 令梨眼睁睁看着宿回云剐肉疗毒,有一丝幻痛。 看着真的好疼啊……但可以省下一笔去医药堂的钱耶,等以后她中毒也要这样干! 小梨学到了新的省钱小技巧! 宿回云处理好伤口,走到天蝎老人尸身旁。 他太自大了,自降修为闯入秘境,捉他师妹,最后落得被剑灵折磨致死的下场。 宿回云拾起天蝎老人的剑牌,他走回令梨面前,将剑牌连带令梨的乾坤袋一起递给她。 “师兄?”令梨依然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她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剑牌合该给师兄才是,是师兄及时赶到,我如今才安然无恙。” 无恙吗?宿回云看着令梨脖颈上狰狞的淤青,默然无言。 剐肉疗毒自然是疼的,但再怎么也比不过血肉被人徒手生生撕开的痛楚。 指痕般的淤青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让宿回云心生不愉。 他半蹲下身,长长的黑发顺着他的动作如瀑落下,冰冷的指尖轻轻划过令梨脖颈上的伤口。 “师兄。”令梨叫了宿回云一声,语气中带着点责怪,“受伤的人不能乱动,你肩膀上的伤口会裂开的。” 她对宿回云说话前总要唤一声师兄,做错事后的语调干巴巴的,表达疑问的时候尾音上扬,责怪的时候又微微下压。 只听她唤他,宿回云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有点痒。”令梨缩了缩脖子,向后躲了躲,不想让宿回云碰。 她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向后缩和蚂蚁爬一样,挪不了几厘米。 宿回云轻易地又将手指贴上去,松松握住令梨的脖颈。 命脉在人家手中,令梨只得投降,任青年的手在她皮肤上微微摩挲:“只是看着吓人,明天就没事了。” “脊椎的伤口,我能看吗?”宿回云撩起令梨的长发,询问道。 你都动手了还问什么问?令梨撇了撇嘴,也不在意,看就看呗,少块肉的人又不是她。 女孩子把脑袋低下来一点,宿回云拨开她乌黑的长发,入眼是触目惊心一片红。 白皙的皮肤衬得被剥开的血肉红如石榴,血气糜烂腥甜,看得人目眩神晕。 金丹修士的恢复力不弱,埋在血肉里的梨花枝早早埋了回去,只余被天蝎老人撕扯开的皮肉如绽放的花瓣,向外舒展。 宿回云没有用手碰,只安静地凝望了一会儿。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撕开了,在她很早很早之前的幼年,稚嫩的皮肤就曾被另一个人扯开过。 “一直没有消息?”宿回云问。 第40节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令梨却知道意思,她嗯了一声:“没有,我本以为宗门会有。” 宿回云:“你要找抽你天生剑骨的人报仇?” 报仇?令梨想了想,诚实地说:“我很好奇他是谁,也想着能不能把骨头拿回来。毕竟是我的骨头,被别人拿着总觉得很奇怪。” “至于仇恨……”她坦然地说,“我必然要杀那人,这是他欠我的因果。” “如果师兄指的是让人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求黑化、满口‘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扭祜禄·令梨’的仇恨。”令梨道,“没有,我不和将死之人结仇。” 她弯起眼睛笑了下,明眸开朗湛亮。 宿回云心里有什么在轻轻叹息,让他的动作都变得软和了些。 “方才天雷阵势太大,无人敢来一观。现既已平歇,怕有人循着剑牌定位而来。” 宿回云抱着令梨起身:“去个清静些的地方,先把亏空的灵气补回来。” 一回生二回熟,不用令梨搂住宿回云脖颈,她稳稳落入一个冷香清冽的怀抱。 反正小梨自己也走不了路,令梨短暂地纠结一瞬,乖巧地应了一声。 绣着西瓜图纹的乾坤袋好好回到令梨手里,她想摸出手机看一看爆炸的群聊消息,奈何宿回云的衣服对她实在是太大,袖子长得很不方便。 令梨默默抬头,准确对上宿回云平静的视线,黑眸中字字清晰:您不玩手机会死是吗? 嘤,师兄和网瘾少女小梨之间的鸿沟又出现了。 想必在宿师兄眼里,身受重伤不忘玩手机是一种瘾,需要再来一次九重天雷治一治的瘾。 令梨百无聊赖,只好低头揪宿回云袖子玩,一直揪到青年停下脚步。 “就在此处。”宿回云把令梨放下来,袖子一挥,乾坤袋中的灵石骤然出现,把令梨埋在了里头。 被灵石包围即使窒息也是幸福的。令梨划拉手臂奋力把自己刨出来,瞳孔因富有而震惊。 两个时辰前以“我没有乾坤袋”为由把剑牌白给令梨的那个人是谁?你看看自己的财富再说话好吗? “吸取灵石后,你的身体还会这般虚弱么?”宿回云低声问。 “不会。”令梨连忙摇头,“琼玉梨枝只看灵气,灌满后很乖,我一会儿便能满血复活。” “嗯。”宿回云点头,“我替你护法。” 他站开几步,目光仍停留在令梨身上。 护法一般不是要警戒外界吗?令梨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问,专心还她的“花呗”。 地面上的灵石飞速减少,精纯的灵气顺着令梨天灵盖向下涌,游走过经脉,一部分落入丹田,一部分进入脊椎。 琼玉梨枝是温和的材质,吸饱灵气后温暖妥帖,令梨被掏空的身体逐渐有了力气。 丹田中一丸金丹滴溜溜旋转,金灿灿的色泽让令梨看了就喜欢。 “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令梨摩拳擦掌,“虽然离脚踢魔尊还很远,但离暴打小明师兄已经很近了!不要被我逮到他!” 令梨睁开眼,流光自她眸中划过,神采奕奕。 “师兄!”令梨欢呼一声,“我好了,我又可以了。” 穿着宿回云外衣的女孩子一脸开心,才在她身上发生不久的伤痛似乎已经随着天蝎老人之死被遗忘得干干净净,不值得再提。 令梨又变回了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师妹,脖颈上的淤青连带宿回云摩挲出的红痕一同消失,谁也没能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疗伤痊愈是好事,宿回云不明白自己心中浅浅的遗憾从何而来。 “师兄的法衣可能还要再借我一会儿。”令梨不好意思地说,“等出秘境我便去集市采买。” 宿回云想说不用,一件法衣而已,话到喉咙又被他吞了下去,短促地点了点头。 “谢师兄,我补好后还你。”令梨喜滋滋地瞧了瞧法衣肩头上被天蝎老人划出的痕迹,“师兄有所不知,我刺绣一绝。” “我知道,”宿回云眼含笑意,“乾坤袋上的西瓜绣得极好。” “那是用来哄瓜瓜高兴的,针脚稚嫩了些。”令梨显摆道,“我最擅长绣花,梨花桃花杏花,也会绣鹧鸪和燕雀——师兄有心仪的图案吗?单缝衣服难度太低,没有我发挥的余地。” 宿回云眼敛微垂:“师妹拿手的图案即可。” 令梨最擅长绣的当然是梨花。 只绣梨花有些单调,可以再添上一些流云纹路,以白线为主,和师兄很配。令梨打定主意。 她的乾坤袋中便有丝线,令梨摸到袋口边缘,忽然想起一事。 “我记得师兄说过,期待我结丹。” 令梨笑眯眯地说:“我亦承诺,结丹后会赠师兄一枚剑穗。” 宿回云的目光在梨花白的剑穗上顿了顿。 令梨心中的小恶魔摇晃尾巴,她期待月白色剑穗拿出来时师兄突变的脸色已经很久了! 宿回云神色的确有异,似犹豫,似谴责,良久,才缓慢道了一句: “你的伤才好,就要做些激烈的事,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作者有话说: 小梨:??? —————————— 感谢在2022-11-27 16:00:00~2022-12-02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瞳 40瓶;姜绘、。 30瓶;阿里希 25瓶;尊贵的vip 11瓶;瑶英落锦、阿喵、七弦silvia、左斋月、犹格泡泡 10瓶;急急急急 8瓶;森之心 7瓶;字长清、啊贝 6瓶;可爱的她 5瓶;希~、我超级聪明、青衣乐工、在水之南、鲸鱼、萝卜包 4瓶;匆匆 3瓶;nefelibata、缕灵、风轻云淡、1748( ̄o ̄).zz 2瓶;苏南、池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修仙第三十五天 ◎大胆强娶◎ 师兄说的每个字令梨都能听懂, 连起来怎么就不行了呢? 宿回云和令梨明明年岁差得不远,为什么他们之间的鸿沟那么深、那么宽,到底是谁有问题? 令梨大为不解, 怀疑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 难道是这样:见她拿出月白色剑穗的师兄惊怒交加,未曾想过乖巧懂事的小师妹竟是那日月下竹林中背刺师兄的嫌疑人。 师兄大失所望, 信念崩塌, 深觉受到欺骗。他决心清理门户, 拔出流云和令梨大打几百个回合, 打得天崩地裂山塌海陷, 激烈得火光四射,无人敢前来劝架。 那确实挺激烈的,不适合在令梨伤刚好没多久的时候做。 令梨的小恶魔尾巴扬起来落下去, 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无端显出一种失落感。 见状,宿回云眼中谴责更甚。 他早知师妹和“乖巧懂事”四个字毫不沾边, 行事大胆又激进, 时时刻刻在捅破天的边缘徘徊。 饶是如此, 才与元婴打过一场,又来邀战师兄, 她的精力是否过分旺盛了些? 令梨严格意义上算半个残疾人, 可以拿医药堂出品的全身骨骼经脉检测报告申请中州修士专属列车爱心包厢。 如果凌云剑宗不给门下弟子报销车票,她真的会这样做。 脸面在免费面前不值一提! “等回宗门, 我请医药堂妙青前辈替你疗伤。其余事宜, 延后再说。”宿回云道。 令梨飘忽地移开目光。 师兄一片好意, 她心领了, 可令梨暂时不打算回到凌云剑宗。 她提前修完了今年的学分, 眼瞧着在外门的兼职做不下去失去经济来源, 又找不到抽骨之人的半点线索,凌云剑宗在实用主义者小梨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她是冷酷女人,冷酷女人如今满心都是宗门外的花花世界,回家对她早已没了诱惑。 该怎么告诉师兄,等剑牌之事一结束,令梨立刻就要离宗出走,打着外出游历的名头逃之夭夭? 令梨深知跑路一定要低调的道理,她还不想跑到一半被五花大绑绑回宗门,摁在药玉制成的床榻上惨遭医药堂全体医师围观,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稀奇的病例,快让他们解剖这尊活着的医学奇迹。 这不是令梨的妄想,学医的修士就是有这么疯狂。 如果有人在凌云剑宗看见一群白衣染血举着斧头疯狂追赶某人的变态可疑分子,不要惊慌,医师们只是想带回他们心爱的落跑病患而已,学医人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宿回云口中的妙青仙子是医药堂唯一一个称得上正常的长老,她给人开药的时候会特意调配成甜甜的水果味,连续数年荣获凌云剑宗十大良心奖,是无数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顺带一提,宗主每年都企图冲击此奖,不惜暗箱操作,可惜路人缘实在太差,年年落榜,名落孙山。 上梁不正下梁歪,令梨愈发坚定远走高飞的心。 “我都听师兄的。”令梨欣然道,将打工生涯磨练出的话术技巧展现得淋漓尽致,“三枚剑牌已齐,我开奖了?” 宿回云点了点头,令梨将三枚剑牌贴合在一起,剑牌两两相容,勾勒出一扇虚幻的门。 三合一,按照通俗套路,这扇门只许最后一位胜利者进入。 令梨不动。 宿回云也不动。 “能击杀天蝎老人全靠师兄,师兄请。”令梨道。 她不是故意谦让,令梨想趁着宿回云领奖的时候开启她的跑路计划,等她跑个十万八千米远再给师兄发消息: 【对不起师兄,结丹时我被天雷点化,大彻大悟,天道让我离宗独自苦修,烦请师兄替我告假,等火烧断了锁、狗舔完了面、鸡啄完了米、山无棱、天地合,我一定会回来的!】 发完消息小梨立刻下线遁,以“苦修之处无wifi,誓要从此戒网瘾”为借口消失得无影无踪,失物招领处柳师姐把指头掐断都找不到令梨的无影无踪。 “师妹更需要刻舟塔奖励,师妹请。”宿回云纹丝不动。 比起令梨弯弯绕绕回肠九转的小心思,宿回云的想法非常简单:小师妹缺钱,他不缺。 所以奖励给她,很合理。 师兄妹两人一人执意送钱,一人渴望跑路,两人僵持不下,剑牌大门寂寞地等啊、等啊、等啊…… 刻舟塔残魂忍无可忍,“谦让”的两人愣是一步不挪,它怒吼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就不能两个人都进来吗!” 那么宽的一扇门,一起进是能把你们挤死还是怎么? 令梨:“居然可以进两个人?我还以为你非要我们互相残杀,看戏看到只剩一个才满意。” 第41节 她十分机智地说:“我和师兄不会被这般小伎俩挑拨离间!同门友谊,情比金坚!” 残魂冷漠道:“你忘了吗?我的本体是三角恋受害者。” 三个人的闯关,只要有一个人失去姓名就行。 令梨暗自啧了一声,她的跑路计划屡屡受挫,真想把残魂的脑壳敲得梆梆响。 “走吧,师兄。”令梨很快调整好情绪,习惯性地想去拉宿回云袖子。 她爱拽着人袖子走路的毛病自小就有。令梨年幼时与琼玉梨枝磨合不好,全靠扯着兄长大人衣袖维持平衡,走累了顺手把男人的腿一抱,舒舒服服当个挂件。 离家后再没有肯把袖子给她牵的人,只有和她义结金兰的师兄不嫌弃。 好想把师兄从宗门拐走一起游历,但那是不可能的。 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师兄看一眼少一眼,趁人还在,她要多缅怀一会儿。 令梨的手伸到半空,下意识勾勾手指,却勾了一空。 令梨:“……” 令梨:啊啊啊对不起她忘了师兄的道袍正披在小梨身上,四舍五入师兄根本没穿可以被她拉拉扯扯的衣服啊! 对不起,她抢了师兄外衣还试图毁掉师兄里衣,她无耻她下流。 令梨尴尬地收回手,手指缩进宽大的袖袍里。 袖袍微微一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捏住令梨袖口,向他的方向扯了扯。 宿回云平视前方,好似什么也没做。 人生头一回被人扯袖子的令梨呆了呆,她眼睛亮亮的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为开心的笑窝。 原来逆向思维也可以,不愧是师兄! 残魂在前方等着他们,冷漠踢翻空气中的醋碗。 “恭喜你,求剑者瓜瓜大魔王。”残魂一字一顿把令梨的化名念得无比清晰,“继成为第一位来到塔顶的求剑者后,成功通关者依然是你。” 令梨:说话就好好说,把小梨年少无知的黑历史化名念那么大声做什么?她不要面子的吗? “我的胜利有师兄一份。”令梨道,“既然塔主是三角恋受害者,给胜利者准备的奖励是否有两份?” 残魂:“你想得美。” 它不想再和令梨说话,它怕死去多年的本体被她气得从忘川河游回来。 “刻舟塔第九层只准备了一件奖励。”残魂的声音仿佛穿过了悠久的光阴,“等你们离开,塔顶再不会开放。” 它也将永眠于黑暗寂静的深处,任塔下求剑者络绎不绝。 “我的本体创造秘境、设置刻舟塔闯塔关卡,全是为了寻找最适合接手这件宝物的人。” 漆黑的剑盒缓缓打开,露出盒中事物。 是一柄古朴的短剑,光泽内敛,岁月悠长。 令梨目光没有被剑身吸引,她仔细看了剑柄两眼,忍不住出声道:“这上面是……” “龙鳞。”宿回云道。 上古之战过后,修真界再无妖族化龙,令梨一直以为龙凤仅是传说。 “真龙身陨,龙之子狴犴、螭吻、囚牛、嘲风、赑屃等血脉皆断,唯独狻猊一支尚有后代,被奉为王族。” 狻猊,读音念起来像“酸梨”,令梨嘴巴有点酸,想吃冰糖葫芦了。 “龙鳞是妖族至宝,在数百年前遗失。”连宿回云都有些惊讶,“竟是遗落在此处。” 残魂得意地抖了抖身子:“这般奖励,可配得上我刻舟塔之名?” 当然配得上,就凭这大手笔,明日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立刻辟谣,宣布“刻舟求剑”是褒义词,大大的褒义词。 令梨看了眼龙鳞,看不见它的模样,只看得见一串串数字在她眼前滑过,象征一笔可怕的巨额财富。 秘境赌狗一夜暴富,网友诚不欺她! 令梨戳了戳宿回云的胳膊,小声道:“我和师兄五五分。” 今年感动宗门年度好师妹必有她姓名! “龙鳞不好卖。”宿回云耐心道,“你可交之与妖族,他们会奉你为座上宾。” “不止是座上宾。”残魂得意道,“数百年前妖皇便发出悬赏,将龙鳞归还其族者,其子孙后代家族外戚皆为妖族挚友。” “不单如此,他亦允诺将把自己一子许配给那人,永结于好,生死相依。” 残魂认真回忆道:“我从来秘境的修士那儿打探到,妖皇仅有一子,正是现在的妖族少主,恰好是恨嫁的年纪。” 它怂恿令梨:“你拿龙鳞去娶他,整个妖族都是他的嫁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令梨有一丝丝心动。 “都多少年了,妖族还是包办婚姻?”她问道,“妖族少主知道自己打娘胎里就被许配出去了吗?” “就算知道,难道他能选择不出生吗?”残魂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誓约之鉴,你大胆拿着龙?璍鳞去!强娶又如何!” 宿回云听不下去了,他想捂住令梨的耳朵。 “别教坏我师妹。”他冷冷道。 “师兄,一整个妖族做嫁妆。”令梨抬头,眼巴巴看着宿回云,眼睛里写满三个大字——好想要。 “妖族失去龙鳞已百年。”宿回云认真道,“证明此物与他们无缘,不必归还,我替你估价拿去卖掉,看买家是否愿意娶那妖族少主。” 少主:您礼貌吗:) 师兄态度转变太快,令梨不敢吭声。 她想了想,沾了“少主”两字,肯定是个白富美,娇气大小姐,娶回来肯定十指不沾阳春水,饭要令梨做、床要令梨铺,天天只知道捏着嗓子说:官人,人家想吃葡萄、吃荔枝,品种不限,只要最贵的那种。 令梨本就弱小的肩膀再度压上生活的负担,若是她不好好养这只狻猊,等少主娘家人前来一看,大吃一惊:儿啊!你怎么瘦得都掉毛了!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舍得虐待一只小猫咪? 狻猊作为龙子,与狮混血,属于猫科,等到掉毛期,令梨一定会自刎家中! “我不行!我不娶!”令梨飞速摇头,“白嫖撸猫是我的底线,他休想从我手里骗走一粒猫粮!” “我定会为妖族少主找个好人家。”令梨拍拍胸脯,“绝不会贱卖辱没了他,师兄安心。” 等离开秘境,令梨重新联系上她庞大的人脉,她一定仔细挑选,替妖族少主选个大富大贵且不猫毛过敏的主顾。 令梨小心地把妖族少主托付终身的信物放进乾坤袋。 小小的乾坤袋离开赖兰黛之前死也预料不到,自己未来将装下多少了不得的东西。 “奖励已经发放,你二人自去便是。”残魂的虚影淡化两分,它完成了死前的执念,就要随着时光消散。 “刻舟塔会继续开放。”残魂声音越来越低,“反正守塔的化身也是你们两个,哈哈,成为求剑者一生的噩梦吧……” 它落入轮回,默然无息。 令梨从乾坤袋里摸出三枝香,燃着后插入地缝,非常虔诚地拜了拜金主。 小梨不会辜负前辈打赏的钱财,瓜瓜大魔王的名字将永远刻在这座塔中! 宿回云等着令梨做完这一切,才抓着她的胳膊传送出塔。 “刻舟塔修行对我宗弟子有益,可以多留。”宿回云说,“返程之日定在轩晓登上第八层之时,你意如何?” 轩师兄,一款好用的计时单位。 令梨:“轩师兄这辈子真的可以登上第八层吗……师兄不必顾忌我,我的通缉令还在魔域,秘境里头更安全。” 宿回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特意延长了凌云剑宗此次秘境之行的时间——他本来只打算等到轩晓爬上第六层,没耐心继续看他在塔里死去活来。 轩晓:除了保持微笑,我无话可说。 顶着【孙子你爹来了】这等嚣张网名,实际却是暴躁男妈妈性格的轩晓觉得这次秘境之行完全是对他的折磨。 领队大师兄和搞事小师妹双双失踪,艾特无数次全体成员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两个大龄失联儿童让轩晓心好累,他好端端的青春年华,怎么就吃到了当妈的苦? 刻舟塔挑战更是对轩晓重拳出击,他被两位守塔人虐了又虐,虐到往后十年他不想在果盘上看见半片西瓜。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轩师兄,定位,速来。】 配图是一条绝佳灵脉和拍糊的两个身影。 轩晓发出一声哀嚎,把旁边的赵昌吓了一跳:“淦!他们两个终于想起我来了!” 令梨的消息嗖嗖嗖跳出屏幕:“轩师兄,宿师兄说了,你几时闯过刻舟塔第八层,宗门几时启程回去。” 令梨:“霸不霸道?威不威武!” 令梨:“这都是宿师兄对轩师兄浓浓的爱护和感激,感谢你一路劳心劳力,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带队。” 令梨:“你的努力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大胆冲啊,轩师兄!就算倒在刻舟塔一百次,也要在第一百零一次站起来!我相信你!” 令梨:“我给你发了个文档,里头的鸡汤可浓可好喝了,你夜深人静寂寞孤独得想哭的时候翻出来喝一喝,迎着明天的照样又是一条崭新的生命。”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金丹期的令梨手速又快了些许,如果现在让她上游戏,可不止五杀魔尊。 她能足足杀十次! 令梨一通输出,心满意足放下手机,摸出针线。 她把道袍脱下来,像披风一样半盖在身上,抚平衣角。 天蝎老人剑术不怎么样,撕破衣服的位置选的却很好,肩膀是常见的绣纹处,毫不突兀。 令梨的手艺是自己缝道袍和给人做嫁衣练出来的,针脚细密,花色灵动,奉送一次性剑意大礼包,专治洞房渣男。 “绣个云落梨花间。”令梨在脑内打好草稿,取了银白色的丝线,沾在唇角抿了抿。 持剑的手捏针极稳,丝线穿缝,于白皙的手指间翩迁。 令梨绣得专注,流畅优美的云纹在她指尖成型,一朵两朵梨花藏于云间,泛起淡淡的冷香。 “好了。”令梨举起道袍,来回看了看,很满意,“不错,手艺没有退步。” 她放下道袍,忽地发现天幕边缘已染上浓烈的橘色,快要入夜。 “我太入神了,没注意时间。”令梨左顾右盼,“师兄,快看——” “看什么?”蹲在令梨旁边半个时辰有余却没得到她半点关注的轩晓幽幽地问。 第42节 令梨被吓了一跳:“轩师兄,你怎么来了?” 轩晓:“您给我发的定位,您忘了?” 令梨:轩师兄今日好生阴阳怪气,小梨又没惹他。 “师兄呢?”令梨问。 “师、兄、在、这、里。”轩晓用力咬字,像要把牙咬碎,“我不是你师兄吗?” “当然是。”令梨连忙哄他,“我指现在失踪了的那个师兄。” “宿回云说要去拿东西,让我在这里守着。”轩晓不爽道。 他挑鼻子瞪眼,哼哼唧唧地看令梨,左看右看,横竖看不顺眼。 “你,”轩晓的声音从牙缝里磨出来,“金丹了?” “哇,轩师兄居然看出来了,好厉害哦。”令梨浮夸地赞美,“不愧是轩师兄,我敬爱的师兄。” “哈!老子眼睛还没瞎。”轩晓语调忽上忽下,磨叽半天吭吭哧哧地说,“老实交代,你在刻舟塔的化名叫什么?” 怜悯从令梨眼睛里一点一滴透出来,她委婉地说:“有时候,无知是一种幸福。” “如果你非要与幸福背道而驰。”令梨当然可以成全,“答案是,你在明知故问。” 轩晓一句脏话含在嘴里,他对上令梨清澈的明眸,看见她背后晃动的剑穗,想起刻舟塔中被削掉天灵盖的痛楚。 年轻的剑修忍无可忍,用力锤了自己一拳。 “咳咳咳!”轩晓咳嗽不止,坐在他旁边的师妹没有一点儿想安慰他的温婉模样,兴高采烈地对远处挥手,“师兄,你回来啦。” 宿回云踏过溪涧,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令梨。 “是什么?” 令梨拆开包裹,抖出一件崭新的道袍。 和令梨原本穿的初始道袍一模一样,尺寸都差不离。 “我问了其他弟子,与你身量相仿的同门恰好带了宗门发放的道袍。她另外购置了道袍,这件没穿过,说可以给你。”宿回云解释道。 师兄真的,太贴心了,令梨十分感动,她好想把宿回云娶回家。 这不比娶一只会掉毛的狻猊好! “师兄,看,我缝好了。”令梨举起手中绣纹,摊在宿回云面前,“图案可还喜欢?我可以改。” 宿回云抚过银线绣出的梨花和云纹,冰凉的丝线在他指尖泛起暖意。 他认真道:“喜欢,很好看。” “那就好。”令梨喜滋滋地说,“师兄快穿上吧,夜晚风凉。” 小梨也该换上她的常用装备了。令梨一边披上道袍,一边看到轩晓三分呆滞三分震惊三分迷茫的表情。 轩晓:我是不是少看了一集,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轩师兄怎么了?”令梨关切道,“被冷风吹面瘫了吗?没事,你打自己脸两下就好。” “谢谢你百忙之中为了敷衍我还专门编出个偏方。”轩晓不敢在宿回云面前凶令梨,皮笑肉不笑地说。 令梨一片好心喂了驴肝肺,她扭过头不看轩晓,用欣赏自己手艺的眼光把宿回云打量个遍。 不愧是山下地主联盟一致公认的最强绣娘小梨,配色低调却格外出挑的刺绣衬得师兄愈发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 少女托腮仰望,天边浓郁的橘色晚霞落入深山,夜幕缓缓倾斜。 宿回云多年后仍然记得这一幕,白昼与黑夜在她身后颠倒,师妹单薄的身影像要随风远去。 或者说,她从不打算停留。 结丹、杀敌、缝衣,令梨一件件数完该干的事,满意地在心里画下句号。 宗门事了,到该跑路的时候了! 令梨心情轻快,此刻就像她第一天告别兄长离开家中,孤身背着令瓜剑踏上拜宗之路一样。 天地化为道路在脚下徐徐铺开,她背着心爱的本命剑,带着轻便的行囊,踏上自己的路。 “宗门很好,师兄很好,可小梨我,是个单干人。” 令梨站起身,语气如常:“师兄、轩师兄,我去那边练剑。” 她指向不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子茂密,遮住了看过去的视野。 宿回云点点头,轩晓随意摆摆手,嘴中道:“令师妹着实勤勉。” 令梨笑了笑,没有回话。 她踏过溪涧,踏过草丛,脚步声逐渐消失在竹林后。 许久,一阵夜风吹过,盘腿打坐的宿回云缓缓睁眼。 刷论坛看刻舟塔攻略的轩晓嘟囔道:“令师妹练剑真是练得久,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算个勤快人了——她都不休息的吗?” 宿回云不发一言地站起身,走向竹林。 草丛踩在脚下沙沙作响,夜空月光明朗。 宿回云走着走着,仿佛回到了数天前的月夜。 他误入一方竹林,惊扰林中舞剑人。 离竹林渐近,丝丝缕缕的杀气缠绕在竹叶上,织成细密的网。 竹林中央,月光倾洒之处,一抹月白色映入宿回云眼中。 他失踪的剑穗安静躺在岩石上,压着一张小小的信笺。 【说好的,已至金丹,我赠师兄一枚剑穗。】 落款——你拾金不昧且离家出走的师妹令某。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令某人玩的就是惊险刺激! 第36章 修仙第三十六天 ◎墙都不扶就服你◎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发送文件(暂离宗门外出游历申请书.doc)】 文件传输中…… 文件已下载, 点击阅读。 暂离宗门外出游历申请书 申请人:令梨 申请时间:一个物归原主的夜晚 申请理由:弟子令某于刻舟塔秘境侥幸结丹,承蒙天道感悟、雷劫点化、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天道有言:先自立, 后自强,勇敢的剑修啊, 离家远航吧! 天道之言不可不听, 故虽百般不舍、幼鸟念巢, 仍要勇面风雨、自强不息, 特此申请暂时离宗外出游历, 归期不定。 附件:【学分修满凭证】 申请书格式规范,书面用语正确有礼,发送时间精准卡点, 令梨强大的求生意志尽在其中:她只是暂时跑路!不是叛宗!小梨背负的赏金已经够高了,真的不需要宗门添砖加瓦! 文件接收人是轩晓,他刚下完文件, 对面人的头像立刻灰白, 【您好, 小梨不在,有事请留言】的自动回复冰冷跳出, 死一样寂静。 其速度之快、手续之全备, 轩晓不得不怀疑令梨蓄谋已久。 师妹很可能出发当天已经预先填好申请,要的就是先斩后奏, 打她的倒霉师兄一个猝不及防。 “这……按我宗规矩来论, 令师妹的做法倒也不算出格。”轩晓硬着头皮对宿回云说, “金丹真人本就有自由游历的权限, 她连学分都修满了, 我们不能以挂科的名头抓人回来。” 轩晓:令师妹居然是榜单上年年与宿回云只差几秒修满学分的神秘“**”!破案了, 我就知道顶着“**”这种鬼画符的魔性生物除了她再无他人! 轩晓内心对令梨十分敬佩,但他不敢说,更不敢看宿回云的脸色。 宿回云的脸色其实不难看,和他万年不变的冷淡模样没什么不同,眼眸波澜不惊。 但轩晓以他金丹中期的敏锐直觉发誓,宿回云的情绪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淡。 试问一个冷静的人,怎么会握着一截被斩断的剑穗,一动不动盯上近三个时辰? 流云的剑柄空空如也,月白色剑穗在令梨乾坤袋中不过放了几日,冷香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甜的淡香,冰糖白梨羹的味道,甜滋滋的,温热适口,凡俗百姓常冬日里熬煮喂给咳嗽的孩子喝。 平凡温馨的红尘气息裹在梨香里,丝线上残留的几缕冰冷杀气却与其大相径庭,让人想到野风、空谷和山崖,近乎割裂。 与令梨本人一样,同时保有截然相反的两面。 月白色丝线绕过剑柄,缓缓收紧,在宿回云指腹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看向红痕,临行前抚摸问天广场刻剑石上神秘剑痕时,同样的位置被剑意划破,渗出相似的红色。 会是她吗? 又是她吗? 在未曾相遇之前,凭一抹剑意两度在宿回云心中落下浓墨重彩一笔之人? ‘我希望是她。’宿回云想。 如此一来,他的眼睛只需专注地看向一人。 那将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 月白色剑穗缀在流云的剑柄上,它曾是宿回云剑道初心的证明,对他有一些纪念意义。 但也只是如此,没有多余的价值。 现在不同了。 月色下被令梨一剑斩断的剑穗,又经她之手赠予宿回云,承载着这样的意义,无可代替。 由她离去吧。 第43节 正如遗落的剑穗又回到宿回云手中一般,离去之人终有回来的那天。 他们的故事才写下开篇,漫漫仙途,会有重逢之时。 “初凝金丹,外出游历对师妹有益。”宿回云敛下凝望剑穗的目光,对轩晓说,“申请通过,允许暂离,其余琐事我来替她处理,你不必再管。” 轩晓手指一哆嗦。 令梨不告而别,他本以为宿回云非常生气,立刻甩袖离开去捉落跑师妹。谁知大师兄握着神秘失而复得的剑穗看了半宿,主动担下了令梨的事情。 向宗门上报结丹事宜、学籍从外门转到内门、外出游历申请审核……琐事多且杂,轩晓都捏着鼻子做好劳心劳力给没心肝的小师妹打白工的准备了,一向不管事的宿回云竟然一手包揽了去。 他坦坦荡荡把领队责任都丢给轩晓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何着只有令师妹的事能让宿回云上心,其他人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是吗? 轩晓真为崇拜大师兄的师弟师妹们感到悲哀:堂堂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双标双得明目张胆,一点儿掩饰的念头都没有,令人心碎。 虽然轩晓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实际他一句话不敢吭,默默把令梨的申请转发给宿回云。 “宿师兄的剑穗竟是被令师妹捡到了吗?”轩晓一路上对宿回云失踪的剑穗好奇已久,忍不住问,“她怎么非等到离开前才还?” “不是归还。”宿回云纠正道,“是她送给我的。” 轩晓:捡到人家的贴身物品又当作礼物转手送给人家,令师妹,真有你的,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阿嚏!” 令梨小小打了个喷嚏。 “谁在恶毒的诅咒我?”她狐疑地东张西望,“肯定是生性歹毒的轩师兄。” 反正不会是她人美心善的宿师兄。 宿师兄真是天使一样的人,签在令梨外出游历申请书上的许可流畅漂亮,在离线小梨的聊天框中也只简单留下了一句:“保重,任何事都可来寻我。” 没有怪她私自跑路,没有问她拾金不昧的具体细节,只道宗门是令梨永远的后盾,他一直都在。 “早知道师兄如此通情达理,我该好好道别后再走的。”令梨说着,顿了顿,“不,我有种预感,如果提前报备,我或许就走不了了。” 小梨的直觉告诉她,必须一个人悄悄地跑路,谁也不能惊动,否则直到结婴之前,她不会有离开宗门的机会。 宿回云偶尔会给令梨很危险的感觉,隐隐的预感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因为太快,总被以为是错觉。 “可能确实是错觉。”令梨使劲摇了摇头,“师兄这不是爽快答应了我的离宗申请嘛,看事情要积极阳光一点。” 令梨拍了拍她的乾坤袋:“走了瓜瓜,向一夜暴富前进!” 除了妖族少主托付终身的信物龙麟剑不能轻易倒卖之外,令梨在刻舟塔得到了八柄宝剑,每一柄都是她致富路上的垫脚石。 失去代签到代写作业的资金来源,这笔倒卖费是令梨重要的战略物资,她绝不打折,绝不低价! “想把东西卖到高价甚至天价,只有一个地方聚集着无数的冤大头。”令梨深沉地说,“那就是——拍卖会!” 令梨在修士论坛上看到过不少案例,拍卖会上经常有一些令卖家狂喜乱舞的名场面。 比如一件法器材料和功能都很烂,但卖家心机地请北域第一歌姬清欢仙子在法器上签上了她的芳名,引得无数歌迷争先恐后哄抬高价,最后这件破烂法器拍出了比预估价高出千倍的价格,尽显为爱充值的伟大魔力。 又比如一土豪带小情人赴会,在拍卖会上遇到了另一个也带着小情人的土豪。两位小情人看中了同一件卖品,土豪们为了搏佳人一笑、更为了挣回自己的面子,疯狂加价,加到连卖家都看不下去,以“有损功德”的名义叫停,让他们石头剪刀布,谁赢给谁。 “我也想遇见这样的土豪。”令梨期待地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天道,“八柄剑,八个土豪,信女不贪心。” 天道:等着,等你结婴的时候我用九重天雷劈死你。 令梨拜完天,行动力很强地跑去附近的拍卖会估价。 一估,令梨大失所望。 “我知道这个价低了些。”掌柜摸摸山羊胡,道,“可是真人,我们拍卖行近期收到的宝剑名剑实在太多了。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再值钱也变得不值钱了啊。” 正说着,门外又走进几个修士,招呼道:“掌柜的,收不收刀剑?秘境出品,稀世名剑,估个好价我们才肯卖。” 掌柜:“就这个价,再高没有。” 卖家:“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被大魔王折磨几百次才闯塔得到的宝剑!你居然敢压价,好大的本事!” 掌柜:“同个说辞我没听上万遍也有上千遍了。每个来我们这儿估价的客人都说被什么瓜瓜大魔王折磨过,一定要额外算一笔精神损失费,买家又不是傻子,谁信啊。” 两人舌枪唇剑无比激烈地打在一起,令梨悄咪咪从门缝溜走。 无事发生,一切恩恩怨怨与小梨无关,你们找瓜瓜大魔王关令梨什么事? “这里离秘境太近了,闯塔人堆在此处倒卖换钱,拍卖会最擅长的饥饿营销没了用武之地。” 其他人可以不在乎这点儿亏损,令梨不行,琼玉梨枝是吃灵石大户,她必须开源节流双管齐下,决不妥协。 “我们再往北走一点儿。”令梨决断道,“去北域最大的拍卖会。” 那里是人傻钱多速来的天堂。 令梨御剑而起,狂风在她脚边呼啸而过,于北域航线一骑绝尘,被令梨超剑的修士吃了满嘴冷风,傻眼道:“姐妹,你科目二科目三多少分过的,这么猛?” 满分选手小梨酷酷地比了个大拇指,身影消失在云层中。 金丹期好快乐啊!飙剑都比之前飙得更快了!元婴岂不愈发美滋滋? 对不起了师兄,令梨不要做金丹真人了,她要成为元婴老祖! “结丹离宗结婴回宗,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明日之星就是我本人。”令梨陷入美好的想象,“瓜瓜,评上明日之星的奖学金是多少来着?” 令瓜:“你没看公告?去年取消灵石奖励,改为宗主口头表扬了。” 令梨:“啧。” 她不要做明日之星了,没钱途的奖项没有存在的价值。 令梨在云层间遨游,手机忽然振动,显示有人找她。 【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恩人!你离开秘境了吗恩人,能不能收到我的消息?】 令梨把为了躲避师兄问责的隐身状态改为在线,发去一张猫猫探头的表情包。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你在魔域的临时居住证批下来了?】 【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本名师梓良,被令梨用中州修士专属列车坐票换站票的差价买下来的卖身葬父人,符修,正在弃仙修魔中。 与无耻的小明师兄不同,师梓良是令梨安放在魔域的眼线,时刻为她盯着通缉令的赏金变换,让她得以掌握自己颈上人头的行情。 魔域网速快,师梓良回消息速度更快:“批下来了,我稍微提了提自己卖身葬父的细节,审批人直呼我是个天生的魔头,当场办了居住证。” 令梨:很好,不愧是你。 师梓良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恩人,我天天都帮你盯着呢。魔域把通缉令贴得大街小巷都是,金额一天比一天高,九重宫这么有钱的吗?” 令梨想了想魔尊菜得扣脚的游戏技术和贵到令人发指的装备,嫉妒点头。 可恶,天下有钱人那么多,怎么就不能多一个她? 令梨没有告诉师梓良,通缉令上对修真界第一美人图谋不轨、动手动脚、百般调戏、这样那样的登徒子正是他的好恩人,但她一直让师梓良盯着通缉令,他猜也猜到了。 师梓良:我滴恩人,好猛一人。 他想了想恩人小小一个,轻快明媚的模样,又回忆起薄念慈极具侵略性的绝美容颜,对通缉令上穷凶极恶的形容摇摇头。 他家恩人怎么可能占尊者的便宜,尊者欺负她还差不多。 堂堂第一美人欺负人家小姑娘,恩人真惨。 师梓良尽职尽责做他的魔域二五仔:“恩人,我观九重宫今日有大动静。” 师梓良因为穷过,很有商业头脑,对魔域这段时间因断网而兴起的随身wifi八卦镜行情十分关注。 就在昨日,因域内网络恢复,随身wifi八卦镜销量急转落下,一跃从“你不得不买的十大魔修好物”榜单掉到“谁买谁冤种”榜单,两极反转。 市场的变化牵一发动全身。师梓良在九重宫扫大街的好兄弟告诉他,那位很有名的弃仙修魔大前辈明朗真人夜访尊者寝殿,称有要事相告。 薄念慈有严重的起床气,妨碍他睡眠的人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师梓良给令梨描述:“我的扫地兄弟说,当时尊者寝殿门从里面打开,一只手攥住明朗真人衣领,巨大的威压让九重宫门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只听见尊者冰冷沙哑的嗓音:‘三秒钟,给我一个留你全尸的理由。’” 令梨悄悄打了个寒颤。 小明师兄的昨天,说不定是令梨的明天。 师梓良连忙道:“没死!明朗真人不知说了什么,尊者好似回心转意,将他随手扔下,又唤人更衣,让魔域待命的魔君都滚过来听令。” “结果今天一大早。”师梓良小心翼翼地发消息,“通缉令上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没有特征描述的凌云剑宗女修,被写上了名字。” 师梓良:“好像大概貌似可能,是恩人您的大名。” 令梨:小明师兄!你终究还是出卖了小梨! 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只有名字?”令梨追问道。 “只有名字。”师梓良很肯定,“凌云剑宗门下弟子不计其数,他们又允许弟子使用网名化名小名参加任何考核,魔域一时半会儿绝对拿不到恩人的证件照。” 令梨摸摸下巴。 “我的名字是兄长大人起的。”她的声音很轻,“想以姓名为咒定位我,绕不过兄长大人。” 想用名字找令梨,只能找到令梨的家长。 “兄长大人不需要我担心吧。”令梨挠头,“他天天宅在家里,完全不出门的啊。” 只有名字没有照片,令梨仿佛看到了一条生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有骨气之人的原则,不是令梨的原则。 她行要更名坐要改姓,只要能摆脱魔域抓捕,无论是让令梨改名王翠花还是欧阳铁柱,她眼皮不眨,一秒都不带犹豫的。 “我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令梨发消息给师梓良,“多谢你,千万小心,若是被人发现了和我的关系,你可将我的画像交予他们,保全自身。” 师梓良一愣,大为感动:“恩人……恩人放心!我必不负你!” 令梨鼓励安慰了他两句,令瓜奇怪道:“你这么放心他?” 令梨:“不啊,可他是个符修。” 符修画画,俗称鬼画符。 若是魔域用师梓良的画作当参考,令梨从他们眼皮底下晃过他们都认不出来。 “我看他在他爹棺材板上画符的时候,便知此人有大才。”令梨淡定道,“灵魂画手,名不虚传。” 令梨关掉和师梓良的聊天画面,正准备推出聊天软件,一个可爱的猫猫头突然蹦到她眼皮底下。 第44节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发来十个红包,留言:阿梨在吗? 令梨火速收下红包,措辞恭谨:“亲您好,我在亲,亲要代打代肝还是代购?客服小梨竭诚为亲服务。”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红包是阿梨诱捕器吗……我发很多条消息你都不理我,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人提现了呢。】 老板语气无辜软萌可爱,但字里行间浓浓的幸灾乐祸意味令梨不会看错。 这个人,这个请令梨代打结果匹配到魔尊,害无知的她五杀魔尊,荣登魔域通缉令,落到如今下场的人。 真真正正的万恶之源,令梨一系列冤种行为的起始点。 令梨接下来隐姓埋名的生活,全都拜他所赐。 客服小梨冷酷地回了个句号,拿钱翻脸不认人。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生气了?】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匹配到魔尊的是阿梨自己,怎么能怪我(猫猫啜泣)】 老板自顾自发了一堆猫猫表情包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无辜,令梨愉快偷图,充实她的表情包库。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多谢款待(猫猫打嗝摸肚皮)】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这几天在秘境,收不到外界消息,老板要代打服务得等我到下个落脚点。】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落脚点?比如说,北域第一拍卖会举办的城市?】 令梨一惊:他怎么知道!他查小梨ip了?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吓到了?(猫猫大笑)】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猜的,刚从秘境出来的人,十有八九要去拍卖会。你的定位大致在北域,阿梨又是个可怜的穷苦人,去北域最大的拍卖会捞一笔的概率不低。】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小猫咪可聪明了.jpg】 说的都对,但令梨怎么看这位有钱大方的老板,都只能看到他翘起晃悠的大尾巴。 “说不定真是个猫科妖修。”令梨摸了摸龙麟剑,“不知道他有没有姐姐妹妹,我可以替她介绍妖族少主,一站式包办婚姻,寄出不退。” 猫科和猫科在一起,掉毛期谁也不嫌弃谁。 “对哦,这笔生意可以做。”令梨左手锤右手心,“老板一发就是十个红包,家里肯定不缺钱,同为妖族猫科,和狻猊少主正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她答应替妖族少主寻门好亲事,小梨决不食言。 另一边,坏心眼很多的小猫咪又发来消息问令梨要不要面基。 可能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又或者五杀魔尊的战绩实在离谱,搞得他特别好奇令梨真人,隔三岔五问令梨要不要面基。 令梨以往都当没看到,今天第一次回复道:“好啊,拍卖会见?”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你答应了?(猫猫被黄瓜吓飞)】 令梨盯着动图里的惊恐猫猫看了一会儿,小恶魔的尾巴又一次从身后钻出来,摇摇摆摆。 “瓜瓜。”令梨问,“我是不是在备忘录上记过一条和小猫咪有关的信息?” 令瓜一直给她记着:“对,就在提醒你买360p清晰水幕下面一条。你说要带木天蓼给网友做伴手礼。” 木天蓼,猫薄荷,猫科妖修无法抗拒的灵魂快乐草。 “老板给我发了十个红包。”令梨搓搓手,“我非常愿意拿其中一个十分之一的灵石,给他送一包‘猫猫吸了都说好’、‘爱猫人士力荐活动价买一送二’的木天蓼。” “不必太谢我,这是他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小梨又开始了她的作死 狻猊(suan ni),念起来很像“酸梨”,所以小梨一直没好好分清前后鼻音 龙九子之一,是龙与狮的混血,四舍五入就是一只小猫咪! 第37章 修仙第三十七天 ◎我很贵◎ 北域, 星天城。 人来利往金钱滚滚,灵石摇摇堆不住,哗哗滚落, 洒在地上如漫天星光坠入凡尘,故称星天城。 一座异常有钱的城市。 站在星天城的街道上, 令梨恍惚间产生了自己很有钱的错觉。 “醒醒, 别做梦了。”令瓜无情击碎主人的幻想, “今天住哪?你有找到符合预算的客栈吗?” 那当然是……没有。 星天城作为高奢贸易中心, 物价房价贵得不是一点两点。 “这真的是我能消费得起的物价吗?”令梨戴上痛苦面具, “我感觉自己和星天城格格不入,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贵到令梨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迅速辟谷的可能性,她翻了翻宗门宣扬辟谷好处的小册子《饥饿的艺术:教你三十天如何在不饿死的条件下成功辟谷, 摆脱贪痴嗔,拒绝身材焦虑,还肠胃一片清白》。 令梨看了半天, 越看越饿, 去包子铺买了半笼包子回来边吃边学, 包子吃完了,书只看了三分之一。 “辟谷是不可能辟谷的。”令梨闭着眼合上《饥饿的艺术》, “就算穷死、冷死在桥洞下, 我依然捍卫自己每一顿夜宵的权力。” 话虽如此,令梨其实不很担心自己的投宿问题。 她完全可以不睡觉。 “随便找个桥洞和人挤挤也行。”令梨额外又买了一个包子, “有肉包子当借宿费, 丐帮兄弟一定视我为家人。” 令瓜不介意跟着令梨睡桥洞, 只要是和令梨在一起, 睡坟头也不是问题。 但, “选在桥洞面基, 你的面基对象没意见?”令瓜问。 令梨的思维逻辑:猫是野外生存能力很强的种族,猫科妖修乃猫中之猫,睡个桥洞而已,何等贴近自然野性的生活方式,老板该很喜欢才对。 令梨看了眼老板随手发来的十个红包,思索着要在哪里去找符合老板身价的桥洞,丐帮帮主专属桥洞够不够格? “我对北域不太熟,等会儿去拍卖会估价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星天城桥洞的行情。” 令梨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除开购买木天蓼的花销,等八柄名剑统统卖出,我的经济状况一定会有所好转!” 上好的木天蓼端端正正放在令梨的乾坤袋里,量大管饱,代表她对有钱老板深深的祝福。 这还是令梨头一回专门给人买礼物,是宝贵的第一次啊!老板一定会感动得痛哭出声。 “老板顶着小猫咪的网名和小猫咪的头像,对猫猫头表情包异常忠贞专情,就算他本体不是猫科,家里肯定养了猫科。” 令梨对自己的礼物选择异常满意:“等一见到他,我哗啦一下掀开木天蓼的包装袋,老板一定会觉得我是天底下最明白他心意的人!” 对待大客户,打工人小梨还是很殷切友好的。就算是坑过她的大客户,她也可以为了红包与之和解,重做相亲相爱一家人。 星天城最大的拍卖场坐落于一座纯白建筑中,进进出出的修士有的坦坦荡荡露出真容,有的戴黑铁面具裹黑色斗篷,有的把自己包成一具行走的木乃伊。 令梨入乡随俗,花几文钱买了个狐狸面具,啪嗒盖在脸上。 “你好。”狐狸面具下的声音闷闷,“估价往哪边走?” 守在入口的练气武修人高马大,凶恶地瞪了眼脑袋只到他胸口的小狐狸,粗声粗气道:“未成年不许入内。” 令梨:“某成年了谢谢。人们什么时候能废弃用身高判断年龄的陋习,我砍你半条腿,你就和我一样高了,那时的你也是未成年吗?” 女孩子语气轻轻柔柔的,如果忽视过于血腥暴力的内容,武修会觉得她声音真好听。 狐狸面具挡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明亮的眼眸,自下而上仰望武修,像在打量一块不听话的肉。 武修莫名矮了半头,他边心想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小丫头,边谨慎地指了指旁边:“走到尽头,有专门的拍卖师估价,未满金丹修士抽成2%,金丹真人不抽成。” 金丹真人,不抽成! 令梨捕捉到关键词,心情陡然晴朗。 修炼实在是太好了,变强实在是太妙了。天蝎老人,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你是为小梨带来结丹契机的命定贵人! “我不该扬了他的骨灰。”令梨反省道,“是否算一种另类的恩将仇报行为?” 令瓜:“所以,你愿意给天蝎老人出棺材费、下葬费、哭坟费和白喜事酒水钱?” 令梨:“不必,扬骨灰挺好,环保。” 她瞬间没了感恩之心,像个冷血恶棍一样大摇大摆走向估价室。 估价室里,资深拍卖师刘老正泰然品茶。 “推行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人人有责,金丹期以下门口拿号,凭号排队,进门前先签防沉迷免责协议。” 刘老呼呼吹茶:“本拍卖场严禁黄牛、碰瓷、仙人跳,不许插队,不许大声喧哗,不许质疑拍卖师的估价有黑幕,一切解释权归星天城第一拍卖行所有。” 霸王条款,不少练气期筑基期修士面露愤愤,却不敢吱声。 一个排队排了三个小时的练气后期修士捏着号码牌走向刘老:“前辈好,下一个是我……” “哎哎哎,慢着慢着,下一个明明是我。” 旁边站着的一位筑基初期修士走过来,强行把号码牌和练气修士一换,压低声音:“小爷等得不耐烦,识相点就让我先——禁止条款里,可没有不许杀人这一条!” “你!”练气修士大怒,却被筑基修士毫不客气一道威压,压得胸口闷血。 “不许吵闹,不许弄脏地板。”刘老恍若未闻,“我只看号,凭号排队。” “是是,前辈,我这就来了。”筑基修士握着号码牌,连忙走向前,“我这里有一柄家传的宝剑……” “请问,估价是这里吗?” 一只火红的狐狸面具在门口探头探脑,打断了筑基修士的话。 “是这里,老朽就是。”刘老一改先前的冷淡,越过筑基修士笑眯眯地对来人说,“真人是初次来星天城?可有什么宝贝托付与拍卖行?” 筑基欺负练气,金丹欺负筑基,修真界的食物链清晰且残忍。 插队的筑基修士心有不满,悄悄打量令梨。 一看他差点嗤笑出声:什么金丹真人,不过是个穷鬼! 初始不防水的道袍、路边小摊几文钱的狐狸面具、只有凡人才吃的肉包,连背后的剑都是把凡铁打造的劣剑,全部身家加起来不够他一星期的开销。 筑基修士不敢明着与金丹真人作对,又瞧不起令梨的贫穷,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第45节 “真人前辈先请。”他彬彬有礼地说,又转头看向刘老,“晚辈不敢耽误您的时间,在下可否先把待估价的宝贝拿出来?真人前辈也可做个参考。” 人老成精的刘老一看便知这人的打算,不过是看新来的金丹真人家境贫寒,又碍于其实力,想出了炫富打脸的主意。 论实力两人无甚可比,但拍卖行是做买卖的地方,谁钱多谁有脸面,倒能让他扳回一城。 “可。”刘老颔首,“你拿出来看看。” 刘老面向令梨,依然很有礼貌:“真人是初次来,有个参考也是好事,不介意吧?” “没关系。”狐狸面具被一只纤手扶正,她的目光轻忽地扫过筑基修士,“我不着急。” 筑基修士等得就是这句话,他嘴角炫耀的笑容几乎止不住,双手捧着一柄剑,缓缓拔出剑柄。 名剑出鞘,灼灼其芒,刘老脱口而出:“好剑!” 筑基修士腰背更挺直了些:“此乃我家传宝物,得入前辈法眼,喜不自胜。” “真人前辈。”他貌似谦恭地请教,“您观之如何?” “不错。”令梨诚心道,“值钱。” 居然没刻意贬低他的传家宝?筑基修士不认为金丹真人有谦虚的美德,她一定是囊中羞涩、羡慕嫉妒、心生羞愧,想用赞美掩盖自己的贫穷! “轮到前辈了,前辈请。”筑基修士退后一步,让室内其他人也能看到他的传家宝。 听到周遭隐约的妒忌声,筑基修士心中一片飘飘然。 “不知真人带来的是何种法宝?”刘老问道。 “也是剑。”令梨回答。 刘老和筑基修士的目光同时落在令梨背后的令瓜剑上。 “这……恐怕……”刘老试图找个委婉不激怒金丹真人的措辞,没敢直说你不如随便找个铁铺问问人家回不回收废铁,反正他们这里不收。 “不是这柄。”狐狸面具下的人笑笑,轻抚梨花白剑穗,“它是我的心肝,你打它的主意是在要我的命。” 从进门来一直平和有礼的年轻女修,被筑基修士屡次插话也未见动怒,刘老的目光不过是在她背后剑柄上沾了一瞬,心中竟骤然升起一股寒意。 杀意一瞬而逝,女孩拿出一只普普通通却绣纹精巧的乾坤袋,往外掏东西。 她拿出一柄剑,放在几案上。 刘老窥探客人眼色,捧起来拔剑出鞘。 银光赫赫,锋利如斯,他又一次脱口而出:“好剑!” 筑基修士心头一哽,勉强赞叹道:“真乃宝剑,可与我传家宝媲美。” “哦。”令梨简单应了一声,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柄剑,“还有。” 刘老再度拔剑观之,赞道:“好剑!” 令梨:“还有。” 刘老再再度拔剑观之:“好剑!” 令梨:“还有。” 刘老:“好剑!” 令梨:“还有。” …… 一柄两柄三柄四柄,足足八柄稀世名剑在几案上摆得整整齐齐。 到最后刘老的“好剑”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口干舌燥,令梨的“还有”仿佛无止无尽,像一个可怕的循坏,魔音贯耳。 “还有……吗?”刘老擦擦汗,语气小心翼翼到极致,“没有的话,小老儿为您估价了?” 其实还有一柄龙麟剑,令梨想了想,觉得这家号称北域第一拍卖行的店不够靠谱,她不能把妖族少主一生只有一次的宝贵终身交给他们,这是极其不负责的做法。 “对,就这些。”令梨点点头,很善解人意地说,“东西太多,我不着急,但我看旁边这位道友挺急的。左右他就一柄剑,你先给他估了吧。” 筑基修士在令梨拿出第二柄名剑时已然变了脸色,由白变红再变青,到最后已是一片惨白面无血色,恨不得夺门而出,搬去另一片大陆生活。 “不、不必了。”筑基修士笑得比哭更难看,“前辈珠玉在前,在下鄙物上不得台面。下次,下次再来卖。” 他抱起传家宝,飞快地逃跑了。 “我很凶吗?”令梨指指自己,十分意外,“我不是个和蔼可亲很好说话的人吗?” 瞧她特意选的狐狸面具,可可爱爱还有耳朵呢! “怎会?真人十分温和,是他心理素质不行。”刘老为接到大单子兴奋不已,忙前忙后给令梨泡了茶,请她坐着等。 “练气与筑基间门槛太低,许多人轻轻松松地过了,便以为结丹也一样简单。”刘老感叹道,“殊不知结丹乃是修真路上最初也最难的一道坎,多少人困在瓶颈直至寿元苍苍,又有多少人在雷劫下尸骨无存。” 雷劫很恐怖吗?令梨想了想,感觉还好,劈里啪啦动静很大,渡劫像蹦迪一样热闹,小梨喜欢。 她稍稍掀起狐狸面具的一角,吹开茶面上的白雾。 上好的雨前龙井,灵气滋润,令梨抿了一小口,回头望向左边:“你一直盯着我看,是也想喝茶?” 雾中美人回首望来,半掀开的狐狸面具虚虚挂在耳边,姣好的侧脸光滑如玉。 先前被插队的练气修士耳垂通红,讷讷道:“冒犯您了,小子斗胆请教,您领口绣的可是凌云剑宗宗纹?” 凌云剑宗虽是正道第一宗,但修士拜入山门一看名头二看地域,中州修士专属列车车票昂贵,不少修士会就近选择本域宗门进修,不吃人生地不熟的苦头。 北域离凌云剑宗还挺远的,对方又是个接触不到上层信息的练气期修士,令梨有些意外:“是,你是与我宗有渊源之人?” 练气修士用力点头:“小子家是做布料生意的,用料舒服又便宜,是凌云剑宗指定的衣服铺子之一。” “前辈身上这件一两银子三件的道袍,正是出自我家铺子。”练气修士笃定地说,“连宗纹是哪个伙计绣得我都认的出来。” 原来是你家的铺子!令梨大吃一惊。 她自入宗以来不分季节只有这款道袍可穿,日积月累下来,令梨对这套不防水不防风不防尘的初始道袍颇有感情。 师兄的法衣穿着也舒服,就是不大自在,令梨偷吃桃酥的时候都不敢拿袖子擦嘴。 “或许我可以找他用内部价批发几套。”令梨和瓜瓜商量,“没有赖师姐报销干洗费,手洗晾干很慢,总要有替换的。” 令瓜:“……” 令瓜:“你完全不考虑买件好点的法衣是吗?托你那师兄的福,列车爆炸案的教训你是一点没吃到。” “但凡有件好点的法衣,我也不至于容忍他抱你这么久。”令瓜咬牙切齿,“带你御剑是我的活儿,那么大个人和剑灵抢事做,不知羞!” 瓜瓜骂得好大声,总让剑灵操心的屑主人小梨难得心虚,不得不把换装备的事提上日程。 也是,都是金丹真人了,虽不需八抬大轿仙女撒花拔高排场,稍微奢侈点,换件耐磨的衣服还是有必要的。 “你们家接法衣定做的生意吗?”令梨问练气修士。 “接!”他立刻道,“真人想要件什么样的?最近流行北域第一歌姬清欢仙子同款,若是您不想撞衫,我们也提供改色服务,保证每个来我家定制工坊的客人都是不一样的烟火、不一样的美丽。” 练气修士当即从乾坤袋掏出样品图册,显然是个时刻准备着的合格生意人:“瞧这件龙傲天定制土豪金紫貂皮袄,大气奢华,富贵气息一览无余,一看便是羽化成仙的料子。” “再看这件楚楚可怜白莲花气质套装,男款女款皆有,非常适合卖惨和对极品亲戚哭穷,也适合逃课装病去医药堂开请假条,一衣多用。” “还有这件,取五彩雉鸡羽翼制成的彩虹法衣,红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免除选择恐惧症的烦恼,自开发光特效,无论您在什么场合穿上它都是人群中最显眼、最独特的靓仔!” 令梨闭了闭眼,严重的光污染残留在视网膜上,令她大为震撼。 瓜瓜说得没错,好的法衣相当于自带武器,不必出剑,闪瞎人眼便可不战而胜。 “我是个非常低调的人。”令梨合上样品册,委婉地说,“我需要低调的衣服。” 低调,指光天化日掏出八柄稀世名剑打脸打得空气中啪啪声一片。 练气修士:我信了.jpg “若是您不介意,可否亲自去我家铺子试穿?”练气修士提议道,“相逢既是有缘,我给前辈打七折。” 人类必须屈从于打折,令梨挣扎两秒,默默点头:“好,多谢你。” “真人,您的卖品价格估好了。”刘老传音入耳,悄悄道,“起码是这个数。您安心,在明日的正式拍卖上,我们会为您安排捆绑售卖,再用几件货品炒热场子,最后卖出的价格起码翻五倍!少一分,拍卖场不拿抽成。” 金丹修士估价免抽成,最终卖出的价格还是要抽的,只是会相应少一点。 令梨简单心算,刘老给的价格够她未来一年花销不愁——能让凡俗百姓三代躺平坐吃山空的巨款,在修士手中如流水般哗哗用去,所以说,修道难。 能富一年,令梨已经很满足了。 常言道,富有是一时的,贫穷才是人生的主旋律,令梨看得很开。 “可以,有劳了。”令梨答应道,“我等这位道友一同离开,不知他排号多少?” “下一个就是他。”刘老很好说话道,“先前被人插了队,老朽记着在。” 练气修士知道,如果没有令梨,刘老理都不会理一个练气修士被插队的小事。 他连忙走上前递出卖品,飞快办完手续。 “前辈请。”练气修士在前带路,“我定会为前辈争取最划算的内部价,起码六折!” 道友你折扣变得好快,小梨喜欢! 凌云剑宗指定的布料批发铺子在星天城颇有名气,门口人来人往,令梨被侍女迎入内间的雅室。 “妾身冒犯,为真人测量尺码。”笑意盈盈的绣娘拿出皮尺,示意令梨放松。 令梨善刺绣,裁衣不是她的领域,她老老实实举起手,任绣娘用皮尺环住腰身。 “真人也太瘦弱了些。”绣娘温声细语,“可是辟谷惹的祸?些许吃食而已,不必苛责自己。” 令·从不忌口·来之前吃了半笼包子·梨飘忽地移开视线。 好羞愧,给辟谷泼了污蔑的脏水。 绣娘仔细记下尺码,引令梨去看衣料的材质和颜色。 “真人可有偏好?”绣娘问。 令梨:“正面白,反面红。” 绣娘:“???” “参加白喜事时穿正面,参加红喜事时穿反面,一衣两用,勤俭、节约、环保,且不失礼。”令梨道,“岂不妙哉?” 绣娘嘴角抽了下。 第46节 好端端的漂亮姑娘,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好想法。” 一只手挑开雅室的门帘,人未至语先到:“什么好创意,我偷了,就照着她说的也给我做一件。” 话音临近,门帘挑起又落下,来人一双蜜色金眸,流光熠熠。 浓郁的异域风情在他不羁的短发、暗色的皮肤、小臂缠绕着的骨链间尽显,明澄澄的猫瞳含着一丝未开化的兽性,衬得俊美的容颜野性十足。 令梨的眼睛不由自主扫过他的头顶和背后。 化形的妖修不露出耳朵和尾巴是什么坏文明! 令梨礼貌地遮掩了眼中浅浅的遗憾,突然闯入雅室的少年却像是看出了什么,唇角勾起。 “想摸耳朵还是尾巴?”他大方地说,“好说,一次百金,谢谢惠顾。” 世俗的欲望从令梨眼里消失了。 “不要吗?”少年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很便宜了,我很贵的。” “少主。”替令梨量身的绣娘无奈道,毛茸茸的狐耳从她发间竖起,“你坐拥整个妖族的财富,怎么还骗女孩子的钱?” “所以我打折了啊。”伽野摊开手,“一次百金,贵吗?” 他笑容肆意,言语间对钱财的不在乎和令梨完全是两个极端。 如果是别人,令梨会悄悄仇富。 但,她听到了什么关键词,“妖族”、“少主”? 刻舟塔残魂说过的话在令梨脑内回荡、震动:“……娶他,整个妖族都是他的嫁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誓约之鉴,你大胆拿着龙鳞去!强娶又如何!” 是他!是终身被托付到令梨手中,还没找到下家的狻猊少主! 令梨此番来星天城,除了参加拍卖会,还要和老板面基,商讨这位少主的终身大事! 她浅浅吸了口气,抓住绣娘的手:“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等明日拍卖会结束再来裁衣。” 不等绣娘说话,令梨越过伽野匆匆离开,速度之快连猫瞳都只捕捉到一丝残影。 伽野歪歪头,猫猫疑惑。 “走得好快,被我开价吓到了吗?”他说,“其实可以还价的,反正我也不在乎那点儿钱。” 绣娘听得直摇头。 “青姨。”伽野想起正事,“替我赶制一身衣服,今天就要。” “我明天要去见阿梨,第一次和人面基,要穿好看一点。” 作者有话说: 绣娘:正面白反面红的衣服……真的好看吗? 绣娘:不是很懂你们两个的审美 第38章 修仙第三十八天 ◎清白不保◎ 令梨自认是个优秀的红娘。 她接单替新娘子缝制嫁衣那些年, 残留在刺绣上的剑气杀了多少新婚之夜图谋不轨的渣男,令梨自己都数不清。 不拆十座庙,但破一桩婚。她上辈子一定是红鸾星在世, 对姻缘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虽然我缝制嫁衣的经验很丰富,什么鸳鸯戏水双雁齐飞的花样都绣过, 但安排相亲这种事, 的确是第一次干。” 令梨很慎重, 既然天道将堂堂妖族少主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 她必须严格考察、精挑细选、控制变量, 替很贵的猫猫寻一良人,婚后载歌载舞你侬我侬,成就一段传世佳话。 “我已经确认过了, 刻舟塔残魂没有说谎,数百年前妖皇的悬赏经由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公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归还龙鳞者, 其家属亲族皆为妖族挚友, 本座亦将一子许配其人, 永结同心,共登仙途。” 妖皇写通告的时候膝下无子, 之后他的长子, 现任妖族少主降生,妖皇没有更改通告内容, 一副“本座一诺千金, 岂能言而无信”的强者做派。 他或许是觉得自己迟早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 到时候选个身体瘦弱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做和亲人选, 让龙鳞持有者入赘妖族。 如此一来, 孩子有人照顾, 至宝重回妖族,稳赚不赔。 妖皇想得很美,但天道不许他美。 妖族的繁衍有一条铁则:血脉越珍惜,后代降世越困难。 隔壁寻宝鼠一族的曾曾孙辈已经会打洞了,九尾狐族一脉单传的小公主还在牙牙学语,有些妖注定是独生子女,这是天意。 狻猊贵为龙之子,妖皇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还能再得一个孩子? 唯一的独苗苗,就这样被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亲爹卖了出去。 如今,妖族少主的未来,掌握在令梨手中! 责任之重,重比泰山,令梨压力很大。 “安排相亲这种事,一不留神同时得罪两方亲族。”令梨反复踱步,“我要想一个两全之策。” 虽然龙鳞剑在令梨手中,但此事天知地知她知宿回云知,只要令梨不主动暴露,妖族找不到她头上。 “师兄言语间对妖族少主颇为嫌弃,我已麻烦师兄许多,不能把相亲这种事也交给师兄。” 宿回云替人安排相亲——单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一股寒意便袭上令梨心头,让她忍不住扶稳颤抖的双腿,不愿再想。 魔幻,太魔幻了,除非宿师兄被人夺舍,天打雷劈他也做不来这种事。 组织相亲宴只能是令梨的活,这是只有她可以办到的事!她责无旁贷! “我是看到困难就逃避责任的人吗?我不是!”令梨大义凌然,“龙鳞既交付于我,这便是天道给予我的考验,天予不受,反受其咎!为了不生心魔,这亲我一定给他结成!” 修真人,多少是相信缘分的,否则也没有那么多“此宝与我有缘”的说法了。 龙鳞剑落在令梨手中是缘分,裁衣遇见相亲委托人本人更是缘分中的缘分。 “妖族少主,长得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令梨托腮。 她想象中的狻猊:昂贵猫猫,身娇体弱,娇柔做作,仗着自己身价高天天作妖。吃葡萄要人剥皮,只喝天山雪莲花瓣上最清纯的第一滴露珠,十指不沾阳春水。 实际上的少主,和以上所有形容词都不沾边。 凌乱的短发落拓不羁,明亮的金眸仿佛一汪流淌的蜜糖,兽性内敛,野性之美在他身上展露得淋漓尽致。 他暗色的手臂上缠着一串打磨粗糙的骨链,爱笑,随性,犬齿锋利,能想象他仰着头将端碗的烈酒一饮而尽,牙齿撕裂咸香的火腿,燃烧的篝火映在笑意浓浓的俊美容颜上。 “感觉是个很开朗健谈的人。”令梨十分惊喜,“最起码相亲宴不至于冷场!很好,良好开头。” 虽然这人一出场就想偷小梨的设计做衣服、摸一次耳朵尾巴开出天价,但只要他肯乖乖被捆上相亲桌,红娘可以原谅一切不成熟的行为。 “恨嫁的这边搞定了,接下来要解决的是迎娶方的问题。”令梨摸出手机,点开和【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的聊天界面。 妖族少主自带整个妖族做他的嫁妆,千里红妆八百抬大轿只是基操,娶他能少奋斗十辈子,还是自带异域风情的美人,条件无可挑剔。 “如果我是老板,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令梨信誓旦旦,“今天相亲明天拜堂后天吃席,只需三天,我定会把少主安排得明明白白。”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亲,我到星天城了亲,亲有心仪的面基地点吗?】 老板的消息瞬间跳出:“阿梨能不能换个对话模板,我不喜欢客服腔,好冷漠好疏离(猫猫委屈)”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给你大红包(发送红包)】 他真的是给令梨发红包发的最频繁的好老板,令梨想把妖族少主许配给老板姐妹的心又热了一分。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好的呢,我很擅长接受建议。】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面基之前容我问一句,老板有姐姐妹妹侄女外侄女吗?】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没有,我是独生子。】 完蛋了,令梨绝望,天被老板聊死了。 她不死心,追问道:“老板,你对自己的性别还满意吗?有没有给自己换一个新人生的想法?” 潜台词:愿意变个性吗亲? 一向秒回消息的坏心眼猫猫沉默了很久很久,又给令梨发了个红包。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拿去,倒一倒脑子里的水,阿梨还是我的好朋友。】 “相亲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郎有情妾无意,我也没办法啊。”令梨捧着手机在心里对妖族少主道一声歉。 对不起,你还要再多恨嫁两年,或者等我哪天把老板捆上手术台,让你吃到这口强扭的瓜! “不着急,等面完基我再继续替少主相看人家。”令梨心态很好,反正龙鳞在她手里,猫猫逃不出人类的五指山。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红包我收下了,等洗完脑子我就去见你。】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需要我推荐面基地点吗?我考察了全星天城的桥洞,挑出几个风景不错人少不挤的地方,丐帮看后直夸我有眼光。】 “阿梨是真的需要洗洗脑子了。”伽野握着手机,一脸纳闷,“怎么会有人约我面基约在桥洞?我不配一个干净点的猫窝吗?” 她是不是瞧不起狻猊,人类的心思好险恶。 屏幕上映出短发少年头顶毛茸茸的耳朵,鞭子似的长尾在他背后摇摇晃晃,时不时拍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哒声。 绣娘青姨秉着对少主负责的心态,坚决否决了令梨“外面白里面红”的超前设计,给伽野裁制了一身正常的衣服。 “少主此行到底是见什么人?”青姨看伽野就像看自己窝里的小崽子,生怕孩子被网恋骗子拐走,忧心忡忡,“是正规门派的弟子吗?” “应该是吧。”伽野随口答道,“是个名人,名字在魔域最高通缉令上挂着呢,身价不菲。” 青姨:少主竟是去见一个通缉犯! “虽然某种程度上是我害她上了通缉令。”伽野感叹道,“但阿梨当真信我,说面基就面基,一点不怕我是来捉她领赏金的。” 也有可能是被他的红包诱惑了,红包是最有效的客服小梨诱捕器,百试百灵。 “桥洞面基还是免了。”伽野把自己在拍卖会预定的包间号发给客服小梨,对面人念念不忘她精挑细选的桥洞,发来一串猫猫假哭的表情,表情包还是从他这儿偷的。 令梨:你的表情包fine,下一秒mine。 “拍卖会送来了明日卖品的册子。”伽野翻过桌上画册,页面停在最后一页上,“压轴之物据说是从某个秘境找到的至宝,神神叨叨的。老头子非要我跑一趟,说怕万一是龙鳞,落到别人手里就完了。” 提起龙鳞,伽野槽多无口。 第47节 谁能像他一样,一出生就被亲爹告知:儿啊,你打娘胎里就被爹许配出去了,除非再有弟弟妹妹接你的班,你已经是人家的猫了。 妖族少主,坐拥整个族群的财富,听起来很不错是不是? 这些钱统称为——他的嫁妆。 是的,是嫁妆,不是彩礼,因为亲爹在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通告上的用词是“许配”。 没文化真可怕,好歹也是通过了法考的妖族领袖,是当初扫盲的时候忘了一块没扫吗? 妖皇本人也对独生子颇为愧疚,但凡有龙鳞的消息都尽力派人去寻,争取替儿子把自由嫁娶权夺回来。 星天城拍卖会每日流通货品上万件,青姨便是被派来此处驻守的妖修。她上报了明日压轴卖品一事,伽野正好要来星天城和人面基,干脆亲自走一趟。 “寻龙鳞寻了几百年没个结果。”伽野合上册子,“真与我无缘不成?” “或许,是有别的有缘人。”青姨捂嘴笑,“天道许是要替少主牵一段奇缘呢。” “什么人拿着龙鳞说要娶我,我都要嫁吗?”伽野蜜色的金眸亮晶晶的,他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 “最起码,姿色要在水准线以上。性格嘛,要求不高,有阿梨一半令我摸不着头脑就好。” 青姨:性格要求也太高了,你知道世界上还是正常人多的道理吗? “水准线又是什么?”狐妖好奇,“可有参照?” 狐族多美人,青姨喜滋滋地想少主是不是对她族内哪个妹妹芳心暗许,她十分乐意做媒。 “刚刚那人就挺好。”伽野抬指比划,“腰细身软,个头矮,肤色白,我一只手能拎起来揉进怀里,变成原型可以叼着到处跑,像被抓住的花栗鼠,多可爱。” 猫科才不会觉得狐狸好看,他的审美要顺着食物链来。 “人家是被你唐突走的。”青姨拉下脸,嗔怪道,“哪能事事如你所愿,天底下的好事怎会都落到同一人头上?模样是你喜欢的,性格是合你胃口的,龙鳞也是人家的——若是真有这么个人,你就肯嫁了?” “嫁啊,怎么不嫁?”伽野玩笑道,“我自己披上盖头送到她房里,逼也要逼着她与我点花烛。” “可惜没有这样的好事。”短发猫耳的少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尾巴尖颤颤,“为了不被强娶强嫁,我只能努力修炼,保全自己的清白。” 元婴期的气息从少年身上泄露一丝,又随着猫耳和猫尾一同消失。 妖皇一诺千金,伽野不欲下父皇的面子,但更不会拿自己未来的伴侣开玩笑。 若是小小金丹弱小筑基拿着龙鳞来妖族讨要承诺,能不能在元婴的威压下活着走出妖皇宫,伽野可无法保证。 “青姨,我先走了,我今晚要早点休息,腾出精力明天去找阿梨玩。”伽野带着新衣起身离开,“阿梨可好玩了,我要好好问问她准备怎么逃脱薄念慈的抓捕。若是计划有趣,我不介意提供逃亡资金。” 伽野此时的表情青姨很眼熟,像他小时候守在兔子洞前,把无辜的小兔子抓了放抓了放,只为寻个乐子。 精力旺盛,为非作歹,恶劣至极。 青姨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少主口中“令我摸不着头脑”的通缉犯阿梨道友是个奇葩程度与她家少主不相上下的离谱人。 只有离谱人可以制住乐子人!管管猫猫,救救妖族! 青姨的祈祷如果被令梨听见了,她是不认的。 小梨是个无论什么时候心中都有一杆秤的靠谱人,怎么能说她离谱呢? “这里风大,空气又清新,位置也宽敞,老板为什么不喜欢?”令梨半靠在桥洞中,惬意地数天上的星星。 小猫咪实在是太娇气了,亲近自然有什么不好,人总要呼吸新鲜空气。 令梨摸出手机,拍了张星空照发送至朋友圈,配字:天为被地为席,正是独属我辈修真者的浪漫。 【孙子你爹来了】、【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点了个赞。 令梨发完朋友圈便一跃而起,快乐地去练剑了。 被她扔在乾坤袋里的手机狂震,小梨无知无觉。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我给阿梨的红包不够打尖住店吗?(猫猫震惊)】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你对桥洞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说出来,猫猫不会嘲笑你。】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睡着了?桥洞下也能睡着?(猫猫吃手)】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桥洞真有那么舒服?】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我也试试。】 令梨练剑,一练便是一夜。 优秀的剑修不需要睡眠!她面对朝阳吸纳吐息,灵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神清气爽地复活。 “我又不是丐帮弟子,怎么会真在桥洞底下睡觉?”令梨边拿出手机边对令瓜说,“轩师兄他们肯定被我的朋友圈骗到……” 令梨:吃鲸.jpg 师兄们骗没骗到她不知道,但好像某只猫真信了。 “老板他,不愧是猫科。”令梨艰难地给金主挽尊,“和追着尾巴咬转圈把自己转晕的同族,真是一模一样。” 活泼、可爱、天真无邪。 “他一定会喜欢我给他带的木天蓼。”令梨用真真切切无比笃定地语气说,“瓜瓜记得提醒我,事后把木天蓼的购物链接发给他,店家承诺拉客给我返现。” 令瓜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 令梨摸出昨天买的狐狸面具盖在脸上,当着质疑她未成年的武修面出示邀请函,大摇大摆进门。 买东西是不可能买东西的,令梨只是来紧盯她财富的进账情况,顺便不死心再打探打探老板身边有没有适合迎娶妖族少主的人选。 “我的包厢是地字一号,老板给的面基包厢号是天字一号。”令梨摸摸下巴,“老板,原来是位元婴老祖吗?” 令梨只见过天蝎老人那样的元婴老祖,没想到天天给她发流泪猫猫头花式斗图的坏心眼猫猫竟然也是位元婴前辈。 也就是说,一位元婴老祖坑了当时只是筑基小辈的令梨五杀一位大乘期尊者,害令梨卷入神仙打架的纠纷! 可恨!一点前辈的样子都没有! “把他骗去桥洞睡觉只是我微不足道的报复……不,根本不是我的报复,是他自己信了我的朋友圈。”令梨看了眼手机,谴责道,“还不给我点赞!” 没事,令梨安慰自己,她是个以德报怨的好人,她不会过度迁怒老板。 “我还给他带了礼物以示友好呢。”令梨掏出她精挑细选买回来的量大管饱木天蓼,喜滋滋地说,“为了展现我不记仇的慈悲之心,我要第一时间把礼物拿出来,献给老板享用。” 木天蓼对普通猫猫是勾魂的魔药,对妖修用处没那么大,只会让他们感觉舒服,不自觉露出耳朵和尾巴。 店家拍着胸脯对令梨保证:“我们家木天蓼声名远播!猫猫用了都说好!送妖修送这个准没错,绝不踩雷。” “只有一个注意事项。”店家补充道,“如果正好撞上妖修的发热期,木天蓼有多远丢多远,否则……” 令梨:“否则?” 店家:“否则他的清白就会赖在你身上!” 店家:“当然如果客人你是个绝世渣女,摸完就跑,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没事,别怕。”店家怕生意泡汤,连忙道,“妖修都知道自己发热期什么时候来,不会跑出来乱晃,要是你真撞到了,他肯定在碰瓷!” “碰瓷的心机猫猫,白嫖也就嫖了。”店家很洒脱地说,“给什么名分。” 令梨肃然起敬:感谢高人赐教,她悟了。 无耻这条路上,小梨远远没到尽头。 令梨送出去拍卖的八柄剑排序较后,以她现在的存款,前面没有一件卖品的命运与小梨有关。 干看着别人花钱,除了越积越深的羡慕外,令梨一无所有。 “地字一号包间视野不好。”令梨堂而皇之站起身,“唯有天字一号包间能让我清晰看见自己的财富被提现时的壮观场面。” 她不是要免费升级包间,她只是想早点和老板面基,问一问他昨晚在桥洞睡得可好。 令梨推开地字一号包间的门,找侍从问了路,开开心心去面基。 住天字一号包间的老板贵为元婴老祖,排场很大,服务上佳。 令梨远远瞧见一位姿容姣好的侍女端着果盘进屋,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噫。”令梨小小吸了口气,“我现在该不该进去,会不会打扰什么?” 可门口的标识依然是“准许入内”,没有被切换成“请勿打扰”。 都元婴了,分神阻止外人进来坏事的本领肯定有的,不会疏忽。 “可能是我想多了。”令梨很乐观,“剥核桃松子什么的,老板肯定不会亲自动手,留人在屋里很正常。” 令梨不是会轻易更改计划的人,最大的原因是卖木天蓼的店家不许七天无条件退款,如果礼物送不出去,她该怎么办? “伸手不打送礼人。”令梨站在门口,把木天蓼掏出来,撕开密封包装,端端正正捧在手上。 “老板?”她扬起声,唤了一句,“我是你贴心的客服小梨,我进来了?” 令梨试探性推了推门,谁知门一推就开,毫无阻塞,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应该是欢迎她进门的意思吧?令梨放心大胆地进了。 “老板!看我多客气,我给你带了礼——” 令梨的声音掐灭在半途,死一样寂静。 她脚边,死去的侍女血流汩汩,果盘摔落在地,地上一片狼藉。 更远处,一道人影蜷缩在地上,指尖紧抓地毯,手背青筋涨起。 有过一面之缘的妖族少主呼吸凌乱,蜜色的金眸亮得惊人,手臂肌肉清晰可见,极具爆发力和攻击性。 他的表情像是强忍着暴虐的欲.望和翻滚的杀意,带着齿痕的白梨滚落在几案边,是侍女为何被杀的凭证。 在令梨推门而入的刹那,少年的眼里还有那么一点儿游刃有余的从容,似乎事态没有超出他的预期太多,在可收拾的范围内。 直到他看见令梨手里拿着的木天蓼。 从容瞬间变为错愕。 淡粉弥漫上少年的脸颊,头顶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不自觉竖起,一条细长的毛绒尾巴突兀出现在背后。 令梨盯着他的耳朵和尾巴,鬼使神差般向前走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猫猫:你不要过来啊—— 第48节 第39章 修仙第三十九天 ◎心机猫猫◎ 半分钟前。 甜滋水润的白梨在齿间咬碎, 小小的一只梨,伽野两三口便能吞下肚。 整碗果盘他独独挑了一只梨吃,不得不承认有某个人的影响。 梨很甜, 甜得沁进了心,伽野明亮的金眸闪烁不定, 舌尖不自觉抿过唇边残存的汁水。 安静侍立在旁的侍女余光看见被咬了一口的白梨, 嘴角标准的笑容微微上弯。 她浅浅福身, 脚步向后挪移。 电光火石间, 闲坐在软榻上的少年突然暴起, 一把扼住侍女的咽喉! “谁派你来的?” 伽野呼吸略快,语气却很平静,金眸中一片清明。 藏在果肉中的药见效极快, 无色无味,幕后人十分了解伽野敏锐的嗅觉和味觉,做得滴水不漏。 “下药的是我族人。”伽野眯起眼, “药选得很好, 我现在浑身发热, 半年后的发热期生生被提前到今天,真是好样的。” 说着自己浑身发热呼吸急促, 伽野钳住侍女咽喉的手却稳得出奇, 五指摁入皮肤,压出可怖的淤血。 侍女喉咙赫赫, 她张了张嘴, 舌头上黑雾似的诅咒一闪而过, 大口鲜血从她嘴角溢下, 眼白翻起。 原来是个弃子, 晦气东西。 伽野松开手, 把尸体甩到一边。 抛飞的重物砸到几案上的果盘,下了药的果肉滚了一地狼藉,伽野向后重重仰倒在地毯上,身体蜷缩在一起。 他呼出一口气,脸颊涌上热意。 发热期而已,猫科妖族逃不掉的命题,年年经历一遭,伽野习惯了。 提前到来的发热期不难熬。伽野抓住地毯,手臂青筋鼓起,热气上涌,被他逼入经脉。 伽野咬住舌尖,再给他一息的时间,他就能平歇紊乱的经脉,彻底恢复平常。 问题不大,拍卖会正在进行中,没人会不长眼色的跑进天字一号包间。 唯一可能会来的只有和他约好面基的阿梨。 “应该没有那么不凑巧……”伽野低低地喘.息,他扯开领口,炽热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激起一阵凉意。 摔在伽野面前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发来一条消息——“我来也。” “我给你带了礼物!”女孩子欢快的声音仿佛隔着屏幕落入伽野耳中。 “好吧,好吧。”伽野收回刚刚的话,那是阿梨,永远超乎意料令他摸不着头脑的神奇客服小梨,竟敢妄自揣测她的行动逻辑,是他太天真。 屏幕因无人触碰自然熄灭,伽野敏锐地捕捉到门外逐渐走来的脚步声,来人的气息不带恶意,隐隐跳动着雀跃。 侍女进门时为了方便逃命没有关门,门扉虚掩着,一推就开。 伽野撑着地面试图坐起,热汗顺着他手臂暴起的经脉滴落,打湿指缝。 “快熬过去了。”他自言自语,“只要没有意外……能有什么意外?” 推门而入的人,正是伽野此生最大的意外。 比脚步来的更快的是声音,而比声音来得更快的,是气味。 奇异的香味涌入伽野鼻腔,刹那间,他脸色突变。 木天蓼! 本能比思考迅速,伽野眼尾飞快泛红,粉色爬上耳垂,将要平歇的热度气势汹汹卷土重来!汹涌得他招架不住! 世上有完全不醉木天蓼的理智猫猫,也有伽野这种非常醉、几乎没有抵抗力的可怜猫猫。 自他成年起,没人敢把这玩意捧到他面前。 伽野发间,一对毛茸茸的尖耳不自觉冒出,细细颤抖。 “老板!看我多客气,我给你带了礼——” 门被彻底推开,戴狐狸面具的女孩开开心心冲进来,双手捧着一切罪恶的源头。 新鲜的、量大管饱的、不许七天无条件退款的木天蓼。 伽野撑在地毯上的手臂摔落在地,地毯被他抓得皱褶横起,少年无法分神去管,仰望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还有一丝绝望,一丝崩溃。 只要没有意外——只要令梨在的地方,处处都是意外。 令梨一句“礼物”说了一半,剩下半个字卡在喉咙里,随着唾沫吞下。 她看了看地毯上大汗淋漓的妖族少主,又偏头看了看包间号码。 天字一号包间,小梨没有走错。 少年发间毛茸茸的耳朵一颤一颤,卷曲的尾巴软趴趴地落在地毯上。 昨日那句“百金一次,谢谢惠顾”的声音回荡在令梨耳边,谁能想到,不过一天,很贵的妖族少主竟然就免费了。 这波是等等党和白嫖党的胜利。 不,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 “我的相亲计划!”令梨在心里无声呐喊,“我设计了一晚上的相亲计划!没有了!消失了!化为虚无了!” 妖族少主不能变性后自己娶自己! 小梨的红娘事业,还没开始,已经被一人分饰两角的委托人无声打灭。 令梨难过得想退出房间再开一次门,逃避这凄惨的事实。 堂堂妖族少主,为什么要起【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的可可爱爱网名,误人子弟! 令梨的脑子想退出重来,但她的身体有另一套想法。 离她仅有几步之遥的妖族少年面色潮红蜷缩在地毯上,看起来很需要小梨的帮助。 他有毛茸茸的耳朵。 他有毛茸茸的尾巴。 一次百金,现在免费。 机不可失,不摸错亿。 一句句洗脑词在令梨脑内无限循环,她鬼使神差般,向前走了一步。 小小一步,蜷缩在地的少年神情陡然激烈。 耷拉的尖耳竖起,尾巴如临大敌,像一只即将被非礼誓死不从的贞洁烈猫。 “老板?”令梨管不住自己的脚,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礼物,你能收下吗?店家不许七天无条件退款,我包装都拆了,挂不了二手网站。” 熟悉的省钱小妙招、在奇怪的地方对金钱的异常执着,是伽野的面基对象客服小梨没错。 他紧绷的身体稍稍舒展。 至少说明,木天蓼的出现不是给他下药的同族安排的结果。 来者是友非敌,却做到了敌人没能做成的事,给予伽野重重一击。 幕后黑手若是知道还有这等后续,睡着了怕是都会笑醒。 “我给阿梨发过这么多红包。”伽野脑袋晕乎乎的,“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心寒了,你未来红包没了。 伽野抗拒木天蓼,并不是因为讨厌,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 猫猫很难抵抗这样晕乎乎又轻飘飘的感觉,不自觉摇起来的尾巴铁证如山,金眸惬意地眯起。 假如令梨网购送他木天蓼,伽野没意见,在非发热期的时候当面送他,他也愿意收下。 千不巧万不巧,两个负面条件被她集齐了。 不愧是帮人游戏代打打到薄念慈头上的冤种阿梨,她的人生不存在非酋以外的结果。 若是非酋之力不影响到伽野头上,他乐见其成。 至于现在,他笑不出来。 木天蓼催得发热期愈演愈烈,他四肢无力,汗水打湿衣衫,脑海中云海翻腾,不受控制的耳朵和尾巴在空气中抖动,期待有人能来摸摸它们。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小猫咪只想被人抱在怀里哄哄摸摸。 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一步步走到伽野身边,她良心尚存,把木天蓼放到了一边。 然后,伸出了沾满猫薄荷气味的手。 伽野:这有什么区别? 他抬高头,自下而上仰望“初次见面”的网友,漂亮的金眸覆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水膜,轻轻眨了眨。 像在说:“你真的忍心这样对我吗?” 忍心啊,令梨有什么不忍心的? 猫猫都摆好姿势了,这还能不撸? “昨日初见,少主明明说可以给我摸。” 令梨半蹲下身,微微掀开狐狸面具,望进伽野流淌蜜酿的眼眸中。 火红的狐狸面具挂在如瀑的黑发边,落下的绳结晃过绮丽清秀的漂亮脸蛋,一如昨日伽野掀开门帘窥见的惊艳。 少年缩成一线的猫瞳微微扩大,因抗拒竖起的尖耳不自觉软下了。 昨天和青姨闲聊时随口为之的嫁娶标准在伽野脑海一闪而过,他稍一愣神,温热的猫耳忽然触到舒服的凉意。 令梨捉住一只毛茸茸的猫耳,小心翼翼地揉了揉。 她玩弄过许多小三花小胖橘的耳朵,对站在猫科金字塔顶层的狻猊好奇已久。 第49节 令梨不是个登徒子,假如伽野昨天没说那句“想摸可以,一次百金”,她今天绝对不会对他动手动脚。 人家对被摸的态度如此洒脱,又自己主动摆好了姿势,令梨怎么可以辜负伽野的好意。 “哪有妖修不知道自己发热期。”买木天蓼的店家信誓旦旦,“如果被你撞到了,他肯定是在碰瓷!是可恶的心机猫猫!不要怜惜他,撸,放心大胆的撸!” 令梨一向擅于接受别人的意见,何况伽野在她心里不是外人。 他的终身大事掌握在小梨手中!未来有一天,令梨会一身华服站在妖族少主联姻的婚礼现场,亲手将红盖头盖在猫猫头上,满含欣慰送他出嫁。 四舍五入,令梨是他的娘家人! 娘家人玩弄一下小猫咪怎么了?令梨日后含辛茹苦替他寻觅良缘,提前收一点报酬不过分吧? 大猫的尖耳比令梨想象中更顺滑,软软的绒毛扫过她指缝,一手握不住,令梨又加上一只手。 伽野第一次被人如此肆意地玩弄尖耳,奇异又古怪的感觉让他浑身不对劲。 偏偏那双手柔软冰凉,碰到温热敏感的耳侧,舒服得小猫咪想要顺势打个滚,露出肚皮一并被摸摸。 本能实在是太可怕了,兽性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他唾弃自己。 摸耳朵而已,伽野平时是不在意的,否则也不至于昨天一见人家的模样合他胃口,便主动提出一次百金的优惠服务。 问题是……阿梨的手法怎么那么熟练?她以前到底撸过多少只猫啊! “登徒子。”伽野在心里小声默念,“白嫖恶人,趁猫之危。” 木天蓼的气味随令梨的接近越发浓郁,发热期间,伽野难以抗拒本能,只想蜷缩在地毯上低声呼噜,溺眠在晕乎乎飘飘然的香气中。 为什么只摸左边的耳朵,是右边的不可爱吗? 不许坏心眼地用指甲刮耳朵内侧的绒毛,阿梨这个人真的很坏。 手指好香……再往下面来一点儿。 理智提醒伽野他多少该挣扎两下,堂堂妖族少主、元婴老祖,在面基对象前怎么能不矜持一点? 情感轻飘飘地说:何必呢,阿梨又不是外人,我们交换过多少可爱的猫猫表情包啊,撒娇是猫科妖修的看家本事,做妖不能忘本。 伽野毛茸茸的耳朵颤了颤,令梨感兴趣地看着少年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抗拒、如临大敌,逐渐变得和缓、放弃挣扎,再经过令梨熟练的撸猫技巧的洗礼,逐渐变得享受和依赖。 令梨:这就是训猫的快乐吗?是真的快乐! 发热期、木天蓼、网络挚友、优秀撸猫人,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狻猊也遭不住。 和人类相比,妖修没什么廉耻心,更耽于享乐,行为放纵肆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伽野很快抛去不必要的羞耻感,想起自己老板、金主、元婴前辈三合一的高级身份,反客为主,懒洋洋地抖了抖空着的另外一只猫耳朵,示意令梨雨露均沾。 这副模样与他顶着【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的网名时给令梨的感觉一模一样,让她陡生亲切。 虽然面基的开场有一丝丝不同寻常,但结果还是很不错的嘛! 令梨头一回与网友面基,她特别担心自己以示友好带来的礼物不被小猫咪接受,现在看来伽野明明很喜欢,尾巴都缠住了她的小腿。 “老板?”令梨小心试探道,“我把木天蓼的购买链接发给你?找客服报我名字有折上折。” 伽野舒服得不自觉眯起的眼睛陡然掀开,他似笑非笑地说:“好啊,谢谢阿梨。” 他改天带着族里最强律师团把这家害猫不浅的黑店抄掉。 又有一笔店家返现入账的令梨很开心,她捏了捏手中的耳朵尖,试探地问:“老板,你一直躺在地毯上,不冷吗?” “我叫伽野。”缠在令梨小腿上的尾巴毫不客气地拍了她一下,生疼,似是不满她一口一个“老板”的叫。 “难不成阿梨以为,我是自愿倒在地上的?” 凑得近了,令梨清晰看见少年手臂上的汗水打湿绒毯,他眼尾泛起的红色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身上的热度远超常人。 “木天蓼的效果竟然如此惊人?”令梨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疑惑道,“店家明明说这批货压在库房太久,拿出来打折清仓甩卖,效果会没那么好。” 打折货?送给他的礼物居然是打折货?伽野敏锐捕捉到关键词。 被摸得舒服的耳朵弹了两下,像是主人宣泄不满。 伽野被木天蓼迷惑的神智渐渐回神,爱撒娇也爱记仇的猫猫开始盘点令梨的几大罪过。 昨日初见,阿梨完全没认出他——虽然伽野也没有,但这绝对算一宗罪。 今日再遇,送被迫发热的他木天蓼、且是打折清仓的木天蓼,罪加二等。 如今他在这里饱受理智与本能的挣扎,她只顾痛快撸猫,丝毫没有温声细语安慰他的意思,罪加三等。 缠在令梨小腿上的尾巴紧了紧,在少女白皙的肤色上勒出一圈红痕。 令梨边撸猫边顺着天字一号包间优良的视野留意拍卖会的情况,没有注意到猫猫的小动作。 和即将落入她口袋的财富比起来,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间的老板不值一提。 伽野没等到令梨喊疼的声音,不大高兴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拍卖会……对,他会选在拍卖会面基,是为了今天这场拍卖会压轴的卖品。 卖家神神叨叨,青姨怀疑是龙鳞,上报给了父皇。 因着与他的终身大事有关,伽野亲自走了一趟。 然后,他就被下了药。 药物的选择精准到无可挑剔,除了他的同族,没有第二个可能。 同族,自然是知道伽野与龙鳞的关系的。 “这是个针对我的陷阱。”伽野很轻地咂了下舌,“可幕后人图什么?” 发热期对他不算麻烦,加上木天蓼的发热期也不棘手,最多是让他在面基的网友眼前丢一丢脸,被占些许便宜。 他身为妖族少主,天天顶着【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的网名招摇过市,早过了怕丢脸的年纪。 占他便宜的又是阿梨——伽野的快乐源泉、令他摸不着头脑的乐子小伙伴,甚至碰巧有张很合伽野审美的脸蛋,他更不介意了。 所以,幕后黑手到底图什么? “拍卖师通知,快到我的卖品了。”令梨精神一振,满心满眼只有她送去拍卖的八柄剑。 至于手下被撸的猫?已经白嫖完了,再摸下去就要给钱了。 正好这时圈住她小腿的尾巴不知为何颤了颤,无力地松开落下。 令梨专注地透过包厢的单面玻璃观测拍卖情况,她身后侧躺在地毯上的少年似在若有似无地呢喃些什么。 令梨不了解妖修的发热期,但她看得出伽野流了很多汗,面色潮红,呼吸不稳,被她捏耳朵的时候舒服中透着恹恹的累,一副很煎熬的模样。 或许该给人家留点私人空间,以元婴前辈的本事,他一定很快会恢复原状。 令梨礼貌地没有用神识窥探身后的景象,端正地背对伽野,对身后正发生的异变一无所知。 “为您介绍一共八柄捆绑售卖的稀世名剑,每一柄都由老朽亲自试剑,绝版珍惜……”刘老亲自上台,口若悬河地介绍。 令梨听得嗯嗯点头,每当有一个买家举起手中财富的号码牌,她便在心中温柔地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为他们送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五千万灵石第一次!” “五千万灵石第二次!” “五千万灵石第三次!成交!恭喜这位买家斩获名剑!” 天字一号包间,掌声雷动。 令梨激动鼓掌,几乎喜极而泣。 她此刻情绪波动之大,远超被挂上魔域通缉令的时候数千倍。 魔尊算什么!令梨已经战胜了名为贫穷的强敌,她,再无畏惧! “老板,你看见了吗老板?”令梨话一出口,又飞快改口道,“伽野少主?看到了吗?这不仅是五千万的奇迹,更是我的奇迹,是每个曾经穷过却一夜暴富的修真人的奇迹!” 她太开心了,迫切需要第二个人分享这份快乐。 一向秒回消息的伽野没有回答,令梨兴奋之余不解地回头望去:“伽野——” 身后,空空如也。 蜷缩在地毯上苦于发热期的少年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金眸黑猫。 幼年期的黑猫无力地团成一圈,尾巴软趴趴落在地上,浅粉的梅花小爪向外张开,露出毫无杀伤力的爪子。 如果不是他的耳朵、四肢、尾巴上神秘古雅的金纹彰显了这只“黑猫”不俗的血统,令梨怎么也无法把妖族少主和小黑猫对上号。 令梨迟疑地看着小黑猫摇摇晃晃向她走来。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爬。 短短两步路,走出了猫生的艰难。 令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连忙上前两步,蹲下来和黑猫面面相觑。 “伽野、少主?”她压低声音,“你在做什么?怀念自己可爱的幼年期?” 不,伽野悄悄在地毯上磨爪子,只是被人暗算了而已。 催出发热期只是药的表面效果,趁令梨注意力集中在拍卖会时,伽野本想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不给白嫖坏人摸。 谁曾想,原本收放自如的兽性特征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越是想把耳朵和尾巴收起来,身体中涌动的热气越是古怪,伽野的视野逐渐模糊,一阵天旋地转后,世界变为他眼中的庞然巨物。 幼小的金眸黑猫摔在地上,迷茫地“咪”了一声。 伽野短时间内想明白了一切。 想杀元婴期的伽野很难,但杀幼年期的他,可算不上难事。 拍卖会有主办方请来的化神尊者坐镇,加害他的同门最多只敢买通侍女下药,绝不敢在会场内截杀。 至于拍卖会结束,揪出一只幼猫而已,又有谁会管? “解药的事容后再打算,先想想怎么离开这里。”伽野看了看稚嫩的猫爪,发泄般刨了刨地毯。 唯一能帮他的,只有阿梨。 黑猫甩了甩尾巴。 木天蓼在这场暗算中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顶多只给伽野添了点儿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在因果层面上,阿梨无需对他负责。 第50节 “阿梨。”细细软软的声音透过神识传到令梨的意识里,眼前可怜兮兮的黑猫声音蔫蔫。 “怎么办,木天蓼对我影响太大,我变不回原型了。” 令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一座责任的大山重重压在她肩头:“不会吧?店家承诺没有副作用。” “许是家黑店。”小黑猫有气无力,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令梨的手指,“我好难受,我走也走不动。” 小猫咪的毛毛软乎乎贴在令梨掌心,温热的小生命衬得她良心愈发痛了起来。 竟然是她贪图便宜买来的打折清仓木天蓼害了伽野,使堂堂狻猊少主困于幼猫之姿。 人家一句重话没说,甚至依赖地蹭了蹭令梨的掌心,像是走不动路想要她抱,又有点担心给她添麻烦,怕被她丢下。 “对不起对不起。”令梨慌忙把小黑猫捧在手心里托起来,“我会对你负责的!” 伽野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那,在我恢复前,你都会和我在一起,帮助我,照顾我吗?”伽野猫猫歪了歪脑袋,可爱得不得了。 可爱又柔弱的猫猫,令梨良心剧痛,连忙点头。 “谢谢你。”伽野轻轻咬了咬令梨的手指,留下一圈清晰的咬痕。 “说好了,这是阿梨对我承诺的证明。” 作者有话说: 伽野:计划通√ 第40章 修仙第四十天 ◎大变活人◎ 人生赢家三大标准:有洞府、有飞舟、有猫。 从今天起, 令梨是三分之一的人生赢家。 “瓜瓜。”令梨惊奇地说,“我有猫了。” 团子大小的金眸黑猫四肢摊平趴在令梨掌心,小啾啾般竖起的尾巴圈住她手指齿痕。 “醒醒。”令瓜冷酷地说, “半分钟之前,这是个比你高、比你大、修为比你多一个境界的男人。” 令梨:你说的有道理, 可他现在是猫耶。 还是一只声音又细又软, 又乖又甜, 生活不能自理的幼猫。 卖木天蓼的店家几次三番嘱咐令梨警惕心机碰瓷猫, 她牢牢记在心里。 “但是!”令梨据理力争, 双手捧着软乎乎的黑煤球,“你看他这么乖巧,这么听话, 弱小无助又可怜,哪里像是有心机的样子?” 堂堂妖族少主、元婴老祖,为碰瓷小小的金丹修士不惜重回幼年期, 宁肯被人捏着爪子肆意揉搓也要把责任赖在打折清仓的木天蓼上——这种事,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最离谱最热爱拱火编造虚假绯闻的撰稿人, 都不会信。 “他连‘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的不要脸网名都敢用,有什么瓷是他不敢碰的?”令瓜犀利反驳。 谁会选在发热期和人面基啊!不检点的猫休想它令家的门! 瓜瓜的话也有道理, 令梨看了看不远处血流干了的侍女尸体, 又看看地面上摔成稀巴烂的果盘,低头与小黑猫金澄澄的水润瞳孔对视。 幼猫没到可以发热的年龄, 变小后对他有影响的只剩木天蓼, 是以小黑猫格外喜欢沾上猫薄荷气味的令梨的手, 趴在上头不愿下来。 “咪?”伽野猫猫歪头, 短暂地疑惑后他恍然大悟, “那是被我族人买通给我下药的奸细。” 他提起族人时口吻很平静, 配合黑猫圆润光泽的瞳孔,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令梨瞬间脑补出一场《可怜小咪因血统高贵被族人暗中妒忌,孤身在外惨遭亲族背叛》的豪门狗血大戏。 好惨,好可怜,这就是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的现实案例吗?真是一只品德高洁的猫! 令梨心疼地揉了揉小猫咪的脑袋,幼猫一推就倒,揉得伽野喵呜喵呜。 很好,伽野边喵边想,阿梨已然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 他和令梨在网上认识的时间不短,维持过很长一段时间金主和打工人的关系。 令梨办事效率高服务好,只要红包给够,她也乐意陪聊,是高强度网络冲浪人。 但同样,她是个说断就断的人。 当代打服务结束、陪聊时间余额不足,客服小梨和老板间脆弱的联系截然而止,无论上一秒聊得多开心,下一秒她又投身于新的业务中。 很没心没肺一人。 想要和她建立长久且稳定的关系,普通手段根本没有用,令梨说跑就跑,划着自由的小浆横跨东海,一路狂奔到风苍苍野茫茫的边境大草原。 捕捉一匹野马,要用道德的缰绳。 碰瓷,心机猫猫的不二之选。 她真以为伽野是只被趁猫之危白嫖撸耳朵摸尾巴后只能委委屈屈咽下这口气,用抗拒的猫爪推开无耻人类的弱小猫科吗? 休想! 阿梨还太年轻,不知道白嫖来的每项福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不是喜欢他的耳朵和尾巴吗? 可以,想玩多久都可以。 只要把自己赔给他,他们就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小黑猫舔了舔令梨手腕处薄薄的皮肤,生着倒刺的舌头舔过脉搏,仿佛能嗅到皮肤下血肉的芳香。 粉嫩的鼻尖拱了拱令梨的袖口,爪子不安分地刨了刨,猫猫头顺着道袍宽大的袖沿向里钻。 猫猫小小一只坠在令梨的袖子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趴着不动了。 令梨明白伽野此举的用意。 妖族少主遭遇亲族下药,又惨遭小梨迫害,从实力强大的元婴老祖变为一只手轻松拎走的幼猫,陷害他的人必然在拍卖场外盯着,他有必要寻个位置躲好。 令梨浑身上下能藏猫的位置只有袖口,那儿还放着她的乾坤袋。 伽野正把脑袋枕在乾坤袋上,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上头的西瓜刺绣。 令梨不担心他把线勾脱,但她的乾坤袋…… “如果被少主阁下知道掌管他终身大事的龙鳞就垫在他的猫脑袋下,不知他作何感想。”令梨小心地拢了拢袖子。 在得知老板正是妖族少主本人的时候,令梨不是没想过直接把龙鳞还给他。 问题是,如果她亲手归还,不是恰好合了当初妖皇发出的誓约吗? 上一秒归还信物,下一秒原地结亲。 红娘牵线把自己牵进洞房,可是职业路上的巨大失误!令梨不会接受! “此事因木天蓼而起,是我的责任。”令梨摸了摸手指上伽野咬出的齿痕,“我已经答应,在他恢复前与之同行,替他洗澡、梳毛、吹干干,以此痕为证,决不食言。” 说着,令梨抖了抖手,灵气经由脉络流向手指,刹那间齿痕消失,指腹光洁如新。 “我是个遵守承诺的人。”令梨言之凿凿,“我不是在毁灭证据。” 令瓜:我信了.jpg 剑灵乐见其成,大方地附和了主人的歪理。 “我现在手头有两件事要做。”令梨在心里盘算,“一是养猫,二是给猫相看个好人家,两者正好双管齐下。” 她先前还在发愁给妖族少主相看个什么人家,不知道他喜欢门当户对的联姻爱情,还是喜欢超越阶级的私奔爱情,亦或有些不为人知的特殊性癖。 现在好了,令梨有足够的时间和伽野相处,可以不着痕迹问出他的理想型,照着标答找答案,轻轻松松。 “亲手养大一只猫,为他披上红盖头,听锣鼓齐鸣上拜高堂,何等有成就感的一段经历。”令梨十分欣慰,她年纪轻轻,竟有幸过一把当长辈的瘾。 令梨把手伸进袖子里,撸了撸黑猫柔软的背毛。 “我要去后台清算今日的收益。”令梨低声问,“你想把拍卖会继续看完吗?” 很快轮到压轴的神秘卖品,它本是伽野此行的目标。 明知道是龙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伽野还是点了点头,不抱希望地等吊胃口的拍卖师揭晓答案。 “诸位久等。”刘老站在拍卖台上,“下面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卖品,老朽知道,不少客人为它而来。” “那是因为你们吊足了胃口。”天字三号包间的客人道,“本座百般打听得不到结果,只道是‘我等心中所愿之物’。不只是来头怎样大的宝物,能得此称号?” 刘老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讲了个故事。 “诸位可知,昔年天机门第一神算鬼算子欲渡劫飞升,却因窥探天机太过,天道不允其超脱,降下无穷天雷,要他神魂俱损。” “鬼算子早算出有此劫难,幸其得十里桃源主人相助,以桃枝替死,残留一命。” “鬼算子元气大伤,居于天机门内隐居,言道:余生不再算天机。天机门感念太上长老昔年贡献,一直在寻法子替其续命。” “如今,天机门寻到一门偏方,数千种材料皆已集全,唯独差了一味——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 “天机门上门求药,十里桃源之主言道:‘昔年欠下人情我已还尽,桃枝我给了一株,尔等凭何物再换一株?’言罢,消失于桃林瘴雾,不得寻之。” “天机门久寻不得其门而入,鬼算子向天下发布悬赏:若是有人能从十里桃源之主手中得来一株桃枝,他愿再度出山,替其算上一卦。” 刘老道:“鬼算子之奇才不必老朽多述,上算天机下算姻缘,寻物寻宝寻人寻仇,无事不可算之。” “此等承诺,可否算诸位‘心中所愿之物’?”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自然算。”伽野小声嘀咕,“要不是这老东西拒绝父皇替我族算出龙鳞去向,我何苦沦落至此?” 黑猫嘀咕的声音是一串音调不同的咪咪声,令梨没有听懂。 她钻进袖子里撸猫的手微微一顿,不小心揪掉伽野几根毛毛。 “瓜瓜。”令梨呼唤道,“你听到了吗?他说什么都能算。” “自小抽了我剑骨那人为谁,是不是也可以算?” 欠她的因果,那人还未拿命偿还。 嗡嗡的声音遍布会场,刘老清了清嗓子。 “十里桃源之主实力强大,神秘莫测,又与多方势力交好,天机门不欲得罪。”刘老道,“十里桃源主人往日赠予桃枝不过五指之数,恰恰好,东海拟凤道君手中有一株。” 第51节 “拟凤道君是东海风云会的赞助商之一,他承诺将桃枝作为下一届风云会魁首的奖励,无论何人,胜者得之。” 刘老道:“众所周知,天机门弟子不擅打斗,想进风云会初赛都难上加难。他们既想太上长老活命,又不想上台挨打,便委托我们拍卖行将鬼算子前辈的需求广而告之。” “因此,今日拍卖行的压轴卖品是——去往东海的船票。”刘老玩笑般摊开手,“不限数量,可以直购,只盼各位摘得风云会桂冠之时能在天机门提一提我们星天城第一拍卖行的苦劳。” 刘老欠身告退,会场内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大,几乎掀起暴雨。 令梨带着袖中黑猫,一路来到后台。 “真人来了。”刘老放下润喉的热茶,掏出一只沉甸甸的乾坤袋,“真人点点数,去掉抽成,一应收入接在袋中。” 令梨接过乾坤袋在手中颠了颠,笑道:“不必,我相信星天城第一拍卖行的信誉。” 刘老含笑点头,极为赞许,心道这位金丹真人也许没有表面那般在意钱财。 实际上的令梨:在颠袋的零点两秒内迅速将重量带入几百条公式得出数目,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确保拍卖行一分都没有贪污。 “托真人的福,我本月奖金突破新高。”刘老递来一张船票,“这张去往东海的一等舱船票,免费赠予真人。” 令梨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去东海,她的行程可不能轻易决定,必须考虑到魔域的通缉令和伽野的终身大事。 “咪!”袖中黑猫急切地挠了挠令梨的小臂,伽野的声音随之出现在令梨识海,“阿梨何不收下?免费的,不要白不要。” 令梨:有道理。 若是真不去,她转手把票卖出去也不吃亏。 令梨欣然收下:“若某有幸在风云会上扬名,必不忘星天城第一拍卖行之辛劳。” 她和刘老商业互吹一番,告辞离开。 令梨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她熟门熟路戴上狐狸面具,正大光明走出拍卖行正门口。 隐隐的神识扫过令梨身上,狐狸面具下的明眸稍稍上抬,冰冷剑意震碎窥探的意识。 暗中躲藏之人皱眉看去,见是个衣着简朴的剑修,又移开视线。 剑修普遍有严重的应激反应,身边围绕的剑意像猫咪触电的毛,一碰就炸,就差把“莫挨老子”四个字贴在脸上。 “伽野心高气傲,必不会和这等贫穷的剑修相识。”窥探者心想,“女剑修性格激烈,也断不会许男人钻她袖子。” 男人当然不行,但猫猫钻袖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令梨大摇大摆地离开,连躲在她袖子里的伽野都没想过竟如此顺利。 “阿梨。”伽野唤她,“我们去哪儿?” 青姨那里暂且不能去,阿梨是要带他去她的落脚点吗?如果伽野没记错,她在星天城的住处是—— “就在此处歇歇脚吧。”令梨回到昨夜练剑的桥洞,抱歉道,“没有茶水,用清风和新鲜的空气招待你好吗?” 伽野:“……” 你刚刚拍卖赚了五千万灵石,非要用用空气招待可亲可敬的好朋友吗? 令梨对一切恶劣环境泰然处之,她在桥洞里寻了个干净的位置盘腿坐下,让小黑猫趴在她腿上。 “我在星天城只有赚钱这一件事要做。”令梨诚恳道,“为了解决打折清仓木天蓼给你造成的麻烦,我一定全力替你找解药,顺便相看婆家。” “咪?”伽野猫猫挠了挠耳根,是他的听力问题吗,阿梨是不是说了什么非常奇怪的话。 “如果要找解药,是否要回你族中?”令梨盘算,“可下药暗算的也是你的亲族。” “不必回去。”伽野道,“再给我一些时日,等我消化药力,自然恢复原状。” “我不放心别的人。”小黑猫可怜兮兮地说,“在恢复前,只想阿梨陪着我。” 好纤弱的小猫咪,宁肯相信网友也不愿回家找族里帮忙,他以前一定过得很苦吧? 令梨感到肩上的责任又重了一分,怎么可以辜负猫猫的期待呢?他可是免费供出了耳朵和尾巴的乖巧猫猫! 伽野心想,他幼年期的模样一定不能被家里人——特别是他父皇见到,他会被一直嘲笑到父皇飞升为止。 “现下先让阿梨做个掩护,等药效过去、捉到暗算我的人,我再和她分开。” 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小黑猫眨眨眼睛卖萌,金眸像甜滋滋的蜜糖:“阿梨,我们去东海好不好?” “你想参加风云会?”令梨奇怪道,“但我听说东海风云会是金丹修士相互讨教、切磋的盛会,少主你……” ‘你是想用元婴前辈的身份欺负别人,还是想用小猫咪的身份被别人欺负?’令梨咽下半句未尽之语。 “这不是有阿梨吗?”伽野用尾巴圈住令梨的手腕,“阿梨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吗?一点点都没有?” 小猫咪的尾巴细长一条,搔在皮肤上痒痒的,声音中充满期待,让人不忍打破。 东海风云会不在令梨的行程计划表上,如果可以她希望保持低调一直到薄念慈飞升、魔域取消她的通缉令为止。 但鬼算子的卜算,令梨又有些心动。 她在凌云剑宗打听消息许久,抽她天生剑骨之人的消息是丁点儿都无,此番离宗游历,总不能还空手而归。 东海风云会是金丹修士一大盛世,人多消息流通也快,单是为此便不虚此行。 “也好。”令梨沉吟道,“见识同辈修士剑道,于我修行有益。” 伽野垂下的尾巴悄悄晃了晃:“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可好?” 令梨先是点头,又摸出刘老送她的船票看了一眼,确认一等舱允许带宠物、无需笼养、无需宠物健康证明。 太好了,她不能指望生而为狻猊的妖族少主给自己办宠物健康证明。 如果要办.假.证,要加钱的。 令梨心情极好,也不在桥洞耽搁,当即御剑前往北域海域。 如她这般风风火火赶往海域的修士不少,甚至绝大多数金丹真人没等拍卖会散场,已经飞到了通往东海的船只上。 令梨将船票递给检票的侍从,一手挡着袖口,只给侍从看指缝里露出的猫毛:“我带只宠物上去,无碍?” “不碍事。”侍从连忙道,“如果是未化形的妖修,需要补票。” 妖修可在乎自己和妖兽之间的区别了,身份弄混能和你打官司打一年,这是关乎尊严的严肃问题! 令梨不知道,眼前的侍从身上是带着任务的。 给伽野下药的幕后黑手思虑周全,早早想好了伽野可能离开的一切途径,也猜或许有人暗中相助。 那人买通了船只上的侍从,言明若是有修士带着未化形的猫科妖修登船,务必第一时间通报给他。 侍从:“如果有人以宠物的名义逃票呢?” 幕后黑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伽野心高气傲又身家甚富,他既不可能逃票,更不可能允许别人介绍他是宠物——元婴老祖和妖族少主的面子不要了吗?” 是的,他不要。 或者说,令梨没给伽野要的机会。 “妖修要补票,何必多买一张票?”令梨眼神真挚,有理有据,“你躲在我袖子里,又不占甲板的面积,凭什么补票?” “宠物,值得宠爱的人物。”她轻声细语地哄猫猫,“你不是吗?你就是呀。” 温柔乡,美人局,令梨一通洗脑,洗晕了被她撸得眼冒金星的小黑猫。 一人一猫安全登船,悄无声息间粉碎了一桩阴谋。 进了船舱,伽野从令梨袖子里跳出来,轻巧跃到床上。 他左踩踩右踩踩,在枕头上踩出一处凹陷,肚皮朝下慢吞吞地趴上去,尾巴瘫成一条。 幼猫精力不足,伽野今天又是发热期又是木天蓼,意外横生,一到舒适的地方,疲惫一阵阵涌来。 半梦半醒间,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腮帮,说话的声音低得像在哄他入睡。 “一点儿枕头都不肯分给我吗?小心我枕在你的尾巴上。” 伽野晃了下耳朵,猫尾盘起来,下颌枕在尾巴尖。 他挪开尾巴,枕头就有了令梨一半的位置。 令梨也有几日未曾睡过了。 修仙需节制,令梨照例练完一套剑诀,有些困顿。 她也不想和见面没多久的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可现在伽野是猫猫,还是钻过她袖子的猫猫,睡一睡怎么了? 令梨没脱道袍,合衣躺在另一半枕头上。 设在船舱外的禁制隔绝了杂音,大船缓缓离港,海浪一波一波拍打船壁,朦胧月光透过窗户柔柔洒下。 月光下,熟睡的黑猫胡须不安地动了动,突如其来涌上身的热度扰乱了伽野的清梦,他小声咪咪,挣扎在梦魇中。 令梨睡觉时一手搭在令瓜剑上,剑灵无需睡眠,令瓜见有异状,立刻碰了碰主人的手,唤令梨醒来。 令梨掀开眼皮,眨眼间一片清明,手指已然抚上剑柄。 “怎么了?”她问,“敌袭还是沉船,或者有老板大半夜找我代打,来生意了?” 说话间,黑猫呢喃的喵喵声传进令梨耳中。 令梨翻了个身,偏过头打量睡不安稳的小猫咪。 “瓜瓜。”她迟疑道,“你叫我起来,是要我哄猫睡觉吗?” 她倒不介意,但瓜瓜平日不是很讨厌接近她的生物吗?怎么突然对小猫咪这么体贴? “不。”令瓜冷酷道,“我看他有异动,提醒你提前拔剑,不对劲就宰了他。” 冷酷如斯,不愧是她的瓜。 “只是做噩梦了吧。”令梨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今日又是被同族下毒,又是被网友坑害,少主怪不容易的。” 明明有着强大的实力却困于弱小的身躯,毫无前辈尊严地被令梨来回摆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很苦。 令梨拎起锦被一角,想给猫猫盖上。 刹那间,紊乱的灵气从黑猫身上蜂拥而出! 一阵白光闪烁,令梨手下细软的猫毛忽地变作刺刺的手感,仿佛她的手指正插入凌乱的短发中。 令梨愣神不过半秒,如梦初醒,一把拽过被子,蒙头盖向身边! 伽野刚从梦魇中醒来,薄薄的锦被忽地遮住他的视野。 目光可见的最后一秒,他瞧见令梨动作利索地打上一个死结,将他连人带被往下一推。 少年摔在地上,闷闷哼了一声。 第52节 叫出口的是人声,不是喵呜。 变回来了?伽野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确定是人手不是猫爪。 他看不到,锦被严严实实把妖族少主裹成一条,只许他露个头出来。 衣衫整齐的少女半坐在床上,眼中写满了“你怎么突然变回来了幸好我动作快”的庆幸。 没有羞涩,没有慌乱,只有“既然你是人不是猫,这床再没有你的份”的冷酷。 好过分。 她真的好过分。 以伽野的能力,他轻易能震碎裹在身上的锦被,也能把金丹期的令梨拎起来,自己霸占床位。 但心机猫猫不会这么做。 短发的少年在月光下微微垂头,固执望向令梨的眼睛中写满受伤。 “阿梨玩弄了我一整天,怎么可以变回来就翻脸不认人?” 作者有话说: 伽野:请叫我演技派(猫猫甩尾巴) 放心,他还会变回去的 —————————— 感谢在2022-12-02 16:00:00~2022-12-08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钟离大人的狗 2个;宴诃、任泽、无脑ky受控去死、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罗 94瓶;腐竹 50瓶;一直在下雨 28瓶;爱看小说的喵喵 26瓶;贫穷使我理智、mimi、momo、希~ 20瓶;魔法帽 10瓶;萝卜包 6瓶;潇、没有时间玩游戏 5瓶;青衣乐工、安以 4瓶;人间客 3瓶;黑小皮、苏南、fanfan 2瓶;尊贵的vip、早日退休发大财、字长清、缕灵、我,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修仙第四十一天 ◎“良辰美景,坏我好事。”◎ 异族的少年被锦被五花大绑, 一副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可怜架势。 床榻离地面不高,又垫了一层软被,龙裔身体有多结实不用令梨科普, 这人还是位元婴前辈。 他是怎样代入娇弱小猫咪人设代入得如此没有违和,令梨很想请教请教。 以为装可怜对她有用吗?天真, 在各种冤种行为的连环轰击下, 令梨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男女授受不亲。”令梨盘腿坐在床上, 把枕头抱在怀里, 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锦被和地板归你,枕头和床榻归我——前者占地面积远超后者,这个便宜我让给你, 不如就这般安睡吧?” 伽野:“可我们刚刚还睡在同个枕头上。” 令梨:人和小猫咪是一个待遇吗?不要强词夺理。 月光朦朦胧胧洒在伽野身上,锦被裹不住他,少年暗色的脊背裸.露在空气中, 背上勾勒的金纹一路向下蜿蜒, 没入看不见的黑暗中。 奢华的金色纹路提醒了令梨:伽野不是一般的猫猫, 是一只血统高贵异常昂贵的猫。 约等于行走的金银山。 让妖族少主睡地板没什么,但让金银山睡地板, 不符合金钱至上主义者小梨的美学。 令梨是假如沉船了, 好心人伸手想把她从海里拉出来,她会浮在水里边吐泡泡边把令瓜剑和乾坤袋努力递上去, 挣扎道:“我可以溺死但我的剑和我的钱不能进水”的人。 撸猫撸了一整天, 好像是不能翻脸翻得这么快。 她想通了似地点一点头, 从床上站了起来。 伽野眨了眨眼, 金色的猫瞳跟着令梨的步伐移动, 好奇她想做什么。 令梨走到被子卷饼旁边, 半蹲下身,双手托住被团。 她深呼吸,手臂上抬,起! 重!好重! 实打实的重量压在令梨手臂上,她练剑一万次都不酸的手微微颤抖,少女脚下踉跄,顽强不屈地把被子连带被子里的伽野横抱起来。 伽野眼中闪过实打实的惊愕。 他这一生,被叼住过后颈,被扛过肩膀,甚至被拎过尾巴。 唯独,没被人公主抱过。 令梨抱得踉踉跄跄,幸好她之前没把伽野推远,离床榻仅两步路的距离。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她已经把人抱起来了,不就是走两步把他扔上床吗?她可以! 令梨以前看过的话本里,纨绔少爷调戏娇娇小姐,随手把人打横一抱扔上床,那叫个轻松写意,潇洒不凡。 怎么换成她实操,就变得如此艰难? 是她不够纨绔,还是猫猫不够娇气? 两步路的距离,漫长得犹如天堑。 伽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人带被腾空而起,少女的长发扫在他的锁骨上,丝柔冰凉。 他瞬间清醒,从锦被中挣扎出一只手,想摆脱此等荒唐的境遇。 令梨拼尽全力才堪堪把人抱起来,被抱的大猫非但不配合,挣扎的力度雪上加霜,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要动!”令梨死抓着锦被不放手,声嘶力竭,“你没穿衣服!” 他以为令梨为什么要拿被子五花大绑才把人推下去? 猫可以不在意廉耻,人不行! 如果被人看到令梨和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在同个房间坦诚相待,两个人的清白和名声都别想要了! 伽野挣扎的幅度小了一分,令梨趁机把他和被子一起扔上床。 她胳膊酸得要命,腿脚力气不足,伽野挣扎间落下的被角狠狠拌了令梨一跤,她猝不及防,一同摔倒在床上。 两个人头碰头撞在一起,同时痛呼出声。 “叩、叩。”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敲门声。 “客人?”门外的侍从隔着一层门板,声音闷闷的,“请问发生什么意外了吗?如果我没记错,您住的是单人间。” 为什么房间里明显有两个人的动静?说!是谁恶意逃票! 通常来讲,拍卖行的商船查船查得很不严格,尤其是查金丹真人,怕得罪到不好惹的修士,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可门口这位侍从,身后站着的并不是拍卖行。 给伽野下药的幕后黑手没有得到有人带未化形妖修上船的消息,但他生性多疑,命令暗探紧密关注登船的每位客人。 “尤其是住单人间的金丹修士。”幕后黑手细细嘱咐,“我了解伽野,他若是要与人合作,修为太低的瞧不上、修为过高的不好掌控,只有金丹期最好。” “伽野必定是买通了某个金丹修士为他效命。”幕后黑手很熟悉套路,无非是告诉对方:我乃狻猊之身妖族少主,现遭人暗害,只要你愿出力相助,待我恢复真身,必大加赞赏。 “出钱的是老板,伽野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幕后黑手吩咐侍从,“你到晚上借着查房的名义去看,要是单人间里住了两个人,一人睡床上一人睡地板,你即刻禀告给我。” 金丹修士被尊称一句“真人”,怎可轻易睡地板?除非那人拿了伽野的报酬,替他效力! “客人?”侍从手里握着幕后黑手给的防护法宝,再度出声试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紧闭的房门“砰!”地打开,门扉狠狠撞上墙壁,木屑飞溅。 涌起的气流险些把侍从吹飞,彰显主人满溢的不耐。 “良辰美景,坏我好事。” 不满的女声从室内传来:“如此没有眼色的待客之道,我倒是头回领教。” 有防护法宝在身,侍从依然被含怒一击搅得胸口闷血,险些瘫软在地。 他往室内一看,月色晃花了他的眼睛。 俯身撑在床榻上的少女眼含嗔怒回头望来,黑发倾泄落在凌乱的锦被上,蜿蜿蜒蜒。 被她压在身下的人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臂,皮肤上残留几道抓痕。 “看什么?”少女尾音上扬,“是好奇我的隐私,还是想加入进来,陪我度过一个更加美好的夜晚?” 她言语暧昧,侍从却无法忽视空气中越来越冰冷的杀意。 “对,这是个单人间。”少女恍然大悟,她勾着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我正是听说只有一张床,才特意选了票,想趁机行个好事……” “怎么,这也算逃票?”她笑吟吟道,“好啊,你进来,我现在补给你。” 侍从疯狂摇头,连连后退,冷汗打湿后背:“是我打扰了,您继续!” “别急着走。”少女像是懒得再和侍从计较,好似还是身下人更吸引她的注意,她回过头,专注地剥开锦被:“提两桶热水过来,放门口就行——当然,你若执意要进屋,我是不介意的。” 侍从有所明悟:再看下去,他今晚真的走不了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合上门,匆匆逃命。 脚步声越来越远,令梨侧耳听了听,松开压在锦被上的力道。 “人走了。”她若有所思,“少主,给你下药那人心思还挺恶毒,半夜查房这么损的阴招都使得出来。” 吓死她了,令梨生怕是来抓逃票的,一张船票可顶她三日饭钱,能省则省。 “少主?伽野?”令梨发现伽野没回应她,奇怪地低头看去。 少年暗色的皮肤上,不起眼的红晕越来越深,蜜色的猫瞳几乎能滴出水来。 “你怎么了?”令梨迟疑,“发热期卷入重来?这回我身上可没有木天蓼。” “你能不能……”伽野抬手挡了下眼睛,声音含糊,“先从我身上下去?” 令梨寻思猫科的领地意识还挺强,她既然改口把床让给伽野,反悔占人家地盘不好,便点点头,从伽野身上翻下去。 “他还挺敬业,真把热水送来了。”令梨听到门口的动静,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把两桶水搬进房里。 “你今天出了好多汗,要洗个澡吗?”令梨问床榻上披着锦被的少年,“趁水没冷。” 第53节 伽野的表情复杂得让人无法解读:“你洗吗?” “当然不。”令梨很骄傲地说,“我会清尘诀。” 那你为什么认为他不会呢?伽野咽下喉中疑问,坚决地摇头。 不要就不要,令梨从来不勉强人,她是心系要事的靠谱人。 “有人敲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清白不保。”令梨衣衫整洁,奈何她身边有个没穿衣服的,大大拖了小梨的后腿。 “但我转念一想,只有鬼才半夜来敲门,门口要不是个鬼修,一定心里有鬼。” 冲着魔域通缉令来的人不会文雅敲门,门口站着的八成是伽野的仇家。 “安心,幕后黑手一定没想到被人压在身下的是少主你。”令梨对自己即兴发挥的剧本非常满意。 敲门的刹那间她思考了很多,想了无数解释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的说辞,最后发现:不解释,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花钱买票的客人,为什么要对一介侍从解释自己的夜生活?大家都是成年人,少管别人的闲事。 令梨左思右想,认为自己的灵机应变十分完美,伽野应该没有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全程小梨一个人扯大戏念台词,他总共只出镜了半只胳膊,是个安安静静的背景板,连群演工资都拿得心虚。 令梨分析得极有道理,伽野同样认为事态会如她所料,他现在最稳妥的做法是道声谢谢,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安睡。 但伽野睡不着,甚至不能闭上眼。 他一闭上眼,方才的一幕幕便在脑内无限循环。 两人的额头撞在一起,各自痛呼,女孩毕竟修为低些,疼得明眸泛泪。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正悄悄咽了咽疼,眼睛清澈如林中小鹿。 门外侍从出声试探,林中小鹿眨眼间淹没在雾林深处,她沉思两秒,有了主意。 令梨独来独往惯了,不仅思绪转得飞快,行动力也强得吓人,一点儿没有与人商量的意思,说上就上。 两人摔在床榻上的姿势本就一上一下,她稍稍撑起身,双手按在两侧,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他。 “嘘。”她竖起食指碰了碰唇,抬手一挥,凌烈的气风哗然掀开房门。 门外的侍从和床上的伽野同时被惊了一瞬,目光凝聚在慵懒回眸的少女身上。 “良辰美景,坏我好事。”她慢条斯理地道,神色嚣张又不满,一副“我好不容易把人骗上榻办事,居然有人不长眼来打搅,你现在就给我去死”的模样。 她生得漂亮,眼尾上挑有种别样的风情,又凶又美。 仗着两个男人不敢吭声,令梨一通输出,从戏文里学来的台词被她用了个遍。 不仅把侍从轰得脑袋发晕连连致歉,和她搭戏的人更是呆呆愣神,嘴唇张合,愣是一句词没接上去。 好在令梨也不指望伽野接词,没给他留发挥的空间,说到没台词可说的时候,干脆扭回头,专注地盯着伽野。 门口那人的存在好似被她完全忽略,落在锦被上的长发如流水般顺滑,她慢腾腾抬手,指尖勾住被沿,作势要掀。 侍从如梦初醒,匆匆替他们合上房门,像身后有鬼在追一样逃了。 女孩子上挑的眉眼又一次垂落,重新变回伽野熟悉的表情,令梨像个没事人一样,就着双手撑在他上方的姿势分析起事况。 淡定,从容,鬼话连篇。 脸红耳热的,只有他而已。 伽野深深觉得,他们的角色定位很有问题。 按世俗常理,难道不该是她惊慌失措,像只急得团团转的小仓鼠一样埋头往被子钻,伽野顺势掀起锦被把人裹好,让她藏在自己的阴影下。 侍从推开门,看见裸背的男人俯身与被褥间的少女耳语,不需要半句台词,来人立马会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等他走后,闷气闷得脸蛋红透的女孩子悄悄从锦被间探出头,眼睫忽闪忽闪,不敢看他。 如果气氛够好,他可以顺着说两句调笑的话,逗怀中温香软玉急得羞红。 完美的剧本,除了两位主演拿反了角色,毫无问题。 该脸红的人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不该脸红的人脑海沸腾睡意全无,大有睁眼等天亮的趋势。 “你不睡吗?”令梨瞅了眼以手臂遮眼的伽野,有点可惜他现在不是猫猫。 一张床容不下两个人,小梨慷概大方让给了伽野,他居然还不睡? “刚刚那人你不必忧心。”令梨安抚道,“我对杀气和恶意很敏感,他和他身后的人定然没有起疑。” 谁能想到妖族少主被人以宠物猫猫的名义带上商船,又深夜被人压在身下动手动脚呢?鬼算子算到这个结果都要骂一句天道,怪它瞎显示星相,害他看到此等荒唐怪事。 “我不忧心。”伽野放下胳膊,眼睛亮亮,“阿梨处理得很好,但,如果有下次,你能不能……”和他换个角色? 还有下次?令梨面露迷茫,是她演得不够好吗?侍从还要再来试探一次? 同床共枕都不足以取信的疑心,再深一层岂不是要……令梨看了眼占据房间中的两桶热水,面露难色。 不妙啊,她没有洗猫的经验。 等等,伽野现在是个人,似乎不必她亲自去洗。 “车到山前必有路。”令梨深沉地点点头,“少主放心,我会再看点话本补充些理论知识,争取下次你连胳膊都不必露便能演好这场戏。” 打工小梨,时刻为金主提供一条龙贴心服务。 至于现在,令梨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我好几天没睡觉,再不睡真的要坐化了。少主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再替你裁衣。” 令梨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背靠床榻,抱着剑脑袋一低,瞬息入睡。 伽野侧过头,只能看见少女发间露出的一小截白皙后颈。 她睡得很沉,毫无防备。 锦被中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虚虚前探,又在即将碰触时轻轻缩回。 方才暧昧涌动的房间,随着一人的不语,渐渐陷入月光的冷清。 伽野转过身,心想还不如他幼猫化的时候。 黑猫蜷缩在枕头的左半边,少女睡在右半边,她睡前说要枕在他的尾巴上,害黑猫梦中不忘牢牢把尾巴盘踞在身前,用下颌压住。 温热的呼吸从她的口唇吹到黑猫细软的背毛上,猫猫在梦中想:如果用尾巴搔搔她的鼻尖,她是会痒得直打喷嚏,还是嗷呜一口咬住尾巴尖,吓得猫猫炸毛? 想着想着,酷爱作死的伽野猫说不定会试一试。 可惜了,伽野看着属于人类的修长手指,蜷起来,再张开,不是猫猫开梅花的粉爪子。 变回了人形……药效是不是已经化解了……还需要阿梨吗? 或许不该睡,该趁着她睡着的时候离开,把下药的人抓出来。 阿梨即使发现了也不会说破,她独来独往惯了,碰瓷对象自己跑掉,对她是好事。 “是我建议她去东海的。”伽野慢慢地想,“免费蹭到了一张船票,何不把旅程走完?” 若是能求到鬼算子的卦,得知龙鳞去向,更是再好不过。 就这样吧,既然恢复成人形,他明天要好好和阿梨讲讲规矩,细数她到底有意无意捏了他的耳朵和尾巴尖多少次,一次百金,她现在欠他…… 繁琐的数字计算勾起了伽野的睡意,他合上眼,盘算什么时候变一回真正的狻猊给令梨看看,洗掉她满脑子的小猫咪。 月色随着海浪轻轻荡漾,从北域驶向东海。 清晨,紫气东来,令梨循着冥冥中的直觉睁开眼,就着打坐的姿势吞吐天地灵气,抖去眸中残留的睡意。 修仙人,早课可是非常重要的! 令梨通宵成习惯,天天和朝阳打招呼,她熟练地运转一周天功法,回头去找贪睡的小猫咪。 元婴期了不起吗?令梨边回头边心想,妖修难不成没有早课的概念?她修仙这些年,头次见人赖大床。 令梨一回头,发现伽野不见了。 “???”令梨满头问号,“我那么大个老板呢?昨晚还在的。” 就算睡着了,有人进出房间她也会知道啊。 令梨亲自捆好的被子卷饼好端端卷在床上,她谨慎地观察了又观察,终于发现被褥里小小的异动。 团子大小的起伏在被褥里拱来拱去,无比艰难地朝有新鲜空气的方向前行,跋涉千山万水,一点一点,探出了头。 小黑猫睡得凌乱的脑袋拱出被褥,金眸委屈巴巴地看向令梨。 “你都不来帮我。”小黑猫咪咪直叫,“你就这么看着,都不来搭把手。” 他的毛毛因为摩擦静电,刺成了一个球。 “你怎么又变回去了?”令梨下颌搁在床上,平视艰难打滚把自己滚出被褥的小黑猫。 “不知道。”伽野想笑笑不出来,“我一睡醒,差点闷死在被子里。” 他控诉地看向令梨:下此狠手捆绑小猫咪,没有武德! 令梨心虚但没完全心虚,猫猫有皮毛,人形可没穿衣服,她一举一动全是为了伽野的清白着想,是他不懂她的苦心。 “伽野少主,我曾经听过你们妖族的一个故事。”令梨托腮,“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勤劳善良的姑娘,某一天,她遇见一个落魄书生,书生对她哭诉:姑娘,我无处可去,你可怜可怜我,收留小生吧。” “姑娘非常善良,收留了百无一用的书生。姑娘家养了一窝又嫩又肥的鸡,她每天都要数一次鸡的数量。可在收留了书生后,姑娘发现每过一晚,她的鸡就少了一只。” “姑娘百思不得其解,她半夜拿着打狗棍守在鸡窝前,捉到了一只偷吃鸡的狐狸。” “打狗棍如雨落下,狐狸躲闪不得,此时突然鸡鸣,天亮。在阳光下,狐狸变作伤痕累累的书生。” “书生哭泣道:姑娘,我生来便是如此,半天是人半天是狐,夜晚食欲旺盛,我控制不住自己。” “姑娘是个善良姑娘,但再善良的姑娘也不能容忍有人偷吃她的鸡。她道:既然晚上食欲旺盛,你为何不白天做狐、晚上做人?” “书生说可以是可以,但白天狐狸也要吃鸡啊?姑娘便说:你白天做狐,与我学一手杂耍的技巧,努力赚钱自力更生,不就可以买烤鸡吃了吗?” “书生恍然大悟,当即调换了变人变狐的时间,自此成为了城中有名的杂技小狐。” 令梨捏住伽野猫猫两只前爪,语重心长地说:“少主,听了这个故事,你有何感想?” 伽野:“……” 伽野:“我生而为妖,为何从未听过这个故事?” “许是你孤陋寡闻。”令梨八风不动,“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故事里的书生。” “一半时间是猫,一半时间是人。”令梨竖起两根手指,“你现在有两条出路。” “一是学习杂技小狐,成为一只优秀的杂技小猫,努力打工赚钱给自己补一张船票,美美住上单人间。” 第54节 “二是。”令梨诚恳道,“控制一下自己变猫的时间,不要再发生昨晚这般一猫独占一床,好心姑娘被逼睡地板的惨案。” “能做到吗?能就咪一声。”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业余养猫人可以拥有杂技小咪吗? 第42章 修仙第四十二天 ◎报名字,我提头来见◎ 咪是不可能咪的。 狻猊贵为龙九子之一, 是龙与狮的混血,要叫也是威严的“嗷呜”和充满震慑意味的吼叫。 小黑猫清了清嗓子,脊背弓起, 因静电刺起的毛毛像颗黑色的海胆,他缓缓震动声带。 “……咪。” “真棒。”令梨奖励似的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 “饿了吗?我下海捉鱼给你吃。” 小黑猫不吭声地刨开令梨袖口, 默不作声地钻进袖袍里, 自闭了。 令梨怜爱地看着猫猫的尾巴一点点消失在她袖中, 幼猫本来就只会咪咪叫, 他离喵喵叫的年龄还差好些呢。 “按理来说,伽野无论是年龄和修为都长于我,我本该像对师兄一样恭谨且谦卑的与他相处。”令梨吟思道, “但为什么,我严肃不起来呢?” 甚至撸猫撸得越来越放肆。 因为他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吗? 还是因为他的终身大事掌握在令梨手中,让她不由自主端起了长辈的架势? “差点忘了。”令梨拍了下脑门, 想起正事, “得去给他相看人家。” 幸亏昨晚机智的她遮住了伽野的脸, 保全了小猫咪的清白之身,他还是一只有男德的猫。 “男德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令梨庆幸不已, “我险些让我的委托人沦落到相亲市场食物链底层。”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 医者不自医,红娘不相亲, 剑修的老婆唯有本命剑, 令梨已经是有家室的成功人士了。 今日天晴晴朗, 宜交友, 宜相亲, 宜钓鱼。 令梨揣着袖子里的猫, 踏上修士聚集的甲板。 猫猫比人轻了太多,昨夜令梨用尽全力公主抱大失败,今天她一只袖子托起伽野,另一只手还能伸进袖子玩他尾巴。 令梨玩尾巴自有一套流程,先从尾巴尖捏起,逆着毛向上撸,细软的毛毛因为逆行带上刺刺的手感,快到尾巴根的时候改道顺向滑下,宛如收拢一束蒲公英。 她玩了没几次,手指便被忍无可忍的伽野咬住,不许再动。 “阿梨。”伽野道,“昨晚我不过是未披衣衫便被你五花大绑,今天你把我从里到外轻薄得彻彻底底,怎么一点都不反思自己?” 好可怕的双标人类,只会欺负他小猫咪。 “我没有轻薄你。”令梨被咬住手指也不挣扎,指腹蹭了蹭幼猫稚嫩的虎牙,“撸猫的事怎么能算轻薄?” 伽野:“《人族与妖族友好协议》第一条,人族必须尊重妖族的客观生理条件,理解并承认妖形与人形为一体的事实,不得以文化差异和认知不足作为借口行轻薄之举。” 令梨差点忘了,妖族在和人类斗智斗勇这些年,汲取人类的无耻和下流化为己用,逐渐学会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每个妖修从小便要背法条、过法考,通过不了内部考试的小妖怪压根不许下山入界。 伽野作为妖皇独子,从小要背的法条垒起来比他人还高,儿时以《妖修保护法》启蒙认字,长大后平均每天一套《五年法考三年模拟》、《法考必刷题》、《天道三十八套》,是刻苦的妖族做题家。 论打官司,令梨打不过他。 好在,强词夺理是人类的特长。 “是你先钻我袖子的。”令梨振振有词,“只有小猫咪才有钻人袖子、踩人肩膀、霸占枕头的权力,若你执意要做人,要我以道友之礼相待——” 她单手把小黑猫从袖中抓出来,作势要往地板上放:“男女授受不亲,道友没有抱抱亲亲,少主请自重。” 小黑猫在空中四肢扑腾,艰难转身,死死抱住令梨的手腕。 粉嫩的梅花爪拍在令梨手上,猫猫咪咪直叫,细长的尾巴讨好地圈住令梨小指,像在求饶。 能屈能伸,碰瓷心机猫猫必备素养。 谁能拒绝一只会背法条的猫猫撒娇呢,令梨不再逗他,任小黑猫趴在她胳膊上,耳朵贴着她心口。 心脏振动的声音贴着皮肤共鸣进小黑猫敏感的耳骨,有力,令人安心,伽野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窝着。 令梨抱着小黑猫散步,偶尔打量路过的修士,又缓缓摇头,相亲名册划过一页又一页。 “道友养的可是灵猫?”甲板上,有青年修士走来搭话,称赞道,“眼神颇为灵动,好生养几年,必是一大助力。” 伽野在令梨脑内嗤了一声,耳朵埋进她胳膊和身前的缝隙,不肯再听。 把狻猊夸作灵猫堪比夸月亮是个很亮的灯笼,属于能把当事妖气死的比喻。 连夸妖都不会夸,青年修士一开口直接被令梨踢出相亲候选人,她暗自后退两步,警惕碰瓷。 “自是好生养着。”令梨顺了顺黑猫的背毛,“我宁可自己睡地板,也要把床让给他睡,小猫咪可不能挨冻。” “……倒也不必如此溺爱。”青年修士打了个哈哈,“北域与东海相去甚远,路途寂寞,我与几位道友欲相互讨教,趣味一番,不知道友可有兴趣?” “怎么个趣味法?”令梨很感兴趣地问,“比谁先把船击沉,还是比谁在甲板开的窟窿更大?” 青年修士:道友你思想好危险,该不会是哪个通缉令上的魔头吧? “在下张子赢。”他颇为谨慎地问,“还未请教道友姓名。” “令……令你久等了。”令梨咬了下舌头,改口道,“我名为伽梨,称我伽道友即可。” 伽梨,假梨。 伽道友,假道友。 妙啊。 “从今天起,我就跟着猫姓了。”令梨悄悄挠了挠伽野的耳根,“行行好,不要揭穿我。” 伽野被挠得舒服,忍不住咪了一声,轻快地摇了摇尾巴。 没关系,他大方地想,我不介意,有人自己把自己卖给我,傻子才介意。 “伽道友。”张子赢在脑内回忆了一遍通缉令上的各个名字,确定没有“伽梨”这个人,松了口气。 魔域最高通缉令悬赏的女修名字里也带个“梨”字,但“梨”是女性名字的常用字,张子赢没能将“伽梨”和“令梨”联系在一起。 他放松下来,玩笑道:“比试规则很简单,水域中海鱼极多,大家各凭本事出手,限时一炷香,鱼多者胜。” “可有彩头?”令梨问。 “哈哈哈,讨个趣味而已,没有。”张子赢补充道,“不过,若是道友能捕到一种通体透明散发七彩光芒的小鱼,我愿高价买下。” 他伸出一只巴掌晃晃:“一条五百灵石,有多少收多少。” “通体透明散发七彩光芒的小鱼?”令梨迷茫,“七仙女在海里的粉丝吗?” “他说的是小虹鱼。”伽野咬了咬令梨的指尖,传音给她。 “东海名菜‘九十九重彩’的主材料,这种鱼胆子小且游速快,难以捕捉。你不要卖他,开价低了,拿到东海随便一家酒楼,一条一千灵石起步。” 令梨看张子赢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 打工人不骗打工人,奸商人人得以诛之! “九十九重彩好吃吗?”令梨头一次听说,问伽野,“假如它的性价比和我宗食堂大婶的绝美豆浆差不离,我必定一试。” 伽野不差钱,他既然知道九十九重彩,自然吃过。 “味道还不错。”猫猫舔舔嘴巴,“性价比我没算过,一盘三万灵石,不贵。” 令梨:告辞(抱拳.jpg) “如果我没记错,你拍卖会赚了五千万灵石。”伽野好奇道,“有必要如此节省吗?” 当然有必要,令梨默不作声揉乱猫猫头,把小黑猫揉得咪咪抗议。 五千万灵石,看着多而已,琼玉梨枝过不了多久就祸祸没了,小梨穷苦人的本职亘古不变。 “一条一千灵石,这个生意可以做。”令梨对没有彩头趣味捕鱼赛兴趣不大,但她对一切能使金钱流向自己的买卖都感兴趣。 “我下海捕鱼。”令梨问趴在手臂上的黑猫,“你呢?我送你回房间?” 小黑猫晃了晃脑袋,一跃从令梨胳膊上跳下,轻巧落在甲板上。 海风吹得小黑猫惬意眯起眼,伽野寻了个太阳好又偏僻无人的位置,软乎乎趴成一团猫饼。 “会享受的猫猫。”令梨弯眼笑了一下,由着他去。 黑猫金色的猫瞳映出跃入海中的少女背影,她如泡沫般消失在幽蓝水面,被海浪无声淹没。 “这个季节抓不到小虹鱼。”伽野慢慢舔爪子,心想,阿梨定会失望而归。 当然,不是完全抓不到。熟悉东海的修士总有办法,比如那个叫张子赢的家伙,怀里藏了一种香料,最能吸引小虹鱼。 小虹鱼胆子小,游速快,张子赢邀请众修士一同炸海面捞鱼,受惊的小虹鱼在海面飞速窜逃,下意识被香料引向他那边,一网打尽。 伽野对张子赢藏一手的做法不置可否,但他讨厌香料浓郁的气味,害得他嗅不到阿梨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在海腥味呛鼻的船上,只有令梨身边尚存一方净土,让猫猫敏锐的嗅觉有一丝喘息的空间。 阳光晒在背毛上暖烘烘,伽野翻了个身,晒完背毛晒肚皮,黑猫像烙饼一样熟练地把自己翻来翻去。 好惬意,惬意得不正常。 伽野没有告诉令梨,他不是第一次被人暗算变为幼年期。 上一次是在许多年前,他几乎记不清幕后黑手被父皇抓住后求饶的模样,只记得变成小黑猫的那几天。 小小一只,半点战斗力也无,他迈着小短腿跑了很久很久,狼狈跃下矮矮的土墙,阴冷的雨水湿哒哒黏在毛上,过路的野狗对他流着口水嘶吼,眼睛在夜里饿得泛绿光。 周围的一切被放大了千百遍,扭曲的墙面四面八方挤压他的身躯,灰色的天空摇摇欲坠。 世界对妖族少主很友好,对小黑猫不是。他被城中的孩子追撵、扔石头,被人揪着尾巴往地上砸,口渴时喝瓦楞里脏兮兮的积水,饿了就舔舔嘴巴,说服自己再忍忍,很快就到家了。 伽野路上也遇到过肯帮忙的修士,看中他许诺的利益,假装殷切地提供帮助,替他用昂贵的蜀锦和柔软的白绵铺成睡觉的窝。 窝里很软、很舒服,但伽野睡不着,不敢闭眼,他鼻尖满是熏人的香料气味,像一团粘稠的沼泽,绷着的神经时刻提醒他不能轻信。 自幼年化后,他从未有一刻敢闭上眼睛,庭院里掉了一根树枝下来,都惊起剧烈颤动的心音。 第55节 那修士倒没食言,伽野独自度过了几个不敢合眼的夜晚,便被送回族中。 还没恢复人形的伽野趴在妖皇殿的横梁上,看着那人先夸大自己的功劳,狮子大开口讨要了不少报酬,又攀关系地留下他睡过的窝,道:“少主在我这儿心安得很。” 那人走后,家中侍从捧着窝,笑着对伽野说:“少主,可要我替您收好?” “拿去烧掉。”伽野跳下横梁,头也不回地离开,“送个猫窝给我做甚?真当我是他养的一只畜生吗?” 现在回想起来,伽野觉得自己错怪了人家。 人家只是给他做了个猫窝而已,言语间还是很尊重他的,不会对他又抱又撸,捏了耳朵又玩尾巴,几只肉垫被捏了个遍,天天给他洗脑“你就是一只小猫咪”、“谁是我的乖乖猫猫”、“猫猫生来便是给人撸的”。 令梨撸猫的时候完全不把伽野当妖修看,可她又非常清楚猫猫的壳子里装着一个妖族少主,完全不会让伽野有被贬低的感觉。 说好把床让给他,也不计较自己是个女孩子,更不用几日未曾安眠的疲劳讨价还价,干干脆脆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剑一秒入睡。 她脆弱的后颈背对伽野,持剑的正面朝着门口,万一有人闯入,睡梦中的人会第一时间拔剑挡在伽野面前。 枕头上有浅淡的梨花香气,安心感如裹在身上的锦被,拖着伽野一点点陷入沉眠。 变回幼年期的第一天,小黑猫钻进袖子里体验了一把飞剑狂飙的刺激,听人面不改色打着宠物的名义逃票,独自占领一张大床,耳畔多出一道轻浅的呼吸声。 变回幼年期的第二天,小黑猫费劲巴拉从厚厚的锦被中钻出来。 新鲜微冷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靠坐在床头的少女托腮望来,阳光为她勾勒一层金边。 笑容点亮她姣好的容颜,伽野忽然很希望她凑过来,蹭一蹭他湿润的鼻尖,说早安,我的小猫咪。 如果他真是她养的猫,想必每天都会得到这样的问候。 “我也没有很想被当成猫。”伽野晃了晃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尾巴,“只是权宜之计,对,权宜之计。” 光晒太阳也怪无聊的,伽野翻身站起,踱步到甲板边,猫瞳映出波涛滚滚的海面。 受张子赢邀请的修士纷纷开始炸鱼,各种法宝漫天飞舞,令梨不知所踪,十有八九潜到了水底。 “小虹鱼喜欢阳光和金灿灿的颜色,很少潜入海底。”伽野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凌云剑宗该额外开一门捕鱼实践课,起码教导一些海洋常识。 小猫咪抖了抖白胡须,轻巧地跃到水面上。 灵气托住黑猫的身躯,让他在海面如履平地。 伽野踩了几下水,踩得四只梅花爪湿漉漉,才慢吞吞垂下一截尾巴,探入冰冷的海水。 …… 令梨掐着避水诀,吐出一串晶莹的泡泡。 感谢避水诀,感谢金丹期,她终于可以在确保呼吸的条件下保住自己的道袍,不至于浑身湿透的回到甲板上。 扑通! 令梨跃出水面,三两步跃到甲板上。 “伽道友。”甲板上,张子赢远远看见令梨,前来打招呼。 他还以为令梨不参赛,没想到她潜入了海底,张子赢问道:“道友收获几何?可有抓到我说的鱼?” “一条没抓到。”令梨摇摇头,“水面炸鱼动静太大,鱼儿都跑没影了。” 张子赢笑容不变,反过来安慰道:“无碍,本也是讨个趣味,玩得开心就好。” 他借香料做饵抓到了数百条小虹鱼,等去东海转手一卖,瞬间发财! “几番积累下来,或许够换一颗东珠,至少是百年蜃贝的东珠。”张子赢心里盘算着,余光瞟见左顾右盼四处找猫的令梨。 “伽道友可是在找养的灵猫?”张子赢道,“灵猫性野,随它玩便是,何必着急?” “我怕他无聊,给他找了些打发时间的玩具。”令梨晃了晃手中的小匣子,哗哗作响。 透明的玻璃匣子里,数十颗又大又圆的东珠互相碰撞,珠圆玉润,洁白莹莹。 这不是张子赢心心念念的东珠,又是什么? 品相之好,胜过他的梦中情珠数百倍。 “敢问道友,”他维持不住笑容,干巴巴地问,“东珠从何寻来?” “就在海下。”令梨偏头,抬起下颌点了点海面,“我潜水下去,偶然遇到一只千年蜃贝,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喷来一口瘴气,要困我入幻境。” 蜃贝擅用幻境。常有出海渔民下网捞珠,一网下去,眼前金灿白银一片煌煌,便以为自己收获颇丰,拼尽全力拉网,直至力竭而死,都不知眼前财富是蜃贝瘴气所化,网里哪有什么珠宝,不过礁石尔。 “许是我破除幻境时出剑重了些,蜃贝被我打裂了壳。”令梨怪不好意思的,“我想它死都死了,东珠不要白不要,拿回来给猫玩。” 千年蜃贝,不小心打碎了壳。 东珠,拿回来,给猫玩。 张子赢:我裂开.jpg 说话间,令梨余光瞥见一条黑色的尾巴,便对张子赢道:“我还有事,告辞,助道友捕鱼顺利。” “伽道友!”张子赢咽了下唾沫,远远呼唤,“在下可否用小虹鱼换你手中东珠……” “不换。” 伽野的声音先一步出现在令梨识海,小黑猫从阴影中踱步而出,猫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匣子里的东珠。 “他叫的伽道友是我,不是少主你。”令梨弯下腰,方便小黑猫跳到她胳膊上,玩笑道:“少主缘何替我做决定?” “东珠不是阿梨带回来给我的礼物吗?”伽野的尾巴搭在匣子上,下意识圈地盘,“我都听见了。” “我给你带了好多颗。”令梨晃了晃匣子,“还是换吧,我没抓到小虹鱼,想尝尝。” “阿梨好不懂事。”黑猫用更大的力气压住令梨的手,不许她动,“想吃鱼不来求我,去求一个外人。” 猫科妖修比人族修士擅长抓鱼的道理,令梨明白。 可……她看了眼巴掌大小的小黑猫,有一丝滥用童工的不忍。 少主只是一只柔弱猫猫而已啊,连下地走路都怕弄脏毛发,被令梨养得干干爽爽—— “你的爪子怎么湿了?”令梨突然发现不对,平日干燥温暖的梅花爪一片湿冷。 她顺着背毛摸到尾巴,越靠近尾巴尖越湿,最底下一小簇绒毛像被什么咬过,坑坑洼洼。 “谁揪你尾巴了?”令梨沉下脸,语气骤冷,“报名字,三秒钟,我带人头回来给你踢。” “从昨天到今天,揪过我尾巴的只有阿梨。” 伽野把尾巴尖藏进肚皮下面,不让她再看:“我不要阿梨的脑袋,我要你跟我走。” 他催促似的用爪子推了推令梨的手腕:“快些,我没关火。” 令梨被伽野指示着东绕西绕,绕到船舱下一处偏僻的伙房。 这里许久没人使用,柴火烧出的黑痕永久留在木板上,阴暗又冷清,与黑底金纹的狻猊极不匹配。 伽野熟门熟路跳到堆起的木柴上,轻快的声音传音到令梨识海:“时候正好!阿梨,掀开锅盖看看。” 烧柴的灶台上,沸腾的白雾顺着盖沿弥漫,像一汪流动的云。 令梨动作很轻地揭开锅盖。 霎那间,斑斓的虹光喷涌而出,如骤雨初歇碧蓝如洗的晴空上一弯绚烂的彩桥,鲸鱼喷出漫天的水雾,一重又一重虹光层层叠叠,照得周围熠熠生辉。 “这便是‘九十九重彩’。”伽野轻巧地跳到令梨肩头,“做法没什么稀奇,我吃过一次就学会了个大概。” “尝尝?不能说和那道名菜一模一样,起码有七成相似。” 小黑猫追着自己坑坑洼洼的尾巴尖转了一圈,含住尖尖嘬了嘬毛。 这鱼胆子极小,嘴力挺强,他尾巴上的毛得养几天才能好。 伽野才含住尾巴尖,忽然整只猫被人抱着举了起来。 浅浅的梨花香落到小黑猫湿润的鼻尖,如沾上一片花瓣般轻柔。 “谢谢!” 令梨又轻又快地亲亲他的鼻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猫猫!” 作者有话说: 伽野:是的,我是猫猫(甩尾巴) 第43章 修仙第四十三天 ◎向着错误的道路策马狂奔◎ 养猫实在是太好了, 人人都该有一只猫,没有猫的人生是不幸福不圆满的人生。 修真人更应该养猫,特别是修炼到元婴期又返祖的猫猫,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田螺姑娘见了都自惭形愧。 令梨执筷沾了沾汤汁, 点在小黑猫软腭边。 伽野下意识咬住筷子嘬了嘬:火候刚好, 汤鲜味美, 鱼肉熬出了胶质, 黏软回绵。 细嫩的鱼肉被整块夹下, 沾上汤汁,细致又耐心地喂到伽野嘴边。 小猫咪嗷呜张嘴,鼓鼓囊囊含进腮帮咀嚼, 沾在胡须上的汤渍被素手轻柔抹去。 令梨右手喂猫,左手喂自己,双管齐下, 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虽然不是二刀流传人, 却是剑修中罕见的左右开弓选手, 左手右手都用得很好。 令梨不是天生的左撇子,这份本事是她自己琢磨着练出来的。 小时候令梨练剑, 练着练着右手酸疼无比, 左手却无所事事闲置已久。她灵机一动:若是左右手都能练剑就好了,这只练废了还有那只, 那只练废了这只又缓过来了, 岂不是剑修永动机!妙啊! 小梨从小就是机灵小孩, 左手右手都是她的手, 谁也不许偷懒, 谁也不许逃避, 统统给她练起来。 没想到这份本事还能在喂猫时派上用场,令梨一心二用喂猫喂人,心道果然多一个技能在手,路都走宽了。 九十九重彩,不单是菜品外表霞光异彩虹芒耀目,味道同样对得起它的名声。 小虹鱼个头小,游速快,为了在变幻莫测的海域生存,几乎从不停止游动,肉质紧实,鱼膏浓稠,无需多余的调味便称得上佳品。 鱼肉鲜嫩弹软,初咬时有嚼劲韧劲,咬碎后却软得一抿即化,酸辣甜咸鲜的滋味在味蕾轮番而过,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回甘悠长不腻,没有半丝腥味。 令梨吃得眼睛眯起,唇角忍不住向上弯,脸蛋上带着几分餍足,嘴巴被辣的微微张开呼气,用袖子悄悄掩住。 她自己吃得开心,不忘时刻注意猫猫的情况,喂到八分饱时收了筷子,摸摸小黑猫圆鼓鼓的肚皮。 第56节 伽野正趴在小匣子边,爪子一下下捞匣子里的东珠玩。 自被令梨亲了一口后,他陷入诡异的沉默。 喂吃喂喝摸摸抱抱都很配合,一声不吭地任令梨盘来盘去,猫瞳倒映着她的模样,又在令梨疑惑望来时立刻扭过头,一副“我没有看你”的欲盖弥彰。 令梨:??? 她会背很多剑诀,但凌云剑宗又不是隔壁御兽门,《御兽入门指南:三十天教你成为猫见狗爱花见花开的在逃公主》一书,令梨只翻了个开头。 御兽门那边画风可诡异了,天天有弟子在修士论坛发布视频:“家人们,捡了个猫,一见面非要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视频里某弟子一脸羞涩微笑,肌肉鼓起的手臂牢牢抓住一只白眼吊额巨虎的前爪,不顾老虎满脸的拒绝,啵啵啵在人家的毛脸上狂亲。 可怕,修真界灵兽保护与兽权维护协会迟早给御兽门全体上下贴满律师函。 兄长大人曾经说过,要离变态远一点。令梨很听话,离御兽门出品的教科书敬而远之,以至于她一直没学会猫语入门。 小猫咪的心思真难猜,一会儿一个样,像东海反复无常的天气。 令梨和伽野吃鱼的一小段时间,晴朗海面狂风骤起,雷云滚滚,呼啸的海风掀翻了好几个沉迷捕鱼的修士。 下饺子似的掉进海水里的修士呸呸呸跳出来,边骂贼老天搞偷袭,边摘下缠绕在脖颈上的大鱿鱼,回房间加餐。 “真是令人怀念的天气。”黑云压坠,令梨陷入回忆,“我飞剑考试科目三的时候,考场正是东海航线。” “那日狂风暴雨,海水翻腾,我站在剑上向下看去,仿佛看到了一锅争先探头的海鲜火锅,锅里有乌贼、鱿鱼、螃蟹、水母、河豚……” 伽野停下扒弄东珠的游戏,猫猫脑袋自令梨胳膊下探出来,仰头听她报菜名。 “你到底是去考试,还是去吃海鲜自助?”伽野的猫猫脸上写满疑惑。 竟又有人质疑令梨御剑飞行的本事。很好,她当初没能霸气甩到师兄面前的满分通关御剑飞行许可证,终于有了炫耀的场合。 令梨三下五除二翻出证书,酷炫地拍到伽野面前。 御剑飞行许可证下,还压着一张东海捕鱼冠军才能被授予的捕鱼达人证书,金光闪闪,华贵逼人。 “失敬,失敬。”小黑猫缩回脑袋,又被令梨捏着爪子拖回来。 伽野:好恨这具身娇体弱的躯壳。 小黑猫警惕地抱住尾巴,抖了抖耳朵:“摸耳朵可以,尾巴再揪真秃了。” 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令梨不禁反思自己:她很像趁人之危的恶徒吗? 令梨绝不承认自己沉迷撸猫无法自拔,她是有要事与伽野相商。 “趁着现在雷雨天,隔墙无耳,我们聊点悄悄话。”令梨凑到猫耳朵旁边,耳尖上的绒毛胡乱颤抖。 “少主早知我真名已在魔域暴露,此番离宗远行、化用假名,都是为了躲避追捕。” 伽野作为令梨五杀魔尊的罪魁祸首和万恶之源,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你不回族中,执意与我同行,也是因为遭人暗算、被人追杀。”令梨捏了捏猫猫肉垫,“我们是逃犯组合。” 伽野把爪子从令梨手中抽出,拍了下她的手背,算是默认。 “逃犯是低调的代名词。”令梨话锋一转,“而东海风云会,是低调的反义词。” “我们正向着错误的道路策马狂奔。”她戳戳黑猫脑袋,“你,反思一下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伽野反驳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人都知道薄念慈在抓阿梨,怎会想到你偏偏不躲,大摇大摆混入风云会参赛席呢?” “阿梨可以用我的姓氏报名。”伽野眨巴眼,“我不介意。” “这不是重点。”令梨说,“重点是,虽然手握自由的小浆,可我不是个散修,我上头有人。” “我亲切敬爱的宗门,正道之光凌云剑宗,自五域分裂以来,一直坐落于东海与中州交界处。每届东海风云会,门内金丹真人有义务替宗门出战。” “我师兄已经蝉联三届冠军了。” 令梨沉重地说:“虽然他现在还在秘境,但本次很可能是他晋升元婴前最后一次风云会,宗主怎么可能不压榨干师兄最后一丝价值?” 他们宗主可是一等一的黑心资本家! 令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被免费船票和猫猫撒娇冲昏头脑,踏上了开往东海的贼船。 谁能想到,她从宗门跑到中州又前往北域,最后竟兜兜转转又回了东海?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令梨确信她的行程记录足够诡异足够令人摸不着头脑,绝不是小明师兄的猪脑子可以看破的轨迹。 前提是,令梨不参加风云会。 “如果我报名,无论用真名假名还是网名,就算吞八百颗变形单化身七尺大汉三头六臂罗汉铜人,只要我在赛程上和师兄碰上,一切都全完了!” 令梨摇晃黑猫弱小的身体,疯狂晃出残影:“你知道我是怎样和师兄告别的吗?我不告而别!” “不仅不告而别,我还故意挑衅、故弄玄虚、搬弄是非,情景再现了师兄或许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的屈辱时光!” “虽然师兄人美心善,貌似原谅了我,替我签了离宗游历申请,但,平静是暴风雨来临的象征!” “师兄说不定正预谋秋后算账,只等我自投罗网,便要以私藏他人随身物品罪将我捉拿归案,关进思过崖七七四十九年,直到我白发苍苍寿元将近奄奄一息哭着承认错误,才放我出笼。” 被晃晕的伽野:“凌云剑宗玩得还挺野,阿梨是什么猛兽吗,不许出笼?” 令梨不是猛兽,她是宗门罪人。 “我归还剑穗,留下字条,是打算和师兄告别十几二十年,待我们的心智更加成熟,更不记仇的时候,再带着伴手礼将此事一笔勾销,彻底抹除在记忆的洪流中。” “现如今,我们分开还没有三天,竟又要在命运的指引下相遇在东海。”令梨捂住额头,“我的头好痛,好像要长出脑子了。” 伽野:原来阿梨一直没脑子的吗?(猫猫的疑惑.jpg) 小黑猫仰起头,瞳孔自下而上映出令梨的身影。 少女单手扶额,眉峰紧皱,一副偏头痛苦恼得想死的模样。 师兄、师兄,一口一个师兄,满脑子都是师兄,为那人苦恼为那人发愁。 是什么关系,让她如此上心? “你要是那么不情愿和你师兄见面,不见就是了。” 令梨指尖裹住一团湿润的柔软,金眸黑猫含住她的无名指,牙齿轻轻磨了磨曾经留下齿痕的指根。 “阿梨是为了我来东海的。”伽野的声音中带着蛊惑,“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去见了吧?” “若你那师兄真是‘人美心善’之辈,怎会不懂阿梨被魔尊追杀不得以改头换面的苦衷?怎会不知他凌云剑宗弟子的身份对你百害无一利?” “他该懂事一点,不来打搅我们。” 黑猫温热的身躯靠在令梨手上,仿佛全身心都依托与她:“阿梨此番离宗,除了躲避魔域追杀,是否还有要事不便在宗门中办?” 令梨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伽野:“那事是否需要鬼算子之卦相助?” 令梨又是点头。 “本届参加风云会的修士,大多为拟凤道君手中桃枝而来。心中有所欲求之人,不肯将桂冠相让。” 伽野道:“今年必有一场恶战,曾经的魁首亦难轻易夺冠。纵使他得手,桃枝与鬼算子的允诺八成要上交凌云剑宗,怎会给阿梨?” 令梨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伽野此话有理。 她和师兄虽已义结金兰,但师兄是大家的师兄,不是令梨一个人的。 即使他多次抛下宗门大部队只带着令梨一人,对她多有纵容,令梨也不认为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地位可与宗门比较。 她自认是个贴心乖巧好师妹,好师妹不会把选择送命题扔给师兄,令梨想要的,应该自己争取! 让师兄知晓她剑骨被抽一事已属意外,这是只关乎令梨一个人的因果,她不欲旁人插手。 “我有私人的事情需要求卦,合该以个人的名义参赛。”令梨若有所思地抚摸黑猫背毛,“离宗游历申请审批成功,宗门没有理由将我算进凌云剑宗代表队伍里。” 她现在不是令梨,是伽梨,是颗叛逆的假梨。 令梨双手捧着黑猫,举起来与她平视:“少主一心期望我参赛,是否也对鬼算子之卦有所求?” “算是。”伽野坦然地说,“我寻一物许久,若是鬼算子能给些线索,自然最好。” 令梨:“寻物?找什么,我能帮忙吗?寻物助手小梨为亲竭诚服务,我可以打七折,只要一半定金。” 少女言辞恳切,态度专业,伽野实在没脸告诉她:我不靠谱的爹在我没出生时便把我许配了出去,为了摆脱强娶强嫁的可悲宿命,我现在满修真界找我的婚约信物——他不要面子的吗! “一件决定我未来的宝物。”伽野含含糊糊地说,“阿梨不必在意,是我族内务,不止我操心,我父皇也时时刻刻盯着呢。” 妖皇都在找的宝物,肯定不是金丹修士能接触的,令梨脑内闪过一串金光绚烂富贵滔天的宝藏,向有钱势力低头。 她手上只有一片小小的龙鳞,虽然符合“决定伽野未来的宝物”这个描述,但事情肯定没有如此巧合,绝对没有如此巧合,不可能如此巧合。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画下一个大叉。 错过,有时就是如此巧合。 令梨:“祝少主早日得偿所愿,若是鬼算子真落到我手里——我是指,假如晚辈有幸得到鬼算子前辈承诺的卦象,我定讨价还价,以凌云剑宗与天机门几千年的情分为要挟,逼他买一送一,也替你算一卦。” 伽野相信令梨做得到,她强词夺理的本事一向令他心安。 “那我便祝阿梨旗开得胜了。”黑猫抬起脑袋,“雨下得愈发大了,看来是到了海域漩涡附近。” 两人谈话间,巨大的商船沦陷在深蓝色的漩涡中,滔天巨浪呼啸而来,拍打在商船的结界上,激起阵阵涟漪。 漩涡越陷越下,无尽海域仿佛要将商船吞没,四面八方扬起幽蓝围墙,若是没有结界阻拦,船早已被海浪打翻,塌陷深海。 从北域通往东海的这条航线,凡人是不能走的,金丹修士尚需舟船落脚,以免在风雨中迷失方向。 船主的呵斥声在风暴中支离破碎,十几位力士扛着沉重的木桶走到甲板边,将桶中的东西一股脑倒入海中。 令梨头回见到,好奇地探出身去看。 “他们倒的是,鱼饵?” 褐色的鱼饵夹杂油腥的异香,顺着暴风飘香数十里。 一片铺天的银茫由远及近,落入令梨眼底。 数以千万计的银鱼嗅着异香而来,如天上的银河掉进海底,蜿蜒数千里,浩浩荡荡,逆浪洄游。 银鱼吞吃鱼饵,蜂拥至船边,像一条流淌的银色丝绸,托着商船上下起伏。 商船借助鱼身的托力,向漩涡与风暴的边缘航行。 直到鱼群与漩涡被商船甩在身后,令梨仍然回味在自然的奇观中。 “真漂亮。”她止不住地回望,眼睛中的憧憬闪闪发亮。 第57节 “若是在夜里,还有更漂亮的。”伽野道,“这附近生着一种月光藻,银鱼时常窜梭其中,身上落满月光粉,在夜里银光更甚,几乎可以与月争辉。” 令梨听得入迷,捧着脸专注地听,期待他多讲一些。 伽野修为年岁皆长于令梨,见识过的奇观不计其数,早不把小小银鱼放在眼里,放在从前,只会嗤笑他人的没见识。 可女孩子听得那样专心,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满心满眼只有伽野,嘴巴随他的讲述微微张开,惊喜与赞叹鲜活了她的神情。 伽野一个没忍住,包揽了导游的活儿。 张子赢找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溺爱“灵猫”溺爱得不成样子的“伽道友”轻声细语夸赞小猫咪,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彩虹屁吹满三千字小论文,句句不重样。 金眸黑猫就着她的手滋滋喝水,毛脑袋埋进茶杯里,听见动静,抬头睨了张子赢一眼。 一副恃宠而骄的猫大王模样。 把千年蜃贝产出的东珠当弹珠玩的小猫咪,能不是主人最心爱的小宝贝吗。 什么叫人不如猫,张子赢深深地悟了。 “伽道友。”张子赢作揖,“此番来找道友,是有一事相求。” “可是为东珠而来?”令梨道,“此事不该来问我,送出去的礼物,该由收到的人处置。” 伽野用尾巴圈住匣子,看张子赢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猫一看便不是小鱼干可以收买的善良猫猫,张子赢咽下打好的腹稿,一咬牙,一跺脚。 “不瞒道友,东珠对我修行有益,我着实需要。”他直言道,“在下愿用此次东海风云会的内幕消息换道友一颗东珠,道友可先听再做决定,若是以为不值,在下当即离去,绝不纠缠。” 风云会的内幕消息?伽野感兴趣地扒拉令梨的手,抬抬下颌:听他说说也无妨,大不了美滋滋白嫖。 黑猫表态了,令梨才点点头:“道友请讲。” 张子赢松了口气:“我所料不差,此船自星天城起始,道友怕也是听星天城第一拍卖行的消息,欲往东海风云会夺桃枝。” 船上的金丹真人基本是一样的目的,令梨颔首,等他继续说。 “世人皆知拟凤道君手握桃枝,慷概大方将之充作东海风云会魁首奖励,不愧为风云会第一赞助商。” 张子赢话锋一转:“伽道友可曾想过,这样做对拟凤道君有何好处?” 令梨:“证明他是个善良、大方、品德高尚的人?” “呵。”张子赢讽笑,“伽道友所言差矣,拟凤道君,根本不是个人。” “以‘拟凤’为尊名的,自然是个鸟族妖修。”张子赢眼有不屑,“你可知他跟脚为何?一只大白鹅!” “凡鸟出身,到如今的化神尊者已是逆天改命,拟凤道君想再进一步,断不可能。”张子赢语带嘲弄,“竟敢以神鸟凤凰比拟自身,贵为皇族的狻猊都不敢称自己是真龙。” 令梨:人家当然不以为自己是龙,人家明明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猫咪。 她撸了把猫,友情提醒道:“张道友言之有理,可我等仅为金丹后辈。” 谁给你的勇气,明里暗里嘲讽一位化神尊者? 令梨倒是有,她毕竟是正面怼过大乘期魔尊的勇士,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子赢当然知道自己在说大不敬之语,他摆摆手:“我瞧道友并非嘴碎之人,又与妖族无甚关联,这才对道友直言不讳。” 怀里搂着妖族少主本尊甚至还悄悄玩他尾巴的令梨:嗯嗯,我真的与妖族毫无关系呢。 “拟凤道君卡在化神期多年,他本体仅为凡鸟,寿元不长,约莫近百年便将衰竭而死。”张子赢唏嘘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辈修士若不逆天改命,终也像凡人般化为尘土。” “拟凤道君只余百年光阴,他膝下一女却刚成年化形,道君一走,无所依靠。” “妖修得子不易,千娇万宠都不够,拟凤道君忧心自己仙逝后女儿无所依靠,急得羽毛大把大把往下掉。” “风云会的举办,让他看到了希望。” “听好了,伽道友。”张子赢语气凝重,“我对天道发誓,接下来我说的句句属实,乃本届风云会最大黑幕。” 令梨端正姿态,洗耳恭听。 “此番拟凤道君以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为风云会魁首之奖,表面彰显自己的慷概大方,实则是想比武招亲、为女选婿!” 张子赢:“不知道友是否关注过前几届风云会,有一剑修连夺三年魁首,容颜俊美神态凌然,师承渡劫期剑尊,为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 张子赢:“拟凤道君正是看中此人,欲为女儿择得佳婿,才下血本将桃枝拿出!” “本届风云会看似人才辈出、机遇均等,实则早有内幕、魁首内定!道友若一无所知,傻傻参赛,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 张子赢言之灼灼:“道友,此等惊天内幕,是否值得你予我一颗东珠?”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以为是谁的房子塌了,原来是我家的房子塌了.jpg 第44章 修仙第四十四天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张子赢话音刚落, 一只猫爪伸到他面前。 硕大圆润的东珠自爪中掉出,被伽野慷概大方地推到张子赢面前。 来自猫猫的打赏是对他最大的鼓励!小黑猫明亮的金眸写满了赞赏:会说你就多说一点!他好爱听! 怪哉,张子赢边把东珠攥在掌中, 边想:伽道友听到惊天内幕后整个人面露呆滞,眼中三分震惊三分荒唐三分难以置信, 还诡异的有一丝属于娘家人的不认可。 可她的猫却悠哉悠哉摇起了尾巴, 一副听到天大的笑话、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消息的模样。 一人一猫, 这是离了心啊! “不打扰道友清修, 在下这就告辞了。”张子赢拱手道, “方才之言请道友莫再透露他人,我也是与拟凤道君手下人有些交情才得知内幕。若是被其他人、尤其是凌云剑宗人知道此事,难免徒生事端。” “得罪一位化神期道君, 对你我并无好处。” 拟凤道君借风云会为女选婿,不敢大张旗鼓,尤其不能被选的婿知道。他以桃枝为诱, 也是盼着能多吸引些年轻俊杰, 多几个备选者。 拟凤道君想得很好, 东海风云会是他的地盘,他大可以安排一些巧合引女儿与佳婿相遇, 两人预先培养一下感情, 在之后的事不就水到渠成了么?夺得桂冠、获赠宝物、迎娶佳人,多么符合话本中剧情的走向。 这事不能被凌云剑宗知道, 若是他们的首席弟子与人两情相悦, 宗门自然无话可说。 可若在两情相悦前, 被察觉出这些算计…… 纵然终将一死, 拟凤道君还有百余年可活, 他不想死的这么早、这么突然。 张子赢的好兄弟备受拟凤道君府中管事信任, 从上级语焉不详的指示中听到内幕,又被他告知张子赢。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兄弟说,“你可别再告诉第三个人。” 张子赢当即应诺,扭头就因为东珠出卖了好兄弟。 他错了,对不起,可千年蜃贝产出的东珠实在太香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没事,伽道友一看便是生活清贫的散修。”张子赢很洒脱地想,“哪会和正道第一宗有什么关系?” 令梨目送张道友走远,她理了理道袍的衣领,将领口的宗纹遮得更加严实。 感谢宗门后勤采买部朴实的审美和省钱的抠门,感谢修真界时髦法衣的攀比之风,令梨已经不是第一次身穿宗门制服却被误认成贫穷散修。 一两银子三件的批发货,便宜、耐脏、简洁,干洗水洗瞎洗都可以,露出宗纹是心系宗门不忘初心节俭好弟子,遮住宗纹混入散修群体毫无违和,一衣两用,打工人的不二之选。 品味只比令梨想要的外边白里面红、红白喜事婚礼葬仪双用法衣差那么一点点。 “若是哪日得来鲛纱玉线制法衣,还是裁一件与初始道袍一模一样的好。”令梨穿衣服穿出了感情,“多好用,怎能因一时富贵抛弃旧爱,我不是这样的人!” 令瓜:“……你开心就好。” 累了,它早该知道,从令梨给本命剑取名就该知道,这人完全没有正常人的审美。 张子赢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以为的“贫穷散修”的通讯录里不仅包含了凌云剑宗各个部门的执事、长老、同门,还有拟凤道君眼中的“佳婿”本尊。 他更不会知道,“你也不想得罪化神期道君吧”的威胁对令梨犹如毛毛细雨云淡风轻,她是曾经删过魔尊好友的人,勇敢一词不足以形容令梨奔走在作死路上的积极。 “没想到我只是下海捞了一匣子东珠,竟得知此等惊天内幕。” 令梨神色凝重:“如此巧合,必定是天道给予的启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那顿九十九重彩,果然不能白吃。” 张子赢寥寥几句告诫,已经能让令梨窥见整个阴谋的全貌。 拟凤道君机关算尽,被放进陷阱中央的人,正是宿师兄! 以令梨多年阅览无数话本的经验,事情的走向应该是这样的: 待无用的轩晓轩师兄死去活来终于通过刻舟塔试炼,宿回云带着凌云剑宗一行人脱离秘境,准备返回宗门。 回程途中,宗主飞鹤传信——他老人家坚持修仙需要一些仪式感,好端端的视频通话不用,非要学古代前辈飞鹤传信,飞鹤累得想啄秃他的头发——送来一封密信。 宿回云拆开密信,宗主亲笔所书:还记得东海那只大白鹅,呸,拟凤道君赞助的东海风云会吗?新一届风云会报名又要开始了。 吾知汝已连拿三届魁首,对桂冠无欲无求。不重名、不重欲,甚好,是我宗弟子该有的风范。 然,宗门声誉与每年招新生源息息相关,我宗亦要在各大赛事打出名声,维持我等正道第一宗之尊严,此乃每位弟子应尽之责。 汝身为这一代首席弟子,当为宗门争光。若是不出意外,本届风云会当是汝晋升元婴前最后一战。 有道是“磨豆当使油榨干”,每一位弟子的利用价值都该被压榨到一滴都无才不算浪费(这段话被墨痕划去,但依稀可以窥见写字之人的无耻)。 咳咳,吾的意思是:汝既带队离宗,何不捧个冠军再回宗门?也让随汝同去的弟子们见见世面,旁观金丹真人的战斗有助于他们寻找结丹契机。 本届风云会人才辈出,拟凤道君将十里桃源之主的桃枝作为魁首奖励献出。汝应知天机门太上长老鬼算子续命一事,天机门与我宗多年来一直是合作友好的宗门,教授我宗卜算课的客卿长老正是来自天机门。 兄弟宗门请求帮助,我宗义不容辞。鬼算子乃卜算一道之大才,其卦象对汝亦有益处,于情于理,汝都应走这一趟。 宗主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废话,中心思想就是:我宗光荣的首席弟子啊,宗门需要你的时候到了!趁你还没晋升元婴还有比赛资格,快去再参加一次这个你已经三连冠的比赛,虐杀对手、夺得桂冠、拿回桃枝,明年凌云剑宗招新生源全靠你了! 令梨对宗主形象和口吻的拿捏没有八成像,也有七点五成相似,至少中心思想绝不会有错,宗主正是此等无耻之人。 “师兄,我人美心善的师兄,从他甚少拒绝我的得寸进尺之举便可看出,此事定会如宗主所愿。”令梨难过地想。 宿师兄就是人太好了,才会跳进宗主亲手挖出的坑里。 筑基弟子大多对金丹真人切磋交流的风云会十分向往,宿师兄只要将宗主密信念出,一行人定毫无异议,转道风云会比赛场地。 一转道,便落入了拟凤道君的盘算。 东海风云会是个举办已久的赛事,除了拟凤道君,以往还有拟鲛道君、拟麒道君等赞助商,最早能一直追溯到远古时期。 古往今来,连续三次参赛连夺三次魁首之人,除宿回云外从未有之。 他参赛完全不是为了奖励,宗门的任务罢了。 第58节 公事公办地报名,在场上平静乱杀,杀的差不多了淡淡收剑,地面上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没有丁点儿悬念。 拟凤道君端坐在观赏席上,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惊叹:若是得婿如此,他死也没有留念了! 撮合,必须狠狠撮合!不就是红娘嘛,他大白鹅这就化身喜鹊,衔着桃枝为女儿牵一段良缘。 令梨对拟凤道君不熟,但她对红娘业务很熟,自从伽野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之后,令梨仔细研读了不少红娘前辈留下的心得著作,牵线拉桥很有一手。 套路分为以下几种: 某个月色正好的夜晚,宿回云闭眼打坐,忽闻海岸边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 他寻声而去,阵阵白鹅绒羽落入青年眼中,海边嬉戏的妖族少女惊讶回头,羞涩地抖落羽毛,化形飞远。 岸边的青年拾起掉落的羽毛,心道:是怎样漂亮的鹅姑娘,留下这般美丽的羽毛?我定要寻到她。 由此牵成一段良缘佳话…… “等等。”令梨假设了半天,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想象宿回云夜游是没问题的,师兄曾经夜晚走着走着直接误闯令梨练剑的小竹林。 之后他在竹林遗落一枚剑穗,令梨捡到剑穗,心想:是怎样粗心的同门,留下这枚月白色的剑穗?我定要寻到他。 想象中的情景与现实有了微妙的重合,令梨使劲甩甩脑袋:“太老套了,这个结缘的方式太老套了,想要夺取师兄芳心,拟凤道君定有更天才的结缘构思。” 比如这样:宿回云是个剑修,剑修以武尚友,以相战交付灵魂。拟凤道君让他的女儿也参赛,并且安排他们在预选赛碰上。 赛场上风云变幻,两人以武交友,剑与剑相碰。师兄惊叹拟凤道君之女剑道才华之惊人,遂芳心暗许,牵成一段良缘佳话…… 令梨:“怎么还是很有既视感?” 怪哉,是她红娘的知识太浅薄了吗,亦或是令梨没见过另一位当事人,想象无能。 “总之,经过拟凤道君这样那样的小手段,女方在师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到决赛关头,拟凤道君突然宣布:我将为小女择一佳偶,心动的修士们,快来争夺魁首吧!” “原来是这样:拟凤道君虽极力看好我师兄,但他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上吊不能选一棵树吊死的原理,在安排女儿‘巧遇’师兄的同时,顺带‘巧遇’了所有可能夺冠的修士。” “决赛当天,众修士虎视眈眈,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拟凤道君之女的真命天子。他们互不相让,打得你死我活,让观众席上赌博押注的观众老爷们热汗打湿后背,心脏大起大落。” “而我可怜的师兄,一腔真情,就这样被玩弄!被错付!被辜负!” 令梨大为愤懑:“他们怎能这样对待人美心善的宿师兄!这一世,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至少两人也该坦诚相待、循序渐进,怎可用阴谋戏耍真心?” “拟凤道君为女求婿,本无错处,错就错在,他备胎太多!”令梨怒斥,“把我师兄当成什么人了?岂容他挑挑拣拣。” “少主!你说,那只大白鹅是不是很可恶!”令梨把矛头对准听她假设听呆了的伽野,“说!你们妖族是不是都这般老奸巨猾,只会欺负纯情无辜的人类?” 突然被集火的小黑猫瞳孔地震,细细颤抖,半晌憋出来一句:“……咪?” 伽野第一次感谢对他下黑手的人把他变成一只幼猫,未化形的妖修横骨未消,小猫咪是不会说话的,小猫咪只会无辜地咪咪叫。 穷尽语言的艺术和思考的极限,他也跟不上令梨的思路,更别提回答她的质问。 张子赢寥寥几句话,是怎么被阿梨一路脑补完整个内幕细节的?甚至脑补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逻辑清奇却通顺,动机诡异但合理,堪称荒诞现实主义巨作,令人无从挑剔! 听得伽野差点以为她鬼算子附体,口中所言皆是未来发生的真实,东海妖修猖狂欺辱纯情人修,下一次人妖大战便以此作为导火索熊熊燃烧。 再想深一点,身为妖族少主的他和作为正道第一宗弟子的她,在导火索燃起侥幸结为好友。 他们的友谊经受战火摧残,既脆弱又坚韧,两人在战场上打斗酣畅淋漓,战后各自拎酒对月举杯酩酊大醉。终有一日,命运的车轮会推着昔日的友人以命抵命,刀锋刺入滚烫的心脏…… be美学,剑与玫瑰,仔细一想还挺带感。 小黑猫一个激灵,拼命甩头,把满脑子杂念甩飞。 不行不行,他不能被阿梨诡异的脑回路带偏,这里一共只有两个会思考的生灵,已经掉进沟里了一个,他、唯一的清醒人不能跟着往沟里跳。 “阿梨怎可以偏概全?拟凤道君一人卑鄙之举,不可辐射整个妖族。”伽野先发制人,占据道德制高点。 猫猫委委屈屈揣手手:“我一路都乖乖被阿梨玩弄,任撸任摸,哪里狡猾?哪里欺负人?” 伽野选择性忽视了他各种碰瓷的心机猫猫行为,用一双水润的金眸仰望令梨。 仰头看过来的黑猫实在可爱,流淌蜜糖的猫瞳让人心都化了。 令梨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些,低头蹭了蹭毛绒绒的猫脑袋,道歉道:“对不起哦,没有说你,猫猫是天底下最好的猫猫。” 伽野勾了勾尾巴,尾巴尖在令梨唇瓣一扫而过:“勉勉强强,原谅你了。” 猫猫是好猫猫,猫科和鸟科之间天然的壁垒让令梨确信,伽野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统一了立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若我所料不错,师兄已经接到了宗主密信。”令梨细细盘算,“风云会之争蓄势待发,纵使我将拟凤道君的阴谋对师兄全盘托出,也无济于事。” 张子赢一家之言,没有如山铁证,周扒皮黑心资本家宗主不可能回心转意。 令梨本打算把内幕消息告诉宿回云,但她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意义?情之一字最轻也最重,若此行当真是师兄情劫,她贸然插手,简直里外不是人。 小梨已经肩负了妖族少主的终身大事,宗门首席弟子的姻缘就不要交给她了吧,传奇红娘也是需要预约的。 “不能全都告诉师兄,也不能全不告诉师兄,我总要提醒他风云会黑幕重重,让他多有防范。” 令梨思考许久,在伽野的注视下,给宿回云发了一句精炼的、简短的、暗含深意的话。 令梨:“师兄,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她言尽于此,望师兄不要辜负她一片苦心。 令梨退出聊天软件,点开东海风云会官网,填写资料报名。 姓名伽梨,性别保密,无宗门散修,惯用武器西瓜刀,爱好打工、赚钱,特长头铁、嘴硬、作死但没死。 “我真是个诚实的人。”令梨填好提交,“连做假身份都说了至少一半真话,审核人员一定会被我的真诚打动。” “为什么性别要保密?”伽野凑过来,不解问道。 “当然是为了避免拟凤道君的性别挑选。”令梨冷笑,“无耻大白鹅,连假借风云会为女选婿的自私之举都做得出来,若是他暗箱操作,只许女婿候选人进入决赛,我实话实说不就丧失资格了吗?” 不想拿冠军的金丹真人不是好剑修。剑修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令梨既然报了名,即使顶着打破师兄四连胜的压力,她的目标也只会是冠军! 伽野:“很有道理,但拟凤道君又不瞎。” “无妨,我已经想好了。”令梨轻描淡写挥挥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会下血本置办一身隔绝神识窥探的黑袍,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直到决赛现场,酷炫登台。” “我事先调查过魔域这几年流行的黑袍斗篷款式,一定可以打扮得神秘又低调。” 令梨十分有经验地说:“你不知道,魔修可喜欢在网上男玩女号、女玩男号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欺骗无知修士的感情和金钱。我打赌,像我一样保密性别的人不在少数。” 像一滴水汇入海洋,她的存在毫不显眼。 伽野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说话间,商船冲破海浪,哗哗的海水声由急变缓,岸上的人声逐渐传递到甲板上。 东海到了。 令梨捞起小黑猫,背后长剑出鞘,她踩在剑上,御剑直奔岸边城市。 “一件遮挡神识窥探的黑色斗篷,要带兜帽。”令梨直切主题,“价格不是问题,但凡高出市场价一分钱,你的生意就不要想做下去了。” 店家笑容一僵,点头哈腰:“真人放心,我家一向物美价廉。” 做生意的人从来不和剑修砍价,因为剑修不会砍价,他们只会砍人。 几分钟后,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走出店门,宽大的兜帽遮住她的容颜,只有几缕黑发露在外面。 亦正亦邪的散修多做此打扮,在偌大的城池中毫不出奇。 一只金眸黑猫从斗篷兜帽下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里是北域到东海的第一个落脚城市。”伽野神识传音,“再往前走上数千米,便是风云会举办的金鳞城。”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金鳞城的物价比这里高。”伽野是个好向导,很会为自己唯一的游客量身定做购物方案,“阿梨最好现在这里补全物资,再去金鳞城。” 令梨深以为然,脚步不停地走向城中包子铺。 金鳞城的物价若是并肩星天城,她少不了又要和丐帮朋友争夺桥洞所有权,还是预先准备一些肉包子,好贿赂亲爱的朋友们。 令梨去往包子铺的路上有一个胭脂店,水粉香香郁郁,脂粉颜色鲜艳,生意极好。 一个生着鹅蛋脸的俏丽姑娘拎着香包走出店外,她神情灵动,脚步却莫名不稳,走动间一歪一歪,像是不习惯自己的双腿。 “唉呀!”鹅蛋脸姑娘小声惊呼,脚下一崴,直直向地面栽倒。 她闭上眼等待疼痛降临,却一头撞进温软的怀抱。 “无事吧?”扶住她的人低头问道,冰凉的黑发不经意划过她脸颊,浅浅的梨花香沁人心脾。 明明刚从香料浓郁的脂粉店出来,鹅蛋脸姑娘的嗅觉却好似失了灵,只嗅到满树梨花香。 扶住她小臂的手指白皙纤细,却稳妥又周道,任凭她将全身的力道倚上来。 “我、我没事。”鹅蛋脸姑娘结结巴巴地站稳,火烧云从脸颊红到耳根,“我刚刚化形,还不是很习惯人类的走路方式。” “原来是只小妖怪。”黑色斗篷下的声音染上些许笑意。 鹅蛋脸姑娘恍惚想:那人音调很低,似乎没有用原本的声音说话,也不想被看见真容。 “刚化形,还是莫要独自出门。”令梨嘱咐一句,松开手。 藏在兜帽里的小黑猫因为她碰了别的妖修,不高兴地用牙蹭蹭令梨的耳垂,作势要咬。 “日行一善而已。”令梨越过鹅蛋脸姑娘,继续往前走,“别不高兴,你才是我心爱的小猫咪。” “她身上脂粉味太浓,我闻不出跟脚。”伽野小声打了个喷嚏,“反正不是什么罕见的品种。就算再罕见,也稀罕不过我。” “知道啦。”令梨说,“我看她走路歪歪扭扭的,跟脚难道是蛇?” 令梨和伽野都没把路上小小的插曲放在眼里,自然没有深入探讨有哪些妖修化形后格外不适应人类的走路方法。 比如蛇,比如鱼,比如……大白鹅。 “小姐?”管事模样的男人急匆匆来到鹅蛋脸姑娘身边,“道君唤您回去呢。风云会在即,您该长留金鳞城,好生相看——” “好生相看夫君。”鹅蛋脸姑娘微微扭过脸,“爹爹说过多次,我都记得的。” 管家:“既然如此……” “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当然有在好好相看。”鹅蛋脸姑娘手指搅着一缕长发,“不是说凌云剑宗那位剑修会从北域过来吗?我来这座城市,便是想提前看一看被爹爹夸过许多次的人。” 管事欣慰道:“凌云剑宗此行刚离开一座秘境,来这里还要些许时候,小姐若有心想多留几天,我去和道君说。” “不用了。”鹅蛋脸姑娘立刻道,“见不着就见不着吧,我现在对他不感兴趣。” 第59节 她羞涩地拧了拧衣角,眼睛一直追随一道黑色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那是去金鳞城的方向,刚刚那个人,也是为风云会而来吗? 作者有话说: 事态的发展总是超乎小梨的意料 —————————————— 感谢在2022-12-08 17:00:00~2022-12-1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以枝 55瓶;北 50瓶;ascuin、谁都吵不赢、希~、左斋月 10瓶;白桃龙龙闯情关 8瓶;纣王偏宠妲己妖、愿为旅行者、巴巴、antonica、云笙、戈少 5瓶;青衣乐工、暖阳、月见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修仙第四十五天 ◎天道好轮回◎ 东海, 金鳞城。 鱼鳞般的瓦片鳞次栉比,房屋刻意盖得很高,阳光洒在瓦片上, 勾勒出耀眼的金边。 放眼望去,整座城市犹如一条黄金色的游鱼, 栖息在沿海的核心。 海风独有的咸腥味道萦绕在这儿的每一处, 路边小贩支起简陋的烧烤摊子, 铁钳夹住黝黑的煤块, 在火中烧成深橘的炽色。 树枝削成的木签穿起一只大鱿鱼, 撒上辣椒面、孜然粉、白芝麻,腾起的火焰烤得鱿鱼须焦黑蜷曲,浓郁的香味伴随着热油滋啦作响, 仿佛辣味和鲜味携手在舌尖上起舞。 鱿鱼旁还有开壳的牡蛎和海胆,大只的帝王蟹背壳通红,浇上一层浓浓的蒜蓉辣酱, 花花绿绿一片, 色彩艳丽得让人食欲大增。 路过的修士大步离去, 目不斜视,在心中把“我已辟谷”、“优秀的修仙人敢于直面诱惑”、“凡俗污物休想入我清白之身”默念八百遍, 还是没忍住咽下一大口口水。 辟谷的修士尚在折磨自己, 放弃辟谷的令梨早早带着猫坐到了烧烤摊前。 “您的海鲜套餐甲已经上齐,请慢用。”店小二殷切地布菜,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令梨满足地咬了一口弹劲十足的鱿鱼肉, 她右手拿着烤串, 左手一杯凉茶, 快活似神仙。 伽野面前也放着一个盘子, 他锋利的牙齿撕开黏稠的虾肉, 猫舌卷着粉嫩的肉吞进肚中,一只爪子按在盘子边缘,埋头苦吃。 “金鳞城真是座好城。”令梨感叹,“我为所有来到这座城市却无缘烧烤的辟谷同门感到痛心。” 凌云剑宗似乎有内门弟子必辟谷的潜.规.则,因为宗主崇尚辟谷,宿师兄也辟谷,宗门偶像效应使得无数弟子前赴后继踏上辟谷的不归路,努力无欲无求。 问题是宿回云是真的除了剑道之外无欲无求,他甚至在修士普遍患有网瘾的严峻大环境下对网络毫无欲求,从内至外,清心寡欲。 他的辟谷是有效辟谷,而沉迷刷论坛打游戏、没了wifi直接去掉半条命的其他人,没了食欲还有网瘾,离心中明镜台的境界差一整个修士戒网中心的距离。 不如学学令梨,干脆哪个都不戒,直面内心真实的欲求,做个坦坦荡荡的人。 坦荡的令梨边炫烧烤,边摸鱼刷起了朋友圈。 【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分享了一篇文章:《魔域理财,稳赚不亏,认准九重宫出品悬赏令——逃犯,一款永不贬值的理财产品》 令梨不用点开文章,文章封面用图她再熟悉不过:硕大的通缉凌云剑宗女修令梨截图,上头的数字日益变多,再多下去令梨怀疑她会忍不住把自己提现。 太心碎了,她的身价比她拥有的资产还多,令梨默默给师梓良点了个赞。 伽野拱拱令梨的手,咬来一只肥嫩的牡蛎给她,表达安慰:吃吧,别多想,木已成舟。 令梨抓住可恨的罪魁祸咪,恨恨揉了两把。 滑过师梓良的朋友圈,令梨目不斜视地忽略又在朋友圈打.广.告的小明师兄,翻到下一条。 【孙子你爹来了】更新了朋友圈:累了,好想回宗,带队的黑暗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配图是一只被关起来的鲨鲨,配字:等我回宗就把你们都鲨了.jpg “果然不出我所料。”令梨沉重道,“师兄终是没能逃过黑心资本家宗主的压榨,前脚刚出秘境,后脚奔赴风云会,连轴转,全勤加班,不配拥有假期。” 这场黑幕重重的大戏,终是凑齐了所有演员。 “师兄应该是男一号的待遇,我是女n号。”令梨摸摸下巴,“假如夺冠的人是我,是否可以称之为《龙套的逆袭》、《十八线女配觉醒之路》、《招亲盛宴上无心娶妻的我拿下比赛魁首》?” 不错,一听便是火爆修真界年度话本的种子选手,燃起来了! “师兄是金丹后期,而我结丹不久。贸然对上,恐有不妥。”令梨细细盘算。 虽然跨级打架是剑修无法逃脱的宿命,但多涨点修为总没有错,趁风云会还未开赛,她得抓紧给自己冲刺一波。 她也不想和师兄打架的,但来都来了,打赢总比打输好。 “我决意闭关直到风云会开赛。”令梨当机立断,打开金鳞城本地地图,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灵脉挖山洞闭死关。 如何找合适的地方闭关是一门学问。 首先,闭关者必须熟练掌握《窥探龙脉的十八种技巧》、《风水阴阳土葬学》、《山体滑坡与水土流失现象的形成与防治》,以确保自己的选址不会冒犯谁家的祖坟、不会在闭关闭到一半的山崩土裂。 令梨上课的时候听说了不少惨案,有闭关闭得正陶醉迎面撞上一伙盗墓贼的,有顿悟悟得无法自拔的时候山突然塌了的,个中辛酸难以言表。 其次,闭关者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囤积物资,决定要带几瓶辟谷丹才能不把自己饿死在山洞、要带几身衣服防止修炼炼得太嗨接连爆衣像个山顶洞人衣不蔽体。 令梨遍览地图,掐指狂算,扔了好几个骰子让天道为她挑选命定之地,才终于选中一个风水宝地。 伽野看她这般辛苦,忍不住道:“金鳞城内有专门提供给修士闭关的洞府,阿梨何不去租一个?” 令梨怎么会不知有这种好地方,但她不能去。 “你不懂。”令梨深沉地说,“风云会在即,灵脉洞府供不应求,不但黄牛炒出惊天高价,下注风云会的赌徒们各个眼睛都盯着呢。” “但凡入住灵脉洞府闭关的修士,入府不过一刻钟,他的名字、长相、参赛资料、兵种、黑历史便会火速流传在金鳞城情报贩子的文件夹中,几百篇分析报告和数据表格拔地而起,整个人像块透明玻璃一样被照得清清楚楚,毫无隐私。” 你以为赌徒下注是靠玄学和瞎猜吗?错!大错特错!金鳞城承办风云会几千年了,早就形成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无数分析师靠着这口铁饭碗吃饭,一个赛一个专业。 “我是一个经得起调查的人吗?”令梨指指自己,又看向伽野,“我不是。少主,你是吗?” 逃犯二人组,就不要想着走正规程序打尖住店了。 伽野:“金鳞城不是有个叫缥缈楼的酒店?我记得是凌云剑宗投资的产业,那里也不能去?” 令梨划了两下手机,展示给伽野看。 屏幕上展示的是令梨和轩晓的聊天记录,时间:魔域某次更新通缉令,为某罪大恶极女修填上名字时。 轩晓给令梨疯狂发了999+的消息,一开始截图质问这人是不是你、你什么时候惹恼了魔尊、有本事啊令师妹你人在宗门却不远万里得罪魔尊我敬你是条汉子。 后来变成:对不起令师妹可魔域给的真的太多了、师兄我对你的赏金也好心动啊、师妹你记得自求多福宗门里穷苦人太多不一定经得住诱惑。 同门情谊,在天价悬赏前不堪一击。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离宗了吗?”令梨用看破一切的超脱声音道,“连我自己都心动我的赏金,我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不心动呢?” 宿回云说会保她,令梨是相信的。 有渡劫期的无心剑尊坐镇,她不是不可以在宗门一直待到薄念慈飞升或者她自己飞升。 但,“剑修本独狼,独立当自强。” 令梨严肃地说:“你以为我会畏惧吗?以为我会逃避吗?不,休想!昨天作死未死,今天何不继续作死?生命是一段不作不死的旅途,从拿起剑的那一刻起,我发誓孤身走完这条艰难的路。” 她说着荒诞不羁的言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 伽野咪了一声,赞同又不满地咬了口令梨的手腕。 什么叫孤身,他也在。 小猫咪好喜欢咬人,养妖族少主的这几天,令梨已经被咬了无数次,手腕和指尖是重灾区,齿痕消了又印、印了又消。 伽野像是有奇怪的癖好,他看见齿痕还在便心情很好地下口轻一些,齿痕消失了就不高兴地咬重一口,横竖都在折腾令梨。 疼倒也不疼,练剑练惯了的手不在意幼猫的牙口,令梨一开始还想纠正伽野的坏习惯,后来便随他去,反正也不会真被咬下一块肉。 “吃饱了吗?”令梨摸摸手腕上的齿痕,扫了眼桌上吃得差不多了的海鲜烧烤,“我选好了打洞的位置,等闭到死关,再不能出来了。” 伽野舔了舔爪子,跳进令梨兜帽里头,贴着她的脖颈坐稳。 令梨结了帐,拉低兜帽,匆匆隐没在人群中。 金鳞城郊,一处偏僻的山峰。 令梨一手握住山峰上凸出的岩石稳住身体,一手握住令瓜剑,悬在空中一下下凿洞。 伽野蹲坐在令梨肩头,向下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 不愧是修真界对杂耍技巧掌握得最为娴熟的剑修,徒手握岩石,悬空凿洞穴都是家常便饭。 伽野忍了又忍,没忍住,问道:“你不能边御剑边凿洞吗?”为什么非要挑战人体极限? 令梨:“不能,因为我只有一柄本命剑。” 瓜瓜又不会分.身术,怎么让她边踩边凿? 伽野当然知道剑修只有一柄本命剑,但问题是,哪个剑修全身上下真就只有一柄剑?半个备选方案都没有的吗? “伽野少主,你的思想很不对头。”令梨边凿洞边教育猫猫,“是哪个水性杨花的剑修带坏了你?” “本命剑,剑修的正宫娘娘,地位不可动摇。不同的本命剑性情不同,有的比如我家瓜瓜,生性好妒、残暴喜战,完全容不下二房三房。有的性格温婉宽容,见主人花心多情,只私下默默流泪,故作大方。” “但是,本命剑的宽容不是剑修脚踏多柄剑的无耻理由。”令梨义正言辞,“优秀的剑修应该对宝贝剑一心一意、绝无二心,宁可自己流汗流血,也不能让本命剑掉一滴眼泪!” 说话间,一个容纳两人的洞穴在令瓜剑下成型,梨花白剑穗得意晃了晃,落回令梨背后剑鞘时故意打了下伽野的猫耳朵。 令瓜看伽野不顺眼好几天了,它希望这只黑不溜秋的猫记住,谁才是令梨真正的大宝贝。 令梨没发现剑灵和猫猫之间诡异的修罗场,她掸了掸洞穴里的灰,掏出一只蒲团放在地上,边在地下种灵脉边问伽野。 “我闭关期间,少主有何打算?” 有的修士闭关很忌讳外人,忌讳到特意把自己养了许久的文竹搬到屋外——文竹是植物,植物也是生物,在下闭关的时候不允许周围存在任何生物!否则在下定会走火入魔! 令梨属于不太忌讳的类型,她闭关闭着闭着,无聊了还会和瓜瓜聊天,不耽误修炼。 如果伽野愿意,令梨可以给他铺个猫窝,让他在她闭关期间掌握冬眠这项有用技能。 伽野既不想呆在黑黢黢的山洞里练习冬眠这项小猫咪并不需要掌握的技能,也不想一只猫单独在金鳞城游荡。 给他下药的人还藏在暗中,东海风云会是修真界一大盛世,难免其没有派眼线到金鳞城盯梢。 他得去打探消息,又不能暴露自身状况。 第60节 “拟凤道君既然是妖修,又位至化神,必然有我族的联络方式。”伽野张了张爪子,“只是不知,与他有交情的是我哪位族人?是敌是友?” “我欲前往他府中一探究竟。拟凤道君为女选婿,这位女主角是何模样,阿梨难道不好奇吗?” 令梨当然好奇,拟凤道君选定的男主角是她师兄,现在师兄未至,合该由师妹替他预先相亲。 “好奇。”令梨老老实实地说,“可我要闭关。同门之情与相亲盛宴在胜利面前不值一提,我只是个无情的胜利机器罢了。” “谁说两者不可兼得?”金眸黑猫优雅地盘坐在令梨面前,猫瞳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族有一门秘术,可以将他人一缕神魂寄予自身,共享视觉和听觉。” 伽野邀请道:“如何,阿梨可愿予一缕神魂给我?” 该怎么做?令梨在伽野的示意下伸出左手,黑猫凑过来,含住她的无名指。 “这里最靠近心脏。”伽野的声音有些模糊,“我要咬出血来,会有点痛。” 说罢,尖牙刺入令梨指腹。 牙齿刺破肌肤的触感粘连回弹,上瘾的感觉,滴滴血珠圆润渗出,流淌入喉咙,勾起兽类最原始的食欲。 伽野吮了一口,金眸因迷醉微微眯起。 差不多了……再来一口,最后一点儿……见好就收…… 他恋恋不舍地松了口,抬起脑袋:“阿梨,把头低下来一点儿。” 令梨依言俯身,额间碰到黑猫毛乎乎的触感。 她清晰感觉到,有一部分感官随着额头触碰的位置渐渐流向伽野。 一缕半灰透明的魂体,藏在了黑猫耳朵后面。 伽野抬起爪子,把令梨分出的神魂从耳边捞到爪中,在爪下拍拍揉揉。 “神魂没有实体和形状,可以覆在以血液为媒介的生物身上。”伽野解释道,“我父皇教导秘术时说,为了防止神魂离开本体后不自觉想要回归,最好把分出的神魂捏成固定的模样。” “这样一来,分离的神魂会误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再近距离触碰主体前遗忘回归的本能。” 令梨:“就像人们把香蕉摘下来之后,为了延长保质期会把它串起来挂在架子上,让香蕉误以为自己还在树上一样?” 诡异但贴切的比喻,伽野点了个赞。 “父皇说捏成什么模样都可以,最好是和携带者有关联的意象。”伽野像合面团一样用爪子又拍又揉,最后满意地展示给令梨看。 和猫咪有关联,令梨本以为伽野把她分出去的神魂捏成了一只铃铛。 结果,是一只仓鼠。 软乎乎,绵弹弹,被黑猫玩弄于爪下的,仓鼠。 令梨:他是不是在恶意打击报复,表达对我把他撸了又撸的极大不满? 否则这只黑猫为什么如此兴致勃勃地把令梨小鼠按在爪下,看她不断挣扎,短尾巴快摇断了也没能逃脱天敌的压制。 虽然被玩弄的是令梨分出去的神魂,但四舍五入,在猫爪下挣扎的也是她! “不可爱吗?”伽野猫猫歪头,“我第一次见到阿梨就想这样做了。” 第一次?在裁衣店偶遇的时候? “对比我化形后的模样,阿梨看着小小的,皮肉又嫩又软。我当时便觉得,很适合被我叼住后颈,带着到处玩。” 本体是大猫,习性也偏向兽性的异族少年说得无比坦然,他饶有兴致地拨弄圆乎乎的神魂团子,虎牙一张一合,轻巧地将之叼起。 妖族秘术不凡,令梨明明本尊盘腿坐在蒲团上,却能一心两用,眼前像有两个屏幕,其中一个映射出从地面到高空的上升视角,猫猫湿润的鼻尖蹭在小仓鼠短尾巴上,湿湿软软。 好奇怪,她才没有尾巴,莫名多出的感官到底是谁的恶趣味? 叼着仓鼠团子的黑猫无辜地看向令梨,好似在说:你不是喜欢我的耳朵和尾巴吗?我给你也捏了一对,开心么? 不开心也晚了,伽野轻巧地跃出山洞,几个跃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是无影无踪,分魂传来的视野清晰得很。 令梨呼出一口气,盘腿入定,一半精神沉入静修,另一半留给分魂。 …… 仓鼠的视野比幼猫更矮,四只小短腿根本走不了路,只能在地上滚球。 伽野也不打算让令梨下地自己走,他叼着小仓鼠,熟练地攀上屋檐,溜溜达达穿过大街小巷。 拟凤道君的府邸在金鳞城最好的地段,伽野寻了附近一处民居的宅子屋檐,揣着爪子趴下来观察情况。 他松开叼住令梨后颈的牙,小仓鼠咕噜噜沿着瓦片往下滚,又被猫爪灵活地捞上来。 “还适应这个视角吗,阿梨?”伽野在交融的神识空间里问。 幼猫与仓鼠皆不会说人话,但两人感官互通知觉互通,可以跨种族沟通。 “天旋地转,比我御剑飞行更刺激。”令梨动了动爪子,不适应地说,“你能不能别按着我的尾巴?它那么短。” “不行。”伽野声音含笑,“你揪着我的尾巴把我倒着拎起来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我的感受?” 令梨:破案了,这家伙绝对是在恶意报复。 好小心眼一猫。 仓鼠小的像一口一个的糯米团子,令梨总疑心伽野盘算着怎么张口啊呜一下把她吃掉,心里怪不踏实的。 “我们该怎么潜入?”令梨扒着黑猫的爪子,探头望向拟凤道君的府邸。 “不难。”伽野懒洋洋地说,“他毕竟是个妖修。” 真龙血脉对其他妖族天然的压制能解决许多问题。 “等天黑吧。”黑猫惬意地趴下来,脑袋枕在仓鼠圆滚的身躯上,“白天是猫猫补眠的时间。” 神魂没有重量的概念,但猫脑袋压下来的时候令梨恍惚间还是觉得自己被压成了一块瘪瘪的鼠饼。 可恶,不过是只钻她袖子被她撸得咪咪叫的小猫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站起来啊! 仓鼠小梨在猫爪下顽强不屈地挣扎,突然间,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减轻了不少。 “阿梨,快看。”伽野低下头拱拱她,让小仓鼠站到他背上,抬高视野。 令梨费劲地扒开黑猫的绒毛,肉乎乎的下颌搁在伽野脑袋上,向下望去。 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在众多仆从的簇拥下驶向拟凤道君的府邸,车厢上以浮雕雕刻飞鹤、白鹭、孔雀、青鸢等形象。 “明明是只大白鹅。”伽野嗤笑,“倒是会给自己抬高脸面。” 令梨:人家妖修都眼巴巴给自己贴金,只有你,单纯不做作的少主,好好一只狻猊非说自己是猫。 管家帮着掀开马车门帘,小心地扶着马车上的姑娘下来。 女主角出现了!令梨聚精会神,凝神去看。 让她看看这位相亲暴风雨中央的女主角是何方神圣—— 鹅蛋脸,脚步不稳,不熟悉人类的行走方式,走路歪歪扭扭。 好眼熟,令梨越看越眼熟,伴随眼熟感觉的还有黑猫尖牙磨蹭在耳垂上的触感。 “居然是她。”黑猫脑袋随着阴影又一次压到令梨身上。 “昨天才见过的人,阿梨这就把她忘了?真是无情。”伽野笑声含糊在喉咙里,他瞧见令梨眼底的迷茫,竟十分开怀。 伽野好心提醒道:“就是她——在路上故意碰瓷,被好心的阿梨扶住,看你看呆了的那只傻鹅。” 作者有话说: 小梨:少主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伽野:猫科对鸟科的天然歧视罢了(无辜猫猫眼) 第46章 修仙第四十六天 ◎缘,妙不可言◎ 鹅蛋脸, 化形不久的妖修,走路歪歪扭扭。 几个关键词一对上,令梨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了。 她昨日还和伽野猜测人家姑娘的跟脚是什么,顺带探讨了妖修化形后的种种不习惯之处。 比如某蛇类妖修化形三个多月了还是只会匍匐前进, 某跟脚是鸵鸟的妖修受到惊吓把脑袋塞进汤罐结果拔不出来, 某蝙蝠妖修在房梁上倒挂金钩挂得脑袋充血……余下种种, 都是血泪。 拟凤道君家的千金只是走路不稳而已, 人家已经很努力地学做人了, 不可以嘲笑她的努力! “原来是她。”令梨揉了揉仓鼠嘟嘟的腮帮。 她对鹅蛋脸姑娘的印象还挺好,羞涩又胆小的女孩子,和令梨说话时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 耳根红了一片。 同样是妖修,有的鹅羞羞答答连声道不好意思,有的猫心机重重碰瓷顺杆往上爬。 物种与物种间的差异, 恐怖如斯。 “她不留在金鳞城, 去沿海城市做什么?”令梨好奇道, “风云会在即,拟凤道君家的千金不该留在金鳞城关注参赛选手吗?” 现在金鳞城有四类人很忙, 分别是忙着分析各个参赛者制作数据分析报告售卖的情报贩子、疯狂收集各种攻略判断如何下注的想一夜暴富的赌徒、花枝招展奔波在各个单身人士之间牵线拉桥赚笔红娘费的媒婆, 和渴望趁机脱单的孤男寡女。 月老有言:每个人群聚集的时刻,都是转角遇见爱的良机。 “按理来说, 是该如此。”伽野笑了一声, “可若人家早有目标, 想趁风云会开始前先去看那人一眼, 也是人之常情。” 那座沿海城市, 是北域前往东海的必经之路。 “你是说我师兄?”令梨抬头, 以仓鼠的视角仰望高个的黑猫,“虽然很有道理,但,师兄他们还没到东海呢。” 伽野说拟凤道君之女特意赶去沿海城市是为了看宿回云,令梨其实是相信的。 但问题是,根据轩晓时不时更新的朋友圈动态来看,凌云剑宗一行人明天才到东海,可人家姑娘已经打道回府回到了金鳞城。 巴巴赶过去,没见到人却跑了回来,不是白走一趟吗? 事出意料,必有蹊跷。 伽野:“……” 伽野:“我和她又不是一个物种,我怎么知道一只大白鹅的心思?阿梨是不是在故意为难我小猫咪?” 第61节 伽野:“心许是她在见到你师兄之前移情别恋了呢?恋慕之心,总是很猝不及防。” 令梨:也、也有道理。 虽然师兄人美心善高大俊美,家世、容貌、师承、修为都无可挑剔,但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对另一个人一见钟情,是天道都掌握不了的谜题。 缘,妙不可言。 假如拟凤道君千金在等待宿回云的过程中突遭意外,比如在路上被登徒子调戏、平地摔倒地,这时突然有一位神秘侠客闯入她眼中,对她伸出援手。 侠客风度翩翩绅士有礼,千金自小在闺阁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勇猛威武之人。她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眼里除了神秘侠客再无他人,宛如被怪盗偷走芳心的怀春少女,浑身被粉红泡泡淹没。 被勾了魂的千金将自己赶往沿海城市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痴痴地跟着神秘侠客回了金鳞城。 多么合情合理的猜想,甚至找不出能将之瓦解的漏洞。 好复杂,仓鼠小梨左向右想把自己绕进思维的死胡同,红娘这门学问是真的好复杂啊。 拟凤道君府邸前,数十人拥簇着鹅蛋脸姑娘下车进门,剩余的下人去牵马匹安顿车辆,忙前忙后,好不热闹。 “本来想等晚上,现在门户大开,倒是个好机会。” 伽野低头叼起令梨,黑猫矫健的身影落入墙根的阴影中。 拟凤道君的家仆人来人往,走路掀起的尘土与微风遮盖了黑影的行踪。 令梨眼前一花,视野中红漆屏风、琅琊回廊、小桥流水交相掠过,待空间停止,他们已然身至拟凤道君宅邸。 伽野选择的落脚点是个交叉路口,向东熙熙攘攘,应该是鹅蛋脸姑娘的院子,向西一片死寂威压重重,莫约是拟凤道君居所。 他把选择权交给令梨:“阿梨,我们先去哪边?” 令梨揣着爪子,认真思索:“依照世俗常理,大晚上闯入女孩子的院子不是个东西。假如我们良心尚存、知晓礼义廉耻,应该趁着天没黑先探千金,再到夜晚去查她爹。” 伽野:“那便先去东……” 令梨:“但是——” “但是,我们已经犯下私闯民宅的罪行,礼义廉耻对于我等已然是天边浮云。” 令梨:“世人皆知防火防盗防采花贼,一般来说,闯入宅邸的小贼都会认为夜晚千金的院子防守更严格,而拟凤道君半只脚将入尘土,早晨晚上对他并无区别。” “这,正是思维盲区的陷阱。” “拟凤道君跟脚是只大白鹅,却以‘拟凤’作为尊号,显然,他有一颗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凤凰是神鸟,没有哪只鹅可以与凤凰比美——在拟凤道君心中,如果有采花贼夜访府邸,他的魅力必然大过他的女儿!” 令梨斩钉截铁,一锤定音:“先去拟凤道君的院子,到了晚上他院中防守必然胜过千金数百倍不止,我们不能真的被当成无耻采花贼——若是被宗门知道我大半夜偷窥一个年纪可以当我曾爷爷的男人,我定会被纪律堂扫地出门!” 伽野不懂,伽野疑惑:他们明明是来做打探消息这种严肃的事情,为什么在阿梨口中除了犯罪就是犯罪? 自打登上了魔域通缉令,阿梨越来越有犯罪分子的自觉了。 都是薄念慈的错,瞧他把好端端的勤劳打工人小梨逼成了什么样。 黑猫叼着小仓鼠,贴着墙根走向安静的西苑。 越往西走,院内水泽越多,伽野踩着梅花垫悄无声音迈过青草,尾巴始终离地一指远,不让水汽沾到他的毛毛。 猫咪天然厌恶多水的环境,伽野喉咙里冒出不耐烦的咕噜声,叼在令梨后颈处的力道重了些。 食物链上端的捕猎者呼吸炽热,隐着的獠牙若有似无擦过令梨的感官,让她有种下一秒便要被拆吃入腹的错觉。 在短暂的路途变得难熬之前,伽野终于停下脚步,把令梨轻轻放到地上。 小仓鼠在地面滚过一周,令梨费力地伸出爪子稳住滚动的球,疑惑为什么爱逗弄人的黑猫没像之前一样探出猫爪拨弄仓鼠球,拨弄够了再大发慈悲按住令梨的短尾巴帮她站稳。 伽野俯低身体,沉沉的黑影从上笼罩而下,冷漠的金眸竖成狭长一线,不带感情地注视前方。 令梨从未在伽野脸上看到如此漠然的神情。 “怎么了?”她挪到黑猫毛茸茸的腹部,瘫成一块好欺负的鼠饼,顺着伽野的视线看去。 走廊前端连通离开西苑的雕花月门,令梨只看见一片衣角,绣着独特的黑金暗纹,消失在院落门口。 “阿梨真是我的好阿梨。”伽野声音轻轻的,落在令梨耳中沉沉如坠。 “若是选错了路,再来晚一点,我岂不是要错过一场好戏?” 黑金色的暗纹长久地映在猫瞳中,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身影。 令梨不知道匆匆掠过眼前之人是谁,他从西苑离开,应该是拟凤道君刚接待完的客人,听伽野的口吻,似乎是个熟人。 令梨:“你认识?” “熟得很。”伽野声音带笑,金眸中一片冷意,“那是我族叔。” “我的好族叔不在族里呆着,大老远跑到金鳞城来。要说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到拟凤道君府邸打探消息本是权宜之计,现如今反倒得来全不费工夫,让伽野直接见到了幕后主使。 若是让伽野选,他恐怕会趁着白天去拟凤道君千金院子看看,到晚上再夜访拟凤道君住所。如此一来,正巧与幕后主使错过。 “好在我带上了阿梨,又很听阿梨的话。”伽野低下头,亲昵地蹭蹭小仓鼠的头顶,“真好,这条线索是阿梨送给我的。” 这一路有太多阴差阳错。 伽野的族叔自然知道何种秘药能使狻猊退回幼年期。他本欲在星天城拍卖会置伽野于死地,却没想到伽野正巧约令梨在拍卖会面基,小小一只黑猫,正好钻入少女宽大的袖袍。 族叔买通商船侍从在检票口查验未化形妖修,碰上面不改色称妖族少主是她爱宠的口嗨王者小梨,蒙混过关。 内鬼侍从半夜突击检查单人船舱,演技派小梨一人撑起一台戏,多情女修风流夜生活的剧本吓跑了侍从、惊呆了伽野、迷惑了族叔。 族叔排除万难、精准推理,成功推测出伽野身在金鳞城,并抢先一步与金鳞城东道主拟凤道君商讨一出惊天密谋——族叔自作聪明,知道夜晚时常隔墙有耳,特意选在太阳未落之际前来拜访。 可惜可叹,他又双叒叕遇见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思维逻辑与常人迥异到令人发指的神奇小梨。 连续四次,精准打击,不服不行。 连伽野这种不信天道命运论的人,都忍不住想阿梨是不是他命中注定的贵人,或者是他族叔命运般的添堵人。 好可怜的族叔,千挑万选选了个自以为绝对不会被人看到的时间点,他死也不知道令梨提议先来西苑,只是不想被宗门纪律堂以为她是个夜袭老爷爷的变态。 “阿梨,我的好阿梨。” 伽野越想越开心,越开心越幸灾乐祸,爪子扒着仓鼠小梨来回玩弄,像摆弄一只陀螺。 令梨:好晕好晕好晕,眼冒金星。 好一只恩将仇报的坏猫,动口又动手。 仓鼠小梨被盘得眼晕脑晕,爪子在空中无力乱蹬,怎么逃也逃不过灵巧的猫爪,无数次被按住短尾。 伽野玩闹归玩闹,却很快叼着令梨远离了寂静的西苑。 “拟凤道君肯定猜不到族叔前脚刚走我便找上了门,但看族叔离开时轻快的脚步和飘逸的衣角,他们之间的合作一定很顺利。” 肮脏的大人达成了肮脏的协议,协议中央最被算计的小猫咪若是自投罗网,族叔睡着了都会笑醒。 “算了,我本就不指望一只大白鹅能帮上什么忙。”他轻描淡写道,听不出多少失望。 “这下是真的,除了阿梨,我无人可信,举目无亲。”笑意一点一滴回到伽野明亮的猫瞳中,“你会陪着我,是不是?” “就算明日你那师兄来了,你也会陪着我,是不是?” “我们说好的。” 明明是撒娇的语气,却有几分奇异的危险,令梨歪了歪头,将之归结于食物链造成的错觉。 “说好了。”她最终点点头,应了下来。 师兄的事不用令梨操心,伽野却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猫,除了出卖尾巴和耳朵讨生活外完全没有独立的能力,令梨怎么能把他遗弃在人生地不熟的金鳞城? 黑猫的形象深入人心,导致令梨忘记了伽野原本是一位元婴老祖的事实,下意识忽略了他轻松潜入一位化神尊者府邸的能力。 伽野喉咙里冒出满意的呼噜声,拟凤尊者是敌非友的险境丝毫不影响他听到令梨肯定答案后的愉快心情,猫猫踏在青石路上的脚步声都轻快了些许。 “无论族叔意图作甚,风云会上总能找到线索。”伽野道,“我们现在是直接回阿梨闭关的洞府,等风云会到来,还是顺道去看看拟凤道君待嫁的女儿,给你师兄做个参考?” 宿回云在令梨心里其实是心中无恋人拔剑自然神的类型。 若是他听闻拟凤道君的联姻请求,恐怕会一边平静地说:“宗门外交与我无关,有事联系宗主”,一边把轩晓当作人质留下来:“如若道君执意联姻,人选是他”。 轩晓有一万句脏话想说,但他一句都不能说,只能强撑着挤出僵硬的笑脸,麻木道:“对,是我,如你所见,我被宗门毫不犹豫地卖了。” 令梨:无论在秘境还是出秘境,被迫害的始终都是轩师兄呢。 虽然轩师兄在令梨结丹后对她看鼻子不是眼,还一度觊觎于令梨的赏金,但她心地善良,不会因区区小事记恨轩晓。 如果轩晓愿意诚心诚意忏悔他的罪孽,令梨也不是不可以让他插个队,在相亲市场占据优先级。 “也好。”令梨摸摸下巴,“宿师兄轩师兄都是师兄,作为师妹我理应替师兄探路,扫平其情路上的障碍。” 来都来了,顺带看看女方也不妨事,令梨决心吸取给伽野安排相亲的教训,不愿再经历委托人与相亲方为一人的惨案。 仓鼠小梨挥了挥爪子,指挥黑猫往东苑走。 拟凤道君千金居住的东苑没有大大小小的水泽,只有一汪浅浅的碧潭,微波荡漾。 碧潭边散落着几根白羽,想来原型是白鹅的少女时常会化为原型,在潭水边嬉戏,精心梳理羽毛。 潭中养着几尾色泽鲜艳的锦鲤,伽野叼着令梨路过时,尾巴不经意在潭水上晃晃而过,引得锦鲤争先探头,想要咬住一截诱人的猫尾巴。 难怪他钓小虹鱼那般顺利,这条尾巴是真的看起来很好咬、很美味,一直咬到尾巴尖尖的小簇毛参差不齐,也恋恋不舍得松口。 令梨后颈被黑猫叼了一路,竟有些羡慕小虹鱼。要是伽野让小仓鼠咬着他的尾巴就好了,黑猫在前面走,令梨咬着尾巴晃晃悠悠在空中荡,像猫尾巴上装饰的一颗绒球。 要不,等她回到本体时用人形试一试?令梨暗自琢磨:人类嘬小猫咪的尾巴会不会显得有点变态? 可是鱼都可以做的事,人当然也可以做!物种歧视要不得。 伽野余光瞥间令梨圆溜溜的眼睛随着他摇摆的尾巴晃来晃去,在心里轻轻哼笑,爪子抬起挠了把仓鼠的小短圆尾。 一只小鼠,个头那么矮,算盘打得倒是很响,他礼尚往来一下不过分吧? 幼猫的爪子并不锋利,挠到尾巴上不疼,却格外奇怪。令梨抖了抖尾巴,在心里恨恨记了一笔,等她神魂回体,要把这只趁人之危作威作福的小猫咪撸秃皮! 一猫一鼠各自打着盘算,察觉到他们踪影的只有碧潭中的游鱼。 守在东苑院落中的仆从不多,一位衣着素雅的侍女抱着满怀的花走进院落,看服饰应该是陪在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 伽野轻车熟路地隐蔽气息跟在她背后,用侍女的脚步声掩盖动静。 令梨初见鹅蛋脸姑娘是在脂粉店。小姐喜爱香料,侍女也多熏香,伽野跟的苦不堪言,难以呼吸,恨不得把鼻尖埋进小仓鼠的毛毛里。 分出去的神魂哪有气味,图个心理安慰而已。令梨用爪子拍拍嗅觉灵敏的黑猫,大方地任他吸来吸去。 “她摘的是梨花。”令梨小声说,“梨花的气味你也闻不惯吗?” 第62节 “如果是你身上的,我闻得惯。”黑猫放慢脚步,不想继续挑战他的嗅觉极限,“熏香太浓,一点儿梨花味都嗅不到。” 抱花侍女停在一扇房门门口,门口的侍从掀开帘子,侍女弯腰进去。 帘子掀开与人弯下腰都有视觉盲区,伽野叼着令梨闪身进入,几步跃到房梁之上,轻巧地踏着细细的横梁往里走。 “小姐,您要的梨花,都是新摘的。” 白萱萱撑着脑袋,鹅蛋脸上三分怅然三分梦幻三分念想。 她目光痴痴地望向窗外,闻言连忙伸出手,将花枝搂进怀里。 “小姐怎么突然想要梨花?”侍女笑问道,“您原先不是喜欢百合吗?香气扑鼻,比梨花浓郁多了。” “我昨日才知道梨花的好。”白萱萱有些害羞地说,“香味是淡,不容易散。” “还有,我昨天穿的衣服,记得不要拿去洗。”她搅着衣角,脸愈发红,“若是气味洗掉了,多可惜……” 那人隔着衣服扶住她的腰肢,纤细的手松松撑在她腰侧,力道极稳。 即使是仓惶中匆匆出手,姿态亦是雅致从容的,等白萱萱站稳身体,又自如地收回了手,只留下一点儿浅淡的梨花香。 白萱萱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脂粉店流连那么久,梨花香被浓郁的水粉香料味盖得只剩一点儿尾调,如果不是她的嗅觉深深记住了这种味道,甚至会怀疑是自己大梦一场,那人从未出现过。 新摘的梨花连着枝,白萱萱凑近闻了闻,她今天没用胭脂,总算能清晰地嗅到清甜的香气。 “小姐怎么不在沿海多留一日?”侍女颇有些可惜地说,“我听人说,凌云剑宗一行人明日就到了,错过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白萱萱抱着梨花,低声嘟囔,“爹爹总说凌云剑宗这好那好,可我听说剑修冷淡得很,不爱说笑,不心疼人,像块冷冰冰的木头。” 房梁上的令梨:剑修的膝盖中了一箭。 白萱萱说完剑修的坏话,突然住了口,她想起来了,昨日披着黑色斗篷那人似乎也背了一柄长剑! “也、也不都是木头。”白萱萱立刻改口,“也有说话温柔又好听的剑修……还会叫我小妖怪呢……” 最后几个字接近呢喃,侍女没听清,躲在房梁上的令梨更是听不见。 人听不见的声音,猫不一定听不见。 伽野缓慢地眯了眯金色的猫瞳。 素日喜欢百合,今天偏偏让侍女摘来了好大一捧梨花,抱着不撒手。 昨天穿过的衣服不让侍女浣洗,怕洗掉了气味。 才发出了剑修都是木头的刻板印象言论却突然改口,身为妖修却心心念念叫她小妖怪的人。 阿梨昨日披了一身黑斗篷,光看外形的确分不出男女…… “真不愧是阿梨,招蜂引蝶连只鹅都不放过。” 这只路都不走不稳的鹅,别的不行,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拟凤道君教女无方。”伽野慢慢地,又给拟凤道君加上一重罪责。 “他没有教会她,别自不量力,肖想本族少主看中的人。” 作者有话说: 伽野:我讨厌大白鹅(再一次) 第47章 修仙第四十七天 ◎凌云剑宗内战时刻◎ 仓鼠小梨趴在房梁边缘, 努力抖着耳朵听拟凤道君家的千金与侍女谈话。 人的品格展露在每个细节,令梨从来不以貌取人,作为一位合格的在役红娘, 在经历伽野的惨败之后,她发誓要将相亲双方的祖宗十八代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从口癖到性癖, 从抓周的结果到星座运势和mbti十六人格, 没有什么黑历史能逃过红娘智慧的双眼! “拟凤道君千金, 以前喜欢百合, 突然对梨花产生兴趣, 喜用胭脂水粉,对剑修有充满刻板影响的偏见……”令梨脑内的小本本刷刷书写,翻过一页又一页。 她正记得起劲, 团子似的仓鼠又被黑猫一口叼起来,腾空的四肢扑腾划水。 “又怎么了?”令梨骤然悬空,房梁到地面的距离高得令小仓鼠目眩神晕。 “玩腻了。”伽野懒洋洋地说, “回去了。” 他独断专行地跃下房梁, 脚尖点地惊不起半丝尘埃。 黑猫掠过墙根、树丛, 踩在矮墙上翻出拟凤道君的府邸。 一墙之隔外是极具烟火气的金鳞城街道,孜然辣椒面的香味混着刚从海水中捞出的咸腥海鲜味, 五米一烧烤十米一摆摊, 露天摊棚挂着手磨的贝壳风铃,在风中发出如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撇开东道主拟凤道君不谈, 金鳞城是座很讨猫喜欢的城市。 黑猫钻入人群如滴水入海, 伽野记路的本事很好, 知道要从哪条路走, 能通往令梨闭关的郊野之地。 “阿梨。”他问令梨, “你的本体现在如何?我们能回你闭关的山洞吗?” 拟凤道君已与伽野的族叔勾结, 不好打草惊蛇,伽野只能选择回洞穴陪伴闭关的令梨。 他私心也不愿继续继续呆在白萱萱院子里,谁知道那只化形不久的大白鹅还能说出多少不矜持的话?万一阿梨听懂了呢?难道还让她们再续前缘不成? 伽野:休想!猫猫在这里,没有鹅插足的份! 黑猫甩甩尾巴:“现在方便回洞府吗?” 仓鼠小梨诡异地沉默片刻,尽量委婉地说:“恐怕不太方便。” 神魂与本体共享视野,令梨眼前一直有两个分屏,一个是小仓鼠看世界频道,一个是孤独剑修无情修真频道。 前者是儿童节目,后者是硬核修仙。 五心朝天盘腿端坐的少女眼皮合拢,丝丝缕缕的剑气化为白色湿雾围绕在她身边,山岩制成的地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划痕。 她陷入玄之又玄的顿悟,背后长剑嗡鸣。 少女闭关的洞府外,生长在山石缝隙中的绿草化为细碎草屑泯灭在空中,方圆之内生机悉数断绝,鸟雀哑舌,树静风止。 同样打算自己挖洞闭关的金丹真人御剑到此,本命剑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把剑上的人晃下去。 金丹真人被惯性带着向前一栽,空气中看不见的剑气陡然划开他袖袍下摆! 小片布料从空中掉下,落入深不见底的树林。 “是哪个杀胚在此悟道?”金丹真人忌惮地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树林最外沿。他叹着气重新拿出地图,“罢了罢了,某不相争,另寻他处就是。” “我闭关的地方……也不是完全不能回去。” 令梨斟酌措辞:“如果你不介意被剑意把猫毛剃个精光,还是可以的。” 伽野:“不了,不了。” 这是什么针对他的酷刑吗?(猫猫抗拒.jpg) 仓鼠小梨自知理亏,揣着爪子不说话。 她只是一缕神魂而已,去哪儿都是去,倒是伽野如果回不了令梨本体身边,今日怕是要露宿街头。 “方才何必要走?”令梨不解道,“我看拟凤道君千金院子里的防守也不严格,我们寻个偏僻的角房住一晚问题不大。” 守卫的威胁确实不算什么,伽野心道,那只大白鹅本鹅才是最大的危险。 瞧她抱着梨花枝不松手、眼角含春脸颊泛红的模样,活脱脱芳心暗许的怀春少女。 不过是平地摔被阿梨扶了一下而已,以为能顺杆爬上来攀交情吗? 伽野不悦地甩了甩尾巴:区区一只鹅,走路走不稳,天天掉羽毛,没有毛茸茸的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毫无核心竞争力! 阿梨可不是能被轻易碰瓷的老实人,她不会被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迷惑! 伽野也是靠天时地利人和加上心机猫猫得天独厚的话术技巧,才让她良心发现,决定对他负责。 “我对鹅毛过敏。”伽野面不改色地说,“和她呆在同个空间里,我无法呼吸。” 竟是这样!令梨愧疚道:“你在屋子里呆了那么久,是不是很难受?” “嗯,很难受。”黑猫湿润的鼻尖拱乱小仓鼠的背毛,语气低落,“很需要阿梨的安慰。” 团子大小的仓鼠没有反抗,令梨转过身抬高爪子捧住黑猫的脑袋,蹭了蹭他的侧脸:“这样能让你感觉好点吗?” “稍微好了一点点。”伽野猫猫比划,“如果阿梨能离鹅有多远是多远,我就一点儿都不难受了。” 黑猫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我这么可爱你一定会答应我吧?”的模样。 令梨对妖修间不同种族的恩怨情仇有所耳闻,她在逢君城相亲市场上就看到过点名不和狐族谈恋爱的七彩雉鸡妖修和喜欢吃鸡所以打死不娶禽类的狐族。 猫和鸟,听起来确实不对付,不能怪伽野敌意太重。 “平时离她远些倒无妨,如果我们不私闯民宅,本也见不到风云会最后才会登场的女主角。”令梨思索片刻,认真提议道,“等我出关,给你买个口罩可好?” 她眼神乱瞟,忽地一亮:“就像那种,能不能防鹅毛过敏?” 伽野定睛一看,一只嘴上戴着口枷的黑犬跟在主人身后,沉默又凶残的眼珠盯着路过的每个活物。 伽野:“……” 姑且不提口枷透气根本防不了花粉过敏和鹅毛过敏。 单就这个造型,他不得不怀疑阿梨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黑猫狐疑的金眸对上少女澄清的明眸,令梨坦坦荡荡,反而衬得小猫咪诡计多端满脑子黄色废料。 何等狡猾的人类,猫猫啧了一声,啊呜一口叼起仓鼠团子,一步一颠地沿着街道溜达离开。 在天黑之前,他要寻个干燥舒适的临时小窝暂且安顿下来。 至于仓鼠小梨,是让她埋在猫肚皮浅浅的绒毛里呼呼大睡,还是盖着猫尾巴小憩,又或者趴在长长的背毛里边睡边划水,要看伽野今晚的心情。 …… 金鳞城靠海吃海,城中居民习惯早早起床出海捕鱼,赶着清晨第一缕霞光来到海市,挑些新鲜的海货回家。 东海水域澄澈干净,系着头巾的渔民几刀片开滑腻的鱼肉卷成花朵形状:“尝尝刺身!都是好货,刚从海里拖回来的。” “看看我家的货,干净得很,拿回去都不用吐沙,直接上笼清蒸,蒸熟了浇一层辣油熬的蒜蓉,香的很!” “回回来金鳞城,都是一样热闹。” 轩晓眺望鱼鳞般鳞次栉比的瓦片,朝霞映得屋檐金光闪闪,与城门口“金鳞城”的巨大牌匾交相辉映。 第63节 “再过些日子东海风云会举办,还不得像是一碗冷水浇进油锅,炸得人脸皮开花。” 轩晓不是第一次来金鳞城,他在这座城市留下过无数难以言喻的复杂回忆,几乎埋葬了他的青春。 凌云剑宗派代表队参加东海风云会,虽说夺冠的希望肯定是寄托在宿回云身上,但宗主怎么可能让他最最心爱的首席弟子孤军奋战?必须有人陪同。 而轩晓,正是万里挑一的倒霉鬼。 前几次宿回云代表凌云剑宗出战,次次被选出来陪跑的人都是他,永远是他! 无论风云会掏出怎样的赛程套餐,轩晓要做事只有一件:拔剑干掉一些人,再被同门大师兄无情淘汰。 打人、再被人打,像走一条固定好的毫无新意的流程,他的人生陷入无法打破的噩梦循坏。 轩晓:你懂还没报名就知道比赛结果的痛苦吗?你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绝望吗? 和宿回云生在同一个时代,是他的不幸。 和宿回云加入同一个宗门且和他一起带队,是不幸中的不幸,深渊中的深渊,痛苦中的痛苦。 “赵昌。”轩晓看向被他拉了一路壮丁的外门师弟,“假如你想拜入内门,我愿意做你的引荐人。” 赵昌受宠若惊:“轩师兄——” “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轩晓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大彻大悟,“假如没有你,我已经和宿师兄与令师妹同归于尽了,根本撑不到金鳞城。” 赵昌:哽住.jpg 回想这一路,轩晓实在是太难了。 宗主寄来的密信还存放在他这里,宿回云收到信后只简单看了一眼,眼眸无波无澜。 轩晓可以理解宿回云平淡的反应:当你已经拿下三连冠的时候,多余的荣誉和奖励于废纸无异,这已经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宿回云大多时候对宗门的安排没有意见,但不意味着他会理宗主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一些没意义的垃圾话。 宗主写了那么多废话,把自己都感动到了,他最最得意的首席弟子甚至懒得读完,直接扔给了副手。 宿回云:“密信不可落入外人之手,看完烧掉即可。” 轩晓信了,直到他看见宗主用貌似不经意的矜持语句在密信末尾写道:汝读信后可有感悟?吾期待来信反馈,敬候佳音。 宗主:读后感!给我读后感! 宿回云:麻烦,没看见,烧掉。 轩晓欲言又止,他闭了闭眼,摸出手机打了八百字赞美宗主来信、歌颂宗门伟大荣光、我辈弟子誓死为宗门勇夺荣誉的小作文,发给宿回云。 轩晓:“宿师兄,我没加宗主好友,烦劳你转发一下。”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这脆弱的宗门情谊全靠他苦苦支撑。 写完小作文,轩晓又熟练地替宿回云报名参赛——已经参赛三回了,个人资料他闭着眼都能背下来——召集其他弟子、说明宗主安排、规划路线、报销船费……好好一个领队,硬是被当成后勤男妈妈在使。 其他弟子皆是筑基期的萌新,对东海风云会向往已久,围着轩晓问东问西。 他一边回答一边暗戳戳用余光瞟宿回云,口中“风云会是金丹真人切磋的盛世,每个参赛者都怀抱最大的热情与人比武交流”在青年冷淡的面容中几次哑火。 轩晓:他就不可以再有激情一点吗?这让我的解说很尴尬! 自从令师妹逃之夭夭,啊不,申请离宗历练不见人影后,宿回云身上罕见的鲜活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别是轩晓在宿回云化身和瓜瓜大魔王男女混合双打的刻舟塔中挣扎闯关的时候,每当他死出来,闭目养神的宿回云淡淡掀开眼皮瞥他一眼,又复合上。 一句话没说,没有失望也没有鄙夷,只有早知如此的漠然。 轩晓突然明白了:‘宿回云根本不关心他人进度如何,他只是尽自己的一份责,所以才守在这里。’ 如果拿走首席弟子的责任,他既不会留在秘境等待,也不会第四次参与东海风云会。 他会回到宗门等一位拾到他剑穗又归还的“好心”师妹回来,或是与她一样申请离宗游历,不拘去哪儿,山水有相逢,有缘自会再见。 “要是人人都像令师妹一样洒脱,宗主头发怕是都愁掉了。”轩晓打发走问东问西的师弟师妹,心想。 真是洒脱,说结丹就结丹,说围杀元婴就围杀元婴,说走就走,永远在路上,半点不停歇。 轩晓出秘境后才知道魔域通缉令的事情,也明白令梨跑路真正的原因——她将展开一场不知何时停止的逃亡,这一路会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是连天道都迷茫的未知。 令梨早就关了定位共享,她偶尔会出现在轩晓的朋友圈,留下一个潇洒的赞后再度下线。 “令师妹最近给我点赞的频率似乎有点高。”轩晓陷入沉思。 此时凌云剑宗一行人正在北域去往东海的商船上,轩晓发布的朋友圈基本是在激情辱骂宗门的坑爹和带队的艰难,屏蔽了所有长老、执事、宗主和宿回云。 令梨点赞的内容让轩晓有点心慌,他不动声色来到宿回云旁边,问道:“宿师兄,令师妹最近有给你发什么奇怪的消息吗?” 宿回云正闭眼打坐,闻言睁开眼眸。 轩晓嘴上不说,实际有点怕宿回云,一般不敢拿琐事打搅对方清修。 但不知为何,凡是涉及令师妹的事情,宿回云的耐心似乎格外多些。 “她不怎么联系我。”宿回云顿了顿,“只报过一次平安。” 轩晓:完了如果我说令师妹经常给我朋友圈点赞我却屏蔽了你,宿回云会不会杀我祭剑? “叮。” 好巧不巧,提示音响起的很突兀。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发来一条消息。】 轩晓不动声色地靠近,用余光看见时常失联的令梨又一次给宿回云发消息的时候,发了些什么。 令梨:“师兄,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宿回云:? 还不等他把问号发过去,对面人的头像骤然一灰,迅速下线。 仿佛令梨无意中得知了某个惊天密谋,她不敢多说,甚至不敢和宿回云联系,只敢像谜语人一样留下语焉不详的提醒,替师兄敲响警钟。 宿回云默然看了半晌,心平气和地问轩晓:“她是何意?” 轩晓内心:他妈的别一天天有事没事给老子问送命题!(拳头硬了) 轩晓表面:“令师妹此言必有深意,她不是信口胡言的人,是不是令师妹听说了什么有关宿师兄的事情,特意提醒?” 咦,也有道理啊,令梨不是正忙着躲避魔域捉捕吗,怎么会突然联系宿回云?不怕身份泄露? “若说大事,近期修真界称得上的只有天机门鬼算子求桃枝、东海拟凤道君宣称将以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作为风云会魁首嘉奖一事。” 轩晓分析道:“人人都收得到消息,令师妹不是兼职情报贩子吗?她知道得或许还要更多一些。” 凡凌云剑宗弟子,无一不知大师兄连续斩获三届魁首之事,也无一不知宗主黑心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由此推理,令梨很可能猜到宿回云将前往东海参与本届风云会,所以特意发来了警告! 话虽如此……她发来一句“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到底是几个意思? 这是什么新流行的哑谜吗?是他轩晓跟不上时代还是令师妹的思想太过前卫,脑电波完全错频。 “师妹也是金丹真人。”宿回云自语道,“这届风云会,她来吗?” “不可能,魔域赏金几乎炒到天价,多少双眼睛盯着风云会,她怎会自投罗网?”轩晓一口否定。 否定完,他又想到令梨无数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操作,突然不确定起来。 那可是令师妹,她的行踪是区区凡人可以预料到的吗? 若是这般好猜,魔域那些魔君何至于加班如此多天却一无所获?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人都觉得她不会做的事,恰恰是她正要做的事。 “这……倒也有可能。”轩晓不由自主地拿出佐证,“她最近给我朋友圈点赞点得很频繁,特别是我抱怨宗门屁事多、航海坐船坐得人心烦的几条。” 宿回云:“我没有看到她给你点赞。” 轩晓:“那当然是因为我屏蔽了你和长老宗主——不不不!什么都没有!” 轩晓差点急得咬断舌头,为了分散宿回云的注意力也为了捡回一条命,他当机立断道: “宿师兄言之有理。说不定我们可与令师妹相遇金鳞城,倒是若是她落入魔域捉捕,我等也好尽一份同门情谊。” 同门情谊,指肥水不流外人田,让令师妹亲爱的师兄师姐把她提现,以一人之力达成全宗暴富。 凌云剑宗全体上下将永远铭记她的无私付出。 宿回云没有在意轩晓屏蔽他的事情,他平静的眼眸直到听见令梨或许会来金鳞城的消息时,才荡起些许波纹。 小师妹不喜欢无用的争端,她参赛必然是冲着奖励——甚至是魁首奖励去的。 她也需要天机门鬼算子一卦?宿回云恍然:是要的,她在寻抽她天生剑骨之人的下落。 魁首,只能有一位。 宿回云的手抚上流云剑,他墨色长发倾泄在剑鞘边,锋利中无端染上些许缱绻。 他又想起了那一幕:女孩眼含狡黠,对他说“待我结丹后,我赠师兄一枚剑穗”。 她果真赠了他一枚剑穗,不是宿回云想象中的梨花白剑穗,而是他遗落在月下竹林的那一枚。 月色盈盈,竹林风起,舞剑人以剑气命误闯者止步,刺来的一剑惊艳了他的眼眸,尔后许久念念不忘。 小师妹跑得实在是快,但凡她慢上一步,宿回云不会让她离开。 战意如火烧入骨髓,酥酥麻麻遍布全身,火烧火燎。 点燃这一切的人轻巧地拍了拍手,溜之大吉。 饶是以宿回云冷淡的个性,都觉得小师妹有时真是可恨。 令梨得罪魔尊一点儿都不稀奇,再没比她更会挑火的人。 “她知道我会来,却也报名了。”宿回云喃喃,“是愿与我一战的意思?” 四连冠对他毫无意义,但若决赛台上的另一个人是她,整件事在宿回云心中的分量便天翻地覆,截然不同。 他会无比期待、无比认真地对待这届风云会。 “你报名了么?”轩晓突然听见宿回云问他。 “报名了。”轩晓不明所以地回答,“和前几次一样,我会去和主办方说说,让他们不要这么快把我们分到一起,免得同宗相残。” “不。”宿回云道,“你我越早碰上越好。” 轩晓不解:“为什么?” 第64节 宿回云:“热身。” 轩晓是凌云剑宗内门弟子,再怎么也比散修更优秀一些,用他给流云开锋试刃,很合适。 至于同宗相残,问题不大,反正最后也是凌云剑宗内战。 作者有话说: 轩晓:合着我就一工具人是吗? —————————————— 感谢在2022-12-12 17:00:00~2022-12-15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reamy 3个;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生有礼 100瓶;mika、昼 10瓶;fc、萝卜包 6瓶;橘团子 5瓶;贫穷使我理智 4瓶;巴巴 3瓶;啊贝 2瓶;飘过、青衣乐工、苏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修仙第四十八天 ◎七分天注定◎ 令梨在一片毛茸茸中醒来。 小仓鼠圆润地打了个滚, 盖在身上的毛尾巴软趴趴撩到旁边,她顺着柔腻的背毛一路滑下,沿着拱起的脊骨掉到尾巴根。 敏感的尾巴根部被触碰, 睡梦中的黑猫抖了下耳朵,闭着眼抬起爪子, 一下把小仓鼠捞到嘴边。 湿润闷热的罩子蒙头盖来, 令梨眼前一黑, 米球似的尾巴剧烈震颤。 救命!要被吃掉了! 前有吾好梦中杀人, 后有吾好梦中吃梨, 令梨在黑猫口中垂死挣扎,爪子乱蹬。 一直到令梨没了力气,假寐的伽野才掀开眼皮, 金眸缩成狭长的线,慢吞吞松开嘴上的力道。 毛发凌乱的糯米团子掉下来,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弹了一弹, 漏气般瘫成一只鸡蛋饼。 令梨抬起头, 迎面对上一双又大又圆的无辜猫猫眼。 “睡得好吗, 阿梨?”伽野小小打了个呵欠,吐出一截湿润的猫舌。 “我睡得不太好, 昨晚似乎有某只仓鼠用我的背毛磨牙, 啃得湿漉漉的,还痒。” 令梨眼珠默默下移, 假装一切与她无关。 她有磨牙的习惯, 睡着了之后更是什么都啃, 小时候啃过兄长大人的肩膀, 也啃过他的长发, 回回都得让男人抓着她的手, 一点点把自己饱经沧桑的头发从小梨嘴中抢回来。 自小练就一口好牙的令梨,在离家拜入宗门后变本加厉。剑修与她的剑一刻都不能分离,令梨晚上睡觉都抱着令瓜,偶尔用剑柄磨牙——铁齿铜牙这个词,自发明出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令梨心虚了一秒,又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脯。 “少主平日咬我还咬得少了吗?”令梨遗憾现在是小仓鼠的模样,没法给伽野看她的手。 从指腹到指根,手腕、掌心、虎口、贴着脉搏的薄薄皮肤,哪里没被刻上过齿痕? 令梨每次把手伸进袖子里玩伽野的尾巴,他反抗倒是不反抗,细长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扫过令梨指尖,等她放松了警惕,黑猫的牙齿微微张开,嗷呜咬住一块软肉。 兽性难驯,本能难移。 疼也不是很疼,比起一次百金的价格称得上优惠,令梨琢磨着四舍五入反正她不亏,除了一手齿痕有碍观纬,也没什么。 伽野都咬了她这么多次,拿他的毛毛磨下牙怎么了?小气吧啦的。 “好吧。”伽野认同地点头,“我们扯平了。” 令梨以为伽野指的是磨牙之事一笔勾销,等到他们回到令梨闭关的山洞,黑猫若无其事地在令梨手上又留下一个半月形的牙齿,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分离出的神魂回到令梨识海,脑内的分屏合二为一,合眸静修的少女呼吸轻浅,又陷入下一轮入定。 黑暗无声的洞穴中,黑猫肉垫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伽野绕着令梨走了两圈,寻了个不打扰她的位置盘旋趴下,脑袋压住她道袍一角。 昨晚在外头临时过了一夜,小仓鼠枕在他身上舒服得呼呼大睡,伽野可只有稻草堆凑合,睡得不尽如意。 浅淡的梨花气息萦绕在黑猫湿润的鼻尖,他张嘴打了个呵欠,小小的尖牙一闪而过。 数日后。 “买定离手!不退不换!风云会初赛今日黄昏便要公布赛程,各位客官抓紧最后的下注时间,过时不候不补!” 开赌局的庄家逢人便抓,竭力推销:“瞧一瞧看一看啊,选手分析数据表格应有尽有,更有专业分析师私人客服解答疑问。都是从业数百年的行家,历经多届风云会洗礼,眼光毒辣独到,不买错亿!短暂的投资和风险是为了更好的利益,下一个一夜暴富的人就是路过的你!” 被他抓住的人扯了扯斗篷,容颜被黑色兜帽遮住看不真切:“谢谢,不买,我参赛。” “哎呦!狭隘,客官您的目光实在是太狭隘了!”庄家拍腿大叹,“您既然是参赛选手,就更应该在我这里下注了!” 令梨:“怎么说?” “我绝没有瞧不起客官您的意思。”庄家先给自己套上一层防护甲,以免暴躁剑修突然拔剑把他砍死。 “我非常建议您买自己的对手赢!如果赢的是您,您虽然失去了金钱却收获了胜利和好心情;如果赢的是他,您虽然失去了胜利,可您收获了金钱!赢也是您赚,输也是您赚,怎么都不亏啊!”庄家搓搓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令梨突然来了兴趣:“你这儿下注,有几种下法?” “两种,您可以在每场比赛前下注赢家,也可以直接玩个大的——赌魁首。” 庄家犹豫了一下,诚恳道:“若是从前,赌魁首的赔率高得很,但凌云剑宗的宿真人已经斩获三届风云会魁首,今年的参赛者依然有他。” “赌魁首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赌宿真人,剩下一个是其他选手的亲友图个安慰,就当把钱洒水里。” 庄家:“我可提前说好,若是您下注宿真人,赛后分成可能只有半块灵石——太没悬念了,赌金池捞不到油水。” 不愧是师兄,人气真高啊,令梨感叹。 实力是修士最大的资本,她前几天闭关,拍卖会赚来的灵石不要钱似的往身体里灌,硬是在短短几天里把金丹初期修为提到了金丹中期。 令梨日常花销十分吝啬,但从不亏待对自身实力的投资。要不是再灌灵石就要消化不良,一乾坤袋的灵石都会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虽也算富足,但存款多多益善,有赚钱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有琼玉梨枝这个吃灵石大户,再加上要为金丹后期和结婴做准备,令梨顿时觉得手头的钱根本不算钱,而是清晨来临前的露珠,很快要消散在阳光下。 “打工暂时是不能打工了,魔域在逃通缉犯不配拥有安稳的打工生活。逃犯就要有逃犯的样子,纸醉金迷、骄奢淫逸、一掷千金的赌徒生涯,我来也!” 令梨颠了颠乾坤袋,道:“庄家言之有理,宿真人连夺三届魁首,若能再度斩获四连冠,必是东海一段佳话。” 庄家略失望:“客官也是要下注宿真人?” “非也。”令梨摇摇手指,“我对宿真人的敬仰之心不需要用下注来证明。不瞒庄家,我此次参赛,也是抱着瞻仰宿真人真容的心愿,想见识他超凡脱俗的剑术。” “庄家先前说的非常有道理,下注对手,赢了收获好心情,输了收获金钱,稳赚不赔。” “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我不赌宿真人魁首,我赌——”一只乾坤袋塞进庄家手中,披着斗篷兜帽掩盖容颜的剑修含笑道,“我自己。” “赢了,我一夜暴富。输了,权当献给宿真人的一片心意。” 令梨拍拍庄家不自觉攥紧乾坤袋的手:“如何?” “自然好极!”庄家喜笑颜开,干涸的赌金池总算有冤大头愿意扔钱,他高兴地恨不得给令梨颁个年度冤种金奖。 “客官稍等,我这就为您记录在案!您放心,我在金鳞城是有名的诚信人,金鳞上下一条街,上哪打听都找得到我,绝不跑路!” “嗯嗯。”令梨很好说话地回答,“我相信你的信誉。” 乾坤袋和袋里的灵石沾着她的剑意,庄家若敢拿钱跑路,纵使跑到天涯海角,令梨也能拎着他的领子把剑横在他脖子上。 庄家生怕令梨反悔,飞快地登记后递给她一枚信物:“待风云会结束,您拿着信物来寻我便是。” “鄙人祝您武运昌隆。”他拱手道,“期待在决赛现场见到您的英姿。” 令梨装灵石的乾坤袋是星天城拍卖会送的,她珍之又重地把信物放进绣西瓜图纹的私人乾坤袋里,笑道:“借你吉言。” 越过庄家,令梨拉拢兜帽,融入金鳞城川流不息的人海。 “明明一副觉得阿梨输定了的模样,客套话说得倒是利索。”伽野坐在令梨肩膀上,尾巴扫过她的长发,“阿梨下了血本,是对自己信心十足?” “师兄修行年岁长于我,修为亦高于我,受无心剑尊指点与宗门倾力栽培。我不久前还是外门一小小的筑基弟子,将我们放在一起比较,怕是徒增笑柄。” 令梨撩起滑落的黑发绾在耳后:“话虽如此,要我在比试之前承认自己会输,绝不可能。” “我不是怀着一颗输心握剑的。” 金鳞城,风云楼。 令梨对门口的侍者展示自己的选手报名表,被恭恭敬敬迎入楼中。 令梨来的不早不晚,风云楼已经聚集了一众修士,男修不约而同坐在西侧,女修聚团坐在东侧,令梨左看右看,坦然坐在了中间——性别未知、不男不女,她坐当中。 坐中间的修士不少,有披黑袍的、披白袍的、披七彩霞衣的,怎么神秘怎么来。 他们一部分是像令梨一样不可见人的逃犯,一部分是和网友约好面基但玩了人妖号的乐子人,怕是不等风云会开始便有一阵腥风血雨。 赛程一直到黄昏才公布,有得等,令梨闲得无聊,低头悄悄玩猫。 黑斗篷又大又宽,容纳她两只手和一只小猫咪绰绰有余,伽野咬住令梨的右手用虎牙磨蹭,任凭她的左手顺着背毛来回抚摸。 令梨在一楼大厅玩猫,不知道风云楼二楼有人正在看她。 白萱萱起了个大早,正是为了在风云楼堵住让她胸口小鹿狂跳的那个人。 “爹爹,坐在中间是代表什么?”白萱萱茫然地问她的父亲。 拟凤道君年岁已高,眼角有不浅的鱼尾纹,姿态却很矜持优雅,宛如梳羽的天鹅。 “不男不女坐中间。”拟凤道君说,“不愿意公开性别的人、不敢露出真容的人,坐在当中。” 白萱萱:好神秘,我好爱。 拟凤道君很是瞧不上遮掩真容的修士:“一个两个小辈,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遮遮掩掩。” “就算身负通缉令,既然到我金鳞城参加风云会,便是本座的客人。饶是有仇家寻来,难不成敢下我的面子,在我眼皮底下捉人吗?” 拟凤道君冷哼:“放眼修真界,没有本座罩不住的逃犯。” 说话间,拟凤道君的管家进屋,在他耳边悄声道:“九重宫来人,他们道魔尊悬赏的人还无下落,虽说对方极大概率避开风云会这等盛世,但还请道君稍作留意,有消息即刻上报魔域。” 拟凤道君:“这个自然,魔尊要抓的人岂是我能保住的,某不会拂尊主颜面。” 白萱萱:爹你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第65节 拟凤道君睨了女儿一眼,道:“为父并非畏惧,而是为你着想。魔尊悬赏的是凌云剑宗一位女修,魔域不惧与正道第一宗门对上,我可是想和凌云剑宗结亲的。” 提起结亲,白萱萱心中不快,余光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看向一楼大厅黑袍下的身影。 ‘那人也是剑修。’白萱萱揉乱衣角,心跳砰砰,‘说不定是凌云剑宗门人呢——即使不是,身为金丹真人,拜师入宗也不难的。’ 而且人家来得那样早!没到黄昏就来了,凌云剑宗连影子都没露一个,一看就是要压点到。 其他参赛者早早离开座位互相攀谈,只有那个人一直耐着性子坐在原位,不言不语,涵养极佳。 沉迷撸猫的令梨:被黑猫主动抱住了手腕,走不开。 令梨安安静静地玩猫,带着楼上心有躁动的白萱萱也安静下来,沉醉在别样的默契中。 拟凤道君以为女儿和他一样期待佳婿到来,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达成了奇异而统一的和谐。 照在风云楼门槛上的阳光又金色转变为橘色,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影走来。 轩晓第四次踏入风云楼大门,心情早已麻木不堪。 愿一切灾难与折磨早日结束,愿宿师兄与令师妹早日相见——求他们互相折磨,不要磋磨他了! “咦,怎么没瞧见令师妹?”轩晓传音入密,他可不敢在大庭广众直呼令梨姓名,师妹身价过亿。 宿回云的目光在各色斗篷间掠过,他无意放出神识冒犯他人,只凭直觉去寻。 一截猫尾巴冒出黑袍,落在人的大腿上晃晃悠悠,虽瞧不见猫猫的模样,也猜得到怕是被主人宠得无法无天。 小师妹自顾不暇,怎会养猫?宿回云多看了那人几眼,斗篷下的人撸猫撸得很专注,只余几缕黑发晃在颊边。 “毕竟是令师妹,吃了易容丹来参赛也不是没有可能。”轩晓看得很开,他已经放弃和令梨同频脑电波的不切实际之举,“无论如何,她人肯定在金鳞城。” 这条消息不是令梨主动说的,是轩晓钓出来的。 他今早发朋友圈暴言整座金鳞城一家能吃的海鲜烧烤都没有,没过几分钟,令梨带着烧烤店地址、十五字好评和套餐优惠券出现在评论区。 轩晓强烈怀疑令梨私下吃了烧烤店的回扣,但七折的优惠券收买了他,轩晓大吃一顿,毫不犹豫地把令梨行踪上报给宿回云。 “我真会做人。”轩晓打了个饱嗝,擦擦沾满烧烤酱的嘴,“看在我这么会做人的份上,小小的辟谷破戒而已,天道一定不会怪罪。” 自从得知令梨也会参加风云会,对赛事兴趣缺缺的宿回云虽然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但轩晓已经被他以热身的名义拉着切磋了好几场,打得苦不堪言,剑道信心在破碎边缘摇摇欲坠。 都离开刻舟塔好几天了,为什么挨打的还是他?为什么挨打的总是他?就因为他取了个【孙子你爹来了】的嘲讽型网名吗? 轩晓摇头叹气,风云楼大门在他身后骤然关闭,一道属于化神尊者的威压沉沉坠在大厅。 “欢迎各位来到东海金鳞城。” 拟凤道君缓步从二楼走下,白萱萱跟在父亲背后。 “道君有礼。”不少人纷纷回礼,也有部分人巍然不动,拟凤道君只是笑笑,一副全盘皆收的大度模样。 “风起云涌,天下豪杰来此相会,是金鳞城的荣幸。”拟凤道君微笑,“作为近百年东海风云会最大的赞助商,我亦十分欣慰,决不吝啬给予胜者的荣光与奖赏。” 他回头对女儿示意,白萱萱上前一步,手中咻然出现了一枝桃枝。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牢牢汇聚在她身上。 白萱萱有些紧张,但她发现黑色斗篷下那人也看过来后,立刻站直了身体。 在看我!是真的在看我吗!小白鹅差点扬起翅膀。 “那便是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伽野道。 桃枝如粉玉,朵朵花苞犹如女子柔荑,妖冶温软,逼人的暗香浮动在桃枝周围,嗅久了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白萱萱看似手持桃枝,实则是以灵气托举,不敢直接触碰。 传闻十里桃源之主有一片瘴气化雾的桃林,无人知道入口,偶有人误打误撞寻到踪迹,桃花瘴便会淹没他的口鼻,将其溺死在美轮美奂的幻境之中。 其桃枝瘴气甚至可以欺骗天道,为人替死,天机门鬼算子以此在天雷下捡回一条命,又苦苦寻求第二枝。 十里桃源之主性情古怪,极不爱管闲事,更不喜欢别人求到他门前,他坐拥无数宝物,想以物换桃枝,天方夜谭。 拟凤道君曾为十里桃源之主办事,手中这枝桃枝是他随意折下,扔给拟凤道君充当报酬。 “除了十里桃源主人和被他标记过的人之外,大乘期尊者亦不敢轻易用手碰桃枝。”拟凤道君交代女儿,“瘴气一旦入体,除桃枝之主外无人可解,你一定要用灵气簇拥,万莫沾到自身。” 白萱萱一点折扣不打地执行了父亲的要求,可她离得太近,脑袋晕乎乎的,又不敢丢父亲面子,只好强自忍耐。 ‘早知道就该把新做的梨花香囊戴上。’她后悔地想。 人群前方,宿回云偏了偏头,月白色剑穗上梨花气味尚存,在浓郁的桃香中清扫出一片干净气息。 伽野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把脑袋埋进令梨颈窝。 令梨挺喜欢桃花,也不觉得头晕熏人,欣赏了好一会儿。 拟凤道君等了片刻,让白萱萱将桃枝收起。 他一是炫富展示自身财力,尤其是想让凌云剑宗看中与他结亲的价值,二是勾起修士们的竞争之心——天机门鬼算子的承诺尽在眼前,各凭本事。 “诸位看过,尽可安心。”拟凤道君笑道,“黄昏时分已到,按照风云会章程,我将宣布第一场比赛的形式。” 他一招手,无数只木牌悬浮在空中,卷起一阵风暴。 风暴骤起骤停,木牌如雨刷刷刷落下,几乎淹没拟凤道君的声音:“请诸位各取一枚。” 令梨随手捞过一枚,压在掌下。 “一千零一位参赛者,一千零一只木牌。其中一千枚遇灵气显露‘风云’二字,唯独一枚,无字可书。” 拟凤道君笑道:“将灵气注入即可看出,是否有‘风云’二字?” “确实如此。”有修士依言照办,掌中木牌上书游龙般两个墨字:风云! “初赛时间为三日。”拟凤道君朗声道,“三日后风云楼再开,拿回五枚风云牌的道友,亦或手握无字牌的道友,可以继续风云会的征途。” “道君,是否有些不公?”一修士出列拱手道,“若是一枚无字牌便算合格,我们之中已有一位道友越过了所有人。” “运气亦是实力的一部分。”拟凤道君含笑道,“是我未将规则说清楚。这三日风云楼紧闭,三日后开门迎客,无论是否握有凭证,诸位都可进入大厅。” “手握凭证的道友,需在二楼楼梯处向所有人公示凭证,并带着凭证进入二楼。” 言罢,一众修士不约而同心想:好狠的大白鹅! 简直是迫不及待把“我期待你们自相残杀”几个字写在脸上。 区区三天,来不及抢到五枚风云牌怎么办?不怕,直接到风云楼大厅堵门,上楼认牌不认人。 抢五枚风云牌最多要和四个金丹真人打,觉得压力太大怎么办?不怕,拟凤道君预先选了一个大冤种,一枚无字牌就算合格,抢他丫的! “谁这么倒霉?”伽野幸灾乐祸道,“抢一次便能晋级的好事,阿梨,不如我们也去?” 令梨安静地、无声地、沉默地偏头看了伽野一眼。 “一千零一个人中选一个冤种。”她轻柔地问,“少主,你觉得那个人除了我之外,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说: 小梨:看破红尘 第49章 修仙第四十九天 ◎已读不回是坏文明◎ 习惯了。 真的, 令梨已经习惯了。 只要她抢先一步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破防的速度就追不上她。 令梨有多习惯呢?当拟凤道君说出“诸位可将灵气灌入木牌一试”的时候,旁人光明正大地试, 她已经未雨绸缪预先提起斗篷,掌心盖住了木牌。 不出所料, 区区一千零一分之一的概率, 还怕令梨抽不到吗? 要是抽卡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好运气, 她早就靠倒卖装备走上人生巅峰过上了好日子, 何至于沦落至此? “往好处想, 我被保送了。”令梨捏着无字牌,幽幽道,“往坏处想, 他是不是在故意针对我?” 伽野先前说错了话,不敢贸然附和,谨慎且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个合适的安慰:“怎么会呢, 阿梨本来就被全魔域通缉, 他不针对你, 你也是全民公敌,何必多此一举?定是多虑了。” 令梨:谢谢, 完全没被安慰到:) 五枚风云牌晋级一人, 一千零一个人满打满算只能留二百零一个,实际人数必然更少。 这还只是第一轮。 拟凤道君站在台前侃侃而谈, 令梨听了几秒, 视线不由得转向熟悉的白衣剑修。 她习惯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 方便吃瓜也方便跑路, 始终游离于群体之外。 宿回云则习惯站在人前, 他生来便被无数人仰望, 任凭身后声音如何嘈杂,值不得他半分关注。 好像回到了宗门的时候,她和师兄之间隔着数也数不尽的人。 令梨望着他,而他看不见她。 消息提示音隔着衣料在怀中震动,令梨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轩晓进门后左顾右盼,目光努力地辨别一个个女修,似是怀疑令梨吃了易容丹,又瞟向男修,不放过令梨吃变形丹的可能性。 轩晓对令梨的认知太肤浅了,易容丹变形丹多贵啊,加起来可以买好多件她身上遮掩气息的黑斗篷。 轩师兄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想和令梨联系上的心是真的,令梨很感激。 与师兄相认自然好处多多,前有人美心善的宿师兄保驾护航,后有暴躁男妈妈轩师兄嘘寒问暖,令梨可以安心当甩手掌柜,做回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师妹。 那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不行呀。”令梨遗憾地摇摇头。 有人罩着固然美妙,但要她事事听吩咐、不乱跑不作死、乖乖巧巧规规矩矩,令梨宁肯背着通缉令流浪天涯风餐露宿,一人一剑,谁都不爱。 不可因眷恋温暖的巢穴而失去迎击风雨的勇气,不可因留恋妥贴的守护而忘记独行的天性。 “我也不是个没心肝的人。”令梨慢慢地想,“有缘与师兄同城相逢,自该相见——决斗台见,也是相见。” 当长剑横于剑修裸.露的脖颈,她必不吝啬掀开遮掩的兜帽。 宿师兄问题不大,但看往年的战绩,轩师兄撑不到决赛有些艰难。 可怜,但不是小梨的错,她也没办法,菜是剑修的原罪——决斗台上见不到轩师兄,他还可以坐在观众席上看,很完美。 第66节 令梨摸了摸肩上黑猫的耳朵,目光随着一位位走出风云楼的修士短暂移动,直到人数过半,她才随大流般迈步出门。 片刻后,风云楼人去楼空。 金鳞城作为千年来风云会御用举办城市,自有一套行事逻辑。 城中居民对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大闹城池的金丹真人习以为常,接到初赛通知后麻溜地收起摊贩和商铺回家公休,夕阳未落,街道早已空无一人。 凡俗人家拿着城中发放的补贴喜滋滋共享天伦,边嗑瓜子边猜测修士老爷们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城中哪座建筑物将不幸被拆。 吃瓜修士或独居,或呼朋伴友,连接wifi打开东海特别频道——风云会初赛现场直播,眼睛紧紧盯住自己下注的选手。 “欢迎收看本届风云会初赛的直播现场,我是你们的前线记者小风,这位是我的搭档小云。” 小云:“小风你好。时隔数年风云会再度举办,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来为大家介绍本场比赛值得关注的几位种子选手。” “首先是来自凌云剑宗的两位真人,他们非常有名!不会还有人不认识他们吧?不会吧不会吧?”小云吃惊捂嘴。 小风:“注意点导播不许我们乱开嘲讽,小心直播间被封。” 小云:“咳咳,好的让我们回归正题。看,两道白色身影一前一后走来,落在后面的是轩晓轩真人。” “这位轩真人已经是第四次参加风云会了。不知连续陪跑三届、被同门师兄淘汰三次是何滋味,小云我真的很想亲身采访他一次,可惜轩真人脾性火爆,怕是要我的小命。” 小风:“其实轩真人在比赛中的表现也十分不错,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小云:“别这么说,等到宿真人结婴,轩真人还是有机会的。” 小风:“宿真人早已位至金丹后期,本届应当是他最后一次参赛风云会。在赌场下注的朋友们,往后可没有这种百分百赌对魁首的好事了——还未下注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直播间,金鳞城官方赌局,道君推荐,值得信赖。” 小云:“家人们赌的都是宿真人?没劲,一点悬念都无,小云我期待爆一次冷门!” 小风:“修士与天争命,不缺挑战权威的心!快看,足有五位参赛选手包围了宿真人和轩真人!” 水幕中一行五人于狭窄街道拦住宿回云和轩晓,电光火石间刀剑锵鸣,一道白煞剑意挑起飞溅的血花,哗啦啦淋了水幕整屏。 扑面而来的煞气仿佛能冲破水幕的限制逼进人的眼珠,观看直播的修士忍不住向后仰倒,堪堪稳住身形。 满屏幕的血湿哒哒淌下,看得人血气上涌,击掌直呼:“痛快!” 修真界直播没有任何忌讳,怕见血怕暴力的修士更是完全不存在,人们只会因为打得越疯越兴奋,杀得越狠越叫好。 怯懦者何必修真,弱小者何必苟活?强者恒强,逆天得道! 小风:“五块风云牌到手,宿真人已然获得了晋升资格——这才多久!三天时限,连一刻钟都未到啊!除了开局拿到无字牌的天选之子,绝对没有比这用时更短的人。” 小云:“三个金丹中期和两个金丹后期围殴一位金丹后期剑修,被人家三下五除二直接虐杀,到底有没有人管管剑修?真就版本之爹。” 小风:“话虽如此,剑道瓶颈可比修炼瓶颈难突破多了。剑修这行太吃天赋和努力,你让我早起吐纳紫气可以,让我每天挥剑一万次劈砍一万次刺挑一万次,我宁可弃剑画符。” 小云:“宿真人已经获得了晋级资格,轩真人要抓紧了,陪跑人也有一颗渴望上进的心——咦?并没有!轩真人竟然开小差玩起了手机!裁判,他在摸鱼,快把他抓起来!” 然而风云会没有裁判,观众老爷一边发弹幕宣泄不满一边看轩晓带着三分焦急三分期待三分死孩子你怎么不回消息的暴躁情绪狂按手机,像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小风:“风云会的紧要关头,轩真人到底在和谁发消息?如果我没有记错,风云会期间,拟凤道君特意更改了金鳞城的信号范围,只能金鳞城内部通讯。” 没错,风云会现场直播间也仅允许定位是金鳞城的用户收看,是拟凤道君意图增加金鳞城旅游消费人数的手段。 其他人——比如故作矜持又焦急风云会比赛结果的凌云剑宗宗主,只能心痒难耐孤独等待结果。 小云:“让我们看看其他参赛选手的比赛情况。” “来自天机门的真人——插嘴一句,为了鬼算子太上长老他们真的好努力——由于不善武斗,风云牌已被皆数夺走,天机门真人干脆席地而坐换回老本行,摆起了卦摊。” “他争分夺秒打工赚钱的行为感动了无数人包括小云我的心,但很遗憾,街上的真人们忙着互相厮杀,无人光临他的生意。” 小风:“不!有人光顾了他的生意!是哪位闲得无聊抓错重点的选手?穿着黑色斗篷,看不出是男是女。” 水幕中,披着黑色斗篷的剑修走到阴阳风水卦摊面前,停下脚步拿出了手机。 兜帽落下的阴影遮住她的面容,只见她三两下点击屏幕,已读不回。 令梨回望天机门真人,问道:“业务范围找猫抓狗、算桃花挖祖坟、解决家庭纠纷和刑事案件?” 天机门真人:“是啊是啊,我很多功能的,什么业务都接,你要算什么?” 令梨:“家庭纠纷——怎么应对出门在外时男妈妈的过度关注?他仗着自己流量包够大,快把我聊天内存占满了。” 天机门真人探头看了眼聊天界面上一长串已读不回,几乎能隔着屏幕和【孙子你爹来了】深切共情。 天机门真人:“你回他一条消息是会死吗?” 令梨诚恳地点了点头。 天机门真人:“这样,你开个自动回复,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他是时候放手让你独立美丽了。” 有道理,令梨手指连点。 【孙子你爹来了:人呢人呢人呢?令师妹你活着就吱一声!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刚才肯定在风云楼里!躲哪儿偷偷摸摸看我和宿师兄着急呢?】 【孙子你爹来了:五枚风云牌意味你要和四个金丹期的孙子干架,你才刚结丹多久?识相点躲回师兄们的羽翼之下,带你躺赢。】 【孙子你爹来了:宿师兄已经集齐凭证了,你来不来?只要你露面,都是你的。】 这才过了多久?令梨看了眼时间,略微咂舌。 师兄好快,但是,小梨更快!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更高更快更强,自信女修独立美丽从我做起!赛场风云动,剑下无友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我自横剑向天笑,已读不回莫打扰(此条是自动回复,请勿留言)】 旁观的天机门真人:6 “多谢道友建议。”令梨收起手机,拱手道,“我的存款拿给庄家抵押下注,如今捉襟见肘,不知道友的咨询费价值几何?” 天机门真人:“不必谢我,我没教你如此挑衅,你网友杀过来的时候记得不要把我供出来。” 居然不收钱?令梨顿时对此人印象大好,一度洗刷她被教授卜算课的天机门客卿长老拉黑导致的迁怒。 令梨:“道友太客气了!我没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不知夺道友风云牌的歹徒是哪位?一刻钟,我提头来见。” 天机门真人:“街道尽头左转五百米!膀大腰圆脸生横肉眉有褶子的那个!道友不必心有负担,此人残杀凡人无数,是魔域都不肯接收的终极大垃圾!” 妥了,令梨并指向他一挥,眨眼间不见踪影。 水幕背后,直播解说员小风清了清嗓子:“好的,观众朋友们,我们目睹了一场正义的交易。” 小云:“英雄不问出身,风云会欢迎所有人——无论是有仇的人,还是寻仇的人。每届赛事正是因为有许多外界仇怨锦上添花,才格外精彩纷呈!” 小风:“镜头不能再往前移一点儿吗?我好想看聊天界面。” 小云:“我也——已读不回是坏文明,轩真人的聊天页面也是,有什么是我们付费观众不能看的?” 小风:“说不定真的是他们两个聊天呢。” 小云:“哈哈哈不至于吧,轩真人什么时候如此卑微过?” 收到令梨的自动回复,气得手机都快捏碎的轩晓:妈的,还挺押韵。 过了这么久,他竟还没习惯用最无辜的表情说最挑衅言语的小梨师妹。 轩师兄,菜啊。 “前面的恶徒,留步。” 远远一声,不紧不慢,听得膀大腰圆的男人回过头,露出残忍的笑容。 “留步?”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怎么,上赶来给我送菜?” “不好意思,口误。”斗篷下的人轻松改口。 “不是留步,是留命。” “虽然是条只配抵一次咨询费的贱命。” 长剑挽出漂亮的剑花,如银星划过夜幕,轻如流水的声音在剑光中惊人心魂:“没关系,我不嫌弃。” 剑起,瓜落。 某个沉而滚烫的球体砸在地上,失了弹性,砸出一洼陷落的蛛网坑洞。 持剑的人弯腰拾起两枚风云牌,剑尖一挑,像串冰糖葫芦一样把头颅串到剑上。 她转身正欲离开,忽地侧了侧头,像听到老鼠细碎的动静。 “还有同伙?”剑修自言自语,“好吧,我一并笑纳了。” 黑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水幕外,小风和小云却忘记了要将镜头跟上。 小风:“嗯……这个……大家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小云:“等你组织语言的时间,人家杀都杀完了,走开!我来说!” “观众朋友们!以我多年来为风云会直播间打工的经验,这位神秘剑修是第一次参赛的选手!” “我们对她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年龄性别门派统统不知道,金丹中期剑修,喜欢把敌人的头颅当成战利品串在剑上,疑似冰糖葫芦狂热爱好者。” 小云紧急调转镜头,才过了那么一会会儿,令梨剑上的“山楂”又多了一个。 小云:“好的我们可以笃定,确诊是冰糖葫芦晚期狂热爱好者。” “虽然她的效率比起宿真人稍微低了那么一点点,但凶残程度、行为艺术、给观众造成的心理阴影完全不输给宿真人,实乃本届风云会一大黑马!” “与人狠话不多,就差把沉默寡言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宿真人不同,新来的剑修十分热爱与观众和敌人互动,小云我很想收集她的语录制作一本《教你如何说垃圾话——剑修挑衅的一生》。” 令梨不知道小云出书的伟大计划,她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令梨拎着串好的“山楂”,脚步轻快地走向天机门真人摆摊的巷子。 “你只说要一个。”她心情很好地说,“但你给我免单了,是个好人,我额外多送你几个。” “别客气。”令梨抖了抖剑尖,一个两个三个人头骨碌碌滚向天机门真人脚边,“拿着吧,是我的一点心意。” 一点心意,指消失不到一刻钟后带着三个人头血腥归来。 天机门真人: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微微颤抖。 令梨自觉结清了账单,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晚,月光朦朦胧胧,有倾盆大雨的预兆。 阴暗夜色里,身披斗篷的神秘人缓步前行,垂下的剑尖指向地面,渗出一滴滴鲜血,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河。 极具恐怖色彩,如果再配上一首让人细思极恐的童谣,令梨本色演出金鳞城十大怪谈事件的反派角色。 “我悟了,民间话本里的鬼故事其实是有原型的。道友们在修仙的过程中难免精神发疯,做出的种种怪异之举被凡人无意间瞧见,便成了话本的取材来源。” 令梨边说边点头,她看破了真相! 第67节 伽野:“比如夜晚披着斗篷,肩上蹲着一只黑猫的血腥女刺客?她因为生前吃不到冰糖葫芦心生怨气,只要被她看到,就会被抓起来、砍掉头、串成糖葫芦。” 伽野:“是很恐怖,值得被记下来传颂千年。每当有小孩子想吃冰糖葫芦却被大人拒绝,他们便可以掏出血腥女刺客的故事,幽幽地对父母说‘如果吃不到,我会像阿梨一样死不瞑目。’” 说到“死不瞑目”,黑猫故意睁大了猫瞳,在黑暗中格外阴气森森。 更巧的是,城中狂风刮过,天边乌云盖住月色,一声闷雷在金鳞城骤响! “轰!” “啊啊啊啊!” 鬼叫声擦着雷声在令梨耳边响起,讲鬼故事讲得正开心的伽野尾巴陡然炸开,毛领子根根竖起。 令梨缓缓扭头看向拐角,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伽野讲鬼故事是传音入耳,只有令梨一个人听得见,这个鬼叫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鬼故事、惊雷、尖叫,三者合一没吓到令梨,后两者吓到了坏心眼的猫猫,黑猫抓在令梨肩膀上的爪子不自觉用力,她不用看,肯定淤青一片。 “这位道友?”令梨尾调上扬,她安抚地摸了摸黑猫的后颈,“我自觉在金鳞城并未与哪个活人交恶,道友为何见到我大叫出声?” 没有和活人交恶,因为交恶的全都死了。 躲在拐角里的陌生修士尴尬地拍了拍胸脯:“抱歉,是我冒犯,惊雷太过突然,吓我一跳。” 陌生修士表面:是我不好,冒犯道友。 陌生修士内心:妈妈这个人的剑一直在淌血!流了好多好多血!她杀了几个人啊这么多血?是不是把人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像做剁椒鱼头一样又剁又砸,搞得案发现场惨不忍睹变成活生生的地狱。 他的表情过于惊恐,令梨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位鬼刹阎罗转世。 她明明没干什么啊,画风像从鬼故事里走出来的不是修仙人的共性特征吗?为什么偏偏针对她? “道友有何要事?”令梨问,“还在比赛时间呢,听说有镜头和直播间跟着选手,传-销是犯法的。” 陌生修士:您居然还在意违法与否的问题吗?您没有一丝丝自己正是最凶残的犯罪分子的自觉吗? “时间不等人,我直说了。”陌生修士拱手道,“我观道友实力非凡,想必是冲着魁首奖励来的。” 令梨:“来都来了,还有人不喜欢拿奖的吗?” 陌生修士:“所言甚是!我等远赴东海,便是为了魁首奖励而来!” “人人都有夺冠志向,分明同为金丹真人,却有人将我等分为三六九等、评出云泥之别,我等怎能甘心?” 他话中有话,令梨听到“云泥之别”四个字,完全理解了一切。 “宿真人斩获三届魁首,被认为是天上的云,也不无道理。”令梨道。 陌生修士冷笑道:“他是天上的云,我等却不甘做地上的泥。” “既然道友有夺冠之心,我也不遮遮掩掩。在下与几十位道友早有打算,暗自结成联盟,集众之力,在三天内淘汰宿回云!” “我观道友行事谨慎,作风神秘,必不是门派弟子。”陌生修士言之灼灼,说话斩钉截铁,没给令梨半分反驳的空间。 “散修不骗散修,我唤道友一声家人,道友可愿加入我们,推翻凌云剑宗三连冠暴.政,开拓属于我们散修的荣光时代!”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一个多次被开除宗籍的不称职弟子 第50章 修仙第五十天 ◎她才是掌握流量密码的强者◎ 哗啦! 暴雨倾盆。 靠近东海的城市以天气混乱多变著称, 乌云遮掩朦月,闷雷震碎瓦檐,暴雨夹杂狂风吹得令梨斗篷猎猎作响。 狂风骤雨铺天盖地, 要把欺师灭祖之徒剿灭在天灾中。 令梨,一个年年用匿名“**”霸榜凌云剑宗满学分排行榜第二名的上进积极分子、宗门内部论坛全勤活跃人口、外门弟子们公认的期末刷分救星, 她已经数不清, 自己到底有多少次被错认成流浪散修。 不要这样, 她看起来就那么不配拥有一个编制吗? 认错大路货初始道袍就算了, 她新买的斗篷价格不低呀, 遮掩气息还防水防尘,不是一般散修会消费的标准。 令梨不知道,陌生修士的逻辑是这样的:瞧, 我发现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发丝的神秘剑修。掩盖气息的斗篷价值不菲,若是家世清白之人怎肯花大价钱只为掩盖身份?藏头露尾,必有问题! 真相只有一个——这人是叛宗潜逃的前宗门弟子、现散修!所以才比普通散修有钱一点, 但又比其他人见不得光一点! 合情合理, 有理有据, 陌生修士没有不把令梨拉上车的理由:只要你和宗门弟子有仇,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家人, 来啊, 一起搞事啊。 令梨:竟然把小明师兄的剧本套在我身上,这是对小梨莫大的侮辱! “雷雨突至, 天助我也。”陌生修士仰头望向黑压压的天幕, 白茫茫的雨雾激烈地冲刷鱼鳞似的屋瓦。 越是恶劣的环境越显人多势众的优势。他愈发觉得自己此行乃是天道首肯, 天时地利人和皆具, 没有不成功的理由。 “我心知道友想说我等计谋天方夜谭, 可宿回云再怎样强大, 他一天不成元婴,我等就有一天的机会。” 陌生修士语气中的狠辣和独断让令梨眼皮一跳。 他说得没错。 修真界尚有越级杀人的奇迹存在,同级修士间的差异绝非无法跨越的天堑。 倘若围堵的金丹真人足够多、攻击足够密集、战术足够周道,倾众人之力淘汰一个人,并非不可能。 “我有一事好奇,还请道友解惑。”令梨缓慢摩挲剑柄,声音在风雨中莫测难辨。 陌生修士傲然道:“有何疑问,道友直说便是,在下知无不言。” “听道友之意,尔等欲先联手淘汰凌云剑宗宿真人,再各凭本事,矮个子里拔将军争出一个魁首。我说得可对?”令梨道。 矮个子里拔将军……这话可不好听,陌生修士脸色微变,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人人都道宿真人有望斩获四次魁首,结果竟超乎意料,令人惊奇不已。想必定会引发一阵好热闹的讨论,说不定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还会特意为此做个专访呢。” “等风云会一结束、金鳞城与外界网络联通,大家看见一个狗都不知道名字的无名小卒站在颁奖台鞠躬说:‘谢谢各位参赛道友的忍让和付出,让我一步登天,我会记得我一生一次的高光时刻。’” “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大吃一惊:是哪里来的后起之秀,他和宿真人想必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快把录屏掏出来给我看看!” “录屏呢?”令梨歪歪头,“拿出来给我看看?” “没有录屏。”她遗憾地说,“因为宿真人在初赛就淘汰了。这次的参赛选手好厉害哦,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轻松晋级,比凌云剑宗的首席弟子厉害多了。” “凌云剑宗是不是个水货宗门啊?战绩这么差,明年的招新生源别想要了,正道之光的称谓也让给别人算了。” “道友,你说是不是?” 一字一句,温声细语,字字讽刺。 “噌!” 陌生修士猛然拔刀直指令梨,脸皮抖动:“我好心邀请道友!道友不允便不允,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令梨摆摆手,连声致歉:“戳你痛脚了?抱歉,我故意的。” 小梨又有什么坏心思呢,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让人说吗? “道友好心相邀,这份情我谨记在心。”令梨抬了抬头,隔着雨幕望向某一处虚空,“可我是个心怀大爱的人,我很善于为他人利益着想,即使不在我眼前的人,也是如此。” 陌生修士:“什么意思?” 令梨:“你之前没下注吗?金鳞城一半的人赌宿真人是魁首,万一爆了冷门,风云会一结束得有多少人排队从城墙上跳下去?你们根本没考虑赌狗的感受,你们只想着自己,自私!小气!没有大局观!” 直播间观众纷纷点头:“就是就是!说得好,说到赌狗心坎上。” 好有节操一人,果真心怀大爱。 陌生修士一时被令梨说懵了,举起的刀不知该放还是该砍:“如此说来,道友是因为赌局押注才不赞同我等?你下注的也是宿真人?” “当然——不是。” 令梨挽了个剑花,脚步向下一踏,眨眼出现在陌生修士面前。 剑光闪烁,衬得她的声音格外锋利张扬。 “一千零一个人争一个魁首,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了防止网络流通后吃瓜群众对颁奖台上的我发出‘这人是谁?’的声音,我想我有必要从初赛开始,认真抢一抢镜头。” 刀剑交错间,兜帽扬起又落下,令梨的面容始终隐没在阴影中。 这身斗篷买得实在是太值了,令梨愿称它为提升修真生活质量的年度好物。 如果令梨是令梨、是恭谨谦卑还被通缉的打工小梨,她必然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此等挑衅之言。 低调做人、闷声发财才是凌云剑宗弟子令梨的生存之道。 但令梨现在不是令梨,她是伽梨,一颗性别未知年龄未知身世未知的假梨。 斗篷一盖谁都不爱,马甲一披为非作歹。 她自由了,她免费了,自由的小浆浪起来了! 她上可以欺师灭祖,下可以得罪四方,既可以用反讽的语气暗戳戳嘴一嘴麻烦事多的宗门,又可以公然对师兄宣战,颠倒黑白,无法无天。 令梨:我收敛了,我已经很收敛了,我一句师兄的坏话都没有说,字里行间标点符号都显现出我对师兄实打实的尊重和敬爱。 就算事后马甲暴露,师兄也不能拿着今日的直播录屏找她算账——都是不得已的事,师兄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晋级两百零一人还是太多了。”令梨尾音上扬,染上愉快的色彩,“比起菜鸡互啄,混战养蛊才是人人拍手叫好的看点。” 她才是掌握流量密码的无敌冲浪人,陌生修士老套又卑鄙的剧本在如今时代根本拿不到榜一大哥的打赏! 令梨料事如神。 在她屡次打破常理口出狂言后,风云会直播间的热度一高再高,佛系不追赛事直播的修士也被亲友强行挖起来上线,热度高到后台技术人员深夜被抓起来加班加点维护服务器,一干炼器师边骂娘边在评论区潜水。 经历了好几次风云会历练的主持人小风和小云又兴奋又紧张,兴奋是因为他们加班费和奖金都妥了,紧张是怕咬到舌头说错话被导播传音入密狂骂一通。 小风:“观众朋友们,风云会才开始第一天就已经出现了喜闻乐见的名场面!为了全方面完整地直播赛点,我和小云将分屏为大家讲解。” 小云:“区区一心多用一眼两看的技能罢了,在座的各位不会没学吧?都修真的人了,要学会一个脑子掰成两瓣用哟。” 小风:“由我负责凌云剑宗宿真人的分屏,小云负责神秘的黑袍选手,第三块分屏将随机展示其他选手的动态——快看!果真有散修选手暗自结团,他们将友谊的魔爪伸向了其他人!” 小云:“一个围绕宿真人的阴谋徐徐铺开!但宿真人不是一个人!除了万年陪跑的轩真人,我们的神秘黑袍选手显然也站在光明正义的这一边。” 第68节 小风:“一些人拒绝了联盟,他们只想凑齐凭证稳稳当当晋级。但更多的人加入了联盟,在初赛拉三届魁首下马的诱惑实在太大,是蛊人心魄的魔鬼。” 小云:“有赖于金鳞城基建的完备,宿真人的位置没有暴露。不过小云觉得,即使他知道有人试图组团群殴对单挑,宿真人也不会动容。” 小风:“是的,如果说神秘黑袍选手是言语挑衅派,宿真人便是表情挑衅派——太过漠然冷感,反倒让人想知道要做出怎样惊世骇俗之事,才能使他情绪起伏。” 小云:“或许今日便要见证奇迹!加入联盟的散修数量超乎想象的多,我承认宿真人实力非凡,但一对多多到如今的程度,宿真人与轩真人联手都不一定能逃出生天。” 水幕中结盟的修士犹如传.销遍地开花,有浑水摸鱼占便宜的、有混乱邪恶找乐子的、有单挑我不行群殴第一名的,队伍日渐壮大。 直播间评论区群魔乱舞,一条条弹幕五光十色,有人在骂有人在夸,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修炼,要是结丹就能下场掺和了!百年难遇的大场面啊! 观看直播的修士中,最紧张的不是下注的赌狗,是被师兄们带来金鳞城长见识的凌云剑宗余下弟子。 宿回云和轩晓都不在,领事的人阴差阳错变成赵昌,毕竟轩晓一直在使唤他帮忙。 外门弟子没什么意见,赵昌本以为内门弟子要给他下个马威,没想到赖兰黛竟率先站出来替他说了话:“轩师兄信赖赵师兄,这一路大家都看得到。我等安居在缥缈楼,不能再给师兄们添乱。” 风云会初赛征用了整座金鳞城,城中酒馆店家、城郊山峰洞穴被围观看直播的修士包圆了场,凌云剑宗一行人自然住在宗门投资的缥缈楼连锁店。 一众人围着看直播看得心急如焚,一边心想那可是大师兄、他不会输,一边痛骂散修不要脸居然玩人海战术,恨不得各个原地结丹帮助师兄。 “赖师妹怎么看?”赵昌坐到赖兰黛旁边,心中焦急,“可叹我等无力帮忙,若是我宗还有金丹真人在场就好了。” 赖兰黛心中一动,她盯着水幕中的黑袍剑修看了又看,冥冥中的直觉让她心脏狂跳。 遮得这么严实,什么也不给人看,声音也压低得厉害,辨不出男女。 换成别的人还真认不出来,但赖兰黛可以!她死也不会忘记,下山捉水鬼的那一回,站在她身后影子里悠悠开口的令梨。 那家伙扮作陌生人的时候,用的就是今天这个声音! “连伪音都懒得再换一种,是当我不存在吗?”赖兰黛心中愤愤。 她记的可清楚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大骗子前脚与她分开,后脚闯入她的房间,站在离她脚跟不足一寸距离的位置,贴着她的后背,融入她的影子里,说话时的呼吸仿佛擦过耳垂。 十句话不到的交谈被赖兰黛深夜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又屈辱又羞耻,咬着枕头恨不得锤爆那人的狗头,又怎么也打不赢。 她那时只在脑子里模糊勾勒过那人的模样,直到在秘境里,令梨从背后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月歌剑,梦中模糊的面容刹那间清晰得纤毫毕现。 “我不会认错她,她才结丹多久,又在被魔域通缉,怎敢来金鳞城风云会?”赖兰黛咬住嘴唇。 怎么也猜不透那人的心思,好悬没抛头露面真身出场,否则想抓她领悬赏的人肯定比围攻宿师兄的人更多! 陌生修士对令梨说出“我观道友作风神秘谨慎必不是宗门弟子”时,赖兰黛手里的茶杯差点砸在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令梨装模做样一口一句“宿真人”,恨不得截图发给宿师兄看看,看他的小师妹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还好你拒绝了,否则光你诋毁宗门、假装和宿师兄不熟两件事,就够你回宗后狠狠喝一壶。”赖兰黛小声吐槽,紧张兮兮地看令梨提剑与陌生修士对上。 【“你下注的也是宿真人?”】 【“当然——不是。”】 【“一千零一个人争一个魁首,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狂妄!”赵昌脱口而出,“这人拒绝散修结盟,我还以为是友军,竟是看走了眼!” 赖兰黛也惊得掐了下手背,强自镇定道:“就是,区区金丹中期剑修,也敢与大师兄比较?” 等下,金丹中期?赖兰黛小口吸气:她才结丹多久,怎么就蹿到金丹中期去了? 水幕中,长剑插在生死不明的男人背上,披着黑色斗篷的剑修弯腰拾起一枚风云牌,捏在手里看了看。 主持人喋喋不休地解说:“据小云的统计,神秘黑袍选手也已经集齐了五枚风云牌,是继宿真人后第二个拿到晋级凭证的选手。” “哦?她把五枚风云牌全都拿出来了,是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吗?”小云无脑狂吹,“意外的很有反差萌,像把捉来的老鼠一只只在地上排开的骄傲猫猫。” “等等,她又把其中四枚风云牌收回了斗篷底下,只留了一枚。”小云奇怪道,“留下的这枚风云牌是有什么玄机吗?” 赖兰黛高度关注令梨的一举一动,她看见令梨找出一根红绳串在木牌上,红绳在手腕上挽了两道,木牌坠在腕间一晃一晃,像条简单的手链。 木牌晃晃悠悠,在空中风雨中被吹得打了个旋儿,露出无字的正面。 “无字牌!” 直播间弹幕一卡,下一秒,密密麻麻如井喷泉涌般的留言占满了水幕,把画面遮得一丝不露。 小云的声音拔高一个音阶:“无字牌!神秘黑袍选手竟是无字牌的所有者!” “我为我先前的话道歉!”小云语速快出残影,“神秘黑袍选手不是继宿真人后第二个拿到凭证的人!她一开始就拥有晋级的资格,是一千零一分之一的天选之子!” “她完全没必要参与任何争斗!”小云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可她不仅参与了,还特意把无字牌暴露在外面,她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他们马上就知道了。 “你知道方才那人说要集火宿师兄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令梨问伽野。 她腕间挂着的木牌一晃一晃,伽野的猫瞳和尾巴跟着晃动,要很努力才压下本能不扑上去。 “在想不愧是你师兄,拉仇恨的本事比阿梨还高?”伽野答道。 令梨深沉地摇摇头:“其实我很意外。” “从一千零一分之一的概率也能被我撞上可以看出,一切冤种行为将要出现的场合,中奖的都是我。” “换句话中,当我和师兄身处同个舞台,被集火、被群殴、被针对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伽野:不要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这么凄惨的事实,不要放弃希望啊阿梨! “本该是我。”令梨道,“如果我把兜帽摘下来,再把自己的大名贴在脸上,其他人的法器哪怕都快打到宿师兄身上了,也会三百六十度大回旋招呼到我身上。” 区区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区区天机门鬼算子的卦象,统统比不过魔域开出的天价悬赏。 宿师兄的人气和如今的小梨相比,才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所以,”伽野语气微妙,不自觉探出的尖爪在令梨肩头磨了磨,“为了帮你师兄脱困,阿梨决定揭开自己的真面目,以命抵命,成全他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令梨摸摸黑猫的额头,纳闷道:“我在少主心里竟然是个有良知的关爱同门的舍生取义人吗?” 好感动,虽然误会大发了,但她好感动。 “我想替师兄拉仇恨,根本不需要做到那一步。”令梨自信挺起胸膛。 “我人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嘲讽源。” 陌生修士逼逼赖赖说了半天,几乎将“全民公敌”四个字贴在宿回云脸上,话里话外全是“你怎么可能不答应我?风云会上哪个人不想扳倒宿回云?不要挣扎了顺应大趋势吧年轻的道友。” 开玩笑,令梨人在这里,“全民公敌”的称号什么时候轮得到宿回云? 她只是稍稍低调了那么一点点,就有人产生了奇怪的误会,这样不好。 打败人海战术最好的方法是分头行动,指望轩师兄替宿师兄拉仇恨根本指望不上,他白瞎了【孙子你爹来了】这么嘲讽的网名,遇到大事还是要靠令梨。 离宗在外不忘帮扶同门,她真是个有良知有道德的好师妹,今年感动宗门十大人物评选可不可以有小梨的姓名? “不,算了,还是让师兄以为我是个普通路过做好事不留名的善心人吧。” 令梨想到她披着马甲一口一句疏离的“宿真人”,有种要被秋后算账的恐慌感。 师兄人美心善应该不至于斤斤计较,但男人有时候就是会揪住奇怪的点不放,让令梨百思不得其解。 男人的心思可难猜了,比如令梨肩上这只黑猫,脑筋复杂得打结,明明和她师兄素不相识,说话间却总是带着微妙的火药味和攀比心,时不时还阴阳怪气一句,不是只正经猫。 “之前那人搞错了主次顺序。”令梨抬起手,盯着一枚更比五枚强的无字牌。 “集众淘汰师兄的确是抢夺风云会魁首之位极好的一招,但进入决赛的前提是,初赛至少淘汰八百个人。” “你说,注定被淘汰的八百个人,是希望淘汰自己的人轻轻松松摘得魁首,还是看他们被打得哭爹喊娘更值得开怀?” “又或者,没人想成为八百人中的一员。” 令梨轻轻地说:“当机会与捷径掉在眼皮子底下,人是不会想那么长远的。” 她微微笑着,迎上手持法器一步步向她走来、眼睛死死盯住令梨腕间无字牌的几名修士。 假如城西和城东各出现一只香饽饽,人们的行动轨迹通常会遵循一个规律——就近原则。 向西是淘汰三届魁首的诱惑,向东是持有一枚便可晋级的无字牌。 一双无形的手将金鳞城分为两半,恰如水幕上均匀的分屏。 隔着看不见彼此的距离,白衣剑修与黑袍剑修不约而同剑尖上挑,冰冷的杀意犹如实质围绕身前。 本着看热闹心态围聚在水幕前的观众们不自觉挺直了腰背,摒住了呼吸。 缥缈楼中,抬头仰望水幕的凌云剑宗弟子安静得悄无声息。 一条线分隔开两块屏幕,屏幕上的人却如此相似。 如此……相配。 作者有话说: 是黑白配(喂 ———————— 感谢在2022-12-15 17:00:00~2022-12-18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任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州的猫奴 50瓶;30706759 22瓶;刚出炉刷了蜂蜜牛奶坚 20瓶;我只能爪巴、俺说不说 15瓶;60445321、潇、好心的饭团君、mika、木阿荼 10瓶;雨亦晴 8瓶;黑话里的红羊 7瓶;巴巴 5瓶;我,民政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修仙第五十一天 ◎师妹叛逆伤透吾心◎ 雨势没有半点减缓的趋势。 厚厚的积云坠在天穹, 无穷无尽的灰色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冰冷的海水拍打坚硬的黑礁石,呜咽的冷风仿佛女人尖细怨毒的哭鸣。 天色早已无法成为判断时辰的依据, 令梨抹开脸上的雨水,勉强抬起脸望向乌云, 依稀算出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已经过了两天两夜吗?”她含糊地敛下眉眼, 脸上掩饰不住疲倦, “通宵熬夜的报应终是找到我头上了, 说好的修仙人彻夜不眠呢?长老们都是骗子。” 令梨抱怨了两句, 又握紧手中长剑,半倚半靠在墙角假寐。 她身上的黑袍不复两天前的整洁,衣摆和袖口沾上大片晕开的血迹, 系在腕间的红绳显出可怖的暗色。 雨水冲刷红绳上的无字牌,一些血滴被雨水稀释,哗哗流到地上。 第69节 因着要持剑, 令梨系红绳和木牌的右手在雨水下淋了两天两夜, 又湿又冷, 她的双脚站在积水越来越深的街道上,寒意从足下一点点钻进身体。 令梨一直以为“风云会”是取自“风云人物”和“搅动风云”之意, 切身参加之后, 她在乌云和狂风洗礼下的金鳞城中大彻大悟——风云会,指狂风乌云暴雨雷电齐上阵, 冷笑道:看老子淋不死你们这些闲得无聊搞内斗的人类。 否则没有第二种理由可以解释这场暴雨为什么下了两天两夜片刻不曾停歇, 令梨又为什么在这儿淋了两天两夜的雨。 她浑身湿透, 唯一干爽只有肩头, 因为伽野蹲在那儿, 暖呼呼的肚皮隔着衣服贴在令梨的皮肤上。 “我想去找卖我斗篷的店家行使七天无理由退货的消费者权限。”令梨不敢真睡过去, 边假寐边和伽野说话保持清醒,“说好的防水防风呢?连两天的雨都撑不过,水货!” “这锅店家不背,明明是阿梨自己太乱来了。”伽野凑过脑袋,温热的舌尖舔了舔令梨的脸,舐去顺着她脸颊滴落的雨滴。 “别说话了,趁没人追上来,多休息一会儿。” 令梨小声哼哼,她实在是困,黑猫生着软软倒刺的舌尖划过脸颊,她愈发困倦,只想埋在猫猫温热的毛肚皮里一睡不醒。 白蒙蒙的雨雾哗啦啦落在黑色斗篷上,单调催眠的旋律隔离出一块特别的空间,留下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持剑的少女似乎松懈了身体,剑尖拄在地上,脊背靠在墙面,脑袋歪在黑猫背上,一动不动。 她压得伽野有点难受,但他没有吭声,尽可能放松身体,让令梨枕得舒服些。 他能做的,只有这个。 伽野一直知道阿梨是个说干就干行动力极高、脑回路极其清奇且一不留神就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的人。 事情变成如今这样,他真的一点不觉得奇怪。 黑猫蹲在少女肩头,透过兜帽的间隙向外看去。 猫瞳能看到的视野有限,最显目的往往是人们贪婪的、势在必得的表情。 雪白的皓腕横在眼前,遮住了扑面而来的恶意。 随意缠绕的红绳勒在她的皮肤上,磨出浅粉色的痕迹。 一滴沁红的血溅在无字牌上,还未被雨水冲刷洗净,更多的红色再度污染了它。 猫瞳中的视野剧烈晃动,是令梨在跑,在跳,跃起又落下,旋身或后退。 不知道哪个拐角有人埋伏,不知道谁与谁联手制作陷阱,不知道正在攻击的人是诱饵还是黄雀,令梨什么也不想,只管握住手里的剑。 伽野是第一次用第一视角极近距离看剑修的战斗,他窥见与令梨交手之人眼中的忌惮与恐惧,可他和令梨在一个视角,只看得到一往无前的坚定与果断。 她不畏惧,也不鲁莽,该出手的时候不放过半点儿机会,找不到机会也不硬来,不快不慢,有自己的节奏。 伽野最佩服的是,令梨自己很会说一些挑衅之词,仿佛自带集火buff,但敌人的垃圾话对她全是耳旁风,骂得再难听眉毛都不皱一下,伽野怀疑她耳朵里装了屏蔽词过滤器。 譬如昨夜,令梨一个打四个,对面两个金丹初期两个金丹中期。 少女刚结束一场数十人大混战,靠挑拨他们内斗和浑水摸鱼从战场中央溜走,迎面被四人组围住。 令梨:“又来?你们又不三缺一,拦我作甚?搓麻将需要替补?” 金丹初期的修士甲:“我观道友早已力竭,不如束手就擒,我等可留下你一条性命。” 令梨:“是有点累,麻将我就不搓了,祝你杠上开花把把听胡。” 金丹初期的修士乙:“道友单枪匹马孤身独行,我实在佩服。若非情不得已,我不愿阻道友路途——但既然遇见了,便是天道赐予的缘分,交出无字牌!” 令梨认真地摇摇头:“不行的,道友,我金丹中期,你金丹初期,门不当户不对,没有缘分。” 金丹中期的修士丙:“在下位至金丹中期,这枚无字牌与在下是否有缘?” 令梨:“有的,你可以拿号排队,前面还有几百个候选人吧。别灰心,缘分到了该有都有。” 金丹中期的修士丁:“废话什么!强扭的瓜最甜,某今日便让你知道厉害!” “瓜瓜可听不得这话。”令梨叹了口气,拉低兜帽的帽檐,“好不容易凑足人数的麻将你不打,纠缠不清的孽缘偏要不请自来,我不好为人师,也得教你做事。” 又是一场缠斗,令梨没有援兵,循着无字牌而来的队伍却会越壮越大,她捞走四枚风云牌,赶在新一轮战斗前遁走。 一枚无字牌其实吸引不了那么多人,毕竟无字牌只代表一个晋级资格,比起令梨,还是围剿宿回云诱惑更大。 令梨对选手们的小心思摸得门清,把无字牌挂在手腕上亮出来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诸位的风云牌,我这就笑纳了。”令梨晃了晃指尖的木牌,看向趴倒在地痛吟的修士,“要我说,道友何苦为我送牌上门?” 疼得发抖差点没命的修士:“你……你明明有无字牌,为什么还要拿走我的风云牌?” “好问题,为什么呢?”令梨唔了一声,认真道,“可能是因为,好玩。” “两百零一个人晋级,不觉得有点太多了吗?”她轻描淡写地说,“多淘汰一点,更有意思。” “欢迎道友重振旗鼓,来我这里物归原主。”令梨越过他离开,补充一句,“若是觉得吃不下,找些人来平分也是极好的。” 一枚无字牌吸引不了太多人,那么很多很多的风云牌呢? 当他们发现凑齐五张风云牌变得越来越难,当他们发现许多人的牌被同一个人夺走,当他们发现若要晋级选择的余地只剩下一个…… 他们自然会向令梨所在之处奔赴而来。 令梨,一款真正的节奏大师模拟器。 “为了师兄我真的很努力了。”令梨有被自己感动到,“轩师兄再挑我的自动回复的毛病,我要和他拼命。” 无用的轩师兄,拉不走仇恨的拖油瓶,令梨一边辛辛苦苦替宿回云分担仇恨,一边担心轩晓没有宿回云的本事,别一不留神死在围殴里头。 “宿师兄应该可以带得动轩师兄。”令梨对宿回云有信心,只难免觉得他辛苦。 伽野对此嗤之以鼻。 辛苦?还有比阿梨更辛苦的人吗? 什么正道第一宗,庇护弟子没庇护个名堂,拖人后腿拖得起劲,若不是宿回云参赛,阿梨何至于疲于奔命? 她明明可以藏好无字牌,安安生生悠悠闲闲等到比赛结束直接晋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睡也不能睡,休息也休息得不好,走走停停,明枪暗箭猝不及防,新买的斗篷也划破了口。 “没事,我可以缝好。”令梨瞧见伽野耿耿于怀瞅着她袖子上的划痕,不在意地说。 “饿不饿?”她闭着眼蹭了蹭黑猫柔软的背毛,努力将困意和温柔乡驱出脑海,“我们吃点东西吧。” 油纸包着的肉包在乾坤袋里变得冰凉,令梨双手捧住肉包,升腾的灵气宛如蒸笼上沸腾的滚雾。 不一会儿,加热好的肉包热气腾腾,面皮的香味混着饱满的肉汁,在冰冷的雨中格外诱人。 令梨剥开油纸,低头吹了吹肉包上的热气,递到黑猫嘴边。 苦谁都不能苦还在幼年期的小猫咪,伽野推拒过,令梨却很执意让他先吃。 猫猫的终身大事托付在令梨身上,她对他是有责任的,不可以让猫猫饿得小肚子瘪瘪。 喷香的味道勾得腹中馋虫直叫,伽野歪着脑袋蹭了蹭令梨的手,张嘴咬了一口包子皮。 第一口咬不到肉,白面皮上沾着肉汁也好吃,他咽下去,第二口咬到了肉馅。 猪肉、生姜、胡椒和白菜搅在一起的肉馅,盐给得多,咸得猫舌发麻。 伽野从不觉得凡人粗糙的小食好吃。戈壁上最鲜嫩的羊羔整只放在大火中烤,抹上蜂蜜和孜然,十几种调味的香料依序往上洒,烤出来的滋味细腻又大气,犬牙撕扯羊肉,肉汁浓得可以熬胶。 即使这样,他也不觉得有多尽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图个一时痛快,隔几天便忘了。 肉包的皮连着陷,咬在嘴里黏黏的,加热重温过的肉包失去了新鲜出炉的劲道和柔软。 用餐的地方更是简陋,黑猫蹲在令梨肩上,少女素手捧着油纸递到他面前,另一只手微微扯着兜帽边缘,不让冷雨浸湿肩膀。 伽野一点点咽下,妥贴的温度从喉管流入腹中,舒服得猫瞳眯起。 伽野自己也不知道,肉包就这么登上了他的食物品鉴名单,每逢下雨的冷天气,他总会不知不觉走到凡人集市买一笼包子,看着雨慢吞吞吃完。 敏感的舌头像失灵一样一口口咬下过咸的肉馅,伽野不觉得好吃,只是成为了习惯。 仿佛在他埋头吃得喷香的时候,会有人越过雨幕走到他旁边,毫不客气抢走一半的包子,像个光明正大的强盗。 这样想着,他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了。 猫比人得宠,还是猫猫的时候可以赖在令梨袖子里、肩膀上,被她抱着走来走去。等伽野变成人之后,只能时不时线上骚扰喜欢用自动留言打发别人的客服小梨,十次里头能约出来一两次都得感叹真是好运气。 “咪。” 黑猫咽下最后一口,一只肉包他啃了小半个就饱了大半。 猫爪推着油纸往令梨的方向,催她快吃。 令梨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大部分食物她都吃得很香。令梨真正不喜欢吃的只有辟谷丹,研发多少种口味她都不喜欢,总觉得是诈骗,欺骗她无知的味蕾。 “等到今天黄昏,初赛就结束了。”令梨叠好油纸,在风雨中选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越临近结束,凑不齐凭证的选手越无法忍耐。 拟凤道君是个阴险老东西,他故意不把风云楼大厅设置成提交点,非要改成二楼,还要求上楼的选手公示凭证,堂堂正正表明资格。 令梨有证据怀疑拟凤道君在针对她,太坏了,果然是和幕后黑手联合对付伽野的坏人,心肠烂透。 令梨不欲在黄昏时离风云楼太远,她慢慢走上回路,偶尔远远遇见一两个修士,在和她对视前便跑得无影无踪。 令梨:“?” 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是她挂在手腕上的无字牌不够醒目吗?怎么不来抢她了? “我明白了。”令梨神情一凝,“众所周知,我有很多很多枚多余的风云牌,并且我放出了‘来啊搞事啊淘汰人好开心’的乐子人发言,人人皆知我以一己之力阻拦了诸多道友的晋级。” “道友们生气,道友们愤怒,道友们发誓要对我重拳出击,夺回他们参赛的资格。” “但能修炼到金丹期的都不是傻子,他们已经意识到小团体群殴和单挑在剑修面前不堪一击,剑修生来便是版本之爹,不爽不要玩。” “于是,聪明的道友们拿上大喇叭,呼吁道:‘所有受剑修压迫的道友!是时候联合起来了!我们绝不屈服兵种的限制、我们绝不承认天道的偏心,我们万众一心,一起拿下那个该死的剑修!’” “而他们选中的伏击点,毫无疑问,只有风云楼!” 令梨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一无所知走进风云楼,一进门,看到整整齐齐一排又一排道友端坐在内守株待兔,他们整齐划一地扭过头,对我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我惊慌,我失措,我不明所以,我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傻兔子瑟瑟发抖,被人拎着双脚提在空中拼命抖动。” “抖动间,一枚又一枚风云牌如雨点落下,围拢过来捡破烂的道友们洋溢着农田玉米丰收的喜悦,你一块我一块,公平分配,喜气洋洋。” “等到再也不能从我身上抖下一块风云牌,道友们边问‘你一滴都没有了吗?’、‘风云牌就像海绵里的水,你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有呢’,边无情地把我扫地出门,冷漠地丢出风云楼。” “门扉在凄惨剑修无助的眼睛面前轰然关闭,我躺在遍地尘土的街道上,心碎致死,质问苍天为何对我如此狠心?天道曰:不作不死,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在今天!” “太可怕了。”令梨喃喃自语,“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我会被心魔缠身至少一个月。” 伽野:阿梨会不会被心魔缠身我不知道,听完你惊世骇俗的脑补,我有心魔了。 令梨忧心忡忡,手下差点把小猫咪撸秃皮,远处的风云楼在她眼中化身巨大黑兽,冷笑等着小梨自投罗网。 第70节 令梨忐忑不安,直播间属于她的分屏布满沉默的省略号。 “我们的神秘黑袍选手,怎么说呢,有防备意识是好的,但……”小云哽了一下,“倒也不必。” “被成百上千同辈道友围攻的确是噩梦中的噩梦。”小风艰难地说,“但我很想请问,这位选手对自己下手有多重完全没有概念的吗?” 直播间多余的分屏顺着小风的话被切割成一块一块豆腐块大小的屏幕。 每一块豆腐里,都有一到三个不等的疑似人形生物躺在地上哀嚎,风云会工作人员正有序抬着莲花法器一尊尊把人拖走。 风云会是金丹真人切磋赛事,不禁止下杀手,但若是侥幸没死或是遇到令梨这样的“慈悲为怀”的好人,主办方也负责收尸、安葬和送医馆。 金鳞城医馆每到这时还会推出优惠力度很大的活动呢,治一送一,治骨折的同时顺带给你开颅看看脑子里有无积水,划算。 令梨打人很少打脸,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良心。 “其实,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小云强行挽尊,力图让直播间上空飘荡的省略号少一些,“的确有一些未集齐凭证的选手意图埋伏在风云楼里,想坐享渔翁之利。” 天幕积压的乌云模糊了对时间的辨别,风云楼大门已开,沉重的门扉向外敞开着,等待来客到访。 “我只差两枚风云牌,若是能趁乱夺得风云牌或侥幸拿到无字牌……”一位灰衣修士暗自盘算着,他双手拢在袖中,貌似胸有成竹地跨过门槛。 门扉隔绝风雨,屋内点上了明亮的油纸灯笼,桌上摆着新鲜的茶水和点心,一脉安逸。 安逸到甚至有几分舒适的环境,却鸦雀无声,寂静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灰衣修士直觉不对,他放轻脚步,握紧藏在袖中的长钩。 走过门厅,灰衣修士陡然惊觉:大厅中人数不少! 能修炼到金丹期的修士大多傲气十足桀骜不驯,如此多的人汇聚在此,怎会如此安静? 灰衣修士咽了口唾沫,通往二楼楼梯的路被人干干净净清扫出来,仿佛在欢迎人们上前。 这时,灰衣修士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位同乡对他悄悄挤眼,他连忙不动声色靠拢过去,传音入密道:“贤弟,愚兄有所不解……” “我懂,莫出声。”同乡谨慎传音,“你可集齐了五枚风云牌?若是齐了,上二楼便是,无人阻你。” 灰衣修士愈发不解:“我看贤弟端坐于此,难道不是和愚兄打得一个主意?没有凭证,自然要想办法从有凭证的人手里夺——” 同乡箭步上前,死死捂住灰衣修士的嘴,强行掰过他的脸往靠近楼梯口的座位看。 灰衣修士挣扎不得,只好顺着看去。 入眼是一袭令人心神惊颤的血衣。 斑驳的血迹大片大片染红白衣的袖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白净,只有绣在肩头的梨花云纹干净得一尘不染。 流云剑倚靠在宿回云腿边,他黑沉的眼眸专注地望着门口,似等故人归。 “想死你就现在闹。”同乡压低声音,“知道宿真人身上的血哪儿来的吗?一众不怕死的家伙企图围剿他,现在连具全尸都拼不出来。” “听说原本围剿宿真人的人还要再多一倍,但突然冒出了个黑袍剑修,拿着无字牌引走了近一半的人。”同乡道,“否则就算宿真人天纵奇才,怕也要陨落于昨日。” “黑袍剑修手握无字牌,又夺了诸多人的风云牌,早早赶来风云楼候在此处的人,几乎都存了从那人手里夺牌的心思……” 同乡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听得灰衣修士毛骨悚然:“你难道不好奇,一千零一位金丹真人,为何只剩大厅里这几十来位吗?” ——因为企图埋伏在这里的人,都被宿回云杀了。 冷汗打湿了灰衣修士鬓发,血衣上的血在他眼中愈发鲜红,仿佛他自己的血液也飞溅其上。 宿回云忽地站起身,迎着门口上前两步。 一角黑袍晃过风云楼门槛,来人警惕地探了探头,走得很是犹豫。 她的目标显然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左顾右盼间既谨慎提防有人暗中出手,又似乎很纳闷:竟然没有埋伏? 没有埋伏,她可就上楼了? 令梨走过门厅,径直向楼梯走去。 白与红的对比色令人触目惊心,令梨第一眼看见自己亲手绣的梨花云纹,第二眼才看到师兄本尊。 师兄无碍?真是太好了。 令梨开开心心,连脚步都快了些许。 她正欲走到宿回云身边,突然一个激灵:不对,她披着马甲,师兄应该不认识她。 师兄站在楼梯口,许是比她先到一刻,正要上楼,听到又有人进来的动静,回身来看。 令梨不能自作多情上去攀交情,她要理性,克制,将素不相识的陌生道友人设贯彻到底。 令梨在距离宿回云三步开外停下脚步,疏离又不失礼貌地点头: “宿真人,久仰。” 作者有话说: 小梨又一次掏出翻脸不认人的绝活 第52章 修仙第五十二天 ◎梅开二度◎ 礼貌、客气、疏离的问候, 敬语使用得恰到好处,音调平仄和标点符号都是令梨精心挑选,足以入选《语言的艺术》经典示范案例。 客服小梨曾苦修过人际交往的十大学问。假如哪天凌云剑宗宗主一个想不开把令梨派去搞宗门外交, 不出一月,整个修真界的辈分全部重排, 走在外头人人都要含笑对宗主称一声:家人。 令梨确信自己打招呼的方式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明显看到宿回云脚步顿了一下, 眼眸中的情绪难以分辨。 “怎么了?”令梨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我还不够礼貌?” 令梨没和宿回云当过陌生人,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有一分同门情谊存在,是天然的同阵营道友。 她只见过宿回云是师兄的一面,对他别的模样一无所知, 更不了解他的交际原则。 令梨:莫非师兄对一切非同门道友都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不仅连理都不会理对方一句,连对方主动打招呼都视之为无礼? 还是说师兄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极其看不上令梨一身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神秘做派, 不屑于与鬼鬼祟祟之人称兄道弟? “不妙啊, 陌生人状态下的师兄也太挑剔了。”令梨感到了棘手。 她不太理解,师兄明明那么人美心善, 任令梨怎样扯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也不生气, 温和又纵容。 对陌生人态度差这么多的吗? 令梨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宿回云外冷内热, 和伽野这只轻易翻开肚皮给摸给蹭的小猫咪不一样, 是不容易接近的云豹。 “早知如此, 我不该说那句‘久仰’, 直接沉默等在原地让师兄先上楼就好了……但师兄也可能不愿在可疑人员面前露出后背, 站在原地和我大眼瞪小眼, 岂不是更加尴尬?”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令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得和师兄打一架,今天才能顺顺利利地过去。 她想了很多,现实只过去了不到半秒。黑袍剑修不自在地理了理划痕累累的斗篷下摆,白皙的手指一探即收,仍能看见皮肤上近乎刻骨的伤口。 宿回云原本想说的话,突然一句也记不得了。 手上深到能看见骨头的伤口都不止一道,斗篷下被遮住的伤口不知有多少,一道道都是过往三日留下的痕迹。 这三天宿回云被百余人围攻,情况虽糟,却远远没到他的预期。 事态蹊跷,令人不解,直到宿回云从旁人口中得知,金鳞城的另一头,有人拿着无字牌招摇过市,生生引走了近一半的人。 不知姓名的剑修,一听便是他的师妹。 暴雨倾盆的夜晚,不管轩晓怎么和令梨发消息,得到的都是一串自动回复,起先是她懒得理会,之后是她没空理会。 隔着一座城市的距离,小师妹持剑分担了一半的战局。 明明是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事情。 宿回云对敌的时候一直分神在想、止不住地想:令梨绝不是为了与他相逢才来到金鳞城,她在秘境里跑路跑得可快了,生怕被师兄追上,遛得影子不见一个。 特意披了斗篷、在风云楼里假装陌生人,恐怕是早有打算,只准备和宿回云在决斗台相见。 计划得如此周密,却没想到风云会初赛玩得这么大,得知了师兄变成全民公敌的大新闻。 小师妹当时一定又震惊又无奈,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想着要不要给宿回云发个消息提醒一下,又觉得师兄肯定早就知道了。 ‘没办法,师兄真是磨人,小梨生来是个劳苦命。’女孩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囔,一边拿出无字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提剑对其他修士晃晃。 ‘想要吗?来陪我玩。’ 一如从前,修满学分的令梨听见山下水鬼作祟害人,一声不吭拎着剑跟入下山的队伍,在冷水里泡了整天,又别无他求地回宗。 她从来都是这样,想做就做了,本着“反正也是折腾我自己,我开心就行”的念头,根本不在乎其余人怎么想。 想帮宿回云就帮,乱来到浑身是伤。 不想认宿回云就不认,一口一个生疏的“宿真人”叫得很欢。 宿回云能把她怎么办? 除了顺着令梨的意思走,别无他法。 “久仰。”宿回云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一条路,“道友先请。” 令梨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客服小梨修炼多年习得的外交问候小技巧怎么会有问题!无论是措辞、敬语、语调停顿和标点符号,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丝问题,完美演绎陌生人。 师兄果然是不想把后背露给别人才刻意停下来的,唯有剑修最懂剑修的心! 师兄不愿将后背露给陌生人,令梨对宿回云放心得很,十分自然地越过他,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令梨脸颊边忽然掠过一点儿湿漉漉的触感。 不知为何黏上来的黑猫蹭着脑袋,引走了令梨的注意力。 好爱撒娇哦,猫猫这几天怎么这么乖,也不咬她了,时不时凑来上蹭蹭贴贴。 令梨偏头和伽野鼻尖蹭鼻尖,笑弯了眉眼。 一小截黑色的猫尾巴探出兜帽边缘,佯装不经意地勾了勾,立刻收回兜帽里。 宿回云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猫? 小师妹什么时候养的猫? 令梨身上披着斗篷,宿回云看不真切,只明显感觉到她被肩上的猫吸引了注意力,边偏头蹭猫边踏上楼梯,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第71节 宿回云垂下眼帘,将流云收入剑鞘,踏步上楼。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微妙,明明一直在现场却不能拥有姓名的轩晓认真思索自己要不要和那两个人站上同一条楼梯的严肃问题。 令师妹勇得很,说翻脸不认人就翻脸不认人,语气生疏得像前后数十辈子都和宿回云没有缘分似的。 还“久仰”?他们对她的光荣事迹久仰还差不多。 轩晓全程参与了为期三天的大逃杀群殴乱战,从一开始信誓旦旦“同门有难我万死不辞”到后面的“我不拖后腿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心路历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令师妹的自动回复有多冰冷,她舍生取义的壮举就有多火热真挚。轩晓站在城西眺望城东的热闹时,都不得感叹:他妈的,宗门真是捡到鬼了。 轩晓一边觉得令师妹这人不错,能处,一边毫不怀疑,他被鄙视了。 令师妹一点都没考虑“轩师兄也在,他也能替宿师兄分担一部分,我分走三分之一的敌人就好”,直接划拉走一半,潇洒、爽快、头都不回。 轩晓淋着雨想了三天,悟了,在令师妹眼里只有宿师兄是师兄,至于轩师兄?与自动回复聊天的工具人罢了。 及时醒悟后轩晓头顶的天空都放晴了。他摆正了自己通讯工具人的地位,安安生生当自己的陪跑人,跟着宿回云提前赶往风云楼,看他漠然抬起剑尖指向埋伏在大厅里的人。 宿回云在前面血杀,轩晓兢兢业业在后面搞卫生,把门口通向二楼楼梯的小路整理得干净又漂亮。 令师妹以为她凭什么走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这都是工具人的努力! 轩晓越想越理直气壮,他出工又出力,怎么不能和那两个祸害一起上楼?他偏要。 凌云剑宗最后一个参赛者踏上楼梯,此时令梨已经站在了检验凭证的青衣修士面前。 “请出示您的凭证,五枚风云牌或一枚无字牌。”青衣修士礼貌地说。 令梨摘下绕在手腕间的红绳,连带无字牌一同给他。 青衣修士双手接过,正准备让开身子让令梨过去,却瞧见她抬手比了个等等的手势,左手伸入袖中。 令梨摸出一只瘪瘪的布袋,双手拎着袋口,灵巧向下一翻。 哗啦啦! 数以百计的木牌如雨落下,噼里啪啦打在青衣修士面前的木桌上,四处飞溅。 小小的布袋大大的容量,令梨抖了近半分钟,才终于抖空袋子。 风云牌在青衣修士面前堆成一座小山,山顶一枚木牌摇摇欲坠,啪嗒落在地上。 “啪!” 一声清脆,震醒了青衣修士呆滞的神经,震碎了大厅里金丹真人们的心。 “不麻烦你点数。”令梨好心地说,“反正我也不需要。” 青衣修士捏着无字牌的手微微颤抖,他看了看手中仅此一枚的天选凭证,又看了看桌上足以某个宗门全员晋级的风云牌,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令梨无事一身轻地拍拍手,越过他往里走。 青衣修士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风云牌扫进乾坤袋,他刚刚收好最后一块,宿回云站到他面前。 宿回云抬了下手,轰然间,一座与方才差不离的木牌山出现在青衣修士面前,梅开二度。 青衣修士:还来?! 剑修平平点头,一言不发地越过他向内走,追上令梨的脚步。 轩晓跟在宿回云两步之后,他正欲将袖中五枚风云牌掏出,忽然对上青衣修士茫然又隐隐期待的表情。 轩晓:“让你失望了,没有梅开三度。” 不要把他和两个祸害当成一路人! 青衣修士难掩失望,轩晓边想这都是什么事边匆匆跟上宿回云。 令梨不是第一个到二楼的晋级者,有几个完全没参与三天混战只想拿凭证晋级的金丹真人比她早到,皆温和友善地对她颔首。 令梨统一拱手还礼,选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座。 轩晓跟着宿回云在前排落座,心想宿师兄肯定很想令师妹坐一块儿,但无奈身负凌云剑宗脸面的问题,不能像令梨一样窝在角落里摸鱼。 这样的事再来几次,离宗外出游历申请名单上怕是又要多出一个名字。 令梨以为自己坐的很偏僻,实际上她确实坐的很偏僻,可为什么,还是有人在看她? 黑猫跳下膝盖,在斗篷里拱来拱去趴到令梨大腿上,咬着她的尾指往背上挪。 令梨边撸猫边顺着冥冥中的直觉抬头看,瞧见一双含着春水的美目。 白萱萱双手捧着脸颊,躲在拟凤道君身后直勾勾望着令梨。 令梨:??? 她茫然低头,对上斗篷里又大又圆的蜜色金眸。 伽野舔了舔令梨的指尖:“阿梨,怎么了?” “你们妖修眼睛都这么亮的吗?还爱盯着人看。”令梨不理解地搓了搓腿上的黑猫,“而且,为什么是盯着我看?” 伽野一听就明白了一切,喉咙发出闷闷的声音:讨人嫌的呆鹅,区区一只鸟,不知好歹,私生妄念,猫口夺食…… 想也知道,那只傻鹅铁定是在直播间蹲了阿梨三天的比赛现场,越看越心动,阿梨一剑刺穿敌人胸膛,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心口,喃喃道:“姐姐的剑不是剑,是射中我心口的爱之锁链,好羡慕那些能被姐姐捅的人,姐姐能不能穿这身衣服踩我?” 没出息!伽野狠狠炸毛,他还蹲在阿梨肩上呢,离她最近,她边杀敌还边分出心神安抚“受惊”的小猫咪,阿梨又困又累的时候,脸蛋都是埋在他肚皮里求安慰的。 区区一只大白鹅,没有惹人喜欢的耳朵和尾巴,没有毛乎乎的肚皮,只有一身越抖掉得越多的羽毛,拿什么和本族少主相比? 伽野的尾巴绕成一个圈缠在令梨手腕上,像根毛乎乎的发绳,黑猫拱拱女孩的手心:“阿梨管她为什么要盯着你看,说不定是因为阿梨和她未来的联姻对象走的太近,她在观察情敌。” 真的吗?令梨看了眼白萱萱含情脉脉望过来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看情敌,看情人还差不多。 可拟凤道君的千金为什么要用看情人的眼光看她,令梨着实猜不透。 难不成大白鹅化形的妖修还有透视的种族天赋,看到了躺在令梨腿上摇尾巴的本族少主? 狻猊是龙子,应该没有妖修会不喜欢,小女孩芳心暗动很正常。 “可少主看起来对鸟科禽类意见很大。”令梨摸摸下巴,“处在同一条食物链上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作为一名优秀的红娘,我必须赶在小夫妻七年之痒反目成仇之前觉察这段婚姻的利弊,提前斩断悲剧的源头。” 不合适,这对组合不合适。 何况拟凤道君一心想和凌云剑宗联姻,定会对其余人苛责挑剔,伽野是令梨养的小猫咪,她不允许他在相亲市场遭受歧视! 说起相亲市场,宿师兄肯定是相亲市场满级账号,令梨不信有人能挑出宿回云的毛病——性格冷淡?沉默寡言?看不出师兄人美心善面冷心热真面目的人,不配把自己的个人资料递进排号名单。 “只给师兄发一句‘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是不是不太够?”令梨暗自思索,她觉得自己已经提示得很明显了,但师兄明显没领悟她的意思。 否则他怎会如此淡然地坐在离阴谋大师拟凤道君如此近的位置?这不是完全没发现拟凤道君龌龊的企图吗! “师兄心系剑道,不懂人心的弯弯绕绕。”令梨拿出手机,“我找个懂行的再提醒一次。” 她熟练地划掉轩晓发来的999条未读消息,暂时关闭自动回复,在图库里的挑来挑去,挑出一个表达友好的表情包。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吗?(猫猫叼玫瑰)】 坐在靠前位置的轩晓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看清是谁发来的消息,冷笑着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令梨:啧,不就是无视了他999条消息吗?这男的报复心好重。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看我!看我!(猫猫举手)】 轩晓手机再震,他这次连拿都不屑于拿起来瞅一眼。 令梨悄悄磨牙,点开宿回云的聊天框。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师兄,轩师兄怎么不回我消息,是人没了吗?(垮起个小猫批脸)】 几乎瞬间,对话框接连闪烁。 【宿回云:不是,活着。】 【宿回云:我这就让他回你。】 “同样是师兄,看看这差距。”令梨摇摇头,轩师兄老是抱怨说为什么她不像尊重宿师兄一样尊重他,明晃晃的理由摆在面前,他视而不见。 两秒不到,【孙子你爹来了】被迫上线。 【孙子你爹来了:哟,这不是我们令师妹吗?自动回复呢?怎么今天没见到让我倍感亲切的自动回复?】 可恶的阴阳怪气男人,令梨忍辱负重发去一个猫猫磕头的表情包。 她劝轩晓适可而止,如此屈辱的表情包令梨只存了一个,还是从伽野手上偷来的。 轩晓可能是隔着几排座位感受到小师妹遏制不住的杀气,见好就收,问令梨有何贵干。 令梨先是把发给宿回云的“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原句复制粘贴发给轩晓,在他发来一长串问号之前,谨慎、小心、斟酌语句地问: “轩师兄,你有为宗门事业献出身体的觉悟吗?” 【孙子你爹来了:??????】 【孙子你爹来了:你疯了还是中毒了?吃了鹤顶红还是断肠散?含笑半步颠吃过了没,断子绝孙丸呢?】 “噫!”令梨小声吸气,“他能一口气报出这么多剧毒的名字,是不是早有预谋,准备在哪天谋杀同门?” 可怕,人心难测,看似无害的轩师兄内心竟如此狠毒。 狠毒,好像也不是坏事?令梨转念一想,对付拟凤道君这种无耻的阴谋大师,就是要比他更狠毒、更火辣! 比起宿师兄,轩师兄才是这场宗门联姻的最优选! 令梨醍醐灌顶,再不计较轩晓口出恶言,指尖在手机上运笔如飞。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风云会期间,金鳞城只开放内部通信,想必轩师兄早已发觉,我亦在金鳞城中。】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不必细究我的身份,我的伪装完美无缺,不存在被发现的可能性,任何找寻都是徒劳。】 轩晓强忍着回头一把掀开缩在角落里的令师妹身上斗篷的冲动,耐着性子看她还能说什么胡话。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有我的情报来源,恭喜两位师兄通过初赛选拨,成功晋级,继续风云会的征途。】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但是!轩师兄!现在的你还沉浸在晋级的喜悦中吗?还浑身破绽十足松懈地瘫在座位上吗?天真!实在是天真!】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场惊天的阴谋!】 轩晓捏着手机坐直身体,他疑惑地扭头想询问宿回云的意见,却发现大师兄一直默然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轩晓:完了,在他眼皮底下和令师妹聊天聊得忘了形。 可恶,她就不能行行好端平水吗?一会儿把轩晓当成与自动回复聊天的工具人,一会儿把宿回云当成催轩晓上线的工具人。 轩晓:等下,如果从大家都是工具人的角度出发,令师妹这碗水其实端得很平。 第72节 他真是谢谢她了。 令梨才不管轩晓内心无法言说的苦楚,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轩师兄,你有没有想过,拟凤道君赞助了那么多届东海风云会,为什么偏要在这一届拿出桃枝?” “他明明可以自己去找天机门鬼算子前辈交换卦象,为何要将机会拱手让给他人?” “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我听说轩师兄陪跑了三届风云会,从前你可见过拟凤道君家的千金亲自展示魁首奖励?” “拟凤道君寿元无多,其女却刚刚成年化形。作为一位年迈的老父亲,他是否有心中挂念到死都不能瞑目的大事?” “师妹我已经提示到这个份上了,轩师兄还是不懂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忌讳多说一句:轩师兄若是想保全自己清白之身,切记——远·离·大·白·鹅。” 轩晓握住手机的掌心被细细密密冒出的冷汗打湿,他目光如闪电看向对宿回云慈爱微笑的拟凤道君。 原本只在看宿回云的拟凤道君接收到错误的信号,便也对轩晓露出温暖长辈的笑容。 一位化神道君,作甚要对金丹小辈笑得如此满面春风? 轩晓一个寒颤还没打完,令梨最后三条消息跳出屏幕落入他眼中。 “师妹言尽于此,不再多劝,轩师兄,你的福气在后头。” “若轩师兄立志为宗门献出身体,我也愿成全这段良缘,定会仔细叮嘱拟凤道君府邸: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个都不能少,少了一个,休想娶你过门!” “放心,作为娘家人,我永远是轩师兄你最坚实的后盾!”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真是好师妹(夸夸自己) 第53章 修仙第五十三天 ◎好可怕一人,心都长偏了◎ 拟凤道君端坐于高堂之上, 慈爱的目光始终笼罩宿回云,也顺带辐射在他旁边的轩晓身上。 作为化神道君,他自觉足够体恤小辈平易近人, 可凌云剑宗两位弟子,一位如经年不化的冷然冰雪, 一位看他的表情怪异且如临大敌, 恨不得夺门而逃狂奔上万里躲回宗门。 拟凤道君:虽然本座老奸巨猾是个大阴谋家, 可本座还什么都没做啊? 这份“你馋我身子!你下流你变态!”的敌意缘何而来? 拟凤道君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放松面部表情, 力图表现得更像一位十佳好岳父。 轩晓更害怕了。 令师妹虽然是个难以捉摸的神奇离谱人,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从不空穴来风。 她几天前就提醒过师兄们:男孩子出门在外, 要保护好自己。 当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如今震耳欲聋,字字精辟, 鞭辟入里。 轩晓陪跑了三届风云会, 本以为次次被同门大师兄无情淘汰已经备受苦楚, 没想到今届还有新花样,一届更比一届强。 轩晓:我来到金鳞城, 就是为了受苦吗? 令梨:不, 你是为宗门献身而来的啊! 多么伟大的使命,非轩师兄不可, 他怎么可以妄自菲薄自己呢? “一向在风云会毫无参与感的轩师兄, 第一次拿到众星捧月的剧本, 感到慌乱实乃人之常情。”令梨很理解。 毕竟是回回陪跑的工具人, 但凡轩晓经历过一次令梨的冤种行为, 他会发现自己的遭遇简直不值一提, 比不上令梨万分之一的劫难。 感到绝望就去怪拟凤道君吧,谁让他想和凌云剑宗结亲呢?黑心资本家宗主舍不得宝贝的首席弟子,其他内门弟子,还是能卖的。 令梨也不能为轩晓做什么,她总不能替他联姻,拟凤道君家的千金怎么肯? “轩师兄,你安心地去吧。”令梨在心里承诺,“等我夺得魁首,赌赢一大笔钱,定会给你包个大大的新婚红包。” 令梨和轩晓传信期间,陆陆续续有人走上二楼。 宿回云只替令梨清扫了埋伏,等她上了二楼,他自然不再去管大厅的纷争。 混乱的响动震得二楼地面嗡嗡作响,守在楼梯口的青衣修士只认凭证,拿到五枚风云牌就放人。 上楼的金丹真人越来越多,轩晓又和宿回云坐在最前排、最靠近拟凤道君的位置,真真是坐立难安,不敢妄动。 他逃也逃也逃不了,想和大师兄私聊商谈,宿回云又不回消息。 ‘有什么事不能传音入密?’宿回云看了看他和轩晓座位的距离:不足半米,你手机上瘾? 轩晓知道宿回云极其不依赖网络,是艾特全体成员也炸不出来的究极潜水人,拿着5g的信号上2g的网,比已读不回的令梨更可恶——他压根不读。 轩晓:哦不,不是完全不读,起码令师妹的消息他一向秒回。 好可怕一人,心都长偏了。 和宿师兄聊拟凤道君的嫁娶阴谋真的有意义吗?轩晓不由得质问自己。 除了“此事与我无关”、“听宗主安排”、“你的决定我不关心”之外,轩晓甚至想不出宿回云还有第四种回答。 当然,如果轩晓奋力反抗,宿回云肯定会站在同门这边帮他,直面化神道君的威胁。 轩晓:两金丹打一化神,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疯的是轩晓,因为拟凤道君绝不敢对宿回云下死手——那不是和凌云剑宗结亲,是结仇,几代化不掉的滔天大仇。 轩晓甚至不能找令梨抱怨发泄牢骚,她没法和他共情:得罪一个化神道君而已,很恐怖吗?(猫猫疑惑) 令·全魔域通缉在逃人员·大乘期魔尊心心念念的罪人·梨:小挫折而已,轩师兄不要这么脆弱,忍忍就过去了。 令梨给轩晓发过去一个“加油!你可以!”的猫猫握拳表情包,面不改色地再度打开自动回复。 她能做的都做完了,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宗门外交联姻的大事和小梨这种离宗游历的野马弟子有什么关系? 令梨心安理得地收起手机继续撸猫,守在二楼楼梯口的青衣修士走到拟凤道君面前,拱了拱手:“道君,初赛事了。” 现在坐在二楼的,便是一千零一位金丹真人中脱颖而出的几十人。 拟凤道君准备了两百零一个座位,如今稀稀拉拉坐了不足三分之一,比拟凤道君掉毛期的羽毛更加稀疏。 “恭喜各位,贺喜各位。” 拟凤道君含笑祝贺:“初赛淘汰的人比我预计中要多一些。‘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鱼跃龙门,本就是千中取一、万中取一的奇迹。除了胜者,便是输家。” “话虽如此。”拟凤道君话锋一转,“风云会也不全是让各位自相残杀的戏码,切磋交流亦需要和谐友好的氛围。合作,也是考验各位的重点。” 合作,也是考验各位的重点——听到这句话,令梨dna动了。 遥想当年,令梨在学分的海洋中上下求索的时候,长老们总会在期末考核前期轻描淡写扔下一句:“小组作业占期末成绩的百分之五十,你们自己看着办。” 小组作业是什么?小组作业自发明出就是来折磨人的,越是认真的人、越是急切需要学分的人、越是害怕不及格的人,越被伤得更深、更痛。 任何期望于用小组作业和合作讨论加深弟子同门情谊的长老,都在错付的道路上信马由缰。 弟子们之间的情谊有没有加深,令梨不知道,她只知道做小组作业那些天,宗门里擂台坏了又修修了又塌,手足相残、道侣反目、怨气冲天的惨状比比皆是,凌云剑宗差点改名万鬼哭门。 后来甚至衍生出一个传统:小组作业开始前,组内几个人二话不说先打一架,工作谁赢谁先挑,黑锅谁输让谁背。 等成绩出来后不满意,大家约着再打一架,在断胳膊断腿的血战现场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 令梨没想到自己都修满学分离宗游历了,小组作业竟仍阴魂不散。 拟凤道君这只大白鹅,好的不学光学坏的,思想品德很有问题! 拟凤道君不知道他被令梨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心里想的全是前些日子来他府邸拜访的那位大人。 妖修崇尚血统论,以龙凤之子为尊,凡俗兽类为末。 如果说龙九子之一的狻猊生而高贵,拟凤道君的跟脚大白鹅便是平民中的平民,上不得台面。 狻猊幼崽自出生起便有金丹修为,只需徐徐修炼,结婴毫无门槛,寿命悠远恒长,得天道钟爱。 越高贵的血脉越珍稀,如今存世的狻猊寥寥无几,执掌妖族的妖皇与其独子统御族人为其效命,在妖修中地位奇高。 拜访拟凤道君的,是如今妖族少主的族叔、妖皇三代以内的近亲。 这位大人一来,开场白给拟凤道君搞懵了。 “伽野如今落魄了,我欲在金鳞城杀他灭口。” 伽野的族叔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若不肯相帮,便是与我结仇。” 拟凤道君:傻掉.jpg 这位大人!这位祖宗!你都知道是密谋,怎么能开局自爆把人拉下水啊! 强抢强卖也不是这么个卖法! 何况要对付的还是本族少主,妖皇盼了几百年盼来的独生子。 虽说妖皇一直想再生个二胎三胎解决长子和龙鳞捆绑被许配出去的困境,但延续血脉之艰难血泪难书,至今未果。 这位少主可谓是全族的希望,拟凤道君身为化神道君,轻易也见不到他。 “这……不知大人与少主因何结仇?”拟凤道君谨慎问道,“我常年居于金鳞城,已许久未去妖皇殿拜见,落伍多年。” “与你无关。”那人冷冷道,“我也不瞒你,我给小崽子下了药,他如今困于幼年期兽态无法化形,像只能被人单手拎起来摔死的野猫,不值得忌惮!” “可恨伽野人面兽心,狡诈非常,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引诱旁人助他脱身,否则我早就在星天城将之截杀,哪会拖到今日!” “我屡次三番派人探查,皆一无所获。”伽野的族叔说着说着也有些不解,“小崽子到底攀上了什么奇人,隐蔽技巧竟如此惊人?” 伽野:羡慕吗?我有阿梨。 神奇的阿梨,无法被预测的阿梨,专治各种幕后黑手的他的好阿梨。 “好在我不气馁,手段众多,我可以笃定,伽野必会在金鳞城现身。”伽野的族叔沉声道,“金鳞城是你拟凤道君的地盘,我欲杀他,自然要来找你合谋。” “当然,我不平白要你办事。”伽野的族叔微微一笑,掌心出现一物,递到拟凤道君面前。 “延寿丹,化神修士专用,可延长寿命五百年。”他满意地看见拟凤道君骤然贪婪的眼睛,“这只是订金,若是事成,我再给你一枚。” 拟凤道君晋升化神期已有千年光景,几次三番冲击瓶颈都求而不得,随着寿元将近,他逐渐心灰意冷,只想着安排完女儿的终身大事,就地挖个坟把自己埋了算了。 两枚延寿丹,又是一千年的寿命,拟凤道君心思活络起来。 第73节 他不想死,越是修仙越不想死,拟凤道君求长生求得快疯魔了。 拟凤道君其实有个计划,谁也没告诉,妖修转世比人修容易许多,越是血脉相连的后代越是夺舍的绝佳躯体。 可惜他只有一个女儿,年龄不小,夺舍的躯体和年岁都不合适。 若是能得个孙儿,在婴儿先天之气未散时转世夺舍,岂不是光阴倒转再活一回? 拟凤道君计划得很好,连女婿人选他都看好了,正道第一宗的首席弟子,天资根骨绝佳,诞下的孩子必然惊为天人未来可期,保送飞升。 唯一的不妥,是宿回云背景太硬,师从渡劫期剑尊,是拟凤道君只是想想便心神巨颤的人物。 “若是再多一千年的寿元,倒能徐徐图之,想法子瞒天过海。”拟凤道君怦然心动。 反正意图谋害少主的又不是他,他只是听大人物的吩咐替他办点“小事”而已。 “此蝶名唤寻药蝶,幼虫时期以一味药草喂养,化蝶后便会本能追随药草的气味。” “我给伽野下的毒中有一味奇药,你只需放出蝶儿,它们会自己循着气味跟去,无论伽野做何种伪装,皆逃不过它们的捕捉。” 伽野的族叔对寻药蝶很有自信,他沉吟片刻,补充道:“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味奇药的香味神似梨花清香,寻药蝶未生灵智,恐将之混淆,要注意分辨。” “左右伽野都以兽形出现,若是寻药蝶亲近人胜于亲近猫兽,便是弄错了,让它们换人再寻。” 拟凤道君小心地收拢寻药蝶在袖中:“您请安心,金鳞城少种梨花,必不会轻易混淆。” 伽野的族叔满意点头,等他告辞离开后,拟凤道君从袖中引出几只蝶,让它们自由飞舞。 他是这样想的:既然决定和幕后黑手一起追求谋逆的刺激,不如贯彻到底。两枚延寿丹他势在必得,抱歉了伽野少主,你非死不可。 金鳞城是他拟凤道君的地盘,此事妖修人尽皆知,伽野遭遇暗算流落至此,是否会来他的府邸请求援助? 拟凤道君觉得很有可能!换个别的妖修,发现是本族少主的求助,早就拖家带口去帮忙了,事后能从妖皇陛下那换得多少报酬啊。 这个道理全妖修皆知,伽野自然明白,有妖修驻守在此,他为何不来求援? “若是少主此时前来……”拟凤道君凝视飞舞的寻药蝶,嘴角缓缓翘起,“我定会好·好·招·待。” 正在这时,在空中漫无目的飞舞的寻药蝶忽然有了动作,整齐划一地向某个地方飞去。 拟凤道君惊讶道:“伽野少主当真来了本座府邸?” 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真被他遇上了?! 拟凤道君不欲打草惊蛇,没有真身离开,神识随着寻药蝶悄悄蔓延。 寻药蝶飞飞停停,贴着墙根一路向东,拟凤道君越看越激动:这是猫道!有只猫溜进了他的府邸! 好好一只狻猊,不以龙血为傲,偏偏要当一只猫。 拟凤道君心潮澎湃,他的神识继续向东,一直到了——白萱萱的院子? “怪哉!”拟凤道君不解,“伽野少主潜入府邸不来找本座,闯入小女的院落作甚?” 难道是看中了他的女儿,前来采花? 拟凤道君认真思索片刻,觉得可能性不大,他的女儿无论是血统样貌才华还是修为,都离成为妖族少夫人差了太多。 更重要的是,猫科和禽类是不能共存的,连通食物链的爱情没有结果,只有悲剧。 或许是这样:意外变为幼年期的伽野少主又羞又怒,一想到自己变成一只身不由己的小猫咪,又想到早早被父皇以龙鳞为条件许配出去的惨剧,心中大痛。 他咬牙暗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未来嫁给一个面目全非的歹徒,来一场跨越食物链的轰轰烈烈的错位爱情又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放肆就放肆! “这,很有可能啊!”拟凤道君心神一凝,“我的夺舍大计可不能被少主破坏,哪里来的偷腥猫,休想进小女院落!” 寻药蝶翩翩飞飞,蝴蝶飞舞的速度不快,恰巧不巧,总比叼着仓鼠小梨飞檐走壁的黑猫慢一线。 跟着寻药蝶刻意放慢神识的拟凤道君,也恰巧不巧,总是看不见晃悠的猫尾巴尖。 寻药蝶一直飞到白萱萱的院子里,它们飞过一个拐角,好不容易、终于、马上要看到鬼鬼祟祟的黑猫了! 抱着一捧梨花枝的侍女无知无觉走入院落,怀中梨花飘香四溢。 拟凤道君刹那间,心碎一地。 寻药蝶被梨花的香味吸引,忽视了哒哒哒行走的小黑猫,就要往梨花枝上扑。 拟凤道君面无表情地隔着院墙挥了挥手,灵气裹挟蝶儿,强行将之纳回袖中, 拟凤道君:呔!浪费表情! 那位大人的说明还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说寻药蝶傻傻分不清药香和梨花香,它们真就分不清,一点惊喜都没有的。 他的女儿也是!不懂事!平白无故要侍女摘什么梨花,她不是喜欢百合吗? 拟凤道君负气回屋,第二天,他见到白萱萱,果不其然在女儿身上嗅到了梨花香气。 梨花香味偏淡,不晓得这丫头是不是摘了花瓣搓澡,简直快把自己腌入味,引得拟凤道君袖中寻药蝶蠢蠢欲动。 不中用的东西,拟凤道君心中大叹。 梨花香至此在白萱萱身上扎了根,拟凤道君懒得说她,直到他发现看风云会初赛直播时,白萱萱的目光完全没有在宿回云身上停留,一直盯着另外一块分屏里的黑袍剑修,专注得恨不得把眼睛抠下来塞进屏幕。 拟凤道君承认黑袍剑修确有不凡,假以时日必是不输给宿回云的天之骄子。 但他的孙儿、他未来夺舍躯体的父亲不能是个散修!散修有什么资源?白手起家的穷鬼罢了。 拟凤道君费尽心思想给人生重开一个号,任何细节都必须完美得不能更完美,没有丝毫遗憾——他只接受最好的,没有第二选择。 白萱萱的异常之举,引起了拟凤道君的警惕。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最知道恋情遭到阻拦的无知小年轻能干出什么蠢事,因此拟凤道君没有一出口便是“他配不上你,我会给他一千万灵石,让他离开!”,而是佯装不经意地问: “你最近格外喜欢梨花,是喜欢梨花的气味,还是喜欢梨花气味的人?” 白萱萱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搅手指,余光悄悄盯着屏幕上舞剑的黑袍剑修:“……只是觉得梨花格外好闻,没有别的缘故。” 拟凤道君:编,你就硬编骗你爹。 他面色如常却在心里狠狠把黑袍剑修逐出女婿候选人名单:好端端的冷血剑修,身上居然带的是梨花香,妖里妖气。 至于拟凤道君自己是个妖修这件事,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拟凤道君心细如发,他给黑袍剑修记了一笔:此人身染梨香,易被寻药蝶混淆,注意分辨。 黑袍剑修一看便是能晋级的苗子,等他宣布风云会第二场比赛的赛程时,可万莫因此坏了大事。 “这第二场比试,无需各位打个你死我活,若是有好友同门在场,也可合作协力。” 拟凤道君抬起袖口,一只只寻药蝶被他用灵气困住,漂浮在空中。 “此蝶是我为风云会赛事专门培养的助手。”拟凤道君微笑道,“第二场比赛的内容,是寻贼。” “寻贼?”场下议论纷纷。 “金鳞城进了一只小贼,本座十分困扰,希望诸位能为本座将之寻到。”拟凤道君眼眸渐深。 “——生死不论。” 他挥手,灵气牢笼散开,寻药蝶四散飞舞。 “此蝶会引导各位寻找这只小贼。各位可自行组队,率先抓到贼人的队伍全员合格,若是没有一支队伍捉到贼人,本座会考虑加赛。” 话虽如此,拟凤道君可不想加赛,他也不怕这些金丹真人不出力: “抓住这只小贼对本座意义重大,为了感谢各位的出力,我愿开启私人宝库,任胜利者自选一样宝物,如何?” 财帛动人心,不少人拱手道曰:“自当为道君尽力。” “这蝶寻贼的能力母庸质疑,唯独一点,它们喜欢梨花香气,若是有人身沾梨香,蝶儿亦会在其身侧起舞,诸位当仔细分辨。” “比如说——”拟凤道君对角落里坐在的令梨微微颔首,“这位小友便是如此。” 翩翩起舞的蝴蝶围绕着黑袍上下翩迁,黑袍下的人似是有些惊讶,又觉得有趣,抬起手任蝶儿停缀指尖。 玉指翩蝶,别有一番韵味。 “宿真人剑穗上竟也染了梨香么?”一只蝴蝶围绕宿回云月白色的剑穗纷飞,惹来善意的打趣。 宿回云偏头看向寻药蝶,很轻地蹙了下眉。 “看来此轮比赛,我要多费些力气。”令梨挑了挑手指,惊飞了停留在指尖的蝴蝶。 冰冷的剑意自她周围弥漫,引得蝶群慌不择路地逃窜。 刹那间,围绕在她周围、隐隐想往黑袍里面钻的寻药蝶逃了个干干净净。 令梨不急不慢理了理黑袍,掌心安抚地抚摸过袍中黑猫的额头。 她看向拟凤道君,语气轻松: “不妨事,有道君此言,诸位道友自然不会将我错认成‘贼’。” 作者有话说: 小梨,猫猫命中注定的贵人 小梨:还不快感激地献出肚皮(伸爪) 第54章 修仙第五十四天 ◎你可以再夸我一次吗◎ 风云楼二楼, 一扇扇木窗无风自开,成群结队的寻药蝶在灵气催动下扇翅飞出窗外,宛如树摇落花。 楼外暴雨堪堪停歇, 湿润的水汽压在蝶翼上,翩飞的蝴蝶恋恋不舍, 似想回头再度停歇在黑袍之上, 却被剑气震慑, 不得已远离。 白萱萱身畔也有蝴蝶纷飞, 她耳根通红地嗅了嗅指尖的梨香, 目光闪烁地看向黑袍剑修。 那个人是不是不喜欢蝴蝶呀?那些美丽的生灵格外钟爱偏爱她的指尖,她只浅浅欣赏了一瞬,便像厌倦了似的驱散它们, 不许蝶儿再近她的身。 令梨没有不喜欢蝴蝶,虽然她的确很少欣赏这样脆弱的生命。 脆弱,无害, 美丽, 怯怯地接近, 暗涌一场阴谋的潮水。 黑猫小暖炉一样的身体紧紧贴着令梨,伽野脊背弓起, 烦躁而警惕地盯着斗篷下摆与地面间的空隙。 只有他和令梨两个人知道, 那些蝶儿不仅是被梨花清香吸引欲停在令梨指尖,有几只蝴蝶一直试图钻进斗篷, 飞向伽野所在之处。 寻贼?寻哪个贼? 伽野是想过, 他的好族叔特意登门拜访拟凤道君, 不知商讨了什么慎密可怖的捉猫计划? 第74节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真是好算计。 若是寻药蝶不会被梨香迷惑,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拟凤道君的面钻进斗篷底下…… 伽野不寒而栗。 寒颤来得快去得也快, 短暂的后怕过去,猫猫明耀的金眸亮晶晶看向令梨。 阿梨,他喜滋滋地想,我的好阿梨。 一定是命中注定,无数个机缘巧合拼凑在一起,万中无一的可能性,他们相遇。 伽野都有些感激族叔了,谢谢他老人家不远万里送来的助攻,一次又一次证明天启眷顾在伽野身上,无论族叔接下来要搞什么新花样,都会沦为他和阿梨的乐子。 “我和阿梨蹭得近一点,身上的梨香是不是能多迷惑那些蝴蝶一点?” 伽野挨着令梨的脖子,小小一只猫蜷缩在她的颈窝和肩胛里,尾巴软趴趴耷拉在令梨胸口。 他的动作中含着依恋和信赖,鼻尖贴在少女脖颈薄薄的皮肤上,仿佛能嗅到血液涌着香味流动的热气,是能令他安心的味道。 令梨偏过头,下颌蹭了蹭黑猫的脑袋,安慰道:“不怕,我把蝴蝶赶走了。” 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少主现在肯定很难受,很委屈,很无助。 向来只有猫扑蝴蝶、猫爪按住蝴蝶翅膀肆意玩弄的份,什么时候猫猫竟要畏惧蝴蝶,脑袋蒙进袍子里不敢露面? 猫猫天性惨遭扼杀与剥削,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血缘的联系不堪一击,族人的背叛步步紧逼,谁来拯救流落在外的小猫咪? 只有她!正义的小梨,拯救猫猫于水火的小梨! 令梨顿时感到肩上责任之沉重,小猫咪没了她可怎么活,小梨是扛起家庭重担的顶梁柱! 令梨耳畔仿佛响起了激烈的战斗进行曲,唱得她热血沸腾,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幻想中的背景音乐太过响亮,令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被人强行拉出。 “这位、不知名的、道友。” 几个字一断句的、令梨非常耳熟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盖过了战斗进行曲的曲调。 “烦劳回个神。”轩晓皮笑肉不笑,礼貌中不失暴躁地说,“组队吗道友,凌云剑宗只来了我和宿师兄两人,正巧道友你落了单,不如凑合凑合组个队?” 拟凤道君发话让参赛者自行组队完成小组作业,轩晓寻思着令师妹独来独往、天生是被排挤的可怜命,是时候让贴心好师兄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令师妹玩扮演陌生人的游戏玩得正欢,轩晓不指望野马自己回头吃草,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他揣着架子走到令梨面前,战略性清嗓咳嗽。 令梨:我可怜的猫猫好不安,摸摸摸摸。 令梨:好像有人在咳嗽?算了和独来独往的小梨有什么关系呢,不必抬头。 咳了半天快把嗓子咳哑的轩晓忍无可忍,他本想大呵一声令梨大名,猛地想起令师妹现下走的是神秘风,只差把“本宫姓名岂容你直呼”一行字写在头顶。 “这位不知名的道友。”轩晓忍气吞声,“组队吗亲?二带一。” 轩晓理解的二带一:两个靠谱师兄带一个离谱师妹。 令梨理解的二带一:两个魁首预备役带一个陪跑工具人。 两人互相凝视,都觉得自己实在慷概,不嫌弃多余这只拖油瓶。 大家都在组队,令梨不能表现得太标新立异,师兄们主动递来橄榄枝,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唯一的问题是,按令梨现在的人设,他们很熟吗? “在下与凌云剑宗并无交集。”黑袍剑修装模做样地说,把散修的谨慎多疑展现得活灵活现,“不知宿真人和轩真人缘何邀请在下?不怕在下中途反水吗?” 轩晓:行,老子陪你演。 “道友说笑了。”轩晓缓慢磨牙,“道友的人品全金鳞城皆知,此番相邀自是为了感谢道友初赛时鼎立相助的义举,我与宿师兄都十分感动。” 令梨:宿师兄很感动,真的吗? 她从未在宿回云脸上见到“感动”的情绪,女孩子期待得脸都抬起来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令梨坐在座椅上仰望宿回云,兜帽帽檐笼罩的阴影遮住她的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白皙胜雪。 “嗯。”宿回云如她期待般应了一声,黑瞳清澈倒映出令梨的身影,“多谢你。” “宿真人客气,举手之劳。”令梨欢欢喜喜地说,“我一向与人为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拾金不昧的好事都做过不少,不值一提。” “是。”宿回云眼中漫出笑意,“我信道友拾金不昧。” 令梨: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 她谨慎地看了看流云剑柄上坠着的月白色的剑穗,又仔细瞧了瞧宿回云,没在他脸上看出端倪,像是随口一说。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令梨站起身,“我们先寻个地方商量一下小组作业的流程,我听说你们凌云剑宗有在做小组作业前先打一架的传统,是真的吗?” 真的,三个凌云剑宗弟子都可以保真。 轩晓被令梨勾的戏瘾犯了,和令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分别扮演意图招揽散修入宗的友善宗门前辈和对大宗门有无限向往的孤寡散修,一字一句,虚情假意,鬼话连篇。 伽野的脑袋贴在令梨侧颈上,她说话时喉间的震动一声声共振到他耳中,宛如灵魂的同调。 暖烘烘的,仿佛皮肤融化,血与骨缠绕在一起,盘纠乱结的血管如树脉蜿蜒络合,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黑猫垂在令梨胸前的尾巴扫了扫,斗篷里头比外面闷热,伽野体温本就偏高,隐约有些躁动。 阿梨一直在和别人聊天,有说有笑,高高兴兴地谈些只有凌云剑宗内部人员听得懂的梗和段子。 她之前明明会时不时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冰冰凉凉的指尖拢一拢尖耳,绕着尾巴在尾指上缠几圈,用毛肚皮暖一暖手,或者干脆让伽野窝在她怀里,做一只猫猫暖手袋。 现在和人聊得高兴,就不理小猫咪了。 她在凌云剑宗呆了那么多年,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聊的? 伽野想到他和令梨说起九十九重彩,说起东海和更远地方的游历见闻,第一次离宗游历的女孩子捧着脸听得专注又认真,津津有味地嗯嗯点头,左一句夸夸右一句夸夸,夸得猫猫尾巴翘弯弯。 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好,伽野完全理解了那些宗门弟子讨厌小组作业的原因。 不安分的黑猫张了张嘴,小小的尖牙蹭过唇肉,伽野在令梨侧颈上选了个皮肉细软的位置,先含着试了试,给她做了个预告,再一口咬下去。 “嘶。” 令梨短促地吸了口气,她抬手想敲伽野一个爆栗,又顾忌身边有人,狠狠在心里记了一笔。 “怎么了?” 宿师兄的声音离得很近,令梨连忙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没什么,家里养的猫胡闹,我回去教训。” 宿回云很轻地抿了抿唇,瞳中闪过一丝晦暗。 他从见到斗篷里探出的猫尾巴起便有所疑惑:小师妹何时养的猫? 她一人一剑潇潇洒洒丢下宗门跑路,养猫这种费时费力废存款的三废之事,宿回云了解中的小师妹断不会做。 让她白嫖撸猫可以,碰瓷是不可能碰瓷的,收养是不可能收养的——小梨养自己都够艰难了,再多一张吃饭的嘴简直要压垮她瘦弱的肩膀。 所以这只被她带在身边的猫,绝不可能仅是一只猫。 猫不是猫,便只能是妖了。 一位未化形的妖修?走路要抱,还乱咬人,像是幼崽。 应该是幼崽吧?否则小师妹再如何大大方不计较,也不至于让成年妖修钻进她的衣服,天天和她贴贴黏黏。 成年了的妖修,莫约也做不出此等没脸没皮之事,宿回云想。 伽野:不好意思,让你失算了,我可以。 人才要脸,猫猫不要。 小猫咪只是牙齿痒痒,想找个软和又好咬的东西磨一磨牙,他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有些事情只要习惯了,人总会慢慢变得不在意。 像阿梨,一开始还试图用教育的方式告诉伽野君子动手不动口,能不能别把她的手咬得到处是牙印。 到现在她完全习惯了,伽野某天没下口,还会被摸着后颈说猫猫今天真乖真听话,张嘴,我看看你的牙是不是松了。 人与人交往的底线是可以灵活调整的,不得寸进尺一点,怎么知道真的不可以? 宿回云输就输在他是个人。 伽野心情很好地舔舔他咬出的牙印,又变回一只乖猫猫,一动不动窝在令梨颈窝边打盹,做她的肩部挂件。 “幼崽大多乖巧听话,你这只凶戾难驯,怕是不好。”宿回云淡淡道,“可有父母亲族为其教养?” 令梨欲言又止,含含糊糊说不出话。 父母亲族当然是有的,少主亲爹是现任妖皇,九五至尊的大人物,离伽野最近的亲戚就在金鳞城呢。 然而妖皇是个为了寻回族内至宝,不惜把没出生的独生子随便许配给他人的不靠谱亲爹,伽野生在这样的家庭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从独立起便奔波在寻找龙鳞的路上,生怕哪个不靠谱的媒婆私自替他定了终身。 他的族叔更不用说,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用不出来,穷追不舍胡绞蛮缠,把烈女怕缠郎的真理领悟得透透的,天天阴魂不散,哪哪都有他。 令梨稍微代入着换位思考一会儿,瞬间对伽野充满同情。 虽说小梨天天不是在做冤种就是在成为冤种的道路上,至少极品亲戚的烦恼她是没有的,多年不见的兄长大人宅在家中一切安好。 每逢初一十五,令梨抬头仰望空中的明月,边赏月边啃锅盔,想到在家中对月品酒的兄长大人,想吃月饼的泪水从嘴里流了下来。 令梨自己淋过雨,总想着为人撑把伞,少主如此爹不疼娘不爱、腹背受敌有家不能回,她应该对他好一点。 “他只是有时调皮,本质是只乖猫。”令梨努力替伽野正名。 虽然她正披着马甲和宿师兄扮演陌生人,但令梨心里很信任宿回云,言语和举止放开了不少。 她见师兄蹙眉不语,眉眼间显露明显的不赞同,只好稍微把斗篷向下扯开一点,露出脖颈,用事实证明。 “看,咬得不深。” 浅浅的牙印烙在女孩娇嫩的皮肤上,牙印周围泛起不明显的红痕。 如一颗剥了皮的荔枝,颤颤巍巍汁水欲滴,被人咬了一口去。 单看是不惹眼,可牙印的位置靠近耳根,越是极少被外人触碰的地方,印上外来者的烙印越是扎眼。 像是谁故意留在那儿的印记,明晃晃的炫耀,隐秘的暗喻勾得人心火骤起,几生妒意。 宿回云的瞳色渐渐变暗,仿佛被污染的深潭一样的黑色。 拉开斗篷给人看的女孩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屈指蹭了蹭牙印的凹陷,弹了下捣乱猫猫的额头,轻飘飘揭过这事。 被猫咬了一口而已,值得什么在意? 第75节 令梨不当回事,重新拢好领口。 她一向把猫和人分得很清,猫猫可以睡床睡枕头睡大腿,人只配被裹进被子卷五花大绑,即使冒出耳朵和尾巴求饶讨欢,最多伽野睡床令梨盘腿在地板打坐。 令梨认真地想了想伽野用人形咬她的模样:黑色短发的少年凑过来,缠在手臂上的骨链因他的动作碰撞叮当作响,尖锐的犬牙擦过干燥的唇瓣,他缓缓张口—— 锋利的剑刃擦过他的唇角,无情地拦住他的牙齿。 令梨:再进一步,你这辈子都只能喝粥咽饭。 少年泫然欲泣地眨一眨眼,翻了个身,巴掌大小的黑猫抱住令梨的手,生着倒刺的舌头舔一舔她的指尖:“咪。” 令梨:咬吧咬吧,明天给你买点小鱼干回来磨牙。 好像是有一丝丝双标,但问题不大,令梨轻易地原谅了自己。 谁能抗拒毛绒绒呢,反正她不行。 “宿真人不喜欢猫?”令梨敏锐地感到一丝不针对她但又是冲着她这边来的杀气,问道。 “以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宿回云冷淡地说,“现在很是厌烦。” 这还是第一次,令梨得知宿回云明确的、与剑道无关的喜恶。 她一直以为师兄对一切剑道之外的事物一视同仁,不喜不恶,原来竟是有偏好的么? 令梨小心地拢了拢肩上的黑猫,传音入密道:“少主你乖乖的,不要从斗篷下探出头,我师兄不喜欢猫。” 她怕流云自动出鞘,给猫猫砍下半截尾巴。 伽野短促地咪了一声,很是乖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带着令梨听不出的难懂:“因为他不喜欢,阿梨就不许我露面?” “我知道了,我乖乖的。”黑猫歪着脑袋,“听话的猫猫应该有奖励,等他走之后,阿梨可以再夸奖我一次吗?” “像之前一样的夸夸。”伽野不明显地晃了下尾巴,强调道,“和在船上的时候一样。” 碧蓝海波掀起微澜,九十九重彩霞光四溢,欢喜的女孩举起幼猫,又轻又软的吻落在他鼻尖,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猫猫。 “好。”令梨没想太多就答应下来,她可擅长夸人了,想听八百字小论文都行。 肩上的猫安分了,令梨抬手拨弄令瓜剑上梨花白的剑穗,琴弦奏乐般的剑气如波纹四下散开,惊飞陆陆续续飞来的寻药蝶。 “这些蝶还真是缠着你不放。”轩晓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考虑换种气味的熏香?” 令梨奇怪地看了轩晓一眼,淡定地摸出手机调出报名资料表,放大【性别未知】四个字怼在他眼前:“道友缘何以为我爱熏香?” 轩晓:大意了,令师妹这是誓要将神秘主义作风贯彻到底。 怪不得她说话声音压低得听不出男女,不似以往的轻灵雀跃。 “就算你不爱熏香,捉贼用的蝴蝶总是跟着你也是事实。”轩晓道,“若不想法子遮掩一二,直到比赛结束我们都看不见那只贼的身影。” 轩晓怕令梨不够重视小组作业,刻意粗声粗气地警告她:“如今道友和我们组队,可别想着消极怠工。” 轩师兄好认真地被拟凤道君忽悠进了坑里啊,令梨心生怜悯。 他真的听信了拟凤道君的话,以为要捉的是个与拟凤道君有私仇的小贼。 若是轩晓傻傻拎着黑猫的后颈皮上交,转头伽野的族叔直接在妖皇面前诬陷道:“少主身损全是凌云剑宗的阴谋!正道第一宗这是要掀起新一届的人妖大战啊!为了少主,为了报仇,为了妖族的荣耀,家人们,杀!” 整个修真界陷入腥风血雨,打得死去活来,开启黑暗时代的轩晓的大名被记录在修真界大事记中,旁边戳了个血红的罪犯章,批注字字刺目——开启纷争年代的罪人,人族修士外交之耻,一切动乱的源头。 就仿佛游戏走入某个分支,往前一步,日夜颠倒,世界倾塌,站在分支口的人做下决定的这一刻,一心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知道越多,责任越大。”令梨庄严地想,“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轩师兄被蒙蔽、世界被毁灭,人妖友好条例不能毁在我们这一代,我以良知发誓,定会阻止轩师兄的恶行!” 她会不错眼地盯着轩晓,永远与他保持五米的安全距离,不许他接近她的小猫咪! 令梨猛地向外大撤几步,兜帽下的视线陡然变得炙热无比,直勾勾挂在轩晓脑门上。 被热视线扫视的轩晓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一个连续四届风云会陪跑专业户,出于提醒两位打算争夺魁首之位的同门师兄妹要努力完成小组作业的好意,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建议。 为什么,小师妹要用这种“不许动!你休想对脆弱的修真界行不轨之举!让我抓到一点小动作,我立刻替宗门清理门户!”的恐怖眼神看着他? 令梨与轩晓保持五米距离,被她剑意扫开的寻药蝶依然不死心地跟着,其中一只停在流云月白色的剑穗上,轻巧扇动翅膀。 宿回云动了动手指,脆弱的蝴蝶刹那间被碾成细碎的粉末,泛着荧光的闪粉在风中消散。 他若有所思:这些蝴蝶执着于跟着他们,当真只是因为被梨花的香味所吸引? 宿回云看向令梨,更准确地说,是隔着黑色的斗篷看向趴在她肩头的猫。 他想,或许不尽然。 风云会,搅动风云的盛会,若是扬起风暴,他师妹必是站在风暴中央的那个人。 “只是做个假设。”宿回云慢慢地想,“若拟凤道君要捉的,与师妹庇护的,是同一个人。” 堂堂化神道君不能明着去捉,只敢假借风云会的名义行事,一定是对拟凤道君而言位高权重、不好得罪的人。 而令梨愿意庇护的,必然是处于弱势之人,无法与拟凤道君正面对抗。 拟凤道君是个妖修,躲在师妹斗篷里的,也是个妖修。 修为不到化神期,地位却比化神道君更高的妖修,放眼整个修真界,寥寥无几。 兽型像猫的,只有一位。 黑猫?不,那是一只狻猊。 成年的,雄性狻猊。 钻进他师妹的斗篷里,窝在她颈窝蹭来蹭去,咬住她侧颈留下牙印的,成年男人。 作者有话说: 师兄眼中的猫猫真的好可恶哦,猫猫又有什么坏心思呢,他的待遇都是出卖耳朵尾巴和肚皮换来的啊(可怜兮兮) —————————— 感谢在2022-12-18 14:00:00~2022-12-2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脑ky受控去死、徐懿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夜 200瓶;墨染繁芜 185瓶;大米粥 100瓶;53729655 50瓶;绿绿 33瓶;空罗、清乐麓 30瓶;大大快更、取名字好难 20瓶;我超级聪明 18瓶;三旬之后、好心的饭团君、离经素手、邓~燃、大润发杀鱼十年、暗中观察|_?)、酒歌、爱看小说的喵喵、小心心、槿璇 10瓶;forest 8瓶;巴巴 6瓶;不知道说什么就撒花吧 5瓶;今天也是追更的一天 3瓶;nefelibata 2瓶;禾日尧甜、momo、46035109、青衣乐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修仙第五十五天 ◎剑修十大美德◎ 对待一个刚结盟不久的“陌生道友”, 师兄对她的关注是否太过度了些? 令梨纳闷地想。 长久的注视,难懂的情绪,稀薄却不容忽视的杀意, 和一分来自长辈的失望。 不是多么严厉的失望,更像是出趟门回来的长兄发现本该乖乖留在家里温习功课的小妹竟和外头的野男人厮混在一起, 见兄长回来, 一脸懵懂无知地说: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我们玩的可开心了。 小妹会有什么错呢?一定是外头的野男人精于伪装, 欺骗了她。兄长一面这样想着, 一面还是忍不住对女孩子露出谴责的神情,责怪她的不听话。 以上情景可以完美代入宿师兄和令梨,但她对其中缘由一无所知。 令梨忍不住仔仔细细回顾自己过往的人生, 在她精彩斑斓的人生中有无数令人猝不及防难以捉摸的经历,但无论哪种,令梨可以拍着胸脯说, 她问心无愧。 小梨不欠谁的, 她的剑是自己一锤子一锤子打铁炼出来的, 修为是一天天吐纳灵气升起来的,连近亿的赏金都是她自己作死作出来的——没有依靠任何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 师兄毕竟是师兄、是长辈, 宿回云的教导和训责令梨也会选择性听一听,但问题是:他们现在不是临时盟友吗? 第二场比赛的临时盟友、未来决赛的命定对手, 令梨很乐意和他刀剑相对, 但如果师兄打着打着突然对她念门规、冷声让她背诵剑修十大美德, 令梨当场傻掉。 【剑修十大美德·令梨版】 宽容:没关系, 一剑就死也很努力了。 尊重:我没有说你菜。 求知:菜成这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体贴:不如我一剑把你杀了? 诚实:我的确不知道你这么容易死。 善良:你的遗产, 我会善待。 自信:我生来与全世界为敌。 坚持:永远挑衅,永远被通缉。 乐观:今天被通缉的赏金又涨了。 奉献: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令梨是个贯彻自我的勇敢人,她时刻铭记十大美德,每日三省吾身,在个人自我修养的修行上,她自认无懈可击。 “我不懂,师兄到底哪里对我失望了?”令梨自言自语,习惯性地抬手摸摸黑猫的脑袋。 这是她新养成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总是很空闲,刚好够把小猫咪轻薄得彻彻底底,柔软的毛毛滑在掌心舒服极了。 令梨的手才抬起来,伽野非常主动地抬头蹭到她掌心,尖耳抖了抖,软弹弹地被压倒,又从令梨指缝间顽强地竖起来。 小猫咪主动送上门当然要多撸几把,令梨欣然应允,可她撸着撸着,空气中冰冷的杀意愈发让人难以忽视。 在令梨终于忍不住侧头望向师兄,几乎讨饶地想询问她到底哪儿做错了的时候,若有似无的冷意忽地消散得无影无踪,宿回云平静地直视前方,神色看不出异样。 明明没有异样,令梨抚摸在伽野后颈的手不知怎么突然很不自在,她犹犹豫豫地垂下手,默默揣进袖子里。 伽野咂了下猫舌,又开始磨牙了。 被排除在外的轩晓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诡异的空气搞得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他怎么感觉有第四个人取代了他的存在感? “咳咳。”轩晓清了清嗓子,“我们来谈点现在最要紧的事情。” “拟凤道君并未规定寻贼的时限,这意味着本场比试只会在两种情况下结束:一是贼被某支队伍捉到了,二是金鳞城被翻个底朝天亦寻不到贼影。” 作为队伍里唯一心系小组作业的人,轩晓不能指望两个明明比他有能力却一个比一个划水的队友——都是同门师兄师妹,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过。 他只能独自一人扛起宗门的重任,努力分析:“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我们人赃并获。倘若被人抢先一步,杀人越货也是使得的。” 第76节 轩师兄想得很美,但他有没有考虑到一种可能性:他们这支队伍拿的既不是人赃俱获的包青天剧本,也不是杀人越货的邪恶势力剧本,而是贼喊捉贼的内鬼剧本。 内鬼小梨谦虚且真挚地附和道:“轩真人所言甚是,敢问有何高见?” 令师妹竟然没有抬杠,轩晓极其难得地找回了师兄的尊严,正经道:“我辈宗门弟子,不似散修孤苦无依,金鳞城虽非凌云剑宗所属,亦有势力在此。” 轩晓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穿云入天的阁楼。 令梨仰头看向阁楼上写意潇洒的牌匾,“缥缈楼”三个大字如游龙惊鸿震撼人的眼球。 缥缈楼,一座凌云剑宗投资的集休闲娱乐于一体的酒楼、茶馆、客栈三栖多功能高档消费场所。 凌云剑宗弟子打尖住店不二之选,内门弟子可享受内部折扣,长老客卿直接免单,旗下分店遍布修真界,堪称修真界的来福客栈。 哪哪都有,令梨已经在逢君城、星天城和金鳞城三座城市见过它了。 “幸亏我自力更生在郊外挖山洞闭关,没被内门弟子打折的诱惑勾去缥缈楼。”令梨拍拍胸口,无比庆幸,“否则师兄一查客人名单,我的马甲就白披了。” 困于金钱并没有错,切不能因小失大,命运馈赠的打折必会在背后收取代价。 “我与宿师兄赶赴风云楼参赛,师弟师妹们留守缥缈楼观摩,也不枉特意带他们走这一趟。”轩晓道。 他说着说着,心中谓叹:一趟秘境之行,原本站在队伍最后面的小师妹一跃结丹,自此再不与他人同路而行。 修真就是这样,一个境界有一个境界的风景。不知何时,站在你身边的同行之人无声无息消失不见,有些人被你丢在身后,有些人把你丢在身后,越往后走,离别越多。 谁能陪谁走完这段仙途? 轩晓陷入哲学时间,走着走着落到后面,令梨惯性走在落后宿回云一步、抬手能扯住他袖子的位置。 “宿真人。”令梨礼貌道,“缥缈楼既是凌云剑宗所属,我一介散修前去是否不妥?” “无妨。”宿回云低头看她,“跟在我身边就好,无需理会他人。” “道友已位至金丹。”他道,“何必在意小辈看法?” 小辈?令梨后知后觉:她是金丹真人,除了宿师兄和轩师兄还需要被她称作师兄之外,赵师兄已经降级成赵师弟,赖师姐也降级成赖师妹了! 令梨设想了一下赵师兄对她恭恭敬敬弯腰称“令师姐”场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不必了。”令梨冷汗直流,一口回绝,“我年岁辈分都小,还不到被人称作长辈的年纪。” 客服小梨招揽生意的时候一口一个师兄师姐叫得多亲热多贴心,改成师弟师妹之后怎么看怎么嘲讽,绝对会影响她接单的成功率! 斗篷下的人像是被宿回云的话惊到了,垂在衣摆边的手下意识想去勾宿回云的袖子,叫他师兄,以示她还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师妹。 她的手伸到一半,又晃过神来缩回,尴尬地理了理袖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假扮陌生道友的游戏,让人生厌,宿回云淡淡地想。 可惜开始和结束的选择权从来不在他身上。 缥缈楼近在眼前,令梨严谨地压低兜帽,长剑一背谁都不爱,誓要把冷血独狼剑修的人设贯彻到底。 她怕自己出于礼貌开口打招呼,张嘴就是一句:“赵师兄、赖师姐你们近日可好?几天不见,我令某人又回来啦。” 好尴尬,想想就脚趾抠地,虽然缥缈楼内部不允许风云会直播间拍摄,令梨还是会尴尬到窒息。 踏入缥缈楼的门槛,轩晓大松一口气,赵昌等人面前的水幕上,直播间转为不可播放的黑屏,众弟子纷纷起身道一声师兄辛苦。 “是辛苦,被镜头追了三天三夜,还不能骂人败坏宗门形象免得事后被宗主找茬。”轩晓抱怨道,“好在缥缈楼没接受金鳞城注资,否则真是一点隐私都不给人留。” 赵昌赔笑附和,心道缥缈楼住宿价格高成这样,全是打着不侵犯隐私权安全住宿的招牌才招揽到客人。 说是不接受金鳞城注资,私下肯定和直播间达成了邪恶的交易,现在直播间弹幕刷满“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年费会员不能看的?”若是金鳞城给得再多一些,缥缈楼不一定守得住良知的底线。 “连战三天三夜,人都累垮了,我和宿师兄回房休整一晚,明日再参与新一轮的角逐。”轩晓吩咐道,立刻有人答应着收拾天字号房间给他们。 “师兄放心,我等定不会为师兄添乱。”赵昌答应道,悄悄向令梨努嘴,“轩师兄,这位前辈如何安排?” 凌云剑宗一行都看到了黑袍剑修对他们大师兄的仗义援手,也知晓他们临时的联盟,只是不知该用怎样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这位实力堪比大师兄的金丹前辈。 赵昌一句前辈叫出来,令梨心虚,轩晓牙疼。 前什么辈,轩晓暗想,你们这些家伙前些日子排挤人家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连御剑飞行都不带人家,只差集体孤立,现在看到实力差距晓得叫前辈了?有本事扯下她的兜帽,看谁脸疼。 在场的凌云剑宗弟子里,令梨和赵昌最熟,她默默地挪了一步两步三步,借师兄身躯悄悄遮住自己。 令梨不知道是师兄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以为她腼腆怕生,还是仅出于礼貌的人文关怀,放任她躲在他的影子里,主动替令梨接了话。 “安排个清静的地方。”宿回云对赵昌说话,却看着令梨,“想必是累了,早点休息。” 大逃杀边逃边杀打了三天,要说令梨不累,那是骗人的。 如果拟凤道君没来这一出,令梨早就御剑赶往她一剑一剑挖出来的山洞,丢个蒲团在地上睡得昏天黑地。 现在跟着师兄住到缥缈楼天字号房间,待遇瞬间拔高好几个层次,是令梨赚了。 “真人前辈请。”赵昌客气道,在前引路。 令梨心知师兄休息前还有事情安排门下弟子,她如今顶着外人的名号,不好留在大厅,故而赵昌请她先一步上楼。 “轩师兄对小组作业好认真。”令梨传音给伽野,“我都不忍心一直把他蒙在鼓里。” 伽野:“那,阿梨要对他们全盘托出吗?” 他的声音可怜兮兮,仿佛在问真的要抛弃他小猫咪么? “怎么会呢?”令梨认真道,“轩师兄年年风云会陪跑,他今年好不容易有点参与感,我怎么能剥夺轩师兄仅有的价值?” 竹篮打水一场空,好歹也打了次水,在被内部无情淘汰之前,多少让轩师兄感受一下风云会的氛围。 小梨真是个善良的人,编织谎言全是为了圆同门师兄卑微的梦想。 她不惜扮演恶角,贼喊捉贼,也要努力维持不堪一击的联盟,为轩师兄营造一场齐心协力友好携手完成小组作业的梦境。 “虽然梦总有碎掉的那天,人总有发现自己毫无价值的崩溃瞬间。”令梨轻描淡写地说,“但在此之前,让他多梦梦不是坏事。” 伽野听着都有些同情轩晓了,好惨一人,被小师妹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轩晓被玩弄关他小猫咪什么事? 伽野心满意足地嗅嗅少女发间浅浅的梨花香:只要阿梨向着他,其他都不重要。 “真人前辈,您看这间可以吗?”赵昌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大小套间,您的宠物也有合适的窝。” 赵师兄怎么知道她带着猫?令梨疑惑。 赵昌哪里知道令梨在想什么,宿回云突然传音给他,让他准备至少有两张分开的床榻的房间,吓了赵昌一跳。 宿师兄一路上除了和令师妹与轩师兄有所交流外,对其余弟子皆是漠视,偶有意外也是一剑替他们解围,不欲多言。 “宿师兄今天传音的字数比我入宗以来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都多。”赵昌纳闷地想,“真人前辈究竟是何身份?几乎快能赶上令师妹的待遇了。” 他好奇地抓心挠肺,但令梨连战三天杀得血流成河的战绩太过骇人,赵昌不敢随意搭话,带完路赶紧就溜了。 “这身黑袍当真如此有威慑力?”令梨推门进屋,不解道,“赵师兄一副被下破胆的模样。” “一定因为他是个肤浅的人。”伽野探出兜帽透气,“看不出阿梨善良的内心。” 小猫咪怎么越来越会说话,令梨被夸得眯起眼笑,抬手抱住从肩上跳到她怀里的伽野。 “肚子饿不饿?”新晋养猫人令梨翻过猫猫肚皮摸了摸,瘪瘪的,好可怜,营养不足连毛毛都没有那么油光水滑了。 这儿有没有吃的?或者她现在出去买? “叩叩。” 门外传来两声轻叩,令梨重新把兜帽戴好,拉开木门。 赵昌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樽阖盖的点心盒。 精雕红木的点心盒,盒盖上一簇簇浮雕的小花攒成大朵的月季,每瓣花都刻得无比精细,暗香浮动。 “这是……师兄差我送来的点心。”赵昌含糊了一下,令梨听不清他吞下了一个“轩”字还是一个“宿”字。 应该是轩师兄吧?令梨猜测,宗门第一暴躁男妈妈,边骂骂咧咧边奶孩子,贤惠得田螺姑娘都自愧不如。 赵昌含糊着说完,令梨提起点心盒,还不待她道谢,人飞快地跑了,仿佛有鬼在追。 令梨:我只是披了件斗篷,真的有这么吓人? 她怀疑地打量自己,带着点心盒回屋。 盒子颇有些沉,令梨把它放在桌上,双手捧着盖子拿起。 才开了一条缝,浓郁的花香伴着香甜的糕点味道弥漫在空中,令梨嗅到熟悉的味道,眼睛亮了亮。 “是桂花糕!”她难以置信,惊喜不已,“从前师兄在逢君城缥缈楼请我吃过一次的桂花糕。” “这个可好吃了。”令梨高兴极了,她掰下一小块放在小碗里,轻快地放到黑猫面前,“尝尝?这可是师兄一边说太甜了一边吃完整块的桂花糕,不是一般的点心。” 过于浓郁的桂花香气本就让伽野有些不适,女孩子赞叹的语气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原来是师、兄、给、的、桂、花、糕。 怪不得从气味到外型都如此令他生厌。 普通至极,上不得大雅之堂,不过是盘随处可见的点心,和他亲手做的九十九重彩相比更是没有丁点儿可取之处。 在逢君城缥缈楼吃过?一看就是菜单常驻的大众甜点,客人这边吩咐一声,后厨立马端着上菜。哪里比得上他用尾巴钓鱼,从原材料到烹煮都尽心尽力的佳肴? 伽野恶狠狠地盯着吃得嘴角沾上雪白糯米粉的令梨,长长的尾巴不开心地在桌上扫来扫去。 “少主?”令梨疑惑道,“你不吃吗?” 哪里来的矜贵猫猫,桂花糕都不喜欢? 也不对,伽野之前和令梨分一只肉包都吃得好开心,不是娇气猫猫。 “难道是因为,少主是纯粹的肉食主义者?”令梨用指尖拭去嘴角的糯米粉,特别认真地思考道。 修士讲究根骨清净,有只吃辟谷丹的,有只吃蔬菜瓜果喝露水琼浆的,令梨姑且没听说只爱荤腥肉食的。 但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可能,伽野是个妖修,和人修之间存在一定的代沟。 倘若对妖修而言,只吃肉食才是保持根骨清净的要求,令梨硬要喂他吃点心便是破了戒,坏了伽野的修行。 “我明白了。”令梨果断地说,“少主不必勉强自己,你等我一会儿,我出门给你买些肉食。” 她说完就走,风风火火地戴上兜帽往门外冲,冲到一半又回过头,令瓜剑在空中一划,围着伽野布了个临时剑阵。 伽野知道阿梨是怕有人闯入房间对他不利,凌烈的剑意也可震散寻味而来的寻药蝶,但问题是——他出不去了。 “剑修怎么也喜欢搞囚.禁这一套?”伽野趴在桌面上,无奈地看着门扉在他瞳孔中关闭。 第77节 赵昌给令梨安排的房间是天字号,在最清净的高楼,旁边只有一个邻居。 令梨的房间靠近尽头,越过邻居才是楼梯。 “缥缈楼被凌云剑宗包场,住在我隔壁的应该是……”应该是宿师兄和轩师兄中的一位。 令梨本来没当回事,准备径直下楼去给猫猫买填肚子的肉食,但她转念一想,直接出门是不是不太好? “我与师兄是结盟的关系,说好先休息一夜再做打算,我独自出楼是否会被误以为偷跑?” 修士之间的联盟是很脆弱的,天天有人对天道发誓,天天有人顶着被雷劈的代价说背刺就背刺。与天争命之人,对天道信誓旦旦的誓言基本等同于渣男的鬼话,翻脸比翻书还快。 令梨将心比心,假如她和一个陌生散修结盟,商量得好好的,大家站在同个起跑线,结果一觉醒来发现对方在外面走了个来回,打着买夜宵的名义偷跑数千里,她肯定会生气。 “无论出门作甚,我该和盟友交代一声,以示诚意。”令梨认真地想,“不可因细节的疏忽破坏我与师兄的情谊。” 打好主意,令梨站在隔壁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轩晓?”门内,宿回云冷淡地说,“门没锁。” 看来隔壁住的是宿师兄。 令梨纠结了一下:师兄叫的是轩师兄的名字,想必是误会了敲门的人。但他既然没锁门,又直言让“轩师兄”自己开门,她是不是也该自己推门进去? 倘若师兄正在打坐纳息,她怎么能让他中断修行只为过来开门?伸手一推的事情罢了,师兄都说了门没有锁。 没锁门,肯定没有不方便的状况,令梨勇敢地点点头,她上了! “宿真人,我准备出门一趟,特来告知……” 门扉推开,狭长的影子在地面木板上拖长,悬挂于门口的灯笼暖暖发光,铺成扇形的光影。 宿回云站在屏风后面,山峰雾渺青瓷淡色的屏风遮住他大半个身躯,只露出宽阔的脊背。 染血的白衣将脱未脱,束带散落在地,外袍和沾血的里衣被一并剥下,露出矫健的身躯。 听到推门的动静,宿回云偏头看来,外衣挂在他的臂弯,将掉未掉。 他墨黑的瞳孔中印着千山的雪,乱战中的伤痕清晰刻在每一寸皮肤上,他的身姿却凌冽如刃,挺拔如松。 令梨半只脚踏过门槛,茫然失措地和宿回云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小梨:所以师兄为什么不锁门(猫猫呆滞) 第56章 修仙第五十六天 ◎他养的倒霉孩子◎ 冷静。 令梨呵斥自己冷静。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意外频发是她的日常, 追杀通缉是她的宿命,眼前的遭遇不过是命运微不足道的捉弄,不值得惊慌失措。 不就是误闯她非常尊敬的师兄的房门, 险些误了师兄清白吗? 都是求仙证道超脱世俗的修士了,何必困于封建男德……师兄一定能理解的! 令梨努力做好心理建设, 刚搭建好的顽固坚墙在她忍不住又看了宿回云一眼后土崩瓦解, 化为一地飞灰。 师兄能理解, 但她不能原谅自己! 说来惭愧, 令梨修遍凌云剑宗各大学分, 唯独两性教育通识课程,她一直没有认真研读,是她知识的盲区。 凌云剑宗收纳弟子的基础条件是筑基期修士, 而从练气期跨越到筑基期,除了出生自带修为的妖修,无论是怎样的天才都不可能仅在成年前跨越阶级。 故而, 进入宗门的大家都是成年人。 宗主寻思成年人需要什么两性教育, 开这门课不是单纯滥用经费吗?能省则省, 黑心资本家如他大手一挥:尔等自学成才罢。 自学等于不用学,忙于打工的令梨一听说这门课不给学分, 立刻把课本垫了桌角, 连序言都没翻开过。 事到如今,她稀薄的两性教育全部来自离家前兄长大人的教诲。 令梨的兄长虽是个细心的人, 但捡孩子和养孩子都是生平第一次, 很没有经验。 令梨记的好清楚, 兄长大人只严肃对她强调过一次男女有别的问题, 还是因为令梨闯了祸, 他才终于想起教育的盲区, 亡羊补牢。 那是令梨还小的时候,男人拎着小梨丢在铺着厚厚羊绒毯子的地上,一股脑倒了半箩筐街上买来的民间孩童喜欢的玩具给她,一脸无所谓地说: “你就在这儿玩,记得别把鲁班锁吞肚子里。我要去沐浴,不想洗干净之后还得给你开膛破肚。” 开膛破肚是个新词,好学的小梨努力记住了。 等到兄长大人离开,她握着鲁班锁放在嘴边试着咬了咬,太硬,一股难吃的木头味,小梨呸了两口,撑着地毯摇摇晃晃站起来。 兄长大人挑的玩具五花八门,小梨看中一只颜色喜庆的布老虎。布老虎在男人倾倒玩具堆的时候骨碌碌滚到门槛外,令梨比划了一下距离,觉得能走,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前进。 她尚在与琼玉梨枝磨合,兄长大人每天都要去园子里遛小孩遛够一万步,直到她跌跌撞撞走得力气全无,才单手把小梨拎起来让她趴在肩上,给她擦汗,拍着背哄哄。 今天的一万步还没开始走,令梨边向着布老虎出发边给自己数步子,数着数着,她突然好奇地歪了歪头,看到不远处的院子里冒出了层层翻滚的云雾。 如果是现在的令梨,她肯定能判断出是温泉热水的雾气,但当时的小梨只在一种情况见过浓郁的白雾——新鲜出炉的包子铺。 兄长大人什么时候在家里开了包子铺,怎么不告诉她? 小梨捏着布老虎认真想了很久,她觉得,兄长大人是在吃独食! 可恶的大人,狡诈的大人,说着开膛破肚吓小孩的话,不过是为了掩盖吃独食的阴谋罢了! 勇敢小梨不会被吓,令梨想到香喷喷的大肉包,攥紧布老虎,毅然决然一往无前地向“包子铺”前进。 或许是出生时便被人挖了骨的缘故,令梨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疼痛的概念很畸形:脊背天天在疼,走路的时候最疼,但疼痛时时刻刻都存在,是否证明这才是“正确的常态”? 既然是“正常的”,觉得痛苦便是她的问题,她必须去克服,必须去习惯。 再疼的路,终究是能走完的。 男人在房间里铺满地毯,本意是想令梨疼得站不起来的时候可以坐下来玩,或者假扮毛毛虫趴在地上拱来拱去也可以,等他回来牵着再站起来走。 因此,在他随意裹了条浴巾,浑身滴水地踏出温泉时,完全没想到会看到捏着布老虎踮着脚努力向他身后张望的女孩子。 男人:“……” 他诡异地沉默了,在水雾弥散的温泉门口和令梨大眼瞪小眼瞪了十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他半蹲下来,平视站得不稳的女孩子,在训斥责骂和好好说话中犹豫了半天,本着鼓励教育的原则言不由衷道:“能自己走到这里来,还挺了不起。” 令梨骄傲地挺直胸膛:不愧是她! “但是。”兄长大人话音一转,“小小年纪,偷看别人沐浴,该当何罪?” “我没有偷看。”小梨非常冤枉,她睁大眼睛,“我很正大光明在看。” 男人:很好,轻易说出了罪加一等的证词且不知悔改,不愧是我养的倒霉孩子。 令梨才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左顾右看没看到包子,深觉一定是兄长大人趁着小梨走路慢,把一笼包子全吃了,是可恶的大饭桶。 女孩子鼓着张脸不高兴,眼睛盯住男人小腹,想看一看他是不是吃得肚子饱饱,却被浴巾挡住了视线。 浴巾挡住了,扯下来就是了。 天生剑修暴力的思维在儿时已露端倪,令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丢下手里的布老虎,抬起手用力一扯。 没扯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大的力道钳住令梨手腕,男人单手捏住她两只细细的腕子,一把拎着她站起。 令梨:“!” 腾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踢着腿挣扎起来,幼小的女孩体格与成年男性相差太大,任凭她怎样挣脱都像被拎住后颈的猫。 兄长大人额冒青筋,一脸好想把令梨按在腿上打一顿的表情,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下冲动,掌心顺着女孩的脊椎来回捋了两次。 “别、别!”方才理直气壮做坏事的女孩子哆嗦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认了错,“我错了,别碰那儿……” “你哪儿错了?”兄长大人冷酷地问,像搓猫一样狠狠捋过令梨的脊椎,“说清楚,这三天的点心有还是没有,全看小梨的认错态度。” 三天的点心!令梨遭受的打击宛如天打雷劈,她身上最敏感的脊椎又被男人捉着不放,委屈得想哭。 “明明是兄长大人吃独食不分给我。”即使遭受“严酷”的刑罚,令梨也决不轻易认输,不向邪恶的大人低头,“还拿布遮住肚子,掩盖自己是个饭桶的事实……” 幼猫似的妹妹嘀咕的声音虽小,男人还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饭、桶?”他眼带茫然,和令梨无声对持。 直到换了身衣服,逮着小孩彻底盘问了一番,男人总算弄懂了令梨复杂崎岖的逻辑。 “你只是个孩子。”他捂住额头,头痛欲裂,“能不能放弃思考,学一学别人家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崽子,让我省点心?” 小梨:“省点心?省什么点心?省下来的点心是给我吃的吗?” “住嘴。”兄长大人放下手,严肃地让令梨站好——算了,站着她脊椎疼,坐着也疼,还是趴着吧——“我突然想起有常识没有教给你,你好好听。” 令梨像只毛毛虫一样趴在地毯上,脑袋枕着被她抛弃又被男人拾掇回来的布老虎,仰着头眨巴眼:“嗯嗯,我好好听。” “古往今来,道德伦理,男女授受不亲。”男人尽可能把话讲清楚,“最基础的,小梨不可以偷看我洗澡,也不能扒我衣服,这是绝对错误的行为。” “为什么?”令梨不解,“被人看到身子,兄长大人会死吗?” 男人: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男人:算了,和天生剑修讲不通道理,剑修都是一群世间除生死之外无大事的死脑筋,我养的这个也不例外。 “没错。”令梨听见兄长大人严肃地说,“男性被女性看到了身子,失去了清白了,你又不肯对他负责,他会羞于见人,自尽而死。” 令梨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我愿意对兄长大人负责,你不要死。” 自己养的妹妹终究是向着自己的,没有完全失去良心,被令梨崎岖的脑回路反复折磨的男人竟有一丝欣慰。 “有小梨这句话,我不会死的。”男人温柔地抚摸令梨的脑袋,“可小梨不能对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负责,我们要从源头解决问题的发生——除了你未来的心上人,不要看别的男人的身子,明白吗?” “就算是你的心上人。”男人微笑道,“在我判断是让你们在一起,还是让他去死之前,也不可以,懂吗?” 令梨懵懵懂懂地点头,她疑惑道:“如果万一,我不小心看到了,为了避免一桩命案,我还要对那人负责的吧?” 男人:“不,让他去死就可以了,故意勾引女孩子看他身子的男人死不足惜。” 过去了这么多年,兄长大人说话时骤然变得冷酷无情的语气依然回荡在令梨脑海,久久无法忘怀。 所以她才会在伽野从黑猫突然变回人形时反应异常迅速地用被子把他裹成卷饼,就是为了避免少主痛失清白,想不开跳海自尽。 第78节 令梨没有想到,她战战兢兢防范了许多年,避免了无数桩命案,竟会栽在今天。 “师兄他!为什么!不锁门!”令梨瞳孔地震。 男人换衣服都不锁门的吗?这是可以给人免费看的吗? 虽然宿师兄以为进来的是轩师兄,好像确实不需要忌讳什么,但他怎能如此粗心大意,不怕失了清白之身吗? “我辈剑修,除死之外无大事。”令梨想到剑修的通用守则,又想到宿回云的向剑之心,艰难地为师兄开脱。 问题不大,令梨嘴很紧,她也不是登徒子,只是看了一二三四五眼罢了,师兄的清白还健在! 只要虔诚认错,人美心善的师兄一定会原谅不懂事的小师妹…… 不,等等,令梨捏着她的黑色斗篷,突然反应过来:她如今不是师兄的小师妹。 站在这里的是个性别未知来历未知年龄未知的陌生道友! “不要绝望!”令梨用力对自己说,“没有同门之情怎么了?没有同门之情就不配得到原谅吗?我还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有了,令梨想到了。 她为什么要买这一身隔绝神识探查的昂贵斗篷?不就是为了避免拟凤道君对女婿性别的挑剔,防止他暗箱操作吗? 性别未知意味着,令梨想什么时候是什么性别,就是什么性别。 她如今想保全师兄的清白,不想让师兄因为她的“不负责”遭遇不测,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做法。 “没错,性别未知伽梨选手,今天的你,是男性。” 一个男人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房间,无意间看到他在换衣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不是。 师兄也觉得不是,否则他不会让轩师兄自己开门有事说事。 既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伽梨选手为什么要惊慌失措,又为什么要夺门而逃呢? 她不该惊慌,更不该逃跑,她该大大方方像做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应对突发情况。 令梨没有忘记她的来意,她是来告知宿师兄她要出门买猫食的。 令梨扯了下袖口,尽可能平视宿回云,眼睛盯着他的肩胛打死不往下挪。 “我欲出门一趟,念及合作盟约,特来告知道友。” 她说完台词,礼节性地拱手告辞,令梨向后退了一步,脚跟磕到门槛。 她全部的心神都被维持人设的执念占据,丝毫没发现自己向后退的脚步有多无措,跌撞间扶住门框的手用力到泛红,整个人磕磕绊绊向外退,偏偏表面还一副无事发生、我很冷静的模样。 宿回云张了张口,不等他说话,好不容易退出门外的小师妹如蒙大赦,埋头就跑。 跑了没两步,她又急匆匆地掉头回来,用力替宿回云关上门,门扉合上的动静惊掉房梁上的落灰。 宿回云:“……” 他凝神望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缓慢地剥下沾血的白衣。 沁了血的里衣掉在地下,直面血污的外袍反而被好好地叠起来挂在屏风上,衣肩上梨落云间的绣纹纤尘不染。 毛巾浸泡在热水里,搅干后热气滚烫,宿回云敛目擦净身上的血渍。 湿巾擦过青年起伏的胸膛,皮肤上的剑痕随着灵气的涌动逐渐变浅,化为淡淡的白痕直至消失。 差不多了,宿回云放下沾血的毛巾,简单换了身衣服,未束起的长发披在白衣后。 “宿师兄?”轩晓在门口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这次门依旧没锁,宿回云没说话,抬手一道剑风惊开了门,示意轩晓自便。 “我看到令师妹急匆匆跑出去了,发生了什么事?”轩晓走进来问道。 “没什么。”宿回云道,“她出去买猫食。” 轩晓:“原来如此,她何必自己跑一趟,吩咐人跑一趟后厨就是了。” 就像宿师兄你吩咐赵昌给她送桂花糕一样,轩晓吞下这句话。 …… 令梨一口气冲出缥缈楼,被楼外的冷空气吹了整脸,才慢慢冷静下来复盘。 “没问题,我的台词念得很冷静。”令梨肯定自己,“口齿伶俐,停顿有序,是可以应聘风云会直播间主持人的水平。” 动作稍微有一些慌乱,毕竟是没有排演过的突发情况,不必太过苛责。 “师兄的清白暂且是保住了。”令梨在街上边走边想,“还好没落到非对师兄负责不可的地步,我肩上已经担负了少主的终身大事,担子实在太重。” 她也不是不愿意对师兄负责,但一个妖族少主的终身大事已足够操劳,再加上正道第一宗的首席弟子,令梨弱小的肩膀撑不起生活的磋磨。 肩膀……师兄的肩膀倒很宽阔,她在魔域被师兄抱起来的时候,脑袋枕过他的肩头,稳健平坦,结实有力。 挨得太近,隔着衣服也能听到另一个人心脏跳动的频率,慢慢的,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同频,再分不出彼此。 师兄身材真好,令梨摸摸自己柔软的肚皮,她也想练出平坦紧实的小腹。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身材,比如身高,令梨幽幽叹气。 小时候被兄长大人拎来拎去,一嫌她走得慢就拎起来丢到背上,或是夹在臂弯里,或者干脆拎在手上让小梨随风飘荡。 离家后令梨寻思总算没有一言不合拎着她的衣领提来提去的人了,她也长高了不少,不是可以被随便拎在空中的对象。 结果现实给了令梨重重一击,师兄不费吹灰之力单手就把她拎到了流云剑上,她踢着腿下意识挣扎的两下力道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惊不起半朵水花。 明明师兄看起来也不像有特别大气力的人,令梨私下里还疑惑过很长时间,今天的意外算是为她解了困惑。 青年紧实的臂膀线条流畅漂亮,脱下外衣时手臂弯起,连带脊背的肌肉一同韵动,雕塑般的美感,极具力量。 以令梨阅览话本积累的优秀词汇量,她吭吭哧哧想了半天,只想出“秀色可餐”一个形容词。 令梨:不贴切吗? 很贴切啊。 贴切到她想换个更稳重的形容词都找不到平替。 “师兄人高马大实力非凡,却实在缺乏警惕心,对人身安全和自身清白很不重视。”令梨回过神来,越想越忧心忡忡。 她明明给过宿回云告诫,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松懈? 万一推门进来的是个坏人呢?万一令梨真的图谋不轨呢,师兄一世清白还要不要了? “不行,我还是得提醒师兄。”令梨拿出手机,点开与宿回云的聊天框。 她敲了几个字,又犹豫着一个个删除。 她该怎么和师兄说呢?如今住在缥缈楼的是神秘黑袍剑修,小师妹还划着自由的小浆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她如何未卜先知晓得师兄的房间闯入了登徒子? 总不能说她游历在外“恰巧”听了一场教导男孩子出门在外如何防身的讲座,小师妹听得醍醐灌顶,一定要和尊敬的师兄分享讲师智慧的结晶。 然后以“讲师举了一个师妹我认为很现实的例子,传闻有个剑修在客栈换衣服的时候没有锁门……”的名义将今天的事改头换面作为案例,告诫师兄应该注意以下几点: 令梨一要告诫宿回云记得锁门,二要告诫他不要看见陌生人推开房门却无动于衷。 是,黑袍剑修是师兄临时联盟的道友,不是陌生歹徒,但她一声不吭闯入房间不是件很可怕、很值得警惕的事情吗? 如果师兄当场拔出流云,剑尖直指令梨咽喉,她反而会觉得很正常。 但没有,宿回云只在推门看到她后微微一怔,岂止是没有拔剑,连挂在臂弯上的衣袍都没有第一时间披回肩头。 他毫无防备地面对令梨,漆黑如墨的眼眸安静地看着门外,只稍带了些许疑惑。 “师兄天子骄子,从小在宗门习剑,缺少常识不是他的错。”令梨痛心疾首,连连为师兄开脱,“定是宗主只顾压榨师兄,一点儿该教的常识都没有教,可恨!没良知的黑心长辈!” 连兄长大人那么目中无人的长辈都耐着性子教过小梨:不要随便看男人身子,失去清白的男人会羞愤自尽。 师兄却青涩无知,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理论,害得小师妹焦心不已,恨不得把自己没翻开过的两性教育通识课本塞进师兄手里让他苦读。 书到用时方恨少,令梨深恨自己不够重视通识教育,如今碰见比她知之更少的师兄,竟让她一时没了办法。 “通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师兄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最起码,他要了解相关的法律,日后上公堂也好与登徒子对持。”令梨打定主意。 宗主指望不上,能帮助师兄的只有她了。 若说哪个群体对法律最为熟悉、最能在这件事上帮到令梨,非妖族莫属。 人与妖之间的恩怨情仇罄竹难书,为了不重蹈覆辙,每个妖修在离家前都被要求苦背法条必过法考,他们用来开蒙的不是《弟子规》和《三字经》,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基本权益——与卑鄙人类斗智斗勇的千年史》。 令梨身边正好有一个法律高手。 堂堂妖族少主在她的手中,何愁没有法律顾问? “关键时刻,还是猫猫靠谱。” 令梨拍拍乾坤袋,她决定了,她要多买点好吃的回去贿赂伽野,让猫猫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作者有话说: 小梨:养猫千日,用猫一时 第57章 修仙第五十七天 ◎醉酒◎ 三天的暴雨过去, 金鳞城被洗刷得愈发干净,收到复工消息的摊贩们熟门熟路开工。 拟凤道君没有规定捉贼的时限,经历大逃杀折磨的修士要么寻个清净的地方打坐养息, 要么流连于修理贩卖法器的商铺,边往嘴里倒辟谷丹边开炉打铁。 金鳞城特色辟谷丹, 鱿鱼干味和蟹黄味是热销品, 令梨路过的时候瞟了一眼, 看到堆在角落里的生腌鲱鱼味辟谷丹, 孤孤单单, 无人问津。 她有幸听说过沿海特色生腌鲱鱼味辟谷丹,一位吃惯了黄连味辟谷丹的菩提寺佛修被店家倾情推荐尝了一颗。 高僧捏着墨色丹丸放入嘴中细细品鉴,只见他喉咙滚动, 细嚼慢咽吞下辟谷丹,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安然闭眼。 这眼睛一闭, 再也没有睁开。 菩提寺痛失一位得道高僧, 寺主惊怒不已, 亲自前来沿海讨个说法。当地修士大为不解,亲手捧着生腌鲱鱼味辟谷丹呈给寺主:“前辈请看, 小小丹丸尔, 我等从小吃到大,并未见不妥。” 说话间, 墨色丹丸诡异的气味幽幽钻入寺主鼻腔, 他脑海中仿佛升起了一轮黑色的、长了人脸的太阳, 无数鬼面神佛围着人面太阳载歌载舞齐声念诵嘛咪嘛咪哄, 魔音灌耳, 不绝如缕。 寺主眼前一片漆黑, 他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鬼面神佛,分明是一只只长出人手人腿的鲱鱼在狂舞! 自此,生腌鲱鱼味辟谷丹被列入佛修不可沾染的十大污秽之物之中,每当新入寺的小沙弥哭着闹着不肯吃黄连味辟谷丹的时候,寺主都会默默拿出镇压在蒲团下的生腌鲱鱼味辟谷丹,含笑喂给作死的小鬼们。 第79节 己所不欲,必施于人,秃头没一个好东西。 令梨要贿赂讨好猫猫,肯定不能故意谋杀,她走进一家店面整洁干净的熟食铺子,唤店小二称了两斤香喷喷的小肉干和小鱼干。 “前辈,我家都是下酒的好菜。”店小二热情推荐道,“自家酿的烧刀子,您来一壶吗?” 烧刀子,又辣又烈的酒,凉茶爱好者令梨不喜欢。 “不用……算了,给我打半壶。”她改口道,“再切些卤牛肉和牛肚。” 伽野是喜欢酒的。 兽性未褪的异族少年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围着燃烧的篝火欢畅笑谈,碗中荡起的烈酒泼湿他的胸膛,他满不在乎地仰头一干而净,蜜色的眼眸闪耀鎏金般的色泽。 黑猫跟在令梨身边没碰过酒,伽野口渴的时候就着令梨的茶杯喝茶。 滚烫的茶水烫得猫舌一卷一收,她只好捏住猫猫的腮帮,用了点力气逼他吐出舌尖,看看有没有烫出水泡。 “都说是贿赂了,买点酒是应该的。”令梨接过半满的酒壶,拎了满手的风腌肉干、盐渍鱼干和热的卤牛肉卤牛肚。 她拎着大包小包回到缥缈楼,在一楼遇见留守的赵昌和赖兰黛。 “真人前辈。”赵昌立刻拱手问好,赖兰黛慢他一步,问好的声音有几分奇怪。 “不必多礼。”令梨疏离克制地说,很怕一个不注意喊出师兄师姐。 “前辈若是需要吃食,吩咐缥缈楼准备就好。”赵昌委婉道,“不必您亲自采买。” 令梨:不了不了,用不了内部打折的情况下谁买谁冤种,缥缈楼是一款我消费不起的销金窟。 黑袍剑修不答话,赵昌一个激灵,心道自己恐怕是冒犯了,冷汗一下打湿后背。 旁边的赖兰黛心里哼了一声,她还不知道令梨?肯定是嫌弃缥缈楼宰客,又不愿让他人承担自己的开销。 到现在还装着不认识他们呢,伪音学得真是好,一看就知道完全忘记了当初站在赖兰黛背后威胁她那件事,她心心念念记了那样久的一幕,对另一位当事人只是过眼云烟。 赖兰黛心中气闷,没发现赵昌欲言又止,赶在令梨上楼前支支吾吾问道: “师兄差我送去的点心,前辈觉得如何?” 桂花糕?令梨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回味道:“甜且回甘,极好。” “前辈喜欢就好。”赵昌连连答道,“师兄若是知道,想必很是高兴。” 任务没砸在他手里实在是太好了,赵昌松了口气。 他还记得被宿师兄找上的时候,青年连血衣都没来得及换,简短吩咐他:“她怕是饿了,你替我送一盒点心过去,选份甜些的。” 赵昌头还没点完,宿回云又改了主意,点名要了一份桂花糕,只道东西送过去就行,不必提他姓名。 赵昌不敢阳奉阴违,敲门后含糊说是师兄所赠,至于是哪个师兄,只盼收下点心的人心中有数。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赵昌送完点心后心思活络不已,很想找个人大说特说,无奈逮不到一个嘴紧胆大的同门。 “要是令师妹在这儿就好了,她肯定不忌讳和我谈论宿师兄的八卦。”赵昌遗憾道。 金丹配金丹,剑修配剑修,这位剑术超绝的黑袍剑修和他们冷若冰霜的宿师兄绝配,连衣服配色都如此凑巧! “那可是宿师兄啊!连对师弟师妹都冷淡无比不愿理会的宿师兄,竟然亲自吩咐人送点心给前辈。他们认识才多久,宿师兄连前辈的口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赵昌好奇地抓心挠肺,他一会儿摸出手机想和令师妹大聊特聊,一会儿又念叨说“令师妹也颇得宿师兄青眼,若她知道又有人被宿师兄另眼相待,会不会痛喝一壶酸醋?” 赵师兄的内心戏太过丰富,令梨手里没有酸醋,只有半壶烈酒和一桌下酒菜。 她回到房间时,伽野正趴在剑阵里无聊地甩尾巴。 囚.禁这一套本来是符修的专属,可剑修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剑气说破阵就破阵,破阵还不够,举一反三习得了剑阵,被困住的符修气得想转职。 伽野不是符修,但他莫名懂得了符修面对剑修的心情:这帮人,真的很不讲理。 “我回来了。”说剑修,剑修到。 令梨满手都是东西的走过来,尾指在空中松松一勾,困住伽野的剑阵应声而碎,波纹如落入地面的月光,了无踪迹。 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轻柔地哄一哄猫猫:“久等了,饿不饿?” 饿不饿那盘桂花糕也别想他吃一口,黑猫扫扫尾巴,蹭到令梨手边。 空腹喝酒不好,令梨怕伽野贪嘴,没有拧开酒壶的盖子,先拿了肉干和小鱼干喂他。 风干的肉条质地硬,有嚼劲,撕成条咀嚼时带有烟熏独特的香味,回味咸香。小鱼干脆脆的,炸得枯黄,咬在牙齿里嘎嘣作响,海盐粗糙,盐粒混在鱼肉里滋味十足。 卤牛肉和卤牛肚事先热过,吃在嘴里温热妥帖,伽野喜欢肉食,埋头吃得很欢。 要是再来点酒就更好了,他遗憾地小声地咪咪叫。 真可爱,令梨轻轻拨了拨黑猫竖起来的耳朵,她和黑猫相处久了,偶尔会忘记伽野少年时的模样。 猫猫只是一只柔弱的小猫咪而已,离元婴老祖有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 虽然如果伽野能恢复原本的实力,拟凤道君的追捕也将不成问题,不必令梨费心应对。 但比起人肯定是猫猫更好,猫猫多可爱,吃到喜欢的肉干便会欢快地甩一甩尾巴,腮帮肉嘟嘟的,偶尔用鼻子发出小声的、嫩生生的“嗯嗯”,听得人心都化了。 咨询法律问题也不用人形,令梨喂伽野吃了个七分饱,期待地搓一搓手:“少主,以你苦学多年熟背诸多法条的文化水平,我有一些疑难望你解惑。” 伽野叼着小鱼干,犬牙一点点啃,边吃边听令梨说:“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师兄缺少一些与非礼、登徒子有关的法律知识……” 我的朋友等于我自己,伽野懂的。 虽说不懂阿梨出门一趟宿回云怎么就被非礼了,但被非礼的、失去清白之身的宿回云,伽野喜闻乐见。 猫猫很好说话地给令梨讲了许多法考知识点,令梨边听边打字。 她准备写一份《论男孩子出门在外用法律捍卫自身清白的十个秘诀》,回头整理好文档发给师兄,请他务必拜读并写至少八百字读后感给令梨。 “也就说,即便真的看到男人的身子,也不是非要负责不可?” 令梨抵住嘴唇思索道:“原来如此,法律管不到不负责的渣女,全靠人的良知约束。” 兄长大人嘴上说自己无法无天,实际道德修养竟然很高,并且用高道德修养的要求教养了令梨。 “总体看来,我方才的应对没有错。”令梨安心了,不必接受良心的拷问了,“待决赛台上,我揭开马甲与师兄坦诚相见之时,再为今日的唐突之举致歉罢。” 伽野咬住小鱼干的动作一顿,迅速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令梨透露的信息。 猫猫小小的脑瓜有大大的智慧,他瞬间想明白了令梨出门替他觅食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嘴里的小鱼干一下就不香了。 唐突之举?阿梨这么乖巧不生事的女孩子能做出什么唐突之举?定是宿回云故意引火! “当然不用负责。”伽野加重语气,“只是看到身子罢了,又不是像我一样全身上下都被阿梨轻薄了许多遍,有什么好负责的?” “就算阿梨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也一定是有人蓄意勾引。”伽野重重道,“只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往后也不必再提,阿梨珍贵的记忆不该浪费在这上面,忘掉就好。” 令梨:好像也没有这么严重? 她已经完美地糊弄过去了,哪怕决赛台上师兄旧事重提,令梨也定能风度翩翩地掏出她亲手撰写的《论男孩子出门在外用法律捍卫自身清白的十个秘诀》,诚恳请师兄拜读。 “少主说的也有道理。”令梨摩挲下颌,“心有杂念于修行不利。今日仅是一场意外,师兄想必早已忘却,我却念念不忘,恐生心魔。” 修士生心魔的理由有很多,大到身负血海深仇不得摆脱,小到某天的外卖被人偷了没吃到嘴心有不甘。 魔鬼在细节,不到心魔缠身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心中明镜台何时染上了尘埃。 宿回云的性格实在很适合修仙,一心向剑,能入眼的人和事少之又少,不对不值得在意的事物付出半点儿心力,冷淡寡情,不因他人喜悲。 令梨相信宿回云早把方才的意外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她左想右想,被此事困住。 这样不行,若是被人知道令梨因为看见师兄换衣服而生心魔,她会成为全修真界的笑柄! 令梨还年轻,她还不想登上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年度笑话锦集。 “你说得对,我该将此事忘掉。”令梨拿出给伽野买的半壶酒,庄重地放在桌上。 “好烈的酒气。”黑猫被呛得打了个喷嚏,伽野兴致勃勃地凑上来,“阿梨还买了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本来都是给你的。”令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点点的手势,“分我一点点,好不好?” 她要借酒消愁——不,是借酒洗脑,忘却烦恼。 伽野好些天没喝过酒,很馋这一口,自己喝多没意思,他巴不得阿梨陪着喝。 令梨翻出两只白瓷酒杯,清澈的酒液顺着壶嘴落入杯中,浓烈的酒香肆意扑鼻。 “看着和清水没什么区别,怎么如此呛人?”令梨小声嘀咕,只给自己倒了半杯。 凉茶和小甜水爱好者不太能理解品酒的滋味,令梨端起酒杯,没敢直接倒入口中,悄悄看了伽野一眼。 黑猫早早探出舌头,舌尖卷着酒水沾湿下颌,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呛鼻到令梨只是嗅一嗅便眉头紧锁的烈酒在伽野眼里真像水一样,他喝得毫无异常,明亮的金眸清醒透彻。 “阿梨,我还要。”伽野很快喝完一杯,催促似地拱了拱令梨的手。 半壶酒倒了两杯后连水位线都没降下多少,令梨倒酒时以为喝不完,现在看来怕是不够伽野一个人的份。 她给伽野满上,终于鼓起勇气,一口闷了杯中烈酒。 “凡间酿的烧刀子,缺了几分烈性。”伽野爱酒,更爱烈酒,烈到胃部火烧火燎浑身燥热的酒最喜欢。 没有什么比大醉三天三夜更快活,天为被地为席,舒展身体痛痛快快睡一觉,山野的风吹散热气,鼻尖满是小麦与青草的芳香。 阿梨随意买来的酒差了些,但对幼年期的狻猊刚刚好。伽野喝完杯中一盏,清冽的酒液又一次从壶嘴落下,替他斟满酒杯。 握着酒壶的素手白皙干净,盈盈斟酒的姿态漂亮雅致。 那是平日握剑杀人的手,亦是轻抚黑猫后颈温和安慰的手。 伽野作为妖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长大,身边服侍的仆从众多,他并不耽于享乐,比起前呼后拥,伽野更喜欢自饮自乐,悠哉悠哉地支着脑袋看宴席里歌舞升平。 伽野好奇过,与他同席喝酒的人为什么非要旁人为其斟酒,花一样娇嫩的歌姬倚靠在他们身边,拂面而来的香风让伽野恨不得失去嗅觉。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享乐之人的心情,但喝酒这样畅快的事情,酒壶却被另一个人掌握,不是很碍事吗? 伽野今天突然觉得,是他草率了。 旁人能懂的乐趣,他果然也是能懂的。 酒液一次次从酒壶中倾倒而下,水面恰恰好与杯沿齐平,剑修的手极稳,控制力堪称一绝。 前几杯伽野喝得很欢,越喝越欢,普通的烧刀子灌几壶都灌不醉他,解馋的开胃菜罢了。 但到后面,他有些饱了,想歇一歇,倒酒的手却固执地给伽野满上,依然是满满一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别光顾着给我倒酒。”伽野抬起头,“阿梨也喝。” 第80节 “我喝过了。”令梨说,她端着伽野的酒杯送到猫猫嘴边,“喝呀?怎么了,是要我喂吗?” “真拿你没办法。”不等伽野回答,女孩子自顾自地说,“张嘴,我喂你。” 伽野骑虎难下,有些慌乱地咽下了酒。 他刚喝完,令梨又拿起酒壶,晃了晃壶中的残酒:“没了?我再去买。”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令梨脑袋晕乎乎的,眼前花的很,她闭了下眼,反手连着剑鞘抽出背后的剑,像拐杖一样拄到地上。 “我去去就来。”她嘱咐黑猫,“你站在原地不要走动。” 伽野:“我在这里,你在对屏风说话。” 是吗?令梨歪了歪头,不当回事,很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这反应一看就是醉透了,伽野探头看了眼令梨的酒杯:连一杯倒都称不上,才闷了半杯,人已经飘了。 “我要出门买酒,瓜瓜,你为什么不许我去?”令梨捧起令瓜剑,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剑鞘上降温,含含糊糊地问。 伽野:都醉得和剑说话了,这只阿梨已经救不回来了(猫猫怜悯的目光)。 年轻的剑修和她的剑理论起来,伽野听了好一场单口相声,有来有回,理论得很是认真。 阿梨的本命剑还挺有个性的,伽野漫无目的地想,顶着“瓜瓜”的可爱名字,说话却很尖酸刻薄,连主人都照呛不误。 令梨不愧是标准的剑修,喝醉了也听得进去本命剑的劝说,她捧着长剑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丢下酒壶,一步步挪回房间。 伽野怕她脑子晕的看不清路,跳下桌子咬住令梨衣袍,拽着她往内室的床榻走。 令梨脑袋里像有五个铜锣在敲,震得她眼冒金星,令瓜喋喋不休地道:“才半杯酒!连只猫都比不过,下回可千万别喝了!” “可是效果很好啊。”令梨语气飘忽,“喝酒是为了忘事,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多好。” 令瓜:“你还很骄傲是吗?” “嗯。”令梨诚实地点点头,弯腰把咬住她袍角的伽野抱起来,屈指弹了下猫猫的鼻尖。 “坏猫猫。”令梨认真地教导道,“衣服很贵,不能咬,想磨牙咬这个。” 她把手腕蹭到伽野牙齿边,丝毫不在意他锋利的犬齿。 伽野一时间真想来一口狠的,看能不能让阿梨清醒。 最终他也没能下得了口,含着一小块皮肤碰了碰,留下一道濡湿的水痕。 “牙齿怎么没劲,是不是病了?我看看。”令梨跌跌撞撞坐到床上,也不管怀里拼命挣扎的黑猫,手指强行撬开伽野的嘴唇,伸进去摸他的犬牙。 伽野这辈子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伸进他嘴里的手指撑着软软的下颚,他闭不了口,也不敢合牙去咬,以一个全然被压制的姿势任令梨为所欲为。 令梨仔细地摸完牙床,没找出问题,才终于把手指抽出来。 黏在指尖的银丝拉成长长一条,她疑惑地看了看湿漉漉的手指,低头舔了一下。 “辣的。”令梨咂咂嘴,“是酒,难喝。” “……我再不会让你碰酒了。” 伽野艰难的、几乎用尽了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喝就不喝,她本来也不喜欢。令梨搂着怀里的黑猫倒在床上,双手挟着他的腋下把伽野举起来。 “捉到了一只猫!”令梨开心地笑弯了眼,“乖猫猫,我答应了猫猫一件事,是什么来着?” 令梨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在她有瓜瓜牌记事本,令瓜什么都帮她记着在,只要主人问,剑灵不情不愿也会回答。 令瓜:“之前,宿回云说不喜欢猫,你让这家伙躲在斗篷里别乱动。他答应了,条件是让你再夸他一次,像在船上的时候夸他那样。” 船上的时候?令梨混沌的大脑灵光一闪,几个片段在她脑内掠过,被不清醒的主人强行拼成一段连贯的记忆。 ……深夜,黑猫转眼变成黑发金眸的异族少年。 ……她举起伽野,如花瓣落下般轻柔的吻落在他鼻尖。 令梨恍然大悟。 她抬起脸,和伽野额头对额头。 蜂拥的灵气从令梨身上向伽野涌去,黑猫一愣,本能的吸纳灵气归入经脉。 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令梨渡来的灵气除了储存在伽野经脉里,让他能用黑猫的姿态施展一些小法术外,并无别的用处。 可伽野忘记了一件事,他的酒量好是不错,但幼年期的身体消化不了大量酒精是不以他意志扭转的事实。 残存在血液里的酒精和经脉中突然涌入的灵气勾连,陌生又熟悉的热意再度在伽野体内疯狂窜动。 正如商船那晚,他突兀恢复人类模样的热度! “等等!”伽野急切道,“住手!阿梨,清醒一点,我们现在这个姿势不行——” 醉酒的少女听不懂不行的话,她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眸,额头抵住的触感骤然从毛绒绒变为温热的皮肤,少年带着热度的急促呼吸洒在她的脖颈上。 没错,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是正确的走向。 令梨昏昏欲睡,只剩要给听话猫猫奖励的念头支撑最后一丝清醒。 蜜色的金眸隔着睡意的水雾,占据了令梨的视线。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猫猫。”她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亲了口伽野的鼻尖。 承诺完成了,该睡觉了。 “很沉……不要压在我身上……”令梨闭着眼,一手拽着锦被遮住脑袋,一手把压在她身上的重物往下推。 “好一个翻脸不认人。” 清朗的少年音隔着锦被近在咫尺,分明是好听悦耳的声音,却无端有种咬牙切齿的不满。 有什么事不能等她睡醒了再抱怨?这人真是不懂事。 令梨推拒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软软搭在锦被上。 算了,她小声嘀咕,床就分他一半。 作者有话说: 猫猫在各种意义上饱受折磨 ———————————— 感谢在2022-12-22 17:00:00~2022-12-25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阿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瑶英落锦 50瓶;dazaiosam 42瓶;掉入我的专属潜艇、刚出炉刷了蜂蜜牛奶坚 30瓶;光年·星子 28瓶;凝意、青执_、腐竹 20瓶;绷带小姐 11瓶;mika、谁都吵不赢、forest 10瓶;阿糯 6瓶;老骨头 5瓶;1748( ̄o ̄).zz 3瓶;放个烟花过年好、徐懿子 2瓶;青衣乐工、nefeliba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修仙第五十八天 ◎骗你我是小猫◎ 伽野双手撑在床上, 低头看去,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孩子已经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淡淡的酒气熏醉了梨花香,随着她的呼吸一点点浸染空气。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 令梨小声闷哼,似是锦被捂着她喘不过气。 伽野盯了她好一会儿, 抬手替令梨剥下遮住脸的锦被。 女孩子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蛋触到外面的冷空气, 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她打了个呵欠, 殷红的舌尖在唇缝间一闪而过。 天天猫猫、猫猫的叫他, 伽野腹诽,她自己不也是只任性至极的猫,我行我素, 一点也不考虑他人的感受。 残留在口腔中的异样感觉还未褪去,伽野不自觉舔了舔犬牙,眼前又一次出现令梨单手捏住他的腮帮, 手指强行撬开牙关伸进去的模样。 敏感的口腔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对待? 若是令梨再粗暴些, 伽野大可以全力反抗, 偏偏她一心关心猫猫的牙齿问题,动作强硬不容置喙, 手法却是温柔的。 钳住下颌的力道纹丝不动, 搅在舌尖上的手指温柔又耐心,沿着牙床慢慢摸过去, 里里外外检查彻底, 又一脸疑惑地抽出指尖。 天生剑修就别跨行干医修的专业工作了, 检查也检查不出个名堂, 把“病患”折腾得不轻。 折腾完猫还不够, 继续折腾人。 伽野怎么也猜不到令梨会突然灌输灵气给他, 额头碰着额头,鼻尖蹭到一起,精纯的灵气如一汪温泉淌入经脉,叫他的本能无从抵抗。 令医师一通操作完全超出了伽野理解的范畴,他被动地承受她的胡来,却忘了今晚令梨给他倒了多少杯酒。 令梨是有一些劝酒的天赋在身上的,伽野纵横酒场那么多年,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推不掉的债。 但那是阿梨亲手倒的酒,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剑修亲自斟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今晚的闹剧,伽野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责任。 但凡他能对令梨说个“不”字,事态也不至于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凡事皆有两面,至少就结果而言,令梨意外发现自己很有转职医修的天赋——伽野琢磨了好些天变回人形的方法,比不过她酒后胡来的偏方。 醉酒的令医师满意地看着她的治疗结果,一切都和她脑海里拼凑出的记忆一模一样,只剩下最后的夸夸和奖励,她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猫变成人是一瞬间的事,掌握突然变换的身体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成功的。体内泉涌的灵气在经脉里胡乱攒动,伽野只来得及撑起身体,蜻蜓点水的一吻忽然落在他的鼻尖。 少女的唇瓣恍若揉出汁的花瓣,辛辣的酒在她口中变为甘甜的蜜酿,让人头晕目眩的香味占据了伽野的嗅觉,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瞳孔中的面容逐渐放大、靠近,又在最近点蓦然远离。 落在鼻尖的亲吻太过清晰,反而让人误以为是幻境。 心跳如雷,震得伽野耳膜发麻。 他动了动口干舌燥的喉咙,想找出几句轻佻的玩笑话掩盖一瞬间的耳鸣,脑海却一片空白。 被伽野压在身下的人扭了扭身体,不配合地推拒他的胸膛,一脸“谁在这里打扰我好睡”的不满模样,就像刚刚突然亲过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好一个翻脸不认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快把伽野气笑了。 第81节 他再生气也无用,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断开,令梨一身轻松地呼呼大睡,留着伽野卡在原地不上不下,恨自己酒量那么好做什么? 少年气得想咬她一口,咬出血来让她喊疼,又怕令梨半醉半醒做出更不好收拾的乱事,两厢为难,举步维艰。 “……以后再收拾你。”伽野退而求其次放了句狠话,翻身从令梨身上下来。 暗色肌肤的少年站在床边,细长的骨链缠绕在他手臂上,透过窗纸洒入室内的月光照亮他皮肤上原始野性的金色刺纹。 伽野指尖敲了敲骨链,凭空取出他惯常的衣服套在身上,遮住裸.露的身体。 当猫的时日也不长,变回人身之后竟有点不适应,伽野活动了一会儿身体,如今的视野比他蹲在令梨肩上时更宽阔深远。 “因为阿梨是个小矮子嘛。”伽野小声说,如果角色互换,他反倒可以带令梨呼吸一米八的新鲜空气。 他站在床边弯腰,食指拨开令梨颊边的碎发,恶意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 细软的皮肤像块任人揉捏的面团,稍稍用力便印上一道红痕。 闭着眼的少女唔了一声,突然翻了个身,脑袋压住伽野捏她脸的那只手,给自己换了个枕头。 新枕头硬硬的,触感令梨不是很喜欢,干燥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磨得发痒,唯有熨烫的掌心还算舒服,令梨往里埋了埋脑袋,勉强将就。 伽野:“……” 一没注意,又沦陷了一只手,对阿梨真是要处处小心,一刻也松懈不得。 “猫猫……”令梨梦呓,嘀嘀咕咕,“把肚皮翻过来——你这样的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抵抗、抵抗无用,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梦里也在折磨我。”伽野低声道,“阿梨,你怎么这么坏?” 令梨听不得小猫咪说她坏话,她皱了皱鼻子,另一只手在床上胡乱摸索:“我剑呢?剑来,狠狠打不听话小猫咪的屁股。” 嘶,伽野抽气,好暴力的剑修,明明是她把小猫咪折磨得可怜兮兮,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了不得。 令梨晚上睡觉会抱着剑,摸不到她的剑,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 “瓜瓜?我的瓜瓜呢?”令梨的手在锦被上、床铺上到处乱拍,困意黏住他的眼皮睁不开,睫毛渗出点点滴滴的水珠。 她啜泣一声,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掉在伽野手心里。 “我的剑不见了……”令梨呜呜地哭,伤心得难以自抑。 “瓜瓜那么小,是谁拐走了它?它是不是被人关在又小又黑的屋子里,丢进铁炉烧成水了……呜呜呜……” 少女哭得喘不过气,胸膛剧烈起伏,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打湿了伽野的掌心,又湿又烫。 伽野哑口无言,他看了眼掉在床边的长剑,无端从剑身上读出一点儿无语。 令瓜无语,但很得意,酒后吐真言,谁才是令梨心中最重要的大宝贝,再没有悬念。 “别哭了,剑没丢。”伽野伸手去碰令瓜剑想捡起来塞进令梨手里,又在碰到剑身前收回了手。 少年为难地摩挲指尖。 伽野和令梨相伴多日,对她的本命剑有些了解。 这是柄相当挑剔、极难驯服的剑,个性敏感又激烈,不许除了主人之外任何人碰。 混战时有人企图夺走令梨的剑,手指堪堪碰到剑身,刹那间一声惨叫惊过天上的雷云,痛得面容扭曲。 “若我剑术了得,碰个一时半会儿也无碍,但问题是……”伽野沉默了,他几乎没碰过剑。 剑会臣服于剑术高超的剑修,所以令梨用的了流云,月歌爱她胜于爱它的主人,宿回云虽被令瓜灼烧掌心,也可安安稳稳将它送回剑鞘。 伽野差就差在,剑根本不在他的常用武器范畴内。 一点剑术不会的人最好能离生了剑灵的剑有多远是多远。伽野可以用元婴期的修为强行镇压令瓜剑,但问题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梨的剑一看就生了灵智且智商不低,一时半会被他镇压不能反抗,指不定等阿梨醒后怎么告状呢! 闷声吃亏的事伽野从来不做,剑修爱剑如命,若是他强行用修为镇压导致剑身有什么损耗,令梨醒来定会哭得比现在更大声。 “剑没丢。”伽野哄她,“你的剑说它今天不想睡床,地板凉快,它睡得可高兴了,阿梨明天睁眼就能看到它。” “真的吗?”令梨鼻音很重地问,又困又醉,“骗我你是小猫。” 伽野:“骗你我是小猫。” 绝对的实话,他可以对天发誓。 瓜瓜明明很喜欢被她抱着睡的,怎么今天突然想不开去睡地板?令梨转不过这个弯,眉头不安地皱着,不肯松开。 “这么喜欢你的剑啊?”伽野坐在床沿边,“我都有点嫉妒了。” “嘘。”他贴在令梨耳边,压低声音,“你的宝贝剑睡着了,再说话它就被阿梨吵醒了。” 令梨啜泣的声音骤然压低,她小小打了个嗝,哭得眼皮粉耸的脸蛋恹恹地贴在伽野掌心,坠在眼尾的残泪打湿黑发。 “好乖好乖。”伽野松了口气,在令梨背上拍了拍,顺着她的脊椎来回抚摸,想哄她快点睡着。 伽野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的做法在普世眼光中也并无不对。 问题出在令梨身上。 她的脊椎骨,碰不得。 小时候犟着嘴怎么也不肯认错的女孩,被兄长捋两下脊骨,哆哆嗦嗦求了饶。 少年的手拍在令梨后背上,一无所知地顺着凸起的脊椎骨抚摸,宛如揪住猫咪的尾巴,从尾巴尖捋到尾巴根。 令她骨头发痒的酥麻惊醒了被酒精麻醉的神经,半梦半醒间,令梨想起天蝎老人扼住她脖颈的手,老人粗糙的手指强行撕开血肉,钻入肉里,要抽出她的骨头。 她当时并不害怕,只觉得可笑,人人渴求天生剑骨,视身负剑骨之人为掌中器物,谁会在乎被抽走骨头的小可怜该怎么活? 怎么活?就这样活。拎着一把劣剑把不知好歹的东西全杀了一样的活。 令瓜从前问过好多次,令梨为什么不用好一些的材料打铁炼剑? 什么是好材料?天底下最好的炼剑材料,正是她被抽走的那根脊椎骨。 多么可笑啊。 令梨看着炉火中淬炼的凡铁,剑胚在火光中呈现耀眼的橘黄色,像她喜欢吃的咸鸭蛋里的流心蛋黄。 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看着逐渐成型的长剑,眉眼变得温和。 终有一天,她会手握凡铁打造的劣剑,震碎以她脊骨炼就的神兵。 “到时候,要把碎掉的骨头一块块捡回来,拿浆糊黏一黏,拼出个完型,再塞回脊椎。” 令梨打算得很详尽,琼玉梨枝虽是无上至宝,可它也是令梨艰难供养的吃灵石大户,还敏感得不像话,旁人稍微碰一碰,她半个身子都麻了。 “我早过了要人拍着背哄睡的年纪。”令梨琢磨,“何况我天天把瓜瓜背在身后,没有人会碰到我的脊椎。”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是个半杯倒。 人,有时候确实不能太自信。 “你、你是谁?”睁开眼睛,明眸中蓄满泪水的少女满眼不可置信,伽野从未见过令梨如此弱势的一面,“你为什么要碰我那里……” “我没有做错事。”她仓惶地、委屈地说,“你让我好难受……你是谁,你欺负我?” 本命剑不在身边,养着的猫也不见了,朦胧的泪眼里只看得见少年隐约的轮廓,好像不是全然陌生的人,但也称不上熟悉。 令梨举目无亲,最脆弱的脊背还被那人抚摸着,她头晕目眩,又热又困,仿佛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没关系,令梨闭眼又睁开,剑修生来与世界为敌,她绝不妥协,绝不气馁,没有人帮她,她就自救! 几乎快要睡着的女孩子在他的拍背抚摸下突兀变得清醒,说出的醉话越来越醉,伽野抚在令梨背后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不知该缩回还是该继续。 犹豫,就会败北。 伽野还是年轻,不懂面对剑修一刻也不得松懈的真理。 猝然间,令梨软趴趴搭在锦被上的手如闪电般抬起,一个过肩摔蒙头打来,天旋地转间,瞬息与伽野交换了体位。 “说!”跨坐在伽野小腹上,双手按住他胸膛的令梨厉声道,“你是谁,你把我的剑和我的猫藏哪儿去了?” 她哭过的眼尾泛着艳丽的红,再足再凶的气势配上一张哭过的脸也大打折扣。 伽野今晚实在被令梨折腾得不清,听见她颠倒黑白更是满脸荒唐。 “要我变成人的是你,找我要猫的还是你。”伽野真心实意地道,“阿梨,你好难伺候。” “胡说八道!”令梨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是你先欺负我的,你休想把自己定位成受害人。” “我哪儿欺负你了?” 伽野也累了,令梨躺过的地方残留暖暖的温度,他躺着挺舒服,坐在他身上的人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干脆随她折腾。 少年伸了个懒腰,浑身松懈下来,一副摆烂的姿势。原本枕在令梨脑袋下的手松松扶着她的腰,免得这位祖宗又想出什么折腾他人折腾自己的招数,栽到床下去。 伽野这副“我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胡话”的悠闲姿态激怒了令梨。 这个人,虽然很眼熟、有七成概率是她的熟人,可他不仅私藏了令梨的剑、捉走了令梨的猫,还施施然霸占了她的床,实在可恶。 令梨的目光扫过伽野的眉心、锁骨、脖颈、心脏,如有实质的视线仿佛一把具现化的小刀,冰冰凉凉划过他的皮肤,金属制的刀锋让人胆寒。 之前还是梨花带雨啜泣着的少女,如今又是冷酷无情经验老道的杀手,伽野浅浅吸气,深觉阿梨实在是太难搞了。 清醒的时候让他摸不着头脑,醉酒后更是让他瞳孔地震,也亏得伽野喜爱她难以预测的个性,若是换个人在这里,绝对招架不住。 没拿剑的剑修,威胁起码少了百分之五十,伽野手握元婴期修为,并不畏惧令梨越来越危险的眼神。 “我是不愿对阿梨动手的。”伽野自言自语,“让我想想,你说我欺负你,是怎么个欺负法?” 他抬起手,故技重施抚过令梨脊背:“像这样?” 伽野只是想开个玩笑,摸一下脊背而已,能有多大反应…… 雨水滴答掉在他的脸上。 轻盈的水珠淌过少女明亮的眼眸,盈盈的水色衬得眸子晶亮鲜活,倒影出伽野的模样,水洗般清澈透亮。 她的眼中藏得极深的情绪被水流翻涌出来,不是委屈,不是生恼,不是杀意。 被抚摸脊背的感觉太陌生了,身体像失去控制一样,除了酥和痒什么都感觉不到。 舒服到令人宰割的感觉,让她想哭。 令梨放杀气,伽野泰然自若开玩笑,她一声不吭地只是哭,少年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伽野想拍拍令梨的背哄她,又意识到她的背拍不得,抬起的手没地方放。 “该变人的时候变不成人,该变猫的时候又变不成猫。”伽野好想把族叔拎出来大卸八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如果是猫猫在这里就好了,舔一舔她的手,贡献出耳朵尾巴和肚皮给阿梨玩一玩,背毛小心翼翼擦干净她的眼泪,没一会儿女孩子就破涕而笑了。 第82节 “别哭了。”伽野动作很轻地用手掌擦去令梨颊边的水痕,“我现在知道阿梨不喜欢被碰哪里了,以后不会再犯了,原谅我嘛。” “……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的猫。”令梨认真地想了想,“我可以原谅猫猫。” 伽野:“当你的猫可真幸福,做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他这一晚经历了太多,心力撑不住了,只想找个床一睡不醒。 令梨住的房间是套间,外室单独放了一张床,虽然现在去睡肯定冷冰冰的,但也容不得伽野挑剔。 “从我身上下来好不好?”伽野劝道,“你坐在我身上,你也睡不了,我也睡不了。” “我可以睡。”令梨的好胜心被激起了,她按了按掌心下坚实的胸膛,很笃定地说,“我连地板都可以睡,这里一样可以。” 不挑剔环境是修士的美德,但伽野偶尔也希望令梨少一些美德。 “你不可以。”伽野抓住胸膛上乱动的手,“阿梨忘了之前无情把我踢下床的夜晚吗?说实话,我不介意和你同床共枕,但酒醒的你自己很介意。” “自己何苦为难自己,你说是不是?”伽野目光诚恳。 “你撒谎。”令梨摇头,“你怎么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伽野:“你不可以。” 令梨:“我可以。” 伽野:“你不可以。” 令梨:“我可以!” “你真的知道,你在可以些什么吗?” 伽野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金色的猫瞳亮得吓人。 他攥住令梨的手,突兀向下一拽。 令梨鼻尖撞到坚硬又柔软的物体,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双手被人用力反剪在背后,锦被布条撕拉的声音在室内清晰可闻。 伽野干脆利落地打了个死结,把折腾他半晚上的罪魁祸首牢牢捆在床上。 “就这么着吧。既然阿梨如此热情想和我一起睡,我何必拒绝?” 伽野的短发被热汗打湿,他喘了口气,抱起被捆住的令梨,让她躺在床铺靠墙的一边。 累了,一步多余的路都不想走了,床这么大,两个人分而已,怎么不行? “明天阿梨的抱怨,我一句都不会听。” 伽野转过身和令梨对视,醉酒的少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捆了起来,不安分地搅着手臂去够腕间的死结。 她努力了好几下,得不到有效的成果,只好把注意力继续放在伽野身上,很不开心地瞪他。 “随便看,不收你钱。”令梨动弹不得,伽野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阿梨这副样子,要是不说话,也挺可爱的。”伽野笑起来,“不如我把你的嘴堵住?反正手都捆了,不差这么点儿。” “算了。”他自言自语地改了主意,“活泼是阿梨的优点嘛。” “我真的要睡了。”伽野声音低低的,“你也该睡了。” “睡之前最后一个选择题,我听你的。” 伽野凑近一些,呼吸贴在令梨耳边:“阿梨是要背对我,还是就这样正对我?我如今只剩一次翻身的力气,选完可不能反悔。” “当然。”他笑着眨眨眼,“如果能维持原样,替我剩下最后一点儿力气,我会很感激的。” 作者有话说: 伽野:我这人很好说话(猫猫点头) 第59章 修仙第五十九天 ◎敌不动,我不动◎ 温热的吐息洒在耳垂, 又轻又低的声音在令梨耳边念叨着什么。 她困倦地努力去听,沉坠的睡意却拉扯令梨的理智,少女的眼帘一扇一扇, 视野混沌又模糊。 好想睡觉,让她睡觉…… 令梨没听清伽野在说什么, 她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随意胡乱地点了点头, 闭着眼嗯嗯答应。 身边没再传来翻身的动静, 侧身正对着她的人似乎在仔细地端详她, 专注的目光在令梨脸上流连了许久。 反剪在背后的双手被捆得很紧,令梨沉睡之余不忘与束缚自己的力量作斗争,小指勾在布条上, 一点点拉扯。 侧躺不便于施力,她小幅度地挪动着,整个人越蹭越歪, 直到额头被抵住不能再动, 才遗憾地停止抗争。 一觉睡得很沉。 阳光透过窗纸洒入屋内, 落在令梨眼睫上,宛如涂上一层金色的闪粉。 哭了半宿的眼睛被温暖抚慰, 令梨慢慢睁开眼, 眯着眼睛注视阳光下飞扬的尘埃。 明明睡了很好的一觉,为什么身体这么累呢?她费解地想。 说起来, 她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令梨下意识抬起手, 想抚摸令瓜剑冰冷的剑柄。 她的手没能抬起来。 “?”令梨缓慢地、迟疑地偏过头, 余光瞥到自己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 令梨:谁把我捆起来了?(猫猫呆滞) 不对, 更奇怪的是, 她都是金丹真人了, 区区锦被撕下的布条,她竟然没有徒手挣开? 察觉到一处不妥后,更多的疑点充斥了令梨的大脑。 她被人反剪双手,侧躺着睡了一宿,蜷缩在床铺靠近墙的一侧。 而这张床上,明显不止她一个人。 不仅如此,令梨的额头还抵着那人的胸膛,耳畔是他呼吸的起伏声。 令梨的眼睛一点点失去高光,茫然不已:在她失去意识的几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令梨深呼吸,没有第一时间挣脱腕间的绳结,怕惊动她身边熟睡的少年。 她极其谨慎地挪动身体,慢慢抬高视野,直到看见身边人的全貌。 是伽野。 令梨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奇怪的陌生人真是太好了,大清早毁尸灭迹不吉利,清晨见血,一天都会变得很血腥。 但,“我猫呢?”令梨不解。 伽野在她身边毫无问题,令梨随身携带黑猫挂件,但她揣在怀里的不是人形版本的少主,是猫猫形态的他啊。 退一万步,就算伽野恢复了人形,他为什么和她躺在一张床上? 师兄昨日特别嘱咐过,令梨住的是套间,有两张空床! 再退一万步,就算伽野恢复了人形且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他不可以背对她吗? 他们为什么要用脸对着脸,呼吸交缠在一起的方式入睡? 令梨无法理解,她陷入了知识的盲区。 “阿梨?”少年迷迷糊糊的声音在令梨耳边响起,“你醒了?” 细细簌簌,伽野困得不愿意睁眼,双手自然地绕过令梨,把她半拥在怀里:“捆了一晚上,手是不是很痛?我给你解开。” 伽野忘了自己打的是死结,他闭着眼摸索两下,没找到绳扣,干脆捏着绳子向外一扯。 撕拉——少年随手丢掉碎布,脑袋蹭进令梨颈窝,邀功似地说:“解开了……困,再让我睡会儿。” 令梨的双手恢复了自由,代价是她整个人失去了自由。 少年的身材看着单薄,实际能让令梨全身嵌进他的怀里,她要很努力地仰起头,才能越过伽野的肩膀看到屋外的屏风。 绕在她背后解绳结的手松松搭在令梨腰间,很奇怪的是,伽野像是特意避开了她脊椎的位置,没碰令梨身上最不能碰的地方。 突然变成人形抱枕的令梨认真地思索了两秒,遗憾得出旁边这人不能杀的结论。 自己养的猫,哭着也要宠下去。 比起教育猫猫,还是搞清楚现状更重要。 “瓜瓜!”令梨感应了一下本命剑的位置,在识海里拼命呼唤她可爱又可靠的剑灵,“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的局面,错误在我还是在他?” 围观了一整夜的令瓜听到主人的呼唤,不答反问:“在我帮你回忆之前,先告诉我,你记得多少。” 记得多少?令梨绞尽脑汁地回忆:“我出门买猫食,险些玷污了师兄的清白,回来后贿赂猫猫咨询了一些法律问题。为了避免徒生心魔,我决定借酒失忆,仰头大气干杯……” 干杯之后的记忆,她一无所知。 令瓜懂了,它有心想将全部的错处都推到伽野身上——醉鬼需要负什么责?它的主人不清醒,那只猫可清醒得很,事态乱成这样都是他阻止不及时的锅。 可令瓜转念一想,若是它避重就轻,令梨想必无法意识到假酒害人的危害性,以后还会不清不白和人拼酒,导致昨晚的事又双叒叕发生多次。 不行,绝对不行! 它要一字不漏将事态的严重性灌输给令梨,让她从此远离酒精,远离会变成人的猫。 “昨晚发生的事,你是指哪一件?” 令瓜反问道:“是妖族少主大变活人将你压在身下,还是你哭着问他把我藏到哪里?” “又或是你坐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执意要与他同床共枕,头碰头脸对脸相视而眠?” “眨眨眼睛,干吗?涩吗?是你昨晚哭出来的。” “动动手腕,酸吗?麻吗?是你昨天非要骑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他给你捆的。” 令瓜一通输出,哐哐哐几个问句砸得令梨眼冒金星,失去了灵魂。 关键词一个接着一个,残留的记忆逐渐上线,在令梨脑海中连成一段惨不忍睹的黑历史。 ——是她瞎灌输灵气让伽野大变活人,是她把猫当成人亲吻他的鼻尖,是她哭着问伽野把剑藏到哪儿去了,是她一句又一句“我可以”激得伽野破罐子破摔。 全部都是令梨的错,大清早遭遇雷击是她应得的报应。 第83节 “我竟然还想着要不要一剑鞘打晕少主。”令梨闭了闭眼,“我真是好没良知一人。” 被折腾了一晚上的猫猫困得不省人事,想抱住香香软软的抱枕补眠又有什么错? 黑猫蹭在她颈窝里睡惯了,变回人形的少主一时间改不了旧习,熟门熟路缠上来很正常。 令梨慢慢放松不适应的身体,像之前哄猫似的,指尖插进伽野黑色的短发,轻轻摩挲。 少年喉咙里发出猫咪呼噜的小声,环住令梨腰身的双手收紧,突然出现的尾巴扫了扫令梨的小腿,缠住她的脚踝。 猫尾巴的出现是猫等于人的有力证明,令梨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放松了许多,仿佛回到舒适区般自在。 分一半的床给猫猫而已,绝无问题。 她捏了捏短发间竖起的尖耳朵,小声自语:“猫猫什么时候能变回去呀?” 男女授受不亲,若不是两人衣衫完整,令梨自认内心清正坦荡,她险些要在玷污师兄的清白后又玷污了少主的清白。 继宗门罪人之后,她终于又要加上妖族罪人的头衔了吗?令梨离成为修真界全民公敌那天已经不晚了。 “没事。”令梨安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没有第三个人看见,就当无事发生。” 说起来,她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伽野真容了。 天天猫猫猫猫的叫他,黑猫长得又是一个样,若是没了他身上神秘古老的金纹,令梨不一定能在一群黑猫里找出自己养的这只。 伽野的长相是明显的异域风情,无论是短发还是暗色的皮肤,都与令梨平时见到的人族修士大为不同。 他五官轮廓深邃,唇带笑纹,年轻英俊,开朗大方,又有猫科爱玩胡闹的一面,擅长撒娇,黏人。 猫咪恶劣的本性也一并继承了,令梨想起昨晚伽野捆了她的手,又笑着说还想堵住她的嘴。 好个小猫咪,抓准机会报复饲主,等他变回去,令梨要勒令黑猫连翻十次肚皮给她看。 “什么时辰了?”令梨看了眼天色,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少年短发间的尖耳。 不早不晚的时间,让被醉鬼狠狠折腾的伽野再睡一会儿也行。令梨拍了拍额头,疑心她是不是忘了事。 忘了什么来着…… “叩叩。” 门外,两声有节奏的叩门声唤醒了令梨的记忆。 令梨:我忘了这里是缥缈楼!师兄就住在我隔壁! “起了吗?”宿回云的声音隔着门,是他一贯的清冷语气。 师兄昨日说了,休整一晚,今天要商讨风云会的赛事。定是他与轩师兄在一楼久等等不到联盟的道友,亲自上楼来催了! “我这就来!”令梨飞快应了一声,“烦劳宿真人久等,我即刻就到。” “不急。”宿回云的语气中没有催促的意思。 他停顿片刻,才道:“我让他们准备了一些吃食,可否送到你房间?” 令梨:大可不必!房间里可不是能见人的样子! “不麻烦了。”令梨拿出她最平静最岁月静好的声音,“我早已辟谷,无需进食。” 宿回云一怔。 小师妹,辟谷? 绝无可能,轩晓前些日子才说令梨在金鳞城找到好几家滋味不错的海鲜,专门拍照馋他,欺负轩晓辟谷不能破戒。 女孩子开开心心咬着桂花糕,吃得糯米粉沾到鼻尖也不顾的样子,宿回云记忆犹新。 她一向喜欢吃吃喝喝,有人送上门给吃的好事,就算披着马甲假装陌生人,她也不会拒绝。 如若拒绝,定是有别的理由。 比如,她现在不方便开门。 宿回云抿了下唇,眸色逐渐冰冷。 “道友不必客气。”他慢慢道,“是灵米制成的糕点,辟谷之人也可吃得。他们已经送上来了,若是道友不收,难免浪费。” 浪费食物是最可耻的行为,令梨动摇了。 她昨晚光顾着喂猫,没吃多少东西,喝断片后又折腾了半宿,体能岌岌可危。 缥缈楼点心一绝,令梨只尝过桂花糕,乌梅馅的梅花糕、枣泥山药糕、玫瑰鲜花饼、栗子甜糕、核桃酥对她都有深深的诱惑。 送都送来了,不吃多浪费! “少主?”令梨压低声音,“别装睡,我知道你肯定醒了,快松开。” 宿回云那么大个人出现在门外,伽野的神识若是不被触动,他元婴期的修为还不如一张废纸。 埋首在令梨颈窝的少年懒洋洋掀开眼皮,眼中毫无睡意。 “晨安。”他笑着道,“昨晚睡得好吗,阿梨?” 令梨:被捆了半宿,你觉得呢? 但令梨也不能说睡得很不好,实际上她的精神十分放松,这一觉睡得很沉。 “托少主的福,尚可。”令梨选了个折中的说辞,坐起身。 伽野搭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流连,十分顺从地松开了钳制。 他的尾巴却还圈着令梨的脚踝,尾巴尖磨磨蹭蹭地摇晃,蹭得她直痒。 “我师兄在门外。”令梨拨了拨他的尾巴,提醒道。 “我知道啊。”伽野无辜地说,“可我和阿梨的关系又不是见不得人,需要避讳什么?” 这……也没说错。 令梨和伽野是什么关系?养猫人和落魄猫猫的关系,光明正大且坦荡健康,没有任何不可以给人看的因素。 再挖深一点,是魔域逃犯与妖族在逃少主的关系,对旁人或许该忌讳,但宿回云却不在隐瞒范围内。 甚至再进一步,是手握婚约信物的天选红娘和受信物限制、终身大事交托于令梨之手的委托人的关系。 很巧,宿回云是除刻舟塔残魂外,唯一知道龙鳞在令梨手上的人。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令梨和伽野的关系对宿回云都谈不上忌讳。 可为什么,令梨不敢开这扇门? “你说得都对。”令梨诚恳道,“但我的直觉正在我脑内疯狂尖叫让我拒绝你的提议,仿佛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了,会引发一场惊天惨案。” 比起猫猫,令梨更相信她的直觉。 直觉说不可以直接开门,就是不可以! 令梨拎起撕破了的锦被看了看,感觉还能用,呼啦一下蒙头罩住躺在床上的伽野。 伽野:“容我提醒,只有死人才需要被遮住脸。” “忍耐一下。”令梨诚恳道,“如果被师兄看到,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不,不对,伽野是元婴老祖,他不会轻易死亡。 令梨改口道:“是我,我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不等伽野反驳,令梨抖开斗篷罩在身上,拾起长剑背在背后,快步走向门口。 开门前令梨回头看了一眼,屏风遮住了大半个床铺,从门外看去只能看到稍显凌乱的被子,看不见人影。 她安心了,坦然拉开房门。 “初赛乱战疲劳,我歇息得久了些,耽误两位真人的时间,着实不好意思。” 黑袍下的人礼貌道,目光又轻又快地掠过宿回云手里的点心盒。 盒盖遮不住甜甜的香味,令梨的心都飞到糕点上了。 “劳烦宿真人特意走一趟。”令梨伸手想接过点心盒,却被宿回云挡了回去。 “怪我事先没说清楚,缥缈楼以为道友要与我共餐,上了双份的点心。” 宿回云手里的点心盒沉得很,他缓声道:“不知可便打扰?” 令梨:如果我拒绝,师兄岂不是没得吃? 虽说师兄才是真正辟谷的那个人,但蕴含灵气的点心是补物,不算破戒。 伽野昨天对桂花糕看鼻子不是眼,想必是不爱甜食的纯肉食主义者,分给他他也不吃,很是浪费。 “方便的。”令梨让开进门的路,“我去泡茶。” 房间里有备好的茶叶和热水,令梨动作很快地捡起地上掉落的酒壶,祈祷师兄没闻到未散的酒气。 半壶酒而已,过了一夜气味淡的不能再淡,兜帽完完整整遮住了令梨的脸,尤其是她哭红的眼尾。 令梨真该感谢这身昂贵的斗篷,替她遮掩了多少社会性死亡的证据。 令梨端着两杯热茶放在桌上,一盘盘糕点从点心盒中拿出,摆得琳琅满目。 宿回云喝了口茶,看着令梨躲在兜帽下小口啃完两块桃酥,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道友的猫宠怎么不在身边?” 令梨啃酥饼的动作一顿,她清了清嗓子:“猫儿贪睡,我不欲吵醒。” “是吗?”宿回云淡淡道,“我看他黏你黏得很,进门的时候还以为会听到他冲着我吼。” 他话音刚落,屏风后果真传来了喵呜的声音。 原型是猫的伽野,学起猫叫也很是熟练,只是他不肯学幼猫咪咪地叫,拖长的喵声在令梨耳中全是破绽。 少女汗如雨下,忍不住饮了口滚茶。 “嘶!”用沸水泡的茶太烫,令梨喝得又急,烫的她舌尖发麻。 “小心些。”宿回云皱眉,指尖贴住手中茶杯壁沿。 猝然间,滚烫的茶水被冻成晶莹的冰块,散发阵阵寒气。 “含一块在嘴里。”茶杯连带里面的冰块被推到令梨面前,她连忙掰了一点儿碎冰,含在舌尖。 冰块缓解了舌尖的麻痛,令梨刚欲道谢,陡然意识到这杯茶是师兄喝过的。 “我再去泡一杯。”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茶具在屏风后,令梨绕过屏风泡茶,看见伽野脑袋探出锦被,懒散地对她笑。 第84节 他就不能好好装睡吗?令梨没辙。 “我饿了。”伽野的声音在令梨识海响起,“阿梨在外面吃的好香,都不来喂我。” “你已经是只成熟的小猫咪了。”令梨语重心长,“挨几顿饿而已,死不了的。” “你那师兄饿一顿也死不了。”伽野反问,“阿梨为什么许他进门?” 令梨:因为师兄会给我带吃的,而你只会躺在床上找我要吃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鲜明。 她端着新泡的茶走出去,满脑子都是如何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早餐,让师兄和猫猫都回到该呆的位置上,别留她一人左支右绌,里外不是人。 “轩真人何在?”令梨掂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嗷呜咬出一圈牙印,“他昨日便干劲十足欲捉拿贼人,今日莫不是一大早便跑出了门?” “的确。”宿回云答道,“他一早被我遣了出去,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令梨:真的假的?虽然轩师兄确实是个工具人,但这也太工具了点。 怜爱了。 “轩真人独自调查,恐怕难有结果。”令梨道,“待用完点心,我即刻启程帮忙。” “何必如此?”宿回云吹开茶杯上飘渺的雾气,平静道,“轩晓能否捉到贼人,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宿真人这是何意?”令梨放下手中的糕点,“蝶儿的确流连于我周围,但个中缘由已由拟凤道君本人澄清,偶然罢了。” “再者,宿真人剑穗上也曾有蝴蝶停缀,难不成宿真人的剑穗是要捉的贼?未免太过可笑。” 开开心心啃糕点的女孩子气质一变,言辞间的警惕与防备染上不容忽视的攻击性,她藏在阴影中的脸紧绷着,随时会切换到战斗状态。 果然,宿回云想,小师妹当真在庇护如今的妖族少主。 不知那只狻猊施了什么妖术,又说了多少惑人的言词,堂堂元婴老祖骗得金丹期的师妹这般回护,甚至愿为他与师兄翻脸。 宿回云短促地闭了闭眼。 不,这不是师妹的错,她一诺千金,定然是许诺过什么,不愿违背誓言。 师妹一直觉得自己假扮陌生道友的本事很不错,如今只是站在临时盟友的立场上才会防范他。 贪玩罢了,算得了什么。 “拟凤道君是化神尊者,金鳞城上下皆听其号令。无论门派弟子亦或独行散修,总会给化神尊者颜面。” 宿回云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另外的话题。 “这是自然。”令梨谨慎地接话,“谁也不愿得罪化神期的仇家。” 谁也不愿?宿回云看她一眼,师妹的做派可不像忌惮拟凤道君。 他想起来了,令梨的仇家是大乘期魔尊,化神尊者,师妹是真不放在眼里。 “谁也不愿——我是愿意的。” 宿回云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即使要杀拟凤道君满门,我亦不惧。” 令梨这下是彻底愣住了,满眼都是疑惑。 “家师无心剑尊位至渡劫期已久,凌云剑宗亦是正道第一宗门。”宿回云一字一顿,“岂非我不惧,凡我宗弟子,皆不该惧他。” “拟凤道君若是你的敌人,自也与我为敌。” “师妹。”宿回云道,“让藏在屏风后面的妖族少主出来。” “有什么忙是我不能帮的,要你和外人东躲西藏?” 作者有话说: 师兄重点词:外人 第60章 修仙第六十天 ◎身正影子正◎ 令梨今生是个剑修。 来世, 她想做个鬼修。 鬼修多好,投胎没烦恼。说转世就转世,置生死于度外, 一碗孟婆汤下肚,多少社会性死亡都付与秋风。 她怎么就不是个鬼修! 令梨目不斜视地坐在椅子上, 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 突出一个乖巧懂事。 可惜她装得再乖巧, 等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一个野男人, 一切表演都是白费。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就出来了。”伽野礼貌道,“阿梨,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这是一道恶毒的送命题, 令梨不会上当。 伽野态度坦然地在令梨身边坐下,毛茸茸的尖耳和长长的尾巴悠闲地暴露在空气中,丝毫不掩饰妖族的身份。 有什么好掩饰的?他唇角挂着恶劣的弧度, 宿回云不是都猜出他的身份了吗? 干脆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 他师妹一路抱在怀里的黑猫, 正是走到他眼前的男人,岂不更加有趣? 宿回云早知屏风后有人, 也是他出言将人唤出, 见到伽野时依然心中烦闷。 阿梨,叫得真是亲热, 惹人生厌。 “我听闻妖族少主已位至元婴。”宿回云指尖轻叩茶杯, “怎连兽化特征都无法收敛?” 没断奶的妖族才整天拖着尾巴跑来跑去, 伽野眯着眼看宿回云:瞧着冷心冷情, 讽刺人一针见血。 “收起来作甚?”他晃了晃尾巴尖, 不以为然, “阿梨喜欢。我不露出来给她玩,她要生气的。” 突然被拉入战局的令梨扭头瞪他:胡说!她什么时候因为这点小事生过气? 伽野回望她,神态无辜:“不喜欢吗?” 撸猫撸上瘾的令梨:无法反驳。 确实,从第一次见面就馋人家耳朵和尾巴的人,是令梨没错。 “少主他遭人暗算。”令梨努力向师兄解释,徒劳挽回岌岌可危的声誉,“如今兽型与人型的转变不受控制,昨晚之前一直是黑猫的模样。” “昨晚?”宿回云捕捉到关键词,声音渐冷。 昨晚之前一直是黑猫的模样,等于说昨天整晚都恢复了人形。 恢复人形,和师妹呆在同个屋子里过了整夜。 “是。”想起晚上都干了什么,令梨愈发心虚。 毕竟伽野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全是她醉酒搞事,猫猫被动承受,直到忍无可忍也只捆了令梨的手,堪称良善。 “不是少主的错。”令梨的优点是勇于承担,她咬咬牙道,“师兄要怪就怪我,或者怪我昨天买来的半壶酒……凡人酿造的酒液后劲怎么那么大,是不是店家故意下毒要害我?” “阿梨。”伽野戳戳她,诚恳道,“自己酒量差,不要怪到店家头上,我看你喝米酒都会醉。” “米酒才不会。”令梨反驳道,“我可是食堂冬日特供酒酿丸子的忠实客户,一天干三杯,身正影子正。” “真的?我不信。”伽野摇头,“除非我们等会儿去吃醉蟹。” “吃就吃。”令梨摸出手机,“轩师兄前些日子给我推荐了一家新店,招牌菜正巧是醉蟹和醉虾,我看看有没有套餐优惠……” 令梨低头划拉手机,伽野自自然然地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尾巴圈住女孩子的手腕。 毛茸茸的“发绳”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身上,令梨习以为常地捏住尾巴尖挠挠:“这个套餐优惠力度好大,可惜分量太多,三个人分才正好。对了,师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令梨抬起头,对上师兄冷淡的黑眸。 她瞬间按灭手机,乖巧端正地重新坐好,认真道:“不,从今天起我会努力学习师兄辟谷的修真精神,争做一个根骨干净轻信净体的优秀修仙人。吃饭是什么?我不知道。” 令梨呵斥自己:太大意了!师兄辟谷是全宗门皆知的真理,你怎敢以口腹之欲引诱师兄破戒?还嫌自己不够宗门罪人吗? 她装乖的态度不错,可惜点心盒里被令梨一个人吃掉一半的糕点不给她面子,赤条条地摆出铁证。 宿回云在意的不是这个,令梨身份暴露后不再时时刻刻关注斗篷和兜帽的遮掩性,她方才抬头那一下,宿回云瞥见了一抹殷红。 飞斜于眼尾的一抹殷红,像是哭过的痕迹。 令梨端端正正坐好等师兄训话,训话没等来,等来一只掀开兜帽的大手。 “咦?”她怔了下,面容暴露在室内的阳光里,“师兄?” 不都知道是她了吗?这是要再确认一次? “谁惹你哭了?”宿回云看向伽野,空气剑拔弩张,“是他?” 令梨:!!! 她慌里慌张地摸了摸干涩的眼角,回头问伽野:“很明显吗?” 伽野笑了下,丝毫不理会针对他的凌冽杀意:“还好,没有哭很久,我哄得很及时。” “我不觉得把人双手反剪五花大绑叫做‘哄人’。” 令梨拿起一块糯米团子,迅速塞进伽野嘴里,堵住他说话的口:“吃,接下来你不许说话。” 令梨不懂,为什么伽野每一句说的都是事实,室内的空气却被他搅得火药味越来越浓,师兄敌意已经鲜明到要把猫猫和她一起砍死了! “师兄。”令梨双手握住宿回云的手,让他看自己诚恳真挚的双眼,“你不要听他说话,听我说。” 宿回云被握住的手僵了下,慢慢放松,语调回暖:“好,你说。” “事情要从我离宗出走——不,是离宗游历说起。”令梨尽可能交代清楚每个细节,“……如此这般,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伽野少主遭族叔暗害,重回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幼年期。” “我身为凌云剑宗弟子,秉承着日行一善的美好品德,不能弃猫于危险而不顾。于是我毅然决然带着猫猫踏上逃亡之路,坐上免费的商船来到了金鳞城。” “谁曾想幕后黑手消息如此灵通,竟先我们一步买通拟凤道君!” “拟凤道君,人面鹅心,与少主的族叔狼狈为奸。不仅意图迎娶师兄,与我宗联姻走上人生巅峰,还谋害猫猫,不惜利用风云会无知的参赛选手!” 令梨越说越气:“师兄!你可千万不能让拟凤道君得逞!师兄清白之身,万不可被恶徒玷污!” 令梨:如若联姻,被牺牲的好像不是宿师兄,是轩师兄?算了,不管这么多,反正总有师兄失去清白。 被宿回云派出去混淆视听又被令梨卖出去嫁人的轩晓:我真他娘的谢谢你。 令梨的嫁娶观十分颠倒黑白,宿回云几次欲言又止找不到纠正的机会,伽野从小听惯了他被许配的话,幸灾乐祸都来不及,恨不得拍案叫绝。 第85节 “师兄们在拟凤道君的算计之中,我不便相认,只好与少主相依为命,自力更生。” 令梨攥住伽野的尾巴,软软的绒毛扫在她指缝间:“虽说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但人和猫之间不需要忌讳。少主小小的一只,每日趴在我肩头很是乖巧。” “是啊,我很乖的。”伽野嚼完了糯米团子,蹭过去让令梨再喂他一口。 令梨喂猫喂多了,伽野脑袋一凑过来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熟练地挑了颗青团塞进他嘴里。 “人和猫之间或许不需要忌讳。”宿回云冷眼旁观,观不下去,“他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如今恢复人形了,还要趴在师妹肩上走吗?” “难说。”伽野挑眉,“我身上药效未解,全赖阿梨昨夜胡来才暂时恢复人形,指不定什么又变回去了。” 对,还有昨晚的事。 小师妹避重就轻,一路各种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唯独对昨晚只字不提。 面对师兄“你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不要我问,自己老实说”的目光拷问,令梨心中流泪。 不要这样啊,给孩子留点隐私吧,她不要面子的吗? 令梨内心替自己打气,她决定不说!打死不说! 师兄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金丹期剑修,令梨可是抱着一颗在决赛台上打败师兄夺冠的心参加风云会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只看剑道修为,令梨一点儿不惧,从她握剑那天起,就没畏惧过什么。 她不怕宿回云,单纯是对长辈的心虚:师兄一路对她多有纵容,许令梨蹭吃蹭喝,消息秒回,申请秒过,她像个大逆不道的孽女,丝毫不体谅师兄的关心。 对不起了师兄,再让她叛逆一次吧,社会性死亡也是死亡的一种,令梨不想任人宰割。 女孩子目光变幻,从心虚逐渐变得理直气壮,她悄悄挺了挺胸膛,一副我要勇于反抗绝不屈服的逆子模样。 本来就不是多么乖巧的女孩子,这副模样更不乖了。宿回云眸光微动,赶在令梨开口前反问道: “师妹不想说也无妨。我只想知道,昨晚发生的,是他可以知道,而我不可以知道的事?” 令梨竖起的心墙,哗啦一下塌没了。 师兄这话问的,像令梨是个恐怖双标人,对猫猫掏心掏肺,对自家师兄一问三不知,心快偏得掉出来了。 若她点头称是,岂不是坐实昨夜确实发生了令人难以启齿的大事? 令梨自己的清白姑且不谈,都是上过通缉令、被造谣把魔尊这样那样上下其手的逃犯了,她要这清白有何用? 但伽野不行!他的终身托付在令梨手上,在她为他择好归宿之前,猫猫的清白可不能丢! 昨夜的事只会让令梨社死,伽野在惨案里是个完美受害人,令梨深吸一口气,选择了舍己为人。 她这辈子的良心都耗费在今天了,猫猫表演连翻十次肚皮不足与弥补令梨的损失,起码要翻二十次! “昨晚的故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令梨字斟句酌,“简单可以概括成假酒害人、大变活人、惊!人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竟做出这种事、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某剑修的要害竟是……” 令梨七七八八地说了个大概,伽野本来听得笑眯眯的,直到他听见令梨一点儿不忌讳地告诉宿回云,脊椎是她的敏感点。 “个中缘由,师兄想必猜到了。”令梨手绕到背后比划一下,“平时碰到也不会有太大反应,我没想到酒精的作用如此之强,日后真要当心。” 宿回云听得认真,眉眼里带了几分自责:“既然如此,秘境你——” 他说的是天蝎老人剥肉抽骨的事情,令梨洒脱道:“那时疼得厉害,哪里顾得到其他?往日之事不可追,师兄不必在意。” 往日之事又是什么事? 这回轮到伽野被排除在聊天外了。 他也想知道阿梨和宿回云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不能听的故事,但,伽野咽下最后一口青团,舌尖回甘:一味逼问,是最赶人的做法。 宿回云拿着师兄的角色,有些事他问就问了,阿梨纵使心中不愿,说出口后也不会计较太多。 伽野拿的角色和他不一样,他不干这种让阿梨为难的事情,猫猫多听话啊,孤孤零零地陪聊还插不上嘴,事后不该多疼疼他吗? 伽野一声不吭,尾巴安静地搭在令梨手心,任她揉揉搓搓。 “这一路的情况,师兄皆已知晓。”令梨道,“第二场赛事定不能如拟凤道君所愿!” 这是自然,宿回云颔首。 他看伽野不顺眼归不顺眼,妖族少主代表妖族最正统的一支,伽野出事足以动摇整个修真界的安宁,不是宿回云看他不顺眼就可以不帮的。 “个中厉害轩师兄定然也明白。”令梨想到被派出去注定无功而返的轩晓,“可要唤轩师兄回来?方才之事,我再对他解释一遍就好。” 说给一个人听和说给很多人听区别不大,令梨已经有了社死的抗体,她无所畏惧! “不可。”宿回云想也没想地驳回。 令梨疑惑:“为何?轩师兄会出卖我们吗?” 当然不会,伽野嗤笑,阿梨的好师兄只是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他师妹的私事。 若非伽野是撇不开的当事人,宿回云怕是早拉着阿梨离开,只留他们两个人才满意。 真可惜,伽野散漫地想,现实是谁谁都不愿意的三人行。 “出卖不会。”宿回云答得很快,“轩晓的本事你知道,唤他来也无用,徒劳浪费口舌。” 令梨:啊这。 这样说不好吧?她心虚地瞥了眼手机,聊天页面上是轩晓被自动回复敷衍的一生。 虽然轩师兄确实次次陪跑、陪跑了三届风云会眼见即将陪跑第四届,他好歹也是内门弟子、金丹真人、优秀剑修,这样贬低人家不好。 但要是问令梨,轩晓能派上什么用场,她支支吾吾绞尽脑汁,弱弱道:“其实,轩师兄的后勤工作,做的很不错……” 宗门第一暴躁男妈妈,奶孩子有一手,缥缈楼一众嗷嗷待哺的筑基弟子都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带大。 留轩师兄带孩子也不错,令梨替自己淡淡的心虚找了个借口,她不是故意不带轩师兄一起玩的。 “辛苦轩师兄为我们混淆视听。”令梨正经道,“第二场赛事未规定时限,拟凤道君私心重重,不惜拖延风云会赛事也要捉拿少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应该主动出击!” “拟凤道君虽是风云会最大的赞助商,看似在金鳞城一手遮天,实际也有弱点。” 令梨指了指头顶:“风云会乃东海第一赛事,是推动金鳞城旅游业发展的重中之重,不仅赌局牵动人心,仅直播间流量便是拟凤道君不可忽视的要点。” “直播需要什么?流量。流量从何而来?从极具戏剧化的大场面来!” 令梨斩钉截铁,口吻极为笃定:“初赛因散修围剿师兄缘故,直播跌宕起伏极为吸睛。观众们被喂足了胃口,只会对后面的赛事越来越期待,轻易得不到满足。” “寻贼寻贼,寻不到贼有什么意思?看一群金丹真人满城乱逛、和空气斗智斗勇很有趣吗?无聊至极!” “观众们不满意,拟凤道君再想拖延时间也无用。可他不能轻易结束比赛,与他狼狈为奸的幕后黑手不会放过他。” “拟凤道君两厢为难,观众不满是他的错,幕后黑手不高兴也是他的错。如果——我是说如果,此时出现了一件极其戏剧化的事情。” “这件事既能满足观众想看热闹的心态,又让拟凤道君得以顺理成章结束捉贼的任务,开启加时赛。” “两方需求都被满足,纵使幕后黑手再如何对拟凤道君施压,事态已成定局!” 令梨啪地拍向桌面,震得杯中茶水荡漾:“我们要做的,正是促成这样一件事!” 她的思维之跳脱、处事之离谱宿回云和伽野早有领教,两人不约而同没有打断令梨的发言,一直凝神在听。 她说得头头是道,想必已经有了一条龙的计划。 宿回云偏向评估计划的危险性,但只要令梨不是想一个人和拟凤道君单挑,其余皆无所谓,他护得住她。 伽野则是心道,他可怜的族叔已经被阿梨坑了一次两次三次,事实证明,天生克星是存在的,不要擅自揣摩令梨的用意。 令梨等了等,没等到一声质疑,仿佛这里是她的一言堂,师兄和少主无条件盲从。 当家作主的感觉很不错。令梨喜欢单干正是不想被别人左右计划,如果是与对她言听计从的人合作,小组作业不算折磨。 “我已经有了计划。”令梨是百分百的实干派,脑速和行动力一样惊人,“根据我多年冲浪的经验分析,能引起直播间沸腾的无非两种场面——血腥暴力和黄色废料。” “一入仙途深似海,修士们只有两大爱好,一是看人嘎嘎乱杀,场面越精彩火爆越兴奋,比如初赛时的大逃杀。而另一大爱好——没错,是八卦!” “看看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销量,再看看论坛上浏览量最高的婚恋帖,修士们的爱好一览无余。” 令梨:“八卦分等级,没有人爱看无名小卒的恋爱故事,大家伙期待的是天子骄子坠入凡尘、魔教妖女以一拖四、圣僧破戒仙女情孽——简而言之,八卦双方知名度越高,这场戏越是热闹!” 她目光灼灼:“师兄、少主,你们可知金鳞城最受关注的女子是谁?” 宿回云:“师妹?” 伽野:“阿梨?” 令梨: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有没有听讲?三十七度的体温怎么说得出如此冰冷的话? 她无语地抖了抖身上的斗篷:“我,神秘散修伽梨,性别未知。” 伽梨。宿回云和伽野目光对上,一人冷漠一人轻佻地移开。 “金鳞城最受关注的女子。”令梨公布答案,“当然是宗门联姻里不可或缺的女主角,拟凤道君家的千金。” “拟凤道君为女择婿的事,金鳞城居民未必没听到风声,有他们在直播间带一波节奏,八卦的小船不就开起来了吗?” 令梨摊摊手:“至于金鳞城最受关注的男子,普遍来看是师兄,但风云会上青年俊杰极多,比起一对一的八卦,一对多更有看头。” “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拟凤道君放出蝴蝶时,蝶儿共在三个人身上停留过。” 令梨竖起三根手指:“一个是我,一个是师兄的剑穗,还有一个,是站在拟凤道君身后的他的女儿。” “师兄的剑穗曾在我乾坤袋里放了些日子,沾到梨花香不稀奇。”令梨摸摸下巴,“我与拟凤道君千金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她身染脂粉气息,并非梨香,第二次她命侍女折梨枝,许是之后一直用梨花熏着衣服,才引了蝶儿去。” 白萱萱突然爱上梨花香味的理由令梨不知道,伽野知道,但他完全不打算说。 “我能观察到的事情,其他道友也不会忽视。”令梨眼眸明亮,“拟凤道君只开口替我一人摆脱贼籍,蝶儿为何飞向他的女儿,他却忘了解释。” “他的懒惰,正是我们的机会!” “谁说贼人非要是拟凤道君的仇家?若是他存心刁难故意考验,将自家女儿当作比赛唯一的解,就是想看哪位选手能战胜思维盲区和语言陷阱,胆大心细做出常人不敢做之事呢?” “前辈高人的考验本就妙不可言,‘金鳞城苦寻寻不到的贼人正是选手们心中最不可能之人’——看似超脱常理的发展蕴藏大道真理,荒诞却合理,越品越惊心,越想越震撼!拟凤道君身为化神尊者,合该是深谙哲学的人物!” 令梨端起茶杯,将温茶一饮而尽,茶杯轻轻磕在桌上。 “以上,是我强行替拟凤道君加的人设。” 她不容置喙地说:“他承不承认不重要,只要其他道友和直播间的观众深信不疑就够了。” “今明两天之内,我要让全金鳞城都知道:‘拟凤道君为替风云会筛选魁首,不惜将女儿称为贼人,为参赛选手设置陷阱。’” “为此,我要满城蝴蝶都为她一人翩迁,于众目睽睽之下群蝶捧仙。” “命运中的女主角与不知谁是她夫君的男主角们的相遇,导演是我,编剧是我,灯光乐曲都是我。” “至于二位。”令梨双手合拢,看似有商有量,实则安排得明明白白。 “师兄需为我引流,集全城目光于一身,替我揭开大戏帷幕。” 第86节 “少主则以自身为饵为我捉蝶,千千万万只,一只不少去到我预定好的舞台。” “两日之后,大戏开幕,猎物身份调转,任拟凤道君如何骑虎难下,我要他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说: 小梨:安排! 第61章 修仙第六十一天 ◎戏剧开幕的前奏曲◎ “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个传闻?” 这句神秘的开场白一夜之间在金鳞城流行起来。 暗语不可言传, 要意会。开场白一说,几个人互相对一对眼神,心领神会地点一点头, 各自念头在心间流转。 偶尔有消息不灵通之辈,左看看右看看, 恼怒地发现自己被排除在群聊外。 这是社交霸凌!他气呼呼地甩一甩袖子, 借着身体掩盖偷摸摸塞一只乾坤袋到旁人袖子里。 那人颠了颠袋中灵石的重量, 声音逼成一束传音到他耳中。 他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眼神先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又转为若有所思的考虑,而后大彻大悟,惊为天人的一拍掌心。 “拟凤道君所设谜题, 当真是——妙!” 他激动地满腔感叹涌出喉舌:“是我愚笨无知,被语言陷阱所困,没能读出道君言中深意!” “是极是极, 堂堂化神道君有什么贼人是他自己捉不到的, 非要交托于我等金丹后辈之手?明晃晃的考验罢了, 我竟被骄傲之情蒙了心智,真以为自己能替道君捉贼, 实属愚笨啊!” “谁说不是呢。”旁边的修士感叹道, “我也像道友这般自视甚高,只顾追捕飞出窗外的蝶儿, 却忽略了道君一开始给出的线索。” “这便是道君的高明之处。”另一人昂首道, “道友们可还记得, 二楼门窗未开前, 蝶儿飞向了哪几处?” “我记得有三处。”有人立刻答道, “一位黑袍剑修处、凌云剑宗宿真人之剑穗, 与拟凤道君家的千金白小姐。” “这之中,剑穗是死物,实际上被蝶儿指认的仅有两人!” “不仅如此!”几人讨论得越来越热烈,“拟凤道君立刻为黑袍剑修做了解释,直言那位道友并非贼人,让我等莫要误会。” “道君所作所为必有深意,他既然记得替黑袍道友解围,为何不一并为自己的女儿解释?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不解释!” “他故意留下破绽,是为了提示我们所谓的‘贼人’就在我们面前!就是他身边的白小姐!” “没错!”一人拍腿称是,“拟凤道君是什么人?是化神尊者!他怎么会有忘事不记事的时候?他故意不替白小姐解释,正是为了教育我等:切莫因眼前利益放弃思考,要学会大胆假设、勇于猜测、相信不可能。”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拟凤道君真乃深思熟虑之人,他赞助东海风云会多年,一直礼贤下士,提携后辈。纵使魁首仅一人,道君也希望每位参赛修士都能在交流切磋中收获大道至理,不惜劳累自己的女儿也要为小辈们上一课。” “我们险些没能参悟道君的苦心,实在是不该啊!” 众人纷纷称是,一时间各抒己见为拟凤道君歌功颂德,力图在每个细节吹一波拟凤道君,几乎将他塑造成一位完人。 什么?你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拟凤道君是觉得没人会把他的女儿错当成贼人,所以懒得解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要用你浅薄的思想去推测道君宛如大海般深不可测的胸怀。 他老人家一言一行必有深意,举手投足蕴含哲理,怎么可能是单纯忘了解释?休得污蔑道君! 拟凤道君在金鳞城经营多年,表面上十分能装,故而他的口碑是真的不错,在多数修士眼中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前辈。 盲目的滤镜糊住了人们的双眼,令梨传播的不切实际的流言和她强行给拟凤道君塑造的人设其实毫无证据支撑,她也没有费心制造伪证,硬是通过人们的脑补补出了一条合情合理的逻辑链。 流量密码,令梨拿捏住了。 话虽如此,纵然一百个修士里有九十九个对流言深信不疑,还存在仅剩的清醒人半信半疑:“真的吗?一场比赛而已,有这么玄乎?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异议的观点刚被提出,清醒修士立刻被拟凤道君的脑残粉喷得狗血淋头:“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化神尊者,你不懂人家高级趣味的境界!” “修真界实力为尊,正是因为你的思想不积极、思维没有深度,才卡在金丹期不得存进!人家都化神尊者了,大前辈,你怎么敢用自己肤浅的动机揣摩道君?” 金丹后面是元婴,元婴之后才是化神,清醒修士虽然脑子非常清醒、领先百分之九十九的同行,但修为差异摆在面前,难免怀疑自己。 只能说他们见殪崋识太少,若是像令梨一样筑基期便在游戏里五杀大乘期魔尊,一切对前辈高人的滤镜都将碎成满地残渣,自此怼天怼地,一往无前。 人还要多经历一些离谱事,经受过大风大浪,不容易在阴沟里翻船。 清醒修士被喷了满脸唾沫,心里怀疑自己,表面却硬撑着一口气:“凡事皆讲究证据,你们说得头头是道,可有如山铁证给我瞧瞧?” 他提到这个,其他修士可就不困了。 “道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精神,我喜欢,这就来与你说道说道。”一人挽起袖子,言之凿凿。 “我问你,从拟凤道君放出蝶儿直到现在,蝶儿可曾追着除却那三人之外的人物不放?” “……没有。”清醒修士闷声回答,“我只在宿真人和黑袍道友休憩的缥缈楼与拟凤道君府邸外见过蝶儿的踪影。” “我倒是在几株梨花树边见过。”旁边有人插话,“但金鳞城少种梨树,也少有人用梨花熏香,干扰项不多。” “宿真人和黑袍道友也是寻贼的一员,蝶儿围着他们颇为碍事,已被剑气击退多次,近日几乎没法在两人周围看到蝴蝶。” “奇了。”又有人接话,“一开始我时常能在街道上看见蝴蝶翩迁,可今日从我启程到现在,竟是一只蝶儿都未曾见过!” “在下亦然。” “某也是,今日丝毫没有瞧见蝴蝶的踪影。” 众人纷纷惊醒,互相对了对口供,从今早开始,竟然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一只寻药蝶,仿佛全金鳞城的蝴蝶突然人间蒸发。 寻药蝶是判断谁是贼人的唯一途径,众修士心中猜测万千,一边互相交换眼神,一边试探道:“没了蝶儿,我等寸步难行。拟凤道君言道不限制选手的组队人数,若是诸位愿意,我们不如,合并小组?” 不限制组队人数,所有人都组一个队,集体通关又怎么了?是你自己规则有漏洞,还怪别人利用吗? “道友大才,合作共赢,一团和气多好。”各位参赛选手纷纷微笑,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 “凌云剑宗两位道友和黑袍道友也该叫上。”有人心思活络,义正言辞地说,“相逢既是有缘,怎可做排挤他人之事?初赛的教训诸位都记着在,可不能被直播间观众再戳一次脊梁骨。” “这是自然。”领头的人起身道,“走,我等一起前去缥缈楼,与三位道友汇合。” 一干人浩浩荡荡前往缥缈楼。 他们商谈的地方不许直播,缥缈楼也不许直播,蹲在直播间的观众只能看见大批选手突然倾巢出动直指缥缈楼,仿佛要集体讨伐凌云剑宗。 “上线了上线了!上线看大戏!”观众们纷纷把离线的亲朋好友拽回水镜前,猜测道:“这是怎么了?又学初赛似的群殴对单挑?” “不像。”弹幕讨论热烈,“他们眼中没有杀意,反而颇为期待热切,比起寻仇更像拜年。” 在风云会拜年?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离奇景象,直播间人数迅猛增长。 水镜中几位领头的修士与凌云剑宗筑基弟子代表人赵昌交谈几句,赵昌让开道路,拱手请各位前辈进楼。 “哎呀!”观众们气得仰倒,“金鳞城怎么就不能多给缥缈楼注点资金,有什么是我们高贵的年费会员不能看的?” 任观众鬼哭狼嚎,镜头依然冷酷地停在缥缈楼门口,让他们苦苦等待。 “这是怎么了?”轩晓一头雾水,忍不住看向宿回云和令梨。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被彻彻底底排除在计划外的人,他是真·一无所知。 令梨已经过了心虚的时间,颇为泰然地端坐在座位上,一副缥缈楼是你们凌云剑宗的地盘,关我神秘散修什么事的甩手掌柜架势。 宿回云一向不理会外人,两个闭口不言的哑巴坐在一切喝茶,轩晓心里骂娘的上前迎客。 “轩真人。”领头人拱手问好,开门见山,“客套话不必多说,我等来此,是为了与三位道友联手,共破赛题。” “拟凤道君亲口言曰不限制我等组队范畴。”领头人笑得憨厚,“我想,即使所有人共组一队,也是无妨。” 用最憨厚的笑容说最无耻的话,轩晓被震了一下,竟找不出反驳之语。 “善用规则,道友大才。”令梨替轩晓接话,“和和气气自然最好,只是不知道友聚集诸位,意图为何?” 愿意结盟,在座的都是家人。领头人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近日有一则神秘传闻,不知三位道友是否知晓?” 轩晓疑惑的一句“什么?”没来得及问出口,令梨迅速接话:“道友是指,‘那件事’?” 领头人:“没错,‘那件事’!” 令梨:“噢,‘那件事’,我们知道,非常清楚。” 你们他妈知道些什么?被令梨一个眼神捂嘴的轩晓仿佛背上长满了虱子,恨不得拎起令师妹的衣领拼命摇晃:你们到底知道什么!我又该知道什么!说啊!你说啊! 轩晓看了眼宿回云,想从大师兄处得到一些安慰,却只见宿回云眼神清明,毫无疑惑之色。 懂了,轩晓冷漠地想,一个两个的都在排挤他。 他闭麦了,你们随意。 领头人对令梨的回答非常满意,果然人人都消息灵通,越是多数人认可的,越可能是事实! “传闻是传闻,事实是事实,纵使再像,也需要决定性的证据。”领头人含蓄道,“有什么能比我等亲眼见证,更有说服力呢?” 令梨像是很感兴趣似的,身体微微前倾:“何意?我们不是达成共识,拟凤道君要捉的贼就是他的……吗?” “千金之躯,不可妄动。”令梨轻飘飘地说,“我想,只对拟凤道君告知我们破解了他的谜题,已经知道了贼人的真实身份,想必前辈会让我们过关。” 领头人神秘摇头:“我等自然不欲使千金为难,可拟凤道君深不可测,单指出贼人,定然不会让他满意。” 领头人是拟凤道君新人设的脑残粉,很是认真地吹捧道:“道君一字一眼皆蕴含大道真意,他要我等‘捉贼’,其实包含两种意图!” 令梨谦虚求教:“愿闻其详。” “第一是考验我们的眼力、观察力、推理能力和挑战不可能的勇气,我们已经做到,知晓了贼人身份。” “第二嘛,这里是风云会,金丹真人互相切磋的盛宴,多少要考验我们的能力。”领头人言之凿凿。 “只指出贼人还不够!拟凤道君期望我等勇于实践,敢于直闯化神道君宅邸,在他的阻拦下亲手捉住白小姐!只有这般勇武不凡智勇双全的人物,才配得上魁首之位!” 领头人热切道:“拟凤道君定然在府邸外设下诸多禁制,我等金丹后辈需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方能顺利晋级继续赛事——连许我们组队都是道君预先给的提示,不愧是化神前辈,思虑之周全恐怖如斯!”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站在领头人身后的修士们纷纷点头认可,唯一的清醒修士也一脸赞同,鼓掌应和。 令梨跟着他们一同连连点头,心道:拟凤道君若是知道今日之事,一定会非常感动吧。 这不值得感动吗?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人往深不可测的方向曲解,不需要他苦苦维持慈祥前辈人设,令梨直接造神,替拟凤道君将声誉抬高到他承受不起的层次。 至于他个人的意愿和本来的意图,不重要,令梨觉得不重要就是不重要,没有拟凤道君多嘴的余地。 “他应该感谢我的。”令梨听不到拟凤道君的当面致谢,有些不满,“我辛辛苦苦替他打补丁,含辛茹苦把他为一己私欲设计的比赛包装成一场考验后辈的历练。日后他得到的每一声赞颂,都有一半是我的功劳。” 拟凤道君:本座真他娘的谢谢你啊! 他放出寻药蝶,许诺重金诱惑,期盼参赛修士替他捉出伽野交给幕后黑手。 第87节 结果令梨一通操作,要捉的贼从伽野变成他的女儿,捉贼行动演变成众金丹大战化神,群情激愤轰轰烈烈闯府邸。 事情怎么就演变到硬闯他府邸这一步了呢?拟凤道君不懂啊! 他不懂,令梨懂。 这场大戏,导演是她,编剧是她,灯光乐曲都是她,一路吹拉弹唱锣鼓齐鸣,全是为了如今一场盛况。 现在,是时候再添一把火了。 “道友结盟之语宛如天降甘霖,解了我与宿真人、轩真人的燃眉之急。”令梨反客为主,夺走了领头人的话语权。 “诸位皆知,我喜爱梨香,被蝶儿错认成贼人多次,幸得拟凤道君澄清,不至于造成误会。”令梨道。 众人点头,表示他们都懂。 “因满身梨香,蝶儿对我穷追不舍,我屡次用剑意驱开,不过多时又飞回我身边,实在烦恼。” “但今日,”令梨加重语气,“奇也怪哉,我一只蝴蝶都没见到。” 领头人一个激灵:“我等也是!诸位道友都是如此!” “冷静,冷静一点。”令梨安抚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总不可能是谁跑遍大街小巷把蝶儿都抓了去。”令梨语气轻松,“谁会干这种事,你们说是不是?” 宿回云微微偏头,遮住了眼底些许笑意。 领头人不疑有他:“是是!我们奇怪得很。” “蝶儿是拟凤道君的所有物,自该受他驱使,一夜之间蝴蝶纷纷不见,我猜测,很可能是拟凤道君给我们的提示。” 令梨诚恳道:“已经快三天了,道君苦等等不来一位侦破他谜题的后辈,他焦急又无奈,心道‘我是不是出题出得太隐晦了?现在的小辈不行啊’。” “道君苦口婆心,心急如焚,又不能透题给我们,只好在旁的地方给予提示。” “捉贼最关键的蝴蝶不见了,多么蹊跷的一幕,长了脑子的人都会思考:蝴蝶到哪儿去了?——这就是提示。” “蝴蝶去往哪里?蝴蝶去往题眼中心,蝴蝶在拟凤道君的宅邸、道君千金的院子里!” 令梨双掌拍向桌面,一个大幅度站起身,气势逼人:“道友的推理没有错!传闻没有错!我们所思所考的都没有错!” “只要闯入拟凤道君宅邸,一切谜题都将在那处揭晓。”令梨加重语气,“这是道君给予我们所有人的考验,只有万众一心、严密计划、闪电出手,方不辜负道君期待。” 她的话完全说到了领头人的心坎上。 闯入化神道君府邸的压力不是一般般大,他虽然暂时拿到了话语权,大声说出心中推测,但临时跟随他的盟友不可能指哪打哪。 万一猜错了呢?万一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呢?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在打退堂鼓。 这时,令梨的话无疑替所有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刻意压低的、听不出特征的声音充满蛊惑,煽动性极强。 最关键的是她的气势,一往无前,胜券在握,仿佛只要听从她的号令冲锋,一定能得到预想中的结果。 像一只放于帷幕之上的手,牵丝线绕住舞台上每个角色,她指尖指向的地方,就是一切既定的结局。 神秘的传闻、消失的蝴蝶、道君的考验,一句句推理合情合理、引领人心。 还能找出什么反驳的话吗? 不能了。 还有谁能提出更具说服力的方案吗? 没有谁。 从领头人猜测性的提出闯入拟凤道君府邸,到气氛被烘托成不闯府邸不罢休、今日这府邸我必须给它狠狠闯了,不过令梨几句话的功夫。 缥缈楼风起云涌,跟随而来的修士们神色几番变化,竟无人一人出声反驳。 能反驳些什么?蝴蝶消失不见是肉眼可见的事实,此时若犯了众怒被排除在团队行动之外,比赛结束被淘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兜帽下的眼睛扫视过大厅内每一个人,令梨对宿回云侧了侧头,双手比了个接下来全靠师兄了的手势。 “若无异议。”宿回云冷冷道,“我为前锋,何时前往府邸?” “宿真人愿为我等打头阵?”有人悄声道,“若是如此,闯府这事不是干不得。” 宿回云师承为谁,修真界无人不知,拟凤道君就算把自己杀了都不敢对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动手,有他挡在前面,散修们的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 “以金丹之姿迎战化神尊者,如此战绩我可以一直吹到飞升。”众人蠢蠢欲动,气氛逐渐火热。 都是通过初赛大逃杀洗练的修士,你一言我一语提出的计划颇为完善,令梨不准备一个人抗下所有工作,乐得在旁边偷懒。 “有师兄在真好。”她喜滋滋给宿回云传音,“煽动他们闯府邸不难,理由我准备得万无一失。难只难在修为差距,若无人领头,不知要费多少口舌。” “能帮到你就好。”宿回云摇摇头,并不居功。 令梨会和他一起作为前锋闯入府邸,只是碍于遮掩身份的不便,需要宿回云代为领头。 令梨不认为她揭开斗篷后的号召力比宿回云更大,当然,若是她愿意暴露自己魔域头号通缉犯的身份,另当别论。 巨额赏金和大乘期尊者许诺的人情足以让所有人一起冲昏头脑,追着令梨杀入拟凤道君府邸。 “所有道友皆在缥缈楼聚集,风云会直播间的镜头定然直直盯在这里,场外观众抓心挠肺好奇我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时刻关注捉贼情况的拟凤道君,也不例外。” 他会一无所知地看着水幕,像一只即将被五花大绑撒上辣椒孜然胡椒粉烤熟后端上餐盘的大白鹅。 令梨看了看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今晚是个月色不错的好天气。 “希望满心欢喜等着少主送上门的拟凤道君,会喜欢我为他准备的惊喜。” 令梨弯起唇角:“毕竟他成为我所导演的戏剧主角的机会,也就这么一次。” 要好好珍惜才是。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吃鹅啦(恶魔举叉) ———————————— 感谢在2022-12-25 15:00:00~2022-12-29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掉入我的专属潜艇 150瓶;锦瑟思华年、十万字 34瓶;叮鸽当 30瓶;北 28瓶;墨染繁芜 21瓶;光年·星子、轻若欢 20瓶;小鱼干万岁~ 11瓶;爱看小说的喵喵、哒挞、昼、公子聃 10瓶;晚风轻轻起 8瓶;阿糯、11就是倒数第一 6瓶;巴巴、为大哥疯狂的每一天 4瓶;笋不见了、季儒初、徐懿子 2瓶;尊贵的vip、今天也是追更的一天、我,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修仙第六十二天 ◎坑爹◎ 夕阳的余晖于云层间敛下最后一丝金色, 如织就天幕的金线缝下最后一笔收针,布幕翻转,白昼变为悬月的黑夜。 天幕变换间, 月色照耀的某座城市,施然拉开戏剧的帷幕。 缥缈楼陆续有金丹真人离开。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 有的孤狼独行, 穿梭在月色照耀的金鳞城内, 步伐不停。 风云会直播间的镜头一时犯了难, 不知该追随哪位选手移动, 犹疑地停留在缥缈楼门口。 这是令梨计划强调的第一个要点。 风云会直播间看似只是一群看乐子的观众聚集之处,实则却是多方势力观察风云会实况的唯一途径。 不管账号下是人是鬼,都得乖乖在直播间蹲守。 拟凤道君透过镜头把握全局, 伽野的族叔混在不计其数的观众中暗中观察,镜头是他们的眼睛,也是他们的限制。 理论上, 化神道君的神识足以蔓延整座金鳞城, 但拟凤道君不愿也不想去做。 一是时时刻刻开着神识探查会让他显得很像个窥探他人隐私的变态, 不利于他维持慈祥和蔼大前辈的人设。 二是风云会开幕,或许有元婴老祖和与拟凤道君同修为的尊者隐蔽气息悄悄旁观。一旦神识撞车, 场面尴尬无比。 大佬们披着马甲伪装小辈放飞自我放飞得不亦乐乎, 拟凤道君一道神识扫过,不巧看见一位以冷酷出名的道君用力将装满灵石的乾坤袋拍到赌桌上, 激动暴言:“我赌凌云剑宗宿真人夺冠, 我从出生起就单推宿真人了, 宿真人是我唯一的偶像!” 拟凤道君:“……” 冷酷大佬:“……淦怎么还有变态偷窥, 小老弟你一点隐私概念都没有的吗?” 双方皆是无可狡辩的无妄之灾, 遂打之, 血流成河警告。 这样乌龙又真实的未来,拟凤道君只想想都觉得颜面扫地,他决不接受! 他是只爱好和平的大白鹅,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转世投胎夺舍大计,不愿四处树敌。 伽野的族叔更不必说,他拿的是幕后黑手剧本,至今连正脸和真名都不肯暴露人前,怎会亲自下场亲眼去看? 几番顾虑权衡之下,风云会直播间变成了他们唯一的眼睛。 由金鳞城官方赞助的直播间非同凡响,镜头覆盖范围几乎遍布全城,暴雨倾盆也抵挡不了主持人小风和小云实况直播的热情。 风云会直播间有且只有两处缺陷,一是他们钱给的不够多,如缥缈楼这般的大型连锁店铺不许他们进店直播,错过了许多不能播的好戏。 二是直播跟着流量走,水幕镜头分配从不端水,哪位选手名场面多,镜头就牢牢跟着谁,不玩雨露均沾那一套。 令梨要利用的,正是第二点。 观众们经过初赛大逃杀的洗礼,鲜明地分成三个群体,三分之一为宿回云摇旗助威,三分之一对着令梨疯狂尖叫,剩下三分之一充分利用人有两只眼睛的优势,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修士全都要! 直播间的两块分屏被偏心的主持人焊死在令梨和宿回云身上,其他人几乎分不到一块边角料。 “因此,只要其他人分头行动,直播间一时难以抉择跟随的对象,镜头最终只会跟在我和师兄身边。”令梨道。 她和宿回云特意留在最后,吸引拟凤道君和幕后黑手的注意力。 借着他们的掩盖,零零散散埋伏在府邸外的修士们悄无声息地行动。 “化神尊者与金丹真人间存在绝对的实力差,不是人海战术可以弥补的差距,我们要尽可能准备周全。”令梨提出了堪称荒诞的计划,她本人却一直非常清醒。 修真界从来没有群殴必胜单挑的道理,十个练气期打不赢一个筑基期,百个金丹期打不赢一个化神期,太正常了。 唯一的例外是剑修,越阶杀人专业户,版本之爹、天道亲子,不得不服。 其实剑修普遍更强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其他修士晋级只需要修为跟上即可,剑修不行,他们卡剑道瓶颈能卡成千上百年,卡到修为都溢出了,却因剑道无法突破心魔丛生,双眼翻白惨死在天雷之下。 第88节 对天赋和勤奋没有自信的人,不要轻易碰剑,会变得不幸。 假如拟凤道君像天蝎老人一样,是位元婴老祖,令梨脑子里杀人入殓下葬埋土一条龙流程早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岂容他活过多日? 化神道君还是太勉强了,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令梨为自己的弱小深刻反省三秒,而后改为诅咒年龄比她多了两位数的拟凤道君怎么还没被阴兵索命。 “硬碰不行,我们智取。”令梨双手抱臂,“我们又不是为了要拟凤道君老命才策划的这场行动。和气生财,爱与和平,大团圆不好吗?我只需要他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 她最终且唯一的目的,是逼迫拟凤道君结束“捉贼”的比赛,最大程度保证伽野的安全。 一切都是为了遭人暗算的猫猫!令梨站在缥缈楼窗前,看着月色下鱼鳞屋檐波光粼粼的金鳞城,很想对伽野说:看,这都是寡人为你打下的江山。 古有烽火戏烛火博美人一笑,今有令梨开台唱大戏保猫猫平安。 她上一辈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昏君,会命人用金子打造猫爬架、天天不理朝政只想看猫猫杂技团表演的大昏君。 月上柳梢,令梨手机亮起,【孙子你爹来了】言简意赅地发来一个句号,意为万事俱备。 行动开始前他们商量好的,轩晓混在散修里,方便令梨远程操控,以免某个散修的脑回路和令梨一样扭曲清奇,把计划带成脱缰的野马。 “此等重大的任务非轩师兄莫属。”令梨诚恳道,“轩师兄一路含辛茹苦养孩子的事迹我都看在眼里,这是最适合你发光发热的舞台!” 轩晓:“哦。” 轩晓:“这就是你们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我独独被排除在外的理由?” 令梨:遣轩师兄出门、排挤你不许你参与行动的明明是宿师兄,你作甚要对我发脾气? 她年纪轻轻已然承受了太多,令梨屈辱地背上黑锅,好声好气把轩晓哄出门。 做导演真不容易,令梨擦擦汗,还得给群众演员做思想工作。 群演和群演头子已经就位,缥缈楼大厅中只剩令梨和宿回云两人。 “走吧,师兄。” 白衣剑修依言起身,他按惯常的步伐走向门口,余光却没瞥见与他并肩的令梨。 宿回云侧过身,顺着窗外明月倾洒的月痕,看见黑色斗篷下的少女。 她斜身抽出剑鞘中的长剑,半边锋利的剑身照耀在月光下,剑光湛湛。 令梨偏头轻吻冰凉的剑刃,无声呢喃。 柔软的唇瓣贴近冰冷的金属,最脆弱与最锋利相碰,触目惊心。 一触即分,令梨松开手指,长剑归鞘,发出轻微的噌鸣。 “师兄?” 令梨瞧见宿回云停住脚步,快步向前:“不必等我,我这就来了。” 她拉拢兜帽,与宿回云擦肩而过。 年轻的剑修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抬起,斗篷柔顺的布料从宿回云指尖滑走,宛如捉不住的水流。 令梨踏过缥缈楼门槛,疑惑地递来一个眼神。 宿回云不发一言,无声跟上她的脚步。 一出缥缈楼,无数热切的视线顺着虚空投射在令梨身上。 她心知是直播间投影的镜头,仗着兜帽的掩盖,毫不扭捏地大步而行。 这身斗篷买得实在是太值了,不愧是令梨的年度好物,没了它令梨可怎么活。 “是我狭隘了。”令梨反思道,“贵有贵的道理,初始道袍和斗篷比起来就是个弟弟,都是宗门误我,害我与至宝失之交臂多年。” 令瓜:“讲道理,凌云剑宗里会穿门派统一制服的人只有你。” 令瓜一如既往在识海里犀利地吐槽自己的主人,只有令梨知道,瓜瓜有些紧张。 毕竟一个弄不好就要和拟凤道君正面对上,对上化神尊者,令梨一点儿赢面都没有,除了身死道消就是尸骨无存。 宿回云不会有事,伽野拼一拼也能逃过,拟凤道君如若感到被冒犯要抓人泄愤,矛头只会对准令梨。 都说本命剑是剑修的命,反过来又何尝不是?至少令瓜很确定,即使崩塌碎裂成满地残渣,它亦愿先令梨一步赴死。 剑碎了可以再换一把,即使不再是它,即使不再有它。 令瓜心里一点都不情愿令梨因掺和别人的事陷入危险。它最喜欢只有他们的时候,剑修背着她的剑,吃吃喝喝,云游四海,她偶尔因缺钱瘪着嘴给人打工干活,拿了工资轻快跑路,和谁都不深交,只要剑陪着她。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令瓜想。 它是不情愿的,也是情愿的。 剑灵因剑修的意志而存在,主人的决定是它存在于世唯一的意义,令梨决定好的事,令瓜半个字都不会反驳。 缥缈楼里,剑灵沉默地听完了令梨整个计划:“……最坏的结果是避无可避,必须与拟凤道君交手。碍于风云会的桎梏,他不敢当着如此多观众的面欺负小辈,只要挨过他惊怒一击,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就是我了。” 令梨说话时语气很轻松,她不是不知道化神尊者惊怒一击足以让她胸骨尽裂闷血而亡,宿回云道那一击由他承担,令梨笑着谢过,心中不以为然。 柿子挑软的捏,拟凤道君又不是个傻子,放着令梨不打去打宿回云。 “师兄对我引怪的能力心中没数。”令梨老气横秋道,“我全民公敌的头衔是白带的吗?他一年加起来说的话没有我一天说得多,还想从我这里抢boss?” 原谅没有网瘾的师兄吧,他游戏打得说不定比魔尊更差。 令瓜闷不做声听令梨在心里调侃师兄,她很多腹诽不能说出口,都说给了本命剑听。 “轩师兄发来消息了,我们出发吧。”令梨对令瓜说,随着宿回云站起身。 令瓜是柄剑,没手没脚,令梨说出发,也不用它做什么,被主人背着走就是了。 梨花白的剑穗随着令梨起身而摇晃,令瓜思维发散地想着对上化神尊者自己能坚持多久不碎的事情,忽然剑身一热。 令梨偏头轻吻冰凉的剑刃,无声呢喃道:“别怕,我们一起。” 命运相连的我们在一起。 所以,不要怕,相信她。 “谁会怕啊。”令瓜用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只柄剑,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把人砍碎和被人砍碎,死就死了。” 它担心的是你,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的它的主人。 黑袍剑修背着她的剑,走在月色明耀的金鳞城中。 直播间待机的主持人小风和小云随着令梨和宿回云的出现立马开启工作模式,逐渐来劲。 “终于!终于轮到宿真人和我们的神秘黑袍选手出场,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月色盈盈的街道上,场面美轮美奂十分浪漫。”小云兴奋解说。 “他们是在约会吗?还是找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线索?” 小云一张嘴叭叭不停,不给搭档小风说话的机会:“风云会全体参赛选手齐聚缥缈楼是为了什么?他们陆续离开又去了哪里?今夜有太多谜题没有揭晓!观众朋友们,拿出你们的热情,小云以我的职业生涯发誓,今晚必有大事!” “如水幕所见,一直陪跑在宿真人身边的轩真人不见踪影。”小风硬是插上了话,“他终于发现这是两个人的故事,他不需要有姓名了吗?虽然很对不起轩真人,但他的确有些碍事。” 正在追直播的轩晓:下班别走,我记住你名字了。 “不止是轩真人。”小云接话,“由于观众强烈要求我们的镜头跟着两位人气选手,小云对其他选手的企图一无所知。他们商量了怎样的计谋?谁让桀骜不驯的金丹真人们万众一心?赛题中的‘贼人’又会出现在哪里?小云我好兴奋啊!” 小风:“宿真人和神秘黑袍选手前进得非常果断,他们具有高度的目标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条街道的尽头是……” “是本座的府邸。” 拟凤道君盯着水幕,纳闷地皱紧了眉头。 夜深了,没用的女儿被他打发回东苑,拟凤道君独自在自己的西苑看直播。 捉贼的事情是重中之重,拟凤道君看初赛看得心不在焉,如今注意力高度集中,心神跟着主持人一惊一乍的语气来回起伏,沉浸式追直播。 “一帮不干正事的小辈齐聚缥缈楼,是想投靠凌云剑宗吗?”拟凤道君想到自己没有限制组队人数,有些失策。 “罢了。”他摆摆手,不计较,“只要能捉到妖族少主,让我得到延寿丹,让他们集体晋级又何妨?” 反正桃枝只给魁首,和平永远是一时的,他们迟早打得死去活来。 拟凤道君和直播间观众一样,心思全在高人气选手身上,忽略了不起眼的散修们。 人高度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心神紧绷,往往对外界十分迟钝。 连令梨这种练剑练得无比痴狂的人,都不能边打游戏边背剑诀,一门心思在直播上的拟凤道君又怎会关注自家院墙外的“小事”? 小事,指他府邸被人悄悄包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小事。 轩晓是凌云剑宗正统培养的内门弟子,平日里没少和化神长老接触求教,他非常清楚:即使神识不外放,只有他们做了任何可能危害拟凤道君的事情,他的直觉定会被触动。 “但我们已经打晕了他三个管家,破了府邸里五处阵法。”轩晓看着热火朝天干活的散修们,陷入沉思,“他是睡死了还是睡没了,化神道君这么水的吗?” 不,拟凤道君是真不知道。 伽野隐蔽身形靠在院墙上,一只胳膊垂下,另一只手缓缓收起锋利的指甲。 滴答,滴答,混着一丝金线的血液顺着胳膊上的划痕淌下,落入湿润的泥土中。 地脉连通府邸,龙血压制地灵,拟凤道君一天摆脱不掉他的跟脚,血脉压制便有一天的效果。 令梨是百分百单干系独狼,她深信再严密的计划只要不由她一手执行,铁定会出纰漏,必须哐哐哐上三四五层保险,留出最大容错率。 轩晓的指挥是一层保险,暂时恢复元婴修为的伽野亦然。 令梨和宿回云在明吸引拟凤道君和幕后黑手的注意力,伽野在暗扫除大戏开幕前的障碍,轩晓和其他散修则是令梨用来掩盖伽野存在的障眼法。 “族叔想必也在看直播。”伽野放任鲜血汩汩流下,心情很好地眯起眼。 “若他知道,整个风云会连带半个金鳞城被阿梨拉下水演戏,只是为了保护我一个人,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族叔怎么想,伽野不在乎,他愉快得很,连看推挤着飞出他袖子在他身侧翩翩起舞的蝴蝶都顺眼了不少。 满城蝴蝶为何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是最会搞事的阿梨带着她可靠的猫猫以身捕蝶捕得天昏地暗的成果。 猫咪扑蝶是本能,但高强度作业一晚后,伽野觉得自己有必要改掉此等陋习。 “好了,小东西们,别乱跑。”伽野张开手握住飞舞的寻药蝶,蝴蝶轻盈的翅膀在他掌心扑扇,如睫毛扫过皮肤。 很漂亮的一群小东西,又喜欢梨花香,品味很不错,都怪族叔带坏了它们。 笼罩在府邸外最后一处防御阵法被一位擅于钻研的阵修破解,伽野耐心等到指尖悬挂的一滴血坠落空中,才以灵气抹过伤口,止住血流。 地脉沉寂在龙血的压制下,没有给予此地主人一丝一毫的启示。 拟凤道君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是自家的府邸背弃了他,他皱眉看着水幕,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诀而来,站在他门口,仿佛索命的黑白无常。 随着令梨和宿回云的出现,隐藏在阴影里的散修们纷纷聚拢到他们身后,来势汹汹。 第89节 法不责众!他们接下来的行为与个人无关,都是为了成全拟凤道君对风云会的一片苦心啊! “这是在做什么?”小云惊讶道,和满直播间的问号一样摸不着头脑,“所有选手集聚在拟凤道君府邸门口,难不成是想抄了他的家?” 这一届风云会当真状况百出,多少百年不见的名场面争先恐后给他们送流量啊! “等等!”小风一个激灵,大彻大悟,“这场比赛的内容是捉贼!他们聚集在一起,自然是为了捉贼而来!”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小风看破了真相,“捉贼捉贼,要捉的不是真正的贼,而是拟凤道君为后辈们设下的陷阱题!” 小风这辈子的语速没这样快过,他从金鳞城这几天的“神秘传闻”说起,结合选手们的异常表现和拟凤道君塑造的人设细细分析,将令梨给其他人洗脑的那一套说辞原封不动搬到了直播间。 “……综上所述,拟凤道君不惜劳累自家千金,为教育后辈煞费苦心,设下思维陷阱的谜题,激发选手们挑战不可能的决心。” “不愧是风云会最大的赞助商!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最无私奉献的教育精神!” 小风激动得嗓子破音:“观看直播的观众们朋友!拟凤道君值得我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前辈,您在看直播吗?您看到了弹幕山呼海啸般的敬爱之情吗?后辈们没有辜负您的苦心,如今勇敢站在您府邸前的金丹真人们,正是修真界明日的栋梁之材!” 【感谢前辈教诲】的弹幕密密麻麻铺满水幕,拟凤道君大口喘气,手抖得像得了癫痫,脸庞涨得通红。 几千年了,他第一次知道夸奖也能把人逼疯。 弹幕源源不断,拟凤道君看一次想死一次,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憋得他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脏,丢在地上踩烂。 这破阳间一天都不想呆了! 什么时候可以下葬,什么时候可以投胎,什么时候可以换个身份生活! “不……那位大人肯定在追直播,他肯定什么都看到了。”拟凤道君难受得想死,在延寿丹的诱惑下又不得不绞尽脑汁企图挽回。 “对!寻药蝶!”拟凤道君猛拍掌心,“我前些天勒令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洗掉了满身梨花香,只要寻药蝶不围绕在她身边,贼人的身份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有一个黑袍剑修碍事已经很多余了,拟凤道君宣布完赛事后便强令白萱萱换一种熏香,不许他的府邸再有梨花香。 白萱萱百般不情愿,还是在父亲的强权下眼睛通红地丢掉了花瓶里的梨枝。 “主持人在说些什么呀?”东苑,白萱萱也在悄悄看直播,听得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成了爹爹要捉的贼人了?” 拟凤道君没告诉她啊! “可爹爹的主意一向不肯与我多说,怕我露馅。”白萱萱犹豫道,“主持人说得好有道理,是不是爹爹怕我失言,故意不告诉我?” 否则寻药蝶为什么好巧不巧被梨花香吸引飞到她身边,爹爹又为什么替那人解释,不替自己女儿解释呢? 除了她无知无觉被自家父亲当作考验后辈的谜题外,没有更好的解释! 白萱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听越被令梨忽悠瘸,焦急又兴奋地捏住手指:“这么说,府邸外的修士们都是来捉我的?那人也是来捉我的?” 曾经扶住她腰身的白皙手指,又要再一次碰触到她。 那人对路上平地摔的陌生女孩都如此温柔,捉人时想必也很妥贴,会不会摁住她的后颈,让她埋首于充满梨花香气的斗篷里? “爹爹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都没有准备好!”白萱萱羞得耳根通红,急得直跺脚。 花瓶里的梨枝都被爹爹派人丢了,他做戏都不做全套,可害苦了他的女儿,又急又慌地替父亲找补。 “来人!”白萱萱想到办法了,她房间里还有一件物品染着梨花香,“快去取我让你们好好收起来,不许浣洗的那件衣服!” 因被那人抱过扶过,她舍不得洗的那件衣服! 侍女被催着拿了衣服过来,白萱萱将人遣走,悄悄埋在衣服里嗅了嗅。 梨香明明浅淡得很,留香却意外的久,定是因为是那人亲自染上的气味,才久久不散。 东苑白萱萱火急火燎换衣服,西苑拟凤道君强作镇定地告诉自己: 没事的,随他们胡言乱语,事实胜于雄辩,区区谣言不攻自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作者有话说: 这波是真正意义上的坑爹 第63章 修仙第六十三天 ◎好心人◎ 拟凤道君赞助了多少届东海风云会, 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每逢风云会举办,金鳞城总是很热闹, 他的府邸外满是前来祝贺问候的后辈,人海鼎沸。 那时的拟凤道君喜欢热闹, 让他有被追捧被崇拜的痛快感觉, 府邸外拜访的人越是络绎不绝, 他越是难掩笑意。 今晚拜访他府邸的人数远胜从前, 直播间弹幕歌功颂德的声音震耳欲聋, 一句句赞美、一句句崇拜直击灵魂,仿佛玉音放送,满殿神佛齐声歌颂拟凤道君功德无量。 人被夸, 就该笑。 他应该高兴的,他应该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为自己封神的人设振臂欢呼。 但为什么, 他的手在抖, 他的肺在颤, 他呼吸不畅,他耳鸣嗡嗡。 “我这是怎么了?”拟凤道君茫然地想, “我是气疯了吗?” 不会的, 不会的,他活了上千年了, 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多少磋磨都如云烟散去, 涵养修为已经到了世人不能及的领域, 谁能轻易让他气疯过去? “本座修炼了千年的涵养……怎能让一群小辈毁于一旦……” 拟凤道君捂着心口大口呼吸, 眼睛无意间瞥见直播间满屏【感谢前辈教诲】的弹幕, 又是一阵痉挛。 冷静!要冷静!冲动是魔鬼!事到如今发火没有任何意义,全城人都在看他,他的应对但凡过火,上千年的声誉就别想要了! 人生在世,为名为利,终究超脱不得。 拟凤道君想要个好名声,面对令梨赤.裸.裸的造神式捧杀,他不仅不能掀翻牌桌,还得咬牙切齿照着令梨给他设计的人设演。 如果是薄念慈在这里,他只会对满屏幕滑稽的弹幕挑一挑眉,修长的手指点兵点将,点出府邸外一半的人杀了,慵懒笑看鲜血溅满镜头,弹幕从惊怒到噤声。 不能随心所欲,还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拟凤道君卡死在化神期瓶颈不得寸进,未尝不是心性所致。 纵使再如何愤怒,他始终只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盲目地说服自己:“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谣言会不攻自破。” 他不能出去,含辛茹苦为后辈们设置“精妙谜题”的“慈祥前辈”看到自己的意图被看破,合该满意一笑,道一声孺子可教也。 “慈祥前辈”不该生气心梗,不该无能狂怒,不该破坏弹幕整整齐齐的队形 他该坦然端坐于高堂之上,无论参赛选手把他的府邸造作成什么鬼样子,都含笑道一句:“不差。” “只能指望我那个不中用的女儿了。”拟凤道君深呼吸,双手死死按在扶手上,把自己摁在椅子里。 只要寻药蝶对白萱萱毫无反应,一切谣言都会毁于铁一般的事实! 到时候他再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稍稍勉励两句,继续驱使那些人捉拿伽野。 “今晚这事,实在可疑。” 拟凤道君不是傻子,谣言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要说背后无人指使,他是不信的。 “伽野少主必然在金鳞城,难道是他和他的同伙知道我驱使参加风云会的金丹真人满城捉拿少主,才出此下策引火烧我的府邸?” “不,不对。”拟凤道君缓缓摇头,“两天不到的时间让谣言席卷全程,不是两三个人做得到的事情。本座贵为化神道君,凌云剑宗弟子尚且敬我三分,少主到哪里去找敢愚弄本座至此的狂徒?” 元婴老祖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弟弟,落魄了的伽野能找到什么修为的帮手? 对方肯为了妖皇给予的利益藏匿他,可不会为了他命都不要和化神尊者对上! “世人趋利避害,修真界万万年,愚弄前辈的狂徒死了亿万个,如今还活着的,怕只有被魔尊通缉的那位小友。” 拟凤道君自言自语地笑道:“伽野少主遭人暗算,足可见天道并不庇佑他,他哪里有遇见那人的运气?” 没错,不要想太多,少主如今只是一只被野狗撵得满城乱蹿的小猫咪而已,凡间顽童砸两块石头就能要了他的命。 变成猫之后怎么可能有做人舒坦?他定风餐露宿饥肠辘辘,饱一顿饥一顿,背上毛毛沾灰打结,灰头土脸遍体鳞伤,堂堂狻猊的尊严被生活反复践踏,体面不再。 什么龙子,连给鹅提鞋都不配。 想到这里,拟凤道君像吃了仙丹似的通体舒畅,丑恶的嫉妒心被极大满足。 一墙之隔,以血脉压制拟凤道君感知的伽野活动冰凉酸疼的手臂,给令梨发去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 失血过多而已,和伽野以前受过的伤相比不过毛毛细雨,但他就是很想对阿梨撒娇。 小猫咪这一路被照顾得太好了,路都没自己走过几步,不是被搂在怀里顺毛,就是蹲在肩上搭顺风车。 令梨养猫堪比喂猪,每天第一件事是拿着木梳帮伽野把毛毛梳得整整齐齐,吃什么都有伽野一口,黑猫被她养得油光水滑,满脑子都是:做人哪有做猫舒服,我这辈子就这样过活算了。 “天道属实钟爱我,否则怎会把阿梨给我?”伽野喜滋滋地收到令梨回复的摸摸猫猫.jpg 阿梨也太喜欢他了吧,伽野得意地晃了晃没露出来的尾巴,明明正站在镜头最前方竭力表演,竟还能抽空回他消息。 再强调一次,黑色斗篷是令梨买过最值的年度好物没有之一,逃课摸鱼伪装马甲全靠它,令梨离开它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诸位道友,我们已经走在了通往胜利的道路上。” 令梨边开口发言边瞥了眼手机,有很多坏心眼的小猫咪发来哭唧唧的流泪猫猫头,她随手挑了个摸摸猫猫回复,把手机熄屏丢进袖子里。 “擅闯拟凤道君府邸,作为小辈的我们是大不敬,若非不忍辜负道君一片苦心,我等绝不敢擅自冒犯。” “感谢道君如此宽容慈和,晚辈敬你。” 令梨煞有阵势地对虚空遥遥一拜,拜给直播间观众和拟凤道君看。 “理解,理解,都是应该的。” “现在的后辈挺讲礼貌,若是老夫,怕早凭着一腔少年意气冲进去了。” 弹幕纷纷替拟凤道君表达了理解之情,强行当了他的嘴替,堵得拟凤道君无话可说,无能狂怒。 老年大白鹅气血上涌,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三人成虎、话说多了就成真的了。 连拟凤道君自己都被弹幕稍稍洗脑,硬是在令梨被斗篷遮掩的黑色身影上品出一点儿礼貌。 修仙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她诚心诚意弯腰抱拳鞠躬,是真的有在尊敬他吧? 当然——没有。 令梨当初在宗门里,可是一边写八百字赞美宗主小论文,一边偷宗主峰网线的人,老两面派了,小嘴抹了蜜,说得比唱得好听。 好面子的人总是很好对付的,令梨感叹:还好伽野的敌人是拟凤道君,不是魔尊。 若对面是仅仅游戏里被五杀、被单方面拔网线,就直接把令梨扔上魔域最高通缉令耿耿于怀至今的薄念慈,令梨今晚的算盘定然全盘皆输。 拟凤道君突破不到大乘期是有理由的,令梨深深地悟了。 第90节 “道君所设谜题今晚能否解开,消失的蝴蝶又去了哪里?捉贼捉贼,捉的当真是贼吗?” 令梨拜完,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煽动性极强地说:“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她抢了直播间主持人的台词,但兴致被令梨牢牢拿捏的小风和小云丝毫不在乎,立刻附和叫好,仿佛令梨请来的水军。 “观众朋友们,现在我们的选手已经进入了拟凤道君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 小风道:“想必是先前消失的散修选手们抢先一步,趁观众们的注意力在直播间时预先破除了府邸的阵法——不放过任何可利用机会,亦是智者的明证!这不是卑鄙,是灵活应对!” “小云第一次见拟凤道君的府邸,占地面积非同寻常的大啊,化神道君家底之丰厚恐怖如斯。”小云担忧道,“我们的选手们该如何判断哪条路通往白小姐的院子呢?” 这也是大部分散修和轩晓担忧的问题,他们谁都无缘潜入拟凤道君府邸,万一在这里迷了路,岂不是徒增笑柄? “莫慌,跟着我走便是。” 令梨走动间斗篷风声猎猎,语气笃定:“命运会指引我们前往正确的方向,因为我们是被道君慈爱、天道祝福的人,相信自己!” 她始终走在人群最前方,步伐一往无前,胸有成竹的气场感染了所有人。 众人对令梨的话深信不疑。 在座的都是被天雷劈过的金丹真人,对天道十分迷信,一听到“替天行道”和“天命所归”的说辞像打了鸡血一样上头,纷纷确信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 能跨过凝结金丹门槛的修士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够格被一些小门派尊为太上长老,在正道第一宗亦是内门弟子宝贝疙瘩的待遇,心中自然有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 掉下山崖有奇遇,深入秘境得至宝。天上掉下的馅饼都被他们吃到了,区区寻路,有何难? 众人毫无异议地跟着令梨走,绕过无数个弯,走入一处有水泽的小院。 院中,心生忐忑等待多数的白萱萱难掩讶异:他们真的找过来了! “无量天尊!”直播间里,小风惊呼,“这!难道真是天道指引!” 观众们啧啧称奇,信令梨的天道指引说信了七八成,连拟凤道君和伽野的族叔都道了一句邪门。 令梨微微偏头,将身后修士的惊叹和骄傲收入眼底,暗自点头。 她和猫猫提前踩点的辛苦,可算没有辜负。 哪有什么天命所归,都是小梨替他们负重前行。 “他们进院子了。”拟凤道君握紧扶手,紧盯水幕。 他确定以及肯定,消失的蝴蝶不在他府中。 寻药蝶从破茧而出的那一刻便在追寻幼虫期吞吃过的药草气味,不知疲倦地扇动翅膀直到死亡为止。 拟凤道君可以用灵气强行禁锢它们,令梨可以用剑气强行驱散它们,它们仍会在恢复自由后无止无尽地追寻。 自从拟凤道君将寻药蝶放飞,又勒令女儿丢掉府里的梨花枝,他再没有见过一只蝴蝶。 “院子里也未栽种梨树。”拟凤道君借着水幕的镜头环视女儿的院落,都是些寻常花草,在夜晚并不出奇。 游云短暂地遮掩月色,闯入院中的人太多,又是修为比自己高的金丹真人,白萱萱忍不住将半个身子藏在枝桠边。 她倚靠的树在黑夜中格外郁郁葱葱,树干于地面上投影粗壮的黑影。 伽野无声无息地站在影子里,目光微垂地看着这位被令梨钦点的女主角。 他离白萱萱只有三步之遥,但只要伽野不愿意,白萱萱永远不可能察觉他的存在。 身负元婴期修为,围拢在院落中的金丹真人无一人察觉此处多出一个伽野,只有领头的两位剑修被直觉牵引,不着痕迹瞥来一眼。 一黑一白,煞是登对。 伽野撇撇嘴,一只寻药蝶钻出袖子停在他抬起的指尖,安静地扇动翅膀。 一阵清风,吹荡了院落浅浅的水泽。 游云随风而动,露出被遮掩的硕亮明月。莹白月光倾洒在院落中,落在波光粼粼的水泽间,落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 令梨逆着月光,一步步走向蜿蜒的树影。 夜风扬起黑色的斗篷,她踏月而来,单薄的身影落入树影后两个人的眼中。 白萱萱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伽野仍站在原地,透过阴影对上一双水洗的明眸。 他忍不住笑了,困住蝴蝶翅膀的桎梏无声消散。 月光明耀,清风携来浅淡的梨花香气,萦绕在夜空中,恍若朵朵白梨刹那绽开。 雪花般的蝴蝶占据了白萱萱的眼眸。 如鹅毛大雪般洋洋洒洒的蝴蝶自树影中翩迁而出,扬起的风吹乱了白萱萱的额发,她的手被松松握住,扑面而来的清香让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抓到你了。” 斗篷下的人轻轻笑道:“可以暂时把你借给我吗?我保证好生生地还回来。” 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分外清晰,这些美丽的小生灵于月光中上下翩迁,眷恋地停留在令梨滑出斗篷的长发间。 树影将空间分为光与暗的两面,令梨站在光下,伽野立于阴影,繁乱的蝶群围绕着他们,羽翼扇动犹如风铃叮咚。 在谁也看不见的帷幕之后,伽野拢住一只曾停留在令梨发间的蝴蝶,低头嗅了嗅。 他随即后退,一步步融入婆娑的树影中。 完满的剑域顺着他离去的步伐展开,斩断了半数寻药蝶企图追上伽野的蝶翼。 雪花落在地上,绕着令梨和白萱萱围成一个圈。 受惊的蝴蝶纷纷停在她们身上,白萱萱松开屏住的呼吸,小口吸气。 松松抓着白萱萱的手如那日一样白皙纤细,她似是无意约束她太久,手下的力道慢慢松开。 “你,”白萱萱鼓起勇气,“你不一直抓着我吗?万一我跑掉怎么办?” “我不担心。”令梨道,“你在我的剑域里。” 令梨抓住她,是为了不让白萱萱离伽野太远,以免寻药蝶被真正的目标吸引飞走。 现在伽野已经离开了院落,令梨作为代替品留在离蝶群足够近的地方,不怕它们循着气味离开。 拟凤道君家的千金还挺为绑匪着想的,令梨想,就是有点傻乎乎,蝶群都因为畏惧剑气在她们身上挤成一团了,她竟然还在担心令梨把她放跑的可能性。 “离我近一点也好。”令梨没有伤害白萱萱的意思,也不介意她悄悄往她身边缩的小动作,“剑气锋利,别伤到你。” 白萱萱声若蚊讷地应了句好,她还想多和令梨说两句话,另一道冰冷的剑意笼罩了她们。 剑域碰剑域是开战的信号,修真界的常识人人都懂,白萱萱紧张地看去,看见宿回云冷淡的面容。 说实话,他是白萱萱见过最俊美的人,拥有人人称赞的天资、高不可攀的师承和强大可靠的实力,除了性格冷漠,几乎挑不出毛病。 白萱萱可以理解父亲为她择婿的考量,如果是其他怀春的少女,想必也会被这般高大俊美的青年俘获吧? 但……白萱萱悄悄看向旁边,有些忐忑地捏住令梨斗篷下摆。 “你害怕宿真人?”令梨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师……宿真人人美心善,惜字如金是他的特色,你瞧他的剑意多么柔和,比我好多了。” 这句话不是安慰,令梨主修杀戮剑,现场但凡拎出一个剑修,剑意都比她温柔百八十倍。 白萱萱贴着她,其实令梨很纳闷,停在她身上的蝴蝶一直瑟瑟发抖,盖因本能无法离开。 白萱萱又不是被嗅觉主导理智的妖修,见识到令梨的剑意,都不害怕的吗? 假如伽野在这里,他会冷笑着告诉令梨答案:世界上有个成语,叫色令智昏。 可惜他离开得太早了,只能将就着靠直播间的镜头看完后续。 自如云雾般的蝴蝶于月色下翩迁开始,热闹的弹幕安静了不少。 身披黑袍的剑修踏月而行,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对树影下的少女伸出手,无数蝴蝶萦绕着她们,绘成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 镜头一直固定在令梨身上,等于说直播间的观众是以白萱萱的视角看完了整幕。 “对不起这么严肃的赛事我心脏砰砰砰狂跳,重金求一双白小姐的眼睛。” “都说拟凤道君坑女儿,把白小姐当成目标贼人,瞎说!我宣布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爹!” “第一次这么想和人交换人生……” “宿真人过来了!笑死,被两个剑修包围的白小姐压力好大的样子,在下愿意和你换!” 不止宿回云过来了,被漫天蝴蝶镇住的金丹真人们纷纷围拢在令梨和白萱萱身边,无比信服地说:“我等的解题思路果然没错!道君当真用心良苦,佩服,佩服啊!” 令梨等了一会儿,确定在场无人对结果有异议,抖了抖袖袍:“各位可都看完了?我被这些小东西拖累,剑意变得不伦不类的。” 其他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很同情令梨因为熏香的缘故被无辜牵连。 令梨挥散剑域,意图回收外放的剑气,驱赶停在她斗篷上的蝴蝶。 “噌!” 另一道冰冷的剑气突然插入其中,和令梨的剑气硬碰硬对上,震荡的波纹碾过空中的寻药蝶,蝴蝶哗啦落了满地,一只不剩。 梦幻绝伦的场面被一剑破开,化为满地真实的死亡。 白萱萱可惜极了,她抬头狠狠瞪向罪魁祸首,只看到宿回云漠然的黑眸。 “抱歉。”他道,“顺手而为,有些不巧。” “剑气不认人罢了,多大点事。”见到这一幕的修士们纷纷安慰道。 “反正谜题已经解开了,这些蝶儿留着也是无用,道君宽容大量慈爱有加,必不会和两位计较。” “真的吗?”早早和师兄交代,一只寻药蝶都不能留,需斩草除根的令梨抬头看向镜头,语气很是抱歉。 “我的错处。”宿回云的声音听不出歉意,“是我擅自插手。” 轩晓挤进人群,连声道:“不知这蝶儿需要如何赔偿?凌云剑宗不会赖账,烦劳道君将账单凭证飞鹤传信给我宗,负责外交和后勤的执事会在七个工作日审核通过,预计两个月内您将收到钱款。” “我宗的账单凭证有统一格式,需要填写的资料有五份,请用黑色墨水和标准楷体填写并签名盖章。”轩晓熟练地说,“我等会儿加道君管家的好友,发压缩文档给您。” 大宗门的赔付流程详尽且专业,拟凤道君一听就被麻烦得大皱眉头。 算了,反正不是他的财产,以那位大人的财力,肯定不会计较。 伽野的族叔:“……” 以幕后黑手自居的他面色平静,面对如此状态百出的直播依然淡定无比,丝毫看不出心在滴血的惨状。 淦,你们这些败家子知道寻药蝶多有难培育吗?知道他是怎样咬着牙出这笔钱只为了搞死伽野吗? 现在?呵,他连根猫毛都没捉到! “拟凤道君这个废物!”伽野的族叔背着手在水幕前来回走动,“区区谣言便搅得他心态太乱,不成气候。” 第91节 “他的女儿也是个不中用的。”幕后黑手眯起眼,“恨不得贴在那个黑袍剑修身上,没发现宿回云不悦地看了她好几眼。” 父女俩一样不中用,丢尽妖族的脸面。 “眼见着是不成了,拟凤这个老东西定会顺驴下坡,一口认定谣言是真的。”他思考道,“寻药蝶也没了,伽野至今没有行踪。” “他不是金丹期修为,无论如何都参加不了风云会,特意赶过来,定是为了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 “我给他下的药虽然效果极佳,能让伽野困于幼年期的身躯,但他通晓多种秘法,指不定有办法让自己暂回元婴修为。” 伽野的族叔推己及人:如果是他,想靠天机门鬼算子的卦象寻找妖族至宝龙鳞,为此必须取得桃枝,他定会使出百般阴险手段,做一只耐心的黄雀。 “难道说,伽野至今不露面,是积蓄力量等到风云会结束、桃枝从化神道君落入金丹真人之手那一刻,靠元婴期的修为强行夺取?!” 他一拍桌子,响声震耳欲聋:“很有可能!何等狡诈的作风,正适合伽野的为人!” 顶着【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网名的男人,狡诈不足以形容他的心眼之多。 “若真是如此,魁首应当站在我这边才是。”幕后黑手勾起诡异的笑容。 “我对桃枝别无他求,只要魁首允诺替我做个鱼饵钓伽野上钩,我亦可出手替其保全宝物。” 只串通拟凤道君已经达成不了目的了,他要连魁首一起买通! “在场最可能夺得魁首的人是凌云剑宗的宿回云,但他不可能被买通。” 幕后黑手沉默了盯着水幕,眼睛从宿回云转到他身边的黑袍剑修身上。 “不,话不要说的那么死。”他悠悠笑道,“我看还有个人,指不定能破了宿回云的连冠。” 来历不明的散修,人脉单薄,她和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同台竞技,一定压力很大吧? 如果有一位好心的投资人下注给她,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配合好心人的计划呢? “希望你是个好鱼饵。”幕后黑手傲慢地说,“只要能替我钓出伽野,无论怎样的报酬,我都可以允诺。” 作者有话说: 伽野:卑鄙,竟然用阿梨钓我 伽野:那我不是只能上当了吗!(猫猫生气) 小梨:??? ———————————— 今年最后一天啦,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感谢在2022-12-29 17:00:00~2022-12-31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条咸鱼了 40瓶;伊丽莎白·翠花 20瓶;为大哥疯狂的每一天 17瓶;哒挞 6瓶;一只书虫、西澳、浣花笺 5瓶;巴巴 4瓶;今天也是追更的一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修仙第六十四天 ◎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结束了。 满地蝴蝶如落花, 皎皎明月若白霜。谣言成真,尘埃落地,事态已经定局。 拟凤道君缓缓从座位上站起, 迈着沉痛的步伐走向东苑。 水幕中轩晓流畅地报出找凌云剑宗索赔的一条龙流程,从格式要求到负责部门, 清晰又复杂。 清晰——凌云剑宗门下弟子多为剑修, 打起架来一言不合破坏公物的案例比比皆是, 宗门每天能收到上千条诉状, 早就习以为常, 自有一套成熟的赔付流程。 复杂——宗门外交部门和后勤部门受到黑心资本家宗主的亲自指导,行事风格扣扣嗖嗖。要他们赔钱可以,前提是苦主可以忍受又臭又长的索赔流程, 或者额外花钱委托与凌云剑宗有合作的妖族律师帮忙。 法考合格是成熟妖修的标志,拟凤道君也不例外,但他堂堂化神道君, 怎么会因为一些小钱乖乖填写整个压缩文档的申请书?太掉价了。 “反正也不是我的财产。”拟凤道君暗自心想, “那位大人肯定不在意些许损失……应该, 不在意,吧?” 保险起见, 拟凤道君谨慎地联络了对方。 “无论如何, 全都是无知小辈冒犯您的错误,我可杀鸡儆猴, 替您教训他们一二。” 杀鸡儆猴。凌云剑宗的首席弟子, 拟凤道君不敢动, 可另一位牵扯进去的当事人, 却是个绝佳的警告对象。 “身份遮遮掩掩的散修, 不是逃犯就是身份可疑经不起推敲。” 拟凤道君盯着水幕中的黑袍剑修:“仔细想想, 也是这人挑起了今晚的事端,一手主导了全局,夺走了我那孽女的芳心。” 好一个十恶不赦之徒,不如就以她的血祭奠满地死去的蝴蝶和那位大人损耗的经费,也顺带平歇他今晚的怨气。 拟凤道君逐渐起了杀心,暗自琢磨着怎么以不敬前辈的罪名把令梨点名出来单杀。 他的手机突然一震。 损失高额经费的苦主回复了拟凤道君的消息,出乎他的意料,那位大人竟并不十分恼怒,反倒像是有了新的、绝妙的好主意,字里行间写满踌躇满志。 “今晚之事全是你办事不利,可事态已经如此,我不欲追究,将功赎罪是你唯一的机会。” “看到水幕里与凌云剑宗的宿回云并肩的黑袍剑修了吗?此人有大才,可为我等所用,你切莫冒犯,拿出最礼贤下士温柔可亲的态度待之。” 刚对令梨动了杀心的拟凤道君:“???” 拟凤道君看了眼水幕又看了手机,无法理解那位大人复杂曲折宛如山路十八弯的心思。 温柔可亲的对待她,你认真的吗? 是谁听信谣言深夜带众人前来逼宫,是谁月下蝶间罪恶撩动少女芳心,是谁剑气无眼损害他人财产? 是她,是她,还是她! “大人您难不成是直播追到一半换成别的频道,以至于串频混淆了剧情?”拟凤道君忍不住追问道。 “今晚事态颇为蹊跷,幕后必有少主的同伙暗箱操作,我们何不各个击破,抓一些散修悄悄拷问……” “目光短浅!”幕后黑手斥责道,“伽野是何等阴险狡诈之辈,一旦你打草惊蛇,他必然舍弃棋子直接离开金鳞城,我这些天的谋划全白费了。” “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伽野明知道我在追杀他,时刻警惕,寻药蝶设置陷阱设置得太过明显,失败也是必然。” “只有等他自己跳出来,才是置他于死地的最好机会。” 消息一行行跳出来,拟凤道君一目十行扫过那位大人新的计划,瞳孔放大,脱口而出一句:“妙啊!” 是他路走窄了,竟没想到桃枝还可以这样用。 “大人所说没错,伽野少主坐拥整个族群的宝物,能牵动他心的只有龙鳞。龙鳞苦寻寻不得,天机门鬼算子的卦象是如今最大的希望,十里桃源之主的桃枝,他势在必得!” 杀人夺宝是修真界古往今来的一大传统,风云会仅限金丹真人参加,同样渴求宝物的元婴老祖该如何是好? 明抢暗夺,实力说话。 “是我想岔了,竟然用看敌人的目光看待参赛选手。” 拟凤道君的眼神逐渐慈蔼:“我是风云会的赞助商,我与他们才是利益共同体。若魁首候选人得知有元婴前辈暗中觊觎桃枝,定然十分恐慌、十分渴求我的帮助吧。” 他在金鳞城经营多年,这里是他的大本营,误入此地的少主才是全民公敌。 “对不住了小友。”拟凤道君笑眯眯地看向水幕中的黑袍剑修,“刚才准备杀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明明是一家人啊。” 他心态一下大好,看什么都春光明媚,沉重的脚步变得轻快,几步并作一步来到东苑。 “诸位小友辛苦了。”拟凤道君不急不慢走进院落,对众人含笑点头。 “确如诸位推测这般,捉贼是本座设下的谜题,为了考验小友们是否观察入微、胆大心细。”拟凤道君脸上写满了赞许,“结果比我预料中更好!各位不愧是青出于蓝的天之骄子。” 拟凤道君的亲口承认又一次炒热了气氛,众人纷纷围拢过去,赞颂之词溢于言表,好一派前辈教导后辈的和谐景象。 白萱萱不敢挤在一群金丹真人中,站在原地没动。 她悄悄看了眼也无意上前的令梨,虽看不见她的脸色,但白萱萱依稀觉得,她似是在笑。 “恭喜你们通过爹爹的考验。”白萱萱扭捏地说。 “谢谢。”令梨的声音带着不掩饰的笑意,“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真正见识到了,还是觉得十分好笑。” 太乐了,练了几千年才能练出这么厚的脸皮啊,念台词一点儿结巴都不打,令梨自己编的人设,演出来都没有他像。 拟凤道君是全场除了令梨和宿回云之外离真相最近的人,他刚开口时也有些硬着头皮,但说着说着,后辈们满怀赞叹和崇拜的目光让他飘飘欲仙,口吻越来越坦然。 “本座原以为本场比赛会淘汰多人,谁想诸位如此聪慧,是我小觑了。” 拟凤道君叹笑道:“也罢也罢,胜负由之后的比赛定夺,今夜天色已晚,小友们若不嫌弃,先在本座府邸歇息一夜罢。” “正好人都在这儿,明日我也好宣布新的赛程。”拟凤道君生怕宿回云和令梨二话不说告辞回缥缈楼,直接唤来管家,“替我好生招待诸位小友。” 拟凤道君是这么热情好客的人吗?令梨摸摸下巴,她编人设的时候没写这一条啊。 无端示好必有蹊跷,令梨寻思拟凤道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金鳞城地段最好的位置属于拟凤道君,他府邸院落极多,令梨、宿回云和轩晓被分到一座青竹翠绿的小院,极为清幽安静。 “这是客院中最好的一座。”带路的管事笑容满面,“主人道几位喜静,此处距离别的院落颇远,不会被人声惊扰。” 竹叶在晚风中潇潇簌簌,笔直的枝干直冲天幕,不弯不曲。 令梨瞧着竹叶青绿的竹林,眼中有几分喜爱。 她在宗门的洞府也如这般偏僻,洞府外种了一片格外茂密的竹林,令梨夜夜在林中练剑,很是怀念。 沉迷练剑的夜晚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鲜少有人误入。 与其说鲜少有人误入,不如说唯一误入的人就在旁边。 令梨突然想起,她斩断师兄剑穗是在竹林,秘境跑路也是借竹林的掩盖溜之大吉,怀念之情顿时化为满腔心虚。 竹林一定给师兄留下了难忘的心理阴影,令梨沉痛地想,虽然她很喜欢这座院落,但为了师兄能好受一点,她可以和别人去挤大通铺。 宿回云也在看这片竹林。 他以往练剑是在寒玉堆砌的洞窟中,以寒玉上剑痕印迹作为反馈,久而久之光洁细滑的玉石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剑痕,每一道都是他亲手划就的印迹。 宗门内多数剑修都如此练剑,剑痕日积月累,同门和长老来观摩,便称之为刻苦。 宿回云以往也用玉璧上剑痕的多少与深浅判断这人是否心系剑道,直到他误入一片被丝丝缕缕剑气萦绕的竹林。 第92节 剑气是留不住的,人走剑收便会消散,只有在无尽光阴中几乎倾颓一切时间投身于此,才能造就如此惊人的盛景。 “我也该在洞府外种一片竹林。”宿回云想。 笔直不折的、郁郁葱葱的生命,每一个与竹林练剑的夜晚,有个人在另一片竹林与他遥遥相望。 或许某一刻,两柄不同的长剑同时划开一片狭长的竹叶,月光一视同仁地倾洒在他们身上。 他是一个人,又不止一个人。 “此处甚好。”宿回云对忐忑侍立在旁的管事说,“有劳了。” “哪里哪里,真人满意就好。”管事笑开了花,替三位金丹真人引路,有两位都对竹林十分喜爱,不愧是他。 轩晓对院落没有额外的要求,宿回云点了头,他便摸出一个荷包打赏给管事,算承他的情。 “这里冷清了些,安静倒是很安静,适合入眠。” 在化神道君眼皮底下带领一群散修破坏府邸的阵法,轩晓累得不轻,只想回房间呼呼大睡。 如此卑微的愿望,却被他的两位同行人无情剿灭。 “昨天晚上才睡过,我现在精神得很。”令梨一副你都不修仙吗睡什么觉的模样,她向宿回云征求意见,“师兄说,是不是?” 宿回云理所当然地颔首,两人一同看向满脸渴望睡眠的轩晓。 轩晓:“……” 和你们格格不入的他真是对不起啊。 仔细一想,轩师兄怪辛苦的。令梨被幽幽的目光盯着,摸了摸所剩无几的良心。 她大度道:“轩师兄想睡就睡吧,他人府邸不好安眠,我和宿师兄在一旁打坐守着你。” 轩晓顺着令梨的话想象了一下:他双手合拢在胸前安然入睡,令师妹和宿师兄在他身侧一左一右盘腿打坐,面色平静悲悯,仿佛轩晓死去多日,他的同门师兄师妹正为他守灵,祝他早登极乐。 轩晓:“不不不不不必了,我爱修仙,我和你们一起打坐。” 同个房间里,三人各自选地方坐好,五心朝天闭目打坐,一副修仙修得走火入魔的沉迷模样。 沉下心修炼的时间过得很快,轩晓本以为今晚受制于两个修炼狂的苦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节外生枝。 “叩、叩。” 两声毕恭毕敬的敲门声在夜幕中格外清晰。 “贵客有礼,我家主人有请。”门外人恭声道,“可否请您去西苑一叙?” 轩晓最先被惊动,听到门外人的来意,顿时一个激灵,满脑子阴谋论充斥了他的神经。 拟凤道君深夜邀约?难不成是发现了令师妹暗中捣鬼之事,要把她捉去千刀万剐! 令梨第二个睁开眼睛,深夜来客,她的脑子里也挤满阴谋论,但和轩晓不是一个阴谋。 深夜相邀,必有不可告人的密谋,要说拟凤道君最大的秘密,毫无疑问,是他意图比武招亲,和凌云剑宗联姻的事情! “我明白了!”令梨斩钉截铁,“他定然是一刻不能忍耐,欲将生米煮成熟饭,攀上宗门的好姻亲!” 宗门派出去联姻的对象不可能是宿师兄,只能是轩师兄,这波阴谋是冲着轩师兄来的! 令梨立刻扭头去看轩晓,谁曾想轩晓竟也同时扭头看她。 两人异口同声:“此行,你要小心!” 被排除在外的宿回云:“?” “我小心什么?”令梨不解道,“我离宗在外,联姻的事与我无关。” “我小心什么?”轩晓不解道,“我被你们蒙在鼓里,充其量是个从犯。” 两个人鸡同鸭讲,又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宿回云。 贵客贵客,能被拟凤道君称作贵客的人是宿回云啊!阴谋论真正的对象是宿师兄! “宿师兄虽然是个帮凶,但主谋是令师妹,若他被拟凤道君问罪,是不是可以出卖令师妹保全宿师兄?”轩晓暗想。 “宿师兄虽然是拟凤道君心中的第一女婿,但联姻这事谁上不是上,若拟凤道君强娶强嫁,不是可以出卖轩师兄保全宿师兄?”令梨暗想。 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摸上自己的本命剑。 宿回云不知道,在他没有意识到的地方,他的师弟师妹已经完成了互相担心、互相甩锅、互相出卖的三次心意相通,只差拔剑互捅,血水交融。 无法加入群聊的他打开了门扉,问门外侍从:“找谁?” 侍从没想到他们三人住一个屋,连连拱手道:“宿真人夜安,伽梨真人可在?” 拟凤道君有令梨上交的报名表,记下了令梨抢走伽野姓氏的假名。 “找我?”令梨顾不得和轩晓同门相残,不解道,“夜深露重,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正值修炼的好时光,谁要和一只大白鹅深夜幽会啊。 “我家主人有要事与真人相商。”侍从双手递来一个信封,“真人可观后决定。” 令梨接过信封,撕开后瞥了两眼。 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承蒙道君厚爱。”令梨收下密信,“我这就来。” 宿回云:“我与你同去。” 侍从面露难色:“这……我家主人只有请伽梨真人。” “没事,师兄。”令梨传音入密,语调奇怪,“这事师兄在场有些不方便。” “如果可以,今晚之后,师兄最好和我保持距离。” 说完,她断开传音,转为开口道:“不必了,多谢宿真人关心。” 令梨礼貌而疏离地拉开与宿回云的距离:“我突然想起,我与两位是临时队友的关系,比赛已告一段落,脆弱不堪的联盟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下次见面,我当用对强敌的敬意对待二位。”黑袍剑修放出狠话,“也希望两位回以我同等的敌意。” 令梨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侍从离开,隐入茫茫夜色中。 在外人眼里,这一幕无疑是孤寡散修接到化神道君抛来的橄榄枝,为利益瞬间反水不认人,果断抛弃临时队友,大言不惭放下狠话,自此是敌非友。 但在无比熟悉小师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赋技能的宿回云和轩晓眼中,令梨只差把“我又要开始搞事了”几个字顶在头上。 孤身离去的令梨不知道师兄们对自己的秉性已经了然于胸。 她明明很无辜,人是拟凤道君亲自来请的,信是拟凤道君亲笔写的,她多乖多听话地跟着陌生人走了呀,怎么能说搞事的人是她呢? 令梨摇头叹气,踏入熟悉的西苑。 拟凤道君没有在屋子里等她,而是负手站在水泽边,任夜风卷起淡青色的道袍。 好一幅前辈高人深夜点化有缘后辈的飘渺成仙图,令梨站在远处欣赏了片刻,假装被他一眼惊艳。 “承蒙道君厚爱。”令梨拱手道,“收到前辈密信,晚辈惊讶不已。您信中的允诺,当真?” “若是不信,你怎会来?”拟凤道君笑得从容,“院中只有我们两人,小友何必遮掩面容?” “我知道你填写的资料有假,身份经不起推敲,许是背了通缉令在身上。”拟凤道君随意道,“不如本座替你向仇家担保,一笑泯恩仇如何?” 令梨古古怪怪地看了拟凤道君一眼。 真的吗?她不信。 这世上能让薄念慈改主意的人还没出生,令梨通缉令上的赏金买下整座金鳞城都绰绰有余,不客气地说,拟凤道君全部身家加起来不够令梨人头的尾款。 她很贵的。 “道君说笑了,我一生与人为善,至善至诚,怎会有仇家?” 令梨语调凄凄:“遮掩面容不为其他,只因晚辈面容有损,奇丑无比,昔年曾被路人以阎罗鬼刹相称,凡我走过之地,宛如阴兵开道寸草不生,青天白日见了鬼——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她抬起袖袍抹了抹干爽的脸蛋,声音决绝:“不瞒道君,因容颜之故我早已心魔丛生,遍寻他法解不开,满腔希望寄予鬼算子前辈的指引。” “那桃枝我势在必得,即使要与人美心善的宿真人反目成仇,我亦在所不惜!” 令梨掷地有声,声音在漆黑的夜色里宛如孤魂幽鬼余音袅袅,听得人后背汗毛竖起。 “原来如此。”拟凤道君尴尬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提及小友伤心事实在抱歉,我信中所书句句是真。” “道君一言九鼎,我自是信的。”令梨放下擦假哭眼泪的手,问道,“前辈从何得知有一元婴老祖觊觎桃枝,只等魁首选出便要杀人夺宝?又为何告知于我?” “本座有本座的消息来源,莫要多问。”拟凤道君警告道,“我看好小友,特意好心提醒你。那位元婴老祖是妖族一位大人物,心思诡谲,心眼极多,后台之强硬超乎你的想象,绝不是小小散修能得罪得起。” “他的原型更是恐怖。”拟凤道君轻轻叹气,“我身为妖修,只想想便觉得可怕。” 是啊,令梨心想,你是只鹅,觉得猫可怕多正常。 “竟是如此?!”令梨浅浅吸气,焦虑道,“我的心魔不可再拖,纵使是元婴老祖,我亦得奋力一搏才行。” “夺冠不易,岂容黄雀在后,还请前辈帮我。”令梨拱手恳切道,“我不能没有前辈的帮助。” 拟凤道君满意地点点头。 还是散修好,稍微吓一吓就收买成功了,再给点小恩小惠,还不把她死死拿捏? “小友放心,我等利益相同,从今夜起便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付出才有收获。拟凤道君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将满满一乾坤袋的灵石递给令梨。 “收下它。”他大气道,“这是我投资你的第一桶金。” …… 夜幕沉沉,伽野倚靠在阴暗的墙根,手机浅浅的光芒照亮他微蹙的眉峰。 宿回云发来的消息只有寥寥几字,内容却很不对头。 “拟凤道君深夜把阿梨叫去了?还点名让她一个人去?”伽野怎么想怎么不妙。 阿梨说去就去,不让师兄跟着,也不给他们看信,三言两语与他们划分界限,至今未归。 伽野思索片刻,没有直白问令梨发生了什么,在表情包里翻翻找找,点击发送。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猫猫,饭饭,饿饿.jpg】 几分钟后,消息显示已读。 下一秒,令梨的回复跳到伽野眼前。 是个红包。 第93节 金额之大,超出了伽野对令梨财政状况的理解。 伽野陷入沉思。 已知阿梨独自一人被拟凤道君叫走至今未归,再知她大多数的存款压在赌局里不能取出来,如今天降横财,只有一种可能。 “难道——”伽野喃喃自语,“阿梨把拟凤道君卖了,他还帮她数钱?” 作者有话说: 小梨:快说谢谢道君 第65章 修仙第六十五天 ◎人在敌营心在猫◎ 令梨必须严肃澄清, 她不是人贩子。 就算拟凤道君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那也是拟凤道君自愿的,令梨不对他负有任何法律责任。 “猫猫今晚辛苦了, 给个大红包让他买点红枣乌鸡猪蹄汤喝,补补血。”令梨大方地发了个红包给伽野。 拿去花, 不必谢她, 都是应该的。这笔额外之财都是托少主的福, 令梨只是合理地进行了分赃。 令梨在拟凤道君额外替她安排的独院屋子里, 又一次从袖子中掏出密信。 信中的内容, 她看一次震撼一次。 倘若抛开事实,这封信写的内容很是骇人,足以震慑任何一位渴望夺冠的金丹真人, 让其惶惶度日,惊恐交加。 怎么会这样呢,第一次和如此优秀的同辈真人一起切磋交流, 第一次见识到十里桃源之主手中的至宝,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 为什么有邪恶的元婴前辈黄雀在后,预谋抢夺小后辈来之不易的奖励? 如果拟凤道君信中阴险狡诈、残暴不堪、嗜虐成性、无恶不作、恐怖至极的元婴前辈不是在令梨手下被撸得喵喵直叫的伽野, 她差点就信了。 “经过我缜密的推理与详尽的分析, 拟凤道君许下结盟的承诺、给钱给物收买人心,是想利用我, 用我钓出少主。” 好歹毒的计谋, 若令梨与伽野并无交集, 只把他当作杀人夺宝的恶人前辈, 她定欣然接受拟凤道君的援助, 瓮中捉猫。 “我基本能理解他的计划。”令梨摩挲下唇, “但少主有那么容易上当吗?” 她实在好奇,反正当事人就在令梨聊天列表里,不问白不问。 令梨认认真真打字,本着严谨的探究之心问道:“请教少主一个问题。如果有人钓你,你会上钩吗?” 伽野回复得很快,仿佛他一直在屏幕前等令梨的消息:“‘有人’是谁?” 令梨:“假如是我。” 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持续了好一会,新消息跳出页面。 伽野:猫猫蛋包饭.jpg 伽野:猫猫手抓饼.jpg 伽野:猫猫肉夹馍.jpg …… 一长串猫猫美食的图片刷了满屏,五花八门在令梨眼中连番闪烁,她划了很久的屏幕,才在最下面一条看到文字消息。 伽野:猫猫不仅上钩,猫猫还会料理自己,装盘自己,把自己端上餐桌给人类享用。 伽野:这位唯一的食客,可以给食材猫猫一个五星好评吗? 透过文字,令梨仿佛看见了一只金眸黑猫揣着手手,圆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 他就是很可爱! “我真心认为,”令梨发自内心地说,“少主靠可爱统治世界指日可待。” 居然残害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幕后黑手的心是铁做的吗? 令梨都不忍心把拟凤道君的密信拍照发给伽野了,上面写了他那么多坏话,猫猫一定很受伤。 “可如今我已假意与拟凤道君结盟,结盟的第一桶金都赚到手了,还给少主分赃分了一半,隐瞒也是无济于事。” 猫猫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欺骗猫猫? 令梨咬咬牙,一狠心,密信拍照发给伽野。 “别哭,别难过,别听信谗言。”她紧接着打字,手指在键盘上狂舞,拿出客服小梨营业多年的手速,“都是他一派胡言,妄自揣测,我不会被坏人挑唆,只是假意答应了他的结盟。” “拟凤道君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令梨道,“就算我正直的心想要拒绝,我饥饿的钱包无法抵抗。” “他深夜相邀,来势汹汹,我掏出了压箱底的演技才勉强过关,情势逼人就范,容不得我选择。” “少主安心,我人在敌营心在猫。拟凤道君收买得了我的人,收买不了我的心,我所剩无几的良心全都留给了少主你。” ……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伽野逐一看过,好奇他在阿梨眼中到底有多敏感容易受伤,他是会为一些诋毁之词伤心的人吗? “族叔竟能想出收买阿梨的主意,我确实惊讶。” 辛苦培育的寻药蝶刚死绝了一批,伽野还以为族叔要狠狠肉痛一阵子呢。 想不到他振作得如此之快,阴毒的灵感连绵不绝,连收买选手的下三滥之事都做得出来。 屏幕那头的少女先是大概描述了一下拟凤道君深夜邀约的幽会内容,重点突出他仗着前辈身份咄咄逼人的龌龊行为和她匪夷所思又精妙绝伦的应对策略。 她连发几条表明一切都是权宜之策,任凭拟凤道君如何财大气粗,她不会背叛和伽野撸猫撸出来的感情。 令梨的措辞间有种笨拙的安慰,她坦然剖析了自己,目的却不是打消伽野可能升起的疑心。 “阿梨是不是认为,我会因为亲族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失去对人性的信任和安全感……所以才反复强调一切仅是权宜之策,她始终站在我这边。” 伽野神色微妙地想。 他几乎可以猜出令梨的心理活动: 令梨:太惨了,少主真的太惨了,家门不幸啊!从小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猫咪,懵懂无知竟被亲族所害! 令梨:血脉相连的族叔死死相逼,杀招层出不穷。少主有家不能回,有钱不能花,只好依托在离谱网友身边,卖身卖艺,出卖一身皮毛换得庇佑,何等屈辱! 令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族叔深夜暗出杀招,竟收买到少主唯一的依靠头上。财帛动人心,客服小梨钻入钱眼的形象深入人心,少主心中惶惶,凄苦臆想——“她强占了我的身子那么多天,说背叛就要背叛了么?” 令梨:人性的扭曲和道德的沦丧让少主不再轻信这个世界,他在黑化的边缘摇摇欲坠,我此时只要说错一句话,一切都全完了! 令梨:他会黑化,会觉醒,说出“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然后性情大变,一发不可收拾,将罪魁祸首客服小梨碾死在复仇的洪流里。 令梨:而我,客服小梨,是个不屈不挠、不择手段的剑修,我不会等死,我只能含泪拔剑指向亲手养大的猫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来世,愿少主投胎于一个温暖的家庭,不再遭受血脉亲族的摧残。 令梨:虔诚祈祷.jpg 伽野:“……” 他该欣慰,他对令梨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修真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脑补几乎全对。 “真伤脑筋。”伽野烦恼道,“她有点太高估我对血缘亲族的感情了。” 伤心?完全没有,如果针对他的人是他亲爹,伽野确实会有点意外,心情复杂。 区区一个族叔,虽然血缘是挺近的,但那人是死是活,对伽野是爱是恨,和他有什么相干? “我不在意啊。”伽野撇撇嘴,“不提他已经和我结仇,就算无冤无仇,他的死活难道值得我关注?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不如说,倘若他的死能给我带来几分乐趣,族叔在我心里才算有点价值。” 阿梨真是想太多,他肚皮翻出来给她玩了多少次,怎么会因一点儿小事不信任她? 伽野挑了挑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聊天框。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阿梨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我相信你。】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我是有一点难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只要阿梨愿意帮助我,保护我,我再也不会难过了。】 “猫猫真的太坚强了。”令梨捧着手机,感动得说不出话。 少主一腔赤诚的信任之心,令梨无以为报,她定会把这场大戏好生演完,把拟凤道君和幕后黑手打包捆售,换钱给猫猫买绝味小鱼干。 “现在来梳理一下情报。”令梨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明月细细考量。 在拟凤道君眼中,与他结盟的孤寡散修伽梨志在魁首,与凌云剑宗宿真人轩真人的塑料队友情已因今夜的贿赂烟消云散,反目成仇。 “我和师兄交代过了,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令梨一向放心宿回云,她只要再与轩晓断开关系就好。 做法也很简单,令梨淡定地又一次开启自动回复:当轩师兄发现他又双叒叕被小师妹敷衍之后,一定能懂令梨含辛茹苦的用意。 “少主因我醉酒后灌输的灵气暂复人形。蝶儿追着他不放,证明他体内的药效并没有消化完全,迟早再变回猫。” 令梨喜欢猫猫归喜欢猫猫,她不得不承认黑猫形态的伽野是只美丽小废物,远没有元婴期的他好用。 “如果能在他变回黑猫后再来一次大变活人就好了……”令梨小声嘀咕。 她不懂猫变人的真正原理,唯一可行的方式是复刻之前的成功。 即,再把自己灌醉一次,梅开二度。 “清醒的我办不到的事情,就交给醉鬼的我吧。” 令梨庄严道:“俗话说得好,人酒后有两副面孔,此面孔的我关彼面孔的我什么事?我不会保持沉默,但我说的每句话都不能当作呈堂证供,我不允许。” 只要她死不承认,社死和羞耻就追不上她! 师兄和少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再就是令梨自己的事情了。 拟凤道君向他的盟友提前泄露了考题。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小友与我结盟,其中好处岂是一二财物可以道尽?我看好小友,自会为你助力。” 拟凤道君神秘兮兮,故作高深地说:“明日赛程我早有打算,预计淘汰一半人选,小友提前知晓,可早做打算。” 真的吗,还有这等好事?是要把她直接保送进决赛吗?令梨洗耳恭听。 拟凤道君反手取出两只竹筒,一只装着长签,一只装着短签。 “一寸长,一寸强。”拟凤道君说,“小友的名字在长签中,而你的对手在短签里。” 第94节 他掏出两只竹筒的时候,令梨眼中透题的兴奋变成麻木的冷漠。 不就是一对一斗法,谁先被打得昏迷在地不省人事谁输么,有什么值得透题的? 拟凤道君早就被时代抛弃了,抽签挑对手是老古董才玩的戏码,现在修真界流行的是另一套。 古人云,战斗是修士的浪漫,人与人的交情不是培养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为了广交挚友,交战双方彼此约定,在开战前互相告诉对方一件难以启齿的黑历史。 如果斗法过程中,两人打得天昏地暗昼夜黄昏,却咬着牙不愿大声对观众讲出敌人的黑历史,战后他们必会心心相惜,握手言和,与黑历史中泯恩仇,结为挚友。 想法很好,实施很难。现实中的人一打就上头,什么疯言疯语都往外丢,肆意嘲讽,将敌人黑历史讲得津津有味,只差把剑一丢掏出快板现场给观众高歌一段评书。 令梨可喜欢看黑历史决斗了。场上的人打着打着突然惊觉不止是对面那家伙知道了黑历史,场下吃瓜群众各个听得炯炯有神,议论纷纷。 被曝光黑历史的人心想,好啊,你们一个个吃瓜吃得很开心啊,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就都给我留下吧! 战火瞬间从台上烧到台下,决战也不战了,磨刀霍霍向观众。观众边高声叫嚷“在下是无妄之灾!”边纷纷掏出家伙,打成一团乱麻。 既吃到了香喷喷的保熟瓜,又参与了新鲜的乱斗,令梨可开心了,像只在暗黑瓜田乱窜的猹。 相比之下,拟凤道君老土、过时、没有创意、格局太小。 令梨私心不喜欢抽签、抽卡等一切凭运气的游戏,她老非酋了,卡池保底专业户,玄不救非氪不改命最有力的证明。 一千零一枚风云牌,她随手抽到无字牌,你以为这是概率吗? 不,这是命运。 是冤种的命中注定。 “不瞒道君。”令梨诚恳道,“若是要我自己抽签,签上必然写着端端正正三个字——宿回云。” 最难缠的对手,一定是她的。 令梨:“不信我现在抽给你看。” “小友说笑了,哪可能这么巧?”拟凤道君不信邪地递来装短签的竹筒。 令梨扫了眼一模一样的几十根竹签,不做思考,随意挑了一根抽出竹筒。 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将写有名字的一面朝向拟凤道君。 “宿回云”三个大字清晰得烫眼睛。 拟凤道君:“……” 拟凤道君:“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天道?” 令梨一口否决:“怎么可能。” 她这些年给天道上供的隔夜花卷数量之多,加起来都够凑一笼了,诚意日月可鉴。 “你这运气……”拟凤道君欲言又止,“罢了,本座帮你一回。” 他挑出令梨的长签,单手一折,啪嗒,长签被无情砍腿,变成短签。 拟凤道君把写有“令梨”的短签插进有“宿回云”短签的竹筒里,信手一晃,两根短签淹没在签群的海洋里。 “事在人为,总有逆天改命的办法。”拟凤道君老神道道,“小友劫数已过,明日尽管抽签即可。” 如果拟凤道君不在背地里对伽野杀意重重,令梨愿称他为贵人。 给钱给房给作弊,三给前辈哪里找。 有人兜底心不慌,第二天,待拟凤道君宣布完比赛规则后,令梨胸有成竹地抽出一支长签。 令梨:“……” “凭良心讲,命运对我并不残忍。”她叹息地捏着长签走向她的对手,“可叹我命中注定是个孤家寡人,脆弱的同门情谊啊,终究是保不住的。” 令梨在轩晓面前站定,双手捧着长签递到轩师兄面前,整个人呈现出虔诚的谢罪姿态。 “我很抱歉。”令梨用上她最毕恭毕敬的语气,“请问这位心仁貌美英俊无敌慈祥友善的道友,我可以淘汰你吗?” 小师妹连用三个褒义的四字词语,是足够轩晓受宠若惊的待遇。 可为什么她的语气如此谦卑,说出的话却如此欠打? 轩晓盯着写有自己名字的长签,嗤笑道:“我尚未拔剑,你怎么敢说自己一定会赢?” “你以为还是刻舟塔那时候吗?”轩晓压低声音不让第三个人听见,“结丹又如何,剑术超绝又如何?我年长你的这些岁数,可没有白活!” 他抬手拔剑,长剑直指令梨咽喉,气势傲然:“你要战,便来战,我奉陪到底!” 轩晓骤然出声,引起直播间一阵叫好,一句句“燃起来了!”的弹幕滑过水幕,周围人迅速散开,为他们腾出场地。 剑修,要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令梨第一次被人大庭广众邀战,泛着银光的锋利剑尖险些擦过她的皮肤,她不闪不避,明眸熠熠生辉。 “好!”令梨欣然应约,“请赐教!” 话音刚落,令梨提剑就上。 她的本命剑以凡铁打造,通体黝黑,体态不似名剑轻灵飘逸,沉沉坠坠,挥砍间有不容忽视的钝感。 这样的剑上没有轻剑灵活,下没有重剑厚实,卡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再如何精于奉承的人也称不出一个好字。 轩晓看到令瓜剑的那一刻,心中升起一股赢面很大的感觉。 “她挥剑的速度受剑身限制,必有凝涩,所击力道亦被材质所困,至多能让我手腕发麻……” 轩晓想着,剑身与令瓜剑相碰。 噌! 扑面而来的沉沉铁锈味,堵住了轩晓的口鼻。 这是怎样的一种气味?阴暗的湿雨天,被人丢弃在灰尘满地的房间角落,猩红色的水顺着房梁一滴滴垂落,刺骨的寒冷从脊椎窜上天灵感。 死亡的来临并非悄无声息,它伴着沉重的脚步、浮动的灰尘和湿冷的白雾。 轩晓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习剑几十余载,从未见过这样流畅的剑法。 轻剑快却飘忽,重剑沉但笨拙,一柄不上不下的剑落到令梨手里,达到了全都要的效果。 剑身相碰,压制而来的力道重得轩晓胸口闷血。 他反手推剑后退,令梨向左轻踏一步,一晃眼,剑尖直逼轩晓眼珠,在他扩大的瞳孔中尖锐如斯! 死亡与疼痛的错觉震得轩晓头皮发麻,一道尖锐的、不似他本人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我会死、我会死!” 剑尖堪堪停在轩晓颤抖的眼珠前。 浓郁的铁锈味间,一丝浅淡的干净的梨花香和缓了空气。 令梨单手执剑,剑尖贴着轩晓的眼膜上下晃了晃:“轩真人?” 你该认输了。她悄悄催促,不要让师妹我真的背上残害同门的罪名呀。 轩晓一个晃神,向后大退一步! 要杀要剐随你便,剑尖贴着人的眼珠做什么?很恐怖的! 轩晓长剑垂地示意认输,他抬起左手反复擦拭被令梨剑尖指过的眼睛,越擦越难受,越擦越像有一粒擦不掉的黑点停在视网膜上。 令梨瞧见轩晓认输,手腕一翻收了剑。 她身侧的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是轩晓的错觉,他在幻觉中挨了顿痛打,小师妹还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开心师妹。 “别揉了。”令梨安慰道,“没刺到你的眼珠,我发誓没刺到,手感不一样,我分辨得出来。” 轩晓:“意思是你曾经刺过别人的眼珠,而且刺过很多次,所以连手感都认得出来?” “人或多或少有格外偏爱的要害。”令梨转移话题,“轩真人不也出手便往我小腹捅吗?你放心,我理解。” 轩晓:你当然理解,被痛打的人又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收剑入鞘,心情复杂地看着淘汰他的令梨。 明明在前不久,还是站在队伍后头,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的外门小师妹,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 一轮轮筛下来,千人减少为百人,百人减少为十人,很快又要一个一个下台、落败,只剩最后对决的两个人。 任谁笑到最后,都不是旁观者左右得了的事情,剑尖垂下的那一刻,他只能成为观众的一员。 “第四次了。”脾气暴躁的剑修没好气地说,“我真正陪跑风云会四次了,说什么我也不来第五次,宗主拿剑架在我脖子上也没用。” “我觉得,宗主无论如何会让轩师兄来第五次。”令梨改为传音入密,“你知道为什么吗?” 轩晓:“都说了老子死也不来——为什么?” 令梨:“你陪跑四届,四届风云会魁首都是凌云剑宗弟子。等于说只要献祭一个轩师兄,我宗必能夺冠。铁打的轩师兄,流水的冠军,下届风云会没你我不看。” 轩晓突然悟了。 他惨败是有理由的。 令师妹不可能不强,否则她以这张嘴,哪能活到今天。 作者有话说: 生命力顽强的小梨 第66章 修仙第六十六天 ◎内卷王者◎ 令梨赢了比赛, 失了人心,她被暴躁的轩师兄赶鸭子似的赶到旁边,默默收拢黑袍, 安静做一朵自闭的蘑菇。 弱小可怜又无助,看得直播间观众纷纷指责轩晓:瞧把孩子吓得, 凶什么凶。 轩晓懒得理会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 目光紧盯着另一处清空的场地。 “久闻凌云剑宗宿真人大名。”一位干瘦书生打扮的修士作揖道, “小生巫蛊书生, 请宿真人赐教。” 宿回云:“请。” “真是吝啬字眼。”巫蛊书生刷地展开一面白纸扇, 浓浓毒雾自扇间喷涌而出,“瞧不上我这繁文缛节之辈吗?” 第95节 空无一物的白纸扇上,蜈蚣、毒蝎、黑蛇依次浮现, 绘画的油墨泛着诡异的彩光,毒虫身上的肌理宛如心脏收缩膨胀,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画而出, 毒液爆汁。 拟凤道君府邸中多有水泽, 毒雾漫过清澈的潭水, 一尾尾游鱼浮出水面,肚皮翻白飘尸水上, 腥臭四溢。 “有没有人愿意和我联名, 一起向修真界环境保护协会抗议?”令梨不知何时站到轩晓旁边,义愤填膺地说, “他们凭什么说剑修破坏环境最恶劣, 至少我们从不恶意伤害花花草草。” 按理说轩晓身为剑修, 和令梨利益一致, 但他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一副不愿多说、你看了就知道的表情。 毒雾弥天, 腐烂的腥臭味如沼泽将天地包圆,围观的金丹真人纷纷皱眉后退,身侧竖起结界。 宿回云抬头看了眼遮天蔽日的毒雾,他脚下青草一片片枯萎蜷缩,叶尖枯败的枝桠在风中颤抖着,祈求谁人将生机归还。 它们注定要失望了。 一点剑芒如天地初开的绚光,耀眼的雪白宛若茫茫雪原。 冰雪之间,生机泯灭,一切归于纯白。 毒雾可以席卷绿意盎然的森林,可以污染水泽粼粼的湖泊,可若置身于万物静默的冰原,一切只是徒劳。 “你杀千余人炼蛊?”宿回云简单问了一句。 不等巫蛊书生回答,他点了点头,流云剑贯穿而过,飞溅的血染红了纯色的白。 鲜血自剑尖抖落,宿回云收剑入鞘,目光扫过周围人群。 在一众人离得极远的大背景下,鹤立鸡群的黑袍剑修格外显眼。 倘若没有隐藏身份的限制,小师妹一定会开开心心第一个跑过来祝贺他。 残留在枯枝败叶上的剑意足以让同辈真人退却,令梨只会觉得亲切,边在心里哄瓜瓜我最喜欢你啦,边围着流云转来转去,一声接着一声赞叹。 “师兄赢得好快。”令梨抚了抚梨花白的剑穗,指腹贴在冰冷的剑鞘上慢慢摩挲。 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风云会还未开幕之前,所有人已然默认决赛位有他一席。 快了,快了,令梨一个个数过周围的人头。 今日淘汰一半,明日再一半,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三日后,风云会将演变为仅有两人的角逐。 “会是场苦战。”令梨指尖绕着剑穗把玩,“金丹中期的我如何胜过金丹后期的师兄,同门内战,师门反目,风云会的内幕竟是——悬念揭晓皆在三日后的魁首之争,不要走开,精彩马上回来。” 有点想应聘风云会直播间的主持人职位了,她无处安放的才华好生寂寞。 “真人。”昨夜替令梨带路的侍从悄无声息绕到她身后,站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恭声说,“恭喜真人胜出。您所居院落已经收拾好了,风云会结束前,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 令梨对居住的环境没有任何挑剔的地方,她是个一言不合睡桥洞的狠人,给她一个蒲团她可以打坐到天荒地老。 “任何要求都可以?”令梨思索道,“我需要东街左数第三家熟肉铺子的肉干鱼干各半斤,加他家自酿的烧刀子半壶——记得,一定是他家的酒,说半壶就是半壶,一滴不能少一滴不能多。” “是。”侍从答应了一声,边想着真人竟然喜好凡人酿的劣酒,边把此事报给拟凤道君。 拟凤道君一直在观察令梨。 见她不仅对轩晓下手极凶,宿回云获胜后也冷冰冰在旁观看并未道喜,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是和凌云剑宗决裂的模样。 “纷纷扰扰皆为利来,临时盟友罢了,昨日再怎样亲密无间共处一室,为了本座给的利益不也说翻脸便翻脸?” 说这话的拟凤道君完全没意识到,他和令梨一样是临时盟友。 “小友态度不错,亏得我贴心,知道她回不去缥缈楼,给她留了住处。”拟凤道君夸奖自己礼贤下士。 恩威并施,还不叫她死心塌地? 侍从来报,拟凤道君大度道:“区区小事,何必问我,加紧送去。” “令师妹,你当真不和我们回缥缈楼?”轩晓暗自传音给令梨,“拟凤道君那里,你随便编个借口敷衍不就行了,我相信你的口才。” “谢谢轩师兄信任。”令梨十分感动并坚定地拒绝,“还是不了,我不想赴鸿门宴。” 轩晓:“什么鸿门宴?” 令梨好心提醒:“看看群聊。” 凌云剑宗秘境之行组建的临时群聊还未解散,令梨沉底在群友列表潜水多日,一直默默窥屏。 聊天记录从令梨和轩晓斗法开始,以赵昌为首的坚定拥护师兄派群情激愤,围绕“散修薄情”、“塑料盟友”、“师兄好惨”三个关键词辩论得热火朝天。 令梨剑尖直指轩晓眼珠的直播截屏更是被上传群相册留证,众弟子边艾特轩晓边七嘴八舌安慰道,纷纷道师弟师妹必将齐心协力,替师兄挽回面子! “虽然师兄打不过的人我们肯定打不过,但凌云剑宗弟子不会认输!我们已经安排了一揽子复仇计划,等那位前辈进入缥缈楼大门,我们先这样那样,然后……” 赵昌作为计划的负责人忙前忙后,中途特意艾特了不知所踪的令师妹:“令师妹,你也是我宗门人,说句话啊令师妹,我们的计划轩师兄会感动吗?” 从来不在群里发言的令师妹秒回了消息。 令梨:“轩师兄定会感动得当场痛哭出声,泪洒缥缈楼。” 令梨:“相信自己,大胆去做!(竖起大拇指)” 得到和两位师兄关系密切的令师妹的鼓励,赵昌干劲十足地上了,忽略了赖兰黛欲言又止的奇怪脸色。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令梨坦坦荡荡道,“轩师兄有什么感言要发表吗?我可以替你整理成文字转发给群里的师兄师姐们。” 轩晓缓慢地、虚弱地深呼吸。 离他飞升仙界到底还有多久,这人间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令梨见他不说话,在群里发了一排鼓励的笑脸:她人是不会去的,但她的心永远和宗门同在。 令梨暂时屏蔽群聊,退回聊天列表。 【宿回云:万事小心。】 消息来自一分钟前,令梨抬起脸,隔着人群远远望向白衣剑修。 宿回云人在哪里,旁人的目光就在那里。他早已习惯窥视与打量的视线,只是担心拟凤道君对令梨起疑心,站得离她格外远。 令梨发了个笑脸过去。 【师兄,三日后决赛台见。】 宿回云蓦然看去,斗篷下的少女并起剑指遥遥一挥,指尖虚点在他眉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专心期待剑尖相向的时刻就好。 “我去练剑了。”令梨唤来侍从,“昨日那片竹林我格外喜欢,能否移到我住的院落去?” “绝无问题。”侍从弯腰道,“请您稍待,一刻便得。” 整片的竹林被连根挖起移栽,东苑的侍女路过此处,心中嘀咕,回院悄悄告诉了小姐。 “道君留了客在府里。”侍女道,“小姐这几日走动间千万小心,剑修惯是阴晴不定杀戮成性,凶得很,万一冲撞到了,性命不保。” “瞎说什么。”白萱萱斥责道,“不许一概而论,剑修也有极温和的,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白萱萱性子好,侍女捂嘴玩笑道:“瞧小姐说的,像亲眼所见似的。” “我……”白萱萱张了张嘴,手指搅着衣角支支吾吾,转移话题道,“爹爹留了什么客,你可见到了?” “没呢。”侍女道,“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真切。” 黑色斗篷!白萱萱心跳剧烈,结巴道:“你看错了吧?昨日留宿了那么多人,比赛结束不都各自离开了么?” “小姐还不信我?”侍女摇头,“凌云剑宗宿真人他们的确走了,道君只留了一位客人在府里。说是今日抽签斗法,让客人和盟友恩断义绝,无处可去,道君负起风云会赞助商的职责,留客家住。” “那便是了。”白萱萱捂住心口喃喃自语,“……人在府里,在我家中。” 竹林移栽别院,贴着围墙郁郁葱葱生长。 令梨立在竹林中练剑,她不练什么高深的剑诀,只把最基础的剑法一遍又一遍重复,不知疲倦。 拟凤道君的神识悄无声息落在竹林间,眯着眼不断审视令梨。 老年人多心多疑,他选了令梨作为诱捕伽野的盟友,但也担心令梨中途反水。 拟凤道君决定盯死令梨,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一个时辰过去了,令梨在练剑。 两个时辰过去了,令梨在练剑。 三个时辰过去了…… 拟凤道君的神识沉默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天色有所变化,他会怀疑自己陷入了某个轮回的幻境。 基础剑法至于练这么多遍吗?挥散护体的灵气和修为,只以纯粹的肉.体力道握剑,刺、劈、砍、挑、点……每个动作一万次起步,上不封顶。 汗水从斗篷袍角滴落,脚下的泥地陷出明显的坑凹,持剑的人像失去知觉一样,一招一式循着最标准的轨道运行,没有毫厘偏移。 专注,忍耐,恒心,以及对剑道无上的热枕,全在一日一夜的坚持中。 拟凤道君看得都羞愧了。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卷王练剑,是想被她卷死吗? 生命在于修行,他怎能因转世夺舍的谋算放弃每日的修炼?连个小辈都不如,太不应该了。 “本座也该去打坐了。”拟凤道君收回神识,企图用内卷打消心中的焦虑,“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能懈怠啊。” 竹林里,令梨呼出一口气,不管手臂的酸涩,又刺出一剑。 “可以了。”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令梨识海响起,“老东西的神识已经离开了,阿梨休息吧。” 不愧是阿梨,练剑练的伽野都看累了,她硬是在拟凤道君的注视下一丝不苟练到现在。 “休息?”令梨奇怪道,“为什么,我今天的份额还没练完。” 伽野:“啊?” 伽野:“你不是因为拟凤道君暗中窥视才一直练到现在的吗?” “关他什么事。”令梨目视前方,动作不停,“练剑是我每天的日常,还有半个时辰才达标,但我今天状态不错,可以加练两个时辰。” 如果加练结束拟凤道君还在偷窥,她也不是不可以继续。 好可怕的练剑狂魔。伽野久不能言,被狠狠卷到,一时都有些羞愧变猫后堕落的那些日子。 热汗沁入斗篷,布料吸足了水,足到承担不了,宛如淋了场暴雨般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吸足水的斗篷很重,令梨不能脱,她慢慢调整呼吸,稳住打颤的手臂。 又复半个时辰,她完成今天的份额,缓缓吐气,收剑入鞘。 “不好让少主久等。”令梨招招手,“加练等会再说,我让人把东西买来了。” 第96节 伽野借着竹叶的掩盖跳下院墙,和令梨一起闪身进屋。 他咬破指尖在门上勾勒出一道符文,舔了舔指尖的血:“阿梨可以摘了斗篷,若是有人过来,我会提醒。” 斗篷下闷热得厉害,脱掉之后舒服多了。令梨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边揉捏酸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边朝着桌子扬扬下颌:“来吧,我准备好了。” “我看了阿梨的消息。”伽野拿起桌上的半壶酒,犹疑地晃了晃酒壶,“场景重现真的有用吗?” 令梨:“如果你有别的可以维持人形的方法,我们也可以放弃。” 并没有,伽野总共只有两次恢复人形,一次是前期药效不稳,一次是令梨酒后胡来。 酒精和胡来到底是哪个起了作用,伽野和令梨都不是专业医修,他们一无所知。 “如今弃剑从医已经来不及了。”令梨果断地说,“学医救不了妖族。倘若和拟凤道君对上的时候,少主突然变成小猫咪,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是不择手段的时候。”她加重语气,“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少主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伽野认真地问,“你又哭怎么办?” 令梨:“……” 沉默,但问题很大。 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在令梨脑内交替闪过,她咬一咬牙:“不会的,我抱着剑喝,一定没问题。” 她哭得那么伤心全是因为以为瓜瓜不见了,只要剑在手中,剑修无所畏惧。 伽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他们先吃了点小肉干和小鱼干垫肚子,令梨谨慎地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严肃地盯着水波粼粼的酒液。 伽野仰头喝了两大口烧刀子,喉结滚动,晶莹的酒液淌过他扬起的下颌,没入衣领。 她不可以输,令梨给自己鼓劲,闭着眼一口干杯。 又辣又冰又烧,喝几次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 令梨单手抱着剑,单手撑住额头,闭目养神。 伽野很快喝空了酒壶,他把酒壶反过来倾倒,抿掉最后一滴烈酒。 “我喝完了。”少年扭过头,一脸我是不是很棒求表扬地看向令梨。 听见声音,女孩子缓缓睁眼。 明眸浸满盈盈的水波,她朦胧地看过来,抬手揉乱伽野的短发。 “好乖好乖。”令梨的声音含糊成一团,不负所望地醉得神志不清,“你是谁家的小猫咪,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我是你家的小猫咪。”伽野乐着说,“我喜欢可以装下阿梨的麻袋。” 本命剑在手上,令梨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她对伽野露出一个没有防备的可爱笑容,突然拔剑! 伽野被女孩子天真的笑脸闪得愣了下,下一秒长剑已然出鞘。 “才夸我好乖,这就要谋杀小猫咪了?”他没后退,想看令梨又有什么离谱的新点子。 “我要去练剑了。”令梨认认真真地说,“不可以沉迷撸猫,沉迷撸猫是没有前途的。” 前有醉酒抽泣着到处找剑,后有醉酒坚持加练,不愧是剑修,剑才是心中永远的正宫。 伽野咀嚼着嘴里微妙羡慕的酸味,抬腿绊住了令梨踉跄的脚步。 他勾住女孩子的小腿,令梨眼中的世界在酒精催化下天旋地转,被伽野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 她跌坐在伽野腿上,剑尖顺势抵住他的咽喉。 令梨歪了歪头,一手绕到少年脖颈后按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握着剑挑起伽野的下颌。 “说。”她恶狠狠道,“妨碍人修行的坏猫猫,有何企图?” “饶命。”冰凉的剑锋与皮肤密切相贴,伽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我冤枉。” “冤枉?”令梨坐在伽野大腿上的姿势不太舒服,她扭了扭身体想换个坐姿,被伽野迅速按住。 少年锢在令梨腰身上的手用了些力气,令梨低头拍了拍他的手背,向来热衷于装乖的猫猫一反常态,动作异常强硬,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令梨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才嚷嚷说自己冤枉,一下秒竟又犯下无可狡辩的罪行,这只猫猫问题很大。 “要给个教训。”令梨自言自语,剑尖顺着伽野的下颌缓缓下移,贴着喉结滑动,掠过脖颈,不重不轻点在他胸口。 伽野呼吸停了一拍,他预料不了喝醉的令梨有多大攻击性。 剑尖划过时若有似无的杀意刺激皮肤,伽野不敢滚动喉结,他见识过令梨的剑,看似迟钝的劣剑锋利得吹发可断。 惩戒对象的顺从取悦了令梨。 不能用太粗暴的态度对待猫猫。她很快露出笑容,移开剑尖,侧脸贴在伽野胸口。 “跳得好快。”女孩子眯起眼笑,“很害怕吗?很紧张吗?如果你乖一点,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伽野盯着她,不说话。 “要记得是你自作自受。”令梨满意地抬起头。她只是单纯想听一听伽野的心跳,判断他有没有被吓到、教训够不够深刻。 砰砰的声音震麻了耳膜,想必效果绝佳。令梨愉快地收剑入鞘,上半身拉开和伽野的距离。 拉开但没完全拉开,令梨坐在伽野腿上,慢吞吞打了个呵欠。 她似乎已经遗忘了出门练剑的目的,低着头昏昏欲睡。 女孩子扑扇的睫毛像欲飞的蝶,她困倦的模样又甜又乖,丝毫看不出方才做了多么恶劣的举动。 是啊,阿梨不是故意的,正因为不是故意,所以没处说理。 伽野扶在令梨腰上的手缓缓上移,悬在她背上。 好想报复回去,让这个坏事做尽撒手不管的家伙狠狠吃个苦头。 只要稍微用力地抚过她的脊背,眼泪就会流出来吧。 哪怕她想反抗,现在的姿势正好方便了伽野,来回抚摸几次,晕乎乎的醉鬼就没了力气,任人宰割。 “唔?”令梨小鸡啄米打瞌睡,脑袋突然向前一栽,撞到伽野的胸膛。 额头被撞让令梨回忆起了一些片段,她喝酒是为了什么目的来着? 想起来了,给猫猫补魔。 她养的猫是充电式的,要定期灌输灵气,如今电量即将跌破百分之二十,要赶紧把电充上。 “多亏我记性好。”令梨夸夸自己,双手捧住伽野的脸,抵上他的额头。 上一次额头碰触的时候,伽野还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猫。 人的感官明明没有猫咪敏锐,他却如此清晰的嗅到了熏香的酒气和轻浅的梨香,还有一丝清新的翠竹气息。 抵着额头,蹭过鼻尖,少女水润的唇瓣覆着一层晶莹的水膜。 她喃喃自语在说些醉话,伽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能看见唇瓣开开合合。 很好亲的样子。 咬起来会是白梨味的吗? 奇怪的念头在伽野脑内盘旋不定,正在这时,他设置在门上的禁制突然发来了警告。 有人来了?! “阿梨!”伽野压低声音呼喊道,“先停一停,门外有人,谁会深夜来找你?” 令梨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知道,不重要,只要不是拟凤道君,谁来都无所谓。 “你,专心一点。”她点了点伽野的鼻尖充当警告,又复抵上额头。 令梨心很大,她只是在给猫猫补魔,又不是和野男人偷情,就算被人闯进来看到了又怎样? 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不惧怕流言蜚语! “叩叩。”门被小声敲了两下,女孩子低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请问您睡了吗?我、我有话对您说。” 伽野记得这个声音,来的确实不是拟凤道君,是拟凤道君的亲闺女。 不好杀的家伙,杀了又要惹出一堆麻烦事,说不定还会把拟凤道君引过来……伽野念头闪过。 白萱萱深夜来访为了什么,伽野脑筋一转就想明白了。 这位大小姐恐怕是听说自己心上人住在了府中,趁着夜色悄悄来表白的。 勇气可嘉,可惜来得太不是时候。 伽野从不敢以常理判断令梨的行为逻辑,喝醉后的令梨更是难懂数十倍不止。若是放任她开门接待白萱萱,指不定要出什么惨案。 只能让白萱萱知难而退,彻底断绝她的念想。 “阿梨。”伽野凑到令梨耳边,“声音稍微大一点,说句话好吗?” “为什么?”令梨不解。 “因为好听,我喜欢听。”伽野哄她,“不用说太多,夸我一句就行。” 令梨:“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猫猫?” “这句说了两次,换一句。”伽野看了眼紧闭的门窗,“你很喜欢猫猫是不是?既然如此,猫猫是你的——” “是我的宝贝!”令梨轻快地接上话。 宝贝两个字咬字清晰,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白萱萱怔在原地,瞳孔地震。 “她、她屋里有人了吗?”情窦初开的少女咬住下唇,“是什么人被她叫做宝贝……好羡慕,我也想。”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那人借住在他们府上,竟不忘把自己的小情人带进来吗? 不,还是不对,那人剑道才华精妙绝伦,怎会在风云会上耽于情爱?定是那不知好歹的小情人娇柔做作,死乞白赖非要跟过来! “狐媚子,不知羞!”妖族少女跺了跺脚,狠狠咒骂起本族少主。 作者有话说: 狐媚惑梨的猫猫 —————————— 感谢在2022-12-31 17:00:00~2023-01-03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7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咸鱼进化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 110瓶;颜以枝 50瓶;六六 40瓶;西荣、雪雪吃十碗 20瓶;贫穷使我理智 16瓶;雪鲤 15瓶;啊对对对 12瓶;为大哥疯狂的每一天、大大快更 10瓶;钰米籽儿 7瓶;浣花笺 5瓶;一只书虫 3瓶;?、苏南、纣王偏宠妲己妖、浅水滩的咸鱼?、一只顺利的学习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修仙第六十七天 ◎“疼吗?疼就对了。”◎ 门外初恋破碎的少女哭着跑远了, 脚步声啪嗒啪嗒消失在拐角。 解决了,伽野不屑一顾地想,她心灵也太脆弱点, 一句宝贝破防成这样,难当大任。 “我可替阿梨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伽野揪住令梨脸颊上的软肉, 揉面似的又捏又扯, “怎么谢我?” 令梨被他捏痛了, 不高兴地一偏头, 握着剑鞘去敲伽野的脑袋。 “别别别。”伽野灵巧躲开, 控诉道,“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好暴力一人。” 暴力是对剑修最好的赞美, 令梨欣然接受。 她没敲到伽野的脑袋,不太满意地收回长剑,滚烫的侧脸贴在冰凉的剑鞘上。 “……想起来了。”令梨突然一拍脑门, 精神起来, “今天加练还没练。” “乖, 补魔补完了,一边玩去。”令梨敷衍地揉乱伽野的短发, 摇摇晃晃从他腿上站起身。 少女呵欠连天的握着剑, 一手就要推门出去。 这份毅力,伽野是佩服的。 但他不可能放任醉鬼乱走, 以令梨现在脚步不稳的程度, 她很可能练着练着一剑打碎院墙, 直直闯入拟凤道君卧室, 把他拽起来斗地主。 斗地主二缺一, 伽野不想被剑逼着上牌桌, 和拟凤道君面面相觑,这将是他一生洗刷不掉的污点。 “回来,斗篷都没穿好,往哪儿跑呢?”伽野拎着令梨的衣领,把人拽回来按在座椅上,威胁道: “坐好,或者坐我腿上,你想清楚。” 这是什么很可怕的威胁吗?令梨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惑。 人家都威胁了,她意思意思给了个面子。令梨把长剑平放在腿上,双手撑在桌子上,托住脸颊:“我坐好了,然后呢?” “然后我们来论证一下,你大半夜出门练剑的不合理性。”伽野道。 只有不按常理出牌可以打败不按常理出牌。听见了超乎意料的话,令梨果然没有直接拔剑就走,很感兴趣地盯着伽野:“怎么论证?” 伽野笑了一下,金色的猫瞳里满满的不怀好意多得快要溢出来,然而令梨被睡意蒙了心智,还以为眼前人是任她轻薄的小猫咪。 “右手给我。”伽野摊开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令梨右手握成拳放进去,被轻易包裹。 伽野确定制住了令梨战斗力最凶的右手,空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握住令梨右手臂上的经脉,向内一捏。 高强度锻炼下酸疼的肌肉被猝不及防捏住,令梨嘶地吸了一口凉气,整只手臂酸麻到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疼吗?”伽野手下力道不松,“疼就对了。” “我是不懂你们剑修的修行,可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全天下通用。”伽野挽起令梨的袖子,手法熟练地摁揉她酸疼的肌肉。 他指腹揉过的地方灼烧炽热,令梨疼得直抽手,被牢牢握住手腕不放。 天生的体格差加一整个大境界的实力差距,令梨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逃离这场“酷刑”,被伽野轻描淡写地无情镇压。 她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伽野从来不是任她逗弄的小猫,他一旦强硬起来,根本没没有令梨反抗的余地。 “没带药酒,将就一下。”伽野说,女孩子白皙柔软的肌肤在他手下揉红留痕,宛如剥了颗的荔枝被揉出汁水。 又酸又疼又热,酒气和热气一齐涌上身躯,令梨用力眨了眨眼,翩飞的睫羽坠上晶莹的水珠。 伽野以为阿梨又要哭了,可是没有。 眼泪挂在睫毛上将掉未掉,令梨眨着眼,慢慢安静下来,挣扎的力道渐渐减轻了。 手臂疼归疼,酸涩感却退却了不少,看似酷刑的按摩是为她好,令梨很慢很慢地理解了。 “还是好疼呀。”她轻轻地说,发烫的侧脸靠在胳膊上,目光盯着伽野的手。 桌上豆大的烛光照亮昏暗的房间,洒在令梨黑色的长发上,晕出一片朦胧的金纱。 “疼你还要加练?”夜晚太安静,伽野放低了声音,“不明白松弛有道吗?” “不明白。”令梨小幅度地摇头,认真道,“我只知道付出多少,收获多少。” “这是我领悟的最正确的真理。” “你知道吗?我很厉害的。”她和伽野说悄悄话,“小时候兄长大人觉得我活不过满月,我活过来了。” “他后来又觉得我站不起来,做好了养瘫痪小孩一辈子的准备,我站起来了。” “再后来我习剑——我是天生的剑修,一生下来只能走剑道的那种。兄长大人以为我是迫于形势,说我本该怨恨剑修,但其实不是,我是自己喜欢。” “兄长大人也有笨笨的时候。”令梨勾勾手指,示意伽野凑近来听,“我的仇人是剑修没错,可我凭什么因为他弃剑转职?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迟早砍了他的头,剁掉他的手,把我失去的脊椎骨夺回来。” “我不可以松懈。”令梨的眼眸在烛光下宛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泊,“我要再努力一点,再刻苦一点,打爆那个人的狗头。” “谢谢你给我揉胳膊。”她松松地抽了抽手臂,想挣开伽野的钳制,“我要去练剑了。” “不着急。”伽野压下她的手,掌心按住令梨的手腕。 “我刚刚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他拇指摩挲令梨的腕骨,“阿梨,‘失去的脊椎骨’,是什么意思?” “猫猫也笨笨。”令梨摇头道,“就是字面意思。” 她忽然皱了下眉头,侧耳倾听:“瓜瓜?我怎么了,我说什么漏嘴了?” 令梨摸摸嘴巴,好好的,没漏呀? 令瓜一个白眼没翻过去,恨不得揪住令梨的耳朵大喊:你对这只冒牌猫猫说得太多了,再说下去就差把你自己卖给他了,快住嘴! 剑灵为这个家操了太多的心,这个家没它得散。 令梨混沌的大脑接收不到令瓜的绝望,她嘟囔道:“师兄也知道的,多一个人又不多。” “宿回云也知道?”伽野来劲了,他不能假装没听到了,宿回云能知道的事情,他必然能知道! “那是!”令梨小鸡啄米式点头,“师兄人美心善,我不欺瞒师兄。” “人美心善这个词形容拟凤道君都没形容宿回云滑稽。”伽野嗤笑。 少年半个身子探过桌子,一手握住令梨手腕,一手悬空扶在她背后:“这儿不能碰,是不是脊椎骨出了问题?” “没出问题。”他凑的太近,令梨边向后退边推了推伽野,“我根本没有脊柱骨,上哪儿出问题?” 只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不存在问题——只要没有脊椎骨,令梨永远不会光顾骨科大夫。 女孩子的表情竟隐约有点自豪,一副我可真是个大聪明的模样,看得人哭笑不得。 伽野前后回忆令梨曾说过的话,来龙去脉一串,理解了个七七八八。 真可怜……不,不该这样想。 伽野悬扶在令梨后背的手上移,很小心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厉害啊,阿梨。” “刚刚弄得你很疼吧?”他趴在桌上,用仰视的视角望着令梨,“是我的错,给你摸耳朵好不好?” 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从短发中竖起,在烛光中抖了抖细小的绒毛。 令梨一下就开心了,伸手去玩她很喜欢的猫猫耳朵。 “之前疼,现在不疼了。”令梨活动手臂,“也不酸了,好舒服。” “我家祖传的手艺,客人满意就行。”伽野眨巴眼。 他又问道:“你从前练完剑都不按摩的吗?第二天胳膊抬得起来?” 令梨点点头:“可以的,我晚上练剑白天打工,打工不费手,就当是休息了。” 她能活这么久真是不容易。伽野不认识令梨口中的兄长大人,但莫名能与对方共情。 何等糟心的小孩,打也打不得,骂也不顶用,想着说话稍微凶一点,又心疼她遭受的苦难。 只有她本人天天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阎王堵到她面前也得给她作个揖。 伽野趴在桌上让令梨玩耳朵,玩着玩着,捏在耳尖上的力道越来越小。 他掀了掀眼皮,令梨抱着长剑睡着了。 伽野看了眼天色,站起身,将令梨打横抱起,送她去床上睡。 陡然腾空的女孩子梦呓两声,把怀中剑搂得更紧,脸颊贴在剑柄上。 她在说梦话,伽野好奇地凑近听了听。 “瓜瓜……”令梨含糊不清地说,“要是有坏人……你自己出鞘,让他提头来见我……” 伽野:“……” 他看了眼乖顺贴在令梨怀里的长剑,忍不住思考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在剑灵眼中是敌是友。 “感谢不杀之恩。”伽野把人稳稳放在床上,扯出被子给她盖好,屈指弹了一下令梨的额头。 “走了,明天的比赛别睡过头。” 房门打开又合拢,令梨翻了个身,脑袋埋在枕头里睡意沉沉。 桌上蜡烛烧了一夜,蜡泪干涸积在灯盏中,一线天光透过窗纸照射到屋内,令梨恍惚地睁开眼。 头疼胳膊疼,其他的地方不疼。她抱着被子思索片刻,觉得昨晚应该挺安生的。 “昨天没发生什么吧?”令梨问令瓜,她左顾右看,“少主走了?” “他把你送到床上就走了。”令瓜说,“昨晚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有两件小事,要听吗?” 不等令梨回应,令瓜自顾自道:“一件是你告诉了他剑骨的事情。我提醒过了,你非说宿回云能知道的他也能知道,非要讲,我拦都拦不住。” 令梨额头作痛,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有印象,捏着鼻子认了:“问题不大,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问题更不大。”剑灵说,“起码我和妖族少主都觉得不大。” 令梨心中才升腾起安生度日的希望,被令瓜口中的话一盆水淋得透心凉。 第98节 “拟凤道君的千金深夜来找我?”令梨满脸懵圈,“她说有话想对我说,但在我被少主哄骗叫了猫猫一声‘宝贝’之后,她哭着跑走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令梨得缓缓。 剑灵不懂世人复杂的情情爱爱,但令梨是看过无数爱而不得虐恋情深话本的人,她纸上谈兵的经验异常丰富。 “往好处想,事情可能不是我猜测的那样。”令梨强行挽尊,“或许是白小姐深夜失眠,像师兄一样三更半夜在外面瞎晃,晃进离我很近的竹林。” 整个府邸都是白小姐的家,她哪里都可以去,走进令梨的院落也很合情合理。失眠的她想学苏轼一样叫上亦未寝的怀民共赏明月,于是敲响了令梨的门窗。 白小姐一颗文艺青年赏月之心,却在听到屋内传来的靡靡之音后心碎满地。 纯情的她大惊失色,没想到留宿她家的贵客竟如此不检点,大晚上活力十足。 一句“宝贝”叫的她面霞乱飞,又急又气,只想把一包去污粉丢进屋里呛死令梨和伽野。 “于是她脚步匆匆哭着离开,回房间怒念一本金刚经,狠狠洗刷精神污染。” 令梨:“是不是很有道理!是不是很合逻辑!没错,这就是昨晚的真相,我不接受第二种解释。” 令瓜:编,就硬编。 令梨垮起小猫批脸,双手捧着脸蛋用力揉了揉:“好吧,勇敢的剑修不自欺欺人,我会直面生活的重拳。” “这只是个简单的、微不足道的误会。”令梨重新披上黑色斗篷,指尖绕着一缕长发把玩。 “我很想对她好好解释,但我只有一张嘴。没有八张嘴解释不清的事情,解释了也是徒劳无功。” 令梨丢弃良心,心硬如铁地说:“谁的一生没有过无疾而终的爱情呢?她很好,我也很好,只是人妖殊途,我们不合适。” 缘分强求不来,强扭的瓜好吃归好吃,也要看有没有强扭的本事。 “如果她把昨夜你屋里有人的事告诉拟凤道君,该怎么办?”令瓜担忧道。 “白小姐不像会对长辈告状的人。”令梨摇摇头,“就算她真的说了,拟凤道君也只会高兴。” 令瓜:“高兴?为什么?” 令梨稍稍掀开斗篷,扮了个鬼脸:“忘了吗?‘晚辈丑若无盐,青牙獠嘴仿若鬼刹修罗,所到之处阴兵过境寸草不生。此等骇人之容貌已让晚辈心魔丛生,再得不到鬼算子前辈相助,我这一生就完了!’” 令梨淡定道:“拟凤道君压我魁首是为了用我钓少主上钩,可不是为了把女儿嫁给我。白小姐撞破我的‘奸情’彻底死心,对他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拟凤道君说不定还会摆一副慈祥前辈脸,温和对令梨说:“年轻人脸皮就是薄,你可以正大光明把小情人带进府住,本座不介意。” 又是“宝贝”,又是“小情人”,还是“狐媚子”,打死拟凤道君也猜不到充当这个角色的是他苦苦捉捕的本族少主。 伽野实在背负了太多他不该背负的孽名,令梨在心里同情了少主三秒。 三秒过后,她心安理得地抛下一切杂念,认认真真准备风云会的赛事。 今天是半决赛,明天是准决赛,后天是决赛。 令梨简单洗漱,推开房门,面朝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吸一口清新空气。 “今天会是怎样的对手?”她勾了勾梨花白的剑穗,“瓜瓜,期待吗?” “昨天和轩师兄打得好生没劲,都没见血。”令梨呢喃道,“你也很不满足,是不是?” 今天能砍下些什么就好了,滚烫的鲜血顺着剑身淅淅沥沥落下,泛着热气的头颅滚落在地。 热身赛,还是要热闹一点才愉快。 “观众朋友们,欢迎收看本届风云会半决赛的现场直播,决赛将近,还留在场内的选手各个打得你死我活,血肉横飞。” “太棒了,观众就爱看这个!多来一点!” 水幕中,长剑挽出漂亮流畅的剑花,开放在空中的血花妖冶盛绽,哗啦啦淋了满地。 血泊中央的黑袍剑修耐心地弯着腰,剑尖懒散垂下,似在认真倾听对手的求饶。 不知她听见了什么,笑得兜帽直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道友口才了得,只是遗憾,你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被你活活炼成傀儡的故人。” “拔舌地狱很适合你。”她剑尖扬起,“可惜了,你要去的地方在更深几层。” 刺眼的血染红了天,令梨收了剑,小心搓了搓斗篷上沾到的血,瘪了瘪嘴。 玩过头了,衣服好难洗啊,有没有人给报销干洗费? 她唤来侍从,临走前向白衣剑修的站立的位置投去一眼,悄悄竖起一只兔子耳朵。 ‘两天后见。’ 宿回云一剑斩断对手腰腹,微不可察地颔首。 第二天,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站在场地的两头,宛如阴阳两极,遥遥相望。 四进二的比赛,镜头却只定格在两个人身上,让令梨和宿回云的对手分外不快。 “道友藏头露尾一直藏到了准决赛。”令梨的对手,一位符修冷笑道,“不知等我砍下你头颅之后,能否一睹真容?” “这么好奇?”令梨抵住下唇,沉思道,“我绝非小气之辈,既然道友如此好奇,我让你看一眼就是。” 符修微滞,瞬间甩出十来张龙飞凤舞的符箓,朱砂勾动天地灵气,黑紫色泽引动晴天霹雳,雷霆万钧! 光是看着近乎堪比天雷的声势,便有一些历经雷劫的金丹真人变了脸色,仿佛回忆起被天道追着狂劈的凄惨过往。 “要是我结丹的时候也是这个雷就好了。”令梨难掩羡慕,这不比九重天雷可爱多了? “十二张符箓,小万钧雷劫阵,破阵的阵眼应该在——”令梨一剑刺出,藏匿于雷云中的符箓串在剑尖撕裂成废纸,泯灭成灰。 符箓被毁,符修不怒反喜,接连施诀打出两张紫色符箓,雷光围绕令梨画出一座牢笼,白光大亮! “这下她必死无疑!”符修手持符纸毛笔,酣畅挥墨,“可惜了,没能砍下头颅,瞧一瞧她的真面目。” 阵法已成,符纸不断,雷击不散,他准备了那么多弹药储备,都是为了这一刻! 符修站在场地中疯狂画符,雷阵外的符箓少一张他补一张,哪里少补哪里,他双手齐用,画得大汗淋漓。 “快了快了,再过一刻钟她必死无疑。”符修画符画得手酸,鼓励自己道。 “马上了马上了,再过一炷香她必死无疑。”符修画符画得吐血,勉强自己道。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她……必死无疑……”符修画符画不动了,咬牙切齿道。 最后一张被画得歪歪扭扭的雷符贴到阵法上,符修摇摇晃晃丢下笔,仰天倒地:“我做到了……我还能坚持……扶我起来,我还能画……” 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体贴道:“扶你起来了,画吧。” 符修力竭地睁开眼睛,看见垂落的黑色斗篷和斗篷下少女完好无损的脸。 他眼睛瞪出:“你——” 他妈的手都画断了,你怎么还活着啊! “我?”令梨指指自己,“其实我早可以破阵出来,但我实在好奇道友到底能画多少张符箓,就在雷阵里多呆了一会儿。” “符修真有钱啊。”令梨由衷赞叹道,“道友打一次架的价格,够我吃一年的饭。” 符修嘴唇颤抖,眼睛瞪大如铜铃。 “答应给你看的真面目,看得够仔细吗?”令梨扶在符修肩上的手缓缓用力。 “没有遗憾了吧?”她温和道,“我送你上路。” “嗤”的一声,长剑溅血。 令梨松开手,慢慢站起身,抖落剑尖的血珠。 她侧过头,望向一片雪白。 宿回云抖落流云剑锋上的残血,若有所感般偏过头。 令梨弯了弯唇角,无人看得见她藏匿在阴影中的面容,所有人却都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愉快。 “宿真人。”令梨朗声唤道,剑尖遥遥指向宿回云心口。 “明天见。”她笑着说,“决赛见。” 宿回云望向自己仅剩的对手,像演练过无数次似的抬起手,流云剑直指令梨咽喉。 “明天见。”他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小梨指的是心口,师兄指的是咽喉 为什么呢? 小小的细节,大大的身高差 小梨:指咽喉手臂要抬好高好酸qaq 第68章 修仙第六十八天 ◎“是我输了。”◎ 一大早, 令梨是被消息轰炸醒的。 她闭着眼在床榻上四处摸索,掌心像小企鹅啪嗒啪嗒的蹼趾拍来拍去,终于碰到压在被角下的手机。 这一幕十分常见, 基本可见于每一个熬夜打游戏早上起不来,醒来第一件事是摸手机边玩边再赖半个时辰的修仙人。 某种意义上, 是一种天下大同的行为。 令梨艰难地捞起手机, 掀开盖在脸上的兜帽, 满腹怨气地盯着大清早扰人好梦的元凶。 一想到今天要和师兄内斗, 她昨晚心情雀跃睡不着觉, 拎着剑祸祸竹林祸祸了半个晚上,才躺下不足半个时辰。 “这是我天天不睡觉的报应吗?”令梨两指撑起眼皮,看向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她想过, 发消息的可能是打探敌情的轩师兄,可能是有事没事撩闲的少主,可能是关心对手的宿师兄。 唯独没想过, 消息轰炸她的是令梨心怀鬼胎的临时盟友。 “拟凤道君?我没屏蔽他吗?”令梨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她掀开被子拿剑下床, 匆匆出门。 拟凤道君站在府中空旷的演武场中,维持他前辈高人的形象, 负手等待令梨。 有规律的脚步声踏过台阶, 停在拟凤道君身后。 “小友来了。”偌大的演武场冷风潇潇簌簌,拟凤道君眺望云层间一线浅淡的白光, “黎明将至, 谋算成真, 我邀小友共品一线天光。” 令梨曾经看过一个话本, 话本里说:人要珍惜凌晨邀你共赏繁星、清晨邀你共赏日出的情致之人。 第99节 她当时觉得可有道理了, 多么浪漫有情调, 如果哪一天她也能遇上这样的人…… “如果有人凌晨三四点叫我起床只为了陪他看什么星星,我定会成全了他,把他变成一颗飞翔的流星。” 令梨压低兜帽,掩盖住眼里浓浓的杀意。 可恶,这只掉毛的大白鹅,知不知道她的睡眠很宝贵啊,只有花钱请令梨代打的老板才有资格支配她的睡眠时间,你预约了吗?下单了吗? “前辈好兴致。”令梨忍气吞声,戴上营业面具,“的确,若是今日谋算顺利,前辈要钓的那位元婴老祖就如瓮中之鳖难逃落网,我也可顺利拿桃枝求卦,解我心魔。” 她上道的吹捧让拟凤道君十分满意,他微微一笑:“此乃双赢之策。小友这几日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今日决赛,我忍不住帮你一帮。” “小友是金丹中期修士,凌云剑宗宿回云早些年间便位至金丹大圆满。”拟凤道君言道,“即使他哪日引动雷劫碎丹化婴,也不稀奇。” “如此对手,小友真以为能胜之?” 令梨还以为拟凤道君大早上消息轰炸是要说些什么,原来是这么无聊的事情,早知她就假装wifi没连上,直接删掉拟凤道君的好友。 她删过魔尊好友的通讯录很高贵,岂是区区大白鹅可以高攀得上? “前辈的担忧,我明白。”令梨慢吞吞地说,“但我们剑修这行的祖师爷有言:剑修的字典里只有‘赢’和‘死’,没有输。” “若是我血溅演武场,误了前辈的大计。”令梨语气悲痛地说,“还请前辈将我的骨灰洒入东海,每逢忌日给我烧些金箔金条金砖金元宝金叶子金瓜子,免得我到了阴间为鬼差耻笑。” “金子好看,我喜欢金子。”她嘱托道,“银和铜就免了,但可以给我切几块西瓜,要保熟的那种。” 瞧令梨多懂事,为拟凤道君尽心尽力,连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拟凤道君只管出钱就好。 拟凤道君:“……”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那些话不是为了打击你,是为了让你谦虚请教,向他学一门致胜宝典。 ‘孺子不可教也。’拟凤道君暗想,‘若不是宿回云无论如何都收买不了,我何苦下注于她?’ “本座有一门秘法,以气血为代价强行提升修为。”拟凤道君拿出一枚玉简,和蔼道,“此法交予小友,如何运用,皆看小友自身。” 继送钱送宅子之后,又送秘法,竟有这等好事? 令梨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神识浸入玉简。 一行行法诀飞速阅览,斗篷下的人语带迟疑:“此法……” “秘法效果强劲,所需代价高些也是寻常。”拟凤道君不甚在意道,“血气亏空罢了,事后本座为你寻些灵药补补便是。” 说的好轻巧啊,令梨轻轻摩挲玉简。 这门秘法可不是血气亏空就能完事,它的确能短暂提升修为,却是要灵气逆行损毁经脉,粗暴地将灵气灌入金丹,丝毫不管金丹几乎裂开的隐患。 可以说,只要令梨用了这门秘法,她终生别想再进一步。 拟凤道君口中的“为你好”,竟是要断了她结婴的希望! 阻人道途无异于杀人父母,令梨妥帖地将玉简收入袖中,笑意愈发柔和。 “多谢前辈好意。”她温声道,“我定不辜负前辈期望,竭力而战。” 拟凤道君含笑颔首,两人站在冷风中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一家人。 “拿下魁首只是计划的前奏。”拟凤道君细细嘱托道,“小友手握桃枝,未免恶徒杀人越货,定会早早启程前往天机门兑现卦象,我说得可对?” “散修势单力薄,若小友有凌云剑宗一般的大宗门为你撑腰,想必日子会好过很多,可惜了。” 拟凤道君也是散修起家,说着说着不免唏嘘。 凌云剑宗的入宗考试比凡人中举更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修为、悟性、勤奋、气运,缺一不可。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上山拜宗,可叹倒于天梯中途,就此死心。 令梨奇怪地看着拟凤道君的脸色在“羡慕”“遗憾”“我不行你也不行”中来回切换,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入宗考试很难吗?她怎么记得挺简单的,不过是爬了三天三夜的天梯,爬完后一分钟休息时间都没有,立马被人塞了一沓卷子笔试,笔试完面试,面试中途展示了四套剑法,和同场考试的考生混战,一间考场合格一人。 爬天梯的运动量不足令梨每日练剑的三成,笔试的时候同场四分之三的考生瘫在座位上手抖地握不住毛笔,笔试取一半的及格率,只要有力气写字,闭眼稳过。 剑法和混战更是剑修的强项,令梨从头考到尾,中途还接了两三个补习兼职帮人临时抱佛脚,收获颇丰。 “有没有宗门撑腰我都要自己扛。”令梨心酸地想,不为别的,“凌云剑宗弟子令某梨”的大名正挂在魔域通缉令上呢。 “前辈说的对,我定会拿着桃枝早早离开,赶赴天机门。”令梨主动接话,“那位可怕的元婴老祖是否会埋伏在我的必经之路上?” “天机门距离金鳞城甚远,他哪能预测到你走哪条道?”拟凤道君缓缓摇头,笃定道,“但离开我金鳞城,只有一条路。” “我已预先设下了埋伏。”拟凤道君负手傲然道,“本座碍于某些缘故,不好亲自出手,但本座麾下三位元婴修士倾巢出动,小友大可安心。” 令梨:碍于某些缘故?不如说得坦荡些,公然谋害本族少主,怕渡劫期的妖皇为子报仇,掀了你的金鳞城。 拟凤道君不知道自己的老底早被令梨看得彻彻底底,他为了延寿丹听从伽野的族叔是一回事,正面得罪妖族至高无上的皇者是另一回事。 ‘派属下出城阻拦,我留在直播间镜头内装模做样做些风云会的收尾工作,不在场证明这不就有了?’拟凤道君来回思量,以保大计天.衣无缝。 他看了眼令梨遮遮掩掩的黑色斗篷,同样的打扮在散修中相当常见,最近更是因为令梨的人气太高,引来不少人争先模仿,其他颜色的斗篷统统滞销。 直播间带货,她有一手的。 十个散修九个撞衫,但拟凤道君不担心伽野认不出桃枝在谁手中。 他扬起手,充沛的灵气吹散了演武场的冷风,一道绚烂的桃色惊艳了天色。 “十里桃源之主的桃枝。”拟凤道君轻之又轻地用灵气托着桃枝,展示给令梨,“这,便是你梦寐以求之物。” 桃花的瘴气隔绝在灵气后,浓郁的桃香扑面而来,拟凤道君不适地掩面屏息,余光看见令梨拢了拢兜帽。 觉得难受很正常,拟凤道君理解。 这枝桃枝是他数百年前为十里桃源主人效力,对方给予他的报酬。 过了无数年,拟凤道君始终记得那天,他难掩忐忑地站在桃花林外,朦胧粉雾化为的瘴气隔绝世外。 桃林的主人随手折下树间一枝桃枝,修长的手抚过灼灼的桃花,他抚摸花瓣的动作缱绻温柔,又在下一秒视如敝屣信手丢到地上。 多少人苦求求不得的宝物躺在枯叶泥土间,拟凤道君垂着头一直等到脚步声消失在桃林深处,才聚集灵气小心翼翼地将桃枝收拢在手。 此物能遮掩天道感知,替人躲避死劫,却出自瘴气重重的桃林,除了十里桃源的主人,只有最精纯的灵气可以触碰其上。 拟凤道君一路捧着桃枝回到府邸,抓来一个家仆让他徒手碰触桃枝。 浓郁的桃香化为实质性的粉雾遮住家仆的口鼻,他呆呆地立在桃枝前,露出梦幻的笑容。 拟凤道君冷眼旁观,看着家仆嘴中呢喃着不知所云的魇语,睡着了似的低下头,五指并作爪抓向自己的心口。 一下,又一下,血和肉末溅在他脸上,他浑然不知,梦幻地微笑着,直到把胸膛刨出一个大洞。 家仆温顺地捧起桃枝,毫不犹豫地将枝桠插入胸膛的血洞。 桃枝恍若活物般滋滋吸取鲜活的血肉,开在枝头的花蕊愈发娇嫩艳丽,在阳光中抖颤花瓣。 拟凤道君看了半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我机智,没直接用手碰。 “恐怕只有和十里桃源之主同等境界的大乘期尊者才不惧此邪物。”拟凤道君心有戚戚。 他听过一个传闻,说十里桃源之主的本体正是一株桃树,修炼了上千年经历雷劫化为人形,十里桃源是他生长之处。 他折下的桃枝与他的本体同根同源,寄托了一部分十里桃源之主的意志。 “他的意志难不成是擅折桃枝者死、不爱护花花草草者死?”拟凤道君心有戚戚。 也可能是他将折下的桃枝也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不许人碰,随便乱动的家伙都给我爬。 “小友可近距离一观。”拟凤道君大方地将桃枝递给令梨,教她如何用灵气包裹桃枝。 “桃枝收不进乾坤袋。”他预先给令梨打预防针,“你得一路捧着它,一直捧到天机门。” 令梨:我是什么送花侍者吗?千里迢迢捧花献给鬼算子,求他算一算谁是我的心上人? 心尖尖上的仇人,也是心上人的一种。 令梨仔细瞧了瞧这株桃枝,桃花开得格外艳丽,在清晨的冷风中微微颤动。 “只有小猫才把鼻子凑到花蕊中央使劲闻。这样浓郁的气味,你也不嫌呛得慌。” 记忆中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开在顶端的桃花躲在兜帽底下,柔嫩的花瓣蹭过令梨鼻尖。 她神色莫名地盯着手中的桃枝看了一会儿,礼貌地还给拟凤道君。 “前辈今日告诫,我字字铭记于心。”令梨说,“天光大亮时分,我与宿真人刀剑相向,必不忘前辈所言。” 黎明过后,拟凤道君府邸开门迎客。 四日前有几十人走入府邸,三日前剩余十几人,两日前人影不足两手之数,一日前四人走进府邸,两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今日府邸门户大开,只有一道身影平静踏过门槛。 令梨抬起头,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眸。 她在那双眼中看见了压倒性的渴望。 没错,就该如此,令梨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离开秘境后她回想起师兄曾经说过的话,他对剑道的执着、对她的追寻、对令梨结丹的期盼。 不是什么师兄对师妹的关心,宿回云真正希求的,始终是剑道。 是月下竹林一剑惊艳的剑道,是刻舟塔首位登顶的剑道,是向走在同一条大道上值得尊敬的道友讨教的剑道。 心系剑道的剑修只会被剑术吸引,一切另眼相看皆是为此。 令梨失望吗? 不,她求之不得。 在宗门里,令梨叫过很多人“师兄”,她口中的师兄与接单的老板并无差异,只是一种礼节性的称呼。 就像她称呼很多人为“道友”,却并不将其视为同道之人一样。 你与我走在同一条路上吗? 在剑道的漫漫路途中,你有资格与我同行吗? 芸芸众生在我剑下无甚差别,你可敢拿起你的剑,向我证明你的不同? “师兄。”令梨含着这两个字在唇舌中滚动,又被她无声咽下。 令梨抽出长剑,指腹贴在剑峰自上而下一滑。 血珠沁出白皙的皮肤,滴落在剑上。 第100节 活跃在剑身中的剑灵饮下主人的鲜血,压抑的恶意与杀气蠢蠢欲动,连带剑柄嗡嗡作鸣。 如果说平日里非剑修不可碰令梨的本命剑,如今她的剑却是要将主人一起反噬。 令梨握紧剑柄,松松一震。 失控的剑灵受制于主人的压力,蛰伏它的头颅。 剑灵低了头,贪婪的恶意却愈演愈烈。 以主人鲜血开刃的长剑,迫不及待想要痛饮更多更浓的血气。 “我不擅法术,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剑术。” 令梨提起剑尖,如雾的杀戮气息织就圆满的剑意。 “久仰你之姓名。”她抬起头,阴影落在白皙的下颌边。 “且让我看看,所谓的首席弟子究竟是何模样。” 一语双关。 宿回云持剑格挡,他知晓令梨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们同为凌云剑宗弟子,一个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首席大师兄,一个是人群边缘最不起眼的小师妹。 天差地别的地位不过是世人赋予的差距,对于剑修,输赢与成败才是唯一定夺的标准。 让我看看你凭什么被称作首席弟子,让我看看所谓惊艳绝伦的剑道才华有多厉害,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师兄。 令梨要说的每句话,都在她的剑招中。 她曾和宿回云一同迎战天蝎老人,刚扛下天雷的女孩子以极端的疯狂与不管不顾的肆意倾尽手段。 宿回云以为他看尽了令梨的杀招,然而不是,完全没有,她不小觑元婴期的天蝎老人,却看不起作为剑修的天蝎老人。 有些剑招,喂给不懂行的人,太浪费了。 你来我往方有趣味,能接住上一招,令梨才有再出下一招的兴趣。 她许久没见过让她打得如此酣畅淋漓的对手了。 师兄一定是正统学院派出身,令梨笃定,他的剑招非常稳妥,毫无短板,对令梨变幻莫测的剑术亦有招架之力,不被她牵着节奏走。 很难得,令梨见多了和她过招没两下,整套剑诀连断数次连不起来、逐渐连握剑姿势都被带歪了的剑修,她最不喜欢一套剑法从头打到尾的人,没意思。 想要一招鲜吃遍天的好事,别来练剑。 令梨不讨厌剑诀,她背过练过相当之多剑诀,多到同一招剑法有数以百计的变换,凭她心情随机抽取,过招如抽盲盒,让对手心态崩碎。 修仙本质为了图个开心,图个逍遥,令梨高兴就好,管对手心态崩不崩溃,反正她很快乐。 令梨的心态不会崩,宿回云目前还没崩,最先崩溃的是水幕前看比赛的观众。 尤其是凌云剑宗一行人,心态大崩特崩。 “这种剑法是真实存在的吗?”赵昌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我不是剑修,我不懂你们剑修的世界。” 他只觉得牛逼,好酷炫。 “别问我。”轩晓抱着剑,心如死水,“我是被那家伙淘汰的伤心人。” “其实仔细想想,令、那个人对我还是很仁慈的。”轩晓喃喃自语,“要是像这样和我打一场,我还修什么剑,趁早折剑回家喂猪。” 但他转念一想,和他打的那一场令梨连今日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拿出来,是不是瞧不起他轩晓? “被她瞧得起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轩晓盯着水幕中残影重重的过招人,无法想象宿回云现在压力多大。 轩晓:“不,以宿师兄的性格,恐怕只会觉得畅快。” 凡人真是理解不了他们天才的境界。 宿回云岂止是畅快。 他向来漠然黑沉的眼眸如水洗般清澈剔透,瞳孔中只看得见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宿回云卡在剑道瓶颈已经有些时日了。 剑修的瓶颈有两种,一种是我太烂了不管怎么练都好烂我好想死,一种是我知道还有进步的空间但进步后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我的剑法哪有能突破的地方,我不懂我好想死。 庸才多是前者,天才多是后者。 太早踏足于常人无可触及的境界,结果前路空空茫茫,找不到目标,看不到对照物。 所有人都说你已经很完美了,等结婴后自然能更进一步,不必烦恼。 可结婴后他的剑道该有怎样的长进,宿回云无从得知。 既然不知道,结婴便结不成。 这就是剑修修真路上最难解的悖论,无可奈何。 除非,有谁能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以他前所未见的姿态击碎他的认知,带他走进一片崭新的天地。 月下竹林的一剑,在宿回云的瓶颈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而今每一次过招、每一次剑尖相碰,玻璃破碎的响声在宿回云耳边清晰可闻。 迷雾散开,向上的阶梯近在眼前,曾阻碍他的一切都在相碰的剑尖中碎裂。 即使被兜帽遮盖,那张笑盈盈的姣好面容依然在宿回云眼前。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月光,又像倒映着璀璨的星河,永不熄灭。 爱笑,会闹,心里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容易和人打成一团但偏偏热爱独行,老是一个人跑不见,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好像谁都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好像谁都不被她放进心里,她背着她的剑,永远在去往下一个故事的路上。 今日的邀战,会在她心里留下些许痕迹吗? 宿回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耳畔玻璃全盘碎裂的震响中,在头顶雷云轰然凝聚的惊声中,他飘渺无尽的仙途上,令梨持剑划下深可见骨的一道痕。 “是我输了。”宿回云很轻地笑了笑,柔和的灵气将令梨推到远处。 “站远些,小心雷劫伤到你。”他对一脸茫然的令梨说。 “我要结婴了。” 作者有话说: 拟凤道君:我的房子——你不要在我的房子里度雷劫啊 小梨:破产道君,自此落魄(幸灾乐祸脸) 第69章 修仙第六十九天 ◎葫芦娃救爷爷◎ 头顶云层雷鸣阵阵, 令梨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师兄,一整个呆滞猫猫头。 她怀疑师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进修了幻术,如此逼真, 声光色俱全,不愧是师兄! 轰隆! 瞬息之间, 拟凤道君府邸中家仆跑得无影无踪, 连拟凤道君本人都一边心中骂娘一边跑得比谁都远——越是寿元将近心有鬼祟之徒, 越害怕天雷制裁。 雷鸣嗡嗡, 令梨如梦初醒, 飞快御剑远离空中黑沉的雷云。 “师兄要结婴了?”令梨边御剑离开边扭头看向昏暗天色下显眼的白色身影,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比赛打着打着对手忽然突破了,这合理吗? 虽说生死之际突破是修真奇才一生总要经历一次的高光时刻, 令梨看龙傲天话本的时候也很爱看此类剧情,但事情发生在她和师兄间是否有些不合理? “我没有往死里打呀。”令梨必须为自己正名,她只是稍微兴奋了那么一点点、下手狠了那么一点点、想看师兄流血想了那么一点点, 整体还是很有分寸的。 按照龙傲天剧本, 师兄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浴火重生,成为元婴老祖的他会用三分不屑三分讥诮三分鄙夷的目光看向曾经的强敌、现在的砧板鱼肉小梨, 以“如今的你不配做我的对手”为名嘎嘎乱杀, 以令梨之血祭剑。 “不至于,不至于。”令梨甩甩头甩走脑中的杂念。 师兄特意提醒她小心雷劫, 还很难得的对她笑了笑, 如此人美心善的师兄定不会找令梨秋后算账。 结婴的声势比结丹浩大数百倍不止, 整座金鳞城都被头顶的雷云震慑, 凡人纷纷躲入家中紧闭门屋, 有胆量的修士围拢在雷云边缘旁观, 没胆量的挤在直播间抱团。 令梨作为宿回云结婴的契机,站在人群中很是引人注目,她寻了个没人占的屋顶坐下,摸出手机点进直播间。 直播间群魔乱舞,出乎意料的场面一个接一个发生,为风云会专程赶来金鳞城的网友们大为感叹:这趟旅途来得真是值!花了一份路费,看了半辈子的热闹,血赚。 被看热闹的令梨:你的流量,我拿捏。 “师兄是金丹大圆满境界,按理说的确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可结婴契机比结丹契机难找多了,怎会发生在今天?”令梨摸不着头脑。 除了修士本人之外,没人能理解他人的瓶颈,令梨也不知道师兄和她打着打着领悟了怎样的人生哲理,她只知道她的对手没了,没打过瘾的小梨好空虚。 令梨很空虚,直播间心满意足地快饱死了。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东海风云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决战金鳞之颠的比赛现场。”主持人小风语速飞快。 “正如大家所见,我们的决赛比到一半比不下去了,神秘黑袍剑修选手十分空虚寂寞地抱膝坐在屋顶思考人生——哦不,没有思考人生,她在看我们的直播!能见我的声音吗!我是仰慕你很久的小风!” “我是小云!走开,现在是我的回合。”小云一把推开小风,塑料搭档情在人气选手面前不堪一击,“请问你对宿真人突然结婴有何看法,发弹幕或者直接回答都可以!我们始终有一块分屏属于你!” 水幕分屏中,黑袍剑修沉思了一会儿,手指缓缓点向直播间右上角的退出键。 “不不不请留步!”小云惨叫一声,“不问了小云不问了,我们来看看宿真人结婴的现场,第一道天雷要落下来了!” 轰隆! 剧烈的电流绞碎了云层,刺眼的雷光照得围观人群纷纷以袖遮眼,噼里啪啦,拟凤道君府邸屋顶的瓦片哗啦啦碎了满地。 拟凤道君心在滴血,他负手站在外围,僵着脸维持前辈高人的风范,实则满脑子都在哀嚎:我的房子……我的绿化……我的钱…… 没有了,都没有了,他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府邸没有了!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选在人家家里渡雷劫,宿回云没有心的吗? 虽然雷劫说来就来不分时间场合,也没人能去找天道说理让它提前预告,但雷云跟着渡劫修士走,宿回云明明来得及换个空旷之地! 等待雷云积累时争分夺秒换地方的关键时刻,宿回云一动不动,只顾着和他的对手说话,先认输将人送到演武堂台,又对人笑,温和地让她离远一点小心受伤。 几句话听得拟凤道君心中冒火:合着只要她不受伤,别的你都不在乎是吧?本座的府邸稀里哗啦被拆得面目全非也不管,左右有凌云剑宗报销。 第101节 可恨,实在可恨,有宗门兜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他完全不羡慕啊。 “不生气,不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拟凤道君抚着胸口平息怒火,强行安慰自己,“至少本座的目的达到了。” 风云会魁首已定。 “……在等待和旁观宿真人结婴的过程中,让我们恭喜至今没透露姓名和身份的神秘黑袍选手,魁首易位,风云会有你了不起!” 同一时间,直播间对令梨发来祝贺。 魁首之位并无悬念,宿回云亲口认输,这是一位剑修在剑道层面上的认输,无可否认,他被击碎的瓶颈不能作假。 诚然,若他顺利结婴在与令梨斗法,结果必然是令梨的惨败。 然而东海风云会允许且仅允许金丹真人参赛,雷劫被引动的那一刻,这场盛宴便再与宿回云无关。 雷光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毁灭九天的雷霆倾注在金鳞城中,震得大地闷声回音。 令梨坐在屋顶上,双腿随意支在瓦楞上,一手倚靠在屈膝的膝盖边,一手卷起丝缕黑色长发,漫无目的地搅弄把玩。 不知过了多久,雷鸣渐渐平歇,阳光透过积云洒在金鳞城鱼鳞般的屋顶上,勾勒出令梨身侧的影子。 她轻巧地跃下屋顶,第一个御剑飞向满目苍夷屋瓦碎裂之地。 “恭喜宿真人——不,该称呼前辈了。”令梨全然无视拟凤道君破产现场,欢欢喜喜对师兄道贺。 “该我道喜,是你赢了。”宿回云看向令梨,似乎想伸手抚一抚她的头发,又退却在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外。 “宗主会不会很生气?”令梨悄悄传音,“外人不知道决赛是凌云剑宗内战,四连冠没有了,宗主会气得吱哇大叫吗?” 小师妹的语气可不像遗憾的样子,幸灾乐祸快从尾音里飞起来了。宿回云神情放松:“无妨,我自会向宗主请罪。” 要连冠还是要元婴,残酷的选择题被引以为豪的首席弟子无情抛来,宗主哭得更大声了。 黑心资本家就该受此折磨,令梨心硬如铁,恨不得录下宗主无声恸哭的视频匿名发布到宗门内部论坛,邀广大同窗普天同庆。 “咳咳!”拟凤道君用力清了清嗓子,让两个不省心的东西别再面面相望,看看他。 东海风云会最大的赞助商兼最大的受害者站在废墟中强行挤出笑容,插在令梨和宿回云之间,面向镜头。 拟凤道君呵呵笑道:“本届风云会圆满结束,有赖于两位小友的努力。”努力到把他府邸拆了,真有你们的。 “虽然很遗憾凌云剑宗失去了四连冠的机会,但胜负已分,不容更改。”拟凤道君充满暗示地看了令梨一眼,“魁首之位,两位可有异议?” 宿回云:“并无。” 他格外认真地说:“是我输了。” 是令梨让他看见了崭新的可能,凝涩的瓶颈于她剑下轰然碎裂。 她是他结婴的契机。 “如此便好。”拟凤道君露出看见自己府邸被拆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按照约定,我将奖励赠予魁首。” 他翻开手腕,一样样展示:“有上品灵脉三条,金丹法器五件,符箓二十张,各类丹丸总计九十余瓶,它们来自风云会其他赞助商,名单分别是……” 赞助商是有广告投放需求的,拟凤道君念了一串名单,令梨很配合地道谢,感谢支持,直播间空余广告位招商请务必认准金鳞城官方账号。 小梨对有钱拿的营业都很积极,就算拟凤道君让她亲口念赞助商的大名,她也很乐意。 拟凤道君终于念完了名单,轮到他自己的场合了。 “我向天下人允诺,将我手中至宝十里桃源之主的桃枝赠予魁首,特来兑现承诺。” 绚烂桃色灼灼如春,拟凤道君捧着烫手山芋,慢慢交到令梨手中。 “此物不可触碰,不可收纳,非以灵气持之不可。”他含笑嘱托令梨,实则却是通过直播间告诉所有人:她藏匿不了宝物,想杀人夺宝的朋友,可以准备了。 歹毒一词不足以形容拟凤道君,令梨维持着良好的营业态度,客客气气说了几句恭维话。 “道友可是要去天机门寻鬼算子前辈?”宿回云突然道。 “自然。”令梨配合道,“听闻鬼算子前辈等着桃枝续命,我对前辈推演天机的本事很是好奇,欲前往天机门拜访。” “天机门与我宗交好。”宿回云说,“我可与道友同路一程。” 拟凤道君眉峰一抽。 元婴老祖和金丹真人的威慑力完全不在同个层次,哪怕令梨夺下风云会魁首的实力有目共睹,金丹真人们亦会抱着单挑不行我们群殴的侥幸心理截杀令梨。 但若有一位元婴老祖承诺同行,分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旁人忌讳宿回云,伽野少主不可能忌讳,他位至元婴多年,不惧怕刚入元婴的后起之辈。’拟凤道君暗中思量。 宿回云师承渡劫期剑尊,背后站着正道第一宗,伽野亲爹是渡劫期妖皇,背后站着整个妖族。 两人论身份地位,伽野更胜一筹,他定然不惧宿回云的威胁。 ‘正是如此,少主出现的概率依旧很大,计划仍在我掌握之中。’拟凤道君微微点头,他派去的三位元婴修士已在离开金鳞城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位小友既要启程,本座便不多留了。”拟凤道君用最赶客的表情说假惺惺留客的话,他的府邸要全部重建,如今连一张完好无损的桌子都找不出来。 凌云剑宗愿意赔偿,先走流程申请,填完十几个g的压缩包文件再聊。 令梨捧着桃枝,粉雾光晕围绕在她周围,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位捧花使者。 宿回云有心替她拿着,他不在乎宗主日后的碎碎念,但令梨很怕被黑心资本家秋后算账,连连推辞。 “现在出城?”宿回云询问道。 “出城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令梨摸出一枚信物,庄重道,“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我凭借过人的智慧和不懈努力得到的暴富!” 令梨振臂欢呼:“不枉开赛前我散尽家财压自己获胜!是品尝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绝绝对对的爆冷门,赔率美得不能更美,令梨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狂打,再加上其他赞助商给的奖品,她纯纯净赚。 令梨:我好有钱,这么有钱是真实存在的吗?我会不会半夜被天道嫉妒突遭天谴? 从今天起,她夜晚两只眼睛轮流睡觉。 令梨喜滋滋地拿着凭证去兑换赌金,宿回云在她身后不急不慢地走着,没吭声。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令梨突然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 不妙,她冷汗直流,虽然她确确实实抱着打败师兄激流勇进夺得魁首之心参赛,但身为凌云剑宗弟子、师兄的贴心小棉袄,在开赛前迫不及待压上全部身家赌师兄输实在是太…… “我不是希望师兄输。”令梨连忙找补,“我只是、只是给自己多点自信,人自信才自强,我辈剑修要多多鼓励自己……” 她在说什么?如此拙劣的狡辩真的有必要吗?令梨越说声音越小。 “没有说你错。”四周无人,宿回云终于抬手抚了抚令梨的发顶,“师妹做得很好,你一直很好。” 无论是赢过他,还是她的每一剑,都好得超乎宿回云的想象。 被夸了?令梨悄悄踮脚碰了碰宿回云的掌心,真的被夸了?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暴富的好事情多久才能碰到一回,她要狠狠抓住。 没有人敢赖剑修的帐,特别是全城直播自己有多凶残的剑修的帐。拿着令梨本金的庄家一看见她找上门,麻溜地把灵石连本带利递到令梨手中。 “真人数数,一颗不差。”庄家搓着手道,“恭喜您夺得魁首,若是您愿意在金鳞城多留几日,我做东,请您好好玩乐。” “客气了。”令梨笑着给了小费,“若是有缘再来金鳞城,到时自会相见。” 令梨喜欢金鳞城的海鲜,但她要是敢在这里过夜,她夜晚会被人做成海鲜。 “少主在城门口等我们。”令梨小声对宿回云说,“路上埋伏了三个元婴修士,师兄当真要与我们一起走?” 宿回云结婴是极大的助力,但令梨记得缥缈楼还有一群筑基期的凌云剑宗弟子安静乖巧地等着师兄带他们回宗。 “三位元婴,我顾不上他们。”宿回云摇头,“待危机过后,轩晓自会带他们回宗。” 仿佛回到了进入秘境之前,师兄带着令梨脱离大部队,奶孩子的工作一股脑丢给可怜的轩师兄。 令梨如今有钱了,她含着微微的歉意给轩晓发了个红包,在脑内组织措辞,想着该怎么告诉轩师兄,大师兄又双叒叕要丢下他离开的噩耗。 【孙子你爹来了已接受你发送的红包。】 【孙子你爹来了:闭嘴,别说话,我懂。】 【孙子你爹来了:之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轩师兄!”令梨感动得泪眼汪汪,这就是来自暴躁男妈妈的爱吗?无论嘴上说的有多难听,奶孩子的动作母爱无边。 令梨满怀感动地上路了。 宿回云结婴让他们的计划成功率飞涨,按照计划,令梨带着桃枝和宿回云同行,伽野隐蔽气息跟在他们身后,假意杀人夺宝。 拟凤道君派来的三位元婴通过气,知道令梨是自愿替他们钓猫的鱼饵,和他们是一伙的。 宿回云和令梨一伙,令梨和他们一伙,四舍五入大家是一家人。 自家人不害自家人,三位元婴耐心等待,只等伽野猝不及防对桃枝动手,令梨和宿回云携手反抗之际,他们如天神下凡般降临,齐心捉拿妖族少主。 令梨预判了他们的预判,决定将计就计,教一教他们什么叫做反水的艺术。 剑修的嘴骗人的鬼,不要轻易相信令梨,她不是有良知的好人。 离开金鳞城的必经之路是条极为崎岖的山道,野蛮生长的怪树遮天蔽日,林间乌鸦嘶哑,一看便是个杀人夺宝的风水宝地。 令梨手中的桃枝需要持有者时时刻刻以灵气维持,像捧着一块极端易碎的玉石。 简单来说,桃枝与飙剑极不匹配。 令梨老老实实双脚踏地走路,浓郁的桃香压过了她身上浅淡的梨花香,令梨闻着并不觉得难受,可她发现宿回云明显不喜欢桃香。 “很熏吗?”令梨鼻尖微动,“桃花香气是有些浓郁,闻久了就喜欢了。” “太腻了。”宿回云摇头,问道,“师妹常伴梨香,怎会闻久了桃花?” “我是在桃花林长大的。”令梨笑道,“兄长大人的院子里起初只种桃花,后来收养了我,院子里的花树渐渐多了种类——也可能怕我专挑桃枝祸祸,种点其他花树分担火力。” “桃香是兄长大人发间的气味。”令梨低头轻嗅手中桃枝,“我从小趴在他肩上,渐渐就喜欢了。” 她提起兄长大人的时候,语气中的信赖和亲近不加掩饰,让宿回云想起魔域那时,女孩子对他张开手臂,说:“抱。” 她搂住宿回云脖颈的动作很熟练,是否也是和兄长日积月累下的习惯? 修仙之人亲缘断绝,除了父母皆是修士的仙二代和重视血脉的妖族,寻常不会提及亲族。 宿回云不知自己为什么继续问了下去:“你与兄长感情要好,入宗多年可回家探过亲?” 没有,路费太贵又没有时间,令梨一天到晚忙着打工忙得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兄长大人还是常年不上网人士,他们失联已久。 “我与兄长大人虽不见面,但我们的心连在一起,他一定能懂我的苦衷。” 第102节 令梨坚定道:“我从离家当日起便起誓,要做一位自立自强的独立剑修,有事自己扛,有泪自己擦,坚决不啃老。” 这份意志来自令梨多年前一段经历,她练剑小有成果,央求兄长带她出门踢馆。 令梨打败了剑道世家一位少年,他败后气急败坏放狠话:“等着!我让我爹爹来会会你!” 爹来了,令梨经过一番苦战,又胜,中年人气急败坏放狠话:“等着!我让我爹来教训你!” 爷爷来了,令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又赢了,老年人气急败坏放狠话:“等着!没完,我让老祖宗来教训你!” 老祖宗来了,令梨累得握不住剑,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对站在阴影里围观了好一阵的男人张开手臂:“好困,要抱。” 兄长大人走到令梨面前,语重心长地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啃老,小梨千万不能成为这种无耻的大人。” 令梨困得眼皮打架,嗯嗯点头,趴在男人肩头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兄长大人拍拍小孩的后背,侧头瞥了眼旁边的祖孙四代。 令梨困得记不清之后的事情,只记得那天地上绽开的桃花格外艳丽,梦里腥甜的桃香幽芳扑鼻。 “……自那之后,我发誓成为知道廉耻的大人。”令梨庄严道,“无论生活给予我多少毒打,只要想到那天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送死的祖孙四代,我就充满了勇气。” 宿回云听令梨讲她的儿时往事,越听越觉得不寻常。 她口中的兄长大人,行事的作风和强大的实力,不像在修真界籍籍无名之辈。 他收留了天生剑骨被抽的婴孩,以无上至宝琼玉梨枝替她填骨,仅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桃花香,桃花林。 宿回云一怔,看向令梨手捧的绚烂桃枝:“师妹口中的兄长,难道是——” “师兄!”令梨骤然道,“来了!” 黑发金眸的少年凭空出现在她身侧,刮起的劲风吹乱了令梨的长发。 几乎同一时刻,三道陌生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围拢,天地一片肃杀。 作者有话说: 伽野:你们聊天聊得很开心啊:) —————————— 感谢在2023-01-03 17:00:00~2023-01-0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洲九、涂涂、叶洛 100瓶;枫夜眠 50瓶;光年·星子 18瓶;朱颜辞鸾镜 15瓶;不知道说什么就撒花吧、潇 10瓶;nefelibata 3瓶;昵称就是催更 2瓶;啊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修仙第七十天 ◎“我们少主对你一片真心。”◎ 山路崎岖, 人烟稀少,正是杀人越货的风水宝地。 “我等奉道君之命前来,特来搭救突遭劫匪的小友, 宿道友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三位元婴中为首的一位裹挟滂湃劲风而来,风暴来势汹汹冲入伽野和令梨之间, 将两人分开。 在他想来, 令梨和拟凤道君串通多日早有默契, 宿回云又疑似和她打出了交情, 肯定会站在他们这边。 五打一的局面, 这还不稳? 为首的元婴倨傲地等待令梨向他们投以感激崇拜庆幸不已的目光,他连谦虚词都想好了,如果能顺带和凌云剑宗攀上些许交情, 回去后道君定会大力夸赞他办事得力! 拟凤道君联姻之心不死,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擦出相亲的火花,主动就会有故事。 三位元婴心知肚明道君暗戳戳的小心思, 特意选了一个华丽酷炫气势磅礴的出场姿势, 想替自家上司把人情卖个十足十。 谁能想到, 他们没有等来风云会魁首一声感激满满的多谢前辈,也没有等来妖族少主惊怒交加的“竟有埋伏!” 宿回云看也未看伽野一眼, 手中流云直指为首的元婴修士。 伽野看似去抢桃枝的手向后一揽, 单手把令梨抱到战局边缘。 “给你选了个好位置。”他笑道,“很快, 我一会儿回来。” 在场五个元婴一个金丹, 孤零零站在路边的令梨格格不入。 这是赤.裸.裸的修为歧视。如今又不是上古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的魔幻时代, 大家都是不受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限制的成年人, 打群架的事, 多她一个又不多。 令梨是这么想的, 也只有她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我可以打,让我打。”令梨双手捧着桃枝,眼巴巴看着剑光交错的五人。 “那边有个落单的金丹,我们要不要先捉了她威胁宿回云?” 一位元婴修士问为首者:“这两人一路言笑宴宴,交情甚笃,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道君不就被她欺骗了吗?” “正是正是。”另一位元婴修士附和道,“我们又不是光明磊落之辈,不必拘泥于小节。该狠狠欺负小辈的时候,不应放过毒打的机会。” “你们说的道理我难道不懂?”为首元婴斥责他的两位同伴,“你们眼里只有金丹小辈,选择性失明看不见她手里的桃枝?” “道君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发生了什么,万不可以伤到那枝桃枝。” “天机门鬼算子续命事小,我们死活事大!十里桃源主人视桃枝为自己的分魂,我等捉拿金丹小辈的时候,但凡她不择手段胡乱挥舞手中桃枝,你就不怕瘴气入体,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吗!” 三人传音之时,宿回云和伽野的传音也在同一时刻落入令梨耳中。 宿回云:“师妹勿动,带着桃枝围观即可。” 伽野:“阿梨别动,你在旁边捧着桃枝别摔了就行。” 令梨感到一丝丝被排挤。 她堂堂剑修,风云会魁首,截断了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四连冠的蒂花之秀,竟一朝沦为捧花使者、桃枝花瓶、吃瓜群众。 虽然她手里这枝桃枝是鬼算子前辈续命唯一的希望,是无数人争夺的至宝,但它真的有必要被人如此恭恭敬敬护在怀里,捧在手上怕摔了,看在眼里怕丢了吗? 为首元婴:有必要,太有必要了! 他是拟凤道君的心腹,连截杀妖族少主这么重要的事都被道君交托给他领队,可见他在自家上司心中的分量,是个了不起的打工人。 打工人第一要务便是听话,听领导的话,一点折扣不打的听领导的话。 前晚,拟凤道君特意招来心腹,让他近距离围观过这枝花香浓郁绚烂灼灼的桃枝。 为首元婴进言道:“道君,我们可否在桃枝上留下气息烙印,无论魁首带着它跑到天涯海角,行踪可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 拟凤道君:“听起来很有道理,不如你把自己的气息附上去试试?” 他从自家上司的语气中听出了“试试就逝世”的讽刺,讪笑地打了个哈哈:“属下不敢,恐污了桃枝纯净。” “我看你敢得很。”拟凤道君冷笑道,“也罢,不让你亲眼见识一下厉害,你怕是会做出徒手夺桃枝的蠢事。我为你护法,你试着将自己的气息靠近花瓣。” 有化神道君护法,为首元婴心中底气大增,依言分出一抹神识扫过桃枝。 神识扫视其实是相当安全的做法,唯一危险的只有修为低的修士神识扫过修为高深的前辈,这位前辈恰好又脾气极差,发现竟有小辈敢偷窥自己、不知廉耻!遂顺着神识找过来,一通毒打。 和顺着网线爬过来寻仇是一个原理,神识扫视和上网一样,本身不危险,但不排除与人结仇被拎上通缉榜大杀特杀的可能性。 桃枝再如何厉害都是死物,没有脑子,没有识海,没有神识,只能任人里里外外看个彻彻底底,十分没有隐私权。 他本以为是这样。 蔓延的神识畅通无阻地掠过虚空,他先是感受到一片朦朦的桃雾。 雾沙沙的,浅色的粉调,像云朵般温温柔柔聚成一团,拇指大小团团簇簇的桃花蕊中涂着流光溢彩的金粉,呵一口气吹得花瓣颤颤巍巍。 甜腻的熏香掩盖了丁点儿血气,漂亮的花骨朵在雾中摇曳,楚楚可怜任人采摘。 原本由他操控的神识像被粉雾黏住了似的,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拉丝,泉水般汇入雾中。 元婴修士眼底浮现一抹迷醉,他的意识仿佛随着神识融入朦胧的雾气中,交融在甜腻的花香里。 他不是他,是林中一枝桃花,栽种桃树的男人手指缱绻抚过花瓣,又视如敝屣将它弃之泥土。 腐烂吧,在泥中碾碎花汁,残败的落花化为春泥,供养枝头含苞的花蕾。 “清醒!”一声厉呵惊醒了迷梦,美丽的假象碎裂,露出狰狞的蛛网。 分出的神识被外力强行截断,精神阵痛,元婴修士如梦初醒,恐惧地望向无害的桃花。 粉雾贪婪地吞吃了被黏住的神识,依依不舍地吞吐雾气,呼唤不知死活的蚊蝇再入网中。 幻觉消失后,元婴修士突然觉得神经一抽一抽地疼,整个人疲惫不堪,像被人强行吸走了精力。 他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以往充沛的精力变为一汪干枯的泉水,能够蔓延半个城市的神识变得连跨越院墙都无比艰难。 “多少人曾像你这般,被桃林瘴气迷了心智,一步步走进迷雾重重的十里桃源,变为花肥。” 拟凤道君将桃枝挪远了些:“世人皆知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能蒙蔽天机替人续命,无数人贪婪觊觎,可为什么流落在外的桃枝寥寥无几?” 元婴修士一怔:“难道……” “没错。”拟凤道君压低声音,“桃枝的消息是十里桃源主人亲自放出去的。他言院中桃树众多,一人浇灌累得慌,若他人愿以身饲之,也可让他偷得浮生半日闲。” 春天种下一株桃树,来年收获满地死尸。 腐烂的花瓣和堆积的枯枝下,是更柔软更黑暗的恶意。 “只以神识触碰还有得救。”拟凤道君叮嘱道,“若你徒手碰之,只能在生命最后的尽头,祈祷自己来世别转生成肥料了。” 为首元婴牢牢记住了这个教训。 是以他厉声喝斥不知死活的两位同伴,只与宿回云和伽野缠斗,五人不约而同拉扯战局远离令梨。 令梨孤独寂寞冷,无趣地低头摆弄花瓣。 她的指尖拨过花瓣软软的前端,又顺着轨迹拨回去,花蕊间的金粉簌簌抖落,仿佛在控诉捧花使者的肆意摆弄。 令梨嗅了嗅指尖染上的桃香,抬头看了眼排挤她的战场。 宿回云和伽野的配合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没有配合。 他们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合,彼此看对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能捏着鼻子合作全靠令梨牵线拉桥。 剑修多独狼,宿回云的剑光不分彼此很正常,伽野明明不是剑修,也没有丁点儿团队意识。 他缠绕在小臂上的骨链吞吐暗色的雾气,一呼一吸间仿佛藏匿着一双金色的兽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的一切。 第103节 伽野的所作所为如果由外人评价,只能说残忍。 他天生有玩弄猎物的恶劣品格,面对敌人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丝毫人性,只有兽类劣根性的残酷与暴虐。 和伽野缠斗的元婴眼中已有退却之意,他被疯狂震慑,被暴戾恐吓,握着法器的手因无解的疼痛抽搐痉挛。 少年金色的眼眸笑意渐深,血色在他漂亮的兽瞳中漫天遍野。 他脸上有说不出的满意,像只咬得猎物血肉模糊却视之为玩乐的猫。 很难想象,这人曾乖乖趴在桌上任由少女冰凉的手指捏住猫耳尖尖的绒毛揉动,长长的尾巴因不习惯而左摇右摆,最后软趴趴地缠住女孩子的脚踝。 飞溅的血液染红了林间枯枝。 伽野餍足地舔了舔指甲上滴答的血肉。 元婴连血肉里都满含灵气,是以有妖族热衷于狩猎人修,剥皮抽骨后生吞下肚。 伽野对过度野蛮原始的进食兴趣缺缺,但掠食者的血脉始终存在于他身上,偶尔尝一星半点,也别具趣味。 “别走啊。”伽野看向和他拉开距离的元婴修士,语气颇为不解,“来截杀我不是你自己的决定吗,跑什么?” “决定三打一的时候不心虚,如今怎么一副怕极的样子?”他绕了绕小臂上的骨链,极不赞同地说,“拟凤道君没教过你们吗?做事要有始有终。” 又是一道撕裂的伤口,元婴修士闷哼一声,朝同伴的方向飞速退去。 他来之前不是这样听说的! 拟凤道君说得清清楚楚,宿回云和风云会魁首都是他们一伙的人,五打一的局面稳稳妥妥。 即使两人袖手旁观,三个元婴围攻一个元婴,胜算还是有的。 “少主莫约是元婴中后期修为。”拟凤道君推测道,“然,他血脉内龙血之精纯,是妖族近万年来的特例,他父皇都要叹一声不如,龙血压制下本座亦要低头。” “幸好,那位大人下在少主体内的秘药药性未解,他有七成可能至今仍处于幼年期,弱小到凡间顽童可将之单手摔死。” “有两成可能,少主能维持短时间的人形,只要你们三人与之缠斗,不多时便能逮住一只幼猫。” “只有一成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少主得人相助,那人不知用什么办法让他几乎恢复原状——呵呵,以本座之见,这种可能怕不是发生在少主梦中?” 元婴修士一向崇拜自家上司老谋深算,视拟凤道君为计谋的代名词,智比诸葛。 他现在回想起上司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表情,很想以下犯上给上司一巴掌!打得他旋转跳跃与太阳肩并肩。 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如果说宿回云是猴子搬来的救兵,你就是专打自己人的内鬼预言家! 能不能闭上你那张抹了蜜的老嘴!还嫌坑打工人坑得不够狠吗? 元婴修士的内心在咆哮,可惜晚了,该得罪的人他已经得罪完了,战况再不给他挽回的余地,三打二的优势局面步步败退,变为死亡二选一。 请问你是选择被剑光切成一段一段,还是被指甲撕成一条一条呢? 选前者可在走马灯时免费观看一场剑法,选后者可以在阴间和人炫耀“我是被猫打死的,羡慕吗你?” 令梨建议他们全都要,死都要死了,对自己好一点。 拟凤道君派来的三位元婴,为首的是元婴中期修士,另外两位虽说晋级时间比宿回云早,但修为和他相差无几。 对上元婴后期的伽野和热衷于越阶杀人的剑修,没有胜算。 只能说可惜了,倘若伽野没有遇见令梨,纵使他能从星天城逃到金鳞城,又侥幸躲过第二场比试的捉贼,甚至幸运到恢复元婴期的实力,拟凤道君派来的三位元婴依然可以将他截杀于荒野。 伽野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 他看也不看三具倒地的死尸和收拾惨剧的宿回云,用力甩掉指尖的鲜血,露出开心的笑容走向令梨。 “阿梨!”他唤道,“没让你久等吧?站在旁边是不是很无聊,我变出尾巴来给你玩好不……” 最后一个好字定在喉舌间,掐灭在伽野口中。 他立在原地,身体如坠冰窖,从头到脚一点点变得冰冷彻骨。 阴暗的笑声从令梨身后传来,一位身材干瘦,穿黑金暗纹衣衫的男子单手掐住少女的脖颈,缩紧的金瞳盯住伽野。 明明是猫的眼睛,却像鬣狗,像毒蛇。 “好侄儿。”男子阴毒笑道,“我真没想到,你的援助者竟是本届风云会的魁首。” “亏我还看中这个小丫头,让拟凤道君那个蠢货资助他。” 伽野的族叔掀开令梨斗篷的兜帽,少女如瀑的长发倾泄而出,容貌暴露在阳光下。 “模样真不错,少主好品味。” 男子阴阳怪气地说:“变成猫的那些日子滋味如何?有美人相伴,想必你过得很是滋润,伤我的心。” “是啊,我过得不错。”伽野一点点松弛僵冷的身体,不带惧意地说,“阿梨可喜欢我了,我还想着回去禀告父皇,让他撕毁龙鳞的婚约,成全他可怜的儿子呢。” 男子目光微动,他的手看似掐在令梨脖颈上,实则离她有些距离,只靠化神期的修为制住了令梨的要害。 猫科谨慎多疑是天性,男子虽龙血稀薄,好歹也算狻猊中的一支,他不忌惮令梨,却忌惮她手里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 若是这丫头想一命换一命,直接用手抓住桃枝,瘴气侵入她的身体时也会随着他掐住她脖颈的手危及到他,这可不行。 “少主这么说,我是抓了个好人质。”男子阴毒之气更甚,“不管怎么说,你我终究叔侄一场,等我抽干你的血,就把小美人送下去陪你,可好?” 听见抽干血几个字,伽野了然地笑了。 “我当族叔一路苦苦相逼为了什么,不过为了我身上些许龙血。” 伽野笑意不及眼底地讽刺道:“嫉妒多少年了?别是从我出生起就开始自卑了,何苦。” 他的话戳中男子心中最痛的点,男子嘴唇蠕动无声地咒骂了几句,又转为不阴不阳的表情:“侄儿何必逞口舌之快。方才一战你消耗了不少,不如趁这机会多喘几口气,等会儿放血也少些痛楚。” “你早就来了。”伽野说,“眼睁睁看着为你办事的人去死。” “是。”伽野的族叔坦然道,“我贵为化神道君,虽不该把你们两个元婴小辈看在眼里,但无奈两位身份不凡,害我不得不畏手畏脚。” 龙血稀薄是他一生之痛,血脉威压更是他不愿回想的敏感之事,他要等到伽野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来摘取胜利果实。 另一位也是麻烦,男子看了眼眸色冰冷的宿回云。 “妖族内乱,无需人族修士插足。”男子道,“我敬凌云剑宗三分,敬无心剑尊五分,若你愿与我相安无事,我决不为难。” “你手上那人,是我师妹。”宿回云冷漠道,“妖族如何我不关心,可你伤了我师妹。” 男子意外地看着他。 “为一己红颜拈酸吃醋的事我见过不少,同时发生在我族少主和凌云剑宗首席弟子身上,倒是稀奇。” 伽野的族叔脸色玩味,俯视地打量令梨:“让我瞧瞧……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可与北域第一歌姬清欢仙子媲美。修为剑术也不差,若非一直遮掩着面容,风云会过后定然名声大涨,我的好皇兄要是能得这样一位儿媳,想必喜悦。” “对了,你是宿回云的师妹?”男子思索道,“原来也是凌云剑宗弟子,我本不想得罪正道第一宗的……” “有了。”他灵光一闪,笑眯眯地对令梨说,“我的好侄儿言语间颇喜爱姑娘,我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合该为他提亲做媒。” “姑娘不若在此地委身与我们少主,再由我动手,送你们去阴间做一对苦命鸳鸯,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岂不正好?” “住嘴!”伽野厉声道,冰冷的金眸缩成一竖满含杀意的光,“要龙血我割给你就是,要龙筋我抽给你便罢,随你敲骨吮髓剥皮抽筋,挣扎一下我自灭神魂,此事与她何干?” “放凌云剑宗两个人走。”伽野摘下手臂上缠绕的骨链,“我可以把我的本命法宝交给你销毁。你知道的,只要没了它,父皇再不可能查出杀我的真凶。” 男子有些心动。 他一路谋算,借助多方力量,拖到最后才亲自出手,正是忌惮伽野的父亲、现任的妖皇日后查出真凶为子报仇。 千方百计才谋夺龙血,他可不想死得如此窝囊。若能瞒天过海,在他皇兄为丧子悲痛欲绝之时主动请缨查出凶手,也可借机排除异己,壮大自身势力。 伽野的本命法宝与他密不可分,除非伽野主动放弃,否则即使他死了,妖皇亦能寻回这条骨链,得知杀子元凶。 男子心动,却依然警惕,他调笑似的微微俯身对令梨说:“听见了吗,姑娘,我们少主对你的一片真心。” “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对姑娘而言和师兄远走高飞自是喜事,只是不知日后午夜梦回之际,你是否会怀念曾为你而死的少主呢?” 男子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可以,我成全我的好侄儿。除了少主的本命法宝,这枝桃枝也得给我。” 他瞥向令梨手中的桃枝:“姑娘小心些用灵气托着给我,万莫沾到一星半点,否则少主再痴情也救不了你性命——谁让你把桃花摘下来的!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伽野的族叔目瞪口呆地看向被他制住的令梨。 他担心令梨没法用灵气稳稳捧住桃枝,因此禁锢她的时候特意放过了双手。 不可直接触碰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是拟凤道君强调了无数次的事情,男子不觉得令梨敢找死,一直没太注意她。 兜帽掀开的少女轻轻眨了眨眼,一手握着桃枝枝干,另一只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朵粉雾莹莹的桃花。 桃花的花瓣蜷曲着,仿佛在控诉摘花人力道之粗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不、不!”男子忍不住后退一步,“你都干了什么?这是能直接碰的吗?!” “不,还不对!”他反应过来,一手要去掐令梨的脖颈,“你直接碰了桃枝?你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她从小祸祸的桃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桃林的枝桠都快被她祸祸秃了。” 叹息的男人声音随着遍地桃花的盛开响起。 眨眼之间,荒芜的崎岖山路开满了芬香灼灼的桃花,浓郁的桃香冲淡了血气,仔细嗅闻却仿佛花香中藏着更深的腥甜气味。 无形却强大的让人动弹不得的力量沉沉坠下,伽野的族叔愕然看着修为受限的自己,喉咙无法发声。 大乘、大乘期尊者! 枝桠上开得最灿烂的桃花被一只手轻轻摘下,别在令梨飞舞的黑发间。 突然出现在此的男人叹了口气,语气中毫无大乘期尊者的居高临下,只有浓浓的无奈和纵容。 “离家才多久,净碰到些不长眼的东西。” 十里桃源的主人没好气地看着令梨:“早知道不让你走,跟在哥哥身边哪这么多烦心事。”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不啃老(倔强地挺直胸膛) 第71章 修仙第七十一天 ◎敢不敢承认她是你的心上人◎ 浓郁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 是令梨儿时最熟悉的味道。 她常在兄长大人发间嗅到桃花的香气,小女孩趴在男人肩上,忍不住想到昨天吃的桃花饼。 她咂咂嘴, 啊呜一口啃上男人的长发。 第104节 “……又来了。”令桃扶额,费了番功夫才从小妹嘴里抢回自己的头发。 他顾不得天天被祸祸的长发, 先掰开令梨的嘴巴看了看, 确定自己没用太大力气磕断她的牙, 又从袖子里摸出准备好的桃花饼, 塞进令梨嘴里让她啃。 酥松的饼干比啃不动的头发好吃, 令梨接受了兄长大人的替换方案,双手捧着和她脸一样大的桃花饼一口一口啃。 “今天还去桃林里玩吗?”令桃揪她的脸,“昨天你到底折断了我几根桃枝?都说了新种的梨树才是你的, 怎么不祸祸它们?” 令梨严肃地摇头,吃饼的嘴巴含糊不清:“不可同类相残。” 令桃:“你哥的同类就可以残是吧?” 令梨点点头,一副兄长大人你好聪明都会举一反三真厉害的表情, 把令桃气笑了。 生气但并无办法, 自己养的小孩, 养成什么离谱模样都得自己受。 “行,行。”令桃把令梨放下来, 让她牵着他的手自个儿走, “再养你几年,我这十里桃源变成九里桃源, 最后要是一里都不剩, 干脆全种梨树算了。” 令梨啃着饼没嘴接话, 她眼睛盯着一束垂落的桃枝, 悄悄踮起脚抬手一捞, 捋下一朵半开的桃花。 她挪开啃饼的嘴, 把桃花丢进口里嚼了嚼。 满嘴馥郁的花香,吃起来却又酸又涩,令梨呸呸两声,连忙啃了两口桃花饼洗舌头。 “该。”令桃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她就知道令梨在做什么,嘲笑道,“哪来的馋鬼,附身到我们小梨身上了?” 令梨闷不做声地啃饼,忍了又忍,认真道:“兄长大人,这不合理。” 令桃:“什么不合理?” “桃花饼好吃,桃子也好吃。”令梨道,“为什么桃花不好吃?一定是兄长大人偷懒没有好好种花的问题,请反思一下自己。” 令桃无语,他有一堆道理可以和令梨讲,但唯独一点小妹说得没错,他确实偷懒没有好好种花。 照顾十里桃源太过麻烦,令桃索性放出了桃枝能蒙蔽天机为人替死的消息,让前赴后继赶来夺宝的修士为他施肥。 地上厚厚一层枯叶中埋葬了多少血肉的小事,就不必让小孩知道了。 “桃花生长在天地间,自有阳光雨露哺育。”令桃拍了拍令梨的脑袋,“我未化形的时候不也是生长在此处的一株桃花吗?那时也没谁天天给我浇水施肥,我照样开花结果,修炼化形。” 兄长大人的本体是桃花,令梨是知道的。 令桃从来没瞒过她,偶尔还会从指尖开出小朵的桃花哄哄令梨,让她把掌心摊平,迎接小小的花瓣雨。 令梨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和兄长大人一样,是个梨花精。 兄长大人那么高,她这么矮,一定是没有用心浇水施肥的错。于是令梨每天很认真很认真地举着茶杯给自己浇水,想快快长大、长高。 起初令桃没发现,他百思不得其解:小孩为什么每天头发和衣领都湿漉漉的,明明没下雨啊。 直到有天他撞见令梨浇灌自己的现场,令桃哽到半天没说出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令桃蹲下身对小孩说,“你其实是个人呢?” “不可能。”令梨执着摇头,她很聪明地说,“我和兄长大人都姓令,你是桃,我是梨,你是桃花精,我一定是梨花精。” 令桃:举的例子很好,下次别举了。 “有道理。但真相可不可以是我收养了小梨,给了你我的姓氏,又因为琼玉梨枝的存在给你选了这个名字?”令桃教育道,“小梨仔细想想,是不是很合理?”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令梨被击败了,她输了。 她捧着浇灌自己的茶杯吭吭哧哧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这样,我不该叫兄长大人为父亲吗?” “免了,虽然我好几千岁了,但还没到喜当爹的年纪。”令桃敬谢不敏,拿走小孩手里的茶杯,“别再把水往自己头顶倒,实在想浇,浇给院子里新栽的花树。” 令梨家里有两处树林,一处是她日常散步练习走路的院子,新种了梨树、杏树之类的花树,另一处是包围了整个府邸、只留了一个缺口的桃林。 桃花林瘴气重重,离得太远,令梨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自己走过去,只能远远望着那边的桃花。 知道自己不是梨花精的令梨沮丧了好一阵,一度疑心那片桃林里的桃树才是兄长大人的亲生子。 得知小孩复杂心思的令桃:微笑面对生活。 兄长大人亲口说不想喜当爹,但桃花妖和桃花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蔽关系,令梨聪明地换了个说法:“那片桃林是兄长大人给自己种的兄弟姐妹吗?” “不,那些是我的分魂。”令桃怕了她,只好解释得很详细,“虽已化成人形,我的本体毕竟是一株桃花,有花期,也有花开花落。” “落下的桃花丢掉太奇怪了,像把我自己的一部分扔掉一样,我就全都种了起来。” 种着种着,这里便有了十里桃源的称号,他也成了别人口中十里桃源的主人。 桃花擅用瘴气,令桃擅使幻术,他给十里桃源留了个缺口作为府邸的大门,连通一处不起眼的小城院落。 令桃平日里去镇上采买都是从哪儿走,他收养令梨前不常出门,某天心血来潮想去小城里逛逛,刚出门便在自家墙脚下看到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令桃是妖,没有什么善人心肠,第一反应其实是晦气。 百八十年不出门,一出门就有弃婴碰瓷,是不是天道在惩戒死宅? 令桃本想当作没看见,可他无奈看见路边饥肠辘辘的野狗一溜小跑向这边跑来,俨然要把婴儿叼去充饥。 无视弃婴是一回事,眼见婴儿被狗吃掉是另一回事,令桃略感麻烦地皱一皱眉,把婴儿抱起来。 “怎么不哭?”他拨开襁褓看了眼,“已经死了吗?” 听见他的声音,女婴紧闭的眼皮动了动,令桃试着放了一根手指在她鼻尖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微弱如将熄的烛火,他又探了探脉搏。 没救了,回天乏术的命数。 令桃纵使没什么善心肠,见到刚出生、甚至先天之气未散的婴儿即将死亡,多少有些唏嘘。 抱都抱了,替她埋了也是顺手的事情,再烧些纸钱保佑这孩子日后投个好胎,算他日行一善。 令桃抱着女婴回了十里桃源,琢磨着给她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掉。 抱着抱着,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这孩子骨头是不是太软了? 婴儿骨头软很正常,但她软得就像完全没有骨头一样。 令桃掀开襁褓,从头到尾给女婴摸了一次骨。 半晌,他微怔地停下手。 该有的骨头这孩子都有,唯独少了一根最重要的脊椎骨。 “先天之气未散的婴儿、独独缺了脊椎骨……”令桃喃喃自语,把孩子翻过来,看向她的后颈。 精准无比的缺口,是有人以剑气撬开,强行抽走了她的一部分。 “天生剑骨。”令桃看着虚弱将死的女婴,“你——” 你本天纵奇才,有无上资质,只叹遭遇天妒人祸,竟要命绝于此。 “可惜,连你生命最后一刻,遇到的我也不是好人。”令桃叹一口气,“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我只能给你一张床,让你能在睡梦中安稳地离开。” 令桃从不招待客人,能睡的床只有他自己的,他分了一半给可怜的女婴,自己躺在旁边等她失去呼吸。 按照他把脉和摸骨的结果,莫约半刻钟左右,温热的襁褓便会变得一片冰凉。 令桃耐心地等了半刻钟、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女婴呼吸越来越微弱,如风中抖动的烛火,可烛光就是不熄,偏不熄灭,像无言的生命诉说不甘。 她出生在世上,不是为了没睁眼就去死的。 令桃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动作很轻地伸了根手指过去,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已经没了呼吸,是他错以为她还活着。 男人的手指碰到女婴柔软的唇瓣,桃花香甜腻的气味惊动了她,小小的孩子费力张开嘴,嘬了嘬令桃的指尖。 她饿了。 “快要死的孩子,还会觉得饿吗?”令桃难以置信。 他犹豫地站起身出门,又回过神抱起女婴,深夜敲响小城居民的房门。 令桃找了几户人家,终于找到一位孩子出生不久的妇人,给了报酬让妇人喂女婴几口奶吃。 “您的孩子虽然吃得不多,但胃口很好。”妇人温柔地说。“未来一定会长成健康的孩子。” 健康?荒唐。 令桃只觉得荒谬,这孩子早该死了,一个时辰前便该没了呼吸。 他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梦幻,吃饱了的女婴在男人怀里美美地睡着了,在梦中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微弱的呼吸一点点平缓。 令桃把孩子抱回府里,深夜就着烛光看了她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脉象的虚弱和没了的脊椎骨是事实,但这个时时刻刻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小孩,她的命说不定比阎王还硬。 硬到只有有人给她一口奶喝,她就能苟延残喘一天,一点点抽条长大,长成一条不屈的生命。 令桃大可不必养她,选个善心人家托付就好,就算一辈子都站不起身只能瘫痪在床,她也会成为一个顽强乐观的人吧? “你不会觉得不甘吗?”令桃低声道,“天生握剑的手,天生习剑的人,这具身体孕育了天生剑骨却被人残忍抽走,那人青云直上,你堕落凡尘。” 或许不会,如果她在凡俗过了一辈子,哪会有人告诉她天生剑骨的事情,她只会以为自己先天残疾。 “我会不甘。”令桃自言自语,“如果就这么把你送走了,等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会记着这件事,觉得很憋屈。” “可不能让你这个碰瓷的小家伙成了我的心魔。”令桃长长呼出一口气,“行了,你赢了,我养你。” “要给你取个名字才行,姓氏随我,取个什么名呢?” 一养许多年过去了,小小的婴孩长成女童,小女孩会走了会跳了,无师自通拎着小木棍当成剑耍,在桃林里到处祸祸桃枝。 十里桃源的桃枝都是令桃的分魂,他无语又没办法,只能开放禁制给他养的麻烦小孩,随她玩去。 粉雾盈盈的桃花杀了多少被引诱进瘴气的修士,化神道君亦不能免俗。 只有十里桃源的主人随手摘了花给家里小孩做桃花饼吃,拎着小篮子跟在男人脚边的女孩子学着令桃的样子,扯下桃花往嘴里扔。 “你直接碰了桃枝?!你为什么没有死?!”伽野的族叔惊讶到恨不得自挖双眼。 随着桃花被扯落,借着分魂降临在小妹身边的令桃心想这才哪到哪,你没见过她之前怎么折腾我的桃林,那才叫肆无忌惮。 又是个被他家小孩折腾的可怜人,令桃难得好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她从小祸祸的桃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桃林的枝桠都快被她祸祸秃了。” 他话音刚落,令梨顿时扭头,满眼难以置信: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兄长大人怎么可以记仇记到现在? 被扯下的桃花还攥在她手里,令桃不知道令梨是怎么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 算了,自家小孩,打不得骂不得,还不是只能选择原谅她。 第105节 令桃叹息着摘下开在身边的桃花,挽着令梨耳边的碎发替她簪在发间。 “兄长大人。”令梨摸了摸发间的桃花,乖乖巧巧端正站好,“我许久未归家,不知兄长大人过得可好?” “本来很好。”令桃道,“闭关闭到一半感受到分魂传来的信息,就不是很好了。” 令梨:心虚.jpg 她一个立志不啃老的自强少女,终究还是沦落到找家长撑腰的地步,令梨心中有愧。 “我可以对兄长大人发誓,我绝对没有啃老的险恶心思。”令梨严肃道,“自拜入凌云剑宗以来,我日夜打工为生活奔波,在成为打工皇帝的路上越走越远,独立结丹,独立夺冠,自强不息。” “如今兄长大人被惊动,完全是拟凤道君和那个人的错。” 令梨说着说着,也有了小脾气:“我还是个金丹,被化神道君围着打都不可以叫家长的吗?” 懂不懂修真界同级竞技的基本法,一群不讲武德的老东西! 令桃边听令梨说话,边一一看过附近的几个人。 宿回云,凌云剑宗弟子,和小妹在一起不离奇。 但也不寻常,令梨拜宗后特意写过家书回来,她只是外门弟子,什么时候和首席弟子有了交集? 伽野,妖族少主,和小妹八竿子打不着一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在场唯一一个化神修士、把脏手掐在他妹妹脖子上的男子,令桃看着眼生,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也是只狻猊——龙裔数量太少,不然他真想不起来。 花草树木化形的妖也称妖修,但和注重血脉的妖皇一支关系较远,修为低些的听妖皇驱使,修为高如令桃就不必买账。 但本族少主他姑且认过脸,妖皇老来得子到处找人炫耀,硬是守在十里桃源门口把令桃催出来看了一看。 没什么好看的,襁褓里裹了只金眸黑猫,刚出生便活力十足地闹腾。 令桃勉勉强强说了两句恭喜,心想他最不喜欢猫,他没化形的时候老是有野猫挠掉他的花。 令桃:猫不爱护花草真令人生厌。 还是令桃:小孩祸祸花草是天性,我不能压抑孩子的天性。 令桃看过一圈,除了一张小嘴叭叭叭告状的不靠谱妹妹,只有伽野算他半个小辈。 “那边的小崽子。”男人习惯性从袖子里摸了块桃花饼塞进令梨口中让她别说话专心吃饼。 “在我拎着你的尾巴把你丢给你爹之前,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你和小梨怎么认识的,一五一十给我说明。” 整个地域被桃花占据,伽野被浓郁的花香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花妖这么喜欢开花的吗?对猫猫太不友好了。 桃花妖,大乘期尊者,叫他小崽子,若所料不错,是他父皇曾提到过的十里桃源之主。 阿梨,伽野心情复杂地想,十里桃源主人是你兄长,你作甚要参加东海风云会夺得桃枝?回家自己折一根不方便吗? 她不啃老的决心和斗志,着实令伽野佩服。 这样一想,顶着妖族少主头衔的他和背靠凌云剑宗的宿回云完全是自强的反义词。 伽野见多了家族里有元婴老祖坐镇的仙二代横行霸道,第一次见到大乘期尊者亲手带大的妹妹自强不息沉迷打工,硬是在啃老和拼哥之间开辟出一条打工王者的新道路。 太了不起了,不愧是阿梨,永远走在超脱寻常的最前沿。 即使令梨现在双手捧着桃花饼埋头吃得香喷喷,丝毫不管被她哥为难的小猫咪,伽野心中也只有敬佩。 “事情说来话长。”伽野换上最真挚的语气,“一切的开端,是一包罪恶的木天蓼。” 吃饼的令梨一下噎住:死去的黑历史突然开始攻击我。 伽野相当诚实地讲述了令梨从星天城转战金鳞城一路发生的种种意外。 这些事不仅令桃是第一次听,伽野的族叔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一直很纳闷自己的侄儿到底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如有神助,明明自己的计谋如此歹毒,他怎么能次次逃脱次次反杀,伽野背后究竟站了哪位高人? 听伽野说完,他逐渐失去了表情。 “竟是命中犯了克星!”干瘦男子不甘道。 他绝不愿死在这里,可大乘期尊者与化神期之间的差距岂是他一己之力可以弥补? 眼见伽野又一次逃出生天,男子眼中闪过一抹阴毒,语调尖利道:“尊者为救那位姑娘而来,岂不知她一路涉险全赖我们尊贵的少主。” “我向天发誓,我之谋算只针对我那侄儿,既无心得罪凌云剑宗,亦不想攀扯旁人。若姑娘只为魁首之位前来金鳞城,我与拟凤道君的招待必会让她宾至如归。” “姑娘一路助少主良多,如今又遭他拖累落入敌手。我实话对尊者说,若姑娘只有凌云剑宗弟子一个身份,我定不为难。可那侄儿亲口承认,姑娘是他心上人。” 伽野的族叔盯着伽野:“侄儿,我所说之话,可有半句作假?” 伽野默然与他对视,突然笑道:“不假,是我说的,我自然敢认。” “我确实有言,今日事毕便回族禀告父皇,要他撕毁龙鳞结亲的许诺,还我无拘无束之身。” “我也确实心慕阿梨,想回归自由身后重新与她结伴相游。不是用讨她喜欢的幼猫的模样,是用我本来的样子。” “先前说阿梨喜欢我,我心知肚明是对猫猫的喜欢,至于‘伽野’其人,在她心中并不特殊。” “我亦深思,我所心慕的是因为偏爱猫猫而溺爱我的阿梨吗?如若以真实的模样与她相识相交,这份钦慕又会有何变化?” “我还没得到答案,若是没有族叔今日这一遭,我不会说得这么早。” 伽野看向令梨,闪耀着太阳光泽的金眸真挚且坦然。 他不是不知道族叔引出话题的恶意。 十里桃源之主在外风评残忍,对令梨之外的人毫无好感,言语间又颇有妹妹被人带坏、在外受了欺负的迁怒。 族叔故意这样讲,是想勾起令桃的怒气——说不定呢,十里桃源主人出了名的谁的面子都不给,为了养在膝下的小妹,杀死妖皇独子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说不定族叔心里还想令梨再多告状几句。他要杀令梨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着送她和伽野在阴间做一对苦命鸳鸯,一言一行都暗示令梨:你会死都是伽野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帮他。 伽野说完后,空气静默了好一阵。 他说得真心,没有一门心思示爱,更没有找令梨要个回答,甚至称不上表白,只剖白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故而宿回云不能开口,令桃上下打量妖皇家胆大包天的小崽子,没有说话。 能打破沉默的人只有令梨。 伽野刚开口时她还在沉迷吃饼,少年第一句话说完后令梨怔怔地停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明眸晶亮的女孩子眼中含着惊讶,沾了些饼干酥的嘴角让她看起来特别像一只偷吃的花栗鼠。 伽野一看就笑了:“我不是故意为难阿梨,这些话你听着就是,该努力的部分都由我来。” “族叔的事我肯定要回族告知父皇,正好想办法让他撤下龙鳞结亲的许诺。”他认真道,“无论如何,我不会遵守他人为我选定的婚约,我只想和我心慕的人相伴同路。” “但龙鳞对我还挺重要的。”伽野头疼地说,“只能想想别的法子能不能寻到了。” “是、是这样啊。”令梨清了清嗓子,“包办婚姻确实不好,妖皇陛下一定能体谅少主。” “强娶强嫁是不会得到幸福的,能改变这等封建陋习真是太好了。” “至于少主口中对你很重要的龙鳞。”令梨小心斟酌措辞,谨慎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可能大概,我知道它的下落?” 伽野:“什么?” “意思是,”令梨从袖中掏出龙鳞剑,递到伽野眼皮底下,“它好像在我手上。” 作者有话说: 伽野:反悔了,好想包办婚姻 第72章 修仙第七十二天 ◎反骨姻亲◎ 此时归还龙鳞, 令梨深觉合情合理。 龙鳞对她毫无作用,又是妖族至宝,她一直打算物归原主, 奈何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如果龙鳞只是一个单纯的宝物,令梨遇见伽野第一天就可以送给他。 然而不是, 小小的宝物有大大的深意, 少主的终身大事依托其上, 令梨不可以不慎重! 作为一位精通嫁衣刺绣的手艺人, 令梨见证过无数对新人的诞生, 她对临时上阵的红娘兼职信心十足,摩拳擦掌要搞出一番大事业。 伽野是她第一也是唯一的委托人,自星天城衣料铺子初遇起, 令梨便将为少主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的大事牢记心间,每日积极浏览各大相亲论坛,时刻不忘初心。 “可叹少主时运不佳!”令梨扼腕叹息, 她从未想过给猫猫寻婆家最大的阻碍竟然是猫猫的娘家人! 伽野的族叔坏事做尽!把令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相亲行程破坏殆尽, 她只得全力应对风云会赛事, 暂缓替猫相亲一事。 这一缓便缓到了今天。 “少主言谈间对包办婚姻颇为抗拒,是我思虑不周。”令梨内心反省道, 她一心想着为伽野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却忘了伽野和她一样是个反抗命运的人。 少主一身反骨,怎愿走他人安排好的路? 都是妖皇死要面子坑害亲子的错, 令梨和伽野同仇敌忾, 一听他说回族后定要让父皇收回许诺, 立刻将龙鳞剑拿了出来。 “我得到此物也没多久, 都是机缘巧合, 并非恶意扣留在手不归还, 不信可以去问我师兄。” 令梨双手捧着龙鳞剑,递到伽野面前。 她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一双神情极为复杂的金眸。 震惊,难以置信,不知所措,茫然,惊叹,天降馅饼的不真实和一丝难以遏制的后悔。 前面的令梨能理解,但后悔是为了什么? “龙、龙鳞!!!”一声惊天惨叫打破了平静。 受制于大乘期威压、动弹不得的伽野的族叔像疯了一样挣扎,什么风度礼节甚至作为妖的尊严统统不顾,难看的咆哮模样仿佛看见自己瞧不上眼的外甥拜入上品仙宗后强势回家打脸的无能狂怒极品亲戚,连令桃都被他惊了一惊。 “不可能!不可能!”干瘦男子疯狂地叫喊,“我族寻找了千百年的龙鳞!谁也无缘得之的龙鳞!伽野——小崽子!畜生!狗东西!为什么一切都是你的!” “龙血是你的,龙鳞是你的!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啊!” 男子眼珠中凸起的红血丝分外骇人:“为什么好运的总是你,为什么心想事成的还是你?我辛辛苦苦谋算了这么多年,全族上下苦苦寻觅了这么多年,谁都一无所获,连皇兄都几乎不抱希望,为什么会有人把龙鳞直接捧到你面前!”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他强行扭过头瞪向令梨,用吃人的眼神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把龙鳞给他!小崽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我也可以,我是化神尊者,我能给你多得多的东西,我比他更配得上这一切!”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令梨被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吓了一跳,纳闷地摸不着头脑。 第106节 “虽然你质问的声音很大很有理。”令梨真诚地说,“但是这位道君,我和你很熟吗?”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一直用“幕后黑手”和“伽野的族叔”两个代称来回称呼。 “不是很懂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令梨摇摇头,“龙血属于少主,龙鳞属于少主,当然是因为此宝与他有缘。” “他与我相遇,便是与我有缘。” 令梨拉过伽野的手,把龙鳞剑放进他掌心,怕他拿不稳,又体贴地替他握成拳,满意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好了,这回是正正经经的物归原主。”她自己点点头,“收好了,是给你的。” 伽野的族叔说话太难听,令梨担心伤到了猫猫敏感脆弱的心灵,加重语气道:“少主不要听他瞎说,你一路吃穿用度都是我买的单,上哪儿去找迷魂汤灌我?他已经是个嫉妒得面容扭曲心魔丛生的废物了,猫猫学好不学坏,你离他远一点。” 令梨养猫养了一路,养出了责任心,看着伽野的族叔揪心不已:说好的妖族少主呢,怎么身边净是些极品亲戚?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伽野拿的不是《妖族少主狠狠爱》剧本,而是《我本为妖皇独子,极品亲戚人面兽心将我诬害,关注我给我打赏,待我复仇归来封你为妖君大将》剧本? 好惨,听听极品亲戚说得都是些什么垃圾话,把自己的失败统统归结于他人的好运,在这里怨天尤人四处发癫,都不反省自己一路做了多少“好事”。 令梨妥妥归还了龙鳞,无事一身轻,她向后退了一步,准备撒欢似的奔向兄长大人。 她在伽野手臂上拍了一拍的手,突然被少年拉住了。 “怎么了?”令梨停住脚步,“我手上只有一片龙鳞,没有第二片可以给你了。” “不,已经够了,够了。”伽野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让令梨能平视他,“阿梨已经给了我太多,再继续提要求,我都要骂自己一句无耻。” “其实族叔说得没有错。”他轻轻摩挲令梨的腕骨,“为什么好运的总是我,为什么得到一切的总是我?这一路我心想事成,任谁看了都要嫉妒。” “幸运来得太多太密,哪怕下一秒遭天谴我也不觉得稀奇。”伽野笑道,“那就让我遭天谴吧,已经得到手的宝物,谁也别想让我放弃。” “本来就是你的。”令梨不赞同地说,“将龙鳞剑给我的前辈说,拿着它能强娶妖族少主,整个妖族的财产都是陪嫁,要是我哪天想暴富想疯了,就拿着它去找你。” 如今令梨已然暴富,她的乾坤袋里装着她凭本事赢来的赌金。 “简而言之,无论我们有没有网友面基,或早或晚我都会把它还给你。”令梨一字一顿地说。 “这不是什么幸运,是我必然的选择,天道没有资格谴责你,他人没有资格嫉妒你。”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反驳了伽野的话,明明最不会把族叔的难听话听进心里的人就是她,一字一句替伽野怼回去的还是她。 “我这下是真的后悔了。”伽野自言自语。 “我可以收回前面的话吗?”他眼睛亮亮地看着令梨,“最前面那句,回族找父皇取消婚约的话。” “是我狭隘了。”伽野语调上扬地说,“包办婚姻有什么不好?包办婚姻可太好了!我英明神武的父皇一诺千金,岂可轻易撕毁允诺?” “阿梨给了聘礼。”他颠了颠手中的龙鳞剑,“我非嫁你不可了,等我半月——不,三天,三天就够,我这就回族收拾嫁妆来找你。” 短短几句话时间,伽野欣然替他自己定完了终生。令梨几次张口欲言,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够了!”令桃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妖皇家的小崽子,你当我死了吗?” 当着他的面拐带他一手拉扯大的妹妹,不愧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皇家的种,和他爹一模一样惹人生厌。 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两个碍事的……伽野不情不愿地收敛了飞扬的心情,尾指欲拒还迎地勾过令梨手心,一脸猫猫委屈地看着她。 令梨对黑猫没什么抵抗力,对人心硬如铁,她倒不是完全不怜惜猫猫眼的少主,但兄长大人已经用眼神催促她好几次了。 “兄长大人生气很可怕。”令梨小声说,“少主也不想被桃枝吊起来抽吧?” 伽野看了眼漫山遍野开满的绚烂桃枝,遗憾地松了手。 声名赫赫的令桃妖君,脾气果然和他父皇说的一样可怕。他渡劫期的父皇尚可仗着修为高深讨价还价,还在生长期的小猫咪只好揣着爪子做人。 令梨小跑着回到兄长大人身边,迎上令桃迟疑地打量:“龙鳞怎会在你身上?” 令梨比他更迟疑:“龙鳞不可以在我身上吗?” 不,那倒不是,只是令桃一想到妖皇这些年找龙鳞快找疯魔了的过往,又想到他不择手段甚至把独子的终身许配出去也了无音讯的惨状,再想到自家妹妹轻而易举得到了妖族的至宝,一脸不当回事地送了出去。 不知为何,令桃有点愉快。 看啊,堂堂妖皇的独生子,刚满月被他爹猴急猴急怼到令桃眼前炫耀的本族少主,和他妹妹一比,高下立现。 什么妖皇,养孩子的本事连他小指头都比不上,猫科就是不行。 令桃还没愉快一会儿,又看到伽野做给令梨看得委屈猫猫脸,眉头一蹙。 哪来的野猫,本事不多胆子挺大,竟想把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叼走。 令桃抬手,桃树瞬间抽条生枝,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刹那间将伽野的族叔捆得密不透风。 桃枝丢皮球似的把人形粽子丢到伽野面前,令桃朝伽野抬了抬下颌:“人给你带回去,快走不送。” “顺便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告诫他看好自家教养的猫,别随便盯着别人家种的梨。” 令桃皮笑肉不笑:“尤其是我家的。” 顶着兄长大人的威压,令梨向伽野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少主不是说龙鳞是妖族至宝吗?至少先把宝贝藏在家里才心安。”令梨传音过去,“风云会事毕,我或许会跟着师兄回一趟宗门,拟凤道君的事就交由少主了。” 伽野肯定要回一趟妖皇宫,他私心很想邀请令梨回家做客,奈何人家兄长在一旁眼神杀人,他多留一秒,多一秒被就地格杀的机会。 “好吧。”伽野小声道,“反正我也要回家筹备嫁妆……那,阿梨下次离宗游离,我可以申请一个陪玩的名额吗?” 令梨没多犹豫地点了点头,伽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拎起捆成粽子的族叔。 “多谢妖君相助,也谢过宿道友。”临走前,伽野客套且礼貌地道谢,“今日之情我谨记于心,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族中找我,绝不推诿。” 他客套且生疏,被道谢的两个人反应差不离的冷淡,只有令梨用力挥了挥手,伽野朝她笑笑,流淌蜂蜜色泽的金眸专注温和。 回族的路程比伽野预想中要短。 他在星天城青姨的衣料铺子露了个面,这些天担惊受怕噩梦连连的绣娘尖叫一声,伽野回来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传回族里。 伽野刚歇了歇脚,写了封家书回去,来自他亲爹的指令便蒙头扑来,只有两个字:速回。 亲爹一句话,孩子跑断腿。伽野大叹一口气,拖着他唯一的行李——族叔粽子,日夜兼程地赶了回去。 北域,妖皇宫。 暗金色的王座上,高大的男人闭目养神。 岁月在他眼尾勾勒些微的皱纹,却丝毫不损他容颜的肃然威严。 “陛下。”心腹满心喜悦地走入殿中,“收到了少主的密信!少主无碍!” “这可真是太好了。”心腹大松一口气,“收到青姨消息时,真是把人吓了一跳,少主那么大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这年头怎么还有人偷猫!不知廉耻!” “他都多大了,还猫猫猫的。”妖皇睁开眼,状似嫌弃地说,“被人偷了也是他没本事——查出是谁要害我儿子了没,挫骨扬灰之后把骨灰拿过来给我瞧瞧。” “少主信上没有明说,只道令桃妖君替他捉住了幕后黑手,少主正带着此人赶回族里。”心腹道,“少主还说,让陛下派人去一趟金鳞城,捉拿拟凤道君。” “拟凤?怎么扯上了化神期妖修。”妖皇先是因担忧皱眉,又缓缓舒展,“既然他特意在信中写了,你们派人捉来就是。” 心腹:“不查查证据吗陛下,万一少主纯属私怨报复人家呢?拟凤道君好歹是位化神道君。” “那又如何?”妖皇冷哼,溺爱独子溺爱得毫不掩饰,“我族少主想报复个人,我这个做父皇的岂有不偏帮的道理?” “好嘞,我这就去请得空的妖君出手。”心腹习以为常地答应下来,正准备离开,又被妖皇唤了回来。 “等会儿,你刚才提到了令桃?”妖皇纳闷道,“令桃不是一天到晚在他那十里桃源闭关吗?不上网不出门不见人,我上回见到他还是伽野出生的时候,我站在十里桃源外威逼利诱,才让他勉勉强强对吾儿说了两句吉祥话。” 突然失联的儿子和终年失联的死宅,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两人竟有了交集,奇也怪哉。 “少主信中没有明说。”心腹老老实实答道,“但少主马上回来,陛下可亲自问之。” 妖皇嗯了一声,端着架子在王座上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外放生怕错过儿子回来的时机。 听到伽野在星天城失踪的消息,妖皇心乱如麻,他老来得子,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没事,那小子命大得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险象还生之余指不定收获颇丰。”老父亲安慰自己。 独子不知去向,老父亲吃不好睡不着,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育儿路上的点点滴滴。 妖皇自认为父有道,尽心尽责,如果说他有什么对不起伽野的地方…… “只有龙鳞了。”妖皇沉沉叹息。 他也不想把独子许配出去的,但话都说出去了、刊登在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上了,骤然反悔,他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婚约一事,怕是成了伽野的心结。”老父亲最想越难受,“那孩子随我,一身反骨,最不爱被别人安排,让他老老实实遵守婚约比杀了他都难。” 听青姨说,伽野在星天城拍卖会上失踪,也是幕后黑手以龙鳞做局引诱他的结果。 “可恨!”妖皇一拍座椅,“别让我知道是谁!拿什么做文章不好,非拿龙鳞做文章,苦苦寻了这么多年,硬是丁点儿消息没有,难道龙鳞与我族无缘不成?” 妖皇想起这事就心情负责,他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位容貌看不清的年轻姑娘拿着龙鳞主动归还给妖族,他一身反骨的儿子前一秒还在说:“婚约?可笑,婚约者敢找上门我就敢杀,大不了结个冥婚,我供她十个轮回的纸钱。” 下一秒他看见年轻姑娘的真容,瞬间扭头看向他的老父亲:“爹,这婚我必结,你什么时候给我采买嫁妆?” 妖皇梦醒之后,越回味越难受:这样两全其美的结局竟然只是梦吗?信男愿荤素搭配十年,换我儿美梦成真。 “罢了,罢了。”老父亲叹道,“哪来的这么好道运,伽野能全须全尾回来就不错了。” 虽然但是,妖皇着实好奇,伽野是怎么请动令桃帮忙的? 那桃花妖性情古怪,八百年不出一次门,连龙裔的面子都不给,他亲自写信给令桃询问近况维系交情,信寄出了五年才收到回复。 信上寥寥几个字:在养小孩,没事别烦。 妖皇收到信后悚然一惊,八个字来回看了十二遍,派人加急送去了一堆幼儿用品,吩咐心腹旁敲侧击:一介死宅,哪来的小孩?偷的,捡的,自己造的? 捡的,女孩子,当亲生妹妹在养,十里桃源被小孩撸秃了大半,凉薄无情的桃花妖管都不管,问他只会夸:“瞧她多活泼,多好。” 妖皇打听了一下桃枝现状,不知为何想到了猫猫被撸秃的尾巴。 “我那一身反骨的儿子,正适配这样一身反骨的姑娘。”妖皇隐隐心动。 多合适,令桃的小妹,和他家门当户对亲如一家,何等完美的一桩姻亲! “哎呀!天底下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老父亲梦里想得越甜蜜滋滋,现实越冷酷无情打击他的心。 可恨!要龙鳞,龙鳞没有,要婚约,婚约没有,要姻亲,姻亲也没有! “父皇?”伽野大步走进妖皇宫,抬眼看见自己亲爹怒拍扶手,一脸生气。 更年期犯了吗?他同情地看着老猫咪,他小猫咪没有这样的烦恼,无法共情。 “回来了?”妖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庄严坐正,“消失这些天不给族中写信,我看你是玩野了心。” “让幼猫给您写信,未免太为难我小猫咪。”伽野单手拎着一只人形粽子,“父皇,看看这是谁?” 第107节 妖皇第一眼看到捆粽子的桃枝,第二眼才看到粽子本人。 “对,没看错,您的好弟弟,我的好族叔。”伽野随手把粽子往地上一扔,自在地走向王座,“托族叔的福,我这些天过得精彩纷呈,收获颇多。” 妖皇看也不看眼珠满是血丝的干瘦男子:“压下去,先上刑,留一口气我等会儿亲自来审。” 暗卫悄无声息行礼,托着动弹不得的干瘦男子隐入黑暗。 前不久他还是妖皇幼弟,族中地位极高的化神尊者,一朝被俘,竟是半点辩解的余地也不给,直接上了刑。 伽野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父皇除了龙鳞婚约坑儿子之外,其余事情对他极为信任纵容。 要不了几天,拟凤道君便会在刑房里与他的好族叔重逢。 “这一路辛苦。”妖皇对儿子放缓了语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与我细细说明便是。” “也好。”伽野略一点头,“我的确累了,明日再与父皇细说。” “至于今日,来都来了,我简单说说。”少年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父皇随便听听,就当下集预告。” 妖皇也是追过剧的人,平日深痛恶绝说话露一节藏一节、刻意勾人胃口的下集预告。 老父亲看看伽野平静的表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走过的路比这小子吃过的盐还多,吊他胃口?想都别想。 “你说罢。” 他要伽野说,伽野可就说了。 伽野:“我此行结识了令桃妖君的妹妹令梨,得阿梨相助,妖君出手替我制服了族叔。” 妖皇:这不是我预谋撮合的反骨姻亲吗!好小子,动作比我还快。 男人靠坐在王座上的身体微微坐直,静待下文。 伽野:“阿梨对我之大恩此生难忘,一路走来我亦心悦于她。可我有龙鳞婚约在身,不能自由恋爱,我只得万分遗憾地问她‘待我求父皇收回婚约,可否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妖皇:怎会如此!我一生一次的大错竟要毁了我儿的天赐姻缘,过去的我真该死啊! 男人身体不自觉前倾,双手紧握,静待下文。 伽野:“听我说完,阿梨双掌一拍,洒脱而不以为然地说‘原来如此,你不早说。’言罢,她拿出一物交予我掌心,慷概道‘送你,拿去玩吧。’” 伽野:“父皇可知阿梨给了我何物?” 妖皇急切问道:“何物?” 伽野反手拿出龙鳞剑,在父亲眼前一晃而过:“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龙鳞而已。” 王座上的男人瞳孔猛缩,大幅度起身要捉住儿子衣领细问。 伽野一个后撤,险之又险地避开激动的老父亲。 “下集预告讲完了。”伽野拍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堂而皇之往宫外走,“欲知后事如何,父皇明天再说。” “差点忘了。”他回头,“龙鳞婚约,父皇不必反悔。我认,我愿意嫁,您看什么时候选个良辰吉日,给我把嫁妆准备一下。” 差不多就这些事,没漏下什么。伽野打了个呵欠,继续往外走,准备回宫睡觉。 “逆子!” 伽野身后,妖皇咆哮的声音震飞了宫中的鸟雀:“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老父亲:不把话说全,你今天别想走! —————————— 感谢在2023-01-06 17:00:00~2023-01-09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巴巴、一十一、妈妈咪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绿绿 126瓶;空罗 100瓶;腐竹、枫夜眠 50瓶;京墨 33瓶;紫 30瓶;好心的饭团君、lucifer 20瓶;凩謑 16瓶;貔卡 14瓶;百里夜梦、月见山、釉瓷白、雪雪吃十碗 10瓶;啊对对对、间桐、凝意 9瓶;大大快更 8瓶;一十一、百川陌璃 5瓶;nefelibata 3瓶;笋不见了 2瓶;昵称就是催更、妈妈咪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修仙第七十三天 ◎字里行间写满黑心资本家的灵魂◎ “少主这趟回家路, 很是不易。” 令梨遥遥目送短发少年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感叹道:“独子出门遇害,幕后黑手竟是同族亲叔, 妖皇苦涩质问幼弟‘你我手足,何至于此?’” “在独子和幼弟之间艰难抉择的妖皇, 心里一定很苦。”令梨怜惜道。 “苦?”令桃讽笑道, “我看他八成已经乐晕过去了。” 伽野一根猫毛没掉的回来了, 他回来还不够, 反手掏出妖皇找得都快绝望了的龙鳞拍在老父亲面前, 这是第一重惊雷。 一身反骨的儿子完全忘了他曾经多么厌恶妖皇许诺的婚约,一心催促亲爹给他准备嫁妆,这是第二重惊雷。 儿子要嫁的对象, 好巧不巧,竟是令桃含辛茹苦十几年浇水施肥拉扯大的妹妹,这是第三重惊雷。 三重惊雷炸的妖皇眼冒金花, 朵朵烟花花团锦簇, 激得他一拍王座, 脱口而出:“竟有这等好事!” 令桃想想就生气:光天化日偷人小妹,猫科动物, 天生可恨! “今日事必, 妖族一次性要处决两个化神修士,对整个族群都是大事, 那对父子俩短时间不会有空骚扰你。” 令桃轻柔地抚摸令梨的黑发, 声音微凉:“小梨也稍微安分一点, 别随便掺合与你无关的事情。” 令梨连连点头, 没敢说伽野前脚刚走后脚就发消息给客服小梨下单游戏陪打服务。 网络一线牵, 在线即再见, 兄长大人这样的常年断网人对时代的便利一无所知。 “我准备去天机门一趟。”令梨乖巧报备行程,“鬼算子前辈等着兄长大人的桃枝续命,我亦有一事寻求卦象。” “求完卦,我应该会回宗门,兄长大人不必忧心。”令梨踮起脚,摸了摸令桃的脸,触手冰凉。 “这缕分魂要散了。”令桃不以为意地说,略弯了弯腰,让令梨不必费力踮脚。 瞬息之间赶来金鳞城的不是令桃本体。十里桃源每株桃枝都是他的分魂,令梨揪下桃花的举动惊动了远在十里桃源的令桃。 揪花人的气息他熟悉无比,她曾用同样的手法揪秃过令桃多少桃花,他不愿去数,只晓得不省心的磨人精出了事,眼巴巴等着做哥哥的替她扫尾巴。 “兄长大人还在闭关中?”令梨问。 “是啊,一年一年闭下去,是寿元先耗尽还是我先突破,谁说得清呢。”令桃习以为常道。 果然,令梨心道,兄长大人仍卡在大乘期与渡劫期的瓶颈之间,数年未见松动。 卡瓶颈最容易崩心态,令桃当初愿意收养令梨未尝没有顾虑瓶颈的因素:修炼已经很难了,再多加一重心魔缠身,双倍地狱双倍苦难,这是对他一生从不行善积德的报应吗? “兄长大人当爹又当妈把我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令梨暗暗握拳,“我不能给心态处于崩溃边缘的他最后一击。” 她不能告诉令桃,拟凤道君和伽野族叔带来的威胁只是令梨苦涩人生路上稍微有点硌脚的石子,真正意图压垮她的毁灭性灾难远不止如此。 “如果我没记错,魔尊薄念慈是历代魔尊中天资佼佼之辈,他百年前已位至大乘期尊者,曾杀戮同级修士数名,手下魔君魔将无数。” 在修真界,同级杀人和越级杀人都是值得炫耀的事情,拿到的人头会变成那人辉煌人生的一道战绩,为人津津乐道口口赞颂。 “我绝不会让兄长大人的名字变成魔尊战绩表上的一员。”令梨坚定道,“兄长大人的名誉就由我来守护!” “兄长安心闭关就好。”她仰着脸笑道,“我拿了风云会的魁首,该好好回宗门讨赏。此番回宗入了内门,我也是可以吃宗门补贴的内门弟子了。” 令桃闭关断网,连妖皇寄来的问候书信都五年十年不一定回复十个字。 他不知道小妹的名字在修真界如雷贯耳——令梨的名字代表至高无上的财富!想定居魔域吗?想升职加薪吗?想一夜暴富吗?魔域通缉悬赏榜诚邀天下豪杰共逐鹿,下一个有钱人会是你吗? “小梨虽然顽皮,也不至于捅破天。”令桃被令梨乖巧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分魂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周围的桃花隐隐虚化,令桃覆手于令梨手中的桃枝,用最后一点灵气催生开被她捋掉的桃花。 “凌云剑宗内门弟子的身份还算有用。”男人的身影渐渐变淡,“离家是小梨的选择,我不干涉。但只要你想回家,十里桃源永远为你留着一扇门。” “一个人在外照顾好自己。”令桃最后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啃老也没关系。孩子太独立的话,要长辈有什么用呢?” “兄长大人才是,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令梨轻轻勾住令桃几乎消散的手指,“我有瓜瓜,还有很照顾我的师兄,从来不是一个人。” 令桃很淡地笑了笑,回勾令梨的手指。 下一秒,桃花幻境化为碎光泯灭,只余令桃最开始簪在令梨发间的一朵桃花依旧灼灼绽放。 令梨摸了摸脑袋上被兄长大人抚摸过的位置,有点怅然若失。 离家多年,她在宗门勤勤恳恳修学分、打零工,每每抱着“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家过年”的心态赶年末死线,又在年末兼职工资暴涨的诱惑中挣扎退败。 一年又一年,年年复年年,令梨拥有年假的卑微愿望始终卑微,始终是个愿望。 “没想到最后还是兄长大人来看我,我真是好不孝顺一人。”令梨叹着气走向宿回云,“师兄,内门弟子年假能放几天?我配拥有假期吗?” 宿回云看着眼含希翼的小师妹,没能说出口:休假是什么?修仙人从不休假,寒来暑往,每日如一。 “师妹没有对令桃前辈说魔域通缉的事情。”宿回云声音很低,“无碍?” “师兄若是问我有没有一瞬间想啃老,答案是有,当然有。”令梨摆弄手上的桃枝,“兄长大人有多厉害,我是知道的,他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我也清楚。” “但是师兄。”令梨走进宿回云,特别认真地问,“我是下一秒就要死了吗?” “别胡说。”宿回云蹙眉,“师妹好好的。” “是,我好好的。”令梨笑,“既然我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了,魔尊也不是下一秒就要拧下我的脑袋,我有时间亦有可能解决自身危机,为何寄希望于他人?” “仙途是一个人走的路。”女孩子摇头晃脑地说,“入宗教育的长老不是说过吗?依靠他人的道路走不长远,除非那个人是你的道侣。” 令梨说着说着,有些迷惑:“不依靠外力我是懂的,剑修本独狼,有事自己扛,可为什么独独依靠道侣是被允许的?” “道侣,自如其意,是走在同一条大道上的伴侣。” 宿回云缓慢地、声音有几分凝涩地解释道:“不单单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还有全无保留的信任、不离不弃的陪伴和至死不渝的承诺。” “结为道侣是修士一生中最郑重的事情,或许究其一生亦无法抉择。” “经历了无数选择而结成的道侣,自然可以依靠信赖。” “结为道侣是很严肃的事情。”宿回云额外强调道,“与成亲、联姻、婚约不是一回事——今日妖族少主对师妹所语皆是一派胡言,根本不是求爱。” 令梨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许是野猫叫春。”宿回云冷淡道,“我非妖修,不懂异类所思所想。” 第108节 师兄他,是不是很讨厌少主啊?令梨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少主似乎也极为不喜师兄,应该是他们气场不合的问题。 “我明白了。”令梨小鸡啄米式点头,“少主有少主要做的事,虽然我被通缉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我已经决定自己想办法了。” 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就像入宗教育长老说得那样,我要独自一人,把路走宽!” “不必如此。”宿回云温声道,“仙途艰难,同门互助乃人之常情,宗门会帮师妹。” “我是你师兄。”他说,“我理应助你。” 按这个逻辑,伽野是令梨的友人,也有帮助她的理由,可师兄却说他不行。 人际交往学真复杂,令梨沉思,她有必要再选修一门外交课程给自己补补脑子了。 “道侣”,令梨念着这个词,想着她曾见证过的无数场婚礼,和无数执手相约白头的恋人。 在她所走的路途上,也会存在这样一个人么? “真难想象。”令梨甩了甩脑袋,不再为难自己。 “师兄,我们还是快些去天机门吧。”她打了个响指,令瓜剑自动出鞘悬停在令梨脚边,“万一一拖再拖,鬼算子前辈撒手人寰,我将再度拿下天机门门派罪人的名号。” 令梨已经是凌云剑宗的宗门罪人了,再加一个天机门,她是要把正道宗门挨个祸害一遍吗? 令梨不讨厌集邮,但她从没想过用如此罪大恶极的方式集邮。 女孩子轻巧地跃到剑上,她先前小心翼翼捧了桃枝那么久,现在终于不用装了——非要以灵气托举,不能收进乾坤袋?哪来的娇气桃枝,一点儿不懂事。 “进去吧你。”令梨撑开绣着圆滚滚西瓜刺绣的乾坤袋,把桃枝丢进去,“放心,我的乾坤袋不会辱没了你。” 这可是装过师兄剑穗和至宝龙鳞的乾坤袋,没有什么是它不敢装的。 令梨赶着去天机门有三个原因。 一是传说中的鬼算子前辈经过门下弟子口口相传,仿佛每天都在猝死边缘大鹏展翅,进气少出气多,令梨很怕自己走慢一步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二是风云会魁首之位易主的消息已然传出了金鳞城,无数天机门弟子翘首以盼,如同久旱盼甘霖似的扫塌相迎,盼令梨如同盼星星盼月亮,她几乎能在虚空中听见无数碎碎念阴魂不散:来啊大爷,官人我们想死你了——多听一句,令梨折寿十年。 三是…… “师兄。”令梨单手拎起一只仙鹤,“宗主来信好快,他写了些什么废话?” 网络如此发达的修真年代,唯有凌云剑宗宗主坚持修仙需要仪式感,不发短信不发视频,一定要飞鹤传书。 宗门养的仙鹤至今没被食堂阿姨痛下杀手,全是宗主滥用私权据理力争的结果。 宿回云拆开信,两秒读完,思索该怎么回答令梨。 师妹问宗主写了些什么废话,这信上全是废话,总不能完完整整给她配音念一遍。 宿回云直接把“严令首席弟子亲启、不可外传”的密信递给了令梨。 “可以看。”他言简意赅地说,“宗主每封信都会写上这句话,但若他要我回信,都是轩晓代写。” 令梨:懂了,大家约定俗成的默契敷衍。 她头一次在非假期通知书里读到宗主亲笔所书的文字,令梨怀着敬佩的心仔细阅读。 密信开门见山,宗主写道: 吾远在宗门,与金鳞城内外网络不通,故不能第一时间知道比赛结果。但汝安心,吾内心一直记挂汝之赛事,定让汝回程路上收到宗门的关怀。 错失魁首之位一事,吾深感痛心,但汝竟一举寻得结婴契机,我宗再添一位元婴修士,吾心甚慰! 虽然吾十分欢喜,奈何宗门招生办的人轰开吾的洞府,对吾怒吼:“没有四连冠,明天招生生源怎么办!给我方案!” 其声震耳欲聋,吾心疾发作,险些见到了无量天尊。招生办执事气势汹汹,吾身为宗主亦难以招架。 故,汝——吾心中最重要最优秀的首席弟子,理应为宗门分忧、为吾分忧。吾不为难汝,吾对汝只有一个要求:斩获风云会魁首之位的那位小友,剑耍得忒好,一看就有凌云剑宗弟子的面相! 吾观汝也对小友十分欣赏,汝可知其师承为何,有没有兴趣拜入凌云剑宗?汝已至元婴没了参赛资格,明年宗门风云会的指标没了着落,吾万分迫切小友扛起宗门招生的旗帜! 无论汝用何种方法,威逼利诱亦或直接绑架,守株待兔亦或麻袋拖走,吾要在宗门里看到小友的身影。 另,如若小友有意入宗,记得转告:凌云剑宗为其下弟子提供贡献点交换资源的便利,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可交换大量贡献点,不知小友可有意愿? “不愧是宗主。”令梨读完了,大为感叹,“黑心资本家的灵魂都写进了信里。” 令梨必须尽快赶往天机门的第三个原因:再晚一步,宗主疑似亲自扛着麻袋堵到天机门门口,要将她连人带桃枝一网捞走。 “师兄没有告诉宗主我的身份吗?”令梨先问了一句,后警惕道,“难道宗主也觊觎我的赏金不成?” 可恨,不该有的魅力增加了。 “同门相残是重罪。”宿回云不是很努力地替宗主挽回了微乎其微的名声。 “截杀同门到魔域领赏金,其罪不亚于弃仙入魔背叛宗门,师妹安心。” 想抓令梨领赏金的渴望暴富人群以魔修、散修、妖修为主,大宗门弟子忌讳与魔域关系暧昧,不愿在明面出手。 “师妹既要回宗门,宗主早晚会知道。”宿回云不在意地说,“现在不说,正好免得他叨唠。” 好惨一宗主,令梨升起头发丝一样细的同情,没有轩师兄代笔,师兄信都不愿意回,更别提再看一封废话。 “桃枝换贡献点的交易,宗主会让利给师妹,也算值得。”宿回云说,“但我想,师妹需要这一卦。” 令梨要问的事只有一件,宿回云是知道的。 令梨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 她和宿回云都是御剑极快的剑修,任周围天地云层绿林风景模糊成色块,剑尖指引前路的方向。 他们御剑一天一夜,脚下出现了一片以八卦阵为形状林立的山峰。 “可是风云会魁首与凌云剑宗宿道友?”守门弟子高声道,“天机门上下久候,两位道友请进!” 事关太上长老的性命,天机门全体上下热烈欢迎令梨和宿回云的到来。 “你们可算来了!”一位长老上前道,“太上长老在洞府等着二位。” 眼前的长老令梨非常眼熟,正是凌云剑宗特意聘请回宗教授卜算课的客卿长老,让令梨连续挂科两次的那个男人。 第一次期末考试,令梨卜算出客卿长老有生死大劫,他指责令梨恶意诅咒长老,罚她不及格。 而后一阵狂风吹掉客卿长老头顶假发,露出他光滑的秃头,他当场社会性死亡。 第二次补考,令梨卜算出客卿长老红鸾星动,单身至今的客卿长老又双叒叕觉得令梨是在恶意诅咒他,罚她不及格。 而后客卿长老当街与猪嘴唇对嘴唇,舌头甩舌头,痛失初吻。 他从此拉黑了令梨,再不许她上卜算课。 天机门可能是想着客卿长老与凌云剑宗交情颇深,让他出来接待有几分香火请,却不幸勾起了令梨挂科的心酸回忆。 “我真的应该相信卜算吗?”她质问自己,“鬼算子前辈自顾不暇,他的卦和星座占卜哪个更准?” 令梨心里想了很多,但她不敢说,因为鬼算子前辈已经在洞府里做好了算卦的准备,精心保养的本命法宝八卦盘都掏了出来,一副要把令梨三生三世的命都给她算出来的架势。 令梨:有被震撼到。 她双手捧着桃枝交给急不可耐的客卿长老,客气道:“先为前辈续命要紧,我不急。” “没事,我先给你算。”鬼算子生着身材干瘦修长的老叟模样,声音尖细,“桃枝续命的原理是替死,我窥探天机太多,天道看我不爽降下雷霆,自然是我看得越多劈得更狠。” “若我刚拿桃枝挡下死劫,小丫头一个卦象又让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天道再劈我一次怎么办?”鬼算子一脸不信任地说。 “你们这些小辈坏得很,问的卦一个比一个刁钻,生怕我还有命活。”老叟哼哼唧唧,“我不会上当,我给你算完再续命。” 客卿长老接过桃枝先出去了,洞府里只有鬼算子、令梨和宿回云,令梨没有摘下兜帽,可鬼算子一眼认出她是个小丫头。 “我向前辈求的卦不难。”令梨诚恳道,“我为寻一仇人而来,前辈可否算之?” 寻仇算卦和问姻缘一样普遍,鬼算子稍稍松懈:“这个简单,还算你有点良心,没太为难我老人家。” “小丫头先把兜帽摘下来。”鬼算子道,“辅以面相算得更准。” 令梨依言摘下兜帽,她抚了抚凌乱的长发,面对鬼算子盘腿坐好。 “好了,前辈,这是我真容——前辈?你后退作甚?” 令梨摸摸自己的脸,她长得很不堪入目吗? “没事。”鬼算子强行挪回向后退的身体,“我只是稍有惊吓,以为我没赶上续命,已经来到了阴间。” 他细细观之,道:“有意思,小丫头你本是先天命绝而亡的面相,该在先天之气未散时死去。” “然,天命亦可逆行,修仙之人与天争命,有的人从引气入体那一刻开始争,有的人从出生起便踏上了这条路。” “你的生命顽强不屈,你的灵魂不甘命运,配上这副早夭的面相,是老叟平生罕见。” 鬼算子来了兴趣:“若我所猜不错,你想知道的,是于襁褓中害你之人的来历姓名。” “正是。”令梨正色道,“我必要与那人做个了断,还请前辈一算。” 鬼算子:算,都可以算! 鬼算子修卜算之道,他们这行的祖师爷留下了不少混淆天机的方法,其实并不容易被天道嫉恨。 但鬼算子这个人好奇心太重了,看到有意思的面相都挪不开步子,冒着被雷劈的风险也要给人家算命,终是走到快把自己算死的地步。 如今鬼算子又兴奋了,操起本命法宝八卦盘一通狂算,疯狂掐指,眼白上翻自言自语,魔怔到令梨忍不住向后挪了挪身子。 “咦?”令梨侧耳倾听,“耳畔怎有雷声?” 她隐约听到了洞府外电闪雷鸣的声音。 “是天机门哪位金丹真人结婴的动静吗?”令梨左顾右盼。 宿回云起身欲离开洞府探查,迎面险些将客卿长老撞倒在地。 “太上长老!”客卿长老急匆匆道,“您又在窥探什么可怕的天机!我们布的阵法快挡不住天罚了!” 客卿长老心急如焚,但他预料中的惨状没有发生,电闪雷鸣一阵后,天机门上空的雷云竟缓缓消散了。 看到这一幕,客卿长老的脸上没有喜色,只有惊愕。 “卜算、失败了?”他喃喃道,“太上长老的卜算失败了?” 天罚散去,因为要罚的人没有看见天机。 “噗!” 眼白上翻的鬼算子喷出一大口鲜血,场面触目惊心。 他干瘦的手死死抓住令梨的胳膊,咳得撕心裂肺。 第109节 “别听他瞎说。”鬼算子边咳血边断断续续道,“没人敢说我不行,我行得很,谁敢说我没算出来?” “但我看到的确实不多。”他哇的又吐出一口血,“你的仇人,他遮掩了天机,我只看得出是个男人。” “面容一片模糊,身遭一片模糊,他抱着襁褓,把婴儿丢在路边。” “我不甘心只看到这么点东西,就又多算了一点,结果引动了天罚。”鬼算子擦擦嘴边的鲜血,借着擦血姿势的掩盖,一道细细的声音传入令梨耳中。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作者有话说: 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不是师兄 小梨:我师兄人美心善(肯定的语气) 第74章 修仙第七十四天 ◎不要耽误我治疗的时间◎ 鬼算子说完, 又是一口血喷出。 这一口喷得格外恨,老叟擦血的同时瞧了令梨一眼,像在说:看, 说完反噬就来了,没骗你。 “咳咳!”鬼算子咳嗽着收起本命法宝八卦盘, “老朽此生最后一个大卦算完了, 待我以桃枝替死后, 必洗心革面金盆洗手, 再不挑衅天道。” “剩下的路, 小友要自己走了。”他干瘦的手拍了拍令梨的胳膊,给了她祝福。 老叟年岁极高,眼瞳却如一粒黑丸干干净净, 映出令梨的模样。 年幼早夭,亲缘不顺,灾祸连连。 “我看过无数人的命, 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鬼算子气如游丝, “越反抗的越不屈, 越坚韧的越长久。天道让我算不出你大仇得报的结果,这是我的命, 不是你的。” “感谢你千里迢迢为老骨头带回桃枝, 卦没算好,只能多祝你一句, 愿你得偿所愿。” 令梨怔怔道:“前辈……” “咳咳, 卦象和祝福我都给了, 你快出去给我叫个人进来。”鬼算子戴上痛苦面具, “不要耽误我治疗的时间。” 令梨大惊失色, 兜帽一戴出门喊医修。 鬼算子吐血后元气大伤, 徒子徒孙将他团团围住争先抢救,令梨借机提了告辞。 “此番天机门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太上长老对我宗至关重要,全宗上下都十分感谢小友义气,若小友再来做客,定举宴相迎。” 客卿长老送令梨和宿回云出门,一路边和他们闲谈边欲言又止。 他好想问问令梨,她到底用什么刁钻问题为难了可怜的太上长老,又怕他经不住诱惑也当场给令梨算上一卦,被天雷劈得假发焦糊冒烟。 命修,人菜还瘾大,年年荣获最被天雷宠幸第一名的美称。 天机门最流行的发型是爆炸头,别问,问就是艺术。 “老夫就送到这里。”客卿长老站在天机门出口法阵边,笑道:“来年卜算课再见。哈哈,不知这位小友是否会出现在我的课上?” 在客卿长老看来,每个散修都有一颗为自己寻找归宿的心,渴望上岸,渴望编制,凌云剑宗更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 黑袍小友又是剑修又是风云会魁首还与宿回云交好,不入凌云剑宗都对不起他们招生办每年歇斯底里的洗脑式宣传。 卜算课见?令梨面色古怪。 她也很想出现在客卿长老课上,夺回她在补考考场中遗憾错失的学分。 奈何拉黑令梨正是客卿长老本人。这个男人嘴上说着再见,心里想的却是莫挨老子,两面三刀,不是好人。 令梨无言地深深地看了眼客卿长老,眼神意味深长到让客卿长老毛骨悚然,有种浓浓的天道好轮回的不祥预感。 “有缘自会相见。”令梨拱手道,“晚辈告辞。” 客卿长老刚一点头,御剑飙起的狂风迷了他的眼睛,险些吹掉他的假发。 客卿长老仰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感叹道:“这位小友,御剑飞行许可证考试成绩一定很高。” 不错,满分选手正是令梨本人。 天机门转眼被丢在身后,云层高的地方格外冷清寂静。 令梨踩在剑上,难得没有一味加速,和宿回云保持了平行。 俗话说,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当两位御剑飞行的剑修处于同一速度同向而行,他们之间就会从追击问题变为闲谈时间。 “鬼算子前辈是当今修真界卜算一道最杰出的修士。”令梨闲聊般地说,“他算不出来的卦,我又能拿去为难哪个命修呢?” 命修推演天机过度便会引来天罚,令梨思索这是否是一种求雨求雷新窍门:某地干旱,当地县令或城主紧急聘请令梨和一命修求雨,令梨向无知命修讨卦,那人掐指一算——轰隆!天降暗雷! 百试百灵,薅天道羊毛仅此一家。 令梨:我仿佛开发了一种很新奇的新业务。 “男人。”令梨摩挲下巴,“鬼算子前辈说看到了一个抱着襁褓的男人——他没有算出对方的性别,而是窥探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块片段。” “他看到的是男人,那人真的非是男人不可吗?”令梨反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女扮男装?有没有可能是性别认知障碍?有没有可能是雌雄同体、雄性特征呈显性?” 每一种可能都该考虑到,万一认错了仇人,场面一定会尴尬得令梨一个猛子扎进黄泉疯狂游过奈何桥抢过孟婆手里的汤桶一饮而尽。 令梨或许不会记得死在她剑下的人姓甚名何,但她永远会记得自己脚趾抠地的每一幕,于每晚临睡前抱头叹息:愿散尽一身修为,只求人生重来一回! 师妹的逻辑跳脱神奇,但又不能说绝无可能,毕竟世界这么大,保不齐有人比她奇葩,不可妄下判断。 宿回云换了个方向问令梨:“若襁褓中婴儿是你,师妹可曾想过,那人与你是何关系?” “抱着襁褓的男人,怎么看都只有一种可能。”令梨认真地竖起食指,“那就是——人贩子!副业是人贩子的剑修!” 宿回云:竟无法反驳。 白衣剑修张了张口,冷淡俊美的面容上有一丝无措。 宿回云想说有一种可能远比人贩子靠谱,又担心是不是令梨故意回避了这个答案,不愿去想,不愿去信。 令梨看出了师兄眼中些许迟疑,她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不开玩笑了,我个人确实更想要人贩子这个答案,但真相也不会让我多伤心。” “抱着婴儿把她丢到路边的男人,刚出生便抽走了天生剑骨的男人。”令梨看着虚空一个点,出神道:“应该,是我的生父吧。” 她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像悬空的脚落在地上,脑海中隐隐的猜疑化为真实:果然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人总有来历。 谁与谁的血脉构成了全新的生命,他们给予了这条生命什么,又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 令梨不知道答案,不代表答案不存在。 她有些走神,却能感受到身边冷淡中含着担忧的视线。 师兄在担心些什么呢?担心令梨不肯接受真相吗? 血缘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令梨听伽野说过他和他身为妖皇的父亲的往事,表面威严实则溺爱独子的老父亲,与边吐槽亲爹坑儿子边小声说回去一定要好好和父皇抱怨的好大儿。 伽野的族叔一路谋算也是全冲着伽野的血脉而来,因血脉而生的羁绊、嫉妒、扭曲与执着,如此特别,如此排外。 在结交友人之前,人与世界最天然的联系便是亲族。生来就有,甚至不容选择。 凌云剑宗内门弟子中有不少仙二代,张口闭口总喜欢说“我爹爹、我娘亲是谁谁谁”,拼修为之前先拼爹妈。再比如令梨曾经踢馆遇见过的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送的一家人。 逢君城、星天城亦是不少修仙世家的领地,联姻关系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家谱如蛛网,三人行必有我亲戚,每年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贡献了大量宅斗打脸笑话。 联姻多的地方辈分乱,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颤颤巍巍叫一个流鼻涕泡泡的小孩祖爷爷,不用怀疑,修仙世家的常规操作罢了。 一边说着修仙之人亲缘断绝,一边又有着错乱繁复的人脉关系,令梨站在局外看着,总觉得很有意思。 令桃是桃花化形的妖修,天生地长没有父母亲族一说,令梨每年过年只有兄长大人发的一个大红包,儿时曾被镇上的小孩贴脸嘲讽过。 小梨颠了颠手里砖头一样厚的红包,又瞅瞅镇上小孩手里十几个加起来没有她三分之一厚的红包。 不用多说一个字,她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镇上小孩嫉妒令梨手里的大红包嫉妒地包子脸皱成一团,嚷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爹爹和娘亲,你有吗?” 小梨:“我红包比你加起来都多。” 小孩:“我还有祖父祖母,你有吗?” 小梨:“我红包比你加起来都多。” 三回合不到,小孩哭着跑走了:“你等着,我再去要,肯定比你多!” 小梨没等,以她无师自通的社会经验,这个小孩要不到红包,等待他的只有竹笋炒肉和男女混合双打。 “多么幼稚的比较。”小女孩老气横秋地收起红包,转身一头撞在男人腿上。 令桃掐着小孩的腋下把她举起来,令梨熟门熟路地搂住兄长的脖子,欢欢喜喜地说:“我看到了冰糖葫芦的摊子,我拿压岁钱给兄长大人买糖吃可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令桃弹了下女孩子的额头,“免了,过个年吃了那么多糖,不怕半夜牙齿掉光?” 令梨畏惧地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令桃抱着她往院子里走,边走边佯装不经意问:“刚才那小孩说的话,小梨听了心里难受吗?” “为什么会难受?”令梨悄悄从袖子里摸出她私藏的糖块,掰了一半小心含进嘴里,另一边递到令桃唇边,执拗地往里塞。 令桃含住妹妹的投喂,腮帮鼓起一点儿弧度:“因为他炫耀自己有父有母?” “我也炫耀自己有大大大红包。”令梨甜滋滋吃糖,不以为然。 “小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有父母,你没有?”令桃又问。 “因为我是兄长大人捡来的孩子。”令梨眼眸清澈地看着令桃,眼里是不掺杂质的疑惑,“这不是兄长大人亲口说的吗?” “难道兄长大人是在骗我?”令梨小脸紧绷,“其实我不是捡来的,而是我的双亲欠了兄长大人的钱,他们拿我抵债?” “兄长大人养我是为了成年后派我出门打工,每天洗盘子洗衣服,深夜就着烛光缝衣织布,织布机唧唧复唧唧,我拖着哭腔唱到:小白菜,地里黄,才三岁,卖了粮……” “够了。”令桃一把捂住令梨咿咿呀呀唱起来的嘴,“闭嘴,别说话,求你。” 那天令梨被捂了嘴强行静音,第二天令桃又给了她一个砖头厚的红包:“别人家的小孩拿双份,我们小梨也拿双份。” 令梨哇了一声,欢欢喜喜收下红包,那年过年她特别开心。 她的童年可以用世俗的“幸福”来形容,虽然诺大的十里桃源只有两个人相伴,虽然练习行走和握剑都疼得骨头打颤,虽然被镇上的孩子暗地里叫了无数次怪胎,令梨依然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些什么。”令梨认真地说,她想了想,“除了以前的我稍稍有一点点仇富之外,再没有其它。” 第110节 人可以什么都不缺,但不可以说自己不缺钱。 就算是一夜暴富的令梨,也绝不会嫌弃钱多,不会放弃她苦苦经营的兼职。 “可是,若那人是我的生父,为什么鬼算子前辈算不出他的模样和姓名?” 这才是令梨最纳闷的问题:“以子女演算父母,不是命修送分题吗?” 鬼算子前辈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命修受制于天道。”宿回云示意头顶的天空,“是天道不允。” 遮掩了天机的人,还是被天道庇佑的人? 修真界从不缺少传奇,宿回云在心里想了几个人的模样,没有头绪。 他垂眼思索时,令梨安静地看着宿回云的侧脸。 鬼算子细细的传音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耳边。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有关。 非常微妙的用词,什么叫“有关”? 如果只是“有所关联”,整个凌云剑宗上至宗主下至食堂阿姨,都与宿回云有关。 范围大得和没说一样。 但,为什么偏偏是师兄?令梨想。 鬼算子谁都不提,只提了宿回云。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令梨轻轻闭眼:在电闪雷鸣的刹那,在天罚高高降临的瞬间,研修命数一辈子的老叟抓住了一缕灵感。 命运在他眼中交汇,或黑或红的线横纵交错,其中一条,一端绕在令梨腕间,一端绕在宿回云手上。 “你的命运与他的命运交缠在一起,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你们重叠的命运里。” 大口咳血的老叟再看不到更多,天机浓雾重重,他一介过客,无缘雾中复杂诡谲的往事。 令梨心里十分感谢鬼算子,如果他日后还需要桃枝,她可以回家给他折一捆。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呢?”令梨脚尖点了点长剑,自言自语道。 “不要说。”令瓜立刻道,“说了又有什么用,指望他把祖宗十八代的名单写出来,让你挨个杀过去吗?” “谁知道你的仇人和宿回云是什么关系,万一是生死之交的手足兄弟或恩重如山的亲族长辈呢?” “若宿回云知道你要对那人痛下杀手,先下手为强解决掉你怎么办?” 令瓜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人,它一视同仁地抗拒一切可能伤害令梨的人与事。 “宿回云又不是你,你的人际网全在手机通讯录里,一眼能望到头。他作为首席弟子被凌云剑宗培养,宗门外交总是要参与一下的。同辈切磋肯定要去,拜访前辈少不了他,粗略数数,如果我们按顺序一天杀一个,你猜是复仇在先还是你飞升在先?” 令瓜这么一说,令梨想到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如果和宿回云有关的仇人在令梨没杀到他之前飞升仙界,她岂不是要追着天梯杀到仙界去? “师兄。”令梨声音幽幽的,“你说你人缘这么广做什么……” 连第一嫌疑人都不给她,害得她好苦啊。 令梨郁郁寡欢地降落在凌云剑宗护宗法阵外。 她早在离开天机门后就脱掉了斗篷,快乐地穿回凌云剑宗统一批发的初始道袍,端正地露出领口的宗徽。 “伽梨选手随着风云会的结束也结束了她短暂但辉煌的人生。”令梨一本正经地对宿回云说,“师兄好,你失踪已久的小梨师妹走出了迷失的人生道路,又回来了。” 宿回云眼底含笑地看她,顺从道:“好,是师妹回来了。” “伽梨选手已经注销了户籍。”令梨又强调了一次,“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于这件事我很悲痛也很难过,但我也没有办法。” “我只能去食堂买一杯鲜榨豆浆配一笼香喷喷的花卷,祭奠她无疾而终的一生。”令梨指了指离食堂的更近的后山小路,“在此与师兄别过,有事网上联系。” “师妹不想和我一起见宗主?”宿回云道,“可以不公开身份。” 令梨当然不会公开,她死也不会成为明年宗门招生办的宣传指标,黑心资本家宗主一定会把可怜的小梨里里外外利用得再榨不出一滴油。 “不了不了。”令梨用力摇头,“我能猜到他的反应,宗主先是狂喜原来四连冠依然在凌云剑宗手中,继而飞快群发消息给招生办各大执事让他们立刻写出宣传文案抢占热度。” “遭到我不愿公开身份的拒绝后,宗主不怒自威质问我:‘你这个弟子怎么回事,一点都不为宗门着想,不肯为宗门做贡献’。” “我继续严词拒绝,宗主百般不肯地说:‘既然如此,你总得做些什么补偿宗门损失——接下来几届风云会,凌云剑宗的胜利就交给你了。带队的事不必担心,你的老熟人轩晓与你同在。’” 令梨:“放过我,也放过轩师兄吧。伽梨选手想入土为安,不要再挖她的坟了。” 令梨的话听起来夸张,但在熟悉宗门的人耳朵里,她未卜先知的本事起码领先鬼算子一个时代。 宿回云不想勉强她,即使他知道宗主不可能达成目的。 宗主上一秒强人所难,师妹下一秒原地跑路,跑到山无棱天地合与君诀的那天之前,绝不回头。 好不容易才肯乖乖回来,又独自一人说走就走,被外头的野猫叼了去该如何是好?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我去找你。”宿回云询问道,“还是那片竹林?” “那里清净。”令梨应了声,算是婉拒了搬去内门的邀请。 凌云剑宗对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洞府划分的区域要求不严,内门弟子大多跟着师尊住在灵脉充盈的山峰,也有炼丹天才半夜烧炉子烧得走火入魔,被同门投票赶去偏僻地方的案例。 令梨半夜在竹林练剑的时候,远处丹炉爆炸和诡异药气飘起的袅袅青烟不绝如缕,她偶尔还能听见桀桀桀的反派怪笑。 “大家的夜生活真丰富啊。”月色下,同样在熬夜的令梨感叹道,“修仙人,修仙魂,修仙人夜里不做人。” 宿回云提到令梨的小竹林,勾起了她的思念之情。 好久没回去了,告别师兄后,令梨一个人踩着枯枝走在偏僻无人的山道上,内心激动满满。 离宗前她还是困于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夜夜私偷宗主峰网线的法外狂徒,如今令梨王者归来,再没有人可以夺走她的wifi. 远远能够看到洞府的轮廓,令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落脚极轻,一路竟没踩断一根枯枝,林中只有微风刮过的沙沙声。 风吹过,一片无痕,安宁平静。 “竟有埋伏。” 令梨双手抱臂,陷入沉思。 她的洞府干净得连只老鼠都不肯来串门,竟然有接待宗门大师兄和不速之客的高光时刻。 真亏不速之客能找到这里,他的方向感得有多差才能准备避开一切好走的路,走到这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 知道令梨住在这里的人寥寥无几,除非拿着名单一个个找过去,刻意在找她。 至于令梨是怎么发现有埋伏的…… “他再往左走两步,就碰到我的小竹林了。”令梨小声自语。 不速之客隐蔽在竹林边,或许是觉得竹林的遮挡能更好消除他的气息,亲近自然。 但凡他往左走两步,令梨今日就见不到这位客人的全尸了。 竹林中残留的剑气会教他做人——转世投胎后,重新做人。 客人不大聪明的样子,金丹期,风云会初赛过不去的水平。 令梨站在原地没动,拿出手机给宿回云发消息。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师兄,我见到了一个很新奇的物种。】 宿回云一如既往地秒回:“什么?”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第一次知道,我宗居然真的有魔域卧底。】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猫猫吃惊.jpg】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吃鲸 第75章 修仙第七十五天 ◎不要问,问了她也不能说◎ 卧底, 又称二五仔,是一门非常古老的职业。 早在农耕时代争夺水源和田地的时候,这门职业便已人才济济, 江山代有人才出。 真理有言:每个搅动风云的势力背后,都有一众卧底负重前行。 他们谨慎隐忍, 他们卧薪尝胆, 他们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胆识和气魄, 他们不怕苦不怕累, 风餐露宿只为使命必达。 “就个人而言, 我很欣赏这份见不得光的工作。”令梨道,“如果暗杀目标不是我,我还能更欣赏一点。” 少女蹲在被捆成粽子的贼人面前, 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眉心和喉咙。 冰凉柔软的指尖碰触皮肤本是十分舒服的事情,卧底的眼睛却越瞪越大,恐惧如红血丝在眼白里蔓延。 他能感受到, 两道冰冷的剑气如细细的竹签钻入他的皮肤, 一道停在他眉心, 一道停在他咽喉。 剑气入体是什么感觉? ——削得极细的竹签,前端尖后端粗, 直接野蛮地撬开指甲盖, 捅进指根,越捅越深, 整根竹签贯穿手指, 又从掌心中央穿出。 剑气是冷的, 被贯穿的皮肤烫的想死, 一切痛楚的始作俑者轻轻松松拍了拍手, 好心地摘下卧底发间沾上的枯叶。 “你可以把绳索挣开了。”令梨说, “被捆手的滋味不好受,我亲身试过,所以不为难你。” 虽然令梨是喝醉酒后被捆,睡得也挺安稳,但双手发不了力只能像毛毛虫一样挪来挪去实在有违人权保护法。 卧底也是有人权的,令梨近期恶补了许多法律知识,整个人都变文明不少。 时代在进步,美德在滋生,今天的她依然如此宽容大气,不愧为超脱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新晋金丹真人! 令梨陷入莫名的自我感动:瞧她人多好,卧底埋伏在她洞府外被她人赃俱获,她却愿意给他松绑还他自由,只加了两条小小的剑气限制。 “好歹同门一场,我不愿用粗暴手段对待卧底师兄。”令梨拍了拍他的肩膀,“勇敢自首吧,只要愿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一定有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的机会。” 咽喉的剑气锁住了声带的震动,连氧气在气管中流通都又涩又痛,卧底徒劳地张开嘴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嘶哑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令梨皱眉看着不愿和她交流的卧底,“不配合可是要吃些苦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111节 卧底努力瞪大眼睛:是你,用剑气锁住了我的喉咙;是你,剥夺了我发声的权力;还是你,在这里质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不愧是魔域派来的专业二五仔,不是普通讯问手段可以征服的存在。”令梨看向卧底拼命瞪她的血丝眼,有些棘手。 “我不擅长虐杀和审问,只能等师兄来了吗?”令梨摩挲下唇,“可兄长大人说过,什么时候掌握新知识都不算晚,一份活生生的练手教材摆在我面前,我是否该好好珍惜?” 本领多多兼职多多,说不定过了今天她能把业务开展到衙门呢。 “既然你不开口。”令梨缓缓拔剑,“我只能采取一些过激手段……咦,师兄?来得好快。” 令梨拔剑拔到一半,眼尖地看见一抹冷色的白。 “师兄来得正好。”令梨找到了告状的人,十分愤慨地说,“这位卧底师兄好生可恶,我好心为他松绑,他却闭口不言宁死不屈,欺负我没有升级刑讯技巧。” 卧底看到宿回云时脸色更白,他的眼睛里又是惊怒又是茫然,不懂住在如此偏僻的洞府、仿佛被排挤的外门弟子怎么会认识首席大师兄。 他收到的情报不是这样! 卧底师兄埋伏进凌云剑宗很有些年头了。 他是散修上岸拿到编制的弟子,金丹真人的身份在散修中金光闪闪,在大宗门朴实无华,作为一位底层金丹,卧底师兄在凌云剑宗低调蛰伏。 入宗后,他每年在学分修不满的期末地狱挣扎,边在死线边缘疯狂狗刨,边盯着学分排行榜上第一的宿回云和第二的匿名弟子“**”,嫉妒得夜不能寐。 他一天比一天知道自己与真正的天之骄子间差距何等之大,一天比一天焦虑,渐渐走向邪魔歪道。 卧底师兄结识了一位声名赫赫的弃仙修魔前辈。 原上清仙宗弟子、现九重宫护法,明朗真人! “叫我小明师兄就好。”明朗真人为人爽朗大气,身为一介传奇却十分平易近人,很快俘获卧底师兄的心。 小明师兄人脉极广,在他的帮助下,卧底师兄总算找到了花钱请人代修学分的途径,成功用金钱买到了及格。 “客服小梨究竟是门内哪位师妹?简直如我的再造父母。”卧底师兄捧着自己金灿灿的学分证书,虔诚地送上五星好评。 他自此成为了客服小梨的忠实客户,更是感激小明师兄引荐之功,也越发不满凌云剑宗的学分制度。 “若是学小明师兄弃仙修魔就好了。”卧底师兄思量着,“客服小梨一视同仁所有老板,即使我为魔修,只要钱在,她的心就在。” 卧底师兄悄悄递出橄榄枝,明朗真人没有明说接纳他的投诚,只道要他在凌云剑宗多留些时日:“或许尊主有事需你之力,有功劳在手,入职九重宫也容易些。” 卧底师兄于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魔域卧底,时不时领到来自明朗真人的活动经费。 拿钱要办事,卧底师兄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他的差事。 “你的机会来了。”明朗真人一句开场白,改变了卧底师兄接下来的人生。 “魔域前些日子断网的大事,想必你在凌云剑宗亦有耳闻。”明朗道,“有人得罪了尊者,惹出了天大的祸端,魔域全体上下群情激愤。” “身为魔域外围人员的你,有必要在行动和精神上配合我们的工作。”明朗严肃道,“据可靠情报,胆大包天得罪魔尊的那个人,正是凌云剑宗弟子!” 卧底师兄倒吸一口凉气:“竟有如此猛人?小明师兄你哪来的情报?” “我的情报网领先魔域一个时代。”明朗哼笑,“我不仅知道那个人是凌云剑宗弟子,我还知道她的真名和她的网名。” 卧底师兄迟疑道:“这人连尊主都敢得罪,我区区金丹修为……” “不必慌张。”明朗说,“她不过是凌云剑宗外门的小小筑基弟子,没存款没家世没师承,胆识的确过人,可惜时运不济。” 筑基期?卧底师兄大松口气,拍着胸脯一口答应替明朗在宗门内寻人:“我定会为小明师兄找到贼人,放心交给我。令梨对吧?她竟敢和我最推崇的客服小梨师妹撞名,这个梁子我结定了!” 明朗:“嗯……是的呢,所以你一定不要听她狡辩,套了麻袋扛上就跑。” 卧底师兄信心十足,自信满满地蹲守在了令梨洞府外。 一蹲守,就守到了今天。 “都是明朗真人误我!”卧底师兄嗓音嘶哑道,“他说你是筑基弟子,在宗门孤立无援,说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升职加薪全款拿下魔域内环海景房。” 令梨在宿回云的提醒下抽出锁住卧底师兄咽喉的剑气,不等她初次尝试上刑,卧底师兄如倒泔水似的一口气说完了证词。 “我被人骗了。”卧底师兄难受道,“我要请律师,我要聘请客服小梨,我不能没有她——期末死线快到了,没有她给我刷学分,我怎么活啊。” 令梨眨了眨眼,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一路往下滑,屏幕递到卧底师兄眼皮底下:“网名【上岸散修性感补考】?连续四次给我五星好评,我返还了你一张八折券的老板?” 卧底师兄看着熟悉的聊天记录,整张脸扭曲成呐喊的形状。 “我、我……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人竟是我自己!” 打击太大,卧底师兄险些一头晕倒,人如游魂般被宿回云带去宗主峰。 令梨作为当事人不得不跟着一起来,路上她拽着宿回云的袖子,小声说:“师兄,我实在不想被宗主当成招生办明年的宣传指标。” “我可是背着魔域通缉令的逃犯。”令梨眼神真挚,“我会败坏宗门的名声,让本就参差不齐的生源更加岌岌可危,还请宗主三思。” “不会。”宿回云摇头,“我先前说稍后去找师妹,正是要解决这件事。” “宗主不会为难师妹。”他淡淡道,“因为他正在被人为难。” 令梨:“???” 她更不解了,但宿回云不再多说,轻轻扯了扯被令梨拉住的袖子,示意她跟上。 令梨偷过很长时间宗主峰的网线,但亲自登门拜访是第一次——多不好意思,门都没进,先记住了人家的wifi密码。 “宗主。”宿回云带着令梨问好,她有学有样地低头行礼,又听见师兄道: “见过师尊。” 师尊?令梨悄悄揪了下耳朵,无心剑尊? “嗯。”被问好的人平平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与宿回云如出一辙的冰冷。 单凭这个,这两人定有师徒关系。 令梨藏了半个身体在宿回云身后,一副突然拜见宗门大人物好紧张的小弟子模样,实则满怀探究之心地看向了无心剑尊。 无心剑尊沈无,剑道第一人。 身形颀长的男人坐在主座,背后长剑不加半点儿装饰,他简短地应了一声亲传弟子的问好,便将在场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 渡劫期剑尊,以他的实力无需在意任何人情世故,无论是占了宗主峰的主座让宗主无座可坐,还是无视令梨和卧底师兄,都没人会挑他的错处。 “可剑尊对师兄好冷淡啊。”令梨在心里嘀咕,“师兄不是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吗?” 沈无活了这么多年,只收了一个弟子,各类天才地宝皆不吝啬,怎得态度如此冷漠? 如果哪天令梨和兄长大人说话只得到他一个“嗯”字,她定会惊慌失措拎着农药和肥料奔向桃林:兄长大人竟然不理小梨,一定是树根进了害虫桃枝没了营养,不要慌兄长大人,我这就来救你性命! 宿回云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除了“见过师尊”几个字显得恭敬些外,他对自家师尊的态度和师尊对他一样冷淡,两个人都不觉得有问题。 冰山和冰山之间拥有奇怪的默契,他们师徒关系其实很不错,沈无尤其厌恶外人,如果令梨和卧底师兄不是宿回云带进来的,他已经一道剑风将他们扫出千里了。 宗门内辈分最高的宗主的师叔祖默认了进来的两人,宗主清咳两声,摆出威严中不失亲近的脸色:“这两位弟子是?” “师妹。”宿回云简单介绍道,“和魔域派来捉捕师妹的卧底。” 宗主:没了?你说完了? 他不死心地看向自己最得意最优秀的首席弟子,没有看出一丝补充说明的意图。 “习惯了。”宗主努力平心静气,“我早就习惯这两人如出一辙的德行,我不会破功,我已经和师叔祖认识几百年了,我的心已经不会更寒冷了。” 宿回云是宗主师叔祖的亲传弟子,真算起来辈分比宗主要高,“长辈”说的话,他怎么能有意见呢? 宗主:让吾阅读理解一番。 首先,宿回云称呼他身边的女孩子“师妹”。 仅这一点,就很不寻常! “他承认过谁是他的师妹吗?”宗主苦苦回忆,顺着凌云剑宗内门弟子名单一个个数过去,无论是姿貌双全之辈还是家世极盛之辈,宿回云对她们的称呼方法永远是叫全名。 偶尔他懒得记名字,干脆不叫,被剑气锁定的人自然浑身激灵反应过来大师兄有事找她。 “他甚至没有带姓氏,只说是师妹。” 因为不会再这般称呼第二个人,所以不必特意区分以免错认。 凌云剑宗是个宗门,宗门内人人互称师兄弟姐妹,可真正被承认的只有同个师承下的弟子。 按入门序齿排序,年长者对年幼者承担责任,年幼者遵从年长者,这样的关系在修真界甚至可以超越血缘上的亲族。 宿回云称这个女修为师妹,除了亲近之外,还有愿意教导她、帮助她、为她背负责任的含义。 几乎是明说着表了态。 “原来她就是得罪了薄念慈的女修。”宗主仔仔细细打量令梨,“剑修,胆识过人,于秘境生死之际凝结金丹,心性极佳,第一次参与东海风云会便夺得魁首。” 这倒是可以理解宿回云的另眼相看,要不是无心剑尊在这里坐镇,宗主已经拽起令梨的袖子把她锁在招生办宣传旗帜上了。 可惜,太可惜了,宗主扼腕叹息。 宗主眼神连番变化,令梨尽收眼底。 她轻轻拽了拽宿回云的袖子,对无心剑尊的方向努努嘴,眼睛眨眨。 宿回云很轻地点了下头。 师兄,太机智了!令梨在心里疯狂鼓掌。 不愧是最了解宗主黑心资本家人设的大师兄,他知道令梨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一劫,干脆借力打力,请来宗主唯一得罪不起的师叔祖。 唯一的亲传弟子结婴,沈无自然要考校宿回云的剑术,可有可无地走了一趟宗主峰,将宗主的邪恶心思扼杀在萌芽里。 令梨已经在宗门最大的两位大人物眼皮底下过了明路,无论如何,她宗门里的安生日子有保证了。 “汝当真不能公开我宗弟子身份?”宗主不死心道,“吾可以担保,只要汝不离开宗门,魔域狂徒绝不能近汝之身。” 令梨瞅瞅宗主,又瞅瞅卧底师兄,客观道:“禀告宗主,此人于我洞府外蹲守半月有余,无人知晓。” 令梨:你的保证,狗都不信。 宗主咬了咬牙,不甘心招生大计失败,还要再劝。 “你得罪了薄念慈?”沈无突兀问道。 他话一出,万籁寂静。 谁也没想到无心剑尊会和一个金丹修士搭话,令梨看了眼宿回云,如实答道:“是,因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与魔尊结怨。” 一件她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盗用宗主峰网线害宗主半夜掉线数次、嚣张在游戏里五杀魔尊的难以启齿的事情。 真相中藏了她太多罪名,令梨端正脸色,一副你不要问,问了我也不能说的架势。 第112节 年轻的女孩子神色不显张扬,她一直没怎么吭声,宗主以为又是个与其他弟子一样,威慑于宗主和剑尊名声,小心忐忑的晚辈。 好的,是他看走了眼,她明明是个无论对谁都敢歪理正说的法外狂徒。 宗主甚至觉得,就算无心剑尊和宿回云都不在这里,他也没可能把令梨捆上招生办的大船,更可能是被她反手卖掉。 沈无略微端详令梨的表情,又顺着视线看了看她的剑。 “可要与我一试?”他问。 “试剑吗?”令梨眼睛明亮,“在这儿?” “你还没有能力接我的剑。”沈无抬手,聚灵气塑成一柄虚无的剑,“一招,我看看你的剑意。” 名震天下的无心剑,若说令梨不想见识,肯定是假话。 但无心尊者说的不假,令梨和他的修为差距大如天堑,巨大的实力压制下比较剑招毫无意义,只能沦为单方面的吊打。 “请剑尊赐教。”令梨抽出令瓜剑,就地划开剑域。 剑域一出,此战必打。 宿回云退到不影响战局的外围,宗主站在他旁边默念三万遍:不生气不生气,打坏的是你的家具,拆掉的是你的山峰,你不心疼没人心疼,不生气不生气…… 好恨啊,你们说打就打之前能不能问问主人家的意见,宗门那么多演武场你们不拆,多好的给门下弟子观摩学习的机会,你们偏要拆他的家! 气死了,不想干了,这破宗主谁爱干谁干。 闲杂人等离场,令梨持剑缓缓呼气。 沈无不会动用渡劫期的修为,否则一切全无意义,剑道第一人只在乎剑术,也只看剑术。 “无论是谁。”令梨轻而又轻的声音泯灭在层层升起的剑气中,“站在我的剑前,就是我要杀的人。” 杀戮剑,出剑的意义只有“杀”,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沈无漠然望来,眼眸一片荒芜。 无心剑尊,修的是无情剑。 他斩落的是凡尘情感,而杀意中本就无情。 以灵气凝结的虚无之剑洞穿了令梨的剑域,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连绵一片。 沉淀无数时光岁月的冷心冷清之意吞噬了杀戮剑意,将之一点点同化。 杀戮剑与无情剑非常相像,令梨能在无心剑尊的剑意中看到许多她熟悉的影子。 一道道剑道刻痕,是她修炼过、承认过的印迹,而那些她没有见过的刻痕,是否是因为她的剑修修为不够,无法领悟其中真意? 剑道第一人,一定走在最正确的道路上,令梨的剑意与他趋同、融合,岂不是修正了错误,走上了正途? 令梨轻微赞叹地、着迷地凝视无情剑意。 “很美丽。”她由衷地说,“如果是在我刚刚握剑的时候,我一定会升起转修无情剑的念头。” 沈无眼中的荒芜浅浅消退了些,他看着围绕在令梨身边苦苦支持、却不受他剑意影响的杀戮剑意,点了下头。 “你对你的剑道很坚持。”沈无抬手,无情剑意忽地烟消云散,“是第一个面对我,完全没有动摇的剑修。” 杀戮剑意在无情剑意下节节败退,相似的剑意、巨大的实力差距,感到力不从心的剑修很容易被无情剑意吸引,不自觉地模仿、融合,将本属于自己的剑意与沈无同化。 一旦趋于同化,等同于剑修修了无数年的道被其亲自否定、亲手扼杀。 他们要么剑心崩溃再提不起剑,要么狂热地转修无情剑,终其一生逃不开无心剑尊的阴影。 只有很少很少人,咬牙在剑道争锋中坚守自我坚守到了最后。 他们或多或少还是会动摇,只是最后选对了路,像眼前小姑娘一样完全不受影响的,沈无第一次见。 “你对自己的剑道很自信,也很喜欢。”沈无说,“就算输得一败涂地,也不更换自己的选择吗?” “其它剑道说不好,但无情剑与我相性不合。”令梨收了剑势,温柔抚摸手中长剑,“纵使我对天下无情,对我的剑总是有情的。” “剑尊先前看了我的剑,眼中无甚喜爱,想来是觉得令瓜不好。” 她收剑入鞘,坦然道:“你欣赏不来我的本命剑,我自然欣赏不来你的无情剑。” 沈无没有因为令梨的出言不逊而冷脸相待。 相反,他难得认真地听完了她说话,承认道:“的确不好,如果你是我的弟子,我会让你换一把剑。” 宿回云的流云剑造材世间罕见,名震天下的无心剑更不用说,肯定是用令梨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至宝熔炼而成。 “剑只是剑道的载体。”令梨否认道,“并非我溺爱于它而不肯更换,若我剑术有所寸进,当是我自身修行所得,绝非外物之故。” “这……她是要与师叔祖论道吗?”围观的宗主浅浅吸了口凉气。 论道绝对没有求同存异一说,两个道义不同的人若是一方说服了一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说服的人背弃原道,二是被说服的人身死道消。 “师叔祖何必与小辈计较。”宗主立刻上前打了圆场,“论道当以同修为之人相论,岂是三言两语能得出结果的。” 沈无和令梨同时看了宗主一眼,两人眼里一模一样的“谁让你多管闲事”看得他忍不住倒退一步。 “罢了。”沈无平淡道,“好生修炼去吧。” 他瞥了眼宗主:“风云会的魁首奖励,把那个东西给她。” “那东西或许可以帮她解决薄念慈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 感谢在2023-01-09 16:00:00~2023-01-1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腐竹 50瓶;果赖果赖果赖果赖 48瓶;芙芙与月亮 35瓶;61401967 24瓶;萝卜包 20瓶;无脑ky受控去死 17瓶;mika、53729655、?糖霜饼干、枫夜眠、希~、槿、啊对对对、50510837、叮鸽当、貔卡 10瓶;啊贝、槿璇 8瓶;百川陌璃、徐懿子、真红我老婆 5瓶;元、昵称就是催更、nefelibata 3瓶;为救赎心动 2瓶;青衣乐工、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修仙第七十六天 ◎带薪翘班◎ “什么东西?” 令梨听到有奖励, 忍不住踮起脚问道:“食堂一个月的免费豆浆券吗?我要!” 口头表扬就算了,请给她更实惠的奖励,饭票和餐券就很好! 宗主:“汝能不能再敢想一点?” 堂堂正道第一宗, 发给门下弟子的奖励竟然是餐券,他不要面子的吗? 宗主承认自己平日的作风是略微黑心了那么一点点, 压榨弟子的剩余价值压榨得过头了那么一点点, 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 他一向拎得很清。 你看, 刚才师叔祖一言不合征用他的山峰过招, 他不是一声都没吭吗?并不是他惧怕师叔祖,他只是展现了一种名为尊老爱幼的美好品德。 宗主把手伸进袖口,拿出随身携带在身边一只玉匣。 玉匣莫约半个巴掌大, 围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一看就不是会装食堂免费豆浆券的匣子。 令梨期待踮起的脚尖又悄悄耷拉回去。 宿回云看她仿佛在看一只蹲在树下期待天上掉下一颗橡子,橡子没有来, 只砸下一块啃不动的金子的失望松鼠。 师妹还是这么重口腹之欲, 他无奈地想。 “吾事先说好。”宗主捏着玉匣, 对令梨严肃说道,“匣中之物乃我宗飞升上界的前辈留下的一缕剑魂, 是进出南疆蜈城附近一处仙人府邸唯一的信物, 无价之宝。” “剑魂之主不再此世,可择认它主。” “目前已有三位元婴剑修意图收服剑魂, 皆被其反噬, 至今还在医药堂抢救。” 宗主警告道:“若不是剑尊要我把它交给你, 我不会让你一试, 风险太大。” “南疆蜈城的仙人府邸?”令梨问, “是与秘境一样的地方么?” “是也不是。”宿回云解释道, “秘境是由人构建空间法则演化而成的一片小天地,进出修士需要满足令牌和修为限制两个要求。” “秘境内外隔绝,时间流速不一。时常有修士自言进入某个秘境不足十日,离开时外界却沧海桑田轮过半年。也有人进入秘境仅仅一日,离开时已然白发苍苍寿元无几。” “我明白了。”令梨一听就懂,“秘境自成规则,而且秘境内外网络不互通,全靠修士们自己搭建临时论坛临时群聊过活。” “仙人府邸则坐落于现世,只是屋子锁着,非要拿着信物的人开门才能进去,里头的时间流速和wifi信号与外界无甚差别,对不对?” “对,师妹说得没错。”宿回云颔首,“仙人府邸信物唯一,不必担心外敌杀人夺宝。” 令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挑了些不懂的问题问,宿回云一一耐心地答了。 宗主脸色微秒地站在旁边,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挪移。 他,一宗之主,今天被人无视多少回了? 负责解说工作的不是他吗?宗主打一开始压根没考虑这对冰山师徒能胜任任何需要开口的工作。 在他的预想中,沈无和宿回云只会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等宗主耐着性子给无知令梨讲完,中途说不定还因为不耐烦而提前离开。 面前这个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解释细节的人真的是他的首席弟子吗?宿回云平时对他这位宗主的耐心有今天十分之一多? 不能细想,再细想宗主又回想起过往无数次他字字喋血亲笔寄出的书信,和聊天框里一眼就是轩晓写好后请宿回云复制粘贴发回来的回信。 他这被敷衍的、被区别对待的一生。 “可仙人府邸与魔域通缉有何关联?”令梨不解道,“剑尊的意思是,让我在府邸里躲着,一直躲到魔尊飞升?” 方法确实可行,令梨一开始也是打算在秘境躲个天荒地老,顺便寻找结丹机缘。 “我不讨厌躲避,避祸是聪明人的做法,以卵击石不可取。”令梨为难道,“可避祸永远只是权宜之策,重要的难道不是自身修为吗?” 她的计划是一边逃一边躲,一边悄悄修炼卷死所有人。 “那里有你的机缘。”沈无无意解释,“我不是命修,看不太清楚,是否要去你自己决定。” 渡劫期修士飞升在即,与天道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他们即将超脱命运,临架于命运之上,自然可以窥探命运的一角。 无心剑尊莫约是听到令梨与薄念慈结怨时,冥冥之中灵感被触动,迷雾中的线头指向了宗主手中的玉匣。 至于仙人洞府是能让令梨躲过魔域搜捕队的捉拿,还是让她命丧黄泉成为她的长眠之地,那就不知道了。 第113节 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是办法的一种,天道的指引怎么会有错呢? “确实。”令梨仔细思量,“万一我死在仙人府邸,转世成鬼修在阴间修行,不也是逃过魔域通缉令的一种办法吗?” 格局打开了。 令梨决定上路。 此上路非彼上路,但日后也可以是彼上路。 她伸出手,从宗主手中接过寒气萦绕的玉匣。 “为汝之性命着想,吾再强调一次。”宗主加重语气。 “南疆蜈城的仙人府邸尘封许久,其中布置无人知晓,汝可能遭遇开门杀、迷宫杀、回头杀、地洞杀等无法预测的险境,绝没有拿着信物进门可保平安的好事。” “再者,这缕剑魂震慑了三位元婴剑修的魂魄,他们至今还在医药堂休养生息,如今床位紧缺,吾不会给汝开后门抢号。” 令梨听懂了宗主的告诫,但她的格局已经打开了。 住院未尝不是一种避祸的手段,一个连转世重修都做好心理准备的人,有什么好怕? “我明白,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令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请宗主解惑。” 哟,居然记得问他而不是扭头问宿回云,这位小弟子还算上道。宗主矜持道:“何事,你问罢。” “剑魂,是什么东西?”令梨迷惑道。 如果从字面意义理解,她只能想到“剑修的灵魂”。 但一位飞升仙界的前辈,他居然遗落了一缕灵魂在下界,他的内心不空虚吗? “我听说,修真界曾有一位魔修前辈修为凝滞,又困于贫穷买不到延寿丹。某日他淘到一本古老的秘籍,秘籍上说,他若想延绵寿元,可将自己的灵魂切成片置于宝物中封存。盛放灵魂的器皿不坏,他不死。” “那位魔修前辈坚信七是有魔力的数字,于是他把自己的灵魂切成了七片。” 令梨兴奋地复述这个她特别喜欢的话本:“后来人们为了消灭他,不得不一一找出他的魂器,杀了他足足七次,终于打败大魔王拯救修真界,传为一段佳话。” “飞升了的前辈也是如此吗?”她求知若渴,“他知不知道自己掉了一片灵魂在下界?” “还是说剑魂的意思不是剑修的灵魂,而是类似于团魂一样的存在?我必须经过重重历练,与队友同吃同住,在暴雨下挥散青春的汗水,直至打出团魂,得到剑魂认可?” 令梨越说越离谱,宗主又不了解她,没来得及赶在前摇让令梨强行闭麦,听得眼睛越睁越大,逐渐呆滞。 在场另外两个人,宿回云早已习惯小师妹不靠谱的画风,眉眼放松地听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时不时微微点头,免去她单口相声的冷场。 沈无本来习惯性无视一切,但女孩子又轻又快的声音就在耳边,他或多或少听了几个字,因为内容逻辑太过清奇,天道都推理不出上下文,没忍住跟着听完了全程。 “……我的理解莫约如此。”令梨说完了,看向三位评委,“剑魂和我想的一样吗?” 宗主: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毫不相关。 “剑魂不是剑修的灵魂。”沈无道,“是剑灵的灵魂。” “名剑有灵,剑灵不似人类,可分出剑魂封存于某处,替剑主完成未尽之事。” 宗主接着说:“前辈飞升前留下自己的府邸,以剑灵一缕剑魂作为开启府邸的钥匙,交予宗门保管,以待有缘人。” “收服剑魂有两种方法。”他说,“你且拿出本命剑来。” 令梨依言拔出令瓜剑,劣剑锋刃黑沉,与名剑明亮银白的剑锋相距甚远。 宗主看了有些伤眼,他完全理解无心剑尊的意思:怎么会有剑修愿意用凡铁打造的劣剑作为本命剑,她早该在引气入体后就将它换掉。 “第一种方法,把你的本命剑呈给剑魂择选,若它愿意栖息于上,成为你的剑灵,你只需与它好生融合,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宗主道:“三位元婴剑修中的两位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可惜剑魂拒绝了他们,不愿屈尊。” 飞升仙界的剑仙留下的剑灵之魂,虽然没有主人的修为境界,但见识过原主本领的它怎愿屈尊降贵,非稀世名剑不肯栖身。 “若是纯粹的庚金之剑,以汝之剑术,剑魂或许愿意选择汝。”宗主可惜道,“如此劣剑,只怕不成。” 他忍不住劝道:“剑灵的存在对剑修的意义之重大,汝不可能不知。天赐良机在此,汝何不换一把剑,白得一个剑灵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至于第二个方法,更不用考虑。”宗主加重劝说的筹码,“剑魂是剑灵一缕残魂,剑灵可以分出灵魂,必然也能吞吃同类的灵魂。” “三位元婴剑修中最后一位,他的本命剑已经孕育出有自我意识的剑灵,两灵相斥相吞,飞升前辈的剑灵凶悍无比,赫然将原剑灵撕咬重伤。” 说着说着,宗主也有些心悸:“剑灵浑然天成,大多懵懂乖顺,一心听从剑主命令。飞升前辈的剑灵明明得到了主人要它再择二主的命令,却因为不肯被吞噬,反咬一口,凶悍难驯。” “剑主杀机。”令梨不解道,“剑灵凶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宗主:“吾可没见过连主人叮嘱都不顾的剑灵。” 那你一定也没见识过会和主人吵架,嘴巴很毒很爱嘲讽的剑灵。 “我完全理解了。”令梨抚摸长剑的剑锋,“只是,宗主既为剑修,为何不问弟子本命剑的剑茗,一口一个‘劣剑’地叫它?” “我没有很介意,但这孩子容易生气,生气生多了,脾气就变得不好。” 令梨仔细梳理梨花白的剑穗,特别认真地介绍道:“它大名令瓜,小名瓜瓜,因为我很喜欢拿它切西瓜,特意取的名字。” “瓜瓜西瓜切的很好,但它心眼很小,听见宗主说它坏话,它心情更差。” 说话间,令梨破开了玉匣上的禁制。 一缕无形的剑魂刹那间冲出匣子,狠狠撞在令瓜剑上。 它如一头凶悍的小兽,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叫嚣着要将令瓜撕碎成纸。 宗主说的不错,剑灵是极纯粹的,这缕剑魂满含凶悍之意,气息间不掺杂其他情绪,十分纯粹。 而它要撕碎的同类,情绪尖锐得五彩斑斓。 嫉妒、厌恶、恶意、杀念、愤怒、贪婪,如打翻了的调味品溅起黑色浓稠的水花,浓郁的铁锈味凝聚成黑红色的雾气,一把裹住冲撞而来的剑魂。 什么东西来抢我的地盘,什么玩意在那里口口声声要我的主人抛弃我? 憎恨与贪婪织就的网黏住陷入网中的同类,漆黑的口腔越张越大。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回荡在空中,凶悍的剑魂挣扎着反抗着,却敌不过浓重的怨气,被无形的牙齿一口口啃噬,残暴吞入肚中。 空气中隐约传来饱嗝的琐碎声音,意犹未尽的贪婪游动于剑锋之上。 宗主说的话从一开始就错了,剑灵择剑绝非是择材质,剑魂要挑的是能孕养它灵体的剑。 令瓜剑孕育出了何等鲜活自在的灵体,剑魂一眼看中。 它满怀战栗的兴奋,要将令瓜吞噬下肚、驱逐出剑身,它要鸠占鹊巢,占领这柄饱含主人心血与爱意的本命剑。 令瓜怎么肯让? 令梨手中甚至没有一柄备用的剑,可见她剑灵的排外性和独占欲有多重。 杀了你,撕碎你,吃掉你——仙剑遗留下的剑魂又如何?被嫉妒和贪婪啃噬吧,成为它的一部分,如此一来,你的愿意也变相达成了,不是吗? 乖戾的剑灵满足地附在剑身上,梨花白剑穗轻轻摇晃。 剑灵彼此吞噬只在刹那之间,宗主只看见令梨不由分说地打开了玉匣,像把他的告诫当成耳旁风。 现在小辈非要吃点苦头才晓得听老人言,不知道医药堂床位能不能挪一个给她……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宗主随后听到了无声的惨叫。 没有声音,是一种无形的感觉,从匣中钻出的剑魂如飞蛾扑火般奔向他眼中的劣剑,主动得让人害怕。 剑魂寻求能将它孕育完整的剑身,这点宗主是知道的,就如同鸟雀为自己挑选母巢,渴求天才地宝。 一柄凡铁锻造的劣剑,怎么可能吸引剑魂? 宗主的疑惑刚刚升起,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一个完整的、鲜活的、自主意识极强的剑灵于长剑中睁开猩红的眼眸,翻滚的恶意满怀嫉妒和贪婪。 难以想象,宗主看向令梨又看向她的剑,年轻的女孩子眉眼含笑一副开开心心可可爱爱的模样,本命剑灵却满心暴虐残忍,对同类投以贪婪的注视。 剑魂几乎没能抵抗一瞬,像被狼群分食的生肉,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道印迹浮现在令瓜剑上,是进入南疆仙府唯一的凭证。 宗主看着令瓜剑的眼神愈发复杂。 剑灵诞生不易,凡铁孕育剑灵少之又少,如此凶狠残暴更是特例中的特例。 让人不由得惋惜,若是令梨以更好的材料炼剑,又会催生何等名剑。 “师叔祖那等寡言之人,也在过招后劝她换剑,想来是十分惋惜,难怪之后甚至和她论起道来。” 宗主不由得对宿回云使了个眼神:既然爱护你的师妹,何不多加劝说?与剑尊意见相驳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趁年轻还能掰回来,等到日后卡瓶颈卡得想死,她就会后悔了。 宿回云没有回应,他敛目看向温柔抚摸剑柄的令梨,在心里轻轻摇头。 视剑如命的人,听见人一而再再而三劝她弃旧换新,不生气不计较是她心性绝佳,得寸进尺倚老卖老的又是谁呢? 固执如师尊都暂且尊重了另一位剑修的坚持,宗主却不懂给予同样的敬意。 “要师妹寻更好的材料炼剑,是要她再长一根脊椎吗?”宿回云想。 她甚至还没找到抽她剑骨的人,千里迢迢赶赴金鳞城和天机门,得到的却是早有预料的冰冷答案。 只盼南疆仙府之行,能让师妹顺遂如意。 吃饱了的剑灵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栖息在剑身里。 “你还好吗,瓜瓜?”令梨摸了摸剑柄,“有没有消化不良?” “我嫌它不够我吃。”令瓜哼声道,“哪里来的剑魂,鸠占鹊巢的把戏玩得很开心是不是?” “蜈城仙府的门怎么开,我已经知道了。”令瓜说,“你带着我等一个满月的夜晚,蜈城有一片水泽会随着月相的圆满逐渐干涸,露出通往湖底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那座仙府。” “只是……”令瓜犹豫道,“剑魂的记忆告诉我,湖中种满了白月魔昙,昙花没了湖水的遮盖,照射到月光,一夜之间盛绽开放。” “白月魔昙花开剧毒。这种昙花是仙府主人自己培育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偏方,是他的得意之作,信誓旦旦说只有他府中留有解药。” 令瓜:“想进府就要解毒,想解毒就要进府,完美悖论,这人心眼挺缺德的。” “不过湖中小路不长,若是能找个化神修士带你过去,倒不用担心花毒的问题。” 令瓜肯定地说:“我在剑魂记忆里看到那人的花种培育记录了,死者最高元婴大圆满,化神修士挺得过去。” 令梨将令瓜的话逐一转述给宗主,特别期待地问:“宗门可有哪位化神长老心仪仙府,我愿意与其五五分,四六分也可以考虑。” “飞升前辈并未留下手札在宗中,无从得知仙府内有何宝物,怕是难以说动长老们。”宗主思索道,“但医药堂妙青仙子生平最爱剧毒,听说有白月魔昙,或许愿意陪你走一趟。” 妙青仙子,医药堂唯一一个称得上正常的长老,给人开药的时候会特意调配成甜甜水果味的温柔女修,凌云剑宗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令梨作为永远年轻永远囊中羞涩的打工人,入宗许多年没敢迈入医药堂一步,生怕连本命剑都抵押到药炉。 第114节 她连医药堂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又不敢直言询问宗主,怕对方质疑她爱护宗门之心——入宗多少年了,连宗门地图都没背全,你是假的剑宗弟子! 还好,她有人美心善的师兄。 没等令梨支吾着开口,宿回云很自然地向师尊和宗主请辞,说要去处理卧底师兄的事情,顺便把令梨带走。 等离开宗主峰,宿回云寻来一个内门弟子,把卧底师兄交托给他。 “随我来。”他示意令梨,“我带你见妙青仙子。” 有宿回云在,全凌云剑宗畅通无阻,令梨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兄后面,走到医药堂不许普通弟子进入的内院。 “宿师兄。”路过的医药堂弟子纷纷问好,好奇的目光在令梨身上停了一瞬,不敢多留。 令梨对医修好感还挺高,这一行由于医闹事故频发,搞医闹的又多是攻击性强的武修,医修心想好憋屈啊,给你们看病你们却欺负我们学医的不能打。 遂怒而转职,弃医从武,从根源上解决医闹。 “宿师兄找我师尊?”一位守在丹炉边的青衣医修听完宿回云和令梨的来意,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宿回云:“可有不便?” 他回忆片刻:“本月医药堂的留守长老,确是妙青仙子。” “排班表上确实是这样写的。”妙青仙子的徒弟眼神漂移,“但其实、其实……” “其实,我师尊已失联了十天有余。” 青衣医修自知瞒不过,索性直言道:“师尊十日前收到一封信,她命我留守医药堂替她代班,有人来找便寻个借口敷衍过去,不要被宗主发现她带薪翘班。” “师尊让我代班也不是一次两次,往日最多三日便归。可如今十天过去,她了无音讯,我只能靠命牌知道师尊性命无碍。” 命牌碎裂如人死灯灭,命牌没事人就还好,青衣医修不敢妄猜师尊行踪,只能一直替妙青仙子瞒着翘班的事情。 失联十天。 令梨和宿回云对视一眼,都没有青衣医修这般乐观。 “妙青仙子收到的那封信,你知道是从哪寄来的吗?”令梨问道。 “南疆蜈城。” 妙青仙子的弟子肯定道:“师尊亲口告诉我,是从南疆蜈城寄来的信。”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世界线收束 —————————— 宝贝们,我家里最近出了一点事,让我整个人精神特别疲倦,1月想休息一下,不能保证日更,只能尽量隔日更新 不是要断更!我会努力写的,一定尽力两天更一章,还是定时在宝贝们习惯的18点 到2月我会努力恢复日更,就当我为自己放了一个新年假期吧,也祝宝贝们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第77章 修仙第七十七天 ◎侦探之魂,燃烧!◎ 南疆蜈城。 事情可以凑巧, 但不能凑得这么巧。 “南疆蜈城可是什么旅游圣地?网红打卡,南疆十大不得不去的景点之一?”令梨不死心地问。 若蜈城是与中州逢君城一样的修士专属列车中转站点,妙青仙子去那儿太正常了, 毫无问题,没有一丝阴谋诡计。 “蜈城听名字就不适合开发旅游, 南疆旅游部门又不是失心疯了。”妙青仙子的弟子回答道。 “蜈城又偏又远, 盛行巫蛊之术, 正常人旅游谁去蜈城?我只听说失恋修士和怨侣会光顾那里, 蜈城路边全是卖针扎小人和大头瓷娃娃的摊贩, 到晚上赶尸人和养小鬼的天天为过路费打架。” 好一个民风彪悍的城镇,令梨长见识了。 “师尊喜爱毒术,行医救人之余不忘炼毒喂蛊, 她与蜈城当地的家族也算有些渊源。” 青衣医修回忆道:“但蜈城天气干燥,风沙袭人,对皮肤很不友好, 师尊偶尔去蜈城定会当天往返, 很少在蜈城留宿。” 如今, 妙青仙子已经失联十天了。 一位酷爱护肤养生,每晚入睡前都要在朋友圈分享养生小知识, 推销自产水果面膜精华的化神女修, 她的朋友圈停更了足足十天,差点被列表好友怀疑妙青仙子广告打得太频繁, 被天道封号了。 “我以前每天都会给师尊的朋友圈点赞。”妙青仙子的弟子伤心道, “突然看不到广告, 没赞可点, 好寂寞, 好不习惯。” 令梨:“你没有尝试联系妙青仙子?” “我尝试了!”青衣医修连忙道, “我每天给师尊发一句‘在吗?’,但她一次都没回我。” 令梨:“……”换成她,她也不回。 最讨厌这种只会问“在吗?”,却不说有什么事的人,让人无从判断她到底该不该在。 沐浴在令梨“道友你人际交往学学的很差啊”的谴责眼神中,妙青仙子的弟子连忙找补:“我发一句‘在吗?’,附赠一个红包,可师尊连红包也不拆。” “不仅如此。”青衣医修压低声音,“我跑去找了师尊的前男友,逼他给师尊发复合短信,师尊竟然也没回!” “要知道师尊以前收到前男友复合短信,可是会激情开麦八千字把他活活骂成傻子的!如今,她竟然一句脏话都没回,这不正常!” 令梨越听脸色越严重,十分赞同地点头:“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就算小梨的尸体腐烂在土地里,听见红包提示音,她也定会伸出白骨累累的手,嘎吱嘎吱推开棺材板,起尸还魂顽强地抢走红包。 “你可以把妙青仙子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令梨摸出手机,“没有别的原因,我的朋友圈广告浓度太低,很需要新朋友活跃气氛。” “可以是可以。”妙青仙子的弟子给了师尊的联系方式,“但我师尊失联,恐怕通过不了你的好友申请。” “没事。”令梨低头发送好友申请,“仙子若是通过了,不正好说明她无碍吗?” “宿师兄,替师尊代班隐瞒她带薪翘班是我的错处。”青衣医修认错道,“我会自请前往思过崖关禁闭,若是师尊命牌有损,还请宿师兄让人告知我一声。” “你且安心。”宿回云点头应诺。 令梨和宿回云离开医药堂,她问道:“妙青仙子突然失联这事可疑,但修士本就命途多舛,无论是误入秘境、断网断wifi、忽然顿悟、原地闭关,都是不给人准备,说来就来的事情。” 妙青仙子可能天天在朋友圈发广告发着发着,突然感到厌倦,顿悟的灵感醍醐灌顶,她当即戒网,丢弃一切外物陷入玄妙的修行中。 也可能妙青仙子探入某地宫冒险,越走越下越走越深,wifi信号断绝,她沉迷扮演土拨鼠的人生,再不理远方弟子思念的信号。 失联区区十天,着实算不上大事。 凌云剑宗判断宗内长老是否需要援助,全看命牌,其余一概不管,成年人自己对自己负责。 可若说妙青仙子失联一事只是巧合,令梨不信。 一个明知道自己带薪翘班,且特意让弟子帮忙打掩护的人,她出门前一定抱着很快能回来的想法,短暂离开三四天。 是什么耽搁了她的脚步,是什么让红包都唤不起她上线的欲望,是什么让朋友圈广告达人安静如鸡? 是赤.裸.裸的阴谋! 令梨的侦探之魂燃起来了! “我进蜈城仙府需一位化神前辈相助,可我一介金丹拿什么敲响化神前辈沉睡的心灵?” 若是令梨对妙青仙子有恢复失联人群网络信号之恩,事情就变简单了。 “我欲前往南疆蜈城,调查妙青仙子失联一案。”令梨打定主意,“师兄可否帮我一忙?” 宿回云:“你说。” “卧底师兄受小明师兄指使,企图将我绑架离宗。小明师兄自信以为金丹期对付我足以,可见他消息落后,对我的行踪一无所知。” “小明师兄的情报落后,证明了整个魔域的情报落后,我希望师兄能替我放出风声,让外人以为我一直躲在宗门,受师兄庇佑。” 令梨的剧本是这样的:得罪魔尊的可怜弟子小梨惊慌不已,求救无门求到了宗门内最人美心善的宿师兄头上。 宿师兄看她弱小无助又可怜,看在同门之情的面子上,勉强认下不请自来的腿部挂件,做她的靠山。 “如此一来,只要师兄在宗门,魔域便会以为我也在宗门,想不到我悄悄离宗,赶赴南疆。” 宿回云的行踪瞒不了,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 比起和师兄一起,单独上路轻便许多。令梨双手背在身后,诚挚地看着宿回云,等他回答。 女孩子眼眸明亮,满含期待和信赖。 师妹又要一个人跑掉了,宿回云安静地想。 她回宗有半日吗?飞鸟尚会停在枝头梳理羽毛,师妹如瞬息点水的蜻蜓,眨眼便不见了。 行动力实在超乎寻常,得了消息干劲十足就要走,一点儿休息时间都不给自己留。 或许赶路对师妹而言属于休息的一种。她习惯在路上,习惯突然决定的下一站,你可以陪她走一段路,也只能走一段路。 元婴期的修为还是不够用,宿回云冷淡地想,若他是化神修士,今天根本没有妙青仙子的事情,师妹自会欢欢喜喜向他求助。 自然,宿回云是可以找借口与令梨同去的。 他毕竟比令梨高一个大境界,有他在定然安全顺利许多。 可惜,“安全”打动不了剑修。 “好。” 宿回云很轻地抚了抚令梨的头发:“我留在宗门等你。” 知道有人在等,你会记得回来的吧? 宿回云答应的事情向来妥帖,令梨在食堂排队买了她心心念念的豆浆,争分夺秒接了几个代写作业代签到的兼职,尽可能留下自己回到宗门的证据。 夕阳落幕,令梨脱下凌云剑宗统一发放的道袍,换了身简洁劲力的黑衣。 她非常感谢从前低调做人的自己,更感谢凌云剑宗内部论坛对弟子肖像权的保护——是的,通缉令上更新了令梨的名字,但没有贴上她的证件照。 不用靠嗑易容丹度日实在是太好了,易容丹做出的新造型随机抽签,令梨不想今天被人叫一句姑娘,明天被人叫一句大哥,后天被人叫一句我的七舅老爷。 令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凌云剑宗,月痕铺就明亮清冷的小道,脚下的世界随着飞剑的升高愈发广阔辽远。 人影化为模糊的黑点,不多时,黑点也消失在视野中。 “很有主意的小丫头。”平淡的声音在宿回云身后响起,“她是你的结婴契机?” “是。”宿回云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座山峰终年只有两人。 第115节 “难怪。”沈无扔下一句,转身离开,“拿上流云,我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竹林风萧飒飒,剑尖相向的声响传不到月色照耀的远处。 令梨踩在剑上,边看星象边判断方位,做好一路御剑的准备。 中州与魔域相邻,中州修士专属列车上指不定贴着令梨的大幅海报通缉令,罗列着她对魔尊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的邪恶罪状,令梨看得难以呼吸。 别人和偶像同框,她和自己的通缉令同框,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我还是安分一点,等和妙青仙子汇合再放开手脚。”令梨摸出手机,看了看泥牛入海了无踪影的好友申请。 没有回复也很正常,妙青仙子连弟子发的红包都没收,怎么可能突然联网回复令梨的好友申请? “还是先到蜈城再说。”令梨喃喃自语,她正要把手机收起来,一条新消息跳出屏幕。 “咦?”令梨愣住,“好友申请通过了?” …… 南疆蜈城。 朦胧的月光照不亮这座阴森的边陲小城,破损的幡旗在夜风嗬嗬作响,犹如老翁顽疾的喉咙。 一道青影逆着冷白的月光,闪身进入一间红木雕门的屋子。 妙青仙子以神识扫过屋内,黑暗中安安静静,没有第二道呼吸。 化神女修舒出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一个玉匣。 玉匣内巴掌大小的白色昙花舒展花苞,幽幽的香味蔓延到空中,沁人心脾的冷香中藏着致命的毒素。 “果真是白月魔昙。”妙青仙子低声道,“不枉我耗费数日潜入湖泽采摘。那条种满白月魔昙的小路,道路尽头必然是我宗前辈飞升前留下的仙府。” 通往仙府的道路被水中乱流所阻,妙青仙子试着强行突围,百般找不到破绽。 “应当满足某个条件,湖中水泽会自行下陷开出一条路。”妙青仙子琢磨道,“可惜即使开了路,进入仙府的信物我却是没有的。” 意图收服剑魂的元婴长老倒了三个,个个在她医药堂躺着呢。 想起医药堂,妙青仙子难免想到替她代班的弟子,算起来有十天没联系乖徒了,朋友圈的广告也有十天没有更新,不知道通讯录里的亲友想不想她。 “左右我命牌无碍,宗主应当不会发现我带薪翘班。”妙青仙子的手伸入袖子里想拿出手机看一眼,却先碰到了一封信。 正是这封信,引她来到了蜈城。 蜈城仙府的事情在凌云剑宗长老中不是秘密,但他们只知道飞升前辈留下的仙府在蜈城,没从剑魂口中挖出具体地点与进入方法。 这封从蜈城寄来的信却十分详尽地写了一个地址,信中夹了一片皎白的昙花花瓣。 妙青仙子研制的一味毒丸中恰恰缺了白月魔昙,她仔细掂量一二,赴了这场无声的邀约。 无论寄信人意图为何,那仙府她是打不开的,对方若是寄希望于此,只能叫其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月魔昙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妙青仙子不惧毒素,捧着细细欣赏片刻,小心地装回玉匣。 “不愧是我宗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培育出的毒草世所罕见。”妙青仙子赞叹。 “看起来,你满意得很?”有人悠悠地问。 悦耳的声音中含着三分明晃晃的讥诮,能想象一张似笑非笑的美人面,上挑的眼尾殷红似血。 动人心魄的声音,却回响在最不合时宜的地点。 妙青仙子悚然一惊,冷意从足尖一点点漫过全身。 什么时候……屋子里多出来一个人? “本座一开始便在。”闲散地靠坐在血红椅背上的男人像是知道妙青仙子在想什么,好心回答了她。 红衣似枫,蜿蜒的长发铺在猩红的衣纱上,姿态慵懒的男人喉舌间缠着暧昧的音调,偏偏说出口的话总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敢问尊者,找晚辈何事?”妙青仙子没敢看男人的脸,语调谦卑地问。 仅以威压便让她生不起反抗的心思,来人是大乘期尊者! “事情倒确实有一件。”薄念慈意兴阑珊地说,“本座原本存了几分期待,指望你有点用,但看你对着白月魔昙那没出息的模样,怕是不成了。” 什么意思?妙青仙子不解。 薄念慈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自言自语般说道:“本以为是凌云剑宗留下的仙府,找同门的医修会有办法……现在的小辈一代不如一代,想要解药,本座还是得进到仙府里面去……” 只有剑修能收服剑魂,妙青仙子显然没走上弃医修剑的那条路。 “要你没用。”薄念慈干脆道,“留着也是碍事。” 这就要杀人灭口了?!妙青仙子当机立断放手一搏,自下而上化作一道青色的风,瞬息吹向门口。 嗤笑声不紧不慢坠在她身后,血色的魔气轻飘飘自门缝涌入。 青色的风节节败退,容身之处越来越小,妙青仙子狼狈的身影被迫再次显露。 “本座还能让你逃了不成?”像是觉得好笑,薄念慈松松抬手,魔气化做的锁链勒进妙青仙子血肉中,留下道道可怖的血痕。 魔气入体,灵气封锁,炽热的灼烧感与阴森的冷意同时漫上身体,妙青仙子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剧痛之下,她怀中的乾坤袋、玉匣、信封、手机叮啷掉了一地。 碰撞间,手机亮起的屏幕于黑暗中格外显眼。 妙青仙子失联十天,她的弟子每天打卡似的给师尊发消息,未读消息积累了长长一串。 最上面一条,是来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黑暗中的光格外引人瞩目,薄念慈不由得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好东西。 “哦?”微微上扬的尾音诉说主人突然转变的心意。 妙青仙子本来已经在等死了,余光却看见拖尾在地的红衣扫过地面,施施然停在发光的屏幕前。 薄念慈拾起妙青仙子的手机,点开【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发来的好友申请。 毫不犹豫,他选择了通过。 作者有话说: 被删掉的好友以顶号的方式又加了回来 小梨:怎会如此! ———————————— 感谢在2023-01-12 17:00:00~2023-01-15 16: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安家的樱花花 211瓶;mika 100瓶;咕咕咕 66瓶;腐竹、京墨 50瓶;fc 36瓶;紫、作业好难 30瓶;刚出炉刷了蜂蜜牛奶坚 26瓶;deir飘 23瓶;叮鸽当 15瓶;黑话里的红羊、贫穷使我理智、白日梦 10瓶;鲸鱼 5瓶;苏南、绿绿 3瓶;nefelibata、一十一 2瓶;?、江于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修仙第七十八天 ◎天下第一美人投票再开◎ 【对方已成功添加您为好友, 快发消息和新朋友打个招呼吧。】 令梨盯着崭新的聊天框,在无数表情包中犹豫不决。 客服小梨身为高强度冲浪人,一套“亲”来“亲”去的话术掌握得炉火纯青, 无论网线对面是谁,她一定能聊出家人般的温暖和热情。 活跃在朋友圈里的广告达人妙青仙子, 她的自我定位与客服小梨万变不离其宗, 四舍五入是半个同行, 令梨应该感到很亲切才对。 侦探小梨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不等她开展调查, 失踪的妙青仙子主动送上门来,多么省心省力,她该高兴才是。 “可为什么,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失联十天的妙青仙子,不先去领弟子发来的红包,不先在朋友圈打响广告回归第一炮, 独独先通过了令梨的好友申请。 蹊跷。 “因为我的好友申请排在未读消息第一位?”令梨思考道, “也有道理。” 她点开妙青仙子徒弟的聊天页面, 想问一问对方是否收到了妙青仙子的回信,消息发出去, 久久未读。 令梨等了又等, 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妙青仙子的弟子还没结丹,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规定金丹以下弟子每日上网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对方今天的上网时间已经用完了! 就算没用完, 包庇带薪翘班的师尊、替其代班也是过错, 人家正苦兮兮蹲在思过崖自闭, 哪里有wifi回复令梨? 第一目击证人不中用了, 令梨不再指望回信。 无论如何, 能联系上“受害者”是成功的第一步,令梨不会放弃天赐良机。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前辈好!听闻前辈失联十天有余,您的徒儿甚是担心。】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接受了您徒儿的委托,正赶往南疆蜈城寻觅仙子的踪迹,没想到您已经连上wifi,不是网络失踪人口了。】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莫约两日后到达蜈城,不知前辈可否等我片刻?说来惭愧,晚辈有一事求助。】 令梨噼里啪啦一通打字,每条消息都显示已读,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施施然发来两个字:可以。 言简意赅,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 妙青仙子原来是这么高冷的人设吗?令梨迷茫了一瞬,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从前钱包羞涩,她从未踏足医药堂的领土,只在同门口中听说妙青仙子的温婉贴心,是无数弟子心中唯一的姐。 令梨想象中的妙青仙子:一身浅色青衣,温柔大方,是每个人梦想中的大姐姐,活跃在朋友圈的美容战士、广告达人,买面膜送小样的推销王者。 “也对,毕竟是化神前辈,高冷是她的保护色,对第一次认识的小辈冷眼相对才是前辈做派。”令梨能理解。 她人美心善的师兄不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吗?没关系,令梨很擅长挖掘人们面具后火热的内心。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多谢前辈。前辈连晚辈所求之事为何都不问,直接应了我,不愧是人美心善的前辈!(猫猫甩尾巴)】 “没关系。”对面的回复轻飘飘地落进令梨眼中: “我看你的名字便觉得亲切,自然是要应你的。” 名字?亲切?令梨摸不着头脑。 第116节 “妙青仙子也在客服小梨这里下过单吗?”令梨扒拉自己的联系人,“不会呀,我从来不删客户的联系方式。” 她只删过魔尊的好友。 “许是妙青仙子某个徒弟在客服小梨那儿下过单,我,五星好评专业户,赢得广大口碑合情合理。” 所以妙青仙子才记住了令梨的网名,一看好友申请,爽快地通过了。 打工打出口碑果然没错,不枉令梨含辛茹苦经营她的挣钱大业。 令梨放下警惕,欢欢喜喜将自己的请求告诉妙青仙子。 “……不负宗主厚望,晚辈侥幸收服剑魂,拿到了开启仙府之门的信物。只是仙府门前种有剧毒花草,晚辈实力浅薄,需前辈相助。” 一个剑修一个医修,令梨和妙青仙子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又是同门前辈,她说得很是坦然。 除非妙青仙子突发奇想弃医从剑,可剑魂被令瓜吞得渣都不剩,世间能开启仙府大门之人除令梨外再无其他。 她不是只有妙青仙子一个选择,如果妙青仙子狮子大开口索要的酬劳超出令梨负担的范畴,她会另寻他法。 令梨措辞谨慎,前因后果都说得明白,言语间给妙青仙子留足了好聚好散的余地。 “你能开启仙府之门?很好。” 对方给予了赞许。 明明是没有感情的文字,令梨却无端听到一丝笑意,像守株待兔的人得到了意外之喜,双喜临门的快乐。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个字符轻巧敲出,排列成文字,“到我这里来,我们见面说。” 发来的定位在导航上闪闪发光,令梨很自然地点开定位,心却忽然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她心脏跳得好快,不祥的预感宛如波浪拍打海岸,一波接着一波。 令梨划拉屏幕,从头读了一遍和妙青仙子的聊天记录。 逻辑毫无问题,是令梨先提出请妙青仙子帮忙,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她。 再是南疆仙府,宗主明确说过这件事对宗中长老不是秘密,妙青仙子言谈间也对仙府很是了解。 仙子人在蜈城,或许正是为了仙府而来,奈何职业不对口进不去。妙青仙子失联的十天是否是为了断绝外界干扰,沉下心思索要不要为了仙府弃医从剑? 苦苦思索十天后依然下不了转职决心的妙青仙子正欲放弃回宗,令梨的好友申请让她重燃希望,她决定和令梨面基,两姐妹携手闯荡仙府。 逻辑通顺,有理有据,令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除非妙青仙子被人盗号了,和令梨聊天的不是她本人。 “但师兄没有联系我,说明妙青仙子命牌无碍。堂堂化神前辈,既然性命无虞,怎会被人盗号?”令梨很快放弃了不切实际的猜测。 退一万步说,万一中的万一,妙青仙子不小心遗失了手机被人拾走,拿到不义之财的人觊觎仙府,设套给令梨。 可令梨说得很清楚,欲往仙府非得化神期及以上修士带她,否则去了也是送死。而她本人手握抢不走的信物,出府进符都靠她,杀人夺剑的勾当成不了。 “利益一致,总有谈判的余地。”即使是心怀不轨的前辈,令梨也不怕。 来人所求莫过于仙府中的宝物,令梨此行最大的目的是无心剑尊口中的“机缘”。 一份能让她摆脱魔域通缉令的机缘。 “是妙青仙子本人也好,不是她本人也罢。”令梨洒脱道,“只要不是魔尊薄念慈,谁来我都接受。” 不就是面基么,令梨上个网友是妖族少主,不管新面基对象是什么身份,都不足以动摇她钢铁般坚硬的心! 令梨干脆地点开定位,剑尖转向导航指向的方位。 飞越中州,前往南疆。 经过漫长且超速的飞行,令梨御剑降落在南疆蜈城。 南疆风沙极重,令梨一路御剑一路看到同航线的道友边撑起结界防御风沙,边呸呸两口吐掉满嘴沙砾。 风沙迷眼,大家不约而同放慢了御剑飞行的速度,维持体面和优雅,在令梨的尾气中微笑骂娘:赶着投胎吗道友?不和您抢,您请。 令梨不是赶着去投胎,她赶着去面基。 一旦打定主意,剑修是全修真界行动力最强的兵种没有之一。 论身份修为,令梨是金丹后辈,妙青仙子是化神前辈,她怎么能让热爱美容美发的前辈在风沙干燥易长痘的蜈城一等再等?太不是个东西了! “妙青仙子发来的地址是这儿吗?”令梨拿着导航在城中转来转去,边问路边寻寻觅觅。 蜈城人擅用巫蛊之术,脸上彩绘古老图腾的行人没有回答令梨的问题,他们挂着诡异神秘的笑容,竭力推销自家卖的替死人偶。 “买一个吧姑娘。”声音沙哑的老婆婆捏着草人往令梨手心塞,“你有血光之灾。” 同样的说辞令梨一路走一路听,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简陋的草人娃娃,本着同是手艺人的情分,掏钱买了下来。 “有了这个,我的血光之灾就没了吗?”令梨期待地问。 老婆婆用“想得挺美”的目光瞧了眼令梨,一脸忌讳莫深:“非也非也,婆婆我的草人不是给人挡灾用的。” 赶在令梨掏出七天无理由退货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条前,老婆婆紧接着道:“血光之灾,是天灾,是人祸。天命不可违,人祸却可解,婆婆的草人可将孽缘化为良缘,今日刀下血,来日盖头红,机缘巧合便是如此。” 今日刀下血,来日盖头红。 意思是今天令梨拔剑砍了谁一刀,明天他羞答答披上盖头要死要活非要嫁给她? 得多奇葩的虐恋情深骨灰爱好者,才能写出此等离奇剧情? 令梨爱看,前提是剧本里没有她的戏份。 “借您吉言?”令梨迟疑地应了一声,不忘把面基地点拿给婆婆看,“您知道这儿怎么走吗?” 推销几十个人终于抓住一个买单冤大头的老婆婆心情很好地给令梨指了路:“往前走,最深的那条巷子。” 令梨谢过她,边走边打量掌心的草人,无论令梨怎么看,小东西都没有半点技术含量,令梨一晚上能做八百个,还比它好看。 “这是个商机啊。”令梨琢磨道。 蜈城特色避灾替死草人,客服小梨专业代购童叟无欺,原汁原味的南疆货,售后服务认准蜈城官府,值得信赖。 凌云剑宗弟子中的迷信人可多了,日常供奉天道地祖,期末死线求神拜佛。人均精通星座占卜,水池里的锦鲤一天被人盘摸八百次,鳞片都要摸秃了。 替死草人在凌云剑宗一定很受欢迎!令梨可以把替死草人卖回宗门,再把凌云剑宗最自豪的随身wifi八卦镜出口到蜈城,两头通吃,叱咤风云! 随着修为境界的上升,客服小梨也要从打工人逐渐晋级成资本家,时代在进步,她的钱包也要进步。 令梨捏着草人,走进老婆婆指路的深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的府邸,府邸上挂着的牌匾被风沙磨损了字迹,门户大开。 令梨脚步很轻地跨过门槛,看见院中残败的草木和破旧的幡旗。 风沙笼罩下的城市颜色灰暗,空气中悬浮尘土灰粒,到处是令人心情低落的土黄色。 令梨的眼睛被院中鲜艳的红枫点亮了。 热烈如火的色泽,在灰暗的土地上开得肆意张扬,高大的枫树洋洋洒洒舒展枝条,枫叶簌簌铺了满地。 枫树下赏枫的美人一身红衣,单是背影就夺走了画面中一切的艳丽。 令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摒住了呼吸,但她很快回过了神:正事,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的! 已知妙青仙子是个美人,又知此处是妙青仙子选择的见面地点,眼前站着的这位红衣美人,一定是妙青仙子本尊! 虽然不懂妙青仙子为什么不穿青衣穿红衣,但女孩子的衣柜里总有一两件挑战人设的衣服,令梨非常理解。 “仙子前辈!”令梨欢快地唤了一声,几步并作一步走到红衣美人面前。 “初次见面,前辈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绝代芳华!” 令梨真心实意地称赞道:“若是天下第一美人评选再出,我定投票给仙子前辈——魔尊享誉殊荣已久,是时候让位给仙子前辈你了。” “是吗?”美人似笑非笑,“听你的意思,薄念慈配不上这等名号。” “我无缘得见魔尊。”令梨把帮亲不帮理的品质发挥到极点,极其笃定地说,“但仙子前辈是我见过最惊艳的人,我所言绝非虚词。” “前辈你生得貌美,声音又好听,身材亦无可挑剔,特别是露出的喉结,非常色气——” 令梨夸着夸着,突然咬到了舌头。 她上一句说了什么来着?露出的喉结……? 妙青仙子哪来的喉结?! 薄念慈眼尾狭长,敛目瞧着舌头打结几番挤不出新词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看一秒他的脸,看一秒他的喉结,顺着落下又看一眼他的胸膛。 三眼看完,薄念慈听见在他心里和“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划等号的小混蛋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 “就算仙子前辈是男儿身,天下第一美人的投票我也会支持你的!” 作者有话说: 九重宫就职指南第一条:不要在尊主面前说“美人”这个词,会死 是初次见面就在人家雷点蹦迪的小梨呀~ 第79章 修仙第七十九天 ◎我承认他有几分姿色◎ 令梨绝非蠢笨之人。 相反, 她聪明又机灵。 妙青仙子可是凌云剑宗无数弟子公认的唯一的姐,怎么可能是男儿身! 令梨不祥的预感果然灵验,妙青仙子真的被人盗号了! 盗号人嚣张无比, 穿着和妙青仙子代表色截然相反的衣服,用着和妙青仙子截然相反的性别, 施施然等着令梨自投罗网。 可恨!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不妥, 美色误她! 令梨承认百分之九十九的错误在她自己, 但起码有百分之一的错是眼前这个人的。 这人, 实在是个美人。 如血似火的枫叶在他暗红的眼眸中黯然失色, 上挑的丹凤眼狭长笑讽,懒散睨来的一眼写满嘲弄,又风情万种。 他身量极高, 看谁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理所当然的倨傲丝毫不损他的魅力。相反,不近人情让他更加迷人, 说不准是心中升起的征服欲更甚, 还是忍不住臣服这与生俱来的傲慢。 第117节 人们常说, 美人不在皮,在骨。 殊不知真正的美人连恶意都是动人的。你看他满是嘲弄的眼, 看他似笑非笑的唇, 你知道自己在被鄙夷、被讥笑,理智却被惊艳震慑, 生不起恼意。 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令梨今天深深地领教了。 “我承认他有几分姿色, 一时上当也是人之常情。”令梨反思自己, “事已至此, 只好将错就错, 只要我装傻的本事够高,社死的惨剧就追不上我!” 不就是面基对象从同门前辈变成陌生美人吗?常规操作,不值一提,反正也不是令梨第一次面基出意外,今天的开场比她之前和伽野见面的死亡现场和谐太多,是好的开始! 这人不惜盗号也要引诱令梨前来面基,定是对她有所企图。 “他想必是为了仙府之事而来,要捉我当他的开门工具人。”令梨笃定道,松了口气。 工具人就工具人,剑修老工具人了,门派争斗、秘境夺宝,万能砖头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令梨心态绝佳。 “总之,我要先稳住他,再旁敲侧击他的目的和妙青仙子的下落。”她打定主意。 妙青仙子可是化神前辈,能抢她手机盗她号的起码是同阶修士,高出令梨至少两个大境界。 问题很大,但她不会放弃。 “本以为我的侦探事业告一段落,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令梨握紧拳头,被崇高的使命感击中心灵。 侦探小梨孤身前往南疆只为查出妙青仙子神秘失联谜案,谁曾想小小的带薪翘班事件背后竟隐藏着惊天阴谋! 妙青仙子不知所踪,物证手机哗然易主,面基对象惨遭掉包,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绑匪公然露面,妄图以美色误人子弟,侦探小梨牢记使命,不会让他得逞! “为了妙青仙子,为了侦探口碑,即使困难重重,我也要陪绑匪把戏演下去。”令梨咬牙坚持。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决定用夸奖和赞美打开格局。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夸他一句美人不过分吧?再进一步,夸他天下第一美人,这谁不爱听? 欺师灭祖如小明师兄,看到他留在上清仙宗的相亲交友贴有人夸他,都能喜滋滋美上一整天。 令梨坚信没有人不喜欢被夸长得好看,每个美人都有一颗登顶修真界第一美人巅峰的野心,她发毒誓会竭尽所能为这位前辈拉票,他应该能满意吧? “就算仙子前辈是男儿身,天下第一美人的投票我也会支持你的!” 女孩子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真挚无比,被她仰视的男人却没有丁点儿愉快的模样。 薄念慈的唇角缓缓拉平,不悦涌上心头。 他平生最恨“美人”这两个字。 自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头号撰稿人不知死活,强行把“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颁给薄念慈开始,他想杀人的欲望没有一天停歇。 撰稿人假死避世,投票群众装聋作哑,先前争头衔打得头破血流的仙子妖女握手言和,言笑晏晏亲如一家,一起感谢薄念慈为修真界和平做出的重大贡献。 魔修尊者的称号传承了上千年,第一次有人与“和平”这个词扯上关联。 奇耻大辱,不可原谅。 第二次了,薄念慈冷笑地看向令梨。 小混蛋得罪了他两次,悬赏通缉那么长时间没个结果,今日却傻乎乎自己撞上门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人一生也碰不上几次,从这个角度想,他此行当真幸运。 薄念慈暗红色的眸子掠过令梨背上长剑,不悦稍有缓解。 妙青仙子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医修势微,挑挑拣拣全是些废物,想拿到“那东西”的解药,他得亲自进仙府一趟。 留下仙府的凌云剑宗仙人剑毒双修,栽种在府外的白月魔昙在薄念慈眼中不成气候,开门信物却是个麻烦。 剑魂保管在凌云剑宗现任宗主手上,薄念慈也不是不能强抢,别人怕得罪正道第一宗,他是不惧的。 “麻烦得很。”男人望着树上红枫一片片落下的凋零之景,嫌弃道:“抢来剑魂本座也用不了,还得再劫持个剑修。剑修里能用的人也不多,一个个试下去,要试到猴年马月?” 薄念慈不算很有耐心的人,可惜“那东西”的解药对他实在重要,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修炼到他这样层次的人,早就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机缘巧合皆是人力堆砌的结果,怎么会有什么都不做,“好事”自己找上门的巧合? “一时都不知道,是我太过幸运,还是你太过倒霉。” 薄念慈懒散地走向令梨,单手掐住她的下颌,逼她抬起头。 “原来长着这样一张脸。”男人挑剔地端详,“通缉令上空余的画像总算可以补全。” “不过好像用不上了。” 薄念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男人看起来分外愉快:“那些为赏金奔波的人可惜了,我乐意支付,谁叫他们把握不住机会。” 他掐的力道极重,指腹陷在令梨下颌的软肉里,掐出深色的红痕。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自深红的袖口探出,牢牢钳制住令梨,她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只能顺着强硬的力道抬头,对上暗红的眼眸。 鲜红宛如夕阳下潺潺淌过的清澈流水,又如月下盛灿绽放的虞美人。 美色近在眼前,饶是知道他是敌人,令梨的眼睛依旧不受控制地眩晕了一瞬。 这个人……一定是魔修! 不仅是魔修,还是以美色杀人的魔修!好厉害的功法,她竟险些着了道! “他是谁?难不成是传说中合欢殿的人?” 美貌勾人心魄,魔功动摇道心。如此本事,令梨只能想到以双修采补之法闻名修真界的合欢殿。 以这人的样貌,殿主之位唾手可得,说服力极强。 可令梨听说合欢殿很早之前就转型了,他们放弃了低效率的采补联姻生存法则,改为组团出道广纳信徒,近些年一直沉迷于组建男团女团,为出道打榜倾尽举门之力。全殿上下为了拉票不择手段,向来不与人结怨。 合欢殿沉迷男团女团之前也不和人结怨,他们只会玩弄别宗修士的感情,亲身上阵教导他人海王不翻车的一百零八个小窍门,吃干抹净不给钱,倒贴谐油吃大户。 令梨下颌的软肉被掐得生疼,肯定淤青发紫了。 合欢殿修士喜欢欲拒还迎那一套,攻击性没有这么强,这人用的力道离调情差了太远,几乎等同于谋杀。 “他说他乐意支付赏金……赏金?” 魔修,美人,以一己之力让令梨身价过亿的男人,答案呼之欲出。 “不会的,他一定是说笑。”令梨心惊肉跳,“魔尊可是个坐着等人上供的身份,拨款通缉令赏金的一定是九重宫财务,怎么可能是魔尊本人的私库?” 眼前这个人说不定是替魔尊管财务的某个魔君,意外之喜碰见令梨送上门来,大喜曰:甚好,又能省下一笔经费。 “没错,正是如此,魔域追捕队搜遍大江南北,出现在南疆完全不稀奇,以我的运气遇见他们太正常了,何必大惊小怪?”令梨强行安慰自己。 虽然眼前的人实力过强了一点,态度嚣张了一点,长得太好看了一点,也不证明他和修真界第一美人有什么关联…… 好吧,令梨强作镇定地想,她自己也觉得她找的理由好牵强好无助,说服不了包括令梨之内的所有人。 但她不愿相信! “这不合理!”令梨竭力挣扎,“我来南疆仙府明明是为了躲避这个人,怎么会正好撞到他手上?” 什么叫本末倒置!这就是本末倒置! 魔域卧底连令梨结丹的情报都没掌握,魔尊本人怎么可能掌握令梨的行踪? 她处心积虑孤身上路,一路御剑毫不停歇,自认没有留下半点踪迹,怎会一头撞入狼口? 令梨冥思苦想,忽然想起无心剑尊金口玉言——“南疆仙府有你摆脱魔域通缉令的机缘。” “难道他的意思其实是,只要我被魔尊抓住了,通缉令自然就没了?” 好合理啊!不愧是剑尊!逻辑毫无问题呢! 令梨发誓,如果她能活着回去,她再不会相信前辈口中半个字,什么机缘,都是天道玩弄冤种的把戏罢了。 她的预感几次三番发来警告,令梨后悔没有听信直觉:她之前还想着,妙青仙子被人盗号也无所谓,盗号人是谁都不打紧,只要不是薄念慈。 偏偏就是他。 为什么是他? 女孩子脸色几番变化,薄念慈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 像欣赏一只即将被他剥皮下锅炖煮的麻辣小兔。 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薄念慈很快不耐烦起来,掐着令梨下颌的手指向左掰,让她和他对视。 “仅发呆的那一会儿,够你死千百次了。”他挑了挑眉,“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因为、”令梨试探地说,“因为我夸你长得好看?” 她嘴可甜了,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仙子前辈叫的何等亲热,被令梨打动也是人之常情—— “再多说一句。”薄念慈唇角微翘,杀心渐起,“你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 令梨立刻闭麦,乖巧地仿佛嘴被针线缝住。 “怎么不说话?”薄念慈更不满意了,“我先前的提问,你不想答?” 令梨:说话是死,不说话还是死,你这个人好叛逆。 令梨觉得薄念慈是个很不会和人沟通的人,巧了,被三番五次踩中雷点的薄念慈也是这样看她的。 观点互斥,强者为大,令梨忍了。 她努力回忆自己和这位魔尊有限的交流——基本全是通过网络。 “妙青仙子被盗了号,通过我好友申请的不是她,是魔尊。” 至于通过的理由,令梨可以想象——【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游戏里杀了薄念慈五次,他忘记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忘记令梨的网名。 “好一个阴险毒辣的魔尊,假扮妙青仙子约我面基,实则是想痛下杀手,事后把罪名推给妙青仙子,判她残害同门之罪。” 令梨边在心里痛斥薄念慈的恶毒,边欣慰失踪的妙青仙子想必无碍,只是落入魔爪难以脱身。 侦探小梨的委托还没有结束,如今妙青仙子举目无亲,除了令梨,还有谁能猜到妙青仙子带薪翘班失联案竟与魔尊有关? 她是唯一的侦探,亦是唯一的证人,责任心击中了令梨,她不屈的灵魂再次燃烧起来。 还远远没到绝望的时候!令梨筑基期能在游戏里五杀魔尊,进化成金丹真人的她一定能完成更惊世骇俗的伟业! 此间事毕,要么令梨的通缉令因通缉对象远渡阴间而被撕下,要么赏金过亿的她身价再涨,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她传奇人生的点缀。 “你不杀我,是因为我对你有用。” 令梨仰起头,下颌的剧痛让她眼冒泪花,明亮的双眸水洗似的晶莹剔透。 薄念慈透过她的眼睛看见自己,暗红宛如水镜中摇曳的焰火。 第118节 短暂的惊慌和难以置信从少女眼中褪去,她疼得仿佛下一秒将要流下泪来,眼眸深处却无惧无畏。 看来是猜到了。 猜到仙府之事在薄念慈心中的优先级,猜到他迟迟不下杀手的真正原因,猜到她的不可替代。 想通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仙府被打开之前薄念慈岂止是不能杀她,甚至还要护着她,不能让她出一点儿意外。 她回答了薄念慈的提问,答得分毫不错,言语间也很是配合,没有不自量力企图逃跑的想法。 很好,如果她哭哭啼啼一味求饶,薄念慈很难保证下手的轻重。 这棵红枫染得足够鲜艳,不需要额外增添色彩。 知情知趣的人质本该讨薄念慈的喜欢,但他盯着令梨看了一会儿,却觉得她眼中的无畏令人不悦。 不该害怕吗? 不该求饶吗? 想来是不够疼的错,是没有见血的错。 薄念慈松开钳住令梨下颌的手,转而捏住她的后脖颈。 女孩子细瘦的脖颈贴在男人掌心,一掌可握,一折极断,脆弱如风中簌簌的芦苇。 温热的脉搏透过薄薄的皮肤起伏,又在逐渐收拢的力道中呃出悲鸣。 白蒙的水雾模糊了视线,缺氧的痛苦让人难以呻.吟,令梨挣扎着抬起手,抓挠扼住她呼吸的掌心。 要、要死了,无法呼吸,胸闷如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眼前白光和黑幕交替闪烁,耳边尖锐的鸣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好喜怒无常的人!她的回答有什么让他不满的地方?不喜欢知情知趣的人质,非要她哭闹给他看才高兴吗? 令梨眼中的质问几乎化为实质,看见她满腹不解满脸委屈的模样,薄念慈稍微舒心了一点。 他厌恶胆小如鼠哭泣求饶的人,厌恶无畏无惧出言挑衅的人,厌恶自以为猜到他心意自作多情的人。 喜怒无常这个词,几乎为薄念慈量身定做。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取悦自己,不知道有什么能讨他的欢心。 ‘她的表情还不坏。’ 薄念慈手下力道渐松。 令梨抓紧机会呼吸,连声咳嗽,勉强触地的脚尖踢踏着扬起尘土。 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又突然被放开,令梨完全搞不懂这个人的行为逻辑。 薄念慈的手依然贴在她的脖颈,令梨进退两难,怕他一言不合又剥夺自己呼吸的权利,赶紧先声夺人:“还有三日才是月圆之夜,我愿为你开仙府,你先让我见妙青仙子一面!” “你在和我谈条件?”薄念慈眼眸微眯,指腹隐隐陷入令梨侧颈。 “妙青仙子若是命牌有损,凌云剑宗必会派人赶往南疆,我师兄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令梨咳嗽两声:“如今消息全无,她定然还活着。既然活着,让我见她一面不碍你的事。” “月圆之夜未到,你本也要囚我三天,把我和妙青仙子关在一起不省事吗?”令梨劝道,“尊者亲身上阵捉我,想必未带属下同行。你少些麻烦,我得尝所愿,双赢何乐而不为?” 在大乘期魔修眼皮底下逃跑是天方夜谭,可若有妙青仙子相助,三日内令梨起码可以做一些准备,不至于彻底被动。 薄念慈此人性情阴晴不定,未语三分讥讽,他又厌恶令梨,肯定不愿意和她相处三天,让她和妙青仙子在囚笼中作伴岂不方便? 令梨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她完全猜中了薄念慈的心思:仙府之门未开,令梨是让他生厌的囚徒,和不中用的妙青仙子关在一起正好图个清净。 如果令梨没有主动提议,事情真会如她所愿。 可叹她一方面总能猜中薄念慈的想法,一方面对他又实在缺少了解。 女孩子眼中隐约的期望闪烁微光,像只小心翼翼伸爪去够胡萝卜的小兔子。 薄念慈一看见,就想把胡萝卜拿到令梨够不到的地方,瞧她眼中的微光如烛火熄灭,恹恹不乐。 令梨说的都有道理,薄念慈认可。 但她的不如意,才是他的如意。 “不好。”薄念慈凤眸上挑,似笑似讽地问,“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那女人不中用。”他换了个亲昵的口吻,更添凉薄,“如果不是为了引你过来,我早杀了。” “难为你自身难保还想救人,真感人。”薄念慈嗤笑,“给你个机会也无妨。” “三天时间,我和你寸步不离。你可以联系凌云剑宗的人来救她。” “只是。”他恶意满满,“若被我瞧见了他们的踪影,误以为他们是来助你逃跑的,很遗憾,我只能将除你之外的人全杀了。” “想给他们创造机会,就想办法夺走我的注意力,你做得到的。” 薄念慈漫不经心地定下游戏规则,于他而言,这是令梨临死前最后能给他带来的乐趣。 “你们正道修士喜欢把这种行为叫做什么来着……以身饲魔?” 他恍然大悟似的点头,松开捏住令梨脖颈的手,鼓励道:“以身饲魔的正道之女,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5 16:45:00~2023-01-19 13:3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分:222 147瓶;墨殇 135瓶;京墨 100瓶;日月昭明 88瓶;苏叶东凤 62瓶;腐竹、阿喵 50瓶;希~ 40瓶;无脑ky受控去死、dazaiosam 33瓶;好心的饭团君、萝卜包 30瓶;长安日下 29瓶;爱看小说的喵喵 27瓶;大大快更、前行 20瓶;叮鸽当 15瓶;巴巴 11瓶;啊对对对、?、黑话里的红羊、路瞳、leslie家的吃肉猫、今天加更了吗、徐懿子、dieu、mika、貔卡、俞凡、哒挞 10瓶;elouise、俺说不说 5瓶;42285046、nefelibata、草莓软糖、想、苏南 2瓶;江于渊、青衣乐工、昵称就是催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修仙第八十天 ◎魔尊的待客之道◎ 修仙修魔, 功法不同,心性有异,人的本质却不会变。 天性坚硬刚强之辈修魔修不成蝇营苟活之人, 生性贪婪自私之辈修仙修不出风光霁月之姿。 都说魔修残忍暴虐,然正道修士中唯利是图明哲保身之辈亦不少见, 除去家族亲朋至交好友, 他人生死与之何干? 令梨和妙青仙子便是两不相干的关系。 素昧平生, 未曾蒙面, 消息聊天聊了几句的交情还被人顶号冒充, 妙青仙子根本不知道有令梨这个人。 她救与不救,无人指摘。 “好。” 令梨捂住淤青的脖颈,沙哑应道:“如尊者所说, 我现在可否联系宗门派人前来?” 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薄念慈的条件,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游戏对她的不公一样。 不公平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力不够就要承受这些不公, 条件伴随机会, 有机会就该不惜代价地抓住。 令梨的想法很简单, 能救一个是一个,她逃不掉, 别人逃掉也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该如何度过难熬的三天, 该如何在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魔尊手下挣扎求生,三日后她的命运又该如何, 都是与妙青仙子无关的事情。 正如过去令梨听闻山下河域水鬼害人, 她匆匆拎剑下山, 事了拂衣去, 既不需凡人感激, 亦不需宗门褒奖。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是令梨坚持的道。 “咳咳。”令梨掩嘴咳了两声,当着薄念慈的面发消息给宿回云。 她的喉咙又干又涩,火辣辣的疼,吞咽唾沫犹如含着一把粗粝的沙。 白皙的肌肤上淤青泛紫的掐痕分外骇人,不难看出她之前遭遇了何等暴虐的对待。 薄念慈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他与令梨结怨已久,又是个格外记仇的人,留令梨一条命纯碎看在仙府的面子上,是不得已为之。 “你的运气说坏是坏,说好也好。” 薄念慈低头瞧着令梨以一种粉饰太平的措辞向宗门求援,手指挑起梨花白的剑穗。 黝黑长剑不满他的触碰,锋利的剑气应激般催发,薄念慈五指收拢,轻易将剑气泯灭。 “性子挺烈。”他弹弹指,“再闹就折了你。” 剑者宁折不屈,覆在剑上的剑灵冷笑连连,只等着再给他一下狠的。 不如他所料,薄念慈轻捻指腹,小混蛋别的本事没有,本职剑修修得真是不错,他上一秒杀人,下一秒剑灵眼皮不眨自毁本体跟着主人殉葬。 心里只有主人的剑灵才不管南疆仙府此后能不能再开,以整座仙府为主人陪葬,它还嫌不够庄重奢华。 它的主人必须活着,否则谁也别想得到什么。 薄念慈道令梨的运气说好也好,便是这个意思。 令梨一声不吭,不理会他,也不制止令瓜,指尖敲击在屏幕上,竭力编织营救妙青仙子的善意谎言。 师兄知道她是为了躲避魔域捉捕才来的南疆,又有无心剑尊金口玉言在前,宿回云一定猜不到令梨会倒霉直面薄念慈本尊。 “师兄当然猜不到,连从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天道的我都猜不到。”令梨唏嘘,“世事无常的道理,是我领悟的还不够彻底。” 令梨编写的剧本是这样的: 侦探小梨受妙青仙子弟子委托,只身前往南疆蜈城调查妙青仙子神秘失联案件,却在半路收到了疑似妙青仙子发来的求助信息。 世人皆知妙青仙子沉迷美容美妆产品带货事业,她的身影日日活跃在朋友圈第一线,大有被传.销洗脑走火入魔的征兆。 此次她不惜带薪翘班,数日失联,正是贼人以“美容美妆清仓甩卖,批发进货全在蜈城”的丰厚利益引诱妙青仙子前来。 被金钱蒙蔽双眼的妙青仙子仗着自己化神期的修为欣然赴宴,谁曾想等着她的竟是一个蓄谋已久的传.销窝点! “妙青仙子先是遭人哄骗,放下警惕,又被贼人话术洗脑,精神污染,现在状态非常不好,无法发挥化神修士的实力,被人俘虏。” 令梨文思泉涌,消息一条接一条,完全不给师兄提问的机会:“可叹金丹修为低微,师妹只知仙子身在蜈城,被贼人关押在暗无天日之处,迫切需要宗门的救援。” “打击传.销窝点是我辈凌云剑宗弟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不瞒师兄,我已毅然决然卧底进入了传.销组织,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缝插针给师兄传递情报。” “师兄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二五仔我是专业的。贼人丝毫没有怀疑我的身份,我正努力晋升,争取哪日取代贼人大王成为传.销窝点唯一的头领,师兄万不可阻挠我的晋升之路。” “还请师兄上报宗主,派一两位化神长老赶来蜈城寻回妙青仙子。我身负卧底重任,不可与长老们相遇相识,请师兄务必隐瞒我的行踪,只当我不在于世。” 敲下最后一行文字时,令梨很小幅度地摩挲了下屏幕。 只当她不在于世…… 第119节 倘若她有朝一日真的不存在于世…… “那这条消息就是我的遗言了。”令梨唔了一声,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别字。 好歹是遗言,有错别字多丢人,回头师兄烧纸钱给她的时候,这将是孟婆汤都洗不掉的黑历史,要被其他小鬼笑话的。 “好了。”令梨坦然地摊开聊天页面给薄念慈看,“我没有透露尊者的半点消息,也请尊者遵守承诺,不与我宗长老为难。” 薄念慈神色微妙地看完了令梨瞎编的整套说辞,毫不怀疑,她一口一个贼人是在骂他。 传.销窝点暗讽魔域,贼人大王明嘲魔尊,唯有侦探小梨出淤泥而不染,光明正义大气凌然,视死如归投身于以身饲魔的痛苦责任,今年感动正道十大人物没有令梨绝对是黑幕。 “挺敢说啊。”薄念慈红眸明灭不定,但他竟然没有生气,转而道,“随我去仙府,你来带路。” 月圆之夜在三日之后,令梨不觉得面若好女容比花娇的魔尊大人准备在仙府门口打三天地铺。 令梨自己是不介意打三天地铺等门开的,野外露营有什么不好?省钱省事,也是苦修的一种。 “尊者是疑心我满嘴谎言,假借仙府之事拖延时间,实则并没能收服剑魂?” 令梨皱眉,很严肃地说:“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侮辱我的良知,侮辱我的道德,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职业素养。” “良知、道德?”薄念慈睨她,“你有这玩意吗?” “别废话。”他懒散道,“让你带路就乖乖带路,听着像你有选择权一样。” “疑不疑心你说了不算,但你最好盼望自己多点用处。”薄念慈不重不轻地捏了捏令梨脖颈,警告似的,“虽说迟早要死,多活一天不开心吗?” 多活一天肯定开心,但也要看是怎么个活法,若是早死早摆脱这个动不动掐人脖子的坏家伙,不失为一条光明大道。 令梨抽出令瓜剑,安抚地摸了摸剑身,剑尖自行调转朝向南边。 “是我御剑带你,还是?”令梨问。 她话音未落,滔天的魔气席卷而来,猩红的气息宛如锁链一道道缠上令梨。 狂风骤起,院中红枫叶片飘落,寥落无痕。 红浪翻滚,令梨仿佛置身于颠簸的船只,冰冷的气息若即若离地贴在她周围,寒意刺骨。 舒适度为零的体验,如果不是令梨多年飙剑毫无恐高恐速的毛病,现在必然胃袋翻腾止不住呕吐的欲望。 如果吐在他身上,他真的会把人掐死吧? 或者说留一口气,吊起来饿上三天三夜,虚弱到只能挂在他身上被拖着走。 “虽然是我五杀他在前、拉网线删他好友在先、夸他天下第一美人踩尽雷点,但他的报复心至于如此强烈吗?”令梨狠狠腹诽。 天价通缉还不够,窒息惩罚嫌太轻,真是逮着机会就让令梨不痛快。 脸色泛白的女孩子不吭声了,魔气裹挟她的四肢,让令梨看起来像只被拎着耳朵提溜起来的垂耳兔。 薄念慈匿身于猩红雾气中,偏着头打量她。 脸色有点苍白,但神态平静,显然很习惯这样让人天旋地转的速度和高度,只不习惯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四肢都不受自己的掌控,软趴趴垂落在空中,唯独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极为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剑柄。 还真是除了剑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把她的剑夺走,那双明眸中的平静是否会演变成噬人的怒火,炽热到将自身燃烧殆尽亦不足惜? 有点想看。 令梨剩余生命的价值取决于她能为薄念慈带来多少乐趣,她的意愿和想法不在薄念慈考虑的范围内。 “只是不好节外生枝。”他思量着,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口细白的牙咬不出血,兔眼睛红得更狠,活活气没了可是大麻烦。 罢了,不好欺负太过。 令瓜剑剑尖向下,悬停不动,正是薄念慈知晓的仙府之地。 剑修鲜少在剑相关的事情上说谎,薄念慈不算很不信任令梨,只是多疑成了本能。 魔气挟裹着令梨降落在水泽边,猩红雾气重组成男人的身影。 他出现时天地为之黯然失色,唯有红枫陪衬做景,殷红夺目。 无论令梨有多忌惮薄念慈,唯有美色误她的事实,她没有办法反驳。 “圆月照亮水泽,湖水干涸见底,栽种白月魔昙的小路通往仙府门扉。”令梨站在薄念慈身边,连余光都不去看他,解释道。 “若我将湖水生生抽空,是不是一样的道理?”薄念慈眺望波光粼粼的水泽,问道。 浪费水源可耻!令梨心里骂,嘴上却说:“我不敢妄议仙府,尊者可以一试。” 试试就逝世,金丹管不了大乘的死,你作死她自由,大家都开心。 女孩子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不挑衅也不教唆,但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厉害,你爱干嘛干嘛,别找我,我就是个开门工具人”。 薄念慈瞥她一眼,一道劲风打向湖面。 瞬息之间,平静的湖面被打破,水泽涛声浪起,剧烈的水波几乎遮住整个天空! 湖底白月魔昙骤然暴露在空气中,花瓣洋洋洒洒绽开,幽香怨毒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不等花香扩散到湖边,扬起的湖水再一次落下,绽放得最糜烂的一朵白月魔昙花苞与枝桠在风刃中齐声断开,朵大的花苞卷入风中,咻忽间出现在薄念慈掌心。 白月魔昙剧毒却美丽,花瓣皎洁如明月,一朵能有拳头大小,花粉盈盈细闪,梦幻似珠。 它的花香沁人心脾,嗅进鼻中令人口舌生津,仿佛甜滋滋的蜜酿倒入清凉的泉水,入口甘甜不腻,回味悠长芬芳。 化神以上修为的修士能够欣赏它的美,甜美的花香落入修为低下者鼻中,溃烂成一朵朵炸开的血斑。 血肉先是溃烂,中毒的征兆鲜明如花开,淡紫色的毒痕如丝线刺绣在皮肤上,等到人死之后,新的花苞汲取血液精华再度绽开,如生命的轮回。 令梨希望自己转世成一颗梨树,又能开花又能结果,且与兄长大人成了同个种族。 她不是很想转世成一株有毒的花,又不能吃又不能闻,纯纯美丽废物。 趁男人看着白月魔昙出神,令梨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薄念慈掌中托着白月魔昙,侧头一看,他的人质动如脱兔,已经躲到了他视野范围的极限。 怎么说呢,该夸她有人质的自觉,跑路很有分寸的卡了点,不至于被薄念慈误会。 还是该质问她:区区一朵魔昙,竟然比薄念慈更值得她忌惮?躲得那么远,一副“你死就可以了,不要连累我”的傻样。 “滚过来。”薄念慈单手托着花,冷笑道,“你不会想要我亲自过去的。” 他声音不大,听在令梨耳中字字清晰。 她坚定地摇头:“我不。” 令梨扬声道:“他日我入阴间,阎王问我为何而死,我答被魔尊一掌拍死,阎王赞我死得其所;我答被魔昙花香毒死,阎王大笑——叫你不爱护花花草草,活该去死!” “我不去,死也不去。”令梨坚定地重复,“一生只有一次的死亡,我决不接受如此屈辱的死因!” 薄念慈被她气笑了。 一介人质,一而再再而三和他讨价还价,关注的重点和常人截然不同,胆大包天数次踩雷,偏偏薄念慈现在还真杀不得她。 甚至仔细想想她的理由,还有一丝丝被说服的动摇。 一袭红绸自男人袖中掠出,不由分说卷住令梨腰肢,强行将她拉回薄念慈身边。 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又立刻屏住呼吸,脸颊鼓成金鱼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男人掌心的昙花。 不就是憋气吗?她可以,你休想逼她中毒! 女孩子如临大敌,白月魔昙迷人的花瓣和沁鼻的幽香丝毫不能打动她,薄念慈一时间都有些迷惑了。 这花生得貌美,连他都浅浅欣赏片刻,她怎么一点儿喜爱都无? 明明先前见到他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不是作假,一副被美色所困的模样。 薄念慈略一低头,鼻尖微动。 “难怪。”他道,“你身上是梨花香?确实好闻。” 白月魔昙以香为毒,花香侵略性太强,初闻惊为天人,久了嗅觉发冷。 令梨身上的梨花香截然不同,初闻浅浅淡淡如一缕抓不住的青烟,越嗅存在感越强,暖暖和和的香味,仿佛血管中淌出的温热气息,令人安心。 掌中的白月魔昙瞬间变得索然无味,薄念慈笑了一下,是心情很好的笑意。 捆在令梨腰间的红绸稍微放缓了力道,不再勒得她骨头生疼。 令梨狐疑地仰视心情如云雨易变的男人,完全抓不住他情绪转换的缘由。 薄念慈心情一好,令梨不肯自己回来非要他出手去抓的烦躁也不在了,他的态度又变得耐心起来。 “我们要相处三天,蜈城偏僻荒凉,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好酒好菜。” 薄念慈慢悠悠地撕下一片白月魔昙的花瓣,剧毒之花在他指尖犹如脆弱的装饰品。 “照料不周不是待客之道,我寻思有什么好东西能拿来喂你,想来想去,色香味俱全的好东西,这里不全都是吗?” 一片片花瓣撕下,盛绽之花眨眼间只剩一把花瓣,让生命分崩离析的男人抬起手,指尖暧昧地撑开令梨口唇。 白月魔昙的花瓣抵在令梨嘴边,毒素累累的幽香无法抑制地融入她的呼吸。 “张嘴。”薄念慈缓声道,“吃了它。” 作者有话说: 小梨:算我求你,给我个痛快 第81章 修仙第八十一天 ◎恶人自有恶人磨◎ 令梨咬紧牙关, 用力到嘴唇咬出血珠。 男人冰冷的手指强硬撑开她的口唇,他的动作不容置喙,语调却是轻缓的, 形如哄骗。 “张嘴。”薄念慈难得耐心地又说了一次,“或者你想多受点罪。” 受罪就受罪!令梨不甘示弱地直视他。 他以为她会怕吗?区区皮肉之苦, 令梨早在年少时就尝遍了, 薄念慈大可剥她的皮抽她的骨, 多叫疼一声她自废修为, 来世不配做剑修! 令梨一声不吭, 她要说的话写在眼底,定格在极端的执拗和坚持中。 第120节 这副不知死活的表情,竟意外还算顺眼。 薄念慈捻了捻指尖的花瓣, 揉出的花汁馥香粘腻,单调的香气闻久了难免生厌,他微微低头, 凑在令梨腮边嗅了嗅。 淡雅的梨香温热暖和, 是活人特有的气息。如若这具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糜烂在泥土里的梨花也只剩腐气和腥味。 有点可惜,但还不足以让他改主意。 “白月魔昙香气剧毒, 金丹修士只要稍微闻到一点, 便从七窍开始流血,直至全身爬满毒纹, 化为花种的养料。” 薄念慈把玩手中的花瓣, 挑眉问道:“你屏气的本事不错, 但你大可扪心自问, 自己当真一点儿香味都没闻到?” 令梨之前可以保证没有, 但薄念慈几乎要把花瓣强行塞进她嘴里, 她避无可避,隐约嗅到了清幽的花香。 说话会吸入更多毒气,她闭着嘴巴用眼神说话:这不都是你的错吗?你哪来的脸问? “是。”薄念慈大方地承认了,“是我让你闻到花香,也是我打算喂你吃了它。” “既然前者没让你七窍流血,后者你也不必如此忌惮。”薄念慈淡淡道。 “我是打算要了你的命,但不会是这样简单的做法。” 他的耐心终于用尽,抵在令梨唇边的昙花花瓣一点点挤进她的牙关。 黏腻的花汁碰到味蕾,迸发出惊人的甜蜜。 馥郁的花香充斥令梨口腔,甘甜如泉水的花汁流淌进喉咙,花瓣极好咀嚼,毫不涩口,吞咽后连舌根都染上清爽的甜味,止渴生津。 好吃,比缥缈楼的桂花糕味道更甜更适口。 令梨忍不住舔了舔上颚,她现在满口生香,嘴角咬破的血腥气都被甜蜜的花香盖住,尝不到铁锈味。 “……好吃。”令梨诚实地点评,“可惜是化神修士才能点亮的食谱。感觉我修炼的动力又增加了一个。” 培育白月魔昙的飞升前辈在自家仙府门口种满此花,既可以防备闯入他仙府烧伤抢夺的土匪,又可以出门回家时随手摘一把花瓣扔进嘴里嚼嚼嚼,简直是神仙日子。 “现在觉得好吃了?先前宁死不从的人是谁?”薄念慈拿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拭掉手指上的花汁,“感觉如何,死了吗?” 令梨:死后的世界要是还有你,我早潸然泪下一头栽进转生池了。 她乖巧摇头,脸上带了一点点误会了薄念慈的愧疚。 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好在容易看出来。 “不必愧疚,更不必谢我。”薄念慈悠哉悠哉地说,“我替你强行压下了白月魔昙的毒,之后几天无论你想赏花摘花还是吃花,皆可随意。” 咦?令梨一愣,如果她没听错薄念慈的意思,仙府之行最困扰令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只要等到月圆之日,她可安然无恙地进入仙府。 仙府之门唯有剑魂可以开启,倘若她能甩开薄念慈独自入内,安枕无忧的未来在向令梨招手! 薄念慈噙着笑盯着令梨,看小兔子眼里悄悄闪烁的希望光茫,她希翼而雀跃,脚底抹油迫不及待想跳回安全的兔子窝,兴奋得兔耳朵直抖。 可爱,下油锅麻辣一定好吃。 薄念慈拍了拍令梨的脑袋,遗憾她没有真的长着两只兔耳朵,温声道:“高兴了?要我再摘点花瓣喂你吗?” 他的态度空前良好,令梨却立刻收敛了眼中的雀跃,心脏高高提起。 短短的相处时日里,她基本了解了薄念慈这个人。 无论美色有多误人,男人本质记仇记得能让得罪他的人痛不欲生,再加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个性,听他说话一定不能听信表面之词。 令梨牢记一点:薄念慈任何行为的逻辑不外乎三个目的——报复她、让她难受、拿她取乐。 他会好心无偿帮令梨压制毒物吗? 绝不可能! “你说替我强行压制了白月魔昙的毒性。”令梨缓慢地摸了摸喉咙,“是压制,不是去除?” “若是没了你的压制,”她咀嚼满口的芳甜,“我吃下去的,不还是毒草吗。” “是啊。”薄念慈微笑道,声音不掩对令梨质问的赞许,“否则我何必亲自喂你。” 他爱怜地瞥了眼地上撕下花瓣后孤零狼藉的白月魔昙花蕊,折起手帕擦拭掉令梨唇边的花汁。 薄念慈擦得专注认真,手帕拭过一遍又一遍,蹭得令梨唇瓣殷红,几欲滴血。 他生得美貌,笑起来颜色更甚,暗红的邪气和魅气在薄念慈身上显露得恰如其分,为他的一举一动勾勒十足暧昧的色彩,连恶意都令人心痒。 令梨无暇欣赏,她质问道:“以尊者的本事,看我三天还怕看不住人,非要用小人行径再加一重保险?” 大乘期与金丹期的修为差本来已经很大了,令梨还要惦记着困在蜈城的妙青仙子,努力为宗门的营救争取三天时间。 即使薄念慈不说,这三天令梨也会与他形影不离,她要逃、要做什么,都会等到妙青仙子获救、月圆之夜到来,时机未至,令梨绝不擅动。 保险已经保到了这份上,薄念慈竟然还逼令梨吃下毒草,胁迫她不得离他左右。 面对令梨的质问,薄念慈不置可否,显然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他收好手帕,再一次看向淹没了仙府的湖泽。 令梨看向薄念慈俊美的侧脸,很轻地咬了下舌尖。 过于谨慎的做法,本身透露着信息。 或许薄念慈的确是个天性谨慎、小气又记仇的男人,但比起“天性如此”的解释,令梨更相信他的谨慎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仙府。”令梨在心里慢慢道。 孤身前来南疆,不带一位下属,捉到通缉犯令梨只是意外之喜,薄念慈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的一直是南疆仙府。 囚困妙青仙子、因剑魂的存在暂且不杀令梨,都是为了仙府。 仙府里有什么,对他如此重要? 据令梨所知,留下南疆仙府的前辈是罕见的剑毒双修天才。 修真界基础逻辑:仙府、秘境主人擅修什么,留下的遗迹或传承就偏向什么。 就好比符修家里都是朱砂黄符,阵修家里全是阵法秘籍和机关术,剑修家里一贫如洗除了剑气空空如也,穷鬼中的穷鬼。 若是令梨哪天飞升上界留下府邸,后人冲破重重剑气关卡,最后只能看见她用旧不要的旧蒲团——一切能用的东西都在她的随身乾坤袋里,怎么可能留给别人。 令梨此举意为教导后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剑修应当自立自强! “飞升前辈剑毒双修,他的遗留之物要么是关于剑,要么是关于毒。” 令梨心神一动。 她想起薄念慈曾说的话,他说妙青仙子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堂堂化神前辈被贬低得好似一文不值,随便打晕丢在了不知名的黑屋子里,令梨反而被薄念慈亲自带着,一步也不许离开他。 “他觉得妙青仙子不中用,难道是说她身为医修不中用,救不了人,或是,解不了毒?” 薄念慈坐拥魔域,有无尽财富、无尽权力、无尽力量,他可以因为小小的结怨一夜之间让令梨赏金过亿,也能无视凌云剑宗的面子随意拿捏他们的长老弟子。 天下有什么值得他谨慎上心?值得一个记仇的人暂缓报复心,让令梨多活一会儿又一会儿? “薄念慈天性凉薄,了无亲族好友,天下皆知。”令梨喃喃自语,“他在乎的人除了他自己,恐怕再无其他。” “往大胆了猜,他孤身欲入仙府,莫非是因为——身负难解之毒?” 令梨摸了摸吞咽白月魔昙花瓣的喉咙,又按了按毒草入体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怪异。 若她所料不错,薄念慈中的毒远比白月魔昙恐怖,飞升前辈留下的仙府很可能是解毒唯一的希望。 白月魔昙之毒,化神修士便可以灵气化解。妙青仙子努努力能制出解药,实在不行令梨也可以拜托宗门替她压制毒力,待她修炼到化神期,毒性不攻自破。 “他非喂我吃毒草,难道不是再上一重保险,而是己所不欲必施于人,自己遭遇的惨事一定要仇人也受一遍?”令梨难以置信。 好幼稚一人! 哪怕是低配版中毒也要场景再现,这种没意义的行为可以给他带来什么快乐吗?令梨悄悄抬眼看向薄念慈。 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回了个不含意义的笑。 令梨:他好像是挺快乐的。 魔修的心思太邪门了,普通男人的心是海底针,薄念慈的心是海底往下两万里的针。 “好了,事情做完了,我们回蜈城吧。”薄念慈抬手挥袖,泉涌的魔气再一次将令梨裹挟。 裹着魔气上天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令梨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听到男人冷不丁抛来一句:“舍不得回去?那我再摘点花瓣喂喂你。” 令梨:不了,不了。 他喂令梨吃花瓣的样子很像站在笼子前兴致勃勃喂兔子的养兔人,也不管兔兔想不想吃,一个劲喂,喂胖了好捉去煮麻辣兔肉火锅。 令梨虽然很喜欢猫塑别人,但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兔塑自己。 回程路依然是速度和高度的双重折磨,令梨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经此一役她的飙剑技巧定能突飞猛进,上升一个大境界。 一去一回,蜈城早已日落西山,边陲小城更显荒凉阴冷。 尖啸的风声仿佛婴儿啼哭,树影婆娑如干枯的鬼手,风推着粗糙的沙砾在地上摩擦,仿佛无数脚步声汇聚的杂音。 单看外表,蜈城比魔域更像魔窟。 令梨感受着耳边冰冷的呼吸和身遭滔天的魔气,再看蜈城的鬼气森森,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天下最大的魔头就在她身边,蜈城的装神弄鬼不足以造成丝毫惊吓,令梨只觉得吵闹。 若是令梨自己来蜈城,她早就提前问好城中打尖住店的优惠价格,价格太贵她直接扭头奔向心爱的桥洞。 事到如今,住哪儿、怎么住都不是令梨能决定的事情,她眼观鼻鼻观心,也不问,薄念慈想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他开心就好。 薄念慈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十几位炼器师精心打磨数年的随身洞府早在他到达蜈城第一天便择了个风水极好的地域安放。 院落中红枫潇潇,枫叶飘落在水流潺潺的小谭中,金的红的锦鲤跃出水面,尾巴映在月色之中。 “你想和鱼一起住吗?”薄念慈把令梨带到自己随身的洞府,他拾起一小把鱼食掷入水中,看锦鲤纷纷探头讨食,顺便“征询”令梨的意见。 令梨坚定地摇了摇头,又果断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但如果不想的结果是和你一起住,我也可以想。” 她看锦鲤的目光充满友善,与令梨从前在桥洞里看她的丐帮朋友的眼神一模一样。 薄念慈:“……”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令梨的不如意,是薄念慈的如意。平心而论,他没有一点要和令梨同吃同住的打算,折磨她、以她取乐是一回事,距离太近太亲密是另一回事。 虽然没有这个打算……可她一副宁可憋气睡在水底也要离他一远再远的样子,相当碍眼。 第121节 “洞府里多得是空房间,不至于让我的客人落魄至此。” 薄念慈拍掉手上沾着的鱼食,挑起笑意:“说了要好、好、招、待你,我从不食言。” 他上一次说要招待令梨,下一秒就把毒草怼进了她嘴里。 “你住那间。”薄念慈随手一指,“与我一墙之隔,万一半夜毒发,你还有敲门求我的机会。” 令梨:毒不毒发不是你说了算吗?! 她撇撇嘴,白月魔昙的甜味在喉咙里久久不散。 薄念慈说完,眼角余光不再放在令梨身上,让她自由活动。 随身洞府的进出受主人绝对掌握,令梨等于半只脚踏入了狼嘴,狼自然不担心猎物跑掉。 既来之则安之,令梨不愿触动府邸禁制让她本就不妙的处境雪上加霜,先去看了眼今晚的住所。 薄念慈指给她的房间,相当奢华。 暖玉铺就的地板温热妥帖,贵妃榻上铺着银狐皮缝制的绒毯,桌上摆了一副打磨精细的黑白棋子,圆碗里盛了半碗琥珀色的茶糖。 屋子不仅大,布置尤为用心,床上的雕饰描了金粉,床纱上挂着助眠的香囊,棉被厚实柔软,踩在地毯上能感受到地底灵脉活跃的灵气,精纯干净。 只是一间客房而已,有必要布置得这么用心吗?令梨疑惑地转了一圈,想到隔壁是薄念慈的居所,顿时明白了。 紧挨着主人家,是供给主人亲族和贵客的屋子,自然处处精细华美。 可惜设计随身洞府的炼器师没料到洞府未来的主人寡情凉薄,第一个住进这间好屋子的是他的人质。 “便宜我了,但他活该。”令梨扑在光滑柔软的银狐皮上打了个滚,积累一天的疲惫犹如潮水将她淹没。 今晚过去,还有两天月圆,令梨要遭遇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好觉。 住在要杀自己的人提供的屋子里,和要杀自己的人仅有一墙之隔,如此独特的睡眠体验对令梨是头一次。 修仙人没有失眠烦恼,令梨睡前习惯性摸出手机,查询蜈城有关的消息,看能否找到她求生的机会。 “蜈城连续十年被评为南疆最不适合蜜月旅行的城市……鬼门关开,一对来自阴间的鬼修情侣接受了记者采访,称蜈城是他们的定情之地。” “‘那是生前的事了,我和她相约来蜈城试胆,一夜之间我们由活人变为鬼修,展开了一场跨越阳间和阴间的爱情。’男鬼修告诉记者,蜈城是许多鬼修的起源之地。” “传说蜈城闹鬼百年有余,城中居民皆闭口不言鬼神,记者亲自前往蜈城暗访,在一位流浪汉口中得知了一首怪诗——夜半三更天,鬼足悄悄蹑,旧鞋放门前,引渡死人渊。” “意思是:蜈城闹鬼,有赤足的鬼拎着死人的旧鞋悄悄放在人的房门前,到了半夜,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走下床,穿上死人的鞋子,跟着赤足的鬼走向尸臭扬天的死人渊。” 令梨仔细看完这则野史,扭头看了眼门口。 她住的可是大乘期魔尊的随身洞府,赤足的鬼再怎么厉害,难道能蒙蔽薄念慈的感知潜入他府中,悄悄把死人鞋放在令梨门口吗? “不可能。”令梨摇头,她收起手机,狠狠伸了个懒腰,“睡吧,还不知道明天那家伙又要想出什么折磨人的办法,养精蓄锐最要紧。” 床铺又暖和又舒服,令梨抱着令瓜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陷入沉沉的梦乡。 蜈城夜晚的风越吹越大,仿佛不知疲倦的婴儿无止尽地啼哭。 院落中的红枫有结界保护,枫叶慢悠悠飘落,落入水波泛起的潭水。 一只金红的锦鲤探头碰了碰水面上的枫叶,颀长的黑影遮住了它的尾巴。 黑影沉默地走过鹅卵石小路,赤脚踩在凸起的石头上,毫无迟疑之色。 它双手垂下,一手拎着一只旧鞋。 鞋子泛着陈旧的黄色,仿佛沾染油污,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味道。 黑影慢慢停在一扇门前,它蹲下身,仔细将旧鞋摆好。 鞋尖朝外,鞋跟朝内,摆在方便屋内人穿上的位置。 旧鞋放好,黑影沿着原路一步步退回,月光照在它的赤足上,留不下半丝痕迹。 过了小一刻,摆放旧鞋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背着长剑的少女神情清醒,眼中不带半分睡意地盯着突兀出现在门口的死人鞋子。 她看了一会儿,退回屋中,手里拿了一根插在花瓶里做装饰的花枝。 少女蹲在房间门口,握着花枝当火棍,小心翼翼把旧鞋推向旁边。 十厘米,二十厘米,她一点点地劳作,终于,两只鞋保持鞋尖向外鞋跟向内的姿势摆在了她隔壁房间的门口。 “成了。”少女自言自语,她用力把花枝甩向空无一人的院落,拍了拍手上的灰。 “恶鬼对上魔尊,我倒要看看,谁索谁的命。” 作者有话说: 小梨:收工,睡觉(猫猫拍肚皮) ————————————— 感谢在2023-01-19 13:30:00~2023-01-23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易呀 153瓶;汪子鸭、京墨 50瓶;槿 36瓶;爱看小说的喵喵 20瓶;希~ 18瓶;阿封 17瓶;晚风轻轻起、汶柒 16瓶;荔枝 12瓶;悦璐蕊楠、萝卜包、昼、皆是幻觉 10瓶;巴巴、一只书虫、啊对对对 5瓶;nefelibata、想、为救赎心动 2瓶;昵称就是催更、水电费残废、春寒、江于渊、青衣乐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修仙第八十二天 ◎怀民亦未寝◎ “恶鬼对上魔尊, 我倒要看看,谁索谁的命。” 令梨快活地扔掉花枝,站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脚步一转进屋关门。 她转身的姿势有多潇洒,面向一尊皮笑肉不笑的面容就有多尴尬。 薄念慈倚在半开的门扉边, 红衣拖曳垂地, 含着倦意的睡眼微微半阖, 不咸不淡地看过来。 令梨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门, 心算她飞速关门假装自己梦游没看见薄念慈蒙混过关的成功机率有多大。 只要不低于零,就值得尝试! “可恶,成功率竟然还能有负数。”令梨含恨放弃, 换上营业微笑。 “尊者夜安。”她乖巧礼貌地问好,“夜晚风大吵闹,尊者若是失眠, 可在院中赏月散步, 走着走着, 天就亮了。” 怀民亦未寝,但她要寝了。 “失眠?”薄念慈冷笑, 倦怠得眼尾下敛, “我从不失眠。” “夜风是吵。”他一字一顿地说,“可至少比某人安静。” 冤, 令梨, 冤。 她哪里吵闹哪里不够安静?这人张嘴给她定罪, 证据在哪里, 法律在哪里, 良知在哪里? 令梨的质疑明晃晃写在眼睛里, 她自认自己可以竞争修真界年度最配合人质奖项,拒不接受绑匪无理取闹的职责。 夜风呜呜吹过,吹过明亮的黑眸和困倦的红眸。 两人截然相反的精神气,是人类物种多样性的一种体现。 令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苦行僧型剑修,事业上升型修士,热爱熬夜、热爱不睡,通宵打游戏打个三天三夜依然生龙活虎,充电五分钟续航半个月。 薄念慈,位高权重奢华享乐的大乘期魔尊,事业稳定型魔修,无所事事耽于娱乐,从不委屈勉强自己,起床困难户,有极其严重的起床气。 他平生最恨有人半夜闹事搅人好梦。大乘期尊者外放的神识敏感无比,稍有风吹草动神识就要惊醒,逼得他不得不睁眼把碍事的人统统杀了祭天。 令梨蹲着门口握着花枝戳鞋子的动静,听在她耳中轻的不能更轻,落进薄念慈耳中像八个施工队一起开工在他耳边轰隆轰隆! 不被吵醒才是见了鬼。 他睡不了,他的人质别想安生度日。 “说吧。”薄念慈瞥了眼摆在门口的死人鞋,“又在打什么不三不四的主意?” 令梨心虚但没完全心虚地移开视线。 祸水东引的事情,怎么能说是不三不四的主意呢。 “只是一种自我保护行为而已。”令梨义正言辞地说,“我自知尊者留我一命是有大用,不敢擅自横尸当场坏尊者好事。大难当头,我无计可施,只好求尊者庇佑。” 薄念慈:“你口中的庇佑和替死有什么区别?” 好一个偷换概念,瞧把你能的。 把薄念慈当成替死鬼,令梨的良心不会遭到丁点儿谴责。 “我居于尊者的随身洞府。”令梨咬重最后四个字作为强调,“客随主便,今夜有人夜访送礼,自该送到洞府主人手里,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人质就要有人质的自觉,令梨只负责被绑架,其他事情明明是薄念慈该操心的,哪有要人质自己保护自己安全的绑匪?职业素养差劲! 人质理直气壮,反倒衬得绑匪气短一截。 可薄念慈是什么人?他是不会有错的人。 男人没有一点儿反省的意思,漂亮的眉眼中依然带着困倦和被吵醒的烦躁,只是没对令梨发火,另外有了发泄的对象。 薄念慈睨了眼门口的死人鞋,肉眼看不见的黑气萦绕在鞋面上,落入他暗红色的眼眸。 “有点意思。”他对令梨抬抬下颌,“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令梨博学多才,毫不藏私,“是蜈城蜜月鬼修情侣的定情信物。” 薄念慈:“???” 他一道眼风扫来,凌厉不足困惑有余,红眸中浮现点滴担忧:我的人质,是个傻子? 令梨顿时觉得自己被质疑了,她睡前读了那么多野史、翻了那么多论坛的陈年老帖,不说博闻广识知晓蜈城盘古天开辟地以来的全部历史,至少近百年的八卦奇闻她了熟于心! “死人鞋怎么了?死人鞋和鬼修多么相配,怎么不可以是人家的定情信物?你不懂流行。” 令梨摸出手机,流畅地给薄念慈讲了一遍蜈城闹鬼的传说,重点强调接受采访的鬼修情侣和流传的四句小诗。 “夜半三更天,鬼足悄悄蹑,旧鞋放门前,引渡死人渊。” 令梨:“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脚穿进鞋子里,明年的今天就是我们的忌日。如果我们双双落入阴间,又很有缘份地掉进同一片黄泉,黄泉路上不如结伴而行,一个弃仙修鬼一个弃魔修鬼,了断阳间的恩恩怨怨。” “虽不是正统的冥婚定情,相伴黄泉亦是羁绊的一种,称死人鞋是定情信物不过分。” 第122节 令梨犹豫片刻,眼睛一闭,牺牲很大地说:“倘若尊者愿意,这定情信物你一只我一只,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也是一段佳话。” 令梨牺牲真的很大,不情愿写满每根头发丝,说出的每个字都在嘴里狠狠咀嚼过,一副舍生取义来世再战的好汉模样。 从她以鬼修情侣作为开头说出第一句话开始,薄念慈残留的睡意烟消云散。 他假寐的眼睛睁开,垂敛的眉眼上挑,姿势从倚在门口缓缓站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逐渐定格于失语。 令梨闭着眼睛等待薄念慈的回答,回答没等到,等到一只冰冷的手贴上她的额头。 “没有发热。”薄念慈手掌下移,掰过令梨的脸蛋仔细看了看,“难道是毒草喂多了,中了邪?” 薄念慈白天很是折腾了令梨一番,除了不打算轻易要她的命,折磨人的细碎手段他没少用,小姑娘进房休息前脸色煞白。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折腾,薄念慈不吝啬地指给了她最好的一间房——主人寝房隔壁一间。 那些多管闲事的炼器师为了献殷勤无所不用其极,言道是替尊者未来的夫人准备的,装修布置和薄念慈的卧室无甚差别,又额外添了些讨女孩子喜欢的装饰。 看来没什么用,薄念慈想,铺了无数绫罗锦缎的软床连个人都留不住,她还是大半夜不睡起来搞事,嘴里荒唐话一句接着一句,中邪中得不轻。 令梨被冰得一激灵,她顾不上和薄念慈掰扯中没中邪的问题,挣扎着想把脸蛋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脖子、脖子要断了,不要掰……!” 非常活泼,恶鬼附身概率极低。 薄念慈松了手,踏入令梨的房间。 他过来的太突然,令梨摸了摸捏红了的脸蛋,疑惑地望向二话不说占据客房的男人。 怎么了,他的主卧住得不开心,要来抢人质的房间睡? 不对,令梨咻地扭头,猛得看向薄念慈房间门口的死人鞋。 “我建议你别踏出门槛。”薄念慈的声音自令梨背后远远传来,“当然,如果你对现在脚上的鞋子不满意,想换一双死人穿过的,也可以不听劝。” 踏过门槛意为出门,出门换鞋,换上死人鞋,走向死人渊。 令梨去死人渊干什么,她特意祸水东引就是为了让恶鬼去索魔尊的命,不要来索无辜人质的命。 “他为什么能出门?”令梨蹲下身,小心地探出身体打量一动不动的旧鞋。 房间里的目标不见了,旧鞋毫无动静,很不智能地老老实实等候在空房间门口,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不是它聪不聪明的问题。 令梨放出神识,向隔壁房间蔓延。 她之前一直没有神识探查洞府,担心薄念慈借题发挥又想出些折腾人的点子,两人若是神识相撞,变成二傻子的肯定是令梨。 她的脑袋是要赚大钱的脑袋,可不能因为他傻掉。 神识扫过,令梨识海中浮现一道暗红色的魔影。 魔影高挑修长,静静立在一墙之隔的位置,身上的气息与活人毫无差别。 令梨懂了。 是替身,薄念慈以魔气化作替身,蒙蔽了死人鞋的感知。 死人鞋以为守着的空房间里还有个人,它没有丢失目标,自然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样就行了?”令梨边合上房门边问道,“若是等天亮了,我一开门看见它又出现在我门口,该怎么办?” “天亮的事等天亮再说。”薄念慈低低地说,声音越来越轻,像要睡着了,“蜈城恶鬼与我何干?难道正道之女路见不平,见不惯世间灵异事,非除魔卫道不可?” 除魔卫道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十足嘲讽。 之前“以身饲魔”也是他口里的话,令梨琢磨着,薄念慈魔修归属感还挺强,指不定和送出死人鞋的恶鬼攀亲带故,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恶鬼害人,放在平时令梨是一定会管的。 如今身不由己,她能不能管到这个闲事,要看恶鬼识不识时务。 令梨静静地看向毫不客气占据床铺,昏昏欲睡的男人。 那双带着讽笑的暗红色眸子合拢了,困意染上男人俊美的脸,衬得他安静乖觉,睡眠安稳舒适。 薄念慈定然不惧恶鬼,若不是令梨半夜闹事,他眼皮都不会掀一下。 反过来,只要令梨又一次被恶鬼缠上,他不情不愿也得起床,满腔不耐和烦躁无处发泄,冷眼寻个承接怒气的倒霉鬼。 “明日定叫它有来无回。” 令梨小声自语,走到床边。 薄念慈睡在她之前躺过的位置,令梨起身起得很匆忙,来不及抚平床单的褶皱,被窝中体温尚存。 温热熏得梨香暖洋洋的,薄念慈不喜欢令梨,却喜欢她身上的气味。 半夜被吵醒的烦躁在融融花香中消散,他刚一闭上眼,黑甜的梦乡云雾般缠住他的思绪,陷入温暖柔软的云床。 可人不在,残留的气味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只剩一缕将散未散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抓不住摸不着。 薄念慈上半夜睡得有多舒心,下半夜就有多不悦。 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薄念慈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烦人的小混蛋说了句“旧鞋见不得光,天亮就没了”,脚步轻快地走进庭院。 她喂了池中的锦鲤,以剑气扫干净了院中飘落的红枫,练完一套基础剑法,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都金丹期了竟还没辟谷,薄念慈睡意浓浓地想,不如饿她几天几夜,帮她“克服”这个毛病,不必谢他。 院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向屋内,饥饿的人质选择来找她的绑匪兼临时饲养员,她真是胆子大,半点不怕事。 “怎么还在睡?”女孩子嘀嘀咕咕,小声骂薄念慈像只猪,又悄悄捂了嘴,换上假模假样的恭敬语气:“尊者,你池子里养的锦鲤能吃吗?长得可肥了,不用再喂了。” 养锦鲤是为了拿来吃,不错,是小混蛋的逻辑。 为了问话,怕疑似睡成猪的男人听不清楚,令梨站得很近,身子微微前倾。 薄念慈以为她昨晚看出了他恐怖的起床气,能识点趣。没想到人家为了吃到一口胖鱼,火中取栗都不怕,更不惧叫他起床。 是不是该下狠手管教,才能听点话? 薄念慈右手伸出被子,令梨以为他要说什么,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她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染上浅淡的梨花清香,宛如昨夜梦中温暖柔软的云床。 薄念慈欲掐令梨脖子的手一顿,转而拽住她的小臂。 一阵天旋地转,令梨摔倒在床铺间,脑袋砸在被子上,眼冒金星。 幸好床足够软,否则她后脑子定要砸出碗大的鼓包。 “呆在这里。”男人含着倦意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手臂的重量压在令梨腰间。 “敢动一下,折了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饿,能不能先让人吃口鱼 第83章 修仙第八十三天 ◎人质没有人权的吗?◎ 令梨从前一直觉得, 世界上没有比桥洞更难眠的地方。 她连露天桥洞都可以安然入眠,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睡的呢? 有。 比如,此时此刻。 后脑勺隐隐作痛, 眼前冒出的金星如炸到最后没了燃料的烟花渐渐平歇,令梨仰面躺在床铺靠墙的位置, 无声地眨了两下眼睛。 一下, 两下, 纱红色床幔明晃晃映在瞳孔中, 不承认自己是令梨的幻觉。 那就不是幻觉了, 令梨默然地想。 头顶的床幔不是幻觉,后脑的疼痛不是幻觉,躺在身侧的男人和压在腰上的手, 同样不是幻觉。 她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放软僵硬的身体,腰肢下陷进过于软和的床铺, 悄悄挪移。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薄念慈的行为为什么如此没有逻辑, 她为什么突然受制在床——这么多问题的答案,令梨一个都无从得知。 她只是想来问问薄念慈养在院子里的锦鲤能不能捉来吃, 鱼儿可肥可胖了, 再养就营养过剩了,不如奉献自己的躯体给饥饿的小梨。 绑匪负责解决人质的伙食问题, 天经地义。令梨都不指望他亲自下厨, 她自己来就行, 上哪儿找她这么贴心的人质? 可恨薄念慈并不领情, 他无视了令梨迫切的吃饭需求, 伸手把她拽到床上, 强令她陪着睡觉。 令梨多自律一人,很看不上薄念慈赖床的毛病。他要睡就睡,也没人吵他,作甚拉她下水? “修真界人质人权保护协会能管这事吗?”令梨暗想,“我可不可以投诉?” 很遗憾,不行。魔域是公认的自治区,薄念慈的名字是魔域唯一遵守的律令。 床躺得很舒服,比令梨将就一晚的贵妃榻舒适太多。晨光中的回笼觉被誉为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令梨平躺在床品味了很久,没品出幸福在哪儿。 冰冷的轻缓的呼吸贴着令梨耳根,一下又一下拂过,压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并未用力,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她悄摸摸地挪动身体向旁边退移,先是脚尖贴到墙面,再一点点把身体挪过去。 快了!要成功了!哪怕贴着透心凉的墙面贴成壁虎的形状也没关系,只要能远离薄念慈…… “我的话,你当成耳旁风?” 沙哑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倦意,压在令梨腰间的手轻点两下她的大腿:“两条腿,你喜欢被打断哪一只?要是选不出来,两只都打断也行。” 令梨挪动的动作一僵,她很冷静地说:“选得出来,你让我想想。” 薄念慈半梦半醒间意外的宽容,令梨顺着他的提问回答,他也顺着她的回答嗯了两声:“不急,等我睡醒再打。” “或者你可以再动一下。”他含糊地说,“那就不必选了。” 如果令梨是选择恐惧症患者,她心许会升起一丝感激。 可惜她不是,她只觉得离谱。 令梨费了半天力气挪出去的距离被男人轻易揽回,贴在耳根后的呼吸向下移了些许距离,蹭过她的颈窝。 脖颈的皮肤最薄,血脉流淌的温度却最高,沁入血肉的梨花淡香清晰可闻,薄念慈喉咙里咕噜一声满意,不动了。 令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脊椎,耳根和脖颈其次,她护脊椎护得严实,后两者多数时候疏于防备。 第123节 伽野化身黑猫的时候喜欢咬令梨的耳垂和锁骨,爱蜷着尾巴缩在她颈窝呼呼大睡,她都不怎么在意。 但薄念慈怎么能和猫猫比? “他是不是想咬断我的脖子,吸我的血,啖食我的血肉?”令梨满脑子阴谋论,“我听说魔修的食谱肆无忌惮,饿狠了连自己都吃,难道我不仅是他的人质,还被当成了他的储备粮?” 那他凭什么不许令梨吃他的锦鲤!储备粮饿瘦了,他吃什么?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令梨痛心疾首,“我错怪宗主了,天下第一黑心资本家竟然另有其人。” 她内心戏一多,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脉搏跳起悦动,一声声震荡在薄念慈耳边。 杂音,但不令他生厌。 倒让薄念慈想起他单手扼住令梨脖颈的时候,脉搏拼命抗争的起伏贴在他掌心,生命的鲜活如骄阳耀目。 她越是反抗,生命的不屈越是漂亮,薄念慈相当喜欢看这个。 不过他现在还困着,只想在梨香萦绕的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觉,困在他手臂间的少女学乖了一点,没再动来动去。 她偶尔也算个软乎的抱枕……薄念慈想着,熄了再换个姿势的心思,沉沉睡去。 想换姿势不是令梨颈窝枕得不舒服,薄念慈喜欢她身上沾染的梨花清香,略动了些寻到香气源头的心思。 似是在她背后,脊椎的位置。 幸好薄念慈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不然安稳的回笼觉很可能变成令梨和他拼命的惨战。 这是令梨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她面朝下趴在枕头上,脖颈被男人强硬扼住不许她翻身。他低头,鼻尖顺着脊椎的方向一路滑下,冰凉的长发散落在令梨后背,热气氤氲,一室旖旎。 如今的姿势她还算能够忍受,虽然令梨非常担心薄念慈睡醒后肚子饿,一口咬掉她半个脖子。 “我在这里拖延的每一分钟,妙青仙子被营救的可能性多出一个百分点。”令梨坚强地想,努力坚持。 算算时间,宗门派来蜈城的长老应该到了,正满城寻找妙青仙子的踪迹,令梨可不能让薄念慈出门碰上他们。 这么一想,薄念慈不擅于早起的毛病反而方便了令梨,他赖床赖得越久,城中的妙青仙子和长老们越安全。 以身饲魔的事情令梨是第一次做,别看她一口答应了薄念慈不公平的游戏条件,其实令梨心里虚得很,纯属走一步看一步。 薄念慈说三日内与她寸步不离,能不能让凌云剑宗一行人避开他要看令梨的本事。 令梨想了好几个办法,脑海中过了一遍蜈城寥寥无几的旅游景点,又挑了几个地下赌场和黑市,凌云剑宗门规规定弟子不许去哪里,她就准备带薄念慈去哪里。 法外狂徒小梨,一直在违纪,从未守门规。 “等他睡醒,吃完饭,我要试一试把他拐进赌场。”令梨暗戳戳地想。 如果薄念慈不擅赌术,是只任赌场老千宰割的大肥羊就好了,让他把自己赔在赌场,令梨打着“我代尊者回魔域请人带钱来替你赎身”的名义逃之夭夭,岂不美哉? 美好的未来令人想入非非,令梨一时间躺着也不难受了,薄念慈睡姿安稳,除了靠得太近的呼吸声,并不闹人。 令梨没有睡过回笼觉,热衷于通宵不睡和晚睡早起的修仙人没有回笼觉的概念。 她不理解回笼觉,但没关系,令梨理解回笼的意思:肉包子放凉了,回笼蒸一蒸再吃,方便快捷不耗时。 至多一个时辰,他该醒了吧? 令梨合上眼,数着心跳的拍子默默计时。 半个时辰过去了,薄念慈睡意沉沉。 一个时辰过去了,薄念慈睡得眉眼舒缓,搭在令梨腰间的手落在被子上,脑袋埋进她发间。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散落在枕头上的黑发弯弯绕绕,缠得不分彼此。 两个时辰过去了,正午的大太阳照到令梨眼皮上,她腹如钟鸣,咕咕直叫,忍无可忍。 “我要饿死了。”令梨平铺直叙地说,“我数过的,你池子里有二十条锦鲤,我准备一口气吃四分之一,你有异议吗?” “暂且没有。”薄念慈懒懒地答应道。 男人掀开眼皮,入眼是少女细软白皙的皮肤,泛着浅浅的红晕。 不是害羞,是被薄念慈枕了太久,血脉流通不畅。 正主在身边,梨花的浅香再没有在梦中消散过,清甜的云床摇摇晃晃,陷入梦境的意识几乎舍不得离开温柔乡。 薄念慈不得不承认,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 他的舒服代表令梨的不舒服,干躺着躺了两个时辰的女孩子眼中毫无困意,只有时间被浪费的不愉快和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不开心。 两个时辰,够她练好几套剑法了。 可恨,薄念慈自己躺平,为什么要妨害别人内卷,他是不是嫉妒令梨的勤奋刻苦? “捉鱼杀鱼烤鱼吃鱼,饭后练剑消化活动。”令梨小声碎碎念,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白天浪费了两个多时辰,晚上要补回来,今夜要不别睡了,看进度赶不赶得完。” 她嘀嘀咕咕掰着手指数每日练剑的指标,薄念慈听了一耳朵,有些讶异地看了令梨一眼。 她为自己定下的标准不可谓不严格,堪称苛刻,完全是把自己往死里操练的架势,丝毫没有因为困于薄念慈之手、充当他的人质而放低要求。 明明按照薄念慈说的,仙府之行结束就是令梨的死期,她处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脑子里居然还是每日练剑的指标。 难怪她能收服仙府剑魂。 薄念慈有所明悟:冥冥中注定,仙府只会由令梨开启,他们于蜈城相遇看似是令梨的不走运和他的刻意为之,实则是天意。 天意啊……薄念慈把天意两个字含在嘴里咀嚼,暗红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男人的气势压低了些许,他偏过头瞥了眼仍躺在枕头上的令梨,低沉道:“还不起来?” 他躺在靠外的一侧,令梨起来了也不能跨过薄念慈下床,她乖乖等着这位祖宗先起身,他竟然还催她? 令梨眼中的情绪很好读懂,薄念慈咽下未尽之语,率先坐起身。 他不起身不要紧,一起身两人同时嘶了一声,目光撞到一起。 “头发缠住了!”令梨被迫抬起上半身免得头发扯得疼,她怨念地瞪了眼薄念慈,“你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薄念慈挑眉问道,“这不是你们正道最喜欢的孝道?” 令梨:“修仙之人亲缘断绝,不讲究这个。”伽野亲爹是妖皇,耽误他一头短发吗? 令梨在父母的问题上毫无发言权,她认识的魔修不多,受她帮助弃仙修魔的师梓良卖身葬父但与亲父有着滔天大仇,令梨不相信薄念慈恪守孝道。 “都说了是你们正道喜欢的孝道。”薄念慈被揭穿也不心虚,“本座留长发与你何干,你也是长发。” 两个人半斤八两,头发打结的事故都要负全责,谁也别想甩锅。 不对!令梨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彼此皆为长发,本就不该同床而眠,坏规矩的人可不是我。” 强行拉她上床的人明明是薄念慈,他才是负全责的那个人,令梨清清白白! 薄念慈啧了一声:“抱怨真多。我早上本想捏碎你的脖子,临时改了主意留你一命。若是知道你如此不满,就不该改主意。” 令梨早上吵他,他朝她脖颈伸出的手伸到一半,嗅到喜欢的气味,改为拉着人做他的助眠香薰。 令梨琢磨了一下薄念慈话里的意思,隐约猜到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恨恨地不吭声了。 “我想起来了。”她不说话,薄念慈继续翻旧账,“说好要打断你一条腿,我从不食言。左腿还是右腿,你来选。” 令梨没有选左也没有选右,她一手搭在剑柄上,一手捏着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头发。 “我也请尊者选。”她直视薄念慈,“我有两个解开发结的方法,尊者选一还是选二?” 令梨从没帮人剪过头发,但以她的剑术,让薄念慈的发型羞于见人一万年不是问题。 两个皆看对方不顺眼的人彼此对视,不情不愿各退一步。 薄念慈抬了抬下颌,令梨松开剑柄,专注地看向打结的两缕发丝。 他们都是黑发,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令梨长发细软,薄念慈发色乌黑,她看了好一会儿,勉强能分辨。 “不是死结,能解。”令梨握住发丝,她的姿势有些别扭,凌乱的碎发扫过令梨眼睫,让她不停眨眼。 薄念慈想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理亏,错的确是他更多,没再嘲讽人,任令梨动作。 他靠近了一些,紧绷的发丝软塌下来,方便令梨解结。 紧挨了睡在一起两个时辰有余,令梨的身体习惯了薄念慈的靠近,没有出现应激反应。 她放松肩颈,一心一意想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解开,放两个人自由。 结发与君共白首,何等美好的意象,出现在他们身上简直折寿。 令梨暂时对道侣、洞房、誓约之类的词汇没有太多幻想,但和薄念慈结发这件事实在超乎她的想象,想想就背脊发寒。 虽然他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实力强大,位高权重,嘲讽时的笑意格外勾人,尾音缠绵暧昧,人如红枫惊艳灼目。 “但我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令梨在心里严肃道,“这人性格太差了,又凶又不讲理,还爱吓唬人,我行我素,阴晴不定,完全不知道体贴两个字怎么写。” 令梨解发结解得眼睛疼,安静靠在旁边的男人不声不响地任她干活,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令梨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扯到他的头发,他也只睨来一眼,表情没有变化。 又有碎发扫在令梨眼睫毛边,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闭眼的瞬间感到冰冷的指尖划过脸颊。 薄念慈挑起令梨额间碎发,轻柔地挽到她耳后。 “好了。”他低低地说,靠近的脸向后退去,拉开恰当的距离。 眼睛不痒了,令梨又眨了两下,眼睫扑扇。 她没接话,只是又放轻了手里的动作,没再扯疼薄念慈。 作者有话说: 小梨:猫猫解开毛线球 —————————— 感谢在2023-01-23 17:00:00~2023-01-27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摩克利斯 2个;*、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怡洗铁鹿 80瓶;腐竹 50瓶;空罗、宇宙尽头 30瓶;聿修 27瓶;大润发杀鱼十年 11瓶;哒挞、凩謑、叮鸽当 10瓶;江于渊 6瓶;巴巴、郁渔 5瓶;达摩克利斯 3瓶;想 2瓶;46035109、昵称就是催更、倾生、春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修仙第八十四天 ◎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第124节 令梨松开手, 两缕黑发柔顺地垂落,最后一丝连绵的纠缠在空中分开,归于两道。 “解开了。”她松了一大口气, 背靠后贴在墙面上,和薄念慈拉开距离。 说是拉开距离, 总归是在一张床上, 薄念慈很容易看透令梨的表情, 她的脸上带着隐约的催促, 目光时不时越过床幔和纸窗投向院落。 哦, 是在看他的鱼。 院中的锦鲤悠哉悠哉于湖面下轻晃尾鳍,它们与红枫相伴多年,安安分分做个观赏之物,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座洞府招待的第一位客人不爱它们的憨态可掬,只爱养出的细嫩鱼肉。 薄念慈不急不慢地起身,低头整理宽大的袖袍, 红衣逶迤垂地。 令梨抱膝坐在被子上等着, 一条鱼一条鱼地掰手指数:“一条红烧, 一条清蒸,一条糖醋, 一条油炸, 一条盐腌,很完美。” 水潭里四分之一的锦鲤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连剃下的骨头该怎么烤得酥酥脆脆当小零食令梨都想好了, 绝不辜负任何一条鱼宝贵的生命。 好饿, 饿得肚子咕咕叫, 令梨拨弄她的长发, 饿得想啊呜一口咬住头发狠狠嗦面。 “愣在那里发什么呆?”薄念慈整理好装束, 唤令梨,“跟我过来。” “去哪儿?”令梨磨磨蹭蹭地下床,不太情愿地说,“说好分四分之一的锦鲤给我,尊者翻脸不认账的本事未免也太——” 她的未尽之语被薄念慈回头锋利的眼风截断,令梨回忆起自己人质的身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薄念慈的脚步。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水潭边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金色红色的锦鲤听见主人的脚步声,纷纷探头尾鳍拍打水面。 令梨可惜地看向它们肥美的身躯,饿得胃部火烧火燎。 薄念慈不回头就知道令梨心里在想什么,他瞥了眼灵气十足的锦鲤,心想这人连转运锦鲤都吃,百无禁忌,不怪天道坑害她一次又一次,全是她自己平日不积德的后果。 “你非馋这口鱼不可?”薄念慈忍无可忍道,“别看了,带你去酒楼吃饭。” 竟然是带她出门吃饭?令梨心里的不情愿在薄念慈请客的背景下烟消云散,她脚步轻快地走到薄念慈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薄念慈瞥了眼女孩子开心到飞起的脚步,不难猜出要不是她勉强有几分人质的职业素养,现在早一溜烟跑没了影,等薄念慈找到她的时候,只剩一桌空盘和掌柜灿笑递来的账单。 蜈城旅游业极其不发达,又兼之很受鬼修欢迎,城里送葬业繁荣昌盛,死人吃得比活人好。 城中酒楼没有一处让薄念慈看得顺眼,他勉强挑了一家价格最奢华的店,神色很是不耐。 “等离开仙府,我带你去九重宫。”薄念慈挑剔地点了点菜单,“放心,你的断头饭绝不是这种货色。” 令梨:我该说声谢谢吗? 魔尊大气,断头饭也是全天下最美味的断头饭。 令梨以前听人安利某个店家的招牌菜,标题写的一个比一个浮夸:“不吃后悔一年!修真界不得不品味的十大经典菜肴”、“仙人吃了都说好!三筷子,送你原地飞升”等等等等。 她可以照葫芦画瓢给九重宫的断头饭写个同样格式的广告:魔域断头饭,一生仅此一次的体验!不要在人生的末路留下遗憾,断头饭,我只吃九重宫出品。 “姑且问问,你喜欢什么菜式的断头饭?”薄念慈一边看菜单,一边随口问令梨。 人质没有人权,但薄念慈对将死之人还算有一丝仁慈,至少一生最后一次的点菜机会要给令梨。 “宗门食堂的豆浆和花卷,山下集市的白糖炊饼,缥缈楼的桂花糕,再加一个东海名菜九十九重彩。”令梨熟练地数了一遍过往人生中她喜欢的口味,她舔舔嘴巴,“能凑齐这一桌我就很满意了。” 薄念慈翻菜单的手一顿,一时难以言喻。 令梨报的一大串菜名,除了九十九重彩勉强算个样子,其他都是些什么寒酸东西? 她是没吃过好东西吗? 凌云剑宗怎么养的人,天资卓越至此的剑修不该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吗? “你们正道作践人的本事真是了不起。”薄念慈合上菜单,“哪天让魔域派人去取取经。” “前三页的菜品看着上。”他吩咐候在旁边小厮,又问令梨,“可有忌口?” 令梨摇头,小厮眉开眼笑连连作揖,赶紧赶忙地跑去了后厨。 薄念慈心中对凌云剑宗的评价一降再降,属实是冤枉了他们。 “老夫等人辟谷多年,若不是城主相邀,定是不会赴宴的。” 远远的,三道白衣身影相携而来,身着黑色纹彩绘小褂的高瘦男人陪笑道:“是我招待不周,还请几位长老不要和小城计较。蜈城偏僻荒凉,我头一回迎接贵客,若有疏忽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蜈城有美食荒漠之称,城主府都没几个会做菜的厨子,凌云剑宗几位长老来得又突然,蜈城城主只好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招待他们。 他这个城主做的也不容易,修为平平无奇,正道第一宗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然而凌云剑宗多是剑修,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好战,人人辟谷,不好享乐。 “这家灵酒极佳。”蜈城城主倾情安利,“长老们即使辟谷,小酌几杯也是使得的。” 凌云剑宗最推崇的门规除了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之外就是六根清净辟谷要诀,老一辈由宗主亲自监督,小一辈靠宿回云偶像效应,漏网之鱼寥寥无几。 宗门食堂头号支持者令梨,全凭来无影去无踪的忙碌打工生活躲过宗门抽查,硬是成为了清流中一颗顽石,受人胁迫沦为人质依然不改饥肠辘辘的本质。 白衣飘飘的长老纷纷落坐,为首长老习惯性环视一周。 临近午时,酒楼中客人却不多,很符合蜈城消费水平低的荒凉状况。 蜈城城主招待他们坐的位置不是采光最好的一桌,阳光微暖视野绝佳的位置早已有人落座。 倚坐在主位上的红衣男人单手捏着酒杯,黑发蜿蜒落在红纱上,如林间溪泉漴漴流水。 他搭在膝头的手修长干净,却无端让人产生虚无的幻觉:这只手不该如此干净,它该染上擦不掉的血污,落入不见底的黑渊,抬指扬起滔天魔气,带来无休无止的哀嚎和绝望。 长老一个恍惚,险些拔出腰间佩剑。 他定睛一看,男人随意搭在膝头的手纤尘不染,他的面容被人遮掩,看不真切。 遮住红衣男人的,是跪坐在他面前斟酒的年轻少女。 她背对着凌云剑宗一行人,正好挡住他们看向红衣男人的视线。 灵酒注入酒杯,少女直起身,待男人仰头一饮而净,又复斟酒。 后背传来的视线犹疑不定,令梨挺直腰板,再度给薄念慈的酒杯满上。 “省着点倒。”薄念慈饮酒如喝水,懒洋洋地说,“若是倒空了,我可不会陪着你演。” 别拿无实物表演难为他。 “为什么不是你省着点喝?”借着倒酒时前倾的身子,令梨小声说。 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 令梨本来喜滋滋地在吃饭,她不挑食,店家上什么她吃什么,这边夹一筷子红烧鱼,那边夹一筷子脆藕条,吃得腮帮鼓鼓。 薄念慈的舌头挑剔得不行,他自顾自坐在旁边喝酒,看着令梨一个人吃。 难得两人间气氛和谐,令梨咽下甜滋滋的桂花藕条,伸手去夹松鼠桂鱼时抬了下头,猛地一下看到好眼熟的白衣服。 什么白衣服,这不是凌云剑宗最标志性的穿着吗! 说得再彻底一点,迎面走来的不正是凌云剑宗营救妙青仙子代表队的成员吗! “怎么回事?”令梨大为震惊,“他们不该争分夺秒搜救可怜的妙青仙子吗?吃什么饭,少吃一顿又不会把他们饿死!” 长老们必须为自己辩解一句,他们也很想第一时间搜救妙青仙子,但事态不以他们的意志运转。 三人清早降落蜈城,三道化神修士的神识扫遍全城,惊动了城主府,却没有搜到妙青仙子半分气息。 “有人遮掩了天机,蒙蔽了我等视野。”一位长老道,“妙青仙子命牌无虞,我能感应到,她确实在蜈城。” “神识找不到,只能一寸寸搜寻了。”另一位长老道了声麻烦,“为宗门声誉着想,需得知会此地城主一声。” 蜈城城主匆匆拜见三位长老,一口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在下这便派人去寻,长老们初到蜈城,请务必让在下设宴洗尘。” 凌云剑宗外交包袱很重,宗主要脸面要的不得了。长老们不好拒绝,寻思喝一杯酒水的工夫肯定是有的,说不定赴宴还能让他们撞上些线索,若是直接碰到绑架妙青仙子的贼人可太好了。 中午了,万一绑匪没辟谷,在酒楼撞见贼人的概率不低呢。 长老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曾经离真相仅仅一步之遥。 离死亡,也仅仅一步之遥。 白衣身影相诀而来,令梨一个回头望向勾起饶有兴致笑容的薄念慈。 不愧是魔修,笑容里溢出的恶意令人头皮发麻。 “自己送上门来找死。”薄念慈意有所指地说,“可别说是我不守规矩。” 他和令梨打赌游戏,凌云剑宗可以派人来救妙青仙子,但若是营救中途撞上了他,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长老们的脚步声一下下接近,令梨仿佛看见他们一脸无知踏向死亡的模样。 不,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薄念慈没拉着她睡那么久的回笼觉,如果他不吝啬池子里四分之一的锦鲤,长老们怎么会一头闯进死亡陷阱? 罪魁祸首竟然如此理直气壮,他怎么敢! 令梨一把夺过桌上酒壶,气势汹汹地挡到薄念慈面前。 “感激尊者请客,我敬尊者一杯。”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谦驯地跪坐在软垫上,素手执起白瓷的酒壶,透明的酒液徐徐倾倒,在空中划过流畅的弧线。 她的姿态拿捏得极低,语调极其恭敬,唯有明亮的双眸写满恐怖的威胁——“给我喝”。 没错,是威胁,薄念慈绝不会看错。 非常恐怖,非常强硬,和她堪称柔顺的动作格格不入,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上菜的小厮远远看到,眼里流露出一丝艳羡。 美人斟酒,柔声请愿,真是好艳福。 不止小厮,酒楼为数不多的客人都以眼神表达了羡慕嫉妒之情,薄念慈扯了扯嘴角,扯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好个温柔体贴的美人,有本事转到他这边瞧一瞧她的眼神,看有没有人敢吱声。 薄念慈和令梨僵持着,杯中酒水晃荡,浓郁的酒香熏红了令梨的眼睛,抹上一丝泫然欲泣的错觉。 他知道是错觉,证据是她黑瞳中的威胁不减反增,一副你再不喝我就采取强制措施的可怕模样。 薄念慈丝毫不怕令梨的威胁,任她闹翻了天,他抬手便能捉回掌心。 这么不情愿啊?薄念慈想,那几个凌云剑宗的长老你认识吗?就为了他们和我拼命? 也对,她迟早要死在他手里,和他拼命有什么好怕的?反正结果都一样。 薄念慈神色不定地盯着令梨眼尾被酒气熏出的红晕,忽然松懈了身体,把酒杯凑到唇边。 他一饮而尽,又复将酒杯递到令梨面前,不耐烦地扬了扬手。 几道人影踏过门槛,小厮急忙迎客,蜈城城主一无所知地寒暄客套,三位长老纷纷落座,视线扫过周围。 第125节 三道视线不约而同停留在令梨和薄念慈这一桌,她背对着,用身体挡住薄念慈和长老们相触的目光。 “你有心遮掩。”薄念慈的呼吸染上酒气,清冽又带着攻击性的气息,“他们可是好奇得很。” “我已经尽力了。”令梨很冷静地回答道,“若是长老们不知死活到非要过来和你搭话,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神仙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她平淡道,“算你赢便是。” 愿意为救素昧平生之人竭尽全力,又不过分苛责自己强求好结果,挑不出错处的洒脱态度。 令人异常欣赏。 薄念慈的神识远超三位长老,他张扬起来可以将他们的识海活活冲垮变成废人,低调起来又不会让人起半分疑心。 以神识扫过的结果,为首长老确实起了疑心,怀疑起气场极似魔修的薄念慈,有心试探他,询问妙青仙子的下落。 除了错估薄念慈的实力,没想到试探之举很可能让他们团灭外,为首长老的思维方式没有问题,行为逻辑合情合理。 他很快要佯装无意地过来了,用拙劣的言语试探薄念慈,旁敲侧击妙青仙子的下落,视令梨无法言语的解救于无物。 “若是能看到她功亏一篑的绝望表情,我定一点儿多余的事情都不做。”薄念慈遗憾地想。 罢了,既不能让她绝望,何必演砸扫兴。 一桌子菜点都点了,要是没让她吃饱,回去又得祸祸他院子里的锦鲤。 薄念慈闲散搭在膝头的手抬起,缓慢暧昧地抚摸令梨乌黑柔顺的长发。 酒杯被男人随手掷出,晃晃悠悠在桌上打了几个旋,险险停住。 他空出的右手轻车熟路揽过跪坐在面前的少女,和她耳鬓厮磨地靠在一起,轻声慢语地说话。 迟疑要不要上前搭话的为首长老老脸一红,立刻收回了迈出的脚步,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桌子。 另两位长老不约而同收回了视线,其中一人找台阶似地说:“魔修嘛,光天化日不知廉耻是常态,我辈正道中人光明磊落,不必在意他们。” “是极是极,我们喝我们的酒,不必在意。”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为了宗门我付出太多 —————————— 感谢在2023-01-27 15:00:00~2023-01-29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狂信徒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狂信徒a、达摩克利斯、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鬼丸 30瓶;早上起不来、墨梨 20瓶;貔卡、霓殇、60445321、兰波我老婆、为救赎心动、无脑ky受控去死 10瓶;达摩克利斯 6瓶;徐懿子、云胡不喜、江于渊、巴巴、一只书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修仙第八十五天 ◎放水如开闸泄洪◎ “我帮了你大忙, 你准备怎么谢我?” 男人极近的声音贴着脸颊响起,嗡鸣的震动引得令梨耳膜发痒,她险些握不住手里的酒壶。 这人……好生无耻! “帮了我大忙?”令梨在心里小声碎碎念地骂, “他怎么说得出口!是谁一言不合要开杀戒,是谁滥杀无辜天性恶劣, 是谁逼得我出此下策保全长老性命?” 是他, 是他, 还是他! 听薄念慈的口气, 他配合令梨的临场发挥, 免于长老一头撞向死神镰刀的命运,令梨该好好谢他。 问题是,死神不正是他本人吗? 生死全凭他一念之间, 薄念慈若真有心帮令梨,放下屠刀重新投胎不行吗?他根本不是诚心诚意的帮忙。 不但如此,他还协恩图报, 罪加一等, 打得一手好算盘。 “尊者想要我如何答谢?” 令梨捏紧手中酒壶, 大有薄念慈下句话不中听就把整壶酒灌进他口中的架势。 隐忍,她要学会隐忍, 至少拖延到三位长老离开酒楼——你们几个, 别喝了!妙青仙子孤零零躺在小黑屋冰冷的地板上,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你们都不心疼她, 你们只关心你们自己, 一点不讲同门之情! 三位长老其实也很急切, 很想跑路, 很怕妙青仙子死后冤魂索命, 但蜈城城主他不急啊。 蜈城城主生怕没能让贵客尽兴而归,连连劝酒:“你一杯我一杯,咱们哥儿俩谁是谁!干了这壶玉酿泉,来日放歌喝个醉!我干杯您随意,走一个!” 真是个人才,他怕不是靠酒局生生喝到城主之位的。 令梨无可奈何,她干涉不了长老的酒局,但她认真记下了此刻同门之情破碎的现场,回头绘声绘色给妙青仙子复述一遍,三位长老日后直接荣升医药堂头号重点照顾客户——用最黑心的药方给他们开最贵的药,治不死就往死里治,医修不发威真当人人都能医闹吗! 不必谢她,这是你们努力得来的报应。 酒局逐渐即将进入白热化,落在她背后的目光全部消失。令梨松了口气,隐蔽地推了推薄念慈,示意他松手。 “不急。”薄念慈挑起她一缕发丝,绕成一只松松的结,“我还没想好要什么答谢呢。” 令梨:够了啊,你就不能顺着台阶下来给我们彼此留个面子吗? 她隐忍的、用退无可退的底线语气说:“我知道了,我会报答你。” 薄念慈感兴趣地挑挑眉,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令梨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我发誓接下来两天我不会再打院中锦鲤的主意,就算它们长得再肥美、再可口、再诱人,我也绝不心生杂念,我以剑修的名义发誓。” 令梨屈辱低头:“这是我能拿出的最大诚意,我说到做到,不会以任何形式违背诺言,也不会把锦鲤神秘失踪案件推卸到路过的野猫头上,请相信我。” 养得又胖又肥的鱼儿在眼前游来游去却不能吃,令梨牺牲太大了,足可见她的诚意。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这份答谢重比五岳,就是不知道薄念慈能否消受得起。 薄念慈:“……” 他仔细看了看令梨近在咫尺的脸,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她愚弄自己的证据。 没有愚弄,全是真诚和发自内心的可惜。 “我最多饿了你一上午,你怎么……”薄念慈欲言又止,锋利张扬的眉眼中难得有几分迟疑。 断头饭点菜寒酸至极,心心念念只想吃一口池子里的锦鲤,这姑娘是被人虐待饿大的吗? 假如是真的,她也太可怜了,好不容易薄念慈良心发现带她出门觅食,又碰上宗门长老,苦哈哈背对着一桌好菜不能下筷子。 恐怕她是意识到这一顿注定吃不饱腹,起了回府后捉几只胖鱼打牙祭的心思,却因为薄念慈一句“你怎么答谢我”咬紧牙关,含恨放过了无辜锦鲤。 真是做出了好大的牺牲。 薄念慈浅浅呼出一口气,揽住令梨的手指尖微勾,在她衣服上勾勒出一道复杂的符箓。 几乎同时,应付蜈城城主劝酒的为首长老脸色大变霍然起身,身影如剑闪出酒楼,如虹贯日冲向天际。 “我们觉察到了妙青仙子的气息!”落后于为首长老的两人匆忙解释道,接连起身。 “可恶,只有一瞬间,妙青仙子在贼人手下挣扎了多久才能给我们发出瞬息之间的信号,决不能辜负她的努力!”两人愤慨。 定是同门之间深厚的情谊让妙青仙子冥冥中觉察到救援队伍的到来,她内心大喜,等了又等,却等不来长老们的踪影,又急又气,只好冒着生命危险抵抗贼人,拼命发出信号。 太惭愧了,妙青仙子苦苦等待,他们却喝酒寻欢,没有想过她这些日子遭遇了怎样惨绝人寰的非人折磨。 能发出一线信号已经很了不起了,在妙青仙子歇斯底里质问“你们死哪去了!为什么不来救我!”之前,他们一定要击碎敌人的阴谋,拯救同门道友! 三位长老眨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蜈城城主急忙结账追随他们的身影而去,酒楼恢复了平静。 “真的吗?妙青仙子已经醒了,她能自己逃出来和长老们汇合吗?”令梨惊喜地问。 “想得美。”薄念慈嗤笑,抚摸在令梨黑发上的手重新搭回膝头,“收起你的妄想,同样的好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松懈了一瞬掩盖妙青仙子气息的阵法,叫那几个人察觉到了而已。 薄念慈无所谓妙青仙子的死活,但提出游戏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主动放水的时候。 以薄念慈的性格,已经是开闸泄洪的水平了。 他的心情谈不上好,熟悉的讥讽笑意又一次攀上男人嘴角:“人都走了,你还赖在我身上作甚?” “吃你的饭。”他摆了摆手,像是不想再听令梨说话,“吃不完打包回去喂鱼。” “拿红烧鱼块喂鱼,是否是一种另类的不人道行为?”令梨嘀咕两句,欢欢喜喜拿起筷子。 一桌子菜都是给她点的,薄念慈顶着百无聊赖的脸色坐在旁边,一副我耐心快到终点所以你最好快点吃的架势。 令梨两边腮帮塞满了,说不出话,只拿余光看他,男人又是一副难以捉摸的阴晴模样。 怪得很,先是主动揽着她往身上带,等长老们走了却不愉快地让她一边去,变脸比翻书快。 问她如何答谢他时语气玩味,听到令梨的回答又失语许久,看她的眼神硬生生带了两分同情。 还有突然感应到妙青仙子气息,慌忙离开的长老们…… 是他做了些什么吧,令梨默默扒饭,妙青仙子行踪成谜,唯有出手禁锢她的人知道其踪迹。 泄露一丝气息,是为了调虎离山,驱赶长老们离开酒楼。 长老们离开了,令梨也不用继续挡在薄念慈面前,可以安生吃她的饭。 “比起让我好好吃饭,我还是觉得他单纯是不想我杵在他面前碍眼。”令梨点了两下头,笃定道:“肯定是这样。” 或者是不想被她屡次强调人质人权的问题,薄念慈勉强退了一步。 无论原因,结果对令梨非常有利。 她饱饱吃了一顿大餐,打包的菜喂完鱼之后还能剩点当夜宵,长老们努力搜救妙青仙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回到薄念慈的随身洞府,令梨蹲在池子边看锦鲤们争先恐后张着嘴巴吞食她丢下的鱼食——薄念慈拒绝剩菜污染水池的干净,给了令梨一包鱼食。 “好肥啊。”令梨喃喃自语,悄悄摸了摸光滑的鱼鳞。 薄念慈倚靠在红枫的树干上,眯着眼透过重重树枝看向蹲在水池边久久不愿离去的令梨,冷笑地哼了一声。 “还有两天月圆。”他慢悠悠地说,“行,让你快活一阵子。” 锦鲤能看不能吃,令梨很快丧失了兴趣,摆好架势在院落中站定。 红枫在风中洋洋洒洒飘落,火红的叶片飘荡在清澈的池水上,漾起小小的涟漪。 第126节 涟漪倒影重重,映出枫下舞剑的少女。 薄念慈靠在枫树上,目光不聚焦地赏着如生生不息燃烧的烈焰般的枫叶,偶尔瞥一眼树下练剑的令梨。 偶尔一次又一次,他没有意识到飘落的红枫在某一瞬间之后再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聚焦的红眸渐渐显现出黑发少女的影子。 重复无数次的基础剑法有什么好看的?有必要同一招式练成百上千次吗?真努力,像下一秒手臂要废了一样。 奇怪的腹诽一句句自薄念慈脑海中冒出,令梨练剑练了多久,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多久。 月上云梢,天色渐暗,令梨呼出一口热气,剑尖插回鞘中。 “总算把早晨耽误的时辰一起补回来了。”令梨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剑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天塌下来,令梨该做的日课还是要做,谁也别想阻止她一颗内卷的心。 修仙之人不染尘埃,令梨清清爽爽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左顾右盼。 “咦,回房间了吗?”她仰头望向高大的红枫树,“明明看了一个下午,招呼都不打一声。” 练剑在令梨眼中有趣,在大多数人眼里枯燥得要命,薄念慈那么没耐心一人,竟然不声不响看她练剑看了一下午。 难道他有一颗弃魔修剑之心,预先观摩学习?令梨摸摸下巴,猜不透复杂男人的心思。 薄念慈回房间也好,他不在令梨还自由一些,又可以继续蹲在水池边凝望锦鲤。 “小东西们。”令梨摸摸傻乐地凑到她脚边让她摸鱼鳞的一只金红锦鲤,“昨天晚上有只恶鬼进了院子,你们是不是看到了?” 锦鲤: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在问什么难为鱼的问题? “若不是瓜瓜半夜把我叫醒,我都不知道有鬼偷偷放了死人鞋在门口。”令梨自言自语,“选我不选他,恶鬼竟然搞修为歧视,留不得它了。” 多过分,明明薄念慈才是洞府的主人,为难她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质算什么本事。 “你们说,它今晚还来不来?”令梨逗了逗锦鲤的鱼鳍,开朗地说,“我还没杀过恶鬼呢,剑砍在它身上是什么感觉?是切开薄雾的无实感,还是划开猪油的丝滑感?” 锦鲤吐了个泡泡,鱼鳍拍了下令梨的手,游远了。 令梨没了聊天的鱼,也不沮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冰冷的池水,脑海编织一个捉鬼大计。 恶鬼隐蔽气息的本领远在令梨之上,连掌握洞府禁制的薄念慈都未曾察觉它的到来。 死人鞋隐蔽气息的功夫也不错,可惜杀性和恶念太重,瞒不过身为杀戮剑剑灵的令瓜。 “恶鬼既然修为歧视,想必是知道薄念慈大乘期的恐怖修为,不愿将之惊动——不,不对!”令梨一个激灵,恍然大悟。 “若我被死人鞋引诱,推门出门的动静怎么可能不吵醒薄念慈?他半夜看到我梦游,第一反应是什么?” 杀了令梨?不,她住在贵客房,是薄念慈亲自捉回来的客人,就算令梨梦游到他床上蹦迪,薄念慈都要留她一口气。 “穿上死人鞋,引渡死人渊……”令梨喃喃自语,“穿上死人鞋的我被控制着走向死人渊,薄念慈不会杀了我,那么他只能——跟上来?” “恶鬼是为了引他过去,才在我门口放的死人鞋!” 破案了,侦探小梨稳定发挥,恶鬼盯上的压根不是令梨,是绑架她的绑匪。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朋友之间也有分寸二字,随随便便控制别人梦游的行为太恶劣了,令梨不屑与之为伍。 令梨冥思苦想破局之法,想到锦鲤在她脚边游了几个来回,一无所获。 “等等,恶鬼的目标既然是薄念慈,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苦想?”令梨猛地站起身。 这是他的问题,不是令梨的问题。她再怎样是个贴心的人质,也不必为绑匪思虑至此。 薄念慈那么好看的一颗脑袋,总不能是摆设吧? 令梨赞同地点了点头,她整理好袖口的褶皱,大步走向薄念慈的房间。 叩、叩。 两声叩响,令梨敲下第三声的手刚刚触到门上,门扉突然向内敞开。 她措手不及,差点摔在地上,全靠多年修炼的核心力量稳住了平衡。 幼稚!令梨在心里斥责一声,踏入房间。 薄念慈倚靠在贵妃榻上,姿势没个正形,但他生得好看,闲闲散散时更添几分慵懒的味道,让人看得生不起气。 “有事?”男人掀了掀眼皮,暗红色的眸子看向令梨,“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时间。” 令梨:什么? 她有好多话要说! 从侦探小梨如何运用超神入化的推理能力还原事情真相、找出凶手阴谋,到死人鞋事件令梨被牵连的无辜和薄念慈应该对她有所补偿,再到她希望薄念慈动动他漂亮的脑袋想出应敌之策——令梨有这么多话要说! 一句话的时间能说什么,连开场语都不够。 薄念慈说只给她一句话的时间,多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不许令梨讨价还价。 “一句话、一句话的时间……”令梨头脑风暴,“要说就说最重要的事情,说一切的大前提!” 恶鬼和死人鞋半夜才会出现,定然会出现在令梨所在房间的门口。如果她要拉薄念慈下水逼他认真解决问题,必须把一个人的不眠夜变成两个人的不眠夜,把他绑上贼船! “我!”令梨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 小梨:是你只给我一句话时间的 二月恢复日更!谢谢宝贝们的包容,我们每天18点不见不散~ 第86章 修仙第八十六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夜风卷起飘落的红枫, 沙沙刮过敞开的房门。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令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至于吧, 薄念慈被她震撼到连呼吸都暂停了吗? 令梨脱口而出的话可不是未经大脑,一句话的功夫凝缩了她头脑风暴的智慧结晶, 硬生生在薄念慈苛刻的定时内挑出了重中之重的重点。 别小看她的请求, 这可是令梨今晚全部计划的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 不打好地基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包工头小梨深谙此道。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开了个头之后, 后面的话越来越好说,令梨记恨薄念慈只给她一句话时间的刻薄,既然他只想听她一句话, 她就只说一句话,满意了? 令梨正气凌然地站在薄念慈面前,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要多坦荡有多坦荡, 仿佛刚才放出问题发言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薄念慈似的。 难挨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虚空中的威压如湿度极重的黏稠雾气压在令梨肩上。 她巍然不动,脸上毫无心虚之意:她的发言时间结束了, 现在轮到薄念慈的回合, 他不接话,她就一直待机, 看谁熬得过谁。 是他不问前因后果只许令梨概括性发言, 现在知道后悔了, 茫然无措了? 晚了, 那个满腔热血想与当事人分享推理思路的侦探小梨已然埋葬在土地里,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谜语人小梨! 令梨心中涌上重生的热血, 敞开的门扉外吹来的夜风丝毫不能吹熄她火热的头脑,反而让她越来越精神,明眸亮而有神。 漫长的拉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薄念慈缓慢地、忍无可忍地呼出一口气。 “我看你是今天过得太舒坦了。”他抬手,敞开的门扉轰然合拢,无形的结界笼罩房屋,密不透风地将之囚.禁。 薄念慈站起身,红衣垂拖在银狐皮毛铺就的地毯上,颀长的身影挡住红烛摇曳的烛光,于墙壁上映出清晰的影子。 “和我一起睡?”薄念慈讥讽道,“可以啊,看你细皮嫩肉的,扒下来也是张好褥子。” 令梨浅浅吸了口气。 这个人的思想好血腥好少儿不宜啊! “睡”这个字有那么多种解释的语境,他偏偏挑了最惨绝人寰的一种。 但薄念慈说“可以”,是答应了? 应该是答应了,封锁房间的结界可没有放令梨出去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令梨满意点头,她心一向很大,“尊者不计前嫌懂事明理,不枉我坦诚相待同舟共济的情谊。” 虽然薄念慈的阅读理解能力过于血腥暴力了一些,但只要结果如令梨所愿,过程中的扭曲不重要,小问题。 令梨无视了薄念慈剥皮抽筋的恐吓,走上前压低声音,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的叙述一番。 “阴谋!毫无疑问是针对你的阴谋!”侦探小梨从死人鞋的推理讲起,一路讲到身为人质的她有多无辜有多殃及池鱼。 令梨义愤填膺道:“魔域之尊岂容恶鬼亵渎?这不单是对尊者的蔑视,更是对正魔两道友好关系的挑衅,其狼子野心昭然若视,论理当诛!” 她义正言辞,言之灼灼,大气凌然,泰然正气驱散了夜间的寒意,薄念慈烛光昏黄的寝屋仿佛被令梨的正道之光照亮,满屋亮堂。 正道气息太浓,魔修容易过敏。 薄念慈抬起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你来,是想说这些?” 令梨:“是啊,不然呢?” 她茫然地眨巴眼,不懂薄念慈的疑问从何而来。 令梨肯定是有正事才来找他的呀,否则还能是什么?人质闲得无聊想和绑匪抵足而眠,讨论人生和哲学? 若是想找人说话,令梨干嘛不和瓜瓜聊天,要薄念慈有什么用?他一张嘴说不出半句能听的话,半点不讨令梨喜欢。 若是薄念慈愿意闭嘴,令梨盯着他的脸倒是能看一天都不腻,但她不是肤浅女人,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令梨的反问茫然而真挚,她叙述的内容重要且可靠,以人质的身份为绑匪考虑到这一步,薄念慈几乎要承她的情了。 几乎。 男人微俯下身,勾勾手指示意令梨靠近。 令梨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被他捏住脸颊。 薄念慈手下用力,直到令梨忍不住张开嘴,隐约看见舌尖,才不紧不慢地说: “这条舌头,我帮你换掉可好?” 令梨眼睛睁大,唔唔说不出话,脑袋左摇右晃。 “不想换?”薄念慈佯装讶异,“那你告诉我,话都不会说的舌头,留着有什么用?” 第127节 令梨不服气地瞪他。 她哪里不会说话了?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说的就是她! 客服小梨征战打工界多少年,没有她聊不来的老板,没有她斩获不下的五星好评,哪个客人评价时不赞叹客服小梨的招待令人如沐春风? 薄念慈竟然质疑令梨的口才!他怎么敢! “哦?你不服气。”薄念慈眯了眯眼,“觉得我说错了,冤枉你了。” “到现在依然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吗?”男人长发倾泻,烛光在墙壁上如风晃荡。 “不如你再重复一次,进屋后你说的第一句话。”薄念慈彬彬有礼道,“请。” 令梨才不上当。 她行为的正当性无可挑剔,若不是薄念慈独断专行只给她一句话的时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贼喊捉贼,断章取义,强词夺理。 她和魔修没什么好说的,薄念慈低下的阅读理解水平不足以领悟令梨话中的无上真理。 令梨用力掰开薄念慈捏她脸颊的手,没掰动,只勉强留出呼吸新鲜空气的余地。 她喘了口气,坚持道:“我没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使我话生歧义,也是你行为不轨在先!” “昨夜强占了我寝屋的人是谁,今早强把我拉上床的人又是谁?” 令梨步步紧逼,转被告为原告,越说越有理,腰板挺直。 “我提出的要求哪里过分?”令梨学薄念慈冷哼,学得不像,只有哼没有冷,“不过是今日早晨的情景再现罢了,有什么稀奇。” 两人目光对撞,激起互不相让的火花。 他们对持的速度太快,趁眼神厮杀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回顾了一遍他们的互怼聊天记录。 一回顾,令梨和薄念慈同时发现了问题。 倘若去掉暧昧不明的和断章取义的话语,今晚的事情本该很简单:令梨来找薄念慈商讨如何对付半夜潜入府邸的恶鬼,为了方便行动,两人最好呆在一间屋子里。 薄念慈的寝屋极其宽敞,可以睡人的地方除了床铺和贵妃榻,软得令人想趴在地上来回打滚的银狐毛皮地毯也很不错。 令梨不挑剔,给她个蒲团打坐凑合也行。 这么多地方随她挑随她选,再架一座屏风将两人隔开,男女有别互不侵扰,今夜不就平平安安过去了吗?多好。 但…… “今早的情景再现……我都说了些什么?”令梨一拍脑门,拍得额头通红。 薄念慈不声不响地松开掐在令梨脸颊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两人拉开安全距离。 多么纯洁的一个夜晚,硬是被两个为非作歹之徒搅得浑水连连。 “不赖我,是你张口闭口一副不耐烦听我说话的架势,逼我挑最重要的重点说,才误会的。”令梨为自己伸张冤屈。 “不赖你?”薄念慈冷笑,驳回被告的申诉,“你挑重点的本事真够能耐,我魔域没有你这般的人才当真可惜。” 那是当然,他以为什么人都可以雇佣令梨吗?想让令梨去魔域做事,除非把她通缉令上的赏金折现全款给她。 令梨: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出卖灵魂.jpg) “是非对错容后再议。”令梨战术性转移话题。薄念慈不懂事,侦探小梨可懂事了,今晚的重头戏在后头。 “恶鬼莫约三更天提鞋而来。”令梨皱眉道,“此处是尊者炼化过的随身府邸,你当真半点儿没能觉察生人闯入?” “没有。”薄念慈重新倚靠在贵妃榻上,捻起瓷碗中一颗圆润的葡萄慢慢剥皮。 果肉饱满的葡萄汁水四溅,染得男人指尖湿漉,透着漫不经心的贵气。 令梨:吃什么吃,反思一下自己! “没有”两个字说得不羞愧吗?就没有半丝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惭愧吗?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岂能躺平摆烂拒绝内卷? 令梨一时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受制于薄念慈,她一定会强迫对方适应她晚睡早起天天通宵的作息,练剑练得醉生梦死,把他卷成魔域第一卷 王。 眼不见为净,令梨不想杵在薄念慈面前罚站,很大胆地坐到了贵妃榻的另一边。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尊盛放紫色葡萄的茶几,薄念慈睨了令梨一眼,指尖点了点瓷碗。 令梨犹豫不过一秒,伸手摘了颗葡萄美滋滋塞进口里。 果肉酸甜多汁,果皮微涩发苦,令梨再吃第二颗时学薄念慈剥了果皮,甜得眉眼弯弯。 薄念慈吃了三四颗停下手,他看了眼快把瓷碗抱在怀里的令梨,懒得计较,随她去。 令梨的嘴被占住了,听不见她叭叭叭一些不中听的怪话,薄念慈心情都好了不少。 好好一姑娘,为什么长了嘴呢? 她安安静静地吃葡萄,薄念慈便简单提了提恶鬼潜入洞府却不被察觉的原因。 随身洞府是法宝的一种,由主人炼化后与主人识海相连,每时每刻像登记来访报告一样在薄念慈脑海里记录进出人员名单。 比如令梨几时几刻被绑架来,几时几刻随着薄念慈出门觅食。万一她意图逃走,洞府立刻乌拉乌拉发出警告紧闭门户,禁止人质私逃。 “按理来讲,恶鬼入府邸,洞府会知会我一声。”薄念慈看向窗外,“如今它像个哑巴,是因为——” 令梨:“因为它坏了,还过了保修期?” 薄念慈:“闭上嘴,吃你的葡萄。” 令梨嘬了嘬指尖的甜汁,乖巧闭麦。 “因为它坐落于蜈城。”薄念慈道,“随身洞府驻扎在蜈城,受这座城市的地脉影响。” “那只恶鬼不是有能耐到让我觉察不了,是蜈城地脉在包庇它,隐秘了它的气息,任其来去自如。” “地脉、包庇?”令梨停下吃葡萄的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薄念慈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想堵嘴令梨的预感:“你知道了什么?” “蜈城地脉包庇恶鬼的理由。” 令梨笃定道:“总所周知,蜈城是不宜旅游城市,城市经济逐年下滑,城主日渐秃头。” “城市贫穷,地脉遭殃,人人都呆在家里种地,挖的地脉不得安宁。地脉忍无可忍,不指望无用的人类,决心自力更生,强行发展蜈城的旅游业。” “放眼修真界,什么最吸引人?” 令梨自问自答:“八卦、遗迹、灵异传说!”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南疆分部不在蜈城,地脉智商不够不足以承担炒作绯闻的工作,遗迹又不能凭空变出。地脉唯一的选择、也是最符合蜈城特色的选择,只有灵异传说。” “都修真了,修士里有几个不爱作死的老实人呢?”令梨用看破一切的语气说,“灵异意味着异常,异常意味着机缘。亲身前来蜈城,亲自直面灵异传说现场,是修仙路上不可多得的体验。走大运捡到机缘一步登天,捡不到机缘,看个热闹亦不虚此行。” 令梨:“蜈城地脉精心谋算,总算为蜈城枯竭的旅游业找到了出路。没错,这只恶鬼表面杀人如麻,实则是全城唯一的希望!” “至于它为何大费周章潜入尊者府邸,太好解释了。”令梨手臂一挥,大气道,“尊者为魔域之首,只要你对蜈城旅游业满意,日后九重宫团建旅游不就来蜈城了吗?” “名人效应一出,魔修纷纷效仿,蜈城旅游收入暴增,整个城市的账本一下就被盘活了。” “何况尊者还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蜈城城主只要稍作宣传,蜈城赶超他城成为南疆第一主城指日可待,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灿烂——疼,你打我作甚!” 迎头一个暴栗敲得令梨眼冒金星,疼得她眼泛泪花。 令梨嘶了口气,抱着葡萄果碗向后挪了挪身子,竭力与薄念慈拉开距离。 她瞧了眼薄念慈阴晴不定的脸色,纳闷地寻思自己没说什么有歧义的话啊,又是哪里踩了他的雷点? “他是不是生活在雷区,又或者前世是只被雷劈过的刺猬……想起来了,不能叫他美人。”令梨心头一哽。 “我错了!最后一段当我没说。”她飞快认错,死不悔改,“总之,按照我卓越的推理,恶鬼定是看中了尊者高贵的身份,强抢强卖要尊者为蜈城旅游业免费打广告。” “太恶劣了,连广告费都不给!”令梨同仇敌忾地说,“白嫖行为,罪无可赦!定要捉拿真凶,将它的阴谋挫骨扬灰!” 女孩子信誓旦旦,陷入自洽的逻辑无法自拔。 薄念慈有些佩服她的脑回路,如此清奇,如此离谱,偏偏人家前因后果阴谋论讲得明明白白,无可挑剔。 但凡跟着令梨的逻辑一起思考、被她洗脑,再也绕不回正常的轨道。 连薄念慈险些都信了恶鬼得地脉庇佑是为了发展蜈城旅游业——放在从前,他手下哪个魔君敢呈上来这般离谱的答案,薄念慈直接把人丢进岩浆池洗洗脑子。 不能再想了,薄念慈捏了捏眉峰,他觉得今晚放令梨进屋就是个错误,她两手空空跑来占他的便宜,吃他的葡萄,还要洗他的脑子。 堵不住嘴的葡萄有什么用,还不如切个西瓜给她啃。 薄念慈算了算时间,有些不喜地瞥了眼身下的贵妃榻,又看向坐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令梨。 “算了。”他单手支头靠在软枕上,鸦羽似的眼睫垂下,遮住暗红色的眼眸。 令梨吃葡萄盘逻辑盘得正开心,突然发现她唯一的听众没了声,偏头看去。 “睡着了?”她又低又轻地问了一句,探着身子看向男人内敛的睡容。 摇曳的烛光映在薄念慈脸上,俊美的容貌添上几分暖色,无端缱绻。 他要是一直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该多完美,令梨遗憾地想。 “守株待兔,守塌待鬼。”令梨拨弄瓷碗里圆润的黑葡萄,轻快道,“我也睡了。” 令梨挪了个离薄念慈最远的位置,但两个贵妃榻靠在一起,远不了多少。 她闭上眼,尽量忽视不远处强烈的存在感。 其实今日早晨令梨和薄念慈之间的距离远小于此,但那时令梨的角色是伴睡香囊,她闭着眼了无睡意,一心数着时间等薄念慈醒来。 现在却是真的养精蓄锐,需要陷入一定程度的睡眠。 令梨闭上眼的时候以为自己注定彻夜难眠,又是一个她熟悉的通宵不眠夜。 “呼……呼……” 轻而缓的呼吸自口唇中吐出,令梨搂着白瓷果碗睡得安稳,梦里盈满甜美的葡萄汁清香。 屋内安静得只有烛火摇曳的虚影,各自占据塌上两边的绑匪和人质睡得一个比一个香甜。 院落中,曾被令梨抚摸鱼鳍的金红锦鲤跃出水面,溅起哗哗水花。 嗤—— 茶几上的烛火熄灭了。 几乎同时,薄念慈掀开眼皮。 门外的鬼影摆放旧鞋的手一顿,身子咻得融入黑沉的夜色,只留下歪歪扭扭的两只死人鞋。 第128节 地脉庇佑,气息不可追。薄念慈面无表情地挥手,紧闭的门扉轰然敞开,夜风呼啸拂来。 令梨一个激灵,冻醒了。 “醒了?”薄念慈嘲笑道,“睡得像只小猪……等你捉鬼,天都亮了。”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眼里的小梨:在小兔和小猪之间反复横跳 —————————— 感谢在2023-01-29 16:00:00~2023-02-01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达摩克利斯、狂信徒a、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吃肉 79瓶;咕咕咕、叹汐枳 50瓶;温执卿 20瓶;锦瑟思华年 13瓶;妘妘妘~媱 12瓶;瑶英落锦 10瓶;达摩克利斯 7瓶;柯拉松罗西南迪wyan 6瓶;一朵小爷、百川陌璃、61401967 5瓶;一只书虫 3瓶;江于渊 2瓶;郁渔、昵称就是催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修仙第八十七天 ◎呵,嘴硬◎ 风水轮流转。 早晨令梨小声骂赖床的薄念慈睡得像只猪, 如今薄念慈原话奉还,实现了两人又一次的互相伤害。 “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令梨深呼吸, 将怀中搂着白瓷果碗用力放回茶几。 剩余几颗没吃完的紫葡萄撞球似的在碗里骨碌碌滚动,止步于男人抵在碗壁上的指尖。 薄念慈倚在软枕上不慌不忙地吃葡萄, 令梨急匆匆跳下软塌, 几步跨到门口, 蹲在门槛边探头探脑。 一动一静, 性格对比鲜明。 一个是行动力满点随时随地做好准备拔剑就是干的超有责任心的侦探小梨, 一个是事很关己偏偏高高挂起的摆烂摸鱼人魔尊。 他们的搭档,注定是一场悲剧。 “不追吗?就这样让它跑了?”令梨看着门口摆放得歪歪扭扭、不似昨夜整齐的旧鞋,强迫症犯了。 说好的蜈城旅游业最后的希望呢?它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对待它的工作它的使命?良心在哪里, 职业道德又在哪里? “这双鞋让我想到话本里一个故事。”令梨回忆片刻,换上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舒缓道: “说是皇帝老儿欲为自己的太子择一位太子妃, 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游园宴会, 邀请全天下的适龄女子前来赴宴。” “一个富商家庭听说了选太子妃的事情, 当家太太连忙为两个女儿置办了美丽的衣裙,期待她们嫁入东宫尽享荣华富贵。” “太太忙着两个亲生女儿的大事, 又转头对富商原配妻子留下的小女儿道:你这个生来贫穷懒怠的姑娘!我带你的姐姐们前去赴宴,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扫地做饭挑拣芝麻,一步也不许踏出家门!” “说罢, 太太将一碗白芝麻和一碗黑芝麻倒在一起搅合搅合, 命令小女儿在她们回家前把黑白芝麻挑拣分开。” “继母带着两个继姐离开, 小女儿无助地说:可恨, 这个没有品位的老女人, 黑白芝麻搅合起来洒在煎饼果子上最好吃, 她不懂烹饪!” “小女儿一气之下吃光了碗里的芝麻。黑芝麻护发,小女儿因而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拜访富商家的长公主见到小女儿的头发,大吃一惊道:多么美丽的秀发,我们皇家正需要优秀的护发血脉改善年老秃头的命运,你就是最合适的太子妃!” “长公主大力支持小女儿赴宴游园会,她为她准备了好看的衣服和一双极尽奢华的琉璃水晶鞋。” “小女儿穿上亮晶晶的琉璃水晶鞋,坐在马车上吃了一个煎饼果子,战意高昂地走进宴会主厅。” “主厅里,被父皇强制压来相亲的太子满腹牢骚:他不想踏入婚姻的坟墓,他想去集市吃煎饼果子,要洒黑白芝麻的煎饼果子。” “‘又是一张千篇一律的美丽面孔。’太子看着走进宴会厅的小女儿,挂上营业笑容欢迎她的到来。忽然间,太子仿佛闻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香味——是、是煎饼果子的味道!” “‘你、你吃煎饼果子洒什么颜色的芝麻?’太子结结巴巴地问。小女儿仰起头,骄傲道:‘黑芝麻混白芝麻才是世间绝味,你若是不懂,你就是个没品味的东西。’” “太子大惊失色:世间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如果娶不到她,我的灵魂我的修养我的一切美好的品质都要毁掉了!” “太子当机立断,向小女儿深情告白,恳求她成为自己的太子妃,日后他们每天都吃洒黑白芝麻的煎饼果子。小女儿娇羞地捂住脸,不等她回答,宵禁的钟声轰然响起,小女儿惊呼道:‘不好,再不回家要挨打。’说罢,仓皇而逃。” “小女儿慌不择路,她脚上的琉璃水晶鞋不幸遗失了一只,被太子宝贝似的捡到。太子向全天下发布告示:谁能穿上这只鞋子,谁就是我命运中的太子妃。” 令梨:“之后发生了种种事情……最后,经历了无数风波,太子和太子妃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多感人的爱情。”令梨赞叹道,把目光挪回门口遗失的旧鞋,“你说,恶鬼遗留这双死人鞋,是否也是为了寻找一位能穿上鞋子的女鬼?” 令梨的故事起承转合高.潮迭起,每一个转折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发展,种种巧思构造出的皇家爱情故事感人肺腑,茶馆说书人要是听见了,定然激动飞扑抱住令梨大腿,高喊道:恩人!求你,把看过的话本发我一份! “依你的意思。”薄念慈听完了令梨讲的故事,眼神古怪,“恶鬼半夜丢鞋,是为了求亲?” 这个答案的离谱程度和地脉操心蜈城旅游业论不相上下,薄念慈一时间陷入困境,不知该选哪一个。 他唯一知道的是,再让令梨说下去,自己离被她洗脑已经不远了。 “只是可能性的一种。”令梨严谨地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它千方百计引诱尊者前去的目的,只有将计就计,跟着它走一趟。” 将计就计,意味着遵循蜈城流传的小诗,穿上这双死人鞋,走向所谓的死人渊。 问题来了,谁穿? “别看我。”薄念慈皮笑肉不笑,“继舌头之后,你的眼珠也不想要了?” 令梨看了眼脏兮兮的沾着可疑黄色油污的死人穿过的鞋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到前辈发扬风度的时候了,就算你没有风度,也得给她发扬。 女孩子蹲在门槛边摇头晃脑,夜风刮进敞开的门扉吹乱她黑色的长发,衣袍紧紧贴在她消瘦的身躯上。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令梨只是看着在风中受冻可怜,薄念慈知道她一点都不冷,还脑子发热,尽想些不切实际的坏主意。 知道归知道,表象误人。 他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薄念慈漫无边际地想,看小混蛋吃瘪他高兴得很。 只是为了避免她做些多余的事情,要把事况掌握在手里,免得她一出府像只洒脱的兔子蹦蹦跳跳,一不小心跳进沟里捞都捞不起来。 明晚月圆,在他进仙府找到“那东西”的解药之前,她不能有事。 暗色的魔气萦绕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它们分崩离析,它们聚合重组,飞快凝结成一具沉默的黑影。 令梨蹲在地上抬头,看见黑影一步步向她走来,越过她,踏过门槛。 魔气凝结的脚足踩在光洁的地面上,与旧鞋保持足了距离。 可当它抬脚又落下之时,半步之外的旧鞋消失得无影无踪,突兀地套在黑影脚底,夯实了鞋与脚足的缝隙。 “魔化替身?”令梨感兴趣地勾着门栏望着黑影越走越远的背影,她看得正入神,整个人忽然被腾空拎起。 令梨:“……” 不知为何,她居然习惯了。 师兄也好,伽野也罢,都是一言不合拎起令梨衣领带着她到处跑的类型。 前者稍好一些,把令梨拎到流云剑上便松了手,后者改不了兽性,着迷于牙齿叼住令梨后颈的触感。 现在又多了一个带令梨呼吸高处新鲜空气的人,她累了,不想挣扎了。 “等我日后有能力创造秘境小世界时,我一定要给秘境写上这样一条规则:身高高于我的人,砍了腿才许进。”令梨阴暗地想。 她不会把遗产留给比自己高的人,令梨说到做到! 薄念慈本没有把令梨拎在手里的打算,实在是她蹲在地上的姿势太方便太顺手了。 像两只耳朵竖起来的兔子,让人看着就想一把薅住,欣赏小兔子惊慌失措乱蹬腿的蠢样。 “你怎么不挣扎?”薄念慈不满意地问。 令梨凭过往的经验在空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离宗后她没用的经验增加了很多,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派上用场。 “我挣扎了呀。”令梨敷衍地学乌龟划水,四肢勉强动了两下应付刁钻的绑匪。 她从来不知道人质还有调节绑匪心情的义务,薄念慈是否对她要求太多? “不跟上去吗?”令梨费劲巴拉地仰头看向红衣男人,恳切地说,“再不追就跟丢了,这叫什么——替身追鬼,有去无回?” “丢不了。”薄念慈晃了晃手里的人型挂件,“要丢也是先把你丢了。” 令梨:呵,嘴硬。 开玩笑,薄念慈把自己魂丢了都不可能弄丢令梨,否则谁来给他开仙府的门,谁来供他取乐,谁愿意和这位喜怒无常难搞至极的魔尊大人彻夜长谈? 要怪只能怪令梨太无可取代了,哪家人质能做到她这个份上?不愧是她,将内卷刻在骨子里的女人。 破旧脏污的旧鞋踩在蜈城风尘仆仆的路上,碾过碎石嘎吱作响。 蜈城没有明确的宵禁规则,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 天黑闭眼不闻窗外事,哪怕赶尸人僵硬跳动的影子映在纸窗上来回闪烁,哪怕院中深井探出发青发黑的手指,紧闭双眼的人们平躺在床,呼吸轻得几乎不存在。 旧鞋一步步踩过,路过的民居没有一家亮灯,风越吹越大,令梨两手缩在袖袍里,意外地没吹到几缕风。 夜风不约而同绕过薄念慈身侧,连带被他拎在手里的令梨也沾光,不用额外梳理凌乱的长发。 “它是要去哪儿?”令梨小声嘀咕。 御剑飞行的时候不觉得,以脚步丈量才发现蜈城弯弯绕绕的小路复杂曲折,越走越荒凉颓败,完全不像白日里居民颇多的主城。 “完了啊。”令梨沉重地说,“蜈城旅游业这是没救了,饶是地脉倾尽全力,这种荒凉到连情侣殉情都不会考虑的城市,哪有开发旅游的必要?” “你关心的事情还不少。”薄念慈听到了令梨小声的碎碎念,啧了一声,“妙青仙子的死活,宗门长老的安危,连蜈城的未来你都要管一管,怎么不管管你自己?” 令梨茫然眨眼:“我很优秀,完全不需要管啊。” 又自律又自强,又体贴又周道,她有任何需要管束的缺点吗? 薄念慈渐渐找到了和令梨沟通的诀窍:如果弄不懂她说话的神奇逻辑,千万不要执着于弄懂,当作没听到就好。 “我是指你自己的死活。”薄念慈换了个更彻底的说法,“两天了,想到逃离我的办法了吗?说来听听。” “说来听听”,落在令梨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我无聊了,想听听你不自量力的主意,开心一下。 “我不信你真的认命,一点儿活下去的信心都没有。”薄念慈笑起来,凉薄而不怀好意的笑,越无情残忍越动人。 “别告诉我:为了替蜈城凡人解决作恶的恶鬼,正道之女置生死于度外,在生命的倒计时里舍生取义,不求活命,只求于短暂的余生做尽善行。” 薄念慈道:“太荒谬了,我会被你活活笑死。” “荒谬?”令梨歪了歪头,好心道:“容我提醒,你正在和我一起做你口中的荒谬之事。” 第129节 “逃命与善行又不冲突。”令梨盯着魔化替身拐进深巷的背影,“尊者难不成想和我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看我每天满心惶惶眼神怨毒地四处乱蹿,你游刃有余一次次摧毁我的希望,让我死在无止无尽的绝望中?” “惊人的恶趣味。”令梨踢了踢腿,示意薄念慈边走边说话不要站着不动,“如果你觉得那样比现在更有趣,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有趣?薄念慈眼眸眯起。 趴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女孩子被他揪着头发抬起头,她啐一口血沫,眼中浓郁的恨意刻入骨髓,恨不得吃薄念慈的肉喝他的血。她不顾脏污的衣服和打折的骨头,像疯了的小兽般扬起伤痕累累的爪子。 抱着葡萄果碗的女孩子舒舒服服靠坐在贵妃榻上,一颗葡萄接着一颗葡萄塞进嘴巴。如果不用吃食堵住她的嘴,她就要说些魔性又洗脑的话,用一碗贡品葡萄换一时的清净,薄念慈竟然觉得还不错,不亏。 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在男人脑内交替闪烁,他一时觉得报复小混蛋就该下手狠一点打断她的傲骨,一时又觉得能用几颗葡萄敷衍的女孩子也挺好养,逗着好玩。 难以抉择,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令梨不知道自己险些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在鬼门关转了太多圈,守门的阴兵都累了:要么进来要么滚蛋,我不用下班的吗? “替身进院子了。”令梨忍不住扯了扯薄念慈的袖子,小声催促,“快点呀,我们也进去。” 薄念慈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令梨心里着急,怕又跟丢了:明晚月圆入仙府,今晚是最后能捉到恶鬼的机会,来都来了,好歹让她有始有终。 薄念慈只分神了一会儿,忽然,他感觉腰间被轻轻撞了一下。 撞过来的脑袋毛绒绒的,像小动物无用的头槌,提醒她不合格的饲主:快走,前面有好玩的,带我去玩。 令梨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但看起来太像了,毛乎乎的撒娇又耍赖的小动物,受制于人,最凶也不过含着人的手指磨牙。 “要是打得满身是血,毛发黏着血污可不好洗。”薄念慈自言自语,“还是算了。” 令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的嘴唇忽然碰到一个圆润水灵冰凉香甜的小东西,被人捏着往她嘴里送。 这东西令梨今夜吃了好多,一碰就认出来了,她张嘴咬住葡萄。 “最后一颗,再没有了。”薄念慈松开指尖,甩干指腹残留的汁水。 他突然很想拿点什么喂她,所以就这样做了。 没有起因,也没有缘由。 可能是因为,就算人养兔子是为了有朝一日吃掉它,捏着胡萝卜条喂兔子的时候,也希望它蹭蹭自己的手,而不是一口咬过来吧。 复杂而难言的心情,心情的主人找不出头绪,浮起又沉下的思绪好似薄念慈指腹沾染的汁水。 水痕轻轻一抹便消失了,甜蜜酸涩的气味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小梨:难懂の男人 第88章 修仙第八十八天 ◎阎王听了都要笑你三分◎ 踏, 踏。 规律的脚步声于某一刻戛然而止,只余荒芜的风声。 引路的身影不见踪迹,宛如摇摇欲坠完成使命的烛芯, 被黑暗张开的巨嘴吞没生息。 它想引来的人,已然到来。 悬于天际的明月照不亮藏污纳垢之处的暗沉, 离月圆之余一日光阴。 巷子深处的院落, 守门的石兽被挖去双眼, 石头开凿的部位呈现大小不一的抓痕, 碎屑抖落。 木门早已在年岁中腐朽斑驳, 边缘有被白蚁啃噬的小洞,残留鸟雀尖喙的形状。 “蜈城,一个待客之道堪忧的城市。”令梨点评道, “我收回之前的乐观,保守起见,这座城市的旅游业已经彻底没救了, 擅长营销如我亦无力回天。” 全城景点加起来不如薄念慈院子里那株红枫。蜈城城主如果是个负责任的人, 就该向魔域递交枫树种植与栽培参观学习申请书, 多多植树多多绿化,为家乡开辟一条崭新的致富路。 可惜他没有令梨这般优秀的头脑, 也没有令梨这般卓越的胆量。 令梨心系蜈城发展, 认路走路全是薄念慈一个人的活儿,谁让死人鞋带走的是他的替身呢。 方才魔气化做的替身消失在院落后头, 旧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也一并消失无踪。 薄念慈短暂地闭了闭眼, 眼睫微颤, 又复睁开暗红色的眼眸。 提在令梨衣领上的力道忽地一松, 很突然, 像力道的主人盼着看她摔成个大马哈, 借机嘲笑令梨。 令梨会让他得逞吗?她不会。 年轻的剑修脚尖触地,如大猫跃下高墙,柔软厚实的肉垫踩在地上,落地平稳无声。 令梨拍拍衣领站好,不是很高兴地看向身侧的红衣男人。 “噤声。”薄念慈打断令梨未出口的指责,眼眸望向院落深处,“跟着我。” 他在警惕?令梨后知后觉感到震惊,薄念慈居然在警惕? 这可太不正常了。 论修为论地位,把南疆翻遍了也找不到半个敢于他比拟之辈,何况小小的蜈城。 一力降十会,修道之路残忍而真实,阴谋阳谋在绝对的力量前不堪一击,薄念慈抬指间可灭蜈城全城,方圆千里无人生还。 什么值得他警惕? 令梨有点好奇,还有点感叹。 薄念慈此人,记仇又强硬,喜怒无常还阴阳怪气,除了长了一张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毛病的美人脸,令梨不承认他有别的优点。 一路上他没少折腾令梨,又是喂毒草又是企图将她保持多年的良好作息毁于一旦,是令梨求道路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绊脚石。 唯一慷概的只有供她食宿,人质的基础保证罢了,还不能保证全程无毒和单人单间。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聚集了修真界对魔修所有刻板印象的人,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把令梨丢去探路当炮灰,她大为感叹。 “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吗?”令梨神色复杂地想,“还是他嫌弃我太菜,一冒头直接被敌人秒杀,连探路的资格都没有?” 直觉告诉令梨是前者,感性让她觉得是后者。 “站到我身后。”薄念慈按住令梨的脑袋,不许她探头,不耐烦道:“你很想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吗?” 令梨:懂了,你嫌我菜。 她就知道,揣测薄念慈心思时大可用最浓的恶意和最大的嘲讽来推测,因为他不是在嫌弃令梨,就是在嫌弃令梨的路上。 保护某人的行为可能是出于怜爱,也可能是出于鄙夷。 薄念慈对令梨实力的鄙夷,她深深体会到了。 因为这个人不仅让令梨躲在他身后,还特许她可以抓着他的衣角,有事吱声,他听得见。 完全不把令梨当作战斗力,只差把她变小塞进袖子里,老老实实待着等他解决一切。 令梨搞事搞了这么多年,放飞自我飞得抓都抓不回来,热衷冲向危险第一线,这是她平生头一回被人护得这么严实,严实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离开薄念慈的影子。 前方之事,非同寻常。 做人能屈能伸。令梨抬手拉住薄念慈的衣角,红绸滑过她的指缝。 “跟紧。”薄念慈道,“手别松开。” 令梨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踩在他的步子上,走入暗无天光的院落深处。 越走,周围的黑暗越黏湿阴冷。 修仙之人眼目清明,夜间可视物,令梨的黑暗视野比猫敏锐,是她常年通宵练出的本事。 但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不夸张,像是令梨瞎了一样。 她忍不住用空余的右手揉揉眼睛,犹豫地戳了戳薄念慈后背,问他:“尊者,是单我一个人瞎了,还是你也瞎了?” 令梨什么都看不见,全凭左手拽着的袖子确定薄念慈没有凭空消失。 “对,是你瞎了。”薄念慈没好气地说,“小瞎子。” 令梨:“但这里只有一个犯罪嫌疑人。” 薄念慈:“我干的,有意见?” 认罪认得好快! 侦探小梨还没出手,第一犯罪嫌疑人对邪恶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都不给她发挥的空间。 令梨吭吭哧哧组织语言,不等她再度开口,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滚出骨碌碌的声音。 薄念慈脚步不停,令梨只能一直跟着他向前走,越走踢到的东西越多,骨碌碌的回声连锁反应,一声声荡开。 令梨垂着头,又一次踢到脚。 “是鞋子。”她小声说。 看不见的黑暗里,令梨踢到了无数双散落在地的鞋子。 死人鞋停在活人睡觉的门口,睡梦中被牵引的人闭着眼下床,脚先踩进放在床边的鞋子里,再跨过门槛塞入死人鞋。 死人鞋带着他们走到这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鞋子从脚底滑落,死人鞋磕在地上,被套在里面的鞋子掉出来,滚入满地鞋堆。 一双鞋,代表一个夜晚无声无息消失的人。 “别数了。”薄念慈冷淡地说,“听着心烦。” “这里死了几个人不重要。”他道,“你不是还活着吗?这就行了。” 令梨拽着薄念慈衣角的左手被男人握住,向前拉了拉,示意她走快点。 他的掌心没有多温暖,却是活人的温度,是和令梨一样的生命的热度。 “还有多久?”令梨问。 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不知道终点在哪儿,不知道薄念慈要把她带向哪儿,唯一知道的是:她得跟着,一直跟着前面这个人。 模糊的时间和空间让人错乱,跟随薄念慈的步伐走了太久,会让令梨遗忘她与他绝非同路之人的事实。 岂止不同路,该说是背道而驰。 “再走下去要形成惯性了。”令梨心想,“万一逃出仙府的时候,我下意识往薄念慈的方向跑,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薄念慈会嘲笑令梨到死:好心给了你逃跑的机会,你不认路,阎王听了都要笑你三分。 第130节 这样的未来太可怕了,令梨无法原谅自己。 “走不动了?”薄念慈的声音隐没在黑暗里,清晰却又不真切,“你知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令梨的方向感很好,御剑飞行资格考试满分通过考生方向感不可能不好。 她回忆着深巷院落的位置,她跟着薄念慈走进院子里,黑暗逐渐淹没了她的眼睛…… “蜈城、地下?”令梨皱眉,“城主府底下?” 深巷院落在蜈城郊区,城主府位于城市中心,怪不得他们走了这么久。 “答案正确,但不准确。”薄念慈突然停下脚步,令梨的鼻尖险之又险擦过他的后背,差点撞出凹陷的坑。 令梨后怕地捂住鼻尖:可恶,魔尊的暗算总是如此猝不及防,心眼多如芝麻的坏家伙。 “松手。”薄念慈扯了扯衣袖,红绸滑出令梨指缝,“站到我旁边来,自己看。” 令梨脑袋冒出问号:“我不是被你弄瞎了吗?看什么?” 隐约的嗤笑声还是熟悉的味道,令梨听见耳畔悉悉簌簌的动静,薄念慈转过身,冰凉的手指抹过令梨合拢的眼皮。 “行了。”他说,“给你治好了。” 居然可以治?令梨欢欢喜喜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 令梨:“……” 她的手默默摸向令瓜剑,在拔剑出鞘的边缘蠢蠢欲动。 “真信了?”薄念慈尾音上扬,很随便地拍了拍令梨的脑袋,“不错,看来我在你心里果然是个会无缘无故弄瞎别人眼睛的魔修。” 他向旁走了一步,让开被他遮挡的前路:“能瞧见了吗?小瞎子。” 极其微弱的光茫照亮了令梨的眼睛。 宛如地底通道一样的地方,树根缠绕盘纠组成的“心脏”呼吸明灭,微弱的光茫比不过将熄的烛火,宛如生命尽头的老人。 太浅太浅的光,照亮自身都困难重重,更别提照亮隧道。 令梨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瞎了没?”薄念慈凉凉地问,“你瞎了,还是我也瞎了?” 原来谁都没有瞎,单纯是这里太黑啊。 第一犯罪嫌疑人打出如山铁证,侦探小梨含恨隐退。 “对不起,我误会了。”令梨诚恳认错,“我该想到的,尊者让人眼瞎的方式怎么会是无声无息的法术,肯定直接挖掉两只眼睛。” 薄念慈是不屑于毁灭证据的人,只差在案发现场签上自己的大名,他当凶手是侦探最爱的类型。 “不错。”听见令梨诚恳但不真心的致歉,薄念慈缓慢摩挲她的眼尾,“都没有让你疼得发抖,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下次也要记得。”他轻声细语地说,“别认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吾命休矣 第89章 修仙第八十九天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意思无比鲜明, 漫长黑暗路途中男人对她的回护仿佛南柯一梦。 幸好令梨不是南柯,她不爱做梦。 眼尾被摩挲的触感痒痒的,让人不适应, 仿若红鳞的蛇尾缓慢游弋,冰冷危险。 令梨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薄念慈满意地放下手, 不再为难她, 改为为难眼前树根组成的“心脏”。 “心脏”光茫照不到的角落, 一双泛黄脏污的旧鞋丢在地上, 魔气缠绕。 呼吸的“心脏”宛如活物,不知在它的感知里如何看待两位不速之客。 此情此景,让令梨特别有既视感。 “你听说过灵异直播吗?”她忍不住道, “一男一女两位修士,听说了某个地方流传的灵异传说,他们一意孤行执意作死, 决心解开这个困扰修真界的谜团。” 令梨:“以上的前情提要基本是主播为了流量瞎编的。一男一女的修士通常是情侣关系——半真不假的营业情侣, 观众爱看——他们的人设有很多种, 比如无脑莽夫但男友力爆棚的男修和清纯小白花但冷静高智商的女修、胆小如鼠的肌肉硬汉男修和胆大包天的女王型女修……重点是突出反差萌。” 令梨:“能炒起热度的人设有了,观众爱看的灵异场面也有了, 两个人手持自拍杆一路直播他们的撞鬼过程, 中途时不时感谢老板打赏的礼物,热闹非凡。” 令梨:“但, 众所周知, 鬼修是修真界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修真界不是假的闹鬼, 是真的闹鬼。主播们的灵异直播起初有惊无险一帆风顺, 当他们以为事情会一直平稳发展下去的时候, 来自远方的一封神秘信件拉开了悲剧的帷幕。” 令梨:“收到信的那天风和日丽,是极其平常的一天,主播们拆开信件,以为又是哪位热情的粉丝为他们提供了新的素养。‘可不能辜负粉丝的心意啊。’他们这样想着,掏出自拍杆,开始了在阳间的最后一次直播。” 令梨:“……如此如此,经历了半夜有鬼敲门、门口无端出现一双死人穿过的鞋子、城中将死的老婆婆对他们露出诡异怨毒笑容等等惊险事件后,一男一女排除万难,终于来到了一切事故的起源地。” “依照我阅览话本的经验,接下来有两种展开。”令梨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种,变异突起。我们两人间有一个人惨遭怨灵附体,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咆哮着冲向同伴,张口咬住对方脆弱的小细脖子,血花四溅。” “饱饮同伴鲜血的恶鬼摇摇晃晃走到地面上,附身活人的他已不惧阳光。一日不到,蜈城遍地尸体血海,居民集体变异丧尸,蜈城改名死城,修真界集体哗然。” “再之后,正道第一宗接到南疆求助,派出首席弟子宿师兄赶赴蜈城灭杀丧尸。宿师兄大战七天七夜,黄昏将近,他杀死最后一个丧尸后缓缓收剑。忽然,他看见了一具眼熟的尸体,一具令他瞳孔地震的尸体!” 令梨:“没错,正是他无辜惨死的师妹令某!令某,你死的好惨啊!” 太惨了,她好惨啊,令梨抬起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泪。 她擦得真心实意,薄念慈想到她给她自己分配了一个惨遭同伴黑手、尸体被同门师兄捡到的悲情角色,给他分配了一个遭遇怨灵附体,化身恶鬼丧尸大杀特杀的角色,内心冷笑连连。 冷笑归冷笑,薄念慈得承认令梨揣摩人设揣摩的不错,初听离谱,仔细想想竟有一丝丝合理。 他主动捧哏:“第二种展开是?” 见薄念慈颇感兴趣,令梨唱独角戏也唱得有力了一点:“第二种展开,比较悲情狗血,观众爱看。” “依然是惨遭怨灵附身化身恶鬼的设定。但比起第一种展开中被附身的没良心背刺同伴的那个人,第二种展开中被附身的令某保留了一丝神智。” “大义凌然的令某不愿伤害一路走来的同伴——主要是打不赢他,伤害了也没用,不然早一口咬上去了——她拔出本命剑,混乱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悲凉道:‘人生数十载,竟落得如此结局!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就让我亲手了结这一切!’” “说罢,令某当场自刎,他人阻拦不及,令某命断阳间。同伴的心灵遭到重创,往年作恶多端的他从未见过令某这般舍生取义的正派人士,颇受动容。” “劣迹斑斑的同伴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令某祭日那天焚烧了许多大额纸钱。泉下有知的令某一边忙着捡钱塞进口袋,一边感叹道:‘以我的死亡换来你的醒悟,这一生,值得!’言罢,她拿纸钱换了一只烧鸡和一壶米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令某真是个悲情又伟大的人。”令梨被自己感动到了,又一次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说是不是?” 薄念慈缓缓鼓掌,真心实意地道了句:“精彩。” “我第一次见当着别人的面抬高自己贬低他人的说书人。”薄念慈叹道,“不给你打赏,我良心都过不去。” “打赏就不必了。”令梨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小步后退,饱含期待地问道,“明天我可以吃到烧鸡和米酒吗?” “可以。”薄念慈无比好说话地回答,“你的断头饭确定只需要这些吗?再加几道菜吧,免得阎王说我亏待你。” 不了不了,令梨缩回在危险边缘试探的脚,转移话题地指向被他们晾了许久的“心脏”:“这究竟是何物?” “何物?”薄念慈挑眉,“你的剧本里不是讲得明明白白,它是能够附在人身上使人化为恶鬼的怨灵吗?” 令梨:“我最尊敬的听众朋友,请不要把艺术创作和现实挂钩。” “也罢。”薄念慈道,“一路上听你讲了不少故事,虽然没几个动听的,胜在新奇。” “作为回报,我也来给你讲个故事。” 令梨揉了揉耳朵,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薄念慈从来没和人讲过故事,颇没有讲故事的天赋,比起令梨声情并茂脑洞大开的离谱小剧本,他讲得干巴巴的,像记流水账。 人都有第一次,大师小梨很宽容。 “你听没听说过为虎作伥的故事?”薄念慈在令梨包容又鼓励的眼神下,给她讲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寓言故事。 “被老虎吃掉的人化为伥鬼,不入轮回,伥鬼为了让自己解脱,引诱路过的活人走进老虎的陷阱。当活人被吃掉,死去的人化为新的伥鬼,旧伥鬼便能得到解脱。” “一个旧伥鬼解脱,又诞生新的伥鬼,它做着与旧伥鬼一模一样的事情,引诱下一个活人、下一个替代自己的伥鬼。” “这就是为虎作伥。”薄念慈手腕翻转,魔气托着角落里的死人鞋来到有光的位置,让令梨能看清楚。 令梨恍然:“所以今晚来我们门口的恶鬼是——” “是上一个穿上死人鞋的人。”薄念慈平淡道,“当然,它现在不能被称为人。” 只是一只拉人下水的作恶伥鬼。 “取代它的人,是我以魔气化做的替身。”薄念慈挥了挥手,死人鞋被魔气侵蚀,鞋面升起点点尸斑,化为一滩脓水,于空气中挥发消散。 “这下,蜈城的灵异传说就解决了?”令梨看了看消失的死人鞋,“没有作案工具,伥鬼也不复存在了。” “是。”薄念慈无所谓地答了一句,“恭喜,虽然正道之女基本没做出贡献,但城里的人依然被解救了,开心吗?” “开心。”令梨笑着说,“魔道尊者解决了困扰蜈城的阴谋,正道之女发来庆贺仙魔两家同舟共济携手同心的祝贺。” 薄念慈很是皱了下眉,十分嫌弃令梨的祝贺。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令梨打量呼吸越来越微弱的树根“心脏”。 “该怎么杀掉这只‘老虎’?” 那样长的地下隧道,那样多的死人鞋子,数不清的亡灵填塞在黑暗中,挤不进半丝光亮。 唯一的光芒竟然来自罪魁祸首,着实让人不悦。 “杀了它?”薄念慈轻飘飘道,“简单得很,你出一剑就行。” 令梨磨剑:真的? “嗯。”薄念慈应了一声,“连带整个蜈城被你一同弄塌,非常壮观。” 令梨磨剑的手一顿,客气退让道:“原来如此,还是尊者来吧。” 毁城是毁功德的大事,还是交给十恶不赦的恶人来做比较好,令梨不抢。 女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薄念慈身边,双手并拢贴在腿侧,一副标准的罚站听令姿势。 其实她只是不想背锅,且毫不犹豫地把黑锅甩给了薄念慈。 第131节 快准狠,不贪不争,超然度外,对人们的感激和恩情没有丁点儿世俗的欲望。 很好,很冷酷,很剑修。 薄念慈是个恶人,但从魔域屡次被评为修真界十大宜居地域可以看出,他对基建还挺重视的。 他的九重宫修得极好,连随身洞府也格外精致完美。 毁城这种事,薄念慈轻易不会做。 何况,“它大费周章引我至此,想必有所求。”男人瞥了眼微光明灭的树根“心脏”,“开口,我没多少耐心。” “心脏”表面规律闪烁的光茫顿了顿,突然加快了闪烁的速度。 “我见过宗门一位符修师姐研究新的起爆咒符。”令梨说,“她的咒符爆炸前也爱一闪一闪的。” 这颗“心脏”莫不是想自爆? “心脏”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它表面的光织就一片光幕,宛如放电影般展示了一段图像。 令梨:灵异直播之恶鬼请我看电影? 要素过多,快从恐怖故事跳台到喜剧片场了。 好在,电影内容还在恐怖频道。 树根构造的心脏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蜈城地脉的核心。 ‘蜈城自古是个荒凉的城市,这里多是老人留守,也有些专喜欢到偏门地方钻研法术的邪道修士驻扎。人气不足,地域不佳,地脉十分孱弱。’ 影像缓缓讲解:‘前几代,蜈城上任了一位新的城主,是个很有志气的年轻人,他励志让蜈城昌盛繁荣,做了很多事情。’ ‘受他的邀约,一位来自大宗门的、即将飞升的修士前来蜈城做客,并决定将自己的仙府定居在离蜈城不远的水泽。’ ‘这本是一件好事。人人觊觎仙府,往来蜈城的修士一多,人气自然也带起来了。可那位修士言明,他的仙府只留给同宗门的有缘后辈开启,仙府的钥匙不可能交予蜈城。’ ‘年轻的城主起了不该有的贪婪之心。’ ‘他一边殷切帮助修士建造仙府,一边暗中动手脚,企图为自己另外开一扇通向仙府的小门。’ ‘而他的办法,利用了蜈城孱弱的地脉。’ ‘仙府定居的水泽虽在蜈城之外,却仍处于地脉延伸的区域,城主暗中命人沿着地脉挖掘,为自己挖出一条通天之路。’ ‘那是个大工程。’影像显示道,‘城里所有的百姓都被拉去动工过,受地脉庇佑,仙府察觉不到侵入者的气息。’ ‘地脉被挖了又挖,孱弱的庞大身躯一点点变小,几乎无法支撑城市的重量。’ ‘地脉灵智不多,但它知道如何自保。蜈城白日挖掘它一次,它夜里便血祭一位城中居民,以活人神魂心血滋养脉灵。’ ‘城主很快发现了蜈城突然多出的灵异事件,但他不惊反喜,命人放任地脉的作为——若是地脉枯竭,城可是要塌的。’ ‘白日挖掘,夜间血祭,一转眼百年有余,城主更迭换代,同样的事依然发生。’ ‘终于,地脉撑不住了。’ 影片一帧帧闪过,掉帧掉得越来越严重,灰屏雪花闪烁,宛如老人卡住一口浓痰,喉咙宛如风箱赫赫。 这条被人折磨了太多年又折磨了太多人的地脉,它的灵智早已超越当初的稚嫩,几如活人。 ‘地脉憎恨年轻的城主,他躲了起来,躲在挖掘了百年的隧道尽头,仍然没有放弃进入仙府的邪念。’ ‘年轻的城主从仙府主人口中得知,仙府会在月圆之夜露出通道,等待手握钥匙的有缘之人。’ ‘月圆之夜是仙府开启的日子,结界最弱最易突破。地脉快要撑不住了,城主决心不继续挖掘,他愿意付出整座蜈城塌陷的代价,耗尽地脉能量,强行撬开那扇门。’ ‘地脉不想成全他。’ 事到如今,“心脏”终于说出了它引薄念慈来此的真正意图。 ‘地脉知道,你为仙府而来。’地脉说,‘地脉更知道,仙府主人的同宗有缘人不可能是魔修。’ ‘你和年轻的城主一样,是要以非法手段进入仙府的贼。’ 薄念慈百无聊赖听了半天,终于有了反应:他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你很强,比年轻的城主更强。’地脉继续说,‘地脉不想帮助年轻的城主,也不想被耗尽能量。’ ‘所以,和地脉做个交易。’ 地脉核心光茫闪烁的越来越快,这非人之物的心绪无比激烈:‘把年轻的城主血祭给地脉!地脉为你打开挖掘百年的偏门!’ ‘这是你进入仙府唯一的机会!和地脉做个交易!’ 地脉毫不掩饰地说,以卖方市场的语气激动地说。 作为后天生成灵智的地脉之灵,能思考到这一步,它的智商已经超越了修真界百分之九十的修士。 它无师自通了如何利用人类的渴望威胁人类,把“唯一的机会”五个字喊得异常大声。 在地脉眼中薄念慈和那位年轻的城主想必并无区别,都是没资格又强求仙府的贼,指望蜈城地脉助他一步登天。 ‘地脉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地脉下了逐客令,‘地脉等着你带年轻城主回来,记住,活人才能血祭,捉活的。’ 地脉核心等着薄念慈欣喜若狂去替它做事,但男人只是慢吞吞打了个呵欠,像听无聊故事听困了——明明之前听他旁边的少女讲故事听得聚精会神,可恶的双标人类。 “讲完了?”薄念慈掀了掀眼皮,下一句话却是对令梨说,“过来。” 令梨才走了一步,手腕直接被薄念慈拉着拽进怀里,她的肩膀微微一沉。 下颌压在令梨肩头的男人姿态闲适,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令梨胸前。 “给你介绍一下。”薄念慈懒洋洋地笑,“我偷来的宝贝。” “虽然不太可爱。”他悠哉悠哉地揉捏令梨脸颊,“但胜在有用,至少比你有用。” “靠旁门左道觊觎仙府的贼人?”薄念慈摇头,“你误会了,我是正大光明偷走仙府钥匙的贼人。” 作者有话说: 小梨:都是贼,你的骄傲从何而来 —————————— 感谢在2023-02-01 16:00:00~2023-02-04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昼、vivina 20瓶;悦璐蕊楠 16瓶;白日梦、楠冬、腐竹、狂信徒a、mika、百川陌璃 10瓶;阿行很行 7瓶;徐懿子 6瓶;61401967、巴巴、我爱数学数学爱我 5瓶;达摩克利斯 3瓶;柯拉松罗西南迪wyan 2瓶;阿白白、昵称就是催更、春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修仙第九十天 ◎凭我们同床共枕过的交情◎ 隔着不远的距离, 令梨清晰地感受到了地脉的震惊。 她不清楚对方的震惊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薄念慈贼喊捉贼的问题发言,亦或两者都有。 至少局面如今的冷场和死寂, 百分百是令梨身后这个男人的错。 这样一想,地脉和她同病相怜。 都是被恶人折磨的可怜人。 但地脉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免太差了, 令梨恨铁不成钢地想, 怎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倒?学一学她, 她可是时时刻刻被薄念慈带在身边折磨, 依然顽强乐观地坚持到了现在。 地脉不行, 还得靠令梨。 她悄悄伸手,手指勾起男人垂落的长发,轻轻扯了扯。 “有事就说。”薄念慈睨她, “别搞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 令梨嘴上哦了一声,指尖一缠一绕地卷他黑发玩,反骨和叛逆在细节处可见一斑。 “方才地脉讲述的历史故事, 尊者以为如何?”她问。 “无聊的故事。”薄念慈勉强道, “不如你编的有趣。” 由奢入俭难, 领略过故事大师小梨超凡脱俗的剧本,地脉的故事乏尘无味、干瘪得像老婆婆的牙齿。 “它只是条地脉, 不要对它的艺术修养要求太严格了。”令梨替地脉说了句好话, “至少它的描述很客观,没有夹带私货, 是非对错一听便知。” “在地脉的故事里, 一切由年轻的城主而起, 他无疑是罪魁祸首。城中居民挖损地脉, 地脉血祭活人, 属于风水轮流转的报复性行为, 谁都不能说自己无错。” “但是。”令梨话锋一转,“在它的故事里,有一个绝对无辜绝对没有错的角色,按照正道修士匡扶正义替天行道责任书条约第十八条规则,我宗弟子有保护无辜者的义务。” “绝对无辜?”薄念慈重复道,不以为然,“天底下哪有绝对无辜的人,菩提寺的和尚都一天天忏悔罪孽。” 菩提寺和尚的罪孽包括但不限于:身为秃顶出家人却觊觎凌云剑宗出品的生发神丸、支持黄连味辟谷丹和抵制黄连味辟谷丹两派之间不可协调的矛盾、拿东海生腌鲱鱼味辟谷丹充当成佛试炼的最后一关……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令梨路见不平都不会救和尚,生怕他们从哪儿掏出生化武器和敌人同归于尽。 “近些年弃佛修魔的人数都赶上弃医从剑的人数了。”令梨小声逼逼,“一寸长一寸强,没有头发的人果然靠不住。” 黑发冰凉柔顺的人,也不见得靠得住。令梨悄悄松开指尖被她不知不觉打了三个连环死结的发丝,装作无事发生地替薄念慈顺了顺长发。 “尊者所言甚是,天底下没有无辜之人。”无辜如令梨不都因为小小结怨被薄念慈大肆报复挂上通缉令到现在么,比她还无辜还惨的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故事里无辜的,不是人。”令梨一锤定音,言之凿凿,“城主觊觎地脉,居民破坏地脉,地脉血祭活人,他们三个都不无辜,唯一无辜的是蜈城几百年修建的建筑物啊!” “从一粒沙一粒石子到一栋房子一条路,基建的困难和苦楚人尽皆知。”令梨痛心疾首,“这都是文物,怎么能说塌房就塌房?” 令梨对建筑物有很特别的感情,或者说几乎所有贫穷的剑修都对建筑物有着别样的感情。 哪个穷光蛋没因为比剑比得太嗨砸碎了别人家的砖砖瓦瓦却没钱赔,不得不亲自挽起袖子蹲在墙角刮泥砌砖? 剑修别名搬砖工人,不仅仅因为他们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还因为他们真的会砌砖,个个精通装修里的大小细节和踩雷点,炼器师时不时恭恭敬敬拿着洞府设计图前来请教,俨然新时代包工头。 令梨曾是一人一剑建完一处别院的女人,让她眼睁睁看着无辜建筑物哗哗塌房比杀了她还难受,满脑子都是贫穷岁月她孤独砌砖的萧索回忆。 地脉讲了叭叭叭讲故事,重点全在年轻城主如何可恶上,令梨耳朵里只听进去了一句话:蜈城要塌塌塌塌——塌了! 别这样,你知道建城有多难吗,相较而言转世投胎可太简单了。 “只要抓来年轻城主血祭给你,你能保证蜈城再不受塌陷困扰?”令梨看向地脉,着重问道。 “……是的,地脉可以。”地脉回答。 它与蜈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保护蜈城也是保护它自己的道理,地脉还是懂的。 但,合着它讲了那么长的故事,你既不痛斥年轻城主的贪得无厌,也不同情惨遭损毁的可怜地脉,关注的重点是一堆破房子? 第132节 地脉有什么好同情的,它和城主纯粹是黑吃黑的关系。令梨从不插手恶人相争,她只会抱剑蹲在旁边一边鼓掌叫好一边等着接受遗产。 恶人相争,正义夺利,前辈诚不欺我。 “好,记得你说的话。”令梨颔首,偏过头看向饶有兴致听她和地脉你来我往打机锋的薄念慈。 “想让我帮你捉人?”他一语道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年轻城主修为元婴以上大乘以下,令梨是绝对解决不了的。 “还是说,我给你的优待造成了某种错觉,某种我很好说话的错觉?” 薄念慈微笑着,指甲若有似无划过令梨的颈动脉。 蜻蜓点水的触感,却让人仿若看见眼前飞溅的血花。 优待?他认真的?令梨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37度的体温怎么说得出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绑匪对人质说‘我已经对你很优待了’,人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我呢?’ “如果他对我的种种折腾都算‘优待’,他平时到底是个多么混账的恶棍啊?”令梨重重叹息。 她脸上质疑的情绪太显眼,薄念慈见状,缓缓眯眼。 “瞧你的样子,是觉着我对你不好?” “怎么会?”令梨故作惊讶,连忙摇头,“除了几乎掐断我的脖子、硬逼我吃下剧毒花草、住不了单人单间、骗我双目失明是个瞎子之外,尊者很是体贴,我十分感激。” “一样两样记得挺清楚。”薄念慈笑意愈深,“准备什么时候报复回来?” 令梨:“有机会的话一定——啊不,我是说,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尊者种种体贴之举。” 好险,她差点说出心里话。 “知道就好。”薄念慈没紧抓着令梨不放,“回到之前的问题,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咦?”令梨奇怪道,“我没有指望你帮我啊。” 薄念慈不落井下石令梨都称赞他一句有良心,怎么会指望他帮忙。 “哪有人质求绑匪办事的道理?”令梨摇摇头,“尊者有多讨厌我,我心里是知道的,不说把我大卸八块,起码五马分尸。” 前有五杀魔尊,后有魔域通缉,再是蜈城恩恩怨怨,他们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共处都是令梨心大不跟他计较的结果。 “且安心。”令梨宽慰薄念慈,“我自知是开启仙府的工具人,不会计较人权的问题。左右你也未曾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何苦不自量力的强求?” 令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薄念慈不是宿回云,不是对她纵容又无奈的师兄,他亦不是伽野,不是欢欢喜喜同令梨一起搞事的朋友。 他是个敌人,仅此而已。 是个二话不说拿捏令梨的性命,强逼她做了许多身不由己之事的敌人。 诚然,薄念慈并非半点儿体贴之举都无,偶尔、只是偶尔,令梨在他身边也会感到安心。 令梨曾溺于红枫般惊艳的美色,也承认他讥讽笑意的眉眼格外鲜活动人。 强盛的力量,高傲的地位,勾人的眉眼,罪恶为他涂抹上别样的魅力。令梨与薄念慈像磁场的两极,过于极端的距离反而滋生吸引。 “一时的错觉罢了。”令梨冷静地想,“美色是没有罪的,我只是短暂地屈服于人类的本能。” 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等令梨成功逃离回宗,下一届天下第一美人评选她照样投票给薄念慈。 尊重客观事实罢了,不是私情。 令梨从来不需要薄念慈的援手,指望敌人帮忙是何等愚蠢的做法,她再天真也不会这般想。 “先不谈他是个极难说话的阴阳怪气人,侦探小梨什么时候变成离了人就做不成事的小废物了?”令梨哼哼。 她,孤狼玩家,没有软肋。 求薄念慈替她活捉年轻城主? 不,她要薄念慈求她允许他活捉年轻城主。 方法非常简单,她只要利用自己就好。 “旁门左道终究是旁门左道,倘若耗尽一条地脉便能撬开仙府之门,仙府早被人扫荡得一干二净了。”令梨冷静地想。 摧毁地脉等于灭绝这片地域千百年的生机,极损功德,可一座仙府的收获远超于损失,越是阴损之辈越不会迟疑。 别的不说,薄念慈眨眼便能灭蜈城全城,连带地脉一同摧毁只是眨眼功夫,岂不是分分钟轰开仙府之门? 若真如此,他何必抓着令梨不放。 “百年了,年轻城主早不年轻了,他肯定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锦上添花无人问,雪中送炭记一生。”令梨慢慢地想,“年轻城主心灰意冷癫狂绝望之时,突然久旱逢甘霖,他怎么也想不到,仙府钥匙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他会很想、很想要我的。”令梨摩挲指腹,“即使支付代价,即使阴谋滋生,极端渴望之物近在眼前,人怎会不争呢?” 薄念慈以为他能置身事外?不不不,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宣告令梨是他手中的“物件”的时候,他就该做好物件被人争夺的准备。 令梨十分厌恶被当作物件,仿佛抹杀掉了她的自我意识。 但她并不介意偶尔为之,冷漠地站在旁边,等人们以死亡以鲜血决定她的归属。 “忍耐也是剑修修行的一环。”枫下舞剑时,令梨一遍又一遍抚摸开刃的剑锋。 古有凶剑,噬主化形。 物件杀死主人,物件就不再是物件。 薄念慈以为年轻城主实力强大是件坏人,令梨不得不求他帮忙,实际这完全是件好事,她还指望年轻城主有点用处,别被薄念慈一招秒了。 “打不赢肯定打不赢,能多消耗他一点也好啊。”令梨事不关己地想,哪怕是让薄念慈受点伤,给她出出气也行。 如果年轻城主再争口气,顶着重伤挟持令梨闯入仙府,把薄念慈关在仙府之外,令梨简直要跳起来为他喝彩。 “你伤得很重呢。”她一边心疼地说,一边利落拔剑,一剑捅穿年轻城主的丹田。 这也太好了,令梨不禁陷入幻想,这是她预想中最完美的结果,两恶人双输出局,黄雀小梨赢得胜利。 “送上门的机会不容错过!”令梨盘算好了一切,心绪从思考中抽离,回到现实。 思考不过分秒之间,令梨望进男人漂亮的红眸,她刚刚回答了他的问题,以一种知趣但不客气的方式。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凭我压根不指望你帮忙。” 这个脾气差极了又不好说话的家伙会是什么反应?令梨猜测着。 假如他想听令梨顶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苦苦哀求,他注定失望;假如他想看令梨绞尽脑汁说服他出手,抱歉她没这么多闲工夫。 ‘左右你也未曾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何苦不自量力的强求?’ 女孩子的声音平静轻灵,如山涧小溪潺潺的流水,不带怒意。 她简单地叙述了一个两人皆知的事实,没有自怨自艾,更不是向薄念慈抱怨,只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凭什么?没有凭什么,我不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 我不指望你。 我们两个之间,是谁需要谁? 一瞬之间,薄念慈想通了一切,包括令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不外乎以身为饵,引起两方相斗。 以身饲魔都做过了,以身为饵算得了什么?你既然当她是个工具是个物件,她如你所愿就是了。 洒脱且不在意的态度,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很公平不是吗? 正正堂堂的阳谋,薄念慈相信即使自己掀开令梨的算盘,她亦坦然大方地承认。 “洒脱、不在意?”薄念慈轻嗤,“不,她生气了。” 在他拉她入怀,向地脉介绍“这是我偷来的宝贝”的时候,令梨生气了。 她讨厌短促而强硬的命令句,讨厌不经她同意的“介绍”行为,更讨厌薄念慈的说辞。 仙府唯一钥匙的身份在她眼里是身上最不值得在意的标签,薄念慈竟敢用它概括她的全部。 “恐怕是因为在这混账眼里,钥匙才是我最重要的价值。”女孩子表面不显端倪,内心冷笑。 薄念慈不否认这一点。 令梨不知道,他寻觅那东西的解药寻觅了多少年,几乎是他生命三分之一的长度,永远的第一优先级。 某种意义上,钥匙与他这条命同等重要。 但令梨说得没错,无论钥匙对他有多重要,“钥匙”都没有资格概况她整个人,这是对一位踽踽独行在剑道路途上的剑修的侮辱。 她不指望唯我独尊的薄念慈能察觉到这点,更不觉得他会心生歉意,所以她干脆没提生气的事,反手送来一桩阳谋。 “无所谓你道不道歉,坑了你我就开心了。” 令梨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她无动于衷地等薄念慈松开手,放她去找隧道尽头的年轻城主。 “我想了想,我方才的问题提的不好,像我们之间有多生分似的。” 薄念慈环住令梨肩膀的手缓缓收紧,语气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亲昵:“我凭什么帮你?自然凭我们是同床共枕过的交情。” “想要城主的命?”他自顾自点头,“好,我捉活的回来,随你处置。” 作者有话说: 小梨:善变の男人 第91章 修仙第九十一天 ◎你酸什么?◎ 令梨早该知道, 薄念慈是个美人。 美人都是善变的。 世上有无数绞尽脑汁揣摩美人的心思企图抱得美人归的志气之士,少令梨一个不少,她没有掌握这门技术的天赋。 第133节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薄念慈消失在隧道深处, 留令梨和地脉面面相觑。 “其实,我跟他不是很熟。”令梨诚恳地问地脉, “你信吗?” 地脉:我不信。 天生地长的灵物, 对人的善恶最敏感不过, 令梨怒其不争地摇头:分辨不了事实真假, 这条地脉已经没救了。 谁规定同床共枕的关系就不能生分了, 不要被刻板逻辑禁锢了思维! 令梨恶人相争小梨得利的阳谋告吹,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再度振作。 一帆风顺的好事果然不容易实现, 令梨完全不对年轻城主的反抗抱有希望,被吊起来暴打是他唯一的宿命。 “他也算倒霉。”令梨想,“谋划了百余年, 功亏一篑。若是没有地脉告密, 他再隐忍一日便会惊讶发现能打开仙府之门的人竟然出现了。纵使要从薄念慈手里劫走我绝无可能, 挤在门缝里挤进仙府可不难。” 仙府那么大,抄家都得抄个十天半个月, 年轻城主只要小心些, 猫着腰钻进某个山洞把自己埋到土里装死,一直装到薄念慈带着令梨离开, 仙府不就是他的宅子了吗? “虽然他此生再出不了仙府, 但问题不大, 兄长大人不也一天到晚宅在家里不挪窝么?足可证明宅家不耽误修仙。” 仙府与外界网络互通, 若有随身wifi八卦镜在手, 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年轻城主每天窝在仙府里种地、放牛、上网、打游戏,多么美好的神仙日子。 “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隧道深处,拖拽重物的细碎声响逐步靠近,淡淡的血气充斥在黑暗中。 令梨看见了她的“礼物”。 血色锁链化为装饰的绸缎缠绕其上,男人拎着的牵引绳被交托在令梨手上,冷得像冰。 “拿好。”薄念慈合拢令梨的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教她,“听见了吗?他的心脏还在跳。” 砰、砰、砰,微弱的声音顺着锁链震鸣,落入令梨耳中无比清晰。 薄念慈承诺给她抓活的,果真没有食言。 “化神中期,生命力顽强。”薄念慈很有兴致地向令梨介绍这份礼物,“活捉本不该让他遭受太多苦楚,他如今伤成这般模样,你可知为何?” 令梨:“为何?” “因为我告诉他,某个携带仙府钥匙的姑娘对他有点兴趣。若是他争气些,带她脱离魔手,仙府有他的一份。” 薄念慈垂眸俯视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慢慢道:“如你所愿,他倾尽全力拼命一搏,歇斯底里的模样都让我有些敬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哪个疯狂的追求者,为了讨你欢心命都不要。” “明明都没见到你真面。”薄念慈勾起令梨颊边碎发,帮她挽到耳后,“若是见着了真人,岂不更疯?” “要真如此,我怕是捉不了活的,只能带回一具尸体。”他笑着摆摆手,锁链缠着年轻城主飞向地脉,“祭品来了,吃吧。” 血花在树根心脏中炸开,令梨却无心观看。 薄念慈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按令梨的设想,他必是懒得多费口舌的。活捉一个将死之人的小事而已,找到目标,二话不说吊起来打一顿,捆回来血祭,整套流程简简单单,年轻城主连得知薄念慈的名号都不配。 有什么必要告知对方令梨的特殊,让他生起不该有的渴望,从被动挨打变为主动相争? ‘我实现了你的打算,不好吗?’ 轻轻的笑声仿佛贴在令梨耳垂边。 她神色不明地捻了捻发梢。 原来如此,他突然改主意,格外主动地替令梨活捉了祭品,是因为看出了令梨啪啪打响的小算盘。 ——想看我和他为你打得死去活来?当然可以。 ——结果出来了,还满意吗? “哪敢不满意。”令梨嘀嘀咕咕,“他就差没把‘放弃吧别指望外人救你,你喊破喉咙也改变不了被我绑架的命运’这句话在我耳边循环播放八百遍了。” 薄念慈突如其来的善心果然又是颗糖衣炮弹,他在杀鸡儆猴呢——年轻城主是被杀的鸡仔,令梨是被警告的小猴。 这男人心思真的太恶毒了,一举一动暗含深意让人防不胜防,令梨心里的警报等级提高再提高。 地脉吸收了祭品,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恢复、凝实。薄念慈百无聊赖地看着,余光观察令梨的表情。 先前言辞不当惹她生了气,如今气可消了? 该消了吧?薄念慈特意多此一举帮令梨实现了她的阳谋,如他所愿引得年轻城主全力一搏,给自己找了点麻烦。 麻烦也找了,礼物也好生生带回来了,薄念慈甚至难得说了几句好听话,明里暗里夸了夸令梨的吸引力。 薄念慈:做到这个份上她消气了没? 令梨:他是不是在杀鸡儆猴?他是不是在警告我?好恶毒的心思!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眼睛不约而同盯着恢复的地脉,盯得地脉一头雾水。 地脉:我是谁我在哪我做错了什么? 隧道是地脉住了几百年的家,它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成了?”令梨率先打破沉默,问道,“蜈城不会随便塌房了吧?” 地脉连忙保证不会,岂止不塌房,蜈城流传百年的灵异传说也将消失殆尽。 “不不不。”令梨赶紧道,“鬼故事还是要留着的!蜈城惨淡的旅游业全靠它了,你不可以毁掉蜈城赖以生存的根基!” 打工皇帝小梨气它没有商业头脑:“我之前讲的灵异直播故事你都忘光光了?蜈城与其沦为平庸泯然众人,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打造成南疆第一鬼城!” 试想一下,一座同时容纳了赶尸人、僵尸、吸血蝙蝠精、巫蛊师、白骨精、画皮等一系列装神弄鬼种族的城市,想打出自己的特色何等容易! “谁不喜欢一座进去了差点出不来的城市呢。”令梨鼓励道,“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不必怜惜娇花般的游客们,要他们惊险连连尖声大叫,要他们头晕目眩倒地不起,如此才能打出口碑打出名声,骗来更多的流量更多的游客,盘活蜈城惨淡的年收入!” 令梨坚定道:“相信我,赚钱我是专业的,因为一时的迟疑错过一夜暴富的机会,你将抱憾终生。” 地脉晕乎乎地被令梨灌输了大量玩弄舆论和流量的技巧。它越听越觉得人类真是个深不可测的种族,前有贪得无厌险些弄塌了城的城主,后有执着于复兴旅游业执着得走火入魔的外地女修,都好可怕! 令梨意犹未尽地讲了半天,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客服小梨二十四小时在线咨询,咨询费八折起步,欢迎老板光临。” 告别了地脉,隧道另一个路口正是通往仙府的捷径。 照例是薄念慈走在前面,令梨的视野又一次被黑暗覆盖,牵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走。 “逮着地脉说了这么久,不怕它消化不了你的好主意?”薄念慈闲聊般问。 “我留了联系方式,它可以咨询。”令梨说,“咨询费是我应得的合法收入。” “确实。”薄念慈点头赞许,“除了联系方式,你还留了一缕剑意给它,若是凌云剑宗寻到此处,想必很乐意为蜈城的未来提供一些帮助。” “顺带,宗门也就知道了你的遭遇和你的去处。”他认同道,“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被发现了吗?”令梨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遗憾,她耸耸肩,“尊者没有当场点破,想必不介意宗门为我收敛尸身。能不能埋进风水宝地都无所谓,我只希望每年清明多少有点祭品,烧点金元宝银元宝给我就太好了。” 令梨希望自己的鬼修生涯能以暴富起步,左手一沓黄纸钱,右手一摞金元宝,贿赂阴兵贿赂阎王,贿赂孟婆汤里加点糖。 她隐约听见了薄念慈的笑声,很愉快似的:“只是收敛尸身?不想宗门为你报仇?” 令梨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宗门不欠我什么,何必为我平添死伤?倒是我师兄或许咽不下这口气,也可能是我怨气太重,夜夜入梦缠他,他烦不胜烦,只好为我报仇。” 薄念慈笑意一收,熟悉的讥讽卷土重来:“怪事。你是我杀的,夜里入梦不来缠我,缠一个无关之人作甚?” 令梨品了品薄念慈的话,不知为何品出了一丝酸意。 好怪啊这个人,他酸什么? 她不解,顺着薄念慈的逻辑想了想,似有道理:“若我怨气太重夜间索命,你睁眼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鬼倒吊在床头阴森森地瞪着你,你会忏悔自己的罪孽,自此收敛杀性吗?” “不会。”薄念慈坦然道,“但我可以分你一个枕头,用烧祭品的方式。” 枕头,妙啊,她忘记告诉师兄,给她烧金元宝的时候记得附带一套床具,免得阴间太冷睡不安稳。 令梨呼唤令瓜打开它的备忘录,在祭品清单上添添补补。 修士与天争命,忌讳谈论死亡,像令梨这样自己给自己列祭品清单的人,薄念慈是第一次见。 “你喜欢红枫吗?”他突然问道。 令梨回忆院子里热烈似火的红枫,点了点头。 “我会把你埋在九重宫最漂亮的红枫树下。”薄念慈轻轻地说,“它种在我窗边,是我亲手所植,秋天枫叶覆盖了门前的青瓦,偶尔能看见松鼠抱着橡果踩在枫叶上跑过。” “你会喜欢的。” “听着很美。”令梨玩笑道,“但我更喜欢身临其境地赏枫。如果找到叶脉完整的枫叶,我可以捡起来夹在话本里,作一枚书签。” 而不是像个鬼魂,手指从枫叶间穿过,没有影子。 赏风最好的时候是秋天黄昏,女孩子又笑又闹地踩过沙沙作响的枫叶。她捡起一枚枫叶对着夕阳看了又看,轻快地跑到薄念慈窗前,骚扰支着头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的男人。 薄念慈带着起床气睨她一眼,她一点儿不怕,指尖捏着叶脉像玩小风车似的来回搓动,用气音说:尊者,我们去搞事吧,去厨房偷柿饼吃。 想象中的画面自薄念慈眼中破碎,鲜活的女孩子变为枫叶下小小的土包,他拎了一篮子柿饼扫开坟前的落叶,盯着石碑上“令梨之墓”四个字。 “这个画面比之前的想象更滑稽。”薄念慈挥挥手,强行挥开不自觉发散的思绪。 令梨不知道薄念慈一瞬之间已经想象到她入土为安的时候了,她只听见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突然又变了主意,不想把她埋在枫树下,至于埋在哪里,他要再想想。 令梨:没谱的事倒也不必如此纠结。 她死后埋在哪里?自然是兄长大人的十里桃源里,与兄长大人的本体作伴,来世转生成一棵梨树,做令桃货真价实的小妹。 “九重宫听起来是比蜈城好上万倍的旅游景点,我有游览观光的机会么?”令梨琢磨。 肯给断头饭吃,生命尽头的旅游能不能也给安排上? 两个人聊着旁人听来悚然听闻的话题,隧道逐渐走到了尽头。 月明星稀,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亮干涸的水泽。 “竟然在隧道里度过了整个白天。”令梨仰望天空中的月轮,“三日已过,不知长老们找到妙青仙子没有。” “她已经被救走了。”薄念慈淡声道,“半个时辰前。” “真好。”令梨唇角弯弯,“如此,我便没有牵挂了。” 她主动对薄念慈摊开掌心:“按照约定,到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薄念慈迟疑一瞬,指尖轻轻触到令梨掌心,被她抓住手掌。 手型差让令梨抓得有些吃力,薄念慈手指收拢,指腹贴紧令梨手背。 两手相握,她看向盛开的白月魔昙,甜腻剧毒的香气涌入呼吸。 血气浅浅的魔气萦绕在令梨身侧,她至今不知道薄念慈如何替她解毒,但嗅到花香的身体仍然自然舒适不是作假。 令梨不再犹豫,背后长剑出鞘。 第134节 荡开的剑气卷起飞舞的花瓣,狂风大作,昙花如水洒向月亮。 无止尽的风绞碎了盈盈月光,清开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 飞剑掠过,薄念慈红衣于风中猎猎作响,带他御剑的剑修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前方,尘封的仙府门户大开,迎接它新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小梨:男人,你终究还是上了我的飞剑(猫猫叼玫瑰) 第92章 修仙第九十二天 ◎长得漂亮的都不是好东西◎ “咳、咳。” 黑暗中响起两声闷闷的咳嗽, 掩在袖子里,听不真切。 指腹抹去唇角沾染的丁点儿血迹,以呼吸吞咽疼痛, 如沉落水中的重石,越陷越深。 时间快到了吗? 在那之前, 要尽量…… …… 挡在眼前的袖袍移开, 明亮的荧光落入令梨眼中, 照亮一片美轮美奂的小世界。 浅白色的枝桠上, 莹蓝色如铃兰般的小光球拥簇花蕊, 抖落亮晶晶的闪粉。 无数散发微光的花朵漫山遍野开放,在薄雾笼罩的仙府内,替代辉月与日轮的光茫。 令梨嘴巴微张, 震撼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穹,天穹之下屹立的仙府犹如庞然巨物张开深不见底的嘴牙。 人类站在仙府门前,宛如孩童脚边的蚂蚁, 充满随时将被践踏踩过的喘.息感。 令梨猜她此刻的模样一定很像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 她做好了被薄念慈讥讽嘲笑的准备。 “看够了?”凉薄的声音如期而至, 薄念慈瞥了眼遍地开花的莹蓝铃兰,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够了够了。”以为会被狠狠嘲讽的令梨连忙顺着台阶下来, 她左顾右盼, “好漂亮的花,没见过的品种。” 应该是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自己培育的品种, 种在仙府里充当照明作用。 令梨一边想着, 一边琢磨要不要采几株样品回去送给妙青仙子。 她的手还未伸出去, 薄念慈未卜先知般捉了令梨的手腕, 强拽着她走向正殿:“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是来陪你郊游的。” 咦?令梨蹙了蹙眉。 薄念慈的态度有些奇怪。 根据令梨花费三天时间攥写的《魔尊观察日记》分析, 薄念慈其实并不在意令梨的很多小动作。 包括但不限于边垂涎叹息边依依不舍抚摸他养的胖锦鲤,默不作声霸占一碗葡萄吃独食,悄悄玩弄他的头发连续打上三个死结……令梨确信他发现了,但懒得和她计较。 除非薄念慈突发奇想想找令梨的茬,大多数时候他是个懒怠且放纵的人。 一个懒怠又放纵的绑匪,他瞥见他不听话的人质偷偷摸摸摘花摘草,只会伤眼般撇过头不看,自顾自向前走,等令梨慌慌张张小跑着跟上来,再刺她两句。 可如今,薄念慈几乎是强行把令梨拖走的,像无法容忍她多留一秒般烦躁。 微风拂过,莹蓝铃兰摇曳花枝,星星点点的光茫随风而动,飘落在令梨发间。 猩红魔气猝然泉涌,轰然散开! 美如星子尘埃的闪粉被气流扫荡一空,漫山遍野盛开的莹蓝铃兰瞬间萎靡,蔫蔫地垂下花枝。 令梨抬头看向薄念慈,男人漂亮的红眸满是厌恶,动作不算温柔地顺了顺女孩子凌乱的黑发。 “长得漂亮的都不是好东西。”薄念慈眯着眼警告道,“再遇到长得好看的,你离远一点。” 长得漂亮的都不是好东西——他是在说他自己吗? 令梨飞快地看了眼薄念慈的脸,确信他是在说他自己。 漫山莹蓝铃兰如漫天星子,加起来也分不走月亮半丝光辉。 令梨:“这些花有问题?” 从薄念慈的态度不难看出结论,但,问题在哪里? “我又中毒了?”令梨茫然道,“有致幻作用的毒,效果是让受害人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地继续生活,直到某天突然毒发暴毙?” “可可爱爱看不出来,但你没有脑袋这一点我完全承认。”薄念慈态度极差地说,“方才下手摘花的动作不是很勇敢么,现在知道怕了?” 要是事先知道有毒,令梨当然不会碰。 她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剑修,但养大令梨的令桃本体是一株桃花妖,令桃擅用幻术、瘴气和毒物,教过令梨判断花草是否含毒的小技巧。 花草毒性不外乎两者,一是气味二是花汁,莹蓝铃兰开满仙府,香味无孔不入,令梨没有当场晕倒原地替自己掘坟,显然花香不具备威胁。 气味无碍,摘花时以灵气采摘,不碰花汁,完全没有问题。 令梨才没有鲁莽,她明明考虑得很全面,是薄念慈反应过度。 令梨正准备掏出她详尽周密的论点和薄念慈大战三百回合,余光冷不丁瞥到薄念慈轻微滚动的喉结。 很轻的动作,仿佛碎石滚过花蕊。 石头再小再碎,脆弱不堪的花蕊都是疼的。 吞咽疼痛。 他在吞咽疼痛。 冥冥中的灵感如乌云中的闪电,转瞬即逝,不易抓住,又炸响惊天的雷声。 令梨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莹蓝铃兰的香气不似白月魔昙浓郁芬芳,它胜在数量繁多,多到香气凝云无孔不入,随呼吸入肺浸髓。 飞升前辈剑毒双修,以己度人,他想挑选的仙府新主人究竟是剑修人、医修人、弃医修剑人、还是剑毒双修人? 最准确的答案,是最后一种。 令梨一路上隐隐有些奇怪。 开启仙府之门的剑魂凶残难驯,若不是遇上更暴虐嗜血的令瓜,得多高层次的剑修才能将之收服? 飞升前辈对剑道的考验如此刁钻,为何对医道毒道的考验像在过家家——化神修士无论通不通医术,白月魔昙的毒都伤不到来人分毫。 如果,他把医术的考验设置在入府后呢? 飞升上界的前辈留下仙府,其实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 勤俭节约如令梨铁定在渡劫前把全部家当捆在身上一起飞升,成仙后反而一贫如洗的生活多可怕,她不愿去想。 如果她最终选择留下一座仙府等待有缘人,她会如何筛选有缘与否? “首先必须是剑修,从一而终的剑修,半途弃医修剑、弃仙修魔的都不行。”令梨掰着手指盘算道,“还必须是修杀戮剑的剑修,身高不能超过我太多,存款不能比我多否则我凭什么送钱给他,最好和我同宗同门……” 数着数着,令梨渐渐安静下来。 没错,留下如此宏伟的仙府拱手让人,飞升前辈怎会不对有缘人百般挑剔? 栽种在湖中的白月魔昙不过是他信手留下的开胃菜,真正的杀招藏在看似热切欢迎的大门后。 无处不在的莹蓝铃兰,无孔不入的花香与剧毒,剑道修为将人拦在第一扇门后,医道修为挡住第二扇门。 令梨踏入仙府正殿,漆黑的门扉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遮住摇曳的莹蓝花朵。 “到这儿才算真正进入了仙府。”她低声对薄念慈说,“你,你还好么?” “咳咳!” 男人短促地咳嗽两声,宽大的袖袍遮住他下半张脸。 薄念慈不着痕迹地抹去唇角血渍,冷淡道:“不如关心你自己,绕着鬼门关走一趟的滋味如何?” “我已经绕着鬼门关走过很多圈了。”令梨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守关的阴兵早就看腻了我的面孔,挥手赶我走呢。” 她捏着手帕递给薄念慈,帕子上梨花绣纹栩栩如生。 薄念慈本不想要,看见刺绣时没由来地觉得好看,顺着心意接了过来:“手艺不错,是哪位名家的绣品?” “区区不才在下我。”令梨眨眨眼,“我还会绣枫叶,想要吗?很快的,几分钟的事情。” 她出剑有多快,刺绣就有多快,薄念慈拒绝的话尚在喉咙里,令梨已然摸出针线和一方白手帕。 火红橙黄针线如雨,密密行行穿插而过,少女持针的手犹如雨中漫游的舞步,稳妥又随性,自然又巧工。 “好了。”令梨咬断线头,展开帕子满意地看了看,递给薄念慈。 雪白的手帕上印着一大一小两片红枫,明明是绣在布上的纹案,却仿佛持着手帕的人真的站在红枫下,怔怔接住树梢飘落的两枚枫叶。 “送给你,当作这几天的伙食费。” 令梨瞅了眼先递过去的绣着梨花的手帕,有心让薄念慈还给她,却发现眨眼的功夫,两张手帕都不见了踪影。 令梨:“……” 送出去的东西她也不是非要回来不可,但她递手帕的初衷是让薄念慈擦一擦唇角溢出的血渍,他怎么本末倒置了? 令梨的谴责鲜明地写在眼里,薄念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袖子遮住嘴角。 “手帕是拿来用的。”令梨拿他没办法,徒劳地说,“帕子上的绣纹也不会因为水洗掉色断线……算了,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你随意。” 令梨低头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翻出一罐封好的泉水和几颗野山楂。 她捏碎野山楂的果肉,扔进茶杯里加入泉水,握着杯子上下晃了晃,摇匀果肉。 “喝着试试。”令梨强行把粗糙的山楂茶塞进薄念慈手里,“很酸很涩的味儿,不好喝,可你喝了会觉得好受点。” 野山楂酸味惊人,令梨泡茶的手法更粗糙得让人看不下去,薄念慈眼中的嫌弃不加掩饰,他闭了闭眼,在令梨的坚持下一饮而尽。 酸!涩!冷! 喝金咽玉的舌头何时尝过山野间古朴草率的味道?野山楂是令梨自荒林中摘的,又瘦又小的果子,路过的飞鸟都不肯啄一口充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薄念慈真的觉得喉咙舒服了很多。 第135节 从踏入种满莹蓝铃兰仙府开始,密不透风的花香钻入他的喉咙,携带的剧毒如酸雨灌入喉舌,灼热的、瘙痒的、疼痛的、铁腥味的、难以下咽的。 让人反胃的血气和碎石滚过的疼痛反反复复,吞咽不尽,薄念慈几欲作呕。 野山楂的酸涩却比它们更加霸道,随着冷泉冲刷喉咙,血腥气被酸味死死压在下面,只余野果的清香。 一杯茶喝完,薄念慈口里酸得厉害,却比之前好受了太多。 “我带了糖块。”令梨瞧他的脸色,“最好还是让酸味在嘴里多留一会儿,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吃颗糖也行。” “也行”两个字被她说得像哄不肯吃苦药的小孩,一副大夫难当的模样。 薄念慈酸得不想说话,他捞过令梨的手腕,低头嗅了一口。 “可以了,够甜了。”薄念慈松开手,示意令梨把手拿回去,他用完了。 梨花香明明是很浅淡的一种花香,令梨自己闻不到多少甜味,不理解薄念慈怎么把她当作糖果的平替。 ‘其实除了糖和野山楂,我也带了可以吃的梨。’令梨想了想,没把话说出口。 他已经说了可以,大概不需要别的了。 “我有个问题。”令梨认真道,“现在可以问吗?” 薄念慈瞥她一眼,没说话。 这就是可以问的意思了。 “莹蓝铃兰的花香和白月魔昙一样剧毒,不,是比白月魔昙毒性更重,对吗?” 令梨说的是问句,却用了陈述句的语气。 显而易见的事实不需要薄念慈回答,他嗯了一声,等待令梨真正的问题。 “我想知道,”令梨看向薄念慈暗红的眼眸,“三天之前,你喂我吃下一朵白月魔昙,我那天不曾毒发身亡的原因和如今没有中毒的原因,是同一种吗?” “你替我承担了应受的毒性,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04 16:00:00~2023-02-07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小狐 24瓶;大润发杀鱼十年 17瓶;萝卜包、六六 10瓶;咕咕咕咕 6瓶;巴巴、61401967 5瓶;达摩克利斯、徐懿子 3瓶;苏南、想、春寒、月见山、郁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修仙第九十三天 ◎命运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馥郁沁甜的花香仿佛仍在舌尖回甘, 被男人捏着下颌强喂花瓣的惊慌早已记不分明,只余味蕾诚实地记录下青睐的甜香。 令梨舌尖抵了抵软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薄念慈, 要一个回答。 “没有。”薄念慈敷衍地说,他偏过头声音冷淡, “你想多了。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图什么?” “剑魂认你为主, 莹蓝铃兰的毒自然沾不到你身上。”薄念慈抬起袖子, 遮住嘴咳了几声, “只有我是不该进来的入侵者,收到热情的招待很正常。” 令梨:编,你继续编。 天底下竟有如此智能的毒草, 不成个精很难说服听众。 毒就是毒,毒是没有智商的,修真界一年到头有多少蛇妖因为毒牙咬到舌头不幸中毒垂死, 数都数不清。 令梨听说过一个非常缺德的战斗技巧:与跟脚是蛇类的妖修战斗前, 先挑衅对方, 来一段洗脑绕口令。 只要蛇妖傻乎乎跟着绕口令开始念,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在三句话后不幸咬到舌头, 不出两秒必一头倒地, 脑袋冒出阵阵紫烟。 此技巧一出,风靡修真界, 蛇类妖修勃然大怒, 命令家族小辈入世前必须熟练背诵整本绕口令大全、会唱至少二十首饶舌歌曲, 才许化形下山。 久而久之, 修真界出道的饶舌歌手表面人模人样, 幕后一个个尾巴沙沙直响, 魔性又危险。 以狡猾阴险闻名的蛇妖尚且如此,花花草草的智商就更低了。 令梨每每路过医药堂,都见过被自己亲手浇灌、从一粒种子开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毒草毒晕过去的师兄师姐,他们一边被抬上飞剑拖走,一边口吐白沫挣扎道:“草草只是个孩子啊,它一定不是故意害我——呃!” 溺爱孩子的后果很严重,哪怕孩子是棵草也不行。 飞升前辈栽种的莹蓝铃兰数不胜数,地狱级别的幼师也教不了这么多草草,薄念慈说的话令梨一个字都不信。 “言之有理,我信了。”令梨歪了歪头,求知若渴地问:“我吃下魔昙花瓣已经三天了,尊者当真一直为我压抑毒性吗?我突然很想尝尝毒发身亡的滋味,请尊者成全。” 薄念慈:“……” 毒发身亡办不到,凌迟处死倒是很容易,想试试吗? 他没好气地瞥了令梨一眼,令梨接收到极度危险的、即将挨打的信号,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她的嘴闭上了,但眼睛还睁着。 令梨的眼睛一时瞟向薄念慈的印堂,一时瞟向薄念慈的胸膛,万一前者发黑后者停跳,第一时间发现还有机会送去急救。 急救好,急救妙,等薄念慈被推进抢救室,令梨一边假哭给小明师兄发消息让他带九重宫的财务来结账,一边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上仿造的签名,踩上令瓜剑逃之夭夭。 既救人一命,又成功跑路,双赢的美事怎么就落不到她头上呢? 令梨愁眉苦脸,双手合十期待又祈求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你又想做什么?” 一个“又”字用得过于精确,短短三日,他已经看透了令梨离谱的本质。 “我能给你把把脉吗?”令梨尽量让自己显得很专业,“虽然没有实习过,但我医修理论学得不错。” 她发誓不会给薄念慈诊出喜脉,以她的人格担保。 一位天生剑修,操着一手纯理论知识的把脉手法,恳切看向她唯一的练手对象。 薄念慈能够拒绝吗? 他可以。 男人漂亮的眉眼中写满拒绝,他喉结滚动,下一秒就要说出许多不中听的话。 令梨当机立断,先斩后奏,一把握住薄念慈的手。 先手必胜,她拿捏住了。 薄念慈的手指蜷了又缩,最终没能握成拳头,他拗不过令梨,勉勉强强把手伸给她。 难怪医修个个弃医从剑,唯有行动力强如剑修才能搞定一个个不配合治疗的病人。 医修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令梨回宗立刻建议医药堂弟子强制修一门剑术辅修课——没有武力压制,你们拿什么说服病人?震慑才是最好的治疗! 令梨摩拳擦掌,认真对待她接待的第一位病人。 专业医修诊脉时为了礼貌,一般会在病人手腕上垫一方丝帕,但令梨已经失去了两张手帕,她不能再失去第三张。 薄念慈一看就不是会在乎男女授受不亲的人,男德极低,属于令梨轻薄后绝不负责的一类人。 令梨手指搭上薄念慈脉搏,闭上眼静心感受。 看似平稳的脉象,表面生机盎然,实则毒素堵塞,脉搏偶有异动…… “本该由我承受的毒性果真在他身体里。”令梨心情复杂,按在薄念慈腕间的手指不由得加重力道。 是从什么时候?从喂她吃下白月魔昙花瓣开始,还是更早? 呼入令梨口唇中的毒、吞入令梨喉腔中的毒,经由薄念慈种在她身上的某种契约,强行转移到他体内。 自己都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为什么这么做? 令梨知道答案:因为薄念慈不得不这么做,他中毒尚且不伤性命,令梨中毒直接一命呜呼,连带着瓜瓜陪她上路,仙府的钥匙啪得掉进黄泉下水道。 “仙府里头究竟什么对你这般重要?”令梨忍不住问,“万一找不到解药,你的修为很可能再无寸进,不怕吗?” “怕什么?”薄念慈嗤笑,“本就是一副中毒多年的躯壳,多点少点有何区别?” 令梨早猜到薄念慈是为了解身上某种毒药才孤身前来南疆,闻言并不惊讶,只是无语。 只要我身负剧毒,中再多毒又能把我怎样,和“只要我率先杀了我自己,你就杀不了我”一样,何等优秀的、让人挑不出错处的逻辑。 “我不理解。”令梨盯着薄念慈青色的脉搏,声音很轻地问,“你与我建立的转移毒素的契约由你方面掌握,若我所料不错,转移多少毒素也可由你操控。” “过度的毒肯定不行,我会死的。”令梨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只留一点点呢?不致死,金丹期的修为会感到难受和痛苦,让我清楚知道自己中毒,只有跟在你身边才可能寻到解药。” “这是最简单的,既能掌控我又能折磨我的办法。”令梨抬头看向薄念慈,“你不会不知道。” “你觉得我该这么做。”薄念慈意味不明地说。 他的话语和气息显露危险,似是令梨给了他绝佳的灵感,残忍的、取乐的灵感,迫不及待化为真实的灵感。 “薄念慈,心不生慈,我一直这么听说。”令梨突然道,“也如我所见,你的名字好听又慈悲,性格却是宽容和大度的反义词。” “但你并不卑鄙。”令梨轻轻呼气,“挟持我进仙府,你心里是亏欠我的,对吗?” 薄念慈顿了顿,没有说出讥讽之词。 他应该说的,找些刺人的难听话,嘲讽她自视甚高,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薄念慈没有忘记,他顶替妙青仙子的身份和客服小梨聊天,女孩子支支吾吾地透露,她进仙府是为了躲人。 躲谁? 躲他。 在薄念慈看来这可太滑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情,他自然笑纳。 顺顺利利捉到了怀疑人生的小混蛋,女孩子像只被拎着耳朵提起来的兔子,为了不被煮成火锅竭力挣扎。 薄念慈是个非常非常记仇的人,他亲自挂的通缉令,起因结果他都记得。即使缘由令人啼笑皆非,但他既然生了气,报应就得落到仇人头上去。 他一开始对待令梨,确实没有一点儿怜惜之情。 一开始,是这样的。 剖白自己的心情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薄念慈习惯了自己时晴时雨的思绪,上一秒视为珍宝的事物下一秒弃之如敝是他的常态。 随心而行太久,回过神一看,他好像做了太多一开始的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不怪人与人之间无法完全理解,三天前的他都无法理解现在的他。 第136节 院中红枫飘荡,水面鱼尾摇游,屋内茶几上点了一只矮墩墩的红烛,散发的光晕勉强照亮几步远的距离。 支着头倚靠在软枕上的薄念慈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离他不远的位置,抱着葡萄果碗的女孩子睡得很沉,黑发滑落肩头,眼睫柔顺地落合。 夜里万籁寂静,薄念慈的心情异常平和,他漫无目的地想:假如,只是假如,他和令梨没有结怨…… ‘那她压根不会来蜈城,不会进仙府。’ 薄念慈删掉了这个假设,企图换一个令梨自愿来仙府又不和他结仇的例子。 换不了,找不到,他们结仇是一切的大前提。 命运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薄念慈带着一点儿恼怒地承认了他和令梨就是有仇就是敌对的前提。 因为有仇,所以令梨被他胁迫,被逼着和他一起进入了仙府。 薄念慈为寻求那东西的解药而来,令梨呢? 她所求之物从遇见薄念慈的第一面开始,就不存在了。 ‘我总不能让她白跑一趟,还把自己折在仙府里。’ 血色的魔气凝结成锁链,一端缠住薄念慈的手腕,一端圈住令梨的脚踝。 繁复晦涩的纹路爬过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千万只蚂蚁钻入他的身体。 令梨弄错了一件事。 薄念慈与她缔结的单方面契约的作用不是转移她呼入体内的毒素。 而是替她承担这趟仙府之行中,她将遭遇到的全部伤害和痛楚。 ‘是,我亏欠了你,强迫了你。’ ‘所以,认命陪在我身边。’ ‘作为补偿,我将承担你的一切。’ 第94章 修仙第九十四天 ◎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仙府正殿外, 莹蓝铃兰不知日月地摇曳,娇嫩的花蕊抖落粒粒闪粉,梦幻又美丽, 花粉过敏症患者看一眼就要窒息。 飞升前辈的呼吸道一定很健康,他每次回来时吸一口花粉, 出门前又吸一口, 越吸越上头, 大手一挥:吾未来的有缘人啊, 这份上头的快乐, 吾与汝共享!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令梨只觉得过敏。 虽然承担过敏之痛的人不是她。 身旁细碎的咳嗽声一直没有停过。或许是被令梨看见了唇角溢出的血渍,薄念慈不再一味抬起袖子遮掩面容, 只偶尔咳得太剧烈,他才停下脚步,慢慢等呼吸平歇。 令梨跟在薄念慈身边, 感觉自己真像个随身挂件, 跟着他走走停停, 又只能揣着手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这不会是飞升前辈逼人剑毒双修的阴谋吧?令梨警惕。 她不情不愿地承认, 眼睁睁看着身侧的人中毒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 若令梨是个医修, 她早一手刀劈下去蒙头将病患打晕,摸出针灸用的针线包一通猛扎, 再采用最先进的放血疗法, 拿剑砍几道血口…… “是不是有点太血腥了?”令梨想象中的病床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改变剑修杀人如麻的天性去行医救人好难啊, 万一失手拧断了病人的脖子, 她该如何自处? 薄念慈的脉象很容易分辨, 是医修实习生小梨都察觉不到难度的脉象:剧毒入体,绝症后期,全靠强横的实力维持生机。 令梨捏了捏耳根,曾近在咫尺的呼吸冷得刺骨,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犹如刀锋游弋。 她当时心想:不愧是面笑心冷的魔尊,体温都如此冻人,他是不是想把小梨做成冻梨吃掉,再接收她的遗产? 如今想来,早有预兆。 “咳、咳。” 又是一次停顿,令梨站在旁边,看男人脊背微弯,咳出的血染得手帕上的红枫愈发鲜红刺目,衬得他面如桃花,盛开得近乎糜烂。 令梨自小在十里桃源长大,每每看到枝头格外艳丽格外盛绽的花朵,便知道它快谢了,快枯萎了。 短暂的美丽以生机为代价换取,只愿春天结束时有人记得它的曾经。 薄念慈又有些不同。 他咳血归咳血,眼角眉梢的傲意与讥讽丝毫不减。令梨毫不怀疑,若此刻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冲上前来,等待他的依然是强盛暴虐的裁决。 令梨第一次见薄念慈咳得厉害时大吃一惊,秉着尊老爱幼对老弱病残孕伸出援手的美德,想扶一扶他——用搀扶腿脚不利索的残障人士的姿势。 薄念慈冷酷地推开了令梨的手,他自袖中摸出手帕,看了看是梨花绣纹的,又塞回去,换了绣枫叶的手帕。 “走你的路。”他的声音捂在手帕里闷咳,另一只手拎小动物似的把令梨拎起来颠颠,“还是你又想被我拎着赶路?” 后颈传来的力道强而有力,令梨暗自比较她和薄念慈的实力,非常痛苦地意识到:就算他身负剧毒,打二十个令梨不成问题。 令梨以为薄念慈好柔弱,没想到柔弱的还是她。 “小明师兄要是听到我用‘柔弱美人’形容薄念慈,他一定觉得我疯了。”令梨深刻地想。 不能怪她,实在是薄念慈这个样子与他前几日给令梨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 她之前对薄念慈的印象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混账绑匪。 令梨是他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的无辜人质。 令梨欣赏薄念慈的美貌宛如恶龙口中的肉欣赏宝石般的龙鳞,很难说她到底要不要命。 可如今,凶恶的龙颓丧地趴在金币与宝石堆砌的山上,他短暂地闭上了竖起的猩红兽瞳,光滑的龙鳞任人悄悄摸一摸,引不起他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薄念慈掀开眼皮,咳嗽过的嗓子微微沙哑。 令梨看了看自己的手,诚实道:“帮你拍背顺气。” “实不相瞒。”她犹豫道,“我小时候吐奶,兄长大人就是这样给我拍背的。” 吐血和吐奶一字之差,差别应该不大吧? “我吐奶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全靠兄长大人拍背拍顺气。”令梨陷入回忆,“兄长大人第一次奶孩子没经验,一巴掌险些把我拍进地里,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吸取兄长大人的经验教训,令梨确信她的力道足够轻柔,起码薄念慈的身体不像他的话语般拒绝。 她的手沿着男人削瘦的脊背一下下顺过,从第一下的紧绷到逐渐放松,细碎的咳痒引走了薄念慈的注意力,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拍开令梨的手。 “帮我顺气?”薄念慈似笑似嘲地问,“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中毒身亡,放你自由呢。” “还是说,”他笑了下,“你担心没了我,自己挺不过仙府里的毒,哪怕是为了活着出去,也要留我一条命?” 令梨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坏人,就理所当然把别人都当成坏人。”令梨小幅度磨牙,“请认清楚逻辑关系,要不是因为你,我作甚要来南疆仙府?这根本不是金丹期能下的副本!” 是谁逼她作答超纲考卷,这人心里没有数吗? “哦,对,你才结丹不久。”薄念慈面露嫌弃,“好弱。” “弱?还有更弱的。”令梨皮笑肉不笑,“在游戏里五杀你的时候,我,筑基后期。” “给一个受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可怜后辈发上亿悬赏。”令梨真心实意地问,“我们两人,谁更无耻?” 半斤八两吧,薄念慈想。 他战术性咳嗽两声,咳血这招好用得很,小姑娘立刻不追问了,一脸忧心忡忡地帮他拍背顺气。 令梨自然不是虚情假意,薄念慈很早就发现,她对“弱者”存在天然的怜悯心。 以妙青仙子为例,化神期医修,高令梨两个大境界的宗门前辈。若是在宗门里相见,令梨肯定一口一个“仙子前辈”,表现出后辈应有的姿态。 然而,妙青仙子被薄念慈打懵了,一朝沦为阶下囚。她在令梨心中的形象从“仙子前辈”无缝切换成“待解救的人质”,至此,令梨对她再无恭敬,全是怜悯。 女孩子二话不说答应了薄念慈的三日游戏之约,他甚至怀疑妙青仙子如今在令梨心中的形象与婴儿对标:不指望她做出丁点儿自救行为,乖巧等外援就好。 堂堂化神前辈在金丹小辈心中沦为婴儿,只因她表现了“弱者”的一面。 再比如酒楼中狭路相逢的三位长老,令梨判断他们捆在一起不够薄念慈单手吊打,立刻把他们划分到弱者阵营,独自扛起保护的大旗。 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弱小的那个。 薄念慈觉得有趣。毒素入体,他咳出鲜血,男人眼帘微抬,瞧见一双犹豫着的、关切的明眸。 呵,竟是轮到他被看作“弱者”了。 薄念慈多骄傲的一个人,令梨搀扶的手悬停在身侧,被他不客气地拍开。 他还想晃一晃令梨脑子里的水: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该趁他病要他命,竭尽全力逃出仙府,留他困死在这里吗? 无独有偶,令梨也想晃一晃薄念慈脑子里的水。 事到如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就不能稍微坦诚一些吗? 逃?她倒是想逃,正殿大门近在眼前,殿外漫山遍野的莹蓝铃兰也近在眼前! 令梨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走出去,仗着有薄念慈替她承担毒素的侵蚀,一路无虞地穿过莹蓝铃兰花海和白月魔昙花小道,无事一身轻地回到宗门。 魔域通缉令的问题也解决了,薄念慈再也离不开这座仙府,他有一半的可能就此死去,有一半可能留在仙府直到飞升,左右不可能再出现在令梨眼前。 多么顺利,顺利到足以让听到故事的人惊叹:还有这般好事? 对,有,只要令梨稍微硬下心肠。 理由都是现成的:薄念慈和她有怨有仇,坑害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无心剑尊云里雾里的话回荡在令梨耳边,南疆仙府有她摆脱魔域通缉令的希望——不愧是宗主的师叔祖,长辈说的话确实有分量。 令梨抚在薄念慈背上的手被他挣开,他翻脸不认人的功夫与令梨不相上下——咳得难受的时候,他的身体分明非常享受令梨的抚摸。 令梨撸过很多只野猫,有稍微揉一下脑袋就乖乖翻开肚皮给她摸耳朵摸尾巴的乖猫猫,用人来形容,像伽野,活泼可爱的小黑猫。 也有明明被她挠下巴挠得舒服,耳朵都抖起来了,等舒服劲一过,立刻弓身哈气亮出爪子的坏猫。 前者钟爱示弱,天天顶着“我好柔弱啊”的无辜猫猫头摇尾巴;后者最忌讳被看成弱者,爪子比谁都利,态度比谁都凶,咬得人鲜血直流,还笑你活该。 若非万不得已,令梨着实不想养第二只。 “我可是放弃了最优选择,摸着不存在的良心留在了这里。”令梨小声自语,“真对不起无心剑尊创造的机会。要是你人再坏一点,我的心肠再硬一点,事情怎么会麻烦成这样。” 都是薄念慈的错,谁让他咳血咳得面如桃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谁叫他一身病态不改讥讽张扬的作风,红衣染血似火,叫人不忍心看他凋谢在水底死寂的府邸。 第137节 谁让他默不作声承担了令梨的苦楚,捆绑了他们的因果,却摆出一副不要她多管闲事的讨厌模样。 “是美色误我,知道吗?”令梨强调道。 她眼一闭,心一横,抓住薄念慈因疼痛动作凝滞的瞬息机会,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薄念慈思绪空白,暗红的眼眸因惊讶睁大,一时间失去了肢体的控制权。 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还挺轻。”他听见女孩子悄声的嘀咕,她不算费劲地颠了颠臂弯中僵直躺着的人。 “边咳嗽边赶路太慢了。”令梨俯视薄念慈睁大的红眸,一腔正气地说,“仙府这么大,走走停停,学乌龟慢吞吞走路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解毒的药方?” “殿内不许御剑,我抱你走是最佳解决方案。” “你咳你的,我走我的,我们两不相干,多好?手帕若是不够用,我的衣服借你擦,反正是黑衣,看不出来。” “只是出于效率至上的做法,没有别的意思。”令梨美人在怀,面不改色,“为了尊者的身体着想,你一定能理解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好细的腰 第95章 修仙第九十五天 ◎怀中抱妹杀◎ 坐怀不乱是佛修求佛论道之路的必修课。 但在剑修的课表上, 它连选修都算不上,充其量被编入课外读物。 令梨早年对佛修的艰苦修行不屑一顾:怀抱美人如抱顽石,心静不移, 杂念不起?多简单一事,除了老色批和登徒子, 谁做不到? “我们剑修只把剑当成自己的正宫娘娘。”令梨信誓旦旦, “名剑出鞘我为之侧目, 宝剑凌霜我赞其英姿绝美。我爱剑不爱人, 任凭何等出挑的美色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眨一下眼睛算我输。”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坚信自己的人品。 “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令梨深沉地反思道,“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比如, 在公主抱薄念慈之前,她怎么会知道他的腰这么细? 这完全不是风险评估可以预测的意外。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外袍下只有一件里衣, 隔着两层布料, 薄念慈劲瘦的腰肢贴在令梨掌心, 存在感之强让她所有转移注意力的尝试都沦为欲盖弥彰。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令梨走神地想, 可见辟谷才是异端, 他该多吃点。 走神归走神,令梨的脚程与她承诺的一样又快又稳, 抄起薄念慈飞奔冲刺, 速度甩飞走走停停时几十条街。 因为速度太快, 薄念慈又恰好被喉咙间的痒意牵扯住心神, 不等他反手一个过肩摔擒拿住令梨, 事态已成定局。 “正殿里有许多机关暗门。”令梨的声音隐没在呼啸的风声里, “瓜瓜——我的本命剑灵吞噬了仙府主人的剑魂,从它的记忆里搜到了府邸图纸。” “穿过这条走廊,前面有三个暗门三个分支,一死两活。两条活路一条盘踞毒蛇巫蛊,一条驻守数十具剑偶,分别考验毒术和剑术。” 令梨语速飞快:“二选一,尊者喜欢以身纳毒还是以身祭剑?” 薄念慈:“我……” “不好意思,我忘了选择权在我脚下。”令梨一下打断了薄念慈的话,很难说她不是在暗戳戳报复三天里薄念慈的强权专.制。 靠左边的暗门轰然打开,令梨脚步不停,一脚踏入门后。 白茫茫的剑光照亮了门后的地狱。 数十具剑偶分散在暗门后,它们的脸上以彩墨绘出诡谲扭曲的表情,有的大笑,有的发怒,有的呕吐,面条般长而扭曲的手臂握着剑,满含恶意地袭上入侵者。 越是稀缺的传承越喜欢设置非人的考验。怪异的剑偶单凭模样便足以令人噩梦丛生,它们竟个个拥有不俗的剑术,配合准确如机器,剑雨织成细密恐怖的罗网。 “按照难度一致原则,不难想象考验毒术的那扇门里是什么光景。”令梨自言自语,“若是依尊者所选,我们焉有活路?” 薄念慈的话被令梨打断了,但他们心知肚明彼此的所思所想。 活路?或许有吧,就像薄念慈说的那样,本就是具中毒多年的躯体,再添上一些辅味料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听进令梨耳朵里,约等于“反正是具尸体,多捅两刀又有什么关系?” 十分丧病,十分不符合令梨的审美。 “破罐子缝缝补补又是个好罐子,摔碎了只会获得满地难捡难扫的残渣。”令梨语重心长地劝告,“九重宫一定有很多扫除的仆从,以至于你体验不到扫地的苦,这不好。” “仙府的主人制造这座府邸时,是渡劫期。”薄念慈声音微哑,“他制造的剑偶岂是金丹小辈可以对抗?” “放我下来。”他抑制喉间的痒意,一手按在令梨肩上,“我暂时不追究你擅作主张的错处,若你继续……” “我又做错什么了?”令梨不禁笑起来,极无奈似的说,“短短三天,我犯的错比我过往人生加起来还多。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天生的罪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尊者你的评判标准太过苛刻,又对我太过挑剔呢?” 面容扭曲发怒的剑偶持剑劈来,令梨向后仰身,不忘抬起手拢住薄念慈的长发。 “这么好的头发,被剑削断可惜了。”令梨喃喃自语,冰冷肃杀的剑域自她脚下骤然成型! “金丹怎么了,瞧不起金丹吗?我们剑修不搞修为歧视这一套。”令梨瞥了眼剑偶们集成的剑势,剑光的走向与破绽在她眼里和开卷考一样亮亮堂堂。 薄念慈单手可以吊打二十个令梨,但若是比较剑术,令梨拿根树枝比划能叫他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搂住我的脖子!”令梨高声道,“别乱动!剑域不分敌我!” 极致的杀意充斥着整个空间,令瓜剑嗡嗡作响,剑芒划过的地方连空间都隐隐撕裂,只有令梨所在之处如暴风眼般平静安宁。 剑域是极其排外的领域,剑气争夺一切可以争夺的空间,只堪堪给主人留下活动的余地。 放薄念慈从她怀里离开?他会成为她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和我贴近一点。”令梨急促地说。 她已然拔出长剑,怀中抱人分毫不影响令梨剑招的流畅写意,她空余的左手牢牢搂住薄念慈的腰,生怕他想不开掉下去。 剑修对招迅速且激烈,女孩子的怀抱极为晃荡,剑尖相碰火花四溅,冰冷的杀戮之气贴在薄念慈皮肤上游走。 一切瞬息万变,唯有搂在他腰间的手固执稳妥,时不时向上托一托,指尖用力到绷紧。 一边维持剑域,一边见招拆招与剑偶拼剑,一边注意不让薄念慈的身体和她分开,还抽空拢了拢他的长发,她一心多用的本事神仙来了也得磕个头道声佩服。 薄念慈能感受到他与令梨签订的单方面契约,她所有的伤痕和痛楚都将转移到他身上——迄今为止,剑偶碰都没碰到令梨的衣角。 数十具剑术精湛的剑偶联手对敌,它们的身影怪异高大气势汹汹,敌人却是个一手拎剑一手抱人的小姑娘。 怀里揣着好大一个拖累,令梨的姿态依然是轻松的,仿佛回到了她持剑于红枫下起舞的岁月,如骄阳恣意洒脱。 她执意闯入剑术考验的暗门,担忧毒术考验会让本就中毒极深的薄念慈雪上加霜只占三分之一的缘由,剩余三分之二是她坚信:区区剑术考验,难吗? 飞升前辈剑毒双修,厉害是厉害,但学医和练剑一样令人头秃,前辈全都要,势必要割舍分别于这两道上的极致。 攀不到极致的高峰,就没什么好和令梨比较的。 他飞升前留下的一缕剑魂,不是那样容易地被令梨的本命剑灵吞噬了么? 看透剑偶攻击的轨道和破绽,在令梨眼中毫无难度,她手眼同心,反应速度与招式的凌冽丝毫不输,一打十不落下风。 “暂时不落下风……但这个姿势确实有点碍手碍脚……早知道把薄念慈背起来就好了。”令梨边打边想。 想的容易,背可比抱的难度高多了。令梨能出其不意抄着薄念慈的腰把他公主抱,但绝不可能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到背上。 “可恨,要是我再长高一点,长成顶天立地的巨人,高到可以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就好了。”令梨羡慕地想。 正好报薄念慈一言不发拎小鸡仔一样拎她的仇。 面容发怒的剑偶被剑光削掉半条胳膊,戴着彩绘哀怨面具的剑偶顶上前来,它哀愁怨毒的眼睛藏在面具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一具剑偶,露出人性化的反派表情是为了什么?”令梨小声碎碎念,搂在薄念慈腰肢上的手收紧力气,竭力贴近他的身体。 她已经不指望薄念慈配合自己了,被女孩子公主抱是魔尊一生中又一次的奇耻大辱,屈辱感丝毫不输在游戏里被筑基期的客服小梨狠狠五杀。薄念慈挣扎得有多用力,令梨都可以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一代美人脸色泛红在你怀里竭力挣扎,每每发力却被咳疾干扰,不得不缩在你怀里捂着嘴咳嗽。 可怜可爱,配上他挑起的凌厉眼尾和烈酒灼舌的煞气,风情无边。 “薄念慈大概满脑子都是出去之后一定要杀了我吧。”令梨盯着哀怨剑偶变换的剑势。 有破绽,但想抓住有些难,令梨出神地想:假如她的左手能够空出来…… 一双冰冷的手环住了令梨的脖颈。 由下至上的搂抱,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迎来,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攀上她的肩膀,下颌轻轻搁在她的肩头。 “减轻你的负担了吗?”好听的嗤笑声贴在令梨耳边闷响。 绫罗般的红绸从薄念慈袖中探出,一圈圈缠绕在令梨腰间,两人间微乎其微的距离被抹平,躯体密不可分。 “你都决定擅作主张死不悔改了,除了配合你,我还能怎么办?”薄念慈冷笑,“输了别赖在我头上。” 一直主导着两人关系的他,第一次交付了主动权。 压抑多疑和强硬的本能,去依赖信任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存在,薄念慈肉眼可见的不自在。 而令梨,肉眼可见地愉快起来。 早该这样!她忍耐很久了! 师兄也好,少主也好,任他们身份如何修为如何,但凡与令梨同行,主导权永远属于她,节奏永远牢牢捏在她手中。 令梨和薄念慈相处时而别扭时而不适,全是两个人暗中争夺主导权的原因,如今令梨大获全胜,她快乐地尾巴翘上天。 “输?”令梨语调飞扬,“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美人在怀的时候,更不可能有!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被强化了,我上了 第96章 修仙第九十六天 ◎人如其名的慈悲人◎ 这一仗, 令梨打得豪情万丈。 第138节 她的剑术得到了空前的磨练,她对剑道有了全新的领悟,宛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澄澈通达。 “我悟了, 我真的悟了!”剑光交错间,令梨的情绪越涨越高, 满腔激动的心情无处发泄, 一股脑全说给她的剑灵听。 “话本诚不欺我!”令梨振奋道, “不愧是流传千古的名家之作, 从前没能理解个中深意是我经历尚浅的错,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令瓜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它边和剑偶手中的剑互殴, 边问道:“你悟出了什么?” 令梨悟出了很多很多。 她想到她曾经拜读过的抢婚流话本: 被迫嫁人的新娘泪水涟涟,赶在一拜天地之前,她的情郎手握长剑踢开大门, 气势如虹, 霸气揽过他的恋人, 剑尖指向情敌:所爱入怀,如今我已势不可挡! 反派新郎不屑一顾:你这厮, 不过废物尔, 看我废你修为,叫你此生不能握剑! 说罢, 两人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交手见真章, 反派新郎越打越震惊, 惊恐质问:你还是从前被人嘲笑欺辱的废物剑修吗?你什么时候被强化了?! 剑修仰头大笑, 低头注视怀中娇羞可人的美人, 深情款款:岂敢在美人面前丢人现眼?我心有守护之人, 任你三头六臂我亦不惧。 “小小的故事大大的道理。”令梨一脸学到了的表情,“我从前多为自己而战,极少感受为保护某人而战的滋味,个中差别竟如此之大,令我受益匪浅。”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怀里搂着沉甸甸的责任,令梨的心态焕然一新。 战斗疲惫的时候,一低头便能看见美人担忧地看着自己,心中自然涌现无限豪情。 “担忧的眼神?”令瓜大为震撼,“他,薄念慈,担忧的眼神?” 这人暗红的眼眸里三分讥诮三分讽刺三分懒散和一分隐约的不耐,扇形图明明白白一目了然,连千分之一的担心和怜惜都找不出来,你到底戴上了多厚的滤镜? “担不担忧不重要。”令梨轻描淡写道,“重要的是,天下第一美人在我怀里。” “如果我是薄念慈的追求者,此刻我已然屹立于人生巅峰。”令梨一剑挑断剑偶手臂链接的关节,“即便我不是,把这个消息卖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收入的稿费够我坐吃山空十年。” 代价是她写在魔域最高通缉令上的赏金再度暴增。 但没关系,令梨已经是身价过亿的人了,距离成为全修真界最有价值的人触手可及。 多添一把柴火的事罢了,不足为惧。 令梨对剑道的领悟又有所长进这件事,不是在开玩笑。 连非剑修的薄念慈都看得出来,令梨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凌冽圆满,剑锋划过的轨迹中多了一分沉稳的韵味。 曾于红枫下舞剑的身姿锋利有余沉稳不足,那时的令梨只为割断敌人首级而出剑,以伤换伤,不计后果的疯狂,只在胜与死间抉择。 现下的她没有失去置死地而后生的疯狂,却稍稍收敛了不顾一切的锋芒,学会了回护和抵挡。 只有杀戮之心的剑道,和以杀戮之名行守护之志的剑道,无疑更上了一个台阶。 薄念慈微妙地意识到,他在这个过程中担任了被保护的角色。 “……”男人浅浅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令梨发现没有,他咳嗽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大乘期修士毕竟是大乘期修士,强盛的修为足以慢慢压制住活跃的毒素。薄念慈中毒多年,外界愣是一点儿消息都不知,连他的亲信都仅有数人察觉。 莹蓝铃兰与薄念慈最初中的毒出自同源,这才使他病情加重,一时缓不过神。 走走停停那段路,他边咳血边调动魔气镇压毒素,再给薄念慈一段时间便能无虞。 偏偏令梨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双手一抄将他腾空抱起,惊得薄念慈魔气停滞。 抱就抱吧,他浑身不对劲地暂且忍耐,想等状态好些再和令梨理论她的突兀之举。 一步退让,步步退让。 直到退无可退。 体内的毒素渐渐平歇,喉咙中的痒意不再,强盛的力量重回掌握,只要薄念慈稍微施力,他和令梨的姿势便能完全反转。 总被小姑娘公主抱叫什么事?她不别扭吗? 令梨:不,我很快乐! 她看起来高兴极了,又主动又积极,心情比被薄念慈呼来唤去时高兴了不知道多少倍。 薄念慈可不管她高不高兴,他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如今这般荒唐的现状必须被打破,没得商量。 薄念慈心念一转,勾在令梨脖颈上的手正要松开。 “噌!” 剑光交错,令梨不退反进,明亮的黑眸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在战斗中顿悟了。 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宛如瓶颈破开醍醐灌顶,神魂飘荡到冥冥中的高处,玄之又玄的境遇敞开不为人知的门扉,只许人窥探一时半刻。 一次顿悟赶得上修炼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收获,无数人把自己关在阴暗湿冷的山洞里闭死关,正是为了向天道苦苦哀求一次顿悟的奇遇。 令梨早不该晚不该,偏偏在这个时候顿悟了。 她的神魂沉浸在玄妙的境遇中,握剑的手随心而至,面容扭曲的剑偶在她眼里化为一片片灰影,被漠然斩断。 令梨很少露出冷淡的表情,她时而陷入某个离谱的想法无法自拔,脸上的神情五彩纷呈,时而笑眯眯地干一些坏事,时而一脸茫然地推卸责任,有时心虚有时装傻,每时每刻都鲜活无比。 一旦她冷下脸,温暖柔和的神态流水般褪下,五官的明艳和绮丽便尤为显眼。 年轻剑修的眼中空无一物,除却被她搂在怀里的薄念慈,任何妄图近身于她的东西都被无情斩落,泯灭飞灰。 修士中存在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打断人顿悟犹如毁人道基,一不留神很可能升起至死方休的生死大仇。 薄念慈不知道令梨顿悟的契机是什么,或许是剑术精妙的剑偶挥出的一道剑光,或许是以弱战强的兴奋和嗜杀,又或许,是她怀里多了个要她保护的人。 薄念慈勾在令梨脖颈上的手松了又紧,他绷紧的脊背缓缓松弛,一动不动地倚靠在令梨怀中。 “不是我不想挣开或是不能挣开。”薄念慈不愉快地在心里为自己辩解道,“天知道她因为什么顿悟,若是我一松手就打断了她悟道,她醒来后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子。” 坏人机缘天打雷劈,他勉强成全她。 剑偶噼里啪啦拆了一地,整间暗室宛如狂风过境,直到手中之剑再杀不到实物,令梨缓缓回神。 沉寂的明眸落入点点星光,绮丽却寡淡的面容涂抹亮丽的色彩。 女孩子下意识弯了弯唇角笑起来,鸦羽般的眼睫上下扑扇,她鼓起腮帮吹开额前的碎发,心情很好地晃了晃脑袋。 “剑道大突破!”令梨高兴地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积累,碎丹结婴不是梦!” “是吗?恭喜了。” 皮笑肉不笑地声音近在咫尺:“我斗胆问一句,你抱够了吗?” 令梨:咦,谁在说话? 她僵着脑袋,一点点低下头。 红枫般的眼眸不愉快地上睨,薄念慈按在令梨后颈的手缓缓施力,仿佛掐住她命运的咽喉。 他没有真的用力,起码令梨仍然呼吸顺畅。 三天前这人掐令梨是奔着让她窒息而亡去的,三天后捏在她后颈的手活像拎猫,揪着一小块软肉玩。 关系似乎有所改善,但改善的原因令梨不是很明白。 “我刚刚在顿悟……我顿悟了?!”令梨后知后觉,忍不住转了个大圈圈,“竟然是顿悟,来仙府也不算全无收获。” 可遇不可求的机缘!等她离开仙府,收拾收拾闭个关,再往前踏一个境界指日可待。 孩子顿悟了高兴,薄念慈能理解,但理解归理解,抱着他转圈圈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松手。”薄念慈冷冰冰地威胁,“抱也抱了,顿悟也悟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来决定。” 他不再说一句话咳一口血,显然身体有所好转,令梨抱着他赶路的理由消失了。 “可是、但是,”令梨支支吾吾,“你身体不好,多休息总是没错的。我抱你走又不碍事,你好轻。” 腰细身轻四个字,令梨只敢说后半截,怕极端厌恶被称为美人的薄念慈暗杀她。 “你还抱上瘾了?”薄念慈气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古怪,他和令梨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她愿意抱着他不撒手的程度了? 昨天晚上隔着一方茶几,她抱着葡萄果碗恨不得挤在贵妃榻最边缘,就想离薄念慈远一点。 大乘期尊者质疑的目光压力极重,令梨眼神飘忽,声音细细地说出她的阴谋、啊不、她深思熟路的结果。 “这只是第一扇暗门,之后相同的剑偶还有很多。”令梨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道,“我抱你闯一次剑阵顿悟一次,闯两次剑阵顿悟两次,闯三次剑阵顿悟三次——怀抱不空,顿悟不止,请尊者成全我一颗悟道之心!” 空荡荡的暗室里,令梨的请求诚恳正直,听得薄念慈额冒青筋。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刷成就的特殊道具吗? “听起来真不错。”薄念慈缓缓勾唇,“顿悟是个好东西,你喜欢,我也喜欢。” “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便宜。”男人微笑着,不容置喙地说,“既然是你提出的办法,不如亲身演示给我看看。” 令梨:咦? 她的怀抱一空,腰肢被人掐住抬起,拢入冰凉的身躯。 漆黑如墨的长发落在令梨脸上,扫过锁骨,滑入她的领口。 她的手无处安放,不知所措地搭在薄念慈肩上,仰头看他。 原来突然被人横抱起来的滋味这么怪异吗?令梨大脑空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薄念慈被她抱着走了一路,竟然没有暗杀她,他果真人如其名,是个慈悲人? 姿势互换,令梨头皮发麻,深感之前请求的冒犯和不妥。 “对不起,我错了。”她诚恳道歉,不自觉地挣扎起来,“修行切莫投机取巧,感谢尊者教我一课,我再不会忘了。” 她不会再提奇怪的请求了,放她下来! 令梨的挣扎犹如海浪中颠簸的小船,掀不起半点儿风浪,被薄念慈单手镇压。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眼中隐有后悔之意的女孩子,心情愉快地拨开她颊边碎发,拍了拍她的脸蛋。 “你会乖乖呆在我怀里的吧?”他亲切地说,“就像之前,你要求我听话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梨:报复,这是恶毒的报复! —————————— 第139节 感谢在2023-02-07 16:00:00~2023-02-11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leslie家的吃肉猫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音 100瓶;十万字 47瓶;fc 36瓶;光年·星子、风音、mika 20瓶;安悦菡 13瓶;大大快更、昼、leslie家的吃肉猫 10瓶;达摩克利斯、dieu、萝卜包 9瓶;缕灵、柯拉松罗西南迪wyan、好困好想睡觉 5瓶;春寒、一十一、阿行很行 4瓶;啊对对对、白子茉 2瓶;洗洗睡、月见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修仙第九十七天 ◎有本事你把脸遮住再说话◎ 大意了, 令梨沉痛地想。 她太大意了。 明明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薄念慈,奈何美色晃晕了她的双眼,怀中的美人又一时给了她温顺的错觉, 才酿成大错。 令梨早该知道薄念慈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我不该因为他这两天没对我痛下杀手而放松警惕。原来他没有放弃折磨我, 只是换了个手段。”令梨心有戚戚。 薄念慈终于意识到剑修是全修真界最不怕被打的群体, 肉.体的折磨在令梨眼中不值一提, 她耐痛不恐高, 是石头缝里顽强生存不惧风雨的坚强小草。 “所以他改变了策略, 换成了精神上的折磨!”令梨愤然道。 她,一个有手有脚刚经历过顿悟洗礼的优秀剑修,本该在仙府大放异彩, 却被迫委身于人,憋屈地缩在仇人怀里。 令梨公主抱薄念慈是有理有据的抱,秉承崇高的人文主义关怀精神的抱, 她好心伸出援助之手, 满腔善念。 令梨发誓她没有私心, 薄念慈腰细身轻是她抱过后才知晓的情报,动手前她丁点儿邪念都无。 而薄念慈的抱, 和大公无私的令梨截然不同! 他从头发丝到脚尖写满了浓浓的恶意和报复,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将令梨的所作所为全数奉还, 丝毫不顾及其中动机的差异。 令梨没有咳血, 令梨没有中毒, 令梨才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被他抱着走的理由。 也对, 薄念慈折腾她需要什么理由,他乐意就是最大的理由。 薄念慈的报复之举效果显著。 令梨不是没被人抱过,她儿时常常趴在兄长大人的肩膀上做窝,高处的视野让她新鲜得不得了,拽着令桃的头发不肯下来。 生了一双桃花眼的青年拿小妹没办法,抱着她穿过桃枝蔓延的广阔树林,手背一下下拍在小孩背上,哄她睡着。 令梨很有当树袋熊的天赋,等她稍微大一些,到会走会跳的年龄,喜欢双手搂住令桃的脖子,被男人托着腋下抱起来。 毕竟是自家兄长,不是亲哥胜似亲哥,亲昵地靠在一起理所当然。 离家后,令梨拜入凌云剑宗,每天为生计奔波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她受小明师兄迫害不得不赶往秘境避难,路上与师兄义结金兰。 虽然不像桃园结义那般正式,师兄也从未宣之于口亲口承认,但令梨单方面认定了这个现实。 宿师兄人美心善,令梨借他的怀抱躲过小明师兄不怀好意的窥探,非常合情合理。 再是伽野,可爱活泼的猫猫,幼小的黑猫曾蜷缩在令梨颈窝呼呼大睡,也曾翻开肚皮躺在她腿上,前爪软乎乎的踩奶。 令梨不愿回想的醉酒黑历史里,被她折腾得满头大汗的妖族少主忍无可忍,金眸明亮耀眼,抱着她摔在被窝上,费劲地五花大绑。 种种情景自令梨回忆里一一闪过,要么是她有求于人,要么是她为非作歹,至少起因和缘由清清楚楚,亲密的接触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而在薄念慈这里,一切变成了强抢强卖。 失去了恰当的理由,令梨过往的从容不迫如落花流水般消失不再,只剩下挣扎和抗议。 她没有一刻不在抗争。 持剑杀人的手按在男人胸膛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白皙的小臂青筋显露,愣是纹丝不动。 令梨练剑练了三天三夜也没这么累过,最可气的是,她气喘吁吁中场休息,还要听薄念慈似笑非笑地问她:“摸够了?还要再给你点时间吗?” 可恨,如果不是该死的修为差距! “好想念师兄和猫猫。”令梨小声喃喃,“至少我努努力还能和他们五五开。” 和人结仇不可怕,最怕仇人又强又屑,令梨这头打完一套组合拳,薄念慈像被小猫肉垫拍了一下,不痛不痒。 一通拳打脚踢的挣扎过后,令梨累了,抱着她的人随口问:“这就不行了?” 令梨:中场休息,我只是在中场休息而已! 剑修从不轻易言弃,这是她不悔的信念! 养精蓄锐是战略的一环,令梨犹豫了一下,催眠自己:“是墙壁,我脑袋边上是墙壁。” 女孩子小猫似的毛绒绒的脑袋慢吞吞靠到薄念慈胸膛上,她张开嘴悄悄呼气,一副累得不行但我休息好了还要再战的、非常具有信念感的模样。 她的手绝不肯放在薄念慈身上,只好叠好揣在怀里,通过减少与薄念慈接触面积的方式隐晦表达她的抗议。 行为抗拒,但令梨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她一边拳打脚踢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薄念慈放她下来。 令梨:“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的腿脚十分健全,可以走可以跑一蹦三尺高,实在不必麻烦。” 薄念慈:“哦?你的意思是,在抱你走之前,我该先打断你两条腿?” 令梨:“……”冰冷的嘴说出冰冷的话,你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性的人。 魔修的逻辑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让他抱就要被打断腿。但令梨是什么人?她是宁可拄着拐杖在地上阴暗爬行也不屈服于邪恶的人! 光威胁可不能让令梨闭上叭叭的小嘴,她改换了策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自知尊者厌恶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们何苦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保持距离相安无事,如何?” 令梨目光灼灼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低头回望,一时无声。 片刻,令梨支撑不住地偏过头,移开视线。 “不是我不争气。”令梨暗自磨牙,“是敌人太狡猾了!” 横抱的姿势对令梨太不利了,薄念慈遮住了她头顶的天,他低头看来一眼,仿若林间红枫与飞花随风漫天起舞,画卷上的色彩如水墨褪色为灰白,只余一抹惊煞的红。 令梨在无可挑剔的美色中败下阵来,十分没有骨气地挪开了眼神。 “两败俱伤?”令梨一认输就后悔了,男人的嘲讽果不其然如影随形,“我在你脸上可看不出多少不情愿的模样。” 令梨:有本事你把脸遮住再说话? 她闷不做声,令梨的吃瘪往往意味着薄念慈心情的愉快,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这张脸也不是只会惹来麻烦事,偶尔也算有妙用。 至少在让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甘愿闭嘴这件事上,效果卓越。 两人一时相安无事,直到回廊前方再度出现三扇一模一样的暗门。 一条死路两条活路,薄念慈看不出区别,他抬手捏了下令梨的耳尖:“哪一扇是毒门?” “中间那扇。”令梨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薄念慈懒洋洋道,“中间那扇是剑门。你还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令梨:居然猜到了,可恨! “右边。”她不情不愿地说,又忍不住道,“走中间有什么不好,被剑修带着躺赢不快乐吗?” “走右边有什么不好,被魔尊带着躺赢不快乐吗?”薄念慈原话奉还。 “你的身体撑不住。”令梨皱眉,她从没见过要人质教他做事的绑匪,“你可是个魔修,要学会利用别人,舍己为人不在你的职业素养范围内。” 薄念慈竟不知道令梨对魔修的刻板印象这么严重,甚至隐约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愧是菩萨心肠的正道之女,什么恶人都要渡上一渡。 “……万一过了毒门,他又开始咳血虚弱,岂不是再轮到我抱他了?”令梨很小声很小声的碎碎念,“如果是这样,似乎也不错……” 薄念慈收回前言,大慈大悲菩萨心肠与修杀戮剑道的冷酷剑修毫无干系。 “走了。”抱住令梨的臂弯向上托起,她眼睁睁看着薄念慈轰开右边的暗门,门后的黑暗吞噬两人的身躯。 比起剑偶的热情接待,毒门冷清了不少,两者对比,前者好似生意兴隆迫不及待把客人抢回家的酒馆,后者好似沙漠中唯一的客栈,眼白翻起,爱住不住。 令梨是个热情的人,她喜爱且适应剑偶的迎接方式,愉快地和它们玩起“把你的四肢拆光光”的游戏。 薄念慈是个凉薄的人,毒门杀机暗伏的死寂让他很是满意,他踏入水波微荡的暗室中,涟漪自他脚边一圈圈扩散。 不,扩散的不只是涟漪,还有藏在水下的东西! 数百只巴掌大小的剑毒鱼刺出水面,张开獠牙密密的嘴咬向薄念慈小腿,与此同时,它的鳞片向外翻开,毒汁无规则地喷洒在空中! 令梨下意识展开了剑域,剑气刺穿剑毒鱼的鱼目,它们的身躯僵硬一瞬,竟突然在半空中炸开! 毒汁凝聚成淅淅沥沥的雨,再无死角。 “没事。” 宽大的袖袍遮住令梨的眼睛,薄念慈声音淡淡:“你没做错事,剩下的交给我。” 剑毒鱼稀缺,虽然带个“剑”字,却不在剑修的知识范围内。 这种鱼生活在环境极端恶劣的海域中,为了抵抗被捕食的命运,失去生命的剑毒鱼拥有自爆的特性,刹那间释放身体中全部的毒素,与敌人以命换命。 薄念慈遮住令梨的眼睛,不急不徐地走向出口。 萦绕在他身边猩红的魔气铺天盖地蔓延,魔气裹挟住剑毒鱼的躯体,剑毒鱼肚皮翻起地挣扎,表面滋滋腐蚀,逐渐化为一缕白烟。 滋滋的腐蚀声刺耳,令梨看不见战况,记忆停留在一只只自爆的剑毒鱼身上,又担心又好奇。 先下手为强是剑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令梨不后悔抢先出手,却也担心她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当。 “他说我没错,大抵是没错的吧?” 薄念慈热衷于嘲讽和折腾令梨,令梨还是头一次听他宽慰自己——不,这人真的会宽慰她吗?应该只是复述了事实而已。 想到薄念慈恶劣的作为,令梨放下心来:他才不会安慰夸奖她,说出的一定是事实。 “我没见过死后自爆毒汁的鱼,它是哪个品种?能不能吃?”令梨的好学之心被激发,她犹豫片刻,悄悄抓住了遮住眼睛的袖袍。 冰凉柔顺的布料一点点扯下来,逐渐能瞧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令梨眨了眨眼,眼睫扫过男人削瘦的腕骨。 “嗯?”薄念慈注意到怀里不安分的动静,女孩子猫猫祟祟地自他袖袍下探出脑袋,两只手攥紧衣服,自以为隐蔽地向下看去。 他无声地笑了下,暗室里横行霸道的魔气忽然收敛了力道,一条条剑毒鱼趁此机会连连自爆,毒汁高高溅起! 第140节 毒汁眼看要溅到脸上,令梨吓了一跳,脑袋用力埋进薄念慈怀里。 猩红的魔气不着痕迹地挡住溅起的毒汁,薄念慈满意地揉了揉令梨的发旋,不走心地夸了句: “乖。”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拳头硬了又硬 第98章 修仙第九十八天 ◎祸害遗千年◎ 离开毒门后, 令梨得到了一个新玩具。 “好可怜一鱼,这就沦为了玩具。”令梨捏了捏手心里挣扎的雪白幼鱼,幼小的鱼鳍竭力扑腾。 薄念慈看了眼边说它可怜边捏鱼捏得很欢的令梨, 心想假以时日她也是个弃仙修魔的好苗子,距离成为一代魔头仅半步之遥。 剑毒王鱼扭动鱼鳍, 怎么游也游不出令梨的掌心, 干脆鱼眼一翻装了死。 “不动了。”令梨抖了抖手里的鱼干, 思索道, “不如抹点孜然辣椒面烤了吃吧, 反正没毒。” 剑毒王鱼察觉到新主人的馋意,为了生存忍辱负重地摇起了鱼鳍。 令梨一边回忆鱼类料理的花样做法,一边想到这只王鱼被送到她手里的场景。 “剑毒鱼喜群聚, 群聚在一起的生灵总会抉择出主导者,称之为王。” 水面激荡,猩红魔气融入黑暗的水波, 藏在水底的剑毒鱼疯了一样跳出水面自爆, 炸开一朵朵毒花。 薄念慈无趣地看着它们飞蛾扑火, 看了两眼没了兴致,不如他怀里求知若渴的小姑娘有意思。 “剑毒王鱼体弱身小, 是整个鱼群中唯一不具有毒性的个体, 也是鱼群里唯一有繁殖功能的个体。” 剑毒鱼的生态组成很有趣,这种鱼生存环境恶劣, 鲜有人知, 令梨听都没有听说过。 她不由得仰着头, 格外认真地听薄念慈说话, 目光停留在男人颤动的喉结上。 “王鱼诞生在污染严重的水域附近, 它终年吞喝毒水, 毒素积累在体内无法排出。然剑毒王鱼雌雄同体,可自行产卵,它便将毒素注入后代体内。” “含毒的鱼卵自腹中淘汰死去,熬过毒素的卵长成幼鱼,投身于污染了的水域之中,继续淘汰死去。” 薄念慈淡淡道:“只要鱼卵数量够多,总能渐渐诞生填满族群的成鱼。成鱼是王鱼的孩子,它们用与生俱来的剧毒保护着王鱼,旧的成鱼死去,新的成鱼诞生,永远陷入相同的循坏。” “王鱼的生命极其漫长,对它而言,族群里的孩子只是消耗品。直到某一天,一只成鱼背叛了守护王鱼的本能,它吞吃了弱小的王鱼。” “弑王者成王,新的王鱼诞生了。” “然后呢?”令梨问。 “然后?”薄念慈抬手,藏匿在水底的雪白幼鱼被魔气强捆而来,它徒劳的挣扎像个笑话,完全不如自爆送死的普通剑毒鱼有力,孱弱可笑。 “新的王鱼不愿继续终日困于对毒素的恐惧,它放弃了毒汁的威慑,学旧王鱼一样将毒素转移给自己的后代,直到族群中又一次出现弑王的成鱼。” “不聪明的做法。”令梨皱眉,“天底下没有新鲜事,杀人者该知道自己也有被杀的那天。” 她戳了戳薄念慈捉来的雪白幼鱼,王鱼愤怒地张开毫无杀伤力的鱼嘴,无能狂怒。 “是不聪明。”薄念慈无所谓地说,“你不能指望芝麻大小的鱼脑子能想出什么聪明绝顶的办法,但它也不是什么改变都没做。” “越是毒性强烈的成鱼,寿命越短。”薄念慈眯了眯眼,仿佛陷入某段悠久的回忆,“既有强大的实力,又因年幼而愚蠢低智,懵懂地归顺于血脉的命令,不知自己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等到成鱼堪堪开智,知晓自己的生命有多荒唐虚空之时,也是它寿命将近的日子。” 威胁者因强大而死去,孱弱者因卑鄙而苟活。 “如此一来,王鱼不再担心诞生新的弑王者,长长久久安于王座。” “说它不聪明……倒也有几分奇智。”薄念慈说着说着,像是完全丧失了兴趣,带着令梨走向毒门出口。 水波溅起,涟漪回荡,执掌鱼群的王成为人类掌中的玩物。它的族人悍不畏死,自爆后尸身无存,被称为王的雪白幼鱼却…… “剑毒王鱼灵气充沛,给你拿着玩,饿了吃它。”薄念慈说。 他养在院落里的锦鲤不给吃,吃一吃王鱼还是没问题的,吃一只顶一条上品灵脉,很适合耗灵气大户令梨。 令梨捏了捏掌心不断挣扎的白鱼,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安静的暗室。 剑毒鱼群盘踞在一方水泽间,如若没有她和薄念慈的闯入,王鱼的统治能维持多久? “族群里没有早慧的成鱼吗?”令梨突然问道。 兽类开灵智艰难,鱼群更是难中之难,修士论坛口水大战的时候,动不动骂别人金鱼脑便是在明示智商低记性差。 “早慧的成鱼……有。”薄念慈拨弄令梨的长发,红眸惫懒。 “偶尔王鱼操作失误,某个后代体内的毒素尤为浓郁,它日日挣扎在痛楚之中,比同龄鱼更强大,心中便生起一些不该有的疑问。” “为什么我的身体这般疼痛、为什么我生活的地方这般恶劣、为什么至高无上的那人不曾流露痛苦、为什么昨日认识的兄长姐妹今日再无踪影?” “很多很多问题。”薄念慈说,“最困惑的,是明明那人至高无上,为何他如此弱小?” “弱小的东西,又凭什么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要怪只能怪他养虎为患。”薄念慈自言自语,“绵羊妄想驯服豺狼,就该知道有被咬断喉管的一天。” “说是绵羊,身上长得都是些黑心棉花,死到临头嚷嚷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从白养你这只畜生、不得好死的白眼狼,到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说:杀了我又怎样?你马上就要死了,比其他人死的都早,中毒的滋味好受吗——实在聒噪,不耐烦听完。” “我不喜欢剑毒鱼这个种群。”薄念慈瞥了眼雪白幼鱼,鱼鳞表面忽然冒出一层苍蓝色的火焰,滋滋肉香钻入令梨鼻腔。 苍蓝火焰三下五除二烤熟了剑毒王鱼,烤得一丝水分都无,令梨啊呜一口咬下去,果不其然又寡淡又干柴,未如嚼蜡。 “这可是道灭族的大菜。”令梨换了个角度想,吃得津津有味。 火焰锁住了鱼肉中的灵气,令梨明显感受到脊椎骨中琼玉梨枝的欢喜,痛痛快快吸了个饱。 “之后呢?”令梨舔舔唇,“中毒的孩子找到了解药,帮助其他孩子解了毒,大家各奔东西前程似锦?” “好想法,和你如出一辙的乐观。”薄念慈嗤笑,“忘了我说过的话?王鱼喜欢年幼而低智的后代,因为他们只会顺着血脉的指引,葬送毫无意义的一生。” “真的毫无意义。”薄念慈暗红的眼眸蒙上深色的纱,“我勉强想给他们写个墓志铭,都不能在他们苍白的生命里找到半点可写的东西。” “要都像你就好了。”他突然说,“连埋在哪里、清明节想要什么祭品都提前考虑到了,不用我操心。” “我毕竟是三过鬼门关而不入的靠谱人。”令梨遗憾道,“不是谁都能学到我为人处世的精华。” 她抬手勾住薄念慈的脖颈,压着他对视,声音低低的:“嘘,你悄悄告诉我,中毒的孩子干了这么大件事,他在通缉令上的赏金是多少?有没有我高?” ‘你关注的重点只有这个?’薄念慈眼里流露些许无语,略微黯淡的红眸恢复了宝石般的光泽,如醇厚的酒酿。 “很少一笔钱。”薄念慈最终还是回答了令梨的问题,带着微妙的输了的不爽,“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快死了。” 令梨为他打抱不平:“祸害遗千年,怎能如此武断?好没有眼光的一群人。” 看似说了薄念慈好话,细想又像在骂他,不愧是敌友难分的侦探小梨。 “祸害遗千年,然后被你碰上了。”薄念慈故意问道,“还是死了更省事,是不是?” 这是一道送命题,令梨扶稳了脖子,以确保薄念慈不能把她脑袋晃动的任一频率曲解成点头。 令梨:谨慎.jpg 薄念慈很轻微地咂了下舌,实不相瞒他确实有曲解令梨的念头:很简单,人在他怀里,上下颠一颠,怎么不是点头呢? 令梨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薄念慈是对的,她对生机敏锐的嗅觉一如既往精确。 剑毒王鱼的故事令梨听明白了,连带薄念慈不为人知的过往一起。 “这段经历肯定是非常隐秘的故事。”令梨摸摸下巴,“他为什么告诉我?” 自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横空出世以来,修真论坛匿名板块风起云涌,哪位声名赫赫的人物没被人们私下八卦过? 令梨可是知道的,天机门有不少长老秘密拿过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稿费,个中交易险恶得不能细想。 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宗主,何等不凡的身份,他是个黑心资本家的事实人尽皆知,宗主年年公关,年年被人群嘲。 八卦周刊第一撰稿人敢在评选天下第一美人这事上不知死活,令梨不信他不敢披着马甲写一篇魔尊年少岁月的青春往事。 “他不写,代表他真不知道,这是个秘密。”令梨苦苦思索,“难道是因为中毒的事情不必瞒我,索性前因后果一起交代了?” 薄念慈讲故事讲得轻松,令梨听的时候也很津津有味,尤其是他年少时赏金不如令梨这事,她能笑一年。 听完之后,她渐渐感到不妙。 “什么人最会保守秘密?”令梨自问自答,“是死人吗?是鬼修吗?不,是坟头埋在他院子里的人。” 倘若薄念慈忽然对她知无不言,坦然倾诉,是因为他打定主意要把令梨带去九重宫大卸八块—— 令梨背后涌起一股寒意,她若无其事地扯住薄念慈的袖子,用最漠不关心的语气问:“待仙府事毕,尊者有何打算?” 打算?薄念慈想了想,等他寻到那东西的解药,带着令梨搜罗完仙府,两人分赃…… 分赃?世间没几样能让薄念慈看上眼的宝物,有也早被人送到九重宫讨好他了。 仙府等待的有缘人本也不是他,钥匙在谁手里,遗产自该是谁的。 薄念慈眼露嫌弃,他突然想起令梨寒酸的断头饭菜单,凌云剑宗怎么养的人,都养成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了。 不如让他带回九重宫养,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堆起来,起码不会养得这么瘦弱,风一吹就刮走了。 令梨眼睁睁看着薄念慈用又嫌弃又挑剔的目光扫视她,仿佛带着极大的不满,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善意。 “仙府事毕,你跟着我回九重宫。” 薄念慈心里想着事情,命令似的,语调格外冷然,言语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薄念慈没有看见,他话音刚落,怀中的少女倒吸一口凉气,露出视死如归的坚毅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梨:再不逃我就要死了! 第99章 修仙第九十九天 ◎冤冤相抱何时了◎ 古往今来, 人质一般有两种下场。 第141节 被绑匪在半路杀掉,和被绑匪带回贼窝杀掉。 令梨难以评价两种结局的好坏。三天前她以为自己是前者,离开仙府后薄念慈卸磨杀驴, 她沉尸湖底;三天后她忽觉自己是后者,逃不过在九重宫枫树下斩首示众的命运。 “此去九重宫, 宛如瓮中捉鳖, 我于罐中四散逃窜, 逃不过压在头顶的五指山。”令梨忧心忡忡。 九重宫是薄念慈的主场, 令梨占尽客场劣势, 孤立无助,无论薄念慈想做什么她都无从反抗。 “除了把我大卸八块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令梨小声自语, “难不成还好酒好菜的养着吗?想也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但令梨转念一想,倒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薄念慈在吃食上从未苛待她, 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上佳。 九重宫极尽奢靡, 黄金屋温柔乡, 令梨承认她有一秒的心动。 仅一秒的心动。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桥洞,堂堂剑修, 富贵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我决不屈服!” 自救, 令梨要自救。 如今正是她自救的好时候, 妙青仙子和三位长老已经返回宗门, 仙府里外仅他们二人, 非常利于令梨的发挥。 最大的优势是, 仙府的地图在令梨手上, 小梨牌导航的启动按钮不容他人掌握。 仙府的路况,异常复杂。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渡劫前怕不是个狂热的迷宫爱好者,修府邸如修迷宫,令梨手握地图依然理解艰难。 “如果将仙府的核心称为树上的苹果,我们走过的回廊便是树的枝桠,通过的暗门则是选择枝桠的节点。” 令梨就地取材,拎着令瓜剑在墙壁上刻刻画画:“每经历一次三选一的暗门抉择,前方的路都随之变动。如图可见,死路多达百条。” 刺绣是一门精细的手艺,令梨同样擅长微雕,她拎剑刻画的姿势很随意,勾勒出的地图却详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薄念慈碰了碰墙上的石痕,锋利的剑气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口。 凶得很。 令梨指着万千路径中唯一正确的那条,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细细的路径亮起白茫的微光,一目了然。 “你看到了什么?”令梨认真地问。 薄念慈捻了捻刺痛的指腹,目光扫过路途上标记处的暗门。 剑门与毒门的分布呈现完美的一比一,端水端得无比平稳,几乎听得见仙府原主人声嘶力竭的怒吼:不许偏科! “没错,你看到了飞升前辈的一片苦心。”令梨语重心长,“说好的剑毒双修,偏科虽然大有前途,但前辈不允许。” “一次剑门,一次毒门,公平公正。”她说,“正如我公主抱你,你事后报复回来,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可好?” 薄念慈指了指前方紧闭的三扇暗门,不答反问:“这一次要开的是哪一扇?” “剑门,我的回合。”令梨道。 薄念慈低头看她,礼貌地问:“敢问这位剑修姑娘,你的剑域是不是无差别杀人?” “我该站在你身边哪处礼貌的位置,才不至于被误伤?” 令梨一时失语。 站在哪里?暗室里总共也没多大地方,令梨的剑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差别扫射,杀戮剑意翻脸比翻书更快,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指不定令梨打薄念慈比打剑偶还用力。 “没话可答?那我换个问题。”薄念慈状似宽容地说,“下一扇轮到毒门,还记得剑毒鱼群栖息的水域吗?” “想尝尝一脚踩进利齿尖牙里的滋味吗?”他低声耳语,“元婴来了,起码也要丢掉半条腿呢。” 血淋淋的惨状自令梨眼前一闪而过,恐吓,是赤.裸.裸的恐吓! 故意用好听悦耳的声音说阴恻恻的话,效果拔群,令梨已经可以想象她独脚一瘸一拐蹦跳的傻样了。 女孩子沉默不语,眼神游离,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腿骨,脸上写满不舍。 令梨:继没了脊椎骨之后,我又要失去大腿骨了吗?为什么生活总是和我的骨头过不去呢? 又开始羡慕鬼修了,没肉身多好,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把骨头数了又数。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心心念念想迎接一位继承衣钵的后辈,在他心里,仙府的新主人右手握剑左手淬毒,脚踢剑偶拳打鱼群,孤傲的身影直指仙府核心。 实际上的仙府继承人:严重偏科,轮换考试,一带一式通关,场面十分有伤风化。 年轻的剑修招式精妙,剑域横扫八方,偏偏一手搂在红衣美人劲瘦的腰肢上,竭力目不斜视。 强盛的魔修姿容写意,猩红魔气搅乱一池浑水,可惜只有三分心神放在考验上,剩余七分全在逗猫。 飞升前辈一腔不许偏科的苦心,终究被狗男女辜负了。 “这扇门后便是仙府的核心。”令梨单手搭在薄念慈肩上,熟练地翻身落地。 不能不熟练,同一个动作重复了十几次,想不熟练都不行。 薄念慈也很顺手地抚了抚令梨凌乱的黑发,她不是个安分的姑娘,总好奇毒门里层出不穷的古怪毒物,勾着头去看,蹭得发丝慌乱。 “飞升前辈将所有的馈赠都藏匿在核心中。”令梨解释道,“尊者需要的解药最可能在此处。” 这是最后一关。 令梨单手拔剑,嘴唇贴在冰凉的剑锋上,安静闭眼。 柔软的殷红唇瓣贴着血腥味极重的凶器,叫人担心下一秒沁出的点滴血珠,是否染得红唇更艳。 她亲吻剑锋的动作轻柔而怜爱,是不会对人显露的亲密情绪。 令梨的眼睫颤了颤,仿佛从迷梦中睁开睡眼。 “门后的考验有些难以言喻……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令梨疑惑道,收剑入鞘。 “没什么。”薄念慈挑开话题,“你继续说。” “门后的考验难以言喻,但不是飞升前辈的错,是我们的错。”令梨支支吾吾地说,“前辈只做了迎接一位有缘人的准备。” 他飞升数百年,哪知道驯服剑魂的后辈竟被人捏着命脉强行挟持,单人行改成了双人行呢。 “门后藏着一方幻境,名为唤忆。” 剑魂留下的信息寥寥无几,令梨只知道,唤忆既是前辈留下的最后考验,也是他留下的一桩机缘。 “前尘往事纷纷扰扰,多少人困于年少时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法脱身。”飘渺的仙音回荡在剑魂的记忆里。 “收服吾仙府的小辈,唤忆是你的不幸亦是你的幸运。你可曾有至交好友意外惨死,你却来不及救援,悔恨至今?你可曾认贼作父,亲信他人,以至道心破碎落魄潦倒?” “错失的机遇、回不来的人、不该沾染的悔恨、渴望斩断的心魔……唤忆倒流光阴,你将看到曾经的因果。” “斩断它们,或被它们斩断。” 渺渺仙音消散不再,令梨仔细品味飞升前辈留下的金口玉言,陷入深深的沉思。 “凡人皆有悔意,我不例外。”令梨说,“若说我人生中最值得后悔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不该公然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只为了伽野给的红包替他代打,还不幸匹配到了你并杀了你足足五次!” 令梨满怀悔恨地说:“假如时间可以倒流,我不该怕你顺着网线爬过来复仇而强行下线,更不该接受你的好友申请!我好后悔啊!” 痛,太痛了,令梨冤种的一生由此开头。 女孩子悔恨不已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她像颗蘑菇蹲在地上,恨不得捂住脸一辈子不再抬头。 薄念慈:“……” 薄念慈:“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是认识了我?” 安宁平和的语气,藏不住沸腾的杀意。 令梨警铃大作,连连摇头,说出虚伪之言:“怎么会呢!尊者面慈心善,我一见如故。我是后悔我们没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彼此,实属遗憾。” 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盯了令梨许久,盯到她眼睛乱眨,才缓声道:“好,你最好记住你亲口说的话。” 不祥的预感险些击倒了令梨,全凭她顽强的心灵挺下来。 “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后悔的事?”薄念慈问,“说来听听。” “没有了。”令梨很小声地说,“不因我意志而改变的事,我纵使遗憾,也并不后悔。” “经由我本心决定去做的事情,无论结果好坏,再来一次,我依然尊重我当时的选择。” 后悔,某种意义上是否定过去某一时刻自己的作为,令梨从不否定自身。 唤忆既不是令梨的考验也不是她的机缘,除非它能追溯到令梨出生时的记忆,让幼小的女婴睁开孱弱的眼皮,看清抽去她天生剑骨的生父的脸。 可惜令梨并非生而知之者,她的记忆自十里桃源开始,满载桃花浓郁的芳香。 闯过唤忆的幻境对令梨毫无难度,她怀疑飞升前辈留下的强大幻境压根不肯具现她五杀魔尊的那一晚,丢人。 令梨侧身看向薄念慈。 男人的目光凝视在紧闭的门扉上,看不出情绪。 “像你一样坦然说自己从不后悔的人,在修真界十个指头都数不出来。”薄念慈声音很轻。 令梨的回忆清澈如流水,阳光下闪烁炫彩明亮的色泽。 薄念慈的回忆宛如一条血迹斑斑的河流,污浊沉沙,折戟横插在磨损的礁石上,黑云围城。 “我一个人,或许走不出唤忆的幻境。” 低低的声音传入令梨耳中,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并非我不愿帮你。”她字斟句酌,“但,这是你一个人的幻境呀。” 无论令梨的自救计划怎样开展,至少离开仙府前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令梨不会看着同船之人活活淹死。 如果薄念慈愿意认下几个人情,良心发现放令梨走就更好了——但令梨琢磨了半天,一路上似乎她受人家帮助更多。 “它可以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幻境。”薄念慈捉住令梨的手腕,肌肤重叠间,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猝然显形,宛如诡谲华丽的刺青。 “这是……种在我身上的契约?”令梨骤然明悟。 她没研究过契约,令梨细细看去,古老的符文复杂难懂,她只知道薄念慈依靠它承担了她身上的毒素。 “这是我对你单方面的契约。”薄念慈引着令梨去看符文中央的烙印。 “我承诺,我将担负你此行全部的伤害与痛苦。无论什么,我一力承担。” “你不会受到伤害,亦不会感受痛苦。”薄念慈轻声问,“若是如此,你可愿与我共入幻境?” 第142节 第100章 修仙第一百天 ◎你的报应就是我◎ 咕噜。 细碎的水泡吐出河面, 又卷入翻滚的波浪,令梨艰难地探出头吸入一口空气,又沉入冰凉刺骨的河底。 凡水顺势而下, 此河却逆流而上,违反天地法则的向源头回溯。 令梨挟裹于河流中起起浮浮, 几乎遗忘了时间的变迁。 直到一阵汹涌的波浪扑面而来, 将令梨拍到荒野的河岸边。 “咳咳!”她歪着头拍打耳朵, 耳膜中钟鸣般的嗡嗡声断断续续, 渐渐停歇。 令梨使劲甩了甩脑袋, 甩掉耳朵里的水和脑子里的水。 “这到底是多少年之前?”令梨的手浸入暗红色的河水里,逆流而上的河水凝滞在河岸边,彰显回溯到达了尽头。 令梨左右看看, 四周空荡荡一片,只有她一个人。 “在河里泡了太久,脑子好像被泡轻了。”令梨自言自语, “我已经进到幻境里头了吗?” ‘你不会受到伤害, 亦不会感受痛苦。若是如此, 你可愿与我共入幻境?’ 男人轻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兴许是他垂眸看来的红眸太过认真, 令梨的手比思考更快地伸到了他面前。 “草率了。”令梨挥开回忆, 凝重道,“契约有什么用, 我该拿条链子栓到他手腕上的。” 如令梨所料, 唤忆检索了她的回忆, 头秃地发现这人竟没有丁点儿悔恨的记忆, 唯一想重新来过的大事件竟然是游戏代打——不行不可, 这样制造出的幻境太过离谱, 唤忆不要面子的吗? 幸好进入仙府核心的有两个人,为难不了这一个,还为难不了那一个吗? 令梨只觉得眼前一花,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又在下一秒消失无形。 她落入一条水势汹涌的河流,激烈的波浪逆着时光和岁月向上流淌。 令梨跌入薄念慈的过往。 听不清的对话声淹没在气泡中,令梨换气时偶尔看见气泡碎裂,气泡里的画面短暂地映入她瞳中。 恢宏奢华的宫殿外,古老的枫树潇潇瑟瑟,树下的红衣男人捏住一片落下的枫,轻微摩挲凸起的叶脉。 魔气滔天,跪在地上的人怒骂着颤抖着,眼眸低垂的魔尊抬起袖子,掩住唇角溢出的血色。 烛火摇曳,抱着葡萄果碗的少女睡意沉沉,男人支着头看向她,眼底情绪看不分明。 …… 一幕幕转瞬即逝,宛如走马观花,时间一年一年回溯,水流越来越快,时光被搅成碎片,将令梨高高抛起。 唤忆究竟截取了哪一段回忆,令梨不得而知。 “不如先给我透个题?”推开门扉前,令梨问薄念慈,“起码画个重点。” 薄念慈没好气地屈指弹她脑瓜:“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我记不清了。” 他活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又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 过往鲜艳的记忆逐渐褪色成灰白,很多事在如今的薄念慈眼中都显得无趣,他记不清自己过去的心情。 “确实。”令梨小声道,“喜怒无常到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怎么好意思怪别人踩雷。” “我听得见。”薄念慈威胁地睨她一眼,他伸手想再弹令梨一个脑蹦,突然意识到承担疼痛的人是他自己,不爽地撇嘴。 令梨:啧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会被打,令梨好心闭麦,手覆在紧闭的门扉上。 仙府核心的大门吱呀推开,薄念慈的声音在令梨耳边一闪而过:“……许是我年少的时候。” 令梨想回过头看他,唤忆的幻境哗然铺开,她狠狠呛了一口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回溯的时光。 哗哗。 水流声音不断,令梨停在河岸边休息了片刻,她想试试能不能等到薄念慈,无疑失败了。 “还得我去找。”令梨伸了个懒腰,“陷入幻境的人无法意识到一切皆是虚妄。说不定,薄念慈回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小鬼头呢。” 幻境杀人诛心的地方就在此处,它蒙蔽人们的认知,纂改人们的意识,让人们对所处之地所行之事深信不疑,直到灵气和生命被幻境抽干,方知是大梦一场。 令梨沿着枯败的林间小路向外走,她的降落地点是一处荒山,瘦弱的黑鸦发出难听的叫声,连山林都写满贫瘠。 令梨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隐约看见几缕炊烟。 总算有点人气了,令梨松了口气。 她生怕唤忆截取了薄念慈哪段恐怖又猎奇的回忆,为了拯救陷入幻境无可自拔的魔尊,勇者小梨投身妖魔口中,拿剑劈砍腐臭的胃袋。 令梨掐着隐蔽气息的法诀,御剑飞向炊烟升起的地方。 拨开挡路的树枝,一座巨大的山寨映入令梨眼中。 山寨依山而建,越往内越高,最高的地方修建着山寨中最坚固最奢华的宅子,仅此一座,高高屹立在众人顶端。 从至高点向下,石屋、瓦屋、草屋……修建房屋的材料越来越廉价,屋子的数量却逐渐增加。 最矮的平地上处处是狭小的茅草屋子,紧挨着的房屋如谁都可以踩一脚的草芥,生长在山寨最底层的位置。 一高一矮对比何其鲜明,令梨仰望高高在上的宅邸,猜想宅邸的主人俯视芸芸众生时,心中怕是充满傲慢的优越感。 “宗门长老讲解幻境有言,构建幻境的中心人物往往出现在最特殊的地方。” 令梨背诵教科书上的内容,她举起双手,拇指与食指框出一个小小的取景框,框住山巅上的府邸。 已知薄念慈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又知他的随身洞府连客房都奢侈到让令梨发出仇富的声音,再知他乃位高权重之人。 问,薄念慈居于山寨至高点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怎么觉得不大呢。”令梨喃喃自语。 她路过魔域时远远看过一眼九重宫,楼台回廊大气辉煌,哪怕是随意修建的一座赏枫亭,艺术性都远超一味堆砌上好石料的山顶宅邸。 何况,“那座府邸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令梨声音很轻地说。 临近黄昏,茅草屋间炊烟袅袅,衣着简陋的少年少女抱着柴火和野菜来来去去,无人发现藏身于贫瘠山林的令梨。 靠山吃山,令梨还在凌云剑宗的时候,她的洞府因偏僻而靠近野山,她时不时拎着剑去山里晃悠两圈,打几只野鸡野兔开开牙祭。 “可这座山林也太荒凉了。”令梨皱眉,“我走了一路,半点儿肉菜都瞧不见。” 一个年轻女孩走到离令梨几步之遥的树边,她折下枯枝堆团生火,拿着一块石板压在火上。 女孩实力低微,令梨走到旁边好奇地瞧她,她愣是没有半点察觉。 令梨看着女孩从怀中掏出一片大叶子,她拨开叶片,倒出半个巴掌大的野菜糊糊。 野菜糊糊隔着石板加热,隐约发黑冒起热气,女孩徒手拿起菜糊,顾不得烫嘴,急切地塞进口里。 她吃得太急,噎得难以吞咽也不肯停,一边竭力塞进喉咙一边猛拍胸口,看得令梨好着急。 “二十六!”有人高声叫道,“你吃什么呢?” “没什么!”被叫做二十六的女孩拼命擦嘴,使劲踩灭火堆,“我马上过来。” “我又不是来骂你的。”高声喊人的少年跑过来,同样没发现隐蔽气息站在旁边的令梨。 少年左右看看,拉着女孩躲到旁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她:“拿着!别被人瞧见了,是薄七给我的。” 二十六低头一看,满眼难以置信:“肉干?哪来的?不是只有上头的大人们才拿肉干做零嘴吗?我过年都只分到了一点儿边角料。” “薄七给的。”少年盯着肉干咽了口唾沫,“他不要,我说我要,他就给我了。” “薄七怎么这么傻,肉都不吃?”二十六一口咬下肉干,剩下一半塞进少年嘴里,两人把肉干分着吃了。 “我是觉得他傻。”少年吃得满嘴喷香,“你不知道,他居然偷偷养了只兔子!” “又瘦又小。”少年比划道,“薄七自己的野菜都不够吃,还喂兔子。更傻的是,他喂兔子居然不是为了吃它,只是养着,你说奇不奇怪。” 二十六点了点头,少年继续说:“我是不懂他为什么只养不吃,那只兔子脾气还差,老咬他,可薄七就是不杀。” “老早就有人盯着他的兔子了。”少年压低声音,“又瘦又小也是肉啊。这不,趁薄七被大人们喊去做事,他们一合计,悄悄把兔子捉跑了。” “薄七发现的时候,兔子已经成肉干了。”少年耸耸肩,“大家都是一个姓的同胞,谁也不当会儿事,分了薄七一根肉干算作了事。他不要,就给了我,如今在我们两个的肚子里了。” 少年少女又凑到一起说悄悄话,令梨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们身边,沿着简陋的小道走入山寨。 饭点繁忙,令梨听了满耳朵的数字,明白了这座山寨的取名规律。 这里所有人共用“薄”姓,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编号也没有规律,上个薄十四死了,新出生的孩子就可以叫薄十四。 这是令梨见过最草率的取名的方式,在书上撒一把米,小鸡瞎啄选出来的名字都比这有意义。 名字含着上一辈对新生儿的祝福,修真界天机门自古有替人取名的生意,市井人家也愿意给些香油钱问僧侣替孩童讨个好名。 寓意好,声韵佳,仔仔细细推敲过了,名字才随着人的一生。 令梨一直觉得薄念慈名字好听,即使他本人和“慈悲”二字毫不相干。 “谁能告诉我,尊者大人年少时在寨中排行几何?” 令梨掐着隐蔽气息的法诀,每每遇上人都不得不凑近看一眼,生怕错失目标。 薄家人样貌都极出众,个个年轻貌美,灰头土脸的贫穷依旧遮掩不了天生的好颜色。 即便如此,令梨相信寨子里最该被称作美人的,定然还是和她签订过契约的那人。 “薄七到哪去了?没看见他人。” “他给兔子建了座坟,埋在后头的枫树底下。” “真是假慈悲……” 匆匆的对话落入令梨耳中,她诧异地扬眉,脑海中闪过许多奇妙的想法。 “怪不得他打算把我的坟埋在枫树底下。”令梨咂舌,“竟是年少渊源。” 枫树鲜红醒目,令梨一眼看见洒落在地的枫叶,和枫叶间身影单薄的少年。 小小的坟包上飘落几片枫叶,令梨蹑手蹑脚地靠近,心里的小恶魔悄悄摇起尾巴。 第143节 假如能看见薄念慈美人含泪如泣如诉的盛景,这趟幻境之旅再难也值回票价! 依令梨的判断,少年薄念慈的修为只有筑基期,他断不可能发现隐蔽气息的她。 然而事实截然相反,令梨的脚尖未曾触到地上的枫叶,红衣少年骤然回头,红眸盯向令梨。 “谁?”薄七嗓音沙哑,眼眸含着戾气,“出来,我不说第二遍。” 令梨期待的美人含泪终究是妄想,她只在那双漂亮的暗红眼眸中看到了十足的冷漠和杀意。 可见薄念慈并非后天变坏,他天性如此。 小小年纪就有了魔尊的气场,实在了不起。 但!虽然他发现了令梨,可筑基期的修为不是做假,令梨确定以及肯定,她能吊打薄七!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令梨显露身形,雀跃而欣喜地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薄念、薄七,你的报应就是我。” 她也不会把薄念慈怎么样,只是想稍微报复一下他三日前掐令梨脖子、拿毒草吓唬令梨、抢令梨房间的罪状。 风声萧瑟,红枫飘落,山寨中最偏僻的位置常年无人来访。 薄七埋葬了只剩些许皮毛的兔子,一回头,在枫树下见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女。 她的眼眸明亮如星,神情轻快喜悦,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唇角弯弯,脑海里似乎藏了许多不着调的鬼点子。 薄七从未在山寨里见过这号人,这座极端封闭的山寨甚少进来外人。 可她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呼唤他的语气无比熟悉,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她为他而来。 让薄七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是,他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心里的感觉也是熟悉的。 我们认识吗? 她口中的报应又是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事,要遭报应? 薄七思绪飞转,若说错事,他真找出了一件。 他不该把兔子一只兔放在家里,不该忘记锁紧房门,不该没有警惕那些无耻的家伙。 小小的一只兔子,被人捉走、割喉、剥皮、制成肉干,它一定很生气。 “和我认识、要我遭报应、又很可爱的东西,只有这个吧。”薄七声音很轻地自言自语。 他又看了一眼令梨,脑海里浮现出他拎着兔子耳朵的场景。 假如把耳朵竖起、不满地踢着腿的白兔替换成眼前的陌生少女…… 毫无违和。 岂止毫无违和,合适到薄七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他荒谬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令梨自信满满地说完了挑衅词,现在她更强,她愿意等薄念慈先出手。 红衣少年盯着令梨的眼神变了又变,他不再迟疑,一步步走向令梨。 “近战吗?”令梨不解道,“我的拳脚功夫可不差,但放心,我打人不打脸。” 她不怜惜薄念慈这个人,但一直很怜惜他的脸。 令梨继续等薄念慈出招,直到少年在她面前站定,伸出右手。 他削瘦的掌心小心地揉了揉令梨的脑袋,凌厉的红眸软下来,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一定很痛吧。”薄七喃喃道,“我竟然放过了那些人,你一定很不满,心有怨气,不惜化为人形来找我。” “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少年暗红的眼眸颜色渐深,“为让你安息,他们必须死绝。” 作者有话说: 小梨:您不要太荒谬了(举起禁止兔塑的大旗.jpg) —————————— 感谢在2023-02-11 16:00:00~2023-02-15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slie家的吃肉猫 2个;貔卡、达摩克利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妈才是真绝色 33瓶;百越 24瓶;京墨 20瓶;缕灵、mika、大润发杀鱼十年 10瓶;糖果 6瓶;61487820、浪人 5瓶;达摩克利斯 4瓶;春寒、洗洗睡 2瓶;苏南、我,民政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修仙第一百零一天 ◎你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安、息? 少年薄念慈说的每个字令梨都能听懂, 合起来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文盲。 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竟是她自己? 这不对,这不行,令梨告诉自己, 她可是年年学分修满的念书狂徒、堂堂正正的文化人,怎可在比她年纪小的人面前露怯? 没错, 薄七在令梨面前就是个弟弟。 虽然此时此代远远不到令梨出生的时间, 但幻境不需要逻辑, 有本事他让令梨摸摸骨龄, 板上钉钉的实证。 被大的压制就算了, 小的她还搞不定吗?令梨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眼中燃烧的火焰既可以理解成斗志,也可以理解成怒气,令梨要表达的是前者, 但薄七明显理解成了后者。 果然!少年脑海中不可思议的荒谬想法凝成实质。 山寨里怎会无缘无故多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大人们请来的客人绝不会在下层区停留,更别提走到这株枫树下和他搭话。 妖兽化形的故事口耳相传,栖息于梧桐树上的凤鸟梳理尾羽, 化为婷婷袅袅的高雅女子;遮住太阳的金乌落入山巅, 化为眉心点灿的骄傲少年。 薄七双指捏着兔子的耳朵揉玩, 一边带着笑看小东西竭力反抗,一边想到古老的传说, 喃喃道:“你要是变成人就好了。” 可以和他说话, 被他养在屋子里,偶尔闲暇的时候, 他们一起坐在树下赏枫。 瘦瘦小小的白兔听不懂少年的话, 它的耳朵被揪痛了, 狠狠咬了薄七的手指一口, 咕噜咕噜滚进了草窝。 书上都说兔子胆小怕人, 可薄七养的这只活泼得很, 爱咬人,有时听话有时不听,非常自我。 薄七习以为常地甩了甩手指上的血痕,自顾自地想象白兔化形的模样。 莫约是皮肤白皙的女孩子,个头不高,削削瘦瘦的,活泼轻快的性格,很好斗,在可爱与可怕间无缝切换。 薄七的想象很详尽,唯独一点,他想象不出她真切的模样。 蒙着一层雾,模模糊糊的,他越是想要看得真切,越是求而不得。 忽然一下,雾散了。 亭亭立在枫树下的黑发少女眉眼弯弯,她的眼睛藏着十足的狡黠,很不怀好意的模样。 薄七的直觉却告诉他,她或许是这座山寨中对他怀有最大善意的人。 一定是了,少年隐蔽地看了眼枫树下小小的坟包。 一定是她回来了,不满他轻飘飘放过了那些人,所以她不肯安息,像背后灵一样跟着薄七,盯着他替她一个个了结杀死她的人。 书上说,鬼魂怨气不平才会留在人间,解除心结方才投胎。 薄七很想帮小兔子解脱,说不定她下一世能投胎成人,再和他遇见。 但…… “就这样也很好。”红眸少年的声音很低很轻,情绪晦暗难以分辨,“不得解脱,不得……离开我左右。” 她或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趴在薄七身上咬他的肉、啃他的骨头,怨恨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替她复仇。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留下来。’薄七回答她,用坦然却疯狂的语气,‘我不想你走。’ 他半蹲在坟前,一捧土一捧土洒上去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怎样能换小兔子回来呢?杀一百个人去换你的命好不好? 习来的知识遏制了薄七疯狂滋长的念头:杀两百个人也没用,他的兔子已经被制成肉干,进了很多人的肚子里。 “还是让你安息更好。” 薄七望进少女明亮的黑眸,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他心中阴暗的河流。 怎么能因为想要她留下来而放过那些无耻的家伙呢,她说不定会气到咬断他的手指——人的牙口可比兔子要好,他该小心点逗她。 少年薄念慈又一次说出了“让你安息”四个字,令梨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注意到薄七边和她说话,边几次用余光看向了枫树下的小坟包。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令梨脑海之中。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他的兔子化成的人形,还魂来找他了吧?”令梨喃喃自语。 堪称荒唐的假设,却是解释薄七一系列行为合理性的唯一理由。 薄念慈此人,一度对杀死令梨、给令梨修坟很有执念。 他认真询问过她断头饭菜单的喜好、风水宝地的偏向和墓志铭的内容。 谁能想到,大薄念慈还处于询问的阶段,小薄念慈手脚竟如此之快,一举实现了长大后的自己没能完成的目标! 黑发红眸的少年近在咫尺,令梨的时间并不充裕,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否定,还是,承认? “这座山寨以薄为姓,以地势来看非常排外,外乡人的说辞不靠谱且碍手碍脚,我没法解释我的来历。”令梨迅速思考。 她不是来旅游观光的,令梨进入幻境只是因为薄念慈在这里,她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少年薄念慈身边,直到回忆中的剧情走到薄念慈耿耿于怀的时间点。 之后才是破局,走出幻境,来到仙府核心。 “与其让我自己编个来历,还不如拿人家写好的剧本身份。”令梨很快做下决定。 惨死后还魂来找主人的兔子精……少年薄念慈的脑洞和令梨不相上下的离谱,她心生敬意。 令梨进入角色进入得很快。 第144节 她迅速回忆了一遍薄七之前云里雾里让她听不懂的话,他说:“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为让你安息,他们必须死绝。” “小小年纪可见未来魔尊的残暴嗜杀。”令梨感叹道,“教育果然要从娃娃抓起,像他这么大的,已经没救了。” 感叹归感叹,薄念慈的名声其实并不很差,正道中人心中有除魔卫道的一本名单,他从来不在榜上。 “魔域甚至连续多年被评为修真界最宜居地域,全覆盖的wifi馋死了多少受限于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人我不说。” 薄念慈不屑于对凡人出手,除了令梨这个以筑基期修为惹恼他的另类,他的目光一向懒得落在小辈身上。 少年薄七与“念慈”的名字更配,若不是令梨突然出现让他误会,他本不打算对同胞动手。 可问题是,令梨出现了。 她的“主人”十分高兴,他一点犹豫都不带的推翻了慈悲的念头,准备为了他的小兔子大开杀戒。 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反正他在魔域早就是个暴君了,再多一重头衔也没差别。 “我该怎么阻止他?”令梨琢磨。 幻境而已,杀个血流成河昏天黑地又能怎样?这里的人们只存在于薄念慈的记忆,除他之外,无一真实。 令梨从不对虚幻之物倾注情感,倘若杀了这里所有人是幻境的解法,她的长剑即刻出鞘。 “唤忆幻境、年少的回忆……”令梨无声道,“一路杀出去未免本末倒置。唤忆本是单人的幻境,要人们斩断或挣脱过往——我才是幻境中不该存在的变数。” 令梨有所明悟:她可以呆在少年薄念慈身边,但在关键点来临之前,她不该干扰剧情。 在没有令梨的时间点,谋杀白兔的人们活了下来,薄七没有杀死他们。 “我肚子饿了。”令梨突然说。 她自然的挽住少年一只胳膊,仰着头问他:“你不喂我吃点儿什么吗?” 薄七明显不适应别人靠他太近,少年单薄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 他抬起手捏了捏令梨的耳垂,像以往揉弄兔耳朵一样。令梨没有反抗,眨着眼睛看他。 薄七很快接受了令梨应当与他十分亲昵的设定,他下意识在怀中摸索,摸出一片裹叠的树叶。 令梨知道树叶里头包着什么,薄二十六塞入口中差点噎死的野菜糊糊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令梨:现在改口说我不饿还来得及吗? 用肚子饿引开薄七的注意力是令梨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见效的方法,薄念慈喜欢投喂她,她赌这个习惯薄七也有。 岂止是有,薄七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一口野菜分给他养的兔子吃,令梨一说她饿,他饲主的责任心顿时占据高地。 “先喂饱她,再说其他。”薄七思量着,心中被压下去的小心思蠢蠢欲动。 她可以在安息前再陪陪他吗?那些人走不出寨子,什么时候都能杀。 何况随便杀掉多没意思,他该好好问问她的意见:喜欢他们被杀成什么样?砍头还是吊死?喜欢死的干脆一点,还是想亲手折磨他们? 只要她开口,薄七什么都能做到。 树叶被打开,露出的果然是压扁的野菜糊糊。 令梨还记得薄念慈对她断头饭菜单的挑剔,男人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 令梨:有什么好嫌弃的!论没吃过好东西这件事,你和我明明不分伯仲。 幻境中的食物有味道、有饱腹感,但终究属于吃空气的一种,令梨没有过多犹豫,伸手想接过野菜糊糊。 薄七的手却缩了回去,让令梨扑了个空。 令梨脑门上冒出三个问号,她下意识想到薄念慈折腾她的种种过往,心想不是吧不是吧,这人少年时期养兔子也是这么干的?吊着胡萝卜在人家眼前,看的见吃不着? 怪不得兔子脾气差呢,都是他一手造的孽。 少女眼中的疑惑和不满一同涌现,薄七手指抽动了一下,几乎怀疑她下一秒便要一口咬上来,咬出血。 还真是他养的那只,甚至更凶,更活泼。 “不是不给你吃。”薄七叠好树叶,重新塞进怀里,“我只是想到,你变成人了,是不是可以吃点更好的东西。” “这叫妖,不叫人。”令梨纠正道,但能不吃野菜糊糊她也不乐意吃,见能糊弄过去,令梨立刻说:“对,我现在可以吃肉了,我更喜欢吃肉。” 机智,她太机智了。 山寨边的山林贫瘠到根本没有猎物,生活在山寨最底层的少年少女们近期吃到的唯一的肉,是兔肉干。 薄七总不可能让令梨自己吃自己,他只能去找其它可食用肉类。 令梨正好可以引着他四处乱转,远离杀兔凶手,直到天黑该休息了再以“妖怪和鬼魂不需要进食,我说饿是骗你玩”为借口,顺顺利利解决今天的问题。 薄七了然地点点头,红眸因愉快闪闪发光。 愉快?他为什么会愉快? 令梨心想,她分明提出了足够刁难的要求啊。 “真好,我还可以继续喂养你。” 少年薄念慈笑起来,他的容貌无可挑剔,笑容更是十足惊艳动人。 令梨难得没有溺于美色,她看见了晦涩的疯狂。 “吃吧。”少年挽起袖子露出劲瘦的手臂,递到令梨面前。 他怜惜地说:“比起别人,你一定更喜欢我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在喂兔子吃些什么?(手中的胡萝卜掉下来.jpg) 第102章 修仙第一百零二天 ◎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令梨的牙好痛。 幻觉的疼痛, 但马上就会变成真实的疼痛。 她的头脑比深陷幻境无法自拔的薄念慈清醒太多,令梨非常清楚的知道: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唤忆构建的虚拟。 唯独她和薄念慈是真的。 人是真的, 身体是真的。 薄七乍一看仅有筑基期的修为,但令梨以她的智慧打赌, 他的身体一定是大乘期修士淬炼过的身躯。 令梨一口咬下去, 牙都给她咬碎。 “不, 这不是牙的问题。”令梨想, “是他大有问题。” 少年主动挽起袖子, 劲瘦的小臂修长莹白,他愉快地看向令梨,彬彬有礼地让她自己挑个位置下口。 见鬼的愉快, 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是真实存在的吗? 仿佛令梨咬他的肉、吮他的血是他欣然向往的快乐。 “比起别人,你一定更喜欢我的味道。” 令梨轻微地咽了口唾沫。 等离开幻境,她一定要严谨地告诉薄念慈:兔子精是吃素的, 你该有点基础常识。 来路不明的坏女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迟早被令梨卖了还帮她数钱。 令梨浅浅幻想了一下薄念慈认认真真把自己卖掉、任劳任怨替她数钱的美好场景, 此梦若成,她死也无憾了。 做坏女人真开心啊, 如果坏女人没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更好了。 往好的一面看, 令梨成功引开了薄七的注意力,杀兔凶手们至少能活过今晚。 坏消息是, 令梨进退两难。 薄七的性格底色中有一抹阴翳的疯狂, 他尚未长成薄念慈一般喜怒无常的模样, 情绪变化有逻辑可循。 正因如此, 他偶尔显露出的偏执和怪异, 尤为骇人。 用令梨的方式来理解就是:大的那个一直很阴晴不定, 所以他做什么令梨都不奇怪;小的那个平时看着正正常常,突然一下让人毛骨悚然,令梨猝不及防。 很难评价谁更难搞,但被为难的永远是令梨。 黑发少女的犹豫只在一瞬之间,她挽起脸颊边垂落的长发,俯身轻轻张口。 薄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她先是试探性地用牙齿磨了磨他胳膊上的软肉,濡湿的冰凉感缓缓蔓延,她不小心舔了一口,又慌慌张张地用力。 薄七刻意收敛了覆在皮肤上的灵气,不设防地让她下口咬。 牙齿破开皮肉,沁出饱满的血珠,脑袋埋低的女孩子吮了一口鲜血,抬起头来。 她殷红的唇边沾着血,被少女小幅度地舔.舐干净,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引人燥热。 女孩子很轻地推开薄七的手,掩住嘴摇了摇头。 “不吃了吗?”薄七既感到满足,又略有遗憾,“是不喜欢?” 不喜欢他的味道,想试试别的人吗? 那可不行。 令梨咽下满嘴铁锈味,刚觉得这关应该过了,迎面对上少年微微眯起的红眸。 令梨:您又为了什么不满意??? 她连鲜血都勉强咽了,他还想怎样,非要她咬一口肉下来吗? 人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令梨痛心疾首,被人东一口西一口啃来啃去,他当他是西瓜吗? “没有不喜欢。”令梨不舒服地舔了舔唇瓣,铁锈味久久不散,“我是兔子胃,只能吃一小口。” 给她接受这个设定,就像你之前接受了那么多离谱的设定一样! 薄七的胳膊还在流血,他不在意地抹掉血痕,红眸有意无意扫过令梨亮晶晶的口唇。 令梨不算很讨厌铁锈味,她是能抱着剑睡觉的女人,睡着睡着啃两口剑鞘是她的日常,全当补铁。 薄七收敛了覆在皮肤上的灵气,等于薄念慈散去了护体的修为,令梨金丹期的牙口勉强能下嘴。 第145节 她咽下的不止是血,还有血液中精纯的灵气。 薄七所言非虚,放眼整个寨子,再不会有比他味道更好的人类。 倘若令梨是个妖怪,她会很乐意吃掉他,仔仔细细,敲骨吮髓地吃得干干净净。 “那就好,我明天还喂你。”薄七捧住令梨的脸,拇指用力揩过她的唇瓣。 “吃干净了吗?”少年捻了捻湿漉漉的指尖,着迷地盯着令梨殷红的唇,“好红,我以为血还沾在上面。” “浪费食物不好。”薄七用哄孩子的温和语气说,“至少吃到嘴里的不许吐出来。你今天做得很好,没有让我教。” 令梨脑海中隐隐的猜测成真:假如她没把唇边的鲜血抿得干干净净,薄七擦拭她唇瓣的手指沾到血,他怕不是会强行撬开令梨的牙关,盯着她舔干净。 山寨贫困潦倒,少年人爱惜食物的本能刻在骨子里很正常——一点也不正常!谁会欣然把自己当作另一人的食物,还不许她挑剔和厌食啊! 令梨有理由怀疑,杀兔凶手们其实不是因为肚子饿才对兔兔痛下杀手,而是可怜兔兔被这人折磨得太过凄惨,一不做二不休,体贴帮兔兔解脱。 “薄念慈不适合养宠物,真的。”令梨发自内心地觉得,也就她心宽命大,在他手上侥幸存活。 “我们回家吧。”薄七心情很好地牵住令梨的手,他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坟包,询问道:“要不要把你的尸体挖出来?土里很闷。” “不必了,让它入土为安就好。”令梨心想您真是个聊天鬼才,她活生生站在这里,他张嘴一句“你的尸体”。 少年薄念慈在奇怪的地方很善解人意,他体贴地不再谈论坟包与尸体的话题,边带着令梨往家里走,边时不时看她一眼。 令梨高度警惕,脑海中过了一遍薄七可能问的问题,誓要拿稳兔子还魂剧本。 他想说什么?问她为什么走路走得如此熟练,不像以往一蹦一跳? 令梨不知道,她的警惕在薄七眼中宛如兔子高高竖起的耳朵,丁点儿风吹草动,软白的耳朵一阵颤抖,嗖得一头扎进草窝。 “我该怎么称呼你?”薄七问道,“像以前一样叫你十九吗?但今天有新生儿出生,占了这个名字。” 不愧是出生起名废山寨的少年,给宠物起名毫无新意,一点儿不可爱。 令梨冥思苦想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解释她远超薄家人理解范围的好听名字——兄长大人亲自赠姓取名的名字,令梨不许任何人说半个不字。 她忙着思考,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薄七,少年皱了下眉,很自然地换位思考了。 她喜欢“十九”这个名字,听到有人抢了她的名字不高兴,不肯理他了? 薄家寨编号更替只有两个原则:先来先得,人死作废。 薄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办法,他轻轻拍了拍令梨的手背,用安抚的语气说:“是我不好,竟然让人抢了你的名字。别生气,我很快替你拿回来。” 名字还有拿回来的说法?令梨好奇地看向他,只见薄七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把薄十九杀了就行,等天黑一点我就去。” 他瞧见令梨不自觉睁大的眼睛,以为她不满他拖拖拉拉,补充道:“薄十九刚出生,身边肯定有人守着……我明白了,我现在去杀,你别急。” 令梨:我不急! 令梨疯狂摇头,差点没把脑袋摇掉。 低估了,她低估了薄念慈的昏君潜质,这叫什么?兔兔一怒,伏尸百万? 令梨的责任突然大了起来。 薄念慈原本只是个暴君,一路踩着敌人的尸体向上走,不屑于滥杀无辜。 可如今,他身边出现了一位妖妃。 都不需要令梨吹枕头风,薄念慈将他扭曲的善解人意发挥得淋漓尽致。令梨稍不注意,他满脑子恐怖的念头噌噌噌往外冒,毫无底线。 令梨是个正直的剑修,她掏空脑袋也想不明白,“妖妃”的头衔是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她的名声,她的清白……算了,反正是在幻境里,没有外人知道。 “我不喜欢你叫我十九。”令梨拿出妖妃的气势,随口寻了个理由,“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一点也不特殊。” 她拉过少年的手,指尖划着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我喜欢这个字。” 薄七掌心痒痒的,他蜷着手指努力不挣脱,认真看令梨写字。 “梨?”他重复道,“阿梨?” 令梨应了一声,松开手。 薄七盯着掌心,仿佛能看见令梨以指作笔留下的字迹,他若有所思地念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字。 阿梨,是比十九好听。 独一无二的,特殊的名字。 “寨子里的人都一样。”薄七突然说,“我的名字也是从哪个死人身上继承的,人人都能用。” “你很会取名字。”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令梨,问她,“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吗?” “要和人不一样的。”薄七说,“最好是谁都不许用的名字。” 谁都不许用?令梨想起来了,自薄念慈登上魔尊宝座之后,修真界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名讳。 与凡间帝王以皇权和法条命令人们避讳不同,修士只有敬畏某位存在的实力、崇拜或者畏惧他,才会自发这样做。 从薄七到薄念慈,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没有资格为你取名。”令梨摇头拒绝,她怕薄念慈离开幻境后新仇旧恨一起报,“只有师长、亲族、你重要的人和你自己,可以为你取名字。” “师长、亲族?你是指住在上层区的大人们?”薄七自言自语,“是了,他们的名字不是数字。” 果然,令梨想,山寨中等级分明,薄七如今处在最底层,离他登顶王座还有很长的距离。 小可怜,想要个名字都得先杀个血流成河再说。 令梨有点儿心软,想把他的名字告诉薄七,但她一想到大薄念慈冷笑着问:“什么时候我的名字成你取的了?能耐啊,真不怕死。”她又觉得该管住嘴。 “你之后会有名字的。”糊弄学大师小梨试图揭过这一页,“我们先回家吧,那什么薄十九也别管了。” “之后?”薄七抓着令梨的手不许她走,“‘只有师长、亲族、你重要的人和你自己,可以为你取名字。’这是你亲口说的话。” “我没有师长,也不要亲族。”薄七以一种专注到恐怖的眼神看着令梨,“可重要的人,我明明有。” “你不承认你是我重要的人。”他步步紧逼,“你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为什么,因为我对你不重要吗?” “我对你不重要吗?”他一遍又一遍地问,“明明是我养了你,明明我只有你——你真的是我养的十九吗?” 令梨警铃大作。 同样的选择又一次摆在令梨面前,真话还是假话,谎言还是真实? “兔子还魂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设定,我只是照着演了一段,这件事我不负全责!”令梨念头飞转。 薄念慈阴晴不定的性格真的有够讨厌,他自说自话给人强加设定可以,令梨拿着剧本演怎么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坏家伙! 要不承认吧,令梨抿抿嘴唇,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实话实说:她是无意间闯入山寨的外乡人,将计就计利用了失去爱宠的薄七。 至于她进入山寨有没有邪恶的阴谋、少年薄七是不是阻止她的勇者,随他去想,令梨不在乎。 薄七因误以为令梨是他养的兔子而对她好感满分,解除误会后好感很可能清零或者负数——令梨会怕吗?笑话,现实中她和薄念慈的关系从来不能用“好”字形容。 负数就负数,薄七喜欢她还是讨厌她,都不关令梨的事。 眼神闪烁间,令梨后退一步,想拉开和薄七的距离。 她的动作胜过任何回答,令梨相信薄七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会怎么做呢?试图杀死她,还是叫来寨子里的人,把她轰出去? “嘘。” 冰凉的食指贴在令梨唇边,少年不退反进,在令梨耳边轻轻吐气。 “你知道吗?”他自顾自地问,“我为什么养十九?” “因为它从林子跑进山寨,无处可去,只能被我捡回家。” “阿梨。”他说,“是我捡到的你。” “所以,你当然是我养的小兔子。”薄七摩挲令梨的脸颊,他的手冷得像蛇,声音却染着笑意,“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你不愿做我重要的人,让我有点伤心。”少年用解释的语气说,他的手再度抓住令梨的手腕,力道重得印出淤青。 “名字的事我不问了。”薄七笑道,“现在你是寨子里名字最好听的人。如果你喜欢这个称号,我就一直不问。” “好了。”他不容反驳地说,“和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梅开二度的绑架 第103章 修仙第一百零三天 ◎夜半遭贼◎ 薄七家中仅他一人。 令梨之前就发现了, 居住在山寨最外围茅草屋里的都是少年少女,几乎看不见中年人。 薄二十六和薄七口中的大人们,在山寨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令梨将问题按在心里, 边跟着薄七穿梭在山寨里边记路。 她中途路过一座格外嘈杂、人员进出频繁的茅草屋,隐约听见婴儿的哭闹声。 “薄十九的屋子。”牵着令梨的手的红眸少年说, 他笑了一下, “你若是想要个入乡随俗的名字, 我们等会儿过来?” 令梨:放过他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 好可怜的小孩, 本来名字就够潦草了,还险些惹来杀身之祸。 令梨果断摇头,她维持着隐蔽身影的法诀, 除了薄七没有人能看见她。 薄七不该挑明兔子还魂的真相,令梨都想好了:她掐着法诀和少年一起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只和薄七打招呼, 全然不见他身边的令梨。 年轻好骗的少年人惊讶地小声问:“他们看不见你吗?只有我能看见你吗?” 令梨故作高深地点头:“我乃阴间之魂, 此世的缘分仅与你相缠。被选中的少年啊, 和我签订契约,走上成仙之路吧!” 从今以后, 令梨就是少年薄七的金手指、随身老爷爷, 他自此走上废柴逆天之路,拳打镇关西脚踢老佛爷, 仰天长啸: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多么热血, 多么青春! 令梨连薄七第一个打脸对象都挑好了, 按她的剧本走, 一鸣惊人惊艳众生不是梦。 第146节 可惜了,薄七终究没有这个福气,他无情撕碎了令梨包裹糖衣的善意谎言,拒绝灵异神怪和鬼神之说。 好难骗。 大的难骗,小的也难骗,令梨不要面子的吗? 新生儿总是引人关注,薄十九屋子边往来的人格外多,薄七牵着令梨走在靠边的位置,小心不和人撞道。 山寨路窄,总有人另辟蹊径不走主道,令梨瞧了眼还有五六步便要和她撞个满怀的过路人,陌生少年瞳孔中空无一物。 毕竟她在路人眼里只是一团空气,人为什么要避让空气? 陌生少年抬手和薄七打了个招呼,很随口的招呼,他边脚步不停边不走心地等薄七礼貌回应。 薄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做了个把什么拽到怀里的动作,一只手回护在身前,侧身往外退了两步。 陌生少年:??? 他纳闷地看了眼空气,又看了眼自己,嘟囔着“怪人”,急匆匆走远了。 令梨被困在薄七怀里,环在她腰上的手让她喘不过气。 也太用力了,原来这人的暴力倾向自小就有吗? “松手。”令梨在薄七耳边小声说,“他们看不见我,万一有人问你抱一团空气干什么,你怎么回答?” 薄七理所当然道:“我会割了他的舌头。” 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最简单的方式是让问问题的人永远闭上他的嘴。 令梨:学废了。 她使劲拍了拍薄七的手臂,抬高手背给他看腕间浅色的淤青。 ‘把我手腕捏青还不够吗?松手,给我身上留一块好肉吧。’黑发少女眼中的控诉几乎化为实质。 薄七低头瞥了一眼青痕,很愉快地弯了弯唇角。 “很漂亮。”他夸赞道,双手捧起令梨的手端详了一会儿。 锢在腰间的力道骤然离开,令梨松了口气,不愿去管薄七红眸中欣赏艺术品的满意里蕴藏了多少细思恐极的情绪。 她回头必须狠狠斥责薄念慈契约设置的范围,说好的承担她全部的伤口和疼痛呢?淤青不算伤吗?不算疼吗? 虽然肯定没有令梨咬薄七手臂的那一口疼……算了,当他们扯平。 令梨路过薄十九的屋子,借着隐蔽身形的法诀向内张望了一眼。 黑暗狭窄的茅草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头顶茅草缝中露出的丝丝天光。 磨损眼中的木床里放着一只襁褓,几个少年少年围在木床边,口中商量着什么事情。 令梨侧耳听了听,隐约听见“食物”、“喂养”、“轮流”、“分配”几个关键词。 “他们在说什么?”令梨问薄七。 薄七专注地摩挲令梨腕间被他捏出的淤青,敷衍地瞥了眼屋内:“在讨论谁来养薄十九。” 令梨心中疑惑丛生,可她了解薄念慈的脾性,让他做解说的工作他是万不乐意,用薄七的话说就是:“你怎么这么关心薄十九?不如我把他杀了,你的烦恼也没了。” 他真的很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其熟练程度让令梨分外心疼九重宫的管事们。 “你小的时候,也有兄长姊姊围在襁褓边讨论一样的事情吗?”令梨问。 薄七不耐烦回答薄十九的事情,但令梨问到他自己,他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你好奇我的事?”薄七牵着令梨的手,越过薄十九的屋子往家里走。 “我总该知道捡到我的是个怎样的人。”令梨用薄七说过的话回答了他。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这座寨子里,只有你是我重要的人,我不好奇你该好奇谁?” 令梨加了“这座寨子”作为限定词,万一薄念慈脱离幻境后翻旧账翻到这里,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幻境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你不重要,难道空气重要吗?” 空气对令梨是真的挺重要,她又不是不需要呼吸,但这话不能和薄念慈说,令梨怕他冷笑一声痛下杀手。 薄七从未走出过山寨,这座寨子在他眼中就是整个世界,他忽视了令梨前置的限定语,只得听见她说“只有你是我重要的人”。 他的心情轻快起来,耳边族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不觉得烦了。 等回到家里关上门,黑暗的屋子里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薄七点燃一只矮矮的蜡烛,烛光摇曳间,他问:“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我没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说。” 没事,令梨毫不在意,薄念慈的过往再精彩纷呈,比得过冤种小梨冤种的一生匪夷所思吗? “从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吧。”令梨比划比划,脑海中出现一个四肢扑腾如小海豹的婴儿。 薄七撇撇嘴:“要多小?像薄十九那种?寨子里的孩子不都是一样长大的吗?” 接下来,令梨从薄七口中得知了薄家寨独树一帜的养孩方针。 这里的孩子从一出生开始便不知道父母是谁,上层区的大人们将婴儿丢在下层区入口,由路过的少年少女拾回来。 “周围总会有人死去。”薄七漫不经心地说,“没了人的房屋空出来,变成新生儿的屋子,连带着上个人的编号也留给他做名字。” 婴儿没有自食其力的本事,靠吃百家饭长大,住在周围的兄长姊姊一人匀出一口,直到他有能力下床走路为止。 “不是白发善心。”薄七嘲弄道,“寨子里没有发善心的人。吃了谁的饭,日后十倍还回。” 能下地走路就算成人,周围人不会再管,小孩吃来的百家饭一口口记得清清楚楚,都是欠下的账。 人人如此,无可抱怨。 恶意在这里犹如吃饭喝水般自然,顶着相同的姓氏、以同胞的名义,粉饰太平的表象下是生存的压力和不择手段的暴力。 说来可笑,薄七体会到的仅有的善意,都是他捡来的。 用三瓣嘴蹭他手指的白兔,和边听故事边对着烛光比手影的黑发少女。 活灵活现的兔影在墙上跳跃,一会儿潜入黑暗,一会儿自暗中跃出。 薄七学着她比出一只狼的影子,张口吃掉了小只的兔影。 “你不好奇吗?”令梨见自己的兔子被吃掉了,瘪着嘴放下手,转而问道,“比如,你的父母是谁,下层区的人又为什么容易死去?” “第一个问题,不好奇。”薄七试图让狼张开大嘴,“第二个问题,等轮到我死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令梨:好豁达的人生态度,好想让长大后记仇记得要死的你学学。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不在乎自己是个短命鬼。”令梨说。 山寨里的秘密她还未深入,但令梨有先天的优势:她知道薄七的结局。 下层区的死亡轮不到他,倘若这座封闭的山寨被打开,有人成功走了出去—— 那么,打开山寨的人、毁灭这一切的人、离开这里的人,只会是年少的薄念慈。 唤忆不会截取一段乏尘无味的回忆,薄念慈活了那样悠久的岁月,偏偏是他年少时的回忆被摘了出来,困住了如今的他。 山寨中的娱乐活动几乎为零,令梨支着头看向摆弄手影的少年,他时不时寻她说两句话,得到回应后红眸漾起笑意。 令梨看见破旧木床边小却舒适的草窝,薄七养着名为十九的兔子,他缩在黑暗里,一句句和兔子说话,听它咀嚼干草的吧唧声。 在真实的历史中,年少的薄念慈埋葬了白兔,他没有报复任何人,一个人安静地回到空空如也的屋子里。 他平躺在冷硬破旧的木床上,四周见不到一丝光亮,睁着眼与闭着眼毫无差别。 在那一刻,他是否觉得,这就是死亡? 呼地一声,蜡烛燃尽了。 “最后一根蜡烛了。”比划手影的少年放下手,他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精准地看向令梨的方向。 “怕黑吗?”他问,“我明天去和人换蜡烛。” 薄七只在晚上需要干活的时候点一小会儿蜡烛,但今天他家里第一次接待客人,他不想令梨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 “不怕。”令梨摇头,“你的眼睛很亮,我可以看得见你。” “燃起蜡烛是为了让人看见想看的事物。”她说,“我已经看见了,所以不需要了。” 薄七笑起来,他今天笑了太多次,他过往从未想过乏味的生命里竟有这样多值得笑的事情。 “我的床分你一半。”少年很大方地说,“你睡不了十九的窝。” 陈旧的木床坚硬简陋,令梨小心地坐上床板,响起又长又慢的吱呀声。 薄七接着坐上去,吱呀声更响了,在黑暗里格外突兀。 令梨和薄念慈呆在一起,从来没享受到单人单间的待遇。 薄七和薄念慈一样,喜欢让令梨睡靠墙的里面,如果令梨突然离开,他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令梨严重怀疑这是薄念慈企图摧毁她良好作息的阴谋——他们起床的时间根本不是一个点!他没睡醒,就不许令梨下床,非要她学会睡回笼觉。 可恨,他是摆烂的大乘期魔修,仗着不必苦修,谋害自律的剑修小梨。 令梨靠着墙躺好,薄七和她之间隔了一点儿微乎其微的距离。 少年比成年男人老实,没非要放一只手在令梨身上,乖巧地保持好距离。 山寨日出而作,日落则息,夜晚万籁寂静。 一道影子穿梭于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熟练地潜入一座座茅草屋,在一些少年少女床前留下薄薄的信封。 信中只有一行小字,写了一串地址。 信封上则盖了一个山寨中人们从识字起便认识的印迹。 只有一个人能留下这道印迹,他居于山寨至高点,人人仰头望向太阳时,注定第一眼看见他屹立在山峰的府邸。 黑影选择性地放下信封,薄二十六、薄十五、薄十八、薄二十四…… 黑影看了眼薄十九的屋子,婴儿夜啼不休,哭泣的孩子不知道,这封信曾在从前置于他的床头——上一个薄十九的床头。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命运……还不到时候。”黑影略过薄十九的屋子,继续向前走。 他手里的信一封封减少,只剩最后一封。 黑影带着信,潜入了薄七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小梨:家里遭贼了? 第147节 第104章 修仙第一百零四天 ◎你装睡?◎ 夜很深了, 令梨没有睡着。 她习惯通宵。 令梨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剑道、打工、修炼、跑路……夜晚是客服小梨代打生意的高峰期,明亮的月光照亮练剑的竹林, 夜黑风高杀人夜,跑路专等灯下黑。 她晚上可忙了, 安稳睡个好觉的时候反而不多。 身处幻境, 令梨更不想睡。 幻境是什么?幻境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地方。 很可能一觉睡醒你发现自己从床上掉进河里, 周围一群水猴子滋哇大叫朝你扔石头。你慌不择路地淌水逃跑, 下一秒周围出现一排蒙面大汉单膝跪地, 吼声震天:恭迎大小姐回家!属下等候多时了! 紧接着你被八抬大轿请回家,家中一个你不认识的自称你爹的男人握着你的手泪水涟涟:孩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太子重病急需结亲冲喜, 你把自己洗洗,嫁过去吧! 你晕头转向披上红盖头,下一秒红艳艳的洞房和金灿灿的首饰晃花了你的眼, 穿着喜服的太子欲语还羞地对你说:官人, 你还记得奴家吗?奴家上辈子是第一个朝你扔石头的水猴子呀! 以上幻境不是令梨瞎编的, 是真实存在过的。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剑修小梨瑟瑟发抖地走完了剧情,拔剑大战水猴子太子, 直到整个离谱的幻境被她打碎, 她才回到了真实——回到了凌云剑宗《幻境的构建与破局》专业课期末考试现场。 令梨颤抖的双手接过评分表的时候,构建幻境的师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委婉道:“令师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每个人看见的幻境都是内心真实的写照。” 师姐:你的幻境离谱成这个鬼样子, 反思一下你自己。 薄念慈应该庆幸, 庆幸是令梨走进了他的幻境, 而不是反过来。 “魔尊大战水猴子王朝?还挺有看点。”令梨有点想看。 她小幅度地侧过身,动作放轻得不能再轻,屏住呼吸,生怕老旧的床板又一次吱呀作响。 翻个身的动作,感官拉长到漫无止尽,令梨终于呼出一口气,看向躺在她身边的少年薄念慈。 他鸦羽似的睫毛合拢着,如蝴蝶停歇的羽翼,模样非常乖巧。 薄七与薄念慈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缺三分岁月和强大酿造的别样魅力。 薄念慈是红枫,是萧瑟秋天最惊艳夺目的赤色,讥嘲、讽笑、凉薄……不近人情的喜怒无常的性格是他魅力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太过危险,反而迷人。 薄七还不到成为上位者的时候,他没有饮过权力的美酒,不曾走过高悬的台阶,淋漓的鲜血还未将他打湿彻底。 令梨很新奇地瞧了好一会儿,牢牢记下了这张脸。 百年苦修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修真界的天才太多了,出世的、不出世的、喜欢扬名的、保持低调的……薄念慈不算低调的人,但绝大多数人认识他,是因为魔尊的名号。 有几人知晓封闭山寨里的薄七?以外界的岁月来算,怕是一人也无了。 “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令梨喃喃自语,“我好像真的知道太多了,你老实交代,带我回九重宫后准备怎么灭口?” 不会肉.身死亡还不够,非要她神魂俱灭吧? “那就不能投胎,也不能转职鬼修了。”令梨严肃地想。 她亏大发了。 同时遇见大美人和小美人的代价竟如此之高,修仙路上果真障碍重重,时时刻刻充满陷阱。 薄七的睡姿很老实,可能是被旧床板磋磨出来的,他常年睡在吱呀乱晃的床板上,练就了一动不动的本事。 令梨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薄七其实一直在动,他的脑袋以微米为单位一点点挪到令梨的地盘里,像本能地追逐着什么。 令梨嗅了嗅发丝,她习惯了身上浅淡的梨花香,很容易忽视味道。 “再挪一点儿,你就要落枕了。”令梨用气音说。 熟睡的薄七看不见她的嘴型,泛着梨花清甜香气的黑沉梦乡诱惑他走上前,他呓语两声,又往前凑了凑。 令梨不想睡,也不能起床去练剑,更不指望幻境里有wifi,无聊得很。 她捏着一缕发丝,小心地扫过薄七的鼻尖,少年皱着鼻子躲又躲不开,模样十分抗拒。 令梨得到了极大的鼓励,逗弄不了大的那个,小的这个总算可以欺负了,不枉她熬夜通宵。 令梨越玩越起劲,她把握着度量,一旦薄七眼皮颤动,她立刻停下装睡,等他呼吸渐均,她再度出山。 一放一收,节奏大师就是她本人。 令梨捏着发丝悠悠扫过少年微红的眼尾,忽然,她抬高了眉峰。 视野内,一道黑影穿过门缝,流水般游走进屋内。 山寨的夜晚漆黑一片,茅草屋里连扇窗都没有,伙食营养又差,不知多少人患有夜盲症。 黑影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他隐蔽气息的法诀学得不错,薄七一点儿没有察觉。 但在令梨眼中,他漏洞百出。 修杀戮道的剑修对气息最为敏感,每一条鲜活的生命都可能成为她剑下亡魂。 黑影向床边靠近。 他的手里拿着什么,一封信? 极短的时间里,令梨反复权衡。 如果按照回忆里的走向,薄七定然发现不了半夜潜入的人,只会在清晨发现床头多了封奇怪的信件。 令梨若是想维持剧情不变,她该装作没看见黑影,放任他离去。 维持剧情,等待重大转折点,是令梨此次幻境之行的方针。 “一味等待绝不可取。”幻境考试的师姐说过的话回荡在令梨脑海,“我知道你们这些剑修,就喜欢等到转折点大杀特杀强行破局。以你们简单粗暴的心性,也不怕幻境困住意识。” “可幻境是很狡猾的东西,它会把自己伪装成沼泽,让你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点一点陷进去。又或者,温水煮青蛙,等你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破局点早已从手边溜走。” 任何不对劲的因素都值得介入,师姐告诫说:胆大心细,不妨大胆些,最坏不过是把幻境捅破天——这不是你们剑修的专长吗? “来都来了。”令梨注视着一无所知的黑影,他没有发现床上不止一个人,“留不下人,留下命也是极好的。” 黑影停在床边,放下一枚信封。 刹那间,剑光与魔气碰撞,两道不同的攻势不约而同袭向床边的黑影! 黑影来不及惊愕,迎头的男女双打撞懵了他,他重重向后倒去,砸出一道闷声。 令梨一剑刺穿黑影的小腿免得他逃走,她扭过头,看向半坐在床上的少年。 “你醒了?”令梨疑惑道,“不对,你没睡?” “本来是睡了的。”薄七看着她,“为什么会醒,阿梨真不知道吗?” 令·玩弄了人家半晚上·梨心虚地移开视线。 “装睡是坏孩子的作为。”她严肃道,“你改改。” “扰人好梦才是坏孩子的行为。”薄七反咬一口,“你先改。” 令梨:“你不装睡,我怎么会骚扰你?” 薄七:“你不骚扰我,我怎么会装睡?” 完了,他们陷入了循环的悖论,议题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更复杂难辨。 小腿被刺穿的黑影适时闷哼一声,打断了令梨和薄七的推卸责任。 “没死?”薄七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这让他心情变坏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脏东西,作为储备粮不合格。”少年不满地对令梨说,“我都把胳膊伸给你了,饿了你直接咬就好,又不是不给你吃,留他做什么?” 令梨:“……”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但令梨不懂,她明明撕掉了兔子妖怪还魂的剧本,为什么薄七念念不忘令梨咬他的那一口? 虽然他的血灵气充沛,的确不失为一种佳肴。 半晌,令梨勉强以一句她没有半夜吃夜宵的习惯,留黑影一命绝对不是为了吃,要吃也会吃薄七不会吃别人,打消了薄七的不满。 “他送来了这封信。”令梨示意薄七拿起信封,“里面写了什么?” 屋里黑得吓人,薄七用灵气燃起一团火,勉强照亮了信封。 令梨凑近去看,两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就着微弱的光茫读信。 “山寨西,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令梨琢磨道,“像个地址,周围布置了阵法,只有以特定的步法才可入内。” “山寨西边很偏僻,不长野菜,很少有人去那里。”薄七偏头闻了闻令梨的长发,熟悉的气味,戏弄了他半晚上的味道。 “大费周章送来信,除了地址什么都不写?”令梨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她琢磨道,“他怎么保证你收到信一定会去?” “用这个。”薄七翻开信封,信封上龙飞凤舞,印了一个“薄”字。 “是寨主的印迹。”薄七低声说,“我们从小就被告知,不许违抗这个印迹。” “寨主,是住在最高处的那个人?”令梨想到白天看见的高高在上的府邸。 “是,他一直在高处看着我们。”薄七回忆每天仰望太阳时第一眼看到的府邸,“他的屋子一定很明亮,夜晚也有月光洒在床边。” “我们很多人一生也离不开这座山寨。”红眸少年盯着令梨,“你也不知道离开的路,是不是?” 令梨乘坐时光的河流前来,自然不知道离寨的路怎么走,她如实摇头,看见了薄七的笑容。 “那你只能留下来了,一直留在我身边。”薄七低低地笑,“十九只要一个草窝就能满足,我替它寻来了最柔软的青草。” “你想住到更明亮的屋子里去吗?”他轻声问,“喜不喜欢高一点儿的地方?我想了很久,蜡烛照亮的地方太小,如果睁开眼能看见月亮,你会更开心吧。” 薄七自说自话,只听他说的话真是足够体贴,但凡深入想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若令梨只是个不幸流落到山寨的普通女孩,既找不到离开的路,收留她的少年又暗藏隐晦的疯狂,她可怎么活? 然而没有如果,身边的少年是令梨踏足此地唯一的理由,她是来找他的,为什么要离开他? “你要带我住到寨主的府邸里去吗?”令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高又明亮的屋子,只有那里。” “你喜欢吗?”薄七不答反问。 谈不上喜欢,寨主的府邸在令梨眼中很普通,若给薄念慈看,连九重宫的一块砖都比不上。 但在薄七狭小的世界里,它代表最好。 他试图把最好的给令梨,换她愿意留下来。 第148节 剧情在这里被改写了,又奇异地连上了历史上的走向,令梨清晰地意识到。 在没有她存在的过去,看见“薄”字印迹的薄七赴了不知名的邀约,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被教导必须执行寨主的命令。 他或许得到了寨主的赏识,成为寨主的亲信,但薄七对寨主别无他求,直到他发现某个真相,或者出现某个意外,他们反目成仇。 进入幻境前,薄念慈给令梨讲述了剑毒王鱼的故事,他用了一些复杂的隐喻,令梨不知道他的描述对应着哪段史实。 但她知道,薄念慈厌恶王鱼。 厌恶是抗争的前奏曲,换个词来描述,它是抗争的“动机”。 而在唤忆的幻境里,令梨成为了薄七的动机。 “喜欢。”她回答道。 薄七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将信封收进怀里,伸出小拇指,和令梨拉钩。 “我会为你杀了他。”少年承诺道,“把他的一切都送给你。” 年少的薄念慈居住在下层区的茅草屋里,允诺一颗置于山巅上的人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5 16:00:00~2023-02-19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夏的派派、京墨 20瓶;叮鸽当、mika、27396766 10瓶;达摩克利斯 7瓶;阿封 5瓶;柳家阿七 2瓶;春寒、想、不可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修仙第一百零五天 ◎手拿开◎ 令梨在干一项毁尸灭迹的行当。 她拔出插进黑影小腿的长剑,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抽搐了一下,鲜血汩汩流出,打湿裤脚。 托某不知名抽骨人的福, 令梨在日以继夜的学习中成为了一名正骨大师,任何病患她只需稍作打量, 就知道这人送进骨科手术室还有没有救。 “地气冰凉, 躺在地上睡久了, 晚年风湿病逃不脱的。”令梨客观地说。 昏迷的黑影听不见小梨大夫的诊断, 否则他定然言辞激烈地跳起来:我是自愿躺在地上的吗?!你这个残忍的断腿凶手! 薄七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 他乐意分令梨一半,可不乐意分给鬼鬼祟祟的偷家贼。 少年蹲下身,粗暴地把黑影翻过来, 燃起灵火凑近他的脸。 火苗烧着了黑影的眉毛,薄七浑不在意地仔细打量,半晌, 他蹙眉吐出一个名字: “薄十六?” 令梨伸手摸了摸黑影的小腹, 感受一颗虚浮的金丹。 “刚结丹不久的金丹初期修士。”令梨托腮, “有意思,整个下层区的人最高只有筑基后期。” 若是令梨不在, 即使薄七半夜不睡, 他也抓不着黑影。 “薄十六怎么了?”令梨凑到薄七身边问他,“你认识他?他和你有仇?” 令梨排除了朋友的选项, 她不清楚薄念慈的交友状况, 但很清楚他对绝大多数人的轻蔑和无视。 “薄十六前年就死了。”薄七凝视男人昏迷的脸庞, “他的屋子和他的名字, 都被分配给了五个月前出生的新生儿。” “他死的时候是筑基后期。”薄七很慢地说, “寨子里的人都说, 薄十六已经活到了该死的年龄了。” “该死的年龄。”令梨重复道,“如今再看,薄十六到底是活到了该死的年龄,还是——他活到了该离开下层区的年龄?” 忙碌的少年少女、哭泣的婴儿、埋头干活的男孩女孩,令梨一路走过下层区,入目间满是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稚气的脸上找不到“成熟”两个字。 修真界是极其不看重年龄的世界,单凭外貌你很难分辨一位老翁和一个胖娃娃谁是长辈谁是小辈——前者很可能是筑不了基的废物徒孙,后者是他天资卓越的百岁高龄师叔祖。 但年龄有时候也很重要,尤其是人族。 即使上古时代群魔乱舞的时期,纯种的人族悟性再高,也不可能十岁结丹十五岁结婴二十岁准备渡劫飞升——修仙请遵守基本法,你叫龙傲天也没用。 薄家山寨下层区人们的年龄很微妙,恰恰好卡在凝结金丹的极限上。 薄七是令梨见过天赋最惊人的魔修。令梨借牵手的机会摸了他的骨龄,以他的年纪能踏入筑基后期的门槛极其不可思议,令梨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比她更卷。 可恶,薄念慈天天赖床睡回笼觉难道是为了麻痹她吗?老实交代,他是不是想夺走令梨卷王的称号! 内卷是有极限的,结丹更是拦在无数修士长生路上的绊脚石,宛如一道浩浩荡荡的分水岭,直观地分出天才与凡人。 山寨下层区人们的年龄限制,封死了结丹的可能性。 “我大概能猜到,薄十六把信送给了哪些人。”侦探小梨重拾旧业,激情推理。 “两种人,一种是年龄快到‘要死去了’的人,一种是修为达到筑基后期的人。”令梨琢磨,“你应该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那个。” “这封信是一张有去无回的邀请函。” 令梨的声音仿佛黑暗中摇曳的火焰:“无论结果如何,明天过后下层区的人谈起你,只会说:‘薄七?他啊,是个英年早逝的人。’” 薄十六的眉毛烧没了,红眸少年甩了下指尖,熄灭了星点的火。 令梨所说,正是他所想。 死而复生的好事没法发生在他的兔子身上,自然也不会被薄十六碰上。 到了年龄便会消失在下层区的兄长姊姊,薄七见过了太多。 ‘他们死了。’同胞们说,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并不与他们息息相关似的,‘我们也会有这一天。’ 死去的都是比薄七年长的人,没有例外,他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年龄。 “因为这里没有比你天赋更高的人呀。”黑发少女笑眯眯地夸他,“放眼整个修真界,都难找出比你天赋更高的人——我除外,你别想听我贬低自己。” 薄七学着她的样子探了探薄十六的小腹,虚浮的金丹色泽黯淡,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男人丹田里。 “这些年消失的人不是死了,他们收到了寨主的密信,离开下层区,得到了新的力量?”他自言自语。 这看上去像一场神秘的挑选,死亡不过是保密的借口,被选中的少年少女脱胎换骨,开始新的人生。 他们甚至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名字——编号以死亡的名义归还给山寨,留给新生儿们。 “你把寨主说成了个大好人。”令梨唔了一声,“倘若不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他听起来是人挺好的。” 修士得到力量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些老前辈特别爱“天选之人”、“命运之子”这一套,喜欢看小辈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翘尾巴模样。 等到小辈们一个等级一个等级地往上爬,他们终究会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更天才的天才面前,天才也是庸人的一种。 薄七倒不必有这种烦恼。 令梨代入少年薄念慈真实的经历想了想:他生活在贫瘠封闭的山寨下层区,从小以为周围的人都很短命。当他认为自己也会随着命运死亡时,寨主的密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同胞口中的死亡是新生的另一种说法,原来他可以离开下层区成为人上上,原来他的力量还能更加强大…… 令梨终于知道薄念慈的名字从何而来了。 念慈,多么温柔的、不符合他本性的名字,必然是不知道他本性的人取的。 “取名是大事,既代表长辈的恩赐和祝福,也代表接受名字的人承认长辈的身份,是一份因果、一桩人情。”令梨喃喃自语。 收下人情因果的人,定是那位寨主了。 令梨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薄念慈跟在一位老者身后,满眼皆是孺慕之色的模样。 她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红衣似火,唯我独尊,薄念慈站在那里,生来就是为了让人臣服的。 谁有资格让他低头? 奇怪的想象让令梨浑身不对劲,何况她被薄念慈剧透过,寨主必然不是个好东西,她不能让薄七被无情欺骗! “寨主听起来像个好人,只是听起来而已。”令梨严肃道,“你感受到薄十六的金丹了吗?” 薄七的手按在薄十六小腹,孱弱的金丹明灭闪烁。 “他比我强。”薄七指出了事实。 那是因为筑基和金丹有质的差距,后者才算正式踏入修仙的门槛,前者只是在门口过家家。 “就他?”令梨不以为然地说,她鲜少用这般轻蔑冷淡的语气说话,极其不屑。 “施展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算个什么东西。” 令梨捉住少年的手腕,按向她的小腹。 “感受到了吗?”令梨认真地说,“经受九重天雷洗练,真真切切凝结的金丹。” 圆润饱满,流光溢彩,活跃的灵气和生机萦绕在金丹周围,漂亮得宛如奇迹。 少女小腹平坦,腰线温软,薄七的指腹轻易陷入软塌塌的皮肤里,错觉般的感受到了微微的吸力。 她披在身上的道袍只有薄薄一层布料,薄七很难说它起到了什么作用,他指尖的温热清晰到仿佛毫无阻碍。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科普金丹知识,不藏私地说了她经历天雷的过程和感悟,尤其谴责了薄十六结丹的错误做法,暗戳戳给寨主上眼药。 少年耳朵在听,注意力全在掌心和指尖。 好软,他不敢动。 丹田和识海是修士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她就这样开放给他看了? 令梨上的眼药他都听出来了,其实她不必如此,薄七不关心寨主是好是坏,寨主是绝世大善人亦或伪善魔头都无所谓。 她喜欢寨主的屋子,薄七不择手段也会夺过来给她。 “你有听我说话吗?”令梨点了点薄七的手背,语气中的不满仿佛老师面对考试划重点还敢分神的学生,“我在讲很严肃的事情。” “听着呢。”薄七勾住她的尾指晃了晃,复述道:“薄十六结的金丹是废物,寨主不怀好意,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我没说最后一句。”令梨纠正道。 “我自己悟出来的。”少年歪歪头,红眸明亮,“不对吗?” “悟性不错。”令梨满意地和薄七勾手指,“拉勾上吊不许变,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149节 “好了,我们来处理一下这家伙。”令梨瞥了眼失血过多的薄十六,“放他回去肯定不行,也要防止寨主手里握着他的命牌,不宜灭口打草惊蛇。” 五花大绑塞进床板底下藏着好了,令梨蹲了半天脚有些麻,抓着薄七的手一同站起身。 “屋子里有没有绳子——你的手,还不拿下来?” 令梨低头,敲了敲少年好似黏在她小腹上的左手。 薄七反应慢了一拍,他镇定自若地将手背到身后:“我没见过金丹,想多看一会儿。” 认真的吗?令梨腹诽,薄念慈指不定挖过多少人的金丹呢,碎丹结婴对他都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了。 令梨很喜欢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能嘲笑薄念慈的机会不多,且用且珍惜。 薄七利落地捆住薄十六,正准备把他塞进床板底下的时候令梨改了主意,把人抬到了床板上。 “他和你身形差不多。”令梨解释说,“我们没必要让其他人过早知道你的‘死讯’。让薄十六脸朝墙躺着,给门留一条缝,外面的人看见了以为你还在家。” “理由好找,比如你病了、不想干活只想摸鱼、为小兔子伤心难过一蹶不振……随便他们怎么想,不关我们的事。” 薄七喜欢令梨一口一个“我们”,他们成了共犯,还有比这更牢靠的关系吗? 收拾好家里,薄七环视一周他可能再不会回来的屋子,少年以为自己会有些留念。 没有,完全没有,薄七看向站在门口等他的令梨,她的右手微微扬起,是很方便牵着的弧度。 薄七愉快地笑起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谎言与伪善交织的宴会。 他迫不及待和他的共犯一起,掀翻鬼影重重的牌桌。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和我热爱搞事的队友 小梨:山寨有难了(笑出声) 第106章 修仙第一百零六天 ◎心地善良薄念慈◎ 山寨西, 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 杂草丛生, 嫩青色的草丛中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薄二十六揪起一朵塞入口中咀嚼, 又酸又涩还苦。 “呸!还不如野菜!难吃。”她抹抹嘴, 难以遏制地回忆起薄十五给她的肉干, 舌尖分泌唾液。 “薄七的兔子肉可真好吃啊。”薄二十六咽口水, “他怎么不多养几只, 雌雄配种生上一窝,天天都有兔子肉吃。” 薄二十六可抓不到兔子,她盘算家中的余粮:今早出门前吃了半碗野菜, 怀里存了半碗,床板底下藏着她偷偷腌制的萝卜干。 薄二十六很有吃独食的本事,她只偷偷把萝卜干的事情告诉了薄十五。 “不知道寨主找我有什么事情。”薄二十六捏着密信扇风, “要是结束得早, 叫上薄十五到我家吃萝卜干去——谁!” 少女的肩膀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拍, 吓得她大叫。 “我、我!”薄十五举手投降,眼睛瞟向薄二十六手里的密信, 少年压低声音, “寨主也找了你?” “什么叫也?”薄二十六盯着他,“你也收到信了?一早上起来, 突然出现在床头的信?” 提起“突然出现”四个字, 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薄二十六早上吓了一大跳, 急急忙忙掏出床板底下的萝卜干数了又数, 生怕被谁偷了去。 “你知道的, ”薄十五说,“我每天睡前都锁门,锁三道。今早去看的时候,锁芯完好无损,一点儿没有开锁的痕迹。” “要不是看到寨主的印迹,我还以为闹鬼呢。”薄十五拿出他的信,血红的“薄”字龙飞凤舞。 薄二十六皱眉:“你是筑基中期,我是筑基后期,寨子里能不惊动我们在床头留下信的人,我可从未见过。” “你见过的人都在下层区。”薄十五朝太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还有上头的大人们。” 薄二十六眼中流露出羡慕和向往的神色,她和薄十五一前一后踩过杂草,边走边猜测:收到信的有几个人?是谁送了信来?从未见过的寨主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顺着阳光照耀的方向看去,屹立于山寨至高点的府邸沐浴在光明中。 薄辛双手背在身后,太阳自他身后的山峰下升起,照亮他威严慈爱的面容。 寨子里的人早早起床,袅袅炊烟丝丝缕缕地自茅草屋边升起,黑点似的小人忙忙碌碌,仿佛蚁穴中永不休息的工蚁。 薄辛看着他们,用人类注视蚂蚁群的眼神。 “勤劳,刻苦,盲目。”薄辛赞许道,“多好的一群孩子们。” 几粒黑点脱离了蚁穴的重复轨迹,移向偏僻无人的山寨西边。 薄辛耐心地注视着他们,天光乍破时他站在山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最先动身的是孤身一人的红衣少年,薄辛对他尤为关注:薄七,山寨成立以来踏足筑基后期最快的人,修炼宛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当之无愧的天才。 不止在这座封闭的山寨里是天才,薄辛清楚地知道,即使放眼广阔的修真界,即使拿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内门弟子与之比较,薄七亦更胜一筹。 这让薄辛又高兴又嫉妒。 “天才,但出生在我的寨子里。”薄辛翘起嘴唇,得意渐渐漫过嫉妒,他欣赏地望着红衣少年消失在泉眼缝隙中。 天才总是独来独往,薄辛不意外薄七孤身上路的决定。他第一次与薄七打个照面,心里嘀咕这孩子竟然喜欢小花。 小朵的白花,红眸少年摘了一大把,他仔细理顺每片花瓣,又折了一根长长的草叶,手指灵巧地系出一捧花束。 不像自己欣赏用的花,倒像送给什么人的,他握着花束的手垂落在身边,一晃一晃。 薄辛仔细看了看,没在他身边见到别的人。 “兴许单纯是喜欢花。”薄辛想,“薄七之前不是还养了只兔子么,这孩子心肠很软啊。” 下层区的少年少女们一直以为他们是被大人们遗忘蔑视的存在,实则不然,薄辛观察他们犹如最耐心的饲养员,年龄、修为、性格、人际关系……他了如指掌。 薄七更是薄辛的重点观察对象,他每每因其天赋升起嫉妒之心,又因其品性摇头叹息。 心肠太软了这孩子,不擅长人际交往也不爱和人争吵抢夺,每天除了修炼,只喜欢赏枫。 薄辛暗中命人在林子里放生了一只兔子,果不其然被薄七捡到,薄辛大失所望地看着他精心饲养兔子,没有半点儿把它当成食物吃掉的想法。 “这样下去不行,他的慈悲心肠会浪费他的修为。”薄辛推波助澜,故意放出风声,教唆寨子里其他人偷走薄七的兔子,扒皮吃肉。 然而,即使兔子被人吃掉了,薄七依然是一副不见动怒的模样,完全没有报复杀兔凶手的意思。 “太软了,这孩子心肠太软了!”薄辛失望至极,看来要他亲手重新栽培,才能把薄七养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合格品。 薄辛目送薄七的身影离开视野,他不急,他要等名单上的孩子全部到位才动身。 “薄十六怎么还没回来复命?”薄辛皱眉,命牌无虞,他是在哪里绊住了吗? 虽是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好歹也是金丹真人,下层区有谁能绊住薄十六的脚步? 顺着实力推理,薄辛第一个想到薄七,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连杀兔凶手都不敢报复的人,空有一身修为,怎么可能和薄十六对上?”薄辛不屑道。 他头一个排除了真凶,皱眉深思自己注定没有结果的推理。 一山不容二虎,一山寨不如二侦探,有侦探小梨在的地方,哪容薄辛放肆? 察觉到一路窥探的视线离开,令梨终于接过薄七递来的雪白花束。 她低头闻了闻,没闻到香味。 “这花不香。”红衣少年摇头,“没有香味,不宜食用,颜色寡淡,山寨周围只有这种花还能开。稍微有些用的,早被人摘了。” “你先拿着。”薄七笑了笑,“它现在不好看,等会儿我让变得它好看。” “淋了血就好看了。”他温柔地抚摸花瓣,“我保证可以染得很红。” 令梨信他,信得不能再信。 薄念慈是她见过最热爱血腥暴力的人,心肠硬得像石头一样,性情说变就变,要不是令梨拦着,下层区如今无人生还。 “刚才窥视我们的人莫约是那位传说中的寨主,也是替薄七取名之人。”令梨思量道,“他究竟长了双多瞎的眼睛,才给他取了个慈悲为怀的名字?” 那人难不成发自内心觉得薄七性格又软又好欺负,对他留下了“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刻板印象? 令梨晃了晃手中的小白花,雪白的花瓣映在少年暗红色的眼眸中,染上浓烈的红。 真好看,不必淋血,他眼中的花束已经足够惊艳。 第二处泉眼边缝隙,向前十里,逆走九步。 一步、两步、三步……令梨和薄七一步步逆走,直到走完九步。 令梨眼前杂草丛生的景象陡然一花,周围升起弥天大雾。 一道恢宏的嗓音在她识海响起,那声音宛如万佛朝圣,至盛光明,权威、信赖、正义——一切令人信服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声音的伟大,叫人一听便忍不住跟从。 要不是令梨一身反骨,她差点就着了道。 想想看,一位在封闭山寨长大的孩子,从小被教育要听寨主的话。某一天,他收到寨主新笔书写的密信,进入一处隐秘的阵法,听到一道威严庄重的嗓音。 “汝乃被选中之人,经受历练,承担责任。我薄家山寨发展百年而兴旺,却终日不得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吾可想知道为何?”声音问。 令梨:“不感兴趣。” 关她什么事? “嗯,汝很有觉悟。” 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显然是刻意留下了让令梨回答的时间,企图让录音形成对话的效果。 令梨很好奇,寨主录这段话的时候就没想过,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会让他的安排显得很好笑吗? “此乃机密,非吾继承人不得知晓。传承十年一开,汝的名字便在候选人的名单之上。” “待候选人仅汝一人,吾自当与汝相见。” 声音缓缓散去,声音中存留的情绪却扎根令梨识海。 她感到热血沸腾,家族荣誉感挟裹了她的身心:寨主留下密信予我,我的名字在继承人的名单之上,薄家山寨的秘密即将对我敞开,我与众不同,我是天选之子! 继承人?继承人当然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谁都没有资格和她争抢——只要杀了其他人,杀了他们! 白雾幻化成一把匕首出现在令梨手中,她挥了两下,如指臂使。 激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令梨感觉不同,她的情绪宛如永动机,孜孜不倦地提供对抗和亢奋的情感。 “厉害,是我小瞧他了。”令梨挽了个刀花,匕首飞舞在她指尖犹如翩迁的蝴蝶。 第150节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高难度的耍刀,以此平歇躁动的心情。 阵法中的声音是个幌子,或者说,它只是导火索。 寨主以一套极能调动寨中年轻人激情的说辞挑动他们的心,在其心中种下傲慢的种子,不自觉产生排他性。 声音的语调融合了一门特殊的功法,令梨听说擅音律的修士可用声音杀人,一曲断魂音吹得人泪流不止拔剑自刎。 配以放大情绪,搅乱思绪的阵法,如虎添翼。 等阵法中的人被挑动情绪,真以为自己是寨主口中的继承人,当他突然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被选中……会做什么? “除了自相残杀,还能是什么?”令梨半跪在地,膝盖压在一位少年的胸口。 她认了认脸,意外是个熟人,是令梨第一天见过的拿着兔子肉干跑来分给薄二十六的少年。 他的眼中溢满狂热的疯狂,嘴巴一张一合,呢喃着:“我是特殊的、我是特殊的……” “嗯嗯,你是特殊的。”令梨点点头,手起刀落。 特殊到认不出令梨是个外姓人,薄家山寨的继承人内斗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又不姓薄。 令梨披马甲的时候拿伽野的姓氏用过,猫猫那么可爱乖巧当然不会不借给她,但薄念慈是个记仇鬼,令梨可不想听他凉凉的嘲讽。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领出乎意料,至少要元婴老祖才能完全隔绝影响。 令梨想到薄十六丹田里孱弱的金丹,有理由判断这个阵法还被寨主拿去玩弄过金丹真人。 她距离碎丹结婴还差一个契机,不幸也在阵法针对的范围里。 “好上头。”令梨揉了揉太阳穴,她亢奋地想打完十套广播体操再做两个时辰的平板支撑,任何活物靠近她都只有被捅穿一个结局。 虽然令梨很上头,但纵观全局,她是最冷静的那个。 薄家人内斗,关她令家人什么事,又不是嫁到他们家里去了。 令梨如今的情况很像跟着家世复杂的朋友回家玩的小冤种,没受到热情的招待,反而卷入了家族继承人之争,被迫挨了不该挨的打。 薄十五的尸体被白雾掩盖,令梨捏了捏掌心,她的花不在手里。 阵法的触发和传送只在一瞬之间,薄七想牵过她的手,却只抓住了那束白花。 两人被白雾隔开,令梨陷入情绪的挑动中挣扎的时候还在想,得亏少年薄念慈和她分开了,不然他们两个打起来乐子就大了。 令梨往死里打他,薄七给令梨的致命伤被契约返还给他,打不了几下,薄七就没命了! 他一死,幻境烟消云散,令梨沉默地看着浑身是伤的魔尊,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我还不到大彻大悟弃剑修佛的阶段呢。”令梨手腕一翻,刀鞘狠狠砸向雾中袭来的身影,听见一声惨叫。 令梨和薄七前两个进入阵法,之后又进来了好一些人,他们拿着密信逆走九步时有多期待,踏入阵法后的眼神就有多疯狂。 谁能想到寨主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以残忍血腥的相杀拉开了邀约的帷幕。 信中除了地址什么也没有,薄二十六离家前惦记的萝卜干,此生再也吃不到了。 传闻传多了便成了真,下层区的少年少年们总在年龄到了的时候死去,“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人们口口相传。 令梨杀人时并无慈悲。 她是来自时代之后的人,眼前的人们再如何真实,都改变不了真实历史上的命运。 ‘他们自相残杀,最后的胜利者,是他。’ 令梨侧耳听了听,打斗声和惨叫声渐渐停歇,白雾中死一般寂静。 轻快的脚步声朝向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隔着浓浓的雾气,令梨却能想象出少年红眸中满意的愉快。 他甩着匕首上的血,越过地上倒着的尸体,走向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令梨丢掉手中白雾化作的匕首,擦了擦手。 “不是这里。”她轻轻地说,“和同胞自相残杀或许是很多人解不开的心结,如果换作别的人,我会认为唤忆构造的幻境重点是此时此刻。” “但你,薄念慈,不会因此动容。” 微风掀乱白雾,令梨坦然地站立着,不带丝毫防备。 一束血淋淋的白花递到她面前,花瓣滋润舒展,血色沁入花蕊,染出别样的赤红。 “送给你。”花束后,生着一双漂亮红眸的少年轻笑道,“它现在足够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就是很喜欢红色呢 第107章 修仙第一百零七天 ◎你怎么偷人名字◎ 他可真会挑送花的时机, 令梨拨弄寥寥无几的纯白花瓣,心想。 弥天大雾,遍地尸体, 嗅觉习惯了浓郁的血腥味,竟能在花束中闻到一丝清香。 薄七是有些艺术天赋在身上的, 他递来残忍的花朵, 却寓意了美丽。 见令梨不假思索地收下染血的花束, 少年心情更好了一分, 连带着看周围的雾也没那么讨厌了。 “雾里只剩下我和你。”薄七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点了点太阳穴,用和令梨讲笑话的语气说,“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闹, 教唆我杀了你。” 阵法挑动情绪的本事,令梨领教过了。 金丹后期的她尚且把持不住,筑基期的薄七根本没有摆脱的可能——他抵抗的欲望意外地低, 几乎没有犹豫地接受了与同姓同胞自相残杀的现状。 令梨猜, 薄七也许压根没听寨主巧言令色画下的大饼, 他找不到她,手里握着雪白的花, 红眸荡漾鲜血的色泽。 别人是杀红了眼, 薄七眼睛本来就是红的,他游走在雾中犹如梦魇深处的杀人鬼, 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掐灭在他掌心, 他方能得到安宁。 “你脑子里的声音教唆你杀了我, 你干嘛不听他的?”令梨轻声问。 那声音一开始还是寨主的声线, 往后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们自己的声音。 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声音不断在脑子里说话, 仿若你的灵魂分裂成两半, 世界上另一个你、与你最亲密的存在喋喋不休地教唆着。 脑海里的声音与喉腔中的声音逐渐重叠,记忆里细碎的恶意被无限放大,你本只想将屠刀朝向敌人,晃神间却早已捅穿爱人的身躯。 令梨杀死薄十五的前三分钟,薄十五的刀才从薄二十六心脏中抽出。 她不了解薄十五和薄二十六的关系,但唤忆构造的幻境全部来自薄念慈的认知,他的潜意识记得这对关系亲密的少年少年,也记得他们如何在阵法中杀害彼此。 杀意是令梨亲密的朋友,它们游弋在她的皮肤上,激起冰凉的冷意。 薄七递来花束的那一瞬间,空气中的杀意仿佛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般溅起,刺得令梨皮肤微微发疼。 他一手递来花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白雾挡住了神识的探查,但令梨能猜到他藏着什么。 一柄滴血的小刀,一只鲜血粘稠的手。 令梨好似毫无察觉,坦然地收下了花。 她无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躁动的杀意隐有平息,但少年的手仍背在身后。 他主动地说:“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教唆我杀死你。” “那你为什么不听他的?”令梨回答道。 薄七没有说话,他调整了花束中几枝花的弧度,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捧花的令梨。 “因为我想看看你拿着花的样子。”薄七轻松地说,“我很费了一番功夫把它染得好看,如果你不收下,未免太可惜了。” “你已经看完了。”令梨意有所指地瞥了他身后,“要动手吗?” 薄十五和薄二十六青梅竹马,尚且在阵法的引诱下痛下杀手。薄七和令梨满打满算认识不足一天,两人反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薄念慈和她本就不属于同一阵营,不是吗? “我过来前有做打算。”薄七依然看着令梨和她手中的花,“如果你不收下我的花,我就杀了你。” “如果你收下我的花,我却看腻了你拿着花的样子,我也杀了你。”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薄七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锋利的染血的小刀自他指缝间翻飞,划过亮眼的弧度。 刀锋割破他的手,几滴血珠染红了花束间好似被遗落的白色,纯粹的赤红再无瑕疵。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我就认输,连花带刀一起送给你。” 少年攥着小刀,刀柄朝向令梨刀尖朝向自己递过来,笑容分外开怀。 令梨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她握住刀柄,剑气从她指尖开始,一寸寸剿灭白雾化做的小刀,于薄七手掌上的伤口边流连。 薄七短促地嘶了一声,他的掌心一阵刺痛。剑气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温柔气息,他有理由相信令梨悄悄报复他。 明明他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半点没做来着。 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暗处教唆的寨主吗?怎么气全撒他身上了,不公平。 少年薄念慈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思,令梨一看他颜色渐深的暗红眼眸,就知道他脑子里准是又多出了些血腥得不得了的东西。 管他的,令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难道会对寨主发善心吗?想也不可能。 “我们在阵法里呆得够久了。”令梨不急不慢地提醒道,“寨主怕是在外头等急了。” “他怎么不进来?”薄七握住一团白雾,雾气在他手中挣扎扭曲,“虽然花只有一束,但我有别的礼物想送给他呢。” 薄辛进来作甚,被他优秀的“继承人”一刀捅死吗? 他站在山峰上偷窥的时候,可连令梨的身影都没能捕捉到。 真正能以实力服人的存在,何必玩挑拨教唆别人自相残杀的戏码? 令梨所料不错,薄辛正脸色平静威严地站在阵法入口等待。 他莫约中年,生了张薄家人都有的好脸,叫人见之亲切信任。 与薄念慈长开后凉薄讥讽的美人面不同,薄辛的长相更正派严肃,让人本能觉得他是位严谨但慈爱的长辈。 薄辛望着看不出痕迹的阵法,等待唯一的“继承人”浴血走出。 同样的事他干了太多回:挑选年龄合适或修为合适的下层区族人,夜访赠予密信引诱他们入阵,阵法与洗脑齐头并进,择出他们中实力与手段皆具的那一个。 第151节 薄辛只要最好的,他知道名单上的孩子们修为如何,薄七最突出,其次是薄二十六,很有天赋的女孩子。 “我特意安排了薄十五和薄二十六一起。”薄辛很满意他的安排,“筑基中期的薄十五在修为上显得劣势,但只要他利用薄二十六对她的感情先下手为强,不是没有可能赢。” 不过,薄十五最多也只到这一步了,他是名单中年龄最大修为最低的一个,早晚会死。 “只要薄七放下他慈悲的心肠,毫无悬念!”薄辛挥手道,“我已经取好了给他的名字,希望他不要辜负我一番苦心。” 薄辛从清晨等到了中午,他眼前的空气突然一阵扭动,血色占据了薄辛的视野。 一身红衣的少年踏出虚空,他温柔地抚摸怀中的花束,指尖的力道极尽爱怜。 他还带着那束花?短暂的念头自薄辛脑海闪过,他的目光不甚在意地掠过花束,又瞬间挪了回来。 雪白的花瓣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它们艳丽的、张牙舞爪的向着天空绽放,比火更深的颜色,前所未见。 薄辛的眼睛先看到猩红的花苞,他的鼻子后知后觉嗅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中年男人喉结吞咽,他自诩犯过不少杀孽,看过不知多少狼狈走出阵法的年轻人,却从未像此刻般难受不适。 好似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过是用血染了一束花而已……”薄辛说服自己,“他可是薄七,养了兔子又不吃的心肠柔软的薄七。” 薄辛成功说服了自己,只在某个瞬间,他恻隐的念头闪过:若是薄七将花束递过来,自己接花的手会发抖吗? 好在红眸少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小心地拢着花束抱在怀里,看向薄辛的眼睛中含着纯粹的好奇。 是他剧本里该有的反应!薄辛信心大振,露出慈爱的笑容:“孩子,你通过了寨子的考验,一定很辛苦吧。” “还行。”薄七说,“玩得挺开心。” 薄辛哽了一下,继续说:“也许你会疑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胞。我明白,你一定是抱着莫大的觉悟和恒心,决定带着他们的意志一同前行,才说服自己下了杀手。” 薄七:“完全没有——对,你说的都对。” 在薄辛看不见的地方,薄七的影子突然踢了一下他的脚跟,少年从善如流地改口。 “这项试炼是我薄家山寨的机密。”薄辛沉下脸,威严道,“薄七,你要向天道发誓,绝不泄露今日事宜,除非有我的命令,你不得再踏足下层区。” 阴沉仅有一瞬,薄辛很快摆出他最擅长的慈爱面孔:“作为赢得试炼的奖励,薄七,你将拥有一个名字。” 人们从出生起就该拥有的东西,被他说得像个恩典。 “姓氏自然是薄,按照族谱,你属于‘念’字辈。”薄辛耐心地说,“比如你的族兄薄十六,他如今的名字是薄念恩,是个回报恩情的好孩子。” “你有心仪的字吗?”薄辛和蔼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为你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字。你是个心肠软的孩子,心怀慈悲,我觉得‘慈’这个词就很好——薄念慈,你看如何?” 薄辛自顾自说了一长串话,下层区的教育由他一手操控,困于生存的少年少女们压根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文化程度更不可能为自己取名。 寨主亲自选的字,又好听又漂亮,寓意也好,薄辛料定薄七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心仪的字?有。”少年不接薄辛的话,眼眸灼灼地盯着他。 薄辛和蔼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强压下被反驳的不悦,询问地看向他。 薄辛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没发现薄七话音刚落,他的影子疯狂踢他的脚跟,极不赞同。 薄七不为所动:“梨,我喜欢梨字。” “薄念慈是什么名?我不要。”红眸少年满不在乎地说,“以后叫我薄念梨。” 作者有话说: 小梨:脚都给你踢掉! —————————— 感谢在2023-02-19 16:00:00~2023-02-22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信徒a 20瓶;元 16瓶;劈破玉、双木非林、mika、三菜子 10瓶;百川陌璃 7瓶;达摩克利斯、春寒 3瓶;想、46428622、白子茉 2瓶;苏南、月见山、奈何桥畔孟小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修仙第一百零八天 ◎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 薄七的要求被薄辛和令梨联手驳回。 中年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拆文解字地描述薄念慈这个名字有多韵味深长,一听就知道是干大事的名字。 同此同时,薄七的影子宛如雨打芭蕉般踢他的脚跟, 动作激烈连续,大有一副脚都给你踢掉的架势。 “……相较而言, 梨之一字单调乏味。梨是一种果树、一种花卉, 空有美貌而无内涵。名字是伴随人一生的重要之物, 怎能如此草率?”薄辛道, “你说是不是?” 踢薄七脚跟的影子停了一瞬, 突兀地安静下来,沉默死寂中酝酿着可怖的杀意。 薄七仿佛能听见女孩子冷得掉冰渣的呼吸,伴随小动物一样的磨牙声。 “不, 我觉得很可爱。”少年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跟,“可惜有人太小气,不肯和我共用。” 后半句他说的太小声, 薄辛只当薄七自言自语, 影子不满地又给了他一下。 “名字的事这就定下来了。”薄辛犹如看亲生子侄般看着薄念慈, 温和道,“我会将你的名字录入族谱, 从今天起, 你就是真正的薄家人。” 薄念慈的新住所位于下层区孩子们不被允许进入的山寨内围。 坚固的石墙取代了茅草,屋子宽敞整洁, 开了两扇明亮的窗户。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比他年长五六岁, 一路上惜字如金, 以沉默的态度掩饰他的敌意。 薄念慈浑不在意, 他妥帖地握着猩红的花束, 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贴在地上懒洋洋随他游走的影子。 关门落锁, 轻巧的身影跃出影子,令梨伸了个懒腰,环顾打量薄念慈的新屋子。 “你把我脚跟踢麻了。”少年说,“现在还疼。” “质问别人之前可否先反省你自己?”令梨咽下脱口而出的活该二字,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她差点被薄七吓死了。 令梨好不容易藏进少年薄念慈的影子里,安安分分看他过剧情,她边看还边感叹原来魔尊大人名字与实物不符的取名缘由竟然是这样,她见证了历史。 下一秒,薄七就搞了件大事。 名字是能随便改的吗?改什么不好偷别人名字是被允许的吗? 令梨身为盗窃案的受害者,只恨自己不能当场显露真身和薄念慈大战五百回合。 多好的机会,动机充足又合理,离开幻境后她想打薄念慈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薄念慈真该感谢薄辛,要不是他捧一踩一说令梨名字平凡没有寓意,令梨无法转移的怒火一定全盘泼到薄念慈身上。 你的名字才乏味普通不值一提!竟敢质疑兄长大人的品味,令梨看他就是打得少了! 薄念慈默不作声盯着生闷气的令梨,他没有告诉她,她生气的时候瞳孔格外水亮,面无表情的脸蛋微微鼓起,像只不高兴的肉包子。 “阿梨。”他唤了一声。 黑发少女依言回头,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名字了。”薄念慈一眨不眨地看向她,“你喜欢我的名字吗?” 身影单薄的少年站在窗边,阳光眷恋地在他眼睫上洒上碎金般的光辉,柔和温暖。 他的眉眼尚未长开,不似往后过于锋利逼人的美貌,瞳孔的红色令人联想绚烂的火烧云,而不是滴落在雪地上的滚烫鲜血。 对他抱有慈悲的幻想,并不出奇。 “念慈,论寓意不适合你。”令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摸薄念慈浅红的眼尾。 “但在我的认知里,没有其它能配上你的名字。” 柔软冰凉的指尖摩挲眼尾,痒得出奇,薄念慈闭了闭眼,眼睫扫过令梨的指腹,她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他不喜薄辛,也不喜欢薄辛以长辈自居强行按在他头上的名字。 “那两个字,你念起来很好听。”他小声说,“好吧,它是我的名字了。” 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去而复返,他硬邦邦地塞了一只乾坤袋过来,冷声道:“明日卯时,你随我修炼。” 他似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薄念慈多说,留下东西后扭头便走,转眼不见人影。 寨主威严和蔼,族兄却冷漠刺人,好不容易在自相残杀中拼命活下来的孩子初到山寨内围,指不定心里起了多大的疙瘩。 薄念慈连眼风都吝啬于分给族兄,寨主和蔼或者伪善,族兄热情或者冷漠,他具不关心。 他解开乾坤袋看了看,摸出一瓶辟谷丹对着令梨晃晃,在她眼中看见十足的抗拒。 “什么口味的辟谷丹?”令梨不抱期望地问,“豆浆味我勉强可以接受。” 薄念慈打开瓶塞闻了闻:“野菜味。” 令梨:“谢谢不必,我可以饿死。” 薄念慈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收起辟谷丹:“不给你吃这个,说好了我来喂你。” “提醒我了。”他突然道,“你今天还没吃东西。” 少年自顾自挽起手臂,横到令梨面前:“咬吧,用力一点。” “你可不要告诉我,如今还是兔子胃。”薄念慈低语,“饿着自己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必克制。” 令梨脑袋都大了。 她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薄念慈已经充分理解她是人不是兔子精还魂的事实,愿意改回正常的食谱。 薄念慈显然不这么想,他的小臂又往前递了递,隐隐催促。 令梨有一万种理由拒绝,话没说出口,她突然发现,她真的饿了。 不算明显的饥饿,小钩子似的勾着她的胃,一分神便足以忽视的程度。 问题是,她不该饿。 进入仙府前,令梨炫完了一整碗葡萄,进仙府后她吃到了现烤的剑毒王鱼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毒门里的生物,凡是能吃的好吃的,都被薄念慈随手捉来喂了令梨。 她好歹是个金丹真人,纵使多次辟谷失败,饥饿也从不为难令梨。 “幻境是抽取人精神力构造的幻觉。”令梨回忆她的教科书,“陷入幻境越久,精神力越如干涸的井水,等到一瓢水都舀不满了,便是幻境消散人亦消散的时候。” 第152节 唤忆构造幻境的精神力主要从薄念慈身上抽取,倘若金丹真人的精神力如湖泊,大乘期尊者精神力便如浩瀚的海洋。 若有人不自量力对薄念慈施展幻术,他无需抵抗,强盛的精神力将直接让对方反噬致死。 天塌下来有薄念慈顶着,令梨弯着腰自他臂弯下钻入幻境,无损她的精力。 本该如此。 “然而,我是为了打破幻境而来,是不属于这段记忆中的人。”令梨喃喃自语。 与山寨格格不入的外姓人,全靠少年薄念慈一力维护,令梨才没被幻境谴出去。 唤忆试图抽干她的精神力,也被薄念慈提前定下的契约揽回自己身上。 幻境中的薄念慈失去了记忆,可他毕竟是一切的核心,能隐约察觉令梨被周围世界排斥的不协和感。 ‘她只有与我紧密相连,才不会被迫离开。’ 少年薄念慈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主宰了他的行为,他挽起袖子,将曾落下咬痕的皮肤又一次送到令梨嘴边。 ‘饮下我的鲜血,与我血脉相连,直到我们密不可分。’ 薄念慈只看得见令梨的发旋。 手臂上的触感先是凉的,柔软的,是女孩子试探性碰触的唇舌。 她寻觅下口的位置格外小心,牙齿叼住一小块皮肉磨一磨,唇瓣抿一抿,仿佛在问他:我真的要咬了,你现在抽手还来及哦? 薄念慈一动不动地态度鼓励了她,她用了些力气,牙齿破开皮肤的感觉很微妙,挣脱一股弹力,又深陷其中。 坚硬的触感离开,她小心地收起牙齿,唇瓣完全贴合在伤口上,一口口吮吸。 不似第一次的浅尝即止,令梨的手自下而上托住薄念慈的小臂,五指收拢,松松地钳制住他。 她的喉咙一下下吞咽,轻微的起伏落入薄念慈细致观察的眼底,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她的喉咙淌下,引来干渴的错觉。 兔子胃? 她分明是个贪婪的家伙。 薄念慈满意极了,他空余的手刮了刮令梨的脸颊,换来轻轻的回蹭。 良久,令梨移开脸。 她仍然抱着薄念慈的胳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晕乎乎的模样,倦怠地半合着眼。 被吸血的一方反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薄念慈只被令梨占据了一只手臂,他闲得无聊单手整理乾坤袋里的东西,数了数寨主大方投放的物资。 道袍、辟谷丹、灵石……修炼用的物资面面俱到,还有一只玉简,传授了一门仅薄家人可学的功法。 薄念慈天资极高,晦涩难懂的古文落入他眼中被轻易拆分,他一边尝试运转功法,一边和耳根都红了的令梨对上视线。 她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薄念慈点评道。 天真如他没见过令梨真正醉酒的惨状,相较伽野遇见过的难搞醉鬼,薄念慈眼前的令梨可太温顺了。 “我的血里掺了酒吗?”薄念慈饶有兴致地捏令梨脸蛋,如捏一块好揉的面团。 没掺酒,掺了比酒还可怕的令梨消化不了的灵气,冲得她大脑一片模糊,如坠云端。 上次只喝一口是对的,荒郊野岭她可不能栽倒在地,万一薄念慈把她和兔子一起埋进坟里,乐子就大了。 唤忆,垃圾法宝,有本事把薄念慈大乘期的身躯一起纂改掉,光限制他的修为在筑基后期有什么用! “晕。”令梨吐出一个字,“但是舒服!” 太舒服了,源源不断的灵气冲刷她的脊椎骨,琼玉梨枝欢欣鼓舞,多余的灵气在令梨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令梨抱着薄念慈的胳膊宛如抱住了十条上品灵脉。 要是薄念慈能开个价就好了,令梨艰难地算了遍自己的小金库,她好想把他买下来,饿了就吸,一路吸到飞升不成问题。 “我也太大不敬了。”令梨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这话说的像魔尊是我的炉鼎一样……要是被他听见了,我会死的。” 女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又小又轻,薄念慈侧耳细听也听不清,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意动,又不着痕迹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 “足够了。”令梨松开攀在少年小臂上的手,又把脑袋靠上去,“给我点时间消化。” 她像只吃得太饱犯迷糊的兔子,模样傻傻的,仿佛被揪耳朵也懒得挣扎。 薄念慈探了探令梨的小腹,又一次感受到圆润活跃的金丹。 “方才敲门那人,修为如何?”他问。 “年龄比你大,天赋比你低,离结丹差一口气。”令梨没在意薄念慈探查她金丹的手,如实道,“修为勉强比你强一丝丝,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 “你夸我的时候,倒不吝啬词汇。”薄念慈笑了笑。 “描述事实而已。”令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她体力灵气横冲直撞,撞得她脑子都快转不动了,“那人不是你族兄吗?可他敌意很大。” “敌意很大,明早还要带我训练。”薄念慈道,“除了寨主的命令,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我理解。”令梨了然道,“话本里的经典情节:对寨主心怀孺慕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并非寨主心尖尖上的人,寨主的心宛如仙人球,每根尖上都站着人。” “为了争宠,夺得唯一的宠爱,少年嫉妒成狂,无差别攻击,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便是异军突起天赋绝佳的另一位少年……” “另一位少年。”令梨仰头看薄念慈,“你要加入这场争宠大戏吗?” “争谁的宠?”薄念慈讽刺道,他此刻的模样与长大后该死的相似,“要是你的,我勉强考虑。” 他还挺看得起她,但令梨的心不是仙人球,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没给人留下落脚的空间。 “你既无心争宠,你那沉迷宫斗的族兄想必很快便会醒悟。”令梨安慰道,“他离金丹只差一口气,寻觅结丹契机尚且来不及,怎会花时间找你的麻烦?” 结丹是一道恐怖的门槛,天赋、心性、机缘、积累,一个都不能缺,凡游历在外的筑基修士,多半都是在寻飘渺的结丹机缘。 令梨心里有两个疑惑,一是薄十六丹田中孱弱的、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结出的金丹是从何而来?二是薄家山寨如此封闭,里头的人怎么寻觅结丹机缘,守株待兔吗? 她的问题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 答案浮现水面的前一刻,薄家族兄在训练中毫不犹豫地对薄念慈下了死手。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争宠真可怕 第109章 修仙第一百零九天 ◎组我进队◎ 袭击来得很突然。 没有征兆, 突兀而不留余地。 卯时一刻,沉默冷言的族兄还在带着薄念慈修炼,在对练中指导他的步法。 他毕竟年长几岁, 步法运用纯熟,薄念慈昨日才拿到功法, 只粗略浏览了一遍。 一夜的时间, 拿来熟悉功法也不是做不到, 天才总有事半功倍的特权。如果换成令梨, 她一定欣然通宵修仙, 精力十足地练到白天,卷死薄家人。 薄念慈小小年纪,颇有长大后摆烂的风格, 要他牺牲睡眠时间修炼是万万不能。 令梨的卷王养成计划还未提出便胎死腹中,唯一让她稍有欣慰的是,薄念慈卯时准点起床, 不像长大后的懒家伙, 自己睡回笼觉还不够, 硬拖自律小梨下水。 卯时天光初亮,周围尽是昏暗之色, 薄家族兄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引路, 来到一无人打扰之处。 “先练步法。”他嘶哑道,“直到我说停为止。” 薄念慈瞥了眼贴在地面上的影子, 双臂交叉挡下一记猛拳。 两道身影挪移变幻, 快得如空中模糊一片的黑影, 拳脚交加噼啪作响, 刮起的风刺痛皮肤。 地面上的影子随着主人移动而移动, 其中一道平平无奇, 另一道起初有一丝凝滞,往后越来越游刃有余,有一两个瞬间影子竟先于主人做出了预判,又讪讪地放慢节奏。 令梨:好险,差点露馅。 藏身于影是一门特殊的秘法,令梨很早之前从兄长大人手里学来的。她趴在令桃肩头的时候老是不自觉咬他的头发,男人铁面无私地拎着小妹的衣领,把她塞进他影子里。 影子贴于地面,令梨仿佛在水里仰泳般,视角自下而上仰视周围。 独特的视角总能看到些异样的细节,比如薄念慈看似认真招架对练,实则时不时眼风便扫影子一眼,比如薄家族兄嘴唇抿得越来越紧,宛如拉到紧绷的弓弦。 令梨旁观者清,太明白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从何而来。 交手的第一下,薄念慈是全然的初学者;第二下,他看破了族兄的步法,学会了模仿;第三下,凝滞的动作变得行云流水;第四下,他丢弃了纯熟的模仿,换成自我的节奏。 族兄眼睁睁看着年幼于自己的少年几个呼吸间胜券在握,明明前不久还落后于他的人,已然在两人间划出沟壑。 沟壑的名字,叫天赋。 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越嫉妒越绝望,越清醒越堕落。 杀死天才唯一的方式,是趁他尚且弱小时掐断萌芽。 族兄动手了。 最致命的杀招往往以最简单干脆的技巧催发,摒弃一切旁支末节,仅以取人性命为唯一目的。 沉默少年的眼神疯狂又理智,薄家人均皆有的好容貌让他和薄念慈分外相似,倘若放在外界,是一眼能看出血缘关系的亲族。 弑亲乃重罪,手足相残四个字光是听说就象征一桩悲剧,年少的薄念慈尚且会说“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杀之”,族兄眼中却全无怜悯。 这一幕是真实历史中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太清晰了。 薄家族兄的每一处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得栩栩如生,幻境不可无中生有,唯一的可能,是薄念慈至今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他步入大乘期多年,执掌高位,玩弄权柄,年少的记忆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瓢水,每一幕他却记的分明。 红眸少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搬入条件更好的内围地区居住,寨主和蔼可亲,领他进屋的族兄主动说明早带他训练。 族兄的态度有些冷漠,但下层区的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是,族兄和他一样,是有名字的薄家人。 他们的名字写在同一张族谱上,说不定还是临近的位置,堂兄或者表兄。 ‘训练后,我该问问族兄的名字。’招式变换间,红眸少年分神了一瞬。 极短的刹那,却被族兄当作机会敏锐地捕捉到了。 幻境中历史重演,族兄挑选的同样是薄念慈分神的一瞬——那双漂亮的红眸微微敛下,目光轻之又轻地触碰地上的影子。 ‘他的影子有什么特殊,值得他分神留意?’族兄短暂地疑惑,很快抛到脑后,手中杀招乍现。 人类的手青筋暴起,筋脉眦目,手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雪白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出锋利的寒芒。 族兄瞬步上前直冲薄念慈面门,涌起的气流尖利如厉鬼叫啸,他蒲扇大的手掌猛地挥出,周围的空气因此扭曲! 第153节 骨掌势不可挡,眼看要落在薄念慈俊美非凡的面容上,族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愕。 一线剑光宛若石破天惊,笔直的血线切开他的掌骨,一半的手掌掉到地上,砸出团团血花。 单手持剑的少女半跪在两人中间,她支撑在地面上的手陷入涟漪波荡的影子里,缓缓抽离。 黑色丝绸般的影子恋恋不舍地裹住令梨的小腿,粘稠地向下滴落、消散。 “你的手掉了。”她礼貌道,“不需要捡起来吗?” “……你是谁?”族兄握着手腕,血流不止,他的眼神在薄念慈和令梨间来回徘徊,“有外人进入了山寨?!” 令梨正欲回答,被她挡在身后的薄念慈动了动手指,血红色的魔气缠绕住族兄的脖颈,一下勒紧!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掌抓挠脖子,又因为被令梨砍掉半个手掌,血珠四溅,模样分外骇人。 “想报复他能不能等会儿?”令梨回头和薄念慈商量,“我有话想问。” 薄念慈面无表情地看着痛苦不已的族兄,心情显而易见的差到极致。 令梨能理解,被血缘亲族偷袭谋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像她这般被亲父抽骨还乐观向上的元气角色,薄念慈此生是达不到这等境界的。 毕竟他脾气本来就差,还记仇记的要死。 “问话?”薄念慈瞥了令梨一眼,“问话只要一条舌头,是不是?” 令梨一个“是”字没说完,缠绕在族兄脖子上的魔气分出两股化为利箭,猝不及防洞穿了他的双眼! “好了,你问吧。”扼住族兄脖子的魔气微微松开,薄念慈把主导权交还给令梨,心情隐有变好。 令梨迎面望进一双黑洞洞的血窟窿里,心里唯一的想法只有:不愧是当魔尊的料。 九重宫的任职人员一定很敬业,没让魔尊大人亲自审问过人,否则怎么解释他报复哪里不好,非废了人家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族兄的窗户被强拆了,令梨想翻进去看看都找不到门路。 她小声的嘀咕落入薄念慈耳中,少年不吭声。 他该怎么解释,他压根不在乎族兄突如其来的杀意,真正让他恼怒的,是族兄看见了她。 谁许那双乏味的眼睛中映出她的脸? 人明明好生生呆在他的影子里,在外面走动的时候也一直维持隐蔽身影的法诀,寨子里见过她的人全死了,只有薄念慈一睹真容。 寨主都不配看见的人,他凭什么看? 身边人弯弯绕绕的心思,令梨不得而知,她持剑挑起族兄的下巴,假装他能看见她严厉冷酷洞悉一切的双眼,为自己添上气势加成。 “我问你答。”她换上刻意的凶狠语气,“不说或者说谎,死路一条,你想清楚。” 虽然他如实回答也是死路一条。 令梨:“你为什么要袭击薄念慈?嫉妒?争宠?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丑恶心思?说!” 不等俘虏回答,令梨的猜测噼里啪啦宛如雨点落下:“我知道你嫉妒人家的美貌,但美貌是天生的,你嫉妒不来。他日后被评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时候,其他参赛者嫉妒了吗?没有,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群众有眼睛。” “不好意思,你刚刚没了眼睛,这话是我说重了,戳你痛点了。”令梨连忙补充,体贴地说。 “倘若你不是个肤浅的人,没有被美色蒙蔽双眼,用你被妒火焚烧的眼睛仔细观察,你惊讶地发现人家不仅貌美,还是个天妒人怨的天才。” 令梨斩钉截铁道:“拼美色拼不过,比天赋比不赢,两厢对比你发现自己简直一无是处。你惊慌,你徘徊,你心急如焚,你恶从心起,于是你积攒力量全力一击——被我砍掉了半只手掌。” “好悲剧一人。”令梨啧啧称奇,友好地问,“我推理的对吗?” 沉默,沉默是族兄墓志铭。 薄念慈的魔气覆在族兄的喉咙上,他清晰感受到他声带几次起伏中波动的情绪。 这位俘虏原本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透露,就算薄念慈刺瞎了他的眼睛,他亦闭口不言。 ‘有本事就挖了我的眼剪我的舌,注定要死,我凭什么让你们称心如意?’ 他的意念如磐石般坚定,奈何令梨缓缓开麦。 寥寥数语,字字精辟,一个嫉妒族弟美貌和天赋,妒火中烧冲昏头脑的愚鲁阴暗小人形象跃然纸上。 生动形象,有理有据,女孩子说话的语气带着了然于胸的掌握感,仿佛她手握证据,立马就要盖棺定论。 族兄:我可以去死,但我不可以背负此等屈辱的名声去死! 他深呼吸,魔气勒住他的咽喉也阻止不了他深呼吸。薄念慈稍微放松了钳制,他有理由相信失去这口深呼吸的族兄将不能在与令梨的对话中保持理智。 “……外姓人,你什么都不懂。”族兄的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沙哑难听。 “那就说点我能听懂的。”令梨道。 黑漆漆的血窟窿听声定位,“盯”向令梨,深邃恐怖。 “你是金丹真人。”族兄肯定地说,“你一招就拿下了我。” 令梨眨了下眼,默认了。 “金丹……”他咕噜地说,“结丹的时候,雷劫是什么样的?” “我遇到的是最高规格的九重天雷。”令梨如实道,“一般结丹的雷劫不会很凶,以薄十六丹田里孱弱的金丹推测,他最多被雷云追着劈三下。” 族兄咧开嘴笑了,带着浓浓的嘲弄,他的视线胡乱在空中偏移,企图找到薄念慈的位置:“你,你和她说。” 薄念慈停顿了一瞬,令梨好奇的目光转向他,少年俯身低语道; “山寨的天空,从来没有雷云。” “怎么可能?”令梨断言道,“凝结金丹必渡劫!旁门左道凝结的金丹也要渡。缺少雷劫洗礼的最后一步,金丹根本凝不起来!” 筑基修士可以用强行拔高修为的秘法步入金丹,那时他们丹田内凝出的金色丹丸仅是一道虚影,维持不久便会消散。 薄十楼丹田里的金丹令梨看不上眼,但凝丹与否无法做假,有就是有,无就是无,迈过门槛与没有迈过截然不同。 “山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族兄话中的嘲弄更浓了,“但凡有雷云,下层区一定能看见——能遮蔽天雷的阵法,你听说过吗?” 修士畏惧雷劫如虎,遮蔽天雷的阵法或许存在,但绝不是薄家山寨拿得出来的。 “没有雷劫,他怎么凝结的金丹?”令梨疑窦横生。 “薄家有特殊的办法。”族兄晃了晃脑袋,“我们就像被圈养的猪,到了年龄拖去屠宰场,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出不去。你说,这么点儿地方,找得到所谓的结丹机缘吗?”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令梨想了想,“有些人寻觅结丹契机直到寿元将近才堪堪寻到,有的人只需要一次短途旅行。” 但无论如何,困在一个地方转圈圈,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的。 族兄咳着血笑出声:“他们,既不想把猪放出猪圈,又不想养一群废物,金丹比筑基好用多了,一个顶百。” “他们是谁?”令梨抓住重点。 族兄没有回答,他伸出只剩一半的手掌,不舍地摸了摸丹田。 “明明只差一口气了,是我太着急,怕你提前知道,反过来对我下手。” “这种巧合是不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他自言自语,“多巧,我也是从第一个偷袭我的族兄口中得知的真相。”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族兄啧道,“外姓人说话太挑衅了,没忍住。” 令梨对他的话很有意见,但看在是遗言的份上,她礼貌地管住了嘴。 “薄家有一门秘法,施术者仅限血亲。”族兄张开手掌,攒成一个拳头,“杀害十个血亲,凝成一道金丹虚影。十道金丹虚影凝在一起,造就一颗真正的金丹。” “我一共凝成了九道虚影,只差一道,一口气的功夫……”他深深叹息,“只要我再耐心一点——” 族兄止住话头,他已经什么都不必多说了,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变得好冷好冷。 一帧帧人像宛如走马灯在他脑中闪过,他以为自己不记得被他杀害的血亲,没想到他竟然牢牢记得,一张面孔都未曾忘记。 印象最深的,是寨主慈爱的面容。 “从今天起你就有名字了,我会将你的名字写入薄家族谱,来,搬去内围吧,你的族人居住在那里。” “带你训练的族兄偷袭你?你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你真是个优秀的孩子,不愧是我预定的继承人,我会告诉你更多家族的秘密。” “没错,走出阵法的你已经满足了杀害十位血亲的要求,你可以看一看丹田,里面是否有一道金丹虚影?内围住着的都是成功凝结了金丹虚影的孩子,你们之间存在一些竞争。” “正常的结丹方法?你现在所知道的就是薄家沿用百年的方法,不必寻契机,不必渡雷劫……凝出的金丹不会太结实,但也够用……缺陷?是有一些,如果你能成功,我会告诉你的。” “今天有新的孩子搬入内围,是的,他通过了试炼,但他还不知道金丹虚影的事情。我需要你带他训练,你可以把家族的秘密告诉他,或者,让他永远也不必知道这个秘密。” “……” “你想一辈子困在山寨里,像一只等待屠刀落下的猪一样活着吗?”偷袭他却被他反杀的男人嘶吼着,“去杀!去抢!等你凝结金丹,他们会带你走——” “前面等着你的是地狱。”冰冷的声音伴随生机流逝,“但你可以假装去往了仙境。” “他死了。”令梨说。 黑窟窿似的眼睛生机全无,薄念慈松开绕在族兄脖子上的魔气,嗯了一声。 “这座山寨像个闯关游戏。”令梨说,“下层区是新手村,年龄或者修为达标的孩子被赶出来厮杀,活一个进入新游戏。” “他们以为是新游戏。”她改口道,“其实要做的事还是一样的,杀人或者被杀。” “或者说这座山寨也只是个新手村,寨主是村长,满足新游戏通过条件‘金丹’的孩子,会被送到‘他们’手上。” 他们是谁?谁发明了这样残忍的秘法逼血亲相杀? 薄念慈的金丹竟然是用旁门左道的秘法凝结而成,这等于断绝了他碎丹成婴的路。 他用什么方法解决掉了隐患? 又或者,他从来没有解决掉隐患。 “我以为你口中的寻找解药,只要轰开仙府核心,拿些药方神丹就行。”令梨喃喃自语,“你要我陪你入幻境的时候可没告诉我,你的人生是个通关条件苛刻的闯关游戏。” 薄念慈,游戏菜鸡,以大乘期尊者之姿被筑基期的客服小梨流畅五杀,毫无还手之力。 恼羞成怒挂了她那么长时间的悬赏,如今还不是要眼巴巴低头。 “你的游戏技术很菜,说实话已经没救了。”令梨拍了拍薄念慈的肩膀,注视他疑惑的红眸,“但没关系,人生这场游戏,我来和你组队。” “区区新手村,”她一诺千金,“我三天内给你扬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干完这票,悬赏金速速全款打我账上 第110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天 第154节 ◎谁给谁下套◎ 域外之民养狗, 遵循一个古老的偏方。 一窝出生的犬只,断奶后齐齐扔进爬不出来的土坑,合上坑盖, 莫约半月后打开。 扒开撕咬的皮肉和裂开的骸骨,最后一只活着的、啃咬兄弟姐妹骨头的狗, 就是最好的一只。 吃着同类尸身活命的狗, 天赋和韧性具格外出挑, 唯一的缺憾只有凶性和难驯。 好在, 学前教育足以弥补缺憾。 “寨主, 您找我?” 山崖边负手俯瞰山寨的薄辛没有回头,他的神识向后蔓延,看见略低着头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一封印有“薄”字的密信, 信的边缘被深红色打湿。 薄辛一炷香前命人送去密信,只有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来,才会到的如此之快。 “好孩子, 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薄辛温和地说, “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不妨事。”少年平淡地说, 他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红眸,“我正好在修坟。” 死人不会长腿跑路, 自然谈不上耽误与否。 薄辛准备好的话术噎在喉咙里, 他咳嗽一声,目光移向山寨西边, 一个越修越大的坟包隐没在疯长的杂草中。 薄念慈可以说是山寨里最擅长替人立坟的人, 他埋兔子的坟包是薄家山寨中的第一座坟墓。 是了, 几百年来, 薄家没有立坟祭拜死者的习俗。 死在血亲手上的人们, 又何尝想要血亲的祭拜? 薄念慈的思想很是异端。 薄辛不知道立坟的习俗薄念慈从何学来, 他分明严格地把控下层区孩子们的学前教育,既要他们愚忠和顺从,又要他们争抢和撕咬。 “天才总是异于常人。”薄辛安慰自己,念慈的名字可是他取的,这孩子做些慈悲事多正常啊。 再说了,他再如何异端,不也十分听从他这个寨主的命令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收到密信连坟都顾不着就跑来了。 “此番找你,是我听说内围新出了一个传闻。”薄辛道,“传闻说,寨里闹鬼。” 中年男人转过身,目光隐含探究地盯向薄念慈。 听见“闹鬼”两字,红眸少年面上闪过一丝讥嘲,明晃晃的唯物主义战士对神鬼传说的嘲讽和不信。 “什么鬼?索命的冤魂?”薄念慈慢吞吞道,颇不以为然。 薄念慈的态度让薄辛和缓了眼神。 “我薄家安居于此,从未听闻灵异神怪之说。然,谣言如火如荼,像你这样理智懂事的孩子竟寥寥无几,我着实痛心!” 薄辛忍不住来回踱步,又一次回想报到他案头的闹鬼之说。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薄辛清早起床,存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他派了一个九层金丹虚影的孩子去带薄念慈的训练,二是被他派去下层区送信的薄十六怎么还没回来? 前者无需多言,他只看结果,后者却着实蹊跷。 送个信而已,又不是闯龙潭虎穴,人怎么就没了呢? 薄辛毫不怀疑薄十六的能力,因为放眼整座山寨,唯有他和薄十六位至金丹。 金丹屠杀筑基犹如屠宰羔羊,寨主自诩牧羊人,薄十六是他饲养的牧羊犬,其他孩子只不过是被圈养的猪羊,怎可能反抗? “薄十六在我身边也有许多年了。”薄辛回忆道,“这些年培养出的金丹都被送到了外头,只有他一直被我留着,教得相当好用。” 放眼山寨无敌手的薄十六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拿着十几封密信潜入下层区,他本该在月亮高悬时返回府邸,半跪在薄辛面前回禀。 薄辛等了又等,熬了一个大通宵,熬到天光大亮,他的好下属全无音讯。 这便是一切蹊跷的端倪。 薄辛又熬了一个不眠夜,他困得想死,决定去内围散散步,醒醒脑子。 中年男人驾云落地,他刚一落地,周围一片嘈杂。 几十个人聚在一团窃窃私语,听见薄辛到来的动静,纷纷散开。 “吵吵嚷嚷,是为何事?”薄辛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问。 “寨主。”一人上前来报,“内围有人失踪。” 失踪?薄辛古怪地看着他:不是被人杀了吗? 血亲相残在内围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必然,什么时候值得人们如临大敌? “我们没有找到尸体。”另一人上前说,“大家聚起来数了数人头,一瞬之间消失了十五个人,皆是踪迹与尸身具不知去向。” 十五个人,够凑出一位十层金丹虚影的胜利者了。 薄辛眉峰皱起,他仔细思量:短时间击杀十五个筑基后期修士,他勉强可以做到。 除却他,薄十六也可。 再就没有了,修为不够,天才也不行。 想起天才,薄辛在人群中寻觅最显眼的那道身影。 倒不是说薄念慈有多高调,可只要他站在那里,无论做什么都有鹤立鸡群的效果,叫人移不开眼珠。 红眸少年站在人群最外围,他并非一开始就在,而是之后过来的。 “念慈。”薄辛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修坟。”薄念慈波澜不惊地说,“带我训练的族兄横死,我伤心得很,想给他修一座坟。” 修坟二字一出,人群窃窃私语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面露鄙夷者有之。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有人小声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的事罢了,假惺惺修什么坟?” 薄辛眼珠转了转:失踪十五人寻不到尸体,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把他们埋起来了? 山寨里没有挖土的习俗,野草被翻起的痕迹无法掩饰,薄辛神识扫过,一眼看出哪块土地被翻开过。 “你有心了。”薄辛微笑地拍拍薄念慈的肩膀,“但我还未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让我见见吧。” 不等薄念慈开口,薄辛挥挥手,轻描淡写地吩咐旁人:“把坟挖开,让我和那孩子告个别。” 几人领命而去,薄念慈不发一言地跟在后面,薄辛余光一直注意着他,却无法察觉红眸少年耳边惊叹的女声。 “好狠的心啊。”令梨啧啧称奇,“好不容易入土为安的亡魂,只因他心有怀疑就被生生挖出暴尸荒野,阎王来了都自愧不如。”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小幅度地拽了拽令梨的袖子,轻声说:“别离我太远。” “离不了。”令梨踩着薄念慈的影子一步一跟,“他们挖坟的时候你站远点儿,别沾上损阴德的事。” 薄念慈听她的,人们挖坟的时候他站得很远,漠然地看着一捧捧土堆起山丘。 土一层层扒开,薄辛翻过尸体,迎面对上两个黑窟窿。 派去带薄念慈训练的族兄被挖了眼睛,手掌砍掉一半,生息全无地陷在土里。 周围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人们眼中的鄙夷和不以为然被敬畏和警惕取代,薄辛眼眸中涌出欣赏。 不错,他想,虽然在奇怪的地方软心肠,但下手果断狠辣这点,不辜负薄念慈天才的资质。 “只有一具尸体?”薄辛问挖坟的人,对方连忙又挥舞锄头刨了两下,只刨出尘土。 看来是他想多了。薄辛面不改色地点头:“埋回去吧,他日我再来祭拜。” 谨慎是必要的,变成惊恐之鸟可不好,薄念慈哪有一次性击杀十五个与他同境界修饰的能力?犯下血案的凶手只能是金丹真人! 山寨里的金丹唯有薄辛和薄十六,薄辛心中宛如压上一块重石,让他眉心紧锁。 “都散了吧。”薄辛道,“今日不过是意外,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他今天翻遍山寨也要找到不知所踪的薄十六! 人群如鸟雀一轰即散,薄辛驾云离开,薄念慈弯腰捡起一颗碎石,在竖于坟前的石碑上刻字。 他写了三个正字,又额外添上两笔,总共十七划。 令梨显出身影站在他旁边,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又熬了一个通宵,薄辛一无所获。 薄十六与白天失踪的十五人一样,寻不到一丝踪迹,仿若人间蒸发。 薄辛死死盯着薄十六的命牌,完好无损,铁证如山显示着主人还未死亡。 堂堂金丹真人,寨子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人好生生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复命! 薄辛一脚踢翻书桌,怒气上涌,气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熬过不眠夜,薄辛再度驾云降临内围,不等他问,围拢在一起的人们茫然又畏惧地说:“寨主,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山寨里,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闹鬼!一派胡言!薄辛怒斥他们,下令不许胡穿谣言,都给他闭嘴! 薄家山寨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的一言堂,薄辛没有想到,谣言如寨里人挖不尽吃不完的野菜,一路从内围长到了下层区。 半天不到,人人都笃定山寨里闹鬼。 “薄十六干的,一定是薄十六干的!” 府邸花瓶家具全碎成一团,薄辛大怒,越是生气,他反而越是冷静。 中年男人握着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想通了一切。 “薄十六早对我不满。”他喃喃自语,“寨子里唯有我二人乃金丹真人,他却一直屈居我下。我命他送密信去下层区,他表面谦卑,实则心里破口大骂:竟敢让本真人坐下人活计,好你个寨主!王八蛋!” “薄十六假借送信,实则秘密潜伏在下层区。他知道我不会去那儿,下层区也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待我放松警惕,他潜入内围,残忍谋杀了十五又十五个人——他们总计能凑出三个金丹,薄十六是想削减我的势力!他不许寨子里诞生新的金丹!” “不仅如此,薄十六狼子野心,故意传出闹鬼之说,闹得人心惶惶,要我失去民心。” 薄辛冷笑:“我做了这么多年寨主,竟在最信任的下属手里翻了船,是我错信于人。” 他轻声道:“狗不听话,换一只狗就是,我有的是听话又聪明的好狗。” 薄十六天赋不错,但寨子里正好有个天赋更不错的。 第155节 薄辛仔细写了一封密信,命人交给薄念慈。 红眸少年来得及时,语调恭谨,更难的是他完全不信闹鬼传言,丝毫不畏惧接连出现的失踪案。 “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孩子。”薄辛慈爱道,“关于寨子闹鬼这件事,我想你可以知道真相。” 薄念慈掀了掀眼皮,看了薄辛一眼。 他暗红色的眼眸色泽如血,不笑的时候总给人凉薄寡情的感觉,薄辛潜意识忽略了骨髓蹿起的寒意,语调越发温和。 “……薄十六还活着,内围的失踪案乃他一手操办。念慈,你的天赋世所罕见,薄十六定会对你下手。” 薄辛斩钉截铁:“好孩子,且安心,我已知道真凶,怎会让他得逞?有我在,你性命无虞。” “谢寨主。”薄念慈又道,“但内围族人极多,寨主怎可因保护我而使族人遇难?我良心不安。” “不如这般。”他道,“我愿以自身为饵,引薄十六出来,只要抓到他,闹鬼一事不攻自破。” 好孩子啊!薄辛大为欣慰。 他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保护薄念慈?堂堂寨主,哪有屈尊护下的道理,薄辛从一开始就预备拿薄念慈做诱饵。 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多对他说点暖心话,他的孺慕之情自然节节攀升,不费吹灰之力。 “很好,非常好。”薄辛不吝啬夸赞,“待此事毕,我将竭力培养你凝结金丹,让你成为我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薄念慈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没吭声,似乎认为今天说的话已经够给面子了,再多半个字就要加钱。 “最好在偏僻的地方引出薄十六。”薄辛沉吟,“你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哪儿比较偏僻?” “偏僻?”薄念慈笑了一下,“坟墓如何,那里没人。” 薄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抗拒,但理智告诉他,那儿确是绝好的地点。 自薄辛命人挖开坟查验过后,薄念慈以初修的坟太粗糙,族兄泉下许有不满为由,闲来无事便在坟边修修改改,越建越大。 薄辛每每站在山崖边眺望,都觉得这坟埋几十人都绰绰有余,死者一个人睡着不空吗? 他开玩笑似的对薄念慈说:“你再继续修下去,迟早整座寨子都被你埋进坟里喽。” “不好吗?”薄念慈轻飘飘地说,“血脉相连的同胞,合该埋葬在一起。” 少年很快移开话题,他在前面带路,薄辛跟在后头走。 夕阳拉长了薄念慈的影子,薄辛踩过荒芜的野草,每走一步,心中生出一分凉意。 夕阳,荒地,野草,坟墓,薄辛笑话自己,怎么被氛围感吓到了? 他可是金丹真人,薄念慈即使心生歹意,又能拿他如何? 不过是再清理门户一次而已,薄辛冷酷地想。 “到了。”薄念慈说,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碎石。 时候尚早,薄辛估算天黑后薄十六才动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座坟墓,目光转向立在坟前的石碑。 上回挖坟的时候,这里立的是一座无字碑。 “一、二、三……六个正字,还多了两个笔画?”薄辛打量石碑上的刻字,“念慈,这是何意?” 薄念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握着小石子,稳稳又刻上一划。 “计数。”薄念慈扔掉手里的石子,懒散地回答,“坟里总共埋了三十二个人。” “加上你,三十三个。”他指了指新添的一笔。 三十二个人?哪来的三十二个人? 疑惑与回忆一帧帧出现在薄辛脑海,一些被他忽视的当作错觉的细节如泉水井喷,猝然充斥他的脑海。 薄辛打了个激灵,宛如一桶凉水泼到头上。 失踪了十五个人,又失踪了十五个人。 最早埋进坟里的被挖了眼睛的族兄,算一个人。 三十一个了,还差一个,是谁呢? “咔。” 极细的一声碎响,薄辛缓慢地摊开掌心,代表薄十六存活的命牌从中心开始一寸寸裂开,化为满手灰尘。 当一个命牌完好的人失踪,他可能潜逃,也可能,被人控制着,只余最后一丝呼吸。 三十二个人,齐全了。 薄念慈抹去第三十三道刻痕上的灰尘,轻轻吹了吹指尖的灰。 他漂亮的红眸写满愉快,这一次薄辛没有错认,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与慈悲仁善有关的情感。 只有薄情、恶意和讥讽。 巨大的荒谬笼罩了薄辛,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既想笑自己为他取了个太不贴切的名字,又想笑年轻人的天真:“你要把我埋进坟里?就凭你,一个筑基后期——” 一个筑基后期,怎么杀了包括薄十六在内的三十二个人? 鸡皮疙瘩与惶恐一同浮现,密密麻麻爬满薄辛后背。 冰凉的吐息幽幽洒在薄辛耳根后,冷得彻骨,不似活人的气息。 剧痛来临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寨子里,真的闹了鬼。 作者有话说: 小梨:乌拉! 第111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一天 ◎人的本质是复读机◎ 赶在薄辛脑袋摔在地上砸开花之前, 令梨及时揪住了他的头发,把人拽起来。 她的动作十分粗暴,但中年男人的发质竟然极好, 生拉硬拽都没掉多少,菩提寺空明大师嫉妒得痛哭出声。 连令梨都不由得心生羡慕, 绕过他捏了捏薄念慈的发尾。 薄念慈:“?” 红眸少年眼露迷惑, 他不理解令梨的举动, 只走近几步让她省了伸手的力气。 大薄念慈一向不在意令梨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小的这个更不会在意, 哪怕令梨趁他睡着给他编两个麻花辫,少年人最多按住令梨的脑袋原样奉还。 “我现在相信你们有血缘关系了。”令梨感受手中如出一辙的优秀发质,感叹道, “多好的血统,代言护发生发产品一定赚得盆满钵满,何苦走上邪道?” 她提起薄辛的衣领, 两指扒开他的眼皮, 强行对视。 蛮横的神识裹挟剑意, 分成两柄刺入薄辛双眸,摧枯拉朽般闯入他的识海。 倘若薄辛清醒, 他会感觉自己的脑浆像被烙铁似的筷子搅动, 红的白的黄的搅打成糊状,持筷人敲了敲脑壳, 挑起丝丝缕缕的记忆。 令梨搜魂的速度很快。 正统搜魂不是她这么搜的, 人家有多耐心温和小心翼翼, 她就有多简单粗暴直捣核心, 所有的记忆一次性搜刮完全, 薄辛的识海宛如狂风入境, 寸草不生。 剑修,讲究的只有效率,不负责售后。 很快,令梨收回神识,松开拽住薄辛衣领的手。 “我知道该怎么离开山寨了。”令梨说。 这句话足以让山寨里任何一个薄家人瞠目结舌,薄念慈反应却很平静,他嗯了一声:“你想怎么做?” 令梨食指碰了碰唇,她轻轻嘘了一声,脚尖点了点倒在地上的薄辛:“先处理他。” 猩红魔气缠绕上中年男人的身体,如烈火自他背上燃烧,虚幻的锁链层层叠叠,封成一只人形茧。 薄辛不知道的是,薄十六虽是令梨拿下的,但困住他只留一口气的技巧来自薄念慈。 缠绕在人身上的魔气会缓慢地吸走他的生机,等到薄念慈彻底不需要这个俘虏,魔火倾倒,将一切焚烧殆尽。 吸走生机的过程随薄念慈掌控,只要留着一口气,命牌只会显示此人性命无虞。 薄念慈天生掌握这门技巧,他凝视着猩红魔气化做的锁链,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喜爱。 锁住什么,掌控什么,让什么留在身边永远不离开的愿望,自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令梨察觉到手背被人轻轻蹭了蹭。 她低下头,燃烧的魔火不知何时绕上了她的小臂,隔着一小段距离,没有疼痛,反而显得温暖。 令梨瞅了一眼地上生不如死的人形茧,压低声音:“你不要告诉我,你希望我也变成这样?” “不好吗?”薄念慈学着她压低声音,轻轻地笑,“我会时时刻刻陪着你。” 标准的魔修思维。 令梨徒手去捉小臂周围燃烧的魔火,火焰受惊般向外退去,唯恐真的烧到她的指尖。 令梨笑眯眯地弯了下唇,薄念慈不太愉快地啧了一声,跳动的火焰消失在虚空。 “你的恐吓其实不错。”令梨告诉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可惜早早被人拆了台。” 拆小薄念慈台的,自然是长大的那个。 等单方面承担伤害的契约解除,他再恐吓才勉强有点分量。 何况小薄念慈根本打不赢令梨!幻境中是她翻身做主人! 令梨快快乐乐地刨开坟墓,把薄辛牌人形茧扔了下去,这下石碑上三十三的刻数才算名副其实。 “你跟我来。”令梨抓着薄念慈领他上剑,御剑飞行来到山寨至高点的府邸中。 薄辛与薄十六被撂倒,山寨里再没有能阻拦令梨的人,令梨承诺三日内带薄念慈杀穿新手村,她一诺千金。 “谁会猜到,通往山寨外的道路不在地面上的任何地方,而在寨里最高的悬崖上呢。” 主人埋坟里,令梨无所顾忌地私闯民宅,她御剑飞行的前方,紧闭的门一扇扇打开,仿佛在欢迎新主的到来。 长剑落脚的位置极窄,主导御剑的剑修偏偏热爱飙剑,薄念慈若不想自己狼狈掉下去,只能紧紧贴着令梨。 第156节 风扬起少女黑色的长发,沁人心脾的梨香犹如细密的罗网,叫人无处可逃。 令梨的眼睛望着前方,后背坦然暴露给薄念慈,他在她的剑上,在剑气最集中的地方,因而她无需担心任何事。 长剑穿过府邸,眼见要撞向一堵石壁,令梨的眼睛不闭反睁,明亮的黑眸闪过惊奇的色彩。 两人一剑毅然决然撞上石壁,巨大的吸力宛如漩涡般将他们吸入其中,睁眼闭眼皆是一片漆黑。 “你知道我为什么费心费力把寨主引到偏僻的位置才下手吗?”御剑不停,令梨扭过头,在黑暗中望向薄念慈。 他们贴得太近,令梨突然的扭头让她的嘴唇撞到一处微软的凸起,她下意识舔了一下。 薄念慈的呼吸消失了一拍,他缓缓道:“想给他选个好地方再埋?” “我自己死后都不讲究风水宝地,怎会替他考虑?”令梨晃了晃脑袋,“薄辛再怎么说也是寨主,手下不少,他还顶着知心老哥哥的人设,时常有人拜访他。” “只不过最近内围又是失踪又是闹鬼,很多人不敢出门,他的访客也减少了许多。”令梨轻快地说,“薄辛的亲信知道他设诱饵捕杀薄十六的计划。筑基期不敢参与两位金丹真人的恩怨,在薄辛亲口招呼他们上门之前,谁也不敢探查寨主的行踪。” “他失踪也好,死了也好,换了个芯子也好,无人在意。” 令梨要大后方安安分分的,别给她添丁点儿麻烦。 她好施展拳脚,彻底开始搞事。 令梨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 “我马上要变个模样。”令梨捏着易容丹说,“提前说好,你不许应激把我推下剑。” 白光近在眼前,御剑飞行即将彻底彻底冲出山寨来到外界,薄念慈借着微光看见令梨仰头吞下丹丸,少女的身形寸寸拔高。 白光充斥视线,长剑入鞘消失无踪,大手握住薄念慈左肩,带他落到地上。 ‘薄辛’负手站在薄念慈面前,脸上的伪善被冷酷取代:“愣着做甚!带你出山寨是你莫大的荣幸,还不谢恩?” 薄念慈眼中的错愕还未升起,忽然听见一阵大笑。 “辛兄,怎可态度突变,要吓坏孩子的。” 一男人笑着走来,看也不看薄念慈,只对‘薄辛’说:“我听闻辛兄的寨子里出了个天才,何时带出来看看?” “天才?”‘薄辛’似骄傲又似嫉妒,不耐烦地指了指身旁的薄念慈,“这就是了,才凝结金丹,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男人这才看向薄念慈,他问也不问,抬手探向薄念慈丹田,感受丹田内孱弱的金丹。 “确为十层金丹虚影凝结的金丹。”男人点点头,眼中隐约的嫉妒被幸灾乐祸取代,转而对薄辛拱手,“辛兄忙,我先走一步。” ‘薄辛’的手不着痕迹按在薄念慈后背,避免他在男人伸手时应激剁掉他的手掌。 “走。”‘薄辛’动了动唇,不是中年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少女的轻灵和催促。 薄念慈暂时按捺住自己,与令梨伪装的薄辛像叔侄般一前一后向前走。 他第一次看见山寨外的天空,与寨子里并无不同。 薄念慈扭头看向他们出现的位置,虚空中水波阵阵,又是两个人走出水幕。 新来的是一位年长女修带一名少女,前者熟练,后者忐忑。 “刚刚那个人。”薄念慈声音很低,“为什么叫寨主的名,不叫他的姓?” “你不如猜猜,”令梨反问,“在这里大叫一句‘姓薄的’,有多少人会应声回头。” 事实不言而喻,薄念慈想起陌生人形容他的来历,用的说辞是“辛兄的寨子”。 “薄家山寨不止一座?”少年自言自语,“方才的人,是我素未蒙面的血亲?” “我从一个笼子,走进了另一个笼子?” 他说的是问句,却不需要令梨回答。 令梨想了想,决定教薄念慈一个常识。 “薄家秘法,杀十个血亲结一层金丹虚影,十层虚影凝一颗金丹,换算过来,杀百人必定结丹。”令梨问,“这般制造一位金丹真人,你觉得容易吗?” 小薄念慈从前困于山寨,百人在他眼中是个不小的数字,他杀戮的时候不见犹豫,如今却摇了头:“不易。” “答对了,也答错了。”令梨平静道,“杀百人可结金丹,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太容易了,容易到规规矩矩置死地而后生经历天雷的我像个冤种。” “这门秘法唯一的难处,是血亲。”她反问,“你是觉得集齐一百个血亲很容易,还是违反人伦戕害血亲很容易?” 令梨摊开手,精纯不染杂质的灵气绕着她的手掌转了一圈,薄念慈学着她的模样,只招出猩红的魔气。 “弑亲者必堕魔道。”令梨陈述事实,“在这里,除我之外,皆是魔修。” 薄念慈的红眸中渐渐凝结了一层坚冰,他正欲张口,嘶哑的喉咙却堵住了他的话。 “自古仙魔不两立。”令梨严肃地看向薄念慈,似乎下一秒便要说出除魔卫道和他分道扬镳的话语。 薄念慈隐约尝到了一丝铁锈味,晦涩的癫狂在红眸中疯长。 “但,那是古时候的事情。”令梨摆摆手,随意地说,“在我的认知里,仙魔两道握手言和挺长时间了。” “虽然双方谁都瞧不上谁,曾一度拼命内卷。但同期的正道修士与魔道修士在切磋中升华了友谊,一句‘宿命的对手’感动了很多人,时不时有人弃仙修魔亦或金盆洗手,双方近几年联姻频繁。” 令梨说着说着,激动道:“特别是魔域如今的魔尊,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人类的性癖是共通的,投票由正魔两道携手共计,纵使当事人极端否认‘美人’二字与自己的关联,此事早已成为天下共识!” 黑发少女忘记了她如今顶着薄辛外壳的事实,蒲扇般的大手猛拍薄念慈肩头:“为了和平,为了积极的外交关系,你日后可不能成为一个口是心非的大人,知道吗?” 令梨转折转得太快,薄念慈还未因“自古仙魔不两立”升起许多恐怖的想法,又被她一通天花乱坠的演讲说懵了。 “知道吗?”令梨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薄念慈不明所以,只听出她对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暗戳戳的恶意。 不怀好意,但夸人家漂亮,单这点就足以让薄念慈敌视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点了下头,道声“知道了”,令梨果然笑得很开心。 “先不提美人。”令梨收敛了笑意,改说正事,“你猜的不错,山寨是个牢笼,焉知外界不是另一个牢笼?” “圈养血亲,培养诸多异常的金丹真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密谋。” 令梨点了点太阳穴:“薄辛是主导一座山寨的培育者,这么多年,他至少带了二十多位金丹真人离开山寨,这是足以屠杀一个小宗门的战斗力。” “像薄辛这样的培育者不止一位,薄家所谋求的绝非小利。” 令梨伪装的薄辛带领薄念慈穿过一道月牙门,联通山寨与外界的水幕坐落于一座巨大府邸的外围,而两人正向府邸中心走去。 黑色的石墙高耸入云,一座府邸修出了城镇的气势,若不是布局未曾脱离宅邸的模样,这里就如一座人来人往的城市。 令梨凭借薄辛的记忆,找到了供培育者临时居住的排房。 袭击薄辛是黄昏的事情,令梨御剑速度又快,外界天空才黑了一半。 令梨和薄念慈都是喜欢深夜出没的类型,初来真正的薄府,最好先调理生息,夜深了再悄悄行动。 “我们不住薄辛的屋子。”令梨盯着房间外的名牌道,“这家伙是个交际花,指不定有谁半夜找他推心置腹,万一露馅就不好了。” 薄念慈自然是令梨说什么就是什么,黑发少女翻找薄辛的记忆,最后锁定了最左边的一间屋子。 “这间房,是薄辛老情人的房间。”令梨神色微妙,“两人都是培育者,搞到一起也正常,他们的血缘或许离得比较远……总之,‘薄辛’不住自己的屋子,住在这里非常合理。” 令梨神识一探,便知情人房中无人。 她顶着薄辛的面容,带着薄念慈理直气壮推门进屋。 关门落锁,令梨掐了个法诀,容貌重新变回少女模样。 薄念慈明显自在了许多,坐到她身边仔细描摹令梨的容颜。 令梨变回原貌是有目的的,为了让她接下来说的话薄念慈比较好接受。 如果她一直顶着薄辛的中年男人脸,令梨真的担心薄念慈冷不丁背刺一刀。 “你刚刚看到了。”令梨说,“薄辛正大光明地带你进了屋,而其他培育者带来的孩子都住进了偏房。” 偏房离这儿极远,薄念慈和令梨是万万不能分开的。 “其实,”令梨话说的有些艰难,“我不住薄辛的屋子,不仅是担心有人上门聊天,还因为你——薄辛不可能带你住他的房间。” “但他带你住进他情人的屋子,是合理的。” 令梨努力直视薄念慈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竭力不移开视线把话说完:“因为他和他的情人,有交换……的习惯。” 中间两个字被令梨含糊过去了,薄念慈先是一怔,暗红色的眸子荡漾血色。 他慢慢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角眉梢的风情像极了令梨记忆中的魔尊——初见面时,一手掐住她咽喉几欲窒息的男人。 “冷静,冷静一点。”令梨飞快地握住薄念慈的手,双掌合拢将他的手捧在掌心,“有你大杀特杀的时候!不是现在!” “薄辛的情人今天根本没来,这间屋子里不会有除我和你以外的人。”令梨小心翼翼地顺毛,“你心生的杀念,要对着谁发泄?” 薄念慈看向令梨,笑容不变。 令梨:别冲着我来,醒醒我是你唯一的队友! 她更用力地合拢掌心,一副你两只手都在我手上,掂量掂量再放肆的模样。 薄念慈没有抽开手,他靠近令梨,缓声道:“阿梨,薄辛的记忆能说给我听听吗?不多,只讲他和情人的部分就好。” 令梨疑惑:“有什么好听的?” 都是些黄色废料,脏耳朵。 “方便我代入角色。”薄念慈不急不忙地说,“毕竟往来的薄家人亲眼看到我进了这间屋子,明日又将亲眼看见我出来。” 令梨看向薄念慈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薄辛的情人今天不在,我们可以编造说她深夜来了,春风一度后又趁着夜色离开了。”薄念慈挑起眉峰,“如此一来,‘薄辛’的行为再无漏洞。” “只要漏个只言片语,说给守夜的人听就好。”红眸少年轻声细语,“阿梨,替我想一句台词。” 令梨嘴巴微张地指了指自己:我来扮演情人的角色? 薄念慈红眸清澈:不然呢? 似乎别无选择。 令梨浅浅吸气,她翻找薄辛记忆中属于他情人的那部分,努力在大量黄色废料中找一句不那么露骨的说辞。 “他们俩,交换……的事发生过不少。”令梨依然含糊了两个字,“她喜欢听地位不如自己的男孩,在床上说这句话……” 她凑到薄念慈耳边,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薄念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唇边勾起甜蜜的弧度。 “大人。”红眸少年微笑着,将令梨告诉他的话重述一遍,“请允许我服侍您。” 第157节 作者有话说: 小梨:呆滞猫猫头 第112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二天 ◎品位不俗◎ 修仙之人, 禁色禁欲。 剑修,苦行僧中的苦行僧,木头中的木头, 他人孤枕难眠,令梨搂着剑呼呼大睡。 令梨是个成年人, 但成年人的快乐她一直无法理解, 只格外敬佩成熟男女的想象力。 她一向夸赞自己优良的心理素质, 搜薄辛记忆的时候心如止水, 只当看一本过于写实的话本。 有用的信息单独置顶, 黄色废料打入地牢,令梨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不就是搂搂抱抱吗, 没什么稀奇。躺在一张床上而已,类似的事令梨又不是没有干过,枕边的对象还不是一个人呢。 自觉坦荡的令梨毫不犹豫地利用了薄辛和情人荒唐的性癖, 前因后果和薄念慈说得清清楚楚。 她事先预想过薄念慈许多反应:暴怒是必然的, 他笑得越开心敌人越倒霉, 令梨有八成把握压制他的怒火,剩余两成略微担心她被无辜迁怒。 令梨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没有被迁怒, 年少的薄念慈比长大后的他通情达理多了。 坏消息是事情的走向脱离了令梨设定的轨道, 一路疾驰冲进了午夜场。 同样的话,甚至是令梨先告诉薄念慈的语句,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入令梨耳中, 她浑身激灵。 天地良心, 这已经是令梨精挑细选后最不露骨的一句话了。 台词库里的其他备选, 一句比一句污言秽语, 是念出来会烂舌头的程度。 令梨忍不住吐出舌尖看了看, 偏粉的红色,没有黑色的花纹墨染浸晕。 “怎么了?”薄念慈看到令梨奇怪的举动问了一句,又加上新学的称呼,“大人?” 令梨条件反射,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剑修嘛,手动的比脑子快很合理,令梨是个很有职业素养的修士,她的素养体现在每个细节里。 以上,是令梨安慰自己的说辞。 实际上的令梨,已经失去了表情。 来看看她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传播不雅语句,剥夺他人话语权,被害对象还是同个人。 来个人逮捕我吧,令梨绝望地想。 被捂住嘴的红眸少年只露出眉毛眼睛和挺直的鼻梁,他很是直白地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等令梨给个说法。 令梨能说什么?难不成告诉他,她被他一句“大人”吓得升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吗? 别误会,杀人灭口的对象不是薄念慈,是令梨自己。 “想想看,我眼前这个人,目前除了脸好看之外平平无奇,我的修为甚至压他一头,被叫一句‘大人’有问题吗?” “没有。”令梨自问自答,“如果我不是来自未来,如果我没有被未来的他通缉,如果他未来没有踩着千万人的尸骨登顶尊位——区区一句大人,他叫破喉咙亦不值得我动容。” 问题是,没有如果。 薄念慈一出幻境就会恢复记忆,他一恢复记忆就会想起令梨这一路趁他失忆干的各种好事——冒犯?他不控告令梨非礼,令梨都愿意赞他一句好修养。 更别提大人之后还跟着半句话,令梨一想到大薄念慈敛目回想幻境中发生的种种,想到今时今刻他可能发出的冷笑,令梨大脑空空。 这件事怎么能全怪在她头上呢?令梨忍不住想,又不是她的性癖。 都是薄辛和他情人的错!行周公之礼的事,哪里来的那么多花样? 令梨找到了罪魁祸首,找到了可以狡辩甩锅的对象,逐渐理直气壮:没错,千错万错都不是她的错,怎可将别人的性癖强加在她头上?她对大人这种称呼完全没有兴趣,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 令梨自顾自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她还捂着薄念慈的嘴,连忙松手。 呼吸不畅的少年舒出一口气,额发凌乱,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红眸含着生理性的水汽。 令梨看着活色生香的一幕,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薄辛的情人,好像还挺有品味。 年轻单薄的少年人,弱势的一方,眼眸微垂念着尊称,心知自己的命运掌握在眼前人手里。 明明心里是不情愿的,却用了“请允许我服侍您”的说辞,极大地满足了上位者的征服欲。 当少年的角色被一位真正的掌权者取代,被未来的身居高位者取代,征服的快感陡然拔升到恐怖的新高度。 但凡是人,怎能不被引诱? “啪!” 薄念慈莫名其妙地看向突然拍了一下额头,一脸大受打击的令梨。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相同的,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令梨小声碎碎念,视死如归地抹把脸。 “你的角色进入的很不错。”她拍拍薄念慈的肩膀,“我就不陪你对戏了,趁时候还早,我和你讲讲金丹的事。” “之前说过,金丹是修真路上的第一道门槛。”令梨竖起食指,“筑基大圆满而结丹,金丹意味一个人的根基。像一棵树,倘若树根被鼠蚁啃食,树干枯死只是时间问题。” “薄家血祭血亲性命凝结的金丹,是不可能碎丹成婴的。” 路已经被堵死了,待寿元耗尽,只有死的命。 按理说令梨该安慰生来被逼上死路的少年,但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金丹小辈安慰大乘期尊者,他醒来怕不是要活活笑死。”令梨嘀嘀咕咕。 看似堵死的路,还不是被人硬生生砸出一扇门。 “不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令梨诚恳地对薄念慈说,“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担心,有点侮辱人。” “薄家秘法是一门没有前途的秘法,薄家也是个没有前途的家族。”她慢吞吞道,“哪怕是刚踏上练气期的萌新,都能看出薄家自毁根基的没前途。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薄家人发觉吗?” 令梨说到这里,薄念慈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 “他们是故意的。”红眸少年轻轻地说,“像培养一群拔苗助长的麦子,只要能收割足够的数量,谁会管稻壳里是否有米?” 把人像猪羊般圈养在贫瘠偏僻的山寨,催命一样的催熟,又赶到新的笼子里。 “寨主、培育者。”薄念慈问,“他和我有什么不同?” 令梨安静地摇了摇头:“你是他的过去。” “薄辛,或者说薄二十八,他与你一样一路被人安排成了金丹,受到上一任寨主赏识。待上任寨主寿元耗尽,他就成了新的寨主。” 令梨勾着薄念慈的胳膊,带他走到窗边,推开很细的一条缝。 “看到了吗?”她指向高耸院墙的里面,“那儿才是薄府的核心。薄辛努力了一辈子,也只住在比偏房好一点儿的排房。” “出生山寨的孩子,最高的成就仅仅寨主。”令梨意有所指地说,“薄辛每每来到薄府,从高高在上的一寨之主沦为薄府不起眼的一位培育者,他看着与他同姓不同命的人,不嫉妒吗?” 由奢入俭难,井底之蛙一旦看见外面的天空,又怎甘愿落回井底? “他嫉妒的要死。”令梨小声说悄悄话,“薄辛和情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除了做那档子事,全在痛骂薄府本家的冷血残酷。” 既分本家,定有旁支别系。 别的修仙世家最多瞧不起旁系,为话本提供一些旁支弟子打脸本家嫡系的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爽文看点。薄家倒好,本家连人都不做了。 “是哦。”令梨摸摸下巴,“薄念慈拿的原来是旁系弟子灭本家全族、昔日被欺辱的少年终将成魔的爽文大作剧本吗?失敬,失敬。” 比起宿师兄丢东西的灰姑娘剧本和伽野的强制定亲剧本,薄念慈以一己之力从言情频道跳到了争霸频道,不愧是他。 令梨在一边发散思维,薄念慈一直站在窗边,透过窗户缝凝视灰黑色的高墙。 “想什么呢?”令梨胸有成竹,“我猜猜,是想放一把火烧了这里,还是把本家的人吊成一排挂在院墙上?” “起云了。”薄念慈低声说,“黑压压的云,我第一次见。” 窗户缝只开了很细一丝,令梨和薄念慈脸挨脸站着,她凝神看了看,肯定道:“是天雷。” “三、四道雷劫。”令梨边看边判断,“看强度是结丹的雷劫,这儿会有人结丹?” “这就是结丹理应遭遇的雷劫?”薄念慈抬手碰了碰小腹,里面流转着一颗孱弱的金丹。 山寨里消失的三十个人,不全是令梨干掉的,薄念慈在阵法中已经凝成了一道金丹虚影,没有回头路可走。 阿梨的金丹非常漂亮,像小太阳一样,而他的仿若一只注定熄灭的烛火,摇摇欲坠。 烛火能留住多久的光亮?她的路才走了开头,他竟然已经看到了终点。 不行,不可以,不接受。 她曾以多么漂亮的词藻夸赞过他的天赋,他本不该在此停下脚步的。 天雷轰轰,薄家本家又一位金丹真人诞生了,前途无量。 ——如若他的命运被人强行截断。 ——只要再抢回来就好。 即便是命数中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抢到手,就是他的。 薄念慈张开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不染纤尘。 “阿梨。” 令梨依言侧身,她的瞳孔出映出红眸少年止不住的笑意。 他看起来开心极了,眼角眉梢皆是愉快,却让令梨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薄念慈漂亮的皮囊下藏着疯狂的灵魂。 “你说。”他亲昵地凑过来,像说悄悄话一样的口吻,以信赖极了的姿态覆在令梨耳边。 “把他们的金丹挖出来,是不是就成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2 16:00:00~2023-02-27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ketic、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京墨 32瓶;光年·星子 22瓶;jketic 20瓶;朱颜辞鸾镜 18瓶;二壹、叶笑薇、元 10瓶;貔卡 6瓶;达摩克利斯 5瓶;春寒 3瓶;今天也睡不着觉 2瓶;不可言、昵称就是催更、想、溯溪 1瓶; 第158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三天 ◎来点新花样◎ 理论上来说, 是不行的。 令梨知道很多金丹修士做过这样的噩梦,梦见自己的仇家生着三头六臂宛如一只狰狞的猩猩,黑虎掏心挖出他们丹田内圆滚滚的金丹, 狞笑着捏碎。 金丹碎了,金丹真人的心也碎了, 某种意义上, 金丹才是他们的本体。 别人的本体岂能说抢就抢?就像抢走别人的手机一样, 没有密码你也打不开啊。 挖金丹是个形象的说法, 为什么反派总是一把主角的金丹挖出来就捏碎, 是他们不知道这玩意大补吗? 薄念慈太小看修真界对养生的执着追求了,倘若金丹真人身怀异宝,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不可能将他们排除在外。 “是了, 这个年代还没推行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呢。”令梨恍然大悟,即便推行了,以薄家全员法外狂徒的家族传统, 会遵守才是见了鬼。 薄念慈站在离令梨很近的地方, 耐心而固执地等待她的回答。 血一样的红眸盯着她, 极其认真地端详她的态度。 令梨抵了抵下颚,斟酌措辞。 她一向很会做决定, 行动力高如风一样的女子, 时常别人一分神没看住她,令梨跑得连影子都不见。 高自由度的背后, 是令梨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她鲜少插手别人的人生, 除非像某位少主, 为他挑选婚配婆家的使命机缘巧合落入令梨手中, 她涌起深深的责任感, 誓要为猫猫择一好人家, 让他过上相妻教子的幸福生活。 龙鳞事毕,令梨一边好奇伽野抗争包办婚姻的结果如何,一边卸任红娘兼职取关相亲市场公众号。 客服小梨很忙的,只有最赚的兼职能拴住她的心。 薄念慈和伽野又不同,这一路基本是他在替令梨做决定。 说一不二,不容置喙,不容忤逆,令梨在屡屡被拎着衣领提溜起来后学会了合理闭麦。 她改换策略,在心里骂骂咧咧。 薄念慈也有征询令梨意见的时候,象征性地问一问,无伤大雅的细节对她多有纵容,真正决断性的决定几乎等同于通知。 令梨不算很不满,毕竟站在绑匪和人质关系立场上,薄念慈已经足够宽容。 如今的状况,又有不同。 窗外雷云渐消,干燥寒冷的空气顺着细细的窗缝吹入屋内,拂过令梨脸颊,凉凉的。 另一边,少年平缓的呼吸温热,他不知道令梨为何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只是等待。 令梨说可以,他即刻谋算,令梨说不行,他再也不提。 换金丹这么大的事情,他将抉择全拱手交给令梨。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来历、用意和姓氏。 “是契约的作用,还是他年少的时候太过轻信于人?”令梨心情复杂,几日相处,小薄念慈半句不该问的事都没问,只和她形影不离。 令梨以为两人是塑料队友,人家胸怀桃园结义的信任。 “我与师兄义结金兰,与少主共度患难,如今与少年魔尊桃园结义,也不失一段佳话。”令梨想了想,反正等薄念慈脱离幻境,这里的一切都不作数,男人不可能认的。 像薄念慈这种人比花娇、至尊至上的性格,一切黑历史都要被他焚烧殆尽,连边角料都不许拿出来说。 令梨已经知道了他太多黑历史,九重宫最红的枫树下有她一席之地。 “换金丹……未必不可行。” 令梨喃喃自语,她陷入长考的思索中,唇瓣开合念叨着薄念慈听不懂的只言片语,不知不觉咬住指节。 黑发少女起先沉默了许久,薄念慈知道他的想法多少有些异想天开,话音刚落时少女眼中先是错愕,随后欲言又止,一副你自己觉得行就行,你拿主意的模样。 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她眼中的情绪写得明白,她愿意帮薄念慈达成目的,但不想替他做这个决定。 “因为她知道,一旦替我做了决定,我的命运将交与她手,她不得不任由外来的丝线缠住手脚。”薄念慈想。 他几夜与她共枕而眠,看得出令梨对他没什么防备心。 没有防备心可以出于信任,也可以出于没有必要。 倘若阿梨并非意外流落山寨之人,她特意来此,跟在薄念慈身边,既不防备他,又一直帮助他。 薄念慈只能想到,她要么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要么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他希望是前者,他拥有的东西寥寥无几,全部给她又能如何? 希望是美好的词汇,它美好到往往不如人所愿。 ‘阿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与某个人的承诺。’ 薄念慈轻易想通了这件事。 令梨一看就是遵守承诺的人,真正答应的事从不反悔,竭心竭力去做,直到兑现诺言。 她承诺了谁,又承诺到哪种地步?这份承诺若仅与他相关,他没有资格知道吗? 这些问题拿去问令梨也没用。她只要眨一眨眼,顾左右而言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薄念慈,被问急了潜入他的影子睡大觉装死,红眸少年只能妥协,说我不问了。 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黑发少女在薄念慈眼中便是一只长耳朵垂在身侧的小兔子,看着可爱,实则牙硬,热衷于用武力手段解决任何问题。 那就不逼她,换个策略就好,少年勾一勾唇。 假设他在阿梨心中属于“任务目标”一样的定位,她的亲近、信赖、友善和帮助都仅限于任务时间。 任务时间什么时候结束,结束后他何去何从,薄念慈不得而知。 “只要改变定位就好。”身形单薄的少年收拢五指,抓住一缕穿过指缝的风。 在他的故事里,令梨状似是积极的参与者,实则她一直遵守某个剧本的逻辑——也就是薄念慈本人的想法在走。 她不着痕迹地规避了许多选择,像旁观者浏览一本写完的书册,或许存在偏差,或许走了捷径,但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这是属于薄念慈的故事,她无意凭添注脚。 而薄念慈想要的,是把少女拉入书册,由两人一同书写翻页后的故事。 这需要一点疯狂,一点激进,一点出乎意料。 看起来,他做的不错。少年笑了笑,轻轻抽出令梨含在齿间咬住的指节。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任薄念慈仔细帮她擦干手指,牵住她的手。 令梨明亮的黑瞳因念头飞转隐有茫然,不似往常般神采奕奕。 可薄念慈很喜欢,他无比确信,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仅有与他相关的事情。 忽地,一点儿灵动自墨色中扩散,令梨瞳孔聚焦,落入少年人暗红色的眼眸里。 “是可行的。”她肯定地说。 “很冒险,很危险,万一我猜错了没有挽回的机会。”一长串话连珠炮般说出,令梨最后确认一次:“你确定,要我替你做选择?” “阿梨心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薄念慈不答反问。 “换丹失败,你腹中金丹溃散,经脉断绝,修为全失,沦为废人。”令梨直白道。 比死更难受的,是跌落凡尘。 “我变成废人,你会丢下我吗?”薄念慈又问。 他在令梨脸上看到了诧异和荒谬,像他提了个猪都知道答案的问题似的。 “既然不会。”薄念慈轻轻晃了晃令梨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没能走向既定的未来。 担心被我插手的你的人生,没能走到你该到达的高度。 “不。”令梨说,“我什么都不担心。” “或许别的方面不如,但游戏通关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她踮起脚按住薄念慈的脑袋,和他额头对额头。 “都和我组队了。”她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薄念慈听,“怎么着也要打出比你自己菜鸡乱啄更好的结局吧。” 透过少年的眼睛,她注视沉睡在躯壳中的红衣男人。 真是抱歉,唤忆明明是带人回忆过往解决遗憾的法器,谁叫你执意让她掺和进来呢? 魔尊大人回忆不美好童年的愿望,令梨是没法帮他实现了。 但驱逐他童年的阴影,成为他童年新阴影这件事,令梨自觉能做得很好。 薄府宏伟如城,它勾勒得越细致越压抑,越证明薄念慈潜意识对这里的排斥和在意。 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这座府邸一定给他留下过许多黑色的记忆。 前个笼子,令梨三天内帮他扬了,后个笼子,她决定玩点新花样。 “以你目中无人的性格,偌大的薄府,肯定半个亲戚都攀不上。”令梨分析道,“经历雷劫凝结的金丹比秘法结丹强上十倍有余,又是薄家本家嫡系,人家占主场,我们是客场作战。” “说实话。”令梨小小呲牙,“你是不是准备我一答应,我们两个直接冲进内院咔咔乱杀,挖了金丹就跑?” 薄念慈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没把“不然呢”三个字说出口。 之前在寨子里,不就是这样干的吗?简单,迅速,默契十足。 大薄念慈这样干,令梨没意见,她举双手赞成。 小的这个吧……令梨没吱声,怕伤人家自尊。 “我,经验丰富的打工人,今天给你传授一个绝招。”令梨拍拍胸脯,“绝招叫做:拿多少钱,做多少事。” 令梨:“你以为丹田小小的地方,能装几颗金丹?” 令梨:“挖那么多做什么,把自己喂成丹炉吗?” “一换一。”令梨左右手各竖起一根手指,“就像捡芝麻丢西瓜的小猴子一样,一次只能拿一颗。” 薄念慈明白了:“找个落单的本家金丹,我们偷袭?” 令梨点头又摇头:“对,偷袭。” 第159节 “但别忘了,连薄十六、薄辛都有命牌,本家金丹真人留下的命牌定然更精准——被挖金丹是重伤中的重伤,他的命牌会像尖叫鸡一样吵得满府不得安宁。” 令梨双手握合:“换金丹这事我认为有成功率,盖因本家人与你乃是血亲,排斥性不会太强。” “但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手术,连个成功案例都没有,你敢直接躺上手术台?”令梨问。 她的语气仿佛薄念慈只要敢点头,她立刻敲开他的脑壳称一称里头的浆糊占几斤。 “你替我换丹,没什么不敢的。”他道。 令梨:谢谢您的信任,您还记得我是个纯粹的剑修吗? 是的,因为薄念慈除了她谁都不信,主刀大夫只有令梨能胜任。 恰好,给人开膛破肚和缝针在热爱刺绣的剑修小梨舒适区内,否则她万不可能答应。 “我的剑修技能,不是我自夸,几乎点到了满点。”令梨拨弄剑穗,“但我的医修技能,还在地上爬。” 她很需要熟练度,刷一刷技能点。 “薄府中除了偏房暂居的几个孩子,只有培育者、本家人、本家的走狗和一些不是人的玩意。”令梨提问,“请问,他们和我们是敌是友?” 薄念慈:“自然是敌。” “对待敌人,我们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令梨严肃道,“但我是个良心未泯的人,即使不怀好意,亦坦坦荡荡。” “两天时间。”她竖起两根手指,“把我们的目的明明白白一字不漏地告诉薄家全体上下——告诉他们,以秘法结虚假金丹的人不干了,羡慕嫉妒恨了,我们也想体验被雷劫追着劈的大场面,本家不能剥夺我们的权力!” “但是我们已经结了虚假金丹,天雷不认我们了,怎么办呢?好巧!这里有位刚刚转职的医修,她的技术虽然不够熟练,但她相信只要勤加练习,一定能从在地上爬变成在水里游,拿到医修执照不是梦。” “‘以血亲性命既然可以凝虚丹,血亲金丹为何不可与我换?’不愿透露名字的医修向天道发誓,血亲间换丹的手术虽然成功率很低,但绝不是零。只要运气好,人人皆可换。” “介于没有营业执照,慷慨大方的医修决定不收手术费。只要带上你的人和一位好心奉献的本家金丹修士,下一个逆天改命的人就你本人。” “虚丹不可结婴,道途寿命皆有尽头。不愿屈服于生命轮回的勇士啊,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取一条全新的光明之路吧!” “广告词记下了吗?”令梨意气风发地说,“抓紧时间制作传单,我对每个非本家的人一视同仁,十分期待给予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不,也不是一视同仁。”她笑笑,黑发少女看向薄念慈,随意道:“你当然是特殊的,最特殊的那一个。” “毕竟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从零开始学医 第114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四天 ◎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果用两个词形容薄府的人际关系, 一是扭曲,二是复杂。 在这里,大喊一声姓薄的可收获百分百回头率, 骂一个人的祖宗十八代等于骂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言语问候绝不能提及对方的亲戚, 因为你不知道那会不会也是你的亲戚。 而比族谱更复杂的, 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两性关系。 令梨试图用薄辛的记忆描绘一份薄家人际关系网, 她费劲巴拉地计算谁是谁的二表哥, 谁又和谁之间差了三个辈分, 这个人三堂兄的表姐的小舅舅和他外甥的远方表妹的小姨是不是有一腿,算得她脑袋空空,仿佛被抽干氧气。 过程中令梨唯一的乐趣是推演薄念慈到底有几个亲戚——同个山寨中被赐名的孩子统一记录成一条旁支, “念”字辈的人理论上都是薄念慈的兄弟姐妹,薄辛是他们共有的长辈。 令梨:“也就是说,你可以叫薄辛父亲, 他会认的。” 薄念慈十分不礼貌地婉拒了她不怀好意的提案:以为他不知道吗?如今的薄辛等同于令梨。 令梨口头占了个便宜, 见好就收, 她摊开宛如蛛丝网般复杂的薄府联系人列表,数十个名字被她圈上红圈。 第一批客户非常重要, 令梨再三审视后才择了这些。 “广告传单写好了吗?”令梨撸起袖子干大事, “拿来给我,我今晚塞进他们门缝。” 薄念慈拿起桌上一沓纸张, 一张张翻阅过去。 广告词由令梨一手提供, 言语煽动性极强, 从第一个字开始吸睛, 保证人的眼睛哪怕无意间瞟过某一行字, 都按捺不住想读完的抓耳挠腮的心。 客服小梨那么多老板客户是怎样积攒来的?创业初期没有口碑, 全靠她天花乱坠的文字功底推销服务,最终成就了打工皇帝小梨的盛名。 令梨信笔游龙写完第一张传单,她忙着分析人际关系,托薄念慈照着她的答案一字不漏地抄。 毛笔蘸墨悬停在纸面,落下的墨汁打湿了宣纸,红眸少年紧抿薄唇,不再犹豫地落笔。 他脊背挺直地站在书桌前写字,趴在地上专心画图的令梨抬起头,疑惑地发现薄念慈背影有些僵硬。 怎么了吗?她擦掉鼻尖上蹭的墨水,站起身探头探脑去看,瞳孔地震。 “你……”令梨欲言又止,“不会写毛笔字?” 少年落笔的手向外一撇,宣纸上划出好大一条黑痕,宛如一只枉死的蚯蚓。 令梨惨不忍睹地看着他,眼神在“要你何用”和“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竟在我身边”之间来回切换。 “寨子没教毛笔字。”薄念慈低声说,“我们都是拿碎石子在地上划。” 小可怜,令梨良心隐隐作痛,她清了清嗓子:“不妨事,都是薄辛的错,我教你写。” 时间紧迫,令梨没指望短时间内将他培养成书法大家,只要把她编的广告词写得差不离就行。 她拖着椅子过来,让薄念慈坐下。 两人一坐一站,令梨终于在身高上占据高地,她捡起毛笔蘸了墨放进薄念慈手里,右手覆在他手背上。 “我带你写一遍。”令梨换了张干净的宣纸,嘱咐道,“记下我的笔法。” 见字如人,令梨的字飘逸潇洒,落笔锋利似剑,却不过于张扬,细节处有几分圆润顺滑。 因为写的内容不严肃,她下笔的姿态很放松,令梨左手松松搭在薄念慈肩上,俯身叮嘱他笔尖停顿轻重的要诀,乌发落入少年领口。 他被痒得动了动,捏住笔杆的手指微微攥紧。 一篇字很快写完,墨迹未干,令梨满意地拿起来吹了吹,问薄念慈:“会写了吗?” “还差一点。”薄念慈仰头看她,“再来一次?” 要初学者一次学会写篇能看的字,的确有些难为他。令梨瞧了眼天色,见时间尚且充裕,再次握住薄念慈拿笔的手。 “每个人写字的风格不同,许是我的字体不适合你。”令梨解释道,“左右传单要求不高,字能看清好读就行。” 令梨的视角只看得见薄念慈的背影,他听话地点点头,右手随着令梨的牵引在宣纸上游走,墨痕逐渐铺满纸张。 又写完一张,令梨余光瞥了眼地板上铺开的复杂人际网,大工程,她还差好些工作呢。 “可以了。”薄念慈戳了戳令梨覆在他手背上的右手,“我来抄传单,你去忙吧。” 薄辛的记忆全在令梨的脑子里,他们没法交换工作,令梨松开手,不放心地说:“若是有哪个字还是不会,你再叫我。” 女孩子蹲在地上继续画图,她被薄府复杂又扭曲的血亲关系烦的皱鼻子,捏着毛笔好半天才连上几根线,白皙的手背上留了两道墨痕。 令梨提出来的主意,她专心致志地干活,笔砚放得远了些,她干脆蘸着手背上的墨写写画画,不知不觉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顶着一张认真的花猫脸。 薄念慈眼底闪过笑意,他回神面对桌上的宣纸,短暂思索后挽起袖子落笔。 一笔一画,与令?璍梨手把手带着他写时分毫不差,一篇字写完,连令梨都认不出是谁的笔迹。 薄念慈的确写不惯毛笔字,但若仅是临摹,还为难不了他。 笔划沙沙,蹲在地上画了半个屋子图的令梨伸了个懒腰,抱臂站起身满意地审视她的工作成果。 她绕过去看委托薄念慈抄的传单,令梨大致扫了一眼,成果非凡。 不愧是天才,方方面面都很天才。令梨感叹了一句,非常满意。 “我挑的几个人,都是薄辛记忆中对本家很有怨怼的旁系。”令梨指着图上的红圈,“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交际圈,手腕能力不弱,却因金丹的缺陷早早断送道途,心生恨意。” 本家未必不知旁支心中的怨恨,可他们牢牢把持着圈养分家孩童的山寨,确保每一个离开山寨进入薄府的人丹田中均被孱弱金丹占了位置,纵使再恨再气,修为也走到了尽头。 本家则遵循天道法则渡劫结丹,家中老祖更是元婴大能,不怕分家掀起风浪。 剑修热衷于单挑对群殴,实话说令梨不惮于带着薄念慈杀穿薄家,她对上十几个金丹赢面依旧大,但薄家的太上老祖竟然是位元婴,这就麻烦了。 “虽然我是个成熟的金丹大圆满剑修,只差一步碎丹成婴,我也不能在幻境里渡劫结婴啊。”令梨惆怅道。 整个幻境都是靠薄念慈的精神力支撑下来的,万一雷劫噼里啪啦一通乱劈,把他脑子劈坏了可怎么是好? 魔尊已经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再神经病下去,令梨定会沦为魔域罪人。 宗门罪人、妖族罪人、魔域罪人,令梨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造的孽,甚至有点敬佩自己。 好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渡不了劫结不了婴,对元婴老祖就要抱有敬意,不可用武力强取,要智取。 “都是些聪明人。”令梨抚过红圈圈住的姓名,“只要给他们一点儿希望,撕开一条口子,铤而走险的勇士不该出现了吗?” 窗外月色被乌云遮盖,正是谋逆造反的好时光。 两道黑影兵分两路,潜入雾霭的黑暗。 “吱呀。” 很轻的一声响,仿佛风吹开木门,两扇门间摇摇晃晃露出一条缝。 夜风透过门缝吹进屋里,吹得烛火乱晃摇花了人的眼,屋内人骂了声晦气,不情不愿起身关紧门。 “什么东西?”薄山岳捞起地上一张纸,很随意地瞥一眼,揉成团准备丢出门外。 他的手比脑子快,纸张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后,脑海才出现惊鸿一瞥瞧见的内容。 薄山岳脚步一顿,火急火燎展开皱得吓人的纸团。 他一目十行地阅览宣纸上的话,先囫囵看过一遍,又一字一句地细读,额间冒起热汗,脸庞涨得通红。 “荒唐!”良久,他怒而将纸张踩在脚下,几脚踩烂,“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是谁散播谣言!” 薄山岳虚张声势地叫嚷了许久,外头安安静静,只有风刮过地面的呜呜声。 男人粗暴地捡起纸张,凑到烛火边烧得一干二净:“我不会信!准又是些密谋反抗本家的蠢货罢了,不怕老祖把他们压成一团肉泥吗?” 薄山岳用力掀开被子躺上床,闭眼企图入睡。 修仙之人可用打坐代替睡眠,但薄家人甚少这样做,没必要,金丹便是顶了天的修为,再努力有什么用? 薄山岳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这点,内心嫉恨交加。 他骂骂咧咧地掀开被子爬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躁动难安。 第160节 足足徘徊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薄山岳精神不佳地绕过十几个半月门,递上自己的拜帖:“在下山岳,来向本家的大人们汇报今年分家新增的金丹名单。” 薄山岳负责检查培育者的工作成果,这项工作他做了很多年,本家早已习惯他的拜访。 接名帖的小厮嗤笑了声:“新增金丹?他们也配被称为金丹真人?一群水货。” 薄山岳脸颊抖了抖,赔笑道:“小哥说的是。” 他低下头走过回廊,内心的妒火与愤恨越燃越旺:水货?是啊,他们都是水货,又是谁培养了这帮水货! 薄山岳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又连忙松开,只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 “山岳兄。”走廊上有人招呼薄山岳,他挂着笑脸抬起头,热情地应声。 “辛老兄?”看见来人的模样,薄山岳的笑容真实了一些,“你也来拜访本家的大人?” ‘薄辛’左看右看,见四周无人,才略微苦着脸说:“我们寨子最近成果不佳,我怕大人们怪罪,特来探个口风。” 这年头谁不受本家的气?薄山岳顿有同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替辛老兄美言几句的本事还是有的,定不叫你被为难。” ‘薄辛’连忙道谢,又感激又辛酸地说:“想我在寨子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孩子们都把我当成头顶的天,谁能想到我在真正的大人们面前竟卑微至此。” 这话更是说在了薄山岳的心坎上,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念慈,我带来的那孩子,本来非常崇拜尊敬我,现在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了。”‘薄辛’摇头叹息,“我不怪他,要怪只能怪……” ‘薄辛’咽下最后两个字没说,薄山岳却看出他的嘴型——“本家”。 要怪只能怪本家,把他们当猪羊饲养的本家。 薄山岳摊开掌心,掐入肉里的指痕刺眼得难看。 被烛火烧毁的墨痕宛如刀刻般一字一血地刻在他骨头上,咯咯作响。 如果,如果信上说的是真的…… 血亲,血脉相连的亲族,一边是光明的道途,一边是堵死的巷口。 为什么不翻过那堵墙,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呢? ‘薄辛’瞥了眼薄山岳的掌心,中年男子头颅微低,掩住眼底的漫不经心。 薄山岳陡然发觉自己愣神了好一会儿,在本家人聚集的内院露出了不该露出的神情。 ‘幸好辛老兄为我遮掩,我二人站在一处,不显得突兀。’薄山岳感激地看向‘薄辛’,得到对方理解的点头。 “身负要事,我先走一步。”薄山岳拱拱手,“改日必亲自上门与辛老兄畅谈。”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薄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 绕过长廊,薄山岳停在一扇门前抬手叩门,门内本家的少爷拖长调子,让他滚进来汇报。 薄山岳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袍角,调整表情,脸上的笑容笼络热情,背脊前弯,仿佛无时无刻不躬身待人。 逆天改命的机会,只和他隔了一扇门。 作者有话说: 小梨 is watching you. 第115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五天 ◎忽悠瘸了◎ 薄幼鱼缩在屋子角落里, 惊恐地抱住柔弱的自己。 他的反抗被贼人轻而易举地镇压,薄幼鱼只能眼睁睁看着强盗洗劫他的医书,烛光照亮书页哗哗哗的翻动。 “那、那是妇产科的医书。”薄幼鱼哆哆嗦嗦地说, “好汉饶命,若是哪家妇人待产, 老朽愿意亲自上门诊治。” 死记硬背医书的好汉扭头看他一眼, 冷笑道:“区区医书, 你以为我背不下来吗?我可是宗门学分刷满第一人, 应试教育王牌考生, 一手考试重点猜题的高超技术拯救了多少我宗弟子,你知道吗?” 薄幼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不能别杀我? 他是一个无辜的大夫而已啊! 薄幼鱼悲从中来,嗷地一声晕厥过去,决心再不睁眼面对现实。 披着薄辛外壳的令梨不理会他, 抓紧时间硬背医书, 一目十行。 医术因救人而生, 剑术因杀人而生,两极反转, 令梨学医学得分外艰难。 好在她不为提壶济世, 只想学会一桩换丹手术,可以针对性临时补习。 “提到换丹, 果然还是妇产科的知识比较靠谱吧。”令梨思索, “都是剖开肚子, 都要缝合, 四舍五入换丹等于剖腹产。” 令梨洗劫了薄幼鱼书架上的医书, 翻到妇产科相关的内容, 如饥似渴地阅读。 人有三痛六病,薄家人自然有求医需求。旁支中有一脉被本家单独分出,世代学医,书架上的医学笔记被盘出包浆,聚集了无数人的智慧结晶。 薄幼鱼被令梨选中的原因很简单,比起其他治疗疑难杂症的大夫,身为妇产科圣手的他更能给予令梨智慧的引导。 “剖开丹田和皮肤缝合是我的强项。”令梨一手握剑,剑尖轻轻拍在掌心,多添了几分自信。 她很自信,但愿她的病人知道这位临时转职的医修选择用本命剑给他们开刀的时候也能像她一样自信。 “手术刀小小一个,不够大气,还是我们瓜瓜好。”令梨盲目夸奖道,“切割血肉的事我们瓜瓜做的多了,不比手术刀有经验?” 虽然令瓜剑下存活率无限接近于零,但求医问药的患者一定不会介意——人在令梨剑下,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介意”。 “开刀的工具有了,开刀的技术也有了。”令梨一手握剑一手拿医书,“就差送上门来的病人了。” 令梨对着镜子照了照薄辛的脸,又看向墙角晕厥的薄幼鱼,计上心头。 “比起薄辛忽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换丹手术,薄幼鱼多年心生愤懑,不肯屈服于命运,利用自身医书暗自发明惊世骇俗的换丹手术——逻辑合理,就他了。” 令梨抽出绳子把薄幼鱼五花大绑塞进手术台底下,她取他一滴血融入易容丹中,吞服入腹。 “念慈?”令梨小声地唤了一句,“进来一下。” 薄府上下都是姓薄的,令梨又不好叫失忆的他尊者,名字念着念着就习惯了。 薄念慈闪身入内,他第一眼看到陌生的薄幼鱼,愣了下很快回神:“又换了张脸?” “薄幼鱼是个大夫,更容易取信病人。”令梨脚尖踢了踢手术台下,示意正主在床底被捆成螃蟹。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人死活,他环视薄幼鱼的屋子,一派整洁,唯有书架一片狼藉。 摊开的医书放在令梨手边,他走过看了两眼:“现学现卖?” “说什么呢?”令梨顶着薄幼鱼的专业医修脸,信心大增,“老朽薄幼鱼自幼行医,如今已五十多年医龄,你可以质疑老朽的腰子,但不可以质疑老朽的医术!” 薄念慈平直的唇角扯了扯,他竭力遏制住想笑的心情,点点头:“嗯,不质疑。” 一想到除他之外的薄家人真会被这番话糊弄过去,更乐了。 令梨很满意她的新身份,她真是个多变的女人,无论什么人设都可以驾驭完美。 “薄幼鱼的诞生不意味薄辛的死去。”令梨摩拳擦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罕见,谁也不肯先把自己送上手术台,除非他们听说了成功的案例。” 令梨从怀里掏出一把易容丹——她离开山寨前在薄辛的府邸里洗劫来的,易容丹这么贵的东西令梨才不会自己花钱囤积——分成两堆:“左边是薄辛,右边是薄幼鱼。” “准备好和我演一场双簧了吗,我的共犯?” 披着陌生人的外壳,令梨的语调却完完全全是她自己,含着十足的挑衅和兴味。 薄念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舌尖抵了抵上颚,他欣然道:“乐意奉陪。” 令梨准备策划一个惊天骗局。 薄家人不肯当第一只小白鼠怎么办?畏惧于换丹手术的成功率怎么办? “只需让他们知道,有人已经成功了。” 令梨和薄念慈各拿起一粒易容丹,吞服入口。 …… 薄山岳又一次在走廊碰见薄辛。 这几天他心绪不宁举棋不定,不是在屋里徘徊就是在本家内院里徘徊,心态宛如波浪起起浮浮,一口郁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山岳兄。”薄辛凑近薄山岳,隐蔽地瞧了眼左右,“我有一事想与山岳兄说。” “辛老兄客气。”薄山岳对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薄辛很是笼络,连忙道,“是在这儿说,还是?” 薄辛:“自是寻个隐蔽处。” 两人相携来到一隐秘角落,薄辛在周围布下结界。 “什么事如此谨慎?”薄山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严肃道,“若是掉脑袋的事,恕我做个聋子哑巴。” 薄辛忌讳莫深地摇摇头,他抓起薄山岳的手,探向自己的丹田。 薄山岳条件反射地挣了挣,不解道:“辛老兄这是作甚……你!!!” 他挣扎的动作宛如被石化般强行停止,手掌隔着道袍按在薄辛丹田上,薄山岳的脸上满是惊诧和震撼。 “你——你的金丹……”薄山岳说话声音都在抖,难以置信地一点一点抬头,看向面容肃穆又隐含得意之色的薄辛。 薄山岳混沌的脑海仿佛闪过一道惊雷,被他压在记忆底层不敢多想的烛火和密信又一次占据他全部心神。 血亲换丹,逆天改命! “山岳兄多次在本家问责时替我周全,我感念山岳兄的恩情,不敢瞒你。”薄辛松开手,指尖点点丹田,“我这颗金丹,可够有说服力?” 太够了!薄山岳探入自己的小腹,金丹孱弱仿佛一碰就碎,对比薄辛丹田里圆润漂亮的金丹,他忍不住自惭形愧。 那是只有薄府本家才许凝结的真正的金丹! “辛老兄,辛老哥。”薄山岳呼吸粗重地握住薄辛手臂,“你如何能——难不成辛老哥结丹时骗过了本家人,不是以血亲秘法结丹?” “怎么可能。”薄辛嗤笑道,“本家对待分家何等严苛,人尽皆知!我若是犯了本家的忌讳,焉有活路?” 薄山岳心神巨颤:的确,本家的苛刻和多疑怎会许薄辛隐瞒多年? “上次和山岳兄见面的时候,我腹中金丹还不是这一颗。”薄辛神秘道,“山岳兄好奇否,这几天我有何奇遇?” 薄山岳险些脱口而出:我知道!我也遇见了机缘! 他克制住了自己,竭力露出好奇又激动的神色:“是什么?请老哥说与我听听!” 薄辛却迟疑了,他看一眼薄山岳又看一眼周围,很是不安。 第161节 薄山岳联想到换丹的对象,恍然大悟:薄辛听信了密信之言,秘密谋杀了一位本家金丹真人,夺走了对方的金丹!他此刻犹豫是怕薄山岳不肯上船,反而把他出卖给本家! 至于薄辛谋害本家人后,本家祠堂中的命牌为何没能发出预警,薄山岳并不好奇——他自己便有一门秘法,专门针对命牌造假。 “辛老兄。”薄山岳发毒誓,信誓旦旦道:“我薄山岳对天发誓,如若将今日之事泄露半个字给本家人,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薄辛咬一咬牙:“我信山岳兄,事情是这样,我那天回屋突然发现桌子上被人放了一封密信……” “我无法忍受道途被断的恨意,终于下定决心绑架了一位金丹真人——我的人脉没有山岳兄,用了些不光彩的鬼祟手段——找上神医。”薄辛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谁曾想神医竟是熟人——薄幼鱼大夫。” “竟然是他?”薄山岳忍不住道,“他不是专精妇产科吗?” “这你就不懂了。”薄辛教育道,“剖丹正如剖腹取子,薄幼鱼大夫恰恰专业对口!” 薄山岳悟了,悟得不能再悟。 “薄幼鱼大夫也是旁支人,他医术精湛,多年来对本家的不满越积越深,于是……”薄辛留了白,给薄山岳一个懂的人都懂的眼神。 薄山岳:懂!我懂!我全明白了! 薄幼鱼妇产科圣手的名声,薄山岳久仰大名,他们山寨里不少孩子由薄幼鱼接生再送入山寨统一培养。 “薄幼鱼大夫的医术可以信任。”薄山岳自言自语,“我们同为旁支,有几分香火情,他独木难支,自然渴求越多越好的助力。” 如果说之前薄山岳对换丹一事只有三分在意,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薄辛腹中圆滚滚金灿灿的金丹,羡慕得眼角通红。 大家同为旁支,你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 换丹一事天方夜谭,薄山岳怕死,不肯轻易将自己送上手术台,可薄辛活下来了! “他能挺过的手术,我难道不能吗?”薄山岳扪心自问,“修仙之人必置生死于度外,破而后立,置死地而后生!若是冒险的胆量都无,我还成什么仙,不如回家种地!” 薄山岳深吸一口气,缓缓定下决心,如磐石般坚不可移的决心。 “辛老哥。”他长长作揖,“受我一礼,感恩老哥以身示范,为我破除迷障。” “山岳兄客气了。”薄辛连忙扶起他,“我等分家本就势弱,自该团结一心互帮互助。” “薄幼鱼大夫的医术由我亲身验证,山岳兄大可安心。至于换丹的对象,山岳兄恐怕只能自食其力,或请信任亲近之人帮助,万要小心,莫被本家发觉。”他叮嘱道。 薄山岳更加感动,他自袖中掏出一只鼓鼓的乾坤袋塞入薄辛手里:“一点心意,万莫推辞!待我逆天改命,再与辛老哥叙旧。” 薄辛,或者说令梨,自然而然收下乾坤袋里的贿赂,从容道:“那便等山岳兄的好消息了。” 薄山岳告辞离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被毒死让他信心大增。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才是第一个登上医修令梨手术台的小白鼠。 “绑架一位本家金丹真人,我一人可不行,还要寻些旧友求他们出手。”薄山岳回屋后反复推敲计划。 他趁夜色偷偷去了一趟薄幼鱼大夫的问诊室,正巧碰见薄辛来复诊,薄辛和薄幼年一人坐桌前一人坐桌后,医患交流十分和谐,术后疗养简单轻松。 薄山岳在边上旁敲侧击询问换丹手术的事情,只见神医薄幼鱼神情淡漠,言谈间毫无畏惧人命泯灭于他之手的惶恐,果真是绝世神医。 他不知道,薄幼鱼之所以十分平静,并不是因为他医术高超,而是易容成薄幼鱼的薄念慈压根不在乎人命。 薄山岳被错误的判断蒙蔽了双眼,几天后,他带着一位昏迷的本家金丹真人敲响了薄幼鱼的诊所暗门。 门后,擦着剑的令梨挑了挑眉,吃下一枚易容丹。 “快进来,我早早准备着呢。”一手持剑藏在身后,一手拉开房门的神医微笑道。 烛火笼罩她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面上,屋内照不到光的地方仿佛一张血盆大嘴,将门外站着的薄山岳吞入腹中。 作者有话说: 小梨,冷酷迷人的反派角色 第116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六天 ◎学医救不了修仙人◎ 薄山岳平躺在手术台上。 薄幼鱼专精妇产科, 他的病人一般是孕妇,故大夫非常有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手术床整洁柔软又舒适, 散发安神的熏香味。 他嗅着安神的香味,心里却很不安神。 原因无他, 他盯着神医手中的长剑, 内心的质疑几乎冲破大脑。 “大夫。”薄山岳犹豫道, “您真的要拿……来给我开刀吗?” 他咽下“杀人的剑”四个字, 怕薄幼鱼经不起刺激。 这位专精妇产科的神医不知为何让他感觉不到慈祥, 只感觉恐怖。 仿佛对方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是杀人如麻的剑修。 薄山岳不是歧视剑修——好吧,他就是歧视剑修, 修真界公认的战斗兵种,一言不合拔剑就上不死不休,热爱搞事热爱见血, 与“和平”二字打娘胎起便没了缘份。 让剑修替他开膛破肚做手术,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还比自杀疼上数十倍呢! 令梨抚摸令瓜剑的剑锋, 语气上扬:“听上去,你很不满意?” 她看剑的眼神柔情似水, 看病人的眼神宛如看一块廉价的猪肉, 让薄山岳怎么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躺在人家的手术台上质疑人家的医术,他是不想活着下床了吗? 薄山岳聪明地闭上嘴, 令梨欣赏他的识时务, 也担心第一只小白鼠连滚带爬夺门而逃, 解释道:“换丹之法乃逆天改命之术, 凡俗手术刀怎可胜任, 必须要用我精心打造的神兵。” 薄山岳瞅了眼她手中破破烂烂的劣剑, 心说我没看出精心在哪里,神兵又在哪里。 “安心。”剑尖轻拍手心,令梨漫不经心道,“我的剑锋利得很,剖开你的丹田不成问题,只是要小心控制力道,免得把你捅个洞穿。” 薄山岳更害怕了,他死死盯着锋利的剑尖,隐约能嗅到沉沉的铁锈味。 “好了,我们开始吧。” 行动派令梨不说废话,她持剑站在手术台前,剑尖翻过置于旁侧的医书。 “第一步,麻醉。”令梨仔细浏览医书上的小字,“所需药草有……配药好麻烦啊,还是物理手段更简单。” 她喃喃自语,剑尖移向薄山岳的后脑勺。 薄山岳仰躺在病床上,他翻成斗鸡眼的眼睛随着剑尖移动而移动,看见“神医”手术前——翻开了一本医书? 薄山岳眼睛都斜歪了才读到医书的书名:《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适用于初学者及药房学徒。 适用于……初学者及药房学徒? 薄山岳惊恐的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又听到“神医”的碎碎念。 配麻醉药太麻烦了? 采用物理手段? 从第一步开始,她都要边翻书边做手术? 我真的躺在手术台上吗?薄山岳迷茫地问自己,我真的不是已经死了,放在停尸房准备拿去埋了吗? 迷茫过后,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张嘴要喊,忽地,一阵剧痛拍向他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薄山岳眼白一翻,昏迷在床。 “吵吵嚷嚷的。”令梨不高兴地说,“连基本的患者礼仪都不懂吗?大夫做手术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竟然医闹刚转职的医修小梨,不讲武德。 “学医这行果然要多点武艺防身。”令梨愈发理解宗门内怒吼着学医救不了修仙人,我要弃医从剑的师兄师姐了,都是生活所迫。 她摊开《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一书,继续阅读麻醉后的第二个步骤。 令梨其实早已记下医书中的步骤,但参考书摊开在旁边的安全感无可取代,人生中第一次给人开刀做手术,她有一点点紧张。 薄山岳再鲜活真实也不过是幻境中的人,他的死活令梨不在意,但在这些人身上积累的经验最终却是要用到薄念慈身上的,她不得不每一步都慎重对待。 “为了尽快掌握手感,手术的机会要源源不断才好。”令梨一边在薄山岳身上开刀子,一边传音给薄念慈。 “薄山岳没有独自狩猎金丹真人的实力,他定然邀请了深受信赖的亲友。亲友帮他等于半只脚踏上谋逆的贼船,牺牲之大必有所图谋。” “换句话说,他请动的亲友都是我的潜在病患,他们只是在观望,想等薄山岳成功换丹再做决定。” 人的本性是摇摆不定,令梨不意外他们隔岸观火的想法,薄山岳若不是被令梨展示给他看的金丹忽悠瘸了,怎会轻易上当? 薄家封闭了太多年,薄山岳完全没想到薄府中竟然有外姓人混入——要知道这里一只猫一只狗一只蚂蚁都姓薄,令家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视野受限意味着全盘皆输,令梨唱双簧的技巧高超得不行,薄念慈又十分配合,一唱一和顺利忽悠来第一只小白鼠。 凡事只要开了头,剩下就好办了。 “传单发了好些出去,又有山岳兄免费宣传,蹲守在诊所门外等消息的人可不少。”令梨盯着病床上被划开的皮肉,控制令瓜剑的力道,“一帮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不知道神医的精力是有限的吗?” “念慈。”她唤道,“透出消息:薄幼鱼大夫年老体弱,恐无力做完所有人的换丹手术,现在只有二十个名额,先到先得。” 犹豫不决?可以,她限量。 饥饿营销的手段,令梨拿捏住了。 薄念慈绕过烛台走到令梨身边,俊美的容颜映在火红的烛光下面如桃花。 他含笑侧身对她说了些什么,引得令梨嗔怪地撇他一眼。 “你才满肚子鬼点子,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令梨哼哼唧唧地扬了扬下颌,指向房门的方向,“快去快去,一个薄山岳不够我练手,尽量多忽悠几个人进来。” 限量二十个名额不假,但大家沾亲带故的,真的跪下来求,‘薄幼鱼’神医也不好不认,半推半就不也把多余的人顺便带上手术台了吗? 人情世故这点子事,看破红尘的客服小梨了如指掌。 令梨随手抹掉脸颊上沾上的鲜血,哼着歌继续她的手术初体验。 …… “薄幼鱼大夫的诊所还关着门。”有人低声说。 “哪能这么快结束。”另一人反驳道,“毕竟是……的手术,耗时多久都不稀奇。” 他中途消音的几个字,几人心知肚明。他们彼此对视,又是疑惑又是兴奋,既惶恐不安又跃跃欲试。 “若是山岳兄顺利走出来,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薄家人道,“有位真正的金丹站在我们这边,偷袭本家人也会容易些吧。” “山岳兄求我等出手时有过承诺,自该鼎力相助。”第二人道,“但凭什么你是下一个,大家出力都一样多。” “争什么先后,仔细伤了和气。”第三人斥责道,“人人都有份,你们想充当士卒,我还不跟你们争呢,越靠后成功率越高。” 第162节 是这个理。心怀鬼胎的几人按捺住自己,他们嘴上争得厉害,其实心里都有几分不信,除非薄山岳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他们才肯躺上手术台。 “咦?那是,辛兄?”一人指向从诊所后门走出的男子,正是薄辛。 薄府以本家为尊,袭击本家金丹真人是死刑中的死刑,蹲守在外的几人都参与了薄山岳的抓捕行动,罪行是他们牢不可破的联盟。 薄辛在他们这儿鼎鼎大名,果断狠辣,动如雷霆,不仅最先投奔薄幼鱼神医,还手术成功,为自己换了一颗完美的金丹,是众人羡慕的成功者。 辛兄和我们肯定是一边的。几人相继从阴影中走出,围拢在薄辛身边。 有意无意间,几人形成一个包围圈,气氛有些凝滞。 “辛兄。”领头男子道,“久仰大名,山岳兄称您对他有再造之恩,着实令我等敬佩。” 几人都是金丹修士,围拢过来气势极强,站在包围圈中的薄辛却神色淡淡,细看还有两份冷然的不耐。 这态度,可谓脱胎换骨啊。几个人眼神对视,心生忌惮。 在他们看来,薄辛明明人数上势单力薄,可眼中丝毫没有惧色,看他们如看挡路的路障,仿佛只要他想便可轻松撂倒众人甩袖离去,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辛兄自神医屋子里出来,可是有事要办?”一人试探道,“大家同为亲族,我等愿意相助。” 他们围住薄辛,一是想询问换丹手术的事情,二是心有怀疑,想亲手试一试薄辛腹中是否真有一颗完美的金丹! 披着薄辛外壳的薄念慈一眼看破他们暗藏的心思。 莫说他腹中金丹孱弱,即使换丹成功,他怎么可能准许这些货色查验? 好想把他们都杀了。 薄念慈想到令梨的叮嘱,遗憾地收回了杀意。 女孩子赶鸭子上架临时转职,抱着医书啃了又啃,眉头皱了好久不见松开。 薄念慈离开诊所前,手术台的床单已经被鲜血打湿了彻底,“神医”一边拼命挽回一边狂翻医书,努力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就凭这个,薄念慈不能不办好她交代的事情。 “我受神医所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薄念慈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围拢在他周围的人,对上他们或怀疑或忐忑或贪婪的眼神。 “能扭转命运的幸运,并非人人有之。” …… 令梨被晨曦的光亮醒,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她边打呵欠边伸懒腰,舒展僵硬的身子骨。 令梨趴着睡着的书桌上堆满翻开的医书,宣纸上是她涂涂改改的注释,写了满满一桌。 “差不多了。”令梨拢了拢肩上披着的毯子,昨夜薄念慈劝她上床睡觉没劝动,令梨只收下了他披在她肩上的绒毯。 医术熟练度达成,手术流程完整,预演至少三次上不封顶,已经出现了成功案例,令梨能做的准备全部做完了。 “薄府本家隐约有所察觉,但因为命牌无虞,他们还没有真正上心。” 令梨站在窗外眺望高耸的黑墙,内心感谢薄山岳友情贡献的秘术。 这门秘术可以给命牌造假,营造安宁祥和全员存活的假象。 作为交换,令梨在医术成熟后重新给薄山岳做了换丹手术,达成了他的夙愿。 “可惜秘术有保质期,拖延不了几天。”令梨拍拍脸颊,振奋精神,“今晚是最后一个平安夜,薄念慈的手术必须开始了。” 这些天的努力,全是为了这一刻。 诊所的门被推开,薄念慈拖拽着手里一个昏迷的人走进屋内。 关门落锁,他和令梨的样貌一同变回他们真实的样子,黑发少女朝红眸少年点头,安抚地笑了笑。 令梨拿出一支紫色的香插在香炉里,紫香的气味能屏蔽痛觉,让手术好熬一些。 “我一会儿点上,不疼的。”令梨轻声细语地说,“换丹的人捉来了?捆好了放在旁边吧,我先给你检查身体。” 她没有让薄念慈躺上沾过无数人血的手术台,即使床单早已更换干净。 令梨指向里屋的睡床,绒毯铺在床单上,几日前两人曾窝在睡床上同塌而眠,但时间越追越近,令梨渐渐只肯在书桌边略眯一会儿。 薄念慈依言躺下,仰头望向浅红色的床幔。 他脱掉了外袍,只穿着一件里衣。 令梨洗好手走过来,站到床边,用手帕仔细擦干指尖的水滴。 “这个温度可以吗?”她指腹碰了碰薄念慈的手臂,激起一股寒意。 有点冷,但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令梨的触碰,薄念慈小幅度点了点头。 令梨浅浅呼气平息心情,开始检查的第一步。 “里衣也要脱。”她询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很专业 ———————— 感谢在2023-02-27 16:00:00~2023-03-03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3412887、达摩克利斯、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kookie 100瓶;路辰辰辰 38瓶;伊丽莎白·翠花 37瓶;61401967 11瓶;苏叶东凤、巴巴、狂信徒a、百川陌璃、时间 10瓶;朱颜辞鸾镜 7瓶;貔卡 3瓶;春寒 2瓶;最爱楚师兄啦、想、达摩克利斯、一只顺利的学习党、6341288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七天 ◎刻意蓄谋的吻◎ 令梨喜欢吃粽子。 清水粽, 纯糯米的粽子,不包馅,糯米的米香和粽叶的清香融合丝滑, 可以空口吃,也能蘸白糖, 或用筷子戳起来滚一圈黄豆粉。 因着不包馅, 清水棕白白糯糯, 她灵巧地剥开青色的粽叶, 雪白的内里慢慢露了出来。 床边点了四五只高烛, 烛光明亮,昏黄的赤红的光晕照得床幔间亮晃晃。 蜡烛滚烫,烧得周围的空气也熨烫皮肤, 裸.露在外的肌肤非但不冷,反而凭生燥热。 唯一的冰凉,是令梨的指尖。 自上而下, 从锁骨滑落到腹沟, 最后停在肚脐下方。 令梨丈量好薄念慈身躯的尺寸, 默念着估算剑锋落下的距离。 少年衣衫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沾染一层细汗, 被烛火一照, 透着可口的桃红色,令人口舌生津。 活色生香, 秀色可餐。 令梨做了许多天的手术,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非礼勿视, 逐渐变得色即是空心如止水, 管他是谁、长什么样, 躺上手术台的统统归类于待宰病患。 薄家人生而美貌, 美人看多了就习惯了,令梨天天对着薄念慈洗眼睛,自以为免疫了美色误事的攻击。 自以为。 做人不能太自信,令梨悟了。 她浅浅欣赏了一番眼前的美景,侧身拿起放在医书上的毛笔,挽起袖袍蘸上墨汁,墨色的笔毫划过薄念慈小腹。 笔下的身躯有一瞬间的颤抖,又缓缓平歇,皮肤绷直。 “我先做个标记,等会儿好下刀。”令梨解释道,她体贴地问,“若是觉得痒,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可好?” 失去视觉,触觉倍加敏感,她到底是体贴他,还是故意折磨他? 薄念慈短促地摇了下头。 令梨也不勉强,蘸着墨汁认认真真地勾勾圈圈,权衡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把香点上。”令梨拎起一只燃烧的蜡烛,烛芯凑到紫香上,亮起火红色的星点,袅袅紫烟弥漫在床幔间。 紫香的香气能麻痹屏蔽人的痛觉,这香十分罕见珍贵,令梨威逼利诱才让薄山岳想法子寻了来。 薄山岳送香来时的表情憋屈又质疑:你早知有此香,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一剑把我拍晕?我后脑勺现在还疼得厉害。 令梨冷酷无情地把他轰出去:怎么,瞧不起我们剑修一脉相传的物理麻醉手段吗?快准狠,除了后遗症脑震荡外没有丁点儿缺陷,堪称剑修之光。 脑震荡又算得了什么缺陷,笨蛋美人的人设如今多吃香啊,令梨好心好意才一剑柄把他拍晕的,不知感恩。 紫烟弥散的速度很快,令梨感觉到手掌下的身躯渐渐舒缓,软绵的绒毯微微下凹。 薄念慈的红眸映在烛光中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追随着令梨,除她之外的景色在他眸中慢慢雾化,融入模糊的背景中。 黑发少女专注于她的手术,她少有地挽起了长发,插着一支素净的发簪,洁白修长的脖颈干净漂亮,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牵牵摇摇。 灯下观美人,令梨看薄念慈是如此,薄念慈看她亦是如此。 火舌缠上令梨手中长剑,剑修的剑不知经受过多少次烈火淬炼,薄念慈仿佛能听见剑灵懒洋洋伸懒腰的动静,如被文火烤得酥酥麻麻的。 这一幕其实很割裂。 烛灯下的少女容貌迤逦生辉,暖色的光茫更衬得她肤质细腻柔软,她神色温柔轻缓,叫人心生怜惜,想拉美人入帐细细安慰。 但只要视线稍微向下挪一点儿,锋利的长剑顿时打碎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直觉让人想到疼痛、鲜血、伤痕等可怕的意向。 令梨吹了吹发烫的剑身,目光移向任她宰割的对象。 “不疼的。”她又说了一次,“很快就结束了。” 令梨屈膝跪在床边,借着膝盖的支点上翻,跨坐在薄念慈腿上。 她发间的簪子晃了晃,坠在簪尾的明珠荡起不小的弧度,吸引了薄念慈的视线。 他的目光停在明珠上,又移向令梨的脸,摊平在绒毯上的指尖勾了勾。 很细微的动作,但令梨看见了。 “你想要什么?”她问。 薄念慈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这样会妨碍我做手术的。”令梨一边说,一边抬手摘下了插入发间的素簪。 第163节 黑发如瀑落下,她牙齿咬住无处安放的发簪,半俯下身。 薄念慈的尾指如愿以偿勾住少女的发丝,绕在指根缠了几圈。 咬着发簪无法说话的令梨瞥了薄念慈一眼,态度明显:我真的要开始了,你再提什么要求我都当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为了避免随口接话上了薄念慈的套,令梨决定手术后再松开牙齿咬住的发簪。 “今天应该是他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做手术,紧张很正常。”令梨宽容地想。 她小时候紧张也喜欢揪东西,不是把兄长大人的衣角扯得皱巴巴,就是险些抠掉兄长大人手心一块肉。 薄念慈只是想揪一揪她的头发罢了,拿去,不用客气,令梨很大方的。 半俯身的姿势缩短了令梨和薄念慈之间的距离,她的长发缠到了他尾指上,更不能仰头后退。 中间留下的空隙勉强够令梨持剑,但凡剑术差一点点,这手术今天别想做。 黝黑的剑锋悬停在少年劲瘦的小腹上,离割到皮肤仅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森冷的剑气激起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蜂拥的灵气瞬间凝聚屏障,又在主人刻意的控制下缓缓消散。 令梨敛目,眼中落入一串细细的血珠。 紫烟的效果想来是极好的,剑下的躯体细微颤抖着,凝出晶莹的汗珠,却远不到因疼痛而抽搐的程度。 身不由己出生在薄家,被连累着受这样的苦,令梨轻轻叹息。 血色漫开,切口细如发丝。 剑这种武器,天生是为了切开什么而生的。凡是剑修,大抵都有迷恋切割触感的癖好。 令梨喜欢切西瓜,刷刷刷切成均匀的西瓜片,她也喜欢切土豆丝,根根几如透明,切易碎的豆腐,切成形如雕花的艺术。 更多时候,她切割生命。 滚烫的,匀称的,肉感十足的生命。 “……”令梨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修杀戮剑道许多年,要说心性没有被影响是假话,剑出无悔,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 “哐当。” 长剑被置于一边,令梨散落下的发丝沾到血,她素手挽到耳后,指腹捻过黑发,留下迷离的血痕。 医修真是个血腥的职业,令梨一边继续手下的动作一边想,她持剑杀人时都不像现在这般,双手沾满一个人的鲜血。 令梨尽可能轻柔地处理薄念慈身上的伤口,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她抬手卷起一道风,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本家金丹真人落入她掌心。 人还在昏迷,很好,方便挖丹。 令梨松开牙关,捏住口中素簪的一端,划开昏迷真人的丹田。 发簪尾端是个钝角,划破皮肉不算利落,令梨一言不发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不在意金丹真人留了多少血。 用上本命剑,预先火烧消毒,紫香遮盖痛觉,那是薄念慈才有的待遇。 “血亲的金丹不会太过排斥你。”令梨低声说,“但最开始的时候最凶险,你要撑住金丹的排异反应。” 说话间她任由被废金丹的本家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飞快穿针引线,线头含在嘴里一抿一拽,穿梭落针。 令梨走针走得极其漂亮,指尖翻飞如蝶,又稳又快,精纯的灵气泉水般自她的指尖淌出,滋润伤口。 到这一步,令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她熟悉这套流程,如果是薄山岳等人躺在手术床上,令梨只会一边甩掉指尖的血去净手,一边冷眼旁观他们痛苦地熬过排异反应。 该做的她尽力做了,不属于她的部分不归她操心,最多口头鼓励他们两句。 令梨不冷血,能帮的忙她一向都帮,但收服金丹这档子事外人怎么插手?难不成要令梨临时夺舍,替他们熬这一遭? 口头鼓励不满意,想她临场编一篇鼓舞人心的心灵鸡汤也不是不可以,医疗费多加三成。 薄念慈用不着医疗费,令梨擦掉他额头的汗珠,不妙地看到他微微涣散的红眸。 还是太勉强了吗…… 不,令梨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本家人,是这家伙的金丹不中用。 她提醒薄念慈,一定要挑本家极富盛名的天才下手,换丹对象天赋越高越好,越高与他越贴合。 幻境中有名有姓的对象都是薄念慈年少时记得的人,他绑来的这人想必是少年薄念慈来到薄府后听说的本家天才。 在当时的薄念慈心里,本家高不可攀,本家都重视的天才定然货真价实。 “区区一个家族认定的天才,哪能和名震修真界的魔尊媲美。”令梨叹气,“萤火安敢与皓月争辉?” 薄家能诞生一个薄念慈已然耗尽家族气运,偏偏出生在受尽钳制的旁支。 “没事的,没事的。”令梨反复擦净少年额上的冷汗,轻声哄他,“保持清醒,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是这人的金丹配不上你,待你将金丹淬炼凝实,便是你的东西了。” 令梨看得分明,是薄念慈的身体在排斥资质配不上他的金丹。 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寻到的最好的结果,除非唤忆帮忙做弊,临时再跑出个绝世天才来。 “保持清醒。”令梨一遍又一遍说,手帕湿透了,她换成袖子替他擦汗,“不要睡!不许昏迷!保持清醒!” 换丹能不能成全看这一步薄念慈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他的精神力能否压服唤忆,让幻境承认换丹成功的结果! 令梨用漫长的准备工作塑造了幻境不可反驳的逻辑链,只要链子的最后一环没掉,唤忆必须认可他们选择的结局。 极致的混乱间,薄念慈似是听见了令梨的话,瞳孔摇晃,几乎碎成一片。 一道念头闪电般在令梨脑海内划过,她骤然出手,掐灭了燃烧的紫香。 紫香屏蔽了他的痛觉,一并屏蔽了薄念慈靠疼痛保持清醒的能力。 围绕在令梨身侧的灵气狂躁地将紫烟吹开,力图将知觉还给他。 薄念慈勾住令梨发丝的尾指动了动,她疑惑但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俯身。 红眸少年张了张嘴,用气音说:“不疼了。” “不疼有什么用?现在是要让你疼!”令梨急忙道,忽然,她恍然大悟地看向缝合好的伤口。 令梨缝合的技术太好,灵气又不要钱地滋补伤口,开刀的位置已经不疼了。 令梨语塞,匆匆改口:“懂了,要不,我再给你一刀?” “好狠的心。”薄念慈偏头咳嗽,瞳孔的涣散越发碎裂,“不喜欢你用剑,咬我一口吧。” 时间紧迫,令梨一点儿犹豫都无的答应了,她随便扫一眼下口的位置,张开嘴。 电光火石间,薄念慈拽住令梨的头发向回一扯,她微张的牙齿磕到他的嘴唇,铁锈味充斥舌尖。 令梨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薄念慈满不在意唇上的疼痛,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刻意蓄谋的吻。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不愿意被刀,但愿意被咬 第118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八天 ◎“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铁锈味的鲜红融化在糅合的唇瓣间, 意料之外的吻粗暴而热烈,薄念慈的手牢牢钳制着令梨的后颈,阻断了她一切退路。 令梨撑在被褥上的手臂感到酸软, 浅浅的红晕从她的面颊弥漫到耳尖,她试图呼吸, 只觉得呼吸不畅。 薄念慈的唇角一定被她咬破了, 慌乱中令梨吮了好几口, 听见少年闷闷的痛哼声。 知道痛就松口啊!令梨一边谴责一边迷迷糊糊想起她似乎本来就是要薄念慈疼, 越疼越清醒。 目标超额达成, 她该欣慰吗? 令梨眼神乱移,分心得明显,躺在她身下的少年不满地加重了力道, 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不行……他完全不给人换气的机会,一点不懂得可持续发展的道理…… 想要新鲜空气要不到,唇齿间满是另一个人的气息, 无法忽略, 无从抵抗, 难受得想闭眼昏迷。 令梨单手撑住身子,另一只手在床上急切地胡乱摸索, 找她的剑。 她的脑子被热气搅成浆糊, 遗忘了最基础的御剑诀,凭空摸索了半天才握住熟悉的剑柄。 “噌!” 利剑出鞘, 令梨手臂用力想摆脱薄念慈的钳制, 却听见两人贴合的唇瓣中泄出一声不满的啧音, 少年虎口收拢, 令梨的后颈骤然酥麻, 险些脱了力。 不要脸!亲就亲, 拿捏别人的要害是想作甚? 寒光凛凛的剑锋横在薄念慈喉结上,令梨隔着极近的距离瞪视他,十足威胁。 薄念慈笑起来,他缓慢地滚了滚喉结,脆弱的皮肤短暂地贴过剑刃,擦出一线极细的血丝。 别轻视这一线血丝,令梨的剑哪怕稍向下挪一毫米,薄念慈的颈动脉已经破口出血,鲜红汩汩如泉打湿他的胸口。 令梨的手极稳,她既没有因为颤抖挪动剑锋,也没有惊慌失措任长剑跌落被褥。 长剑纹丝不动,令梨松开牙关,舌尖撩动。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无声的语句含糊在唇齿间,少女明亮的黑瞳全然清醒,衬得薄念慈的红眸愈发迷离。 他短暂地发出一声气音,主动将破皮的伤口送到令梨齿下,连带舌尖一起。 意思明显:何必用剑?想要他的命,再咬重一些就好。 令梨甚至隐隐在红眸中窥见了期待。 他似是很向往那一幕:令梨自埋首中抬头,唇角血淋淋一片,鲜红划过她的下颌滴落在床,被少女随手抹去。 近到分不开的距离,倘若令梨咬下他的舌头,恐怕会吞咽下肚吧。 魔修的审美净是些血腥又偏执的画面。 令梨舔了舔牙槽,承认自己有点意动。 该给他个教训。 除去沉重的压迫和混乱的窒息,这个吻并没给她太多不适,唇瓣有点肿了,微微刺痛,但肯定比不得被结结实实咬出伤口的薄念慈疼。 第164节 流血受伤的不是她,吞咽间嘶嘶吸气的不是她,被剑锋抵住咽喉的也不是她。 但受制于人的,怎么就成了她? 令梨想不通。 她目光下移,移到横在薄念慈脖颈边的长剑上。 几分钟之前,令梨还满心满眼都是给薄念慈换金丹的事情。她花费了好几天的功夫研究医术,反复磨练同个手术,捏着袖子擦去他额间冷汗,哄他说再坚持一会儿,保持清醒,马上就熬过去了。 令梨扪心自问,那时她对薄念慈没有一点儿敌意,甚至于倘若本家突然发难冲进屋内,义薄云天如令梨定会持剑挡在他面前直到力竭倒下为止。 短短几分钟的变故,她的剑竟然横在要保护的人脖子上。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是个心意如此多变的女人吗? 令梨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怎么想都不是她的错。 金丹排异反应剧烈,她掐灭紫香想以痛换清醒,却发现自己缝合技术太好,薄念慈开刀的位置已经不疼了。 令梨提出再给薄念慈一剑,他不愿意,改口说想她咬一口。 “我那时太慌了。”令梨反思道,“怕他熬不过去,他说什么我听什么,结果……” 薄念慈的要求分明不合理!令梨的目的是让他痛,牙咬哪比得上剑砍,当机立断给他一剑才是最优解! 一步错,步步错,令梨心道医修可太难了,手术明明没她什么事了,硬生生被心思险恶的患者拖下水。 医修难,剑修也不容易,特别是遇上不能一剑杀了的对象。 ‘你会后悔的。’ 令梨盯了薄念慈两秒,忽然扔掉手中的剑。 她双手掐住少年的脖子,身体的重量不打折扣地压在他身上。 令梨放弃了后退,她生疏地用力吮吸薄念慈的唇瓣,乱无章法地夺走他的呼吸。 窒息,胸闷,流血,耳鸣。 薄念慈的吻粗暴而热烈,令梨的吻暴虐而混乱,遵循最原始的想要伤害的本能,给予痛苦,给予惩处。 金丹排异的难受早已不值一提,薄念慈暗红色的眼眸蒙上生理性的水雾,如今他的痛苦全来自令梨一人。 ‘够疼吗?够清醒吗?’她无声地问。 太清醒了,仿佛全身的感官只剩与她相连的那部分。 浅淡悠长的梨香封住了呼吸,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鲜明地侵犯他的领域,馥郁的清香漫过四肢百骸,汇入汩汩流淌的血脉。 像被杀死了一次,又被赋予新生。 掐在薄念慈脖子上的力道在临界点松开,他下意识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涌入喉腔。 令梨直起了身,掌心贴在薄念慈的小腹探了探,丹田里圆润的金丹扑闪扑闪,灵气萦绕。 成了。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舔了舔铁锈味的唇角。 细小的刺痛被舌尖唤醒,令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唇瓣,果然肿了。 她极其不高兴地俯视罪魁祸首,少年唔了一声,故意抿了抿鲜血淋漓的嘴巴。 令梨:“……” 好小子,比惨是吗? 真是有脸。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表情与大薄念慈有七八分神似。 令梨抬手招来一本热茶,体贴地递到薄念慈手里,温声道:“渴了吧?喝点茶。” 薄念慈不接茶,他吐出舌尖,给令梨看舌尖上异常明显的破口——她咬的。 “我知道啊。”令梨平静微笑,“否则你还有茶喝?” 薄念慈瞅了眼热气腾腾的烫茶,除了恶意报复之外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解释。 “不喝?”令梨吹了吹茶面,自己喝了口润喉,她嗓子干得很,“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如今怎得连杯茶都不敢接?” 罕见的,阴阳怪气的令梨。 薄念慈觉得稀罕,他舌尖疼得厉害,说话都疼,舌头唇角都有伤口,不止被咬了一两下。 “我哪里嚣张?”他低低地问,“我都不敢咬你。” 听起来有够低三下四,令梨不为所动:“所以你人还没事。” 真严厉。薄念慈看着敛目喝茶的令梨,女孩子殷红的唇瓣碰到滚烫的杯壁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缓缓吹凉,小口小口地抿茶。 她还跨坐在他身上,不客气地将重量压下来,出鞘的长剑躺在被褥间,在令梨触手可及的位置。 上位,俯视,还有兵器,到底谁更像施暴者? 女孩子的报复心可真是重,他捏猫似的捏她后颈,眨眼间长剑就横过来了,寒光刺骨。 反客为主的本事更是令人拍案叫绝,攻击性强的很,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薄念慈舌根都隐隐发麻。 令梨喝完了茶,随手一掷,茶杯稳稳停在三米开外的桌案上。 “起来打坐,今日内彻底炼化金丹。”令梨准备翻身下床,平淡地嘱咐道,“明日本家必搞事,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说话间要从薄念慈身上下去,少年冷不丁抬手去捉令梨的手腕。 一向任他牵着的令梨避开了他的手,倒也没急着下去,维持跨坐的姿势问道:“还有什么事?” “你生气了?”薄念慈紧盯着她的眼睛,“不肯理我?” “莫须有的罪名怎么张嘴就来?”令梨撇撇嘴,“假如你不耳背,我才和你说完话。” 依旧是阴阳怪气的态度,反倒让薄念慈心安。 他试探性地又去捉令梨手腕,又被避开,但幅度不大,薄念慈向前够了够,五指拢住少女纤细的腕骨。 “之前……你说我会后悔,是什么意思?”他问。 令梨本想着他要是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甩手走人,没想到薄念慈会问这个。 “字面意思。”令梨说,“但后悔也晚了,今天已经成了你的黑历史。但介于我也被牵连,所以我会守口如瓶发誓不用这事嘲笑你,但你自己走不走得出去我可不管。” “黑历史?”红眸少年眼中闪过迷茫,他想到一种可能性,换上谨慎地口吻,“阿梨,你知道亲吻的含义吗?” “封闭在山寨里没有常识的人是你,不是我。”令梨坦然道,“我话本看的可多了,理论知识非常丰富,何况薄辛的记忆里还有现场教学呢。” “男女之情,欢好之喜。”她抚摸唇瓣,“我自然懂得。” 薄念慈:“那你——” “我说了,‘你’会后悔。”令梨咬重了一个字。 封闭山寨里长大的青涩少年,和来历不明实力强大的少女一同作战一齐逃亡一起搞事,暗生情愫是人之常情,令梨转念一想便有所明悟。 年少又青涩的薄念慈的喜欢,与令梨而言如一捧小小的火,她接在掌心并不烫手。 可火焰,一向越烧越旺。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红衣似血的男人身影若隐若现,他讥嘲地看着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晦涩不明地盯着少年慕艾的自己。 遗忘幻境是幻境的人,将永留幻境。 “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薄念慈’。”令梨微微低头,注视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的少年,“而你比你想象中更不了解令梨。” 薄念慈一怔:“令?” “令梨,我的名字,全名。”令梨继续说,“名字、来历、家世、目的——我想要什么,我追求什么,什么是我不可放弃不可割舍的目标,你一无所知。” “你也没有那么了解你自己。”令梨说,“不知道今天狠狠坑了自己一把。但没关系,你很快会知道,同时也将知道我口中的‘后悔’和‘黑历史’是什么意思。” “为了我的小命考虑,也秉承我为数不多的良心。”她认真道,“你可以假装不记得方才的错误,我也一并将之遗忘,谁也不提。” 令梨向天发誓,她一番好言相劝全是为了顾全魔尊大人的面子。 待薄念慈挣脱幻境,记忆回笼,少年自己干的蠢事足以让他冷笑连连,迁怒令梨让她狠吃苦头。 谁没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呢?令梨愿意保密,只怕有人误以为她觊觎魔后尊位。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令梨曾经可是手握龙鳞保送妖族少夫人的女人,你看她动过心吗?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何况她和薄念慈的关系太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楚的。纵使令梨屡次被美色蒙蔽双眼,她也绝不会忘记绑匪和人质的底层关系。 今天的吻从头到尾都是错误,都是意外。 令梨不想责备小薄念慈,失忆的他无辜得很,虽然强吻再先,但受伤更疼更惨的是他,令梨下口是一点儿没留情。 亲就亲了,修仙之人不拘凡俗礼节,令梨只当被一只脾气不好的猫啃了两口,不往心里去。 她也有一点生气,可身下的美人面如桃花,破皮的嘴角彰显令梨的粗暴和不怜惜,喉结上的血痕才结上疤,看着可怜得很。 令梨心软了下,好言好语地劝,轻轻抚摸少年的额发,试图让他接受洗脑。 红眸少年沉默地任她轻抚头发,长而翘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底隐晦的偏执。 会后悔……吗? 阿梨也太自信了,口口声声说着了解他,她了解到的又是哪部分的他? 以后的他会后悔,关现在的他什么事? 若是现在松了手、点了头,他才会后悔得想死。 “……讨厌吗?” 令梨听见薄念慈冷不丁问。 “什么?”她疑惑道,“是问我讨不讨厌你吗?” 这个答案很难给,令梨的讨厌和喜欢流动性很强。 大薄念慈掐她脖子的时候是讨厌,但他请客请的那么大方,令梨吃吃喝喝的时候就把讨厌的评价暂时收起来,等会儿再掏出来挂着。 所以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希望他问。 “不是。”薄念慈摇摇头,清晰地问,“你讨厌刚才的吻吗?” 第165节 “我是指纯粹的感觉。”他很快又说,“舒服还是难受?” “没有很难受。”令梨不理解,但还是如实答道,“就是有点喘不过气。” “嗯,我下次会改。”红眸少年笑起来,他漂亮的眼睛宛如水洗的红宝石光茫灿灿,过人的容貌再不吝啬魅力。 唇角的伤口非但不损他的俊美,反而添上几分血色的迷人。 太过出格的美色亮得晃眼,令梨反复眨眼,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 下、次……下次是什么意思? 她头上的问号差点砸到薄念慈,少年圈着令梨腕骨的手用力,借力从床上坐起。 现在两人的姿势是令梨跨坐在他身上,薄念慈半坐在床上。 年少但比令梨高的少年双手穿过她腋下,轻轻松松把女孩子抱到地上让她站稳,才翻身下床活动腿脚。 “下次的意思就是下次。”薄念慈顶着他那张美色误事的脸蛋,轻描淡写道,“既然是我们两个都觉得舒服的事情,当然要多做几次。” “我会好好改进。”他低笑,“只希望你能满意,别再咬破我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合着我之前说那么多,你选择性耳聋是吗? 第119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九天 ◎美人有一位就够了◎ 薄念慈说完便寻了个灵气旺盛的地界打坐调息, 没给令梨质问的机会。 令梨回忆了一遍她谆谆善诱苦口婆心的教诲,合着薄念慈是一句没听进去,全程选择性耳聋。 只听自己想听的话这一点, 他倒是小小年纪就有了未来魔尊的风范。 “我仁至义尽。”令梨双手合握作祈祷状,“天道在上, 黄天作证, 一人做事一人当, 信女愿荤素搭配十年换薄念慈清醒后敢于正视他的黑历史, 不牵扯无辜受害人小梨。” 是他先动手的, 令梨全程都是正当防卫,充其量防卫过当了一丢丢,薄念慈这几天都碰不得热茶了。 令梨想了想, 唯有“活该”二字与他相配。 她牙口好着呢。 “少年人年纪小不懂事,全是薄家不重视基础教育的错。”令梨最终还是偏心自己人,找了个甩锅对象, “修仙之人耽于情爱是没有前途的, 我们要搞事业!” 她的心态介于放松和紧张之间。 放松是因为令梨坚信, 等他们脱离幻境,无论年少的薄念慈怀抱怎样的心思, 爱慕也好冲动也罢, 统统会被真正的薄念慈归类成不需要记住的黑历史。 紧张则是……令梨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薄念慈,她深深怀疑这人得知黑历史后恼羞成怒, 要杀她祭天。 美人美矣, 脾气太差。 伴君如伴虎, 令梨好难。 都这么难了, 还要陪他打江山, 修真界最佳辅助的荣誉颁给令梨不过分吧? “命牌造假的秘术明天上午必定失效。”令梨一边思索一边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 她看不得床单褶皱凌乱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屋内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虽然换丹手术的确见不得人,但令梨还是想眼不见为净。 “薄山岳的秘术是一起用的,也该一起失效。试想一下,薄府本家看守命牌的人原本一边无聊地抠脚一边数命牌,忽然一下,好端端的命牌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宛如山体泄洪连锁反应,哗哗乱炸,碎片漫天,气得打扫卫生的婆婆挥舞扫帚大喊孽畜!” 令梨:“想想就很激动人心,可惜不能亲眼目睹。” 她也不是什么魔鬼,看爱热闹是人类的本性。 命牌碎一块便是大事,修真界可不讲究碎碎平安,命牌一裂,他们的心跟着裂开。 碎一块裂一颗,令梨伤透了薄府本家人的心,她真是个罪恶的女人。 一颗碎裂的心无法缝补,要怪只能怪薄山岳的秘术不行,比薄念慈遏制薄辛生机的手段差多了,主人在坟里埋着,缺心眼的命牌一片岁月静好。 令梨可不能让薄辛的命牌出事,她还需要他的身份假扮薄家人呢。不然一群造反的分家人和本家打打杀杀,本家守卫命牌的修士忽然大吃一惊,尖叫道:薄辛!你不是死了吗!老实交代,你是人是鬼?! 场面一定会十分尴尬,令梨不愿去想,即使社会性死亡的不是她本尊。 请把临时马甲焊死在她身上。 “命牌碎,本家怒,首当其中的嫌疑人自然是分家子弟。”令梨运筹帷幄,只差拿一柄鹅毛扇缓缓扇风,“分家中与我谋皮的只占少数,大多人十分茫然,一问三不知。” 吃瓜群众:什么,本家死人了?冤枉啊,杀千刀的脏水往我们身上瞎泼啊!你们本家还有没有人性!平日嚣张跋扈看不惯我们就算了,断绝我们道途也算了,正儿八经的金丹真人突然暴毙,怎么有脸赖在我们头上! 分家抗拒三连击,本家捂耳朵说我不听不听定是你们这帮无情无义无理之徒谋害本家天才,我要把你们统统抓去砍头、车裂、五马分尸。 分家气得眼睛都红了,小媳妇一样敢怒不敢言,啜泣道:冤啊!比八月飞雪还冤啊!你要我们死,总要给个理由吧? 本家语塞,眼珠一转厉声道:你们心里清楚,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分家又不是任挨任打的傻子,几个人脉广的老滑头竖起耳朵打听消息,贼精贼精的盯住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偏偏神情淡定看戏的一位青年。 几个老滑头对视一眼,悄悄将人一围,几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一递:小哥,有啥黑幕消息,说给叔几个听听呗。 青年不着痕迹地收下贿赂,他左看右看,附耳道:叔,听说过换丹神医吗? 金丹是薄府分家的心魔,几人骇然大惊,瞬息脑补出了一切,抚着胸口道:我滴个乖乖,玩这么大啊? 青年:神医大人医术精湛,惊为天人!有多精湛呢,她第一天一手握剑一手翻《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才能给人做手术,但如今她开刀如割肉,缝针如刺绣,刷刷刷挥出残影,一颗颗金丹偷天换日,抬手间逆天改命。 几人:嚯!牛哇! 这可是个惊天大秘密,老滑头们觉得叔几个受不住,必须多找些人来分担。 八卦谣言如蝗虫过境,席卷分家,顿时群情激愤,人心惶惶。 我分家竟有这般人才!一位忍辱负重多年的分家勇士抹泪道,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因幼鱼大人专精妇产科而小觑大人,妇产科才是俺们分家的希望啊! 不愧是神医,妙手回春,仅凭一本《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发明出领先于时代的逆天换丹手术,若不是生在不公的薄家,人家必定是流传千古的人物。 人们念头杂生,贪婪者有之,投机者有之,受过令梨恩惠的分家人早早围拢在薄幼鱼的诊所旁,将这里视为他们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谋逆大本营。 “庄严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老迈的神医站在屋子中央,周围空出一片,只有一位红眸少年不避讳地站在其身边。 屋子角落里站满了人,皆一脸憧憬地望向空地中央的人。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配合老朽的手术,老朽幸不辱命。”神医面容疲惫,苍老而慈蔼,让不少人看见了鼻子发酸。 “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神医沉声道,“二十多位分家子弟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光明道途,但,远远不够。” “医者仁心,老朽心中每个分家子弟都如自家后裔,老朽不愿放弃任何人。”神医叹息,“然,本家金丹接连死亡,剩余的金丹真人定十足防备,再不可能落单被我等得手。” 嘴上说着医者仁心,这位神医大人提到死去的本家金丹却仿佛在谈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轻飘飘的,毫不在意。 多数人觉得正常:薄幼鱼大人是我们分家的神医,自然对待本家嫉恶如仇。 唯有极少数人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薄幼鱼神医专精妇产科,一辈子没杀过多少人,谈起生死的态度却这般轻描淡写,不似仁爱的医修,反倒像杀人如麻的剑修。 ‘他’看待本家人和分家人的目光,真的有所不同吗? 那人细细观察,须臾松了口气:无论神医大人心中是何想法,至少与其身边红眸少年目光相对时,神色温和而舒缓。 “来到这里的诸位,你们有共同的诉求和同源的血脉,是天然的同盟。薄府被本家统治了太多年,他们骄傲自负,不曾将我等放在眼里。” “直到今天,我们咬下了他们一块肉。”神医负手道,“本家愤怒、憎恨,唯独不会畏惧我们——他们看待我们如同看待笼子里待宰的猪羊,试问各位,你们何曾怜悯猪羊?” 薄家分家人都是从山寨里杀出来的,而后助纣为虐。他们嫉恨本家,殊不知本家对待他们与他们对待寨子里的孩子并无不同。 有的人生着眼睛只愿意向上看,从不肯低头看向自己越走越泥泞的脚下。 “神医说的不错。”薄山岳挥开人群站到场中空地,扬手道,“我等分家与本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只要换丹改命,我等亦可在别处新建一个薄家,一个由我们主宰的薄家!” 轰的一声,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嘈杂,皆看向踌躇满志的薄山岳。 “诸位以为新建一个薄家很难吗?”薄山岳嗤笑道,“本家怕是忘了,薄家新生一代都是分家苦苦培养,山寨里的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本家分家,他们只认寨主。” 此话一出,担任培育者的薄家人面露得色,想到自己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受人敬仰的一幕幕,更痛恨要他低声下气的本家。 薄山岳几句话挑起了人们的欲求,他按捺住眼中的得意,看向默不作声的神医。 这位手术时格外恐怖的大夫空手站在原地,他的面容苍老含蓄,薄山岳却隐隐约约窥见了一个淡漠而抽离的灵魂,冷眼旁观薄家上演的一场场闹剧。 她推波助澜,她暗自引导,她不以为意。 她身边的薄念慈有着相似的眼神,只是血脉让他无法彻底抽离,灵魂还留在暗潮涌动的屋子里。 于是那道漠视一切的灵体因他作枢纽而落回薄幼鱼的躯壳上,神医附和了薄山岳的话,任他挑拨分家众人,为噼啪炸响的火堆再添一把木柴。 “神医大人。”薄山岳不以名字唤其,尊称道,“分家有神医大人坐镇,必能联合一心,本家金丹不足为惧。” “只是……”薄山岳声音中隐隐带上畏惧,“本家太上长老乃元婴老祖,修为深不可测,我等、我等有心亦无力。” “非也。”神医侧身看向他,微笑道,“莫以金丹之姿擅自揣测元婴,太上长老不仅是本家的长老,更是薄家的长老,是我等共有的长辈。” “按血缘是这个理。”薄山岳委婉道,“可本家与分家血缘也没多远,太上长老必然与本家更亲近。” 神医神色不明地问:“血缘相近,是好事?” 薄山岳正要回答,忽然后知后觉地抚摸丹田,里头一颗圆润的金丹缓缓流转。 本家与分家血缘相近,故可换金丹。 薄家秘法,以血亲性命为前提。 神医,或者说,神医皮囊下的人笑起来,薄山岳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更多的却是不可违抗的畏惧。 “薄家老祖结婴三百年。”令梨玩味地念着年份,“元婴老祖,不是越老越强的意思,三百年未能步入化神,他的修为快走到头了。” “三百年,他的直系后代又剩下多少?血缘一代代稀释,分家人已算不上他膝下孩儿,唯有本家勉强挂钩。” 薄山岳听糊涂了:“可、可不正好说明,老祖定会帮着本家绞杀我们吗?” “伦理上,是这样。”令梨反问道,“但偌大的薄府里,哪有伦理存在?” 弑亲重罪,人均魔修,还谈伦理? “薄家封闭了太多年。”令梨悠悠地说,“但至少有个常识是人都该理解:比起绵延子嗣,求仙问道最先求的,是长生。” “隔了好几代血亲的性命,和步入化神的门槛。”令梨问,“你猜,老祖渴望哪一边?” 一道灵感如闪电击中薄山岳的识海,他恍然大悟。 第166节 “薄家秘法最先是本家流传来的秘法。”薄山岳语速越来越快,“荒唐、充满缺陷,根本不是门有用的秘法。” “它不是完整的秘法,真正的秘法是、是……”薄山岳呼吸缭乱,血亲之死、修为堵塞、止步于元婴、以邪法突破化神的魔修—— “老祖为何迟迟不下手?”他呢喃地问。 “他也想尽快动手。”令梨双手抱臂,带了点嘲讽的意味,“但你能指望一个卡瓶颈卡了三百年的人在秘术上有什么长进?” 神医简直快把“废物”两个字贴在薄家最德高望重的太上老祖鼻子上,薄山岳胆寒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异心。 在真正的天才眼里,老祖也不过是注定化为飞灰草芥的庸人。 披着薄幼鱼皮囊站在他们中间的这个人,不会是他们薄家的人,却奇异地与薄家人一样,于亲缘一脉感情淡薄。 薄家杀兄杀姊而结丹,她又对至亲做过什么?或是反过来,至亲对她做过什么? ‘但这人也有与薄家人完全不同的一面。’薄山岳隐蔽地看了眼薄念慈。 红眸少年与这位来历神秘的外姓人形影不离,薄山岳多少猜到,薄念慈才是换丹一事最大的受益者。 尽心尽力,竭诚相待,谁不羡慕嫉妒这样的人? 薄山岳能在少年瞳孔中看见不加掩饰的慕艾,是对那具皮囊中的鲜活灵魂的爱怜。 他也看得出,‘神医’以宽容但不在意的态度回复他,像面对一个注定要反悔的孩子。 或许薄家人生来便对血亲恶意满满,薄山岳近乎恶毒地感受到了快意。 “若我所料不错,”他极有把握地说,“神医您的换丹之举给予了老祖灵感,许久不得寸进的老祖想必很快要来找您,本家与分家之争的关键也全在您。” 薄山岳毛遂自荐:“我是第一个接受换丹手术的人,神医何不将我带在身边,也更添一分说服力。” 他话音刚落,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薄山岳余光微瞥,少年暗红色的眼眸状如恶鬼,半晌,薄念慈扯开笑容。 看虫子的、不屑一顾的笑意。 小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薄山岳不以为然,薄念慈根本不懂话术,他只会亦步亦趋跟在神医身边,根本不顶用。 神医需要的是替她指挥分家的人才,薄念慈小孩子脾气算得上什么,就算神医再溺爱他,也要大局为重。 薄山岳等待神医亲口断掉薄念慈的念想。 “你?分家?”令梨瞥了薄山岳一眼,语带惊奇,“山岳兄既发现我的真身,怎得还能说出这般可笑话?” 薄山岳暗自得意的神情一僵。 “你也好,薄家也好,是什么值得我在意的玩意儿吗?” “陪我干翻这里的美人有一位就够了。”令梨压低声音,“你,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说: 小梨:禁止登月碰瓷 第120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天 ◎记下满满一笔记本的宅斗心得◎ 今天是薄府本家极为黑暗的一天。 清晨一切都好,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本家家主闲适地向茶杯中丢入几颗枸杞和菊花。 人老了,要学会养生了。 他一身闲云野鹤的超俗气质, 吨吨吨狂喝枸杞菊花茶,一脸陶醉。 家主仰起头, 最后一滴养生茶正要滴落他口中, 忽地,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破门而入! “老爷!”灰仆抱住他的小腿嚎啕大哭, “碎了!都碎了啊!” 一口茶呛进鼻子里咳嗽不已的家主猛拍胸口, 没好气地一脚踹开灰仆:“什么碎了?你的心碎了还是脑子碎了?” “命牌……”灰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断断续续,“好多族人的命牌……小少爷的命牌也……” 家主听见前半句后还没反应过来, 听见“小少爷”三个字,他的脑子轰地一下,麻了。 “一派胡言!”家主双目赤红, 一道劲风打得灰仆吐血不止, “晨儿是薄家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孩子, 太上长老亲口说有意收徒!晨儿的命牌怎会——跟在他身边的护卫呢?滚过来见我!” 若不是要细细拷问孩儿的遭遇,他真正想的是让那些人提头来见。 灰仆气息微弱, 咳血咳了半天才颤声道:“几位公子的命牌已经碎成灰了, 和小少爷的命牌碎屑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若是直系亲属想拿回去做个纪念, 还得搅匀了几家均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真正亲如一家。 家主听罢眼前一黑, 屁股砸在硬木椅上, 几乎失去知觉。 “碎裂的命牌全是我们本家的?”家主猛地起身, 抓住灰仆衣领逼问道,“分家死伤如何?” 灰仆艰难地摇了摇头,家主脸色黑如锅底。 一夜之间本家死伤严重,分家却纹丝不动,若是外敌入侵,上哪知道如何分辨本家分家? “好啊!本家这是想造反啊!”家主怒极反笑,“难为他们道途断绝还百折不挠,一帮迟早要死的东西,也敢冒犯本家尊严?” 家主不像封闭山寨的分家子弟一样没文化,他时常在外游历,在戏楼中听过看过好多豪门世家嫡系旁支纷争的戏本,他边看边记笔记,记下满满一笔记本的宅斗心得。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家主恨恨地想早知今日,他当时该多读点宅斗大作。 “去查。”寄予厚望的孩子横死,家主面色如土,“分家的人,给我一个个查过去,只要有一点嫌疑,就地格杀!” “杀之前拷问出他们的目的。”家主沉沉道,“分家向来被我本家牢牢掌握,是谁挑拨他们谋逆,他们又是哪里来的底气?给我查!” 灰仆一瘸一拐地领命而去,家主强压下怒火前往存放命牌的祠堂,眼如恶鬼地盯着满地碎屑。 灰仆不敢夸大言辞,说碎成一地就是碎成一地,拿着扫帚的婆婆扔下扫帚,一撮箕一撮箕地铲出碎屑。 家主本想命人灰里找灰,把晨儿的命牌碎屑拼出来给他做个念想,看到祠堂的惨状也只能按捺心思。 “若是找不到晨儿的尸身,难道我给他立衣冠冢的时候,都只能用这些均分的碎屑不成?”家主拳头握紧,指缝流血。 奇耻大辱!欺人太甚! “家主!”一位本家的侄儿匆匆赶来,神情惊恐,“晨表弟的尸体被人送回来了!” 家门脑袋嗡嗡,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挣扎前伸:“快、快带我去看。” 本家居住的内院门口,一具尸体明晃晃掉在梁上,送尸来的人很不讲究,没给尸体做固定。 风一吹,悬梁上的尸体滴溜溜地转,一圈又一圈,仿佛自动翻面的烧烤机器,面面俱到。 家主差点腿脚一软,但他一向好面子,只得撑起气场:“愣着做甚,还不放晨儿下来!” 族人匆匆忙忙解救尸体,可家主卸磨杀驴,扭头便亲自抱着尸体回主宅,不许族人探听消息。 大门一关,家主眼珠滴血地探了探小少爷的丹田。 金丹——没了! 一股血压直冲天灵盖,家主天天喝枸杞菊花茶喝出来的养生陡然破功,他喷出一口血,几乎咬碎了牙。 “金丹、分家、秘术。”家主神经质地喃喃,“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是该如此,修仙之人求什么?求钱为权?不,他们最渴求的,永远是道。 分家不一定因为被压迫欺辱而造反,但他们一定愿意为自己的修为寿命造反! “可是,金丹怎么能换呢?”家主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疑惑甚至超过了愤怒,“我外出游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换金丹的事情。” 薄家全员魔修,邪门的修炼方法家主如数家珍,他听过有魔修专门挖人丹田生吃称其大补,但换金丹的操作委实没听说过。 不,是除了薄家之外,无人知晓弑亲秘法的存在。 “难道……因为是血亲?”家主脑子不笨,他酷爱养生学,医修造诣比半路临时转职的令梨更好,只在思维脑洞上落后她一截。 家主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又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点子吗?哪个艺高人胆大的医修愿意挑战这种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的手术?不怕病人撑着一口不甘心的气用头槌砸死她吗? “晨儿的金丹被挖走了,尸体却被送了回来。”家主眉头紧缩,“凶手故意挑衅,还是……” 突如其来的灵感击中了家主,他恍然大悟。 不仅是挑衅,更是宣传! 幕后黑手意在告诉薄家所有人换丹手术的存在,她要本家人人自危,要分家群起贪婪! “嘶——这手段,看似帮扶本家,却也驱使他们做马前卒,经此一事薄家定元气大伤。”家主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是哪个分家的内贼搞事,还是有外姓人掺和?” 目的是什么?总不是看薄家不爽,想灭他们满门吧? “可笑。”家主冷嘲道,“我家太上老祖还未发话,一只只小虫子蹦跶得很欢啊。” 家主亲手抱起小少爷的尸体,秘密进入太上老祖闭关的后山求见。 这位老祖如今三百岁有余,薄家家主是他好几代后的子嗣,他一直得意洋洋:血缘越久越稀薄,能和老祖攀亲带故的只有本家人,分家是远房亲戚中的远房亲戚,最多只算合用姓氏的外人。 “拜见老祖。”进入太上长老的居所后,家主一点迟钝都无地撩起袍角跪下来,凄惨道,“还请老祖为枉死的晨儿做主啊!” 修为越高深的修士亲缘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亲传弟子的师徒情。本家死亡的金丹真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死一个薄念晨的分量重。 老祖有意收薄念晨为徒,这才是家主抱着尸体找上门的底气。 年三百岁的薄易兮掀开耸搭的眼皮,他身上老人气很足,脸庞隐约可见老人斑。 薄易兮看向薄念晨年轻的躯体,浑浊的眼珠瞧不出情绪,他一举一动都慢慢的,宛如一颗慢慢腐朽的枯木。 “尸体只送回了一具?”老人闷闷地问。 “是。”家主先是回答,然后惊讶道,“老祖也知命牌之事?” 这位太上长老年年闭关足不出户,消息竟这般灵通? 薄易兮并不接话,他缓缓盘弄手腕上的佛珠,目光紧紧盯着薄念晨的丹田。 “秘法、血亲。”老人低语,“倒是个人才。” 家主不懂老祖怎么突然夸起了敌人,又听见老人问:“本家还有多少子嗣存活?” 家主飞快报了一个数字,薄易兮眉头先是皱起,又缓缓松开:“加上尸身不明的那些,是这个数?” “是,是。”家主连忙道,“本家最看重血缘,我们都是与您血脉最近的后代。不像分家,几乎不能算您的族人了。” 第167节 “是啊,本家与我血脉相近,是我孩儿。”薄易兮那张老人脸笑起来,在黑暗中无端显得阴鸷恐怖,“孩儿横死,我自该找上门清算。” 家主大喜,听薄易兮吩咐道:“所有本家人全部回到内宅,我设一结界在外,除我外无人可进出。” “多谢老祖!”家主连连拜谢。 薄易兮招手,薄念晨的尸体落入他袖里乾坤。 家主本想带儿子尸体回去下葬,见状也不敢吱声,心里猜测老祖毕竟是老祖,打上门也有一番风骨,需人证物证皆在才好清算。 “我这就召集本家族人。”家主告辞道,“定一人不漏地召回内宅。” “一人不漏。”薄易兮意有所指地重复道。 片刻,薄府本家族人如蒙大赦地聚集在内宅,得意洋洋地恭请薄易兮在外设下不许进出的结界。 “还是老祖疼我们。”他们得瑟道,“下贱的分家,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薄易兮浮于庞大的薄府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结界下的人。 宛如看一盘被盖子罩住,再无逃生之路的点心。 薄易兮收回视线,目光如电闪过分家居住的外围,锁定一个不起眼的小诊所。 诊所外挂着的木牌经历风雨,上面的字模糊写着:幼鱼诊所,专精妇产科。 薄易兮的身影消失几次,木牌忽地被风吹开,打在门框上啪的脆响。 屋内烛光暖暖,一位老者于灯下细细阅览医书,忽然,他停止了呼吸。 薄易兮掰过薄幼鱼的脑袋看了一眼,漠然地将他推开,尸体从椅子栽倒在地,烛光在屏风上投影出长长的人形。 “见面杀医生,你这问诊态度属实特别。” 描摹树影群山的屏风后,令梨幽幽地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是医闹(确信) 第121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一天 ◎灭门◎ 群山树影, 怪石嶙峋,屏风后清瘦的身影婷婷袅袅。 少女语调幽幽怨怨,仿佛在和天下第一负心汉哭诉, 干净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剑柄,先礼后兵的路数属实被她玩明白了。 “金丹大圆满?”薄易兮看着令梨年轻的模样, 浑浊的眼珠不显露情绪。 “是呀。”令梨笑吟吟地说, “差一步就和老祖您是同辈了, 但这一步也不难跨, 待我沐浴焚香敷个面膜, 挑个良辰吉日便结婴。” 这话可不做假,仙府之行令梨收获良多,怀中抱美人闯剑门的经历更是不可多得。她出仙府后直接闭关消化, 闭着闭着,浩荡雷劫自会来劈她的门。 水到渠成的事情,不需要令梨额外操心。 薄易兮乃薄家太上老祖, 每一代家主都倾情赞扬他为薄家三百年来第一天才,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厌恶这个称号。 一次两次三次, 次次强调别人的年龄做什么!不知道老年人很敏感的吗! 薄易兮暗戳戳生了好多次气,好在家主们的彩虹屁吹得极好, 薄易兮又常年宅家不出门, 受到的刺激不多。 一直没受刺激的人,往往受不了刺激。 一直被吹捧天才的人, 往往受不了真正的天纵奇才。 “后生可畏。”薄易兮淡淡道, “老夫有些结婴心得, 不如传授给你?” 令梨十分感动并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 “人各有道。”令梨屈指敲击冰冷的剑身, “我走我的阳关道, 您走您的独木桥。说起来, 老祖特意上门求医,难不成是独木桥半途塌方,要医生帮忙补补?” 比喻自己用阳关道,比喻他用独木桥,这姑娘小小年纪,竟深谙双标嘲讽的精髓。 又独木桥又塌方,只差明说薄易兮前路已断,这辈子就这样了。 薄易兮深吸一口气,元婴老祖的威严重重压下,直击令梨膝盖! 给他把头低下来! 元婴之威沉重如山,令梨一下回想起天蝎老人将她剥皮抽骨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残忍地想听她哀求嚎叫。 “我若还是筑基,今天确是要给你磕一个。”令梨咂舌,威压中她不动如山。 开玩笑,区区元婴,他以为令梨这段时间在遭受谁的折磨? 威压算得了什么,你知道被迫和大乘期尊者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威胁敢动一下就断手断腿的惨剧吗? 令梨的心早已坚如磐石,甚至想顶着威压打一套太极拳活动筋骨。 女孩子靠在屏风上屹然不动,她施施然掏出一本医书温故知新,薄易兮看了眼书名:《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 薄易兮:有点后悔杀掉薄幼鱼了,没有行医执照的庸医真的靠谱吗? 他可以质疑令梨的医品,但不可以质疑她的医术。 “老祖几个意思?”令梨沉下脸,勇敢直视薄易兮迟疑的双眼,“是瞧不起妇产科还是瞧不起基础知识?若真不信我的换丹手术,何苦囚本家人于笼中?” 薄易兮眼皮微闪。 消息可真灵通,老者慢慢地想,他刚设结界便赶往此处,往来不过三个瞬息的时间,谁能赶在他前面报信? 那便不是消息灵通,是她猜到了。 猜到他困于瓶颈,欲以邪法冲击化神,结界中得意洋洋的本家人自诩是他的后代,还没一个外姓人了解他的心思。 “你特意送来薄念晨的尸身,是挑衅老夫吗?”薄易兮道。 “怎会?”令梨惊讶道,“送一具尸体就算挑衅?那你也太不经气了。” 她要是想挑衅薄易兮,会命人趁夜黑风高把命牌碎裂的本家人一个个偷偷吊死在内院门口,仿佛一排迎风晾干的腊肉,一家人整整齐齐,煞是壮观。 “那分明是我诚心诚意的邀请。”令梨合上手中的《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递给薄易兮,“医修一道有交流才有进步,我初次转职,内心忐忑,很需要前辈的肯定和认可。” 薄易兮看了眼令梨的本命剑,心道剑修转医修,该忐忑的不是你,是你的病人吧。 他终是接过了《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一书,克服内心的抗拒,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医书不是重点,但令梨朱批的笔记让老者神采奕奕,他如饥似渴地阅读,边看边拍腿赞叹,无意间的吹捧让令梨很是愉快。 不枉她辛苦归纳换丹手术的重点,这都是令梨在凌云剑宗帮写笔记帮期末复习练出来的本事,客服小梨押题如神,不止一次考试后被老板抱着腿叫爸爸。 人的才华就是很多种多样,令梨谦虚地想,成为打工皇帝并非她本意,奈何老板和金钱热情如斯。 这本医修笔记可耗费了令梨不少精力,除了《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之外,她还额外阅读了《母猪的产后护理》、《调节产后抑郁的十大诀窍》、《缝针的艺术》、《教你如何具有美感的开膛破肚》……等一系列深奥的书籍。 薄易兮读的只是一本医书吗?错!是令梨智慧的结晶! 天下之大,除她之外上哪里找这般人才! “啪!” 薄易兮猛地合上医书,他的神情狂热而亢奋,仿佛一个卡论文卡的生不如死的毕业生忽然醍醐灌顶灵感大发,满脸写着:我懂了我悟了我突破了! “可行!”薄易兮忍不住来回踱步,“血亲竟有如此妙用!你是从薄家秘法中得来的灵感?” “薄家秘法血腥残忍世所罕见。”令梨抱臂道,“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弑亲可结虚丹。” 就算有人无师自通这门秘法,铁定秘而不宣,哪像薄家强制推广到了整个分家。 少女暗自的讽刺薄易兮听得明白,他看着手中的医书,没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令梨。 虚丹不如金丹,若是给一位有天分结丹的修士使用秘法,完全是误人子弟。 但若拿给一位寿元将近亦够不到结丹门槛的老迈筑基,堪为神法。 如果再往上想一步呢? 靠天赋无法结婴的金丹真人、靠天赋无法化神的元婴老祖——天资不够,瓶颈难破,退而求其次,薄家秘法何等不凡? 杀百筑基可结丹,杀几金丹可化神? 薄易兮想到从前听闻的传说,有大能杀妻杀子证道,有异军突起的天才全家灭门,越站在高处的人,好似越无血亲。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斩断亲缘,杀伐果断,方能成仙。”薄易兮眼神淡漠,仿佛触碰到了全新的高度。 “我庇护薄家三百年,轮到薄家归还我恩德的时候了。”老者脚下地面阵阵碎裂。 他气势强盛如斯,俯瞰一切,刹那间神识与威压外放,遍布整个薄府! 刹那间,无论是结界中的本家人还是惶惶的分家人,都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 一双双膝盖弯下去砸在地上,砸出的鲜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溪流彼此交汇连成蛛网,仿佛汩汩流淌的血脉。 同源的血脉融合在一起,流向共同的源头。 “你!”令梨大惊,“不止本家,你连分家都要献祭吗?” 薄易兮闭着眼体会血脉朝他奔涌的奇特感觉,冷漠道:“本家人丁稀薄,怎么够用?” “既承我薄家的姓氏,自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者挥手,联通薄府与山寨的通道轰然打开,居住在山寨中的薄家子弟扑通跪在地上,惶恐地望向山寨中最高的府邸。 薄易兮的内心无比冷酷。 他卡瓶颈卡了三百年不得寸进,绝望了无数次又不甘心,每每看到登临化神的天之骄子都嫉恨交加,恨自己为何没有天赋、没有悟性? “原来我的机缘在此处。”薄易兮自得地想,“薄家秘法,分家用错了。它不该是凝结虚丹的废物秘法,而是助我等直上青云的天梯!” “今日过后,修真界将再出一位化神尊者。”薄易兮俯视道,“传闻会这样赞颂老夫:他被灭满门,悲痛顿悟,怒而化神。” 内院结界中,原本洋洋得意的本家人惨叫不休,求老祖饶命。 薄幼鱼的诊所门前,有人扑到门上拍门叫喊,求神医救命。 薄易兮听见了所有人的哀嚎,他超然度外地看向令梨:“尔乃外姓人,非我薄家血脉,此事与你无关。” “无关?”令梨的脸上带着惊怒的表情,“若不是我予你换丹之法,你怎会突然——” 薄易兮嗤笑道:“后生,这是薄家秘法,我是薄家老祖,你的换丹之法只是让老夫更肯定对秘法的猜想罢了。即使没有你,过不了多久,老夫照样会如此行事。” “挣扎了三百年,我怎么甘心死于寿元耗尽!”薄易兮冷声道,“我早有计划,等到明年大寿,命本家开放后宅,命山寨中的分家子弟全部来薄府,以给老夫祝寿的名义。” 喜气洋洋来和老祖祝寿的子嗣,他们端着酒杯遥敬老年斑爬满脸颊的太上老祖。 第168节 老人端起酒杯回礼,他饮着烈酒,杯中酒水似血。 无数认识和不认识的子嗣跪在他面前,高声道:“祝愿老祖与天同寿!” 薄易兮撑着扶手站起身,笑纳了他们的祝福。 一朵朵血花在老人眼前炸开,血脉交融,铺成一条血腥的登天路。 “选生辰那日更有仪式感。”薄易兮遗憾地说,他看向令梨,“可惜越是拖延越多变数,今小友在此,为我做个见证可好?” 少女脸上的惊怒缓缓褪去,变为平淡的漠视。 屋外哀嚎无数,却不入她耳中。 悬壶济世的神医倒在地上,倚靠在屏风边的至始至终是与救人二字无缘的剑修。 “原来,这里才是幻境的转折点。”令梨轻轻地说。 比久远更久远的岁月里,红眸少年被寨主带离了山寨,入住薄府,为本家做事。 他那时刚结金丹不久,虽知道途断绝,却也有漫长的时间寻觅转机。 直到某一天,他收到薄家要给老祖祝寿的消息。 曾被圈养在山寨里的兄弟姐妹第一次离开笼子,他们局促又惊异地被带来薄府,薄辛带着薄念慈,交代他看好这支队伍。 山寨里的孩子都知道薄七死去的消息,这一趟突然的出行简直摧毁了他们的世界观,忍不住围着薄念慈问来问去。 他不耐烦回答,但比起压抑的薄府,薄念慈更亲近山寨,知道山寨里的人是他血缘最近的血亲。 少年边挑着问题回答,边好奇地张望不许分家随意入内的内院。 这儿真大啊,但怎么让人都进来了?本家不是最喜欢搞歧视这一套吗?不怕分家玷污了他们的地方? 薄念慈很快知道答案:太上老祖思念子嗣,故叫来了所有人。 红眸少年嗤之以鼻:薄家还有亲情这一说法?他怎么不知道呢。 左右不关他事,薄念慈和寨里的人呆在一起,有人送来珍贵的丹药和灵石,称是老祖所赠。 “百年不遇的机会,你们分家真是好运。”送丹来的本家人不满地说,“也不知道老祖怎么想的,这么珍贵的丹药竟人人有份,不该都留给我们本家吗?” 薄辛陪着笑送走他,欣喜又严肃地说:“老祖亲命,言我薄家封闭太久,是时候入世修真界,打出一番名声,肩比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 “这丹药可催化修为,辅以灵石修炼,珍贵得很。”薄辛命所有人都服用,“薄家乃魔门世家,魔道从不惮借助外力,此丹虽会损耗根基,但我们这些人……害,吃了就是,只有好处。” 薄念慈明白寨主的意思:分家本就结虚丹,根基极差,再差一些也无妨,不如增加实力。 寨子里的孩子奉寨主之命如圣旨,人人吞服,果真实力大增,各个高兴得很。 内院人人服丹,无人不从。 薄家正是这般扭曲的家族,视血亲相残为平常,却极重视阶级和命令,自小洗脑式教育,上面的人发话,下面的人一点折扣都不能打。 薄念慈与愚忠二字无关,他敛目瞧着暗红色的丹丸,隐约嗅到血味。 元婴以精血炼丹,可助服丹人实力大增。 好一个大方慷慨的太上老祖,生辰之日不收礼物,反而自费精血赠予子嗣。 这样多的丹药,这样多的精血,老祖准备了多久? 兔子十九死后,薄念慈从未在薄家感受到丁点儿善意。 他在彻头彻尾的地狱里。 红眸少年碾碎了丹药,安静地等着太上老祖出山。 老迈的身影慢慢走出,底下的人跪在地上,低下头颅,齐声道:“祝愿老祖与天同寿!” 薄念慈跟着装个样子,他冷眼听着热切的祝寿声,百无聊赖心想:有几个人诚信祝寿?这般虚伪的言辞,上头的老东西听得舒坦? 他思绪蔓延,鼻尖嗅到浓郁的血味。 少年盯着地面的眼睛中渐渐出现血影,左边的、右边的、前面的、后面的。 他的,别人的。 红眸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闷声吐出一大口血,耳鸣地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恐怖的威压压在每个人身上,薄念慈听到有人在哀嚎:老祖——老祖—— 为什么?薄念慈问,为什么? 他不在乎那位太上老祖突下杀手,薄家是地狱,地狱里死几个人都不出奇,本家看不清局面,薄念慈出生起血就是冷的,他不在乎。 他只是好奇。 好奇太上老祖这样做的原因:聚集子嗣、予其丹药、突下杀手…… 啊,少年忽地想到了,是薄家秘法。 杀血亲可结丹,是否也可结婴,也可化神? 薄念慈撑在地面上的手刮起一抹鲜血,伸入口中。 他无师自通地抢夺起了血脉的力量。 杀戮与抢夺是刻在魔修骨血里的本能,薄家自诩魔门世家,魔尊也真诞生在这个扭曲的家族里。 本能叫嚣着,撕扯着,天赋引领道路,罪恶的土壤提供了血腥的养分。 薄易兮边吸纳子嗣的血脉力量边尝试晋升,没有第一时间发觉有人在争抢他的血脉。 发觉了他也不在意,他逼出精血炼丹时刻意多加了几株材料,薄易兮提前吞服了解药,其他人可没有。 剧毒缠绕在血脉中,一点点淌入红眸少年的躯体。 好烫,好痛,好想死,虚虚凝结的金丹碎了又生生了又碎,金丹布满裂痕。 虚丹无法碎丹成婴,可若金丹碎裂了无数次呢? 薄易兮为晋升化神准备了大量灵石堆在内院,薄念慈不顾一切地去抢。 灵石浇灌,血脉凝结,天赋开道,一只虚弱的仿佛没有皮肤的血婴儿缓缓浮现在他丹田。 丑陋不堪,却真切存在。 薄家太多金丹,薄易兮察觉不到不妥,可元婴仅他一位,从哪里多出来一个人? 薄易兮终是发现了分家里与他争命的少年,他怒而抬手,重重一击! “噌!” 令梨持剑挡在薄易兮和薄念慈之间,分毫不让。 真实的历史与虚假的环境重叠,宽敞的内院改为薄幼鱼的小诊所,本该跪在地上低下头颅的少年站在令梨身后,脚下阵法血光大亮! “哪里来的小辈,竟然和老夫争夺血脉?!”薄易兮愤怒道。 很久之前,他一定对薄念慈说过一样的话,老者怒而出手,新晋元婴胸骨尽碎,却绝不收手。 薄家血脉只够一位元婴进阶化神!赢家得到一切,输家沦为养分,谁会相让! “你当时一定觉得念慈疯了。”令梨自言自语,“新晋元婴的小辈竟敢和你争晋升化神的机会,等同于连跳两级,荒唐程度约等于飞猪上天。” “就算你是卡瓶颈卡了三百年的废物元婴,好歹也算倾族之力养出的元婴后期修士,念慈一个元婴初期的小辈,拿什么和你争?” “当然是你自己为他创造的机会。”令梨呢喃道,“不晋升化神就要死,不吞噬血脉和灵石就要死,撑不住就要死,薄念慈是什么人?绝无仅有,浮世震惊的天才!” “天之骄子绝不甘沦入地狱,雷劫感念天道而生,自会知晓谁才是有资格踏上登天路的人。” “这一定是一段很痛苦的过往。”令梨凝望窗外血色遍地的光景,“他曾独自撑过去了,却不知道能否走出第二次。” 孤独的、痛苦的爬出以血亲之名编织的地狱,薄易兮曾幻想过的赞颂之词终是实现在了薄念慈身上。 “他被灭满门,悲痛顿悟,怒而化神。” 真相掩盖在历史的废墟中,只留给他一个并不相衬的名字。 薄是束缚他的家族,念是死于府中的同辈血亲,慈是与他本性的背道而驰。 薄念慈留下了这个名字,留下了这段过往,因而他对令梨说:我一个人,或许走不出唤忆的幻境。 “那就别一个人走。”令梨轻声道。 年轻的剑修挡在红眸的魔修面前,剑指元婴。 污浊的血色中,她剑锋寒光似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3 16:00:00~2023-03-08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达摩克利斯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误逐世间乐 47瓶;甘弗 42瓶;劈破玉 20瓶;巴巴、大润发杀鱼十年 10瓶;涂涂 6瓶;百川陌璃 5瓶;春寒 2瓶;想、最爱楚师兄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二天 ◎叫点好听的◎ 白雾散尽, 雾中隐隐绰绰的红影渐渐清晰可见。 高挑俊美的红衣男人掀开眼皮,他敛目看向干净修长的双手,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黑发少女急匆匆跑过来, 又在离他半米的位置刹住脚,探头探脑地打量薄念慈。 “尊者?”令梨唤了一声, 目光移向周围, “这儿是仙府核心?幻境破了?” 说是疑问句, 但令梨心里有判断, 小薄念慈再如何妖孽也是少年心性, 没有眼前男人从容不迫身居高位的气势。 她果然猜得不错,唤忆截取的回忆核心正是薄家灭门,打完和薄易兮的一战, 幻境便碎了。 这一战难打得很,刀光剑影鲜血乱飞,打到最后令梨满眼都是赤红色, 连幻境什么时候破碎都有些记不清, 傻傻持剑砍了空气好几下。 热血沸腾, 又惨又爽。 魔尊不愧是魔尊,年少经历曲折又热血, 妥妥的大男主逆袭流剧本, 比令梨看的话本精彩多了,真是多姿多彩的人生。 能参与到久远过往的历史中, 令梨还挺新奇, 她和年少的薄念慈相处多日, 多多少少有把对方当成朋友。 第169节 如今离开幻境, 身影单薄的少年变为挺拔俊美的男人, 朋友变绑匪, 令梨的心情有一丝丝复杂,又觉得理所当然。 本该如此,要不是幻境压制了薄念慈的力量,大乘期尊者动动手指薄家直接灰飞烟灭,哪有令梨的事。 她一向想得开,态度转化得很自然,也不像幻境中那样和薄念慈并肩而行,规规矩矩和他保持了半米的社交距离。 “你叫我什么?”薄念慈声音微凉。 令梨茫然道:“尊者?” 有什么问题吗?她的语气不够恭敬谦卑又低调吗? 薄念慈怎么回事,她刚刚帮他摆脱幻境就挑她刺?卸磨杀驴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女孩子的疑问明明白白摆在脸上,不自觉鼓起的脸颊上带了点不开心的色彩。 看见令梨,幻境中的记忆在薄念慈脑海中清晰地轮过一遍: 黑发少女靠在椅子上点着烛灯翻阅医书,她似是看到有趣的内容,抿直的唇角弯出笑弧,头也不抬地招手:念慈来看,这个有意思。 在薄府喊一声姓薄的,回头率百分之百。令梨新认识了好多薄家人,一天到晚念“薄”字念得嘴皮子发干,她叫薄念慈时越叫越省略,偶尔漏出两句“慈慈”,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嘴。 “你们薄家这一辈都叫‘薄念某’,唤你慈慈怎么了,多有分辨率。”女孩子狡辩地说,很快改口,“好好,我不偷懒,连名带姓的叫总行了吧,我很尊重你的。” 一口一个慈慈,语气调侃得很,瞧不出哪里尊重人。 半夜三更,令梨看医书看得困了,薄念慈让她去床上睡。她一边小鸡啄米一边使劲摇头,看得出脑子一团浆糊,学医学傻了,连“我们念慈真是绝世美人”的话都敢当着他的面说。 或许是真的放松,年少的薄念慈在令梨眼中毫无威胁,她不带芥蒂地和他相处,朋友间的玩笑话便说得出口。 令梨心里骂薄念慈卸磨杀驴,殊不知薄念慈也在心里想这姑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般人离开幻境,幻境中的记忆总会多多少少影响他们的认知,分不出幻境和真实的大有人在。 令梨倒好,说翻篇就翻篇,一分钟前两人还后背相靠踩在尸山血海之上,彼此是唯一的支撑和信赖,一分钟后令梨离他足有半米之遥,嘴上恭恭敬敬喊着“尊者”。 这幻境还不如不破,糟心得很。 “你之前不是这样叫的。”薄念慈几步跨过令梨刻意拉开的距离,落下的影子沉沉笼罩了她。 向来讥讽冷嘲的美人语气意外平和,独独不容置喙的态度与先前并无不同:“幻境里不是做得很好吗?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 令梨的念头不经大脑:“慈慈?” 薄念慈:“……” 红衣男人挑了下眉,慢悠悠地说:“也可。” 令梨:我不行我不可你当我没说。 “容我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令梨清了清嗓子,不太适应地说:“念慈?” “嗯。”薄念慈满意地应了一声,“阿梨。” 少年与男人的音色奇异地重合在一起,令梨没由来地想: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啊。 踏着满门的鲜血走出来,一直登到顶点的人。 令梨叫念慈叫的确实别扭,她很少直呼别人的名字,叫宿回云是师兄,叫伽野是少主或者猫猫,叫令桃是兄长大人。 直呼令梨名字的人也少,一般只有兄长大人叫她小梨,宗门都是叫师妹,唯独伽野自来熟,一口一个阿梨叫得很欢。 现在唤她阿梨的人又多了一个,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称呼而已,怎样都行。 “毕竟称呼也不是专属专用的东西。”令梨心很大地想,“少主和尊者品味还蛮一致的,这就是大人物的品味吗?” 他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说不定还一见如故拜把子,变成好兄弟呢。 男人间的友谊,令梨参悟了。 她不再纠结改口的事情,新晋医修小梨激动地搓搓手:“我再给你把一次脉好不好?” 现在的令梨已经不是当初的令梨了!她是成功完成了大型高难度手术的天才医修小梨! 虽然她学的是妇产科。 但把脉的技术一定是共通的,令梨深沉地想,她如今连喜脉都会诊断了,好厉害的呢。 薄念慈没说什么,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递到令梨面前。 令梨把手搭上去,熟门熟路地诊脉。 “你身上的毒,是留在薄家时中的吧?”令梨小声问,“从那时起一直遗留到了现在?” “山寨里也流行以毒控制下属的手段。”薄念慈淡淡道,“五花八门的毒中了一堆,渐渐习惯了,若不是突破渡劫期有碍,我也不至于非要仙府不可。” 令梨看薄念慈的眼神愈发敬佩。 太强了,好可怕的妖孽,硬是顶着根基磨损和身负剧毒两个debuff修炼到了大乘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有些变态最喜欢看天才夭折,令梨恰恰相反,她喜欢看见有天资的人和努力的人走到他们应得的位置上。 修仙的本质是不屈服。 “我们已经到仙府的核心了,快去找你要的解药。”令梨催促道,“我感受到了剑道传承的气息,你要的东西应该在毒道传承里。” 飞升前辈设计种种关卡,最终是为了给出传承,一路上的剑门是令梨出力,毒门的薄念慈出力,奖励的分配刚刚好。 仙府核心房间里,两个淡色的光团静静悬浮,令梨招了招手,其中一只光团极其主动地扑向了她。 令梨掏出她装过无数了不起东西的乾坤袋,小心地收纳好光团。 这可是飞升前辈一生的绝学,绝非轻易可以消化,令梨隐约感觉得到,待她闭关冲击元婴之时吸纳光团最好,剑道传承正是她的结婴契机。 “说来也巧。”令梨忍不住道,“我两次为了躲避魔域通缉令而离宗游历,第一次寻到了结丹契机,第二次寻到了结婴契机——若是没有通缉令这事,我还不知何时才下山呢。” 薄念慈本是她最大的危机,如今再看竟也是令梨最大的机缘。 着实世事无常。 薄念慈闭眼吸收毒道传承,从中寻觅他需要的信息,闻言睁眼笑了笑:“听起来,我们缘分不浅。” 令梨舌尖顶着孽缘两个字,机智地没有说出口。 她双手揣在袖子里,换了副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念慈,你看,我俩也算共过患难的人,勉强可以算是塑料朋友吧?” 薄念慈眯了下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想说,关于魔域通缉令。”令梨尽可能委婉道,“劳民伤财总是不好的。小小一张通缉令,九重宫财务总管眼睛都哭瞎了,多不好。” 女孩子话里话外都在问:能把我的名字从通缉令上撤下来不?求你了。 薄念慈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心动。 混球!恶棍!求她一起入幻境中口口声声说替她承担一切痛苦和伤害,结果连通缉令都不肯替她撤!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令梨牢牢记住了老祖宗的教训。 不撤就不撤吧,令梨抬头打量这座防御极好的仙府,此处虽不像九重宫穷极奢华,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很适合闭关突破。 “你的钱,你随意。”令梨边寻觅闭关的好去处边随意道,“看在我确实帮了你忙的份上,放我一次如何?” “我等会儿送你出仙府,我回来闭关。待我出关后,若我们再度相遇,生死由天,绝无二话。”令梨认真道。 修真界最忌讳亏欠因果,她提的要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薄念慈应该不会拒绝吧? 黑发少女认真又固执地看过来。 薄念慈感到荒谬。 他与她缔结了承担伤害的契约,愿意让她见证他年少时最隐秘的往事,在幻境中他们甚至有过一场暴虐而热烈的亲吻。 而令梨竟依然认为薄念慈待她一如初见。她试探性地询问通缉令的事情,没得到答案也不坚持,一副早知如此不抱希望的模样,顺势要他一个两不相干的承诺。 ‘我送你离开仙府,我们两清。尔后我留在仙府闭关结婴,你回九重宫解毒疗伤,若我们再度相遇,依然为敌。’ 冷静,漠然,自有逻辑。 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疏离和警惕,因他们身份的差异、修为的差距和旧日的恩怨升起的警惕。 薄念慈揉了揉太阳穴,久违地感受到了无力,近乎烦躁。 就像年少的他直白地表达情意,却被爱慕着的人以“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现在的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清醒的你自会理解黑历史三个字的含义”、“我拒绝你是为了你好,你清醒后会感谢我的”为理由拒绝。 令梨有一套她自己的逻辑,无论旁人废多少口舌,只要她的逻辑是通顺的,就休想扭转她的认知。 好比她认为小薄念慈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大薄念慈想杀她之心不减,他们合作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她要快快想办法保命。 那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小脑瓜里,指不定正头脑风暴想些能气死薄念慈的东西。 一颗真心喂进了狗肚子。 说不通的事情,直接做就好。 毒道传承被男人彻底吸纳,光团化为虚无,男人大手无情地拎住令梨衣领,轻车熟路地把她夹在臂弯下。 “你要干嘛?”令梨蹬腿挣扎,“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吗?起码给我一点抢救的机会吧!” “杀你?我怎么舍得。”薄念慈挑起令梨的下颌,语气亲昵而温和,偏偏让她不寒而栗,“我只是想邀请贵客来我九重宫赏枫,今年的枫叶格外红,你会喜欢。” 令梨:枫叶格外红所以不用赏我一丈红了吗?那我确实喜欢。 “赏枫就不必了。”令梨委婉但坚定地拒绝道,“我急着闭关突破,事业为重,你理解一下。” “魔域最好的灵脉埋在九重宫地下。”薄念慈摩挲令梨的脸颊,淡淡道,“闭关需要的一切灵材,我都为你准备。” 令梨挣扎的幅度略有减小。 结婴消耗的灵石可是很大的一笔,能省则省,令梨不能说她不心动。 “既为贵客,哪有挂上通缉令的道理。”薄念慈不急不忙地添上一把柴火,“我以魔尊的名义担保,我在位一天,魔域你横行无忌。” “如此,可否感受到我的诚意?”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这你还不上钩? 第123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三天 ◎好狡猾啊这个人◎ 令梨虽人不在魔域, 但她的眼线一直在魔域潜伏。 第170节 名为【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的账号每天准时准点给令梨发送文档《今日魔域大事记.doc》、《九重宫八卦杂谈(无删减版).doc》,风雨无阻, 从无间断。 卖身葬父把自己卖给令梨的师梓良自弃仙修魔后一直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凭借自己的双手成功在魔域内环买下一座小洞府, 有了安家之处。 拥有新生活的他从未忘记自己惨遭通缉躲躲藏藏的冤种恩人, 师梓良时时刻刻关注着魔域通缉令的金额变化, 眼睁睁看着令梨一路身价过亿成为一款人人垂涎的理财产品。 从前令梨还能借宿回云的庇佑悄悄穿行魔域, 如今她半只脚踏进魔域都会迅速被人认出, 开启全域大逃亡。 要知道,令梨虽然极端唾弃背信弃义的小明师兄,但全wifi覆盖的魔域一直是还未结丹前的令梨心中的天堂。 被天堂拒之门外, 是个人都会伤心。 薄念慈的提议不可谓不优渥。 令梨忍不住回想过去,她还在凌云剑宗的时候是个多么低调的打工人啊,每天沉迷打工无法自拔, 宗门小透明, 全宗集会时必定站在最最最外围的被排挤小弟子。 那时知道令梨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她低调做人低调敛财,做一只飞不出花花世界的迷醉小蝴蝶, 何等自由潇洒! 和现在人人得而诛之的名声大噪截然不同。 若是能撤掉贴满魔域的通缉令, 她再低调几年,日子一定会变回从前平淡如水的模样吧? “真能把通缉令撤下来?”令梨再三询问道, “押金要不回来, 岂不是很亏?” 买凶通缉要交赏金的三成作为押金给中间商, 令梨痛恨一切不退还押金的消费行为, 所以她从不买.凶.杀人, 都是亲自动手。 薄念慈睨了臂弯里扑腾的女孩子一眼, 眼里有一点你是不是傻的含义。 “整个魔域都是我的。”他说,“谁有胆子收押金?” 令梨嫉妒地生吞三颗大柠檬。 打扰了,魔域最大的关系户竟在她身边。 小姑娘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悬空待着,眼珠转动地打量空荡荡的仙府核心。 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唯一的钥匙在她身上,简直是绝妙的藏身所。 唯一不好的是种在外面的莹蓝铃兰和白月魔昙,没有薄念慈替她承担毒素,令梨进不来亦出不去。 “等到我化神期或者大乘期,把这儿改造成秘密基地倒是不错。”令梨思量着。 狡兔三窟,令梨对自己一天冤种一生冤种的气运不抱希望,准备一条后路很有必要。 “若我哪天散尽家财投宿无门,又不想被兄长大人教训耻笑,这儿就是独属我的‘桥洞’。”令梨越看越满意。 她的丐帮朋友说过,丐帮四海为家,但每个丐帮人心中都有一个宛如白月光朱砂痣的桥洞,是他们永远的归宿。 如今令梨也是有白月光桥洞的人了! 一时间她看莹蓝铃兰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又漂亮又防贼的小花花上哪儿找,飞升前辈实在是太贴心了。 进入仙府非择月圆之日,出仙府倒是并无规矩,令梨以剑魂开道,猩红魔气挟裹着她和薄念慈,瞬息间重回地面。 薄念慈带着令梨回到了坐落于蜈城的随身洞府。 府邸中红枫漫天飞舞,清澈水面下金红锦鲤摇曳尾鳍溅起水珠,仿佛在欢迎主人回来。 薄念慈松开手,令梨双脚落地,踩在沙沙的落叶上。 离开仙府时难免沾染到莹蓝铃兰,薄念慈抵唇咳嗽了两声,毒素入体显得他脸色苍白,嗓音沙哑。 “我需闭关几日。”薄念慈没有选择回到魔域再解毒,他孤身前往南疆不带一名下属,故可看出他本性凉薄且多疑。 祛除积年毒素时他的修为大不如前,魔修是最遵守弱肉强食规则的群体,薄念慈不会在任何不信任的人面前显露颓势。 唯独令梨不算在内。 薄念慈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如愿在黑发少女眼中看到纯粹的担心和关切,她想都没想地点头催促道:“应该的,快去吧。” 薄念慈当然会信任她,在封存记忆的弱小的年少时光,年轻的剑修一次又一次持剑挡在他面前,剑锋寒光似雪。 “祛除毒素的过程有一些难熬。”红衣男人拈起落在令梨肩上的枫叶,轻声道,“你能留在府中陪陪我吗?” 令梨奇怪他的问题:“我人在这里,又出不去。” 随身府邸认主,之前薄念慈抓她进来后放任令梨随意走动,正是因为令梨压根跑不出去。 薄念慈没有回答,他捉住令梨的右手,咬破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个“薄”字。 血字泛起淡淡的光茫,融入令梨掌心消失不见。 一瞬之间,令梨的神识自动蔓延至整座府邸,她‘看见’了水中游荡的锦鲤,‘看见’了飘落在屋顶上的红枫,只要她想,整座府邸任她予求。 “好了。”薄念慈随意道,“府邸的所有权有你一半。” 分享给令梨的权力明明白白出现在她识海:她可以越过薄念慈自由进出这里,亦可以随意带人入内。 前者尚可,后者令梨微微一惊。 这意味着令梨大可带凌云剑宗的长老们闯入薄念慈闭关之处,趁他祛除毒素实力减弱时一举绞杀魔道魁首! 令梨很轻地咂了下舌,压下眼中复杂的神色。 对待敌人,令梨一向热衷于趁他病要他命,从不手软,全无顾忌。 但对待友人和愿意信任她的人,她从不辜负。 “好狡猾啊这个人。”令梨仔细打量薄念慈略带病气却丝毫不损俊美的容颜,他微微笑着,凉薄的眉眼难得舒缓。 他明明知道令梨不可能趁他闭关做坏事,最多偷吃他养的锦鲤,趁他闭关的时候去酒馆大吃大喝快乐蹦迪。 可薄念慈不希望令梨离他太远,他想她留在府中陪他。 薄念慈又想达成目的,又不想沿用绑匪和人质的关系,让一切变得像他强迫令梨。 因此他给出一半的权力,大大方方告诉令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是自由的。 但令梨真的做什么都行吗?万一她出去蹦迪的时候碰见了薄念慈的仇家,被逼着带人入府,岂不是她害了薄念慈? 薄念慈赌的就是这一点。 掌权者的心可真脏,令梨不甘不愿地承认她被抓到了软肋。 既给她自由和选择权,又将命脉送于她手中,即使令梨察觉到其中小心机的算计,她也会上套。 “我哪都不去。”令梨恶狠狠地说,“我要留在府里吃光你的锦鲤。” 薄念慈笑起来:“你吃,要是喜欢,我命人在九重宫也养。” 魔尊这个职业这么快活的吗,客服小梨心生羡慕。 薄念慈还想再和令梨说会儿话,奈何黑发少女一脸你到底要不要命、人命关天别闲聊了的表情,硬把他轰进了房间。 关门落锁,令梨拍了拍手,她走到枫树下,一跃而上,坐到了薄念慈日常赏枫的位置,背靠树梢。 令梨慢腾腾伸展四肢,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她食指轻敲膝盖,思量着自己的事情。 “无心剑尊虽然坑了一点儿,但南疆仙府之行竟真解决了魔域通缉的时间,好神奇。” 令梨越琢磨越神奇,她抱着躲避薄念慈追杀的心态离宗,结果结结实实撞到薄念慈怀里,到头来竟以奇怪的方式达成了目的。 这就是渡劫期剑尊的预言吗,恐怖如斯! “接着是到九重宫做客,闭关冲击元婴。”令梨掰着手指细数,“再之后……” 她碰了碰后颈脊椎骨的位置,想到天机门鬼算子的推演。 ‘无论你信与不信,抽了你天生剑骨的那个人,和宿回云有关。’ 令梨舌尖抵住腮帮,缓慢地回味这句话。 她第一次离开凌云剑宗时,一是躲避魔域通缉,二是认为在宗门寻不到线索,想试试游历时能否寻到蛛丝马迹。 但鬼算子的预言否决了令梨的思路。 宿回云和凌云剑宗密不可分,或许不是令梨在宗内寻不到线索,而是她从前外门弟子的身份寻不到线索。 “结婴后就回宗。”令梨盘算道。 金丹真人还能算是内门弟子,元婴老祖是板上钉钉的长老身份,她正好借此接触宗门事物,把与师兄有关的人查个底朝天。 “好似许久未与师兄联系了。”令梨摸出手机,先点进朋友圈。 扑面而来的小广告震撼了令梨的双眼,她看了眼发布人,果然是妙青仙子。 “仙子状态不错嘛。”令梨很欣慰地说,“果然被长老们救了回去,不枉费我辛苦周旋。” 令梨谨慎地翻了翻朋友圈,没有看见“深切哀悼亲爱的令师妹,感谢她曾经来到人间为我们带来欢声笑语”的哀悼图文,显然宗门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没人知道令梨惨遭魔尊的冤种经历。 “师兄只知我前来蜈城,救助深陷传.销窝点的妙青仙子,唯一知道薄念慈也在蜈城的只有妙青仙子一人。”令梨挑了挑眉,“难道妙青仙子也未说出真相吗?” 令梨转念一想,顿时恍然。 妙青仙子被救出后定然知道了令梨编织的借口,令梨不惜空口胡说也不暴露薄念慈的存在,显然是因为这样很危险。 妙青仙子承她的人情,怎会拆她的台?令梨说妙青仙子失踪是深陷传.销窝点,她就是,她必须是! “只要再告诉师兄,传.销窝点的大本营在魔域,我这一路的逻辑漏洞就不存在了。”令梨太佩服自己了,瞎编也能编出合情合理的逻辑链。 “宗门不知我一路经历,魔域不知薄念慈一路去向,等于说我们两人的关系天下无人知晓?”令梨琢磨。 “我懂了。”她认真地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见不得光的地下情。”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这份友谊是不被祝福的(深沉) 第124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四天 ◎我有一个朋友◎ 令梨,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光明磊落实则刚出场就暗度陈仓盗窃宗主峰网线、公然违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法外狂徒。 这份见不得光的地下情谊,和她绝配。 “妙青仙子不愧是宗门前辈,太上道了。”令梨亲切地给朋友圈漫天飞舞的美容美妆广告点赞, 隐蔽地告知妙青仙子诸事顺利,她人还活着。 小红手刚刚点亮, 刷刷刷的消息跳出屏幕, 妙青仙子也不多话, 二话不说发来十连红包, 金光逼人。 令梨:医修, 果然有钱! 第171节 要不是对剑道是真爱,凭她新晋妇产科圣手的本领,早就转职奔向前途光明的医道了。 妙青仙子:收红包。千万莫与我客气, 都是你应得的。 妙青仙子:不止红包,我朋友圈发的广告你看到了没?喜欢哪套直接说,三件五折五件三折, 我用员工内部价给你拿折扣, 挑, 放心大胆的挑! 人情生意两不误,人才啊。 令梨收下了红包, 婉拒妙青仙子的打折推销。 精打细算如她从不在非修炼领域花钱, 但妙青仙子发在朋友圈的产品确实不错,广告词吹得天花乱坠, 令梨眼尖地瞧见有不少被提名天下第一美人的女修求购。 嘶, 虽然她自己没有需求, 但感觉很适合某人。 令梨瞅了眼府中紧闭的房门, 思索她第一次去别人家登门做客, 是否要带点礼物上门? 九重宫既是魔域的中心, 亦是薄念慈的居所,四舍五入等于他邀请令梨去他家里玩耍,按照礼仪空手去很没礼貌。 令梨又是个常年没朋友的孤寡剑修,她有一套应付老板和客户的亲亲话术,但薄念慈必然不吃这套——客服小梨当初对他多亲切多有礼貌啊,通缉令还不是说挂就挂! “伸手不打送礼人。”令梨琢磨,“美人收到美妆产品应该是高兴的吧?他又不是剑修,只有如我这般一心向剑之人更喜欢收到磨剑石和名剑保养套装。” 令梨犹犹豫豫,一会儿被妙青仙子的广告吸引升起下单的欲望,一会儿又回忆起她屡次叫薄念慈美人时他皮笑肉不笑的冷意,很是纠结。 “人家天生丽质难自弃,万一他以为我送美妆产品是嘲讽他的容颜不够完美,一怒之下逼我写八千字彩虹屁小作文怎么办?”令梨深思熟虑,不敢小看薄念慈阴晴不定的作风。 遇事不决,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猫猫呢? 伽野是令梨第一个面基对象,也是她第一个朋友,初次见面她欢欢喜喜送了他精挑细选的礼物——既出不退不换便宜大碗新鲜木天蓼。 然后造成了一系列惨烈的悲剧。 “我不接受全责的指控。”令梨信誓旦旦地说,“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在我,我也有申请辩诉的权力,剑修绝不屈服!” 被迫见证一切的令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受害者乐滋滋跟了令梨一路,看着高兴得很。 令梨对送礼这事产生了心理阴影,为了不发展出第二位受害者,她选择去问一问第一位受害者的康复情况。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吗?有事咨询(猫猫探头)】 伽野秒回,速度之快仿佛他时时刻刻盯着手机只等令梨的头像闪烁。 五花八门的猫猫表情包冲出屏幕,令梨几乎能隔着屏幕看到摇得飞起的长尾巴。 不愧是网速和她一样快的冲浪少年,令梨一个个敲字,打出她的疑问。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有一个朋友,她被人邀请去人家家里做客,是不是该带点儿礼物上门,显得更有礼貌?】 伽野:出现了,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环节。 阿梨是不是忘了,孤寡如她目前唯一的朋友是他。 没错,是他且只有他,师兄和朋友不可混为一谈。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凡事不可一概而论,阿梨朋友的朋友是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可有婚配?】 令梨想了想,回复道:“山大王,收租的,全家满门被灭,比我还孤寡。” 没毛病,魔尊坐拥魔域,落户魔修确实要进贡以换庇佑。 伽野看到消息,一点儿不意外。 阿梨这个人,干啥啥都行,搞事第一名,嘴上说着低调,实则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捅破天的活计,她新交的朋友能是什么正经人? 黑发金瞳的少年摩挲挂在颈间的龙鳞,试探性地问不知在何处不知做何事的少女:“阿梨准备了什么礼物,能发给我看看吗?” 她送礼一向荒诞又离谱,给成年大猫妖修送木天蓼只因便宜大碗不退不换,赠予龙鳞如赠路边石子,一点儿没有手握妖族至宝拿乔要挟的打算。 不知道这次又准备了什么幺蛾子。 令梨很快发来截图,满满一页美容美妆产品小广告,看得伽野猫瞳昏昏。 “阿梨交上了女性朋友吗?”伽野心里的小本本写上安全无害几个字,出于多疑,又多问了一句。 令梨得到伽野的建议,正认认真真挑礼物,随手回复道:“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伽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天下第一美人……” 伽野:“等等!” 伽野:“什么美人?” 如果他没记错,传说中让青丘狐族的小妖女捂着脸哭着弃权、让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头号撰稿人死遁保命的天下第一美人—— “阿梨不是和薄念慈结仇,被他通缉了吗?”伽野错愕又茫然,浓浓的危机感让他警铃大作,“他们是怎么碰上的?” 碰上就算了,她不逃命不求援,带着礼物上门做客又是为什么?! 伽野绞尽脑汁斟酌措辞,想问令梨是不是被绑架了,绑架了就眨眨眼他立刻拖上他身为妖皇的老父亲杀去魔域。 他爹很乐意的,听说能看见未来儿媳妇妖族少夫人,嘴都笑裂了。 然而伽野打字打到一半,令梨选好了礼物请妙青仙子帮忙代购,屋里薄念慈哑声唤她能否进来帮忙。 “来了。”令梨应了一声,她挑了个猫猫挥手绢的表情包发给正在输入中的伽野,顺手把手机扔进乾坤袋。 薄念慈闭关的房间是他的卧房,令梨推门入内,看见半倚在贵妃榻上的红衣男人。 他脸色倦怠疲惫,袖子挽起,小臂上紫色的诡异纹路蔓延游走。 “毒逼不出来?”令梨凑近看了看,小心展开男人握紧的五指。 薄念慈掌心鲜血淋漓,紫色纹路在他皮肤下乱窜,就是不肯顺着伤口流出来。 “嗯。”薄念慈应了一声,轻轻勾了勾令梨的手心,“帮帮我?” “我学的妇产科,不会解毒。”令梨一脸超出她知识范围的表情。 “不是。”薄念慈被逗笑了,惫懒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还记得我和你之间的契约吗?分担伤害,承受痛苦。” 薄念慈简单说了说逼出毒素的方法:契约的承受方可以更换,换为令梨承担他的毒,毒素受契约牵引不得不离开薄念慈的身体,他会找准时机彻底断开契约,将毒素留在外界。 令梨:等于说卡一个bug,玩弄毒素。 毒素转移的时机不足一眨眼的时间,转瞬即逝,若契约没能断开,承受剧毒的令梨会当场横死——她可没有大乘期的修为! “好啊。”令梨不甚在意地说,“就这么办。” 薄念慈冰凉的手指点在她掌心,他问:“这么信我?” “我刚刚还在外面挑去九重宫做客要带的礼物。”令梨扬起眉峰,“不便宜呢。” “是吗?”薄念慈颔首,“为了礼物,我也不能让你出事。挑的什么?” 令梨:“妙青仙子倾情推荐豪华美容养颜神仙套装组合,我看了销量,这套卖得最好。” 薄念慈:“???” “很贵的,打折了也贵。”令梨强调,她追问道,“你会用的吧?” 平生最恨被叫美人,叫一次割一次舌头的魔尊:“……” “用。”他平静道,“你放心。” 只冲令梨几次盯着他的脸微微失神,这份美貌就算有价值。 薄念慈有些怀疑,令梨对他毫不犹豫的信任是否算一种色令智昏? 也不错,男人唇角微勾地想,她再昏头一点,把自己打包卖到九重宫就更好了。 “反正人也要跟我回去。”薄念慈屈指轻敲扶手,悠闲地想,“多住上一些时日,又有什么要紧?” 契约碎裂消散,惨遭玩弄的紫色毒纹被一拥而上的猩红魔气搅碎,消失不再。 “你可不要再随便将契约种在我身上。”令梨说,“我们剑修需要伤口和疼痛磨炼剑术,你见过哪家的剑修是娇养长大的?” 薄念慈还真有再连上契约的意思,他僵持了片刻,点了点头。 妄议他人道途是非常忌讳的事情,令梨不是娇养长大的梨花,也不许别人有敢将她娇藏在家的想法。 血溅在她脸上格外好看,比如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凌冽冰冷的杀意围绕着她更迷人。 “都听你的,怎能驳了贵客的意愿?”薄念慈慢慢站起身,红衣拖曳垂地。 他向令梨摊开掌心,握住她轻放上来的手。 魔气翻滚,凝结成云,院中红枫随风吹向无尽高的苍穹,蜈城的白昼被黑暗笼罩,人人茫然敬畏地仰望天空。 中州魔域,九重城。 黑红色的宏伟宫殿俯瞰众生,静默守卫在宫殿各处的魔侍忽然齐齐低头半跪。 枫叶开得最红最好的宫殿里,显现出两道交携的人影。 令梨惊叹地欣赏这座无处不雅致的宫殿,她松开薄念慈的手,双掌交合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 红衣男人站在少女身边,眼含纵容地看着她。 “你答应我的,撤掉通缉令。”令梨没忘记这一茬,着重强调。 “已经派人去撤了。”薄念慈回答道,“先休整两天,带你四处玩玩再闭关,如何?” 结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令梨难得光明正大行走在魔域,欢快地点头。 没了通缉令真是了却了令梨心里一件大事,她乏得很,薄念慈见状催她休息,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 令梨听话地打着呵欠去睡了,睡前看了眼手机,坚定地澄清了伽野猜测她被薄念慈绑架的诽谤行为,再三强调她是个以和为贵的人。 伽野将信将疑又不好打扰令梨休息,想着过几天再问,令梨盘好了操心猫猫,自觉再无事做,安心地睡了。 她安心睡去的最后一秒,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妥的异样,却不知从何而起。 左右这丝异样不是危险预警,令梨没当回事,舒舒服服地睡了。 在她睡着的同时,高悬在魔域最引人注目的通缉令被九重宫撤销,引发全魔域热议。 魔域是薄念慈的一言堂,发悬赏撤悬赏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魔修们不敢妄议。 但不妄议,不代表不八卦。 “听说了吗?”人们悄悄传言,“尊者不知何时离开了九重宫一趟,回来时竟带了人回来呢,就住在红枫殿侧殿。” “红枫殿不是尊者的居所吗?”有人嘶嘶抽气,“侧殿空了这么些年,是第一次有人住吧?” 人们对上八卦的眼神,又道:“尊者带回来的是个女修,巧得很,被撤通缉令的那位也是个女修。” 第172节 “这前后的时间差,不足一刻钟啊。” 魔修们一拍大腿,感觉自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女修不是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的弟子吗?”有人问,“咱们魔域要和正道联姻了?” “尊者的谋算,我等怎能知晓?”旁人严肃道,“说不定是尊者终于受不了手下魔尊抓人的效率,亲自出手抓到了胆敢亵渎他的小贼。人抓到了,通缉令自然作废,这才撤销。” 另一人不服道:“可她住在红枫殿侧殿!知道住红枫殿侧殿是什么概念吗?那是你但凡半个脚丫子踏进门槛,你人都没了的地方!” 好有道理,没有办法反驳。 “住进红枫殿,就是我魔域人。”另一人大获全胜,得意洋洋道,“凌云剑宗此刻定收到了消息,真想知道他们什么反应。” 几乎通缉令被撤下的下一秒,凌云剑宗宗主便收到了消息。 他展开密信,陷入沉思。 宗主看向自己最得意的首席弟子,他清了清嗓子道:“关于我宗弟子令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宿回云闻言看去,目光落在宗主手中密信上。 宗主有一种预感,如果他再不说话,流云剑估计就架到他脖子上了。 “好消息是,你师妹在魔域的通缉令被撤下了,且她人没事,活得好好的。” “坏消息是,”宗主顿了顿,“她住进了魔后的宫殿。”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一无所知的zzzzz —————————— 感谢在2023-03-08 15:00:00~2023-03-11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摩克利斯、貔卡、leslie家的吃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奶布丁 57瓶;春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五天 ◎你到底有几个好师兄?◎ 天光破晓, 令梨强大的生物钟准时上线。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凝望窗前洋洋洒洒飘落的枫叶。 九重宫养花种树的园丁未免太过负责,生怕主人说出“今年的枫叶不够红”之类的台词, 赏他一丈红。 令梨选了棵她最喜欢的枫树,开始她的每日练剑。 剑修小梨一向心无旁骛, 因而没注意到清晨来红枫打扫的侍卫眼中的震惊。 侍卫甲:折寿了,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红枫殿的主人早起, 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 侍卫乙:完了哇, 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生活习惯相差太大, 魔后殿下会嫌弃我们尊者像猪一样懒吗?这门亲事能不能成? 侍卫甲乙忧心忡忡,抱着扫帚围观令梨练剑。 他们本来只想等令梨练完再打扫院落,然而侍卫甲乙太小看令梨卷王的自我修养了。 一个优秀的卷王不仅要偷偷发力卷死众生, 还要带动大家一起卷,越来越卷,卷得昏天黑地日月黄昏。 窗外的声音渐渐噪杂, 薄念慈按着额头眯眼起身, 他不耐烦地撩起帘子, 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东西在他寝殿外闹腾。 定睛一看,魔尊陷入沉默。 九重宫最尊贵的红枫殿内, 某令姓卷王于树下舞剑, 一干魔修跟在她身后或打拳或耍棍或推太极,一群人晨练练得热火朝天, 宛如新生的太阳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薄念慈回忆了一下窗外以往的景色:在他起床之前, 整座宫殿中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不许响起, 侍卫贴着墙根宛如隐蔽的阴影, 红枫殿外唯枫叶永恒飘落。 “到哪儿都适应得这么好。”薄念慈摇着头笑, 被吵醒的起床气渐渐散了。 剑光斩碎枫叶, 令梨呼气收剑,拭去额上细汗。 “您辛苦了。”旁边有人小跑着送来净手的绢巾,魔修们以一种诡异的热情把令梨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令梨茫然地被服侍着擦汗净手,手里揣着一杯云雾袅袅的仙茶,香气悠悠的女修为她打扇摇风,拿着本子和笔的食修宛如记圣旨一样询问她吃食的喜好和忌口。 小梨是个连断头饭都吃得很随意的人。她老老实实地说,她最喜欢喝凌云剑宗食堂出品的豆浆,早餐喜欢山下凡俗小贩卖的白糖烧饼,不喜欢任何口味的辟谷丹。 令梨每说一句,食修眼中多一份痛彻心扉的怜惜,替令梨打扇的女修满脸义愤填膺的怒火。 不急不徐的脚步声自令梨身后响起,围绕在她身边的魔修不约而同行礼告退,人群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枫叶飘飘。 令梨抿了口仙茶,奇怪地回头看向薄念慈:“今儿起这么早?” 你从前硬拉着她睡回笼觉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说,是不是故意整蛊她? “院子里吵得很。”薄念慈瞥了眼院门外鬼鬼祟祟的人影,任魔修们说话再小声,落入他耳中清晰如雷鸣。 食修:魔后殿下从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豆浆、烧饼、辟谷丹……凌云剑宗就给殿下吃这些? 女修:是啊!瞧殿下小小的个子,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错!什么正道第一宗,竟克扣弟子伙食,难怪我们尊者忍无可忍发布了通缉令。 即使是自己的手下,薄念慈也不能不道一声逻辑清奇。 好一套颠倒黑白的说辞,听着薄念慈像什么好人似的。 “昨晚睡得还好?”他问。 令梨点点头:“屋子很大,床也舒服,只是清冷了些,没什么人气。” 像第一次住人的寝殿。 “你住久了就有了。”薄念慈轻描淡写把这句话带过去,不等令梨细想,他又道:“早餐想在九重宫用,还是出去吃?” 令梨一直以为魔域像凌云剑宗一样鼓励修士辟谷,但不愧是以自由闻名的魔域,口腹之欲人人享受。 “出去吃吧。”令梨期待地说,“我只来过一次九重城,脚都不曾沾地。” 薄念慈听在耳中以为令梨是说她御剑飞行的路过九重城,没有落脚。 实则令梨是真脚不曾沾地,她一路是被师兄抱着走的。 九重城多用红黑两色装横,大气庄雅。城门滚动的大屏幕上更新了新的通缉令,令梨驻足看了一会儿,一想到她的名字和照片当了那么长时间的顶流,她就有种搬家去地府生活的欲望。 这阳间一天都留不得了。 好在薄念慈在她身边,令梨大为庆幸。 人家可是魔域的主宰,不比前通缉犯小梨更引人注目?令梨身上目光的压力被薄念慈分担了一大半,她只恨不能躲在他袖子后面。 对魔修一无所知的令梨并不知道,薄念慈走在九重城中其实不会引来太多人瞩目。 一来是魔尊出现在魔域中心城太过正常,不值得稀奇,二来是魔修们又敬又怕,不敢打扰。 但今天可不一样。 身价过亿的前通缉犯?不不不,魔后殿下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大家只是想多认识认识未来的女主人罢了。 复杂又炙热的目光让渴望低调的令梨无从适应,她看了眼背后的长剑,思索御剑飞行一路逃回宗门的概率有多大。 “好了。”薄念慈淡淡道,他随意瞥了周围一眼,噪杂的声音瞬间静音,魔修们恭恭敬敬行礼,纷纷离开。 令梨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不由得感叹:“念慈在魔域犹如我师兄在宗门,周围总是围得人山人海。” 想来伽野在妖族也是同等待遇,令梨很不高兴地想,一个两个,都妨碍她闷声发大财的处事准则。 “改天介绍我师兄给你认识吧。”令梨兴奋道,“到时候你们走在前头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我就能无事一身轻地混在人堆里了。” 她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没看见薄念慈抿直的唇角和偏冷的气场。 令梨口中的师兄是专指,不带姓氏,指的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宿回云。 当日令梨为救妙青仙子给宗门传信,收信者正是宿回云。 薄念慈那时与她水火不容,担心这条消息是自己最后遗言的令梨打字可认真了,来回检查了好几次有无错别字才把消息发出。 薄念慈冷眼旁观她编造谎言,却也看得出字里行间宿回云对师妹的关系,几乎超出了他身为首席弟子该有的关心范畴。 几道念头在薄念慈脑中闪过,他特意将令梨安置在红枫殿侧殿,自有私心。 一来他不想令梨离他太远,二来唯有侧殿的布置规格勉强与贵客相配,三来,红枫殿乃魔尊寝殿,空余多年无人入住的侧殿是为了留给谁,魔域人尽皆知。 但令梨是不知道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薄念慈让她睡侧殿和让她住桥洞,在令梨心里没有差别。 她最多觉得魔域待客之道不错,薄念慈很大方,再多就没有了。 不怪修真界杀妻正道话本里的反派男主角几乎被剑修包揽,这群人是真的没有心。 没有心的剑修里,令梨一定是格外没心肝的那个。 黑发少女快快乐乐走在九重城的街道上,过路摆摊的婆婆笑眯眯送了她一根冰糖葫芦,女孩子侧着脸颊咬下一口,腮帮鼓鼓。 “议论归议论。”薄念慈平淡地说,“别传到她耳朵里。” 墙根下的影子扭曲一瞬,像什么人半跪行礼。 令梨右手拿着糖葫芦,左手拎着大包小包的小吃。九重城的居民对她友善热情地过了头,令梨瞅了眼旁边的薄念慈,怀疑是他故意安排的待客项目。 传闻席卷魔域,久住魔域的魔修收到了九重宫传来的暗令:住在红枫殿侧殿那位是魔尊亲自安排,个中深意自己八卦可以,说出来传进贵客耳中不可以。 魔修们秒懂:尊者还没追到人家,尊者不行! 魔修们痛心疾首,纷纷一边闭口不言一边莽足劲助攻,令梨满手小吃几乎拿不下,薄念慈替她分担了大半。 “魔域竟然是这般民风淳朴之地吗?”令梨吃得嘴唇亮晶晶,感叹道,“我不该以偏概全,用对小明师兄和你的印象迁怒魔域。” 迁怒这个词用的很妙,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睨了逐渐胆大的令梨一眼,指腹贴在她后颈微微用力。 “别别别。”令梨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体,“你怎么老是掐人脖子。” “小明师兄又是哪一位?”薄念慈问,“你到底有几个好师兄?” 呸,小明师兄能和宿师兄比吗?登月碰瓷! 令梨啧声道:“小明师兄,明朗真人,不是你的手下?” 第173节 话一出口,令梨咦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个很妙的主意。 弃仙修魔小明师兄和她反目成仇,令梨一路逃亡的路上,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扮演拦路虎的角色,可以说令梨对魔域的坏印象百分之五十来自明朗。 受她恩惠的师梓良一度努力冲击魔君的位置,就是想用官职压制小明师兄,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给人装孙子。 令梨虽不是魔君,但如今魔尊站在她这边! 记仇小梨一下就兴奋了。 “小明师兄和我,是不能呼吸同一片空气的关系。”令梨眼睛亮亮地看向薄念慈,“此人罪行罄竹难书,且听我细细道来……” 女孩子叭叭叭讲了两个时辰,用尽了她丰富的词汇,勾勒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形象。 她说得口渴,又有点饿,九重宫任职的食修看着薄念慈眼色,殷切地把令梨带进了小厨房随吃随做。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不多时,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差点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尊者。”明朗低头谦卑道,“属下有事回禀。” 小明师兄多精明一人,令梨的通缉令一被撤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再一听说红枫殿侧殿住了人,更是差点心肌梗塞。 他坑害小梨师妹多次,这姑娘不记仇才是见了鬼。 明朗清晰地意识到,他能不能活命,全看他有多少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只配沦为尊者讨心上人欢心的玩物! “说。”薄念慈神色如常道。 “属下弃仙修魔,幸得尊者收留,不胜感激,自该急尊者之所急,想尊者之所想。” “据魔域安插在凌云剑宗的暗探所言,凌云剑宗宗主已得知令姑娘在我魔域做客之事。”明朗道,“尊者待客之道绝无问题,只恐怕正道之人心思龌龊,浮想翩翩。” 什么叫职场的艺术,这就是职场的艺术! 明明是自家魔尊暗戳戳安排了让人想歪的住所,硬是被明朗扭曲成凌云剑宗戴有色眼镜看人心思龌龊,甩锅本领一流。 薄念慈不做评价,听他颠倒黑白。 明朗松了口气,继续说:“凌云剑宗宗主知道的事,他门下最得重视的首席弟子必然得知。” “宿回云其人,在凌云剑宗地位之高甚至超于宗主。好巧不巧,他与令姑娘同为剑修,他们之间有一些……别样的情谊。” 最后一句,明朗说得看似委婉实则直白,只差把宿回云是尊者你情敌几个字写在脸上。 “我所言绝非猜测。”明朗发毒誓,“凌云剑宗内部早有论调,或许尊者以为净是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谣言,不足为惧,但下属手中却有铁证。” 他深吸一口气,怀抱极大的勇气,点开手机相册。 明朗低头献上照片,脑袋恨不得埋进砖头缝里:“尊者请看。” 相册里是一张日期颇久之前的照片,那时的令梨还是筑基期的外门弟子。 照片里,高大英俊的白衣剑修背对镜头,他怀中抱着的人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脑袋埋入他胸口,只露出头顶的发旋。 饶是女孩子的身影被挡得严严实实,事到如今,无人不知她姓甚名谁。 作者有话说: 小明师兄:没想到吧!我有证据! 第126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六天 ◎都是没有名分的男人◎ 令梨在吃柿饼。 九重宫小厨房出品, 又甜又糯不黏牙,柿肉甜如蜜,外头撒了一层细细的雪白糖霜, 滋味俏皮得很。 令梨一手喝茶一手吃柿饼,食修殷切地问她吃不吃桂花酒酿汤圆, 又道烤炉里的鸭子皮脆肉多, 汁水滋滋冒油, 给您切一块尝尝? 九重宫小厨房一时间在令梨心里的地位超越了凌云剑宗食堂, 她幸福地头顶冒花花。 薄念慈撩起帘子走进来时, 正巧看见吃得肚皮圆滚的女孩子喝山楂茶消食,嘀嘀咕咕说吃太多了,等会儿得去练剑。 她看起来自在得很, 盘腿坐着,指尖轻快敲击膝盖,敲出自创的音节。 薄念慈一来, 小厨房里忙碌的食修自觉告退, 甜香麦香扑鼻的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 “肚子饿啦?”令梨热情地推荐, “尝尝柿饼,青团也好吃, 要是喜欢咸口, 那边有刚炸好的小鱼干。” 薄念慈扫了眼林林总总的美食,知道小厨房里的食修是真喜欢她, 什么口味都备了一份。 讨人喜欢的本事真是不得了, 薄念慈想。 同为中招的对象, 这话他说了像没说似的。 “闭关的洞府在为你准备了。”薄念慈坐到令梨对面, 两人隔了一方小小的几案, 稍稍探身便会撞到额头。 “烦劳。”令梨道了声谢, 她悄咪咪试探,“小明师兄如今?” “他做错了事,打发他外派去了。”薄念慈随意道,“你要是不满意,杀了也成。” 那倒不至于,令梨摇头:“好歹是唤了一声师兄的人,我很宽容的。” 师兄两个字一出,不知为何周围的温度冷了两度,令梨疑惑地瞧了眼屋外的太阳。 “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声名赫赫,在魔域也不逞多让。”薄念慈摩挲袖口,“我听闻他在凌云剑宗地位极高,旁人轻易不得相识。” 师兄在宗门内的地位是很高,但你身为魔尊在魔域的地位就不高了吗?令梨奇怪地想。 搞不懂,男人的心思好复杂。 “是呀。”令梨如实道,“宗门集会的时候师兄站在宗主旁边,我站在隔了三座山头、四个广场、乌泱泱如汪洋大海的人群最边缘踮脚才能看到他呢。” 薄念慈:“隔了这么远,有什么好看的?” “毕竟是宗门偶像嘛。”令梨咬了口青团,含含糊糊地说,“剑修里高冷款人气很高,我从前和师兄只是路人关系,后来才熟知。” 她平静中暗含控诉地看向薄念慈:“很巧,正是我为了躲避魔域通缉令前往秘境的路上,由师兄领队。”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令梨还记得薄念慈说动手就动手的喜怒无常,控诉后她用青团占住嘴,一心一意啃团子不吭声。 她话中的意思已经足够薄念慈想通一切。 他想到明朗偷拍的那张照片,白衣剑修将怀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令梨主动把脑袋埋入他胸口,俨然是一副不想被看见脸的模样。 抛开亲密无间的姿势不谈,本质是遮掩容貌的行为。 再看拍摄日期,是通缉令刚挂出不久,只有贼人姓名没有照片的时候。 令梨为什么肯乖乖被抱的原因一目了然,只是不想被魔修看到真容罢了。 薄念慈在心里衡量亲密行为的定义。 令梨闲聊时说漏过嘴,她被兄长大人独自养大,身边一直缺少女性长辈。 宿回云抱她的姿势像抱小孩,令梨搂他脖颈的姿势很熟练,在她舒适区内。 师兄和兄长都占一个“兄”字,令梨的想法不言而喻。 “所以那张照片什么都算不上。”薄念慈漠然地想,“至少对她是这样。” 这就好办了。 薄念慈回过头思量宿回云。 修真界人才辈出,非天资惊艳绝伦者与位高权重者不得闻名,能留下名声的皆是不俗之辈。 薄念慈自己不必多说,宿回云从前在他眼里是个小辈,只是背靠凌云剑宗和无心剑尊,值得他几分注意。 红衣的魔尊倚在椅背上,回忆底下人呈上来的情报,三两下勾勒出宿回云的形象。 极其优秀的首席弟子,冷感淡漠,不理俗务,在宗门内地位与人气极高,凡凌云剑宗弟子无人不爱慕敬佩。 为人相当冷淡,只在职责范围内庇佑同门,行事作风看不出半点儿偏颇,很符合人们对剑修冷心冷情的定义。 这样的一个人,会因为没有交集的外门师妹的请求,抱着她一步步离开九重城吗? 荒谬。 提出请求的令梨一颗心系在通缉令上,答应她的人可不是如此。 没有私心?薄念慈看他怕不是已经把首席弟子的责任抛到脑后了——领队领队,合着队伍里只有令梨一个人?其他弟子呢,不管是吗? 难怪凌云剑宗内部心照不宣,被丢下的弟子们个个都是大师兄失职的人证。 与宿回云相关的事在凌云剑宗内部论坛有最高的讨论度,明朗生怕一张照片不够自己买命,整理出了厚厚一沓情报。 他不愧是被小梨师妹尊称一句小明师兄的男人,情报网之复杂令薄念慈叹为观止,很有些真东西。 令梨口中,她和宿回云熟识是在前往秘境的路上,但明朗的调查结果绝非如此。 在更早之前,宿回云监考了令梨的御剑飞行考试科目三,她以一骑绝尘的碾压成绩夺得满分。 凌云剑宗奉行学分制度,弟子们的学分修炼情况被排名公式,宿回云的名字后年年紧跟一个匿名“**”的神人。 出发前往秘境的前一天,流云剑上剑穗仍在,出发当日宿回云剑穗神秘失踪,又在离开秘境时再回剑柄。 金鳞城风云会,宿回云携手一位神秘黑袍剑修连闯两场比试,决赛时两人双王相见,宿回云因其剑术突破瓶颈,渡劫结婴。 …… 薄念慈一页页翻过情报,了然于心。 高冷淡漠一心求剑的首席弟子? 不,薄念慈看到的是一个被师妹迷得神魂颠倒的昏头剑修。 “凌云剑宗的人知道吗?”薄念慈嗤笑,“当他们因为慕强爱慕宿回云的时候,宿回云也因慕强爱慕他的小师妹。” 个头小小的女孩子,曾站在人群最边缘一手豆浆一手花卷地踮起脚,仰望距离她三座山头、四个广场、乌泱泱如汪洋大海的人群的白衣青年。 她滋滋吸着甜豆浆,眼中既有好奇,又漫不经心,背后凡铁制成的劣剑破破烂烂。 她仰望宿回云的时候,是否知道,也有宿回云仰望她的那一天? 大概是知道的。 比如那枚神秘消失又被归还的剑穗,像个隐秘的信号,唯有同道剑修读得出意思。 第174节 宿回云烦人就烦人在他是个剑修,但凡转成别的职业,薄念慈只会说一句不足为惧。 “剑修。”薄念慈缓慢念道,似乎要嚼碎这两个字。 令梨有多热爱剑修这个职业呢?三百六十五天风吹雨打打不消她破晓爬起来练剑的决心,今天的剑练不完她直接通宵不睡,舞剑舞得走火入魔,让人看得心里发寒。 今早红枫殿集体内卷事件,令梨收剑后只和同为剑修的几个魔修聊了聊,比划两下剑招。 论修为薄念慈是她大前辈,但令梨从来不向他讨教修炼的问题,因为两人不同道。 若是宿回云,恐怕会多出不少共同话题吧? 两个同辈的,惊才绝艳的剑修。 先不提当事人的想法,至少在外人看来很是般配。 外人——不包括魔域人,休想给他们灌输邪门思想,他们一颗真心向尊者。 令梨如今身在魔域,算半个魔域人,她也该这么觉得……吧? 薄念慈不喜欢自欺欺人,他一脸冷漠地拿起夹在情报中的一张照片。 明朗送来的照片太过时了,薄念慈手上是更新的消息:宿回云身上雪白的道袍是件罕见的法衣,法衣上连凌云剑宗的宗徽都不绣,偏偏突然多出了一片云藏梨花的绣纹,他甚为爱惜。 刺绣之精湛令人赞叹,薄念慈眼熟得很,他有两条一样绣工的手帕。 很好,竟然是批发的。 薄念慈气得想笑,但转念一想,他难道不知道令梨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吗?他早知道了。 小混蛋谁都不放在心里,薄念慈和宿回云半斤八两,都是没有名份的男人。 区区一个情敌罢了,只是在本来就很艰难的道路上多加了一层难度而已。 若不是对方是宿回云,薄念慈早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 天下之大,只有极少数人是薄念慈不能杀的,除了宿回云和另一个家伙,剩余的要么早已婚配,要么断绝情爱。 想到另一个人,薄念慈顺带看了眼属下递上来的情报,妖族最近确有大事发生: 化神期的拟凤道君被妖皇处死,同时被处死的还有妖皇一位血缘颇近的兄弟,罪名是谋害本族少主。 妖族少主伽野,妖皇膝下独子,正是薄念慈想起的另一个不能杀的人。 伽野常年在外搜寻妖族至宝龙鳞的下落。妖皇许多年前曾在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上刊登了重金求龙鳞的悬赏,一口气把独子的终身许了出去。 据九重宫暗探的消息,龙鳞竟被人归还至妖族,往日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妖族少主伽野态度大变,一口咬定要嫁给恩人。 但他恩人信奉自由民主,没答应。 妖族的事情与魔域无关,薄念慈只粗略记下了这件事,有点好奇这位自由的恩人是谁,幸灾乐祸堂堂妖族少主的恨嫁之路。 左右伽野已有心上人,不可能是他第二位情敌。 作者有话说: 少主:冷笑 第127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七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光线明亮的书房里, 令梨放下手中的玉简,神情严肃。 她刚刚浏览的是九重宫管事收集送来的《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在此之前令梨还看了《修真界本月闭关运势详解》、《你是否在闭一种很新的关》、《论风水对闭关成功率的影响及洞府买地营销策略》等等专业论文。 不可谓不慎重。 人这一生能碎丹成婴几次!令梨仿佛刚被拎上战场的新人, 全无经验,只能埋头汲取前人的智慧。 引气入体是毫无难度的第一步, 令梨像吃饭喝水般自然地学会了, 难度还不如她跌跌撞撞学走路的时候。 练气到筑基中间有个难爬的小山坡, 令梨本来慢吞吞走得很好, 结果凌云剑宗招生要求向外一贴:本宗内部人员家属亲族及推荐者优先录取, 外来人员仅录取筑基期修士。 贫穷小梨没有关系户的福利,她生怕自己盘缠花完前住不了凌云剑宗提供的免费洞府,连夜筑基, 筑得飞快,生怕被生活的迫害扯住衣角。 凝结金丹的过程更难一些,置死地而后生, 令梨浑身是血的被天雷劈了又劈, 劈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糊了, 滋滋冒烟。 “如今,到了碎丹成婴的时候。”令梨双手按在桌面上, 庄严道, “这个关,我一定要好好闭。” 闭关进阶是很讲究的一件事, 最规矩的流程要从手持罗盘寻脉驻府开始, 感应天道, 为自己挑选风水宝地和良辰吉日。 修士比凡人的优越性正在于此:凡人只会在结婚和下葬的时候认认真真算风水选吉日, 修士闭一次关算一次, 等于比凡人多结几次婚、多下几次葬。 血赚。 这一步令梨不需要自己做, 薄念慈替她安排了,他事先问过令梨偏好哪种风水宝地,令梨回答得非常实诚。 加财运的,或者离地府近的。 前者不必多说人人都懂,后者令梨觉着方便:万一碎丹成婴失败了,碎了丹结果没成婴,临近地府她还能就近投胎,下辈子练号重开,多方便。 令梨说得振振有词,薄念慈了然点头,一看就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可恨的强权主义者!一点不懂令梨深思熟路的品味! 令梨敢怒不敢言,九重宫管事擦着汗去收拾唯有历届魔尊可用的闭关福地,府邸禁制重重防御阵法包裹得层层叠叠,保证人在里头死了,阴差都勾不走魂。 闭关地点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令梨抗争无果,只好捧着《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熬夜苦读。 这枚玉简给了令梨极大的启发,她叹为观止地欣赏到了过往岁月中无数修士作死的集大成之作。 有修雷法的修士冲击元婴,他雷元素亲和极佳,心道天雷又如何,我们是一家人啊!于是面朝滚滚天雷扬起笑脸张开怀抱,如愿被劈成一块漆黑的焦炭,碎了满地。 有修土法的修士畏惧天雷,灵机一动在结婴时拼命刨土挖坑,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土中。奈何天雷携带暴雨,一阵噼里啪啦的动作后,土坑焊死,第二年长出一棵茁壮的歪脖子树——你问土法修士去哪儿了?无碍,唯肥料尔。 有修士网瘾晚期,结婴不忘开黑打游戏,天雷一怒之下劈断了他的网线,他走火入魔大喊一声“贼老天!”,口吐鲜血,怒气而亡。 其他几种死法令梨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边看边笑,等看到网瘾真人这一条,她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好像也是个网瘾少女来着? “闭关不能带手机吗?”令梨纠结道,“可以带吧?全魔域wifi覆盖,包括闭关的洞府。” 令梨的游戏瘾不重,但她的打工瘾很重,万一她闭关闭到一半有老板霸气甩来十个红包求她代打上分,她是答应呢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剑修小梨的自我修养和客服小梨的职业操守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令梨手忙脚乱地劝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令梨狠狠心咬咬牙摸出一张黄符贴在手机上,“做出选择做好的方式是逃避选择,在闭关结束前,就当客服小梨圆寂了罢!” 客服小梨圆寂不仅是打工皇帝的圆寂,更是令梨社交帐号的全部离线。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全线加载自动回复,无论谁给令梨发消息,都只能看到她最后的留言。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我若安好,便是晴天。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本客服即日起闭关下线,家人们江湖再见!(此条为自动回复,请勿留言)】 “这样就行了。”令梨满意点头,她把贴上黄符的手机塞进乾坤袋最底层,继续捧着《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认真研读,时不时做下笔记。 与此同时,离中州魔域颇为遥远的北域妖皇宫,黑发金眸的少年精挑细选发去一个无敌可爱的小黑猫摇尾巴动图,却收到客服小梨冷冰冰的自动回复。 “闭关这么重要的事情,阿梨怎么可以选在阴险狡诈又危险的魔域?”伽野啧声。 “定是薄念慈不要脸哄骗了她,他们魔修净喜欢做些诱惑良家女子坠入魔道的坏事!” 伽野脑补到邪恶的魔尊桀桀怪笑,指尖挑起女孩子精致柔美的下颌,在她瑟缩的畏惧中冷酷道:“小美人,落到我手里是你的不幸。” 伽野分别带入薄念慈和令梨的脸念了念台词,怎么看都有一丝违和,最正确的发展更像是黑发少女一把推到红衣男人,捏着他的下颌细细打量,仿佛在挑拣一颗香甜的小南瓜,轻佻道:“美人,还不从了我?” 嘶,好合理,一时间竟不知该担心谁。 “最该担心的当然是我,我许久没去见阿梨了。”伽野摩挲龙鳞,这块龙鳞比令梨送给他时缩小了近乎一半,少年金色的猫瞳却越发明亮,熠熠生辉。 令梨闭关,伽野也在闭关,他正以龙鳞为媒介提纯血脉,从龙裔脱骨为真龙。 这是妖族最最重要的大事,由伽野的父亲现任妖皇亲自守护,方圆千里但凡有异动便会被妖族全力绞杀。 提纯血脉的过程痛苦又难熬,好在不需要伽野费太大心,忍着剥皮抽骨的疼痛就行,凭着意志力他甚至还能摸出手机上会儿网。 一向看不上网瘾少年的妖皇出乎意料地很鼓励儿子,亲自牵来网线,可能是伽野结识网友面基竟带回了至宝龙鳞和未来妖族少夫人的成功令他大为欣慰,只差高歌一曲我的好大儿。 伽野闭关前做的最理智的一件事是拦下了父皇企图写给令桃妖君询问亲事的信,他用令梨最喜欢的绒尾巴和毛耳朵发誓,令桃妖君收到信后只会冷笑一声,发下宏愿誓要杀净狻猊全窝。 “看样子我是赶不到魔域了。”伽野趴下来,脑袋搁在手臂上,他的皮肤一寸寸裂开,血纹与金纹交相蔓延。 难熬的痛苦中,短发少年懒洋洋地想:没关系,有人会赶过去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猫吃黄雀。 联系令梨却只收到自动回复的,当然不止伽野。 长段的消息跳出聊天框,宿回云一眼扫过,目光定格在“闭关”二字上。 师妹离宗前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再闭关,只能是结婴了。 是该恭贺的喜事,宿回云想。 通缉令被撤,结婴有望,令梨果真得到了无心剑尊点拨的大机缘,顺带还救下了化神前辈妙青仙子,可谓丰收满载。 一切的好消息,都止步在“红枫殿侧殿”五个字上。 宗主和他非魔域人,收到消息都瞬间了然,魔域中的魔修又该多清楚自家魔尊的意思? 魔域是薄念慈的一言堂,他是历届魔尊中对下属掌握程度最深的一位,权柄犹如被红衣男人玩弄的器物,肆意而无畏,残忍且强权。 宿回云自是不畏惧他的,他只担心师妹。 以宿回云对她的了解,令梨不可能知道自己住的宫殿有什么讲究——不就是薄念慈的侧殿,和客房不是一个意思吗? 她哪怕察觉不妥去问,那帮魔修也会信誓旦旦地说:“没错,殿下,只是客房而已,您千万别多想,住就对了。” 魔道之人放荡不羁,热衷于言语陷阱,最喜欢和人纠字眼:哪条法律规定红枫殿侧殿不可招待贵客?我们尊者说是客房就是客房,一切解释权属于我们九重宫。 宿回云厌恶费口舌之事,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好争的,他的师妹,他比谁都了解。 别说住进魔后的宫殿,妖皇金口定下的姻缘婚约都不能在令梨脑子里留下半点儿痕迹,她听后只会笑笑,道一声“不了吧”,又快快乐乐练剑去了。 薄念慈既然有心,不可能不知道令梨格外没心没肺这一点。 “让师妹住进红枫殿侧殿,他是要做给别人看。”宿回云淡淡道。 或者说得更直白的一点。 宿回云:“是做给我看的。” 第175节 明目张胆的挑衅,宣示主权,圈定他的狩猎场,同时震慑看中同一只猎物的捕猎者。 大乘期的魔尊,天下有几人胆敢匹敌? 何等的势在必得。薄念慈兴许从未将其他人看进眼里,只是他心仪的猎物太过棘手,他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先把人圈进自己的地盘里,再徐徐图之。 师妹一向是干大事的人,宿回云早知道,可这才几日的功夫,通缉追杀她的人一举转变成她的追求者,她又在宿回云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 “罢了,总归不是师妹的错。” 宿回云抬手,流云剑噌然出鞘,直指中州魔域,恢宏的黑红宫殿仿佛被雪白剑锋一分为二。 “既是做给我看。”青年剑修平静道,“便让我亲眼看看。” 作者有话说: 师兄径直杀向魔域 第128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八天 ◎“你猜她第一眼看的是谁?”◎ 令梨断网已经三天了。 三天里她滚瓜烂熟地背完了整本《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四舍五入她排除了一百零八种错误的结婴姿势,结婴成功率超过了修真界百分之八十八点八的金丹真人。 天晴了雨停了,令梨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凡事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令梨拍案起身,庄严宣布道, “我决定了, 我要闭关。” 她捧着《论冲击元婴失败的一百零八种死法》读得如痴如醉时, 薄念慈随意挑了个话本坐在旁边陪读, 书桌被令梨拍得一震, 他撩高眼皮瞥了女孩子一眼。 令梨决心已定,她凑过来好奇地看向薄念慈有一搭没一搭看的话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内容:“竹马师兄大战天降郎君, 谁能夺取小娘子芳心……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征服剑修最好的方式是把她打得半死或被她打个半死再碰瓷……教你如何虐杀情敌,请按以下说明依次操作……” 令梨:你在看什么鬼东西? “魔域的话本内容这么火辣刺激的吗?”令梨叹为观止, “是我见识不足。” 她发出感叹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的人生比任何话本都更火辣刺激, 更让人叹为观止。 薄念慈合上手中话本,也不说他为什么看以往不屑一顾的杂书, 只道:“准备好了?” “书上说金丹大圆满修士结婴有七成死在天雷下, 洞府一闭生死不知,后人破开禁制, 只看见洞府中一具焦黑的骸骨。”令梨晃晃手中玉简, 兴奋地问, “听描述, 你觉不觉得很像烤鸭?” 薄念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看不出令梨的幽默, 她失望道:“不像吗?烤鸭就是这样烤的啊。鸭皮上刷满油和酱料, 撒上调味粉,放进密闭的炉子中等上一段时间,拉开炉门,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鸭飘香十里——这套流程和结婴闭关不是同个道理么?只是把火烤换成了雷轰。” 令梨是有些举一反三的本领在身上的。 薄念慈沉默了一会儿,顶着令梨百般不舍的恳求眼神下令九重宫膳食单子上永久撤去烤鸭烤鸡烤鸽等一系列能被令梨举一反三的菜品,名曰:吉利。 “给自己积点德吧。”杀人如麻的魔尊如此劝告道。 多好的魔道苗子,当初怎么被凌云剑宗抢了去呢? 吃不到皮脆汁多的烤鸭,令梨的人生了然无趣,她收拾收拾,预备去领教天雷的洗礼。 令梨自认为做好了万全准备,但薄念慈送她进洞府的时候,令梨脑子里不知为何出现了长辈送小孩进考场的场景,突然紧张起来。 人家小孩考不好最多被压在地上打屁股,复习再来,她考不好人都没了,投胎重开。 小姑娘看向洞府的眼神一时间复杂难懂,薄念慈见过很多冲击元婴的修士闭关前要么自信满满坚信自己是龙傲天转世一定能行,要么战战兢兢怀里塞着亲笔遗书,连墓碑用什么材质都提前挑好了。 令梨两者皆不是,她面容纠结地问薄念慈:“等我从这儿出来,是不是……” 薄念慈自动联想出下一句:是不是能脚踢师兄拳打魔尊,一跃成为三界最强剑修,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宗主见到我都得叫一声爸爸? 她在做梦,薄念慈冷静地想,但孩子闭关结婴不容易,想听一句善意的谎言也不是不可以,等出来了再和她算账。 令梨:“等我从这儿出来,是不是别人就要叫我祖宗了?” 薄念慈:“……什么?” “元婴老祖,不是祖宗吗?”令梨振振有词,“比如我搭乘中州修士专属列车,一个百来岁的老头金丹倚老卖老嚷嚷我给他让座,我可以理直气壮告他:兀那竖子!竟不知尊老爱幼之礼,敢对你祖宗嚷嚷!” 辈分超级加倍,走出去挥挥手认一群大孙子大孙女,孝出强大。 黑发少女陷入离谱的幻想中,薄念慈瞧一眼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再想到旁人论修为确实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老祖”,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啦。”令梨弯弯眼睫,很高兴地说,“明明是我渡生死劫,可我看你一天都不高兴得很,还以为我又哪处惹恼你了呢。” 薄念慈一怔:“我哪里不高兴?” 还装,令梨悄悄咂舌,这人这几天都没嘲讽讥笑她,一直耐着性子陪她看书,还叫元婴期的魔君来叮嘱她种种细节,耐心得完全不像见面差点把令梨掐到窒息的那个人。 令梨懂,她从前看送自家孩子去学府考试的家长,和薄念慈一个模样,不管平时管教孩子有多凶,考试当天都柔情似水,轻声细语得很。 “不用担心我。”令梨拍拍男人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令某一生行善积德,天道有眼,不会真把我劈成烤鸭。” 薄念慈睨她一眼,忽地点头:“也是,祸害遗千年,你必然不会丧命于此。” 令梨:怎么说话呢!我还不够好心不够善良吗?! 黑发少女不开心地拍开薄念慈,气势汹汹走进洞府,凌冽剑气封住入口,化为完满的禁制。 洞府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余枫叶飘落的沙沙声。 薄念慈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一如令梨初次见他时凉薄漠然的模样。 “尊者。”魔君无声无息半跪在地,声音很轻,“凌云剑宗宿回云已踏入我魔域境内。” “动作挺快。”薄念慈懒散道,红衣拖曳在地,“来找我要人?不巧,打扰人闭关可是天打雷劈的孽事,我不做这个孽。” 魔君不敢接话,只噤声等命。 薄念慈不做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除他之外,可有别的动静?比如妖族。” “未曾收到消息。”魔君答曰,“妖族近日戒严,怕是在忙狻猊化龙之事。” 薄念慈哦了一声,又问:“伽野一心报恩的女修又是何人,若是方便,我也乐意送个人情。” “听说是一位大妖的妹妹。”魔君如实道,“更多消息再打探不出来了,听闻妖皇与那位妖君关系匪浅却复杂,不敢轻易提亲,悄声瞒着消息。” 看样子是妖族内部的事宜,而令梨是个纯粹的人类,虽然她口中有一位兄长大人存在,但总不会和妖君有什么关联。 能让渡劫期妖皇忌惮的妖君起码是大乘期,若令梨有这等靠山,她还会任自己被魔域通缉好些日子?想也不可能。 令·不要用凡人的思维定义我·自立自强不啃老不坑哥·梨:猫猫揣手.jpg 妖族的事情暂放一边,九重宫位于魔域的中心,剑修的御剑飞行向来被誉为修真界最高效率的代步方式,怕是再过三五息的时间,宿回云便杀过来了。 “区区元婴……”薄念慈嗤了一声。 他瞥了紧闭的洞府一眼,想到令梨听他地图炮指不定眼睛睁大要和他理论一番,男人勉强咽下剩余的半句话。 元婴在他面前当不了老祖,里头这个却是货真价实的小祖宗。 “宿回云来势汹汹,莫不是来兴师问罪?”薄念慈挥手为洞府又加上几层防护,这才缓步离开。 “有意思。”他轻笑,“九重宫按贵客礼仪招待我亲自请来的客人,吃穿用度皆是最佳,本座亦让出侧殿供贵客休憩。” “不知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哪里不满,千里迢迢赶来,魔域惶恐得很。”红衣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本座倒要好生问问。” 洞府外再无人影,洞府内令梨盘腿坐在蒲团上,源自仙府的剑道传承光球在她眼前起起浮浮,照应出一双黑曜石般澄澈的眼眸。 令梨沉迷剑道传承无法自拔,她的感知与外界完全隔开,听不到薄念慈和魔君的对话,亦不知师兄此刻已然踏过九重宫的门槛。 外界的纷纷扰扰与令梨无关,九重宫的兵荒马乱与令梨无关,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也与令梨无关。 她眼中唯有玄之又玄的大道,手中唯有伴她岁岁年年的长剑。 令梨腹中金丹圆润金灿,它安静地浮空旋转着。 不知过了多久,嗡嗡的剑鸣自四面八方响起,金丹表面猝然生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如一盏琉璃灯摔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向周围扩展,一道又一道,层层叠叠。 令梨注视着不再完美漂亮的金丹,看着它一寸寸裂开,泯灭成灰,她的道基摇摇欲坠,气息转瞬即下,似乎要修为倒退变为废人! 忽然出现的风扬起少女黑色的长发,她仰头看向密闭的洞府顶端,剑道传承的光球没入令梨眉心,地脉中灵气上涌如泉。 黑压压的雷云遮盖了九重宫。 蓝紫色的雷光穿梭在乌云中,隐隐绰绰,兀自酝酿一场惊天的雷暴。 红衣白衣两道身影不约而同出现在雷云边缘,修士畏惧天雷一哄而散,他们却站在雷劫可波及之处。 两人隔了数十米的距离,像是多看对方一眼都生厌。 薄念慈姿态慵懒,神色凉薄,一身红衣于昏暗天色下惊色绝艳。 宿回云身姿挺拔,眼眸淡漠,一身白衣铅尘不染。 他们不发一言,明摆着和对方无话可说。 雷云之下,渺小的身影踏出洞府,年轻的剑修剑尖指地,无畏无惧地仰望天道。 许是白色红色在昏暗的乌云下极为显眼,她偏头看来,扬起轻快的笑容。 刹那间,闪电雷鸣淹没了令梨的身影,轰隆巨响震碎苍天土地! 天摇地动,周围人早已闭门不出闭眼捂耳,唯有站在雷暴边缘的两个男人屹然不动。 薄念慈扬了扬下颌,轻飘飘地问宿回云:“你猜她第一眼看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人有两只眼睛 第129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九天 ◎我,元婴,打钱◎ “我耳朵快麻了。”令梨麻木地说。 耳朵麻, 手麻脚麻骨头麻,令梨感觉自己像一根全麻麻花,重麻重辣口味。 眼见皆是雷光, 耳畔皆是雷鸣,恍惚间令梨还以为她已经化成了光, 离开沉重的凡壳, 灵魂飞升。 第176节 “轰隆!” 雷霆万钧, 新的雷劫不期而至, 把令梨飘飞的灵魂劈回她的身体。 汹涌的灵气如海浪披头打来, 金丹尽碎,空荡荡的丹田隐隐孕育玄之又玄的某物。 令梨双手摊开,任由雷鸣贯穿她的躯体。 黑压压的乌云盘踞在魔域上空许久不散, 灵气搅成通天的漩涡,空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尔后突然激烈, 化为瓢泼暴雨。 暴雨倾盆, 落在衣衫上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飘落的枫叶被雨水打湿掉在地上,青石板洗刷如新。 雷鸣声渐渐微弱, 漫天的雨声淹没了噪杂的雷鸣, 哒哒的脚步声一路小跑着过来,淋着雨的少女长发湿透, 黑眸亮如水洗。 “成了成了!”令梨欢呼道, 她耳畔仍有雷鸣残存, 一时间只顾着分享喜悦, “如今走在外头, 我也是能被叫老祖的人了。” 辈分超级加倍, 爽啦! “恭喜。”拖曳在地的红衣落入令梨眸中。 含笑的魔尊挑起令梨颊边碎发挽到她耳后,男人修长的手指划过少女眼尾旁的雨珠:“新晋元婴,要给你办个结婴大典吗?” 令梨使劲摇头:“低调,做人要低调,宗门里有那么多师兄师姐还在筑基和金丹期挣扎,邀请他们参加我的结婴大典和明摆着打脸有什么区别?我是个以和为贵的人。” 你们魔修攻击性太强了,一点都不和平。 “那就不邀请他们。”薄念慈理所当然地说,“我来替你办,保证半点儿烦心事都不会有。” 令梨还是摇头:“结婴的大事,怎么着也要和我师兄说一声。说来也怪,我出洞府前好似瞧见了师兄的身影,但师兄怎会来魔域,一定是我看错……” 少女忽然噤声,剩余的话头吞咽下舌,她眨眨眼睛,目光随着月白色剑穗晃啊晃。 “师兄?”令梨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宿回云平静道:“我来此半月有余。” 闭关不知年岁,令梨在洞府里断网断联,她好似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好似一眨眼功夫便出了关,挨了好一顿雷劈。 令梨的手伸进袖口摸摸索索,她翻出手机瞧了一眼,果真看到了几个和自动回复聊得起劲的人。 比如每天打卡给她发晨安晚安和各种猫猫表情包的伽野,比如习惯了令梨的自动回复霸凌,把聊天框当树洞的轩晓轩师兄。 令梨一目十行扫过轩晓发的牢骚。整整半个月他都在控诉一言不合离宗下山的大师兄,恨自己像个工具人一样被宗主使唤来使唤去,又问令梨跑哪去了,问大师兄是不是去抓离宗出走不听话的小师妹,满怀恶意地给令梨科普触犯宗规的种种下场。 轩晓的幸灾乐祸快从聊天记录里漫出来了,令梨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曾经是天天偷宗主峰网线的凌云剑宗第一法外狂徒,逃避宗规的本事令梨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何况宗规只针对宗门弟子,元婴修士自动晋升长老位,宗规压根管不到我。”令梨取消自动回复,淡定中暗含炫耀地给轩晓发消息。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轩师兄,我,元婴,打钱。】 不等轩晓一口茶喷出来连环轰炸,令梨迅速收起手机,她甩了甩手上的水:“雨太大了,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薄念慈和宿回云皆有灵气护体隔绝风雨,但令梨刚结婴,这场雨由雷云唤来,她淋着舒服。 回到宫殿里屋,一条毛巾飞来盖在令梨头发上,她熟练地捧起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动作快又粗暴。 薄念慈见不得她糟蹋一头绫罗绸缎般的黑发,正想唤令梨过来给她擦发,宿回云默不作声地走到令梨身后,指尖按住毛巾,耐心地吸走滴落的雨珠。 令梨突然被人抢了活儿,双手无所事事地揣在袖子里,问了她疑惑的问题:“师兄来魔域半月有余,又出现在我闭关洞府外,师兄可是有事来魔域,正巧听说我闭关,刻意等了些时日?” 令梨的逻辑简单得很:她离宗前往南疆这事宿回云知道,与薄念慈相遇一事除妙青仙子外无人知晓,宿回云得知她的行踪,只能是依据通缉令被撤一事。 通缉令被撤是好事,没什么可担心的,师兄日理万机,离宗寻她作甚? 定然是宿回云有事来魔域,碰巧听说令梨在这里闭关结婴,本着一腔爱护同门师妹的善心,等了些日子。 令梨顺了遍逻辑,非常通顺,不等宿回云回答便继续说:“仙府之行我收获颇多,意外结识念慈,受他之邀来九重宫做客,顺带闭关冲击元婴。” “烦劳师兄久等。”令梨笑道,“其实不必如此,结婴后我自会回宗……嘶!” 令梨头皮一疼,小声道:“师兄轻点儿,扯到我头发了。” “要不还是我自己擦吧。”她心疼地护着头发,“虽然我头发多,也不能随意挥霍,万一沦落到要靠生发神丸续命的地步可怎么办?” 薄念慈看热闹般嗤笑:“毛手毛脚,不如给我。” 宿回云低声道歉,他让开令梨的手,依然替她擦发。 薄念慈最不耐烦看些无意义的温情戏码,他冷声道:“你师兄在我九重宫住了半月,可不见他有什么事要办。来势汹汹闯入我宫中,不过是来兴师问罪,责问魔域的待客之道罢了。” 令梨咦了一声,她稍稍偏头看向宿回云:“也就是说,师兄是特意来找我的?宗门出了什么要事吗?” 宗门出事的确可以召回在外游历的弟子,但已经闭关的不在其内,令梨的自动回复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啊。 “非是要事。”宿回云以指梳理令梨长发,淡淡道,“我想来而已。” 他抬头和薄念慈对视,红衣男人挑了挑眉,眼含讥讽:说啊,告诉她,看能不能达到你要的结果。 告诉她住红枫殿侧殿意味着什么,告诉她你为什么一言不发地赶往魔域,这些事你都可以说,没人拦你。 无非是把双方的心思同时挑到明路而已,薄念慈眼中的嘲讽更甚:比起和她由敌化友的我,以好师兄形象陪在她身边的你更无法接受被拒绝的回答吧? 互相捅刀的事,当谁会怕似的。 高居上位的魔尊眼中深意,宿回云看得分明。 乖乖站着让他擦发的少女眉眼间仍是新晋元婴的兴奋,她察觉不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你叫他念慈?”宿回云轻声问。 令梨顿时露出师兄懂我的表情。 “直呼大乘期尊者名讳果然很不礼貌是不是?”令梨小声说,“我本来叫尊者叫得好好的,可他不喜欢,非要我改口。” “左右是换个称呼的事情,倒也不必纠结。”令梨认真地说,“我一向敬爱师兄,绝不会冒犯师兄名讳。” 宿回云指尖微动,他看着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眸,到底没说出心中所想。 薄念慈冷眼旁观,将宿回云的未尽之语尽收眼底。 师兄这层身份,既是桎梏又是便利,令梨的师兄可以兴师问罪不费口舌将她带走,若是没了这层身份,他和她又算什么关系? 嫉妒吗?不满吗?没用的东西就该任由负面情绪淹没。 魔修的恶意明目昭昭。 少女的长发自青年指尖梳顺,宿回云松开手,令梨的黑发如月光垂落。 “多谢师兄。”她脆生生道谢,很自然地拉着宿回云衣袖寻了相邻的位置坐下,探身去拿案几上的茶点。 九重宫的小厨房令梨熟得很,她挑了只糯糯的团子咬在嘴里,把一叠桂花糖糕推到宿回云面前,含糊道:“这个好吃。” “借花献佛借得好生顺手。”薄念慈离她也近,不悦道,“我不能吃?” “你又不喜欢这个口味。”令梨撇嘴,拿了块桃酥给他,“何况你和师兄不都是辟谷过的吗?” 在场唯一需要吃吃喝喝的人明明只有她。 “被你带坏了。”薄念慈眼皮不眨地说,“你反省一下。” 令梨:拳头硬了,但吃人嘴短。 女孩子闷不做声地吃点心,她一不说话,室内的气氛便凝滞得像一滩死水,守在门外的侍卫悄悄擦汗。 “师妹之前说,结婴后便回宗。”宿回云道,“何时启程?” “结婴大典都没办,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薄念慈懒散道,“魔域又非虎口,急着走作甚?莫非我待客还不够周到?” “结婴大典若是要办,自该由宗门承办。”宿回云蹙眉,“仙魔殊途,魔尊自重。” 薄念慈:“凌云剑宗承办?让一群要被阿梨叫师兄师姐的人恭贺老祖结婴,你们剑宗脸面不要了?” 宿回云:“正道修士在魔域举办结婴大典,你想天下人以为师妹弃仙修魔欺师灭祖?” 令梨:“……那个。” 令梨:“有没有人,愿意听我说句话?” 薄念慈和宿回云同时停下,看向令梨。 她舔了舔唇角沾染的糖粉,委婉道:“何人承办结婴大典,一是师承,二是亲族。我虽并未拜师,但也不是个孤儿。” “我兄长大人还活着呢。”令梨颤颤巍巍地说,“你们三言两语定下事宜,莫不是当他死了?” 薄念慈/宿回云:“……” 失算了,竟然还有个家长碍事。 结婴这么大的事,令梨得回家一趟告知兄长大人。 令桃一向疼她,结婴大典必定会办,终年隐居的十里桃源也会因此开门迎客。 “我亲自写请帖。”令梨开心地说,“师兄和念慈都来吗?兄长大人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 还有远在妖族的伽野,令梨可不会忘了他。 见家长……薄念慈和宿回云对上视线,又很快别开眼。 “师妹相邀,我自然会去。”宿回云平静道。 “看在你亲自写请帖的份上,去也行。”薄念慈懒散道。 令梨轻快地点点头,在心里盘算还有谁会答应她的邀请,兄长大人是否又有友人来祝贺。 令梨朋友一向不多,虽是隆重的结婴大典,应该还是会办成小聚会一样的形式吧?她轻松地想。 此时的令梨并不知道,她想象中轻松愉快平淡如水的结婴大典,从请帖名单定下的那一刻起,注定荡然无存。 一场即将占据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全年头版头条的大典,正缓缓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1 16:00:00~2023-03-16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摩克利斯、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enra 52瓶;知音 50瓶;貔卡 37瓶;60461016 26瓶;59475963 23瓶;牛奶布丁 20瓶;北 19瓶;白日梦 12瓶;槿璇、俺说不说、昼、萝卜包、茶 10瓶;春寒 5瓶;今天加更了吗 3瓶;萧青儿、苏南、最爱楚师兄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天 ◎人活着就是需要一些刺激◎ 第177节 令梨在红枫殿门口与薄念慈告别。 说好了来做客, 没有一直赖在别人家的道理。师兄在魔域等了她半月有余,若是再呆下去让人误以为令梨拐带宗门首席弟子弃仙修魔,令梨宗门罪人的罪状又添一重。 她的罪状已经很罄竹难书了, 不需要额外添砖加瓦。 “我得回宗门一趟。”令梨解释道,“上一次回去我结丹, 学籍从外门弟子改成内门弟子, 这次回去我结婴, 要把学籍从内门弟子改成长老。” 仔细想想也蛮唏嘘的, 不知道赵师兄和赖师姐如何看她:离宗游历一次, 修为上窜一截,好比大家勤勤恳恳在教室里学习,令梨却偷偷在外面报了补习班悄悄努力卷死所有人。 像她这样的学婊是要被人打死的, 特别是师兄师姐发现自己竟然要称呼令梨为“老祖”,她如今是集挑衅于一身的存在。 头一次离宗的时候,她明明是个低调做人的好师妹啊。 “改完学籍我就回家去。”令梨笑眯眯地说, “上次见兄长大人时我还挺狼狈呢, 知道我结婴他肯定特别开心!” “大典的事一定下来我就给你发请帖。”令梨抬头看向薄念慈, 轻快地说,“我的家乡很漂亮, 种了许多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会喜欢的。” 虽然是一碰就死人的桃花,但薄念慈是大乘期修为, 他一定能欣赏它们的美! 薄念慈倚靠在枫树上懒洋洋听令梨叽叽喳喳地说话, 宿回云站在离令梨半米远的位置, 平淡地等待着。 白衣剑修素来寡言, 薄念慈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令梨闭关的半个月里九重宫阴风阵阵, 往来魔修蹑手蹑脚恨不得趴在地上刨土前进。 自古仙魔不同道,魔修们立场坚定,格外不爽宿回云的存在。 凌云剑宗首席弟子怎么啦?我们魔域都要和你们正道第一宗联姻了!你若是识相,我们勉强称你一句小舅子,把你当成魔后殿下的娘家人;你要是不识相,叫你走不出九重宫大门! 魔修们心里叫嚣得声势浩大,面上声都不敢吭。 元婴是修真界绝对的上层人物,剑修又是出了名的杀胚,实打实杀出来的凶名。 况且道理站在宿回云这边:身为大师兄,他来魔域领回贪玩的小师妹,有问题吗? 没有,令梨乖乖点头跟他走。 “好了,我知道了。”薄念慈屈指弹了下令梨的额头,打断她推销桃花的长篇大论,“再说下去天都黑了,不如你多住一晚再走?” 御剑飞行又不是不能赶夜路,令梨摇了摇头,侧头看向宿回云。 “回去了。”宿回云淡声道,“感谢尊者半月来的招待。师妹,和魔尊道别。” 一句话划分了亲疏,薄念慈轻嗤一声:世人都道宿回云寡言,这不是挺会说的吗,三言两语激得他想把人永远留在这里。 “道什么别?不日再见而已。”薄念慈逗猫似的勾勾令梨软软的下巴肉,语调亲昵。 令梨和他相处了整个幻境,距离感磨练得近乎为零,她不当回事地笑了笑:“嗯,不日再见。” 黑发少女跃上长剑,薄念慈夹住一片自他眼前飘落的枫叶,殿外两个剑修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层光影被抛掷身后,令梨张开五指抓住溜过她指缝的风,活跃的灵气困住几缕风,她好奇地伸手捏了捏。 “道法自然,天地山水皆含道义。”令梨弯了弯唇,“元婴果然不凡。” “等回宗后,师兄要和我练上一场吗?”她兴致勃勃地邀战,“仙府之行我收获良多,正要向师兄讨教。” 事关剑道,宿回云自然不会不允。 但在此之前,他有话要问。 “师妹与魔尊,是否在南疆蜈城相遇?”宿回云道。 令梨下意识点头,忽然一个激灵。 宿回云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翻出令梨和他的聊天记录。 准确来说,是令梨歪曲事实,只说让宗门派人来蜈城救妙青仙子,绝口不提她深陷险境的谎言记录。 令梨眼神飘忽了一瞬,诚恳道:“师兄,我错了。” “说谎是绝对错误的行为,我不为自己辩解。”令梨语速飞快,“即使事况紧急,为救妙青仙子我不得不与念慈虚与委蛇,我也不该编造谎言欺骗师兄,让师兄担心。” “但我确实没有办法。”令梨小声说,“那时我和念慈结仇很深,也想不到之后能关系和缓。” 要是知道过不了几天他们能变成互称名字的关系,令梨还怕什么?蜈城她横着走! 女孩子道歉的声音很诚恳,但宿回云知道,即使重来一回,她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因为向宿回云求救并无意义。 薄念慈是大乘期魔尊,若是他真想杀令梨,她喊宿回云过来作甚?给她陪葬吗? 令梨宁可死也绝不干这种事,她心里能给她陪葬的只有她的宝贝令瓜剑,她的生死安危从来与宿回云无关。 宿回云当然不是没有办法救她,他师承渡劫期剑尊,说动师尊出手救人不难。 问题是,建议令梨前往南疆仙府的人,正是无心剑尊。 令梨听从了沈无的建议,千里迢迢赶赴南疆,谁曾想竟恰好撞见薄念慈,直接沦为对方的阶下囚。 师妹当时是怎么想的呢?觉得自己被骗了,还是觉得宗门不可信? 宿回云眼眸低垂,无数念头自他脑海掠过,他看向自由自在穿梭在云层间的少女,令梨的模样很放松。 对她而言只要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好。 无心剑尊前期坑人了一点儿,但最后通缉令的事情真的解决了,她还顺带结婴成功,在魔域也受到了不错的招待,五福临门的好事,令梨喜滋滋。 “我其实猜到妙青仙子之事有异。”宿回云突然说。 “也猜到师妹不想让我插手。”他说,“你不愿之事,我自然不做。” 令梨:“师兄……” “但我没猜到此事与薄念慈有关。”宿回云平静道,“他与你结仇颇深,不惜发布通缉令要师妹性命,魔修生性残忍暴虐,与我等并非同道中人。” “师妹与妖族少主亦是友人,我可有阻止你们来往?”白衣剑修反问道,“人族与妖族即使互为异类,亦互相友好,结为挚友属是佳话。” “薄念慈曾一心想要师妹的命。”宿回云看着令梨的眼睛,深深地问,“师妹为何信他?” 信到被那人拐回了家,险些走不了了。 令梨不自觉摸了摸她的喉咙。 被薄念慈掐得几欲窒息的难受感觉,她至今仍会想起。 好疼,眼中满是血色,似与灵魂即将远离人世。 但令梨可以承受。 因为这远不是她受过苦难的极限。 天蝎老人的手指陷入令梨后颈皮肤时,炙热的扭曲的痛苦仿佛从回忆中被深挖出来。 朦朦胧胧的视野中,女婴睁不开孱弱的眼皮,只感觉身体里最重要的一根骨头被活活抽出。 ‘这份因果无论如何都要了结,我必须补全我的骨骼。’ ‘但若问我是否怨恨,我是不恨的。’ “念慈的确曾数次伤我。”令梨道,“可师兄不知,他欠我的因果已经归还,林林总总算下来,反倒是他受伤更重。” “能化敌为友,就不必纠结旧怨。”令梨坦然地说,“我心里只有一个必须杀死的对象,只有一个绝不相信、绝不妥协的人。” 鬼谷子的卦象又一次浮现在令梨脑海。 抽走她天生剑骨的那个人,与宿回云有关。 比起抽骨之仇,魔域通缉令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令梨偶尔还挺怀念她身价过亿的时候,万一她穷得过不了日子,把自己提现不失为破局之法。 “我知道师兄担心我。”令梨御剑和宿回云并肩,勾着宿回云的袖子晃了晃,“敢请师兄知晓,是我交付信任,也由我承受代价。” 她愿意和曾经想要她性命的薄念慈化敌为友,也愿意承担万一他出尔反尔的代价。 她愿意叫宿回云一声师兄,也愿意承担万一他与抽骨之人关系深厚密不可分的代价。 “人活着就是需要一些刺激,一些赌局。”令梨弯了弯唇角,心情很好地望向逐渐出现在眼前的凌云剑宗群山众峰。 曾经魔域是令梨的禁区,宗门是她的避风港。 如今,两极反转。 薄念慈以为令梨乖乖跟宿回云回宗是因为听师兄的话,他不知道令梨当初从秘境跑路跑得有多积极。 宿回云以为令梨乖乖和他回宗是因为正道之人不喜魔域,他不知道通缉令被撤后令梨在魔域如鱼得水。 “我可没有说谎,把学籍从内门弟子改成长老确实是我回宗的目的之一。”令梨飞向宗主峰的方向。 “但更重要的目的,是确定来参加我结婴大典的宾客名单呀。”令梨的声音被风吹散,听不清晰。 灰色的记忆里,抱着婴儿的男人将她弃于院墙下。令桃跨过院门,瞧见差点被野狗叼食的女婴。 十里桃源隐秘在不起眼的小镇之中,弃婴之人随手抛之,不知身侧是一位妖君的庭院。 “若是故地重游。”令梨喃喃自语,“或许会露出些许破绽。” 当他知道被他抽去天生剑骨的孩子没有死,当他受邀参加她的结婴大典,他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前往祝贺? “师兄。”令梨轻快地说,“我一路想了又想,只办个用来庆贺的大典未免无趣。我辈剑修许久不曾有切磋磨练的机会,不如由师兄牵头,我来作东,比较一番如何?” “但凡师兄熟识的剑修,皆可邀请。”她笑吟吟道,“不拘修为和辈分,我相信师兄的眼光。” 作者有话说: 小梨:请给我海选名单 第131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一天 ◎我可爱的妹妹◎ “姓名?” “令梨。” “所办事项?” “修改学籍和申请离宗。” “理由?” “我结婴了, 想回家乡操办结婴大典。”令梨疑惑道,“轩师兄是记性不好吗?我之前才给你发过消息。” 轩晓手中毛笔啪地对半折断,他用力擦去脸上溅到的墨汁, 竭尽全力风轻云淡地说:“按宗门流程再确定一遍,有问题?” 第178节 令梨老老实实地摇头, 非常配合地说:“没问题, 轩师兄你尽管问。” 上次令梨结丹, 学籍从外门弟子转成内门弟子是宿回云帮她办理的,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走流程。 好在受理人是熟悉的轩师兄, 老交情了,令梨与他亲如一家! 天真的小梨不知道,之所以是轩晓接待她, 是因为其他师兄师姐要脸。 小梨师妹自入宗以来一直是凌云剑宗辈分食物链的最底层,她喊谁都是师兄师姐,从来没有师弟师妹一说。 从前听筑基期的女孩子一口一个师兄师姐, 大家心里甜滋滋的,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舒坦。 如今听一位元婴老祖一口一个师兄师姐,如雷贯耳震耳欲聋, 满脑子都是:“折寿了, 我不配。” 但你能要求元婴老祖配合你的感受改口吗? 想也不能!这是极大的冒犯! 于是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推出了他们中丢脸次数最多已经超然度外的轩晓轩师兄, 承接招待令梨老祖的光荣使命。 轩晓:你们礼貌吗?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把戏罢了, 凌云剑宗果然没有真正的同门情谊! 轩晓作为陪跑金鳞城风云会连续陪跑四届且还要一直陪跑下去的人物, 心脏坚如磐石, 他板着脸给令梨登记, 中途除了折断几只毛笔外, 波澜不惊。 “按照我宗宗规,元婴修士属于长老席位,我宗长老分为以下几种职责。” “一是授课长老,执掌弟子的学分和期末考核,按学分数值分为公选课长老、必修课长老、选修课长老和讲坛长老。” 轩晓:“因为执掌学分加减大权,授课长老的职业很吃香,竞争上岗人数很多,需要教师资格证和三轮面试考核。” 令梨筑基期便是凌云剑宗外门有名的学分小助手,代签到代做笔记代写报告业务娴熟。 如果她当选授课长老,只能用一句话形容: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撕烂学生的伞。 “二是巡逻长老,日常驻守在宗门内,解决一些弟子间的矛盾,是宗门的守护力量。” 轩晓顿了顿,悄声道:“巡逻长老也被称作保安长老,是养老的好职业,不收新晋元婴。宗主有言:年轻人不许摆烂。” “三是挂名长老。”轩晓继续说,“每年有定额的宗门任务,其余时间不做限制,可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月份例只有基础保障,保安长老戏称其低保户。” 令梨:“那我必然是个低保户。” 剑修,老独狼了,最爱拎着剑往某个山沟沟一钻,十年八年后斩石出山,搞得修真界一惊一乍。 修真界有个冷笑话:如果你有一群剑修朋友,恭喜,其实你没有朋友。 失踪失联是剑修们的老把戏,发布寻人启事的官方一听失踪的是剑修,理都不理,十分不讲人权。 轩晓猜到了令梨的选择,他三下两下办好手续,将属于长老的崭新令牌交给令梨。 青年自桌后站起,心情复杂却也真心实意双手搭合,对着令梨长长一拜。 “恭贺老祖结婴,自此超脱物外,长视久观。” 令梨受了他的拜礼,言道:“下月初五,轩师兄可愿受邀参加大典?” “自然。”轩晓露出笑容,“必当携厚礼登门。” 令梨回宗一趟,拿到了一份名单。 凡是剑修,无论性格孤僻与否,都热衷于切磋比较。宿回云在剑道的名声有多广,他认识的剑修水平就有多高。 有他牵线,再加之令梨是位元婴老祖,天骄们纷纷传来友善的信号,都道倘若有幸收到请帖,一定携礼拜访。 令梨仔仔细细记下了名单中的名字,她的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人,游离着无法停下。 修士驻颜不老,依年龄推测名单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可以给令梨当爹,百分之六十的人她能叫声爷爷,百分之四十的人在令梨眼中是可以入土入轮回的年纪。 “不着急。”令梨轻轻地说,“一个一个的来。” 名单上有凌云剑宗弟子、长老,有上清仙宗的剑修,有名声不显的散修。 或许令梨要找的人在他们中间,或许他们谁也不是。 “若不是鬼算子前辈宁死不出山门,好想把他扛到十里桃源,现场推演。”令梨叹气。 她也不是什么魔鬼,给人替命挡雷劫的桃枝十里桃源有的是,绝不叫鬼算子惨遭天道清算。 令梨收好名单,正大光明地离宗下山。 他日令梨离家拜入凌云剑宗,修为低下,人脉浅薄,存款清零,宛如蚁群中最不起眼的小工蚁趴在名为凌云剑宗的庞然大物下。 她勤勤恳恳地打工、练剑,住在偏僻简陋的洞府里,没有朋友,没有亲眷,只和她的本命剑闲聊说笑。 无人知晓凶名赫赫的十里桃源是令梨的故居,无人知晓大名鼎鼎的令桃妖君是令梨兄长,她偶尔写信回去,绝口不提离家后的艰难。 不啃老,不坑哥,令梨异常坚持她的原则。 兄长大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长大不容易,何况令桃是个宅男,一年到头窝在十里桃源一动不动,令梨一天的运动量等于他一年的份。 “要有出息才能回家。”令梨认认真真地想,“虽然离大乘期还有两个境界的差距,但元婴勉强能拿得出手,不堕兄长威名。” 还有一点,也是令梨决定回家最重要的原因。 她离家前,令桃曾千叮呤万嘱咐,直言:“小梨,给我把这句话刻进你骨头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不在你身边,总会有些心思肮胀的家伙敢顺着杆子往上爬。”生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的青年冷笑道,“若是有男人想和你交朋友,非得先过我这一关不可。” 令梨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她背着小包袱站在门口嗯嗯点头,听令桃抒发孩子出门在外家长防贼的一百零八种小技巧,听得她麻木不已。 她牢牢记住了令桃的话,每当有男性向令梨献殷勤,她都会仔细思考:这个人经得起兄长大人一击吗? 如果不能,她答应和人家做朋友,岂不是谋财害命? 秉着一颗日行一善的仁爱之心,令梨默默远离了会被令桃一招秒杀的一干人等,安静当她的孤寡小梨。 直到今时今日,令梨手握联系人列表,终于可以自信地说:她找到了能带回家给兄长大人看的朋友! 足足有三个呢! “兄长大人一定很欣慰。”令梨开心道,“毕竟家里从来没招待过客人,兄长大人比我还孤寡。” 花妖寿命悠长,令桃一路修炼到大乘期,曾经的朋友早已化为黄土。他虽是妖,但草木科和走兽科之间有壁,花妖和猫科之间更是物种不合,令桃看妖皇挑鼻子不是眼睛。 令梨住家那些年,愣是没见过一个前来拜访的客人,她支支吾吾问令桃是不是有交友恐惧症,得到了兄长大人勉强有一个朋友的回答。 “是个魔修。”令桃不甚在意地说,“硬要说,是打出来的交情。认识了几百年,算是朋友吧。” “邀请他来家里玩?”令桃匪夷所思,“我是招待客人还是招待大爷?那家伙喜怒无常得很,记仇又难搞。十里桃源刚建好时我心血来潮请他一观,他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桃花不如枫叶红,实在气人。” “小梨不必操心哥哥的事。”令桃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和小妹说话,“我改天在门口立个牌子,写上魔修与狗不得入内。不然我们小梨细皮嫩肉,被上门的魔头捉去煮锅子吃可怎么好。” 这番话没能在令梨记忆中留下太深的印象,她终归不得而知兄长大人唯一友人的姓名,只知道是个吃小孩的魔修。 “不知道念慈认不认识兄长大人的朋友。”令梨琢磨,“好歹是我正儿八经的长辈,结婴大典不邀请人家多不好,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人烟稀少环境安静的小镇出现在令梨眼前,她在入镇前收了剑,徒步走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 时光在小镇上慢得出奇,令梨独自走到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墙边,附近徘徊的野狗嗅到危险的气味,夹着尾巴跑开。 “我当时被丢在这里。”令梨指了指墙根,墙角青藓湿润。 旧日的时光在令梨记忆中只剩模糊的灰影,她瞧不出情绪地盯着青藓看了一会儿,推开院墙边的小木门。 踏入门扉,桃花漫天。 浓郁的花香聚成粉色的云霞,温柔却恐怖的瘴气笼罩住令梨,她笑着鼓起腮帮吹向眼前的粉雾,风起雾散,浮现出一条清晰的小道。 潺潺的流水声隐没在瘴气中,令梨抬手折了一枝桃花挽起黑发,步伐轻快地向里走。 越向内桃花香越浓,几乎使人飘飘欲仙,不知今时何日。 令梨毫不在意地继续走,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逐渐变成小跑。 道路尽头,一株硕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桃树屹立在庭院中,桃树下人类渺小如斯。 花瓣飘飘落落的青草地上,桃树下的男人弯了弯漂亮的桃花眼,手臂张开,稳稳接住撞进怀里的少女。 “欢迎回家。”令桃温柔地说,“我可爱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回来啦! 第132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二天 ◎我的一个魔修朋友◎ 长兄如母, 奈何并非慈母。 令桃深谙慈母多败儿的育儿哲学,养妹妹绝非一味溺爱。 很巧,令梨恰好也是信奉独狼主义、坚决不啃老的新时代剑修。 小妹筑基期便独自外出打拼, 十分争气地上岸了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每天不是打工就是练剑, 勤奋刻苦又上进, 是邻居口中人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令桃常年宅在十里桃源闭关, 两耳不闻窗外事, 唯有令梨寄来的家书能落入他窗中, 被妖君拾来阅览。 小孩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但令桃知道自己妹妹的本事,从小就是个不吃亏的主, 向来只有让别人吃瘪的份。 令桃放心地任令梨在外面浪,直到某一天,他寄宿在桃枝上的分魂被触动,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令桃借物降临, 一眼看到眉目依旧的小妹。 小姑娘个子完全没长高, 人又清瘦了些,作为在场唯一的金丹修士夹在一群元婴和化神之间毫无惧色, 反倒一人撑起了整个场面。 自己的妹妹自己心里门清, 令桃扫了眼妖族少主,又看了眼拟凤道君, 最后看向凌云剑宗首席弟子。 令桃:虽然暂时搞不懂状况, 但直觉告诉我有猪想拱我家的白菜。 他先解决了在场唯一一个有家室的拟凤道君, 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不等令桃想出个所以然, 猝不及防间, 闹心的妹妹反手掏出了龙鳞。 妖族至宝, 点击就送! 在场三个妖修都惊呆了,令梨没事人一样把龙鳞塞给伽野,姿态比她在菜市场挑白菜更轻描淡写,就好像她不是送出了妖族苦苦追寻的宝物,而是随手给了路边的小孩一只肉包子。 姿态潇洒,不求回报,视妖皇卖子求宝的悬赏于无物。 伽野金色的猫瞳闪闪发光,令桃看一眼几乎要瞎了,毫不怀疑此人没露出的尾巴已经摇出了残影——狻猊真的是猫科吗?令桃只觉得他狗。 第179节 好在他媚眼抛给瞎子看,令梨完全不当回事,欢欢喜喜地围着许久不见的兄长大人转。 借分枝降临维持不了多久,令桃叮嘱了妹妹几句,身影缓缓消散,重回十里桃源。 “已经金丹了啊。”他感叹道,“越入险境越求突破,看来她在凌云剑宗得到了不错的磨练。” 几年难得一见,令桃边闭关边寻思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唤令梨回家一趟,还没等他写信,妹妹居然自个儿回家了。 令桃的神识漫过十里桃源,‘看’见一个人溜达回家的令梨。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妹没带外头的野男人回来,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开杀戒。 不,等等,她身上的气息…… “小梨。”令桃上下打量妹妹,“你结婴了?” 好见鬼的速度! 令梨昂首挺胸,自信点头:“昂!” 厉不厉害!快夸她! 结婴当然是好事,问题是结婴需要突破,突破需要遇险,遇险需要搞事,她这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令桃警觉:“金鳞城事毕,你和伽野没再见面吧?” “没有。”令梨老老实实摇头,“他说自己也在闭关,但每天会给我发消息。” 狻猊化龙的大事令桃有所耳闻,他不打听都知道化龙的过程有多难熬,皮开肉绽,脱骨生筋,疼都来不及,竟还有心力和令梨闲聊,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金鳞城风云会魁首奖励,宗门许了我一座仙府。”令梨亦步亦趋地跟着令桃往屋里走,“仙府中的剑道传承我收获良多,闭关半月左右终于碎丹成婴。” “很厉害。”令桃抚摸令梨乌黑的长发,称赞道,“不愧是我的妹妹。” 多么恐怖的天赋,倘若她天生剑骨尚在,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光景? 令桃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我不知道。”令梨晃了晃令桃的手,“我只知道若是那样,兄长大人就不会收养我了。” “比起惊世骇俗,我还是想做兄长大人的妹妹。”她笑着说,“倘若拥有剑骨的代价是失去姓名,我宁可不要。” 令梨是因为令桃才有的名字,如若连名字都被更改,她还是她吗? “胡闹。”令桃很轻地斥责了一声,揉乱令梨的发旋,“抽骨的事也敢瞎说,若根骨不全,你不得飞升。” “又不是一回事。”令梨小声嘟囔,“我从鬼算子前辈那儿得了些消息,正要和兄长大人说。” 山间泉水煮得滚烫,徐徐注入飘荡两瓣桃花的茶杯,花香浮浮袅袅。 令梨盘腿坐在走廊边,闲适地倚着木栏,本命剑卸下放在身边。 令桃逐字浏览令梨交予他的名单,他顺手碰了碰杯壁,觉得温度正好,把茶杯推向令梨。 桃花煮前抹了蜂蜜,喝在口中清香扑鼻,令梨饮了半杯,道:“我借口比剑找师兄讨要了这份名单,能得师兄青眼的剑修不多,都在上头了。” 天生剑骨对剑修的吸引力无物可匹敌,就算抽令梨剑骨的剑修天资平平,剑骨亦能让其成为一代豪杰。 “以凌云剑宗和十里桃源的名义邀请他们。”令桃放下名单,一丝犹豫也无地说。 十里桃源常年封闭,妖皇亲至亦只能站在门口说话,这么多年能进到里头的只有令桃和令梨。 “若是兄长大人觉得不妥……”令梨刚起了个话头就被令桃捏了脸蛋。 “说什么傻话。”他捏得小妹啊呜乱叫,“十里桃源是你的家,你想宴请宾客,有什么不妥当?” “不让我替你操办结婴大典,想让谁来?”令桃语气危险,给出一道送命题。 令梨连连摇头,只差举手发毒誓,嘴巴闭得死紧。 她不敢说自己的结婴大典差点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像令梨对薄念慈和宿回云说的那样:她亲哥还没死呢,谁敢越过他做令梨的主? “我欲亲自写请帖,还请兄长大人帮我。”令梨挽起袖子,握住毛笔。 令桃遥望庭院中遮天蔽日的桃树,他摊开掌心,微风涌起。 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粉色桃花自枝头摘落,暗香浮动漂浮在令梨身边,她以灵气为墨在空中书写,字段融入绽开的花瓣。 桃花乘风而去,飞向欲请的宾客。 令梨邀请的宾客分为三类。 一是名单上的嫌疑人,名义上请他们借大典切磋比剑,二是出于礼仪邀请的长辈,比如凌云剑宗的宗主和无心剑尊,他们来或不来,令梨的请帖总是要送的。 令桃虽然常年宅家,但他妖君的名头不假,令梨听令桃报了些名字,都是她不认识的妖修前辈,是令桃想介绍给妹妹的人脉。 令梨认识的妖修虽然不多,但一个妖君一个少主,含金量吊打百分之九十的妖族。 第三类宾客,是令梨真心邀请的朋友。 “这一封给师兄。”令梨一笔一划写上宿回云的名字,她面前的桃花光泽盈盈,随风而去。 “这一封给少主。”令梨不知道伽野出关时赶不赶得上她的结婴大典,好在邀请了不少妖修,实在不行也能回去给他口头转播。 两封请帖写好了,第三封令梨却犯了难。 “凌云剑宗来了不少人,妖族亦是如此。”令梨咬了咬笔杆,琢磨道,“若是我只邀请了念慈一位魔修,他会不会觉得被排挤了?” 魔修们大概是不介意魔尊代表他们全员的,魔域向来是薄念慈的一言堂。 可令梨是个很体贴的人,她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下月初五,群魔乱舞,随桃花而来的宾客要么花雨中舞剑打打杀杀,要么花粉过敏露出原型乱翻肚皮,只有红衣魔尊理智地站在旁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所有人。 这不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怎么可以不拉他下水呢? 令梨愁得笔杆都快咬断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兄长大人。”令梨举起毛笔,扬声唤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个魔修朋友?” 还是个吃小孩的魔修! “你问他作甚?”令桃不在意地说,“我们不怎么联系,打出来的交情不用表面功夫维持。” “但。”令梨连忙说,“毕竟是兄长大人唯一称之为友人的前辈,结婴大典自该邀请他吧?” 什么人都无所谓,吃小孩的魔修也无所谓,只要能不让薄念慈落单就行! 为招待朋友令梨操碎了心,她写好给薄念慈的请帖,将桃花抓在掌心没有放飞,眼巴巴地看着令桃。 令桃好笑地看妹妹一眼:“小梨也有魔修朋友?怕人家落单,非要我也邀请个魔修来?” 令梨老老实实地点头。 “魔修中多是喜怒无常之辈。”令桃拿起毛笔写请帖,“我这友人尤其阴晴不定,即使请他过来,也不一定能和你的朋友相处很好。” 令桃这话说的很委婉,以他对某人的了解,收到请帖只有三成概率会来,却有九成概率不欢而散。 指望他和小妹请来的魔修朋友玩得开心更是无稽之谈,对方不颤颤巍巍跪下来都是他有所收敛的结果。 “没事没事。”令梨很善解人意地说,“我邀请的人脾气也不好,但在魔修中地位很高,说不定他们认识呢。” 地位高?令桃想了想,莫不是九重宫任职的哪个魔君? 他真怕小妹的朋友受邀过后写一篇《论参加朋友的结婴大典却碰到顶头上司是什么体验》发到网上,也太可怜了。 可怜就可怜吧,小妹高兴就行。令桃很快写好请帖,字段融入花蕊。 “你的朋友住在魔域?”令桃伸手,“请帖给我,我一起送过去。我的信要送到九重宫,不额外加些标记进不去。” 令梨咦了一声:“我的信也是送去九重宫。” 好巧。 还真是哪个魔君?令桃回忆了一遍他知晓的人物,里面有许多是他认为不适合小妹认识的。 其中最不合适的,莫过于他那塑料友人。 令桃一般不干涉小孩交友,但此人除外。 “他不可能和小梨认识。”令桃笑自己杞人忧天,他接过令梨手中桃花瓣,正要对两封请帖施法术。 盈盈颤颤的桃花瓣边缘碰在一起,荡起浅浅的白光。 令梨和令桃四目相对间,两朵桃花慢慢融成了一朵。 本体是桃花的男人一愣,据他所知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意味着一件事: 两封请帖的收信者,是同一个人。 令梨一脸稀奇地打量空中仅剩一朵的桃花,忽然,她打了个寒颤,迷茫地看向冷气的来源。 “小梨。”令桃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得令梨毛骨悚然,“告诉哥哥,你是怎么和薄念慈认识的?”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第133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三天 ◎休想进我令家的门◎ “兄长大人也认识念慈?” 令梨怔住, 聪明如她很快掌握了一切:“兄长大人口中的魔修朋友莫不是……?” 天打雷劈般的巧合,但令梨细细想来,薄念慈和兄长大人的确修为相近、年龄相近。 原来如此, 吃小孩的魔修竟是薄念慈,好合理, 合理到令梨找不出一丝丝理由反驳。 这个男人竟同时拿下了令家兄妹二人, 好了不起的交际本领。 “那他岂不是注定要落单了?”令梨为难地说, 很快又舒展眉头, “是我疏忽了, 兄长大人与念慈多年不见,自该好好叙旧,他不会感到孤单被排挤的。” 好好叙旧?令桃面无表情地盯着自说自话的令梨, 盯得她忍不住端起茶杯暖手,以免被男人身上的冷气冻感冒。 这是自家妹妹,好不容易养活的, 不能打。令桃深呼吸, 压下浓浓的杀意。 杀意可以压制但不可以消失, 令桃无可遏止地回忆起他和薄念慈短暂的交流时光。 他们两个是打出来的交情,一个妖修一个魔修, 都是离经叛道的人物。一路修炼到大乘期, 曾相识的友人早已在光阴的洗刷下逐渐散去,只剩他们二人。 说惺惺相惜大可不必, 勉强算个塑料朋友。 令桃和薄念慈又都是生性高傲之辈, 没朋友是他们共同的宿命, 不知不觉间竟只存下来这份友谊, 两人捏着鼻子认了。 第180节 令桃久居十里桃源不外出, 薄念慈百无聊赖的时候曾来找他喝酒——准确来说, 是这人看中了令桃埋在树根下的桃花酿,过来打秋风。 猩红的魔气涌入云雾般的桃花瘴中,化为红衣烈火的男人。 十里桃源流水潺潺,瘴气终年不散,无鸟雀停泊,一脉安静。 清冷得让人心间发冷,薄念慈满不在意地走到遮天蔽日的桃树下,挑出一罐埋入土中的酒酿。 拍开盖子,浓郁的花香酒香扑面而来,纯粹干净的酒液晃荡在坛子中,薄念慈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不枉费他大老远来一趟。 薄念慈拎着酒坛走向主院,他无需神识探查便可知,这里只有令桃一个人……? “小孩的哭声?”薄念慈侧耳,讥讽道,“堂堂妖君,终于也沦落到捉小孩下酒的地步了吗?” “有空站在外面说风凉话,不如进来帮我。”令桃隔着一扇门没好气地说,“别啃了,啃什么不好抓着我的头发不放?” 还真有小孩?薄念慈脸上带了点嫌弃和不解,推开门扉。 屋内,十里桃源之主盘腿坐在地上,地板上铺了过厚的绒毯,一只四脚兽正面朝上窝在令桃盘起的腿间,乳牙孜孜不倦地又啃又咬男人染着桃花香的长发。 令桃一边好声好气兼威逼利诱地和小孩讲道理,一边试图解救他岌岌可危的长发。 见状,薄念慈这个凉薄又没心肝的东西拎着不问自取的酒坛倚在门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令桃一道劲风呼过去,无数桃花枝泛着冰冷的寒光淹没薄念慈的身影,猩红魔气风起云涌,两人瞬息间结束十几次交锋。 谁也奈何不了谁是两人认下友人关系的重要理由。 他们的交锋惊动了躺在令桃腿上的女孩,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口,脑袋一点点扬起来,嘴巴喔喔地看向薄念慈。 “你生的?”薄念慈嘲讽道,“好蠢的模样。” 花妖多是雌雄同体,他的猜测倒也不算无的放矢,但赤.裸.裸的嘲笑意味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捡来的。”令桃摸了个饼塞进小女孩嘴里让她咬着,免得她回过神又来啃他的头发。 薄念慈脸上带了些稀奇,以他对令桃的了解,这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究极宅家妖修连出门都百年难遇,上哪儿捡小孩回来养? “我心血来潮出了次门。”令桃提起这件事心情也很复杂,“结果在院墙外捡到了她。” 出门没好事,好事不出门,打破舒适区果然要遭报应。 “弃婴?”薄念慈不为所动,他压根没有心软的时候,“我认识你也算久,第一次知道妖君有颗菩萨心肠。” 红衣魔修翻开两个酒杯倒上桃花酿,他自己拿了一杯喝,另一杯摆在令桃手边。 他替令桃倒了酒,算是付了酒钱,强盗逻辑。 浓郁的酒香吸引了躺着的小女孩,她用力嗅了嗅,澄澈的黑眸中冒出新奇的色彩,慢吞吞像只毛毛虫在地上蠕动,目标是令桃的酒杯。 薄念慈余光瞥到她的动作,突然伸手把人拎了起来。 软趴趴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咿咿呀呀地被拎到半空,手舞足蹈。 “她的脊椎骨呢?”薄念慈抖了抖手里的“包袱”,轻飘飘的。 “捡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令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裹在襁褓里,先天之气未散,整根脊柱骨被人抽走了。” “天生剑骨?”薄念慈难得仔细地打量女孩子未长开的面容,她也不怕生,被人拎起来只慌乱了一小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像是以为薄念慈要和她玩。 “能活过满月都不容易,竟然被你盘活了。”薄念慈松开手,魔气垫在女孩身下,不算温柔也不算粗暴地把她放回地毯上。 “我准备用琼玉梨枝给她填骨。”令桃摇晃着酒杯,平静地说,“若能活下来,我给她名字,认作妹妹。” 琼玉梨枝可不是普通玩意,那是仙器,拿出去掀起腥风血雨的至宝。 “你还挺喜欢她?”薄念慈费解地瞥了眼地毯上翻个身都艰难不已的小累赘,“看不出来哪里值得喜欢。” 薄念慈看不起人是常态,令桃和他的高傲程度半斤八两,但地上的小东西他辛辛苦苦养了些日子,一见面就被友人埋汰,难免心生不悦。 “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令桃护犊子地把小姑娘抱到身边,“我的妹妹作甚要讨你欢心?你们这辈子都不必有交集。” 令桃防狼的姿态把薄念慈惹笑了,桃花酿清冽但酒烈,他灌了一杯下肚,面上染了一层薄红,思维飘忽放纵。 “满心警惕对着我。”薄念慈边倒酒边摇头,“莫不是怕妹妹长大,我上门提亲,当着你的面把人掳回九重宫?” “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男人仰头喝酒,喉结滚动,“本座再怎么放浪形骸,也不至于对个小孩起心思——长大了也一样。” “你最好记得这句话。”令桃指尖沾了两滴桃花酿喂给扒着他的手不依不饶的女孩子,含笑看小姑娘被辣得吐舌头,一脸抗拒地低头啃饼。 “像你这样的人。”生着桃花眼的男人点了点他唯一的朋友,“休想进我令家的门。” …… 往日历历在目,令桃看向长大了的妹妹,风华正茂的年轻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彩华然。 得知妖皇家的猫崽子预谋挖墙角的时候,令桃没有生气。 猜测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升起了师兄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令桃没有生气。 从小妹口中听到“念慈”两个字的时候,令桃气笑了。 小梨可是个很讲礼貌的孩子,薄念慈是大乘期,小妹对他的称呼一定是“尊者”这类的尊称,绝不可能直呼名字。 她改口,只能是薄念慈自己要求的。 男人险恶的用心藏都没有藏,魔修果然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兄长大人?”令梨小心翼翼地唤他,“请帖,还发不发呀?” 寄给薄念慈的桃花在空中起起浮浮,令梨很怕下一秒花瓣四分五裂。 令桃第一个反应是不发,岂止不发,他还要从此关闭十里桃源留给薄念慈的出入口,让他进出无门。 第二秒,令桃忽然意识到什么。 令梨、令桃,放在一起看很明显是一家人,但若不刻意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一个剑修一个妖修,谁也不会觉得他们是兄妹关系。 薄念慈此那日之后未曾再来过十里桃源,他压根不知道令桃养小孩养活了没有,更不知道令桃为她起的名字。 “他不知道小梨是我的妹妹?”令桃啼笑皆非,记起薄念慈酒后漫不经心的话语:不至于对个小孩起心思、长大了也一样、看不出来哪里值得喜欢。 一字一句,都在打自己的脸。 令桃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像你这样的人休想进我令家的门’时候,薄念慈犹豫都不带犹豫地点了头,姿态洒脱得要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修士记忆力那叫一个好,特别是薄念慈记仇,记忆力更是格外出挑。 “我改主意了。”令桃唇角勾起恶意十足的冷笑,“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打脸现场,不失为小梨结婴大典的娱乐活动。” 他微微抬手,空中的桃花被狂风卷起,须弥间消失在天际。 千错万错都是野男人的错,令桃心平气和地看向令梨,决定不凶妹妹,好好和她说话。 “小梨,告诉哥哥。”令桃温声道,“那个狗东西是怎么哄骗你的?你们如何认识?是不是他看中你美色,不要脸地前来搭讪?” 令梨承认,她亲哥对她的滤镜有亿点点厚。 “天下第一美人怎么会馋别人的美色?”令梨摇了摇头,特别诚实地说,“我和念慈认识的情况有点复杂。” “长话短说,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他曾无比渴望我的项上人头,不惜重金悬赏助力我身价过亿。在一次绑匪和人质的游戏中,他被我感化,与我缔结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友谊。” 令梨打开乾坤袋,取出她特意留作纪念的一沓魔域通缉令展示给兄长大人:“看,我们友谊的凭证。” 作者有话说: 小梨:多么感人的友谊(抹泪) 第134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四天 ◎试探◎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初五,桃花盛绽。 乔溪之踏御长剑,一身道袍凌风猎猎, 空中打着旋儿的桃花忽而落下,他剑尖一转, 虚空荡起浅浅的涟漪。 如梦似幻的桃花瘴自眼眸中铺开, 瞳中风景几度变化, 瞬息间浓郁的花香侵染了感官, 乔溪之晕晕乎乎下了剑, 双脚踩在地面上。 “乔师弟?”熟悉的声音在乔溪之不远处响起,脚步声随之走近,“一路还好?早知你也收到请帖, 我该同你一块儿来。” “轩师兄。”乔溪之看到熟人的模样,连忙拱手道,“在下没能想到有幸收到令老祖结婴大典的邀约, 老祖竟记得我这小辈, 实属汗颜。” 乔溪之和令梨对彼此没有印象, 但他们其实见过——在御剑飞行科目三考试现场,宿回云监考。 那日狂风暴雨波涛汹涌, 乔溪之本以为自己一骑绝尘, 殊不知他还在半路的时候令梨已经飙剑冲刺到终点,拿完第一便掏出渔网跳进海里捞海鲜了。 这是宿回云和令梨实际意义上的初遇, 乔溪之在里头露了个名字, 他本人又是实力不错的剑修, 故而令梨找师兄讨要名单的时候, 宿回云把他写了上去。 乔溪之话语间谦虚得真心实意, 轩晓却嘴角抽搐。 他至今还不太习惯令梨的超级加辈, 小梨师妹自己亦毫无自觉,喊谁都是师兄师姐。 “乔师弟不必拘谨。”轩晓含糊地嘱咐一句,“令师妹……令老祖极为和善。” 和善到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你汗如雨下。 不比和令梨熟识的轩晓,乔溪之收到请贴是真的茫然,但元婴老祖相邀,又为同门,他还是战战兢兢地来了。 请帖只写了邀请人的姓名和大典时间,乔溪之一路随着桃花御剑,心里几番猜测大典究竟在什么地点举办? 某处仙家洞府?飘渺楼提前十年预订才能订上的琅琊福地? 乔溪之大胆地猜了不少地方,饶是他想象力已经很出格了,他也没想到令老祖的结婴大典竟位于十里桃源! 大乘期妖君的府邸! “我、在下听说。”乔溪之声音细入蚊蝇,“凡闯入十里桃源者,皆为桃树花泥也。” “令老祖是不是谋同妖君,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埋在树下做花肥?” 乔溪之的担忧不无道理,十里桃源之主的恶名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修为高于他一个大境界的妖皇也拿他没办法。 “不也挺好?”一个轻佻的声音插入乔溪之和轩晓的谈话,“十里桃源山清水秀,多好的埋骨地,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插话的少女扭着三条雪白的狐尾,脸上彩绘图纹,异域风情十足。 嬉闹的笑声如银铃清脆,粉雾般的瘴气渐渐散了,三三两两的妖修结伴采摘桃花簪发,绕着溪涧戏水。 第181节 “他们是令桃妖君的客人。”轩晓小声说,“令师妹说他的兄长本来只想送一封请帖给妖皇宫意思一下,偏偏妖皇积极得要命,十几封信连环轰炸,硬是派来了一群妖修帮忙布置大典。” 令梨本想自己布置的,她老打工人了,一人承包一个大典还不是手到擒来?令桃却见不得妹妹辛苦,勉为其难收下了妖皇送来的人。 乔溪之被狐尾少女呛了话,笨嘴拙舌地试图解释,忽然被轩晓拉了一把,向旁倒退几步。 “见过剑尊,见过大师兄。”轩晓低头拱手,沈无和宿回云自瘴气远处走来。 乔溪之连忙跟着行礼,在熟悉的动作和熟悉的问好中找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妖族又如何!他昂首挺胸地想,令老祖是我凌云剑宗的元婴老祖,我们宗门来的人可多了! 修真界实力为天,嬉闹的妖修摄于无心剑尊的气势,纷纷噤声行礼。 为首的三尾狐少女眼波流转,看宿回云的眼神中满是审视和警惕。 “就是他。”三尾狐少女悄声对姐妹们说,“别忘了临行前少主嘱托我等的事,此事与少主的终生大事息息相关,等同于与我妖族气运相关,我等绝不能拖少主后腿!” “那人族剑修模样倒是俊俏。”露出豹耳的黑肤女人沉声道,“咱们少主模样也不差,区区人类,连尾巴都没有,拿什么和少主争?” “就是就是。”旁边人附和道,“少夫人是妖君小妹,自该亲近我妖族。” 几个妖修细细分析,皆认为自家少主赢面不小。 “少主条件好有什么用?”三尾狐少女说着说着怒其不争,“少主如今尚在闭关,那人族剑修却带着师尊找上了门!人类卑鄙无耻,焉知他不想趁虚而入,趁着少主不在率先提亲呢!” “嘶——”妖修们倒吸一口凉气,豹耳女人立刻道:“莫怕,妖君绝不会让他得逞。” 提起令桃,大家纷纷松气,其乐融融道:“是极是极,连咱们妖皇都不敢上门提亲,怕被妖君打断腿扔出去呢。” 承认大家半斤八两没什么丢人的,看见对手也惨他们就开心了。 十里桃源广阔得看不见边际,院落中遮天蔽日的桃树下铺满席位,花雨落英缤纷,妖修聚团打闹,剑修聚众试剑,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和谐。 这一幕拍下来修都不必修,可以直接拿去给人族妖族友好条约模范案例配图,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爱与和平。 结婴大典的主人却未露面,宿回云路过紧挨着主院的小树林,瞧见了一颗格格不入的梨树。 梨树树干上有几道很久之前留下的划痕,划痕边以白色的颜料写着小小的字:小梨一岁、小梨三岁、小梨五岁……小梨成年,长不高了。 最后一句话被人用白颜料愤愤划了一笔,宿回云几乎可以看见气得跳脚的小姑娘不高兴道:兄长大人休要乌鸦嘴!我欲与天公试比高! 青年剑修眼眸中染上笑意:长兄一语中的,师妹果然再长不高了。 “来者是客,何不进来?”男人声音淡雅。 令桃倚靠在回廊的廊柱上,桃花眼欲语先笑,他向来给人极亲和的第一印象,实际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无心剑尊当真心系徒儿,竟亲自走了一趟。”令桃自不会来迎宿回云,他是察觉到了沈无的气息。 渡劫期剑尊,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修无情道的剑修,令梨送去请帖时没想到沈无会来,她单纯出于礼节而送,同样受到请帖的宗主不就没来么。 令桃和令梨想的一样,他看了眼沈无又扫了眼宿回云,心情非常不愉快。 这对师徒和隔壁妖皇父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小辈对他妹妹心怀不轨,长辈修为超出他一个境界,虎视眈眈他养的白菜。 “师妹欲在结婴大典比剑,师尊有些兴趣。”宿回云道。 沈无不是为宿回云来的,这对师徒的情分只由剑道维系,令梨广邀剑修,沈无欣赏她的剑术,前来一观。 令桃越过宿回云,看向那棵树龄不高的梨树。 “捡到小梨之前,十里桃源只种桃花。”令桃回忆道,“给她取名字那天,我移栽了这棵梨树,树种和她一模一样高。” “小梨嫌弃自己矮,其实很不应该。”令桃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被抽了脊椎骨还能长到一米六,她的身体已经很努力了。” “哦?”一直无言的沈无起了兴趣,他看向寡言的弟子,“比剑还早,你同我说说她的事。” 宿回云望着令桃的背影,眉头微蹙。 师妹天生剑骨一事少有人知,她虽不过分在意,也不喜成为旁人的谈资。令桃如此溺爱呵护她,为什么会一见面便挑明了这件事? 办成了比剑大会的结婴大典、向他讨要的宾客名单、突然开放的十里桃源……以及鬼算子口吐鲜血后,附耳告知令梨的卦象。 师妹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行事作风时有离谱,但她一直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宿回云短暂地回忆了片刻,桃木下把酒言欢的宾客们有何特别。 剑修们大多来自凌云剑宗,也有上清仙宗和散修,或是声名赫赫之辈,或是身负绝学的隐士。宿回云仔细筛过宾客名单,他认识上面的每个人,确定他们绝非虚名。 师妹极其信赖他,名单上的宾客一个不漏地邀请了,一些外界风声很大但宿回云没提的剑修,她问也不问,直接排除。 宿回云墨色的眼眸晕出深色的波澜。 他想到了。 应邀而来的剑修们有何特别? 特别就特别在,如若宿回云走到他们中间,他们每个人都将不约而同举起酒杯,自然随意地道一声:“大师兄/宿道友。” 院落深处,准备结婴大典的黑发少女冥冥有感,她回过头,目光越过自内向外一扇又一扇打开的门扉,望进宿回云眼底。 ‘你在寻一个与我有关的人。’ ‘你日思夜想的仇人,似乎与我紧密相连。’ 令梨歪了歪头,宿回云不知她是否看懂了他眼中晦涩难明的情绪,少女眉眼弯弯,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唤了声:师兄。 梨树一年比一年高,白痕划出的印迹永远停在了令梨成年那天。 小梨长不高了,她已经很努力了。 “师妹的事,我有几分了解。”宿回云对沈无说,“不知师尊可知道天生剑骨……” 令桃合上门,满园桃花皆是他的眼线,他看向梳发的妹妹:“你那师兄人还不错。” “师兄一直很好。”令梨奇怪道,“兄长何处此言?” 令桃拿着一支桃花簪接过令梨手中的木梳,替她挽发:“他莫约知晓了我们的盘算。” 令梨有些心虚:“是宾客名单的事暴露了吗?” 她也不想利用师兄,但手头的线索只有这一个,总不能真把鬼算子绑架到十里桃源逼他算卦。 “和宿回云有交情的剑修本就不多,我们一次性全邀请来了,他会发现很正常。”令桃动作轻柔地梳理令梨的黑发,“只是没想到,他肯主动帮忙试探。” 试探的还是他师尊。 “小梨。”令桃突然问,“我不了解剑修,修无情道的剑修一般会有子嗣吗?” “怎么可能。”令梨摇摇头,不小心扯到头发小声嘶气,“无情道同和尚是一家,不杀父杀母杀妻杀子都算好的,哪里会留下子嗣?剑修公认,无情道没有世俗的欲.望。” 万年孤寡单身狗才是无情道的宿命。 令梨摇头摇得果断,令桃握住她的长发让妹妹不要动,他的指尖划过少女柔顺的黑发,想到小小一只团子渐渐被他养得这么大、这么漂亮了。 无心剑尊,剑道第一人,正道第一宗地位最崇高之辈。 他成名之时,令桃还是个岌岌无名的小妖怪,薄念慈刚离开吃人的薄家不久。 这个被称为剑修标杆的男人,百年前已位至渡劫期巅峰,无人匹敌。 沈无迟迟不飞升,传言他碰到了剑道瓶颈。 这样的一个人,会身负杀子取骨的罪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6 16:00:00~2023-03-21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摩克利斯、想旁听邪恶狸花的组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殇、53729655 70瓶;叶洛 64瓶;49643313 40瓶;貔卡 35瓶;双木非林 30瓶;时间 26瓶;俺说不说、京墨、想旁听邪恶狸花的组会、翡弦 20瓶;今天也睡不着觉 14瓶;槿、小鱼干万岁~、jkookie、木阿荼、萝卜包、柯拉松罗西南迪wyan、dieu、月疏、喵咪、dazaiosam 10瓶;我磕的cp绝对超级甜 5瓶;春寒 4瓶;苏南、昵称就是催更 2瓶;46428622、倾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五天 ◎此人绝非良配◎ 鲲之大, 不知其几千里也。 修真界之大,不下于百鲲。 令梨结婴大典的时间定在四月初五,宾客们动身的时间却有早有晚。 承载请帖的桃花十分智能, 倘若收信人是苦哈哈自己御剑的金丹剑修,它会提前数日乃至数十日飞到其手中;倘若收信人是缩步成寸的大佬, 桃花便慢悠悠飞啊飞, 卡在临界点送来请帖。 乔溪之是前者, 薄念慈是后者。 拇指大小的桃花粉红灼灼, 呼口气花瓣颤颤巍巍抖落露水, 乘风而来,悠悠飘落至红衣男人掌心。 漫天枫叶中多出的一朵桃花显得格格不入,能越过九重宫结界把信送到薄念慈手里来的人不足五指之数, 其中与桃花相关的仅有一人。 “多年不见,他何事找我?”薄念慈碾碎指尖的花瓣,漫不经心地看向空中灵气勾勒的字段。 桃花送来的信只有寥寥几字, 前因后果都没写, 只写着:【速来十里桃源。】 没有礼貌的问候, 没有诚恳的邀约,连时间都不强调, 只有两个字:速来。 意思是让薄念慈即刻动身, 有多快走多快,缩地成寸跨越山海, 收到信的下一秒就来。 这封信很有些诡异。 据薄念慈对令桃的了解, 此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宅家已经宅了几百年了。草木化形的妖修都有这毛病, 喜欢占据一片肥沃的土地扎根生长, 讨厌挪窝。 别的花妖树妖多少背负着给自己找肥料的责任, 令桃偷懒得很, 十里桃源外蔓延的瘴气裹住闯入的陌客,如梦似幻的粉雾中尸骨化为花泥。 薄念慈上一次见令桃,还是为了埋在树根下的桃花酿。 他有心和少有的友人喝两杯,奈何友人忙着应付牙牙学语的小孩,一会儿防着她咬头发,一会儿防着她偷酒喝,让薄念慈看了好大一场热闹。 再之后过了许久,两人没有联系。 薄念慈抬指挥散空中的文字,有点不想去。 一来令桃的邀约没头没脑,一句“速来”就想使唤魔尊,令人不悦。 二来,薄念慈在等一封更重要的请帖。 第182节 某个跑路剑修承诺送来的结婴大典请帖。 修真界送信无非两种方式,要么飞鹤传信,要么飞剑传信。 前者需要驯养专用的灵鹤,花销大回报小,租用飞鹤又有许多额外收费。何况有些飞鹤被养得白白胖胖,送信途中被某些无耻之辈射杀烤肉的概率不低,精打细算如令梨绝不会选。 飞剑传信简单又潇洒,令梨刷刷刷写好信,指尖在剑上一抹,锋利的剑气带着请帖如利箭般穿梭云层直冲九重宫,牢牢扎在结界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薄念慈的仇人袭击魔域,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误会闹得九重宫不得安宁,薄念慈做好了信一到就拆的准备。 令梨的请帖还没送来,令桃却无缘无故发来了邀约。 有点太巧了。 令桃令梨,多么标准的一家人取名法,薄念慈和令梨相处时也时常听到她一口一个“兄长大人”叫的很欢。 但薄念慈完全不认为这两个人认识。 原因很简单,逻辑不通。 岂止是逻辑不通,这件事彻头彻尾的不合理。 令桃是什么人?大乘期妖君,十里桃源之主,薄念慈少有的朋友,凶名赫赫,天机门鬼算子那般的人物求一株桃枝都千难万难。 薄念慈最初认识的令梨是什么人?凌云剑宗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筑基期小辈,无权无势且缺钱,替人游戏代打惹到薄念慈头上,惨遭通缉,一路狼狈逃窜,要多冤种有多冤种。 若她有位大乘期妖君的兄长,她何苦折腾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 薄念慈抓到她的时候可是半点儿没留情,令梨时刻在下地府投胎的边缘试探。 按理说,人死到临头的时候,总该把靠山搬出来了吧? 令梨不,她口述遗书。 薄念慈离开薄家后一路杀到魔尊尊位上,他的竞争对手包括上一届魔尊和他的后裔,真正诠释了什么叫打完儿子打爹,打完爹又来个老子,每个人都气短叫嚣: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你给我等着! 同样的话听得薄念慈耳朵起茧子,令梨死到临头都不报她亲哥的名字,他猜那人或许是个凡人,亦或修为不高,报了名字也不顶用。 薄念慈顺了一遍逻辑,即使令梨令桃名字如此相像,他也愣是没把他们当成一家人。 “不然呢?”红衣男人嗤笑,“我通缉了朋友的妹妹,绑架人家,伤害人家,最后还去追求人家?” 其中复杂恐怖的伦理关系简直不能细想,这绝对不能是事实。 薄念慈在记忆中挑挑拣拣,他总共只见了令桃养的小孩一次,拎着手里轻飘飘的,性格很好,见谁都笑。 世人形容身子软喜欢用没骨头似的,那孩子是真缺了根骨头,先天不足,早夭之相,亲缘断绝,苦难的一生。 “也不知道活下来没有。”薄念慈看了眼桃花信笺,他不悦地蹙眉,最终决定走一趟。 从九重宫到十里桃源,这条路薄念慈走得熟门熟路。 入眼是无止无尽的粉雾瘴气,再是遮天蔽日的桃树,树根下莫约埋了新的酒坛,周围安静得只有溪水潺潺的流动声。 薄念慈踏入十里桃源,被人声闹得一怔。 沸沸扬扬,热火朝天,仿佛这里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而是某家酒楼的宴席会场。 浓郁的粉雾散了些许,迷惑人心的瘴气收敛了神通,即使金丹小辈行走在雾中也能定守心神。 溪涧边露出毛耳朵毛尾巴的少年少女闹成一团,桃树下年轻气盛的剑修于花雨中舞剑,几人拍击节奏合着简单的小调,落英缤纷仿若一场轻松愉快的踏春之行。 薄念慈:“……” 薄念慈:“???” 他走错地方了? 红衣魔修后退一步,抬眼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桃树:没走错,是修真界找不出第二棵的桃木。 薄念慈:难不成令桃穷疯了,开放十里桃源景区,靠收门票谋生? “前辈也是来参加令老祖结婴大典的?”寻宝鼠族的妖修迎上来,他们族群常年生活在地下,眼神不好,没认出薄念慈的脸。 鼠鼠热情道:“前辈来的有些晚了,好在大典还未开始,我引您去上座?” 令姓老祖,结婴大典,没有前因后果只有速来二字的请帖…… 客观事实与逻辑推理在薄念慈脑海中来回交织,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粉雾涌动,生着桃花眼的青年显露身形。 令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来了?里面请。” 寻宝鼠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薄念慈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做声地跟上令桃。 两相无言地往里走,薄念慈路过庭院,目光和宿回云一样落在抽条的梨树上。 看到“小梨”两个字,薄念慈短暂地闭了下眼。 令桃“呵”了一声,状似闲聊道:“我的妹妹很久没回家,一回家欢欢喜喜拿了张纸给我看,说是她和新朋友友谊的凭证。” “薄念慈,你猜这张纸上写着什么?” “我以为都销毁掉了。”薄念慈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她舍不得,竟然带回家留作纪念。” 令桃一想到那张通缉令,只想把薄念慈头都锤爆,他冷笑道:“听你的口吻,还挺欣慰?” “是啊。”魔修慢吞吞道,“毕竟,我开了大价钱。” 一夜之间助力令梨身价过亿,不是说说而已。 “与其指责我,不如反思你自己。”薄念慈是从不吃亏的人,他和令桃的交情是打出来的,说话从不客气,“妹妹被人通缉,身为兄长却一无所知,难道不是你的失职?” 令桃:“通缉她的人有脸说话?” 薄念慈反唇相讥:“总比一无所知,只会做事后诸葛的人要好。” 薄念慈戳到了令桃的痛点,他的眼神分外不善。 令梨不向自己求助这点,令桃不是没有芥蒂。 小妹离家后未免太独立了些,整日报喜不报忧,被魔域通缉这么大的事说自己抗就自己抗,事情解决了才期期艾艾和令桃说。 “小梨受了你多少折磨?”令桃一介花妖,硬是被激起了暴脾气,“她不肯告诉我,你一五一十地说。” 蜈城仙府发生的一幕幕自薄念慈眼前闪过,男人勾了勾唇,懒散道:“好吃好喝地招待了,怕她累着,有时候连路都不必她亲自走。” 实打实的实话,只是省略了亿点点细节。 “若我们相处不好,她怎会送来请帖予我?”迎着令桃盈满杀意的桃花眼,薄念慈慢条斯理地说,“阿梨自己也说,通缉令是我和她友谊的凭证。” 令梨的态度确实如此。 她甚至担忧薄念慈一个魔修在这里不自在,所以才问令桃是不是有个魔修朋友。 无论开端有多糟糕,两人的关系早已缓和。薄念慈初知晓兄妹关系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如今已看不出端倪,显得游刃有余。 妹妹都不计较了,哥哥抓着不放有什么用?左右不过是打一架的事情,薄念慈怕什么? 男人有恃无恐,闲下心走走看看,时不时能看到令梨儿时留下的痕迹,他轻轻笑了笑。 薄念慈很少有不带讥讽冷嘲的笑意,他的眉眼漂亮得近乎锋利,柔软起来有股说不出的反差魅力。 令桃承认他举世无双,但一想到这家伙不仅通缉了他的妹妹,还想勾引走他的妹妹,妖君面无表情地想:什么朋友,割席绝交算了。 我把你当唯一认可的友人,你上门抢走我的妹妹,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天理又在哪里? 想到家里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没良心妹妹,又想到这家伙曾经嗤笑冷嘲直言不会对小孩起心思、不屑于进令家的门…… 此人绝非良配,休想拐走小梨! 令桃收敛了过于明显的杀意,闲适道:“我等百年交好,于情于理,小梨唤你一声兄长也唤得。” “既是长辈,不若替她把把关?”令桃的手自袖中抽出,夹着一封拆开过的信。 “从妖皇宫寄来的。”他浅笑着递给薄念慈,“关于龙鳞回归之事的起末。” “小梨欲做好事不求回报。”令桃盯着薄念慈微变的脸色,悠哉悠哉地说,“可当初允诺婚约的悬赏世所皆知,妖皇追着想把独子嫁进令家,我们这位少主亦格外积极。” “小梨年纪小,容易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要替她把把关。” 令桃微笑道:“你也是小梨的长辈,责无旁贷。” 作者有话说: 哥哥:强行提辈分从而把人踢出候选人名单 第136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六天 ◎嫉妒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令梨隐约听见了屋外的打斗声, 厮杀激烈。 桃花在空中开了又谢,隐隐绰绰映射在窗纸上,光影变幻莫测。 “兄长大人是在和谁交手吗?”令梨疑惑,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大乘期的争斗她插不了手,左右兄长大人是主场作战, 不会吃亏, 莫约只是在和人玩闹。 令梨继续低头忙碌自己的事情, 她一手宾客名单, 一手宴会座次图, 一一对照。 “师兄、念慈和少主的座位离得好近。”直觉告诉令梨不太妥当,但这三人皆是位高权重者,若是将哪一个的座次向后移, 是十分不礼貌的冒犯行为。 “师兄和念慈关系不太好,但我瞧着师兄和少主配合起来有几分默契,金鳞城一事定让他们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令梨连连点头, 把伽野的位置放在了宿回云和薄念慈中间。 这样的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令梨仔细回忆听说过的传闻, 她没听说魔尊和妖族少主有仇,一个魔修一个妖修, 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何况猫猫不一定能来。”令梨划拉手机, 和伽野的上一条聊天记录是七天前,他闭关闭到了紧要关头, 不得不断网下线, 离线前满屏幕都是他发来的流泪猫猫头。 令梨有心等等他, 她偏头看向窗外透过云层的阳光, 正午时分渐渐临近。 “小梨。”令桃在屋外敲门, 提醒道, “吉时到了,不好逾时。” 那么多客人都在等候,令梨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伽野注定只能听族人的口头转播了。 好在妖族来人颇多,一人记一部分,大家拼多多一下,能给伽野凑出完整的大典流程。 和令梨想法一致的不只一妖。 彩绘图纹的三尾狐少女屡次掏出手机摆弄拍照功能,屡次未果,蔫蔫放弃。 “妖君喜静,不允我等暴露十里桃源盛景。”三尾狐少女叹息道,“我等只好用眼睛记录,回头找个口才好的给少主讲讲了。” 第183节 十里桃源留给修真界的名声一直是恐怖与诡秘的代名词,是以繁花盛景包裹的尸骨堆。 莹莹桃花勾人魂,脉脉桃香诱人魄,如梦似幻的粉雾瘴气中徘徊着一个又一个误入的枉死鬼。 他们是托了令梨的福,才能不付代价的观赏四月桃花漫天之美景。 纯粹的阳光透过云层,穿过树影,层层叠叠桃花的影子落在人的衣衫上,微风轻柔,天空碧蓝如洗,草地青翠碧绿。 正午已至。 银铃摇晃的声音破开了浓雾迷障,脚踝踏过流淌的溪涧,令梨缓步走来。 随着她步伐的临近,冰冷的水雾笼罩了三尾狐少女,朦朦胧胧的雾气贴在她的手臂上、脸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看不见抓不着,存在感却清晰无比。 透明的雾气淹没了她的口鼻,三尾狐少女试图呼吸,呼入和吐出的气息冰凉无声。 她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却仿佛被死亡淹没。 “叮叮叮……” 银铃声越过三尾狐少女,清脆的铃声宛如利刃割过她的神经,狐族少女如梦初醒,捂住胸口大口呼吸。 狐族少女恐惧又惊异地左右看去,她的族人或是与她一样拼命呼吸,或是蜷缩身体瑟缩不已。 “我见过不少元婴期剑修,第一次见到这般阵势。”同为元婴的豹耳女人安抚地摸了摸三尾狐少女的头发,“别怕,令道友只是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并无恶意。” 把呼吸的权利重新归还予他们,自然是不带恶意的。 坐席的另一边,属于人族剑修的地盘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杀戮剑意刚一触及到此处,剑修们应激般展开剑域。 春风化雨的剑域与烈日赤阳的剑域撞在一起,星辰剑域与断水剑域两厢厮杀……剑修们座次太近,同一时刻展开的剑域猝不及防交叠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对抗起来。 剑修多独狼,因为两个及以上剑修碰到一起逃不过厮杀的命运,剑意的排他性无与伦比。 乔溪之和轩晓的剑域撞在一起,他一面惊愕一面下意识地对抗,本能叫嚣着击碎轩晓的剑域。 无独有偶,轩晓也是如此。 两个剑域碰撞在一起,轩晓和乔溪之耳畔同时传来玻璃破碎的清脆声。 啪! 轩晓剑域碎裂,他下意识看向乔溪之,却见对方亦是一脸不甘。 暴虐霸道的杀戮剑意横扫了一切,无数剑域碎裂的声音迎合银铃摇晃的节奏,令梨掠过两人身侧,施施然站到主席位。 风起云涌,绚烂的花雨落在令梨肩头,顺着乌黑的长发掉落在草地上,星罗棋布。 年轻漂亮的黑发少女弯了弯唇角,透过树影的阳光照在她明亮的墨瞳上。 “劳烦诸位道友久候。” 轻柔的声音响彻十里桃源,从席位末尾开始,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起身拜贺。 “恭贺道友结婴!” “自此超脱物外,长视久观!” 礼节性的贺词经方才一遭后真心实意了不少,修真界到底是实力为尊的地方。 背好的贺词颂咏出口,三尾狐少女低头之余大着胆子悄悄抬眼,看向万众瞩目的那人。 “她就是……少主心仪之人。”狐族少女在心里默默念道。 容貌绮丽,身影单薄的女孩子似是不习惯繁琐华丽的道袍,接受厚礼时悄悄扯了扯袖子。 几缕黑发不受桃花簪的束缚,散落在她脸颊边,她被凌乱的发丝扫了眼眸,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脸上带了些郁闷之色。 狐族少女忍不住抬高脑袋,台上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友好地笑了笑。 “!”狐族少女敏感的狐耳颤了颤,三条雪白的狐尾胡乱挥舞,几乎要打到旁边的人。 明明剑意那么霸道的一个人,笑起来好可爱啊! “我是说。”狐族少女小声嘀咕,“少主反对包办婚姻好长时间了,以往一提起龙鳞婚约的事情他就烦的不行,怎么突然态度大变,一副恨嫁模样。” 原来是这般人物。 敬贺词之后是唱礼,令桃借空中飘落的一朵桃花显露身形,手中拿着长长的礼单。 操持大典的妖修连忙双手接过礼单,按座次从后往前唱礼。 “上清仙宗金兰真人送洗髓丹十颗,鬼火兰花一株,上品丹方一份庆贺令梨道友结婴。” …… “凌云剑宗轩晓真人送上品灵脉一条,宝剑三柄,上古失传剑谱一份庆贺令梨道友结婴。” 令梨听罢惊讶地看了眼下座的轩晓,轩晓大大方方地拱手,一脸坦荡。 剑修多穷鬼,且彼此都知道对方是穷鬼,令梨的结婴大典选在不对外开放的十里桃源,属于私宴,无需铺张浪费。 她邀请剑修们来比剑,只要他们连人带剑到了就好,不拘泥于送礼厚薄。 妖修们送礼颇厚,只因他们除了庆贺令梨结婴外,也有和令桃这位妖君交好的意图。 令梨不知道的是,妖修们已经把她看成了自家人,是拿对待少夫人的礼节备的礼。 令梨自认动不动用自动回复怼轩师兄的行径有些过分,特意事先嘱咐他不用多送礼,给个心意她就很开心了。 上品灵脉和宝剑不算什么,上古失传剑谱是个剑修就该知道价值几何,令梨没想到轩晓会作为贺礼送给她。 “害,这份剑谱我得到手十几年了,悟不出个名堂。”轩晓坦然地看向惊异的乔溪之,“何必使剑谱蒙尘?不如赠给天资更高之辈参悟。” “轩师兄心境宽阔,师弟惭愧。”乔溪之自认即使他悟不出剑谱道韵,也绝不愿拱手让他人。 礼单一页一页唱过,令桃偏头看了眼席位,留给伽野的位置空空如也。 那只狻猊还未出关,令桃事不关己地想。 伽野的贺礼倒是早早送来了十里桃源,他一人准备的贺礼占据了所有妖修贺礼加起来的一半,很是大手笔。 妖修们备礼丰厚的小算盘瞒不过令桃,他不担心收礼后妖皇敢顺着杆子往上爬,原因很简单:令梨送给伽野的龙鳞是真正的无上至宝,他欠令梨的人情把他自己卖掉都还不清。 等等,那只诡计多端的狻猊不会真打着这个算盘吧?不要脸的把自己卖给小梨,让小梨养他?好无耻一猫! 站在主位受礼的令梨奇怪地偏头看向令桃:这几天兄长大人的情绪起伏波动好大,是进入更年期了吗? 终于,唱礼接近尾声,只剩两份贺礼还未公布。 负责唱礼的妖修擦了擦汗,他的目光扫过礼单,话语一下哽在喉咙里。 “给我吧。”令桃拿走礼单,不快不慢地念起来。 “凌云剑宗宿回云赠……” “九重宫薄念慈赠……” 令桃清清淡淡的嗓音有条不紊地念下来,除他之外,宴席上鸦雀无声。 乔溪之悄悄咬住手,以免嫉妒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轩晓一脸四大皆空地坐在席位上,旁人或许会误会大师兄所赠贺礼代表着整个宗门的意志,唯有轩晓知道,这些全部是宿回云的私产。 就像其他人也许误会魔尊所赠贺礼是魔域看在令桃妖君面子上备下的礼单,宿回云却知道,他们两人的心思一模一样。 “你可知道,本座这份贺礼价值几何?”薄念慈与宿回云只隔了一个空席位,他把玩掌心的酒杯,悠悠问道。 “与我之同价。”宿回云淡漠道。 “不错。”薄念慈笑不及眼底,“不偏不倚,竟是同样的数目。” 两人的贺礼分别换算成灵石计数,最后加起来的数目惊人得一模一样。 恰恰好,等同于令梨通缉令上的最高数额。 作者有话说: 身价过亿的小梨:我很贵 第137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七天 ◎宛如清水中一股泥石流◎ 吃席最可贵的精神, 是热闹。 无论红白喜事还是庆贺大典,除了红伞伞白杆杆全家一起躺板板的特例之外,场面越热闹, 证明宴席办得越成功。 令梨怀疑自己的结婴大典办得很不成功,别说热闹了, 场面安静得像闹了鬼。 唯一的发声源仅有她敬爱的兄长大人, 令桃面不改色地念完了长长的礼单, 吐字平稳又清晰, 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一代妖君。 “感谢凌云剑宗和魔域对舍妹的看重。”令桃淡定地给出了结束语, “小妹剑修心性,广邀同道中人切磋指教,无拘场地形式, 各位尽兴就是。” 令梨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她眼睛亮亮地看向场内剑修,脸上写满催促:谁先来谁先来? 刚被打碎了剑域的剑修们:“……”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轩晓呲着牙跳起来, 豪情万丈涌上心头, “请赐教!” 随着轩晓跳出来, 众剑修心底的火苗逐渐烧了起来,手指搓着本命剑剑柄, 几乎要搓出火花。 令梨从前在修真界岌岌无名:凌云剑宗外门弟子出身, 秘境闯战刻舟塔她全程匿名,金鳞城夺魁风云会她脸都不露, 愣是没有一点儿名声。 结婴大典的请帖发到宾客手中时, 多数人还在纳闷从何多出来一位元婴老祖, 莫非是某个隐士家族的传人出山入世? 绝大多数小宗门的宗主都够不到元婴期, 得是他们压棺材板的太上长老才有这本事。 无论如何, 结婴大典做不了假。收到请帖的宾客用自己的情报网一打探, 打探出了一个鬼消息。 凌云剑宗确有一名叫令梨的弟子,而且她很有名,有名到全魔域皆知她身价过亿。 “更离奇的是,令道友被通缉时仅是一位筑基修士。” 卖弄情报的人唾沫横飞,恨不得手握快板给听众老爷们敲一段:“在魔尊亲签通缉令的逼迫下,令道友破而后立,先结丹后结婴,修为嗖嗖嗖疯涨,最终在九重宫渡雷劫成功——雷声赫赫声势憾天!我在魔域的好兄弟亲眼所见!” “嘶!”听众老爷们倒吸一口凉气,连连追问,“不是说令道友被魔尊通缉了吗?她怎么又在九重宫渡劫?”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说书人得意洋洋,“我的消息可是我的好兄弟告诉我的,但九重宫给他们下了封口令,我兄弟不肯出卖他们尊者,只给我透露了只言片语。” “仅凭只言片语,我也能推理出全部的真相!”说书人一拍案桌,张狂道。 第184节 “说时迟那时快,魔域上空被雷劫笼罩前半个月,魔域置顶多日的最高悬赏令忽然被九重宫大管家亲自带人揭下,无疑,他代表着魔尊的意志。” “亲自发出的通缉令又被亲自撤销,出尔反尔之事,可是魔尊开天辟地头一回。”说书人严肃道,“这其中大有问题!” “令道友从前不过是凌云剑宗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魔尊一路杀上尊位,从未给过谁脸面,丝毫不惧正道第一宗威名。”说书人道,“你们说是不是?” “自然如此。”听众道,“魔尊发布通缉令的时候,可是把凌云剑宗四个字清清楚楚写上去了呢。” “没错!”说书人又一拍桌,“由此推测,九重宫撤销通缉令一事绝非凌云剑宗授意,而是九重宫之主自己改了主意。” “接下来是我的推测,可能存在一些杜撰,但我认为事实定是如此!”说书人挽起袖子,秀出他的推理。 “令道友筑基时因某事得罪了魔尊,堂堂魔尊一看:你这妮子,竟敢对本座不敬?遂大怒,通缉之。” “令道友一夜之间跌入泥潭,可她是位剑修,逆天改命的剑修!令道友宛如一朵任凭风吹雨打绝不服输的小白花,她红着眼带上本命剑,独自踏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逆袭变强之路。” 说书人唏嘘道:“背负通缉令的令道友隐姓埋名刻苦修炼,她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面对位高权重的魔尊,令道友好像一只逃不出猫爪的小白鼠。魔尊性格恶劣,他老神在在地冷眼旁观,看令道友如何在魔域追捕队手下挣扎求生。” “看着看着,事情的走向逐渐怪异起来。令道友是个极其优秀的剑修,卷王之王,每日天不亮起床练剑,一直练到圆月高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害得盯梢她的魔尊被迫早起晚睡,日子苦不堪言。” “令道友别样的风采吸引了魔尊的注意力,他终于正视了令道友,发现这位女子好特别好不一般,宛如清水中一股泥石流,叫他惊为天人。” “努力的人在哪里都值得敬佩。终于,魔尊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注意,他勾起唇角,出手将令道友强行掳到了魔域。” 说到这儿,说书人精神一振,他舔了舔干涩的嘴皮,与人分享八卦的心脏砰砰直跳。 “魔尊告诉令道友:今日起,我撤下你的通缉令,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半月内碎丹成婴,成为一位有资格和我说话的元婴修士;二是接受我的庇佑,自此留在我的屋子里。” 说话人压低声音:“魔尊口中的屋子,我从好兄弟那儿打听出来了,不是别的,正是红枫殿侧殿。” “红枫殿主殿住的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他使了个眼神,“懂的都懂。” 听众老爷们倒吸一口凉气,又是兴奋,又是想到了真正的结局。 “诸位想得没错。”说书人挺起胸膛,“令道友可是位了不起的剑修,怎愿寄人篱下?她当机立断闭死关,半月一过,天雷轰轰,新晋元婴老祖迎着雷霆降临,剑光寒霜。” “令道友真乃我辈剑修楷模!”收到请帖的剑修赞叹道,“不愧是宿道友的师妹,一脉相传的剑魂!” “结婴大典上的比剑,值得我等期待。”听众剑修一边感叹,一边好奇,“令道友坏了魔尊的盘算,可被魔修寻了晦气?”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书人摇了摇脑袋,迟疑道,“我只听说令道友闭关时,凌云剑宗宿道友千里迢迢赶往九重宫问魔尊要人,可谓师兄妹情深。” 此话一出,在场非凌云剑宗人一脸感动,凌云剑宗弟子皆是一脸不可说的表情。 “大师兄他……”一位内门弟子欲言又止,“也对,令师妹、令老祖与大师兄修为相配剑术相配。若说谁能打动大师兄一颗石头心,除她之外我真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大师兄动凡心的模样。”另一个内门弟子打了个寒颤,“我还记得上次和大师兄下山除魔,呆在他身边天寒地冻,冻得我手脚发麻。” “能叫大师兄念念不忘,令师妹一定是极为不凡的剑修。”一位剑痴笃定道,“结婴大典上我定要好生讨教。” 也有些心生不服之辈,剑修最易不服人,元婴老祖又如何?修为与剑术不可一概而谈! 听了一肚子八卦的剑修们御剑追随桃花指引的方向,于四月初五在十里桃源相汇。 他们的试探之心、怀疑之心、好奇之心,在大典上被杀戮剑意全盘打碎,一地狼藉! “我先前还以为说书人句句夸大,皆是不实之语。”上清仙宗最富盛名的金丹剑修感叹道,“谁曾想人家字字句句实诚得不能再实诚,我完全理解宿道友了。” 一面之间剑域尽碎,何等霸道狂妄的剑意?冰冷纯粹的杀戮剑意浸满在场剑修的呼吸,张扬无比。 偏偏人家连剑都未曾出鞘,平平无奇路过他们身边,对上视线时少女还颇为友好地笑了笑,灿然夺目。 轻灵可爱的模样与暴虐漠然的剑意反差鲜明,上清仙宗真人浅浅吸气:是个剑修都无法抗拒! 他拿本命剑发誓,九成剑修的理想型都是令道友这一款。 “难怪啊难怪。”上清仙宗真人连连道,“宿道友一直是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人,如今亦不例外。” 桃花雨中令梨和轩晓已经交上了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令梨不仅压制了修为,还打的是指导赛。 高人随手一点指教抵得过苦练百余天,令梨又是基础知识特别扎实的一类,见识过的剑法多如牛毛,她全程配合轩晓的剑招走,亲自演示他使出剑招的进阶版。 “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上清仙宗真人挪动大腿,手掌按在剑柄上,准备等轩晓下场就冲上去做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他越是看指导赛越是惊叹,既惊叹令梨的剑术又惊叹宿回云的眼光,走神想着说书人口中魔尊被令道友的努力所打动的小道消息似乎也挺可信…… 不对,上清仙宗真人一个激灵,眼神猛地移向宿回云和与宿回云隔了一个空席位的薄念慈。 大乘期尊者来参加一位新晋元婴的结婴大典,贺礼厚重得令人瞠目结舌,薄念慈几个意思? 宿道友和魔尊座次如此接近,两人之间的气场为何如此僵硬诡异? 上清仙宗真人掐指一算:宿回云所赠贺礼与薄念慈近乎等价,虽然令桃妖君额外加上了凌云剑宗和魔域的名义,但署名可只有他们个人的名字! 上清仙宗真人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令道友合该是我们剑修的人!”他斗志昂扬,心情激烈,“宿道友寡言拙舌不要紧,他一个人不行,千千万万的剑修很行!” 在场一半剑修一半妖修,唯有一个魔修格格不入。 就算薄念慈一个人能抵在场所有人又如何?人数永远是有优势的! 上清仙宗真人狠狠搓手,勾住隔壁左右道友的脖子,深沉道:“为了宿道友的未来和剑修的荣誉,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助宿道友一臂之力。” 来,让我们首先排挤走落单的魔尊。 作者有话说: 被排挤是慈慈的宿命() 第138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八天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令梨:“我好像被针对了。” 她认真地想。 不是被排挤的恶意针对, 更像寿星过寿时身边人人打着不要扫兴的名号端起酒杯吨吨吨给她灌酒,热情四射,包围她不得脱身。 令梨手腕微抬, 对面的长剑被她一挑而起,噌地插到地上, 剑身颤抖。 “受教了。”额冒冷汗的少年剑修拱手行礼, 他胡乱摸了下额头的汗, 兴冲冲地凑到令梨跟前, “令前辈!刚才的对练中我有个地方不太懂, 您能给我讲讲吗?” 好像一只热情小狗凑到面前摇尾巴……令梨抵不住亮晶晶的眼神攻击,欣然替他复盘:“有两个动作你出剑不够迅速,我给你演示一遍……” 少女认认真真地讲, 微微弯腰凑到她面前的少年剑修听得仔细,嗯嗯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少年剑修欣喜道, “不知前辈是否记得我名讳?我是凌云剑宗内门弟子张名轩——” “张道友累了吧, 快去后头歇息。”排在张名轩身后的剑修手肘狠狠拐过少年的小腹, 强硬地压着他的脑袋扭送身后。 “令前辈不必管他。”来人爽朗道,“在下是名轩的亲传师兄巩阳, 请前辈赐教。” “巩道友。”令梨打了声招呼, 她边提剑边瞅了眼巩阳身后排队的人,茫茫长队, 仿佛无止无尽。 说好的比剑, 为什么变成了针对她的车轮战, 她这么吸仇恨的吗?令梨百思不得其解。 按她最初的设想, 应邀来的剑修们彼此交手, 令梨背着手仿佛巡视的教练一样四处看看, 偶尔亲自下场指教,深藏功与名。 现实是她仿佛成了守擂的擂主、关底boss大魔王,人人排着队挑战她,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练剑狂魔如令梨自然不会觉得累,她只是有点莫名其妙。每当她挑飞一个对手的剑,想回席上喝口茶,同看起来孤零零很可怜的薄念慈说两句话,立刻就会有剑修凑过来请求指点,拥簇着令梨再回场中。 黑发少女端着晾凉的茶水抿了两口还未咽下,她对薄念慈轻快地笑笑,似乎要说些什么。 跟着她脚步过来的不知名剑修哎哎喊着前辈、令前辈,在下有个剑招不太懂。 身后的人神情殷切,她只得放下茶杯,给了薄念慈一个稍等的眼神,匆匆拎着剑随他们去了。 青年才俊们拥簇着她的身影,少女站在桃花浪漫的草地上,一招一式讲解她的心得。 薄念慈支着头看热闹的一群人,瞥了眼令梨遗留在他案桌上的残茶。 “她倒对谁都周到得很。”红衣魔修低声说。 桃花所在之处皆是令桃的眼线,大妖自友人身后显露身形,站在离薄念慈半米远的位置。 “待客之道罢了。”令桃平淡地说,“小梨不也三番五次跑过来找你,怕你孤零零遭人排挤。” 薄念慈:“结果一句话都没说上?” “那可怪不得她。”令桃闲散地说,“反思一下你自己。” “我从没听说过剑修是个团结的群体。”薄念慈嗤笑,“宿回云人呢?他手下的人这般卖力,怎么不见正主前去献殷勤?” “他在庭院。”令桃顿了顿,“和无心剑尊一起。” 剑尊若在这儿,小辈们比剑等同于班门弄斧,很不自在,宿回云主动把师尊带走,可谓体贴。 “我不了解剑修。”薄念慈突然说,暗红色的眼眸风起涟漪,“但一般来说,和比自己差不止一个境界的对手比剑,除了虐杀的快乐外,还能得到什么?” 令桃:“教学相长?” “这话你自己信吗?”涌起的魔气悄无声息立下结界,薄念慈直言道,“她在找谁?” 令桃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我和阿梨相识的时间不如你久。”魔尊懒洋洋道,“但你这位不出门的兄长,恐怕并不了解自己妹妹的作风。” “她做任何事都极具目的性。”薄念慈慢慢地说,“那些剑修既不是她的朋友,亦不是她的对手,邀请他们来十里桃源比剑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的事又怎么值得她冷落我,只顾和那帮人说话?” 薄念慈的推测有理有据,他离真相只差一层糯米纸的距离。 但令桃不是很想称赞他,因为这家伙在“冷落”上咬了重音。 铺垫那么多,不过是不悦于令梨没时间搭理他而已。 幼稚。 “比起和阴晴不定的长辈呆在一起,小姑娘喜欢和同辈玩耍不是很正常?”令桃不重不轻地刺了友人一句。 辈分这茬就过不去了是吗?薄念慈啧了一声,朝身边两个空位抬了抬下颌。 宿回云是令梨正儿八经的同辈朋友,不照样被.干干脆脆地冷落了? 令桃端走薄念慈案桌上令梨留下的残茶,泼到一边,他摘了几朵桃花掷于杯中,注入清澈的泉水。 “你上次来十里桃源,是馋我的桃花酿。”令桃一边泡茶一边缓慢地说,“很遗憾,今天没有酒水待客。” “自从……”令桃回忆了一下,“自从小梨五岁偷酒喝把自己喝断片之后,我再没在树下埋过酒。” 第185节 “她的酒量不知道有一杯盖没有。”令桃闲谈般地说,“明明只会在地上爬的时候,我沾酒给她润唇,她舔得很开心。” 说话间令桃泡好了茶,他挥手散开隐隐绰绰的结界,走向被剑修们包围的令梨。 令梨又要比剑又要教人,口干舌燥,看见兄长大人仿佛看见了救星,宛如小企鹅找到咬着鱼捕猎上岸的企鹅家长,欢快地扑腾尾鳍。 围拢在令梨身边的剑修乖乖给最大的前辈让路,令桃扫了眼令梨握剑的手,端着茶杯抵到她嘴边。 令梨熟练地就着他的手咽了两口茶,桃花香入喉馥郁芳香,她精神一阵,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一百回合。 “别太累着自己了。”令桃掏出手帕擦了擦妹妹的脸蛋,白底手帕绣着层层朵朵的粉色桃花,针脚陈旧,花瓣处轻微脱线。 令梨从小喜欢刺绣,她日日与桃花为伴,第一次上手便绣了桃花图案。 针脚扭扭捏捏宛如蚯蚓蛇行,小姑娘盲目自信,认真绣好后怼在令桃面前,斩钉截铁道:“看,我绣的兄长大人的本体。” 眼睛被丑到的令桃:“……” 为了不打击傻乐的妹妹,他违心道:“嗯,是我。” 令梨的审美和她的绣工一同进步,几月后她终于突破了第一次的盲目自信,拆掉蚯蚓桃花重新绣了一个。 蚯蚓进化成了泥鳅,但离桃花依旧遥不可及。 一方手帕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期间令梨也绣了许多别的绣品,但第一次的作品在她心中纪念意味很重,令梨缝缝补补,仍然绣桃花。 离家前,令桃亲手替令瓜剑系上梨花白的剑穗,令梨喜欢的不得了,一本正经地掏出这张被摧残已久的手帕。 “桃花,我已经绣得很好看了。”女孩子叠好手帕放进男人手里,认真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兄长大人就用它睹目思人吧。” “真要睹目思人,也该给我梨花刺绣的手帕吧。”令桃叹了口气,他揉了揉令梨的脑袋,目送她一步步离开家门。 “离家太久,针脚不新了。” 令梨站着任兄长大人擦脸,她看见眼熟的手帕,笑了笑:“我等会儿补一补。” 令桃嗯了一声,他退开两步,周围的剑修重新涌上来,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自己,不再缠令梨缠得太紧。 令桃抬手拍掉落在肩头的桃花,投喂完妹妹的他心平气和地走到薄念慈旁边。 “别一脸大开杀戒的模样。”男人吹了吹茶杯中的花瓣,“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知道这么久,也不见你动容,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发怒?” 友人平铺直叙,声调不见起伏。 桃花酿的酒香早已散去,存放在酒坛中的回忆却不会在大乘期修士脑中褪色。 软得没骨头似的小女孩嘴巴喔喔地对他笑,她站不起来,稚嫩的眉眼中早夭之相清晰可见。 “天生剑骨?”薄念慈听见记忆中的自己这样说,九分好奇和一分惋惜的语气,肆意妄为的魔尊漫不经心地道了句可怜,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比起一个八成会死的小孩,还是杯中醇美的桃花酿更值得他在意。 变幻莫测的命运居高临下注视着无知的人们,交错的红线即使勒进咽喉,亦无人得知。 直到时过境迁,命运的恶意如此鲜明的显露水面,叫人僵直地握住手中酒杯,甘酿化为苦酒。 “看不出来,是不是?”令桃反倒笑了,“她不主动说,没人看得出来。” “小梨可没有掀开伤疤给人看的习惯。”令桃不客气地说,“你自己没发现、没想起来,摆脸色给谁看?” 今日邀请来的剑修是令梨要试探的对象,所以她勤勤恳恳陪着对练指导。这帮剑修人均和宿回云熟识,足可证明剑骨一事,宿回云必然知情。 “你、我、宿回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薄念慈冷静下来,问道。 令桃的眼神蜻蜓点水般落在薄念慈和宿回云之间空荡荡的席位。 “伽野一个妖修,”薄念慈匪夷所思,“关他什么事?” “哦,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令桃平淡道,“剑骨之事他本不该知情,但小梨说伽野发现了脊柱是她的敏感点。她认他是朋友,瞒着很不讲义气,寻了个时机同他讲了。” “不必多言。”令桃眯了眯眼,“我和你抓的是同一个关键点,等手头的事情结束了,硬背我也要让她记下龙性本淫的知识点。” 作者有话说: 猫猫风评被害 第139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九天 ◎碎碎平安◎ “阿嚏!”令梨狠狠打了个喷嚏。 四月初春天气微冷, 可也不至于冷到她打喷嚏吧?令梨狐疑地左顾右盼。 是谁在心里偷偷骂她? 令梨一一巡视在场嫌疑人,她放过了心目中温柔可人的兄长大人,也放过了冷笑讥嘲的薄念慈——他骂人一向直接说出口, 不用偷偷。 令梨对自己看人眼光的盲目自信让她错失犯人,几番巡视无果, 她只得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身边的剑修身上。 在场所有剑修, 令梨基本都战过了一轮。 她的感想只用一个字形容, 那就是——菜。 好菜啊, 令梨遮住瞳孔中的震惊, 怎么能菜到这般田地! 她以一己之力横扫他们剑域的时候还抱了些侥幸心态,心想是不是她出手太过猝不及防,道友们没有准备, 等正式对打时他们一定会好好表现吧? 令梨满怀期待地提起长剑,灰溜溜地败兴而归。 一些为老不羞的修士喜欢新手区炸鱼的快乐,但令梨体会不到这份快乐, 她只感到茫然, 拔剑四顾心茫然。 如今的修真界难道已经不内卷了吗?你们年纪轻轻是怎么睡得着觉? 令梨不懂, 她大为震撼。 一路回顾,她比剑比得最酣畅淋漓的两场比试一是风云会决赛台和师兄交手, 二是见识了无心剑尊的剑招。 由奢入俭难, 炸鱼无法给予令梨快乐,她只觉得孤寡, 高处不胜寒的冷风往脸上哗哗地吹。 年轻的元婴剑修摩挲本命剑的剑身, 令瓜剑一如往昔, 剑刃黝黑不起眼, 凡铁劣剑。 如若令梨不收着些力道, 天骄们集天才地宝所铸之剑早已裂痕遍布, 碎如破镜、如他们稀巴烂的自信心。 令梨早年间与人比剑情况更惨,那时她对自己和别人的实力心中没数,打得非常耿直,最后往往落得尴尬局面。 尴尬,指令梨手足无措看着敌人捧着碎了满地的本命剑嚎啕大哭,眼睛通红泪流不止,一副心灰意冷的求死面相,看得令梨良心不安。 “别哭了。”年少的令梨绞尽脑汁安慰道,“碎碎平安,本命剑碎裂的你一定能平平安安过个好年,是好兆头啊。” 被她安慰的敌人顿时哭得更惨了,比死了全家哭得还惨,路过的人窃窃私语朝着令梨指指点点,都道:“定是这姑娘辜负了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家暴可恨!” 冤,令梨,冤。 贫穷小梨摸了摸口袋,又瞅了瞅被她打碎的名剑材质,倒吸一口凉气。 “我拿浆糊给你黏一黏吧。”手工达人小梨咬了咬牙,“缝缝补补又三年,碎镜可重圆,你不要怕。” 这件事最终以敌人疯狂婉拒,抱着仅剩个剑柄的本命剑夺门而逃收尾,令梨自此吸收了教训,学会了克制自己。 今日她的克制能力依然出色,打了这么多场,至今没出现一柄找她索赔的剑,这是极大的进步! “先到这里吧。”令梨气息平稳地收剑入鞘,“道友们不妨互相切磋,亦是乐事。” 以一敌百的剑修清清爽爽地离开了,令梨刚走,和她对练的剑修一个踉跄,气喘吁吁几乎要坐到地上。 “还练吗?”乔溪之脸色发白但神情亢奋地说,“我还可以!” “你不可以。”轩晓挣扎着捂住师弟的嘴,“她一个人卷就够了,别给我瞎掺和。” “别看我们这么多人,令前辈五成力都没用上。”巩阳叹息,“恐怕唯有宿师兄能让前辈尽兴。” 令梨下了场,凑到兄长大人身边讨茶喝。 温热的茶汤流入喉咙,桃花芳香馥郁,咬在唇齿间微微带涩。 令梨舔去唇瓣的水珠,声音很轻:“都不是。” 名单上尽百来个剑修,皆不是她要找的人。 “倒不是说我的骨头有多坚硬。”令梨道,“念慈之前威胁说要折了我的腿,不过是一用力的功夫。” 薄念慈:“……”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单独相处时候算账不好么,为甚非要当着你哥面说? 两位大乘期尊者友谊的小船又经历了一波风浪的重击,造浪的始作俑者无知无觉,继续道:“可天生剑骨不同,把它从我身上抽出来容易,折断近乎不可能。” “他们的本命剑太脆了。”令梨刮了刮茶汤中的茶沫,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魔鬼的话,“但凡我用力一点儿,场中无剑生还。” 融合剑骨的本命剑怎么可能是豆腐渣工程?何况道友们实在是太菜了,菜到令梨完全不认为他们有本事降伏她的剑骨。 令梨此刻的心情介于失望和松了口气之间。 失望是失望于鬼算子果真不靠谱,依靠玄学是没有前途的,松了口气是因为…… “我宁可绝世的恶人以我之骸骨炼剑,也不愿被小儿持之,使名剑蒙尘。” 黑发少女低头喝茶,今日大典她梳妆隆重,长发挽簪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低头时隐约可见微凸的脊椎。 她谈及自小缺失的骨头,像言论一介外物。 …… 自庭院向外看去,视野开阔,桃树下的光景尽入眼中。 白衣剑修和着黑衣的师尊站在远离人群的庭院许久,看完了比剑的全景。 两人皆寡言,并肩而立亦不发一语,宿回云墨色的黑眸唯有看见令梨一次又一次挑飞对手掌中剑时,划过一丝流彩。 “我第一次见师妹,是深夜月下,我误入她练剑的竹林。” “她一剑斩断了我的剑穗。”宿回云淡声道,“弟子当时想,宗门竟有这般人物。” “确是天资卓越之辈。”沈无微微颔首,“浣剑真人曾来找我,愧言道他徒儿无颜契约月歌剑,月歌剑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的对象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名剑成就剑修,剑修亦成就名剑。”沈无缓声道,“她于剑道走得比你更远,若是换下身上唯一的瑕疵,假以时日我亦深感棘手。” 沈无曾与令梨试过一招,当日他直言道:如果你是我的弟子,我会让你换一把剑。 话语中的惜才令凌云剑宗宗主无比讶异,无心剑尊只收了宿回云一个弟子,向来对宗中门人不假辞色,极为漠视。 第186节 以他的境界,亲口指点劝谏令梨,是极大的欣赏。 令梨断然回绝了沈无。 一句“你不欣赏我的本命剑,我自然不欣赏你的无情道”,听得宗主头皮发麻,恨不得抓住令梨的肩膀晃出她脑子里的水。 指点你的人是天下第一剑修!和他呛声,你难道比无心剑尊更有难耐吗? 宗主若是把心声说出口,他会得到令梨的回答:目前还没有。 迟早会有的。 “身为剑修,固执是应有的品格。”沈无平静道,“因他人言辞弃己身道路者,无能也。” “不撞南墙不回头,在南墙堵死前路之前,谁愿意承认己身之道是错误之道?” 沈无和令梨的一战中,双方都意识到对方是与自己同样的人。 偏执地行走在认定的道路上,一为杀戮道,一为无情道。前者坚信剑不过是道的载体,凡铁劣剑亦可成仙;后者认定剑与道并行,该尽善尽美,趋于完美。 后者,沈无认定的道,是修真界延续了千万年的正统。 “下品灵脉不如上品灵脉,蚕丝麻缕不如仙阶法衣,自古以来,一代又一代修士总是追求品阶更佳的法器宝物。” 沈无淡淡地说:“一块顽石洗刷千年也变不成玉石,玉石成器,顽石弃市,天理也。” 他无法理解令梨对手中劣剑的爱意,十里桃源之主视她为亲妹,怎会拿不出庚金陨铁为她铸剑? 宿回云:“好比师尊的无心剑?” 沈无看向他唯一的亲传弟子,黑衣剑尊抚摸陪伴他许久的本命剑,冰冷的长剑漠然无声。 “即使剑胚不好,本命剑却是可以一再炼制的。”沈无教导弟子,“不断追寻更好的剑材,淬火,锻造,融合,不断向上攀登。” “她对本命剑的感情并不耽误她炼剑。”沈无的视线落在远处,“除非,她有意只用一把劣剑。” 为了一个绝佳的讽刺。 天生剑骨真正的主人失去了伴她降生的至宝,她索性抛却一切外物的追求,一块凡铁,一个风箱,一锤锤打出破破烂烂的劣剑。 而后握着这把剑,击碎她的骨。 流云剑负在宿回云背后,他至今仍然记得得到它的时候,无心剑尊拿出了他全部的收藏,择了最好的剑给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若有权威题名修真界十大名剑,流云可位列次席。 无可反驳的首席,自然是那柄无心剑。 “敢问师尊。”宿回云敛眸,“天下可有比天生剑骨更佳的剑材?” “否。”沈无答曰。 “天下可有比无心剑更佳的名剑?”宿回云再问。 沈无看着自己亲手培养的弟子,他平静地、笃定地说: “否。” 两个否字,道尽一切。 宿回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无波无澜:“师尊修无情道。” “是。”沈无漠然道,“我对你,与对她,与对天下人,皆是一样。” 入门敬茶那日,渡劫期剑尊俯视他亲口手下的弟子,眼中毫无温情。 名剑、剑谱、灵石、功法,他欲予欲求。 “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有资格站到我面前。”无心剑尊沈无冰冷无情的说,“临近飞升,我欲求一对手突破瓶颈。” 他培养亲传弟子,是为了有朝一日亲自杀死。 宿回云稳稳地将拜师茶送到沈无手中,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与沈无何其相似:“弟子知晓。” 他早就知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1 15:00:00~2023-03-2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貔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达摩克利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貔卡 50瓶;打分:222 40瓶;失语者 36瓶;有机不会 30瓶;北 28瓶;狂信徒a 23瓶;大大快更、萝卜包 20瓶;俺说不说 17瓶;今天也睡不着觉 11瓶;哒挞、安悦菡、dazaiosamu、霓殇 10瓶;我磕的cp绝对超级甜、苏南 4瓶;一女多男的嗯批是好文 3瓶;倾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天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师兄回来了?”令梨招呼道。 她占据了留给伽野的空席位, 盘腿坐着,桌案上的水果和点心都被推到旁边,空位上摆着缕顺的丝线, 粉白两色居多。 令梨拿着从兄长大人手中要回来的帕子,耐心拆掉松垮的针脚, 一针一线补上新的绣纹, 桃花柔美秀雅。 她喜欢刺绣, 在年少无法长久站立的日子里, 可以坐着绣趴着绣躺着绣倒立着绣的刺绣是令梨难得的乐趣。 她不一定会很多种绣法, 但她精通一万种刺绣的奇妙姿势。 “剑尊不在吗?”令梨探头探脑看向宿回云身后,没看见那道冷肃的黑影。 “师尊无意久留,先回了宗门。”宿回云道。 令梨露出理解的眼神。 让一位渡劫期剑尊旁观小辈比剑, 比剑的一方还菜得扣脚,换成令梨,她也觉得无聊, 不如回洞府打游戏。 “剑尊前辈肯来一趟已然是对我的看重。”令梨很知足地说, 她随口道, “不瞒师兄,发给剑尊和宗主的请帖只是出于礼节性的邀请, 小辈的结婴大典, 他们自是看不上的。” “定是剑尊心系师兄,才特意走了一趟。”令梨笑眯眯地说, “我虽无师承, 但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大抵是相同的。” 可能是想到了自家兄长, 少女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低头继续绣手帕。 清风拂来, 她发上落下几瓣桃花。十里桃源花香浓郁, 令梨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眉眼中皆是回家的放松。 宿回云细细打量师妹的容颜。 盯着女孩子面容一个劲看是为无礼,宿回云的目光虽时时落在师妹身上,却总是轻轻的,不加描摹。 头一次,他慢慢的、一寸寸凝视过去。 令梨日常是可可爱爱欢欢喜喜的模样,她大多数时间都显得快乐,偶有沮丧时面部表情也十分鲜活,唇边染笑,眉眼弯弯。 宿回云很少见她板着个脸,除非令梨脑瓜里转着不怀好意的鬼主意,即便如此,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依然尽是少女的轻快肆意。 如果去掉一切姿彩多色的感情色彩…… 宿回云想象一个冷淡的令梨。 黑发少女收敛了笑意,明亮的眼眸变得漠然无光,世界自她瞳孔中褪色,变为荒芜的原野和冰川的镜面。 天妒人嫉的剑道天赋铸造傲慢的本性,以杀止杀,无有可并肩者。 黑发少女回过头,她的身影与另一个人重叠在一起,黑发黑眸的面容何其相似!近乎合为一人! 宿回云指尖微颤。 四月初春的风吹在他脸上,仿如腊月寒风,带走了全部的暖意,只余刺骨的寒冷。 从前竟然没有发现,他想,师妹和师尊,生得这般相像。 像一套相似的模具,填充两种材料的产物。 最终天差地别。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可以如此轻易地将两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沈无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修,令梨从站不起身到一剑挑落众生,非凡的剑道才华流淌在相似的血脉中,以天下人为垫脚石。 师尊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宿回云难以遏制地陷入回忆,命运呼啸的风声在他耳边川流不息,织成蜘蛛的网。 从令梨拜入凌云剑宗那一天开始,停滞的命运开始流动。 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站在宗门最边缘的位置,仰望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 周围的师兄师姐们议论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他们说:宿师兄是无心剑尊的亲传弟子,无心剑尊是凌云剑宗最骄傲的象征。 年少离家的令梨背着破破烂烂的长剑,那时的她连自己的乾坤袋都没有,少女穿着宗门免费发放的批发价道袍,闻言惊奇地赞叹:是吗?听起来真了不起。 夸奖莫约是诚心的,但她显然不跟风崇拜宗门偶像。女孩子腮帮鼓鼓地啃她心爱的白糖烧饼,一边听宗主训话一边寻思着怎么找兼职,她叹息道:生活好难,赚钱好苦,加油打工人。 她不知道,弟子们口中凌云剑宗最骄傲的象征是她的亲生父亲。 外门与内门天差地别,内门与宿回云犹如天堑,他们身在同个宗门,却是最陌生的陌客。 宿回云拥有凌云剑宗极大的权力,他认真回顾了师妹拜入宗门后经历的种种,发现这姑娘活得不错。 自由自在,游离在集体边缘,她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和她相识。 宿回云如今回想令梨的处事作风,她和沈无当真像极。 顶级的天才生来寂寞,这两个人在剑道上跨步太大太远,身边人追不上亦理解无能。 沈无站在一览众山小的位置,世人敬之畏之,他不近人情的一面被理解成天才的傲慢,他不予反驳。 令梨仍在向上攀登,路上总有不自量力的人以为可以与她同行,他们喋喋不休讲着令她发笑的妄言,小姑娘边嗯嗯点头,边头也不回地向上狂奔。 直到喋喋不休的妄言化为狂热的推崇,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只能注视她的背影。 撇开性格上的完全相反,令梨和沈无走的是一条路。 宿回云成了他们的枢纽,是他让两条趋于平行的线再度相交。 他的师妹,他的师尊。 命运最引人战栗的时刻终于到来,一无所知的宿回云带着一无所知的令梨拜见师尊,拿下金鳞城风云会魁首的金丹真人眼睛亮亮地看向传说中的无心剑尊。 黑色的眼眸与黑色的眼眸对视,无心剑尊波澜不惊,他身后的无心剑安宁死寂。 第187节 谁会想到这一幕竟是时隔数十年的父女相见? 令梨无知无觉,她跃跃欲试想和天下第一剑修交手,满怀期待。 他们刚离开天机门,令梨得到了鬼算子的卦象,她一边琢磨“抽骨之人与宿回云有关”是什么意思,一边提剑对上沈无。 沈无并未拔出无心剑,只抬手凝聚一道剑气。 令梨没有异议,她当然很想见识真正的无心剑,但两人实力差距太大,真刀真枪对上她只有吐血而亡的份。 事后令梨悄悄和宿回云咬耳朵,她喜欢名剑胜过喜欢美人,无心剑无疑是剑修心中的白月光。 令梨缠着宿回云瞎问:无心剑上的剑纹好看吗?它是什么材质的?可曾生了剑灵?剑灵和我家瓜瓜合得来吗? 宿回云回答不上来,只好拿流云剑引开师妹的注意力。 清冷难驯的流云剑交托在令梨手中,她娴熟地挽了个剑花,持剑轻松惬意。 “我还没遇见过我用不了的剑呢。”令梨略带了点小得意地说,“就算是无心剑尊的本命剑也……算了,话不能说太满,万一遭无心剑反噬,我会被瓜瓜嘲笑至死。” 她听起来很是遗憾,话题不了了之。 偶尔的一次闲聊,令梨恐怕早忘到脑后,宿回云如今想起,只觉得寒意涌入脊髓。 少女素白的手捧起藏锋的剑刃,她抚摸剑身的时候,可否听见骨髓的哀鸣? 她用憧憬的语气提起无心剑,是否知道那是她幼年血色噩梦的起源? “师兄?” 轻轻的呼唤声贴在宿回云耳边响起,令梨坐在席位上,身体前倾靠向白衣剑修,担忧地问:“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他看着她发呆的时间也太久了,瞳孔一片破碎。 令梨的手腕被青年异常用力地抓住了。 如果不是元婴修士的骨骼得到了超级加成,令梨怀疑她右手已经被折了,得左手托着才不至于太扭曲。 这一个个的,怎么老是和她的骨头过不去呢?令梨忧愁地想。 “师妹。”宿回云的声音很低,像是压抑着某种过于激烈的情绪,他摊开令梨的掌心,指尖一笔一划地勾勒。 “你从鬼算子处听来的卦象,是不是与……有关?” 宿回云在令梨的掌心划了七笔,是个“我”字。 令梨视线飘忽,咽了口唾沫,嗯了一声。 被当事人直接戳穿好尴尬哦,她心虚又抱歉,连忙说:“我绝无怀疑师兄的意思!师兄人美心善,定与此事无关。” 少女明眸真挚,没有丝毫芥蒂。 宿回云张了张嘴,他的喉咙被太多话堵住,一向寡言的青年从未点亮话术的技能,脑中反复斟酌的言辞似乎怎么说都不妥,搅得犹如雨水打湿的乱麻。 或许此事不该由他来说,世人看他皆是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欺师灭祖是与弑亲灭族等同的重罪,师妹会如何看他? 她的父亲抽骨炼剑,却对他倾囊相授,他是凌云剑宗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她流落外门孤苦无依。 ‘这件事……怎么会和我无关?’ ‘师妹有多憎恨师尊,就该有多憎恨我。’ 明亮注视着他的眼眸将会变得冷漠,轻快唤着师兄的语调改为凉凉地直呼其名,曾拽住他衣袖一摇一晃的手抽出长剑,漠然指向宿回云。 杀戮道与无情道某种意义上极为相似,沈无可以坦然跨过丢弃女婴的院墙走入十里桃源庆贺令梨结婴,令梨亦可以与曾经的师兄刀尖相向,讨回她的公道。 要说吗?眼睁睁看着少女明眸落冰,淅淅沥沥的冷雨洗刷她眼中的笑意,唇角抿直,冰冷地看着仇人的弟子。 不说吗?听她无知无觉喊着师兄,以极信赖的语气,听她谈论沈无如同谈论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不知他们仇深似海。 “师妹可否与我做个约定?”宿回云低低地问。 “何事?师兄直说就是。”令梨疑惑道。 “等师妹位至化神。”宿回云慢慢的,每一个字都深思千百遍才说出口,“任何事,我都不瞒你。” 奇妙的直觉笼罩了令梨,她捕捉到了痛苦、挣扎、恳求……宛如打翻的调料盘,五味杂陈,满口生涩。 她第一次在宿回云身上看到如此剧烈的情感波动,仿佛他无比艰难地做出了某个决定,又抗拒着不愿面对,于是把选择权交付予令梨。 什么事让他这么痛苦呢?令梨安静地想。 虽然很多时候行事离谱又莫测,但令梨一直是个聪明人。 鬼算子窥探天机后喷出的血染红了令梨眼眸。 什么人能遮蔽天机?什么人配得上天生剑骨? 无情道,好一个修无情道的无心剑尊。 是了,令梨恍然,宿回云是沈无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三跪九叩奉上敬师茶定了名份的。 他唤她一声师妹,不过是同宗之谊。 令梨的眼神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真相,知晓亲传师尊与便宜师妹存在不可调节的血海深仇,师兄一定惊愕又茫然吧。 沈无待师兄有大恩,于情于理师兄都该替师分忧,对令梨痛下杀手,最多给她留个全尸选个好坟每年清明前来拜祭。 令梨理解,她完全能理解的,她不会道德绑架师兄。 可是!师兄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选择帮亲不办理,而是站在了受害者和苦主这边,选择大义灭亲,点亮了正道的火光! 什么叫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的责任感! 这就是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的责任感! 太伟大了,思想境界太高了,令梨扪心自问,她是做不到的。 甚至于,师兄怕她头脑发热冲上去送死,特意想等到令梨化神期时再对她述说真相。 像师兄这样道德水准极高的人,要等那么久才能说出真话,他一定非常难受。 他是强忍着难受和痛苦要和她定下君子之约! 不惜冒着欺师灭祖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站在了令梨这边! “师兄……”令梨感动得眼泪汪汪,一把握住宿回云的手,“师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见师兄是我此生之幸。” 作者有话说: 师兄以为的剧本:字里行间写满be 小梨拿着的剧本:正义永存人间大爱 第141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一天 ◎一个管杀一个管埋◎ 令梨太感动了, 感动得情难自制,几乎潸然泪下。 即便聪慧如她已经猜到了全部真相,但令梨非常体恤宿回云, 不想刺激师兄十分脆弱的神经。 她一口应下与宿回云的化神之约,殷切希望多出的时间能让师兄冷静下来, 不陷入道德和正义的死胡同。 万一生了心魔可怎么是好?令梨忧心忡忡, 师兄又做错了什么呢?堂堂修真人, 不搞连坐这一套, 父债都不必子偿, 师债又关徒弟何事? “虽然我们三人之间的伦理关系确实很复杂,是隔壁回村的诱惑剧组导演都想跑来采访取材的狗血程度,可师兄是无辜的啊。” 令梨摇头叹息。她果真是生而不凡之辈, 冤种一脉的集大成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处处有惊喜。 知晓真凶身份, 倒过来反向推理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了。 令梨从她超绝的记忆力中调出沈无的高清正面全身照, 挑剔地一寸寸审视过去。 “嗯……”令梨不高兴地砸嘴,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是挺像我的。” 可恨, 如此一来岂不是不能在外貌上说恶人的坏话了?好狡猾的家伙, 卑鄙! 令梨看来看去,假如在沈无脸上糊三层柔光四层磨皮五层美白, 再强行凹出酒窝和笑脸, 就基本和她一个模样了。 “完全看不出母系的影子呢。”令梨摸摸脸蛋, 忍不住猜测其自己真·素未蒙面的亲娘。 首先, 她十成十是一名阴间住户。 其次, 她死的可能比令梨还早。 令梨连推理都不必推理, 无情道是什么德行,全修真界皆知。 “骗色骗孩还伤人性命!”令梨不免为自己连一面之缘都无的母亲深感愤慨,“沈无是什么绝世渣男!” 像这种人,道德上谴责他是没有意义的,他没有心。 倘若令梨不是剑修,得知亲生父亲造下的罪孽后她定恸然大惊,双目赤红滴血,嘶吼如野兽,愤懑质问天道无情,质问人间无义。 狂风骤雨激烈地拍打令梨碎裂的心,她仿佛死了一样呢喃着“不可原谅”。随后,一道浑浊之气涌入她丹田,令梨当初弃仙堕魔,投身邪道,化身报复修真界的仇恨分子,薄念慈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魔头。 “仔细想想,这样的发展还挺带感。”令梨摩挲下颌。 然而,她是个剑修,剑修懂剑修。 修无情道的剑修,好懂到宛如一张白纸,一眼看尽。 “我的出生,是因为他卡瓶颈了吧。”令梨平静地想。 无心剑尊成名已久,渡劫期剑尊的身份人人皆知,无数人都以为当今若有人飞升,他必为第一人。 “压抑修为迟迟不肯飞升无非两种原因。”令梨想,“要么是尚在人间有所挂念,要么自知攀不上天梯。” 无情道自动排除前者,答案只剩下后者。 自古剑仙飞升留下了许多传说,不管他们的初始身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龙傲天,手握的是退婚流剧本还是废柴逆袭流剧本,也不管他们的性格如阳光灿烂还是如冬雨冻人,剑仙飞升的终点几乎以同个剧本结尾: 一剑斩宿敌,血溅长生天。 简单来说,不杀个有分量的人物,不在剑道上走到极致,剑修不得飞升。 沈无于修真界并无敌手,可他还没飞升。 事情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第188节 离捅破天只剩一步,这谁能放弃?令梨不能,沈无也不能。 “他一共做了两件事。”令梨心如明镜,“追求剑道的极致,和培养足够分量的磨剑石。” 前者造就了令梨的出生。 “名震天下的无心剑啊。”令梨啧啧,一阵牙酸。 她大概知道天生剑骨锻剑的步骤,从她身上抽出的白骨在烈火中横于剑身,沈无握剑如同握住她之骸骨。 令梨想象了一下,这人拿着她的骨头上下挥舞,一会儿杀人一会儿分尸,血淋淋汗津津,想得她洁癖都要犯了,恨不得跳进河里狠狠搓澡,搓掉一层皮。 一想到未来夺回被玷污的脊椎骨后要把它安回身上,令梨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嫌弃的色彩。 她明明从来不嫌弃自己的,明明是自己身上掉落的骨头,为什么心里的抗拒就是止不住呢?说啊,沈无你说话啊! “好一个罪大恶极之辈!”令梨越想越气,“合该诛他九族!” 令梨:等等,九族是不是把我算进去了?改一下,诛八族。 沈无莫约没有八族可以给令梨诛,他的亲族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人,一是便宜女儿令梨,二是便宜弟子宿回云。 刚好一个管杀一个管埋,他的身后事不费分文妥妥当当,好福气啊。 “我之剑骨助他登临大道,师兄的存在大概便是他为自己寻的磨剑石了。” 亲手培养,亲手造就,亲手斩杀,一条龙服务安排得明明白白,宿回云只是拜个师,师尊已经想好了他的身后事。 师兄知道这事吗?令梨担忧地看向宿回云。 宿回云被她握住了手,他碎裂的瞳孔痛苦犹在,更加之浓浓的迷茫。 白衣剑修被令梨突如其来一句“师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见师兄是我此生之幸”夸懵了,懵懂的神色让令梨更生怜爱。 师兄的命好苦啊! 上有预备拿他祭剑的渣男师尊,下有复仇火焰熊熊燃烧的搞事师妹,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既碍于理法不好背弃师门,又心怀正义欲帮扶令梨。 这样一位人美心善的有志青年,令梨怎能坐视不管! 她微笑着倒了一杯茶推给宿回云,语气和煦委婉:“师兄与我定下化神之约,定是想激励我永不懈怠,不得因结婴惫懒修行。” “此番结婴匆匆,我深感阅历不足的弊端,准备潜心入世游历红尘。”令梨侃侃而谈,“师兄可知宗门有什么外派任务适合师妹?不如推荐一二。” 言下之意,她化神前不打算回凌云剑宗。 令梨的请求和宿回云不谋而合。 他于沈无座下修炼多年,比令梨更了解无心剑尊,沈无看待令梨只会是两种态度。 要么,是不足为惧碍事该杀的便宜女儿;要么,是值得期待留下备用的另一块磨剑石。 宿回云最初对令梨另眼相看,正因为她是个不凡的剑修。 ‘如若师妹不走上剑道一途,或许没有这些事端。’宿回云安静地想。 不是剑修,入不了他的眼,不会拜入凌云剑宗,一生都不与沈无有所关连。 有大乘期的妖君庇佑,她兴许会度过平凡但幸福的一生。 ‘可那样的师妹,便不是师妹了。’宿回云清醒地知道。 令梨天生为剑而生,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但无人能折了她的剑、毁了她的道。 沈无看待令梨的眼神是欣赏的,他或许从未把当时抛弃在墙角的女婴看作自己的骨肉,是令梨自己握着剑闯入了无心剑尊的眼。 ‘师尊将师妹视为第二个我。’宿回云想,‘如果我达不到师尊的要求,祭于他剑下的人就成了师妹。’ 黑发少女递来的茶杯被宿回云握在手中,曾几何时,他端着茶杯敬给坐在上首的黑发男人。 一杯茶,定师承,定生死。 宿回云说出“弟子知晓”四个字时,心中毫无对死亡与命运的畏惧。 直到现在亦是如此,他痴迷剑道,因剑道生因剑道死,能与渡劫期的师尊舍命一战,这般死法是极多剑修毕生追求。 但师妹不行。 宿回云凝望涟漪阵阵的茶水,心道:若是师妹死于师尊剑下,实在是太可悲了。 远离宗门,不趟浑水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宿回云颔首:“有几个外派任务,我说与师妹听。” 令梨松了口气,连忙凑过去细听。 客服小梨纵横打工领域多年,时不时要开解一两个想不开的老板,特别是家庭矛盾,她场外处理了不少。 婆媳矛盾、翁婿矛盾、四世同堂矛盾,归根结底是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见多了心里烦的错。 彼此分开冷静一下很有必要,远香近臭原理世界通用。 既然师兄夹在师尊和师妹间里外不是人,令梨不妨做个好人,主动离宗,在外打野发育,待时机成熟一举杀回宗门,打渣男一个猝不及防! 区区兵法,手到擒来。 宿回云有心让令梨离远一点儿,凌云剑宗外派任务无非几类:外出捉妖除魔、探索秘境、驻守宗外产业、巡视凡人朝廷。 剑修大多喜欢第一种,但令梨想了想她的妖修朋友和魔修朋友,感觉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些,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巡视凡人朝廷又是何事?”令梨好奇道,“宗门还管世俗王朝的事?” “以西漠为界,沙漠灵脉枯竭,越往边界去,无灵根者越多。”宿回云解释道,“既无灵根,不入仙途,凡人推举皇权,形成了一股势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近大宗门的凡俗小镇上玩耍的孩童大多有灵根,人均有拜师修仙的天赋,城镇的秩序便由附近宗门管辖。 如星天城逢君城等城池,则有城主作为官方势力,或是世家坐镇。 修士我行我素,不吃皇权只吃拳头,所谓官方势力松松散散,约束力不强。 西漠边缘建立的凡人朝廷就不一样了,封建统治玩得风生水起,宫斗素材养活了成百上千的说书人。 宿回云:“未免修士干涉朝廷,也免皇族横行无忌,历代正道第一宗都有巡视凡人王朝的义务。” 凌云剑宗的责任罢了,宿回云见令梨感兴趣,大致说了说这个外派任务具体的事宜。 “师兄的意思是,为了避免皇帝信奉术士胡乱炼丹祭天,约束他们不搞巫蛊不扎小人,宗门特意占据了西漠王朝国师之位,只为让门下弟子正大光明的装神弄鬼?” 令梨兴奋道:“如今上一任国师已到了应该去世的年纪,外派的师姐打报告回宗要求换人。因为西漠太远,黑心资本家宗主竟提出要师姐假死整容再当一任国师,师姐大怒,险些宣称皇太子是宗主私生子,引发仙凡之战。” “为了找人接锅,为了安抚出差师姐,宗主特意给巡视凡人朝廷的任务加倍酬劳,报销路费,发誓任期一满就换人,可依旧无人肯去。” “太合适了!”令梨斩钉截铁道,“这个任务简直为我量身定做,还请师兄替我接下任务,我直接从十里桃源出发,救出差师姐于水火之中!” 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国师一职合该由聪慧过人的客服小梨继承! 作者有话说: 小梨:踏入我的舒适区 第142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二天 ◎你别怕,我人好◎ 西漠王朝, 举国动荡。 任职国师之位的活神仙过了她百岁大寿,突然宣布她即将羽化飞升脱离凡俗,再做不了皇家的国师。 皇帝苦苦挽留,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依然挽回不了国师羽化的决心。 求仙问道多年不得入门的老皇帝落泪道:“仙师!要走你带朕一起走吧!” 鹤发童颜的仙师轻点老皇帝眉心, 摇头叹息:“陛下身无灵根, 岂能抛下国本化为鸿运道祖座下童子?还是以国为本、以民为本, 积攒功德才好。” “仙师, 再留些日子吧仙师!”老皇帝恳切道, “这些年朕一直尽心侍奉,不知仙师有何不满?无论金山银山,朕都可为仙师寻来!” 国师:本仙女一介修士要金山银山有何用!我要回宗门修炼啊! 西漠荒远, 每回派来担任国师的弟子都是出远差,属于外派任务的下下签,任期一道就迫不及待想跑路。 这一届国师比往届都惨, 她本来只用出差五十年, 然而她的接班人在来的路上突然顿悟, 就地挖了个洞府钻进去闭关,仿佛冬眠的土拨鼠, 不知天昏地暗。 国师等了又等, 每天躲在国师府里偷偷用随身wifi八卦镜上网催宗主找人换班。黑心资本家宗主百般推脱,压榨弟子, 宁可派仙鹤送来备用的随身wifi八卦镜, 也不肯松口叫国师回宗。 “如果不是随身wifi八卦镜保障了我的上网需求, 这鬼国师我早就不干了!” 出差师姐抓着令梨大吐苦水:“一百年啊!你知道我这一百年过得什么日子吗?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上网, 连个说话的可心人都没有, 还要被迫参与朝堂斗争和后宫阴私, 我吃瓜都要吃吐了。” 令梨:除了修炼就是上网?多好的摸鱼差事,师姐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今好差事是她的了! “师姐安心。”令梨安抚地拍拍出差师姐的手,“我这就救师姐于水火之中。” “我初来驾到,还未请教师姐,国师一职更替是怎么个更替法?”令梨担忧道,“会不会有人不服我,上门三天小打脸五天大打脸,朝臣合力排挤我这个外来人?” “师妹说笑了。”国师傲然道,“区区凡人,对鬼神之说可是敬畏得很。放心吧,国师之位的传承历经了十几个朝代更替,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国师,国师更替自有一套成熟的流程。” 令梨刚到西漠,一给等待卸任的出差师姐发消息,对方迫不及待把她迎入国师府,一副生怕令梨跑路的模样。 “怎么会来西漠?”令梨一边吃师姐堆到她面前的民间点心,一边说,“师兄向我推荐了这个任务,我见之心喜,加上兄长大人和新交的友人都将闭关,索性独自来了。” 结婴大典宾主尽欢,令梨送走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宿回云回宗复命,十里桃源只剩下令家兄妹和薄念慈三人。 令梨一向报喜不报忧,她视线游离左顾右盼想扯开话题,令桃亲手养大了小妹,哪里不知道她搞事的能力? 前有妖君后有魔尊,被两面包夹的令梨只能交代了沈无的事情,收获一位勃然大怒的兄长。 据薄念慈所说,他和令桃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他脏话的词汇库如此惊人,长见识了。 令桃痛骂渣男,他一路拉扯令梨长大,又当爹又当娘,提起育儿之辛苦骂得更狠,令梨陪在旁边声都不敢吭。 薄念慈惯是个会嘲讽人的,都被令桃抢得没词了,只好把令梨拽过去搓搓揉揉,像个厨艺很差的面点师傅,揉得面团小梨晕头乱向。 令梨:谢谢,可以了,真的不必安慰我。 令桃多年修养一朝毁于一旦,他怒从心起,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大乘期妖君何时受过这样的苦?往日里他爱杀便杀,从不报隔夜仇,横行无忌,偏偏自家妹妹的血海深仇他竟报不得。 “可恨我闭关多年未能突破。”令桃眼眸低垂抚摸令梨长发,语带叹息。 即使强行突破大乘期瓶颈步入渡劫,普通的渡劫期修士和渡劫期剑尊又岂能相提并论? 第189节 剑修被修真界怒斥千万年,天道依然我行我素给剑修开挂,版本之爹还是你爹。 “兄长大人莫太担忧了。”令梨拱了拱哥哥的手,安慰道,“修炼的事急不来,妖修越到后头越难突破,兄长大人是知道的。” 妖修成也血脉败也血脉,拟凤道君与伽野的族叔谋算多时,不过为此。 令桃也知道这个理,他默然不语,却见红衣魔修眼中睥睨之色不减。 “我也回去闭个关。”薄念慈的语气随意却不容置喙,“短时间内赶上无心剑尊不可能,在他手下保你一条命可不难。” 他说得简单,令梨却知道其中耗费的心血。 魔域尊者万人之上,天下本无需薄念慈烦心事,他玩弄权柄也好,耽于享乐也罢,总是自在无拘的,何苦与无心剑尊对上? 前有人美心善的师兄,后有义薄云天的念慈,令梨吸了吸鼻子,又被感动到了。 “我岂能辜负他们一片真心!”令梨暗下决心,斗志之火熊熊燃烧。 所有人都遗忘了一件事:令梨是彻头彻尾的独狼主义者,不啃老的自立自强剑修。 她当初被全魔域通缉,四处窜逃危在旦夕,不见她向令桃求助。 筑基期令梨敢独自抗下大乘期尊者的敌意,元婴期的她难道会畏惧渡劫期剑尊的威势吗? 决不。 人人都道于无心剑尊剑下捡回一条命是大造化,令梨只觉得狼狈。 她是最优秀的剑修,耍最酷的剑法,剑修的世界从来没有“捡命”一说。 要么赢,要么死! 表面上令梨乖乖点头,答应在兄长大人和薄念慈同时闭关的时候老老实实前往西漠躲灾,不回宗门,不搞事。 令梨答应了百分之九十的条件,只无视了最后三个字。 不搞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搞事。 就算把令梨放在监护人眼皮底下,她都有的是搞事的空间,何况天高皇帝远,远出西漠? 孤身御剑来西漠的令梨仿佛飞出笼子的鸟,欢欢喜喜接下她的新差事。 等人顶班等了一百年的出差师姐心急如焚等令梨吃完糕点,迫不及待抄起她直奔皇宫。 “师妹等会儿看我表演就好。”国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她想了想,又叮嘱道:“虽说凡人之力如同蝼蚁,但论权谋之术行军之术,我时常惊叹不已。” 师姐暗戳戳传授国师小技巧:“皇帝没那么好骗,师妹偶尔得拿出些真本事。” “千万别沦落到我上一任师兄那般,口出狂言却无法兑现,惹凡人猜疑,险些被大军围攻致死,丢人!” 国师回忆起她赶来救场时见到的那一幕,乌泱泱的凡人宛如黑潮压境,人数之多令她颤栗,全凭她筑基大圆满的修为撑住了国师一脉的脸面。 “我等可以一敌万,却不可以一敌十万。”国师语重心长地对令梨说,“还未请教师妹修为,可有筑基后期?” “比筑基后期稍微多一点点。”令梨两根手指比出一点点的距离,“应该够用。” 国师心里咯噔一下,多一点点可不够用,宗门新派来的师妹可别折在西漠了。 国师:“一点点是多少?” 令梨:“元婴初期。”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国师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撞到廊柱上。 令梨没想到师姐竟然平地摔,她慌慌张张扶住她,只觉得手中的胳膊连带整个身躯都颤抖不止。 “师姐,你还好吗师姐?”令梨大惊失色,“我医术只学了破腹产,不会看中风啊!” 早知道医术的适用性如此广泛,她临时转职的该多学一点,书到用时方恨少。 “请不要叫我师姐,会折寿的!”国师颤颤巍巍地站稳,不敢让令梨扶她,她对比了一下自己和令梨的身高,顿时连腰背都刻意不挺直。 “这位老祖……”国师惶恐又迷茫,恨不得掐死几分钟前和令梨款款而谈的自己,“敢问老祖前往西漠,可是宗门容不下凡俗王朝,特派老祖来灭国的?” 令梨:“???” 她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剑修,虽然毁灭凡人王朝的确令梨是一挥手的事情,但—— “我长得不像个好人吗?”令梨拔剑用剑刃照了照脸,不讲理地迁怒道,“定是渣男遗传的错!” 令梨心里组织了骂沈无的八千字小论文,对讷讷无言的师姐满怀怜惜:“师姐莫怕,我人很好。” 眼睁睁看着令梨突然拔剑的国师牙齿打颤:是、是啊,您说什么都对。 她僵硬着身体在前面带路,内心呐喊:说好的出远差,说好的倒霉接班人,来的怎么会是元婴老祖? 装神弄鬼?人家是真神仙! 不担心了,国师之位半点都不担心了,只要这位年轻的元婴老祖别心血来潮招招手毁灭整个王庭,整个王朝的心眼加起来也伤不到人家一根汗毛。 国师飞快在心里修改剧本。 按照国师一脉的传统,她卸任后会在皇帝宗亲面前演一出羽化飞升的戏,新任国师则是她推举出来的在凡化身。 化身嘛,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新任国师顶着神仙在凡化身的名头干上一段时间,再以“这具化身也到了羽化飞升的时候,我再留一具化身为国家所用”的名头换人。 但人家堂堂元婴老祖,怎么可以当区区筑基小辈的化身?国师想都不敢想。 令梨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但国师觉得她很介意。 “老祖,您稍后不必多言,让晚辈来就好。”国师叮嘱了令梨一句,她端起仙师的架子,步伐飘渺地走向快步迎上来的老皇帝。 “仙师!”老皇帝先充满期盼地唤了一声,又看向令梨,“这位姑娘是?” “放肆!”国师冷声道,筑基期的威压弥漫大殿,压在老皇帝和一众宗亲肩上,压得他们额头冷汗直冒。 “老祖,请恕凡人失礼。”国师恭恭敬敬对令梨行礼作揖,“您眼界高远,望三界如望草芥,今日初次入世,还请体谅凡俗之人。” 国师上任百年,朝廷上下无不对她恭恭敬敬,今日竟看见高高在上的国师对一年轻少女行大礼,老皇帝一颗心高高提起。 他眼尖地看到令梨背后长剑,顿时双腿一凉。 国师向来拿羽扇拂尘,什么时候负过长剑! 新上任的真的是国师吗?不是某个杀星转世,来他们西漠王朝祭剑的? 老皇帝奇异地领悟了国师尊敬下的惧怕,可惜他眼界太窄,不知道眼前少女是位元婴剑修——若令梨祭剑,一个西漠王朝可不够她杀。 万乘之尊当机立断,国师说一句他捧一句,宛如一位修炼多年即将得道的绝世捧哏。 国师说她即将羽化,本想留下化身继续履行国师职责,但西漠王朝好运,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破军星转世下凡修行,降临王朝,是你等之幸。 老皇帝: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令·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破军星转世·梨:倒也不必如此。 怪羞耻的。 她目不斜视,任国师狂吹一通,吹得仿佛令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能在心里赞叹:这位师姐,是个人才啊。 皇帝附和,宗亲恭维,什么好词好句都往令梨身上堆。 老皇帝身边一群皇子公主更是恨不得把令梨和观音像一起供起来,日日上香,保佑自己被神仙看中,保送登基。 随大流的众人中,只有一位皇子神色轻蔑,隐有不屑。 “神仙倒是真神仙,可神仙与神仙之间也有差别。”五皇子心想。 前些日子他府上来了一位绝世高人,一眼道破国师真相。 “不过筑基小儿尔。”高人不屑一顾,“本真人早知凡人王朝见识浅薄,没想到你们竟奉筑基小辈为神仙,可笑至极。” 五皇子殷切奉承,几乎搬空王府库房,终于从高人口中得知真相:历届国师仅有筑基期修为,他们背后的宗门离西漠太远,不肯派更有本事的弟子出远差。 “至于真人我嘛。”高人嗤笑道,“小子,有无听过一句话:‘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乃金丹真人!” “收拾一筑基小辈手到擒来。”高人自满道,“你且送请帖去国师府,我带你走上一趟,保证国师立刻改口称你有真龙之相,命皇帝退位给你。” 五皇子怦然心动,他越发恭敬道:“事成,小子定倾举国之力侍奉仙人。” 金丹真人满意点头,几日后,他听闻了国师羽化飞升,新国师被皇帝奉为上宾的消息。 “时候差不多了。”金丹真人负手道,“筑基小辈,本真人来也。”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了 第143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三天 ◎皇位,拿来吧你!◎ “五皇子求见?”令梨疑惑, “谁是五皇子?” 她回忆了一遍老皇帝身后站着的十几个高矮不一的萝卜头,在一众背景板中找到那朵不一样的烟火。 一个看她的眼神中含着三分不屑三分傲慢三分冷漠的扇形图青年,鼻孔朝天, 一视同仁地蔑视包括他亲爹在内的所有人。 令梨欣赏他对父权的反抗,但不是很欣赏他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恋心态。 一看就没遭受过生活的毒打, 打工人小梨拳头硬了。 “既是求见, 便请他进来吧。”令梨不以为然地吩咐门房。 每任国师都是凌云剑宗抽签非酋, 不幸抽到远出西漠的麻烦差事, 孤苦伶仃地上任就职, 无人作伴。 国师只带个人来,国师府和服侍的下人都由皇帝派人,安插在府中的探子多如牛毛, 全员二五仔。 他们有的负责探查国师的喜好,有的负责寻找仙人的弱点,有的负责暗中捅国师刀子, 成分异常复杂, 每个都是宅斗高手。 上一任国师是筑基大圆满修士, 她早已辟谷,百年来从不进食, 在源头上断绝了奸人下药中毒的诡计。 走马上任新国师厨娘的早春本以为她一身厨艺葬送国师府, 谁曾想新上任的这位少女国师对别的事不闻不问,只单独叫了她, 好奇地询问府里有什么点心吃。 “婢子什么点心都会。”早春紧张地绞手, “大人喜甜喜咸?” “我不挑食, 都喜欢。”黑发少女笑着说。 新国师的态度温和极了, 明眸皓齿笑意盈盈, 墨色的瞳孔不染尘埃, 不给人故弄玄虚之态。 早春听闻过历代国师的故事,大人们大多不难相处,只是看人时总有高高在上之感,连对真龙天子也不例外,时有不耐。 越是傲慢,皇帝越不敢冒犯,西漠王朝的国师是有真本事的仙人,瞧不起凡人实属正常。 第190节 “越高傲越证明仙师有本事哩。”给早春打下手的婆子嘀咕道,“新国师好性子,要是软弱好欺之辈……” 婆子意味深长,和一旁烧柴的下人对了个眼神。 他们俩是七皇子母妃的人,早春习惯了国师府复杂的人员构成,她专心捏好花瓣模样的点心,婆子忽然伸手拐了一下早春。 白色的粉末混入点心里,早春咬了下唇,婆子狠狠给了她个威胁的眼神。 ‘七皇子派想试试新国师的本事。’婆子暗示道,‘不想悄没声儿被人裹上草席扔出去,就安安分分做你的事。’ 早春停顿了片刻,继续把点心做了下去。 负责端送点心的是另一拨仆从,新国师随意倚靠在廊柱上,白露捧着点心来时正巧听见国师吩咐请五皇子进来。 “大人,五皇子殿下只派下人送来拜帖,殿下两个时辰后才到。”门房把头低得更下。 按官宦家庭走动的礼节,五皇子应该提前一日派人送来请帖,言明明日何时拜访,国师点头许可,门房明日便引人进来。 另一种做法是五皇子亲自登门,于门房处请求拜见,国师答应,他即刻进门。 只提前两个时辰送来请帖,五皇子本人又不在,礼节中的敷衍可见一斑,是为不敬。 白露动作很轻地奉上点心,她悄悄抬眼打量国师,少女脸上并无怒意。 年轻的国师哦了一声,五皇子的大名在她脑中的分量可能还不如一只嗡嗡扰人的苍蝇。 黑发少女看到白露捧着的点心,澄皮裹馅,包在里头的豆沙馅心香甜糯口,软糯的糕点捏成花瓣模样,面皮上细细撒了层糖霜。 她拈起一瓣花送入口中,咀嚼时腮帮微微鼓起。 白露趁机观察新国师:她一双手白皙细腻,比公主皇女日日以花瓣浴洗的肌肤更美丽,黑发千丝如瀑,不知多么名贵的香料才染得出这般沁脾的梨香。 单论气度风华,白露便认定这是位仙子,是饮花瓣雨露的神仙人物。 除了……白露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国师背后破破烂烂的长剑。 令梨只吃了一块点心,她感觉豆沙馅有点变味,又怀疑是不是她被薄念慈手下的食修养刁了舌头。 “剩下的点心你们拿去分一分吧。”令梨舔去食指沾染的糖粉,她看了眼时辰,离五皇子还有两个时辰,不如练剑。 令梨漫步走向庭院,旁若无人地拔出长剑。 一时间,整个国师府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集中在新国师身上。 早春躲在拐角的墙壁后头,她身边的婆子呢喃着:“她明明吃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凡人能寻到的最狠毒的毒.药,在元婴修士眼中只能算是过期的调味品。 白露捧着盘子,她心知肚明点心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冷不丁听见令梨温声说“剩下的点心你们拿去分一分”,侍女浑身发冷。 大人……大人发现了我们的不轨之心吗?她是在告诫我们,还是命我们自戕? 白露脑子一片混乱,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暴虐的剑气横扫庭院,院中竹林风声瑟瑟! 五皇子携金丹真人来访国师府时,府中没有门房迎接。 五皇子皱眉:“好没规矩,待我禀告父皇,给国师府好好换一番人。” 五皇子手下的势力一直盯着国师府,据属下来报,他们安插在国师府中的探子足有两个时辰未回消息,两个时辰内国师府中无人进出。 “仙人莫恼,从前发生过一样的事。”五皇子胸有成竹道,“许是国师为了彰显仙师身份,压服下人,命他们聚众观赏仙景。” 前前任国师是个丹修,很爱玩这一套,凡炼丹必聚众,丹炉炼炸了亦面不改色称其为仙家手段。 “雕虫小技。”金丹真人摇头,“罢了,本真人原想给道友个面子,她既然不派人相迎,我等只得冒犯。” 他一挥道袍,大刀阔斧闯空门。 仙人身先士卒,五皇子底气大增,他一边引路一边吹捧金丹真人:“国师府选址算尽风水,此处龙脉聚集地气极盛,合该是仙人居所。” 五皇子只差没有明说:真人助我登基,我奉真人为国师! 金丹真人表面淡然地点头。 都混迹到凡人朝廷了,他能是什么正经真人?侥幸结丹,往后再无寸进之辈罢了。 可他不甘心,金丹散修在偌大的修真界内资质平平,顶了天不过是小宗门的客卿长老,纯打手。 “还不如在西漠享受凡人供奉,坐拥权柄,娇妻美妾。”金丹真人盘算着,“凌云剑宗我惹不起,可这是西漠,凡人王朝的地盘,只要我能压服国师,凌云剑宗也寻不了我的晦气。” 凌云剑宗门下弟子何其多,没在宗主心里挂上名的统统不算数,修士生死由天,真以为宗门会替其报仇吗? “若是小辈识时务,我也不是不能指点她的修为。”金丹真人傲慢地想,“西漠偏远,同为修士自该相互照拂。五皇子说新国师颜色极好,不知是怎样模样的佳人?” 两人施施然走过水榭亭台,远处竹林潇潇瑟瑟,满眼深林翠绿。 穿过一处半月门,大气雅致的庭院尽入眼中,院中几十人垂手而立。 金丹真人抬手止住五皇子步伐,他整理好衣衫,换上从容温和的前辈式笑容:“本真人路过此地,特来寻道友打声招呼……” 与此同时,他脚下灵气汇聚,金丹真人的威压毫不客气蔓延开来! 先礼后兵,金丹真人眼中流露一丝阴毒,他要先在凡人面前打服国师,才好让她为自己所用! 站在高人身边的五皇子只觉得泰山压顶不足以形容他的狼狈,他心头火热:仙人诚不欺我!皇位,拿来吧你! 金丹真人的灵气来势汹汹,宛如游蛇飞蹿,张嘴露出尖利獠牙。 他仿佛听见了筑基小辈求饶的声音,她的膝盖软下,狼狈砸在地上,又惊又怕,直呼:“前辈饶命!” 金丹真人陷入幻想,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忽然,他咧开的嘴唇上尝到浓浓的铁锈味。 金丹真人一怔,他摸了摸染血的上唇,顺着血流的方向一路向上摸索,最后摸到了一道裂缝。 以他眉心为界,割裂的血缝。 五皇子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摇摇欲碎,在他的眼睛中,金丹真人看见了自己。 一个脑袋正中央被剑气劈开,裂缝越来越大,仿佛熟透西瓜的自己。 “前辈……饶命。” 他喃喃地说完今生最后四个字,轰然倒地。 记忆的最后,模糊的黑影快步走来,收剑的少女像是有些纳闷:“什么人啊,打扰我练剑。” 元婴剑修……元婴剑修! 区区凡人王庭,怎么会来一位元婴剑修! 国师一职的上岗竞争竟内卷至此! 金丹真人死不瞑目,眼珠外凸,险些吓疯了五皇子。 五皇子双膝一软砸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出现一双白靴,投在他身上的影子遮住了太阳。 “他是你的同伙吗?”令梨问,“怎么不帮他收尸?” “国师……”五皇子嗓子干哑。 “我并非故意。”令梨解释道,“可此处是我道场,这位道友不由分说闯入不说,还刻意放出威压挑衅,我只能认为他在找死。” “我对找死的人一向宽容,很愿意实现他们的期望。”令梨好声好气地说,“一照面劈开他的脑袋,也很合理,对不对?” 五皇子疯狂点头: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这一刻可能是五皇子和老皇帝最像父子的时候。 见五皇子明事理,令梨态度很好地让人扶他起来:“还未问五皇子登门所为何事?” 五皇子头都快摇掉了,他怎么敢再说自己的算盘,但他又怕令梨觉得被戏弄了,绞尽脑汁压榨脑海里的存货,想寻件事来讲。 还真被五皇子找到一件事。 “我排行二十七的弟弟,是父皇宫中一位粗使宫女所出。”五皇子艰难道,“父皇很是厌恶他,可二十七弟天资聪颖,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能论朝政,大臣们惊为天人。” “世人议论其为开国皇帝转世,必为当今储君。父皇听后大怒,言二十七弟若真为开国皇帝转世,必是真龙天子,天子有难,龙神怎会不相救?” “父皇决定本月初七举办祭天典,由二十七弟主祭。”五皇子咽了口唾沫,“若当日有龙吟回应,父皇即刻禅位二十七弟,若无龙吟……则二十七弟欺瞒世人,论例当斩!” 老皇帝敢用皇位做赌注自然信心满满,五皇子道:“上上上任国师曾无意泄露:人间早无真龙存世。即使国师相助,二十七弟必也活不成了。” 五皇子悄悄暗示:不如国师你认我为太子,我愿意为二十七弟转移火力,等我登基,定放二十七弟一条生路。 面前的少女一直听得专注,她明眸清澈,气息纯净,一看便是有功德在身的人。 这样的人物看待凡人,总心怀怜悯。 五皇子的暗示令梨没有看懂,老皇帝的脑残她倒是听得明明白白。 一声龙吟救一条命,顺带将千千万万凡人从脑残的统治中解救下来,多么积德的一件事。 既是好事,自然该分享给好朋友。 令梨摆出国师的架子请走五皇子,她一边吩咐人给死去的金丹真人收尸,一边回到独处的房间,悄悄掏出手机联网。 手指划过一长串联系人,停顿在可爱猫猫的头像上。 令梨在脑内打了个草稿,很有把握地点开聊天框,打字输入。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在吗?】 【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呻.吟一声给我听听。】 作者有话说: 小梨:龙·吟 第144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四天 ◎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伽野一向秒回令梨的消息, 第一次,令梨获得了已读不回的待遇。 她体谅伽野或许在酝酿,非常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沉寂的头像闪了闪, 猫猫冒泡,发来仅有一秒的音频。 令梨擦了擦屏幕, 包含期待地点开语音。 少年的声音穿过空间流淌在令梨耳边, 起初只听得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才小声的、羞耻的、低低地叫了一声: 第191节 “喵。” 清朗的嗓音落得极轻, 对面的人像是烧红了耳朵,拿捏不准令梨话中的意思,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 能把堂堂妖族少年逼到如此卑微地步的人, 令梨还是头一个。 一声“喵”还不够,伽野又发来一条仅一秒的音频,点开是一声更低的“咪”。 黑毛金瞳的幼猫被令梨抱在怀里养的时候, 只会咪咪地叫, 伽野寻思令梨是不是怀念在金鳞城的时光, 捏着嗓子咪了一声。 “阿梨是想听这个吗?”伽野琢磨道。 他的下颌搁在手肘上,短发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脸颊流淌滴落。 幽深黑暗的洞窟潭水中, 种植在岸边的异花闪着莹蓝色的光斑,昏暗的环境中唯有水声潺潺, 涟漪微荡。 黑发金眸的少年上半身倚靠在岸边的岩石上, 水底徘徊的影子游游荡荡, 隐约显露龙尾的黑影。 金色的鳞片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水流冲刷, 初鳞已经生长脱落过一次, 再生的鳞片坚不可摧,这是世界之初最完美的造物。 鳞片的脱落和再生同样痛苦。漫长的时间里伽野适应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麻痒和裂痛,他懒洋洋抖落龙尾,掉落的金鳞铺满潭底。 “金灿灿的,阿梨见到会喜欢吧?”伽野托腮,他拨弄新长出的鳞片,撩起的水花溅上胸口。 龙可以说是妖修心中最崇高的图腾,平日里猫派犬派打得再凶,遇见龙都会握手言和,亲如一家。 “人类是不是更喜欢毛绒绒?”伽野忍不住想,令梨对猫耳朵猫尾巴的偏爱一目了然,金鳞城那些天她心甘情愿抱着黑猫走了全程,不舍得他多走一步路。 伽野想哄她做什么事,都不必多费口舌,长长的尾巴蹭过少女小腿,乖乖巧巧圈住她的手腕,令梨捉住他的尾巴尖揉揉捏捏,很好说话地问他:“怎么啦?” 声音温柔轻缓,疼爱宠溺,和她平日里拔剑把人砍成三段的暴虐作风截然相反。 人不如猫的真理在令梨身上永远适用。 故而伽野收到令梨发来的消息时,虽对“呻.吟”一词的准确定义十分不解,但还是心机地喵了一声又咪了一声。 听了三遍喵喵咪咪并收藏语音后,令梨慢吞吞打字,详细说明了她的本意。 猫猫是很可爱没错,但物种不对啊。 要怪都怪西漠王朝没有品位,以龙为尊做什么?合该以猫为尊,虔诚拜入猫猫神教。 网聊的两人一番鸡同鸭讲后,令梨终于收到了伽野传来的音频文件和调小音量的提示。 她掐了个隔音的法诀,自信满满地点开播放键。 三分钟后,战战兢兢候在门口的白露看见国师大人一脸萎靡地推门出来,时不时拍一拍耳朵,一副“我聋了”的心碎模样。 “大人。”白露咬牙上前,“婢子前来请罪,大人赏赐的糕点……” “糕点?哦,我吃着有点变味,或许是食材馊了的问题,你们别吃了。”令梨随口道,“是国师府采购收人贿赂了,还是小摊小贩没拿到卫生许可就营业了?改天和你们皇帝说说,食品安全关乎民生,不可大意。” 白露一句“是七皇子联合小厨房下毒,请国师明鉴”卡在喉咙里,只得化成一句弱弱地:“啊?” “你吃了?”令梨一愣,体贴道,“要我给你放个假,请大夫催吐吗?” “不不不不必了。”白露十动然拒,一脸我爱工作工作.爱我,“婢子随时都想陪伴在大人身边。” 小侍女工作热情高涨,迫不及待扯开话题:“五皇子殿下送来了赔礼,还请大人随我一观。” 令梨跟着白露看了看国师府的库房,五皇子火烧眉毛般送来一车又一车赔罪礼,库房被他装点得金光灿烂金碧辉煌,一派富丽堂皇。 “怎么是金银居多,不见字画?”令梨看了一圈,好奇地问。 难道她在五皇子眼里是暴发户形象吗?令梨看了看仙气飘飘的自己,怀疑是他眼睛不好,该吃点鱼眼补补。 贫穷小梨和暴发户三个字哪里扯得上关系,若是真的,令梨睡着了都要笑醒。 “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京城金价贵,送金银更显心诚。”白露小心解释道,“五皇子殿下不知大人喜字画,不然定会一并送来。” 她措辞谨慎,却见黑发少女了然地点头:“你是五皇子的人。” 宛如一盆冷水泼到脑袋上,白露的眼睛忍不住看向旁边的柱子,想象自己该以哪种力道哪种角度冲过去一头碰死,才不至于被国师一剑劈开。 她该怎样的加速度冲过去才能快过大人拔剑的速度,今日风速多少,她时速多少,地面摩擦系数又是多少?好难的题! “别在意。”令梨拿起一只金貔貅好奇地把玩,漫不经心道,“能拿两份工资的好事干嘛不做?打工人从不为难打工人,就算你明面上是五皇子安插进国师府的卧底,实际上却是萧贵妃的心腹,我也是不介意的。” 令梨的笑容在白露眼中神秘莫测:“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着实不难。” 她知道前朝后宫阴私事当然不是白露二五仔失格,只因这里是西漠王朝! 距离修真界最近的凡人朝廷!养活了无数说书人撰稿人的灵感源泉! 令梨飞越西漠前随便选了一个仙缘镇落脚,开店的掌柜听说她是凌云剑宗派去西漠和出差师姐换班的新国师,一脸兴奋地掏出他的收藏。 令梨留了几天,读完了掌柜借给她的《霸道王爷俏王妃》、《腹黑神医傲娇长公主》、《深宫寂寞贵妃落泪谁人知》、《八一八你不知道的皇家隐秘》、《三句话让皇帝追着我叫爹》…… 量大管饱,令梨看得津津有味,后宫好几位夫人已经是她的神交好友了。 打三份工的白露算得了什么,令梨知道前朝有位侍郎更了不起,他一口气下注了三分之二的皇子,无论谁登上皇位,他的编制都丢不了,可谓打工人中的打工人。 “我说了不介意。”令梨安抚地拍拍嘴唇发白的小侍女,“京城金价贵是什么缘由?我观国师府上玉器居多。” “金价是这段时间涨起来的。”白露哆哆嗦嗦回答,“自从陛下命二十七皇子主持祭天典礼,求真龙献身,京城金价就涨得停不下来。” 见令梨面露不解,白露解释得更详细了:“传说龙喜财宝,只栖金山,皇子们担心二十七皇子真的引来真龙,纷纷私建金山宝窟,只为、只为引龙注目。” 令梨听懂了。 老皇子和一众皇子都不信二十七皇子真能引来龙吟,但是万一呢? 万一真有龙来,凭什么不可以是为他们而来? 有心帝位的皇子一拍大腿:都说龙爱金子,买!给本殿下把金店买空!真龙降世,选贵人而不选穷鬼! “二十七皇子本就不得帝心,母族又地位低下,翻遍口袋翻不出一颗米粒金。”白露唏嘘道,“怕是逃不过砍头的命。” 令梨听得叹为观止:你们凡人真会玩。 这就好像一群拿着小鱼干勾引猫猫的邪恶人类,不择手段往自己的小鱼干上狂撒香料,唯有二十七皇子两手空空,可怜巴巴地蹲在旁边看着。 令梨蹲在他旁边,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啧啧两声。 没有小鱼干,没有甜言蜜语,用啧啧唤小狗的语气词朝猫猫勾手。 众星捧月的金眸黑猫咪了一声,甩着尾巴拍开其他人伸过来的手,颠颠跑到令梨手边,脑袋埋在她掌心蹭蹭。 白嫖才是永远的神,在满京城的铜臭味中,令梨决定保护二十七皇子这位贫穷的清流。 “京城金价贵,这么好的东西,留在库房吃灰多可惜。” 令梨笑眯眯地对白露说:“帮我把五皇子的礼物论斤买了,这些金子沾了国师府的仙气,自该按市场价三倍算,无论皇子宗亲,给钱就卖。” 市场价三倍!白露晕乎乎地问:“若买家是五皇子?” 令梨:“一视同仁,不打折不赊账不写借条。” “卖来的钱也不必再入库房,留一笔家用即可。”令梨摸摸下巴,“我一开始以为国师府上下这么多人,发工资是很大一笔花销,但你们人均打第二份工,工资凭什么归我一个人发?” 从乙方跃身为甲方,令梨受宗主熏陶的黑心资本家一面隐隐显露。 “剩下的绝大多数钱财,你替我理一理帐。”令梨指点白露,“捐到育婴堂、医馆、施粥铺等地方去,账目明细拿来给我过目,我得空会去回访。” “可别在账目上糊弄我。”令梨指尖抚脸懒洋洋地敲打,“你不会想知道我对财产有多敏感的……去吧。顺便,如果有皇子来买金子,把名字记下来给我。” 白露慌不择路地应声,额冒冷汗地看着堆满金银的库房。 国师吩咐完后又去练剑了,她一点儿不防备白露告密,压根不敲打国师府中下人,随便他们摸鱼翘班下毒谋杀,想做什么都行。 但白露知道,早春知道,每一个亲眼目睹金丹真人之死的人都知道,国师并非不管事,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凡人所思所想,不在意王族是死是活。 白露没有回禀她身后的萧贵妃,老老实实办起令梨交待的事。 她扎扎实实做事,遇到阻碍先搬出国师府的名字,若人头铁不听劝,她就冷静地把名字报给练完剑的国师。 名字上报不足半日,白露面无表情地踏过企图贪污捐款的官员尸体,和育婴堂里的姑姑对接账目。 白露跟着萧贵妃多年,见惯后宫阴私手段,却从未有过如今的感受。 她仿佛死神的报信人,握着毛笔细细写下将死之人的性命,恭敬低头双手奉给擦剑的少女。 血滴在宣纸上溅开,白布拭过剑身上的鲜红,亲吻剑刃的黑发少女明眸晶亮,长发垂落。 白露渐渐习惯了剑刃的冰冷和浓郁的血腥味,令梨保养本命剑时她跪坐在旁书写账目,腰背挺得笔直。 “这儿算漏了两个数。”剑尖点在白露新写的数字上,国师偏头瞥来一眼,悠悠提醒。 白露一边改正,一边近乎叹息地想:这就是仙人吗?怜悯而无情,冷酷而博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库房里的金饰已悉数变卖,按您所说捐赠出去了。”白露轻声道,“前来问价购买的都是生面孔,婢子细细查过,列出了他们背后牵扯的宗亲名单,请大人过目。” 令梨接过名单一眼扫过,笑了。 “西漠王朝全家桶。”她笑吟吟地说,“除了贫穷似我的二十七皇子,有继承权的宗亲竟一个也不漏,佩服。” 白露低着头,屏声静听。 “正巧,陛下送来了祭天大典的请帖,邀我凑个热闹。”令梨指尖挑起名单,无风而起的火舌缓缓舔过宣纸,燃烧枯萎。 “关乎帝位更移的大场面,国师怎能不做个见证?” 火焰跳跃的红芒中,她微微一笑:“好歹在国师府住了这些日子,我可不想被人说成尸位素餐之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6 17:00:00~2023-03-31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达摩克利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子子子子子!、路辰辰辰、貔卡 52瓶;叶洛 44瓶;七七巫婆琪、时间 30瓶;伊丽莎白·翠花、今天加更了吗、西澳 20瓶;霓殇、俺说不说 15瓶;叶笑薇、大大快更、荔枝 10瓶;傀儡不泣 7瓶;萝卜包 6瓶;今天也睡不着觉、一女多男的嗯批是好文、rnm!退钱!、翡弦 5瓶;昵称就是催更 2瓶;苏南、倾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五天 ◎吃了没文化的亏◎ 西漠之地, 天高云朗。 悠远空旷的鼓声回荡在广阔的祭坛上,竖起的彩旗随风振荡,猎猎作响。 第192节 厚重的祭祀服压在一位身形单薄的少年肩上, 宛如背负一座山峰,他难以喘息。 三天里他粒米未沾, 每日以冰凉刺骨的井水洗身, 寝殿内气味浓郁的香料呛得他整晚整晚无法入睡, 气息微弱萎靡。 “沐浴焚香, 节食净身, 方得上天垂怜,分辨明主……呵。”二十七皇子呢喃自语,最后归于一声冷嘲。 不过是折辱人的手段罢了, 早慧的皇子平淡地想。若不是他那父皇想以他血祭天彰显皇帝权威,他焉有几日好活? 高大威武的侍卫看守着他,老皇帝心腹的宦官尖着嗓子念叨祭天的种种环节, 丝毫不顾二十七皇子饥肠辘辘身体虚弱得将要晕倒, 强压着他跪下听皇帝宣旨。 祭天过程繁琐又严苛, 二十七皇子以指甲狠掐皮肉,强迫自己清醒。 三日未进米饭, 日日冷水浸身, 夜夜熏香难眠,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处在最低谷, 只差一点步入大病一场的范畴。 如今套在他身上的祭祀服极尽奢华, 却厚重不透风, 闷得他几欲窒息, 行走间摇摇欲坠。 父皇却嫌还不够, 要他跪下听宦官训话, 临近祭天大典开始才告知全部礼节。 礼官编了一个月的内容,要他半个小时烂熟于心,二十七皇子微微抬眼,看见了宦官眼里的恶意。 不是“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能论朝政”的真龙天子在世吗?一遍学会礼仪很简单才对。 不巧,二十七皇子掩住眼中的冷意,他的确一遍能学会。 智商决定上限,老皇帝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以为别人也不行。二十七皇子却记得自己从前有幸拜访前任国师时,对方无意间的感叹。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我百来岁不过筑基,宿师兄于我这般年纪却已结婴,天资如此恐怖,叫人何处说理?” 二十七皇子曾也为自己的早慧骄傲过,但他永远记得那一天,整个王朝信奉的神仙人物如凡人般叹息着真正的天之骄子与他们的云泥之别。 二十七皇子是最不受宠爱的皇子,他常年被关在殿内不得外出,直到国师一职宣布换任,他被叫去观礼。 新任国师是位格外年轻的黑发少女,她背着一把长剑,安静站在前任国师身边。 前任国师严辞强调继任者的强大与不可冒犯,二十七皇子听出了真心实意的畏惧和推崇:仙师恐惧她的继任者,宛如蝼蚁恐惧巨象。 “如果连仙师都是蝼蚁,那么我们是什么?草芥吗?”二十七皇子想。 他悄悄看向黑发少女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眼眸明亮如莹,任何人、任何事都留不下倒影。 她手握国师的头衔,如同随手折下一朵花簪在发间。 二十七皇子听见兄弟姐妹窃窃的私语声,他们商量着如何拉拢新国师,如何奉承她,让她为己所用。 没用的,二十七皇子心道,即使倾举国之力奉上祭品,九天之上的玄女娘娘又岂会垂怜一瞥? 何况这位新国师绝非如她容貌般美丽无害,她身负的长剑冰冷嗜杀,二十七皇子仿佛听见兵戈铁马和雷霆之怒——她定视杀戮如吃饭喝水般自然,以烫血奉养剑锋,令人两股战战不得语。 二十七皇子难以遏制地感到遗憾。 他困于皇宫,非诏不得外出,新任国师呆在她的国师府里,没有半点进宫玩闹的兴致。 二十七皇子倒不是想和国师来次偶遇——虽然他很多兄弟策划了不止一起浪漫的邂逅试图夺取国师的芳心,期盼对方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本——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他们也配? 他也不想跪在她面前哭诉自己身世凄惨命途多舛,祈求国师垂怜庇护,即使她一句话便能使他的处境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遭人折辱变得受人吹捧。 这些都不是二十七皇子想做的事情,他想见国师,只为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请求您,在祭天大典上杀死我吧。” 二十七皇子自言自语。 倘若他生来便是错误,生母因他而死,生父不喜,兄弟不睦,姐妹不合,为何偏偏叫他有经世之才、天子之相? 让父皇忌惮到逼他举行所谓的祭天大典,要以“无龙吟应声”为由诛杀他,以彰显其皇位的稳固。 为向上天祷告修建的祭坛? 不,那是他的断头台。 他将拖着这具虚弱残败的身躯,像个丑角一样行礼做戏,高声呼唤真龙回应。 而后天地沧渺无声,父皇大气凌然起身呵斥他乃虚假妄言之辈,今血祭上天,诸皇子引以为戒。 “左右都是死,国师可愿出手?” 宣读祭祀礼仪的宦官总算允许二十七皇子站起来,他迎着日光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的欲求念念不忘。 “她的剑如此锋利,杀我不过一瞬之间,不很劳烦。” “我自认非不堪之辈,不会玷污她的剑。” “等到了地府阎罗审判,我想骄傲说我死于仙人之手,而非父皇的侩子手。” 二十七皇子一步步走到阳光下,百官静默,皇子公主皆着盛装观礼。 无数奢华昂贵的衣料间,二十七皇子一眼看见典雅低调的玄色道袍。 黑发少女负剑而立,她孤身一人,气势却已胜过场中万人。 二十七皇子余光刚掠过她面容,少女像是察觉到似的,看着他微微一笑。 “即使不得龙吟回应,得仙人一笑也算我的造化了。” 身形单薄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遵照礼仪祭天。 繁琐的礼节他听过一次遍烂熟于心,丝毫不出差错,让时刻准备训斥的老皇帝面沉如水。 二十七皇子摒弃杂念,双手高举起三根紫香,面向祭坛。 “若世间真龙尚存,请君听我呼唤!” 铿锵之声响彻祭坛,令梨表面上毫不动容地观礼,实际右手借道袍的遮掩伸入袖子里,摸出手机。 她熟练地盲解锁,盲点开音频库,点击她早早下载好的音频,音量调到最大。 是非成败只在最后一步!凡人们,见识炼器师一脉最伟大发明的力量吧! 令梨按下播放键。 一声龙吟震碎了天地。 该怎样形容龙吟的声音?记录史书的笔吏惊恐地折断毛笔,文官失语,武官惊诧。 仿佛天地初开,万物混沌,一声龙吟破开云雾,蛮荒大地显露真容。 翱翔于天际之上的至高血脉,人们说祂能呼风唤雨,掌握天时地历,祂与北辰星遥遥呼应,历代君王皆为其子嗣后裔。 凭空炸响的龙吟击碎了所有人的心防。 他们从未听过龙吟,却无人敢质疑不是龙吟——还有什么存在能发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吼声?穷尽他们的想象也不得解答。 老皇帝跌下他的御座,身边的宦官却忘记了搀扶。 他疼得屁股一抽一抽,下意识看向令梨的方向,呼喊道:“国师!” 老皇帝一喊,令梨悬空在播放键上的手指一不小心,又按了一下。 又一声龙吟! 老皇帝好不容易抬起的半个屁股再一次砸在地上,砸得他屁股开花。 老脸上扭曲的表情逗笑了令梨,她没忍住又按了一下。 令梨:没事,就是玩儿。 新上任的国师悠悠闲闲操控局面,祭天的二十七皇子脸上的震惊不比老皇帝少,可怜孩子嘴巴一张一合,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艰难地汲取氧气。 令梨还算喜欢他,面容清正,气息纯然,天资卓越,是当皇帝的料。 “就是稍微缺了点见识。”令梨拿播放键当节拍器玩,仿佛在敲电子木鱼,每敲一下她的功德便在众人震撼惊恐的眼神中加一。 按修真界正统的古籍记载,龙行伴雷云。 若是真有一条龙遨游天际,听到二十七皇子呼唤,张嘴吼叫,天空必乌云滚滚,闪电与雷鸣伴奏应和。 “现下可是朗朗晴空。”令梨摇头道,“老皇帝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她双手背在身后,仰望光龙吟不起云的天空。 突然,一滴雨砸在令梨鼻尖,凉丝丝的。 黑发少女咦了一声,用力眨了眨眼。 晴空万里的天象转瞬即变,刹那间,黑压压的雨云遮挡了天空。 闪电如穿梭在乌云中的紫色脉络,可任闪电平日里如何吸睛,皆不如云中一抹极其耀眼的金色。 狂风吹散乌云一角,金光照亮尘世。 角似鹿,项似蛇,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龙! 龙行于天,真真切切显露人前! 百官哗然,齐齐下跪,仅令梨一人负手昂首,短暂的惊讶后,她欣喜地朝天空笑了笑。 庞然大物盘行在乌云中,暴雨倾盆,令梨在众目睽睽之下御剑临空,一路飞向云端。 凡人的惊呼随风抛到脑后,令梨御剑极快又不惧雷电,眨眼间便和龙面面相对。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恭贺少主出关?”令梨开心道。 “是啊。”龙形的伽野笑道,“我一出关就来找阿梨,正是要讨你的口封。” 凡妖化龙,最后一步便是讨口封,旁人金口玉言承认化龙,才算圆满。 “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那我可要好好说。”令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看啊!我眼前威武雄壮的真龙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哪位道祖派你来到人间!” 伽野忍俊不禁,黄金般的瞳孔满是笑意。 他的真身几乎占据天空,令梨御剑飞在他面前,小小一个。 “好久不见。”伽野轻声说。 在令梨面前,他仿佛还是那只窝在令梨怀里撒娇的小黑猫,只要令梨伸出手,就会乖乖把耳朵和尾巴送到她掌心。 作者有话说: 小梨:撸不了猫 ,撸龙也是极好的 第146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六天 ◎国师带回来的野男人◎ 第193节 兵荒马乱不足以形容这一日的混乱。 皇帝摔地, 祭坛龙吟,国师飞天,举朝震惊。 爆点一个接着一个, 运笔如飞的吏官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埋头苦写,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他火花四溅的笔。他面色状如疯魔, 连身体壮硕如牛的武官都被骇得小碎步后退, 拉开安全距离。 动荡之际, 唯有二十七皇子撑住了场面。 雨水打湿了少年郎的额发, 他眼眸亮如星辰。 二十七皇子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次, 拜天地,拜真龙,拜国师。 他神态自若地走完了祭天大典剩下的步骤, 有条不紊地吩咐朝臣:送父皇回宫休息,各位宗亲该去哪儿去哪儿不要随意走动,各位大人请去议政厅等我——祭天有龙吟回应即传位予我, 父皇金口玉言岂能作废?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换皇帝的事情吧。 二十七皇子说话时老皇帝人还在现场, 他眼睛一下瞪大, 伸出手哆哆嗦嗦指向二十七皇子:“孽子尔敢!你这是谋逆!我看谁敢——呜呜呜!” 老皇帝身边的宦官猛地把手绢塞入老皇帝皇子,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架着他往外拖, 丝毫不顾及他身上的龙袍。 老天爷, 二十七皇子可是真龙天子,您老人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披着黄袍的老者被不客气地拖下去, 二十七皇子负手看了片刻, 掩住眼底冷意。 他对父皇已经够客气了, 他经历过的折辱人的手段都没用在老皇帝身上。 “欲杀子时不见悔意, 风水轮流转后方知惧怕。”二十七皇子厌倦道, “罢了, 世事如此。” 如今心服口服跪拜在他面前的朝臣,不也曾是看他笑话、坐等他死的那群人吗? “只有国师不一样。”二十七皇子喃喃自语,仰望雷云涌金的苍穹。 他心如明镜:龙并非为他而来。 传说中的圣灵岂会俯首望向凡尘,唯有九天之上的仙人引其停驻。 “恰巧在祭天典上响起的龙吟,是国师的仙家手段吧。”二十七皇子努力克制脸上的笑容,心头雀跃。 父皇厌弃兄弟不睦又如何?国师选择了他! “国师方才彰显的神迹名为御剑飞行。” 率先投靠二十七皇子的大臣恭敬道:“并非历届国师都能御剑飞行,史书记载能驾驭剑锋的国师仅有三成,剩余七成都自称未过飞剑资格考试科目三——可见仙界亦有考核,现任国师必是佼佼者。” 能使真龙现世,国师当是第一人!二十七皇子俱有荣焉,吩咐道:“派人去国师府候见,只要国师得空,立刻告知孤。” 整个西漠王朝忙得团团转,皇家画师铺开满地宣纸,大力士磨金块为粉,画师仰着头蘸金粉作画,越画越恨他画技低下,笔下龙鳞不足真迹万分之一的神圣威严。 “雷雨要停了!”观测的朝臣颤颤巍巍道,“龙——龙降临了王朝!祂朝向的地方是……” “国师府。”二十七皇子道。 金鳞耀世,庞大的龙身随着雷云一同隐没在空中,终年云雾飘渺的国师府遮住了凡人窥视的目光,一如往昔归于宁静。 宗亲大臣们不约而同噤声,祭坛安静无声,他们敬畏憧憬地看向国师府的方向,仿佛夏虫得以见冬雪,再无言语可述说内心的震撼。 仙凡有别,不该打扰。 二十七皇子当机立断:“不许拿凡尘俗事打搅国师清净,前些日子有关国师的奏折都拿来给我细看。” 西漠王朝登时动作起来,礼官商讨新皇登基的大典流程,武官巡视镇压宵小之辈,二十七皇子仔细研读了国师府一位名为白露的侍女近日种种事迹,有了判断。 “国师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人。”新皇赞叹道,“育婴堂、医馆、施粥铺……从国师开始的善行,由王族延续,功德累累不断,王朝代代绵延。” 国师府内,白露接到新皇传召,屏声静气走过无人的回廊。 偌大的国师府安安静静,府邸主人没有缘由地给所有人放了假,命人不得打扰。 御剑降临的黑发少女看也不看惶恐跪了一地的仆从,边随意道“给你们放带薪假,出府玩去吧”,边拉着一个陌生少年的手,高高兴兴带他回寝殿。 国师带回来的野男人,府中下人不敢直视公子真容,只有白露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短发金瞳,英俊明朗,不似常人模样,透着一种野性的异域风情,非人似兽。 他暗色的小臂上,金鳞宛如游动的纹路明灭起伏,白露只看了一眼,膝盖如坠千金。 龙威!是遨于天际的龙神! 一瞬之前,无论有关龙的传说在白露脑中大合唱,从鲤鱼跃龙门到叶公好龙,从画龙点睛到齐天大圣抢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她浑浑噩噩一脚重一脚轻地出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龙,他掉鳞吗? 令梨同样好奇,她正大光明地上手抠了抠。 伽野的小臂上残存一小片金鳞,令梨指尖顺着鳞缝摩挲,指甲内抠。 “痒。”伽野小声嘀咕,没抽出手,任令梨一脸探究地摆弄他的龙鳞。 皮肤是软的,鳞片却是硬的,令梨怎么看都觉得神奇——猫和龙之间没有生殖隔离的吗?到底怎么变的? “你现在还有耳朵和尾巴吗?”令梨希翼地问。 伽野点了点头,他抓着令梨的手碰了碰碎发间的耳垂:“耳朵。” 一条滑溜溜的细鳞尾缠住令梨小腿,伽野努了努嘴:“尾巴。” 令梨撇嘴,指腹用了点力揉过少年的耳垂:“货不对板,给你差评。” 黑发少女毫无留恋地收回手,伽野叹息一声:他早就知道! 女孩子果然还是喜欢毛绒绒! “阿梨根本不喜欢我。”妖族少主委委屈屈,“你只喜欢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没了这些,你都不想理我。” “怎会?”令梨眼神飘忽,“我突然想起,结婴大典上来了不少狐族妖修,有好多好多尾巴的小狐狸……” 她在伽野谴责的眼神中渐渐噤声,令梨咬了咬牙,安慰道:“少主如今可是世间唯一真龙,龙何等高贵威武?猫猫万万不能比。” 伽野:“溜进国师府偷鱼吃的橘猫和我,你选哪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令梨可以左手撸猫右手撸龙,两不耽误。 “今日厨娘休假,国师府没有鱼偷。”令梨小声道,“我自然选你。” 缠在令梨小腿上的龙尾狠狠拍了她一下,被报复心很重的剑修捉住尾巴尖捏捏。 她揉猫尾巴时动作可轻多了,伽野感受到人心险恶。 一条化神期的龙待遇不如元婴期的猫,他要这修为有何用? “少主怎么知道我在西漠?”令梨摸着掌心冰冰凉凉的细鳞,好奇地问。 “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侦探小梨饶有兴致,“肯定是因为我找你录了一声龙吟。作为修真界如今唯一的龙,龙吟的独家版权属于你,我每按一次播放键,天道便向你告一次状:西漠有人侵犯了你的吼叫权!快去西漠索要赔偿,十倍起罚——我说的可对?” 令梨骄傲道:“被天道针对多年的我对它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三滥手段了然于胸,即使熟背法条如你,也休想打赢我的官司!” 伽野:“……” 龙行伴雷云,伽野乘雷而来降临祭坛,远远听见曾出于自己喉咙的龙吟。 一声,两声,三声,没完没了,他隔了老远都能猜到把手藏在袖子里按播放键的令梨肚子里吞了多少坏水。 她端着一副遗世独立的神仙模样,私下里笑得打滚,按一次播放键老皇帝屁股砸地一声,知道真相的人明白令梨是在操控录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皇帝臀部装了个遥控器。 促狭。 伽野本想低调地潜入国师府,最好选在半夜三更,偷偷翻墙翻窗进屋,吓令梨一个猝不及防。 令梨半夜被吓醒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少女慌慌张张像做仰卧起坐似的从床上跳起,一手拔剑一手抓紧被子拢到身前,寝衣皱巴巴的,长发凌乱,脸蛋睡得红扑扑。 伽野估么着自己得接她一剑,但问题不大,龙鳞坚硬。 划破皮流血反而更好,他顺势卖个惨,女孩子半夜惊起的气定一会儿就消了,转过来安慰他,对着他的伤口呼呼吹气。 伽野打算得很好,只没想到令梨玩嗨了,朗朗晴空龙吟不断,明摆着是骗术。 凡人看不出来,修士看得出来,若有不轨之徒钻空子害了令梨名声,那可不成。 西漠王朝在修真界没有秘密,附近仙缘镇的说书人能像报菜名一样报出老皇帝戴的十六顶绿帽子的概要,只为诱惑过路修士买他的新书《绿意盎然:皇帝的另类环保故事》。 雷云滚滚,真龙降世,云层中的巨龙睁开黄金色的兽瞳,望向使坏的年轻剑修。 国师仙气飘飘的面容上显露出惊讶,随即漾开纯粹的笑意。她不假思索抛出长剑御天,抛下凡尘种种,御九天之上。 许久未见,她一如往昔。 “如何知道阿梨在西漠,我自有消息。”伽野注视着金鳞未消的小臂,“至于我为何一出关便匆匆赶来,有两个缘由。” “一来,我欲借助西漠王朝的龙脉再塑龙身。”他笑道,“化形有缺的妖修在族里要被人笑话的,我可不想时刻收拾身上掉下的鳞片。” 令梨:原来真的会掉鳞? “二来。”伽野摩挲指腹,不易察觉地紧张起来,“阿梨赠我龙鳞的回礼,我还没有给。” 作者有话说: 猫猫:以身相许可以吗? 第147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七天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一提到龙鳞, 令梨顿时回忆起了妖皇卖子求宝的公示宣言。 封建包办婚姻的最大受害者正在她面前,少年眼睫低垂,抿紧的唇彰显他紧张的心情。 此时此刻, 令梨熬夜阅读过的话本剧情在她脑海翩然翻页,她想到白狐报恩的故事·修士改编版。 凡人版本是这样的:一个贫穷的书生在山间救下一只受伤的白狐, 他细心为它包扎治疗, 伤好后将白狐送回了山。 一个月后, 书生下学堂后回家, 突然看见屋中炊烟袅袅, 一个绝世美人羞羞答答迎接他回家。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美人咬唇道,“妾只得以身相许。” 天下竟有这般好事!书生欣然接受,自此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修士改编版稍稍加了亿点点细节。 一个贫穷的剑修在山间找到一只瘦弱受伤的白狐, 他摸了摸狐狸的皮,嫌弃道:“好瘦。” 既然不能吃肉,只好日行一善。贫穷的剑修就地采摘了几颗药草, 依照挨打多年的包扎经验治好了白狐, 放其归山。 一个月后, 剑修路过此处,忽然被一个绝世美人拦住去路。美人目光莹莹, 露出身后雪白的大尾巴, 盈盈下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妾愿以身相许。” 剑修愕然:“你不是凡兽, 你是妖修?” 第194节 狐妖双眼生媚:“妾身重伤化为原型, 幸得恩公援手。” “某日行一善罢了。”贫穷剑修大手一挥, 潇洒道, “治好道友的药草是山间现采, 没花我钱, 不必报销。” 狐妖拦住欲走的剑修,执意报恩,多次提到“愿以身相许”。 剑修盛情难却,他搓了搓手,直言道:“道友大气!我瞧道友身上皮毛成色极好,不如……” “剑修剥下了狐妖的皮毛,拿去换了一大笔钱,可怜的狐族美人凄凄惨惨回到妖族,大家都笑她是只没长毛的狐狸。”令梨道,“这便是白狐报恩的故事·修士改编版。” 令梨:“我听说妖族教育从娃娃抓起,白狐报恩的经典故事少主儿时一定听过。” 伽野确实听过,但他听说的版本以“一个贫穷的修士”开头,剑修绝对是令梨夹杂的私货。 奇怪的代入感增加了.jpg “凡人版的白狐报恩欲告诉人们多做善事,多做善事的人才有老婆主动上门。”令梨谆谆善诱,“但修士版的白狐报恩,揭开了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的丑陋阴暗面。” “贫穷剑修付出的只有山间现采的几颗药草,狐妖失去的可是她的皮毛、她的尊严!”令梨严厉道。“知恩图报并没有错,她错只错在轻易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她捞起掌中龙尾,顺着金鳞细细数去,伽野尾巴被她摩挲得很痒,小幅度地拍打令梨掌心。 龙鳞金灿灿的,像金子一样,是富贵的颜色。 令梨仿佛捧着一座金山,她苦口婆心道:“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报恩也好回礼也好,怎能轻易把终身交付他人?” “幸好拿到龙鳞的人是我。”令梨想想都觉得庆幸,“若是换了个宵小之辈,只垂涎少主的身家和姿色,娶了你又不对你好,天天冷暴力,岂非伤透你心?” “更有甚者还会对少主真龙之身多加利用,今天拔你的鳞片卖钱,明天偷你的龙涎制香,后头逼你出道巡演、人力降雨、表演龙吟——黑心资本家的压榨没有尽头!” “包办婚姻是没有前途的。”令梨握住伽野的手,目光灼灼,“我知道了,定是妖皇逼迫少主前来。堂堂妖皇为了自己的面子竟不惜出卖儿子,难怪兄长大人对他看鼻子不是眼睛,恶人行径!” 令梨义愤填膺,和伽野同仇敌忾,一瞬间妖皇在她心里和沈无划上等号,都是迫害亲子的渣男。 她和伽野是同一类受害人,他们同病相怜! 伽野:冤,我可怜的亲爹,冤。 “若我是自愿的呢?”黑发金眸的少年歪了歪头,“我不在乎她拔我的鳞片卖钱,偷我的龙涎制香,逼我出道巡演、人力降雨、表演龙吟……” 伽野一个个数过去,他忍不住笑了:“人力降雨和表演龙吟我已经干过了,龙鳞和龙涎好办,我现在给你?” 令梨下意识摇了摇头。 “拔鳞片多疼啊。”她小声说,“你不要因为自然掉鳞就不当回事,头发掉了也会再长,还不是有好些人千金求购生发神丸,宁死不当秃秃。” 令梨:“修真界唯一真龙的名号很好听,唯一秃龙的名号就不怎么体面了。” 伽野;“……” 好可怕的未来,他不敢细想。 酝酿好的氛围被令梨两三句话冲得粉碎,伽野不太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来之前预料过结果,如今的发展完全在伽野意料之中。 令梨可不是听到“以身相许”四个字后惊呼“天下竟有这般好事!”的书生,她是修真版故事里的贫穷剑修,无心之恩,不求回报。 妖皇许诺,龙鳞婚约,在令梨脑子里直接和封建糟粕挂钩,她只会心疼怜惜伽野,鼓励他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推翻妖皇强权。 令梨和亲生父亲血海深仇,推己及人,伽野若想篡位她定鼎力相助。 伽野该怎么告诉她,他其实超喜欢包办婚姻的。 地狱难题。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但猫猫不会放弃。 伽野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令梨附耳来听。 “阿梨说的不错。”他呼出的热气拂在令梨耳边,“我是瞒着父皇偷偷跑出来的。” 令梨理解地点头,她食指交叉在嘴巴比划,示意自己必将守口如瓶。 “龙生九子,狻猊为其一。”伽野接着说,“我族执掌皇位,便是因为血脉中流淌龙血。” 令梨继续点头,她知道。 “我是历届狻猊中龙血浓度最高者,甚至超越了我父皇。”伽野道,“这就是为什么由我炼化龙鳞,而不是我父皇。” 一方面是血脉浓度太过出色,一方面也是妖皇爱护独子。 “举族之力助我化龙,我自要反哺族群。”伽野指尖划过小臂上的金鳞,“留下龙鳞、龙血,帮助其他族人提炼血脉,是我应做之事。” 得到多少利益便承担多少代价,伽野身为妖族少主,有他不能推脱的责任。 “应做的事,无可抱怨。”伽野耳语更近,“但父皇紧接着提出的要求……简直难以启齿。”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令梨不禁竖起耳朵,眼睛眨眨地看着伽野。 “父皇说龙生九子——他不要求我生这么多,至少要达到一胎三宝的指标。” 伽野盯着令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阿梨觉得,我能屈服吗?”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超过令梨的知识范围。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猛地想到曾看过的古籍。 龙是卵生,且每条龙都可以自己生。 不分雌雄。 令梨嘴巴微张,忍不住瞥了伽野平坦的小腹一眼。 伽野敏锐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令梨立刻道,“你可以当我瞎了。” 好惨啊,她心道,少主真的好惨啊。 前有包办婚姻,后有三胎计划,伽野堂堂妖族少主、世间唯一真龙,怎么老过不去姻缘这个坎呢? “不屈服,我们绝不屈服。”令梨坚决地站在了朋友这边,“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我辈中人宁死不屈。” 很好,伽野笑了笑。 “我自是不肯屈服。”他叹息道,“可是父皇催得太紧,替我选了好些个族中女子,逼婚如催命。” “普通女修哪里拗得过父皇?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唯一能让他妥协的只有令桃妖君。” 少年委委屈屈地低下头,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我来找阿梨,是想阿梨救我一救。” “怎么救?”令梨迷茫道,“我说动兄长大人,掀了妖皇宫?” 不愧是剑修,纯纯暴力逻辑。 “不用这么麻烦。”伽野马上说,“父皇年老,糊弄一下就好。” 远在妖皇宫的妖皇打了个喷嚏:是哪个不孝顺的孽子在骂我? 他好像只有一个儿子,破案了。 “我此番偷偷离家,父皇定会来信追问。”伽野诚恳地看向令梨,“我得找个借口回答他,一并让他打消绑我进洞房的心思。” “借口我已经找好了。”他吞吞吐吐,“只是……可能对阿梨名节有碍。” 令梨松了口气。 她看伽野又是委屈又是为难,还以为他想拉着她造反——令梨倒不是不能答应,但她手上有一个渡劫期剑尊要对付,再加一个渡劫期妖皇,有点太难为她了。 “没事,我不在意。”令梨洒脱道,“自从我的结婴大典登上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头版头条后,我已经是个没有名节的人了。”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结婴大典的内幕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令梨怀疑撰稿人使用了大笔贿赂——他们竟然搞到了大典礼单。 十里桃源,薄念慈和宿回云送来的贺礼闪瞎了世界上所有贫穷修士的眼,嫉妒的泪水从人们嘴角流了下来。 一个大乘期魔尊,一个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仙魔殊途,他们却送上近乎等价的礼物给同一位女修。 简直闻所未闻,刊登在周刊上要被人骂撰稿人失心疯。 瓜一个接一个爆,更有有心人算出,薄念慈和宿回云所赠礼物价值竟然和令梨当初登上魔域天价通缉令的赏金不谋而合,众人哗然。 “什么猜测都有。”令梨抱怨道,“有说魔域和凌云剑宗杠上,我是夹在中间的受气包;有说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炫富阴谋,意在摧毁散修们的心态。” “最离谱的一种猜测是说念慈和师兄都在追求我,他们两个是情敌,展现身家如孔雀开屏,谁也不肯在心上人面前露怯。”令梨好笑道。 “明明最离谱,偏偏有好多人信这个。”她摇摇头,“一番议论下来,我的名节和我的名声一起消失了。得亏他们忌惮我是个元婴剑修,不然祸水妖妃就是我的新称号。” 令梨安慰道:“少主大可安心,你的借口找得再离谱,也不会比八卦周刊的谣言更劲爆。” 黑发少女心很大地说,一脸不以为然。 她说罢,对上一双幽幽的金眸。 伽野盯着令梨,像一只进入狩猎状态的大猫盯着他的猎物。 美味诱人的猎物,偏偏身边还有其他虎狼盘踞。 稍不留意,宣示主权的机会就落在了别人手里。 “阿梨不介意就好。”伽野笑起来,竖起的金色瞳孔流露兽性的直白。 “毕竟,从现在起你的追求者又多了一个我。”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名节稀碎 第148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八天 ◎父愁者联盟◎ 伽野信笔修书一封, 他折好信纸装入信封,递给乖巧低头等待的胖胖信鸽。 令梨站在旁边,手背一下下抚摸鸽头, 整个人脸上写满欲言又止。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她忍不住道,“现在重新找借口还来得及, 我特别擅长找借口, 我帮你想。” “不了, 这样很好。”信鸽衔住信封, 伽野松开手, 看着胖鸽子拍打翅膀呼呼飞走。 小小只的胖信鸽飞过国师府院墙,无害弱小的鸟类,又飞不高, 也不如仙鹤送信专业。 令梨忧心忡忡,生怕它飞到一半被人拿弹弓打了下来,变成红烧鸽头。 第195节 红烧鸽头不重要, 重要的是万一里面的信被人拆看、看信的人又恰好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实读者, 一切都完了, 山崩地裂,覆水难收。 “虽说兄长大人的确可以有效抑制妖皇的封建强权, 虽说我的确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名节, 虽说你被逼婚逼生三胎的确非常令人怜爱——”令梨一口气念完三个“虽说、的确”,话锋一转, “但是, 少主不考虑考虑妖皇陛下的心脏问题吗?” 他是你亲爹吧?不是捡来的吧? 令梨是亲眼看着伽野写完家书的, 整个过程她的心情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少主的字很好看, 随性但不过分潦草, 字如其人般野性自由。 好看的字写出来的话也很好听, 伽野自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文学修养极佳。 他开篇遣词造句花团锦簇问候父皇身体康健,中篇图穷匕见,信上的内容逐渐离谱起来。 伽野亲切地用词,道:人到中年百事哀,父皇终日无所事事,唯有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如沙漠甘霖滋润父皇的心。我知道父皇期期周刊都买,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vip客户,想必最新一期周刊您定然拜读过了。 他若无其事地写道:要问最新一期八卦周刊看点,非凌云剑宗宿回云和魔尊薄念慈莫属。自他们成名以来,这是第一次登上八卦板块,举世震惊。 “加之故事发生在令桃妖君的十里桃源,父皇一定好奇得抓心挠肺,不会陌生事情中央的女主角。” 伽野边蘸墨写信边朝着令梨狡黠一笑,他若无其事地堆砌辞藻暴风夸夸,写了整整两页令梨的好话,若不是令梨竭力阻止,伽野能一直写到墨干。 他从令梨的剑术修养和修为天赋夸到她自强不息誓不啃老,又提起她归还龙鳞的义举,是拾金不昧义薄云天的义士,好人中的好人,良心中的良心。 伽野夸得令梨良心都开始痛了,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写。 “能让薄念慈和宿回云为之倾倒的女子,孩儿为何不能喜欢?龙鳞之约,姻缘只好,四个人的故事本该有我姓名。” 伽野拿出了令梨期末写论文都没有的本事,充分举证论证,捍卫自己追求行为的合法性和正当性。 他又写了满满一张信纸,直到最后两段才轻描淡写地提到老父亲催婚催生的问题,表示延后再说,他在意中人身边,不愿离开。 伽野停笔吹干墨痕,看向令梨弯了弯唇:“擅自写了不太妥当的话,要紧吗?” 令梨瞧了眼“意中人”三个字,摇了摇头。 借口嘛,她懂的,夸张的修辞手法。 “如此一来,妖皇陛下便不会再催婚催生了?”令梨迟疑道,“他会不会气出心脏病?” 自己的儿子,妖族的少主,毅然决然加入了三男争一女的恐怖厮杀中,仿佛被下了降头。 此信若公示于众,令梨祸国妖妃的名头怕是要坐实。 “没事。”伽野好心安慰她,“比起祸国妖妃的名号是否属实,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应该更期望看到我、薄念慈和宿回云打起来。” “我愿意帮阿梨吸引火力。”少年慷慨地说。 “为什么?”令梨眨了眨眼,“他们为什么期待你们打起来?” 伽野犹豫了一下,思索该不该挑明两个情敌的心思。 挑明的话等于他跟着自爆,令梨很快会反应过来妖皇催婚不过是伽野的借口,心机猫猫是想借机占一个口头名分,明目张胆宣称她是他的心上人。 不挑明的话又担心那两个人哄骗令梨,学他故技重施,导致令梨对谁都提不起警惕心。 “不挑明的话……也难以回答阿梨的问题。”伽野心道。 在她的逻辑里,薄念慈和宿回云的报道都是谣传,伽野则是不得已的借口,他们三个无冤无仇,世人怎会期盼他们打起来呢? 少年摇摆不定,他咬一咬牙,正欲张口。 接着,伽野听见令梨自己回答了方才的提问。 “你们打起来有什么看点吗?”令梨奇怪道,她掰着指头数,“一个元婴一个化神一个大乘,念慈百分百能赢。” “毫无悬念的战斗,连下注都显得太冤大头。”令梨犹豫了一秒,拍着胸脯大方道,“我出十灵石压少主胜,算个彩头。” 伽野:我真是谢谢你啊。 他并不感动,因为令梨对宿回云也会是同样的说辞,她愿意掏二十灵石为友谊买单。 不要妄想揣摩令梨的逻辑,伽野深刻地记住了教训,她真是一如既往令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你根本无法替我吸引火力。”令梨一锤定音,“最后受伤的人只有我。” “更伤心的人是我才对。”伽野小声嘀咕,没让令梨听见。 胖胖信鸽已经飞的羽毛都看不见了,令梨好奇道:“为何飞鸽传信,直接发消息不是更快?” 如果妖皇宫没有网,她很乐意把随身wifi八卦镜的生意做到妖族。 “我是为了阿梨的名声着想。”伽野道,“发消息会留下聊天记录,信纸一烧就没。白纸黑字更具冲击力,万一父皇读完信咯噔一下没缓过来,岂不是更没精力找我的麻烦?” 伽野:对不起了我的爹,为了妖族的未来,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好一个带孝子,令梨眼含敬佩。 鉴于形势所逼,她未来必将成为另一位带孝子,正好提前偷师,学一学伽野的路数。 玩弄文字编造谎言气死亲爹这一招就很不错,只是不知沈无修无情道修了这么多年,还有没有情绪起伏。 “能让无心剑尊震惊直呼不孝子的事……比如,我玷污了师兄的清白?”令梨思索道。 不够,冲击力不够。 “脚踏三条船玩弄男人感情的我玷污了师兄的清白?” 有点感觉了。 “身为剑尊女儿的我脚踏三条船玩弄男人感情,一举玷污了亲爹唯一真传弟子的清白?” 若是被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知晓了这个集多人狗血、伦理错乱、道德败坏、精神污染于一体的头条标题,未来十年,令梨顶流的身份无人胆敢超越,天下第一美人投票再开都要乖乖排在她后面一版。 “如果不能在修为上战胜敌人,至少要在舆论上打败敌人。”令梨严肃点头,“点子我先记下来,留作后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渣男好过。” 何况这招几乎不损耗己方战力,只要提前和师兄通个气串串口供就好。 “师兄人美心善,定不会介意。”令梨推己及人,她没有拒绝伽野,宿回云应该也不会拒绝她。 区区名声,早已社会性死亡多次的令梨会怕吗? 只要她造谣的速度够快,八卦就追不上她! 伽野不愧是令梨父愁者联盟的坚实盟友,她才和他聊了没多久,灵感源源不断,日后有关父子关系的话题还要请他多多指教才是。 “信已发出,不必挂念。”令梨积极道,“之前少主说要借西漠王朝龙脉一用,要怎么做?” “掉鳞是大事,千万不能小觑。”她一脸听我的没错,“小心变成秃秃龙。” 伽野揉了下浓密的短发,无奈道:“是是,我都听阿梨的。” 他的小臂裸.露在外,金色的鳞片纹路蜿蜒,野性而妖冶。 “西漠王朝的开国皇帝有言:朕为真龙天子。”伽野说,“这句话不是说他和我们家有亲缘关系,而是指他得到了龙脉的庇佑,在龙脉之上建立王庭。” “我借龙鳞化形,脱胎换骨,化为真龙。但毕竟血脉中混了他族的血,不是纯粹的龙种。” 伽野张了张手,手背青筋暴起,龙爪却似猫爪,指甲弯曲尖利。 “龙脉底下有一汪化龙池,我得进到池子里去。”伽野眼巴巴看向令梨。 看她作甚?令梨歪了歪头:“需要我帮你挖地洞吗?我是专业的。” 不要锄头不要铁铲,提剑就上,客服小梨竭诚为亲服务。 不是,伽野语塞,他怎么会让心上人陪他挖土?他们之间不培养一些浪漫的氛围就算了,搞成施工现场大可不必。 “地洞我来挖,阿梨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伽野小幅度拽拽令梨的袖子。 “是要我守在化龙池边吗?”令梨沉思,“那就少主设一道结界,我再设一道,而后守在两层结界之外,保你平安。” 保镖的工作,客服小梨也是专业的。 拽在她袖子上的手没有松开,默默攥紧了两分。 “龙气入体,我需专心炼化,无暇他想。”少年声音很低,“然龙脉有灵,千千万万年存于世间,不肯归于我身。” “稍有不慎,我恐被龙脉之灵夺舍,自此我不是我,躯壳犹存,神魂不再。” “意志的争夺他人无法插手,是我自己要闯的关。阿梨无需为我护卫,留在化龙池边就够了。” 他笑了笑,金眸亮如星辰:“千难万险走过来,我想第一眼能看见你。” 作者有话说: 猫猫:要阿梨,不要客服小梨 第149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九天 ◎我能抱你吗?◎ 是夜, 令梨和伽野偷偷摸摸潜入皇宫。 一个元婴老祖,一个化神道君,他们本可以大摇大摆当着禁军的面走进去, 视力再好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察觉两人的行踪。 “做贼就要有做贼的样子,我很专业。”令梨坚持道, 她躲在墙角后悄悄探头, 手背在身后比了个安全的信号。 伽野很配合地跟着她左右挪移, 按照令梨的说法, 这样做比较刺激。 “其实还有更刺激的。”伽野感应到龙脉的位置, 悄声道,“阿梨知道我们要在哪儿打洞吗?” “在哪儿?”令梨回头,“皇帝的寝宫?” “答案很接近了。”伽野指了指紧闭的宫门, “只要改一个字——皇帝的后宫。” 那确实是蛮刺激的,令梨想,本朝国师深夜带人潜入后宫欲行不轨之事, 简直不能细想。 令梨一边检讨, 一边麻溜地越过宫门, 跟着伽野七拐八绕,来到一口枯井边。 月亮弯弯投影在枯井底下浅浅的水面上, 这口井被宫人遗忘了许久, 几近干涸,浅浅的一汪水还是有赖于伽野化龙而来时伴随的雷雨。 令梨站在枯井边, 探出头瞧了瞧底下。 “还好。”她顺了顺胸口, 松了口气, “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 “话本里写了什么?”伽野好奇道。 “深夜, 后宫, 枯井。”令梨严肃地报出三个关键词, “每一个王朝的后宫都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人人口口相传:在一个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太监小瓶子下了差,他提着一只烛火闪烁的灯笼慢慢走在宫道上,周围空无一人。” “突然,小瓶子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是女人的哭声,幽幽怨怨,如丝带绕在他耳边,冰冰凉凉。” “小瓶子侧耳细听,心想是不是宫里哪位娘娘失了宠,深夜哭哭啼啼。哭声又幽怨又好听,他鬼迷心窍般提着灯笼一步步走向哭声传来的地方。” 第196节 “他走啊走啊,走到一处荒凉废弃的宫殿。小瓶子左看右看,看见了一口枯井。” “井底传来女人的哭声。” “来都来了,小瓶子咽了口唾沫,他举着灯笼一步步靠近枯井,慢慢探出头。” “突然!”令梨压低声音,阴森森地说,“一阵夜风袭来,小瓶子手里的灯笼呼地熄灭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得见井底惨白的月亮。” “不,那不是月亮!小瓶子双腿发软,面容扭曲:井底是一张泡肿发白的死人脸!” “溺亡的宫女睁开只有眼白的双眼,她勾起诡异的笑容,朝趴在井盖上的小瓶子伸出手……她的手滑腻冰凉,勒在小瓶子的脖子上……嘶!” 令梨的后颈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她立刻看向唯一的嫌疑人:“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伽野举起双手,无辜道,“我看阿梨讲得入神,给你增加点代入感。” 令梨:我谢谢你啊。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jpg 沉浸式鬼故事的氛围被瓦解,令梨闲散地坐在枯井边缘,双手撑在井沿上向下张望:“底下是龙眼之处?” 她的坐姿危险又吓人,稍不留神便整个人掉进井里,伽野下意识伸手虚扶在令梨腰侧:“是,此井联通龙脉,龙气由此蔓延宫中,庇佑一方土地。” 令梨恍然大悟:“话本写错了,龙气盛极之地不可能诞生水鬼,养出来的应该是飞僵!” “小瓶子不是被水鬼拖下水淹死的。”令梨肯定道,“他是惨遭僵尸贴脸,不幸脚滑一头碰死在了井边。” 碰死的小瓶子化为僵尸,和僵尸宫女一起蹦蹦跳跳走出宫门,一夜过去,整个王朝无人生还,活人气息淹没在风沙中。 “直到某一天,西漠边陲的仙缘镇迎来一位陌生的客人,他以绷带裹面,一蹦一跳行走……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修真界的灾难由此拉开序幕。” 令梨心满意足道:“悬念拉满,足可以出一个系列的话本,来年定会大卖!” 她眼睛亮亮地看向第一位听众:“如何?有购买的欲望吗?”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睡前故事了。”伽野吹捧道,“若我日后有了孩子,我定天天在他床头念阿梨的话本。” 日复一日熏陶,保证培养出一个毁天灭地丧尽天良的小魔头。 “出版后我送亲签给你。”令梨很高兴地说。 虽然她只临时转职研读了妇产科的医修,但每个医修都有一颗弃医从文的心,令梨亦不能免俗。 “西漠不愧是修真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来源。”令梨赞叹道,“一口枯井便能成就一个系列的故事,不知龙脉之下还有怎样的奇观。” 令梨和伽野准备好下井。 枯井井口偏窄,井中浅浅的水面下是望不见的深渊,黑洞洞的窟窿。 配合令梨的沉浸式鬼故事,氛围感拉满。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沉默地看向井底。 “阿梨比我有经验。”伽野咨询道,“这种情况我们该一前一后下井吗?” “分头下井有两种可能。”令梨想了想,“你把绳子拴在身上,我在上面等着,忽然间,绳子一轻,我向上拽,最后拽到一根裂开的短绳。又或者,突然间绳子一沉,我被奇怪的力气向下拽,整个人掉入深不见底的枯井,自此再无人见过我等踪迹。” 鬼故事活命第一要素:不要落单,不要作死。 “还是一起下井更妥当。”伽野量了量井的宽度,又比划了一下他和令梨的身形,有了主意。 “我能抱你吗?”少年张开手臂,小声问。 令梨估算现在的情况,懂了伽野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朝他走近两步。 有力的臂膀搂住令梨,她被揽入温热的怀抱,鼻腔间满是另一个人的气息。 拥抱是最密不可分的姿势,两颗心脏隔着血肉同频共振,伽野的下颌搁在令梨头顶,懒洋洋地蹭了蹭。 他依然保留了猫科动物的习惯,喜欢在中意的人身上蹭上自己的气味。 “我带你跳。”少年喉腔震鸣,离得太近,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若令梨耳边的风暴,“交给我,不用怕。” 令梨想说她本来就不怕,跳个井而已,还能比御剑飞行更刺激? 能。 坠落,身侧是狭窄的井身,头顶的天空缩成小小的圆,惨白的月光照不亮深井,潮湿的水汽渐渐淹没口鼻。 黑暗不令人畏惧,狭窄的黑暗却不一样。 不足半臂的活动范围,井中仿若一口不断下坠的棺材,无法舒展四肢,向上是越来越远的天空,向下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令梨想到儿时,小镇上的婆婆说起有人落井,语气惋惜又残忍。 “跳进井里是最难受的死法。”年迈的婆婆说,“你的脚陷入淤泥里拔不出来,井壁长满滑腻腻的青苔,你的手指抠在上面想爬上去,一次又一次滑落,抠得指甲流血,血痕一条条擦在青苔上。想求救?井会将回声放得无限大,大到你耳朵里全是自己哭喊的声音,外头的人却半点儿声响都听不见,来来往往的走过。” “你会一点点腐烂,在无人知晓的井里。” 御剑飞行并非人人掌握的技巧,太深的枯井甚至能困死筑基修士,令梨仰起头,月亮好高好高。 地底的风顺着井口向上吹,刺骨的冷,令梨挪了挪手的位置,抱住少年腰腹。 猫猫真暖和,她舒坦地呼气:有点想念埋猫肚皮的日子了。 深井将一切声响放大,令梨和伽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少年搂在她身上的手锢得死紧,指尖玩闹似的揉乱令梨发尾,闲不住的猫爪子。 不知过了多久,井中吹来的风由冷转热,仿佛温泉般的热气一股股涌来,淡金色的雾盈满井下。 伽野抱着令梨踩在土质松软的井底,他托着令梨的腰把她往上抱了抱,不让令梨双脚落地。 “剩下的路只能我们自己挖了。”伽野单手抱着令梨,另一只手解下缠绕在小臂上的骨链。 “不需要帮忙吗?”令梨小幅度晃了晃脚,“我挖洞速度很快。” “土是松的,像细灰。”伽野耳语,“我看得见,里头混着灰白色的骨。” 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地底的土,是古往今来投井人灰化的骨。 “这口井是人力修建。”令梨摸了摸粗糙的井壁,井壁上细小的刻痕在岁月的磨损下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文字的痕迹。 “世人皆渴求龙脉。”伽野催动骨链,“凡人求,我亦求。前人止步于此,我再开垦新路就是。” 令梨张开五指,指缝中金雾般的龙气飘渺,她抓了抓:“龙气外盈,化龙池就在底下。” 龙气与真龙属性相合,与杀戮剑气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若是令梨拿剑强行打洞,指不定龙脉之灵会暴走成什么恐怖的模样。 剑修寻宝从来没走过考验流,人人都是暴力通关流爱好者,行走的拆迁办。 令梨没再提帮忙的事,她老老实实抱住伽野的肩膀,旁观伽野干活。 少年身形不夸张,手臂肌肉却干练有力,打磨过的骨链绕在他小臂的青筋上,彰显原始粗狂的野性和力量。 伽野单手抱人单手干活,做得很利落,金眸专注地盯着地下,热汗打湿额发。 令梨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汗,好奇道:“不知此道的出口开在什么地方?” “万一井底正巧开在化龙池上面,我们挖开通道,岂不是当场掉进池子里,变成一锅汤?” “什么汤,龙肉汤吗?”伽野专注于挖洞难以分神,随口道,“早知如此,阿梨该带个勺子来。” 令梨摸了摸袖子的乾坤袋,没好意思说她真的随身带了餐具。 “成了。”伽野呼出一口气,他抱好令梨,一脚踩向土质最松软的地方。 轰! 土崩瓦解,细灰哗哗落下,刺眼的金光充满了令梨的眼眸,浓郁的雾气和热气迎面扑来。 “哗啦!” 扑通一声巨响,令梨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极高的水温泼在她的皮肤上,瞬间染出过艳的红痕。 她跌落在化龙池中,烫得人都快熟了。 磅礴的龙气沉沉压坠肩头,压得令梨体内灵气几乎凝滞,无法运转。 水域无边无际,令梨一直以为化龙池是个池子,但以她目测的范围来看,化龙池的占地面积足有半个西漠王朝大小! “难怪凡人随便选个地方挖井都能挖到池子上面。” 令梨浑身湿透地半跪在剑身上,长剑离水面极近,但她没有多余的灵气御剑升空,勉强离开滚水是令梨的极限。 “烫烫烫。”令梨小心拧干袖子里的水,杀戮剑气围绕着她,带来些许凉意。 令梨很快收拾好自己,她眼下的处境不好不坏。 不好是指龙气压制灵气,很为难剑修,若是令梨御剑飞行的本领稍差一点儿,她只能呆在化龙池等着被煮熟。 不坏是指令梨已经稳住了情况,化龙池对她威胁有限,热气再烫只当她免费蒸了个桑拿。 “安全问题解决了,但我还有个问题。”令梨盯着剑身下金色的化龙池,池中涟漪一层层扩散,容纳令梨衣服上滴落的水珠。 “伽野人呢?” “我这么大只真龙呢?刚刚还在的!” “这化龙池,它吃龙啊!” 令梨瞳孔地震,她半跪在剑上,目光复杂地盯着滚水。 金灿灿的,好大一锅汤。 龙肉汤。 令梨打开乾坤袋,探头一看,她的随身餐具安安静静躺在袋子里。 令梨颤颤巍巍地拿出勺子,陷入无与伦比的挣扎之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31 16:00:00~2023-04-05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貔卡 2个;leslie家的吃肉猫、达摩克利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雨煎茶松酿酒 100瓶;貔卡 82瓶;49643313 80瓶;瑶英落锦 50瓶;柯拉松罗西南迪wyan 40瓶;日月昭明 38瓶;哈哈哈、想旁听邪恶狸花的组会、不知道说什么就撒花吧、六六、dieu、巴巴 20瓶;翡弦 15瓶;萝卜包 12瓶;双城、一只书虫、大大快更、昼、叶笑薇 10瓶;百川陌璃、小鱼干万岁~、郁渔 6瓶;啊贝、俺说不说、今天也睡不着觉、林深时见鹿、今天加更了吗 5瓶;江于渊、一女多男的嗯批是好文 4瓶;达摩克利斯 2瓶;夜子愠、苏南、月见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天 第197节 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不能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令梨咬牙收起勺子。 金色的池水倒映在她眼中, 宛如一锅用老母鸡做底料,加杏鲍菇、火腿、鲍鱼、海参、瑶柱,文火熬制两个时辰的高汤。 龙气生异香, 香随客变,世人提起龙香第一反应几乎都是龙涎香, 故而他们闻到的就是优雅高贵的龙涎香气味。 只有令梨对龙涎香一窍不通, 她看到金灿灿的池水, 满脑子只有高汤两个字, 嗅到的气味越来越诱人, 饿得她肚子咕咕叫。 “谁能想到,西漠王朝地底一半的领土竟然被高汤占据。”令梨大为赞叹,“这么多年, 难道没有老鼠闻着味刨土刨到地下,一头扎进汤里吗?” 不,未必没有。她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看化龙池的目光变得嫌弃且不友好。 再香的汤掉进了老鼠还怎么喝?它已经是一锅废汤了。 令瓜剑贴在水面飞行, 令梨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并未起身。 稍微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水蒸气比热水更烫, 蒸格中最上层的包子最容易熟。 站着御剑是很有气势, 但令梨不是很想飞着飞着人就熟了。 “让我想想。”她咬住指节,思索道, “直到掉进池子前一秒, 伽野还和我抱在一起, 他的小指扯住了我一缕头发。” 令梨捞起长发看了一眼, 很好, 一根青丝都没掉。 “证明少主是突然消失的。”令梨沉吟, “掉落的瞬间他垫在了我身下,比我更早落进化龙池里。” 破案了,侦探小梨打了个响指:这个破池子,它吃龙! “化龙池,难道全称是‘融化龙的池子’吗?”令梨大为震撼。 伽野掉进化龙池好比糖块掉进热水,哗哗两下,融化得渣都不剩。 不行,不可以,令梨使劲摇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能让妖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妖皇的心脏本就被亲儿子摧残得摇摇欲坠,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了! “化龙池是个池子。”令梨闭着眼,剑尖轻微晃动,“池中活水潺潺,当有泉眼。” 如果她掉进一个看不见边际的池子,她会本能游向泉眼的位置。 泉眼是一切异常与非异常的源头,若令梨独身来此,她一定会到泉眼一探究竟。 “到考验我和伽野默契的时候了。”令梨选中了一个方向,御剑而去,“塑料友情能否转正,人与妖的代沟能否填平,欲知后事如何,聚焦化龙池泉眼频道。” 半个时辰后,令梨前方的雾越来越浓,热气几乎化为水滴坠在她肩上。 氤氲的热气蒸得少女面若桃花,烧红的眼尾流露出些许倦意,那双明亮的黑眸蒙上一层水色。 过于闷热的环境让人不好受,令梨却丝毫没有掉转回头的意思。 她选择的方向竟是雾气最浓最深之处。 令梨,一个御剑飞行资格考试科目三一次性及格且打破历年记录的满分御剑飞行专业选手,她的方向感非常之好。 东海航线她倒背如流,化龙池水域再复杂,难道能复杂过东海? “这片水域很适合当作考点。”令梨琢磨道,“不如作为隐藏考点加入科目三豪华套餐,唯有手气最非酋的考生有幸来到此处。他们要在时刻被煮熟的危险下辨认方位闯出迷雾,失败的代价便是融入这锅底料复杂的高汤……” 令梨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若是凌云剑宗弟子在天有灵听见她丧心病狂之语,定会抱着她的大腿哭喊:做个人吧你! 长剑驶过水面,汩汩的流水声愈发清晰,扑面而来的金雾热气凝为实质性的屏障,刺眼的光茫占据人的视野。 令梨侧耳辩声,她不理会湿热迷蒙的雾气,只专注朝向流水声。 听声辩位说起来容易,人却是极易被幻象迷惑的生物。比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边无际的迷雾更令人心生恐慌。 特别是化龙池异香扑鼻,浓郁的香气时时刻刻入侵人的脾肺,初闻好闻,闻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几欲呕吐。 一百个闯入化龙池的人,九十九个闻到的是他们想象中的龙涎香,他们徘徊在雾中宛如困在一间熏香熏得蚊子都避而远之的房间里,无法呼吸。 唯有令梨,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令梨,她脑子里的那根筋完全没搭到龙涎香上,一眼认定化龙池池水是美味的高汤,闻到的全是高汤鲜香。 汤的香味闻多久都不腻,更不可能晕,除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有点大,简直完美。 令梨闲来无事,鼻尖嗅来嗅去,分析出了高汤全部的底料。 又过了半个时辰,漆黑长剑划破浓雾,入眼处金光灿烂,汩汩冒出的泉水如守得云开见月明般显现在令梨眼前。 她寻到了泉眼。 刹那间,浓雾尽散,雾气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彼此驱逐。以泉眼为中心,方圆一里内的光景清晰可见,宛如浓雾中一方小小的清净桃源。 令梨有幸摆脱了盲人摸象的窘境,她的眼睛终于不是摆设了。 高温高压低灵气环境御剑这么久,饶是令梨也有些疲倦,她一路上忧心忡忡,特别担心伽野被化龙池吃了,脑补出了很多催人泪下的悲剧结局。 直到她来到泉眼,才发现一路上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黑发短发的少年闭着眼倚靠在泉眼变的石壁上,他赤.裸胸膛,化龙的下身盘踞在泉眼周围,气势神圣威严。 看上去睡得很香,一点儿不怕被滚烫的池水煮熟。 人没事就行,令梨松了口气,为他们颇有默契的友谊干杯。 她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地方打坐,顺带给伽野护法。 长剑划过水面勾起荡漾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动了栖息于水下的圣灵。 一双金色的眼眸漠然睁开。 “哗啦!” 龙尾拍打水面,光滑坚硬的鳞片熠熠生辉,它不由分说卷住剑尖,向少年休憩的地方拖拽而去。 龙尾动作太快,令梨的本命剑是谁也碰不得的,行事暴虐的剑灵报复心极强,一道深刻的血痕割破龙鳞,数十瓣金色的鳞片掉落水中,血珠飞溅。 剧痛未能让金眸中浮现丁点儿感情色彩,龙尾执拗地拖拽令梨过来,金色的化龙池中鲜血蜿蜒。 龙血淅淅沥沥滴落,令梨浅浅吸气,连忙伸出手来。 缠绕在剑锋上的龙尾动了动,它松开剑身,转而绕住令梨的手腕。 龙血洒在令梨皮肤上,比池水更烫。 一瞬之间的功夫,她被拽到伽野面前。 龙尾松开令梨手腕,改为环绕她的腰肢,令梨短暂地判断了一下形势,收起了本命剑。 她的足尖一点点浸没在池水中,烫得生疼。 令梨面不改色,只调动灵气护住筋脉,任凭半个身体淹没在滚水中。 她初掉下化龙池时只呛了口水,立刻踩在长剑上远离了池子,如今半个人踏入池中,方知化龙池的不凡。 沸腾的龙气几乎要把人蒸熟,但与此同时,极其精纯的灵气顺着皮肤钻入筋脉,一点点扩大筋脉的宽度,令梨丹田中的元婴活跃不已。 令梨审视自身,她的修为随着剧痛疯涨,隐隐冲击元婴中期的瓶颈。 若是这样,化龙池可真了不得,把人丢在里头泡上九九八十一天,出来的个个是绝世高手。 疼痛是修仙最微不足道的代价,只要能变强,把自己丢进高汤里煮又算得了什么? 令梨轻轻晃了晃腿,她的脚碰不到池底。 令梨首先怀疑是自己身高不够的错,但她很快放弃责备自己,猜测化龙池实际的深度恐怕摸不见底。 供真龙遨游的池子,岂是人类可以立足之处? 池水又烫又沉,浸入其中既无法调动灵气,又无法自由游动,要不是龙尾始终紧紧地缠在令梨身上,她的头顶已经被水面淹没了。 “把我拖下水,是想让我分享化龙池的好处?”令梨自言自语。 她碰了碰龙尾上的剑痕,杀戮剑气肆虐的伤口极难愈合,但龙尾浸泡在化龙池中,伤口处只余一条浅浅的白痕,掉落的鳞片重新再生。 令梨看向伽野,对上那双漠然的金色眼眸。 合眸休憩的少年自令梨到来后便睁开了双眼,他不由分说以龙尾拖拽她下水,鳞片被剑锋割破亦面不改色。 明明是为了令梨好,偏偏作风像个不讲理的反派。 在令梨认识的人里,喜欢这样做的人是薄念慈,不是伽野。 她注视着少年金色的兽瞳,金眸中映不出令梨的影子。 神圣,威严,居高临下,视万物生灵于卑贱之物的眼神。 “龙脉之灵占据真龙之躯,还真是叫人反驳不了半句。”令梨轻声说。 伽野所料不错,龙脉诞生了那样长久的岁月,早已生出灵智。 它在地底沉睡了千百年,只为等一具最合适的身躯。 伽野一进入化龙池,龙脉之灵便苏醒了。 “少主怪不容易的。”令梨说,“族叔馋他的血脉,龙脉馋他的身体,没有一个人在乎他有趣的灵魂。” 不,令梨是在乎的。 唯独她从未在意伽野血脉中流淌的龙血,只在意她的朋友。 只看眼睛,伽野的意识被龙脉之灵压制住了——他从未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过令梨,少年看向她时永远含笑而热切。 但要是看尾巴,龙脉之灵离占据伽野的身体还早着远呢——有本事松开令梨,别死死缠着她。 “你看起来需要一些帮助。”令梨伸手摸了摸伽野的脸,细密的金鳞自他颈侧浮现,泛着冰冷的光泽。 龙脉之灵漠然的眼神中显露些许困惑。 祂不理解,这具身体为什么下意识地偏过头,乖觉温顺地蹭过少女柔软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小梨:休想对抗猫猫的本能 第151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一天 ◎受害者无罪◎ 令梨掌心传来柔软又冰凉的触感, 柔软的是少年的脸颊,冰凉的是细密的鳞片。 偏过头来主动蹭蹭的乖猫猫,可爱, 要被狠狠亲死! 第198节 假如伽野还是幼猫的模样,令梨一定会这么干的。 看着眼前金眸漠然的真龙, 令梨不由得悲从中来。 呜呜, 她没有猫了。 失去了毛绒绒的世界冰凉又冷酷。 龙脉之灵在令梨脸上看到十成十的惋惜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 祂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但比起质问令梨, 祂更想质问新夺来的这具身体。 怎么回事?堂堂真龙面对小小人类竟做出如此讨好之态, 你没有自尊心的吗? 伽野:没有。 这才哪到哪,令梨玩过他的耳朵,捋过他的尾巴, 埋过他的肚皮,闲来无事把黑猫模样的他抱到被褥上,兴致勃勃地指挥伽野打滚逗他玩, 勾着剑穗扫猫猫粉嫩的鼻尖。 她把手一伸出来, 黑猫的尾巴便习惯性绕住她的手腕, 牙齿咬住指尖磨一磨,印一排整齐的牙印。 一套又咬又舔的流程走完, 黑猫才施施然蜷缩身子窝在她掌心打呼噜, 瘫成一块猫饼。 令梨有时把他托在胳膊上,有时放到肩头, 偶尔也把小小一只黑猫塞进斗篷口袋, 左手探进口袋一摇一晃地逗猫, 被咬上好几口也不在意。 伽野可以坦然地说, 他全身上下都被令梨狠狠玩弄过, 小猫咪在邪恶人类的攻势下无处可逃。 令梨潜意识把人形的少主和猫咪模样的伽野当成两个生物, 她明明自小与妖修一起长大,却学不会人形妖形本为一体的道理。 令桃在这方面缺乏教育。十里桃源庭院中遮天蔽日的桃树是他本体,其余桃树是他分神,分神被妹妹摘来摘去泡茶蒸饼,他起先还会教训两句,后来直接放任自流,摆烂式养崽。 失败的教育造就了搞事的小孩,一切的起因是妖修,吞下恶果的还是妖修。 伽野偶尔觉得自己少主一职做得真是称职,妖君教育失败的代价皆是他一力扛起,感动妖族十大人物魁首颁给父皇不颁给他简直没有天理,一定是父皇滥用职权走了后门。 妖修本体为兽,化形于人,形态虽与人修无异,却保留了兽的习性。 黑猫习惯了令梨伸手的动作,自发凑上去蹭蹭,喉咙里冒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的身体记下了这套流程,兽性本能高于理智和思考,龙脉之灵固然可以用冰冷神情漠视令梨,却敌不过这具本能亲近她的躯壳。 现状变得格外奇怪起来。 半龙半人的少年看令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充满高高在上的冷淡,目空一切。 他的龙尾却紧紧缠在令梨腰上,挨了一剑也不肯松开,他的脸颊贴在令梨掌心,任她指尖刮过细密的鳞片,痒也不躲。 这让龙脉之灵看起来很像口嫌体正直的傲娇,也像不得不委身于人、表面热情内心拒绝的倔强小白莲。 令梨的角色是欺男霸女、明知人家不乐意还故意动手动脚调戏小白莲的流氓。 联系真龙生而高贵的身份,这一幕堪称话本经典情节:一朝落魄打落云端的少主为了生存不得不委身街头小霸王,他隐忍、他克制,他表面笑语嫣然,内心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紧接着就是小霸王沉迷美色,被美色蒙蔽双眼,落魄少主精心谋算终于翻盘,手握权柄脚踢流氓,制裁了胆敢调戏他的小霸王。” 多么精彩的爽文故事,要是反派不是令梨就更好了。 等等,反派本来就不是她啊。 “好你一个龙脉之灵,竟如此阴险狡诈。”令梨反应过来,心有戚戚,“差点被你占据道德至高点。君为天生灵物,从哪里学来的人类无耻行径?” 龙脉之灵:从你身上学来的。 饶是祂自持身份不愿与人类多费口舌,也满脑子都是槽点,很想怼回去。 令梨很不喜欢擅自占据别人身体还试图抢占道德至高点的龙脉之灵,他顶着伽野的脸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早知如此,我该带些木天蓼来。”令梨抬了抬下颌,直视龙脉之灵,“它会让你知道占据伽野的身体是个多么愚蠢错误的决定。” 木天蓼……是个什么东西? 龙脉之灵不理解,但不妨碍祂的身体本能一僵,似乎回想了很多不堪回首的过往。 龙脉之灵感到困惑:这具身体得以化龙,必然是血脉极高贵的龙裔,地位尊贵,他的生命里怎会有这么多不堪回首的过往? 还全都和眼前的少女有关。 这人生来克龙吗? “汝速速退去。”龙脉之灵冰冷道,“卑贱之人,不配直视龙灵。” 令梨轻轻啧了一声。 要不是龙脉之灵占据了伽野的身体,打他等于打可怜猫猫,令梨早一剑招呼上去了。 砍三段,一龙三吃,红烧醋蒸爆炒,多余的边角料拿去油炸。 龙脉之灵由天地孕育,未染红尘,不懂俗世,令梨觉得祂傻傻的,看不懂局面。 是,龙脉之灵确实压制住了伽野的意识,连冒头顶号的机会都不给他,一张嘴叭叭叭说得净是些伽野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令梨说的话,百分百低情商。 然而,祂对这具身体的本能一无所知。 令梨抚摸伽野脸颊的手向下挪了挪,轻轻挠了挠他下颌的软肉。 龙脉之灵眯了眯眼,下意识扬了扬头。 令梨抬起另一只手,池水顺着她的小臂滴落,一滴水珠颤颤巍巍地停在她手背上,少年不假思索地舔过水珠,非常小声地咪了一声。 令梨低低笑了笑。 她促狭且恶意地看见龙脉之灵僵住的金眸。 “你知道吗?”令梨轻飘飘地说,“你看起来特别像小花。” 小花是令梨从前喂过的一只野猫,它和别的蹭令梨小腿讨食的猫猫不一样,它很嫌弃令梨,不是一般的嫌弃。 每次令梨伸手摸它,小花都超大声地逼逼赖赖,一副令梨强抢民喵的模样。 但不管它嘴上骂骂咧咧骂得有多凶,它的身体都很不争气地拜倒在令梨高超的撸猫技巧下,一边骂一边呼噜,仿佛嘴巴是它身上独立的器官,天塌下来有小花的嘴顶着。 伽野本来是一只撒娇小猫,龙脉之灵占据了他的躯体,变成了一只傲娇小猫。 无所谓,反正都是猫,是猫就休想逃脱令梨的手掌心。 “汝是在故意戏弄吾吗?”龙脉之灵无法忍受人类的冒犯,祂觉得这具身体脏了。 眼见龙脉之灵平静的表情破了功,令梨心里道了声有戏。 她又不是登徒子,没有调戏良家少男的怪癖。撸猫是一回事,戏弄少年人是另一回事,令梨素来不做失礼之事,伽野又是她的朋友,更不会冒犯。 化龙池泉眼虽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令梨却知道,一切只因龙脉之灵未能全然掌控伽野的身体。 一旦祂夺舍成功,化龙池皆为其领土,伽野和令梨无处可逃,必死无疑。 事态还未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卷在令梨腰间的龙尾提醒了她:伽野正在竭力抗争龙脉之灵的侵入,她得做些什么帮助他! 夺舍是关乎意志力的较量,龙脉之灵庞大深厚天生地养,但伽野才是身体原本的主人,只要龙脉之灵维持不住理智显露破绽,他必能一举驱逐祂。 “祂不喜欢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令梨冷静地判断,“要让祂恼怒,让祂失控,让祂越来越无力掌控伽野的躯壳。” 龙脉之灵自持高贵之身,最厌恶令梨的冒犯,更厌恶不得不与她亲近的本能,浑身上下写满了别碰我。 令梨要再加一把火,给祂来点更刺激的。 只是被挠了挠下颌就气成这样,祂的养气功夫不太行啊。 令梨心里道了声冒犯,挑着少年下颌的手慢吞吞向下滑。 她天生体寒,处在化龙池里也没升温几度,伽野胸膛炙.热,温差更加难耐,宛如寒冰滑过肌理。 令梨头一次对人上下.其手,很没经验,指尖没轻没重的。 碰到软.肉她就捏几下,硬地方换成戳,时而轻得像一阵风,时而如暴虐的雷霆骤雨,和舒服两个字一点儿不相关,近乎于折磨。 直到少年在她掌心扼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喉咙里的呼噜声变成小小的呃语,平静的金眸被打碎,复杂的情绪晦涩难明。 暴怒,怨恨,气恼,和一丝格格不入的羞意。 伽野的意志终于冒了头,猫猫委委屈屈地缩在识海,缠在令梨腰间的龙尾小幅度拍打水面。 令梨心生怜惜:太惨了,少主太惨了。 他落水前明明好端端穿着上衣,半身化龙却毁了他蔽体的衣物,利落的肌肉线条暴露在空气中,波浪拍打他漂亮的人鱼线,水痕错乱。 非礼勿视,令梨尽量不偏移视线,但无法否认她用手丈量全程的行为。 等事后回想这一遭,令梨和伽野怕是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底把自己埋了。 奈何形势所逼,顾不了这么多,千错万错都是龙脉之灵的错,受害者无罪! “虽然少主牺牲良多,我也略有牺牲,但效果显著,再接再厉!”令梨给自己打气,傲然直视龙脉之灵杀人的目光。 “君一副决意杀我,挫骨扬灰的阵势。”令梨慢悠悠挑衅道,“君的身体可不是这个反应。” “哦,我忘了,这本不是君的身体。”令梨一脸歉意地说,“若是身体的主人呵斥我无礼,我当然认罪伏法,但既然不是……” “再做得过分点,也没关系吧?”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劝你及时下线,否则后果自负 第152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二天 ◎一点小小的震撼◎ 令梨只想给龙脉之灵一点小小的震撼, 然而她高估了对方的城府。 她只是口嗨而已,龙脉之灵看起来却好像要崩溃了。 令梨有点怕祂哇的一声哭出声,一来祂用着伽野的身体, 她不是很想看少主梨花带雨哭哭啼啼,二来龙脉之灵按年龄算个千岁老人, 令梨自觉是个尊老爱幼的好人。 “祂才是反派, 我不是啊。”令梨疑惑, “祂为什么要用看魔鬼的眼神看着我?” 是啊, 为什么呢?从不反思自己的令梨得不到答案。 她只是说想再做一点更过分的事, 还未细细阐述过分在哪里,龙脉之灵却擅自脑补给令梨定了罪,祂真是个没有容人气度的龙灵, 不够大气。 何况祂根本没有资格站在原告席!伽野身体的所有权当然是伽野自己,龙脉之灵一个外来夺舍者,凭什么处置伽野的私产? “我们三个人当中, 只有君是外人。”令梨振振有词, “少主拥有身体的所有权, 我是他的朋友,受他委托拥有分享权。我的一系列行为都处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 纵使于贞洁清白上有所不妥, 正当性和合理性也不容质疑!” 令梨绝不给龙脉之灵贼喊捉贼的机会! 第199节 圣灵波澜不惊的金眸一去不回,祂在龙脉中沉睡了千百年,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龙脉之灵原本对伽野没什么意见的。 祂只是需要一具躯体, 躯体本身的灵智泯灭虚无就好。伽野为人如何, 龙脉之灵根本不在意, 甚至因为对方真龙之身有几分认可。 现在, 龙脉之灵决定收回前言。 祂对伽野太有意见了, 有意见到近乎仇恨的地步。 堂堂真龙,作甚和命中克龙之辈相交! 如果伽野不曾和她相识,就不会带人来化龙池;不来化龙池,龙脉之灵就不会遇见令梨;不遇见令梨,祂千百年修炼的好涵养怎会一遭毁得渣都不剩! 一切都是伽野的错!他为什么要认识这个魔鬼! 少年胸膛剧烈起伏——被气的。 令梨的目光随着起伏的线条移了移,她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手感,点了个赞。 看来少主平日修炼没有懈怠,是日复一日打下的好底子。 令梨的赞美之意没有过多收敛,龙脉之灵立刻察觉到了,更气了。 祂不是没见识的龙灵,祂从生起准备夺舍龙身念头时便开始了谋算,知晓夺舍成败的关键。 两个意识争夺同个躯体,外来者天生劣势,然化龙池是祂栖息多年的地盘,地利在祂。 伽野一坠入化龙池,蛰伏的龙脉之灵瞬间占据了他的识海,拖着龙身游向泉眼。 泉眼初浓雾高热,龙脉之灵知道伽野有同伴随行,却并不认为对方能寻到泉眼,将之无视。 ……这是祂犯的第一个错,祂没能避开命运的第一个水桶,剩下的无数个水桶将无可避免地砸中他的脑门。 人来了,无比精准地朝着泉眼来了。龙尾拼着挨一剑的代价也要把人捆过来,龙脉之灵略微思量,猜测这两人关系匪浅——至少有一方的单箭头非常明显。 ……祂当时竟然放任了,打着以令梨性命威胁伽野放弃躯壳的主意,如今想来后悔不已,恨不得揪着过去自己的领子吼:你怎么敢! 龙脉之灵细想,祂其实是被令梨迷惑了。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气息纯然清澈,对视间不卑不亢,气度斐然。 以她的年龄对照修为,一看便知是天道青睐的天之骄子,惊才绝艳,华彩卓然,或可与日月同辉。 天才,天生被捧着惯着的人才,他们大多桀骜不驯或清冷难攀,偶有平易近人之辈,心中亦有沟壑。 这样的人物应该做不出失礼之举……吧? 想当然的龙脉之灵犯了经验主义者的错误。 祂竟敢用凡人的思维揣测令梨,薄念慈都不敢干这种荒唐事。 一步错,步步错,转眼间剑修已被龙尾拽下水,洗髓之痛下她面不改色,龙脉之灵更加高看一分。 被龙脉之灵冠以“绝世天才”、“风云人物”、“老成之辈”的黑发少女略一思量便看懂了此时的局面,她眉峰微皱,眼有担心之意。 龙脉之灵觉得令梨接下来的行为很好猜:她定然要救惨遭夺舍的好友,但外界之力在意识争夺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年轻的剑修只能含怒拔剑守卫在旁边,静等龙脉之灵和伽野分出胜负。 祂一点不担心令梨提剑割喉,这具身体是伽野的,身死魂消,她不敢冒险。 祂唯一担心的是,万一令梨是个脑子不好的一根筋剑修——不是职业歧视,但剑修大多脑子不好,执拗又难搞——选择玉石俱焚,不肯让夺走好友身躯的龙灵重回人间,不惜以杀死伽野的方式救他。 ‘纵使保全不了你的人,我至少要保全你的尸身!’剑修含泪道,‘安息吧我的挚友,等我杀了你,世间便再无人可伤你分毫。’ 奇葩又诡异的逻辑,充斥了龙脉之灵对剑修的刻板印象——虽然这的确是令梨能干出来的事情。 好消息是令梨没有拔剑,她不仅收起了她的本命剑,脸上还颇有一些担心剑锋进水生锈的忧患意识,让龙脉之灵不禁疑惑:都是元婴老祖了,给你的剑抛光打磨做个保养是要了你的命吗? 坏消息是,这位疑似贫穷又抠门的剑修看了看金灿灿的池水和金灿灿的真龙,朝祂伸出了手。 ……她最初摩挲伽野脸颊的两下,龙脉之灵真的误会成令梨在掂量祂金价几何,怀疑她是不是想偷偷抠掉龙鳞卖了换钱。 如今想来还不如被她抠掉龙鳞拿出去卖,起码可以保全祂的清白之身。 龙脉之灵身处伴生的化龙池中,池水波浪起伏,祂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 罪魁祸首顶着一张正义凌然的脸,她衣衫完整,衬得少年才是图谋不轨的元凶。 ……龙脉之灵自诩思虑周全,连脑子不好的剑修会生出“只要我抢先杀了你就无人能伤害你,放心吧我的朋友”之念都考虑到了,愣是没想到令梨解伽野困境的方式竟然是非礼他。 更令祂愤怒的是,这招有用极了! 趁祂心绪动荡,被祂牢牢压制的属于伽野的意识瞬间活跃,欢欣鼓舞,龙脉之灵和伽野共用一个识海,清晰看见了他泉涌的思绪。 ‘阿梨来得好快!池中水温颇烫,不知她难受否?’ ‘可恶!又用这种没有猫了的眼神看我,早知道就迟些年岁化龙,一点儿生理优势都没了。’ ‘不愧是我的身体,失去意识又如何,撒娇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本事。’ ‘嘶……阿梨指尖怎还这般凉?真是,她也不知道动作轻点……’ ‘等事情结束,我定要好好诉一诉苦。得亏平日里未曾懈怠修行,手感莫约还行?’ ‘不知道能不能用今天的事讹她一次,起码要对我负点责才行。’ ‘更过分的事是什么?我虽不介意,但这儿还有个人呢……’ ‘好碍事的东西,怎么还不快滚?想要我的躯壳,你怕是无福消受!’ 委屈猫猫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生煞,双标得猝不及防。龙脉之灵的意识一阵剧痛,疼痛也扼制不了祂满心的问号。 龙脉之灵原以为在场不正常的人唯有令梨一个,如今恍然大悟:正常人竟然只有不是人的自己。 三个人的电影,祂确实不配有姓名。 伽野问的很对,这样一具人际关系复杂到匪夷所思的身体,祂真的有福气消受吗? 但凡世界上有第二条龙,龙脉之灵二话不说直接把伽野和令梨踢出化龙池,沐浴焚香祈祷祂与他们永生不得再见。 “可惜,他是吾唯一的选择。”龙脉之灵金眸泛光,识海内的斗争寸土不让。 化龙池是祂的主场,地利在祂! 刹那间,围拢在泉眼边的金色雾气席卷而来,与之到来的还有浓郁逼人的异香。 “龙脉生异香,绵绵永不绝。”少年冷漠道,“凡误入化龙池者,呼吸皆被异香所夺,初闻沁鼻,再闻呛喉,乃至呼吸艰难疼痛不已,直至溺水而亡。” “世人多想象异香为龙涎香。”祂鼻尖微动,“这人闻到的竟是梨花香,不错,于我有利。” 龙脉之灵受限于伽野的躯体,同样被异香影响,但祂一直呆在净土般的泉眼,不像令梨一路过来,吸入了大量异香。 龙脉之灵猜测她已经到了“再闻呛喉”的阶段,过不了多久便会喉咙赫赫难言,呼吸宛若吞咽石子泥沙的程度。 “香料最难熬,花香多少轻缓一些。”祂思量,“吾能坚持的时间约是她三倍有余,待她坚持不住,胜利便尽在吾手中了。” 化龙池,龙气极盛,来此之人想象中的异香首选只会是龙涎香,眼见金雾极浓,想象中的异香皆是浓烈的焚火香料。 伽野自己是龙,听到龙涎香的名字怕是觉得古怪,故而想象出的是梨花香,也算合理,但令梨的想象一定不会超出常理。 龙脉之灵左右盘算逻辑,自觉万无一失。 祂金色的眼眸恢复漠然神态,冷眼旁观令梨的痛苦。 令梨看起来确实痛苦。 金雾密不透风地围绕着她,顺着她的呼吸钻入喉咙,无孔不入。 高汤的香味又鲜又浓,令梨忍了又热,还是没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 她和少年站得极近,龙脉之灵眼瞧着令梨抬起袖子遮住痛苦的面容,心下大定。 黑发少女呼吸起伏,平坦的小腹浸在池水中,龙脉之灵一愣,侧耳细听。 祂没听错的话,这道突如其来的声响是…… “咕咕咕——” 令梨腹鸣如鼓,鲜浓的高汤香味折磨得她唾沫滋生,再忍不住汹涌饿意。 好香,实在是太香了,她是不争气的学不会辟谷的没用修士,她完全抵抗不了饥饿的力量。 “这不是我的错。”令梨面露无奈,朝祂走近一寸,“我本来可以忍住的,可是太香了,金灿灿的高汤,谁能抵抗?” “……什么汤?”龙脉之灵胜券在握的神情一僵,脑子嗡嗡。 这个人站在化龙池里,淹没在龙气中,她说她闻到的是什么香味? 高汤——是按字面意思解释的高汤吗? “你闻不到吗?”令梨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很浓很浓的高汤味道。” “龙肉汤的气味。” 她舔了舔唇,不知不觉间,令梨与少年之间的距离缩短得近乎于无。 刹那间,祂有了弃身而逃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小梨:肚子咕咕 第153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三天 ◎这波是双向奔赴◎ 修真界崇尚辟谷已经很多年了。 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让宗门偶像以身作则, 激励门下弟子朝五根清净的方向的大步前进,足可见辟谷是时代潮流,大势所趋。 令梨是被时代抛弃的人, 她做不了时代的弄潮儿,她是个劣迹斑斑的反辟谷丹战士。 元婴修士早已无需进食, 故而她腹中喊饿的咕咕声听起来尤为异常, 让人毛骨悚然, 涌出许多恐怖的想象。 令梨有双极为明亮的黑眸, 如星子闪烁烛火摇光, 她专注地盯着一人的时候,甚至会让人生出你是她整个世界的恍惚念头。 龙脉之灵依稀听见了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祂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倘若掌握身体的是对这个魔鬼单箭头极粗的原主人, 心跳加速是浪漫又热烈的反应,哪怕小鹿乱撞剖开血淋淋的心,他大抵也是愿意的。 换成龙脉之灵, 祂纯粹是被吓出了阴影。 一个元婴期的剑修眼睛放光牙齿发白站在你面前, 咕咕咕的声音为她伴奏, 她看着你的眼神深情又专一,目光从柔软的脸颊划到结实的臂膀, 眼中仿佛出现了一张红笔勾勒的解剖图。 第200节 ‘这里肉嫩, 片下来蘸醋生吃,也可以额外调个蘸料;那处涂蜂蜜香料大火炙烤, 提前在肉上划上几刀便于入味;熬好的高汤更不能浪费, 拿着勺子捞煮烂煮软的大肉吃岂不快活?还能吮一吮骨头棒子, 可有营养了。’ 一龙多吃, 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浪费一星半点的边角余料。 令梨和伽野站得太近, 金眸中清晰映出少女明媚的容颜。 她的脸颊被热气熏得红透了,浅淡的梨花香萦绕身侧,一双眼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半龙半人的少年,喉咙间传来轻微的吞咽声,唇瓣格外嫣红。 活色生香,然而秀色可餐的却是她眼中之人。 龙脉之灵唤来的金雾无差别侵占两人的呼吸,龙脉之灵嗅到的梨花香有多浓郁,令梨闻到的高汤鲜香只会比祂更甚。 祂换位思考,几欲窒息。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骇人的魔鬼! 龙池圣地,她竟满脑子龙肉高汤,莫非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吗?! 伽野究竟是被下了何种蛊毒,他的交友水平已经不是遇人不淑可以形容的了,是赤.裸.裸的引狼入室、引贼入屋,是对自己人身安全极大的不负责任! 交友不慎啊! “他结交劣友的恶果,为何要吾替他承担?”龙脉之灵怨恨地想。 祂高高在上的心态被令梨毁灭得彻彻底底,到底是没读过书的辍学圣灵,不像从小请私教倾举族之力培养的伽野,根本无力与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令梨交锋。 ——龙脉之灵并不清楚,伽野最初和令梨做网友的那些时日,他喜欢的正是客服小梨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之举。 龙脉之灵越是怨恨,越是想控制身体把令梨推开,祂对身体的掌握能力越被削弱。 伽野怎会抗拒令梨的靠近?这是违背本能的行为。 碎裂的金眸涟漪震荡,两道意识你来我往,竭力争夺身体的掌控权。 伽野虽年少于龙脉之灵,意识不比对方深厚,但他终究是身体原本的主人,一朝抓住龙脉之灵心神动荡之际,瞬间后来者居上,翻身压制住了祂! 淡漠的眼眸碎金融融,伽野下意识露出笑颜:“阿梨……” 牙齿咬入侧颈的疼痛打断了伽野的话音,他可靠的朋友含咬住他的侧颈肉,愉快地磨了磨牙。 “嗯?”令梨听到自己的名字,用鼻音嗯了一声,询问伽野叫她有什么事。 鼻腔发音不影响牙齿和舌头,令梨被高汤的鲜香馋得受不了,满脑子只剩下口腹之欲,怎么说也要咬一块肉打打牙祭。 为了避免食物跑掉,她未雨绸缪地环抱住伽野双肩,指腹软软陷入皮肤,合拢扣紧。 令梨下口前目光扫过一轮,她觉得伽野紧实的小腹口感看上去不错,结实的臂膀也很美味,哪哪都好吃,难以抉择。 令梨是个爱惜食物的人,她纠结了一秒,决定从头开始。 真·从头开始。 水里不方便踮脚,令梨身高不够,她啊呜一口,咬在伽野侧颈。 令梨张嘴的动作很快,但龙脉之灵下线的速度比她更快,伽野好不容易站到上风,迎面遭遇来自可靠队友的暴击。 龙脉之灵承受了本该伽野承受的精神污染,伽野又何尝不是吞下了祂作死的苦果? 同为龙族,这波是属于他们的双向奔赴。 令梨的牙不是一般的牙,是元婴老祖的牙。 修士的牙口好坏与修为成正相关,令梨的牙不一定比她的剑骨脆。 她一口下去,按理该见血的。 伽野好就好在,他不是人。 坚硬的龙鳞刹那间覆盖皮肤,令梨的上牙床磕在龙鳞上,印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她眯了眯眼,感觉像在啃一只没去壳的龙虾。 她挺喜欢海鲜,在金鳞城探店时很收藏了几个风味独特的店铺,当地人吃龙虾是怎么吃来着? “当时我似乎不是一个人在吃。”令梨短暂地回忆片刻,“我旁边还有个谁……想起来了,少主当时是只吃饭要我喂的柔弱猫猫,我给他剥了好几只大虾。” 令梨怀念起曾经的饭搭子:“要是少主在这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喝汤——咦,少主好像在这儿?” 她松开口,脑袋向后仰了仰,看了眼伽野。 原来如此,令梨恍然大悟:少主今日不是来陪她吃饭的,他是被吃的食物啊。 “真是让人遗憾。”令梨摇了摇头,又是啊呜一口,重新咬上去。 伽野眼睁睁看着令梨找他——认出他——遗憾看一眼——继续吃,她的脸红扑扑上,一副被热气熏昏了头惨遭失智的模样。 伽野经历过令梨不止一次醉酒后的惨案,他深深地明白令梨失智后能做出多少骇人听闻之事——阿梨聪明得很,她醉酒后不怎么迫害自己,一个劲折腾别人。 他差不多快习惯被害人的身份了。 何况仔细想想伽野其实并不无辜,他在挖洞的时候开玩笑说:万一我们坠入化龙池,岂不是正好煲个汤,要是自带了勺子就更妙了——令梨真的带了勺子,也真的闻到了浓浓的高汤香味,馋到失智。 “龙鳞坚硬。”伽野不敢刺激令梨,只敢徐徐图之,他小声道:“要不,你换个地方咬?” 令梨磨了磨牙,心想也是,她的食物好生贴心,居然出口谏言,好像生怕她吃不到嘴似的。 他定是个不出世的忠臣,明君小梨欣然纳谏。 女孩子松开嘴,唇瓣亮晶晶的,仿佛覆上一层水膜。 伽野一边压制龙脉之灵的意志,一边不太熟练地驱散金雾:快了,只要令梨闻不到想象中的高汤香味,她被饥饿占据的头脑很快能恢复清明。 驱散金雾需要一段时间,伽野不欲生事,只要令梨别真咬下他一块肉,被她啃两口有什么要紧? 但龙鳞确实坚硬,伽野怕令梨倔劲上头,磕断了自己的牙。 脖颈是要害之处,防御的龙鳞格外坚硬,伽野心想若令梨再下口时咬的是胳膊、锁骨一类,他就不出声了。 伽野低估了令梨的智商,更低估了一个又饿又馋的反辟谷丹战士对食物的渴求。 他没吸到多少异香,梨花香又是无害的花香,不懂令梨肚子咕咕的难受。 一口下去没咬出血只咬到了壳,令梨很有些不高兴。 她的目光在伽野身上梭巡,什么地方又软又没有讨厌的鳞片碍事? 令梨的目光凝在了一处。 啊,就是这里,她愉快地想。 薄薄的两瓣,颜色偏淡,柔软无害,龙鳞再如何覆盖都不会覆盖到这里,非常安全。 他都不防备自己的要害吗?令梨迷茫地想,明明和她离得那样近,竟然觉得此处能逃过一劫?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令梨咽了口唾沫,她真的快饿得不行了。 饥饿感火烧火燎,顺着喉咙抓挠进胃部,世人皆说饿死是最残忍的死法,令梨悟了。 不管怎样,就算神仙来了,她今天也非吃到这口不可! 少女明眸闪烁,按在伽野肩膀上的手缓缓施力,是进食前夕的征兆。 兽类的本能提醒了伽野,但他本就做好了给令梨咬两口的准备,稳住没动。 不知阿梨打算从哪里下口……希望她清醒后别太自责,龙脉之灵的错,怪不得她…… 她若是真的太饿,我放点儿血安抚她也无妨……伽野想着,突然尝到浓郁的铁锈味。 唇角传来的,疼痛与血珠。 金色的兽瞳猝然紧缩,伽野喉咙间溢出一道闷哼,更多的鲜血自他唇上滴落,被令梨一滴不留地卷入舌尖。 千挑万选果然挑到不被龙鳞护着的软肉,吮血入舌的少女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轻微的滋滋声搅动水渍,令梨起先用牙齿咬住猎物怕他乱动,下口后讶异地发现猎物比她想象的更不抵抗,少年整个人都麻麻呆呆的。 快被吞吃入腹却不知抵抗,难怪沦为她口中食。 令梨心生怜悯,放轻了力道,只用舌尖舔掉他唇上鲜血,贴在伤口上慢慢地喝。 龙血灵气充沛,她有些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偏过头歇了歇。 银丝一拉即断,令梨舔过水润的唇瓣,她扣在伽野肩上的手力道未松,俨然只是在进食中途稍作歇息,没有放过伽野的意思。 侧过头的令梨只感觉到伽野身体僵硬,她不知道的是,不死心的龙脉之灵本欲趁伽野不留意再度抢占躯壳,差一点被祂得手。 直到她神来一笔咬破伽野的唇角,龙脉之灵瞬间沦为丧家之犬,再不敢在识海里冒头。 作者有话说: 龙脉之灵:吓死吾了 第154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四天 ◎捷径◎ 水声哗哗, 荡漾的池水碎金闪烁,明晃晃照亮四方。 化龙池是温暖湿热的巢穴,过高的水温熏得人头脑晕晕, 无孔不入的异香更难让人清醒,摇摇晃晃的水波仿佛催眠的掉摆, 越看越迷糊。 在化龙池呆的越久越容易产生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嘛的哲学三问, 心机深沉者或许能找到一套逻辑, 随心所欲的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关心了。 喉舌中啧啧的水声连绵不绝, 令梨吃得开心。 她原本紧紧扣着她的猎物防止他逃走, 过了一段时间却发现猎物乖顺得不可思议,令梨心大地放松了桎梏。 “唔……”伽野趁令梨换气的时候快速调整呼吸。 他下半张脸麻麻的,呼吸间清甜的梨花香和血腥的铁锈味纠缠不清, 不知是疼痛更多还是快.感更多。 令梨在猎物面前是仁慈的暴君,她贪念灵气充沛的龙血,汲取时半点不留情, 却又怜惜不知反抗的猎物, 动作放得很轻, 呼吸温软。 少女的手慢慢抚摸着伽野的脑袋,柔软的指腹画着圈儿似的一点点按揉碎发, 像嘉赏小狗一样, 鼓励他再乖一点儿。 她进食时并不闭眼,明亮的黑眸因思维的混乱微微失神, 鸦羽似的眼睫上下翩飞。 天真又残忍, 懵懂却固执。 伽野粗糙的大掌握住令梨的腰肢, 她略微垂下眼瞥了瞥, 歪着头思考猎物的用意。 只见过逃跑的猎物, 没见过抓着捕食者不许她走的猎物, 好新奇。 不愧是她,连捉到手的猎物都如此与众不同,符合她的气质。 第201节 “真乖。”令梨含糊不清地说,她捧住伽野的脸,愉快道,“奖励你一下。” 少女舌尖卷着龙血,大方地喂给了伽野一点儿,她的拇指抹过伽野喉结,逼他做完吞咽的步骤。 “好滋味,是不是?”她乐滋滋地说。 自己吃自己的伽野:“……” 他喉咙干渴,快要招架不住了。 周围的金雾已经驱散得差不多了,伽野能嗅到的香味只有令梨本身的花香,浅浅淡淡的,存在感却强于异香的总和。 “雾散了,阿梨怎么还没醒?” 伽野看着在自己身上乱来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愉悦得很,就是不知道清醒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终于,贪婪的进食者脸上闪过一丝餍足,令梨好像吃累了,下颌搁在伽野肩头慢慢呼吸。 她侧过头,凑在伽野耳边小声说:“热。” 令梨的手攀附在伽野肩上,不似之前的冰冷,反而比他的体温更烫。 伽野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他明白令梨的异常从何而来了! 异香不过是个引子,化龙池扩宽经脉的疼痛和龙血旺盛的灵气才是搅乱她理智的罪魁祸首。 又热又疼,哪来的理智? 想让令梨清醒过来,非得等她消化完龙脉的馈赠不可! 令梨喊了一声“热”,乖乖趴在伽野肩上,脸颊蹭着微凉的龙鳞降温。 她混乱的脑子告诉她,伽野既是她的储备粮,又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可以像个挂件一样挂在他身上贪凉。 至于为什么信赖的朋友会和储备粮划上等号,失了智的令梨懒得思考,像她这般的奇女子做出什么事都不离奇。 伽野放慢呼吸,不敢惊扰安静下来的少女。 他用力吞咽了几次,勉强咽下喉咙中的血气,却摸着唇角的伤口犯了难。 小小的伤口,灵气一抹就痊愈了,但这是令梨亲自咬出来的伤口,伽野不确定他是否有它的处置权。 万一令梨只是面上安静,实则警惕地观察猎物的一举一动,他刚抹去伤口,她立刻又给他来了一口,可怎么是好? 暂时先放着吧……伽野心累地想,他拿令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肆意张扬的妖族少主在天敌面前是乖巧猫猫,私下里他很需要找个出气包发泄怨气。 这场三个人的电影里没有名字的那一位就很适合拿来出气,要不是龙脉之灵又夺舍又搞事,伽野何至于被令梨又咬又亲又舔? 虽然某种角度上伽野很感谢祂,但这不妨碍他杀心渐起。 短发少年食指抵住眉心,一点微茫自他灵台亮起。 一丝耀眼的金色被他强行抽出,金丝在伽野指尖扭动着,隐约汇聚成腾龙的形状。 伽野冷笑一声,指腹摩擦,生生碾死了这缕龙影。 存世千百年的龙脉之灵神魂俱灭,化龙池自此易主。 “好了。”伽野看向怀中的少女,“小麻烦解决了,大麻烦还等着我呢。” 一百个龙脉之灵加起来也没有一个令梨让人头疼,他们的伤害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大麻烦无知无觉,小声念叨着热。 伽野伸手探了探令梨的额头,温度滚烫,她恹恹耷拉下的眼皮泛着不正常的红,几乎能看见皮肤下细小的血管。 仿佛在温泉里把自己泡掉了一层皮,全身都泛着粉色红色。 伽野皱起了眉头。 令梨方才胡闹的时候精神十足,喝完他的血却显得格外倦怠。 少女趴在他肩上不肯动弹,被摸额头也只是象征性掀起眼皮,懒洋洋瞥伽野一眼。 她闹得时候伽野头疼,不闹了他心慌,一时竟觉得令梨生来就是个讨债的,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欠了她多少小鱼干,这辈子天天被折腾。 “祖宗。”伽野小声说,“我叫你声祖宗,能不能告诉我,你哪儿不舒服?” 他说话时侧头看向令梨,令梨的目光落到少年唇角结痂的伤口上,她自然而然撑起身,凑上去咬住他的嘴唇。 熟悉的铁锈味再一次蔓延开来,令梨慢吞吞地趴回伽野肩上,舔掉嘴角沾上的血。 ——吃饱后的她一点儿也不饿,只是单纯想给储备粮开个口子。 用暴君一词形容令梨并没有错,她偶尔会显露出极不讲理的一面。 伽野唇角刺刺的疼,他拇指抹过伤口,血痕鲜艳。 令梨还在喊热,她小幅度踢着池水,只喊热不喊疼。 浸泡在化龙池中改造经脉的人不止有令梨,伽野的龙尾时而因剧烈的疼痛抽搐,紧紧缠死在令梨腰上。 旁人被这么勒简直要被勒断骨头,令梨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模样,她的疼痛耐受力远超常人。 “热是因为你喝了我太多血。”伽野低声说,“龙血的确大补,但你也不能无克制地喝啊。” 令梨不高兴地眯眼,脸上写着:你个储备粮好大的胆子,我想就吃,还需要你准许吗? 她看一眼缠在腰上的龙尾,再看一眼伽野唇角的伤口,意思明显:我待你如此温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以勒断骨头的力道vs咬出来的伤口,伽野不得不承认是他更粗暴。 即使失智,令梨依然站在道德至高点。 “我的错,我反省。”伽野一点儿不含糊地认了,他又很快揪起令梨的错处,“可若你不贪嘴,哪会难受成这样?” 令梨撇过头不看他,一味地把脸蛋贴在龙鳞上降温,逃避现实。 伽野的手顺着令梨的袖袍摸进去,来回搓了搓她的胳膊,白嫩的肉粉红一片,让人疑心再用大点儿力气便要搓破皮。 “这样下去不行。”伽野抽出手,很快做出判断,“你会爆体而亡的。” 一次性容纳大量灵气仿佛往牛皮袋中灌入过量的水,一旦超过临界点,袋子只有被撑破的命。 令梨脊椎中的琼玉梨枝是吃灵气大户,它堪堪维持住了令梨经脉里灵气掀起的狂风巨浪,而她由化龙池扩张的经脉也努力替主人消化着,同时冲击修为的瓶颈。 灵气风暴漫无章法地四处游荡、冲击,令梨体内细小的血管破了又修修了又破,她皮肤白皙,如今显出浅浅的粉。 用不了多时,浅浅的粉就会变成可怖的红。 元婴修士即使爆体而亡也不意味真正的死去,她的身体将在毁灭和重组中不断循环,直到寻到某个平衡点,再度复生。 复生的可能是一位新晋化神道君,也可能是个经脉俱损的废人。 “短时间修为跨得太快可不是好事。”伽野低语,眼中隐有挣扎之色。 天下修士可分三类,普通人修、妖修、剑修。 妖修突破修为的难度与本体血脉有关,跟脚有时注定了其一生能攀登到的高度。 剑修不仅要修为突破,更要剑道突破,无心剑尊论修为积累早能飞升上界,他一直不渡雷劫,正是卡在了剑道门槛上。 令梨的情况和沈无相反。 她几乎没有遇见过剑道瓶颈,这条路在她脚下是一片浩荡坦途,只要沿着自己的步伐向前,世界都为她让路。 换句话说,令梨具备成为一位化神剑修的剑心,但她的修为积累只在元婴中期。 元婴中期绝对无法承受她体内的灵气,伽野想保全令梨,不想她爆体而亡沦为一个废人,除了赌概率之外只能借助外力强行拔高她的修为。 要带她走哪条捷径?秘法?伤身且隐患无穷。 “能短时间内提升大量修为,且几乎没有副作用的捷径——”伽野深吸一口气,金眸晃动波光粼粼。 他捂住脸,声音泄出指缝。 “只有……双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5 15:00:00~2023-04-10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间 139瓶;人间烟火 100瓶;牛奶布丁 63瓶;喵咪 40瓶;貔卡 30瓶;红斗篷绿蓑衣 22瓶;腐竹、打分:222、leslie家的吃肉猫 20瓶;不知道说什么就撒花吧、白日梦、61401967、枫夜眠 10瓶;非童小可、达摩克利斯、陆景和的老婆、俺说不说、啊这个橙子 5瓶;41458514 4瓶;江于渊、月见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五天 ◎纸上谈兵技术一流◎ 伽野一时间想了很多, 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他羡慕地看了令梨一眼,羡慕她大脑空空的快乐。 放弃思考可真好,焦头烂额的总不是她。 “双修……”伽野开口又住嘴, 仿佛这两个字烫嘴。 他努力思索了片刻,想找个词代替烫嘴的两个字, 伽野思来想去, 又道:“……采补?” 伽野:怎么感觉越说越糟? 再说下去,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向来爱逞口舌之快的猫猫理智闭嘴,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再想想, 再努力思考一会儿,去掉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想点正经主意出来! “一步从元婴中期跨越到化神初期的秘法上哪儿找去?神仙转世重修也没有这么快!”伽野选择放弃。 仅双修还不够, 双修的另一方非得是正儿八经渡劫晋升的化神道君不可。 不巧,伽野完美符合条件。 只要他心甘情愿让令梨采补,困境迎刃而解。 问题来了。 伽野戳了戳令梨脸颊上的软肉, 诚恳道:“阿梨, 你想采补我吗?” 趴在龙鳞上偷凉的令梨侧了侧耳朵, 她顶着一副我在听的认真脸,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撑了, 等会儿再吃。” 第202节 没错, 伽野微笑,他的心上人从不走寻常路, 话本里“拆吃入腹”是满含深意的暗喻, 令梨口中的“拆吃入腹”是字面意思, 她真吃。 这让伽野想到很久之前听过的故事:螳螂一族化形的妖修认为双修和谋杀是同义词, 他们一族有双修尾声一方把另一方吃掉的习俗——通常是母螳螂吃掉公螳螂。 令梨有一口好牙, 伽野已经见识过了。 嘴角的刺痛存在感十足, 伽野甚至不能动它,因为一旦结痂,对猎物掌控欲十足的令梨会不假思索地凑过来,再一次咬出伤痕。 别的事不见她关心,非揪着这处不放,足可见她的不清醒。 双修讲究一个“双”字,两方都要出力,采补倒是只用一个人的力气——但伽野才是要被采补的那个。 他不能在令梨完全不配合的情况下主导一切,有些事不能请代打,哪怕是游戏代打专业上分的客服小梨也不行。 当务之急是得让令梨恢复清明,哪怕只是脑子短暂恢复清明也好。 伽野缓缓吐息,调息间忍不住看了眼现况。 半.裸.上身的少年倚靠在石壁上,龙尾紧紧缠着黑发少女,她毫无顾忌地趴在他肩上,细密的龙鳞如纹身般从少年的左肩蔓延至手臂,神圣又妖异。 少女黑色的长发水珠滴落,她随意勾手将碎发挽到耳后,迷蒙的黑眸含着望不尽的雾气,舌尖抵着上唇,神色餍足。 她的神情理直气壮,置身化龙池仿佛置身家中庭院,她趴在伽野肩上贪凉,手臂环抱着他如恶龙看守食物。 占有欲,掌控欲,食欲。 欲.望使他们亲昵得密不可分。 ……伽野无法想象,令梨醒来后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她十有八九连夜扛起包袱就跑,移民另一个星球生活。 这修真界已经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有五成可能她将破罐子破摔,昂首挺胸道:失了智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把她和我当成一个人?我警告你把我们分清楚一点,不要让我跪下来求你。 ……她说不定真的会抱着伽野的尾巴苦苦哀求,掏出手机里存的黑猫蠢照威逼利诱,誓要将此事埋葬在深渊,再不见天日。 伽野被逗笑了,心情放松了些。 他施了点力气掰过令梨左肩,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嗯了一声,睁着眼睛看伽野一点点靠近。 额头碰上额头,伽野打开灵台,冥冥中面容与他神似的元婴睁开双眼。 识海交融碰撞,撞出惊天的水花! 剧烈的异动震撼了令梨识海中起起伏伏的元婴,小小的元婴与主人一样皮肤通红,眼皮乱眨,似被惊动又似困得不愿睁眼。 化神道君的元婴到底更强势一些,识海被闯入的伽野闹得一团混乱,令梨的元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回望过去。 只一眼,令梨的元婴呆滞石化。 记忆的碎片卷入识海之中,一股脑灌进令梨的神智中,她想装做看不见都不行。 高汤的鲜香从记忆中褪色,令梨眼睁睁看着黑眸迷蒙的少女环抱住她的储备粮,张嘴咬上伽野肩头坚硬的龙鳞。 ……可以了,令梨心想,到这里就可以了!过去的我,前方可是地狱啊!不要去! 双唇相接,鲜血打湿少年和少女的唇瓣,令梨缓缓闭眼,良心疼得她直不起腰。 ……龙脉之灵当时一定很震撼吧,令梨游离神外地想,祂内心一定尖叫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狗男女,玷污神圣的化龙池! 令梨无悲无喜地看了下去,她的心像在东海边杀了十年鱼一样冰冷,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震撼她的心灵了。 看到伽野嘴上的伤口结疤好转,自己却一脸不高兴地凑过去又给人家咬破后,令梨回忆了一遍她的私产。 很好,都在乾坤袋里,一出化龙池她直接御剑飞行跑路,兄长大人亲临也休想找到她。 令梨点了点头,视死如归的她保持平静微笑地看了下去,直到看见自己通红的脸和皮肤,才微微皱眉。 怎么了,是她在化龙池里泡了太久,被煮熟了吗? 伽野透过灵台传来的神识解答了令梨的疑问。 好消息是她还没全熟,坏消息是已经七分熟了。 “爆体而亡?”令梨琢磨,“那岂不是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我若到了地府,阴差是拿铲子把我一团团铲起来,扔进锅里抬着走吗?” 别具创意的死法,正适合社会性死亡多次的她。 令梨觉得可以接受,但伽野觉得不可以。 岂止是不可以,他还把唯一的解决办法传音告诉了令梨。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很体贴,丝毫听不出他之前烫嘴拙舌的忐忑心情。 他叙述的语气客观讲理,又不失重量地告诉令梨双修的确是唯一的解法——由元婴期的令梨采补化神期的他,短时间内将她的修为强行抬一个大境界,解当下困境。 “我不能不询问阿梨的意愿,即使没有其他路可走。”伽野道,“清醒的时间维持不了多久,阿梨要快一点做决定。” “采补不难的。”他安慰道,“我不会反抗,你只管从我身上掠夺就好。” 伽野仿佛即将被辣手摧花的小白莲反过来安慰折花人:“步骤也由我一步步引导,不会让你为难。” 难……肯定不难,采补是三流修士都会的基础操作,三流修士又被称为下流修士,各种意义上的“下流”。 但被采补的人主动教人采补自己,伽野的举动还是惊到了令梨。 这是何等巨大的牺牲!她瞳孔地震。 少主被自己上下其手不说,还又亲又咬占尽便宜,令梨看见失了智的自己都要高呼一声哪里来的登徒子! 可伽野不仅体谅了令梨身不由己的冒犯之举,在她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更是主动提出了牺牲自己的方法,只为保全令梨。 好伟大的友谊,令梨几欲落泪,不愧是她的第一位友人,从线上走到线下,从网络来到现实,金鳞城他们风雨同舟的日日.夜夜铸造了这份情比金坚的感情! 令梨心神震荡,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她怎么就没有经受住诱惑呢?看看少主,弱小无助又可怜,连衣服都被龙脉之灵扒了,惨兮兮无蔽体之物。 反观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强势且不讲理,要亲就亲要咬就咬,人家反抗一星半点就眯着眼生气,指甲紧扣龙鳞。 “……等出了化龙池,我下跪写血书给你赔罪吧。”令梨喃喃自语,“不然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倒也不必如此,伽野心想,能给我个名分就很好了。 他不自然地滚了滚喉结,有点唾弃自己趁人之危。 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一大半责任在令梨身上,毕竟除了她自己之外谁能把化龙池的异香幻嗅成高汤香味,且还真被迷惑,放开肚皮狠吃了一顿。 伽野忙着和龙脉之灵争夺身体控制权,令梨咽下龙血,喝上了头,酿成惨剧。 但令梨原本不必来化龙池的。 世间渴求龙脉馈赠的人很多,却绝不包括她。 他不该太早碾碎龙脉之灵,伽野后悔了,他应该让龙脉之灵当着令梨的面忏悔祂所有的罪过并背上三人份的黑锅,再把祂碾碎在指腹间。 令梨的元婴传来了许可的信号,连带着女孩子满满的愧疚和感动——如果可以,她定会把两人的友谊裱在墙上,世世代代瞻仰感激。 修士以修为成果论得失,站在采补承受者和接受者的双方立场上,令梨当然会觉得是她对不起伽野。 毕竟一场采补结束,她将迈入化神期的门槛,伽野却有跌落境界的危险。 “决定了,由我来主导。”令梨有点忐忑,但她是个勇于扛起责任的人,她不能把所有事都丢给少主! “虽然没有经验,但我看过很多话本,纸上谈兵的技术绝对一流。” 令梨一旦下定决心谁也劝不回来,她坚定地驳回了伽野想要主动权的要求,按在伽野肩上的手骤然施力,将他推到水中。 她保持清醒的时间即将结束,但没关系,令梨已经记下了之后要做的事情,那些事与本能紧密相连,无需理智。 “别怕。”迷蒙重回黑眸的前一秒,令梨低下头轻声地说,“我会很温柔的。” 她黑色的长发垂落在水中,搅乱了一池涟漪。 作者有话说: 小梨:看了这么多年的话本,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第156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六天 ◎喜欢你◎ 女人的嘴, 骗人的鬼。 伽野不该相信令梨的。 诚然,令梨没有说谎。她饱览群书,读过的话本比伽野吃过的盐都多, 理论知识丰富得令人瞠目结舌,打下的基础异常扎实, 堪称一代文学宗师。 令梨甚至还有现场教学的经验, 她读过薄辛的记忆, 不幸看完了薄辛和小情人的闺房之乐, 事后狠狠洗了两把眼睛, 险些以为自己瞎了。 令梨不缺经验,她的问题恰好是经验过多。 花样太多太杂,令梨一时间竟无法抉择! 这门学问实在是太深奥了, 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她短时间拿不准主意, 套不了标准答案。 无法抉择就不抉择, 唯有理智的人需要做选择, 只要她失了智,前路不就豁然开朗了吗? 迷蒙的雾气再次笼罩黑色双眸, 少女低头看了看被她推到池水里的少年, 眼眸弯弯地笑起来。 她笑得伽野心里好慌,空落落的没底。 他试图起身, 跨坐在他身上的令梨却不满的啧了声, 脸上明晃晃全是威胁。 ‘别动。’她无声警告。 “阿梨明明才说了会温柔一点。”猫猫委屈, 猫猫就要说出来, 伽野偏头看向肩胛, 皮肤上留下的指痕清晰可见。 指痕的存在勾不起令梨的同情心, 但她捕捉到关键词:温柔。 她现在虽然晕晕乎乎脑子不怎么清醒,但令梨依稀记得自己给自己留下的指令:眼前这位模样俊俏的少年是她的储备粮,如今又有了炉鼎的作用。 她把他压下身下,是要采补他。 但这人并非她强抢绑回来的储备粮,而是非常乖巧柔顺任她咬、任她吃的好粮食。 两军相争厚待俘虏,身为一介剑修,她应该优待她的储备粮。 储备粮即将被采补也不反抗,金色的兽瞳流光溢彩,只问可以不可以温柔一些。 小小要求,怎么不能满足? 第203节 令梨大手一挥,准了! 以她渊博的知识,当然知道采补是怎么一回事。 若说双修是两人都得好处的逸事,采补便是单方面的挨打行为,极其不人道,为人不齿且下流。 ‘我不是个清正光明的剑修吗?为什么走了采补的路子?’失了智的令梨忍不住怀疑自己。 难道清醒的她遭遇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不测,心态大变逐渐变态,从勤勤恳恳打工人变为不择手段资本家,如今更是一劳永逸,狠心夺走他人修为滋补自身? ‘好一个魔头,我竟堕落至此?’令梨疑惑。 不,不对,她又想起来了,身下的少年是自愿让她采补的,态度之积极堪比她每日练剑的勤恳,言辞恳恳生怕令梨拒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失了智的令梨脑袋空空,没有找出逻辑漏洞。 她的眼睛失神了一会儿,重新看向伽野。 要采补他。 要温柔地采补他。 被采补的一方得不到丁点儿好处,只能在感官上稍作弥补。 令梨伸出手,缓慢抚过伽野结疤的唇角。 好乖好乖,一直有乖乖忍耐着取悦她,如今依然好听话。 这么乖,应该给他一点儿甜头。 令梨想着,俯下身含住了伽野的喉结。 伽野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吞咽唾液。 喉结滚动的细微动作在令梨的感官中被无限放大,她似是觉得有趣,很轻地舔了舔。 少年溢出细微的喘.息声,像是讨饶。 不明智的选择,令梨想,他一点儿都不了解剑修的吗? 剑修可不是听到求饶便会住手的良善职业,他们最擅长的莫过于顶着敌人全家的痛骂哭喊声漫不经心持剑而过,一剑杀一人,血溅台阶。 很多剑修嫌弃猎物太吵,往往专挑先开口的人下手,猎物的求饶声落在她耳中仿佛开战的信号,她逮到了草窝中瑟瑟发抖的兔子,正好一口叼住,玩弄在鼓掌间。 越求饶,她体内暗藏的劣性因子越蠢蠢欲动。 令梨心里道了声可惜,她答应人家温柔行事,不好暴露恶劣的念头,怕把人吓跑。 令梨啄了啄少年凸起的喉结,顺着腹沟一路向下。 反应更大了。 大的让令梨疑惑她对“温柔”一词的理解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她的力道还不够轻吗? 堂堂化神道君,怕疼怕成这样? 他真的是自愿被她采补的吗?不是清醒的她用花言巧语骗来后又反悔的吗? 令梨不知道,有时候力道越轻反而更折磨人。 比起被人砍上一刀,蚂蚁啃指的麻痒能令人难耐。 令梨胡思乱想半天,心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伽野后悔。 令梨叹息一声,她挽了挽倾泻的长发,学着话本里教的技巧安抚身体紧绷的少年,动作轻柔如游走的风。 她真的好努力,伽野看出了她的努力。 令梨按住他不许他动弹、起身的力道是实打实的,用力到伽野怀疑自己再挣扎的话,她很可能不耐烦地捏碎他的肩骨。 与之相反的是亲吻的力道,耐心又温和,轻柔中含着爱怜的安抚,其中还夹杂着生疏的技巧,一看就是纸上谈兵学来的杂学,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截然相反的作风仿佛一只狼用利爪按住兔子短短的尾巴,却又藏起獠牙,低下头用吻部轻轻拱兔子的肚皮。 狼觉得自己已经很温柔了,兔子只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下嘴,给人一个痛快吧。 伽野没有等太久。 沸腾的灵气在令梨经脉中横冲直撞,不仅把她的理智全部撞飞,皮肤的高温也不是做假,她热得恨不得剐自己一层皮。 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玄色外袍被令梨不耐烦地丢到旁边,她看了看金碧辉煌的化龙池,觉得自己好奇怪:之前干嘛穿着衣服泡温泉? 玄色外袍漂浮在池水上,哗哗的流声中,令梨卸下了她从不离身的本命剑。 她弯腰吻了吻剑柄,无声呢喃两句,将令瓜剑压在外袍上。 剑气托着长剑浮于水面,不久后,剑身上又搭了一件中衣。 伽野略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金色的兽瞳专注得近乎恐怖,直勾勾盯着眼前人。 令梨被漂亮的眼睛引诱了,金灿灿的,光彩夺目。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摩挲伽野的眼角,呢喃道:“好喜欢。” “喜欢什么?”少年哑声问。 “漂亮宝石。”令梨回答道。 野性的、充满生命力的金色宝石,她在眸光的倒影中看见自己,仿佛这颗绝世的宝石只为让她一人观赏而存在。 与猛兽对视被视为挑衅,伽野从来只用这双兽瞳注视猎物,伺机等待一个咬住咽喉撕扯血肉的机会。 能全然的纯粹的欣赏兽瞳美丽光泽的人,只有令梨一人。 她的指甲刮过细密的龙鳞,金属般的光泽熠熠生辉,令梨眼中喜爱之情更盛。 “这些。”她的指尖点在伽野侧颈的金鳞。 “还有这些。”她的指尖悬在半空,画下一个圆圈,圈住伽野的胸膛、腰腹上蔓延的龙鳞纹路。 令梨宣布道:“都是我的。” 她的语气理直气壮,仿佛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世间唯一的真龙被她私有化,当事龙舌尖抵了抵上颚,竟是默认了她的狂妄之语。 “好,都是你的。”伽野仰头看她,“那,阿梨拿什么来换?” “你答应温柔地对待我,可不能空手套白狼。”他补充道。 都让她采补了,强抢强卖有什么要紧?令梨嘀嘀咕咕。 但她不想被说是土匪,只得开动脑筋。 小金库是不可能给出去的,本命剑更是想都别想,那是她的身家性命。 令梨左挑右选,犹疑不定。 见她纠结得很,伽野主动递了个梯子,哄她:“等价交换好不好?” 令梨扫了眼金灿灿的龙鳞,眼里浮上拒绝两个大字:她哪来的钱换?你一看就很贵。 “阿梨说了喜欢,上手便摸,找我讨要,我也一要就给。”伽野道,“我不求别的,能有阿梨一半的待遇就成。” 似乎不过分,令梨想了想,大方道:“行,你喜欢什么?” 伽野:“你。” “我喜欢你。” 他仰着头,金色的兽瞳一片坦诚。 被他看着的人歪了歪头,翘起的眼睫微微下垂,似在消化伽野话中的意思。 伽野没指望得到回应。 他只是想到,眼下是个绝佳的坦白场合。 他们即将有肌肤之亲,令梨是碍于形势,伽野自知存了私心,纵使求得了令梨的许可,两人的心意终究不同。 若是不坦言表明心意,反倒用“采补”的名义骗得令梨一腔愧疚感动之情,何等卑劣? 她突破化神,伽野则修为倒退,依令梨的性格,定会守在旁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连天上的月亮都肯替他摘下来,抱一捧星子掷入河中讨他高兴,围着他转来转去。 能和令梨亲近的机会伽野自然不会放过,他只是不想……不想被她当成纯善的受害者。 她应该知道,他是个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 “你该知道,纵使修为倒退,我也并不吃亏。”伽野大掌扶住令梨细腰,凝脂般的软肉被他握在手中。 仅仅一抬手的动作,令梨忽然发现主动权被人抢走了。 被她压在身下的猎物露出了獠牙。 作者有话说: 猫猫牙齿尖得很 第157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七天 ◎不堪回首◎ 国师府放了十几天的假。 府中下人被遣散回家, 最得国师信重的白露姑娘也没被留下。 年轻的国师以“带薪假你们都不好好珍惜,这届打工人有没有觉悟”为由驳回了她加班的请求,拉着真龙化身的野男人快活去了。 国师神通了得, 白露不担心大人的安慰,只担心国师玩够了回府没人伺候, 便一直借住在门房, 翘首等待主人回府。 一天, 白露端着茶眺望府中清脆的绿竹, 忽地一阵凌厉气势扫来, 竹叶瑟瑟如凝霜雪。 白露一惊,险些摔了手中茶盏。 凌厉剑气她再熟悉不过,不愧是自家神鬼莫测的国师大人, 来去如风不可预料。 “大人!您回来了吗?”小婢女急匆匆跑进庭院,“我这就把其他人召回来,您可需要吃食和热水?” 听见人声, 玄色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黑发少女侧过头, 蹙起的眉峰看见白露时稍有舒缓:“不必, 守住府邸,不要让人打扰我。” 白露恭恭敬敬地诺了一声, 等主人脚步脚步渐远才嘴巴微张地抬起脑袋。 如果、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小婢女内心尖叫。 第204节 一向衣着整齐的国师黑发凌乱, 浑身上下写满了匆匆忙忙四个字,领口皱成一团, 中衣正反不分, 连脚下的鞋袜都半穿半踩, 很不周正。 白露心中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自家国师活像是被人从青楼里赶出来一样…… 更如山的铁证是国师怀里抱着的人! 前日雷云滚滚真龙降世的神迹仍历历在目, 短发金眸的少年突兀来访国师府, 金色的龙鳞在他暗色的小臂上蔓延, 贵不可言。 向来不喜与皇子公主交际的国师对这人亲近不已,两人似是相交多年的挚友。 少年一来,国师遣散了府中下人,两人欢欢喜喜说了会儿话,又一同消失在府中,只道携手出游,归期不定。 如今回府,自家主人衣衫不整,少年面容倦怠地倚靠在她怀中,似是元气大伤之态。 两位大人出游时到底遭遇了什么?白露心里好奇,面上十分克制地守礼退下,坚定道: 她一定要替主人守好府邸大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打搅他们! 白露的气息停留在门房,府中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令梨眼睛闭合又睁开,瞬息内神识扫过府邸角角落落,蚊蝇鼠虫皆死于神识威慑之下。 她还不太适应化神期的力量,近期不宜见客。 令梨踢开寝殿的门,把伽野放到屋中柔软温暖的被褥上。 少年很低地唔了一声,令梨把人往里头推了推,给自己留出一块躺着的位置。 结界封锁,禁制设下,剑气威慑……令梨接连掐了好几个法诀,才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腰肢酸软得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了。 她侧躺在床上,背对伽野捂住了脸,终于抽出空闲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令梨理智回笼的时间是在一切结束之后。 她的身体适应了化龙池过高的水温,半个身子浸没在水里也仅如沐温泉,熏得她懒怠不已,只想埋头再睡个回笼觉。 是日复一日早起的生物钟拯救了令梨,她迷迷糊糊但无比坚持地撑着枕头直起了身。 不对,化龙池哪来的枕头? 令梨目光缓缓下移,伽野紧实的小腹落入她眸中,再往下是线条漂亮的人鱼线。 好,可以了,就此打住,令梨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行冷静。 不就是埋在人家腹肌上睡了一觉吗,这只是小问题中的小问题,放在大环境中无足挂齿。 令梨小心探头看了眼伽野:很好,昏迷中。 她稍微自在了一点,左顾右盼,找到搭着衣衫的本命剑。 不管怎样穿上衣服总没错,令梨捞过中衣,下意识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 她陷入沉默。 “伽野……到底属龙还是属狗?”令梨真心实意地疑问。 十几处落雪红梅斑斑点点,牙印上叠着指痕,青的红的几乎数不清。 她捞衣服时不觉得什么,抬手穿衣方知身体几乎散架,超过她练剑三天三夜的强度,好几处尤其酸软。 令梨只得放弃严格的穿衣流程,用最省力气的方法勉强把自己裹住了事。 穿衣途中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烁,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远胜令梨从前浏览过的话本——果然是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她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给自己降降温,奈何池水太烫,感觉起了反效果。 “来个人一棍子把我打失忆吧。”令梨小声碎碎念。 好恨自己的记忆力,失了智怎么还记得这么多? 令梨勉强收拾好自己,背好本命剑——中途她摸了摸剑柄,有那么一瞬间生起了自裁的想法,企图用离开人世的方式逃避眼下的烂摊子。 奈何旁边还昏迷了一个无法自理的人,令梨不能丢下伽野不管。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如临大敌的态度看向双眼紧闭的少年。 首先入眼的是他倦怠苍白的面容,一眼能看出是精气亏损之相。 令梨探了探伽野近乎枯竭的经脉,又探了探她体内活跃充盈的灵气,表情更加复杂。 “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令梨喃喃自语,“第一次采补就把人采得这么狠。” 简直是往死里压榨,换个没有龙血在身的人,怕是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令梨心中的愧疚瞬间占据高地,纵使她腰酸腿疼,纵使伽野后期着实急切粗暴了一些,但就结果来看,她显然不是更惨的那方。 伽野的龙尾已然化作人腿,令梨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一起身,伽野的后背暴露在令梨眼中。 十几道抓痕交相叠错,最凶的几道隐隐结了血疤。 令梨:“……” 不用想,嫌疑人就一个,一看就是她干的好事。 “我回去修修指甲。”令梨心虚地抚了抚抓痕,轻轻吹了吹。 她给伽野诊过脉,他体内的灵气亏空到近乎于无,修为在跌落境界的边缘摇摇欲坠,非得精心疗养不可。 反观令梨,除了身体的不适外健康得一拳能锤碎一座山,龙脉的馈赠被她整个吃入腹中,顺顺利利迈入化神期,还不如她结婴时凶险。 令梨抹了把脸,从乾坤袋里拿出备用的衣服,努力给伽野穿上。 她七七八八收拾得差不多了,期间昏睡的少年一直乖乖倚靠在令梨身上,纤密的睫毛垂下,像可怜兮兮的小狗眼。 令梨抬手想揉一把伽野的头发,余光瞥见手背上半月形的牙印,默了一瞬。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又猫又狗的人…… “先把人带回国师府再说。”令梨掐诀御剑,庆幸自己手握国师的编制。 拎包入住水电全免的编制可不多见,在成为国师之前令梨一直是睡桥洞专业户,随便找个山崖凿开洞穴就算她的洞府。 她可以过苦日子,但少主不能跟着她过苦日子,特别是被采补后元气大伤的少主。 令梨决定拿出坐月子的规格替他精心疗养。 国师府里一切都是现成的,不用令梨额外操心床铺被褥的问题。她忠心耿耿的小婢女白露特别善解人意,看见令梨衣衫不整抱人回来问也不问,张嘴便是:大人可要热水? 令梨:不必了,化龙池的水已经够热了。 她被熏得通红的肌肤逐渐变回凝脂般的白皙,灵气充盈,温和的气流在四肢百骸中游走,缓解身子的不适。 令梨侧着躺了一会儿,慢吞吞放下捂脸的双手。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羞耻,堂堂剑修应当勇敢向前看! “当务之急是调养好伽野的身体。”令梨小幅度翻了个身,面向伽野。 虽脸色苍白,可伽野睡得很熟,眉眼十分放松,神色满足。 ……令梨不是很懂他的满足,倘若这人稍有节制,如今她的腰不会这么酸,他自己的气息也不至于如此惨淡。 说到底妖族骨子里的兽性实在难消,獠牙一旦亮出绝没有回转轻饶的余地。 令梨不记得她有没有求饶,但伽野肯定没听。 “就算失了智的我莫约也不会求饶,恐怕是劝谏和威胁,劝他掂量一下轻重,免得事后后悔。”令梨喃喃自语。 她还挺挑衅的,虽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该!”她低声道了声,扯过被子把少年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许漏进去。 大量的灵石突兀出现在令梨脚边,联通她事先埋在寝殿下的灵脉,空气中灵气浓稠如雾。 令梨一点儿没吝啬家底,若她再催发一批灵石,空中甚至可以下起灵雨。 人在屋里躺雨从天上来,令梨勾勾手指,灵气化雾缠绕在她指尖,顺着流入伽野抿紧的唇中。 灵气落入少年体内,被吸收的却近乎于无。 令梨眉头微蹙,又很快松开。 如何给被采补的人补身子是门学问,特别当这人昏迷不醒的时候,更是难事。 令梨至今精通的医术只有掏人金丹和换人金丹,但问题不大,盖因她天生少一根骨头。 吸收灵气喂琼玉梨枝,又以琼玉梨枝凝聚出的灵气精华反哺自身,这可是她练气时便掌握的本领。 伽野吸收不了稀薄的灵气,琼玉梨枝里的灵气精华就不一定了。 令梨指尖划过脊椎骨,难耐的酥麻和泉涌的灵气一起涌上,汇聚在她舌尖。 侧躺在床上的黑发少女犹豫了一瞬,她掐住伽野下颌,强行撬开他唇关。 涌动的灵气清冽入泉,缓缓淌入少年人干涩的喉咙,滋润枯竭的经脉。 令梨微阖着眼,直到一次悠长的呼吸走完,才退后一寸,抬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 很好,此法有用,再来几次伽野的经脉应该能充盈丰润。 令梨以手为扇,扇了扇风,平缓微喘的呼吸。 她又拈起几颗灵石攥在掌心,用琼玉梨枝故技重施,甘霖涌没舌尖。 她抬了抬头欲再度凑近伽野薄唇,余光中忽然闪过一丝金茫。 令梨猛地掀开眼皮,将睁眼的伽野逮了个正着。 “没装睡。”伽野哑着嗓子说,“我刚醒。” 他的体力比令梨更好,气血亏损也不会比她太晚转醒。 “一醒来就发现阿梨偷偷亲我。”伽野狡黠地笑了笑,恶意曲解令梨的用意。 灵气精华涌在令梨舌尖,她要么咽下去要么渡出去,在此之前无法开口说话,更别提为自己辩解。 不如咽下,令梨想,看他精神这么好,补什么补。 她的情绪写在眼睛里,很好懂,伽野及时示弱,惨白的小脸凑在令梨眼前,可怜巴巴的。 令梨又心软了,她垂下眼眸不看他,慢吞吞靠近了一点儿。 伽野主动弥补了剩余的距离,卷走令梨舌尖的灵气。 这是第一次两人都清醒的吻。 作者有话说: 第205节 非常会示弱的心机猫猫 第158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八天 ◎喜欢狗都不要喜欢剑修◎ 区别挺大, 伽野想。 近在咫尺的少女紧闭着眼,眼皮因用力微微颤抖,睫毛小扇子般扑闪。 她缓缓渡来舌尖含着的灵气, 清凉的甘霖透着点儿甜味,一触即离, 严谨地退回牙关。 待灵气平歇, 她仰着头向后退一退, 又拿起新的灵石。 至始至终令梨都不怎么看他, 偶尔停下来平缓呼吸, 抬起袖子擦一擦下颌的水渍。 同样是主动的亲吻,失去理智的令梨是另一种画风。 她的眼睛会一眨不眨盯着伽野,饶有兴趣地观察他每个细微的表情, 眼中的兴味毫不掩饰。 仿佛热衷于玩弄掌下的猎物一般,为了让伽野情绪起伏的波动更剧烈,少女时常故意啃咬、轻舔, 因他不自觉的迎合窃窃发笑。 恶劣十足, 不知怜惜, 非要咬出血才高兴。 失去清明的理智,重欲的本能占据高地。 “你睁着眼睛做什么?”令梨低声道。 伽野回过神, 无辜地看向她, 一脸猫猫不懂的模样。 “把眼睛闭上。”令梨揉了揉微肿的唇瓣,语气不太友好, “你现在需要静养。” “不给看吗?”伽野小声道。 他的抗议落不进令梨耳中, 她本想着趁伽野昏迷悄咪咪给他补灵气, 没有目击证人, 事后就当作无事发生, 免得大家尴尬。 谁知道伽野清醒得这么快, 他就不能再醒早一点吗?也不至于让令梨一个人面对化龙池不堪回首的记忆。 不,那个时候他还是不醒为妙,令梨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至少现在面面相觑的他们衣衫完整,若是在化龙池坦诚相见地对视,令梨不能保证她不会应激性地拔剑。 “让你闭眼就闭眼。”令梨一不做二不休,伸手遮住伽野的眼睛,“专心吸纳灵气滋润经脉,争取等会儿能自己下床。” 伽野眼前一片黑暗,只能从令梨指缝间窥见一丝微光。 少女柔软的唇瓣又一次贴过来渡气,伽野审视体内的经脉,的确是一副被榨干的枯涸样子。 失去理智的令梨固然热情,热情之下可是明晃晃的死亡威胁。 短发少年安分地运转功法修炼,令梨估摸着差不多了,松口气般拉开距离。 她挥一挥手,小山似的灵石堆在伽野身上,几乎把他淹没。 险些被埋的伽野:“……” 令梨避开他控诉的目光,趴在枕头上伸了个懒腰。 她身子乏得很,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又要守着气息虚弱的伽野,不好小憩。 一张床总计只有那么多位置,令梨又不想半个身体悬空在床沿外面,她和伽野离得不远,他余光看见无所事事的少女摸出手机。 令梨目标明确直奔母婴论坛,查找关键词:坐月子期间如何保养、身体亏空怎么补、过度采补对身体的危害有哪些…… 她看得专注,一边浏览一边打开备忘录写写画画,眉峰紧缩,仿佛一位忧心忡忡的老父亲。 伽野不用问就知道,以上关键词的指代对象全是他。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感动,令梨不是吃了不认帐的渣女,她的售后服务远超规格。 但也止步于此了。 她的关心只针对身体,半点没有触及情感的意思。 伽野突然想起了很早之前认识的一个狐族姑娘,她很早离开了族里在外游历,某一天冷不丁回了家,眼睛肿的像核桃。 狐妖人缘一向好,姑娘一哭不少妖修心都碎了,纷纷搬着小板凳敲碗等她哭诉。 狐族姑娘抹着眼泪大骂,骂得又急又快,伽野竖着耳朵听了好半天才听明白她在骂谁。 原来这姑娘在外游历时认识了一个男子,两人相谈甚欢,相约同行,一起闯秘境、游览山山水水,彼此交付后背和性命。 姑娘心想都这样了,我们怎么着也算半个道侣吧?狐妖生性大胆热情,她寻了个月色很好的夜晚,把男子给睡了。 一晌欢愉,男子也很温柔地照顾姑娘,事后与她相处也和从前一样,体贴又默契,任谁看了都说是一对佳偶。 狐妖是纵欲系的,男子却是禁欲系的。他和姑娘相处亲昵但不冒犯,所以总是姑娘主动睡他,主动着主动着,狐族姑娘不爽了。 她找了个事后的早晨,把话挑明,问男子什么时候和她回族里成婚。 男子迷惑又茫然:我为何要和你成婚? 狐族姑娘一听,心都凉了,声音拔高:你想不负责任吗?渣男! 男子和她关系确实好,被骂了也受着,但脸上的不解愈发浓厚: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还请姑娘明示。 狐族姑娘简直觉得喉咙里的话烫嘴,她连说带比划,愤怒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表达着表达着,她看着男子清澈的眼眸,沸腾的心一点点蔫巴。 好像,人家从来没说过喜爱她……好像,每一次都是她主动他被迫配合…… 姑娘深吸一口气,换了种问法: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吗? 男子点头,答了句是。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成婚!姑娘大怒。 “因为我还有要做的事。”男子坦诚道,“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剑道大成。” 谈恋爱只会妨碍他拔剑的速度! 狐族姑娘一口气没上来,破口大骂,连夜跑回族里,哭得像狗。 “不要喜欢剑修!”核桃眼姑娘抓着年幼少主的手声嘶力竭,“喜欢狗都不要喜欢剑修,他们没有心!” 狐族姑娘的哭声震耳欲聋,伽野揉了揉敏感的耳垂,敷衍地点点头。 年幼的他漫不经心地想:即使狐妖姐姐不提醒他也不会喜欢上剑修,冰冷冷的练剑狂魔,半点情趣不懂,有什么可喜欢的? 打脸就像天道轮回,该疼的你逃不过。 狐族姑娘当日哭得撕心裂肺的原因,伽野完全明白了。 她对男子不是不重要,人家也没有对不起她和逃避责任,他们两个只是脑电波对不准同个频道。 恋爱脑和剑修脑,是两个脑子。 信奉独狼主义的剑修在攀登上足够高的顶峰前,根本不会考虑剑道之外的事宜。 我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大家不是我的翅膀吗?我最喜欢的大宝贝是谁——当然是我的剑,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 不要靠近剑修,会变得不幸。 狐族姐姐躲在族里哭了半年,实在割舍不下心中爱恋,顶着族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又去找了剑修男子。 男子待她一如往昔,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闹过不愉快,依然默契又亲昵但死不开窍。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男子挑战了他的恩师,亲口得到了师尊的认可,剑心大成。 男子温情脉脉地抚摸他的本命剑,狐妖姑娘习惯了他对本命剑的温柔似水,心想老娘不急,老娘温水煮青蛙迟早能把你个呆子吃进嘴里。 谁曾想男人第一次主动拉住狐族姑娘的手,牵着她握住本命剑柄。 “从此,这把剑只为你出鞘。”他微微一笑,“敢问娘子何时与我交换婚书?” 狐族姑娘大脑一片空白,只来回震响三个字:我赢了! 她哈哈大笑,麻溜地拒绝了男子,温柔款款:追妻火葬场三年起步最高无期,轮到你痛哭流涕苦苦挽留我了。 狐族姑娘昂首挺胸回到族地,伽野后来听说剑修男子果真追了她三年,两人才圆圆满满走到一起。 这姑娘堪称剑修伴侣恋爱史的楷模,每个被剑修负了心的可怜人都该拜她为师学上几招,一举拿捏没有心的可恶剑修。 伽野初听故事只觉有趣,再听故事羡慕得嘴巴发酸。 他不奢望火葬场那一步,猫猫绝不恃宠而骄,他可会顺坡下来了。 如何追求一个一心搞事业的剑修,答案只有一个:等她把事业搞完,或者,帮她把事业搞完。 伽野是知道的,令梨有件不得不做的事,有个不得不杀的人。 少年侧过头,看向懒洋洋趴在枕头上刷论坛的女孩子。 她没盖锦被,衣服也不好好穿,背脊微弓,下陷的腰窝尤其明显。 之前……她也如这般趴在他身上,伽野的指尖顺着脊椎骨滑下去,指尖下的皮肤细细颤抖着。 令梨最见不得别人碰她脊椎,一碰就炸毛,眼尾红红地瞪过来,道歉没用,要哄好半天。 伽野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戳了戳令梨的后背。 她头也不回地拍开伽野的手,问了声:“怎么啦?” “能不能别再看母婴论坛了?”伽野受不了令梨搜索的关键词,“理理我。” 令梨记下一份大补的药膳食谱,抱着枕头侧过身,很好脾气地等他说话。 “阿梨远赴西漠王朝,可是为夺回剑骨谋算?”伽野试探性地问。 令梨做事具有高度目的性。 她此前一直为躲避魔域通缉奔走,如今通缉令事毕,她不在凌云剑宗和十里桃源呆着,反而千里迢迢来了西漠,只可能为了更重要的事。 驻守西漠王朝是凌云剑宗的外派任务,伽野来时猜测宿回云有九成可能也在这里,都做好了捏着鼻子和他相处,暗戳戳上他眼药,悄咪咪排挤他的心机准备,谁知宿回云竟然不在。 反常得很。 伽野时时刻刻都想和令梨呆在一起,哪怕边吃点心边听她讲鬼故事也喜滋滋的,他不信宿回云没这心思。 西漠王朝距离凌云剑宗太远,宗门弟子戏称来这里当国师等于发配边疆。 令梨此时接替国师一职,既像放逐,又像躲祸。 第206节 连十里桃源都无法庇护的祸,又和凌云剑宗有关,伽野心念一转,萌生出一个猜测。 无心剑尊沈无修无情道,是最最标准的冷血剑修,比狐族姑娘夫郎更狗的狗。 令梨若是他的女儿,子承父业,百分百是会说出“走开,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速度”的人物。 伽野在心里对比了一下两位剑修狗的程度,惊愕:铁证如山,谁敢说不是亲生的? 已知沈无有天下第一剑修之称,是渡劫期剑尊,令梨若想从他手中夺回剑骨,别的不说,修为最起码要够到渡劫期的门槛。 大仇得报之前,人家无心恋爱。 修炼越到后面越不是容易事,化龙池一行仔细算来是令梨的大机缘,伽野一举将她送到了化神期。 倘若令梨采补的是一位大乘期尊者,岂不是更…… 红衣男人的身影自伽野脑海中闪过,少年嫌恶地皱眉,眉峰能夹死苍蝇。 “多给我些时日,我也可以。”他不满地嘟囔,一把抓住令梨的手。 “修仙无捷径,采补可一不再二。”伽野严肃道,“阿梨,莫被主动送上门来的野男人蒙蔽双眼。”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在说你自己吗? 第159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九天 ◎被拿捏了把柄◎ 伽野并不知道, 国师府下人眼中主动送上门来的野男人正是他自己。 府邸中地位极高的白露姑娘又兴奋又忧心忡忡。 兴奋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嗑到了,忧心忡忡是因为她总感觉自家主人和送上门来的野男人的关系十分诡异,不似平常男女。 自打国师大人带着真龙化身住进府中后, 两人同吃同住,黑发少女在庭院中舞剑, 短发少年倚靠在廊柱上含笑而立, 真真是一对天赐佳偶。 可真龙化身的身子似乎有些弱, 偶尔抵着下唇咳嗽两声, 国师便慌慌张张跑过去, 眉眼有几分愧疚。 白露小心翼翼捧着茶水和点心站在门外,正欲敲门时听见屋里的交谈声。 “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了。”轻快温软的语调,是国师在说话, 声音好听极了,“我把正殿让给你,我去偏殿睡吧。” 白露听见一阵虚弱中夹杂着一丝丝做作的咳嗽声, 少年嗓音沙哑, 听着委委屈屈的:“不要, 你别不管我。” “正殿和偏殿只隔了一面墙。”自家主人好声好气地说,“你敲敲墙壁, 我几步就过来了。” 白露立刻听见咚咚两声叩响, 少年耍赖似的:“我敲了,阿梨留下来吧。” 国师似乎有点无语, 白露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她深吸一口气的动静。 “你已经是一条成熟的龙了。”令梨言辞恳切, “你可以自己睡, 我三岁都不要兄长大人陪。” “我不可以。”真龙化身一点不以为耻地说, “我难受, 我下不来床。” “够了啊。”白露听见国师耐心告捷的声音, “腰酸腿软的人明明是我,我第二天都能下地舞剑,你不要这么娇气。” 少年嘀咕了两句剑修,职业歧视和刻板印象的味道隔着门板白露都嗅到了,但他只敢小小声说,很微弱地抱怨。 “陪陪我。”他软着语调,勾着令梨尾指轻轻地晃,“我还得要大半个月才好全呢。” 白露觉得自家主人像是被拿捏了把柄,她默然一会儿应了一声,于是今天分房睡的计划又一次惨遭折戟。 为什么说又一次,因为白露不是第一次听到以上对话。 平均每三天一轮,都是自家主人想搬到侧殿去,把采光最好的主殿让给养伤的真龙化身,但他死不愿意,一定要把人叼回窝里。 “白露吗?别站着了,进来吧。”屋内女声唤道。 白露低眉顺眼地推门进屋,动作很轻地放下茶盏和茶点,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宽大的床铺,自家主人半坐在床沿边,衣袖被人拽着不放,里头的锦被翻开了一半,两只枕头略微褶皱。 短发少年像只懒洋洋趴窝的大猫,耍赖本领一流,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黏人劲。 白露送完茶,体贴地关上了门。 小婢女往后厨走,路上便闻到了红枣乌鸡汤的浓香,她嘴角一抽。 最近国师府采买了不少补血补气的食材,还命太医送来了药膳方子,甚至多了几个会坐月子的妇人伺候。 国师亲自接待了她们,仔细叮嘱,能用多好的食材药草就用多好的,一定要替人把身子补起来。 “否则我良心不安啊。”国师大人幽幽地说。 白露胆战心惊,不知自家主人对真龙化身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让她事后竭力弥补。 弥补的方法还如此令人遐想,太医看国师府的眼神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小婢女走后,伽野就着令梨的手喝了口温茶。 恃宠而骄、得寸进尺是大猫的本能,伽野的手搭在锦被上任令梨诊脉,毛绒绒的脑袋一点点挪着,不客气地枕到她腿上。 令梨仔细探了探伽野的经脉,松了口气。 “再过一些时日就无碍了。”她生怕采补会留下后遗症,少主是妖族的大宝贝,有个三长两短令梨实在赔不起。 得亏兄长大人闭关,事先说过最近不必给他寄信,不然令梨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步入化神期的事肯定要说,一说兄长大人肯定万分惊讶:怎么会这么快? 令梨瞒也瞒不住,采补两个字一出来,兄长大人当场就要脸色铁青,折断桃枝打妹妹。 ……被打的可能不止有令梨,但她肯定要替伽野受着,瞧他小脸虚的,哪里遭得住令桃的毒打? 闭关好,闭关就不必写家书,待令梨用春秋笔法描摹一番,定能将兄长大人蒙在鼓里。 令梨在心里打了个腹稿,满意点头。 兄长大人好应付,可师兄怎么办? 令梨发愁。 “怎么了?”一点也不贴心的小棉袄察觉到令梨的情绪,咬着点心含含糊糊地问。 令梨瞥了眼枕在她腿上的脑袋,怀疑伽野故意啃点心掉她一身渣,好在她的道袍全是批发价很便宜,也不怕猫祸祸。 “在想这事怎么和师兄说。”令梨道。 听见宿回云的名字,伽野下意识撇撇嘴,紧接着一愣:“什么事要和他讲?” “我晋升化神期的事。”令梨回答。 “师兄是参与了我结婴大典的。”她头疼道,“我该怎么解释修为疯涨这回事?编个人设,骗他说我其实是转世重修的某位上古大能,遭贼人暗害打落云端,今日转世重修誓报当日之仇,红包发我五十灵石听我详细复仇大计?” 嘶,是个商机啊。 令梨有点点心动。 伽野:“转世重修也没有这么快吧……” 这个速度一看就是走了某条歪门邪道,得多不谙世事内心纯白无暇的人才想不到双修采补啊? 宿回云是高岭之花没错,但除了令梨真没人敢用人美心善形容他,最崇拜他的凌云剑宗弟子都没这么盲目。 “为什么要告诉他?”伽野吃味,“又不是亲传师兄,何必事事回禀?” 阿梨在金鳞城碰到宿回云还披了层马甲装作不认识他呢,一口一句“宿道友”称呼疏离。 “我和师兄有个约定。”令梨指尖无意识绕着一缕黑发,眼睛看向虚空,“等我到了化神期,师兄任何事都不瞒我。” 令梨言语晦涩,伽野却瞬间了然。 他是从小作为储君培养的天之骄子,思维活络胆大心细,敢于猜测,仅从令梨孤身来西漠王朝任职国师便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令梨此话一出,直接盖棺定论。 ‘宿回云是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他竟然察觉到了自家师尊和阿梨的血仇?’伽野思量。 站在宿回云的角度上,伽野完全能理解他的痛苦和挣扎。 一边是如师如父的长辈,拜其门下受其恩泽,一边是心生爱慕的小师妹,天生剑骨被夺仍才华耀耀,令人心折不已。 修仙之人重视师门胜过血亲,欺师灭祖是重罪中的重罪,薄念慈杀薄家满门的罪孽都比不过亲传弟子背叛师尊。 宿回云能忍受着极大的煎熬,决定告诉令梨真相,不可谓不用情。 但……‘阿梨已经猜到了啊。’伽野想。 她主动接下外派任务远赴西漠,未尝没有不希望宿回云为难的意思。 好一出师兄妹情深的戏码,伽野不是很爱看。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宿回云内心煎熬又挣扎,既不忍隐瞒师妹,又不能辜负师尊的恩泽。再加之令梨和沈无修为差距太大,他还得防着师妹头脑一热冲上去送死,可谓焦头烂额。 宿回云的纠结碰见令梨就像火碰上冰。 女孩子早早知道了真相,她看向宿回云的眼神一定宽容极了,说不定还很感动,想着师兄大义灭亲站在光明和正义这边,不愧是人美心善受人敬仰的大师兄。 青年剑修带着令梨或许会怨怼他、和他反目成仇的心理预期,却收获师妹体贴的理解和洒脱的体谅,少女笑吟吟地说:“他是他,师兄是师兄,无论结果如何,我和师兄的情谊不会变。” 一个等待铡刀落下的人偏偏得到了宽恕和理解,宿回云素日再怎样冷漠自持,怕都要失态片刻。 “他若是当着我的面把阿梨抱进怀里,我绝不轻饶。”伽野暗自磨牙,肚子泛酸水。 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令梨一向大方。她只会觉得师兄是太激动了,都是沈无的错,狗男人不是个东西,从而愈发怜惜宿回云,怀住他的后背哄人似的拍拍。 伽野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个子矮矮的黑发少女被白衣剑修抱在怀里,她仰着头安抚地拍青年的后背,宿回云下颌搁在她的肩上,忽然抬起一双黑沉的眼眸。 伽野站在令梨背后,金色的兽瞳对上暗沉的墨瞳,两个男人彼此冷笑,又在令梨回头时垂下眼帘。 “大好的势头岂能被他夺了去?”伽野嗤笑,他有意蹭了蹭令梨的手,女孩子习惯性轻轻揉了揉大猫的脑袋。 “阿梨如今的修为告知宿道友一声也好。” 伽野笑眯眯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正儿八经的修为境界,有什么不能说的?” 令梨:“那我该怎么解释……” “何必解释。”伽野勾住令梨尾指,歪了歪头,“他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你房中事吗?” 第207节 作者有话说: 猫猫:开始掰头 第160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天 ◎这口黑锅他不背也得背◎ 宿回云在令梨心中的形象十分正面。 高岭之花, 冰清玉洁,人美心善,令梨为数不多的褒义词都用在了他身上, 足以彰显她对师兄浓浓的崇敬之情。 师兄上有冷血无情杀妻弃子的恐怖师尊,下有生命不息搞事不止的离谱师妹, 中间还夹着一个以压榨弟子剩余价值为己任的黑心资本家宗主——可以说, 凌云剑宗良心共八斗, 宿回云独占一石, 沈无倒扣两斗。 修真界的良心一共才多少!令梨不忍心摧残可怜的师兄。 “太快了, 师兄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令梨唏嘘道。 她代入宿回云视角,满心同情: 他受邀参加师妹结婴大喜,师妹出息又懂事, 宿回云很是欣慰,备下厚礼欣然前往。 临近出发,他诧异地看见走出洞府的无心剑尊。黑衣男人平平淡淡地对弟子点了点头, 道一声“同去”。 宿回云不疑有他, 只当师尊偶尔出门散心, 两人一起来到青石雅致的小镇。 十里桃源入口开在小镇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沈无的目光落在墙角湿冷的青苔上, 轻轻叹息一声。 “师尊?”宿回云侧过头, “师尊何故叹息?” “想起了一些旧事。”沈无淡淡道,“只觉世事无常。” 很寻常的感叹, 是个修士九个哲学家, 宿回云的目光在青苔上停了一瞬, 模糊的影子闪过他的脑海。 他没能抓住一闪而逝的灵感, 跟在沈无身后步入十里桃源。 仙境一样的地方, 处处有令梨生活过的痕迹, 宿回云一一细看,余光瞥见同样兴致盎然的师尊。 奇怪,师尊何时会关注这些琐事? 疑心一起,处处鬼祟。 宿回云剥茧抽丝,一点点理清十里桃源结婴大典下涌动的暗流。 令桃的谋算,令梨的意图,沈无的异常……他慢慢扫开迷雾,窥见雾中积年纠缠的黑茧。 持剑的黑衣男人与披着斗篷的黑发少女相向而立,仔细端详二人的面孔,他们着实是相像的。 无论容貌,还是惊世骇俗的剑道天赋。 山呼水啸般的波浪自头顶打来,一声又一声轻快的“师兄”在宿回云耳边响起,月下竹林的初见、被人为难的御剑、遭人排挤的小师妹…… 另外一边,不同声调的“师兄”吞涌而来,看不清面孔的同门师弟师妹崇拜地看着他,满心赞叹和憧憬,他们窃窃私语:看啊,是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是我们的首席大师兄。 两道截然相反的洪流冲刷他的意志,宿回云勉强维持平衡,摇摇欲坠地站立,只觉灵魂在撕裂边缘徘徊。 距离真相只剩一层比糯米纸还薄的距离,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平衡还能保持多久? 宿回云大可让一切秘密胎死腹中,他的神情宛如积年不化的霜雪,旁人看不出异样,宿回云不是多话的人,言语分辨不出他暗流的汹涌。 沉甸甸的压力中,他看见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眸。 宿回云做出了抉择。 “我能理解师兄。”令梨说,“元婴剑修对上渡劫尊者堪称以卵击石,师兄担心我怒急攻心,不管不顾冲上去报仇,反倒害了我性命。” “虽然化神道君打无心剑尊也是必死的局面,但好歹存活率高了那么一丝丝。”令梨比出指甲盖那么小的距离。 前者是神魂俱灭,后者保留了转世重修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师兄也希望多一点缓冲时间吧。”令梨很理解地叹息,“我和沈无的关系对师兄来说太刺激了,刺激程度直逼真假千金话本。” 是令梨很早前看的话本了,讲述了一个修真世家的豪门宅斗故事:家主入珠似玉呵护在掌心里的其实是假千金,真千金怀揣信物上门认亲,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角色对应,令梨拿的正是流落在外、千辛万苦回到家还不得渣爹喜爱、一无所有的真千金剧本。 唯一的区别是她回家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灭门。 单是伦理关系就够宿回云消化许久,他想法是好的:令梨一时半会儿哪里突破得了化神期?他得以在夹缝中呼吸,慢慢寻求走出困境的方法。 令梨:“然后我一封传书,毁了师兄的心态。”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元婴剑修一遭突破化神,神速之下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令梨已经霸占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头版头条很久了,她累了,想下来歇一歇。 “可这事能瞒多久?”伽野不赞同,“他迟早要知道的。” “可以瞒的。”令梨坚持道,“我最喜欢的扮猪吃老虎话本男主,顶着练气期的马甲暗中疯狂内卷,一直卷到了大乘期,人家还以为他是个练气小辈。” 伽野:“……他图什么?” “图快乐。”令梨老老实实地说,“元婴期的敌人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疯狂输出,他施施然脱掉马甲,一道威压压得元婴老祖吐血十升,跪地俯首。” 扮猪吃老虎当然快乐,不然历代皇帝怎么各个都爱微服私访呢? 私访不是重点,重点是遇见不长眼的小人时揭露马甲的极致爽感,快乐起飞。 伽野挑了挑眉,改口道:“好,阿梨瞒吧,百年之后再回宗。” 令梨愣住:“百年?” “嗯。”伽野歪了歪头,“阿梨以为突破化神需要多久?只需百年已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西漠王朝上一任国师,令梨的出差师姐就职了百年,刚回宗门,按宗主的黑心,来替换令梨的下一任怕也是百年后上岗。 令梨一个恍惚,想到了出差师姐见她来时如狼似虎的眼神。 她紧紧抓着令梨的手,哭喊道:一百年啊!你知道这一百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上网都快上吐了,宫斗文学看书都要会背了,西漠风沙又大,你看我的皮肤呜呜呜…… 令梨向出差师姐推荐了妙青仙子代言的美容产品,妙青仙子说过,带货给提成。 一百年说短不短,说长也算不上长。 修士的时间单位往往是凡人的十倍有余,这导致了一个让令梨深痛恶绝的现象。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虽然是“周刊”,但它的时效性往往十年起步,即十年前的头版头条今天依旧打得火热。 令梨想从顶流变成过气顶流,至少要百余年的时间洗刷,且中途她不能再为人民群众提供丁点儿喜闻乐见的八卦。 西漠王朝远离修真界,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令梨:“若我传书给师兄,宗主又恰好在师兄旁边一起读了信,宗主又恰好被凌云剑宗招生办的负责人抓住衣领写宣传语……你觉得一位新晋化神道君的噱头,够招生办狂喜乱舞多久?” 正道第一宗,流量大得很,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还不像嗅到血的鲨鱼一样围拢过来,把令梨过往的经历查得水落石出? 单客服小梨创业的艰苦历程就够他们大书特书,无数散修看后痛哭流涕,同感生活的不易。 “太可怕了。”令梨呢喃,“太可怕了,我决不能被宗主抓到把柄。” 不就是一百年的国师吗,装神弄鬼之事还能难得倒她? “何况……”令梨若有所思,“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一个绝妙的借口。” 小明师兄痛斥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毅然决然弃仙修魔,叛离上清仙宗投身魔域。 上清仙宗明面发布了对他的讨伐令,但弟子们私下却支持小明师兄,认为他是为金丹以下修士抗争谋福祉的有志之士。 同样的操作,令梨可不可以模仿一下? 沈无在凌云剑宗的地位至高无上,令梨和他敌对等于和宗门敌对,即使正义和公理站在她这边,人心却难辨。 留在凌云剑宗对她并无好处。 可叛宗是重罪,令梨清清白白一个人,凭什么为了渣男变成罪人?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正大光明离开凌云剑宗却不被人唾弃,反而遭人同情的理由。 令梨想到了。 “百年之后,人们提到我会这样说。” “一位天赋精彩绝艳的剑修,一个了不起的化神道君,一个被凌云剑宗辜负的坚强女人。” “她元婴期时惨遭宗门放逐,远赴风沙滚滚的西漠,接替人人避之不及的国师一职。凡俗世间,她不忘初心艰苦修炼,一朝突破化神,惊世骇俗。” “她不骄不躁,向宗门提出回归申请,谁曾想凌云剑宗宗主厚颜无耻,冷言冷语,在不知道她突破化神期时恶语相向逼她继续就职,而后得知其乃化神道君,大喜,翻脸命其速回宗门配合今年招生工作。” “堂堂化神道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竟沦为黑心资本家的摇钱树!何其不堪!何其可悲!” “被放逐百年的她忍不下这口恶气,悲从中来,细想自外门弟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的种种,宗门不帮她挺她,反而害她逼迫她,这样的宗门不要也罢!” “他日我被魔域通缉,宗门在何处?今日我成就大道,宗门又在何处?原是我不配。” 令梨幽幽叹息,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有忍受过黑心资本家宗主摧残的凌云剑宗弟子与她同在。 “这……”伽野迟疑,“你们宗主不会公关吗?不会解释说是阿梨自愿来西漠吗?” “当然会。”令梨悠哉悠哉地说,“但他不敢。” “比起宗门支柱无心剑尊杀子抽骨的恶劣事迹被曝光的负面影响,宗主个人的名声清誉不值一提。” 令梨眼中没有笑意地说:“这口黑锅他不背也得背,宗主说不定还要跪下来求我,抢着背过去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0 17:00:00~2023-04-1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摩克利斯 2个;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轩的苹果 53瓶;安安家的樱花花 50瓶;路辰辰辰 41瓶;林斯与 40瓶;53729655、啊对对对 20瓶;元、dieu、哒挞、11就是倒数第一、19677822、木阿荼、巴巴、49643313、我磕的cp绝对超级甜 10瓶;达摩克利斯 6瓶;今天也睡不着觉、今天加更了吗 5瓶;一十一 3瓶;41458514、小鱼干万岁~、月见山、青珂浮屠、钰南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一天 ◎公道自在人心◎ 第208节 【仙界一盘棋, 帝王自为子。】——《西漠·国师列传》 白字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落子无悔。 年幼的储君穿着厚重的衣袍,小脸紧绷地看着棋局, 额间细汗连连。 坐在他对面的短发少年手里把玩着两颗白子,懒洋洋打着呵欠, 露出尖尖的虎牙。 “孤不如龙君矣。”半晌, 储君弃子认输, 拱手行了一礼。 桌面上的棋局十分玄妙, 可以看见白子前期连连败退毫无章法, 后期却诡变莫测神鬼难料,反之黑子前期步步相让和和气气,后期却竭力挣扎仍如溺水之人。 笼统来说, 前期下棋的双方像在打假赛,后期倒是你来我往争了一通,但实力相差太大, 结局已定。 穿着国师袍的黑发少女坐在旁边观战, 她眉头微皱, 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盯着残局的眼睛炯炯有神。 下棋的储君和龙君都不敢看她, 合力捡起棋子放回原处, 客气道改日再战。 储君对国师拜了又拜,慢慢后退离开, 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刚刚一局棋下得太艰难了, 难怪父皇不肯自己来, 把可怜儿子推过来替死。 储君不是第一次拜访国师府, 却是第一次被留下下棋。 小孩非常激动!西漠王朝谁人不知, 当朝国师已在任百年, 历届君王变动皆要她首肯才行,地位极其尊贵。 国师让他陪自己下棋,岂不是变相认可了他储君的身份?再无兄弟姊妹敢与他争锋也! 储君斗志昂扬地上了,他聪明得很,记得父皇陪国师下完棋后一脸忌讳莫深的模样,父皇定是在棋局中学到了仙家本领,如今也轮到他了。 不知国师的棋艺何等精湛,他又要使出多少本领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小孩严肃地落下一枚黑子。 坐在他对面的国师动作飞快地落下白子,似是连思考都不用,局面了然于胸。 储君一颗心高高提起,他愈发谨慎,每一次落子都要思考良久,反观国师,落子大气潇洒,说下就下,白子七零八碎也不见她皱眉。 储君下着下着,惊恐地发现:他要赢了! 他竟然要赢了!还是一边倒的胜利! 国师的棋艺之烂,连他三岁时都不如啊! “这难道是国师的考验?”储君热汗津津,“考验我是否有容人之道,懂得进退分寸?” 否则堂堂神仙,怎会是个臭棋篓子? “不应该啊……”令梨低声说,她一脸不懂,“我要输了吗?白子从来没输过呢。” 储君手一抖,指尖的黑子掉落在棋碗里。 他听父皇说过,历代皇室都执掌黑子,白子属于国师。 怎么办!储君无声呐喊,孤坑儿子的父皇啊,打假赛的事你怎么事先不告诉儿臣呢? 小孩绝望间,龙君来了。 英俊明朗的少年快步走来,神态自若地弯腰拿走国师手中白子,他看了看棋局,隐住嘴角轻微的抽搐。 阿梨下了一百年的棋,怎么还是这个水平……他救场救得好艰难啊。 伽野笑容不变,将白子置于棋盘一角。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压力来到了储君这边。 备受朝臣推崇的储君神色一凛,半晌才落下一子。 伽野一边下棋,一边把带来的点心推到令梨手边,哄她:“阿梨尝尝,厨房送来的,用的是新摘的桂花。” 令梨拈了块桂花吃,道:“不如缥缈楼。” “西漠太过偏远,缥缈楼没有分店在此。”她咬着酥软的点心,“是时候回宗门了。” 伽野:“回去吃点心?” 令梨嗯了一声,平淡道:“顺带送一口锅回去,打磨数年,黑得发光。” 伽野笑了笑,显然明了她话中深意。 储君边下棋边竖着耳朵细听,他听不懂“锅”相关的话题,却听得懂“回宗”二字。 “仙师要回仙界去了吗?”储君小心又惶恐地问,“可是我等有哪处招待不周?” “非也,尔等十分周全。”令梨咽下点心,拍了拍手,“说是要走,总要支会宗门一声,派人即位。以我们那位好宗主的心肠,我怕是还要留个十几年。” 她吃完点心口渴,让出座位去找茶喝,伽野顺势坐到储君对面,几步棋杀的小孩溃不成军。 “你该多向你父皇学学。”伽野压低声音,“阿梨留你下棋,你怎么不知道派人支会我一声?万一我再来晚点儿,这局棋神仙难救。” 储君深以为然,牢牢记下龙君的教诲。 小孩离开国师府后求见他的父皇,向皇帝报告今日之事。 “……国师仅泄露了只言片语,儿臣不敢多问国师回宗之事。”储君俯首道,“若下回有幸再得国师传召,我定先派人拜访龙君。” “不必。”皇帝出言指点傻儿子,“龙君终日与国师形影不离,你能单独和国师下棋许久才是怪事。” 怕是国师下棋下了百年,把自己下飘了,想着面对一个小孩她肯定能赢,悄悄瞒着龙君来和储君对弈。 她的棋艺不说也罢,看着伤眼。 龙君行事野性洒脱,却是个黏人的性格,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国师人影就要起身找人,暗中吩咐储君不许和国师独处。 “国师下凡许久,想回仙界亦是人之常情。”皇帝沉声道,“只是龙君必然随她离去,不愿久居我朝。” 可恶,以前的国师都没有买一送一的好事,折扣怎么突然就要没了呢?心痛。 “龙君与国师感情甚佳。”皇帝回忆道,“那是你祖父时期的事,你祖父登基前极不受宠,前任皇帝昏庸,竟命他祭天召唤真龙,若无龙吟则下令杀之,百般折辱。” “国师慧眼,认定你祖父是一代明君,于是唤真龙应之。” 皇帝感叹道:“我朝年年祭天,哪有皇帝唤得出真龙?唯有国师怜惜你祖父,又嫌弃孤身寂寞,邀龙君下凡相陪。” “一晃便是百年。”皇帝眯了眯眼,“朕年幼时拜访国师府的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时过境迁,神仙容颜依旧,不见衰老垂败之态。” 不仅容貌没变,下棋的水平也一点儿没变,真真是百年如一日。 “百年来我朝风调雨顺,无灾无祸。”皇帝叹息道,“从前的国师可没有这般本领,不知仙界是怎么想的,把这样厉害的大人物派来凡俗。” 皇帝也是很有自知自明的,现任国师的水平高出前任数百倍不止,他起先狂喜,而后满肚疑惑。 “仙界此番作为就像朕命令大将军去做马夫,大将军自然能完美胜任马夫一职,可这不是折辱人吗?” 国师还老老实实上任了百余年,迟迟不见接班之人赶到。 仙界的管事人是怎么想的? 是啊,宗主是怎么想的?远赴西漠来接令梨班的周贤大为不解。 他是筑基后期的外门弟子,抽签抽到了苦差事,一边安慰自己说不定西漠有他结丹机缘,一边磨磨蹭蹭来上任。 西漠王朝国师一职练气后期弟子就可当之,但为了避免意外,除非实在抓不到人,都是让筑基的外门弟子上任。 凌云剑宗距离西漠极远,周贤抽签前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候在西漠等他接班的同门定像盼替死鬼一样盼他来吧。 “听说宗主已经尽力了。”周贤的师兄告诉他,西漠王朝国师一职谁都不肯上,说好五十年的任期,宗主拖也要拖到一百年才放人,若是碰到软柿子,拖一百五十几年都有可能。 “我们既没有修为也没有背景,哪敢和宗主作对?”周贤的师兄拍拍倒霉师弟的肩膀,“你入宗时候不短,还未看明白宗主黑心资本家的本质吗?” “宗主这般行事,迟早有人受不了,若是有人学隔壁小明师兄毅然叛宗,看他的脸往哪儿搁!”周贤愤愤然,御剑上任。 他一路飞一路吃灰,总算到达西漠王朝国师府。 “外门周贤前来上任,不知在下要接哪位师兄师姐的班?” 国师府门户大开,周贤收剑入内,脚踏入庭院中自自然然行了个平辈礼:“师姐安好——卧槽!” 周贤连滚带爬狼狈地把平辈礼换成晚辈礼,舌头都打结了:“见、见过道君!请恕晚辈冒犯之罪!” 他满脸写了见鬼二字:这不是练气筑基弟子都不乐意上任的活计吗?宗主是吃了哪颗熊心豹胆,敢把化神道君放逐到西漠! “无知者无罪,你起来吧。”道君师姐声音轻缓,眉目间有些倦意,似是看透了无常世事,不再对人性抱有期待。 周贤战战兢兢缩着脖子起身,不敢抬头,内心激流勇进,波涛汹涌。 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他内心狂吼,定是宗主故意把道君师姐放逐到西漠,折辱她,压榨她,把人家的任期从五十年拖延到一百年,又故意不催周贤早点上任,拖拖拉拉。 化神道君来给凡人王朝当国师,闻所未闻!谁听了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来时,宗主可有嘱托?”沉默良久,道君师姐轻声问。 “并、并不曾有。”周贤冷汗打湿后背,“按照流程,我接任后师姐便可回宗了。” “回宗……”周贤听见道君师姐呵了一声,心灰意冷的声音,又像深埋岩浆的火山。 “宗主怕是没想到我能突破化神罢。”黑发少女懒怠地说,“若是知道一个好用的化神道君、一个宗门招生活招牌流落西漠,怕是早就急吼吼叫我回去了。” 周贤把头埋得更下,以他对宗主的了解,道君师姐说的绝对是事实。 “这凌云剑宗弟子身份不要也罢。”她的声音低得像一阵风,落入周贤耳中却如千斤重,震耳欲聋。 “算了,总该回宗一趟。”令梨扶起冷汗狂流的新任国师,微微一笑,“且安心,你我仅一面之缘,又怎会攀扯你之罪责?” 罪责?周贤心跳一跳,他用力眨眼,不让汗水打湿睫毛。 连系前辈话语中的怨怼和不忿,她即将犯下的罪孽呼之欲出! 捉拿叛宗者人人有责,欺师灭祖之徒不需要怜惜,可、可前辈她事出有因…… 换成周贤自己,他断断忍受不了宗主的折辱,修仙修得是洒意快活,从没有化神道君受委屈的道理! 隔壁上清仙宗小明师兄叛宗,宗主长老大怒,其余弟子可是半点儿不记恨他。 半晌,周贤微微躬身,声线压得极低:“公道自在人心,是是非非同门自有定夺,前辈慢走。” 令梨挑了挑眉,了然颔首,道了声:“借你吉言。” 背锅一事,稳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全世界的打工人站了起来 第209节 第162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二天 ◎叛逆双杰◎ 舆论是群众的战争, 令梨深谙此道。 虽然她的朋友不到五指之数,但客服小梨的客户囊括凌云剑宗百分之九十的外门弟子和一大部分内门弟子,口碑极好, 回头客极多,是宗门打工业中一座不朽的丰碑。 坚实的群众基础是令梨最有力的后盾, 西漠的百年间她日复一日打磨为宗主准备的黑锅, 磨得又黑又大, 誓要他背上再翻不了身, 做一只起不了身的大鳖。 十年磨一剑, 百年磨一锅,何等敬业的工匠精神! 令梨可是筑基期就敢偷宗主峰网线、反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法外狂徒,她太清楚凌云剑宗普通弟子心中浓浓的怨气了。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做过炸山头的梦呢?每当期末考核划重点划满整本书的时候, 课外实践学分被执事克扣的时候,打游戏打到一半却因为没到金丹期而被防沉迷赶下线的时候—— 倘若活人怨气能化鬼,凌云剑宗已经是一座鬼门关了。 弟子们之所以咬着牙忍耐, 只敢在人后拍桌大骂, 是因为实力太弱无法反抗, 只好憋着气气成王八。 黑心资本家宗主心知肚明,他泰然自若地挥一挥衣袍, 自觉十分大度:吾不爱虚名, 只要吾之弟子为宗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倍感欣慰也。 骂就骂呗, 大义站在他这边! “宗主太傲慢了, 傲慢是他的原罪。”令梨冷笑。 作为曾经的基层弟子, 令梨十分理解大多数外门弟子的心理活动:他们没有实力, 没有背景, 凌云剑宗的上岸门槛又高得让人付不起退学的沉没成本, 唯有忍耐——忍耐到成为金丹真人,或者再敢梦一点,成为元婴老祖,就能摆脱黑心资本家的压榨了。 令梨将残忍地碾碎他们的妄想。 成为元婴老祖就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想得美! 令梨运指如飞,一篇篇宏伟巨作在她指下成型。 《教你看清宗门黑暗真相:宗主pua门下弟子的十种技巧(绝密资料)》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化神道君流放西漠的真相竟然是——》 《一百年!你知道这一百年我是怎么过下来的吗!》 除去白纸黑字句句血泪外,令梨呆在西漠期间一直没忘记她通讯录里的客户,每逢代打、代划重点的生意上门,她总有意无意透露她人在西漠的消息,若客户追问,她又换上不可说的语气,发去一张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欲言又止,半遮半掩,让人好奇得抓心挠肺,无比主动热情地关心令梨,旁敲侧击想听八卦。 令梨这么善解人意的人,怎么好吊老客户的胃口呢? 她支支吾吾地含糊两句,说话藏一半漏一半,将谜语人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步步引导客户自己查明真相。 人永远不会怀疑自己查证出的真相,客服小梨的客户倒吸一口凉气:你化神了?你在西漠?宗主竟然派一位化神道君驻守西漠那个鬼地方,整天和凡人为伍? 令梨不歧视凡人,但修真界崇尚清净之气,凡俗红尘气息有碍道途,越是得道高人越爱住高耸孤冷的山峰。 令梨身为化神道君,凌云剑宗竟没有一座山头写上她的名字,与他们招揽客卿长老时说好的待遇截然不同,排挤之意溢于言表。 人心都是肉长的,客户们推己及人换位思考,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跳出屏幕,令梨扫了眼他们或安慰或劝阻的话,淡定地把手机递给伽野。 论茶言茶语,她身边这位才是高手。 伽野不满地嘟囔着抗议了好几次,打字的速度却一点儿不慢,措辞柔弱又坚强,点点滴滴的幽怨勾起对方的同情心,站在道德至高点挥斥方遒,大杀四方。 不愧是顶着【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网名的男人,绿茶这一套没人比他熟练。 令梨好好和伽野学了几招,果不其然,周贤一个照面就被彻底征服,不假思索地站在了令梨这边。 令梨带着新任国师走了一遍换任流程,皇帝和储君依依不舍,口中却道:“惭愧,让仙师久居污浊之地。” “非尔等之过。”令梨摇头,目光遥望虚空,“经年不见,不知宗门是否还记得我这号人物。” 众人:仙师/前辈怀才不遇流放边境,好可怜。 “生是宗门人,死是宗门魂。”令梨轻轻叹息,“若抗宗主令,不知多少规矩要压到我头上。” 众人:仙师/前辈受限礼法不得自由,好可怜。 国师越可怜,越衬得宗主可恨,人家要实力又实力,要勇气有勇气,凭什么就不能反了他! 自此,令梨彻底拿捏了舆论。 她维持着半幽怨半愤懑的表情御剑离去,直到再看不见西漠王朝的影子,才轻快地踩着剑尖转了个圈,快乐起飞。 “小明师兄实乃我辈楷模。”令梨开心道,“前有上清仙宗明朗真人怒斥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弃仙入魔;后有凌云剑宗令梨道君愤恨黑心资本家无耻,离宗叛逃。” “上清仙宗和凌云剑宗是姊妹宗门,我和小明师兄也是情投意合的好姐妹!日后人们称呼我们的名字,他们将叫我等——叛逆双杰!” 多好听的称号,正适合一身反骨的令梨。 哎,令梨想,她真是个大方的好人,不仅允许仅有金丹修为的小明师兄和她并称双杰,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他曾经出卖小梨师妹的种种劣迹,天底下上哪儿找令梨这么宽宏大度的人? “宗主也该感恩我的宽容才对。”令梨眨巴眼,“牺牲他一人,保全了整个宗门的名声,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宗主: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拳头硬了) 令梨不问,她只和与她同流合污的伽野商量。 伽野自然不会说什么反驳令梨的话,他思索道:“凌云剑宗宗主莫约是不知情的。” 连宿回云这位亲传弟子都几经迂回才得知无心剑尊旧事,宗主很难知情。 “是这样。”令梨点了点头,“舆论应该已经在宗门内扩散了,宗主知道后指不定气得跳脚想去击鼓鸣冤,可惜他平日里心肠太黑,越解释越像事实。” 令梨料事如神。 中州和东海的交接中,坐落在层层山峰间的巨大宗门今天也一如既往地运转着。 凌云剑宗门下弟子杂役极多,其中以外门人数之最,小道消息传播迅速。 凌云剑宗宗主徐宣阁每天忙得像颗陀螺,不是揪着招生办执事的衣领逼他改宣传词,就是给弟子们上思想教育课,培养他们“宗门是我家,一切靠大家”的集体荣誉感。 “凡吾宗弟子,没有一粒辟谷丹是可以白吃的。”徐宣阁傲然道,“唯有大毅力者可成仙,弟子们就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日修炼不辍。” 他是为他们负责,绝不是企图压榨干最后一滴劳动力,绝对不是。 徐宗主今天也欣慰地看向勤勤恳恳如小蚂蚁的弟子们搬砖。 小蚂蚁们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非常复杂的眼神,含着三分愤怒三分不解三分幸灾乐祸和一分天道好轮回的意味,徐宣阁努力阅读理解,依然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他,想造反不成? 徐宣阁威严地清了清嗓子,命令执事去查。 执事的效率很高,或者说这事只有上层的大人物们不知情,毕竟妄议宗主是大不敬之罪,大家都偷偷摸摸地骂。 徐宣阁一目十行扫过执事递上来的报告,仿佛看见一口凌天巨锅哐当砸在他头上,敲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几乎晕过去。 “吾、吾哪里得罪了她?”徐宣阁手都在抖,“驻扎西漠的任务不是她自己接的吗?吾记得她结婴大典的请帖过期才一百年啊,上哪来的化神修为?” 天地良心,令梨是宿回云亲口认的师妹,宗主根本使唤不动她啊! “弟子们都信了她的鬼话?”徐宣阁瞠目结舌,“吾劳心劳力为宗门办事,她在外游历浪得不肯回宗,弟子们凭什么信她不信吾?” 执事:因为宗门弟子都是黑心资本家受害者,打工人不骗打工人。 他同情地看了宗主一眼,没敢说舆论完全是一边倒,半个替徐宗主说话的人都没有。 “去请宿回云过来。”徐宣阁沉着脸说,“让他管管他的好师妹!玩弄舆论,抨击宗主,再过分一些是不是要离宗叛逃了?” 徐宣阁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猜中了真相,在他眼里令梨怎么会有叛宗的想法? 首席弟子对她另眼相看,态度称得上溺爱,她又是非凡的剑修,与凌云剑宗何其匹配? “连师叔祖都有几分欣赏她,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徐宣阁羡慕又不解:凡是剑修,哪有不憧憬沈无的?凌云剑宗的追捕令可比魔域通缉令更恐怖,渡劫期剑尊坐镇在此。 ……尽管按舆论分析,大多数弟子竟然是支持令梨跑路的。 白衣剑修踏入宗主峰,见宿回云来了,徐宣阁立刻抒发了自己对令梨的诸多不满,暗示他管管师妹——起码得挽回宗主的名声,他不要面子的吗? 徐宣阁喋喋不休的声音被宿回云屏蔽,他敛目扫过报告,依稀窥见汹涌舆情后黑发少女亭亭而立的影子。 师妹突破化神了。 她言语间对徐宗主十分怨怼,似有诸多不满,隐约透露出想要叛宗的迹象。 徐宣阁满腹冤屈,不懂令梨久不回宗,一回来就将矛头对准他的理由。 宿回云看着报告上的字字句句,字字都不提他,却字字都在提醒他。 ‘与师兄的化神之约,我做到了。师兄想要告知我的事,我也知道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门恩情不可轻易割舍,我不欲为难师兄。’ ‘此事本就与师兄无关,是我牵连了你。师兄既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就请一直是,万莫因我众叛亲离。’ ‘凌云剑宗非我归处,我为欺师灭祖而持剑,自该驱逐出宗,孑然一身,以自由身了却这段因果。’ ‘还请师兄成全。’ ‘如果师兄愿意帮帮我,那就更好了。’小师妹语调轻快地展示了她的鬼主意,‘我羽翼未丰,实在不想在无心剑尊外再多出一宗门的仇家。’ ‘瞧我找的借口,多好,众望所归,只需要宗主牺牲一下。’少女狡黠道,‘好大好大一口黑锅,师兄可愿助我给宗主背上?’ 青年捏着报告的手指收紧,白纸抓住道道褶皱。 他抬眼看向徐宣阁,黑沉眼眸中压抑风暴,又被轻轻收敛。 不知为何,徐宗主忽然觉得肩上好重,仿佛生活的重担将要压垮了他。 作者有话说: 小梨:世人会铭记你的牺牲(深情) 第163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三天 ◎披麻戴孝◎ 令梨回宗回得非常高调。 她没有带人, 伽野留在山下接应令梨。 一是因为他的身份太敏感,很容易上升到人族妖族外交问题,二是因为令梨回宗是为了搞事, 怎么能不留个接应的人做后手? “不严谨的坏蛋都被抓捕了。”令梨认真道,“我可是要犯下欺师灭祖之罪的人, 怎能没有同伙?” 第210节 伽·罪人小梨的同伙·野:好有道理。 他寻了家干净的酒肆坐下, 让店小二切了热牛肉和清酒送来, 附赠的花生米炸得酥酥脆脆, 伽野用筷子夹了两颗, 抬起筷尖送到令梨嘴里。 “杯酒赠英雄。”伽野笑道,“阿梨既然不能喝酒,吃颗花生米意思一下, 讨个吉利。” “我要干的可不是什么吉利事。”令梨吃掉花生米,仔细整理纤尘不染的衣袖。 她难得换了一身纯白衣服,十分素净的衣料, 一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无。 女要俏, 一身孝。伽野多看了好多眼, 稀奇之余忍不住问:“你穿一身白,是提前为无心剑尊披麻戴孝吗?” 若无意外, 令梨应该是沈无的独女,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可以替对方守孝。 令梨一脸你怎么会这样想的表情:“师兄天天一身白服,岂不是从入门起就在给师尊戴孝?哪里来的大孝子, 感天动地。” 白衣可是剑修最吹捧的时尚, 一人一剑遗世独立, 谁没有过剑仙的梦想呢? “纯白, 白莲花的白。”令梨抖了抖袖子, 隆重介绍道, “别忘了,我回宗是以苦主的身份回宗!” 她站在道德至高点! “还有比白衣更适合喊冤的吗?”令梨以袖遮脸,眼睫垂下,默然不语。 好一个氛围感凄苦美人,让人顿时心生怜惜。 “我穿一身白回去,舆论先站我三分。一方是孤苦伶仃坚强小白花,一方是狼心狗肺黑心资本家,高下立现。” 徐宗主喜好着青衣,雅淡的青竹纹道袍披在他身上,看模样的确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惜他心太黑,黑透了,透过青衣也看得清清楚楚。凌云剑宗弟子一般不穿青色道袍,生怕被某个怨气十足的同门当成宗主替身,套麻袋狠打一顿。 以一己之力残害了宗门服装市场十分之一的利润,宗主真乃万恶之源也。 令梨换上纯白道袍时还曾仔细思索一番,要不要以鸡血在衣服前面写个大大的“冤”字。 血色的冤屈印在惨白的布料上,令梨不必多发一言,她所到之处定如海水分开般左右让道,往来弟子们的眼球紧紧黏在她身上,生怕下一秒道君前辈就因怨气过重原地变鬼,血洗宗门。 “多好的主意。”令梨砸吧嘴,“正适合早已社会性死亡的我。” 只要她不怕丢脸,丢的就是别人的脸。 令梨心动不已,鸡血都买好了,但她左想右想,觉得不该把“冤”字写在身上。 小梨已经很冤种了,再冤上加冤,万一天道看不下去,欲降下雷霆收服她可怎么是好? 令梨不怕雷劈,但站在宗主峰上遭雷劈会让她感觉自己像根避雷针,她不是很喜欢这个比喻。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令梨摇着头把鸡血凝固切片,加姜、蒜、花椒爆炒,炒熟后拌上米饭,撒上葱花,再淋一层香油,美滋滋扒干净两碗饭。 炒饭的锅又大又圆,恰似令梨打磨百年为宗主量身定做的那一口黑锅。 如今,她总算要把自己极富匠人精神的传世大作送出去了。 仙门乃清修之地,凌云剑宗伫立的山域云雾飘渺,往来弟子御剑穿梭于云层中,如一滴水汇入溪涧,无人高声宣语。 一队自山下回宗的弟子行至护宗阵法前,为首弟子从怀中掏出弟子令牌。 他正欲祭出令牌,刹那间,一道磅礴如山的灵气横扫凌云剑宗入口阵法! 沉沉威压如积云压坠,铺天盖地而来! 云中仙鹤收敛羽翼俯首落在潺潺溪水边,林中鸟雀寂静,山谷间唯清风簌簌。 沉寂的护宗阵法骤然大亮,一点剑芒落入阵心,打出长老令牌。 “剑修令梨回宗。”令牌的主人声音淡淡,“请开山门。” 手握弟子令牌的青年仰头看去,只见云雾尽散,白衣少女负手俯视阵法。 纯白道袍披在她削瘦的身躯上,风声猎猎,少女面容含着一丝倦怠,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风尘仆仆。 她不由分说威慑四方,神态却并不傲慢,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当力量如呼吸般掌握在股掌之间,一切出格的惊世之举都不过是随手为止的即兴之作。 轮守护宗阵法的弟子不敢迟疑,连忙作揖:“恭迎道君回宗!” 往来弟子齐声唱和,年轻的道君轻轻点头,剑锋转向宗主峰。 直到威压随着她的背影一同消失,弟子们之间的议论声才猛然爆发。 “我知道那位前辈!”弟子甲脸泛红光,“我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实读者!前辈是周刊了不起的流量密码。” “周刊周刊,你脑子里只有八卦周刊。”弟子乙傲然道,“前辈是我们凌云剑宗的前辈,宗门论坛的消息才是最第一手,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愤呢。” “方才的威压,你们感受到了吗?”弟子丙悄声道,“百年前我有幸听闻十里桃源前辈结婴大典盛况,前辈百年后再现人前,竟已是化神道君了!” “前辈莫不是闭关闭了百年?”弟子丁奇怪道,“为何不在宗门闭关?我宗灵脉一向令世人艳羡。” 弟子丁此话一出,弟子甲乙丙同时陷入微妙的沉默,彼此对视:懂得都懂。 “师弟,你的消息有些落后啊。”弟子乙勾住弟子丁的脖子,附耳道,“你瞧道君前辈的脸色,是否有一丝疲惫?” 弟子丁点点头,疑惑不解:“区区御剑,化神道君怎会劳累呢?” 弟子乙:“若是从西漠一路御剑回东海,一刻不得停歇呢?” “这——”弟子丁瞠目结舌,“换做是我,体内灵气怕不是要被抽干。” “道君的能力自然撑得住。”弟子乙道,“不瞒师弟,西漠王朝新上任的周贤是吾之友人,他前天才发消息给我,说终于到了西漠。” “三天。”弟子乙竖起三根手指,“道君赶路三天两夜,风尘仆仆回宗。堂堂化神道君却要一路御剑回来,仿佛宗门设立在各个城市中的传送法阵像个摆设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弟子丁傻傻地问。 “当然是因为国师工资低!”弟子乙一锤定音,“西漠王朝虽会供奉金银,可我们修士最需要的灵石他们拿不出来!宗门又一向视西漠的任务为外派放逐,工资低得连宗主峰一条狗半年的骨头都买不起。” “没有工资,上哪儿供养传送法阵?用不了法阵,岂不是只能自己御剑回来?”弟子乙叹息道,“太苦了,这竟然是一位化神道君过的日子,太苦了。” 唯有贫穷永远能引发共情,弟子丁心有戚戚,顿时同情起可怜的前辈。 “元婴期被放逐西漠,拿了百年微薄的工资,突破化神后风尘仆仆赶回宗门,接替她职位的竟只是个筑基后辈。”弟子丙咂舌,“宗主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我听闻前辈从前只是一位外门弟子,行事颇为低调,从不出头掐尖。”弟子甲加入群聊,“她今天回宗却声势浩大,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不仅声势浩大,还穿了一身素白。”弟子乙神色一凛,“难不成、难不成道君是来给宗主送葬的吗!” 弟子乙的猜测宛如流感蔓延,瞬间占据了凌云剑宗百分之八十的弟子的思想。 就连徐宣阁见到令梨第一想法也是:好白的孝服! ……令梨不该嘴馋吃掉那锅鸡血拌饭的,她就该在衣服上写个血红血红的冤字。 宗主没有误会太久,白衣剑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宗主峰,黑沉的眼眸看向百年不见的师妹。 徐宣阁:懂了,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 为什么宿回云一身白衣给人高岭之花凌然不可侵.犯之感,令梨却怎么穿怎么像要把人送走的孝服呢? 徐宣阁久久思索,只能归结于令梨的个人气质。 一种魔性的气质。 魔性到徐宣阁次次见她,她不是在搞事,就是在预谋搞事的路上,受害者不知凡几。 “弟子令梨。”徐宣阁先声夺人,“汝在西漠百年,突破化神为何不告知宗门?” 令梨瞅了他一眼,翻出手中的长老令。 徐宗主:“……”行,他重来。 “令梨长老。”徐宣阁咬重尾音,“汝久不归宗,眼里可还有吾这位宗主?” 他问得直白,令梨爽快回答:“没有。” 徐宗主被她的直白哽住,令梨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抖了抖身上雪白的衣衫,语调陡然转为凄凉。 她一甩袖袍,纯白衣衫衬得令梨宛如一朵经历风雨捶打仍然顽强不息的小白花,配上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控诉,令人肃然起敬。 “自入凌云剑宗起,我日日练剑不辍,在外门百般磋磨,不忘大道之心。” 令梨以袖掩面,悄悄摸了两滴露水在眼角:“谁曾想风云变化,一朝不测竟沦为魔域通缉罪人。我自知宗门绝不肯保我,只得体贴自行离宗,去寻一线生机。”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我匿名拿下金鳞城风云会魁首,侥幸回宗。宗主您明知我不好暴露身份,却还是企图把我献祭给那年招生办的宣传部门,我以死相逼,又得师兄劝阻,才勉强保留清誉。” “为躲避魔尊追杀,宗门指引我前往南疆谋夺仙府,谁曾想薄念慈竟亲自前往蜈城,我宛如羊入虎口般自投罗网。幸得魔尊与我十分投缘,没有发生无法挽回的惨案。” “好不容易结婴,我又领了宗门任务独自前往偏远荒凉的西漠,与凡人王朝厮混了百余年,终于等来接班人,却发现百年的加班费不够本命剑做一次保养的花销。” 令梨一口气把藏在袖子里的露水都洒到脸上,又借着袖子掩盖狠狠揉红眼角,用力掐了两把大腿,语气愈发如泣如诉。 “我如何待宗门,宗门又是如何待我?” “凌云剑宗,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她抬起脸,湿漉漉的黑眸光茫微弱,眼角红痕醒目,周身的气息动荡不安,似有入魔征兆。 徐宣阁胆战心惊,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徐宣阁收到隔壁上清仙宗宗主的传信。 信中极为激烈地说上清仙宗门下有一个叫明朗的弟子公然弃仙入魔,他叛宗时高呼:去死吧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这破宗门我不待了! “……去死吧没有人性的黑心资本家,这破宗门我不呆了!” 过去的声音和现在的声音融为一体,撕拉一声,令梨毅然决然斩断雪白的袖袍,将白布抛到徐宣阁面前。 “以此袖代作席,我等割席绝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凌云剑宗所属再不与我是同路人。” 白衣少女抬高下颌,化神道君强盛的气势横扫整座宗主峰,林间树叶纷纷落下,凌乱不堪。 她的声音经由灵气放大,回荡在整个凌云剑宗中,再无挽回的余地。 宗内弟子渐渐停下脚步,放下手中事,仰望鸟雀飞绝的宗主峰。 徐宣阁被当场镇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刺了令梨两句,她的态度竟如此激烈不留余地,说叛宗就叛宗——这可是叛宗死罪啊! 我没刺激她啊!徐宣阁不安地想把自己头都打掉,他忍不住陷入令梨的逻辑:莫非真是我压榨弟子太过,惹得天怒人怨,她忍无可忍,决心一走了之? 不,不行,宿回云还在这儿呢,快劝一劝你的倒霉师妹,只要她肯给个台阶下,老夫愿意一笑泯恩仇。 徐宗主急得额角冒汗,又急又快地碎碎念:宗门声誉、吾的名声、正道第一宗威信何在…… 他的碎碎念落进令梨和宿回云耳中,前者表情不变不为所动,后者眼眸微微黯淡。 大张旗鼓叛宗,毁的分明是令梨的名声,被保全清誉的一方却至始至终不得知情。 宿回云喉咙微动,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又沉又烫,他在第一个音节卡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令梨。 第211节 师妹?道君?阿梨? 令梨替他做了选择。 “徐宗主,宿道友。”令梨声音平静,剑锋寒芒闪烁,“你们可以发布追杀令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从今天起开始做孤狼玩家 第164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四天 ◎扬名逢君城相亲市场◎ 此话一出, 再无回转的余地。 徐宣阁没忍住,大喝道:“糊涂!汝以为正道第一宗的追杀令是小儿玩笑不成?一经发出,汝在正道再无立足之地, 为万人耻矣!” 令梨面容冷酷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眼角眉梢都写满轻蔑。 区区追杀令, 岂能动摇令梨坚如磐石的心灵? 隔壁上清仙宗又不是没有发过小明师兄的追杀令, 缴文写得文采飞扬:先是唾骂小明师兄网瘾太重、不懂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的伟大, 骂他罪孽滔天罪不容诛, 再写愿门下弟子引以为戒,齐心协力捉拿宗门罪人,大大有赏。 令梨看过明朗追杀令上的赏金, 连令梨身价的零头都没有,寒酸得可怜。 她当初张贴在魔域的通缉令走的可是薄念慈的私库,一夜之间身价过亿, 家底不够丰厚之辈压根没资格悬赏令梨。 抠门黑心如徐宗主, 能拿出几文钱悬赏她?怕是连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一篇投稿的稿费都比不上。 令梨八卦周刊流量密码的身份岂是说说而已? 为万人耻也更是无稽之谈!君不见无耻如小明师兄在上清仙宗也是有追随者的吗? 他捍卫未满金丹修士上网权益, 不惜弃仙入魔追求自由的事迹名扬中州。八卦周刊甚至特意给明朗做过一个专栏访谈,深挖他叛宗行为下的心理活动和社会因素。 报道中小明师兄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自信张扬的照片刊登在周刊上,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贴满他的靓照,扬名逢君城相亲市场。 令梨对扬名相亲市场不感兴趣, 她占据头版头条已经太久了, 不愿再抢新人风头, 但若一次访谈能帮助同门们摆脱黑心资本家的无情压榨, 令梨决不吝啬。 徐宣阁吼出一番话后才发现没人理他, 令梨目光流连在凌云剑宗的群山峻岭间, 宿回云眼中只有白衣凌然的小师妹。 徐宣阁:我是谁我在哪有没有人理理我? 三个人的电影只有他一个人在念台词就算了,好歹来个人和他搭搭戏啊。 徐宣阁不是个蠢货,他一点儿不认为令梨叛宗是因为他。 当然,这并不是说令梨叛宗的理由不可靠,这年头修士叛宗的理由五花八门,明朗珠玉在前,正道宗门的宗主们已经看开了,心态非常好。 即使门下弟子以“我师兄脚踏八条船却不肯承认我是他的真爱,我要离开伤透我心的宗门”、“师姐师妹都是猫派!犬科妖修的我忍无可忍,我要叛宗”、“隔壁菩提寺可以组团下山化缘,宗门为何不许我乞讨为生?我说走就走”……等等理由叛离宗门,经受过大风大浪的宗主也只会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幽幽道:行,尔等自去罢,走之前交三十万字检讨上来。 令梨的理由一点儿不离奇,只是污蔑了徐宣阁的名声而已,他不生气,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呢。 ……至少给他交三百万字检讨上来,休想用标点符号凑数! 徐宣阁想不通令梨叛宗的必要性。 他门下这位弟子的经历非常传奇。 传奇到要不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头号撰稿人被薄念慈吓破了胆子,令梨将包揽近百年内每一期周刊的头版头条,一期不漏。 自得到令梨被薄念慈邀请去九重宫做客,住在红枫殿侧殿的消息时,徐宣阁就做好了仙魔两道联姻的准备。 正道第一宗弟子和魔域的主宰者,何等门当户对和谐友好的一对。 明朗离开上清仙宗在魔域定居被视为叛宗,同样的行为令梨照做却是仙魔两道友好外交的凭证,同人不同命。 不必久居宗门山脉,不必强领宗门任务,不必听从宗门受招,令梨除了身上挂着凌云剑宗人的名头外,宗门对她毫无限制。 她为什么非叛宗不可? 还是以如此广而告之的方式,大张旗鼓离开? 徐宣阁的目光在令梨和宿回云身上来回移动,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是……”徐宣阁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知道宿回云有多关注这个小师妹,全宗门的女修都算他的师妹,他自己认下的偏偏仅令梨一人。 这份关注几乎占据了宿回云全部的温情,他为人冷淡,漠然寡言,只在见到令梨时神色怔松,言语中含着关切之意。 冷心冷情之人的心动往往如暗流汹涌,浮出水面的仅冰山一角,水面下沉重的黑暗令人不敢细观。 徐宣阁:难道、难道是因为宿回云不满仙魔联姻之事,强令师妹不许定居魔域。令梨又是个执拗性格,认为师兄无故干涉她的自由,她十分不满,迁怒凌云剑宗,欲离宗出走斩断和宿回云之间的师兄妹关系,叫他不能再管她的私事? 哎呀!一边是最重要的首席弟子,一边是传奇女主角,叫徐宣阁如何取舍! 青衣修士狠摔袖子,决定不继续为难自己,他要把难题抛给提出问题的人。 “汝与她谈。”徐宣阁撑着宗主的威严对宿回云说,“此乃汝等私事,吾无话可说。” 徐宗主不知道,他用完全错误的推理得到了正确的结论,引得令梨都多看了他两眼。 徐宣阁说完就走,他挥手凝出一道结界笼罩宗主峰,峰中只余令梨和宿回云两人。 结界遮挡了视线和声音,令梨表情缓和下来,她笑了笑,唤了声:“师兄。” 宿回云迟了一秒才回道:“师妹。” “今天来势汹汹,可有惊到师兄?”令梨轻快地说,显摆她的衣服,“我特意换了白衣,是不是更像来找宗主讨债的小可怜了?” 身为化神道君说起“小可怜”一词毫不羞耻,端的就是堂堂正正。 宿回云看了眼两人相似的白衣,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师兄肯定的令梨愈发昂首挺胸,深信舆论和人心都站在她这一边,徐宗主大势已去,黑锅不背也得背。 “宗主是猜到了什么,才留下师兄和我交谈吗?”令梨疑惑皱眉,“不可能,他怎敢质疑无心剑尊?” 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沈无的错,徐宣阁愿意背起山一样大、龟壳一样重的黑锅,都绝不可能动摇凌云剑宗的根基。 “并未。”宿回云摇头。 徐宗主只是思想误入了歧途而已,他天天追更八卦周刊,脑补了许多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怪东西,陷入自己的妄想不可自拔。 但凡徐宣阁消息网再强大一些,知道山下有位妖族少主等着令梨,他都不会把今天的事联系到仙魔联姻上,属实想得太多。 “竟是误打误撞。”令梨笑了下,“也好,正巧给了我和师兄说话的时间。” 她正色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以凌云剑宗弟子身份回宗。承蒙师兄照顾多年,若说我对凌云剑宗有何留恋,唯师兄一人。” 衣着素净的剑修站在微风徐徐的峰顶,令梨的眼眸明亮依旧,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她站在队伍的最后方,和其他人一同仰望领队的宿回云。 筑基期的外门弟子和金丹期的首席弟子。 宣告叛宗的化神道君和留守宗门的元婴老祖。 曾经被宿回云拎着衣领一起御剑的女孩子已经走得很远了。她呆在凌云剑宗如一片树叶藏匿于林,直到狂风吹过,树叶席卷于天际之上,她遥遥望着栖息过的森林,道:这里并非我的归处。 但她终究会回来,了却一段因果。 “自入凌云剑宗门下起,师兄一直是弟子们追逐的明月。”令梨笑弯了眼,“说来惭愧,好些同窗向我安利宗门偶像,学师兄剑法、学师兄辟谷,我一直当作耳旁风。” 她的剑道天赋与无心剑尊是一个等级,世人吹捧的剑道天才实在不能入令梨的眼,她神色不显,内心却是傲然的。 “然师兄屡次助我,不计前嫌。我在宗门多年,竟只在与师兄同行时感受到了同门情谊。” 令梨是真的认为宿回云人美心善,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真切不已。 “明月就该高悬于天空之上,不坠凡尘,不染污浊。” 白衣少女看着宿回云的眼神,认真道:“我的因果也好,无心剑尊的旧事也罢,都不干师兄的事。” “你既不该为我难过,亦不该为沈无愧疚。” 所以令梨来了,大张旗鼓地来了,不由分说地叛离宗门。 宿回云和沈无的师承关系无法断绝,他和令梨的师兄妹身份却有办法斩断,由令梨动手,干干净净地把宿回云摘出去。 “疏远我才是师兄最好的选择。”令梨主动道,“不难的,刚好宗主误会了,又给了我们独处的机会,只要演一出戏给他看就好。” “我的剑太锋利了,你受不住。”令梨挽起袖子,在胳膊上自顾自比划好位置,向宿回云伸手:“借师兄流云剑一用。” 宿回云站在原地,仿佛凝成了一具冰雕。 令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她什么都考虑到了,各方各面都极稳妥,甚至格外偏爱宿回云,替他选了一条不损名誉的、好走的路。 今日要演的戏名叫《反目成仇》,她带着染血的白衣离山,两人不和的消息自然传遍修真界。 待令梨堂堂正正站到无心剑尊面前,世人知晓这对父女仇深似海的因果时,宿回云和她的旧交才不至于遭人诟病,让他背上不孝师尊的罪名。 她连亲口告知真相这一步都不要宿回云做:令梨是自己猜到的,不是凌云剑宗首席弟子背叛师尊私自告诉她的。 不要为她难过,不要为沈无愧疚,像空中明月般游离俗世地看着这一切吧,做个见证者。 令梨摊手借剑,眼中笑意从容。 她的手心没有碰到流云冰冷的剑锋。 宿回云紧紧攥住令梨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听见骨头呻.吟的吱呀声。 “不要难过,不要愧疚?”他黑沉的眼眸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压抑沉郁的情绪如阴暗的积雨。 “在你眼里,我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6 17:00:00~2023-04-20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清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510837 28瓶;60461016 25瓶;41458514 3瓶;月见山 2瓶;江于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5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五天 ◎如天上明月般◎ 第212节 师兄……师兄这是怎么了? 令梨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但她很怕刺激情绪不稳的宿回云,只稍微蜷了蜷指尖。 冤,令梨好冤。 没有心的怪物?她怎么可能这样想师兄! 令梨指天发誓, 人美心善四个字她只用来形容过宿回云,连兄长大人都得不到如此光明正义的评价, 真的是独一份。 她心中的宿回云上奉冷血渣男师尊, 中对黑心黑肝宗主, 下护离谱搞事师妹, 有情有义, 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一个人撑起凌云剑宗良知一片天, 是人世间尚有真情存在的有力证明。 令梨敬佩不已,又觉得宿回云实乃无妄之灾:明明是第一次拜师的师尊,明明是第一个想好好照顾的师妹,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 为什么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只剩下悲剧了呢? 沈无这个渣男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心疼师兄的事还得靠令梨来做! 她冥思苦想, 在西漠筹划了百年之久, 终于想到了万全之策。 只要和师兄演一场反目成仇的戏就好,令梨胸有成竹掏出她精心策划的剧本。 她认真浏览了修真界有史以来叛宗者的人物传记, 他们许多曾是宗门风云人物, 曾是呼风唤雨被长老们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物叛宗往往大张旗鼓, 昭告天下, 不仅言语间与宗门恩断义绝, 还会从倒霉同门中挑出一个典型, 当场杀之,以证明自己叛宗的厉害。 被挑出的典型有以下几种:如师如父的师尊——令梨没有,她心中的爹是个死鬼;心生爱慕的师兄弟姐妹——令梨是反杀妻证道协会终生制会员;有所龌龊的同门——和气生财,打工人小梨从不和活人急眼;以及,宗门偶像。 令梨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她为合理叛宗找理由是无法忍受黑心资本家宗主的压榨,无法忍受化神道君的尊严被践踏,遂怒而出走,辞宗不干了。 按以上逻辑,令梨深深记恨宗主,临走前打伤宗门活招牌,迫使今年凌云剑宗招生数量大减,岂不是完全合理?! 当然,令梨不能真的打伤宿回云。 一来她如今修为高出宿回云一个大境界,很怕一不小心力气没控制住,真把师兄打出个好歹。 二来令梨要顾忌舆论,她不想自己前一秒打伤宿回云,后一秒被看见大师兄破相而红了眼的同门撕成面饼渣渣。 “所以我才想用流云在胳膊上划一道。”令梨为自己伸冤,“白衣染血,鲜红刺目,一刀两断,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师兄走师兄的阳关道,令梨走令梨的独木桥,他再也不必替胡来的小师妹收拾烂摊子,只需好好做他的首席弟子,与从前一样。 “我只是希望师兄不被我牵连。”令梨轻轻地说,“像从前一样不好吗?做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有最高的地位、最好的师尊和许多崇拜师兄尊敬师兄的师弟师妹。” “若因我之过,让师兄失去这一切,我实在愧疚不已。” 宿回云和伽野、薄念慈不一样,他的身上纠缠了太多人的因果,太多无法舍弃的责任。 伽野能偷溜出族群和令梨在西漠住上一百年,薄念慈随心所欲至极无人胆敢置喙,宿回云呢?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首席弟子不仅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责任的证明。 他可以在带队时把其他人丢给轩晓,和令梨单独行动,哪怕轩晓的抱怨堆积成山,宿回云都可以当作耳旁之风。 但他终究不能彻底抛下凌云剑宗一群嗷嗷待哺的师弟师妹,责任如蛛网细细密密穿插其身。无论宿回云去往何处,凌云剑宗都是他必须回来的归处。 “师兄。”令梨握住宿回云攥紧她手腕的手,轻柔但坚定地慢慢扯开。 “我不能顶着凌云剑宗弟子的名号报复宗门支柱无心剑尊,这是令梨和沈无的私人恩怨,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都不必牵连。” 令梨浅浅呼气,望进青年深潭般黑沉的眼眸:“把话再说得直白一些吧——谁都知道,师兄不可能和我一起走。” “你会为我叛宗吗?”令梨逼问道,“会为我给沈无下毒、暗算他、背刺他、伤害他吗?” “沈无是你的师尊,你会为了他杀死我这个叛宗者吗?”令梨又问,“你会不遗余力地追杀我、防备我、害死我吗?” 不需要宿回云说话,令梨替他给出了回答。 “不会。”白衣少女笑了笑,黑眸明亮如昔,没有丁点儿失望和责备的意思,“师兄哪种都不会做。” “会那样做的人就不是师兄了。”令梨轻快地说,“不是我认识的宿回云。” 她勾住宿回云的袖子,像以往一样摇了摇。 “我想师兄好好的,像月亮一样两不相帮,孤傲高洁地见证一切。”令梨说,“再没有比师兄更适合的见证人了。说来可笑,我与无心剑尊血出同源,链接我们共同的羁绊竟然是师兄。” 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如清风徐徐而过,血海深仇好似化为清风明月,脉脉安宁。 宿回云保守了百年的秘密,从与令梨定下约定的那一日起,煎熬如小虫啃噬他的血肉,他面无波澜。 他养成了夜间在竹林练剑的习惯,总在不经意间仰望空中高悬的明月。 遥远的西漠,是否也有人夜间兴致勃勃地练剑,笑着高举剑尖,直指高不可攀的月亮? 洒脱快意的女孩子,认真地生活,认真地修炼,她心里惦记着失去的脊椎骨,吃饭时啃到鸡骨头都要多嗦两下,很有些执念。 宿回云想,他是有些畏惧的。 畏惧他亲口告知令梨真相的那一刻,笑吟吟的小姑娘失去了表情,她漠然地、冷淡地看着他,眼中浮现一丝极细的恨意。 令梨不是敌我不分的人,她很快能调整好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些“不怪师兄”、“不是师兄的错”、“多谢师兄愿意告知我真相”的话,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宿回云模拟了很多种对白,他不知道令梨最终选择走向哪一条路,她的想法如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太过被动。 人会被出乎意料的事物吸引,越是不受命运和常理束缚的人,越显现光彩夺目的灵魂。 令梨让宿回云不要难过不要愧疚时,久违的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流云在剑鞘中嗡鸣,想替主人剖开这个女人的心,瞧瞧里头是不是空无一物。 怎么敢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仿佛她在宿回云心里没有一点儿分量似的,极轻易地舍弃了自己,且并不为此伤心。 我在她眼里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吗? 她当真一点儿察觉不到我对她的心意吗? 疯狂恐怖的念头如乌云遍布,宿回云表现出的却只是手中力道加大,仿佛他依旧冷静,依旧听令梨说她的道理。 他确实在听,小师妹一张嘴总是很能说,没人打断时能叭叭一下午,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净是些歪理,只顾自己高兴,肆意忽视别人的心意。 干脆换个方式让她闭嘴,低头吻下去的话小姑娘怕是会惊讶得不得了,不自觉地张开口唇,正巧方便被他侵占领地。 “师兄像月亮一样。”令梨说。 她用月亮比喻宿回云,极高洁,极美好的意向。 见证人,见证师尊或她死亡的人,如此残忍的职责在令梨口中如明月皎洁,殷殷托付到宿回云手心。 仿佛人世间的月光是否愿意继续照耀在她身上,只在宿回云一念之间。 他可能拒绝吗? 宿回云被轻易的说服了,又一次,再一次。 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未曾赢过令梨,从第一次比较剑术开始直到现在,输得一塌糊涂。 宿回云动了动手指,流云剑浮现在他双掌中,寒光凛凛。 “师兄想亲自来吗?”令梨思忖着,很大方地伸出胳膊,“划一道就好,两道也行。” 反正舆论掌握在她手中,只要拿出丁点儿证据,令梨叛宗又和师兄反目成仇的传闻就会变成既定事实。 她忍耐疼痛的本领很强,也从不在意流血和伤口,就算师兄心生不满多划她两道也没事…… 湿润的触感划过肌肤,仿佛过了电般令人战栗。 疼痛迟了一秒才传来,细密的鲜血打湿素白衣袖,狭长的血痕贯穿小臂。 令梨嘴巴微张地瞪着宿回云,手臂僵直。 流云剑上的血珠顺着剑尖垂下的弧度滴落在地,白衣剑修安静垂首,舌尖舔过顺着令梨小臂流淌的鲜血。 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令梨却无端看出了一丝让人恐惧的狠意,仿佛下一秒便要啃食她的血肉,留下永久的疤痕。 血痕被湿润的水痕取代,宿回云平静地放开令梨,任由她不知所措地后退两步。 “如你所愿。”青年淡声道,“我会签署你的追杀令。” “躲到哪里都好,躲到天涯海角去吧。”宿回云轻声说,“别让我抓到。” 作者有话说: 小梨:师兄公然放水(感动) 第166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六天 ◎《我和我冤种的一生》◎ “我的人生圆满了。”令梨说。 她揭下一张贴在城门口任人拿取的凌云剑宗追杀令, 仔细叠好收进乾坤袋,和魔域的通缉令放在一起。 “念慈颁布了我的通缉令,师兄签署了我的追杀令。”令梨感叹道, “世间怎会有我这种同时在正魔两道不受待见的罪大恶极之辈?” 令梨如今可以被统称为修真界罪人,她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很乐意大书特书, 他们的撰稿人殷切联系了令梨, 希望为她出一本自传。 “自传的标题我都想好了。”令梨道, “《我和我冤种的一生》, 如何?” “文采飞扬。”伽野赞道。 令梨心满意足地和伽野离开城门口, 围绕着布告栏讨论八卦的人们并不知道,一位高调的逃犯低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凌云剑宗的追杀令遍布东海,正如九重宫的通缉令遍布魔域, 无论什么时候,令梨永远享受顶流待遇。 她如今的心态比从前好了很多,毕竟薄念慈早已收回了通殪崋缉令, 师兄又公然放海, 追捕令梨的稽查队有气无力, 在路上四处摸鱼,公款吃喝。 放眼凌云剑宗, 谁不知道令梨道君是因为抗议宗主压榨弟子的黑心行为才怒而叛宗的? 她是同门们的英雄!是打工人的代表!是人民群众站起来了的表现! 令梨聊天列表中的好友纷纷上线鼓励她的义举, 连稽查队的队长都曾是客服小梨的客户,天天暗度陈仓偷偷告诉令梨稽查队动向, 让她配合着逃跑, 一起研读糊弄学的精髓。 “我知道宗主不得民心, 但不知道他如此不得民心, 我都有点心疼他了。”令梨给稽查队队长发去一个猫猫谢恩的表情包。 她的聊天列表总是很热闹, 凌云剑宗的人以妙青仙子和轩晓最为活跃。 轩师兄和令梨已经很熟了, 得到她叛宗消息后狂轰乱炸,一边大喊着“不要啊不要啊,你不要走,不至于如此啊”,一边又暗戳戳道:“我懂你,是个人就有不能忍的时候,公道与你同在!” 妙青仙子更实在一些,二话不说给令梨狂发优惠券打折券,拍着胸脯道日后都用员工价给她拿货。 令梨忍俊不禁,她耐心地一条条回复消息,目光掠过灰暗的流云头像。 第213节 唯独宿回云没有联系她,他的消息宛如大海中的磐石,在起伏的波浪中亘古不变。 知道真相的人总是少数,就像如今许多人认识令梨,知道她波澜壮阔的生平,细数她的种种经历,好似比令梨更了解自身。 好似——被她划进自己人范围的存在少之又少,不过五指之数。她提起自己时依然会说:我的朋友很少,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尽快离开东海吧。”令梨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袖袍落下,露出她的手臂。 流云剑划出的伤口只剩一道浅粉色的红痕,素白的衣衫被令梨换下,鲜血干涸。 令梨不把流血和伤口当回事,在山下等她的伽野被吓了一跳,极不赞成地看着她。 “苦肉计而已,意思一下就得了,怎么还动真格的?” 少年小心翼翼地挽起令梨的袖子,朝伤口轻轻吹了吹,拧干湿帕擦去微微凝固的血渍。 令梨把手伸给伽野,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点来点去,敷衍地嗯了两声,一副你说我没在听的架势,叫人拿她没办法。 伽野看着可恨,心想若他的原型还是狻猊,定然变回原型用生着倒刺的猫舌重重舔过她的伤口,让她又痒又麻又痛,还因为是在疗伤而没法推拒。 令梨手臂上的伤被伽野督促着涂药,没一会儿就好得差不多了。 她自在地抖了抖袖子遮住白皙的手臂,地图上搜索导航:“离开东海的路有好些,中州修士专属列车我是逃犯坐不了,我们最好的去处是南疆。” 南疆令梨熟得很,她有座仙府留在南疆,遇事不决带些食材往仙府里一钻,闭关闭个天昏地暗。 “提起南疆,我父皇回信的时候提到了一则传闻。”伽野道。 妖皇一天到晚呆在妖皇宫里,好大儿不在他身边尽孝,好儿媳还没从人家家里拐来,老人家寂寞如雪,靠八卦度日。 “什么传闻?”令梨很感兴趣地问,脑袋凑到伽野旁边。 她和伽野离开凌云剑宗后一直漫无目的地东走走西走走,寻凡人客栈住宿。 也不知道运气不好还是什么玄学原因,令梨每次订房间都被掌柜告知只有一件上房,但上房宽敞,两位客官挤挤也无妨。 “省钱也是好事。”伽野安慰她,“从前阿梨带着我,不也只要一份花销吗?” 令梨:那是因为养猫不费钱。 她纳闷地跟着店小二上楼,伽野回头瞥了眼掌柜,一条细长的尾巴从柜台中伸出,晃着和少主打了声招呼。 伽野:“……” 父皇真是他的好父皇,打助攻有一手。 过了太久令梨已经忘了,她和伽野的初遇是在星天城一家衣料铺子,铺子里的绣娘是一只狐妖。 妖族的族群意识极强,多年的磨合后他们自然地分散在人群居所中,但与本族的联系从未断绝。 定居东海的妖修一听到妖皇宫传来的消息,陛下命令他们帮少主追求少夫人,立刻摩拳擦掌拿出了看家本领,誓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无孔不入,织就一张弥天大网。 令梨明明是随机选的客栈,却硬生生碰足了妖修,她每一次跟着店小二上楼,伽野余光都能看见影子里冒头的兽耳。 伽野:不能细想,不能细想啊。 他被迫和老父亲的联系多起来,听令梨说下一站去往南疆,立刻想起父亲信中的传闻。 “父皇提醒我们,小心南疆槐城。”令梨凑过来时碎发扫过伽野耳垂,他有点痒,却不想躲,“槐城以槐花蜜闻名,曾是南疆重点培养的旅游城市。” 令梨:懂了,一座把宰客刻在骨子里的消费陷阱大城。 “故而槐城多种槐树,多到城中几乎见不到别的树种的程度。”伽野道,“然槐树通鬼,主阴气,南疆又是一片闹鬼严重的地域,两两相加,槐城一夜之间出了大事。” “那儿岂不是鬼修天堂、地府员工团建旅游首选?”令梨心动。 她对鬼修向往已久,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若是鬼修泛滥,父皇怎会要我们小心?”伽野摇头。 鬼修和阳间修士之间也称得上一句“道友”,彼此和和气气,没什么矛盾。 “父皇信中说,槐城白天并无不妥,生活在槐城的妖修也毫无异常,来去自如。可一到夜晚,城门便不受控制地自主关闭,凡是引气入体的修士,皆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转移到槐城郊外,城门在他们眼中犹如天堑不可翻越。” “夜晚只有修士被赶出来了?”令梨问,“若是从别的城市临时来访槐城的凡人呢?” “怪就怪在这里。”伽野缓缓道,“凡人走不出槐城。” “无论是槐城本地居民还是路过槐城的凡人,一旦踏入城门,在城中过夜,再没有人走出来过。” “他们在槐城行走、生活、与人交谈,保有神智,外来者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还会告诉修士:小子只是临时落脚,明日便启程离开。” “明日复明日。”令梨了然,“他们实则并未生出离开的心思。” 伽野点头:“即使修士强行带某个凡人出城,也会在踏过城门的一瞬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凡人的去向修真界并不关注,直到槐城折了太多人在里头,才慢慢为人所知。 “你方才说,凡人踏入城门,在城中过夜,之后再也不能离开。”令梨追问,“若是没有过夜,当天进当天出,可否离去?” “可以。”伽野肯定地说,“槐城只会留下过夜的凡人。” “不止是凡人。”令梨肯定地说。 “槐城会留下所有在城中过夜的生灵。修士与凡人唯一的区别,是前者在入夜前被赶出城了。”她说。 伽野下意识皱眉,他细细一想,令梨说得很有道理。 修士从引气入体开始与凡人切割开来,槐城中的力量以此区分人群,留下孱弱的凡人,驱逐强大的修士。 “这座城市对凡人来者不拒,胃口极大,足可见它非常需要人口。”令梨微笑道,“即便如此,它却连练气修士都要赶走,为什么呢?” 城市有地脉护体,练气修士想以一己之力毁灭一座城市是无稽之谈,一旦灵气耗尽,凡人一人一拖把也能戳死他。 “因为谁也不知道练气修士背后是否有强大的师承,是否有师兄师姐为他报仇。”令梨自问自答,“更因为若是有修士离奇折在槐城,修真界会判断这座城市极其危险有害,派遣强者毁灭槐城。” 针对凡人下手就不存在问题,风险极低,城中凡人看着并未死亡,只是不能出城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 连妖皇在信中提到槐城,也只是提醒好大儿不要选这里约会,半夜被赶出城很坏气氛,一点都不浪漫。 “旁人看槐城,看出它的诡异,因而避之。”令梨慢慢擦剑,“剑修看槐城,看出它的胆怯,看出……可杀之。” “我很好奇,若是化神道君执意在槐城过夜,它真能将我们赶出城不成?” 令梨满意地看了看擦得光亮的剑身,她漫不经心地捏着剑穗扫了扫伽野的下颌,邀请道: “槐城栽木为鬼城,这位少主,有胆子陪我闯一趟鬼门关吗?”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作死吗亲 第167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七天 ◎来都来了◎ “今日是槐城异变的第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城中一切照常, 无凡人进出,无修士来访,无法确定城中凡人以何种生命形态存活, 槐花依然在不属于它的时节绽放。” “记录人:天香山庄弟子姚黄。” 笔尖顿在纸张上,姚黄写完今日份的工作报告, 呼出一口气。 他存放好厚厚一沓工作报告, 拿了尊镇纸压在上面, 以免不知情的人把报告抱去后厨灶台烧火。 “毕竟槐城的报告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被人当作烧材节约柴火也很正常。”姚黄翻了翻前面的报告, 清一色的内容,除了日期之外全部复制粘贴,一模一样。 “槐城已经十几年没有外来者了, 山庄派人守在这里真的有意义吗?”姚黄忍不住发消息给自己的师兄抱怨。 师兄正好在摸鱼,回复得很快:“没辙,槐城在天香山庄的责任区里。我们还不是最惨的, 你看西漠离凌云剑宗多远, 他们还不是要派弟子去就任国师。槐城好歹离山庄近, 知足吧你。” 姚黄:“可西漠提供食宿!槐城都不许我过夜!” 师兄:“你只是可惜拿不到租房津贴吧……快入夜了,你还不走?” 姚黄收起手机, 他懒洋洋地走出天香山庄在槐城置办的小院, 城门离他只有十米远。 距离城门下钥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按理姚黄应该守到最后一秒被槐城强制排出。 “多少年都没人来, 早点下班早点回去打游戏。”姚黄哼着歌悠哉悠哉踏出城门, 他自言自语道, “仔细想想驻守槐城的工作不累, 没人管辖, 不考绩效, 每天踩着点上班下班,倒也清闲。” 他连明天工作报告的内容都想好了:今日是槐城异变的第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八天。城中一切照常,无凡人进出,无修士来访…… 姚黄下班的脚步一顿,诧异地睁大眼睛。 通往槐城的主干道上,两道身影相携走来。 短发金眸的少年俯首低语,打磨粗糙的骨链缠绕在他小臂上,粗犷野性。 他身边站着的少女身负长剑,眼眸明亮,她抬眸打量黄昏中的槐城,饶有兴致。 “两位道友。”姚黄迟疑地迎上去,他看不出两人的修为,谨慎地说,“在下是天香山庄弟子,两位可知晓槐城异变?” “天香山庄?”剑修女子歪了歪头,一副没听说过的表情,但还是态度很好地说:“知道,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落在姚黄耳中自动翻译成:我们是来作死的,懂? 修士是非常热衷于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的群体,姚黄果断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好阻拦,道友请。” 他让开路,却不急着下班了。 “我们庄主可是位元婴老祖,你们不尊重我可以,怎敢不尊重老祖?”姚黄冷哼,“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着你们被槐城扔出来。” 金丹真人都无法在槐城过夜,天香山庄的庄主曾亲自来槐城查探过,老祖道他可以强行解决槐城的异常,以外部摧毁的方式。 庄主:“槐城异变的力量十分特殊,本座可从外部物理解决掉这座城市。只要出现问题的本体不存在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庄主没说如何留在槐城过夜,没说就是他也做不到,弟子们不敢多嘴去问。 姚黄没见过比他们庄主更强大的人物,他看不出两个人的修为,猜测他们或许是筑基大圆满修士,亦或者结丹不久的真人。 “总不可能比我们庄主还厉害。”姚黄嘀咕道,“来南疆旅游竟说不知道我们天香山庄的名声,好傲慢的家伙,当自己是凌云剑宗人吗?” 他看见了令梨背后长剑,正道第一宗乃剑修心目中的圣地,天香山庄在凌云剑宗面前就是个弟弟,他们尊敬的庄主连宿回云一剑都扛不下来。 “说起来,凌云剑宗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有位化神道君不满宗主压榨弟子,公然叛宗。”姚黄向往道,“不知是何种人物,令我辈心神驰往也。” 他一边幻想,一边看见槐城沉重的城门无人推动,自身吱吱呀呀地合拢。 姚黄从容地理了理袖袍,准备好腹中揶揄的草稿:瞧,两位道友不听我劝,被槐城扔出来了吧……吧? 萧瑟的冷风吹过姚黄的头皮,主干道上冷冷清清,无人出现。 姚黄愣了一瞬,见鬼般跳起来。 第214节 “进城了?他们进城了?!” 他茫然又震惊地走到城门口,企图翻墙越过去,一头撞在城中力量未知的结界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姚黄顾不得痛,睁着眼守在城门外守了整整一夜,只等第二天成门一开就冲进去找那两个人。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亮紧闭的城门,开城的钟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城中一片死寂。 姚黄使出浑身解数,累得人快要虚脱,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 槐城,封城了! 这座异变了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的鬼城,终于迎来了它惹不起的债。 …… 城外的姚黄如何震惊不在令梨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她连天香山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虽然令梨在凌云剑宗是个颇为朴素的人物,从不以宗门的名义耀武扬威,但能上岸凌云剑宗的人物天生和小宗门有壁,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令梨和伽野卡着城门关闭的前一秒走进了槐城。 南疆重点旅游城市诚不欺客,此处三步一槐树,槐花违背季节地开得极好,花香浓郁,仿佛浓稠的花蜜流淌在空气中,只稍抬手便能勾到丝丝缕缕的蜜糖。 “不如十里桃源花香浓郁。”令梨闻了闻,她常年被可怕桃花香熏陶的嗅觉自动屏蔽槐城营造的氛围感,不为所动。 伽野不大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凑到令梨腮边嗅了嗅,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受不了。”少年郁闷地说,“阿梨帮我。” 猫猫的嗅觉真够娇气。令梨抬起袖子闻了闻,她身上的梨花香浅浅淡淡,不如槐花香气的侵略性。 “现在不是槐树开花的季节。”令梨摸了摸树干,阴森的冷意透过皮肤传来,“奇怪,这里的槐树怎不生灵?” 万物有灵,槐城气候得天独厚,该诞生一位本体是槐树的大妖才对。 可令梨掌下的槐树没有灵气,虽开花开得极美,却仿若一棵死树。 黄昏时分,城中街道上只有很少的行人,蜷缩着身体靠在墙根的乞丐脑袋埋在膝盖里,衣不蔽体的皮肤上隐隐透出青白色。 令梨抬头看向天空,夕阳的余晖被黑暗吞没,与此同时,一阵不容抗拒的力量裹着令梨,她耳畔有风声掠过。 如果不做抵抗,她将被排斥到城外。 令梨挑了挑眉,没有拔剑。 她脚尖用力,慢吞吞地踩在泥土铺就的土地上。 令梨施力的一瞬间,挟裹她的力量突然卡壳,似是不知所措。 “我建议你停手。”令梨好商好量地说,“不然我一脚下去,你城可能就塌了。” 令梨做了一个很简单的推理:已知槐城欺软怕硬连练气期修士都不敢留下,只敢对凡人下手,可以得出它胆怯和畏惧的内里。 槐城是对方的主场亦是对方的软肋,元婴期及以下的修士可以被它靠主场优势丢出去,但化神道君真的是它敢动的存在么? 令梨认为不是,槐城可以赶她走,被赶走的她心生怨气,一脚把槐城踩塌了,不是很合理吗? “要么塌城,要么让我留宿。”令梨很好说话地道,“我虽然好奇槐城的秘密,但若秘密不存在了,我也可以不好奇。” 槐城异变了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这段光阴足够让它理解剑修的霸道和嗜杀。 无名的意志在令梨脑海内响起,它不会人类的语言,含糊地传达一段段雪花状的影像。 令梨看见了光阴的河流,看见遗落在槐城中的记忆碎片,看见两个模糊人影巨大的执念依附在槐花上,随四季轮转生生不息。 令梨若有所思,她明白槐城的异变从何而来了。 在更久以前,有人在这座城市诞生了巨大的执念。那人不是修士,无法以怨气化为鬼修,执念被时光一天天消磨,依附在作为载体的槐树上苟延残喘。 按照常理,凡人遗落的执念如风中萤火,一吹即散。 偏偏槐城被南疆选中成重点旅游城市,城中居民大量栽种槐树,载体源源不断出现,依附在槐花上的执念竟一点点强盛起来。 槐树的树根蔓延至槐城每一寸土地,执念织就的网络笼罩了这座城市和城中居民。 强大的执念诉说着不甘,硬生生将槐城的时间拖回许久之前,以新人代替旧人,一次又一次演绎过去的故事。 直到执念消散之前,城中无数凡人的灵魂都不得入轮回。 “原来如此,竟是连投胎都不许人家投,好生霸道的执念。”令梨笑不及眼底。 她缓缓摩挲剑柄:“你如此坦诚,莫不是想我替你消除执念,圆你一个痴梦?” 无形的意志摄于令梨的气势,细细颤抖,紧闭的城门吱呀作响,似是下一秒便要开门送客。 令梨是可以离开的,她有个更好的办法,等第二天带人把槐城的槐树都砍了,执念尽消,岂不美哉? 出现了,只有南疆旅游业被害的世界.jpg “我看到了两个人影。”令梨突然道,“执念的主人有两位。” 恰好,城中有她和伽野两个人。 “来都来了。”令梨笑了笑,松开剑柄,“让我瞧瞧,怎样的执念遗留千年还来害人。” 光影变化,视野模糊,槐城的景象翻天覆地变化,一座红漆褪色的府邸自令梨眼前闪过,淡淡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 令梨偏过脸轻微地咳嗽两声,她半坐半靠在偏硬的床铺上,盖在身上的被子花纹老旧不保暖。 “此处便是执念遗留的记忆?”令梨打量简陋的房间,回忆宗中长老的授课内容。 破解执念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剑修热爱的物理毁灭法,即只要我把你们都杀了,什么执念什么过往都是我剑下亡魂——此法也被称作莽夫无情法,暗指剑修不是人,都不关心执念苦涩的过往和凄惨的遭遇,一群没有心的东西! 另一种方法更人道主义,破解者进入执念的回忆中,扮演执念生成者本人,了解执念诞生的原因,替其圆梦。 “既然是执念主动邀请我入内,应该写明了进入记忆的规则。”令梨翻找了一会儿,从枕头下抽出一张女子字迹的信。 【恭请阁下暂替妾身的身份,请阁下牢记以下几件事项:】 【一,阁下是成王府嫡女,只有阁下具备嫡女身份,除阁下外一切自称成王府嫡女的存在都不值得信任。】 【二,阁下居住在南楼小院,请保证每晚至少有一位侍女在阁下屋外守夜。】 【三,守夜侍女手中灯笼不会在清晨来临前熄灭,如若灯笼熄灭,该守夜侍女不再值得信任,请阁下及时更换守夜侍女。】 【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五,带刀侍卫是可以信任的,前提是他独自一人。】 【六,隔着墙壁无法判断来客性别,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七,以上规则永远生效,请阁下扮演好妾身的身份,并在阁下认为合适的时候回答妾身唯一的疑问。】 【从哪一刻开始,我不再是我,他不再是他?】 作者有话说: 在修真世界玩规则类怪谈(x) 第168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八天 ◎格局打开,路走宽了◎ 令梨握了握拳, 绵绵软软的力道,从锻体开始她就没使用过这样孱弱的躯体。 要不是知道现状,她还以为自己夺舍了。 “提前体验一下脊椎骨完好的生活。”令梨的手背到身后, 摸了摸削瘦的骨头。 她寻了面铜镜照了照,脸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 镜中人眉梢间笼着淡淡的愁绪和家世熏陶出的优雅贵气, 一举一动宛如弱柳扶风袅袅走出仕女图的淑女, 端的是大家气派。 前提是不看眼睛。 藏锋敛内, 明亮如寒光粼粼的冰川之泉, 自在如荒芜天地的旷野之风,那是鲜血与光阴浇灌出的从容随性,绝非一位深闺千金可有的气度。 “规则上没说不可以自己加设定。”令梨琢磨, “我能拿根盲杖闭眼装瞎子吗?” 遇事不决还能挥舞盲杖痛击敌人,从柔弱小姐变成武打小姐,为执念主人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 令梨:格局打开, 路走宽了。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愣是没找到一个棍状体, 令梨蹲在梨花木的书桌边,思索能不能掰断一根桌腿拿来用。 这位成王府嫡女的闺房面积不小, 屋内的摆设却空空荡荡, 很有几分家道中落的感觉。 令梨穿在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 内里的身躯削瘦得可怜。 要不是没有灵根, 令梨一定怀疑大小姐在悄悄辟谷。 “辟谷是那么好辟的吗?”令梨教育道, “我都化神期了, 不是照样百辟百败, 做人要学会放过自己。” 她自娱自乐地说了一会儿话, 目光盯着紧闭的房门。 不是令梨不想出去开辟新地图,而是天没有亮。 王府的天黑得异常,月亮吝啬于照亮这座城市,令梨视野内唯一的光茫是透过窗纸的橘黄色灯笼光。 她照镜子的时候只能拿着铜镜凑到窗纸边,借光朦朦胧胧打量自己。 灯下看人朦胧之美,令梨捧着脸仔仔细细盯着镜面,越看越觉得里面的人不像她,倒像一张空空荡荡的人皮。 五官大抵是相似的,但越较真越别扭,铜镜模糊的光仿佛融化的蜜蜡,隐有扭曲感。 令梨若有所思地摩挲铜镜,她挑了挑眉,额头猛地凑近铜镜,仿佛要给镜子一计头槌重击! “啪!” 窗外的烛火激烈地跳动了一瞬,烛光大亮,铜镜中的影像清晰了不少,边缘融化般的扭曲线条消失不见,仿佛有什么东西飞一样地逃了。 令梨屈指弹了一下镜面,悠哉悠哉地把铜镜放回桌上。 她作了个死,但没有完全作死。 正常人谁深夜不点灯照镜子啊,连暗中藏着不怀好意的存在都没想过令梨踩坑踩得这么果断,一副第一夜都苟不下去的架势。 它同样想不到,看见镜中人诡异的违和感后,令梨的第一反应既不是尖叫摔碎镜面,也不是反手把镜子盖住,而是兴高采烈地一撞过来,非常愉快地问它:要不要比谁更头铁? 镜子和头盖骨的脆度较量,没有悬念。 屋外灯笼大亮,借光的铜镜也明亮了不少,瞧着像一面安安分分的好镜子了。 令梨托腮靠在窗边,距离灯笼光只有薄薄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第215节 她指尖沾了沾唇瓣,濡湿指腹,慢吞吞伸向窗户纸。 只差一点,窗户纸就要被令梨捅破。 天色骤然大亮!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头打开,明媚的眼光和新鲜的空气涌入屋内,开窗的侍女惊呼一声:“小姐?您已经醒了?” 令·早睡早起通宵爱好者·梨:“是啊,我一向起得早。” “昨晚是你在我门口守夜吗?”令梨放下差点捅进侍女眼球的手指,问道。 “是婢子。”开窗侍女理所当然道,“我是南楼的侍女,自该为嫡小姐守夜。” 令梨点了点头:“你说是就是吧。” 她想捅破窗户纸看一看屋外的“守夜侍女”是什么,偏偏下一瞬间直接天亮,时间飞跃。 “婢子去为小姐准备洗漱的用具。”侍女小荷福了福身,恭敬离开。 小荷让开了窗户的视野,令梨眺望院内。 南楼小院草木萧瑟,只种了两棵树,一颗是槐树,一颗还是槐树。 “越是富贵之家越讲究风水。”令梨轻轻地说,“槐树又称鬼树,种在未出阁的千金院子里,多少有些不合适罢。” 偌大的院子,除了小荷之外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成王府嫡女待遇就这? 令梨是连桥洞都住得坦坦荡荡的打工人,当然不会嫌弃环境,她扫了眼寒酸的闺房、不合身的衣服和风水极差的院落。 要么成王府家道中落,要么这位嫡小姐除了出身,一无所有。 令梨由小荷服侍着洗脸漱口,慢吞吞跟着她去吃早饭,果不其然发现是第二种情况。 “妹妹起得可真早。”一位捂嘴轻笑的女子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姿态曼丽地和令梨打招呼。 她的衣服首饰起码比令梨贵了三位数不止,穿金戴银,珠玉飞霞。 “南楼小院离小花厅是远了些。”女子惺惺作态地提议,“不如妹妹搬到我的北楼小院去,咱们是成王府嫡系姐妹,姐姐的就是妹妹的。” 听到她的话,令梨陡然振奋。 狼人开局自爆,这局能玩。 【规则一:阁下是成王府嫡女,只有阁下具备嫡女身份,除阁下外一切自称成王府嫡女的存在都不值得信任。】 这人想用她的北楼小院换令梨的南楼小院,更是自爆中的自爆——什么人会喜欢种了两棵鬼树的风水不吉不利之地?只有比令梨更阴间的阴间人! 世上竟还有比令梨更向往阴间生活的人?难道她也社会性死亡太多次,不愿继续在阳间生活下去了吗?令梨好生亲切。 “不了。”她温和道,“仔细想想,你不可能比我更社会性死亡,靠近地府的阴间房还是留给我住吧。” 一边说话,令梨一边坐到最上首的位置,等待开饭。 姐姐脸色一僵,呵呵笑道:“妹妹,你坐的是父亲的位置。” “不可能。”令梨一口否决,“你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比你地位高的只有这个位置,必定是我的座位。” 这是令梨依照凡人嫡庶尊卑的规律推理得出的结论,谁也别想质疑侦探小梨的推理能力! 姐姐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强撑着风度站起来,坐到左边下首第二个位置上:“是姐姐记错了,不小心坐了妹妹的位置,妹妹不会怪我吧?” “怎会?”令梨好脾气地说,她从善如流换好位置,“座椅冰冰凉凉的,姐姐愿以身替我暖椅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多么伟大的姐妹情谊,让令梨回想起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对着兄长大人喊姐姐,被令桃冷笑没收零嘴的温馨回忆。 姐姐目光阴晴不定地盯着令梨和她的座次,眼珠一动不动。 令梨一心一意等早餐,丝毫不介意被人盯着看。 她悠闲的态度落在姐姐眼中更是可憎。 元夫人去世已久,嫡小姐除了嫡出身份外一无所有,她住在偏僻的南楼小院,身上的衣服和婢女差不了多少。 偏偏就是个身份,像一座山压在庶姐头顶,座次上永远高她一头。 若是她今日不争,老老实实坐在下首第二位,该多好…… 怨毒的黑泥从姐姐的眼睛中流出来,令梨笑了笑,自顾自接过仆从送来的白粥。 吃个早饭的功夫,不值得信任的姐姐已经挖了两个坑给她。 “第一次是座次,第二次是住所。”令梨舀起白粥吹了吹,送入口中,“无论是下首第一位的座次,还是南楼小院,对应的都是成王府嫡女身份。” “一旦我让了一步,座次颠倒、院落倒转,意味着嫡庶逆位,违背了第一条规则。” 令梨配着咸菜吃粥也吃得美滋滋,她吃得太香,姐姐喝着燕窝都喝不出滋味了。 姐妹俩吃饭吃了一半,成王姗姗来迟,当着令梨的面对姐姐嘘寒问暖,端的是父慈女孝。 执念原身在这儿肯定不自在极了,令梨却听得津津有味:这世上父女关系再扭曲,又怎么比得过她的经历? 吃饱喝足,不被允许进入小花厅伺候的侍女对走出来的令梨行了一礼:“小姐,该回小院了。”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除了小荷之外,原身真的有第二位侍女吗?令梨很怀疑。 第一天而已,令梨不着急出门,她点了点头,跟着侍女往回走。 “今天新开了许多莲花。”她带令梨换了条路走,成王府景观极美,清澈的湖泊上碧绿的荷叶朵朵如伞,深绿宜人。 令梨停留在湖边欣赏了一会儿,侍女毕恭毕敬地候在她身后。 “日头有些晒了。”令梨说,“回小院吧。” 南楼小院衰败地孤零零地屹立在王府深处,令梨踏入院门前抬头看了眼门匾,“南楼小院”四个字掉了漆,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字迹。 嫡小姐没有任何娱乐可言,令梨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由侍女送来,或许是她早上识破了姐姐的暗算,也可能是姐姐见不得令梨座次比她尊贵。 “今夜我为小姐守夜。”临睡前侍女站在门外福身,准备关上房门。 隔着一道门槛,令梨站在门后看她,笑着说:“晚安,小荷。” “请您早睡,祝您安好。”侍女毕恭毕敬道,合拢房门。 橘黄色的灯光隔着窗纸亮起,温暖人心的颜色。 令梨没有上床休息,她坐在昨晚的位置上坐了许久,莫约半夜时分,又一次抿唇濡湿指尖。 令梨指尖轻轻碰到薄薄的窗户纸,隐约的撕裂感从她指腹渐渐破开。 忽地一瞬,唯一的光源熄灭了。 泥潭般的黑暗笼罩了令梨,刺骨的凉意顺着她腿脚向上蔓延。 令梨感受着僵硬冰凉的小腿,她的指尖毫不迟疑地向外捅去,难以形容的滑腻感在手指上蔓延,怪异得让人想吐。 视野一片漆黑,令梨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她该做什么! 【规则三:守夜侍女手中灯笼不会在清晨来临前熄灭,如若灯笼熄灭,该守夜侍女不再值得信任,请阁下及时更换守夜侍女。】 “小荷。”令梨从窗户纸缝中抽手,拿出手帕平静地擦了擦指尖,“来换班。” “顺便,把你被挖了一只眼睛的姐妹带走。” 嫡小姐平淡的声音打破了浓郁的黑暗,熄灭的灯笼幽幽亮起,拎着灯笼的小荷悄无声息出现在窗户。 隔着一扇窗,令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脸紧紧贴着窗户纸,一个手中拎着点亮的灯笼,一个手中拎着熄灭的灯笼。 她们长着完全一致的脸,穿着完全一致的衣服,脸蛋密不可分地贴在窗户纸上。 唯一的区别是,手中灯笼熄灭的侍女贴着的窗户纸破了个洞,破洞的位置正好对着她的眼睛,那处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暗红色的血痕顺着侍女的脸淌下。 “遵命,小姐。”小荷呆板地说,“我这就处置办事不利的小莲。” 屋内,令梨嗯了一声,她专注于擦掉指缝中的血丝,并不在意窗外的是非。 “规则三说可以换侍女,规则四又说想出府需要至少两位侍女陪同。”令梨小声嘀咕,“暗示得很明显了。” 荷花又称莲花,用哪种称呼全看个人习惯。名叫“小荷”的侍女,向小姐介绍湖中花朵时怎么会用“莲花”一词? “姐姐取代妹妹,小莲取代小荷。”令梨随意将沾血的手帕抛到桌上,“灯笼熄灭的时候,南楼小院大约也被北楼小院取代了罢。” 作者有话说: 该副本是侦探小梨的回合~ 第169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九天 ◎私会◎ 第二天清晨, 小荷照例惊讶了嫡小姐的早起。 令梨:我根本没睡。 不仅她没睡,守夜的小荷也是熬夜冠军,大家隔着一层窗户纸一起通宵, 白天见面互相夸耀,何等感天动地的主仆情谊。 “我今天想出门走一走。”令梨舀起瓷盆中的清水净手, “早餐后让小莲回来, 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区分你们了。” 小花厅内, 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令梨照例喝白粥咽咸菜吃得很快活, 身着绫罗锦衣的庶姐带着一大群仆人浩浩荡荡地过来, 留在小花厅外的小荷和小莲福身行礼。 一模一样的卵生姐妹面无表情并肩而立,她们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完全相同,在主人察觉到她们是两姐妹之前, 小荷和小莲不会同时出现在人前。 但如今没人会将她们弄混了。 鲜红刺眼的血痕干涸在眼敛下方,小莲左边的眼珠凹陷下去,恰恰好是一根手指的宽度。 小花厅里的令梨一勺一勺舀着白粥, 她的食指抵在瓷勺上, 纤细美丽。 令梨喝完了粥, 放下瓷勺友好地和姐姐打了声招呼:“我今日出府散心,姐姐可要同去?” “我要留在家中孝顺父亲, 妹妹自己去吧。”姐姐掏出手帕点了点眼角, “我瞧妹妹院子里的小莲受了伤,妹妹若是个善心人, 不如让她歇息一阵。”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 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 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南楼小院一共只有两位侍女, 给小莲放假?想都不要想。 “无碍, 小莲只是没了一只眼睛而已。”令梨温和道, “人生来长了两只眼睛,正好用在这个时候。” 第216节 庶姐假惺惺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帕子遮住了她的嘴唇,但令梨可以猜到她在骂什么。 令梨:变成黑心资本家实在非我本愿,谁叫我叛宗前耳濡目染多年呢。 令梨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带着小荷和小莲出门了。 她要去找自己了无音讯的队友。 成王府在槐城地段极佳的区域,令梨走出安静的胡同口,往来热闹的街市尽入眼帘。 如果姚黄在这里,他会发现街上的百姓十分眼熟。 挑着扁担叫卖胭脂的货郎五年前来到槐城,他本家在槐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为了把自家的胭脂买个更好的价钱,他每天早起跑到槐城叫卖,又在日落时分离城回家。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货郎卖胭脂耽误了时辰,他想了想,索性放下担子,准备寻个酒肆坐一晚上,明天卖完货再回家。 天香山庄的弟子准时在城门落锁前离开,没有关注到这位小小的货郎。 一夜过后,槐城街市新多出了一位走街叫卖胭脂水粉的货郎,他货箱中的货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日出叫卖到日落,周而复始,无止无尽。 某一天,一位眼带皱纹的娘子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找到槐城,她扯住货郎的袖子,苦苦哀求丈夫回家,儿子和女儿在父亲脚下哭喊。 货郎微笑着安抚了妻儿,道:你们同我在槐城住一晚吧,第二天我们就回家。 过了一夜,槐城街市上多出了一家四口。 丈夫挑着货箱叫卖,妻子收钱招待客人,一对童男童女跟在父母后拍手游戏,他们是快乐和谐的一家人。 令梨带着小荷和小莲与货郎一家擦肩而过,眼带皱纹的娘子殷切道:“小姐,我们家的胭脂水粉都极好,不如让您家下人买上一盒,遮遮丑处。” “不用了。”令梨客气道,“小莲不丑,那叫有个性。” 货郎一家看了看独眼小莲,不是很懂贵人的品味。 “不愧是成王府嫡出千金,有品位。” 远远的,有人拍掌附和,话语中彩虹屁含量极高。 令梨回过头,眼睛一亮。 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摇着扇子带着数位仆从走来,他容貌俊美,举手投足间彰显世家气派。 “足下让我好生亲切。”令梨走了两步迎上去,态度好得像看见了金子。 事实上她的眼睛的确看见了金子。 南疆寻人寻物启示·凡人版:富商金二桂重金求子!老夫不成器的傻儿子不幸在槐城周围走丢,望知晓犬子踪影的义士相助老夫,若能将犬子完好无损带回,老夫愿奉上半数家产,救救孩子! 白底红字的寻人启示贴在南疆好几座主城的告示栏上,令梨每到一座城市都习惯去瞅一眼她的追杀令,顺带瞧见了富商金二桂重金求子的告示。 在一众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中,金二桂的告示是那样诚恳真挚,赏金又如此吸人眼球,令梨打工人的dna忍不住动了,记下了傻儿子的画像。 行走的金子见成王府千金熟络地回应了他的赞美,欣喜地摇了摇扇子,大手一挥:“货郎,你家的胭脂水粉我全要了,你这就送去成王府。” 令梨立刻想制止他的败家行为。 不为别的,他爹承诺拿一半家产悬赏,傻儿子多花一分,恩人少拿一分,令梨怎能漠视此等惨案发生? 不等令梨婉拒,跟在金小桂身后的仆从低着头走到货郎身边,拿出钱袋。 这位仆从低着头也比令梨高出不少,他短发凌乱,肤色偏暗,敞开的领口内隐隐露出金色图腾,简朴的衣着遮不住精瘦的肌肉,身材极好。 最重要的是,他腰间挎了一把长刀。 令梨:“……” 带刀侍卫,原来是你啊! 【规则五:带刀侍卫是可以信任的,前提是他独自一人。】 伽野抬了抬眼,金色的兽瞳流光溢彩。 他温顺地付钱给货郎,又主动挑过货郎肩上的担子。 “我有些乏了。”令梨掩嘴打了个呵欠,“许是昨夜没睡今天早起的缘故。小荷,小莲,你们也困了吧?” 守夜整晚的小荷:“是,小姐。” 守夜守到一半没了只眼睛的小莲:“……是,小姐。” “那我们就回去吧。”令梨从善如流,她轻飘飘地看向绞尽脑汁想挽留她的金小桂,“多谢公子慷慨,不知公子的仆从是否愿意送我等一程?” 金小桂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清了清嗓子,对伽野道:“你,把胭脂水粉送到成王府去。” 清晨货郎刚刚出摊,货箱又满又重,伽野单手轻轻松松扛起,余下一只手还能抱着柔弱的嫡小姐回家。 令梨谢绝了伽野的帮忙,她已经戳瞎了小莲一只眼珠,不想再戳三只。 南楼小院有一处偏门,开在院墙上,小荷和小莲接过伽野手中货箱去库房整理,小院中只剩两棵槐树和令梨伽野两人。 令梨左右看了看,拉了拉伽野的袖子,少年自觉弯下腰听她说话。 “你有没有拿到一张规则纸?”令梨小声问,“上面写了进入这段执念必须遵守的规则。” “我是拿到了一张纸。”伽野迟疑道,“但它竟然是必须遵守的规则吗?我还以为是给我的提示。” 令梨:咦? 她不解地看着伽野自袖中掏出一粒香丸,捏碎后显出里头折叠成小方块的纸。 特别小,打小抄都嫌不够写的小。 令梨摊开一看,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入夜前与成王府嫡女私会。】 “我昨天就来了。”伽野诚实道,“金小桂很好糊弄,但成王府进不去,我找到一扇开在院墙上的偏门,敲了三下,里头给我开了门。” 伽野轻松糊弄了金家管事,寻到成王府偏门。 以他的身手直接翻墙入内不是难事,但伽野没忘记他要扮演原身,原身作为一位带刀侍卫和王府千金私会,不好公然做贼。 偏门恰恰无人看守,暗示此门是千金为了和侍卫私会悄悄开的一扇门。 伽野叩门三下,里面立刻给他开了门。 香风伴着温暖的烛光袭来,小院内暖灯融融,北楼小院的牌子红漆鲜艳。 含羞的千金神色妩媚,遥遥对带刀侍卫招手:“小郎君,还不进来?” 活色生香的温柔乡距离伽野一墙之隔,他只要跨过门槛就将投身于人间万千烟火。 伽野不确定该不该进去。 枝条上的提示让他和小姐私会,但私会的对象不是令梨,伽野相当不情愿。 他可是为心上人守身如玉的好妖修,就算意中人是个没有心的坏家伙,伽野也要严守道德底线,以便日后站在委委屈屈受害人的立场要令梨对他负责。 伽野站在门口纹丝不动,问小院内千娇百媚的女子:“你有没有姐姐妹妹?个头比你矮一些,容貌比你好看千百倍不止的那种?” 庶姐:……笑容消失。 “小郎君说笑了,北楼小院是妾身的居所,哪里有外人呢?”庶姐娇羞捂脸,抬手间又带起一阵香风,“进来罢,快入夜了。” 纸条写着入夜前与成王府嫡女私会,有时间要求,门内的女子催促得很有道理。 伽野还是不动。 面前的门在他眼里极具诱惑,他在金家干了一天的活,很累了,只要他走进小院,舒服的床、剥好的瓜果、温柔的美人触手可得,为什么不进去呢? 但伽野感觉缺点东西。 缺一点儿真正能吸引他的东西。 他是谁?妖皇独子,妖族少主,世间唯一的真龙,从出生开始一切荣华富贵珠宝绫罗触手可得,妖皇宫的奢靡足以让任何帝王瞠目结舌。 区区享乐,也配称得上诱惑? 成王府不是没有能吸引伽野的东西,他直觉有,一定有,像闪电穿透迷雾般令他战栗不已的某种感觉,能提供这种情绪给他的人不是眼前的女子,而是…… 伽野不记得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门内的温柔乡如流动的漩涡搅乱他的神智,极力煽动他走入北楼小院。 走进来吧……庶姐无声呼唤道,只要带刀侍卫走进北楼小院,纸条上的内容就将成真,她就能占据成王府嫡女的身份。 她的妹妹令人厌烦,一次次躲过陷阱,但没关系,只要她的情郎认错了嫡庶,游戏一样可以结束。 何况她今夜还给妹妹准备了一份礼物,可怜的嫡女妹妹并不知道,白天陪她去小花厅是侍女小荷,带她离开小花厅的却是侍女小莲。 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分不清也很正常,姐姐能理解。 庶姐心中大定,她两边下棋,无论伽野无知地认下她嫡小姐的身份,还是令梨没能及时发现小荷和小莲的谜团,两者达成一个,今夜的局面就稳了。 香风阵阵的女子勾起笑容,她看向红漆鲜艳的北楼小院木牌,上面的“北”字忽闪忽闪,在某一瞬间隐约变成了“南”字。 成了—— 庶姐不禁踮起脚,下一秒,写着北楼小院的木牌忽然渗出了大量鲜血。 滴答滴答,鲜血染得字迹愈发清晰,“北楼”二字牢牢印在木牌上。 滴下的鲜血和一步步走来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一只眼睛完好一只眼睛变为血窟窿的侍女出现在庶姐面前,呆板地说: “嫡小姐说婢子守夜不利,今夜让我来庶小姐的院子伺候。” 小莲的话无情撕开了北楼小院极力掩饰的尊卑关系,站在门口的伽野神色逐渐清明。 他一下看到小莲明显被人戳穿的眼球,心态大稳。 熟悉的、令人摸不着头脑又暴虐果决的作风,无论看过多少次,还是如此出人意料,让他心折。 温柔乡有什么吸引人的?能突然把温柔乡美人计片场跳频到惊悚暴力猎奇节目,才叫有本事! 令梨不在这里,令梨无处不在。 “都是纸条写得太含蓄的错,才叫我险些着了道。” 伽野拿出纸条,不满道:“写什么私会,直接写上偷情二字,我死也不会认错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0 14:00:00~2023-04-25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貔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摩克利斯、貔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enra 139瓶;北狗 87瓶;貔卡 34瓶;khyan 20瓶;叶洛 10瓶;今天也睡不着觉、掉入我的专属潜艇 5瓶;达摩克利斯、萝卜包 3瓶;27299580、41458514 2瓶;不看烂尾呜呜呜、想、41125954 1瓶; 第217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天 ◎今夜无人安眠◎ “原来如此。”令梨点点头, 她理解了一切。 昨夜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昨夜也并非是她和小荷两人的不眠夜,偌大的成王府无人安眠。 一想到庶姐昨晚咬牙切齿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早上还要精心打扮浓妆艳抹艳压四座,扑了整盒香粉遮掩自己硕大的黑眼圈, 令梨忍不住心生怜惜。 通宵是一门学问, 令梨数年来苦心研读才将将掌握了熬夜的精髓, 无论几个晚上不睡都精力充沛, 初次尝试的庶姐怎敢与她并肩? 都不怕掉发秃头的吗? “凌云剑宗最得意的炼丹产品生发神丸似乎在槐城也有不错的市场前景。”令梨摸摸下巴, “我要不要盘个铺子,把垄断生意做起来呢?” 宅斗是没有前途的!唯有做大做强金币满屋才是令梨毕生的追求! 令梨陷入暴富的幻想难以自拔,伽野也不打扰她, 从袖子里拿出一盒胭脂。 少年拇指指腹抹过殷红的胭脂,轻轻按在令梨饱满的唇瓣上。 指尖的温度烫得胭脂微融,伽野仔细认真地抹开红晕, 直到胭脂甜腻的触感染满少女的双唇。 令梨用力抿了下唇, 唇瓣碰撞砸出轻微的啵声。 “涂匀了。”伽野看着她, “很漂亮。” “有点太甜了。”令梨回味道,“加了蜂蜡和花汁?” “或许。”伽野对胭脂没有研究, 他笑了笑, “全场胭脂水粉由金公子买单,买都买回来了, 阿梨不试一试, 我怎么和主家回话?” 令梨这才想起来, 伽野带刀侍卫的身份挂靠在金府, 他送完胭脂还要去和金小桂回话。 金小桂人傻钱多, 眼巴巴送了一箩筐胭脂水粉到成王府, 令梨怎么说也该试用一盒,让真正的客户知晓产品评价,免得坏了货郎一家的口碑。 令梨认真起来,搜罗脑海中的词汇给了一个中上好评:妙青仙子天天活跃在令梨朋友圈,她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美妆用语,听起来非常专业。 她说得流畅,伽野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很轻地落在令梨张合的唇瓣上。 货郎自家调配的胭脂颜色稍艳丽了些,不是什么人都衬得起的颜色。 阿梨当然不包括在内,伽野漫无目的地想,她的唇色再艳丽些更好看,经由反复的吮吻后渐深的色泽…… 使用过的胭脂盒藏在伽野袖中,回金府后金小桂当然会又矜持又期待的问话——区区凡人,伽野怎会看在眼中? 他不会用任何语言描绘这一幕,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景色。 胭脂融化后黏黏的,令梨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伽野也不阻止她,笑吟吟看着红色从令梨的唇瓣蔓延至舌尖。女孩子眼中闪过细微的纳闷,更衬得她鲜活灵动。 由执念生成的槐城在伽野眼中一片灰暗,令梨是这副灰白水墨画中唯一流动的色彩。 “时候不早,我得回金府了。”伽野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小拇指微勾:“入夜的时候我再过来。” “知道了。”令梨和他勾了勾尾指,嘱咐道,“今晚可别认错了南北。” 伽野很顺利地离开了成王府,南楼小院只剩下令梨孤零零一个人。 冷风吹过萧瑟的院落,院内两棵槐树高大如荫,令梨走到树下,仿佛被一层争不开的阴影笼罩。 令梨仰着头,思索执念原身的处境。 原身出生于高贵的成王府,本该是掌上明珠的嫡出千金,无奈生母早死,生父宠妾灭妻,比她大两岁的庶姐一心谋夺嫡女地位,无所不用其极。 她住在破败的南楼小院,只有两个侍女贴身伺候,院落空空荡荡,竟只栽种了两棵鬼树。 原主除了嫡女身份一无所有,所以她决计不允许人夺走她的高贵身份,庶姐不能信任,生出异心的侍女不能信任,院子里一花一草都不可信。 执念留下的规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就是伽野扮演的带刀侍卫。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令梨自言自语,“她每天和带刀侍卫私会的时间,大约只有黄昏到入夜的一小段时候。” 很短很短的时间,却是成王府嫡小姐唯一期待唯一放松的时刻,太阳渐渐西落,她心中的光却冉冉升起。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槐树下等待的呢?”令梨看着这两棵在风水上颇被忌讳的鬼树。 “俗话说有情饮水饱,她戴着恋爱滤镜,槐树在她眼里也是粉红泡泡围绕的定情之树吧。” 出身高贵的嫡小姐独自生活在冷漠的成王府,她孤独她寂寞,她备受排挤,她从天亮宅斗到天黑。 她拖着疲惫厌倦的身体回到凄冷的小院,槐树在夕阳下愈发显得诡异阴森。 嫡小姐的心情却十分雀跃,她徘徊在树荫下,等待偏门悄悄的叩门声。 隔壁金府的带刀侍卫下了职,他绕过高不可攀的墙壁,私会身份与他天差地别的成王府千金,发间染上槐花的清香。 站在话本品鉴人的角度上,这是一本集身份差异、封建婚姻、嫡庶宅斗、追求真爱于一体的千金小姐和带刀侍卫言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经历了种种困难虐恋情深后终成眷属。 有点老套,但永不过时的爱情故事,令梨爱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由爱情形成执念太正常了,依照这个逻辑盘算下去,后续或许会出现导致两人误会分手的剧情,令梨只要解除误会,执念就能消除,槐城便能恢复平静。 “真有这么简单?”令梨指尖敲打脸颊,“我怎么不信呢。” 她摸出规则纸,从头浏览一遍。 “整整七条规则。”令梨屈指弹了弹纸面,“只有一条提到了她的好情郎,这可不是恋爱脑执念会给出的规则。” 伽野扮演的带刀侍卫反而比嫡小姐更像恋爱脑,他留下的规则就一条:私会,什么都不要管,去和你的心上人约会! 令梨在院子里呆了一下午,用心揣摩人设。 黄昏时分,偏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令梨走过去开门。 她拉开小门的一瞬间,身后两棵槐树刹那间开满鲜花,清雅的幽香和翩跹的花瓣顺着微风吹过令梨的黑发,白色的花瓣落在伽野肩头。 伽野金眸比余晖更灿烂,他见到令梨下意识弯了弯眼眸,捡下她发间缠绕的花瓣。 夕阳,少年,清风和落花,令梨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这个执念难不成拿的真是慕恋剧本?偶像剧套路搞得人一愣一愣的。 “进来吧。”令梨让出路,“金府情况如何?” “都是些苦力活,不费力气。”伽野和令梨走到槐树下,两人并肩赏花。 两棵槐树罢了,令梨是在十里桃源长大的,从小赏过的花海绝非一位王府千金可以想象的盛大,按理说这两颗歪脖子树根本吸引不了她。 但伽野,或者说带刀侍卫,站在她身边的这一刻,感官变得截然不同。 团团簇簇的槐花洁白如雪,香甜如蜜,清风搅动满池春水,令梨的灵魂浸没在微凉的氛围中,由自内心的感受到不舍,既甜蜜又忧愁。 相会的时间太短,待月色笼罩雪白的槐花,今天匆匆的美梦又结束了,她又要寄居在冰冷的黑夜里,煎熬地度过下一个白昼来自血亲的明枪暗箭。 这不是令梨的感受,是原身遗留的情绪。 嫡小姐情绪波动剧烈起伏,令梨注视着这一切,感受到诸多槽点。 首先,她不是很能理解原身的孤独,做一匹独狼不快乐吗?这么空这么宽敞的院子,拿来练剑不快乐吗? 其次,每天私会的时间只有一刻钟左右,你们两个既不互诉情肠又不搂搂抱抱,只顾盯着树看得目不转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是啄木鸟转世,琢磨如何对树干痛下杀手。 最后,能不能告诉她这段强制剧情还有多久才结束?令梨盯着槐树看了太久,说出去兄长大人要生气的,他们花妖在某些事上尤其斤斤计较。 可能是令梨心里一点儿浪漫的情绪都没有,她渐渐从原身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将目光从槐树上移开。 令梨偏过头,对上少年专注的金眸。 不知什么时候,和她并肩赏花的伽野早已不再看花,而是看她,只看着她。 令梨凑上去,仔仔细细分析伽野的眼神。 她看出了三分因身份地位存在的差距而升起的遗憾,三分不屈于此的不甘,三分深深的恋慕和一分猫猫挠人的抱怨:阿梨怎么不看我,我不比鬼树好看吗? 令梨所料不错,伽野果然演了一个恋爱脑角色。 ……他还不知为何十分入戏,现在都没能从带刀侍卫的情绪中抽离。 令梨瞅了眼天色,不早了,今天的私会该结束了。 “到目前为止没碰见陷阱。”令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捏了捏伽野的后颈,“难道私会时间是绝对的安全时间?” 捏后颈是带刀侍卫没什么感觉,但猫猫反应很大的动作。伽野立刻脱离了原身的感情,甩了甩脑袋。 “也不是没有陷阱。”伽野听见令梨的自语,说道,“我来成王府的时候特地辨别了方向,确定走的是正确的路,但当我敲门的时候,开门的却是眼睛瞎了一只的侍女。” 伽野第一次敲开偏门,开门的人是小莲。 小莲的确是南楼小院的侍女,令梨出府时也带了她,她来给伽野开门非常合理。 伽野反手关上了门,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怎么可能是她给我开门?”伽野声音很轻,“我说了要来,阿梨一定会亲自在门口接我,才不会打发侍女过来。” 伽野敲了第二次门,开门的是比昨晚更热情的庶姐。 不等她说些蛊惑人心的话,伽野冷淡地把门拍到她脸上,继续找下一扇门。 “直到第三次,我才找对了真正的偏门。”伽野替令梨拂去肩头的花瓣,“私会是我的任务,陷阱自然也针对我。” 令梨很轻地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针对伽野?不一定。 陷阱勾引他犯错,最终目的依然是调换令梨和庶姐的嫡庶身份,核心矛盾一直没有变过。 倘若令梨没能抽离原身的情绪,忍不住把伽野留到了入夜之后呢?那就违反了第六条规则,给了成王府剥夺嫡小姐身份的借口。 “时间不早了,赶在入夜前离开。”令梨很快做了决断,伽野点了点头,他推开门,一只脚踏出门槛。 令梨忽然拉了他一把,她踮起脚,唇瓣印在伽野下颌,留下浅红的唇印。 “舍不得你。”极近的距离中,她轻声说,“胭脂盒放在我这儿,你半夜来拿好吗?” 伽野低头看她,慢慢地嗯了一声:“好。” 第218节 令梨松开手,直到伽野离开她的视线,才反手关上偏门。 她平静地抹掉唇瓣上残留的胭脂,几步跃上槐树,用力掰下树枝。 入夜后南楼小院更显阴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令梨,小荷提着灯笼过来,呆板地看着留在院中不回房的嫡小姐。 “我在等人。”令梨对她笑笑,主动接过小荷手里的灯笼。 侍女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她的主人很快捣鼓完手中东西,把灯笼还给小荷。 “站远些。”令梨打量手中点燃的火把,有点不太满意,但也能将就。 夜半,偏门传来轻轻的三下叩门声。 令梨:“是谁?” 门外人:“是我。” 少年感十足的男声,清朗爽快,又含着一丝浅浅的欣喜,是令梨熟悉的声音。 “说好的。”他慢慢道,“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你只为了拿胭脂盒而来吗?”令梨缓缓道,“不解风情的家伙,我不给你。” 门外人失笑了一瞬,声音更显轻快:“当然不是,我想见你。要看看吗,你留在我身上的印记,我不敢自己擦掉。” 暧昧藏在暗语似的对白中,宛如蛛丝般来回拉扯,令人心痒。 “真的?好乖好乖。”令梨弯了弯唇,显出明显的愉悦。 她隔着一扇门,隔着一座院墙,愈发轻言细语:“听话又守信的好孩子,你果然半夜来找我了。” “为了褒奖你,我决定给你一点儿奖励。” 令梨站在院墙下,准确地、有力地、不带迟疑地丢出了火把。 火星和沉重的树枝一起砸下,砸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啊!!!”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惨烈,少年的声音逐渐变形,越来越细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像女人的音调! 【规则六:隔着墙壁无法判断来客性别,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女孩子可不能深夜给人开门。”令梨温和道,“是吧,我的好姐姐?” 作者有话说: 猫猫:被人类狠狠利用了,哭哭 第171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一天 ◎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门外惨叫连连, 令梨有点可惜,她站在院墙下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有没有好好锻炼过?”令梨怒其不争, 扼腕叹息。 要不是她和执念原身半点儿交情都没有,令梨早就挥笔写下一篇严格的早锻炼时间表, 势必要将成王府柔柔弱弱的嫡小姐训练成槐城最靓仔的霸王花, 比武招亲能把上门夫郎锤成饼干渣的奇女子。 托这具身体的福, 令梨只能折下树枝制成火把砸到墙外, 但凡身体素质稍好一丢丢, 她能用的手段数不胜数。 “比如万箭穿心、重锤出击、落井下石……”令梨碎碎念,“学了好久的机关术,还以为能有机会实践一下长老的教学成果, 真是可惜。” “你说是不是,小荷?”令梨自说自话怪无聊的,拉着呆滞守夜的侍女小荷闲聊。 墙外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一声比一声怨毒, 令梨不太喜欢庶姐的背景音, 好在她一向宽容又随和,想着不能厚此薄彼, 干脆抬高了音调, 让院墙外的庶姐也参与她和小荷其乐融融的午夜闲话。 “……经典机关术中常以数量取胜,最典型的案例是飞针, 实操中可以用削尖的竹子代替节约经费。刹那间万箭齐发, 以极高的密度和极快的速度制敌, 灰尘落下后只剩下被扎成马蜂窝的敌人, 或者说, 只剩一滩被剁碎无数次的肉酱。” 令梨顿了顿, 好心道:“姐姐莫怕,我今晚用的是火攻,你最多化为一块长条形的烧焦黑炭。” 门外人: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庶姐的惨叫声在火中逐渐扭曲,又一次变化成熟悉的少年音,苦苦哀求,忍耐痛苦,委屈得让人听着心都要化了。 伽野惯会撒娇,黏黏糊糊说话时声音格外讨喜,再添上一丝泣音,可谓无往而不利。 门外人操控声音的能力炉火纯青,你明知道她是个假货,可惟妙惟肖的声线蒙蔽了人的理智,让人禁不住迟疑:会不会……是我弄错了? 万一杀死了重要的人……万一他真的回头来找我了……倘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活活烧死了他?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理智的思维便摇摇欲坠,如被抽走地基的积木塔,哗啦啦碎了一地。 ‘开门看一眼吧。’ 若有似无的蛊惑声夹杂着火舌燃烧的滋滋声。 ‘只是看一眼,确定不是他就把门关上,不要紧的。’ ‘推开一条门缝,很细很细的一丝,把眼睛凑过去,凑过去。’ 蛊惑的声音藏在粘稠的黑暗中,小荷手中的灯笼明暗不定,院子里的槐树投影在灯笼纸上,犹如瘦长的鬼影。 门外人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个人走到门口,耳朵紧紧贴着偏门,努力聆听门外的声音。 它的嘴角裂开巨大的弧度,声音愈发痛楚:“好疼……我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真的吗?”门内的嫡小姐柔柔地问,“火烧得你很痛吗?” “看来是很痛的。”令梨怜惜道,“痛到神志不清,都来找加害者求救了。” “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少年的声音压抑着疼痛,“我没有食言,我听话地来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令梨背靠在门板上,目光望向院中浓郁的黑暗。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听。” 遥远的,远离南楼小院的方向,交错复杂的脚步声荡开了夜色,来回跑动的人呼喊着: “——走水了!成王府走水了!” 燃烧的火云烧穿了粘稠的黑暗,令梨踮脚眺望,事不关己地对门外说:“哇,走水的地方好像是姐姐的北楼小院呢。” 她用了疑惑的语气,却没人听得出真心。 门外的苦求声戛然而止,浓郁的怨毒之气扑面而来,被紧闭的偏门挡住。 “棋差一招的滋味如何?”令梨问,“很有趣吧。” 今晚的戏写作桃僵李代,读作调虎离山。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令梨道,“说是一个人到别人家做客,和主人相谈甚欢。客人入夜前告辞,并对主人说:夜间是鬼怪出没的时候,无论是谁敲门,你都不要理会。” “主人答应了,客人离开。天色渐渐黑了,主人正欲入睡,忽然听见门被敲了两下,门外的人说:是我,白天来做客的人,我落下了东西在你的屋子里,可以进来拿吗?” “主人听见客人的声音,隔着窗纸看见客人的身形,于是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果然看见了白天的客人。” “主人放下心来,打开房门:请进来吧,不知你落下了什么在我的屋子里?” “‘客人’微微一笑,踏入门内,房间紧贴着它的后脚闭拢。” “一夜过去,提醒主人夜晚不要开门的客人又一次拜访主人,‘主人’推开房门,对着客人微微一笑:进来吧,你落下了东西在我的屋里。” 令梨徐徐讲述:“姐姐执意要我推开门缝看你一眼,同样行为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是想趁机戳瞎那人一只眼睛。但姐姐是个良善人,你真的只是想让我‘看’一眼——不是看你,是看一个被火烧得痛苦不已的‘他’。” 当你的耳朵听到熟悉的声音,当你的眼睛看见熟悉的模样,你又能拿什么证明他不是他?拿什么分辨真实与虚假? “机关算数选修课的长老诚不欺我。”令梨严肃道,“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唯有机关算数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令梨不看,也没必要看。 但和庶姐想得不一样,令梨不是笃定伽野不会半夜前来才没有上当。 恰恰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伽野今晚一定会来。 “我亲口要他半夜到成王府来,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令梨抛了抛手里小巧的胭脂盒,盒中胭脂上指腹抹过的痕迹尤为明显,正是白天伽野亲自为令梨涂口脂用的那盒胭脂。 入夜时分,伽野自偏门离开。令梨赶在他离开前拉住伽野,踮脚在他下颌印下柔软的唇印。 突兀的举动中,令梨顺走了少年袖中的胭脂盒。 “舍不得你……胭脂盒放在我这儿,你半夜来拿好吗?” 这句话是说给伽野听的,也是说给躲在暗处的庶姐听的。 夜半时分,偷溜出金府的带刀侍卫果然来到了成王府的院墙外。 庶姐生出一个恶毒的诡计。 她不认为自己会被识破,嫡小姐亲自邀约了夜半的私会,带刀侍卫也明确回应了她的邀请,这怎么可能是个陷阱呢? 庶姐很聪明:倘若今晚带刀侍卫没有来,妹妹那句话便是故意说给偷听之人知晓的,故意放下鱼饵想钓她出来。 但若他来了,今晚便是天赐良机。 庶姐窃窃私笑,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伽野,一直跟到伽野走到南楼小院偏门口,才施展了她的本领。 南楼小院和北楼小院的偏门被悄无声息地调换,伽野敲响了北楼小院的门,庶姐取代他叩响了南楼小院的偏门。 北楼小院,伽野:“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南楼小院,庶姐:“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一样的措辞,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面孔。 令梨没有理由识破她的诡计。 没有理由! “为什么?!”庶姐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倘如我不把两扇门调换,站在门口的人就是他!你点火烧死的人就是他!” “怎么会有如果?”令梨反问,“你可能不动手吗?” “我不喜欢假设的命题。”她摆摆手,“剑锋落下便已落下,鲜血溅起便已溅起,死者不会因‘如果’复生,‘如果’一词毫无意义。” “我们剑修比较极端。”令梨轻快地说,“姐姐多担待点。” 令梨和庶姐之间的交锋可以简单概括成: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相较而言,伽野的任务反而更容易。 第219节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令梨:“反过来说,北楼小院可以。” 即使庶姐不在北楼小院无法开门,院子里还有小莲,还有许许多多欢迎他的侍从。 门一旦打开,事情的走向就容不得庶姐掌控了。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们事先没有商量过犯罪手法。”令梨晃了晃灯笼,“考虑到原地取材的问题,手段也着实不多。” 言下之意,纵使庶姐人和院子一起被烧的责任百分之九十九在令梨和伽野,但她自己的倒霉也必须认领剩下百分之一的责任。 “我之前听他描述北楼小院的精致圆景,就觉得那是个很适合烧的地方。” 令梨回看空空荡荡只有两棵槐树的南楼小院:“不像我这里,找个易燃物还得亲自爬树。” 走水的叫喊声与燃烧了半边天的火云彻底惊醒了成王府的夜色,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 令梨悠哉悠哉地靠在偏门上,门外一片死寂。 她低头把玩手中的胭脂盒,葱白的指腹沾到融化的艳色胭脂,甜腻的粘黏感。 令梨侧耳听了听,忽地一下拉开紧闭的偏门。 门外,正欲敲门的短发少年动作一顿,笑起来。 “怎么随便给人开门。”他金眸耀眼,尾音亲昵,“不怕门外有鬼?” “谁家的鬼纵火后不逃跑,流连在自己的犯罪现场?”令梨瞥了伽野一眼,目光一言难尽地落在他下颌的吻痕上。 “我可是为了正事来的。”伽野眼神无辜,朝令梨俯下身。 “阿梨印的,我不敢自己擦,怕坏了你的计划。”伽野很乖地说,“但我还要回金府办差,被金公子瞧见了该怎么说呢?难办得很,我只好来找阿梨。” 好入戏一人,听着像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凡人的想法似的。 令梨抬起手,指腹用力抹过伽野下颌的胭脂印。 她玩了好一会儿胭脂,指腹的颜色比伽野皮肤上的更艳,非但没能擦去唇印,反而衬得愈发明显,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这下就好解释了。”令梨垂下手,懒散道,“成王府半夜走水,金府作为邻居定然跟着人仰马翻,休息的侍卫统统被召集起来听命。” “金公子一点名就知道你不在,擅离职守总需要理由。” 令梨点了点伽野下颌上显眼的红胭脂,轻描淡写道:“等金府问起,这就是你和坏女人鬼混一夜的证据。” “多么完美的借口。”她一锤定音,“你到公堂上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芳心纵火犯失去的只是这个月的月钱而已,王府纵火犯失去的可是下半辈子的生命啊 第172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二天 ◎月下私奔◎ 成王府走水案惊动了整个槐城, 成王大半夜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一看起火点是他最宠爱的庶女所在的北楼小院,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用餐的小花厅被匆匆收拾出来, 王府的主子们惊魂未定地坐在厅里。 南楼小院偏远,奉成王命的管家有意无意的怠慢嫡小姐, 令梨也不着急, 带着小荷姗姗来迟。 一进小花厅, 一道怨毒的目光钉死在令梨身上, 令梨抬头一看, 笑了。 “大晚上的,都是自家人,姐姐戴帷帽作甚?”令梨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位置上, 亲切地问邻座的庶姐。 靠得近了,隐隐的焦糊味钻入鼻腔,烧焦羽毛的气味。 令梨回忆了一下, 她扔火把是从上往下扔, 按照人的生理结构, 最先被烧到的地方应该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令梨和庶姐说悄悄话,“生发神丸九点五折起售, 一次性买两个疗程的量享折上折, 保质保量没有七天无条件退款,如何?” 庶姐:“……” 如果眼睛能喷毒, 令梨已经是高腐蚀态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 优秀的客服不会因客户恶劣的态度而动摇。令梨一点也不介意庶姐刀子似的目光, 摇头叹息道:“姐姐遭人偷家, 心中愤恨, 我能理解。今晚的意外告诉我们, 半夜不睡觉听人墙角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令梨声音压得很低,上首的成王只见小女儿轻声细语和她备受打击的姐姐说了两句话,姐姐手背青筋暴起,摇晃的帷帽间隐约露出一张恶鬼似的扭曲面容。 饶是成王极宠爱她,也被吓了一跳。 “贼人竟敢在王府纵火,胆大包天。”成王出声道,“我已命人去查,今晚犯宵禁的人不必细审,统统下狱!” 庶姐立刻来劲了,嗓音沙哑难听道:“查金府!父亲,查金府的侍卫!” 她突然出声,声嘶力竭,成王脸上露出两分不喜,耐着性子道:“金府一听说王府走水,立刻派了下人帮忙救火,这份情不得不承。” “何况金府早早查了一遍府中人,除去一位侍卫下了职后和情人私会,被金公子唤回时脸上还挂着女人的胭脂印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呆在金府。” 成王:“金公子出面担保了那侍卫,一个依依不舍温柔乡的浪荡子罢了,哪有纵火的狠劲?” 庶姐有一万句脏话要骂,某一瞬间她对亲爹的恨意甚至超过了憎恨令梨。 王府中到处是来回奔走灭火的脚步声,今晚注定不能睡了,令梨心态稳得很,成王却面露疲态,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熬夜最佳的提神药是八卦,成王沉吟片刻,挥手让小花厅的侍从全部离开,只留下父女三人。 “再过半月,你二人便要及笄了,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 成王提起这件事明显不困了,盘算极好地说:“成王府的姑娘不愁人家,最重要的便是门当户对四个字,嫡小姐配嫡长子,方是天赐佳缘。” 庶姐听不得“嫡小姐”三个字,立刻越过令梨和父亲装痴撒娇,甜言蜜语一套一套,哄得成王眉开眼笑。 令梨坐在他们中间沉吟了两秒,冷不丁掀起了庶姐脑袋上的帷帽。 帷帽下被火烧得好似狗啃的发型暴露在空气中,父慈女孝的氛围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我怕姐姐戴着帷帽太闷了。”令梨从容收手,“生发神丸今晚限时八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为了生意,打工人无所畏惧。 庶姐手疾眼快地重新戴好帷帽,磨牙的声音响到成王仰起脑袋张望房梁:“哪来的老鼠在啃木头?明天让人买些驱鼠药来洒。” 没有人附和他,成王尬笑两声,接着说:“及笄礼一过,我便带你们回京城,好好相看婚事。” 执念所在的时间与令梨不是一个时代,那时的槐城属于成王的封地,他平日与妻儿在封地生活,年节时期受召返回京城交际。 “执念的范围仅限于槐城。”令梨思索道,“诞生执念的时间节点就在这半个月内。” 陷入宅斗无法自拔的嫡小姐,人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每晚入夜前和情郎短暂的私会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幸福。 如此渺小的幸福却被近在咫尺的及笄礼打碎,倘若离开槐城,她如何与情郎相会? 令梨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私奔。 洒脱,自由,无所畏惧。 但这是她才会做的选择,原身呢? “如若私奔,她必定会失去成王府嫡女的身份,这份代价她支付不起。” 执念留下了整整七条规则,一大半都在强调身份,令梨至今为止遭遇的来自庶姐的算计,也全是为了身份。 如果选择私奔,岂不是正如庶姐的意? 令梨打赌庶姐会支持她私奔,甚至是倾家荡产的支持。 “换个思路,让他们门当户对,如何?” 带刀侍卫想和王府千金修成正果,具体操作可以参考公主和穷酸书生驸马的模本,考武状元,建功立业,谋求功名。 侍卫和小姐不配,权臣和千金不就配起来了吗? “这条路可行性最大。”小花厅聚会告一段落,令梨打发走小荷和小莲,独自踱步到南楼小院的槐树下。 天亮时分槐树不显阴森,清俊雅致之木,多出几分观赏性。 “事情最好的发展是这样:原身在成王府宅斗,守住自己嫡女的身份;带刀侍卫凭能力谋取功名,踏上仕途。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直到男方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明媒正娶成王府嫡小姐,万事如意。” 放在话本中是有些老套的故事,但放在现实堪为一段佳话,足以让任何听说过的人高呼相信爱情。 令梨抬起手,折断一根槐枝。 “美好的故事,非常美好。”她打量手中的断枝,不费吹灰之力地又一次将槐枝折断。 “但是不行。”少女遗憾地说,“太脆弱了。” 她站在树下,不知在对谁说话:“你知道吗?书生和小姐的故事,由书生书写和由小姐书写,是截然不同的。” “书生的故事是打脸升级流爽文,他会用大篇幅的笔墨书写他如何日夜苦读,如何得到贵人青眼,曾看不起他的人是怎样跪在他面前求饶,他又是如何青云直上,壮志凌云。” “在他的故事里,原本作为目标存在的小姐渐渐化为名为‘奖励’的符号,不过是他爽文一生的点缀而已。” “小姐的故事是心机宅斗文,她叙述她的处境她的艰难,描绘她如何凭智慧一个个斗倒她的极品亲戚,从小可怜变为家族的掌上明珠。” “在她的故事里,原本付出一切也要与之厮守的书生渐渐变为‘夫婿的最佳选择’,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在一起就选择他吧,是经过利益考量的最佳人选。” “两个人都成长了许多,爱情不再是他们生命中的重头戏,只是锦上添花的一枝花罢了。” 令梨松开手,断成两截的树枝掉在地上,同出一枝的树枝半根陷入泥土,半根甩飞了老远。 “书生故事里的小姐永远停留在对他芳心暗许的那一天,小姐故事里的书生永远停在对她殷切表白的那一刻——两个人明明都在往前走,却指望对方为自己停滞不前,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 “分别了漫长的时间,你都不认为你还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还是他呢?” 令梨轻轻地说,她的声音随风消散,又如同卷入巨大的漩涡。 “长老们说的没错。”令梨小声嘀咕,“十个执念九个因爱生憾,我早该明白的。” 槐城日复一日开着盛绽的槐花,城中凡人日复一日重复昨日的行为,这座城市遗落下的执念显而易见。 从带刀侍卫走到权臣将军的男人迎娶了成王府最尊贵的嫡小姐,在人人艳羡的祝福下,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两个陌生人。 那日雪白槐树下并肩赏花的孤女和侍卫到哪里去了呢? 曾经能用一刻钟的相会填满的心脏,为何空空荡荡永不知足? 最初只是想延长在一起的时间,却选择了漫长的分离。物是人非?本末倒置?明明我们还是我们,为何如此不同? 无法理解,巨大的荒谬和内心的空洞如附骨之疽缠绕在院落中的槐树上,寻不到解脱。 令梨常听说,凡人多痴妄,无外乎贪婪二字。 第220节 即想要,又想要,即割舍不下内心的执着,又无法罔顾他人的看法。 “我一向不干涉别人的选择。”令梨摸摸下巴,“如果在你心里嫡小姐的身份像我的剑一样重要,那么无论你付出怎样的代价、放弃多少东西我都可以理解,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构建占据一座城市的执念,制定的七条规则条条框框强调身份,执念化鬼的庶姐不择手段只为了一个‘嫡’字,你表现得如此在意身份地位——你的执念可不这样想。” 天色渐渐黑了,小荷提着灯笼呆板地走过掉漆的南楼小院木牌。 偏门外,伽野如昨夜一样叩响了门扉。 令梨知道接下来的流程,她打开门,两人并肩赏花,他带着满身槐花清香在入夜前离开,她只能隔着门相送。 一直到半月之后,及笄礼的前一夜,两人为了未来的相聚选择了现在的离别,数年之后,成为携手婚姻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在遗憾什么。”令梨轻轻地说,“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一夜一夜目送你的情郎离开,一次又一次萌生出留他过夜或随他离开的念头。” “可你都不能做。”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看啊,这么矮的门槛,你却用了一生都跨不过去。”令梨脚尖抵在偏门的门槛上,招手让提着灯笼的小荷过来。 “只要你还有成王府嫡女的身份,你就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令梨一手夺过小荷的灯笼,一手拉开偏门的门扉。 短发金眸的少年朝她笑笑,令梨垂首,呼地吹灭了灯笼的火。 烛火熄灭的刹那,南楼小院掉漆的木牌被北楼小院取代,头发被烧得像狗啃一样的庶姐狂喜,她和瞎了一只眼睛的小莲突兀出现在槐树下。 庶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施了无数伎俩像夺走的身份,令梨今晚竟主动拱手相让了! “灯笼熄了……我亲爱的妹妹,没有挽回的余地,没有!” 令梨按了按心口,那儿空了很大一块,无数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嚣着:你怎么敢放弃!你怎么敢丢弃你唯一的—— “就是一无所有才好啊。”她说。 令梨握住伽野的手,抬脚踏过门槛。 她仿佛踏过了一层水幕,眼前闪烁模糊不清的碎片,令梨没有费心去看,这不是她的人生,没有沉浸式体验的必要。 困在成王府的时候,令梨眼中的夜晚粘稠黑暗,见不到一丝月光。 她踏过门槛,才发现今晚的月光极为明亮,风清月朗。 “或许是原身的隐射。”令梨道,“成王府太压抑了,在她眼里又沉又黑。” 门外象征自由,象征得偿所愿,值得以一切美好的意象描绘。 “趁着月色私奔出城,果然是小女孩心心念念的愿望。” 心心念念太多年,化为执,化为妄。 令梨拽了伽野一把,朝城门的方向跑去。 “快跑!”她大声且不负责地说,“侍卫小姐夜间私会的剧本已经被我撕了,接下来是全城追捕纵火逃犯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小梨:私奔(x)大逃杀(√) 第173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三天 ◎快乐得鬼见了都发抖◎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说好的私会为什么变成了私奔?一步从言情故事男女主变成法制频道在逃纵火犯, 中间的跨步是否稍大了些许? 伽野不懂,他弱小无助又可怜。 令梨拽着伽野的袖子带他跑,她一马当先, 气势汹汹,充分展现了一位剑修刻在骨子里的莽劲。 跑了莫约五十米左右, 令梨开始喘气, 呼吸缭乱, 眼前闪过一阵黑一阵金的虚影, 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没有慌乱, 令梨掐了两下人中,没什么用,她靠近伽野, 边跑路边断断续续地说: “这具身体……我从来没用过如此孱弱的躯体……事实证明脊椎骨完整的身体在懒惰面前不堪一击……我不指望她每日练剑不辍,至少做两套广播体操打打太极拳也是极好的……” 令梨甩了甩发昏发黑的脑袋,恨其不争:“只是熬了两个通宵而已!我筑基的时候熬了五天五夜游戏代打, 第六天早上还不是神采奕奕地去参加期末考试——她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 伽野一手扶住令梨肩膀, 听她上气不接下气把话说完, 心想阿梨真是有够苛刻。 不愧是每天练剑四个时辰起步的内卷王者,永远年轻永远精力充沛, 试图用自己为标准衡量所有人。 虽然令梨当了几天成王府嫡小姐, 自以为揣摩人设揣摩得出神入化,但她还是稍稍高估了大小姐的体力。 装饰性多于实用性的锦鞋挂在令梨脚跟, 她一边跑一边蹬掉锦鞋, 裸.露的双足踩在地上, 在月色下莹白如玉。 槐城街道不平整, 地上碎石沙土避无可避, 细碎的石子划过嫡小姐娇嫩的脚足, 疼得钻心。 令梨不为所动,每一步都扎扎实实踏稳在地,宁可疼痛也不肯摔倒拖慢跑路的速度。 她的长发她的衣衫在跑动中变得凌乱松垮,令梨时不时低头捞起下滑的外裳,胡乱搭回身上,嘴里小声念着槐城的布局图,带着伽野穿梭在复杂的巷子里。 私奔是她提出来的破局点,自该由她领着伽野走完全程。 月色照亮前路,举着火把的追兵驱散后路的黑暗,令梨拽着伽野的袖子跑过一个拐角。 “冒犯了。” 不等令梨回神,伽野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小腿,腾空将她抱起。 令梨下意识搂住少年的脖颈,她看了眼拐角后隐隐的火光,不甘心地说:“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我知道。”伽野抱着人跑脚步也极稳,带刀侍卫的体能显然不是王府千金可以比拟的。 他偏头蹭了蹭令梨打湿的额发:“不用太勉强自己,若我们是真身进来,怎会被一群王府追兵撵得四处窜逃?” 身体素质受限于执念原身,令梨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带千金之躯极限跑酷。她对自己向来狠心,这具躯体的潜能几乎被她不计后果地榨干。 拖着孱弱的躯体强行跑路不是个好主意,令梨缩在伽野怀里得到了休息的空余,方才强迫身躯的后果一下子爆发了。 “咳咳!”她捂着嘴小声咳嗽,紧闭的眼皮不住地颤抖,抓在衣服上的手臂不自然地痉挛。 令梨从会走路起开始练剑,她从未想过一具不锻炼的身体能残败到如此地步——假如她早生千年,生在和执念原身一个时代,她一定强迫南疆推行早晚跑操制度,把深闺小姐统统捞出来晨练。 细碎的咳嗽间,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令梨的后背,抚在脊椎上一点点帮她顺气。 脊柱骨不是这具身体的敏感点,但令梨还是下意识抓住了伽野的手腕。 肌肉运动到极限的痉挛还未结束,她抓住伽野的手指发颤,指甲扣在他脉搏上。 “想抓就抓吧。”伽野笑了笑,“正好放过你的衣裳。” 令梨眼前发黑,索性闭着眼调理呼吸,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 伽野夜间视力极佳,金色的兽瞳清晰明亮,看向怀里呼吸起伏的少女。 她硬撑着跑了很长一段路,外裳几乎要掉在地上,衣裳被颠了又抓,皱巴巴揉成一团,雪白的里衣贴在匀称的身躯上。 衣裳还算好的,锦鞋早早被蹬到不知哪里去了,暴露在月光下的双足惨兮兮的。 白皙如凝脂,碎石划过的血痕仿佛羊脂玉上浅浅的红瑕,既令人惋惜白玉微瑕,又沉溺于破碎的美感,生出暴虐的欲.念。 令梨因琐碎的咳嗽蜷起身子,又难受地仰起头呼吸,修长的脖颈宛如濒死的天鹅,隐约能看见浅青色的血管。 黑发金眸的少年舔了舔犬牙,目光流连在一看就很好咬的软肉上。 察觉到良久的凝视,令梨掀开眼皮,隔着朦胧的水雾看向伽野。 “甩开追兵了吗?”她哑着嗓子问,困乏地捏了捏眼角。 “前面有个遮蔽物,我们去那儿歇一会儿。”伽野看到那双隔着水雾依然明亮的黑眸,低下头又蹭了蹭令梨的鬓角,喉咙里冒出轻微的呼噜声。 即使蜕变为龙族,他身上依然遗留了大猫的习性,很难改正。 伽野提到的遮蔽物是几块搭在一起的碎石,他们一路跑到了石场附近,几块堆在一起的巨石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勉强容人的空隙。 空隙是真的小,伽野坐下后就没了空余,令梨只能坐在他腿上,缩在他怀里。 “趁现在处理一下伤口。”伽野不用借着月光也能视物,他的指腹轻碰令梨脚底被碎石划过的伤口,她小声嘶了一下。 “真是新奇的体验。”令梨咂舌,“化神道君的身体针山也过得,竟栽在了几颗石烁上头。” “成王府嫡小姐也没想过自己竟有和野男人私奔,跑断腿的时候。”伽野一边说话一边捧着令梨的双足仔细看了看,“条件简陋,先清理掉沙石,再简单包扎一下。” 令梨瞧了眼微微颤抖的手指,她握了握拳,软趴趴没有力道。 “你来吧。”令梨牵起外裳的衣角,“用这个。” 王府小姐的衣料比带刀侍卫柔软很多,用来做绷带正好。 撕拉两下,伽野干脆利落地撕下令梨外裳的布条,一道道缠绕在伤口上。 为了方便他包扎,令梨换了个姿势,脚尖踩在伽野的膝盖上。 少年一手握住她的脚踝,慢慢给布条打结,偶尔抬眼看一看令梨。 令梨的眼眸映着火光,成王府的家丁举着火把如洪流般穿梭在槐城里,从她的视野中看去,举目皆敌。 “这就是失去成王府嫡女身份的下场吗?”令梨托腮望向吵闹的街市,“留在府内魑魅魍魉,离家私奔举世皆敌,自由的代价太过沉重,与鬼祟周旋反而是更保命的做法。” 伽野知道令梨不是在说自己,他进入执念几天多少猜到了原主两人的走向,原身必然选择了留在王府,令梨看不上她的选择,替她连夜私奔。 “其实私奔不是最合我心意的选择。”令梨幽幽叹气,“离及笄礼只有半月,太赶了,若是能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伽野好奇道:“鱼和熊掌怎样兼得?” “鱼和熊掌如何不能兼得?”令梨比划,“小臂长的剑,里头串鱼,外头串熊掌,多余的位置还能串只鸡鸭鹅。” “多给我一年时间就好了。”令梨扼腕叹息,“我已经制订了一份严格的体能训练计划,只要嫡小姐照着计划严格执行一年,以凡人身躯打练气八层以下修士问题不大。” “凡人的思维实在是太狭隘了。”令梨摇头道,“门当户对为什么非要是带刀侍卫建功立业呢?嫡小姐大可以自己去参军,大力出奇迹,当她以一打十打百,将军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带刀侍卫先随着嫡小姐一起参军,做她的贴身护卫方便私会。等离开槐城去往边地,天高皇帝远,想怎么谈情说爱都行。” “嫡小姐若矜持些,剧本便是《天才女将军和她的忠犬护卫》,嫡小姐若火辣些,剧本也可以是《霸道女将军狠狠爱,贴心小侍卫哪里逃》,多么快活!” “怎么就不能多给我一年时间!”令梨越想越遗憾,“她何至于如丧家之犬般私奔逃窜,她拿的剧本明明该是《战神归来,发现庶姐竟敢冒领嫡小姐身份,她一声令下,十万精兵奔来!》” 第221节 槐城的执念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完全限制了令梨的发挥。 “我倒是觉得,执念已经很懵了。”伽野小声吐槽。 原身给了整整七条规则,唠唠叨叨反复强调的嫡小姐身份令梨说丢就丢。 她夜半邀情郎私会,偷情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反而兴致勃勃在自家纵火,快乐得鬼见了都发抖。 “事态的走向已经超出了执念的预料。”伽野颠了颠掌心白皙的脚足,无意识地摩挲令梨的踝骨,“按理说,执念该消散了才是。” 令梨:“你忘了被困在城中八十五年的凡人们。” “被困在鬼城里不得离开不得解脱,他们的执念同样游荡在槐城中,纠缠成巨大的牢笼。” 伽野抚摸得她的脚踝有点痒,令梨蜷了蜷脚趾,想离开暂时的遮蔽物。 她的双脚刚被包扎好,伽野惟恐沾了灰,不肯让令梨下地:“要去哪里,我抱着你走。” 肌肉拉伤的酸痛没那么快痊愈,令梨没有过多纠结,她一手搭在伽野肩上,一手指向城中的火光。 “困于囚笼八十五年,城中的执念无外乎两个字——出城。” “今夜不仅是私奔之夜,更是离笼之夜、破城之夜!” 令梨的黑发在夜风中飞舞,如飘渺的青烟:“成王府的动静已经吵醒了这座城,只要再添一把火,城门再厚安能阻挡百万民?” 作者有话说: 小梨的书单:忠犬文学,霸总文学,歪嘴龙王文学 第174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四天 ◎拿出身价过亿的气度◎ 嘈杂的脚步声彻夜不歇, 明晃晃的火把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屋内,亮如白昼。 家中最先被吵醒的是浅眠的妻子,眼带皱纹的妇人疲倦又疑惑地起身, 探头探脑看向火红一片的窗外。 “这是怎么了?”她哑着嗓子推嚷还在睡的货郎,“外头出了什么事?” 货郎沉浸在混沌的梦中, 梦中他每日挑着担子走入一座城门, 黄昏时间又挑着担子离城回家, 他推开家里矮矮的小木门, 满身炊烟气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孩子迎上来…… 家里的院子种了水灵灵的小白菜, 干柴一捆捆堆放在一起,门口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呼吸间满是清新的土腥味。 货郎一边做梦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家不是在槐城吗?很小的屋子, 他和妻子睡在炕上,一双儿女在床边打地铺。 清晨他们一家四口挑着担子出门做生意,城门落锁时回家休息, 日复一日, 永远如此。 好像有哪里不对, 又好像一切正常。 货郎被妻子推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 大吃一惊。 “走水了!”男人连忙推着妻子下床, 又高声叫醒趴在地铺上熟睡的儿女,“城里走水了!” 货郎在槐城生活了很多年, 他的日子一成不变犹如死水, 从来没有遇见过走水的意外。 朦胧的回忆自货郎脑海闪过, 他多出了一些记忆, 一些不发生在槐城的记忆。 “快, 快把值钱的东西收在身上!”货郎催促家人, “火烧起来土地公都拦不住!只要点燃了一家,邻居左右谁都逃不过火神娘娘的催命符!朝没有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烧不着的地方去!” 他和妻子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货郎原本以为家中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却发现要带走的仅有一只扁担和两个货箱。 ‘我的家真的在槐城吗?’微小的困惑在货郎心中生根发芽。 …… 金府,金小桂焦急地摇着扇子。 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又困又不敢睡,时不时高声问府中的下人:“隔壁成王府火势停歇了吗?” “不知道啊公子。”管家擦着热汗道,“听说嫡小姐的北楼小院被烧成了一座黑炭,但嫡小姐瞧着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命成王府的家丁倾巢出动,捉拿纵火犯人。” “成王府嫡小姐?”金小桂皱眉,“那位漂亮极了的千金不是住在南楼小院吗?我送了她一货箱的胭脂水粉,特意让带刀侍卫送去的,是南楼小院没错。” 金小桂很信任伽野,虽然这人既不肯为他描述嫡小姐涂抹胭脂的美丽容颜,又深夜和坏女人厮混带着殷红的胭脂印回府,但只要那双野性的金眸盯着金小桂看两秒,发自内心的恐惧就会让他异常从心,伽野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如今住在北楼小院的那位才是成王府嫡女。”管家一拍大腿,“公子还不知道吧?今夜成王府家的女儿和人私奔了!” “公子猜私奔的对象是谁?巧了,正是咱们金府的带刀侍卫!” 金小桂嘴巴大张,懵了。 懵圈的同时,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家伙不肯和我分享嫡小姐的美貌!竟是一个人吃了独食,好狡猾的心肠! 金小桂:“那、那成王府口中的纵火犯人是?” “就是这对私奔的狗男女!”管家斩钉截铁,“大半夜的,成王府所有家丁都举着火把出门了——成王也是个不清醒的东西,昨晚王府走水,今晚却自己点了火,不怕哪个糊涂蛋把槐城点着了吗?” 管家对成王大不敬的称呼显露他内心的不平静,成王府声势浩大,举起的火把连成漫天星火,不知多少庶民深夜惊醒瞧见火光,被走水的危机吓得举家逃亡。 金小桂坐在府邸中摇摆不定,隔着一层层院墙他也能看见橘红色的火光,烧着了半边天。 万一真的走水,他呆在金府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炉上? “来人!”金小桂拍板道,“速速护送我出城!不管走不走水,走人总没有错!” 金府的下人们应声准备,金小桂焦急之余不禁想到:自来到槐城起,我走出过城门吗? 他每天带着侍卫在城中找猫逗狗,能玩的都玩了,为什么没生出去其他地方享乐几天的念头? “嘶……金府怎么只有我一个主家?”金小桂揉着太阳穴,“我记得我有个亲爹啊。” “爹人去哪儿了?” …… 货郎一家挑着担子跑到街道上,睁大眼睛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槐城。 无数高举的火把仿佛一道洪流,货郎想起很久之前他见过的赶牛人,举着火把驱赶牛群,混乱的牛群渐渐聚成一条线,闷头向前。 没有人敢逆流而行,洪流到来,唯一的选择是成为洪流中一滴水。 货郎一家挤在人群中,手牵着手生怕一家人走散。 火光在身后驱赶他们,仿佛停下脚步就能嗅到火舌滋滋的焦糊声。 向前,只能向前,必须向前! 前方,一座紧闭的城门屹立在他们面前。 槐城的城门在同类中只算中等高度,仰望时不会升起敬畏感,像一面普普通通的墙壁。 槐城居民熟悉这扇城门,清晨时城门大开,入夜后城门关闭,槐城门禁一点儿也不森严,只要他们想要出城,丁点儿阻碍都不会有。 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出去过? 小小的疑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心中升起,他闭口不言,没发现他身边的兄弟眼中也浮现一丝迷茫。 他们每天都会路过城墙,每天看着城门开启关闭,为什么没有人生起走出去的念头? 火光驱赶着他们,一个又一个人自发迈开脚步,起初是快走,逐渐变成小跑,人们的眼睛里映着紧闭的城门,脑海中生起疯狂的念头。 冲出去!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栽种在街道两边的槐树被人群引发的飓风吹得左摇右晃,雪白的槐花纷纷落下,在地上被碾成泥土。 几朵掉落枝头的槐花幸运地搭上一阵格外悠远的清风,风扬起吹得很远很远,轻轻落在令梨飞舞的长发上。 她的外裳下摆有撕裂的痕迹,披在身上仿若自由不羁的神女,如一只收敛羽翼的瘦鹤停在城墙上。 遍地火光落在令梨墨色的瞳孔中,似金似赤的流光潋滟生姿,她的肩头忽地一沉。 毛绒绒的脑袋从背后搁在她肩上,黑色短发刺得令梨痒痒的,她略偏过头想躲一躲,撞进伽野灿烂的金瞳中。 “门锁已经砍断了。”少年邀功似地说,“城门一推就开。” 令梨眼眸弯起,轻快地夸赞了伽野两句。 ——她当然不可能让槐城居民拿头把门撞开,令梨对他们头铁的程度完全不报希望。 城墙上是最佳观众席,令梨眺望下方,看见了货郎一家四口,看见手中扇子被挤掉的金小桂,看见许许多多南疆寻人启事上的面孔。 槐城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已经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我记得入城前有个谁拦过我们,自称天香山庄弟子。”令梨看向空无一人的城外,她面前的空间隐隐波动,逐渐扭曲。 执念的结界隔开了内外,但城门口八成有天香山庄的人揣揣不安的等结果。 “试想一下。”令梨沉吟道,“你是天香山庄派来槐城出外勤的倒霉弟子,有一天你碰上两个不听人话非要半夜入城的头铁人,你无奈留下来熬夜加班,苦苦等待两人出来。” “你在门外等了又等,等得昏天黑地,某一个夜晚你实在熬不住了,躺平在城门口呼呼大睡。” “突然!紧闭的城门内传来一群鬼叫狼嚎的动静,你揉着眼睛爬起身,趴在城门口欲听其内动静——轰隆!城门被无数人哗然冲开,迎面一个头槌将你撞倒在地,随后无数只脚踩在你的脸上、身上、手脚四肢,你仿佛被羊群踏过的草地,奄奄一息,七窍流血。” 令梨一本正经地问:“提问,这次意外踩踏事件中,我们两个是否要付全责?” 法律法条是妖修的强项,伽野毫不犹豫地秒答:“不是。” “被害人是筑基修士。”他轻描淡写道,“区区踩踏事故,死不了。” 令梨和伽野一同探头,越过被无数人冲破的城门,看向城外。 城外数十米天香山庄弟子手忙脚乱,一边在人群的洪流中扎马步,一边高声叫喊:“不要跑!槐城本地人站在左边,外地人站在右边,天香山庄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回家……” “金小桂的寻人赏金还挺高的。”令梨很轻地啧了一声,“天香山庄,好会捡漏一宗门。” “阿梨若是愿意人前显圣,让他们庄主把宗门送给你都不是难事。”伽野笑着替令梨挽了挽碎发。 “我的赏金够金家悬赏一万个金小桂。”令梨双手插在袖子里,深沉道,“城内纵火城外叛宗,我这罪恶的一生。” 还是不要和小宗门争赏金了,拿出客服小梨身价过亿的气度来。 城外灯火缭绕,城内槐树枯萎,降临在令梨身上的执念徘徊在她发间槐花上,被令梨摘下。 “规则七,我要在合适的时候回答你唯一的疑问。”令梨说,“从哪一刻开始,你不再是你,他不再是他——这个答案,真的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执念默然无声,令梨掌心的槐花仿佛被抽干水分般枯萎,化为指缝间洒落的尘埃。 第222节 刹那间,满城的槐树都如抽干水分般枯败死亡,树梢抖落一粒粒金粉,随风吹到令梨眼前。 令梨咦了一声,双掌摊开。 金粉汇聚在她掌心,犹如一汪盈盈的金水,水面上货郎一家四口的面容、金小桂的面容、无数令梨不认识的面容一一闪过。 “感念功德?”伽野一怔,立刻道,“快,喝下它。” 令梨抬高掌心,金水顺着她的腕口滑下,吞咽入喉。 层层叠叠的声音回荡在令梨耳边,有人喊着“回家”、有人喊着“离开”,八十五年重复的岁月在令梨脑海内一帧帧掠过,被困住的执念飞于夜空之上,得到了解脱。 一捧金水的功德是他们对令梨的感谢,谢谢她来到槐城,给予城中人久违的自由。 伽野站在旁边看见令梨一口口啜饮金水,她微微闭合的眼眸弯起好看的弧度。 功德加身,万般邪祟不可侵,这是世间至纯至粹之精华,滋味想来极好。 伽野很为令梨高兴。 功德可遇不可求,对修为更是大有进益,化神远不是她停留的极限,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向上走。 若能凝聚更多功德,大乘期怕也不远了罢。 伽野自己倒很无所谓,妖修前期优势有多大,后期瓶颈就有多难攻破。 槐城之事他虽出力不少,但归根结底是力气活。要是令梨用的身体不是王府嫡小姐,而是某个身体健康的凡人,她一个人就足以完成一切。 令梨睁开眼,金水倒映在她眸中,色泽有一丝像伽野的金眸。 他不自觉笑起来,搁在令梨肩头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流露出几分撒娇的意思。 令梨捧着手,浅了很多的金水在她掌心荡漾,被少女递到伽野唇边。 伽野一愣,抵触地向后仰了仰头。 “我不需要。”他急促地说,“快喝了它,功德凝聚不了多久。” 令梨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今晚背着我走了那么久的路,也是你帮我纵火、帮我砍断了城门的锁。功德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她寸步不让,伽野僵持了一会儿,低下头颅。 他的舌尖舔过令梨掌心,仿佛凶猛的大猫垂首舔吻他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5 16:00:00~2023-04-30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进化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看完结! 100瓶;北 28瓶;安悦菡 21瓶;42285046 19瓶;day dream 10瓶;不看烂尾呜呜呜、41458514 2瓶;貔卡、2729958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五天 ◎老板来碗藕粉◎ 【南疆, 群魔乱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风淳朴。】——穷游道人·传记《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 干旱在七里村延续了五个月, 天空蓝得令人触目惊心,老张头跪在田埂边磕破了头, 云雨仍然吝啬于停留在村庄里。 老张头磕得头晕眼花, 他抖着手爬起来, 额头的血流过干涩的嘴巴。老张头蹒跚地走到自家井边, 探着身子向内看。 浅得几乎看不见的井水让老人家抹了把眼角, 他愁眉苦脸地滑坐在井边,掏出怀里的旱烟猛吸两口,咳得撕心裂肺。 “老丈, 作甚愁眉苦脸?” 遥遥的,一个年轻修士驾驭拂尘停在七里村,朗声问道。 他穿着一件批发价不足十文钱的道袍, 两袖清风, 仔细看衣角处缝了几处补丁, 针脚歪歪扭扭,手艺极差。 若是令梨见到这人, 准会开心地和对方交流道袍批发市场的折扣价格, 顺带帮他拆了补丁重新缝个绣纹——同是忠于批发价道袍的贫穷道友,令梨格外有一门吃饭的手艺。 “仙人!”老张头看见年轻修士, 立刻跪倒在地朝着他用力磕头, “仙人显灵, 救救俺们村吧!” “别动不动就下跪了。”年轻修士像是见多了民生艰难, 态度平易近人, “怎么个救法?我瞧你们村挺安宁祥和的。” “俺们村已经五个月没下雨了。”老张头不停叩拜, “地里的苗苗都要枯死了,今年要是没个好收成,一村人都得撞死在田里。仙人,救救俺们吧!” “祈雨啊?”年轻修士嘶了一声,为难地挠挠头,“难倒是不难,基础法诀,但我可没买咒符的钱。” 年轻修士,自号穷游道人,正在南疆一边游历一边撰写新传记的旅游作家。他的代表作《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已经连载了东海和中州两个篇章,南疆篇的素材尚在收集中。 《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一经上架,火爆修真界,不少散修慷概解囊购上一本,看着穷游道人的抠门小窍门啧啧称奇,感叹道:真乃我辈穷鬼福音也。 虽然收到了不少稿费,但穷游道人初心不变,说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就是一文钱,休想让他多出一分! 祈雨符再基础再便宜,都不可能一文钱买到手,脾气再好的符修听你砍价砍到一文钱,都会露出尊严被侮辱的愤怒脸色。 本座宁愿白赔一盒朱砂毒死你,也绝不做亏本生意! 穷游道人看着不断磕头的老张头,有些不忍,他抬起手,一道灵气将老人家扶起:“别磕头了,你知道云南白药多贵吗?祈雨符我买不起,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老张头抹掉额头的鲜血,他紧张地搓了搓黑瘦的手:“多谢仙人!多谢仙人!仙人定是俺们村的菩萨派来的神使,俺这就去庙里拜菩萨。” 穷游道人在南疆待了不短的时间,南疆人喜爱五毒巫蛊之术,求神拜佛之风盛行,是多信仰的地域。 平均一村一神,一城三佛鼎立,跳大神的舞技超出东海北域十几条街,逐渐发展成南疆特色,旅游必看项目。 “我好端端一个自由散修,怎就成七里村菩萨派来的神使了?”穷游道人觉得好笑,生起一丝好奇,“庙在何处?我也去拜拜。” 老张头立刻给穷游道人指了路,热切地引着他去庙里,一路走一路夸:“俺们村菩萨可灵哩!隔壁十里村、五里村、三里村都和俺们信一个菩萨,香火旺得很。” 穷游道人边走边点头,心道他们供奉的要么是尊没灵性的泥土塑像,要么是附近的山野精怪,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老张头带穷游道人来到了一座木头和石头建造的小庙,庙中青烟袅袅,香案上摆着馒头、红枣、苹果、梨子等贡品,颇为新鲜,显然是每天都有人更换贡品。 穷游道人第一眼看见新鲜的贡品,咽了口唾沫。 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的他全靠辟谷省钱,偶尔能摘点路边酸透了野果子吃吃,大白馒头是万万吃不起的。 “七里村供神供得很诚心啊。”穷游道人一边抬脚往庙里走一边暗想。 南疆多信仰,造神容易毁神也容易,一旦村民发现他们上供的神又不能求雨又不能祈求丰收,他们就会无情损毁神庙,去信隔壁更灵验的别神。 香火旺盛证明七里村这尊菩萨在当地人眼中十分灵验,他们宁可勒紧裤腰带苦着自己也不肯短缺菩萨的贡品。 穷游道人踏入庙内,他仰头看向泥塑的菩萨像:“老丈,和我说说你们供奉的是哪位菩萨……老丈?” 落后穷游道人半步的老张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庙门砰地一声关上! “呵!”穷游道人果断拿出拂尘,高声道,“竟是仙人跳的把戏!哪里来的魔头装神弄鬼害人?叫你看看我穷游道人的厉害!” 修真界尔虞我诈杀人夺宝是常态中的常态,穷游道人心道不就是被村民阴了吗?实力在手天下我有,真当贫穷散修没本事吗? 穷游道人仰视高大的菩萨塑像,这是一尊三人高的泥土雕像,慈眉善目的女人宝象怜悯,丰满的手臂如温厚的母亲,一只手向外摊平,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第一眼看过去,穷游道人确实看到了一些属于菩萨的慈悲,也生出些许好奇:她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什么? 年轻修士不经意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巨大的斧头凭空出现,斧头尖重重砍过他的脚趾尖! 轰! 碎石飞溅,穷游道人向后倒地打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击。 立在香案后的高大女人一只手仍向前摊平,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高高举起,手里攥着一柄巨大的斧头! “七里村供奉的是什么菩萨?!”穷游道人破口大骂,“谁家菩萨拿斧头砍人啊!” 他当机立断,一拳砸在庙门上。 木造的庙门在穷游道人眼里不堪一击,可他无论使了多大的力气,甚至掏出了临时增加修为的秘法,庙门仍旧纹丝不动。 冷汗刷得打湿了穷游道人的后背,高举斧头的女菩萨又一次向他砸来,劲风赫赫,他狼狈地在地上连环翻滚,小小的寺庙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道友!前辈!有话好好说!”穷游道人怂了,拉开嗓子大喊道,“我只是个路过的散修,除了写游记之外平平无奇,既没有姿色也没有存款,前辈若愿放我一马,下辈子我定衔环相报!” “菩萨!我是为了帮七里村祈雨才来庙里上香的啊菩萨!不如这样,菩萨收下七里村的供奉,我来想办法求雨,如何?” 死亡的压力下,穷游道人一股脑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动了拿斧头的女人,菩萨神像重归于香案后,一手高举斧头,一手摊开。 穷游道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恐怖的菩萨塑像:“把手摊开……是在向我讨要什么吗?” 他紧张地舔了舔起皮的下唇:“菩萨的意思是,要从我身上取走一些什物,交换七里村的云雨?” 泥像没有动静,穷游道人的心沉了下来。 他知道老张头为什么把自己骗进庙里了。 七里村供奉的菩萨享尽香火,村民若要祈求恩赐,非得付出什么代价不可。 而他,穷游道人,一个碰巧路过七里村的外乡人,正好做了村民的替死鬼。 “民风淳朴,好一个民风淳朴的七里村。”穷游道人深吸一口气,望向泛着寒光的斧头。 斧刃上,前一个祭品的血肉尚未干涸。 …… “南疆,群魔乱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风淳朴。比起鲜少灵验的正常神佛,邪神更受偏远乡村的欢迎,香火极旺。” “邪神渴求多为血肉,据我的亲身体验,七里村、十里村、五里村、三里村等村落供奉的手持斧头的女菩萨,她要求的贡品是两手或者两脚。” “一旦庙门关闭,献祭便已然开始,只有收到贡品,斧头菩萨才会放人离去。” 坐在桌子对面的年轻修士边侃侃而谈边运笔如飞,硕大的标题极其显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南疆篇》。 “道友是如何离开邪神庙的?”穷游道人对面,令梨支着头好奇地问。 穷游道人嘿嘿一笑,朝令梨身边的伽野拱手:“见过少主!” “你是妖修?”伽野扬眉,他细细看向穷游道人,“奇怪,你的跟脚……” “在下是莲藕成精。”穷游道人坦荡荡地说,“哪吒知道吗?我的祖宗!” 令梨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难道是——” “没错!”穷游道人昂首挺胸,“我用了我们莲藕精的天赋技能:三头六臂!” “邪神只要两条手臂,我有六条。”穷游道人洒脱道,“再进两次鬼庙也无妨。” 厉害,太厉害了,不愧是畅销书《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的作者,很有几把刷子。 第223节 令梨听得津津有味,自掏腰包请穷游道人吃了顿饭。 她端着一碗小二新上来的藕粉,边吃边道:“道友乃金丹修士,邪神连你都不放过,七里村凡人必遭迫害。我欲前往除魔,道友可否替我们指路?” 穷游道人本想一拍胸脯大喊“少夫人有命安敢不从!”,但令梨吃藕粉吃得好香,他看得身体一阵阵幻痛,突然明白了七彩雉鸡族的妖修和狐族妖修同桌吃饭的痛苦。 不愧是少主心心念念的人,不愧是挑衅艺术的集大成者、修真界最会拉仇恨的剑修,当着莲藕精的面吃藕粉,真有你的。 穷游道人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大馒头塞进口里,几口咽下:“在下这就指路,助两位前辈铲除害人邪神。” “带路费就不必给了。”他嘿嘿笑道,“我瞧着庙里的贡品不错,馒头分我两个就成。” 作者有话说: 小梨:第一次见莲藕成精(快乐地吩咐小二上碗藕粉吃吃) 穷游道人:好痛……好可怕的幻痛…… 第176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六天 ◎情哥哥也是哥哥◎ 令梨和伽野来到七里村时, 村中正在下雨。 徐徐的雨丝自空中落下,滋润黑田,汇入水泽, 深绿色的树叶上盈满沉甸甸的雨珠,白雾袅袅。 远远看去, 村庄安宁静逸, 一脉世外桃源之相。 令梨走得近了, 才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呜呜……呜呜……”凄惨委屈的哭声任谁听了都会停下脚步询问两句, 令梨也不例外。 “老人家。”她看向跌坐在田埂边抹眼泪的老张头, “你哭什么?这雨下得不好吗?” “菩萨送的雨当然好。”老张头眺望积水外溢的禾田,几乎不能在水面下看到一丝绿影,他哽咽道:“可这雨、雨已经下了四天四夜了还不停……” 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七里村信奉的斧头女菩萨着实“精通”农事。 “从前也这样吗?”令梨掬了一捧雨水,任水珠顺着指缝淌下, “你们村信奉的菩萨好不智能。” “不可诋毁菩萨!”老张头眼睛一瞪, 大声反驳道, “菩萨心慈,往年供奉后必给俺们两天两夜的落雨, 祝祷俺们村年年丰收。” “今年、今年的贡品也按时送过去了。”老张头含糊道, “一定是菩萨太高兴了,给俺们多多的雨, 谢谢菩萨!” 干瘦的老头扑在地上朝庙的方向磕头, 他磕得太有节奏, 令梨没好意思说出真相。 想吃口血肉结果吃到了一嘴藕粉, 斧头女菩萨深感被骗, 如今大概处在暴怒的边缘罢。 “鬼菩萨很有点奸商套路。”令梨退后一步, 在伽野耳边说悄悄话。 “想想看,村中的灾害本只有干旱,村民送一个祭品过去祈雨,雨是来了,却演变为水患。想解决水患,村民只能想办法再拐一个祭品,再去献祭一次,鬼菩萨拿到了双倍的贡品。” “没有需求也要强行创造需求。供奉如敛财,她和徐宗主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说不定是宗主流落在外的嫡亲姐妹,一脉相传的黑心资本家血液。” 鬼菩萨的套路就好比令梨把人暴打一顿,随后向苦主推销她的秘制药草包治百病。 苦主执迷不悟,还在田埂上磕头,哐哐哐很有节奏。 “他余光一直在看我们。”伽野低低气音提醒令梨。 矫健的少年和瘦弱的少女站在一起,他们交谈时旁若无人,又轻又低的声音只在两人间传递,显出别样的亲昵。 令梨低调惯了,身上的道袍朴实无华,伽野随性惯了,从不在法衣上做文章,故两人衣着都相当简单,和大众修士金光闪闪七彩霞光的时尚趋势背道而行。 老张头自打皈依了斧头女菩萨,见过不少路过附近村落被骗进神庙的修士,练就一双毒辣的眼睛。 四天前他一眼看出穷游道人的批发道袍上的旧补丁,判断他是个穷鬼。 今天他斩钉截铁地断定,眼前的男女要么是搭伙穷游的散修兄妹,要么是净身出户离家私奔的小情侣。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是菩萨喜欢的贡品! 一定要把两人留下来,老张头擦了擦额头的血痕,发狠地想。 四天四夜的雨不至于淹没村庄,可若明天后天雨还不停,再过几天七里村就改名叫七里海湾了。 只要献祭他们中的一个……老张头舔了舔干枯的嘴,不不不,还是都献上去,菩萨才能感受到七里村的虔诚,今年才是个丰收年。 老张头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他搓了搓手,讨好又恳切地说:“两位神仙难得路过俺们村,可要留下来喝杯水酒?俺媳妇腌肉手艺一绝,炒几个小菜给神仙尝尝鲜。” “此地风光极好,我正有留宿几日的念头。”令梨满口答应。 她拽了拽伽野的衣角,理所当然道:“你说是吧,哥哥?” “两位神仙原来是一家的兄妹。”老张头乐呵呵地说,“俺家里也是一双儿女,大郎去城里找活做了,大妞嫁到了隔壁五里村,家里只剩俺和俺媳妇。” 话题迈入老张头舒适圈,他一路讲一路介绍七里村的风光,令梨时不时嗯嗯两声捧哏,伽野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头。 她叫哥哥叫得好甜,像小猫卷着舌头咪咪发声。 乡村是人情社会,令梨和伽野结伴而来,老张头肯定会问到他们的身份,令梨顺势认了个兄妹。 她总不能喊伽野师兄和兄长大人。宿回云或许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令桃把妖皇家的猫崽子拎起来暴打的概率高达十成十,想想都疼。 “他信了?”令梨悄悄问伽野,“我们眸色姓氏八竿子打不着,他居然信了?” 伽野看了眼老张头黑瘦面庞下隐隐的八卦色彩,心想人家信是信的,只是信的方式和阿梨想的可能不一样。 情哥哥也是哥哥。 “信了不好吗?”伽野和她咬耳朵,“方便我们行事。” 令梨随老张头回了他家的院子,院子里忙活的妇人一听丈夫介绍,立刻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客房。 “神仙请,神仙请。”妇人热情道,“缺啥少啥只管和俺说。” 令梨上可住九重宫红枫殿,下可住天桥最里头的桥洞,她对居住条件没有一丝丝要求,非常随和。 “认下兄妹身份是对的,他们果然只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令梨很满意,“否则半夜碰头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了。” “还有一种可能。”伽野转了圈屋子,打量有没有埋伏的陷阱,“把我们关在一块儿,方便一次打包送到香案上。” “是我小时候族里一只猪精讲述的亲身经历。”伽野盘腿坐到床上,手背搭在膝盖上,“他和他的兄弟出门游历,中途借宿一个安宁的小村庄。” “村庄中的人热情好客,食物丰盛地招待了猪精和他的兄弟,为他们安排客房好好休息。” “猪精吃饱喝足,陷入黑甜的梦乡,忽然,他在梦里闻到一阵烤乳猪的香味。” “猪精一个激灵连忙爬起,瞠目结舌地发现他和兄弟被困着绑在树桩上,脚底堆满柴火,村民举着火把围着他们两人。” “南疆民风淳朴。”伽野压低声音,故意恐吓道,“指不定我二人今晚沉睡,一觉醒来便被人塞住嘴捆住脚绑到集市上卖掉了。” “少主最多卖三文钱。”令梨用力捏了捏伽野的脸,恶狠狠道,“谁叫他们把最值钱的嘴堵上了。” “三文也太少了点。”伽野不满意他的身价,勉为其难道,“除非让阿梨当个添头,否则我是不卖的。” 和令梨携伴相游的时间久了,伽野学到了几分讨价还价的本事,配合上猫猫委屈的声音,无往不利。 令梨掏了掏袖子,摸出一角银子洒脱地拍在伽野腿上,浑身充满了老板大气的豪放之情:“够吗?” 伽野忍不住笑了,他收了一角银子,准备等离开七里村后给令梨买糖吃。 便宜又好吃但黏牙的麦芽糖,敲成一块一块的,喂到她嘴里,不一会儿就黏住了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黑发少女舍不得糖,又停不下嘴,理直气壮把一张脸凑到伽野面前,眼睛里写满了:考验我们默契的时候到了,看我眼色行事。 伽野一脸乖巧地点头,随后仗着令梨不能说话大力扭曲她的意思,气得令梨本命剑拔了又拔,友谊的小船惊涛骇浪。 吃人嘴短在令梨身上可太好用了,老张头的媳妇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伽野转手全倒给了隔壁大黄狗。 笼罩在七里村之上的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随着天色渐暗越来越阴沉,呜咽的风刮在窗纸上,仿佛婴儿尖细的哭声。 令梨靠在窗边张望屋外的风雨,屋里烛光融融,伽野半跪在床上铺床,取了乾坤袋里的新绵被面,暖和柔软。 他拍好枕头,满意地打量自己收拾的床铺。 曾几何时伽野身为妖族少主众星捧月长大,身后跟着用不完的仆从,除修炼外没有任何杂事敢占据他的时间。 这几年他照顾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令梨是很不在意享乐的人,她随时愿意把更好的环境更舒适的享受让给她的师兄她的朋友,自己打地铺或者住桥洞,自娱自乐开心得很。 伽野不能指望她自己照顾自己,假如他不先一步收拾好床铺,以此为借口要令梨珍惜他的劳动成果,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床给你睡,我在地上打坐就成。 “何必铺床?”果然,站在窗边的令梨走到床边道,“一晚而已,我随便找个地方打坐就是了。” “我都铺好了。”猫猫不高兴,“雨下得这么大,睡地上不怕半夜漏水吗?” 令梨: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原型是龙,是伴雷雨而行的龙吧? 真龙怕水,地狱笑话。 她不理解,只能归结于猫猫果然娇贵,在西漠国师府也是这样,令梨不陪他睡一张床他就敢说自己失眠、体寒、怕黑、怕鬼,什么命不久矣的症状都敢往头上按。 令梨摇了摇头,爬上床,睡到靠墙的一边。 村子里的客房年久失修,伽野躺上来时木床明显一沉,两只枕头挨在一起,令梨的长发被伽野压住了,她使了些力拽出来,听见他不走心地道了两声抱歉。 “四天四夜的雨。”令梨小声说,黑暗中她的呼吸拂在少年耳根,“晚饭时我去田里看了一眼,田埂已经淹没了。” “若是今晚雨势不减反增,淹到了床脚下,明天他们说什么也要把我们骗进庙里。” “嗯。”伽野应了一声,他挪了挪身体,额头贴近令梨的额头,“睡吧,说不定一觉睡醒,我们就被绑起来送到贼窝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前有断头饭,今有断头觉zzz 第177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七天 ◎贫穷,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哗哗, 哗哗。 有人淌水而来,激荡的水花拍打在黑色雨衣上,留下一道道发亮的水痕。 暴雨倾盆的响声掩盖了淌水的动静, 黑暗中令梨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 她小幅度打了个呵欠, 熟练地把伽野搭在她腰上的手拿下去, 惹得少年睡梦中不满地嘟囔一声。 第224节 村庄的客房墙壁微微发霉, 天花板陈旧得仿佛想趁人不备炸裂砸人一身灰, 令梨虽然不挑剔环境, 但按理说她今晚是不会睡着的。 令梨伸了个懒腰,手臂滑过柔软的床铺,干净清香的被子盖过胸口, 枕头托住她的脖颈,一切都在最舒适的范畴。 熟悉的寝具带来的安心感无与伦比,伽野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得昏天黑地, 结实的身躯牢牢挡在令梨下床的必经之路上。 她时常有养了太大只的猫猫该怎么办的烦恼, 特别是他就不爱睡猫窝, 天天和令梨抢床睡。 “雨越下越大了。”令梨撑着身子坐起来,空出一只手抚摸伽野的脑袋, 慢慢顺毛。 伽野听见身边人起身的动静本也要醒, 被令梨按着脑袋撸了两下,放松肩颈继续埋头大睡, 手臂环绕抱住枕头。 令梨一边哄猫, 一边透过窗户向外看。 磅礴大雨黑沉如墨,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 积水漫过农田, 淹没田埂, 无处可去,沦为淹没土地的洪流。 黑暗中,人头涌动。 雨衣遮住了人脸,淌水而来的人不知高矮胖瘦,不知男女老幼,数量惊人,宛如旱灾年汹涌而至的蝗虫。 没有组织者,他们井然有序地前行着,淌过阴冷的积水,沉默凶狠,固执愚昧。 “一晚上都等不得吗?”令梨看向围拢在老张头院落外的村民,他们从雨衣下伸出的手紧紧握着斧头,一把把被磨得无比锋利的斧头。 两个身材佝偻的雨衣人从屋中走出,静悄悄替村民打开院子的门。 白天他们还是老实忠厚的老张头和热情好客的老妇人。 包围圈渐渐缩小,令梨没有动作,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 刺刺的碎发蹭过她的掌心,伽野抱着枕头慢吞吞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 他搂着枕头,下颌陷在软乎的抱枕里,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呼噜声,抱怨的语气。 “起床了。”令梨好笑道,“全村都起了,我们两个借宿的外乡人怎么好意思继续睡。” “大半夜把人吵醒强行参与他们的迷信团建活动,这就是七里村的待客之道吗?”伽野啧声道,“他们村这辈子都别想评上南疆旅游文明景区。” 也不一定,说不定七里村想槐城一座鬼城都能评上,俺们村凭什么不行? 雨水漫过门缝,淹没床脚,一条死鱼在浑水中肚皮翻白,鱼眼上萦绕虚无的黑气。 拇指大小的死鱼,要不是伽野食物链的本能嗅到熟悉的气味,令梨都没发现屋里淹水淹得都有鱼了。 屋子里的湿气越来越重,除了床之外无处落脚,令梨端详她的本命剑:万一村庄发了洪水,以床做船以剑做浆,奋力划出去,也不失别样的旅游体验。 令瓜不想说话,它想把铁会生锈几个字刻在剑身上。 “这尊斧头菩萨有点意思。”伽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令梨暂时放下她的漂流计划,洗耳恭听。 众所周知,南疆一直大力发展旅游业,这片区域的旅游城市奇多无比,各有各的特色,保证游客有来无回,肉身和灵魂一起埋葬在旅途中。 因此,南疆全域都有天气预报是件很合理的事。 伽野把手机屏幕翻过来,上面是七里村附近区域一个月的天气预报。 有雨有晴,安排合理,气温适宜。 与现实中暴旱顺接暴雨的极端气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令梨:知道天气预报不可靠,没想过这么不可靠,是哪个学术不精的命修在负责?打回去重修。 “有意思的是,只有信奉斧头菩萨的村落和天气预报显示的天气不一致。”伽野晃晃屏幕,“改变天时可不是山野精怪能有的本事,难怪穷游道人自断双臂才逃出了七里村。” 穷游道人再抠门,金丹真人的修为实打实存在,七里村全员凡人,他一拂尘下去,村里连只蚂蚁都活不了。 “修为超过金丹,斧头菩萨背后站在元婴修士?”令梨不理解,“那人图什么?若是想要血肉,随便当个小宗门的客卿,有的是供奉。” 魔修中不乏吞噬血肉修炼之辈,性格狠辣的到处流窜作案,家底丰厚的撒钱买资源,最省事的做法是当某个小宗门的靠山,修炼耗材源源不断送到洞府里来。 身负元婴修为却甘愿留在凡人村落,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所求更多。 令梨透过窗户看向逐步逼近的七里村村民。 他们的面容遮掩在雨衣下,老张头两口子汇入人群如入海的水滴,每个人都变得一模一样,高高举起斧头。 淡淡的诡异的黑气混淆在雨中,淋着雨的村民们仿佛笼罩在黑雾之中,犹如一只只嗜人的鬼物。 令瓜剑嗡嗡作响,越深的恶意越能勾起剑灵残暴的本性,如果持剑的人不是令梨,凶灵必定反客为主,驱使剑修为自己猎食。 令梨割破食指抹血在剑刃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气息大变的村民。 “奇怪,明明没有灵根,他们如何能操控雨中邪气?” 令梨白天和老张头聊了许久,老人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每日操心的都是农事,除了信仰诡异了些、骗人的鬼话多说了些,不足为惧。 可到了夜里,举起斧头的村民实力大增,淡淡的黑气萦绕在雨衣上,若穷游道人白天没逃出去,到了晚上他有六十只手臂都不够砍。 盘踞在凡人村落的诡异菩萨,夜里雨中实力大增的村民,贯穿全程的斧头和血肉的献祭。 “我知道菩萨是什么了。” 令梨指尖亮起一丝金光,至纯至善的功德之气萦绕在她周围,驱散了屋里黑沉的水汽。 “她是一尊人造的菩萨,因功德生了灵智。” 起初,是一座因原始信仰修建的小庙。 村民祈求丰收,祈求平安,照着口耳相传的观音像捏了一尊菩萨像。 她面容慈悲,宝相庄严,丰满美丽。 建造佛像的当年有个好收成,迷信的村民认为是菩萨的功劳,勤奉香火。 遇到天时不好的时候,村民宰杀鸡鸭献祭,鲜血染红香案。 菩萨总是很灵验,七里村虔诚地信奉着她。 可惜老天喜怒无常,七里村遭遇了长达数月的灾情。无论怎么供奉菩萨,灾情依旧存在,杀了再多鸡鸭也无用。 ‘没有办法保佑我们的菩萨,为什么还要给她供奉香火?’一个村民拿着斧头走进了神庙,朝着泥像高高举起斧刃。 一夜过去,进入神庙的村民没有出来,笼罩在七里村的灾情忽然消失了。 村民们又惊喜又疑惑地来到神庙,仰望高大的菩萨像。 丰满美丽面容慈悲的菩萨一手摊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 她泥塑的手掌握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滴答的鲜血流淌而下,被祈祷声掩盖。 “功德有人间受禄和天道受禄两种,后者非转世圣僧天道之子不可得,前者却表现各异。” 令梨绕着指尖的金丝:“困于槐城的人们感激我,于是降下功德给我。七里村虔诚信奉菩萨,一点一滴的功德汇聚在泥塑上,无名的神生出了灵智。” 泥土塑造了她,也困住了她,若无血肉之躯,她始终只是一尊神像。 一尊灵验时得人供奉,不灵时遭人斧刃的泥巴像。 令梨:“七里村活祭的传统应该延续了很多年,虽然只以鸡鸭活祭,却让菩萨习惯了血肉的供奉。” 生了灵智的她拥有更强的力量,对贡品的渴求也愈发旺盛。 “不是哪个脑子坏了的元婴修士躲在凡人村落苦修,她是村落供奉的菩萨,根本离开不了她的诞生地。” 令梨指了指窗外即将破门而入的村民:“七里村、十里村、三里村、五里村,这些村落只要有一个人活着,斧头菩萨就不会死去。” 令梨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离开七里村,不管这里的破烂事,路过的修士被人坑蒙拐骗纯属活该,修仙不是过家家,生死由天。 二是屠村,彻彻底底的屠杀,杀到世界上再没有人敢信斧头菩萨,把她信众的尸体堆在庙前充当柴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前者,她御剑一刻钟便能到新的城市,天气晴朗风景优美的旅游城市。 后者,她和伽野联手,推平村落只需半个时辰,干干脆脆。 “选项一和选项二都不错。”令梨说,“所以我选三。” 雨中淡淡的黑气不是别的,是堕入邪道的功德之气。 村民信仰斧头菩萨,扭曲的信仰汇聚扭曲的功德,碰见令梨指尖金光闪闪的正版功德就像老鼠见到猫,根本不敢近她的身。 原来这就是功德金身,令梨悟了。 她在槐城尝到了功德的甜头,但还不够,若想以功德之气精进修为,所需的量太大太多了。 令梨从前因为灵石不够发愁,现在因为功德不够发愁,贫穷是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送上门来的功德,不要白不要。”令梨一拍大腿,看村民的眼神陡然亲切起来。 “虽然你们鬼话连篇净搞些封建迷信害人,待客之道差到客人连半颗星的评价都不想给。但没有关系,我很愿意帮你们改正错误。” 功德之气萦绕令梨,为她勾勒出一条耀眼的金边,她颠了颠手中长剑,好商好量地说: “我想过了,既然你们可以接受一尊手持斧头的菩萨,改信一尊提剑砍人如砍瓜的菩萨,也一定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的信仰fine,下一秒mine 第178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八天 ◎你不懂潮流◎ 听说七里村的雨停了, 外出找活干的张大郎立刻背着竹篓回了家。 他走了几天才到家,踏入村里,地上的土地濡湿, 田埂上挑水理禾的村民来来去去,干得热火朝天。 老张头是七里村的村长, 张大郎在村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路上都有老农直起身子和他打招呼:“大郎回来了。”、“回来了啊大郎。” 张大郎其实有大名, 但大家都不爱叫, 村里的赤脚大夫尤其固执, 每回张大郎去看病都要听他大着嗓门嚷嚷:“大郎,喝药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大郎每次吃药时都有种一命呜呼的奇妙预感。他思想来去, 怀疑自己看武松打虎看得太上头,不该有的代入感增加了。 “叔,俺爹娘呢?”张大郎回家放下竹篓, 发现家里没人, 出门问邻居老叔。 “拜菩萨去了。”老叔扬声, “你小子刚回来是吧?还不拿点贡品去神庙拜拜。” 听到菩萨二字,张大郎眼底闪过些许抗拒, 但他没反驳, 老老实实去厨房抓了一把干枣。 张大郎揣着红枣走在村路上,一会儿健步如飞, 一会儿磨磨蹭蹭, 完美诠释了拉扯的释义。 第225节 他既想赶紧拜完菩萨赶紧了事, 如非万一打死不踏入神庙半步, 又实在是胆战心惊, 不敢跪在手持斧头的女人像下磕头。 村里的乡亲们为什么那样狂热迷醉地崇拜这尊鬼菩萨?他们跪在地上磕头时难道闻不到庙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吗? 腐烂的人皮气味, 浓郁的皮屑味道。哪家的菩萨背在身后的手握着斧头? 她慈悲的双眸注视她的信众,犹如砍柴人注视树在眼前的木头,斧头和木头切触的咔声清脆悦耳,被利落地斩成两段。 张大郎每每僵着身子叩拜时都感觉蛇一样阴暗湿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他一下下用力磕头,直到他额头的血腥味盖住了泥塑像上的血气,张大郎才感觉自己活了下来。 他的爹娘比他虔诚得多,天天把菩萨挂在嘴上,一边念着佛一边打磨家里的斧头,斧刃磨得又快又亮,看得张大郎心中涌起一阵阵寒意。 “家里的客房被收拾过了,又有外乡人住进来过。”张大郎低声碎碎念,“菩萨收了祭品,雨果然停了……哪有这么灵的事。” 分明是鬼菩萨降雨逼死了七里村人,村民反而要向她献祭,感谢她停下降雨。 张大郎赶着暴雨天去城里找活做,一大半原因是他不想参加七里村的传统活动,团建使他痛苦。 “不幸的外乡人,死前一定遭遇了他们此生最恐怖的灾难。” 暴雨的黑夜,淌过积水而来的村民,他们披着黑色的雨衣,在雨雾中宛如扭曲的鬼影,手中斧头寒光明昼,高高举起。 一想到自己的爹娘也是其中的一员,一想到揭开雨衣露出的面无表情的脸是他日常熟悉的乡亲,荒诞和恐怖攥紧了张大郎的心脏。 磨蹭了再久,张大郎终是走到了神庙门口,袅袅的青烟飘出门外,菩萨的香火不减反增。 张大郎低着头走进庙里,干咽唾沫把怀里的干枣放在香案上,突然看见白瓷盘下压着一张纸条。 【菩萨说她不爱吃生肉,活鸭活鸡做成熟食再送来。附赠菩萨喜欢的菜单一份:烤鸭卷饼,啤酒鸭,鸭肉粥,鸡公煲,爆炒鸡丝……】 张大郎不知不觉展开纸条,看到好长好长一张菜单,比城里赏味楼的名册还全面。 菜单最下方写了一行小字:菜单参考书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穷游道人著,绝赞好评发售中,预购前一百送作者亲笔签名一份。 张大郎嘴巴张大地拿着纸条:这是什么?! 他迷茫,他彷徨,他壮起胆子抬头看向菩萨泥像。 宝象庄严的女菩萨垂眼看向跪倒在她面前的众生,她一只手向外摊开,一只手高高举起,掌心握着一柄幽黑的长剑。 一柄长剑?! 张大郎的头越仰越高,直到被老张头干瘦的手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才疼得回过神来。 “爹——斧头呢?”张大郎语无伦次,“菩萨手里的斧头呢?” “不许在神庙里高声喧哗。”老张头呵斥儿子,“你说斧头啊,前阵子给换了,菩萨说如今佛陀们都流行用剑,只有最老土的菩萨才用斧头呢。” 张大郎:“啥?” “流行!你个土鳖。”老张头口若悬河,骄傲道,“傻儿子出门太久,跟不上村里的潮流了吧?菩萨给俺们村托梦了,说俺们没见识,她用了这么多年的斧头也不知道换一换,她的同行都笑她的信众没见识,给菩萨丢了好大的脸。” “菩萨丢脸了,不高兴了,俺们村才又是旱灾又是水患。”老张头振振有词,“我和你们叔几个连夜重修了菩萨像,拆掉斧头换成长剑,果不其然,雨一下就停了。” “你是没见过雨停的架势。”老人啧啧称奇,“好大一条金色的龙在天空腾飞,祂长啸一声,雨云像耗子见着猫似的魂飞魄散。” 云雷风雨皆是龙掌控的意象,真龙祈雨停雨的本事可不是乡间菩萨敢比的。 张大郎听他爹津津有味地说他亲眼所见的“神迹”,又说到他们重修神像的时候,几人合力拿掉菩萨手里的斧头,女菩萨的泥眼中流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瞧菩萨多感动啊,感动得都哭了。”老张头兴奋道,“俺们拆下斧头,斧头一落到地上就摔成了土渣,菩萨血泪不止,激动得很呢。” 张大郎:我怎么觉得菩萨不是激动的,是被你们气的呢? 他爹不听,他爹继续兴奋地叭叭叭:“斧头俺们村有的是,但村里没剑,俺们正着急呢,生怕菩萨赶不上潮流怪罪俺们。好在借住在俺家里的外乡人说她会打铁,现场拉开了风箱。” “嚯!好家伙,虎虎生风!”老张头眉飞色舞,“女神仙打铁打得可开心了,一锤接着一锤,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给菩萨打出了一柄长剑。她还找来两个大西瓜就地一劈,咔擦两下,给剑开刃。” 张大郎听到故事里的外乡人,难掩惊讶:那两个人居然没死? 不仅没死,他爹一口一个女神仙、男神仙叫得亲切,称他们是菩萨派来的救七里村于水火的救兵,教导村民如何用符合潮流的方式供奉菩萨。 “你手上那张单子就是女神仙帮忙写的。”老张头努努嘴,“说来也是俺们的错,只晓得杀鸡宰鸭血淋淋往香案上一放,菩萨是多么风雅的存在,哪里看得上没拔毛的死鸡?难怪不满意。” “日后村里祭祀就照着女神仙给的菜单做,奉完菩萨端下来俺们自己也吃,岂不美滋滋?” 老张头喜笑颜开,对着持剑的菩萨像拜了又拜:“菩萨慈悲!” 张大郎全程听得目瞪口呆,他不就出了一趟门吗?回来怎么天都变了? 青年仰头望向高大的菩萨像,他的鼻尖仍然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女菩萨手中长剑含锋于内,却让人如置冰雪,被杀气刺得皮肤生寒。 张大郎直觉:这尊菩萨比以往更可怕,更强大,更不可对抗。 但他心中竟没有升起多少恐惧。 张大郎从前畏惧斧头菩萨,怕她举起的斧头落在他的后脖颈,怕不知何时一睁开眼他的爹娘亲手把他绑到香案上,像杀猪一样生祭掉他。 眼前的长剑菩萨杀气比斧头菩萨更生,却坦坦荡荡一身正气,她的剑指向人前而不藏在背后,剑锋落下前夕必坦然相告。 张大郎想起借住在他客房的两个外乡人,连忙问老张头:“爹,两位神仙还在村子里吗?” 老张头摇头晃脑:“菩萨又不只是俺们村的菩萨。神仙到大妞他们的五里村去了,还有三里村和十里村,这几天要把菩萨像换完,可不能让菩萨等。” 这对父子站在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庙里说话,张大郎没忍住又一次展开《菩萨喜欢吃什么》的菜单,仔仔细细研读了一遍,嘟囔道:“参考书目……穷游道人……” “阿嚏!” 穷游道人擦了擦鼻子,运笔如飞地给签名。 他足足签完了一百份名字,才一脸满足地停下笔,拍着鼓鼓的肚皮打了个嗝。 “别的不说,乡村料理的滋味真不错。”穷游道人抹抹嘴,珍惜地收好令梨送他的胡吃海喝贡品自助餐券。 持此券者四个村庄贡品免费吃喝,允许打包,允许连吃带拿,允许点菜。 穷游道人当日帮令梨和伽野带路本只想替少主助攻,顺带捞两个白面馒头当干粮。 但他心目中的少夫人太大气了,自助餐券说送就送,改信她这尊杀神菩萨的村落料理贡品的手艺越来越好,吃得穷游道人走不动路。 这些贡品不是白给他吃的,令梨做了穷游道人的赞助商,资助他写《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南疆篇》。 穷游道人在游历南疆的过程中如若遇见了和七里村斧头菩萨相似的邪恶信仰,要第一时间通知令梨。 这既是为他自己又找到一个蹭饭吃的贡品提供点,又帮令梨发展她的传教事业。 “我从前做好事不留名,现在才知道留名有留名的好处。” 令梨五指张开,丝丝缕缕的金线如雾似网勾连在她指尖。 七里村改信长剑菩萨后,黑色的功德之气重新露出金色的本相,一大部分汇聚在令梨身上,也有一些被她按劳分给了伽野。 南疆如七里村斧头菩萨一样的邪恶信仰还有很多,等着令梨拔钉子一样一颗颗除去。 “从前不留名,难道不是因为阿梨身上总是背着各种各样的通缉令吗?”伽野抬手去勾她指尖的金线,“而且你现在也没有留自己的名字。” 当地信仰不都是菩萨,也有佛陀、老怪等形象,令梨没有大修他们的形象,只给每个神像都硬塞了一柄剑。 南疆底层散修隐隐听到风声,悄悄怀疑这是不是剑修决定一统修真界的阴谋——这群杀胚终于不满足自己版本之爹的地位,要开始清除异端了吗? 剑修确实是一帮很霸道的人,御剑飞行资格考试只许考生御剑——你说你是符修,未来只会御符飞行?抱歉,上天必须有御剑飞行资格证,及不了格你御夜壶也不行。 “一统修真界也太夸张了。”令梨笑道,“我不过是迫切想提升修为,撼动修真界延续了千万年的秩序而已——你说,若是没了无心剑尊,凌云剑宗还撑得起正道第一宗的名号吗?” “快了,就快了。”她五指收拢,功德之气没入体内。 令梨没事人一样地笑笑:“我总是想着,不好让剑尊等太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30 16:00:00~2023-05-04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烟火 78瓶;瑶英落锦 15瓶;小彻 10瓶;54180197、今天也睡不着觉 5瓶;会在海里游泳的艺术 3瓶;达摩克利斯、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九天 ◎我们俩乌龟对王八◎ 不可否认, 令梨在凌云剑宗度过的打工时光给予了她很多改变的契机,甚至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她的人格。 令梨领悟最深的,莫过于效率。 “效率是决定五星好评最关键的因素。”令梨振振有词, “第一时间回复老板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绩效目标, 再第一时间给老板反馈——快!准!狠!这就是客服小梨登顶打工皇帝的秘诀!” 伽野曾是客服小梨的大客户, 他因红包又多又大、猫猫表情包又萌又可爱成为了令梨的熟客, 也以一己之力拉开了令梨身价过亿的逃亡之旅的序幕。 黑发金眸的少年想了想久远过去他给客服小梨留下的好评, 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梨的效率确实高, 说五杀魔尊就五杀魔尊,不负她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的名号。 “我做什么事效率都高。”令梨两只手十指张开,缠功德金丝绕花绳玩, “唯有一事迟迟难以进展,每一步的推行都耗尽光阴。” 繁复的花绳被递到伽野面前,他犯难地抿了下嘴巴, 尾指勾住一条金线向外挑, 竭力抵抗猫猫想把线头弄得一团糟的本能。 令梨绣花的手很巧, 翻花绳的技术高超,她一边玩着小女孩喜欢的游戏, 一边和伽野讲起很早之前的她。 “我离家离得很早。”她说, “修炼到练气大圆满的时候就离开了十里桃源。” 伽野翻错了一根金线,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重来:“令桃妖君莫不是挫折教育的支持者?难怪总瞧不上我父皇。” 伽野在外行走时已有元婴修为, 狻猊族人稀少, 断不会允许幼崽轻易离家。 “也不算吧。”令梨笑出声, “兄长大人的确从小教育我不能啃老, 但若我真赖在十里桃源不走, 他也是愿意一直养着我的。” 长辈的心情总很矛盾, 既盼望她有出息,又觉得她赖在家里当个小废物也挺好,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 “我在宗门里见过偷偷哭的弟子呢。”令梨和伽野说悄悄话,“说自己离家太远,好想家人,在宗门又孤独又辛苦,好像变回小孩子。” 人之常情,伽野终于翻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花式,松口气让令梨继续翻:“阿梨呢?想变回小孩子吗?” 令梨手指抵着金线,一缠一绕,金线在她手下像斑斓的万花筒,也像交错复杂的蛛丝网。 “我才不要。”她说,“小孩子连剑都拿不起来。” 标准的剑修式回答,从令梨口中说出理所当然。 令桃是妖修,不擅剑,令梨离开十里桃源,第一站就去了凌云剑宗。 她迅速的独立,打工、学习、练剑,每天忙得像只滴溜溜四处转的小陀螺,也像吸饱水的海绵,逐渐饱满充实。 “说实在的,凌云剑宗的剑道课程在我眼里没有多少学习的价值。” 第226节 令梨唇珠翘起,她唯有在剑道上偶尔显露自负的一面:“都太简单太呆板了。长老提着木剑站在讲台上比划,我站在下面偷偷捡起颗小石子一抛一接,只要我手腕一翻掷出石子,长老连手带剑便都别想要了。” “但扰乱课堂扣学分太多了。”令梨补充道,“所以我只是想想,没有去做。” “对我而言,凌云剑宗是好用的打工平台、剑招检索藏书馆和课外兴趣补习班。”令梨抬手,指缝间的金线流水般没入她的身躯。 她一手托腮,一手轻抚膝头的长剑:“我在凌云剑宗学到了很多,除了一身剑术。” 伽野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比起正道第一宗的名号,凌云剑宗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剑道圣地的美誉,凡是剑修,谁不以入凌云剑宗为豪? 拿着凌云剑宗弟子身份出去找工作都比别的剑修抢手,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金招牌! 结果现在一个光明正大叛出凌云剑宗的剑修一脸诚恳真挚地说:“感谢宗门,宗门让我学会很多收获很多——除了剑术。” 徐宣阁听了怕不是要徒步从东海跑到南疆,抓住令梨的肩膀疯狂摇晃,像质问渣男有没有爱过他的伤心女人一样咆哮:“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是不是故意拆宗门的招牌!是不是对家派来的水军!你说啊你说啊!” 至于令梨的回答,伽野觉得很好猜,阿梨定然一边被摇晃得脑袋晕晕,一边上下左右点头:“啊对对对,爱过,没结果,不后悔,保大,救我哥。” 如果她是个渣男,一定是最让人恨得牙痒的类型。 “你看,假如宗主真的了解我,他其实能猜出我叛宗的真相,也不必深夜怄气为什么要他背黑锅。”令梨摊摊手。 “我是个剑修,凌云剑宗偏偏在剑道上帮不到我,我留在宗门那么久总不会是图他的打工平台。” 令梨俯下身,趴在案几上,像是挫败又像是释然地说:“我踏上凌云剑宗界域的第一天,就有种一定能找到背后缺失的脊椎骨的预感。” “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借着帮人签到代课的名义走遍了宗门,潜入宗门论坛不放过一点儿风声,可什么结果都没有。” “宗中的地都快被我犁过三遍了!”令梨强调,“我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效率还不够高,亦或是预感出了错。几番没有结果又背上了通缉令,我寻思会不会线索在宗门外头,干脆下山离宗,呆在外面懒得回去。” 令梨被令桃养大,骨子里继承了他的宅属性,给她一片练剑的竹林,她能呆在同一处许许多多年。 驱使她四处游历的动机除却通缉令和修行的瓶颈,唯有剑骨。 “我们剑修很讲究效率的。”令梨叹气,“剑修要你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五更。我喜欢提前下手,二更天结束一切。” “唯有夺回剑骨之事,我总是效率低下。”她摩挲剑柄,一件件数去,“在凌云剑宗徒劳的光阴、不解鬼算子前辈卦象深意、各种通缉意外的阻挠……好不容易得知了剑骨的下落,又如避祸之犬远渡西漠、辗转南疆,遥望所求不可得。” “倘若夺回剑骨是我自己下给自己的委托,我已经喜提一星差评了。” 伽野不认可令梨的话,他难得没有用撒娇的口吻,颇为严肃地掰正她的肩膀,金眸盯着她的眼睛。 少主见过很多被复仇蒙蔽心智的人,脑袋一热,在不清醒的时候螳臂当车,飞蛾扑火般冲向过于强大的敌人,当场惨死。 适当的忍耐非常重要,在弱小的时候韬光养晦,做足准备,积蓄力量,积攒到最大的胜利可行性,再给敌人雷霆一击—— 无心剑尊距离渡劫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大乘期的令桃和薄念慈都不敢直面其锋芒,令梨若非得和他有一战不可,至少也该有渡劫初期的修为。 她保底要修炼近千年左右,伽野觉得不是问题,他很乐意陪着她满世界游历。 倘若到时候令桃妖君和薄念慈也突破了,加上他这尊真龙,大家开个团战,boss被磨死的几率不就更大了吗? 兽瞳的少年一条条给令梨掰开说,一字一句都充斥全然为她着想的真心。 他说效率不重要,她的命最重要,他会帮助她,许多人都会帮助她。 伽野的手抓在令梨肩膀上,用了些力气,暖呼呼的,像融化热腾腾的枫糖浆淋在她身上。 抚剑的少女不禁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温和甜美的笑意。 她拍了拍伽野的手背:“我知道——我不会用化神修为对上沈无的,那叫找死。” 这句话让伽野稍稍安心,但他很快觉察出文字中的陷阱,兽瞳紧缩。 “不行,不够。”伽野摇头,他放柔了声音,换上能让令梨不自觉溺爱他的猫猫撒娇口吻,“最迟也要等到渡劫初期,不,渡劫中期好不好?或者等令桃妖君和魔尊出关,再或者我突破也行……” 令梨拍在伽野手背上的手没有离开,几乎缱绻地插入他的指缝,带着他缓缓离开她的肩膀。 “私心来说,我很愿意用誓言换你安心。” 她慢慢地说,以温和却笃定的语气说:“但事实上,我没有时间了。” “怎么会没有时间?”伽野不假思索地反驳,“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在南疆游历,收集功德之气,凌云剑宗的追杀令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根本危险不到我们。” “准确来说,不是我没有时间,是沈无没有时间了。”令梨平静地说。 “他停在剑道瓶颈太多太多年,哪怕是修无情道的剑修,也快被逼疯了。” “知道吗?剑修是最容易被逼疯的一群人。”令梨眨了眨眼,“我见过很多资质平庸之辈,被瓶颈活活耗死,到最后绝望到拔剑自刎——沈无再如何传奇,他面临的困境也不过是芸芸剑修共同的天堑。” “无心剑尊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有耐心等我修炼到渡劫期。” “一块磨剑石,大乘期就够用了。” 令梨十分坦然:“他放任我叛宗,放任我在南疆收集功德之气,都是在等我到大乘期。” “百年前他种下的果实,很快到了可以摘采的季节,园丁耐着性子等了太久,怎会放任成熟的果子继续生长?” “世人都道凌云剑宗对我的追杀令像个笑话,徐宗主自己怕也这般认为。”令梨笑着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凡叛宗者,必杀之。这句话的执行者,谁规定不能是无心剑尊?” “我师出有名,他也一样。”令梨一拍大腿站起身,“我们俩乌龟对王八,谁不知道对方的小九九?” 作者有话说: 小梨:乌龟小梨,王八老沈 第180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天 ◎“谁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兄弟啊。”◎ 那天之后, 令梨的状态一如往昔。 她每日晨起练剑,一招一式温习基础剑诀,逐渐进阶, 剑招从“我看我也会”拔高到“这是人能会的东西?” 慕名而来讨教的南疆散修站在旁边失魂落魄看了许久,幽幽地抱着剑小碎步后退跑走了。 令梨不在意围观者的看法, 她练完三个时辰收剑, 捞起放在旁边的毛巾胡乱擦了擦汗, 花猫洗脸似的, 梳好的头发被她揉乱得让人看不下去。 练完剑是吃点心的时间, 令梨抱着一盘牛乳糕,手指搓一搓牛乳糕上洒的细细的白糖粒,叼着小块的点心走到凉亭。 黑色短发的少年穿着一身短打, 盘腿坐在凉亭里打坐吐纳,淡淡的金色龙气浮现在他周围,凉亭外水面下的金红鲤鱼被吸引过来, 柔顺地摇摆尾鳍。 最后一个周天运转完, 伽野睁开眼, 舌尖一甜。 令梨拿着一块牛乳糕弯腰送到他嘴巴,她努努嘴, 示意伽野把点心咬走。 伽野尖尖的犬牙咬在牛乳糕上, 又甜又黏,他一口吞不下去, 只好捏着点心慢慢咬。 令梨端着盘子坐到少年身边, 胳膊挨着胳膊。 她练剑时专心练剑, 吃点心时专心吃点心, 目光放松地看向水里的鲤鱼, 偶尔把点心往伽野那边递一递, 让他再拿一块。 伽野吃得就不那么专心,余光一直落在令梨脸上,一直看到她回头用嘴型问:怎么了? 伽野摇摇头,咬了一大口牛乳糕,甜得发腻。 他其实想问,她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亲近他了? 会主动端着点心来找他,坐在他旁边放松自己,目光偶尔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眼角眉梢,伸手摩挲他的眼角。 伽野暗搓搓的小心思很多,他找到机会就要把自己挂在令梨身上,下颌搁在她肩头,脑袋蹭进她颈窝撒娇,黏黏糊糊的说话。 令梨不怎么介意熟人的亲近,对待猫猫更是纵容,她一边任伽野把身体的重量压过来,一边随手揉他的耳垂玩,完全是在哄猫。 虽然不制止伽野的亲近,令梨却很少主动和他有身体接触,哪怕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的手也规规矩矩放在身侧,从不向外扩张地盘。 如今,她慢慢跨过了这一条线。 “牛乳糕好吃吗?新出炉的贡品,最近点心越做越好了。”令梨舔着指尖的糖粒,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留给伽野。 “味道很好。”伽野看着她,“青苔村送来的?” 令梨上下点了点头:“他们村从前供奉的是一只黄大仙,导致青苔村没有一只鸡可以活到成年,吃不上鸡蛋。我帮他们改信了新菩萨,没过几天鸡窝里就生了蛋,他们兴冲冲地蒸了鸡蛋糕和牛乳糕送来。” 鸡蛋糕被熬夜赶稿的穷游道人狼吞虎咽抢走吃了,令梨怕他被活生生哽死,拿剑鞘猛击他的后背,助他成功下咽。 伽野听说后笑得厉害,边笑边囫囵吃完了最后一块牛乳糕。 糖粒沾在他的唇角,伽野不在意地伸舌舔唇,令梨先一步伸出手,指腹抹去沙沙的白糖粒。 “沾到糖了。”她很自然地说,手指放在唇边吮了吮。 “我下午去看看七里村的如今情况。”令梨拍拍手站起身,问道,“有什么想吃的?我顺道带回来。” 伽野慢半拍地摇了摇头,令梨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凉亭,她远远喊了句:“知道了!我买点小鱼干回来给你下酒吃。” 令梨忙的很,她身上的功德之气一天比一天金光闪闪,只等临界点到来的那天。 她离开后,偌大的府邸只剩伽野和闭关赶稿的穷游道人。 凉亭四面通风,穿堂风呼呼吹在伽野脸上,越吹越热,他扯开领口扇风。 少女低头吮吸手指的一幕放慢了无数倍在伽野金色的眼眸中掠过,柔软的唇吮出轻微的水声,她的动作自然得理所当然,不含一丝旖旎。 真的一丝都不含吗? 伽野无端想到昨晚,他熟练地找出失眠怕黑的借口赖在床边,令梨听着发笑,同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她一脸我信了我真的信了的啼笑皆非,躺在靠内的一半床上。 睡到半夜,伽野不知为何醒了,他慢慢睁开眼,一只素白的手松松搭在他肩上,令梨面朝他侧躺着,呼吸平缓。 黑暗中少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变化从何时开始?伽野迟缓地想。 似乎是那一天,令梨平静地告诉他与无心剑尊一战时日无多,伽野攥紧她的肩膀,似逼迫似恳求地让她做足准备,缓慢行事。 令梨笑着摇头,和他细细讲明厉害,她的五指张开插入他的指缝,缱绻地带着他松手。 她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更柔和,更亲昵,更放松。 “什么意思呢?”伽野胡思乱想,“阿梨忽然想通了,决定对我负责了?” 伽野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她可是坦然说出“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的无情剑修。 伽野:“还是说,因为时间不多了,阿梨决定多给我点甜头?” 很像令梨能干出来的事情,提前安排好的身后事,在最后的时间给伽野留下一段可以回味许久的时光,等她坟头草长了三尺高、伽野拎着烤鸡烤鹅给她扫墓的时候,就可以一边摆放祭品,一边用怀念的语气回顾他们过往的美好。 若是妖族突发经济危机,伽野还能投稿他们的往事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一切能赚的钱都要赚到,正是客服小梨赖以生存的生财之道。 也很合理,毕竟令梨此战的胜率在外人眼里已经低到堪比八月飞雪的程度了。 第227节 可伽野了解的令梨,绝不会在开战前思考自己输掉的可能性。 “剑修的字典里只有赢和死。”黑发少女高高挑眉,“不幸的是,我的字典死字那一页已经被我撕碎了,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只有一页的字典也是字典。——令梨如是说。 带着死念和输念迎战,是对剑的不尊重,令梨就算不尊重天道也不会不尊重她的宝贝剑。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伽野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可能是…… 假如令梨赢了,无心剑尊陨落,震撼全修真界,凌云剑宗方寸大乱。 令梨对宗门多少有点感情,若徐宣阁不要脸死死抱住令梨大腿哭求,她应该会担起凌云剑宗的责任。 这个时候,宿回云作为凌云剑宗首席弟子、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他的身份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沈无的遗产。 于情于理,令梨都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徐宣阁岂不是当场大喜,费尽浑身解数也想撮合两人? 伽野没有忘记,令梨是极其不赞成包办婚姻的自由主义者。 在她心里,深受婚约迫害的伽野一定也是反封建婚姻战士。 ‘我们应该联合一起来,捍卫我们的人身自由!’伽野想象中的令梨用力握住他的手,恳切道,‘我帮你应付妖皇,你帮我应付宗主,互帮互助岂不两全其美?’ “谁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兄弟啊。”伽野抓了抓头发,心中一团躁动的火烧得他不得安宁。 他一会儿觉得令梨或许也有点喜欢他,一会儿觉得不能对钢铁直女抱有一丝不该有的幻想。 大猫团坐在凉亭里胡思乱想,一直想到夕阳落暮,令梨拎着下酒菜和半壶酒回府。 “怎么还坐在这里?”令梨把手里的吃食放在石桌子,“也行,晚饭就在凉亭吃。” 她坐到伽野对面,把半壶酒推到他面前。 令梨醉酒是事故的开始,所以她手边只有一盏加了花蜜的甜茶,酒壶酒樽都放在伽野手边。 炸得酥酥的小鱼干,切片的热牛肉,各色凉拌卤菜,油炸花生米,摆得琳琅满桌。 令梨咬着筷子,夹了几片淋醋的牛肉送进口里。她端起茶杯,遥遥对向伽野。 伽野拿起酒樽,和她捧杯。 清脆一声响,伽野仰着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打湿衣领。 “喝着这么急?”令梨挑着花生米吃,“小心伤胃,多少吃点牛肉垫垫。” 伽野边喝边点头,令梨半杯茶没喝完的功夫,他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令梨:“……” 论人和人酒量的差距.jpg 半壶酒离灌醉伽野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嗅了嗅袖子上的酒气,有点晕头。 清醒,又没那么清醒。 令梨专心吃菜,忽然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猫猫祟祟冒出来,紧紧挨着她。 她表情都没变一下,筷子一转夹起两片牛肉,喂到伽野嘴边。 他张开嘴,连牛肉带筷子一起咬住,不松口。 “别装醉。”令梨抽筷子抽不出来,改去捏伽野的脸颊肉,“捣什么乱呢?” 她放松时声音又低又轻,伽野听得全身都醉得酥麻,很想变成窝在令梨怀里的幼猫,毛茸茸的黑尾巴圈住她纤细的手腕。 伽野有一种冲动,问一句话的冲动。 他灵活的舌头抵在腮帮上,平日里转眼即来的狡猾说辞在此刻凌乱得拼不成字句,无论怎么拼凑都不得满意。 ‘如果问阿梨喜不喜欢我……’伽野想,得到‘你当然是我最喜欢的小猫咪’的回答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心里拧着一股气,不想听这种偷换概念的回答。 她明明对他很不一样,温水煮青蛙似的亲近,越来越多的纵容和溺爱,怎能让人不抱有幻想? “你……”伽野吐出筷子,又改口道,“我……” 少年支支吾吾,令梨看了眼亮晶晶的筷尖,目光落在伽野同样亮晶晶的嘴唇上。 他还在“你”、“我”的组词造句,令梨喝了口蜜茶,冷不丁凑上前,封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今天是结巴猫猫 第181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一天 ◎死去的回忆正在攻击我◎ 清凉的蜜茶, 透着花香的甜味,混在晕眩的酒气中,如醉酒的人舌尖含住一片薄荷。 令梨没有一触即离, 她垂着眼眸,认认真真地亲了好一会儿, 既有初学者的青涩, 又奇怪的熟练。 想来也是, 她毕竟是有实操经验的, 既然遵循本能的时候能做好, 没道理清醒的时候反而做不到。 封住嘴的柔软唇瓣向后退去,令梨手里还端着她的茶,她自顾自地抿了两口润喉, 抬眼看呆呆的少年。 “真醉了?”令梨歪歪头,她看了眼桌上剩余大半的下酒菜,有点可惜, 但也不会浪费, 疯狂赶稿的穷游道人出没在深夜觅食, 一切残羹剩饭都将被其扫荡一空。 “醉了就去休息吧。”令梨轻快地说,“我去竹林练会儿剑, 你困了可以先睡。” 她说完便起身要走, 伽野下意识捉了令梨的手腕拢在掌心,她停住脚步低头看他, 脸上带了点应付醉鬼的头疼神色。 明明自己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酒量酒品极差之人, 怎么好意思朝他倒打一耙?伽野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拽着令梨想让她坐下。 他心里想着事, 手下没轻没重的, 令梨绊了两下, 险些摔了,不高兴地咂了下舌。 她索性顺着力道坐在伽野腿上,威胁地轻拍他的脑袋:“祖师爷告诉我们,对付醉鬼最好的方式是一剑鞘拍向他的后脑勺。” 以令梨如今的修为,一剑鞘拍下去绝对不是把人拍晕,而是拍死。 伽野宁愿被杀也不放她走,金色鳞片的龙尾绕在令梨腰上紧紧缠住,勒得她认真考虑拔剑的必要性。 “亲了就跑,阿梨不觉得过分吗?”伽野尾巴圈住人了才有些安心,被令梨打得措手不及的思维回归水平线,喜悦如汩汩冒出的气泡充斥他的心脏。 “你在和剑修讲道理?”令梨笑起来,狡黠的笑容,“我们可是无法无天的代名词。” “见识到了。”伽野靠在令梨肩上,浅淡的梨花清香沁入心脾,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像要把少女勒进她的骨血。 他手臂的力道比尾巴重得多,令梨反倒没有挣扎,抬手托住少年的脸颊,仔细看了看那双璀璨的金眸。 “在看什么?”伽野问。 “看你真醉假醉。”令梨端详了片刻,“要是醉了我就随便糊弄,把你打晕了丢到床上去。” “我只喝了半壶。”伽野拎起空酒壶晃了晃,“可我脑子昏昏的。” 他的脑袋拱到令梨手心,她探了探温度,温热熨烫。 夜风吹过,空气微凉,暖烘烘的大猫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令梨没辙地揉乱他的短发:“怎么这么爱撒娇?亲你一口,难道把你亲坏了不成?” “嗯,坏了。”伽野顺势一点头,高大的个头却把自己描述像只雨夜缩在屋檐下眼巴巴等好心人收留的流浪猫,“阿梨若是不要我,就没人要了。” 令梨是做过红娘兼职的人,相亲市场热门人物她了如指掌,自带整个妖族做嫁妆的少主是顶流级别的抢手,多少人对他的婚事虎视眈眈。 女孩子墨色的眼眸写满不信,伽野捉住她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和她掰扯。 “父皇老早许出了我的婚事,白纸黑字刊登在周报上,修真界人皆知。”伽野曲下令梨的拇指和食指,“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已定,除了交还龙鳞给妖族的恩人,我和谁在一起都名不正言不顺。” 恩人令梨:“都说了包办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学一学我,成为一名光荣的反封建战士如何?” 伽野不听,他又曲下令梨的中指,声音更是委屈:“好,就算父母之命不算数。我的清白以身相许给了恩人,不清不白之人,有谁肯要?” 令梨:死去的回忆正在攻击我.jpg 五根手指曲了三根,伽野摩挲令梨的无名指,缓缓曲下:“最后的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别的都有口可辩,唯独这点如天地山川四海苍穹不可转移。” “我好喜欢阿梨。”他轻声说,“你只是亲一亲我,心脏就涨得快裂开了,它跳得太过吵闹,恨不得让你拿剑亲手剖开。流出的血液如果是金色就好了,你总是看着我的眼睛,应该是喜欢金色的。” 伽野的尾指勾着令梨的尾指,他的身上弥漫淡淡的酒气,眼眸明亮如炽日,流淌的碎金如涟漪阵阵的波纹。 令梨明明只喝了几口蜜茶,却感觉醉得厉害。 她想说伽野说话一点儿逻辑都没有,心脏剖开他会死的,流下的血也不是金色,只有血淋淋的赤红。 可令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颊泛起浅浅的粉,热得她拿手扇了扇风,想推开伽野,从他腿上站起来跑路,再去天上御剑转个十几圈,吹冷风清醒一下。 金鳞的龙尾圈在令梨腰上,断绝了她的退路。 令梨以往有多喜欢尾巴,现在就有多痛恨伽野是个妖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了尾巴了不起吗?还真了不起。 她的反应不算激烈,但足以让伽野心头明亮。 令梨最擅长歪理邪说,她想反驳想拒绝一件事,根本不会给人说出口的机会,几句话便能带歪话题,拐到未曾设想的道路上。 她的心像一面鬼打墙,她不许你向里走,你就永远只能在外打转。 直到现在,坐在他腿上的人隐隐想挣脱跑路的这一刻,伽野才觉得自己撞进了墙里面。 他笑起来,有点自得,看不见的猫尾巴高高翘起:“阿梨怎么不说话了?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令梨眯了眯眼,她舔了舔牙齿,敏锐地嗅到挑衅的气息。 之前被她封住嘴的时候吓得毛毛都炸开了,现在倒是扳回一城,开始得寸进尺了? “真的吗?好巧。”令梨捉住龙尾,尾巴尖尖扫过她手心,她笑吟吟地说,“我也有点喜欢你。” 有点——量词的出现让伽野倍感警惕。 他是以弱示强的熟手,令梨惯常吃软不吃硬,伽野稍稍放松尾巴的力道,委屈巴巴地问:“有点?能不能多点?” 令梨: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现在只能有点,以后可以多点。”令梨想了想,严谨的补充,“如果我有以后的话。” 伽野一顿,缓缓对上她明亮的黑眸。 说出惊人之语的是令梨,满不在乎的还是令梨。 第228节 她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话,不带一点儿个人因素的偏颇,专业素养甩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那群喜欢夸大其词的撰稿人几十条街。 “这一战能不能赢,怎么赢,是我个人的事情,与除却沈无之外的人都不相干。” 令梨抓着伽野的龙尾玩,语气很随意:“我的确不会假设自己输或死的未来,但人要遵循客观事实嘛。” 她揪了揪伽野的尾巴尖:“客观事实就是,我或许没有以后,没有把‘有点’变为‘多点’的未来。” “所以我现在不能许诺你。”令梨贴了贴伽野的侧脸,亲近却不缠绵的碰触,“话说得太绝对,就是在骗你了。” 伽野抱着令梨沉默了好长时间,再开口时他像是松了口气,喃喃自语:“太好了……我还以为是安慰奖。” 令梨:“什么?” “安慰奖,安慰失意者的虚假奖励。”伽野眨眨眼,“说些哄人的好听话,实际统统不作数,专骗会上当的傻子。” “我在阿梨面前就是个傻子。”他呢喃道,“所以千万不要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信。” 伽野终于可以确信,令梨口中的“有点喜欢”真实存在,只关乎她的心意,与如今的处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即使没有沈无的致命威胁等在前方,她也会在此时此刻向他倾诉喜爱,也会用“有点”作为量词,笑眯眯听他讨价还价。 限定条件的喜爱终会在条件不成立时消失,伽野宁可令梨对他没有感觉,也不想她因为时日无多回应他的心意。 现在是两情相悦了!虽然是“有点喜欢”对“很多特别多多到恐怖多到吓人的喜欢”,但四舍五入都是喜欢。 伽野的尾巴快活地摇起来,龙尾啪嗒啪嗒甩在令梨小臂上,甩出浅浅的粉痕。 令梨小声嘶了口气,伽野一会儿沉默一会儿高兴的,让她心里直想男人心海底针,他实在太难懂了。 这顿晚饭吃了太久,令梨真的要去练剑了,她横起手臂想把伽野推开,却被他一口咬住,牙齿叼住她小臂上的软肉含在嘴里咬。 令梨一边躲一边质问:“你属猫属狗?” “我属龙。”伽野愉快地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今天是尾巴摇成螺旋桨的猫猫 第182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二天 ◎遇难呈祥,平安昌顺◎ 赶稿, 就是从深渊中爬出来,把飞出去的灵魂塞回口里。——穷游道人 初稿定稿终稿,穷游道人改完最后一笔, 眼神呆滞地向后瘫倒在椅子上,两股颤颤, 气息微弱。 他很庆幸自己是在写书, 按令梨的说法, 如果是凌云剑宗期末论文, 还要多出一个名为“查重”的步骤。 听说每到期末, 凌云剑宗上空便会出现一批疯掉的修士御剑飞到九天之上,突然捞起道袍下饺子一样跳下飞剑,重重砸进宗里的清心池, 仿佛一只被雨水淋湿不知所措的野猴子。 扑通扑通,稀里哗啦,群魔乱舞, 都是被查重逼疯的可怜考试人。 穷游道人摸索着把文稿叠在一起, 等他的编辑上门查收, 顺带商讨新一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新书签售会的举办时间和流程。 签名是幸福的,赶稿是不幸的, 愿世界再无截稿日。 他游魂似的荡到厨房, 掏出大白萝卜洗干净后埋头痛啃,厨房中传出一片魔性的咔咔声, 仿佛进了一窝偷吃的老鼠。 穷游道人大口吃喝, 又美美泡浴换了身新道袍, 他抹抹嘴,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府邸里好安静, 鸦雀无声。 既没有某个剑修练剑时大开大合的气流音, 也没有某少主喜滋滋喊阿梨的腻歪音。 “少主和少夫人嫌我碍事,终于彻底抛弃我了?”偌大的府邸里孤零零的穷游道人心疼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府邸里安静得没有人影,府邸外却隐约传来人声和笑语,院墙外热闹非常。 “原来到了这个日子,真是赶稿赶得不知昏天黑地日月黄昏。”穷游道人自嘲一声,想起今天是什么节日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拿上他心爱的小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快活出门。 令梨和伽野暂居的府邸隐没在烟火人间中,穷游道人一出门,眼前便是万家灯火。 他赶稿赶了一天,天空已是夜幕低垂,群星闪烁。 天上的星子高不可攀,地上的灯火却触手可得,照得黑夜犹如白昼。 穷游道人难得大方一回,掏出钱袋买了路边娘子摊上一只玉兔灯笼,听她笑着道了声:“祝福祈愿。” “新书虽然写了南疆祈愿节的省钱版游玩攻略,但取材来自前几年。今年说不定新增了一些项目,我要对读者负责,好好考察,及时更新攻略。”穷游道人自我赞美了一通,拎着玉兔灯兴致勃勃地混迹在游客中。 参加祈愿节的多是凡俗人家,穷游道人幻想的中途被书粉发现冲上来要签名合影的愉快剧情并未发生,倒是有几个小毛贼盯上了他的钱包,鬼鬼祟祟在穷游道人身侧流连不去。 “只有一文钱的钱包也值得偷吗?!”穷游道人振声,捞起拂尘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打得小毛贼捂住屁股嗷嗷鬼叫。 “祈愿节不兴作恶,天上的神仙看着呢。”拎着一只金鱼灯的老婆婆不赞同地说,她手里捧着一尊木雕的菩萨小像,虔诚地拜了拜。 穷游道人写书前查阅了大量资料,祈愿节是南疆特有的大型祭祀庆祷灯会节日,人们会携带信仰神灵的小像,放一盏花灯入流水,祈祷来年神灵照拂常在,家家平安喜乐。 南疆是多信仰地域,人们自己雕的和摊子上卖的神像五花八门,三个人同行就有三种不同的信仰,你信你的、我信我的,若是谁家的菩萨灵,拿来让我跟着信一信也极好。 非常自由,花样极多,南疆人遇到手里没捧着小像的游客还会自发热情推销自家菩萨,种种神迹张嘴就来,家家净出传.销鬼才。 路过的婆婆看见穷游道人手里只拎着一只玉兔灯,眼睛一下发亮,哎哎叫着:“郎君留步,不知可否耽误郎君片刻时间,老妇想向郎君介绍仁慈的菩萨、为南疆带来幸福与安宁的神仙。” 来了!穷游道人心想,是我书里写过的重点内容! 身为以“穷游”作道号的修士,他警惕一切强抢强卖行为,对传.销话术熟悉到耳朵起茧子,一听到前摇就看透了隐藏在话术中的消费陷阱,绝对不会中招! “这盏玉兔灯是我今天出门的全部消费。”穷游道人默念道,自信面朝婆婆,“耽误我的时间可以,耽误我的存款不行,老人家你说罢。”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她高高举起手里捧着的木塑小像,凑到穷游道人面前。 木塑的小像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简单雕刻出女子的面孔,普普通通的神像,若说有什么特别,只有女人手里持着的一柄长剑。 穷游道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冲到路边贩售木塑小像的摊贩边,放眼望去。 高矮不一的女子神像错落在摊位上,菩萨的名号各有千秋,庇佑的范围五花八门,雕得精细的神像能看出柔美的面容,雕得不精细的宛如简笔涂鸦,神与神差别极大。 差别再大,有一点是共通的。 每一尊神像手里都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老婆婆跟过来,在穷游道人耳边絮絮叨叨说她听过神迹。 楼村有一汪黑潭,路过潭水边的孩子在大人眼皮底下失踪了,菩萨听说后变作五岁女童在潭边钓鱼执法,抓起潭中一只食人的恶鲤,烤熟后让村民分食。 三叶村人好斗凶猛,常在冬日洗劫邻村粮仓,邻村不堪其扰求菩萨庇佑。女菩萨持剑而来,从村头揍到村尾,恶人屁股都被打肿,日后只敢吃斋念佛,每人每天不做三件好事都睡不着觉。 白鹿村有方士自称灵鹿使者,带着一只通体白色的鹿霸占村里最好的房子骗吃骗喝骗色。被骗色的小姑娘跪在神庙求菩萨做主,菩萨朝灵鹿招招手,灵鹿一蹄子踢死了方士,垂首舔.舐她的手心,温顺的大眼睛乖巧眨动。 …… 种种神迹,桩桩件件的好人好事,多到婆婆嘴巴干涸也说不完。 摆摊的小贩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也高声加入话题,大谈特谈他们村是如何在菩萨的帮助下勤劳致富自立自强,今天的收成如何如何好。 婆婆和小贩一见如故,穷游道人手心里被老人家塞了一只木塑小像,赶他去旁边玩,不要打搅她吹捧菩萨。 穷游道人就这么被抛弃了,他站在人流中,来来往往的人们或手里捧着或肩头站着木塑的小像,神像威风凛凛地拿着长剑,或持,或横,或抱,或指向天空。 “……几年来做了这么多事啊。”穷游道人摆弄手中雕像的小剑,想到令梨隐姓埋名走在人群中也会被热情的民众塞上一尊菩萨像。 这东西对她是最无用的,年轻的剑修领了好意,手上不老实地捏起木塑雕像的小剑,一个不留神,她捏着小剑插进切好的西瓜里,戳起来甜滋滋咬了一口。 活菩萨亵渎自己的塑像,多么理直气壮。 穷游道人晃动手中的玉兔灯,明亮的火焰如流淌的金色,与无数盏灯汇流,在街道上、河水中脉脉盈盈,摇荡而过。 无数碎金的光泽中,穷游道人仿佛窥见了极其耀眼的黄金眸色,一闪而过,没入摩肩擦踵的人群。 “少主?”他遥遥呼喊了一声,人声喧哗,无人回应。 穷游道人想了想,追着伽野离去的方向前行。 他不算逆着人流而走,反而正好顺着人最多的方向,融入一盏盏摇晃的灯火中。 “那是,河边?”穷游道人恍然,“祈愿节放花灯的河边。” 他一眼看到岸边弯腰的少年。 伽野手掌托着一盏烛火摇晃的花灯,花灯别出心裁,不是常见的莲花模样,梨花白的花瓣照映烛火宛如透明。 伽野的手浸没在河水里,小心地放稳花灯。 呼风唤雨的龙君像生怕小小的波浪打翻了这盏灯,慢慢地松手,屏住呼吸看它顺着河流渐渐向下。 梨花白的花灯被无数点燃的花灯拥簇着,流向祈愿与祝福之地。 伽野站在河边,目光追随了许久,湿漉漉的水滴从他指尖滴落,打湿了脚下的青砖。 穷游道人远远地看着,他身边的人也在河边放花灯,那人从背篓里取出笔墨,满脸虔诚地在花灯上写着自己的愿望。 穷游道人想起自己的文稿里写的内容:……放花灯是祈愿节最重要的祈福活动,民间常以笔墨在花灯上书写愿望。摆摊的小贩人人有一手绝活,可在小小的花灯上写上细若蚊蝇的小字,保证你不管有一千个还是一万个愿望,一个不漏。 ……当然,许下的愿望越多越贪婪,被祝福的概率越低。祈愿节传闻,花灯上的字越少,神灵垂爱的目光便会停留更久。 ——若是一个字都不写,神灵如何知道人们祈祷什么? 采风的穷游道人问和他讲述祈愿节民俗的小娘子,小娘子抿了下唇,有点羞涩又大大方方地把碎发挽到而后。 “平安。”她笑着说,“无字的花灯放入河中,祈祷心中重要之人遇难呈祥,平安昌顺。” 梨花白的花灯渐渐远去了,伽野依然站在岸边,他的身侧没有旁人。 起风了,淡淡的金色光团脱离一朵朵花灯,向天空飞去。 祈愿的心情,祝福的咏颂,功德的反馈……化为金色的纱衣越飞越高,越来越远,穷游道人仰起头,涌动的灵气吹翻了他的头发,天和地应! “功德加身,道途坦荡!”穷游道人倒吸一口气凉气。 他明白伽野为什么是一个人了。 遥远的天边,祈愿节的人声笑语乘风而来,隐隐透过结界落入令梨耳中。 她轻轻呼气,天空中有暗雷闪过。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人家过节我渡劫 第229节 第183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三天 ◎你被强化了,快去送◎ 雷云压坠, 闪电积蓄在乌云中,天边偶尔闪过一丝亮白,照亮暗沉的暮色。 令梨仰首望向天空, 指腹摩挲冰凉的剑刃。 毫不夸张地说,令梨是挨雷劈专业户。 修炼到她这个层次的修士都是挨雷劈专业户, 她的剑除了剑本来的用途外额外客串了很多年的西瓜刀, 如今又加上了避雷针的新用途。 作为一柄原材料是普通凡铁的令瓜剑, 它承受了太多原材料不该吃的苦。 “瓜瓜, 你是不是变漂亮了一些?”令梨抚摸剑刃, 小声说,“是趁我睡着悄悄自己塑型了一遍吗?瞒着我作甚,我可以给你拉风箱、烧铁炉。” 令瓜剑上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 该情绪过于混乱,令梨凭着心血链接才能勉强解读。 瓜瓜先是冷笑“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嫌弃我丑”,后又嗤笑“当谁都像你们人类有两只手吗我拿什么给自己整容”, 最后大嘲特嘲“别了你对自己的手艺心里没数吗?让你打铁又成了一块铁疙瘩!” 可以说非常不信任它的主人了。 令梨倒是不生气, 毕竟她对自己打铁的技术没报多少期待之情——想也知道, 若是令梨精于锻剑,世间便没有客服小梨, 只有锻造大师·法器回收改造再加工一条龙服务·匠人手艺金牌制作梨师傅。 虽然没有锻剑的手艺, 但赏剑的品味令梨还是有的,她捧着自己的本命剑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看得令瓜不自在地嘟囔才停下。 少女手中的长剑有一臂长, 剑身漆黑, 隐隐流动的金色纹路蔓延剑刃, 宛如呼吸般灵动诡谲, 随着令梨指尖的触碰明灭不定。 自己的本命剑自己心里清楚, 令梨锻剑时穷得只剩自己,别说庚金,就算是黄豆粒大小的金子她也没往铁水里融过。 突然浮现在本命剑上的金色纹路,竟也是功德反馈的一环。 令梨想了想,有些明悟。 令瓜剑是她日日以心头血浇灌炼造的剑,又早早生了剑灵,她在南疆布道时更取用了剑的意象与己身相连,功德之气自然有令瓜的一份。 令梨认真抚摸剑刃:“瓜瓜,你被强化了。” 令瓜翻了个白眼:“是,我这就去送死。” 它的主人纵容地笑了笑,抬眸望向愈来愈压抑的雷云。 黑色长剑上的金纹隐隐发光,像是令瓜在缓缓呼吸。 身为剑灵,暴虐嗜血,残忍滥杀是它的本性。一柄剑不该有太多私人的情绪,只要被主人握住,为她所用,为她而战足以。 但令瓜不一样,它被令梨养得非常人性化,它知道主人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情绪,又被令梨的情绪牵引,有许多剑不该有的烦恼。 剑修对剑修,剑对剑,令梨和沈无对上意味着令瓜剑和无心剑对上。 令瓜对沈无没什么想法,令梨喜欢的人它不一定喜欢,令梨不喜欢的人它每一个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近几年令瓜更是恨上了所有男人,尤其是渣男,大恨特恨! 它迫不及待想看见剑刃染血,想看见鲜红的色泽被漆黑的剑身吞没,连一丝余韵都吝啬给他。 与其同时,令瓜又一阵战栗。 无心剑,名震天下的无心剑。 它比任何剑都特别,是一个传奇一个神话,锻造师炼剑若是被说有几分无心剑的风采,堪为对其最大最高荣誉的赞美。 令瓜剑最初是一柄凡铁劣剑,极差中的极差,与无心剑云泥之别。 它曾自卑又自傲,依恋于令梨毫无保留的全然的爱意,它粉碎过无数稀世名剑,在同类断裂的清脆金属声中昂首挺胸,接受主人柔和的爱抚。 无心剑又如何?曾经的令瓜剑想,我一点儿不比它差,只要主人的手依然紧握着它,它终有折断它的时候! “……” 被令梨背在身后,倾听她轻轻的心声,令瓜剑的剑身紧挨着她的脊椎骨,后背的温暖传到令瓜身上,它泡在温泉里,却忍不住蜷缩身体。 无心剑……是她的脊椎骨。 天生剑骨,主人从小被抽走的天生剑骨埋在无心剑的剑刃中…… 它的剑刃要劈砍到它主人的骨头上,她会痛吗?会感同身受吗? 它要如何折断主人的脊椎骨?如何能折断主人的骨头? 生来以杀戮和伤害为乐趣的剑灵,第一次感到胆怯和犹豫。 应该反过来才对,天生剑骨属于令梨,无心剑合该是她的本命剑,那柄剑一定很喜欢她,她们本出同源,她们心意相通,是天造地设的组合。 可一想到在某个可能的世界里,没有失去天生剑骨的令梨不再以凡铁一锤锤打造出令瓜剑,它与它的主人毫无瓜葛,令瓜却浑身难受,根本受不了。 它越想脑子越乱,天上的雷劫摇摇欲坠,黑金长剑嗡鸣发颤,像是苦恼至极的人不管不顾,只想一道雷劈死它算了! “嘘。” 轻轻的呼气声挨着剑刃响起,令梨脸颊贴在寒刃上,刃尖划过她的侧脸,带起一线极细的血丝。 “我知道瓜瓜很迫不及待,但你也太急躁了。”令梨语气无奈,小声嘀咕,“砍断我的骨头是这么开心的事吗?” “我不就是老拿你切西瓜嘛,小小年纪报复心不要太强。”她屈指弹令瓜的剑身,弹出清脆一声响。 “好好好,机会近在眼前,瓜瓜喜欢砍成三段就砍成三段,喜欢砍五段就砍五段,要是喜欢吃骨灰拌饭,把无心剑扬了也行。”令梨幽幽叹气,“就算是我当着莲藕精的面吃藕粉的报应吧。” “也不知道骨灰能不能用浆糊黏起来……”令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要啊,我不想把一团黏糊糊的怪东西塞进脊椎里,还不如琼玉梨枝好看呢。” 她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天,碎碎念的小话逐渐演变成哪家良心店铺卖浆糊论斤称有优惠券,哪家医馆能看在她非典型残障人士的身份上公益补骨…… 令梨没有说谎,她的字典里真的没有“输”和“死”两个字,雷劫当头,她已经考虑到黏骨头这一步了。 世人推崇珍爱的、从她身上抽下的剑骨,似乎在令梨心中并无多少份量。 至少绝对比不过她手里黑漆漆的劣剑。 “……我会给你陪葬。”令瓜忽然出声,它的声音含糊不清,“剑骨不一定和你葬在一起,但我一定和你埋在同一块碑下,是不是?” “虽然转世做个潇洒的鬼修也不错,但我个人更想飞升——是,你给我陪葬。”令梨肯定道。 她说:“就算盗墓的把我的骨头捡去喂狗,你被打碎的剑刃也将枕在浸满我血肉的泥土中。” 漆黑长剑上的金色纹路蔓延开来,形状像一张咧嘴大笑的弧嘴。 不该有的胆怯和犹疑在剑刃上一寸寸碎裂,只余下往常那尊残忍嗜杀的灵魂。 杀戮剑气塑造的剑灵,天性拥有弑主的本能。 它被以血肉浇灌它的主人驯服,可不会顺从一根被抽出多年的冰冷骨头。 “说得没错,我迫不及待想砍断你的剑骨。”剑灵跃跃欲试,无形的剑域于刹那间成形,乌云中蓄力已久的雷霆轰然落下! 刹那间天地无声,万灵因雷霆轰鸣而静默,冰冷的杀戮剑域与金色的功德之气缠绕在一起,如枝蔓交错的巨树,沿着雷霆落下的轨迹一路向上攀登,攀上无穷高的苍穹! 苍白的雾气,碎金的河流,暗紫的雷电,交错而生的巨树如一根撑起天与地空隙的廊柱,霍然屹立在南疆。 不,不止是南疆,北域、西漠、东海、中州——凡是抬起头的人,都将仰望这根宏伟如奇迹,绚烂如辉煌的支柱! 支柱的顶端,衣角猎猎作响的少女遥遥俯视地面的山川与湖海,不断落下的雷霆遮住了她的身影,但她知道,有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黑眸从极遥远的地方投来一瞥。 令梨歪了歪头,笑起来。 ‘让你久等。’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呼吸间灌溉空旷的冷风,‘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4 16:00:00~2023-05-09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烟火 99瓶;湘妃家的竹子 85瓶;大大快更、小彻 10瓶;百川陌璃 5瓶;萝卜包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四天 ◎三面之缘◎ 雷云金气盘缠而成的支柱存在了很长时间, 直到黎明破晓朝霞漫天才缓缓消散。 负剑的剑修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漫步在水流潺潺的河岸边。 晨风扬起她的衣袖袍角,如一只林间小鹿踏过浅浅的水洼, 低头轻嗅河中水汽。 祈愿节的花灯顺流而下,令梨站在下游, 饶有兴致地俯身辨认花灯上笔墨书写的愿文。 祈求家人身体安康, 祈求姻缘美满和顺, 祈求学子功成名就。 或朴素或贪婪的愿望写尽世间百态, 令梨一只只看过去, 轻轻地笑了。 一朵梨花白的花灯在无数莲花中格外显眼。 令梨招了招手,灵气挟裹着花灯随风而来,停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怎么什么都没写?”她问, “多许几个愿望,菩萨也是允的。” “好慷慨的菩萨,但是不必了, 做人要知足。” 清朗的声音在令梨身后响起, 结实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肩膀, 沉沉的重量自背后压下来,少年猫似的蹭她侧颈。 “阿梨平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伽野低声说, 又带着狡猾的意味补充道, “若是有赠品,菩萨能亲我一下吗?” “菩萨想了想, ”令梨作思索状, “她说可以。” 她凑过去, 唇瓣贴在伽野脸上, 发出轻微的啵声。 “说一下就只有一下吗?”伽野不满道, “好小气的菩萨。” “不可妄议神佛。”令梨义正言辞地说, “赠品都这样,没有七天无理由退款条约。” 伽野不听,他反客为主,他举一反三,他的肩膀被令梨打了好几下,又被她慢慢攥紧。 越过河岸,花灯顺着流水一路飘荡,梨花白的花灯被放回河流中,带着祈愿归于远处。 …… 南疆,蜈城。 修士打扮的少年少女踏入城门,一人左顾右盼十分好奇,一人轻车熟路,仿佛回家般自然。 蜈城一如往昔,五毒俱全,街道两边都是些神神叨叨的摊位。 路边摆摊骗外地游客的老婆婆兜售她的巫蛊娃娃,草扎的人偶做得简陋,但人家卖的不是工艺品是文化,是蜈城特有的灵异鬼故事文化传说。 第230节 “……百余年前,蜈城迎来了两位贵客,一位身着红衣,俊美逼人,他冷眼瞧着城里的魑魅魍魉不为所动。他的同行人却是个好心的姑娘,在一个深夜,她带着男人追上一道鞋底污浊的鬼影……” 老婆婆故弄玄虚,大讲特讲,不少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围拢在摊位前听她讲古。 令梨路过听了一耳朵:好耳熟的故事。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令梨抬眸看向身侧的伽野,他眼神不善地盯着老婆婆手里一只红衣打扮的草人。 “景区购物纯属宰冤大头。”令梨悄声道,“你喜欢那个?我回头找些布给你缝一个就是了。” “我不喜欢。”伽野一口否认,他心里的酸水咕噜噜冒出来,连带着他的话中都夹了些磨牙的声音,“我只是感觉故事里‘俊美逼人的红衣男人’似乎意有所指,不知阿梨认不认识?” 俊美逼人的男人,还一身红衣,又是南疆蜈城的传说,除了修真界第一美人还能是谁? 令梨怀疑伽野是故意问的,但她没有证据。 “我想起来了,你们没见过面。”令梨恍然,她记得十里桃源结婴大典上空在宿回云和薄念慈之间的缺席位置。 老婆婆讲述的传说勾起了令梨的回忆,蜈城在她心里是座很特别的城市,和别的清纯小城截然不同。 即使放眼令梨冤种的一生,这段经历也属于冤中之冤,是天道玩弄卑微小梨的如山铁证。 “百余年前,我本着避开魔域通缉令的目的来到蜈城,谁能想到和我面基的妙青仙子竟是念慈批皮盗号!” 令梨悲从心起,回忆起她被绑票的几个日夜:“和网友面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网线对面不是吸猫薄荷上头的妖族少主,就是预备取我性命的魔域尊者。可可爱爱的网名背后藏着嗜血的獠牙,恐怖如斯。” 被扫射到的伽野:“……” “我想起来了,推荐我来蜈城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无。”令梨阴谋论,“他既然可以干涉鬼算子的推演结果,肯定也是个玄学大佬,精通占卜算命。” 恶毒的男人,故意把令梨逼到四面楚歌的处境里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一套被沈无玩得透透的,他肯定是养鹰型家长,信奉不把雏鸟推下山崖就学不会飞行的铁血教育,可怕的不是人的渣男。 “初来蜈城时,我也没想到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令梨指给伽野看,“那处就是念慈随身洞府放置的位置。” “府邸院落中种了一棵极美的枫树,树边是一汪清潭,水里金红色的锦鲤肥肥胖胖,我每天练完剑就蹲在池边,琢磨怎么捞条鱼烤着吃。” “可惜最后一条都没吃到。”令梨舔舔嘴巴,“他拎着我去吃饭,结果正巧碰上宗门来寻妙青仙子的长老,我演了好一会儿戏才把长老们糊弄过去。” 蜈城时令梨和薄念慈是人质和绑匪的奇特关系,导致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只能在一起。 令梨一路走一路和伽野回忆:这条路她和薄念慈一起走过,这面墙从前没有是后来修建的,这家老字号真的开了百年,薄念慈带着她半夜追鬼,男人嫌令梨走得慢,像拎西瓜一样拎着她赶路…… “他那时真是粗暴。”令梨摸摸咽喉,“一言不合把我往死里掐,起床气也重,连累我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说话冷嘲热讽,把我当成开启仙府的工具人。” 令梨抱怨了许多,伽野默默地听着。他的手牢牢握着令梨的腕骨,偶尔她说着说着往离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就拽着少女的手腕把她拉回来,撞到他的胸膛。 这是他错过的一段经历,没有伽野的痕迹,不属于他。 可蜈城的时光属于令梨,这里有她遗落的一部分,伽野走在她百年前走过的街道上,听她轻声说许久以前的事情。 修真者超脱光阴之外,路边贩卖草人和故事的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在令梨初来这座城市时,她还是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女童。 “我当时还是个金丹真人。”令梨笑着眯了眯眼,“一晃眼,已经走了这么远啊。” 令瓜剑指路,令梨和伽野一路走到目的地,隐藏仙府的水潭下开满了白月魔昙。 令梨注视着皎白的昙花,嗅了嗅弥漫的花香。 “坐一坐,等月出。”令梨拉着伽野坐到水潭边,“月圆之时仙府门开,我要进仙府取一样法器。” 她坦然席地而坐,伽野撩起道袍坐到令梨身边,和她膝盖挨着膝盖。 时候尚早,令梨掷了一道灵气入水,卷起一枝白月魔昙捏在指尖。 白月魔昙是剧毒之花,化神期以下修士嗅之即死,令梨回忆起当初她避之如虎的态度,忍不住笑了。 “我当时被他硬塞了一嘴花瓣,咽下去的时候怀疑自己五脏六腑都要流血。”令梨咬下昙花花瓣,含在牙齿间咀嚼。 馥郁的花香萦绕在唇舌中,她细嚼慢咽,品出一些好滋味。 伽野看着令梨鼓起的腮帮,忽然凑上前,跟着咬了一口花瓣。 他囫囵吞枣般咽了,皱着鼻子,明显不喜欢魔昙的香味。 除了梨花香之外,他什么香料都不喜欢,刺鼻子。 “小心花粉过敏。”令梨晃了晃花枝,“仙府中种了很多莹蓝铃兰,漂亮得很,剧毒无比,呼吸间可见毒素起伏。” “这么危险?”伽野若有所思,“仙府里的法器,是要用在无心剑尊身上?” “聪明猫猫。”令梨夸他,用花枝搔伽野鼻尖,“我又不傻,大乘期对阵渡劫期可不是什么公平的战斗。” “他在修为上占我便宜,我要在别的地方占回来。” 令梨语气轻快,不像在谈一场注定你死我活的战斗。 她显然有自己的计划,取了仙府里的法器,令梨便要转道回凌云剑宗了。 以叛宗者的身份,提剑指向剑道第一人。 水潭涟漪微荡,清风徐来,耐心等月出的令梨哼着简单的小调,她的膝盖被伽野捂热,搭在膝头的素手碰到少年的小腿,被他抓着挠了几下掌心。 令梨痒得直躲,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和伽野说起闯仙府的经历。 美丽剧毒的莹蓝铃兰,毒门与剑门交替的艰难考验,以及最后的拦路虎,名为“唤忆”的幻境。 “飞升前辈留下的幻境轻易困住了一位大乘期尊者,即使是沈无,也无法短时间挣脱。” “唤忆会带人回到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最难忘怀节点。”令梨托腮,“我不知道沈无有什么深刻的过往,也不关心,我用唤忆不是来替他解开心魔的。” 令梨手握仙府的钥匙,她进过仙府的核心,她知道唤忆被飞升前辈设定成斩心魔的法器,但它能做到的远不止如此。 令梨当初能进薄念慈的幻境,是因为他们之间建立了严苛的契约。 还有一种方式,能让两个人进入同一个幻境。 ——当他们同时作为同一段记忆的主人公时。 “我和沈无至今只见过三面。” 令梨竖起三根手指。 “百年前,我的结婴大典。” “风云会事毕,拜见宗主峰。” “以及——”令梨一字一顿,“最早最早之前,我诞生的那天。” 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终结。 曾被男人抽去剑骨抛到野狗徘徊的院墙边的女婴终于睁开了孱弱的眼皮,漆黑的眼眸看向她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小梨:磨剑ing 第185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五天 ◎叛宗的恶人回来了◎ 中州与东海交界之地, 广阔的山脉遮天蔽日。 一队少年少女行走在山脊上,如攀登巨石的蚂蚁列队而行,仰头望向宏伟的仙家宗门。 “这便是凌云剑宗吗?”后背湿透的少年停下脚步喘.息, 艰难挪动酸涩的双腿。 “二哥,莫要气馁。”他的妹妹伸手拍打兄长的背后, 鼓励道, “只要攀上天梯, 咱们也是凌云剑宗门人了。” “可没那么简单。”爬得最高的姑娘回头道, “凌云剑宗乃正道第一宗!入宗考试严格着呢, 爬上天梯只是个开头,还有笔试、面试、第二轮面试……入宗后年年期末考核,挂科太多的弟子要被逐出宗门!” 考上宗门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地狱在后头。 刘二郎和刘小妹也听说过凌云剑宗可怕的学分制度,卖消息给他们的人悄悄说,外门有弟子兼职代签到代做笔记的副业, 需要可以加联系方式下单, 一键解决未来一切烦恼。 “从前副业做得最风生水起的一位前辈是宗门近百年最传奇的人物。”卖消息的人一脸憧憬道, “便宜实惠,无所不能, 使命必达——她还在宗门的时候, 我们外门弟子的日子多么快活!” “这位厉害的前辈如今不在宗门吗?”刘二郎追问。 外门弟子一脸讳莫如深,他指了指宗主峰的方向:“不可说, 不可说啊。你若想瞻仰前辈尊容, 就去找这些年最轰动的追杀令看看吧。” 刘二郎和刘小妹好奇得抓心挠肺, 依言去找了凌云剑宗发布的追杀令。 他们在修士论坛上瞻仰了这位前辈传奇的一生。 从身兼数职的打工皇帝客服小梨, 到毅然决然叛宗下山的化神道君, 令梨流传在外最广的画像不是她的入宗登记照, 而是她分别在魔域通缉令和正道追杀令上的逃犯照! 顶流,绝对的顶流,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做梦都想采访的厉害人物,自由洒脱,狂放不羁,生活处处修罗场,一年活了旁人一辈子的精彩程度。 “曾几何时,前辈也如我们一样爬过凌云剑宗长长的天梯,参加入宗考核,成为一名岌岌无名的外门弟子。”刘二郎感叹道。 他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完前辈走过的路,以此明志! 刘二郎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埋头苦走。 一只纤细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慢悠悠坠在队伍后面的人几步赶上来,悄声问:“道友,需要督促服务吗?” 天梯太高,向下看去有如坠深渊的眩晕感,刘二郎于是没有回头,只问:“督促服务是何物?” “保你一定能爬上天梯的服务。”身后人笑眯眯地说,“路阻且长,难免疲惫难当,心中一口气若是松懈下来,天梯注定是走不完的。唯有一鼓作气,方能青云直上。” 此话有理,刘二郎好奇道:“若我购买督促服务,道友怎样送我青云直上?” “简单。”坚硬的剑尖抵上刘二郎后背,那人慢声道,“落后一步,心口捅穿,这么一来道友可有动力了?” 刘二郎的双腿顿时打起了颤。 “二哥?”走到前面的刘小妹扭头看向汗如雨下的兄长,疑惑道,“你傻愣着作甚,咱们要在天黑前上山啊。” “我、我!”刘二郎想喊救命,抵在他背上的硬物忽然敲了敲他的肩膀,他又听见一声笑。 刘二郎余光看去,才发觉长剑未曾出鞘。 他不免松一口气,又有些恼怒:“同为新晋弟子,姑娘作甚故意恐吓我?” 他嗅到好闻的梨花清香,落后他一步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如溪涧清风拂面。 “恐吓?我只是想着顺路赚一笔外快。”她说,“很久没在凌云剑宗做生意了,有些怀念。” 刘二郎被勾起了好奇心,按理说爬天梯的只有想入凌云剑宗的修士,难道身后的姑娘是往届的落选者,如今又来爬天梯参加入宗考核? 他心里想着,嘴巴忍不住问了出声。 “嗯……的确,我不能算是凌云剑宗弟子。”走在刘二郎身后的少女摸摸下巴,“我倒是不介意再参加一次入宗考核,只怕监考官不敢给我考卷。” 第231节 刘二郎脑袋一懵,他再欲追问天色却已不早,登天梯的队伍集体加快脚步,不给他回头追问的机会。 一行人大步跨越台阶,压榨体能,走得双腿酸胀也不敢停下,生怕一口气泄下无法再起。 陆续有人掉队,有人摔倒,刘二郎越走越急,他仰头看向云中的山巅,浅浅的梨花香一直萦绕在他鼻尖,身后的女修不紧不慢地向上攀登,如闲庭漫步。 她永远保持落后一步的距离,无论刘二郎突然加速还是踉跄后退,都如他的影子般游离自如,叫人心中惶恐。 单这门步法便极了不得!刘二郎很想回头看一看女子真容,和她结拜论一论交情,却碍于天梯时限,只好暗自打气:等到终点必鼓起勇气问姑娘姓名! 有了目标,他心头火热,竟真赶在天黑前攀上天梯,大松口气。 刘二郎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抹去额头的热汗。 “姑娘,敢问姑娘姓名?”他仰起头,终于看到跟了他一路的少女。 她越过刘二郎走向凌云剑宗入口,衣角扬起不染尘埃,背后黑金色的长剑藏锋于内。 夕阳西垂,温暖朦胧的光映在她清丽的容颜上,她神色安宁平静,仿佛是来拜访一位故人。 那张脸莫名眼熟,仿佛在许多地方看过,令人印象深刻。 刘二郎呆愣愣地坐着,入宗考核的外门弟子走来几人安排他们。 身着凌云剑宗统一道袍的外门弟子们或迟疑或犹豫地看向剑修少女,嘴巴张开又闭上,有人低头用力揉了揉眼眶,一脸难以置信。 诡异的寂静在天梯边蔓延,远远等着外门弟子领人过来的长老不满地走来,当即便要呵斥。 “闻人长老。”令梨笑着打了声招呼,“多年不见,长老身体康健。” 闻人长老一怔,他下意识地回答:“老夫一切都好,敢问道友——你、你是!” 他满脸赫然,向后大退一步,指向令梨的手臂不住地颤抖。 “非凌云剑宗门人,来访必登天梯。”令梨不在意他的惊恐,礼貌地说,“我的规矩大抵是不差的。” 非凌云剑宗门人——刘二郎和其他人终于确定了脑海里荒谬的念头,这个人、这位女剑修、这张和追杀令上一模一样的面孔! 闻人长老思绪瞬间混乱,讷讷不得语。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得。 欢天喜地迎令梨进宗门?肯定不行,她是登上凌云剑宗追杀令的人物,是板上钉钉的叛宗者,就算宗中百分之九十的弟子都崇拜她崇拜得不行,令梨也是敌人。 怒喝一声提剑向令梨杀去?饶了他这把老骨头吧,昔年令梨筑基他元婴,而后令梨化神他元婴,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境界一升再升,闻人长老可是一步都没踏出去。 拿什么打,拿他的骨灰打吗? 闻人长老进退两难,恨不得飞上宗主峰拽着徐宣阁的衣领把他丢下来收拾局面,这根本不是他小小元婴长老能管的事! 他急得额头冒汗,令梨并不为难人,只偏头看了看摊在地上的刘二郎等人,客气道:“闻人长老不是来主持新弟子入门一事的么?别耽误了公事。” 闻人长老如蒙大赦,他赶紧挥一挥手:“爬上天梯的弟子随我来,进行第一轮笔试。” 天梯边的弟子作鸟兽状散开,闻人长老知道,叛宗者令梨归来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宗门,惊动凌云剑宗真正的大人物。 比如宗主峰的徐宣阁,比如久居宗门再未下山一步的宿回云。 闻人长老赶鸭子似的把弟子们都赶进考场,忽然,他身后冰冷剑气如狂风呼啸,震得他战栗不已。 老者冷汗直流地回头,余光瞥见一抹白衣。 是宿回云,他来得这样快。 令梨抬手,杀戮剑意如雾散开,冷意极盛的流云剑气被步步紧逼,围绕在青年身侧。 不仅是剑意落了下风,更是修为落在下风。 宿回云望着记忆中熟悉的少女,她的容貌打扮丝毫未变,又仿佛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巨变。 大乘期,师妹已然是大乘期的尊者了。 他落后了太多,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 “师兄。”令梨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叛宗的恶人回来了。”她剑锋上抬,微微一笑,“拔剑吧,尽你首席弟子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迷人的反派角色登场! 第186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六天 ◎这就去犯欺师灭祖之罪◎ 天梯之上云雾飘渺, 明月高悬,恰似那日竹林初遇。 丝丝缕缕的剑气缠绕随风摇曳的竹叶,误入林中的陌客足底沙沙作响, 惊扰了月下舞剑的身影。 惊心动魄的一剑穿透竹叶,凌厉果决, 月白色的剑穗被剑光斩断, 掉在林间厚厚的落叶之上。 与那时一样, 令梨先手。 极为朴实的一剑, 动作大开大合, 她没有以大乘期修为的威压服人,或许是不屑于,或许是不必要。 剑修只能被剑术折服。 流云剑划过亮如星子的寒光, 千钧一发之际,宿回云横剑抵住令梨袭来的剑锋。 剑尖相触,火花四溅, 她极自然地一退一绕, 鬼魅似的剑锋擦过宿回云闪避不及的脖颈, 划开一道颀长的血痕。 血花飞溅。 “小心一点儿,师兄。”令梨甩去剑上的血痕, 提剑再来。 她没有留手, 步步紧逼,剑势如狂风急雨打得宿回云难以招架。 青年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 深深浅浅, 染红了一尘不染的白衣。 他肩上的伤势尤为骇人, 法衣浸满鲜血, 打湿了云藏梨花的绣纹, 血色晕染。 雪白法衣上只有这一处装饰, 绣法精湛至极,云纹仿佛流动般栩栩如生,藏于云间的梨花生机盎然娇嫩绽放,皎白的花瓣吸饱了鲜血,呈现妖艳的深红。 绣纹下曾有道不明显的裂痕,那是许久之前,久到令梨第一次和宿回云进入刻舟塔秘境的时候,宿回云因为她肩膀受了一剑,鲜血染湿衣衫,同时划开衣料。 令梨过意不去,要走了宿回云的法衣,抿着针线一针针缝好了裂口,又贴心地用绣纹掩饰针脚的缝线。 梨花色白,宿回云不在意白衣染血,却很注意肩上的绣纹,小心着不让别的颜色污染梨花的皎洁。 一晃多年,他踏入化神期,云藏梨花绣纹干净依旧,直至今日被令梨亲手染红。 仿佛宿命,叛宗的师妹回到宗门,替宿回云承担与师尊死战的命运。 她把和宿回云的一战当作决战前的磨剑石,也如一场慷概的馈赠。 剑道修到令梨这种程度,可称为宗师。假如她愿意在外办班教学,闭死关的老剑修听闻消息都要急吼吼跑来报班,散尽家财只为聆听领路人随口讲述的心得。 令梨不愿意讲课也没关系,挨打剑修们也愿意,被她拎着剑暴打两顿,困扰了多少年的瓶颈都刷刷突破,让人鼻青脸肿也舍不得停下,抱着剑大喊前辈打我,不要停! 宿回云抹去侧颈的伤口,鲜血浸湿他的指缝,青年眼眸低垂,黑沉的眼眸映着白衣上艳丽的血色。 令梨回宗前其实有想过,要不要悄悄给师兄发消息,让他换身不易显色的黑色法衣,别穿不耐洗不耐脏的雪白衣袍。 但一来宿回云向来只着白衣,突然换黑衣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力。徐宗主更可能脑洞大开,一路想到是不是他压榨首席弟子太狠,宿回云忍无可忍终于黑化,他换上黑衣便是要杀凌云剑宗上下血流成河。 令梨:为了宗主的心理健康,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二来令梨身边带着一只顶顶黏人的猫猫,时时刻刻黏在她旁边,令梨干什么他都要伸爪子来扒拉两下,毛茸茸的脑袋顺着她的胳膊往里钻,老大一只非要窝在她怀里耍赖皮。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大猫吃飞醋吃的这样狠?金色的兽瞳幽幽地盯着她,对令梨几个常用联系人警惕得不得了,她很怀疑这家伙会不会半夜偷拿她手机删聊天记录。 几方因素干扰,令梨便没有提,她额外带了一只钱袋,里头备好了她给师兄预留的干洗费。 “或者干脆染均匀一些,换成红衣也不错。”令梨心虚道。 薄念慈天下第一美人带货的能力可强了,从前修真界唯独黑白两色法衣争天下,他硬生生带着红衣杀出潮流一片天。 人穿衣是有固定喜好的,令梨和沈无都是黑衣派,标准的实用主义剑修,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一条龙服务专业户,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师兄夹在我和沈无之间怪可怜的。”令梨想。 仿佛两头黑狼中混了一头雪豹,虽然都是凶兽,但残忍暴虐的黑狼与孤高傲洁的雪豹实在并非同路之兽。 若是沈无能掌尽未来之事,他当初抽走剑骨后或许不会丢弃令梨。 天底下还有比亲手培养的亲生女儿更优秀的磨剑石吗?与生俱来的天赋,血脉相连的成就,沈无只需要花微乎其微的心思在令梨身上,她自己就能成长为敢与剑尊并肩的剑修。 “等他把我拉扯到大乘期,再在我面前揭开真相,残忍地告诉我亲爹便是死敌,他养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了我。” “得知真相的我震惊又迷茫,绝望又可怜,我在暴雨中跪了三天三夜,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终于,难以言喻的复杂恨意支撑起我的膝盖,我双手紧握成年时沈无赠我的长剑,大义灭亲!” 多完美的阴谋故事,加入了复杂的伦理关系和对道德良知的拷问,将主人公小梨置于忠孝难两全的不义境地,美、强、惨,最吸引看客的因素齐了。 “如若是那般,我的人生便是彻头彻尾冤种的一生了。”令梨啧啧称奇。 其实也好,至少因果能一直只在令梨和沈无之间纠缠,宿回云能摆脱压抑到让他喘不过气的师恩,自由高洁地握剑。 以他的天赋,即使不师从无心剑尊,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之位也手到擒来。 “连累师兄了。”剑刃擦过的瞬间,令梨低声说,“师兄看好我这一招。” 她今日是为了取走宿回云师尊的性命而来,作为补偿,她会代替沈无将这些年的剑道心得倾囊相授! 宿回云墨色的瞳孔中印出令梨凛然的神色,大道韵文藏锋于黑金色的长剑之中,不加保留地展示在他眼前。 他唇边溢出鲜血,闷闷地咳了一声。 在外人眼里,这一战是叛宗者无情拔剑指向曾经尊敬的大师兄。 在令梨眼里,她只是用稍微激烈了一点点的方式打指导赛。 在宿回云眼里,他看见了被斩断的、无形的羁绊。 师妹口中的连累,宿回云不是听不懂。 令梨对他有隐约的愧疚,她固执地认为剑骨之事只关乎她和沈无,宿回云被他们父女牵扯进来纯属无妄之灾,他本前途无量,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兄。 所以她大张旗鼓叛宗,大张旗鼓回来,叛宗时带着宿回云给她的伤口离开,回来时明晃晃的剑锋指向宿回云,划开一道道血痕。 一次又一次割席,令梨一次又一次把宿回云摘出去。 她是心善,却不知割席的刻痕正如他身上的血痕,一刀又一刀,疼得钻心。 第232节 剑修以血开刃,宿回云咳出一口血,向后退了两步,凝望令梨手中鲜血淋漓的黑金长剑。 已经足够锋利了。 宿回云退,令梨进,她不假思索地提剑近身,准备再和宿回云过招几个来回。 黑金色长剑被青年的手掌抓住,滴落的血流顺着剑身淌到令梨手上,烫得她微微一怔。 “不必再为我耽误时间。”宿回云低低地说,“去做你的事吧。” 他松开手,血淋淋的伤痕烙在掌心中央,模糊了掌纹。 “师兄。”令梨轻轻地唤宿回云,一时没了言语。 宿回云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他想起令梨大摇大摆叛宗的时候一口一个“宿道友”,如今回来了,不知不觉又喊了师兄。 他没有说过,令梨唤师兄时总喜欢咬一咬尾音,天然给人撒娇的错觉,念得很好听。 “去吧。”宿回云抬起手想摸一摸令梨头发,又顾忌掌心鲜血,只虚虚抚了抚。 他以血为师妹开好了刃,剩下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了。 令梨一把抓住宿回云的手,贴在侧脸狠狠蹭了两下。 她顶着一张蹭了血的花猫脸,认真道:“师兄的祝福我收下了!我这就去犯欺师灭祖之罪!” 宿回云愕然,他忍不住泄出一丝笑音,看着黑发少女御剑消失在云中的身影。 师妹真是……什么时候都可可爱爱的。 令梨说犯罪,就要犯罪。 今日她终于可以把“宗门罪人”的头衔焊死在自己头上了。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无需宿回云指路,令梨知道沈无在哪儿。 凌云剑宗最孤高的山峰之上,山巅被一剑斩平,形成一个巨大的平整的道场。 黑衣男人漠然立在此处,隔着风与云,黑发黑眸的父女彼此相望。 他们实在长得很像,令梨偶尔对着水面照镜子,涟漪震荡的湖面映出波澜的面容,和这男人真的一模一样。 第一眼没认出血缘关系都算是失误。或者说随着令梨修为越来越高深,他们才变得越来越像。 令梨不是很喜欢这种相似感。 她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虽然离谱了一点冤种了一点,但罪不致被认成无情道。 无心剑尊,尊号取得好贴切,这男人就是个没有心的。 令梨和宿回云的战斗他看得清清楚楚,即使令梨杀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沈无漠然的神情也不会有半分变化。 令梨弯了弯唇,眼睛亮晶晶的。 真碍眼,人生五官就是为了表达七情六欲,冷冰冰的僵尸脸一点也不讨她喜欢。 “恐怕只能砍下你的头,等它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泥沙和血渍,才会露出点有人气的表情了。” “为了看到这一幕。”令梨微笑地说,“我会努力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小梨:拿出坑爹的架势 第187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七天 ◎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反派死于话多。 令梨身上同时挂了叛宗者和欺师灭祖之徒两个头衔, 她很自觉地把自己归结于反派阵营。 做反派就要有做反派的觉悟!绝不给正道势力嘴炮说服的机会,她要先下手为强,占尽先机! 虽然令梨很怀疑修无情道的沈无到底有没有道理服人的技能, 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这狗男人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和他本就无旧可叙。 沈无平静地等待令梨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拔剑的意思, 想必是在等令梨走流程。 令梨:什么流程都学只会害了你。 是的, 按理说令梨应该走一个流程:她要先报出姓名身份, 再讲述和沈无之间仇深似海的恩恩怨怨,喊两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经典语录,最后以“罪不及亲友, 一人做事一人当”收尾,堂堂正正请战。 这套流程就像任务报告的格式和八股文一样,约定俗成, 让围观群众能了解前情提要, 分辨是非黑白, 精准吃瓜。 但在令梨看来,这套流程太正派了。 说杀你就是杀你, 需要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只有三流反派才要师出有名, 顶流小梨已经过了需要讨好观众博流量的时期! 她也没什么苦衷要诉说,令梨前脚被沈无弃于墙下, 后脚被令桃抱回家抚养, 一出一进,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生活美滋滋。 别的反派都有凄惨的童年可以拿出来大讲特讲, 令梨回忆了片刻她小时候招猫逗狗、啃兄长大人头发、拖着桃花枝满院子疯跑的快活童年, 博同情这一招注定和她无缘。 但她多少还是给围观群众留下了一点儿悬念的乐趣。 比如,一声“父亲”。 凌云剑宗最高的、属于无心剑尊的山峰一片寂静,今日的正道第一宗格外安静,无数弟子自发领悟了传音入密的好处,一个个嘴巴闭得死紧,眼神乱飞。 诡异死寂的水面下,宗门内部论坛轰然震动。 令梨一句“父亲”击穿了多少人对他们死战的猜想,一时间分析帖、爆料帖、赌注帖蜂拥而至,挤得论坛网络岌岌可危,无数大群小群纷纷开启匿名聊天模式,99+的红色未读消息占满屏幕。 人人都在发疯,最先疯的不是别人,正是背上令梨叛宗缘由黑锅的徐宗主。他人都傻了,一脸老年痴呆模样,手机啪嗒从掌心滑下。 和他表情一致的还有轩晓、赵昌、赖兰黛等令梨的熟人,他们茫然又彷徨,一个劲重复令梨之前的称呼:“父亲?父亲!” 如果有哪个不怕死的现场应一声,他将收获足足一个宗门的儿子闺女。 “怎么可能!”赖兰黛吸气呼气,她算宗门中认识令梨最早的一批人,还曾仗着内门弟子的身份抢过令梨的学分。 现在告诉她,曾经最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是无心剑尊的亲生女儿?哪来的恐怖伦理谣言,荒谬至极! 和赖兰黛一样抓狂的还有客服小梨曾经的老板客户们,他们翻阅着自己和客服小梨“亲”来“亲”去的贴心营业对话,再想到无心剑尊至高无上的宗门地位,一阵吸氧,几乎要一头晕过去。 “管生不管养,无心剑尊竟是如此渣男!”妙青仙子是铁杆令梨派,愤愤不平地发帖。 “仔细想想,他们两个确实长得很像,给无心剑尊的脸糊上一层柔光再加几个可爱滤镜,和令梨师姐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擅长修图的弟子发了对比照片在论坛,铁证如山。 弟子们对无心剑尊又敬又怕,平日里哪敢抬头直视其尊容?没想到竟有敢留下照片的勇士,给爆料帖添上一把足足的柴火,人人赞叹:真像啊,找茬都找不出几处不同。 血缘着实神奇,未点破时无人猜想,点破后人人都是名侦探,从相同的发色眸色到同样恐怖的剑道天赋,再到当年令梨叛宗的突兀和隐情——凌云剑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如此狗血的伦理剧!这辈子值了! 徐宣阁一定是他们中反应最大的。 他想到那天令梨一身白衣仿佛披麻戴孝冤屈昭昭地闯入宗门,想到弟子们明里暗里骂他黑心资本家的苦涩过往,想到自己背了这么久不该他承受的黑锅,徐宗主泪腺一酸,差点痛哭出声。 师叔祖好狠的心!他徐宣阁半辈子为宗门做牛做马,上奉莫得感情的无心剑尊,下顾一样莫得感情的首席弟子,没有功劳有苦劳,您老人家竟瞒他至此!冷眼旁观他背了这么久的黑锅! “令梨是为师叔祖叛的宗?”徐宣阁捏住太阳穴,脑子更乱了,“为什么?她完全可以认亲要求抚养费的啊!我愿意帮忙报销!” 修真者亲缘断绝,古往今来有大成就的牛人十个里头九个是孤儿,大家都习惯了,没爹没娘照样自己把自己拉扯大,倒也不至于因为被抛弃而寻仇——没那功夫,忙着修仙呢。 透过水镜,徐宣阁看向山巅之上两道黑衣的人影,沈无一如既往漠然无畏,令梨眼角眉梢染着笑意,也如她往常般轻快明亮。 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是平常,他们的恩怨越是不可开解。 个中隐情彼此心知肚明,无需为外人道也。 徐宣阁盼望着令梨说点什么,讲一讲过去的故事,至少替他洗刷掉黑心资本家的冤屈。 但令梨似乎觉得一句“父亲”已经足够了,黑心资本家的头衔一点儿也不冤枉徐宣阁,她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则,一言不发,只抬手抛出掌中的法器。 朦胧的雾气团团围住山巅,遮掩了旁人窥视的眼睛。 唤忆逆流光阴之河。 阴冷的河流迎头打下,令梨早有经验,不闪不避地任水面淹没头顶。 过往的一幕幕随着水泡在眼前炸裂开来,令梨看见在西漠黄沙中舞剑的自己,看见坐在天子对面下棋博弈的自己,看见金光灿灿的化龙池,看见长满莹蓝铃兰的仙府,看见枫树下容貌绝伦的红衣男人,看见风云会白衣剑修渡劫的天雷,看见拍卖会蜷缩在地的金眸少年…… 令梨阅览自己的半生,画面中的少女总是笑着,背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劣剑云游天下。 她在月下舞剑,深夜打工,点燃烛灯做绣活,拾一片竹叶吹奏清扬的曲调,丢两朵桃花注入滚烫的山泉水,抿一口满嘴生香。 修仙者容颜不变,河流逆行到许久许久之前,穿着简朴道袍的少女变为身着襦裙的女童,粉白的裙摆绣满绽开的桃花梨花,她梳着可爱的包包头,手里拿着一根吃到一半的糖葫芦。 生着桃花眼的青年无奈地和妹妹讲道理,恐吓她:再吃糖牙齿就要掉了,兔子见了要嘲笑小梨的。 童年的光阴比起西漠的百年太过短暂,令梨眼眸柔软地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她自小身体不好,反而格外好动,不会走路的时候便会学着毛毛虫在地上光明地蠕动,四处打滚。 五头身的小姑娘渐渐缩水成三头身,太小了走不了路,她趴在兄长大人肩头,抬手去抓空中飘落的花瓣。 年幼的女孩肉眼可见的虚弱,她无法长久地直起身,埋在玩具堆下面乱踢脚,直到抓住一只小小的木棍,立刻有模有样地挥舞起来。 天赋在她身上化为可以触碰的实质,她天生知道什么是锋利的,什么是劈砍挑刺斩,剑诀是她的三字经,捧着津津有味地读,连点心都顾不上吃。 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令梨其实记的不太清楚了,她看着犯蠢的自己、偷吃的自己、闹得兄长大人没办法的自己…… 水泡中的女孩越来越小,她被襁褓裹住,被人抱着行走,一摇一晃。 湿冷的气息弥漫令梨的鼻腔,她轻轻呼气,水面离头顶越来越近,哗啦! 令梨破水而出,淅淅沥沥的水滴顺着她的发丝淌下,每一滴水映出一个小小的她,水滴落入河流,如同不可追寻的往日悄然消逝。 不知不觉河流已经到了尽头,到了令梨生命之初的起点。 她淌过湍急的水流,一步步上岸。 每个人拥有自我的河流,令梨没有和沈无签订契约,入不了他的光阴之河。 但他们必将相遇,这是无可磨灭的过往,亦是必定成立的因果。 昔年沈无得以抽走先天之气未散的天生剑骨,盖因令梨是他的女儿。 今日令梨以大乘期修为强拉渡劫期剑尊入唤忆幻境,盖因沈无是她的父亲。 昔年的因,今日的果。 令梨:“非常公平,不是吗?” 青石砖砌成的小镇安宁静逸,一墙之隔是隐居在此的十里桃源,这里的一砖一瓦令梨都曾蹒跚学步走过,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走向生命的转折点。 幻境中的小镇空空荡荡,原有人烟的屋子一片死寂,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只眼睛发绿游荡在此的饥饿野狗。 第233节 唤忆只能还原人的回忆,裹在襁褓里的女婴睁不开孱弱的眼皮,周围的世界只由沈无的印象构建。 不愧是心中仅余剑道的无心剑尊,他抱着孩子走过小镇的街道,目中没有路过的行人,看不见袅袅的炊烟,红尘喧嚣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感知里万物寂静。 唯有路边几只野狗得了沈无两分注意,许是他抛下女婴时看见了这些饥饿的恶犬,稍稍意识到了女儿即将遭遇的凶险。 但他并不在意,平淡收回了外瞥的眼神。 令梨感到好笑,多么目中无人的一个人,竟然记住了几只野狗。 她独自行走在寂静的小镇上,双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的行走声。 远处,黑衣剑修的身影渐渐清晰明了。 沈无怀抱着一只襁褓,襁褓中的女婴眼皮浮粉,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年幼的即将被抛弃的女儿躺在他的怀里,长大的少女隔着五步之遥和他对视。 令梨的目光仅在女婴的襁褓上停了一瞬,她眼中既无遗憾也无怜悯。 沈无有种直觉,即使他现在将怀中女婴抛弃在野狗梭巡的院墙外,令梨也丝毫不会动容。 她完全接受曾被亲生父亲抽去脊椎骨又被抛弃在路边的过往,没有一点儿想改变过去的念头。 很可怕,沈无眼前的人是一个心中没有遗憾的、不会后悔的存在。 她把沈无拉到这段过往中,不是为了谴责他没有人性的行为,更不是为了替过去的自己讨回公道,而是为了—— “我承认我有投机取巧的成分。”令梨笑了笑,“若我所料不错,在得到天生剑骨前,你卡瓶颈已经卡了很多年了。” “拥有无心剑的无心剑尊才是剑道第一人。身为剑修,剑道瓶颈一日不破,修为一日不涨。” “大乘期终归是有极限的,让我和手握天生剑骨多年的渡劫后期剑尊死战,实在有点欺负小辈。” “但若是刚得到剑骨,还是渡劫初期的你,未尝不可一战。” 令梨的目光停留在沈无脸上,她的笑容中带了些轻蔑,真正的天才对投机取巧之辈的轻蔑。 “没有天生剑骨的你算得了什么?” “没有天生剑骨对我又算得了什么?” 她重复地叩问,却不在意沈无是否回答。 “把襁褓里的我抛下吧。”令梨拔出长剑,剑锋对准黑衣剑修的眉心,“丢弃在野狗徘徊的院墙下。她有她的命运,她将在日后的某一天成为我。” “你也有你的命运。”令梨黑曜石般的明眸闪耀着惊人的光泽,“和我的骨头一起,被我折断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狠起来连自己的骨头都给打断 第188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八天 ◎碎剑一时爽,拼骨火葬场◎ 闷闷一声响, 襁褓砸在生了苔藓的青石砖上。 裹在被褥中的女婴意识朦朦胧胧的,她没有哭,浮粉的眼皮微微颤抖着, 仿佛破壳的小鸡竭力挣脱黑暗。 慢慢的,她孱弱的眼皮颤抖着, 一丝亮光注入瞳孔, 光明照亮女婴漆黑的眼睛。 她生来对世界感到好奇, 不知畏惧是何物, 初一睁眼便扭着脆弱的脖子四处张望。 刀剑碰撞的冰冷金属声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 黑发黑眸的少女与黑发黑眸的男人交战, 他们仿佛彼此的镜子,照亮相似但绝不相同的两个人。 剑修常以“美人”称剑,天生的剑修在学会鉴赏名器珍物前便懂得欣赏剑的美丽。 天下之大, 名剑何其多,无心剑是最惊艳的一柄。 日月之精华浣洗它的刃尖,天地之旷风吹拂它的剑身, 它生来以锦缎裹身, 火华淬炼, 仿佛出身大族的世家公子,拥有最值得艳羡的家世、最傲人的师承、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婴儿不出意外地盯着无心剑眼珠不转地看, 看着看着,她轻轻砸了下嘴巴。 这柄剑让她又亲近又排斥, 无心剑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又仿佛是背弃她的叛徒。 空荡荡的脊椎里空无一物, 婴儿不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 只本能感到不适。 她移开漆黑的眼珠, 去看另一柄剑。 比起无心剑, 令瓜剑从名字到材质都显得尤为可笑。 若说无心剑是高门贵子,令瓜剑就像山野间长大的自由民,放浪不羁,随性狂放。 功德之气勾勒的金边是它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一部分,耀眼的金色掩盖不了劣剑破破烂烂的本质。 它生而为凡铁,原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俗货色。 令瓜剑没什么出奇,它的主人在尚未筑基时一锤子一锤子打造出自己的本命剑,凡铁、劣火、破烂的风箱造就了它的诞生。 擦汗打铁的女孩子见剑胚成型得差不多了,她高高挽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臂,割破血管放血。 鲜血浇到滚烫的铁水中,滋滋作响,冒出浓浓的血雾。 女孩子的脸色因失血有些苍白,她边嘀咕“幸好我提前割了心头血,现场放血怪麻烦的”,边拿起旁边的瓷碗,一碗心头血浇灌在剑刃上。 材料和火焰都是最差,偏偏浸满灵气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倒进铁炉,少女脸色苍白却难掩兴奋,注视着即将成型的劣剑,仿佛注视亲手造就的孩子。 “喝了我的血才和我亲近呢。”她信誓旦旦地说。 剑造好了,只剩最后一步:开刃。 没有比血祭更好的开刃,拿到本命剑的那一刻往往是很多剑修第一次与人或兽生死相搏的时候。 可令梨的本命剑已经喝过太多血了,她嗅了嗅剑刃上久久不散的血气,猜想未来孕育的剑灵定是个暴虐顽劣的孩子,有心取个好养活的名字。 取名天才小梨在二狗子、大花、胖头中几番犹豫,突然瞥见挑着西瓜路过的小贩。 打铁实在是太热了,每时每刻都在中暑的边缘试探,甜滋滋水灵灵的西瓜咬上一大口多么快活。 她翻来覆去地瞧一瞧手中长剑:天呐,这不正是西瓜刀的好苗子吗! 令梨兴冲冲地挑了个西瓜,一剑下去,粉红色的瓜肉漂亮得喜人,活生生是个上辈子来报恩的西瓜。 她异常喜悦,当即拍板本命剑的大名——令瓜。 裹在襁褓里的女婴挪了挪身子,她只有裹在身上的一层被褥,既没有写明生辰八字的字条,也没有用于认亲的玉佩银镯。 令桃给了妹妹自己的姓氏,又以花卉取了名,令梨延续传统,以同样的方式为本命剑赋名。 玩笑般的名字中寄予了家人般的爱意,也表明了令梨的立场——我这辈子就姓令了,旁的什么人别想来认亲戚。 十里桃源结婴大典,令梨远远望着神色漠然的黑衣男人,缓慢地念了个“沈”字。 原来是这个姓啊。 左右与她并无缘分。 “令瓜好听,是不是?”她抚摸本命剑,“要是改名沈瓜,那可难听死了。” 虽说拿姓沈的剑打沈无很有些反讽的冷幽默,但名字是很严肃的事情,对主人百依百顺如令瓜也不会轻易松口。 襁褓中的女婴目不转睛地盯着令瓜剑,它破破烂烂,它坑坑洼洼,它不值一提。 正因为它毫无亮点,持剑者恐怖的剑术修为才展现得淋漓尽致。 真正恐怖的骇人的才能,从来无需器物锦上添花。 令梨骨子里藏着不言说的傲慢,她很少表现出来,但只要顺着她的行为看一遍,几乎每处细节都彰显着傲慢。 还是凌云剑宗外门弟子的时候,令梨心中对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毫无敬意,为了报销道袍的干洗费她夜袭赖兰黛,名剑月歌只需一招就被令梨折服,丢下旧主也想随她走。 金鳞城风云会,她披着马甲大摇大摆插手宿回云的战斗,丝毫不在意首席大师兄是否感到被冒犯,劣剑对上流云,她持剑的手既稳也沉。 随便你们拿什么剑,庚金也好陨铁也罢,剑修水平不够就是不够,把剑雕出花也不好使。 她的态度隐晦又鲜明,每当令梨明晃晃握着令瓜剑挑下一个又一个对手时,不知几人领悟了她的意思。 又是一剑,剑点鹤首,沈无手腕一麻,握剑的五指暴起青筋。 令梨招招式式如行云流水,她的剑术集百家之长又超脱百家,一招剑术后有无数种变法,她总能猜到沈无迎剑的招式,沈无却难以推断她的莫测多变。 如此多变的战斗中,令梨竟有余力闲话。 也不算闲话,她饶有兴趣地和沈无论道。 “我还挺少和人论道的。”令梨说,“大多数时候我遇见的剑修都太过不堪一击,他们领悟的大道是我曾走过的路,看不见同一片风景的人无话可谈。” “昔年我与你在宗主峰相遇,你未曾拔剑,只以剑意与我一试。”她回忆道,“即使不修无情道,我也的确被无情剑意震慑,眼界大开。” 太多见识过沈无剑意的人心态崩溃,放弃本来的剑道转修无情道,令梨从未见过如此能传教的剑修,不得不承认一句厉害。 只是被震慑而已,沈无记得那一幕。 金丹期的少女剑域全开,如雾似幻的杀戮剑意拥簇着她,荒凉的气息自她剑尖升腾而起,无物不可杀之,无情亦可杀之! 沈无在她身上看到了可怕的天赋,远胜过他选定的弟子,他难得起了惜才之心,建议令梨换一把好剑,甚至愿意开自己的私库任她挑选。 令梨拒绝了沈无,“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抬起下颌,执拗又固执。 两人并未论道,就像令梨不会和手下败将讲述她的剑道领悟一样,沈无也不会倾听区区金丹真人的道理。 直至今日,唤忆将他们置身于差距极小的战场上,令梨和沈无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唯一能与他人论道的机会近在眼前。 冷漠如沈无,也默认了令梨交战中的言谈。 他讲述了令梨出生的缘由。 都修无情道了,指望这男人有心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令梨之前猜测的杀妻证道也不是事实。 沈无杀的不是妻子,是与他争天生剑骨失败的输家。 “生而为剑修者,天道赠其剑骨,称为天生剑骨。”沈无道,“血缘传承,天赋继承,父母双方剑道才能惊艳者,越易诞育天生剑骨的孩子。” 令梨的生母和沈无一样,是修无情道的剑修。 两人并无私情,只是恰好都卡瓶颈卡了许多年不得寸进,无论阅览多少剑诀功法,凝涩的瓶颈牢不可破。 终于,他们将目光放在天生剑骨身上。 只剑骨不够,还要是先天之气未散的剑骨,最好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拿这孩子的脊椎骨炼剑最佳。 第234节 沈无和令梨的生母都是剑道一脉的佼佼者,两人默认他们的孩子最有可能自带剑骨。 令梨于是出生了。 父母双方各有利弊,父亲不用承担生育的风险和虚弱期,可以保全实力取骨;母亲则与孩子紧密相连,只要她藏身得好,在取骨之前让沈无找不到,天生剑骨直接入她囊中。 “她选择了这处小镇藏身。”沈无平淡地叙述,“我寻了许久,终是比她更快一步。” 后来的事不用沈无说,令梨也知道了。 生母败北,令梨剑骨被沈无抽走,他将只剩一口气的女婴抛弃在路边,正巧被隐居在此的令桃捡到。 “原来我冤种的一生在出生时就有体现。”令梨大为感叹,“是我错怪了伽野,替他代打五杀魔尊竟不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兄长大人不该给她起名令梨的,叫令冤多好,还和陵园谐音,写尽她阴间的一生。 “得了剑骨,你的瓶颈便破了?”令梨问道,“却还是不得飞升,只好继续培养师兄,为自己再炼一块磨剑石?” 沈无默然。 “真是实力不够法器来凑。”令梨弯眸笑出声,“一次突破不了瓶颈,去取剑骨,两次突破不了瓶颈,又欲杀子,飞升怎么就那么难?” 她语气中的嘲讽异常鲜明,沈无指腹划过无心剑阴冷刺骨的剑锋,道:“你亦是如此。” “与其说报抽骨之仇,实则只为拿回剑骨,你与我有何区别?”他反问。 都是为了天生剑骨而来,令梨只是更名正言顺罢了。 他言语中的笃定没有气到令梨,反而狠狠戳中了令瓜的怒点。 沈无简直是直白地说:令梨与他一战,除了报仇更多是看中了名满天下的无心剑,身负剑骨之人用剑骨炼剑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区区凡铁劣剑连配金丹真人都勉强,何况一位大乘尊者? 剑灵的恨意传导到令梨脑海,她摸了摸剑柄,像给一只挠爪子的小动物顺毛。 “还是有区别的。”令梨说。 “最起码,”她温吞地说,“我并没有瓶颈期的困扰。” “这话你听了会很难受,所以我更要说。”令梨微笑道,“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痛苦。无论是卡瓶颈卡了多年不得寸进,还是谋求剑骨培养磨剑石的心酸,我都没法理解。” “从拿起剑开始,命运不曾眷顾我,天道不曾怜惜我,唯有剑道在我面前一片坦途——对于我抬脚便能跨过去的门槛把你绊得牙齿磕掉这件事,我只能深表遗憾。” “天生剑骨根本不重要。”令梨漫不经心道,“它只是我身上一块骨头,和其他骨头没有什么区别。” “我这么多年都没用上修真界残障人士补贴,何必总是拖着残疾之身?想把自己补全、给自己治病也是错吗?” 和听不懂道理的人讲道理好痛苦,沈无根本就不明白,天生剑骨除了炼剑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不可代替的功能——它是令梨的脊椎。 令梨吃饱了撑的自己把自己的脊椎骨抽出来炼剑?她可一分钱的残障补贴都没领到过! “岂止领不到补贴,黏骨头的浆糊钱也要我来出。”令梨小声碎碎念,“本想少打折几段,省点医药费,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毕竟生我一场,为了让你死得瞑目一些,我只好忍痛把自己的骨灰给扬了。” 剑域开,剑意盛,令梨右手持剑,剑刃划过左手掌心,赤色的血痕抹在剑身之上。 主人的精血令剑灵胃口大开,几乎凝为实质的恶意、恨意、杀意杂糅在一起,迎上无情无心的剑气。 无心剑与令瓜剑碰撞,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彻虚空! 灼烧般的热意中,令瓜想到很久之前,它自卑于自己的劣质,嚷着说若哪一天它断了,令梨就再炼一把剑,一定要用庚金,用比庚金更好的材料。 它的主人安抚地摸了摸剑柄,几日不到,她向一位持庚金剑的剑修提出挑战,于擂台一招一剑粉碎庚金。 令瓜永远记得庚金剑在它刃尖碎裂的一瞬间,天才地宝和劣剑碰撞,发出难以承受的咯咯声。 临界点应声而碎,对面的剑修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神色,手中仅剩孤零零的剑柄,剑身碎了满地。 令瓜如大夏天喝冰水一般畅快,欢呼雀跃地看向令梨,再也没有因凡铁而自卑。 又一次,令瓜听见了天籁般的碎裂声。 一道颀长的裂口横在无心剑上,露出剑身里的苍白骨头。 骨头噼里啪啦地碎开,化为一颗颗白色的小石子,掉落在地,如水花般砸开四溅。 令瓜剑继续向前,令梨持剑的手沉稳地、不紧不慢地向前刺去。 黑衣遮掩了猩红的血,轻微地噗嗤声中,几滴血溅到令梨的手背上,如滚烫的火星。 她抬眸,一寸一寸更近。 直到黑衣再也无法掩盖泉涌的血液,直到她握剑的手鲜血淋漓,令梨轻轻呼出一口气,利落地拔出长剑。 最后一下,溅起的血染红了她半张脸,令梨随意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言自语:“好狼狈啊。” 不知是在说浑身是血的她自己,还是在说轰然倒地的黑衣男人。 唤忆嗡鸣,法器第一时间察觉到构造幻境的生命已然消逝。 烟水人家的古镇如雾般飞速散去,令梨脚底的青石砖变回山巅道场的平地,凌云剑宗广阔的山脉与黎明的朝阳映入她的眼帘。 天亮了。 “这是打了多久?”令梨小声念叨,她累得骨头快要散架,但远远不到令梨能休息的时候。 碎剑一时爽,拼骨火葬场。 刚手刃剑道第一人的赢家小梨叹了口气,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苦哈哈地一颗颗捡起骨头。 作者有话说: 小梨:炼器峰请速速发明扫地机器人 —————————— 感谢在2023-05-09 16:00:00~2023-05-14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阳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奶布丁 39瓶;钰南雪、太阳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9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九天 ◎和猫科动物不共戴天◎ 令梨捡啊, 捡啊。 碎成小石子的骨头像一颗颗形状不规则的弹珠,她一手兜着骨头渣子,一手捡, 活像个捡破烂捡到疯魔的流浪道士。 令梨脸上、胳膊上、衣摆上染着大朵大朵艳色的猩红血花,衬得她的形象愈发扑朔迷离, 很像从某个怪谈故事里走出来的恐怖角色。 可怕又可怜的小疯子。 捡破烂的行为略微削减了角色的恐怖, 然而但凡识货点的人就能看出她是在捡人骨, 惊悚氛围愈发浓厚。 令梨很冤, 这年头捡自己的骨头也犯法吗?她分明是卑微的受害人! 令梨勤勤恳恳地捡骨头, 如过往无数年兢兢业业的客服小梨般尽职尽责,她坐在地上辛苦地劳作,如农民伯伯掰玉米般不放过一粒骨灰。 过于沉迷捡骨事业的令梨没有意识到, 唤忆幻境制造的迷雾一消而散,阳光照在满地狼藉之上,凌云剑宗透过水镜焦急观望战况的弟子们已经盯她盯了好半天。 令梨捡, 他们盯, 气氛分外诡异。 一时间连论坛里的帖子都安静了很多, 大家不敢井喷式发帖,只敢匿名悄悄讨论:这位传说中的师姐, 她到底在捡什么破烂? 骨头?都修仙了我们当然看得出是骨头, 但问题是,她捡骨头作甚?拿去挫骨扬灰吗? “在下医修, 一点愚见。”妙青仙子的徒弟冒泡发言, “看骨相似乎是婴儿的脊椎骨, 很有些年头了。” 凌云剑宗弟子们一边发出“都碎成渣了你们医修怎么认出来的?平时没少玩病人的骨灰吧”的声音, 一边绞尽脑汁:“婴儿、脊椎骨、剑修, 三个关键词怎么那么耳熟呢?” 以剑宗为名的宗门内本就剑修人多势众, 一阵头脑风暴集思广益后,剑修们的脸色纷纷变了。 “天生剑骨——竟是先天之气未散的天生剑骨!”一位内门弟子脱口而出,“无心剑、无心剑竟然……”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没有争议的天下第一剑! “我记得以前修士论坛还特意开帖讨论过,若用天生剑骨炼剑,炼出来的剑能不能超过无心剑——现在有答案了,我立马去跟帖!” “我的天,网友们玩的都是无心剑尊玩剩下的。先天之气未散,岂不是刚出生就要抽骨?” “嘶——令梨师姐之前叫无心剑尊什么来着?她是不是唤了一声父亲?” 众人瞬间静默,吃到了一口惊天大瓜。 他们再看水镜中惨兮兮捡骨头好不狼狈的令梨,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令梨师姐也怪可怜的。”有人悄悄说,“带入自己,怜爱了。” “我也很想怜惜她。”还有人幽幽地说,“可一看到无心剑尊的音容笑貌,又觉得我不配。” 弟子们的三观尚且仅是岌岌可危,徐宣阁人都傻了。 天塌地陷不外乎于此,徐宗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怀疑他稍用点力就能把这玩意儿摘下来。 徐宣阁:我要这脑子有何用?(微笑中带着疲倦.jpg) 好想辞职啊,当了一辈子的凌云剑宗宗主,宗主之位给他带来了什么? 名声坏了,三观碎了,脑子不好使了,一夜老了三百岁。 都说辞职是修士最好的医美,要不这宗主之位他别当了,随机抓一个倒霉蛋上位算了。 一想到护山大阵也挡不住的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撰稿人,徐宣阁默默吸了两口氧气,认真思考假死跑路的可能性。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他强撑着一口气挥散了窥视山巅道场的水镜,一把拉掉了凌云剑宗全宗上下的网线。 无数水镜应声而黑,弟子们吵嚷了一阵,他们的声音和目光穿透不了时空,沉迷捡骨头的令梨无知无觉。 她终于捡完了她的脊椎骨,用道袍的衣摆兜着,扒拉着数了好一阵,确信一粒骨灰都没漏。 多么来之不易的骨头!令梨紧紧护住,生怕一阵风吹过她又要从头来过。 “碎得也太彻底了,得买多少浆糊才黏的回去?”令梨头疼不已,她真是个狠人,对人对己都辣手摧花毫不怜惜。 不仅要用浆糊完完整整拼回原型,她被抽骨的年纪太小,令梨又早已长大长高,这副婴儿骨头和如今的她根本不匹配! “想补上这么多年的钙,起码要喝十几吨羊奶牛奶,再吞十几吨生骨粉……”令梨扒着手指细细算去,被后续花费的天文数字惊到。 第235节 怎么回事,贫穷真成了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吗?都大乘期了,她的存款情况怎么和筑基时差不离? 令梨不由得悲从中来,很想揉揉眼眶哭一顿。 她一抬手就看见了指缝里的鲜血,尴尬地拿袖子擦了擦。 杀人又碎骨,令梨如今的形象无限接近铁血女魔头。 她毁尸灭迹之心还未升起,熟悉的脚步声踏入山巅道场,停在沈无身边。 宿回云低头看去,神色怔松。 “师兄。”令梨抱着她碎了一兜的骨头站起身,她瞅了眼胸口破开一个血洞的沈无,几番斟酌措辞,“若师兄有替师尊摔盆哭灵的需求……” 按血缘来算,沈无的后事该由令梨操办,但修真界师承关系大于血缘,由宿回云接手也可。 令梨无所谓由谁操办,她主要觉得沈无的在天之灵若是看见杀他的凶手在他的葬礼上假哭哭得起劲,气到还魂了可怎么是好? 她总不能一铁锹下去把人重新拍回棺材里。 死者为大,尊重死者。 宿回云看着沈无的伤口,看了很久,他略闭了闭眼,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拜师那日,师尊亲口说明,他收我入门仅为培养一块磨剑石。”宿回云平静道,“我言道知晓,递上了敬师茶。” 宿回云醉心剑道,早有血祭于剑的准备。 渣男真不是个东西,令梨暗暗腹诽,她有点想把沈无的丧事承包给师梓良了——网名是【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的他曾为了葬父卖身给令梨,只为大肆购买恶毒诅咒符纸贴满渣爹的棺材板。 论葬父,谁能比他更专业? “凌云剑宗会负责收敛无心剑尊的尸身,师妹无需担忧。”宿回云转身面向令梨,她被血弄得脏兮兮的,黑眸一如既往明亮如星子。 她的眼中有淡淡的轻松,像一只捕猎成功的小花猫,只想回家泡大澡睡大觉,啪唧趴在阳光晒得暖暖的屋檐上打呵欠。 宿回云心下一松,抬手揉了揉令梨的头发。 疲惫得要命的令梨“嗯?”了一声,她兜兜怀里的碎骨,告辞道:“叛宗之人,不好停留太久。宗门遭遇突变,师兄和宗主很要忙上一阵,我就不打扰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她得早早跑路,免得被失心疯了的徐宗主抓去做壮丁。 抱着骨头的女孩子难掩倦意,凌云剑宗内她居住过的洞府宿回云一直给她留着,他来山巅道场前本想着师妹可以就近回洞府休息,或者去他那儿休息也不错。 宿回云没有错听令梨话语中划清界限的意思。 她和凌云剑宗的因缘已经两断,此去一别,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掌心柔软发丝划过的触感犹存,宿回云眼眸低垂,很轻很慢地道了声。 “好。” “师妹保重。” “师兄也保重。”令梨轻快地应了一声,她打了个响指,活泼不少的令瓜剑自动出鞘,横在令梨面前。 令梨一身轻松地大手一挥,指明方向:“回十里桃源!我要亲口报告兄长大人好消息。” 令桃隐居又闭关,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送不进十里桃源,令梨可不能让兄长大人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她夺骨成功的人。 况且她这一战打得实在漂亮,又一次奠定了剑修跨阶杀人就是爽的印象,稳固了剑修果真是修真界版本之爹的地位,值得广大剑修吹一辈子! 不仅令梨闭关,薄念慈也在闭关。令梨边御剑边咬着笔杆写信,一边淡化她大乘期就莽上去怼剑尊的鲁莽之举,一边大写特写她善用唤忆幻境的机智,赞扬薄念慈在此次夺骨行动中不可磨灭的贡献。 “不知道魔域进口的浆糊效果如何?若是好用,能用友情价卖我一批吗?”令梨提了提她的拼骨惨剧,由衷希望薄念慈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等你出关,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令梨落下最后一笔,招来剑气送去九重宫。 她御剑极快,眨眼便到了青石古镇。 现实中的小镇同样笼罩在淡淡的烟雨中,却比沈无记忆中有人气太多,令梨步行进城,踩过熟悉的一砖一瓦。 她在这座小镇出生,在这里被抛弃,被收养,离开许多年,又再次回来。 “兜兜转转,人生像个轮回。”令梨笑着摇摇头,她掏出几文钱买了根糖葫芦,弯腰放在院墙外一片长势极好的苔藓上。 “虽然格外冤种,但我的人生还是挺甜的,对吧?”她低声问曾睡在襁褓中的婴儿。 风吹过小镇,院墙内的桃花吹散了花瓣,粉色的一瓣飘在蜜色的糖衣上。 令梨笑起来,她直起身,走入桃花漫天的十里桃源。 遮天蔽日的桃树下,生着一双桃花眼的青年睁开双眸,讶异地看向一路小跑过来的妹妹。 “我回来了!”令梨扑进令桃怀里,得意地炫耀地举起她满兜的碎骨,“看,我拿回来了。” “曾被残暴夺去的属于我的骨头,我亲手拿回来了。”令梨开开心心地说,“虽然碎了点渣了点,拿浆糊黏一黏就好,问题不大!” 她骄傲得尾巴直翘,令桃急急忙忙看向一兜碎得不成样的骨头——真的是婴儿的脊椎骨! 青年心中涌出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令桃无言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息道:“真是长大了……” 兄长已经帮不上忙了。 十里桃源是令桃隐居清修之地,令梨筑基离家,甚少在故居久留。 她抱着一堆碎骨头回来,令桃自然而然以为妹妹要在家里小住,正要以桃枝化人收拾屋子。 “不必劳烦兄长大人。”令梨连忙道,“我在南疆有处住了许久的府邸,有人在那儿等我凯旋。” “有人”两个字引起令桃高度警惕,他立刻收回妹妹长大了的发言:“谁?为什么要住在你的府邸,他没有自己的家吗?” “少主嫌他父皇唠叨,不肯回去。”令梨仔细收好她的碎骨,准备回去拉伽野干活,让他帮忙一起拼骨头,“府邸是我们两人一起选的,他为何住不得?” 令桃仔细品了品妹妹话中的偏向,冷笑起来。 千日防贼,竟还是被妖皇家的猫崽子偷了家! 他和猫科动物不共戴天! 令桃冷着脸送令梨离开,决定出关后立刻出门,杀上妖皇宫找妖皇算账。 那只猫崽子不带上整个妖族作嫁妆,休想嫁进他令家的门! 南疆,伽野摸了摸后背:奇怪,怎么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 今日南疆晴空万里无云,是极适合晒太阳的天气,伽野攀上屋檐寻了个暖烘烘的位置躺下,漫无目的地数天边飞过的鸟雀。 凌云剑宗远在东海,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到南疆,他不想被谣传和猜测搅得心神不宁,索性断网无所事事地等待。 数鸟雀很有意思,远远看着麻雀和老鹰都是一粒黑点,渐渐近了才看得见模样,偶有御剑而过的剑修,也如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点。 “今日御剑飞往南疆的剑修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伽野喃喃自语,他又瞧见了一粒黑点。 黑点越来越近,风声呼啸而过,一人自高空跃下剑来,稳稳落在伽野身侧。 她席地而坐,一点儿不讲究地摊在屋檐上,脑袋往伽野肩上一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累死了——”令梨尾音拖得长长的,她掩嘴打了个呵欠,“还浑身是血,得去沐浴。” 说着要沐浴,她人却没动,双手双脚扒在伽野身上,又喊了句累。 伽野肩上沉沉的,浓郁的血腥味盈满他的呼吸,伴随梨花轻浅的香气。 “阿梨?”他轻声唤道。 令梨搭在伽野肩上的手捏了下他的耳垂,留下一小道血痕。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伽野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令梨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他呼吸急促,想抱她又怕碰着伤口,僵硬得像块会呼吸的石头。 “想知道啊?”令梨没骨头似的说,“抱我去沐浴,洗一洗就知道血是谁的了。” 她语带笑意,有股说不出的得意,显然是在战斗里占尽了上风。 真了不起。伽野把令梨打横抱起,一边跳下屋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倦怠的少女。 她真是了不起。 耀眼得像高悬于天空的太阳,又如丝丝缕缕缠绕在人身上的月光,千般万般情绪皆因她而起,叫人移不开眼,更移不开心。 渐渐冒出的喜悦如泉水滋润心田般淹没了伽野,他收紧手臂的力道,引来少女迷迷糊糊一声嗯? “阿梨。”伽野低头去蹭她的鼻尖,“你还记不记得,不,你必须记得,我们说好的,等你顺利回来,就把‘有点’变成‘多点’。” 令梨因倦怠而迟钝的脑子转了转,顿时失笑道:“这么着急吗?我可刚刚胜利回来,身上的血都没洗掉。” “我帮你洗。”伽野立刻道,“全都交给我,只要你一句话,就一句话。” “好吧。”令梨作思索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有点喜欢你。” “我喜欢你。”她勾住伽野的脖子,仰头碰了碰他的嘴唇。 “比有点还要多点的喜欢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我们小梨事业爱情双丰收! 骨头会拼好的!拼骨头在番外,现在气氛太好不适合讨论拼骨头的阴间话题(擦汗) 番外还是明天18点更~ 第190章 修仙第一百九十天 ◎番外◎ 令梨团购价买的浆糊到了, 连带羊奶牛奶生骨粉等一系列不择手段的补钙用品一起发货到府邸,她签了长长的收货单。 伽野在旁边出力气帮着搬货,他看着随浆糊发货的赠品黑芝麻糊, 欲言又止。 “怎么了?”令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 “黑芝麻糊的黏性似乎也不错……” 伽野立刻决定这一周的夜宵都换成黑芝麻糊, 一定要在令梨丧心病狂用芝麻糊黏骨头之前把它吃完。 今日南疆风清云朗, 是个做手工活的好时间。 令梨准备好了针线和浆糊, 选了个晒太阳的位置席地而坐, 开始拼骨。 其实是很诡异的一件事,天下有几个人能体验自己把自己的骨头一块块拼回去的高难手工? 第236节 只有令梨,唯有令梨, 她的人生实在多姿多彩过了头,哪怕是一直注视着她的伽野都时常感到神奇和不可思议。 比如现在,女孩子挑挑拣拣翻出两块骨头, 像拼拼图一样边缘对齐, 一本正经地瞧了好一会儿。 她面上带着苦恼, 似乎在质问自己的骨头为什么那么不懂事,不能像碎布头一样随便缝两针就又是一块极具艺术性的好布料? 唉, 令梨叹了口气, 自己身上长出来的骨头,除了原谅它又能怎么办呢? 小可怜, 这么短这么脆弱的一根脊椎骨, 仿佛年少被人拐卖好不容易找回家的小孩, 和家里人既亲又疏。 令梨思维发散地想了想, 假如进一步拟人化, 天生剑骨和琼玉梨枝岂不是真假千金的关系? 越想越狗血, 她一阵唏嘘,手下动作不停,很快拼出个大概形状。 令梨沉浸式拼骨,双手都被占用,伽野原本老老实实坐在旁边陪她,奈何大猫多动的本能占据上风,他好一会儿得不到令梨的关注,心下不安分起来。 呼吸的热气扑在令梨耳垂后,黏黏糊糊的撒娇猫猫蹭过来,沉甸甸的脑袋搁在她肩头,腰上多了一双手。 “不帮忙就算了,还过来捣乱?”令梨头也不回。 伽野含糊了两句,目光落在少女耳根后。 昨夜留下的艳色红痕颜色变浅了不少,印上的咬痕只余浅浅一圈。 修士的身体就是这点不好,留个痕迹千难万难,很欺负兽类的天性。 明明都咬着后颈把人叼进窝里了,留下的气味总维持不了多久,非得时时刻刻不错眼地困在眼皮底下看着才有点点安心。 不需要项圈,伽野的跟随技能被磨练到了满点。 喜欢剑修可真苦,一分神人就不见了,时不时还要跟剑争风吃醋,都不敢问你爱剑还是爱我。 伽野脑袋埋进令梨颈窝,嗅着梨花香,忍不住想起父皇千里迢迢寄来的信。 信中他爹先是老怀欣慰,大为赞叹,欣喜若狂独子终于要快把自己嫁出去了,再笔锋一转,写起近日妖皇宫的鸡飞狗跳。 “儿啊。”妖皇在信中写道,“若不是你老父我结实抗打,如今的妖皇宫已经是桃花妖的天下了。” 令桃是个多好的兄长,就是个多难攀亲的亲家,百分百手握恶毒婆婆剧本,刁难新嫁娘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伽野的老父亲已经快受不了了,可怜他们狻猊一族鼻子本来就灵,花妖正好克制嗅觉,妖皇花粉过敏过得整只妖都不好了,很需要好大儿回来救命。 伽野阅览亲爹字字血泪的书信,十分动容地决定:打死他都不回! “父皇,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伽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写信,“昔日父皇不顾我个人意愿,强行将我的婚事作为寻回龙鳞的悬赏许配出去。昔年的因今日的果,父皇,你要担起责任啊。” 妖皇回信速度更快,斗大的字写尽老父亲的愤怒:“放屁!你有胆子说你不想包办婚姻?!” 封建婚约受益者伽野脸不红心不跳:“即使没有龙鳞一事,我与阿梨也是命中注定的佳偶,能嫁出去全凭我自己的本事。” 他绝口不提自己仗着婚约和失去清白在道德上占据高地的狡猾行为:凭本事夺来的优势,怎么用不得? 来自妖皇宫的信件一封比一封厚,老父亲被令桃折腾得不轻,伽野不敢给令梨看信,怕破坏她心中完美无缺的兄长形象。 他烧信也烧得偷偷摸摸,等每晚令梨困得撑不住睡了,伽野动作很轻地从她脖颈下抽出手臂,拉起锦被把人团了又团,只露出少女红扑扑的脸颊。 他低头咬了咬令梨软绵的脸颊,翻身下床,把老父亲写满牢骚和扯头花的信抵在烛火边,信纸卷起焦糊的边缘。 一封信很快烧完,伽野吹飞黑色的余烬,床上被裹成毛毛虫的令梨不满地翻了个身,嘀嘀咕咕地在梦里骂他。 “又在梦里讲我坏话?”伽野掐灭烛火,捞起滚到墙边的被子卷困在怀里,附耳去听。 府邸只住了他们两个人,唯有晚间风声、竹叶萧瑟声、知了蝉鸣声时隐时现,伽野凑近令梨的额头,小声问她:“不回去了,我们就这样私奔好不好?” 他每晚都问一遍,睡着的令梨哼哼两声,伽野当她答应了。 剑修本就过着说走就走的日子,令梨在南疆府邸留了好些时候,全是因为拼骨的材料没到。 她今日必要一鼓作气拼完这根小骨头! 把她圈在怀里的大猫呼吸均匀,令梨知道伽野睡着了。 他这些日子每晚做贼似地爬起来烧信写信,令梨用神识瞥了眼,全是妖皇写来的牢骚话,夹杂着大量对兄长大人的抱怨和花粉过敏的痛苦。 这一幕宛如新婚妻子和老母亲写信商讨如何应付恶毒婆婆的刁难,令梨就是那个在中间和稀泥的糊涂丈夫。 糊涂丈夫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一点儿不打算掺和三个妖修之间的恩恩怨怨,只在伽野吹熄蜡烛上床时故意说梦话小声讲他坏话。 伽野竟还挺爱听,自言自语说着阿梨梦里有我,心里更有我。 令梨无言以对,又听他一遍遍问:私奔好不好?私奔好不好? 好好好,装睡的令梨哼哼两声,私奔当然好,今天去西漠国师还魂,明天去南疆菩萨下凡,天下之大,总有未留下足迹的地方。 令梨放缓呼吸,双手捧着抬起。 “不愧是我,手工匠人。”她偏着脑袋在袖子上擦了擦汗,“拼骨和刺绣比起来,也没难到哪里去嘛。” 莹白色的脊椎骨静静躺在令梨掌心,小小的细细的,曾从她血肉里被剥离出的骨头。 再就是放回身体里育养,直到它严丝合缝地镶嵌在脊椎里,令梨重新变得完整。 “也不需要太久时间,莫约百年功夫。”令梨欣喜道,“百年之后我都能冲击渡劫期了,剑骨一补好,飞升指日可待。”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惊醒了小憩的伽野,他一睁开蒙着水汽的金眸,就听见令梨自信满满的宣言。 伽野毫不怀疑,令梨是认真的,她的天赋和勤奋绰绰有余。 五年元婴三年化神都轻轻松松,飞升又有什么难度? 伽野心中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飞升上界,离开此界,与天人相隔有何区别?人间和地府的距离都比人界和仙界近! 再不努力阿梨就要抛下他飞升了。 少年神情紧绷,如临大敌,连称赞令梨拼骨效率的赞美之词都说得颠三倒四,语序不通。 “愣什么神呢?”令梨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我两百年内必飞升。听见这话,你没什么想说的?” 猫猫委屈,但猫猫不能说。 伽野搂紧令梨的腰,喃喃道:“五百年……不,最多三百五十年,我能追上的,只要阿梨别在仙界移情别恋,不被外头的猫猫狗狗勾了魂,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追上你。” 他不舍地抱住怀里人,一想到只剩两百年的蜜月期倒计时,猫猫尾巴都翘不起来了。 令梨默然地听完了伽野的千叮咛万嘱咐。被外头的猫猫狗狗勾了魂?是谁,擅自把渣男剧本塞进了她手里? 患得患失的伽野箍在令梨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到她再不说两句话,肋骨都快断了。 今天好不容易拼回了脊椎骨,令梨一点儿不想在做一床接骨手术。 “小走捷径的方式还是你教给我的,轮到自己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令梨转过身,双手捧起伽野的脸,慢吞吞道。 “采补不行,双修总是可以的。”她歪了歪头,“与其花上三百五十年死磕,不如在别的地方使一使劲。” “不想被我丢下。”令梨的低语化为呢喃,清凉的吻落下伽野鼻尖,“就多努力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这次是真的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推一推我的预收:《魔修她没有心》 欲修仙,先上学。 魔修学院第18届毕业生结课考试火热进行中。 殷雀在师尊“这些题我闭着眼用脚都能做对,你放心大胆抽”的保证下,拿到自己的考题: 【卧底正道,取走正道第一人最心爱的珍宝。】 * 殷雀茫然:正道第一人是谁? 她在魔修论坛上向广大道友求助,得到四个不同的答案: 大光明寺的佛子、纯剑山庄的少主、千霜雪观的道君、瑞安王朝的太子。 殷雀陷入沉思:到底谁才是我的考题? 为了毕业,殷雀只好挨个卧底,每个选项都试一遍。 * 青灯古寺,佛子咳血不止,被他捡回来养在禅房里的小妖女剖出内丹,眼巴巴捧到佛子面前。 殷雀:可不可以和我换你的珍—— 佛子神色复杂:我知你情意,纵不被世人所容,我定不负你。 * 纯剑山庄少主下山除魔,遭人暗害吞下迷情丹。他当即服下解药,却假装入毒,对药引一往情深。 药引对他十分愧疚,少主利用她剿灭魔窟,事成当日他揭开真相:过去我从未爱过你。 殷雀:没关系,我原谅你,你能不能给我你的珍—— 少主:所以从现在起,我会学着爱你。 * 千霜雪观,道君受人之托抚育好友孤女,他冷心冷情,只当是件时限不长的麻烦事。 殷雀乖巧孝顺许多年,寻遍千霜雪观,找不到一件道君在意的事物。 她失落不已,向年长者辞行:我已年至婚嫁,就此与您别过。 道君闭了闭眼,声音微哑:别走。十里红妆,我来给你。 * 瑞安王朝,太子殿下摆鸿门宴邀请有谋逆之心的三皇子。三皇子欣然赴宴,一道而来的还有他未入门的王妃。 殷雀跟着便宜未婚夫在宴会蹭吃蹭喝,三皇子替她做假身份时有言:鸿门宴危险,我需你为我挡刀。 谁知直到曲终人散,宴会风平浪静。 殷雀跟着三皇子辞行,太子却道:弟妹留步。 东宫夜寒风冷,殷雀被太子钳住手腕,只听他道:父皇一死,天下归我,与其跟个逆臣,不如来做我的太子妃。 * 第237节 毕业考试截止日将近,苦等等不到殷雀回来的师尊终于发现自己给错了考题,急忙召殷雀回校。 殷雀:师尊救我! 殷雀:身份暴露,四个考题一起找上门了,我该怎么办qaq 小剧场: 佛子/少主/道君/太子: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哪一句是真的? 殷雀:千真万确,我想毕业的心是真的。 喜欢的小可爱记得点个收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