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我在惊悚直播间封神》 第1章 午夜出租车(1) 城中心的钟楼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在被黑夜笼罩的城市中留下空荡的回音。公路上偶尔有几辆车咆哮着飞驰而过,除此之外,只有一片死寂。 路口红绿灯和路灯闪烁着暗淡的光亮,沥青路面还残留着早晨雨后积起的水洼,枯枝落叶和生活垃圾飘浮着,被车轮碾得溅起。 电话那头老人的声音有些恼意:“还不快去睡觉?大人不在身边就嗨得没边了,看看都几点了。” 桑榆怀着些歉意说:“已经上床了,我马上就睡。” “那就好,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熬夜,都不知道熬夜伤身吗?……但你那边怎么风声那么大?” “舍友在阳台,所以门还没关。” “晚上一定要关上窗户啊,门啊什么的,不然容易感冒还危险,记住了吗?”老人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桑榆将目光从水洼中挪到路面上,她叫的出租车还没有来。 老人没有听见回话:“年年?” “嗯,我知道了。”桑榆急忙答道,“奶奶,很晚了,你早点睡,我挂电话啦。” “嘿,你这死丫头。”老人笑骂道,“好了,快去睡吧。” 桑榆挂断了电话。她看了一眼道路远方,那里一片静谧,目前还没有任何一辆车驶来。手机嗡的一声跳进来一条消息,是论坛的诡异直播间开播提醒。 一分钟倒计时的直播间下已经涌进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在吐槽论坛游戏内测时间怎么这么阴间的言论,少数提起这次直播的主播是一个还是学生的姑娘,会不会被游戏内容吓坏之类的。 桑榆盯着倒计时,直到倒计时结束,直播间黑色的画面骤然变成一个手机屏幕之后,桑榆按灭了手机。 空荡荡的公路上远远出现一束远视灯光,桑榆听见站在她半米开外的女人发出等得不耐烦的声音:“终于来了,大半夜的叫个车怎么那么麻烦。” 路口有两个人。一个是学生模样的桑榆,另一个是穿着吊带抹胸的女人。她的薄唇上抹着玫色的口红,等车的时候还在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补妆。 出租车越来越近,桑榆按亮手机,查看软件上的车辆信息。这个时间段,接客的出租车只有这一辆。整个页面带着刺眼的白,模模糊糊间引起一阵轻微的不安感。 “咔嗒。” 女人盖上口红盖子,瞥了一眼捏着书包带子的桑榆。随后她同样按亮手机查看信息,在出租车停下时确定了这是她所叫的车之后,她走上前,拉开了车门。 桑榆紧随其后,打开另一面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师傅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两人一上车他就打招呼:“两位是一起的?” “不认识。”女人翻着自己的包,在一大堆杂乱物品中找出来一包湿巾,抽了一张擦了擦手,“师傅,麻烦能不能快点?我急着回去。” “诶,没问题。”司机爽朗地笑起来,“这是我晚上拉的最后一趟啦,速度包的。” 桑榆的手按在车门把手上,侧过脸问女人:“姐姐,你要去哪里?不知道我们顺不顺路,我也有些赶时间。” 女人似乎是认为她刚刚在电话里挨了骂,要早点回到学校,然而她确实很赶时间,车辆缓缓启动,她说:“南十二巷,距离一中挺远的。小姑娘,既然都这么晚了,你再晚些回去,或者干脆不回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桑榆却摇摇头,说:“不,我也要去南十二巷。” 女人一愣,南十二巷是个偏僻的老旧城区,鱼龙混杂,管理混乱,脏乱差到不是正常人会去的地方。一时之间,她看向桑榆的目光更加古怪,正要说些什么,司机这时插话道: “哈哈,那感情好,顺路一起走。” 车载音乐是一首英文歌,美式发音,但咬音不准。有些歌词还被吞音和杂音干扰,听起来像是用廉价设备在暴雨天录的。 女人听着听着就开始皱眉。车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车窗起了一层薄薄的雨雾,加上车内开着空调,她感受到一丝毛骨悚然的凉意。 她轻轻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师傅,能不能换首歌?” 司机专注地开车,并没有回应,女人又问了一次,他才带着歉意回答道:“不好意思啊美女,我只录入了这一首歌。” 女人暗骂了一声,狠狠靠回椅背刷手机,试图用手机上不断跃动的文字和颜色来转移注意力。 忽然有人戳了戳她,女人侧目看去,桑榆拉开了长袖校服外套的拉链,问她:“姐姐,你冷吗?我衣服可以借你。” 女人捏着手机,说:“不用,你穿着吧。” 桑榆点点头,重新拉好衣服。女人注意到她的动作,桑榆一只手依旧搭在车内的车把手上。出于被礼貌问候的回礼,女人难得好心问: “妹妹,你晕车?” 桑榆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她看了一眼司机,犹豫了片刻说:“嗯,我有些晕车。” 女人从包底下翻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递给桑榆。桑榆看了塑料袋一眼之后就道谢接过攥在手里。 女人终于找出了蓝牙耳机,将两只耳机都牢牢挂在了耳朵上。显然她已经受够了稀烂的车载音乐。 出租车在颠簸中向前开去,雨刮器运作着,雨越下越大,打在车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女人有些昏昏欲睡,一只耳机在她歪过头时掉到了脚边,刺耳的音乐又让她清醒过来,她有些烦躁地俯下身去够耳机。 而正是这个动作,让她原本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几乎都弹射了起来,桑榆被她吓了一跳,急忙用攥着袋子的手扶好被吓得往她这边靠的女人。 司机赶忙问:“美女,怎么了?” “……”女人惊魂未定,深呼吸好几次才有些尴尬地说,“没,捡耳机的时候,好像被虫子抓了一下……吓我一跳。” “抱歉哈,我找时间会洗车的。” 她的心跳依旧跳得很快,桑榆闻到了胭脂的味道。女人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皮肤又冷又黏腻。 她颤颤巍巍地重新坐好,指尖一晃而过的红色被桑榆捕捉到。桑榆的视线一点点移向车座,狭窄而黑暗的地毯,看起来与正常的车辆没什么不同。 女人在打字。她已经把那只耳机抛到脑后了,打字的速度飞快。不出十秒,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司机,轻轻地把手机递给桑榆。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匆匆打完的字,在幽幽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悚人:我刚刚被一只手握住了。 桑榆轻轻反扣手机,转过视线看向女人。女人的眼睛里带着困惑和恐惧,她紧紧握着手,不敢让任何人看见那一抹红。 雨小了一些,女人看向车窗。在不断滑落的水柱中,她看见了灯光下呈墨蓝色的路标。 女人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裙摆,问:“……师傅,这不是去南十二巷的路吧?” 第2章 午夜出租车(2) 空气沉闷了片刻。司机依旧四平八稳地开着车,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笑呵呵地回应道:“不好意思啊美女,最近的那条大道最近修路,所以我们走这边。” 女人已经打开了导航,这条公路盘旋着穿过群山,而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荒无人烟的路段。 她心跳如鼓,面上勉强保持着镇定。女人迅速拨打熟人的电话,耳机里传来几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她咬咬牙,挂掉电话转而拨打起110。 然而女人刚刚按到第一个按键,司机忽然踩下急刹,女人的手机就这样飞了出去! 是红绿灯。 一分钟的红灯幽幽地跳动着,女人想要去捡手机,司机的速度比她更快,缓缓地把她的手机捡起。然后转过头来,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盯着女人:“你在给谁打电话?” “……给我老公。”女人咽了一口唾沫,她看着司机的脸,一抹熟悉感从紧张中涌出又很快被淹没,她迅速乱编道,“既然你要绕路,我总得打电话告诉他给我留门,我会晚点回去。” 司机咧开嘴笑了:“也是,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好。” “说起来拉一趟真不容易,我饭吃一半就来了……”他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同时把手机递还给女人,像一个普通的司机那样等待着红绿灯。 公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四周寂静无声,汽车引擎的声音让人惴惴不安,周围的树影在月光与车灯下婆娑着。 女人再次试图拨打电话,桑榆却在这时拉了拉女人的衣袖,顶着一张平静得过分的脸问:“姐姐,我能加你聊天吗?” “啊?”女人一愣,看向桑榆的目光略带困惑,不明白这个学生为什么忽然要加陌生人——她同样也害怕着吗?随后女人迅速点开软件让桑榆扫码,“我叫徐芳,备注。” 桑榆点点头,迅速添加备注好之后重新拿好塑料袋,看着幽绿色的灯亮起,车继续向前开去。 雨已经停了,失去嘈杂的声音之后,许芳的不安感越来越重。这条路确实可以前往南十二巷,但至少要绕二十公里! 不会有一个正常的出租车司机因为一条路在维修而绕了一条远到离谱的路。 徐芳福至心灵地点开打车软件,那上面已经一辆可接客的车都没有了。出租车凌晨接客虽然少,但不可能完全没有。而且加上那只手…… 她弯下腰去捡耳机的时候,一只冰凉的,裹着黏腻血渍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座位下有人,而且……还伤得很严重。 许徐芳深呼吸一口气,她要报警。 不管是座位下的人,还是这绕的一大圈路,都在告诉她——这个司机有问题。 “喂?您好。” 耳机里传来接线员的声音后,徐芳安心了不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说:“朋友,我在路上了,不过因为换城大道维修,我们绕路走南环山那条路,会晚点到。” 接线员意识到了什么,说:“女士,您遇到麻烦了是吗?” “嗯。我叫了出租车,和一个小姑娘拼车。” “我明白了,您现在刚刚进南环山路?” 徐芳手心冒汗:“……嗯。”她不知道要怎么不在引起司机怀疑的情况下说出座位下那个人的事情,她已经紧张到头晕眼花了。 “请您不要害怕,我们马上就出警。” 电话挂断,徐芳悄悄打开录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一旁的桑榆说道:“叔叔,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徐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清晰记得她刚刚才和桑榆打字说明情况的!她扭头看向桑榆,桑榆一脸认真地看着司机,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缺心眼孩子!!徐芳瞪大了眼睛,点开聊天软件炮轰桑榆:“别问!!!警察马上就到了!!!” 司机疑惑地“嗯”了一声:“有吗?可能是我太饿了肚子发出来的声音吧哈哈哈。” “是吗?”桑榆的手机调了静音,因此徐芳的信息她一条都没有看。 这段路每过几百米才有一盏路灯,漆黑如墨的环境只有司机开的这一盏远视车灯。时间不多了。桑榆暗暗想着,一旦彻底进入山区,她们活下来的概率就很渺茫了。 桑榆声音平静:“可是,叔叔。你的肚子不会发出‘救命’这样的说话声吧。” 徐芳浑身一凉,迅速捂住桑榆的嘴巴,瞪了她一眼,打着哈哈说:“她可能听错了吧。” 但车辆的速度放缓,司机忽然嘿嘿笑了两声,转过半个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后座的两人:“小姑娘听力很好嘛。” 他整个人都半转了过来,语气幽幽,一双瞪大了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都说了拉这一趟不容易,为了接你们的单,我吃饭吃一半就来了,现在非常饿……我甚至来不及杀死我的食物,她说话了?你听得很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徐芳有些发愣,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什么食物?” “我的食物。”司机依旧瞪着眼睛,他的眼白爬满了血丝,“活蹦乱跳,长得和你一样好看,你刚刚碰到她了,对不对?” “可是下面明明是个人啊?什么食……”徐芳骤然闭了嘴,司机忽然双手脱离方向盘扭过身体凑过来,这时他说起话来,桑榆和徐芳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司机咧开嘴笑:“那是我的食物,很新鲜呢……要不就到这里吧?先让我吃饱了我再送你们回家——” 明明戳破他的行为的人是桑榆,为什么对她动手—— 徐芳被吓得一动不动,这个想法一闪而逝,恐惧擒住了她,她看着司机脸上笑容诡异不变。这时司机已经彻底不管车是不是开着的了,双手伸过来要掐她的脖子。 徐芳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但司机没有得逞。 桑榆松开了紧握着车门的手,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腕。她速度极快,手里揉皱的塑料袋迅速打开,在司机反应过来前猛地往他脑袋上一套! 桑榆拔下副驾驶的头枕,邦的一声砸在了司机的脑袋上。“抱住头!”桑榆朝徐芳喊,下一刻她用力一推车门——出乎徐芳意料的是,桑榆那边的门竟然就这样被她推开了。 她本能地听从桑榆的话抱住自己的脑袋,桑榆拽着她的手臂猛地一跃。冷冽的夜风呼啸而过,她们摔出了车,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滚了数圈才停下来。 而那辆没有被控制的车则失控地撞向路旁的山体,剧烈的撞击声中,出租车的整个车头都凹了进去。 第3章 车祸与凶杀案 手机屏幕的光亮经由柏油路地面的水洼折射泛出细碎的光。徐芳能感受到碎石硌过身体的疼痛感,接踵而至的是旋转时带来的眩晕感,世界天旋地转,惊惧久久不散。 她浑身沾满泥水,头昏脑胀地从柏油路上爬起来,身上零碎的伤渗出血丝,她的吊带磨断了一条,为了不走光只能用一只手抓着。 桑榆从不远处爬起来,身上的长袖校服也脏兮兮湿嗒嗒,到处都有划伤。她走到徐芳旁边,用还算干净的袖子抹去她脸上的雨水与残泥。 桑榆关心地问:“头没摔到吧?” 徐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前座已经彻底被挤扁了的出租车,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你打得开车门?” 如今的车辆,想要车辆稳定行驶就需要紧锁车门,如果车门没有关紧,车辆本身会发出巨大的提示音,而刚刚这么远的一段路,这辆车硬是一声不吭,任由桑榆半掩着车门。 劫后余生的恐惧笼罩着她,雨后冷风吹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车前被挤扁的出租车还在发出轻微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听见桑榆的声音依旧平静: “因为这辆车不是正常的车。” “……什么意思?”徐芳的牙齿在打颤,她清晰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一场车祸,起因是司机双手放开了方向盘。她纷杂地想起一件事,戳破司机的明明是桑榆,可为什么他第一时间要对她动手? 桑榆耐心地回答道:“我并不是说这辆出租车经过改造的,而是司机,车辆,甚至这条路都不正常。” 望着徐芳迷茫而恐惧的瞳孔,桑榆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补充道:“虽然是午夜,但是打车软件上不会只显示一辆车的,这明显不正常。” “……” 她平缓的声音压下荒寂徘徊的恐惧,徐芳呼出一口气,她的思绪一团乱麻,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失去理智,徐芳深呼吸一口气,面上勉强恢复了平静。 桑榆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似乎是听到了她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这次徐芳没有客气。 这件套在桑榆身上略显肥大的校服给徐芳穿着刚刚好,尽管这件校服在地上滚了一遭有些又脏又湿,但勉强阻隔了她的冷意。 “你……受伤没有?”徐芳犹豫了一下,是桑榆带着她跳车她才免于被那个精神状态不正常的司机攻击,因此她问了一句。 桑榆摇摇头,她把背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向她展示——那里面塞满了厚实的棉花,她似乎是有备而来。安抚完徐芳后,桑榆从棉花深处掏出一台有些老旧的相机,望向已经开始漏汽油的汽车,她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一张。 徐芳便重新看向汽车,然后才如梦初醒地想起车上还有一个被害人。她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寂静的夜里没有警车的鸣笛声,她摁亮屏幕有些破碎的手机,此时距离她报警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警车呢?警察呢?二十分钟的时间,早就应该到了!徐芳重新拨打了报警电话,而桑榆把衣服递给她之后便走在前车盖乃至前座损毁严重的车辆旁,在徐芳的目光下把脸靠近破碎的车窗玻璃。 少女的表情在月光的拂照下几番变化,徐芳几乎能想象出被挤压破碎的司机的尸体是什么惨状,说到底,这个人也是活该。 听着手机里绵长的嘟嘟声,徐芳迟钝的转动着思绪,如果不是他忽然放下方向盘要对她们动手,他也不会出车祸——尽管徐芳觉得他死了活该,毕竟他似乎是一个杀人犯,在车里还藏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被害人。 倒霉到家了。徐芳有些焦躁,见电话没人接,挂断之后再拨一次。在她的直勾勾地注视下,桑榆打开了有些变形的后座车门,她弯下腰,在铺着孔状地毯的座位下寻找着什么。 徐芳本来只是不想和别人开酒店才连夜坐车回家。这下好了,凌晨一点,她和一个看起来有点儿奇怪的学生妹被困在了公路上。 就在她想骂为什么求助电话还能没人接的时间,桑榆直起了腰从车里钻出来,而手机里也传来一声接通的“嘟”的声响:“喂?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请讲。” 徐芳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个接线员的声音,“什么?我半个小时前才给你们打了……”她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桑榆站在车门旁,对上了徐芳呆滞的目光。 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滴落时渗进了桑榆蓝白色的校服下摆,夜风带来一阵刺鼻的腥臭味。 “女士?”接线员的声音有些困惑,“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喂?” 喉咙里的尖叫声被抑制住,徐芳大脑一片空白。她听见桑榆的声音清脆:“车座下没有人,只有这个……呃,可能有些血腥,不小心吓到你了。” 桑榆两只手,托着一条成年女性的手臂。手臂上的皮肤惨白又坑坑洼洼,尽是被啃食的痕迹。 凝固的血液停留在手臂表面,但依旧有黏稠的血流顺着下垂的手指幅度向下滴落。月光下,那苍白细长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南环山路发生了一场车祸和凶杀案……” 徐芳的声音打颤,她死死盯着面怀歉意的桑榆,后者把手臂重新放回车内,随意擦掉手上黏腻的血渍,她骤然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你们能不能快点来?死人了!死人了!!!” “请您保持冷静,不要惊慌,这里为您拨打120急救电话。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们会立刻出警,如有可能请保持电话畅……” “嘟——————” “喂?别挂电话啊?喂!!” 徐芳有些失声,她站不稳,差点又跌坐下去,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她的脸,她抬头看看依旧在车里寻找着什么的桑榆,惊慌失措地再次拨打了求救电话,接线员的声音能让她短暂地感到安心。 可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挂断重拨,都没有人再接起电话。 桑榆翻找东西的声音如同催命符,这种环境下,徐芳吓得谁也不敢相信。她甚至开始害怕桑榆会忽然翻出一把刀来,冷森森地笑着就冲过来杀她。 蓝白色的校服被血色染得斑驳,乌云散出之后清亮的月光模糊地落在她半弯着腰的后背。徐芳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去,司机的脸又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为什么她会觉得司机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有熟悉感了—— 就在这时,桑榆再次直起身。徐芳僵硬地看着她,暗淡的光下,桑榆的手里拎着一把暗色的水果刀。 第4章 求救者 徐芳往后退得更厉害,仿佛桑榆再靠近她一步她就要拼命:“你……干什么!” 桑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注意到她的视线集中在自己手里的刀上时,她恍然大悟:“哦,你说刀啊。这是我从车里找出来的,在司机旁边,我把它拿出来才好拔车钥匙。” 为了让徐芳信服,她把刀扔开,染血的银白色在空中飞过一个弧度,撞到山体突出的碎石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做完这个动作后,她贴心地补充:“我不杀人,杀人犯法。” “……”见她把刀扔了,徐芳才稍微平静下来,但依旧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你拔车钥匙干吗?” “开后备箱。”桑榆又一头钻进了车里,“这条手臂的主人在后备箱里我刚刚听见她拍车了。” “……就这个出血量,足足一个小时的车程,应该早就死透了吧?”徐芳走近了两步但依旧没敢靠近车体,“还打开它干什么,等一下警察到了你可就要被扣上破坏案发现场的责任了。” “不会的。” “怎么可能不会?你还是个学生可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你听姐说……” “我是指,警察不会来。”桑榆拿到了钥匙,从车里面钻出来,对上徐芳有些诧异的目光,她平静说道,“警察不会来的话,就不会有人判我破坏现场了。” “你别乱说。”徐芳皱起眉,“我刚刚打完电话了,警察知道我们的位置,并且帮我打了120。警察局离这里不远,最多五分钟,他们就会来处理现场。” 桑榆自顾自地研究着车钥匙上挂着的按钮,听她的语气略显不满,便再次解释道,“我刚刚听见你和接线员的对话了,他是不是不知道半个小时前你拨打过电话?” “……” “一般来说,他们的平台可以查,没有骗你的必要。而且,你是不是已经联系不上他们了?”桑榆同她解释,“我知道你有些害怕,但没有办法,现在的情况不是警察能解决的。” “你不害怕?死人了!车祸死了一个,后备箱一个!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人!”徐芳的胸膛起伏着,身上的雨水蒸发,泥浆残留在身上带起一阵紧绷和不适感,她的情绪再度因为恐惧而失控,“这里是山区!没有人救,难道我们要走回去吗?山上的野兽,或者说开车神志不清的醉鬼,遇见了怎么办?我他妈的就只想回家!” “……抱歉。”桑榆担忧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但请你别害怕,我虽然没有办法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们能回家,我向你保证。” “就你一个学生吗……”徐芳喘着粗气,怒火烧得她脸颊通红,她抬头望着树影婆娑,苦笑道,“你还是一个要去南十二巷的学生……呵,你能保护你自己就不错了。” 年龄永远是一个定义词。哪怕桑榆在车里曾经帮过她,她一见桑榆那件蓝白色的校服,就忍不住刻板印象。 “……姐姐,我并不完全是为了去南十二巷。”为了让徐芳放松下来,桑榆再次解释,“稍等我一下,我看看后备箱里的人,如果她还有救,我不想害她。” 徐芳发出不赞同的质疑声:“但这里荒无人烟,就算她还活着,你要怎么救她。” 桑榆没有停下动作,她轻声说:“我得试试。现在你只是假定她没救了,万一呢?” 徐芳啧了声,摇头道:“天真。这也许就是你们这些学生的通病吧。” 桑榆没再搭腔,找到了打开后备车厢的按钮后,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伴随一阵令人牙酸的卡壳嘎吱声和后车盖上雨水树枝泥浆滑动的声音,尾门打开一条缝。 桑榆扣住边缘上抬,车体的损毁让她的动作有些吃力,徐芳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最终,她鼓足勇气走过来:“算了,我当个好人,帮你一把。” “谢谢,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别小瞧大人了,像你这样的小孩……” 徐芳一边说着大人教训小孩的话一边走过来,这时桑榆已经抬起了大半的尾门,徐芳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正想将手放在边缘处,抬眼却见了后备箱里的场景,登时卡在喉咙里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你还好吗?”桑榆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一鼓作气把尾门抬至最高,“我说不让你过来,不是担心你力气不够,而是……” 后备箱里躺着一个女人。 后备箱不大,她半蜷着,过膝的长裙被捋到腿根,原本白皙的大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咬痕。最深处像是被咬掉一块肉,浅处只有一圈牙印。不仅如此,其实她全身都是咬痕,连脸都没有被放过。 她的右臂消失了,缺口处深色的毯子上晕出一圈更深邃的颜色。浓郁的血腥味扑鼻,徐芳踉跄着往后退去,差点跌到地上,她睁大了眼睛,这个被啃食的女人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恐怖。 独属于人类基因里的东西开始躁动,她的情绪又有些失控,但见桑榆平静的目光,她咬咬牙,道:“你是在殡仪馆工作都不害怕的吗?” “我是学生。”桑榆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挺希望将来能去殡仪馆工作的。” “妈的,还说一中的学生都是乖宝宝,我看你就是被塞进去的吧!” 徐芳心有余悸,不敢再往前凑,她站得远些,但依旧能闻到这股浓郁的血腥味。她刚刚在车后座待了足有一个小时,为什么她没有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 以及…… 她望向远方,浓稠如墨的夜色里,依旧不闻警笛的鸣叫声。作为一个在正常社会里长大的人,她不信鬼不信神,只信那一抹蓝色与警徽。尽管生活在南十二巷的人比常人更加轻视他们,但不可否认的是,徐芳此时此刻尤其希望听见警笛声。 然而没有。 徐芳颓丧地捂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开始考虑走回去的可能性——其实她尝试再喊一辆车来,但是打车软件的页面依旧是一片惨白,在信号满格的情况下。 “救……” 女人沙哑而惊恐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徐芳回头看去,却发现桑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退到了她身边,正静静地盯着后备车箱。 “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两人死死盯着她。尽管夜色浓稠,女人缓慢的动作依旧被看得一清二楚。 她慢慢地,一边不断地从喉咙里吐出救救我的话语,一边用剩下的那只挂着碎肉的手—— 往外爬。 第5章 奔袭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徐芳目瞪口呆,刚刚她可是看见过的,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被啃得不成样子,血液都已经凝固在了身上,瘆人的伤口不再往外流逝生命,她应该早就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她怎么可能还能爬动,甚至向她们发出求救?她的身体惨不忍睹,徐芳一时之间有些生理性反胃。桑榆拦在她前面,让她的恐惧感不那么强烈,但徐芳总觉得,女人的视线透过了桑榆略显单薄的身体落到她身上,让她不寒而栗。 “别走……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女人从喉咙里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含混着哭腔,“我刚和我的男朋友订婚,刚挑完婚戒,我不想死……” “刚刚有人帮忙打120了,你别怕。”桑榆平静开口,她看着女人,翕动嘴唇,却说不出更多让她安心的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似乎是听到“120”这三个数字,女人停止了往外爬的动作。她坑坑洼洼的脸上显出几分安心,随后便被自然流露而出的恐惧填满。 “发生了什么……”女人喃喃,随后她逻辑混乱地说道,“对,我上了这辆车,我为了早点回家,我想也没想地就上车了。” “本来没问题的,我很快就能回家,但师傅走了这条路,南环山……他为什么要走南环山?”女人的声音渐渐变得无助起来,“我以为没关系的,但半路上,师傅忽然说他饿了。我告诉他我的包里有面包,他不要……” 女人忽然嘶吼起来,吓了两人一跳:“他为什么不要啊?!”吼完,她嘶哑的声音又降下来,“他要吃我……人有什么好吃的……他为什么要吃我……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已经回家了……对了,我男朋友还在家里等我,我得回家……” “求求你们,带我回家好不好?我男朋友会带我去看医生,我没问题的,我能好起来的!”女人的声音又转变成央求,视线再次穿过桑榆落到徐芳身上,“小姐,小姐,您别害怕,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 忽然又被贴上好人标签的徐芳只觉得一阵恶寒,只听她继续说:“我在车上向您求助了!您当时立刻就拨打了求救电话,您是一个好人,所以能不能请您帮帮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啊!” “当时那座位底下只是一只手啊。”徐芳咬紧牙关,被吓得说话有些不过脑子,“你怎么可能有向我求助?” 话毕,她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怎么可能!我用我的右手碰到了你的手!不信你看……”女人瞪圆了眼睛,要伸出右手去给徐芳看,但是,她没有做到,“你看我的右手……” “我的右手呢?” 桑榆往后退了一步,低声朝身后的徐芳说:“……姐姐,准备跑。” “不对,不对!”女人的声音越发瘆人,她开始像条蛆一样扭动起来,腥臭味被搅起,顺着夜风吹遍道路,“我的手去哪里了?它怎么会不见了!” 女人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我的手呢?!我的戒指还在上面!” “她是疯了还是……正常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的手被砍了呢?”徐芳喃喃道,眼前女人疯狂扭动试图寻找自己手臂的行为泛着极强的不真实感。 她的腿有些软,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扭头逃跑。手却忽然被冰冷的指节抓住,她尖叫一声,声音甚至盖过了那个女人,震得桑榆差点被她的嗓门吓死——是桑榆抓住了她。 桑榆拽回她的思绪,拉着她的手往来时的路跑去:“跑!” 女人已经蠕动着跌到了地面上,嘴里还在呼喊着别丢下我,让人头皮发麻! 南环山路的前半段是上坡路,因此她们往回走时,一路向下速度极快。 徐芳不经常运动,但今天她累得格外的快,才跑了没多久就有些气喘吁吁。她一边跑一边惊魂未定地回头,生怕坡上忽然出现一个女人蠕动着朝她们追来。她的脑海里划过众多丧尸片,这让她从头凉到了尾。 恐惧和嚎叫声被夜风裹挟呼啸过耳畔,桑榆比徐芳快一些,因此对她说出的话听得模糊:“我们、我们还要跑多久啊?” 在跑操和体育课夹击下活下来的桑榆体力有优势,她回头去看,身后模糊的黑暗里,依旧只是树影轻轻晃动。桑榆放缓脚步回应她:“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清楚她能不能追上我们。” 运动大概是能使人清醒,徐芳减慢速度,最终停下来。她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摆出一副真的跑不动了的模样:“就算她追上来、又能怎么样?” 恐惧褪去,余下的是不安与愤怒。尽管她有些害怕,但女人蹒跚着蠕动的模样看起来除了可怕些,似乎并不能造成更大的威胁。 然而面目表情一直很平静的桑榆却皱起眉,她摇了摇头:“如果只是那位小姐本身,我们也许不需要跑。” 看着徐芳困惑的表情,她补充道:“但是为了不吓到你,我把刀扔了。那时那把刀刚好就在车边,只要她再爬几步就能拿到。” 徐芳:“……” 暂且不论女人活不活着正不正常,有武器的人类和没有武器的人类完全是两个概念。女人没有断腿,她能跑能跳,而且她还剩一条手臂,还能拿一把刀,一旦她举着刀冲过来…… 徐芳一阵胆寒。当即肾上腺素飙升,发酸的腿也恢复了许多,她咬了咬牙:“干脆我们跑下南环山路!在山底下有一个服务站,我们去那里!” 桑榆点点头,认同了她的看法:“我们确实必须下山,但是……”她话锋一转,“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开什么玩笑?”徐芳不可置信,“南环山只有这一条路,往前往后一个上坡一个下坡,我们怎么可能走错。” “问题就在这里。”桑榆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我们走的是下坡路,可为什么你会这么累?而且,我感觉像是在爬坡。下坡路段有重力作用,就算身体很差也不可能会因为跑这一小段路就累成这样。” 就在她话音落下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坡上传来。 “你们在跑什么啊……”女人阴冷的声音出现,桑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坡上,丢了一条手臂的女人死死地盯着她们,手中刀光冷硬,“你们不是好人吗?救护车呢?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第6章 鬼打墙 徐芳平生第一次如此讨厌好人这一词,也是第一次讨厌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学生吓到。如果她没有炸毛担心桑榆杀她,那么女人应该就没那么简单拿到那把刀。 情况急转直下,女人原本带着祈求的目光彻底转变为怨毒,仿佛杀死她的人不是司机,而是目前的两个人。 “现在怎么办?你不是知道这种情况不对劲吗?既然路是错的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徐芳近乎崩溃了,这种生命被反复威胁的滋味不好受,她不敢去看女人,而是死死地盯着桑榆的背影。 “我们不能再往山上去。”桑榆语速很快,“如果再往山上去,死亡的几率会更大。。” 女人开始下坡,她把刀举起,“也许我们需要想办法绕过她。”桑榆朝徐芳说,她没有看见徐芳恐怖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神情,“没关系的,她也是受害者。” 桑榆此前没有料到南环山路会发生比司机更诡异的事情,但直觉告诉她再往山上去,道路越封闭,离服务站越远,她们就越有可能遇害。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她们跳了车,那么有可能会面临和女人一样的结局。 人吃人。 这个在现代几乎只出现在小说里的词汇,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了她们面前,让和平年代的人们遍体生寒。 但是……真的是人吃人吗? 徐芳试图让自己思考出生路:“绕过她?要怎么……他妈的她怎么跑那么快!”然而她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女人提着刀,已经以不同于常人的速度冲向了她们! 那把水果刀上还沾着女人自己的血,她跑步的姿势很怪异,身上被血染红的窟窿灌过风掉落破碎的组织,她比电影里做过特效妆造的丧尸还要吓人。 徐芳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甚至那一刻她想把桑榆推出去,让那把刀卡在她身上,然后她再绕过女人和桑榆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但是桑榆抓住了她的手,顷刻间打破她不成熟的自保念头。她是学生,体力比常年混迹酒吧赚黑钱的徐芳要好很多,她甩过去自己的书包,没有拉上拉链书包将棉花和相机一并甩出,劈头盖脸地浇了女人一身。桑榆喊了一声:“我不知道你的手在哪里,但我找到了你的婚戒!” 旋即,桑榆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她把手臂放回去时顺手拿下来的戒指,往相反方向以最大力气扔出去!银光划过,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是花了七万多买的!” 桑榆拽着徐芳就跑!南环山路是标准的双向四车道,中间用绿化带隔开,桑榆挑着灌木丛较低矮的绿化带带着徐芳越过! 灌木和荆棘划破了徐芳裸露在外的小腿,幸好她没有穿高跟鞋,绿化带里被雨淋融的泥土会让高鞋根卡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穿过女人也是被害人,因此桑榆笃定她们的威胁并不来自女人。并且,她此前的猜测也对了。 视觉上,她们走的明明是下坡路,却感觉比爬山还要累,而她们现在视觉上在爬坡,速度却快得仿佛在顺着地吸引力向下滑动。 女人被戒指吸引了注意力,没空再来追她们。她伏跪在湿漉的柏油路面上,指腹被磨得粗粝破碎,夜色使她辨别不清太小的东西,因此她一点点摸索着,血肉在路面留下深色的痕迹,最后她在柏油路中央拿到了那枚戒指。 女人捧着戒指,冰冷的轮廓让她感到心安,她的唇边咧开一个笑,似乎正在幻想着半月之后的婚礼,幻想着恋人微笑着的脸庞。 月上枝头,冷风拂过,路面上空无一人。 积着水的道路上,两人依旧在奔跑着。虽然徐芳感觉自己跑起来身轻如燕,但她还是有些犹疑,毕竟她肉眼所见的皆是上坡路,比起侧耳倾听,危及自身生命时,人更愿意眼见为实。 汽车撞上山体的残骸骤然出现在眼前,她们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桑榆头也不抬,看也不看一眼车祸现场,闷头继续跑着。 “喂,我们、真就继续往前跑吗?我要不行了!”重力作用只能减轻了奔跑的疲倦,但骨缝间渗出的酸痛感并没有减轻多少,徐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看起来、我们还在上坡啊?” “你可以休息一会。”桑榆放慢了速度,跑到她身侧,同她商量,“我可以先去前面看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感知紊乱范围不会太大,如果我没有选错,我立刻回头喊你。”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那个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司机估计也死得像个沙丁鱼罐头,眼下保存体力随机应变是徐芳最好的选择。桑榆见她速度越来越慢,便向她点头:“遇见危险了就跑,我很快回来。” 不用再照顾徐芳之后,桑榆的速度立刻快了许多。她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面奔跑着,丝毫不知道以她为视角的直播间已经炸开了锅。 什么太善良,什么太真实,什么学生的体力原来这么好,什么把游戏当地球vr玩……诸如此类,大半夜挤爆了论坛的服务器。 桑榆健步如飞,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不再是单调乏味的上坡路,而她也明显感觉到协助着她快速奔跑的重力作用减弱。 然而。 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是代表她下了南环山路。桑榆轻喘着气停下,伸手随意脸侧抹掉一层薄汗,她的视线落到了绿化带对面的道路上,借着月光,她看见了让她眼皮直跳的物件。 跳车时,她的手机揣在口袋深处,侥幸没有掉出来。眼下她掏出手机,镇定地忽略手机膜上蛛网般的裂痕,只摁开看了时间。她的私信已经被扣爆了,信息一条条往里涌,桑榆熟视无睹,看完时间后就摁灭揣回口袋里。 凌晨1:33分。 桑榆再次跨过绿化带,那双原本还算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变成棕黑色,鞋带上也沾满泥浆,但桑榆没有时间进行处理。 她在对面的柏油路面上,捡起一个书包。 这是她的书包,因为不远处还躺着被吹散的棉花和稀巴烂到不忍直视的相机。 冷风吹干了她身上的冷汗,桑榆来不及多想,拎着书包就往前冲去!随着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她在黑暗中看到一抹幽白色的微光,现实终于如重锤落下,打得她劈头盖脸猝不及防。 她看见了徐芳。 第7章 死去的人 远处缥缈的路灯闪烁着朦胧般的光,桑榆站在黑暗里,凝视着半蹲在路灯下刷手机的徐芳。 她在车祸现场不远处,时不时还会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一般抬头警惕地审视四周。桑榆站得远,被夜色笼罩在黑暗中,因此徐芳并没有注意到她。 果然,就算这只是“游戏”的引子,难度也没有低到哪里去。这是遇到鬼打墙了吗?桑榆思索着,选择了按兵不动,没有立刻走出去和徐芳汇合。 毕竟,从她这个方向走来,便是“下坡”,徐芳已经承受了许多惊吓,桑榆不希望她的认知再次遭到冲击。不过这就意味着,桑榆必须再试探一次目前的情况。 因为那扇桑榆打开的尾门已经关上了。 徐芳不太可能去靠近那辆出租车,风也不可能把车门吹下去,毕竟桑榆是有好好固定的。柏油路面上的人体组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桑榆犹豫片刻,决定赌一把。 毕竟。 这只是一个“引子”。 桑榆扭头,往身后她一路跑来的方向跑去,短暂歇息恢复的体力也经不住她这样造,尤其是这次她明显感觉到了阻力,体力消耗也比之前快上许多! 但是不过五十米,阻力消失,她的视线骤然又闯进了路灯的光亮……以及依旧蹲在路灯下玩手机的徐芳。 套着脏兮兮长袖校服的女人站起来,估计是听到了她控制不住的哒哒哒脚步声,她摁灭手机将其揣好,朝桑榆招了招手:“怎么样?” 桑榆缓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们可能得重新找办法离开。” 徐芳喜悦的表情一瞬间消失:“路是错的?” “并不是,通俗意义上来讲,我们遇见了鬼打墙。”桑榆解释道,“应该是有办法破解的,但是……” “你不知道怎么破解?” “……嗯。”桑榆没有否认,语气有些懊恼,“也许我应该更早把你拽下车,那样麻烦应该会少一些。” “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对劲,为什么不提醒我?”徐芳气急败坏,她抱着手,蓝白校服被揉得发皱,“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压根没有什么感知紊乱?” 桑榆没有对她的质疑感到生气,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只道:“不是的,感知紊乱确实存在,毕竟亲眼所见亦非真实,只是……我刚刚从那边来。” 她指向徐芳身后,那正是她们一开始夺命狂奔的方向:“我想我们遇到了鬼打墙,或者是单纯感知被干扰,路变成了山,悬崖变成了路,上坡变成了下坡,下坡变成了上坡。” “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桑榆摇头,没有隐瞒,“实际上我也不清楚,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往前走,看看过会会不会回到这辆车旁边。” 徐芳已经休息了一会了,眼下体力恢复,有试错的资本,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点头:“那就走吧,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邪门。” 然而不出意外的是,就算徐芳和桑榆一起往视觉上为上坡的方向走去,不出一百米,她们便又望见了那盏朦胧的路灯,以及附近陡峭山体下的出租车。 “我草……” 徐芳彻底绷不住了,女人结着血痂的脸微微扭曲,不符合科学的现象模糊了她的世界观,冷风肆意刮过,她们滞留长达半个小时,午夜的南环山路没有任何一辆车经过。 “所以我们最开始躲那个女人的时候……就算继续往前跑也会回到这里对吗?”徐芳自语般说道,她开始反复摁亮手机看时间,声音有些自暴自弃地轻颤,“我们不会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然后饿死吧?” “……” “喂?你说话啊?”空荡荡的柏油路上只有徐芳一个人的声音,她扭头看向有些发愣的桑榆,“你别这样很可怕的……” 桑榆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徐芳想,这妹妹真不适合讲鬼故事。 但是她还是顺着桑榆的视线看过去,下一刻,她便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辆驾驶室被挤得稀烂的出租车,忽然亮起了双闪灯。 寂静的环境里,嗡鸣的发动机声音尤其刺耳,简直如听仙乐耳暂聋,搅得两人鸡皮疙瘩直冒。 司机不可能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疯掉的人肯定是桑榆和徐芳。 徐芳喃喃道:“……怎么回事?” “那时候前座已经被挤得不能再扁了,我甚至在拔钥匙的时候扯掉了他的一点人体组织。”桑榆语气严肃,“只要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就不可能活着。” 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徐芳在刺耳的汽车启动声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她又想起来司机的脸,这个被桑榆和女人搅散的心思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司机…… 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么司机…… 确实不是活人。 汽车启动成功了。 “哎,两位美女——” 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降下来,出租车开始倒退,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到僵硬在原地的两人面前。那车窗后,一张完好无损,胡子拉碴的脸在车内仪表的幽光中。 他皮笑肉不笑:“怎么忽然摔下车了?要是后面有车可就不好了,很容易出车祸的!我差点被你们吓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车——没伤着吧?” “……” 没有人回应他。 司机自顾自地往下说:“看起来没事啊,没事就好,很快就到南十二巷啦,两位快上车,这次我会妥善锁好车门的。” 徐芳的嘴唇翕动着,悄悄瞥了一眼桑榆,小姑娘紧紧抿着唇,不知道正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两位美女?”司机催促道,“虽然这是我晚上拉的最后一趟,但不早啦,我也得回去睡觉的。” 司机开始有些不耐烦,他敲着车窗,死死盯着两人。终于,在桑榆迈步之前,徐芳开口了: “……你是张勇?” 司机一愣,他细细眯起眼睛,半晌惊喜道:“哦!原来是小芳啊!哎哟太黑了我没注意,怪不得你要回南十二巷呢!真是有缘!” “……姐姐,你们认识?”桑榆扭过头来看她,却见徐芳的表情分外怪异,完全没有惊讶,有的只是浓浓的困惑和恐惧。 徐芳无声地转过视线,在司机自来熟的讲起乡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声音中,轻轻地张了张唇。 “如果这也能算认识……” 她唇角抽搐着。 一手搭在唇边,轻轻做一个口型。 死人。 张勇,一个两年前就死去的人。 第8章 一条路 直播间的弹幕划过一排整整齐齐的问号。 “不是,这人我好像见过。” “?玩抽象呢这是。” “前面三个记录者好像没有触发这个剧情吧?” “拜托,那几位是直奔南十二巷,只有主播半夜勤勤恳恳去和npc一起体验鬼打墙加鬼司机好吗。” “其实感觉主播这里更恐怖一些,前边几位记录者好像什么都没有遇到……” “鬼司机这个剧情好像也不一定需要触发吧?直播间下面不是标了支线吗?” “一千零一夜”内测论坛上,桑榆的直播间火速爬上了即时观看榜。本来,桑榆是内测直播榜a组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主播。 “一千零一夜”,这款真人互动现实恐怖游戏目前还未全球公测,只有少量被选中的内测玩家在游戏官方的指示下开启实时直播,向所有网民展示该游戏的内容。 这个游戏的特色是真实场景的vr视角,全部游戏景观均采用现实存在的建筑物和景色,其带来的真实性和刺激性非常符合恐怖爱好者的胃口。 “我刚刚从隔壁回来,a组剩下三个人确实都没有接支线,全部一股脑的扎进南十二巷,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概是因为没有触发到关键人物之类的吧?” “你还真别说,南十二巷半夜可热闹了,这三个人进去的时候,路上连个流浪汉都没有,这显然就是还没开启剧情嘛。” “哎哟,我刚刚在隔壁浪费了一个小时看他们转悠,嘛事都没发生,有没有看望主播全程的来给报个信?” “你来晚啦,高能剧情已经全部都过去了,我第一次见这么刺激的贴脸杀。” “第一人称体验抠车祸被撞得稀烂的肠子,能不刺激吗?” 从午夜十二点开始,桑榆的直播间一直直播了一个多小时。进车体抠烂泥一样的人体组织,抬尾门贴脸欣赏被啃得不忍直视的女人的脸,白花花的肉混着凝固的血,弹幕刷过一排不怪徐芳,我也想吐。 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的姑娘,能面无表情地抠尸体和跳车。这种刻在人dna中的恐惧可不容易消退,毕竟这还是vr模式,网友们在直播间看到的就是桑榆看到的,真可谓刺激。 “虽然说有鬼打墙,但应该有别的路吧?为什么一定要上车?” “家人,说起鬼司机,现实的南十二巷好像真的有一个叫张勇的人……” “重名的多了去了,难道这个游戏还能真的去查户口造故事不成?” 文字快速划过,认真讨论剧情的,吐槽的,刷屏的,纷纷扬扬地占据了桑榆直播间的顶部。虽然没什么人打赏,但在今夜开始直播的a组中,桑榆的实时数据位列第一。 不过,这种好成绩桑榆不知道。 夜风呼啸而过的山路,在张勇越来越热情的扯家常声音中,徐芳的表情越来越怪异。他妈的,说是死人都抬举他了。在徐芳的记忆里,张勇死得连骨灰都可能不剩了。 “嗨呀,遇到熟人不小心聊得久了些。”张勇喜笑颜开,“没记错的话,小芳啊,你爸妈是不是不让晚上太晚回去的来着?虽然叔叔我这条路绕得比较远,但你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张勇说得信誓旦旦,甚至还怕她们不相信一样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他还是镶嵌在车里的一堆烂肉的事情。 他妈的。 到底是谁疯了。徐芳试图回想当时参加葬礼的细节,但是张勇没有给机会,他的笑容骤然垮下来:“怎么了小芳?你和这个姑娘是不相信叔吗?” “呃,不,并没有……” 徐芳宕机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不出三秒,桑榆帮她做下决定,伸手拉开了后车门,在徐芳的目瞪口呆中,桑榆的语气乖乖巧巧:“既然是熟人的话,那么就可以放心了,姐姐,快上车吧。” “喂不是……”徐芳脸上表情分明就是你是智障吗的灵魂拷问,她完全摸不清桑榆想要干什么,这坐鬼车不是死路一条吗?! 桑榆的表情很镇定,徐芳不得不在张勇森冷的笑容里借驴下坡:“是,是啊……那麻烦叔了。” 张勇看她们都上车,表情立刻变得笑眯眯的:“哎,不麻烦。” 徐芳如坐针毡,车里的空调冷得吓人,她掏出手机,在张勇重新启动车辆时疯狂叩桑榆的聊天软件。 徐芳:不是,我都和你说这司机是个死人了,你为什么还要上车? 徐芳:而且他刚刚还被撞碎了一次……我草,他当时那个样子肯定是连入殓师都修复不了的啊! 桑榆终于在徐芳的死亡凝视下眨了眨眼睛,看她的手在屏幕上疯狂敲打,桑榆便福至心灵地掏出手机查看信息。 桑榆:这辆车现在确实可以被称为鬼车,但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徐芳:再找找路不行吗? 桑榆:可以。但是你说是张勇的鬼车快,还是我们跑得快? 徐芳:…… 桑榆很耐心地解释:也许他可以在我们跑向绿化带之前撞死我们,我们没有110也没有120,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只能先上车。 徐芳愤愤地放下了手机。她的电量已经见底了,并不支持她继续刷视频。 该死的。 能刷视频能发信息,为什么不能报警也不能喊救护车? 桑榆继续打字:我们的时间应该是“回退”了,回退到了司机还没有撞到峭壁的时候。我在路上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现在应该还在车后,我们站起来往后看应该能看到她。 徐芳汗毛倒竖:她不会忽然扒拉着靠背过来吧…… 桑榆:说不准。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借助她来想办法打破现在的僵局。 桑榆扣住手机,与此同时,张勇终于起步成功,发动机的嗡鸣声响,瞬间掩盖所有声音。 “两位请稍等,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张勇乐呵呵地说,“也许我能在到家前填饱肚子……” 车载音乐开启,美声破碎,后座两人无声凝视着张勇这正常到无可挑剔的行为。 第9章 逃出生天 鬼打墙,或者是说循环。 桑榆听见极细微的声音,像是指甲在抠动皮革时,混着时高时低的喘息声。那是后备箱里的女人发出的声音,她已经濒死了。 像苍蝇一样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桑榆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她在不断地试错,从女人,到路径,现在再到司机。 路是错的,无论往前走还是往后走都是错的,而张勇开车时却没有出现这种问题,那么所谓的感知紊乱没有在张勇身上出现。 并且,由于被固有思维限制,桑榆和徐芳从始至终没有想过第三条路——南环山路四道双向,没有其他分叉路,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能往前或者往后。 但是…… 如果还有第三条路呢? 桑榆的视线落到车窗外,群山绵延间,峭壁与悬崖一片漆黑,这里的落差很大,只是从道路边缘围栏到山底,坡度较少,擅长攀岩的人可以做到平安的滑到山底。 可以做出尝试,只要刹得足够及时。 桑榆打定主意,轻轻捏了捏徐芳的手当作安抚,在徐芳困惑的视线里,桑榆猛然向下伸手,抓住了那只正在摸索着什么的断臂。 变故太突然,徐芳被吓了一跳,车内后视镜出现张勇阴翳的表情,徐芳打着哈哈,摸了摸桑榆微微低下去的脑袋:“鞋带掉了吗?” “嗯。” 这番几乎自欺欺人的对话没有让张勇的表情缓和,他阴恻恻地开口:“车里太挤,系什么鞋带?小姑娘啊,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虫子啊?” “不是虫子。” 桑榆的声音淡淡的,动作不停,她的手心被女人用力抠住,刺痛传进大脑皮层,然而她面不改色,并且动作变本加厉,她直接上了两只手,一只掰着断臂的手指,另一只用力抠着她中指上的银色素戒。 后备箱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指甲用力抓挠皮革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隐隐约约掺上了女人低沉而愤怒的尖叫声。 徐芳头皮发麻,腹背受敌的局势让她的恐怖与不安达到顶峰。张勇猛踩油门,推背感甩得桑榆差点整个人卡到座位旁的缝隙里,她咬牙,力气更大,血腥味骤然扑进鼻腔。 “没人教过你坐车就要好好坐吗——” 张勇扭过头,眼里满是血丝,他腾出一只手要去抓桑榆,但徐芳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使她尖叫着猛得伸出双手抓住张勇的手臂,不让他去碰桑榆。 但张勇哪怕是一只手的力气也比徐芳大得多,他愤怒至极,怒目圆瞪,脚下依旧踩着油门,手臂爆起黑色的青筋,轻易便甩掉了徐芳的手。她摔在车门上,手臂被震得生疼,她睁大了眼睛,再吐不出一句话。 徐芳为她争取了短短几秒的时间,但这几秒足够桑榆拼尽全力把戒指从断臂的中指上抠下来! 张勇一只手抓住了桑榆后颈的布料,桑榆立刻握着戒指强行抬头,手上带着淋淋的血迹,抿紧唇看着他:“你不是很饿吗,师傅。” 张勇冷笑一声:“我确实很饿,都怪你们,我本来可以很快赶回去吃饭……” “你不用赶时间了。”桑榆轻声说,她在心里向女人说了一声抱歉,然后猛地举起握着戒指的手,顷刻之间用另一只手拧起张勇抓着他的手臂的皮肤! 她动作极快,带着股狠劲儿,蹬起腿在狭小的空间中扑到司机旁边,握着戒指的手猛地捣到了他的嘴边! 张勇原本没有张嘴的意思,但是活人新鲜的血腥味吸引到了他,让他的饥饿感如浪奔涌。桑榆看准了时机,刹那间便把沾着血肉的戒指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过,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她的指腹被尖锐的牙齿划伤,一道豁口溢出鲜红的血,桑榆险些整个手指都被咬断! 徐芳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贴在车门上动弹不得。车体里环绕的乐曲被越来越尖锐的抓挠声覆盖,女人尖锐的嘶鸣声刺耳:“我的戒指——!” 徐芳呆呆地扭头,猝不及防在靠背顶部看见一只白惨惨带着许多肉坑的手死死抓住了皮革,折痕一条条蔓延开来,女人凌乱的发与带着厚重血丝的眼白出现,死死盯着正在缠斗的两人。 桑榆的头发被揪住,她疼得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紧紧咬着牙,朝女人大喊:“姐姐,是他吞了你的戒指!” 张勇杀死了女人。按照仇恨程度,女人比起恨桑榆,更恨这个杀死了她,让她不能回家,不能见到自己亲爱的人。 听见桑榆的话,女人如桑榆料想中的那样,她那具破烂的躯体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她缺了一只手,爬行速度却丝毫不慢,顷刻间便翻过靠背,张开一口沾着血的牙朝张勇扑来。 食物的反扑又使张勇更加愤怒,他松开桑榆,撕扯着正在撕咬他手臂的女人的头发,趁此机会,桑榆猛然按下按钮解锁车门,随着一阵咔哒声,车门解锁! “你这臭表子!你是食物,你敢反抗?你敢反抗?!”张勇发出嘶吼,那个声音已经突破了人类的极限,震得桑榆耳膜生疼。 张勇已经没有继续踩着油门了,甚至因为女人发了疯似的抠他的嗓子眼和撕咬他的腹部,而踩下了刹车。 这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时机,车速不断下降,桑榆捂着额头,扭头车把打开门:“快,等车速再降一些,我们马上跳车!” 徐芳已经哭出来了,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还要跳车?” 桑榆咬唇,大声道:“不想死的话就一定要!” “他妈的,拼了!” 徐芳也吼起来,整辆车近乎没有精神状态正常的人了,车速越来越低,直到进入不容易跳下就骨折的地步,桑榆猛地抱住头向下跳去! 徐芳也颤颤巍巍地打开车门,紧闭双眼也跳了下去,出租车继续往前,而出租车继续往前,被暴力撕扯的碎肉洒满车体,女人浑身上下更加破碎,但她依旧没有放过张勇,非人之物互相攻击,场面血腥到不忍直视。 桑榆在路面上滚了两圈,忍着疼痛爬起来,朝不远处的徐芳喊:“不要往前走也不要往后走!” “那要怎么走?!没有路了!” 桑榆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用尽最后一点精力吼道:“往悬崖去!我们往下走!” “那里,是真正的,唯一的道路!” 第10章 游戏结束 对于徐芳来说,桑榆的话是这个光怪陆离的夜晚中唯一的指向标。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摔倒后爬起来时一脸无措,本能地去看依旧在夜色中行驶的出租车。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依旧在和张勇缠斗,出租车像是在蛇行,看起来随时有可能撞上绿化带或者山体再次发生车祸。 ? 徐芳看着桑榆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听见她的喊声之后,才忙不迭地往路侧围栏跑去。随后,她停在围栏边看着在夜色里朦胧不清的悬崖,左眼皮一阵跳动,她不安地问出声: ? “喂……我们真的要往下跳吗?” 桑榆察觉到自己的脚崴了,半蹲在地上查看具体情况,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也许。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但是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尝试出租车没有出车祸而我们跳车下来到底会不会再次感知紊乱。” ? 桑榆站起来,轻轻跺了跺脚,确定这个小意外不会影响到她下坡之后,她看着徐芳的眼睛,补充道: ? “我知道南环山路前半段路侧山坡的情况,只要速度慢些,我们没有摔死的可能。” ? “事已至此。”徐芳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那就下吧,说不定我们能荒野求生走山路出山呢。” ? 桑榆浅浅地笑起来:“你还能开玩笑我很高兴,那么走吧,我走前面。” ? 桑榆拿出电量比徐芳健康许多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翻过围栏就向下滑去。 ? 那辆鬼出租已经折返了回来,刺眼的远视灯光仿佛在表达着恼怒,徐芳连忙翻过围栏,而出租车在下一秒撞上围栏,发出刺耳的剐蹭和巨大的撞击声响。 张勇死死盯着围栏外那黑黢黢的林中闪过的朦胧光点,面目狰狞至极。他身上满是撕咬的伤口,青白色的脸颊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碎肉。 ? 女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勇静静地倒车,这辆前车盖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出租车缓缓后退,最终回到了南环山路上,他继续往深处开去,最终消失在了光照匮乏的道路尽头。 ? 而这些,桑榆和徐芳都不知道。 ? 顺着陡峭的山坡向山羊一样寻找着道路并不容易,桑榆那件蓝白短袖校服挂上了零零碎碎的小树枝和落叶,裸露在外的皮肤多处划伤,偶尔还能感受到被什么东西咬一口的疼痛感。 ? 夜色的杂乱小树林只是风声,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漆黑的轮廓遮蔽了清冷的月光。 ? 尽管氛围依旧阴森,还面临着大型野生动物的威胁,但没有再回到南环山路,这让两人都狠狠地松了口气,许久不见的心安和困乏便渐渐攀附上身。 “我们真的要靠走的从这分不清方向的山里走到服务站吗?” ? 徐芳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今天晚上受到的惊吓太多,肾上腺素飙升作用后带来厚重的疲惫感和在酒吧喝的酒的含金量太高,徐芳走得磕磕绊绊,对用双脚走出大山感到绝望。 ? “不会太久的。”桑榆宽慰她,试图让她打起精神,“我们已经走出来了,已经实现一个小目标了!” ? “我现在就想回家睡觉……”徐芳欲哭无泪,像个醉鬼一样勉强跟在桑榆审核,她们还在下坡。 ? “都凌晨两点多……”徐芳继续咬牙切齿地说着,上车前她浓妆艳抹,现在妆都花得差不多了,浑身都是乌青和划伤。她头晕眼花地看着眼前晕开的光亮,唇齿间的抱怨再一次被打断,“我……啊!” ? 徐芳没注意看脚下,踩到雨水侵蚀出来的沟壑重心不稳用力一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滚了回去! ? “姐……”桑榆想要回头查看她的情况,但摔倒滑下来的徐芳给直直朝她摔来!桑榆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徐芳的胸口上。 ? 两个人呈交叠姿态向后倒去,那刹那间的失重感中,桑榆无奈地开始祈祷,但她们没有错—— 桑榆的后背接触到地面,疼痛感纷沓而至,迫使她嘶了一声,她身上压着徐芳,两个人在路面上滚上好几圈,片刻后才停下。 她们没有跌到悬崖底下,而是在后仰的时候落到地面,由于路面的微微倾斜而缓冲了许久才停下。徐芳昏迷了,桑榆躺在地面上望着星空,好半晌才伸手把徐芳推下去,从硌得慌的地面上爬起来。 桑榆拍掉身上的碎石,旋即毫不犹豫地去掐徐芳的人中。没办法,她做不到把昏迷的女人带回南十二巷,她也很疲倦了。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她耳畔炸响,桑榆暂时放下了掐醒徐芳的工作,随意拍掉手上的灰尘之后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无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恢复得干净光洁的手机屏幕,迅速解锁进入论坛。 她的直播间显示“当前已经结束”,海量的评论还在评论区翻涌,桑榆点进去看了一眼,黑灰色的直播间右下角显示八个小时后再次开播。 也就是说,她的支线已经完成,成功从张勇手里活了下来。而八个小时后,便进入下一阶段,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游戏的主线了。 冷风萧瑟,桑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揉着鼻子,粗略了看了一眼评论区,开幕即是“道路千万条,我们亲爱的主播选择了最麻烦的一条,身上挂彩都快挂完了呢,真是可喜可贺。” 底下回复他的评论滔滔不绝,从个位数飚到几十乃至上百,不必看就知道是开始撕逼了。桑榆盯着评论区看了一会,然后置顶发送:“大家别吵,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发完她也不管人们在讨论些什么,游戏时间结束,现在是现实时间。她得把徐芳弄起来,然后想办法从她嘴里得到接下来的游戏提示。 桑榆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掐徐芳的虎口和人中,她恢复了些力气,所以掐得毫不留情,大有再不醒就采取极端手段的意思。 疼痛感迫使徐芳苏醒了。 她皱着眉睁眼,整个人还有些茫然。 “姐姐,你的爸爸不是不让你太晚回家吗?快点起来,已经快凌晨两点半了。” 徐芳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破口大骂:“放屁!我老子早死了,谁管我什么时候回家。” 第11章 往事如烟云 徐芳这一嗓子险些震碎了桑榆的三观,她眨了眨眼睛,问:“你还好吗?” 疼痛感回笼得猝不及防,徐芳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差点在地上打起滚来:“嘶……好痛……” “不好意思,不用力些的话,你醒不过来。” “你难道就不能用别的……唔!”徐芳面目扭曲,抱怨的话戛然而止,她用力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动作迅速地坐起来。 桑榆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徐芳推开她,连滚带爬地跪到路边,“呕咳咳——” 酒精和颠簸成功搅翻了她的胃袋,迫使她不顾形象地呕吐了起来。 桑榆没赶得上,伸出去的手默默收回。在徐芳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中,桑榆察觉到自己的脚踝已经不再疼痛。 扭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指腹那道狭长的伤口结了一层深红色的痂疤,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脱落。游戏结束后,受到的所有伤都会以正常十倍以上的速度恢复,这才是桑榆会一直试错的原因。 她的试错成本极高,只要不死,她就能一直试下去。 桑榆不动声色地拉好衣服,藏好手上那道痂疤之后,她轻快地迈步,小跑到徐芳身边,轻轻帮她拍了拍后背:“要喝点水吗?” 徐芳呛咳着,好半晌才点头,伸出一只手接水,桑榆却道:“不过我现在身上没有,去前面服务站吧。” “没有你还说什么……” 徐芳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她吐不出来什么,最后只咳出些酸水。她剧烈起伏的脊背终于平静下来,直到喉咙里不再泛酸,她已经蹲到腿麻,桑榆拉了她一把她才站了起来。 桑榆见她缓过来,一边扶着她往远处灯光朦胧的服务站走,一边问:“刚刚你说你的家人已经死了……” 说起这个,徐芳本来就白的脸色立刻就臭了起来,她有些骂骂咧咧:“死了!早一年前就死了!” “一年前我捧的骨灰盒我举办的葬礼,也就只有张勇那人还能说出我爸管我的事。”徐芳的神情僵了僵,这番变化相当迅速,提起张勇,她便沉默下来。 桑榆想了想,道:“是因为他在两年前就死去了?” “啧。”徐芳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上坡路没有任何车辆来往,寂静的夜色中也听不见汽车引擎的声音,她稍稍放下心: “是啊。我更宁愿相信是我疯了,一个死得连骨灰可能都被张家浩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倒进垃圾桶的人,怎么可能还在开出租车拉客。”徐芳道,“这么一折腾我还想起来了,当时张勇就是死在南环山路上的,足足死了十天才被铲走。” 徐芳连说了好几声晦气,但她瞳孔里摇曳的恐惧并不作假,短短两个小时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 桑榆追问到底:“他是怎么死在这儿的?车祸吗?” “虽然最终他的尸体确实是黏在地上被铲起来的,但他可不是被车撞死的。”徐芳不太想聊,但桑榆的目光炯炯,满脸写着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徐芳便再次回头确定身后什么都没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是真的害怕那辆出租车又冲出来,笑眯眯地喊她们美女。“美女”和“好人”这两个褒义词,在今天晚上被徐芳讨厌了个彻底。 “他是被饿死的。”徐芳低声说,“当时这事在南十二巷传得可开了,他儿子张家浩被人戳脊梁骨骂,就是因为这事。” “饿死鬼啊……”桑榆自语道。怪不得他一路上一直在不停地喊饿,说她和徐芳打断了他吃饭,后备箱里的那个女人残破的身体,种种迹象,让人胆寒。 聊起八卦,徐芳来了些兴致,仿佛要把晚上受到的惊吓全部用恶意传言吐出来:“我和他们不熟,但我那个酒鬼爸和认识,两人都爱喝酒。” 徐芳冷笑一声:“后来他酒精中毒没抢救过来,真他妈的活该。” 桑榆只把话题掰回原来的位置:“……那张勇为什么会饿死?” “他也是活该。”徐芳说,“几个大妈传是这样传的,张勇开出租车猥亵了一个姑娘,人家被救下来之后报警了,张勇进去吃了段时间是牢饭,出来之后他儿子不认他,他就和他儿子吵了一架。 “张家浩年轻,揍了他爸一顿,把他赶出家门了。”徐芳说着说着,又回头去看身后,看完便安心下来继续说,“张勇这家伙,死犟,偷了他儿子的车就开走说你等着,然后就饿死在南环山路上了。 “嘁,据说那天警察拿铲子铲了好久才把他从路上剥下来,路过的车把他碾得像张饼。” “……” “干嘛这样看我?”徐芳不满地说,“人都死了两年了,又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早忘了,刚看到他的脸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很正常,而且哪个正常人会把死人拉出来认熟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桑榆挠了挠被蚊子叮出一个包的脸颊,无奈道,“只是张勇的事情很奇怪,接下来可能还会有麻烦……” “不管了,我现在要回家。”徐芳没好气地说,“我要困死了。” 桑榆弯弯眉:“服务站到了,先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我现在只想喝点水。”徐芳拖着步子,如同新生般看着24小时营业的服务站,“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行了,我把衣服还给你……嗯?”她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还给桑榆,眼角余光瞥眼在服务站白色灯光下干净得不像话的校服,有些惊讶,“你喊我之前把衣服弄干净了?” “……嗯。”桑榆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卡壳半晌编了一个理由,“我们的校服一年只发四套,我想着先弄干净一点……” “到时候拿回去我用洗衣机给你洗得了。”徐芳拍掉身上的尘灰,看着桑榆的目光像是在关爱一个死板的学生,“你都已经翘课半夜打算去南十二巷了,还打算明天回去上课?” “……不。”毕竟,八个小时的开播就注定她只能翘到明天一整天的课了。 “那不就是了,进来,我请你,想吃什么随便拿。” 第12章 和气生财 徐芳那仿佛遭到伤害的形象吓得服务站的工作人员险些拨打报警电话。他礼貌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徐芳烦躁地摆了摆手: “不用,结账吧。” 桑榆没有趁这个机会压榨徐芳的钱包,她拿了一瓶矿泉水,随后被徐芳强行塞了一个小面包。 她对坐出租车有了阴影,这里距离南十二巷又比较远,最终她臭着脸扫了服务站最后一辆共享小电瓶。 桑榆顺从地背好背包,熟练地迈开腿坐到后面。 小电瓶于是开始慢吞吞地往前滚去,接下来是枯燥乏味的赶路时光,徐芳主动开车,这给了桑榆休息的时间。 手机从进服务站开始就被她打开了震动,眼下在她的口袋里嗡嗡震个不停。 摁亮屏幕,跳进来的是“a组-春晖”的信息。 “一千零一夜”内测玩家共分为四组,以26个字母的前四个为区分,测试的内容各不相同。春晖是最早签署合同成为a组的记录者的,许多有关于一千零一夜的事情,他比许多人都清楚得多。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给桑榆发信息。桑榆想了想,立刻戳进了他的小框看信息。 春晖:排行榜更新了,你从倒数第一进到第十六名,恭喜。 春晖:我看了你的直播回放,想和你聊聊有关于支线的幕后细节,不过,你得先解决一下你的评论区情况。 春晖:【图片.jpg】 在她看这两条消息时,论坛一刻不停地弹起来私信和评论,她看完,回了一个“1”,便立刻跳转到了论坛。 信息全部跳到99+,春晖曾经说过,对于新人而言,这是除了游戏之外,需要迈过的第一关。 评论区点赞最高的一条不是讽刺桑榆方法找得离谱的,而是一条光看着就能感受到发评论的人的恐惧外溢的话语: “南十二巷里确实有一个人叫张勇,他在两年前死了,他儿子叫张家浩。而那个被啃食的女人也住在南十二巷,我不会忘记那张脸,两天前我刚刚在菜市场遇到她,她的手上戴着和这个游戏里一模一样的婚戒。” 这个网友在下面附加了几张抓拍的照片,照片里是女人桑榆只看一眼便认出来是后备箱那个被残忍啃食的女人。 她的侧脸白净,没有血糊的肉坑,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如沐春风,尽管只是抓拍,模糊的景物却更衬她的美丽。 桑榆想起徐芳同她讲的张勇的事情,他便是因为猥亵姑娘而进的监狱。 “一切细节都没有出错,就连张勇这张脸都十足十的像,两年前我参加过张勇的葬礼所以我绝对没有危言耸听。” 回评已经盖了几百楼。 有质疑这个发评的人是来赚流量的搞抽象的: “我是赶路的司机刚刚经过南环山路,什么都没有发生,路上车也很多,想博人眼球也不必开这么荒谬的玩笑吧。” “最开始论坛负责人不是说了吗?一千零一夜参考现实,以现实生活为基础,他们提前调查过收集过信息也不奇怪吧?” “拜托……害怕还看什么惊悚论坛,要知道这个论坛和这个游戏主要就是服务惊悚恐怖爱好者的,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出现这种事情?你要不别看了出去找个班上。” 也有惶惶不安附和的: “没开玩笑,张勇我确实认识,当年南十二巷的红人,当然是指不好的那种。我看到游戏里捏的这张脸就起鸡皮疙瘩,那他*的和两年前的张勇一模一样。” “这个女孩我也认识……她男朋友也很帅,郎才女貌呢。无论怎么说,这个内测剧情这样安排这个姑娘都让人有些……呃。” 在无数回评中,发评的人只回了一句话,简单扼要,却被顶到最高处。 “我居住在南十二巷,我叫徐芳。” 桑榆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开电瓶车的徐芳,她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不可能再发评论。 春晖的信息又跳了进来:我提醒你一句,在舆论酝酿到顶点之前,解决掉。不然论坛的管理员会去找你。 她定了定心神,迅速着手编辑评论。 “徐芳女士,我是主播桑榆。看来你非常仔细地看完了我的直播,这里感到非常荣幸。我拍了一张我的直播间实况图,希望这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您的焦虑。” 桑榆发上去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光线昏暗的房间,摆放着直播设备和一整套vr设备。台式电脑的主机还亮着灯,桌上放着没吃完的夜宵和饮料,这俨然就是一幅游戏主播没时间打理的直播间情况。 “一千零一夜的剧情线还不完整,我们能够看到的都有限,但虚拟就是虚拟,编造就是编造,我们的编剧时刻关注着一些灰色地带的实况,所以会出现和现实高度重合的情况。” “我们不会拿任何人的前途开玩笑,请您放心。也请各位理智讨论,虽然是真实vr游戏,但终归到底只是游戏,不要骂战,和气生财,还评论区一片安宁。” 桑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而真挚,她又甩出几张像素模糊的一千零一夜实拍图,模糊的树影还有粒子轮廓。桑榆甚至附上了一张徐芳的大头照,她的面部边缘还有没删干净的线条。 桑榆现身说法,还删掉了几条戾气重的评论。也不知道是桑榆过支线时的操作太不符合常理,过关的方法也太过刁钻,她手速飞快地删了一通,评论区终于变得安静起来。 那个热度最高的评论,徐芳女士在一分钟后回了她的评论:“感谢主播解答,我一个小时前就在出租车上,所以有些害怕……不过现在我已经安全回家了,司机没有绕上南环山路,看来真的只是我的臆想啊哈哈哈。” 桑榆松了口气。她之前听说过,与春晖同时间成为一千零一夜内测记录者的人里,有人在舆论爆发至巅峰时热度最高的评论人没有回应,甚至发生了评论人在千里之外死去的诡闻,他被论坛管理员找上门,很快就删号消失。 线上是这样,而他线下去了哪里,除了管理员,谁都不知道。 可如果不是穷途末路,谁又会与“一千零一夜”达成协议呢? 第13章 一千零一夜 【温馨提示:请勿质疑游戏性质。】 一条提示弹进她的私信,头像是一整片黑。 桑榆骤然回神,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袋,不再想关于“一千零一夜”的事情。 她翻着评论区,为评论区的惊悚爱好者们一一解答困惑。 ——“支线午夜出租车是有更简便的方法的哦,但主播是极限模式,且没有选择一个人脱身,因此过关操作就会显得比较麻烦~” ——“vr模式剧情自由度很高!如果游戏系统没有提示的话,不帮忙不救人不冲在前面也是可以的哦,不过不能消极应对!” 她把恐怖游戏消极应对的话就没有什么可玩性了的这句话咽了回去,防止被养老玩家喷得连删评都困难。 桑榆溜达了一圈,斟酌许久用上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亲切言论,确定没有再遗漏掉任何容易引起骂战的评论之后,妥善地关闭论坛,跳转到春晖的聊天框。 思索了片刻,桑榆将今天晚上两个小时的经历整理了下来,顺便告诉了他直播开始前,“一千零一夜”给她的提示。 【一.请不要阻止司机选择南环山路。 二.请想办法离开南环山路。】 简单扼要,甚至没有剧情要求。 也就是说,她的确可以从一开始就不救徐芳。因为就算没有得到张勇的身份信息,第二天早上十点之后,“一千零一夜”也会迅速给予提示,好让内测玩家推进主线。 春晖显示输入中许久,最终只发了一个ok的表情包。他和桑榆不一样,主要是整理攻略的,需要这些不同的自由行进线。 桑榆主打的内容很简单。最开始她入驻论坛时,大半夜刚开播打算按照前辈的说法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结果涌进来的发烧友们便问,在a组中,她能带来什么。 春晖曾经说,这届惊悚爱好者,见过恐怖攻略,见过生死时速,深度挖掘世界各地灵异事件。灵异与惊悚这等主题,在这个论坛上称王称霸。 既然追求刺激,那么他们对“一千零一夜”挑刺情况就有些严重了。好在它是vr真实向,自由度高,这些年来一直是论坛的主打项目。 桑榆想了想,对着直播间诚恳道:“主播擅长‘一千零一夜’的极限模式一命通关。” 在她签的合同里,可没有死了还能重来这个选项。她已经通过了第一个考核,从那一刻开始就只有一条命可以花,所以她觉得自己的看点是没这个没有问题。 然而弹幕便翻了天。 “我去……和你同组的大佬都不敢说一命通关,主播你这牛吹得有点大了。” “别的恐怖游戏一命通关也没什么,甚至还有人一命速通呢,但是‘一千零一夜’就算了吧,这个游戏我看了好几年,就没见过一命通关的。” “而且主播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还在读书吧?这游戏不适合小孩子玩,去去去,去看书。” 质疑声铺天盖地,桑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观众们鞠躬,道:“三天后午夜,我会开始主线‘南十二巷’的推进,如果各位感兴趣,欢迎进来观看!” 随后,她光速下播。 桑榆不擅长和人沟通,有时说着说着就会引起对话者的不满,语言的艺术是门难学的学问,至今桑榆依旧在学习,日常生活中也尽量少和别人说话,免得哪一句就猝不及防得罪了人。 尽管愿意包容她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喂。” “嗯?怎么了姐姐?” 桑榆被徐芳不满地喊声拽回,她摁灭手机屏幕,抬头去看徐芳,她已经下了车,抱着手一脸不耐烦:“你过来扫这辆车。” 桑榆眨了眨眼睛,以为她是要一人一辆开着,便点头,下了车乖乖去扫码解锁。这辆小电瓶解锁后,徐芳跨坐上去,确定车辆没有问题之后,扭过头来:“不上车?” 桑榆看了看原来那辆车,又看了看徐芳,似乎不明白她的行为。徐芳狠狠地叹了口气,大半夜的她真的很累了,没人说过和学生交流这么麻烦啊:“那辆车没电了。你不知道共享小电瓶的续航时间有限吗?” “诶?” “而且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徐芳拍了拍后座,“你要是手机被父母管着,那就回去之后充上电了我再把钱给你,现在上车,我不想再在外面待着了。” 桑榆忙不迭地爬上后座:“这点钱没关系的,刚刚你也请了我面包和水……” 徐芳打断她:“行行行,不和你说这个啊。” “噢……”桑榆停止话题,随后又忽然开口,“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你认识那个后备箱的姐姐吗?” “不认识。”徐芳的肩膀怂了怂,似乎是又想起来女人那张满目疮痍的脸,“……就算认识,她那张脸成那样了,我也认不出来。” 一阵沉默过后,徐芳忽然开口:“喂,你叫什么来着?” “桑榆。榆树的榆。” “桑榆?怪名儿。”徐芳啧了声,“你要不打个报警电话吧。” 桑榆:“我可以打,但是,要和警察怎么说呢?” “……” “告诉他一个两年前死去的人现在活了过来,并且在打车软件上接客?”桑榆思索着,“而且我们没有看到他的车牌号,如果是鬼的话,请警察应该没办法……” “行了,你安静点。”徐芳再次打断她的话,声音听起来更累了,“我要回去睡觉。” “姐姐,你介意我今天晚上先在你家休息吗?” 徐芳有些无语:“我都借你洗衣机了我还不同意?我家只住我一个,虽然南十二巷晚上不太安全,但比南环山路好太多了。” 南环山与南十二巷的距离,足够徐芳换三次共享小电瓶。桑榆扫了两次码,两个人花费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进入了南十二巷。 南十二巷位于都城偏僻城区,像一个脏乱差的城中村,远远望去一片漆黑,竟然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开着灯。 如果是城中心,这个时间段夜猫子们依旧在觅食,灯火通明。而南十二巷…… 仿佛每一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梦乡。 第14章 报个平安 “抓好你自己的书包和手机,别被别人抢了。” 徐芳将车停在南十二巷附近的一个共享电瓶车聚集地,那里车的状态惨不忍睹,剐蹭都是小伤,甚至有一辆躺在地面,电池已经被人强行扒走了。 小偷跑不了多远,但这种行为显然分外恶劣。这里太偏僻,虽然也是城区,但相当落后,仿佛是开发未完成的城郊地带。 污水流淌在灰扑扑的沥青地面,随意丢弃的生活垃圾臭气熏天,树下卧躺着一两个喝醉的人和流浪汉,雨后繁星点点,它们眨着眼睛,像是在不断地发出嘲弄之声。 桑榆收回视线,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手机紧紧贴在身上,生怕被人抢走。要是在直播期间,无论她把东西丢多远,游戏结束后,她都能在目之所及之处找回来。 但是游戏之外的现实被抢可就不行了,被抢就真的被抢了,她没钱再买一部手机,也不好回去和爷爷奶奶解释。总不能和他们说手机不小心脱手摔坏了吧?桑榆不擅长也不喜欢撒这种谎。 徐芳对路线非常熟悉,她熟练地躲开垃圾堆和脏水穿行在黑得油腻的建筑物小路上,桑榆一路跟着她,差点因为油腻腻的地面而摔一个大马趴。 桑榆谨慎地挑砖块走,只觉得南十二巷的环境比乡下差太多太多。 工业化发展带来严重的环境问题,收获经济的同时又牺牲环境,城中心光鲜亮丽,而南十二巷向臭气熏天如同大型贫民窟。 黑暗里有人虎视眈眈。 徐芳看过去,当即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又被老婆扫地出门了?再看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黑暗里那男人嘁了一声:“关你屁事。” 徐芳一进南十二巷,仿佛精气神都回到了身体里,立刻就能和别人骂上十个回合不停的。都是生活在这里的流氓,张嘴就没个好话。 不过好在,凌晨三点多了,在外游荡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徐芳顺利地把桑榆领回了自己家。 开门时她往楼道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某个犄角旮旯之后,便打开门把桑榆推了进去,随后立即反锁上门带上门栓,她才终于放松下来。 “你先待着,我去洗个澡,之后给你翻套衣服洗澡后穿。” 徐芳对帮过她的桑榆还算客气,况且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成年人对小孩的包容实质化,使她能够放任桑榆随便在她家逛。 桑榆坐在沙发上,乖巧点头:“麻烦了。”她看着徐芳找衣服忙上忙下,忽然开口问,“对了姐姐,你知道张勇的家在哪里吗?” “问他干什么……”徐芳觉得晦气,但是桑榆求知的目光让她有些哽,“……你不会是为了他来的吧?” 桑榆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然后开始无中生友:“我有一个朋友,她叫张梅芝,和张勇他们是亲戚关系……” “刚开始怎么没听见你告诉我?” “……对不起。” “算了。”徐芳摆手,不想多说,“他住他儿子家,就客厅那扇窗户对面那栋楼——啧,和我同楼层,你看过去就能从楼道的窗户可以看到他家门,红色那扇。” “谢谢。” “不客气,但是你要去找他最好等到明天天亮。”徐芳提醒道,“现在出去,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徐芳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桑榆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她把手机拿出来,这会儿才有空先打个电话报平安。 不过,在那之前,她打开短视频软件,确定她的宿舍友还在线之后,才慎之又慎地拨打了过去。 凌晨三点不睡觉是她的常态,但不是学校的常态。如果半夜玩手机被抓住了,那么她亲爱的宿舍友就完蛋了。 铃声短暂地响了三秒就被接起,那么没有杂音,出乎意料的安静。 “榆儿——”不过片刻,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灌进了桑榆的耳朵,“凌晨三点你给我打电话,差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桑榆笑着道:“啊,抱歉,下次我会先给你发信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 “没和你开玩笑!”她有些开玩笑似的恼,“刚刚宿舍门外站着宿管!” “……凌晨三点?” “对啊!每次在宿舍你这个时间段早就睡死了肯定不知道——宿管起夜之后是会溜达一圈的!” 电话那头声音清脆的少女叫许长安,是那寥寥无几愿意包容她的人的其中之一。她在桑榆上铺,是个热情活泼,性格开朗的姑娘,更是一个标准的夜猫子。 桑榆诚恳道:“原来是这样的,下次我会注意的。” “诶不是,你下次还要半夜给我打电话啊?”许长安惊诧道,“你最近发生什么了?” “没事啦,你放心好了。”桑榆解释道,“只是一些小问题,我打电话给你,是希望你明天给我请个假。” “请到什么时候?” 桑榆有些心虚:“明天一整天?可能还要到后天……” 许长安沉默了片刻,音量提高:“榆儿,你不会真出事了吧?你和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没出事,真的。”桑榆不好透露有关“一千零一夜”的事情,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少些烦恼,“只是最近有些累,刚好想休息,并且还有些事可以一起处理……” 话说到这份上,桑榆的态度已经相当确定了。许长安又陷入了沉默,桑榆听见细微的水声,猜她估计在厕所。 最终,许长安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今天晚上瞒着你翻墙离校的事情可麻烦了!明天还要给你编理由请假,要不是你成绩过平均线老师不怎么管,不然说什么你都得被请家长!” “我知道的,麻烦你啦。” “回来的时候请我喝奶茶!打掩护可是很累的!” “好,我回来给你带两杯。” “态度不错,我喜欢嘿嘿。对了,你早点睡啊,平时不熬夜一熬就通宵,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嗯,我很快就去。”桑榆说了声拜,电话便被挂断。 学校的事情解决,目前的重点又转到了张勇身上。 游戏主线的引子,得从他们身上找。 虽然可以等明天游戏主线开启时强行进入剧情,不过如果能先得到些引子相关内容,桑榆通关游戏会更轻松一点。 徐芳还在洗澡,桑榆端坐了一会,视线转向客厅的那扇窗户。 窗户上挂着纱帘,半掩着脏兮兮的毛玻璃。桑榆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露出半张脸去看对面居民楼。 南十二巷太漆黑,这让她能看到的有限。不过好在楼层比较高,月光帮了大忙。 桑榆集中视线,望向对面那扇红色的门—— 但是,她只看到了暗红色的区块。 第15章 午夜敲门声 道理来说,桑榆不应该看不见完整的红色大门。 虽然不清楚张勇他儿子为什么要把门刷成红色,但是在月光下,桑榆不应该只看得见部分红色。 应该是一整面完整的大门。 除非…… 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大半。 桑榆屏息凝神,把自己往里藏了藏,眯起眼睛,继续盯着那红色的大门区块。南十二巷太黑,也许挡住大门的东西也是一片漆黑,桑榆细细看了许久,才注意到颜色的变化。 似乎一个人。他的右手曲起来,节奏缓慢地运动着,看起来像是在敲门。 红色大门没有任何动静,南十二巷埋在夜色里,破旧的窗户也没有透出任何光亮,这家的主人应该已经睡了——可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段敲门呢? 桑榆目光下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时间显示为3:24,如果只是正常走街串巷不会有人选在这个时候。 桑榆动作轻缓,她悄悄退回到窗户边,将手机光亮降低防止电量消耗过大之后,她便点进了论坛。 她的直播间黑屏显示六个多小时之后开播。也就是说,现在的怪象,不在游戏范围内。她不能鲁莽,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她能通过今天晚上所见到的情况,来换取一个交流的机会。徐芳还在洗澡,水声哗啦,并且她还哼着歌,完全不知道桑榆在做什么。 桑榆再次轻轻探到窗边,速度极慢地露出半张脸。薄雾散去,屋外月光清亮,她这次看清了些,红色大门的情况。 也许是敲门的那个人动静太大,昏暗的楼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感应灯。惨白的感应灯下,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连体衣。 ……不,那似乎不是连体衣。 桑榆眯起眼睛。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衣服也是黑色的,脖颈没有露出来,桑榆甚至不好分辨他的身量,只能确定这是个男人。 他的手僵硬而固执地敲着门,大有屋内的人不开门他就一直敲下去的趋势。 ……对,那不是连体衣。桑榆睁大了眼睛。由于红色大门本身颜色鲜亮,这导致桑榆在判断颜色时出现了误差——男人身上的衣服,并不全是黑色的。 他的衣服其实还混着暗红色,以及一些分不清的暗色调。他还在敲,孜孜不倦,僵硬重复。 感应灯忽闪忽闪,片刻后便熄灭。现在,桑榆只能依靠月光继续看他的动作。 水流声一点点远去,桑榆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身影,生怕会错过他的其他行为。她听见清脆的“叩叩”敲门声,两下一停顿,极度规律。 正常人敲门一般都是三下,或者干脆叩叩叩的乱敲一阵。这个规律的声音,属实是让人有些不安。 桑榆想着,背后却突然起了一身冷汗。 “叩叩……” “叩叩……” “叩叩……” 她为什么……突然听得这么清楚? 这条街并不太宽,但也有三四米,敲门声不可能穿过徐芳洗澡的响动落进她的耳朵里。 就算能做到,那这个人敲门的力度肯定很大……如果他敲门的力度很大,那么为什么……楼道的感应灯没有亮? 桑榆骤然回神,耳畔重新出现徐芳洗澡的水流声和哼歌的声音。 这一瞬间的异常让她紧张万分,她的视线依旧集中在红色大门前敲门的人身上,这短暂的走神之后,她发现…… 月光下,红色大门不再发生任何变化。也就是说,一直在敲门的人,已经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桑榆倏地捂住自己的嘴快速下蹲,纱帘因为她突然的动作微微晃动,窗外月光依旧皎洁。 浴室里的水流声停止了。 桑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急促,震耳欲聋。 徐芳家的这个窗户不提供打开服务,毛玻璃的边缘泛黄模糊,桑榆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外死死地盯着她。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太熟悉,被张勇盯着时也有这种感觉,但比那更深刻,仿佛攥住了她的心脏,点燃人类心中被未知的恐怖。 “都这么晚了……” 桑榆听见徐芳的嘀咕声,她打了一声哈欠,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情况。桑榆想要出声提醒,但纱帘没有完全覆盖住窗户,她不敢轻易移动。 哒。 哒。 哒—— 脚步声。 从屋外来。 桑榆缓慢地抬起视线,看向右侧那扇被徐芳反锁并且挂上门栓的老旧铁门。 楼道里有人在缓慢行走,脚步声很响很慢,仿佛他走的每一步都相当沉重。 脚步声在距离最近时戛然而止。 有人停在了门口。 “嗯?纸巾居然用完了?啧,昨天居然忘记买了……” 徐芳依旧在浴室里捣鼓着什么,桑榆毫不怀疑,在这隔音极差的居民楼里,门外的那个人,绝对听到了徐芳的声音。 下一秒,清脆的敲门声如约而至。 老旧铁门被叩击的声音振聋发聩,一下又一下,清脆,沉重。铁门轻轻颤动着,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强行砸开。 桑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敲门声催命符似的,刹那间桑榆便明白自己刚才的“偷窥”行为被发现了。那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来到了这栋居民楼,并且敲响了这扇脆弱的门。 要开吗?还是要去提醒徐芳不要管铁门外的人,等他继续敲下去,随机应变?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那个人在红色大门前敲了多久!而且,如果当时她没有在窗口偷看被发现的话,那个人还会敲多久? 敲门声很有节奏,和桑榆在窗边看到的那样,一次敲两下。但铁门本身回响就吵,敲门的力度又不小,邦邦的敲门声比起敲更像是在砸。 桑榆站了起来,立刻行动打算去提醒徐芳。无论她能不能听见,共通一下信息总是好的。 然而—— 徐芳的声音打乱了她的计划。 “谁啊?大半夜的干嘛呢?”徐芳的声音有些冷,带着半夜三更被人打搅的怒火,“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就滚下楼去趴着!这种天气冻不死,别敲坏了我的门!” 敲门声停滞了片刻。 随后,又缓慢地继续敲。 徐芳冲了出来。她用毛巾围着头发,穿着睡衣,看起来怒气冲冲。她暴力地敲回去,声音比那个人更大: “滚!敲你妈呢敲!鬼才信你认错门!再不走我要去烧热油了!” 第16章 意外 敲门声戛然而止。 仿佛那外面真的是一个喝醉了分不清家门的人,被泼妇似的骂完之后就愤然地离开了。 无知者无畏。 桑榆悬着的心差点就死了。 看来游戏之外,“它们”受到的限制更大。如果应声的人不是房子的主人徐芳而是桑榆…… 也许情况也会有所不同。 徐芳不耐烦地摘下毛巾擦拭头发,看见桑榆呆愣在原地看她,挑眉:“怎么?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吓傻了?” 桑榆:“……” 她沉默了一下,决定不再解释。一个小时前的记忆并不值得回忆。她道:“……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也不是。南十二巷穷人多。”徐芳哂笑一声,“没钱过日子,就去廉价酒吧买醉,一到半夜被锁在家外面就喜欢乱敲门,呵。” “之前有个年轻的女的,半夜给人开了门,第二天警察就上门了。……你刚刚那个样子,是想提醒我别开门?嗤,我可比你阅历多多了。”徐芳擦着头发,“行了,衣服给你找出来了,去洗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卧室里走:“洗完自己决定吧,需要的话我抱条旧被子给你进来打地铺。” 桑榆礼貌道:“谢谢,我睡沙发就好。” 徐芳:“随便你,别大半夜的还闹出什么动静吵醒我就行,我要困死了。” “嗯好,姐姐晚安。” “咔哒。” 徐芳关上了卧室门。桑榆搓了把脸,干脆利落地爬起来,捞起徐芳放在木柜上的衣服,麻溜地钻进了浴室。 明天早上十点左右,她就得开播了。所以养足精神很重要。 所幸,今夜没有再发生任何诡异的事情。 从四点到早上九点,平静而安稳。 桑榆的生物钟让她可悲地在早上六点醒了。两个小时的睡眠让她精神状态堪比女鬼,她揉了揉头痛欲裂的太阳穴,起身倒了杯水。 徐芳昨天晚上还给了她一个充电器,现在她的手机满血复活,偶尔还会有人给她发私信。桑榆看了一眼直播间,距离直播开始还有四个小时。 桑榆躺回沙发。别扭的睡觉姿势让她浑身酸疼,凭借着寂静的环境,桑榆又勉强睡了三个小时。 九点之后,徐芳还没有醒。桑榆向她借了一次性洗漱用具,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完毕。 距离开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桑榆盘腿坐在沙发上,决定用这一个小时观看一下a组其他人的直播。 a组四个人,只有桑榆一个人完成了支线任务,其他人选择等待主线开启。由于没有完成支线,他们的主线会先有一段桑榆没有的剧情,为了同步,他们比桑榆早一个小时开播。 春晖的直播间人满为患,他有一张年轻而帅气的脸庞,在直播间正式开启的前五分钟,观众便能看到他在做什么。 “主线剧情的开启在南十二巷外的环城大道。”春晖的声音平静和缓,“系统指引的位置是十字路口,我们到路边等着吧。” “哎哟……听着主播的声音总以为是在玩什么温馨的游戏啊哈哈哈。” “昨天晚上刚刚看完a组-桑榆的支线,好奇一下没有过支线主线剧情要怎么开。” 直播间上方划过弹幕,桑榆纠结了一下关掉弹幕。直播间的画面从春晖微笑的脸上转移到南十二巷外的环城大道,人流来去匆匆,这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恐怖游戏开场该有的样子。 市井气息充斥着道路,人头攒动着,春晖在人群中如鱼一般游走。不像是桑榆在游戏中保持绝对沉默,春晖在游戏进行时,也会和直播间的观众们解释现在的情况。 “一千零一夜”的直播比较特殊,一般采用直播vr的视角,宣传称可以沉浸式体验恐怖氛围。在这种情况下,主播是无法看见弹幕的,和直播间的人解释,就像是在和空气对话,桑榆并不习惯。 很快春晖来到了十字路口,此时正好是红灯,人行道上来去匆匆着无数行走着的人。这是一幅寻常的画面,朝九晚五的打工人们也有可能迟到。 春晖轻声解说道:“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我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应该很快就会……” 随后他的声音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覆盖。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尖叫声。 “噢,开始了。”春晖的声音依旧镇定,“我看看……是一辆出租车。” 桑榆眼皮一跳。 果然,南十二巷这条主线的关键剧情人物是张勇。或者说,是张勇这一家人。 春晖的直播间画面中,一辆出租车失控地冲向正在斑马线上过马路的人群,其中一个女性被撞飞出去,直直地摔到了春晖旁边。 弹幕和桑榆一起炸开了锅。 因为那个女性并不是什么无辜的陌生人,而是昨天晚上,在桑榆的支线中,被残忍啃食的那个女人。 出租车依旧在咆哮着搅乱人群,车轮无情地碾过摔倒到地的孩童,顷刻间殷红的颜色便与人体碎片一起涂抹在了沥青路面上。 “你在干嘛?” 徐芳的声音传来,桑榆条件反射地反扣手机,抬头朝她打招呼:“早上好……我在看直播。” “直播?”徐芳要凑过来,但桑榆已经退出了直播间,表现出些许微妙的抗拒。“……我不看行了吧。你早上要吃什么早餐?我正巧出去买。” “嗯?不用了……” “你们的胃病是不是就是这样饿出来的?” “不,只是不想再欠姐姐的人情啦……” 徐芳叼着牙刷,白了桑榆一眼:“行吧,随便你。对了,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找张勇他儿子么?我就不和你一起了。” 徐芳拖着步子回到浴室洗漱,声音含含糊糊地传来:“自从张勇死后,那一家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尤其是最近。不知道他儿子抽的什么疯,忽然把大门涂成了红色,还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地问附近邻居半夜有没有见着人在他家门口晃悠。” 拧开水龙头的声音和徐芳戏谑的嘲笑声一起传来:“哈,估计是担心他老子回来索命吧。” 第17章 开始 “你说他是最近才把门涂成红色的?” “对啊。”徐芳正在穿鞋子,头也不抬地解答,“也不知道涂那破门去干嘛。” “……红色的门,真的能防止张勇回去找他吗?” 徐芳的动作一顿,随后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谁知道。你弄完没有?” 徐芳不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作为游戏“npc”,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经历她会一点点忘记,最终在她的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过不久,说不定徐芳也会忘记“桑榆”这个人。桑榆不再耽搁,站起身,朝徐芳轻轻点头:“好了,那不打扰姐姐了,我马上就走。” 徐芳不耐烦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桑榆在阳台找到自己半干的校服,思考了一会之后决定用体温感化它,火速换好了衣服。 徐芳站在门边等她出来,因此桑榆的速度很快,秉持着绝对不多麻烦人家的下了楼。 此时正巧是一中的课间,许长安悄悄给她发消息,告诉她老师没有喊家长,已经知道了她请假的事情。 桑榆道了声谢。 距离直播开始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想继续看春晖的直播间好像来不及,因此她只能去论坛里找精简概括版。 那辆出租车失控撞死了十几人,其中那个桑榆认识的女人死得最惨,尸体还被反反复复地碾上了几轮。 几乎是被碾得支离破碎。 随后,出租车冲向绿化带,带着血渍和碎肉停了下来。骚乱被赶来的交警和警察控制住,当他们走到出租车旁砸碎车窗玻璃,却惊诧地发现…… 车里没有人。 是的,这场一看就有预谋的谋杀案,没有肇事司机。这辆车从南环山路一路超速驾驶到了南十二巷前的十字路口,最终制造了这场惨案。 交警们通过车牌号,确定了这辆车的主人名叫张家浩,居住于南十二巷三号楼的第四层。 也就是——在夜里,桑榆看到的那扇红色大门的主人。 剧情发现没有太大的偏差,主线引子就是张勇一家。只是比起桑榆不要命似的过支线,a组其他人直接强制进入主线要轻松太多。 毕竟,他们只是目睹血肉横飞的场面,亲眼看见生命的消逝,人变成没有生机的碎块,血液溅到他们身上,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a组有两位因为被路人尸体碎片崩了一身而心态爆炸,整个直播间惨叫连连,差点就因为惊吓过度而game over了。 桑榆看完极速概括版时,早餐店的老板也递过来了她点的豆腐脑。白润细腻的豆腐脑冒着热气,她蹲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吹气一边风卷残云,生怕直播间开的时候观众们满怀期待地点进来,结果看到她在吃早餐。 简单吃完填饱肚子,直播间开启倒计时五分钟。她的直播间已经进来了一些人。 “整个a组同步直播,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一样的吧?” “看各位主播的操作咯,虽然剧情一样,但高自由度可是能创造出许多不一样的惊悚的。” “午夜出租车真的爽炸了!贴脸的时候心脏都要停跳了,希望主播能继续发扬伟大传统!” “说好的一命通关哈,现在我可就蹲在直播间了!” 桑榆朝屏幕露出友好地笑:“剧情马上开始,走过路过别错过——” 倒计时一分钟,桑榆走向马路对面的居民楼。南十二巷的每一栋居民楼都有标号,红色油漆书写的数字爬上了一层灰黑,有些地方因为脱了墙皮,数字残缺不全,难以辨认。 徐芳所在的居民楼对面,便是三号居民楼。每楼两户人家,张勇的儿子张家浩和他的家人都居住在三号楼的四楼,那扇鲜艳的红色大门,在桑榆起床后日光灿烂时,更是夺目至极。 只是…… 桑榆想起那扇门的细节。 门的右上方,有漆黑的指印。那像是有人长时间抠着门留下的,不排除是昨天晚上那个人的杰作。 但是徐芳的门前并没有这种痕迹。 桑榆摇了摇头,剧情没有开时,思考什么都有些无济于事。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忽远忽近的提示音,直播间正式开启,现在整个直播间的画面,便是她看到的画面。 桑榆加快脚步。 明明是白天,三号楼的楼前却点着一盏微弱的灯,生锈的铁门虚掩着,被她一推就咯吱作响。 楼道里很安静,一楼住着的人家紧闭着门,门口连一双鞋子都看不见,却放着入门的地毯,还有几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楼梯上布满灰尘,有些台阶还裂开了几道口子,蚂蚁在其中穿行着。 桑榆一个人都没有见着,在自己爬楼梯的脚步声中,走到了四楼。 走近一看,桑榆才发现,那扇红色大门和徐芳家的一样,是一扇陈旧的铁门。门上贴着一个倒着的福,可能因为时间太久,福字已经掉色,白花花的贴在铁门上。 这里的居民楼年代太久远隔音效果很差,桑榆清晰地听见打砸东西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桑榆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拖游戏进度,果断而礼貌地敲了敲门。 屋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一瞬寂静,然后桑榆听见了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 “哪位?” 一个粗犷的男性的声音,桑榆正正地站在门前,道:“张叔叔早上好。” 咔嗒一声,铁门打开。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性站在门前,高大的身体遮掩了门内的身影。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在看见她的校服和校徽之后变得柔和了些:“来找我家小伟啊?是想说他没有请假的事情吗?我们因为发生了些事没有及时向老师请假——” 桑榆摇摇头:“不,叔叔。我是张梅芝的同学,我是来找张爷爷的。” 在她说出“张梅芝”和“张爷爷”这两个名字时,男人表情一变,语气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他怒道:“张梅芝那小贱蹄子又往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滚回去!” 门在桑榆的面前砰地一下关上,她本能地闭眼,掀起的气流扑到她的脸上。 桑榆在原地站了一会,摁亮手机一看,距离她敲门,只过去了四分钟。 空荡荡的楼道站着她一个人,门内的动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小了很多。 桑榆茫然地想,游戏剧情里,这一次比上一次吃闭门羹的速度快了三倍。 第18章 提示 桑榆叹了口气。她又在门边站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 布鞋踩在地上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楼道里回响着,桑榆所不知道的是,自从张家浩把门关上之后,他们一直站在门边。 他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桑榆走远,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忍不住骂道:“张梅芝她是不是有病,非要我明天去砸她老子的家吗!” 他的妻子李文倩满脸泪痕,正在收拾着仿佛狂风过境的室内,她的嗓门也一样大得吓人:“你在怪谁啊?你告诉我怪谁啊?!要不是你非要把这件事告诉你那几个酒鬼朋友,我们会有那么多的麻烦吗!” “吵死了!臭婆娘闭嘴,听见你说话就烦!” “骂谁吵?我他妈地说的不是事实吗!” 张家浩抓着头发在玄关处打转,他的眼球上布满红血丝,胡子也有几天没有刮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 屋外的风刮过窗户发出呜呜的惨叫声,李文倩红着眼睛,把玻璃碎扫进垃圾桶。 桑榆需要换个法子进他们家。 闭门羹吃得太快,都让她有些挫败了——尤其是在她看了一眼直播间,而弹幕告诉她春晖已经进入了张家浩的家的时候。 应该是她提问的方式不对。 但她没有想要进别人的直播间看剧情的意思。“一千零一夜”主打的就是高自由度探索诡异剧情,桑榆决定再次另辟蹊径。 在她走到楼梯处时,系统的提示终于来到了她眼前。 【一.敲门的人是谁? 要如何进入房间呢? 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是谁? 桑榆思索着。 主线给予的提示比支线要多一条,但云里雾里,前两条好说,也是她的当务之急。 “诶,那个妹妹!” 桑榆站在楼梯口,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她回头,四楼的另一位住户开了门,他朝桑榆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桑榆指着自己:“我吗?” 那人道:“楼梯口难道还有别人吗?” 桑榆诚恳答道:“不一定。” 他啧了声:“我有老婆!不害你真的,我想和你聊一下他家的事情。”他指了指隔壁,那扇紧闭着的红色大门,“你为他家邪门事来的?” 闻言,桑榆迈开腿走过去:“是。叔叔想和我聊什么。” “进来说。”他谨慎地看了一眼隔壁,“别被他们听到。” 桑榆犹豫了下,最终点头走进他的家。 屋内装潢很温暖,玄关处还摆放着女人和小孩的鞋,桑榆匆匆收回视线,按照男人的指示坐到了沙发上。 和张家浩同一层的这一家三口,招呼桑榆的男主人叫郑永暄,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 郑永暄给桑榆倒了杯水:“你找他家干啥呀?” 桑榆思索了一下,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并没有隐瞒:“凌晨三点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在敲他家的门。” 郑永暄皱了下眉,道:“这可和你刚才说的话不一样啊。” “刚才那是我信口胡谄的。”桑榆道,“我觉得直接告诉他们我遇到的事情我会更早挨骂……” 结果拐着弯儿地说也碰了一鼻子灰。 郑永暄一脸你不懂人情世故的表情:“嗐,这个时候去提他爸张勇,他不打你都算客气的了。” 在郑永暄怨气满满的讲述中,桑榆知道了一些徐芳没有告诉他的事情。 张家浩的大门是一个星期前刷的,他刷的时候郑永暄出于八卦的心思去问了一下刷这门干嘛,张家浩手里拿着油漆刷子,刷毛上滴滴答答地滴落着红色油漆。 他说,有鬼。 郑永暄骂他有病,张家浩瞪着死鱼眼,没有搭理他,继续巍然不动地刷着铁门,刷门也就算了,问题是他刷完还把那个掉成白色的福字给贴了回去! 这厢怪异的行为让郑永暄摸不着头脑,他只好提醒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不要和这个似乎有病的邻居过度接触,避免受到伤害。 而自从那天之后,怪事发生了。 每天晚上十二点过后,隔壁就传来连续不停的敲门声。从十二点敲到三点多,在隔音奇差的居民楼里,身为邻居的郑永暄一家就遭罪了。 夜半三更,敲你娘的敲啊? 忍了第一天,第二天他没忍住,十二点过后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站在自家门边大喊:“要串门能不能找点阴间时间?有病吧?” 敲门声如他预想中的那样消失了。但当他满意地回到卧室要继续睡觉时,自家铁门忽然被当当当地敲响。 郑永暄当即爬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到门边,从铁门的缝隙往外看,他看见了声控灯的光照下,那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人。他的铁门更破旧,所以只要调整好角度就能看到外面。 出于安全考虑,他没有第一时间开门,所以他在缝隙里看到——张家浩那张惨白僵硬的脸。 他拉开门,如果不是担心吵醒孩子睡觉他的说话声能洞穿天花板:“张家浩你是不是有病?我儿子明天要上学要睡觉,你天天晚上敲什么敲。” 奇怪的是,张家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感到些许不安,最后郑永暄放下狠话:“明天你要是再敲我就他妈的报警了!” 说罢,他关上了门。 那之后,张家浩就不敲他家的门了。但从那天到现在,他依旧是雷打不动地每天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三点多敲门。郑永暄报过警,但没用,他也试图和张家浩的老婆李文倩交流,谁知道这女人骂他有病,大半夜的哪来的敲门声。 郑永暄问她是不是完全不知道她老公总是夜半敲门,李文倩依旧说:“没有!你精神病还是被害妄想症?” 完全沟通不了。 郑永暄耸耸肩冷笑:“要不是我他妈的还有个家,不然我会忍那孙子这么久?” 桑榆没有透露南环山路的事情,只是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和他们交流的。” “不,我最开始只是觉得也许你知道些什么——”郑永暄有些失望,“原来你知道地比我还少啊。” “但我有办法解决。”桑榆看着空气中飘浮着的那行提示,“过了今晚,应该就不会再有敲门声了。” 【引子:司机与敲门人 剧情推进时间:23:00 是否采用剪辑跳过幕间内容?】 “嗯?” “我有非正常途径。”桑榆一本正经地说。 第19章 非正常途径 郑永暄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在她莫名自信的表情中勉强相信了她的说辞。 “我老婆晚上回来,你需要的话可以先在我这里待着,不过到时候她回来了你要向她解释,我不想和她吵架。” 桑榆点头:“请您放心,我会维护好你们的夫妻关系的。” “……只需要你解释就好了!”郑永暄非常自然地留桑榆在家做客,似乎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去忙自己的事情,留桑榆一个人在客厅。她坐在原地,已经按下了接受了系统提示的剪辑功能。 在郑永暄的描述中,张家浩的怪异行为起源于他涂那扇门,并且他推测,每天晚上的敲门声,来自张家浩。 毕竟他那天晚上确实看见张家浩在敲他家的门,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判断难以避免。但桑榆见过那个身影。 谁会在夜半敲自己家的门?就算是脑子有病,半夜被锁在外面,敲了也就敲了,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儿子没有来给他开门吗? 答案是没有。但是为什么不开?在郑永暄的描述中,张家浩的妻子李文倩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她反而觉得郑永暄有病。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家每天晚上都被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敲门吗? 【敲门的人是谁?】 桑榆想,应该不可能是张家浩,这不符合逻辑。那么郑永暄可能对她说谎吗? 显然他并没有这个必要。 除非……这个“张家浩”,不是她见过的“张家浩”。 经典的认知错误。 【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是谁?两条消息一结合,嫌疑人物的光环立刻就落到了郑永暄身上,第一幕的主线确实简单,但桑榆不觉得,三条提示全部指向张家浩这一家的故事。 午夜出租车,张勇,张家浩,郑永暄,显然只是一条引线。 引子给予了这足足11个小时的时间,大概是为了所有内测主播能有充足的时间从张家浩手中获得情报。 然而对于桑榆来说,她似乎开启了一条更加获得信息的道路。毕竟,目前a组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吃了闭门羹。 春晖性情温和,人长得也让人和蔼可亲,话术到位,因此他轻轻松松地就进了张家浩的家门。 桑榆正在“剪辑”时间。这是论坛给予的权限,她可以在剧情空白处进行时间跳跃剪辑,这样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一千零一夜”的游戏时间发生变化。 她一边等待传输条传输,一边看着观众们留下的评论。他们都有的从隔壁直播间翻墙过来,带着劲爆的消息。 “我草,隔壁又死人了!” “哪个直播间?” “春晖的!张家浩他儿子死了!” 弹幕一阵刷:“主播还没有进行到那里吧?这算不算内鬼啊?” “应该不算吧?故事发展都不一样,张家浩他儿子张伟是跳楼死的,时间是10:30,主播这里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张伟也没死啊。” “主播不会又要另辟蹊径了吧……” “前面的猜对了,主播的实时排行榜已经来到第三名了!” 目前,只有桑榆触发了“郑永暄”这条情报线,她的故事进程是完全区别于a组其他人的。 阴差阳错。 桑榆继续剪辑。 传输条走完之后,窗外的日光骤然溃散,变成一轮月弦与深色泼洒的霞光,南十二巷再次陷入了一片无人的寂静之中。 楼道传来脚步声,郑永暄从房间里走下来,颠颠儿过去开门:“回来了?” 一个职场女强人形象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却在见到郑永暄时露出一点笑:“回来了,孩子去睡了没有?” “刚关上灯。” 桑榆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变得乖巧:“阿姨好。我是桑榆,一中的学生。” 她看过来,点头:“你好。” 她大概是想不到学生在这个点还要来她家干嘛,于是扭头看向郑永暄,后者连忙解释道: “哦,她本来是来找咱邻居的,不过被轰出来了……” 女人点头,表情变得有些于心不忍:“那家人最近不怎么好,姑娘,你要不等过几天再来吧。” “不,我有急事。”桑榆摇头,然后开始征求两个人的意见,“叔叔阿姨,我可以进你们的房间吗?” 女人耐心问:“要去房间干什么?” 桑榆:“我要翻窗过去。” 这回答出乎意料,两个成年人对视一眼,郑永暄开口:“这里是四楼,太危险了。” “请您不要担心,我以前在家时经常爬,不会出问题的。”桑榆认真道,“你们难道不想尽快摆脱半夜被打扰的生活吗?” “……” 他们沉默了。 隔壁夜半的敲门声,确实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最终,他们同意了桑榆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南十二巷混乱,缺少管理,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没有特别关注的需要。在这里,人心的冷漠被无限放大。但这恰巧是桑榆需要的。 既然张家浩闭门谢客,那么桑榆就得走点非正常途径进去他家。她不擅长说服人,一般用行动说话。 老旧居民楼的窗户有些能打开有些不能,郑永暄夫妻俩房间里的窗户刚好是能打开的,对应过去,隔壁张家浩他家的窗户也应该是能打开的。 于是桑榆立刻开始了行动。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网,她踩在窗沿,向隔壁窗户探出脑袋。 那扇窗户透出暖色的光,模糊的毛玻璃只能看清内里物件的粗糙轮廓,桑榆把脖子伸长,才能看到一个伏案的人影。 从身量上来看,应该是张家浩他儿子张伟。和她差不多年纪并且在同一所学校,桑榆认为自己能够在张伟这里得到进家门的资格。 于是她向郑永暄借了一把晾衣杆,轻轻敲了敲隔壁窗户。那个模糊的人影被吸引,下一秒他拉开窗户,对上拿着蓝色晾衣杆的桑榆。 “你好,我想去你家做客,可以吗?”桑榆礼貌发问。 张伟盯了她一会,似乎是认出她是早上被他爸赶出去的人,于是点头:“你过得来的话?” 第20章 支付代价 桑榆紧紧抓住窗沿,伸腿,在张伟略微惊讶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从四楼的高度贴着墙壁翻过窗户。 张伟还扶了她一把,生怕她踩空或者没抓稳摔下去。但是他多虑了。要是翻个窗户都做不到,那她还怎么在论坛混了? 桑榆落到张伟的房间里,随后非常自然地帮他关上窗,随后说了一声谢谢。张伟看着她的校服,表情纠结了一下,最终没说什么。 “你在写作业?”桑榆看见他桌面上摊着的物理习题集,计算了一半的草稿纸铺满凌乱的线条,上面有小半个鞋印,这似乎是她的杰作。 “我后天回学校,得趁着空闲时间补作业。”他没问桑榆来干嘛,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力学题?”桑榆却有些愧疚地凑到习题集前,“噢,这道题我前天刚做过,需要帮忙吗?” 张伟沉默了下。 —— 李文倩拿着安眠药来找张伟时,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居民楼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差,薄薄的木板门几乎隔绝不了任何声音,李文倩原本软下来打算劝自己的儿子吃药睡觉的声音骤然拔高: “小伟?”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李文倩一阵害怕,急忙去拧被张伟反锁的门,将门砸得砰砰响,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是在惨叫: “滚开!别碰我儿子!滚啊!老不死的你冲我来啊!!!” “妈,妈!我没事!”张伟的声音有些急促,他急忙去开门,对上李文倩那恐惧到极致而骤缩的瞳孔,“你又在自己吓自己了吗……” 李文倩把药和水杯搁在门边柜子上,像一个差点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狠狠抱住张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妈妈快担心死了。” 她的声音濒临崩溃。 与白天时,桑榆还没敲门前,听见的女人叫骂声极度相似。她看起来,精神状态极差。 她把张伟抱在怀里,眼睛不安地四处看,这一看便看见桑榆,随后她更加用力地抱住张伟,瞪着她:“你是个什么东西?” 桑榆把笔放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阿姨好,我叫桑榆,是一中的……” “你是今天那个人?你还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一听桑榆开口,李文倩立刻就认出了她是白天被轰出去的那个学生。 桑榆嘴里的话被打断,随后被迫咽了回去,她为难地挠了挠脸:“对不起,我也不想用这种方法私闯民宅……但有关张勇的事——” “闭嘴!”李文倩泼妇似的骂,撒开张伟就要过来撕扯她,被桑榆灵活躲过:“阿姨,你冷静一下!” “再他妈说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妈!”张伟忍无可忍,抓住李文倩的手臂把她拽回来,“人是我放进来的!刚刚还教了我一道题,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李文倩似乎才注意到她在张伟面前失了态,她的双眼通红,被拉了一把才恢复理智。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摸了摸张伟的脸:“是妈有些情绪激动了……小伟啊,你先去睡觉吧,我和你爸招待一下这位同学……” 张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妥协:“好,我去睡觉。但你们不要做太过激的事情,这个同学和我同班,她成绩很好。” 桑榆:“啊,我成绩……” 张伟:“咳咳。” 桑榆闭嘴了。李文倩勉强笑着:“嗯,嗯,妈知道。” 张伟回了房间,而桑榆则跟着李文倩一起去到了她和张家浩的卧室里。她问了一句不在客厅吗,去卧室是不是不太好,被李文倩瞪了一眼。 张家浩再见到她时,脸色也不太好。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变得极度颓丧。近四十的年纪,他的头发花白了,眼白布满血丝,满脸都写着疲惫与沧桑。 “叔叔好。”桑榆打破了寂静,“我叫桑榆。” “我管你叫什么。”张家浩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到底要干什么,别和我提那个老不死的。” “但我来这里,确实只为了这件事。”桑榆解释道,“凌晨三点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人在敲你们家的门。” 张家浩立刻反驳:“没有这回事!那是你看错了。” 桑榆坚持着继续道:“我没有,并且早上的时候,你的邻居告诉我,自从你粉刷铁门之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每天晚上都有敲门声,并且第二天晚上他打开门,看到是叔叔你在敲门。” 这件事,似乎张家浩也不知道。他的脸色一阵变化,苍白的唇死死抿着。 李文倩瞪着眼,怒道:“那是他有病!我老公半夜没事去敲他家门干吗?真正打扰人的明明是他们,他应该去精神病院!” 他们对自己家的怪异避而不谈,连为什么要粉刷红色的铁门,也不曾提及。他们对桑榆满怀谨慎,根本不可能告诉她任何事情。 桑榆纠结了一下,考虑到之后他们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于是她抛出炸弹:“我问张爷爷的事情,其实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和徐芳在南环山路上遇见了他。” “……遇见了谁?” “张爷爷张勇。他开着出租车,车牌号是a-,他的车在南环山路上出了意外,后备箱有一个被啃食的姐姐……” “闭嘴!” 张家浩忽然吼出声,他额角青筋暴起,倏地陷入了暴怒状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像是在盯仇人一样盯着桑榆,那目光让桑榆本能地后退一步,生怕对方突然发起攻击。 “张勇那家伙早就死了!死透了!他妈的死去的人怎么可能还出去开出租车?你是不是来我家找茬的?老子饿死他那个老不死的碍着你了!” 他的吼声震天动地,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恐惧。桑榆皱起眉。 他们的反应太奇怪了,这种完全像应激的情况,仿佛遭受了某种难言的刺激。 张家浩喘息着,李文倩呜呜咽咽地哭泣着,一时之间,卧室保持着无人开口的静谧。 桑榆忽然想到,张勇的孙子张伟和她一样大,而在南环山路时,张勇的面容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 “叩叩……叩叩……” 敲门声在寂静中响起,霎时让人汗毛直竖。 两下一停顿,两下一停顿。 规律,沉重。 张家浩沉重的呼吸声都在这敲门的声响中变得轻缓起来。 敲门的人又来了。 他又要敲到三点吗? 【敲门的人是谁?】 到底是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融化在了叩叩的敲门声中。一直警惕着聆听着的李文倩第一个发现。但她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咔哒。” 铁门被打开了。 第21章 关门锁门,良心贱卖 李文倩骤然发出尖叫声:“小伟!”她的声音尖细破碎,这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她身上,把她浇得双目猩红。 她和张家浩都在这里,桑榆也在,这个家中还能开门的人有且只有一个——张伟。 李文倩连滚带爬地打开房间门,疯了似的冲了出去,嘴里还在喊:“小伟,小伟!!” 张家浩也是噌地一声站起来,惨白着脸往外跑,不可置信道:“你没有给他吃药吗!” 他们动作太快,基本是抢在桑榆之前出门的,桑榆紧紧跟随在张家浩身后出去,听见他的问声时,猛地想起李文倩抱紧张伟时,随意搁在柜子上的水杯与药片。 难道李文倩把她带到房间里时,张伟关上了门,完全不知道李文倩给他的药就放在门边柜子上? 桑榆的心沉了沉。 是剧情杀吗?还是说…… 如果她没有突然翻窗进来,张伟是不是就会吃下那颗药,而不是去打开门呢? 李文倩跑得很快,红色铁门已经被打开,她笔直地冲了出去,站在门边吼:“张伟!” 桑榆慢了一点,但也赶在张家浩身后挤出门,站在亮起声控灯的破旧楼道里,睁大了眼睛看着——张伟站在楼道深处的窗户旁。 他身边站在一个一身黑的人,一只手模糊不清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似在于他低声耳语。张伟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在认真聆听那个人说话。 “你要干什么!张伟,你回来!”李文倩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张伟与那个人,却不敢往前走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张家浩的情绪也有些崩溃,“要报复来找我啊!” 他们的吼声在楼道里回响,张伟忽然机械性地回头,他站在声控灯照不到的地方,让人完全无法看清他的面部轮廓。 李文倩软下声音,轻轻张开双手:“张伟,快回来,回到妈妈这里来,好不好?” 那个和桑榆一样大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黑暗里缓慢地传来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桑榆立刻想起那个后备箱里的女人,瞬间头皮一阵发麻。 那个人……在啃咬张伟! 桑榆想要拿点什么东西当作武器冲过去打断这个行为,但张家浩比她更敏感,在她伸手要去抓东西前,便已经拿起了门边放着的除尘扫帚。 他紧咬牙关,怒吼着冲了过去! 扫帚扬起,落下,用了十足十的狠劲,却只搅起一阵风。但张家浩,他什么都没有打到。 ……也来不及抓住张伟。 张伟身上殷红的液体如喷泉般涌出,在他的脚下汇成小小一洼。他朝扑空差点摔倒的张家浩露出一个浅浅地笑,然后转身,撑手,从窗户上翻了下去! 李文倩爆发出一声彻底崩溃的惨叫声。那一刻她忘记了恐惧,跌跌撞撞地往那扇窗户跑去。她赤着脚,踩到那一摊还有些温热的血,探头出去,南十二巷寂静的夜色里,只有风吹过。 她要跟着张伟翻下去,张家浩反应过来,颤着手去拽李文倩:“你要让我死了儿子还死了老婆吗!” 桑榆跑过去,和张家浩一起,把李文倩拽了回来。 张家浩红着眼睛,把嚎叫着要扑向窗户的李文倩死死控制住往回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开着的红色铁门,心跳剧烈,呼吸困难。 门仿佛被风吹动,开始一点点移动,发出刺耳的响声。桑榆反应极快,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及时控制住正要关上的铁门。 “砰!咔哒!” 三个人进门,桑榆反锁上铁门并且挂上门栓,她后退两步,立即去查看张伟的房间。 李文倩满脸泪水,还在叫唤着些含糊的话语。张家浩紧抿着唇,把李文倩关进卧室,拿出钥匙反锁上门,“你冷静些吧,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李文倩把门砸得砰砰响,那时桑榆已经回到了客厅,若有所思地盯着被砸得微微颤动的门板。 “叔叔,我……” 她的视线落到走过来的张家浩身上。他的脸色黑沉,快步略过桑榆,直接冲进厨房。 桑榆心头一跳。 果不其然,他拎着一把银白色的水果刀走了出来,他的声音冷得吓人:“我的儿子张伟……我他妈保护了他一个星期!既然杀不掉那个老不死的,杀你总可以了吧!” 他的精神状态也岌岌可危,手里提着刀不作玩笑,桑榆后退到安全距离:“不是我害的。” 张家浩面目狰狞:“小伟完全不知道这几天晚上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你翻窗进来,他没有吃药,他怎么可能会去开门!” 桑榆据理力争:“他吃药了!刚刚我在他的房间外看了一眼,那杯水以及那颗药他都吃了!” 张家浩忽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举着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他不过是想要为自己的痛苦找一个发泄口而已。 桑榆解释清楚,他就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丢掉水果刀,银白色的利刃砸在瓷砖上发出脆响。张家浩从兜里摸出烟盒,颓丧地点燃了一根廉价香烟叼在嘴里:“我受够了,他是不是真的要闹得我家破人亡才肯放过我?” 见张家浩有了冷静下来聊天的意思,桑榆才靠近了沙发,坐在了他的右前方。她垂着眸,想起张伟认真听她讲题的模样。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须臾之间就死去了。 桑榆打起精神,决定速战速决:“叔叔,你一直都知道,敲门的人是张勇,对吗?” 张家浩吞云吐雾,好半晌,才自嘲地笑了一声:“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我他妈的看见那个鬼样子才确定的。” 他睨了一眼桑榆:“你知不知道,他在两年前就死了。” “我知道。”桑榆轻轻点头,“有人告诉过我。” 张家浩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哈,毕竟南十二巷几乎没有秘密。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在敲我家门吗?” 在桑榆略微有些怪异的目光中,他一字一顿:“因为那个老不死的被我赶出去之后,在我家门外敲了足足三个小时的门。” 第22章 糯米与香烛 如张家浩所料,桑榆确实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种类似于逗小孩的行为有利于他压住颤抖的手和不停瞥上门的目光。 “你把他赶出家门之后,他在门前,又敲了三个小时?” “是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街坊邻居都骂我不孝子?”张家浩冷笑一声,手上却动作不停地又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支香烟,“死了也就死了,那么早死我还不用给他养老,但是他妈的,鬼知道两年过去之后他回来报复了。” 人很难相信鬼的存在,但午夜梦回,接连不断的诡异事件,以及孩子的跳楼身死,都让张家浩越显焦虑和憔悴。 沉默了一会,桑榆开口:“你能和我讲讲张勇的事情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们……” “你?”张家浩吐出烟圈,眼周红包一圈,“你就是一学生,草,我在这里和你聊这个简直有病。” “请相信我,实在不行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桑榆认真说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回来找你们,为什么会忽然开出租车拉客,我们之间有信息差,说开一点,我会想办法的。” 见张家浩依旧沉默着吸烟,桑榆纠结着胡诌:“我以前生过很严重的病之后和一个道士学习过,我能帮助你们。” 说着,她看向拍门声变小的卧室,言语恳切。 回应她的,是张家浩妥协般的叹息声。 随后,她在张家浩半死不活的讲述声中,还原了最真实的真相。 张勇的事迹,如徐芳所说,他确实是因为猥亵罪入狱。他出狱后居住在张家浩家里,本来相安无事,但有一天他喝多了酒,醉得迷迷糊糊对李文倩动手动脚。 张家浩很珍惜这个贫困但是幸福的家庭,当即怒火中烧,和张勇吵起了架。张勇脾气很差,年轻时出了名的混,老了也不服老,梗着脖子和张家浩吵架。 吵架没吵赢,撸起袖子来想要打架也没打赢,最终他逞口舌之快,怒喷张家浩:“你就是我玩你妈玩下来的!怎么!你的女人金贵!我碰不了?你妈当时生完你之后我还……” 张家浩一拳打掉了他一颗牙,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你就该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妈的你还混得有理了?滚!我他妈的没有你这个爸!” 张家浩把他掀了出去,但没有注意到他走之前顺走了他的钥匙,那辆出租车是张家浩维持生计的,张勇要用这个威胁他,企图让他放自己进家门。 但张勇几句话戳爆了张家浩,他遗传了他爹的脾气,任由他三更半夜在外敲上三个小时也不开门。最终张勇撂下狠话,说让他等着,然后开着他的车走了。 这一走,便天人相隔。但张家浩没有多少难过,反而只觉得活该,还觉得他被车碾成一摊肉饼要警察来铲简直就是浪费警力。 两年过去了,张家浩早就拿他的骨灰去养花了,哪知道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开始频繁梦见张勇皮包肉骨头地蹲在漆黑的夜色里,牙齿打颤,不停地向他说他饿。 将门涂成红色,也是因为听说红色的门能辟邪,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总觉得他在自己的耳边喊饿,咒骂着,诅咒着,像一只怨灵。 那就没错了。整理完这一家子的故事,桑榆确信,张勇的确是饿死的,一个实打实的饿死鬼。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张家浩摁灭第二支烟,“昨天晚上,他在敲门,我老婆明明睡得好好的,忽然爬起来,如果不是我忽然惊醒……” 他打了个冷颤,然后怒骂:“像他这样的垃圾为什么还要变成鬼来祸害我们?” 桑榆没有搭话,只是再问:“一个月前……南十二巷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家浩手指夹着第三根烟,闻言费劲想了想:“这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垃圾事,多奇怪的事情在这里都是正常的。” “真的没有吗?” “……硬要说的话。”张家浩打开打火机,蓝色火苗窜了出来,“一个月前,四号楼里一个叫林志远的疯子犯病要杀人,提着刀砍伤了几个人之后被扭送进后边的精神病院了,这事还上新闻了。” 林志远。精神病院。 线索一瞬间铺展在了眼前。 桑榆当即道:“你家里有糯米和香烛吗?” 张家浩沉默了一会:“有,干什么?” “张勇是饿死鬼,处于一个永远都吃不饱的状态,因此他会一直敲响你家的门。如果你们全部都死了,说不定它会找下一户人家。”桑榆分析道,“我在南环山路上坐上他的车这事不假,我没有骗你。我要去一趟精神病院,林志远身上应该有解法。” “……这和糯米香烛什么关系?” “呃……那个教我的道士说,用碗盛一碗糯米,刚插上香烛放上纸钱,就可以给死人吃,你先在自己家门口以及南十二巷外的十字路口放糯米和香烛,可以防他一段时间。” 桑榆硬着头皮编,“我也许很快就能搞定,你们睡觉前反锁卧室门,防止半夜意外开门……” 不知道是“道士”这个字眼还是游戏规则的限制,张家浩叼着向上飘动灰白的烟雾的香烟,认真地听完她说的话,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眉毛终于松开了。 “……真的有效吗?”他还有些犹豫。 桑榆:“死马当活马医吧。十字路口那碗可以我去放,你们待在家。” 反正她也要去精神病院,离开张家浩家顺便去一趟,就算有危险也没关系,游戏规则限制了它们,只要不遇到危险便慌了神,桑榆有信心度过这一幕主线。 张家浩动作很快。 他去厨房拿了两个白瓷碗,碗里装了满满一碗糯米,以及一小把香烛和纸钱。桑榆沉默了一会,没问他为什么纸钱放在厨房。 他递给桑榆一把打火机,顺便和她交换了手机号:“希望它真的有效……但是我们家小伟……” “……请节哀。”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桑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接过其中一个白瓷碗和其中一把香烛与纸钱。 随后,她打开门锁,走进漆黑的楼道。 第23章 谁是神经病 桑榆没见过道士,也没有跟着道士学习过。这个方法是系统根据她的探索度达到20%给予的奖励。 糯米与香烛,这些普通人家用来祭拜死去的人的物品,能极大程度地提高张家浩的接受程度。 桑榆手里拿着东西,身后的铁门很快关上,香烛燃起一缕白烟向上,耳边灌满呼呼的风声。 她不在楼道里多待,几乎是出门的刹那就跑了起来,她体力不错,也许拼不过那些不是人的东西,但在张勇杀死张伟之后,桑榆不认为他能无缝衔接在楼道或者楼梯间向她发起攻击。 敲门人是张勇终这点桑榆已经确定,而提示中的剩余两条,【该如何进入房间】以及【不要相信他的话】,大概率就藏在她要去的精神病院里。 剧情探索进度20%,也就是说,张家浩没有撒谎。“他”不会是张家浩。 —— 弹幕乱飘的直播间里,终于有人打赏了第一份礼物。这使直播间摆脱倒数第一的窘况。 观众们七嘴八舌,在各个直播间里流窜,那快速飘过的弹幕透出股兴奋来:“好,咱们主播现在是死人最少的一个直播间!” “介绍一下,春晖车祸8死28伤,后面还死了个张伟,其他人的直播间更是连那对夫妻都死了!” “但说起来,主播的运气成分还是很高的吧?阴差阳错碰了一鼻子灰,翻窗进去试图将心比心交流,居然还成功了。” “别的不说,那咀嚼声和吞咽声放大了还挺吓人的。” “整理一下,目前看来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张家浩他们一家,那是那个被提到的‘林志远’吗?” “前段时间南十二巷确实发生了一起精神病砍伤人的案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但他可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而是被就地击毙了。” “真的假的?只是砍伤人的话应该不至于吧?” “主播这里面确实只是砍伤,但现实可不是那样,建议去看新闻。” 桑榆很少在直播期间看弹幕。因为她是一个新人,系统没有给她浮空看弹幕的资格,因此她不知道观众们在讨论些什么,只是闷头下楼,踩得开裂的台阶发出不满的巨大响动。 四楼不高,八段楼梯,她花了不到三分钟就下到楼底。楼前那盏灯昏暗地亮着,将锈迹斑斑的老旧铁栏栅门照得发红发白。 门没有锁,只是简单地合上,大概是锁上也阻止不了小偷上楼。这门年纪太大,几乎是桑榆再用些力气,它就要倒下来碰瓷。 推开门的刺耳声响让她头皮发麻,身后黄色的楼道灯只照亮了小半片地方,黑暗处空空荡荡,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 未知的,才容易引起恐慌。 桑榆的动作很快,她一边护着手里的白瓷碗,一边迅速从推开的缝隙钻出居民楼,在夜色里拔腿狂奔。 三号居民楼在南十二巷出口附近,而出口附近就是十字路口。在春晖的直播间里,桑榆仔细观察过十字路口周围的景色,因此十分清楚那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从哪个方向来。 南十二巷的夜晚一如既往的寂静,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墙角树下照例躺着几个不知死活的人,破碎的酒瓶,撕碎的衣服,梦呓逸散在空气里,就连自己都听不清。 桑榆躲开油腻湿滑的路砖,污水在一两盏路灯里闪闪发亮,泛出斑斓的油光和刺鼻的恶臭。 桑榆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南十二巷。不为别的,她数年前就搬来城中心生活,幼时虽然居住于农村,也没有见过糟糕成这样的环境与氛围。 但是,诡异又偏偏从那些最偏僻,最肮脏的地方诞生。 十字路口没有人,甚至一辆车也没有,空空落落的。桑榆越过绿化带,在春晖直播间里那辆出租车来时的道路旁隐匿处放下白瓷碗。 她给张家浩拍过去照片,告诉他白天时如果看见糯米不见就再续上一些,依旧放在这里就可以。 她发完信息,蹲下身用打火机点燃香烛,将那朱红色的香烛插在糯米上,并用糯米压上些许纸钱,在心中默念张勇是名字。 做完这些,桑榆起身,打算立刻去精神病院看看情况。但是,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她的眼角余光却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桑榆缓慢地扭头,原本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下了一辆车牌为a-的浅黄色出租车。 前车灯没有开,驾驶座上更是空无一人。 桑榆心中警铃大作,她猛地后退一步,下一秒出租车缓慢起步,然后加速向她撞来! 桑榆旁边就是绿化带,她毫不犹豫地越过绿化带,往南十二巷飞奔而去! 出租车强行穿过了布满低矮植被的绿化带,车轮发出闷响,撞碎一片灌木。桑榆跑得飞快,但当她回头时,出租车依旧在身上,并且越来越靠近! 桑榆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玩命似的往前跑,然而人怎么可能跑得过汽车呢? 但是桑榆还没有被车撞飞出去,先因为没有注意路面踩到凹陷下去的井盖,狠狠地往前摔了下去。 她反应还算快,及时用双手护住了门面,手砸向地面滑过去,骨头被震得生疼,手肘的皮肤被布满碎石的粗粝地面磨掉了皮肉。 这痛得她大脑异常清醒,喉咙间没忍住一声痛呼,她趴在地上,好半晌才爬了起来。出租车不见了,而她的手臂鲜血淋漓。 “……你也有病?” 含糊的沙哑声音在身前传来,桑榆捂着伤口看过去,一个和她一样跌坐在地面上的男性手里拿着碎酒瓶,远处还躺着一辆自行车。 “……什么?”桑榆嗓音生涩地问道。 “你刚和神庙逃亡一样,跑得像后面有只鬼追你似的——”男人眯起眼睛,他看起来醉得不轻,“没事,大大方方承认有病就好了,因为我也是。” 凹陷下去的井盖上,卡着一只不属于桑榆的鞋子,不远处那辆自行车前轮还在不甘地转着。 桑榆沉默半晌,想说自己是不会骑自行车卡井盖的,但最终她说:“你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 “哪来的车?”男人的目光变得怜悯起来,“你不会还有幻觉吧?” 第24章 不存在的病人 没有神庙逃亡,也没有见了鬼。虽然桑榆觉得,那辆车和鬼没有太大的区别。 手臂上的伤说到底是皮肉伤,游戏进程中,她的伤口恢复速度相对快一点,和醉鬼面面相觑之后,那一大片刺眼的红便凝固了。 她不再多想那辆车的事情,权当张勇要阻止她去找林志远。桑榆想起当务之急,顾不得其他,问那个骑自行车摔倒认为自己有病的醉鬼: “你好,能告诉我去南十二巷精神病院的具体路线吗?” 张家浩没有和桑榆说详细地址,只是说这个精神病院在南十二巷深处,处于城郊,方圆百米只有那一圈精神病院建筑群。 要找过去需要多浪费一些时间,所以能找到本地人询问再好不过——虽然这个人他可能不太靠谱。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更加怜悯了:“你承认你有病了?还要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你可真是很有自知之明。” “……” 桑榆妥协了:“嗯,我要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请问你知不知道路怎么走?” “哝。”男人指向南十二巷黑洞洞的深处,“走这条大道,一直往里走,不要走岔路,走过林子,你就到了。” “一直直走?” “对啊,需要我给你带路吗?我找找我自行车在哪……” 他说着,把酒瓶放下,伸长了双手摸着碎石遍地,嘴里嘟囔着我的自行车呢。桑榆捂着手臂沉思了一会,开口道: “你把自行车借给我吧,我自己去。” “借了你之后我要去哪里要回来?” “精神病院门口。” “不行,我不去那里。”男人皱眉,“去住精神病院要钱的!我没钱。” “……那就在精神病院外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你走过来就能看见,可以吗?” “这个……” “我现在就要去住院,很急。” “……好吧,我借给你。” “谢谢。” “你记得……”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桑榆速度飞快,小跑过去抓起自行车车头,动作迅速地翻身上车,一溜烟就骑得没影了。 男人睁着一双蒙眬的眼睛,好半晌“啊”了一声:“难道我也有幻觉了?” —— 桑榆骑得飞快。 南十二巷的道路崎岖不平,她骑个自行车跟坐过山车一样,橡胶车轮带起脏水,桑榆在心里向那个男人道歉,让自行车换皮肤绝不是故意的。 她花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才离开了建筑群,行驶进了一片幽暗的树林。 林间只有一条小路,路也不平整,前段时间连日降雨,小土路坑坑洼洼,桑榆不得不在将代步工具停好,打开手电筒,徒步往精神病院走去。 她留了个心眼,怀里藏了把从张家浩家里拿出来的蝴蝶刀,以备来自诡异之外的威胁。上个夜晚在南环山平安无事,是规则的庇佑,但在这里,桑榆不敢说会发生什么。 她尽量小跑着,穿过一片又一片漆黑的林影。月上枝头,她隐约而模糊地看见树下悬挂着什么,却不敢多看。 直到她看见建筑物的轮廓,被眼前的景象惊地反应了一秒。小路上出现一个大坑,坑里积着雨水,落满腐烂程度各异的枯枝落叶。 不仅如此…… 水坑里,还有一具残缺的,已经出现巨人观的尸体。那是一个白惨惨满是脏污的后背,他没有穿衣服,已经开始散发恶臭。 这里怎么会有尸体?并且还没有人发现? 桑榆抬头看向远处,在月色里,铁门的轮廓已经能够用肉眼捕捉。她硬着头皮滑到路边绕过大坑走向精神病院。 也许和那辆出租车一样,是她出现感知紊乱的产物。 没有线索可以让她推敲,因此她需要尽快找到林志远并得到真相。时间一分一秒度过,死去的人会越来越多。 她终于走到了精神病院的巨大铁门之前。 门前没有保安室也没有灯亮。在模糊的黑暗里,只有主楼前一盏楼前灯以及建筑物窗户透射出白色的光。 嚎叫声隔着很远传进她的耳朵里,也许这间精神病院里,正有一位病人在犯病。 桑榆站在门前。 没有保安室,也没见到保安,桑榆不清楚这个时间段还能不能入内,以及这里有没有什么访问须知的规则。 正在她思考要不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翻墙进入的时间,主楼右侧的一栋楼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似乎是看见了桑榆,笔直地往大门这边走来。 “你好姑娘,请问有什么事?”那个医生开口询问。 桑榆立即道:“医生你好,我想去探望一下一个叫林志远的病人……” 他的声音有些不解:“这个时间段探望病人?” “非常抱歉,但我有很急的事情,真的很想探望他……” 医生沉默了一会,然后打了个电话,电话打完,他说道:“你先等等,我帮你查一下林志远这个人……” 桑榆点头,补充道:“他之前居住在南十二巷四号楼,因为犯病伤人进的这里。” 医生听完她的描述,点点头,随后用手机查着些什么。 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桑榆亲眼看见医生的眉毛皱起,手指不断下滑刷新着页面。 桑榆心下一沉。 根据一般恐怖元素的套路,接下来她不会再从医生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果然,医生面色严肃地抬头看着桑榆:“精神病院里没有一个叫林志远的人啊?小姑娘,你会不会找错了?” 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桑榆,黑漆漆的树林前,桑榆只身一人,没有陪同,没有代步工具。 晚上十二点多近一点,这个时间段,怎么会有人来探望一个不存在的病人? 桑榆看他表情,担心他把自己当另一个神经病,只是又问:“没有吗?那林姓的病人呢?” 医生严肃地说:“没有。”他看着桑榆,后退一步,斟酌着开口,“小姑娘,你仔细想想,那个叫林志远的病人真的在我们这里吗?” 沟通不了了。桑榆默了默,也往后退了一步:“那我明天再来。” 医生:“明天你可以去柜台前问问。” “好的,谢谢。” 桑榆点头。她在医生的目光里扭头,就着月光走进树林,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生又站在门前许久,直到没有再看到任何人折返之后,才走进了主楼。 而在他走进主楼之后,桑榆从林间探出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了去见这个不存在的病人,她又要走些不正经的路子了。 第25章 寻找 南十二巷精神病院位于城郊,四面环树林,建筑群外圈围着两米高的铁栏栅,只留有一个大门。 铁栏栅的顶部是铁质尖刺,正常人翻越需要格外小心才不会被划伤,如果是精神状态不佳的精神病人试图越院,那么八成会被串成烤串。 为了防止被发现,桑榆没有再次打开手电筒,猫着步子顺着铁栏栅走。泥地潮湿软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靠着铁栏栅摸索。 她要试试摸到主楼背面翻墙进去。不是她不想等到明天,游戏的每一段剧情都有相应的时间限制,如果等到明天,不仅游戏难度会提升,还会造成剧情拖沓,死伤无数。 他们这些内测主播,不但要为惊悚爱好者们提供足够的惊悚素材,还要提高他们的观看体验。春晖从她来时就警告过她,千万不要每次直播都综合垫底,那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桑榆深呼吸一口气。她将腿从泥洼里拔出来,尽量放轻动作减少噪音,避免受到意料之外的袭击。虽然她能隐约感觉到真正的危险来自精神病院。 这里的氛围…… 实在是让桑榆难以心安。生锈的铁栏栅,暗淡的楼前灯,时不时传来的鬼哭狼嚎,以及映着光的房间里,那些模糊的黑影。 那应该是病人,他疯狂捶打着玻璃,却不见一点声音。 幽深的树林里,风吹树梢发出哗啦声响,桑榆尽可能让自己不要过度去在意这些杂乱的声响。她的目标是精神病院,精神病院外就算有危险,目前也受限于规则。 桑榆借着微弱的光绕了大半圈,终于看见了主楼的后侧。夜已经深了,只有少数病房还亮着灯,但都拉着窗帘。 主楼楼顶垂下来暗绿色的常青藤,楼体墙皮剥落严重,到处爬满了苔藓与霉菌。桑榆正欲收回视线,忽然察觉到隐约的冷意。 她猛地抬头,三楼一间病房的窗帘被挑开,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在那里望着她。被发现了?桑榆一阵恶寒,退到灌木丛里,将自己藏进黑暗之中。 那个模糊的黑影,很快被一股力量拉走,窗帘一阵抖动。半晌不再有任何异样。 看起来……似乎没事?桑榆重新靠近铁栏栅,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她关闭手机数据,将其牢牢揣好,随后仰头看了几眼铁栏栅顶部以及四周。 确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之后,桑榆抓住坑坑洼洼的锈铁栏杆,踩着半高的横杆,灵活地爬上了铁栏杆。 老旧的栏杆不配合地发出轻微的声响,整面铁栏栅微微晃动,桑榆担心它会倒,又不得不放轻了动作。幸好,她成功越过了顶端,虽然衣服被勾了一下险些变成串串。 过程麻烦了一点,但桑榆还是落到铁栏栅内的枯萎草地上,软泥让她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地安全落地。 凌晨一点,她顺利以一个小偷的姿态进入了精神病院。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她才是精神病呢。 桑榆搓了把脸,蹭干净鞋上的软泥,开始思考要如何找林志远这个病人。是的,桑榆认为出现问题的不是她而是这座精神病院。 张家浩不可能给她提供这么多的错误信息,她刚刚蹲在林子里时也看了一眼手机,确实看见了一条“南十二巷疯子当街发病伤人”的新闻。 要么在这里,林志远不叫林志远,要么医生出现了感知紊乱。无论是哪一条都很棘手,她没见过林志远长什么样,新闻照片上是一团马赛克,桑榆只知道他是黑色短发,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但是这样的特征实在是太人群了啊! 桑榆沉思了会,决定不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先想办法摸进主楼,再碰碰运气,看看游戏规则会不会庇佑她。 桑榆凑近了一楼一间房间的窗户,那个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还拉着窗帘。不过窗户并没有锁,桑榆轻轻推了一下,发现滑条相当生涩,蛮力拉动肯定会发出极大的噪音。 桑榆放弃了要从这个窗户进去的想法,她从一楼最右边的房间窗户开始试,一直试到最右边,才在最右边发现一扇又没有锁滑条又相当丝滑的窗户。 她趴在窗沿处仔细听,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楼上鬼哭狼嚎之声依旧,桑榆深呼吸一口气,缓慢拉开窗户,用树枝轻轻拨了拨窗帘。 楼外的风吹来,将窗帘吹得鼓起,露出房间内的被笼罩在黑暗里的物件。桑榆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手电筒,而是趁着漆黑甩掉鞋子,慢慢翻过窗户,进入到房间内。 她感受到一层厚厚的灰尘,随后逐渐适应黑暗的瞳孔,看见了她正前方微微发光的窗帘。她从怀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室内在刹那间便明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存放医疗用品的房间,空气里飘着霉味,瓷砖上铺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套着大型医疗器具的袋子是深灰色,不少尘埃在光线中舞动着。连接走廊的那扇门紧闭着,一旁的窗户也拉着米色的窗帘。 比起存放医疗用品,桑榆觉得,这里更像是在堆积闲置废物。药瓶,注射器随意摆放着,室内所有的东西都落满了灰尘。一个医院,怎么可能废弃一间放有大量医疗用品的房间? 难道病人从来不用药吗? 或者是…… 这家精神病院,异常程度超乎想象。 桑榆不多细想,她踮起脚尖,缓慢地穿过灰色的防尘膜,举着手机,一点点靠近了那扇连接走廊的门。 她关闭手电筒,用手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在她的视线里,只有白惨惨的走廊灯光,见不到哪怕一个路过的医生。 桑榆又耐心地等待了一会,许久未听见任何脚步声,只有楼上连绵不绝的哀嚎声直刺耳膜。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她尝试拧门把,不出所料,被锁了。桑榆思考了两秒,如果打开了窗户的锁。 进出精神病院全靠翻墙翻窗,成功率100%,这里的负责人应该思考一下为什么精神病院看起来很容易越狱的样子。 桑榆成功落到了走廊。闪烁着惨白灯光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桑榆甚至连监控都没有看到,这里的装饰,实在是太老旧了。 她顺着墙根往右走,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把蝴蝶刀,时刻警惕着周围。但直到她走到大厅,也没有任何遇见任何一个医生。 随后,她在大厅中看见的立牌让她明白了一切。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 “凌晨一点至早上六点为休息时间,任何人不得进出病房,除非此病房响起呼叫铃。违背者,处以刑罚。” 第26章 失踪的猫 难怪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难怪持续到现在的鬼哭狼嚎,像是在骤然间似乎消失了。寂静中,大厅的钨丝灯与柜台前的电脑还在散发着苍白的光。 桑榆站了一会,走到柜台内,望向电脑屏幕:屏幕里是病历,一排过去几台电脑上面都是病历,没有监控信息。也就是说,这座精神病院,一个监控都没装。 虽然建筑群老旧,但连监控都不装,病人出现问题,不是很难查到些线索吗?桑榆思索着,尝试操作电脑。而且……如果是休息时间, 等等。 她算不算违背者? 只一瞬间,桑榆便明白她的时间有限,简单操作了一下确定电脑可以自主使用之后,她直接使用游戏系统的功能,直接跳到查询病人的页面。 她打下“林志远”这三个字,空白页面短暂加载之后,弹出一张照片和生平简历。 0444病人,曾在发病时声称自己名叫林志远,不是0444,正在药物治疗中。 他的病房位于三楼。 查出信息的那一刻,桑榆庆幸自己赌对了。果然,进入这家精神病院之后,“林志远”便不复存在,余下的只有一个叫0444的病人。 三楼的312号病房。桑榆快速记下信息,在越来越安静的环境中撇下电脑。她听见了一阵忽远忽近的脚步声,现在她得走身后的楼梯上到三楼,找到312病房。 但她刚站起来,一阵刺耳的铃声从电脑里传来,病历页面立即跳转,满屏用黑红色调传达着一个信号: 【312病房拉响紧急呼唤铃,请在五分钟内到达312病房。】 铃声响了不到两秒,桑榆便听见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光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人绝对不少! 他们正在飞速往大厅涌来。桑榆避无可避,现在上楼肯定会被发现,她四处望了望,最后深呼吸一口气,直接钻进了柜台下的黑暗里。 随后,她看到一排排穿着白色长裤,白色护士鞋从柜台两侧出现,步伐沉重而迅速,他们就像丧尸涌上楼梯,仿佛走得慢一点就会吃不上人一样。 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桑榆松了口气,随后开始数来的医生护士有多少个。然后她数到了整整二十个医生。 二十个。 病房站得下吗? 他们在楼梯拐角不见了踪影,桑榆慢慢地从柜台下爬出来,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二十个医生护士之后。只要他们不爬着爬着闲得蛋疼往下看,就不会发现一人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 312病房在三楼偏中间的位置。在拐角处,桑榆看见那二十个医生涌进一间病房。而那间病房的位置…… 桑榆仔细想了想,顿时浑身一抖。是在她还没翻铁栏栅前,在三楼挑开窗帘凝视她的那间病房! 当时盯着她的人是林志远? “你要……” “睡……” 模糊而尖锐的嗓音打乱了她的思绪,桑榆抬头,那二十个人已经全部涌进了病房,桑榆思索了一下,摸着墙根,慢慢地往那边靠。 随着越靠越近,她听清了病房内的对话。 “你是又犯病了,听话,现在吃药。” “我没有犯病,你们总是不听我把话说完。” “因为那是你在犯病,你犯病时的话不用听。” “我看你们才是有病。我没有犯病,我记得很清楚,那只猫是黑色的,但四只爪子是白色的。” “医院里没有猫。” “前天我还有看见它,你们把它给扔了?” “医院里没有猫。” “我没有犯病。” “医院里没有猫。” “……” “医院里没有猫。” 这异口同声的话语听得桑榆直冒鸡皮疙瘩,无论林志远之后再说什么,医生们的回答都是“医院里没有猫”。 到最后,林志远妥协了:“把药给我。” “吃完药你就不会犯病了,快吃。”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 桑榆立刻后撤,利用自己光脚跑步声音不大的优势飞速窜回楼梯口并迅速爬上四楼楼梯拐角。 哒哒哒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二十个人排列整齐,拿着托盘等各种各样的东西走下了楼。直到下楼的声音消失,桑榆才悄悄探出了头,蹑手蹑脚地走到312病房门前。 她担心自己违背规则太久,于是动作很迅速。但是他们离开时应该锁上了门,桑榆要想一想怎么进病房。 不过她并没有苦恼太久。病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病房门被打开了。看起来很疲惫的中年男性站在门内,直勾勾地看着桑榆: “进来,巡视的人要来了。” 桑榆立刻钻进了病房。这就是一间普通的病房,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着一张包着软包的床,桌角椅角甚至窗户都包裹着柔软的皮革。 “他们没有锁你的门吗?” “锁了,但是我用卡片打开了。”林志远有些胡子拉碴,双眼空洞,语调死寂,“我刚吃了药,现在困得要死,所以我长话短说,之后你回来,我再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桑榆点头,语速飞快:“能让我先问一个问题吗?” 林志远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你是受害者吗?” 这个问题让林志远陷入了沉默。随后他开口:“等你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 桑榆也不强人所难:“好吧,那我需要做什么?” “找一只猫。”林志远说,“我发病的时候,很需要它。如果没有它,我会忘记很多事情。” “那只你刚刚向医生讨要的猫?” “对。”林志远目光幽幽,“他们不希望我想起来太多事情,所以丢掉了我的猫,我知道它被丢到哪里去了,但我不能离开这里去找它。” “你在窗户看见我时,就想要我帮你这个忙了?” “是。包括刚才拉铃。如果没有呼叫铃,你会被巡视的人立刻锁定。”林志远强打着精神给桑榆灌信息,“你不用管别的事情了,去灯笼村找我的猫。” “切记,你一定要在三天内回来,我不知道我还能清醒多久。” 桑榆思索着,试图提出疑问:“你现在难道没有办法多说吗?” “不行,现在是休息时间。你可以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两分钟的交流,林志远给她塞了一个目的。 找到一只猫,它在灯笼村。 桑榆定定看着他开始迷离的眼睛,点头:“好。” 第27章 生死线 林志远说,所有进入精神病院的人,都必须遵守规则。传呼已经结束,她不能再多待太久。 林志远心神不宁,他催促着桑榆赶快离开这里,桑榆没再犹豫,干脆点头:“我保证在三天内回到这里。” 林志远看着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自语般说道:“它是一只全黑的猫,黑蓝异色眼,穿着四只白手套。” 他像是在怀念,那双眼睛望向紧紧拉着的窗帘:“那是我的猫,我养了它整整三年……不要喊它咪咪,它有名字。” “它叫什么?” “咩咩。” 桑榆沉默了一阵:“……是个好名字。” 林志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桑榆不再和他多说些什么,明白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她立即打算离开精神病院。 她又听见那阵忽远忽近的脚步声。 桑榆判断不出这阵脚步声从哪里来,不好第一时间冲出去。她不敢和巡视的“人”比拼速度,那太危险。 那么,要怎么离开? 林志远给她提供了一条路。 “喂。” “我叫桑榆。”桑榆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从这里走。”林志远已经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伸出青紫一片的手指向窗户,“不听我的也可以,只要你能从处罚里活下来。” 桑榆迈步走向窗帘,唰的一声打开窗帘和窗户她向下看去,足足十几米的高度,直接往下跳不死也得断根骨头。 林志远已经彻底不吱声了,他像是睡死了过去,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见呼吸声,也不见其他任何杂乱的响动。 桑榆挪回视线,她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冷。这股冷意,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虽然依旧忽远忽近,但最近的时候,几乎来到了病房外。林志远锁了门,因为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桑榆来不及犹豫,但她绝对不能直接跳下去!就算伤口愈合速度加快,直接跳她明天骨头也接不回来!桑榆望向窗户四周,企图看见一些凸起的落点,但主楼没有防盗网,也同样没有空调外机。 最终,在越来越剧烈的门锁咯吱声中,桑榆锁定了垂下来的常青藤。常青藤很茂密,尽管如此也依旧承受不住她的体重,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利用常青藤进行缓冲,尽量保住自己的腿。 桑榆爬上窗沿,赤裸着的脚踩到错综复杂的绿叶根蔓之中。她回身拉上窗帘,又扒拉着窗沿用另一只手关上窗户,做完这些,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野蛮生长的常青藤只能承受她的部分体重,因此她的手还抓着窗沿,寻找着尽可能安全的落点。房间内传来巨大的声响,似乎是反锁的病房门被强行打开了。 冷意渗透她的皮肤,她似有所感的抬头,一层玻璃之隔,一张苍白而僵硬的脸正在死死盯着她! “现在是休息时间,你违背了规则。”它的声音缓慢而直敲神经,桑榆动弹不得,看着它的手按在玻璃上,正要将其打开。 只要窗户被打开,桑榆就会像只小鸡仔一样被拎回去!在神经的极度紧绷中,桑榆松开了扒拉着窗沿的手,常青藤骤然间发出哗啦破碎的声音! 她抓着绿叶与枝丫,极速向下坠去!它打开了窗户,在窗前凝视着她,随后迅速消失在了病房里。 ……它追过来了。 下坠中,桑榆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她扎在暗绿色里,墙皮被撕扯而土崩瓦解,粉末扑簌簌与她一起下坠,在两秒内落到地面上。 桑榆磕了下去,整个人在泥里打了个滚。她捂着手臂爬了起来,踉跄着跑出去拿起自己丢在窗户下的鞋子。 所幸虽然常青藤撑不起她,但大片常青藤剥离堆叠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让她堪堪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以及崴到了脚。 上次崴的是左脚,这次是右脚。桑榆慢吞吞地说,嗯,至少对称了。 她把鞋甩出铁栏栅,单脚一跳爬上网面。这回她不用担心被发现而轻手轻脚地翻越,管它碰不碰瓷,生死时速,再不跑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桑榆不知道违背规则的惩罚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她能承受下来的。她迅速爬到顶端,忍着脚踝的剧痛翻过尖刺,落到了杂草丛生的泥地里。 一面铁栏栅之隔,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那里看着她。主楼全部灯光都已经熄灭,夜色黏稠,桑榆看不清它的面部轮廓。 但看起来,它并不能离开精神病院。 桑榆确定它无法拆开铁栏栅把她抓进去之后,就地一坐穿上了鞋。凌晨一点多,一个“人”看着桑榆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了手机。 它不出手抓她,但也不走,就一直盯着。桑榆心态非常好,见它出不来就放松了,手机敲敲打打时停直播间,又切软件确认许长安的睡眠情况。 嗯,没有睡觉。于是她给许长安发去信息,告诉她帮自己请这个星期余下几天的假。许长安反应一秒之后发来表情包轰炸。 许长安:又请假?你不会真的出事了然后瞒着我吧? 桑榆沉默了会,实在是编不出理由,只好给她发语音挑拣着实话实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啦。只是我接下来要离开都城去别的地方,可能要两三天不回来,所以让你帮我请个假……不用联系我的家人。” 那边沉默了很久,最终发过来一个,你最好下个星期活着回学校见我。 桑榆紧绷的神情柔软放松下来,她轻答了一个好,随后便重新开启了直播。时停这段时间仅对直播有效,观众看来就是突然卡了一下随后画面恢复正常。 直播间里,一直站在那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四周又只剩下桑榆这一个活人,以及千里之外的一大堆观众。 直播间大多数时候都是第一人称视角,当直播画面恢复正常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莹白色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内容就是常见的旅游软件的推荐页面。 【旅游团:灯笼村三日游。】 第28章 旅游团 “主播是打算报旅游团去灯笼村找猫?” “不是吧,旅游团这种东西debuff叠满啊。” “前面的懂什么,这可就是要debuff叠满才有惊悚味儿啊!” “惊悚味儿……刚刚主播为什么不把手电筒直接打到那只鬼脸上,那样的话惊悚味儿才足呢!” “喂,真那么做了说不定那只鬼就能爬出来杀主播了哦,我们主播可以要一命通关的!” “a组已经有人死了三次了——” “哎查到了,灯笼村现实里也存在!距离都城130km!” 就像观众们猜测的那样,桑榆确实要加入一个旅游团前往灯笼村。本来林志远提起灯笼村,桑榆还思考过到底是哪个灯笼村。 国家大地界大,重名便多,她试着在旅游软件上找了找,却发现方圆千里,只有一个灯笼村。扔猫不可能扔到万里之外,这个灯笼村的可能性最高。 但是……桑榆看着旅游软件对这个村落的特色介绍。 一手猫肉做得相当不错。 ……我可怜的咩咩,你还活着吗? 不管了。桑榆加入了这个旅游团,恰好这个团明天早上就要动身前往灯笼村。 如果一开始她将面见林志远的时间推到早上,不仅要面对一大群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医生护士,还要面对暂时没有团可以让她组队儿去,她就得只身一人摸去灯笼村。 那种深山老林的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那里孤身一人是有多危险。 桑榆扶着树干单脚往回跳。树林幽深,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里看,贴着小路的一侧往回走去。 那路中央的水坑里依旧躺着白花花的尸体,蚊蝇飞舞,恶臭熏天。桑榆硬是靠着树干和左脚蹦到了那辆自行车旁。 到这时,她的左脚疼痛不那么剧烈了。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直播间又结束了放映。她的综合排行依旧在第十六,a组最靠前的就是春晖,他排在第三,第一被其他组的人所霸占。 她又缓了几分钟,崴了的右脚奇迹般地停止了疼痛,落到地上受力时也只带来些不适感。这并不是“一千零一夜”对他们的体谅,而是为了防止影响到下一场直播,下一场表演。 但答应的事情还是需要做到。桑榆把自行车扶起来,看着泥点儿愁眉苦脸,最终还是决定等回了南十二巷之后再处理。 而且……不知道她现在回去,还能不能遇见那个醉鬼。腿伤好了的桑榆骑车速度飞快,不多时便蹬回了南十二巷。 原来坐着醉鬼的那个地方空空荡荡,只残留着酒瓶的碎片。找不着人,暂时还不了车,前往灯笼村的旅游团集合出发时间是在早上九点,现在时间还早,桑榆需要找个地方补补觉。 于是她又想起了徐芳和张家浩。徐芳看起来很忙,并且工作时间似乎挺晚,桑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决定再去拜访徐芳,结果不出所料,她压根不在家。 随后,她转身下楼。夜晚的南十二巷固然危险,但是她怀里还揣着刀,只要小心一点,她便能够灵活穿行在脏乱差的小巷之中。 桑榆绕到了三号楼的左侧。那是张伟坠楼的地方。楼下是一大片乱七八糟堆积的垃圾堆,桑榆抬着手电照过去,目之所及只有垃圾,一具尸体都看不到。 她跳上一个木箱,彻底确定这里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肉横飞。 “我没有找到他。”张家浩的声音疲惫,“我确定我老婆睡着之后就下去找了,可别说尸体,我连一下下落砸凹的坑都没找到。” 张家浩家,客厅。 茶桌上的烟灰缸插满廉价香烟,吵闹声已经停止,他时不时咳嗽两声,整个人分外颓唐。 但是没有找到张伟尸体这一点让他振作了几分精神:“也许他没有死呢?就像你之前说的,一切都只是感知紊乱……” 桑榆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说出不可能的话语,而是斟酌着低声说:“这种概率有,但是很低。毕竟感知紊乱不可能持续这么长。” “……我不知道明天要怎么面对我老婆。”张家浩沉声说,“这些事情真的是太糟糕了。” “……” “行了,你在这里待着吧,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了,你可以睡沙发,或者我给你找点被褥。” “不用了,我睡沙发就好。” 张家浩点头,回卧室前问了她最后一句话:“你去找林志远……有结果了吗?” 桑榆:“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但让我去找一只猫。” “猫?”张家浩面露诧色,然后忽然想起来,“哦,是他养了三年的那只猫,叫什么来着……” “咩咩。” “不如叫咪咪。”张家浩笑了一声,“得了吧,精神病的话能信多少。” 这句话的尾音被门板所隔绝。 桑榆坐在沙发上,最后看了一眼开播时间。 早上九点。 完成这一条主线,她大概就能休息一段时间了。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脱掉鞋子躺上沙发,很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隔天八点,桑榆简单洗漱后就出发了。她打车去了城中心,旅游团将在那里出发。 她在8:57时到达现场,那时空地上零零散散站了八九个人,都提着少量行李,正在听导游絮絮叨叨。 桑榆只背着书包,书包里塞着两件校服上衣。临走前,桑榆觉得继续穿着校服可能会被抓,便向张家浩借了张伟两年前穿的衣服,刚好合身,并且比较中性化,使得她往那一站,头发束起来便不好分清男女。 嗯。看起来比原来有压迫感得多。 “桑榆是吧?”导游李红霞喊了她的名字,“别急别急,在这里等一会,还有两个人没到。” 桑榆点点头,背着背包站在人群边缘。虽然她很平静,但旅游团里的其他人显然很急。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男性扯着嗓子:“那两个人都快迟到了,还要等?” “当然,我们得为集体考虑……” “我看再等五分钟他们要是不来就丢下他们得了!反正是他们迟到先!”男性的嗓音粗里粗气,看起来含着股怒火。 “那可能不行,毕竟都提前交了钱的……” 桑榆悄悄看他,只见他继续说道:“那他们耽误老子的时间难道不是耽误我旅游吗?那我花钱在这里白白站着?” 第29章 山村轶事(1) 早上9:02。 李红霞还赔着笑打太极:“您不要着急哈,这次去灯笼村路途不长,我们是专车……” “老子没和你扯这个!”他骂了一声,“你还要袒护浪费我们大家时间的烂人是吧?不是说要照顾集体利益吗?我们的集体利益已经受损了!” “哎哎哎林哥别气,咱不跟这种人计较……”一旁与他同行的瘦弱男性拉着他的胳膊劝,他似乎并不想起太大的争端,“等去了灯笼……” 他压低了声音和同伴耳语,彪壮男人脸上的怒气一僵,随后迅速消失,他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平静下来:“啧,再等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不来我们就走行不行?” 他让了步,李红霞也顺驴下坡,脸上堆满了服务业人员必备的商业微笑:“当然,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催过了!” 闹剧渐息,没有引发更大的争端,桑榆松了口气。但她却听到身侧另一个压低了的嗓音:“恐怖小说标配精神不稳定选手,估计还有白莲花,道德绑架圣体,胆小怕事,鲁莽不要命……” 桑榆看过去。那是一位女士,看起来比桑榆大一些,留着黑色长发,发尾微卷。她托着下巴看好戏,见暴躁哥收了脾气,她还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怎么不干脆暴脾气上来退出呢,和这种人一个团八成要出事的啊。” 但她声音不大,只是桑榆站得比较近才听见了她的碎碎念。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正常游客,桑榆多留了一个心眼。 “不过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大家时间都有限,要是那迟到的人一直不来耽搁了时间可就不好了——你说是吧,偷听的小鬼?” 她语调微勾,听起来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桑榆一愣,侧目看她,她已经抬头瞧着桑榆,漆黑的虹膜倒映出桑榆的模样,笑意不尽眼底。 桑榆顿了顿,解释道:“我没有偷听。准确来说你站在我旁边,只要你说话我就能听见。” 女人撤了托着下巴的手,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意味,她轻轻戳了戳桑榆的书包,转移话题:“妹妹,为什么要去灯笼村旅游呢?” 桑榆想起许长安在宿舍里蹦起来说她要立即请假去旅游的样子,认真回答:“唔,去旅游还需要什么理由?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你也一样?”女人问。 “我也一样。” 女人笑了一声:“那鬼地方可不适合旅游,如果不是它需要……我想这个旅游团甚至都不会存在。” “它是谁?” “暂时与你无关~”女人的手指抵在唇上,看起来分外狡黠,“好了,我们姗姗来迟的同行客终于出现了!” 道路尽头,一男一女终于姗姗来迟。他们是跑过来的,男生拿着旅行袋,女生只背着一个小巧的手提包,因为体力不支而跑得满头是汗。 男生侧过脸和她说了一句,女生白着脸点头,于是他加快速度跑过去向一行人解释。他们出门时电瓶车的轮胎被恶意丢在路上的铁钉扎爆了,放下电瓶车叫了辆出租车,哪知路上还堵车, 女人低声笑道:“最后一个debuff,买一送一小情侣上线了。” 桑榆眨了眨眼,也压低了声音和她咬耳朵:“别想得太糟糕。姐姐,你说话像是在打游戏一样。” “一般都是标配的——”女人推了推她的额头,“我叫徐阮,别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直接喊我名字就行。看你不太聪明的样子,我提醒你一句,别太靠近他们,保护自己比较重要。” 最终,一车二十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出发了。 徐阮没客气,上车时问桑榆:“你一个人?”得到肯定答复后,徐阮点点头,“那行,我们坐一块,别等会火烧我身上了我忍不住杀人。” 桑榆:“杀人犯法。” 徐阮:“我就开个玩笑,听我说我也是三好市民。” 桑榆:“是吗?我相信你。” 徐阮:“真信啊?好吧其实我没有拿到过证书。” 她们挑了偏靠前的位置,距离门挺近,方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上车之后,李红霞清了清嗓子,开始像个正经导游那样介绍景点。 “这次各位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村落,灯笼村。光听名字各位就知道了吧?没错,这是一个擅长制造灯笼的村庄,古法制灯是非遗技术!” 徐阮碎碎念:“真会贴金,一个老破小山村而已。” “灯笼村的灯笼制作流程全部透明,各位可以在村里体验如何制作灯笼,还可以领略当地原始传统的建筑以及自然的鬼斧神工,观赏瀑布,森林等! “村民们还会和我一起领各位去爬山,采野生菌子野菜等。说起食物,当然也不能落下灯笼村最有名的菜肴——猫肉汤!” “各位没吃过猫也不要紧,这是地区特色美食,不敢吃的可以绕道,有兴趣的可以尝试,并且还能看见厨师露天制作哦。” 徐阮咂舌,倒是没有继续碎碎念吐槽。李红霞扼要的介绍完了灯笼村的特色,随后也稍微安静了下来。 司机已经将车开出城区上了高速公路。天气不太好,此时微微起了雾,因此大巴车的速度降了些,有人骂了一声。 忽然有人开口问李红霞:“导游,我之前听说灯笼村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李红霞本来无所事事地翻着不知名的杂志,闻言脸色变了变,然后挂起商业笑容:“不好的事情?没有啊,灯笼村民风淳朴得很!” “肯定有!我之前听说了,灯笼村前段时间出事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再制作和食用猫肉了呢!” “当时的投毒事件吧?那也不是在灯笼村发生的,我给各位打包票,这个景点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李红霞有些答非所问,那个和暴躁哥同行的瘦弱男人咳笑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现在大家都有些无聊,拿出来聊聊也没关系吧?放心,既然我们已经上车了,钱也交了,八卦点东西你们也没损失吧?” 第30章 山村轶事(2) 似乎因为这事并不涉及利益纠纷,车上数名躁动不安的乘客此刻也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她。 在这种不可言传的目光中,李红霞放下杂志,粗声粗气地说:“你们真要听呐?这可不是什么好故事,并且大概是虚构捏造的!” “没事姐。”一个姑娘开了口,她是个精神小妹,一双眼炯炯有神,充满好奇,“你讲呗,反正还有很久才到灯笼村,车上信号又不太好,我们一起聊聊天也不错呀。” 零散有几个人附和,灯笼村这趟旅行花费不多,极其廉价,因此团里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桑榆觉得,他们的状态和直播间的观众差不多。 徐阮似乎也是其中一员,她打起了些精神。在李红霞决定讲述之前,她一直在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看某个软件上的直播,时不时传来奇怪的声音。 这时她把手机熄屏,也跟着吆喝:“说不定我们这些人对这种事情就是感兴趣呢,讲讲呗。” 李红霞叹了口气,从她的位置离开,一路走到还有空位的最后一排:“也不是说我不愿意讲,瞧那个司机,他是灯笼村出来的人,讲太多啦,我怕被投诉。” “没事姐。”精神小妹又道,“你悄点声。” 李红霞忍不住笑了:“看来所有人本质上都是吃瓜的八卦精,那我就小点声随便讲讲,你们到了之后千万不要乱问哈。” 几双眼睛和耳朵落到她身上,李红霞清了清嗓子,模样颇有种讲恐怖小说的意味。 “那事吧,我也没说错,一个月前灯笼村房附近的村子被投毒了。不知道哪个丧心病狂的把老鼠药涂在面包上,把面包掰成小块扔在村子里,毒死了不少鸡鸭牛羊猫猫狗狗。 “那段时间恰逢灯笼村向外购买猫做菜,不小心就买到了些被毒死的猫。你猜怎么着,厨师没发现嘛,就按照往常的做法做汤去了,结果毒死了好几个来这里旅游的游客。 “灯笼村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几个被毒死的人的亲属也没报警,这事就这么完了,之后还办了好几天的流水席,就差给每一个知道的人发封口费了嘞。” 精神小妹扯了扯嘴角,不满道:“那你刚刚还推荐我们去吃猫汤?” “哎哟,那不是最近灯笼村管理力度大了嘛,而且他们的猫汤确实非常好喝。并且司机还是个灯笼村人,我当然得说得好听些……” 瘦弱男人说:“灯笼村除了发生这事,然后就没了?我不是听说影响还挺大的嘛。” “还有一件事。”李红霞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怪他没话找话,“不过大概是杜撰的,没什么讲的必要。” “讲讲呗,我很喜欢看恐怖小说!”徐阮忽然笑眯眯地插话,“这么一说我还精神起来了,现在想去灯笼村的心情已经迫不及待了!” 有了她开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哄让她再讲讲,李红霞面露难色,最终破罐子破摔,道:“就是闹鬼!之前听从那里回来的人说,灯笼村晚上到处都是猫叫声,还有人半夜提着灯站在窗边,可这件事瘆人了! “这事我也问过司机,司机说没这事,可能是山里夜晚风大,加上那个游客精神状态不佳才会乱说话。这也没什么,就算是真的,晚上注意一点不出门就好了!说不定是山里的某些野兽呢。” 这故事不怎么恐怖,几个起哄的人点了下头就没了后话。李红霞还以为他们的好奇心已经燃烧殆尽了,缓缓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又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导游。” 李红霞扭过头看声音来源,那是桑榆发的话,她的脑袋从靠背顶端探出来,声音里带着诚恳的探知欲:“那个游客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天,幸好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李红霞这口气松完了,告诉她:“一个星期前啊。” 桑榆点头,也没有再次发问。 对灯笼村的探知到此为止了。大巴车开进了隧道,视线顿时变得一片黑暗。李红霞回到了她原来的位置和司机说着些什么。 “时间对得上……”桑榆自语着,林志远是一个月前发疯进的精神病院,张勇也是近一个月内才回来报复,灯笼村的诡事,似乎也和林志远息息相关。 那么把猫找回来之后,她便能从林志远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尽管提示的第三条至今没有眉目。 大巴车还在隧道里,可视水平很低,桑榆放空思绪思考着任务与剧情,然后感觉有人戳了戳她的手。 桑榆扭过头去,徐阮正在看着她。徐阮没吱声,只是塞给了她一个金属冷硬的片状物。“交换一下信任?”她说。 桑榆轻问了一声什么,徐阮笑起来,说等出隧道你再看。 大巴车出了隧道,桑榆才看清了她塞过来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千零一夜”内测玩家的标准实物铭牌,是他们签约之后就会通过快递发到他们手中的东西,更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唯一身份证明物。 c组-徐阮 编号0-433 桑榆愣了愣,扭头看向有些洋洋得意的徐阮,后者心情不错,她摸了摸桑榆细软的发,把手机举起来扬了扬,“没想到吧?” 她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桑榆的直播间。其上弹幕划过,大多在感慨这是不是串线了,怎么不同组别的内测主播会匹配到同一场景。 “我确实没想到……”桑榆顿了顿,压低声音,“为什么我们会在一个场景进行剧情?” 说着,她把贴身存放的铭牌拿出来,和徐阮的一起交回到她的手心。徐阮亮起银色铭牌一瞧: a组-桑榆 编号0-443 “我不知道,官方又没说过不行,世界那么大,会撞一起感觉也正常。”徐阮把铭牌还给桑榆,语气感慨,“我本来以为是一车送盒饭的和我这个可怜兮兮地玩攻略的,居然有战友真是可喜可贺!” “差点忘了正事。问一下你来这里的任务目标是啥,以及难度?” “我……”桑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要找一只叫咩咩的猫,以及我的难度是一命通关。” 第31章 雨幕 “一命通关啊,好魄力,怪不得你的排行榜直接刷掉了五个人。”徐阮发出了一声“wo”,然后道,“找一只叫咩咩的猫……要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桑榆斩钉截铁,认为林志远需要的应该是一只活猫,随后回应她说的第一句话,“没办法……各自负责的部分不一样,你呢?” 徐阮笑弯了眼,桑榆需要一命通关的话,合作的概率就越高:“我就一玩攻略的,这次主要是要灯笼村的三日存活离开通关,比你轻松些。” “我的任务时限也是三天。”桑榆点点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徐阮伸出手心,桑榆轻轻伸手与她击掌,算是业内合作的标准起手式。 大巴车在颠簸中开进深山,路上遭遇堵车,夏季午后又多雨,在暴雨滂沱中,桑榆透过被雨洗刷的玻璃窗,看见了雨幕里略微模糊的山村轮廓。 “车上有雨衣哈,大家有序穿着雨衣下车!”李红霞吆喝着,身侧的座位上放着一堆雨衣。人们推搡抱怨着,旅游第一天就遇到暴雨,任谁心情都不会好。 徐阮掏了件雨衣,仔细确认没有被恶意放上什么东西之后才递给桑榆,“等到住的地方之后我再给你点东西。” 她展示出了合作的诚意,桑榆也不含糊,接过雨衣穿上,根据李红霞的吩咐排成一排,有序下车。 有人喊:“为什么不能等雨小了再走啊——” 李红霞也扯着嗓子:“我们这次不是包车——司机还有别的活计,大家相互体谅一下!” 骂声被雨声淹没,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中,徐阮握住了她的手,雨水打在身上分外喧闹,徐阮扯着嗓子,尽量让桑榆听清她在说什么:“握好我的手,不要松开。” 桑榆回握住,视线被雨水阻隔太多。人群在泥洼里费力行进着,李红霞穿得鲜艳,尽管雨幕滂沱也依旧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前面引路,四周只有雨声。 大巴车打着前车灯,启动之后便缓缓往后退去。桑榆回头去看,视线模糊中,桑榆看不清司机的轮廓。 有人问:“要到了吗?” “不要着急有序往前走——” 行进速度有些慢,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脾气,脱离队伍走在侧边要绕上前面,也许他是要去问李红霞到底在哪里,他要先自己走过去。 可惜这个打算落空了。因为他刚刚走到桑榆身侧,一个猝不及防滑倒,桑榆的雨衣被扯住,导致她也稳不住身形。徐阮本来抓着她,在她发生意外之后松了手,她扭过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 徐阮骂了一句脏话。桑榆踉跄着摔倒在地,徐阮抓着她的后背按住她向下滑的趋势,而那个试图开辟道路提前走的人则失去了踪影。 “导游!有人滑倒了!” “大家都停住不要动!”李红霞吼道,“滑到哪里去了?这路经过一条河,河里长满草很难辨认,不要摔下去!” 桑榆只想说,你喊慢了。因为她的耳朵里闯进了哗啦的水流声,骤雨加大了水流量,刚刚那个人,势必是摔进了那条河了! 李红霞跋涉过来,彼时徐阮已经把桑榆扶了起来,李红霞拎着她的胳膊问:“有没有摔着?” “没有。”桑榆抹了把脸,她雨衣上沾着的泥水被雨水冲刷殆尽,“但是刚刚有人脱离队伍摔下去了!” 李红霞闻言放开桑榆,蹲下身往前摸去,登时气急败坏:“这是桥啊!水流还那么急,掉下去了怎么捞!” 人群一阵骚动,李红霞继续说:“有没有人认识这个掉下去的!他会不会游泳啊!” 一个声音从队伍末端传来:“我和一起的,他会游泳!” “会游泳就还好!现在雨越下越大了,大家保持队形不要乱走,我们先去住宿的地方!” 有了这个教训,之后没有人再抱怨行进速度慢了。每年湍急的水流会带走很多人命,尽管官方一直在发呼告,还是有许多人命丧自然,人总是很难长记性的。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连那个一直嫌弃人们浪费他时间的暴躁老哥也不吱声了,安静地跟着队伍。 居住的地方说远不远,几百米的距离,只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影响了视线,乡间土路狭小又复杂,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等他们终于乌龟似的挪到居住的民宿前,门前那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一个老妇人朝他们招了招手,彼时这场午后对流雨已经偃旗息鼓,减弱成微弱的蒙蒙细雨。 所有人都被淋了个彻底。 老妇人推开民宿的门,人群一股脑地涌了进去,这时生气才缓缓回到了人体里。 李红霞举着小旗子吆喝着:“大家先别急哈!我清点一下人数!” 李红霞熟练地在人群中流窜,这里唯一认识所有人的只有她一个,因此虽然大家颇多抱怨,但还是站定在大厅,边脱雨衣边等待李红霞清点。 桑榆手肘又擦破了皮,但这次伤势不严重。她环顾了一圈周围,低声和徐阮说:“好像少了三个人,除去导游外,这里只有十六个人。” 在桑榆做下判断之后,李红霞也确定了人数:“除了那个跌进河里的,还有谁半途脱离队伍了吗?这里还少了两个人!” 李红霞吼完,半晌没有人回应她。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说清楚了我才好找村民一起去找,不然在这山里,人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导游!”精神小妹忽然举手,“当时我前面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是半路离开队伍了吗?” “不是,”精神小妹连连摇头,被乌云压得有些暗淡的大厅里,她的脸色有些惨白,“我当时害怕突然出意外,就和他商量能不能牵着手走!” “本来好好的,但是牵着牵着他忽然松开手,我抓他的雨衣问他怎么了,但是……我前面那个人转过头来之后,我发现……” 风声呜咽,她的眼里带着货真价实的不知所措,“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牵着的那个……他凭空消失了!” 第32章 红灯笼 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呢?你不会是在车上的时候听太多杜撰的恐怖故事疑神疑鬼吧?” 那是和暴躁老哥同行的瘦弱男人,他看着瘦弱温顺,一张嘴却伶牙俐齿:“还是说你和那个人有什么恩怨,借着这场暴雨……” “你血口喷人!”精神小妹一跺脚,声音气恼,“我有什么必要用这种方法害人?而且你问问当时我们前面的那个人,他绝对知道我在路上拉了他的雨衣。” 站在精神小妹旁边的人一身衣服湿透,闻言轻轻点头:“我当时后面是一个男的,但后来她拉了拉我,我回头的时候,后面那个男的已经不见了。” “可能是雨下得太大了大家都没注意到,别吵架伤了和气!”李红霞又一次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了,还有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姑娘,有没有人认识?大家找找自己熟悉的人,看看有没有人不见了!” 人们的眼睛互相审视,好半晌没有人再跳出来说看见谁谁谁不见了。这可让李红霞愁得皱起了眉,她又喊了一声,这次她询问都让都纷纷摇头。 有人问她:“会不会本来就只有十八个人啊?” 李红霞脸色难看:“不可能,后台收了十九份的钱怎么可能只来了十八个!来的时候我可是有仔细数过的!大家再想想!那是一个叫桂梦佳的姑娘!” “好名字。”徐阮耸耸肩,声音压得很低,“但估计是回不来了。” 这个名字说出来之后,依旧没有任何人想起她,仿佛她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李红霞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向在座所有人搜寻桂梦佳。她提醒道:“好吧,这件事先揭过。这家民宿的二楼被我们全包了,房间都是一样的,大家选喜欢的入住!各位都淋湿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她没有脱下雨衣,和一旁木讷的老人低声说了两句之后,她指了指老人,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王阿妈,雨天不要乱跑,夜晚也不要!我和村民一起去找失踪的那几个人的情况,实在遇到麻烦就打我的电话!” 明明只是一场山野旅游,李红霞却叮嘱得仿佛他们下一秒就会触犯禁忌。大多数人只想找到房间回去洗澡,表情变化莫测相当精彩。最终零零散散有人回应她,她才点点头,面色凝重地离开了民宿。 “行了,我们也上楼选房间,别选慢了进了死亡房。”徐阮提醒桑榆,桑榆才将目光从那位王阿妈身上移开,点点头。 王阿妈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外蒙蒙雨,李红霞已经消失在了田野之间。她缓慢移动步伐,拖着蹒跚的身体走到门边,枯槁而挂满厚茧的手握住门边,在风雨声中用力关上了民宿的大门。 砰的一声响,窗户上模糊的红灯笼光亮晃晃悠悠,这巨大的声音听得人难安。徐阮先她一步去选房间了,桑榆站在楼梯口,看着王阿妈暴力关上门,落上门栓,慢吞吞地走回到一楼沙发上,往那一坐,便不再动弹。 二楼的布局有些像酒店,一个大厅与一条走廊。长长的走廊分布着数个房间,挂壁式台灯点亮了走廊,使二楼处于暖色的黄光之下。大厅放着沙发和茶桌,茶具摆放整齐,角落还有书柜。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温暖舒适的暂住地,就算久住也会很轻松愉快。但桑榆却注意到分布着房间的走廊上,挂壁式台灯再往上,那暗红色的红灯笼。 走廊分布着10个房间,桑榆目测了一下,走廊顶部的红灯笼共有15盏,连接大厅的那盏亮着,是与民宿外相似的红色灯笼。 印象里,似乎没有哪个地方会将红灯笼挂在走廊顶部。幽红色的光芒着实是有些诡异,桑榆轻轻皱了皱鼻子。 随后她的注意力被自己的暂时合作对象分走了。 “你在开玩笑吗?这我们先选的房间啊。” 徐阮的声音略带不满地传来,桑榆回神,扭头看去,徐阮与那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安分的男人正在吵架。 “什么你先选的房间?这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瘦弱男人说话有些蛮不讲理,“小姑娘别仗着自己是弱势群体就站在道德制高点抢东西哈……” “哈?”徐阮气笑了,“谁站在道德制高点?怎么那么会反咬人一口呢?张嘴就来,怪不得天生大嘴巴,和你聊天简直浪费我时间。” 瘦弱男人瞪眼:“你还外貌攻击?” “就攻击你了怎么着?”徐阮啐了一声,正欲再骂他个狗血淋头,桑榆拉了拉她的衣袖劝道:“别和他们吵。我们换个房间吧。” “看看你——闺蜜。多善解人意,再瞧瞧你……”瘦弱男人盯着徐阮的胸看,嘿嘿一笑,“被甩了吧?火气那么大?” “老娘有的是人喜欢,不像你,一副穷酸小偷样。”徐阮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和他们纠葛,拉着桑榆的手就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瘦弱男人还在后面絮絮叨叨,暴躁老哥粗声粗气地警告,桑榆全当耳旁风。她们挑了207号房,没有什么寓意不好的数字,徐阮很满意。 “你不是说他们是送盒饭的吗?”桑榆一本正经,“为什么还要和盒饭吵架。” “因为这盒饭恶心我。”徐阮耸耸肩,“我老师告诉我,心里有郁结就要往外吐,既然他恶心我那我不得恶心回去。” 徐阮环顾了一下房间,标准的二人间,两张床放在一起,中间只有一条细小的缝隙,茶桌,书柜,应有尽有。窗户紧闭着,桑榆了一眼窗,窗外还在下雨,天色阴沉着,麦金色的水稻田沉浸在雾气里,山野间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布局不错,风水勉勉强强……”徐阮赞赏道,“桑榆,你过来下,我给你点东西防身。” 桑榆闻言,走到已经在浴室前研究喷头的徐阮身后:“你有游戏道具?” “不,我自备道具。”徐阮笑起来,随后往桑榆的手里塞了一张折叠整齐的黄色符纸,“道观开过光,老老实实收着吧~” 第33章 山野 手里的符纸忽然有些烫手,桑榆眨了眨眼:“开过光?” “你不信呐?”徐阮撩起半湿的黑色长发,挑眉,“不信也没关系,找个口袋放好别丢,快死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骗子。” “不,我只是不太理解这个词汇的意思……”桑榆露出一个友善的笑,“谢谢,我会收好的。” 说罢,她往外退了一步问:“衣柜里有衣服,需要我帮忙拿一下吗?” “哎哟,还挺上道~”徐阮研究明白淋浴器了,“那帮我拿一下吧,最好是活动方便的,记得拿出来的时候抖一抖,避免里面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桑榆应声,随后往房间角落的衣柜走去。她听见徐阮对着空气介绍这种老旧淋浴器的使用方法。衣柜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四套衣服,桑榆拿起来抖了抖,纯色的衣服打开干干净净一片。 桑榆将衣服递给她。一行十几人无一幸免,都淋成了落汤鸡。桑榆站在窗边一直到徐阮出来,两个人总共花费不到半个小时简单清洗完,屋外一片寂静。 雨已经停了。徐阮拉开窗户,乌云散去了些,午后日光明艳,麦金色的田野被照得发亮,偶尔有农人牵着牛穿行着。 “白天看着倒是挺人畜无害的。”徐阮托着腮靠在窗沿,“不知道晚上了会是个什么情况……你洗完了?要出门吗?” 桑榆拿着脏衣服从浴室里出来,闻言说道:“嗯。雨已经停了,我打算去村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关于咩咩的事情。” “那只猫啊……”徐阮想了想,“行,那先分头行动。我到时候会帮你留意的。” “我最终也是要离开的,有什么发现的话,我会告诉你。” “合作愉快~” 桑榆打开房间门,走廊上有些安静,红灯笼依旧散发着略微刺眼的光芒。二楼大厅坐着那位精神小妹,她在看书,但似乎并不专注。 桑榆顺着走廊走出来,精神小妹看见她,连忙打招呼:“你好!我叫桂梦!请问一下你和那位姐姐的房间是不是双人间?” 桑榆点头,听见她的名字之后,有些不解地开口:“你叫桂梦?” “嗯,梦想的梦!”桂梦应声,又说,“你认识我?” “不认识。”桑榆想起李红霞念到失踪的另一个人“桂梦佳”时,桂梦没什么反应,思及此,她没有再提,只是问,“你问我们的房间……是你选的房间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倒是没有。”桂梦连连摇头,“我和另一个女孩选的205,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一个单人间……其他房间都住满了,我没有地方去,想问问能不能在你们房间打地铺……” “住满了?”桑榆回头去看走廊,整整十个房间,就算有单人间,也应该够住的才对。桂梦解释了缘由:“最里面的两间房间门是打不开的。” 她有些沮丧,又问:“我打地铺就行,房间里应该有备用的被褥……” “你可以去和我的朋友商量,在207,她叫徐阮。”桑榆没有拒绝,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只找她们,耐心道,“如果她同意了,我没有问题。” 桂梦眼睛发亮,连连道谢。她立即把书放回原位,小跑着走到207房间前敲了敲门。 是习惯和标准的三下叩门,桑榆收回凝视着她的视线,转身向楼下走去。王阿妈依旧坐在楼下沙发,不过这次她打开了电视,二十寸的老旧电视满是噪点,发出刺耳而难听的声音。 电视散发出的光落在王阿妈木讷的脸上,她就这样一直盯着没有任何内容的电视,一动不动。 尽管雨已经停了,天光明亮,门外红灯笼还在摇曳着,王阿妈没有熄灭灯笼。想起李红霞说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王阿妈,桑榆走了过去。 一股陈旧的霉味与腐臭味扑面而来,桑榆的脚步一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王阿妈没有在意她的动作,浑浊的眼球依旧看着屏幕。 “王阿妈。”桑榆唤她,她才慢吞吞地转过脑袋,死寂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请问村里哪里能去?” 桑榆斟酌了一下,开始试探灯笼村有没有什么禁忌,但王阿妈看了她许久,僵硬地摇了摇头。桑榆便再问:“谢谢。不过阿妈,雨已经停了,为什么灯笼还点着呢?这是村里的什么习俗吗?” 王阿妈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为了……防止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王阿妈不答话。但联系他们刚刚来到这里时,也许“防止看不到”是防止旅客找不到民宿。 “只有这家民宿挂了红灯笼?” 王阿妈幽幽看她一眼,又慢吞吞吐出一个句子:“很快就不是了。” 好的,桑榆提取一下关键信息:现在确实只有民宿挂着红灯笼。 王阿妈已经把脸扭了回去继续看花屏电视,显然她的耐心即将告罄,桑榆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最后问:“阿妈,村里公开制作灯笼的地方在哪里?” 王阿妈的眼睛没有再从电视上移开,桑榆等待了一分钟,最终她惜字如金地开口:“在广场,一直沿着路往下走,一直走,不要停……” 桑榆退到门边,依旧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灯笼村都是小路,桑榆甫一出门,便看见他们来时的路。深浅不一的脚印里积着雨水,道路一片泥泞。放眼望去山野与低矮水泥房相间,电线杆杵在小路两侧,都被淋成深色。 桑榆没有看见李红霞。包括在那条河附近。 去广场前,桑榆又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那两三块石板铺就的桥面。桥面水流依旧湍急,碧绿色的水草被打得东倒西歪,水流表面甚至有很多漂流的杂草,只要不注意看,很容易将这条河当作湿漉漉的草地。 怪不得李红霞会说掉下去很难救回来。河底的水草,湍急的水流,只要掉下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河还不浅。 河流在山野间蜿蜒,没入深山。而一眼望去,河边只有她一个人,以及一只正在吃草的老黄牛。 第34章 制灯 桑榆摁亮手机。深山老林的信号并不好,勉强维持了一格,旅游软件上李红霞的电话,桑榆给她打电话,但那边只传来绵长的机械提示音。 无人接听。 但软件上显示李红霞在线。并且,距离她仅有三千米。她好像忘了找徐阮要一个联系方式。桑榆平静地摁灭手机,顺着雨后泥泞的黄泥小路往王阿妈说的那条路走去。 红灯笼民宿已经走出来了几个人,距离得比较远,桑榆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认出了人高马大那个是和瘦弱男人在一起的人。 灯笼村的布局很奇怪,与桑榆印象里的山村并不一样。山村不像城市,一般都很讲究错落有致,符合地形地势。 但灯笼村显然不是这么个建法。 这里是山间谷地,蜿蜒的河流穿行而过,田园间星罗棋布点缀着建筑物,有的甚至直愣愣地杵在稻田中央。那是村民的自建房,每一间房外都挂着两盏没有点亮的红灯笼。 广场在山脚下,是一片由几间低矮楼房围起来的平地,这里聚集着不少农民。有扛着锄头的黝黑农人注意到桑榆,还带着泥巴的手在身上擦了擦,随后友好地朝桑榆挥了挥: “啷个来的女娃子噻?来看制灯?” 农人操着一口厚重的方言,笑起来时眼尾堆着皱纹,倒是显得很有亲切感。桑榆中间那句没听懂,但礼貌地点点头。 雨后广场积水,几个嬢嬢用扎着竹条的扫帚扫开,水流顺着坡度向下淌,农人颇为自豪地说:“我们嘞技术硬是凶得很,你要是喜欢,可以让几个嬢嬢教你噻。” “去去,人家小姑娘都听不懂你在说啥。”佝偻着背的老人拿着扫帚往农人身上打,农人“哎哎”两声躲开,又嘟囔了几句难以辨认的,“姑娘,别理他,村里几个月才来一次客人,说自家话说习惯了就这样!” 桑榆摆摆手:“没关系!我只是过来看看灯笼是怎么做的。” “那正好哈。”嬢嬢笑得眯起了眼睛,“打扫干净之后就可以开始了噻!正好最近村里换灯笼,你那边抽个凳子过来看!” 他们热情得桑榆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中,农村人因为刻板印象,对女孩子并不算太友好。桑榆原本都打算用许长安教她的方法死皮赖脸一波,没想到轻轻松松地就拥有了一条板凳。 制作灯笼的都是老人,一眼望过去最年轻的四五十岁,年纪最大的少说八九十岁。桑榆搬了条板凳坐在一旁看老人们制灯。 他们动作娴熟,虽然每一寸皮肤都苍老无比,像枯槁的树皮,深色的纸张堆叠在一起,他们身上缺失了生命的活力。 上色,装骨架,编绳结,一套流程下来毫不拖泥带水,散落的材料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被组装到一起。但是,桑榆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无论是哪一盏灯笼,传递到谁手中,都没有人为其装上灯泡。 放在防水布上的材料里也没有类似于电线玻璃灯罩之类的东西,这和她认知中的并不一样。印象里这种形制的灯笼都是装载灯泡的。 “嬢嬢,灯笼不用装灯泡吗?难道是用蜡烛点的?”桑榆在一个老人停下手中动作歇息的时候问出了声。灯笼不装载灯泡也可以有另一个解释,那就是用蜡烛。 赏月时的花灯便是用蜡烛点亮,只有不固定的灯盏才有可能会用到蜡烛。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向她,脸上笑容依旧:“灯泡?不是已经装了吗?” 方才半小时的温馨在老人这一句话都被尽数敲碎。桑榆慢慢挺直了腰,老人笑眯眯地指了指灯笼的底座:“只是还没有点亮噻,再过几天灯笼就全部都亮起来咯。” 至少桑榆没有看见蜡烛或者灯泡。她谨慎地看了一眼脸上表情依旧温和的老人揉了揉眼睛,“嬢嬢,我可以拍张照吗?” 老人点头:“别客气!这种老手艺,要是你能教会你们这种年轻人最好不过了!” 桑榆脸上却没有笑容。她素来不擅长阳奉阴违,许长安教她该笑就笑该哭就哭的本事她没学到多少,只知道这种情况她应该不露怯,面色如常。 她拍好照片,忍着想要跑路的本能反应,又问:“嬢嬢,我听说我们村里猫肉汤很有名……” “当然了!就算是村里的娃娃也是会做的!” “……我想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一只黑色的猫,但四只脚是白色的?” “这个没有伐。”另一个老人加入了话题他也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村里的猫都是买的。每一只都关单独笼子,黑猫我们不抓!那可是吉祥物儿。” “对对。”嬢嬢点头,“要找黑猫的话,村里没有噻,娃儿你可以去别的地方问问。” 桑榆又随便应和了几句之后就脚底抹油跑了。几个老人要送她一盏灯,但灯盏冷得刺骨,桑榆刚一触碰就收回手,窘迫地疯狂摆手表示不必之后就跑了。 且说张勇和精神病院带给她的教训便是重视自己的第六感,该跑就跑千万别犹豫。 广场消失在了水泥房之间,视线又闯进一片金灿灿的田野。暂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桑榆决定先回民宿找桂梦和徐阮要一个联系方式,关键时刻减少信息差,能让活命的几率大大增加。 泥土混着积水,行走起来速度实在是欠佳,等桑榆看见民宿那鲜艳的两抹红色时,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 田间小路已经三三两两地有人在活动,桑榆往那边多投了几眼目光,哪料下一秒尖叫声划破天际。 人群开始骚动。距离得比较远桑榆看不清是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加快步伐往那边去,鞋子又换了个皮肤,桑榆开始思考她能不能忍这双鞋子三天。 “我草你别叫了!”徐阮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不就一尸体吗怕什么!它现在又不会爬起来变成丧尸!” “可,可是……” 发出尖叫声的人是桂梦。她方才跌倒在地,过了会才被徐阮拉了起来,桑榆走近,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桂梦立即眼泪汪汪地看过来:“这里有、有一具尸体……” 徐阮拍她的后背,“就一具尸体嘛。” “可是!”桂梦发出尖锐爆鸣,“这尸体和我长一张脸啊!” 第35章 谁生谁死(1) 小姑娘吓得眼泪汪汪,徐阮揉了揉被吵得嗡嗡响的太阳穴,不耐烦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了?这又不是你的尸体。” 桑榆往人们的包围圈走去,果不其然在河流一岸的浅滩上看见了那具还穿着浅色长裙的尸体。她死亡的时间应该不久,皮肤只是呈现出被泡皱的白。 她是被拉起来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沾着泥泞。桑榆伸手去拨她脸上凌乱的头发,惹来桂梦一阵疯狂后退。 看清那张脸之后,桑榆沉默了一下,然后回头肯定说:“她确实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不是你,别害怕。” “你们真不愧是一起的……”桂梦喃喃出声,“看见一具尸体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才可怕啊。” “啧,联系不上李红霞。”一直站在外圈打电话的青年臭着脸和所有人公布这个不幸的消息,“现在不管是谁打给她都不接,她是去找人还是去玩失踪?” 青年的目光落到桑榆身上,她摇了摇头:“我也联系不上。”有人不信邪,拿起手机也拨打了过去,人们心神不宁,桑榆于是问: “有谁能和我说一下是发生什么了吗?” 桂梦魂不守舍,其他人都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最后徐阮耸耸肩,告知了桑榆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桂梦敲开徐阮的门后,徐阮同意了她过来打地铺的请求,并扬言想和她一起睡也可以。 那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由于李红霞不知所踪,便有人下楼去问王阿妈。说到底他们是来旅游的,既然雨停了,那么就该把大好时光花费在观光上。 桂梦和徐阮出门比较晚,因此等她们锁好房间走到二楼大厅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楼下传来。 徐阮回忆着,脸上表情可谓是精彩:“当时不仅敲门,还有叫喊声——那边那个正在打电话的发出的。” 她眼睛看向的方向就是那个青年王皓。“当时我还以为死人了,跑下楼发现他在敲一楼深处的那扇门。” 徐阮问他发生了什么,王皓脸色很难看:“我朋友刚才在向王阿妈问问题,问一半王阿妈不答话,一个劲地看那个都是白噪点电视,他就把电视关了。” 徐阮抽了抽嘴角:“……然后他就被王阿妈拖进去了?” “不是。”王皓用力锤了一下门板,里面依旧是一片安静,“电视关掉之后那老太婆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但是又开始回答问题了。本来他打算问完最后一个就走,但老太婆忽然说她有东西要给我朋友……” “哦,然后你朋友就跟着进去了?” “我他妈的当时都拉了他一把了!”王皓说,“但那家伙根本就不听,跟喝了迷魂汤似的,跟在王阿妈身后就进来了!都半个小时了,我喊半天也没人搭理我。” 王皓越说越生气,手高高抬起又要去锤那扇门,哪料这时门忽然慢悠悠打开,王皓差点因为惯性摔了进去。 “门后只有王阿妈。”徐阮说,“他朋友不见了。那个房间那么小一点,王皓还挤进去找了一圈,别说人了,连点碎肉都没有。” 徐阮声音里没有多少可惜的意思,莽撞的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徐阮摊手:“人出来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不要乱来了,可是人哪有那么容易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该死的还是得死。” 桑榆想起王阿妈看电视时专注的模样,看来当时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那这具尸体是……” “哦,你说这个啊。”徐阮撩了撩头发,“也算是意外吧。当时我和桂梦打算去看看周围环境,忽然看到绿油油的水面上有东西在飘,就顺便过去看了一眼。” 她们和桑榆一样,沿着来时的路往河边走,又顺着河岸的石块铺就的小径往那个东西旁边靠近。 直到走近,她们才发现这是一具尸体。有几个人跟着她们走过来,发现尸体之后帮忙搭把手把尸体拖到岸边翻过来,甫一看到尸体的脸,桂梦就尖叫出声,吸引来了刚好要返回民宿的桑榆。 “你还记得导游离开前说到的那个人吗?”桑榆担忧地看了眼桂梦,发现她只是脸色发白,躲得远远的,目前还没有被吓到魂不守舍。 见桑榆看她,桂梦扯出一个笑:“那什么,我不过去看哈,真的很吓人……” “你想说,这有可能是桂梦佳对吗?”徐阮搭上话,目光也慢慢的落到那具尸体上,“你来之前我问过桂梦了,她说她确实没有双胞胎姐妹,她还打了个电话去问她妈妈,她妈骂她是不是玩手机玩傻了。” “她有网瘾吗?” “就不是重点啦。”徐阮摆摆手,“总之,这人说不定就是桂梦佳,我们想取证,但是李红霞完全联系不上,现在只能先想想怎么处理尸体了。” 王皓愤愤地挂断电话。他已经尝试给李红霞拨打了十几个电话,无一接听。“草,我不旅这个破游了,我他妈的打车回家,我要平台退我钱……”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戳点,桂梦注意着他的动作,随后犹豫着拿起手机,正在思考要不要提前离开。 但是很快,王皓的脸色就变了:“什么叫不能退钱必须旅游够三天?什么霸王条款!连特么的导游都联系不上,民宿管理还那么不对劲,这还玩个毛!这附近还没有车可以打!” 他火气很大,扭头看向同样拿着手机的桂梦:“喂!你看看能不能退款?” 桂梦一愣,随后点点头:“我、我试试。” 然而她得到的结果和王皓一样。 “别急嘛,我看我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了,这附近有接客的车辆只有载我们来的那辆大巴车,等三天结束,它估计就来了吧。”徐阮和桑榆商量着处理尸体,她商讨中还不忘安抚一下王皓情绪。 王皓还是气得手在发抖:“但是我朋友他失踪了!会不会是杀人案还是什么的,这地方说不定根本就不适合旅游!” 但徐阮没再搭理他了。她在尸体前蹲下来,扭头去看围观的几人: “有没有人愿意搭把手?我们把这尸体搬回民宿。” 第36章 谁生谁死(2) 桂梦又回退了几步,惊诧道:“要搬回去吗?为什么要搬回去?” 把一具和她长地一模一样的尸体搬到她们居住的地方……这完全就是恐怖故事吧?为什么要搬?不能让她躺在这里吗? 而且……不会要搬进去207吧? “那不然呢?”徐阮一脸理所当然,“放在这外面过夜,过两天尸体该烂了。而且说不定会被什么东西当食物入口即化,或者是变成鬼来索……” “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桂梦再次后退,尖叫声没忍住从喉咙里奔涌而出,“我帮不了忙!抬回去了随便!别放进我们睡觉的房间里就好!” “烂了也就烂了,变成鬼?这理由吓唬谁呢。”王皓不满地开口,“别动她了,我刚刚报了警,等警察来处理……喂,你笑什么?” 他话音未落,徐阮已经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王皓瞪她,徐阮慢悠悠地说:“你报警了?接线员接了?” “当然接了!”王皓狐疑地看着她,“这人不会是你杀的吧?” “说的什么话,我杀她干嘛。” 徐阮耸耸肩,“我只是笑,你这是在白费功夫啦。要是警察同志真的能来……”她刹住话头,恬不知耻地留白,“总之,既然你报警了,那么我们可以等等,等等看警察有没有来。反正现在天色还早~” 说罢徐阮便真的找了块干净的草地一屁股坐下,完全不在意自己不远处就躺着一具尸体。 王皓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不怕尸体也就罢了,说不定她们在外面是什么比较特殊的职业,但不仅不怕还要把尸体搬回住的地方还不相信警察会来简直就是独一份的奇葩。 徐阮拍了拍身边:“桑榆儿,来坐。等一个小时差不多,你手机还有没有电?” “六十多电。” “那借我玩会?” “你不是第一人称吗?” “是啊,但没关系,让观众和我一起沉浸式玩手机——开玩笑的其实我开始剪辑了。” 桑榆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下,没有触及到生死利益,合作对象的信任度是最高的。因此她毫无芥蒂,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徐阮:“我没什么游戏,或许能可以刷刷视频?” 够了。王皓眼角抽搐,和刚才的桂梦一样退到远处,周围还剩下的几个人也是面色怪异,完全想不到她们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用如此平静地对话。 死人了。 那是死人了! 两位姑娘无动于衷,其中一位已经开始刷视频了。徐阮边刷还边问:“等会记得把你联系方式给我,好交换线索。” 王皓在心里将这两个人列为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人或者是杀人犯。毕竟,不会有正常人会有这种奇葩的反应。 桂梦想回民宿,但是由于尸体面貌与她相同,她担心等一下警察来了不好处理思量再三还是蹲坐到了不远处,与她们一起等待。 王皓是报警的人,也走不开。到最后,一个小时的漫长等待里,只剩下四个人。 那时有农人骑着自行车路过,还问他们发生了什么,桂梦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一个小时,硬是没有一个本地人注意到河边的人。 而一个小时过去之后,王皓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甚至又打了一次报警热线,不知道听到那边说了什么,他发愣地挂断了电话。 桂梦看向他,心急如焚:“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他们派出的队伍早就到了。”王皓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没有发现尸体更没有发现我们,说我谎报。” “怎么可能?我们这里这么空旷!” 桂梦傻了,刷小视频的声音适时停止,徐阮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这下相信了没有?太阳快落山了,快来搭把手抬人,仅靠我和桑榆儿搬的话,这姑娘可就要破相了。” 王皓看着她,咬牙:“你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桑榆眨了眨眼:“知道什么?” “知道会死人,知道报警电话会出错,甚至知道这里很奇怪……”王皓越说越觉得自己的逻辑非常清晰,“你们是故意的?你们要借刀杀人是吗?” “我说哥,你的想象力是稍微有点丰富了。”徐阮露出一个矫揉造作的惊讶表情,“我们有什么必要杀你们?什么仇什么怨,现在可是文明社会,杀人犯法诶。” 王皓不服:“那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经历过,”桑榆在徐阮之前真诚地开口了,“也许你并不相信,但世界上真的有鬼,也会发生诡异的事情。”在“一千零一夜”之下。 “世界观重塑等回去之后再来——”徐阮打断还要说些什么的王皓,“过来帮忙搬尸体,夜晚可不太安全,再拖一会,” “我、我也可以帮忙!但是那位王阿妈……会让我们把尸体搬进去吗?” 桂梦拍了拍自己的脸醒了醒神,她又有了几分精神小妹的朝气,“不就是尸体吗?又不是我的尸体……我可以……” “啧,别搞得我真那么像孬种。”王皓骂了一声,黑着脸走到两人身边,“行了,要怎么搬,你往后站,别等一下被这尸体吓死。” 桂梦不服:“你说的人好像那么容易被吓死一样。” 但她没有再挑战自己的极限往前靠了,两人和王皓商量了一下怎么把尸体带回去。背着肯定不行,背着尸体多不吉利,商量到最后三个人选择了抬腿和头的方式把人抬回民宿了。 王阿妈为他们开门,并没有对他们抬回来的这个尸体做任何评价。她的步伐依旧蹒跚,电视依旧布满白噪点,门外的红灯笼依旧随风摇曳着。 二楼几个人问他们干嘛搬尸体回来,王皓指指桑榆她们:“问她们。”说罢,他匆忙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要查看一下自己的朋友还在不在。 她们将尸体安置在一间203房间。那是一间单人房,原本是一个姑娘住的,但她自己觉得阴森不喜欢,于是找了204睡地板。 “桂梦佳”的尸体没有外伤,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桑榆将其放好便退到门外,轻轻将门关上。 徐阮对出来的桑榆提醒道:“身上衣服不能要了,回去重新洗一遍澡吧,别沾上什么不该沾上的东西。” 桑榆点头应下,恰在此时,民宿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敲响。敲门声急促且震耳欲聋。 第37章 谁生谁死(3) 民宿的门都是王阿妈在管,没有她开门,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随意进出。 因此就算有人在外面把门敲得邦梆梆响,也得等王阿妈挪着蹒跚的步子去开门。 门一开,几张惊恐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歇斯底里地吼:“有没有人能联系得上李红霞?” 二楼围栏处站着的人都摇了摇头,徐阮靠着围栏,朝他比了比数字:“目前我们还剩15个人,已经有七个人确定打给她打不通了哦。” 门前那人闻言惨白了脸色:“我们三个人也打不通……”他挤开王阿妈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面色同样难看的男人,“有没有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同行的朋友失踪了!” “嚯,那现在剩下14个人了。”徐阮摇头叹道,“这才过去一个下午啊,这领盒饭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 “徐姐你别说啦。”桂梦注意着那些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急忙去拉徐阮的衣袖,“那个……现在还有几个人打不通李红霞的电话?” 屋里的人都尝试了很多次,打报警电话,打李红霞的电话,甚至打旅游软件的客服电话,无一得到确切且让人安心的答案。 王皓从房间里出来,把门拍得震天响。他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怒火:“来了20个人,现在就剩14个,现在走也走不了!” “就,就剩14个人了?”楼下的男人目瞪口呆,“他们都失踪了?” 桂梦犹豫道:“现在还不清楚,我们只找到了一具尸体。” 她又鼓起勇气喊了一句谁还没有给李红霞打电话,一二楼喧闹的声音像菜市场,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这人心惶惶的局面。 “吵什么吵!” 这嗓门更大,压过了一切解释的声音。205的房间门打开,赫然是最开始和徐阮抢房间的那两个人。彪壮的男人满脸凶相: “失踪了就失踪了,都他妈的是成年人,他们爱去哪去哪,那是你们的儿子吗?急个屁,吵得和有病一样。” 徐阮在桑榆耳边轻声说:“林聂先,躁郁症患者,进过监狱。” “因为不是你的亲朋好友失踪啊,在这里说我们风凉话!”楼下三人已经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其中一个完全不怕林聂先,“谁家旅游团刚来不久就失踪了六个人的?这摆明了就有问题,而且我们导游还不见了,报警电话也打不通,你不急?” “环境那么好又有吃有喝能玩,我急个屁。你们再敢吵,今天晚上就都不要睡了!”林聂先张口闭口都是脏话,听得人很不是滋味,偏偏他人高马大,没人敢上去忽然他硬碰硬。 “大家,别戾气那么大呀……”嗫嚅着唇开口的姑娘刘戴安一脸惶恐,“这里没有人做错,别看对方都像仇人一样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一车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人……” 三人中又有一人不满地开口,刘戴安窘迫地埋下脸,捏着手机跑回了204房。争论不欢而散,徐阮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思,扭头回房间洗澡去了。 桑榆走到大厅的桌椅旁,问那三人:“我能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桑榆语气平缓,三个人涌起的脾气被勉为其难顺下去,四个人坐到大厅的长桌旁。最年长的那位叫李昌平,他们一次一共四个人结伴出行,都是邻里友好关系。 李昌平唉声叹气,四十岁的人看起来沧桑无比:“走丢的那个孩子年纪最小,才二十岁。我们原本一起出去看风景,他说他要去一趟厕所,谁知道这一去就失踪了。” 桑榆问:“他从哪个方向去的?” “就这间民宿西南方,那里房子比较多,他还找了个老人问路……”李昌平说,“我们之后往那边去找,也问了一点那个老人,结果那老人说压根没有人找他问路!” “我们也不可能找错人啊,当时距离也不远,我们是看清了脸的,绝对是那个老人没错!” “最后我们只能问他公共厕所在哪里,他给我们指路,我们找过去……”李昌平嘴唇颤抖,“但那根本就不是厕所,那里只有一个山包啊!” “这村里的人都太奇怪了……”同行的另一个男人,李晓文开口,“看起来很淳朴,但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我们根本没办法和他们交流。” “而且电话也打不通。”李昌平又补充,“本来我们想他会不会提前回来了,结果……” “我们回来有一会了,除了你们,并没有人再回来。”桑榆说,“可以明天再去找找,但灯笼村……我想和你们说些事情。” 桑榆把这半天内发生的奇怪事情都和他们讲了讲,他们是“npc”,近乎不信鬼神,但灯笼村太诡异,桑榆让他们这三天千万小心。 “现在只能等三天后那辆大巴车回来载我们,之后再看看能不能报警。”桑榆安抚道,“先冷静一下吧。” “如果不能把你孩子带回去,我很难和他妈妈交代。”李昌平声音有些疲惫,“明明说是带他们出来散心,却发生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简单交谈过后,桑榆回房间洗澡。桂梦已经将备用被褥铺在了地面上,她的地铺在两张床旁边,小姑娘疯狂庆幸这床没有床缝,实木落地让她分外心安。 桑榆洗完出来时,桂梦有些不安地问她:“那具尸体就那样放在房间里吗?她不会腐烂什么的……” 桑榆想了想:“203房间有冰柜吧?也许可以想办法把尸体放进冰柜……” 桂梦不可置信:“啊?那、那万一王阿妈……” “把尸体带进来是担心放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桑榆解释说,“我们没有专业的工具,也没有办法保存尸体,只能尽量。” 桂梦懵懵懂懂地点头,随后揭过了这个话题:“对了桑榆姐,刚刚徐姐给我发信息,说一楼已经可以吃饭了,我们快下去吧。” “吃饭?”桑榆的动作一顿,“谁做的饭?” “王阿妈呀,”桂梦眨了眨眼,“我刚刚在走廊闻到了,很香的饭菜味!” 第38章 索命的人 桑榆和桂梦一前一后下了楼。 打开房间门时,饭菜的香味便已经在鼻腔里流窜,让桑榆想起了幼时山村的流水席,大人们热火朝天地炒着菜,饭菜香勾着每一个孩子肚子里的馋虫。 一楼很空旷,除了王阿妈看电视用的沙发和电视以及一个柜台,其他地方都没有放置东西。 有人帮王阿妈搬出了桌椅,三张桌子拼在一起变成长桌,碗筷什么的都已经放好,桌上还放着七八盘菜,色泽鲜艳的肉菜还在冒着热气。 大半天的噩耗和精神压力让人们没有感受到饥饿,直到饭菜的味道带着他们落回实处,才有人嘟囔着饿。 王阿妈炒菜的背影很专注,灶台上是常见的调味品,似乎并没有要毒死他们的意思。桑榆观察了一会,被徐阮拉着坐下: “别看了,我刚刚用银针试过毒,没变色,能吃。” 桑榆眨了眨眼:“银针不是只能试出砒霜吗?” “是只能试出含硫的毒,不过没关系,真的没事。”徐阮笑,“如果真在饭菜里下毒,那这个副本的难度可就得上天了吧?” 王阿妈没有上桌吃饭,饭桌上的十四个人各个心怀鬼胎,一顿饭吃得相当沉默。林聂先整个人缩着,吃饭动作很慢,瘦弱男人要和他说话,说了几句也没被搭理。 等到所有人都下了桌,王阿妈的目光从电视里移开。她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蹒跚着步子给民宿大门落锁。 “……王阿妈,不等我们导游回来了吗?” 刘戴安怯懦着问,王阿妈缓慢转头看向她,吐字沉重:“……过了七点,谁都不能外出。在外面的不能进来,在里面的不能出去。” “为什么?”瘦弱男人忽然开口,他细长狭小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灯笼村晚上不能出门吗?”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王阿妈回答:“如果违背的话,我们这里就不招待你们了。” 她的声音沙哑,答非所问之后便不再出声。她又回到了沙发上,稳坐在那里开始看电视,而电视依旧是遍布白噪点。 瘦弱男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桑榆没听清,但那不重要。今天已经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获取了,桑榆不认为现在还可以去找王阿妈询问有关于灯笼村的事情。 她们三个人迅速上楼返回房间。桑榆去203查看了一下尸体情况后才回房间,她锁上房间门,钥匙拧了两圈,还落上了门栓。 徐阮也锁上了窗户,刷啦一声拉上窗帘,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头顶那盏暖黄色的灯。 “ok整理一下。”徐阮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温热的水杯,“现在灯笼村的禁忌能摸出来的有:不要过度询问王阿妈问题,更不要打断她看电视;不要在晚上七点后外出,最好在晚上七点前回来;不要太相信灯笼村里的人;以及小心李红霞。” 桂梦有些困惑:“为什么要小心李红霞?” “你仔细想想,把我们丢在这里,还没了六个人,其中一个死了,就这情况,她还失联,能是个什么好人。” “这样理解的吗……” 桑榆站在门边,从猫眼往外看,走廊上空空落落。 在桂梦说完后,桑榆补充道:“还有小心灯笼。” 桂梦又举手:“灯笼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走廊顶的那些灯笼,又亮了两盏?”桑榆走到自己的床位坐下,“我不太确定,但刚刚到的时候我有数过,一共15盏,来的时候亮了一盏,现在有三盏亮着。” 徐阮摸了摸下巴:“你说会不会是死多少人亮多少盏?” 桂梦提出不同意见:“应该不是吧?我们来的时候虽然有一些人走丢,但也还有16个人啊……” 虽然现在只剩下14个了。 “不慌,接下来人应该还会越来越少。” “徐姐,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怎么能不算呢~” 有关于广场制作灯笼的那段经历桑榆也告诉了两人,她们活像是在复盘剧本杀,虽然这个剧本杀是真的会死人。 八点过后,房间关上了灯。 三个人各自钻进被窝,在黑暗里,一切陷入了安静之中。 门外还偶尔倾泻进来一两句高声说话的声音,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 桂梦睡不着。 桑榆和徐阮已经发出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而她盖着被子,大脑还在不停运转。 发生的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她需要花费时间来消化恐惧,将那死人的脸从自己的脑海里抹掉。 但闭着眼睛不睡觉想七想八带来的恐惧感是层层叠加的。 静谧里,耳畔骤然闯进脚步声! 桂梦打了个冷颤,把放在外面的手缩进了被子里。现在是几点?她不敢拿出手机看手机,生怕光亮照到如墨浓稠的黑暗里的那只鬼。 脚步声由远及近,桂梦由于恐惧而分外专注地聆听着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后背爬上一层冷汗。 脚步声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桂梦头皮发麻,因为她清晰听见脚步声在距离207最近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阵绵长的敲门声响起,随后是一阵阵凄厉的猫叫声!猫咪的惨叫声炸得桂梦的耳膜一阵生疼! 她不敢起来,床上的两个人依旧睡着,仿佛这些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敲门声渐渐减小,随之而来的是愈来愈凄厉的猫叫声。 这叫声中甚至渐渐掺入了女性的惨叫声!桂梦颤抖着伸手去拉徐阮的被子,但徐阮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呼吸平稳。 冲我来的?为什么是冲我来的?桂梦几乎是在无声地惨叫了,她想起桑榆与徐阮抬回来的“桂梦佳”…… 难道她真的变成鬼了?就算变成鬼了又不是她杀的她,为什么要来找她! “桂梦……” “桂梦……” “开门呀……” 桂梦紧紧闭着眼睛,后背已经湿透。她感受到胸口一阵滚烫!烫得她的大脑愈加清醒! 最终,她的恐惧实质化。猫叫声消失了,然后是开锁的轻微咔哒声响。 第39章 都说开过光了 门不是锁了吗?她亲眼看着桑榆反锁拧上钥匙,还落上了门栓!是王阿妈吗? 还是说……桂梦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黑暗中除了开门声,还有她清晰的呼吸声。 这样下去会被发现!桂梦心中疯狂尖叫,但她太紧张,脑子里浮现了许多恐怖电影中的场景,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根本没有办法控制! 并且,她的地铺最靠近门…… 开门声消失了。 随后,是门被推开时发出的轻微咯吱声。桂梦露在外面的脸感受到了一阵阴冷的风。 随后“嗒”的一声,门板撞上墙壁,发出一声脆响。桑榆和徐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桂梦还在努力装睡,但她恐惧的眼泪已经顺着紧闭的眼流淌了下来,洇湿了枕头。 她很后悔。 也许不该因为这个旅游团特别便宜,就瞒着父母独自一人跑出来旅游。 一只冰冷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脖颈,带着湿漉的水汽。桂梦把心一横,等死不如尝试疯反抗,鬼知道进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那只手用了些力道,桂梦也忍着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的剧烈心跳,骤然抬脚就是一踹! 但是这个剧烈风动作一做完,桂梦的心就凉了半截。她没有都没有踹到。 走廊不仅吹进来了风,也带进来了些许光亮。桂梦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睛,刹那间便被吓得呆愣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是她自己。 那具在河边捞起来的尸体,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死人。 脖颈处的手收紧,桂梦佳在桂梦耳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更加急促! 她要呼吸不上来了,她要死了。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抓不到脖颈处的手,无法减少窒息感。 窒息感给她混沌的大脑带来片刻清醒。她想起一件事。从刚才开始,她的胸口一直烫得厉害。 在桑榆和李昌平他们交流时,徐阮已经领着桂梦回了房间,并且交给了她一样东西。 ——要死的时候试试,开过光的。 桂梦涨红了脸,费力从喉咙间挤出一声尖叫,腾出近乎脱力的一只手去掏胸口处的口袋! 她摸到发烫的物件,拿起来就往桂梦佳脸上糊!掐着她脖颈的力道骤然一松,阴冷的空气重新填满桂梦的肺部,她清晰听见一声惨叫。 然后,猫叫声此起彼伏,吵得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光亮如潮水褪去,桂梦还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闭着眼睛对着空气一顿乱锤。但她依旧是什么都打不到。 “你怎么不替我去死……你该死……” 猫叫声渐渐远去,连带着女人怨毒的诅咒。桂梦的恐惧几乎突破极限,她什么都想不到,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对死的畏惧让她不敢停下,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阵阵耳鸣,直到她被扇了一巴掌。 灵魂倏地归位,她猛然睁开眼,惊魂未定地向模糊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视线里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清晨独有的浅淡日光,以及两张熟悉的脸庞。 “看吧,我说要一巴掌绝对有效。”徐阮得意洋洋,“桑榆儿啊,唤醒被魇住的人光摇她在她耳边说话是没有什么作用的~控制好力道,懵逼不伤脑。” 桑榆无奈地点点头:“好,我记着了。”随后她蹲下摸了摸桂梦的额头,“你还好吗?五点那会你突然开始尖叫,我和徐阮被你吵醒发现怎么喊你都喊不醒。” 桂梦呆滞地眨了眨眼睛,桑榆接着说:“然后徐阮发现给你的符咒自燃起来了,还把你的脖颈熏黑了。” “你得幸亏我给你的这张能被动触发,不然今天你就得去203躺着了。”徐阮给她倒了杯水,“刚刚林聂先的同伴还过来投诉,闹得整栋楼估计都起床了。” 桂梦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她借着桑榆的力道坐起来,一只手接过水杯,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果不其然搓下来一手黑灰。 “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谁家噩梦那么真实啊……”小姑娘的眼泪说掉就掉,两个人都不会哄,只能看着她一边喝水一边掉眼泪,直到她的情绪稍微平复,她才后怕地讲起她经历的那些事情。 徐阮摸着下巴宣布mvp:“估计是有我给的符拦着,所以它才在外面鬼哭狼嚎了那么久。” 桂梦疯狂点头,放下水杯差点给徐阮跪下:“我差点就死了呜呜呜,幸好我把那张符拍到了她身上,然后她就放弃掐我了,徐姐,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举手之劳。”徐阮摆了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不过也别这样看着我了……我身上就三张,我一张你一张她一张,已经没了。” 桂梦的脑袋耷拉下去了:“那、那我今天晚上怎么办啊?” “她杀你应该是有原因的。”桑榆思索着,“一共十四个人,看来昨天晚上它只对你动手了。” “你真的对桂梦佳没有印象吗?” 桂梦摇头摇得像拨浪鼓:“绝对没有,我是独生子女啊……” 说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神情立刻变得犹豫了起来,“不过……听我妈说,她怀的时候好像出现了双胎消失综合征。” “当时我妈怀的是双胞胎,但其中一个胚胎停止发育被当时的我吸收了。”桂梦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因为这个对我怀恨在心吗!” “这就不清楚了。” 徐阮嘴里叼着牙刷,手里还拿着漱口杯,她给桂梦递完水听完她讲的梦魇之后就跑去洗漱了,现在满嘴泡沫地站在厕所门口,“在别的地方没有可能,在这个村子……”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整个村子都不正常,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意外。” 桑榆提出不同意见:“也可能是它每天晚上只能杀一个,而它恰好挑中了你。” 桂梦把水喝完,将脸埋在手掌间长吁短叹:“我的老天……我想回家……” 桑榆想安慰她两句,但话到嘴边,一阵敲门声响起:“出来!快点出来,出事了!” 第40章 惊变 桑榆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脸焦急的李晓文,他看见徐阮和桂梦都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桑榆问:“怎么了?” “出事了。”也许是桑榆曾经坐下来与他们分享过信息,因此他对桑榆的信任度还挺高,“204的那两个姑娘出事了!” 徐阮洗完脸之后凑了过来:“怎么个出事法?又死人了?” “没死人。”李晓文的脸色难看,“但比死人还要遭罪,那姑娘一直哭,也问不出来个什么,她在找桂梦。” “找我?是刘戴安吗?”桂梦一骨碌爬起来,桑榆扭头看她,“我和她不是很熟,只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而已。” 哭声呜呜咽咽,门打开之后便听得很清晰,桂梦抹了把脸就往外走:“去看看吧。” 走廊顶部那三盏亮着的红色灯笼依旧随着轻微流动的风摇曳着,散发着淡淡的红色的光芒。 一行人走到204门口,那个早上来找过茬的瘦弱男人也在那里,现在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刘戴安程持续输出:“装什么!会哭了不起啊?都过来评评理啊!” “别喊了,不知道你那声音尖得听得人难受吗?”徐阮对这个抢房间的人毫无好感,昨天还直言他们眉间有黑气定是活不过这三天。 瘦弱男人瞪她一眼:“怎么?当今社会连让人喊冤都不行了吗?” “你喊什么冤啊?一进来就看见你在欺负人小姑娘。” 徐阮叉着腰不甘示弱,桂梦皱着眉走到刘戴安身边,轻轻帮她顺了顺后背:“戴安?发生什么了?” 瘦弱男人没好气地插话:“还能是发生什么,冤枉我们了呗!” “人家问你了吗?”徐阮挑眉,“先闭嘴行不行,要说供词也得一个一个慢慢来啊。” “我……” 刘戴安嗫嚅着唇,还带着泪花的眼睛怯懦地看了一眼瘦弱男人,下一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 桂梦拍拍她的肩膀:“别怕,这么多人在,他还能揍你不成?他要是敢我们就群殴回去。” 李晓文板着脸没走,闻言点点头,刘戴安低下头,随后带着哭腔指着瘦弱男人开口:“他们抓人!” 瘦弱男人瞪着眼睛:“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昨、昨天晚上我和那个来找我拼房间的女孩子一起睡着了,”刘戴安抽抽搭搭地开始讲述,“但是半夜忽然有人敲门,问我们房间的厕所还有没有用……” “我很害怕,告诉她不要开门。但是她执意要问门外的人是不是很急,他说很急,然后和我一起的姑娘就打算去开门。” “我告诉她别去,说不定是坏人呢……”刘戴安在瘦弱男人冰冷的目光中鼓足勇气指着男人继续说,“她说她看过猫眼了,在外面的就是和他一起的林哥!” “本来都是一个旅游团的,我也以为应该没事……但是当她把门打开之后,林哥一把抓住她,把她拽过去了!” “我吓得直哭,要去拉她,但林哥力气太大了,我拉不住,想求其他人帮忙,但无论我怎么叫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出来……” “我看见林哥把她拖进了205,我一直在求他们,跪在他们门口求,他们都不愿意开门!我一直能听见她在惨叫,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结束……” 她哽咽着,声音里也染上几分痛苦:“早上我看他们开门,要求他们把人还回来,我说我要报警了,他们不听,也不肯把人还回来……” “你真会添油加醋。”瘦弱男人冷笑出声,“昨天晚上明明是那个婊子来敲我们的门,问能不能进去,现在就说得那么好听,说什么被我们抓走!我们没事抓她干嘛!” “人家小姑娘干嘛大半夜去找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李晓文听不下去了,“就算她真的去找你们了,为什么早上不让人出来也不肯放人走?” “怎么?我们的房间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瘦弱男人扯扯嘴角,一脸耍无赖的样子,“林哥要留她多睡一会怎么了?” “无赖!变态!流氓!”刘戴安哭得嗓子都哑了,瘦弱男人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仗着自己弱小又开始污蔑人了!好啊,你们都站在她们那边,那就一起去查监控啊!” “看看那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到我们房间的!” “查就查!”刘戴安难得硬气,“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报警抓你们!” 桂梦拉着刘戴安站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往一楼去。其间李晓文又敲了敲205,内里一片死寂。 瘦弱男人冷笑一声,接着往楼下走。 到了楼下,王阿妈依旧在看白噪点遍布的电视。 “王阿妈,能查一下昨天晚上二楼走廊的监控吗?” 王阿妈扭过脸盯着这一群人,像是反射弧极长一样,在人们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开口:“等我、看完电视。” 众人一阵沉默。 上一次强行关她电视的人至今不知所踪,没有人敢再去动她的电视。 早餐已经摆好在桌子上,迫不得已,几人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坐下吃饭了。 由于时间还很早,吃到末尾时才又有人下楼。李昌平一下来就问李晓文发生了什么,他全盘托出后,便若有所思地下去一起吃早餐。 早餐吃完,几双眼睛看着王阿妈巍然不动,硬着又等了半个小时,她才慢吞吞地拿起一个遥控器。 她那苍老的手按了几下按钮电视发出滋滋的响动后,变成了一段走廊的监控画面。 刘戴安唰的一声站起来,拉着桂梦走到沙发旁,事件中心的瘦弱男人也走过去,满脸势在必得。 一开始,走廊上所有的房间都紧闭着门。 随后时间一点点推移,凌晨三点,204的房间门忽然打开。 刘戴安瞪大了眼睛。 因为监控画面中,205的门一直都没有动静,反而是204的门先打开,从其中走出来一个穿着睡衣的姑娘。 她在刘戴安震惊的目光中走到隔壁205的门前,缓慢地敲响了205的房门。 第41章 认知 “不、不可能……”刘戴安不受控制地摇头,死死盯着电视中的监控画面,“我没有记错,昨天晚上明明有人来敲门喊话我们才开门的!” “按照你的要求,我们监控也看了,现在又要耍无赖是吧?”瘦弱男人不耐烦地抱手,摆出一副受害者被反咬一口的姿态,“给我看仔细了!看见没有?她一个人出来,一个人敲响了我们的房间门!” 刘戴安没什么反应,只是止不住地颤抖和摇头,瘦弱男人还在说着:“我还记得她过来问能不能一起睡觉……啧啧,这是想干什么呀?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你胡说八道!”刘戴安咬着唇,想再说出些什么反驳的话,但监控画面板上钉钉,与记忆中的情景发生极大偏移,一时之间让她的认知相当混沌。 本来打算过来帮忙的李昌平和李晓文对视一眼,年长者皱着眉,问她:“你确定你刚刚在房间里说的没一句话是骗人的吗?” 刘戴安用力点头:“千真万确!” 桑榆和徐阮对视一眼,前者认认真真看完了监控视频,然后问瘦弱男人:“戴安似乎没有必要骗你们,也许当事人知道地更清楚,为什么不问当事人呢?” 瘦弱男人啧了声:“都说了林哥不想放她出来,她不也没挣扎乱叫?如果不是这个乱描写的妹子现在会闹成这样!” 刘戴安缩着脑袋抽泣,桂梦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一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直到监控视频播放结束,电视屏幕又变成白噪点,瘦弱男人才不耐烦地结束了话题: “行了,我去和林哥说一声,他也要出来吃饭的,到时候你们去问不就知道了。” 他嘟囔着就你们还想绑架我们这类的话,迈着漫不经心的步伐上了楼。 刘戴安的眼睛都哭肿了,这姑娘胆子小,还太善良,她真的相当担心那个和她一起的姑娘会出事,哭了半天停不下来。 桂梦和她算不上太熟,耐着性子哄了半个小时耐心告罄,她摇着刘戴安的肩膀:“别哭得好像她死了一样!等会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打起点精神来!” “对不起,我也不想,但、但是真的很奇怪……”刘戴安捂着脸,“我肯定没有记错,可是为什么监控是这样的?” “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啦,等那个什么林哥愿意开门了之后再说。”徐阮刷着手机,“嗯……今天我们还有活要干。” 桑榆问:“你要自己去村里看看?” “嗯,我瞧瞧你昨天说的那个广场,顺便再去看看周围环境。”徐阮摸着下巴说,“一般来讲周围的深山老林应该会有点东西,总之,有咩咩的情况我再告诉你啊,回见。” 徐阮一撩黑色长发,让王阿妈帮她开门,她要出去逛逛。 桂梦惊讶地眨了眨眼:“徐姐她……就这么走了?” 桑榆:“嗯,她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我们先上楼。” 205房的门依旧关着,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刘戴安抹了把眼泪,指着205门前的地面: “看那里!那点血迹是我昨天晚上留下的!” 桂梦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会留下血迹?”随后她向下看去。刘戴安穿着短裤,露出的膝盖结着血痂。 “我昨天跪下去的时候被石头硌了一下……” “不要乱跪啊,像这种家伙就算你跪下去他也不会留情的,不让找块板砖砸他脸上!” “可是这会被定性成寻衅滋事的吧……” “那也是他们先动手的!应该叫做正当防卫!” 桂梦带着刘戴安回房间,桑榆往走廊深处走去,直到走到203号房前。 走廊顶部的红色灯笼依旧亮着三盏,还有十二盏熄灭着,刚刚在楼下时她试图问王阿妈关于这些灯笼的事情,得到的回应便是,装饰用。 她如此答,桑榆便不再多问。但是如果真的等效替换成活着与死去的人,相差一盏,这也说不通。 桑榆一面想着,一面检查203门的情况。木质门板很干净,银圈的猫眼与连尘埃都没有的门把手。 她扭开门把,咔嗒一声,门被打开。203的陈设和她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尸体还是那个姿势那个位置,已经开始散发淡淡的腐烂味道。 桂梦说,在她的记忆里,桂梦佳掐住了她的脖子险些把她掐死,而徐阮给她的黄符被拍到了桂梦佳的脸上。 桑榆走近,观察尸体惨白且略微浮肿的面部。她没敢凑太近,但也看到了那惨白的脸庞上细微的烧焦痕迹。 真的是她? 但是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桂梦呢? 桂梦说,在她过往的十几年青春里,从来没有出现另一个自己要弄死自己或者出现在梦里的情况。 是灯笼村的影响吗? 毕竟这里是林志远的猫被卖的地方。林志远是本场主线的中心人物,以他为中心发生的诡变污染有轻有重。 轻的比如张勇,他甚至不能强行破门,重的比如灯笼村,目前看来,也许整座村庄都已经沦陷了。 桑榆退出去,思考了片刻锁上门,钥匙拧上两圈留在锁眼。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桑榆看见王皓背着一个旅行袋从房间里出来,锁上了房间门,又将钥匙挂回了门边挂钩处。 “你要走了吗?”桑榆看着他的动作,她记得来的时候王皓似乎就背着一个行李袋,看来他已经收拾完了全部东西。 “还不走难道要等死吗?”王皓面无表情,他的脸色比鬼还要惨白,很难想象他昨天晚上遇到了什么,“既然打不到车,那我就先走出去,等到走出这座山,我再打车。” 桑榆眨了眨眼,问:“你昨天晚上也遇见了奇怪的事情?” 王皓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随后他疯狂摇头,仿佛要把什么东西甩出脑子。他冷笑一声:“和你们无关吧?我要走了,我不能再等死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全部死在这里……” 桑榆明知故问:“为什么?” “等到起雾,它们就全部都来了!”王皓不想和她多说,脚步飞快,“我得赶在它们来之前离开这个破村子!” 第42章 错误 “它们是谁?”桑榆跟着王皓身后,“你能说一些吗?这对我们来说很重……” “闭嘴!”王皓扭过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我不想再惹上麻烦了,我会报警,我会去到外面,告诉所有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桑榆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步履匆匆地下了楼。王阿妈好像提前有准备,站在门边为他开门,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桑榆的视线里。 王阿妈看向她,桑榆一愣,摇头:“我暂时不出去。” 王阿妈慢吞吞地关上门,干脆利落地上锁。锈迹斑斑的铁链与锁头发出刺耳的响声,王阿妈仿若听不见那般,锁好门之后就返回了沙发。 民宿剩下的人不多,205、204、207各两人。桂梦和刘戴安在204,桑榆找过去的时候,刘戴安睡着了,桂梦正在哒哒哒地按手机。 “桑榆姐!”桂梦招呼她的声音很低,生怕把爱哭的祖宗吵醒,“我刚刚又和她聊了一会,她好不容易才睡着,麻烦你小声一点。” “不回我们自己的房间聊吗?” “不行……她跟鹌鹑一样,刚刚逼着我发誓她睡着的时候我不会走,我怕她自己把自己吓死,只好陪着了。” 桑榆坐到桂梦旁边,听见她继续说:“戴安应该没骗人,她确实应该晚上没睡,我觉得可能和我昨天晚上一样,她可能也是被魇住了。” “但她膝盖上的血痂和205门口的血可以说明她大概率真的去跪过他们。” “嗯……说不定是梦游呢?” “也有这种可能性。”桑榆点点头,“早上我暂时不出去了,等下午再说。” 随后她和桂梦说了王皓的事情。桂梦瞪大了眼睛:“他要靠走离开这里啊?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何苦呢。” “不是不可能。”桑榆一脸正色,“像发生这种事情的地方,真的有可能靠走就离开吗?” “我想的是,王皓曾经和警察打过电话,警察说他谎报,证明警察进来过灯笼村,但我们等那一个小时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桑榆说,“也许我们并不在正常的世界,想象力丰富些的话,可以理解成多重宇宙,村外的世界也许并不是我们熟悉的世界。” “没那么夸张吧……”桂梦欲言又止,但显然她想起了隔壁那具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把质疑声咽回肚子,“呃,说不定真的有可能……” “这只是一个猜测。”桑榆摇摇头,“徐阮有加王皓的联系方式,如果他真的出去了,到时候能联系得上。” 随后,她们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些奇怪的事情,包括所谓的起雾,所谓的它们要来了。 午时,房间外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刘戴安被吓醒,桑榆和桂梦也站起来,三个人一同往外走去。 因为尖叫声来自隔壁。 瘦弱男人的骂声也同样刺耳:“下了床就装疯卖傻,真是贱货!” 桑榆刚刚走出房间,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被扔过来,身上满是青紫痕迹。刘戴安尖叫一声,桑榆反应迅速,立即拽下房间门房间的桌布披到那姑娘身上。 “你们这两个畜生在干什么啊!”桂梦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吆喝刘戴安回去找件衣服,桑榆帮姑娘把衣服重新穿戴好,皱眉看向还开着门在看好戏的瘦弱男人。 “嗤。”瘦弱男人仿佛终于忍不住了,他捧腹大笑起来,“她是我们糟蹋的又怎么样?你们报警呗,电话打得通吗哈哈哈……” “欺人太甚!”刘戴安又开始飚眼泪,抱着那姑娘呜呜咽咽地哭着。桂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是学生,没见过这种人,一肚子垃圾话仿佛找到了倾泻口,她跳起来,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但瘦弱男人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关上门,不给他们任何辩驳怒骂的机会。 “垃圾!有本事出来啊!”桂梦砸门砸得砰砰响,瘦弱男人隔着门喊:“算哥哥为你们着想,快点走吧,林哥又要犯病咯。” 桑榆抿唇,看着姑娘空洞的眼睛,道:“先把她带回房间,走廊上有监控。” 桂梦恶狠狠地踹了一脚205的门,急匆匆地和桑榆一起扶着呆滞的姑娘回了204号房。 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脚步虚浮,两个人托着她像托着一袋着力点分散的碎肉。 “你没事吧?那群人怎么你了!”门刚关上,刘戴安立即大呼小叫起来,她满屋子翻找药膏,最后翻出来一个急救箱,拎着急救箱火速凑到她的身旁。 一路上,桑榆尝试与她对话。但她始终双眼放空,无论桑榆问什么她都不出声。 桑榆从刘戴安的口中得知,姑娘叫刘诗涵。 刘戴安蹲在她面前试图给她上药,似乎是医用酒精触碰到磕破的皮肉带来的疼痛感唤回了她的神智,她低头看向刘戴安,好半晌才自语般说道: “我离开了?” “对,你从那两个男的手里回来了。”刘戴安的声音本来就软,刻意一压便更软了,温声细语的,“别怕,没事了啊,我给你上药,很快就不疼了……” 桑榆看她有了反应,压低了声音问:“戴安,她是你朋友吗?” “啊?”刘戴安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不是,是这次刚刚认识的……” 桂梦还有些愤然,“那两个就是人渣!被折磨了这么久看起来精神都崩溃了……” 桑榆看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开口问道:“你认识他们吗?205那两个人。” 她的反应有些迟钝,桑榆重复了两次之后她才慢吞吞地开口:“……不认识。” “很抱歉,但我想问:昨天晚上,是你主动去敲205的门,还是他们来敲你们的门?” 也许此刻提起这个对她来说很残忍,但这个节骨眼上,桑榆必须问清楚。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伤痕累累的姑娘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她露出些许不理解的困惑: “昨天晚上……有人敲门?”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你在说什么啊?”刘戴安慢慢抬头看她,“你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你还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205里?” 姑娘费劲地想了想,但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刺耳的电话铃便响彻耳畔。 第43章 起雾 国产手机自带的电话铃乐此不疲地回响在房间里。四个人不动声色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部手机正摆放在床头柜上。 那是桑榆的手机。四人面面相觑,桑榆说了声抱歉之后起身,接通之后告诉正望着她的三人:“是徐软的电话。” 刘戴安指了指房间附带的那个小阳台。桑榆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徐阮?” 桑榆轻声开口。 她听见风声和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响动,徐阮在哪?山顶上吗? “桑榆儿?” “我在。” 约莫一分钟后,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静,徐阮略微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你听我说,我知道灯笼村里的灯笼是怎么回事了。” “之所以昨天你去的时候没有灯泡,是因为两天后,也就是明天会有一个仪式,统一为灯笼安装灯泡。” “仪式?” “对,但我不清楚这个仪式是什么,但是灯笼村里除了王阿妈的民宿外都没有点亮灯笼也是因为这个。” 徐阮压低了声音:“本来说的是生存三天,但我觉得明天下午是最后期限,也就是在他们完成这个所谓的仪式之前。” 村里其他人家没有点灯是因为要等仪式,那为什么王阿妈点着灯? 昨天下午王阿妈死寂的目光又浮现在眼前。 ——为了……防止看不到。 防止谁看不到?难道是防止他们这一行人找不到民宿?虽然灯笼村里的低矮水泥房长得几乎都一个样,但民宿经过一些改造二楼都是小阳台和窗户,只要注意看就不会认错。 桑榆暂时把疑惑压在心底:“你现在还好吗?我刚刚听你的呼吸声,似乎剧烈运动了很久。” “不太好。”徐阮默了默,然后才继续说,“我去到广场的时候,那些老人已经在做第五批灯笼了,都埋着头,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理我。” “那之后我离开,决定上山看看。”风声不断,带来一阵不安,“我在那些水泥房的背后,也就是山脚处……” 徐阮深吸一口气:“发现了李红霞。” “……她在山脚下?” 那个失踪十几个小时的导游,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联系到她,而她出现在了山脚下。沉默了一会,桑榆补充:“她还好吗?” 徐阮笑了一声,但笑声里显然带着股疲惫:“如果你还活着,我就不可能这样和你说话。” 徐阮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她死了。看起来像上吊自杀,身上的雨衣不见了,衣服还是原来那身,你知道我远远看见一抹红色像晴天娃娃那样在飘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我走近了一点,确定了一件事:她不是自杀,身上有伤,看起来和人激烈搏斗过,她挂着的那颗树下还有一只破灯笼。” “她的尸体一直没有被周围的居民发现吗?” “显然没有,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她的尸体在很显眼的位置。”徐阮说,“居民没有一个是正常人,至少目前已经是这样的了。发现她的尸体之后,我打算把她摘下来,但是忽然出现了一只猫挠了我一爪子。” 桑榆一愣:“……猫?什么颜色的猫?” “没看清,不过它是一个女人养的猫。”徐阮想了想,“那个女人找到我,说要赔我医药费。但是我已经因为广场的事情留了个心眼,所以没有中计。” “她手里拿着一把逢年过节杀猪用的刀,我差点被劈到,为了活命我开始逃跑,最终我上了山。” 桂梦发出一声惊呼。桑榆回过头去,刘戴安和桂梦围着刘诗涵听她讲话,表情看起来极度不可思议。 “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和刘戴安住一起的姑娘回来了,又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等你回来,我会仔细和你说。” “行。”徐阮应了一声,“我这边已经看不到那个女的了……不过我和你说一下她长什么样子。” “她的五官很扁平,不属于好看的那种,额头凸起,眼型稍圆,眼尾有痣,说话的时候很喜欢用语气词……嗯?” 她的叙述终止了。 “徐阮?”桑榆唤了她一声,那边忽然又响起猎猎的风声:“等等,桑榆儿,山下好像……起雾了?” 踩着徐阮的尾音,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噪音,像手机掉到了地上,与地面碰撞产生的声响,与此同时,徐阮挂断了电话。 残余的嘟嘟声像是在宣告着什么,桑榆猛然抬头去看阳台外的景色。 果不其然,视线出现轻微的朦胧,数百米外的景色已经埋没在铅灰色的雾气之中,只剩下模糊灰黑的远山轮廓。 雾? 起雾? 对了!桑榆忽然想到,王皓背着行李袋匆匆要离开时说过,有些东西会和雾一起来。民宿是他们住的地方,关好门窗,一边不会有雾漫进来。 那门口那两盏红色的灯笼,就是在雾中指明民宿所在地的灯塔! 如此一解读,一切便合情合理。毕竟恐怖游戏总要为人留下一线生机,从一开始就一棒子打死,带不来任何乐趣。就像猫喜欢抓住老鼠之后玩弄,猎人喜欢活蹦乱跳的猎物。 桑榆重新拨打徐阮的电话,一阵机械的忙音。她挂断电话,再次拨打,近一分钟的铃声过后,电话接通。 “徐阮,你还好吗?刚刚发生什么了?”桑榆有些担忧地问,那边一片平静,没有风声,更没有呼吸声,仿佛对面压根没有接起电话。 “桑榆?” 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可惜徐阮说出的话并没有让桑榆感到放松。 “你在哪儿?” “……”桑榆握着手机,耳边不真切地传来刘戴安的哭声。 “……我今天一直没有出去,为什么要问这个。” “哦,我只是突然忘了。”徐阮的声音很平静,“刚刚起了雾,我没找到方向,但我站在田边,你可以看见我吗?能不能带我回民宿?” 桑榆缓慢地看向阳台外,涌动的雾越来越浓,包裹着冰冷而轻柔的风。 “桑榆,你有在听吗?” “我说我迷路了,现在在田边,这里有一条河,你能不能出来带我回去?” 第44章 噩耗 房间里的三个姑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转过头来看着桑榆。 电话那头平静到几乎死寂的声音还在继续:“信号不好吗?你为什么不说话?还是说你不愿意来接我?” 桑榆动了动唇,随后非常礼貌地回应:“嗯,我不想去接你。” “为什么?”它一字一顿,“我不是你的合作对象吗?你为什么不愿意来接我?万一雾里面有什么东西怎么办?” “我的合作对象叫徐阮。”桑榆抿唇,“不是你这个叫徐阮的冒牌货。” 徐阮是得插上翅膀飞下山,才有可能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到达山下田边。而且按它的说法,它在田边有河经过的地方,大概率就是他们来时的那条田间小径。 这个距离,一般来说,它不可能看不见红色灯笼的光芒。 除非。桑榆将手机放回口袋,对上三个姑娘的眼睛。刘诗涵的眼睛依旧是一片空荡荡的死寂,她的状态似乎差了些,透过桑榆看向阳台,望着那片朦胧的雾气。 桑榆告知了她们徐阮遇见的一切事情,包括对灯笼的猜想,如果想要活下去,万万不能有太多信息差。 作为曾经差点被“自己”掐死的桂梦,对桑榆那句冒牌货敏感到有些神经质,好歹徐阮救过她:“桑榆姐……什么情况?徐姐她出事了,被顶替了?怎么办,还能救回来吗?” 她没有提李红霞,这个已经失踪了十几个小时的导游,会死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唯一让桑榆有些奇怪的事情便是,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她们的电话便一直打不通。然而,现在她也得不到答案,毕竟尸体不会说话。 刚刚是刘戴安在哭,现在差点变成桂梦在哭。桑榆摇了摇头,宽慰道:“她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说不定就算我们都死了,她还活着。” “榆姐,不要这样形容啊。”刘戴安缩得跟鹌鹑似的,“诗涵的经历已经很可怕的,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想回去和妈妈一起过生日……” “我、我下次决定不要上这种便宜旅游团了,我回去之后绝不翘课……” “怎么忽然都这么沮丧?”桑榆有些奇怪地皱起眉毛,视线落到刘诗涵身上。 她应该大哭一场发泄情绪,或者是大发脾气,砸点东西也好,但她一直安安静静,对自身受到的伤害没有一点反应。 刚刚她在和徐阮说话,并没有听清刘诗涵到底给她们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瞧见桑榆的目光,桂梦吸了吸鼻子,讲述了刘诗涵告诉她们的事情。 昨天晚上,在刘诗涵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任何人来敲门,或者她出门。 因为,在最开始,她模糊的印象里便是,她询问了205的两个人,请求他们答应自己在他们房间打地铺的要求。 没有刘戴安讲述的刘诗涵被拽出去,也没有监控里所看到的刘诗涵半夜去敲205的房间门。 桂梦低声说:“我怀疑过诗涵是不是因为遭受了太多,大脑启动了什么保护机制,所以她才忘了的……” 可她没有任何证据。毕竟刘诗涵只是有些恍惚,但有问必答,逻辑清晰。 三个人三种证词,难道每个人都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大脑自动完善了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 这显然说不通。 中午十二点,没有任何离开思路的三人下楼准备吃饭。 刘诗涵摇头说她身体不太舒服,不想下去吃饭。刘戴安怯懦着说下楼吃饭会和那两个人撞上。 权衡再三,桑榆叮嘱刘诗涵,如果难受就睡一会,会给她带午饭上来。刘诗涵点点头,没有出声,她蜷在床上,脊背骨头凸起,其上还有暴力留下的痕迹。 楼下已经聚集了九个人,除了还没有回来的徐阮,剩下的都在这里的。 不过今天,他们没有看见王阿妈。 之前如果还没给他们做完饭,王阿妈会在厨房里开着油烟机颠锅炒菜,做完之后,她就会擦干净手,重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而现在,不仅电视关着,厨房一片死寂,沙发上也是空空荡荡。 “王阿妈呢?”刘戴安弱弱地开口,她也发现了今天不同寻常的地方。 听到她开口,一时之间坐在桌面上吃饭的人们一阵沉默。 直到这顿饭吃完,所有人四散离开,都没有人站出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氛围不对,桑榆也没再问,思考了两秒这饭会不会毒死人之后,还是吃完了。 吃完饭后,王阿妈也没有出现收拾桌面。李昌平在吃完后让她们在楼下等一会,直到林聂先和那个瘦弱男人表情怪异地上了楼,李昌平才皱着眉毛说: “王阿妈死了。” 刘戴安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一声小小的对不起。 “我记得,昨天王皓他朋友不是还被王阿妈……”桂梦噤了声,跟随李昌平的视线看向那扇虚掩着的厨房木门。 “我、我能不能上楼把吃的给诗涵呀?”刘戴安咽了口唾沫,“我有点害怕……” 她的腿肚子有些打颤,桑榆朝她点了一下头,她立刻脚底抹油溜上楼。 桑榆看着那扇门,慢慢走近:“为什么她会死?” “我们没早你们太久,所以不太清楚。但是,可能是被林聂先那个混蛋弄死的。”李昌平皱着眉毛,“你要不别看了吧?” “没事,我不害怕。”桑榆摇摇头,她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板上,“为什么是林聂先。” 她轻轻用力,门板开始缓慢滑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血腥味已经钻进了她的鼻腔。 “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从厨房里出来。”李昌平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衣服上都是血,因为衣服颜色深才没有被看出来。” 门被完全推开,眼前的景象让桑榆微微后退了一步。 王阿妈浑身是血的躺在地板上,身上插着一把血迹斑驳的菜刀。血腥味浓郁到让人作呕,她除了能看得出是人形,与一堆碎肉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沉闷但刺耳的惨叫声。 第45章 争端 惨叫声并不是看见尸体的任何一个人传来的。桑榆扭头,桂梦也同样看向声音的方向。 那是二楼。 不好的预感在心间蔓延,桂梦着急忙慌地道:“是戴安的声音,她们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刘戴安的尖叫声里伴随着男性的骂声,桑榆朝桂梦说道:“你要不要先上去看看?” 桂梦透过桑榆单薄的身体看见那血泊时脸上就已经唰的一下白了,如今桑榆给了一个台阶下,她便匆匆点头,扭头就往楼上走。 李晓文也听见瘦弱男人的声音,朝李昌平低声说了一句之后便跟着桂梦一起往楼下去。 楼下一下子就削减成两人,桑榆重新看向那具尸体。犹豫了一会,她往厨房里走。 “哎,你一个姑娘不要看太多这个……”李昌平跟着她的脚步走到厨房门边,看见桑榆蹲下查看尸体,“你是在殡仪馆工作的?” “我不是,但是如果不走近些,我没办法分辨出她身上还有没有刀伤之外的伤口。” 桑榆轻轻拨动她浸着血的银发,遍布沟壑的深棕色脖颈没有其他伤口。王阿妈身中17刀,后背上的还插着菜刀的伤口最深,银白色的利刃几乎全部没进了她的身体。 检查完之后,桑榆轻声开口:“为什么林聂先忽然要杀王阿妈。” 她在橱柜里找到一条干净的布料,她轻轻将其覆在王阿妈身上,遮掩了她骇人的尸体。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李昌平摇摇头,“不过听另外几个人说,早上林聂先从房间里出来要去找饭吃,王阿妈当时已经在准备午饭了,他在厨房和王阿妈起了争执,最后……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李昌平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这里没办法报警,所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谁也不想再被那种疯子砍伤。” 桑榆沉默了很久,然后告诉了李昌平关于徐阮和李红霞的事情,随后她叮嘱:“这两天在灯笼村,请一定小心,这里没有现实社会那么安全,争取……” 桑榆抬起头,转身往外走,二楼依旧吵吵闹闹纷争不断:“我们剩下的人都能活着离开。” “……谢谢。” 李昌平的声音万分疲惫,刀模糊地架在了脖子上,随时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桑榆当即往二楼而去,她的心中模糊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死亡的倒计时,指针咔哒咔哒地响,伴随着哭喊和怒骂,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厌恶的情绪。 她踩到二楼楼梯口处的地毯,大厅暖色的灯依旧明亮,将书柜和桌椅的木色映得鲜艳漂亮。 有东西砸到了走廊上,那是一盏台灯。 桑榆看见桂梦拿着灯盏的残片指着林聂先,额间青筋暴起,看起来愤怒至极。而李晓文手里也拿着趁手的扫把,紧紧抿着唇。 桑榆从后走来,桂梦看见桑榆,颤抖的手稍微回了些力道: “桑榆姐!这家伙、这家伙杀了诗涵!” 桑榆心里咯噔一声,继续往前走的步伐霎时停住。林聂先转过身,一双凸出的眼睛满是戾气: “我都他妈地说了,我没有杀人,你们都这么喜欢污蔑人是吧?” 他怒吼出声,紧跟在桑榆身后过来的李昌平绷紧了面上肌肉,望向李晓文的目光有些许谴责,也许是在怪他才冲动吧。 “你才是污蔑!”桂梦喊道,“我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在戴安她们的房间里,手里还拿着绳子!诗涵就是被你勒死的!” 林聂先似乎真的被桂梦惹恼了,他面目狰狞,想要直接用手打碎走廊上的消防箱上的玻璃,但他并没有得逞,骨肉和玻璃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动。 林聂先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桂梦,砸玻璃门失败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箱下那边红色的破击锤。 桑榆眉毛一跳,当即提醒对面还在和林聂先对峙的两个人:“别和他打,回房间锁门!” 话音落下,林聂先已经拿起了破击锤,面目森冷地抬手,然后将锤子扔出! 他身形高大彪状,这一扔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躲闪不及的李晓文被砸中肩膀,当即身体被惯性带得一阵踉跄,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桂梦从喉咙间短促的气音,登时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没有会不会杀死人的顾虑,会不会死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价值! 反应过来之间,桂梦反应迅速,她拉着差点跪下去的李晓文往204一躲,赶在林聂先冲过来之前狠狠关上房间门,再飞速锁上。 林聂先捡起锤子砸门,看起来并不牢固的木质门却意外地屹立不倒,任他怎么砸都纹丝不动。 他赤红着眼扭过头,刚刚因为他砸到李晓文的肩膀而愤怒出声的人早就不在身后了。 在桑榆出声提醒再到看着桂梦拽着李晓文进房间锁好门后,桑榆立刻带着李昌平往虚掩着门的207走,关门锁门,动作熟练迅速。 “你们是不是都心虚了?为什么要躲,给老子出来说清楚啊!”林聂先冲到207门前,失去理智般地疯狂砸门。 走廊墙上的粉尘被震得扑簌簌下落,桑榆捏了把汗,紧紧盯着门板不断颤动发出巨响,不知道过去多久,等林聂先砸累了,门依旧矗立在那里,不动不移。 ……这真的是躁郁不是躁怒吗? 门外安静下来之后,桑榆终于能把目光从门上移开,转向抓着头发跌坐在地的李昌平。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哑着声音,“我只是想带他们出来散散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桑榆垂眸,轻轻在他面前蹲下,“大家总是说,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不是叔叔你的错,你振作一下,失踪的那个人还没找回来,我们也还没离开,不要太沮丧。” 李昌平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捂着脸,没有回应桑榆蹩脚的安慰。 桑榆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拨打了桂梦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桂梦的鼻音有些重:“桑榆姐,晓文哥的右边肩膀整个扭曲了,好像骨折了,现在完全动不了……我该怎么办?” 第46章 找人 桑榆打开了扬声器,随后说:“你有学过类似知识吗?” 桂梦都快哭了:“没有,我只是一个高中生啊。” 李昌平抬了头,急促地问:“是晓平吗?他还好吗,情况怎么样?” 桂梦听见问话,再次复述时带着厚重的哭腔:“呜……对不起叔叔,我应该直接听桑榆姐的话赶紧跑的……现在他的肩膀有伤口在流血,周围的皮肤也变成了紫红色……” 李昌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到中年,总是很怜惜疼爱自己的子女,一听桂梦的描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此刻痛恨自己不是医生。 桑榆也不是医生,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总归需要先吊住性命:“你搜索一下有没有相关急救知识,看看能不能先止血。” “那不就是等死了吗?”李昌平声音很低,“……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我知道你很急,但请先等等。”桑榆拦下了要去开门的李昌平,“我们不清楚他还在不在外面,贸然出去,很容易被伤到。” 纵使李昌平焦急万分,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忽略这一份危险。可桑榆不行,他要去莽,但不能拖她下水,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勉强耐着性子又等了五分钟,桑榆用猫眼往外望了望,走廊上一片寂静。视线末端有一抹红色,看起来像是躺在地上的破击锤。 她轻手轻脚地开锁,走廊上一片狼藉,除此之外空无一人。林聂先犯病发疯的模样实在吓人,进了房间的人没敢再出来,两个人走得步子很轻,生怕再惊扰了什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不是因为林聂先身体优势太大,他还疯疯癫癫不怕死,真拼起命来,既不划算,也不值得。 桂梦照着网上教的法子给李晓文止住了血。两个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如同希望他说出我没事之类的话语,但李晓文痛得恍惚,没有血色的唇张张合合,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李昌平一过来就围着李晓文问东问西,看着他几乎废掉的右手和形态怪异的肩膀,一把年纪也不禁红了眼圈,把林聂先骂了个遍。 桂梦讪讪地说:“网上医生说,这种情况很像粉碎性骨折,如果不及时治疗伤口恶化会落下终身的残疾。” “而且还有可能感染。”刘戴安的眼睛依旧是红的,“” 为了给李晓文腾位置,最开始躺在床上的刘诗涵被搬到了地铺上。桑榆看过去,她脖颈处有一道紫红色的勒痕,脸色霜白,看起来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见桑榆的目光落到刘诗涵身上,刘戴安低声开口:“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聂先在我们房间里,手里拿着绳子,那个时候……诗涵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我也是因为生气,但没想到导致了更不好的事情发生。”桂梦吸了吸鼻子,“她本来不必遭遇这些。” 如果她们能够回来得早些,会不会情况就不一样? 但斯人已逝,如今谈这些没有意义。桑榆叹了口气,轻声说:“等离开这里就报警也算有一个交代。” 两个姑娘乖乖点头,这边李昌平已经打完了电话,神色沾上些许欣喜:“我打通医院那边的电话了,他们说最快半个小时就能到。” 桑榆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到底没有扰散了他的希冀,只道:“我要去外面一趟,如果找到医生的话,我会让他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好好好……”李昌平点头,他看着李晓文,“晓文啊,再忍忍,很快就没事了啊。” “姐!你要去外面干什么?”刘戴安有些慌张,她指着窗户外还未散的雾气,“现在出去很危险的!” “我已经一个多小时联系不上徐阮了。”桑榆拿着手机晃了晃,上面显示着几个未被接通的电话,“我得去找她,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叔叔的忙,以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想起直播间欢脱的弹幕,想起这场模拟真人秀般的游戏。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看看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明天下午是最后的时限,我们得在那之前离开。” 两个姑娘的目光很担忧,但桑榆看看她们,又看看刘诗涵,还是起了身,最后叮嘱她们注意安全。 目前来说,二楼的房间似乎是最安全的,连林聂先都砸不开,只有在某些情况下才会受到不可抗力被打开。 桑榆关上门,站在走廊上。 破碎的灯盏,依旧摇曳着的红色灯笼,如今它又亮起了一盏,这盏是属于刘诗涵的,徐阮还没死。 一阵冷风刮过她的脸,她抬眸看去,203的房间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犹豫片刻,桑榆走了过去。 直到看见房间内的景象,桑榆便明白,为什么林聂先砸了一会门之后便安静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因为他无法破门而放弃,而是因为他找到了新的目标。 从桑榆锁上门之后,二楼唯一没有锁的房间便是李昌平他们住的那间以及放着“桂梦佳”尸体的房间。 当时桑榆将钥匙留在了锁孔里,有一部分考虑是为了防止门太容易从里面打开,但没想到这却给林聂先行了方便。 桂梦佳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堆烂肉。 不难分辨,那就是用锤头锤过来的,颇有种捶打而成的肉泥的模样。这念头不太好,桑榆把它甩掉,慢慢退出房间。 桂梦佳试图杀过桂梦,也许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双胎消失综合征。但是现在林聂先锤烂了她的尸体,今夜他会遭到报应。 想罢这些,桑榆开始思考民宿外的雾。 雾里会滋生某些东西,但雾气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不散,如果雾里一直有东西,那么他们该怎么行动? 而且徐阮至今还活着,这证明这雾气也不是绝对的危险。 也许有规则,或者是禁忌。 只要不触犯或者谨慎一些,桑榆觉得,踏进雾里未尝不可。 站在门边望着雾气,桑榆深呼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灰色的天地之间。 第47章 无路可逃 雾并不太厚,一个中午的时间让雾气散去了些,视野范围在百米左右。 桑榆甫一踏进雾里,一阵森冷的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刚午后一点过,体感温度却低得仿佛夏日深夜。 她远远望去,隔着灰白色的轻纱看见了田垄之上的人影。 她站在民宿前的空地上,正前方是一片又一片的水田,田间小路站着许多分辨不清是男是女的身影。 如果忽略掉过分寂静的环境,那么眼下的灯笼村是桑榆来到这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村里这么热闹。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黑影微微垂着头,桑榆凝视着他,分辨出它的手部动作。 它在打电话。 这个看起来人性化的动作安在它身上显得很伪人。 桑榆没有靠近。她踏进雾里本就冒险,确定雾中的东西不会突然像丧尸一样向她发起攻击之后,她便稍稍放心了些。 桑榆望向广场的方向。灯笼村在山谷里,广场地理位置靠里,在山麓地带,往广场后面再走走,便可以看见被土黄色的泥土与矮树覆盖的山体。 她要先去找徐阮,c组的这位不是新人,她不怕死,甚至她可以用死来试错。和徐阮合作甚至交换信息是最不亏的买卖。 但她的想法很好,真要实施时却立即遭受到了阻碍。 因为前往广场的那条田间小径和水泥小道全部都站着那些绰绰的人影。 有的低着头,有的仰着脑袋,像民间常有的纸人木雕,随葬的那种。 出于安全考虑,桑榆没有过度靠近。但是目前来说,除非她走水路,从田间庄稼旁走过去,但如果绕过这条路,广场和山间依旧有黑影,她也一样功亏一篑。 站在空地上思考了一会,桑榆抬腿往来时那条小路走去。那条路上没有黑影,两侧田垄倒是立着许多,与其他方向的道路完成不一样。 像是…… 有什么东西走过,它们自动让了道,退回到两侧。 桑榆沿着那条路走下去。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下雨,土路上的水洼干涸了许多,但泥土依旧湿滑泥泞,一路走过去,桑榆又脏了一双干净的鞋。 她想试着去看看村口。如果没有看见王皓,她会试着给他打一个电话,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尽管这种可能性十分渺茫。 当然,比想象更魔幻的是现实。 桑榆看见一抹模糊的红色光芒,在道路尽头的地面上。 雾气降低了可视范围,但桑榆依旧看清了那抹光芒来自一盏放在地上的灯笼。 除民宿之外,又一盏点亮的红色灯笼。 桑榆在距离十几米的时候站定,这时她已经看清,那盏灯笼旁半蹲着一个人。她的身边有一条黑影,乌色的液体流淌在道路上,桑榆嗅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剪刀的咔嚓声清脆,她裁剪着,又用锤头敲击着什么,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 这个距离,只要桑榆有任何动静,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周围更是没有庇身之地,桑榆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好?” 见她一直在忙碌着,桑榆主动出击了,人声在灰白色的天地间颤动着,蹲着的那个人动作猛地一顿,随后她扭过头,和桑榆撞上视线。 “你是……!” 看见她的脸的那一刻,桑榆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并不出众的外貌,扁平的五官,凸起的额头,甚至眼尾那点痣,这分明就是当时电话里徐阮说过的那个人! 女人呆呆看着她,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腿边那一条东西,赶在桑榆再开口之前从喉咙间吐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这叫声仿佛桑榆马上就要拿着刀杀她一样,简直比杀猪还惨。桑榆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张了张嘴,哪知女人连灯笼都不要了,拔腿往远去群山跑去。 桑榆还记得徐阮说过,这个女人曾经提着刀要杀她,按理来说,该跑的人分明该是桑榆。 眨眼间女人已经以一个不同于常人的速度跑得不见了踪影,深深埋没进了群山与雾气之中。 桑榆只好暂时放下困惑,往那盏灯笼走去。待走近后,她才看清那躺在地上的一条东西是什么。 躺在路上的人是个熟人——王皓。他已经死透了,乌色的液体离得近便能看出殷红的色调,他的腹腔被掏了个大洞,头部也鲜血淋漓,整具尸体破碎异常。 不过自从见过了桂梦佳被林聂先暴力破坏过的尸体之后,桑榆只觉得王皓的尸体还算整齐,不幸中的万幸。 红色灯笼泛出的光芒照得他破碎的脏器无比鲜艳,仿佛市场小摊上打上光的猪肉。但桑榆嗅到一点腐臭味,蚊蝇肆意在他的尸体上飞舞,他应该同样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强行离开灯笼村的警告明晃晃地摆在这里。桑榆疑惑地变成了另一件事,关于那个女人。 她拿起灯笼,纸皮灯笼内的蜡烛跳动着,桑榆看向它的上方,一簇橘红色的焰火不安分地跳动着。 桑榆抱着灯笼研究,回忆着嬢嬢们组装灯笼时的步骤,连蒙带猜的操作将放置着蜡烛的下盖打开。 放在那里的是自制的蜡烛,比矿泉水瓶盖大一些的银白色小蝶装着约莫只有四分之一的凝固红蜡。 伴随着烛火的燃烧,烟味和不知名的腐臭气味涌进桑榆的鼻腔,呛得她咳嗽了一阵。 这不是普通的蜡烛。制作过程中,必然加入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桑榆看向王皓,地上还残留着他的内脏碎片,以及一把剪刀,一把杀猪刀,都沾着暗红的色调。 王皓应该早就死了,在他死后,女人提着灯笼来到这里,剪开他的衣服和皮肤,用杀猪刀开始剜割他的脏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桑榆看见她之后,她夺路而逃,放弃了这盏灯笼,也放弃了这个进行到一半的工作。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桑榆飘忽的目光又落到王皓的脑袋上,须臾之间,她想起一个古老的词汇。 在古代有一种酷刑,叫点天灯。 第48章 恶有恶报(1)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身体都含有油脂。人们常常用猪的肥肉炸油,在牛奶中提取脂肪制作动物奶油。 也有许多案件提到,一些有恶趣味的杀人犯会用杀死的人的内脏脂肪提炼油脂,用来点灯或者炒菜。 有这些先例,桑榆合理怀疑女人的行为就是为了给灯笼续蜡烛。 说不定也包括了村里那一批老人做出的灯笼。之所以不上灯,是因为他们采用的是传统的蜡烛点灯,而蜡烛取脂肪炼制,需要选一个良辰吉日,比如明天。 虽然桑榆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三天,但猜都不用猜,肯定到时候是拿他们当蜡烛。 桑榆本来想把他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毕竟是村里的交通要道,尸体放在这里不合适。 不过王皓所在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桑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把他拖到路边让他别躺在正中间。 随后,桑榆提起了灯笼。 她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 田间的黑影依旧垂着头站立着,但当桑榆着灯笼站在小径边缘伸长了手向它靠近时,它仿佛忽然活了过来,极速向后退去,直到和灯笼又恢复到了原来的距离。 果然。 桑榆心下了然。 之所以这条路上没有黑影,是因为女人举着灯往这边走来,灯笼驱散了它们。 不过熄灭的灯笼和亮着的灯笼到底哪个有用桑榆还不清楚,但为了这条命,这个想法她暂时是不打算试试了。 有了灯笼,桑榆就可以很顺利地去找徐阮的。虽然这灯笼里的蜡烛看起来寿命不长,顶天了再烧半小时,桑榆深呼吸一口气,提好灯笼,迈开步伐。 如果那时有人在二楼大厅的侧窗望着窗外的景色,便能看见一抹红色残影迅速划过灰白的画卷,向着那更远处奔去。 —— 徐阮是一个攻略主播,对于她来说,天大地大,攻略最大。她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漂亮的攻略,狠狠碾压隔壁a组的半吊子道士。 春晖是个连道观都破败了的便宜道士,早就开始云游四海,学到的东西肯定没有她徐阮多。 做几个月攻略以来,徐阮一直是这样给自己打气的,可惜她的综合榜一直比不上春晖,吊在第十一当守门员。 在起了雾的山中拔腿狂奔的时候,徐阮不甘心地大声逼逼赖赖,跟在她身后的东西不见脚步声,如果不是怀里的符没有发烫,她该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也被魇住了。 毕竟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就不礼貌了,攻略主播第一章主线就死了好多次,哈,这还好意思出来做攻略? 光是想想她就头皮发麻。 她顺着山间砌得相当随意的石梯飞一样地往下跳,她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一抹光亮,那来自一户人家。与其在山上跑,不如下去看看能不能找点生路。 好在祖师爷保佑,身后那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追上她,说不定是新手副本限制,总之这给了她可乘之机。 徐阮直接十几节台阶当一节往下跳,用手和后背着力一骨碌爬起来,迈开步子三两步飞到那低矮水泥房前砰砰砰敲起门: “有人在吗?麻烦收留一下,我被你们村里的脏东西追着跑啦管不管呐?” 无论紧张还是放松的时候,徐阮都喜欢满嘴跑火车,拜托,把这些东西当作游戏话本来看待才不容易吓死好吗? 要是她被鬼吓死了,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不过任由她怎么敲,这户人家就是不开门也不答话,明明窗帘透出来明亮的光,却偏偏躺着装死。 徐阮啧了声,接着砰砰砰地敲:“我要是横死在你们门前我当鬼了可就要碰瓷了!” 屋里的人终于不装死了,窗帘掀开一个角,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你是村外面来的人?” “是这几天过来旅游的。”徐阮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山坡,树梢被风吹得沙沙响,“别问了先放我进去成不成?实在不行等我进去了往我身上撒糯米呗!” 那个角被放下了,随后窗户开锁。 徐阮抹了把脸:“干嘛,还要我翻窗进去?也不是不行……” 结果徐阮刚刚走过去,那男人却没有开窗户,只是把窗拉开一条缝,给徐阮丢了个东西出来。 “我草,我不要钱啊,这打发叫花子……嗯?”徐阮蹲下身捡起来,这时才发现这是一个打火机。 “拿下来一个灯笼吧,把灯笼点亮,就不会有东西追着你了。” 中年男人说道,话落,这户人家关了灯,从装死变成了真死。 胸口忽然有些发烫,时间来不及了,徐阮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抄起竹竿捅下来门前的灯笼,迅速去翻灯笼的底盖,将那一小盒蜡烛点燃。 橘红色的火光亮起时,连风吹树梢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解法?”徐阮看了看眼前的灯笼,火光跳跃着,分明很明亮的色彩,在这种氛围里却略显诡异。 “算了,至少我可以休息一会了。”徐阮叹了一口气,自和桑榆通讯之后,徐阮一直在跑,死了一下,发现只能原地复活不能开新存档无能狂怒,最终只能爬起来接着跑。 她累得要死,已经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徐阮贴着灯笼坐下,打颤的手掏出手机,重新拨打了桑榆的电话。 一阵空荡荡的机械音,桑榆没接。 徐阮挂断电话,歇了口气打给桂梦,仍然没有人接。 徐阮一脸麻木,挂断电话打给刘戴安,这次终于打通了。 “是你吗,徐阮姐?” “是我,如假包换。”徐阮说,“桑榆和桂梦什么情况,为什么我打不通她们的电话?” 刘戴安踌躇了一会,才怯懦地说道:“桑榆姐很早就出去了,她说她要去找你,刚刚还给我打电话告诉昌平叔,说村里没有医生……桂梦姐的话,她好像刚刚出门因为雾散了,她要帮忙去找找有没有医生。” 徐阮抓住了重点:“等等,为什么要找医生?” 第49章 恶有恶报(2) “桑榆出来我能理解,为什么桂梦要出来。”徐阮贴着灯盏,她的目之所及依旧是一片雾蒙蒙的环境,“而且现在雾也还没散吧。” “那个、”刘戴安小声解释,“要找医生,是因为那个叫林聂先的人用锤头砸了晓文哥,他的长辈叫的救护车一直没有来,所以桑榆姐就出去找你顺便看看有没有医生。” 刘戴安颠三倒四凌乱琐碎地给徐阮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徐阮没什么表情,她早就猜到会减员,不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桂梦姐是因为桑榆姐的电话打不通了,加上晓文哥一直在发烧,所以她就自己出去了。至于雾……” 刘戴安的声音有些犹豫,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她起身确认了什么东西:“现在我已经看不到雾了呀。” 徐阮看着雾气,轻蹙起眉:“奇怪了,难道只有我这片地方有雾?” “哦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好消息!”刘戴安终于提起了些精神,“林聂先死了。” “我以为他要恶臭遗千年,哈,恶有恶报。”徐阮吹了声口哨,“怎么死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徐阮说,“我们在房间里,忽然听见那个瘦弱叔叔的声音,出去一看,林聂先躺在走廊上,已经没有呼吸了。” “尸体什么情况?” “唔,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行,那先这样。有了桑榆的信息再给我打电话。” 徐阮挂断电话,查看了一下灯笼。 她刚刚点得急,没看清蜡烛情况,这一看才发现,银白色的蜡烛盒里只有大概四分之一的红蜡,在火焰的灼烧下渐渐融化,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蜡烛烧不久了。徐阮立即起身,将蜡烛重新塞回灯笼里,回头敲敲窗户:“灯笼先借我啦,等雾散我给你们送回来——” 房子是静谧的,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话语。 —— 桑榆一路跑到广场,烛火摇曳得厉害,险些把灯笼上糊着的红色纸皮给点燃。 桑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查看灯笼时,那四分之一又燃去了一半,红色的蜡油一晃就荡出波纹,望得桑榆染上了几分紧张情绪。 时间不多。火光虽然没有减弱,但带来的安全感大不如前。 广场上没有人,但依旧散落制作灯笼的工具和材料。桑榆没有在这里停留,她穿过广场往前走,从水泥房中间走过,看见了树下鲜艳的红色。 李红霞。 她依旧挂在树上,被微风一吹就轻轻晃动,看起来颇为瘆人。 不过,让桑榆失望的是,这周围没有猫。如果当时那个女人能和她聊聊,也许她会知道更多有关于咩咩的事情。 绕过李红霞,桑榆站在了山前。 红蜡已经全部融化,蜡油也越烧越少,并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雾好像又浓了起来,像层层轻纱交相覆盖,她感到些许不安,第六感催促着她尽快离开这里。 山上并不是一个适合躲避那些东西的地方。它们无孔不入,仅仅脱离它们的视线并做不到逃离。 她想着,做下一个决定。 她从山脚往外找,赌一把徐阮已经下山。 如果没有,她也可以在蜡烛熄灭前撤离,避免意外。 李红霞依旧摇曳着,但在桑榆没有看到的地方,她的后背被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脏器都被掏空。 幸好桑榆的运气一向不错,属于是老天爷赏饭吃。 她在行走途中,发现自己的身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群黑影后。她加快步伐穿过山沟与水泥房,终于在午后破败的天光中看见了另一抹摇曳的红色。 “徐阮!”距离较近,桑榆唤出声,隔着雾,她也听见了徐阮有些惊喜的儿化音,“先回民宿!” 徐阮也打着灯笼,但身侧也有那些模糊的黑影。 黑影移动的速度很快,像一眨眼便瞬移到身旁,一旦蜡烛熄灭,后果不堪设想。 徐阮也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抽空护着灯笼,免得过度的摇摆晃灭蜡烛。 徐阮看着前面的路,抽空问道:“有找到医生吗?” 两个人都跑到了同一条水泥小道上,灯笼的火光靠在一起,照亮的范围广阔了许多。 “没有,起雾之后,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愿意搭理我。”桑榆呼吸有些急促,“你和桂梦她们通过话了?” 徐阮:“和刘戴安,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不过还有个好消息,林聂先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回去再看看吧。” 穿过低矮建筑群,被雾气笼罩的田野一寸寸显现出来,这本是一个好征兆,证明他们即将回到民宿。 但眼前的景象却像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一瞬间刹停了两个人的步伐。 “我没看错吧?”徐阮揉了揉眼睛,“为什么忽然亮了那么多灯笼?” 一眼望去,田垄间零散的建筑门前都亮着一盏红色灯笼,在层层叠叠的雾气里分外显眼。 “我离开的时候,有且只有民宿点着灯笼。”桑榆也有些不可置信,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依旧散发着光亮的灯笼,“不行,我们时间不多了。” 徐阮咬了咬牙,万万没有想到这里会有这种方法打乱她们的方向:“你还记得大概是在哪个方位吗?” “记不清,我之前没有来到这里。”桑榆摇摇头,她不知道这里是建筑群的哪个方向。 徐阮不耐烦地道:“等雾散了我一定要把整个村子的地图画下来当攻略。” 桑榆想了想,语速极快:“你知道广场大概在这里的哪个方向吗?” “啊?我想想……”两个人没有站在原地坐以待毙,眼前的路有无数个分岔口,先走总归是好的,“好像在西边?” 徐阮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民宿在广场东南方!也就是说……” “我们要去西南方向的建筑地。”桑榆说道,她们已经跑过了大路口,毫不犹豫地往西南方向的小径跑去,“缩小范围之后会好找很多,我们再快一点能在蜡烛熄灭了前回到那里!” 第50章 恶有恶报(3) 那些黑影始终如影随形,无论她们跑得多快,黑影都能在第一时间跟上她们,保持一个十米左右的距离。 风呼呼穿过耳膜,呼吸局促,心脏如同在耳边跳动,震耳欲聋。 很快,她们靠近距离最近的一间水泥房。 隔着雾看见水泥房前的情况后,两人头也没抬,笔直奔跑而过。因为那红色灯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老妇人—— 在今天中午死去的王阿妈。 她佝偻着背站在门边,模糊的五官隐约分辨出正在望着她们,那只红灯笼摇曳着,分外唬人。 再者那栋房子只是最普通的低矮自建房,并不是开了很多窗户,二楼时刻亮着灯的民宿。 沿着小路继续跑的时候,桑榆听见一声气喘吁吁的惊呼。她一扭头看向徐阮,便见她的灯笼在骤然之间熄灭了。 与此同时,那些黑影与她们的距离又拉近了数米! 徐阮扒拉着灯笼往里看,断断续续道:“不行,好像是烧完了!” 桑榆喊道:“把那盒蜡烛拿出来!” 徐阮抬头看了一眼路况,随后迅速托着灯笼打开下盖,暴力扯下来固定好的银白色蜡烛盒递给桑榆。 蜡烛芯已经烧成黑色,盒底还残留着些蜡油,并不多。桑榆的蜡烛也即将燃烧殆尽,而她们又路过一间门外站着“王阿妈”的自建房,距离民宿还有数百米的距离! 桑榆看了一眼灯笼,道:“不行,我的灯笼也要熄灭了。” “我倒是没什么,”徐阮抹了把脸,“你不是一命通关么,就这情况看起来要泡汤了。” “不会的。”桑榆忽然减慢速度,徐阮一愣,差点没刹住车:“桑榆儿,别放弃嘛,再跑、跑跑,说不定呢。” 桑榆从跑变成了走,她的呼吸急促,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通红:“我们走过去。” “走?跑都来不及……等等,你要拆灯笼?”徐阮不能跑出灯笼光照的范围,只好跟随着桑榆的步伐慢了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你要赌没有灯笼罩着蜡烛也能用?” “试试吧。”桑榆抹了一把汗,“不然,就算我们跑得再快,也做不到在灯笼熄灭前跑到民宿,我的灯笼和你的灯笼点亮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桑榆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手中还燃烧着的灯笼中的蜡烛拿出。当她拿出蜡烛,微弱的火苗在空气中跳动,那些黑影如意料之中的那般没有继续靠近,只是依旧瞬移一般地跟着她们。 “看来我们不用死了。”徐阮拍着胸口咳嗽,她们跑得太久,靠着肾上腺素玩命狂奔,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桑榆轻轻倾斜蜡烛盒,将残余的蜡油聚到一起,随后又将徐阮那里剩下的蜡油倒到盒中,这能让火苗烧得再久些。 她的手微拢护着火苗,硬是用竞走的方式走到了距离民宿十几米的地方。 民宿的门前也站着人,但这个人不是王阿妈。 “哎哟,他看起来像是在站街。”徐阮发出嗤笑,“刘戴安说他已经死了,看起来死完还被拿来迎客。” 民宿的门前站着的林聂先。他那副躯壳像提线木偶,呆滞地望着前方,红灯笼映得他整个人都泛红。 如果不仔细看,他和活着没有太大的区别。 走到民宿外红灯笼能照到的地方后,黑影不再靠近,桑榆手中托着的蜡烛也终于烧到了生命的尽头,倏地熄灭了。 “林聂先”为她们打开了门,和王阿妈为她们开门关门一样,沉默而死寂,灵魂已经死去,而肉体依旧在被什么东西操控着,完成着这一系列行为。 在外面跑了一圈,进屋甫得感受到一阵暖意,徐阮大汗淋漓,连爬楼梯上楼的力气都没有,往一楼的小板凳上一坐就待机了,桑榆还好,勉强爬上了楼去找刘戴安。 “桑榆姐!”小姑娘的眼睛亮起来,“你们有看到桂梦吗?” 她听见声音就跑到了二楼大厅,但没有看见桂梦让她有些失落。桑榆摇摇头:“我们没有看见她,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应该是一个小时前,”刘戴安说,“因为晓文哥的情况……” 她看了看房间。桑榆走过去,一眼便看见房间里李晓文陷入昏迷,脸颊烧得一片通红,李昌平颓丧地坐在那里,听见动静回头,他眼里落进了些光,急不可待地起身,问桑榆: “有找到医生吗?” 桑榆摇摇头,他抓着头发跌坐到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没有医生,不能做手术,李晓文现在根本就是在等死,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叹息过后,只剩下深深地沉默。 走到大厅,桑榆问一旁垂着头的刘戴安:“林聂先是什么时候死的?” “桂梦出去之后吧?”刘戴安想了想,“当时和林聂先一起的那个叔叔喊了一嗓子,等我出去看的时候,林聂先已经躺在地上没有呼吸了。” 她指了指身后205的门前的走廊:“就在那里,很突然,他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反而像睡着了。” 桑榆:“刚刚他在门口站着给我们开门,这个你知道吗?” 刘戴安的脸色白了白,猛一点头:“知道!本来他一直躺在走廊上没人管,但等我给徐阮姐打完电话,我发现他已经爬起来了,并且很快就下楼,开了门站到了门口。” 桑榆心下了然:“也许是因为他杀死了王阿妈,王阿妈死了,她的工作没有人接手,所以林聂先成为了王阿妈。” 刘戴安小心翼翼:“那就是说,我们的晚餐,他会负责?” “有可能。”桑榆点点头,“晚上再看吧,不着急。” 说罢,桑榆试着给桂梦打电话,不过并没有人接。刘戴安也说她之前打过好几次,桂梦一直没有接电话。 看着灰色的界面,桑榆沉默了很久。 李红霞死了,所有她的电话永远打不通,那桂梦呢? 再等等吧。“在民宿的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桑榆又问。 “硬要说的话……”刘戴安指指205,“那个和林聂先一起的叔叔,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动静。以及,走廊上的灯笼,已经亮了六盏了。” 第51章 猫与山村(1) 闻言,桑榆抬头看向走廊,那幽幽红光从始至终,仅剩九只灯笼还亮着。 桑榆轻声说:“如果之前我没有猜错,那么现在整个灯笼村还能联系得上的,只剩下十个人了。” 来时一整车人围着一起听故事,但短短近两天的时候,就堪堪只剩下一半的人了。 有几个人桑榆没有接触,刘戴安也不熟,他们自己行动着游玩,丢了人也报过警,但没有用,人心惶惶之下,雪幕即将崩塌。 一直到时区标准时晚上六点之后,雾也目光散去。浓雾遮蔽了山野与建筑群,太阳渐落后,一丝光都无法透过雾气。 林聂先在六点后回到了民宿里,他锁门的动作和王阿妈极其相似,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屋人注视着他的动作,见他木然地走进厨房打开油烟机,徐阮的嘴角抽了抽。 “我进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藏农药。” 歇够了的徐阮重新打开直播蛇行进厨房,这是之前得出的结论,只要不阻止王阿妈做饭,厨房进出随意。 林聂先很高大,半弯着腰在灶台上用砧板切菜肉的模样让人一阵恶寒,徐阮搓着手臂跑了出来,道:“他确实没有呼吸,和死了没区别……当时应该研究一下王阿妈到底是死是活了。” “如果他和王阿妈一样。”桑榆望着他,凝神道,“那王阿妈也不是活人,她是怎么被砍死的呢?” “又没规定它们不能死第二次。”徐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过说不定王阿妈和他一样,是上一个旅游团留下来的人。” 她指着林聂先,语气轻佻。 “……我想和你说件事。” 在一楼等待晚餐的时候,桑榆向徐阮提起她出门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女人。 听完她的描述,徐阮点头:“是她。那看来当时她凑过来,是想对李红霞的尸体动手动脚咯。” “但我不太明白。”桑榆道,“她为什么看见我之后要跑?” 徐阮想了想:“当时我跑路的时候路过一户人家,敲门不应,最后才勉勉强强掀了一角窗帘和我聊天,那一角我连衣服都没看见。总之——” 她勾住桑榆的肩,自来熟地喟叹道:“不急,明天应该就能有具体剧情了,这场雾散后,必然会有什么大活等着我们。” 话音落下,厨房里飘过来一阵食物的香味。 餐桌已经减掉了一张,六个人坐在一张长桌上,望着那三个空空荡荡的座位面面相觑。 “那个瘦得和猴一样的家伙连饭都不吃了?”徐阮挑眉,“受到的刺激有那么大吗?” 刘戴安拿着筷子,不安地望着上锁的大门:“那个……桂梦也还没有回来。” 桂梦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这意味着什么,在座几人都相当清楚。 最后两个没有到场的人是李晓文和李昌平。李晓文已经烧迷糊了,李昌平跪坐在床边如一尊雕像,紧紧握着李晓文的手,头埋得很低。 与他们同行的人带了些吃的上去,余下六人,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刘戴安草草吃了两口就说饱了,迈着飘忽的步伐往二楼走,徐阮招呼她:“你房间那个惨样今天晚上就别去住了,桂梦还没回来,你今天晚上先睡她地铺吧。” 刘戴安望了望门,最终还是点头了。 桑榆吃得快,继刘戴安之后便上了楼,她去了一趟203。腐臭味扑鼻,潮湿闷热的环境让那堆烂肉腐烂的速度快了很多,桑榆没走进去,站在门边望着。 她看得细,于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原初那摊肉还勉强有些人型,现在她一看,如同半边肩膀和手臂都被拿走,模糊的轮廓残缺不齐。 有人铲走了部分烂肉,干什么用地不清楚,但总归是个不好的信号。最初把这具尸体带进来就是为了避免在外面横生事端,但没想到带进来也难逃这种局面。 一阵恶臭的风拂过,桑榆抬头看起,小阳台的门和墙上的窗户都开着,灰黑的夜色浑浊,无端生起一阵冷。 桑榆又一次关上门。 她在地上见到沾着血迹的钥匙,无动于衷地锁上门,拧上好几圈,再把钥匙放进204。 一阵呜呜的哭声轻轻响起,李昌平趴在床边,李晓文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泛出死者独有的透明一般的惨白。 桑榆为其拿过去207的医药箱,随后轻轻阖上了门。 走廊上的钨丝灯并不怎么亮,光亮比红灯笼小得多,整条走廊都被泼上红色,满地破碎斑驳。 没有任何人收拾,这里如同案发现场,虽然确实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回207时,桑榆听见205的门内传来细碎而不清晰的声响,有砸东西的声音,也有骂声。桑榆敲敲他的门: “楼下晚餐还有,如果饿的话可以去吃。” 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震得门板一阵颤动。桑榆提醒完,作为一个优秀的团友回到了207。 刘戴安已经睡着了,徐阮盘腿坐在床上涂涂画画。她抬头对上桑榆的视线,后者已经关上门,仔细反锁留钥匙一气呵成。 “我在教发烧友们画符。”徐阮摇了摇手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圆珠笔和草稿纸,上面躺着一堆鬼画符,“你要不要来试试?虽然没有开过光在游戏里用不了,不过多一分技艺将来失业了也可以去当江湖术士。” 桑榆道:“这种不是宣传封建吗,被抓住要罚款的吧。” “干点小本买卖讨生活就好了。”徐阮耸耸肩,“维持生计又不骗人。” 虽然这样说着,但徐阮却没有再招呼桑榆。她下笔如有神,唰唰几笔画一个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懂的符号。又折腾了一会,临近九点才关灯盖被。 桑榆是被一阵哭天抢地的哭喊声吵醒的。扭头一看徐阮也抓着头发爬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去看刘戴安,见她睡得熟没出事还松了口气。 今夜207无事发生,但其他房间似乎又发生了些糟糕的事情。 桑榆匆忙洗漱一番出门,门一开红光便打落在她身上,桑榆抬头一瞧,灯笼又亮了两盏。 第52章 猫与山村(2) 号哭的不止一个人,昨夜也很热闹。 李晓文死了。回光返照似的和李昌平说了很多话,在凌晨的时候开始喊疼,最后身体在李昌平的怀里渐渐冷掉。 李昌平的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很多,他把李晓文安置在床上,沉默地静坐了很久。他也是哭过的,但在他这个年纪,眼泪很快便干涸,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静默。 另一个直到天色蒙蒙亮时还在哭泣的,是最开始被徐阮喻为最后一份debuff的那对小情侣。 桑榆走到他们居住的202房间时,那个姑娘正在哭泣,她的怀里抱着她的男朋友,整具身体都已经绵软下来了。 桑榆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姑娘顶着一双婆娑着眼泪的眼睛抬头看她,抽抽搭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历。 她男朋友的经历,和桂梦很像。他们本来睡在一张床上,半夜他忽然开始梦呓,姑娘被他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这才在越来越奇怪的梦呓中睁开眼睛,打开台灯,却见男朋友满脸都是汗,紧紧闭着眼睛,嘴唇惨白。 她尝试过叫醒他,但无论用什么方法,甚至直接扇他几个巴掌,他都没有醒过来,甚至情况越来越严重。 她想要开门找人帮忙,但不知道为什么反锁的门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听她讲到这,桑榆看向往里开着的门,锁眼里确实插着什么东西。 桑榆问:“那你早上是怎么开门的?” 姑娘惶恐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一个小时前我男朋友突然没有了呼吸,我又跑去砸门,但这次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虽然打开了,但是无论我敲谁的门,都没有人开……” 那之后的故事没有任何希冀可言。她没有任何办法喊醒男朋友,只能干着急地在屋里打转,在他耳边讲话。 江河日下,人还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下离开了。 桑榆语拙,半晌没说出什么合适的安慰话来,只道节哀,又问:“在今天凌晨之前,你们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姑娘轻轻摸着他的脸,闻言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们今天没有去太远,一直在民宿周围看风景,起雾之后就回来了,不过……” 她露出惊恐的神色,想起来不太好的事情:“我们吃完午饭要回房间,因为只顾着说话,没有看路,开错门了。” 桑榆叹了口气:“开成了203的门?” 她弱弱点头。 当时桑榆还没有来得及去锁门,因此那间房依旧是谁来都能随便推开的存在,这次属实是他们倒霉了一点。 可是…… “是不是因为我们看过那具……尸体。”她没找出合适的词汇,有些窘迫,“所以被鬼报复了?可是、可是我们当时还双手合十道过歉退出去了……” “我也在想。”桑榆沉思着,“她是被林聂先砸烂的,我是继林聂先之后第二个看见她尸体的人,正常来说,被找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依旧是没有答案的一次惨案复盘,桑榆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告诉她离开之后报警调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下楼吃饭。 早餐和昨天一样,只不过这次做早餐的人不是王阿妈,而是林聂先。 今天早上瘦弱男人下来吃饭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吃饭的样子像是在杀人,接连又少了两个人,现在餐桌上只有五个人了。 一顿饭草草吃完,上二楼看窗外景色时,只见雾已经散了。伴随着雾散,村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 小径上三三两两走着许多村民,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甚至还有几个人抬着一架木梯,正在往民宿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说说笑笑,看起来正常无比。 “来旅游的娃娃们——” 民宿的门被敲响,一道浑厚的嗓音传进民宿:“行个方便?” 民宿内众人面面相觑,林聂先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门没有上锁,只是规规矩矩地合着。 桑榆看了看众人,问:“要开吗?” 鸦雀无声,没有人回应她。 徐阮从房间里出来,她刚洗了头发,正拿着毛巾擦拭:“村民呐?开门呗,瞧语气听起来挺正常的。” 桑榆便下了楼,在三声平静和缓的敲门声中打开了门。 “哎哟可算开门了……哎,是你啊女娃。”敲门的人是那天坐在广场路帮忙编灯笼的男人,桑榆对他还有些印象,点点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村里的大日子!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哈哈笑起来,“村里摆流水席,中午可以过去吃一趟,不要钱!我敲门是为了借点东西,这儿有多余的绳子吗?” “麻绳的话,有几圈。”桑榆看向林聂先,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看了过来,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桑榆,随后指了指厨房的位置,“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拿。村里的大日子……什么大日子?” 刘戴安刚刚下来,听见他们的对话便小心问过林聂先去厨房里拿麻绳。男人的表情流露出些许怀念: “每年都会举办的日子,我们这边叫点灯节,就是为灯笼统一做蜡烛的大好日子。每年到这个时候,所有离开灯笼村打工的年轻人都得回来,到时候可就更热闹啦。” 这话里包含的信息很多,但最有用的莫过于离开的年轻人都会回来。这意味着那个开着大巴车的司机也会回来这里,这就是离开的机会。 刘戴安拿来了麻绳,男人接过,他笑起来时眼尾堆满了皱纹,整张脸饱经风霜。 “好了,有这些麻绳,这边也能动工了。” 男人神采飞扬,吆喝着抬木梯的人把梯子摆好。他手里拿着麻绳,又从别人的手中接过放着十几个小红灯笼的竹筐,他动作飞快,迅速把小红灯笼串到了麻绳上。 一串灯笼串很快完成,男人拿着它爬上木梯,在电线杆附近拉起绳子,将麻绳仔细固定好,长长地拉到那一个杵着的电线杆。 远远望去,田垄之间的电线杆与电线,都分布着串着红灯笼的绳索。 第53章 猫与山村(3) 一缕炊烟从远处的建筑群上腾腾升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时隔两天,灯笼村终于像是一个活人居住的村子里。 但是这种景象却不能让桑榆和徐阮感到高兴。越是反常,便越是时限将至。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电线,临时串起小灯笼,甚至还尝试连电点灯,幽幽红色光芒亮起,映衬得他们的脸显出几分诡谲。 桑榆问道:“点灯节这天的传统里,还有需要满村挂灯笼的习惯吗?” “那是当然!”农人吆喝着,“点灯节点灯节,重要的当然是点灯了……那边注意点,别和电线搅在一起发生火灾啊。” “……叔叔!”刘戴安鼓起勇气,从桑榆的身后站出来,面带忧色,“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比我精神一点,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他想了想,摇头:“这就没有了,昨天起雾,我们都不出门,也没听说昨天有谁家的家门被敲响了。” 刘戴安又蔫吧了,垂着脑袋回了民宿。农人们面面相觑,最后是桑榆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昨天一整天你们都在屋里?” “一样是我们的习俗啦。”他说道,“点灯节前一天必然起雾,而一旦起雾,所有人都需要紧闭家门,关上灯,等到雾散才可以自由行动。” 大概是忙完了,他很有兴趣和外村的人聊天:“如果起雾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回家,就必须低头走路,不要去看路上的人,死的倒是无所谓,活的不行。” “你们昨天有人外出了?”他身侧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插入话题,“起雾天不能见活人,是不能在别人看见你之后你看回去,一般我们会出声提醒……” “行啦光莽。”他拍拍那个叫光莽的年轻人的肩膀,“昨天已经过去了,那些事情都不重要。” 说罢,他重新看向桑榆等人,笑容明朗:“我们还有活要忙,各位中午就去广场那边吃流水席吧,这可是很吉利的事情。” 桑榆没有回应,但她并不在意,吆喝着剩下的人往灯笼村的另一片区域走去。 临行前,光莽回头看了看他们,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在他的催促下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东西往那边走去。 “吉利事?”徐阮打了个哈欠,“他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的?” 桑榆却未作答。 他们刚走,林聂先便起身锁门,那对小情侣中的姑娘小声朝他诉说请求,他面无表情地开了门,尽忠职守。 徐阮看她脸色不好,收了些笑意:“你不会是因为昨天那个女人而自责了吧?他们只是npc,甚至还是被污染的存在……” 桑榆抿唇:“她看起来很正常……” “停。”徐阮打断她,“副本重置之后就又回来了,没有必要。有着时间不如去和刘戴安聊聊天,桂梦大概率是没了,她好像还挺难过。” 有时徐阮觉得,新手副本游戏时间给三天折磨的不是观众而是他们这些内测主播。 总而言之,一直相安无事到了中午。林聂先没有做饭,也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厨房。 他坐在沙发上,对每一个试图走向厨房的人投以幽幽视线。被他这么一盯,没人再敢强行闯进厨房。 徐阮懒懒感慨:“强制剧情,看来这场流水席相当重要啊。” 她穿回了刚来时穿的那套衣服,因为看刘戴安运气不错便告知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午必然要离开这里。 桑榆则是尽量每个人都提醒了一遍,瘦弱男人依旧不买账,他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水果刀,那把刀就被他抓在手里,扭过头来时让桑榆往后退了十几步。 自从林聂先死后,他鲜少再生事端,但精神状态显然不太好。 仅是中午,乌云攀上了半片蔚蓝的天,山腰烟雾缭绕,那早上刚刚装好的小灯笼已经全部点亮,幽红色的光,流淌满整座山村。 广场上,已经摆好了二十几桌宴席。 这种地方的流水席没有什么讲究,任何人来了都能吃一口。等到桑榆他们几个人到达现场时,已经是人山人海。 原本空落落的广场站满了人,原本吵吵闹闹的人声在他们到来之后齐刷刷停止,无数双眼睛看向他们,像是鸿门宴终于等到了人赴宴。 桑榆扫视过他们,却在人群中发现几双感情色彩很复杂的眼睛。其中就有光莽。 “盯一下光莽,他估计是个很重要人物,是自由度极高的剧情里送过来的一个线索人物。”徐阮同桑榆耳语,后者点点头,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如同打开了人群的开关,他们的神色又如常,有人招呼着:“灯笼村久久才来一次客人,几位别在意!随便吃,吃不饱随时添菜!”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和交谈声在空气里碰撞蔓延,气氛终于勉强恢复正常。 三个人分工非常明确,桑榆去和光莽拼桌,看看能不能挖点剧情出来。刘戴安和徐阮找找看大巴车的司机在哪里,必要时刻直接抢车暴力过关。 广场周围结了一圈亮着的灯笼,由于似有云雨将至,晌午却天色暗沉,因此灯笼散发着幽红色光芒,照得每个人红得发亮。 有不少人吆喝着桑榆同他们一桌,但桑榆目标明确,一边说着借过抱歉,一边穿过人群往光莽那一桌走去。 “……你好?”光莽正在往嘴里塞菜,他这桌坐的人不多,空了好几个位置,桑榆在他身边坐下,他抬头,半晌憋出一句问候。 桑榆点头算是应下,看了一眼桌上正在喂孩子的妇女,低声朝光莽说:“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光莽的神色变了变,他也看那个妇女,然后又夹了一筷子虾,小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孩子忽然发出嘹亮的哭声,似乎是妇女喂他时忘记试探温度。 “……昨天我确实在起雾之后出了趟门。”趁此机会,桑榆又道,“然后我还遇见了一个姐姐,她提着红灯笼在路边解刨尸体,我看见她时,她尖叫一声跑走了。” 第54章 猫与山村(4) 光莽嚼着嘴里的虾,那模样像在嚼木头。那孩子怎么哄都哄不好,妇女气急,拉了拉一旁的丈夫,她的丈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伸手一掐,霎时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虽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对夫妻的动作方便了桑榆坦言发生的一切。 光莽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并且在听桑榆这样说之后,他露出纠结的表情,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周围。 时候还早,桑榆也不急。但这里确实不适合聊天,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和光莽好好聊聊。桑榆想。 徐阮发消息告诉她还没找到司机,她回了一个1表示知道。此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每桌来一个人端汤啦——” 光莽腾得一下站起来,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老弱病残:“我去端吧,各位先吃。” 说着,他悄悄看了一眼桑榆。 桑榆一贯不太能读懂别人的暗示,不过结合光莽想说却顾虑着什么的模样,她知道这是一个单独聊聊的好机会。 光莽起身后,桑榆也站起来,席上数人不解地看着她,桑榆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陌生人之间的流水席,总是不需要太多礼仪的。 桑榆没走里面,她确定光莽的位置之后便绕着广场往那边走去。 那是一间厨房,单独一栋,炊烟袅袅,在周围就能闻见汤头香料的香味。 厨房里只站着光莽一个人,他把人都支开了。 桑榆走进来,光莽立即道:“你昨天看见的那个人是谁?” 听罢那人的外貌特征,光莽默了默,然后叹了一口气:“果然……我今天早上听说她死得连尸体都不完整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桑榆:“为什么在雾里和活人对视会死?” “因为雾里有东西。”光莽说,“你昨天有出去过,应该有看见吧,田里,路上,到处都是那种看不见样子的黑影。” “如果你被活人看见,你还抬头去看她了,那么你在它们的视野里就不透明了。只要不透明了,它们就可以随时把能杀死。” “可是昨天我和我的朋友——”桑榆有些困惑,“在分明没有遇见任何人的情况下,被追杀了呢?” “那是因为你们在雾里待得太久了吧?”光莽语速很快,“在雾里待久了,气息就会渐渐散出去,这样它们也可以抓到你们。不过如果有一盏点亮的红灯笼,它们就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虽然灯笼会增加它们的怨气,如果灯笼灭了还在雾里,那活着和死了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这样一解释,那么徐阮在山上被看不见的东西追杀,便是因为在雾里待太久了? 桑榆点点头,又问:“它们是什么?” 提及这个,光莽的表情又有些变化莫测。这时候不是一个应该被提起的话题。见他犹犹豫豫,桑榆深呼吸一口气: “我们一行二十个人,现在失踪的失踪,死的死,就只剩下七个人,这七个人里还有几个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我们联系不上外界很久了,真的很着急。在不威胁到你的生命的情况下,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榆一口气说了非常多,但光莽自从听到他们二十个人只剩下七个人士面色就难看起来了。他自语般说道: “除了被它们杀死的,剩下的七个人不太够……这下完了,一个人都回不去……” “……什么?”桑榆轻声说,“是指,你们拿我们做灯笼,但现在人太少了,我们剩下的人都要留在这里的意思吗?” 光莽有些惊讶:“你知道点灯的事情?” “刚才我说过,我看见那个姐姐在解刨尸体。”桑榆说道,“而且她点燃的那盏灯笼里的那盒蜡烛味道明显不像是用一般的蜡制作的。” 光莽看了一会桑榆,终于还是良心过意不去,叹了口气之后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会和你说村里的事情,但你要记住,听完之后,能跑就跑,流水席结束之前一定得走!” “我们本来就要离开,只是一直联系不上外界。”桑榆听着外面的熙熙攘攘,“麻烦精讲一点,你还要端着汤出去。” 光莽点点头,迅速同桑榆讲述起来。 这个故事不长,但光莽显然不擅长讲述,桑榆一边听着一边整理,终于明白灯笼村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诡异故事。 最初灯笼村和一般的山村一样,村民安居乐业。猫汤是意外走火的地区特色美食,由此推动了旅游业发展,灯笼村成为一个景点。 一个月前灯笼村从外面买猫进来,意外买到了好几只黑色的猫咪。村里有传统,黑色的猫是玄猫,吉利和驱邪的象征,因此就算买到也不能烹饪。 那几只猫在村里自由活动,直到购买的这一批猫制作的猫汤让食用者出现中毒,甚至导致了一批人的死亡。 这间接导致猫不够用了,有人为利益折腰,打起了这些猫的注意。有三只玄猫被抓走炖汤,那三只猫死后,一只黑色但四只脚是白色的猫咪叫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整个村子都发生了惊骇的变化。 雾天开始频繁出现,雾里出现早年横死的人的黑影,以及一群又一群猫咪。 有人在雾里被杀死,变成了其中一个黑影,在雾里垂着头等待着,只要有机会就会杀死任何一个走进雾里的人。 一时之间,灯笼村人心惶惶。 村长求了一个道长过来看,道长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村长听得云里雾里,问解法,那道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用灯笼的光驱散雾气,如此,便可得一时安稳日子。” 就算是一时,对灯笼村的村民来说也是一场救赎。 具体要用什么灯笼,道长只说是红灯笼,必须用蜡烛,而蜡烛还不能是传统的蜡烛,必须要用到动物的油脂。提及此,道长一脸高深莫测,没有继续往下说。 村长应下,随后便领着人们一起研究蜡烛。 最初他们用猪鸭牛羊鸡,后面尝试蛇、鸟雀,皆没有作用。 直到又一场雾到来,一户人家的女儿死在门前。 她生得胖,脂肪一圈又一圈。那时人们试动物试得疯魔了,有人在葬礼上恍惚说道,人不也是动物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人们沉默着,最后将手伸上了那家女儿的尸体。 第55章 猫与山村(5) 那家长辈没拦住一群已经近乎疯魔的人,于是,一具本该入土为安的尸体被肢解,一滴又一滴,滴入了小巧的蜡烛盒里。 红蜡凝固之后,点燃蜡芯,幽幽红光中,人们开始商量要如何验证是否有用。于是另一个人被推出来,村长苦口婆心地对他说: “反正你得了癌症,也没几天安心日子可以过了,就替父老乡亲们试一试吧。” 这般赶鸭子上架的行为是所有人默许的。那个人摇头叹息一阵,在一个雾天拿着灯笼出门。由此,人们知道了道长口中的动物到底是什么。 光莽只来得及说到这里,他端起还在冒热气的大汤碗:“不行,端个汤不能端这么久……” 桑榆思忖道:“可以在路上说吗?” “我们本来根本不能和你们说这些。”光莽匆匆道,“因为你们是村里蜡烛的来源,要是我在他们面前和你们说这些事情,我会被生吞活剥的!” “好吧。”桑榆看见外面没什么人,跟在他旁边最后问,“那么你知不知道那只有白手套的猫在哪里?或者是说村里的猫一般都在哪里?” 光莽:“往后山走,不远处有一片空地,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猫舍,因为有猫粮很多猫都聚集在那里,你可以去看看……不过现在整座村子的猫都不安全,劝你还是别去。” 桑榆却摇头:“我一定得去。” 先前听光莽讲述,咩咩嚎那一整夜,是灯笼村诡变的开始,如果能把咩咩带回去,那么灯笼村的诡变有可能会迎刃而解,就算不会,等她带回咩咩处理了林志远这个大麻烦,灯笼村一样可以得到解脱。 光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端着汤就急匆匆往外走,桑榆哑了半晌,道: “投毒事件之后……你们还吃猫?” 光莽的步伐有些许踉跄,他沉默片刻,才嘟囔道:“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我们要吃的。”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这流水席,的确是为桑榆他们这一行人准备的鸿门宴。 望着他的背影,桑榆轻道了一声谢谢。他听见了,只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他重新融进觥筹交错的酒席之间,桑榆翻窗跑了,往后山那片空地找去。她一边迅速穿越山林,一边给徐阮发信息,告诉他们不要喝那些刚刚端上来的汤。 徐阮并未回应,信息界面停留在她发出的信息上。 不多时,桑榆便走着杂草丛生的小径,拨开垂到眼前的青藤,找到了一栋建筑。 生锈的铁丝网,木质建筑做了抬高防水,三三两两的黑猫分布在草地上,正在抓虫扑蝴蝶,玩得与世无争,好不愉快。 铁丝网上镶嵌着的破旧木门被锁上了,但桑榆一下子就扯开,扑簌簌抖落一片灰尘,惊得玩耍的猫咪抬头,圆溜的眼睛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桑榆一眼扫过去,眼前的猫都是全黑的猫咪,不是穿着白手套的咩咩。 猫舍的前堂空地都荒废,笼子生锈,野草枯黄,星罗棋布。木质建筑的支撑柱爬满青苔,台阶上布满灰尘,偶尔会有昆虫爬过,一派萧瑟。 建筑的门没有锁桑榆踩着吱呀作响的台阶往上走,触摸到门上厚厚一层灰尘时,她感到些许困惑。 道理来说一个月前才出现的事件,这里不应该如此破败。 门上结了蜘蛛网,灰尘落到网上,有蜘蛛在迅速爬动。门被打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糜烂气味扑鼻,一阵风吹过脸颊,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直冒。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门内出现的事物确实是让桑榆有些惊讶。 死人是一定会发生的,但死成这样的……却是桑榆没有想到的。 若说猫舍的前堂是一片荒无人烟的静谧,那么猫舍内部,就是凶杀现场。 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如颜料泼洒般布满整个房间。墙上是喷溅状的血点,地面是拖把拖过般的连续血条,有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以及其他分不出到底有几个人的碎肉堆。 其中格外惹人注目的,是位于房间中央的一口大锅。传统的灶火锅都靠墙,但这锅像是临时借来的,锅底有黑色的炭块,同样覆盖上了灰尘。 最主要的恶臭来源正是这口锅。里面有半锅汤,翻动着蛆,苍蝇和不知名的腐生生物。 桑榆总觉得这锅里的大概率不是猫,而是躺在房间角落的那堆带着腐烂碎肉的碎骨头炖的汤。 这房间里只有一具尸体完整,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一颗头,剩下的人的头都不知所踪。忘记问光莽他们这里煮猫汤是用整只猫还是侧重于哪部分了。 桑榆思索着,绕过那口锅往里走,走到那具尸体前时,她忽然听到细微的咀嚼啃食声。 张勇的模样浮现心头,桑榆脚步刹住,默默往后退了两步。这具尸体只是表面看着完整啊。桑榆轻轻叹道。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桑榆多退了几步,瞧那尸体没有要突然爬起来的意思,于是拿出手机,看见了徐阮发来的信息。 她说刘戴安喝了一口汤,被她抠着嗓子眼硬是翻出来的,而她们也刚刚找到司机,正在试图更多信息。 她问桑榆在哪里,桑榆想了想,回道:“我在找咩咩,我会在二十分钟内回去。” 回完,她将手机重新揣回怀里,又折回前堂空地找了根木棍,道了声抱歉之后就按住那具尸体,将其轻轻一翻。 一双乌黑的猫眼睛露下来,它抖了抖耳朵,原本粉嫩的嘴巴糊着腐肉和凝固的血,它一张脸的毛结缕严重,显出几分惊悚的凶相。 它的脚有些脏,桑榆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不是有着白色的爪子,只好看着它的眼睛,温声问:“咩咩?” 它的尾巴扫了扫,发出一声沙哑的咪呜。 桑榆有些错愕,她犹豫着轻轻蹲下,朝那只黑猫招了招手。它的耳朵抖了抖,慢慢迈着猫步靠近桑榆。 它身上的味道实在是难闻,但桑榆进到这个房间里后就饱受腐臭气味的骚扰,嗅得多了,反倒还习惯了。 猫把爪子搭在了她的手心,它的性格好得让桑榆受宠若惊,当即轻柔了动作,用尸体的衣服稍微擦拭了一下它的爪子。 一抹不同于黑色的颜色,渐渐露了出来。 第56章 猫与山村(6) 显然她运气非常好,并没有找错。当然这并不排除这猫舍还有别的穿着四只白手套,还对咩咩有反应的猫。 她的疑虑,主要也还是来自咩咩的状态。它太瘦了,骨瘦如柴,原本应该发腮的年纪都瘦脱了相,用尖嘴猴腮来形容都莫名合适起来。 它是导致灯笼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应该瘦弱成这样的才对,和外面那些抓蝴蝶拍昆虫的猫咪一对比,便愈加严重。 一般的猫都是喊“咪咪”或者“ni”的短促呼唤音。抱着这样的心态,桑榆决定赌一把。毕竟她没有再看到别的穿白手套的猫咪了。 考虑到它的危险性,桑榆再次折返回前堂,找出一只生锈情况没那么严重的笼子,又在主房间旁更小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一袋没有过期的猫粮和一盒猫罐头 有猫粮和猫罐头的笼子,对如今的咩咩来说根本不叫笼子,那叫有饭吃的天堂。 都不用桑榆抓它或者哄它,它呲溜一下钻进铁笼,对着比它脸大的猫碗大口炫粮。 装好了猫,桑榆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遗漏的猫或者是人之后,她便提着猫,给徐阮发完消息,匆匆往广场赶去。 —— 徐阮找到司机的过程有些困难。实际上她压根不知道司机长什么样子,问刘戴安也是一问三不知。最后李昌平告诉她,司机是个比他年轻点的年轻人,下巴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榨干了一样。 徐阮在桌与人之间游走,逮着一个长得有些像的就笑眯眯地问你是什么职业,一连问了几个,才在角落看见了司机那一桌。 她推搡着席间站着的人往那边挤,忽然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女人声音在喊话,她看过去,正巧女人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正看着她笑: “姑娘,你要来这边吗?别急——” 徐阮的眉毛抽了抽,想起来她是谁了,昨天试图提刀砍她的那个人,面色霜白,整个人的气色比昨天差了许多。 奇也怪哉,这人居然还活着。 徐阮感慨着,没理她,拨开眼前的人群,试图绕路走。哪知那女人却和她做出一样的动作,拨开人群凑了过来: “姑娘,不用绕远路嘛,我给你开路……” “谢谢你的好心,但大可不必。”徐阮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好多个肩膀夹了,夹得发尾的波浪都要平了,“我和你不熟,别靠过来。” 女人露出一个相当“和蔼”的笑,笑容有些僵。她不管徐阮说了什么,仿佛铁了心地要报昨天追丢的仇。 她的速度比徐阮快多了,不多时,徐阮看见她伸过来的手,眼前的人乌泱泱的一片,她根本来不及躲,那只手就那样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女人的笑扩大,下一秒却僵住。她像摸到了滚烫的开水那般紧急撤回自己的手,一阵青烟从徐阮的肩膀上冒出来,徐阮扭头,将已经燃至一半的符拍到了她的脸上! 女人登时发出惨叫,想要去揭脸上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散去,却无人注意到这段小插曲。 徐阮苦着脸:“莫名其妙被拍灭一盏灯,我就说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自语着,又忽然想到:“还得想想没符要怎么应对这些东西,哎,这年头做攻略的不容易啊。” 转了转酸胀的肩膀,徐阮终于坐到了司机的旁边。 司机这一桌偏僻,坐的人不多,加上徐阮和匆匆挤过来的刘戴安一共五个。徐阮没客气,夹了一筷子鳗鱼放进碗里,然后扭头问司机: “哥,你有没有把你那大巴车开过来?” 司机看她一眼,了无生趣地点点头,他在喝酒,兴致不高。 “今天是我们灯笼村三日游的最后一天了,晚点该载我们离开这里了吧?” “……”司机盯着自己的碗筷,“可以,但是你们的导游呢?我听导游的安排。” 徐阮咂舌。导游早死了,你如果要死人的话我不是不可以把人带回来。这话她咽了回去:“导游自己要再玩几天,不可以吗?” 司机面无表情:“不可以。” “不能通融一下吗……我们真的很着急回去……”刘戴安的声音弱弱的,但司机依旧只回答一句不可以。 徐阮叹了口气,托着腮把司机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在他的腰带上挂着好几把钥匙。 刘戴安抿着唇,看起来害怕到又要哭了,她试图再和司机争取,远处便传来让让借过这些杂音。 一锅热气腾腾的猫汤被端上桌,香味扑鼻,刘戴安却忍不住干呕。 徐阮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听说一个月前猫肉被投毒的事情过后,灯笼村就不煮猫汤了?” 司机:“接风洗尘。” “为谁?” “为你们。” “我们都要走了。”徐阮看着他,“还接风洗尘……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司机看着她,并未作答。倒是同桌的其他几人相当热情,接过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人的刘戴安的碗,给她打了整整一碗汤。 手机嗡嗡弹进信息,徐阮迅速看了一眼,随后扭头,看见刘戴安在他们的起哄下喝了一口汤,当即暴起抠刘戴安的嗓子眼。 这动作惊扰到了周围的人,他们用近乎不属于人的僵硬目光看着徐阮。有人想上手阻止徐阮的动作,却被她动作娴熟的拍了几巴掌,迅速手臂发麻,腿脚发软。 刘戴安被抠得忍不住吐了出来,咳得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抠完了,徐阮还有心思给桑榆发信息,随后看了一眼司机: “我们不太需要接风洗尘。”她语气懒散且不耐烦,“只需要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一阵沉默。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筷,目光死死盯着徐阮,徐阮却一点都不害怕,老神在在地回望众人,甚至还有心思戏谑开口: “沦落到要骗人进来炼油点灯,你们村里是没人可以内部消化了吗?活着损阳寿,死了损阴德,啧啧,何必呢?” “你又知道些什么……” 有人低声开口,“杀村里的人,让他们变出雾里的一部分吗?” “那杀外来人就合适了吗?” 徐阮站起来,她仗着现在他们还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所说的话都是戳着脊梁骨而去的,“如果你们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作为外乡人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用些糟糕的办法出村里也不过分吧?” 第57章 猫与山村(7) 在游戏里还要讲究什么做人准则人情世故的话,那玩个游戏比现实中过日子还要吐血。 所以徐阮直接选择丢掉伦理和礼貌,仗着灯笼村的人们要选良辰吉日拿他们炼油暂时不敢直接动手,一只手按在了桌沿上: “外面那些道观寺庙那么多,为什么不多求助几个?”徐阮声音寡淡,“甚至不行,就报警嘛,用科学战胜玄学,这多好……” 她很随意地讲着道理,村里人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们早已疯魔,长达半月的担惊受怕和卷起随意丢弃的尸首,他们的精神防线早已全面崩溃,不知道由什么,吊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如浮现海面的泡沫,一戳即破。 那些目光看得刘戴安缩着脖子像鹌鹑,她躲在徐阮身边,嘴里还泛着酸,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阮……阮姐……” “拿着。”徐阮没理她吓得发抖拽自己裤子的手,把自己亮着屏幕的手机拿给她,“我们……npc就不要擅自给自己加太多戏了好吗?” 一个农人拿着一把锄头靠近她,是刘戴安小声惊叫提醒了徐阮,她拽着刘戴安躲开这显然要先把她们砸晕的锄头。目光一扫,无数僵硬着的人忽然开始行动起来。 人头攒动,他们纷纷推搡着发出莫名的话语,似乎觉得现在把人绑起来是个很好的主意。不过徐阮早有预料,她的手猛一用力,圆桌被掀翻,饭菜泼洒进人群,被烫到的人发出痛呼。 徐阮拽着刘戴安起身,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人,随时抓起一支筷子想都没想地当武器往下捅。 如果是西餐的话,直接抓一把刀起来效果更佳,可惜周围只有汤匙和碗筷,一点都不好发挥。司机这桌最靠外,徐阮踹翻一个人之后就顺利脱围! “跑起来,往我们来的那村口跑!顺便给能联系得上的都发信息,”徐阮推了一把刘戴安往外推,她空出了手,抖抖袖子翻道具,“什么毛病,下次教发烧友们社交的艺术。” 刘戴安吓得要死,眼泪又涌了起来,她磕巴点头,跑起来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绊倒。徐阮摇摇头,翻出上一个副本得到的道具,拉开拉环之后就往追过来的人头上一扔! 烟雾炸开,洋洋洒洒落了一群人一头。虽然外观长得像个手榴弹,但是为了过审不被封禁,这手榴弹的功能有且仅有一个:就是只要被细小碎片碰到的人和npc,都会在短时间内动作僵缓。 一片怪号。那群人僵缓了动作,没踩稳摔倒,又碍于烟雾蔽目,霎时间便造成了一连串的踩踏事件。 并且,有人掀翻了那一锅猫汤,赤红着眼掏出在厨房里拿的刀,砍在人身上血肉飞溅。 徐阮已经跑远,所以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发生的事情。那个已经精神恍惚的瘦弱男人,一下又一下,面无表情地把人当西瓜砍。 那把没有落到徐阮头上的锄头最终落到了瘦弱男人的脑袋上。 —— 接到刘戴安电话时,桑榆还在林间走着。她提着猫笼子,换了只手接电话。“桑榆姐——” 这带着哭腔的嗓音让桑榆一愣,忙问道:“怎么了?” “徐姐叫我跑……”刘戴安上气不接下气,“她说让你直接来村口,好像、好像是要跑了。” 她断断续续地和桑榆说发生的事,但她口齿不清,桑榆连蒙带猜才理清楚发生了什么。 广场那边属实热闹,乱七八糟的声音离得远了不甚清晰,桑榆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她绕了些路,跑得极快。 咩咩咪咪叫了两声,她看过去,它猫碗里的猫粮洒了许多,它把埋在碗里的脑袋抬起来,似在埋怨桑榆跑得不稳害它没饭吃。 “抱歉咩咩,先忍忍吧。”桑榆温声说道,“等上了车,我把所有的猫粮都拿给你吃。” 咩咩不知道听懂了多少,犹豫了一会也不再叫唤了,乖乖趴在了笼子底部。 一滴温凉的水珠落到她脸上时,她跑出山林,踩到踏实的水泥路面。 明明是下午,天却从一开始她们赴宴时就黑得厉害,酝酿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划破天际,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雨点儿大,砸在身上并不冷,但很快就湿透了衣服。桑榆本来打算给咩咩的笼子上裹一件衣服,但雨下得急,她全身都被打湿,后背的书包都变得沉重无比。 好歹不是雾。 桑榆这样想着。最开始那套雨衣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雨沉沉地顺着她的下颚线滑落,砸得睫毛被压弯一阵,使桑榆不得不频繁抹脸来防止眼睛进水出现意外。 不过,自身没有意外,不代表外界没有。灯笼村陷进雨里,有人打着灯笼,灯笼光朦胧不清,摇曳着,像一朵在雨里浮沉的红花。 如果只是看见灯笼光,桑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那光走过另一条小径,直直往她这边而来。 彼时,桑榆已经跑到了桥上。 桥下水流又因骤雨而湍急,喧哗的水声不绝于耳,但那穿着雨衣靠过来的一群人比湍急的河流还要吓人。 他们的目光幽幽,里面亮着不像人的光,手里的纸灯笼被打湿,火光却如何都不灭。 “为什么不留下来?” “要看着我们去死吗?” “我们的蜡烛撑不到下次……” “留下来啊!” 字字泣血,但桑榆不敢停,更不敢回头,乌云吞没了日光,涂抹上厚重的灰色。桑榆的虹膜映出很远很远的一线光亮,那是远光灯,远远的,像一只萤火虫。 冒着暴雨往前跑,桑榆的速度慢了很多。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提一步,骨头缝里就泛出酸疼感,不知不觉间,打在桑榆身上的雨一点点变冷。 咩咩也淋湿了,身上凝固的血流淌下来,在泥泞的地面会留下暗红的溪流,它在笼子里挣扎,桑榆胡乱伸手想要去安抚它一下,却意外地被抓了一爪子。 刺痛感传来,打乱了她的脚步,一双手带着刺骨的冷意,攀附上了她的脖颈。 第58章 猫与山村(8) 人离死近时,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桑榆保持着惯性往前跑,那双手却狠狠掐上她的脖颈,呼吸喷洒在她身上冷得如冬风吹过。 “蜡烛……我们需要蜡烛。”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怨毒地嘶鸣着,“我们没有做错,为什么该死的是我们?” 心跳声在耳边响彻,雨还在落。桑榆慢吞吞地在心里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该死,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缠上,不知道为什么…… 你们不拿外乡人的命当蜡烛烧,自己就得死。 胸口忽然烫得厉害,将她的思绪猛地拽回。原本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的手忽然松开,背后发出一声惨叫。 桑榆想起最开始徐阮给她的那张符,不顾脸上肆意流淌的雨水把那张符从怀里掏出来,它燃烧了半截,火星四射,再大的雨都无法扑灭它。 桑榆深呼吸一口气,将符贴在自己脖颈上,迎着那遥远的白亮远光,埋头继续往前跑。 在雨里,站在门前的林聂先静静地垂着头,屋檐上的红灯笼在风雨里摇晃着,似在等待下一趟游客。 —— 那大巴车发出尖利的滴滴两声,那小情侣剩下的那个姑娘站在前门,一见她来就拿着伞迎过来。徐阮喊着: “快上车,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大巴车在雨幕里打着滑地转了一个弯,桑榆提着猫,没有知觉的双脚踏上大巴车,顷刻间一阵发麻。 身上滑落的水珠像小型瀑布,砸下去洇湿了大巴车上铺的地毯。 徐阮在开车,打完方向盘油门一踩,发动机发出刺耳的嗡鸣声。“还有没有人没上车?那群家伙马上追上来了,不想被扒车强留就快一点!” 远处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跑来,那是跟着李昌平的年轻人,他也湿漉漉一片,上车的那几个台阶险些爬不上去。他的身体甫一接触到大巴车上的地板,便软倒下去,跪在地上失了声。 徐阮又等了一分钟,随后光速踩下油门,大巴车关上前车门,在骤雨的洗礼之下猛地向前,将整个灯笼村抛在了身后。 刘戴安去扶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他的脸白着,涕泪横流:“我叔他们还没回来……” 远处灯笼光组成游龙,在风雨里闪烁翻滚。桑榆披着一条毛巾,听见他哭得声音嘶哑:“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啊!” “回不来了。”徐阮开车的手法极度粗暴,前车玻璃上糊着泥浆和不断流淌而下的雨水,“说不定已经被拆了变成蜡烛了,收收心歇起来吧。” 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绝于耳,徐阮的车开得再癫狂也没办法把他们的心扯回来。桑榆呼吸还有些紊乱,腿部传来绵长的疼痛感稍稍减弱,她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矿泉水。 车上只有五个人,这显得能容纳三十人的大巴空荡荡的。哭声如细密的针扎进每一个人的心里,除了徐阮。 她和大巴车斗智斗勇,方向盘打得像风火轮,脸上表情尽是不耐。 见徐阮没有说话的意思,桑榆便问刘戴安:“你们是怎么拿到大巴车启动的钥匙的?” “不是拿到……”刘戴安也浑身湿漉,精神状态比她还要萎靡,“是徐姐抢的……” 刘戴安没什么精神地给桑榆分享徐阮的战绩:“徐姐掀翻餐桌之后,顺手拿起筷子戳人眼睛。她第一个戳的就是那个司机……” “徐姐戳完我就听见惨叫声,扭头就看见她把钥匙塞我手里了……” “他不愿意给我就硬抢呗。”徐阮插话进来,“虽然我科目三还没考过,但这车照旧开地好吗?” 桑榆眨眨眼睛,雨仍然在下:“你没考过科目三,知道怎么开大巴车……” 突然一个急转弯,车身在山体狠狠剐蹭而过,车里坐着的四个人被甩得七荤八素。桑榆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水吐出来,勉强接完了最后一个音节:“……吗?” 徐阮抹了把脸,声音带着自信:“我开挂,问题不大。” 好吧。为了避免模拟现实太严重导致丢失观众,一些比较专业的操作都有指示。比如那天桑榆翻精神病院的电脑,随便点两下就跳转到了她想要的内容。 “还要好一会才能开出山区,桑榆儿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有空的话帮我整理一些攻略。”徐阮靠着椅背,开车开得连连犯困,“或者你来开,我去写。” “徐姐,她刚刚跑上车……”刘戴安有些惊诧,“攻略是什么……?徐姐,你不会还要做这里的旅游攻略吧?” 她这般说着,桑榆却站起了身:“我替你开,我和你任务不一样,没办法帮你做攻略。” 徐阮点头:“也行。” 刘戴安一哽:“桑榆姐,你休息好了?” 桑榆:“嗯,不是很累。” 刘戴安:“你科目三考过了吗?” 桑榆:“……我没考驾照。” “没考驾照?那开车会不会有点危险……” 刘戴安试图阻止,但徐阮仿佛没有听见桑榆的话一样,手一松就把方向盘让给了桑榆,痛快得仿佛这方向盘烫手。 大巴车又擦着山体一个大转弯,甩得挡风玻璃上的泥浆更加均匀,直接失去了阻碍视线的作用。 不过,比起徐阮,桑榆真的开得要稳一些。 在刘戴安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徐阮真的一屁股坐在前排座位上,手机掏下来就开始做攻略。 于是,一路相安无事。 刘戴安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这里已经到了郊外,沥青路面出现在眼前时,刘戴安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尤其是她打出报警电话,细细向接线员说明发生的一切事情之后,对方表示明白并且持续关注之后。 她在路边下了车,因为桑榆有急事要赶回市区,她只好下了车,在路边公交车站等警察。 等到警笛声响彻耳畔,不断闪烁的光芒没入深山,如星坠山野,撩了大半片灰色的雨帘。 但最后的结果却没有让刘戴安感到高兴。 接线员回应她,那村子已经荒废数年。 第59章 重返 灯笼村的道路上横着未收拾的尸骨,已经腐烂得差不多,整座村埋在一片雾蒙蒙里,警察找到的死亡时间最近的那具尸体,是昨天。 刘戴安呆呆地听着接线员的讲述,话落,接线员告诉她,麻烦她在原地等待,稍后去警局做一下笔录。 刘戴安在挂断电话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脊背一阵发凉。她的手打颤,好半晌才摁到桑榆的电话号码。 她打过去,一阵漫长的嘟嘟嘟响声后,回应她的是一段无感情的机械音。 她打不通桑榆的电话了。 刘戴安不信邪,又尝试了徐阮的电话,结果和刚才一样,根本无法打通。 空荡荡的道路旁,她蹲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 大巴车破破烂烂地开到城郊,车上只剩下桑榆和徐阮两个人。 “你还有别的任务吗?” 大巴车停下来的时候,桑榆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徐阮应了声:“没有,我已经下播了。” 桑榆:“为什么你会和我在同一任务地点?一般来说,几个组负责的不一样。” 徐阮不甚在意:“可能是因为我做的不是主线吧。我接了一个生存三天的委托,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了。” 她起身,走下吱呀作响的剐蹭严重的大巴车:“行了,我得回去补个觉,你是不是还有任务来着?虽然精力看似是恢复了,但你最好结束后昏天暗地地去睡一觉,不然容易猝死。” 桑榆提起猫笼子,检查了一下咩咩的状态:“谢谢。” 徐阮摆摆手,已经扫了一辆路边的共享电车往远处去了。 得益于优秀的游戏系统,这辆破破烂烂的大巴车随便停在路边也没人管,它经历了一场暴雨,从山里来,裹着浑身泥泞,泥浆都干成了灰白色。 咩咩的状态还好,勉强有些精神。一身毛湿透又干透,毛毛躁躁得不像样子。 桑榆打开笼子,把剩下的最后一点猫粮喂给咩咩,随后提着笼子再次走在了街道上。 这里离南十二巷有些距离,她打了辆车,确定车牌号不是熟悉的那个之后便告诉司机前往南十二巷。 点击剪辑,一个小时的车程,她睡得一塌糊涂,朦胧间被司机叫醒。点开手机一看,直播倒计时五分钟。 站在南十二巷前的十字路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好,提着猫往南十二巷走去。 不过她还没有走进依旧流淌着污水的破败道路,一个男人忽然冲了出来,瞪着一双眼睛看她,吓了她一跳:“果然是你!” 桑榆沉默了下,往后挪了挪步子站定:“呃,你好?” “好什么!我一点都不好!”男人瞪着眼睛,“我没有认错,那天你趁我喝醉,把我的自行车给偷了,我被我家婆娘一盆水泼醒的时候,我向她解释了很久!” 桑榆露出一点愧疚:“抱歉,我当时比较着急,没有办法等你酒醒了再向你借……” “说这些有什么用!”男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车还我!快点!” 桑榆:“请和我来,在3号楼一楼的楼道里……” 处理完这个小小的插曲,桑榆又拐进一家便利店买了点猫粮。咩咩仿佛时时刻刻都饥饿着,桑榆刚放了一把猫粮,就被它风卷残云地全部炫进了肚子里。 —— “从隔壁回来了,徐姐战绩c组第二,爽。” “徐姐战斗,爽。” “我草那支筷子捅下去的时候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为什么她不火,为什么……” “喂,这儿是主播的直播间啊别跑题了呀。” “有谁去查到灯笼村的情况了?没有的话我吱一声,灯笼村早几个月就荒废啦!” “据说那会发生了投毒事件,回来灯笼村就没人去了,不知怎的,不出一个月,横死不少人,现在那里是一座荒村了,还有好多具尸体没找到呢。” “会不会真的出现了人点灯的事情啊?然后现实中的灯笼村没有拿外来游客点灯……” “拜托,真有一个道士和你说点灯有用的话,你会信吗?” “都是游戏了,艺术加工后的玩意,虽然贴脸杀和尸体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好爽有没有。” 桑榆的总排行从第十六慢吞吞地爬到了第十四。徐阮当前十的守门员当得稳稳当当,微弱的涨幅并不能让她把第十挤下来。 a组的其他人,完全以玩乐为主的a组-夏仲三天死九次,整个直播间满是哈哈哈。他吱呀乱叫地从民宿的床上爬起来,震声道:“不行,这样不亏死了!” 他风卷残云地把所有的必死点都触犯一次,美名其曰帮各位浅试一下全部踩雷会死成什么样子。他抽象得比徐阮还要严重,投礼物让他跳河抢灯的都有,好不热闹。 春晖依旧是以攻略为主,他比徐阮精细一些,整理完攻略之后做成视频,告诉观众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他在最后跑上大巴车时被抓住,由于他身上没有符咒,愣生生被掐到昏厥又醒来,小心藏的那点红蜡砸在了它的脸上,这才脱身。 因此他提醒所有人,这种红蜡非常必要,三天时间内可以想办法多藏一些。 【主播啊,话说你把所有的内容都展示出来,除了一开始觉得恐怖之外,好像就不会那么一回事了。】 春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那可不一定。内测版本和公测版本区别很大,现在的故事线很粗糙,等到各位真正体验,或者是在现实中发现一些怪异之事时便会发现自己的认知得到了刷新。” 他说得像个谜语人,弹幕刷过屏,但很快寂静。因为直播间再次进入重点内容,桑榆的直播间再次开播。 入眼便是翻涌着斑驳光线的幽暗树林。 这是南十二巷外的树林,顺着小道继续往前走,那积着水摆放着尸体的水坑便暴露了出来。风吹树梢,青藤摇曳,低矮的暗绿色叶片溅着干透的灰白泥浆。 弹幕沉寂了一会骤然爆发,其中一条分外显目。 【不久前我报警了,说了南十二巷这精神病院的事情,他们去查,一举把精神病院查封了……】 第60章 危险物品 “怎么个事?为啥查封了?” “因为虐待病人吧好像,还贪污,给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取带容易称呼编辑的代号,那作风和一些不合法的戒网瘾啊戒同学校分外相似。” “妈耶,官方是真会挑地方,一挑一个阴间。” “不阴间怎么吓人,怎么骗我们手里的红票票啊(痛心疾首)。” “别说了,有点难过。” 桑榆走在小径上,绕过那水坑时,她往里看了看,那具污绿色浮肿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有不知名的液体流淌而出,散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恶臭。 再这样下去,这尸体说不定要爆炸了。桑榆想着,脚步轻快,绕过水坑后一路疾行,很快便见到了精神病院最外围的铁丝网。 虽然依旧没有保安亭,但大门附近,在树荫下,有一个大爷坐在马扎上用扇子扇风。 桑榆走到门前,隔着门问大爷:“你好,请问这个时间段可以进去探望病人吗?” 大爷看了她两眼:“探望病人?你要探望谁?” 桑榆想了想:“是0444病人。” 大爷摇扇子的动作一顿,他细细看着桑榆:“你是他女儿呐?爷爷我劝你别去看了,他精神状态……啧啧。” 一不小心又成了别人的女儿,桑榆眨眨眼,思量到家属这个身份似乎比较容易探望,但又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林志远的生平,于是避而不谈: “没关系,我想知道现在能不能进去探望。” 大爷:“我问一下医生,如果现在还在治疗,那就不行。” 桑榆点头:“麻烦了。” 大爷操作着他那不知道哪个年代的手机,好半晌才打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用含糊的方言加密通话了一番之后,他告诉桑榆: “进去吧,前台登记一下就行。” 说着,他站起身为桑榆开铁门。 这是桑榆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到精神病院里来。她从正面观察最中央的这栋建筑,墙皮脱落,漆也掉得七七八八,常青藤已经被全部铲除,四四方方的五层楼显得光秃秃的。 她走进大厅。夜里的时候已经空寂无人,白天倒是好些,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电脑前操作着,一旁的等待区还坐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护士看了她一眼:“来探望谁?” 桑榆踌躇一会:“……0444病人。” 护士:“去排队过检查,不能携带危险物品。” 桑榆乖乖地去了。 然而她扒下书包任由他们检查,仪器扫过她身上静谧无声,桑榆以为可以了,提着猫就准备去等待区,哪知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她:“等等,不能带着危险武器去探望。” 桑榆感到困惑:“可是我没有带危险武器。” “不能带危险物品去探望。” 检测人员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桑榆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自己手里的咩咩。 “……”桑榆提起猫笼子,“危险物品是指这个?” “是。” 桑榆想起林志远说过,咩咩是被精神病院的人转手卖掉的,桑榆不清楚动机,但大概率不是因为猫是危险物品。 这又不是老虎,危险在哪里了?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灯笼村。 ……确实是有点危险。 桑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带。” 但她心里想着,既然这一趟来了就不能白来,她总得上楼先和林志远说些话,毕竟如果等到晚上再来,那三天期限便已经过了。 “我可以暂时寄放在这里吗?”桑榆安抚了一下咩咩,“我不带着它去探望。” “可以。”检测人员点头,指了指不远处寄放贵重物品的柜子。 “……”这怎么看,咩咩都不可能塞进去吧。桑榆想了想,提着笼子走到那旁边把咩咩放下,又从包里拿出猫粮贿赂咩咩,“咩咩,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很快就下来接你。” 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哪怕它和桑榆认识的时间不超过一天,但她给吃的足够慷慨,咩咩也就顺从地咪了两声,又埋头干饭了。 把咩咩放下之后,桑榆探望的流程就简单了很多。等到等待区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护士朝她招手:“过来吧,带你去特定的探望区。” 桑榆:“不能在他的病房吗?” 护士:“那是病人恢复的地方,除了病人和医生,任何人不能随便进出。” 桑榆:“如果随便进出了会怎么样?” 护士声音冷硬:“会违背规则,就算你不是精神病院的人,也会被它带走接受惩罚。” 桑榆不卑不亢:“它是谁?” 护士回答:“巡视人员。” 说罢,她不再出声。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在走廊上。穿过一段近五十米的走廊,再拐个弯,便能见到类似于警察局探望病人的建筑设置。 护士指了指透明玻璃前的椅子:“坐在这里,我去喊0444病人过来。” 桑榆坐下不久,林志远便穿着病号服坐在了她的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只能依靠玻璃上的传声装置进行对话。 桑榆凑近麦克风,开启了话题:“我在你的期限内回来了。” 林志远看着她,目光死寂:“你一个人回来了。” 桑榆摇头:“不,我完成你的要求了。” 碍于他们的对话被监听着,桑榆没有直接说出咩咩的名字。林志远听到此话,抬了抬眼:“它在哪?” “我没办法带着它来见你。” 林志远不假思索:“你得想办法带着它来见我,我需要它。” 桑榆轻轻点头:“我会的,但是,没办法今天。” “不需要。”林志远面无表情,“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它活着。” 枯燥乏味的一问一答之后,不过半小时,护士按住桑榆的肩膀:“时间到了。” 桑榆沉默了一会:“为什么只能探望这一小会?” “因为0444要接受治疗。”护士的声音不容置喙,“我们要为他的精神状态负责,你不能让他再发疯,不然你要付出代价。” 在这几乎威胁的话语里,桑榆迟钝地点点头。她仿佛没有听出来护士是在威胁她,只是垂着头思考着。 今天晚上一点过后,趁着宵禁再闯一次? 第61章 潜行 桑榆回到咩咩身边,特意查看了它的情况。 除了被饿到咪呜乱叫外,它身上并没有其他伤。桑榆松了口气,提着猫笼子就往外走。 依旧是下午,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去开了一间钟点房。 这一觉依旧睡得昏天暗地,手机里打进来好几个电话,桑榆醒来的时候才看见。 一个是许长安的,剩下的都是张家浩的。桑榆不假思索地回拨,电话铃只响了一秒就被接了: “我家的门被砸了。” 桑榆有些诧异:“什么?” 张家浩的声音嘶哑:“我家门被砸了,张勇砸的,就在昨天晚上。” 他的声音带着分外的疲惫,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昨天晚上,那个放在门外的碗被摔碎了。我担心他就站在门外,没有敢去开门查看情况,但整整一晚,我都听见了像水龙头没拧紧一样的滴答声。” 桑榆沉默片刻:“是因为门外有什么东西吗?” 须臾等待,张家浩说:“对。我家的门被砸坏,砸出了一个半人大小的坑洞,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坑一片漆黑。” “因为天已经亮了,而且外面没什么声音,我就开门了。”张家浩停滞片刻,“开门的时候我就看见,我家门外挂着一张皮。” 不用他多说,桑榆便能猜出来这到底是谁的皮。那只可能是张伟了。 但问题是……为什么? 桑榆轻声问:“你和阿姨还好吗?” 张家浩:“我们没事,但我老婆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桑榆:“你把门换新吧,然后糯米多准备一些……我会找林志远问清楚的,会……结束的。”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日暮的余光穿过窗帘落进来,薄薄灰白的一片,透着股莫名的死气。 南十二巷是群魔乱舞的地方,虽然脏乱差,但也有些泼辣的生气。可是在“一千零一夜”里,这抹生气便抹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最后被匆匆挂断。也许他已经没什么要和桑榆说的了,求助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姑娘,既荒诞又莫名其妙。 桑榆迟钝地从浑浑噩噩的困乏中清醒过来。她洗了把脸便上了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了家店,食不知味地填饱了肚子。 一直等待到凌晨十二点,桑榆才退掉房间,注意着街上的情况,贴着墙根极速往精神病院的方向赶去。 上回去精神病院见林志远后,桑榆便长了些记性,提前扫了辆共享自行车充当代步工具。 只是她把车从树边扶起来时,呕吐物的味道让她呆滞了片刻。还好。桑榆一边查看自行车一边想,还好他吐的时候只弄脏了轮子。 不然她还要问人要点水或者纸巾清理一下,相当浪费时间。 小树林依旧是一片寂静,那具尸体还在水中浮浮沉沉,恶臭更加明显,直冲天灵盖。 脓水从那开始长霉斑的皮肤上如涌泉般流出,蚊蝇围绕乱飞着,简直让人不忍直视。但将近一个星期了,依旧没有任何人处理这具尸体。 仿佛这条小径从来没有人走过那般。可是白天时,桑榆分明见到有人去探望病人。 桑榆没有多想,她绕过水坑,熟练地顺着铁丝网外郁郁葱葱的低矮植被猫着腰往主楼背面摸去。 上去她借助常青藤离开,这回常青藤已经被全部清理掉,一旦被巡视人员注意到她待在病人的病房里,她将无路可逃。 这也是桑榆没有等到凌晨一点休息时间到的时候再来的原因。现在去可能会遇见护士或者医生,他们进出病人病房是完全合法的。 但是病房确实只能病人和医生护士进出,这意味着,桑榆还需要再去找一套护士或者医生的衣服来临时冒充进入病房。 桑榆想着,动作熟练且迅速。她摸到主楼后,估测了一下铁丝网的情况,又注意着四周无人,飞速爬上铁丝网,又迅速翻了下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桑榆轻车熟路地找到那间废弃的存放室,翻进主楼后,这次桑榆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还没有到休息时间,楼里依旧有医生护士在行动,她要摸去林志远的病房,难度比上次高了许多。并且不止如此,她还得去他们更换工作服的衣帽间找到一套工作服。 桑榆有些苦恼地待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听着外面的病人发病的声音。她原本在思考要如何想办法找到衣帽间和摸进病房,病人怪异的嚎叫声却越来越近。 她霍然起身,轻轻踩着步子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窗帘,在走廊白惨惨的灯光中,桑榆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病号服的男人在眼前扑倒,跌到窗下,一瞬即逝。 这突发的事端给了桑榆一个思路。她望向被防尘布包裹在内的大型机器,以及桌上摆放着的瓶瓶罐罐,悄悄把手伸向了窗户的锁。 两分钟后,一阵刺耳的打砸声和尖叫声响彻精神病院。 桑榆已经翻出窗户,一路找过去,把脸贴在玻璃上看一楼的房间,一间间翻出去,正在寻找衣帽间。 她拧开窗户锁的声音足够清脆,一点风吹草动就鬼哭狼嚎的病人注意到这一变化。在他的眼里,窗户轻轻被推开一条缝,而身后护士正在走来。 他想也不想,扒拉着窗沿就往里翻,把护士刺耳的提示声抛之脑后。 结果和桑榆想的一样,病人一进房间就开始乱拿东西乱找武器,一个护士开门时便被砸了一脸药剂,尖叫声吸引了无数在一楼徘徊的人。 桑榆借此骚乱,在一楼找到了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动作很迅速很粗暴: “别让他把东西都砸了!我马上过去!” 说着,他随便扯好衣服,步子哒哒哒地走了出去,没有关灯,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窗外,静静听着里面人的动作。 直到声音全部汇聚到那个病人旁边,桑榆试了试扭开窗户,窗户上了锁,她站了一会,忽然用力,拽得老旧生锈的窗户咯吱咯吱响。 第62章 过往(1) 由于窗户太过老旧,桑榆铆足了力气,伴随着被淹没在嚎叫声中的让人牙酸的响动,这窗户真让桑榆拽开了。 桑榆的手豁了一个口子,她随意地在衣服上蹭掉血迹,悄悄翻进了衣帽间。 幸好刚刚发生了事端,那个在换衣服的人来不及把自己的衣服塞进柜子里。于是它大大咧咧地躺在供人休息用的长椅上,桑榆正好行便。 这外衣有些大,她穿上时撑不起来,颇有种不三不四的滑稽感。但没关系,她套走这件衣服又不是为了在医生护士面前蒙混过关。 虽然她有想到可能会不起作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门没有关,大咧咧地敞开着。桑榆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确定没有在附近听见脚步声之后,她便探出头去,大厅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时机正好,桑榆猛然直起腰,给怀里藏着的咩咩塞了点吃了贿赂,小声告诉它待会安静一些。 咩咩很瘦弱,整只猫并不大,藏进桑榆的怀里并不算明显。 把咩咩安顿好之后,她便往楼梯走去。而奇怪的是,她真一个人都没有遇到,顺利地摸到了三楼。 三楼也有病人在闹事,扒拉着走廊上的窗户不肯下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些什么,桑榆听不大清。 不过医生被硬控着。桑榆想了想,那条走廊是必经之路,她想要去林志远的病房,就必须经过那个医生。 桑榆看了看自己蓝色的裤子,又看了看医生白色的裤子。 思考两秒过后,她站得笔直,让咩咩挂在了自己后背上,随后双手插进白色外衣的口袋里。在那个病人说自己要跳楼,情绪最激烈的时候,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那个医生只瞥见一抹白色,并未过度在意,他对自己的病人好声好语,像哄小孩一样地劝。劝到回来受不了了,脸色如霜,伸出手抓住病人的腰腹。 医生比病人小了整整一圈,力气却仿佛比它大太多太多,轻而易举地就把人薅了下来。 这时,桑榆已经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藏了进去。 林志远端坐在桌前,拿着笔在纸上乱涂乱画,哪怕是听见开门的声音也不回头,依旧固执地把纸张划得沙沙作响。 咩咩配合得桑榆都松了口气,如果它和普通的猫一样乱喊乱叫,那么桑榆现在应该被押进某间病房,或者是被扫地出门了。 哦,更糟糕的情况是两眼一闭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林志远?” 没有人回应。 咩咩微弱的叫声吸引了林志远。 他的笔忽然从手间滑落,啪嗒一声落到桌子上。林志远转过脸来,露出他涂画的纸张,他的鬼画符安安静静地躺着,和他惨白的脸交相辉映,显得无比瘆人。 “咩咩?”他轻声呼唤。 “咪。”咩咩回了一声,轻快地从桑榆的怀里挣脱,小跑两步,落到了林志远的怀里。 “你没死真是命大。”林志远轻声喃喃,“下次遇见有人要抓你,给它一爪子,然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知道吗?” 咩咩发出呼噜声,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桑榆静静站了一会,开口道:“按照约定,我把咩咩找回来了。” “嗯。”林志远应了声,“我本来以为你会带回来它的尸体。” “我找到它的时候,它离饿死或者病死已经不远了。”桑榆摇头“灯笼村非常有名的食物是猫汤……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咩咩被卖去哪里了,对吗?” 林志远:“不全是。只是方圆百里,最合适的就是那里,而且他们还经常会来这边高价收猫。” 林志远摸着咩咩,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走廊上哒哒哒的脚步声还在耳边回响,桑榆不得不打断他: “我想我们时间可能不太多,能不能尽快告诉我有关于这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当然可以。”林志远点头,“其实我觉得很荒谬,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你来找我问东西也像是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他没说重点,说话也颠三倒四,但桑榆很平静,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可能看起来还算清醒。况且我答应过别人,我得解决这一切,让这些东西彻彻底底地消失。” 林志远看着她:“你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落到南十二巷,为什么会落到我身上来吗?” 桑榆摇头。林志远便笑了。他胡子拉碴,嘴边一圈漆黑小点,笑起来时露出白牙:“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 我从小生活在南十二巷,是那些生活在繁荣城市里的孩子口中蓬头垢面,呆呆傻傻的乡下人。 在我的记忆里,家是充满霉味的一方破败小天地。墙角生了暗青色的霉菌,屋檐爬着青苔,屋里的墙皮都脱落得七七八八,仅有的家具也破败不堪。 而印象最深刻的,是家里唯一的那张木床。床上的被单睡出黄色的痕迹,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我和家人挤一张床,熬过了很多潮湿闷热的年岁。 我成绩不好,读完高中就没再继续读,我在家里待着,一直试图找工作,却一直都没有下落。 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雪。家里断了电,单薄的被单裹在身上冷得要命,我的妈妈在冰天雪地里穿着不厚的衣服做活,很快就冻出了毛病。 她发起高烧,躺在床上下不来。她总是说冷,于是我把两条被子都裹在她身上,缩在她身边瑟瑟发抖。 她迟迟不退烧,并且人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急坏了,跑去药店买药,结果全身上下凑不出药钱。 那时雪还在簌簌地下,我蹲在马路牙子上失声痛哭,我几乎想到了早年病死的爸爸,忍受不了这个破败的家里只剩下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转折是在那时出现的。 有一个乞丐拿着乞讨的碗来到我身边,问我能不能给他些钱。我看着他碗里的一点零碎钱,鬼迷心窍地想能不能抢走他的钱,用来买药,毕竟我只是缺了一点点。 只缺一点点。 第63章 过往(2) 最后,我莫名其妙地给了那个乞丐一枚5角硬币。 乞丐有点嫌弃,但到底没说什么,掂着钱就去找下家了。 我依旧蹲在路边,直到腿蹲麻了,我才想要不要赊一盒退烧药回去。 毕竟我妈妈还在家里躺着。我想站起来,哪知道蹲太久了,站起来就摔下去,摔得四仰八叉,磕在冷得刺骨的地面上直打哆嗦。 我颤巍巍地爬起来,手上却抓到个东西。 那是一卷红色的钞票,一眼过去我的眼睛就瞪大了,实打实的一沓,仿佛天降馅饼,打得我怀疑人生。 那时我应该先问问到底是谁丢了钱,可我满脑子都是我妈,以及刚刚莫名其妙给乞丐的那五毛钱。 在这种杂乱的思绪下,我不假思索地拆开了那一卷钱。钱平铺到我手上时,我才发现最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借寿命十年,拒绝者、投入功德箱全家死绝。】 这分明就是一份借命钱! 我曾经在街头巷陌听说过,得了必死的病的人会走一些歪门邪道,用不够医药费的钱借其他人的命,只要捡到了这卷钱,基本上就被认定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一咬牙,爬起来就往身后的药店里面走。那时我想的是世界上哪有那么玄之又玄的事情,就算有又怎么样,我妈死了,我也活不长久。 这笔钱救了我妈的命。 当我拿着药连滚带爬地回到家时,我妈已经烧到昏迷不醒,我手里攥着的那最后一笔钱,用于她住院治疗的费用。 虽然这是一笔借命钱,但实打实地救了我妈和我的命,真要论的话,我应该给那个放借命钱的人磕两个响头。 十年就十年吧,反正我现在找不到工作。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妈年纪已经很大了,又被这么一折腾,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头发斑白。 像她这个年纪,最忌讳这些东西,她问我哪来的钱,我只好骗她是别人接济。如果问为什么不说说是自己赚的,很遗憾,我妈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 住完院离开后,我妈又重新投入了工作,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通风的房间和潮湿的被褥,我每天睁眼闭眼都只能看到这些。 但说到底还是发生了意外。 那笔借命钱,真的开始借命了。 那时我三十多岁,没工作待在家,不用我做饭也不用我打理家务,我实在想不明白它要怎么向我借命。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报了一串医院地址,非常严肃地告诉我赶紧来医院,你妈出事了。 我当即拖延症消失,满屋子翻找我妈存的那点钱,胡乱套了两件衣服就出门。我喊了一辆出租车,叫他快点载我去医院。 他很不耐烦,骂我是不是急着去投胎。这话倒也没说错,我妈没了,我可能真的就去投胎了。 但是,虽然我急得要死,但那个司机还是为了宰我一笔,硬生生绕了一条远路——南环山路。 等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上了路,在夜色里慢吞吞地往医院赶了。我问他为什么,他笑,说近路在修,只好绕远了。 我很少出门,也不太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最后只能讪讪地回了一句哦,再次催他快一点。 结果是,原本应该是半小时的车程,愣生生花了一个半小时。而且司机还狮子大开口,把我带的钱全部都拿走了。 他一踩油门消失在道路尽头,我站在医院门口呆呆地闻着他的汽车尾气,电话又一次打进来。 那个把我妈带来医院的路人把我骂了一顿。手术需要我签字,但我问了一嘴需要多少钱,问到一个天文数字,拿签字笔的手都有些颤抖。 我一分钱都没有了,就连住院费都还不起。医生还在催促:“病人的情况很不稳定,最好尽快做手术处理……” “……我没钱。”我一脸窘迫,微微捏皱了手里的纸张,路人推了我一把:“先让你妈去做手术,钱可以找社会救助,总归人命要紧。” 我胡乱点头,火急火燎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十个小时的等待分外难捱,我在走廊上蹲了一会,满脸愁容地出去抽烟。因为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只好拜托那个路人帮我发起社会救助,我妈需要活着,所以需要钱。 医院里不让抽烟,我蹲在医院门口吞云吐雾,感觉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我想念我妈做的磕碜晚饭了。 抽完一支烟,距离手术结束还有很久,我便在附近转悠,看看能不能再捡到点什么钱用来解燃眉之急。可惜我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垃圾,一分钱都没有见到。 我在路边提了一只猫。 那纯粹是意外。我把路边一只垃圾桶扶起来,翻了点带着包装袋的食物吃,我饿得要死,旁边一只瘦骨嶙峋的猫也饿得要死,跑过来扒拉我,试图从我嘴里抢吃的。 笑话,我好歹是个三十几岁的大老男人,怎么可能让一只猫从我嘴里抢吃的。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掰了一点给它。 那只面包很小,填肚子都不够,我想着反正也吃不饱,就分了它一点。它吃得狼吞虎咽,看起来比我还要饿。 我再去翻垃圾桶,却找不到别的勉强能吃并且不会拉肚子的东西了。那只猫还在我脚边咪咪叫,我踢踢它,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继续在医院附近转圈子。 那只猫却和有了妈一样地跟着我,烦不胜烦。最后我抽出最后一支烟,捏出一点烟草给它,它闻都不闻一下张嘴就吃,牙齿啃到我的手时痛得要死,我骂它,它听不懂,依旧咪咪叫唤着。 烦,但什么都吃的猫少见。我当时莫名其妙起了点兴趣,又翻了一个垃圾桶给它找吃的,最后才带着一身汗臭味回了医院。 我想着那只猫,心情有些若有若无的愉悦,但这份好心情,在听见医生宣告我妈没了的时候,彻彻底底灰飞烟灭。 “没了?怎么可能没了?”我张了张嘴,吐出陌生的情绪和字眼,“不是说做完受伤之后就会好起来吗?!是不是你们医生故意的,不想治好我妈?” 第64章 往昔,往昔 那医生瞪我,骂我不知好歹,为我妈治疗的医生非常有名,他为什么要故意治不好人? 想起这笔天价手术费,想起我妈早上要走前叮嘱我记得淘米煮饭,我梗着脖子:“专家怎么了!你们和那些开车的一样黑心!我妈都没了,问还要还那手术费!” 那路人扯了我一把,安抚我说节哀,那节哪门子哀,我气昏了头,和医生护士对骂着,说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当时我只觉得,这些人都一个样子,都是黑心肝的,都想要我不好过。 骂到最后,我们大打出手。虽然我没吃饱饭,打人提不上力气,却砸坏了医院很多设备。 医院报了警,我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扣在了警察局,那几个被我打伤的医生签了谅解书,只让我早点赔钱和付医药费。 我妈火化的时候,我还被扣留着。我离开警察局回南十二巷的时候,身上背着几十万的债务,而我兜里一个子都没有,都说不清能不能活到下个月。 那天是晚上,我还和楼下的一个醉汉打了一架,没有什么理由,单纯看见他躺在那里烂醉如泥,我就想把他打死。那一瞬间我恍惚看见他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颓丧又迷离,莫名其妙。 我家是个很小的房间,不过20平米,我过往三十多年的记忆都是四角发霉的墙,掉屑的木质隔板。门外总是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有妈妈捡回来的纸壳,还有我没来得及丢的垃圾。 而我被关在拘留所的几个月里,门前的这些杂物被翻了一遍。我刚刚和那个酒鬼打完一架,流了鼻血,黏糊糊的皮肤黏在皮肤上,呼吸都是难闻的铁锈味。 我站在那堆杂物前发呆,想到的是我妈回来之后会不会因为我没有收拾好门前的东西而骂我,但我又想起我现在连我妈骨灰盒都没有,情不自禁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不记得我哭了多久,最后喉咙痛得要死,又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咳得撕心裂肺,直到被楼下的人骂道扰人清净,我才慢慢地停下了失控的发疯行为。 “咪呜……?” 一声微弱的猫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眼睛哭肿了,看不太见东西,在那片模糊里,我看见一个黑色的东西跌跌撞撞地从杂物堆里跑出来,在我手边咪咪乱叫。 我认出来了,是那只在医院附近和我抢垃圾吃的流浪猫。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它咪咪叫唤着,模样分外乖巧和可怜。 那天我看了它很久,在被楼下的人泼了一后背的洗菜水之后,我把它带进了家,之后为它取名,叫它咩咩。 叫别的名字它不怎么答应,叫咪咪又太寻常。它就这样在我家住下了,那天我弄了一点米饭给它吃,那分走了我至少三分之一的伙食。 咩咩全身都是黑色的,唯独四只脚上白色的。似乎有许多人认为这样的猫不吉利,但我觉得,比起我自己,这猫可吉利太多了。 那之后的生活依旧单调得陈乏可善,我和咩咩维持着快要饿死的生活节奏,一直生活了两个月。 直到两个月后—— 我的咩咩不见了。 那天我一点活动没找到,家里的米缸一点米都没有了,咩咩饿得咪咪乱叫。我实在没有办法,在路边捡了一支廉价勾兑酒,喝得烂醉如泥。 等我头昏脑涨地醒过来的时候,咩咩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出去找它,绕着南十二巷一圈圈找出去,最后,我听见一群孩子和猫咪刺耳的尖叫声。我没跑稳摔了一跤,疼痛感带回了我的理智,我一刻不敢停地往声音的方向跑—— 然后我看见了一群咯咯直笑的孩子拽着一条猫尾巴,玩弄着那只拼命挣扎的,瘦骨嶙峋的小猫咪。 “你们这群小鬼干什么呢?!”我怒吼出来,他们吓了一跳,但都是这地界混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害怕一个看起来跑步还有些打飘的人。 其中一个小屁孩还拽着咩咩的尾巴,随着我越跑越近,他还拽着尾巴把它吊在手里,龇牙咧嘴:“关你什么事!” 他们咯咯笑着,笑声却听得我毛骨悚然,火冒三丈:“把猫还我,没教养的小东西,别逼我打你们!” 有个小女孩拍手叫起来:“你是志远,讨厌鬼林志远!上次你打人被抓走了,还害死了你妈妈,你还要打人,讨厌鬼!” 像是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尾,我愣了愣,反驳的话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于是我又听见咩咩凄厉的猫叫声。 我骤然回神,快走过去要把咩咩抢回来,但那个抓着咩咩尾巴的孩子撒泼似的跑,把咩咩拽得在地上摩擦。它本来就又小只又瘦,身上还有不少病,在他们的手里,像一个不值一提的玩具。 咩咩是这样。 我也是。 我站在原地,一瞬间只觉得血气涌上大脑,什么都顾不上了。 喜欢拿我当玩具是吧,那如果玩具不再任人摆布呢……?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咩咩已经在我的怀里了。 周围都是哭喊和惨叫声,有几张熟悉的邻里面孔愤怒地看着我,我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巷子的地面上满是斑驳血迹,那几个孩子在父母怀里,生死不明。 警笛声在耳畔响起,我愣愣地丢掉手里带着血的刀,看着数米外满是厌恶和愤怒的人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是我怎么了,警察告诉我,我刚刚差点杀死了一个小男孩。我砍伤了七个人,两个大人,五个小孩,其中伤最重的那一个已经被送去抢救,现在生死未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有些迷茫又觉得有些好笑,“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借命钱,真的借走了我十年光阴,让我变成了一个神经病。 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问,我需不需要死刑?需要的话,能不能帮我给咩咩找一个领养人? 第65章 唯一心愿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有听说。”林志远挠了挠咩咩的下巴,“我和他们说完了整个经过,那之后警察给我做了心理测试,再之后……我就在这里了。” 林志远指了指病房,语气满不在乎:“我在这里接受了一个月的治疗,不仅连名字都没了,连自己是什么病吃什么药都不知道。” 桑榆思索着:“你的记忆……有没有什么不连贯的地方?” 林志远:“不是和你说了吗,砍那几个小孩的时候。” 桑榆问:“除此之外呢?” 林志远想了想:“以前也有过吧,那时我妈说我是梦游,不打紧。” 桑榆顿了顿,道:“我有些想法,可能会重新让你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 林志远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我不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咩咩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桑榆忙给它开了一个罐头,咩咩这才安静下来,认真而专注地吃罐头。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张勇。”桑榆向他讲起,“他是一个两年前死去的出租车司机,犯过事,后来死在南环山路上。一个月前,他重新出现,并且接了不少订单。” “死了的人活过来接订单?”林志远语气依旧无波无澜,“哦,他也是个黑心司机啊。” “……”桑榆垂眸,“你知道这些事情?” “我当然知道。”林志远把猫放下,锤子锤自己的脑袋,“我吃完药,不清醒的时间很多,但这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志远斜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时我捡了那卷借命钱,那卷钱借走了我妈的命,让我家破人亡,在捡到咩咩之后,我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奇怪。” 桑榆沉默片刻:“奇怪?” “有人在我脑袋里说话。”林志远语调凉凉,“说什么他们害了你,可他们为什么不能害其他人?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屁话。” “等到我被关进这里,我就发现,这精神病院也很奇怪,它的药难吃得要死,规矩又多,那些医生护士跟机器人似的,老是告诉我我叫0444……我又不是真的有病。” 桑榆没出声反驳:“也就是说,一直有人问你,为什么只有你承受了这些悲恸的事情?” “是。”林志远波动的情绪又像一滩死水一样平静下去,“我不是什么好人,它问的时候我就回答它,我不知道,难道你能做到吗?” “……也许它确实是做到了。”桑榆深呼吸一口气。她想起短短一周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张勇,灯笼村以及精神病院。 桑榆毫不怀疑,林志远就是这条主线的核心人物,被选中的可悲之人。诡异以他为中心点向外扩散,与他接触最多的咩咩也被诡异化,骨瘦如柴,饭量巨大,并且时时刻刻处在饥饿之中。 在光莽的讲述里,灯笼村发生这些不吉利的事情,都是因为咩咩干嚎了一夜。那一夜过后,雾气弥漫,整座山村退化到原始社会,茹毛饮血,不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不再担心受到制裁。 离开灯笼村之后,桑榆也有借直播空隙去查灯笼村的情况,查到的结果和观众们大差不差。一个月前,最后一个守村人死去,灯笼村彻底变成一座荒村。 “那你要如何才愿意放下自己所经受的一切?”桑榆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张勇会杀了张家浩和他的妻子,这家精神病院会越来越奇怪……” 林志远打断她说话:“你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桑榆的目光中出现一丝迷茫:“我没有,只是我答应过他们,所以我想试着争取一下……” “我做不到的。”林志远淡淡地说,“我妈已经死了,我现在也还是连她的骨灰盒都没有,我丢了名字,现在叫0444,这里也容不下咩咩,说不定它很快也会死,我也是。” “……” 嘴巴笨的坏处又一次体现出来,桑榆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规劝,除了林志远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强硬让他放下。 桑榆垂着脑袋,正想着如果剧情就卡在这里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直播间的观众们没那么多时间等着,她也没有。 “不过——”林志远看着她身上的白大褂,“我有一个愿望。” 桑榆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完完全全无路可走:“什么?在我的能力范围,我会帮你的。” “我想带着咩咩离开这里。”林志远提了提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想你也能完成你的任务。” 桑榆想了想,要带林志远离开,第一个方法就是走正规途径,让他光明正大地离开,可她不是林志远的亲人,也不能证明林志远的病好了…… “可你的病……?”桑榆犹豫了一下,“不接受治疗可以吗?” 说完,桑榆又想起灰尘扑面的存储室,脸上表情沉默下来。恰逢此刻,林志远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是0444病人,每天只吃两颗药,每次吃完都会昏迷,我不觉得它能让我康复,而且我没病。” 林志远坚称自己没有患精神病:“而且,我也不去什么地方,我只想回家。” “……好,我答应你。”桑榆最终还是点点头,与其让诡异继续扩散杀死更多人,不如完成林志远的心愿,让一切回归原样,威胁便只剩下林志远和咩咩。 “一千零一夜”的主线boss逻辑很简单,他们通常被祂选作锚点,用以不断扩散传播诡异事件。那些人们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只要被侵染就会变成真实存在的事情,真实地略夺生命。 只有让锚点放下一切,或者是完成心愿,这些被侵染的事物才会一点点恢复正常,但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所以主线总是争分夺秒,这和死神抢时间没有太大的区别。 想通了这一点,桑榆便再次道:“我可以带你先去,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怎么带你出去,才能真正出去?” 第66章 逃生方法 “真正的出去……?”林志远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表情有些空白,“也许等到我不是这里的病人的时候吧。” 不是这里的病人。桑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也就是说,林志远是以正常途径进入精神病院的,想要离开,也想要走正常途径离开…… 不对。不是这里的病人……只要林志远的住院治疗资料从这家精神病院里消失,他也可以不再是这里的病人。 想通了一点,桑榆开始思考要怎么把林志远的资料删掉。操作并不困难,系统会帮忙处理好,问题是要怎么接近存有资料的电脑,以及可能放在同一个地方的纸质资料。 这也许可以用同一个方法——等到休息时间到,她可以和上次一样摸出去操作电脑,但问题又来到了要如何把林志远提出去这件事。 谁敢保证,把资料删了之后,林志远就可以 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打乱了桑榆的思绪,她猛然抬头看向病房门,那阵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这间病房! 桑榆只冒穿了一件白大褂,这样待在病房里会被囫囵认作医生,诓一诓规则还可以,但诓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桑榆当机立断,迅速在房间里寻找藏身之处。林志远将咩咩塞给她,桑榆抱着咩咩,火速藏在柜子后面——时间不多,她没有办法钻进柜子,只能祈祷这个人不进入病房。 上一次桑榆见到一大群医生涌进病房,猜是林志远拉了铃,而他们起来让林志远吃药,这才走进了屋子。 方才她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病人的嚎叫声已经消失了,一片静谧中,那脚步声停在了病房外。 林志远看向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向他的医生,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桑榆才听见门外模糊地传来声音:“还有五分钟进入休息时间,快点吃完药睡觉。” 林志远麻木地点点头,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另一只手拿起白色药片丢进嘴里。 桑榆看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嘴没出声。所幸,这里的医务人员并不像桑榆那天遇见的巡视人员,他们似乎并不能在视线之外察觉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等到那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远离病房,林志远已经昏昏欲睡了。南十二巷的这家精神病院没有监控给桑榆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桑榆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轻轻把咩咩重新塞回林志远怀里,他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桑榆提出问题:“如果一个病人不在大厅注册档案记录之内,但他依旧待在精神病院里,会怎么样?” 林志远目光幽幽:“会被清理掉,因为精神病院只接待精神病院和家属。” 桑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意味着她方才想要偷偷摸摸去删资料,第二天再光明正大地带人出去的想法是绝对行不通的,可除此之外,她要如何带着林志远并且前往大堂删资料呢? 眼看着五分钟一分一秒的过去,桑榆抿紧了唇,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少,甚至趋向于安静。 该怎么做? 桑榆的大脑一片混乱,她看着还在心无旁骛摸着猫的林志远,忽然破罐子破摔:“巡视人员和医生护士们不一样,对吗?” 林志远摸猫的手顿了顿,随后他轻点了一下头:“巡视人员,只在休息时间出现,我没有遇见过它们,不过,它们很危险。” 桑榆问:“如果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愿意吗?” 林志远看着她,眼皮子上下打架:“……现在?你要杀出去吗?” “我不行,但是……”桑榆垂眸,“就快要到休息时间了,这个时间段外面的医务人员数量会比之前少很多,我可以尝试一下,先送你出去,然后我去删你的资料。” 林志远直勾勾地看着她:“但我已经吃了药——” “你能不能尽量提起点精神,从铁丝网上翻出去?”桑榆提议道,“只要你能翻出去,并且我删资料的速度够快,它们就应该没有办法出去抓你。” 林志远质疑道:“你怎么知道?” 桑榆深呼吸一口气:“如果这家精神病院还算正常的话,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这些想法都是在一瞬间炸现在眼前的,尤其是她摸到口袋里还有一个张家浩给她的打火机之后—— 刚刚已经证实过,骚乱能最大程度上影响医务人员的行动。这家医院虽然没有监控,但走廊上方有烟雾报警器—— 一个想法在脑内浮现。如果医务人员还算普通人,那么她就有机会让林志远先走。 桑榆忽然问:“三楼全部房间都是病房吗?” 林志远摇头:“不是,三楼走廊最右边的那个房间放着我们放风时需要佩戴的锁链这东西的地方,叫杂物室吧。” “等我一会。” 桑榆噌得一下起身,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板上的观察玻璃向走廊看去,确定走廊上寂静无声之后,她立即走出门,往最右侧的杂物间走去。 走廊上几乎没有医生和病人了,桑榆眼角余光看见的那个走得飞快,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桑榆很顺利地来到杂物室门口,门上了锁,但窗户没有。她再一次翻窗进去,在飘着灰尘的房间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咩咩又开始饿得咪咪乱叫,林志远捏住它的下巴,没让它叫得太大声。桑榆来去如风,走廊上响起清脆的脚步声,桑榆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房间里,同时带来了一样东西。 好几圈粗大的麻绳。 “我刚刚在楼梯口看了看,大厅还有人,我没办法带你从正门走。” 桑榆熟练地给麻绳打结,三根扭在一起加固,很快制作出了比较安全的绳结和绳索。 “你尽量提起些精神……”桑榆推了推房间里的东西,最终找到固定在原地的柜子,试了试固定程度,“我把你绑好放下去,你翻过铁丝网,剩下的我帮你解决。”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桑榆语速很快,但被药物麻痹了大脑的林志远反应迟钝,半晌才木讷地点点头。 桑榆立即上前,在他身上仔仔细细绑好了绳子。 “准备好了吗?” 桑榆站在窗边,这样问。 第67章 奔逃 林志远被她捆了也不挣扎,木讷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绳子,怀里还抱着瘦骨嶙峋,暖烘烘的咩咩。 咩咩仿佛有灵性般地抬头看他,发出低低的咪呜声。林志远摸了它一把,安抚下来,随后才在桑榆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见他有了反应,桑榆这才把他扶起来,看着三层楼的高度,小心扶他上了窗沿。 “我会给你争取时间。”桑榆说道,“那铁丝网并不太高,你尽量翻出去,只要出去了,你就一定能得到自由。” 这话说得太笃定,像那些仿佛不可能实现的约定,但林志远已经迷糊了,这声音像一块浮木置于水面让他得到短暂的喘息,于是含糊着就抓着那绳子,慢吞吞地向下挪。 桑榆紧紧抓着绳子,目光追随着慢慢下滑的林志远。这个方法有一点不好,就是她要抓紧绳子,避免林志远一下子掉到最下面,摔断哪根骨头。 直到他距离地面还有两三米,桑榆才轻轻松了手。一双手火辣辣地痛,桑榆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一点,休息时间到了。 那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桑榆不清楚巡视人员会从哪里开始巡视,它们像身上装了个监控,清楚任何人的行踪,不消几分钟,林志远肯定会被发现。 看着他落到地面,桑榆扯下被套,猛然推开门走出去。走廊上寂静无声,灯光幽暗,有些怵人。桑榆脸色不变,迅速走到那个烟雾报警器下面。 她动作迅速,手却有些抖。不仅是死亡的威胁,更是林志远的命,以及张家浩和他妻子的命。 只要林志远活着出去,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被套终于被点燃,火光窜出来,带着一阵呛人的黑烟和焦臭味,烟雾窜上去,烟雾报警器在短暂的凝滞之后,终于爆发出一阵嗡鸣声。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桑榆的头顶响起,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走廊上迅速奔跑。桑榆的速度也很快,她冲刺起来,刹那间便冲到楼梯间,五级台阶并作一级地往下跳,骨头震得生疼! 那阵脚步声在身后停滞,等桑榆下到大厅,烟雾报警器的嗡鸣声已经像是被掐停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榆有些头晕脑胀,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厅,看着还亮着病历的屏幕打开系统。瞬息之间,系统开始读条,但速度非常不理想! 烟雾报警器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那沉重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来,直穿耳膜! 读条到70%,脚步声几乎就在身后响起。桑榆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但她的心跳得很快,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 桑榆看见数天前她从楼下坠下去时,那张冰冷而惨白的脸。呼吸像是在瞬间掐住一样,桑榆愣愣看着它,看着它像是要玩弄猎物一样地放慢脚步,一点点朝桑榆逼近。 死亡的压迫感笼罩在脑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但读条完毕的提示音须臾间把她的灵魂按回身体。电脑一阵频闪,显示删除完毕,恭喜出院,桑榆当即跳上工作台! 她动作极快,巡视人员那张惨白的脸本来就没有表情,被她这一动作搞得一顿,随后速度猛地加快起来。 此时,桑榆已经翻出了台面。她在洁白冰冷的地板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时还滑了两下,但她一秒都不敢耽搁,爬起来之后直接往大门冲,推开还没有上锁的玻璃门,她就这样冲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巡视人员的速度比她快太多了,如果单纯比跑步速度,桑榆绝对会被抓住。但巡视人员说到底还没有诡异到没有道理的地步,桑榆手里拿着打火机,猛地冲向了精神病院前那片枯萎的草地。 微小的火焰落到枯败的杂草上,顷刻间如野火燎原,烧得一片赤红火焰。巡视人员追着她的步伐显然一拐,它迅速找出水管连接水龙头扑灭越烧越大的火,而桑榆则趁此机会,飞速往铁丝网靠近。 巡视人员本身速度比她快,但它还要完成接水救火等动作,等到它终于能继续追击桑榆时,桑榆已经迅速爬上铁丝网,开始翻越这两米多高的铁丝网围栏! 纵使巡视人员的速度再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瞬移到了铁丝网下,也只能怨毒地伸长了手,抓住桑榆的脚踝。 ? 被抓住的皮肤传来一阵刺骨的寒凉,随后是火烧般的疼痛,桑榆咬牙翻过铁丝网,同时拼命蹬腿,在愈演愈烈的疼痛感中费力抽身。 ? 桑榆摔到精神病院外,视线一片天旋地转。但她很快就爬了起来,抬头,同它对视着。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它吐出鲜红的舌头,让那张惨白的脸堪比吊死鬼。 ? 离开精神病院的范围,巡视人员便不能再追,桑榆缓了口气,看着它有着站在眼前不肯离去,猜是林志远已经离开了精神病院,巡视人员同样无法追击,只能像不愿意放弃猎物的猎人一样不肯离开。 ? 桑榆忍着痛从怀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看了看自己的右脚踝,那一圈皮肤像被火烫了一样皱缩,冒了好几个晶莹剔透的水泡。最内的那点皮肉和被烤熟了差不多,勉强挂在腿上。 ? 桑榆退开几步站起身,那双死人眼死死盯着她。桑榆往林志远的那个方向走去,巡视人员亦步亦趋。只是多了双眼睛看着,对桑榆来说并没有影响。 不过,她才瘸着腿在小沟里走了几步路,精神病院里忽然又爆发一阵尖叫声。桑榆回头看去,却见盯着她的巡视人员忽然扭头,以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往主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精神病人鬼哭狼嚎地跑出来,跑步姿势也分外怪异。它的速度比追赶桑榆时更快,几乎是眨眼间便跑到那病人面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门面。 病人的嚎叫声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第68章 尘埃落定时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屠宰场里经常能听见,精神病院却不是这样。桑榆有些怔,楼前灯有些太昏暗,桑榆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两个身影,但声音却清晰无比,直灌耳膜。 那病人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捏死了,身体软软地倒到地上,看不出颜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流淌,血腥味几乎是在顷刻间便蔓延开来,熏得桑榆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依旧在走着,但小山沟不好走,她又伤了一条腿,所以速度非常慢,这倒是让她看清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巡视人员掐死病人之后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主楼的门打开,走出来几个医生。 他们动作很快,把死掉的病人抓起来,那姿势像倒提一个麻袋,病人的脑组织下调料似的撒到地面上,那场景定是血腥至极,但那几个医生无动于衷,和瞎了一样,抬着病人就往大门走去。 它们的每一步动作都出乎意料,桑榆的速度更慢了些,直到她看到那个病人被高高抛起,像一袋烂水果砸在了地面上。 那几个医生,居然把那具尸体抛出了精神病院,摔在了精神病院外的小道上! 那几个医生朝巡视人员说了什么,然后木讷地低下头,拖着步子往主楼里走。它们的动作非常熟练,仿佛这样的行为已经重复了上千遍。 而盯着它们的动作,桑榆也猛然想起了一件本来被她抛在脑后的事情。 ——那具水中浮尸。 那个水坑离精神病院并不太远,按照那些医生的手劲,要把一具尸体扔到那里并不成问题。 脚踝上的疼让桑榆抽了抽眉毛,她继续踉跄着往前走,一边不住地思索着。死去的人不属于精神病院,和资料被删一样,不属于病人或者医务人员一列,就会被轰出来。 看似井然有序相当讲道理,可横竖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只要死了,你爱去哪去哪,不会再有人教你感到恐怖和绝望。 一些特殊的情况除外。 桑榆慢吞吞想着,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片相对明亮的地方,看见正蹲在地面上逗猫的林志远。 桑榆望着他,瘸着腿慢慢走过去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想到林志远服药不久,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桑榆一边逃命一边想着他能不能安全翻过围墙,见到他蹲在精神病院外面,便悄悄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便凝滞住了。 因为她嗅到了厚重的血腥味。 桑榆蹲不太下去,只能一个膝盖触地伏着,离近了些她才看清,一直背对着她逗猫的林志远,一条手臂仅是血淋淋的一片! 桑榆怔住,旋即反应过来:“你伤得有点重,我帮你止血,然后带你去看医生。” 林志远没搭理她,只没头没尾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发病了?” “没有。”桑榆默了一瞬,轻轻摇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爬上了两分困惑,“你不是刚刚吃过药了吗?” 林志远淡淡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把生锈得厉害的小刀,仿佛不知疼痛般地割着手臂上的肉。 血液汩汩流出,在本就湿哒哒的泥土淤起一摊殷红的血洼。看着他的动作,桑榆问:“咩咩又饿了?” 林志远短促地应了一声。咩咩依旧很瘦,吃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肚子也不见鼓起来。桑榆带着身上的食物早就被它吃完了,林志远抱它翻过铁丝网后,它已经饿要去嚼草根了。 但说到底,猫是不太能消化素食的,林志远木着脸看它在草堆里一阵乱拱,最后在树林里找到一把生锈小刀。 静默许久,林志远忽然道:“谢谢。” 桑榆的脚踝还火辣辣地痛,但比刚才好些,灵魂这才安安分分地待在身体里,听他道谢,认真询问道:“什么?” “谢谢你愿意让我出来。”林志远看了看不远处的铁丝网,“待在那里面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桑榆没有搭话,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妈死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了,或者我应该死在她前面,这样我就不用受这些罪。” “每天,我一睁眼就是那些人和鬼一样的脸,夜里总是有些东西拖着步子在外面走来走去,就算一个人真的没有疯,也迟早疯。” “但是。虽然我走了,可是我感觉这外面和里面没有什么两样。” 桑榆思索片刻,摇头:“因为这里只是一片树林,等你去到南十二巷外面……” “不会了。”林志远定定地说,“我不想走了。” 空气一阵凝滞,桑榆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不想走,低头看去,咩咩在舔他的手臂,整条舌头都是一片鲜红。 那模样太怪诞,任谁看见了都要骂一声那两个神经病。可桑榆不在意,她本来就是一个怪胎。 忍过了一轮腿麻,一轮火烧火燎的痛,桑榆看了一眼手机,直播间还没有关闭,有不少人在发弹幕,大体都是在问这到底还要怎么样。 桑榆替他们问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走了,你要一直生活在这片林子里吗?” “不,我想死。”林志远面如死灰,他的脸上本就像死人,伤口失血过多,就更像死人了,“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解决城里那些事情,以及灯笼村的事情吗?” 桑榆的沉默就是回答。林志远忽然咧开嘴笑,把血糊糊的小刀塞进桑榆手里。 “杀了我,然后就结束了。”林志远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手摸了摸咩咩的脑袋,让它的毛变成暗色,“嘿嘿,你杀了我之后,别动我,咩咩会饿,就让它吃吧。我让它饿太久了。” 小刀在桑榆手里,黏糊糊又满是锈迹的突起,冷得吓人。桑榆怔怔握着刀,听着这个常人一听就觉得毛骨悚然也莫名其妙的要求,沉默半晌之后,她轻轻点头: “好,我答应你。” 树林本来就冷,桑榆一刀快准狠过去,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林间吹来的风,变得更加冷冽。 第69章 十字长廊 桑榆没杀过人,这是平生第一次。 当然,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杀过人。 脸上的血冷下来,桑榆便听到连绵不绝的舔舐声。咩咩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主人死没死,只是像闹饥荒一样地吞食着血肉。那声音正常人听着就毛骨悚然,但桑榆就蹲在那里,无喜无悲。 直播结束的提示音在她耳边响起。桑榆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论坛。结果显示,第一条主线已经完成。 【主线:南十二巷(已完成) 完成情况:带走林志远,完成其心愿。 成就:疯死于林。】 那几行文字明晃晃地挂在手机上,桑榆默默盯了一会,点下确定,弹出来直播结束的灰色页面,以及一连串的评论和礼物。 点赞量最高的评论,是一条惊叹似的质疑:这手法未免也太干脆利落了一点吧,直播是不是以前干过这种活? “正所谓不能以貌取人,主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呢。” “话不能这么说,这a组第一章的内容,主播是最守道德底线的了……” “这么说也是,虽然主播的偷感真的很严重啊哈哈哈,谁家好人畏畏缩缩蹑手蹑脚翻墙爬窗出入精神病院啊。” “隔壁可凶残了,这么一看,主播只是把自己搞得有点惨而已诶。” 胡乱看了一点评论,桑榆才发现自己的排位又往前挤了一点,前十一依旧巍然不动。 在她评论区提a组其他人是常态,毕竟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竞争对手。桑榆决定等伤好了再上路,于是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开始刷手机。 论坛讨论的人很多,深夜才是他们的亢奋时刻。桑榆简单看下来,便知道了她的同事们都用了什么办法过这关。 其中一个人中道崩殂,灯笼村都还没出来就说要去睡一觉再说;夏仲方法用得邪,林志远和他说起要离开的时候,他就把人扛到背上夺门而出,用系统黑了他们的电脑,成功把林志远摘了出来。相比起桑榆,夏仲那边的林志远死在南十二巷,是跳楼死的;然后是春晖。 春晖发挥一如既往的稳定,他完成任务比桑榆他们要快。因为林志远死在了病房里,仅仅是因为春晖同他交谈了几句,他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垂首站立,任由春晖割破他的喉咙。 似乎只有桑榆一个人是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逃命的。桑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给不出来更好的答案,因为比起其他人,她没有太多次机会,不能用死去试探游戏规则。 乱七八糟想完这些东西,脚踝上那一圈可恐的伤已经消失了。桑榆站起来跺了跺脚,确定自己行动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她低头看向地面的尸体,以及咩咩。 “我把你们挪到林子里面去吧。”桑榆说道,“那样不会太早被发现,咩咩也可以……” 她欲言又止一阵,最终咽下了余下的话语,默默动手,把林志远的尸体往林子里拖了拖。 最后,在层层叠叠的暗绿色枝叶的掩护下,桑榆回到了南十二巷。 深夜的南十二巷一如既往的冷清,空气里灌满酒精和垃圾的味道,相当迫害正常人的嗅觉。 但桑榆在泥地里滚了一遭,又嗅到了铁锈味,如今闻到这些味道,只觉得有些亲切。 她本来想直接打电话问张家浩,但担心这个时间点已经睡下,最后只好放弃,一直走到三号楼后的街道向上望去,看见窗户透出来的光亮后,她才拨通了号码。 “我解决了,你那边怎么样?”电话接通后,桑榆当即问。 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一片死寂的沉默让桑榆有些困惑,她又问了一遍,下一秒激动到震声的声音几乎要把她的耳膜刺破:“它没有来了!今天晚上它没有来!!” 桑榆松了口气:“那就好。” 张家浩激动得要死,虽然桑榆没能顺着网线过去看他在干嘛,但肯定是又蹦又跳,激动得乱吼,邻居们纷纷亮了灯。 南十二巷就在这一瞬间热闹起来。 叫骂声,砸东西的声音,咚咚咚的敲门声,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带着独属于这个破旧脏乱地方的独有的人气,热闹极了。 桑榆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带着还算明朗的心情往南十二巷外走去。十字路口有车辆飞驰而过,红色的车灯照得沥青路面一片粗糙。 她该回去了。 —— 虽然桑榆请的假还有两天才到期,但她的电话已经被班主任打爆了,桑榆一个没接。 一般人出于心虚也不会再打回去,可桑榆不会,她发现自己漏接了好几个班主任的电话之后,非常诚恳地在第二天清晨打了回去。 “桑榆啊,不是我说。”班主任絮絮叨叨,“现在时间已经很紧了,你还比别人落后一节呢,咱们是大姑娘了,得权衡利弊好不是?” 桑榆干脆道:“我会提前回去上课的。” 班主任:“这样也好,不过你爸告诉我,你是有急事?你们小孩子有什么急事?是生病了吗?” 桑榆看着窗外的景色,力不从心道:“呃,老家出了一点事,我有些担心,就回去了一趟。” 桑榆当然没有爸爸。 但她不想麻烦爷爷奶奶,要是每次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假跑路班主任都打电话给她爷爷奶奶,那她会让两位老人担心。 所以,桑榆给学校的电话号码,是春晖的。 春晖是一开始带过她的人,知道她的情况,但只要在一千零一夜干活,说什么都不能毁约。因此春晖舍命陪君子,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桑榆,再动用一下丰厚的财力,成功糊弄过了学校。 桑榆手里的钱不太多,只好放弃出租车改成大巴车回一中。 她一大早就起来赶车,但还有足足五个小时的车程,赶回去了也只能上下午的课了。 手机弹进来一条信息,是论坛发给她的。 松散困惑的精神在一瞬间像磕了药一样清醒,桑榆抹了把脸,点开看信息,果不其然是下一条主线的地区限定。 ——十字长廊。 第70章 归乡 一般来说,一千零一夜并不要求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完成任务,毕竟观众和主播都需要休息时间。不过它会通过论坛管理人员提前告知下一轮游戏的限制地点。 十字长廊,就是a组负责的下一章主线地点。没有预计开始时间,那么极有可能杀得人一个措手不及。 桑榆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许久。 大巴车在晃晃悠悠地往前开去,崎岖的路况让人直骂娘,但桑榆没有一点儿反应,死死盯着那“十字长廊”这四个字,好半晌,她对着那个对话框,打字道: “请问有没有具体的开启时间,以及引子人物?” 这问题像沉入海底,得不到任何回应。桑榆静静等待了片刻,管理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深呼吸一口气,再发一遍,这次,她干脆被拉黑了。 十字长廊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点,位于闹市区,和南十二巷唯一的区别是没有那么脏乱差,人气更高,更像正常人会居住的地方。但对于桑榆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因为,一中就位于十字长廊。 而且,还位于十字长廊的中心交点附近! 一中所在地,数百年前是一片乱葬岗,后来有人拿到了这块地方的开发权,把所有的坟都迁了,在这里盖起房,搭建起城圈商业圈,取名为繁荣长廊。 最开始,由于位置非常好,经济坐火箭一样的一飞冲天,越来越多的人迁到这里来,或找工作或开商店,一时之间,这片地区的发展势头甚至压过了当时的首都。 但好景不长,不出十年,繁荣长廊开始频繁出现凶杀案,任由警察如何追溯,都找不到一丝线索。当时最优秀的协调组也来到这里深入调查掘地三尺,最终…… 他们发现,杀人的并不是活着的人。 死去的居民下三寸土壤挖出几百年前的白骨;一户人家出现食物中毒,查出来朊病毒;一些人把自己活埋,一些人拿着菜刀上街砍人…… 繁荣长廊乱成一锅粥,直到这时,惶惶不安的人们提出数百年前的乱葬岗,说道开垦这里的人掘了它们的坟,导致它们回来报应我们。 警察们查不到凶手,这些横死的人不了了之,繁荣长廊很快被划地封禁,直到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一个道士和僧人路过繁荣长廊,为其设坛作法七七四十九天,并于最后一天,抓住了逍遥法外的杀人犯,至此,繁荣长廊封禁结束。 那僧人和道士更改了繁荣长廊的布局,让其沿着一条十字路分布,再更名为十字长廊。到这里,便是如今的十字长廊的前身。 那之后,十字长廊没有再发生奇怪的事情。 “不过我觉得,那个杀人犯估计是被抓出来顶包的。”许长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警察都抓不到的人,那些只会念经的道士僧人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不开玩笑嘛。” 那时的桑榆咬着笔帽,正在和数学题做斗争,自习课上静悄悄的,许长安絮絮叨叨着,桑榆只好轻声问她:“如果那个杀人犯用了什么不正常的手段,警察抓不到而道士这些能人异士能抓到,也不奇怪。” “榆儿,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啦。”许长安凑到她耳边,“你想想,我们这下面确实是个乱葬岗,当时清出去的坟只是表面,更深层的依旧埋在这下面,它们有怨气,会作祟,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吧?什么人能利用它们的怨气来违法犯罪?” 桑榆放弃了那道题,翻到下一页:“那你为什么说,他是顶包的。” “唔,他们要把十字长廊拉出来,那当然要解决当年那些事情,如果他们能力足够厉害——”许长安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总是很喜欢这些志怪灵异类小说,“让那些死去的人的怨念集中到那个杀人犯身上,让他去顶包,再修改十字长廊的风水布局,这不就救回来了嘛。” 大巴车一阵颠簸,桑榆从座位上弹起来,又被惯性推得向前扑去,手机飞了,她也干脆利落地一头撞在了前座的靠背上。 脖颈发出一声脆响,疼痛感和骂声唤回了她的思绪,桑榆本能地按住后脖颈,原地呆滞着,直到那股疼痛感渐渐消减,桑榆才慢慢地按了按脖子,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爬了起来。 周围的乘客已经吵做一片了。 在激烈的叫骂和哭喊声中,桑榆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巴车司机正常开车,谁知道路边忽然窜出来一个小孩,给司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脑子一宕机开始猛打方向盘,小孩没事,坐在马路上哇哇大哭,大巴车一脚刹车撞上路边护栏,挡风玻璃都撞出碎裂的蛛网纹。 司机麻了,乘客也麻了,于是和小孩的奶奶吵成一片,那场面相当像大瓜,几辆私家车远远停下吃瓜,有人报警有人尖叫,总之乱作一团。 桑榆爬起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地上捡回自己摔成蛛网屏的手机,尝试开机成功之后,她直奔定位,一眼看完便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在十字长廊。 哪知她这口气刚松完,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夏仲吓了她一跳:“桑榆?” 桑榆眨了眨眼,礼貌问好:“……你好。” 夏仲朝她摆摆手:“早上中午晚上好,别好了,你快走。” 桑榆从他的语气里挺听出几分焦虑的意味,夏仲和她同为a组,他们被发派到的任务普遍相同,这让桑榆有些奇怪:“这是你的任务?” “不是,我运气不好。”夏仲不多解释什么,只是一边抓头发一边试图阻止争吵,阻止未成,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总之你快走快快快,别被波及到了,不然你肯定要去警察局那里做个笔录。” 桑榆不是喜欢追究到底的人,她干脆点头,麻利地从后车门跑下车,揣着自己快要退休的手机,颠颠儿跑到路边,开始试图打车。 这回打车可就便宜些了,毕竟大巴车都走上半程了—— “榆儿?!”一个清朗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桑榆一愣,做贼心虚地没拿稳手机,扭头看去,一张少女激动交织着生气的脸从私家车里露出来。 第71章 流言蜚语 “……长安?”桑榆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连忙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擦了擦脏兮兮的屏幕,“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放假放傻了吗?”许长安不满地敲了敲车窗,“周末结束了,我要返校呀,这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 桑榆想了想,说道:“忘记今天是周末,忘记你要返校。” 许长安扬起眉梢,那双桃花眼里蕴含的怒气溃散,融进些许难以言喻的笑意:“你那么认真干嘛,居然都听不出来我只是借题发挥吗?” “啊,我现在明白了。” “行了,别在这里挡别人的路,我们路上说。”许长安朝她招招手,咔哒一声打开了车门,“快来,载你一程。” 驾驶座的人重新启动汽车,不经意道:“那是你同学啊?” “对啊,我可喜欢她了。”许长安答道,“爸你把空调开一下,车里面快热死啦。” 许长安家境优渥,她的父母尤其宠爱她,愿意每周接她回家过周末,许长安几乎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开朗活泼的性格正是来源于此。 桑榆不擅长拒绝,更不擅长拒绝许长安。她本来已经打开了打车软件,被她一喊,只好讪讪地将手机熄屏,拍拍身上的灰尘,穿过已经因为车祸而停止的人流,走到了许长安家的车前。 “我可想死你了!”许长安帮她开完后车门,扭头扑到她身上,狠狠揉了一把她乌黑的长发,“你知道你请假这一个星期我怎么过来的吗?” 桑榆歪了歪头:“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许长安嘁声:“那能一样吗?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不要只点头,这个时候怎么不问为什么啦?” “难道你不是借题发挥吗?” “这回就不是了!”许长安拧了拧桑榆的脸,扯得她的脸有些变形,“哎呀,不说了,先上车,去学校再说。” 车窗慢慢摇了上去,桑榆坐在后座,微微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那辆大巴车。夏仲穿梭在人群中,紧皱着眉毛,与他直播时全然不同。 汽车开车,一阵推背感后,桑榆又重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程。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许长安扣好安全带,扭过头来,认真道,“你一声不响地就请假,最近这段时间老师布置的内容又多,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欠了足足五厘米厚的试卷和笔记啦?” “回去之后我会找时间补齐的。”桑榆道,“至于这几天……真的没发生什么啦,和我之前同你说的那样,我有点累,休息一段时间。” 许长安看着她叹了口气:“咱们班的李子诗你还记得吧?她拍到了你的照片发给班主任,然后班主任就打电话给你的家长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但班里都传疯了,说什么你……啧,算了,你别听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桑榆有些诧异:“拍到我?” 南十二巷离十字长廊绝对算不上近,犄角旮旯的地方,很少有人会往那里去。至于李子诗……她是个大喇叭,有一群小跟班,很喜欢嚼舌头,看谁不爽就造谁的谣。 原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讨喜的,可偏偏她做得隐蔽,还喜欢用聊八卦的语气悄咪咪和别人讲,而且她成绩也还不错,没犯过什么大错,老师和同学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不喜欢八卦呢。 见桑榆没什么反应,许长安“啊”了一声,拽着她的衣服前后摇晃着,“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你不要这样一脸超脱自我!!” 桑榆讪讪道:“对不起。” “别和我道歉。”许长安气急败坏地松了手,“我和你说清楚。” 许长安摁亮手机,一阵翻找找到一个群聊,翻找了一阵聊天记录之后,把手机怼到了桑榆面前:“前天李子诗请假回家,她刚回去不久就拍了张照片发群聊,说什么你是要去荒村探险,还说什么那个刚死不久的人会不会和你有关系。” “……荒村?”许长安的手有些晃,桑榆看不清聊天记录的情况,许长安点头道:“对,那地方好像叫灯笼村,好久之前就差不多要死绝了,最近一段时间,最后一个守村人也死了。” 桑榆问:“那个守村人叫什么名字?” 许长安拿过手机翻了翻:“光莽。三十多岁,听说好像是谋杀,谁杀的还不知道,总不会是你……榆儿你这表情,不会真的是你吧?” “不是我。”桑榆摇摇头,听见许长安松了一口气,“不过,我确实去过灯笼村。” 那一口气没松完,生生卡在喉咙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桑榆想了想,没坦白:“真的是意外……是迫不得已去的。而且,我只在那里待了一小段时间,我离开的时候,光莽还活着。” “为什么会迫不得已?” “……” “谁逼你去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报警。” “真的没有。”桑榆生疏地露出一个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我们到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试卷借我一下?我自己写的话,怕是补不完了。” “有十几张是讲过的了,你抄一下糊弄就行。”许长安叹了口气,最终不再纠结桑榆这几天的事情,“你转移话题也太生硬了!那既然你说你走的时候光莽还活着,那我就要去和李子诗大战一场了。” 桑榆严肃摇头:“不要打架,会背处分的。” 许长安道:“网络上啦,我没那么傻。而且是她们先说话难听的,你知道她们说你什么吗?” “什么?” “乌鸦。”许长安一脸愤愤不平,她下了车,开始哒哒哒敲手机,“她们说你是墓碑上的乌鸦,就因为她们在好几次案发现场中看见你,这什么理由,还那么多人信……传谣犯法的她们不知道吗?” 桑榆默了默,听见许长安的声音更加不满:“你在笑什么啊?别人骂你你还高兴上了?” 第72章 无法触及的真相 “不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桑榆想了想,学着许长安的语气,“乌鸦的羽毛颜色很漂亮,只是肉眼无法观察到,她们称呼我为乌鸦,不就是不熟悉我,而造成的错误理解吗?” 许长安露出一副孩子长大了终于出息了的表情,欣慰道:“你能这么想真的很好,那你再想想,你说她们错误理解,那你应该是什么呢?” “嗯……也许是墓碑前一只普通的黑鸟吧,羽毛颜色纯粹是黑色的那种。” “……榆儿!!!太让我伤心了,我还以为你开窍了!”许长安点着桑榆的额头,“乌鸦在她们嘴里不是好词,墓碑也不是!你啊……气死我算啦!” 一中是住宿制度,没有走读生。十几栋宿舍楼,阳台上挂着衣服,随着风轻轻晃动,建筑群其间分布着许多绿植,青葱的色彩落进眼底,桑榆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她这几天上蹿下跳到处跑腿,生死一线玩命做任务,终于极限一命完成了“南十二巷”发配的任务。比起雾蒙蒙的灯笼村,垃圾堆砌污水遍地的南十二巷,一中简直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比那些地方,多了好几分人气。 当然,这份心情在见到试卷堆和班主任的脸上沉了沉。桑榆低着头挨批,然后领回了自己的一叠作业。 桑榆和许长安同宿舍,四人寝,由于第二天周一才上课,现在所有人都在宿舍里干着自己的活。 许长安翻出试卷递给桑榆:“就这些了,剩下的我还没写,补完糊弄一下班主任就行,你刚刚请假回来,她不介意的。” 其实只要桑榆的成绩不掉,就算作业不写,班主任也不会说什么。一中的老师靠学生的成绩吃饭,所有抓得格外严。 许长安打着哈欠:“那行,你补着吧,我要去睡觉了,最近这段时间总是睡不好……” 桑榆刚刚抓起来的笔一顿,她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东西,扭过头去看往床上爬的许长安:“为什么会睡不好?” 许长安爬上去后,探个脑袋出来,道:“不知道,从你请假开始吧,我就一直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我最近也没怎么看恐怖小说呀……莫名其妙的。” 桑榆呼吸一滞,想了想说:“乱七八糟的梦?你还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吗?” “记不太清。”许长安摇摇头,“好像是在学校里?还是宿舍里?不记得了,反正一直有风声,我没站在地上,像是在阳台还是什么的……怎么了榆儿?你的脸色……怎么更难看了?” 桑榆几乎在她说出记不太清的时候,就拿出手机查看论坛,发烧友们还在群魔乱舞,桑榆直接找到自己的直播间点进去,上面已经不再是灰色的界面,而是直播倒计时。 【二十四小时零10分后,开始直播。】 “榆儿?桑榆?”许长安的声音传到她耳畔,桑榆怔怔抬头看她,她也皱着眉,带着肉眼可见的担忧,“你真的没什么事吗?好像从你回来,你的状态一直不太对。” “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桑榆尝试露出笑容,脸颊的肌肉却分外僵硬,另外两个室友也看过来,抱着股看八卦的心态,“你要不明天去看看吧,一直做噩梦很影响休息的。” “没那么严重啦。”许长安摆摆手,“我现在挺困的,说不定今天晚上能睡个安稳觉——既然你说没什么,那就真的没什么啦?我要睡了。” “……晚安。”桑榆轻声说。 宿舍里回归平静,桑榆坐在自己的床下,握着笔的手被空调吹得冰冷而僵硬。许长安是这一次的锚点还是受害者? 桑榆希望两个都不是。 一千零一夜选人有一定的规律,一个分外幸福,没有烦恼的人,怎么会成为游戏对象? 而且虽然这次的限定区域是十字长廊,可一中建设的时间比十字长廊赋名要晚太多太多,既没有死人,也几乎没有校园霸凌,老师们都很负责,之前出过一件老师偏袒某些学生的情况,也很快就被处理。 横看竖看,一中都不是恐怖故事会发生的地点。这里温馨,洋溢着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活力。更妄论许长安,她很幸福,在桑榆看来,她的人生一帆风顺,平安喜乐,绝不是那些东西会触碰的。 是因为她经常看恐怖小说?学校里看恐怖小说的千千万,总不能轮到许长安。也许只是自己最近太累了。桑榆默默想着,手里奋笔疾书,抄试卷抄得沙沙响。 可张伟死了,光莽死了,想要带亲戚孩子出来散散心的李昌平永远留在了那里,诸如此类,从桑榆的思绪里一一划过。 这么想着,桑榆暂时搁下笔,打开论坛,去看其他主播的直播切片。整个a组,只有桑榆这边的徐芳存活,其他的都被张勇杀死,张伟,光莽,李昌平……这些在整个a组都死去的人,在现实中也同样早早离世。 她这边的桂梦死了,春晖的没有,她去翻评论区,确定桂梦并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这番探究什么都没有得到,脑海中的思绪越来越乱,桑榆甚至看见数年前的自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间签下协约,在选拔游戏中出类拔萃,以不利己的方式赢下了内测权。 春晖也是这样,所有内测主播都是这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直播方式和所拥有的能力不同。 最终,桑榆得出一个结论。 降临并不讲道理,和论坛的管理人员一样,只会冷冰冰地将时间和生命折叠成数字,在网络上流通。 然后,脑海里响起一个很久之前听到的冷硬声音。 【温馨提示:内测游戏主播不得探究游戏实况、不得质疑游戏性质、不得获取游戏漏洞。 请牢记规则,祝您游戏愉快。】 “……”桑榆深呼吸一口气,决定等明天许长安起来,再向她问问最近一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没有,那么明天,她就得出一趟学校,再去十字长廊意外发生最多的地方碰碰运气了。 第73章 梦回惊魂(1) 最后一个宿舍友上床时,桑榆关上了宿舍的灯。她举着手机挪回座位,开了一只小夜灯接着补作业。 其实时间不算晚,但第二天一早就要晨跑早读,有多少精力在听见第二天时刻板着脸的班主任要去监督后都萎靡了,宿舍友许瑶爬上床后,压低声音: “桑榆,你也早点睡,毕竟你是事出有因请假,她不会太为难你的。” 桑榆应了一声,手上不停,把能抄的全部抄完,剩下的再咬着笔帽一点点慢慢做。 宿舍里安静得只有风扇旋转的沙沙声,桑榆写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翻身响。这声音从许长安的床位传来,桑榆计算的手一顿,轻轻扭头,看向那个方向。 许长安迷迷糊糊地咳嗽了两声,半晌之后,又发出低低的叹息声。这些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桑榆轻轻唤道:“长安?” 没有人回答她,许长安还睡着,却并不怎么安稳。桑榆搁下笔,轻手轻脚地穿过狭小的过道,站在爬梯上,轻轻探出脑袋去看许长安的情况。 她翻到了不靠墙壁这边,刚好暴露在桑榆那盏昏黄的小夜灯下,使桑榆能够看清她的情况。她紧紧皱着眉,嘴唇有些粉白,似乎在轻声呓语着什么。桑榆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许长安没醒,但桑榆清清楚楚地记得,许长安很少做噩梦,就算是她熬夜看小说那段时间,也没有听她提起做过噩梦,或许是忘了,无论如何,都没有如今这般强烈。 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许长安。 桑榆抿了抿唇,微微俯身,凑得近些,便听清了许长安零七八碎的梦呓:“别去那……为……不听……不是这样……天台……” “长安?”桑榆又轻轻唤了一声,许长安依旧没什么反应。桑榆的手已经抄酸了,那些作业被她抛到脑后,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 桑榆之前遇见的模样这种情况,但她印象里似乎听许长安讲过,有些鬼会入梦杀人,人会在梦里,以极度的恐惧,在无人知晓是黑夜里悄然死去。 她还讲过她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姑娘半夜回家时撞到了一个在乞讨的老人,自那天之后,她就一直做噩梦,有一天噩梦里的那只东西抓住了她,把她杀死。 当人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 桑榆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许长安的额头上,并不烫,温度比平常要低些。看起来像是魇住了,桑榆不敢随便叫她,既怕吓到正在熟睡的其他宿舍友,也怕叫不醒许长安,反而让她惊厥过度,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桑榆想起上次许长安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牵着她母亲的手撒娇说自己怕冷的那一幕,犹豫了一下,悄悄探过去,轻轻握住她露在外面的那只冰冷的手。 许长安从破碎的梦境挣出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手边的闹钟显示为凌晨五点,和她这几天醒的时间差不多。 虹膜上落下一抹昏黄的光亮,许长安扭过头去:“不是吧榆儿,你写了一晚……嗯?” 那盏小夜灯下没有人,摊开的卷子白花花一片,昭示着主人完全不管不顾的意味。许长安扒拉着床沿向下看清,桑榆趴在她的桌子上,头朝下睡得无声无息。 “榆儿?别在这睡,等一下麻惨了。”许长安掏出平时拿来关灯的残疾晾衣杆,轻轻捅了捅桑榆,“咦,你没睡吗?怎么看起来脸色那么差?” 桑榆豁然抬头,一阵头晕眼花。看见许长安平安无事,只是脸色白了些,她便松了口气:“没,我凌晨就睡了……” “怪不得,你这额头上……”许长安压低了声音,另外两位宿舍友还睡得很安详,“快回床上去,等会六点再起来吧。” 桑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轻手轻脚过去关上小夜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这一夜,桑榆睡的也不安稳,她把许长安的手捂暖和了,又观察了一会她的神情,确定自己帮不上忙之后,便退下来,想着再写张卷子,不过脚刚刚触地,她就感到有些累,想了想,就近趴在了许长安的桌子上,想着如果出了什么事她可以立即应对。 万幸的是,一夜无梦。 但手机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周一一整天都是课,晚上要请假也很严格,并且桑榆找时间问了许长安关于一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她想了想:“除了那几个人传你谣言,剩下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往常一样。” 除了许长安的噩梦还稍微沾点恐怖的意思,一中剩下的地方完全不可能发生怪事。桑榆苦恼地抽了张纸巾擦汗,一边慢吞吞地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五层楼去早读。 在楼梯间,她遇见了李子诗,那人也是个戏精,看见她走过来,连连往后退了十几步,让她先上去,随后在手机上哒哒哒地敲击着什么,大抵不是什么好话,可桑榆不在乎。 直播开始的倒计时,已经越来越少了。 桑榆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甚至壮着胆去问班主任,她请假一个星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班主任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你,我年末的奖金要被削了吧。” 桑榆悻悻地跑了。 一直到暮色降临,石板小道上走满背着书包窃窃私语的学生,温度降下来,白云也染成橘红色,桑榆才气喘吁吁地回到宿舍。那模样比晨跑还累,许瑶多看了两眼:“你干什么去了?” 桑榆拧开水杯喝了一口,轻轻摇头:“想早点回来而已。” 她心里藏着一个焦灼的秘密,一阵朦胧的雾笼罩在心口,像站在十字路口,却不知道该往哪条路而去。 一千零一夜……这次,祂又选了谁?真的是许长安吗? 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许长安在洗澡,甚至心情颇好地在哼歌。 桑榆拿出手机,看着那上面剩余两个小时的倒计时,无奈地从喉咙里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榆儿?你去加练了?” 许长安的声音传来,桑榆抬头看去,霎时间愣在原地。 第74章 梦回惊魂(2) 不为别的,许长安的脸色已经青白到医生看了都要皱着眉说拉去急救室看看的情况了。 “榆儿,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许长安还在擦头发,空出一只手摸了摸桑榆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我没事,倒是你。”桑榆含糊着,“为什么你的脸色也那么差?” “我的脸色差?”许长安挑眉,退阳台看了一眼镜子,“没有啊,和之前一样,就是唇色淡了一点,是我口红涂多啦。” “……徐瑶。”桑榆忽然抬头看着坐着床上梳头发的徐瑶,“你看。” 徐瑶疑惑地嗯了一声:“长安的脸色确实不差呀?只是比起你来没气色了一点,可能最近在经期吧。” 七嘴八舌的声音淹没了她的判断,桑榆怔怔地站了一会,说道:“啊,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是吧。”许长安道,“我身体好好的呢,别担心啦,你作业是不是还没补完,快去写。” 桑榆被推搡到自己的桌椅旁,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继续和数学题耳鬓厮磨。 倒计时越来越近,最终倒计时五分钟时,许长安打着哈欠爬上了床。桑榆豁然起身,吓了许长安一跳:“怎么了?有蟑螂吗?拍死就好了,明天我打扫宿舍,顺便处理一下就好……” “长安。”桑榆扭头看她,目光带着她难以看懂的复杂情绪,“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和你挤一挤。” “……哎?”许长安的哈欠戛然而止,她睁开一双含着勒生理泪水的桃花眼,忽然笑眯眯地说,“忽然要和我挤一张床,有何居心啊?” 这么问着,许长安还是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半床板给桑榆。桑榆搁下笔,匆匆洗了把脸,看着倒计时剩下两分钟,道:“没有……我希望你今天晚上不要再做噩梦。” “这祝福我收下了——”许长安有些惊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既然如此,快上来给我当抱枕,这样我肯定不会做噩梦。” 如果真的能让你不做噩梦就好了。 桑榆看了一眼手机,倒计时一分钟,她躺进了许长安的被窝,被结结实实地抱个满怀。 许长安很喜欢抱着抱枕睡觉,最近一个星期她的长条抱枕坏了,刚愁没多久,桑榆就自己送上了门。 对于桑榆来说,眼下许长安的生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她向来看重生命,一千零一夜的那些人,她是尽量能救就救,更妄论许长安。 宿舍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许长安的呼吸很快就平稳下来。桑榆本来没有睡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受到一阵突兀的困意,上下眼皮打架,几乎无法维持清醒的状态。 黑暗中,万籁俱静。 …… 一阵细微的响动忽地突兀响起,桑榆睁开眼睛,微弱的光亮带来了少量的可视环境。桑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冷。 依旧是在宿舍里,可桑榆的手往后一摸,却只摸到冰凉的被褥。 那冷意像一把冷水泼在了桑榆脸上,霎时让她清醒无比。桑榆扭过头,赫然发现原来躺着她身旁的许长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褥已经冷了,证明她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桑榆爬起来,顺着灯光看去,发现那是阳台厕所亮着的灯。 对床两个被子包还鼓鼓的,下床开灯的只有许长安一个人。 如果是往常,桑榆多半会以为是起夜,可今天晚上不一样。空气很干燥,温度也低了些,26°的空调都让人觉得冷。 桑榆飞速爬下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拿手机,打开论坛直播间,桑榆才确定,整个a组如今都开始了新一轮的挑战。 他们进一中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些甚至没进一中,在家里倒头一睡,就“来到”了一中。如果要用一个勉强概括现状的词语,那就是“入梦”。 入了谁的梦?八成是许长安。 桑榆看向那光亮来源,虚掩着的阳台门和窗帘都透着昏暗的光。 桑榆轻手轻脚地揣好手机,慢慢走到阳台门边,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阳台上的灯也开着,厕所的门同样虚掩,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得……仿佛这灯光,只是临睡前忘记关了而已。 桑榆原地站了一会,唤道:“长安?” 无人回应。 桑榆于是走近,伸手推开了厕所门。 待她看到厕所里面的光景,便有些发愣。 开着冷白色灯光的厕所里,空无一人。 只有到处溅着的水渍,以及那面玻璃镜子上,一个水珠汇聚而成的巴掌印。 桑榆轻轻靠近,伸出手试了试,手掌印比她小些,却没小太多,和许长安的手掌印是大致吻合的。 许长安半夜起来,在厕所里站了一会,忽然伸出手去碰镜子吗? 桑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明所以。许长安为什么要伸手去碰镜子?这镜子并没有什么特…… 思绪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中断,桑榆反应极快,迅速收回手,那只伸出镜子的手抓了个空,轻轻捏成一只拳头。 镜子里的桑榆,在她出神思索的时候,将三根手指收起,比成一个剪刀状,露出一个分外瘆人的笑来! 桑榆的头皮一阵发麻,她迅速后撤出厕所,立即把门关上,顺手关上灯再锁上阳台门,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不,这不是现实。桑榆摇摇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做出不同于自己的动作实在是吓人,别说桑榆,只要是普通人,必定会被吓一跳,而且它还伸出手,要去抓你那只与它“剪刀石头布”输掉的手。 被抓住会怎么样呢? 桑榆不知道,也不想试。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许长安,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场无妄之灾。 ……就算一千零一夜真的标榜这只是一个游戏。 桑榆站在黑暗里,身后的门板没有任何动静,那镜子里的东西似乎没有爬出来,真是大吉大利。 然而桑榆庆幸没一会,借着空调的惨白且昏暗的显示灯光,桑榆模模糊糊看见,黑暗里,似乎有谁在注视着她。 第75章 梦回惊魂(3) 那并不是错觉。 即使光亮很微弱,人也有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即使看不清,桑榆也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桑榆静静站着,试图分辨到底是哪里传来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她在明,那东西在暗,随时都能扑过来杀她。 但背后那扇阳台门也不能打开,她进退两难,一时之间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突然,桑榆举起手机,向着自己的床位照了过去! 手机手电筒足够亮,清晰地照出了那床边围栏之后,那团鼓鼓囊囊的被子。 桑榆很久之前下床时把被子掀开了,整整齐齐叠在床尾,而现在,它恢复到了裹着人的状态。谁在她的床上,桑榆不想知道,她的手晃到对床,一张青白的脸庞直勾勾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欣慰地露出一个笑。 那是许瑶,但不是真的许瑶。 她笑得太瘆人,嘴角咧开一个可怕的弧度,两侧的皮肤拉伸得太厉害,绷得很紧,使她的怪异感更上一层楼。 “……” 一阵相顾无言之后,“许瑶”慢慢转移视线,看向桑榆的床位,声音幽幽:“桑榆,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下床?还不快回去睡觉。” 床上那团被子忽然轻轻地动了。 像一个人忽然被吵醒,正在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桑榆自觉不能被床上的东西看见,立即做下决定,冲向了宿舍的门! “许瑶”伸手要抓她,桑榆灵活一弯腰躲过,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下床声音。那个东西,或者“许瑶”一旦下床,她立即就会被抓住。 因此,桑榆抓住门锁,正要开锁,却发现门锁已经被打开,运气很好,桑榆直接推开门冲了出去! 晚上十二点过后,一中的宿舍自动断电,走廊也不例外,只有拐角和楼梯间有些许昏暗的光,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浸泡在黑暗里。 桑榆甫一冲出门,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桑榆?你要去哪?这样做的话,就违反纪律了。” 阴冷的声音劝着,它已经下了床,站在门边,死死盯着桑榆的后背。 桑榆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身后站着另一个自己,这会让她产生恐慌。午夜十二点之后,如非威胁生命的紧急事件,任何人都不可以私自离开宿舍,“许瑶”说的违背纪律,就是这件事。 可桑榆关不上这么多。她记得违反这一纪律是要写检讨和关禁闭的,晚死一点还有机会不死,现在留在宿舍,就必死无疑了。 桑榆头也不回,确定身后两只东西不愿意追出来之后,她开始寻找有关于许长安的线索。 桑榆所在宿舍是四楼,顶楼是六楼,七楼是天台。许长安会去哪里? 桑榆开始回想许长安之前做过的事说过的梦话,紧张和寒冷中,桑榆忽然想到,许长安曾经提及过天台。 可七楼天台不对学生开放,平时有锁着,只有学校领导才能打开。想了想,桑榆还是觉得爬楼梯上去看看。 “喂?宿管阿姨。”许瑶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桑榆一个猝不及防,习惯性地扭头看去,便看见许瑶拿着每间宿舍标配的传呼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另一个桑榆,已经慢吞吞地爬上了床,安安稳稳地躺到了床上。似乎又熟睡过去了。 “我们是403寝室,我们有一个宿舍友——叫桑榆,不顾我们的阻拦跑出宿舍了。”许瑶露出一个弧度很大的笑,“对,她现在还在四楼,就在宿舍外面。” 桑榆扭头就跑。 她跑得极快,拿出了跑五十米的气势,走廊并不很长,憋气跑刚好能跑到安全出口。 但是跑到安全出口时,桑榆听见一阵清晰的上楼脚步声,宿管正在往楼上来!宿管的年纪不算大,四十多岁,平时爬楼慢悠悠,在这里,她却爬得比飞还快! 而且,这条楼梯是离宿管所在走廊最远的,一般人上楼都会选择较近的楼梯,可宿管却想拿准了她会往哪边走一样,堵住了她下楼躲避的路。 不出三秒,桑榆便看见她杏色的卷发。 心脏疯狂跳动,桑榆爆发出最快的速度,两步三台阶地往上爬。她发出的声音让宿管注意到,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桑榆也离七楼那扇锁着的大门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十步台阶—— 她的头发被揪住了。 一阵爆炸般的痛在头皮处炸开,桑榆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被那只手抓着往后倒,倒进了一个冰冷且满是消毒水味的怀里。 它身上的消毒水味太浓,像是要掩盖住什么一样,呛得桑榆皱紧了眉毛,憋出了生理泪水。 她的头发还被抓着,整个人半仰在楼梯上,只要宿管撒手,她就会头朝下栽下去,磕个头破血流。 疼痛渐弱,桑榆试图忍耐头皮紧绷疼痛的感觉,讪讪开口:“……宿管阿姨,晚上好。” 宿管往日也很严肃,看着就让人发怵,可今天不止让人发怵,还让人感到刺骨的恐惧。 只要它想,桑榆随时会死。 “……为什么要忽然跑出来?”宿管开口,呼出的气体里带着难闻的血腥味,“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违背了纪律吗?不仅要接受惩罚,还要上报你们老师的。” 她的语气和往常一样的严厉,一时之间让桑榆有些认知错乱。同时她也意识到,如果这个宿管和之前的区别不大,那么如果没有回答好这个问题,那么她今天晚上,就不再可能找到许长安。 忍着痛思考了一会,桑榆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有违背纪律。” “十二点过后,除有生命威胁之外,任何人不能私自离开宿舍。”宿管盯着她,“你还敢狡辩?” “我没有狡辩。”桑榆丝丝抽气,缓了会,才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宿管,“我遇到了生命威胁。” 宿管的声音更冷了,似乎更认为她是在说谎:“你遇到了什么生命威胁?” “我有些精神错乱。”桑榆咬了咬牙,说道,“我本来已经睡觉了,半夜起夜,看见我的宿舍友在看我,笑得很恐怖,还指着我的床说你为什么要下床……当时我的床位上,还有另一个人。” 第76章 梦回惊魂(4) 宿管盯着她,仿佛正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 但桑榆没有,她说的是事实。只是她不能确定,“许瑶”和另一个她,以及镜子里的她,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真的感知紊乱。 其实女生宿舍楼曾经出过一个小案子,一个女孩,因为长期的高压学习,患上了精神分裂,疯疯癫癫,时常用呼叫机传呼宿管,说什么她的宿舍友不正常,她的宿舍友要杀她。 宿管最开始不怎么在意,就这么过了几天,那个女孩出事了。 出事时是深夜,已经到了断电禁止离开宿舍的时间,那女孩用传呼宿管,宿管不耐烦,告诉她不会发生任何事情,最后,她由于强烈的恐惧和错乱的精神状态,跳了楼。 好在她的宿舍在二楼,人没有摔死,但依旧挣扎着要远离宿舍。因为这件事,宿管被批得很严重,后来对待学生越发严肃认真,无论谁传呼,传呼是否有真实性,她都会去看看。 最开始她的宿舍在一楼,后来搬到了二楼。 这件事桑榆并不知道,她阴差阳错,踩到了宿管最痛的那一点。 桑榆继续讲道:“然后,我的床位上爬起来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它也要抓我,我不得已,就跑出了宿舍。” “……那你为什么不去阳台?”宿管打断她,语气依旧冷硬,揪着她头发的手没有放,“只要你关上阳台门,再拨打我的电话,我就可以过去解决。” 那件事之后,一楼到六楼,阳台和窗户全部装上了安全网,不给学生任何跳楼的机会。 但是有一年发生火灾,学生们因为没有办法跳楼逃生被烧死的也不在少数,后来,就是否拆除安全网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阳台……”桑榆费劲地小弧度摇头,“阳台不能去。阳台有镜子,镜子里的我也要抓我。” “……” 桑榆诚恳道:“请您相信我,我没有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我也不想背处分和关禁闭。” “那你为什么要往楼上跑?不知道七楼是锁着的吗?” 宿管又问,但这次,她抓着桑榆的手微微放松了些,桑榆终于不再需要忍受着头皮被极致撕扯的感觉了。 缓了口气,桑榆又说:“是因为……我的宿舍友,许长安,她也离开了宿舍。” 宿管步步紧逼:“她和你一样也精神错乱?” 她像是很希望桑榆或者许长安真的有一个犯下了错,违背了纪律,可桑榆并不清楚许长安为什么要离开宿舍,只摇头: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见了,我那两个宿舍友变得很奇怪,她们也没有告诉我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宿管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约束,拎着她的衣服让她站直:“你去我的宿舍里待着,我去找你的宿舍友,她叫什么名字?” 桑榆:“许长安。” 宿管把手电筒放到她手中,目光依旧冷硬,只比刚才好了一星半点:“不许乱跑,不然你依旧要接受惩罚。” 桑榆乖乖点头,见宿管转身就要下楼,桑榆看了看七楼那扇黑漆漆的铁门,犹豫了一下,问:“宿管阿姨,有没有可能她在天台?” 宿管站住脚步,猛地回头,像一匹饿狼看见肥美的野兔:“……你要去天台?” 桑榆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不,我只是想问问,因为那天我听见她提起了天台。” “她不可能在天台。”宿管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走,“我不能去天台,她不能,你也不能。这是规定。快走,去我宿舍,之后我还要去查你们宿舍。” 桑榆点头如捣蒜,宿管于是接着往下走,桑榆也跟在几步远,手电筒照着宿管的后背。 天台是只有学校领导才能去的,而且必须要有钥匙,许长安应该拿不到钥匙,所以大概率也不在天台。桑榆这样想着,走到了四楼。 宿管的脚程比她快太多,在桑榆走到四楼楼梯间时,她已经没进了走廊的黑暗里,只剩下哒哒哒的脚步声。 桑榆看了一会,继续下楼。 许长安不在上三楼,下楼时,宿管已经迅速把五楼和六楼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果许长安在四楼,那么她跑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她也应该会在暗处辨认。 她们关系很好,对对方相当熟稔,很轻易就可以认出来。许长安没道理躲着她不见。 下到三楼,走廊依旧漆黑,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宿管已经在她身后下来,催促道:“快去。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两句话逻辑乱七八糟,桑榆摇头:“我马上下去。” 宿管又走进三楼走廊的黑暗里,桑榆继续往下,来到二楼。 这回,桑榆终于听见了细碎的异响。 她要去宿管的宿舍,这楼梯间又是距离最远的,所以,她需要穿行二楼的整条走廊。 手电筒的灯光打过去,一角衣服在拐角处一晃而过,桑榆下意识地往前追去,在走廊上留下一串如鼓的脚步声。 宿舍楼是l型,l型的走廊上各分布着十间房间,拐角后走廊的最远处,便是宿管的宿舍。 桑榆奋力跑着,跑到拐角处差点没刹住车飞出去,抓着墙角停下后,桑榆抬起手电筒,果然看见一个背影正在奔跑 她光着脚,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裙摆像飘扬的白色绸缎。她的头发很长,偏栗色,白皙的手臂摆动着,背影太过熟悉。 那就是许长安! 晨跑是自由跑,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够就好,桑榆便跟在许长安身后,如果她觉得累了,便陪她休息一会,或者在她不想跑的时候拉上一把,所以,桑榆对她的背影,跑步姿势格外熟悉。 “长安!”舍弃其他同学的安稳睡眠,桑榆大声喊她,而她却没有一丝反应,依旧埋着头跑着。 桑榆咬咬牙,再次冲上去:“长安!我是桑榆,真的桑榆!” 许长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跑着,埋头冲进了楼梯间。 第77章 莫比乌斯环 桑榆再次丢失了她的视野,剧烈奔跑的脚步声吸引了宿管的注意,身后响起怨毒的声音:“你又要违反条例,发出噪音吵醒你的同学们吗?” “……我没有。”桑榆的呼吸凌乱,急促且没有规律的呼吸让她感到异常疲惫,可是她不能停下。 许长安的奔跑速度不算快,短时爆发绝对比不上桑榆,可在这里,许长安的速度极速奔跑的速度比桑榆还要快,等她拐进楼梯间的时候,只能看见许长安裙摆的一角。 她向下跑去。 宿舍楼的大门,每天晚上十一点后就会关闭,此时和午夜十二点过后的规则一样,没有遇到生命威胁,不能私自撬锁离开。 桑榆管不了那么多了,十几级的台阶两步跳下,膝盖和脚底震得生痛,桑榆向前扑倒,然后又爬起来,再次跳下楼梯。 这样下楼的速度比许长安一级一级慢慢走快多了。桑榆喘不上来气,深呼吸几口,跑出安全门,便看见许长安在走廊上飞奔着。 她跑的那个方向,正是宿舍楼的大门。 喉咙又干又痒,桑榆没办法再大声喊她。桑榆简单缓一下,从走路变成奔跑,继续朝许长安追去。 宿管下楼的声音被抛到脑后,这个距离,宿管追上她之前,她能先追上许长安! 走廊尽头又是一个拐角,拐角之后,便是一条只有一间宿舍的走廊和紧紧闭合的宿舍大门。 许长安的脚步声在拐角之后消失,桑榆奋力奔跑着,减速绕过拐角,看见眼前的一幕时,却险些摔个四仰八叉。 桑榆急促地呼吸着,心脏在耳边跳动,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震得耳膜异常疼痛。她的腿也酸痛,整个人几乎脱力。 她方才只顾着跑快些,完全没有注意到应该调整姿势和呼吸,一只手上也还拿着手电筒,跑得极度糟糕。如果体育老师看见了,必然是要抓着她罚跑到本能使用正确跑步姿势为止。 而让桑榆停下脚步的,不是因为许长安已经被大门阻拦,停在了门前。而是本该分布着一扇大门和一间宿舍的走廊,变成了和二楼以上楼层一样的幽深长廊。 桑榆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许长安依旧在走廊上奔跑着,桑榆想追,但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咳了半晌,胃也搅着,头晕眼花。 四周安静得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许长安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长安的梦……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桑榆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直起腰来,费劲去分辨自己所在附近的宿舍。 每一间宿舍,宿舍门框上都挂有一块铜色小牌,上写楼层和宿舍号。在桑榆手边的这间宿舍,写着“4-701”。 4是宿舍楼的编号,7即是七楼。 一阵冷意从脚底蹿上来,桑榆打了一个哆嗦。 宿舍楼只有六楼,七楼是天台,且不对学生开放。哪里来的701? 桑榆定了定神,轻轻往里走了两步,下一间宿舍上的铜牌,挂的是“702”。 桑榆立即退了回来,扭头跑到了楼梯间。 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模糊的影子仿佛被风吹动,像烛火一样轻轻摇曳。 宿舍没有七楼,七楼是天台。 桑榆在心里默念,进了楼梯间,她抬腿就往下走,刚踩上下一级台阶,她忽然想到,许长安往“七楼”深处的拐角跑去了。 “……”桑榆动了动唇,她回头,看着浸泡在浓郁黑暗里的走廊,一阵纠结在心里涌现。 她要回去吗? 如果不回去的话,许长安会不会遇到危险? 可是…… 她也不清楚“七楼”宿舍的情况,如果去了,她能帮上忙吗? 思索半晌,桑榆果断扭了头,继续踩着台阶下楼。 “如果下一层是六楼,那么我就绕到那边楼梯间,再爬上去看看许长安在不在。”桑榆慢慢想着,“我一直没有看见她的正面……长安……如果那真的是你,你一直在躲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停下来?” 桑榆已经跑不动了,但她尽量走得快些,既让体力恢复,也让自己尽快赶到许长安身边。 下了一层楼之后,桑榆离开楼梯间,站在楼梯间的光可以照到的地方,往这层楼的第一间宿舍的门框上看去—— “601” 桑榆松了口气,楼梯间里没有宿管爬楼房声音。她一个拐弯从一楼一直去到七楼,不知道宿管是不是这种情况……桑榆想着,走进了六楼走廊的黑暗里。 她压轻了脚步声,竞走似的在黑暗里行走。走了一会,桑榆忽然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抓着宿管塞给她的手电筒。 她原本摸着墙往前走,为了去摸手电筒的开关而松了手,在她松手时,一抹凉意从手背划过,像冬天里的水滴滴落在手背上。 桑榆猛然后撤两步,敏锐感受到一阵风扇过,似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迅速划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腥臭的味道。 桑榆上推开关打开手电筒,手电筒惨白的光一照,眼前的走廊霎时让她头皮发凉。 605、606、607……在手电筒的光照得到的地方,这些宿舍的门全部都开着,一张张青白的面孔从中探出,正在幽幽地盯着桑榆看! 方才桑榆后退的地方,一个人缓慢收回了颜色惨白的手,站在门边,凝视着桑榆。 刚才她躲过的,就是这间宿舍的这个“同学”抓过来的手! 被她抓住会怎么样呢?或者说,被走廊两侧,伸长了手能把空间挤压得只剩下半米宽度的“同学”抓住会怎么样? 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都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也没有往外迈的意思。原则上来说,在宿舍的规定中,没有规定半夜不可以开门站在门边。 所以,它们想要在不违背宿舍规则的情况下,抓住桑榆。可惜,一中建在十字长廊,投资方相当慷慨,走廊修得很宽,任由她们如何伸长手,桑榆都有办法通过。 如果要保险,那就侧着身子蹦跳着过去! 第78章 死亡 桑榆打定主意,不想再耗费太多的时间,她拿着手电筒,迅速侧身,飞速往走廊深处跳去。 那些人伸长了手,却碰不到桑榆的衣角,有人怨毒地盯着她,终于是忍不住,违背了规则猛地扑过来,桑榆用手电筒挡了一下,说了声抱歉,随后一脚把它踹了回去! 这些学生的战斗力可比灯笼村里的那些东西和宿管小多了。 桑榆抹了把汗,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森冷的风一吹过,冷得浑身上下直冒鸡皮疙瘩。 桑榆顺利穿过那些人伸长的手形成的窄小走廊,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拐角处。 此时,一阵惨叫声忽然在身后响起,桑榆一怔,扭头看去,所有的宿舍都紧紧关上了宿舍门。而刚刚过来扑她的那个学生的宿舍门开着,她被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混杂在惨叫声里的,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和咀嚼声。漆黑的液体流淌在走廊上,惨叫声很快消失。她上半身在外面,在她的惨叫声停止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那是宿管。 她的衣服颜色斑驳不清,她半蹲在走廊的黑暗里,桑榆看得不太清晰,但风一吹,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灌进鼻腔,桑榆的脸白了白。 这个宿管怎么…… 有些不太一样? 她杀死了这个为了扑她而离开宿舍的同学,并且……宿管俯身,咯吱咯吱的碎骨声再次出来,她咀嚼的声音黏腻,像在吃麦芽糖,可她分明就是在啃食这具尸体。 上一次她冲上六楼,宿管是揪住了她的头发,问她为什么要犯禁,可这次,她没有询问同学为什么要离开宿舍,她干脆利落地出手,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轻松的杀了她,并且啃食。 等等,难道每重复一次,宿管的限制就越少? 桑榆忽然意识到,她居然站在这里,看宿管吃人! 桑榆骤然回神,抓着手电筒就跑,头也不回,往楼梯间冲了过去! 上七楼的楼梯依旧在,桑榆向下看了一眼,从v字的楼梯夹层缝隙看去,向下没有任何人影。桑榆便立即往上奔跑,从这个方向过去,往七楼去找。 七楼住着的“学生”也是属于宿舍楼的“学生”,它们也需要遵守规则,这样的话,桑榆进入七楼的风险就会小很多。 可是等到她出楼梯间,往第一间宿舍看过去时,诧异远远大于恐惧。 “4-115” 她…… 回到了一楼? 七楼不见了? 桑榆站在楼梯间门口,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尽量转动因为疲惫而有些凝滞的大脑。 她从四楼跑到六楼,是因为想起之前听许长安的呓语提起过天台,她往六楼通向天台的台阶,在那里被宿管抓到时,看见了那扇生锈的大门,在这里,和她记忆中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之后,她遵循宿管的命令,下到二楼,在二楼走廊看见了许长安。从二楼到一楼,桑榆是追着许长安去的,在一楼拐角大门处,她一拐弯,就来到了不应该存在的七楼。 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有立即进入走廊去找许长安,而是选择绕到六楼,从六楼另一侧楼梯再绕上去七楼。这次,她直接从六楼进入到了一楼。 跟着许长安的时候,她才进入了七楼,而没有跟着许长安的时候,她走的地点都相对正常,和记忆里的没有太大区别。 原因出现在许长安身上。 可她不能再去七楼,要怎么再找到许长安呢? 容不得她思考更多,身后的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桑榆回头,看见裹着厚重血腥味的宿管慢慢下来,一身的工作制服被殷红的血液染得斑驳。 她靠近了,鼻尖萦绕的那股血腥味就更加浓郁。 桑榆转身就跑。 她不知道现在的宿管速度有多快,但她刚刚在六楼时恢复了些体力,勉强还能跑过这段走廊,往拐角大门而去。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桑榆顶着巨大的压力,蒙头往前跑! 一秒。 两秒。 三秒! 在第三秒,她冲到了拐角。 这次和上次追着许长安一样,一楼的大门不翼而飞,又变成了一条幽深走廊。 桑榆往第一间宿舍的门框上看去—— “4-601” 不是七楼! 没有许长安的时候,她只能在一至六楼不断徘徊? 桑榆冲回楼梯间,继续往上爬去,不出所料,进入更上一层的走廊之后,第一间房间上赫然标着“4-115”。 搞清楚了这个,桑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脖子忽然被一只黏腻潮湿的手抓住! 脖颈处的颈动脉窦被掐住,桑榆立即失去反抗能力,呼吸近乎消失,眼前漆黑一片。 宿管的手劲非常大,桑榆连一个气音都发不出来,在窒息的痛苦中,她什么都想不到,只听见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 …… 世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黏稠得像被丢进水晶泥里,窒息感伴随着她,伸出的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 桑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有些昏沉,迷迷糊糊地飘浮在什么地方,那是一个黑暗,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 “…………桑……” “桑……yu……”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桑榆忽然听到了一点细微而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的手抓到了柔软的东西,她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多。 “她……醒……” 最后。 她的眼睛终于感受到了橘红色的光。 “桑榆!你终于醒了! ”许瑶的声音在耳畔敲鼓似的响起,桑榆迷茫地睁开眼睛。 这是她的宿舍。 宿舍的窗户拉着窗帘,光线并不刺眼,桑榆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才慢慢地从无知无觉中恢复过来。 “她刚才显然就没听见你说话吧。”另一个宿舍友林霖琳没好气说道,“医务室的医生说了,等她醒了,要让她自己缓一会。” “……早上了?”桑榆打断她们,发出的声音异常沙哑,“长安呢?发生了什么?” 第79章 病假 林霖琳戳了戳桑榆的额头:“你怎么还没清醒就想找长安啊?” 桑榆张了张嘴,讪讪道:“那……我怎么了?” “你发烧了。难道不觉得烫得慌吗?”许瑶给她倒了杯温开水,“长安早上请假走了之后你没醒,我们跑完步回来,发现你还躺着,摸了一下你的额头差点被你烫死。” 许瑶确定她拿稳水之后,把温度计拿给她看:“还好,降到38度了。” 喝了大半杯水,桑榆终于能稍微正常说话了:“我早上烧得很高吗?” “40度高烧!”林霖琳没好气道,“校医给你测完体温打了针,说晚点你要是没退烧的话就带你去医院,还好你退下来了。” 她醒来之后,许瑶便重新背上书包,老师没有好到一个病人让她们两个人一起照顾。桑榆的头还有些痛,坐在床头怔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无聊到开始玩手机的林霖琳:“长安为什么请假?她也发烧了吗?” “她没有啊。”林霖琳抬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早上五点多就起了,我是被她吵醒的,起来就看见她在收拾东西,问她干嘛,她说她要请假回家。” 桑榆:“她没说为什么请假吗?” 林霖琳:“没说得很清楚,就说她身体不舒服。不过她早上的脸色确实也不好看。” 林霖琳回了自己的床位,她的桌子上摊着今天早上的书籍,上课的老师给了她布置了作业,看桑榆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之后,她就麻溜地回去写作业了。 桑榆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一看,许长安给她发了很多信息。 “对不起呀榆儿,我昨天晚上看见你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噩梦,但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关于学校的梦。” “我梦见我半夜起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爬了出来,你和剩下两个宿舍友变得很奇怪,我跑出宿舍,在走廊上,有东西一直在追我。” “我被抓住了一次,我回头发现,那东西长着你的脸。” “我发誓,我决定没有觉得你怎么样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我挣脱开了,然后接着跑,可无论我怎么下楼,我都没办法离开宿舍楼。” “每次跑到一楼,一转身,我又回到七楼。” “学校哪里有七楼呢?我这个梦真的很奇怪,整个楼梯间像莫比乌斯环,无论怎么绕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 “我不记得我最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只知道它们无处不在,我吓‘醒’过来,也能看见你在对我笑,那种恐怖的凝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我以前看恐怖小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场梦直到我醒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前几次更强烈,更痛苦。” “我意识到我的状态不对劲了。我想回家看看医生,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在我爸爸的汽车上了,别担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时我看见你的表情不太对,你好像睡得也不太踏实……希望这不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 一个小时前,许长安给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我听许瑶她们说你发烧了?好点了没有?别吓我呀。” 桑榆发信息向她报了平安,又想再问问她在梦里被追赶时,有没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许长安没有回复。 静静等待了一会,依旧没有人回复之后,桑榆跳转出去打开论坛。 直播进入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就是系统自动剪辑,观众们只会在短暂的等待过后进入下一场又刺激又精彩的游戏中。 桑榆上论坛是为了看a组其他主播的直播转录。第一人称直面那些东西确实足够恐怖,哪怕桑榆已经经历过一次,再配合着转录自带的背景音乐,也看得感觉身上的温度又降下来了些。 在这场梦中,a组全员死亡,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活着离开梦境的路。春晖在评论区置顶:“在这个梦境中,不存在其他的离开方法。” 他罗列了一些证据,桑榆看完,也意识到他说得没有错。 宿舍里的宿舍友逼着人想要活命就必须离开宿舍,而离开宿舍,宿舍友们又会迅速拨打宿管的电话。宿管迅速到达战场,一把抓住,顷刻炼化。 宿舍的楼梯根本走不到天台和大门,正常渠道离不开,阳台什么的都封着安全网,想离开梦境,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夏仲奇葩区发挥稳定。 他跑到厕所后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能爬出来,抓起洗衣液砸上镜子,扭头跑出厕所,把门关上,又找了根衣杆暴力折断当门栓,成功让里面的东西不能第一时间出来。 随后,夏仲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打火机和剪刀,愣是暴力拆开了安全网。 他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这一中的安全网质量不太好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桑榆把进度条往后拉。 结果是,他并没有离开宿舍楼。 所有人的苏醒点都在四楼,他踩在空调外机上,一点点往下挪。等他灵活地爬到二楼,漆黑的地面露出来时,桑榆便知道他失败了。 因为4号宿舍楼后是一片斜坡草地,草地间分布有彻夜亮着的小灯,不会像直播间中展示的这样一片漆黑。 夏仲踩到地面,拍拍发痛的手说:“这样我们不就越狱成功了……” 下一秒他抬头,却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走廊上,不远处是幽幽盯着他的宿管。 越狱计划大破产,夏仲就是这样被冲过来的宿管掐死的。 桑榆转完一圈发现,进入梦境后,所有的男性主播的视野自动打码,穿着过于暴露的睡衣的女生们全部糊上了一层自然的色彩,仿佛一个硅胶娃娃,让恐怖感更上一层楼。 评论区有人嘻嘻哈哈:“以为是上天堂,没想到是下地狱哈哈哈哈哈哈……” 夏仲同样在评论区顶置了:可恶,我就不信真的只能死出来。 第80章 偏异行为(1) 桑榆一直休息到下午才恢复过来。 她匆匆去食堂吃了饭就回去上课,态度端正到仿佛前两天一旷旷一个星期的人不是她似的。 下午上完课,直播间的剪辑时间就差不多了,这意味着这条线中,另一个“副本”即将降临。 可到现在,桑榆还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污染源。 许长安从早上给她发过信息之后就躺在她的信息列表没再动过了。桑榆有些头痛,决定等目前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请个假去许长安家看望她。 桑榆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宿舍,平安无事的洗完了澡,平安无事的写完了作业,一直等到她要上床睡觉时,耳边才传来滴的一声。 又在宿舍? 桑榆皱起眉。 难道和昨天晚上一样,又是在梦里吗? “桑榆?桑榆?你在想什么呢。” 许瑶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桑榆回神,扭头看她,却见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没想什么……怎么了?” “那个……”许瑶咬了咬唇,说道,“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这次是许瑶?? 桑榆:“你说。” 许瑶叹了口气:“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犯事……就是……我前几天和我妈说我要带同学回家,那时候和长安说好了的,可今天早上长安说她身体实在不舒服,鸽了。” “你也知道霖琳那人,要抓她和我回家,不如杀了她。说不定她还会洗干净了脖子等我来杀呢。” 林霖琳和她们完全不一样,桑榆话直情商欠费,许长安社交恐怖分子,许瑶卡中间,林霖琳独来独往,除了宿舍里的人剩下的一个都不认识,至今班里的人脸还没认全。 让她和许瑶回家物理意义上见父母,确实不如杀了她。 桑榆思索了一下:“为什么你要带同学去你家?” 许瑶小声道:“……你能不能先答应我去?” 这是一个无理的要求,可桑榆点点头:“好。我和你去,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许瑶松了口气,拉了只椅子坐到她旁边,小声讲了起来:“其实是我妈要求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让我带朋友回去,最近她变得很奇怪……” “呃,也不能说很奇怪。”回想起自己的母亲,许瑶的表情古怪了几分,“就是,她以前也很喜欢吆喝我,指点江山似的告诉我要做什么……但她很爱我!我每次提起我要吃什么,她都会在第二天买菜来给我做……” “但是!” 许瑶的声音拔高了两分,林霖琳扭头看过来,许瑶打手势向她道歉,然后才继续说:“她最近的行为……呃,越来越偏激。” 桑榆:“偏激?” 许瑶点头:“对,偏激。她更加爱使唤我,一旦我说等一会再去还什么的,她就会抄着扫帚过来打我。”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愤慨:“她还说什么你一说等一下就会忘!乱说,我只是偶尔会忘而已!” “可是你为什么要说等一下?” “……” 许瑶沉默了,她扭头看向桑榆,目光幽幽:“难道你不会吗?” 桑榆摇头。许瑶放弃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不重要,总之,她更爱打我了,而且一旦我做出忤逆她的事情,她就要哭天抢地,和一个泼妇似的。还有,我不是说她爱我吗?” 桑榆:“嗯,那她是更爱你了吗?” “……桑榆,你这样确实让我很有表达欲,但是下次请问别的问题。”许瑶心累地叹息,“不能算,都说她更偏激了,那还是爱吗?我这个周末回家吃饭,就提了一嘴我想吃竹笋汤,第二天中午只有竹笋汤,她还让我不许浪费,我差点喝吐了。” “现在我不敢和她反着来,她说让我带一个同学回去,那我就只好带了……”许瑶说,“只是吃一顿饭就回来,不用请假,最近我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她应该不会像……呃,刚刚我讲的那样做饭。” 听完,桑榆很干脆地点头:“好,大概是什么时候?” 许瑶张了张嘴:“……你真答应了?” 桑榆:“嗯。因为我觉得有些奇怪。” 许瑶:“奇怪什么?” “你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吗?”桑榆往自己的床上爬,“长安请假了,她告诉我她做了一个噩梦,昨天晚上我和她一样,做了同一个噩梦。” 许瑶思索了片刻:“……你是想说,我们宿舍被鬼缠上了?可是我和霖琳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啊。” “也许不是被鬼缠上了……可我们最近都很倒霉,我莫名其妙发烧,长安请假,你妈妈变得很奇怪。”桑榆说,“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等到了我家再看吧。”许瑶咕哝着什么,“你不会是和长安一起看恐怖小说看太多了吧……” 桑榆没有回答。 她知道,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很难相信世界上存在这种事情。 许瑶很快洗漱完上床睡觉,熄灯之后,困意席卷而来。 但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昨天像是后脑勺被人砸了一酒瓶,几乎是昏厥式入眠。今天和过往数十年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夜无梦,桑榆清清爽爽地起床了。 她给许长安发信息,洗漱完回来,许长安便回应了。 同样是让她别担心,自己好得很的。她还发了一张图片,她在医院挂水,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 想了想,桑榆回道:好好休息。 许瑶给她的时间是星期三的下午,刚好是今天。 下课铃一打响,许瑶就麻溜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给她发信息,让她二十分钟内到达校门。 桑榆:“为什么要这么赶?” 许瑶:“因为我妈说我放学到回家只要一个小时,限我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内回到家。” 桑榆:“那你这几天……” 许瑶:“是的没错,我这几天下午送回家。” 许瑶的母亲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要严重,没有哪个母亲会让自己住校的孩子天天来回跑。 桑榆把书塞进桌肚,背上书包就往校门口赶。 第81章 偏异行为(2) 和桑榆一样,许瑶也是连收拾都来不及,早早地等在了校门口。 桑榆出校门时,公交车刚好在校门前的公交车站停下。许瑶连忙招呼她,拿出挤地铁的姿势挤上公交,桑榆紧随其后。 她穿过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人群,踩上公交车时,却闻到了汗臭味外的一股奇异的味道。 桑榆的脚步凝滞了片刻,很快便又被人推搡着往公交车里走。这股味道很奇怪,既不像皮革混着机油的味道,也不像是有人在车上吃了什么东西。 桑榆挨着许瑶坐下,空调开着,呼呼吹着冷风,这股同样不好闻的味道将那奇异的味道压下,从坐下开始,桑榆就嗅不到它了。 许瑶一直在看时间,桑榆安慰她:“没关系,公交车现在开,到地铁站再到你家,很快的。” …… 一个小时后,桑榆和许瑶奔跑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桑榆喘了口气:“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分钟!”许瑶崩溃大喊,“还有一公里的路啊!七扭八弯的,我怎么可能赶得回去——” 桑榆:“要不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真实情况。” 许瑶猛地摇头:“不可能的,她只会骂我又在路上玩,我和她根本就说不通!” 路边逛街的人被拨开,有人问着什么急,许瑶都没空搭理他,一把翻过绿化带,在人行道上拔腿狂奔。 然而很可惜的是,一公里的路七扭八弯,就算是专业人士也不一定能极限三分钟越野式跑完。理所当然的,桑榆和许瑶迟到了足足三分钟,才找到许瑶家住的楼层。 桑榆跟在许瑶身后,爬完楼梯,却见她呆在原地:“怎么……了。” 桑榆抬头看去,一个中年妇人拿着锅铲,正脸色阴沉地看向这个方向,桑榆北她瞪得愣了一瞬,嘴里的话卡了一半,最终还是艰难的说完了。 “……妈。”许瑶硬着头皮开口了,“我带同学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含着十足十的怒火,许瑶缩了缩脖子:“我当然知道回来,这不是你要求的吗?我只不过是慢了三分钟……” “你还敢顶嘴?你慢了三分钟能还有理了是吧?!”中年妇人拿着锅铲,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面目扭曲,“你出去读那么久的书,回来只知道顶撞父母是吗?我以前教你的东西你都忘到狗肚子里了是吧?给我过来!” “许玉梅!”许瑶满脸惊怒,对母亲在同学面前同样半分面子不给她留的模样感到不可置信,“你够了!我今天是带同学来家里吃饭的,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她也吼得脸红脖子粗,把许玉梅震住了一秒,她愤怒地盯着许瑶,半晌才转过视线,幽幽盯向桑榆:“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每一个都咬牙切齿:“好同学是吧?都教会她大呼小叫直呼家长的名字了……进来吧进来吧!可以吃饭了!” 她扭头就走,走时踩得很用力,把地板踩得砰砰响。许瑶一脸牙酸,对着桑榆说:“对不起了……我妈她现在真的很不可理喻,这明明就是一件小事,我都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我……” 她猛得做了几个深呼吸,表情恢复平静:“让你看笑话了,我真不是故意祸害你的哈,那什么,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也可以鸽掉,我去和我妈说……” 桑榆疑惑地回头:“说什么?” “说你因为什么事不能……哎?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许瑶被吓了一跳,在她做心理建设的时候,桑榆已经听从许玉梅的话,抬腿走向她家的方向了,许瑶目瞪口呆,难道她刚刚神游天外完全没有听见许玉梅在骂她吗? 她平时和桑榆接触的并不太多,在许长安的口中,桑榆像一个呆呆的贴心小棉袄,可在许瑶眼里,她简直就像是一个只能读懂01的机器啊! 许瑶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叹了口气说:“你不介意就好,走吧,至少我妈做饭,还是比学校食堂好吃的。” 许玉梅在厨房里摔砸洗锅,许瑶看了一眼,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帮桑榆拿碗筷。许玉梅张口就来:“只知道拿一副?难道你妈和你都要用手扒饭吃吗?” “妈。”许瑶不耐烦道,“你不是已经拿了两副碗筷了吗?你没有给我同学拿,我当然要给她拿,难道让客人自己去找消毒柜在哪里吗?” 许玉梅的脸又涨红了,许瑶不想听她多说些什么,连忙窜了出来,将碗筷放到桑榆面前的桌子上:“等我妈出来了再吃,不然她又要念叨了。” 桑榆应了一声,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餐桌上。许瑶擦了擦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正在盯着雕花的磨砂玻璃墙以及墙角。 “你看哪里干嘛?那块玻璃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了。” 桑榆摇摇头,问:“能大概说出是多少年前的吗?” 许瑶:“啊?”她当桑榆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想了想继续说,“我刚出生那会我爸在古玩市场淘的,后来我妈拿去安在窗户上了把我爸气得跳脚……但具体是什么时候的玻璃,我就不清楚了。” 桑榆点头,伸手指了指墙角:“你妈妈很久没有打扫卫生了吗?” “应该没有吧?啊,那里怎么有蜘蛛网。” 其实不止那墙角,楼梯、地板、家具都蒙着薄薄的灰尘,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一样。 许瑶皱了皱眉:“应该不会吧,我妈在家天天扫地拖地的,偶尔闲下来还要大扫除,说不定是她最近有点累?” 桑榆没有说话。她的视线终于回到了眼前的餐桌,她又闻到那股味道,这次她能很清晰地判断出,那是极其寡淡的血腥味。 气味来源是那一锅乳白色的汤,表面结了一层油膜,看不清里面煮了什么东西,但迎面扑来的腥味还是让桑榆始终注意着它。 许瑶却像是没有闻到一样,她一屁股坐在桑榆身边:“行了,我妈来了,可以动筷啦。” 许瑶伸了筷子。 夹起一块粉红色的,还在滴落红色水珠的肉片。 第82章 偏异行为(3) “许瑶。” 桑榆忽然喊住她,许瑶还没把肉片塞进嘴里闻言看她,桑榆继续道:“你们家……喜欢吃生鱼片之类的生食吗?” “啊?”许瑶把肉放进碗里,粉红色的汁液划过碗沿,顺着淌下,“没有啊,我妈那性格,她一点也不像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吧。” 说着,许瑶再次伸筷子,这次桑榆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将肉片塞进嘴里,面不改色地开始咀嚼。 桑榆看见一桌佳肴,思索了片刻,夹起了一片青菜—— “许瑶!” 许玉梅忽然摔了筷子。 桑榆怔怔抬头看她,虽然她喊的许瑶的名字,目光却死死盯着自己。桑榆看了一眼自己的筷子,又看了看那上面一棵可怜又孤单的青菜,不明所以。 “妈,又干嘛?”许瑶嘴里塞着饭,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才开口,“你不是自己说过吃饭不说话吗?” 许玉梅细眉一扬,怒气又爬上脸庞:“你天天在外面交的就是这种朋友?没有一点教养,吃饭不知道过问别人的家长,甚至用自己吃过的筷子在菜里翻,这像什么话?简直倒胃口。” 许瑶咀嚼的动作一顿,她定定看着许玉梅,觉得她极度不可理喻:“我交这种朋友?什么朋友?你当着人家的面就开始说人家的不好,难道你就有教养了吗?” “我没有教养?”许玉梅瞪大了眼睛,抓起桑榆夹过的那盘青菜用力一摔,盘子四分五裂,油汁溅出来,烫到了桑榆的胳膊,“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难道我没有教过你这些都是不礼貌的吗?她是你的朋友,要和你一直相处的,我不能说一说啦?好啊,你就是专门带个祖宗回来气我的!” “我草,你快擦一擦。”看见桑榆的手臂一缩,许瑶连忙抽了张纸给桑榆擦手,桑榆摇头:“我没事。” “她都说没事了,你还瞎关心个什么劲。”许玉梅尖酸刻薄地说,“进门也不懂得叫人,一直让瑶儿领着你,你想干嘛呀?” 之前许玉梅只骂她,那么多年的亲情血浓于水,许瑶能忍且忍,可她按照许玉梅的要求带客人来家里做客,客人还要被她当场贬低指责,她还继续无理取闹,许瑶当即气血上涌,气得手抖。 她也摔了筷子,筷子和碗碟碰撞的叮当声突兀且刺耳,许瑶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妈,你到底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我最近什么都听你的,我明明是一个住宿生,可我明天都要挤地铁回家吃饭,我到底图什么?” “我同学,她和我一起挤地铁,和我一起赶路,她也累坏了,她不是你消遣使唤的对象,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他妈的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如果想要一个称心的仆人,行,我也十八岁了,我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就不回来了,你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女儿!” 说罢,许瑶也不管怔在原地的许玉梅,拉着桑榆的手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那时已经日暮,天边像燃起了一场大火,烧得举目四望皆是橘红。许瑶的家也在十字长廊,只不过在最边缘地带,房价也依旧贵得人听着就牙疼。 许瑶拉着桑榆走到街上,桑榆望了望身后沉默的建筑物,犹豫片刻,说道:“许瑶,你也许不应该和你的妈妈吵成这样……” “你也不听听她对你说出来的是人话吗。”许瑶依旧很生气,但声音没什么波澜,颇有股咬牙切齿的意思,“我简直无法理解,她像是一下子得了更年期max版,平时骂骂我也就算了……” 她默了默,扭过头来看桑榆:“你的胳膊没事吧?要不我们去一趟药店,给你买点东西抹抹。” 桑榆当然不会让她知道胳膊上轻微发红的痕迹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伤,直播进程时她的伤好得比平常快很多。 “我没事,别担心我。”桑榆说,“你妈妈的情况很奇怪,一个人不会忽然性情大变,也不会忽然变得那么偏激。” 许瑶敷衍道:“……谁知道她,桑榆,你可是挨骂那个,干嘛帮她说话。” 一阵面汤的清香传来,许瑶已经拉她下了馆子,等她点完餐回来,桑榆顿了顿,说道:“因为我觉得我妈妈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如果你们的关系变得很差,你再也不去找她的话,你会饿死在学校的吧。” 许瑶嘴角抽了抽:“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桑榆认真道:“因为你没有兼职啊。”这话说完,许瑶的表情更加灰败,像是意识到了不能再说下去,她话锋一转,“你可以想想,最近你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没有想不好的事情。” “你这样一说,我想的就肯定是不好的事情啊。”许瑶揉了揉额头,想了想说,“真的没有,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没犯事,和之前一模一样啊。” “那就奇怪了……”桑榆喃喃道,“没道理锚点一直一点线索都没有……” “什么猫?” “没。”桑榆连连摆手,“我们先吃饭吧。” 面馆的面汤已经端了上来,两个人火速解决了晚餐,许瑶提出先回学校:“我和她是说不通了,还是先回学校躲一躲你,她总不能杀来学校骂我。” 桑榆无权干涉她的选择,于是点点头,背好自己的东西之后就在公交车站和许瑶一起等车。 车还没等到,先等到的却是许玉梅一个又一个催命似的电话。 许瑶不想接,可她不仅打电话,她还发信息,那一串又一串的感叹号,最终还是让许瑶感到担心。 公交车从远处开来,许瑶看着许玉梅发的信息,脸色越发难看。 桑榆没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又一个电话打进来,许瑶接了,想按免提的手一顿,最终讪讪收回,她朝桑榆说了声抱歉,把耳朵贴在了手机上。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许瑶咬紧了唇,望望家的方向,又看看亮着车灯缓缓开来的公交车,最终跺了跺脚:“好,我回去,我当然回去!” 第83章 偏异行为(4) “怎么了?” “你别问了,是我妈的事情。”许瑶挂断电话,当即道,“你先回学校吧,顺便帮我向班主任请个假,我要回一趟家。” 她说得果断,半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桑榆留。也许和那摔碎的盘子一样,许瑶真的害怕她妈再对桑榆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一个人失去理智到极点,就会失控。今天是摔盘子,明天是什么,提刀杀人了吗? 总归是一个宿舍的朋友,许瑶不想闹得太难看,把桑榆塞上公交车,拔腿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她身后,公交车门刚关上没多久就被打开,桑榆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然后远远跟着许瑶,亦步亦趋。 如果是往常,桑榆最多叮嘱她一句注意安全,可今天不一样。许玉梅虽然还会因为许瑶的突然爆发而愣住,可今天晚上许瑶的脸色实在是难看,仿佛许玉梅做出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让她如临大敌。 但她脸上的担忧也不是假的。 这次处理的小支线并不困难,那些东西出现得少,有异常的仅是鲜活的人。 不知为何,桑榆又想起已经有几天没有见面的许长安了。 桑榆跟着许瑶跑回居民楼,发现那居民楼下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人。许瑶焦急着:“让一让让一让——” 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很繁杂,半晌,桑榆才挤在人群里听出大致发生的事情来。 其实说到底,就是有一个妇人坐在了窗台上哭爹喊娘,说什么丈夫死后自己活着很辛苦,自己的孩子也不理解自己,这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倒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有路过的好心人帮她报了警,很快119到达现场,窗下地面铺设了气垫,无数个消防人员仰头望着那扇坐着妇人的窗户,仿佛不知道脖颈的酸痛一般。 许玉梅想要逼许瑶回去,特意爬上了窗台? 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许瑶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桑榆,表情里满是复杂,随后像是极度无奈,迫不得已赶过来。 和自己有关?桑榆挤在人群里,听见许瑶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是她女儿,我去和她说,不会出事的!” 消防员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许瑶连连点头:“不会的,我保证不会刺激她,我可以说服她。” 消防员放她进了楼,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黑暗中。周围的人还在窃窃私语,桑榆勉强又往里走了两寸,问了其中一个人:“那位妈妈,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 “你说她刚才喊的话啊?”那人也是个八卦的,悄声低头说,“害,那可不得了,消防员劝她下来,她不下,说什么要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我不清楚,不过听说是她女儿的同学。”他说,“消防员没办法,就让她联系,她那电话打得像催命,一接通就鬼哭狼嚎,说什么也要她女儿那同学过来说清楚……” 桑榆默了默,那人叹气:“害,这年头什么奇葩人都有,拿死威胁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瑶家在四楼,声音隔着比较远,本来是听不见上面的人在说什么的,可许玉梅的嗓门大,那气势比起用死来威胁人更像是泼妇在菜市场和老板吵架。 许玉梅尖声道:“她呢?你怎么就一个人来?” “你疯了吧?这关人家什么事?”许瑶忍无可忍,“你第一次见她为什么要对她意见那么大??” “我没有对她意见大!”许玉梅瞪大了眼睛,“我只想和她解释清楚,你明白吗?解释清楚!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怎么就不能明白你妈我的心呢?” “要我明白什么?”许瑶气笑了,“有谁像你一样,用跳楼威胁人家过来,你想干什么?像杀人还是放火?鬼知道你想干什么!” 许玉梅怒道:“你怎么敢这么编排长辈?!” 许瑶不甘示弱:“分明你是先不可理喻!” “你让她回来!” “我已经让她回学校了,来个屁。”许瑶终于骂出来了,“人家没有义务过来和你讲什么清楚,她不是你女儿,别闹了好不好?”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许玉梅的声音更加尖厉,几乎要突破人类的极限,她死死瞪大了眼睛,黑棕色的虹膜上满是血丝,“你们都一个样,都不是人,都要我含恨而死!”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你去死了?我……”消防员拦住越说越激动甚至要冲上去的许瑶,她死死抠住了手,深呼吸几次,“你到底要她来干什么?” 许瑶妥协了。 “我要她来说清楚!”许玉梅的胸膛起伏着,她半边身体已经悬在半空,许瑶不敢再惹她生气,“只是说清楚而已!” “好、好……”许瑶颤着手,在心里默默向桑榆道歉,“我给她打电话,我让她回来……” “阿姨。” 在许瑶刚刚拿出手机时,桑榆已经冲上楼了。许玉梅的状态非常不对,按照过往的经验,如果不及时干预,许玉梅真的有可能会死。 就像那个瘦弱男人,就像李昌平,像无数个在诡异中含恨而死的人。 桑榆绝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那都是鲜活的生命。 桑榆的声音落下时,许瑶猛地一扭头。她看见站在门边有些气喘吁吁的桑榆,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在抖。 许瑶张了张嘴:“你没有走?” “没有,我跟着你回来了。”桑榆摇头,然后直直看向愣愣望着她的许玉梅,声音平稳,“阿姨,你想和我说什么?” 许玉梅从窗台上下来了。这个动作让消防员感到心安,但这心还没安多久,许玉梅忽然疯了一样地往前跑,直直朝许瑶和桑榆冲了过去。 许瑶被吓了一跳,她被消防员推了一把才免受于被许玉梅撞个m眼冒金星的下场。她踉跄两步,意识到许玉梅朝谁冲过去之后,她猛然朝桑榆喊:“别管她了你快跑!” 但许玉梅的速度太快了。 她那浮肿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那么多的力气,桑榆躲闪不及,被直直扑倒! 第84章 偏异行为(5) 迎面扑来的不是恐惧,而是腥臭的风流。这味道甚至是太难以言喻,桑榆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这比她闻过的任何味道都要难闻,仿佛尸体腐烂,和垃圾埋在一起发酵的味道,呛得桑榆差点没呕出来。 之前嗅到尸体的血腥味或者陈腐的臭味,她都没有反应这么大过,这种味道……简直就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 桑榆被许玉梅扑倒后背撞在鞋柜边角山河,疼得头晕眼花,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消防员反应很快,他立即冲过来拉住许玉梅,他表情如常,仿佛那股味道只有桑榆才闻得到。 可被眼泪糊住的眼睛却朦胧地看见同样冲过来的许瑶扭头干呕了一声,那脸色比她还要难看。 许玉梅被消防员拉着,声音比往常更加尖锐,刺得在场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许玉梅尖声道:“你躲什么?别躲!” 许瑶有些站不稳,她屏息跑过来扶桑榆,咬咬牙:“妈,她都过来了,你就不能和人家好好说话吗?” 许玉梅怔怔盯着桑榆,半晌表情终于不再狰狞,稍微恢复了些许平静:“我怎么没有和她好好说话?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总是喜欢话说一半就往外跑,都不听长辈把话说完的……” 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消防员确定了一下她的情况,帮忙把窗户关起来之后同许瑶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他们似乎很忙,往外走的时候,消防员抽空打了个电话。 许玉梅拉着桑榆的袖子把她拉进客厅,喋喋不休:“姑娘啊,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你们走得也太急了,下次可别这么做了,哪个长辈看见了不生气?” “那还不是……呕……你说出了些非常不好的话。”许瑶惨白着脸,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玉梅一看见,扭头骂她:“都和你说不要去吃外面的东西了,你怎么就不听劝?看看看看,又吃坏肚子了!” “跟那没关系。”许瑶又呕了一声,“家里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有一股这么难闻的味道……” “哪里有?什么狗鼻子。”许玉梅白了她一眼,把桑榆拉到座位上坐下了,“姑娘啊,刚才忘记问你的名字了,你是许瑶的同学?成绩怎么样啊?” 许瑶忍不住了,她冲去厕所吐了一轮,桑榆的脸色依旧是白的,但这股味道闻多了,她的耐性就好了不少,这时勉强能完整地说话了:“我叫桑榆,榆树的榆。我是她的宿舍友,成绩……和许瑶差不多。” 许玉梅哼了声:“你看起来成绩就比她好。”许瑶刚走出来,啧了声,声音有些沙哑:“妈,你怎么老是这样。” “哪样啊?你自己没用还不让人说啦?”许玉梅说,“刚才是阿姨不好,阿姨向你道歉哈。” 许瑶嘀咕:“这还差不多……” 许玉梅:“说什么呢!” 许瑶稍微客气了一点:“没什么。你都说完了,我和桑榆能不能回去了?” 桑榆有些担心地看向许瑶,希望她还记得刚才许玉梅正在用自己的命威胁人。现在回去,会不会出事? 许瑶看出了她在担心什么,镇定 地摇摇头,向她做口型:“肯定不会,她惜命得很。” 许玉梅:“急什么!我和你们老师请假了,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家里过夜吧……” 许瑶不耐烦的神色僵住了,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闻到空气里的味道,她没忍住偏头又干呕了一声:“又没发生什么大事,为什么要让我们请假留下来?而且为什么是你们?关桑榆什么事?” “我不能招待一下吗带过来的客人啦?”许玉梅冷冷道,“我怎么教你的?对待客人要礼貌,你让人家和你一起跑过来,现在还要人家和你一起跑去学校?” 许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你先说要在规定时间回来,还打电话威胁……” “许瑶。” 桑榆的声音寡淡,没什么感情可言,她定定看着许瑶,轻轻朝她摇头,然后对许玉梅说:“好,谢谢您的招待,不过其实我们可以直接回学校,我不会觉得麻烦。” “今天晚上都没有好好招待你。”许玉梅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今天晚上就留下来,我已经问过你们老师了,你们明天没有课,不影响的。” 她的态度变化太大,桑榆却不在意,甚至不觉得古怪。许玉梅在许瑶口中就不正常,如今这番变化,依旧是古怪,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许瑶认为她妈更年期提前,性格偏执又古怪,一惊一乍是常事,也不管那么多,只是分外无奈她强硬把人留下,不由分说地又让她们丢了两节晚自习。 “我真的是……” 许瑶忍了又忍,最终跳过这个话题:“算了,但是家里的味道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闻到一股像垃圾放得太久的味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许瑶捂着鼻子说话时,许玉梅的目光已经幽幽落到了她身上,悄无声息,更无一点生气。她那张时刻挂着愤怒的脸忽然就像一滩死水一样死寂下来,冰冷地盯着许瑶。 许瑶被她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平时你不是到处嫌脏吗?难道你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你感冒塞鼻子了?” 许玉梅忽然变得正常:“哪里有味道,净瞎说,这房子我明明打扫得很干净。” 许瑶扭头看桑榆:“桑榆,你有闻到吗?” 闻得太多了,桑榆感觉自己的嗅觉已经麻木了,现在她闻到的味道很轻,并不能影响她。她刚才注意到了许玉梅的表情,斟酌了一下,难得学会了隐瞒: “会不会是你闻错了?房间里没什么味道啊。” “真是我鼻子失灵了?”许瑶喃喃道,“不至于吧,我之前也没闻到这么难闻的……” “好了,去洗澡!”许玉梅下命令,“一身都是汗臭味,你要熏死谁呀?” “熏死我自己行不行?”许瑶咕哝着,“这还不是因为你……” 第85章 惊魂夜(1) 许瑶的家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这是桑榆最开始闻到的。 后来这股味道被许玉梅身上刺鼻的发酵腐烂味道掩盖,桑榆就不再能闻得到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注意到,许瑶的家,完全就是一种没有人居住的状态。 沙发上有一层浮尘,桑榆的手轻轻一抹,指腹就会变成浅灰色;茶几上的玻璃原本应该是透亮的,可如今它有些浑浊,分明也落了层灰尘;以及桑榆注意到的那扇磨砂雕花窗户…… 那上面的雕花可不是什么百鸟朝凤或者什么花开富贵。那上面是一棵树,树枝上吊着一个死人,那死人下面是很复杂的花纹,桑榆没凑近看不清,但她可以稍微猜一下,那或许会是垃圾堆。 许玉梅身上的味道,在她们来吃晚饭时并没有出现,直到她用跳楼勒索许瑶把她带回来,那时,她身上才开始出现恶臭。可是为什么消防员会无动于衷?他表情如常,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味道。 又是感知紊乱? 桑榆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水杯,水面浮着一根漆黑的头发,水中杯壁满是气泡。虽然桑榆喝过比这更脏的水,但她担心这水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把杯子放下,接过许瑶递过来的衣服,跑去洗澡了。 浴室和普通人家的浴室一样,并没有做干湿分离。镜子上溅满了水珠,狭小的空间还残留着热气,蒸腾起一片朦朦的雾。地面一片湿漉,光脚踩上去时甚至有些黏腻,这感觉其实是不太对的,桑榆不低头,她望着镜子,由于水珠的影响,镜子中的她有些幢幢。 镜子。 在许长安的梦中,她也见过一面镜子。 只是那面镜子中的桑榆试图抓住她,而这面镜子呢? 许玉梅是绝对不对劲的,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桑榆说不上来。她易躁易怒,张口就来的样子非常泼辣,对许瑶特攻,对她也不遑多让。 许瑶说,她只是变得更偏执了。 至少在桑榆认为,许玉梅不可能是因为更年期而变得更偏执,直播间还开着,实时直播着她的所见所闻。 终于,桑榆伸出手。 她伸手时,镜子中模糊的人影也伸手,她的手触碰到镜面,镜子中的自己也触碰到镜面,和一般的镜子一样,倒映出了她的所作所为。 镜子上的水珠还是温热的,桑榆碰到镜面时,触感并不怎么冰冷。她不再犹豫,伸手抹掉水珠,水珠连成线坠到镜沿,又在积蓄到一定程度后坠落,砸在洗手盆里。 她终于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 和往常一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那股味道依旧萦绕着,说到底是极度刺鼻的味道,克制住呕吐的欲望已经是极度艰难的事情了。 镜子没有任何问题,桑榆的猜测落了空,她开始脱衣服,打开淋浴头洗澡。在热水淋洒在身上时,桑榆的身体依旧是紧绷着的。 她在水流声中,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像是什么爬行动物缓慢爬过的声音,轻轻地贴着墙壁移动,或者是攀爬着杂物徐徐向上的声音。 声音离她很近。 非常近。 几乎只有一墙之隔。 桑榆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睁开眼睛,直直望向对面的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浑身赤裸(虽然在观众的眼睛只是硅胶娃娃的平坦),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个声音在她眼睛睁开时便停止了。 桑榆盯着镜子。 花洒的声音哗啦啦的,打在身上的温度渐渐降低,最后,热水变成冷水,森冷地淋在她身上。 ……一只眼睛。 她看见一只眼睛。 在镜子里。 或者说。 在她身后。 镜子映出她的身影,也映出她身后墙壁上的那面磨砂玻璃窗。 那扇窗户原本是关着的,至少在桑榆抹干净镜子前。可现在,它打开了一条缝。 这是四楼。 这也是四楼的窗户。 可现在那扇窗户,那条缝,模糊地露出一只眼睛。一只了无生气的,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眼睛。 桑榆猛地拽过衣服胡乱给自己套上,黏腻的地面险些让她滑倒,一阵风吹进来,窗户发出一阵吱呀的绵长响声。 那是一阵和许玉梅身上一样恶臭的风,几乎是在瞬间就让桑榆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她退到镜子边,死死盯着那扇窗户。 她身上套着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但她没有时间去在意,身后镜子的温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降了下去,桑榆抓着花洒,将还在不停洒水的花洒面向那扇窗户,同时把热水器的旋钮扭到了底! 水温迅速攀高,水压也迅速增大花洒喷出去的水流滚烫无比,冲得磨砂玻璃杯撞开,那只眼睛闭上,发出一声惨叫。 一股莫名的融化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那像是垃圾场焚烧垃圾的味道,难闻且刺鼻。 那只眼睛只是观察着她,被喷了之后消失在悬空的黑暗中。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再次响起,它仿佛慌不择路地逃了,可细碎的声音依旧在桑榆耳边。 她猛地将花洒抬高,水流冲上浴室不触顶的墙,喷到了一张惨白且有皱纹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摔了下去,伴随着一阵惨重的惨叫声。桑榆一愣,这分明是许玉梅的声音! “妈,你又怎么……没事吧?”许瑶跑过来的脚步声清脆,桑榆伸手去关淋浴,大脑还一些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镜子忽然冷得她一哆嗦。 桑榆扭头,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 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一片死气的青白。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如同死不瞑目。 可她没有睁大眼睛,刚刚洗过澡的身体也不可能惨白成这样。 突然,桑榆的肩膀被抓住,五指仿佛要镶嵌进她的肩膀,用力到桑榆感受到奔涌的刺痛! 她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砸去,脑袋撞上镜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疼得她头晕眼花。 “桑榆?你怎么了?桑榆?” 许瑶的声音在耳边像隔了一层纱,不清晰得仿佛距离非常遥远。 她的肩膀越来越痛,她向后撞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最终。 她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 第86章 惊魂夜(2) 疼痛像浪潮席卷了全身,桑榆大脑一片空白,那只手依旧掐在她的肩膀上,并且仍然在持续用力。 但桑榆已经感知不到它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了,那声清脆的咔嚓声响,很像在那场梦中,她脖子的骨头被掐错位的声音。 在无尽蔓延的疼痛中,桑榆模糊地想到,难道像这种错位伤,和锚点有关? 先是脖颈,然后是肩膀,之后呢? 一个人如果脖子被掐断,肩膀被捏碎,能活下去的可能小得可怜。那么这一次,她需要寻找的对象,不是活人? 她早已无力挣扎,喉咙在无意识中吐出惨叫声,可她仿佛神游天外,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这条主线的锚点。 “桑榆?桑榆?!失心疯啦?” 许瑶的声音冲破疼痛落到她的耳边,桑榆一愣,费劲看向声音的方向,许瑶蹲在原先许玉梅趴着的位置上,满脸都是担忧。 桑榆怔怔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肩膀,那上面哪里还有手,镜子映射出她的动作,她脸上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红,只是因为惊吓而有些苍白,镜子没有再发生任何异常。 “不会真的吓傻了吧?我妈对你做了什么??”许瑶用扫把尾打开了厕所门,把穿着湿漉漉衣服的桑榆拉出来裹上毛巾,“你说说话,我妈刚刚干嘛了?我一过来就看见她躺在地上嚎,不过我检查了一下,她没摔伤。” “……我没事。”桑榆看着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她的许玉梅,犹豫了一下,没有和许瑶说她妈刚才干了什么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许瑶狐疑地看了她两眼,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但桑榆保持沉默,许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问:“那我和你去看一下医生吧,你刚刚那一声吓我一大跳。” “我没摔到哪里。”桑榆连连摇头,今天晚上并不适合去医院,许玉梅还算清醒,也许桑榆应该和她好好聊一聊,“休息一下就好了,最多只是磕出淤青而已。” 许瑶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妥协了:“好吧,反正你自己悠着点,别总是说没事……今天为难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好呀。说起来我们宿舍也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桑榆顺驴下坡,“我澡已经洗好了,过后就去睡觉,不用担心我。” 许瑶叹了口气,仿佛是在说一个两个的都那么不让人省心:“行,我去给你们找点药膏吧。” 奇怪。 桑榆头顶着毛巾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放空。这次的难度……似乎要比南十二巷小些? 一般来说,那场梦应该有一条生路,生路绝不是死亡。如果只是死亡,那么玩家们可以很轻易地通过自杀来跳过宿舍楼这一莫比乌斯环似的游戏场景,这样的话,一千零一夜构建场景就失去了意义。 至今为止,管理员还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这证明这场梦确实只能通过死亡来结束。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刚才。 那种情况下,她应该会立即被镜子中的自己杀死,或者被它拖入镜子,而不是被许瑶发现,瞬间挣脱束缚。 那声清脆且让人牙酸的骨裂声,桑榆决定不会听错,通过骨骼传导,桑榆有很清晰的认知,当时她的肩膀确实是被捏碎了。 可现在,它完好无损,只是有些轻微的酸痛。 一次两次,必死的局面变成一个惊悚的玩笑,桑榆实在想不明白这次的锚点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杯温水被递到桑榆面前,桑榆扭头看向许玉梅,她脸上带着歉意,笑得温和:“喝点水吧,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桑榆动了动唇,接过她递来的水杯,趁着许瑶还没回来,说道,“阿姨,你为什么要趴在墙上偷窥我?” 许玉梅的笑容僵了一瞬:“你在说什么傻话,阿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你是被我从墙上用花洒喷下去的,我虽然没看清,但我知道是您。”桑榆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疑惑,“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我第一次来你们家,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没有礼貌的事情。” 许玉梅不笑了。 她维持了很久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垮掉,和当时面对许瑶问她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一样,桑榆看着她,手里紧紧握着从头上抓下来的毛巾。 许玉梅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在竭力遏制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她看着桑榆:“我今天和许瑶打电话,我告诉她让你自己过来,她不听……明明以前教了她那么多,没看出来她有什么教养,到了一个节骨眼,她居然和我说不行……对着她的长辈,对着她的妈妈,说不行!” 她有一套很奇怪的逻辑,桑榆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越来越扭曲的表情,时刻准备着脱身。 镜子里的桑榆没有杀死她,那么就意味着接下来这个夜晚不可能还是平静的,她所面临的受污染诡异对象,还在她的面前。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为什么要闹脾气?我从前教她的教育全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但没关系,她还当我是她妈,让你回来了。”许玉梅忽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我给你准备了单独一间的客房,今天晚上你就好好休息吧。” 许玉梅一番话颠七倒八,好在桑榆一向是个认真听人说话的人,一听她暂时没有继续扑过来要她命的意思,便点点头:“麻烦了。” 但是最终,那杯水桑榆没有喝。那顿晚饭,许瑶在饭馆的时候和她说过,她妈妈很少做得怎么丰盛,今天有客人来,她应该是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莫名其妙。 桑榆一口都没有吃上,她也直觉不能多吃,许玉梅好像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说什么也要留她在这里。 窗外的那只眼睛,趴在墙上的许玉梅,线索零碎得不像样,和南十二巷简直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桑榆回了许玉梅准备的客房,许瑶问她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睡,桑榆看了看笑容可掬的许玉梅,道:“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和长安还是霖琳我都不嫌弃……” “行了不用向我解释。”许瑶叹了口气,朝许玉梅努努嘴,“因为我妈是吧。” “……” 许瑶叮嘱道:“自己小心一点,我都不知道我妈还会做出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桑榆点头应下,可今天晚上,必然不是一个平安夜。 第87章 惊魂夜(3) 房间很整洁,一张床,桌子,以及一扇窗户。衣柜落了灰,里面空空荡荡,一打开就吐出陈腐的霉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许瑶看了一圈,语气颇为不满:“怎么连水壶什么的也没给你准备?你等一下我去找找。” “不用啦。”桑榆摇头,“你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学校。” 桑榆不希望许瑶再和许玉梅起冲突,推搡着她回到房间。关上门,四周寂静下来。许玉梅很早之前就已经回到房间睡觉了,桑榆直到临睡前一个小时都没有再见到她。 稍微检查了一下被套床单的情况,桑榆果然在床垫里发现了一枚针头。那枚针头上残留着不知名的液体,将周围的一圈晕染出深色。 桑榆不太确定这是什么,但如果她直接躺下去,身上必然被扎几个窟窿。至于这些液体…… 许玉梅到底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在这个副本里,镜子难道都是不安全的吗? 为什么每一次必死局,最终都是变成感知紊乱的产物?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难道还包含家庭伦理剧吗? 桑榆把那枚针头丢掉,重新整理开一下床铺,思考了片刻,确定没有任何威胁之后,她躺上了床。 虽然她没有吃喝许玉梅给出的任何东西,但她的脑袋一沾枕头,一股困倦席卷而来,连她感受到不对劲要立即起身都做不到,她的视线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温暖的被褥让她感觉很冷,冷得那片黑暗,像一片荒芜的雪原。 桑榆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条走廊上,走廊尽头是一扇玻璃窗,窗外是黑色的,一丝光亮都没有。 这是学校宿舍楼的走廊。 她又进入了谁的梦? 桑榆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爬起来,冷风吹散了她身上黏腻的汗,也带走了绝大多数温度,她感到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4-404” 她在四楼,这是她自己的宿舍所在的楼层。走廊上静悄悄的,楼梯前微弱的楼道灯闪烁着,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地方。 桑榆所处的地方很漆黑,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会,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走廊依旧是那条走廊,每一扇刷成银灰色的门都紧紧闭着,门缝也没有泄露出一丝光亮。 寂静裹挟着桑榆,让她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记得这条l型走廊,走过拐角,她就能看见不远处自家宿舍门。她要知道这是谁的梦,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许长安。 但当桑榆走到拐角,却听见一阵细微的说话声,就算说话者特意压低了声音,这在寂静的黑暗里也依旧清晰,隔着十几米落到了桑榆的耳朵里。 “一楼不能去……走不通。”只有气音,桑榆分辨不出来这个人是谁,“我想我们可以去天台,那个锁很久了,把它撬开!既然路不在下面,那就在上面。”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回应她的人,并没有过分压低声音。正是因为如此,桑榆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了尾。 因为。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感情色彩,又带着些许不解,语调平淡得完全没有起伏,嗓音熟悉到她的奶奶现在站在她身边,都要问一句我家年年到底是哪个。 镜子里的自己……出来了? 那和她对话的人是谁? 桑榆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她捂着手机,将手电筒关掉,慢慢靠近拐角,对话还在继续。 “不然的话,我们也没有路可以走了。榆儿,信信我,在这种事情上,我的第六感可是比地图都有用的!” 拐角后,一间宿舍前,一束摇曳的烛火将两张少女的脸庞映出通红,一张是桑榆的脸,而另一张,则是许长安。 站在宿舍门前讨论的人,是“桑榆”和许长安。 “我没有不信你。”【桑榆】叹了口气,“走吧,但我们速度要快,宿管阿姨不知道到哪了,我们得小心一点……” 说着,她们簇拥着那烛火,缓慢地往前走去。桑榆猛然回神,后撤的左腿忽然刹停,她听着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 如果她扭头就跑,许长安怎么办?她才是真正的桑榆,而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东西,绝对不会真的对许长安好。副本里的东西,向来对人们怀着十足十地恶意。 可如果不走,两个桑榆碰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这一瞬间的犹豫,让那烛火的光芒落到她脸上,这时再要跑,就来不及了。 “好像有……人。”许长安护着烛火走在前面,刚拐过弯,便看见桑榆怔怔站在拐角旁,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桑榆,你怎么走到我前面去了?” 许长安的身后传来一个困惑的声音:“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桑榆认真道:“长安,我是真的桑榆,你身后那个,可能是从镜子里出来的……” “……” 许长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让桑榆再次愣住,在许长安身后,【桑榆】过分惨白的脸也暴露在烛火中,她望着桑榆,虽然没有表情,但却让桑榆遍体生寒。 “长安,离她远一点。”【桑榆】发出提醒的声音,同时拉着长安的手把她塞到身后,谨慎地望着桑榆。 这种情况下,思绪会比往常更加混沌,尤其是在对方和自己几乎是一面镜子的区别,人很难不去怀疑自己,眼前所见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又是真是假,对自己的身份迅速产生怀疑。 哪怕桑榆最开始便没有这种认知,也在许长安犹豫着从【桑榆】身后露出眼睛的模样,感到一阵怪异感。 接受一千零一夜开出的条件,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桑榆记得,在刺破指尖,签字画押时,管理员提醒过她,她需要付出的不仅是直播时间,还是与生俱来的,某种她很难察觉到的东西。 那种东西…… 会不会是身份? 这个想法刹那间被吞没,桑榆猛地摇头甩掉,道:“长安,你在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梦里的这个我对你有所图谋,你不要相信她。” “可你说出来的话好苍白。”【桑榆】轻轻开口,“在此之前,我们已经遇见另一个长安了,也许你要找的是那个长安,而不是我们。” 桑榆想说不可能,可在那场梦里,她并不知道许长安经历了什么,她是否遇见另一个自己,是否遇见另一个桑榆,她都不知道。 这样一看,许长安几乎没有信任她的资本。毕竟,她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啊。 “宿管好像来了。”【桑榆】看了看楼梯口,“我们快走。” 许长安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桑榆】穿过她的身侧,闷头跑进了楼梯间。 桑榆的呼吸有些凌乱,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跟着许长安,避免发生意外。 然而,桑榆正想追上去,一阵刺骨的疼痛却在右腿一瞬间炸开,桑榆一个踉跄摔倒,四肢磕在地面上疼痛异常。 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耳畔。 第88章 惊魂夜(4) 桑榆骤然睁开眼睛,忽然的变故让她眼前看到的景物一片光影斑驳。 刺痛从腿部传来,桑榆看过去,便看见殷红的鲜血从惨白的皮肤上汩汩流淌而出。 这伤口来源的疼痛感将她从梦中拽出,但眼前的环境显然不是桑榆入睡前所处的房间。 意识还处在被疼痛打磨的混沌中,她忽然听见一声叹息:“谁叫你不愿意喝我给你的水呢?那样的话,你就不会痛醒了。” 这声音也很熟悉。这是许玉梅。 眼前的景物终于清晰起来,她眼前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枚昏暗的电灯泡,电灯泡外的灯罩糊着一层油腻的黑色污渍,让那光更暗淡,并不灼人。 她似乎躺在傍晚时许玉梅准备的餐桌上,而许玉梅在她的腿上开了一刀。 意识到这一点,桑榆登时恢复了力气,抬腿就是一蹬,脚底踹上温热的布料,她听见女人沙哑的尖叫声以及什么金属落到地上的哐当声。 桑榆一骨碌爬起来,但再次瘸了一条腿。 许玉梅被她不由分说地踹了一脚,还好死不死的被她没拿稳的菜刀豁了一个口子。运气实在是背到了家。 桑榆爬下餐桌,临时找了块厨房湿巾堵住伤口,失血过多的症状没有好转,但好歹没有继续严重下去。 局面陷入短暂的僵持,桑榆张了张口,吐出微哑的话语:“阿姨,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这是厨房。橱柜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刀具,案板洗得干干净净,放着很多个玻璃小碗,小碗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和配菜,这仿佛要腌制什么的准备和许玉梅的话让桑榆理解了现状。 许玉梅要许瑶找同学来家里吃饭,特意准备了一桌子丰盛菜肴,在因为冲突而分道扬镳之后,许玉梅说什么也要让桑榆留下,还变得亲切友好,甚至主动倒水,以及特意准备的房间里的那枚针头...... 许玉梅打从一开始,就想要对许瑶带回来的同学进行如今她所面对的这一步操作。也许是在吃喝里下了药,也许是在那枚针头上涂了致死或者昏迷的药物。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做得这么蹩脚? “你怎么还会有力气?” 许玉梅的手也是淋漓一片,空气里满身刺鼻的血腥味,暗色的瓷砖地面上流淌着殷红的血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许玉梅的。“我已经快要把你的血放干了,你为什么还能爬起来?” 她似乎有些恼怒的不甘,桑榆被她在一番话噎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虽然我是人,但一般杀鸡放血,不都是割脖子的吗?” 这也是必死局,可不知道为什么,许玉梅没有直接把陷入梦魇的她一刀封喉,而是在她的腿上豁了一个口子,让她失血过多而死? 虽然桑榆再晚醒过来一些的话,她确实会完全失去抵抗能力,任人宰割。 忽然鼻腔灌进一股皮革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桑榆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窗上封了防盗网,但玻璃窗开着,夜里的冷风从外往里灌,轻轻吹开了虚掩着的橱柜,橱柜中摆放的物件,让桑榆心里的困惑愈演愈烈。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直都没有出问题,为什么忽然在今天晚上出事了?”许玉梅喃喃着,忽然眼里迸发出不甘的怒火,猛地拿起沾着血的刀,直直朝桑榆劈去! 桑榆一直防着许玉梅突然发作,虽然相当困惑,但她也不敢马虎,紧急后撤数步抄起身后的切菜板格挡,菜刀劈在上面,力道大到桑榆虎口发麻。 她咬咬牙,用力抵着切菜板,并在许玉梅动作停滞的瞬间往前一扣,将切菜板扣到了她身上。 那刀似乎又伤到了她自己,桑榆又听见尖锐且刺耳的惨叫声,往门跑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她再次迈开腿,推开了厨房通向客厅的门。 许玉梅是一个惯犯。 桑榆猛然把厨房的门关上,并落下门栓,将厨房锁上,那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门被用力地砸了一下,发出震天响。 之所以会下这样一个定论,是因为那被风吹开的橱柜里,摆放着无数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浸泡着无数不知名的肉色组织,那些可以被认为是泡酒用的动物组织,可桑榆在陈列的罐子中,发现了一对眼珠。 那是人类的眼睛,桑榆曾经见过人的眼睛离开身体,落在尘土中的模样,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当然,这样的定论衍生了另一个疑惑,既然许玉梅是惯犯,那么她就不可能选择在腿部划开口子放血。 如果她是故意要折磨人,那么也完全可以用麻绳把桑榆捆起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许玉梅没有。 从这个副本开始,桑榆经历了一次死亡和数次濒死,在南十二巷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的错误,在这里,却被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古怪到像桑榆这样的人都要怀疑一下是不是一千零一夜搞错了主线顺序,这应该才是序章。 而且按照这个难度,春晖的攻略要怎么做? 身后砍门发出的巨响还在继续,桑榆站在黑暗的客厅里忽然想到:会不会一直以来,都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们? 譬如刚才从窗户吹进来的奇特味道,在公交车上,她也闻到了相同的味道。这股皮革混着铁锈的味道不是在哪里都可以嗅得到的,厨房里没有皮革,公交车上也没人受伤。 线索串不起来,但凭借经验,桑榆明白这和锚点有关。锚点污染了事物,这些事物被污染会显现出与锚点相似的特性或者是被传渡污染。比如张勇,比如灯笼村 可许玉梅呢?她是被污染之前就已经杀了人,还是被污染之后呢?如果是污染前,那么桑榆有必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拨打一个110。 “好吵......妈,你大半夜的能不能让人睡一个安稳觉?” 许瑶带着睡意的声音相当不耐烦,桑榆迟钝的想要扭头回到房间,一声我草在身后响起,“桑榆?你腿怎么了?厨房怎么回事?我妈又犯病了?啊......好重一股血腥味,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9章 当如何(1) 桑榆本来想稍微躲一躲,或者抱着一种既然幕后之人已经决定帮助她,那么也应该不会再让许瑶卷进这些破事的心理,她没来得及躲,血淋淋的小腿暴露在许瑶的视线中,让她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瞪大。 “你这?”许瑶仿佛要背过气去了,“叫120了没有?怎么伤成这样?” 桑榆有些无措地站着,半晌才轻声道:“许瑶,我没事,要不你再去睡一会吧。” “没事没事,你就只会说没事!”许瑶瞪她,“我打120,现在马上去医院挂号!” 她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厨房门意外停止了响动,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中。可方才发出的巨大声音显然已经吸引了许瑶的注意力,加上厨房门已经在许玉梅的暴力劈砍下出现了稍微变形,就算桑榆想过帮许玉梅藏一藏,也已经做不到了。 “......我妈在厨房里?”许瑶有些不可置信,“等等,那你的伤是被她砍的?” 这个砍字用得有些微妙,桑榆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是发生了很难让人理解的事情,你妈妈的精神状态现在非常不好,这并不是她主观决定的......” 桑榆习惯陈述事实,因此说出这番话于她而言有些像小孩子做错了事急于扯谎隐瞒。 许玉梅到底是在污染前成为了杀人犯,还是在感染之后才性情大变,这些桑榆都不清楚。所以她这话说得没有底气,许瑶根本就不信她:”......先不管了,我先送你去医院,也就多打一个110的事情......没事的,我们先走吧。“ 许瑶到底是在安慰桑榆还是安慰自己,只有她自己知道。尽管桑榆再三向她申明自己没事,并且尝试把湿巾拿下来让她看伤口,许瑶还是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去十字长廊唯一的三甲医院看医生了。 但直播还在继续,桑榆的伤口恢复速度也比往常要快,所以当她的伤口被仔细检查时,除了失血过多和创口可恐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毛病,医生观察了一下桑榆的气色,甚至告诉她可以不用输血,伤口包扎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桑榆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待许瑶回来。她帮桑榆挂完号之后就去外面打电话,表情并不好看。但当她看向桑榆时,却满满地只剩下愧疚。 ”我应该拒绝我妈的。“许瑶接电话前,对着她的伤口直抽气,”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以前闹也就闹了吧,现在都要闹出人命......哦,说不定已经出人命了,她还发信息告诉我说她是什么一时糊涂......“ 许瑶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了。桑榆宽慰她:”也许只是一场意外呢,最近十字长廊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许瑶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拿着手机去了外面。 桑榆自从伤口包扎好之后就一直在走廊上等她,许瑶回来的时候只说:“我报警了。” “......” “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妈干了那样的事情。”许瑶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这下好了,我得休段时间的学了。“ ”你妈妈......有和你说什么比较奇怪的事情吗?“桑榆问道。 ”奇怪的事情?“许瑶笑了一声,”她说没杀掉你很可惜,说都不是她的错,都是因为我爸离开了她才变成这样,还莫名其妙骂了一个我压根不认识的人,说她就是贱,当什么好人,都死透了......” 桑榆抓住了关键词:“骂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 “对啊,他名字好像叫余光?我家亲戚也没人姓余,说不定她是在骂好多年前死掉的那个余光呢,他几年前上过新闻,在十字长廊还挺有名。” 余光。 如果说要在记忆里找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有且仅有几个,就是许瑶嘲讽时提及的那个死了好多年的风云人物。 他是很多年以前,距今应该是三十年,三十年前出生在十字长廊的。他的母亲不是这里人,是随着当时十字长廊再次繁荣,经济发展而迁徙过来讨生活的。 他上新闻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杀人了。 为什么杀,怎么杀,官方并没有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总之他那年二十五岁,半夜进了被害人的家,用三个晚上的时间杀了七个人。 这个案件本来极度恶劣,但被杀的那七个人,有通缉犯,有吸毒贩毒的,有飞车盗贼,有地方混混,基本上履历都劣迹斑斑,有几个人甚至都吃过几年牢饭。 而且在余光的受审坦白中,他讲到他确实是和他们结仇,这才蓄意谋杀。 当时这件事引起了相当大的讨论,人们都在想余光这样仿佛效仿了周处除三害,杀掉的都是在逃人员和官方抓住也一定会枪毙的人,余光是不是可以免除牢狱之灾呢? 显然是不行的。杀人就是杀人,最终法院判他死缓,根据接下来在监狱中的表现判断是否改为终身监禁。 人们都在唏嘘,甚至有曾经被那七个人中的一个伤害到的一个律师主动帮忙,希望能尽快帮他降成终身。可余光只对她说:“我只是为了自己报仇,你不用谢我,也不用为了我浪费时间。” 探望结束后的第二天,余光被狱警发现自杀死在了监狱里。他被掩埋进了公共墓地,那年他只有二十五岁,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余光是好人吗?除了当时调查事件的人和他的亲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好人。 “你别想太多,我去给你交费,晚点我送你回学校。”许瑶显然疲惫极了,“然后我还要去处理我妈的事情......老天,什么就今年刚刚成年的含金量。” 许瑶的表情依旧如常,可纵使桑榆再木讷笨拙,也知道这件事对许瑶的打击绝对不小。 但是如果许玉梅是被污染后才出现这种情况的,等到游戏结束,一切都还会有转机。 桑榆没有再说些什么打扰她,她安静地等待在座位上,不知道许瑶离开了多久,她的手机忽然开始叮叮当当地弹进来消息。 桑榆腾出一只手查看,却发现,那还没有停止发送的十几条信息......来自许长安。 第90章 当如何(2) 许长安愿意联系她,桑榆本来很高兴的,这证明她目前还算安好,可看见弹出来的消息内容之后,桑榆的高兴情绪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长安:你是长安的同学吗?你能不能来劝劝长安?那孩子想不开,说什么也不一样听,她反锁了房间门,我们进不去,她一直在尖叫,我们已经打电话叫消防了...... 桑榆豁然起身,腿部爆发一阵疼痛,桑榆差点余光踉跄跪下去。许瑶刚好回来了,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我草你怎么忽然起来了,快坐回去或者单脚跳!你是不是忘了你腿上那一块深得要看见骨头啦?” 桑榆怔怔地抬头看许瑶,有些茫然地说道:“长安出事了。” “......长安?”许瑶惊诧道,”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的个人账号忽然给我发信息,语气像是她的家人......” 许瑶当即接过桑榆的手机,把那十几条信息看完之后,表情也难看起来:“这......她也没生奇怪的病啊,平时也都好好的,怎么最近......桑榆,我扶着你,我们一起去。” 许瑶把手机重新塞还给桑榆,搀扶住已经单脚半蹦着的桑榆,语气里满是焦虑和紧张。桑榆却轻轻掰开她的手,深呼吸一口气:“不行,你还要去警察局,时间很紧张,而且这件事很奇怪,你不要再掺和了,我去找长安,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 许瑶面露古怪:“什么叫很奇怪?难道你知道长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桑榆顿了顿,固执地从许瑶的臂弯里抽出自己的手,扶着墙往前蹦,“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像你说的长安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忽然想不开?我不明白,我想知道,但我担心发生更麻烦的事情。“ 桑榆回头看她,许瑶的眼睑有些发红,变故太多,压在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女的脊背上,沉重得她眼泪都落下了几颗。 桑榆轻声道:”我先过去那里,有消息了再告诉你,好吗?你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好好休息吧。“ 说罢,桑榆不再回头。她一瘸一拐,却显得很坚定。许瑶望着她,忽然又有些想哭:“可是桑榆,你一直都是受害者,你什么时候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桑榆的脚步一顿,随后又继续前进,她的声音轻轻的,却没有抱怨的意思:“许瑶,这是我应得的。” 这是所有向一千零一夜讨要东西的人应当的。 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无论代价是什么,画押之后,一概需要自己承受。 桑榆走出医院,她匆忙打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自己需要尽快前往目的地。她腿上的白色纱布已经渗出血色,但她毫不在意,继续和司机讲述:“我可以加钱,请您尽快。” 本来还有些不耐烦的司机,在听见加钱两个字之后就变得耐性极佳起来:“当然没问题!快上来吧妹妹,在附近没有人比我更安全更快速......需要我扶你进来吗?” 桑榆摇摇头,抬起腿就往车里面钻,动作粗暴到司机看着都有些牙疼。桑榆脸色惨白,疼痛逼出了她一身的冷汗,她都手有些抖,但依旧固执地在给许长安发信息。 刚才弹进来十几条信息的手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桑榆的信息砸过去都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电话没有人接,消息也没有人回。 桑榆握着手机,汽车起步的惯性让她向后仰去,颠簸了一阵才恢复正常。窗外的景色开始迅速变化,直到迅速划过,肉眼不再能轻易捕捉。 桑榆打开直播间,她都直播画面显示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形成了一个套环。弹幕不像一开始那么多,但依旧有人在讨论这次会发生什么,究竟有谁会死。桑榆走马观花,有人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太对,开玩笑般地说道:主播这是打算去别的主播那里取经吗? 这条弹幕引起了下一轮讨论。原来身份的不同,导致a组这一次主线的打开形式千奇百怪。除了桑榆,剩下几个人都是社会人员,因此无法直接进入一中。 首先是梦境的形式让他们认识到许长安,之后他们所面对的却不是许瑶,而是一辆老旧公交车。这辆公交车是444号,终点站是郊区,起点是一中,按照游戏提示,他们需要去乘坐这辆公交车前往郊外,那里是任务地点。 而许长安出现的意外,属于支线任务,也就是想做就能做,不想做就可以直接跳掉的任务,和徐芳所经历的事情性质相同。夏仲是直接选择了乘坐公交车前往郊外,而春晖为了做攻略,选择了完成支线。 他得到信息的方式也和桑榆大不相同,他是在路边得知了不远处有人寻死,所以正在赶往许长安所在的楼层。 寻死在两个字扎得桑榆眼睛有点疼,她想起许长安爽朗的笑容,那姑娘一向活泼开朗,寻死在两个字本来不应该和她沾上任何关系,可她偏偏就是被污染的那个人,偏偏就是运气不太好,被一千零一夜选中的人。 桑榆沉了沉气,指尖有些发麻。她打开聊天页面停留在数天前信息栏,沉默了很久之后,在越来越逼近许长安所居住的那栋楼前,给春晖发送了信息。 “能不能拜托您尽量让长安活下来?她不应该死在这里。” 那边很快回了信息:”我会尝试,但你也许会失望。每个人都不应该死在这种情况下,可它再次影响都不是一个地区,而是一个个体的精神状态,我无法向你保证。“ ”妹妹,咱快到了哈,你那个伤口需不需要处理一下啊?“司机说,”我闻到一股血味,你那伤口是不是裂开了?虽然我好说话,但弄脏了车我要洗挺麻烦的。“ 桑榆:”我的伤还好,血没有流出来......” 她忽然止住话头。她的伤最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药味,司机不可能会闻到血腥味。桑榆轻轻扭头,车窗倒映出她模糊不清的脸庞。 这趟相当急,桑榆没有选择和别人拼车,所以后座只坐了她一个人。 桑榆在玻璃模糊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身侧,还有另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第91章 当如何(3) 那个影子很模糊,并且和她贴到底很近,桑榆身上又起了一身薄汗,她又闻到了那股铁锈味混合着皮革的味道,并且史无前例地浓烈。桑榆猛地扭头看过去,她身边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那是谁的影子? “妹妹?”司机扭头看向她,”我们到了,你没弄脏我地毯吧?” 桑榆茫然地摇了摇头,司机便放宽了心,帮桑榆把门打开,夜里的冷风吹得她浑身的汗都干透了,长安如今的处境又变成了问题摆在了眼前。 她发过去的信息依旧是石沉大海,那边寂静得不像话,仿佛一开始央求的语段全部都是桑榆的感知紊乱,可它们确实实打实地陈列在眼前,静静躺在消息列表上。 桑榆付完钱,迅速往许长安家的方向走去。那个模糊的影子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但就像桑榆看不清自己的倒影一样,她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知道那是一个男人,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从坐上公交车开始,到现在,那股味道总会忽然出现。 是余光吗?如果他是锚点,那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是想帮忙,还是想找到规则的突破口杀掉他们? 这些,桑榆全部都不得而知,但把许长安的事情处理完之后,那辆破旧的444号公交车就会是下一步提示。 桑榆想着,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赶着路。距离徐长安家越来越近,桑榆心口那股不安就越来越浓郁。 终于,再次看见居民楼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之后,那股不安达到了顶峰。 手机又开始弹进来信息,无一例外是许长安的个人账号发来的。 许长安:你要过来了吗?榆儿,我有些害怕,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桑榆问:你在哪?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桑榆用手拨开人群,一边等消息一边往里挤,“我是长安的朋友,您好,请让我过去一下——” 消防员过来领她,桑榆成功进入了楼道。随后,桑榆也收到了许长安发来的信息,但她只看了一眼信息,往楼上走的脚步便顿住,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无法再向前移动分毫。 许长安说,她在学校宿舍。 “我在楼道里,这里很黑,我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发信息给别人也没人回我......我遇见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是以前,我绝对会很高兴我又知道了许多学校宿舍楼可以存在的惊悚恐怖元素,但现在,我觉得一切都很奇怪。”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总而言之,我在学校遇见了你。你很奇怪,不让我去一楼,也不愿意我去天台,我被困在宿舍楼里很久了。” “现在我联系上了你,我在想当时我遇见的那个你,是不是从镜子里出来的。”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榆儿,镜子里有另一个我们。当我们照镜子的时间长,它们就会从镜子里爬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地索要你的命,最终顶替我们。” “我和那个榆儿分开了,虽然我相信她不会害我,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无数条漆黑且无人的走廊。” “我的手机依旧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上任何人了,谢天谢地,我联系上了你。” 那边再次显示正在输入中,而后变成一段十五秒钟的语音:“同学,你要过来了吗?长安她依旧坐在窗边了,我们怎么劝她都不愿意下来,一直捂着头,她到底在学校经历了什么啊?” “怎么了?”消防员停下来,看着站在原地望着屏幕的桑榆,稍微有些焦急,“我们时间不多了,要尽快安抚那个小姑娘的情绪,不然再这样下去,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他的声音唤回了桑榆的思考,她抬头,继续跟着消防员往电梯走去,忍不住问道:“那个想不开的姑娘......是不是叫许长安?” 得到消防员肯定的答复,桑榆怔怔抓着手机。哪个才是真正的许长安? 楼上的许长安,手机在父母手中,于是她都父母不断给许长安顶置的这个同学发信息,而那位说被困在宿舍楼的许长安,却不断地发着信息,诉说着自己窘迫的处境。 “榆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进来这里。” 信息又弹进来,这次许长安发了语音,声音和往日一样,但少了几分热情: “但总之,我很高兴我还能联系得上你,我会再尝试着去天台,如果我能上去,也许我就能离开这里。如果向上不是路,那我就向下,总会有路的,我不信上帝关上了我的门,还关上了我的窗。” “等我回去再和你讲,这次之后,我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看推理悬疑小说了......对了,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手机时间完全不准时,我真是受够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语音戛然而止。那之后,连余音都不曾留下。 桑榆也给她发语音:“需要我做什么?” 聊天框已经没有如何波动了,任由桑榆再发多少信息,都不再有回应。 电梯门打开,哭声传进耳朵。桑榆的腿有些发麻,这并不是病理性的,而是来自她的心底。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在滂沱的雨里费力前进着,夜雨中的森林沉默着凝望着她,看着她满身泥泞,筋疲力尽,背上的躯壳渐渐被雨水浇灭了温度。 “我好累......”她听见自己破碎嘶哑的声音,“妈妈,你能不能说说话?” 那时的她,记忆停留在母亲轻柔的声音中:“年年,我有些累,你能不能帮帮妈妈?” 那场雨很冷,她记得母亲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出声,任由桑榆呼唤她,她都无动于衷。 那是死亡的味道,不是陌生人的,而是自己熟悉,且亲昵的人。她又混沌地想起李昌平那张哭皱了的脸,想起张家浩满脸疲惫地抽着烟的模样。 她的伤腿麻得更厉害了。 桑榆走进暖色调的家,从玄关走向长安的房间,哭声越来越大,一个妇人靠着丈夫的搀扶才勉强站稳,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静静坐在窗台上的姑娘,一把把桑榆扯到面前。 “长安,你看,你的好朋友来啦。” 妇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股央求,一直无动于衷的许长安轻轻扭过头,望见她的神态时,桑榆张了张嘴,吐不出一句话。 第92章 当如何(4) 许长安,在桑榆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乐观活泼,讨厌麻烦,做事迅速,从不拖延的人。 阳光总是分外眷顾她,如今也是,只是那光落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冰冷。 她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头发披散着,乌黑毛躁的发随意游走在她的脸庞上,从中露出的两只眼睛,黑色虹膜布满蜘蛛网般的血丝。 而她身上穿着的那身睡裙满是褶皱,沾染了斑驳的颜色,无数伤口从她的手臂延展出来,染红了大片衣物,她赤着脚,蜷缩在窗台上,摇摇欲坠。 许长安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憔悴。 桑榆往前走了两步,许长安尖叫一声,桑榆当即刹住脚步,望着她,轻声唤道:“长安?” “桑......榆儿?”许长安怔怔盯着她看了一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快回去!” 桑榆没有继续往前走,妇人拉住她的袖子,近乎哀求地问: “长安她说的是哪里?我们问过老师了,老师说她没有在学校受到过欺负啊,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不能到这里来?”桑榆无法回答妇人的问题,只好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和桑榆一样冰凉。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被污染了。”许长安的声音有些迷惘,她看看自己被脏污爬满的身体,“不能向上走,也不能向下走,向上不是天堂,向下也不是地狱。” “从她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在说这些奇怪的话。”妇人哽咽道,“长安她只是受到刺激了,不是精神真的出问题了。” 消防员已经迅速撬开了隔壁的门,进入室内,打算从另一个窗户翻过来把许长安推进去。 “向上向下都没有路,那去到天台会发生什么?” 桑榆想起了许长安隔着电流的疲惫嗓音,她说她要去天台上看看,希望那里会有上帝为她开的一扇窗。 她依旧无法分辨眼前的许长安到底是不是真的许长安,和昨天那场梦一样,梦境中的【桑榆】与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仿佛是复制粘贴,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轻易进行判断。 眼前这个许长安的状态让桑榆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焦虑,她需要为消防员争取时间,让许长安活下来,同时也要尽量给另一个许长安提供帮助。她的时间不多,只能一分一秒的争取。 “没有人能去天台,我们只能想办法打开一扇窗。”许长安摇摇头,她的状态像是稳定下来,能够正常进行交流了,只是除了桑榆,任何人和她说话,她依旧是一副没有听见,置若罔闻的模样。 许长安的父母将希望压在桑榆身上,可桑榆却找不到更多更好的办法。 “打开一扇窗?” “对,打开一扇窗。”许长安顿了顿,一只手不可遏制地抓向手上的伤口,妇人发出一声尖叫:“长安,别这样——” 桑榆也轻轻唤了她一声,许长安的手一顿,补充道:“榆儿,我们是很倒霉的人。” 她断断续续,脸色发白地继续说:“我的路很早之前就断了。那个夜晚,我真的甩开你去了天台。” “天台那扇铁门的锁锈得很厉害,我很轻松地把它拽掉并且打开了门。 天台和其他地方的天台没有多少区别,但我在天台上,看见七具尸体。” “尸体边,还蹲着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告诉我,向上没有路,想要路,就只能打开一扇窗。” 桑榆:“那扇窗......是真实存在的吗?” “它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但我找不到它,所以我要困死在这里了,我不甘心。” 许长安望着她,忽然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我不想死,我不甘心啊,我还没读完书,也还没体验到我爸妈说的社会,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更多的地方......” “长安,你就下来吧。”妇人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只要你愿意下来,我们会放下工作,陪你好好地去散散心......”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哭。哭声像啼血的杜鹃,刺穿了桑榆的耳膜。 许父轻轻问桑榆,能不能将他们的话转告给许长安,桑榆点头应下,立即转达。 同时也尝试给许长安发信息,告诉她出路并不在天台。 许长安眉眼间的悲伤更加浓郁,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想明白了什么:“榆儿,替我向我爸妈道歉,我回不去了。” “还有,榆儿,你现在的表情可比从前丰富许多了,以后可要多多加油,说不定哪一天就不会再是闷葫芦小哑巴了.......” 许长安说道,她朝桑榆笑,“对不起,我找不到窗,我熬不住了,这里好黑,一直都好黑。” “等等,我去找你。”桑榆霍然道,“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再坚持一下,我可以带你找到窗。” “没有时间了,我也......”许长安默了默,“请原谅我的自私。” 在她话语停顿的时候,消防员已经绕到隔壁,只要调整好了位置,随时可以把许长安推回来。桑榆也往前两步:“我可以找到它,可以让它帮我的忙,无论你在哪里,我可以去带你回家。” 许长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榆儿,你老是喜欢言出必行,可有些事情说太多了,只是给自己增加负担而已。我叮嘱了你那么久,结果你学会的真的很少。” “对不起,我之后会继续尝试。”桑榆放轻声音,慢慢地走过去,仿佛担心惊落枝头上的鸟雀,“长安,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我马上......长安?!” 风从大开的窗台上吹来,呼啸着席卷过无数人。 桑榆心跳漏了一拍,注意到许长安的动作后,桑榆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她和消防员一起朝跌落的生命扑去,最后却只扑到一阵空落落的风。 训练有素的消防员没有抓住她,桑榆也没有。 消防员身上的安全带并没有系好,伸出的手没有抓住人,他也朝那片悬空扑去,瞬息之间,桑榆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安全带! 第93章 当如何(5) 腰腹结结实实地撞在窗台上,绵长的钝痛差点让她松了手。 人群的尖叫声,消防员的怒吼声,许父许母的哭声,这些声音糅杂在一起灌进桑榆的耳朵,吵得她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的痛。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桑榆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跳楼而死的人,一条鲜活的生命从高处坠落,像西瓜一样爆裂开,各种组织和肉块飞溅,像爆开了一朵妖艳血腥的烟花。 有人在呕吐,人群迅速如四散的鸟群一样逃走,手里拿着录制好的视频,太阳出来之后,满地狼藉会被所有好事者放上网络。酝酿数个小时之后成为十字长廊新的一轮舆论风波。 桑榆听见一阵嗡鸣声响,她抿紧了唇,双手同时用力把消防员拉上来几厘米,这几厘米给了他够到窗沿的机会,最后,桑榆与他一起跌坐在房间里。 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它原本应该在冗杂的声音中被淹没,可桑榆听得很清晰。 这声音唤回了她神游天外的意识,她用颤抖的手摁亮手机,果不其然看见了许长安发来的信息。 “我把天台的锁打开了,但那里的情况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榆儿,你说得对,出口不在天台,向上没有路,向下也不会有,我需要找到一扇窗。” “但我该去哪里找它?我一点思路都没有,我在这个鬼地方转了至少一天了,好渴,我以后不嫌弃白开水喝着没有味道了。” 在段信息之后,只剩下一段语音。 这是几分钟前的信息,哭声还在桑榆的耳畔萦绕,她慢慢地想到,说不定死去的长安,是镜子里的长安呢?世界上还有另一个长安,找到她,许多问题都会被解决。 抱着这样的心情,桑榆点开了那段语音。许长安的声音依旧鲜活,可却依旧沾染上了无助和死亡的气息。 “......不对,哪里不对。” “榆儿,为什么我站在镜子面前......看不见自己?” “为什么我会看不到自己??我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那里面也没有我......为什么我无法被看见了?” “不行,我找不到窗......镜子里都没有人,宿舍里也没有,我回不到宿舍了......” “榆儿,它看见我了。” 戛然而止。 桑榆给她打电话,却只听见一阵空荡荡的回音。 桑榆动作不停,沉默了许久之后重新给她发语音:“长安,我现在就去找你,你能不能试着躲开它?我可以帮到你.” 但这条信息发不出去了。不断旋转的圆圈之后,是刺眼而鲜红的感叹号。 一切发生得匆忙,一阵风吹过,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抓住她了,为什么我会脱手?”消防员的声音不太真切地响起,他的同伴上来了,但保持了死一样的沉默,“她跳下去的那个位置已经铺了气垫,为什么她还会砸到地上?” 许长安的父母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下楼了。桑榆的伤腿又开始麻,连带这腰腹也疼痛难忍。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桑榆厌恶自己笨拙的说话能力了。 她想不到该如何将精神状态几乎崩溃的许长安劝回来,她只会一味重复着冰冷的事实,或者是苍白的语言,葬送掉亲人挚友的生命。 她慢慢转头,走到消防员身边,看着他捂着脸默不作声,轻声说:“消防员叔叔,这不是你的错。” 无论是谁,都做不到拉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更何况,许长安受到的影响远比所有人想象得大。 祂将所有人的命编排成戏码,玩家才有寻找生路的机会,其他的npc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就算如此,也没有任何人是幸运的,成为一千零一夜的素材的人与物,没有任何是幸运的。 许长安所看到的世界与她们不同,那是一个黑暗又逼仄的地方,足够逼疯所有人。 许长安已经没有办法给她更多的线索了,静谧的夜色中,桑榆缓慢走出了居民楼。那地上的鲜红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很难想象那半小时前还是一个鲜活的人,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桑榆望着人群渐渐消失在夜幕中,鸣彻的笛声渐渐被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桑榆当主播这几个月来,许长安是第一个在市区,在人流量大的地方死去,这和之前的不同差异本应该得到注意。 但桑榆明白了,一千零一夜的主线选择没有规律可言,祂比连环杀人犯还要恶劣。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在动静让桑榆的脚步一顿,她急忙拿出来,如果这是许长安的信息,那最好不过—— 但现实和理想总是有些差距,发来信息的是春晖,并且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尽力争取了一下,但她好像被困在某个地方,信息差太大,我帮不上太多忙。” 桑榆带着她没有意识到的沮丧和失魂落魄:“麻烦了,谢谢。” 春晖:“不客气,之后继续主线,你小心一点,这些被污染的人,映射锚点映射太多了。” 桑榆:“你确定锚点是谁了?” 春晖:“对,只有可能是那个人,之后你去郊外,应该很快就会知道......规则问题,我没办法提醒你,总之快点恢复过来,任务还没有结束。还有,等你完成了这次直播,来一趟b城城中心商业街6号的四季春,我们见一面,有急事。” 桑榆坐上了出租车。 在乘坐444号公交车前,她要先回一趟学校。无论如何,她要去确认一下许长安到底在不在宿舍楼,以及去看看宿舍楼的天台。 许长安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游戏世界从来不讲究唯物主义,这些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只有在人们的脑中才能肆意游走。 十一点半前的宿舍楼绝对是灯火通明的,他们的学业相当紧张,像桑榆这种时不时请假玩失踪的更是重量级,可她并不在乎,家里的老人也不在乎,所以她总是相当自在的。 这个时间点,当然没有办法走正门进去,桑榆在围墙的角落找了棵树,顺着树爬上墙头,越过墙头的玻璃碎片,稳稳落到了地上。 虽然她刚刚落地,耳边就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声。 第94章 戴罪者(1) 桑榆选的这地方可是个好地方。开学那会她因为迷路,在城区转了很长一段时间出不去,等到找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大门已经关上了。 开学就迟到属实是不太好,等到第二天一早再搬东西进去学校整理宿舍,那么新生大会她肯定也会赶不上,因此桑榆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讲道理,这个角落旮旯可是连小情侣私会都不会来的地方。 桑榆和那尖叫的人都吓了一跳,但显然对方受到的惊吓比桑榆更严重:“我身上没带钱,我不会揭露你的,我......嗯?桑榆?” 桑榆抬头,有些困惑:“李子诗?” 这人还不是什么陌生人,李子诗看清她是谁之后,狠狠松了一口气:“你差点把我吓死,我还以为大半夜的有谁会翻进学校......呃,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想去干什么......” 桑榆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这个时间点不是已经到锁门时间了吗,为什么你还会在外面?”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大半夜翻墙进来呢......”李子诗咕哝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我有请假的,马上就回宿舍了。” 这个角落有些昏暗,但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桑榆也能勉强看清她手里正捏着一张白色的纸条,应该是打印下来的请假条。 桑榆道:“你要回宿舍了?” 李子诗:“对,对啊,你要干嘛。” 李子诗盯着她的目光不算友善,但桑榆不在乎。这个时间点她没有办法直接进入宿舍楼,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李子诗忽然出现在这里,对桑榆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机会。 桑榆开门见山:“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李子诗往后退了两步:“呃,可以。但那些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我不会去做的。” 桑榆:“你去一趟四楼,看看四楼走廊有没有人。没有的话,请你去一趟我宿舍,看看许长安在不在那里。” “她不是请假了吗......好啦我知道了!你这个表情还怪可怕的,和见了鬼一样......我现在就去,有信息就私聊你。”李子诗说。 桑榆一愣,她只感觉嘴角有些发僵,并不清楚自己的表情到底有多难看。往日她总是淡淡地像个人机或者面瘫,今天是一个例外。桑榆默默的,什么都没有说。 李子诗又不放心地叮嘱:“但是你不要和别人说我这个时间点来了这个地方,我们相互约定,好吗?” 桑榆干脆地点点头。李子诗松了口气,她扭头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有些好奇桑榆大半夜地翻进来干什么,回头看时,却发现那片黑暗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桑榆又干脆利落地翻了出去。 444号公交车有一个凌晨末班车,公交车上坐着千奇百怪的人。有传闻说444号末班车会载着许多像人但不是人的东西离开十字长廊,这是这片乱葬岗的鬼魂唯一能够离开十字长廊的方式。 桑榆站在公交车站等待这辆车到站,弯下腰来解开腿上的绷带。折腾了这么一番,她的伤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大片紫红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的腿上。 她把挽起来的裤腿放下,随后回了许瑶的信息。她含糊过去了许长安的情况,告诉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打这些字的时候桑榆的手在抖,脑海里划过幽暗的宿舍楼走廊。 她应该想办法让李子诗带她进宿舍,一圈一圈地找,拖慢游戏进度,找到许长安还活着,或者是彻底死亡的痕迹。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远远望着宿舍楼,平生第一次产生胆怯心理。 明明很多年以前,她抱着母亲的尸体在夜雨里狂奔,看着母亲被淋得发白发胀,变得面目全非时,她也没有感到恐惧,这是怎么了? 也许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和一个死透的人在人们心里的衡量是不公平的。 人有希望才会憧憬,见过光的人骤然失明比先天失明的人更容易崩溃,谁都是这样,生物本能无法遏制,谁都喜欢暖洋洋的阳光。 可桑榆注定奔走在漆黑的夜晚里。这一场荒唐的戏剧还没有演完,任何人都要遵守约定,等待名为死亡的帷幕落下,或者得到自己向祂求来的东西。 四季春。 桑榆在冷风中拉高了衣领,她忽然想起春晖的信息,b城和她所在的城市相邻,那儿的商业街尤其繁荣。虽然他们都是一千零一夜的主播,但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春晖曾经带过她一阵子,也算半个朋友,他找自己会有什么急事? 破铜锣嗓子的喇叭声叭叭响起,444号公交车进了站,掉了些黄色车漆的破旧车辆停在她的眼前,打开了那扇玻璃花得不能直视的车门。 司机抽着烟,驾驶座一片烟雾缭绕,呛人得很。桑榆上了车,往塑料箱里塞了两枚硬币,抬了抬眼,将整辆车的情况收入视线。 最晚的一班公交车,车上的人还不少,零零散散地分布着,粗略望去,占用了整辆车二分之一的位置,人多不是遇见好事,但相对来说,这里的人都还算正常人,脸埋在手机屏幕的光亮中。 桑榆挑了一个靠近门窗的位置,像鬼魅一样的无声无息地落座,静静地等待发车。 春晖告诉她,等到她继续完成主线,就会找到十字长廊的锚点到底是什么东西。而她甫一上车,便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皮革和铁锈,充斥着整辆公交车。 车上的人都埋着头,桑榆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比较奇怪,或者身上有伤的人。 那么就说明,这个味道也许是锚点的一个标志,而锚点十有八九不是一个活人。 一千零一夜的锚点选择并没有规律,活人,死人,欲望,感情,甚至是更抽象的东西都有可能。一千零一夜主播第一轮筛选的时候,她所遇到的锚点便是抽象化的欲望。 没有什么需要好奇的,桑榆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公交车行驶在沥青路面上,离开了小吃街,夜晚静谧地笼罩在天地之间。 桑榆忽然从前座的靠背十字网中,抽出一张陈旧的报纸。 第95章 戴罪者(2) 那张报纸已经很旧了,边缘发黄发卷,稳稳塞在网格里,如果不是桑榆在起步时的推背感影响下,她也不会注意到藏在黑暗里的这张报纸。 打开报纸,嗅到一股极度浓烈的刺鼻气味之后,桑榆便明白为什么春晖会说只要开始走主线,锚点的信息就会展现在眼前。 那股味道太过刺鼻,像纸张裹上汽车的空调味和被过度翻阅而附带上的油脂发酵气息,熏得桑榆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好半晌才缓过来,并且闻到了更加浓烈的铁锈味。 报纸是五年前发行的,刊登的是十字长廊发生的一件大事,即余光连环杀人案。 报纸上还贴着余光的半身证件照,那是一个留着板寸的男人,五官锋利,细眉高挑。而且由于年代久远,颜色基本都已经掉干净了,这使得这张照片分外像是遗照,还是一张凶气迎面扑来的遗照。 像余光这样的长相,的确很像会残忍地杀人的那款。 桑榆火速看完报纸刊登的内容,理出了有关于余光的所有官方信息。 实际上在杀这七个人前,余光的履历非常漂亮。他读到研究生,后来考了余光公务员,国家工作了三年之久,一直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交到他手里工作总是能够被完美完成。 但他在二十四岁那年提出了辞职,辞职之后,他回到了家乡,也就是十字长廊。 至于他辞职的原因,众说纷纭。文章的撰写者认为,这和他死去的父母和弟弟有关。 在他二十岁时,他的弟弟死于一场意外火灾,那之后他萎靡不振了很久,接受了心理医生的治疗之后才勉强恢复过来;等到他顺利上岸,进入政府部门工作的第二年,也就是他二十三岁那年,他的父母也死于一场意外。 这次的意外是什么意外,笔者并没有提及。只是说这些对余光的打击太大,于是他选择了辞职,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于二十五岁报复死了他的仇人。 但有一个更加主要的问题。 桑榆把报纸翻到背面,继续阅读着上面的内容,困惑却越来越浓烈。那七个人和余光什么仇什么怨? 笔者只含糊地提及,那七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似乎曾经欺凌过年幼的余光。可如果只是年幼的欺凌,余光没有必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行动。 那时他已经有了大好的年华,为了年少时的痛苦采用恶劣手段进行打击报复,并且在报复完之后选择了自杀,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精神病。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可余光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最后受审的时候都相当清醒,逻辑比律师都要清晰,让他的律师哑口无言,甚至没能为他争取回旋的余地。他就那样平静地入了狱。 多少为他鸣不平的话语,都被他的沉默压下去,变成琐碎的白噪音。真要说的话,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杀死了。 疑点就在这里。余光应该不可能因为这七个人之前欺凌过他就放弃自己的前程以牙还牙。真正导致余光杀人的原因,应该在他的父母意外死亡的这件事情上。 可是,像这种关键信息,无论是报纸还是传闻,全部都模糊了了事,难道现实也是这样吗?被官方藏匿起来了,还是一千零一夜的手笔? 这个问题,怕是要去问余光本人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停下来,外面是一片茫茫的漆黑,很远很远的地方模糊地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这个城郊的公交车站附近唯一的聚落点了。 司机还在吞云吐雾,仿佛抽的不是烟而是什么国家严打的违禁品。他按着喇叭,不耐烦地驱赶着这车上的旅客下去。 那些人终于舍得把自己的头从手机屏幕上拔出来,开始慢悠悠地排队下车。 桑榆也在其中,她被推搡则会前进这,很快就成为最早一批下车的客人。粗略十几个人,下了七八个之后,司机忽然开始关门,并且公交车缓慢地开了出去! 半只脚踩在地面上的人被拉了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狼狈不堪。在他后面的旅客也不遑多让,司机一番操作搅得他们扒门摔倒,一排过去摔了好几个,但人们并没有太大的怨言,甚至表情还有些微妙的兴奋。 桑榆盯着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分外莫名其妙。 刚刚在车上还勉强想正常的低头族,怎么下了个车,精神状态全部都有问题了? 忽然有人拍她肩膀:“这还有个姑娘!看来你的保护欲可以得到大大满足啦。” 桑榆被拍得一个趔趄,方才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些人古怪的表情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站了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比她稍大些的少年。 “别骚扰人家。”回答他的人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严肃,“什么保护欲,保护她不被你骚扰算不算。” “我怎么可能会骚扰人家!”少年不服,“我就拍了一下肩......肩膀。呃,不好意思啊小姐姐,我好像是有点激动了哈。” 桑榆摇摇头表示不在意,问:“为什么要说在还有个姑娘?这一趟没有别的女孩子了......吗?” 她说话时想起自己在车上看见的场景,好像除了她,其他的女性年纪都比较大。 “确实没了——没有年轻姑娘。”少年说,“这444号末班车本来就不吉利,还来的这种山窝窝偏僻地方,除了住在这里的女性,很少会有人来。所以你可是这次探索之旅的稀罕物种!” 桑榆的表情呆滞了两分,她想起来灯笼村旅游团的事情,心道不会这次的套路一模一样,又要借机把所有人带到一个无法联系到外界的地方一个一个精神折磨致死吧? 少年望见她表情,有些牙疼自己社牛行为:“哎哎,不会吓到你了吧?” 与他同行的人嗤道:“自作自受,精神损失费你可得完完整整的出了。” 桑榆默默问道:“什么探险?” 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十字长廊冤魂午夜出走你有没有听过?前面那个村子,就是它们的目的地。” 第96章 戴罪者(3) 实际上,十字长廊自从开发开始,就一直好事坏事不断。冤魂午夜出走故事耳熟能详,大人还会威胁不吃饭的小孩说如果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把你带去公交车站,把你卖给444号公交车。 但会有人因为这个故事而来探险,那可真是闻所未闻。 桑榆顿了再顿,望着眼前精神饱满的少年,问道:“这一车有多少人是和你们一起来探险的?” 她本意是想通过少年把这些不要命的家伙劝回去。如果她的任务地点不在这里,那么人们再怎么爱钻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可偏偏她站在这里,这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少年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旁边不耐烦地刷手机的人:“我俩。” “......”桑榆默默扭头看向由于走了几个人而显得有些森冷的公交车站,不太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看手机的人终于抬头,凉凉说道:“淮,行了。她不是来‘探险’的,别祸害人家。” “我们就是过来玩的,听说最近十字长廊又开始闹非科学的事情,我们就想过来看一看。”他把手机放回怀里,“他脑子不太正常,打扰到你了,向你道歉......还不快点走?再过一会天都要亮了。” “什么叫脑子不太正常,说的什么话,而且你急什么。”柳莫淮朝他挤眉弄眼,又道,“误会一场,不过不知道姐姐方不方便,我想问问你坐这趟444号末班车来郊外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两个人很不对劲。桑榆静静盯着他们看了一会,才谨慎地回答道:“来处理一些私事。” “这样啊。”柳莫淮笑着点点头,“在附近晚上不太安全,姐姐你可得小心,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啦。” 说着,他捅捅身边的人:“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去村里看看。” “早该这样了。别哪天被投诉了,我只会笑你。” “你瞧那姐姐看起来人就不错,怎么会投诉我呢......” 他们越走越远,向着那微弱灯光的方向走去。桑榆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桑榆才收回视线,默默地打开提示,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这两个人,必然不是真的为了来玩而来的。也许是想搞清楚搭乘444号末班车的都是些什么人,又也许......他们也在寻找着些什么。 桑榆留了个心眼,之后不再多想,裹着夜色一路疾行,半个小时踏上了一条没有修葺完的乡村土路。官方文件里写道,十字长廊最边缘的这片城郊小山村,就是余光幼时居住的地方。 桑榆还在赶路,不断靠近着那片朦胧的灯火,却在忽然之间听见一声闷雷从头顶传来。 夜幕望不见闪烁着光芒的星星,更看不见满圆的月亮,入眼所见一片泼墨般的漆黑。这阵仗像是要下雨,但这雨来得也未免太过突然。 “草,什么破运气。” 身后有男人低沉的骂声,桑榆还走在黑暗里,闻言微微回头,只看见她身后随着几个轮廓。 有人打着手机手电筒,不过那光亮太过暗淡,桑榆也不好把手机举到身后照一照都有些,缄默着继续赶路。 雷声一重盖过一重,天边模糊闪烁着闪白的闪电,嗡鸣的声响让人感到不安林林总总五六人,在小路间移动的速度加快。 然而祸不单行,不但天空隐隐约约有要下雨的意思,不远处那些人家的灯火也在慢慢熄灭,整个世界即将陷入一片彻底的漆黑之中。 她身后的那个人忽然超过了她。 他的脚步相当急,跑得很快。虽然他没有打开手电筒,但身影很灵活,借着桑榆手里微弱的光往前跑。 那是余光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似乎是刚才在公交车上,坐在最后一排的人。 一场骤雨在桑榆赶到距离最近的一栋自建房之前瓢泼地下了起来,有人发出短促的叫声,那剩下的四个人被雨幕淹没。 桑榆身上被淋湿了些,好在她最后也提速起来,在雨彻底变大之前躲到了屋檐下。 不过。桑榆提起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嗅了嗅。 在雨水有一股铁锈味,像十几年没有开过的水龙头忽然打开接到的水的味道。 再发酵一会,估计要变成快递纸盒被雨淋湿后的怪味了。 暴雨滂沱而下,雨幕中的手机灯光被浇灭,剩下几个人在五分钟内同样狼狈地蹿到屋檐下,那味道比桑榆身上的还要浓烈几分。 “呕,这雨是什么破味道......” “刚才不小心流进嘴里,腥得要死,我真的要吐了。” 屋檐这片避雨地并不大,加上有风吹得雨水斜打,站在偏外面的人依旧被淋一身,那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人们开始抱怨推搡: “快走快走,敲敲门看看有没有人在,受不了了!” 汗臭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那味道比大夏天挤没有空调的电梯还要让人头昏脑胀,很快有人敲响了身后的门: “有没有人在呐?外面下大雨了,我们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能不能借住一下?” 他门敲得像在索命,旁边有人提醒他:“这样敲门不礼貌。” 那人想反驳些什么,可门内传来开锁的声音,打断了人们即将再次爆发的情绪。 门内探出来一颗脑袋,旋即被这股扑面而来的味道熏得后退三步:“各位乡亲,你们是摔哪里去了,怎么这样一股味道......” 那人正是此前拍她肩膀找她搭话的柳莫淮。 “先别说了,能不能先放我们进去,这天气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柳莫淮点点头,扭头对屋里喊:“郑大爷,雨下太大了,又有几个人要借住,放不放得下啊?” 他不是屋主人,这让门外的人群又一阵骚动,这场雨又大又怪,没有人喜欢在外面再待多久。 良久,屋里闷闷地传来声音:“放进来吧。” “好嘞。”少年应了一声,把门打开,露出身后黑漆漆的玄关,“快进来吧,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第97章 戴罪者(4) 玄关处没有开灯,几人闹哄哄地挤进来,身上带着怪味的雨水滴落到地板上,鞋柜也没有幸免,糊上了一层水光。 柳莫淮等人都进来了之后才锁上门。他蹲在玄关处看那些被弄脏的地方,似乎正在苦恼地思考该怎么处理。 这栋房子是自建房,十几平,并不算大。客厅站着七八个人,其中四五个身上湿透,散发着难闻的刺鼻气味。 他们都一脸难看,恨不得当场把衣服扒下来。 柳莫淮朝桑榆招招手,满脸都是笑,但显然没有靠过来让自己的嗅觉受到攻击的意思。“又见面了,好巧。” 桑榆和他打过招呼,找了个角落站好。她的衣服干得很快,但干透的地方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过勉强比湿漉着要好些。 有人啐声:“不会真那么倒霉,坐上444号末班车就出事了吧?” “你害怕了?”另一人说,“不过下了场雨,咱也没有遇到什么怪事,胆子也忒小了吧。” “劳烦各位静静——”柳莫淮扯开嗓子,“主人家年纪大,已经睡下了,借了人家的便,可别再打扰人家了。” 人群嗡嗡作响,少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点衣服,分给了自己没有带衣服但是被淋成落汤鸡的人。 桑榆始终安静观察着这一幕,她站在阴影处,像一块背景板。客厅亮着一颗亮度不高的灯泡,导致有人擦干净了手机上了水,打开来照明查看四周。 柳莫淮和同伴交谈了几句,旋即步伐轻快地走到桑榆面前:“姐姐,需要给你换件衣服吗?不然容易着凉。” “谢谢,但是不用了。”桑榆摇摇头,看着他,声音放轻,“我不是你们在找的人。” 柳莫淮挑眉,插科打诨试图蒙混过关:“什么找人?我们是过来玩的。” “可你们看起来就不像。”桑榆说道,“没关系,不用解释,来这里的人都很奇怪。” 桑榆止住了话题,静静待在原位。柳莫淮思考了一下,还是凑过来小声说: “姐姐,冒犯到你了我道歉,不过,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只是过来确认一些事情,现在你确实不算在我们的目标里,如果有需要,欢迎合作。” 说罢,柳莫淮拉开距离,朝桑榆眨了眨眼睛,回到同伴身边。 江泷被他从后来拍了一巴掌,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能换个正常点的打招呼方法?哪天拍散了谁的肩膀你就赔吧。” “你怎么老是想到我要赔钱。”柳莫淮白了他一眼,“说正事,那姑娘应该和他不是一伙的。” 江泷斜眼看他:“确定了?” “确定了。但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和我们一样,过来找些什么。”柳莫淮摸着下巴,“应该没有恶意,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不要以貌取人。” “我没有。实话实说,而且她看起来有点像学生,这个点来这种地方……”柳莫淮语气高深莫测,“咱应该多注意注意,别发生意外……你去哪?” “看看情况。” 他们嘀嘀咕咕地走到黑暗的走廊里,桑榆依旧没有动静。她的手停在聊天界面,那是以她的信息做结的聊天记录,对面的头像已经灰暗很久了。 看了一阵,盯着眼睛已经不知道要盯哪里了,桑榆便收回视线,看着客厅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要不就地睡了吧,难不成咱还闯进去找房间不成?” “我现在不想睡觉只想洗澡……” 他们都不是结伴来的,来到这里的理由什么都有,大概是一起淋过怪雨,勉强拉近了些距离,正在细碎地交谈着。 桑榆没有靠近,她的目光落在和她一样蹲在角落的人。 那个男人……是当时在路上忽然超过桑榆的人。尽管当时没有看见他的脸,桑榆非常肯定,是他不错。 他也不和人亲近,正在思索着什么,目光沉沉,不知道在盯哪里。并且他也很敏锐,注意到桑榆在看他之后,他也看过来,目光森冷,但很快,他露出一个笑,可惜这笑太僵硬冰冷。 桑榆默默移开视线。客厅里的人已经商量好,选择了就地休息,全部在客厅躺平。没有更好的去处,屋外的雨还在下,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 桑榆也走过去,躺在最角落最边缘,后背一片冰冷。那男人也默默走近,躺下之后不再有其他动作。柳莫淮和江泷也回来了,看见这一幕没说什么,只是同样找了块空地躺下。 灯被关掉,周围陷入一片漆黑,雨声喧哗,压过了一切声音。 今天晚上依旧不会平静。 桑榆习惯早上被尖叫声吵醒,但每天听到心跳还是会漏一拍,人总是会怕死的,无论什么理由,生命的逝去总会让人感到恐惧。 桑榆爬起来,睁开酸涩的眼睛,就看见所有人都已经醒过来,柳莫淮蹲在一个躺着的人面前,伸出的手不断按压着他的胸口。 柳莫淮心肺复苏的手法相当专业,尽管如此,他手下的人也依旧了无生机,死得不能再死了。 江泷沉声道:“死透了,松手吧。” 柳莫淮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这人的肋骨被他按断,胸口软软地塌了下去。 江泷看了一眼,粗略判断:“死得不久,应该是一两个小时前。” “那时候我睡得不沉。”柳莫淮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谁能在这么多人的房间里大半夜杀人?” 桑榆走过去,便看见那人灰白的脸。桑榆在记忆里搜罗了一阵,想起来:“是他?” 柳莫淮抬眼看她:“你认识?” 桑榆摇头:“不认识,但我记得他是昨天最后一个跑过来的,在雨里淋的最久。” 这个人后来还接受了柳莫淮给的衣服,一个脸色红润健康的活人,忽然之间就开始腐烂,这场面对所有人来说很毛骨悚然。 “这444号……”有人咽了口唾沫,“是真邪门啊,不行,我现在就走,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有人窸窸窣窣地应声,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要往外走。 “都站住。” 江泷抱着手站着,神色很冷:“你们是都想畏罪潜逃吗?” 第98章 戴罪者(5) 人群一阵喧哗。 “什么叫畏罪潜逃?”其他一个人站出来,显得有些恼怒,“你怎么张口就污蔑人?” “不然你们急着走什么?”江泷不动如山,“不知道犯罪现场所有人都有嫌疑吗?安安静静地等警察来吧。” “理是这么个理,但大家伙和死人睡了一晚上总归还是会害怕的……” 又有人开口,桑榆看过去,他也是昨天被淋得比较厉害的一个人,叫杨潘晓:“这墙角不是有监控吗,要不先查一下监控?而且谁报警了……” 江泷:“我报警了。” 柳莫淮终于站了起来:“大家都先缓缓心情待在这里吧,等警察来了就真相大白了。” 随后,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桑榆身上。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瞧了眼她,然后就转身走进漆黑的楼梯间。 “不是说不要动吗?他去那里干什么?” 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妇女……桑榆对她也有印象,她似乎是这附近的人,叫林丽娟,嗓门很大,颇爱抱怨。 “他去找郑大爷。”江泷解释道,“要查监控也得问清楚了主人家才可以查。” 林丽娟囔囔道:“怎么那么麻烦……” 杨潘晓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急什么?难道还耽搁你回家照顾小孩了?” “关你什么事?” “别吵。”江泷打断他们,“静静等着,不要破坏现场。” 柳莫淮很快就回来了,他身后走出来穿着白背心的老人。郑大爷看了客厅一眼,几个没有来得及穿好衣服的人急急忙忙开始穿,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静静的,仿佛睡得很死。 郑大爷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遥控器,他沉默了一会,问柳莫淮:“昨天晚上留宿的人都在这了?” 柳莫淮点头,郑大爷慢吞吞地挪到尸体旁,看了两眼尸体之后,打开了客厅正中央的电视机。 那液晶屏电视闪出一个品牌logo,随后发出刺耳难听的滋啦响声。就在桑榆以为这电视和灯笼村王阿妈的电视有异曲同工之处时,电视上已经出现了画面。 郑大爷捣鼓了一阵,调出客厅的监控视频。那是从凌晨一点到早上六点的监控录像,夜晚录像独有的黑白色彩带来森森诡异,还没有睡着的人眼睛亮得像灯泡,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监控录像。 凌晨一点五十分,几乎所有人都睡下了,屋外的雨还在窸窸窣窣,混在录像上变成了杀人凶手掩人耳目的绝佳杂音。 凌晨两点四十分,那一客厅睡得四仰八叉的人里忽然有人有了动静。原本应该是所有人都安心睡眠的夜晚,临近三点,一个人悄悄从边缘处爬了起来,往玄关走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江泷问:“这个人是谁。” 人们看看自己附近的人,互相望了好几眼,都在摇头。 “是他。” 少女的声音寡淡却不低,在客厅里慢悠而清晰地响起。 柳莫淮和江泷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桑榆面上没什么表情,伸出的手指向站得很远,头发遮住了眼睛的男人。柳莫淮挑了下眉。 这人叫庞博文,下雨之前冲过来拍门借宿的,他进来之后站在窗边看了好久的雨,嘴里嘀嘀咕咕着些什么,柳莫淮虽然留了意,但实在不清楚他在碎碎念什么。 庞博文看着桑榆,好半晌,才开口说道:“难道没人会起夜是吗?” “卫生间可不在那个方向。”柳莫淮说,“你是想走,可门我锁完钥匙就还给郑大爷了,所以你现在还在这里。” “因为那个时候雨停了。”庞博文顿了顿,“既然雨停了,我又醒了,那我难道不能离开吗?我只是过来躲雨的。” “你们是觉得我杀了这个人?”庞博文嗤笑一声,“刚才你们不是说这人死的时间不久,在一两个小时前吗?那时候的一两个小时前,也是三点多快四点。” “哥,你别生气。”柳莫淮笑道,“我们也只是想快点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庞博文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说话。 录像还在继续,三点十分,走向玄关的人又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只是他没有立刻躺下去,只是望着一个方向蹲坐着不动。 很快,他试图去推旁边的人,但无论他怎么推,旁边的人都无动于衷,和睡死了一样。 江泷的眼皮抬了抬,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男人身上,带着审视意味:“那时你回来之后,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男人不耐烦道,“不会自己看吗?这监控录像清清楚楚,何必问我,而且,你是警察吗?为什么我们都要被你带着走,不会你才是杀人犯吧。” 周围一阵唏嘘之声,江泷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当然有可能是我,我说过,在场的各位都是犯罪嫌疑人。” 庞博文咂舌,连录像都不想看,开始专心刷手机。 桑榆时不时看一眼录像,时不时看一眼庞博文。她的直觉向来很敏锐,庞博文刷手机的间隙还会抬一下眼睛,看看窗户或者看看玄关,动作很微小,不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 这边桑榆注意着庞博文,那边江泷也在看着桑榆,录像还在播放,客厅却也有些剑拔弩张。 凌晨三点二十分,庞博文终于躺下睡觉了。 在他躺下之后,一直到四点,客厅里都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直到四点整,一个人忽然弹起来,一双眼睛在监控里闪着白光,模样恐怖。 那就是现在躺在地上死得非常彻底的人 “这人在干什么?”杨潘晓喃喃道,“他在窜啥?我晚上那会好像没印象他从我头上踩过去啊?” 四点整。 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 死去的那位兄台莫名其妙坐了起来,脸对着玄关处,不知道在看什么。很快,他忽然又转过视线看向窗户,画面中的窗户黑色一片,屏幕前的人什么都看不见,但那里仿佛有什么惊骇的东西,吓得他弹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下一秒,他忽然开始抱头鼠窜。 第99章 戴罪者(6) 监控的录音效果相当差劲,虽然那时已经没有了雨声的喧闹,滋啦滋啦的杂音依旧刺耳,模糊掉了他的尖叫声。 他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推搡着躺在地上睡得死沉的人。可惜就像庞博文一样,无论他怎么推搡抓掐,那睡在地上的人就是毫无回应。 他推搡了一阵,终于发现自己孤立无援,连滚带爬地跑到客厅角落,去拧房间门。但那个房间是上锁的,他拧不开,于是仓皇地往楼梯间跑去,他踩过不少人的脸,让原本有些紧张恐惧的人一阵牙疼。 真奇怪,为什么昨天晚上睡得分外好。杨潘晓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分明看见那人抬起脚,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这种程度的力气,不把人踩疼醒才有鬼了,可偏偏满屋子人都死寂,躺着那里像是尸体。 柳莫淮紧紧皱起眉。画面还在继续。 他跑进楼梯间之后,江泷本想让郑大爷调一下其他地方的监控,但不超过五分钟,他又忽然从楼梯间的黑暗处走出来。 这次他的动作却不似刚刚冲进去时的激动。 他很慢很慢地走着,垂着头,绕过熟睡的众人,一点点靠近他原来躺着的地方。 “……他的手放在哪里?”柳莫淮眯着眼睛,看着有些模糊的画面,“他动作怎么……” 忽地,他噤了声。 录像里的杂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下了。 他原本站的地方黑漆,在夜视中也模糊,因此他行走的动作本不明显,林丽娟开口之后,人们便看见他走到略微明亮的地方中,露出的交叠与脖子的双手。 ……他在掐自己。 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但手上动作不停,依旧死死扼着自己的咽喉!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向下一栽,砰的一声砸在了他入睡时的那一小片地板。 那之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半小时后,睡在他旁边的林丽娟第一个醒来,一看见他的模样,登时尖叫出声。 那就是一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柳莫淮忽然折回到尸体旁边。他早上之所以会对这人进行抢救,是因为直到那时,他都不相信一个活人一点外伤都没有地死在了一个有七八个人的客厅里。但监控录像告诉他,这人是被自己掐死的。 然而他的脖颈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江泷显然也想起来了这件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陆陆续续,开始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一点。杨潘晓摸着自己的脸,语气斩钉截铁:“那监控录像十有八九是假的!” 柳莫淮盯着尸体,头也不抬:“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假的?” “他脖子上干干净净啊!”杨潘晓一脸理所当然,“而且他昨天晚上那样大喊大叫鬼哭狼嚎,为什么我们会注意不到?这显然就不正常好吗?” “但郑大爷有必要伪造录像来给我们看吗?”桑榆站得比较远,她静静看着柳莫淮的背影,大致能猜到他是什么人,“就算有,事情发生到查看录像不足三个小时,他要怎么伪造。” “嘿,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杨潘晓道,“这录像怎么看也不可能是真的吧,世界上又不是真的有鬼......” 这话没有人附和。毕竟他们都是坐着444号末班车来的,昨夜那场雨本就非同寻常,加上今天又死了人...... 这可绝对算不上是科学的事情啊。 郑大爷关上电视,把遥控器放下,看了看窗外依旧阴暗的天,喉咙里卡了痰一般地沙哑说道:“雨已经停了,就快点走吧。” “真是不好意思呀大爷。”柳莫淮无奈笑道,“现在这里死了人,在警察过来处理之前,我们怕是不能走了。” 郑大爷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警察不会来。” 江泷放下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郑大爷。 林丽娟问道:“那个小伙刚才不是报警了吗?警察怎么可能不会来,这可是死了人了!” 郑大爷却没有回答她,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在庞博文脸上停下来。 “他不是被人杀死的,警察来了也没用。给你们年轻人一个忠告,淋了雨的,趁早回去慰问父母,然后等死吧。”说罢,大爷离开了现场,走进了楼梯间。 淋了雨的人发出窸窸窣窣的不满声响,这话无异于诅咒,没有人会喜欢。可从昨天晚上发生到现在的诡异事件让人们熄灭了火气,惶惶不安地望着窗外寂静的清晨。 柳莫淮抓了一把头发。他和江泷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叹口气站起来:“你报警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江泷垂下戴着腕表的手:“一个多小时。” 柳莫淮:“真让我们撞上事了啊,来之前应该先去庙里求一求签的......行了各位,先别想着离开,尤其是庞先生。昨天雨下得太大,窗户早就被封死了。” 林丽娟抱怨道:“不是,警察不来了还不让我们走啊,一直和死人待在一起很容易沾染上晦气的......” 柳莫淮伸手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东西:“真抱歉,但确实要留你们下来调查,我们过会儿一起去趟警察局聊聊天做个笔录,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无视人们或不满或不理解的话语,柳莫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本子打开,露出其中的证件。庞博文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那是警察证件照。 柳莫淮:“好了各位,原地站好。江泷,你帮忙清点人数......那边那个姑娘,你过来一下。” 桑榆指了指自己:“我吗?” 柳莫淮点点头,随后转身往楼梯间走去,桑榆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人群,步入了黑暗之中。 柳莫淮走在她前面,拿着手机照亮面前的楼梯。桑榆忽地听见他问:“你知道些什么?” 桑榆抬头望着他:“什么?” 柳莫淮:“你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对吧?” 桑榆沉默了一会。楼梯有些老旧了,走起来嘎吱声。柳莫淮耐心地在前面引路,等待着她的发言。 踏上二楼,房间门缝露出来的光足够他们看见前路的时候,柳莫淮关掉手电,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你们不会信的。” 第100章 戴罪者(7) “你都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柳莫淮道,“姑娘,不要走了歪路。我们这次秘密行动本来是想抓一个犯人的,可惜最后居然变成了这样......人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被杀了......哈。” 他的语气有些愤慨。桑榆动了动唇,近乎残忍道:“因为杀他的确实不是人,你不用内疚,就算那时候你醒着,你也救不了他。” 柳莫淮回头看了她一眼,桑榆与他对视,声音温和而平静:“抱歉,我也不想这样说。可有些事情,不是人反悔,觉得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可以完美解决的。” 柳莫淮摇头:“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做不到的,如果每个警察都像你这样想,全天下的犯罪分子都可以招摇过市了。” “......” 桑榆静默着,像是被他这一番话唬住了一样。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仿佛变得更加苍白。 “好吧。”柳莫淮继续往前走,“你确实知道点什么,但看来不会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们身上的味道都是雨水带来的。”桑榆说道,她跟着柳莫淮走进亮着灯的房间,“这场雨很奇怪,但我目前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死亡,昨天晚上骤雨落下时,有人和他一样淋得彻底。” 柳莫淮:“不急,先把信息整理完毕之后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他走进房间,走到坐在床前的郑大爷身侧:“大爷,我就是警察。你可以看我的证件,没问题的话,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郑大爷没有接柳莫淮递给他的东西,只是抬头望着他,说:“你是警察?就算是警察……” 说着,他忽地沉默,半晌之后又道:“就算你知道,你也没办法救人,还是趁早回去吧,你们不应该乘着444号末班车过来的。” “能不能查能不能救,这个大爷你不用担心。我们自己心里有数。”柳莫淮气定神闲,“只需要您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个监控录像是怎么回事就好。” “……” 郑大爷陷入了沉默,并没有回答柳莫淮的问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柳莫淮理了一下头发,叹气:“我们不信鬼神。” “也不怕这些。我和我同事不想以妨碍公务为由抓您去警察局喝茶。您老人家愿意放我们这些人进来避雨我们感激不尽,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柳莫淮认真道:“法治社会,怎么能让一条鲜活的生命不分青红皂白地横死?” 他好言相劝,郑大爷却不动如山。桑榆站了一会,听见柳莫淮又开始叹气,这会儿她想起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那张报纸,以及任务的索引。 柳莫淮:“好吧,既然您不愿意配合,那我只好……” 桑榆打断他:“郑大爷,这场雨和那个横死的人,是不是和余光有关?” 一个陈旧的名字从口齿间流淌而出,这个人横跨了五年光阴,再一次明晃晃地出现在了阳光下。 柳莫淮显然也想起了这个人,蹙眉看她,正待说些什么,郑大爷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的眼睛从柳莫淮身上移开,落到了桑榆身上。“你知道他……”他的声音暗哑,“怪不得你会来这里。” “请别打哑谜。”柳莫淮伸手,“余光死了五年了,这件事和他有关系?据我所知,当年他死在监狱里的时候,连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孤苦伶仃。” 桑榆语气平静:“所以大爷才说,这件事警察解决不了。” 柳莫淮显然不认同她的话。 但郑大爷一改对他的冷漠态度,对着桑榆说道:“没用的。你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所有被它看见的人都会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桑榆困惑地重复道:“被它看见?” 郑大爷静了两秒,道:“人在做,天在看。同理。它无处不在,当你坐上444号公交车,你就注定会死。” “和那场雨有关?”桑榆轻声喃喃,柳莫淮托着下巴听了一会,好笑道:“你说的它,不会是余光吧?” 郑大爷慢吞吞地回答:“是,也不是。” 柳莫淮无趣地移开目光。他自觉已经得不到更多有效信息了,郑大爷说那人一定要死,简直就是莫名其妙,除了衰老和绝症,没有人一定要死。 但柳莫淮有相当不错的职业素养,耐心等他说完,问道:“行,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监控……确定是昨天晚上的实时录像吗?” “当然。我没钱请人替换监控录像。” 他轻轻耸肩:“好吧,我明白了。我们先去把人安顿好之后会有详细调查,劳烦您先不要去动客厅……” 他话音未落,一声叫骂传进耳朵。 柳莫淮当机立断往外走。桑榆朝郑大爷点了一下头,也跟着他的步伐向客厅赶去。 “等一下。” 郑大爷忽然唤住他,桑榆止住脚步,回头看过去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麻木的情绪。他忽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地说道: “我不想杀人。” 桑榆站在原地,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你……” 她望着郑大爷那双眼睛,张了张嘴,却听见他继续说:“今天晚上,搭着444号公交车回去。” 柳莫淮冲了下楼,刚看见客厅的光景就对上了江泷仿佛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臭脸。他反手抓着不断挣扎的庞博文,手臂上青筋暴起,按得他动弹不得。 柳莫淮刚松了一口气想问江泷发生了什么,却发现他的脸色实在是太过难看。在他的身后,林丽娟尖细的哭声扰得人胸口一阵发闷。 柳莫淮怔了怔,视线穿过江泷,猛地在地上看见第二具尸体。 一股热气直冲大脑,柳莫淮推开不知道往哪里站的人,冲到那具尸体旁边,不可置信地开始检查。 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脸色也越发阴沉,到最后,他恶狠狠地将攥成拳的手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眼前的这个人,死状和昨天晚上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第101章 流言 柳莫淮:“怎么回事?” 他没有回头,蹲得笔直,这话是在问江泷。 江泷抿着唇,神色冷得像淬了冰:“发生得太突然。” “我根本就没有杀这个人!”被他扭在手里的庞博文咆哮道,“我是傻逼吗当着警察的面杀人,你们有病还是我有病?!” 柳莫淮幽幽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江泷面无表情地把他死死按住,继续说:“刚才我在清点人数,他忽然就往外面跑。” “死了的那个挡住了他,他把人踹开,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江泷言简意赅。周围的人纷纷点头,柳莫淮道:“他被踹开倒下去之后就没有再爬起来了?” “警察叔叔啊。”杨潘晓犹豫着说:“其实他倒下去的时候我们去扶他,刚一碰到他的身体,就发现他整个人都软了。我们喊他他也不应,已经死得......脸都灰白了。” 这段话提醒了柳莫淮。 他猛然将目光重新投落到尸体身上。尸体已经呈现出尸僵反应,皮肤灰白得像粉刷的墙。那双眼睛瞪着,柳莫淮试了两次没能让他闭上眼睛。 对于这个人,柳莫淮的印象并不多。他不说话,一直站在人群里,像一个最普通的路人甲。一朝身死,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江泷声音低沉:“我注意过,不出意外的话,庞博文踹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也不应该从警察的口中吐出。如果他在很早之前就死了,那他是怎么站在这客厅里听他们讲话,看录像的呢? 这些事情完全无法细想,柳莫淮的眼前浮现了郑大爷阴沉幽暗的脸。 直到此刻,柳莫淮已经可以大概确认,这人死亡的时间和他身边的那位差不多,都是在凌晨四五点左右。 庞博文一脸莫名其妙:“都说了不是我,为什么还不放开我?” “还要继续调查才能洗清你的嫌疑。”江泷淡淡道,“而且,你刚才在跑什么?听不懂人说话吗?” 庞博文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毕竟他一直在想办法逃走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很快,他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不跑难道等死吗?你们警察在这里又怎么样?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明晃晃死了两个人!再待下去,我们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 柳莫淮的脸色变了变。这同样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无论到底是谁杀了人,他都无视了执法机构,光明正大地杀死了两个人。 江泷叹了口气,本来就人心惶惶,这一下,场面肯定会变得不可控制。 果然,林丽娟开口,尖细的嗓音里满是恐惧:“他不怕被警察抓,我们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会不会真的和他们一样莫名其妙地就......” 那一双双眼睛被恐惧浸染。 “对啊,死了两个人,现在也找不到凶手,我们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不就被对方瓮中捉鳖了吗?” “那,那不行啊!莫名其妙就死了什么的......” “我坐444号末班车只是好奇,不是真的想把命留在这里啊。” “对啊,警察叔叔,你们总不能硬让我们留在这里,然后就让我们像这样死在这里吧?” 人声杂乱嗡嗡作响,柳莫淮深呼吸一口气,看向江泷。 江泷轻点了一下头,松开庞博文,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离开这里,去最近的警察局,在那里,你们就不害怕了吧?” “呃......毕竟杀人犯应该不敢直接闯进警察局杀人吧。” “法治社会,你当国家是吃白饭的啊,别说这种晦气话。” 江泷盯着揉搓手臂的庞博文,扯扯嘴角:“庞先生,这下你还害怕么?” 庞博文的脸色古怪,但在江泷的凝视下,最终他还是咬咬牙:“当然不害怕。” 江泷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他拍了拍低着头的柳莫淮的肩膀,随后说:“那姑娘呢?” 柳莫淮颇为头疼,语气里藏了几分沮丧:“她还在上面,我让她下来吧。” 江泷没有过多安慰他,这是他必须迈过去的坎,不然他可能连转正都会被刷掉。 “我下来了。” 他正要去找桑榆,后者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在了客厅里。一双泛着棕色色泽的虹膜望着他,道:“今天晚上444号末班车会再来,可以搭乘着那辆车离开。” “等不到今天晚上了。”柳莫淮摇头,“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警察局。一天之内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们不是法医,研究不出他们到底因为什么而死。” 桑榆慢慢摇头,声音有些轻:“现在的话,应该是走不了的。” 林丽娟嗤之以鼻:“脚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怎么会走不了?” 柳莫淮:“我下来之后,你又和大爷说了什么?” 桑榆乖乖回答:“他说余光也不想杀人,所以劝我们早点离开,最好今天晚上就离开。” 江泷皱眉:“哪个余光?” 柳莫淮盯着桑榆:“你认识的那个余光。” 杨潘晓奇道:“五年前连杀七个人那个?” 江泷瞥他一眼,点头。杨潘晓一拍额头:“哎哟,我想起来了,我在车上翻报纸有翻到,这444号末班车的终点站还在十字长廊的范围内,这就是余光的老家啊。” 林丽娟质疑道:“但他不是死了五年了吗?” 她的看法和两位警官不谋而合。但杨潘晓“害”了一声:“几年前他在监狱里自杀死的时候,不是有流传一个说法吗?说什么有人去探望他,刺他说你还有仇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却要一辈子都在监狱里踩缝纫机......” “等等。”江泷打断他,“你怎么知道这个?” “呃,这可不怪我呀,警官。”杨潘晓缩了缩脖子,“虽然说当时这消息封锁了,可也没锁多牢,好多人知道呢,我也是听说......” “行了江泷。”柳莫淮用手肘怼了怼他,压低声音,“咱也是为了那事追过来的,大不了到时候让他们签保密协议好了......” “你接着说。”柳莫淮看向杨潘晓,挑眉,“看看我们知道的信息有什么不一样。” 第102章 绝路 “那各位......就当故事听听哈。”杨潘晓讪讪道,他知道的东西怎么能和官方比! 但由于已经开了头,不能再收回去了,他硬着头皮继续讲,“当时余光不是杀了七个人吗?有传言说他还漏了一个,那个人等他入狱之后就去探望他,光明正大的嘲讽他。” “余光那叫一个恨啊,恨得牙痒痒,甚至当场就要打狱警冲出去杀他,但他怎么可能打得过狱警啊,一下子就被制服了,之后那个人就跑了。第二天,也许是觉得复仇无望了,他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后来警方调查过了。”柳莫淮无奈道,“那个人和余光有仇这件事完全没有证据,我们调查到最后,只好结案了。” 杨潘晓遗憾道:“真的没仇啊?” 柳莫淮瞥了眼庞博文,淡淡道:“也许有,但没有证据。” “总不能......”林丽娟脸色难看,”余光变成鬼回来复仇吧?而且就算复仇,我们也不是他的仇人啊,他杀我们干什么?” “别太迷信。”江泷说,“当故事听就好了,世界上不会有鬼。” 桑榆却一脸若有所思,惹得柳莫淮多看了她两眼。 “但这两个人死得也太奇怪了......”林丽娟坚持道,“谁会像这样莫名其妙死掉啊,而且那个监控录像......” 她忽然叫了一声,扭头看向江泷二人:“警官,这死掉的两个人是不是当时去见余光的人呐?” 柳莫淮摇了摇头:“现在那个人活得好好的。” 人们唉声叹气一阵,最终这个话题被揭过,告别郑大爷之后,他们走出了郑大爷的家门。 林丽娟提出能不能让她回趟家给小孩子做顿饭,柳莫淮问她家离多远之后就认真地告诉她,干脆给她的孩子一点钱,让他自己去外面吃饭算了。 林丽娟一脸牙疼,不断重复告诉柳莫淮外面的东西不卫生,被江泷幽幽盯了回去。 两条人命的大事,他们不敢耽搁。江泷在路边拨打同事的电话,柳莫淮忙着安抚人和确定天气情况。完事之后,他扭头看向江泷,却见他的脸色依旧难看。 柳莫淮又想起郑大爷枯树皮一样的脸,忙问道:“什么情况?” “不太好的情况。”江泷吐出一口气,“之前打的电话,我明白为什么没人来了。” 江泷一字一顿:“必经之路上那座大桥塌了。” 444号末班车的终点站,和十字长廊的终点站之间相隔着一座跨江大桥。江是乌江,桥长五千米,四车道。 由于是这附近唯一的跨江大桥,桥建得很宽旷,结实程度无需再想,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忽然垮塌的。 柳莫淮的脸色变了又变:“忽然塌的?” 江泷:“还记得昨天那场雨吗?那场雨引发了山洪,距离大桥最近的那座山忽然垮塌,带着山体和洪水砸下来压垮了桥。现在依旧封锁,完全无法通车。” 大桥旁有一座巍峨且陡斜的山峰,山呈笼罩状,山腰空了大半,远远望去像一座断崖。 最初要将桥建在这附近时,请了很多专家考察地形地势,无数专家用自己的铁饭碗做保证,除非这里发生特大地震,否则山平坦了桥也安然无恙。 现在是专家的打脸时刻,两人却起不了一点嘲讽或是质疑的意思。因为大桥垮塌,意味着他们没有办法在今天之内赶回警局。 江泷面无表情道:“太好了,最近水势还急,坐船或者游过去都不成。” 柳莫淮头疼:“哥,哥,别念了。算我们倒霉,先回去吧,之后再做商议。” “两位警官。”林丽娟忽然冒出来,“既然现在我们也走不了了,不如让我们各回各家吧?总不能又聚到一起出了事......” 杨潘晓啧声:“你就仗着你回家不用过桥!” 林丽娟瞪他:“那咋了,就是因为我家在这边我才回坐那辆该死的444号公交车回来的,我儿子还在家里饿着呢!” 柳莫淮脸色复杂:“怎么会饿着?不是让你......你不会没给他钱吧?” 林丽娟得意洋洋:“当然没有!都说了外面的东西不健康!” 柳莫淮:“......如果你把你儿子饿死了会犯法的。” 林丽娟大惊失色:“我让他撑死都来不及!警官,放我回去给他做饭吧。” 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杀过人,按照法律疑罪从无,柳莫淮纠结了一下,要了联系方式之后,就让林丽娟走了。 剩下的人要么听了444号的美名要过来探探真假,如杨潘晓,要么带着不知名的秘密前来,如庞博文。 江泷眯起眼睛,耳边柳莫淮正在和剩下那些无处可去的人商量。天仍然是阴沉的,蓄着层层叠叠的铅云,隐隐有再下大雨的意思。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离开十几分钟之后裹着风回到了这里。 桑榆从远处回来,冷风吹得她跑步跑出的汗都蒸发了。 十几分钟前,林丽娟欢欢喜喜地要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桑榆却忽然拦住她,张口默了默,声音发涩:“不要回去,现在一个人行动的话,很容易出事......” 林丽娟上上下下扫她两眼,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杀人犯至于逮着我杀吗?” “那根本不能用人的思维来解释。”桑榆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语气相当认真,“昨天你也淋到了雨......请等等!” 林丽娟骂了一句晦气,挎着包扭头就走。桑榆回头看了柳莫淮一眼:“我马上回来。” 随后就急忙去追不知道为什么走得和跑一样快的林丽娟。 桑榆追上了,但是,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信世界上真的有鬼。桑榆只好和她讲道理:“今天死的那两个人都是昨天淋雨淋得最严重的,如果按照这样想,所有淋过雨的人都有可能被盯上,您......” “可我记得你也淋过雨。”林丽娟尖刻道,“难道你是要留我在那里等死吗?还是说......” 她后退两步,谨慎地盯着茫然无措的桑榆。 “你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第103章 停歇 桑榆怔住:“......什么?” “果然是你啊!”林丽娟疯狂后退,指着她的鼻子痛心疾首,“你这个女娃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不要过来,警察就在那边,我喊了喊,我可喊了啊!!” “您误会了......”桑榆一瞬间也觉得最近有点头疼,她叹了口气,“我不是杀人犯。无论是刚刚在录像里还是大家都起来只好,我完全没有杀人的动机啊。” “那你拦我干什么?”林丽娟一脸警觉,“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的!” 桑榆欲言又止一阵,然后低声说:“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个时候落单很危险。但......” 我没有证据。 说起来,上次那些人之所以会信任她,都是因为到了生死关头,信她与不信她,区别已经不太大了。而眼下这种情况,死法扑朔迷离,她站在那里,也只是一个总说怪话的年轻人。 但是。 等到人都死了再回首,就太晚了。 桑榆抬头还想再劝,但林丽娟已经趁着她神游天外的这段时间跑没了影。在昏暗的天地间站了一会,桑榆裹着衣服,慢慢走回了江泷他们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她能走我不能走?你们什么毛病,针对我是吧?” 还没靠近,喊声就钻进了耳朵里,桑榆远远看去,起争执的果然是庞博文和两位警官。 江泷一脸不耐烦:“你是想怎么样?难道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柳莫淮语气平和一点,但也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庞先生,现在一切都不明朗,您呢,在我们的名单上,还请先不要自己行动,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我们还要浪费人力物力去找你不是?” “什么名单?”庞博文恶狠狠道,“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扣在这里,什么疑罪从无,我现在怀疑你们是假警察!” 江泷冷声道:“谨言慎行。到时会给你们造成的损失进行合理赔偿。” 他们身上有些骚动的人听见这番话,也渐渐平静下来,如果只是耽搁几天,还能拿到赔偿那当然是何乐而不为。死人的事情已经被他们抛到脑后,现在一个两个乖巧得不成样子。 “你也不想我们做出些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吧。” 柳莫淮揉揉眉心,对桑榆乖乖回来的行为万分欣慰,“行了各位,我之前问过郑大爷,镇上有旅店,我们去那里暂住,等水退或者桥通车,我们再走。” 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几人趁着还未落雨,迅速奔走在街道上。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天气不好,沥青路面上没有多少人,两侧门窗紧闭,偶尔有一两个孩子的哭声,除此之外,风声猎猎。 镇上唯一的旅店,离郑大爷的家并不远。不过两三千米的路,却硬生生走了近一个小时。 路上要求歇脚的人太多,江泷思索了片刻,和柳莫淮打过招呼只好先行去订房间。等到他折回来,柳莫淮被闷热的天气折腾出一身汗,万般无奈地向他招了招手。 一阵拖拖拉拉,中午时,所有人都进了旅店。 店实在是不大,也没什么客人,为了备他们这些人的饭菜,一直忙活到近一点,七八人都快饿死了,服务员才满脸是汗地跑过来,告诉他们可以去吃午餐了。 一顿饭,吃得在座的人各怀心思。尤其是其中四人,庞博文眼神乱飘,江泷时不时抬头注意他,桑榆吃得心不在焉。 下午的时候,一场暴雨再次坠落,雨声浩大,激起一阵难闻刺鼻的味道。没人愿意出门,庞博文吃完就火急火燎地起身要回房间,江泷瞥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拦。 柳莫淮喝了口茶:“安排妥当了?” 江泷:“二楼的房间,窗户全部都是封死的,只要大门能走人,他走不了。” 柳莫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桑榆,笑道:“姑娘,你盯着我们看很久,有什么想说的吗?” 桑榆把筷子放下:“......今天晚上,可以看看444号末班车有没有来。” 柳莫淮:“桥都塌了,还要怎么来?” 桑榆顿了顿:“你真的有看见桥塌了吗?” 江泷冷冷看她:“你是想说我们无聊到编一个谎出来吗?” 桑榆摇头:“我不知道。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话,那么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骗了你们?” 江泷蹙起眉,柳莫淮连忙把他按住,道:“姑娘,我们办的是公事,这种事情,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而且......” “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不是说我们走不了,这话是灵验了。可你怎么又开始质疑了?” 桑榆忽然保持了沉默,好半晌才轻声开口:“因为我在想,今天晚上444号公交车到底会不会来。” “好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柳莫淮叹了口气,似乎一点也不想再和桑榆人云亦云下去,“姑娘,问你句实话,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探险。”桑榆怔了怔,答道,“来找......有关于余光的事情。” 探险这个借口,最开始是柳莫淮他们用来糊弄人的,如今听桑榆也这么说,反倒有几分想笑。因为当时的桑榆,对于探险这一词表现出来的震惊可不是假的。 但她的后半句,却让两个人对视一眼。柳莫淮问道:“余光,怎么又有他的事情?” “如果要我来说,那就是一切都因为他而起。”桑榆避重就轻,把脑子里划过的那个名字死死按进水底,把所有的锅都甩给了余光,“每一件奇怪的事情有象征的含义,我身上的雨水已经干透了,但那个味道依旧还在。” 江泷:“你没洗澡那个味道依旧留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柳莫淮打着哈哈:“咳,别在意哈。所以那么当时淋到的,真的只是雨?” 桑榆肯定点头:“当时只淋过雨,我确实没有机会洗澡,一个晚上过去只好,我就像浑身沾着血腥味一样,我只是轻微淋到,更别提其他的人......” 她的话语被忽然吹来的冷风打断,三个人齐齐看向风吹来的方向,旅店的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站在那里。 第104章 午夜 郑大爷?”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刚刚赶他们走的郑大爷。 他身上的衣服颜色很深,像是被狠狠淋了一遭,外面风雨交加,由于门户大开,风裹着雨吹进来,湿了大片地板。 那股腥臭的血腥味也如影随形,惹得三人脸色白了又白。实在是有些太过难闻了。 柳莫淮奇道:“郑大爷?” 郑大爷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水,听见他的喊话,微微抬了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露出来,血丝攀附在浅黑色的虹膜上。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柳莫淮没有因为他不搭话而停止话头,“来找人的吗?还是说杀人犯有线索了?” 郑大爷依旧不答,目光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扫动,最后了无生趣地移开。柳莫淮一脸郁闷,桑榆却轻声说:“是他。” 柳莫淮扭头:“谁?” 桑榆顿了顿:“余光。” 两人同时皱了皱眉。柳莫淮叹口气:“余光早就死了。” 桑榆没有反驳:“他死了,不代表他不能回到人间。” 江泷嗤了一声,没有说话。郑大爷慢慢挪了步子,走到柜台前,问前台要了一间房。 前台处理完手续,他便递过去一把皱巴巴的钱,随后看也没看三人,拿了钥匙慢吞吞地挪到了二楼。 “对了。”见郑大爷走远,柳莫淮一拍额头,“忘了问你件事,那时候我先下去,郑大爷除了和你说他不想杀人和公交车,还说了什么?” 那段时间都够他和江泷一问一答地背课文了,郑大爷喊住桑榆,肯定不止说过这些。 可桑榆却困惑地皱起眉,轻轻摇头:“没有了。他和我说完这几句话就沉默了。无论我再问什么,他都不搭理我。” “行了,先这样。”江泷打断皱着眉冥思苦想的柳莫淮,“先上楼注意情况,那大爷显然是冲着什么来的。” 一想到今天早上那两具尸体两条人命,柳莫淮点头:“你说得对,事情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说着,他们迅速往二楼楼梯的方向走去。桑榆依旧坐在桌子前,望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刚才她压低了声音告知两人郑大爷的情况,并不是她猜测的结果。一直以来,从去往许瑶家的公交车,午夜惊醒和许玉梅对质时她都嗅到的那股铁锈混皮革的味道。 而那股味道,在今天早上,她独自一人留在郑大爷的房间里和刚才他进来时,她同样闻到了。 郑大爷那时一脸空洞,只是嘴巴张张合合,面上像被冻僵,其他地方的肌肉僵硬得像死去许久的人。 余光。 血腥味。 皮革。 血腥味好解释,他杀了那么多人,最后还是自杀死的,身上会有血腥味不奇怪,可皮革呢? 桑榆把茶饮尽,起身向寂静无声的二楼走去。 江泷一共租了两个房间,两个都是较大的套房,剩下几个人要塞在这两个房间里不成任何问题。 柳莫淮在门边告诉她,喜欢哪个房间住哪个房间,别害怕会出什么事,我们一直都在这里。 桑榆点头致谢,又问:“郑大爷住在哪里?” 柳莫淮指了指两间套房的隔壁。桑榆没感觉多奇怪,问过之后就随意挑了个房间进去。 套房里有一个小客厅,眼下一尊大爷正坐在客厅里,满脸咬牙切齿。 庞博文。 桑榆默默移开视线,进卧房看了两眼。两个卧房四张床,床都是拉开的,可以自由拼接组合。 房间里除了她和庞博文,还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陌生男人和杨潘晓。 杨潘晓在发信息,见她进来只是点了一下头:“这四张床都还没睡过,你一姑娘家,先选吧。” 桑榆摇了下头:“都是一样的,我都可以。” 简单洗漱过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神经太过紧张,吃过晚饭之后,一行人没再外出,江泷过来点完人数就回去了。晚上十一点,杨潘晓想去关灯,却看见桑榆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思索着什么,便问: “姑娘啊,今天还不够累吗?你们年轻人这么能熬?” 桑榆怔了一下,摇头:“不是,我在想今天晚上的444号末班车……” 杨潘晓:“不是,今天晚上真的能有一辆公交车开到这边来?” 桑榆:“抱歉,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郑大爷应该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 毕竟,此时此刻并没有下雨。 如果淋了雨相当于被标记,那么没有下雨的天气,不像是还埋着雷的样子。 “叔叔我建议你最好是别去。”杨潘晓说,“且不说你出去了那两个警官会不会跳脚……呸呸,得罪。你难道没有见过那个郑大爷的样子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老疯子……” 桑榆却站了起来,像是被他一番话点醒:“谢谢,我会去和他们说的。” 杨潘晓:“啊?” 桑榆动作很麻利,她边走边说:“我们不能错过任何一条信息,不知道是对错,那么就想办法证明。” 她推开门,声音远远传来:“不然的话,万一错过生门就完了。” 杨潘晓挠了挠头。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白天的时间两位警官看桑榆的表情为什么总是有些欲言又止了。 因为她看起来…… 实在是太像忧郁青春期中二病了啊。 桑榆步履匆匆,出了门就敲隔壁的房间门。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是一句沉闷的稍等。 桑榆安静地等在门边,垂着头看自己的手。直到耳边响起门锁扭动的咔哒声,她才抬头,却发现眼前的门没有丝毫动静。 开门的声音是从侧面传来的。 她轻轻扭头,便看见郑大爷站在门边盯着她看。两个人相互沉默地凝视着,好半晌,郑大爷有了动作。 他深深看了一眼桑榆身后的房间,扭头往楼下走,脚步分明很慢,走起来速度却异常的快。 一股不安从心底腾升起来。 桑榆犹豫了一会,暂时从房间门前离开,压轻了脚步,远远跟在郑大爷身后下了楼。 大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火,郑大爷佝偻着背穿过大厅——直直走进了厨房。 第105章 寻生路 他去厨房做什么? 桑榆感到一阵困惑。而且…… 这个时间点,厨房怎么可能任由外人进出? 前台的工作人员撑着脑袋打瞌睡,完全没有听见郑大爷拧锁的巨大声响,安详得仿佛已经进入了恬静的梦。 “桑榆?你要去哪?” 柳莫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桑榆被迫停下了继续往前走的步伐,微微回头,便见他站在门前,正有即将来追她的意思。 桑榆看了看厨房,踌躇片刻,道:“抱歉,我是想去路口看看444号末班车有没有来……” “郑大爷刚才下了楼,去了厨房。” 这句话是对她不说就走的解释,柳莫淮挑了下眉,走到她身旁,向一楼那扇旅客禁入的门看去,果不其然看见门洞大开,内里黑漆漆一片。 柳莫淮塞给桑榆一个电话号码:“你去吧,如果见到了那辆车就顺便帮个忙,给我打个电话。” 桑榆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信。柳莫淮耸耸肩,漫不经心道:“你看起来真不像一个神经病……虽然我不信这些,但你注意安全,这附近说到底是郊区。” 桑榆重重点头,把电话号码记进手机,临走前又提醒:“小心郑大爷,我想不到他进厨房是为了拿什么。” 郊区本就人烟稀少,入夜更是萧瑟。桑榆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水泥路面还积着雨水,桑榆伸手蘸取了些,却嗅不到一丝铁锈味。她动作顿了片刻,又凑近了些,确定指尖沾着的雨水并没有奇怪的味道。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盈盈水洼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夜幕是一片澄澈的幽潭,闪烁着亮如明珠的星光,一弦弯月挂在那里,泛着朦胧的灰白色。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没有思路,桑榆便不再去想,她加快脚步,迅速奔走在街道上。 距离444号末班车来到公交车站,还有大半个小时。按照桑榆的脚程,赶到那里时间大差不差。 周围寂静得只有她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桑榆的心沉了沉:“……就算是郊区,也不可能一整条街下来,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是郊区还是城中心,夜猫子永远都是不稀缺的品种,可这片郊外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桑榆从竞走,变成了奔跑。 不是因为担心寂静的环境里忽然冒出什么东西,而是她忽然闻到了呛鼻的浓烟,吸进肺里像卷过了一轮燥火! 这种感觉,就像她忽然置身火场,被淹没在茫茫烟雾之中。桑榆挡住口鼻,气流依旧顺着衣服缝隙涌进来,呛得她跑不稳,旋即是一阵不可控制的剧烈咳嗽。 她踩到一颗滚在路上的石头,刹那间便崴了下去。桑榆跪了一会,猛地爬起来,这次跑地比方才还要快。 跪下去的瞬间,桑榆拽起衣服按进水里,吸收了脏水的白色衣领瞬间染上其他颜色。桑榆却不在意,把湿透的部分按在口鼻处,铆足了劲往前跑。 街道上空气非常好,能见度非常高,没有起雾,四周的房屋更没有走水。这股呛鼻的烟味从哪来? 大脑一阵嗡嗡作响,她跑得急,呼吸急促,紧紧捂着口鼻还带来了呼吸不畅。桑榆眼前一阵发黑,脚步开始疲软。 到底从哪里来? 宽敞的国道渐渐在眼前出现,群山漆黑的轮廓交叠,枝叶响动的哗啦作响闯进耳朵,桑榆抬头,正欲以这最后一股气力冲过去,眼前却毛骨悚然地看见了一个站在路中间的模糊身影! 桑榆险些呼吸骤停,惊吓带来更强烈的疲惫,双腿酸痛到失去知觉,桑榆还在向他靠近! 这段路的路灯太少,而伴随着距离缩减,那个轮廓渐渐清晰,却让桑榆的鸡皮疙瘩炸了一身! 那是个人。 或者说。 是一个站着的,浑身漆黑的人。 不是夜幕将他笼罩使他变得漆黑,而是他浑身上下,都是仿佛被碳烤过的焦黑! “……救……” 他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似乎注意到了极速冲来的桑榆,扭动着头部“看”过来。 他的五官早就消失了,一片扭曲的漆黑。他扭头时,脖颈脱落黑色的片状物,像雪一样落到了地上。 “救……救我。” 他很艰难地发声,身体往桑榆的方向挪了两寸。 桑榆在难闻的焚烧气味中,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而且是烤肉烤得太过火,烧成炭的味道! 她呛得眼泪直流,也对那烧焦的人万分警惕,步伐却不敢停。 不能停。 身后的路还有没有这股看不见的浓烟?她不知道,而她已经濒临极限。 躲。 想办法躲过去再说! 它的移动非常慢,每动一步就从身上坠落黑色的雪花。 “痛……痛啊。” 它依旧缓慢地靠近着,在距离桑榆十余米时,它忽然哀嚎一声,手臂坠落,砸在地上咕噜噜地滚。 它想弯腰去捡,却弯不下去,剩下的那只手在空气中挣扎,什么都没有抓到。 桑榆趁此机会,猛地超过了它! “痛啊……痛啊……谁来救救我啊?谁来啊?!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它忽然爆发出一阵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声,那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让人遍体生寒。 桑榆咬牙接着跑,身后的声音却没有被甩开,而是如影随形般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哥……哥……”它念着,嗓音破碎,“哥……救我……你别走,你别走啊……” “你为什么要走……都是因为你啊……”它的声音几乎附耳,桑榆心跳漏了一拍,全然不敢回头去看。 “救不了我……就留下来陪我吧,求求你了……那都是你的错啊……那都是你的错!!!” 它的声音从恳求变得怨毒,桑榆的肩膀上落下一份力道,那是它的手,却粗糙得像生出许多锈的铁块,激起桑榆生理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灼烧感从肩膀处传来,几乎烧穿了整条神经! 桑榆脚下又是一软,直直栽了出去! 第106章 选择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这是桑榆的第一感受。 然后是剧烈的疼痛感。 说句实在话,这么久以来,她都快习惯疼痛了,一天到晚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好歹能求一个痛快,可她不行。 她答应过别人。 无论多惨烈,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喘匀,拖着被掏空的身体活下去。 所以跌下去的时候,桑榆第一时间捡起手边的碎石,拼尽全力砸向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触感很奇怪,像戳进了有着一层酥皮的面包。被砸中的时候,它便松了手,桑榆彻底跌下去,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它发出不成调的惨叫。但这并不是因为桑榆。 她仰躺在路面上,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着终于清新起来的空气。她望着夜幕半晌,愣愣地伸手,在肩膀处摸到刺骨的痛和一片鲜血淋漓。 她怔了一会,费劲抬起了头,便见它站在自己脚前不远的位置,怨毒地看着她。 它站在一条道路边界线上,和桑榆遥遥相望。 它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友善,且对眼前的猎物垂涎三尺,却不愿意迈出小小一步或者弯个腰伸个手把她拖回去。 怎么回事……? 桑榆静静盯着它了一会,忽然注意到它剩下的那只手…… 似乎……焦得更厉害了? 它的手本就像被火烧成了煤炭,如今却漆黑得更厉害,手肘连接处皮肉分离,断处也是漆黑一片。 “余光……” “余光……”它呢喃般地轻声呼唤,“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随后,它失魂落魄地慢慢地挪着步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桑榆不明所以许久,半晌才想道:“难道它只能在这段路活动?” 其实它也该只能在这条路上行动。 如果它的行动距离能有那么远,那么体力实在差劲的玩家就有难了。并且就算体力好的,也不可能陪着它在烟雾缭绕的环境里一直跑下去。 而且它一直提到余光的名字。 失血过多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但依旧绞尽脑汁的理清了当前所有的线索。 她想起自己在报纸上看见的内容,余光的弟弟死于一场意外火灾。那场火起得急,由于安全通道被物件堵塞,他求生无果,被烧死在了火场里。 这和余光什么关系?难道火是因为余光才烧起来的吗? 桑榆躺了好一会才爬起来。 地上有小小一滩血洼,而桑榆肩膀上的伤已经止血了。她腿上的伤疤还没掉,眼下肩膀上又多了一处,真是流年不利,倒霉透顶。 站在冷风萧瑟的沥青路面,桑榆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确实一直都很倒霉。 “哔——哔——” 司机不耐烦地按响喇叭:“喂喂喂,到底上不上车啊?” 桑榆:“……啊?” 司机随意把烟头丢在路边:“你不坐车站在公交车站干什么?妈的,浪费我时间……” 桑榆仿佛忽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冷不丁地清醒过来了:“麻烦您稍微等一下!我想打个电话给我的朋友,我们会一起……” 司机:“等什么!浪费我时间,赚你两块钱你还讲上要求了?滚滚滚,不做你生意。” 桑榆急忙道:“我们可以加钱,包车也可以!” 司机拿烟的手顿了一下:“加钱?加大少?包车?打算给我多少?” 桑榆松了口气:“多少都可以,我们可以商量,还请您稍微等待一下……” 顾不上肩膀处细密的痛,桑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迅速打了过去。等待接通时,桑榆还问: “叔叔,你从大桥那边过来?” 司机又抽完了一根烟,他抽烟速度堪比呼吸:“不然还能从哪来?我还能开着公交车到处拉客?” 桑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柳警官。” 电话接通之后,那边传来一句疲惫的“喂”。 桑榆垂着一条手臂,用另一只手抓着手机,艰难道:“444号末班车确实在这里,而且他从大桥那边过来,可以返程了。” 桑榆意料之中的答复没有传来。那边只是死一样的沉默,这让桑榆感到不安,她轻轻问:“发生什么了?” “庞博文死了。”柳莫淮疲倦道,“就在刚才,被郑大爷用菜刀砍死的。” 桑榆:“……什么?” 柳莫淮:“一时半会说不清,之后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忽然感觉到困,除了我和江泷,他们现在都睡着了。” 桑榆站在原地,晚风吹得她遍体生寒。 变故实在是太突然了。 庞博文死了,郑大爷杀的,用的菜刀。而他进厨房,就是为了拿一把菜刀,可是他怎么当着柳莫淮和江泷的面杀人的? 那么一个老人,柳莫淮走着都比他跑得快,就算余光真的附身在了郑大爷身上,以庞博文的性格,也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想着想着,桑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剧情杀? 一千零一夜有这种东西吗? 还是说…… 余光……是诚心实意地想要杀死庞博文的? 如果余光真的想杀死庞博文,作为一个锚点,这比掐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易! 如果说第一句让桑榆身上的血液凉了个透,下一句就让桑榆喉咙里的声音全部堙灭。 忽然感到疲倦,倒头就睡,困意不可阻抗的情况,桑榆之前也有过一次。在和许长安挤一个被窝时,她分明没有那么多困意,却一点点闭上眼睛,陷入深沉的睡眠。 昨天晚上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为什么忽然发生了? 桑榆握着手机放空了一会,才道:“能把他们叫醒吗?” “不行,一个个睡得和死了一样。”这是江泷的声音。 桑榆愣了愣,江泷解释道:“柳莫淮也睡过去了,但我怀疑他是昏倒了……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桑榆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生门不是永远开着的,她也不清楚,如果错过了今天晚上的机会,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怎么办?好问题。你找到了444号末班车对吧?”江泷说,“你上车吧,看看能不能回到十字长廊内圈,可以的话,给我们打电话。” 原来不知不觉间,桑榆吐出了一句茫然的那该怎么办。 桑榆沉默了一秒,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司机:“对不起,我先付你点钱吧。我今天晚上不上车了。” 第107章 厨房 桑榆这辈子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哪怕死也要翻山越岭逃出那个吃人的地方,此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她感到对错了。 她回去,为的只是一直以来秉承着的一个念想,一个许长安点着她的额头,叹气着她像闷头往前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性格。 她不能。 一个人离开。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锚点的情况的,其他数人,对余光的印象早已爬上了青斑。 在他们的眼中,那就只是一个不重要的死人,哪怕再三提醒,也不会有人将一切和他联系在一起,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死局。 如果不是余光放水加上规则限制,他们现在怎么可能才死三个人? 而且,她还要解决锚点的事情。如果继续放任余光在世界上游荡,她不仅需要再闯一个副本,还需要再花费巨大的气力找到他,找到他有何执念。 如果像林志远那样,那最好不过。 桑榆把司机的骂声抛到耳后,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身躯,闷头往回走。 她肩膀上的衣服被血染脏,但她没空换也没有衣服可以换,只好暂时不管它,任由伤口与衣物沾黏。 比较出乎她意料的是,返程相当顺利。余光的弟弟余瑜没有出来拦她,空气里的那股浓烟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道上依旧是空无一人。桑榆刹住脚步,忽然扭头往回走。而在她扭头的瞬间,呼吸道的空气刹那间糊上硝烟的味道,那个模糊的身影也一点点出现在了路灯下。 果然。 桑榆往回走时就有一个想法,会不会余瑜和看不见的滚滚浓烟,只是为了妨碍,或者是阻止他们离开这里? 于是她就这样做了,忽然回头跑起来,被呛得立马扭头,把那窸窸窣窣的坠落声抛到耳后。 这种情况下,一旦他们一群人要去公交车站等444号公交车,必然会出事。那就想办法,在这里彻底结束这条主线。 桑榆想清楚之后,走得更快,半个多小时就回到了旅店。 二楼依旧亮着灯,在来之前,桑榆已经和江泷说过,她会回来。江泷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可以回来,但是,我们可能没有办法保护住你。” 作为一个执法部门的成员,要他们亲口说出这种话,如同在心口剜下一块肉,汩汩地滴落着血色。 桑榆也沉默,在呼啸的冷风中认真而郑重地说:“不是你们的错,从来不是。人的执念,欲望,从来不是法律可以遏制的。” 就像杀人犯知道杀人犯法依旧行动,就像知道公报私仇会带来糟糕的结局,法律是底线,只要接触,就定会受到惩罚,可那种东西跳脱人间国家社会,完全没有办法用惩罚来遏制它们。 门没有锁,这让桑榆有些奇怪。这家旅店不像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类型。 桑榆打开门走进去,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厅依旧亮着一盏朦胧昏暗的灯光,但原本白净的地面却流淌着斑驳的血色。 像有人拿了拖把,怼进装满血的桶里,沾了血拖地。 前台已经死了。 看起来像一刀封喉。桑榆看了两眼,忽然觉得一刀封喉这个说法有些太委婉了。她的脖颈几乎被砍断了,只剩下一点皮肉连着,血液溅满了她伏着的台面,一幅斑斓而血腥的画。 多大的力气才能用菜刀把人的脖子砍成这样?桑榆有些心惊,若说如此,那么柳莫淮和江泷拦不住郑大爷把庞博文剁成馅,似乎也说得过去了。 桑榆伸手,轻轻合上她圆睁的眼睛。随后绕过地上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瓷砖走到楼梯口。 楼梯上也有血迹,一整条,并不中断。估摸一猜,很大可能是郑大爷拖了尸体下了楼,这样的话,大厅瓷砖地板上的血迹也就好解释了。 想了想,桑榆看向一片漆黑的厨房,忽然折回去,慢慢挪了步子去厨房。 那漆黑的门洞,桑榆此前因为被阻拦,没能进去看看具体情况,眼下要再去看,就是冒着生命危险了。 但是,她必须去。 郑大爷到底是不是被余光附身,他到底为什么要杀庞博文,这一切都是未解之谜,沾染着浓郁的血腥气。 厨房外有按钮可以开灯,犹豫了片刻,桑榆指尖用力,咔哒一声,黑暗被驱散,厨房的内部环境暴露在强光之下。 桑榆扭头,没忍住干呕了一声,实在是……太臭了。 厨房的情况,比大厅更加严重。 一墙的厨具,灶台,冰箱,天花板,地板,所有能看见的一切,全部都喷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股难言的恶臭弥漫着,那堪比在高温环境里放了三天的猪肉或者臭鸡蛋。桑榆浑浑间想到,这一路来她的嗅觉尤其遭罪,这简直就是先要把人熏吐再趁其不备上下其手。 她捂住口鼻抬头,便望见灶台上躺着一颗脑袋,断口并不整齐,血糊糊的一片,凝固成有些烤焦似的漆黑。 那就是庞博文,绝没有看错的可能。 但他的身体呢? 桑榆缓了一阵,再一抬头,便看见郑大爷手里攥着把菜刀,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他身上那件汗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红的白的黄的,各种颜色油漆一样地泼在他身上,难以想象他身上的味道会有多精彩。 他沉默而死寂的眉眼没有一丝动静,似乎失去了嗅觉,只是盯着桑榆看,看得她轻轻往后挪了步子,随后打算跑路。 “你为什么不走?” 郑大爷忽然开口,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声音满是嘶哑。 桑榆一愣,答道:“因为不能。” 郑大爷摇头:“你活不到明天晚上。” 桑榆垂眸:“那我就在明天晚上之前,化去你的执念。” “我的执念?”郑大爷忽然嗤嗤地笑起来,像一个老疯子,“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桑榆:“你是余光。” 郑大爷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抬起手中的菜刀,桑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下,却见他猛然剁下,削掉了庞博文半张脸。 第108章 相同走向 他动作不停,削掉他脸上的肉之后就挖他眼珠子,晶状体连着血膜被他捏在手里。郑大爷看了两眼,了无生趣地把两颗眼珠子丢进垃圾桶。 这场面太血腥,连桑榆都有些发愣。好半晌,她轻声问:“你恨他?” 郑大爷瞥她一眼,没理。仿佛把桑榆当成了空气,继续完成手里的伟大事业。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把砧板和骨头剁得哐当响。郑大爷的动作也奇快,几分钟前那还是一颗人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滩烂肉。 见桑榆呆呆地看他动作,郑大爷浑浊的眼球转了转,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指向冰箱:“去开冰箱,把里面那袋东西拿给我。” 桑榆踌躇了片刻,点头:“好。” 这场面说不上来的古怪。 像一个父亲准备做午饭,然后吆喝家里的小孩过来帮忙一样。问题是,桑榆还真的听了他的话去帮忙! 郑大爷看着她打开冰箱门,从冰箱里拿出他要的东西,并且隔着一米的距离,推到了他面前。郑大爷打开塑料袋: “我杀了他。” “我知道。” “嗤。” 似乎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桑榆认真道:“我不希望他会死,但他死了,这是一个事实。” 郑大爷没有看她,桑榆便继续说:“如果你是一个活人,那么我肯定会报警,让你接受法律的制裁,可是你都死了五年了,人间的法律,又能如何遏制你?” “所以呢?”郑大爷从袋子里拿出白色的东西,桑榆看愣了,听见他的问话才回神: “所以,其实庞博文,就是那年去监狱里挑衅你的那个人吧。” 郑大爷又没有搭话。 桑榆很耐心:“锚点和玩家交流是不触犯规则的,我想知道你死而复生,到底是想要什么,如果你要杀你的仇人的话,他现在已经死了……” “他死得不怨。”郑大爷喃喃道,“死得该,他就该死,这种东西,怎么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表情忽然褪干净,又变得像一滩死水。 “我的执念……呵,我要杀死世界上所有的警察,杀完我就走,你也要帮忙吗?” “……”桑榆怔了怔,才不解道,“可你说过,你不想杀人。” 郑大爷冷笑:“鬼话你也信?” 他摔了菜刀,刀身撞在石质灶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抓起一些碎肉,塞进了圆形的饺子皮里。 他沾了些血水,在饺子皮边缘划拉一圈,严丝合缝地做好了一个饺子。 ……真把庞博文剁成馅包饺子? 桑榆看着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躺在血迹斑驳的灶台上,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走吧。别以为有规则限制,我就杀不了你。”郑大爷头也不抬,“还是说,你想留下来吃顿饺子?” 桑榆同手同脚地上了楼。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想不通余光到底想要什么。 执念未消,他便终日徘徊人间,作为一个锚点,一刻不停地污染着周围的人与物。 再这样下去,如果她这边拖得太久没能把主线完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总之,他说他想杀死所有警察,应该是假的。 桑榆思忖着,余光大半辈子都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到头来只杀了七个比他还要罪恶的人,桑榆实在很难将他和十恶不赦的杀人魔联系在一起。 当务之急是知道更多的事情,比如庞博文到底是不是余光恨之入骨的人,比如当年的事情,到底被隐瞒了多少。 这些问题该问谁?只有两个人选。 桑榆屈指敲响房间门,内里一片沉寂,她等待了片刻,没有人来为她开门。 桑榆又敲了一次,这次房间里有动静了。但这动静……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与此同时还有沉闷的尖叫声。 “江警官?柳警官?”桑榆急急敲门,伸手试图扭动门锁,门巍然不动。 尖叫声愈演愈烈,桑榆正待再喊,眼前的门忽然震上三震,尖叫声隔着一层门板,直直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怎么了?能开门吗?” 桑榆一边喊一边敲门,手中门锁忽然传来动静。桑榆低头看去,圆形的门锁颤颤巍巍地小幅度扭动着,仿佛有人在里面拼命扭动门锁,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门是从里面锁的。她之所以敲门,就是因为她没有办法直接进去,为什么里面的人有也在扭门锁,并且扭了半天打不开? 一帧画面在桑榆眼前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今天晚上看见的录像,画面上的庞博文和第一个死的人,都冲向了门,但又很快折回来。那时的门同样是往里锁,为什么他们也打不开? 雨水,死去的两个人。 桑榆骤然想到,这估计和昨天一样,凌晨三四点,被选中的人忽然惊醒,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拼命逃窜,最终却无处可去,在黑暗而逼仄的环境里将自己掐死。 可那是凌晨三四点的事情啊! 桑榆拿出手机查看时间,霎时间便发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正是凌晨三点四十分。 “我耽搁的时间并不多,仔细算下来,最多凌晨一点……”桑榆喃喃自语,听见里面声音越来越小,忽然有些着急。 能不能救?救得了吗?如果能救,救下来之后,他会不会掐着自己的脖子自杀? 这些想法飞快掠过,但桑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她迅速抡起走廊上的装饰花架,铆足了力气砸向房间门,门与花架发出巨大声响! 桑榆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她甩了甩手,去摸门的情况,却发现它稍微有所变形。 郊区的老店,所有东西都有年岁,说不定比桑榆年纪都大,门板很薄,再试几次说不定真的能打开。 但门内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桑榆咬咬牙,抡起花架又对着门来了一下。两侧的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出来怪她深夜扰民。 花架报废了,桑榆抹了把脸,看着已经变形的门板,深呼吸一口气,抬脚用力一踹,伴随着门锁嘎吱的惨叫声,门洞大开! 第109章 夜谈 这家旅店的所有客人,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寂静的夜色里,一阵风拂面,冷冽而干燥。 没有嗅到血腥味,桑榆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到自杀的人采用的是掐住自己脖子的法子,怎么可能会有血腥味?门边踢落了一只满是泥垢的鞋子,客厅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 桑榆又呼唤两位警官,无人回应,于是她脱了鞋往里走,一直走到两间卧房的门前,一条人形横在地面上,无声无息的,像一件陈旧的家具。 桑榆打开手机手电筒,光亮让她眯起眼睛。这个人,桑榆不认识,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同样是被雨淋了满身,在她之后钻进屋檐的人。 他的身体还是暖的,但呼吸和心跳已经消失了。那双眼睛睁得很大,仿佛临死之前看见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 这是第一个。不算回家的林丽娟,他们一行人,只剩下五个活人了。桑榆没动他,只是将目光转移到眼前虚掩的门板上。 推开门,只见江泷趴在桌子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柳莫淮整个人扎在被褥里,看起来睡得很熟。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榆走进去,试图把他们叫醒,可惜又叫又拧都没有什么作用。 桑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想起昨天晚上一共有两个人出事,时间大差不差。除了她,杨潘晓和另一个人都是淋过雨的,江柳两位应该不好出事,于是桑榆出了门,往隔壁套房而去。 杨潘晓很细心,那时察觉她要出去,就塞了一把钥匙给她,为了方便桑榆进出,门并没有从内里反锁,只要用钥匙就可以打开。 桑榆拧开门,打开客厅的灯。又一个被标记的人死了,那么这就证明,她的推论并没有错。淋过雨的人最终都会被杀死,郑大爷说她活不到明天晚上,是因为剩下的被标记的人,只有三个。 今天晚上还会有人死。桑榆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她在亮如白昼的客厅里行进,一路走到门前。举一反三去推论,如果没有意外,今天晚上依旧会死两个人。 一个会面临着极度的恐惧死去,而另一个会一直等待到清晨,再毫无征兆地死去。其中一个已经死得不用去怀疑,而剩下一个,就在这扇门里。 桑榆去推门,手上轻一用力,门板就发出嘎吱的响动,顺着她的力道慢慢打开。 ——居然没有锁? 桑榆有些惊诧,但她动作不停,很快就走进房间,打开手机手电筒。 这种打扰别人休息的行为实在是恶劣,桑榆没忍心直接打开房间大灯。一共两个人,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 一个是杨潘晓,另一个是不认识的男人。手电筒晃过的光并没有吵醒他们。桑榆凑近观察,杨潘晓脸色红润,尚在打鼾,呼吸均匀,而另一位…… 桑榆伸手按住他的脖颈,感受到脉搏平稳跳动的震动,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慢慢向后退去。恰在此时,一个沙哑但不失威慑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谁?” “……江警官,是我。”桑榆转过脸,望向站在门边脸色极差的江泷,“您醒了?” 江泷揉着额头:“做了个噩梦,忽然惊醒的。” “噩梦?”桑榆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能麻烦您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吗?” 江泷皱了皱眉,到底没有隐瞒:“我记不清了,但那在一栋宿舍楼,无论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都走不到天台或者一楼出口。” 桑榆:“您在那里,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江泷面无表情:“都说了那是个噩梦,梦见了很多学生,还有一场火灾。” 火灾? 桑榆细细回忆,确定自己在许长安的梦中从未见过火灾,这是怎么回事?不一样的人,梦见还有差异性吗? “你说回来你还真回来了。”江泷不再去提噩梦,语调凉凉,“一楼那些东西没吓到你?” 为了避免江泷起不必要的怀疑,桑榆讪讪道:“因为我不能走,所以我硬着头皮进来了。” “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江泷摇头,“不如早点离开,还不会被波及——” 桑榆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您看见门前那具尸体了吗?” 江泷陷入沉默。他出来时,当然见到了那具尸体。和昨天晚上死去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只是尸体还是柔软的,他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多,连时间都对得上。 见他沉默,桑榆乘胜追击:“无论您信不信,现在这里确实发生了超自然的事情。” “郑大爷就算身体非常硬朗,手里拿着菜刀,你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完全制止不了他。你们套房的门是被我踹开的,我踹开之前,门从里面锁着很安稳,没有任何人闯入的痕迹,可那个人还是死了,死法和昨天晚上的那两个人一模一样。” “江警官,没有哪个杀人犯能做到杀人如此悄无声息。就算他们是非正常自杀,也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摧残他们的精神状态,除了……” 桑榆压低声音:“那些真正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 江泷抬了抬眼皮看她,桑榆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半晌之后,江泷率先叹了一口气,冷淡的神情里终于带上了疲倦。 “所以,你想说什么?”江泷抱着手倚在门口,“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我的同事,通讯已经被完全切断了。” “就算能联系得上,怕也帮不到我们。……我想知道一些事情。”桑榆认真道,“有关于余光。” 江泷啧了声:“你当真认为是余光在作祟?” “那我只问一个问题。”桑榆看向地面,层层泥砖之后,是血腥扑鼻的厨房,“庞博文是不是当年去监狱里探望余光,并且挑衅他的人?” 江泷看着她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点头:“是。” “你在一楼,看见了吧?” 桑榆没什么表情?“我看见前台那个姐姐死了。刚刚在厨房,也看见郑大爷把庞博文剁碎包成了饺子,现在应该蒸煮熟了。” 第110章 意外突发 江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分明是极度恶劣的事件,眼下他却生不起来气,只觉得格外荒谬。 桑榆指了指地面:“这里是余光的故乡,余瑜和他的父母都是在这里死去的。关于当年,很多事情都被封锁,我想知道,余光到底是有什么执念,致使他无法安息。” “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江泷往自己居住的套房看了一眼,朝桑榆招招手,“先过来这边吧。” 桑榆应下,飞速锁好门钻进隔壁房间。套房的门已经被她踹坏了,变形地挂在墙上,看得桑榆一阵心虚。 江泷目不斜视,推开房间门,柳莫淮还深陷在床上,江泷捏住他的鼻子好半晌,人没有鲤鱼打挺,依旧睡得无知无觉。 “柳警官大概是不会醒了。”桑榆进门之后就阖上了门,“昨天晚上的监控里,无论那个叔叔怎么摇人,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没有人醒来。” 江泷冷冷一笑:“这还是我当刑警生涯中第一次遇见灵异事件。” 深更半夜,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听鬼故事的时间,但江泷要讲的却不是鬼故事。 “庞博文确实是当时去看余光的人,我们这次便装出行,也是为了他。”江泷拉了只椅子坐下,无比干脆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庞博文,是另一件案子的犯罪嫌疑人。” 桑榆一怔:“另一件案子?” 江泷:“凶杀案。不在十字长廊,不重要。”他简单揭过,继续说桑榆希望知道的内容,“庞博文挑衅余光是在他入狱不久之后的事情,当时闹得事情很大,大体和你们流传的差不多……他说你还有仇人在世界上,而你却要在监狱里踩一辈子缝纫机。” 江泷嗤笑道:“踩缝纫机也是个一辈子的安稳工作,不像庞博文,东躲西藏,像只过街老鼠。” 桑榆问道:“庞博文他,真的是余光的仇人?” 江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证据不足,我们调查下来的结果,就是庞博文曾经给余光使过绊子,让他考公变得异常艰难,并且似乎曾经对他进行过言语侮辱和霸凌。” “但是那都没有完整证据,庞博文到底有没有寻衅滋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他已经死了,并且被剁碎变成饺子馅了。 桑榆微微点头,又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当年余光的连环杀人案,您知道多少?” 江泷瞥她一眼,考虑到如今的处境,淡淡道:“出门之前我翻过卷宗,整个过程基本知道。” 桑榆:“那你知道,余瑜的那场火灾,到底是因为什么意外而起的吗?” 江泷的声音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余瑜的死很奇怪。”桑榆说,“虽然他是因为意外走水被烧死的,可是……” 桑榆抬头,露出自己肩膀上凝固的血迹。直到这时,被噩梦和困倦折磨得尤其疲倦的江泷才注意到她的伤。 “怎么回事?” 他上前两步为桑榆检查伤口,肩膀处满是焦黑的痕迹,但血已经止住,没有任何问题,而那种痕迹也很好辨认——那是皮肉被烧焦留下的印记。 “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烧焦的人。”想了想,桑榆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觉,但我确实被那只手一碰就受了这样的伤,结合余光他弟弟余瑜的经历……我还是想知道,新闻报纸含糊其词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伤口和衣服黏连了,离开之后去医院处理。” 江泷皱着眉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他的手抽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儿想抽烟,但他已经戒烟很多年了。 “余瑜……”江泷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说道,“所有的新闻都说是意外,是因为具体的事情太恶劣,完全不适合放出来给大众阅读。” 桑榆喃喃道:“……太恶劣?” 江泷:“对。因为那根本不是意外走水。是有人恶意纵火。” “……什么?” “不仅是纵火,连安全通道上堆积的杂物都是算计好的。”江泷的脸色阴沉下去,“那时没有查到是谁,现在也没有,余瑜死在这场火了,结案的时候我们只能推测,也许是因为余光。” ——余光……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沙哑的声音在耳畔流转,桑榆眨了眨眼:“为了……报复余光?” “我不知道。”江泷摇头,“到底是要报复还是要杀别人意外牵连,没有证据,没有犯人,真相全部石沉大海。” 两人都不再说话,江泷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胃泛起一阵冰冷,这让他清醒了很多:“大概就是这样,至于余光他自己……” “我草!!警官!过来救命啊!!” 一声惊呼划破天际,打断了江泷的讲述。他猛然站起,顺手抄了件趁手的武器就出了门。 桑榆也反应过来,寻声追过去,一阵咚咚咚的跑步声清晰无比。衣衫凌乱头发乱翘的杨潘晓发出尖锐爆鸣,逃也似的躲避着什么,见江泷冲过来,当即躲到他身上,声音破碎: “我睡一半呢,他忽然开始惨叫,掀我的被子扯我的衣服,我差点被吓死,我爬起来跑,他还要追我!” 江泷蹙着眉,见那人手里没有武器,冲过去一手擒拿将人按住:“还有呢?就是突然发疯吗?” “就是突然发疯啊。”见他被遏制住,杨潘晓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他还嘀嘀咕咕地说了点什么,但我没听清……” “怎么会突然发疯?”桑榆站在门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昨天凌晨只有一个人遇见了奇怪的事情……” “……救……”他从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响,“别丢……我……” “……!”江泷忽然睁大了眼睛,他已经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痛得动弹不得,而他手底下的躯体不断颤动,并一点点挣脱他的束缚! 江泷急道:“小心!” 在他话音落下,那人挣脱开了,冲杨潘晓和桑榆冲了过去! 第111章 再等 几乎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杨潘晓一口气还没喘匀,被这一幕吓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他的面色霜白,活像一个死人,跌跌撞撞冲向他们的场面,可像极了恐怖片里的丧尸。 桑榆拽着杨潘晓的衣服往外退去,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抓了个空,木讷地扑到了地上,旋即露出更加阴森恐怖的表情。 “别丢......” 他吐出不似人的声音,愤怒而不甘地甩开身后举着扫把试图把他制服的江泷,再一次扑向了在玄关处的两人。 距离太近,扭头就跑只会被扑上后背,在杨潘晓一声卧槽的尖叫声中,桑榆伸出手去,在玄关鞋柜处摸到一个灌满水的花瓶。 杨潘晓推开桑榆向外跑去,而桑榆也来不及多想,在被推搡的瞬间抡起水瓶,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抡起花瓶时,重量让桑榆的心绪百转千回,到底没有直接砸在那人的头上。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碎片和冰冷的水流尽数炸开,浇了玄关处三人一头一脸! 那人发出哀嚎,江泷立即上手,顷刻之间又将其制服,按得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江泷没空去管湿漉漉的衣服,表情稍微好看了些:“看起来不发疯了。” 桑榆抹了把脸,小心用脚将玻璃碎片扫到一边,这时她也发现了,这一次被按住的人没有再挣扎,只是肩膀处多了几道伤口,血色染脏了那片布料。 “杀人了,你们这是杀人啊!哎哟,好痛......”他吱呀乱叫起来,声音清朗,仿佛刚才那个发了疯到处抓人的人并不是他。 江泷没松手,问:“你不记得自己刚刚干过什么?” 他叫道:“我好好的在睡觉啊,忽然有人敲门,我不就起来看一下,谁知道忽然被人砸了一花瓶......” 江泷和桑榆对视一眼,门外悄摸着探出来一颗脑袋,见已经无事发生,他才说道:“你可别在警官面前乱说!大半夜的你忽然醒过来对我上下其手,我吓了个半死,你现在还在这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分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好吗!” 桑榆蹲下来和他对视,道:“你只记得有人敲门,然后起来开门,结果被我砸了一肩膀?” 他没好气道:“那不然呢?” 江泷淡淡道:“那看来是我们梦游梦见你试图对屋里的人行凶了。” 男人一阵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桑榆看着一身湿漉漉的江泷和一直在叫冤的男人,忽然想到:“会不会是水?” 余瑜死于火灾,大火焚烧的居民楼离这里并不远,再加上那路上烧焦的人,火这个元素深深镌刻在了这个贯穿五年的故事上。 会不会是因为水淋透了他,他才清醒过来的?毕竟刚刚江泷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可能因为肩膀被砸了一下就清醒过来的。 “水?”江泷低头看了看自己和他的狼狈样,扯了扯嘴角,“你清醒了么?” 男人忙不迭点头,于是江泷松开对他的钳制,“那好,我去试试。”起身毫不留情地回了他们的房间。 桑榆和杨潘晓面面相觑,随后跟着他的步伐往隔壁去,便看见江泷去了趟浴室,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舀了一瓢水走到床边,对着睡到不省人事的柳莫淮兜头就是一浇! 桑榆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见本来如何都叫不醒的柳莫淮忽然有了动静。他甫然睁开眼睛,被糊了一脸的水呛得一阵咳嗽: “江、咳咳!江泷,你想谋害同事吗?” “特殊叫醒服务,初次体验不用钱,记得打五星好评。”江泷把水瓢扔回浴室,抱着手看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柳莫淮,“又出事了,过来看。” 听到这话,柳莫淮最后一点睡意也消失了。 玄关处,柳莫淮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看不见表情。江泷倒是面色沉静,同桑榆交流:“郑大爷还在厨房?” 桑榆思索了片刻:“没有听见动静,应该还在的。” 江泷瞥了一眼柳莫淮,叹道:“行了。站起来,剩下的人不能动死在这里。” “……”柳莫淮深深埋头,半晌才露出苦笑,“你说这种情况我们有什么用呢?” “至少别让更多的人死掉。”江泷面无表情,“你之前记了林丽娟的电话号码对吧,给她打个电话。” 柳莫淮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侥幸没被水浇坏的手机,按键声滴滴响,很快变成一阵绵长的等待接通的回音。 一共五个人,都或蹲或站地杵在柳莫淮身边,都盯着那小小一块手机屏,等待着对面人的接通。 电话接通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五个大活人对着屏幕,柳莫淮开口道:“林大娘?深更半夜打扰了,不知道你那边还好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边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柳莫淮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林大娘?发生什么了?喂?” 那边足足号哭了几分钟才停下来,细细听去,那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而不是林丽娟的。 “你是……柳警官?”他哭得太久,声音都沙哑了,“我妈她……她……” 柳莫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抬头看了一眼紧蹙着眉的江泷,又问:“你妈她怎么了?” “她死了!”他又开始呜呜咽咽,仿佛伤心到不能自已,“就在今天下午啊呜呜呜……她老人家怎么突然去就了呢,我这个做儿子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柳莫淮张了张嘴,苦涩道:“你妈她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啊!”他哭诉道,“今天下午她回家之后一直很正常,傍晚忽然开始喊累,然后做完饭就去睡觉了……我晚上衣服没洗想喊她起来洗衣服,谁知道……谁知道人都凉了!” 江泷在一旁道:“有没有拉去检查一下是因为什么死的?” “我带我妈去了!可他们都说是自然衰老,让我节哀,这怎么可能!” 第112章 尘封往事 自然衰老。 如今这个年代,人们的寿岁比以前更绵长,只要身体康健,活到七老八十不成问题,自然衰老?林丽娟? 那中年妇女伶牙俐齿,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红润,脚步生风,桑榆都竞走不过她,说她年纪太大自然衰老?唬小孩小孩都不信。 柳莫淮的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你没被骗?” “人家外面挂了那么大一块牌子!”年轻男人说道,“我妈走了,现在已经装进棺材里了,明天要告诉家里人……可是我妈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柳莫淮头痛得要死,但不得不稳下心来安慰刚刚死了母亲的年轻男人。客厅里惨白的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苍白,杨潘晓连叹几声上帝: “早知道就不来了!谁知道444号末班车的传闻是真的……” 桑榆忽地开口,神情严肃:“两位警官,当年余光真的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杀那七个人吗?” 江泷和柳莫淮对视一眼,最终柳莫淮开口:“当时他的供词里,确实有提到。” “为什么一直没有对外公开?” “因为被拦下来了。”江泷淡淡补充道,“他们说,影响不好。” “他们”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桑榆一脸正色:“余光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和自己的家人的死有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柳莫淮轻轻点头:“对。” 那件事,尘封了五年,今日终于再次现于天日。 柳莫淮仔仔细细,同在场所有人,讲起这个故事。 余光幼时,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家没钱,他的父母总是教导他不要和别人生事,不要给家里添麻烦。 他记得很清楚,从不主动挑事,被欺负了也三缄其口,像一个哑巴。如果他奋起反抗,那些瞧他好玩的人自然会觉得无趣而离开,可他偏生记住了家里人的话,不吵不闹任由欺负推搡。 余光小学的时间,因为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递给他一张草稿纸,他被拉到学校外狠狠揍了一顿。事后他回家,母亲给他上药,终于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去讨一个公道。 那几个人被自己的家长按着弯下腰道歉,临走时还在背地里狠狠拧了他一下,余光皱紧了眉毛,却没有哭。 母亲常说,这是他们该受的。该受的,没有钱,没有人脉的苦。 可是他们不愿意惹是生非,坏事却找上他们,那分明是余光在学校里度过的风平浪静的一天,踩着日光的影子回家时,却面对了满目狼藉。 东西都被砸了,整个屋子没一样好东西,余光走进来,问她,为什么不报警? 母亲脸色惶惶,她说,报警了,可是那些人都是混混。 他们是惯犯,仗着所在地偏僻为所欲为,没有任何一个监控拍下他们进屋砸东西,这件事不了了之。 余光攒下所有扣扣搜搜下来的饭钱,给家里装了一个监控,不出一天,家又被砸了一次,连那个崭新的监控也被砸落,孤独地躺在地上。 母亲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脊背,声音嘶哑,贯穿余光的一身。 她说你要努力读书,将来会有一个好出路,我们就不会再被欺负。 余光沉默着,鲜血淋漓地答了一声好。 “我一定会努力,加倍努力地读书。” 余光考上了一个比较好的高中,申请了贫困补助,继续闷头读着。 他比以前更寡言,也更得罪人。他成绩很好,总是被夸奖,于是有人在他的桌子上涂鸦。他不恼,只是安静地擦掉,匍匐着背继续看书。 点燃一切的是余光一生中唯一一次向前迈步,这一迈杀死了他的未来,焚烧了他仅有的在乎的一切。 高三那年,他自习到很晚才回家,路过一间空教室时,听见里面传来刺耳的笑声。 无数盏手机灯光落在一具赤裸的身体上,那里传来姑娘低低的哭声,还有不堪入耳的低俗话语和调笑。 余光没有看见监控闪烁的红光,心里涌起一阵不可置信和愤怒。任谁都会愤怒,那分明是一个姑娘,那些灯光流淌着丑陋的目光,正在一点点撕毁一个人的存在。 余光录下了他们的罪行,小心地没有去拍到那女孩,随后报警,快步走到办公室。这是他最后一次相信社会与公信力。 那姑娘就这样被救下来了,可那些人恶毒地警告她,说自己手中还有她的录像,要她小心。那之后余光听见的消息是,她跳楼了。 没有一丝留念,在一个深夜。 而余光也被发现是那个告密的人,混混留疤的脸凶神恶煞,余光呆若木鸡看着,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他受到的霸凌越来越严重,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去厕所,有人逼他脱光衣服跪下,有人推搡取笑,有人往他身上倒早餐倒垃圾。 余光依旧缄默着,在学校里寸步难行,依旧捧着那小小一本资料书。 而一个月后,他的父亲死了。 死于热射病,原因是工地老板不让他休息,硬逼着他顶着中午毒辣的太阳工作,等他出事再到死亡,谁都无力回天。 那时距离余光高考,还有七天。 他浑浑噩噩地听着母亲的哭泣声,由于没钱打官司,最后老板赔了几万块,一条人命轻轻揭过。 那时,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读书。 读高些,厉害些,会不会生活就好些?等有钱了,母亲不用再干粗活,弟弟不用再为了他的学费而奔波,一家人好好地坐在一起吃个饭,他希望母亲的眉眼浸染笑意,而非忧郁。 可这个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他高考很不错,去了一个很好的大学,他可以自己兼职供自己读书,甚至省省还有帮帮家里,于是他问余瑜,你要去读书吗?哥哥现在可以供你。 余瑜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哥,你努力读,我不是那块料,咱家将来要靠你啦。” 余光望着弟弟的眼睛,微笑答道:“好啊,那再等我两年,等我出来了接你们去十字长廊中心区住。” 他们喝了一瓶廉价啤酒,未来仿佛如画卷展现,余光以为,他们终于要找到出路了。 可是,一场大火焚烧了一切。 第113章 复仇 余光那时两点一线,每天累得像狗,好不容易得闲从疲惫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震得他一阵呆滞,而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余光只觉得眼前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弟弟余瑜,因为一场突发的意外火灾被困火场,又因为安全通道淤堵满垃圾,他无可逃生,在呛人的浓烟和烈火的灼烧之下,他陷入昏迷,浑身被烧灼得焦黑。 在母亲的尖叫声中,他猛地坠落,边缘被烧焦的现金从他怀里脱落,纷纷扬扬,而他直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惨不忍睹。 不少围观的人失声尖叫,有人吐掉了满胃佳肴逃之夭夭,人群如鸟兽散去,颓颓中,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消防员扑了许久未灭的大火。 雨水浇灭了火,也浇塌了母亲的脊背,她伏在一堆烂肉前嚎啕大哭,远在千里之外的余光一阵天旋地转,多年来积压的悲恸终于在此刻决堤,他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重病,躺倒在病床,足有半月爬都爬不起来。 按理来说,正常人经受这般打击,没有人正确引导的情况下,往往连活着都成了折磨。 父亲为了多赚点钱照顾家里,却落了一个暴晒而死,自己的弟弟舍弃学业打工供他读书,最后却被烧死,临死前手里还攥着一沓焦黑的现金,纷纷扬扬,刺痛了余光的眼睛。 他被自己的母亲接回了家,并且在家居住了一段时间。他的母亲本来备受打击,却在见到余光之后爆发出最后一股气力,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许多天。 那时母亲说,余光,我只剩下你了,你还像这样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给谁看?你是希望我也去死是吗? 余光浑浑噩噩了十几天,忽然有一天来了精神,去翻看从前一家人的全家福,那天之后,余光就回去上学了。 “那之后的故事,你们也清楚了。”柳莫淮清了清嗓子,有些兴致缺缺,“余光继续读,之后考公上岸,在工位待了段时间,之后他妈也出意外死了,全家都算是横死,他当然不服。” “人怎么可能这么倒霉?怎么可能死的都是他的家人?他当时是这样说的。”江泷在他停歇不愿继续往下讲时说道,“一直以来欺凌他的人太多,本来要查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他第一时间查的是当年被他举报,至今依旧心怀怨念的一群人。” “然后他就查到,当年工地上的那件事,其实是因为老板的儿子正是那次涉事人员之一,他不甘自己的儿子档案有污点,一气之下撤了本来要拨到工地的安全费用,又降了他父亲的工资,这才导致他在烈日之下晒到中暑生病。” “然后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死于煤气中毒,街坊邻居说是她早年积劳成疾,那时候脑子不清醒了,忘记关厨房煤气,这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可余光一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时路边小树林里有一个醉汉,亲眼看见有人半夜翻进他家。可是纵使他知道了真相,我们也帮不上忙。”江泷摇了摇头,“那个醉汉和余光说完这件事的第二天他就死了,惨死在山里,恰逢一场大雨,什么线索都没了。” “余光被抓住之后,他供认说,既然社会没办法还他一个公道,那么他就来当这个刽子手。” “大概就是这样。”柳莫淮说,“那之后庞博文去探望他,说的那件事......我觉得有可能是火灾那个意外。” 桑榆喃喃道:“他那样一个人,如今杀了庞博文,还想要什么呢?” 江泷:“不管怎么说,杀人的到现在一直都是郑大爷,无论他的芯子是不是被换了,社会上不会承认余光复活起来手刃仇人这个说法的。” 杨潘晓摸了摸下巴:“其实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了,谁都不会知道这个犄角旮旯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说完,四双眼睛缓缓转向他,他讪讪捂住了自己的嘴,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桑榆蹲着当蘑菇,好半晌才摇摇头:“我觉得不会,余光他......不像那种人,但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杨潘晓持不同意见:“他就是杀人犯,还没睡前他拿着菜刀冲进来时我差点被吓死,那时候庞博文跟傻了一样,站着原地不动任砍......” 说着,他似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劲地搓手。那场面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确实足够惊吓刺激。 又是一阵沉默,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在这里了,局面陷入了僵持,一时之间,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走又走不了,活又得提心吊胆的活,实在是累得慌。一阵沉默之后,杨潘晓尴尬开口:“我好像又有点困了……” “需要我再来一下么?” “不用了江警官……我自己去洗把脸……”杨潘晓起身,然后又坐下,“呃,我们没什么事情需要忙了,真的不能睡一会吗?” “睡着了可能会死你也要睡吗?” 杨潘晓乖乖跑去洗脸了。 桑榆静静坐了一会,凌晨四点,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她似乎已经死到临头,完完全全找不到一点出路。 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放弃余光,搭乘着444号末班车离开,前往下一个副本,再浪费大把时间去找线索,她遇见的麻烦会越来越多。 她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尤其是今天,她的不告而别让许瑶和桑奶奶格外担心,尽管她又打电话又发信息,依旧安慰不到她们一星半点。 想到最后,桑榆站起来,对着江泷说:“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休息吧,我再去厨房看看。” 江泷拦她:“不知道他还会发什么疯,你最好别去。” 桑榆摇头:“我得去。”想了想,她挑了一句话补充,“郑大爷,或者是余光,他说我活不到明天晚上了。” 江泷和柳莫淮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第114章 居民楼 “所以我得去争取一下,无论如何……”桑榆哑然,有些心虚地挠挠脸,“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是一点,可还有另一点,她并没有说。她是一千零一夜的内测玩家,真要说的话,在场除了她都是npc,她面前飘着一行字,他们都看不见。 【请自由探索。】 这也算是提示了,便证明,说服余光,或者完成他真正的心愿还有机会。 桑榆收敛表情,她面上向来无波无澜,这样倒不显得惹人生疑,尤其是面前这两位…… 桑榆匆匆离开。她下了楼,往厨房走去,郑大爷果然还在那里,只是沉默地坐在内部的小餐桌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饺子。 他见桑榆来,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继续吃着,末了看看她,推过去一点:“要不要?刚出炉。” 一想到饺子里包的是什么,桑榆便摇摇头:“多谢好意。但我现在比较想知道,您到底还因为着什么,滞留在这里呢?” 郑大爷不搭话,依旧吃着饺子,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虚无一片,恍惚而荒芜。 “你走吧。”郑大爷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不往别的地方去了,我就在这里。” “可是您滞留得越久,我被困在这里的时间就越长,我躲不掉的。”桑榆低声说,“您是锚点,是灯塔,只要您在,那些东……” 桑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话无异于道德绑架,她哑然了许久,见郑大爷依旧没有出声,便轻轻往外退去:“我会搞清楚当年那些事情,我会找到……” “您不肯离开的原因。” 说着,桑榆离开了厨房。 郑大爷依旧坐在原地,热气腾腾的饺子蒸得他的脸一阵发烫,他木然地望着沾着黑红血迹的饺子,忽然抡起菜刀,狠狠砸向了那个装饺子的白瓷盘。 巨响在身后响起,但桑榆没有回头。她步履匆匆往外赶去,深夜的风已经不再让她感到寒冷,那道伤口被江泷重新紧急处理了一番,现在好得更快。 桑榆上了街,便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凌晨四点多,实在是太早了,早市说不定刚刚开不久,四野一片寂静,月光澄亮,和路灯一起照得天像即将破晓。 其实按照夏天的昼夜长短,距离天边翻白最多半个小时,桑榆在街上兜圈子,最后在早市一家早餐店停了下来。 她是最早一个来买早餐的人,老板对她十分和气,还送了她一根油条,说是配着吃。桑榆点头答谢,注意着天色越来越亮,老板也没有其他客人,便问: “老板,可以向你打听些事吗?” 她这态度,老板看一眼就认为她是要八卦,摩挲了一下下巴,问:“你不是这里人吧?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从十字长廊里面来的。”桑榆把早餐咽下去,继续说,“昨天桥塌了,我回不去,在这里暂住……” “哦,那件事啊,听说了,但你别担心哈,虽然我们这地方人少是少了点,但还挺热闹,比几年前好多啦,你记得多玩玩。” “好。不过老板。”桑榆说,“您知不知道前几年走水烧毁的那栋居民楼在哪里呀?我想去那里看看。” “你要去那啊?”老板皱着眉毛想了想,“也不太远,前面几条街,有栋被野草包围的居民楼,那就是。不过姑娘啊,那里荒凉得很,早些年发生了那些事,搞得那里都不太吉利……” 桑榆眨了眨眼:“那里当时除了大火烧死人,还发生过别的事情吗?” 老板:“有啊,只是那场火灾最后面,所以你们里面的人只知道这个。” 他把炸好的金灿灿的油条挂到铁架上晾油,神秘莫测地说道:“当时还死了个小姑娘,跳楼死的,据说是被校园欺凌,算是被强暴了吧,清白没了,心里又难受,就找了个晚上跳下去了。” 桑榆一愣。 老板说的这个人,不就是柳莫淮讲起余光高三时救的那个姑娘吗? 桑榆小心道:“她是不是和余光认识呀?” 老板答道:“这就不清楚了,但余光那小子应该认识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路边走过来几个年轻人,桑榆道了声谢,把剩下的包装袋塞进垃圾桶,往老板指的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她没有代步工具,对路也不熟悉,一路上东问西问摸索过去,找到那杂草丛生的居民楼时,已经是清晨六点多近七点了。 桑榆停下来歇口气。周围确实荒凉,一眼望过去没几户人家,商店更是一点都没有,远处青山环绕白雾,一派和谐。 如果忽略掉眼前的建筑物墙壁一片乌黑,这里曾经死过许多人的话。 桑榆歇完,起身继续往前走,她要去居民楼里看看。但她刚靠近两步,试探着杂草下泥地的软硬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发了疯一样的震动,让她暂时搁置了动作。 是柳莫淮的电话。 桑榆没思考多久就接了电话,那头意外的很安静,桑榆问了一声,才得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 柳莫淮问:“你现在在哪里?” 桑榆抬头看了看居民楼,实话实说:“我还在这里,只是回到了当年余瑜经历火灾的那栋居民楼。” 柳莫淮语气无比严肃:“你现在没事就好。我们这边出了意外,那个江泷昨天晚上按住的人,你还记得吧。” 桑榆应了一声,柳莫淮便继续道:“他死了。早上刷牙刷一半的时候被杨潘晓推了一把,头插在洗手台上死透了。” 桑榆张了张嘴,想起那个被庞博文推了一把,然后死得无声无息的人。 桑榆问:“和之前那个人……一模一样?” 柳莫淮没隐瞒:“对,一模一样。而且你要小心,早上我们下去看的时候,一楼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厨房也没人,郑大爷走了。” 风吹得杂草沙沙作响,桑榆望着沉默地矗立在日光下的焦黑建筑物,认真道:“好,我会小心的,你们也小心。” 又交流了几句,柳莫淮才挂电话。桑榆把手机放回怀里,扭头便在街头看见一抹佝偻的身影。 那是郑大爷。 第115章 追溯 桑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几乎是在她挂断电话的下一秒,她隔着空荡荡的道路看见了佝偻在那里的郑大爷。 或者说是余光。 他静静凝视着桑榆,像雕像,又像风化的礁石,他往前走了两步。在桑榆眼里,他就像忽然瞬移了十几米的距离,眨眼间来到她的面前。 如果是一般人,估计只觉得比恐怖片还恐怖,可桑榆眼睛一眨不眨,思索了片刻,甚至还问了声好。 郑大爷目光沉沉,并不看她。一老一少,一大一小,站在那焦黑枯槁的建筑物前相顾无言。 许久,桑榆迈了步,道:“我想进去看看。” 郑大爷终于愿意理她了:“进去了,你说不定就活不到出门了。” 桑榆摇头:“您不想杀人,却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也走不了,今天不是您走,就是我走。” 郑大爷望着浅金色的阳光一点点洒落到灰白焦黑交错的建筑物上,喃喃道:“真是有病......” 桑榆有些困惑,但却不多浪费时间,比起林志远那条主线的紧迫,余光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喘息时间。 但她刚踩进杂草地,身后猛地袭来一阵冷风,一双粗粝的手掐上她的脖颈,仿佛要当场将她掐死在这里。 桑榆本能地挣扎了片刻,气流强行挤进呼吸道,她憋得脸颊有些通红,片刻后,她却忽然停止了挣扎。 而身后那只手也停止了继续收紧的动作。 桑榆勉强能喘气了,转动迟钝的大脑想说着什么,郑大爷忽然撤了手,桑榆余光踉跄,差点跪下去。 回身一看,余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确实是鬼话。桑榆慢吞吞地想,可是你不本就是鬼吗? 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尘泥,桑榆拨开杂草,艰难跋涉了数米之后,终于看见那居民楼下生锈的铁门。 那横着的门栏上满是泛红的锈迹,青藤盘绕其中,深入幽深的走廊。 太久没有人打理,这地方被淹没在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之中,唯有那墙壁上岁月抹不去的焦黑色彩彰显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桑榆在层层叠叠的花与草木香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望着黑漆漆的走廊,桑榆走到铁门前。 门上没有落锁,但许久未用导致门轴生涩,周围的植被缠地又密,桑榆又扯藤蔓又拽门,折腾了好一会才勉强将门推出了一条足够人通过的缝隙。 桑榆走进去,落脚就踩出地面上一层浮沉。 入门的走廊有些许光亮,但再往里走,光像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廊的墙壁粉漆脱落了不少,那秃一块这秃一块,一副破败的景象。 近门处生了霉斑,顶部悬着蛛丝,飞虫翅膀扑扇的声音不绝于耳,桑榆慢慢往里走去。 她摁亮手机,想要打开手电筒照明,谁料一股低头的功夫,细碎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人语。 她抬头,便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陌生人困惑道:“哥,你这么忽然回来了?” 桑榆抬头看他:“你......是在喊我吗?” 那是一个青年,五官端正,脸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疲惫,眼睛却是亮的。 他眨了眨眼,晃晃手里的外带食物盒,笑道:“哥,你不会是太久没回家,把我忘了吧?那不成,我得回去和咱妈告状去。” 桑榆恍惚了一阵,没摁亮的手机屏映出她的模样,依旧是一张十足十的姑娘的脸,怎么会被认错。 一个老妇人从外面走进来,瞥见堵在走廊上的人,奇道:“余瑜啊,你哥回来啦?” 余瑜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是啊,林大妈,你买菜回来啦?”他看见林大妈手里提着的菜篮子,“哟,买这么多,你家今天来客人了?” 林大妈笑眯眯地答道:“嗐,就是我儿子带着儿媳妇回家来啦,他老说怀念我的手艺,我不得给他做一桌好吃的......” 说着,林大妈从上往下扫视了两眼站在原地的人,又满是调侃意味地开口:“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啦,那么俊的人,什么时候打算和喜欢的姑娘结婚呐? 余瑜打着哈哈:“林大妈,您别开玩笑了,现在生活都还没着落呢!找个姑娘不是祸害人家吗?我们真不急啊哈哈哈......” 余瑜一边笑一边拽桑榆的袖子,试图把他哥拽回家去,免掉这老一辈的絮絮叨叨。 桑榆望着不再破败的走廊,暖黄色的楼道灯盘旋着飞虫,铁门稳稳当当地关着,乌黑的油漆锃亮。 她不过低头打开手电筒的功夫,整栋楼像被翻新,仿佛她真正回到了那个曾经温暖而繁荣的过去。 桑榆一怔。 余瑜拉了她的手就往前跑,速度快得仿佛生怕林大妈追上来吃他。 “哥,你很久没回来了不知道。”余瑜急道,“林大妈逮着没结婚的就问,她之前说媒,现在都改不掉习惯。” 他们奔跑起来,四周景色走马观花,却让桑榆越看,越肯定心里冒出的那个判断。玩恐怖游戏果然还是需要一些想象力的。 顺着走廊往里走,上楼梯,暖黄色的楼道灯随处可见。虽然有些地方依旧墙皮脱落,但那上面缀着孩童的涂鸦,显得生机勃勃。 楼道里走着一两个老年人,见面时都向他们打招呼,余瑜八风不动,陪老年人聊天非常在行。 他们一路穿行,最终停在四楼一间普通破旧的出租屋前。 桑榆一路被他引上来,也没有露出不认识路的表情,一时之间倒是把自己的身份经营得很好。 和余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桑榆很快理清了现状,并且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是余光,虽然在她自己眼里,她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余瑜没有感到任何不对,甚至不觉得他哥出门一趟矮了他整整一个脑袋是不正常的事情。 而且她尝试着问了一下时间,时间对上之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余瑜出事那天。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 第116章 家常冷暖 桑榆记得,柳莫淮曾经讲到过,余瑜那天刚好在家休息,大火烧起来时他倒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直到被呛到不行才醒过来,慌忙想要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她会回到这个时候? 余光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也不可能赶回来。 难道是余光…… 想要挽回,或者追溯这段时间? 桑榆迈进家门,余瑜还在絮絮叨叨:“你在外面读书这段时间,咱妈总是念叨你,还不让我联系你,真的是,咱又不是纸糊的……” “说什么呢?你怎么你一回来就叭叭叭说个不停?不累啊?快去歇着,晚饭很快就……余光?” 妇人的声音从恼怒到平静,又从平静到惊讶,桑榆扭过头去,便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正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 惊讶过后,是不满的怒火。“你学校那么远,来回一趟车费多贵!你还瞒着我就回来了,想干嘛,造反呐?明天不是工作日吗?你明天不用回去上课?” 妇人一系列问题炮弹一样落在她身上,砸得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余瑜帮她解围: “好啦妈,哥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不定是要给你惊喜呢!上次有假期他回不来,这不就补上了嘛,您别生气……” “我怎么敢生气。”妇人哼了一声,“真是长大了之后翅膀就硬了……先去歇着,过后吃晚饭,晚饭吃完告诉我车费多少!” 余瑜帮着应了,拉着桑榆坐下之后,才继续道:“歇会吧,妈其实也挺高兴的,你在外面生活,平时发个信息啥的也只说好事不说坏事,她挺担心你的,就是人倔,不肯亲自和你说。” 桑榆点点头:“妈也挺累的。” 余瑜叹道:“咱家谁不累啊,自从爸走后……”他忽然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也没什么,等你考上岸了,我们的生活就好起来了。” 余瑜给桑榆倒了杯水,断断续续和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桑榆细细听着,选择性忘掉一些太过日常的事情,记下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前段时间搬来了一户新人家,那家主人脾气不好,生活习惯更是差到离谱,搬家的时候把旧物堆在了楼道上,不肯挪走。 还有那个跳楼的姑娘的家人在前段时间搬走了,两户人家来去时间相差不大。余瑜告诉她,那姑娘的家人走之前给她留了东西,现在还放在柜子顶部,过会去拿下来给她。 桑榆问:“那是什么东西?” 余瑜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装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噢还有,他爸爸还捎了句话。” 余瑜低着头想了半晌,才说:“哎哟,终于想起来了,他说的是,谢谢你。” “……谢谢你?” “是啊。” 桑榆低声道:“余……我虽然帮了她,但也没帮上多少忙,最后还导致她跳楼了……” 她险些没进入角色,抬头瞧了余瑜一眼,他并没有被惊动。 “这怎么能这么说。”余瑜不理解道,“你做的是好事啊,该磕头道歉的是那些王八蛋,那群畜生都不知道……” 妇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不安的情绪:“余瑜。” 余瑜当即噤声:“……妈。” 妇人端出来一个锅,认真道:“这种话不能多说,祸从口出知不知道?那个东西之后你拿走吧,别再横生什么事端。” 最后一句是对着桑榆说的,桑榆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妈,咱家最近……没和别人发生什么事吧。” 妇人瞪了她一眼,仿佛很忌讳似的四处看了看,确定一家人都待在四面墙包裹的房间里,才小声道:“哪有什么事!你先管好自己就好了,努力学习,别的你别管了。” 桑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茫茫然地点头。 余瑜咬着筷子尖抗议:“妈,今天就歇歇吧,哥又不是机器。” 妇人瞪他:“吃你的!” 桌上三碗饭,桑榆碗里的最多,妇人碗里最少。余瑜皱了皱眉,小声问:“妈,家里没饭了?” 妇人愁道:“我哪知道你哥今天回来,我没下那么多米,没事,我不饿,你们多吃些。” 余瑜嘟囔了句那怎么行,不顾 当桑榆想要举一反三时,妇人一筷子抽在她手背上:“你也是!吃你的!我今天没忙什么,不累,吃那么多干嘛,还长胖。” 桑榆感受到手背上一阵轻微的疼痛,忽然有些发愣。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喜欢捏捏她的脸,再把唯一的食物全部让给她。 “妈妈今天坐了一天啦,年年比较累,所以要多吃一点,知道吗?” 桑榆的喉咙一阵发堵,她回忆起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望着妇人轻轻摇头:“妈,我今天也没多累,你吃那么少怎么行,晚上该饿了。” 说着,她趁其不备往妇人的碗里拨了不少米饭,随后捧着自己的碗开始扒饭。 妇人盯着碗里的饭气笑了,但到底没有再推三阻四,端起碗吃起来,一张小小的方桌,氛围其乐融融。 这是近日来,桑榆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 客厅虽然破旧,却满是温暖,饭菜虽然无比简单,却灌满一个母亲所有的爱。 妇人眉眼间的皱纹很深,两鬓霜白,积年累月的劳作让她比同龄人更加衰老,但爱是不变的。 吃完晚饭后,桑榆帮着收拾碗筷,妇人幽幽问她到底花了多少车费,桑榆回忆着柳莫淮讲过的余光所在的学校和十字长廊的距离,最后含糊着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但这依旧让妇人无比心疼。 她轻拧桑榆的胳膊:“下次回家提前说!” 收拾完所有,桑榆回到客厅。 今天是余瑜难得的休息日,他一个月只有这么一天可以休息,所以他格外珍惜。 他想和他哥说说话,聊聊外面的风光,可他哥心神不宁,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得余瑜眉毛直皱。 “哥,你在外面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桑榆回神,猛然摇头:“没有,可能只是有些累……” 她的声音忽然停滞。 第117章 大火 余瑜本来还在认真听她说话,哪料桑榆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有些凝重地望着他身后。 余瑜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脑袋上爬虫子了?” 桑榆却不答他话。 就在刚刚,她只是在聊天的间隙轻抬了下头,目光没有目的地的落在余瑜身后墙壁那扇雕花窗户上。 按理来说,如此贫困且备受欺凌的家庭,不可能会有这种雕花磨砂玻璃窗。这种窗玻璃就算不定制价格也价格高昂,更别提这面玻璃窗…… “这雕花怎么有些像许瑶家里那面?”桑榆心道,“难道……许瑶她父亲从旧市场里淘出来的,就是这一面?” 桑榆正想截止话头,不动声色地询问有关于这面雕花磨砂玻璃的事情,哪知还没开口,便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靠近窗户,似是趴在了窗前,正在往里窥看! 磨砂玻璃外是楼道,如果有人路过,那么在楼道灯的投射下,来往走过的人都会投下淡淡的阴影,多是一闪而过,可这个人,摆明了是冲着来的! 这时,桑榆才有些头疼地发现,被余瑜和他妈妈一打岔,她险些忘了现在还处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之中。 桑榆压低了声音:“……余瑜,外面有人。” 余瑜一愣,悄悄扭头看向那扇窗户,然后又默默扭头看过来:“哪有人?” 方才余瑜看过去时,桑榆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扇磨砂玻璃窗,当然也看见了在她出声之后,那个阴影悄悄消失了。 桑榆感到些许不安,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她站起身:“余瑜,你和妈在家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啊?出去干什么?”余瑜摸不着头脑,“哥,你今天状态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别那么一惊一乍的……” 然而桑榆顾不上他的阻拦。 这个时候能出现在余瑜他们家的还能是谁?除了那个纵火的人,桑榆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她回到这个时候,到底是为了阻止,还是为了得到当年的真相? 难道柳莫淮还隐瞒了些什么吗? 桑榆拧开门出去,妇人在身后喊难道这个时候你要回学校吗?桑榆只来得及回答一句不是。 她冲进楼道,开始思索该往哪里走。 纵火的人会去哪?安全通道现在肯定堵满了垃圾,他要从哪里点火? 桑榆仔细回忆,整栋老旧居民楼只有四楼最里面的那间没有住人且堆满杂物,难道他要从那里下手? 桑榆当即锁定目标,疾步往四楼楼道最深处跑去。老居民楼住的基本都是老人,天已经黑透了,楼道上静悄悄的,只有桑榆跑过的脚步声。 楼道深处的那扇门有些破败,余瑜曾经说,自从他们搬过来之后,那个房间就再也没有住过人,反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易燃物多得数不胜数。 桑榆停在门前,尝试去推门,门锁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门锁完好无损,按照生锈程度上来看,如果要打开,开锁过程中肯定会留下痕迹,比如门框会沾染锈迹,比如地面会洒落暗红色的铁锈粉。 然而都没有。 纵火犯没有来这里? “起火啦!” “怎么忽然起火了?怎么回事?!” “救火,快救火啊!” 桑榆呼吸一滞,她扭头看去,惨白的楼道灯照着楼道,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抹橘红色的光亮在墙壁上打落。 火还是烧起来了? 桑榆连忙冲了过去。 火到底从哪里起来的?如果不是在这间无人居住的杂物间,还能在哪里点燃,并且最终波及紧闭门窗的余瑜一家? 大火果然猛烈地燃烧了起来,楼道上空开始弥漫着灰白色的雾,嗅到一星半点都呛人无比。 楼道上居民暂时存放的垃圾全部被点燃,有不少老人端着水盆出来救火,但他们速度太慢,火势蔓延很快,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桑榆帮一个老人将一大盆水倒在门前起火的地毯上,捂着口鼻问:“大爷,我们这一层的消防设施在哪里?” 大爷指指另一条楼道,桑榆点头道谢,闷头往那个方向冲。 她想起了很多。 许长安经历的那个梦境,一楼没有大门,七楼没有天台,无论在楼梯间怎么爬,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形成一个莫比乌斯环。 如果说余瑜遭遇这场灾难是余光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那么会污染到他们,也无可厚非。 强行压下另一种冒头的情绪,桑榆咬咬牙,终于冲到了那消防设施前。 她抄起破击锤,狠狠砸在了玻璃门上! 至于夏仲为什么选择爬窗也离不开,是因为在这场灾难里,无论如何,余瑜都是死路一条。 桑榆手脚麻利,迅速用破击锤把玻璃残渣扒拉掉,从中拿出水龙头,往里一摸却发现—— 消防水带不见了。 没有水管,怎么连接消防栓??? 桑榆迅速撒手。 这同样也是纵火犯预谋好的吗?可是他从哪里拿来钥匙打开玻璃门,再偷走水带的? 桑榆绞尽脑汁,最终放弃继续思考,高温已经炙烤得她满头大汗。她疾步往回走去,看看能不能再帮上些什么忙,让余瑜活下来,或者是了解到真正的故事。 火到底从哪里起?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桑榆看着门缝滚滚冒出的黑烟,敲着门板喊:“余瑜?妈?你们还好吗?” 对门一个老人脸色灰白,颤颤巍巍端着水出来:“你妈刚刚下楼去了!”她把水泼到起火的地方,气喘吁吁,“余光啊,你们家怎么回事啊?怎么招待了个朋友就引起大火了呢?” “……朋友?”桑榆一怔,连忙问,“什么朋友?刚刚我不在家,我弟弟他招待了个朋友?” 烟雾缭绕,呛人得紧,那老人点完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被呛得连连咳嗽,桑榆担心她咳坏了肺,忙把她塞回家,再好好关上门,把仅剩的水全部泼在门上。 这场意外到底死了多少人?桑榆不知道,但她希望,如果可以,不要有那么多人丧命于此。 第118章 家人 朋友。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字眼。 桑榆前脚刚刚出门追人,后脚就有一个朋友过来拜访,然后火还是从他们家里烧起来的。 ——余光,我永远恨你。 那个夜晚,被烤焦的人默默立在黑暗里,语气没有掺一分假,他确实是实打实地恨着他哥哥。 可直到这场灾难发生,他和他哥哥都关系非常好,没有一点闹掰或者憎恨的意思。 那么,转折点便在这场灾难。 在这个朋友身上。 这个纵火犯,是余光的朋友? 桑榆一边敲门一边飞快思考:“不可能。余光直到大学都没有朋友,高三时发生的那件事情让他的人缘更差,不可能会有一个好到他不在家都有会来拜访的朋友。” 而且在柳莫淮为他们讲的故事里,那一天余光家并没有来客人。 如果真是这样…… 桑榆抿唇,尝试去扯门把手。 出乎意料的是,门一扯就开! 热浪扑面而来,冲得桑榆睁不开眼睛。她听见惨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从最开始的清晰到模糊,最后消弭,她站在门前,等到勉强适应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一个炭人。 残破焦黑的衣服上还有没熄灭的火星,五官已经完全淹没在黑色之中,血肉翻涌,在火光里闪闪发亮。 桑榆静静望着这一幕。 她有些难过,但这个念头一瞬而过,被她如风吹撒,不甚重要的压回心底。 “余光。” 炭人喊。 “余光。” “余光!”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不甘和愤怒。 “我为了你努力赚钱,每个月都及时给你打钱过去,我爸死了,我妈也开始神志不清,我们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是白眼狼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桑榆站着,仿佛闻所未闻,声音从她耳边经过,所有的情绪完好无损,崩塌和海啸扑面,而她也就站在那里。 余瑜的声音越来越怨毒:“我以为都好起来了,我以为我们一家很快就要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了,可是你呢!” “我好心好意招待你的朋友,甚至拿出了本来想作为你生日礼物的茶饼,结果他就那样掀翻了茶桌,点燃了窗帘和厨房。” “‘他嫌你们太碍事,不如都死了算了’……哈哈哈哈,余光,我们是一家人,你就这样报答我们,自己飞上枝头,就想办法弄死我们对吧?” 他还在不甘而愤怒地嘶吼,那具被炭化的身体终于有了气力,他冲像一动不动的桑榆,在越燃越烈的火前揪住她的衣领: “余光,我们一起去死吧,你下地狱去,下地狱去!” 忽然,它听见一声细微的叹息声。 余瑜的五官早已被火焰吞噬,支撑着它站在这里的是诡异的污染和执念,他‘看着’桑榆那张沉寂的脸,忽然就想立即把她丢进火里,让她也和自己一样变成一堆焦炭。 “余瑜。” 桑榆轻声开口,“你们一起长大,生活有多艰辛,抱团取暖有多累,你们不是很不知道。余光是那样的人吗?他是那样轻易放弃亲情,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或者不那么麻烦而拿你们的生命去随意挥霍的人吗?” 余瑜的动作忽然凝滞了。 桑榆轻轻握住他的手,手心迅速沾染上一阵黏腻,可她不在乎,她从来都不怕脏污:“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但我没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们都一样孤单,哪来这样的朋友呢?” 她的声音在某一刻变得很哀伤。 “有人告诉过我,朋友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桑榆轻声说,“我没有哥哥或者姐姐,但我明白,熬过劫难的一家人,是不可能对手足做出这种事情的。” 木柜悄然倒下,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火光映衬得桑榆的脸颊一片橘红,高温炙烤得她迷迷糊糊,说完那番话已经是最后的气力。 她吸入了太多的有毒浓烟,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全靠余瑜揪着她的领子,她才没有跌下去。 这几天以来,实在是太累了啊。 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桑榆都感受到了万分疲惫。故事熬干之后只剩锋利的刀片,每咽一口都嗓子冒血。 说话的那个瞬间她想起许长安,那个爱笑的姑娘泪流满面,不断重复着告诉她,去找到一扇窗。 “榆儿,你得找到它,只要找到它,你就能离开这里,谁都一样,你一定要找到它。” 那扇窗…… 整栋居民楼那么多扇窗,到底是哪一扇呢? 桑榆忽然感觉自己衣领上的力道消失了,她顺着跌下去,却没有摔得多痛,只是茫然地摔在地上,仰头看去时,余瑜垂着脑袋,自嘲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哥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好人,从来都是,只是我们被欺负太久了,太累了。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一直是我们承受着这些?” 它慢慢挪动步子,走到燃烧着大火的木柜前,徒手戳破木柜背面的薄木板,从里面掏出一只漆黑的小盒子。 “送你吧,快些去找一扇窗,然后离开这里。”余瑜说,“就算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那些人都死了,难道我们还要拉着整个世界偿命?” “我……等等!” 它低低笑着,将盒子塞进桑榆的怀里,然后扭头,直直扑进了滚烫的火焰之中。 桑榆没有来得及阻止。 他本就被烧得黢黑,这一投火,滋滋啦啦的灼烧声响彻,仿佛灼烧干净了最后一丝执念。 桑榆抱着盒子,反应过来之后,急忙退出房间,将门拍上。 她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鸣笛声,她趴在地上寸寸挪动,目标有且仅有一个。 那个姑娘的家。 那个高三那年被余光救下,最后却因为不堪受辱,一跳而下,将生命终结在最灿烂的年岁的姑娘。 她的家人留给余光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在数年前的过去焚于大火,却在数年后的今天以这种方式回到她的手中。 这是一场滚烫的救赎,亦是她最后的机会。 桑榆匍匐在地打开盒子,一把闪烁着银光的钥匙映进眼底。 第119章 逃生 钥匙看起来很新,很亮,桑榆将其握在手心,成为漫无天际的高温中唯一的冰凉。 火越烧越大,呛鼻的浓烟滚滚,她把衣领浸在残留着水的水盆里,然后稍稍提起,勉强掩住口鼻。 那姑娘家住五楼,与余光家隔了一层天花板,她得匍匐着爬去楼梯间,看看能不能上去五楼。 她爬得很慢,肢体末端传来干燥的滚烫,仿佛整个人被架到烤架上烤。黑烟盘旋在天花板上,并一点点向下蚕食。 桑榆扒拉住楼梯间的门跪起来,焦黑的指尖死死地扣住门板将其打开,不知道哪里来的伤口糊得她一阵火辣辣的痛。 门打开,一阵热风呼啸,她听见打火机按下的咔哒声。 稍稍出了一口灼热的呼吸,桑榆从地上爬起来,抹掉脸上的尘灰,拍干净衣服上沾染的焦黑,探头往楼梯下看去,便看见一个蹲在地上用打火机点燃干燥布料的人。 那是庞博文。 似有所感,他也抬头,两人在这种情况下忽地对视。 那张脸不像她昨天才看见的那张,他要年轻些,肢体带着年轻蓬勃的肌肉线条,嘴角却擒一抹古怪的笑。 “嗨,好久不见呀。”他咧开嘴,手上动作不停,火舌舔舐燃料,一簇火苗猛地蹿起,势如破竹。 “本来在这里烧死你挺亏的,但谁叫你忽然回来了呢。” 庞博文漫不经心地把打火机丢进火焰里,火光幽幽烧遍他全身。 “你真是活该,爱做什么英雄。” 他一扭头,不再说任何话,迅速极快地奔下楼去,随着人群一起呼喊: “安全通道里的杂物也烧起来了!快来这边救火!” 桑榆没生气,只是蹒跚着向上走去,心里想着,不怪余光如此憎恨庞博文。 假扮朋友,任由余瑜招呼做客,末了一把火烧穿一切殷切,让那疲惫的青年睁大了眼睛,临死之前愤怒爬满胸腔,那个他顶力支持的哥哥,叫了他的朋友,将他们像垃圾一样丢弃…… 谁会不愤怒,谁会不怨毒? 桑榆连滚带爬地冲上五楼,这里情况要好些,然而肉眼可见灰色的薄烟依旧盘旋,这里的人虽然惶恐,却都紧闭门窗,楼道上泼满了水,目前并没有出事。 但还有一件事让桑榆感到奇怪。除了那把银色的钥匙,那个盒子中没有其他任何东西,那姑娘的家人为何独独只送一把钥匙? 桑榆终于慢慢走到了那扇陈旧的门前。 门上落着一把锁,锁有些旧了,但看起来依旧可以使用。 桑榆研究了一会锁孔,确定手上这把钥匙能使用之后,便将其插入锁眼,顶着头晕目眩和满头大汗开始开锁。 她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手心冒着黏腻的汗。她甚至不能用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状态,她在这种环境里待得太久,换作一般人,再毒一会都会被毒死。 桑榆手上摸索了一会,终于咔哒一声,门被顺利打开。 让桑榆意外的是,门开之后,扑面的却不是滚烫的风。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陈旧的物件蒙着灰尘,由于拉着窗帘,整个房间都有些昏暗。 桑榆摸索着进去,没有尝试着去打开灯。她的手机电量已经快见底了,她必须尽快。 桑榆反手关上门,将钥匙和手机紧紧握在手里,随后开始思考到底是哪扇窗。 她又一次听见了鸣笛声,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鸣笛声相当清晰,她细细听着,然后一个一个房间地打开。 其他房间的窗户都锁着,窗锁生锈,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桑榆抹了把汗,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房间。 她沉默地望着,走过去的步伐尤其缓慢。 那个房间的位置…… 和许长安的房间一模一样。 同样的方位,同样的布局,不同的是,这是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 桑榆尝试着去推门,房间门没有锁,很轻易就被推开。房间的布置不算精致,但也能看出去那是一个姑娘该有的房间。 窗帘拉着,外面亮如白昼。 桑榆疾步走过去,脚步一阵踉跄。 再快些…… 她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 浓烟没有入侵这个房间,空气是尘腐的霉味,可桑榆在火场里待得实在是太久了,眼下脚步虚浮,噼里啪啦的幻听不绝于耳,她甚至听见杂乱的絮语,以及一声沉沉的叹息。 最后一扇窗。 虽然说一切都是她在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闷头冲过去,用力拉开窗帘! 楼下灯光亮如白昼,消防车和警车闪烁的灯光刺进眼睛,并不觉得刺眼,恍如隔世。 这扇窗依旧是锁着的,但不是一般的窗锁。这是特意焊接的锁栓,上面挂了一个亮晶晶的银色小锁头。 桑榆把握在手心握到发热的银色钥匙拿出来,做最后的尝试。 万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咔哒一声,最后一道锁打开了。 桑榆依旧没有扔钥匙,费力爬上窗台,呼啸的晚风和清冷的空气灌进口鼻,桑榆的大脑勉强清醒了一点,她向下看去。 楼下放置了气垫,橘红色的垫面很亮,桑榆望着,忽然感觉一阵腿软。 她没跳过楼,当然不会知道跳楼是什么滋味,但许长安也是在这个位置上跳下去的,当时消防员没有抓住她。 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在底下人的阵阵呼唤中,桑榆迈出一条腿,霎时天地一阵旋转! 四楼不算高也不算低,滞空的数秒时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把钥匙,只要后背拍在一片向下凹的柔软中,桑榆才迟迟地感受到肺部和后背的疼痛。 与许长安不一样的是,她并没有摔在水泥地面上。 周围的人围住她,一张张脸并不真切,像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五官尽数埋在雾气中。 慢慢地,她不再能听清他们的说话声,只是仰躺着望向天空,注意到火焰渐渐熄灭,黑烟渐渐消失,身上的柔软变成刺啦,一个恍神间,眼前的光景尽数褪去,变成了她最初看见的那般荒凉模样。 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头顶。 第120章 最终 那确实是个黑影,在清晨的橘红色光亮下,它像一团黑雾,黑漆漆的一片,似在向她伸手。 桑榆迟钝地伸出手,却穿过那片雾,什么都没有碰到。 “我告诉过你,不要去。”那个影子说。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但桑榆只一瞬间便明白,那是余光。 可为什么余光没有继续借用郑大爷的身体,桑榆不知道,但她知道,也许最后的故事已经呈现到她的眼前了。 桑榆张了张嘴。 他叹道:“你的肺坏了,可能都活不了多久了。” 桑榆咳嗽了两声,勉强坐起来,将手中那把银色钥匙递给他:“我不会死。” 余光沉默了一会。他的身影有些恍恍,看起来像会被风随时吹散。 桑榆保持着递出钥匙的姿势没有动。 她确实很疼,整个肺都疼得厉害,可没关系,在一千零一夜里,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会伴随着时间缓慢恢复,再休息一段时间,她就能恢复到自由行动的状态。 不知道过去多久,余光终于慢慢伸出手,握住了那把钥匙。 随着那黑雾触碰到钥匙,一具苍白的身躯渐渐在桑榆的眼前出现,迎着灿烂的朝阳,一个陌生男人最终站在了杂草丛生的土地上。 桑榆没见过他,或者说没见过年轻的他。 新闻报纸上的余光是被抓之后的模样,他垂着眼,嘴边长了一圈胡茬,那样子虽然活着,但好似已经死了很多年。 眼前的余光虽然很苍白,但看起来并无沧桑之态,只是他脖子上那道狰狞的红色伤疤横在那里,使得清晨的风变得更冷。 余光细细打量着这把钥匙,脖颈间猩红的肉蠕动着:“这是哪来的?” “是你曾经救的那个姑娘的家人带给你的礼物。”桑榆清了清嗓子,勉强说道,“那时你没有回家,于是这件东西一直放在家里,直到被这场大火烧空。”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是一把钥匙……按理来说如果它是一把钥匙,那么火应该是没办法把它烧毁的。” 余光忽然咧开嘴笑了:“你想知道为什么是把钥匙么?” 桑榆顿了顿,问:“为什么?” 余光慢悠悠说:“因为我想象不出她会给我什么东西。” 这话让桑榆一阵哑然。 余光毫不在意,只是盯着手里的钥匙,感慨似地说:“这是一把钥匙,是因为在这这栋楼中,‘余光’需要活着离开,毕竟那一天,他不可能回来。” 桑榆捂着脑袋缓了一会才接话:“这是你给的生路,但你也不知道她会给你什么东西,所以你索性在里面放一把钥匙,用来打开唯一的那扇窗,对吗?” “没错。”余光说,“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成这样的,毕竟我的初衷只是杀掉庞博文那个垃圾。” 桑榆沉默了片刻:“所以……你提醒了许长安被困在梦中的许长安?” “没错。”余光点头,“我在那场梦里见过你,你一直很想要答案对吗?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作为你把她的东西带出来的谢礼。” “等等。”桑榆的胸口剧烈起伏,“仅仅只是谢礼……?” 余光嗤笑:“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 桑榆:“你不是已经杀掉庞博文了吗?如果那不是你的执念,那你真正的执念是什么?我可以帮你。” 余光:“帮我?帮我彻彻底底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我说我根本不想离开呢?你要怎么办?” 桑榆一阵缄默。 她睁大了眼睛,表情里流露出几分沮丧,但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还要为了什么而留下?”桑榆轻声说,“如果我们谈不拢,我会按照春晖教给我的办法,不惜一切代价让你离开。” 余光又笑了,笑得眼泪直掉,像个疯子。 “开玩笑的。”他歪头,伤口里汩汩流出血来,“你答应帮我一件事吧,完成这件事之后,我也许就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余光的忽然松口让桑榆一愣,她望着余光被血液浸染的衣领:“……啊?” 余光站在她眼前,手里把玩着那把银色的钥匙,自语般道:“你都为了这件事又要死了,再拖拖拉拉牵扯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再多死几个人,我的良心真的要过意不去了。” 说罢,他重新看向桑榆,将一切娓娓道来:“先说你那个朋友的事情吧,其实我觉得很遗憾,因为她不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完全找不到钥匙和窗在哪里,只能无限被困循环。” “我也想提醒她,但我不能说更多的事情,很无奈啊,就算变成了鬼,我们也依旧受限于祂。” “所以,最终我只能看着她选择了一扇错误的窗,从四楼一跃而下,摔在了水泥地上。” 桑榆问:“循环是因为路被堵死,那镜子里的自己呢?” 余光想了想:“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我曾经很希望我和我弟弟互换一下,让我代替他去死吧。” “……” “梦境是一个映射。按照你的说法,她被我污染,梦境就抽象映射了我的内心和经历。”余光面无表情,“我弟弟遇见的事情,确实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我回家休息那几个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他掐着我的脖子,说恨我,让我去死。或者是他身上都烧着火,哭着让我救他。” “很长一段时间,就算到了后来我考公上岸,我也无法忘记,到死也不行。” 余光幽幽看过来,语气忽然变得激烈:“你知道吗,我花了些时间查清了警察口中影响不好的事情,我这辈子完全没有想过……” “一群人的心,能脏成这样。” “……其实真要说的话,高三那件事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那群烂人上纲上线……” “庞博文,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余光,因为母亲死于煤气中毒而彻底崩溃,他仓皇辞了职,回了老家,不信自己的母亲真的是因为年纪大了而出意外死亡。 他还活着全靠这个念头支撑,他慢慢的,极度缜密地查过去,最终发现一个让他憎恨到恨不得全世界的人一起去死的事实。 他的父母和弟弟,全部都是被人为的,有预谋地杀死的。 第121章 回望 余光此人,前半生缩着肩膀当鹌鹑,鹌鹑当久了,所有人都当他秉性温顺,肆意欺辱。 高三那年的意外,施暴者们就像被温顺的绵羊咬了一口,即使并不太疼,也依旧怒不可遏。 既然你不再缩着,既然你想出头,那么枪打出头鸟——你得跪下来道歉。 那些声音汇聚成漩涡,最终酝酿成暗流。 他们并不对余光动手,他从小到大被欺辱惯了,身体上的疼痛已经不再能使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于是他们将目光转移到余光的家人身上。 那些与他一样缩着肩膀,不敢生事的亲人。 他们便是吃准了余瑜他们不会报警,甚至不会多说什么,无权无势,穷困潦倒的家庭,该用什么去扳倒他们? 靠天降贵人吗? 狗屁,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贵人。 他们为非作歹,为所欲为,余光远在千里之外,从不知道他的家人忍受着这些羞辱的行为。 更嚣张的是,仗着偏远和没有监控,他们作案之后,并不会刻意抹除痕迹。 因此,余光才能一点点查到,最初那些一桩又一桩的惨案,全部来自他们的手笔。 并且不只是他,有无数和他一样的人都饱受折磨。 那一瞬间,就算是一个再温顺的人都无法容忍这种罔顾人伦嚣张跋扈的行径。 余光辞职了。 这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他弯了二十多年的腰,终于在某一刻被憎恨撑直,他孤苦无依,这辈子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 把他们全部都杀死,去给他的家人陪葬。 “我那么想的,就那么干了。”余光淡淡地说,仿佛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那群垃圾嚣张了大半辈子,以为社会制裁不了他们就万事大吉……” 他冷冷一笑:“欺凌了那么多人,难道没想过会有疯子吗?真是可笑。” 桑榆缓过来了些,慢慢道:“他们嚣张惯了,所以你杀他们,格外容易,对吗?” “对,一共七个,七天就杀完了。”余光不屑道,“蹲在路口一酒瓶抡上去再拖进巷子,一个监控都没有,杀他们比过年杀猪还容易。” 余光继续说:“本来把他们七个宰了之后就结束了,那时我什么都不想干,在尸体旁边坐到天亮,被警察抓走了。” “我会判死刑,但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结果等到庞博文过来,我才发现我杀漏了……” 余光把钥匙捏在手里,捏得骨骼咯吱咯吱作响:“我妈那时候出门,庞博文趁着我家只有余瑜闯进来纵火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大火把所有的证据都烧得干干净净……” 桑榆说:“余瑜说他恨你,其实一直都是一个误会……” 余光喃喃道:“我当然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啊。” 旋即,他又说:“但没关系,他就恨着我吧,反正都是死人了,我们遭受了那么多,身上再多些恨意,那也没什么。” “到这里应该都结束了。”余光看着桑榆,“你知道吗?我提着刀去见庞博文之前,那个夜晚,我同样去见过他,用的这副模样。” 他指指自己,“他要跑,可他往哪里跑?可惜他身上没淋到雨,没有我附加给他的罪孽,所以我又耐心等了一个晚上……” “我只想杀他,对其他人不感兴趣,所以我提着刀去找他,顺便反锁上了房间门。” “你猜他一直在说什么?” “他说对不起,那把火不是故意烧起来的,那就是一个意外。” “他说他愿意为了以前的事情向我道歉,并发誓以后不再犯……” “他甚至向我磕头,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一起……” 余光冷漠道:“那样子真恶心。我甚至都没有心情折磨他了,所以只把他的四肢剁下来,最后再剁掉他的头。” “只是这种皮肉之苦,只是这种皮肉之苦本来完全无法让他明白他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有多恶心!” 余光的语气骤然激昂起来。 “可是我已经死了,除了把他也弄死,做不到其他任何事情。” 桑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余光说完了这些,忽然蹲下来和她平视,目光幽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清除锚点。你的朋友,那个叫许长安和许瑶的人对吧?” 桑榆轻轻点头。 余光便继续说:“她们的污染是从一开始我‘死而复生’就沾染上的,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应该很清楚。” 桑榆迟疑了片刻,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最后轻轻点头:“……我知道,可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是她们。” 余光歪头笑了,但笑容很森冷:“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那栋宿舍楼的位置,以及你们所在的楼层和房间位置?” 经他一提醒,桑榆骤然想起。她们居住的宿舍楼朝向,似乎和这栋居民楼大差不差,余光的家在四楼,她们也在四楼,并且位置…… 尽管桑榆从来没有注意过房间位置,但她的脸色还是一瞬间白了。 余光:“这都是命。” 桑榆慢慢说:“这本不是她们的命。” 余光:“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边缘被火撩烧过的老旧照片。照片发黄,模糊能看出那是一张全家福。 “你不是要让我重新死回去吗?”余光松口说,“你完成我一个愿望,我就走。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桑榆找回自己的声音,认真道:“我不做杀人放火的事情,那犯法。” 余光瞥她一眼,凉嗖嗖道:“鬼话你也信?” 桑榆摇头:“你是鬼,说出来的话不都说鬼话?” 余光轻哼一声,不和渐渐生动起来的姑娘鬼扯,把那张照片握在手心,和那把银色钥匙一起。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在这附近。” 余光抬头看向远方温度越来越高的一枚金色太阳,怀念着什么说道:“能不能去帮我的家人扫个墓,买些纸钱什么的,帮他们把墓碑清理干净就好了。” 第122章 扫墓 桑榆张了张嘴。 余光八风不动:“怎么?嫌麻烦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444号公交车有早班,你现在马上就能回去……” 桑榆急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要求会那么简单。” 扫墓罢了,比林志远的心愿还要轻松一些,虽然得知心愿的过程还算艰巨。桑榆脑袋里又浮现出了几个姑娘在一起聊天的模样,不由得又陷入一阵沉默。 “可是。”桑榆又提出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为家人扫墓,会更好一些吧。毕竟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余光嗤了一声:“要是我自己能去,我还叫你做什么?我已经死了,脸皮又不重要,我妈还能从坟墓里跳出来骂我不成。” 死去的余光精神状态有些炸裂,但桑榆毫无察觉,只是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带路吧。” 余光发现她原本烧得通红的脸渐渐恢复正常,有些奇怪道:“你在火场里待那么久,歇了一会就好了?” 桑榆挠了挠脸,温声道:“您也知道我是为了清除锚点而来。” 她不方便多说,余光也不再多问,只是在前面走着为桑榆引路。 天已经渐渐亮了,道路上为柴米油盐奔波的人也多起来,但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边走路还一边滴答着往下坠血珠子的余光。 她原本是有些担心的,但这一看,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模样像是熟视无睹,又好像桑榆的前面其实什么人都没有。 桑榆把那贯穿整个居住区的长街走完了。之前她走这条路只有半程,不出千米便在路灯下看见焦黑的余瑜,这次阳光灿烂盛大,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酷热般的暖洋洋里。 这一次,她没有再见到余瑜。 余光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在路边等待了一会,再抬头也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余光喃喃道:“……奇怪,余瑜呢?” 桑榆也看着那盏路灯,道:“你知道他一直会出现在这里?” 余光说:“你们到来的第二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都在那里了,为的就是阻止任何一个人离开,可为什么他现在不在了?是人都死光了?” 桑榆摇头:“没有的,刚刚柳警官才给我发信息,他们那边目前还有三个人。” 余光又迈开脚步。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越过那盏路灯,也没有再停下来。桑榆犹豫了一会,问:“你不知道我在‘过去’那场火灾里发生的事情?” 余光没回头:“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可能知道。” 闻言,桑榆急急追上他,在他的身侧,认真将她进入居民楼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余瑜同他一样,直到最后那一刻才坦言,他们是家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的秉性,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手足相残,是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听罢,余光的脚步也没有停,反而走得更快,像是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桑榆本来是跟着他走,后来变成小跑。 有着老旧公交车站的沥青公路上极少有车,这里甚至是太偏僻,又被斩断的大桥阻隔,更是冷清得像深山老林。 余光带着她穿过马路。 他的身体似乎不是实体,所以很轻易就穿过了马路边上的围栏。围栏半人高,桑榆花了些功夫才翻过去,手里抱着的纸钱蜡烛和水果差点沾了灰尘。 在长街上时,她偶然发现一家卖死人物品的小店,她拐进去的时候余光觉得莫名其妙:“你要去哪里买什么?” 桑榆闷头挑东西,挑完了才有时间回答他:“你不是说要我买些纸钱什么的去扫墓吗?我正在买。” 桑榆纠结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幸好她这个主播的身份还挂在那里,打赏和流量也能让她的钱包稍微充裕一些,所以也不算特别为难。 只是她最近手机进出账太多,久了可能会被查。桑榆关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币。 还完钱之后,桑榆提着东西,走了数步又拐进一家水果店,风风火火地提了一袋水果出来,余光看向她的眼神更加一言难尽,桑榆眨了眨眼:“这是贡品。” 她的爷爷奶奶在家附近的公墓为她的母亲下葬,她刚到家的那段时间经常去,所以需要买些什么相当熟练,然而余光想的金可不是这个。 要知道他最开始那样说真的只是鬼话。 他只是希望,那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看看亲人,再打扫一次墓碑。 桑榆体力很好,得益于数月来要生要死的极致拉扯,她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在山腰上的草地上时,只出了一身汗。可惜肺还没好全,爬了段山之后就火辣辣地痛,像被人捅了一刀。 她撑着膝盖缓解着痛苦,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余光。他站在一棵树下,正安安静静地望着那几座坟墓。 这也是一片公坟地。埋葬着无数居住在这附近的人,也埋葬着他的父母。 是那一年他亲自挖的坑。那时下过雨,到处都是泥泞一片。他自己把孝服弄得一片脏污,那罐骨灰却依旧干干净净。 他本来想要尸体直接土葬,但又怕会腐烂,会到最后变成他母亲最讨厌的肮脏模样。 那年他父亲死了,母亲哭过一阵,顶着通红的眼睛找亲戚借了钱,叫了辆殡仪车载着父亲去殡仪馆,回来时,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变成了手里那罐小小的骨灰。 他哭过了,后来再也哭不出来,满心满意都是憎恨。可那么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他死了五年,事件也过去了五年,如今最后一个人被他剁碎,这个故事就该结束了。 桑榆歇够了,抱着东西去找墓碑。 她按照余光的提示,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近乎被肆意生长的野草吞没的两块小小石碑。 桑榆蹲下身,轻轻拨开石碑前的狗尾巴草,便看见那上面的字。 桑榆向余光确认之后,便把衣服扎进裤子里,把头发安安稳稳地箍在一起,随后她弯下腰,开始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地拔草。 第123章 收尾 草长得都很扎实,手感有些毛躁。桑榆小时候住在山里,漫山遍野地忙活,手心指腹被这种野草豁出过好几个流血小口,因而刚刚触碰到,便熟练地改变了拔草的手法。 不过后来长大了些,受伤的次数太多,手心生了一层厚茧,如今再被划伤,也不会流血了。 余光并不靠过来,只是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忙碌。 桑榆瞧着白净,看起来像余光不谙世事的普通学生,但她在野草地里干活,手法和动作都很熟练,仿佛此前经常做这些事情,已经熟能生巧。 余光本来还注意着她,免得她一个不小心踩到别人的坟包,却发现他压根不需要注意这些。 桑榆把石碑前半人高的野草清掉,比较低矮的没有去管,只是折掉继续往上探的部分,把折落的叶子草根堆到其他地方。 忙完这些,桑榆从书包里翻出一条常年塞在角落里的毛巾。 她拿着毛巾扭头看向余光,余光指了指余光方向:“那里有条小溪。” 桑榆点头道谢,脚步轻快,任劳任怨。 那确实是一条小溪,溪水清冽,顺着爬满青苔的弯曲小道向下,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桑榆本来想掬一捧水洗把脸,太阳太晒,她弯着腰忙活了好一会,汗水细密地挂在她的额头鼻尖,被风吹干之后,满是黏腻。 她熬了一整夜,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吃一口饭,身上到处都是伤,而出奇硬朗的身体素质和一千零一夜的功劳让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忍忍,洗个脸保持清醒就算了。 然而她先将毛巾浸湿拧干,便嗅到一阵淡淡的腐臭味。桑榆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向小溪上游望去,那里挂了一具破烂的尸体。 桑榆看了看毛巾,又看了看尸体,起身走近。那具尸体挂在小溪上的一根枯木上,两条腿垂在水里,已经腐烂的皮肉被寸寸剥离,顺着清澈的水流向下流去。 那是一个孩子。年龄也许在八九岁。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光秃秃湿淋淋地趴在那里,身上到处都是啃咬和擦划伤的痕迹。 这些伤看起来像是某些食肉动物留下来的。 桑榆轻轻绕过那具尸体,将毛巾重新清洗了一遍。 “柳警官?”桑榆揣着毛巾往回走,耳边夹着电话,“你们还好吗?” 柳莫淮道:“暂时没什么大事,刚刚江泷又联系了同事,桥还没修好,我们打算绕路离开......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桑榆答:“和早上告诉您的一样,我现在在帮忙扫墓......但发生了一些事情。” 桑榆本来是想报警的,且不说报警之后警察能不能来,她眼下就有一个警察的电话,一秒出警,效率极高。 柳莫淮的声音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 桑榆看了看那具尸体,道:“我在山里发现一个孩子,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这应该不是余光的手笔,和这个地方有关,等这件事结束,我建议您查一下。” 柳莫淮问她在哪,桑榆尝试给他发定位,发完又简单描述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桑榆已经回到了余光旁边。 余光依旧站在那里,许久没有挪动过位置。 桑榆问他:“你知道小溪那里那个孩子的事情吗?” 余光淡淡移过视线,说:“不知道,也许是谁家不要的孩子,或者是跑丢,或者是被抓,什么都有可能,反正我不至于闲到去杀一个孩子。” 桑榆得了答案后就不再多言。 她将石碑上的泥尘和青苔细细擦拭干净,又将石碑裂隙中生长的植被尽数除去,最后,她摆上水果和纸钱。 桑榆用石头围出一片空地,避免点燃纸钱时一不小心放火烧山。 做完这些,她退回远处,轻轻伸了个懒腰,用袖子抹干净了脏兮兮的脸。 她要去问余光还有什么需要她去做的事情,却发现那处他当雕像时站着的那片空地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日上枝头,安安静静地山野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桑榆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才想起来查看论坛。 她没看见直播间上书的直播结束,反倒看见一群人一阵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洗刷着她的直播间。 桑榆有些困惑,盯着那些飞快划过的语言看了很久,好半晌才发现他们骂的并不是她。 “我草,余光那个案子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过了五年居然还要人敢把它翻出来些!” “那八个人现在是不是都死透了来着?” “不用怀疑,真的全都死透了!去年夏天,这里头那个庞博文死在自己家里了,好像是自杀死的,脖子上老长一道口!” “而且当年那些事情网上也都查得到,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被隐藏了......” “为了防止玩家太早察觉真相呗。但话说回来,余光还是太放水了,要是我定叫他们有去无回。(磨刀jpg.)” “别的不说,我觉得余光还是收敛了,这剁碎了自己吃多脏嘴和胃啊,喂猪啊!我家有猪,邮过来让我喂猪。” “刚在隔壁回来了,转播一下,余光是先折断四肢才砍的头,余光啊你怎么那么老实,你该凌迟的才对啊!” “前面那位,你从哪个隔壁过来的?” “还能是哪,夏仲那啊,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骚操作,比如挂在窗户上直播余光怎么肢解庞博文……” “朋友们再这样说下去主播的直播间真的不会被封吗……” “哎,话说回来,夏仲直播了一半忽然断线了,主播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吗?” 桑榆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只注意到了最后划过的那一条弹幕。 夏仲直播了一半,下线了? 桑榆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一般来说,一千零一夜的直播间并不需要他们主动开启,直播间开启便意味着他们进入游戏,没有完成游戏,是不可能中途下线的。 除非…… 除非夏仲的前提和桑榆一样,有且仅有一条生命,一旦死亡就彻底死去,人都死了,还直播什么? 第124章 新的疑虑 但很快,这个念头被桑榆甩出九霄云外。 夏仲是死过的,在一千零一夜直播开始之后。 他和徐阮也不太一样,徐阮要做攻略,死多少次无所谓,反正她有道具,夏仲是之前过审核关时攒下来了些符纸和复活甲,所以才有那么多次机会。 这种不寻常让她想起春晖忽然喊她去b城城中心的四时春碰面的事情,直播刚刚结束,麻烦事又接踵而来。 桑榆咬咬牙,想着已经旷课这么久了也不差再多旷几次,到时候休学降级重修的事情之后再说,先解决现下的问题。 柳莫淮赶到的时候,桑榆蹲坐在小溪边发呆,流水潺潺,分明是很清幽的环境,因着那具尸体而显得有些森冷。 尸体腐烂有些时间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桑榆坐得不近,但这个距离最多只是让味道衰减一些,闻到依旧是让人脾胃翻江倒海。 柳莫淮没见过这种情况下的人类躯体,弯腰缓了一会,倒是江泷面无表情,走近些拍了点照片,道:“你没都动他吧?” 桑榆摇头道:“没有,我过来用水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挂着了。” 江泷听罢,又问了点别的事情:“我们来的时候路过郑大爷家,他在家睡觉,对一整天里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你和什么东西走的?” 桑榆凝滞了片刻。现下直播已经结束,某种意义上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余光”在这里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五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所以不能拉出来说事。 半晌,桑榆艰难道:“有人让我过来扫墓,但我记得不太清了。” 江泷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道:“嗯,你先和我们一起走,回趟警察局做笔录,这几天我们会着手完完全全调查明白这里的事情,到时候有需要,还会联系你。” 桑榆犹豫道:“好。不过请问,大桥已经能通行了吗?” 柳莫淮脸色难看地走了过来,他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具尸体,忍了忍呕吐的欲望。听见桑榆的问话,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回答桑榆: “那是意外,总之现在已经可以走了,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顿了顿,他揉揉眉心,疲惫道:“这次这个案子影响很大,两天之内死了五个人……接下来真的是有得忙了。” “法医来了,先后退。”江泷打断他,旋即看向桑榆,“你先去山下我们停车的地方等一会吧,过会我们就回去。” 不远处出现攒动的人,都穿着颜色各异的制服,神情严肃,很快就包围了这条小溪。 桑榆应下,也不含糊,顺着他们来的山路向下走去,很快就到达了那几辆警车旁边。 等到他们忙完下来,打开其中一辆警车的门,桑榆才发现杨潘晓也坐在里面。 看见桑榆来,杨潘晓很家常地同她打招呼,并且问她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不提这个,桑榆都忘了自己浑身上下都还带着伤。 有人过来再次为桑榆处理,但那时她的伤已经结痂,横竖只需要再把黏连的衣服处理一下,再消毒就大功告成,这些都在车上完成了。 桑榆走出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在车上时和杨潘晓对信息,末了再做笔录时连蒙带猜,极其不适应地扯了些谎,将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含糊了过去。 给她做笔录的是一个女警察,她细细盯着桑榆的表情,问:“到了那栋楼下,忽然出现了幻觉,回到了余瑜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 桑榆点头:“嗯。” 女警官也点头:“那你估计穿越重生剧看多了。” 桑榆讪讪着没有反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勉强糊弄过去,因为已经是法定成年人,所以她没有被叫家长,完成一切手续之后就被放了过来。 然而她还没空歇息。 早在一个小时前春晖就说他已经到了四时春,问桑榆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桑榆出了警局才有空回答他,说她马上过来。 等车的时候,她问春晖,为什么他能完成得这样快?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过去很久,春晖才回答:大概是因为余光消失的时候,我立刻就跑了吧。 桑榆想了想,又问:“你说的重要事情,没办法直接这样告诉我吗?” 春晖答:“三言两语怕是讲不清,而且这件事事关一千零一夜的敏感地带……宗主,你早些来吧,我会一直等你。” 桑榆不想他一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上一整天,高铁临时抢不到票,她就只能打车前去b城城中心商业街。 许瑶的信息把她的通讯软件给轰炸了,她急急控诉老师找不到人查了监控找到了她头上,现在她快自身难保了,强烈要求桑榆如果还活着就快点回来上课。 桑榆一阵哑然失笑,认认真真地告诉她自己现在没事,并且已经告诉过家长,估计还要明天才能回去。 分明是在上课的时间,许瑶却回了她信息:“桑榆,你那时候是真不知道长安的事情,还是假不知道?” 桑榆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自从进入这片郊区后,桑榆尽量使自己不去回忆,不去过度思考,到最后清理石碑上坟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就这件事情勉强忘记,如今再次被提起,仿佛是在提醒她不应当忘记。 桑榆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许瑶。 而许瑶还在一刻不停地给她发信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长安走了,是你离开去找她的那天,跳楼死的。这几天还没有火化下葬,我去看过她。” 明明只是文字,却刺得桑榆眼睛生疼。 “入殓师把她的尸体拼回来都花费了很多功夫,所以最后长安她……走得不太体面。” “我不明白啊,桑榆。”许瑶发信息的速度变慢了,“为什么我妈会忽然变成杀人犯,为什么长安会忽然跳楼,我真的不明白……” “明明只是过去了一个星期,为什么一个星期里发生了那么多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第125章 四季春 桑榆无法回答许瑶的问题。 那的确发生在顷刻之间,没有由来,没有预告,如雪幕崩塌,转瞬即逝。 那头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此后再无信息弹出。她也知道,像桑榆这样笨拙的人,是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的。 桑榆攥着手机,垂着眼看自己爬满薄茧的手,好半晌,轻轻捂住了脸。 许长安啊。 那当年她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遇见的第一个人。既是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朋友。 当时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千零一夜会波及她身边的人,也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会怎么样。 毕竟在人们的印象里,它一直是一场追求刺激的游戏。 ……一场游戏。可它真真切切死了人。 她完成审核关那时,当亲眼见证第一个人在眼前死去时,她是无动于衷的。 毕竟,像大型pvp游戏,会清空血条让游戏内的角色死一死是很正常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她并不清楚其他人在游戏中的定位。 那时她和其他玩家一样,认为只是游戏为了走剧情而构建出来的npc,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而游戏结束之后,她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死亡解释。 论坛管理者从不回问题,那时桑榆固执地询问春晖:“一千零一夜不是一个vr游戏吗?” 春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回答她的问题:“听从你自己的判断。” “姑娘,咱们到啦。” 司机把车门打开,午后暖洋洋的阳光落到她身上,泛起一阵滚烫。 桑榆这才回过神来,在软件上还完了钱。 出租车并没有进入商业街,这里人流量太大,车辆进出极其艰难,如果车开进去,那么速度说不定会比桑榆自己走着还要慢。 她心里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因此她走得很快,顺着定位和悬挂在墙角屋檐的门牌号,桑榆找到了那家名为四季春的店。 这个时间点,店里泡了很多年轻人,多是来约会工作或者找个地方躲躲太阳。桑榆推开玻璃门进去,迎面扑来空调清凉的风。 服务员扬着微笑招呼她:“下午好,想喝点什么?” 桑榆礼貌道:“我有约了,来找人。” 四时春里到处都是人,只要一两张桌子空着,每个人都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很难分辨哪个是春晖。 春晖给她发了信息,与此同时靠窗边的一个青年扭头看向她,轻轻朝她招手。 那时一个二十多岁上下的青年,眉眼很柔和,看起来非常好相处。实际上来说,春晖说话很温和,似乎就该是这个模样。犹豫了一会,桑榆便走了过去。 出于礼貌,桑榆落座之后,唤道:“老师?” 青年推过去一杯温热的咖啡,笑道:“老师就不用了,我又没教你什么。不过桑榆,你看起来可有些精神萎靡。” 桑榆顿了顿,道:“因为我是在游戏结束之后就过来的,刚在游戏里通宵了一个晚上。” 尽管游戏结束后身体恢复速度大幅加快,但心理上的疲惫不可避免。春晖敛了神色,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略带歉意道: “你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会,但事出紧急......有需要的话,你今天可以在这附近好好休息一下,费用不必担心。” “谢谢,但不必了,毕竟是有关于祂的事情。”桑榆轻轻摇头,“我今天晚上得回学校报告了。” 两个人都有礼貌,但春晖的礼貌非常得体,桑榆则显出一种莫名的木讷感。 春晖点头表示理解,随后继续讲述:“之所以没有在手机上告知你这些事情,是因为我们的通讯设备全部受到监控,一旦违背祂制定的规则,后果不堪设想。” 桑榆谨慎地一点头,又道:“那我们在这里,能避免被监视?” 春晖摇头:“不能。” 桑榆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那……” “只是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春晖说,“其实这件事有关夏仲,你应该对他有印象。” 眼前浮现那在屏幕上飞快划过的弹幕,桑榆道:“嗯。他的成绩很好,综合排名位列第七,不过我听说了他忽然下线的事情。” 春晖:“但现在不是了。” 桑榆:“……什么?” 春晖拿出手机,稍微操作了一会之后递给桑榆:“现在第七是你。” 这话劈头盖脸砸在桑榆身上,砸得她一阵不知所措。她看向春晖展示给她看的页面,第七位确实是她,七之后跟着楷体的“桑榆”二字,板上钉钉。 桑榆之前的成绩,勉强排在十几名,没掉出十五,也没进前十。 她直播的次数相对较少,热度不高很正常,就算她的直播画风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过几个老人挤到前十,还是前七。 桑榆盯着看了一会,道:“夏仲呢?他跌出去了吗?” 春晖收了手机,表情有些严肃:“不是跌出去了,是直接从榜单上消失了。” 桑榆不解道:“为什么会从榜单上消失?一般来说就算是死亡,最多也是跌到榜末,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消失这种情况……” “之前确实没有。”春晖道,“夏仲也确实没死,这点我可以肯定,而他从榜单上消失,大概是因为被一千零一夜除名了。” 桑榆张了张嘴,这次什么都没有说。 除名好理解,也就是被一千零一夜从内测玩家里踹了出去,失去了继续直播的资格。 桑榆还记得那时候读过的“合同”,违背一千零一夜三条死规矩,就有可能被除名,并且一生一世背负上“刑罚”。 “不得探究游戏实况、不得质疑游戏性质、不得获取游戏漏洞……”桑榆轻声说,“他犯了哪一条?” 春晖道:“三条全犯。” 那一瞬间,呼吸都好像凝滞在厚重的空气里。春晖从不开玩笑,他一字一顿,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说得很清楚。 三条全犯是什么概念——既在游戏中阐明了游戏实况,又质疑了游戏性质,甚至获取游戏漏洞…… 他到底做了什么? 第126章 忧思 春晖垂眸思考了片刻,才道:“我和他算半个朋友,知道他的情况……虽然这个人很跳脱,比你还喜欢不走寻常路,但他知道这三条规则的分量,不可能随意践踏。” 一直以来,内测玩家们对一千零一夜有一个模糊而不敢肯定的定论。 这个定论深深埋在所有人的心里,无论扯多少谎都要掩盖过去,万万不敢宣泄于口。 那个雨夜桑榆抹干净了脸上的泥泞,借着泥洞内唯一的那一小簇火苗看那张被她抓在手里也不见脏污的纸张,那三条规则写得最清楚,管理者也曾用着淬冰的话语告诫她: 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乖乖地遵守规则,尽全力活下去,等到最后,你就会得到馈赠。 “夏仲曾经有一个朋友,就是死在一场游戏里面的。”春晖把声音压了又压,低得桑榆得集中精神才能听清,“她名字里带秋,直播化名秋暮,和你的前提一样,都是只有一次生命,一次机会。” 桑榆本名并不叫桑榆。这是她后来才改的名字,为的就是方便在一千零一夜的论坛上行动。 网络直播,观众们只能看见你展示出来的东西,是好是坏,是多是少,论坛管理者都有严肃的限定。 他们不能用自己的名字,a组是主闯关过剧情的,按照时间四季分成了四个季节:春晖,夏仲,秋暮,冬寂。 他们组成了最早的a组,如今秋暮和冬寂都已经死了,桑榆和另一个化名长轮的人填补了这两个空缺。 这个时候,四季已经缺失了秋冬两个萧瑟的季节,却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 a组以这种老人加新人的状态各自行动,至这场直播开始前还风平浪静,一夜之间风卷残云,满地狼藉。 “你那时候没怎么和我提。”桑榆道,“秋暮……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被约束的内容,春晖这次倒是没有压低声音:“横死。” 桑榆:“被游戏世界里的那些东西……选中了?” 春晖摇头:“并不是。她救了一个npc,告知了那个npc一些不该说出口的事情,随后在跑图过程中被系统严重警告,要她把npc带回她该回的地方,保证游戏剧情继续发展。” 秋暮也是个姑娘,不过是个练家子,部队出身,退伍半年后绑上了一千零一夜,开始进行直播。 那时a组负责的剧情也是那几年发生的一些腌渍事,秋暮最开始也当游戏玩,不是很在意这些发生过并且已经被当地妥善解决的事情。 可一千零一夜从来没有想过掩饰。像秋暮那样的人,一旦得知了真相,她再想去做什么,就不是身为朋友的夏仲能够阻止的了。 春晖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那时这样对夏仲讲: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因为这种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死得不明不白,祂得给一个交代,这场交易本就不公平,就算我撕毁了协约,错的也不是我,它们不该拿人去作乐。” 隔着氤氲的雾气,桑榆看不太清春晖的神情。 那时候a组不像现在,那时候才叫提现了一个“组”字。他们连剧情也是一起过的,算是一个小队,四个人都算得上是半个朋友,对于秋暮的死,也许也是满心秋雨萧瑟。 沉默半晌,桑榆轻轻说:“那是一个很好的人。” 春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当然,秋暮和我们不一样。她接受过国家戴在她头上的花环,真心热爱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人和物,那会儿她说等她在一千零一夜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去当一个消防员。” 桑榆问:“……她,是怎么横死的?” 春晖答:“在保护这个姑娘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的时候,一辆忽然窜出来的车从侧面撞上秋暮的车,一直推行到道路的另一边,撞上绿化带,整辆车都变形了,血从破碎的车体里流出来,流了一地。” 他摩挲着咖啡杯,慢慢道:“夏仲去掰车门,没掰成。但他在缝隙里看见秋暮和那姑娘挤在一起的躯体。” “我把夏仲拽开,压着他继续去做任务,他抓着我的手告诉我:秋暮还活着,她说……” 春晖吐出一口浊气:“她说不要让一千零一夜继续运作下去,会死很多人。她说她有些神志不清了,麻烦夏仲把那姑娘带出去,那车撞过来的时候她护好了的,应该只是重伤,带回去治疗,不会有事的。” “可那会儿,我和夏仲只能看见,那姑娘比秋暮更早断气。虽然秋暮那时候保护住她了,可冲击力太大,整辆车都变形,谁能活下来呢。” 听完了春晖讲述的故事,桑榆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夏仲本人尤其明白规则不能随意触碰。 他们都是一点浮尘,得了一千零一夜的好处,弯着腰当孙子。不去想它为什么存在,不去想它如何将他们带去游戏世界。 祂制定规则,他们便在规则下摸爬滚打,触犯了规则的被踢出局,也许是死,也许是失踪。总之他们被风吹起便飞,被踹一脚便落,命并不握在自己手中。 因此,秋暮的愿望,在那时的他们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 缅怀过后,人们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奔走,活着,追随,获取。 人命已经被草菅了。 桑榆很木讷,也很固执。她如今比从前更生动,也比从前更固执。 人们被草菅了,难道她也该跟着草菅吗?这种恶性循环,迟早有一天报复到每一个冷漠的人身上。 桑榆没再多说,她知道春晖的选择,他在漫长的时间里被磨去了许多东西,棱角被磨平,只残留温和的表性。 “关于一千零一夜……”桑榆无端感到一点口干舌燥,于是也端起咖啡杯,小心抿了一口,却发现那不是咖啡,而是一杯巧克力牛奶。 这段小插曲让她停顿了片刻,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我有件事情想问,关于生死。” 春晖正望着她,于是桑榆轻轻放下杯子认真道: “是不是只要有一个‘游戏世界’中的npc是存活状态,当世界收束,他就会活着?” 第127章 告诫 “实际上——”春晖温声说,“如果它真的存在规律,那么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他想了想,提起一个人:“你应该很清楚的,你完成的那条午夜出租车支线里,徐芳本是要死的。” 桑榆顿了顿,问道:“什么叫本是?” 春晖说:“因为按照真正的‘剧情’,徐芳应该是死在出租车上的,就算我们去完成这条支线。” “可是剧情被改变了,a组四个人中,只有你一个人去完成了这条支线,也只有你的‘表层世界’中,徐芳是存活状态。” 一千零一夜进入直播状态之后,为了方便区分,内测玩家将开启直播后和开启直播前分为表里世界。 表层世界就是所谓的vr世界,在这里存在游戏布置的npc和boss,当直播结束,表里世界合并。无数个表层世界中,只要有一个世界中的npc存活,里层世界中同身份的人就会存活。 这并不是管理员告诉他们的内容,内测玩家只拥有那三条规则,除此之外需要靠自己摸索所有东西。 “实际上一开始,我们对这个现象感到不解。”春晖道,“如果祂真的要拿我们取乐,就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让我们有机会真的让npc们活下来。” 桑榆把巧克力牛奶喝完了。春晖说着,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要她擦擦唇边一圈奶胡子。桑榆礼貌接过,道:“会不会是祂还不能完完全全杀死我们?” 春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桑榆才注意到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些。相对沉默片刻,桑榆轻轻说:“我们这样小声一点说,祂便听不见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个,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春晖道,“四季春,这家店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一直不问,我还以为你太过信任我了。” 桑榆看他,青年温润地笑了笑,道:“我之前还和夏仲组队过剧情的时候,在表层世界里来过这里。” 他指指地面,继续说:“那时我们做任务,护送一个被追杀的商人来这里躲避,那时候我便发现,这家店很不一样,它像一个漏洞。” “我们奔跑在街上,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却看不见人影。很快,那商人忽然脸色发白,跌倒在地,使劲抓挠着自己的脖子。” “也许是那东西追上来了,但我们看不见它。所以只能看见商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身体开始抽搐,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时候只要商人一死,我们的任务就会失败,夏仲手上最后一张存档点已经用完了。我们的前提即将被打破。那次任务失败,就意味着我们将不再能追逐祂许诺给我们的东西。” “但是,我们最后拼了一把。那时天色很黑,道路的另一边,有一片废墟。” “废墟?”桑榆眨了眨眼,“b城城中心为什么会有废墟?” 而很快桑榆就意识到了春晖为何会说是废墟,为何会说四季春是一个漏洞。 “对,b城城中心不应该出现废墟。”春晖点点头,“一千零一夜给的自由度很高,但它地图也有边界,只是太大,大到仿佛一辈子都跑不到头。” “我们运气很好,因为夏仲认识b城里的一条小道,我们抄了小道,偏离了系统指引的路线。” “当看见那座废墟时,我们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抬起重得像身上压了个人一样的商人往那废墟里面钻。” “我们一进去,眼前的废墟霎时发生变化,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问我们要喝点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商人忽然爬起来,说他要一杯咖啡,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应酬。” “我回头看过去时,发现他面色红润,丝毫没有刚刚濒死的状态。” “那东西从他身上离开了。”春晖结束讲述,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喝完,“那之后我们继续任务,离开四季春之后,那东西就又追上来了。后来我们测试了几次,四季春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千零一夜的漏洞,它的检测到达这里就会出现短暂失灵。” 桑榆不置可否,只是谨慎地说:“按照一千零一夜的地图完成程度,它也许不会有这么大的漏洞。” 春晖也没急着否认,点头道:“你说得也对,所以我们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话又说回来,假如我和夏仲的判断出错,那么我们两个现在应该已经被除名了。” 话题又绕回了除名,桑榆端正姿态,又问:“那么,你让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春晖轻轻笑了一声:“最主要是希望你自己注意安全。毕竟它的选择目标已经到了十字长廊,虽然不清楚选择你朋友是不是有意为之,但我希望你不会是第二个秋暮。” 桑榆看着他的眼睛:“长安……我很难过。那时候我得到的信息太少,没办法告诉她是哪扇窗。但我不认为长安是一定要死的npc,没有谁是一定要死的。” 春晖叹道:“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你和秋暮很像,但又不太一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填补上的是秋暮的位置,而不是冬寂的位置吧。……好了,最后一句,如果你有夏仲的信息,随时联系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提,我会尽我所能。” 这是谈话结束的标志,桑榆敛了神色,离开之后最后问:“暂且不论其他组,我们a组从前用季节作为区分化名,是有什么含义吗?” 春晖依旧坐在那里,他望着窗外的来来往往的人群,托着腮思考着什么。桑榆等待着他的回答,最终桑榆听见他说: “也许是渴求得到的东西不一样,也许是前提不一样,也许是性格不一样,最初决定这个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它会一语成谶。” “多多留意些吧,桑榆。”他喟叹着,“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到底和什么东西签订了协约。” 第128章 生日快乐 离开四季春时是下午三点多。桑榆注意了一下时间,迅速在软件上打车。照这样下去,她还有时间去赶一个晚自习。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给家里的老人报平安,她十几岁的时候才住到他们那里去,那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寡言但真诚的姑娘,两个老人都很信任她。 所以这次她没有打招呼地离开了那么多天,他们也没有特别生气,只当桑榆因为朋友离世,一时过意不去,闹了些脾气。 他们甚至帮着桑榆糊弄老师,班主任虽然很生气,但到底只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最好在这几天内平安回来,否则就降级伺候。 桑榆应下了,所以也顾不得嗡嗡作响的大脑,急忙叫了辆车往十字长廊赶。 她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快到了。手机上收到了一条驿站信息,桑榆眯着眼睛看快递信息,思考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买了什么,便问许瑶: “你买东西然后写我地址了吗?” 那时候已经是休息时间,许瑶在吃饭,回她信息的速度很慢:“没吧。我中午刚拿了一个快递。” 桑榆答了声好,顺路拐去学校驿站拿快递。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快递盒,快递单上并没有写内容,桑榆抱着快递盒子回了宿舍。 许瑶去吃饭还没有回来,林霖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整个宿舍静悄悄地一片。 桑榆把快递盒放上桌面,在抽屉里翻出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开箱。撕开胶带,桑榆便见到一张彩色的硬贺卡,上面是漂亮的手写草书。 ——生日快乐! 桑榆保持着凝视贺卡的动作,半晌才往自己空白的大脑里塞进去思考。 她拿出那张贺卡,背面是一只可爱的黑色小鸟,旁边还挤着两个q版小人。 快递盒里还有其他东西,那是一支笛子,乌沉的颜色很漂亮,末端系着一条穗子,明明还有些距离,可桑榆还是闻到了淡淡的木质调香气。 哦,她想起来了。 一年前她转学过来那天,赶巧儿是她的生日。可这个生日,整个十字长廊里,只有许长安一个人知道。 桑榆是半道杀出来的。 那年夏天下过一场暴雨,到处都积着水,天地湿漉漉的一片,水洗一样的天空飘着几朵层层叠叠的乌云。 桑榆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些,奶奶要她去换,她不肯,直说并不影响她去上学,被风一吹,过会就干了。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奶奶,入学要办多久才好?” 老人柳书皮一样的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急什么?我们又不赶时间,要办一堆手续呢,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看看手机,或者去看看学校环境。” 桑榆纠结着,最后讪讪答了一声好。 “当时央着我改名也是。”老人白了她一眼,颇有些气急败坏,“你倒是和我说为什么要改名,和我说你在急什么呀。什么都不好,要我怎么给你争取?” 桑榆无措地任她责说,好半晌才小声道:“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哎哟,真是和你说不通了。”老人无奈叹了一声,“好啦,乖乖站着,我们去见老师。” 那时桑榆的身体还没抽节,缩着肩膀的模样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让她的奶奶瞧着直叹气,一肚子不满和苛责烟消云散。她拉着老伴的手,不知不觉流下浑浊的眼泪: “她懂什么呢?那么小一个孩子,背着咱女儿跋山涉水回来了,我们还要拿她怎么样呢?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哎哟,看着就心疼,我可怜的……” 老伴拍拍她的后背,不言一语。桑榆站在那里,抬头瞧着他们,不敢往家里迈进一步,也不敢随意乱走。 寄人篱下,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这两个老人本不该对她如此之好的,没被劈头盖脸一阵打骂,桑榆就已经相当知足了。 老人说要送她来学校读书,那时候她还在摆弄手机,倒数着论坛上审核关的开始时间,猝不及防回头,喃喃问了一句为什么。 “难道你要啃老啦?”老人不满地开口,桑榆连连摇头,说:“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工作……” “你什么都不会,要找什么工作?” 桑榆沉默了一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说:“我,我会很多东西,而且也很有力气,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离……” “说什么傻话!” 老人忽然打断她,桑榆抬头,却见她的眼睛红了。桑榆最怕看见亲人哭,张嘴就是对不起,把脑袋垂得很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人气急,拿了扫帚就要打她。桑榆也不像其他小孩懂得跑,站在原地任她把抄了扫帚打在身上,一声不吭。 但那扫帚落在身上却是不重的。 老人忽然抱住她,老泪纵横:“你是我孙女啊,你和我女儿那么像,你和她都被折腾成这样,我怎么能赶你走呢?我还是不是人啦?我这辈子就一个女儿,也就一个孙女,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眼泪打湿她肩膀上的布料,烫得她也想哭。她语无伦次地回抱这个瘦弱的老人,连连保证:“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她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不再去惹奶奶生气。所以当她的爷爷告知她收拾收拾可以和她奶奶一起去看看学校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可那段时间,距离审核关开始,临近得不像话。 她牢记着管理者对她说的话,如果不想自己的亲朋好友被卷进属于她的审核关,就最好在倒计时结束前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可她现在被抓在学校里,办好了手续之后也是住在学校,那么便不可避免地会将学校的人卷进去。 桑榆很着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她求助了刚在论坛中添加不久的春晖。 春晖告诉她,就算被卷进去也不会有事,毕竟那只是游戏世界,游戏中死去的人,关现实中的人有什么事呢? 第129章 审核关卡 桑榆慢吞吞地咀嚼完了游戏两个字,终于不再纠结了。她安静地跟随老人办手续,当跟宠当了一个多小时,老人挥挥手,让她自己去玩。 桑榆点头应好,刚转身,奶奶便又道:“差点忘了。一中的学业蛮吃紧的,老师们都很严厉,所以年年啊,你早点回来,今天晚上收拾收拾东西就可以搬过来这边的宿舍住的。” 桑榆回头,问道:“我要住在学校里吗?” 老人嗔怪道:“不然你打算每天早上早起挤地铁呀?你连地铁都还不会坐,住在学校方便些,好吗,乖乖?” 桑榆看着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老人摸摸她的脑袋,露出的笑堆出层层褶皱:“回答问题不要只点头,记得说好,或者行,可以吗?” 桑榆这次点完头,又补了一句好,老人才心满意足地放她自己去走走。 一中很大,布局也很鲜明。学校分成三点式,一部分宿舍区,一部分教学区,剩下一部分是体育馆和操场。 桑榆转出教学区,彼时恰好是学生下课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同龄人结伴一起去食堂,说说笑笑的声音传得很远,桑榆不知不觉站在人群中望着,半晌不再移动。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桑榆一个踉跄站稳,那姑娘还在往前跑,急急向她道歉,声音分外清朗:“对不起!我急着去抢饭——麻烦让让!” 桑榆都没看见她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很有活力,如阵风刮得她不知所措。 她仿佛找回了自己的感知,迈开双腿,又跟随着人群走动,一直走到空旷处。 桑榆的环境适应能力很强,于她而言,只需要粗略记住学校布局,避免被拉进vr游戏里时连跑路都不会跑就好。 那天晚上,桑榆飞速卷完小小一只行李箱,拉着箱子就坐车去了学校。 她被分配在第四宿舍楼的四楼,那间宿舍前一个星期转学走了一个学生,桑榆运气很好,恰好被分配到了那里,不用再和其他班级的学生拼宿舍。 “但话说回来,这个时候转学过来可不太好,太累啦。而且她好像今天晚上会过来,我们去帮忙搬下行李?顺便翘掉晚自习算了——” 桑榆推门进去时,一个矮她一些的姑娘正一边往外走一边同宿舍内的人说话。 “你确实班主任不会说什么......”转着笔的许瑶声音一顿,“哎哎,身后!” 许长安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困惑的音节,保持着往前走的动作,扭头一看,刚好撞在了刚刚推门进来的桑榆身上。 这一下磕得可用力,痛得许长安一阵龇牙咧嘴,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原地打转:“嗷,痛死了,怎么回事……” 桑榆也被撞了个眼冒金星,缓过来之后道:“对不起,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可以和你去医务室……” “就这点小事去什么医务室……”许长安捂着脸,有些口齿不清,“痛会就好了……咦,等等,你是新转来的那位?” 桑榆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觉得眼熟,并很快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啊,你是这个急着抢饭的……” “啊!怎么是你!”许长安急忙去捂她的嘴,许瑶道:“你急什么,大家都抢饭。” 许长安扭头:“那不一样,她是新来的!” 许瑶“啊”了一声:“你还要维持形象啊?” 许长安恼道:“那不然呢!” 她们一问一答,显然关系非常不错,桑榆抓着行李箱站在原地,半晌才道:“我叫桑榆,是转学过来的……” “你好呀,我叫许长安。你认识的那个长安。”许长安沮丧了一阵之后又恢复正常,“桑榆啊,好名字,哪个榆?” “榆树的榆。” “你来得赶巧,过会要去上晚自习了。”许长安叹了口气,“我们还想去校门口帮你拿东西呢……” “对不……” “停停!”许长安道,“你干嘛那么礼貌,又不是面对老师或者上司。快来,需不需要帮忙,帮你把床铺好吧。” 她们太过热情,拉过桑榆的手让她进来,门合上,外界的燥热被尽数隔绝,风扇呼呼吹着,吹散了一身的燥热。 桑榆晕晕乎乎的人任由她们摆弄,沾上灰尘的床板被擦干净,蚊帐也火速拉了起来,两个宿舍友还想帮她铺床,桑榆连连摆手:“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的。” 她连说了几个谢谢,许瑶和许长安连说了几个不用,到最后,她自己抱了被褥上床,开始勤勤恳恳地铺床。 两个人便回到自己的位置,直到许瑶忽然起身,挪到许长安的桌前。 “她看起来……”许瑶欲言又止,在许长安耳边低声说,“性格有点奇怪。” 许长安抹了把汗:“奇怪吗?可能是她之前经历过什么吧。白天那时候我吃完出来还看见她和一个老人一起回家,那看起来就是带她来办转学手续的。” 许瑶慢慢说:“你是说,她的父母……” 许长安按住她的下半张脸,让她的未尽之言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呸呸呸,乱说什么,别什么事都往坏处想!” 许瑶眼神无奈,小声吐字:“我也没说什么……算了,那怎么办。” 许长安摸摸下巴,很睿智的模样:“我想想……有了!” “话说你有没有兴趣……”许长安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参加一个小活动呀?” 桑榆看看她,道:“什么小活动?” 许长安说:“我们几个喜欢一点惊悚恐怖游戏的人想玩一场狼人杀。” 桑榆就像检测在关键词的人机,她忽然从怀里拿出手机查看手机,许长安被她的操作整得一阵好奇:“怎么了?你也感兴趣吗?” “我没来得及搜索。”桑榆有些尴尬说,“狼人杀是什么?” 许长安以为她一句来不及搜索后要接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特意认真听着,却听见她问出这么一个堪称幼稚的问题,不免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第130章 烂尾楼 桑榆又重复了一遍。许长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失笑道:“你以前没玩过吗?” 桑榆轻轻摇头,想了想又说:“我以前在老家没有朋友。他们都很忙,我也有很多活需要做。” 许长安一阵凝噎,桑榆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谁知许长安扭头看向许瑶,声泪俱下:“我今天晚上睡不着了!” 桑榆:“啊?让你失眠了吗?对不起。” “……”许长安再一扭头,“当然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而已!”她的语气复而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你家在很远很远的农村里吗?” 桑榆点点头,数秒后又摇摇头,认真道:“我妈妈说,那里算不上我的家。” 许瑶插了句嘴:“所以你到了爷爷奶奶家?” 桑榆再一点头,许长安便去拉她的手:“狼人杀很好玩的!你要是不会玩我可以教你,我和她们约了个时间,就明天吧!” 桑榆又问:“明天什么时候?” 许长安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晚上了,因为我们玩的可不是纯粹的狼人杀。在这场游戏中,第一个被杀的人要抽签选下一场灵异游戏,比如四角游戏啊,血腥玛丽啊,笔仙啊,‘击鼓传花’啊,‘捉迷藏’这些。” 许瑶搁下笔,又没忍住插嘴:“你们大晚上的玩这些东西,真的不害怕吗?而且最后两项是什么东西,这也算灵异?” “灵异嘛,这种东西也是人赋予的。”许长安道,“至于要怎么赋予,要没有死规矩限着,只要规定好,就我们学校晚上的氛围,也够吓人了。” 桑榆似懂非懂地听着,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自己接下来即将经历的审核关卡。春晖告诉她,审核关卡不必担心,确保自己能保证前提的情况下完成目标就算审核通过。 “桑榆儿?发什么呆呢。” 许长安俏皮地在她的名字后面跟上一个儿化音,念起来像是指着池塘,唤着一条可爱可亲的鱼儿似的。 桑榆不在意,只是有些奇怪,这股奇怪在许长安友好的态度里溃散消融。她摇摇头:“没有。明天我会去的。” 许长安眨眨眼:“没关系呀,我带你去,先熟悉熟悉环境好啦。” 桑榆转过去那一年很不巧,高二的下半学期。她年纪比同龄人再大些,但直接转上高三绝不合适,老师和老人谈起时甚至还劝过,不如让桑榆重新读这三年,反正她瞧起来也还没长开,不会有任何问题。 老人拒绝了。她说桑榆的水平还算可以,绝不会拖后腿,老师大可放心。 虽然她这么说,但老师可放不下心,毕竟事关自己的工资,必须谨慎对待。于是她给桑榆做了一个小测试。 她脑子转得挺快,一些基础也还算扎实,老师测过一遍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施施然地让她入学。 一中管得严,分了快班和普通班,桑榆所在的班是普通班,但也不差劲。并且由于人员变动相当之低,她有概率和许长安她们互为宿舍友一直在高三毕业。 还在,桑榆的成绩一直吊在中间,并没有让老师很苦恼。只不过那会儿,她刚刚入学,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关于那起狼人杀游戏。 第二天很安稳,正常上课放学,上半节晚自习结束后,许长安趁着休息时间跑了出去,回来时告诉桑榆:“下半节晚自习结束前五分钟,我们出门。” 桑榆正在和数学题做斗争,她思考了很久,印象里母亲并没有教过她这种类型的题目,所以她咬着笔帽,含含糊糊说:“为什么要提前十五分钟?还在上课的话,我们能走吗?” “找个借口就好啦,最后半个小时老师不在的,和学习委员说一声就行。”许长安眨眨眼,“学校那栋废弃教学楼太晚就进不去了。” 桑榆在题目下方的空位上写上一个“解”字,随后理解般地点点头:“好。” 许长安却没有离开,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双手扒拉着靠背,奇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那栋废弃宿舍楼吗?或者是为什么那栋楼分明废弃了,还开放着?” 桑榆手下刚写了一个三角函数,闻言抬头看她,认真道:“那我现在问?” 许长安轻轻拍歪她的笔:“下课时间就先别写啦,到时候你要是没思路可以问我,这页我写完了的。我直接告诉你吧——” 桑榆便真的放下笔,认真听她说。 “其实叫它废弃教学楼也不对,因为它只是从二楼到五楼都还没建完,一楼却投入使用了。” 她抬手指了指窗外隔着层层叠叠的小树林的那栋漆黑建筑。那其实只能算是一个水泥架子,好多地方都是镂空,露出对面如墨的夜色。 那片地方,其实桑榆没怎么去。那是教学区最边缘的地带,虽然有个图书馆,但一中的图书馆足足有两个,另一个位置更优越,藏书也更适合他们。 但桑榆其实还有一个一直没有问出来的问题。一中的学生,真的有时间去图书馆自习或者读书吗? “一楼是图书馆,不过很早就关门,时间和我们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差不多,所以要早些去。” 想起许长安说自己不问些什么,桑榆把点头这个动作扼住,想了想问:“为什么一定要去哪里?” 许长安凑近了些,桑榆在这一瞬间嗅到了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许长安老神在在:“毕竟都叫惊悚游戏了!你刚来不久,不知道那栋楼的故事。” 许长安压低了声音,如果她不凑近些,那么她的声音将被满是细碎的话说声的教室淹没:“一中可有钱了,怎么可能放着一栋楼这样烂尾?最开始领导们敲定的方案可宏伟了,好像巴不得把那一小片地方能变成宫殿似的。” “但是后来方案被推迟了,到现在被无限搁置了。因为在修建二楼的时候,死了一个工人。” “说起来那件事很奇怪,虽然死了人,但是却查不出来到底是怎么死的,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学校瞒了下来,没让任何人知道。” 第131章 狼人杀 “我们其实也不太信这些东西。” 上课铃打响,许长安看了眼教室外,确定老师还没来之后,最后补充:“总之你别害怕,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才不会被那些东西缠上。” 她眉眼弯弯,一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一边说:“你要是害怕,我可以保护你呀。” 桑榆低头,看见自己的草稿上晕染出一颗豆大的墨珠,将那一个“解”字吞没其中。 她抬头,朝许长安的方向轻轻点头,答了一声好。 许长安许是听见了,朝她比出一个剪刀手,另类的眉来眼去在老师走进教室之后乖乖巧巧的收好了。 夜晚九点半,老头子老师看了一眼时间,关上电脑,叮嘱学习委员注意班里的情况之后就离开了。 他一走,有人如释重负的深深呼出一口气。许长安给她递了张小纸条,只写了一个二字。 最后五分钟,许长安果然起身,在学习委员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学习委员白了她一眼,许长安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表情,忙不迭的溜了。 桑榆犹豫了一会,在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中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放轻脚步走到了学习委员身边。 她仿佛早有预料,连笔都没有拿起来,看了看这位新转来的同学,无奈道:“你也要去?” 桑榆还没张口就被她抢了话,讪讪地啊了一声,最后只得点头。 学习委员摆摆手:“别在路上撞见老师,撞见了也记得扯谎,我不负责的哈。” 桑榆于是连理由都不用扯的溜出来了。 许长安站在黑漆漆的树荫下,手机屏幕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她站的位置很好,一般人路过都不会想到要去往那边看上两眼,但她又亮着手机屏幕,所以桑榆很快就找到了她。 “我们走这条小路。”许长安无视了立在沟前的警示牌,将手机放回怀里,另一只手向后摸索,握住了桑榆被风吹得干燥冰冷的手。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人紧紧牵着,生怕她赶路的时候走丢,许长安又道:“这段路你不熟,我带你走,小心些,前面有些地方道路是不太稳的。” 桑榆盯着交握的手看了一会,记忆中,只是除了母亲和奶奶之外,头一次有人愿意这样牵着她走。 好半晌,桑榆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你也小心。” 许长安笑道:“多谢关心啦,我走这条路好多次了——” 摸着黑下了沟,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那些年还年轻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上树捉鸟下水摸鱼,学校又背靠高山,年轻人们被严厉的学习打压太久,释放天性时总是把握不好分寸。 譬如这场后无来者的烂尾楼狼人杀。 爬上坡之后,她们顺着高低错落的小树林往里摸,很快就看见了建筑物的大致轮廓,一楼图书馆的灯还亮着。 桑榆听到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倒计时五分钟。” 审核关卡为了让新手们更快适应一千零一夜的游戏进程,比起其他人还多了一道电子音提醒,仿佛真是游戏官方怜爱新手玩家,特意行了个方便。 可桑榆知道那不是的。 尽管她蒙受了一千零一夜给予她的好处,春晖的提醒却依旧历历在目。 “要记住你的前提,千万不要打破它。” 那张字迹暗红的深色稿纸上满是如蚂蚁大小的文字,她细细看完,戳破指尖签字画押,死死牢记她的任务。 【你有且仅有一次机会,哪怕是审核关卡,前提也依旧不变。】 图书馆中间最大的灯已经关了,四周有些昏暗,管理图书馆的老师正伏在台前书写着什么,速度很慢,但很认真。 许长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随后黑暗里又钻出来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年,抱着电脑朝许长安点点头,旋即飞速窜进图书馆,同管理的老师交谈。 许长安立即拉过桑榆的手,猫着腰摸到门边在少年拿起电脑让老师查看的瞬间溜了进去。 “我们这样进来就可以了吗?” 她们一直猫在图书架后面行走,那老师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被那个少年转移走了所有注意力。 “是啊,这边的监控最近坏了,所以我们才挑了这么一个好时间。”许长安小声解答,“那个人是我请来帮忙的朋友,等问完问题他就会走,到时候老师关上图书馆的门,我们就安全了。” 桑榆反应了一会,才轻轻道:“那我们之后怎么离开?等到明天早上吗?” “笨啦。”许长安无奈地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可以从二楼下去,那片地方能下不能上,让我们在玩完之后离开是最合适的了。” “而且查寝不严,把被子铺开就行,生活委员不会进来查看,所以只要有技巧有运气,我们甚至不会缺勤——” 桑榆有些茫然地点点头,随后跟随着她继续深入。 图书馆其实并不大,十几排书架,大多数都落了些灰。最深处有一扇铁门,铁门上挂了把大锁。许长安走过去,轻轻把锁拿下来:“哎哟,他们动作很快嘛,居然连锁都撬好了。” 桑榆犹豫了一会,问道:“撬锁?” “对啊,几个大小伙子掌握的技能。”许长安往门内瞧了瞧,继续说,“真不知道他们手头那些路上捡的工具是怎么做到随便一扭就打开门的……不过那不重要,快来,我们小点声,上二楼。” 远处闷闷地传来铃声,那是她们即将集体断电的提示铃。周围已经是静悄悄的一片,只剩下她们的呼吸声和轻手轻脚上楼的声音。 楼梯间还算完整,虽然也是水泥架的,但一直延伸到最上方的五楼,都是可以走楼梯的。水泥糊的楼梯还有些坑坑洼洼,让人走得格外难受。 走上二楼之后,桑榆便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当年建造二楼时,便是二楼的墙壁糊了两面,剩下的还没有来得及去修葺,那个工人就莫名其妙死去,所以二楼是更适合作为举办游戏的场所。 第132章 捉迷藏 “毕竟谁都不会想到——”许长安指了指那两面水泥墙,“刚好这两面挡住了学校那边的监控和光景,无论我们在墙后做什么,领导老师们都不会发现。” “你们来得有点慢啦。” 两面墙的墙角之处,已经摆上了一只破破烂烂的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些卡牌,还有一盏幽幽的蜡烛,这种东西进不了学校,桑榆想象不出他们是怎么偷渡进来的。 “毕竟谁和你们一样。”许长安伸了个懒腰,抽了张纸让桑榆擦擦身上沾染到的灰尘,“学习委员主动站出来替你们打掩护?而且这次我还带了一个新朋友!” 除了桑榆和许长安,在现场的还有四个人。三男一女,女孩叫李长诗,有一头漂亮的波浪卷,似乎还化了妆,瞧起来相当美丽精致:“虽然我们早些下来了,但我们还撬了锁呢,当着那老师的面偷偷摸摸搞小动作,差点把我们吓死。” “冠廷猫着走过来的时候还差点被那老师发现。”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的林霜水捅了捅一旁的郑冠廷,“幸好啊幸好,不然今天晚上我们集体扣大分。” 众人插科打诨了一会,桑榆才理清楚了现状。 这四个人和许长安一样,都是恐怖小说和游戏的爱好者,平时主要是看小说和玩桌游为主,但直到有人发现这图书馆的老师眼神不太好,还特别喜欢学生找她问问题和借书,这才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在这种月黑风高夜行这等被发现就一定会记大过的游戏。 这桌子是本来就在这里的,似乎是那时候工人们休息用的地方,如今报废了也没被拖走,他们便借来玩游戏。 桑榆听了一会,许长安瞧瞧她,似乎是要她说些什么,桑榆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们一直以来都会找时间玩吗?” 林霜水答:“是啊,很难得嘛。毕竟学校是全日制,一年到头回家不到三次,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过活。” “听长安说你以前没玩过狼人杀?”李长诗用手肘撑着桌子托腮,“我们六个人,分一个人当dm,剩下的也够玩了……要不这样,桑榆,你当一把dm吧,下次你再试试,正好了解规则。” 许长安似想反驳,但觉得当dm确实可以帮助桑榆更好的去理解规则,学校的课安排得太满,她几乎没有时间和桑榆讲解相关内容。 桑榆应了声好,但她此时心思并不在这里。 审核开始的电子音发出已经超过了五分钟,桑榆确定自己的审核内容来自于此,所以她此刻正在思考电子音提出的任务要求。 【主要目标:完成游戏,活到最后。 次要支线:得到当年的真相】 只有两条吗…… 完成游戏,指的是什么游戏? 桑榆还没想明白,眼前先多了一叠牌。许长安告诉她:“你需要主持天黑和天亮,谁睁眼谁闭眼,以及谁被杀的通报,还有组织投票。” 桑榆给予反应,许长安便继续说:“如果狼在第一回合就出局,那么他可以选择下一场游戏的内容,反之就活到最后的好人选择,就是昨天我和你举例的那些,我们已经提前写了纸条放在盒子里了,接下来你只需要宣布游戏开始就可以。” 桑榆:“宣布游戏开始?” 李长诗:“对,不过你记得先打混身份牌,再背面朝上的均匀发给我们。” 桑榆照做。当她发完卡牌,坐在那一抹幽幽烛火的对面,看着那五张跃跃欲试的脸庞,认真道:“那么游戏开始。天黑请闭眼。” 与此同时,电子音再次响起: 【可公布线索: 完成游戏,无论抽到的是什么。 小心老师,那会为你们带来不幸。】 老师? 所有人都在等待指令,桑榆没有多想,轻轻;念道:“狼人请睁眼。” 睁开眼睛的人是李长诗,她瞧了瞧周围闭上眼睛的人,轻轻用手指了指郑冠廷。桑榆思考了一会她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她的口型提醒,便明白这是杀人的信号。 完成游戏。 狼人杀是第一场,第二场游戏也必须完成。 “狼人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这次睁眼的人是许长安,她朝桑榆点点头,听完指令之后,眼疾手快地指了指李长诗。 咦?桑榆眨了眨眼,许长安颇有些无奈,无声道:“翻牌。” 李长诗护在手里的牌被桑榆翻开,她恬静的脸动了动,细长的眉毛便皱起来,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许长安看完李长诗的牌,安然的闭上了眼睛。接下来是女巫,女巫是林霜水,桑榆低声告诉他今夜被杀的是谁,他思考一会,摇摇头,指了指许长安,示意自己要用毒药。 天亮的指令发出,桑榆宣读了昨天死去的人。李长诗的眉毛抽了抽,她啧了声:“我就知道,你们都记仇。” 许长安耸耸肩:“这怎么能叫记仇,不过我没想到这把结束地这么快……谁是女巫啊?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狼给毒死啦。” 林霜水把牌摊开:“流年丰利。一知道郑冠廷被杀死了,我就知道要在长安和长诗之间选了。” 许长安挑眉:“你这是刻板印象?” 林霜水板着脸:“显然不是,因为你们每次都手痒,我亲爱的兄弟每次都是你们的第一个毒害对象。” 郑冠廷一脸郁闷:“我的错?” “说不定是我的错。”刘晴明慢慢举手,他是桑榆最后一个认识的,沉默得像背景板,“毕竟我挺透明的,杀谁都不会被意识到。” 林霜水拍拍他的肩膀:“好同志,下次你争取摸个狼。” 李长诗不负众望的在第一轮被淘汰,狼人杀的第一场游戏光速结束,她去抽下一场游戏的内容,剩下的人围着那盏烛火闲聊。 “抽到击鼓传花怎么办,上次刚玩过,我最近书荒,找不到故事了。” “嗐,没故事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背诗吧,飞花令走一走。” “求你了别那么文艺,我是来玩的,不是来上吊的。” 李长诗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吱呀乱叫:“我抽完了。” 她展示出那张纸条。 “捉迷藏”。 第133章 捉迷藏(2) “捉迷藏?” 林霜水念出上面的娟秀的字体,有些失望道,“这个有什么好玩的?” 李长诗精准概括:“大半夜,开定位,烂尾楼,刺不刺激。” 林霜水默了默,摸摸下巴,问郑冠廷:“好像听着还不错吧。” 郑冠廷一阵嗯嗯啊啊,随后毫不留情道:“对对,你感兴趣了是吧。” 林霜水捅了他一手肘,说道:“行,那来吧,谁当鬼?” “摇骰子吧,谁最小谁当鬼。”许长安把手机拿出来,“我把桑榆儿拉进我们小群……” “桑榆呀。”李长诗感慨万千,“你真的被我们拽进狼窝了。” 桑榆:“啊?” 许长安:“话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狼窝啊,这分明就是一个一起玩游戏的小群而已!” 李长诗不理她,朝桑榆说道:“我们来玩过几次了,长安是第一个组织我们来的,玩得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你可别被吓到了。” 桑榆认真摇头道:“不会的,长安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不怕这些。” 林霜水“嘿”了一声:“你猜认识她两天哎,怎么就知道她是哪种人啦?而且你说你不怕……你以前也玩过这些东西?” “好啦别乱问。”许长安把桑榆拉进群聊之后,把桌子上的蜡烛挪了一个位置,“别等一下那些东西没把我家桑榆儿吓坏了,反倒先被你们吓跑了。” 林霜水无所谓地耸耸肩,倒是没继续往下说。许长安倒数了一个三二一,六个人同时在群里扔骰子,一番电子滚动之后,骰子全部都停了下来。 许长安翻聊天记录:“我看看谁最小……”她的指尖忽然顿住,发出一声气音,“怎么丢了七个?谁多丢了一个?” 刘晴明操作着手机,道:“可能是信号不太好,我不小心多按了一个……” 李长诗道:“这里信号挺好,不至于丢多吧。”话音刚落,她翻完记录,皱皱眉,“六个骰子没错啊,长安,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许长安嘶了一声道:“确实是六个,难道我刚刚看错了?” 林霜水道:“不管了。只是眼花了而已,谁点数最小来着……哦,晴明,来来来,准备开始了。” 李长诗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你今天怎么这么急?” 林霜水道:“忙着回去看手机写作业行不行?” 李长诗哼笑道:“我看你说忙着回去给你女朋友打视频电话——” 刘晴明道:“我开定位了,你们尽快?” 许长安:“算啦,明天还要早起晨跑呢,来吧,不浪费那么多时间了。”她说完这话,又扭头对桑榆说,“你把定位打开,记得拿着手机。最开始有一分钟的时间逃跑和躲藏,躲在哪里可以,被刘晴明看见并碰到就算输,明白吗?” 桑榆点点头,问:“输了有什么惩罚吗?” 许长安道:“倒是没有什么惩罚,不过下次得干更多的活。上次输的是晴明和霜水,所以他们今天负责进来撬锁和探路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唯独刘晴明坐了下去,面对着墙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手机屏幕上的一分钟倒计时:“待会倒计时结束我就去抓你们哈。” “走吧。”许长安看了一眼手机,“最开始十分钟晴明不用加入定位,也就是说躲好前十分钟,之后基本上就不会输了。” 桑榆又一点头,跟着许长安往三楼去。进入楼梯间后,那烛火幽幽的光亮被隔绝,桑榆打开手机进入小群,瞧着那六枚骰子,却说不上来的有些不安。 她刚才和许长安一样,看见了足足七枚骰子。她从上往下看,分明看见了一枚鲜艳的红色一点,可现在却不见了,最小的点数变成了刘晴明的二点。 她们这次脚步快了很多,周围一圈都是寂静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多数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就连保安亭处的灯光也有些幽暗。 她们很快就上了三楼。 三楼是货真价实的水泥架子,放置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空了的水泥袋,缺胳膊断腿的桌椅,以及一个残缺的水壶。大多数都矮小,看起来不太适合藏人。 “像这样的地方适合在定位重合的时候藏。”许长安指指三楼,“毕竟定位是平面又不显示上下层,只要往黑暗里藏一藏别被手机灯光晃到,保准儿活到最后。” 桑榆道:“如果被手机灯光照到了呢。” 许长安气定神闲道:“那就各凭本事。只要能不被抓到的摆脱追击,你再往黑暗里一钻,抓不到他也没办法。” 桑榆:“这样的话,如果鬼的体力很差劲,那很亏的吧。” 许长安摇摇头道:“你想多啦,我们学校每天早上都要晨跑,入学时体力再差,一年四季的跑,也都练好起来了。” 桑榆认真感慨:“好厉害。” 许长安:“别这样,我瞧你今天早上跑得就挺好的。” 桑榆点点头:“因为之前在家里要干很多体力活,唔,就像你说的,练着练着,体力就变好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一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由于四周太安静,所以隐隐约约能听见清脆的铃声。许长安轻拍了一下额头:“完了,还没找好位置……我们先分开躲吧,在一起目标太大。” 桑榆点头应下。 于是地图上属于她们两个人的标点分开,其他两个人的标点也还在不断移动。 桑榆没有停留在四楼,四楼又多了些东西,比起三楼,杂物又多了一些。其实很奇怪的是,当年修楼只修到了二楼,为什么三四五楼都放着没来得及收走的旧物。 简直就像……故意放在这里的一样。 桑榆听见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她没有开手电筒的光芒,于是便看到二楼往三楼的楼梯上隐隐约约出现一抹白色的光亮。 刘晴明开始找人了。 许长安去了四楼,剩下几个人也分布在楼间,只有她一个人在楼梯间里,标点明晃晃地停留在原地,桑榆听见那脚步声骤然急促起来! 第134章 捉迷藏(3) 来不及多想,桑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五楼上赶,终于在刘晴明到达三楼时爬上了五楼。 然而五楼的光景让她有些诧异,因为这里和其他几层楼不一样的是,这一层是四面都包裹上了水泥墙,黑压压的一片隐隐约约散发着排泄物的味道。 有生物在这里生活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五楼已经完全封好,而二三四楼却动工了一半? 难道修楼时还专门漏掉中间的楼层,先修完了五楼?桑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修葺法,而且就算是从上往下修,那也得是从五楼到四楼这样下去,可三四楼四面环风,二楼修了两面墙,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桑榆来不及再奇怪更多,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其他人的标点已经基本保持不动了,为了不第一个被抓,桑榆一头钻进了黑暗里。 她没开手电筒,但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小心躲开一些障碍物,大概确定她所走的路线,找了一个方便逃跑又稍微有东西掩盖的角落,静静等待。 那脚步声终于停下,一抹光亮射穿了桑榆周围的事物。黑暗被驱散,桑榆便看见那地面积凝着一层陈旧的褐色液体,不远处的老鼠四散而逃,地上还残留着排泄物和食物残渣。 那像是一小角面包,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总不能是老鼠把面包从二楼叼到五楼再吃吧。桑榆屏息凝神,注意着脚步声逼近。 她所处的地方非常好,前面有东西挡着,只要确定刘晴明过来的方向,她就能立刻从反方向夺向楼梯间,迅速向下跑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芒也扫过了更多楼层的物件。然而越扫,桑榆越觉得奇怪。这里怎么锅碗瓢盆,煤气罐,行军床都有? 当年来这里建楼的人,是一天到晚都住在五楼了吗? 那束手电筒的光芒终于在等待之后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刘晴明的脸在那一轮光晕外露了出来,他迅速跑了过来,桑榆抓住时机,从另一个方向,和他伸长的手臂险险擦过! 桑榆事先注意了周围的环境,所以寻找路线并且夺路而逃的动作非常迅速,可她没想到刘晴明对这里的地形一样熟悉,也许他们从前也经常上来玩,这可让桑榆犹自苦恼了一阵。 地形优势丧失,既然如此就只能纯粹拼速度,看谁跑起来更有技巧,速度更快。桑榆深吸一口气,一口气跳下五节台阶!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那惨白的手电筒灯光下,刘晴明的脸色也同样白得难看。 他也会跳,但跳一次没桑榆多,那手电筒的灯光由于他一直在晃,并没有一直落在桑榆身上,这给了她可乘之机,她迅速查看其他四人的位置,分布得有些广泛,但有几个离得很近,桑榆可以尝试这样与他们重合,混淆刘晴明的感知。 她迅速下到了三楼。 并且选择了黑暗的一个拐角,将自己和其中一个定位的位置重合。 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一刹那间便停止了,仿佛在思考下一个要追哪个定位点。此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刘晴明还有五分钟的隐身时间,这段时间是他最好抓住第一个人的时候。 于是那脚步声又很快想起,桑榆注意听了一下,他在四楼。 三楼空空荡荡,想找机会跑不如五楼,再被追一次,她不一定能跑得掉。 而且桑榆细细一想,第一个被抓住,或许不是完成游戏的标志。“活到最后”这四个字很微妙,究竟是在游戏中活到最后,还是在现实中活到最后,桑榆没什么把握。 毕竟到现在,她似乎还没有找到特别奇怪的点。 忽然之间,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光听那咳嗽声,桑榆便知道有人和她在同一个楼层,而且要么是李长诗,要么是许长安。 楼上的脚步声咚咚咚的,似乎也已经进入了奔跑状态。桑榆把手机的光亮调到最低,去看那定位的情况。原本和她重合的那一点定位开始迅速移动,很快移动到楼梯间。 很快,桑榆听见一阵疾驰的脚步声,并不冲三楼来,他在继续往下。 再往下就只能躲在一楼,二楼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破椅子,空空荡荡的,连秦王绕柱的条件都没有。一楼图书很多,又是学校的地方,他们再怎么敢玩也不敢造次,所以很好绕,这波又是拼体力,就看谁会先放弃,或者谁会先被绕晕。 “我草,林霜水怎么回事。”和她同楼层的人忽然开口,声音炸得桑榆一愣,那是李长诗的声音。 听见她的话,桑榆急忙低头去看手机屏幕,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确实吓了一跳。 那个被追逐的定位点——虽然不清楚李长诗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林霜水,但就姑且算是他。他离开了这栋烂尾楼的范围。 桑榆看向黑暗处,那里同样有一抹浅浅的白色光芒,找照着一个姑娘的脸,她的指尖在手机上飞快舞动着:“他怎么跑出去了?” 桑榆犹豫了一阵,道:“长诗,我觉得长安说,躲在哪里都可以。” “话是这么个话。”李长诗似乎也没惊讶她会和自己同楼层,“可是我们离开的那地方只进不出,刘晴明要是追着他出去了,楼里的人他都不用抓了,可他如果不追,白白丢了一个人,也很亏。” “他怎么回事?这明明是在钻空子呀,之前都制止过他一次了……” 李长诗在小群里发信息,疯狂拍林霜水的头像,许长安也出来问了一句,定位点还在往远处去,又y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停下来。 李长诗忍无可忍,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霜水,你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林霜水上气不接下气:“你问我?” 李长诗觉得莫名其妙:“不然呢?咱不是说过吗,尽量不要往外面跑,晴明跟着你出去了,这游戏还怎么玩?” 林霜水还在费力呼吸着,呼吸声像破风箱,仿佛累到了极致:“晴明没跟着我出来!” 恰逢此时,十分钟到,刘晴明加入了位置共享,桑榆一看便发现,他的位置,还在烂尾楼里! 第135章 捉迷藏(4) 李长诗还在打电话,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定位的情况,她紧紧皱着眉,似乎不喜欢林霜水开这种玩笑: “他没追你出去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真急着回去和你女朋友打电话?那你今天完全可以不来赴约,这样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林霜水终于喘匀气了,他道:“不是那样的!我又不是玩不起,来都来了哪有半路就跑的道理!我是被别的东西追上了!” “这楼里就我们,还能有什么东西追着你不放?”李长诗道,“别告诉我你真的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这像某个不安的信号,让李长诗的眉毛皱得更紧。 李长诗其人,并不是特别喜欢惊悚恐怖类型的。她平日爱看,多是因为喜欢刺激,以及可以和一群狐朋狗友一起深更半夜偷鸡摸狗。 说句实在话。她不喜欢这种玩笑。 周围是黑漆且静默的,同她一层的桑榆也不知道为什么陷入了沉默,风呼呼地吹着,无端惊起一阵森冷。 “长诗。”林霜水忽然开口了,“你去看群里的定位。” 桑榆恰逢此时也开口了:“晴明还在这里。看位置,他好像在二楼那张桌子附近。” 隔着如墨的夜色,李长诗抬头去瞧桑榆。她的脸被惨白的手机屏幕光亮照射着,没有血色,戚戚然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李长诗哒的一下打开了手电筒。 周围的黑暗瞬间被驱散,桑榆被晃了一下眼睛,猝不及防地微微眯起,问道:“长诗?” “你说晴明在二楼?” “嗯……”桑榆点点头,“我没有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而且他刚刚追着霜水下了楼,如果他没有跟着离开楼层的话,那就只可能在二楼了。” “到底什么情况?”李长诗挂断林霜水的电话,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话,这就错过了林霜水即将脱口的提醒她挂了电话,扭头又给许长安打。 茫茫的黑暗里,林霜水呼吸依旧很沉重。 他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小腿痉挛,已经不能继续往宿舍区跑去了。他蹲在一片杂草与树林之间,正在试图重新给李长诗打电话。 得到的结果是,她的手机号正在占线,根本打不通。 林霜水平复了一下呼吸。他咬咬牙,平时他们在这附近玩的次数太多了,导致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一切当一回事,甚至还乐不思蜀。 毕竟他们原就不信有那些东西,只是为了寻求刺激,摆脱枯燥的生活而进行的“探险”。谁能想到,会真的遇见那种东西? 五分钟前林霜水蹲在四楼,他和许长安在同一楼层,但许长安藏得比她进些,理所当然的,他就被选成了四楼的第一位幸运儿。 刘晴明的手机灯光扫过来的时候,林霜水已经想到了自己过几天又偷感十足的过来撬锁的样子,顿时心如死灰。毕竟他们年纪相仿,身量相仿,体力更是相仿,刘晴明的耐力还比他好些,一旦被追,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发生上述这种情况。 可死灰也能复燃,他决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趁刘晴明不备立即冲出去秦王绕柱。刘晴明迅速走过来时,林霜水和桑榆一样,夺路而逃。 他的运气也不错,刘晴明没抓住他,就只能举着手机冲过去跟着他跑。他们就这样迅速向楼下跑去。 跑到三楼,林霜水本来想进去嚯嚯一波两位女士,但峰回路转,他瞥见那片黑暗中竖立着什么,那是一条人形,由于漆黑的夜幕里尚挂着繁星,他显得有些太显眼。 直接站在屋子中间? 刘晴明冲了进去。 虽然环境真的很黑,但站在中间对鬼来说可谓是挑衅,意思是你过来,我们跑过。这人可能是桑榆或者李长诗,毕竟都比较高。 刘晴明冲近,身后手电筒的光芒便一晃,将那条人形晃了出来。 只一眼,林霜水愣在原地。 那是一张惨白而陌生的脸。 他那对漆黑的眼球静静凝视着林霜水,那黑得光都透不进去。他的两只手垂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露出不属于人类的霜白肤色。 像死去了很久的人。 林霜水被眼前的情况唬得不知道作何反应。这里不应该有陌生人,他们甚至提前小心翼翼的探查遍了整栋楼,哪来的人?难道是临时上来抓他们的? 这未免也太离谱! 出于学生时代里某种被抓包就会刺激和紧张到抠脚的心理,林霜水几乎是瞬间就扭头,想要抓着刘晴明一起顶包,再找机会让那其他四个人抓紧时间跑路——虽然不是很清楚在这一层的两位女士是否还安好。 哪知他一回头,对上明晃晃的手机灯光下,那张同样惨白的脸。 那比中世纪的贵族脸上抹上一层铅粉还要恐怖,两片唇也是毫无血色,像一个死人。 咦…… 他为什么又想到了死人? 刘晴明的脸色太难看了,林霜水正想出声问些什么,谁料他在距离拉到一米以内之后骤然伸手,那颜色同样惨白的手直勾勾伸出来,像中式恐怖片里的僵尸—— 总之就是不像人! 人在遇到危险时大脑反应极快,他几乎是在瞬间依靠着大脑发出的“绝对不能被抓住”的信号侧身一躲,扭过动作有些僵硬的刘晴明就向外跑去。 他边跑边回忆,在记忆里搜罗了一阵,他确定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或者任何一个保安或者任何一个厨师长那张脸,那分明就是一个十足十的陌生人! 怎么回事?真撞邪了? 可他们今天什么都没有玩!平日里玩那些更邪门的游戏都没有事情,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他拼命跑着,身后多了两道脚步声,亦步亦趋,吓得他寒毛直竖! 这简直就是把下半辈子的害怕和惊吓全部都花完了!!! 肾上腺素极速飙升,林霜水不管不顾地跳下楼梯,因为角度问题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迅速爬了起来。 他听见身后也传来跳下的声音,但跳得没他好,他听见一声清晰的骨裂声。 第136章 捉迷藏(5) 林霜水在某一瞬间觉得,这是一个名叫生死时速的游戏,而在刚刚,他把追杀玩家的npc摔得断掉了一根骨头。 他本来想笑,但听见身后的两道脚步声依旧鬼魅一样的如影随形,他就笑不出来了。 “大哥,大哥!!”林霜水狂喊道,“你腿不是摔断了吗!还跑什么,快停下来歇歇啊!” 他的声音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问题。 林霜水跑到二楼。他原本想继续往下跑,但一想到一楼都是学校的东西就牙齿发酸,万一碰坏了什么东西,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于是他拐进了二楼。实在不行。林霜水看见桌面上那一抹被风吹得微微歪斜的烛光。实在不行他就往外跑! 如此想着,他想回头看看自己和他们的距离,但回头之后,一股冷风扑在脸上,他瞪大了眼睛,看见刘晴明惨白的手出现在眼前。 “我草!”林霜水骂了一声,“兄弟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你能这么吓人啊!” 眼前的刘晴明压根没理他,那双和陌生人一样幽黑的眼睛死死凝视着他,长长伸出的手似乎是想扣掉林霜水的眼珠子,吓得他速度又提,差点被躺在地上的残疾椅子绊倒。 林霜水打了个趔趄爬起来了,可刘晴明被绊倒了。 咚的一声巨响,林霜水的牙齿又一阵泛酸,可他不敢停下来,更不敢再回头。 他的后背一直被一道目光凝视着,如芒在背,好不难受。他想,人脑袋上和肩膀上有三盏灯,我才灭了一盏,你要拿我怎么样? 事实证明,话还是不能说太满。 因为林霜水跑到他们平时下楼的缺口处时,脑袋顶幽幽地搭上了一只手。 这是物理意义上的天灵盖一凉了。林霜水须臾之间脑补出了自己的脑袋被拧下来捏爆浆的样子,血糊糊的脑花和黄白相间的脑浆炸裂,那可比糖浆炸裂酷多了。 我草。林霜水一个激灵。你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那他妈的是自己的天灵盖! 林霜水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虽然大脑思维极其活跃,肢体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接收不到来自大脑的高速信号。 他淡定地蹲下去,伸腿,踩住水泥浇筑伸出来的一点点末端,表演了一个信仰之跃,整个人以四仰八叉的姿态跌到了柔软的灌木丛里。 他扎进去,像牛一样俯首吃草,半晌才爬起来,呸呸呸的吐掉了嘴里的草根,身上到处都是划痕,好不狼狈。 但上天垂怜他,不愿意他以这样的姿态回到宿舍区,于是他抬头绝望地看见,那个陌生的人在眨眼之间下到了楼下,并一点点走到了他面前。 肾上腺素还在嘎嘎分泌,林霜水一个鲤鱼打挺,继续逃命。 因为手机一直习惯性地捏在手中,于是还在楼里的几人,便见着他的定位点一去不复返,满腹疑问。 林霜水差点累死在小树林里。他想和李长诗说明情况,却在即将将话说出口时瞧见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那个陌生的人。 他站在那里,像一条瘦长的鬼影,青灰色的,惨白的,非人的。 林霜水感觉自己身上的汗又落了一轮,大半夜的挥汗如雨,唇色惨白。 他沉默了很久,李长诗不耐烦,待他终于发现那陌生的人不再靠近,他想再组织语言告诉李长诗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到最后,他在小树林里抱着腿嗷嗷惨叫。 好吧,是无声惨叫。 已经过了宵禁,这个点除非悄悄潜回宿舍,反正必然被班主任抓去当反面教材,他现在算是瘸了一条腿,总不能一路蹦到需要躲监控的地方,再爬过去吧? 林霜水唉声叹气,直道倒霉。 他本来想着既然李长诗的电话打不通,那就打其他人的,鬼知道无论打谁的电话,冰冷无情的电子女音都告诉他对方现在被占线了。 我草。他又骂,然后去群里发语音,结果信号稀烂,转半天发不出去。他咬咬牙,不服,又吊着腿靠在树干上打字,谁知道依旧是转,无论他怎么抬手,都发不出去,最后直接显示成e网。 “不会真遇到怪事了吧……”林霜水喃喃自语,急着在原地单腿蹦着打转,像个陀螺。他是运气好的跑掉了,其他人怎么办? 林霜水焦虑了一阵,发现信息依旧发不出去,一磨牙,想到了最后一种途径——花钱发短信。 笑话,信息时代,就算是在山卡卡里,就算信号基站风吹雨打破烂不堪,他也能找到方法发出一条短信!! 于是他发了。 石沉大海。 哈。 其实他给所有人都发了。 结果是一样的。 林霜水在原地怀疑了一会人生,小腿终于不一抽抽地痛了,他尝试着用两条腿走路。其实能走,只是姿势很奇怪,真像是瘸了。 林霜水还在笑话自己的腿,结果刚走了两步,一束光打在他脸上,让他一阵激灵。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林霜水眯起眼睛看向手电筒灯光射来的方向,果不其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林霜水喃喃道:“……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那不是别人,正是管理图书馆的老师! 他姓陈,年纪接近退休,看起来有些佝偻,一头发灰白斑驳,是个有点儿严肃,但其实很喜欢和学生聊天的老头。 陈老头吹胡子瞪眼:“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们今天晚上有多少人溜进去没出来?要不是我忽然记起那会儿模模糊糊看见有人溜进去了,不知道要让你们在里面关多久!” 他把林霜水拽出沟,颇有些心疼地拿出纸巾帮他擦裸露出的皮肤上的泥泞和划伤:“你说你们这群小鬼怎么这么爱玩呢……” 他把纸巾塞到林霜水的手里:“给我滚回去洗澡睡觉!搞成什么样子了!” 林霜水乖乖挨顺,他理所当然的找回了某种安全感,感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随后他想起远处建筑里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朋友:“老师,我朋友他们……” 陈老头拿着手电筒,气呼呼地往那边走:“等我找到他们了就抓你们一起教训!” 第137章 捉迷藏(6) 学生怎么认为呢? 在学生的认知里,老师总能解决很多问题。 于是林霜水把心放回狗肚子里,悄咪咪往宿舍区跑,他同意又给几个朋友发了信息,告诉他们陈老头已经过去了。 …… 李长诗打通了许长安的电话。 她在四楼,依旧藏在黑暗里。 实际上变故发生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查看了定位,在李长诗问候林霜水的时候,她清晰地看见了属于刘晴明的定位点出现在了附近。 地图没有立体之分,因此当那枚标点出现的时候,许长安便明白刘晴明并没有跟着林霜水离开。 那么,林霜水为什么要跑那么远? 李长诗打来电话告知林霜水转告她的莫名其妙的内容之后,她的手心隐隐约约起了一层黏腻的汗。 倒也不说害怕,那种情绪很奇怪,大概很像是亢奋。 暂且不说林霜水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作为一个惊悚爱好者,按照惯例经验,这个追着林霜水出去的人,极大可能是当年死在这里的工人。 许长安信口开河,李长诗无语凝噎,最后不了了之:“既然刘晴明还在这里那就不管了,之后再去找林霜水算账,那家伙现在都不再发点什么信息解释一下……我们先继续玩吧。” 桑榆悄悄往楼梯间挪了挪,她在三楼,所以看见了那一绰绰的烛火,以及一个伏着的人影。 刘晴明似乎就在桌子边。他没有动,那个人影始终如一,仿佛趴在桌子上酣然入睡。 像他们玩的这种捉迷藏,一般没有时间限制,毕竟才堪堪六个人,捉住一两个就基本宣布游戏结束,压根不需要规定时间。 可今天的游戏局显然不一样。 躲藏的四个人在耐心等待刘晴明的标点移动,好时刻变换自己的位置,确保自己不会成为第一个幸运儿,可刘晴明的定位点一动不动。 到最后,呼吸声都变成了唯一的声音。 桑榆在黑暗中问:“要不我下去看看,被抓了也没关系。” “我们一起下去。”李长诗说,“大不了作废一场,惩罚直接落霜水头上就好了。” 桑榆一怔,她想起系统的提醒,这场游戏并不能作废,于是她急急道:“可以,可以继续玩下去的。如果晴明只是睡着了,喊醒他之后我们也可以继续的。” 李长诗瞧了瞧桑榆,想到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学校,也是第一次和陌生朋友玩这些游戏,理所当然地以为桑榆是不希望失去这难得的机会。 她萌生了一种奇特的怜爱,点头:“行呗,玩到最后。” 她亲眼看见桑榆的眼睛亮起来,直觉自己没有做错。呆头呆脑的人似乎真的挺喜欢和他们一块玩的。 桑榆不知道李长诗在想什么,但她松了一口气,跟着李长诗下了楼。 那烛火依旧燃着,只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刘晴明果然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李长诗皱着眉喊他:“晴明?晴明!” 刘晴明依旧纹丝不动,李长诗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上手,揪着刘晴明的耳朵把人提了起来: “你什么情况?玩一半掉线??” 刘晴明醒了,嗷了一声醒的。 李长诗似乎用了十足十地力气,揪得刘晴明的脸都扭曲了:“怎么了怎么了?痛痛痛!!” “你昨天通宵了?怎么睡得和死了一样!” “我……”李长诗松开他,他一脸茫然的搓了搓耳朵,讪讪道,“我昨天没通宵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桑榆看着他,发觉他的脸上红润,是一个年轻而健康的大小伙,而不是数分钟前追着她抓的那个模样。 “晴明。”桑榆忽然喊他,“你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刘晴明搓着耳朵,想了想,窘迫道:“等着倒计时的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李长诗当即道:“等睡着了?”她啧了声,“你在开玩笑吗?如果你等睡着了,那刚才冲上楼追桑榆和霜水的人是谁?” 刘晴明一脸茫然:“我没开玩笑啊,我真的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莫名其妙很困,然后就……等等,我总不可能梦游去追人吧。” 李长诗扭头看向桑榆,眼神示意她说些什么,桑榆怔了怔,说道:“我确实被晴明追过,我看得很清楚。但是……” 还没等她但是完,李长诗道:“你再仔细想想。今天晚上真是莫名其妙,怎么霜水出了问题,你也出了问题?” 刘晴明还在状况外,闻言问:“霜水?那家伙怎么了?” 李长诗没好气道:“跑了!” 她把手机递到刘晴明面前,上面有一个标点跑到了九霄云外,几乎已经快要离开地图边缘。 桑榆勉强续上了自己刚刚说的话:“但是那个晴明很奇怪……” 李长诗扭头看她,认真道:“不和你们开玩笑,我现在不想听鬼故事。” 刘晴明:“但我们不就是图这个刺激吗……” 李长诗又一扭头:“你闭嘴,先醒醒神,我看你还没清醒过来。” 刘晴明乖乖闭嘴了。 李长诗问桑榆:“怎么个奇怪法?” 桑榆挠了挠脸:“他的脸色很奇怪。青白色的,而且动作很僵硬,速度也很快。” 桑榆想起那在楼层间连绵不绝的脚步声,和那突然出现的“咚”的一声巨响。 林霜水和刘晴明的追逐战中,她模糊地听见一些叫喊声,但可惜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思及此,又想起她看见的刘晴明那张青白的脸,于是补充说:“也许可能是我看错了,但当时确实有人在追我。” 李长诗的脸色于是凝肃起来,她似乎在想什么。刘晴明终于从睡眼惺忪中爬起来了,变成了一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路人甲。 刘晴明问:“那现在怎么说……?” “你们怎么回事啊——”许长安拉长了的声音忽然出现,三个人扭头看向楼梯间,许长安和郑冠廷从那里走来,“我们等的都快发霉了,你们几个的定位点重合在一起半天都不带动的!” 第138章 捉迷藏(7) 桑榆悄声说:“对不起。” 许长安奇怪道:“你道歉什么?” 桑榆眨了眨眼,道:“我们似乎耽搁了很长时间。” 许长安理所当然道:“我们知道呀,所以下来看看你们是什么情况。” 李长诗加入话题:“晴明说他从倒计时开始一觉睡到了现在,他压根没去抓人。” 许长安望向他:“真的假的?” 刘晴明苦哈哈道:“如假包换。” 许长安道:“可你去抓霜水的时候,我有看见你。” 刘晴明看天花板:“但我记得我真的没去啊……总不能是我真的梦游了吧。” 五个人齐聚烛火之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投落到灰扑扑的地面上。 到最后,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到底是刘晴明梦游不自知,还是真的有什么人出现在了这栋楼里,没有人知道。 总而言之,在桑榆的期许下,以及许长安表示自己和郑冠廷完全没有参与感的情况下,游戏再次继续。 刘晴明连连保证自己这次绝对不会睡觉,没有选择坐着等,而是站着面向漆黑的夜色,开始了倒计时。 四个人再一次分开藏在各个楼层,桑榆走上三楼,却在瞬息之间看见了晃过虹膜的白光。 那是一束光。 和手机上的手电筒一样,那是一束划破黑夜的光,却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栋建筑之外。 有人来了。 是谁?总不能是林霜水。 毕竟二楼那个位置只能下不能上,否则他们也不必要每天诓骗图书馆里的老师,想尽办法的溜进来了。 那一瞬间天雷勾地火,桑榆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声音。那个冰冷的机械音曾说。 小心老师。 老师从哪里来? 整个学校都已经陷入了寂静之中,老师只有可能突然收到信息来到这里。 比如通过林霜水。 他一直没有在小群里发任何消息,就算李长诗刚才在群里疯狂拍他,他也死得安安静静,连信息时代最后的杀招发短信都石沉大海。 几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过后再去质问他。 此时此刻,那个已经不再和他们共享位置的林霜水,在他的定位点消失之前,他曾在某一个地方停留。 小心老师。 老师都过来了,要怎么小心? 桑榆皱皱眉。她有一个主要目标,就是完成游戏并且活下去,活下去目前不是问题,可完成游戏…… 一旦老师来到这里,这场游戏百分百会被制止。 那束白色的光还在乱晃,桑榆想起那盏烛火。那是这附近唯一的人造光源,只要看见那橘红色的光亮,这里有人就一清二楚。 要怎么办? 桑榆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过去的经历太贫瘠,像一片茫茫的荒漠,根本没有任何知识支撑她找出一个两全的选择。 最后,她沉了沉气,决定静观其变。毕竟系统只是说让她小心老师,并没有说一定要避开。可游戏说一定是进行到最后的。 桑榆避开三楼,再一次直直上了四楼。 他们方才都在楼梯间,所以桑榆清楚地知道每个人的分布位置。郑冠廷铤而走险,再次躲在了三楼的黑暗处,而李长诗去了四楼,许长安和桑榆一样,一路上到了五楼。 倒计时还没有结束,桑榆问许长安:“长安,你知道这栋楼为什么要这样建吗?”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照出许长安认真的脸。她看了看时间,随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道:“什么?你是指为什么五楼先修完了,然后二楼修了一半是吧。” 桑榆点点头。 许长安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个嘛,就我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当时那队工人里有一个风水先生,说十字长廊本来就不吉利,这栋楼还刚好坐落在了最汇阴气的那一个点,修建的时候必须慎之又慎。”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铃声,许长安的声音便压低下来,她们绕过地上的秽物,小心寻找着适合躲避的地方。 “因为十字长廊曾经发生过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们那些领导可信玄了,没多想就让他们自己操工,随后五楼便成为第二个糊好水泥钢筋的楼层。”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水泥架子中发出空灵的回音,许长安小声道:“你喜欢听这些的话,回去之后我讲给你听呀,我们先躲好。” 桑榆这次没有躲在上一次的位置。那次是时间太急,她只能就近躲避,时刻准备着逃跑。 但现在,有两个人的定位点在平面上重合,四周紧紧挨着剩下两个定位点,刘晴明要找过来需要费些功夫。 桑榆找着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藏得不深不浅,横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红木柜子,散发着陈腐的臭味。那臭味不只是本来就有的秽物的味道,还有潮湿腐烂的木头味,以及一股若隐若现的怪味。 那味道埋在各种各样甚至算不得好闻的臭味里,很难分辨。桑榆并没有在意,她小心走过缝隙,钻进了那红木柜子和水泥墙壁之间。 黑暗把她笼罩得严严实实,那些味道也从四面八方扑鼻而来,换个普通人可能已经吐到魂都飞到九霄云外了,桑榆只是脸色稍微白些,整个人看起来还很有精神。 真不是她有什么特殊体质。 她从前住在农村的家里,要伺候鸡鸭猪,被排泄物沾染的地面和稻草,雨后都是一片能熏死人的盛状。她还要去清理地面和稻草,小时候被熏得吐得天昏地暗,后来渐渐习惯并忍了下来,嗅觉也变得分外麻木。 所以桑榆适应性良好。她放缓呼吸抬起一只手摁亮手机,注意着上面每一个定位点的动静。 刘晴明由于上一次发生的意外,上来就被勒令必须要从一开始就打开定位。由于下一次的活计已经被林霜水全面包揽,刘晴明也不多说些什么,非常干脆的就答应了。 此时此刻,刘晴明的定位在不断移动,移动到了楼梯间,又不知道到了哪层楼,在楼里转了一会出门,又进了楼梯间。 他看起来一无所获,可桑榆却在他进入直播间之后,听见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第139章 老师 这惨叫来得猝不及防,吓得桑榆怔了怔,抬头去瞧外面,许长安已经先她一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楼梯间水泥门框边。 不多时,许长安发出“我草”的一声:“陈老师怎么回来了!” 桑榆小声问:“陈老师是谁?” 许长安还在探头:“就是守图书馆的那个老师!” 许长安瞧完了,嘶嘶哈哈地挪到桑榆旁边,道:“完了,现在我们的‘鬼’换人了。” 桑榆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换人了?” 许长安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只觉手感不佳,薄薄的一层皮,没几两肉:“因为现在我们要躲陈老头了。” 很微妙的瞬间,许长安换了一个称呼。桑榆想了想,想起借着冷白的光窥见陈老师那布满褶皱的皮肤……的确年纪是有些大了。 “你以前是受虐待还是挑食啦,怎么瘦得只有一副骨架子。”许长安咕哝了一句,随后继续说正事,“刘晴明不会把我们供出来的,接下来就要凭自己本事,看看能不能躲过陈老头的火眼金睛啦。”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模糊地对话声,刘晴明扯天扯地,眼观鼻口观心,就是不看陈老头。那老头被气得要死,质问他不顾同学安慰,刘晴明扯着嗓子: “老师,真没有啊,溜进来的只有我和林霜水,你不是遇见他了吗?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陈老头显然不信:“还撒谎!你当我没听见铃声呀?肯定是在做什么游戏,我还看见小姑娘的发绳丢在桌子上了!” 刘晴明闭上眼睛:“老师,那是我的。” 陈老头更生气:“你还和女同学处对象?不仅处了还带她来这种地方?你知不知道很危险的!这栋楼除了一楼都不应该来,连个护栏都没有,要是摔下去了,你们自己怎么办?你们的家人怎么办?学校又怎么办?” 刘晴明低下头,也不扯了,摆烂道:“对不起。但这里确实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陈老头一手电筒拍在他身上,并不痛,但学生对老师天生的畏惧让他缩了缩脖子:“我一楼开门了,把班级学号告诉我,然后自己下去回寝室,你们班主任不管管你们还翻了天了!” 刘晴明沉默了一会,报上了隔壁班某个非常讨人厌的校霸的学号。他报完就被放走,他抬头瞧了一眼楼上,希望剩下那四个人能不被抓住。 不然这么多人,要真全被抓包了就连扯谎都做不到了。他们班主任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是谁和谁,到时候通通通报批评,想想就酸爽。 陈老头拿着手电筒,慢慢上了楼。 许长安又躲回原来的地方,桑榆依旧没动,但总觉得萦绕在鼻尖的那股怪味越来越重,刺激得她皱了皱眉,寻思着要不要换个地方。 但手机群里,刘晴明的信息发完,李长诗便发言:“他直接往五楼去了!” 许长安不可置信:“啊?他都不打算搜一下其他楼层吗?” 郑冠廷默默道:“他眼神不好,三四楼扫一眼就算,根本没细看。” 毕竟三四楼四面空荡荡的漏风,夜色倾泻进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躲人的样子。 陈老头又不像刘晴明,清楚知道他们的位置,因此先来了最有把握的五楼。 桑榆歪着头看手机,她所在的位置其实并不宽广,她本来想换位置,但陈老头速度不算慢,估计等她一出来就会立即被抓。 桑榆沉思了一会,到底还是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忍受着那股味道,活当自己的嗅觉死了。 那不算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桑榆再放缓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声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手电筒的灯光扫过来,路过了一只露出糜烂红色的老鼠尸体。 “都出来。”陈老头道,“我知道你们躲在这里!还躲?这种地方你们就不应该来!现在的小孩子,探索欲强不是坏事,但你们应该明白为什么学校不让你们来这里!” 周围静悄悄的,许长安没有应声,桑榆在喉咙里即将伴随着习惯脱口而出的应声压回去,屏息凝神,注意着陈老头的动向。 说起来,刘晴明被遣走,这场游戏也不知道算不算还在进行着…… 并且到现在,游戏的另一个要求,桑榆还没有遇见过。除了不能第一个被抓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似乎并没有的。 不过那股味道…… 怎么似乎越来越重了? 半晌没有人回应他,陈老头狠狠叹了一口气,骂道:“真是群小兔崽子!等着,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抓出来,到时候你们就完了!” 老师放狠话,学生一般很快就会乖乖投降可惜这不是一般的相处情节,一旦自己跳出来自首,迎接自己的大概就是班主任的大逼斗了。 陈老头慢慢走近,桑榆又往里藏了藏,到底没忍住把手机放回口袋,腾出手来捏住鼻子,以防那股味道过度摧残自己的嗅觉系统。 五楼回响着陈老头的脚步声,他的手电筒不断晃着,黑暗的环境忽明忽暗,那些秽物不断闪现,昭示着这里环境的恶劣。 那些工人离开了,学校领导也深深锁上前往二楼的大门,不再过问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五楼像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堆着主人各种各样的东西,并且长期懒得打理,东西越堆越乱。 陈老头似乎在很小心地躲开蒙灰的家具和一地狼藉,不断地往里搜索着。许长安似乎藏得很好,桑榆隐约估摸到他路过了许长安,却没有发现她。 陈老头眼神不好。 但她躲在这里,是为了随时找机会和“鬼”秦王绕柱,但现在,只要被陈老头看见,她就输了。 陈老头越走越近,桑榆咬了咬唇,开始思考要怎么办。 她所在的地方昏暗,手电筒的灯光一直在晃,但却晃不到她,与她擦肩而过。 陈老头终于站到了她面前,与她隔着有 一个破旧蒙尘的红木柜子。 桑榆深呼吸一口气。 陈老头忽然说:“你是谁?” 第140章 大逃杀 桑榆一愣。 陈老头的声音隔着两层薄木板,清晰而严肃,桑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你是家长还是谁?学校这个点已经熄灯了,你为什么会到这栋楼里来?” 陈老头的声音越发严肃。 实际上,就连刚才他隔空喊话让桑榆他们出来时,陈老头的语气也是嗔怪居多,不似现在,他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 桑榆忽然想起李长诗向她转达的有关于林霜水的事情,他说,追着他出建筑物的人并不是刘晴明。 可这附近除了他们几个人,还能有谁? ——陈老头现在正在面对的这个陌生人。 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爬上四肢百骸,那股怪味在此刻席卷遍桑榆的鼻腔,让她想起许长安昨天为她讲过的恐怖故事。 有些凶杀案,会将死去的人砌进水泥里,试图以此毁尸灭迹。 但水泥并不适合藏尸。 尸体埋在水泥里,最多只会让尸体的腐烂速度慢下来,可最终还是会腐烂的。水泥的缝隙会流出尸油,散发的臭味足以熏倒所有人。 越想,桑榆越觉得有道理。 这栋楼死过人,但怎么死的,死后又怎么办了,许长安都没有提,也许那些事情她也不知道,只有那些年修筑的人知晓。 五楼为什么要先修,真的是因为风水吗?也许是为了藏什么东西…… “你再不说话,我要叫保安了!”陈老头气势汹汹,“学校不欢迎来路不明的人,不要闹得太难看,我们现在可以去登记……” 近在咫尺的红木柜子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 那股臭味越来越浓烈,桑榆差点没忍住咳出来。 难道那个人在柜子里? 可她在五楼查看情况的时候,对这个红木柜子观察颇多,如果这个柜子有异常,她不可能没有发现。而那股臭味,也绝对不是一直都有的。 那个“陌生人”,忽然从柜子里冒了出来。 “你……”陈老头的声音带上了不可置信。 桑榆藏在木柜后,根本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听陈老头的语气,那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 桑榆正在思考要怎么插手,陈老头的手电筒忽然咚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那手电筒咕噜咕噜滚动,最终将一只老鼠尸体的影子投射到墙上,显出一派光怪陆离。 这个变故让桑榆心口一跳。春晖的信息浮现在心口,一千零一夜的规则也一点点出现。桑榆的心一点点冷下来,冷到麻木,冷到习以为常。 是的。 这只是一场游戏。 就像是一场梦,等今天晚上过去,一切又会恢复日常。 可是当陈老头忽然怒吼“都别动时”,桑榆还是轻轻抖了一下。陈老头。她虽然与他不熟,但也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喜欢学生,还算和蔼的老人家。 噗嗤,咚。 黑暗里,两个声音先后出现,随后是一声沉闷的惨叫声。那照着老鼠尸体的手电筒也照到了陈老头,照到他那张枯槁的脸。 一丝血色从他灰白的发间渗了出来。 紧接着,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出现,似乎走出了五楼,正在向外跌跌撞撞而去。 许久。声音都消失的时候,桑榆听见了许长安的声音:“老师!” 桑榆也从柜子间出来,衣服沾上了身后墙壁的脏污,可她并不在意,怔怔望着陈老头。 他躺在地上,腹部开了个大窟窿。 “幸好……嗬……”陈老头转了转浑浊的眼球,“你们……没有出来。” 桑榆抿着唇,伸手去捂他的伤口,被温热的血液浸了满手。许长安压低颤抖的声音,小声在陈老头耳边说:“我们打120了,您撑一会,我们……我们……呜。” 那姑娘终于还是忍不住,豆大的眼泪落到灰扑扑的地面上,砸起了一地灰尘。 “嗬……” 陈老头说话很艰难,他整张脸都是皱着的,似乎疼得太厉害,却仍然硬撑着一口气,要把话说完,“不行……快跑……” 许长安抖得厉害,桑榆愣愣看着满手的鲜血,看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报警……然后快躲起来,快跑……别被他抓到,你们年轻,跑得动,快……” “快”之后呢?两个人安安静静,一如在课堂上的乖巧,等待着老师的下一句话语,却再也听不到了。 那原本还有着微弱起伏的胸膛,在不知不觉间塌陷下去,像蝴蝶的翅膀不再颤抖,像挂满青叶的老树一夜枯黄。 陈老头啊。 他特别喜欢一中的学生。 可他年纪大了,很久没有讲课,只是守着一个偏僻的图书馆,等待着每一个到来的学生。 他可喜欢这些老是过来问他问题的学生了,所以他不希望,他也不想。这些孩子同他一样,身上开一道豁口,血液汇成小河,带着生命力奔腾出躯体。 一夜无风无雨,满树老叶落尽,轻轻的,只带走一声不安的叹息。 许长安抹了一把眼泪,抓住桑榆的手:“不要被那家伙找到,我们马上报警……对了,对了。得告诉长诗他们,让他们也躲好。” 桑榆反应过来了,将额头上渗出的汗抹掉,反手拉住差点撞墙上去的许长安,道:“不行,不能只躲着。” 许长安回头看她,同样反应过来了:“对,我们就算霜水没说错,那东西找得到躲藏起来的人,一旦躲在不好活动的地方,被抓到就完了。” 桑榆想了想,道:“离开这里会好很多。” 许长安睁着一双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瞧她,瞧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桑榆任她看着,补充道:“霜水遇见了一个奇怪的晴明,晴明说倒计时结束前他就睡着了,所以很奇怪,也许这个人最开始披的就是晴明的皮,借着晴明的定位还没加入共享,所以动手。” “等等,桑榆儿。”许长安轻轻开口,她伸手贴向桑榆的脸,桑榆便微微低头,“你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对?” 第141章 大逃杀(2) “什么?” 桑榆轻轻开口。 “……不,没什么。”许长安怔了一会,摇摇头,“我们先通知长诗他们,希望别出事……” 桑榆的态度有些太冷淡了。她像完全不在意一个人在眼前死去,将一条生命视作路边野草。是环境,是故事,还是真的冷漠? 许长安担心地看了看桑榆,见她没什么反应,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动,群里的信息一条条弹出来。 李长诗扣了个问号,显然处于不敢相信但又没办法反驳的状态。 桑榆郑重地发完信息,正待与许长安再聊聊有关于当年那支工人小队的事情,手中紧握的手机却忽然开始叮叮当当地弹信息,震得桑榆手心一阵发麻。她还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掏起来一看,便见小群里林霜水的信息如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林霜水:追我的那个人真的不是刘晴明,我看得很清楚,从三楼冒出来的,脸白得像鬼,真的是很生的生面孔! 林霜水:我感觉被抓到不太好,实在没法子才跳楼跑的,我的腿还摔出问题了…… 林霜水:你们小心一点啊,我觉得那人不太对劲,说不定是混进学校的,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林霜水:哎哟我草,我遇见陈老师了,他现在过去找你们了,你们悠着点哈,陈老师虽然挺喜欢我们的,但我真不清楚他会不会让我们一起去政教处吃处分…… 许长安也收到了信息:“他信息怎么来得这么慢?还发了短信……” 桑榆道:“他应该没有骗我们。可是……为什么他平安无事?” 许长安去捂她的嘴:“说的什么话!” 桑榆怔怔着后知后觉:“啊,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他一下子就杀死了陈老师,而霜水险之又险地逃掉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思路。许长安瞧瞧她,小声说:“也许是因为霜水跑得很快,陈老师那么大一把年纪了……算了,我们先不聊这个。” 是的。桑榆的思考点站不住脚。陈老师就站在那个陌生人面前,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他。而林霜水呢?他年轻力壮,是被学校晨跑搓磨的孩子,他要真埋头跑,一个不怎么锻炼,或者是锻炼强度不高的成年人还真不一定追得到他。 可是……桑榆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太贫瘠,再搜罗不出能用的语言。 陈老师的尸体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脏兮兮地地面上,空气里裹上了一层厚重的血腥味,搅得人心不安。 许长安深呼吸一口气,道:“有人闯进我们学校了,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总归他杀了人……” “我打了110,还给我们班主任发了信息,处分就处分吧,命比处分重要。而且这次本来就是我们……” 许长安的语气低落了些,她们仍然不敢大声说话,甚至在对话中慢慢退到了黑暗处,屏息凝神,小心提防着陌生的闯入者。 沉默些许,桑榆悄声道:“长安,你还知道更多有关于那时候的事情吗?” 许长安也在想,她是忠实的恐怖小说爱好者,这些事情一结合,她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八成和当年的事情有关,于是她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我好像确实只知道这么多……” 桑榆点头道了声好,随后说:“现在我们应该继续把‘游戏’进行下去了。” 许长安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陈老师,道:“这次可算不上什么游戏了,这是大逃杀啊。”她本来想要把陈老师拖到比较干净的地方,可是死去的人,身体没有支持点,软得像泥,重得像石,许长安又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只好作罢,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小老头儿。 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她们便静下来,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其他两个人已经安静了很久,倒是很早就被撵走的刘晴明在扣人:“怎么回事?你们遇见什么了?” 许长安打字道:“杀人犯。” 刘晴明很久没有再回信息,许长安惴惴不安地握着手机,随后又问剩下两个人:“你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极度的寂静中,再短暂的时间都漫长得极度难熬。 刘晴明终于又跳出来了:“我刚刚告诉老师去了,她们没事吧?桑榆呢?你还好吧?怎么忽然之间遇见这种事情?” 桑榆这时默默发言了:“我没事。但你的问题我们也解答不上来。” 由于不清楚那个陌生人到底在哪里,现在她们不敢冒险进入楼梯间向下探索。毕竟整栋楼只有一个连接上下的楼梯间,一旦被半路截胡,要她们逃生的概率比从五楼跳下去的生还机率还要低。 刘晴明急得跳脚:“班主任担心我胡扯,所以我把群里的信息转过去了,你们别介意哈。” 许长安无奈道:“都要死了还介意这个干什么?但是长诗和冠廷好久没有出来了……老天,希望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啊啊啊啊。” 周围安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桑榆忽然有了动作,她轻轻迈腿,化被动为主动,把许长安吓了一大跳:“桑榆儿!别急,我们可以等一会!” 桑榆悄声道:“我就看一眼。” 虽然也不一定能看到就是了。 但她们继续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长诗冠廷他们不知道死活,至少小群上说死透了,她们在最高的五楼,必须找机会离开,或者想办法待到救援到来。 但是救援要到什么时候? 虽然说许长安打了电话,校方和警方都一齐出动,然而根据恐怖游戏的尿性……桑榆仔细回忆了许长安给她恶补过的恐怖小说知识,下了一个结论,她们必须主动出击。 就在这时,手机一声震动,扼杀了桑榆的动作。 许长安发出小小的一声惊呼。桑榆急忙拿出手机来查看,第一眼只看见刘晴明炸鱼一样的发言,一直向上翻,才看见李长诗的信息。 李长诗:我……好像看见他了。 第142章 大逃杀(3) 许长安急急问:“你看见他了?还好吗?别靠近他,那是个混进学校的杀人犯!!” 李长诗又不回信息了。许长安急得团团转,桑榆已经迅速把手机揣回了怀里,完全不怕被发现地探出头,去瞧那黑漆漆的层层楼梯。 许长安也探了过来,桑榆半晌只听见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似乎并不是从楼梯间传来的。 “他不在楼梯间,我们跑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去二楼,然后从我们能离开的那个位置离开。” 许长安一愣,扭头看她:“我们直接走?” 桑榆点头,许长安却摇头了:“不行,长诗她们还在这里呢。” “可是。”桑榆抿了抿唇,“我们不一定帮得上忙。” 许长安再次摇摇头:“但我们不能放着还对我们的话感到莫名其妙的两个朋友在这里。” “而且。”许长安严肃道,“长诗遇见他了。虽然你在群里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长安,这只是一个游戏。”桑榆固执道,“我们离开之后,明天早上,长诗她们会平安回来。” “桑榆儿。”许长安凝视着她,“为什么你还会觉得这是一场游戏?” “难道我们跑回去了,明天早上一起来,陈老师就又能乐呵呵地坐在一楼的管理员位置,继续和我们聊天?” 桑榆张了张嘴,把喉咙里的那句能咽了回去。为难她签了半份保密协议,并不能在副本中将一千零一夜全盘托出,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出来,许长安望着她的眼睛,由于时间实在不多,她速战速决道: “桑榆儿,我知道你从前面对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可是人命关天,人活着就是胜利每条生命都值得去珍惜。” “无论如何,我们是朋友,就算不说和对方一起同生共死,好歹也得在保护得了自己的情况下帮一些忙,不能辜负了陈老师,更不能辜负了自己。” 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咬字分外清晰,桑榆愣愣看着她,她的身影渐渐同憔悴的母亲重叠,再溃散,只留下一双明亮的眼睛,以及那双眼睛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桑榆儿,任何一条命都不能用作游戏,尤其是生死,这是绝对不行的。”许长安摸摸她的脸,“这是非常非常严肃的事情。” “我们可以现在就下去,但我要去其他楼看看冠廷和长诗的情况。桑榆儿,你要不就先下去,也记忆帮我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千万不要勉强,能跑就尽快跑。” 那只手很温暖,桑榆出了一会神,被她最后一句话砸回了神。许长安虽然将这话说得像给她安了一个艰难的任务,但实际上撕开那些粉饰太平的东西,分明就是让她一个人跑。 这是一场游戏,桑榆当然可以不管许长安扭头就走。反正等游戏结束,一切都会回归原初,说不定除了她,所有人的这部分记忆都会被替换,她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事情。 可是。 桑榆不能。 不久之前,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很希望保护却无能为力的人,那个人的烟花也很亮,仿佛没有被痛苦磋磨尽气节。 年年呀,年年。 那人轻轻唤着自己。 快跑吧,带着我的那一份,快跑吧。 “你就带着我的那一份先跑,等救援来了,我们都得去教务处领罚。”许长安同她贴得极近,为了压低声音又为了让她听清,吐息全部落在了她的耳边。 她故意用着很轻松的话语,就是希望桑榆不要有太大的负担。 毕竟要去帮忙从始至终都是许长安的想法,这是很有危险的行为,说不定会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可是许长安不想也不能看着朋友身陷困境,而自己跑得要多远有多远。 可是桑榆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和你一起去,一人找一个,速度快些。” 许长安没反应过来:“啊?” 桑榆继续道:“也许我们可以丢些什么东西下去,先把那个人引下去,然后我们再去找人,这样安全些,我以前在山里经常这样做。” 许长安:“不是,你可以先走……” 桑榆摇头,郑重道:“不行。就像你不能留长诗她们两个人在这里,我也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那双眼睛燃起更明亮的光芒,许长安弯了弯眼睛:“桑榆儿呀。” 桑榆一边找适合丢下去的东西一边等她的后文,等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听见。桑榆拽了只破破烂烂的椅子,扭头瞧她。 在手机屏幕暗淡的光芒中,桑榆听见她说:“我的目光还是很不错的,不浪费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桑榆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会喜欢的含义,认真道:“我也喜欢你。” 许长安小小地笑了一声,桑榆把椅子拖了过来,但扔下去之前,她忽然又道: “长安。”桑榆忽然道,“这个人是怎么进入到这里来的?” 许长安想了想,答道:“肯定是混进来的,我们学校还挺好进,只要翻过墙上的碎玻璃就可以了。” 桑榆沉默了一会,轻轻摇头:“不是的,我是说,他怎么进到这栋建筑物里的。” 许长安正想回答,却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锁是林霜水他们撬开的,也就是说在他们开锁之前,这栋楼依旧只有一楼开放,没有任何人进入到被学校列为禁止踏入区的二至五楼。 那么,这个忽然闯入的陌生人。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许长安轻声说:“总不可能他一开始就在二至五楼,我们上一次来这里玩游戏是在半个月前的事情。” 桑榆也放轻声音:“可你看看我们身后。虽然这里有很多灰尘,但这里还有没吃完的食物,以及……” 许长安轻轻回头。 那地上依旧躺着好多只死去的老鼠,陈老师的手电筒依旧在幽幽泛着光,那些尸体大多不像正常死亡,此时此刻,它们镀上了一层极度令人感到不安的色彩。 许长安轻轻说:“半个月前……他半个月前就在这里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藏在这里,甚至不惜吃老鼠来维持生命,他到底在图什么?” 第143章 大逃杀(4) 许长安同桑榆对视了一眼,随后她深呼吸一口气:“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反正是个杀人犯,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桑榆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后重新拿起那只破破烂烂的椅子:“那么?” 许长安捏了捏脚脖子,道:“走吧。对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桑榆看了她一会,道:“你也是。” 那只破破烂烂的椅子从高处坠落,砸在楼梯上发出巨响,随后四分五裂! 桑榆特意控制住了距离和位置,椅子稳稳当当砸落在一楼的楼梯上,声音隔了太远,甚至传来回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声音落下之后,一束光骤然出现。 那是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浑身灰扑扑的,手里似乎拿着手机,手机手电筒散发着光亮。 他从三楼开始向下,一步步往那椅子的方向而去。 许长安在一瞬间担心了一下两位朋友。他哪来的手机? 但很快,她遏制住这个念头。不要胡思乱想,她很快下了楼,压低自己的动静,眼睛死死盯着那一抹晃来晃去的灯光。 许长安已经提前和桑榆打过商量,她去三楼找郑冠廷,桑榆去四楼找李长诗,理由是许长安比桑榆更熟悉这里的布局。 桑榆点头应下,倒是没有再和她东拉西扯些什么东西。许长安下去了,桑榆则走进了四楼的黑暗里。 四楼也是四面环夜,缀在夜空的繁星从四面透过来,微弱的月光照着极少数的地方,不打开手机灯光,很难看清整个四楼的情况。 所有的声音再次被黑暗吞没,他下楼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是发现了那是一只椅子,还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桑榆一点点往里摸,尽量最大程度地压低声音:“长诗?” 没有人答应。 桑榆轻轻蹙起眉,再次往里探,小心越过障碍物,同时摁亮手机屏幕:“长诗?我是桑榆。” 哒哒。 依旧没有人回应,但忽然出现的脚步声让桑榆后背一亮。她立即关上手机,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而楼梯间门口空悬无人,只有风吹过。 可是。 桑榆抿了抿唇,视线小心翼翼地在周围扫过,空荡荡的寂静停滞着冷冽的风,静悄悄,灰扑扑,一个人影都没有。 但是她的虹膜分明在刚才感受到了一丝一扫而过的光亮。 手机光亮。 眼角余光又落进了些许光亮,桑榆猛然回退并回头,却看见李长诗的脸。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机屏幕惨白的光照得她整个人更加惨淡,像是被吓得不轻。 桑榆放松了下来,问:“长诗?” 李长诗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道:“桑榆?” 她咬字有些不太清晰,像是在打颤,桑榆想起李长诗在群里发过的信息,料想她真的遇见了那个人,但却躲了过去,没有被发现。 桑榆小心挪到她身边,皮肤触碰到她紧握着手机的手,一片刺骨的冰冷。桑榆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捂,悄声道:“你还好吗?” 李长诗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还好……我只是有点害怕。” 桑榆道:“没事,他没有找到你,现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必须尽快去二楼和长安他们汇合。” 李长诗迟疑着点点头,随后又猛地摇头:“不行,我们不能去二楼!” 桑榆被她不容置喙的语气唬了一下,怔怔道:“为什么?” 李长诗严肃起来,她蜷缩着,唇色近乎苍白,眼睛虽然很亮,但却没有什么神采。她的状态有些太差,桑榆道:“我们要尽快离开,他再这样转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抓到。” 李长诗摇摇头,认真道:“你先听我说。他不会那么快找到我们的,除非你被他的手电筒扫到并且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否则不会有事!” 桑榆问:“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躲过一劫的?” 李长诗点头:“对。我躲得深,没有被发现。随后忽然出现了一声巨响,他就离开了。” 李长诗抓住桑榆的手腕,让她冷得一个激灵:“你听我说,现在我们直接下去一楼,再通过那个缺口离开是不现实的。” 桑榆的眼神再度传递了困惑。 李长诗咬字依旧不太清晰,像很久没有说话一样:“你知道为什么这栋教学楼要这样建吗?我可以把这些都告诉你,只要你听完了,你绝对会明白为什么不能去二楼!” 桑榆更困惑了:“你知道更多的事情?” 李长诗信誓旦旦道:“没错。” 桑榆想了想,道:“可是长安说,很多信息都被学校封锁了。” 李长诗又说:“确实是被学校封锁了,可我有渠道。我……我认识从前在那支施工队!” 桑榆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了,她又凑过去和李长诗耳语:“你小声些,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找到这层楼来。” 李长诗沉默了片刻。她看见桑榆正在望着楼梯口,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僵硬的笑,随后她慢慢道:“那我长话短说。” 桑榆颔首,李长诗便继续讲:“当年这里确实死了人,但不止一个。” “实际上,最开始说要从五楼开始修,的确是因为有一个大师说了什么风水问题。那之后工人们先修五楼,五楼四面墙全部糊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我说当时不止死一个人,是因为目前流传的版本里,只在修建二楼时因为意外死了一个。然而实际上,在当时五楼糊好墙之后,一个工人被杀死了。” 桑榆幽幽转过头来看她的眼睛,困惑道:“被杀死了?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他?”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私人恩怨,也许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又也许是因为有人单纯没事找事。” 李长诗冷笑一声,她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总而言之,那个人就是死了,死在五楼,后脑被钝物重击,血溅得很高。” 李长诗忽然放轻了声音:“随后,他被人围起来,有人清理血迹,有人商讨如何处理尸体。” “最终……” 第144章 大逃杀(5) “最终,那个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去的人被埋进了墙壁里,永久地和五楼的水泥墙融为一体。” “随后,为了掩盖这个真相,他们停止了继续往下修的想法,转而去修了二楼。” “随后,他们又酿造了另一场意外,一大袋水泥从高处落下,砸中了一个可伶人。”李长诗的声音格外冷漠,“这一砸,就砸死了人,也就是这个在修建二楼时意外死亡的人,他是替死鬼,掩盖了五楼墙壁里的那具尸体,也掩盖了一切真相。” 桑榆静静听她讲完,忽然问:“你认识风那个工人,他还活着吗?” 李长诗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桑榆道:“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什么都不需要负责,就让这个替死鬼把一切揭过去吗?” 李长诗的表情像是在说你为什么能这么天真,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不,我举报他,最后他被警察抓走了。” 桑榆安下心来:“也就是说,五楼的墙壁里确实是埋着一个人,只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 李长诗点点头:“没错。” 桑榆又问:“可这和我们不能从二楼离开有什么关系呢?” 李长诗认真道:“你知道那个变成了我们‘捉迷藏’的鬼的人是谁吗?” 桑榆迟疑了片刻。李长诗趁热打铁:“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年被害人的家属。” 桑榆皱皱眉:“既然是当年被害人的家属,那么他来我们学校干什么,他还杀了我们的老师。” 李长诗的脸皮又僵了一下,然后她低下头,道:“不知道呢,说不定他是疯了。” “总之。”李长诗依旧紧紧握着桑榆的手腕,“二楼不能去,他非常讨厌任何人出现在二楼,如果想被水泥砸死的话可以尽管去试。” 桑榆道:“既然二楼不能去,那我们该从哪里离开?” 李长诗斩钉截铁道:“五楼。” 桑榆又愣了愣,完全没想明白为什么五楼能走人:“为什么?” “没时间了。”李长诗推搡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听我的,我们去把那具埋在墙里的尸体挖出来,只要看见那具尸体,再和他讲道理,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桑榆静静望着她,李长诗又道:“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们现在开始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呀。” 桑榆想了想,又道:“但是我们没有工具要怎么把那具尸体挖出来?” “那层水泥不厚的,而且被尸油浸泡了那么久,又刮风又淋雨的,肯定很脆弱,一下子就好,你可以先在小群里发信息告诉他们,然后我们再去。” 桑榆应了声,随后在群里发了信息。李长诗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她信息发出去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很快,许长安和郑冠廷都回了信息。 都是很简单的一个好字,桑榆没觉得哪里不对,还问了一下许长安那边的情况。许长安告诉她,现在他们还躲在三楼,而那个人似乎还在一二楼。 见他们都回了信息桑榆便放下心来,同李长诗道:“走吧。” 李长诗几乎是在瞬间露出了笑容:“走吧。我们快点。” 虽然桑榆不太明白她在笑什么但如今重事要紧,她不觉得李长诗在骗自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完全没有必要欺骗。 所以桑榆非常信任地跟着她探出四楼,确定他不在楼梯间之后,便慢慢地顺着楼梯向上而去,再次来到了五楼。 那股血腥味混合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如今闻到时更让人脸色难看。 陈老师依旧躺在那里,冷冰的,脏污的。桑榆眨了眨眼,看见李长诗随意跨过那具尸体,一直走到红木柜子之前:“就是这里。” 桑榆想起她藏在那个夹缝里时,闻到的那股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浓郁的难闻气味。 “他最开始是从柜子里走出来的。”桑榆忽然开口,“霜水说,他当时看见他站在三楼。长诗,你还有印象最开始我们躲在三楼时发生了什么吗?” 李长诗已经兴致勃勃地去挪柜子里,闻言回头瞧她,不甚在意道:“不记得很清楚了。但那个时候我们甚至没见过霜水吧……不说这个了,快过来帮忙只要把这具尸体挖出来我们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桑榆犹豫了一会,还是答了一句好。 她走上前去,帮李长诗一起搬柜子,把柜子挪开之后,那面湿漉漉的墙壁便露了出来。 桑榆捏起衣角,那里还残留着浅浅的污渍,是她在这里移动时蹭过墙壁留下的。 两个人迅速开始动手。那面墙确实脆得像豆腐,轻轻一剥就下来了,桑榆的速度比李长诗快多了,她用力到指尖发白,也只能一点点剥下来。 就快了。桑榆嗅到浓郁的恶臭味,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添上了几分波澜,她都不敢深呼吸,就差用嘴呼吸了,这种味道实在是难闻得可怕,桑榆都不敢想象,这被埋在其中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惨状。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高频率震动,桑榆松开手,李长诗催促她说:“快点,不然他要来了。” 桑榆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稍等我一会。” 摁亮屏幕,赫然是许长安炮轰似的一大堆信息! 小群已经炸了,许长安给她发的私聊,疯狂问她到底跟什么人跑了。 桑榆愣了一下,发了一句李长诗,许长安发出尖锐爆鸣:“你去看群,快去看!!” 于是桑榆扭头去了小群,却发现自己发完那两条消息之后,下面是一串问号。问号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长诗。 李长诗:我怎么不知道我遇见了你还知道那么多事情?你到底被哪个鬼拐跑了,不会脸盲认错了吧? 之后就是一大堆问她现在在哪里的信息。 扒拉墙壁的声音忽然停止了。桑榆的手悬停在手机屏幕之中,眼角余光看到,李长诗已经停止了挖墙的行为,正在静静地盯着她看。 李长诗说:“继续吧?” 桑榆闷闷地应了一声好,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在群里发道:“快跑!!” 第145章 差异 “怎么了?你给谁发了信息?”李长诗忽然在她耳边幽幽开口,桑榆几乎是在瞬间就将手机息屏,不动声色道: “我和长安发了信息。” 李长诗歪了歪头,青白的脸色在手电筒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极度诡异:“为什么你忽然要给她发信息。” 桑榆轻皱了下眉,问:“长安给我发信息了,我不该回她一下吗?” 李长诗还没开口,桑榆又补充:“难道你不回别人的信息吗?长安说,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李长诗被她反问得一愣,表情又是一僵,桑榆真诚地看着她,她有些木讷地道:“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拖延着回别人信息?” 桑榆把手搭在墙壁上,李长诗见状似乎安下心来,也继续伸手扒拉墙壁。 桑榆忽然又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李长诗的手一顿,随后她慢慢道:“为什么要说你骗呢?” 桑榆的手停在了墙壁山河,她凝视着墙壁,道:“你不是李长诗。” 气氛在一瞬间凝固了,李长诗的动作也停下,青白的脸上没有任何一块肌肉被牵动,死气沉沉,像一张死人脸。 哒哒哒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一阵高声地吆喝响起:“快离远点!” 那是郑冠廷的声音。一瞬间天雷勾地火,桑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分明记得自己说过让他们快离开,那么眼下是什么情况? 许长安,郑冠廷,李长诗,三个人站在楼梯间,手机后置手电筒散发着光亮,照得长期在黑暗中浸泡的眼睛一阵不适。 桑榆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抓起墙上的泥泞就糊到了“李长诗”的脸上,那动作看得李长诗脸上一阵抽搐:“你还不快跑!” 许长安冲了过来,一把拉起差点跌倒的桑榆:“跑跑跑!保安警察和老师都已经过来了!” “李长诗”被糊了一脸,竟然木讷着后退了两步,随后又开口:“为什么我不是长诗?桑榆,我们还没干完呢,快点继续吧。” 李长诗崩溃道:“不要用我的声音和我的脸做这种事情说这种话啊!!” 许长安也喊:“别管了跑就完事了!” 桑榆被拉着跌跌撞撞地前进,很快,警笛声和各种各样的声音涌进耳朵,脚步声杂乱而来,桑榆最后回头,却见“李长诗”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陈老师的尸体。 那具埋在墙中的腐烂尸体,隐隐约约露出了一部分。 “李长诗”把那具腐烂严重的尸体抠出来,随后把陈老师的尸体埋了进去。电光石火之间,桑榆瞥见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是她最后看见的光景。 他们被老师簇拥着,骂声和劝慰声混杂在一起,从每一张嘴中涌出。 身后传来:“别动!举起手来!” 桑榆回身看过去,“李长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人,他怔怔地举起双手,在警察的强光手电筒中缓缓蹲下。 那是一张极度陌生的脸。 许长安摇着她的肩膀:“看什么呢。我们安全啦。” 桑榆喃喃道:“长诗不见了。” 李长诗探头:“啊?” 桑榆怔了怔,摇头道:“不是说你。” 许长安连忙去摸她的额头,道:“完了完了,不会吓傻了吧?这是几?” 桑榆去看她伸出来的手,认真道:“这是三。” 许长安道:“还好……” 郑冠廷一脸无语:“哪有你这样测有没有傻的?就算她傻了也没瞎啊。” 许长安摆摆手:“你不懂,我就是……” 保安的声音气贯长虹:“还在聊什么!都给我去到安全的地方不要乱跑!到时候警察会去找你们,快去!” 四个人稀稀拉拉地应和了几声,互相推搡着往保安指定的安全位置走去。 随后,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 【恭喜通过审核关卡,通过原因:成功存活。 获悉剧情失败,很遗憾通知您,您的评分仅为3.1(满分5分),请您在之后继续努力。 通报完毕,请在二十四小时内查看分组,分组由评分和行为界定。祝您接下来游戏愉快。】 一边走,许长安一边问:“桑榆儿啊,你刚刚怎么了?” 桑榆扭头看她,道:“我看见了长诗……” 李长诗有些郁闷:“遇见那个陌生人破坏游戏规则的时候,我没有遇见你啊。” 桑榆道:“因为我遇见的是一个假的你。” 桑榆见他们都在状况外,显然有些奇怪,随后,她向他们解释了所有发生的事情。 李长诗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难看起来,简直就是无法理解桑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你精神状态还好吗?” 桑榆更困惑了:“什么?” 许长安痛心疾首了一番:“对不起,带你来这里玩游戏真的是我没考虑周到……你怎么都记错了呀,你讲的东西和我看的恐怖小说好像……” 桑榆点头:“我也觉得像。” 郑冠廷道:“你好好想想。我们在这里玩游戏,然后遇见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陌生人,他手里还拿了刀。” 李长诗揉了揉额头:“对啊,我们在黑暗里没有被发现,后来分开躲了,谁知道你忽然不要命一样地往五楼冲。” “我们拦都拦不住,不知道你要去干嘛,结果我们一冲上来,发现你就站在那个陌生人旁边……!”李长诗的语气也严肃起来,“当时他手里的刀都要落你身上!” 桑榆忍不住插嘴:“当时不是陌生人,他变成了长诗的模样,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 许长安打断她:“好吧,那她和你说了什么?” 桑榆于是又把那个故事讲了一遍。许长安的眉高高挑起,又伸手去摸桑榆的额头,随后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先歇会吧,之后再说,我们还要等警察和老师们把那边打理完才轮到我们……虽然我已经想到我们被叫家长的模样了。” 桑榆静静看着他们不断往前走的模样,完全摸不清目前是什么情况。许长安他们说出的故事与她的完全不同,就仿佛他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146章 重病 桑榆道:“你们不相信我?” 许长安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她回过头来,又道:“过来这边我们坐下说吧。” 此时他们已经步行到了距离那栋教学楼最近的另一栋教学楼。 一中的教学楼一楼是可以随时进出的,还有几间教室可以使用。楼梯口有一道铁栅栏门,所有学生离开之后就会上锁,所有一楼进出随意,二楼再往上全部上锁,只有白天才开放。 楼前有一盏灯,他们找了一间教室,打开教室灯光,对于他们而言,这个世界才算彻底明亮起来。 郑冠廷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将手机一掏:“霜水和晴明那两个家伙运气是真好……算了。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我先死得痛快些,玩会手机再说。” 许长安拉着桑榆的手坐在较后一排。李长诗看着这一屋子的惨痛局面,最终自暴自弃,和郑冠廷一样,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开始玩手机。 许长安朝她说:“没有不信任你。事实上我不认为你会编故事。” 许长安有些苦恼,眉毛纠结地皱起来,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开口。桑榆非常贴心道:“没关系,你说真心话吧,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许长安瞧她神色里确实没有些不能出现的情绪,便悄悄松了口气,道:“冠廷和长诗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你确实是一言不发地往五楼去,无论我们在群里怎么喊你,你也不应,当时我们还以为你被魇住了。” 许长安心有余悸:“那个人很可怕,我总觉得他真的会杀人,虽然不清楚他来我们学校干什么,也不清楚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但你别害怕,之后我们去学校检查一下身体。” 桑榆迟钝地感知到她在担心自己,解释道:“没有的。我不会和陌生人走,我也不是小孩子,当时我真的看见的是长诗……” 许长安很严肃地告诉她:“桑榆儿,你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桑榆愣愣看着她,道:“因为我很多不知道……” 许长安刮了刮她的脸,恼道:“管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教你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没有来问我,如果别人要求你做些奇怪的事情,别答应,就算是我也别答应。” 桑榆皱了皱鼻子,道:“奇怪的事情……什么是奇怪的事情?” 许长安掰着手指道:“比如让你去犯法,让你帮他去犯法,或者过分指使你去做什么事情,去什么地方。” 许长安总觉得自己像一个老妈子:“记住了吗?没关系,之后我可以继续在你耳边念叨。” 桑榆认真听完了,又认真地答了一句好。许长安满脸欣慰,喟叹道:“你家里人是不教这些吗……你看起来不仅呆,还有些不谙世事啊……” 桑榆摇摇头:“我妈妈没有时间教我这些。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醒了就在地上教我读书。” 许长安一愣,问话伴随着惊讶的话语吐出:“为什么是在地上?” 脱口而出之后,许长安才意识到不妥,正想告诉桑榆说别在意时,桑榆已经认认真真地回答出来:“因为我们住的地方没有桌子,地面有一层细细的麦糠和沙土,很适合。” 许长安打着哈哈揭过话题:“你累不累,要趴着睡一会吗?等会来人了我喊你。” 桑榆摇头:“不用。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陈老师吗?” “陈老师……哦你说陈老头啊。”许长安恍然大悟,“他就是守图书馆的那个老头子呀,我们今天晚上还见过他的。” “你说的今天晚上,是什么时候?” “还能是什么时候,我们混进来的时候啊。” 桑榆慢慢点点头。 这时候她终于理清楚了现状—— 她的审核关卡结束之后便回到现实,现实和虚幻交叠,正如所有人发生的奇怪变化一样,并不是因为奇怪—— 而是因为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替换,或者说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全部随着游戏结束而消失,如今站在这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里存在过鬼,更不知道不久之前,陈老师就死在五楼。 桑榆缓缓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些让她晕头转向,但至少陈老师没有事,所有人只是会吃一个处分,最珍贵的东西并没有丢失,这就很好了。 等等。 桑榆反射弧极长,这时候才问许长安:“被处分会怎么样?” 许长安一脸看淡世俗:“叫家长,登记在案,也许还有休学劝退等一系列……哎你别害怕嘛,只要你没犯法,学校的劝退就只是劝退,只要你不走,他们不能强行赶你走的啦。” 桑榆又松了一口气。 许长安瞧着她,笑道:“今天可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日子。” 桑榆点点头:“妈妈以前说,我出生之后第二天天气很差,暴雨和狂风刮飞了我们的屋顶。” “……出生第二天?”许长安一愣,猛一扭头,“昨天是你生日?” 桑榆点点头,许长安尖叫一声,抓着他的肩膀:“你昨天为什么不说呀?要是说了我就给你补礼物和蛋糕……来这个学校的第一个生日怎么能过得一直在搬东西!” 桑榆答不上来,嗫嚅了一会,好半晌才答上一句对不起。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激动,诞生日值得去庆祝吗? 许长安痛定思痛:“明年生日,我一定要让你过好!!” 桑榆愣了愣,木讷道:“啊好……” 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察敲了敲门:“分批开吧,需要问你们一些事情。” 那之后,就是枯燥无味的答话。 桑榆还记得,那之后的生活平淡如水,只是那图书馆的管理员,陈老师不再出现,那个位置被新的老师顶替。 桑榆注视着那个新来的老师很久,才问许长安:“陈老师去哪里了?” 许长安的脸埋在书后面,闻言沉默了很久,她叹了一口气,闷闷道:“陈老师生病了,据说是很严重的病,现在在十字长廊里最好的医院进行治疗……” 许长安轻声道:“他忽然病得很严重,好像说……治不好了。” 第147章 看望 桑榆轻轻放下书,动作很轻,却还是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引来一阵注视。 许长安没有抬头,桑榆便看不见她的脸。一股极强的荒谬感席卷全身。 桑榆记得陈老师那微霜的鬓发,他虽然年纪偏大,但还是刚刚退休不久的年纪,说话不虚,说不定身子骨比一群学生还要硬朗。 “为什么他会忽然生那么严重的病?”桑榆回头去看图书管理员所待的那个位置,那个老师朝她点点头,随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许长安抿了抿唇,声音低低:“我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我也问了一些人,他们都不打算告诉我们这些学生,我甚至问了班主任。” 她放下书,神情满是落寞:“可是他们总是说不要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所以我也不清楚。” 桑榆轻点了一下头,随后也不管摊着的书籍,从怀里拿出了手机。 桑榆几乎是在瞬间就在论坛上找到春晖的账号并私信他:“打扰。关于你上次告诉我的,一千零一夜是一场游戏,它真的不会影响到现实吗?” 这一次,春晖却没有立即给出答复,桑榆耐心等待,直到半个小时后,春晖才忽然问:“你现在进入哪个组了?” 桑榆怔了一下,还是回答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系统把我分配到了a组。” 春晖很快回道:“那便和我一个组了,之后我会负责教你一些事情......至于你的问题.......你遇见了什么?” 桑榆把自己通关之后陈老师的情况告诉了他,春晖答道:“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情。” 桑榆困惑道:“什么事?” 春晖道:“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在规则和前提范围内,你什么都可以去做。” 桑榆霍然起身,巨大的动作使得椅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响动,再一次招来了周围人的注目礼。 许长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同周围的人道歉,小声道:“桑榆?怎么了?” 桑榆摇了摇头,她看着许长安担忧的脸,只小声向过来查看情况的老师道一声歉,然后迅速离开了图书馆。 第二天是周末,桑榆提前请了假,告诉班主任说她这个周末要回家过,随后她风卷残云的连东西都没有收拾就离开了。 许长安发信息问她发生了什么,桑榆想了想,答道:“没有。就是想回家了。” 这显然就是一个谎言,可许长安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道:“下次编个认真点的答案吧!遇见什么问题记得找人帮忙,别自己硬着上!” 桑榆回了一句好。 彼时她裹着风在街道上飞快穿行,她需要去到距离最近的公交车站,借助公交车去到十字长廊最好的医院。 不为别的为了验证一个模糊的,如同泡沫般的猜想。 春晖不和她多说,也许是因为被规则限制,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桑榆明白,这件事不能口口相传。 一个隐晦,又让人感到困惑与痛苦的答案。 现实与游戏的界限在哪里? 她真的回到现实了吗?还是说他的认知被模糊,一切都拐向了难以言喻的深渊? 桑榆不认路,艰难地通过看地图和问路找到公交车站,又花费了一段时间等公交车,一直折腾到夜幕降临,远处最后一抹残阳被林立的高楼淹没,桑榆走进依旧亮着灯的大厅。 环境是一片冷硬的白,无数人来来往往,消毒水的味道混进空气,模糊中,桑榆听见低低的哭声。 那是一个青年,他手里攥着一张白色的纸张,深深蹲在走廊,从喉咙里发出难捱的声音。 桑榆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陈老师,前台的护士们很忙,一刻不停地替周围的人指路和解答问题,桑榆徘徊了一会,往那条走廊而去。 走近了些,在冷白如刀割的灯光下,桑榆才发现那个青年正在拨打电话。 “医生说实在是不行了......就算做手术也只能再吊半个月的命,还很痛苦,我不想我爸再这样煎熬下去。”青年声音暗哑,“嗯,我趁着他老人家还清醒,我去问问他的意见......” 他挂断电话,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青年急忙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瞧见是个陌生的小姑娘,便没当回事,又垂下脑袋,胡乱刷着手机。 桑榆面色沉静,她问:“叔叔,你是陈老师的家属吗?” 这个问题让青年一愣,他抬头道:“你是一中的学生。” 桑榆便点头。青年摇摇头:“你来看你们的陈老师?你最好就是别去了。” 桑榆困惑道:“为什么?” 青年沉默了一会道:“因为他现在状态很差,我不想你去刺激他,要知道他老人家最喜欢你们在群小孩子。” 桑榆直觉不应该再说下去,但她心口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她不清楚那层雾从哪里来,直教她喘不上气,非逼着她吐出些什么来才好:“他喜欢我们,为什么我们还会刺激到他?” 青年的声音终于在对话中冷硬起来:“别问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明不明白?总之如果你要看望他,恕我拒绝。” 桑榆迟钝地意识到青年生了气,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问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我答应您,我不去看望陈老师,但能不能请您告诉我,陈老师他......他......” 桑榆在脑海里回忆起许长安的话语,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道:“他为什么会病倒?之前我和我同学去图书馆,他看起来身体非常健康。” 青年靠在医院雪白的墙壁上,他摸到口袋里的烟盒,掏了一半才想起来医院禁烟,动作停滞在原地,然后他说道:“一个人好好的,忽然就挎了,谁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老天爷在玩我们吧。” 桑榆小心翼翼问:“忽然之间?” 青年骂了一声,并不针对任何人,单纯是发泄出淤积在胸口的郁气,沉默良久之后,他道:“不然呢,他身体比我还硬朗,之前每天早上起来跟着你们一起晨跑都不成问题,别提既往病史了,他多少年没感冒咳嗽了。” 第148章 道路 他不太想继续讲下去了,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在濒临失去的边缘,死神从他手里抢走了一个亲近的人,任由他如何求神拜佛都无济于事,每每将那些不吉利的词汇宣之于口,就像是一场潮湿而冰冷的梅雨。 青年没有再去看桑榆,因此也无法看见她眼里掀起的波澜。 她如同忽然被人扇了一巴掌,命运桀桀怪笑着将她吊起,告知她,只要杀掉身边的人她就能活,周围是低语,仿佛地狱。 她想要活着,但绝不是踩着别人的骸骨活着。 桑榆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她心里埋藏最深的那根弦被扯动,教她血肉淋漓,一阵刺骨的剧痛。 桑榆站在医院门口,站在路灯下,周围道路是呼啸而过的车辆,喇叭声,行人,不断变换闪烁的红绿灯和远处商场的霓虹灯,一派经济繁荣地区的热闹景象,却都与她无关。 桑榆仿佛一个迷失的人,惶惶站在路灯下,捧着手机给她认识的,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明白现状的人发了信息。 “一千零一夜到底是如何运行的呢?它许诺了我最珍贵的东西,它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还是想要得到我周围人的生命呢?” 这番几乎幼稚的话语很快得到了回复。文字看不出情绪,但桑榆觉得手机对面的那个人应该是沉静的: “它如何运作,不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我们也无从得知。” “但桑榆,它不会注视任何人,我们的生命,他人的生命,于它而言都没有价值,我们可以是马戏团上表演的动物,为观众带来尽兴的演出。” “一千零一夜许诺我们报酬,我们为它工作,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像公司高层与低层,我们完全不需要知道它想要什么,只要做好它给予的任务就好。” 桑榆摁输入法的力度很大:“那被它践踏的人命呢?” 这句话发出去的同时,论坛管理员迅速弹出提醒:“内测玩家a组-桑榆,请谨记规则,一千零一夜仅为虚拟vr游戏,绝不会影响到现实,请您遵守规则,否则按辞退处理。” 桑榆怔了怔,发现自己的信息框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信息并没有成功发出去。 但春晖仿佛知道她发了什么似的,发过来一个摸摸头表情包,道:“时刻记得规则哦,辞退不是社会意义上的辞退,既然已经签下了合同,那么咬着牙走到最后吧。” 桑榆沉默了许久,最后发道:“好。” 春晖又提醒说:“不过你也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你可以灵活进行游戏,a组的任务难度普遍不高,而且现在各自为营了,尽力行事就好。” 桑榆咀嚼着春晖的话,站在路边被冷风吹得双手冰冷。 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来,桑榆瞧了一眼打来电话的人——是奶奶。 她要唤离家的少女归家。 ...... 那不过是一年前的记忆,如今想起来却仿若隔世。 如此说来,其实她和许长安相熟,不过短短一年。 那时候她高二下半学期到来,此时高三下半学期,在一中的学习即将走到终点。 其实不怪班主任心急她的情况。 因为游戏的事情,她旷课早退的情况很严重,只不过因为天赋不错,成绩勉强吊2住了,将来大概率去二本或者专科,班主任痛心疾首,她总是把桑榆叫去谈话,告诉她再往学习里面投些时间,她能考得更好。 遗憾的是桑榆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一瞬之间她想了很多,想到今年三四月将升温到近乎入夏,想到午夜的出租车,想到一双双浑浊的眼睛,最后全部归于许长安。 那双眼睛可太亮了,她懂得很多,跳脱,热烈,像一轮永不熄灭的太阳,可是昼夜轮转,她没能找到一扇窗,桑榆也没能在被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帮到她。 眼前的生日礼物烫得她站在原地发呆,手背忽然被烫到,桑榆茫然地抬起手,一颗滚烫的咸涩滑落,落下一道潮湿的痕迹。 那个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雨。 隔天桑榆又被拉去谈话了。 班主任翻看着她的成绩单,办公室的气氛很诡异,桑榆低着头没说话,等到班主任停止翻阅手中的资料并重重叹一口气时,桑榆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道:“老师早上好。” “好什么,我可不太好。”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今天早上给你小测了一下,一些知识点又忘了,你这样下去怎么去考试。” 桑榆沉默不语,她觉得自己如果说出我可以去专科这种话会被酣畅淋漓的大骂一顿,于是选择了学生时代最擅长的事情,低头装哑巴。 班主任见她这样,也没有了继续训斥的心思,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桑榆啊,在你当我的学生前,你奶奶来找过我,说你的情况非常特殊,我能理解,但你这样的状态,真的不适合在一个月后去参加高考,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桑榆茫然抬头:“什么?” 班主任道:“我向学校申请,由于你的情况特殊,让你降级,再读一年高二,明年再去读高三。” 桑榆没有反应过来,班主任摘下眼镜,自顾自地说:“虽然那时候你虚岁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总比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你用接下来四个月的时间去调整状态,这样可以吗?”班主任望着她,“你该拥有完整的学业,也应该拥有自由美满的人生,老师不希望你在这里留下遗憾。长安那孩子的事情对你的打击也很大,好好休息吧。” 她吐字温和,和过往的严厉毫不相同。她的年纪也有些大了,眼尾生出细小的皱纹。 许长安的自杀,不止给桑榆一个人带来了影响。 一中的氛围空前轻快,但在轻快中又蕴含着厚重的沉寂。 生命从来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这种常识,只有高高在上的一千零一夜不知道。 桑榆朝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道:“好,我听您的。” 第149章 止戈 隔天,桑榆就办完了程序。 家里的两位老人也什么都没有说,听完老师的建议之后问过桑榆,得到答案之后便帮她办完了手续。 之后一切不变,不过桑榆暂时休了学,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接连离开两个人,宿舍变得冷清起来。收拾东西离开那天,许瑶和琳霖都来送她,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她们笑笑,说了一句下次见。 林琳霖向来说沉默寡言的,因此她什么都没有说,许瑶看着她沉默了很久,随后才装作无事发生般地开口:“你好好休息吧,好好休息!” 她或许也是贫瘠一片,又或许是太多东西堵在胸口,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到最后,她只重复这两句话,桑榆应着好:“你们也是。” 她带着东西上了奶奶叫来的车,许瑶在她关上车门前朝她喊道:“等我们高考完,我们一起出来聚餐,你一定要来啊。” 桑榆回头看她们,用力点头:“好。” 到底还是被离别折腾得怕了,许瑶望着满满远去的出租车,满心满意只有桑榆要好好休息。 像长安那样的事情…… 千万千万不要再发生了。 铃声响起,她们不得不再次投入紧锣密鼓的学习之中。 而桑榆搬回了家,重新在家中住了下来。 两个老人知道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对桑榆的关心程度更上一层楼,但桑榆无福消受,她现在满心满意都是如何找到夏仲。 她下次进入游戏的时间官方并没有告知,实际上桑榆道现在只参加过三次游戏,除去审核关卡,剩下的两场都在一个月内集中完成了。 审核关卡到她正式开始游戏,中间足足隔了一年。桑榆不大清楚这次也是不是这样,她想尽早完成游戏,好投入到真正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人的生活中。 自那之后,春晖偶尔会给她发信息,但夏仲的下落依旧没有思路。 桑榆问他:“到目前为止,你完成多少场游戏了?” 春晖道:“好问题。不算去帮忙的场合的话,大概是三场。” “一千零一夜的游戏计算和其他游戏不一样,你应该清楚。” 是的。一千零一夜的每一条主线,以一个锚点为中心,放射状的向四周扩散,说是一条主线,但这条主线里包含着无数的小支线,以整个世界为背景模板,它有取之不尽的故事。 桑榆喃喃道:“那它的结局在哪里?” 春晖沉默了一会:“一千零一夜办了多久,到底有多少场游戏,我们并不清楚,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听说过它的终点。” 这真像某些市面上流传的无限流故事,没有终点,没有结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前扑,随后湮灭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之中。 桑榆顿了一下,又问:“那么,从来没有人拿到过一千零一夜的奖励吗?” 春晖沉吟了片刻,回道:“不清楚。但道理来讲,应该是没有的,从我们签下协约开始,一部分奖励就开始生效,我还没有听说过有人真正拿完全那些奖励。” 桑榆又道:“为什么?” 春晖道:“因为要么触碰到规则,要么打破了自己的前提。” “如果前提和你一样,那么一旦打破就面临死亡,如果不是,那就面临清算。” “其实如此说来,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接受它的人那么多,这看起来很像是一个……” 最后两个字被屏成了星号,春晖又补了一串省略号:“算了。不重要。桑榆,听说你最近休学了?” 桑榆道:“嗯。因为最近很多事情都发生在一中……” 春晖道:“我明白。本来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但是夏仲这件事……” 桑榆道:“你最近也没有主线需要过了吗?” 春晖道:“我们进度是一样的,一般来说主线都是同时进行,只有个人的支线不一样。” 两个人又粗略地聊了聊,于是桑榆得知了另一个新的概念。 支线。 之前她一直以为支线是包裹在主线中的,而现在春晖告诉她,支线可以自由探索,也就是说,在主线范围之外,还可以直播其他的恐怖故事。 春晖只接过一次,这种支线大多数和凶杀案或者封建糟粕民俗联系在一起,属于冲击性很大但伤害性不高的栏目。 而重点是,在主线之外的这种支线中,他们将不再受到前提的影响。 即,桑榆在支线游戏中死亡不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独属于游戏giveover。 不过桑榆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支线的认知让她在电光石火之间联系起夏仲的情况,问:“夏仲是彻彻底底失踪,在现实中找不到了吗?” 春晖答道:“差不多是。我联系过他的家人,他们说夏仲前段时间出门旅游,至今未归,但依旧会给他们发信息。” 桑榆:“……发信息?” 春晖:“对。但我联系不上他。我也拜托了他的家人给他发信息,得到的答案是,他不认识我。” “这怎么可能……?是认知紊乱吗?” “感觉不太像。”春晖发信息的速度忽然变快,“实际上现在给他家人发信息的夏仲不一定是这个世界的夏仲了……你还记得表里世界吗?” 最初在她的直播间评论区发言的徐芳给桑榆的印象很深刻,所以她发了一个记得,春晖便继续说: “夏仲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觉得大概率被投落到了什么地方,就像游戏开始之后,表里世界产生区分那样。” 桑榆一怔,赶忙问道:“您是觉得,夏仲依旧在一千零一夜的游戏世界里?可他的直播间确实是下线了。” 春晖道:“这也只是一个猜测……目前我也不好说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线索太少了。桑榆皱了皱眉,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有声音慌忙落传来: “年年?你别吓奶奶,怎么啦?不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桑榆发信息发得有些入神,没有察觉到身后传来的敲门声和话语声,导致奶奶开始着急的时候,桑榆才撇下手机跑去开门。 第150章 再度 门外老人见她无事,狠狠松了一口气,语气却装得若无其事:“你刚刚一直没有说话,我还以为出事了,没事就好啊,过来吃饭吧。” 桑榆应了一声,抓起手机就跟着奶奶下楼。 老人的背佝偻了,但还在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别整天闷着,你该出去走走,不然容易闷出病来……十字长廊能玩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桑榆眨了眨眼,她自从休学之后一个星期以来都没有出门,分明是担心家人担心自己,所以一直乖乖待着,可怎么待着也会被担心…… 桑榆想了想,乖乖道歉,奶奶瞪了她一眼:“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先吃饭。” 桑榆很久没有感受过家里热腾腾饭菜的滋味了。无论哪个学校都一样,食堂的味道勉强入口,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家。 桑榆算是在外奔波了一个月,又累又乏,休息了一个星期,身体也养了些懒劲,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她胃口很好,但只吃了个七八分饱,因为上次吃太多被担心暴食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她小心控制了食量,这次总算没有让奶奶担心了。 但说起来…… 在下楼的时候,春晖还问她,如果精神状态好,有时间就过去b市找他一趟,可以从支线入手去找夏仲的相关行踪。 虽然他说过不必勉强,本身和她说这件事,就说为了让她注意安全,没有强行拉她进来找人的意思,但桑榆是什么性格他心知肚明,所以这些话不带恶意的带上了几分明谋,但桑榆毫不在意。 “我会问问家里人。”桑榆这样回答他,“如果他们同意,我明天就能去b市。” 喝完最后一口汤,桑榆开口了:“奶奶,我明天……想出去玩。” 奶奶的眉毛舒展开来:“你想出去走走了?那很好呀,想去哪里玩?” 桑榆犹豫了一会,还是坦诚说道:“b市。” 爷爷搁下筷子,咽下食物后说:“b市?虽然在我们隔壁,但你为什么忽然要去哪里?” 桑榆叹了口气,又道:“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想去找他玩。” “年年呀。”奶奶也叹了一口气,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蓄满晶莹的光泽,桑榆吓了一跳,听见她说,“我们只是有些担心,毕竟你妈妈当年就是……” “都怪我们那时候对她太严格,她老想着出去玩,这没什么,可偏偏被她遇上了,我姑娘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桑榆茫然无措地搭着她的手,“你要好好的,无论怎么样都要好好的,知道吗?我们不阻止你出去,但我们也没去过b市,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如果一定要去的话,你一定要小心……” 桑榆连连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她不敢说那个月自己身上受过的伤,吃过的苦头,那些伤结痂了就好了,但对于两个老人而言却不是这样,所以她小心地瞒了起来,软着声音说: “那个朋友不是坏人,我认识他很久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可以到了那边之后,一直和你们保持联系。” 奶奶抹掉眼泪,拍拍桑榆的后背:“好,好。你也不能总是待在家里,出去看看吧,如果遇见麻烦了,一定要告诉我们,知道吗?” 桑榆晕晕乎乎地听他们说着,连连点头。那顿饭到最后,桑榆连滚带爬的进厨房帮忙洗碗被赶出来,随后坐在客厅无所事事,爷爷问她要去多久,桑榆不确定,摇了摇头。 爷爷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叹息一声,摸摸她的脑袋,只道:“记得你这里有一个家就好。不要害怕。” 第二天一早,桑榆简单收拾了一书包的东西,吃了老人早早准备的早餐,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 老人忽然喊住她:“你等等,我给你带点东西。” 桑榆便站在玄关处等待,奶奶步履蹒跚地从房间里走过来,塞给桑榆一个小小的红布金丝袋子,她叮嘱道:“这个一定要贴身带好,记住了吗?” 见桑榆要去打开,奶奶连忙止住她的动作,道:“别急!你收着,遇到麻烦了还是什么地再打开。” 桑榆笑道:“这是我的制胜锦囊吗?” 奶奶也露出一点笑意,道:“我哪来的制胜锦囊!这是保平安的,没事不要随便打开。” 桑榆应下了。 她从家里出发,这次选择坐地铁度过一段路程,之后才换了出租车,搭乘着出租车一路到了四季春。 那时是早上,人流并不密集。 四季春里只坐了几个正在工作的社畜,春晖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也依旧为她点了一杯牛奶。 桑榆坐下便问:“你等了多久?” 春晖笑着道:“不久。你来得很早。” 桑榆摇头:“早上的地铁很挤……其实我应该从一开始就打车的。” 牛奶是温热的,桑榆喝了小半杯牛奶洗了洗胃,直奔主题道:“我们该怎么去找夏仲所在的支线?” 春晖思索了片刻,道:“一般来说,要进入别人的支线帮忙,只需要让管理员帮忙操作就好了。但我询问了论坛的管理员,问他夏仲所在的支线,他告诉我说,a组-夏仲并没有在支线之中。” 桑榆一愣:“他不在支线里?” 春晖不置可否:“不清楚。因为他的情况很特殊,我能肯定他还是活着的,但他到底在哪里,没有人可以给我们答案。” 的确。 他们联系不上夏仲,目前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他被踢出了榜单,出于某种不知名的信任,春晖没见着他的尸体就不相信他会死,但如今就像大海捞针,该怎么从茫茫的人间找到一个飘零的人呢? “我想先去找找他家人联系得上的那个夏仲。”春晖道,“据我所知,他现在在b市这边的一个旅游景点附近,我们过去的话也许能找到他。” 桑榆点点头,把牛奶喝完:“如果他不是我们要找的夏仲呢?” 春晖声音平静:“无论是不是,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人,也总归不会离得太远。” 第151章 目标 “就像那场梦和你所经历过的一样。” 桑榆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么……?” 春晖推开咖啡杯站起来:“走吧,坐我的车,去找夏仲。” 春晖看起来年纪不太大,但资产很富足。桑榆不认识那车,但阳光落在上面散发的光泽很漂亮,车内座位舒适,木质调香水的味道很清很浅,恰好吞没了所有难闻的异味。 路人回头的频率非常高,这让桑榆近乎那样认知的大脑蹦出一个词:有钱。 是真的非常有钱! 春晖无论是做攻略还是做人都很温和,做事很有条理且很有耐心,桑榆不太清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和一千零一夜签约。 她不会往更坏的方向想去,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检查了一遍安全带的情况,就将目光挪到了窗外飞快向后退去的景物上了。 距离b城城中心不远有一个旅游景点,那是一座山,据说山上有一座庙,庙是封建社会时期建造的,历史悠久,而且很灵,很适合去看看。 于是旅游景点就这样被开发出来,与此同时伴随着许多商业性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很快就山脚下落成了一圈崭新的建筑。 桑榆没听说过这里,于是去网上查了信息。这里爬山不需要钱,但旁边的旅店和山腰山上贩卖的东西都巨贵无比,比正常物价高了两倍不止。 查完信息,车也在山脚下收费的停车场停下来。那超过免费停留时间之后每个小时收十块钱的停车费用让桑榆看得有些呆,再看那停车场像拥挤的蚂蚁一样的车辆,喃喃道: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因为最近是节假日。”春晖帮她打开车门,若无其事地把车停在了一个极佳的位置,“而且这里距离市区并不远,来的人多也很正常。” 十字长廊也繁荣,但那里的旅游景点不像b城,人山人海,仿佛跌倒就会被踩成肉饼。不过十字长廊没人去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那里曾经可是乱葬岗,唯一的景点去的路上经过一排排墓碑,工作人员介绍说是特色,但桑榆只觉得如果阳气不够汪都没办法健健康康的从那里回来。 思绪回笼,桑榆下了车,问春晖:“我们该怎么去找他?整座山那么大……” “本来我想问一下他的家人,通过这个方法套一下现在他在哪里,不过现在不用了。”春晖把手机展示给她看,上面是论坛管理人员给他发的信息,“现在我们可以直接进入这附近的支线找人。” 论坛管理员:您好,已搜索到附近有开启的支线,是否申请进入该支线,协助支线开启者完成任务? 春晖回道:好。 桑榆眨了眨眼睛:“只要告诉管理员,它就能帮我们进入支线了吗?” 春晖点头道:“是。当然也可以自己用论坛上的搜索工具,但那样你只会变成观众进入特定直播间,只有主播注意到你并且邀请你,你才能够进入支线。” 春晖告诉她重复自己的操作就好,桑榆点点头,将春晖的问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进去,管理员一秒回了信息,和回应春晖的几乎一模一样,让人怀疑对面是不是只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总之,桑榆也提交了申请。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桑榆和春晖往停车场外走,走到一家旅馆门前,管理员才回了信息。 管理员:该支线开启者已同意a组-春晖及a组-桑榆加入。 管理员:由于支线推进进程已达三分之一,且支线开启者身份产生异常,现播报以完成部分的剧情及支线开启者的提示。 管理员:b城的人们口口相传,这座山是一座神山。 管理员:那么它有名字吗?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座无名山,山上有一座庙,庙的名字是承清庙,于是人们呼唤这座山为承清山。 管理员: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人来到这里祈福,很多人得偿所愿,也有很多人厄运缠身。**来到这里度假,并住进了一家酒店。 管理员:他想在第二天上山祈福,却没有想到当他第二天醒来,却发现他无法离开酒店。 管理员:无论使用什么方法,最终他都会回到这里,窗外是神山,屋内是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的人。 管理员:有人说只要能去到承清山上祈福,那么一切罪孽都会被洗清,他们也将得享自由。 管理员:可是要怎么去到哪里呢? 管理员:酒店里埋藏了一个杀人犯,他会在每个夜晚杀死一个人,第一天是一个姑娘,第二天是一个老人,第三天…… 管理员:会是谁呢? 管理员:现播报支线开启者提醒:想办法离开这里,不要死亡超过三次,小心他会补刀,不要去神山。 管理员一条一条信息的发,最后展示的信息量还不少。 春晖沉吟了一会道:“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开始支线的人是夏仲。毕竟目前身份验证有问题的只有可能是他一个人。” “我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并且需要仅可能的离开。”春晖道,“到时候进去之后我们可能会分开,你自己小心。” 桑榆点头,而后问:“我们完成着这条支线的时候,论坛会开启直播吗?” 春晖回答道:“不会。一条支线超过两个内测玩家就不会进行直播了。同时由于加入,难度也会上升,说不定会演化成不合论坛上观众的胃口的样子,所以不会开直播,放心去做就好了。” 他们的手机页面同时出现倒计时。春晖提醒道:“闭上眼睛。如果感受到困意,不要抵抗它,睡过去吧,等再醒来的时候,就会到达应该去到的地方。” “夏仲的提醒虽然没头没尾,但也先记在心里。” “脱离酒店之后,不要立即前往承清山。” 倒计时结束,视线忽然漆黑了下来。桑榆顺从地闭上眼睛,一阵恶心眩晕感传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忽然传来尖利的怪声。 第152章 酒店怪闻 桑榆感觉自己像被撕碎又重组,没有疼痛感,却胜似被疼痛包裹。 她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困意侵袭,那尖利的怪声忽远忽近,在某一时刻忽然消失。 连同她对自己的感知,都消失在了茫茫黑暗里。 桑榆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明亮整洁的家,但却不是爷爷奶奶的家。是她熟悉的,泛着些许陈腐气味的“家”。 灶台上烹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桑榆控制不住自己的往前走去,在那诱人的香味之中,她抓住滚烫的木质锅盖柄将其打开,隔着氤氲的雾气,她看见锅里烹煮的东西。 那是一颗被煮得有些糜烂的人头。 是她妈妈的人头。 压抑不住的叫声从喉咙里滚出,桑榆猛然睁开了眼睛,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呼吸沉重得可怕。 她清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那锅就像在眼前浮沉,桑榆狠狠揉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眼前看见的模糊光晕渐渐清晰,薄透的窗帘闷着窗外的阳光,浅色的光线落到床前,照亮了没有开灯的房间。 她处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 桑榆醒来时是在床上,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房间,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远处窗边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斜斜插着一支枯萎的花,萎靡的花瓣落到了桌面上。 桑榆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现状,着实是哪个梦冲击性太大,她被掀了一把眼冒金星,差点没缓过来。现在她进入了支线,来到了那个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的酒店里。 但为什么是无法离开呢。 鬼打墙吗? 缓过神来之后,桑榆去厕所洗了一把脸。厕所很干燥,一面棱形的镜子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滴答答的向下,那是很普通的自来水,没有异味,水龙头也似乎不会流血。 桑榆擦干净手离开厕所,扭头过去打开窗帘阳光不要钱的落在她身上,刺眼的光照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 桑榆抬手挡了挡,向外看去时,和她大拇指一样粗的铁围栏横在那里,搁碎了并不吝啬的阳光。 除非有很专业的工具,再不济也得有一把电锯,否则一个人如果要从这里走,除非细细剁成臊子丢下去。 而且就算真的能下去…… 桑榆往铁围栏边上向下看去,只看见了雾蒙蒙的一片。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还没有看到地面。 很高。 真能下去也摔碎了。 桑榆回到床边。 她还可以出门查看一下外面楼梯间和电梯的情况,不过不急,她细细想着当时管理员给他们发的信息——不是不看手机,而是现在她的手机并不是自己的。 桑榆这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从前她样样都是自己的,如今除了这具身体外样样都不是自己的,手机不是,所以她没办法再去手机上查看信息,只能依靠回忆。 夏仲提醒他们说,不要死亡超过三次,以及小心他补刀。 补刀? 难道是没有存档,从哪里死了就从哪里复活的那种? 胡乱理了一通,桑榆站了起来,把一头睡成鸡窝的头发梳开绑好,她就打算出门查看情况。 桑榆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微俯下身去看猫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才刚刚往猫眼上瞧,那光秃秃的走廊上忽然多了一双眼睛,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贴近,最终桑榆的视线里只剩下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球! 她被吓了一跳,但没有移开视线。外面那个人看不见自己,但那只眼球却一直停在猫眼上没有移动,甚至没有眨过。 桑榆忽然听见敲门声。 很轻。 但她听得很清楚。 因为这是从她的门板上传来的! 门外那个人。 正在敲她的门。 可如果只是想要知道她在不在,为什么要敲这么轻? 如果桑榆不在门边,那么她是绝对听不到这个人在敲门的! ……等等。 桑榆慢慢地把视线从猫眼上挪开。玄关处铺着地毯,她赤着脚,后退着并没有声音。她渐渐把距离拉到一个安全的状态,不再能看见猫眼上的那只眼睛了。 此时,敲门声忽然变大,且变得很急促! 叩叩叩,叩叩叩! 说是敲门,最开始是敲,后来变成了砸,还带着啊啊啊的怪叫声,不断强烈地催促着她开门。 桑榆没有动,听着越来越强烈的拍门声,开始担心这只有一层薄木板的门会不会被拍坏—— “你又在干什么!再打扰其他客人休息,你就不许再继续住在这里了!” 一个尖刻的女音忽然模糊地传来,她喊得很大声,大到几乎压过了砸门的声音。拍门声顿时停止,像一只狂吠的犬忽然吓得夹住了尾巴,静得像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回去!” 那个女音又开口,“这是你第三次犯错了!” 犯错?她指的是什么错?桑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却不想很快事情就结束了。 怪人啊啊叫了两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似乎是忙不迭地跑了。 外面安静了一阵,很快又响起敲门声。 “你好女士,我来送早餐。” 女音变得温和下来,和刚才几乎是判若两人。 桑榆犹豫了一会,外面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于是桑榆应了一声。她往猫眼上看了看,便看见那是一个推着餐车,穿着制服的女人。 餐车上确实摆放着不少早餐,她似乎是服务员,在为这一层的旅客送来早餐。 桑榆应声之后,服务员就不再催促,安静等在门边。桑榆又观察了几秒,思索片刻之后打开了门。 走廊上的壁纸很复古,连带着服务员身穿的制服都有股上世纪的美感。她朝桑榆弯了弯腰,道声早安之后,便将早餐拿给了桑榆: “希望您不要介意,那个客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时候早上会过早地跑出来捣乱。” 桑榆接过早餐,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服务员露出一个堪称暖心的笑:“您不介意就好,如果他明白依旧忽视我的提醒过早地来打扰你们的话,那么我们就会让他付出代价。” 第153章 酒店怪闻(2) 她说付出代价这四个字时,语气很森寒,仿佛那个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只要再犯一次就立即执行死刑。 桑榆默不作声,服务员送完东西,正要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时,桑榆问:“我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八点,难道在此之前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吗?” 服务员看着她:“亲爱的客人,关于我们的规定,早在第一天你们入住时就已经告知了,您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桑榆怀着歉意道:“非常抱歉,时间有些久,我没来得及记,现在有些忘记了。” 服务员静静盯着她看,直到桑榆开始思考这样问出话来是不是不太好的时候,服务员欠了欠声道: “非常抱歉,下次我们会将规则贴在每一个房间里,给您带来了困扰,真是抱歉。” 桑榆摇头说没事,服务员脸上歉意的微笑不变,如同焊在了脸上:“那么我将再为您重复一遍,麻烦请听好。” “首先,我们酒店有规矩,每天早上八点前不得离开自己的房间,这样会打扰到别的客人,不仅会对客人造成影响,也会对我们酒店造成影响,所以由衷希望您如果没有特殊且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的话,那么就请您待在这里的房间。” “如果您累计犯错两次以上,我们将对您进行处理。” 桑榆问道:“可你刚才和那个人说的时候,分明说道他犯错了三次。” 服务员笑容不变:“我亲爱的客人,您应该宽容大度些。那是一个疯子,我们会给他稍微提高些容忍度,毕竟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所希望发生的,我们酒店当然有这种人道主义。” “其次,希望您能管好自己的行为。这里的客人大多数都是要去神山,由于我们修建在神山之下,所以我们也有一些希望你们能够遵守的规则。” “我们会在早上八点之后,中午十二点之后,下午六点之后为你们送来食物,不要浪费,吃完请将餐盘放在门口,我们会去回收。” “不要穿颜色太过鲜艳的衣服,不要在房间里贴其他寺庙的符箓,最好您就是连承清寺的符箓也不要贴,这会给您带来不好的事情。” “最后,您要小心敲门的人。记得敲门的规律。”服务员又欠了欠身,“如果有人半夜敲您的门,尽量不要打开,拨打我们的电话,我们会帮您处理。” “最近酒店并不太安全,据说有杀人犯混进了这里,我们已经在尽力排查,请您安心,只要您不开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桑榆一一记下。说完这些话,服务员再度推起车往前走,桑榆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问道:“那么请问,我现在可以离开这层楼出门吗?” 服务员停下来,转身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为了防止您浪费时间,除了去承清山,其他时候我不建议您离开。” 说罢,她再次离去。 她敲响了下一扇门,用的说辞和之前一样,语音语调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桑榆重新审视了一圈走廊,随后退回了到自己的房间,并且牢牢锁上了门。 桑榆稍微整理了一下现状。 首先服务员告诉了她许多事情,有限制,也有劝诫。早上八点前不能出门,这个应该没错,她说的条件也并不难实现,合理得可怕,桑榆暂时不打算挑错。 毕竟这不是规则怪谈,一千零一夜并不集中输出于错误的规则,这是添色之处,却并不是它的主旋律。 在服务员给予的信息中: 精神状态比较有问题的会得到更大的包容。 犯错太多会遭受惩罚,那也许面临着死亡。 酒店潜藏了一个杀人犯。 不要相信午夜敲门的人,如果遇见,请呼叫工作人员处理。 只要不开房间的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第三条和最后一条和管理员给予的前提信息呼应。 这里确实有一个杀人犯,但不同的是,这个杀人犯每天晚上都会杀死一个人。 夜晚是人们休息的时间,这个时间点没有人会离开自己的房间,总有人足够警惕并不开门,而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有人死亡,那么就证明不开门并不完全是安全的。 可是。 还有另一个问题。 她该在这里待多久才可以离开? 这条支线并没有说明最终目的,如果夏仲的提醒没有出现,那么桑榆理所当然地以为最终肯定是要离开这里前往承清寺。 桑榆胡乱思考了一会,并没有得到答案。 在每天晚上都会死一个人的情况下,她如果被选中杀死,那么目标就从活着变成想办法逃过补刀,可无论怎么样,最终他们都还是要离开的。 桑榆起身。 她已经把早餐吃完了。 服务员给予的食物量相对较大,桑榆勉强还算处在青春发育期,这早餐扫荡吃完并不困难,但像这样的量,如果是老人或者减脂期的姑娘可就不一定真的能吃完了。 桑榆把餐盘和餐具放在门口,拿着钥匙反锁房间门,站在略微复古的走廊上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找到春晖? 按理来说,这层一共20号房间,如果每间都有主住人,那么她和春晖以及夏仲均匀分布在其中还真不好找。 毕竟服务员提起过小心敲门的人,如果她一间间敲过去,会像从前那样吃闭门羹的吧…… 而且话又说回来,这算不算打扰其他客人。 思来想去,桑榆决定先把这层楼逛一下。 和灯笼村的民宿有些相似,连接房间的是一条甬道般的走廊。 走廊两侧墙壁上贴着复古花纹的壁纸,空隙处还穿插着欧式石英壁灯,如果这些灯都亮起来,整条走廊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幽深而漆黑,进入其中的人仿佛误入了陈旧无人的近现代西欧宅院。 那种画里会爬出东西的。 好在这里的走廊还没有雅致到挂上挂画的地步。 桑榆从自己的房间一直向右走到头,那里的楼梯间挂着黄黑色的警戒条,地面上还放着一个正在维修的牌子。 第154章 承清寺 从这个角度,桑榆并不能看到楼梯间有什么。 她踮起脚尖,试图透过偷工减料的磨砂玻璃看见些什么,却没有任何收获。 于是她收回目光,重新转向楼梯间附近的电梯。 这电梯倒是没有放什么维修的警示牌。她观察了一会,按下按钮,在一阵细微的启动声中,两面银色的门向两边退开,露出内里同样是银色的电梯箱。 那电梯箱很干净,里面没有小广告,一尘不染,顶部的灯很亮,照得整个门前的地毯也微微泛着光。 但这太干净了。 桑榆没有用命进去试试水的习惯,她看了一会电梯,它自动关门之后,光线被隔绝,身后只剩下早上并不明媚的阳光。 桑榆只好往回走。 她慢慢走过去,压低了脚步声。在来的路上她同样看见了不少房间外放着空了的餐盘,每一个餐盘都干干净净,活像用水洗了一遍,一点食物残渣都没有。 现在,餐盘从地面上消失了。 应该是被服务员收走了。 她看向走廊对面的尽头,那里应该也有一个楼梯间和一架电梯,服务员应该从那里来,从那个方向一直走到这边…… 可她刚才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别说人了,她连餐车推动的声音,脚步声也都没有听见,仿佛那个服务员来时是飘着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对于桑榆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服务员并非完全是一个规则的维系者,她也象征着危险。 桑榆继续往前走,她低着头,忽然听见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随后眼前的门被忽然打开,她差点整个人撞到忽然从门扉里走出来的人身上! “老天这个点怎么还有人出……哎?” 那是一个明朗的少年声线,带着些许不耐烦的抱怨。桑榆抬头,果不其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为什么说熟悉呢…… 那会儿她从南十二巷回十字长廊,在那场大巴车意外中,桑榆就见过他。 那是唯一一次没有隔着屏幕的见面,而这是第二次。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春晖口中那是从榜单和现实双双消失的夏仲。 夏仲拍着脑门思考了一会道:“想起来了,你是桑榆吧,你和春晖一起申请了我这条支线?” 桑榆点头道:“嗯,因为我们正在找你。” 夏仲纠结地皱起了眉毛,他侧身,露出身后和桑榆房间一模一样陈设的玄关:“先进来吧,我们进来说,再过一会那服务员又要来巡逻了。” 桑榆便侧身从他留出来位置上穿过去,进入到一床两桌一衣柜的地点。 床上被子扭得乱七八糟,到处莫名其妙扔着衣服,出于礼貌,桑榆没有到处乱看,只是站在原地垂着头。她有些奇怪,于是站在原地,当面直接问:“为什么你的模样没有变化?” 夏仲锁了门,进来后一屁股坐在床上,道:“你说这个啊。”他指指自己,“因为我不仅是支线的开启者,我还是一个没有被一千零一夜修复的bug呀。” 桑榆一怔:“……bug?” 夏仲摆手:“这个找到机会再聊,可千万别让它检测到了……你站着干什么?随便坐呗,喜欢坐哪里坐哪里。” 桑榆慎之又慎地挑选了书桌旁的椅子,她把椅子的方位挪了挪之后坐下,道:“好,我明白了。你找到春晖了吗?” 夏仲摇头:“还没有。我猜他还是探索自己的房间,要知道他那个人做什么都谨慎,不把所在地的所有条件都摸索出来他大概是不会出门的。” 桑榆道:“看来你很了解他……” 夏仲道:“合作多了就了解了。他那人还不错,就是某些意义上太固执了,你可千万别学他……哦聊远了,你说你们来找我,发生什么了?” 桑榆问道:“你不清楚吗?你在现实中失联了。” 夏仲咂舌:“我倒是知道我差不多算死了被除名,但现实中联系不上……昨天春晖给我发的信息我都回了啊,我还特意和他说我现在被困在一条莫名其妙的支线里出不来让他摇人来救我呢……” 桑榆敛眸:“春晖说,连着好多天他都没有联系上你,发的信息也石沉大海,并且他发现你只是在我们这些人之间失去了联系,你的家人还能联系得上你。” 桑榆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挑着讲了,夏仲皱着眉毛听完,道:“我被除名确实是有点原因的,不过我不好说,等之后……不是,既然春晖都和你掏心掏肺了,那么等去到四季春,我会告诉你一切事情。” 桑榆道:“他没有和我掏心掏肺……” 夏仲道:“区别不大,不影响。” 桑榆噎了噎,最终点头,没有再继续和夏仲废话下去。她问起他给出的提示和他到底在这里苦熬了几天的事情,夏仲一脸沉痛,看起来再来根烟和几瓶小酒就可以完美化身天桥上中年大叔。 “这事说来话长,但是我能很明确地告诉你的是,我吃了一个星期的这里的饭,很难吃,估计比你们学校食堂还要难以下咽。” 桑榆:“……?” “咳咳,好了我和你分享一下。”夏仲正色道,“实际上我来了这里一个星期了,这层楼虽然有20个房间,我来的时候确实是二十个住满的,但现在没了八个,加上我们三个人,现在整层楼只剩下12个活人了。” “那个服务员说得没错,比如每天早上过早起床骚扰别人,超过两次就会被拉走,昨天有一个哥们就被拉走了,直接从窗户上扔了下去。” “这些应该很好猜,我就不多赘述了,主要是关于离开这里之后去别的地方的事情……”夏仲正色道,“没开玩笑,别去承清寺,有机会的话,我们最好一路逃跑到四季春。” 桑榆问:“为什么?难道承清寺是一个必死点位吗?” 夏仲点头道:“没错,你猜得非常准确,承清寺确实是个必死点位,要知道就算没进入支线,那地方之前也阴邪得很……死过不少人。” 第155章 整理思路 夏仲搓了搓手,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b城的极大黑红景点?” 桑榆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闻言摇头,十分配合地问:“哪几大黑红景点?” “这个你可以上网查一查。”夏仲嘿嘿一笑,“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承清山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这里发生过好几起凶案。最开始它不叫承清山,山上那座庙也不叫承清庙,都是当地人为了唬外地人专门起的。” “那地方吧,以前因为没有被开发,你能明白吗?b城偏东南的位置,这里有整个南方排得上号的天然森林,不少贫困的村子藏在这里。” “贫困落后,封建思想横行,那座现在被叫作承清山的山,以前是他们填埋婴儿的地方,后来为了掩人耳目,就修了座不知道供着哪路神仙的庙,因为很‘灵’,还渐渐火起来了。” 这并不难理解,以前一些偏僻的村落不仅会买卖年轻姑娘,还会溺死女婴,要求女人像牛马一样干活,住猪圈。甚至还会有祭祀,活人祭祀,人皮做鼓,数不胜数。 桑榆没发表什么意见,夏仲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样一个地方,那么灵?” 桑榆歪了歪头,道:“如果你说是现实世界的寺庙,那么我不知道。如果是这里的寺庙,也许是有什么东西,在为它们实现愿望。” “没错。但这些东西绝对不会简单地真的只是做好人好事地帮他们完成愿望。而且系统和那些服务员以及客人,三番五次提起那座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当然。” 夏仲话音一转,笑眯眯道:“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用一次死亡的机会去试试,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幺儿子。” 桑榆缓慢眨了下眼道:“虽然你的提议似乎很不错……但我想我们快些完成这条支线,现实被破坏的程度就会越低。” “嘘。”夏仲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像这种话可不能多说,只要表里世界分割,它就能像跟踪狂一样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最好最好不要乱说哦。” 桑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夏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又道:“说多了,虽然我在这里待了七天,但不代表我们真的没有时间限制,等到其他人都死完了,那个杀人犯就要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了,那个勺子杀人魔有没有看过?对,就像那个一样。” “但我们亲爱的杀人犯手里拿着的可不是勺子。”夏仲瞧了瞧桑榆,她的眉眼间没有惧色,只是在想着些什么东西,显得有些沉默,“我观察过了,你们来到这里之后,服务员上门服务的时间稍微提前了一点,语气还不耐烦了些,估计我们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 “叩叩叩。” 夏仲的未尽之言终止于忽然传来的敲门声。那敲门声很平静,三声叩响后便失去了动静,正在说话的两人当即止住话头,默契地往玄关的方向看过去。 夏仲有些郁闷;“难道是我说话说得太大声了?” 桑榆小声道;“其实我觉得还好……” 夏仲面无表情道;“那你为什么忽然把声音压那么多。” 桑榆不说话了,彼此沉默许久,夏仲终于起身,走到玄关处问:“谁啊?” 门外传来温和的声音:“夏仲,是我。” 一听这声音,夏仲一拍大腿,想都不想地去开门,这动作迅猛无比,唬了桑榆一跳——连猫眼他都懒得看,他这副模样让桑榆想起直播间的人对他的评价……其实也没说错。 夏仲恐怖游戏玩成抽象搞笑游戏,走得路子比她还要野,这真的不是演的。 夏仲喜道:“哎呀老春!你也太准了吧,怎么猜到我在这房间里的?不会是一间间敲过来的吧。” 春晖走进来,朝桑榆颔首问好,随后说道:“你说话声确实很大,我恰好路过,你不能指望这种地方的房间能有多隔音。” 夏仲无所谓道:“管它呢,反正现在是安全时间,服务员又不能抓我去扒皮。” 他从床底下抽出另一只椅子打开,随意擦拭掉表面的灰尘塞给春晖。春晖道了声谢,拿过椅子就坐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嫌椅子上还没有被抹干净的灰尘。 春晖道:“桑榆来这儿多久了?” 夏仲抢答:“不到半个小时,我正在给她讲故事呢。” 春晖看了他两眼,道:“你讲的故事真的不会带坏人家吗?” 夏仲不服:“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怎么可能会带坏人!而且我是很正经地在讲,我把承清山的事情科普给她听了,现在我们应该没有太大的信息差,接下来行动也方便些。” 春晖点头道:“嗯。总之,从现在开始没有直播开启,你收收你的表演欲,我们先离开这里,之后再谈。” 桑榆道:“但如果不去承清山,我们离开之后该到哪儿去?” 春晖正色道:“实际上,这条支线并没有明确要求我们必须去承清山,只是让我们离开这里,所以只要离开这栋建筑物,之后就算完成目标了。” 夏仲“哦”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离开这里之后,我们直接去四季春?” 春晖轻一点头:“嗯。比较让我意外的是,我的车还停在停车场,只要我们能离开,就能立即开车回到四季春。”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支线的要求太模糊,既然如此,就不怪他们不往系统要求的方向而去。不去承清山,系统也没有规定他们该去哪里,那么他们拐弯回城区没有任何问题。 只不过…… 桑榆困惑道:“春晖。我们的身份都被替换了,就算你的车还停在那里,你还能把车开走吗?” “本来是不行的……不过。”春晖无奈地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串沾着血的钥匙,“不过恰好‘我’死了,我从自己找到了我的钥匙。” 第156章 行李箱 在春晖手中隔着血腥气散发着细碎闪光的,正是他的车钥匙。 为了方便,他把车钥匙和其他钥匙串在了一起,上面还挂了一个小小的拉杆(虽然夏仲在吵吵说那根本就是一个马桶搋子,被春晖不客气地扇了一巴掌后背。),这些元素放在一起非常好认,所以桑榆也认出来了钥匙,但对他说的话感到无与伦比的疑惑。 桑榆问:“‘你’死了?” 春晖颔首道:“没错。实际上是我们两个人都死了。我不建议你去605号房间,那里有你的尸体。” “房间我已经排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像一个凶杀现场。” “不是像,是本来就是。”夏仲摸着下巴,“不开玩笑,七天的时间我把这一十几个的脸都认全了,当时绝对没有看见桑榆和你。” “那就只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春晖淡淡道,“我们顶替了这两个人,而真正的我们变成了他们死亡,和灵魂互换差不多吧。” 夏仲由衷感慨道:“哇,和一些游戏里面的皮套一样,不过应该出了游戏就没了吧。” 春晖不再回答他,转而看向桑榆:“多人副本和单人副本的区别并不太大,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由于信息共享,我们的赢面会更大,你不用紧张,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记得回我们两个人的信息就好。” 桑榆点头应下,旋即道:“楼梯间我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电梯有些怪,我们大概不能从电梯下去。” 夏仲道:“你猜得不错,电梯吃人,确实不能往电梯上下去。” 春晖蹙眉:“吃人?” 夏仲掰着手指:“对啊,第一天有个人待不下去要下楼出去玩,结果发现楼梯在维修,就只好进了电梯,结果那门刚关上,他就在里面惨叫并且不断拍门。” “期间那门里头还传来很多很奇怪的声音,那时我凑得近,稍微听得比较清楚,大概是咀嚼声,我没听错哈,就是我们平时吃软骨时会发出的那种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春晖无语了片刻,道:“你可以不用这么详细。总之电梯不能下,那么正常离开这层楼的途径只剩下楼梯。” 他看向夏仲,问:“楼梯有人走过吗?” 夏仲耸耸肩:“没有。那么大一块黄牌,上面还写着什么小心坠落,虽然好像死了人,但还是没人敢从楼梯上往下走。” 桑榆听他们说完,在旁边补充道:“我看过窗外,地面没有一样东西看不见,就像我们身处在极高的地方一样。” 春晖却道:“我看见了停车场,我想我应该没有看错。”他按了按额角,叹道,“好吧,又来了。一千零一夜总是很喜欢使用感知紊乱来打乱我们的思路……先这样吧。” 交换信息从这里结束,三个人互相记住对方的房间号,从房间中分道扬镳。 彼时恰好来到酒店打扫房间的时间,穿着白色制服的阿姨戴着口罩,她静静地推着车路过桑榆,身上的消毒水味道浓郁得有些呛人。 仿佛她去了一间需要进行全屋清洁的房间。 桑榆回头瞧她,她敲响了下一扇门,敲法说是一串急促的连音。 桑榆收回视线。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探头向窗外看去,那雾气更重了,像一层浓厚的灰色,涂料,抹在楼层之间,隔绝了一切视线。 这雾到底从哪里来? 为什么桑榆看得见,而春晖看不见? 到底他们谁看见的是真的,谁看见的是假的? 感知紊乱几乎成了一千零一夜最好用的法子,人们相信自己的所见所知所感,那是人们接触外界的工具,而一旦这些根本性的东西被改变,人便很难去判断对错。 这种东西难以改变,就像梦境难以操控,桑榆曾经听春晖说过,秋暮能硬抗感知紊乱,就像她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一样,这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桑榆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用过午饭之后就去走廊转悠,走着走着走到了605,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生物本能使她害怕看见自己的尸体,但她可以克服,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挑战,却并不能阻拦她向前。 别说现实了,都玩恐怖游戏了,没胆子好真过意不去,被吓得一惊一乍也许能给观众带来更完美的体验,但到底是少了些什么。 桑榆推开605的门,在心里想了好几遍,确定那个服务员并没有说不可以随便进出别人的房间之后,她站在了玄关处。 这个房间的布局和桑榆的一模一样,应该说这一层的布局都大差不差,一样的简洁,一样的破旧,一样的隔音垃圾。 桑榆走了进去,旋即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泡进了消毒水和洗涤剂里,那味道冲得她晕晕乎乎,稍微缓了一会才缓过来。 房间很整洁。 被套和枕头被叠着放好,一切用具回归到无人居住的模样,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被洗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尸体,血迹,什么都没有。 桑榆思索了一会,用手机问春晖道:“你之前过来搜查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情况?” 那边很快给出了答案:“是碎尸。” 看见这三个字,桑榆愣了一瞬,抬头看向四周,忽然在一个角落看见了一只暗色的行李箱。 那只行李箱很不起眼,隐藏在黑暗里,被衣柜挡得严严实实。 桑榆立即走上前去查看,将那只行李箱满满拉出来时,桑榆嗅到了一丝消毒水和洗涤剂外的其他味道。 腐臭味。 行李箱的表面很干净,它本身就是黑色,桑榆伸手去摸,干燥冷涩,连灰尘都没有。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虚掩着的门没有动静,外面的走廊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应该是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桑榆这样想着,终于伸手去摸行李箱的拉链,伴随着一阵细小齿轮咬合的声音,一个一股更强烈的腐臭味终于穿过消毒水冲击到了桑榆。 她把行李箱打开,却看见…… 那箱子里空无一物。 第157章 秘密 桑榆并没有看错,那就是一只空行李箱。 恶臭的味道不断地从其中传来,桑榆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伸手去触碰行李箱的内侧。 然而内里是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留下。 奇怪。 她有想过打开之后会面对自己的碎肉堆,或者是自己的头颅,可现在一看,别说头颅了,里面连一点碎片都没有,干净得像一只刚买来的行李箱。 可是桑榆依旧忍受着那股怪味,这无时无刻证明着这只行李箱的特殊,可它确实是空的。 “这位客人。” 服务员幽幽的声音传来,桑榆一愣,回头看去,那位为她送餐食的服务员正双手交叠在小腹处站在玄关,安安静静地盯着桑榆看。 “你再别人的房间做什么?” 她开口询问,语气却不复曾经的礼貌和温和,冷得仿佛会掉冰渣,冻得桑榆一阵沉默。 她站起身,不自觉地将行李箱挡在自己身后。 托她比较木讷的福,她的很多情绪波动都不会在表面上浮现,所以她看起来很冷静,一点也不像是被抓包的模样:“中午好。我并不是乱闯别人的房间……” 桑榆想了想,解释道:“之前住在这里的是我的朋友,现在她离开了,我想看看她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如果有的话,我记忆帮她拿回去。” 服务员盯着她,桑榆痛她对视,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那服务员露出一点困惑,但又很快消失,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您要坏规矩。” 桑榆沉默不语,服务员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几乎是在瞬间被接通,对面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服务员木然地点点头,随后对桑榆说: “请您别担心,您的朋友什么东西都没有落下,您身后那只行李箱并不是她的,而是其他客人落在这里的,如果方便的话,现在我们会带走它。” “原来是这样。”桑榆点点头,侧身露出行李箱,“可为什么今天保洁来清理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只行李箱?” 服务员露出微笑:“是人就会犯错,可能是她打扫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注意,给您带来了麻烦,真是抱歉。” 桑榆没说什么,乖乖把行李箱让了出去。服务员盯着那只暗色的箱子过了一会,问: “客人,最后问您一件事。” 桑榆看向她,服务员接着笑道:“您有没有注意到其他地方还有类似的行李箱?如果有的话,请将其全部移交给我们,我们会为它们找到主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请求。一般来说,保洁把所有的房间都走了一遍,有没有这种行李箱,她们绝对比自己清楚,如今这样问,是因为什么? 桑榆垂下头盯着行李箱,缓慢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服务员微笑道:“好的。” 她弯腰拉着箱子就走,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她完全没有想到要将拉杆拉起来,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轻飘飘行李箱拿起来。 她就那样弯着腰,把行李箱拿了出去。 临到走廊时,她回头提醒桑榆道:“客人,这次是一个意外,但下次还请不要在主人没有同意的情况下进出别人的房间,这是一个很不礼貌,也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 “为了您自己的安全和其他人的隐私,劳您牢记。” 说罢,她拉着箱子,慢慢离开了桑榆的视线。 桑榆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直到声音消失,她才迈开步子,走出了房间。 打扰其他客人她可以理解,那么危险从何而来?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只暗色的行李箱。 服务员对待它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桑榆说不上来。 她把得到的信息分享给了夏仲和春晖,春晖沉默片刻,道:“我确实在搜查房间时注意到了那些行李箱。” 他忽然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说一个血腥残忍的分尸凶案现场。那照片上的人头隐约能分辨出是春晖。而衣柜阴暗处也摆放着一只行李箱,大小和颜色和桑榆见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最开始认为那行李箱是凶手行凶之后用来抛尸的。”春晖想了想,说,“这个观点目前应该没错,虽然你看见的行李箱是空的,但你闻到了那个味道……说实话,我当时去看的时候,整屋子都是腐烂的味道,我实在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行李箱散发出来的。” 夏仲大大咧咧道:“你当时没打开行李箱看看?” 春晖道:“我不想破坏现场。那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地麻烦,大概能分辨就可以了。” 夏仲道:“行,你是攻略博主,有经验。” 简单聊过,按照服务员对行李箱的警惕程度,这箱子绝对是逃跑的一个关键,春晖已经迅速行动,记住所有行李箱的位置,并且认为: 服务员和保洁无法自主注意到行李箱。 不去动它们,隐瞒到最后就不会被发现。当然也有另一个问题,这样做同样是有风险的,因为他们目前还不清楚那个杀人犯到底是怎么样入室犯罪的。 桑榆关上手机。 下午行李箱的事情之后她就没有再找到些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整条走廊只有她一个人在游荡,除他们三个人外,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没有出门的欲望,一天到晚,桑榆一个人都没有见着。 夏仲解释道:“他们和我一样是同一批来的,莫名其妙离不开,莫名其妙死了那么多人,吓都吓死了,生怕出门就嘎,哪敢和咱一样在走廊上乱晃。” 想了想,他又补充:“而且说不定因为隔音差,我们在外面咚咚咚的走路都能把他们吓死。发生的事情太多,估计再过不久……” 春晖拉上窗帘,在群聊中担忧道:“会出现精神崩溃的情况。对了,之前忘了问你,那个大清早敲门的人是什么情况?” 夏仲答道:“不开玩笑,他确实精神状态有些问题,但不是很严重。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早上总是敲门。” 第158章 午夜惊魂 “有一次他来敲我的门,我想着我还有试错成本,就打开了。”夏仲道,“谁知道我门刚开,他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那时候那个服务员差点瞬移到我脸上,还好我拍门拍得快。” 那个人——姑且称之为疯子。三个人对了对信息,发现他今天早上恰好只敲了他们三个人的门。 夏仲道:“非常好,鸡皮疙瘩起来了。” 春晖道:“我不信你还怕这个。” 桑榆插话道:“那个疯子,是想提醒我们什么吗?” 春晖道:“大概是的。” 夜幕已经降临,周围连车流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桑榆站在窗边,她这个房间的位置很好,倚窗远眺,恰好能看到山上的承清寺,能看见那上面模糊的灯光,像豆大的烛火,仿佛随时会被吹灭一般。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一切都浸泡在雾中,唯有那模糊的寺庙轮廓是清晰的。 仿佛是…… 在引导着什么。 春晖还在发信息:“他不惜冒着会被服务员惩罚的风险也要在八点前提醒我们,不难理解,这应该是一个生门,可要怎么从他那里得到更完善的信息……” 夏仲发了个躺倒的表情包:“不管啦,都这么晚了,先睡为上!你们两个人还有三次机会,大胆睡,我也还有两次呢,无须畏惧。” 春晖并不赞同:“你不是还提醒了要注意补刀吗?” 夏仲道:“对啊,要注意补刀。但前提是只要你被捅一刀死过一次,再装一会自己是尸体,过会趁其不备爬起来就跑,保管儿不会被补刀。” 春晖道:“所以你那一次机会就是这样没的?” 桑榆揉了揉眼睛。 她去了趟厕所。顶部的灯很亮,照得整个厕所里只有洗水台下藏着浅浅的黑影。 她观察着镜子,然后伸手,学着手机中看到的那样让指尖落到镜面——嗯,是单面镜,没有问题。 镜子中的自己行动正常,没有忽然要和她玩剪刀石头布或者忽然伸手掐她的意思,桑榆便放下心来,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将夏仲和春晖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又梳理了一遍自己知道的信息后,她走到了床边。 桑榆想了想,打开手机手电筒,从枕头开始,一部分一部分地按过去。这样说为了防止床垫里面藏着竖立的针头,暂且不提会引来什么东西,被那玩意儿扎一下可不好受。 桑榆按了一圈,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才安心地躺了上去。 她关了灯,顺着浓郁的困意闭上眼。黑暗中,她嗅到自己身上的洗衣液和被子上浅浅的消毒水味道,这些味道并不难闻,她一点点地沉进梦乡。 周身的一切陷进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那是一种很恐怖的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以及翻身或者翻动被子时的窸窸窣窣响动。桑榆原本很困,但是很快,她被自己跳得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吓醒了。 胸腔里的心脏像忽然磕了兴奋剂,跑了一个八百米一般的剧烈跳动起来,几乎是在昭示着某种不好的预感。 咚咚。 咚咚。 呼—— 周围只有她自己发出的声音。 周围是一片浓郁的黑。 桑榆静默着。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如果说话,声音会被放大多少倍。 她摸上自己的手机,摁亮屏幕。 凌晨两点。 她盯着手机时间看了一会,眼睛异常酸涩。桑榆缓了一会,划拉手机设置,随后打开了手电筒。 她拿起手机,抬手举起,这个刹那间的动作很快,桑榆抬头,立即撞上一张在手电筒光亮照射下呈现出异样青白的脸。 那张脸离她太近,几乎贴到了她身前! 可是……就算在这样近的距离,她也没有听见呼吸声。 周围依旧安静,依旧只有她自己的动作发出的声音。 这个东西…… 靠近她多久了? 那双瞪大的眼睛泛着血丝,乌黑的眼睛折射着手电筒灯光,可那瞳孔分明是扩散的! 桑榆本能伸出要去推他,手伸了一半大脑克制本能,藏在被子中的腿当即登出,踹到一个僵硬的东西。 它被踹得晃了晃,却没有摔下去,而是继续盯着桑榆。忽然,它阴恻恻地笑开来,桑榆被它笑得身上的汗毛炸了一片! 须臾之间,桑榆忽然感受到小腿一阵冰凉,那种抓握感只可能是一只手,一只冰冷的,僵硬的手。 它掀了自己的被子! 就算不知道它要做什么,桑榆也明白自己的情况进入了极度危险的阈值。 她抄起枕头砸到它的脸上,随后立即抓起被子扣上去,试图把它整个上半身闷进被子里。 但它忽然开始反抗,力气大到吓人,桑榆被没踹开抓着自己小腿的手,反倒被拉着一甩,整个人摔到了床下。 她感受到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她几乎在瞬间站不起来。它坐在床上,意犹未尽地抱着枕头和被子,它深深把头埋进去,发出到目前为止桑榆所能听见的第一个音节。 它仿佛陶醉着什么…… 陶醉着…… 桑榆脑袋嗡的一阵响,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她想起许长安给她讲过的故事,也想过那些电视上看见过的新闻—— 它是隐藏在这层楼的杀人犯,喜欢分尸,但估计……更喜欢先奸后杀或者杀完奸尸! 桑榆的脸色一阵变幻莫测。 虽然她并不太在意这个,但是—— 谁会被这种东西……! 飙升的肾上腺素帮桑榆屏蔽了腿部的疼痛,她爬起来就要跑,忽然又被人扯住头发拽了回来,她一阵吃痛,没忍住嘶了一声,它小 笑起来,声音尖细: “还想跑?你们这些女人不是很享受这些吗?跑什么?我会让你……” 桑榆毫不犹豫,曲起手肘向后一怼,疼痛感爆裂开来,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肘陷进了什么东西里面,导致它的声音凝滞消失。 它松开了抓着桑榆的手,桑榆麻利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玄关处跑。 但在下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 第159章 午夜惊魂(2) 那突然而至的疼痛感如同在她眼前炸开一朵布满白噪点的烟花,桑榆几乎是在瞬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她慢慢地低头看去,被染成血红色的利刃从她微弱起伏的胸口穿出,滚烫的血珠滴答向下,砸在地面上,四溅开,深深刺痛桑榆的瞳孔。 她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的手搭在了桑榆的肩膀上,那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等到那阵疼痛不断放大,直到压迫着她的喉咙吐出尖锐的声音,她才踉跄了一下,往前跌去! 那把刀直直穿过了她的左胸口,稳稳卡在她的肋骨上,也许贯穿了她的心脏,也许贯穿了她的肺,生命力里从那个缺口源源不断地跌出。 疼痛像潮水一样将她吞没,大脑一片空白,周围寂静到只有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桑榆张了张嘴,肩膀被狠狠捏住,整个人再度被向后拽去,眼前天旋地转,她摔倒在地,后背抵着刀柄,疼痛再次炸开,但那已经变得很遥远。 遥远到仿佛从千万公里外传来,星星点点缀着麻,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她濒死过,但从未像这样如此靠近死亡。 那具冰冷的躯体贴在身上,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寒冷。她涌出身体的血液开始渐渐变得冰冷,而感知也渐渐变得微弱。 这不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对于桑榆来说,就像一个节点被无限拉长,连一寸呼吸都清晰无比。 桑榆的视线终于是陷入了黑暗。 一个声音渐渐占据了一切。 【生物特征已消失,已确认死亡,死亡次数:1】 【正在重置生命体征……】 ——小心他会补刀。 疼痛感再次涌起来,细微的疼痛感像蚁咬一般攀附在身上。她再度感受到那只冰冷的手,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凝固在皮肤上的拉扯感。 这很奇怪,仿佛自己被打了一阵麻醉,尚留存着意识,却无法移动分毫。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它慢慢爬到桑榆身上,拽出了那把几乎黏连在她身上的水果刀。 随后那把刀被他捅进地面,落在桑榆的脖颈之侧,血腥味扑鼻而来。 怎么躲过它的补刀? 她的呼吸正在渐渐恢复,再有一些起伏,她就会立刻被发现依旧活着。按照它那一刀的狠毒程度上来看,它绝对不介意再给自己来上两刀! 她转动迟钝的大脑,某一瞬间想到,如果没有存档和回退,像这样的死亡游戏,极有可能一直卡在原地,难度系数不小。 倘若她躲不开补刀,三次之后,她还能复活吗? 这个问题桑榆完全不想知道。 她死时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因此如今她还能看见朦胧的光影,以及那把水果刀。 桑榆蜷了蜷手指,她对身体的掌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而它也开始嘀咕着些乱七八糟的话: “没关系……” “很快就能处理掉……” “不会有人发现的……骨头那么软,剁碎了……” 桑榆动手了。 几乎是在它触碰到自己的衣服并且开始拽的瞬间,桑榆立即暴起,伸手拔出水果刀,干脆利落地捅向了它! 锋利的刀刃像戳进海绵一样的怼进了它的眼窝,桑榆抬膝就顶,它没有反应过来,这给了桑榆可乘之机,距离稍稍拉远,桑榆抬腿就踹,随后就地一滚,瞬间脱离它的控制范围。 要是在现实中,一个杀人犯发现自己捅了个对穿的人忽然爬起来反扑,那场面不知道得有多刺激。 可惜现实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正如现实不会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潜进室内,像一只鬼一样的在你的床边盯着你睡觉。 它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盯上自己,桑榆不知道,但这不重要,她想要出门,但却发现门锁卡住,旋钮无论如何都无法扭开,薄门板发出濒死的嘎吱声—— 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尖叫声,它捂着自己的眼睛在地上打滚,红黑色的血液随着它的动作沾满地面,散发出阵阵恶臭。 它没有拔出那把刀,任由其留在眼眶里,并随着自己的动作越陷越深。 桑榆拧不开门,站在玄关处回望去,它的惨叫声已经渐渐低了下来,地面上出现黄白相间的液体。它的挣扎幅度渐渐小下来,躺在地上的模样像一条死鱼。 桑榆紧紧盯着它,呼吸急促。 走不了门,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她要怎么和这个力气大到离谱的家伙斗? 而且它根本就不是活人,桑榆连杀死它的机会都没有,身后是冰冷的门板,心跳越发剧烈,仿佛要跳到嗓子眼。 该怎么办? ——如果您遇到了麻烦,请紧锁房门,联系我们,我们会为你处理。 桑榆冲回了房间。 她拽出衣柜里摆放的收纳箱和衣雾物,劈头盖脸地往它脑袋上砸,它又发出一阵惨叫,青白的手四处摸索,桑榆狠狠踩了一脚,没让它抓住。 她跨过地上的人形生物,冲出去抄起掉在床边的手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厕所。 厕所门也一样薄如蝉翼,质感和房间门没有太大的区别。桑榆躲了进去,托这种厕所只开了一个通风口,顶端封闭,并没有露出任何可以攀爬的空间。 桑榆反锁上门,并且迅速拨打了手机里存有备注为酒店服务人员的电话。 外面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狭小的空间里再度只剩下桑榆自己发出的细微响动。 她担心它再次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所以厕所开了灯,灯光在她脚下投落一个浅浅的黑影。 等待接通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在极度寂静并且全是静物的狭小空间里,这种时间的感知更加严重,一分一秒都像被拉得像一年那么漫长。 桑榆听着手机那头嘟嘟的等待音,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厕所的镜子能够看见她现在狼狈的模样,她那身沾着自己血的衣服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唇色苍白,再糟糕些,她也像一个女鬼了。 第160章 午夜惊魂(3) 桑榆用力眨了眨眼睛,把视线从镜子上拽了下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听见手机里传来其他声音:“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桑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遇见了……” “砰!” 桑榆的话语还未落下,一声巨大的砸门声骤然在耳边炸响!桑榆怔了一下,抬头去看门,那薄薄的门板不断颤动着,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外面疯狂砸着门。 时间不多。桑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迅速道:“我遇见了一个杀人犯,他拿着刀冲进了我的房间,你们能不能来救我?” 服务员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那么,您锁好门了吗?” 她平淡的态度并没有引起桑榆的不满,她不在意这个,只是皱眉估算着门还是撑多久——而且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次它选择了砸门? 它难道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它的房间里的?还是说它只能在房间里行动,而不能直接进入厕所? 桑榆一边飞快想着,一边道:“我锁好了,它是忽然出现的,我” 服务员道:“那么就是您白天离开的时候没有锁好门。” 桑榆再度道:“我离开的时候都有锁门,如果说有没有锁门的时候,那就是保洁来打扫房间的时候。” 服务员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桑榆没注意到,只是继续说,为了防止她被砸门声影响而听不见,桑榆说得很大声: “我绝对锁好了门,入睡前也检查过房间,您不是说只要在晚上锁好门,就不会有事了吗?” “请您稍等……” “大概是等不了了。它要破门而入了。” 服务员还要挣扎:“您再想想,是不是您入睡前忘记……” 桑榆往角落躲去,语速飞快:“不可能。我绝对锁好了的,麻烦您快点处理,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锁门并不……” 服务员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起来:“不!还请您冷静,我们马上前去处理,请您保护自己的安全!” 桑榆疑惑地把手机拿远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她点点头道:“好,麻烦快些。” 那扇门已经出现了裂痕,大概再被砸一下就得四分五裂,桑榆还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谁知在她话音刚刚落下时,那砸门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桑榆的错觉。 桑榆原地等待了一会,依旧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死寂让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她轻轻凑近了门,正待伸手—— “……你被吓到了吗?” 桑榆的指尖悬停在了原地。 她抬头,虹膜倒映出一抹银光,她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往后退去,厕所的地面湿滑,她险些跌倒,但险之又险地躲开了从天而降的水果刀。 那把刀锵的一声落到地上,回音在厕所中回荡,清晰而剧烈。 那是它用来杀死桑榆,而桑榆最后又反过来捅进它眼睛的刀。那把刀上各种各样的液体已经被洗干净,刀身光洁明亮,折射着一圈小小的光晕。 桑榆没看那刀,只是抬头,便再一次和那张青白死寂的脸对上。它倒吊在天花板上,一张脸垂下来,瞪得圆滚的眼睛死死盯着桑榆,像是猎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你害怕了吧?” “你害怕了吧?” 它一遍一遍地问,声音从平静到嘶哑,含着桀桀地笑声,毛骨悚然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 “没关系,你活一次,我杀一次。”它幽幽说,“你永远都跑不掉,我会杀了你,我会杀死你们所有人。” 桑榆直勾勾盯着它,慢慢道:“不可能。” 它青白色的脸一僵,扯出的弧度怪异的笑容凝固住,桑榆抬手,面无表情地一拳揍到它的脸上。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动作,但桑榆手边并没有趁手的工具可以让她再次开路,所以她只好牺牲一下自己的手,顶着有可能被嚼碎磨烂的风险揍了过去,风驰电掣! 触碰到它的脸的一瞬间,桑榆感受到一阵翻涌的酸麻和疼痛感,她的手像砸碎了饼干酥,手感过分怪异轻盈——还是冷藏在冰箱里的饼干酥。 她抽回手,立即开门向外跑去! 它这次没有惨叫了,像被惹恼,几乎是在瞬间便又出现在了桑榆眼前,手里拿着那把水果刀,冷森森的:“你还是再死一次吧……如果还是死着比较乖……” 桑榆想躲,但奈何让她躲的空间太少,最后那把水果刀深深没入她的肩膀!由于已经死过一次,桑榆的疼痛敏感下降了不少,被捅了一刀也只是没忍住喉咙里倾泻的细微声音,随后她一缓,又继续往玄关处跑。 血液淋淋沥沥滚滚向下,桑榆眼前开始发花,但她抓住门把手,再次拧动—— 依旧卡得很紧。 她靠着门呼吸着,已经放弃挣扎开始思考再死一次要怎么跑了——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推车滚轮和轻缓的脚步声。那声音太亲切,桑榆几乎是在瞬间就抬起了头。 它也意识到了什么,急躁地去薅桑榆的头发,想要将其砸在墙上什么或者什么比较尖锐的地方上,先弄死了事! 但来了人,桑榆的求生欲便在瞬间达到顶峰,她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墙壁与手臂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动作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桑榆咬牙忍着,期间试图反扑,但它已经厌倦了猫抓老鼠的游戏,直接放开了桑榆的头发,去掐她的脖子! 它的力气太大,桑榆抵抗不了,她的脖颈被攥住,被像提沙袋一样提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的意识终止于门被打开,服务员尖利的声音传来:“警察已经来了,劝你快点放手……” 桑榆再度陷入了昏迷。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死。她伤得有些重,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放灯片似的闪过许多画面。 在那些朦胧的光景之中,她看见绵延的远山,山间云雾缭绕,视线不断拉近,最终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景。 她轻声唤道:“年年,我的年年,知年呀。” 第161章 循序渐进 桑榆记不太清那些过往的故事了。 她常常在梦中见到那个不常笑,却很喜欢把自己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和自己骨肉相融般用力。 桑榆记得。她爱自己的母亲,因此常常在梦里看见她,看着她满目疮痍,轻声呢喃着如果你不曾存在过那该有多好。 桑榆保持着静默,梦境翻涌。 她醒过来,是因为忽然在黑暗中像烟花一样炸响的疼痛。 鼻腔涌进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耳边也迷迷糊糊听见对话声,她费力从泥泞中挣扎而出,对上春晖和夏仲的面庞。 “哎哟可算醒了。”夏仲丢掉手里的医用酒精瓶,扯了条被子给她披上,“不好意思啊,你昏迷的时间太长了,我和春晖商量着把你弄醒,但服务员只给了我们一瓶医用酒精......” 桑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前被生理泪水洗刷了一遍变得清晰,她哑声道:“我怎么了?” “哦,你被那些服务员抬出来的。”夏仲道,“昨天晚上那个杀人犯选了你对吧,你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得亏什么是玩家不是npc。不然你那个样子,现在我们该给你办葬礼了。” “别废话太多。”春晖打断他,随后将桑榆扶起,“你身上的衣服不仅黏连伤口,还破烂得不能穿了,为了好处理,我们干脆给你剪掉了。” 桑榆点点头,并不在意这个。她倒不至于裸着,内衣还在,春晖在柜子里翻了翻,翻出一件衬衫给桑榆凑合:“之后支线结束都会恢复原样,别担心。” 说着,他又找到了止痛药递给桑榆再道:“吃了吧,麻一下伤口不然影响行动。” 桑榆接过,断了线的大脑好半晌才转出一句话:“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想到可以吃止痛药?” 春晖温和笑道:“买这种药也麻烦,你尽量少受伤些就好了,毕竟你的前提不允许你丧失疼痛……你先缓缓,之后和我们讲讲到底发生什么。” 春晖看了看夏仲,夏仲便点了下头,两个人走远了些。 春晖低声道:“你上次遇见那个杀人犯也是这样?” 夏仲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好像是?那家伙可能男女通吃,我在失去我的贞操前复活了,并且狠狠干了他一拳……那会儿我没跑掉,一边在房间里和他周旋,一边按响电铃才逃过一劫。” 春晖垂眸思索着,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桑榆把药囫囵吞了,一整杯凉水都灌进了肚子,桑榆的精神清醒了不少,于是便和两个人讲起自己经历的事情。 “看起来锁好门不能避免被杀人犯盯上的结局,但可以求助酒店服务员,前提是你得活到他们来。”春晖总结道,“尽管比起杀人犯,也许他更像是鬼。而且他袭击之前会有提示。还有一点……” “他很喜欢激起人的恐惧。” 桑榆点点头道:“在那个过程中,他无数次突脸,很像恐怖片里的桥段,并且确实……真的很恐怖。” 夏仲补充道:“那天晚上我倒和你不一样,我是做噩梦惊醒的……嘶,仔细想想,梦里那只鬼的使用的手法好像有点眼熟啊。” 春晖收敛了神色,侧目瞧着道:“差不多天亮了,目前看来,他只有晚上会动手杀人……等等。”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如同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夏仲“啊”了一声,春晖看向他,问道:“你说之前七天死了七个人?” 夏仲点头:“没错啊,我还记得很清楚,三个男的四个女的。” 春晖道:“你曾经在一个夜晚被袭击,那一天里死过的人,是那个进入电梯的人?” 夏仲皱了下眉,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道:“不是。那个进电梯的人是在第三天的白天,有且仅有他一个人死去。” 春晖道:“你确定吗?” 夏仲竖起三根手指道:“嘿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 两个人一言一语,虽然没有明说些什么,但桑榆一捋便明白,死亡的人数不对。 夏仲说七天死去七个人,而其中有一天,夏仲被盯上,但由于他是玩家,很侥幸的没有死,加上那个进入电梯死亡的人,这七天里应该才死去六个人才对。 夏仲想了又想,终于得出了答案:“想起来了,那天虽然我没死,但我隔壁的一个姑娘死了。” 春晖问:“怎么死的?” 这次夏仲沉默了。他仿佛是在斟酌着言语,好半晌才道:“似乎是被人轻薄了,想不开,自杀了。” 桑榆怔怔道:“你说过那个杀人犯男女通吃……” 春晖揉了揉眉心:“一天只能死一个人应该是一个限制着它们的规则,但不能杀人,不代表它们不能做别的事情来逼人自杀或者互相残杀。” 空气陷入了一片静默中。半晌,桑榆才道:“我没有死,那么接下来……” 话音未落,她猛然掀开毯子,裹着那件衬衫和泡着些血腥味的裤子下床,脚步浮软,她差点崴脚,走了几步才彻底拿到身体的主控权,随后她冲到玄关,拧开了门锁—— 夏仲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去哪?” 桑榆迅速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人现在遇见了它。” 她拧开门冲进了埋没在凌晨灰暗的走廊里,夏仲用力眨了眨眼,看看春晖,又看看那扇门,指着大开的门扉,好半晌道:“……啊?” 春晖的眸光闪烁,他也往外走,路过夏仲时说道:“她知道那些事情。我和她讲过我们最开始的队伍。” 夏仲惊诧的表情在春晖的话语中凝滞,最后像荡开的涟漪一样消失。 “我去帮她,这次支线副本只有我们三个人开启,能救到人……确实是好事。” 说着,春晖也走进了走廊,徒留夏仲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他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然而仅仅过去不到一分钟,他就抹了把脸,捏捏口袋里藏着的挂坠,也跟着两个同伴,走进了黑暗里。 第162章 争端 桑榆在走廊上穿梭着。 每一扇门都是关闭状态,一股沉沉的死气扑面,给她带来一阵难捱的不安。 它没能杀死她,错失了直接杀死人的机会,那么下一个会选择谁? 不能直接杀死,要用其他方法,可是其他的什么办法? 这里还有多少个和她同样性别的人?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她该怎么劝对方? 还有一点是,那个杀人犯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忽然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灌进耳朵,桑榆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608号房,那里面传来细微的争吵声,分明隔音很差的房间,在此刻却好像隔音光速升级,那些声音杂乱模糊,争吵的人语速很快,桑榆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仔细辨别,勉强能听清是一男一女。 桑榆停在门前,春晖也跟在她身后走过来,同样注意到房间里的声音,问道:“夏仲,所有的房间都是单人的?” 夏仲姗姗来迟,但春晖就好像知道他一会来一样,哪怕站在桑榆身边,问出问题时也无需回头。 夏仲“嗯”了一声:“没错,无论是哪一间,都是一个人。没有出现情侣同宿的情况……哦,这里可能连情侣都没有。” 那争吵声在他们对话时消失,门内一片诡异的死寂。三人齐齐盯着门,春晖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桑榆的衣领! 桑榆被拽得一个踉跄,扭头看去,眼前又贴上了一张青白的脸。 它几乎攀附在桑榆身上,只是被春晖踹了一脚才堪堪离得远些。 它直勾勾盯着桑榆,露出一个森冷的笑:“你会死。马上。” 这五个字撞进桑榆的耳朵,随后它在眨眼之间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桑榆的错觉。 桑榆怔了怔,倒不是害怕它这番话,她还有两次复活的机会,试错成本依旧很低。 “搞得像什么专门诅咒别人的烂嘴怪一样。”夏仲冷笑一声,不甚在意,“白天它干不了太多事情,我觉得按照你的性子,它被你气死的概率大过你被它吓死。” 桑榆抹了把脸:“……呃,谢谢夸奖?” 夏仲笑眯眯道:“不客气~” 春晖已经先行一步,敲响了眼前的破旧门板。 由于那个所谓的不允许在八点前打扰别人的死规矩,春晖尽量把敲门声压得很低,桑榆和夏仲站在他身边,注意着两侧的拐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春晖抿了下唇,再度轻轻敲响门扉,道:“这位小姐,能聊聊吗?我们也是受害者,不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句话落下,门内终于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捞拖鞋和走路的声音。 三个人静静等待,数秒之后,咔哒一声响,眼前的门开了锁。 春晖后退了一步,顺手推推桑榆,让她上前。桑榆想了想,也许是她比起两个大男人更容易获得信任,女性对女性之间的信任总要高些。 但开门的女人看见桑榆的模样之后有些欲言又止。 她看着桑榆身后两个穿戴整齐,分外年轻的男人,又看看桑榆,问道:“受害者?” 桑榆点头如捣蒜,并且拉了拉领口,让女人看见自己肩膀处那厚厚的绷带。 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灌进来,女人表情复杂了很多,好半晌,她侧身,让桑榆先进。 夏仲伸了个懒腰:“看来她就是重要人士了,也许是剧情中的重要npc,从她那里,我们应该就能知道关于那个杀人犯的故事咯。” 春晖沉默了一会,在进门前道:“你之前没找人打听?” 夏仲咂了一下嘴,道:“倒也不是……我没机会嘛。” 他话说得太含糊,春晖看着他没有说话,夏仲吊儿郎当地同他对视,好半晌,春晖先让了步:“……算了,这不重要,之后再说,先想办法多知道些什么吧。” 夏仲耸耸肩,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两个人在门口站得有些久,桑榆重新走出来,瞧见夏仲的脸色,想了又想,拍拍他的肩膀:“别难过。” 夏仲挑眉道:“我难过什么?” 桑榆认真道:“对不起,可你看起来感觉心情不太好。” 夏仲喷了:“我亲爱的桑榆小姐哟,我好得很呢,只是有些事情……” 他的尾音低下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暂时不适合在这里提,之后去四季春吧。” 几分钟内接连听到几个算了,桑榆皱了下眉毛,想起许长安常常吐槽的你们这些谜语人真是够了,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最后,所有的话语都咽回了肚子里。 女人抓抓头发,道:“你们到底在门口干什么,大三角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 桑榆扭头:“您在说什么……?” 女人翻了个白眼:“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快进来,记得锁门。” 于是三个人再次进入了房间。 这楼层中的每一个房间布局都是一样的,单调枯燥,并没有什么好观察的。唯一可能需要注意的,也许只有女人本身。 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吊带裙,白皙的后背上布满深深浅浅的青紫痕迹,一头墨黑的长发乱得像鸡窝,她坐在床上,随后掏了根烟点燃,那模样仿佛她刚刚起床,几乎懒得去应付忽然到来的客人。 三个人站在房间里面面相觑,女人吞云吐雾了一阵,懒懒道:“干嘛,还要我请你们坐下?” 她指指随意摆放的椅子,那里叠着三只小矮凳,桑榆把它们分开,三个人都坐在矮凳上,瞧着那床上的人。 春晖先开口了:“姑娘,你看起来不太好。” 这是一个很委婉的说法,女人何止不太好,不止后背,她的手臂上也有些陈旧的伤疤,看起来像烟头烫出来了,她身上也留着些新伤,星星点点缀在她身上,连唇角也破了皮,鲜红一圈。 女人听见他的问话,目光在三个人之间移动了片刻,随后她笑了。 “我好得很!你说我身上的伤?哦,难道我不能是个抖m吗?” 第163章 淤积 “……” 也许是有这个可能但像这样直接说出来是不是有点太彪悍了? 春晖欲言又止,夏仲抢先开口道:“当然可以!话糙理不糙啊,但您在和谁玩sm?” 女人吐了个眼圈:“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什么事都没有,真要说的话,你们比我更像是受害者。” 女人瞥了一眼桑榆,什么都没有说,但春晖无奈道:“我们只是朋友……” “对啊,你这表情感觉就像目睹我们在开银趴一样——”夏仲开口一半被春晖一巴掌扇中后背,他吐吐舌头,也不插科打诨了,“行了行了,总之我们确实是受害者,尤其是她——” 夏仲指了指桑榆道:“就在不久之前,她刚刚被袭击了。” 女人点头道:“猜出来了,不过你能那么完整地活下来也是神奇。” 桑榆半晌插不上话,这时才讪讪道:“……是运气好。”这话说完,她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道,“姐姐,我们刚刚在外面听见你在和他吵架……” 他们坐的地方旁边就有一个砸碎的杯子和揉成一团摔落在地的被褥。女人目不斜视道:“嗯,确实是在吵架,因为他最近碎尸的人太多了,我告诉他,如果他是活人,那么现在已经足够他被枪毙十几轮了。” “姑娘,你知道他不是活人?”春晖的表情变了变,随后他压低声音,“你也从那里而来?” “那里?哪里?”女人皱了一下眉毛,随意把烟头按灭在洁白的床单上,完全不担心引发火灾或者给保洁带来麻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来你们也知道他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 东西这个词并不大准确,女人口吻里带了几分厌烦:“啊,毕竟他忽然出现在你床前,门都锁得好好的,他还能进去找你,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常行为吧。” 桑榆问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女人目光移向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淡淡道:“他活着的时候呢,我是他老婆。现在我充其量算是一个寡妇。” 老婆,寡妇。这些词汇在什么时候出现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三个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沉默震耳欲聋,桑榆缓慢眨了下眼,夏仲的哇和我草被春晖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拍拍春晖的手表示抗议,但春晖无动于衷,他顿了顿,道: “他和您的夫妻关系?但他的行为看起来并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女人知道他要说什么,沉默片刻之后,她道:“他?他没死之前,就说他在死去前一天都是个正常人,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但有一句话我说在前面,我干扰不了他的行为。” 三个人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温和的视线注视着她,并不包含任何不友好的情绪。女人咂了一下舌,原本她不想多说,但如今,她想了想,还是说道: “你们现在也走不了?” 春晖轻摇了下头道:“楼梯在维修,电梯……这个不提,我们确实走不了。” 冗长的沉默中,女人揉了揉额头,慢慢开口道:“说不定到最后都要死,无所谓了。我和赵军最开始是很恩爱的。” 她说起一个七年前的故事。 女人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但她说到了赵军。 赵军是南方人,性格温吞,是那种最经典的老好人。他在外打工时遇见女人,并且迅速被她吸引。 女人漂亮,性格虽然稍显恶劣,但恰好和赵军互补,赵军还意外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出租屋离得并不算远,都在一个小区。于是工作之余,赵军就开始想办法追女人。 女人有过很多段关系,对于她而言,就算是露水情缘,也只要自己高兴就好。赵军是个好人,长得也不算差,因此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也许是上天注定,两个人相恋两年搬到了一起,又在两年的磨合中与对方越发契合,最后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第二年冬天,女人怀孕,两个人的关系依旧处在热恋期,甜甜蜜蜜,洒的狗粮简直能淹没整个小区。 但女人没能如愿生下这个孩子。她的底子比较差,身体也不算太好,孕期又受到了刺激——她看见赵军和他的女同事走得很近,两个人甚至交换过生活用具。于是一个五个月大的胚胎死去,两个人的关系也第一次产生了裂隙。 不过女人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人,一切明朗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好起来,但赵军的状态从这场事故和孩子没了之后变得微妙起来。 那段时间他的工作也频频出现问题,一度到了老板拖欠工资,并且限制他们的生理需求的情况。女人不想看他整天苦哈哈地去上班,便劝他辞职另找工作,赵军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选择了辞职。 但辞职后,赵军就找不到工作了。他很焦虑,但简历无论往哪投都会被退回,家里只剩下女人在工作,他的焦虑越发严重。 为了养家糊口,女人每天累得话都不想说,回家之后蒙头就睡,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年。 赵军去和朋友喝酒,失魂落魄地回来之后,吐了满屋子,女人工作完回来,疲惫地看见满地狼藉,终于没忍住道:“不要再添麻烦了好吗?去拿拖把!” 赵军在狼藉中狼狈地抬头看她,目光里满是茫然。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收拾卫生。 女人脱下外套就爬上了床,等她第二天起床,却发现赵军不见了。 家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但赵军失去了踪影,那之后,他整整失踪了三天。 等到再有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被警察局扣留了。女人从电话里得知他现在的情况,连请假都来不及就去警察局找他。 风尘仆仆地赶到那里,便看见赵军颓丧地坐在昏暗的审讯室里,手上的手铐闪烁着银白色的光。 女人捋了一把头发,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去问警察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却看见警察皱紧了眉,道:“他杀了人。” 第164章 溃堤 杀人。 女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年轻的时候混过社会,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轻重。可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字能和自己的丈夫搭上关系。 她撑着桌角缓了一会,才扯扯嘴角,问道,会不会是误会。 警察欲言又止了一阵,道:“证据确凿,酒店的监控看得一清二楚,他杀死了一个年轻姑娘,并将其碎尸装进行李箱掩埋进荒山。我们抓到他之后,他也承认了。” 那么喊她过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女人沉默了一会,说让我和他聊聊。 警察同意了。 那是他们生前最后一次对话。 女人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掉她? 赵军翕动嘴唇,好半晌,他深深埋头,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你啊!” 女人骂他:“你倒是说你对不起我什么啊?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人?” 在妻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赵军坦白了一切。 他杀的那个姑娘,便是当时和他走得很近的女同事。那个女同事喜欢赵军,并且三番五次暗示他,赵军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她才作罢。 但自那之后,赵军开始频繁倒霉。直到丢了工作,偶然之间,赵军在商业街遇见她,质问她是不是暗箱操作了些什么。 女同事最开始否认,直到听见他的现状之后,大声嘲笑他还要女人养,又说就是我干的你又能怎么样。 赵军极度愤怒,但那时他没有证据,确实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这成了一把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女人的话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起女人嘲弄地看着他的脸,那张满是嘲讽笑意的脸。 他要让那张脸上再也找不见嘲讽和笑容。 于是他就那么做了。 邀请她来到酒店,慢慢折磨,直到把人杀掉。 赵军深深埋着头。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那张美丽的脸扭曲出惊恐和绝望的情绪时,他几乎是在瞬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甚至做出了罔顾人伦的事情…… 他说着,哭得泣不成声。女人几乎放空了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累死累活打工养你,就因为说了你一句你不要添麻烦,你就出去奸杀了个人并且被警察抓住了。 她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胸口剧烈起伏,在赵军的哭声中,她恼怒道:“我养你一年半载,你扭头就全部都赔进去,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饥渴?我不是人吗?你不会向我提要求吗?你,我……” 她反复深呼吸,最后冷冷笑了:“真是谢谢你,我现在成寡妇了,干什么罔顾人伦的事情都有种莫名其妙的刺激感了。” 女人几乎是在胡言乱语,但赵军哭得厉害,压根没听清,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最后被警察强行分开。 无论如何,赵军还是被判了死刑。 行刑那天,阴云密布。 女人始终想不懂,为什么赵军会在一年之中变化那么大。但她也没有机会细想,她还要赔钱,那笔金额像山,抬头望不着顶,她满腔郁结,干脆利落丢了工作出来旅行,在这家酒店居住之后,就遇见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事。 她死去数月的丈夫活了,哦不,也不是活了,是爬回人间了。 不仅回来了,还用相同的手法,杀死了这一层中无数的人。男女通吃,吃相难看到女人面露菜色。 “就是这样。”女人吐出一口气,道,“变成鬼之后更疯了,要知道我前几天半夜一睁眼看见他那张鬼脸,我一巴掌就扇过去了。” 夏仲奇道:“扇过去之后呢?” 女人道:“之后?之后他就被我扇下床了,干什么,他还敢杀我啊?” “也许是天长日久下来积累的情绪。”春晖浅声道,“您的丈夫也许对被您工作养着这件事郁结很久,可能是认为自己没用,也可能是因为您和您的孩子的事情。” “他应该很爱您,很想保护您,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甚至被刺激,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这种事情,似乎也并不难以理解。” “也许吧,我搞不懂他们这种人。”女人冷冷一笑,“什么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什么都不说,要我怎么告诉他开导他老娘当年混社会的时候他还在被老妈拿着鸡毛掸子揍,整天瞎想,真得把他脑子掏出来……而且他变成那种鬼东西之后,每天半夜固定吓我一回再和我说对不起,真是莫名其妙。” 女人止住话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看起来你们比我更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就别来找我了,自己去想办法吧。” 春晖顿了顿,问道:“打扰……但我们能否知道,你们今天早上为什么吵架吗?” 女人抽了抽唇角,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他吃相那么难看,给我恶心到了。告诉他别再去了,他居然告诉我他接下来只杀不吃,妈的,我要这承诺干嘛,真是神经……” 三人面面相觑,什么都没有说,女人碎碎念了一阵,仿佛良心发现般说道:“算快,他还说了一句话,说什么明天我就能离开了以及最好不要再待太久,不安全。” 春晖点点头,拉着剩下两个人站起来:“好,打扰了。” 女人摆摆手,往床上一躺,随便从地上捞起被子,把自己一裹,不问世事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春晖应下。 三个人离开608,贴心地把门关好,正想走到自己的房间,却迎面和疯子撞了个正着。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要尖叫,夏仲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脸,把他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夏仲道:“别叫别叫,我们可不想你有那么多被赦免的机会。” 疯子满脸惊恐,唔唔半晌挣扎不开,最后一只手拍着夏仲,另一只伸手指着远处,又指指房间门,表情愈发恐惧起来。 春晖的表情也立即认真了起来,他低声道:“走,谁的房间最近回谁那里,把他也带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