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伊甸》 1、第一章 木青25岁,一家旅行社的导游。 这一天和往常完全相同。她和一个同事一道带着个旅行团到了目的地,某原始森林。森林外围部分被开发用作旅游路线还没几年时间。置身林间,脚下踩着深厚柔软的苔鲜落叶,鼻子嗅着芬芳潮湿的空气,耳朵听着松涛与鸟语,身上拂着野林山风,眼中看着林木葱郁,团员便似来到另一个世界,有几人甚至高呼宁愿在此搭个木屋长居,再也不回钢筋水泥的都市了。 木青听罢,微微笑了下。她对此情此景,早已是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了。比起那几位,事实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现在正坐在自己所在城市中心广场的铁椅上,悠闲地看着几只鸽子停在广场中间那个玻璃钢架建筑的圆顶上咕咕鸣叫。 木青累了一天,晚上回到位于森林边缘的旅社,身子便如散了架子般。淋了个澡,头发胡乱吹干了,刚躺下去没一会,却是听见门外有人砰砰敲门。 团里一个老太太带过来的十三岁的孙子偷溜出去,到现在还没回。老太太急得眼泪汪汪。 木青立刻打电话报给了景点附近的森林巡防队。再使出浑身解数安慰老太太,说一定会没事的。 “不是你孙子,你自然不急!” 老太太一句话噎得她透不过气。见她非要也出去找,没办法只得胡乱套了条牛仔裤,背了自己背包,一道陪着去,她同事安抚那些剩下的团员,说天黑路生,叫不要随意出去,免得迷路了更增麻烦。 她包里除了钱包手机,还有只太阳能手电、指北针、求生哨、一把维氏瑞士军刀,还有个体积虽小,但倍数达到十的望远镜。这些都是她长期放置在背包里的东西,虽然等下可能只需用到手电,只也习惯性地一股脑儿背了出来。 木青常年在此带队,十分熟悉路。陪着老太太寻了一会,便碰到了巡防队员,后面扯着个小孩,正是老太太的孙子,说是调皮自己偷偷跑进去玩了。看着老太太一把搂住孙子心肝肉地叫,木青也是吁了口气。正要往回走,天边几道闪电掠过,勾勒出了森林起伏绵延的轮廓,随即便是轰轰雷声沉闷滚过。 夏季本就时常有雷雨,何况这里又是森林地带。 木青见老太太几个都已是朝前去了,正要跟着跑回旅社,突地头顶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幽灵般罩下,等木青听到那诡异的撕裂空气般的惨厉之声,已是晚了。 闪电砸在地上,瞬时消失。 听到闪电声回头的巡防队员和老太太,登时呆若木鸡。 木青凭空消失了。就如一滴水珠般地随着闪电蒸发掉了。 ******** 木青恢复了意识。 她被闪电击中了。现在醒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医院病房天花板上那白惨惨的日光灯。而是天空。 碧蓝高远的天空。 诡异的蓝,蓝的不带一丝杂质。又异常的高,高得仿佛达到了宇宙的极端。 并且,她现在就成了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 木青慢慢坐了起来,看了下困住自己的这个井,井底直径两米不到,看井壁的样子,倒更像是人工挖出来用来捕兽的一个陷阱,井口杂草丛生。 她还算幸运,猎人并没有在井底插设锐器,否则现在绝不会让她这么舒服地坐着。 她低头检查了下自己,衬衫和裤子除了有几个烧焦的破洞,身上竟是毫发无损,连眉毛也没烧掉一根。 太诡异了。 她被雷击中,现在毫发无损地在一个陷阱里醒来。 木青有些无力地靠在了井壁上,压到了身后的背包,这才醒悟了过来,急忙扯了下来。 背包是结实的厚帆布料子,不过表面有一层烟熏过的痕迹。 木青掏出了手机。手机也仍是奇迹般地完好,仍有电。但是……,没有信号。 木青不死心,开关了几次,信号栏仍是空白一片。 她丢了手机,又摸出了那个求生哨,放到了嘴里,轻轻一吹,尖锐的哨音便传了出去。 求生哨不过是个普通的军用口哨,却是个好东西。普通人若是试图用喊声引起救援人员的注意,最多十五分钟便会声嘶力竭。但这一个小小的塑料哨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吹出声音,比人声传得更远。 木青按着摩尔码sos吹哨。 她吹了很久,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反应,连风声都没有。 木青有些口干舌燥了,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背包里塞瓶水。 她靠在井壁上,哨音渐渐变得有一下没一下起来。 时间过了很久。久得相当诡异。 木青刚才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是中午十二时。她没记错。 现在已经三个小时过去。 她的哨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归于沉寂。 当天空终于从鲜蓝变成暗蓝的时候,她手机上的时间指示已是下午六时了。 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木青肚子很饿,这还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口渴了。 她真觉着自己渴得要死了,难过得几乎想那瑞士军刀割自己。 喝自己的血,不知道能不能止渴。 她终于还是放弃了,下不了那个狠心。 木青一把抓过了那哨子,塞进嘴里闭上了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再次死命吹了起来。 就在她感觉自己耳鼓要被那尖锐之音给刺破的时候,井口突地飞下了什么东西,砸了下她脑袋,噗地掉到了地上。 是块泥巴。 木青猛地抬起头,看到井口之上,竟然探进了一张男人的面孔。 男人的头发很长,纠结在一起垂落井口,脸上密布了胡须,根本看不清模样,只剩下望着木青的一双眼,一眨不眨。 木青觉着这男人十分丑,不但丑,而且十分怪异。但是此刻,再丑再怪异的人,在她眼里也不啻于从天而降的神祗。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跳了起来,仰头挥舞着手,兴奋大叫道:“救我,快救我出去!” 那男人一愣,嘴里不知道发出了声什么音,一下便消失了。 木青呆住了,拣起刚才那人丢下的那块泥巴,用力扔了出去,高声道:“喂,你别走,你快回来!” 半晌没有动静。 绝望之中突地闪现出了希望,但那希望却又瞬间破灭,这样的打击更是残酷。 木青软倒在了井底,心里已是把那丑陋又邋遢的男人诅咒了一万遍。 就在她彻底绝望的时候,井口突地垂下了一根绳索。 严格来说,并不是木青平时见惯的用于登山攀援的尼龙绳索,甚至不是麻绳。 那是一根用树皮扭结起来的绳索,看树皮上的印迹,仿佛是新割下来临时搓就的。 刚才那男人的头又探了出来,张嘴朝她说了句话。 他应该是对她在说话。但是木青根本听不懂。中文不是,英文不是,什么都不是,完全陌生的一串符号。 木青顾不得这许多了,飞快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放,双手紧紧抓住了绳索。本来还有些担心那男人是否有足够力气能扯自己上去,但是几乎一眨眼,她便已被提出了井口,一下摔在了地上。 木青坐了起来,抬头急忙朝那男人道谢,只话还没出口,一下却是惊呆了。 用惊呆来形容一点也没夸张。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姑且称之为男人吧,个头巨大,高得她必须仰望,全身赤-裸,泛了棕色的肌肉紧结异常,胸口和下腹密布了浓密的黑色毛发,只在下-体处遮围了一块兽皮样的东西。 这些都还好,都不至于叫她惊呆。 真正吓住她的是他的手,手掌粗厚异常,五指尖端的指甲厚实锐利如铁钩,上面还残留了一些树皮的残余。 刚才那条绳索的树皮,就是这个男人用指甲从树上剥撕下来的吧。 木青眼睛盯着他,半晌收不回眼光。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竟会出现如此怪异的一个人? 那男人微微弯下腰,伸出张开如蒲扇般的手,将她轻而易举地掼上了自己肩头便飞快地朝前奔跑而去。 木青腹部被他坚硬的肩膀顶得几乎要呕吐,难受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当他终于将她重重掼到地上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木青看了下四周,见自己已经被那个男人带到了森林之中,坐在了铺满落叶和腐朽枝干的地面上。月是满月,光线透过树荫间隙照射下来,完全可以视物。身边到处都是不知名的弯垂到地的树,其中一株大的需五六个成年人联手才能围抱的古树之上,一截枝桠的分叉处,立了一座看似用树皮和木头草草搭建起来的简陋木屋。 那男人丢下了木青,便自管离去了。 木青双手撑地,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四周一圈。 那男人虽然掳了她到这里,但目前为止,看着倒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该趁这机会逃走吗? 木青正有些犹豫不决,看见那男人已从大树后面绕了回来,手上抱了一堆柴火和几个用大树叶包裹起来的东西。放下后,用手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那几块用大树叶包好的东西放进洞里,盖上了薄薄一层土,然后将起先的柴火堆叠成十字形。都准备妥当了,伸手从身后大树树洞中掏出了一把干燥的苔藓样的东西,堆到了柴火十字形的中间凹洞里,用手中两块火石相互撞击,火星四溅,撞了十几下,那堆苔藓样的东西便呼地一声燃烧了起来。 男人俯下头,小心地吹着火,很快火堆便熊熊燃烧了起来。烧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时间,便见他用枝条将火堆移到一边,扒开了洞。等稍微凉了些,便将这几包烤好的东西摊到了木青面前。 木青闻到了一股肉香的焦糊味道。但是她根本就没胃口。 面前的几摊东西,一堆黑乎乎的一大块,上面还残留了一层被烤焦的毛发,一堆看着像是毛虫蚯蚓的模样。 木青只想喝水。 她抬起头,见那男人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木青鼓起勇气,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男人略一愣,很快便站起身来,等他回来,手上已是多了几个圆圆的东西。 像是椰子,但可以肯定不是椰子。 男人用力一掰,那东西便裂开了条缝,然后递到了她面前。 木青急忙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吸吮着从缝隙里流出的汁水,微微有些青涩,但没关系。 她太渴了,一口气吸了三四个,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男人又指着她面前的几摊东西,示意她吃。 木青顾不得烫手,拿了块较小的烤肉模样的东西,放进嘴巴里慢慢吃了起来,虽然她根本就不想吃。 还好,比起刚才口渴得要死的感觉,现在什么东西她都可以咽下去。 男人像是满意了的样子,这才自己抄起面前剩余的大块肉,很快便吃光了,又捧了那堆烤熟的虫子,送到了她嘴边。 木青急忙摇头,指了指自己肚子,表示吃饱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也没勉强,自己一仰头,几下就将那堆东西都嚼咽了下去。起身灭了火种。 木青有些惴惴起来,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她很快就知道。 男人将她又甩回自己背部,四肢攀住那棵大树树干,飞快地爬到了木屋之中。 木青再次被甩在了一摊用干草和树叶铺起来的地上。 木屋里面很暗,片刻,木青才看到了这男人的轮廓。 他似乎对她有些好奇,跪在她面前盯着看了良久。 木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他终于不再看了,只用个绳子将她手脚绑缚了起来,自己躺到了她外面。 鼾声很快响了起来。 木青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只后背已是有些出汗了。 2、第二章 木青一夜没睡,前半夜是眯着眼假寐,后半夜是睁着眼望着隐隐漏进了几寸月光的屋顶。 她想了几乎一夜,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一个雷劈之后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这里到底又是哪里?难道是那莽莽原始森林腹地里,至今还生活着野人,这个摊手摊脚躺在自己身边的,正是那种传说中的野人?至于她为什么又会在个陷阱中醒来,真的只有天知了。 她最后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这解释连她自己都觉着牵强。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外面已经大亮了。 她仍躺在那草堆铺里,被缚住手脚。那男人却是坐在她身边,正翻着她的背包。 木青虽然四肢有些麻木,恨不得立刻舒展下身子,却是一动也不动,只微微睁开眼偷偷打量着。 她的背包拉链闭合处还有个搭扣护着。木青看见这男人扯了下,试图扯开,但纹丝不动,又用手掰了下,不停摆弄,就在她以为他会用蛮力破坏搭扣时,哒一声,扣子被他松脱了。他捏住拉链柄,顺势一下便开了背包,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散落一地。 男人显得非常好奇。最先捡起来的便是她曾吹过的那个求生哨,模仿她的样子放进嘴里,用力吹了一下,似乎觉着好玩,不停吹了十几下,这才停了下来。又捡起指北针和电筒,转着看了一会,丢掉了,手机和钱包不过翻了下便没动,只拿起那把瑞士军刀时,摸索了半天,最后捏住最突出的主刀刀刃,竟是被他拉出了主刀。 他将主刀刀刃贴着自己手心刮了一下,显得相当兴奋,很快便又将剩下的镊子、剪刀、去鳞刀、锯片等用相同方式一一展了出来,拨弄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地又推了回去。 似是注意到身后偷窥的目光,他猛地回头看了下木青。木青一惊,急忙闭上了眼睛。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看见那男人已经操起了望远镜,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终于,他将眼睛凑到了那两个孔洞上,似乎是想往里面看。只他拿反了方向,微微咦了一声,略一想,又倒了过来,从另一个方向看去,这回却是明显吃了一惊,望远镜从他手上掉到了地上。 望远镜的镜身是铝合金的,轻便牢固。这样一摔自然没有影响。木青看见他飞快地又捡了起来,弯腰出了木屋的门,应该是站到外面枝桠上往外望去。 她听到外面他传来了一声大叫。那叫声极其惊恐,却又极其兴奋。等他再回来时,已是将那望远镜悬挂在自己胸口了,表情看起来非常满意。 木青见他目光看向了自己方向,急忙又闭上了眼。突觉得臀部一阵生疼,那人伸手在拍她,便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男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木青一阵茫然,见他眼里似是有些不悦的样子,急忙点了下头。 男人这才显得有些放松,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去了。手腕处一圈深深的淤痕。当他面,木青不敢揉搓。 男人用个绳索将她脚缚在了木屋里的一根木柱子上。木屋有些矮,他站起身来也是弯着腰,对这木青又说了什么,自己指指外面。 木青这回有些明白了,估摸着意思是他要出去,应该是命令她老实呆在这里,不许逃走之类的意思。 木青急忙用力点头。 男人喉咙里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木青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急忙用力揉着早已经被绑得麻痒不堪的手腕。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屋子里光线一暗,那男人又俯身出现在门口。 木青一滞,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见他往自己面前丢了几个昨夜里喝过的那种椰子样的东西,另外还有几个野果。做完这些,那男人这才消失了。 这回应该是真的离去了。 木青等了片刻,四周不再有动静,耳边只剩外面森林里被晨间阳光唤醒的各种鸟鸣声。 她立刻伸手解开了自己脚上的束缚,揉搓了一会,等觉着血气又畅通了,这才试着站了起来。屋顶刚与她齐平。 木青出了木门,站在枝桠处向四周望去,四面全是看不到边的密林,地上长满了比她还要高的蕨类和另些她不认识的灌木,阳光间或从高大浓密的树冠顶端缝隙里洒落,光线不是很明亮。 空气异常新鲜湿润,又带了丝淡淡的腥味,那是动物尸体在泥土里和植物腐烂起来的味道。 木青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与那野人无法交流,即使可以交流,她也看不出他会送她回文明世界的可能。 她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在那片原始森林的腹地,如果这样,她凭了指北针,再加上运气,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中途不被猛兽毒蛇吃掉,一直向南走,她最后应该可以走出密林,回到出事前的森林边缘。 与其坐在这里当野人的俘虏,她宁愿试一下,即使有丢掉性命的风险。 即便留在这里,她也不敢保证那野人不会最后将她正法。 她弯腰回了木屋。 还好,那男人只带走了望远镜。剩下的东西都还在,尤其是指北针,现在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她将东西都收进了包里,将那几个果子也都塞了进去。出了木屋,低头朝下看去,这才注意到这枝桠分叉处其实比她原来想象的要高,约莫五六米的高度,虽说地面并不硬,但她不想冒受伤的风险跳下去。 她将绳索系在一根大腿粗的枝桠上,自己攀着绳子,踩着树干粗厚树皮处的凹陷慢慢爬了下去。 木青顺着指北针的方向,一直朝南而去。 地面没有路,到处是蕨植和大树盘根错节的凸起,有些甚至重叠得像座小山,上面附着厚厚的湿滑苔藓,奇形怪状的虫蚁出没其间。木青缓慢地费力地前进。 临近中午时,森林里变得非常闷热,木青每走一步,汗水就冒个不停,气也几乎透不出来了。一路行来,惊出了无数怪模怪样的动物,她发誓她从前从未见到过,就像……她偶尔会瞄一眼的科学栏目里的早已经在地球上灭绝的史前动物。所幸体型都比她小,大多都是被她惊起,飞快闪离而去。 木青早就觉着口渴了,太多的汗水早已经带走了她体内的水分,衣物紧紧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就在口渴得嘴巴里要烧起来之时,她终于停了下来,靠在了一节大树凸出的树根之上,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椰子样的果子。 她没那男人的力气,可以用手掰开。她有刀。幸好那男人只带走了望远镜。 她用刀尖顶进了坚硬的外壳,费了半天力气,才开了一道小小的缝。这就够了。 她用嘴贴近缝隙,慢慢吸吮着里面流出的汁水。虽然她很想一口气喝个够,但这样,身体会将吸收后多余的水分排泄掉,完全是在白白浪费很多的水。她浪费不起。 她喝了几口,合在口中慢慢咽下,过了一会儿,再喝了几口,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口舌咽喉被水分慢慢滋润的舒适感。 她将里面还有水分的果子又放回了背包。经过刚才的休息,身体觉着也恢复了些力气,正要起身再朝南而去,突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味,像一阵风般迎面朝她扑来。 她面前的密林处,不知从哪里竟是钻出了一只巨大的鸟。 她从前做梦也不会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巨大的鸟。通体灰色,站在那里至少有两米多的高度,头部和马一样大,两翼之上长出了一对连着利爪的手臂,鸟喙比她手臂还要粗上几分。 她注意到它的腹部似乎受了伤,有些暗红色的血迹正沿了比她腰身还要粗的腿爪流了下来。但这完全不影响它能过来用它的爪子按住自己,并用带了弯钩的长嘴撕碎她。 木青有些恐惧。大鸟已经发现了她,一双阴暗的眼正阴冷地注视着她,慢慢朝她走来。 她手上只有那把军刀。但是这柄刀,用来对付这只鸟,显然是天方夜谭。 她刚刚才觉得有些滋润的嘴一下又变得干燥了起来。 木青慢慢地站了起来,尽量不让大鸟发现她有想逃的意图。然后,当她准备好了,她猛地转身夺路而去。 她朝草木最是繁茂的方向去。 大鸟体型太大,或许会被繁茂的草木阻挡前进,而她可以凭借体型较小的优势逃脱。 但是她估计错了。 怪鸟张大的双翅像是两柄铁翼,沿路的交缠的枝桠竟是被它横扫而断。 它应该也是很饿了,发现了猎物,所以拼命追赶。 木青拼命在逃,但是速度显然比不过本就生活在其间的这只鸟,她已经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后脑甚至被一根大鸟用鸟翼折断的树枝给重重砸到。 木青脚下被一道凸出的树根给绊倒,整个人扑到了地上。 大鸟迅速地赶了上来。 她又闻到了那股鸟腥味,脑后觉到了重物袭来的压力。 她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边上滚去。 大鸟一啄到地,溅起了一片木屑。 木青虽然躲过了刚才的一击,但是却被卡在了树根之间,动弹不得。 大鸟一击成空,应是有些恼怒,抬起鸟喙又朝木青啄来。 木青闪避不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应该就待在那木屋里的。那男人或许会伤害自己,但说不定可以保住性命。 现在却晚了。 她发出了一声尖叫。 一阵凌厉的锐物撕裂空气的声音,然后是沉闷的噗的一声。 大鸟没有啄上她,相反,立着一动不动。 木青颤巍巍抬起头,见大鸟的胸部被一根长矛样的东西插过,透胸而入,像只插在烤架上的大火鸡。 大鸟软了下去,轰地朝树根处倒了下去,恰恰压在了木青的身上。 木青只觉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满鼻是浓烈的大鸟羽毛上的臭味。 3、第三章 木青怀疑自己肋骨已经被压断了,就在她觉得要窒息的时候,身上一轻,那只大鸟已经被掀翻倒在了一边地上,她几乎被人叉住了脖子从树根凹陷处给扯了出来。 是那个男人。只不过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像是一种……遭受了背叛的愤怒? 他冲着她不停地吼叫。声音振起了附近林中歇在浓荫中的鸟,扑棱棱起了一阵骚动。 木青自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突然有些领悟了过来。早上这男人解开她手,又给她丢野果时的那一番举动的含义了。 他应该是觉着自己信任了她,而她却背叛了他的信任,所以此刻才这样愤怒? 只是他仍是没忘记给她脚栓一根绳子,虽然那绳子用手一下可以解开。 在他潜意识里,自己就是他的猎物或者俘虏之类的东西,现在俘虏跑了,他自然要恼了。 木青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敢现出来。只是坐在地上低着头由他吼叫,自己一只手扶着肋骨慢慢摸索着。 她怕万一真被压断了根肋骨,那就不是开玩笑了。 摸了一圈,没有刚才那般痛了。 她松了口气。 男人应该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停止了吼,蹲到了她面前。 木青急忙从肋骨处挪开了自己手,一下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腿仍有些打颤。但是还能站得住。 男人见她这样,自己也是站了起来,朝那只怪鸟走去,蹲了下去。 怪鸟虽然胸口插出了一支矛,但却没有断气,仍在地上不断扑腾着翅膀,看见有人朝自己过来,许是深刻仇恨之下的回光返照,头猛地抬了起来,鸟喙飞快地啄向了他面门。 他反应很是敏捷,头立刻偏向了一边,只肩膀处已经被啄出了个很深的洞,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怪鸟一击不中,一只铁翼又横扫了过来。 男人猝不及防,这回被重重扇到了地上,趴在那里,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木青脱口惊叫一声,便见他迅速爬了起来,一声怒吼,噗一声,他一把拔出了怪鸟身上的长矛,又噗一声,再次重重了进去,透胸而入。 怪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终于一动不动了。 这男人的脸上布满了狰狞之意,凶狠得像是地狱里出来的厉鬼。 木青这回真的是有些被吓住了,尤其是他那双仿似泛了蓝光的眼睛扫向了自己的时候,不自觉地微微后退了一步。 所幸男人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到了堆大树根须边,从个角落里撸了一把不知道什么草过来,塞进嘴里嚼了下,吐在了手心,拍到了自己肩膀的伤口处。然后再回到怪鸟面前,微微蹲下身去,借了那根长矛,用力将它掼到了自己肩上,大步往木屋方向去。经过木青身边的时候,嘴里发出了几个音节。木青猜测应该是“跟我走”,或者“你不走就在此等死”之类的意思。说完也没管她,便自顾去了。 木青这回没有犹豫,立刻跟了上去。 男人肩上虽然背负了那只估摸着有两百斤重的大鸟,但走得很快,迈出的一步,木青必须紧走两步。 她一直很努力地跟上,但渐渐地还是落下了将近二十米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在密林里,一个眨眼就有可能跟丢。 木青有些气馁,一咬牙干脆跑着去追。 他应该是听见了身后踩过枯枝败叶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这回步子有些慢了下来。 木青告诉自己,他应该也是有些累了,这才放慢了脚步的。 木青起先以为自己已经跑出了挺远的路,这回来走了一趟,才发现刚才其实并没跑出多远。估计连一公里都不到。 等又看到了那搭着木屋的大树,木青紧走几步,重重顿在了落满了枯叶的地上,背靠着树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回到了这住过一夜的地方,她很奇怪自己心里竟似有了一种安全感。口渴的感觉又袭来了。 这回也不用省着喝了,她干脆将背包里的几个果子全部都用刀努力割开壳,一口气喝了个痛快。那几个野果子放在衬衫上略微蹭了下,便也吃了下去。 她吃喝的时候,那男人一直在她身边忙忙碌碌,等她吃饱喝足抬起头来,却发现他不见了。 木青坐在原地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回来,心中慢慢地竟似有些焦躁起来。从地上站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到附近找找。只很快便打消了这念头。仰头看了下树杈上的木屋。心中想着还是爬到木屋里安全些。 正在她有些笨手笨脚地努力攀附着凹凸的树皮努力往上爬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地觉着什么东西戳了下自己臀部,手脚一抖,啪一下便摔到了地上。虽然地上有厚厚的落叶层,只落地时胳膊姿势不良,被顿了一下,仍是有些痛。 她狼狈地抬起头,见是那男人正站在跟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木青心中咒骂了几遍,皱眉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来的枯叶和腐土。 男人回身朝一个方向走去,肩上负了只看着像是鹿的动物,边上还挂了另几只猎物。 木青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他已是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木青明白了,立刻跑着追了上去。 她跟着他又行了约莫几百米,耳边渐渐似是听到了阵水声。 面前是一道树障,每棵树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而树干直径却都超过一米,没有树叶,挺拔向上,只在离地面约十几层楼高的枝桠上长着浓密的树叶,树枝交织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哪条枝条属于哪棵树。阴暗潮湿的空气里,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木青想到了吸血鬼电影里的吸血蝙蝠。 她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急忙紧走几步,赶上了那男人。 等穿过了这片树障,水声一下喷涌到了面前,视线也是豁然开朗。 木青面前赫然竟出现了一条正缓缓流淌而过的河流,河面广阔。河边的一株大树脚下,正系着一艘船,一条用整块巨大原木在中间被挖凿中空的独木船。 船头正绑着那只怪鸟,船尾堆放了一些杂果和另几只动物的尸体,上面还凝着些血块。 木青看着那男人跳了下去,将身上的猎物又堆在了船上,然后抬头示意她也下来。 木青看了眼水面泛出浑浊泥色的宽阔的河床,心中有些犹豫,这东西万一到了河中间倾覆了怎么办? 但是由不得她。那男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木青只好扶着河边那长在水中的大树发达根系,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圆木船,坐在了一堆泛着浓烈味道的动物尸体中间,面向那男人。 男人解开了固定住木船的绳索,拿出了两片桨,点了下岸,船便顺水而下了。 已是是下午时分了,失去了森林的遮蔽,烈日仍是当空,热气炙人,与林子里面的的那种闷热又完全不同。 木青觉着自己快被烤出油了。 河岸渐渐地远了,船一直平稳地向前驶着。木青担心它会倾覆的心思也渐渐地淡了下去。因为对面那个男人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水手。 她在又消灭了两个椰果之后,终于有些心思去看四面的景色了。如果不是她现在的境地如此无奈的话,作为一个导游,她会承认这里景色真的不错,非同寻常地不错。 两岸都是高大参天的树木,看起来像一道道森严的绿色屏障,间或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的红色峭壁,削得笔直,插入水中。赭石色的水面上,落叶显得异常肥大,上盘下挂的蔓藤形似水蛇布满了两岸的树木之上。每当他们从一个小岛屿旁边经过,成千上万只受惊的鸟齐齐飞入高空,遮天蔽日,黑压压地一大片,周围不时有颜色艳丽的大鸟拍打着翅膀,一群甲虫样的东西躲在树叶中嘶鸣,看似像食蚁兽的怪物在岸边枝桠上爬来爬去地寻觅食物。 景色真的不错。 临近黄昏的时候,当原本赭石色的水面也被夕阳照成红色的时候,她开始咒骂起来了。 一团团的蚊子,像乌云那样嗡嗡叫着疯狂地朝她袭来,驱之不去。一巴掌拍去,手心便沾了十几具尸体。个头是她从前见过的蚊子的几倍大,嘴巴又尖又长,有些甚至要钻进她耳朵鼻子里去。 奇怪的是蚊子却只袭击她,与她不过一米多距离的那男人却是丝毫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手舞足蹈招架蚊子的狼狈样。 木青真的恼火了,张嘴刚骂了一句粗话,嘴里却是吸进了几只蚊子,一下扑到了喉咙处,忍不住呛了出来,咳得停不下来。 那男人却是显得十分开心的模样,木青真看到他在笑,咧嘴在笑。 4、第四章 木青呸呸地吐出了嘴里的蚊虫。 独木舟随着她刚才的动作剧烈晃荡起来,一滩水甚至漾了进来,打湿了她衣服。 她有些紧张,一下不敢动了,巨蚊却是趁势朝她扑来,额头如同被针刺了几下,立刻痛痒无比。 她的大腿被个东西砸了下,见正是她已经喝了无数个的椰果。抬眼看向对面,见那个男人在做往身上涂抹的动作。 木青急忙拣了起来。 果壳已经被他分开,木青微微一掰便成两半,探手进去从中间的湿瓤里捏出水,胡乱抹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脸和脖子上,手也抹了。 果然有用。巨蚊不再攻击她头脸。 但她很快发现仍是不妙,薄薄的衬衫料子根本抵不住巨蚊的尖锐长嘴,甚至连被牛仔裤包住的大腿也不时传来那种针刺之感。 木青小心地转过了身,解开了衬衫,探手进去把自己够得到的上身皮肤全都抹了一遍。至于下身,只能盘起了腿靠手驱赶了。 她没再转回身去面对那男人。 血红夕阳收尽它最后一点余晖的时候,他们上了岸。 男人将独木舟固定住了,上面遮蔽了厚厚一层枝条,然后带了猎物便朝岸上去。 木青默默跟随着入了岸边的一个穴洞。里面不是很深,但看得出来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她知道这应该是今晚她和他的临时过夜之地了。 男人在洞穴口像昨夜一样燃起了一堆火,用根锐头的木棍刺入了那只他刚才从麋鹿肢体上撕扯下的后腿,架到了火上去烤。 木青只是坐在洞穴口看着。 他反转着烤了片刻,回头看她一眼,招手示意她过来。 木青走了过去。 他把那鹿腿递到了她手上,示意她接着烤,自己起身消失在密林里。 四周已经完全黑了。但是不远处河面上的夜空却仍是幽蓝一片,星光亮得有些夺目。河水静静流淌,河中央不时有什么东西跃着探出个头,很快又钻入水底,漾出的水声和波纹还没来得及传到岸边便消于无痕了。 动物应该都是惧怕火光的。所以木青此刻并不怎么担心。 那条鹿腿有些重,木青来回翻烤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架不住了。本想放在地上了。只转念一想,既然这也是自己的晚餐,无论如何总要尽量弄得让自己有胃口些才好,这才又用两手一道撑着。 鹿腿吱吱地往外冒油,滴溅到火里,烧得更旺,木青觉得全身都被烤得发烫,尤其是抹过那层汁液的皮肤,更是绷得难受。 就在她想往外挪下身子时,突然听到了阵奇怪的沙沙声,循声望去,手上那块鹿肉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一条海碗粗细的大蛇朝她发了疯似地游来。 木青大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去。 逃了十来米的路,却觉得有些不对了,身后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冷水浇在了火中。 木青忍不住回头,看见那那条蛇竟是在火堆里不住盘结滚动,火堆已经有些被压灭了,不住往上冒着刺鼻的白烟。 木青目瞪口呆。 那男人此时已经飞快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想必是被她刚才那一声大叫给招过来的。等见到她并没怎么样,神色一松,转眼看见那堆火里的情景,脸上竟是现出了非常高兴的样子。 那条蛇已经差不多压灭了火,这才像是注意到了旁边有人,一下竖起了脖颈,做出攻击的样子。 那男人赶上,用根木棒甩开了蛇头,一下捏住了喉舌,悬空提了起来。蛇用力甩了一会身子,尾巴荡得啪啪作响,嘴里发出}人的嘶嘶之音,慢慢地终于笔直垂了下来。 男人丢下了蛇,闪身到了洞穴里,等他出来,手上已是拿了一块磨出了薄刃的石刀样子的石头。 木青看见他张开了蛇的口,用手摸了下蛇牙,脸上是如获至宝的神情。然后他用那把石刀去切蛇头下来。 木青有些明白了,他应该是想取蛇毒。 蛇长得非常难看,满头覆盖着肉瘤样的鳞片,蛇身上还有菱形黑斑,像扑克牌上的方块。 石刀有些钝,切割着蛇头时发出的那种声响叫木青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她忍不住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了军刀,递了过去。 那男人一怔,立时便接了过来,拉出了主刀,朝蛇头切了下去。 这回快了许多,蛇头很快和蛇身分离,他小心翼翼用几片大树叶包了起来放在一边。然后继续用刀将蛇腹从头剖到了尾,剥下了血淋淋的蛇皮。 木青看着他重新又架起了火,拣出了刚才的那块已经烤得差不多的肉,将蛇肉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最后他们吃了一顿蛇肉。 木青吃不出滋味。等稍微凉了些,撕下来放进嘴里就吞了进去。 嚼咽会让她更有心理障碍。 这男人似乎对今晚的意外收获十分满意,往洞穴里铺了一层枝叶后,示意她进来。 木青慢慢地靠了过去。 男人对她的磨蹭似乎十分不耐,伸出手抓了她腿,一下便拖了过来。 借了洞口还在燃烧的火的余光,木青看见他像昨夜一样盯着自己看了片刻,但是这回,她没昨夜那样的运气了。 他一下扯开了她衬衫,纽扣迸裂了四下散落,然后伸手拨弄了几下她胸。 她随老太太出去找孙子时,匆忙之间将睡衣换成了衬衫,所以并未戴胸罩。 “那条蛇为什么自己会往火里钻?” 木青突然开口问道。 男人一怔,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我叫木青,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停了下来,只是仍压在她胸口。 “我是说,你妈妈叫你什么?我如果是你妈,就给你起名叫混蛋,太适合你了。” 木青继续说,口气像在讲故事。 “妈妈……” 那男人喉咙里发出了个相似的音节。 木青嗯了一声。 他移开了手。 木青刚稍稍松口气,却发现他已经探手到了她裤腰处,扯开了裤子,指甲刮过她腰身,尖锐地痛。 木青紧紧夹住腿。 男人手插进了两条大腿的缝隙之中。 “混蛋,你记住,你妈叫你混蛋,你爹你儿子都是混蛋,你家一窝都是混蛋。” 木青一边说,一边被他分开了腿。 他俯下身去,凑近闻了一会,喉咙里发出了阵低低的声音。 木青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那男人松开了钳住她大腿的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躺下去睡了。 洞口的火光渐渐熄灭。 木青翻身朝里,闭上眼强令自己睡过去。 她做到了。 第二天,木青起身时仔细寻找了下昨夜被他扯得迸散了出去的扣子,只拣回来其中几个,塞回了裤兜里。又自己用刀从树上割下了一条软枝,拦腰将衣服重新系了回去,聊胜于无,至于腰际上的那道刮擦血痕,她无视了。 那男人一直都在边上冷眼瞧着。两人上了木舟继续顺流而下。他带上了昨夜的蛇皮和蛇头。 5、第五章 木青坐在独木舟又漂了一个上午,太阳在头顶晒得最热的时候,那男人停靠在了河边一株有着巨大树冠的树荫下。他取出了昨夜烤好后没吃的那块鹿肉,撕了一块,朝木青丢了过来。 木青想起这块肉的历险,上面说不定还沾上了蛇皮上的粘液,绷紧了下巴,丢回了给他。 那男人也不勉强,吃了自己的那块,起身朝林子里面去了。 木青小心地爬到了他的位置,后面的一堆猎物旁原来放置了些野果子的。翻了下,发现只剩几个椰果了,其它果子已经没了。 她有些失望,拿了个椰果,慢慢又爬了回来。 这种独木舟稳定性不是很好,何况上面又载了不少猎物。她必须很小心才能保持住平衡。 就在她又费力地开椰果壳的时候,男人回来了,手上拎了个绿色的包袱。放到了她面前。 是一片摊开了至少有一平方的阔叶,里面包了一包红红黄黄的浆果。看起来有些叫人垂涎,尤其是和刚才那块鹿肉对比之后。 木青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下对面已经坐了回去划桨的男人,犹豫着要不要朝他表示下自己的谢意。当然那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很快就消失了。她决定不理会自己这种文明人的虚伪。明明心里别扭得要死,表达出来的谢意也不会是真的。 她用自己衣服蹭下野果子的皮,然后吃了一个,味道酸酸甜甜,汁水丰满,还不错。 蹭第二个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哑然失笑。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现在恐怕比身边触手可及的浑浊河水还要脏上几分。她却是下意识地宁愿在自己衣服上蹭擦,也不愿伸到河里去洗下。 接下来她就直接用手揉下,然后放进嘴里了。 至少经过前两天,她发现自己肠胃并没有想象中的娇气。唯一让她有些郁闷的是觑空偷偷去进行排泄这个生理需要的时候,既要小心防着四周不会突然窜出来一条蛇,过后还要为清洁工作犯愁。 幸好大自然造物神奇,随手够到的便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她这么安慰自己。 她被太阳晒得实在有些头昏脑胀,看了眼对面那男人,正专心致志地挥着手中的双桨在加速前进,额头和肌肉鼓胀的身上满是水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被船桨带上的河水溅上的。 她现在没心情去欣赏雄性肌肉,这么坐着看也帮不了他忙,干脆慢慢躺了下去,蜷缩了腿,拿刚才那片大叶子遮挡着头脸和上半身不受热日炙烤。 虽然还是很热,但总比直接曝晒在太阳下面好。 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她惊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让她有些不满的是,那男人不是叫醒她,或者推醒她什么的。 他是用脚踢醒她的。 他踢得并不重,但她觉得受了侮辱。 只这感觉很快便遭到了自己的嘲笑。 不过是个野人的俘虏,两天里这家伙没虐待她,没让她做苦役,管她吃饱喝足,人身侵犯也是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并且从怪鸟的嘴和爪下救了她一次命。 她再不知足,老天说不定就会再来一个雷,把她从这个野人身边劈到恐龙世界了。 木青立刻爬了起来,揉了下眼睛,抬头见他已经将船上的东西都搬到了岸边。晒干的蛇皮被绕在他脖颈上。望远镜和她自己的那个背包却是不见了。 他伸手到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木青应该是被太阳晒得实在有些发晕,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直到过了一会,猛地看见从林子后面钻出了四五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人,这才醒悟了过来。 他们都是他的同类! 他已经将她带回了居住地,现在等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地上猎物太多,他一人搬运不回去,这才召唤同伴过来帮忙的。 这个认知让她微微有些不安。过去的两天多时间里,她原本一直以为他只是独居的,或许也慢慢有些习惯了这样的认知。现在骤然知道他背后还有一群人,刚生出的那种微微熟悉的感觉便一下消失了。 她有些为自己的未来惴惴起来。 尤其是当她看见这几个人用惊讶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的时候,这种惴惴更加强烈起来。 她默默看着这群男人一道背抬了猎物,朝林子里走去。自己也是跟在后面。 他和他的同伴们不住说话。那几个人看着他的眼光里都似含了些尊敬和羡慕,其中一个还伸手摸了下他脖子上的蛇皮。 她猜测或者是那蛇非常罕见,能捕捉到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幸运,所以那几个才会有如此表情? 走了大约不过几百米的路,木青便看见一大片平地。 这里原来应该也是片茂密的树林,只是后来才被开辟了出来用作群居。木青如此猜想,因为她看见不少树桩还立在那里,露着上面被砍伐得支离破碎的伤口。平地上搭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简陋的草棚木屋,屋子之间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来来去去。此时应是煮饭时间,不时能看到一些女人正在露天忙着,身边的粗陋炊器里在火光中冒出缕缕白烟。像她从前和同事外出野炊时的景象。 他们全部都是□□着上身的,皮肤泛了棕黑的健康颜色,不论男女。孩子就是□□,木青甚至看见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也和孩子一样。 她开始被人注意,身边慢慢围了些来观看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突然觉着自己这样紧密包裹着,实在是怪异。像个误入的异类。脑海里浮现出那男人昨夜撕扯开自己衣服时的情景。 她现在开始怀疑,这男人昨夜之所以有那番举动,会不会只是出于好奇心,想验证下她遮挡下的胸口到底长了几只乳-房?好吧,她承认自己这个念头实在有些怪异,不仅怪异,而且可笑。但是现在看来也不是没可能。 木青站在原地,看着那男人和他的同伴们说笑着朝前去,更多的人朝他们涌了过来,面上带了笑容,像是在迎接。 然后,她看见一个少女嘴里嚷着类似“骊芒”的音调,欢笑着朝他跑了过来。那应该是他的名字了。 这里的女人比较瘦,木青看见的几个正煮饭的,年纪并不大,但胸部大多有些瘪垂下去,只有这个少女和别人看起来很不一样。头上戴了顶艳丽色彩的羽冠,脖子和手腕上系了看着像是栗子壳之类的饰物,下身围的那块东西看起来也比别人的要好些。不止这样,她很肥硕,丰满的胸部随她跑过来时不停晃荡,看得木青惊心动魄,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她猜测这里既然是一群人同居,那么这个看起来和别人明显有些不同的少女,很有可能应该地位比较高。且在这个物质相对贫乏的野人圈里,或者说土著人圈里,肥硕应该是受到向往的。换句话说,她应该是这个圈子里的一个地位尊贵的美人。 少女到了那男人面前,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嘴里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然后,木青注意到她的眼睛直直盯上了他脖子上的那块蛇皮,露出了异样的光。就像赫本仰望着蒂芙尼橱窗里的珠宝那样。 木青猜测她是想要用这张扑克牌方块给自己做一条真皮的新围裙。 但是那男人并没有给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少女嘴巴有些翘了起来。 这时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 这男人头上也是戴了顶羽冠,当然没那少女般的华丽,只是灰色的短翎冠。 周围的人对他似乎十分尊敬的样子,见他过来,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只有那少女仍倔强地立着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骊芒。 骊芒没有动。 那羽冠男人似是对这少女也有些无奈,皱着眉说了几句,少女这才有些委屈似地扭头跑了。 木青再次猜测,这头戴羽冠的男人应该是这里的首领,而那少女,从两人神情来看,很有可能是他的女儿。 羽冠应该是一种权力的象征。至少木青没看到别人头上有戴着。 骊芒向着首领展示自己的猎物,包括那个用树叶包裹的蛇头。 木青注意到,他并没有交上自己的那个背包。 首领看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不住点头,说了句什么,人群便都欢呼了起来,纷纷抢着去抬那些猎物。 应该是说都拿去分了? 木青正在偷偷观察,突然一僵,那男人,骊芒,扭头看向了她的方向,似乎迟疑了下,然后很快便指着她对那首领说起了什么。 木青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首领走到了她面前,绕着她走了一圈,然后伸手探到她胸口和臀部各重重捏了一把。开始有些惊讶的表情消失了,现出很满意的样子,咧嘴笑了起来。木青看到他露出乌黑的牙齿,脸上松弛的皮肤因为这个笑而皱到了一起。 那个叫做骊芒的男人,应该已经把她作为最好的猎物献给这个首领了。 木青抬眼看向骊芒。 他背着夕阳,木青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知道,她自己的脸色此刻必定非常难看。 7、第七章 木青觉得了口中一股浓浓的咸腥味道。 骊芒甩脱开了她的嘴。 木青又用力踹向了他被兽皮围住的那地方。 骊芒闷哼了一声,微微弯下了腰。 木青再没犹豫,转身就拼命要往林子方向跑去。但她还没跑两步,头皮一阵痛楚传来,身后的长发已经被他一把揪住。 木青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刚要破口大骂,嘴巴已经被他紧紧捂住了。 木青一下反应不过来。他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发声,这代表什么? 她一边挣扎,一边抬头看向骊芒。 月华明朗,他正盯着自己,神色看起来有些怪异。 前面聚居地里,首领的喊叫声已经惊起了很多人,火把越聚越多,然后四散分开。 木青已经看见有七八个男人往这个方向来了。 她心脏狂跳了起来,不再挣扎。只是吸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骊芒,挺起自己因为被涂抹了那种液体仍有些胀痛的胸,贴上了他□□的上身。 她对他露出了笑,然后说:“骊芒,帮我,求求你。” 她说话的声音微微地有些沙哑,还有些颤抖,就像她此刻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努力做出她能做出的全部妩媚、诱惑、和乞怜。 逃脱无望,与其再次被送回给那个首领,她宁可暂时留在他的身边。 她在赌。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钱,和他与自己相处过的三天两夜来赌。 她赢了。 她被骊芒甩上了肩,迅速隐没进了林子里。 她柔软的长发倒垂下来,随着他的奔跑不住覆散在他光裸的后背,瘙痒般地叫他有些分神,听到身后隐隐传来的说话和脚步声,他的速度更快了。 木青再次被颠得头晕脑胀,等她最后被他放在地上时,早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片刻才发觉这里应该也是个洞穴。 他蹲下身来,捏起她脸飞快地说了句话,然后像她从前摸自己家里的那只小狗一般地摸了下她头发,转身出去了。很快,木青便看见他重新出现在洞口,地在那里堆叠起了树枝,等洞口差不多都被遮挡了,木青这才听见他的脚步声终于渐渐离去了。 木青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剩风刮过林子空隙处带出的呜呜声和夜行动物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各种响声。 刚才激跳的心现在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觉得了全身的疲惫。她靠在山洞的壁上,闭着眼睛想明天到底会怎样。 第二天一早,当她再次被一阵声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歪在石壁上睡了过去。 新一天的太阳又出来了,照射了进来,晃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 那声音是骊芒搬动洞口的树枝时发出的。 木青活动了下有些酸胀的后颈,起来朝他迎了过去。 骊芒的表情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前去。 木青庆幸自己没有对他露出笑。 她刚刚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对他笑下。 她抓了下自己蓬乱的头发,随手从身边掐了根开满了黄色小花的细细软软的藤条,当做皮筋把头发在脑后捆了起来,然后跟了上去。 这里的地面上也是铺满了一层层的落叶,踩在上面,仿佛踩在海绵上一般。纵横交错的树根之间,到处开满了形状奇异香气诱人的鲜花。弯弯曲曲的藤条,光滑的犹如蛇身,粗糙的好比锯子的齿尖,蔓延一片,缠成一团,从这棵树攀悬到另棵树上,缠着无数色彩斑斓的寄生花,远远望去犹如巨蟒悬游在几棵树之间,令人毛骨悚然。到处都是绿,连初升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被染上了青绿的光晕,看起来不像是真实的世界。 木青一边费力地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还要小心不被身边那些带了锐刺的藤条刮到。 渐渐地她有些迟疑起来。 她好像被他带回了昨天洗过澡的那条溪流的林子边。再往前,就是他族人的聚居地了。她甚至已经听见了远处女人们和着溪流声发出的格格笑声。 木青停下了脚步,手抓住了身边的一棵树,盯着他背影。 骊芒也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了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扯住她胳膊便往前带去。 他的手捏得有些紧,她手臂微微有些不适,扭了几下,他丝毫没有松脱的意思,她只好放弃了。 她的心跳一下又有些加快起来。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夜他明明隐藏起了她,就在她以为他会继续隐藏她的时候,他却要将她带回族居地。 难道他又改变了主意,要把她继续弄给那个首领? 一种被欺骗的怒火在她心里燃烧了起来。她为自己昨晚去诱惑他感到了丝耻辱。 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挽住了身边的一棵树,死死抵住了脚步,抬头怒视着他。 骊芒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种叫她有些不解的奇怪表情。 像是嘲笑,又像是不耐烦。 木青还没反应过来,居然又已经被他扛上了肩,大踏步朝前面去。 木青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地胡乱踢打着他。 他像是有些恼怒了,猛地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臀部,火辣辣地痛。 木青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又被他扛回了昨夜刚逃离的那片地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四周屋边已经不时有人来回走动了。木青停止了挣扎,努力让自己忽略掉旁人看过来的各种目光。 她又一次被重重丢在了地上的一块兽皮上,摔得不轻,等她缓过了气抬头望去,那人已经掀开门帘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木青抬眼看了下四周,有些愣住了。这里不是自己昨天待过的首领的那间屋子。比起那里小了很多,地上除了铺着一张自己刚才被甩上去的那张兽皮,此外空无一物。然后她又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那张熟悉的扑克方块蛇皮。 她愣了一下,顾不得疼痛,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透过门帘上的缝隙往外看去。 骊芒早已不见了。男人们手上拿了各种工具,陆续离去,一部分女人也是三三两两地结伴外出,聚居地里只剩几个需要照看着孩子的女人。 她像是被人遗忘在了这里。 骊芒昨夜里隐藏了她,今早却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她带回了这里。这里看起来应该是他自己在此地的住所。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昨夜回来说服了那个首领,把她这个原本已经归于首领所有的猎物又转回到了他自己手上。 他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木青坐在了地上,冥思苦想了半天,仍是摸不着头脑,最后她决定不再想了。 她上次吃东西,还是昨天中午和骊芒在独木舟上的那一顿。到了现在,肚子早空得难受。屋里翻不到半点可以吃的东西,她甚至有些怀念起那块鹿肉了。 木青又坐了一会,饿得实在有些心慌气短,终于决定悄悄出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填进肚子里的东西。 8、第八章 木青掀开了帘子钻了出去,站定四顾了下。见自己刚才出来的地方正在这片族居地的外围地带,离昨天她待过的首领房子有些远。或许让年轻体壮的人住在外围,首领和些年老体弱的住在里面,这样万一夜间有敌人或者野兽来袭,对里面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吧。 木青看见前面有个女人正弯腰在一堆火上烧煮着什么东西,陶罐里往外冒着白色的烟雾,边上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过去向她讨点吃的东西,那女人抬头看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木青急忙走了过去。那女人已经递给她一碗看起来像是野菜粥样的东西。木青待稍微凉了些,喝了一口,和她前几天吃过的那些烤肉一样,滋味寡淡,没有放盐。但她已经知足了,在接连吃了几天的野果和粗肉之后,这碗菜粥对她的味蕾来说已经相当美味了。她几乎贪婪地喝光了汤,舔了粗陶碗底的最后一颗黄黄的看起来像是粟米的东西。 她还是很饿,只也不好意思再表现出来,朝那个女人微笑着点了下头,正要放下碗,那女人已是呵呵笑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碗,用一个有些发黄的竹筒从陶罐里又捞了一碗上来递给她,指了下放在地上一片大叶子上的黑乎乎的几块东西。 木青接了过来,注意到边上并没有筷子模样的东西,只有几根粗细不一的枝条。便拿了一根戳了下其中一块,刺破了外面烤焦的黑皮,有些惊喜地发现看起来像是土豆或者红薯的样子。等她剥了皮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便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这几块东西应该也是类似于那些的薯根,但入口就粗糙了许多,嚼到最后满口经络,还有丝淡淡的苦味。 木青吃了两块薯根,把经络也都咽了下去,又喝光了碗里的菜粥,这才觉着有些饱。胃里暖洋洋的很是舒适。尽管那女人听不懂她的话,她还是连声道谢。 那女人又笑了下,用手指了指她起先出来的那个屋棚,嘴里说了串话。木青回头瞧了一眼,并无什么异样,等回过头来,突然有些明白了,莫非是那个骊芒在离开前叮嘱过这个女人,所以自己此时才得以饱腹?或者,她想得再不厚道点的话,他有可能还叮嘱过那女人要看住自己。 她朝那和善的女人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骊芒今早虽然公开地将她带了回来,但是木青仍是有些担心自己会遇到那个首领。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她刚才出来也不过是因为饿得难受,现在解决了生理需要,她并不想在这个尚不清楚对自己到底是怀了敌意还是善意的地方逛来逛去。 她摸了下那个正蹲在自己面前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的脸,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后回了起先的那个屋棚。 小女孩很瘦,全身赤-裸,但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和她在外面的世界里看到过的孩子眼睛一样地清澈纯洁。 木青窝在棚屋里,一直熬到了日头有些偏西。 这一天的时间里,她先是躺在地上那块兽皮上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目前为止,一切仍是一团糟,她想不出接下来该怎样做最好。然后她又想到了自己那个刚劈腿不久的男友知道了她被雷劈没了的消息,到底会不会为她感到过一丝的难过?再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个重要的问题,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已是属于骊芒所有的猎物了。那么接下来,甚至就在今天的太阳下山后,她是不是必须要和他发生男女关系? 前次夜里,他猥-亵了下她,然后放弃了。她至今都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会中途停止。是因为他心里认定最好的猎物应该首先献给首领,所以才没有强行与她发生关系?又或者……她甚至恶意地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自己闷在丛林里几天没洗澡,那里味道并不好闻,这才叫他放弃的? 她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了一阵恶趣味似的快感,忍不住一个人咧了下嘴角。 门帘上的兽皮被只小手掀开了。进来了刚才的那个小女孩。 她似乎对她有些怕,但看向她的一双眼睛里却又充满了好奇。 木青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脚有些跛,走起路来高低不平。 她心里一下充满了怜惜之意,从地上一跃而起,朝小女孩走了过去,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 她臂力很差,标准的俯卧撑也坚持不到三个。但是这个女孩太轻了,她几乎不怎么费力地就举过了头顶。 小女孩似乎从未与大人玩过这种游戏,起先有些害怕的样子,一下便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 木青将她放到了兽皮上。见她望着自己的一双眼里充满了期待之意,想了下,便去外面的篱墙之上抽了条细细的绳子进来。那上面挂着很多,看起来都是这里的女人们空闲的时候用揉搓软了的树皮或者草藤编织起来的。 木青将绳子打了个结,然后教小女孩玩起了翻花绳的游戏。木青耐心地教她,一遍遍地重复,小女孩在被她演示了许多遍后,终于从头到尾地学会了木青自己会玩的十来种花样。她显得十分开心,一边和木青翻着,一边不停地咯咯笑。 木青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有耐心的。至少现在,她就和这个小女孩面对面坐在地上,玩了至少一个小时的花绳。 那女人中途过来了一下,叫了声由由的发音,然后掀开兽皮门帘看了一会,脸上表情似乎也是津津有味的样子。 由由应该是那小女孩的名字。 太阳的影子有些西射进这屋棚里的时候,木青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她和由由同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女孩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木青叽里咕噜地说了些话,然后一脸兴奋地拉着她往外面拖去。 木青出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聚居地中间的一大块空地上,不知何时竟已是聚拢了大片的男人和女人,看起来有些倾巢而出的样子,陆续不断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空地中间的一个大树桩上,高高站立着那个首领。 木青僵了一下。 她看见自己那个望远镜现在挂到了首领的脖子上。 她被由由拉着,往人群里又靠近了些,这才看见首领的左右手两边各自站了两个人。一个是骊芒,另一个也是个看起来颇为健壮的男人,很是年轻。 骊芒的脸大部分被须发遮住,木青只能从他身材和紧绷的肌肤来判断他应该不是很老。但这个男人不一样,他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胡须可以看到,叫人一眼就能望到他的年龄和他脸上的雄心勃勃。 目前为止,木青在这里能看到的最先进的工具就是石器或者骨器。她猜测他脸上的胡子难道都是用石刀慢慢刮掉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向了另一侧的骊芒。 如果他哪天也想露脸的话,她或者可以提醒他用那把被他收缴了的瑞士军刀上的剪刀来代替石刀。 她的目光和骊芒的一下在人群中相遇了。 木青淡淡撇过了自己目光,看向了他身边的人群。 人群看起来应该已经集合得差不多了。木青大概估计了下,总共两百不到的样子,男人比女人稍微要多些,像首领那样年纪的人看到的并不多。 首领高高站在木桩上,朝着人群舞了下手,偌大的场地里立刻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里。他开始讲话,等他讲完了,人群里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欢呼声。然后,木青看见一些人往场地中间抬了些猎物进去,有新鲜的还淌着血滴的,也有剥了只剩张皮的,各自堆叠在骊芒和那个年轻人的身边,很快堆成了两堆。木青看到骊芒身边的那堆,大部分就是前几天里与她一道同船运回来的,包括那个巨型怪鸟的头和那个蛇的头。她估计怪鸟的身子和另些被剥去了皮的猎物应该早已经被割开了晒成肉条。 由由一直在旁不停地充当解说,木青嗯嗯了几声,却一直有些看不懂。直到他看到人群慢慢移动,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块小石子,然后依次往骊芒或者那个年轻人的脚前放一块。 很快,两个人的面前便都堆叠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子山,看起来骊芒的那堆要高些。 骊芒的脸色一直看不出什么喜怒,边上那个年轻人的神色却是渐渐有些变了。 当最后一个女人,就是今天给木青吃东西的那个女人,由由的母亲,将她手上的那块石子放到了骊芒跟前的时候,木青身边的由由突然发出了一阵咯咯的欢笑声,所有的人几乎都同时转头望向了她这个方向。 木青只看着那个首领,心里有些紧张。 很快她想她应该真正是逃过一劫了。那首领不过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想骊芒应该是用她的望远镜说服了首领将她这个猎物重新归他所有。 本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将她从一个男人手上换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手上。 她突然觉得很是荒谬。 人群很快不再看向她这里了。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中间的这两堆石子所吸引。 有人上前,将两堆石子按照十的数量分成了一摊一摊,最后,骊芒面前的堆数比那个年轻人面前的要多出两堆再剩四个零只。 不管他们在这两个男人之间选择一个做什么,很明显,骊芒胜出了。 很快,木青终于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了。 首领让骊芒也站上了那根大木桩上,从自己头上的羽冠中拔出了一根雉毛,伸出舌头舔过,再往他额头点了一下。 然后,下面的人群里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就像是在欢迎凯旋的勇士那样热烈。 木青猜测,这个聚居地的人,此刻应该是在按照一种传统的方式,在前首领年老体衰的时候预先选出一个继任者。但是这个继任者并非现在就担起首领的职责,而是在前首领死后。这一点,从首领只拔下一根羽雉而非将整个羽冠戴到骊芒头上可以看出来。 骊芒前几天出去狩猎碰到了她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应该也在进行和他一样的举动。就像木青熟知的运动员竞赛那样,看谁能在规定时间里获得更多的猎物,加上平时的威望,最后才由全体族人选择出了他们心目中最适合的下一任首领。 木青身边的由由显得非常快乐,挣脱了木青的手往中间一瘸一拐地跑去,口中不断发出骊芒的音调。 骊芒听到了,分开了人群朝由由大步走了过来,然后将她单手抱了起来,举过头顶,就像木青今天做过的那样。 由由大笑了起来。 木青和骊芒的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愉快的光。 他对于自己今天的胜出,应该也是十分地快活吧。 木青抿了下嘴,转身朝他那棚屋里去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木青躲在兽皮帘子的后面,看着外面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上面架烧着各种肉,边上围了一堆堆高声笑语的人。看起来像是在庆贺下任首领的诞生。那个小胖妞的身边,围聚了不少的年轻男子,小胖妞看起来很快活的模样。 木青快活不起来。她又觉得肚子饿了。早上吃的那两碗菜粥和几个根块,早就已经被她旺盛的胃液消化掉了。 她不再看了,转身回了躺到那块兽皮上。躺着才是最节省体力的方法。 她正咽着唾沫的时候,门帘被掀开了,进来了个小小的身影。 是由由。 她递给她一个树叶包,里面是一块带了余温的烤好的肉,还有几只野果子。 木青接了过来,正要抱住由由亲一口,她又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借了外面的火光,木青隐隐瞧见那是一小块棕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下由由,她却发出了阵银铃般的笑声,将那块东西送到了她嘴边。 木青有些不大愿意尝试,但在小姑娘闪闪的目光下,还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 她尝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甜的滋味。这是这几天除了野果子带来的酸甜味道之外,她舌头的味蕾尝到的唯一一种叫人欢愉的味道。 应该是个带了蜂蜜的野蜂蜂窝的一部分。 木青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封闭得寻不到一丝现代文明的踪迹。她从前看过的游记说,即使是非洲原始丛林中残留的最土著的居民部落里,也早有了现代文明的侵蚀,比如手表什么的。但这里,她吃过的东西却连咸味也没有。在这个连最基本的咸味都不大能尝到的地方,这样的甜蜜何等珍贵,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略微舔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做出很美味的样子,然后将由由的手合上了推回到她自己嘴边。 由由犹豫了下,这才自己伸出舌头舔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嗯声,那是满足的声音。 由由将那块蜂窝舔得再没有一丝甜意了,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木青吃掉了那块烤肉,发觉比起从前吃过的要嫩了些。几天下来,她已经有些习惯将这寡淡的肉在嘴里机械地嚼烂,然后咽下食道了。又吃掉了野果子,木青这才坐在兽皮上,耳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她觉得这样席地坐久了腿有些麻,于是躺了下去。 她一直没敢睡着。她在等着骊芒回来,然后猜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9、第九章 外面的声响渐渐地息了下来,木青耳边又只剩了风掠丛林树梢发出的呜咽之声。 一阵脚步声渐渐地传来,越来越近。 兽皮门帘一下被掀开了,弯腰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木青感觉到一阵风随着刚才那被掀开的兽皮涌了进来,带着股丛林里特有的腥燥之气。 木青把自己弯成了虾米的模样,朝里缩拢着四肢,躺着一动不动,就仿佛她已经睡了过去,耳朵却一直留意着骊芒的动静。 她想起今晚看见的那小胖妞围着骊芒转的情景,心中暗自希望刚才他两个孤男寡女赤男裸-女的已经到边上林子里成了好事,那样的话她今晚或许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但是她很快就失望了。 她感觉到他躺在了自己身侧,然后,身后的一把长发就被他给攥在了手上。 她的头发浓密柔顺,从前同事玩笑时说她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她自己也很是喜欢,一直很小心地呵护。 他似乎对她的头发很感兴趣,不停地揉捏,在手掌上打圈又松开。 本来也就算了,问题是他明显不知道掌控力道。 木青头皮被扯得都有些发痛。 她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一下翻身过来拽回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呼地坐了起来,转头盯着他看。 棚屋里有些暗,但借了罅隙处漏进来的几点月光,木青还是能看见他依稀的模样。 他正躺在她身边看着她,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然后很快的,木青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扯着躺到了他身边,手立刻覆了过来,在她身上隔了衣物不停游移。 木青又在忍,直到她觉得自己被他碰触过的皮肤表面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既然是必定要发生的了,那便早开始也好早结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她就当自己走路不小心掉茅坑里好了。况且,她腰间的那道刮擦痕迹到现在还没痊愈。她不想自己身上再多来几道这样的伤痕,更不想自己现在唯一的一条内裤被扯破。 木青推开了他手,自己脱掉了衬衫,然后是裤子,再是内裤。然后分开腿平躺了下来,一动不动。 看见光着上身的女人,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她知道。那么下身,这里的成年女人和男人好歹也是知道要遮挡下羞处的。她现在这样四平八叉光溜溜地躺着,就算语言不通,他应该总也是知晓她的意思吧? 他对她的举动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她一会,伸出手在她胸口捏了几下,然后很快,他就压上了她。 他有些重,并且,身上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可能是刚刚在水里洗过? 他粗糙的手游过她全身的感觉并不好,当他摩擦得重些的时候,她的皮肤甚至会感到痛。慢慢地,他像前次一样,将头伸到了她那里,然后凑了过去在闻。 木青突然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闻什么,又或者,难道这个聚居地里的男人在做这种事情前都要这样来一下,这是他们祖辈流传下来的一个传统? 她有些尴尬,想合上腿,但被他用两手紧紧握着。 他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些失望。然后他松开了她的腿,像前次一样,自己躺在她外面睡了下去。只不过这次,他将她头搬到了自己的一只手臂上,绕住了她,另一只手继续覆盖在她胸口。他似乎很喜欢摸她那里。 木青一开始想象着自己在掉茅坑,所以并没多少紧张。现在她窝着一动不动,被他的手覆盖下的心跳反而有些加快起来。 这个男人的举动到底代表什么?他到底在闻什么?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去了,自己仍是光着身子躺在兽皮上,只不过下-体上盖了她自己的衬衫,然后她在旁边的一个碗里发现了块东西,看起来昨天由由请她吃过的那块蜂窝就是从这上面掰下来的。 木青正有些发呆着,门帘突然被人掀开。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胸口,这才发现是由由进来了。虽然松了口气,但仍是有些尴尬,急忙背过身子匆匆穿好了自己的衣物,这才转身对着由由笑了下。 她指了下碗里的那块蜂窝,想问是不是由由送过来的。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由由的眼睛里放出了惊喜的光,木青看见她伸出小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木青笑了下,把那个碗递给了由由,由由起初不肯要,直到木青不断指着自己的嘴摆手,由由应该理解了她不爱吃这个或者吃不了这个,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朝她露出了个灿烂的笑,然后扯了她手到了她家的棚屋前。 由由的母亲看见那碗蜂窝,显得有些惊讶。由由指着木青说了些话,木青见她看向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下,似乎是想推拒,转头看着由由有些渴望的目光,这才收起了碗拿了进去,只从上面掰下来几小块分给了由由和她的几个弟妹。 她让木青吃了和昨天一样的东西,然后吩咐了由由几句,应该是叫她照看好弟妹,自己钻进了她家的棚屋,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个筐子一样的东西,里面是把石头磨出的刀铲。然后她和边上另几个棚屋里的女人招呼了几句,四五个女人便都一道出去了。走了几步,由由母亲回头看了下木青,说了句话,朝她招招手。木青猜测应该是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去。她点头跟了过去。 与其待在这里无所事事一天,她宁愿跟这些女人一道过去,至少可以对周边的地形做个了解。她不想哪天真到可以逃离的时候,跑出去才发现面前横亘了一条河。 她昨天在棚屋里找了下,没找到自己的那个背包。不知道被骊芒藏到了哪里去了。指北针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木青跟着身边的那群女人朝南走了一会,也是穿过片林子。女人们都是衣不蔽体,长发干枯燥结,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粗糙,上面长了些小疙瘩。但是她们都很快活,仿佛在拿她做话题的中心,不时回头看下她,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木青只听清了“骊芒”的发音。 木青有些窘。好在由由的母亲应该看出了她的心思,及时阻止了她们。这时她们停了下来。 木青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竟也在种植东西,种了一大片,四周用篱笆围住了。 她不认识这到底是什么植物,但看起来她刚才喝过的那碗粥里的黄色米粒样的东西就应该来源于这里。 木青还在看,身边的几个女人已经发出了声惊叫,飞快地朝前跑去。那里的篱笆已经倒了下去一片,边上的一片种植物已经伏地,看起来像是被践踏啃咬过。应该是昨夜里被什么野兽闯进来过。 女人们一边不停咒骂,一边扶起了篱笆,开始修整起来。 木青帮着递了枝条,等修好了篱笆,又和她们一道到地里缛了些杂草,再然后,她们四下分散到附近的林子里去采野果和野菜。木青跟着由由母亲一道走出了很远,等回来时,又是一个傍晚了。 这里的人应该只吃早晚两顿的。木青在中午时分便饿得有些难受,本想吃几个筐子里采过来的野果,但看由由母亲却是丝毫没那个意思,自己也是伸不出手去。后来实在太饿了,这才将衬衫拢进了裤子里,偷偷将自己采过来的几个果子塞进了腰际,然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躲到颗大树后面几口吃了下去。 木青跟着由由母亲回来的时候,其他女人们也都陆续回来了。木青注意到她们并未将今天采来的东西带进自己的棚屋里去,而是大部分交到了那天那个监督着她去洗过澡的女人那里,只带回来为数不多的一些。男人们都还没回来。 由由母亲忙着又烧起了晚饭。此时天边的云霞仍被夕阳的余晖镶嵌着金边,像五彩斑斓的火在燃烧,美得像是幻境里的背景。 今天是她被雷劈的第四天。这四天的时间里,她只洗过一次澡,没刷过牙,早上的时候甚至连洗脸都省去了。 今天在采集野果的时候,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植物,上面长了毛茸茸的像指头一样的枝条,并且那些毛有些硬,最妙的是摸起来并不扎手。她觉得可以当牙刷用,割了一大截回来。由由母亲看见了,有些不解,但并没有阻拦。 她今天也算在外面劳作了一天,有些累。但是全身觉得汗津津的,很不舒服。 她想到了前天洗过一次澡的地方,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掰了截牙刷条,朝那个方向去了。 10、第十章 木青到了前次的那条溪流边,此刻空无一人。她想了下,特意又沿着溪流往上走了大约两百米的距离,挑了个有块大岩石遮挡的地方,脱了衣服下水。她先是把衬衫和内裤浸在水里搓洗了下,尽量拧干了甩平,然后摊在那块岩石朝里的一面。虽然已经晒不到太阳了,但白日里吸收的热量让这块石头现在摸起来还是很烫手,估计等她洗完,也就被烘得差不多了。 木青试着把那截树枝当做牙刷,效果还基本满意,除了有些容易掉毛。清理了下嘴,木青洗了头,又洗过了身子,抬头见天空已经泛出了烟青色,她的身边也聚拢了来不少飞舞的蚊萤之类的东西,想起前次在河床上遇到的特大号蚊子,心有余悸,急忙起身出了水,抓过衬衫草草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套了回去。只纯棉的内裤还有些半潮的样子,犹豫了下,便只套上了牛仔裤,把内裤叠好,小心地塞进裤兜,打算回去挂在屋里晾下,明早应该就可以穿了,这时指尖触到了裤兜里的几颗纽扣。 木青怕天色黑下来会碰到什么野兽,一边急忙往聚居地的方向去,一边想着明天能否向由由母亲借下针线之类的东西,把扣子缝回衣服上去。她注意到她下-身围裹住的那块东西一侧有缝过的痕迹,只不过那线看起来像是抽丝了的树皮经络。 木青走了几步,耳边突然听见一阵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前面十几步外的溪流边有两个人在不住拉扯。是对男女。男人面向着她,正是昨天和骊芒对垒过的那个年轻人,而女人,木青已是从她的背影认了出来,就是小胖妞。她似乎有些不愿,不停地在挣扎扭动,那男人不断低声说着什么,然后终于将她压到了溪边的草丛上。可能是太过专心于自己的事情,他们并未听见她的脚步声。 木青吓了一跳,直觉着便是不能叫那两个人发现自己,慌乱之下也未多看,一下蹲到了边上一从高过她肩膀的野草堆后,一动不动。 看得出来,小胖妞仍是有些不愿,只架不住那男子的攻势,很快,那里便传来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嗯啊之声。 木青想着是不是要趁这机会悄悄地绕过去,但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惊动这一对人。与其被发现,还不如就待在这里等他们先离开,毕竟这种野外相好的事情不会持续很久。 木青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一边小心翼翼地赶去在自己身边不住飞舞的蚊虫,尽量不发出声响。好在一边的溪流淙淙作响,多少也是帮了她一些忙。 那男人持续的时间不短,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那声音才歇了,两个人先后起了身。 木青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希望这两个快些离去。 但是,叫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男人竟然朝木青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木青四下看了下,这才发现这草丛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竟是放了副弓箭。应该是他之前就搁在这里的。自己刚才竟是一直没有发现。 木青心中一阵狂跳。窥视别人从头到尾的偷情,还被当事人发现,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她便是想再后退也是来不及了。那男人已经一脚踩进了草丛,俯身正要拿起石块上的弓箭。突然他发现了木青,低低地咦了一声。 后面的小胖妞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嚷了几声“以加”,昨天那些人往他和骊芒面前堆石子的时候,她听到过这个音节,应该是他名字了。 以加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不发一声,木青也是有些惊恐。她不知道这个人在发现自己与首领女儿偷情被第三者发现后会如何处置她这个第三者。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来洗澡。 小胖妞已经有些不满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木青深吸了口气,心想反正是躲不过去了,正要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她听见溪流下游方向传来了几声喊叫,听着像是由由母亲的声音,而她叫的正是她的名字。 以加的脸色微微一变,迅速的拿过了弓箭,突然朝着木青森森地笑了一下,这才回身扯住了小胖妞就往一边的林子里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木青刚才跳得差点要蹦出来的心脏终于有些缓了下来。她听见呼喊自己的声音渐渐地又变得有些弱了起来,或许是由由母亲改变了方向,到一边的密林里去寻她了。急忙站了起来,一边喊着朝声音的来源方向回应,一边急匆匆地往聚居地的方向去。走了没十来米的距离,右手边的林子里突然又蹿出个黑影,她的胳膊一下被紧紧地攥住,一阵剧痛传来,像要断了手似的。 木青又被吓得不轻,惊叫了一声,定睛看去见是骊芒,这才呼了口气。 骊芒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是恼怒,扯住她胳膊大声说话,像在责问她的样子。 木青无法告诉他她为什么会迟迟未归,即便她会说他们的语言,这样的事,她也是看过即忘,绝不会对别人提起的。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快松开她,她的手腕都快要断了,忍不住用左手指了指自己正被他攥住的右手,满面痛苦之色。 骊芒松脱了她手。他应该也是意识到了他与她之间存在着交流障碍,不再说话了,只仍是拧着眉头看着她。 木青揉着自己像是要被捏碎了的手腕,心头涌起一股恼恨之意,哼了一声扭头就往聚居地方向去了。骊芒跟在她身后行了几步,朝林子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应该是通知由由母亲人找到了。 木青回到了聚居地,由由一看见她,便大叫一声朝她跑了过来。木青怕她行走不便,急忙抢上几步抱了起来。由由搂住她脖子,嘴里不住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一脸的欢喜神情。由由母亲很快也回来了,见她安然无恙,脸上也是露出了丝笑容。这让木青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给她们造成了麻烦。几口吃完了她给留下的晚饭。回头见骊芒仍站在一边看着自己,一张脸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明暗不定,想起他昨夜对自己的举动,心里实在有些不愿回去。 由由和几个弟妹被她母亲赶着进了棚屋去睡觉了,篝火有些黯淡下来,然后她看见一个男人朝这里走来,看样子应该是这家里的男人。 木青无奈起了身,回了骊芒的棚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的脸是绷着的。 他似乎对她刚才的失踪仍然很是不满,揉搓她肌肤的力道比昨夜更重一些,当他的头再次下滑到那里的时候,木青突然弓起了一条腿,往他肩膀重重踹了过去。 他那里前几天被那只怪鸟啄出的伤口已经结疤了,但还没痊愈。 木青听见他发出了丝抽痛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就这样一脚踹了过去。 莫名其妙的几天野人般的生活,手腕上的痛,那个以加临走前的森森的笑,还有刚才他给自己身体带来的不舒适,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几乎未经大脑冲动之下,这一脚已经狠狠地踹了出去。 她踢完了,这才坐起身来,弓膝环抱住,盯着她面前明显已经十分恼怒的男人。 很奇怪,她现在不但没有惧怕的感觉,反倒很是痛快,仿佛心里堆积了几天的郁气都随了这一脚发泄了出去。如果可以,她真想在他那个有伤口的地方再重重碾上几脚。 她笃定这个男人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他果然没怎么样,只不过是低低吼了一声,猛一下又将她推回了兽皮上,这回却是有些粗暴地跨坐在她腰身上,两手按住她肩膀,恶狠狠地俯视着她。 木青略微挣扎了下便放弃了,她拗不过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座铁塔,只是同样盯着他眼睛,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两人都是一语不发,只剩下他越来越浓浊的呼吸之声。 他突然俯身下去,伸出舌头不住舔她胸口,然后改用牙齿咬啮,一阵又痛又痒的感觉朝她袭来,她低低呜了一声,伸出两手胡乱抓住他头发就要往边上推去。他略微抬头,将她两手死死按在了头顶的地上,舌滑过她腋窝,再次回到她胸口,然后又滑了下去。 木青气极,这回弓起了因为刚才的纠缠获得自由的两条腿,只她还没来得及踹出去,他已经一只手抓住了她两只脚腕,猛地提了起来。木青惊叫一声,半个身子已经凌空了。然后他将她腿弯曲着强行按到了腹部,另一只手已是重重地打上了她正朝向他的臀部。 木青不住挣扎,他的手便也没有停下,寂静的夜里,这啪啪不断的响声听起来十分响亮,又带了些情-色的味道。 木青感到了极端的耻辱。 她终于停止了挣扎,眼泪却已经流了出来,流到她耳窝里,凉凉的。 “混蛋,你这个混蛋,乌龟王八蛋,明天出门被雷劈死,被车撞死……” 她一边呜咽着,一边不住地骂。 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另只桎梏着她腿的手也放开了。 木青一获得自由,立刻转身朝里,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泣。 被他打过的部位有些火辣辣地痛,但这不是叫她哭的原因。她只是需要发泄她内心深处对这几天的糟糕境况感到的惊恐和无助,虽然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她心里确实是惊恐和无助的,现在不过恰好是一个可以让她哭泣的契机而已。 一边的那个男人没再碰她,直到她停止了抽泣,扯过了自己衬衫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这才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她的腰际,带了些试探的味道。 木青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将衬衫盖在自己的腰上,遮住了臀部。 他没再伸手碰她,木青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翻来覆去,过了良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应该是睡过去了。 11、十一章 他虽然已经成了下任的首领,但目前为止还是看不到与从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仍是早出晚归的。 被他打的第二日一早,木青就醒了过来,只是仍面朝里地躺着不动。外面的他坐起身来,犹豫了一会,然后探身把头凑到她面前看了下,见她虽闭着眼,眼泡却有些浮肿,伸出了手似是想触下她脸,木青突然睁开了眼,躲开了他手,翻身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骊芒的手停在半空一会,缩了回来。然后他很快站了起来理好自己,掀开门帘出去了。到了晚上的时候,他给她带来了一包用大树叶裹起来的果子,好几种都还是她前所未见的,看起来很诱人,并且都已经是洗过了的,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有一次又带来个新鲜的沾满了蜂蜜的蜂窝。 他做这些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遮遮掩掩,都是在天黑下来之后才拿过来丢到她面前的。木青猜想他应该是怕被他的族人看见。当然这些大部分到第二天都是被由由和她几个弟妹吃掉的。 他应该看出来了她在生气,所以这些举动可以理解成在讨好她。但晚上睡觉时却仍是要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抚触她时的手上力道轻了些,有时还会留意观察她的神色。 指望他不动自己看起来是件不大现实的事,而且这几夜比前头几夜确实要让她感觉好了些。唯一让她感到同样无奈的是他至少每隔一两天还是会闻下她那里。 她一开始对他的举动感到茫然,慢慢地,她觉得他应该是在等什么。至于是什么,她仍是不解。 事实上,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也不过是一闪而逝,再多几次之后,她对他的这个举动也就不大上心了,因为他始终只是闻过就算,没有和她发生进一步的关系。这让她觉得安慰了些,尽管心里有时也明白这种安慰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这几天的时间里,她渐渐对这个聚居地居民的生活方式有了更多的了解。按照她的观察,这个圈子里的基本生活方式应该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组成个相对稳定的家庭生儿育女。但是也有例外,她就注意到有几座棚屋里只有一个女人,但是早晚进进出出的却有两个男人。木青猜测,或许是因为女性相对少了些,所以在个体自愿的前提下,这样的家庭方式也是被允许的。 她跟在由由和她母亲身边,现在连听带猜地基本已是可以知道一些简单的发音的意思,比如吃饭喝水,好或者不好之类的,她也知道了由由母亲的名字叫娜朵。她每天吃的东西都是味道寡淡的,盐在这里应该是种非常稀罕的资源。但是这个聚居地里的人看起来并没有谁有周身浮肿的迹象,很快她就明白原因了。他们不会浪费掉新鲜打来的猎物血管里的任何一滴血,每天都是集中起来滴到个容器里,煮熟后大家分食掉的。她也分到过几次,尝到了盐的味道。 木青试着向娜朵连说带比划地借过针线,最后当她看到那枚比她的扣子孔还要粗的骨针后,只好放弃了缝回纽扣的念头。只是用针和麻线将衬衫的两道门襟连接固定了起来,只留下领口处一部分,弄成套头衫的样子方便穿脱。这让她一下觉得负担轻了不少,至少不用老是重新去扎合随了她的动作而时常会敞开的衣襟。 骊芒对她的这个举动带了些讥讽之色,尤其是对她悬挂在门帘风口之上的那件小东西,那是她洗了之后挂在自己用树枝弄的衣架上晾的内裤。他似乎不大理解她为什么会喜欢穿上这个东西,然后不厌其烦地洗了晾,晾了洗。有时心情好的话会去扯弄下,好几次甚至还凑过去闻下味道。木青见惯不怪,只当做没看见。 但是很快,木青就想到了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女人的月经。 引发她想这个问题的起由是看到聚居地里一个女人来了月经时的状况。她不知道那女人被遮挡住的那里到底有没有填夹什么东西,但她看到一大摊殷红的血沿着她大腿内侧流了下来,然后那个女人若无其事地用树皮给刮干净了,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晕痕。 木青有些惊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震惊。然后很快她又注意到另个妇女也是这种状况。终于有天在她去聚居地的一道壕沟边,那是开辟出来专门用于排泄的地方,碰巧看见那个妇女从下身处扯出一条像是用草茎编织出来窄窄的带子,上面还堆了一滩干草模样的东西。 这个场景让木青经久难忘。她猛地想到了自己月经来时该怎么办。她记得自己前次月经是上个月的二十四号,四天之后停了,然后当天,她就被雷劈到了这里,而今天,是她到此之后的第十天,也就是说,还有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她也必须面临和这里的女人相同的窘境了。 晚上她躺在棚屋里地上的兽皮上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都还是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她想了很久,觉得只能从自己衬衫下摆处的布料下手,缝个上下两层的月经带,然后中间填塞烧过的草灰。目前为止,这个古老的办法看起来是最好的了。她不想自己也要这样一路走一路拿树叶或者树皮去刮擦掉流下的液体。 她想到了自己瑞士军刀上的那把剪刀,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了正压住自己在舔咬着的骊芒,见他抬头看了过来,便朝他比划了下自己那个背包的形状,然后又学他第一次拉出军刀刀刃时在手心刮擦的动作,嘴里说了个字“刀”。 看他眼神,应该已经是知道她话中之意了。但他丝毫没有理睬的意思,又低下头自顾滑了下去到她小腹处。 木青有些气恼,抬起脚丫在他后背咚咚地用力敲了几下,试图引起他注意。 她夜夜与他睡一道,虽仍是不大习惯身边多出的这个人,但比起头几天,两人相处起来已经随意了许多。每当她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时,就会扯他头发,或者踢他几下。他非但不再发飙,看起来反倒是有些享受她这种表达情绪的方式,有时甚至故意会在她身上做出些举动,惹得她不高兴,仿佛就是为了看她生气的样子。 木青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这种微妙变化,越想竟越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像是女人对着个男人在撒娇。这让她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昨夜和前夜她就改变了方式,任他怎么弄只是紧紧闭上双腿,不加理睬。他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强行分开她腿,最后只是怏怏地睡了下去。 此刻他被木青的脚丫用力捶打后背,喉咙里发出了声低低的笑,顺势一下分开她腿,又已是凑了过去。木青甚至感觉到了他鼻尖和嘴唇碰触到了自己,热热的一片像是他的鼻息喷洒过来。 木青有些无奈,只得躺着不动,等他自己像从前那样自动结束。但是这一次与前些时候有些不同,他停留的时间很长,长得木青有些受不了了,正要起身揪住他头发扯开,他突然一下扑回了到她身上,脸上露出了极其兴奋的神情,一双眼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木青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发现他这回竟是来真的了。等她在被异物骤然侵入的震惊和不适感中反应了过来,这才又惊又恼,不住揪扯他的长发,拼命挣扎。但他显然毫无尊重她的意思,只将她两手又钳制住了,一下便肆无忌惮起来。 木青不过挣扎了一会,便放弃了。事实上她早在躺在身下这块兽皮上的第一夜起,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只不过之前他的迟迟不动给她造成了个错觉,觉得他好像永远只会这样打打擦边球似的。现在他突然这样地发起攻势,对她来说不过是证明了自己起先的心理准备并没有白做,只不过被推迟了几天而已。 木青一动不动,直到她听到压在她上面的骊芒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体内感觉到了一股激流正在重重地射入,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他的后背。 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快,一下一下地像在敲打着她的胸腔。 被他压了这么久,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见他完事了还没下去的意思,便揪住他散乱覆在自己脖颈和脸上的头发,用力扯向一边。他应该是被她抓痛了,咝了一声,撑起上身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张嘴似乎在呼吸的模样,突然伸过一只手,捏住她一边脸颊上的肉左右来回扯了几下,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才翻身滚了下来。 木青揉了下自己被他捏得有些疼的脸颊,恨恨地吐出了一口长气,侧身习惯性地又朝里睡去。但是这回她没有安生多久,一边的骊芒便将她强行扳了回来面朝他,像从前有次那样把她头搬到自己的一只胳膊上,另一手揽住了她腰,这才像是满意了,没一会便响起了鼾声。 下半夜的时候,好容易才睡了过去的木青又被他弄醒压了一次。第二天等她从困顿中醒来之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棚屋的罅隙里射进来,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12、十二章 木青将手搭在自己眼皮上,稍稍适应了下光线,短暂的茫然过后,脑子里立刻蹦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急忙侧头看去,见身边已经空了。 骊芒一般都要比她起得早些。今早也不例外。 木青坐在身来,抓了衣服过来穿上了。她有些不愿多想昨夜发生的事。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那里很黏腻,很不舒服。 她站起身来,从棚屋的墙缝上抽出了一叠叶片。叶片摸起来质地不是很硬,韧度也不错,她看见娜朵用来充当草纸,比她自己起先要用时临时找来的树叶要好得多,觉得不错,便也采过来一些,洗净了晒干放着备用。 木青拿了一张,轻轻擦拭了下,触到的肌肤之处仍是微微有些肿胀刺痛。她一边皱着眉,一边小心地清理着。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想起了这几天正是自己的受孕期。 从前她有男友时,每次都是必定勒令他用套的,所以一直不大会去想这个问题。后来发现那男人劈腿分手后,对感情心灰意冷,空窗了一年多,就更未考虑过这种事情了。昨夜的第一次时,她只把自己当成是件祭坛上的牺牲;下半夜的那次,则是半梦半醒间的筋疲力尽,心中只恨他折腾个不停,巴不得快些完事,事后倒头便睡,根本就没有往这上面想去。此时突然想到了,心中再次飞快地算了下日子,后背一下已是沁出了些汗意。 木青几乎是白着脸飞快地到了那道壕沟处,用力想将他昨夜留在自己体内的东西排出来。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举动即便是在刚发生之后立刻进行,也是不大有用,更何况是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夜?但是她忍不住还是要这样做。 她神经质地觉得自己总得做些什么才好,在没有任何其它补救措施的这个地方。 木青一路走回去的时候,人有些怔忪,连由由叫自己也没听见,还是她上前拉住了木青的手,这才反应了过来,朝她勉强笑了下道:“我不饿。” 她以为由由在叫她去吃早饭,用自己刚学过来的土语应她。 她此刻完全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由由笑嘻嘻地摇了下头,扯住她往自己家的棚屋里去。木青跟着她弯腰入内了,这才看见娜朵正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地用一块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卵石揉擦着手上的一块东西。 是俪芒棚屋里挂着的那张蛇皮。她此刻正用这石头揉擦着里层的表面。 娜朵见她过来了,脸上露出了笑,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这才将手上那张已经被她揉得十分柔软的蛇皮往她腰际上比划。 木青有些明白了。看这意思,应该是俪芒今早把这东西拿给了娜朵,托她给自己做条蛇皮腰围的? 她急忙摆手后退了一步。 前些时日她一直没洗过牛仔裤,怕它一夜之间干不了,自己第二天就没裤子可穿了,加上天气炎热,心中倒确实想过也弄条和这里的女人们一样的腰围当短裙穿,好和身上的裤子相换。但这张蛇皮,她虽然天天看见就挂在那里,却从没有打过它的主意。小胖妞第一见到这东西时露出的眼神,她记得很是清楚。 娜朵强行拉回了她兜在她身上量了下。见她仍在推拒,笑眯眯地指了指一边的由由,又伸出手在她小腹部轻轻摸了几下,然后说了个词,木青估计应当是孩子的意思。 很久以后,木青才知道,在这个族居地里,蛇是繁衍的象征。当女人们希望自己有孩子,她们就会央求自己的男人去猎一张母蛇的蛇皮过来,做成围裙裹在自己身上,相信这样会让她们也能具备蛇那样的繁衍能力。而这种蛇的皮,便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一种。平日里很难见到,捕捉的方法就是在它们可能出没的地方燃一堆火,母蛇感觉到火光,出于怕火的天性,就会游向火堆,用自己体表分泌出的一层黏液去压灭火堆。只有这时才是捕捉的好机会,但能碰巧引出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每一张这样的蛇皮都是弥足珍贵的。 木青此时自然不太知道这蛇皮里包含的意思,只感觉应该算是种奢侈品类的东西。但她对娜朵的这种举动隐约也猜到了一些意思。娜朵很明显是在说她怀孕的事情。 相处了这么多天,她猜想娜朵应该是俪芒的姐姐或者有其他非常接近血缘关系的亲人,所以平时关系才这么亲近。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坦然接受娜朵这样的好意。一想到那个男人昨夜刚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今天一大早地就迫不及待地拎了蛇皮告诉了娜朵,然后让她给自己弄个蛇皮围裙,她就觉得面红耳赤,并且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她觉得这张蛇皮很像是皮肉交易后的酬金,或者说恩客的打赏。 木青不想在娜朵和由由面前现出自己的不快。她只是笑着从娜朵手里拿过了蛇皮和骨针,做了个缝合的动作。娜朵见她要自己做,也没再坚持,只是又摸了下她小腹,好像那里现在已经有了个小生命。 木青回了棚屋,心中仍是带了丝微微的恼怒。眼睛盯着那张蛇皮,越看越觉得有些刺目。 身后响起了阵门帘掀动的声音。木青以为是由由跟了过来,转头看去,却发现是首领的女儿小胖妞,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有一个发音很可爱的名字“呶呶”。 木青有些惊讶。 这里的每一座棚屋都没有门,但是平日里,这里的人除非主人在场,否则一般不会随意进入别人的棚屋。呶呶平日里不像这个族居地里别的妇女那样每天要担负各种劳动。木青有时会碰到她在闲逛或者玩耍,但她显然对自己不大有好感的样子,便也只是远远避让过而已。 呶呶站在那里,眼睛紧紧盯着木青手上的那块蛇皮。 木青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她点头微微笑了下。 呶呶没有理会她,只是几步上前,指着木青手上的那张蛇皮,嘴里不停地嚷着什么,眼睛里满是愤怒之色,又劈手夺过了蛇皮,用力撕扯起来。蛇皮很柔韧,她撕不开,便狠狠丢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脚板拼命地踩踏。 木青看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望着俪芒脖子上的这张蛇皮时的热切眼神,微微有些动容,并没有去阻止,何况她自己对这东西根本就没好感。 呶呶停止了踩踏,突然转身飞快地掀开门帘出去。木青以为她离开了,盯着地上那张蛇皮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正要弯腰捡起来挂回去,呶呶又一阵风地掠了进来,这次手上多了一把骨头磨制出来的刀。她一下推开了木青,将刀对着那块蛇皮狠命地划了几刀,一边划,一边抬头看着木青,嘴角带了一丝嘲笑之意。 娜朵应该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跟了过来,看到这一幕,脸上神情一下又惊又怒,大叫了一声,飞快地上前去抢夺呶呶手上的骨刀,手上的指甲划到了呶呶的手背。呶呶怒声大喝。娜朵稍稍迟疑了下,呶呶已经再次用力在蛇皮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割痕,从头延续到尾。然后她丢掉了刀,有些得意地看了木青和娜朵一眼,昂头扬长去了。 呶呶一走,娜朵就跪坐在地上,捡起了已经支离破碎成几块的蛇皮,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木青对那块蛇皮实在是不喜欢,被呶呶割破,对她来说毫无影响。只是有些不忍见她这样难过的样子,便蹲到了她面前,想要安慰她几句。等张开了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拍了下她有些粗糙的手。 娜朵抬头看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话,看起来反倒像是在安慰她起来。 木青有些感动,朝她笑了下,说道:“我没事。” 这是她新近学过来的一句话。 娜朵突然从地上捡起了蛇皮碎片和骨针,兜挂在了自己手上,朝木青飞快说了句话,然后转身出了棚屋。 木青很快就把这事丢在了脑后。呶呶对她的敌意,确实让她有些无奈。但现在最叫她头疼的不是这个,而是今早她才刚刚意识到的那件麻烦事。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因为昨夜的事情怀孕,她的心一下就像灌了铅,沉甸甸的,压得几乎透不出气来。 门帘这次又被掀开了,木青抬头,看见小小的由由正站在门帘的一侧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怯意。 聚居地林子外种植的那一大片作物前几天开始结籽了,引了大片各种各样的鸟过来啄食。妇女们都各自有事情忙碌,赶鸟的任务就落在了孩子的身上。娜朵不再让木青跟着出去劳作,只让她和由由一道去看守作物。由由现在过来,应该就是找她一道去的。 木青知道由由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担心,站了起来摸了下她头,牵了她手一道出去了。 林子外的作物地里,稍小的孩子们都是光着身子,手上拿了树枝,看见有鸟停留下来,就嬉笑着一窝蜂地过去哄赶。木青坐在边上的一棵大树荫下,看见由由也夹杂在他们中间,她跑得没别人快,但显得也很开心,不住地笑。 木青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被这片肆无忌惮的笑声感染得好了些。 孩子们追赶了一会,就显得意兴阑珊了,有鸟过来就朝那个方向丢石子,等到了午后,人就渐渐散去了,只剩下由由和另几个小些的孩子还留着。 日渐饱满的黍籽招来的鸟群比前几天更多,总是不停此起彼伏地落下。但是每一颗结出的黍米籽对这里的人来说都非常珍贵。木青和剩下的几个孩子一道赶了半天,加上中午又只吃了几只从附近找过来的野果,等太阳下山鸟群归林之后,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和由由几个在溪流里洗去这一天的汗尘的时候,她想着明天是不是去做几个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田间里看到过的稻草人。这里的鸟应当没见过这种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吓唬住鸟群,这样自己和由由几个也可以省力一些。 男人们今天回来得有些早。木青回到聚居地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擦黑,但俪芒已经和由由的父亲一道坐在火前吃着今天的晚餐了。木青端了自己的碗,和由由几个弟妹一道远远地坐着。她猜想娜朵应该并没有告诉骊芒今天发生的那件事情。两个男人在说话,骊芒显得心情不错,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但他的目光却不时隔了火堆投向她这里。 白日里暂时忘记掉了的那丝沉重感又爬上了她的心头,尤其是在他此刻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这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晚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费了一天的时间,终于说服自己相信昨夜应该会侥幸没事的。她不会那么倒霉的。所以今夜和接下来的几夜,她绝对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14、十四章 这是木青出事后的第十三天,也是她到了这个聚居地的第十天。这里的人,除了很小的孩子和呶呶,白日里她基本看不到不在干活的人,就连那个首领也是时常和男人们一道出去。所以虽然骊芒今早离开的时候,看他意思是要她再待着休息一天,但她觉得自己精神已经恢复了,便又跟着小孩一道去作物地里了。 几天的功夫,作物地里的黍籽看着便饱满了许多,引来的鸟群比她前次看到得更多。木青叫几个男孩折了些树枝藤蔓过来,自己动手扎了个竖着两只臂膀的人偶。为了增加恐吓的效果,她把比芭蕉叶片还大的树叶撕成棕榈叶的样子缠缚在人偶的左右手上。风吹过,叶片哗哗地抖动。 小孩们起先都只是看她忙活,给她递送枝木,等见到那怪模怪样的像人一样的东西插在地里,周围便果真不再有鸟群扑下,一下都乐了,纷纷学着那个人偶的样子自己动手做了起来,地里插得东一个西一个的,看起来很是有趣。 鸟群应该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偶的缘故,恐吓的效果还是不错,所以赶鸟的活比起来今天比前些天要省力些。再过几天,等鸟群发现这些东西对它们并没有实际威胁性的时候,估计也就差不多是收获的时候了。 小孩们因为发现了这种他们看来还十分新鲜的东西,显得精神都不错,又或者是被自己的父母教训过,所以今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中途溜走。 木青坐了片刻,起身朝南去了。 她一直固执地觉着,她现在应该就在她出事前的那片原始森林腹地里,只要她往南走,总能找到回去的路的。在她还保持健康身体的前几个白天,因为这里并没有人特意去看守她,骊芒似乎也觉得她不会自己逃走了,所以除了和娜朵出去劳作或者赶下鸟,她觑空也往南向的林子里探了两回路,希望能找到些外面人留下的痕迹。但是一直都是失望,她的面前除了密林还是密林,看不出半点现代文明遗留过的迹象。 木青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个念头,就仿佛她已经永远走不出这片森林,回不去她熟悉的那个世界了。她从前因为职业缘故,多少也知道一些,现存的即使是地球上最原始最与世隔绝的土著部落,也早已经被外界发现并干扰过了。这里的密林中,长期生活了这样一大群的人,怎么可能至今与外界没有过任何的交流,使用那种石器时代才会有的落后工具?并且,她发现有些妇女有用土法制出的颜料涂染自己颜面的习惯,而有些并没有,这很有可能说明她们有可能并不是来自同一族群。几百人的一个原始部落,还有同时存在的其他部落,这样大的目标群竟从来未被外界发觉联系过,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又想到她刚来时遇到的那只像是放大了的只在教科书上才能看到的始祖鸟模样的怪鸟,大得离谱的麋鹿的头角,四周疯狂蔓延的高大的蕨类植物……,再想到她那天遭到雷劈后的诡异场景,她有一种荒唐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现在是穿越了时空,被这个雷劈到了史前时代了。 这样的念头叫她非常沮丧惊恐,甚至是绝望。所以在脑子里蹦出过一次后,她就强令自己不再去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她的胡思乱想,这里还是与她原来那个世界平行存在于地球上的某一经纬交接处,她一定能回去的。 木青这次又失望了,心情比起前几天更沉重了些。她循了前两次用锐利石锋在树皮上刻出的痕迹,一直往南又前行了一会,但是和从前一样,仍是毫无收获。 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趁着还能看见刚才一路划出的痕迹回去。森林里光线消失得快,一旦暗了下来,她就会迷失在这里。 木青匆匆回到作物地的时候,大部分孩子都已经回去了,只有由由一个人还在那里等她,神色很是焦急。见到她出现,由由露出了欣喜的笑,朝她跑了过去。 木青前几天有气没力地,一直都没洗过澡,今天出了不少汗,跟由由指了下溪流的方向。见由由点头,便抱了她去这里的女人们固定常去洗澡的地方,就是她第一次被人带过去的那段溪流。她过去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说笑声,已经有些别的女人劳作了一天归来,在里面洗涤了。 由由很快就下水扑腾了起来,和与她搭话的女人们不停说话。木青到了个角落的地方,脱了衣裳涉水下去。她今早就发现自己胸口处留下了昨夜被骊芒弄出来的印痕,白嫩的肌肤上几片殷红,看起来很是扎眼,怕被女人们看见笑话,所以背对着其他人,想匆匆洗下就上岸回去。 木青正在水中搓洗着长发,突听自己身后噗通一声溅出一片很大的水花。回头望去,见岸上居然站着以加,刚才那石头就是他丢下来的。他此刻双手抱胸,正笑嘻嘻地和水里的女人们说着话,眼睛却不时扫向她那里。女人们一边朝他泼水驱赶,一边咯咯笑着,场面很是热闹。 木青已经有些习惯和这里的女人们一道沐浴,但这并不表示她和她们一样可以习惯一边裸着身子一边和个男人调笑。她转过了头,将自己的身子都埋在了水中。 木青听着以加和溪流里的女人们玩笑了一阵子,声音渐消,回头看去,见他终于已经离去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看起来是这个聚居地里样貌最英俊的一个,但是木青对他没有好感。不知道是不是前次躲在草丛后被他发现时他对自己露出的那个笑的缘故,她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舒服。 天色渐暗,女人们纷纷从水里起了身上岸,围回了自己的裙兜,陆续离去,木青也和由由一道上了岸。 她伸手拿自己脱下来放在石头上的衣物时,怔住了。 她的内裤不见了。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脱下来后放水里搓洗过后拧干了就摊在衣物边的石头上的。现在衣物都还在,但内裤不见了,只在石头上留下一滩淡淡的水渍。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刚才洗澡的女人们有谁误拿了去,但很快就否定了。这里的女人们没有穿内裤的习惯,而且除了呶呶和那个在她刚到时监督她洗澡的女人对她有些敌意之外,别的女人对她都还算是友好的,应该不会偷拿对她们来说毫无用处的内裤。 她又抖了遍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仍是找不到。 她想到了以加。刚才他似乎就站在这个位置的不远处。难道是他趁人不注意顺手拿了去? 木青不敢完全肯定,但是这也是一种可能。如果真是他拿了去,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边的由由见她怔怔不语,轻轻戳了下她大腿,说了串话,表情看起来很是期待,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去的样子。木青这才反应过来,抛下了刚才那个叫她不愉快的念头,匆匆穿回了自己的衣物,和由由一道回了居住地。 她很快就知道了由由刚才催促她的原因了。这里在这个晚上会有一场类似于祭祀的活动要被举行。 这一夜热闹得就和骊芒刚被择为下任首领的那夜一样。聚居地的中间首领的屋子前,燃起了一堆很大的篝火,篝火前摆放了一溜巨大的陶器,有盆子,也有类似于长颈罐子的b,盆子里盛放各种果子和黍米,b里注满了那种类似于酒的琥珀色液体。中间的地上倒着一只被捆住四蹄的巨大麋鹿。麋鹿还是活的,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呦呦的鸣叫。 这几只陶盆与她平日里看到过的那些用来吃饭盛水的相比,不但大了许多,而且显得很是精致,盆身镂刻了各种纹饰。整个聚居地的男女老少,全部的人几乎都涌向了篝火跪下,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圈子的中间,站着那夜给木青治过病的那个老女人。她的手上拿了一支长长的像是树干样的东西,顶尖镂刻成鸟头的形状,尖尖的喙竖向了天空,下面垂挂了一串陶铃,随着她身体的剧烈摆动,陶铃不断发出敲击之声。 木青渐渐有些明白,这应该是他们用祭品和虔诚向神灵祈求丰盛食物和部落兴旺的一场祭祀活动。所以当她看到别人和她身边的娜朵由由都随着老女人的肢体舞动和大声祝祷纷纷一脸虔诚地下跪的时候,她也默默跪了下去。 老女人的祝祷持续了一段时间,她抓了一把果子和黍米撒进了火堆中,然后从自己的腰际拔出了一把青灰色的刀,高高举到了头顶。 这把刀通体磨光,光洁鉴人。木青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那是一把铁质的刀。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不是铁,这是一把用玉石磨制出来的刀。 骊芒从人群里起身走向火堆,到了老女人的面前,他跪了下来双手接过玉刀,然后到了那只巨大的麋鹿面前。伴随着一阵凄厉的鹿鸣之声,他手上的刀已经深深刺入了鹿的颈项,然后他拔出了刀,一道暗红的血高高地喷溅了出来,映着火光,看起来像是一道流动的虹。 鹿的悲鸣声很快就被四周响起的欢呼声给淹没了。鹿血被采集到了个巨大的陶罐中,老女人像那天给木青喝药前一样,把自己的手伸进去搅了下,又祝祷了一番。 骊芒捧着这罐子的鲜血,到了首领的面前。首领喝了第一口,骊芒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依次下去,每一个跪着的人都能喝到一口这刚刚还在鹿的身体里奔淌着的鲜血。 木青跪在人群中,目光随着骊芒的身影慢慢移动。然后她的目光定住了,她看到了以加。 骊芒把鹿血递到以加面前的时候,以加的面上露出了丝满不在乎的笑,浅浅地呷了一口,接着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了木青这里。 木青已经可以断定了,以加就是拿走自己内裤的人。因为他投过来的目光里充满了促狭,或者说是挑逗般的笑意。 骊芒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异样,转头飞快地看向了木青。 木青早已收回了目光。她此刻只是绷着脸,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她面前倒在地上的那头麋鹿。 它快死了,只剩腿脚还在微微地抽搐,一双圆圆的眼睛仿佛在与她对视。 骊芒终于到了她的身边。 她身边的娜朵由由和其他人都是满面虔诚地喝了一口鹿血。轮到她时,骊芒将那个陶罐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犹豫了下,抬眼看了下骊芒。他的身上被喷溅了些鹿血,看起来像是开了几朵花。 骊芒正俯视着她,眼里带了丝不易觉察的温暖的笑意。 木青长吸了口气,凑了过去微微地舔了一口。 鹿血还是温热的,带了一股浓重的血腥臊味儿。 16、十六章 木青额头抵在了他的下巴上,他笑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他的胸膛在微微震动。 他的一只胳膊从她头颈下穿过将她拢在自己身侧,另一只手揽住她腰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因为刚才的举动而微微汗湿的后背。 木青其实觉得两人这样贴着很热,但他似乎很喜欢,所以她并没有推开他。 她闭上了眼睛假寐,尽量不去想刚才的一幕。 从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陷阱,然后被身边这个此刻正搂住自己的男人当猎物般带到这里后,她就发现一切都已经出了她的认知和控制范围。她对此深感无力,但却无可奈何。就像刚才自己的举动。这其实并非她预谋的,在被他抱进棚屋里的前一秒,她压根也未想到自己接下来竟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只是在他压住她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这样大胆的念头。然后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尽管那是她生平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做那样的事情。 她猜想骊芒是不是也是第一次碰到一个异性会这样对待他。因为他起先露出的惊诧表情,甚至不亚于他第一次见到她那个背包里的东西。但至少,最后他看起来还是很满意的。而她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她将自己有些发热的脸贴在他颈间窝里蹭了下,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蜷缩起身子,渐渐睡了过去。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她被胸口处的一阵摸索给惊醒了,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成背对着他睡的姿势。他的一只手从她背后穿过来,正罩住了她的丰盈。 他应该是感觉到她醒了过来,将手从她胸口下移到下腹处,用力将她按向了自己,两人紧紧相贴。木青立刻感觉到了身后他的坚硬在紧紧抵着她,然后她就被他翻转了过来面向着他。 骊芒找到了她的手,牵着它到了自己的坚硬处,然后按了下去。 木青几乎是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本来还以为这一夜可以安生到天亮的。 她顺从了他的意思。 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就在她想着自己故技重施的成功可能性时,两个人突然都顿了一下,停止了动作。 他们的耳边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呜呜声。夜的沉寂一下被这声音给打破了。 这个聚居地的最外围被挖出了一道很深的壕沟,而且看起来是新挖不久的。白天的时候,几个出入口会放上桥一样的横木给人通行,到了夜晚就把横木收起来。这样的设计,有点像是古代的护城河。并且夜晚的时候,这里的男人们会轮番守夜。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们就用号角来叫醒整个族群的人。这一点还是木青前几夜被骊芒陪着去解手的时候才发现的。 现在号角声骤然响了起来,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 木青还在愣怔间,骊芒已经迅速起了身收拾好,抄起了地上的武器。他掀开了门帘正要往外去,回头又看了下木青,见她仍是那样坐在那里看着他,便转身回来将她按回了兽皮上,又俯身在她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下,低声说了句话,这才疾步出了屋子。 被他亲过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仿佛还残留了他唇上的温度。听他刚才的口气,应该是在安慰她不要怕之类的意思。 木青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竖着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有些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些妇女和孩子似乎也被惊醒了,隐约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骊芒一出去,她就穿回了自己的衣裳,独自又躺了一会,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到了外面看了下。见人已经有些散去了,只剩几个还在那里谈论着什么。她听不懂,便退回了棚屋里。 木青睡睡醒醒,等到了快天亮,骊芒还是没有回来。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为他担心。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想了一会,觉得自己的这种担心更多的只是基于他是她在这里最亲密的一个人,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存在直接决定了她接下来离开这里前的生活状态。所以她在为他的安危担心。此外别无其他的缘由。 这样想了,她才觉得有些释然。看见昨夜被骊芒扒下的那条围裙还在地上,便拣了起来折好放在了兽皮上,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娜朵的棚屋方向去。 天色才刚蒙蒙亮,平日里大多数人此时都没起身。但今天有些异常,一路过去的时候,碰见的一些女人们都已经在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说话。木青虽然听不懂,但感觉起来,她们应该还是在谈论着昨夜发生的那件事情,神色间有些掩饰不住的担心。 木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盼自己能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这样她就不用满头雾水地胡思乱想了。但她只能从她们的神色里推断,昨夜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包括骊芒在内的一些男人们彻夜未归。 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娜朵坐在火堆前一边煮着早餐,一边正和她身边的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就住在她附近,和木青也算比较熟了。她看起来神情很是哀伤,娜朵正在劝慰她的样子。 木青没看到由由的父亲,他现在应该也和骊芒一道。她在火堆前默默坐了下来,添了根柴火。 娜朵脸上虽也带了笑容,但眼神里不经意间却仍是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就和这里的其他女人们一样。连她面前火堆上的一罐子汤汁烧开了都不知道,直到满溢了出来发出嗤嗤的声响,这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掀开了盖子。 木青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她再次猜测着骊芒和这个部落里的一些男人昨夜到底去做什么了。是追踪敌人,又或者是去追踪猎物了? 太阳渐渐升高,聚居地里剩下的男人们吃过了早饭,各自散了去,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了会话,也慢慢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木青仍是和小孩们一道去看守作物。 这一天木青一直都在留意聚居地方向的动静,希望能听到什么声音。如果骊芒他们回来了,她相信那里一定会有动静的。但是她最后很是失望。漫长的一个白日过去了,骊芒并没有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娜朵看起来虽仍有些牵挂的样子,但神色比早上的时候已经平静了许多。她大概是看出了木青的心不在焉,拍了拍她的手,朝她露出了个安慰的笑。 夜色降临了。 这是木青在这里渡过的第一个身边没有骊芒的夜。 17、十七章 木青一直无法入睡,只在那块兽皮上翻来覆去,感觉着自己的后背紧紧黏着光滑的皮面。她翻个身,耳边就听见轻微的“嘶”一声,那是她有些潮意的后背与皮面分开时发出的声音。 少了他有些霸道的圈握和纠缠,她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她现在没有心绪去细想自己的不习惯,她只是竖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希望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 他一直没有回来。木青倦极,终于睡了过去,只是睡得极不安稳。外面风过折断树枝发出的轻微声音也能将她一下惊醒。 天再次亮了。她起身的时候,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在兽皮上呆坐了一会,一个念头突然蹦进了脑海里:骊芒如果万一都不回来了呢?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在非完全自愿的情况下于他发生性关系,她到现在为止还渴盼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但她也希望他能平安归来,一切都好。 她把这个念头迅速从自己脑海里驱赶出去,不想一个人再待在这里。她想和娜朵一起。 娜朵应该是这里与骊芒最亲近的人。看到她,木青觉得自己心绪要安稳些。 她出来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了这里的首领。他正站在聚居地最外围的壕沟前,一个人默默地望着丛林的西向。那里应该就是骊芒他们前夜离去的方向。 自从她那次骗了他逃脱之后,虽然知道后来骊芒应该是说服了他不再追究自己,但她还是一直很小心地躲避着他。现在也一样,她小心地往娜朵棚屋的方向去,但发出的响动还是惊动了首领。他转头,两人四目相对了。 木青略微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该向他表示下尊敬还是如何。但是不用她多想了,首领已经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仿佛没看见她一样。 木青松了口气,目送他离自己有些远了,正要继续往娜朵那里去,突然见他停了下来,转身朝她招了招手,然后继续笔直地往前。 她身边没有别人,他招手的对象必定就是自己。 木青犹豫了下,有些忐忑地跟了过去。 他是这里的首领,骊芒又不在,她不能反抗他的意愿。而且不远处正从家里钻出来的娜朵也刚巧注意到了这一幕,正看着自己。这让她多少觉得有底了些。 木青慢腾腾地跟着首领进了他的房子,彻底松了口气。 他并没怎么样,只是往她面前丢了团绳子,做了个打结的动作。 不过是叫她再教些结绳法而已。 木青前次弄的都是固定绳结,这次绞尽脑汁又回忆了几种结绳绳结和保护绳结,慢慢演示给首领看。 首领的脑子还算聪明,他看了几遍,自己便动手练了起来,专心致志。 木青屏住呼吸,慢慢地退了出去,刚到门口,差点与迎面过来的呶呶撞了起来。 呶呶或许是昨夜也没睡好的缘故,平日里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现在看起来有些浮肿。她似乎对在这里碰见木青有些意外,白了她一眼,一把推开了她,自己已是一边嚷着一边朝屋子里进去了。木青快步离开的时候,隐约听见她在说话时嚷着骊芒的名字。 这半天多的时间,木青都跟在了娜朵的身边。和她一道去采了些果子,用陶罐汲水备用,看她用晒干的藤蔓编织筐子,然后她试着自己也动手。就在她有些笨拙地编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林子的西向传来了几声长长的呼哨声。 她听过这种声音。骊芒第一天带她到这里的时候,就是用这种声音来召唤他的族人一道去搬运猎物。 她猛地抬头看向一边的娜朵,见她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 应该是骊芒他们回来了! 木青几乎是跳了起来,扔下手上的东西就飞快地朝声音来源跑去。 她跑了几步,有些迟疑地停了下来。 她身边已经涌出了不少的人,都往那个方向奔去了。呶呶几乎是像风一样地从她身边掠了过去,跑在了最前面。 木青走了回来,拣起了刚才被她丢下的筐,继续慢慢地编了起来。 娜朵没有过去,仍坐在自己的老地方。木青抬头,正撞见她望着自己的含笑的目光,一下竟有了被窥破心事般的心虚,急忙低下了头。 林子里传来了一阵欢呼的喧嚣声。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回来了。木青按捺不住,终于抬头看了过去。 骊芒和以加一道走在最前面,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看起来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们的身后,一个男人正俯卧在个用简易枝木捆扎起来的担架上被人抬了过来,他臀部仿佛受了伤,鲜血淋漓,但他看起来并不怎么痛苦,反倒跟身边围了过来的人不住说话,看他神情,仿佛这样受伤还是件荣耀般的事情似的。 呶呶已经飞奔到了他们的面前,木青本以为她会像前次那样扑向骊芒。但是有些奇怪,她居然只是停在了他们的面前,仿佛在踌躇着什么。 骊芒的目光从呶呶这里飞快地掠过,看向了前方。他很快就找到了木青,朝她远远地咧嘴笑了一下。 灿烂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照着他的这个笑容,一瞬间,木青甚至觉得有一种炫目之感。 她飞快地低下了头,手却是微微抖了下,藤条上一根还没刮掉的细刺一下扎进了她的指腹。 她已经明白了。他们前夜里是去追踪一头猛兽,直到现在才胜利归来。刚才的一瞥间,她看见一只巨大的斑斓猛虎的尸体被他们抬了过来重重地掷在地上,周围立刻有不少人围了过去观看,嘈杂声一片。 娜朵突然站起身来。木青抬头望去,见昨天那个和她说着话神情很是哀伤的女人正奋力扒开人群冲到了那只虎尸的面前,疯了一样地用手上的一把石刀用力往老虎肢体上胡乱砍去,双目圆睁,看起来像有刻骨般的仇恨。娜朵正和别的一些人拦劝她,那女人突然丢掉了手上的石刀,伏在娜朵的肩上痛哭了起来,看起来非常悲痛。 木青起先还有些不解。夜半时分就算有猛兽误入这里,他们赶走便是,为何会这样冒着被反扑的危险穷追不舍,直到几天后杀死了它才回来?现在她隐隐有些明白,这只巨大的家伙应该和这个部落的人有宿怨,或许伤害过那个女人的亲人。他们新挖的那条很宽的壕沟说不定也是用来抵御它的。所以部落里的猎手们在发现它再次夜出后,便穷追不舍,直到将这个隐患除掉。 由由也挤在人堆里,显得十分兴奋,不停朝木青尖叫,挥手让她过来。木青怕她被人挤推,起身想拉她回来。她过去牵住了由由的时候,出于好奇,看了一眼那老虎尸体。然后她瞬间僵硬住了。 老虎的上颌两边,长了两颗匕首样的巨大獠牙,一直外延伸到了它的下巴处。 木青有一种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的感觉。 她从前上学时生物并没怎么认真学过,但这门功课再糟糕的人多少也应该知道,长了这样一对外突匕首样獠牙的老虎,它早就在地球上灭绝掉了。靠那部卡通电影《冰河世界》,她知道了坏脾气的刃齿虎迭哥。而此刻躺在她面前的这具已经死掉了的动物尸体,她现在如果不是在幻觉的话,这就是那种早在一万年前左右就因为食物的缺乏和人类的干扰而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的史前猛兽,迭哥的亲戚。 木青耳廓里仍是不停传来周围人发出的各种嘈杂声,但一切都显得有些遥远空洞起来。她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只老虎的长长獠牙,脑子里掠过自己到此后的种种异状:那只怪鸟,大得离谱的蚊虫、密密莽莽的原始丛林,还有……居住在这里的仍在使用石器工具的人、找不到半点现代文明迹象的部落…… 如果这只老虎不是基因返祖,那么这里……就是她之前也曾隐隐怀疑过的史前时代了。她在十五天前,被那个诡异的雷给送回了史前时代…… 木青脸色发白,神情僵硬,目光空洞得像中了邪。由由被她抓得有些痛,抬头看见她的样子,吓得叫唤了一声,不住摇晃她手,引的边上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木青这才惊觉,松开了由由的手。她无意识地抬头,看见骊芒正望着她,神色里有些担忧。但很快,他就被人簇拥着一道抬着那只老虎往聚居的中间去了。他回头了几次,直到看见娜朵走了过来,扶住她肩膀,有些不解地拍了拍她的脸。 木青朝她勉强笑了下,说了声“我没事”,然后用力揉了下自己的脸。 娜朵笑了。这才松开了她,朝这众人的方向去了。她的男人和骊芒走在一起。 木青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往外渗出冷汗,全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太阳热辣辣地晒在她满是汗水的皮肤上,她却觉得后背又湿又冷。等她惊觉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林子外的那条溪边了。 昨夜上游应该是下过一场大雨,流水比起平时湍急了不少。 到这之后,她注意到娜朵她们都是直接饮用这条溪流上游里汲来的生水。虽然这里的水看起来清澈见底,但她仍是习惯烧开了喝,并且试图叫由由她们也跟自己喝烧开过的水。效果不是很明显,叫了几次她也就放弃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渴得很,再不喝点水的话,她真的会像涸泽里的鱼一样被头顶的太阳晒得干渴而死了。 她趴在了溪流边,将脸凑到了淙淙流动的水里,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直到肚子鼓胀得再也撑不下去,这才把自己的头整个埋进了水里,一动不动。 耳鼓里一片宁静,只剩水流湍湍的闷响。她觉到了一阵凉意,脑子也一下清醒了许多。 她在自己的肺部憋得快要爆炸的时候,猛地从水里抬起了头,仰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刚才喝的水,是至少一万年前的水,呼吸的空气,是至少一万年前的空气,还有头顶的这片格外高远的天空,也是至少一万年前的天空。 但是她一直活着,已经好好地活了十五天了。她没有理由不继续活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抹了下自己满头满脸的水滴。 她离开聚居地已经有一会了,再不回去,等下骊芒发现她不见了,可能又会来找。 她站起了身,转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个人。 以加像个幽灵般地正站在她背后,脸上挂着的笑和那天在溪流边时看到的一模一样,轻佻而张狂。 木青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但是她的怒气立刻就升上来了,在看到他从身后摸出了样东西,然后用两个指头捏住,在她面前逗弄般地不停晃动的时候。 那正是她被偷走的那条内裤。 木青觉得她以后再穿这东西的话,必定会有心理障碍了。但是就算她不想要这东西了,这块布料也不能继续留在以加的手上。 骊芒知道那是她的贴身物。如果她拿不回来,然后有一天万一被他知道落在了以加的手上,那必定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以她这半个月对这里人生活习惯的观察,男人的所得物虽然大部分都归公用,但这并不包括他们的女人。即使那少数几个一女两男的家庭,也并非完全是和平共处的,前几天就刚发生过两个男人打架的事情,最后还是首领出来平息了争斗。但那两个男人当时在众人哄笑声中看着对方的眼神,完全是势不两立的样子。对后代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纯正血统的渴望,这或许天生就是雄性动物的渴望,一旦条件具备,这种渴望就会用独占的形式表现出来。 在今天之前,木青或许对这条丢失的内裤还并没那么在意,或者说,她对骊芒的存在还并没有十分地在意。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知道了自己的境况。从今往后,只要她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她就必须要依赖骊芒,这个目前为止看起来她唯一可以抓得住的男人。这虽然有些悲哀,但是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她不想因为眼前这个明显只是想挑逗玩弄下自己的男人而让骊芒对她有所误会,尤其是在她根本无法开口解释的情况下。 木青没有看他手上的东西,只是盯着以加,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以加本来以为她看见自己被他拿走的东西,应该会立刻上来抢夺的,他早就准备好像戏耍猎物般地好好地逗弄她一番。 但是她现在的反应让他一时有些发愣。 木青朝他又笑了下,突然抬起手,用手指着他背后欢快地叫道:“骊芒!” 以加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等他再回头,自己手上的那东西已经被对面的女人敏捷地抢了回去。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想再夺回,但是已经晚了。那东西被她飞快地打了个结,远远地丢到了溪流中央,很快就随着湍急的流水往下游去了。 他有些惋惜,摇了摇头,看向刚才很轻易地就欺骗了他的女人。见她正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18、十八章 以加收了脸上惯常带着的笑容,第一次仔细地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有一头及腰的长发,乌黑顺直,现在被水打湿了,贴在她的颈项上,像大片乌黑的水草,摸起来一定十分柔软。她的皮肤光滑细腻,质地就像……林子里的一种树分泌出来的像女人乳汁一样的浓稠液体,部落里的女人们在天气变干冷的时候都喜欢采集那种乳液涂抹在自己的皮肤上。 他的视线落到了她胸部。 部落里的人背地里议论她是异类,大部分原因还是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光裸着身体,只围住她们的□□部分。现在他突然觉得,女人或许还是像她这样,白日里把自己的身体遮掩起来,到夜晚的时候再由她的男人解开这些遮掩物,看到属于他的全部,这样对男人来说或许更具诱惑性。他想起了前几天自己现身在溪流边前的惊鸿一瞥,虽然她当时很快就背过了身子,但他还是看见了她露在水面之上的大半线条,并不像她平日给人感觉地那样纤细瘦弱。那形状就像是对饱满的桃子,诱惑着人去采摘。部落里其他女人都没有这样形状的一对□□,呶呶的或许比她还要大上几分,但没有她那样的美丽线条。它们上面隐约还有几点红斑,很可能就是骊芒前一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当时突然对骊芒起了一阵不可抑制地妒意,这才起了戏弄她的心思,故意现身往她身后丢石头,和女人们开着玩笑,然后悄悄拿走了她脱下的那条小东西。 木青见以加只是盯着自己的胸口,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冷下了脸,绕过他自顾往聚居地方向去。 以加跟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 半个月前,他与骊芒同时外出狩猎,但却是分开独自行动的。这片莽莽森林,还有森林之外那广袤无边的原野,这就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严酷,弱肉强食,但是他由衷地热爱着这一切。作为部落里最强壮最优秀的猎手之一,他自然清楚个体的力量在自然和猛兽的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但是他毫无畏惧。这是他和骊芒,两个从小结伴到大的伙伴,或者说兄弟,为了竞争下任部落首领而展开的长达数年的竞赛的最后一道考验了。无论是力量、技艺、头脑,还是在族人中的威望,他觉得自己与骊芒并不相上下,所以这最后一次的竞赛,他对着他心中的太阳神发誓,他一定要胜过骊芒,成为下任的首领。那时,他不但要让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过上比现在更好更安稳的日子,他还要带领部落里的男人们去讨伐兼并世代繁衍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大小小另外几十个部落,不像现在这样,只是处于抵御的被动状态。他有一个伟大的梦想,有一天,他要彻底结束部落间为了争夺粮食和女人而频繁发生的流血争斗,他要让所有的人推翻他们原来的崇拜偶像,改拜他和他心目中的太阳神,他,以加,要成为统治这片广袤土地的真正王者。 他为自己的这个理想而热血沸腾着。他与骊芒一直在公平地竞争着。他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除了一件事,呶呶。 呶呶是老首领的女儿,也是部落里公认的美人。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她年轻漂亮,热辣的肉体对男人们来说充满了诱惑力。他也被她吸引着,但除了肉体的欲望,他更看中的是她与老首领的血缘关系。部落里奉行的是公平选举,但到了关键时刻,老首领如果愿意为他说话,那将也是一项不可小觑的资本,他的一句话有可能直接左右了部落里大多数人的想法。所以他很早就想要得到她,哪怕她一开始看中的就是骊芒。比起不解风情的骊芒,他自信他的温柔体贴和刻意讨好一定会打动呶呶。他果然成功了,呶呶很轻易地被他弄到了手,一直和他保持着暗地里的来往。她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抱怨,骊芒只会选择在那几天和她睡觉,这让她非常不快,却又无可奈何。他听了之后,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和骊芒都拥有和豹一样灵敏的嗅觉,能敏锐地嗅出女人身体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散发出的那种不一样的味道,那是提醒男人她适合繁衍后代的味道。他和骊芒一道长大,知道他为人一向古板严谨,但会这样严格遵守部落里世代流传下来的早已形同虚设的猎手规矩,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人了。为此他笑了好多天。 他和呶呶这种暗地里的关系一直保持了很久,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喜欢上她了。唯一叫他有些不快的就是呶呶似乎并没有向他多倾斜一些。她与他的来往,更多的似乎只是为了得到在骊芒那里得不到的肉体上的满足。而他必须要让呶呶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这不仅是为了权力,也是为了男人的自尊。所以有一天,他故意设计让骊芒知道了他和呶呶的偷情。以他对骊芒的了解,他的骄傲必定不会容忍一个不是完全属于他的女人。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了。呶呶的表现尤其帮了他的忙,她在对骊芒解释的时候,居然说往后可以同时与他们两个来往,就像部落里的某几个家庭一样。她说这话的时候,应该并不知道,共同拥有一个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是无能和耻辱的象征。如果条件许可,他相信部落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梦想能和首领一样同时占有几个女人。 骊芒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退出了这场竞争。他对呶呶的解释起先有些愤怒和惊讶,但很快就扭头离去了。从此他有时仍会照顾呶呶,这是从小到大形成的一种习惯了,但他应该没再和她一起睡过觉了,也就是说,不再把她当自己的女人了。因为呶呶每次去纠缠他碰壁回来,就会朝他撒气。这是差不多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这件事情也伤害到了他和骊芒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此他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他有些遗憾,但他并不后悔。事实上他和骊芒之间就算没有呶呶,终有一天也是会决裂的。骊芒是一个优秀的猎手,甚至比他更优秀,他承认这一点,但他绝对不是部落首领的最佳人选。他领导下的族人或许可以过上安稳自保的日子,但只有他,以加,才是那个能真正带领部落走向强盛的人。 部落内部男人和女人之间,只要没有生下孩子,无论是结合还是分开,都是自由的,没有人会过多地去干涉,就算首领也一样。一年多时间过去了,他知道呶呶对骊芒还是没有完全死心。并且仿佛不愿意在族人面前公开他俩的关系。这让他多少有些失算和挫败的感觉。但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来为接下来的那场部落首领推选获得最后一次的筹码。也就是那次单人狩猎回来之后,他第一次听说了有关这个此刻正站在他对面的女人的一些事。 族人们在背后议论她是个异类,这些都引不起他的注意。唯一让他感兴趣的是,他听说骊芒竟然为了得到这个原本应该献给首领的女俘虏,用一样几乎像是神物般的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古怪东西将她给换了过来,那东西老首领视若珍宝,连呶呶也不许多碰。他起先不信,但有次呶呶偷偷拿了出来给他看,他才相信了这世上果然竟有这样的东西,极目无法看到的景象竟能从那两个圆孔中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拉到了眼前一样。他立刻敏锐地想到往后他如果去征讨别的部落,战争中这个东西将会让他如虎添翼。这更坚定了他要成为首领的决心。但他同时又十分地好奇。骊芒是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他既然得到了这个东西,想必也会是万分珍爱的,但是现在,他竟然会用这样犹如天上神物般的东西去要来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俘虏? 他在第二天部落的选举大会上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女人。那时他正失望得无复以加,他以微弱的劣势输给了骊芒,骊芒将会成为下任首领。然后他在人群外听到了声小孩的叫声,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看见了由由和她身边的那个女人。 第一眼,他就觉得骊芒献出的那样东西必定会和这个女人有关。她看起来和这里的女人们太不一样了。无论是相貌装扮还是她的眼神。他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有信心。但那时他太沮丧了,只顾沉浸在自己被挫败的情绪中,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过多关注别人。 他很快就振作起精神来了。他对自己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就像野兽,受伤了的话会自舐伤口直到痊愈。他也是。不过一夜之间,他就告诉自己,骊芒还没有真正成为这个部落的首领,就算是了,那也没有关系,他会等,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将局面反扳回来。而得到呶呶和他父亲的支持,这一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地紧迫起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呶呶坏上他的孩子,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呶呶一直没有怀孕,无论是从前跟骊芒还是后来跟他自己。但他并不但心她有问题,因为部落里再也没有别的女人看起来比她更适合生育后代了。他相信自己从现在开始只要努力耕耘,呶呶就一定会像作物地那样结出他的果实。所以他凭了之前的经验,在等到呶呶那段日子要来的时候,约她到了林子外的溪流边。她那时还在不痛快,与他有些怄气,但没关系,她很快就臣服在他的攻势之下了,就像从前一样。他在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在草丛后面发现了隐藏在那里的她。当时的一瞬间,他敢用十张蛇皮与人打赌,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仓惶和恐惧。但是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情绪就消失了,她看起来并不十分怕他了。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拦了她的现身,在呶呶发现异样之前带走了她。 他后来回忆自己当时这个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最后得出了个结论,他已经对她产生了兴趣,相应的斗志也就随之而来了。并且,他几乎是恶作剧般地猜测着,如果骊芒知道了这个原本属于他,只会陪他睡觉的女人又被自己夺走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对他作为部落下任首领的颜面和自信心会不会是一个打击?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十分兴奋,连血管里的血液似乎都加速了流动。 他从来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对未知的新鲜事物永远充满了兴趣和斗志。就像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想知道这片莽林之外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鼓动了骊芒和他一道瞒着部落里的人,两人靠了手上的锐矛,沿着那条横贯森林的宽广河流,往下游方向走了将近一个月,终于走出了密林,看到河流流进了一片广袤无边的原野,在那里自由奔跑着随着动物们的季节迁徙而不断四处游移的部落。部落里的人告诉他们,这片原野再过去,河流最终会流向太阳神的居所,那里的水与天一样广阔,真正的无边无际。他们也从未到过,一切都是从自己的祖辈那里世代口传下来的。也就是那一刻起,他有了将这片土地踩在自己脚下的念头。 以加看见走在他前面的女人突然加快了脚步,眼看就快要穿过这片林子回到聚居地了。他心中一动,有些按捺不住,立刻赶了上来,一只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面向他,另一只手已经从后探上了她的胸口。 几乎是在被他带着转身的一瞬间,木青一巴掌已经重重甩在了他的脸上。 “女人的内裤是不能随便拿的!女人的胸也是不能随便摸的!这是给你的一个小小教训!” 木青冷冷地说道,甩开了他因为愣怔仍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身飞快地往聚居地去了。 她笃定他不敢拿她怎么样,因为她身后的人是骊芒。 以加一只手仍保留着刚才的姿势,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一边火辣辣疼痛的脸,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 他刚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看着他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鄙夷和不屑,他还是看得懂的。 19、第十九章 木青回去,正是快晚饭的时候,聚居地的空地里,每一个火堆前都在往上袅袅冒着炊烟。娜朵看见了她,眼睛一亮,招手示意她过去坐在旁边,说了句话,木青只抓住了“骊芒”两个音节。她看了下四周,并不见骊芒,便猜测娜朵应该是说他去找自己去了。 天色渐暗,瓦罐子里的汤水被火苗舔得不住沸腾,渐渐变浅。木青添了些水,重新又慢慢沸了起来。等柴火熄暗了,木青揭开了罐子上的盖子让它自然凉却。当滚烫的汤汁凉得终于可以入口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了骊芒回来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刚从林子里出来,正往这边急匆匆地过来。 四周的光线有些黯淡,这么远的距离,她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但仍能感觉到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焦急。 木青正要朝他挥下手,突然想起上次他也像这次一样地去寻找自己,找到后显得很是生气,当时差点把她的手腕都扭断了。不知道这回是不是也会向她发脾气。一时有些犹豫,本已经举了起来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骊芒很快就看到了她,显得一下放松了下来。出乎她的意料,他大踏步地赶了过来的时候,并没发脾气,只是蹲到了她面前,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身子扳得几乎贴到了他眼前,这才仔细地端详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了一丝关切之意。 没有言语,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和自然的眼神,却叫木青心底瞬间有些发软。她想起下午他被族人们簇拥着往前不断回头看的时候,一定是注意到了她当时仿佛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来在聚居地不见自己,这才出去寻找的。 木青抬起手,扯了扯他垂落在额前的一绺长发,朝他微微笑了下。 骊芒似乎没料到她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愣愣地望着她,一时没有反应。 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哄他刮掉这满脸的胡须,他应该也不会很难看…… 木青望着他放大在自己面前的一张脸,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急忙转过了身,指了指仍架在已经燃尽的火堆上的那只汤罐和边上特意为他留下的几块装在陶盆里的烤肉,想了下,看着他慢慢却认真地说:“吃饭了。” 骊芒显然是听懂了她新学会的这句话,显得既意外又高兴,朝她咧嘴呵呵地笑了下,拿过地上的那只大陶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木青一直坐在边上看着他吃,在他快要噎住的时候递过一碗汤。 他很快就吃完了东西,将有些油腻的手往自己身上的那块遮羞布上胡乱抹了下。 木青略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来,跟着从自己坐着的一块石头上站了起来。 她往后或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和面前的这个男人一道生活了。所以对于他的一些她觉得不良的习惯,以后有合适机会的话,她会慢慢提醒他改的。但现在当务之急的,还是她应该如何尽快地学会他们的语言,至少尽量避免从前发生过的无数次的鸡同鸭讲般的局面。 她以为他准备回棚屋里去了,正要往那方向去,不想他突然牵住了她一只手,带着往溪流方向的林子边走去。 他步子习惯性地跨得很大,木青必须紧走才能跟上,跟了段路,见他丝毫没有缓下脚步的意思,又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骊芒回头,借着半明半暗的天光,见她一只手虽仍被自己拉着,人却是站在那里不走了,唇略微地上翘,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里略微透出了些不满之色。 骊芒一语不发,突然略微矮了下身子,将她整个人扛到了肩头,飞快往林子里去了,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把她从那个陷阱里拉出时做过的举动一样。 木青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突然想起这种情况下他惯常会用打她臀部来对付自己,一下又不敢动了,只是将自己的一只胳膊试着绕过了他脖子紧紧缠住,这样比起刚才因为倒坠而产生的血液急速涌向头脸,感觉要舒服些。 木青耳边听到了那阵熟悉的淙淙水湍声,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带到了下午她刚来过一次的那条溪流边。只是这段比起她平日经常去的那里要宽了许多,看着水也深了些。 骊芒放了她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好。自己解下了腰间的那块兽皮,随手丢到了她身边,整个身体便在她面前一览无余了。这让木青仍感觉非常不自在,纵然两天前的夜里,她刚刚跨坐在他的身体上,对他做出过那样亲密的举动。 木青飞快地四下瞥了一眼,见附近并没有别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眼睛却再也不肯抬起,只是望着自己脚上那双已经有些脏污了的运动鞋,想着明天是不是该和这里的人一样开始学着赤脚走路,免得把这唯一的一双鞋子穿破,到了冬天只怕脚就要受罪了。 骊芒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低低地笑了两声,转身已是跃入了前面溪流的一个深坑处,溅起了大片的水花。他看起来对这里的地势很是熟悉,应该时常到这里游泳或者洗澡的。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西沉,天色暗了下来,一轮将满的月已经升起挂在东南的天际,笼了圈淡淡的光晕,而头顶的整片苍穹,只剩下了一片幽深的蓝,蓝得让人不敢长久注目,仿佛注目久了灵魂就会被吸附了进去。 这轮夜空中高悬着的月,看起来和她从前熟悉得视若无睹的那轮一模一样,但是它却是至少一万年前的月。 木青强抑住心中泛出的一阵酸楚之意,不再去看夜空,只是望着他在仍然湍急的水流里自由地搏击游动,望得有些发怔。 他和他的猎人同伴们为了追击那只对部落深具威胁的刃齿虎,在丛林里应该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觉洗澡了吧?月华照在他不时露出水面的后背和手臂,闪闪发亮,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紧结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贲张或收缩。 骊芒在溪流里游了一阵,停了下来看她一眼,突然涉水朝她走了过来,眼睛和他□□在水面的皮肤一样,看起来有些闪闪发亮。 木青注意到了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一下有些慌张。她想站起来后退几步,但是晚了,骊芒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过来,长臂扯住她的一只脚,稍稍用力,木青整个人便滑下了溪流。 木青惊叫一声,全身衣物立刻湿透,贴在了她身上。水流比起平日湍急了许多,即使是在边上了,她仍是被冲得有些站不稳脚,慌忙扒在了他的身上。 骊芒一双手立刻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哈哈大笑了起来,显得很是开心。 21、二十一章 木青脑子里熬浆糊般地熬到了下半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恰巧此时骊芒翻了个身,睡梦中又将胳膊搭到了她的身上。 若是从前她也不会怎样,觉得重或者热的话,最多只是轻轻把他手挪开而已。但此时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微微恼意,不但呼一下甩回了他胳膊,顺势还抬脚用力将他往外面推出去。 骊芒夜间睡觉一向都很警惕,稍有动静就会醒来。被她这样折腾,自然一下就醒了过来。他哪里知晓她此刻的心思,还以为她半夜里睡不着跟自己闹着玩,含含糊糊咕哝了几声,一个翻身把她拢回在了自己怀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木青在他怀里扭了两下,见他纹丝不动,心底里突然起了阵被挫败的无奈感觉。转念一想,除了把自己当生孩子的机器,与他相处的这半个月里,他对自己确实是直肠子地好,好得有时甚至会让她产生一种被保护和宠溺的感觉,这是从前她从未感受到过的。她不能太贪心,苛责她身边此刻这个正搂着她睡觉的男人能完全照她的心意去行事。就算回到她原来的那个文明社会,又有哪个男人能达到让女人完全满意的标准? 这样想着,木青心底里的那丝郁气才觉得被冲淡了些,加上实在有些困了,打了两个呵欠,窝在他怀里闭眼慢慢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发生的小插曲,叫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后悔。她被身边外侧的骊芒探手过来给弄醒的时候,睁开了眼一下便又想起那糟心事。虽然昨夜里已经劝了自己一回了,但此时看见他的那张脸,心里也不知怎的仍觉着有气,哼了一声就把他正放在自己胸口的手给推开了。 骊芒应该是有些意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脸,看起来一脸的茫然,讪讪地缩回了手,有些呆呆地看着她略微拧起的眉头。 木青见他这幅模样,一下又有些不忍。想起自己昨夜晾在外面的衣物,便推了下他,朝门帘外呶了下嘴。 骊芒会意了,立刻站了起来裹了自己的兽皮,飞快地到了外面去拿她衣物。等他略微苦着脸进来,木青发现衬衫吹了一夜的风是干了,悲剧的裤子却因为厚重,仍是带了潮意,鞋子更不用说了。 骊芒跪坐在她身边,见她神色似乎又有些不快,显得有些尴尬,大概想起了这是他自己昨夜的杰作。 木青套上了衣服,心想等下太阳出来,气温便会急剧升高,她穿上裤子在太阳里晒一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干了。这样想了,正要套上裤子,一边的骊芒突然按住了她手,拿过了她前次折叠起来放在地上的那条蛇皮围裙,递到了她面前,脸上露出了将功补过的笑容。 木青看了眼,摇了摇头,自顾站起来套上了裤子。 骊芒显得有些失望,怏怏地把围裙丢在了兽皮上,露出了里面缝补过的痕迹。木青眼疾手快地想要把它给翻回去,但是骊芒已经注意到了,吃惊地咦了一声,一下已是拿了过来,把整张皮翻了过来,蛇皮被割破缝补起来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木青有些后悔自己的粗心。她虽然不大清楚这里面的关节,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隐隐就觉得前次呶呶的事情最好不要让骊芒知道,而且看娜朵的意思,显然也是和她相同想法,否则她应该早就告诉过骊芒了。 木青从他手上夺回了围裙,蹲下身去重新折起来放好。等她抬起头,骊芒已是不见了。心中有些惴惴,急忙掀开门帘探身出去,果然看见他朝娜朵家的方向去了。 还很早,聚居地四周的林子里还笼罩着一层很浓的雾气,人也不多。木青追到娜朵家棚屋前的时候,看见骊芒神色看起来很是恼怒,娜朵正拦在他面前,睁大了眼睛,显得又惊又惧,两人像在争执什么。一边的由由几个和娜朵家的男人呆呆地在看。 木青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十有八九是为了呶呶前次划破蛇皮的事,看样子好像骊芒要去找呶呶责问?然后娜朵在拼命拦他? 娜朵看见了木青,眼睛一亮,急忙指着她又飞快地说了串话,木青听到她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骊芒回头,看了她一眼。 木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面上带了笑,笑容里是宁静的安抚之意。 骊芒看了她一会,面上的恼怒之色渐渐消了去,甩开了娜朵还扯着他的手,大踏步到了她面前,抓住了她手往自己棚屋里带回去。走了几步,低头看见她还是赤脚,停了下来略想下,示意她站着别动,自己扭头又往娜朵家去了。 木青刚才有些心急,慌慌张张跑出来时也没感觉,现在脚底板倒确实感觉有些咯了。站着等了一会,见他很快就弯腰从娜朵家出来,手上居然拎了一双鞋子。 这确实是一双鞋子,只不过整双都是用动物的皮毛包接起来的,看起来厚重无比,应该是冬天雪地里穿的。木青翻了过来看了下,底也是不透水的动物皮,和鞋面牢牢缝在了一起,针脚细密,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娜朵的手艺。 木青有些苦笑不得,大热天的叫她穿这种“雪地靴”,但比起光脚或者穿那双一踩就咯吱冒水的运动鞋,这对她那双娇气的脚来说,看起来是唯一的方法了。 骊芒已经蹲了下去把她脚套进了鞋里。虽然有些厚重,尺寸也略大了些,但还算稳当,抬脚也不会掉出去。见他抬头望着自己似乎有些歉然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下他头顶的乱发,轻笑了下。 骊芒站了起来,顺着她呵呵傻笑了下,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欢喜之意。 这场小风波过去了几天,木青夜里留心观察骊芒举动,更加证实了自己起先的想法。他会亲吻搂抱她,但到最后却始终没有发生那种事情。 对于自己沦落成生育机器,木青不过纠结了几天,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倒是有时看他明明很是情动了,偏又忍着,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甚至于心不忍,怕他万一真憋出了什么问题就罪过了,又恶作剧地想着哪天自己要是实在看不过眼去了再去勾引下他,不知道会发生情况? 这也不过是她有时自我解嘲地想下而已。骊芒既然没那个意思,她也绝不会真的去主动做什么,至少目前不会。比起这种事情,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和自己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一些事情,虽然在从前看来都是小得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到了这里,真的就再也算不上是小事了。 先是她脚上鞋子的问题。那双厚重的皮毛靴穿了两天,木青终于可以脱下来换回自己的鞋子了。只不过她被那靴子启发了下,自己采了很多藤条过来放水里煮过,这是为了增加藤条的韧性和柔软度,等阴干了就拿去找娜朵帮忙,用自己刚学的少得可怜的词汇连说带比划加上在地上画画,娜朵才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帮她编织出了一双鞋底。木青自己用藤条结出了几根细细的辫子穿进鞋底,再用针线牢牢固定起来,一双夹脚凉拖就出来了。娜朵的手很巧,藤底编得平密结实。木青穿了试着走了几步,感觉很轻,脚丫子又凉快,除了比较容易磨损,其它都非常满意,走路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部落里有些女人看了觉得新鲜,也学了做着穿,只不过她们更习惯赤脚走路,没两天就都甩了凉拖又光着脚了。木青干脆把她们不要的都收集了起来,留着等自己脚上那双磨损坏了再换着穿。 鞋子问题解决了,木青又为自己的头发犯愁起来。她从前虽然不至于像乱世佳人里黑妈妈教导斯佳丽那样地要梳一百下头发,但每天睡觉前只要有精力,都会用檀木梳把长发梳通了才去睡觉的。到这半个多月,没见哪个女人有梳子,见她们似乎也不大在意头发的问题,要么随意用个枝叉什么的乱糟糟绾在头顶,要么就在脑后胡乱束起来,长得觉得不便了,便拿片刚磨过的石刀来回摩擦着割掉。木青没办法,只能用手指插进去勉强疏通了,再在身后编条辫子什么的,凉快倒是凉快,只总觉自己蓬头垢发地有些缺憾。正巧这天骊芒和他同伴回来,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水中叉来了一条大鱼,看着足有几十斤重,用个大陶罐烧了鱼汤,每家分了一碗汤一块鱼肉。木青对寡淡的鱼肉汤没什么兴趣,第二天看见被废弃在地上的鱼骨,倒是灵机一动。拣了段鱼背脊梁处又粗又结实的骨头洗净了,再把尖刺的头部用石头磨得光滑些,最后竟也出来了一把像模像样的鱼骨梳。试着梳了下长发,虽然没从前的木梳好用,但比起五根手指头不知道好使了多少。晚上睡前又拿了出来,打算梳下头发再睡。骊芒注意到了这个新东西,起先不知道做什么用,有些好奇,等她示范了一下给他看,立刻就没了兴趣,自管躺下去要睡觉了。木青却是不依,硬是扯了他坐起来,自己跪在他身后给他梳头发。原来她早就看不惯他那一头乱发了,之前没办法,现在有了工具,自然要把他那乱发给弄整齐点,至少自己看了也会觉得顺眼些。 骊芒显然不大领情,她每梳一下,他就呲牙裂嘴一下,扭来扭去地看起来很不情愿,眼看只剩最后几下就要大功告成了,他却突然回头抱住她腰,木青新做的鱼骨梳一下被挣断了一根齿,气得她不停捶打他肩膀。骊芒哈哈大笑起来,表情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转眼又几天过去,作物地里的那片黍籽明天就可以收成了。木青算了下,今天已经是自己到这里的第二十二天了。 自从知道自己回不去后,她如今也只能死心塌地在这里先过下去了。所以比起开始的患得患失,这些天倒觉得日子平静又简单。只要不去想那遥远的未来,或者说过去,她就觉得自己还算过得快活,尤其是和骊芒在一起的时候。但从昨天晚上开始,木青心情又有些低落了起来。 当时骊芒和她亲热了一阵后,要她用她的手去紧紧握住他那里不动,大概这样会让他感觉舒服点。就像之前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她故意逗了他一会,听他气喘如牛了,这才照做了。吃吃笑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的经期还有三四天就到了,前提是骊芒上次在她危险期里的那两次播种没有成功。但是万一他成功了呢? 木青心情一下被打乱了,情绪又回到了刚发生那事情之后的几天里,忐忑不安。 骊芒很好,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他了。但是现在就为他生孩子……,她根本无法想象。 22、二十二章 作物地里的黍籽开始收成了。木青原先以为这应该是男人的事情。但她发现自己想错了。男人们照旧出去狩猎,女人们一部分像往常那样出去采集野果,一部分拿了石刀或者骨刀去收割。木青跟着娜朵也去收割。她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是女人去收割的原因了。比起力气,这里的这种活更需要耐心。刀的锋口并不快,必须要一手揪住,另一手来回切割青绿的柔韧黍茎七八下,才能割下一握的黍茎,并且每隔一会就要把刀拿到一边的磨石上磨下,才能重新使用。所以有些女人干脆就不割下黍茎,而是直接用手去捋上面的黍子下来。进度很慢,一天下来,大片作物里的黍籽连五分之一都没有完成,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五六天才能收割完。 木青跟着娜朵在地里割了一会,就觉得腰酸背疼,尤其是手心,被粗硬的黍茎磨得有些火辣辣地痛,只是不好意思躲懒去,咬牙一直坚持。中午太阳升到了头顶的时候,女人们停下了手上的活,坐在边上的树荫下歇凉喝水或者吃几个果子。木青顾不得歇气,头上扣了个藤草编的帽子回了聚居地。 早上她就想到了镰刀。就算没有铁质的镰刀,镰刀状的骨刀比起现在这里用的直板状的刀应该效率也要更高些,所以她现在就想找可以打磨成镰刀状的动物骨头。这里每次宰杀猎物,剩下的骨头不会被随意丢弃,都堆在了聚居地的一个角落里。木青过去翻捡了一会,挑了块自己中意的骨头,打算晚上等骊芒回来叫他拿去加工下,明天再试试看效果如何。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木青跟着女人们到溪流边洗去了一身的汗尘,趿了凉拖回了聚居地。她在等骊芒把她的瑞士军刀带回来还给她。今早他出去的时候,她特意又在他面前比划刀划过的掌心的动作,重复着刀的发音。之前她也要求过一次,但他置之不理。木青相信这回他应该会听她的。 骊芒回来的时候,果然带回了她的军刀。他看起来是想留在她身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抵不过木青的软硬兼施,最后只得依了她,看了眼她在地上画出的形状,拿她拣来的那片骨头出去打磨改造了,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闷。 木青等他一走,便脱下了身上的衬衫。她实在是舍不得把自己如今唯一的这件衣服给剪去一圈,但想起这里女人们月经来时的惊悚模样,她又觉得值得。骊芒就算看到了,十有八九也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东西,但在他面前弄月经带,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这才先是撒娇后瞪眼地赶走了他。 木青用军刀上的剪刀从衬衫下摆处剪了一圈巴掌宽的布料下来。再把衣服穿回去,自己低头看了下,还好,长度仍在腰身以下。用骨针和线密密地缝了个卫生巾长度的布包,口子处做成可以收拢系带的活结,方便以后填倒草灰,再在四角缝上细长的系带,就算大功告成了。看着虽然简陋,但使用应该没问题了。考虑到换洗问题,见布料还有剩余,就又做了一个。做完了怕骊芒看见好奇,叠了起来藏在她自己新做的藤枕下面。 骊芒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磨出的骨镰确实不错,锋口摸着也很利。木青很是高兴,踮起脚尖搂住他脖子亲了下他鼻尖。骊芒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抱她臀往上举回亲她。但却不是亲她脸,而是隔着衣服磨蹭着亲她胸口。木青被他弄得有些发痒,笑着躲避,两人闹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件事,急忙拍了拍他肩膀示意放自己下来,从兽皮上捡起那把军刀,拉了骊芒的手,掀开门帘,按他坐到了棚屋门口的一个大木桩子上。骊芒有些不解,却也是乖乖坐在那里不动。 空地里还慢慢闷燃着几堆用来驱蚊的干草,大多数人已经回屋子里休息去了,剩下的也都露天地躺在外面凉快,加上他们这里又在边上,所以倒也没引起别人过多注意。月亮此时已经爬过了树梢,洒下一片清清浅浅的光。木青到这没几天,就发现这时的月色比起她从前见过的,真的是亮了不少,只要不是弯钩月的晴朗夜里,月光足以让人看清东西。 木青抬起骊芒的一只手,借了月色看了下。他的指甲厚实锐利,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小腹处留下的那道至今还没褪尽的刮擦痕迹,就是他一开始的杰作。后来他发现自己弄伤过她,显得有些自责,再抚摸她身体的时候,就没再刮擦过她了。但每次看着就和他那一头乱发一样的不顺眼,所以趁着剪刀拿回来了,想帮他修剪下指甲。 骊芒发觉了她的意图,有些不愿的样子,手一个劲地用力往回缩要藏在身后,但被她捉着不放,到底还是拧不过,只得由她去了。 木青慢慢地剪去他过长的指甲。考虑到剪太平了他可能会不习惯,所以没有齐根剪,留了一小段,但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末了还顺带帮他剪了脚趾甲。 这里的人没有专门修剪指甲的工具,所以一般都是任由指甲留长皴裂了折断。木青帮骊芒修剪好了,心想等这几天忙过去了有空帮由由和她几个弟妹也修下。 骊芒握了下拳头又松开,重复几次,看起来很不习惯,表情也并不怎么买账。一抬头看见木青站在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阵夜风吹过,撩起她身后的几丝长发迎面扑向他脸,痒地像在挠他的心,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钻回屋子里去。 木青第二天把新做的骨头镰刀带去地里试了下,果然比昨天要顺手多了。而且她发现骊芒很聪明,握手的地方紧紧缠绕上了一圈不知道什么树上剥下来的柔软树皮,这样就算手上有汗也不会因为滑溜脱出手去。 这把新式镰刀很快引起了娜朵和别的女人的注意,挨个拿去用了下,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一个个抢着要了。娜朵笑眯眯地推着木青上了作物地,指指在边上跟了过来满地撒野的部落里的小孩子,跟她说了几句话。木青听懂了几个词,大概是叫她不用下地劳作,看好小孩就行了。她怀疑应该是骊芒暗地里让娜朵照顾下她的。昨晚看见她手心被磨得红肿时,他当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痛。 木青估摸着自己在地里确实帮不上多大的忙,也不推脱了,干脆带着小孩去附近寻找采摘野果野菜,她到这里二十多天了,渐渐也能分辨出那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中午休息的时候,这里的人虽然没有中餐的习惯,但大家吃到了她带着小孩子采摘过来的果子和烧好的野菜汤,看起来还是很高兴。 次日,木青就发现几乎每个女人手上都拿了与她那把相似的骨镰。看来昨晚回去都叫自家的男人们仿照着去做了。速度比起前两天快了不少,到了第三天就全部收割完成,开始捶打脱黍的步骤。 木青感觉得出来,部落里的大部分女人们因为她的这个发明,对她的态度比从前要亲近了不少。从前她们可能觉得她是异类,虽然碍于骊芒的缘故,对她也很客气,但那是一种疏远的客气。现在见面了却会朝她露出灿烂的笑,也不再阻拦自家的小孩找她玩了。除了翻花绳,她还会教她们跳天空格、玩老鹰捉小鸡,甚至在大树下弄出了个秋千。这个新游戏一下成了孩子的最爱,不但女孩,连男孩都抢着玩,木青俨然成了部落里的孩子王了。 现在,除了呶呶看起来对她敌意更重外,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木青却高兴不起来,相反,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因为她等不到她的月经。 木青自少女初潮后,一直就觉得月经这个东西对女人来说实在是件麻烦事。但是现在,她盼望这东西如期而至,就像从前在月底盼望发工资一样,甚至比那个更来得焦心。至少工资不大会有变数,但是这东西……就难说了。 本来按照日子,昨天她就应该来月经的,但是直到今天晚上,却仍是迟迟没有动静。 她的月经一向很准的,偶尔会提前一天,但几乎没有推迟过。 木青开始寝食难安胡思乱想了。到了最后,她甚至想,自己如果真的就这样怀孕生下孩子,让他和这里的人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这种裹兽皮睡棚屋时刻要和野兽搏斗为果腹而奔忙的日子,她一定会万分心痛。她并不是看不起这种生活方式,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开始学着去适应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这样,她就觉得那简直是一种罪,她无法接受。 骊芒显然不清楚她这两天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但他发现了她的这种变化,并且小心翼翼地去哄她高兴,用他自己的方式。昨天晚上他给她偷偷带好吃的,现在又掏出了一串用动物牙齿磨出的项链,满面笑容地递到了她的面前,期待她露出笑颜。这在这里算是女人们用来装饰自己的奢侈品了,她只在呶呶脖子上看到过。但木青实在没有心情,随意瞟了一眼,便恹恹地躺到了自己平常睡觉的地方。她心中甚至有些责怪起他,怪他让自己怀孕。 木青躺了一会,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借了外面透进的月光,见那串项链已经掉在了地上,他却仍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现出茫然又受伤的表情。 木青心中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翻身坐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骊芒几乎是扑到了她面前,猛地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最后只是在不断重复一个音节“太萨喀穆”。 木青听不懂,但是心中莫名地却起了一阵感动之意,低低地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等他终于松开了自己,这才微笑着亲了下他额头。这是这两天她第一次对他笑。 骊芒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刚才的落寞一扫而光,看样子是想抱着她一道睡了。木青拦了下他,探身出去拣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那串项链,递到了他手上。 骊芒不解,木青笑道:“男人送项链给女人,不是还要给她戴起来的吗?”说着做了个戴项链的动作。 骊芒恍然,把项链套到了她脖子上,又把她长发拢了出来。项链长度刚好到她胸口□□处。光滑阴凉,感觉很舒服。打磨应该费了他不少功夫。 木青低头看了下,笑道:“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骊芒。” 她现在不但自己在用心学他们的语言,也经常有意在骊芒面前说她的语言。或许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有一天不但自己可以用他们的语言交流,骊芒也可以用她的语言来与她交流吧。 骊芒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嘿嘿地笑了起来,眼里闪着快活的光。 这一夜,木青躺在骊芒臂弯里睡觉的时候,默默对自己说,如果孩子真的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来了,她就只能当是上天在这里赐给她的一个宝贝了。她会尽自己的力量为他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她也会教他自己所能教的所有知识。如果是男孩,他将会是丛林里最健壮勇猛的战士,如果是女孩,那她一定会是最聪明漂亮的公主…… 第二天一早,木青被身下涌出的一阵热意惊醒。 她迟到的月经不期而至,而且糟糕的是居然弄脏了身下的那块兽皮。 23、二十三章 木青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她焦心等待,它迟迟不来。等她以为它再也不来了,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它却又在她睡梦中突然到了。 她应该是很高兴的。毕竟现在就怀孕,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但她其实并没觉得自己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只是略微松了口气而已。然后她就有些尴尬,不想被骊芒发现她弄脏了兽皮。 木青轻轻挪开了他围住自己的胳膊,从枕头边上的一个口子里摸出了一条月经带。她把这东西和那把军刀都藏在了枕头里面。然后蹑手蹑脚地到了墙边,那里有个罐子,里面装了些她早几天就收集过来的草木灰烬。小心地装了进去,扎好了口子,然后绑到了自己身上。 卫生巾发明之前,女人们都是这样处理一个月中的这几天的。只要每天换洗,应该还算卫生。 木青绑好了带子,转身去拿她几天前自己用煮软的藤草编好再缝起来的围裙。她只有一条裤子,怕到时万一被渗透弄脏了洗不掉,所以自己弄了条长度到膝盖下的长裙,这几天穿着也更方便些。转身的时候,却吓了一跳,骊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那一滩污渍前,定定地盯着她看,神情极其困扰。 木青差点没跳起来,脸一下涨得通红。她虽然已经有些习惯和他裸-裎相对了,但系这东西被他看见过程,就好比女人自个偷偷穿情趣内衣摆姿势欣赏时被人发现差不多,极其尴尬。慌忙伸手去拿藤裙。骊芒动作比她快,一把抄起她的裙子递给了她。然后伸出手,小心地戳了下她腿间那鼓鼓囊囊的布包。 木青彻底无语了。只当自己没看见,飞快地套上了裙子。 按理说他那么渴望后代子嗣,甚至连做那事情都只是盯着她的受孕期,现在看见她来了月经,多少应该会有些失望。但刚才看他样子,倒是好奇占了多数。这让她有些不解。再一想,这里又没生理卫生课,估计也没过来人会特意去告诉他女人来了月经就表示没怀孕,看他自己平日里也是大大咧咧的,估计根本没去注意这些,这才懵懵懂懂毫不知情的吧? 木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没现出来,只是拿她用来当草纸的干叶片用力去擦兽皮上留下的污痕。叶片用掉了好几张,湿痕是没了,只是那一滩印迹却仍在。猛抬头,见骊芒歪着头正看自己忙活。刚才的好奇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看好戏的样子。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白了他一眼,推他起来,把整块兽皮卷了起来,打算拿到溪流边,正好趁机全部洗刷一遍再晾晒下。 骊芒笑嘻嘻从她手里拿过卷成一团的兽皮扛在肩上,跟她一道向溪流方向走去。 空气里还带着湿润的味道,木青穿了凉拖的脚板上沾了路边草叶上还未被太阳热气蒸腾掉的露珠,觉得一阵凉意。 骊芒走路一向比她快,现在也是,很快就把她落在身后一大截了。木青慢慢跟在后面,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情觉得很是舒缓。 骊芒仿佛感觉到她在后面看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她笑了下。木青正要紧走几步赶上他,突然迟疑了下来。 她看见以加和呶呶突然从对面的小径上走过来,看起来似乎要回聚居地去。呶呶有些蓬头乱发的感觉。她平日一般起来都比较迟,这么早碰到,倒还是头一回。 呶呶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神情一下变得很难看,站在那里不动,乌黑的眼睛淡淡地斜睨着木青。她身边的以加脸上挂着他一贯的有些漫不经心的笑,看见木青,那丝笑意不过更浓了些,朝她飞快地挤了下眼睛。 骊芒见木青站着不动,以为她怪他走路太快没等她,又在和自己耍小性子,呵呵笑了下,大踏步地回了她身边。木青的视线被他遮挡住了。等骊芒拉着她手转身继续往前,他们两个已经不见了,像精灵般地突然消失。 小径两边都是茂密的树丛,他们应该闪身从别的路走了,如果不想和骊芒这样对面相碰的话。 木青经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时,如果不是边上的枝从还在微微抖动,她会以为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 木青的好心情没了。她被呶呶刚才斜睨着自己的那双乌黑眼睛困扰着,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骊芒很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低头仔细看她脸。木青抬头朝他笑了下,顺手帮他捋掉了沾在头发上的一片干草叶子。骊芒立刻不疑有他,牵着她手,两人一起到了溪流边洗刷了兽皮,甩干了重新卷起来拿回去晾。 木青很快将那天早上的偶遇丢到了脑后。她的经期也过去了。这天傍晚,和娜朵一道去了溪流边。娜朵到上游取水烧饭,取了水便回去了。她蹲在溪边,洗涤换下的月经带。 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洗涤的东西,连皂荚都没有。她刚才只好用个碗装了草木灰带过来,充当碱性洗涤剂,尽量把布料洗得干净些,这样才可以延长它的使用寿命。 木青在水里搓洗着布料,脑子里却忍不住浮现出骊芒前几天干的糗事。第一个晚上的时候,他故态萌发,又想凑过去闻下味道,被她揪住了头发严厉禁止,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了,但看他样子就是很不乐意。接下来的两夜,两人之间又重复了这窘人的一幕。木青发誓往后她会继续禁止他这么干,省得他养成没事就去闻的劣习,料他现在也不敢对她怎么样。等到了昨夜,他大概知道她是不会让他得逞的,又把注意力转到了她的月经带上。她换新带子时,他不但抢着去帮她填装草灰,还非要自己给她穿戴起来。木青拗不过,只好由他折腾去了。结果就是今早起来的时候,发现兽皮和两人身上都糊满了黑黑的草灰。原来他昨夜扎口时没弄好,里面的草木灰随她夜里翻身的时候散漏了出来,弄得到处都是。幸好已经是最后一夜了,要不然这景象就真的太壮烈了…… 木青想起他今早被自己瞪视时不断挠头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身后响起了阵脚步声,木青以为是别的女人过来,并没回头。但是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一个黑影当头罩了下来。等她想回头时,她已经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臂膀,但不是骊芒的。 木青猛地回头,几乎和以加凑了过来的脸撞了起来。 木青挣扎了几下,以加不但没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她听到身后他在吃吃地笑,仿佛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大概是忘了前次的那一耳刮子了。 木青低头,瞥见脚边那个碗里还有用剩下的草木灰,想也没想,伸手就抓了一把,回头猛地挥手朝他脸上倒撒了过去。 以加大叫一声,倏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眼睛里应该进了灰,嘴里也吸了些进去。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俯身压向溪流里冲刷眼睛。 木青一把抓起自己的布条,连碗也顾不得拿了,扭身飞快地就往聚居地方向跑。但是看起来情况没上次那么顺利,她没跑多远,以加就已经起身追了过来,嘴里愤怒地在叫嚷着什么。 木青脚上穿了凉拖,跑得不快,以加腿长,几下就追赶了上来。木青回头,见身后不远处他头脸湿漉漉一片,上面还沾了些被水打湿没来得及冲走的草木灰印痕,黑一道白一道的,看起来很是狼狈。眼睛虽然可以睁开了,但应该还是很不舒服,加上他一脸愤怒,所以整个表情看起来很狰狞。 木青骇然,她没想到以加竟这么大胆,在这个聚居地的女人们时常来往的这块溪流边也敢这样追赶自己,大叫一声掉头继续夺路而逃,偏偏却一脚卡在了地上石子缝中,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整个人重心不稳,扑到了地上。 她的脚应该已经崴了。但是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以加已经趁势扑了上来,将她有些粗暴地翻了过来,然后跪着压到了她身上,怒目圆睁地瞪着她。 木青伸手去摸身边的石子,他立刻注意到了,猛地按住了她的双手。 很明显,这个平日总是笑嘻嘻的男人已经被她激怒了。 木青被他压得无法动弹。但很奇怪,刚刚的惊骇反倒慢慢消失了。她极力压住了刚才狂跳的心,冷冷地注视着他,带了些不屑和鄙视。 以加居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他突然用力挤了下眼睛,大概仍觉得很不舒服。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力揉搓,眼睛反复睁开又闭上。 如果不是自己现在的糟糕状况,木青会觉得他这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她皱眉用力推开他。 就在她觉得以加表情有些松动,似乎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见自己头顶方向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一个高大的身影像阵旋风般地冲了过来,砰地一声,坐在她身上的以加被重重地打翻到了地上。 是骊芒过来了。 木青得到了自由,立刻翻身爬了起来坐在地上,看着骊芒愤怒的重拳一下下地落在以加的脸上和身上。 木青第一次知道男人打架竟会这样可怕,那和女人打架时抓头发挠指甲完全是两种概念。尤其是现在,面对骊芒的重拳,以加只是护住头脸,看起来并无还手的意图。 骊芒显得更加愤怒了,重重一拳将他打趴到了地上,然后蹲下身去,愤怒地朝他吼着什么。 以加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和他平视,伸手抹了下嘴角边渗出的血迹,突然也大吼了起来。 他说得飞快,神色越来越激动,到最后,整张脸看起来已经通红一片了,映上原来的草木灰痕迹和刚才被骊芒打出的血迹,看起来怪异非常。 木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骊芒显然是被他的话震动了。她看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神色阴鸷得像暴风雪前的漫天乌云,一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紧紧顶在地上,似乎在强忍住没有再打过去。 但是以加却突然动手了。他在说到最激动处,突然一拳狠狠地捣向了骊芒的脸。骊芒侧头避让了下,但那拳力量过大,仿佛凝聚了以加全部的愤怒,他还是被打得仰面倒在了地上。 木青隐隐感觉到了。这两个男人之间,一开始是为她动的手。但是到了现在,他们的这场架应该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去扶他起来,但刚试着站立,脚腕处却是一阵疼痛,低低□□了一声,一下又坐回了地上。 骊芒听到了她发出的声音,很快翻身起来到了她身边,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微微有些肿胀的右脚脚腕,皱眉伸手轻轻捏了下,大约知道并未伤及骨头,神色这才稍稍松了些,伸手一下把她抱了起来,迈开大步朝聚居地去了,再也没有回头看以加。 木青缩在他怀里,完全地放松了下来,这才惊觉自己手上竟还一直紧紧攥着那条惹出了事端的小布条。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下被丢在身后的以加。见他仍坐在那里,眼睛盯着骊芒渐渐远去的背影,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神情里却仍透出了丝倔傲和落寞。 25、二十五章 叫她的是个男人,声音略微有些苍老。 她认识这声音。是首领,他们都尊他为达乌。木青猜想达乌应该就是对王或者首领的尊号。 木青应了一声,从里面出来了。看见他背手在后面,静静地看着自己。 除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到她身边扭了下她身体露出黑牙让她大倒胃口外,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骊芒的关系,对她一直倒并没怎么样,除了偶尔找她教下结绳。木青尽量把那回理解为大婶去菜场买菜挑拣下鸡鸭肥瘦,所以对他的厌恶之感渐渐也消去了些,毕竟自己是在他的地盘上讨生活。 最近他找她频繁了些,原因和前些天的一件偶然事情有关。那天她与娜朵回来去交上一日收获的时候,见负责管理各人所得的那女人数点着前面女人们篮子里东西的数量,然后用绳子做不同的记号,忙得焦头烂额,速度又慢,后面等着的女人们大概急着回去烧饭等自家男人回来,埋怨声一片。 这里虽然将各人所得物公有化,但每天每个人的所得还是会累计下来,用符号分别记录在墙上。木青估计这大概是等冬天给每个家庭分配食物的时候作参考用的,有点多劳多得的意思,所以女人们每天干活都很卖力。人们对数字已经有了概念,但超出十的计算就有些缓慢,过百就更不行了,必须要把东西分成十个一摊,等满了十摊,再用某种结绳做标记,表示百的概念,等到了十个百,就用另外一个绳结来表示千,以此推类。 木青虽然和那女人一开始就结下了梁子,但这么多天过去了,除了见面时那女人脸色难看点,倒也相安无事。现在见她手忙脚乱的,便上前帮着数起了数,很快就清点出了一个篮子里的果子数,一百二三颗,然后她各打了个这里表示一百和二十的绳结挂在属于那上交女人的一溜绳结下面,边上再画三道杠。她数了下,这女人再有一个表示百的绳结,就可以把这十个拿掉,换成表示一个表示千的了。 队伍很快就变短了。女人们交完了手上的东西,摸摸木青的额头,高高兴兴地走了。在这里摸额头是表示感谢的意思。 木青本来有些担心那管事的女人会怪自己多事。但看她只是松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像是钦佩,又像是有些不服气,倒没多少恶意,便也放下了心,朝她笑了下,交了她和娜朵的东西,一道回去了。 大概是她精于计算的名气传了出去,所以这几天计数的事情都是她和那管事女人一道做的,那女人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客气。然后骊芒知道了这事,看着她的眼神就跟第一次见到那望远镜似的,木青生平第一次觉到了被崇拜的滋味,而且是被这么强壮的男人崇拜。虽然有些惭愧自己不过是占便宜比他们多学了那么一丁点的数学而已,但心情那叫一个不错。她甚至想着再过段时间,等她和他们可以顺利交流的时候,就教会这里的孩子学习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算术,毕竟对日常生活还是很有帮助的。 达乌最近时常来找她,就是要她教更多的结绳法子。其实她早就没什么新招了,但他似乎不信,木青没办法,只好教他阿拉伯数字一二三十百。他起先有些不解,等慢慢理解了这是表示数字的另一种方法,而且比他这里世代流传下来的传统结绳法看起来更精简实用,他的兴趣一下便被激发了出来。木青有时候甚至觉得这老头执拗得有些可爱,至少他对学习的这种爱好,让她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不少。 她一开始以为他现在过来又是学数字的,但看着又感觉不像。 达乌注视了她片刻,突然露出了个笑容道:“跟我来。”说着背手转身离开,朝聚居地外围走去。 木青跟了上去。 他进入了林子,往正北方向而去。 面前的路越来越难走,到了最后已经没有路的痕迹了,她有些后悔自己出来时没穿鞋子,脚上的那双拖鞋不足以保护她的双脚不被地上的荆棘刮到。她脚面上已经有了好几道血痕。幸好穿了牛仔裤,腿部才得以被保护。 达乌还在往前,木青几次犹豫着想转身回去,但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意图,总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朝她笑下,用手指指前面。 他的笑很自然,但却带了丝命令的味道。她下意识地觉得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但到了最后,情况就变成了她不得不跟上去,因为就算这时她掉头回来,她大概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达乌在她最后停住脚步不肯向前的时候,摸着自己别在腰间的骨刀,冷冷地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一边继续跟着他前进,一边焦心地看着四周和头顶浓密的丛林,但是没用,她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就在她快要喘不出气时,前面的达乌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她。 “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他看着她说道,脸上神色漠然一片。 木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在她愣怔的功夫,达乌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这次说的很慢,音节一个一个地从他口中吐出。 木青这次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了。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要赶自己离开他的部落,趁骊芒不在的时候。刚才他们出来,部落里并没有什么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除了娜朵,她想谁也不敢违逆首领的意思去告诉骊芒她是跟着他出去,然后一去不返的。骊芒只会以为她是自己逃走的。 至于原因,她想她已经知道了。 她并没有打算苦苦哀求他,向他保证自己往后一定离骊芒远远的,只要他不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茫茫丛林里。别说她现在还说不来这么复杂的话,就算会,他听了也不会心软的。因为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精光,掺杂了残忍和狡猾,这是从前她从没有注意到过的。 她只是后悔自己太过轻信,只把他当成个行将卸任的普通老人。她却忘了,他年轻时必定也是部落里最英勇甚至最残忍的一个男人,这样的男人才能带领他的族人在丛林里顽强地生存并且繁衍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而现在,他在为他的女儿铲除对手。 木青身上有汗,现在只觉冰冷一片,而更多的汗还在不住往外涌,头发紧紧贴在她的颈项和后背,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估摸着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他对抗,如果他想在这里杀死她的话。他虽然老了,但是走了这么多路,仍丝毫没有疲累气喘的迹象,手掌骨节突出,手背爆满了青筋,何况腰上还插了柄尖利的骨刀。对付她绰绰有余了。 “前面一直下去有个部落,你自己找过去。往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否则我会杀了你。” 达乌看着她,慢慢地说道,然后指着正北方。 木青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他现在还没有要她命的念头,只是赶她走。 她不想惹怒他,让自己下一刻就成为一具倒在这里的被虫蚁野兽咬噬,然后慢慢腐烂的寂寞尸骨。 但是就算她侥幸可以躲过野兽的猎捕,最后找到别的原住民,他们会接纳善待她这个外来的异族?并且,骊芒,在以为她逃走后,难过上一阵子,然后就会慢慢忘掉她,彻底恢复他从前的生活吧? 木青的心像浸满了冰凉的水,沉沉地不住下坠,坠到了她身体的最底处。 达乌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有些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就抿起了下巴,经过了木青身边,朝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 木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丛林中。 一丝恐惧从她心头生出,虫子般地慢慢咬噬着她的心。 她觉得有些透不出气,忍不住抱着头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最后她觉得舒服了些,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却是四顾一片茫然。 她该朝达乌指的方向去,还是往回走? 往北,她可能会被野兽吃掉,可能迷失在丛林里死去,也可能找到达乌所指的部落,开始她未知的命运。 往南,她也可能死在丛林中,或者运气够好再次见到骊芒。但是之后呢,她指望骊芒怎样?为了她而与首领,甚至是整个部落为敌?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的声音,那是树丛被分开发出的响声。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野兽,心脏狂跳得像要蹦出喉咙,猛地回头,却惊骇地看见丛林里露出了几张男人的面孔。 那明显是和骊芒不同种族的人。身材矮小些,每一个人的胸口都烙着一个碗口大小的狰狞兽首,面目凶暴。 木青头皮发麻,惊叫一声拔腿就跑,但身后那几个男人立刻从树丛后钻了出来,嘴里吱吱哇哇地乱叫着,几下就抓到了她。 木青几乎没怎么反抗。其中一个人扛她上了肩头,就像她第一次被骊芒捉住时那样。 他们在丛林里跑得飞快,遇到沟壑也是跳跃而过,木青被颠得几乎要发狂。 天色暗了下来,他们入了个洞穴,将木青丢在了地上,然后燃起了一堆火。 木青小心地四顾打量,见这里看起来不像个长居之所。应该是他们还没有到自己的老巢,今晚暂时在此过夜而已。一个男人将自己背上的一头狍子样的猎物猛地撕扯开来,血水四溅,架到了火上胡乱烧烤了一会,就和同伴血淋淋地放进嘴里撕咬了起来。吃了一会,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下木青,撕下一块肉,走到她身边,递到了她嘴边。 肉还带着皮毛,附着淋淋的血水和白色的经络。木青不愿吃,也不敢反抗,只是略略地往后仰了下头。 “吃!” 那男人把手中的肉猛地往木青嘴里塞,张嘴说了句和骊芒他们一样的话。 木青闻到了他口中喷出的浓烈恶臭,加上那块肉已经入了她嘴。一阵反胃,忍不住俯身呕了出来,尽管她今天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过。 那些男人看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一个脸上有块黑疤的男人丢掉了手上的肉,笑嘻嘻地朝木青走了过来,眼里射出青绿的光。 木青看出了他的意图,不住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洞穴壁,再也无法挪动身子。 一双长满了毛的肮脏的手摸到了她的身上。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衣服要被撕破的时候,砰一声,刚才塞肉到她嘴里的人一脚踹开了黑疤男人,怒喝了一声。 他说得又急又快,木青听不大懂。但那些人似乎被镇住了。黑疤男人看了一眼木青,心有不甘地回了火堆旁,捡起刚才丢下的肉块,继续吃了起来。 他们吃完了肉,连剩下的骨头也都用石块敲开,舔完里面的血红骨髓。 木青靠在墙角,整个人抖得几乎连牙齿都合不拢了,半天才稍稍止住。 洞穴口又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男人出去查看,很快就喜笑颜开地带进了更多的人。 他们应该都是同一伙。 让木青目瞪口呆的是,达乌居然也在其中,只是情形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头上的伤口在往下滴血,整张脸狰狞异常,手被绳索紧紧缚在了身后。 很明显,达乌和她一样,也成了这群人的俘虏,而且看起来应该是在与她分开后不久的事情。 26、二十六章 达乌一眼看见了木青,显得很是惊讶,但很快,他就被粗暴地推到了离木青几步远的地方,跌在了地上。 头领模样的那个男人到了达乌跟前说了串话,达乌怒目而视,看起来仿佛在咒骂。那男人也未多说,只是拔出了达乌腰间的骨刀,一手扯住他耳朵,猛地用力切下,一只耳朵转眼便和身体分离开来了。 骨刀的刃还不至于利到一刀切下耳朵,那分明就是半切半撕扯下来的。达乌发出了一声来自地狱底般的惨叫,肩膀迅速被鲜血染透。 木青骇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把自己尽量地缩在洞穴角落里。她想闭上眼睛,眼睛却像是失去了控制,只是定定地盯着倒在地上痉挛不已的达乌。 头领把耳朵包在了一块兽皮里,丢给边上的那个黑疤男人。黑疤男人一把接过,立刻便起身,和另个人一同消失在了洞穴外的暗夜中。其他人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围聚在一起不停地谈论。木青间或听到了“皮毛”“黍籽”的词汇。那都是聚居地里时常被提起的。 火光渐渐熄灭。鼾声响了起来。除了一个靠坐在洞口守夜,其他男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达乌起先还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声□□,渐渐地悄无声息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木青估摸着他是因为失血过多晕厥了去,性命应该还无碍。 黑暗中她的头脑渐渐有些清明起来。回想着这群人刚才的举动和她能抓住的只言片语,他们很有可能是叫那个黑疤男人和他同伴去骊芒的部落传信,要求用皮毛和粮食来换回他们的首领。而信物就是达乌的一只耳朵。 这个部族充斥了暴力和凶残。这从他们吃的东西就可以看出。他们会把肉在火上烤,但却不烤熟。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更习惯吃带血腥味道的东西而已。她不知道为何这么巧,他们会正好出现在了她和达乌的附近,看起来倒更像是一路尾随的。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看起来她和达乌两个的性命暂时应该无碍,而且从之前那黑疤男人被踢开来看,她暂时也还不用为自己会被侵犯而担忧,尽管她想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天亮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一行人并没有因为恶劣的天气而暂缓行程,继续带着木青和达乌上路了。直到天色再次黑下来,他们到了,因为影影绰绰看见有很多人迎了过来。 木青还没来得及再多看几眼,就被拎着和达乌一道,再次被关进了个仿佛是洞穴的地方。里面漆黑一片,但是仍能感觉出来不是很大,充满了扑鼻的恶臭。 木青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好在今天一直下雨,她在路上张嘴接了不少雨水喝下去,现在并不口渴。极度的饥饿感也已经挨了过去,加上这里的恶臭空气,她并不感觉饿,只是浑身乏力,而且湿透的衣服紧紧沾在她身上,非常难受。鞋子早不知道掉哪里了,现在光着双脚。 她不知道达乌情况如何了,现在就算她想看也没办法,里面漆黑一片。她只是试探着叫了几声,半晌,听到了不远处来自他的几声回应,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听起来一时还是死不了的。 黑暗中她脱下自己衣服和裤子,用她最大的力气拧出里面的水,然后穿了回去。她觉到了疲累,想靠在洞壁边休息,等睡着了,时间就会过得快些。坐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倒退的时候,后背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阵响声,似乎一堆东西坍塌了下来。伸手摸了下,摸到一节光滑的圆柱状物体,也不知道是什么,便丢了去,重新摸到了另一个空旷些的角落,靠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是想着骊芒入睡的。 木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头觉得有些沉。借了洞口透进的晨光看了一下四周,见果然是个低矮的洞穴,并不深,看起来非常肮脏,地上黑黑一片,像是糊了层油腻腻的东西,辨不出是什么。看见靠近洞口的一滩暗红血迹,才恍然那应该是经年摊积的血水一层层厚结而成的。怪不得昨夜被丢进来时,闻到了那样的恶臭味。并且她也知道了自己昨夜撞到的是什么东西了。一大堆动物的骸骨。看起来这里像是个专门用来屠宰的地方。 达乌正坐在靠近洞口的地上闭着眼睛。他身上的血痕被昨天的雨水冲走了,但是头上和耳朵的伤口却开始泛白肿胀。脸色差得就像个死人。 木青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靠近。事实上就算靠近了,她也帮不了他一丝一毫。 达乌仿佛感觉到她在看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木青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他快要死了,但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他的眼睛仍然十分有神,至少比她想象得要好多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或许这里的人所具有的坚忍和顽强,是她这种现代人完全无法比拟的。 达乌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木青也不再理会他,只是继续打量着这里。 她突然怔了下。 她在那堆动物骸骨里似乎看见了个像是人类头骨的东西,立刻过去翻拣了出来。 她或许认不出人骨的其他部位,但这确实是个人头骨,面颅上的几个空洞正森森地与她对视。 木青飞快地把头骨丢回了地上,心头一阵发麻。 人骨与动物骸骨混杂在这里,这是不是表示,如果缺乏食物,这个部族的人也会把俘虏当做食物吃掉?地上那些被人为断开的长骨,很明显是为了吸食里面的骨髓而敲开的。 她有一种直觉,这里的人在去送信的时候是不会提到她的。如果达乌被赎了回去,只剩她一人在此。在骊芒不知道她行踪的前提下,她也根本不会指望达乌自己主动开口去告诉他这一点的。 那么她最后就只剩两条路,不是为这里的某一个男人生孩子,就是被当做食物吃掉。 木青觉得自己不能想了,所以踩着湿滑尖锐的石面往洞穴口走去。 她需要分散下注意力。再这样想下去的话,真的要疯掉。 雨虽然停了,但外面的天色仍是阴沉一片。 洞穴外是片光秃秃的空地,堆了些石块,再望过去又是成片的丛林。并且附近站了两个人,是看守。 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白天的时候,看守送了一次吃的东西过来。是两块看起来在火上烤过,但撕开表层里面还有血水的肉。 达乌从地上拣起一块大些的肉,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下去。然后他有些贪婪地看着木青手上的那块,表情明显是不够。 他需要保持体力等待来自部落的救援,木青也一样。她也需要能量维持自己的生命,寻找合适的求生机会。 所以她装作没看见,离他远远地坐下,尽量快地把手上的那块东西吃进了肚子里。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趁达乌累极睡着的时候在自己习惯坐着的角落里藏了一截断骨。骨节粗厚,断口尖利。 三天来第一次吃到能让胃感觉饱实的东西,这让她完全可以忽略掉自己的视觉和味觉。 又过了一夜,再次是早上的时候,达乌被带了出去。看守也只剩一个人了。 木青猜测骊芒他们应该已经带着准备赎回达乌的东西赶到了这里。 这想必是一场并不轻松的人质交换,所以男人尽可能多地要被调过去增加己方的力量。 她一下子心焦如焚。 她和骊芒相距得如此近,但是他却不知道她也在这里。 她本来还在犹豫如果见到了骊芒,骊芒会不会为她而陷入两难境地。但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必须要见到骊芒,哪怕让骊芒为她做抉择。 她不想在这里被迫为别的男人繁衍后代,更不想被人吸去脑髓,砸开臂骨舔掉里面的营养物质。 她必须要为自己拼一下,即使这样做很自私。 她早就注意到了洞口看守她的那个男人在这里只剩下他和她两人后,就不住地看她。开始目光还有些躲躲闪闪,现在已经是肆无忌惮了,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她坐回了自己平常坐的那个角落,将衣服领口往下扯了些,然后抚了下自己的头发,朝他微微笑了下。 木青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那男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处深深插入了那截断骨,嘴里在不住往外冒着血泡,眼睛圆睁,死死瞪着木青的背影,但是生命的流光在飞逝离他而去。 木青飞快地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手在微微发抖。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毕竟她杀的是一个人。而她从前在厨房里连条活鱼都不敢杀。 但是现在她发现杀人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在想到自己可能的结局后。 她把仍在抖动的手在大腿两侧狠命搓了几下。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热量,手终于停止了颤抖。 她光着脚,飞快地潜出了洞口,尽量让自己忽略掉脚底板踩着尖锐石头时感觉到的痛。 骊芒不在她身边,她只能自己独自承受这痛。 29、三十章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聚居地。 本来他们可以回得更早些的,但两人似乎都有些舍不得这个暂时可以抛开一切的回程,所以赶路都不怎么紧,这才拖延了些时间。 一切看起来和之前都一样,却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除了娜朵和由由的笑脸仍然是那样的真挚,这里的每一个人看着他和骊芒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尤其是对她。 她觉得自己在前段时间和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种友善关系一下又倒退到了刚来时的状态,甚至还不如。女人们重新喝斥她们的孩子,不允许他们找她玩。收果实时的计数工作也不用她了,宁可队伍排得牢骚一片。 她觉得有些落寞。更加盼望夜晚的到来。夜晚骊芒会在她身边,会抱着她睡,这让她感觉安心很多。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就惊喜地发现她和骊芒之间的交流顺畅了不少。不仅仅是她已经能用非常简单的语句来表达自己大部分的意思,就连他说的话,就算只能抓住其中几个音节,她也能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觉得自己和他的心一下靠近了很多。 事实上自从出了这个意外,她知道骊芒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只是他没有在自己面前过多表现出来而已。 他原本是这个部落里最有威望的战士和猎手,公选出来的下一任达乌。但是因为她,他在族人里的声望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尤其是在擒住冈突交换的时候,他放弃了关系到全族冬季生存的兽皮和粮食,选择换回她,这一点让他们有些不满和失望。一天出去劳作的时候,娜朵甚至和女人们吵架,原因就是她听见她们在背后议论这事。 和骊芒相反,以加的声望却迅速地成长了起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在那夜里带了几个族人潜回了冈突的部落偷袭成功,夺回了全部的兽皮和部分的粮食,最后还放了把火烧了剩下带不走的东西。这对聚居地里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他们一度以为自己的东西会一去不复返之后。 回来的那几天里,木青就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整件事情。骊芒在救回她的当晚,就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离开聚居地与达乌一道被俘。她连听带猜地隐约知道了他的意思,几乎就要想说是达乌骗她出去的。只是终于忍住了。达乌毕竟还是这里的首领,她怕骊芒知道了会和他发生正面冲突,这是她不愿看到的。骊芒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话,当时只是揉了下她的头发,没再多问什么。 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遭受了如此重创的达乌在回来后,对整件事情竟是只字不提。她知道骊芒后来也去找过他,应该是问曾经问过自己的同一个问题。但是从他回来后的神情看,达乌显然并没有给他什么清楚满意的答案,因为他显得既郁闷又无奈。 达乌为了呶呶,要驱逐她离开这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然后遇到了冈突部落的人,他们两个都成了俘虏。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后来冈突对骊芒的奇怪暗杀举动和图鲁的那种诡异表现,她或许也会让自己相信这确实就是个巧合。但是现在,很有可能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木青觉得自己抓到了些脉络。她渐渐大胆编织出了一张关系图:达乌决定骗自己外出丢弃,被图鲁知道了。出于某种原因,他决定趁这个机会做些事情。便与冈突勾结到了一起,帮他杀死人质交换后毫无防备的骊芒,条件就是那些兽皮和粮食。他当时频频回头,或许就是对冈突的暗示或者催促。老达乌其实就是一头老狐狸。他虽然一时大意落入了冈突的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但必定也和她一样有所怀疑。是不是他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回来后才对整件事情闭口不提?当然更不会提他对自己的不怀好意。 木青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她现在唯一有些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那个黑疤要对自己有所不轨的时候,被冈突阻止了。他当时明显是说了什么,她却没有听懂。她不认为这些人的思想已经提到了认为当众猥亵甚至强-奸一个女俘虏有什么不妥的高度。那就是有原因的。难道是图鲁事先在冈突那里提到过不准动自己?但是他为什么要特意这样……保护自己?平日里他与骊芒关系很是冷淡,对自己就更谈不上交情了。 她觉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把这个抛到了脑后。和她的这个困惑相比,骊芒被人暗中盯住,这才是最严重的事情。普通的人质交换,对方在达到了目的之后,是不可能又突然发动致命暗袭的。她相信骊芒自己应该也有所觉察了,在那天见到了那张淬毒的弓箭之后。但是她仍是有些不放心,觉得还是要跟他提下。所以这天傍晚,他再次陪着她一道去溪流边汲水的时候,木青用自己琢磨了很久的话提醒他要小心图鲁,图鲁不是个好人。 她颠来倒去地只能说这两句,其余更复杂的,她还不会表达。 她第一次为自己和他之间语言还不能流畅交通感到如此气馁和焦躁,到了最后甚至结巴了起来。 骊芒起先还很是认真地听她在说。他应该是听懂了,眼里微微有光在闪动。然后他注意到了她有些涨红的脸和不断比划着的手势,伸手用力揉乱她的头发,然后笑了起来。 木青有些不满地拂开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用手指拢了下自己的头发。 骊芒笑得更开心了。木青见他伸出蒲扇大手过来,似乎还想再弄乱自己头发,急忙闪避了过去,嘟哝着道:“狗咬吕洞宾……” 话刚出口,她就闭嘴了。 骊芒把手放到了她额头摸了下。 这是表示感谢的意思。 原来他刚才不过是在逗弄自己,就像他之前做过的很多次那样。她为他终于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感到高兴,正要朝他笑下,他突然低头又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下,然后拿了地上的那个大陶罐,蹲下去帮她打水。 被他亲过的额头似乎还留着他胡须掠过时的那种瘙痒感。最近她有些迷恋这种感觉,所以总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他的须发彻底整理下,毕竟他现在的形象离她的审美观太过遥远。 骊芒不知道她正在打自己胡须的主意,打满了水抱着就往回走。 这两天都是木青自己烧饭给他吃了。虽然娜朵似乎有些不放心,在她起火烧东西的时候时常过来指点一二,但木青很坚决。既然她已经决定了要和骊芒好好过日子,做他的女人,长期在别人那里搭伙总有些不妥当。何况她私心里也希望骊芒可以吃到自己给他做的东西。尽管前天她烤的那块肉有些半生不熟,昨天煮的那罐子汤洒了一半到火堆里,差点把火也浇灭了。但骊芒看起来并不在乎,她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而且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对于自己遇到的这个如此容易喂饱满足的家伙,木青真是越看越满意。跟他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着等下怎么把自己今天采了偷偷私藏起来的新鲜蘑菇煮得好吃一点,让他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贤惠的老婆而自豪。 快到聚居地时,迎面碰到了以加。他正慢悠悠地在附近闲逛的样子。看见了他们,他立刻走了过来,笑着和骊芒打招呼。 骊芒停下了脚步,两人说起了话。 最近以加的风头很劲。但是木青觉得自己看他越发不顺眼,尤其是看到他脸上的挂着的那笑意的时候,有时候真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打掉那得意劲。 但是骊芒在这一点上和她却有些分歧。上次他两个在溪流边打架后,本来一直就再没交流过。只是经过了这次的意外,他大概觉得以加放的那把火不但夺回了部落里的皮毛和粮食,而且又帮助了自己和木青脱身,心中对他有感激之意,加上以加似乎又存心想与他修复关系,所以两人这几天竟又开始说话了。 木青站在一边,起先听他两个说的好像是关于最近部落里加强人手巡夜以防止冈突部落夜袭报复的事,便忍耐着等了一会。哪知说完了那个,又不知道扯上了别的什么,看起来很来劲的样子,心中便不快了起来,连着咳嗽了几声,骊芒却是充耳不闻。她有些气恼,忍不住又重重咳嗽了一声,自己扭头先走了。他这才惊觉了过来,抱起了刚才放在地上的水罐子,匆忙赶到了她身边。 他觉察到了她的不悦之色,靠近了试探着叫了声她名字。见她懒洋洋地爱理不理的样子,突然伸出自己空着的一只手,探到她腰肢处扭了一把,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木青扭头,见他双眼正笔直地望着前方,一脸我没做坏事的郑重表情,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骊芒这才像松了口气,跟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木青心中暗暗骂了句呆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扭了下他臂膀上的肌肉,又微微叹了口气。 30、三十一章 木青烧的蘑菇肉汤还算可以,基本没毁掉辛苦藏起来的材料,她甚至尝到了一丝久违的鲜味。唯一的遗憾就是仍没有咸味。喝汤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哪天能让她弄到盐,那就好了。 骊芒没她那么多愁善感,吃喝得很痛快,到最后连汤汁都没剩下一滴。吃完他就匆匆离去。晚上轮到他和另几个族人一道守夜。 离那事情过去已经十来天了。部落里不但轮派守夜的人手增加了,每个男人临睡前手边也都放着武器,以防冈突夜半来袭。 最近入秋,夜间气温有些转凉,晚上睡觉已经要盖张兽皮了。 木青独自睡了一会,到了快半夜的时候转醒。想起今天娜朵送过来的几块薯根还有剩,怕他现在肚子会饿,便起身端了碗送过去。 月华当空,照得四下明朗一片。 木青到了聚居地的外围,渐渐靠近骊芒所在的时候,耳边听见几声随风送来的话语声,像是骊芒在和什么人说话。抬头循声望去,见那个背影竟是达乌。 达乌自从回来后,人就一下像是衰老了许多,加上养伤,所以白日里也很少见他从屋子里出来。现在半夜三更的,他怎么又会到了这里? 木青犹豫了下,停在了边上的一节树桩子后面。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又隔了些距离,木青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到了最后,骊芒显得很是激动,声音也大了些。 “……不允许……伤害她……” 木青隐隐约约只听到了这个。 她的心紧了下。 达乌似乎也被骊芒的反应惊呆住了。过了一会,他转头慢慢离去了,只是肩膀下垂,月色下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寂寥无力。 木青看向骊芒,见他已经坐在地上,背后靠着一截树桩。他的头微微下垂,脸容被遮挡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神色。但感觉到他全身绷紧,隐隐像在散发着怒气。 木青犹豫了下,慢慢走到了他跟前。 他的警觉性一直很高。此时却连她的靠近也浑然未觉。直到她在月光下的身影投到了他的脚前,这才惊觉了过来,一只手猛地握住了身边的锐矛。抬头看见是她,这才松懈了下来。 “我给你送吃的。” 木青朝他微微笑了下,把手上的碗递了过去。 他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然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扯,她已经跌坐到了他的腿上。碗拿不牢,失手掉在了地上打破,里面的几块薯根骨碌碌滚了出来。 木青哎了一声,伸手想去捞,手却被他拦在了他的大手上。 他从背后紧紧抱着她的腰身,把自己的脸埋在她后颈的长发里,一动不动。 木青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她感觉到了后背来自于他的一丝压抑。 她没再动了,就这样任由他抱着,一直靠坐着他,把头倚在他肩上,感觉着他呼出在自己后颈的气息。直到快昏昏欲睡的时候,才觉得他抱了自己起来往棚屋里去。 他把木青轻轻放回了睡觉的地方,给她身上盖了兽皮,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然后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结束守夜回来的时候,木青已经给他煮好了早饭。 木青一边慢慢喝着菜粥,一边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他西里呼噜几下吃完了,抬头朝她狠狠一笑,站了起来。 木青觉得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他又恢复了平日那个她熟悉的骊芒了。 目送他和别的男人们离去,木青去了娜朵那里。 前天由由发烧,木青摸了下她额头,估计至少三十九度,便一直帮着娜朵在照顾。看见娜朵让她喝上次给自己治肚子痛的老女人弄过来的药汁,实在不放心。偏偏自己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用手蘸了凉水在她额头四肢抹开,喂她喝温开水,盼望这样的物理降温多少能帮她熬过这一关。 这里的孩子很容易夭折。她到此不过一个多月,已经亲眼看见两个孩子死去了。一个才几个月大,一个和由由差不多。都是生病熬不过死去的。 今天由由看起来情况好了些,只是有些仍精神不济,嘴唇干得脱皮,一双眼睛看起来更大。 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由由看管弟妹,这几天她生病了,娜朵已经耽误了两天的功夫,现在见她好了些,便托木青再照顾下她和几个小点的孩子,自己急匆匆和女人们一道出去采集野果野菜了。 现在是丛林里物产最丰盛的时候,过了这段日子,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采摘到肥美丰硕的果子,所以她有些心急。 木青摸了下由由的额头,已经温凉了。心中很是高兴。她在温水里放了一大块骊芒前几天带回的野蜂窝,等蜂蜜都溶在水里了,晃荡了几下,喂由由喝了下去。 由由喝光了,舔了下嘴唇,朝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中午时分,木青心疼由由,翻了下她家的锅罐,找到了几块吃剩下的薯根和一碗黍籽,丢罐子里加水和蜂窝块煮成了甜粥,分给了她们吃。 她生火煮粥的时候,聚居地里留下的七八个女人都斜眼看她。木青知道她们应该是看不惯自己中午煮东西吃,只也懒得理睬。 由由吃多了流质食物,尿急要去西北角的壕沟,木青陪她一道。快到时看见虎齿和另个男人正拎着矛杆在巡守。 白日里轮流留两个男人在聚居地以备不测,这是这里一向的做法。 木青朝虎齿点头笑了下。虎齿站在那里不动,黧黑的脸膛微微有些泛红。 他和骊芒关系不错,对木青一直也很友善。木青也觉得他为人豪爽,所以偶尔碰见了会打招呼。 靠近壕沟就闻到了那股异味。 木青正等着由由,突然听见聚居地的一头传来了女人的尖叫,极其惊恐,中间还夹杂着陌生男人的吼叫声。 木青大吃一惊,猛地回头。虎齿朝她喝了一声“别过去”,自己已经飞快地往声音的方向去了。 异样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来。像是打斗时发出的吆喝。 由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有些站不住了。 木青几乎是拖着她藏在了边上的草丛里,叫她不要出来,自己沿着聚居地边上的树丛,飞快地跑了过去。 透过树丛的罅隙,看到的一幕让她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冈突正带着他的族人扫荡着聚居地。 女人和孩子们被绑在了一堆。虎齿正和冈突的几个人在搏斗,身边地上,他的族人已经倒了下去,腹部被刺了个洞。 虎齿怒目圆睁,状若发疯,他手上的锐矛插-进了一个入侵者的胸口,只是同时,自己后背也被深深刺入。他发出了一声怒吼,慢慢地倒了下去。 冈突那张已经算不上人脸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他抬头看着自己的族人正押着达乌和呶呶出来。 本来正怒骂不停的呶呶在看到冈突伸到自己面前的脸后,惨叫一声,整个人抖个不停,喉咙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了。 达乌怒目相视,冈突阴沉着脸围着他转了一圈,没有犹豫,举起手上的骨刀重重地劈了下去。 女人们发出了尖叫的哀鸣,孩子们哭了起来。 冈突猛地回头,女人们立刻静止了下去,瑟瑟发抖地哄着自己的孩子。 他的人从地窖里翻出了几乎所有的东西,装进了皮袋里,最后带着俘虏过来的女人和小孩欢呼着离去了。 被劫掠过的聚居地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静得不像是人间。 木青颤抖着手,一一摸过倒在地上的虎齿、他的族人和达乌的鼻息。 已经没有鼻息了。 他们只是防备着夜晚,以为他们会在夜间突袭。谁也没有想到,冈突会带着人在白天袭击了空巢。 木青在这一刻突然很恨自己。 她觉得她应该要想到这点的,但是她却偏偏也没有想到。 哭泣着的由由用手擦她的脸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竟也在流眼泪。 “救她们……救她们……” 由由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木青猛地醒悟了过来。早一刻让外面的骊芒他们知道这里出事了,救出被抓走的女人们和夺回他们财产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但是怎么让他们知道呢?现在离他们平常回来的傍晚还有漫长的一个下午。 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往外渗,汇聚在了一起,滴下了她的鼻尖。 片刻之后,空地上燃起了一堆大火,木青不断地往火堆里扔被水浇湿了的柴,浓烟滚滚,直直地冲上了天空。 被自己家园上空方向升起的滚滚黑烟召回的骊芒和他的族人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达乌和守卫家园的两个战士倒在血泊中,女人和孩子们被俘虏走,地窖里用来过冬的储备被劫掠一空。仍然冒着滚滚黑烟的火堆旁,木青和由由被烟熏黑的面庞上斑斑泪痕。 复仇的怒吼声随着黑烟冲上了聚居地的上空。 丛林里的人擅长的就是追踪。他们从小就必须要学会用最敏锐的眼光,最灵敏的鼻子去跟踪发现他们的猎物。现在,他们要追踪的是敌人。 当夜,只留了几个哨守,仍沉浸在掠夺过后的狂喜中的冈突和他的族人们在露营地鼾声四起的时候,骊芒和他的同伴们悄悄地靠近了。 冈突死的时候,丑陋的脸上带着的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临死也想不通,骊芒和他的族人为什么会如此快地得到消息赶到了这里。以他之前的估计,等他们晚上回来知道了消息,自己一行人留下的踪迹已经被黑暗吞没了。他们至少要比自己慢一夜的行程。 女人孩子们和他们被掠走的财产又重新被夺了回来。在太阳升起之前,他们回到了聚居地。 但是没有人笑得出来,连孩子也一样。 骊芒更甚。 他跪在了空地的中间,几乎是有些木然地看着前方。那里,女人们围着地上的尸体哀哀痛哭,呶呶哭得更是伤心。 他的首领和两个英勇的族人死在了家园里。因为他的疏忽大意。 “那个女人是祸端!是她招致了我们的灾难!赶走她!”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木青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见之前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的那个老女人此刻正朝自己走来,手杖上的陶铃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才惊觉她说的是自己。 她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一步,很快便停住了,因为发现她身后也站了人。 短暂的死寂过后,她就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自己。 她看向了骊芒。 骊芒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很多年以后,当木青身边围着自己的孩子们,看着他们无忧无虑地嬉闹玩耍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会想,如果骊芒那时没有要她,而是达乌头顶的那顶羽冠和他的族人,那么现在一切又会怎样?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命运假设。 但是不管怎样,他要了她。所以在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一定不会让他有机会后悔自己当初向她走来时迈出的那几步。 31、三十二章 骊芒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在此起彼伏的“赶走她”的呼声中,他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出来的时候,他把那根羽雉交还到了老女人的手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一直站在后面的以加和图鲁。 呶呶突然发了疯般地拨开人群冲了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血丝沿着她的唇慢慢渗了出来。 他没有甩开她的嘴,只是皱着眉头,几乎是容忍又怜悯地看着她。 娜朵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朝木青这里走了一步,却被身后她的男人紧紧拉住了。 他为了我,竟然自愿被他的族人和部落放逐。在这个人类力量相对于自然还是极其渺小的时代,该是怎样的执念,才会让他做出这样无异于是自杀举动的牺牲? 木青微微地笑了下,闭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现出了另一个场景。 在她跟着他要离开聚居地时,由由突然挣脱了娜朵的手,飞快地朝她奔了过来。 她抱住了木青的腿,抬头。 木青缓缓蹲了下去,与她平视。 “太萨喀穆!太萨喀穆!太萨喀穆!……” 由由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哽咽着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会回来的……” 她也泪流满面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骊芒带走了他的皮囊和手上的锐矛,木青抱着她的枕头,里面是刀、月经带、蛇皮围裙、骊芒送给她的项链和前几天分配过来吃剩下的一包黍籽。 当聚居地在身后渐渐消失不见的时候,木青回头看了一眼,暮霭中袅袅升起的几缕炊烟让她觉得有几分伤感。她抬头看了眼身边骊芒的侧脸,他的下颌被须发遮住,她看不清他是否紧抿着嘴,但他的目光正直直地望着前方,神情看起来就像两人是一道要回归家园,而不是刚刚从家园中被赶了出来。 她突然觉得有些安心,把自己的手插进了他的臂弯里紧紧挽住,跟上了他的步子。 这一夜他们住在了离聚居地不远的那个山洞里。就是她刚来时从达乌那里逃脱后被骊芒抓住藏了一夜的那个山洞。那里似乎是他经常来的地方。他在角落里的一堆石头后扒拉了一阵,扯出了一个蓝色的包,然后笑着扔到了她的面前。 木青惊喜地发现这就是自己第一次碰见时就被他据为己有的那个背包,居然一直被他藏在了这里。唯一遗憾的就是望远镜没有了。急忙打开了来,见里面东西都还在,只是电筒打开的时候,光有些微弱,大概是长久没充电的缘故,明天放在阳光下晒,应该就能恢复原来的光度了。 木青摆弄手电筒,照射洞壁查看的时候,一边的骊芒正忙着生火,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他之前肯定已经把这包里的东西都研究过一遍了,这才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俏皮的念头,叫了声他名字,等他抬头看了过来,就把光束照向他眼睛。 骊芒显然吓了一跳,很快用手遮挡住眼睛,到了她跟前没收了电筒。见她低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伸手拧了下她的脸。 他们出来时并没带什么吃的东西。等火生了起来,晚上睡觉用的草叶铺子也铺好了,骊芒吩咐她坐在里面等他回来,自己便拿了弓箭和锐矛出去。临走前还细心地用折过来的浓密树枝把洞口掩盖了起来。 木青一个人坐在火堆旁,不时往里面添加一两根枝条助燃,噼噼啪啪的火星爆裂声中,她的皮肤感受到了一丝被炙烤的热意。 到这的将近两个月时间,或许是意外一桩接连一桩地朝她迎面袭来,她几乎不大回忆从前的种种和那里的亲人,也或许是不敢。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突然又想起了从前。 不过短短的两个月,身前身后却已有如同隔世的恍然之感。 外面响起了一阵的脚步声。木青以为是骊芒回来了,有些欢喜地起身迎了上去。她走了几步,却听见一阵有些迟疑的轻声呼唤骊芒和她自己名字的声音。 是娜朵。 木青急忙撩开了洞口堆积着的枝叶。见娜朵和她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们送来了一包薯根和几块已经烤好的干肉,还有一张皮毛。 娜朵的眼睛仍有些红红的,拉住木青的手不住地念叨着“你们一定要好”。她的男人站在那里没说什么,但神情也很凝重。 木青突然有了一种愧疚感。她觉得有些对不起面前这个善良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他的亲人骊芒现在应该还在部落里,是个最叫人敬仰的下任达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放逐到丛林里从此要凭一己之力与天地为伍。 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她现在的心情。她只是用双手握住娜朵长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拉到自己嘴边亲吻了一下。 娜朵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收回了手擦了下,朝她点了下头,和她男人转身离去了。 骊芒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两只山鸡模样的猎物。他在外面的水源地已经去毛清洗过了。看见地上的东西,愣了一下。等听了木青慢慢说出的话,他点了下头,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后就熟练地把鸡叉在枝条上烧烤。 木青本来有些担心这会勾起他的感伤。偷眼看他时,却见他只是盯着火上的两只渐渐冒出油光的鸡,神情很是专注。似乎感觉到她在偷窥自己,突然抬头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就像火光那样温暖。 睡觉的时候,他像往常那样让她枕在他一只胳膊上,另一手揽住她腰,轻轻拍着她后背,就像小时候木青被她母亲拍着哄入睡那样。 她突然觉得眼里有阵潮意涌了上来,急忙闭上眼睛用心睡觉。 木青是被半夜里的一阵凉意冻醒的。她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往自己身侧的温暖来源靠去,那里却没有温暖。伸手胡乱摸了下,这才发觉那张兽皮正裹住自己的身子,但身边骊芒不见了。 她的心脏噗通跳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四顾望去,这一刹那竟有些惊慌之感。 山洞里很黑,外面的月光照不进来,只是洞口影影绰绰地似乎有团黑影。她微微撑起身子看去,认出来了确实是骊芒的背影。 他正独自坐在那里,面朝聚居地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背影良久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化石。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会,想起身过去。但她终于还是没有过去,只是慢慢地又躺了回去,把自己缩回了在兽皮里。 过了很久,她终于听到一阵响动,应该是他起身回来了。 他躺回了她身边。 木青觉到了他带来的微微一丝凉意,那是被秋夜凉月浸润出来的凉意。 他似乎怕自己身上的凉意惊扰了她,并没掀开兽皮盖住身体。 木青装作刚被他惊醒的样子,打了个呵欠,娇滴滴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然后伸手抱住了他光-裸的腰,把自己温暖柔软的身子贴了过去。 骊芒没有犹豫,立刻伸手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唇压上了她的额头。就像她就是他身体里被取出的某一部分,他们本来就该这样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第二天早上的晨曦晓光中,他带着她沿着从前漂游过几天的那条大河,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木青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她相信等他停下脚步,那就一定会是他们将来的家园所在。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在河流边山崖的一个浅穴里停驻了下来。他们的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所以需要去找东西补充食物。 这里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骊芒应该是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所以带了她去。 木青看着他敏捷地爬上了树,掏了一个鸟窝,带了几枚鸟蛋下来。 每个都有她手掌大小。 他又在一棵大树腐朽掏空的洞穴里抓出了几只肥硕的大号地鼠。木青看着在他手上吱吱乱叫不停扭动身子的那东西,虽然有些惊惧,只是想到自己连带血的生肉都吃过,便也释然了。 最后他射杀了一只被惊起从他们面前仓惶逃过的倒霉的狍子。木青拎着自己顺手采摘过来的用大树叶包裹起来的野果,两人满载而归,这时天已经擦黑了。半路的时候,木青突然听见自己边上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吃了一惊,一下跳到了骊芒身侧。 骊芒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自己握了锐矛,小心地拨开了草丛。等看到引发了异响的来源,两人都是松了口气。 那里有只奇怪的小东西,正在一次次地努力地想站起来,却又一次次地倒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声。 说它奇怪,是因为它长得有些像狮子,但全身的毛却是黑色,体型看起来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像是出生没多久的。 木青蹲了下去,借着仅剩的黯淡天光仔细地看了下,发现它的后臀和腿部有被咬过的痕迹,鲜血淋漓,上面还扎了些毛刺,这才无法站立。 骊芒伸出手,一下已经粗暴地拎起了小家伙的脖子,看样子是要扭断它脖子送它小命了。木青赶忙哎了一声,从他手上夺了过来。 小东西受了惊吓,缩在木青怀里不住呜呜地叫,头使劲往她胸口蹭。 骊芒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白了自己一眼,抱了小东西就往前走去,只好跟了过来。 两人回了起先找过来的地方,木青顾不得别的,先就叫骊芒给她照着手电,自己抱着小东西,用军刀上的镊子小心地拔出了它身上的一根根刺,又叫骊芒到附近拔了些草药过来,嚼烂了敷在它伤口上。 骊芒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是看上了这小东西,要带着一道走了。其实论他想法,十只只怕也早就架火上烤了,只见她这么喜欢,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木青把烤熟的肉细细地嚼烂了,和着果子的汁水喂给了小东西吃。吃完了,那小东西竟一口叼住了她一根手指,用软软的舌头包裹住不住咋吮着。木青觉得又痒又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放在了脚边用兽皮盖着,夜里还醒了几次,看看还在不在,弄得骊芒郁闷不已。等她第三次要爬起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了她回来狠狠压在了自己身下。 小东西趴在边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边上纠缠在一起的起伏不断的两个身影,和着他们发出的响声,喉咙里轻轻地呜呜叫着。 32、三十三章 第七天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大河的尽头。 其实算不上尽头,只是大河到了这里,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断,无路可去地从高高的断面飞跃而下,一泻千里,继续往东浩荡而去。 日头正在顶上。 木青站在断崖前,听着阵阵轰鸣水声入耳,迎面竟觉一阵丝凉,那是水雾被风卷扬而起扑来时带过来的凉意。 她本已走得有些燥热,此时竟也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被她一直抱在怀里的小东西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它小黑。本来正眯着眼睛懒洋洋在睡觉的小黑似乎也被这响声惊醒,猛地睁开了眼抬头,好奇地东张西望。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下去就是悬崖。 木青抬头看着骊芒。 他朝她笑了下,当先拐了个弯朝边上走去。 木青跟在他身后,见他用手上的矛和前几天刚打制出来的一把石斧分开面前重叠蔓延的枝木藤蔓,开路向前。 这是个上坡的缓岗,他们走得有些艰难。 这样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地势渐渐地平了起来,接着就是下坡。 下坡的路比起先要好走些。 他们翻过了这个小山岗。 骊芒继续在朝前走,木青紧紧着跟着她。 怀里的小黑似乎感到了她的疲乏,有些不安地呜呜叫了起来,伸舌隔着衣服舔了下她的胸口。 骊芒回过了头,看了她一眼,蹲在了她面前,示意她上来。 他要背她走。 木青拒绝了。 丛林里两个月的生活,她已经渐渐学会了忍耐。适当的时候,她当然会在骊芒面前撒下娇,博取他的爱怜。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要她还有最后一丝力气,她知道自己就应该咬紧牙跟着,而不是成为他的负担。他除了在前面开路,身上还已经背了她的包,除了里面原来的东西,还鼓鼓囊囊地装了前几天吃剩下的一些干粮和几颗她从前用来解渴喝过的那种椰果子。 骊芒见她不肯上来,起身伸手抹了下她额头的汗。低眼瞧见还趴在她怀里耷拉着脚轻轻松松的小黑,眉头略皱了下,掐住了它脖子上的皮,一把拎了起来。 木青以为他要让它自己走路。小黑虽然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结疤,但下地行走跟上他们估计还有困难。正要再抱回来,却见他已经提了它放在自己空出的右肩上。 小黑骤然离了木青的怀抱,一下站得离地高了不少,看起来有些害怕,四只爪子紧紧扒住骊芒肩头,乌溜溜的眼不住看向木青,嗷呜地叫个不停。 木青有些不忍,想抱它下来,骊芒已经伸手刮了下小黑的头。小黑嗷一声,仿佛知道这男主人没女主人那么好惹,又不喜欢自己,不敢再叫了,只用力扒住自己站脚的地方,以免掉下去,看向木青的那个小眼神仿佛有些委屈。 木青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见了面就不投缘的家伙,忍住了笑意,伸手摸了下小黑的头,以示安慰。 骊芒朝她嘿嘿笑了下,拉了她手继续前行。 可怜的小黑扒在他肩头,身子摇摇晃晃,却也奇迹般地始终没掉下来,到了最后看起来反倒是得了乐趣,又摇着尾巴冲身后跟着的木青嗷呜嗷呜地叫。 黄昏的时候,在走过了一道峡谷之后,木青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万万没想到这峡谷之后竟然隐藏了一片像是桃源的佳美之地。 峡谷的远处山脊上,一道瀑布蜿蜒而下,汇聚成宽阔的溪流,弯弯绕绕着从她脚前淙淙而过。溪流对面,是一大片平缓的谷地,此刻长满了各种各样疯狂蔓延的地表植被和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空气里充满了淡淡的泥土腥味,但这味道不会叫人不适,反倒觉到了这里土地的肥沃。再过去,不远方仍是莽莽丛林,直到这样的景象被远山截断。 此刻,夕阳斜照的余晖正洒在这片土地上,给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木青几乎是惊喜地双手勾住了骊芒的脖子,整个人欢呼着跳上了他的身子。 小黑猝不及防,被震得跌落到了地上,蹲在她脚边垂着头呜呜地叫。 木青太高兴了。 跋涉了整整七天,骊芒终于带着她停下了脚步,停在这片桃源般的有水流过的谷地。 骊芒也被她的兴奋所感染,一下抱起了她,涉过齐腰深的溪流,到了对岸。 小黑想跟着过来,却又不敢下水,急得在地上不停打转,嗷嗷地叫。 木青回头看见了,笑着戳了下骊芒的胸口。骊芒只好放下了她,把小黑拎了过来丢在地上。 小黑一落地,立刻就撒开了腿打欢,一下就消失在浓密的地表植从里。 木青有些不放心,追着叫了声它名字,骊芒却抓了她的手,带着往前去了。 她不禁暗笑自己太过婆妈。小黑是丛林里的原始动物,不是她从前自家养的小宠物。 骊芒沿着山壁脚下仔细地搜索,仿佛在寻找什么,最后他拨开了一从高过她头顶的草堆和纵横纠缠的浓密藤蔓,一个很大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了她眼前。 木青明白了,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盖起自己的房子之前,这个山洞应该就是他们用来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了。 她觉得骊芒刚才寻找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知道这里本来就有个山洞似的,忍不住指着洞口,抬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骊芒看出了她的疑惑,很简洁地道:“我小时候来过这里,所以找了过来。” 木青理解了他的话。只是看他的神色有些淡,仿佛不大愿多言这个话题。便闭口了。只是看着他的举动。 他并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在附近拢了些干枯的枝叶,卷成了一扎,用他随身皮囊里的火石火绒点燃烧旺了后,朝暗沉的洞穴深处扔了进去,然后拉着她闪在了洞口边上。 木青起先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知道了他的意图。大概是想用火光探下有没有野兽藏身在里面。 火扎子燃烧得很正常,里面也并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这说明洞穴里可以进去了。 木青跟着骊芒慢慢地前进,用手上的电筒光不住地照射着四壁,打量着自己今后的栖身之地。 山洞并不是一直到底的,洞口进去七八米左右就稍微拐了个弯,然后是个几十平米的大洞,高度大约两层楼的样子。 木青从前做导游时特意研究过各种洞穴的形成方式,这里无论是洞壁还是洞顶,看起来都比较平整,像是个土洞。也就是陡峭的土崖下部有透水性较好的沙土层时,由于地下水或大气降水的作用,沙土遭到溶解冲刷而渐渐形成的空洞。比潮湿的溶洞更适合住人。 虽然不是溶洞,只是常年被洞口植被封闭住,里面空气仍带了浓重的霉潮味道。木青拉了骊芒到外面,找了很多燃烧物过来,在洞穴角落里各自点燃了几个火堆,让空气流动起来驱除异味。 骊芒在靠近洞壁处高起的一块平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然后回头有些歉意地看着她。 他现在连一张晚上睡觉时能垫护住她娇嫩肌肤的兽皮都没有。娜朵送来的唯一一张还要充当盖被。 木青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只是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了干草铺的一头,摊手摊脚地躺了上去,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看着他温柔地笑道:“我们的家很好。我很喜欢。” 骊芒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她身边摸了下她头发,目光闪动。 白天的时候他总喜欢摸她头发,就像夜间流连抚摸她身体一样。 她知道这是他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骊芒用石斧在边上砍斫了十几棵碗口粗细的小树,削去了枝叶,用剥下的树皮紧紧扎连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木排的模样。 这时夕阳已经落下山去,天色迅速地转黑,一轮金黄色的月升上了夜空。 他们到达自己家园的第一个夜晚悄悄降临了。 木排被用来挡住山洞口。就像装了道门。这让木青感觉安全了许多。 骊芒重新燃了一堆火,将背包里取出的肉块架在火上重新烤了下,用木青的刀切成小块,递到了她面前。 木青吃了肉,喝了几口用椰果壳从溪流里打上的水。虽然入口清甜,但她仍希望可以烧开了再喝。只是现在没有可以用来烧水的容器。 火堆还在熊熊燃烧,映照得整个山洞红光一片,看起来暖融融的,连秋夜里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不少。 木青被骊芒抱着躺在他们的床上的时候,她仍有些沉浸在刚到达完全属于自己的新家园的兴奋中,慢慢地和他说着自己的话,憧憬着以后的日子。 “天气凉了,骊芒你还总光着身子不冷吗?我要好好想个办法,给你弄件衣服出来;嗯,下次你捉到山鸡什么的不要急着扭断脖子,带回来给我养起来,让鸡生蛋,蛋生鸡,生个不停。然后等春天来了,把外面的那片地都开垦出来,种我带出来的黍子,再种些别的什么东西。对了骊芒,我哪天帮你把胡须都刮掉吧,你长什么样我都现在都还看不清楚呢……” 骊芒起先还唔唔地随口应着,慢慢就没有声响了,木青耳边只剩下他轻微的鼾声。 木青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凝视着身边他安详的睡容,忍不住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了个浅吻。 他太累了。这些天白天要赶路打猎,晚上还要守夜,几乎就没有睡过囫囵觉。 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在终于可以放松的这个夜里。 火堆渐渐熄灭的时候,她蜷在了骊芒的身边,也闭上了眼。 她心中其实也非常明白,明天醒来,对于骊芒来说又是辛苦的一天。 冬天快来了。他要为他们到达新家后的第一个冬天做准备。 这必定不会是一个轻松的冬天。 她有些庆幸,他们是在这时候离开聚居地的。幸好是现在,再晚些的话,他们势必会更艰难。 她这样想着,正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洞口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呜呜声,然后是爪子刨着木头发出的哧哧声。 是那小家伙终于循着他们的味道找到了这里。 又一阵哧溜声,小黑已经从木头门角落的空隙里挤了进来,嗒嗒地跑到了木青的脚边,趴着一动不动,只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咕声。 明天或许会很艰难。但明天必定会是崭新的一天。 33、三十四章 木青醒来的时候,骊芒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急忙翻身下了草铺走出了洞口。被惊醒的小黑也急忙呼哧呼哧地跟了过来。 天色还很早,周围的山木都笼罩在一层流动的薄薄晨雾之中。 她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一条小路,看起来是通往溪流的方向。路的两边堆积着刚被铲除掉的植被杂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汁清香。 骊芒正在前面不远处继续辟着小路。他的身影被晨雾遮挡住,看起来有些影影绰绰。 外洞是她打算以后烧火煮食的地方。她想生堆火,把昨晚剩下的几块肉烤热,等下给骊芒吃。走到放东西的石台前,才发现上面已经堆了一包刚摘过来的带了露珠的果子,地上是几只新打来的猎物。 太阳还没出来,她还在睡梦里,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木青用他留下的火石和火绒引了火,渐渐燃起个火堆。 离开聚居地的前几天,她因为想要自己要煮东西给骊芒吃,这才刚学会点火。她之前留意过,见这里的人会采来一种草,他们叫它“火草”。趁着新鲜潮湿,将火草背面像绒棉样的一层撕下来,一条条放在烈日下曝晒干了,需要用的时候就堆成团附在火石上,然后用另块火石撞击,飞溅出来的火星便能将火绒引燃。一开始她有些笨手笨脚,手上还被火星子溅烫过,不过现在已经熟练多了。 烤热了肉块,木青叫了他两声,骊芒听见了,很快便过来,两人就着果子吃掉了昨天剩下的肉。 吃东西的时候,两人慢慢地说了些话,木青知道了他今天要做的事。 他要在峡谷通往这里的通道上挖出一道壕沟,就像聚居地外围那样。但是不用像那里那样挖一大圈。 这个谷底的地形很具有保护性,两边是陡峭的山崖,流淌而过的溪流和下游的大河汇聚一起,成了隔开谷底与远方丛林的天堑,绕过山崖后,那里是一大片蒺藜地,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大河岸边。这样的蒺藜地,除了飞鸟,恐怕没有什么动物敢贸然进入。所以只要在西面的峡谷入口处设置道陷阱障碍,一般的大型猛兽就很难从外面闯入。 骊芒吃了东西很快就站起来到外面去了,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只有解决了安全问题,当他外出狩猎时,才能放心让木青一人留在这里。 挖壕沟需要工具。这里没有现成的工具。但是这对骊芒来说并不是问题。丛林里到处都是腐烂的大大小小的动物尸体。他昨天捡了片厚实的肩胛骨带了过来,现在就是挖土用的。 他把骨片的一头用平整的石面磨出了刀刃状,然后在自己昨天砍伐过来用剩下的树木中选了段粗细合适的,把下端用石斧劈开,插进了骨片凹处用尖石敲击出来的一个洞里,然后把木榫嵌进空隙钉牢,一把类似于锄的工具就出来。 很简陋,但是实用。 木青几乎是赞赏地看着骊芒。她只是有些遗憾这里还没有铜铁工具,如果有,他做起这些事情来应该能更省力些。 骊芒抬头看见她的表情,习惯性地伸手揉了下她头发,笑着往峡谷入口处去了。 木青跟着,见他停在了昨天进来的峡谷拐角处。那里两边距离最狭窄,不过四五个人并肩的宽度,地面是长满了杂草野花的松软腐土。看来他是要在这里挖沟了。 太阳渐渐升上来。木青看他挖了一会的沟,想起山洞里那几只还待处理的猎物,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往回去了。 骊芒一早猎过来的是头肥硕的野兔和一只有着蓬松皮毛的看起来像是狸的动物。木青估计这兔子和狸应该都是在自己窝里时被抓的。 好在它们已经不会动了,所以她才敢拎了过来到溪流边剖杀。 这些从前都是骊芒的事情。但是现在她要学着去做了。 木青用手中的刀破开了动物的腹部,去了内脏,然后慢慢地剥除皮毛,洗刷了上面沾留的血迹和残肉,放到边上晾晒。 天气快冷了,他们需要皮毛来过冬。哪怕是像野兔这样的皮也好,多存几张她就可以缝成大片。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所以费了好些时间才清理完,把肉放在溪边的石块上切成几块,用树叶包了回来放在洞里的火堆旁,留着今天吃。 谷底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木青捡了许多过来,摊在地上晒。等晒干了就可以用来烧火。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中间往骊芒那里跑了好几趟。用椰壳给他送水,给他擦下汗,或者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就是想看下他而已。 壕沟已经挖到了他膝盖的高度,直径目测有三四米。 太阳升高,照得他光/裸结实的后背闪闪发亮,那是汗水折射出来的光。 骊芒一口气喝了她盛在椰壳里的水,挥手叫她回去休息。 木青很听话地回去了。但她没有休息,而是割了许多藤条,用刀把藤条按十字剖成细条,结成了长绳。等细绳足够多了,她就动手编起了网格。 编网格并不算难事,只要把绳子依次结在一条纬线上,纵向的绳子交错打结,一层层下来便可。 她编出了一张长长的网。 刚才剖杀野味的时候,她注意到溪流里不时有鱼游过,遇到水流湍急处还会越出水面。 她没骊芒的本事,可以用尖头木棍去叉鱼,但她会用网。 木青下了水,把网布在了溪流边的两块石头间。 等她布好网上来,发现本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黑不见了。以为它又像昨晚那样自己溜去玩了,等下自然会回来,也不以为意,正要离开,却听见前面隐约传来一阵呜呜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痛苦的样子,急忙找了过去。 木青沿着山壁到了尽头拐个弯,看见小黑竟然是被困在了一大簇蒺藜植被的下面。也不知道怎么调皮竟钻了进去,现在想出来,却被尖利的蒺藜勾住了,所以才急得呜呜乱叫。 小黑看见木青来了,叫得更是抑扬顿挫,乌黑的眼乞怜似地看着她。 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急忙折了一根树枝过来,顶起了压住小黑背脊的蒺藜。小黑脱困,哧溜一下钻了出来,用身子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木青蹲下身去,见它后背上已经刺了几根蒺藜,连黑毛也被刮了几簇下来。有些心疼,急忙用手拈住它背上的蒺藜,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 小黑猛地一跃,跳上了她的膝盖,冷不丁地伸出舌头,舔了下木青的脸。 木青猝不及防,被它凉凉湿湿的舌头舔得半张脸都是口水,又痒又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她突然停住了笑声。 她在自己的唇边尝到了一丝咸味。 虽然这咸味很淡,但她已经寡淡了两个月的舌尖味蕾仍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忍不住再次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唇。 木青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她立刻抓住了小黑的头,伸出食指抹了下它还湿漉漉的嘴,然后送到了自己的舌尖。 没错。是盐的味道。 木青猛地站了起来,小黑摔到了地上打了个滚,以为女主人在跟自己开玩笑,撒泼地又使劲用后腿立起来要扒拉她腿,却扑了个空。 木青已经朝刚才小黑被困住的那片蒺藜地走去。 她趴在了地上,伸手小心地探到了蒺藜地里,拨出了一小块泥巴,送到嘴边用舌尖尝了下。 久违了的熟悉的那种味道。 这一瞬间她几乎有要跳起来的冲动。 她居然发现了盐。 在她到新家园的第二天。 这或许可以看做是一个好兆头,预兆着她和骊芒往后一定能在这里顺利生活下去。 她猛地攥住了仍在她身边打转的小黑,狠狠摸了下它的头,然后起身飞快地去山洞里拿骊芒的石斧。 她砍去了一片蒺藜,往下不停地挖坚硬的石泥。 她注意到下面的一些泥石表面附着了一层灰黑色的小小的霜体,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那就是沙粒。 她捻起了一颗,放到了自己的舌尖上。 晶体很快就被她的唾液溶解,一种咸咸苦苦的味道在她舌尖弥漫开来。 山崖后的这一大片蒺藜地下面,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小型的卤床。她刚才尝到的应该是石盐,也就是千万年前,盐水在封闭的谷底中蒸发而慢慢形成的盐床。 木青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她知道这是盐。这就够了。 她用自己的小刀从泥石表面刮下那层霜体,聚在了她刚才带过来的椰壳中。 慢慢地她收集了半壳的霜体。 这些霜体现在还掺杂了很多的杂质,所以呈现灰黑色。 她需要把这些盐霜弄得干净些。 她在山崖脚下找了一会,找到一块较薄的石板,中间因为风化稍微有些凹进去。 木青急匆匆回了山洞,挑了个较大的椰果壳装了些水,把盐霜溶了进去,搅拌成了盐卤。 她伸指头蘸了点放嘴里尝了下,咸得发苦。 但这却是她能感觉到的最美妙的滋味了。 盐卤里面现在还很脏,不但颜色发黑,她用肉眼都能看到里面的沙土杂质。需要先过滤下。 没有什么过滤的工具,她能想到的就是她的衣服。 她脱下衣服了衣服,到溪流边搓洗干净了,然后回到了洞里。 这里除了骊芒和小黑,偶尔也会见到一些被新来的他们惊起飞快地掠过草丛树木间的各种小动物,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此外就剩天地和远处的莽莽丛林。所以没了衣服遮蔽身体,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问题并不大。 她趴在地上,用衣角上的一块布料慢慢地过滤,滤了两遍,得到了半椰壳较为干净的卤水。 衣服沾了卤,不洗干净的话很容易脆化,所以她立刻到溪边把衣服漂净了。然后挂起来晾晒。 她回了洞,生起了火,把刚才捡来的石板架在了火堆上方。 石板上的凹处很浅,倒了椰果壳里将近三分之一的卤水就满了。但没关系,她可以多烧几次。 火苗舔着石板的底部,凹处里的水慢慢地沸腾蒸发。当水全部烧干了,木青看到凹处底部附着一层灰白色的结晶。 她得到了第一份盐巴。 有了盐,他们不但可以告别寡淡的滋味,不用喝那种腥味浓重的血汤,更重要的是她能更好地保存食物。 她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几乎要立刻冲去骊芒那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人都跑出了洞口一段路,终于还是忍住了。 还是等他自己吃到抹了盐的食物时再说吧。她想看他对这种新滋味的反应。 小黑跟着木青奔了一阵,突然又随她硬生生地收了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看着木青叫了几声。 骊芒半天不见木青过来自己身边打转,有些不放心。他其实还是很喜欢她在自己身边转悠的感觉的。加上骨锄的刃口有些钝了,所以扛了回来想看看她,顺便再磨下刃口。 他到了洞口,看到了一幕他想不到的景象。 火上架着的一块石板上不知道在烧煮着什么东西,正嗤嗤地往上冒着白烟。他的木青正光着上身趴在地上认真地吹着火,圆圆的臀部翘起来朝向他。 36、三十七章 到了洞口,木青鼻端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道,这才如梦初醒,又是啊地一声尖叫,松开了吊住骊芒脖颈的手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赤脚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 外洞里光线已经很是幽暗了。骊芒点了用树脂搅成燃头的火把插在了洞壁缝里,里面一下被照亮了。 架在火堆上的烤肉,朝火的一面已经成了焦黑一片,一边石台上包裹着烤鱼的叶片也被划拉开了,里面只剩一条,剩下三条不翼而飞了。 木青耳边听到一阵可疑的咂嘴声音,仿佛来自石台后面,把头探了过去,见小黑这家伙前爪按住鱼,正在那里舔得津津有味,听见响声抬头与木青打了个照面,立刻就趴在了吃剩的烤鱼上护住,像是怕她来抢。 刚捡到小黑的时候,木青考虑到它是某种哺乳动物的幼兽,怕它之前习惯吃母兽奶水,所以自己都会把东西嚼烂了再喂它吃。没想到现在一时不备,它竟然闻到了烤鱼的香味自己过来偷吃了。 小黑嘴里牙齿刚刚冒出尖尖的头,所以吃得并不快。只是地上的三条鱼都被它一一啃咬过,看起来布满了亮闪闪的口水。就算现在从它嘴里夺回来也是不能吃了。 幸好还剩最后一条,木青这样安慰了下自己,又看了眼同样惨不忍睹的烤肉。 骊芒蹲在她脚边,笑嘻嘻地看着她哭丧着的一张脸。 下次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不管骊芒再怎么迷住她,她也一定要记得先回来把吃的东西藏在小黑够不到的地方,并且把火灭掉,这一点尤其重要。 骊芒朝她伸手要刀,大概是想动手处理那几块烤焦的肉。但被她避过了。她想自己亲自动手把带了新奇滋味的肉送到他嘴里,然后等着他的赞叹。 烤肉朝火的一面虽然已经焦黑得不能吃了,但朝上的一面因为受到余火的长时间烘烤,泛出油亮亮的金黄色,看起来不但可以入口,而且十分诱人。 她用刀把肉上焦黑的部分都剔除了去,留出明天的份,把打算现在吃的放在今天煮盐用的那张石片上切成一块块。考虑到鱼肉趁热吃的话味道会更好些,所以又吹旺了火,把那条硕果仅存的烤鱼靠近了稍微烘烤下,也切撕成了小块。然后用双筷子挑拣了一片最嫩的鱼肉,夹了起来,小心地送到了骊芒的嘴边。 筷子是她白天觑空用找过来的小枝条削的。两双。她计划从现在开始,有意识地培养骊芒使用筷子夹东西吃的好习惯,而不是直接用手去拿,然后把手上的油腻随意涂擦在身上。 骊芒似乎被她手上拿捏那两根细细木棍的灵巧动作吸引住了,眼睛只是盯着她的手看,没有张嘴。 木青把鱼肉在他唇上碰了下,他张开了嘴,含了进去。 他嚼了几下,木青睁大了眼看着他。 他咽了下去。但是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反应。就和平时吃东西差不多。 木青有些难以置信,差点以为自己忘了抹盐。忍不住也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或许是在未受过任何污染又有充足天然饵料的溪流里长大的缘故,鱼肉肥嫩异常,而且带了一丝焦香。尤其是当舌尖品尝到那鲜咸的滋味时,让她恨不得细细回味舍不得吞进肚子里去。 他怎么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就这么咽了下去。 她想起了猪八戒和人参果…… 她不死心,再挑着夹了块肥瘦掺半泛了油光的兔肉送到了他面前,一边让他张嘴,一边看着他几乎是可怜巴巴地小声说道:“不一样的滋味,吃出了吗?” 骊芒响应她似的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唇,咂了几下嘴,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口把她筷尖的肉叼了进去,嚼了几下,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木青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那张后知后觉的大嘴应该是终于品出了用盐腌过的肉的特殊滋味了吧? 她几乎是有些自豪地抬起了头,等着接受他的欣喜和对自己的钦佩赞美。 但是没有,骊芒不但没有夸赞她,反而伸手抓向了石板上的肉,拎了起来就往嘴里丢,不停地嚼咽,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看着她不住地唔唔点头。 他破天荒地跟她抢东西吃,而且还是用手抓着抢! 木青哎哎地用手上的筷子敲他手背,试图阻拦他,但他置之不理,反而两手开动了起来。 她只得暂时放弃改造他的念头。眼看着石片上的肉忽忽地少了一大片,她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寡淡了两个月的嘴里又溢出了口水。 东西就是要抢着才更好吃。 第一次,他们两个就像小孩似的不停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生怕晚了就没得吃。 最后一块肉了,她的筷子快不过骊芒的手,被他抢了去。 她哎呀了一声,不依地朝他张开了嘴。 骊芒立刻停了下来,乖乖地把手上的肉送进了她的嘴里。 木青眉开眼笑地抿嘴嚼了几下。但是她很快愣住了。 他居然伸头过来,在她油汪汪的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舌尖顺带扫过她的齿,然后坐直了身子有些得意地看着她笑。 他现在的神情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沉稳之相,看起来分明就是个淘气的孩子。 木青脸一下有些红起来。 她之前一直拒绝和他亲嘴。因为他不愿像她那样每天认真地用那种枝条刷牙。就算被她强迫,看起来也只是在敷衍了事而已。所以每次当他想要亲吻她嘴唇的时候,她总是不让他亲。 估计他对此耿耿于怀,所以刚才居然趁她不备偷袭了她。 但她并没恼火,相反心里却有了丝微微的甜蜜。 嗯。下次或许可以考虑用亲嘴作为交换让他自觉养成每天刷牙的好习惯? 还剩几块鱼肉了。骊芒不再和她抢,推到了她面前。 他们还有几块肉剩下来在边上。但那是留出来明天吃的。现在如果图痛快都吃光了,明天万一他运气不够好,猎不到东西,她就要跟着他挨饿了。 他可以一顿吃下三天的东西,也可以三天不吃一顿。 但她就不一样了。他希望她跟了自己就每天都能吃饱。更何况是这样他第一次吃到的美味。 他喜欢看到她满足的样子,不管是之前他们在水潭边,还是现在。 他对她说自己吃饱了,剩下的鱼肉已经吃不下了。 木青听了,笑眯眯地往自己嘴里夹了一块小的,然后夹了另一块大些的送到他嘴里。再自己一块,他一块。直到石板上的鱼肉全部被吃光了。然后再分吃果子。 吃了有咸味的肉,再来几个汁水肥美的果子,她很满足。 一直躲在石台后啃咬自己战利品的小黑现在啪嗒啪嗒地到了木青身边,伸出舌头舔她手指上流下的果子汁水。 应该是咸鱼吃多了口渴,木青干脆丢给它一个大果子,让它自己边咬边玩。 火把的光渐渐暗了下来。骊芒站了起来。 他现在还不能休息。那道壕沟还没挖完。必须在今天挖完,然后明天他才能尽早出去打猎,为她跟着自己的第一个漫长冬天开始做准备。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木青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她想帮他做点什么,但他不让。她只好坐在边上,低声哼唱着歌给他听。 月上中天的时候,又宽又深的壕沟终于挖完了。等他明天一早在底部密插上尖头的短矛杆,再在上面铺上伪装,就算有东西误闯进入这里,也不用担心会爬上来伤害了木青。 这一夜他们两个相拥睡得都很沉。 第二天一早,骊芒布置好了陷阱,便背了弓箭锐矛和她放在他腰间皮囊里的几块烤肉要外出打猎了。 木青和小黑一直送他到了陷阱口。她把刀塞进了他腰间的皮囊里,看着他踏着横架在陷阱上的梯子出去,再收了梯子藏好,高大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山壁拐角处。 这么小的刀,对他狩猎或许没什么大帮助,但胜在锋利。她只是希望能稍微帮到他些,在他独自外出打猎,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有伙伴在身边照应的时候。 她故作镇定地跟他说不要走得太远早些回来的时候,他看出了她眼里隐藏着的一丝忧虑。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用力揉了下她的头发,朝她笑着点了下头。 骊芒天生就属于这片丛林,是这林子里最英勇的猎人和战士,自然也是丛林的宠儿。 她对自己这样说。 木青朝天吐出了口胸中的浊气,开始了自己忙碌的一天。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昨天的水潭边把猴子们因为意犹未尽而投掷过来砸他们的果子都捡了回来,装了满满一大包的树叶。虽然有些已经被撞破了,但洗净了晒干成脯的话并不影响。山谷外或许有更丰盛的果实,但她不敢贸然外出。只能在这里尽量储存她能找得到的食物了。 猴子们经过一夜并没离去,看起来是这里的老住户了。木青弯腰去捡的时候,惊动了密枝上的猴群,纷纷又探出头来朝她吱吱呀呀地呲牙咧嘴,看起来并不怎么友好。估计是不欢迎她这个不请自到打扰了他们平静生活的新邻居。但是木青相反,她对自己往后能多出这么一群邻居很是高兴。至少骊芒不在的时候,听到它们的叫声,哪怕是愤怒或者威胁的叫声,她也会觉得不那么寂寞。 大概是秋实季节的缘故,这群猴子十分挑嘴,它们栖息枝桠下面的地上掉了许多果子,有些是有腐烂或有虫咬痕迹,但大多看起来是啃咬的印记,估计是猴子们咬一口嫌不好吃随手丢掉的。她本来是想都捡了过来洗净晒干,又有些担心被远古猴子们咬过的果子会不会带了什么奇怪病菌,所以虽然感到可惜,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去边上低矮些的树枝上摘些她能够得到的果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吃了几个果子,就坐下来重新修补了自己昨天的那张网,把收口处的结头尽量弄平滑,并且加宽了网身,然后再次布在了昨天的溪流处,等着肥美的鱼儿自投罗网。这种用鲜藤编织的网估计用不了几次就要报废,但在找不到更合适的材料之前,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大不了一张坏了再编一张。下水布网的时候,她想起昨晚骊芒问她怎样捉到鱼,她带他看了她的网,他当时露出的那惊讶又称赞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又小小地肤浅得意了一把。 37、三十八章 小心地用石块把网压牢,木青就拿着石斧和椰果壳往山崖后的那片荆棘地去了。 小黑跟了她一段路,等发觉她是要往那片荆棘地去,大概对昨天的经历还心有余悸,绕着她嗷嗷的跑了几圈想阻拦,但架不住是跟屁虫,最后还是跟了过来。只是在她砍去荆棘挖土取盐晶的时候远远地站着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沉响声。 木青收集了好几壳混了各种杂物的盐晶,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洞穴。将近一天的时间里,她就重复不断地在做两件事,煮盐和收网。到了下午的时候,除了要留下取水用的几个椰果壳,其余都已经装满了盐。这一天她也收了五网的鱼,她数了下,正好八十条,各种各样的鱼都有,最多的是一种体背灰黑,腹部银白的鱼,最大的一条有好几斤重。她应付不了,只好把它放在草丛里,等它死了这才刮鳞破腹抹上盐,和其他处理过的一样,用草茎穿过鱼嘴挂起来晾晒。杀鱼的时候,她还想着哪天等骊芒有空,就指使他挖个小池子出来养鱼,这样不但捞鱼吃方便些,还随时可以吃到新鲜的鱼。 太阳西沉的时候,木青渐渐有些无心做事了。把因为煮盐弄脏洗过晾干了的衣服套回身上,就带着小黑到了那道壕沟处翘首等着骊芒回来。 骊芒没让她焦心多久,在黄昏收起它最后一道余晖之前,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峡谷入口的拐角处。 木青兴奋地叫着他的名字,朝他挥舞着手。就好像他并不是今早才离开,而是长久未归的良人终于回家了的那种感觉。 他今天的收获颇丰,两只看起来和山羊有些像,但要大了许多的狍子样的动物,一长串用枝条绑着的野鸡山禽,还有一大包他回来时顺路采摘过来的果子和各种野菜生菌,他知道她喜欢这些。 木青帮他拿果子包,伸出手的时候,骊芒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好几处伤口,那是杀鱼的时候不小心被石片的锋口划破的,指头也因为泡涨了一天的水有些泛白起皱。 他显得有些心疼,握住了她手。 木青若无其事抽回了手,笑容满面地挽着他一道回洞屋里去。 晚上了。骊芒坐在外面就着月光磨着他的武器和石刀。武器是他自己打猎要用,石刀是给她磨的。 刚才看到了她白天悬挂着晾的这么多鱼,想起她手上的刮擦痕迹,他觉得很是心痛。她的手又软又滑,摊在他的手心被他捏住时柔若无骨,他更喜欢它在晚上碰触自己肌肤时带给他的那种感觉。他不想他这么辛苦。其实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他相信自己也可以养活她的。吃东西时他忍不住跟她说了,她却只是眼睛晶亮地看着自己笑。他对她的这种笑向来就无法抵挡,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听自己的,就要把军刀还给她,这样她可以省力些。但她又说不要。他没辙了,只好给她打磨出一把锋利的石刀,好让她明天干活的时候能顺手些。 木青拣出昨天特意留下的一根细细的兔骨,到了外面央骊芒磨出针尖,再用军刀上的钻孔器在稍宽的尾部钻了个孔,一根针就出来了。她欢喜地接过了骨针回到了内洞,把自己的那个背包拿了出来,用剪刀挑断了包上布片的缝合线,慢慢地拆出了好几片大大小小的布料。 她想用这些布料做给自己做套胸衣和小内裤。 原来的那条内裤丢了之后,她就一直真空到现在。而且上身没有胸衣的衬托,不但跑路疾走时感觉不便,更担心长期下去会提早下垂。把包拆了,用帆布做套绑结式的内衣是她之前就有过的念头。现在有些安定下来了,正好趁着晚上有空,她便动手了。 她坐在火堆前,把布料摊平了放在地上。下剪前,她仔仔细细想着怎样裁剪才既省布料又穿着舒适,用手在上面比划来比划去的。就这么几块布,她不敢随意下剪,万一剪坏那就没得补救了。等终于想妥了,就用烧焦的木棍一端按着设想在布料上画出了形状,然后用剪刀小心地剪了下来。 骊芒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在那里飞针走线。好奇的拎起了她身边一块已经缝好的东西,看起来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下才想起来和她从前贴身穿过的小东西有些像,只是前面多缝着两条带子。而她手上正在缝的那东西更奇怪,圆圆的两片布料连在一起,就像……并排扣住的两只碗。 他的女人脑子里总是会有一些他意想不到的奇思妙想,他也见怪不怪了。所以并没怎么样,只是坐在她身边看着。 木青缝好了肩带,把用来捆绑在背后的两根带子也牢牢钉上去,最后仔细地用密针把兜罩的边锁牢防止毛化,一个自制小可爱就出来了。她立刻脱掉了外面的衣服,试穿了下。 当系好了后背的两根带子,她还真的有些佩服自己。从前连缝个纽扣时针脚边都对不齐的手,现在竟然也弄出了这么合身的小可爱。而且肌肤碰触到用旧了的有些发软的帆布料子,感觉也还不错。 骊芒看着包裹住她胸口处大半挺翘丰满的小可爱,比当初第一眼见到她那小内裤时还要来得吃惊。那两个碗一样的东西竟然扣在了这里! 他直直地盯着她半遮半掩中间现出的一道深深雪痕,一动不动。 木青被他的反应逗得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正要解下来打算明天洗洗再穿,他已经伸手过来隔着布料重重揉捏了几下,然后探手到她背后一下扯开了绳结。 或许小可爱最初的发明,就是为了让女人穿上,然后再让她的男人把它解下? 木青被他抱到睡觉的地方时,脑子里居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一转眼,他们在这里安家已经快两个月了。初秋的凉渐渐变成了深秋的寒,远处的丛林一眼望去,虽然仍是深深浅浅的绿,但这绿中已经渗染进去了片片金黄。 最近已经很难采到像从前那样汁多肥美的果子了,枝头仅存的一些也都有些枯黄萎缩。但木青并不十分担心。她已经储存了许多的鱼干、干果、晒干的各种野菜、蘑菇,还有在附近挖来的饱含淀粉的植物根系。骊芒几乎天天出去打猎,每天多多少少也都有收获。他们的肉和得到的各种皮毛也越来越多。这些东西连同柴火,都被木青收藏在他们居洞边上的另一个较小些的洞里。木青把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至少要去巡视个两三次,摸摸这个,数数那个,算着可以够她和骊芒吃用多少天。 看到这个洞被越来越多的东西填满,她心里会有一种充实感,就连从前闻了唯恐避之不及的腌货散发出来的味道,现在也会叫她十分满足。 他们现有的皮毛中,木青最喜欢的就是那种像狍子的动物皮。她听骊芒提过,说这东西丛林里经常可以撞见,夏天因为天热,皮上毛不厚,只有短短一层绒,可以做现在穿的衣服。等天气再冷些,毛就会厚实起来。他们聚居地的大部分人从前过冬时就是靠这种皮毛来御寒的。 木青把剥下来的一整张皮洗了晒干,用骊芒教她的方法,浸泡在烧过的草灰水里一个昼夜,再把皮子阴干,不但气味淡了,摸上去柔软了许多,附在上面的毛也比较结实了。只要两三张这样的皮就可以拼成一张垫褥。她和骊芒现在就睡在这样的皮毛垫褥上,下面摊了厚厚的干草,晚上挤在他怀里,身下是柔软的绒毛,不用烧火堆也很温暖。并且她和骊芒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用这种较薄的皮缝出来的,很适合现在的天气。 木青这几天有些烦恼。烦恼的来由就是她的邻居猴子们。 这群猴子看起来没有储存食物的习惯,之前果子丰盛的时候咬一口丢一个,毫不心痛,现在眼看着没有从前那么多的吃食来源了,竟打起了木青放在外面晾晒的肉干鱼干的主意了。木青起先还不知道,后来发现晒在外面的东西总是莫名地会少掉,以为是小黑在捣乱。等教训了小黑看牢了它,发现照样会少东西,留心观察了下,这才发现竟是猴子偷去了。 猴子吃荤,木青这才是第一次晓得。本来偷点东西吃也就算了,最烦恼的是渐渐地这些猴子胆大了,不但连吃带拿,还会把拿不走的东西丢在地上弄得一塌糊涂。而且奇怪的是,猴群的猴王不是她从前认为的某只公猴,而是只很大的母猴,机警又凶悍。有时候她过来赶,母猴甚至还会一边带着猴子猴孙们一哄而散,一边朝她呲牙咧嘴地威胁。等她忙别的去,又立刻聚了过来。弄得她接连几个白天都做不了什么事情,只是和这群猴子玩捉迷藏。 小黑长得飞快,早已经不用木青喂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个头就已经拔得快到了她的膝盖处,毛色也比刚捡到时油亮了许多。前几天它偷偷溜了出去,等天黑回来,嘴里叼了一只已经被咬断喉咙的兔子,木青这才发觉它竟已经长了满口利牙。 小黑是只什么动物,木青也猜想过。起先她觉得是只远古时代的犬,但看起来不是很像。豹子的话,毛又似乎没它那么长。最近她认定它是只类似于狮子的幼崽,只不过毛色变异成了黑色而已。但是前几天,她发现小黑似乎背部很痒的样子,不住往她腿上用力蹭,到了后来干脆躺在地上往石头上磨。她怕它身上长了寄生虫或者虱,捉住了仔细查看,吃惊地发现它的后颈和背脊前端竟萌出了几个白点,像乳牙冒出的尖头。用手按压下去很硬。怀疑是要长出棘角类的东西发痒了,所以才拼命蹭来蹭去的。 小黑背脊处竟然要长出棘角。这让木青十分震惊。 38、三十九章 在她的认知里,背上长棘角的动物就只有恐龙。但那种东西在六七千万年前的白纪中晚期就已经灭绝了。小黑绝不可能是恐龙。更何况哪里会有狮身样的恐龙? 这问题困扰了木青没多久,她就又被猴子们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两天为了防止猴子捣乱,她干脆只在自己居住的洞穴口晒新捕来的鱼,这样可以随时看顾着。原来晒鱼肉的那片空地上摊晒了她收集过来的许多柴火。现在天气渐寒,谷底到处都是枯萎泛黄的枝叶,很容易就能收到一大堆。她想猴子们总不会连柴火都要偷吧,于是放心回去了。哪里想得到无赖的猴子们竟然拿柴火撒气,等木青想去把柴火翻面晒时,见本来摊放得整整齐齐的柴被抛洒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几只猴子甚至在上面淋尿。看见她过来了,不但不跑,反而捡起柴火朝她丢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 木青觉得自己真有些生气了。猴子捣乱的事情,她一直没跟骊芒讲,觉得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不想让他多分心,大不了自己多跑几趟驱赶就是。只是看现在的样子,这群猴子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再不给点教训,过几天万一那个藏食物的洞穴被它们发现的话,只怕就会过来哄抢了。到时她一人恐怕真的抵挡不了。 木青不敢朝猴子们丢石块驱赶,怕它们丢回来砸到自己,只是拣了根大柴火驱赶。这时她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吼声。 这吼声虽然低沉,但却持久而充满威严愤怒。木青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才发现居然是闻声赶了过来的小黑。 小黑两只前爪和肩微微伏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猴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小黑居然会发出这样的吼声,这让木青再次惊讶不已。她本来已经习惯了它平常跟着自己时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感觉它就一直在撒娇。 猴子们显然和木青一样,被这声音给震住了。很快,也不知是哪只带的头,所有猴子都吱吱乱叫着朝它们平日栖息的大树丛上拼命飞奔而去,转眼就上了树,在枝桠上跳来跳去,显得有些不安。 木青又惊又喜,没想到这群猴子竟怕发怒的小黑。回头想要奖赏下它,它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蹭在自己怀里让她抚摸它的毛。 不知道是不是前次被她冤枉教训了一顿的缘故,所以对让它背黑锅的猴子们耿耿于怀,小黑竟然又低吼一声,飞快地奔到了树下,等木青反应过来,见它已经爬上了树,纵身一跃,一只逃跑不及的小猴子已经被它一口咬住了脖子。 小黑下了树,把嘴里的猴子甩到了她脚边用爪子按住,然后抬头看她,又发出了平时呜呜的低叫声,听起来有几分献媚的意思。小猴子脖颈已经现出了几个深深的牙印,血不断涌出来。可能是吓呆了,小黑放开了它也没试着逃走,只是缩着瑟瑟发抖。 木青蹲下身去,抬起小黑的脚爪看了下,见它平时隐缩在脚底厚厚肉垫里的利爪此刻都张了出来,像安了副铁钩。刚才想必就是用爪子刨钉着树干爬上去的。她碰了下,爪子立刻又缩了回去。 木青揉摸了下小黑的头。小黑显得极其兴奋,低头似乎就想咬断小猴子脖子了。 树上的猴群们惊魂过后,朝着这里吱吱哇哇乱叫,只是不敢下来。那只母猴却突然狂躁不安起来,从高高的枝桠上一跃而下,跌落到地上滚了几圈,连疼痛也顾不得,立刻就冲到了靠近木青五六米的地方停下,眼睛盯着地上的小猴子,焦急地吱吱乱叫。 小黑被打断,显得非常不快,抬头看着母猴,喉咙里又发出了低沉的呼呼声,充满了威胁之意。 母猴看起来有些惊惧,但非但不离开,反而慢慢地靠近,眼睛不时看向木青,仿佛有了些乞怜之意。 木青顿悟。这只被小黑抓住了的小猴子应该就是母猴的孩子,所以母猴才这样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想救回它。 小黑见母猴不但不走,反而越来越近,猛地又一声怒吼,张开了利爪,露出森森白牙作势就要往母猴头脸上扑去。 木青急忙从后抱住了小黑。它力气比她想象中要大许多,差点脱手而去。急忙喝了一声,小黑这才停了下来,扭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母猴如梦初醒,从小黑身前扯过了小猴的一条腿,几乎是半拖半抱地上了树。伴着一声尖利的嘶吼,猴子们像隐身了似地一下消失在了树丛里。 麻烦暂时算是解决了。猴子们刚才吃了个这样的亏,料想短期内应该会收敛些。木青没想到平日总是贪玩的小黑发起狠来竟这么有威慑力,忍不住又使劲揉了下它身上的毛,想着往后是不是该训练它少顽皮,多干些事。 晚上骊芒回来,木青把白天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又指着小黑后颈和前脊上的那几个白点给他看,好奇地望着他。 他们现在日常的交流基本已经算得上顺利了,虽然有时也会闹乌龙,但问题不大。 她想自己不知道小黑到底是什么物种,他这个丛林里长大的人应该会知道的。哪想骊芒伸手摸过小黑的背脊,竟也是一脸费解的样子,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兽。 木青有些失望。但很快就不在意了。不管小黑是什么,反正它以后肯定很厉害,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只听她的话,这就够了。 骊芒伸手不住在小黑背脊上按来捏去的,研究个不停。估计小黑不大喜欢来自于男主人的这种有些粗暴的对待,嗷呜一声甩脱了开,跑到了木青身边趴了下来,歪头闭目养神。 自前次那事情发生后,猴群接连几天果然老实了不少,偶尔有几只下来要捣乱的,也会被母猴阻止。木青松了口气。看来猴子果然还算识时务。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她送骊芒外出打猎自己回来时,居然在洞口处发现了一堆坚果。愣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凭空会多出这些东西。等看到洞口附近被踩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猴爪脚印,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那群猴子趁他们不在时送过来的。 母猴知道感恩。这让木青有些感动。毕竟这场冲突的最初来由还是自己和骊芒先闯入了它们的栖息地。她想了下,拿了一叶包的干鱼和干肉放到了它们平常出没的大树从下,然后就离开了。 她能做的也只这么多了。 第二天她路过那里,发现那包东西不见了,但树丛上的猴群也随之消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木青接连几天来看,都不见猴群。 或许对它们来说,现在这里仅剩的食物来源就是树皮和树叶了,它们找到了个另个更好的地方,所以悄悄迁徙过去好过冬? 木青竟然觉得有些怅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猴子们送过来的那包坚果都是生的。木青用石块把壳敲碎,小心地剥出里面的肉。放到石板上烘焙得出来了香味就可以当零嘴吃了。 木青剥完了最后一个椭圆形坚果的壳,觉得手指有些滑腻,便去溪流边洗手。手上沾了水,她随意揉擦了几下,奇迹发生了。 她手上竟起了泡沫,像肥皂的泡沫,虽然细细的小小的,但是真的有些像。 木青一个激动,再揉擦了下,泡沫又起了些。等她把手上的泡沫冲洗掉了,感觉异常的干净。 木青急忙回了洞口,把刚才剥出来的那个椭圆坚果肉拣了出来,放在仍湿漉漉的手心里揉擦了下,泡沫又出来了,闻着还有些香甜。 她高兴得不得了。 这可以当做皂啊,而且出来的泡沫这么细致幼滑,洗头洗澡都没问题。 她急忙想再找个出来,却失望地发现没有了。就这么一只。 或许是猴子们在采集坚果的时候,无心把这种果实混了进去而已。但是它们的无心,真的让木青十分感激。 它们帮了她的大忙。 她决定给它起个名字叫皂果。 骊芒很快就给她在外面找回了一大包相同的东西。 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体终于洗得干净了,又闻到发丝里散发出的久违了的香味,她觉得很满足。然后她让骊芒也用这种皂果洗头。骊芒起先不愿意,看到她折出剪刀威胁着要剪掉他的头发,他立刻妥协了。 木青在溪流边帮他头发打湿,涂抹上皂果,慢慢抓揉出了许多泡沫,然后用椰果壳舀水倒下,温柔地帮他冲掉,最后连耳后也仔细地一一搓洗过。 他就像个孩子,她不给他洗的话,他自己从来不会想到去洗耳朵后面。每次她提醒,他总是哦哦地点头,但过后等她检查,就会发现他很执拗地其实根本没听进去。 洗完了头,骊芒自己站在溪流里洗澡。 初冬的天气了,他居然还不怕冷,这样若无其事地浸泡在冰凉的溪流里冲澡。她却只能用他在外面拣过来的一个大龟壳烧水洗澡。 龟壳太大了,几乎有一张圆桌面大。在下面抹层泥,用来烧水或者当浴盆很好,但是想烧煮两人的吃食和汤水就过大不好用了,而且很厚,加热不易。 她越来越觉得容器不够的不便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自己和骊芒总是吃在火上烘烤出来的食物,除了口味问题,对身体的健康也有碍。 她需要锅烧煮食物,需要碗盘,需要储水的罐子。 这些之前在聚居地都有看到过。应该是他们自己烧制的陶器。 木青只晓得陶器可以用泥土烧成,但除此之外,全无经验,只希望骊芒知道烧法。 前几天她试着和骊芒提了下。他当时没说什么,但接连几个晚上都在靠崖壁的一个地面凹陷处用泥土堆筑倒弄着,最后出来了个看起来像窑炉形状的东西,她才明白他弄了个炉子,要在炉里烧陶器。 她有些汗颜。她起初以为只要把陶胚放在露天柴火堆上烧就行了。 看见炉子,她才想到露天柴火堆燃烧的温度肯定没有炉子里高,烧出的东西应该也没炉子里出来的牢固。 当然,她不会把自己的后知后觉让骊芒知道,免得他笑话。 40、四十一章 昨夜的地动让陷阱上面的伪装塌陷了进去,像一张张大了的光秃秃的嘴,把她和外面隔绝了起来。 木青裹着兽皮,坐在从崖顶滚下的一块巨石顶上等着骊芒。 太阳渐渐地升高到了谷底这条通道上方的天空,投下短暂的温暖,但很快又匆匆闪去了它的身影。 木青一直等到了天色昏暗。当初冬的寒意阵阵袭来,从脖颈和手臂处钻进了她的身体,她觉得很冷,才惊觉一天又已经过去了。 骊芒一定在赶回来的路上。大地动摇刚过后,他就赶回来了。只不过是路程太远,所以经过了半夜,又经过了一天,他还没回来。 仅此而已。 她朝着自己冻僵了的手呵了几口气,费力地扒着石头爬了下来,差点站不稳脚。 脚也冻僵了,几个趾头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 她坐在地上,从鞋子里脱出了脚,慢慢揉着自己的脚趾,等感觉到了血气在皮肤里流动,恢复了些知觉,这才又站了起来。 骊芒一定会回来的。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需要去吃点东西。有了来自于食物的热量,她才有力气继续等他。 木青一边这样跟自己念叨着,一边回了外洞,想生堆火。打火的时候,手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在发浮。右手上的火石一下重重地磕在左手的拇指上,磕破了一大片皮,血立刻流了出来。 木青骂了句粗话,把流血的拇指放进嘴里狠狠吸吮了下,吐掉了血水。 她感觉到了来自于手上的痛。但这痛却像根丝,扯动着她在渐渐下沉冰冷的心苏醒过来。 她烧着一大罐子的野菜肉羹。骊芒说不定半夜会回来的,那时肚子一定很饿,正好让他也可以吃。如果还不回来……,没关系,剩下的留着她明天吃,吃了再去坐在那块巨石上等他。 罐子里的汤水渐渐冒泡,雾气蒸腾了起来,弥漫了整个外洞的洞顶,她的鼻端也闻到了菜肉羹的香味。 她拿了只碗,用大勺子搅拌着罐子里的汤汁。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啪嗒啪嗒声音。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小黑跑路时四足落在石面上发出的响声。 她猛地回头,手上一带,罐子从火堆上的石架上翻了下来,汤汁倾倒在了火堆上,发出嗤嗤的响声,火苗被浇灭了。 木青顾不得扶正罐子了,丢掉手上的汤勺,几乎是一跃而起地朝外跑去。刚到洞口,迎面扑来一团黑影,差点把她扑倒在地。 是小黑。 小黑高高跃起跳到了她的怀里,两只前爪亲热地扒住她的肩膀,温暖湿润的舌头已经舔上了她的脖颈和脸颊。 木青紧紧抱着小黑。 它如今比起几个月前刚捡到时重了许多,加上扭来扭去,木青抱不牢,小黑脱手而下。 小黑回来了,骊芒呢? 她也顾不得小黑了,撒腿就往谷口方向跑去。拐弯的时候,一头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胸膛里。 是骊芒。 他的胸膛很是硬朗,这样硬生生撞过去,她的鼻头有些痛。 她抬头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正喘着气的骊芒,很明显,他刚才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或许是自己的鼻子真的被撞痛了,不仅痛,还发酸。下一秒,她已经控制不住地扑簌簌掉下了泪水。 她猛地抬起手,握成两个拳头,死命地敲打着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骊芒一直抱着她的身子,任凭她捶打着自己,低声哄着她,直到她的手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爬上了他的肩,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垫起了脚尖,不顾自己满面的泪痕,用力扳下他的头,亲上了他的嘴唇。 她不敢承认之前的每一刻,她都在害怕。怕他受伤,怕他一去不回,更怕他会死在外面,丢下她一人在这个谷地空等,直到绝望。 她现在只想亲吻他,以此证明他真的回来了。至于刷牙什么的,现在暂时放一边去吧。 骊芒触到了她柔软的唇,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要避开。 他还牢牢记得她给他定的规矩,没有刷牙不准亲她嘴巴。 他在外,已经好几天没有刷过牙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挪开,她已经再次用力按下他的头,重重地和他贴在了一起。不仅是唇齿相接,她的舌探进了他口里,和他紧紧交缠在了一起,津液相渡。直到两个人都快无法呼吸了,这才慢慢松脱了开来。 她被骊芒抱着回到了洞里,放在了一块兽皮垫子上。然后点了支松脂火把插在洞壁的裂缝里,里面一下被照亮了。 他蹲在她面前,有些笨拙地用自己的手掌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突然发现她脸上被他擦过的地方就留下一道污痕,又缩回了手,有些难为情地朝她笑了下。 他要去溪边洗手,木青急忙挽住他胳膊一道去,生怕他不回来似的。不明就里的小黑也跟着过去,又跟了回来。 他叫她重新坐回了垫子上,不让她做事。 木青看着他到了外洞,扶起刚才被自己倾覆了的罐子,把里面剩下的三分之一不到的汤汁连同底料倒在了一只大碗里。然后起了火,重新烧他们的晚饭。 他的动作生疏,拿着勺把的手显得有些忙乱,但映照着火光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却是那样的认真,教她一直暖到了心里去。 晚上两人收拾妥当了,木青躺在他臂弯里,闻着洞屋里松香脂燃烧后残留着的清香,问起了他前几天在外的情况。 他说他猎到了那只虎。用一张网,那是受到了她编织的渔网的启发。 编网的材料是他攀援到了悬崖之上割下的一种藤条。那种藤条表面覆了细鳞,经年生长,几年才能长到一拇指粗细,坚韧无比。他用这样的藤条编织了一张可以自由收口的大网,在巨齿虎出入洞穴的必经之道上挖了个陷阱,把网张在井口,上面覆盖一层能够支撑诱饵体重的枝叶,然后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他知道巨齿虎的作息规律,白天一般不出来,只在夜间出来活动。所以白天里,他就在附近的安全地方养精蓄锐,到了夜晚再把一只捆绑起来的受了伤的小野羊放上去,等着巨齿虎出来。一直等到了昨天晚上,因为饥饿而出来捕食的巨齿虎发现了诱饵,纵身扑上来的时候,枝条支撑不住巨齿虎的庞大体重塌陷了下去,一直藏在树上的骊芒一下收紧了手上的网口扎牢,锐矛奋力投掷刺入了虎腹。 巨齿虎凶悍异常,即使身陷囹圄腹部中矛,依旧咆哮着想要挣断收拢住自己的网。坚韧的藤条竟也被利爪撕开了一个口子。 白天里一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小黑此时竟迅捷地像道闪电,猛地蹿上了巨齿虎的头顶,对着老虎的眼鼻就狠狠咬住不放。吃痛的巨齿虎用力摇晃,小黑的利爪和牙齿把自己紧紧钉在了虎头上,困在藤网里的虎怒吼挣扎,前爪把陷阱底都刨出了一个大坑。骊芒手操木青的军刀,看准时机纵身扑上了虎背,一手牢牢抱住,稳固自己不被它甩下,另一手探到了虎的下颌咽喉处重重刺入横扫过去,巨齿虎被割断了喉咙,垂死挣扎了片刻,终于倒在了血泊中。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了。 这只巨齿虎体型过于庞大,甚至大过前次他和族人一道猎捕到的那只。即使是骊芒这样的大力,想凭一人之力将它搬回,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出去已经好几天了,再迟迟不归,怕木青担忧,正打算将虎尸就地剥皮,带着虎皮和部分肉先回去,剩下的下次再来取。恰此时乌云蔽日,地震发生了。 短暂的大地动摇让骊芒一下心焦如焚起来,恨不得插翅回家去看个究竟。把虎尸用枝叶覆盖了,上面推了泥土草草掩埋,他就立刻带着小黑赶了回来,直到此时才到。 木青听得惊心动魄,连气都差点透不出来。她真的庆幸,自己和骊芒都是如此的幸运。不但躲过了地动的灾难,捕杀到了猎物,而且,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捕杀猎物离开她这么久了,哪怕是再有诱惑力的猎物。现在他知道了,什么都比不过知道她正安全地在自己身边带给他的那种安心。 第二天一早他出去了,带着武器和各种工具,要把虎尸搬运回来。木青也坚持一道要去。她说自己可以帮上他的忙。他犹豫了下,终于同意了。 木青说得没错,她确实帮到了他的忙。 老虎太过庞大,根本无法靠一人之力整只地搬回,除非肢解扔掉一些部位。 木青最后想出了个办法。 她叫骊芒用带出的石斧砍了些手腕粗细的树木,用网住巨齿虎的藤条把树木并列扎成了一个排子,将虎尸用木棍撬上了排子捆牢。在排子下方两侧竖向放了两条滚木,也用藤条扎牢。排子与地面的摩擦面就只剩两条纵向的滚木。当骊芒在前面拉着缚在排子上的绳索,很容易就能拉动排子前进了。骊芒甚至要木青也坐上去,这样就不用走路。但她拒绝了,有时遇到不平的路,就一起帮他拉。至于小黑……小黑是大功臣,所以有时当它犯懒不愿跑路蹲在排子上优哉悠哉地和虎尸为伴时,骊芒也终于忍住没有扯住它脖子远远扔出去了。 他们这样行走了三天,终于成功地把老虎搬运回了山谷。并且附带了好几只路上遇见的其它小些的猎物。木青顺手还拣了好几块像化石的东西。虽然在这里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当他们洞屋里的装饰物也不错。 宰杀虎尸,对于木青来说,又是新奇激动的一刻。 从前聚居地里宰杀那只老虎时,她并没有去围观。但是这次,她却是亲眼目睹了每一个细节。 看着骊芒剥下整张虎皮的娴熟动作,听着皮骨相离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学过的庖丁解牛。 她看着骊芒肢解了虎尸,欢欢喜喜地洗干净了整张虎皮,想着用虎头的皮给骊芒做个帽子,他戴起来一定很威风。又抚摸着虎皮上厚重柔软的毛,想着该怎么用这样的虎皮做御寒衣物。 她在做这些想这些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从前连条鱼也不敢杀。但是现在,她面不改色地从头看到了尾,甚至觉得骊芒剥虎皮时发出的皮骨相离声是那么悦耳。 她为自己的男人能杀死这样的一头庞然巨兽而骄傲,纯粹的骄傲。 她也为自己感到满意。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足以匹配得上他,或者至少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做一个真正的丛林战士的女人。 41、四十二章 那张虎皮用草灰水浸泡处理过后,木青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实在舍不得把它割开做衣物,因为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完美了。油光润泽的棕黄底毛上嵌了金黑色的条纹,怎么看怎么华丽。而且远古时代的老虎不但牙齿长,连毛也很长,摊在那里,木青躺上去,半个人几乎都要被长毛掩盖。 在上面来回滚了好多圈过了瘾后,她最后决定就把它挂在他们“床”边的洞壁上。等到了真正的寒冬,她要是实在熬不住严寒的话再说。况且她觉得那都只是骊芒的想法。她早就不认为自己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娇气。 骊芒没有再天天出去打猎了,这让木青非常高兴。 她想起从前,她自己,还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吃饱穿暖,每天还要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让自己账户上的0多一位,再多一位,永远不会到头。 但在这里,骊芒说,只要存够了过冬的食物、皮毛和柴火,人们就不应该再向这片丛林索求无度。否则总有一天,林中的神灵会发怒,它的怒气不是人的贪心可以承担得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木青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哲学家,史上最朴素的一个哲学家。 前几天的那场地震,还是给木青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 现在是初冬,他们山崖后的那道瀑布水量虽然小了些,溪流也有些收窄,但与从前相比差异并不是很大。只是地震过后,木青就发现溪流里的水位每天都在缓缓下降,露出两侧溪床上的雪白鹅卵石,石缝里偶尔还会发现一些因为来不及跟上水位下降而干涸死掉的鱼。 木青起初有些担心,怕这样下去他们的水源会断掉。但经过仔细观察,又发现瀑布的水量其实和从前相差无几,只是最后汇聚到溪流里的水位在下降。这就是说,水其实都是渗到了地表之下。 木青怀疑是前次的那场地震导致了溪床地表的渗漏。 她几乎每天都去看。六天后,她发现溪流里的水位降到原来将近二分之一的位置后,终于停了下来。 木青在与水表齐平的溪床边划了个记号。再过几天去看,这位置一直没有变过。 现在的水位比起从前虽然低了一半,但对他们的生活应该没什么大影响。她松了口气。 很快,她又发现了个新的惊喜。 这天她正在和骊芒一道铲他们洞口前的那片荒地,打算把上面覆盖着的荒草藤蔓全部都除掉,翻出地来,等明天开春了种些东西。这时小黑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最近它疯得很,白天里时常溜到外面撒野,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有时回来嘴里还叼了只野鸟或者兔子什么的。这样早就回来,倒真的不大常见了。 木青正忙着把铲下的泛黄枯萎的草蔓收在一起,打算抱去晒下,所以没空理它。但是小黑看起来有些反常……应该说是激动,不住地摇头晃脑,用爪子扒拉木青的脚,喉咙里嗷呜地叫。所以木青和骊芒放下了手上的活,跟着它一道出去了。 小黑飞快地往前蹿,跑出一段路,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只好又掉头回来,如此反复了五六次,他们出了谷。 木青几乎不大出来,除了前两天陪着骊芒去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采树脂。那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采脂了。他刚到这里没多久的时候,就在树枝干上刮过皮,好让脂油慢慢泌流出来,流到预先放置的容器里,等估计要满了就去收来。用树脂作火把的助燃物,火光不但持久明亮,而且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木青觉得很好。 小黑去的方向就是那片树林,出了谷口走路不过几分钟,到了一道低矮的山崖前时,前面的小黑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他们有些不安地刨爪。 木青和骊芒对望一眼,立刻跟了过去。等绕过那道山崖,木青吃惊地张开了嘴。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前几天路过这里的时候,山崖后还是个石坑,坑底有道细细的裂缝,估计是被地震震出来的。但是现在,出现她面前的却是个散着蒸腾热气的小水池,水面还在不停冒着气泡。 温泉。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几步就跑到了泉边。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但并不刺鼻。把手伸进泉边探了下水温,热度就像冬天的洗澡水,把人全身毛孔都熨得舒舒服服的那种烫。 等到周遭冰雪严寒,唯独这里依旧热气腾腾。一边赏着雪景,一边浸泡在温泉里,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木青兴奋地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她没有想到,从前那对她来说只能停留在幻想中的场景,到了这里竟然变成了现实,而且是专门属于她的一个温泉! 骊芒显然和小黑一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异水池抱着谨慎的态度。所以尽管她一再招手叫他们过来,那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却都只是盯着瞧,到了最后骊芒甚至过去把她抱了回来,生怕她站立不稳一头栽下去似的。 回来之后,木青试图用他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去向他解释。她说,地下有冷的水在流动,也有热的水。冷的水溢出地面,就是普通的泉水,热的水出来了,那就是刚才的温泉。这是前次那场地动过后从地下被挤压出来的,是丛林之神对他们受到的惊吓的一种弥补。所以他们不必怀疑,而是应该去享受。 她觉得骊芒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热池子。但是他认真地听了她的话,然后郑重点头。 木青笑嘻嘻地捏了下他的下巴。觉得他现在认真听话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自从发现了这个温泉,木青每天的生活内容就又多了一项,那就是带着小黑过去查看下情况。 池底的温泉口看起来还在不停往外冒水,池子的面积比她第一次看到时扩大了些。但是温度一直差不多。 在把自己投入这个冒着热气的池子里前,她要确保它真的可以用来浸泡人。所以她用罐子取了水带了回来,等冷却了,就去溪流里捉了条鱼放了进去。几天过去了,鱼儿仍在游动,并没有死。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泡温泉了,当然一定要拉上骊芒一起才行。 最冷的严寒真正袭来了。 这是木青在这里感受到的第一场严寒。 骊芒在内洞与外洞的拐角处安了一大张用并排的木头扎起来的排子,木头的缝隙之间用泥巴糊住,中间开了道供出入的门,挂上了兽皮遮挡住,以此把严寒挡在外面。 但还是冷。 她终于明白骊芒之前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坚持给她弄到一张虎皮了。 如果没有他们之前砌出来的那道长长的火墙,她相信自己现在大概只能终日包裹着厚厚的虎皮瑟缩在火堆前取暖。 幸好有火墙。 那是严寒来临之前,有天她突然想起北方民居里的火墙,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骊芒。骊芒明白了她的意思,第二天开始便用粘土捏成块状,在窑炉里烧出了砖,然后将粘土和融化了的少量树脂搅拌均匀做粘合剂,从外洞口沿着洞壁垒砌出一道火墙,一直延伸到内洞。火墙砌好了,他又去丛林里收集一种动物的粪便。这种粪便即使干缩了,直径通常也在一尺左右,大摊的有尺五。 木青不知道这来自于什么大家伙,但在火墙口燃烧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管用。火焰蓝红色,热力持久,只要燃烧几块,再加些柴火,整条火墙就会发热,把整个内洞烤得暖意一片。而且因为燃烧口在外洞洞口,所以里面也丝毫闻不到干粪燃烧时散出的异味。 现在只要不出去,她穿衬衫,再加一层普通的皮毛衣服,也完全感觉不到冷。 小黑看起来也很中意这道火墙,晚上的时候总要把那个被它看中已经成为它所有物的大龟壳推到边上靠近,然后纵身跳进去躺在里面睡觉。 有天木青半夜做梦,梦见了由由。她站在那里,大眼睛含笑着地看着她,说着“太萨喀穆”。 她猛地醒了过来,突然非常想念她明亮的眼睛,还有娜朵温和的笑容。 她想起聚居地里的屋子。那样的屋子,就算燃了火盆,她们又怎么能够抵挡像现在这样的严寒? 她急忙推醒了身边的骊芒。 骊芒起初以为她做噩梦,等听了她的话,只是笑了下。 他告诉她,聚居地的地面之下,除了那几个储藏食物的地洞,还有好几个很大的地室,相互连接,用树木支顶。每年到这时候,他们就会全部搬迁到地下,用以躲避外面的严寒。 木青这才放心。 只是她身边的骊芒却沉默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一丝沉重。 她想应该是和她刚才的那番话有关。她勾起了他对他族人的思念,就像她突然在梦醒之后思念由由和娜朵一样。 她低低叹了口气,伸出光-裸的胳膊抱住了他的头,让他贴在她怀里。黑暗中,她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耳畔响起他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雪一直漫无边际地下,已经连着下了将近半个月。瀑布和溪流早已冻成了冰雕,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看不到原来的半分痕迹。 整个世界都成了冰雪的海洋。 骊芒每天都要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一样地出去,把这里通向外面的那条道路上的积雪清除掉。否则这条通道很快就会被厚厚的积雪堵死。 现在他早已不再对那个温泉池抱有成见,反而在她因为怕冷懒得出去时,经常怂恿她过去,并且提供十二分周到的服务:把她裹在虎皮里抱过去,再裹着抱回来。她的脚甚至不用沾到一片雪花。当然他也要回报:他喜欢趴在没过他腰身的池边,让她站在他身后帮他慢慢搓洗后背。 43、四十四章 木青很快就发现像怀孕这样的事情,其实根本无法瞒住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晚上的时候,他要压她,她不让。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只好凑到他耳边低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当然最后她不忘强调”只是可能”。但是骊芒估计只听了她前半拉子的话,后面的根本就没入耳,或者听见了也自动忽略掉了。不过短暂的呆愣过后,他接下来的举动真吓了她一跳。他竟突然用手撑住石榻,翻了个蜻蜓倒竖,头朝下脚朝上地顶在了岩壁上,然后抬脸朝她呵呵傻笑起来。 他竟然会用这样孩子般的举动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这让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这来自于他的最纯粹的喜悦感染了木青。她的心里也满满地都是幸福的饱涨感。忍不住调皮地伸手往他腋下咯吱了一下,骊芒怕痒,翻身下来就势狠狠抱住了她就亲上她的脸颊。 他的胡子昨天刚刮过,新冒出的胡茬刺得她又疼又痒,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躲闪,却哪里躲得过他,眼看又要被他压住了,急忙嚷着小心孩子,他这才放过了她,只是仍不愿松手,改成让她躺在自己身侧一手搂住,另一手轻轻抚摸她小腹处。 他们两个的这一场嬉闹惊动了火墙边正瞌睡的小黑。小黑猛地从龟壳里探头出来盯着看了会,只是很快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它实在是对这样的场景见多不怪了。除了见到男主人表演倒立这一手还算新鲜,其余都太老套了,引不起它多看一眼的兴趣。 她知道她确实是怀孕了。因为从那天开始,吃东西对她来说就成了个大问题。别说吃,有时连闻到腌鱼肉或者野干菌烧出来的汤味就有作呕的感觉,干果子或者野菜干则要好些。这样七八天过去,孕吐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她知道这是怀孕早期的正常现象,所以倒不十分担心,吐了之后就尽量强迫自己多少再吃下去一些,希望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但是骊芒显得十分担心,有时反倒要她去安慰他了。 木青不只胃口差,比起前段时间还要怕冷些。这天正裹着虎皮窝在那里昏昏欲睡,突然觉得一阵冷意扑面而来。睁开眼见是骊芒掀开门帘进来了,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黑。再一看,他的手上居然拎着两条鱼。 鱼虽然已经被冻得僵硬,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鲜的。 木青惊讶地盯着那两条鱼。没想到骊芒一早出去,竟然是去弄鲜鱼了。 他们谷地的溪流因为比较浅,差不多早已全部冻结起来了,更没有鱼可捉。除非他是踩着深到大腿处的积雪到大约一公里外的那条大河边去破冰抓过来的。 木青看着他发梢眉间还有全身都沾着的来不及融化的雪,胸口发热,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轻声埋怨:“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去捉两条鱼过来?雪那么厚,万一……”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地形我很熟,没事。你吃不下腌的,我想让你吃新鲜的。” 骊芒说得很简单,看起来不大在意的样子。 他很快就转身出去了。小黑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木青知道他应该是去烧鲜鱼汤了。 自从知道她怀孕后,他就把做饭的事情也揽了过去,几天下来,俨然已经是个熟手了。 他蹲在火前熬鱼汤的时候,她忍不住到了他身后,默默从后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上了他仍带着凉意的后颈。 他回头朝她笑了下,推她进去。 什么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木青现在总算知道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胃会对新鲜鱼腥的味道更加排斥,所以在他熬鱼汤的时候,心里就默念无论如何要吃下去,而且就算再想吐,也一定要压下,那是他的心意。没想到等他端了进来送到她面前,一眼看见用红色陶盆盛的热气腾腾的奶白汤汁里,洁白的鱼肉上浮着几片绿褐色的干菜嫩心和腌肉片,她一下竟有了口中生津的感觉。 严冬冰下的鱼肉比起夏秋之时,更要肥嫩多脂,汤汁鲜咸,最美的是竟然丝毫吃不出腥味。 木青胃口大开,一下竟把一盆子的鱼肉都吃了,最后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终于打了个饱嗝。抬起头,一眼看见骊芒望着自己在笑,小黑则巴巴地蹲在那里张着嘴流口水,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自己之前胃口不好是假,嘴馋想吃新鲜的东西才是真吧。 骊芒于是从此每过几天就要去给她捉新鲜的鱼,有时运气好的话,回来还会捎上一两只外出觅食被他碰到的小猎物。新鲜的肉吃不完的话就直接放在外面,只要不被小黑偷吃掉,很快就会冻成冰鲜,要吃的时候拿进来解冻就可以了。 木青觉得他辛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拦了几次没用,也就只好随他了。只有小黑对于男主人的新行动表现得十分热络。因为它也因此沾光,偶尔能吃到新鲜可口的肉了。 木青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盼望着第二年春天的来临。春天到了的话,他们的食物来源就会丰富许多,骊芒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冒着严寒出去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天骊芒又出去抓鱼,爱凑热闹的小黑也跟着过去了。其实现在她孕吐现象已经好了很多,吃别的东西也不大会吐。但他大概一心想让她吃新鲜的,所以仍然没有停下。 孕吐虽然好了些,但是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恹恹的,没事就想瞌睡。所以现在正裹着温暖的虎皮舒舒服服地躺着,算着骊芒大概也快要回来了。眼皮有些沉,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正要睡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下微微晃了下。 这晃动非常短暂,不过两三秒,在她意识到是前次地震的余震前就停止了。如果不是洞顶上扑簌簌地掉落下一些尘土,她会以为自己在幻觉。 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往外跑。等掀开门帘迎面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才惊觉就这样出去,没一会她就会被冻死,急忙又回身想去拿那张虎皮。当她手指碰触到柔软的皮毛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但它来自她的头顶,而且越来越近,带了丝叫人恐惧的力量。 洞顶被震动,沙土又开始不断下落。 木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冲力推着站立不稳扑到了榻上。当她回头,这才惊恐地发现她的身后竟冲进了大堆的雪。 雪堆填塞了整个外洞,把拦在外洞和内洞间的那道木排压翻在地,一直延伸到了内洞里。木青被扬起的雪尘呛得咳嗽个不停。插在洞壁缝隙里本来正在燃烧的火把也突然灭了。 木青陷入了黑暗中。 声响很快就停了下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木青突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来自地底的轻微余震稍纵即逝,但是它的力量却牵动了在山顶上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积雪。他们的运气不好,头上山顶的雪堆正好崩塌了下来,把他们的洞口掩埋住了。 这一瞬间木青几乎停止了呼吸,心脏跳动得连她自己都要听见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她立刻回复了神智,用手摸索到了她平时放在睡觉的石台边的电筒,颤抖着手打开了它。出现在她面前的景象让她再次心惊肉跳。 原本宽敞的内洞,现在被雪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显得一下狭小了许多。至于外洞,已经完全被雪掩埋了。 她必须要出去,否则当仅剩的空气被消耗光了,她就会活活闷死在这里。 内洞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挖雪的工具,她踩着没过她膝盖的雪堆,两手拼命朝外扒着雪。但没多久,雪层就变得紧致起来,她的手挖不下去,而且,手已经冰得剧痛了起来。 她开始气喘吁吁,必须要大口喘气才觉得舒服。 她终于停止了挖雪的动作。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洞里被封闭住的空气有限,她越动得厉害,就越会加快氧气的消耗。就算她在氧气耗光之前挖开了堵塞在外洞的雪,但是洞口一定也还被掩埋住。她不知道外面的雪埋得有多深,但从冲入洞里这么猛的力道来看,外面挟裹而下的雪层一定不会是少量。那时就算她到了洞口,也照样会窒息而死,况且,光凭她的一双肉手,根本就不可能挖雪那么久。 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感觉到指尖上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全身。洞里的气温正在急剧地下降。手电因为长久未拿到太阳下充电,光开始慢慢微弱了下来。 她关了电筒,把虎皮紧紧裹在了身上,慢慢躺了下来。 骊芒应该已经回来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躺着尽量减少氧气的消耗,延长自己的生命,等着骊芒从外面挖进来。 她闭上眼睛,尽量慢慢地呼吸,尽量让心跳平缓得就像她已经入定了。每当她觉得自己要被四周的沉寂和无边的黑暗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她就打开手电照亮一下。手电放射出的昏黄的光像是太阳,能让她获得再次的信心和勇气。 但是氧气还是在慢慢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手电的光再也无法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了。但是她仍蜷缩着,用胳膊尽量护住自己的小腹,希望那里能暖一些,再暖一些。 那里孕育着属于她和骊芒的共同生命。 她的头晕沉沉的,很想睡觉。眼皮沉得无法张开。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她用牙齿紧紧咬着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脑子仿佛又清明了些。 但她最后还是支撑不住了。 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她像离了水的鱼,正在涸泽里无力地张大了嘴,但却寻不到甘美的生命之源。 耳鼓就像涨开了一样,她听见了血液冲刷着自己耳壁的澎湃之声。 她想她支撑不住了。 骊芒为什么还不来? 脸庞之上一阵温热的湿润舔醒了她。模模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小黑发出的呼哧呼哧声。 她用力睁开了眼。 还是一片黑暗。 但是脸颊之上被不断舔吻着的湿热却是那样真实。然后她就感觉自己什么东西咬住了她的衣服,在用力拖动着她。 她伸手摸去,碰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子,毛茸茸的。 是小黑!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顺着小黑的带动,几乎是爬着向前摸去。 她的脸碰触到了冰冷的雪墙,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呼吸到了空气。 冰冷,但是新鲜。 她睁大了眼睛,伸手胡乱朝前摸去,在一片雪墙上摸到了一个不大的洞口。 她把头伸到洞口前,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本来剧痛的肺部仿佛得了安慰,终于慢慢地止住了疼痛。 小黑仍在不停拱着她的胸口,低声呜呜地叫。 她抱住了它温暖的身体,把脸贴在它的脖颈上。 一定是骊芒怕她在里面窒息,所以在挖雪的时候,让小黑用它的利爪先打了个洞进来。 这时她听见从洞口里传来了一阵呼唤声。断断续续,不太清晰,但是她真的听到了。 那是骊芒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 她立刻把头探向洞口,想回应他的呼唤,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但是她的喉咙却干得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剩嘶哑的啊啊声,外面的骊芒一定是听不见,因为她又听见他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更焦急。 她急忙摸到了床榻边,摸到了那把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打了个结,然后塞到了小黑的嘴里。 她轻轻拍了下小黑的臀部,小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叫了一声,立刻钻进了自己原来打出的洞,匍匐着出去了。 她重新裹了虎皮,靠坐在了雪堆旁。 等骊芒看到了小黑嘴里打结的头发,就会知道那是她传给他的信息。她还活着。 骊芒脚上的皮肤已经和毛皮鞋紧紧地冻在了一起,硬得像冰。 木青几乎是含着眼泪把他的脚连同鞋放在盛了水的龟壳里浸泡。她终于帮他脱下了鞋,然后不住用手和着雪水揉搓着,希望让它们尽快恢复血液的流动。 当他说他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手正在他脚上揉搓,她兴奋地忍不住趴上去亲了一口,然后掀开身上的衣物,把它们拢进了自己温热的怀里,继续用她温暖的胸口去捂热它们。 他当得起她十倍于这样的对待。 44、四十五章 骊芒冻伤的脚上长了血痂,木青不准他下地走路,改成她去伺候他。或许是因为年轻体壮,他恢复得很快,没几天血痂就掉了,所幸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脚面上有一块块黑色的印痕。他自己可能觉得丑陋,在木青仔细检看他脚恢复情况的时候,他有些遮遮掩掩。但在木青看来,那就是他英雄的勋章,没有比这黑色的一块块印痕更美的图案了。 这场于大自然来说不过是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雪塌,却给木青和骊芒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从崖顶上倾泻而下的冰雪掩埋了几乎半个足球场大的谷地,靠近山壁洞口处的冰雪堆积得至少两层楼高。当木青出去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她几乎无法想象骊芒当时究竟是怎样凭了只身之力挖开了一条通道,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的。 骊芒的脚伤好了之后,两人就开始忙着把洞里剩余的残雪刮扫出去,把被压塌的门修好。旁边存食物柴火的洞自然也未幸免,被积雪填塞得满满当当。前几天骊芒养伤的时候,木青曾在雪堆中扒拉出一些吃的东西和柴火。她很庆幸,之前为了防止受潮,有一部分柴火用多出来的皮子遮盖了起来。现在虽然也有些受潮,但基本还是可以燃烧。除此此外,他们依着崖壁建的窑炉塌了,火墙被冲垮了,连放在外洞的一些碗盘容器也被压碎。 地面结冰,现在他们无法再挖土烧窑。一切都只能等到春暖的时候再重新开始了。 木青关于这个冬季剩下来最后回忆,就是在燃尽的火堆前,骊芒整夜将她搂抱在怀里,两人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毛相互用体温取暖。在她安然入睡的时候,起先的一些日子里,骊芒还在时不时地守夜,就怕余震会再次发生。 地震没再来过,然后终于有一天,当明媚的太阳照到了结在他们门洞上方的厚厚冰凌时,冰柱末端慢慢融出了第一滴水,笔直又轻巧地滴落了下来。 水越滴越快,听到声音的木青出来,用双手接住,贴近唇边舔了下,很冰,但她觉得有些甜。 春天终于来了。 木青有种感觉,这里的气候,并不像她从前所习惯的那样四季均匀。这里的春秋仿佛只是短暂的过渡,冬夏却异常极端。一旦开始变暖,几乎就像在短短数日之间,冰雪就开始大量地融化,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她也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意了。 她非常喜欢这样温暖的阳光。在经过了一个漫长得几乎像是没有尽头的冰天雪地之后。 当山谷里的最后一抹残雪消融了去,瀑布和溪流慢慢恢复了它的流动,水势渐长,经过一个冬日冰雪覆盖的土地也仿佛突然间苏醒了过来,疯狂地向外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绿叶植物。仿佛一夜之间,原本的白色世界就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偃卧草、刺桐花、粉球、野草莓树、岩蔷薇和各种各样的石楠植物……这些都是木青给它们起的名字,它们在谷地里到处疯狂蔓延。树丛里静静蹲着等待蜣螂路过的大小蜥蜴、穿着花衣服唱着歌的各种鸟、细腰的野蜂,她有天甚至在走路时不小心踢到过一只圆滚滚的跑得还不快的□□兔。可惜没等她抱起来,身后的小黑就已经猛地蹿了上去一口咬住,然后叼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享用了。 小黑如今已经长得到了她的大腿处,比她见过的最大的狗还要大上几分。脖颈后当初的那几个白点如今已经长成了片片三角形的竖立的骨角,颜色也变成了浅棕,配着全身油润发亮的黑毛,威风得就像年画里诸天神佛脚边的神兽。 木青发现它对她吹哨子时发出的声音非常敏感,只要听到哨音,不管在做什么,它立刻就会跑到她身边待命。所以现在干脆把哨子用个绳子吊子脖子上,当做召唤小黑的工具了。它被这个漫长寒冷的冬季压抑住的所有热情和精力到了现在仿佛都猛地爆发了出来,几乎是发了疯似地在外面跑,不停叼着被它捉住的小猎物回来甩在她面前,然后炫耀似地围着她绕圈子,期待她的奖赏。 但是木青现在不再敢像从前那样抱着它给它梳理毛发了,怕和小黑的亲密接触会对自己腹中的胎儿有影响。 之前被封在山洞里的一幕至今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虽然最后的缺氧时间估计应该不会很长,否则她也就醒不过来了,但还是有些担心会对胎儿造成致命的伤害。直到现在她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些鼓起,她才觉得稍微放心下来。 这个孕育在她腹中流淌着骊芒血脉的孩子,一定也会是个极其顽强的生命,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她这样对自己说。 春天来了,骊芒也一下变得忙碌了起来。除了外出打猎,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这片谷地里不停地劳作。除了重新造窑烧冬天里被毁损掉的陶器,就是翻土垦地。因为他听木青说要栽种黍子和薯根。不过几天下来,大片的地就已经被翻了出来细细地耕耘过,至少有三四亩的样子。木青估算了下,再多的话只怕往后照应不过来,况且现在也没那么多好种的东西,这才叫停了。 她当初离开聚居地的时候,带出了一包的黍子,一直小心地保存到了现在,就是为了用作种子。 黍子和稻谷相比就是略小了些,它们的植株比她看过的的现代稻麦要高出一些,结实后也是是穗状散开的。她问了下骊芒这里是如何播种的。但是骊芒居然挠头表示不知道。她哑然失笑。或许是因为工具或者产量的限制,在他们的观念里,种植可能还只停留在可有可无的地步,而且很有可能认为这是女人们的事情,男人去猎到足够多的肉味回来才是正业吧。但是从现在开始,她想让他慢慢知道,种植一旦达到了某种程度,就慢慢可以取代打猎,成为他们更加稳定的食物来源。这样他就不必为了果腹天天出去狩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些别的事情。 木青老家就在南方的农村。小时候虽然没有下过地,但七七八八的一些农事还是有些印象的。她仔细回想了下,把黍子放在温水里浸泡了一个昼夜,到了第二天,便带着浸泡过的种子和骊芒一道来到田地边上开始了播种。 骊芒蹲下播种,她跟在他身边,等他挖了个浅坑,埋几颗种子进去,她便用工具把土层耙回盖住种子。大约每隔一个手掌宽度播种一穴。这样等到把种子全部播完,大约也就一亩地不到的样子。 木青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藏些黍子带出来。但很快她就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薯根上了。 去年入冬前他们贮藏起来很多块状的薯根,到现在还有一些剩下。木青在开春前就挑出了一堆个头饱满的,喷洒了些水堆放在他们烧火的角落边上,上面用枝叶覆盖,之前已经长出了芽。把芽块切下来,与浸泡过的草隔层堆放,到现在冒出的紫色芽头已经长到小半个指节的长度了,下面也有些白色的须根抽出来。她估摸着差不多了,这天在下过一场雨后,就和骊芒再次把芽块种到了陇地里去。剩下的地里,她和骊芒一道到了外面,寻找着可以食用的各种野菜,连土带根地整片挖了用兽皮包裹回来移栽。她甚至拣回了一大截的烂木头,因为上面长满了新发的蘑菇。当然前提是骊芒考证过,这是完全可以食用的蘑菇。 当时令进入木青估计的四月后,她这一大片开垦出来的地里已经种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最早种下的那片黍子和薯根抽发得整整齐齐绿意一片外,剩下的那些就真的只能用杂七杂八来形容了。而且有的长势不错,有的移植却失败,已经死掉了。但她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是第一次,这些野菜种起来除了吃,现在更多的还只是在为移栽积累经验。等过了今年,她就知道哪些品种产量高,适合移栽,明年的春天就会有选择性地播种或者继续移植了。 骊芒现在出去打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把猎物都弄死。对于木青提到过的一些较小的禽类,他会尽量捉活的。因为她说她想养它们。 他起先对她的这个念头感到有些不解。但是等听到她一一列举了养小动物的好处,比如在她想吃肉的时候,可以随时宰杀,不用他出去打猎,又比如他们也可以吃野鸡们下的蛋,或者让蛋再生鸡,他们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鸡等等,他就立刻觉得她说得太好了。虽然养它们有些麻烦,但这样以后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这里陪着她和她腹中日渐长大的孩子,这对他很有吸引力。所以现在木青已经拥有了五只母山鸡,两只羽毛艳丽的公山鸡,几只兔子,还有几只她叫不出名的比山鸡个头还要大些的野禽。她把它们的翅尖羽毛一一都给剪了,这样就无法飞行逃走。又和骊芒一道在靠近山崖的一片茂盛草地上围了个高高的篱笆,把它们圈了进去。草丛里虫蚁很多,它们自己就可以觅食。 篱笆除了关这些山禽们,附带着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把小黑拦在外面。木青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她只用绳子绑住山禽们的一只脚。没想到一转眼,竟被小黑扑上去一只只地都咬死了,然后摇头晃脑地叼到她面前邀功。有了前次这样的教训,她现在不得不防着些小黑。好在小黑也是个会看眼色的鬼机灵,自从前次事情后,它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外面的东西可以乱咬,但是家里的绝对不能碰,否则女主人会生气。所以现在对与自己一篱之隔,它一靠近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山鸡野禽们很快也就没了兴趣。 没多久,木青的饲养名单里很快就又多了个新成员。骊芒有天抓到了一只双角盘卷,看起来很像绵羊的野羊。当时它的后臀已经被利矛所伤,鲜血淋漓。木青发现它是只母羊,而且腹部鼓胀,看起来像是怀孕了。这让她很是高兴。让骊芒弄了些草药敷在它伤处止血,而且专门把母羊关进了一个小山洞里养了起来,每天都用最嫩的青草投喂,热烈盼着小羊的出世。 然后偶然有一天,木青发现她的猴子邻居们不知什么时候也搬回来了。去年那只被小黑咬伤的小猴子已经长大,但是因为屁股上少了一大簇毛,所以还是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猴子们的回归让她高兴了好几天。 木青觉得这个谷地里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初夏,木青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现在的她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浅浅的蜜色,腹部隆起,头戴她自己用藤编织的遮阳帽,身穿薄兽皮裁出来的吊带短裙,脚下趿了凉拖。 除了头几个月的不适,怀孕并没有让她变得弱不禁风,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健壮了很多。而且她也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肤色,看起来和骊芒更相配。 骊芒心疼她挺着肚子,不让她干活,自己一手包了几乎全部的活计。但他不在的时候,她就照样去溪流里捕鱼、去地里除草浇水,或者去给母羊挤奶。她希望这样能让自己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顺利些。 母羊前些时日生下了两头小羊,奶水丰盛。除了哺乳小羊,她每天也会挤些出来煮了自己喝。当然,野性未驯的母羊并不会乖乖地让她去挤。但她有办法。只要把小黑拉过来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母羊立刻就一动不动地任她折腾了。 小黑真的很管用。 这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木青躺在骊芒的臂弯里,慢慢向他描述房子的结构。 事实上,盖房子的念头她早就有了。去年冬天的两次地震让她心有余悸,生怕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这么一下,住在山洞里真的有些让她放心不下,而且春来后地底潮气就很重,住着也不是很舒服。只不过之前他们两个就一直忙得像个陀螺,所以耽搁了下来。现在生活渐渐开始步入正轨,骊芒空闲下来的时候也多了些。她觉得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了。 她理想中的房子像傣家竹楼那样的,她做过这样的一个导游线路,所以现在就算闭上眼睛脑海里也能浮现出竹楼的结构。高出地面、四方形的竹楼,她从前就觉得不错。 其实她之所以会想到建竹楼,是因为开春后,有一天骊芒挖了些竹笋带回来,她问过后才知道这一带有竹子,于是当时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按照她知道的竹楼结构,建一座砖和竹木混合结构的楼。她知道现有的条件下,或许会有很多的困难,但是只要想办法,就一定可以克服。所以今晚一时忍不住就跟他提了出来。 45、四十六章 骊芒听得很认真,遇到不大理解的问题,还会反复追问。木青见他很有兴趣的样子,自己的兴头也被勾了起来,兴冲冲地下地拿了白石,借了火把的光在洞壁上给他画起了自己设想中的改进后的蓝图。 “我们住的房层建得离地高些,这样可以防潮,虫蛇什么的不容易进来,雨下得大有积水的话也不会被淹。为了牢固起见,最好在下面挖下个坑,叫做地基,打下木桩夯实了,然后才开始盖房子。房子就用竹子或者木头搭梁铺地,墙壁砌砖,这样冬天会暖些……为什么要地基?你想想啊,大树的根扎到地里越深,就越不会倒,房子也一样的道理。嗯,这里是楼梯,楼梯就和你平时登高用的梯子差不多,是让我们登上自己住的房层的。楼梯对过去就是个走廊,前面可以翘出一个晒台……晒台可以晒东西。走廊边上用作堂屋,中间铺上藤席,以后孩子可以在这里爬着玩。边上就是卧室了。卧室就是我们睡觉休息的屋子,可以隔出几间出来,我们两个一间,以后等孩子出世长大了,他也自己一间……对了,我们还是把火塘搭在屋子外面好,这样既干净又安全,我平时在那里起火煮饭给你吃,最好再连一道火墙通到我们屋子里去,这样冬天的时候就暖和了,最后还要在外面弄一大圈的竹栅,房前屋后种上花树……” 木青不停说着,眉飞色舞的时候,她身后的骊芒起先还仔细听着,不时插话一两句,慢慢地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兀自在研究怎么把自己的屋子弄得既保留了傣家竹楼的长处,又可以尽量在寒冬里保暖的木青半天里没听他吭一声,忍不住侧脸看了下,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露在兽皮小抹胸上的胸口一动不动。 最近不只小腹腰身蹭蹭地在鼓,她胸口也是一样,原先的小可爱早就不能穿了。她只好用揉搓得又软又薄的兽皮新做了两个,希望可以撑住自己越来越鼓胀的胸口。好在天气也不是很热,暂时可以不用去考虑透气的问题。这时见骊芒这样盯着自己,一副眼馋的样子,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答应他那方面的要求了。现在已经五个多月,应该没问题了,心中一动,便转身朝他勾了下指头。 骊芒立刻俯身朝向她。她这才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听到到他在自己耳畔咕咚咽了口唾沫,这才放开了笑盈盈道:“想要我了吗?” 她看见骊芒眼睛一亮,但很快就讪讪说道:“你不是说……对孩子不好……” “你温柔些……温柔是什么知道吗?就是不要太野蛮,不许压住我肚子,最重要的一点,还要让我感觉很舒服很舒服……这样就没关系了……” 木青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心里却已经笑得直叫哎哟了。她敢打赌,骊芒一定会信以为真,然后她就可以好好享用他提供的孕妇大餐了。 骊芒愣了一下,很快便喜笑颜开地一下抱起了她就往榻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连连点头:“嗯嗯,一定不野蛮,一定要让你很舒服很舒服……” 木青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鼻端里已经闻到了骊芒煮的羊奶的味道。他最近刚学会了挤奶。想起他昨夜的小心翼翼,中途不时停下来问她舒不舒服,到了最后满身大汗,比之从前酣战之时也不过如此,忍不住趴在榻上埋头笑了起来。 骊芒陪她一道吃了早饭之后,立刻就收拾工具往外面去了,留下小黑陪着木青。他其实对木青昨夜的描述还不是很有概念,因为到最后根本就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不过她既然表现得那么有兴趣的样子,他自然会尽量照她意思去做。而且根据之前的数次经验,往往到最后她的有些原本在他看来有些怪异的想法其实都还不错。所以这些天除了狩猎,他就一直在忙着在砍伐树木和竹子,然后像上次运老虎一样地捆在排子上拖回来。 砍树和竹子需要用到石斧。木青刚来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怀疑石斧可以用来砍树。直到后来有一次她亲眼见到了骊芒族人们打磨精制石斧的过程,这才为一把石斧出炉所需耗费的精力而惊讶。他们选择的石料是溪流河床上的坚硬岩石,木青猜测那应该是熔岩,岩质坚硬密实。用一个手掌长度的的石锤用力打击地上的漂砾,从上面打下用作毛坯的大石片,也有用在漂砾四周点燃火堆的办法引起岩石胀裂以产生合适的大石片。然后就不断敲打毛坯石的两面,最后形成的半成品轮廓都是参差不齐的。接着就是粗打,打制的人用石锤轻轻击打粗坯的边缘,从两面打下又平又薄的石片。经过这道工序,石斧变得更薄、更窄和更匀称。这个过程他们持有几个不同大小、形状和硬度的石锤,供打制过程中的不同需要而选用。细打是打制石斧的最后一道工序,需要更加细心谨慎地为石斧开刃,形成两面三角尖刃的石斧或者一面垂直,一面收刃的凿形斧,前者是用于砍树,后者是为了加工成形木料。 木青估算了下,完成这三道工序要产生至少几百片大于2公分长的下脚料,这还不包括许多更小的以至成微粒状的碎屑,而且会有一定比率的报废。完成打制后,还要进行研磨和装柄,才算完成石斧的全部制作过程。研磨用的磨石是从河谷里找来的一种细颗粒砂岩块,石斧在其上反复研磨。磨好后的石斧安在一把t形树干或粗枝做成的木柄上。连固定斧头的工作十分讲究。斧头垫以几片削好的木片和刮过的树皮以助于消除使用过程中产生的震动。然后用劈开的藤条把斧头、木片和树皮牢牢地捆成一体。磨得好的斧刃常常可以连续使用几个钟头,而一旦变钝,也很容易在磨石上重磨。 想要打制一把上好的石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族里擅长于此道的人颇得众人的敬重。骊芒就是其中一个。尽管如此,工具的材质决定了它毕竟落后。当他像现在这样需要砍伐大量的树和竹子的时候,就会很辛苦,他自己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一点,但木青心里总是很遗憾,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在这里发现铜锡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等他有了金属的斧头或者刀,做起这些事情就应该更顺利一些。但是想来应该很是渺茫,因为她甚至不知道矿脉该如何去寻找。 骊芒一直忙了七八天,最后他们的谷地里终于堆了足够的竹子和木头。接着就是烧砖了,这也费了不下于砍竹木的功夫。大约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可以开工了。两人围着谷地绕了一大圈子,最后决定在离瀑布不远处的一块向阳平地上起屋,那里四周空旷,土质密实,光照充足,离水源又近,非常适合。 按照木青的设想,房子的底层是类似竹楼那样的空层,防止雨季的漫水冲刷和虫蛇。傣家竹楼的基脚有些特殊,一般是在地面放上石基,用二十四根竹子或者木料直接顶在方石上,离地七八尺处结梁造屋。但她怕不保险,所以叫骊芒挖了坑基,沿着坑壁打下了高过地面的大木桩,木桩一个挨着一个,打牢了顺着木桩用砖头砌墙高处地面,最后重新填回了土夯实。 最古老的竹楼四壁是用竹排或者竹篾围成的,夏季自然凉爽,但在这里,肯定无法抵挡严寒的冬天,照搬是不行的。所以他们沿着高出地面的基础砖墙开始往上叠加。 砖体之间的粘合剂,木青和骊芒也是费了一番脑筋的。去年冬天砌那道火墙的时候,是用粘土和松脂搅拌了粘合的,这次又多加了一种东西,就是从前骊芒有次讲过的那种他小时候摘过来踩破就会把人皮肤粘住的果子。现在是初夏,果子虽然还没有结出,但植株捣碎后,黏性也非常的强,与粘土松脂一道搅拌均匀,虽然和现代的水泥无法相比,但与古代砌砖石墙用的粘土加糯米汁,算是丝毫不逊色了。 三个月后,他们的房子造好了。望着自己和骊芒完全是摸索着慢慢建出来的这座房子,木青不顾自己八个月大的肚子,一把搂住了骊芒的脖子就要跳着亲上他的脸颊,吓得骊芒急忙蹲了下来让她亲个够。 她的男人真的是劳苦功高。 房子不大,但是足够他们住了,而且完全是按照木青起先设想的格局布置起来的。东边楼梯上去,地板是用劈开的竹子压平横在竖梁上铺起来的,屋顶用剖成半圆形掏空的竹管朝下紧紧并列覆盖,再在上层竹管之间的接缝处铺设下层朝天仰放的竹管,就像瓦片放置那样,这样可以将雨水完全地接住顺着坡状屋顶流下,上面再覆盖一层用茅草蒲葵编出来的顶。冬天的时候他们可以改成用兽皮覆屋顶铺地板。屋子里的柱子全部是粗竹,里面房间的隔层也是竹片。四面砖墙体先用粘土抹平墙,再用编出来的大片竹篱或者藤篱覆盖,这样屋内就显得干净许多。紧挨着房子的是个筑顶的火塘,火墙从这里往上延伸进了房子里,以备冬天取暖用。一道用中通的竹管相连的水道从瀑布处直接架到了火塘边上,要用水的时候拔掉末端的塞子就可以了,这样木青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自来水。骊芒甚至自作主张地把她原来设想中的竹篱改成了又宽又高的围墙,理由是这样他不在家的话她会更安全些。木青虽然觉得有些煞风景,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最后他们挖了个大坑,用多出来的砖砌底弄了蹲式的茅房,以后除了草木灰,他们种植的作物蔬菜就会有新的稳定肥源。 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已经来临了。这一天他们从山洞中搬到了小楼里。木青和小黑非常高兴。小黑把乌龟壳推到了堂屋靠窗的角落里,从此圈定了自己的新地盘。它很念旧,现在乌龟壳已经有些容纳不下它的身体了,但它却不离不弃,硬是要挤在里面。但是等它再大些的时候,木青打算把它赶到底层里去住,免得它的体重压塌了楼板。骊芒虽然显得也很开心,但木青很快发现,他似乎有些住不惯这样结构的房子,起先的几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只好百般抚慰他,过了大半个月,这才慢慢有些适应了过来。 他们种的第一季黍子收成了。骊芒打制出石镰,收割了庄稼。最后他们收了满满两藤筐的黍子。产量实在不高,但是木青很高兴,她想等以后种植经验丰富了,收成应该慢慢会增加的。考虑到这里的暖热天气还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所以留下吃的一部分,剩下的他们又播种了下去,这次种的面积扩大了一倍,木青期望能收成第二季的庄稼。接着薯根也开始膨胀了起来,有些甚至拱出地面露在泥土外面。木青刨开垄堆上的泥土挖出成串成串的薯根后,惊喜地发现可能是由于土质肥沃的缘故,种出来的薯根和以前野生的相比,不但个头大了些,而且入口也少了些原来的涩感。她大受鼓舞,和黍子一样,利用漫长的暖湿夏季再种第二季。 产期日益临近,木青慢慢变得有些不安起来。她早早就给自己准备了煮过晒干的草垫。唯一的那件衬衫老早就舍不得自己穿了,洗净放起来,准备等孩子出生后穿。衬衫早就软塌塌得不像样了,但是给刚出生的婴儿裹穿,应该是最好不过的。 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她不怕痛,会没事的,这里的女人们不都是这样生孩子的,她们甚至没有可以利落剪断脐带的剪刀,但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经历那种场景,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一种恐惧感,有时焦虑得甚至连半夜都睡不着觉。 骊芒明显是受了她的影响,这些天干脆也不再出去捕猎了,只是紧张地守着她,看着她挺着肚子在关养山禽们的篱笆前数着里面日益众多的成员,数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每次结果都不一样。于是她就回头对着骊芒埋怨里面的野鸡们跑来跑去跑那么欢,害她总没法数对,万一哪天逃跑了一只也不知道。 木青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或许没怎么样,但骊芒可能没等到孩子出来就要被她给折磨死了。所以她开始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不再神神叨叨,只是不停在谷地里散步兜圈子,希望到时候能顺利生下来。 晚上的时候,木青躺在那里,闭上眼睛闻着骊芒刚才在楼底用晒干的那种椰果肉熏点起来散发出的味道,带了股淡淡的药香,很舒服,但是驱蚊的效果很好。 她身边的骊芒一直没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翻身起来捧住了她脸,借了窗外的照进的月光,亲了下她的额头。 木青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去把娜朵找过来吧。”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 木青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底里一下绽开了花。他竟然说出了她之前也想过,但却始终觉得说不出口的话。 46、四十七章 自从发觉自己怀孕后,木青就又重新恢复了计算日子的习惯。但因为去年冬天一开始过得有些浑浑噩噩,确切的停经日期吃不准,所以现在也无法准确估算自己离280天孕期结束的预产期到底还剩多少天,只是大概觉得不会超过半个月了。 她记得去年自己和骊芒离开聚居地到这里,因为昼行夜息,所以花了七天的时间。这次就算他日夜兼程把日期缩短一半,三四天就到,然后不加耽搁地把那朵接过来,大概也要十天左右。万一在这里十天里自己突然要生,到时连骊芒也不在身边,那不是更糟糕? 这样一想,木青刚刚萌出的兴奋一下就被打消了下去,有些怏怏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下。 “还是不用去了。” 她替听了她话后犹豫不决的骊芒做了决定。 “但是……”骊芒从地席上呼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俯首看着她,神情显得有些不安,“怪我没早些想到……” 木青抬手轻轻抚了下他的脸,笑道:“娜朵很忙,可能出不来呢……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很乖地就出来的,我一定行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骊芒顺势握住了她手,俯身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把自己的脸贴在她肚子上。 仿佛收到了来自母体的感召,木青突然觉得胎动了下,然后什么东西顶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肚皮顶起了一块,然后滑了过去。 这感觉很奇妙,她一直就很喜欢,觉得那是他们的孩子在和她做最初的交流。 骊芒也感觉到了,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 “那是我们的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 她笑着说。 骊芒立刻呵呵地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 他现在一定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当父亲了。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焦虑和担忧似乎都在慢慢消失,一种新的,渴望新生命降临到她和他中间的期待在她心里慢慢滋长。 “骊芒,你希望咱们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木青拉他重新躺了下来,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问道。 骊芒想了下,显得有些为难,木青追问,半天他才吭吭哧哧地说道:“我都喜欢……,要是女孩的话,以后她可以为我们的部落生养更多的孩子,要是男孩的话,以后我会带他去打猎,他也可以保护他的弟弟妹妹们……” 木青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拧住了他耳朵:“女孩就只能生养孩子用?” 骊芒嘿嘿笑了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繁衍和生存一样,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听到骊芒被她逼问之下这样回答,她倒也没打算灌输他一些女人不是生育机器之类的道理,不过玩笑似地略微拧下他耳朵罢了。 “对了,我已经想出了我们孩子的名字,你听听看行不行?” 骊芒突然翻身,看着她认真说道。 木青笑着叫他说来听听。 “女孩的话,就叫泰莫,雨后总是挂在太阳对面的云端,那么好看,就和你一样。男孩的话,就叫阿尼达,它的力量甚至可以撕开天空。” 骊芒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木青,等着她的意见。 泰莫,虹。阿尼达,闪电。 骊芒太喜欢他还没见面的孩子,所以连名字也会比着他心目中最神秘的来自于天上的自然现象来起。 虹,闪电。 木青念了一遍,朝他点了下头。按照他们的惯例,孩子都是由父亲来命名的。何况她也很喜欢这两个名字。 骊芒笑了起来,显得很快活。 第二天一大早,木青就在动听的鸟叫声中醒来,站到了自己屋子的晒台上,看着从屋子围墙外欢腾流过的小溪,在穿越了万千枝叶而透过来的晨曦中深深呼吸了一口,一边慵懒地伸伸腰,活动下柔软的四肢,一边等待着早餐。 骊芒说早上给她煮加了蜂蜜的羊奶薯羹。 吃过了早饭,她就习惯性地去养鸡禽的栅栏圈里收蛋,给羊添加草料,并且扫掉粪便,收集起来埋在土里。这些以后沤熟了都可以当肥料。小半年过去了,起初惊躁不安的动物们现在都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圈养生活。那两只新出的小羊甚至可以放它们自己出去吃草,日暮时分一定会乖乖地回到它们母亲的身边。 她之前为了到时生产顺利,一直都很注意适量劳作,每天像这样的事情都是她包了下来。加上前几个月饮食上也很注意,所以只要这最后几天再坚持下去,她想她应该没问题的。 做完了这些事情,她觉得微微有些出汗。远远看见骊芒正坐在地上打磨着地里用的新的石锄。正要走过去,这时突然听见谷口方向隐约传来了呼喝的声音。 有人闯了进来! 骊芒已经扔下了手上的活,操起手边的武器,朝木青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过去,自己立刻往谷口方向去了。 这是自从她和骊芒离开聚居地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现外人。 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木青有些紧张。她很想也过去看个究竟,怕骊芒一人应付不了。但是自己现在大腹便便,如果来着不善,她过去也只能给骊芒增加负担,所以她最后压下了自己的不安,急忙回了屋子,上了楼梯站在晒台上t望。 晒台高出围墙一些,她可以看见谷口方向的路。 胸口系着的哨子碰撞了下她,她突然想起了小黑,心中一动。 会不会是闯入者迎面遇到了小黑,所以才发出这样的呼喝声?否则无缘无故怎么会大声叫嚷。 这让她心里稍稍有些安定下来。 一岁的小黑已经又高又壮,后腿站直的话甚至已经扑到骊芒胸口的高度了。有它和骊芒一起,一般的人应该很难靠近。 木青正在揣测,她的眼帘里已经映入了几个人影。 小黑跑在最前面,不时停下来仿佛威胁似地扭头往后低吼几下。身后跟着骊芒,他看起来仿佛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他的身边…… 木青惊呆了。 居然是由由的父亲和虎齿,而且,由由正被她父亲抱着,一边有些恐惧似地看着小黑,一边不停地东张西望,满脸都是惊讶好奇之色。 虎齿不是死了吗?而且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居然还带了由由! 短暂的震惊过后,木青已经扭头回身飞快往楼下去了。 木青几乎是跑着出了院子,大喊了一声由由的名字。由由立刻看见了她,欢呼了一声,从她父亲的怀里扭身下来,挥着手朝她跑了过来。 她的脚还是有些跛,跑动的时候更明显了。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花朵还要明朗。 木青朝前走了几步,张开手想迎接她。 小黑看见女主人满面笑容地张开手,自以为是在招呼它。最近被忽略了几个月而有些受伤的心灵一下得了慰藉,呜呜低吼了一声,猛地就朝她扑了过来。 它还记得自己从前经常和女主人玩这种扑倒舔脸的游戏,她总是很开心,一边躲着它的舌头,一边咯咯地笑,直到自己被男主人拎起来扔一边。现在见她招呼自己,一心只想讨她欢喜,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站直已经和她一般高了,更何况她还大着肚子。 原谅它吧。小黑实在是太渴望和美丽的女主人鸳梦重温了。 于是意外发生了。 小黑摇头摆尾地越过了由由,纵身扑向了木青,躲闪不及的木青一下被它扑倒了在地。 反应了过来的骊芒几个箭步过来,一把拎住兀自高兴不已的小黑甩到了一边,慢慢扶起了木青,焦急地看着她问道:“你还好吧?” 木青刚才猝不及防,被小黑的举动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现在从地上被扶坐了起来,除了臀部有些疼,其他倒都还好。怕骊芒担心,急忙摇头表示没事。 骊芒再次甩开了企图靠近的小黑,呵斥了一声,小黑这才怏怏地垂头呜呜了几声,巴巴地蹲在路边看着女主人被那个讨厌的男主人给抱了起来往屋子里去。 木青回头,见被吓住的由由还站在那里惊魂未定的样子,朝她笑了下。由由这才躲开了小黑,急忙跟了上来。 傍晚的时候,他们杀了两只山鸡,捉了鱼,煮了满满一罐子的黍饭招待客人。 不论是由由还是两个大人,对他们这个谷地里的一切都表现出了极浓的兴趣。他们的房子,养的各种动物,地里种的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捕鱼用的网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整整一天,就只听到骊芒在不停向他们介绍和由由奔跑跳跃时发出的欢快笑声。 从他们的口中,木青渐渐知道了部落里的一些事情。 他们离开后,以加和图鲁为首领的位置争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刚突部落的人突然再次来袭复仇,但是被有备的以加带领族人们打退了,一个俘虏供认出前次是图鲁暗中与刚突勾结,这才知道了达乌行踪并绑架了他的。背叛首领的人只能被石头打死,即使他是达乌的儿子。但是在行刑的前夜被图鲁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以加成了新达乌,并且理所当然地和前任达乌的女儿呶呶在一起了。 “达乌前段时间找到我,说很想念你。他开始让我们到处找找,后来说沿着大河向下,到了断口处有个山谷,说你们可能会到这个地方,叫我们过来看看。所以我和虎齿就找来了。由由知道我要去找你们,缠着一定要跟,我拗不过她,所以就带了过来。” 由由父亲这样说道。 骊芒笑了下,然后看向虎齿,两人一语不发,但是相互拍着肩膀,发出了爽朗的大笑。 事发当日,木青探了下虎齿的鼻息,以为他已经死掉了。但是其实他并未死,只是鼻息太弱,而她又心慌意乱,这才觉察不出来。 “不过是肠子流了些出来,塞回去就又好了。现在除了吃太饱的话肚子会胀,我照样可以杀老虎。但你做的饭真的好吃,我拼着胀死了也要先吃个够!” 虎齿一边啃着肉,一边朝着木青嘿嘿笑了下。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没有自己后世那样的医疗条件,平均寿命也短,但有时候生命力的顽强真的叫她刮目相看。而且非金属的落后武器大概也在一定程度上救了他一命。 怕他们吃不惯咸味的食物,所以木青做饭的时候,只加了少量的盐。虽然不像骊芒第一次尝试时那样觉得好,但是他们看起来对这种新的味道也没什么很大的抵触。等听骊芒说这种味道可以取代他们之前常喝的动物血,都显得有些不信。但当木青也正色证实了下后,由由父亲虽然没怎么样,虎齿却立刻要求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木青自然应允了。 他和骊芒一样,都是那种真正的汉子。 入夜,他们三个男人勾肩搭背地去睡山洞,木青带着由由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48、四十九章 傍晚的时候,闪电被托着坐在骊芒特意给他烧制出来的大陶盆里洗过澡,木青给他换上了新制的小背心和短裤,小家伙躺在藤席上,边上由由逗着他玩,一边流口水,一边蹬手蹬脚,十分可爱。 到了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木青迄今为止能找得到的最好的做衣材料仍是动物皮毛。不同于冬天的厚实,现在用来做衣的是那种类似于狍子的夏天的皮毛。这种动物天热时候,皮上的绒毛就会掉,剥下用草灰水浸泡洗净后,刮掉表面剩下的皮毛,然后用棒槌反复捶打,等到被捶得又软又薄只剩层皮板的时候,就可以裁剪当夏季的衣服了。甚至连闪电晚上用的尿包,也是用扎了很多小孔的这种皮板包住煮晒过的干草缝的,第二天只要取出里面的干草,把弄脏的皮面拿去洗晒就可以了。闪电基本还算适应,至少这段时间下来,小屁股上没见长红疹。 不止闪电,木青现在自己穿的也是这种皮板缝出的超短小吊带,还算清凉。她也给由由缝了一条,但小丫头和骊芒一样,似乎更习惯原来的穿着习惯。木青给她穿上,她没一会就要偷偷扒掉,反复了几次,木青哑然失笑,也就随她去了。看来人的习惯一旦形成,短时之内是很难改变了。就像她无法接受自己光裸着上身一样,由由也无法让自由惯了的身体受到衣物的束缚。 夕阳收尽了它最后一点余晖,天色暗了下来。在外奔跑了一天筋疲力尽的由由早早就躺在边上原本留给闪电的屋子里沉沉睡去了。木青躺在藤席上,让闪电趴在自己胸口,一边逗着他玩,一边看着骊芒。他正在用柔软的藤条皮编出的帕子蘸水擦拭着房间里的竹面地板。等他甩干了手上的水滴赤脚踩着竹地板进来躺在了她身边,就笑看着她逗弄着闪电。慢慢地,木青感觉到他的手探到了自己腰间,探进她的小衣里,摩挲着她的皮肤。 他的指尖仿佛带了热流,让她刚刚冲过凉的身子渐渐又有些燥热起来。当他终于下探到了芳草之地,用手指缠绕着画圈的时候,她一时失神,感觉脸上一湿,这才发现是闪电的口水滴到了自己脸上,忍不住嗔了句道:“闪电还没睡呢……” 他低声笑了起来,重重捏了下她,终于放开了她平躺到一侧,双手叉在脑后等着她。 当闪电终于摊手摊脚地安然睡了过去,木青拿块小兽皮捂住了他肚子。早已等得有些迫不及待骊芒一把扯过了她,几乎是有些粗暴地脱去了她身上的小衣,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 这样的生活……如果一辈子的话,她想她也会满足的…… 筋疲力尽满足地睡去之前,木青模模糊糊地想着。 自从由由父亲和虎齿离开后,木青曾经担心了一段时间,怕这个山谷里的平静会被他们的意外到来和离去而打破。她在揣测聚居地里的新达乌以加派人来寻找他们的真正意图。但是直到闪电三个多月大了,日子仍是那样静静地流淌而过,他们的生活并没有随着外来者的短暂停留而有丝毫改变。木青渐渐地放心了下来。或许以加只是单纯想知道他们在哪里,这才派了人来寻找也说不定呢。她这样想道。 天气渐渐有些凉意了。地里种的第二茬黍子和薯根也渐渐迎来了收获。木青正准备着和骊芒开始秋收的时候,他们的谷地里发生了一桩意外。 一阵秋雨过后,木青有天去猴子们所在的大树下扫集他们落在地上的粪便。这样的事情,她一般每隔七八天左右会去做一次。一来是保持干净卫生,二来也算顺手收集些地里的肥料。 猴子们自从去年被小黑恐吓,今年春天重又搬迁回来后,和木青一家人就一直相安无事。当然偶尔也有晒在外面的东西被偷窃的事情发生,但不多,所以木青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木青扫粪便的时候,发现这趟的猴子粪便比起从前稀软了些,仿佛是腹泻出来的,而且树上的猴子也有些奇怪。平日她过来的时候,看见它们都是窜来窜去,有时还调皮地朝她丢果子做鬼脸,现在不但少了些猴子,剩下的大多也恹恹地趴在树干上,有几只母猴子还抱着怀里趴着的小猴子,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 木青虽然奇怪,但也未多想,把扫起来的粪便集中到边上原来的坑里掩埋过后,便回去了。但是接下来没两天,由由就生病了。 她起先只是吃不下饭,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接着就开始呕吐腹泻起来,眼白发黄,没两三天就躺在那里有气没力了。 木青心急如焚。这个时代几乎称不上有什么医疗条件。大人孩子生病了,除了喝些依靠祖辈经验而弄过来的草药,此外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把骊芒从外面采来的各种草药煎熬了,一次次地喂由由喝下去,但是收效甚微,由由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连四肢都开始抽搐了。木青不敢离开她,整夜地守着,不断喂她喝水和药汁,希望她能好起来,但是毫无效果。而且更糟糕的是,这天一早,她发现跟着骊芒睡在另一个屋里的闪电竟也有了这样的迹象。她喂他吃奶,他却吃不下去,大多数都呕泛出来,大便也有些不正常起来。不过一夜,情况就变得严重了起来,不停地哭泣。平时那么乖的一个孩子,现在怎么哄也哄不住。 木青狂乱得简直要发疯了。她不眠不休地守在由由和闪电的身边。不过几天功夫,整个人就熬得几乎没了人样。 她从前是不信鬼神的,但是现在她信了。如果没有超自然的力量,她怎么可能会到这里,与由由,还有她的闪电结下这样的不解之缘? 她毫无办法了,只能跪在了地上埋下头,闭上眼睛祈求神灵的护佑,祈求奇迹的出现。 她被骊芒从身后抱起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咬他的肩,骂他冷血。因为他强迫她去休息。 骊芒紧紧抱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心口处。 木青埋首在他怀里呜咽着哭泣,不敢去看由由和闪电憔悴的样子。 骊芒不断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哄着她。 木青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她听见由由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着说口渴。 木青飞快地推开了骊芒,正要过去给由由喂水喝,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她想起了那群猴子。 会不会是猴子们得了什么病,然后传染了给了抵抗力较弱的由由和闪电? 她手中的碗砰地掉到了竹地板上,砸成了几瓣,转身几乎是疯狂地往猴子们栖息的大树跑去。 骊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她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跟了上来。 木青喘息着跑到了猴子树下,当她抬头的时候,她愣住了。 前几天还病恹恹的猴子们,现在居然重新又活蹦乱跳了起来。见她过来,吱吱地乱叫,在枝叶里爬来爬去。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会,浆糊了几天的脑门仿佛突然清醒了起来。 猴子们不会无缘无故地集体生病,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好了起来。一定是这几天里,在它们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骊芒已经赶到了她身边,见她仰首怔怔凝望着猴群,跟着抬头看了一会,有些不解地扶住了她肩,正要劝她回去,木青突然大叫了起来:“快看,它们在吃什么?” 骊芒又看了下,仍是看不出什么,木青却已经自言自语起来:“不对……从前从没看见它们吃过这东西,现在突然吃,一定是这东西的功效……骊芒,骊芒,你看见没有,快去找这种东西!快去!” 骊芒仍是有些不解,但是他看到了她眼里突然燃起的希望之火,亮得她一双眼睛都像要燃烧起来了,他突然像是有些明白过来,猛地抬头仔细地看着猴子。 他看见大多数猴子们嘴里都在动着,仿佛在咀嚼什么东西。再仔细看去,它们前爪上抓着一种紫红中泛了绿色的草茎,吃的应该就是这种。 “快,快去找这东西,它们吃的!由由闪电可能会有救了!” 木青已经在焦躁地用力推搡他了。 骊芒抚慰似地拍了下她,走到树下拣了段猴子们掉下来的残茎,仔细看过,又闻了下味道,朝木青点了下头,朝谷口方向飞奔而去。 木青几乎是拖着颤抖的腿回到了屋里。她喂由由喝了水躺下,然后就把哭声已经弱得像猫一样的闪电抱在了自己怀里,不停地轻拍着他的后背,闪电间或会抽搐。他动一下,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下。 傍晚的时候,骊芒终于回来了,带了一大篓子这样的草茎。他说是攀附着老藤上到猴子们经常出没的悬崖上采来的。 木青立刻煮了一大锅子的浓汁,让骊芒喂由由喝下去,她自己用勺子喂着闪电喝。 由由喝了之后,慢慢地沉沉睡去了,闪电却喝不下去,她喂几口,他就吐出几口,即使捏着鼻子强行灌下去,也很快呕了出来。 木青已经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骊芒从她怀里接过闪电,让她自己去喝。 木青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把汁水倒在了碗里。 熬出来的汁水是暗绿色的,苦涩得要命。她不停歇地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骊芒也看得不忍,按下了她手中的碗。 半夜的时候,极度饥饿的闪电终于呜咽着开始慢慢吸吮她的乳汁,虽然也呕出了一部分,但应该吃进去了一些。 闪电终于也沉沉睡去。 骊芒一直抱着缩在他怀中的木青,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木青惊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扑到闪电和由由的身边。 这几天来第一次,闪电的呼吸均匀而安详,而他身边的由由也已经睁开了眼,看着她。 晨曦中,她的脸色仍是那样苍白,但一双大眼睛里却重新恢复了流动着的活气。 “青青……” 她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叫她。 木青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回头想和骊芒分享喜悦,这才惊觉他竟靠坐在墙壁上歪着头睡去了。 由由和闪电生病的这几天,每当她因为绝望而焦躁,甚至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他总是默默抱着她,让她尽情发泄。 他已经连着几夜没有睡过好觉了,昨夜又这样坐着抱了她过夜,一定是累极了。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 “怎么样了?” 骊芒立刻惊醒了过来,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看起来眼眶深陷。 “他们好些了……”木青眼里刚才的泪还没干,新的又涌出来了,“骊芒,谢谢你……” 骊芒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脸,笑道:“太好了……我再去熬药。你太辛苦了,去躺着再歇会吧。”说着便撑手在地要起来,却嘶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木青知道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下肢麻木。这样抱着她坐了一夜,不麻才怪。 她把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放到了地板上,把他按了下去。 “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去煎药。” 她的口气很轻松,却含了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 骊芒听从了她的话,躺了下去。 木青下了楼梯,到火塘边生火煮药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什么在轻轻舔着自己□□在外的肩膀。 是小黑。 过去的几天太过压抑了,她甚至忘了小黑的存在。 她紧紧地抱住了小黑的脖颈,把脸贴在它厚实热乎的颈项上。 小黑仿佛感受到了来自于她的喜悦,趴跪了下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身体。 药汁熬好了,木青等温凉了之后,端到楼上喂由由喝了一大碗,自己也灌了满满一肚子。下楼看见小黑还在附近徘徊,心念一动,招手叫它过来,按住它头,强行也灌了些进去,弄得小黑等她一松手,哧溜一下就逃得老远,叫都叫不住。 骊芒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 在这期间,木青喂由由又喝了次药汁,给闪电吃了好几次的奶,换了尿布。 骊芒醒来的时候,看见由由已经躺在那里,笑嘻嘻地和醒着的闪电在玩,他的鼻子里闻到了来自下面火塘处传来的肉香。 木青在给他煮晚饭。 噩梦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又连着休息了好几天,由由和闪电终于完全恢复了健康。 由由好了之后,就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木青知道她应该是想家了。 再好的地方,没有亲人在身边,时间长了也会失去味道,更何况是这样大病一场过后。 问过了她的意思后,骊芒决定送她回去。 49、五十章 大约半个月后,骊芒和木青一道离开了谷地,送由由回去,小黑也跟了出来。 本来之前计划是骊芒一人送由由的,但是考虑到来去要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地里已经被耽搁了些日子的成熟黍子必须要先收掉,所以两人只能先忙着地里的活。等全都妥了,骊芒第二天要送由由出发了,半夜的时候突然又说不放心木青一人带着闪电留在这里。商量了之后,最后决定还是一道出去,把小黑也带上。 跟着骊芒一道外出,木青本来也是愿意的。既然已经生活在这个丛林时代了,她也就不可能永远只蜗居在山谷一角之中,躲避着丛林世界里的险恶。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闪电,怕他受不住在外的颠沛。但见他自从病好之后,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不但能自己稳稳地抬脖子,抱在手上感觉也实墩墩了不少。想来只要路上多加注意些,加上有骊芒和小黑在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所以终于这样决定了。但为了确保路上万无一失,她还是做了些准备的活。 从开春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下来,她手上已经存了各种各样足够多的动物皮毛了。木青挑拣了一些,整齐地裁边,用骨针和藤线把一张张的皮毛缝合了起来。 骊芒和由由起先见到她缝的这个特大号口袋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等木青从盖房用剩的竹堆里挑出了些粗细均匀的竹竿,指导着骊芒用藤条把竹竿缚扎起来,立成一个不到一人高的锥顶框架,然后把缝好的大口袋倒扣上去的时候,他两个人都还不明所以。 木青告诉他们这叫帐篷,白天收拢了可以很方便地随身携带,晚上的时候支开,人睡里面就可以避免风寒露宿,为了方便进出,她还特意留了一个方形口子,可以单独悬挂一块兽皮门帘。他们两个这才恍然大悟。骊芒还好,他早就习惯了她隔三差五地捣腾出来一些新鲜东西。但是由由摸了半天的帐篷,看着木青的眼神里简直充满了崇拜之意。 考虑到现在是秋凉,怕夜间有些冷,木青干脆又用厚些的皮毛缝了三条睡袋,小的给由由,两条大的一条给骊芒,一条给自己和闪电。又把所有粮食都藏进了山洞,用石块严严实实地封好了洞口。最后把养的野禽们都赶到了同一个栅栏里,上面搭了个草棚,投放了足够的草料,加上栅栏里本来就是片草地,秋日草籽更多,估计能撑个十来天。养羊的山洞里也一样投了足够的干草料。所幸这些动物都还带了先天的野性,吃饱了就会停止进食,不会像后世的一些家养动物一样,只要有食,就一直吃到撑死为止。 等全部准备工作都妥当了,这天一大早,一家人出了谷底,沿着大河逆流往聚居地的方向出发而去了。 丛林的秋虽然短暂,但少了炎夏的酷热和雨水,天空蓝得像是最纯净的宝石,阳光灿烂,加上行程不急,所以事实上只要木青有心绪的话,完全可以把这次的出行当做是次远足出游。 骊芒身负重担,左肩背的鼓鼓囊囊的大皮袋里装了他们的帐篷、食物和带给族人们的盐,右肩扛着十来根充作帐篷支架的竹竿,武器当然也是随身携带的。帐篷虽然小得只能容下他们四个并排躺着,但因为厚实皮毛的缘故,折叠起来体积仍不算小,分量也重。所以木青拒绝了骊芒要把闪电也背负在自己身上的提议,用个兽皮缝的兜把闪电兜绑在自己身前,上面还连了个可以掀开或者盖上的帽,把闪电遮得严严实实。偏偏小家伙不老实,趴在皮兜里扭来扭去,不时用手扒开上面遮住自己视线的兜帽,好奇地东看西看,惹得木青好笑不已。 由由向来就很懂事,知道他们这次是特意送自己回去的。虽然对这里的生活有些不舍,但想到很快就要和离别将近数月的家人见面,仍是十分高兴,主动要帮着拿东西。木青拗不过她,就让她提着自己本来拎着的篮子,里面装的是为了方便,特意分出的今天白天要吃的东西。 当然一行人里最兴奋的要数小黑。它平时虽然也时常偷溜出去玩,但像现在这样和一大帮子人一道大喇喇外出远行还是头回,兴奋地在木青身前身后窜来窜去。没一会大概嫌他们走得慢不过瘾,撒开了腿飞快地消失在丛林里,一会却又自己从边上钻了出来,抖抖身上不知道从哪里粘过来的枯草败叶,或者丢下一只刚被它咬住的小动物。 小黑的嗅觉和听力灵敏异常,木青完全不会担心它自己跑丢。 傍晚的时候,他们停在了河流边上的一个地方。一行人放下了东西。骊芒选了个避风的平坦处,将竹竿一一插入地上固定后,很快就搭好了支架,再把帐篷皮覆上,四角用绳索打结固定了,里面也摊了一层同样用兽皮缝的地毡,一个简易的帐篷就搭好了。夜间他们睡在里面,小黑就趴在外面守着。 丛林里的大型猛兽一般都是昼伏夜出的习性,而且有水的地方更容易招来口渴的野兽,所以骊芒半夜的时候起了好几次,见小黑并未离开,只是紧紧挨着帐篷趴伏在地上,一听见他的动静就警觉地抬头,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近乎暗金色的瞳光,这才有些放心,鼓励地摸了下它头上的长毛。 这样几乎算是悠闲地走了将近□□天,终于接近了骊芒原先的部落所在。 对于木青来说,这一趟与一年多年相向方向的那次完全是不同的感受。那时的她刚被骊芒的族人驱赶出来,跟着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骊芒顺着大河流淌的方向东去,有的不过是一丝挥之不去的对未来的茫然。但是这次真的十分放松,甚至可以称得上快乐。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一个可以全身心托付信赖的男人,还有一个骨肉相连的孩子。她也根本不会担心自己这次的回归会让骊芒的族人再次对她群起而围之。因为骊芒说过了,他不会进入聚居地,只在林子外面用他前次与由由父亲约好的特定的哨语来通知他。一俟他出来接走由由和他们带来的盐巴,他就会带着她立刻踏上返程。 越靠近聚居地,不同于由由的欢喜,木青发现骊芒越沉默起来,嘴紧紧地抿着,下巴正中凹陷处一个小窝。 她和他共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是他心情凝重时不自觉会露出的表情。 骊芒毕竟和她不同。或许这就是他的近乡情怯吧? 恰也是黄昏时分,停在了熟悉的那片林子外面,骊芒打了几声尖锐节奏的呼哨声,很快,隐隐地就从林子另一头的聚居地里传来了回声。 他拣了块平整的石头,让她解下闪电坐在上面休息下,自己默默接过了闪电。 闪电虽然还不十分重,但背负久了,她肩头还是有些酸胀。 “你……要是想的话,就送由由进去好了。我可以在这里等下,有小黑在,没事的。” 木青一边揉着自己的肩,一边看着他微微笑道。 骊芒怔了下,随即也笑了起来,简单道:“他们未必想见我。” 木青呵呵一笑,从他手里接回了闪电扶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轻轻抖着腿逗他玩。闪电发出了呀呀的欢笑声,吸引了骊芒的注意力,他也蹲到了木青身边,有些笨拙地一起逗弄着闪电。 没一会,由由突然欢呼着朝前奔去,边上的小黑立刻竖起了颈上的毛,蓄势待发的样子。这是它见到陌生人时惯会摆出的攻击架势。 木青抬眼望去,见林子里出现了娜朵和由由父亲的身影,两人正急匆匆地往这里赶过来。心中一下欢喜,急忙喝了声小黑,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抱着闪电与骊芒一道迎了上去。 50、五十一章 一年多没见的娜朵样貌看起来和从前差不多。她应该听自家男人提过木青生了个儿子的事,所以现在见到她抱着闪电,倒没多少惊讶,只是显得很高兴,上前逗弄着闪电,问东问西起来。 由由见到母亲就紧紧抱着她大腿,娜朵嗔怪似地推搡了下她的头。可能是因为生活艰辛的缘故,从前在聚居地住的日子里,木青很少见到她对自己的孩子们会有什么亲昵的举动。现在的这个推搡,却也透出了一丝爱怜和欣喜之意。 很快木青就觉察到娜朵其实是在强作笑颜。她的眉间隐隐带着丝忧虑之色。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她原因,一边的由由父亲已经对骊芒说了出来。 聚居地里正在蔓延着一种可怕的灾难。孩子们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先后都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照,老女人的巫药也无法抵挡。开始只是少数几个,到现在已经蔓延到至少一半了,由由的弟妹更是一无幸免,不管娜朵怎么用心照料,他们还是一个个地染病,一天天地虚弱下去。大人们已经好些天没有出去狩猎采集了。他们相信这是来自丛林之神的惩罚,每个夜晚都要起火供奉牺牲,希望他们的诚心能让神灵收回降在孩子们头上的愤怒之火。但是没用。刚刚昨天,最早出现病症的那个孩子已经死去了。悲伤和恐惧正笼罩着这里的上空。 娜朵听着自己男人对骊芒说着话,脸上的笑容慢慢凝结了起来,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双手捂住脸庞,泪水从她黧黑的指间慢慢渗了出来。 木青和骊芒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万万没有想到,聚居地里的孩子们现在竟然也出现了之前由由和闪电的症状。她原本一直以为那些猴子们是病源,因为空气的传播让附近的由由和闪电被传染了。但是现在看来是她冤枉猴子们了。这很有可能是场在免疫力较弱的孩子中传播的丛林里的秋季瘴疠。 以防万一起见,出来时木青往骊芒的皮囊里也装了些那种紫绿色的草药。骊芒这时已经取了出来,递给了由由父亲,飞快地把由由和闪电的事情提了下,让族人们赶快去采摘这种一般只长在悬崖上的植物。 娜朵和他男人虽仍有些半信半疑,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立刻紧紧捏着草药要往聚居地去。由由父亲走了几步,突然回身拉住骊芒,让他一道带他们去寻找。 骊芒立刻应了下来。突然想起自己来之前对木青的许诺,一下又有些为难,看向了她。 木青朝他点了下头。 骊芒略想了下,走到木青身边压低了声歉然道:“恐怕今晚是走不掉了。你们晚上暂时住在娜朵那里……” 木青摇头:“我和闪电还有由由就住这里。你帮我把帐篷搭起来就好。” 骊芒一怔,以为她还是有些生气,附到她耳边低声央求:“就一晚……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要留下来帮忙……我会和以加说的,他们不会为难你……” 木青微微笑了起来。 她之所以要住外面,考虑的是瘴疠的传染性。虽然由由和闪电染过一次已经痊愈,但不确定他们体内是否已经形成了免疫系统,怕进去了万一再受感染,所以才这样提的。也不隐瞒,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最后提醒要尽快把染病的孩子和其他人分开隔离起来,免得再扩大范围。 骊芒立刻相信了她的话,也不再耽搁,叫由由父亲和自己一道搭好了帐篷固定住了,然后背向着娜朵他们,伸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轻轻抚触了下木青的额前的发,喝了声小黑好好看守着,这才转身与他们一道匆匆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娜朵送了吃食过来。 她的愁容还未完全消去,但比起先要好了许多。她说骊芒找了以加,让他把染病的孩子都集中一处暂时安置到聚居地外围,留几个大人照看。以加起先有些犹豫,但听说是木青的主意后,立刻就应允了下了。现在骊芒和以加已经带着一部分男人们撑着火把连夜去寻找那种平日很少见到的草药了。虎齿被派到这里给木青守夜。 木青抬头望去,看见他正在不远处的林子边上靠着棵大树坐着,地上放了武器。他正看向这里,撞见了木青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木青朝他笑着招了下手表示感谢。 虽然已经有小黑了,但多个虎齿在边上守着,她确实觉得更放心些。 夜幕降临了。娜朵要回去到隔离区照看生病的孩子,匆匆告辞离去。秋夜更深露重,木青把本来给骊芒的那个睡袋拿到了虎齿面前,教他夜间可以躺进去稍微休息下。望着虎齿又是惊讶又是感激的表情,木青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该感激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由由在她自己的睡袋里睡着了。闪电一边吸着乳汁,一边也眯着眼睛睡过去了,只是嘴巴仍叼住木青□□不放,偶尔还要咂吮几下。木青抚了下他的额头,把自己□□从他嘴里轻轻退了出来。 木青有些睡不着觉。闭上眼睛想着骊芒此刻在什么地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阵小黑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嗬嗬声。 应该是有什么情况了。 木青从睡袋里爬了出来,掀开帐篷帘子探出头去。 她有些惊讶。 呶呶竟然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点点月光透过枝叶间的罅隙洒在她身上。看起来有些清冷。 她似乎还想过来,只是惧于帐篷边上的小黑,这才停住了脚步。虎齿正站在她身边,和她低声说着话,应该是在请求她回去。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木青犹豫了下,回身加了件沙皮的外套,指尖触摸到了衣兜里的坚硬,这才弯腰从帐篷里出来。 她对呶呶了解不多,但有一点很清楚,自己现在如果不出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来找我?” 木青拍了拍小黑的头,等它蹲了下去,这才看向呶呶平静地问道。 呶呶盯了她半晌,身子动了下,仿佛要朝木青走过来。 虎齿显得有些焦急。他或许之前被吩咐过不能让呶呶接近这里,所以试图再次阻拦。 “滚!” 呶呶看都没看他一眼,喝了一声就继续朝前走。但很快被虎齿用手上的锐矛拦住了。 呶呶脸上现出了愤恨之色,就在她抬手欲打虎齿的时候,木青让虎齿松开手。 “她可能有话要和我说。” 她对虎齿微笑着说。 呶呶哼了一声,拐过帐篷往不远处的溪边走去。走了几步,见木青并未跟来,回头挑衅地问道:“怎么,你不敢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木青笑了下,慢慢跟了过去,停在了溪流边,两人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你为什么要回来?” 沉默地盯了银光闪闪的溪面片刻,呶呶突然开口问道。 木青怔了下,但她还没回答,呶呶已经自顾又继续说下去了:“你被我阿爸带去丢弃在林子里,我以为我从此再也不用看到你这张脸了。但是你居然又回来了!你还带走了骊芒!他是我的男人!” 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木青原本以为是责问她这次的返还。但立刻就知道了,她指的其实是去年的那次。 “他现在是我的男人了。” 木青很平静地说道。 呶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应。侧头斜睨了她片刻,这才哼了声道:“我其实还是太心软了。当初要是叫我阿爸把你杀死就好了。那就再也没有后来的麻烦事。” 木青看了她一眼,从前偶尔会在自己心底里揣测下的疑惑被证实了。但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其实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了。她只是关心和骊芒有关的。 “图鲁和刚突要害骊芒,你知道的?” 她突然问道。 呶呶的语气很快就生硬了起来:“不,我不知道。我央求阿爸远远地丢掉你的时候,只是恰巧被图鲁偷听到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切。如果我知道,我还会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从前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在我心里胜过一切,以加也比不上。他的胸口顶有锐矛的话,我愿意替他去抵挡。我真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这样他才能知道我是那个对他最好的人!” 她的语气近乎热烈,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是天上的星。 木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以加,你们的新达乌,他才是你的男人。你的好要对他表现。” 呶呶冷笑了起来:“他不需要我的好。他有的只是算计和野心。那次的事情,你以为他是干净的?他知道刚突和图鲁的谋划,不但不加阻止,我甚至怀疑他也从中推了一把。我阿爸死了,他就和图鲁争夺达乌的羽冠。就像两只贪心的狼,相互撕咬着肉。他比图鲁厉害,他抢到了嘴。但是如果骊芒还在,怎么可能轮到他做达乌?如果骊芒成了达乌,我就是他的女人了!所以我恨你,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给我的族人和骊芒带来灾祸的怪人!” 她的目光变得飘忽起来,木青有些警觉,正要离她再远些,她已经突然朝木青扑了过来,一把揪住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拽了过来往溪流里捺去。 呶呶力气大,又是使出了全身劲道的,木青整张脸被她压得浸在了水面之下,一时不备呛了水进去,难受得要死。 “你还给骊芒生了孩子?你这个丑女人!你的孩子会被哈拉带走,他会受到诅咒……” 呶呶一边用力不住按压,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 哈拉在这里是与神灵相对立的类似于恶灵的称呼。他们都很敬畏,甚至在祭祀神灵过后也不忘奉献牺牲给哈拉,祈求它能远离自己的部落。 木青露在水面之外的耳听到了来自于的呶呶的诅咒,气血翻涌,摸起溪边的一块石头,反手朝上狠狠砸了过去。 呶呶惨叫一声,倏然松开了压制住木青的手,改为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木青抹了一把自己头脸上的水,转身将猝不及防的呶呶推倒仰面跌在了地上。 “闪电是骊芒和我的孩子!任何东西都休想伤害他,你休想,哈拉也休想!” 木青一下跨坐在了呶呶的身上压住了她,从沙皮外套的兜里摸出军刀,猛地将刀锋拉了出来,贴在了呶呶的脸颊上,恶狠狠地说道。 冰冷的闪着月芒的刀锋刮过呶呶的脸。她被吓得一时失神,连额头的痛也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盯着木青瞬间变得凶神恶煞般的脸,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 她越哭越厉害,眼泪不断从两边眼角流出来,看起来像个迷了路的伤心孩子。 木青吁了口气,收了自己的刀,慢慢从她身上站了起来。 这时虎齿和小黑闻声而来。 虎齿的表情看起来万分惊讶,小黑却扑到了仍躺在地上的呶呶的身边,张嘴不断去嗅她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丝血迹,小黑一定是闻到了。 呶呶应该是被小黑露出的利牙吓到了,大叫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脸上的眼泪鼻涕,尖叫着朝聚居地跑去。 木青急忙喝住了还要追赶的小黑,朝不明所以有些担心的虎齿笑了下。 一夜平安过去。又一天过去。傍晚时分,外出采药的人终于回来了。早已焦急等待的女人们立刻熬了浓浓的药汁,让每个染病的孩子喝了下去。 是夜,骊芒和木青仍留宿在了原地,打算第二天一早走。 骊芒说以加是个好达乌,当先攀援爬上长满了厚重湿滑青苔的峭壁。他一定可以带领族人们过上好日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由衷。 今天白天的时候,陆陆续续有族里的女人过来,有些远远地看几眼,有些也走了过来好奇地问询关于他们山谷里的事情。她们从前应该是听由由父亲和虎齿有提过。木青都很耐心地一一回答了。除了强调盐的重要性,她并没有试图劝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扩大农耕,饲养小动物。千百年传下来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已经融入了他们的血液中,除了骊芒听她的,她不认为这里的族人会轻易摒弃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式。 呶呶其实一开始并没想怎么样。她大概只是需要发泄下自己内心的愤恨而已,木青这样觉得。所以在他面前没提昨夜里呶呶来过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他们就起身了。木青在火堆前煮着早餐。炊具和食物都是昨天娜朵送过来的,剩下的正好可以做顿早饭。由由抱着闪电坐在一边,看着骊芒在拆卸帐篷,捆拢竹竿。她知道他们等下就要走了,所以神情有些依依不舍。 吃过简单的早餐,收拾好了东西,木青把由由的那个睡袋送给了她,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林子里,这才与骊芒一起带着小黑悄悄离去了。 昨天半夜的时候,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娜朵已经跑了过来告诉他们,孩子们看起来已经有些好转了。她说族人们非常感激,明早要来向他们道谢,让他们留在这里不要再走了。 木青本来担心骊芒会有些不舍,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更习惯过山谷里的生活才决定离开的。但是整个白天他看起来很轻松,这让她悄悄松了口气。等晚上他们躺进帐篷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他这次离开族人们的感受。 骊芒沉默了一会,隔着睡袋伸手过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你喜欢谷地里的生活,所以我也喜欢。况且……”他停顿了下,低声道,“我留下来,只会让以加分心。他比我更能干,我希望他把全部念头放在做个好达乌上面,而不是用来防备着我。” 木青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骊芒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来,他或许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而已。 她从自己的睡袋里探出身来,摸黑亲了下他的脸。 木青有些记挂她养的动物们,所以回程就加快了脚步。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日头晒得有些热,怕闪电受不住,他们停在了一棵大树荫下歇凉。 闪电应该有些饿了,从皮兜里一被抱出来,就不停拱向木青的怀里。木青拣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一边哺乳着闪电,一边吃一口骊芒不时递到她嘴边的干粮和果子。远目眺望而去,不远处的大河里水流汹涌,不时夹带着腐朽的浮木和枝叶往下游奔流而去。 休息好了,木青把闪电放回了皮兜绑在自己身上,收拾好东西正要动身再次出发时,突然听见前面响起了一阵沉闷杂乱的异动声,仿佛是大群奔跑中的动物蹄角践踏地面所发。很快,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一大群沿着河畔狂奔而过的水蜥兽。 这种兽身躯矮胖,四肢和蜥蜴一样,嘴巴很短,嘴里长了两根獠牙,而眼睛和鼻孔则高高在上。它们喜欢生活在水边以草为食,所以沿河经常可以看到它们悠闲地在吃草。但像这么大群像是受惊狂奔,四蹄飞溅起大片泥泽的景象,木青还是头回看到。她不禁看向了骊芒。 骊芒微微眯眼看了下,立刻低声让她躲起来。 木青有些紧张,因为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凝重。她立刻藏身到了树丛后面。骊芒轻喝了一声兴奋得蠢蠢欲动的小黑,也顺势隐在了她身旁。 水蜥兽群很快过去了。但接下来出现的景象却让木青惊得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人,至少七八十个,手上拿着各种武器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她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几张面熟的脸,那是图鲁和刚突部族里的黑疤几个。其余人她没见过。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赤身青面,看起来带了一股邪恶之气。这倒罢了,最叫木青吃惊的是,这些人竟在驱赶着一群野兽同行。 这是一种豹身雀头虎爪蛇尾的怪兽,嘴里长满了匕首般尖利的外露细牙,眼睛透出血红的光。虽然隔了几十步的距离,木青都能闻到那种扑面的腥恶之味。 “驱兽族!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木青听见身边的骊芒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这样说道。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骊芒立刻伸手搂住了她肩,附在她耳边低声解释。 驱兽族是个被神灵抛弃,受哈拉驱使的邪恶部族。他们世代相传的巫师具有一种驱使名为苍阴的恶兽的能力,据说他们的巫师筑坛祝祷的时候,人与这种恶兽对视片刻就会失去神智任凭他们驱使。 “但是他们一直和别的部族各不相干。图鲁和刚突的人一起也没什么,怎么会和驱兽族同行……” 他的话音突然断了。 木青也已经想到了。 他们在往聚居地的方向去! 木青立刻感觉到了身边骊芒全身紧绷了起来。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已经握住了木青的双肩,看着她急促说道:“我的族人有危险。我必须回去和他们一起战斗,至少要让他们在驱兽族到来之前做好准备……” 他的话越说越慢,到了最后已经有些迟疑。 木青知道他想到了自己和闪电。他放不下她们。 她的心有些沉下去,但是很快抬眼看着他点了下头。 “附近有很多岩洞。我会找一个暂时藏身。干粮也足够我吃好多天的。还有小黑会保护我。你去吧。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她不会为了他和自己能在山谷里平平安安老死而强行留下他的,即使她很想这么做。骊芒……除了属于她和闪电,他终究还是个丛林里的战士,他的身体里始终流动着和他族人相同的血脉。 她早已学会了这个丛林里的法则。就像她从前读过的一首诗说的,骊芒会是她铜枝铁干的橡树,而她是与他并肩的木棉,不但共享流岚虹霓,更要分担风雷霹雳。她从前也对自己说过,她会成为一个让他觉得骄傲的丛林战士的女人,她一直在努力。 骊芒凝望了她片刻,猛地伸手将她和她前胸皮兜里的闪电拥进了自己的怀里,重重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很快放开了。 “我先给你找个合适的岩洞。你在那里等着我回来。” 他扶她站了起来。 51、五十二章 仿佛闻到了什么异味,一头苍阴突然脱离了队伍,朝着木青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透过树丛间的缝隙,木青看见不断有涎水从它牙间滴落。怕惊动它,他们没有立刻离开,仍是屏息停留在原地。 苍阴走到刚才他们歇息的树下,低头在地上闻了一会,猛然抬头,凶恶的目光仿佛透过树丛投射到了他们身上。它的身后已经跟来了另几头苍阴,远处的驱兽族人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有人走了过来。 骊芒的手紧紧握住了锐矛,就在他要将木青推到一棵大树后,叮嘱她不准出来时,一边早已按捺不住的小黑怒吼了一声,像道闪电般飞身蹿了出去,前面的树丛咔啦啦地被它压断了一大截。 小黑跃得很高,落下时扑倒了那只体型只有它二分之一大小的苍阴,锋利的爪子已经顺势在它背腹处抓出了几道深深的血沟。吃痛的苍阴嗷叫了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想站起来,小黑却没给它机会,猛地再次蹿了上去,在它站稳前已经一口咬断了它的咽喉,腥恶的血一下喷溅了出来。 小黑的战斗结束得很利落,但闻声而来的图鲁见到骊芒和木青时,满脸的惊诧不可言表。他阴沉着脸跟身边一个看起来像是驱兽族首领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男人盯着骊芒看了一会,朝身边的人说了一声“抓住他!”,立刻就有人驱赶着几只苍阴围拢了过来,而那只被小黑杀死的兽尸身边,另些苍阴已经围扑了上去撕扯分食着自己的同类。 打前阵的几只苍阴扑了过来。电光火石间,骊芒已经挡在了木青身前,手中的锐矛刺中挑起了一只到他近前的苍阴,怒吼一声远远地甩开。但是很快,剩余的就又扑到了,那几只分食尸肉的也被驱赶着继续围了上来,嘴角仍沾着残余的血肉,眼里闪着凶恶贪婪的光。 小黑突然回身冲到了骊芒的身前,两只前爪按地,泛着金色光芒的瞳仁怒视着苍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雄浑有力的吼叫声。这吼声惊出了大片附近丛林里的鸟,不安的鸣叫和振翅声响成一片。 木青曾经听过一次这样的吼声。那是去年它攻击山谷里的猴子们时发出的。如今时隔快一年,这吼声里包含的威严更甚,那是一种不容侵犯、俾睨一切的威严。 木青怕怀中皮兜里躺着的闪电会惊哭,急忙想喂他奶,低头却见他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神情竟有几分凝重的意思。 几只靠得最近的苍阴已经吓得伏在地上不动,驱赶的人脸色也有些发白,微微后退了几步,防备着它朝自己扑来。 围攻的势头暂时被压住了。 “坐着小黑快走!回到家里等我!” 骊芒回头朝木青大叫了一声,手已拍在小黑额头,大喝了一声“去”! 小黑看了眼身前的苍阴,又回首看了下木青,似乎有些吃不准男主人的意图。 木青几乎是颤抖着手从胸口里扯出了那个哨子,吹了一声。小黑立刻朝她蹿了过来。像从前她有时在山谷里骑过的那样,爬上了小黑的背脊,双手用力抓住它后颈上的棘角,将身前皮兜里的闪电牢牢圈在它的背脊和自己胳膊之间,被它带着朝前冲去。 她回头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骊芒只身被一圈的苍阴围住,外面还有手执弓箭的驱兽族人。 他会没事的。那个驱兽族的首领只是叫人抓住他而已。 木青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泪水却仍是潸然而下。 仿佛感受到了背上女主人的悲伤,小黑放缓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 木青哭了一会,擦掉了眼泪,因为她身前的闪电显得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她解下闪电喂他喝了奶,等他睡了过去重新将皮兜绑回自己身上,再次爬上了小黑的背脊。 她要回去刚才的大河边看下,必须。 她轻轻抚摸了下小黑的脸,拍着让它掉头朝刚才来的方向回去。怕小黑跑得太快刚吃饱的闪电漾奶,所以放慢了速度。等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残阳如血,挂在大河上游方向的远山天际,把半幅河面染得殷红。 和她想的一样,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地上的草丛里满是被践踏过的狼藉脚印和蹄痕,横七竖八倒着五六只苍阴还有两个驱兽族人的尸体,看起来是被利刃从喉管处割开的。那把刀当时在骊芒身上的皮囊里。 到处都是猩红的血,空气里充满了让人作呕的腥气。 没看到骊芒的尸首,木青刚刚松了口气,但很快就被地上一道长长的血迹吸引了注意力。斑驳的血迹一路延伸,一直通到了十几步开外的河边。河边的草丛里,斜斜地插着一支锐矛。 那是骊芒惯常用的矛,握手处缠着的一圈兽皮已经被磨得发亮,她认得。 但是现在,连这根矛柄上也沾满了斑驳的血迹。 她太了解骊芒了,他绝不可能会束手就擒跟他们走的。 那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骊芒,他现在怎么样了? 木青几乎是木然地望着自己面前不断东流的河水,直到感觉自己手背上传来一片热意。 那是小黑在轻轻舔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木青爬回了小黑背上,沿着大河岸边一直向下而去,眼睛梭巡着河面和两边河滩。 她不死心。 她不相信骊芒就这样没了,除非她找到他的尸首。 天黑的时候,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了起点,在原来她和骊芒躲藏的树丛后找回了他们的随身行囊。图鲁和驱兽族人应该是急于赶路,所以并未搜检到这些东西。 她燃点了一堆火,随意将帐篷支了个三角的形状,等闪电躺在睡袋里睡去,自己坐在帐篷口,呆望着被她拔了回来横放在面前地上的那杆矛。 骊芒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她回家等他。但是他会回来吗? 秋的夜空深蓝一片,金黄的圆月挂在夜幕的一角。 木青最后做了个决定。 她必须要去给聚居地的人报讯,赶在图鲁和驱兽族人到达之前去报讯。小黑的脚程,绝对是步行的他们无法比拟的。 之所以要这样,固然是为了娜朵一家,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骊芒。 他认为那是他的责任。既然他现在已经可能无法继续这个责任了,那就让她代他去完成。这是现在她作为他的女人能帮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丛林里的大型猛兽都是昼伏夜出的习惯,怕路上遭遇,所以她靠着小黑等在了原地,让火堆一直燃烧到了天亮。 天亮后,她起身把干粮和一些必要的东西都收拾成了一个小包裹,背在了自己身后,将剩下的东西连同骊芒的矛一道用枝叶覆盖好。 临走前,她在地上朝聚居地的方向用小石子摆了个箭头的图案。 她在想万一骊芒能得幸免,他一定会到这里先看究竟的。就像她现在一样。 她把闪电放回了自己身前的皮兜里,跨坐上了小黑的背脊出发了。 人的潜力有时候真的是无限的。木青除了停下来哺乳,喂小黑吃些烤肉,几乎就是在不停地沿着大河赶路。 她原本有些担心闪电经不住这样的颠簸,起先不敢让小黑跑得太快,后来发现闪电不但没有不适,反而十分兴奋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 行了半天的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在地上看到了新鲜的动物粪便和燃烧过后还残留着余烟的火堆灰烬,知道驱兽族人应该刚从这里起身出发,现在应该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便驱使小黑从近旁的丛林里绕过去,赶在了他们的面前。 木青和骊芒离开聚居地,到达与驱兽族遭遇的地方时,大约是聚居地到他们谷地一半的路程,除去休息的两个夜晚,他们走了两天半的时间。但是现在,依靠小黑的体力和速度,她在当天的傍晚时分便到达了。 她让小黑自己去附近捕食舒活筋骨。 当她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子穿过那片林子,走进那片聚居地的时候,看见里面炊烟阵阵,到处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这景象她曾经非常熟悉。 骊芒的族人们看见了她。短暂的惊讶过后,女人们纷纷放下手上的活,朝她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用手去摸她的额头,看她怀里的闪电。 闪电正醒着。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他毫不怯场,胖胖的小手抓着皮兜的边缘,嘴里不停依依呀呀。 木青突然觉得有些哽咽。如果骊芒也在,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不远处的由由和娜朵发现了这里的骚动,隐约看到被人群包围的木青,惊讶又兴奋地跑了过来。 木青很快地把图鲁和驱兽族人往这里来的事情说了下。 “他们很快就会到了,叫你们的达乌做好准备。”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没个人的眼里都闪过了恐惧的光。很快有人飞奔去聚居地中间的大屋子里报讯。 以加和一些男人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这是从去年离开这里后木青第一次见到以加。乍见之下,木青有些陌生感,很快才发觉那是因为他从前脸上惯常带的笑容没有了,代之的是凝重。 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木青把刚才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再把对方人和苍阴的数量说了下。 他看起来并没有怀疑,犹豫了下,只是问道:“骊芒呢?” 木青心中一痛,但很快微笑道:“他有别的事,但会很快过来的。他对我说过的,要来和你们并肩作战。” 以加不再问了,只是凝望了她的脸片刻,转头和身边的男人们低声商议了下,这才对围拢了过来的显得有些惊恐的女人们大声说道:“左说后山林子里有个山洞可以容纳人,你们暂时带着食物和孩子躲藏到后山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不要过来,直到我们去接你们!” 左就是由由的父亲。 女人们有些开始哭泣,也有的在咬牙诅咒,一阵乱哄哄后,便各自匆匆忙忙开始收拾起东西了。 木青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摇摇晃晃,连身前的闪电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就在她觉得腿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时候,以加和娜朵几乎是同时冲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木青扶住了娜朵的胳膊,用力地透了口气,那种晕眩感才过去了。 以加顿了下,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 娜朵从木青身上解下了闪电,自己抱着走,木青跟着她。 她和以加错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他在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 “我们的族人都应该感激你。你再次帮助了我们。” 以加看着她,认真地慢慢说道。 木青微微笑了下:“应该的。你们都是骊芒的族人。” 说完这话,她转头很快赶上了娜朵。 以加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失落。 他刚才其实还想说她脸色很难看,让她自己要多注意休息。但是终究没说出口。 其实即便他说了,她大概也不会领情。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关心。 她看起来那么柔弱,但她的举动,却总是让他无法想象,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有些恍然的时候,被身边族人们的争吵声惊醒了。这才摇了摇头,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和他的战士们一道想出应对敌人的方法。 木青已经没有力气立刻返回自己的家。更何况,她还抱了希望,希望能在这里等到骊芒的出现。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赶到这里的。她太了解他了。 聚居地里女人和孩子们的暂时容身之所就是从前她暂住过两夜的那个山洞。 所有的人都来了,包括呶呶。和前次想比,她显得很是安静,只是坐在山洞口发呆。 入夜,当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大多数人都已经入梦的时候,睡在木青身边的娜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骊芒到底怎么样了?” 她低声问。 “他让我等他。” 木青只是这样慢慢说道。 “你太累了,快睡吧。他会来的。” 迫人的一片黑暗中,半晌,响起了娜朵的低声叹息。 第二天的白天安然度过了。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就在女人们惊躁不安地围着负责守卫的几个男人,要求他们过去探听下消息的时候,聚居地的方向突然隐隐映照出了一片火光。 火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这里离聚居地并不算远,但也不近。她们听不到那里的声响,但所有的人知道,战斗应该已经发生了。 没有人再说话,连孩子也静默了,每一个人都翘首望着那个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火光渐渐暗灭下去,女人们又开始不安起来,有哭泣的,有吵闹的,也有伏在地上祈求神灵的。 木青靠着洞壁坐在一堆上面铺了兽皮的草堆上,一边低头给闪电喂奶,一边轻轻抚摸他的耳朵。 外面突然起了阵躁动,仿佛有人来报信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涌了出去,本来一直陪着她的娜朵也飞快地推开人群挤了出去。没一会,木青就听到外面爆发出了一阵欢呼,间或也有痛哭的声音。 想必是打退了驱兽族?然后那些痛哭声,应该是听闻失去了亲人的女人们发出的。每一次的战斗过后,总是会有这样的哭声。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木青默默想道。 吃饱了的闪电睡着了。木青起身把他轻轻放在了身边,扯了块兽皮给他盖上。 这时,洞外突然安静了下来,本来挤满了人的洞口也分出了一条道。 木青抬头望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朝她走来。 尽管他脚步有些蹒跚,满脸满身的血污,但在洞口燃烧着的篝火的映照下,她还是看清楚了。 那是骊芒。 他越过了那么多的人,越过了呆望着他的呶呶,笔直地向着她走了过来。 52、五十三章 骊芒身形一个趔趄,在离她还有几步路的身前摇摇欲坠。木青在铁塔将要倾倒之前扑上去抱住了他。但他太重了,她非但没有扶住,反而被他压着一道翻倒在了地上,骊芒扑到了她身上。 身下是坚硬的岩石,她的后背被硌得生疼,但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此刻正趴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 他的身上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但这味道却叫她想流泪,一种因为极端的幸福而涌出的泪意。 她抖着双手扶起了骊芒压在她胸口的沉重的头,借着洞里微弱的光贪婪地看着他的脸,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骊芒睁开了眼,两人的目光紧紧交缠到了一处,缠得无法挪开半分。 “我回来了……” 他对她咧嘴笑了下,目光闪闪,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木青看了他半晌,突然用力狠狠捶打他的后背。 “你这个坏蛋……,每次都是丢下我一个人……,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死给你看……” 她一边打他,一边含含糊糊地骂着他,一股热热的液体已经从她眼里不断涌了出来。 骊芒发出了一阵咝声,脸上肌肉有些扭曲,木青这才惊觉自己应该是打到了他的伤口,急忙停了手。但是立刻,他已经用力抓握住了她的双手,把她牢牢按在了地上,微微地抬起了头看着她。 她觉得他仿佛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她正屏息等待,洞口已经亮起了火把的光,以加带着人过来了。 洞口处那么多双眼睛此刻正齐齐地看着他们,却静得像个无声世界,除了火把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 骊芒放开了她手,抚触过她柔软的唇瓣,朝她笑了下,这才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她身上翻滚了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息。回过了神的他的族人们这才涌了进来。 骊芒伤得不轻,后背胳膊大腿的几处伤口尤为严重,被抬回了聚居地后,木青和娜朵就轮流照看他的伤势,给他换药。他的族人们对他和木青显得极其友善,每天都把外出所得猎物上的最鲜嫩的肉送过来。 在这里,勇士永远是受到尊敬的。而骊芒就是个配得这样尊敬的勇士。 那天他在包围圈中与撕咬上身的苍阴和驱兽族人惨烈厮杀的时候,随行的巫师看到他脸上的火焰印记,突然像是嗜血般地兴奋起来,大声嚷叫着捉住他带回去,因为他是献给哈拉的最好活祭。 巫师的地位通常都是很高的,尤其是在驱兽族这样的部落中。趁着对方的人被巫师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骊芒一手持刃一手执矛,迅如闪电地用利刃割开了离他最近的两个猝不及防的驱兽族人的咽喉,将包围圈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几步就纵身跳入了大河中。 他受伤非常严重,身上甚至被苍阴撕咬掉了好几处的皮肉,血一直在不停地涌出,凫水了段距离,撑着一口气露出了水面抓住段漂流着的朽木,被带着一直漂向下游,最后跟着那截木头被卡在了河岸边的一处水草丛中,意识渐渐有些迷糊,直到快半夜苏醒了过来,在胡乱嚼食了些河边的芦芽野草后,这才慢慢恢复了些力气,朝着上游的事发地返转而行。 他知道木青过后一定会回到那里去看个究竟的。见到那样血腥的场面,她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伤心欲绝? 这个念头让他一直不停歇地赶路。天亮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立刻就在他们原先藏身之处的附近发现了一堆燃烧过后的火堆灰烬和被枝叶覆盖起来的行囊。他坐在地上翻检出里面剩下的干粮大口大口吃的时候,视线被一个用小石子堆积起来的图案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箭头,方向正指着他族人们居住的方向。 他知道这一定是她留下的。她做这样的标志,难道是想告诉他她已经代替自己去给他的族人们报讯? 他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却是震撼和感动。 他想他该是受到了丛林之神多大的眷顾,才会将这样的一个女人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觉得自己之前慢慢流淌消失掉的力量重新又回到了身体里。用她烧剩下的草木灰胡乱将身上因为被水浸泡而泛白浮肿的伤口裹涂了下,随手拿了剩下的干粮和那柄锐矛,就循着驱兽族人沿路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第二天晚上,他在驱兽族和自己的族人发生激烈战斗的时候赶到了。 “达乌和我阿爸他们把坏人拦截在了林子外的一个山坳里,朝他们射裹了燃烧着脂油的箭。那些苍阴身上着了火,嗷嗷叫着到处乱窜,原来它们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达乌和背叛了神灵的图鲁搏斗,又有几个坏蛋围了上来,我阿爸他们当时都在和坏人打斗,赶不过去帮手,达乌眼看着危险的时候,青青你猜发生了什么?一支正烧着的箭呜呜地朝正要向达乌砍下去的图鲁射了过去,钉在了他的后背心,达乌趁机杀死了他。青青你知道那是谁射的箭?就是闪电的阿爸。他射了箭,又和达乌一起杀坏人,把坏人打退了。青青,闪电阿爸真的是个勇士呢,我阿爸偷偷和我们说,他从前就是我们部落里的第一勇士!” 娜朵家的棚屋里,由由说得眉飞色舞,她的弟妹们也都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正坐在地上的骊芒。 木青笑眯眯地看向骊芒。 他被一个小孩子这样夸奖,脸竟然微微红了起来。好在本来就长得黑,也不大显眼,只是见木青这样看着自己,仿佛有些羞涩似地笑了下,顺手从木青手里接过了闪电,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逗着他玩。 木青绕到他身后,检查了他后背上最大的那道伤口,仔细地敷抹着新捣的药汁。 他真的很壮实,不过几天的功夫,伤口就已经有些消肿了,再休养几天,想来应该就完全没问题了。 让木青感到有些好笑的是,骊芒竟然非常记挂山谷家中养的那些小动物们,伤还没养全就嚷着要走,说再拖延下去只怕等他们回去,逃跑的逃跑,饿死的饿死,她的农庄可就要没了。 农庄这个词是他从木青这里学会的,当时木青给他描绘了一幅鱼桑鹅儿肥,客来鸡黍饭的画面,还说等以后他们地里收成的黍有了多余,她就试着给他酿酒喝。他追问什么是酒,木青描绘着说就和他以前喝过的那种从树干里流出的黄色的液体有些像,但比那个味道要浓烈许多。他虽然仍有些懵懵懂懂,但看起来很是向往,那个农庄的词也是一下就记住了。 木青虽然也有些记挂,但比起那些鸡羊,骊芒的伤势在她眼里更重要。强压住又留了两天,见他归心似箭的,伤口瞧着也有些收口结疤了,终于答应了下来。 以加前次虽然带着他的族人们火烧苍阴,杀了图鲁和一些驱兽族的来犯者,最后打得对方仓惶而逃,算是大获全胜,但自己这边也伤了不少人,所以这些天都忙着一些善后事宜。其间也来探望过骊芒几次。听说他们明天就要走,他匆匆赶了过来,显得非常惊讶。 “这片丛林里连同草原,总共有大大小小几十个的部落。留下来吧,和我一道统领我们的族人。让我们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一个部落,总有一天,要叫别人要抬头仰望着我们!” 他看着骊芒这样说道,神色显得非常诚恳。 骊芒看了以加片刻,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你会是个好达乌的。族人们有了你的庇护,一定会越来越好。我往后虽然不能和你并肩作战了,但我们永远会是好兄弟,就和小时候一样!”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木青留意到以加的面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是失望之后,她却又觉得他仿佛松了口气,就像她自己一样。 她其实理解以加。 以加没有再多什么。只是当夜,聚居地里再次篝火齐燃,族人们用自己拿得出来的最丰盛的宴食来给骊芒和木青践行。第二天一早,以加和虎齿、娜朵一家人还有些别的族人们送了他们两人出去,约定往后彼此经常往来,这才依依惜别。 木青微微有些遗憾,她其实私心里盼望娜朵一家人能和他们一道到谷地定居的,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更完美了。但她也知道这有些不现实。他们的谷地虽好,但在娜朵一家人的眼里,再好的地方也比不过自己世代沿袭居住的那个家园和因为共同面对各种磨难而紧紧联结起来的部落氏族,那才是他们每一个土生土长的丛林定居者的心灵归属地吧?除了骊芒,他是个异类,被她这个外来者诱拐走的异类。他或许对他的族人和部落还有情感,但那只是一种与生俱来根深蒂固无可磨灭的情感。而那片谷地,每一个角落里都留有他和她用自己的心和手打磨过的痕迹的谷地,他们在那里共过欢乐、历过艰难的谷地,那里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家园了吧? 骊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聚居地的方向,让木青解下闪电,把他连同皮兜缚在了自己身前,背上背着族人们给他们备的行囊,朝她笑了下,和她迎着朝阳再次往东而去。听到了木青鸣哨的小黑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快活地跟在身后。骊芒养伤的这些天里,它白天到处撒野,天黑下来就窜回先前和木青待过的林子外过夜,据说还因为突然蹿到几个到溪边浣洗东西的女人身后,吓得她们丢下手上的东西一路尖叫着狂奔而回。 一路都很顺利,这是他们在外面过的最后一夜了,明天再走一天,大概天黑前,他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 傍晚的时候,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大森林上面,吹过的风也带了丝潮意。估计晚上会有场雨,骊芒支帐篷的时候,特意在地势较高的地面交错叠了层层的枝叶,这才铺上了垫地的兽皮,又在帐篷上覆盖了用大阔叶临时编扎起来的棚顶,以免雨大渗漏进里面。他甚至用枝叶和那个本来装东西用的大皮袋紧挨着他们的帐篷给小黑也搭了个简陋的遮雨棚。 入夜,雨果然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当外面的世界黑得仿佛伸手不见五指,低矮窄小的帐篷里却是一片温暖。借了手电的光,两人趴着逗弄躺在他们中间的闪电玩。闪电刚吃饱,精神还很好,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随着骊芒不住变幻的鬼脸咯咯直笑。他现在已经能笑出声了。等他渐渐开始打呵欠的时候,木青抱着他钻进了睡袋里,关了手电哄他睡觉。 闪电很快就睡着了,木青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小黑不时发出的低沉的呼噜呼噜声,白天赶路的疲劳袭了过来,渐渐正有些睡意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的骊芒伸手探向了自己。 “过来跟我一起睡吧。” 他在木青反握住他手回应的时候,低声温柔说道。 54、五十五章 “咻……” 一只羽箭带着风声笔直地射向了不远处的一只正停下四顾的狼。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来自另个方向的一只箭也射了过去,两只箭齐齐插入了狼的身体,狼嗷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一个男孩将弓在自己后背一挂,飞快地朝中箭的狼跑了过去。 “等等!” 在他快要到狼近前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男孩停下了脚步,回身笑嘻嘻地看着正分开浓密的枝叶朝自己大步走来的那个女人。 她身上穿了件简单的斜肩一体式短裙,长发编成了一条粗辫子随意垂在身后,赤着脚,露在外的全身浅蜜色皮肤映衬着乌黑有神的眼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英姿勃勃。她手上拿了张青绿的□□,腰间背了个皮箭囊,正大踏步地朝那男孩走去。 “闪电,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还小,不要单独跑出来。万一要是碰到了猛兽怎么办?” 她到了那男孩面前,沉下脸责备。 “阿妈你说错话了。阿爸前几天刚刚说我正好八岁,已经是大人了,他还送了我这张弓!狼叼了我养的兔子,我要像阿爸一样射死它!” 那个被叫做闪电的男孩显得很不服气,叉腰翘着头和自己的母亲对质。 这个正被自己孩子对质的女人就是木青。 木青望着闪电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不服气的样子,板着脸吓唬他:“你这么听你阿爸的话,过几天我们全家去朗达草原,阿妈跟你阿爸说下,带上弟弟霹雳,就让你就留下来看家。看你阿爸还带不带你去!” 闪电眼睛骨碌转了下,一下扑在了木青身上扭来扭去,笑嘻嘻说:“阿妈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又说错话了?你想想,我听阿爸的,阿爸听你的,最后我不是还是听阿妈你的吗?阿妈一定要带我去!” 木青再也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闪电欢呼一声,转身拉着木青往那只中箭倒地了的狼身边走去。 这时候的狼的体型比普通的家狗要大,身体健壮结实,四肢细短,看起来更像是鬣狗,但是一张嘴很宽大,估计连骨头都能咬碎。最近他们居住的谷地附近冒出来了一群这样的狼四处徘徊,前几天甚至有一只不知从哪里潜进了谷地里,咬死了几只野鸡和闪电养的兔子。闪电小孩子心性就记仇了起来,前段时间总是自己偷偷溜出来要去射杀狼。被木青发现教训了一顿关了两天禁闭,今天刚放出来,她一转身,就见五岁的小儿子霹雳迈着两条肥肥的小短腿过来,奶声奶气地告状,说哥哥又偷溜出去了不带他玩。木青不放心,这才找了出来。找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挽弓要射一只遭遇的狼,怕狼未被射死反噬过来,顾不得别的,自己急忙也抽箭搭弓射出了一箭。 狼的咽喉处深深插入一只锐利的青色竹箭。另一只钉在了背腹部。 闪电用力拔出了那两只箭,举到了木青面前欢呼着道:“阿妈,你又输了。你看我射进了它的咽喉,你却射到了它的肚子上。阿爸说了,一个好的猎人,射杀猎物的时候必须要一箭射中它的咽喉,这样才不会给它反咬。你射了它肚子,箭入得也不深,怎么能射杀狼?不过阿妈是女人,阿爸说了,丛林里的男人要保护女人的。阿妈有我和阿爸的保护,箭射得马马虎虎些也没关系。” 木青听他嘴里突然冒出了自己前天刚教过的“马马虎虎”,一串骊芒的语言中夹杂了她的语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且小小年纪,那话说到后面却郑重得似个小大人,又口口声声阿爸阿爸的,强忍住了笑,嗯嗯地顺着他点头,揪了几片树叶擦拭了下箭头染上的狼血,把箭随手插回了腰间的皮囊里。 木青弯腰要拿起那只狼,闪电已经抢先一步拎了起来甩上自己的肩,朝木青得意一笑。 木青看着这个几乎已经和自己齐肩高的儿子,眼前一下闪过他小时候才几个月大时的模样,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感触。 日月如梭,自己刚到这里时的种种仿佛还是昨天,一下竟已经过去了□□年了。 她扯出胸口吊带上的那个哨子吹了下,很快,一只浑身黑亮的大家伙就从树丛里飞快地蹿了出来,扑到了她的面前。 “小黑!” 闪电把肩上的狼往地上一丢,双手抱住了小黑的头摸它毛发,亲热地把自己的脸和它蹭来蹭去,小黑有些嫌弃地偏过了头,实在躲不过去,这才仿佛很无奈地任由他蹭。等闪电蹭够了,纵身跃上了它的脊背,这才用力晃了下脑袋,刚才被闪电弄乱了的头脸上的毛发立刻又平顺了下来。 小黑如今个头有水牛大小,身上的毛和后颈上的棘角黑得油光发亮,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夜里看起来就像两只灯笼。木青家里现有的三张虎皮,除了最早的那张,剩下的两张都是小黑光辉战绩的勋章。那是有次它和骊芒一道外出狩猎的时候,意外遭遇到了两只正在□□的剑齿虎。被干扰了的老虎狂性大发,扑了上来攻击。趁小黑力斗二虎的时候,骊芒上树挽弓,觑射了老虎的眼睛,最后合力一道将两只老虎杀死。那一战小黑虽然受了伤,但王者无敌的气势从此天成,丛林里别说寻常的动物,就算是猛兽听见了它发出的吼声也都避之不及。 木青拎起刚才被闪电丢地上的狼,自己也跨坐在了闪电身后。等她一坐稳,小黑立刻往谷地方向纵身而去。 当年谷口通道处骊芒挖出的那道壕沟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依傍着两边的山崖地势建起来的又高又厚的石墙,中间是扇粗木吊门,下面两角用搓出的麻绳和悬崖上的老藤扭结而成的粗缆绳吊上或放下。 小黑飞快蹿入这道门,一直冲到了屋子前,这才停住了脚。木青从它身上下来,习惯性地揽住它脖子亲了下表示感谢。和刚才截然不同,小黑对她的这种亲热很是欢迎,喉咙里发出了阵温柔的咕哝声。正坐在楼梯上翘首等着的霹雳看见他们回来了,高高兴兴地拍着手跑了过来,嘴里不住嚷着“洗澡洗澡”。 霹雳说的洗澡,可不是叫木青给他洗,而是他和哥哥闪电一起与小黑去洗澡。 木青一直就有定期给小黑洗澡的习惯,要不然时间一久,就会有股味道。小黑从前不习惯,她一按它下水,就要逃之夭夭,但这么多年过来,它自己渐渐也爱上了干净,每隔几天就要下趟水。从前都是木青自己给它洗梳毛发的,现在闪电和霹雳渐大,像这样的夏日傍晚,时常是他们两个和小黑一道在小溪里扑腾。 木青看着小黑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往前面不远处的小溪下游处去玩水,想起骊芒还在沤麻,匆匆过去想帮忙。转过小山坳,一眼就看见坑塘边的地上堆满了成捆的麻杆。那都是他们种植起来刚收割下来准备要浸泡在水里沤的。 比起当初发现的那种比较粗硬的麻,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品种。那是一种后来发现的开着紫花的麻,沤出的麻纤维柔软纤细,织出的布透气吸汗,而且非常柔软。木青现在身上穿的短裙和内衣裤就是用这样的麻布做的。所以他们现在每年都种这两种麻,一种用来搓绳织地毯什么的,一种用来做衣服,多出的麻布就贮存起来。当然衣服大部分都是木青自己穿。骊芒和闪电霹雳父子三个最多就是穿条短裤满地乱跑。想让他们在这个季节穿上衣服,简直比登天还难。 木青靠近了麻杆堆,见骊芒正站在齐腰深的坑塘里高举着石锤在奋力打桩。露出水面的古铜色上半身肌肉紧结,上面沾了密密的一层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被飞起来的水花喷溅上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的年轻英俊,充满了力量和热情,就和当初他们刚相遇时相差无几。 骊芒抬头,看见了站在坑塘边望着自己的木青,朝她笑了下,用力打下了最后一个木桩,水花四溅,然后涉水上了岸,一边把地上已经扎好的一捆捆的麻往水下拖,贴着坑塘底栓在刚才打好的木桩上,一边问她刚才去了哪里。 “闪电又偷偷跑出去,我怕他危险,出去找他,正好看见他在射狼,我也射了一箭,中了狼的肚子呢!” 木青高兴地说,没有注意到自己最后的口气有些小小的得意和卖弄。她其实大概是希望骊芒能夸下她的箭术。虽然她比骊芒大了整整五岁,但很多时候,尤其是最近几年,两人就仿佛掉了个个,骊芒愈发沉稳,而她在他面前倒仿佛越活越小了。 但是骊芒听了她的话,非但没夸她,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从水里站直了腰身看着她说:“闪电已经不小了,他快和你一样高了。他想去射狼,你就让他去。不用总是这样放心不下。他的箭术很好,比我当年小时候还要好。我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也已经自己单独出去射过狼了,我阿妈从来不会拦我。” 木青有些气结地看着他。 她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丛林里的男孩子们或许都是这样一步步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勇士的。但是让才八岁的闪电这样单独出去,她不放心。尽管她也知道他力气不小,在扳手腕时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她,她甚至坚持不到五秒的时间。但是她就是不放心。 她沉默了,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骊芒弯腰又将一捆麻栓在了水底的木桩上,半晌没听见她的声音,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在生气。 他摇头笑了下,再次涉水上来,用自己沾了淤泥的手在她额头划了道横杠,这才低头看着她说:“青,比起闪电,我其实更担心的是你。你一个人出去更危险明白吗。以后不要自己出去。就算是要找闪电,跟我说下,我去找就行了。” 木青的所有不满和委屈随着他的碰触和解释立刻烟消云散。 “我叫了小黑一起呢。” 她轻声说道。 骊芒呵呵笑了下,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宠溺:“小黑也不行。你的箭术在没练到我满意之前,你就不能单独出去。记住了?” 55、五十六章 木青对他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在这谷地里已经住了八年,附近大大小小的林地,早跟着骊芒跑了不知道多少遍,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回来了。何况她对自己苦练了几年的箭术还是有些信心的。只是骊芒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逞强,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弯腰要帮他把捆起来的麻推下水塘里去,被骊芒拦住了。 “我来吧。你搬不动。” 他已经一手拖着一捆麻,往水塘里下去。 “那我给你们做饭去。” 木青笑了下,转头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屋子里去。 当年建起来的那座房子几经修葺扩建,边上又多出了几间用作储藏,远看去连成一片,俨然是个小农庄。 木青洗了下额头上刚被骊芒划上去的那道泥痕,然后到了做饭的火塘边,煮了一大罐子的饭,用麻子榨出的油炒了盘蛋和菜,又烧了一大盆子的鹿肉。家里的这三个男人简直无肉不欢,所以每天的菜里,肉是必定不能少的一道菜。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压了火,出去到了溪边把玩水玩得乐不思返的两个儿子揪上了岸。小黑抖了抖身上湿淋淋的毛,也慢悠悠地跟了回来。 骊芒压完了最后一捆麻杆,到边上的溪流里洗去了身上的泥污,上岸朝屋子方向走去。刚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这才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了,加快了步子进去。 吃过了晚饭,木青收拾妥当了,自己也洗过了澡,换了身晚上穿的宽大的衣服,到了两个儿子的房间,继续接着昨天的进度给他们讲些关于天文地理方面的事情,因为两个小家伙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不像她教他们写字的时候,往往没写几下就坐不住了。 昨天她给他们讲了地震火山,今天讲脚下的地球是个圆的球体,就像她给他们做的踢着玩的皮球,闪电很认真地问:“阿妈,要是这样,我从这里一直往前走,最后就会走回到我们的家,对吗?” 木青对他的想法表示了肯定,但说这只是想象中的成立,现实中那是不可能的。 闪电刚歇,五岁的霹雳却又说:“阿妈,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下面的那些人总是头朝下脚朝上,那不是很难过吗?而且他们会不会掉下地球啊?” 木青哭笑不得,只好又说了下地球引力。 其实她对这些知识也就仅限于粗浅的了解,到了最后,在两个儿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刻苦学习态度中败下阵来,匆忙结束了课程。 闪电和霹雳意犹未尽就被强令去睡觉,有些不满地朝她扮了个鬼脸,突然看见自己父亲正双手抱胸靠在门边看着,立刻就消了声,乖乖地爬上了床。木青扯了麻布被子给他俩盖好了肚子,开了窗,检查了下在个盆子里燃的驱蚊的香草,然后吹熄了用动物油脂和松香填入竹筒中间燃烧麻线的烛火,朝外走去。 像这样的时候,骊芒经常也会过来一起听,有时候是为了镇压两个调皮的儿子,有时候是他自己也很感兴趣。 骊芒伸手习惯性地挽住她腰身往阳台去。 这是后来新挑出来的一个竹阳台,四面栏杆,中间放了张很大的可以让两个人并排躺的竹椅。夏夜闷热,他们经常会在这里歇凉。 今晚月色很好,吹来的风也带了丝凉意,把白日的酷热带去了不少。骊芒带着木青躺在了竹椅上,两人说了些过两天出发去朗达草原要备的东西后,他就沉默了下来。 他的手一直握住了她的,下意识用自己的大拇指轻轻揉摸她的手背,眼睛却一直盯着天上的月亮,半天没眨下眼。 木青觉察到他在想心事。她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并没出声,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一道。 一年前,由由父亲和另几个族人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族人们过来只是烧盐。这些年他们定期会有人到这里来住几天,等烧出了够量的盐巴,再带回聚居地里去。 那次是他们最后一次来烧盐了。他们说族人们在另个地方发现了个和他们谷地里相类似的这样的盐地。这次取盐过后,以后可能就都去那边烧炼了。 这对族人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在他们离去的前夜,骊芒用木青新酿的黍酒来招待他们的时候,由由父亲突然说了番话。 “达乌要开始他准备了很久的计划。族人们有的支持,也有反对。但他看起来心意已经决定了,谁也不能让他改变。” 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但却让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木青也在。她自然理解由由父亲话里的意思。 以加,他在等待了将近十年之后,终于要为他的梦想开始踏上征途了吗? 这是她当时听到由由父亲的话后,心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 一阵风吹来,送过一阵野木樨的香味。木青深深吸了这香气,把头靠在了骊芒的胳膊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闪过了很久以前,以加来到她和骊芒的这个山谷里时的情景。 那是八年前,她和骊芒在结束了与驱兽族人的战斗从聚居地回到自己的家后,过了大约半个月,有一天以加突然过来了。 他的到来让木青很是惊讶,骊芒却非常高兴,热情地接待了他。 以加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的田地,地里种的东西、圈养的动物们,竖立的大火窑,又仔细地向木青询问了几乎所有的细节。木青当然尽自己所知地告诉他,播种辟圃,种植粮食蔬菜,饲养兽禽或者进行放牧,这样比起他们原来的采摘狩猎的生活方式要进步一些。因为慢慢地一旦形成了规模,生活不但更有保障,富余出来的人手还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诸如各种发明创造。就像她和骊芒,等再过个一两年,他们就完全可以摆脱依靠狩猎采集为生的生活了。 以加看起来非常赞同她的话,等她说完之后,他自己沉思了下,突然问起了那把军刀。 骊芒在和他一道与驱兽族人厮杀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柄短小但却有无比杀伤力的武器。 骊芒立刻把刀递给了他。 以加几乎是用惊艳的目光梭巡着这把刀,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试着它的锋利和坚硬,最后他把刀还给骊芒的时候,看着木青问道:“这样的质地,我前所未见。你知道它的由来吗?” 他的口气是询问的。但是看着木青的目光却是笃定的。 刀来自木青,他自然清楚这一点。 木青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突然粲然一笑:“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能找到这样质地的材料取代木头和石头,造出更加锋利坚硬的斧锄□□,打猎种地会更方便,族人们的生活也一定会更好。” 木青也笑了,她想了下,告诉他说,这柄刀的质地叫钢。想造出和它一样质地的器具,那不太可能。但是他们可以试着在山丘地带去寻找一种绿色矿石,把它放在窑炉的坩器里冶烧至融化,最后可能会得到一种名为铜的液体。把这种液体浇注进预先做好的模器中,等冷凝之后去掉模具,就会得到他想要的工具。这种材料虽然不能和钢相比,但比起木石,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以加在听到她这话之后,当时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极其兴奋来形容。他立刻向木青仔细询问起来。等木青再次向他描述之后,以加一个人走到了溪流边,坐在石头上对着小溪沉默了许久。 “骊芒,你的女人是从天上来的,你一定要看好她,免得哪天她就会从你身边消失了。” 木青还记得,他离去的时候,对着骊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骊芒当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面前用力搂住了她的肩。 以加离去后,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踏足他们的这片谷地。但是关于他和聚居地的消息却经由来这里取盐的族人们不断地传来。 以加回去后的第二年春天,让族人们开园辟地,大面积地种植黍子和其它各种移栽的蔬果,并且学木青他们饲养动物。 他的举动起先并未得到族人们的支持,但他强行推行开来,让一部分人照旧狩猎采集,留一部分愿意的专门种地饲养。几年下来,慢慢地就见了成效,粮食和可供随时宰杀的牲畜富余了不少,聚居地的地盘渐渐扩大,甚至有慕名来投奔的外族人。他又学木青他们,用砖石木头来修建房子。并且,大约在两年前,骊芒和木青收到了来自以加的一份特别的礼物。 那是一把前所未有的崭新材质的砍刀。颜色暗沉,表面粗糙,但却坚硬无比,在砍下一棵大腿粗细的树后,开刃处也只是微微卷了些刃。 送来砍刀的虎齿非常兴奋。 他告诉骊芒,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达乌就一直让人四处去寻找木青对他描述过的那种绿色的矿石,但一直没有收获。但他一直没有放弃,直到有一天,一场大雨过后,外出寻找的人在一个山体有些开裂被雨水冲刷的坡下看到暴露在地表的许多绿色的碎石块,俯拾皆是。 他们找到了矿石,铸出的第一件铜器是个杯子,然后是釜、甑、锄、镐,最后开始铸刀、枪。 “这种东西太好了,但是有些软,做成锄头挖地还好,铸成长些的刀,有时候砍完东西还得放在地上用脚把弯曲的地方踩平了。骊芒你也知道的,我们从前有时候在外面起篝火烧烤猎物的时候,地上的一种黑色石头会慢慢渗出一种亮闪闪的的像水一样的白色东西,等火灭凉了之后,它就又变硬了。有一天在炼绿石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如果丢进这种黑石一道炼,不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然后我就去做了。你猜怎么样?这种和白色液体一起融炼出来的刀竟然比从前硬了许多!这样出来的刀,砍完一次之后,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用脚把弯曲的部分踩平了。它真的很好用!达乌让我把它送了过来给你们。他说这是你们的功劳。” 骊芒当时看起来也非常喜欢这柄沉重的刀,和虎齿两人就刀的软硬问题讨论了起来。一边的木青心底却突然掠过了一丝不安。 她知道这才是一柄真正可以称得上青铜的刀。用锡和铜混合融炼出来的青铜刀。坚硬锋利,对这个石器时代的人来说,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她当年没有告诉以加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她当时忘记,或许是潜意识地不想告诉他,那样的绿色矿石必须要融合锡石,才能铸出坚硬的青铜器。但是就算她没说,现在,这一点仍然被他们自己在无意中发现了。 刀从来就是凶器。她不喜欢。 又一阵木樨香袭来。骊芒突然伸手把木青搂了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 “你在想什么呢……” 木青问他。 骊芒犹豫了下,低声说道:“很久没有族人们的消息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他没再说下去,突然眉头一扬,看着她反问:“你呢?” 木青伸手抚触了下他的下巴,笑了起来:“我在想昨晚我们说过的话呢。” 骊芒一愣,突然哈哈大笑,两手一收,抱着她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快步往他们的屋子里去。 “哎呀,你做什么!” 木青被他吓了一跳,胡乱踢着腿伸手捶了下他的胸口。 “我要早点让闪电他们再多个名叫泰莫虹的妹妹。你昨晚不是说这么好听的名字空着太可惜了么?” “可昨晚我们刚……” “正好趁着这几天再努力,你也不许偷懒……” 木青不再挣扎,伸手吊住了他脖子。 五年前生出第二个孩子霹雳后,怕孩子多了自己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木青很小心地请求他,说以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尽量避开她每月那么几天的高峰期。骊芒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这几年下来他始终严格遵守,木青也如愿一直没再怀上。但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连霹雳也不大粘她了,她又觉得有些失落,想起很久以前骊芒给女儿起的那个名字还没用掉,要是自己再不趁现在生,以后等年龄再大些就有风险了,所以昨晚半是随口半是故意地跟他感叹了下。骊芒听说她竟然又起了要生孩子的念头,高兴得不行,抱住她鉴定了一番就说正好是好时机,浪费了就又要等下个月,结果自然是以努力耕耘播种收场了。 56、五十七章 清晨木青醒了过来,轻轻挪开了骊芒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从床上下来。洗漱过后煮了简单的早餐,她上了楼脱鞋,赤脚往阳台走去,从角落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用麻编出的长方形垫子,展开铺在地上,盘膝坐在上面,在清风和鸟鸣声中开始练习起了瑜伽。 这个习惯是从生了第二个儿子霹雳后开始的。那时是想着恢复身材,所以就把从前练过的瑜伽拣了回来。练了段时间后,她就发现一早练习下瑜伽,不但可以唤醒自己沉睡的身体,而且接下来的一天都精力充沛,所以就坚持了下来。她的身材在生过两个孩子后不但没走形,比起从前更柔韧,估计长期的坚持瑜伽起了很大的作用。 半个小时下来,她的身上已经出了身薄薄的汗,婴儿式爬跪在毯子上放松休息。闭上眼睛正感觉舒服的时候,一只火热的大手摸上了她的翘臀。 木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正要起身,却被按住了脊背动弹不得,身后已经传来了低沉的笑声。 木青扭头,反手打掉了他在自己身上游移的另只大手,娇嗔了一句:“别闹了,我听孩子们在下面都有声响了。等下就要出发了呢。” 骊芒唔了一声,她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接下来却是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屋子里走去。 木青收拾好下来的时候,看见骊芒正在往石爪马的背上绑挂着几个大麻袋。闪电和霹雳正在一边兴高采烈地围着小黑跑,看见木青出来了,欢呼着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扯住了她。 石爪马是木青给这种动物起的名字。它的体型和现代马差不多,但是脚上有爪,形状像块石头,所以这么叫。这是朗达草原上有的一种食草动物,奔跑速度极快,一般很难捕捉到。去年他们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当地人捕猎到了一只,因为野性难驯踢伤了人,正要杀了它,被木青看见拦住交换了过来。丛林里藤蔓树木密生,马跑得并不快,她看中的就是它能驮载重物。至于野性难驯,非常简单,在它被小黑怒吼一声纵身跃上脊背按压在地上后,从此就变得温驯了许多,小黑靠近时甚至还会四蹄发抖。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差不多也成了他们一家的好帮手了。 “阿妈,你和阿爸真慢,不对,你比阿爸还要慢!我跟弟弟已经等了好久了!” 闪电一边拖着木青往前,一边翘着嘴怪她。 木青责怪似地看向了骊芒,他却装作没看见,只顾往马背上的麻袋里装石斧和一包一包的盐,这是要运去达朗草原交换用的。 闪电四岁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季节,骊芒在木青的央求下,一家三口带着小黑沿大河向东往他曾经对木青提过的那个草原出发去。木青只是想见识下外面的世界而已,没想到到了草原和森林交界的边缘地带时,无意发现一个叫鹿坎的部落。那是个拥有大约四五百人的大部落,靠游猎为生。但当时那里却热闹非常。原来每年夏末时节,附近许多部落的人们就会带着自己的特产到这里与别人带来的东西交换,用以满足自己日常所需,既是物品交换,也是个相互交流的聚会。他们正好碰到了,知道那里有这样的一个传统后,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就都会出发去一趟。骊芒打出来的石斧和带过去的盐成为了十分受欢迎的东西,他们用弓柄、华丽的鸟羽毛、兽皮或者玉石来交换。木青非常喜欢这样每年一次的出行。在她看来,这完全可以看做是一年一度的举家出游,除了交换,更重要的是能让闪电和霹雳多和外面的世界接触,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闪电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认识了鹿坎部落里的几个孩子,去年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约好了今年再见,早早就把自己做好的几个弹弓放进了随身的背囊里等着到时候送给他们。见父母迟迟未露面,这才这么着急的,要不是从前被父亲严令过不许随意闯进他们的屋子,只怕早就冲进来了。 骊芒见木青被儿子们扯住,过来一手一个像抓小鸡似地拎了起来放到了石爪马的背上,这才朝木青笑了下,低声问道:“累不?还能走路不?” 木青白了他一眼,没有理睬,自顾朝前走去。骊芒讨了个没趣,摸了摸头,也笑嘻嘻地跟了上去。两人最后检查了一遍被关在一个大网笼里的小动物们和地里新插起来的栅栏,见都没问题了,这才准备出发。 他们这趟外出,按照往年经验,大概需要二十天。因为有了许多年前的那次经验,所以木青后来就想了个新的办法。她让骊芒搭出了架子,自己用藤和麻绳编了个很大的网罩住架子,就像动物园里的鸟山那样。以后每年当他们要外出的时候,就把小动物们赶进去,里面投了足够的草料,加上地上原本有的草丛,等他们回来时,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羊群就更没问题了,只要把谷口通道处的吊门一关,它们白天自己出去,晚上会回到洞里。地里的黍子已经收过,只剩些薯根和菜,田地都用栅栏围了起来,羊群进不去啃咬。 沉重的吊门吱吱呀呀地被放了下来,骊芒牵着马,马上坐着两个儿子,木青跟在旁边,一家四口带着小黑迎着朝阳出发了。 小黑早已经不再像幼年时那样,每逢出行就欢快地窜来窜去。它现在迈着沉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木青的身边。 七八天后,大河两岸的树木渐渐稀少起来,他们快要接近朗达草原的鹿坎部落了。越接近鹿坎,木青和骊芒就越奇怪起来。往年这时候,他们在路上时常可以碰到像他们一样带着物品赶去鹿坎的人。但是今年,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鹿坎。 鹿坎人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们每年都会为远道而来的人都备下草棚做临时的居所。木青他们过去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住了一些来自草原部族的人,但丛林方向的,迄今为止就他们一家到了。 好些人前几年都是老相识了,所以见到骊芒的时候,男人们都显得非常高兴,纷纷上前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欢迎。闪电和霹雳一下就不见踪影,应该是跑去找这里的小伙伴了,直到天黑了,才被几个鹿坎人送了回来。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附近很不太平,经常会冒出来一些不知哪里来的猛兽,前几天有只豹,差点咬死了我的一个族人。夜里我们会安排人手巡守,叫你们孩子不要出去跑。” 鹿坎人好心地叮嘱着骊芒。 因为有了他们的叮嘱,所以入夜的时候,骊芒叫木青带着两个儿子睡在里面,自己卧在外面,身边横着锐矛和弓箭。虽然有了以加送过来的那柄青铜刀,但他看起来似乎更习惯用自己原来的武器。小黑不在他们身边。怕它的到来会惊扰了这里的人,像往年一样,在进入鹿坎人的居住地时,就放它自己离开了。 将近半夜的时候,木青被边上草棚里睡觉的几个男人发出的震天鼾声给吵醒了。想起睡前燃点的驱蚊香应该快灭了,便起身燃盆新的,这时,突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吼叫。 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很快木青就又听到了一阵呐喊驱赶声,应该是守夜的鹿坎人发出的。 骊芒立刻弹身跳了起来,往声音来源方向跑去。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回头示意木青不要出来,自己手持锐矛站在了外面。这时边上草棚里的人也陆续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拿了武器围在了骊芒身后。 一阵沙沙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只东西突然从他们草棚前面的树丛里跃了出来。 那是一只大小体态和豹子都很象的野兽,明朗的月光下,通体泛了美丽的油枣红色,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流线般的体型矫健优美,看起来像是只母的。 红豹应该是被鹿坎人驱赶,慌不择路地蹿到了这里的。猛然见到这么多人,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带了威胁般的低吼声。见站在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后退,反而朝自己举起了手中的长矛,仿佛被激怒了,猛地朝挡了自己道的站在最前面的骊芒扑了过来。 木青惊叫了一声。 她的叫声还没歇,突然又听见一声熟悉的怒吼。 那是小黑的声音。它从外面游荡回来了! 怒吼声中,小黑已经像道黑色闪电般地朝红豹扑了过去,两只撞到了一起,发出了阵沉闷的皮肉相碰的响声。 和小黑相比,那只红豹的体型就显得小了许多,一下被撞开了去,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几圈。等它稳下身来看到威风凛凛威严地站在自己身前的小黑,仿佛吃了一惊,但很快,居然也吼了一声,呲着亮闪闪的白牙朝它又扑了过来。 这大约是这些年来小黑第一次碰到的交手过一个回合后吃瘪还不逃走的对手,它的怒气显然是被引了出来,抬起两只前掌,几乎是竖立了起来,像座小山似地猛地把扑了过来的红豹按在了身下,一口咬住了它的后颈。 红豹吃痛地悲鸣了一声,用力甩开了自己背上的小黑,发力像阵风似地朝边上逃走了,小黑哪里肯放过,低吼着追了上去。 这一幕将赶了过来的鹿坎人和边上的人惊得目瞪口呆,等知道这如天降而下的黑色猛兽竟是骊芒一家的,都显出了又惊又羡的表情。 骚乱过后,众人慢慢地散开了去。木青把早被惊醒了探头探脑的闪电和霹雳赶回去睡觉,骊芒到附近巡视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回来了。 木青并不担心小黑。那只红豹虽然凶悍,但显然不是小黑的对手。它自己完全应该能搞定。说不定今年冬天她就可以给自己做件红色裘皮了。那东西的一身像抹了油般的红毛在月光下看起来非常漂亮,摸上去想必也十分舒服。 他们一家在鹿坎住了两天,草原部族的人陆续差不多都到了。但他们知道的去年来过的十几个丛林部族,竟然没过来一个。直到第四天交易会开始了,一个叫做比马的部族的人才匆匆赶到。 57、五十八章 比马人是空手来的,他们带来的只是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以加带领着他的青铜战士,横扫了他们的部落。反抗的男人被杀,剩下的男人和女人孩子被俘虏。 “我们的部落已经没有了。我们几个是趁乱逃出来的。他们手上的武器太可怕了,我亲眼看到我的一个族人被一把刀一下砍掉了头,头颅滚到了我的脚下,血柱喷得冲上了天,洒在了我的身上……”一个比马人说着,现在仿佛还惊魂未定,嘴唇有些颤抖,“离他们近些的部族应该已经和我们一样了。他们总有一天会遭到神灵的惩罚……” “我们逃了出来,把消息告诉了我们附近的部落,让他们告诉他们知道的部落。现在也要告诉你们,丛林和草原往后只怕再也不能安宁了!他们人会越来越多,如果大家不联合起来,等他们吞灭了丛林里的部落,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推进到这里的!” 比马人带来的消息就像瘟疫,迅速地在所有人中间传播了开来。谁也没有心思再去和别人交换物品,一阵乱哄哄的争吵议论后,各自四散匆匆往自己的部落回了。 他们应该是急着去传递消息。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这就是木青当时的感觉。 去年第一次从由由父亲口中听到了有关以加的那句话后,木青就在想,他的野心已经蓬勃了起来,只怕再也无法遏止。或许从前他就一直有这样的野心,只不过缺少合适的土壤。现在一旦有了土壤,它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蔓延了起来。 她觉得了一阵迷惘。 如果她不曾出现在这里,就算以加当上了达乌,在每日必须要为果腹而奔忙的时候,单单凭借他有先天的野心,他也应该永远没有条件去攻打别人吧?这里的人当然会进步,耕种会发展,冷兵器会被造出来,青铜时代也终将会至,但至少不会这么快,快得就像个畸形生长的怪胎。 她看向了身边的骊芒。 骊芒不知道她的心思,还以为她被吓到了,挽住了她的肩,安慰地拍了几下。 小黑从那晚上追着红豹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这有些反常。木青不放心,和骊芒到附近找了很多次,哨子都快吹烂了,还是不见它的踪影。木青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丢失了什么,难过得夜里都睡不着觉,老是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爬起来看看,只是每次都是失望。这么多年相伴下来,在她心里,小黑已经和闪电霹雳其实没什么区别了。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它自己什么时候回家了。 闪电和霹雳再次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们的朋友,跟着父母踏上了回程的路。 回程的路上,骊芒一直很沉默。连闪电和霹雳似乎也感受到了父母的压抑,比出来时安静了许多。 靠近他们山谷入口的时候,骊芒突然警觉了起来,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木青不解地看向他,他指着路边草丛,靠近她压低了声说:“这里有人经过的痕迹。” 木青立刻也有些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以加。转念一想,又有些暗笑自己多心,以加现在应该还不至于对他们发难。 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后突然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骊芒让木青和孩子们等在这里,自己朝声音方向去。 树丛突然被分开了一道缝,探出了一个人的脸。 “左!” 骊芒脱口而出。 那个人竟是由由的父亲! 由由父亲看见了他们一家,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朝身后叫了一声,一下涌出了十来个人。 娜朵、由由和她的弟妹,还有一些他们都相识的熟人。 木青喜出望外,和朝她跑了过来的由由抱在了一起。 她如今已经长成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和小时候的模样有些变化,只是眼睛仍然那样明亮。因为早几年偶尔也会跟她父亲来这里,所以木青一眼就认出了她。 娜朵也笑着过来了,木青放开了由由,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 骊芒带着他远道而来的族人们进了谷地。闪电和霹雳高兴得要翻跟斗,立刻就带着由由弟妹和另几户人家的小孩子在外面撒野起来,回来时路上的郁闷也一扫而光,屋子里的大人们不时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快乐笑声。 木青留意到他们都带了背囊,看起来仿佛是举家迁移的样子。 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聚居地里出了事。 左和那几个一道过来的男人们在简单叙过话后,就一直看着骊芒,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木青和骊芒对望一眼,正要开口询问,一边的娜朵已经很是直爽地嚷了起来: “我们没地可去了,往后你们可要收留我们了。” 骊芒惊讶地看向了左。他苦笑了下,慢慢地说出了原委。 他们已经从部落里脱离了出来,到了这里等他们回来,等了好几天了。 这一切都是源于部落里的一场纷争。 以加在初夏的时候,带领着族里的男人们攻击了刚突原来的部落。本来在图鲁的鼓动下和驱兽族联合起来指望从以加部落身上咬一口肥肉的刚突族人早已元气大伤,在他们的攻击之下彻底地从这片丛林里消失了。除了少数几个顽抗的被杀了,剩下的人口都被并入了他们的部落。 左参与了这场战斗。他那时还认为这是一场正常的复仇战。因为他们之前曾多次被这个宿敌攻击。但是接着他就发现不对了。 以加在结束了第一场战斗小试牛刀后,紧接着就开始了对第二个部落的攻击。那是距离他们走路约莫一天距离的另一个部落。 质疑就是从那场战斗后开始的。 左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攻打毁灭这个祖祖辈辈就和他们比邻而居的部落,杀了他们反抗的男人,收了投降的男人和女人孩子们。虽然他们之间平常来往并不多,但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 他和另些有相同疑问的族人与几个长老一道去质问以加。 达乌从来就是受到族人们无条件尊重的,但在某些情况下,他的权威也会受到来自族里一些长老的挑战。 但是这次,以加却是置之不理。他的态度非常强悍。 “我的想法就是让所有人都过得比现在要好。在我这个想法达到之前,我不会多说什么。我现在只是告诉你们,以后这样的战斗会时常发生,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做好准备。” 他的态度激怒了长老,长老据理力争。 以加召来了本族的全部男人。 “你们有谁质疑我的决定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离开。如果留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听到像今天这样的争论!” 正当壮年的以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溪边和女人们打情骂俏的小伙了。他的声威日盛。他的话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飞溅起千尺浪花。 本来还在嗡嗡私语的族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以加当达乌的这些年,他们这个部落日渐强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现在的扩张,固然引起了像左这样的温和派的质疑,但是还是有相当数量的族人并不反对。现在他抛出了这样的话,那些原本反对的人,包括长老,也不再作声了。 脱离部落单独出去,那将面对怎样的困境,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 最后选择离开的只是他们几家。 以加确实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在左第一个站出来说要走的时候,盯着他看了许久,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挥手让他们离开的时候,不但准许他们带走自己房子里的东西,而且给他们备了干粮。 “骊芒,我愿意过上达乌口中的好日子,过去的几年里,他已经让我们过上比从前好了无数的日子,我们再也不用每天必须出去打猎,与野兽争夺口食。我觉得已经很满意了。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去攻击别人,杀他们反抗的男人,夺他们的女人。这样的话,我们和从前的刚突有什么区别?而且你知道吗,达乌竟然和驱兽族的人在往来。我厌恶与哈拉打交道。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左最后这样说道。 短暂的沉寂后,骊芒从自己盘膝坐的毯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与他抱了下,然后依次与另几个男人抱过。 那是欢迎的意思。 左看了一眼边上的木青,犹豫了下,低声看着骊芒说道:“达乌应该会知道我们是到你们这里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他这样说的时候,娜朵和另几个女人也都齐齐看向了木青。 木青朝她们含笑摇头。骊芒豪爽地大笑起来,拍了下左的肩头:“你们就是我的家人。这里本来就是你们的家。就算有麻烦,我们也一起承担!” 娜朵和另几家人的到来一下让这个谷地里变得热闹了起来。因为没有足够的地方容纳这么多人,两家人暂时挤在他们屋子空出的房间里,还有一家住在本来已经用作储藏东西的那个大山洞里,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砖备材料盖房子。就连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参与了进来,忙得热火朝天。 转眼几天过去,烧出的砖块差不多了,木料和竹子也都在砍伐搬运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晚上等疯玩了一天现在筋疲力尽的闪电和霹雳睡了过去,木青回了自己的房间,睡不着觉,跑到楼下拿了小黑的龟壳,借了月光在溪流里清洗。 骊芒知道她又想小黑了,跟着她到了溪流边,蹲在旁边陪着她。 那个龟壳早已容纳不下小黑的身体了,但后来就一直成了它最钟爱的玩具。它经常会用一直前爪不停旋转着它,或者啃咬几口磨牙。经过这么多年,残旧不堪,边缘到处是被啃咬过的痕迹。 木青洗干净了龟壳,把它扑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滴干上面的水。 骊芒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睡觉去把。它会回来的。” 他牵着她往屋子里回去。 木青唔了一声,跟着他往回走。 第二天清早,木青像往常一样去煮早饭,下去火塘的时候,看见娜朵已经在那里忙活了。她见木青过来,笑着把她推了出去。 娜朵对她这里的各种新设施非常好奇,尤其是那个长长的竹筒管自来水,喜欢得不得了,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抢着把做饭的事情给包了。 木青笑了下。她估计娜朵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但是因为长年辛苦劳作,加上皮肤黧黑,所以看起来显老。虽然她是骊芒的姐姐,但是很多时候,她却觉得娜朵就像自己的母亲,成熟稳重,对她又极其爱护。从此以后有她作伴,木青觉得非常幸福,就像身边多了个长辈。 骊芒像往常一样用装了滑轮的绳索拉开了谷口通道处的厚重大木门。吱吱呀呀的响声中,木门被开启了,他正要缚牢绳索打结以固定住门,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大黑影,朝他扑了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黑! 骊芒很意外。 小黑十几天不见回来,他虽然不至于像木青那样担心,但也是有些想念。现在见它突然出现,惊喜过后,想到木青知道后的反应,心里就更高兴了,急忙固定住木门,用力揉了下小黑的头。正要进去告诉木青这个好消息,听见身后似乎有什么响动,回头一看,这下真的是愣住了。 一头通体枣红的豹子正在木门外有些焦躁不安似地来回走动。再仔细一看,和那天夜里在鹿坎见过的那只十分相像。 木青跟着骊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的时候,被看见的一幕惊住了。 小黑正卧在木门的外面,和一只靠着它的红色豹子交颈接耳。两只不住磨蹭着身体,看起来非常亲热。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了。 和小黑作伴了□□年,木青亲眼看着看着它从一只直往她怀里钻的小狗崽变成了现在这样威风凛凛的彪悍大汉。小黑不但救过她,更是骊芒的得力帮手,他们全家与它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她知道与小黑相类的大型哺乳动物诸如狮子,一般到五六岁的时候就成年发情了。但是小黑却是迟迟没有反应,她从前也是有些不解,有时候甚至会赶它出去,希望它在外面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伴侣,但每次它都是入夜便回,试过几次,也就随它去了。现在看来,莫非是小黑的性成熟期刚到,然后恰巧碰到了这只足以引起它兴趣的小母豹,追着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把这原本是对手的凶悍小母豹给拐带回来了?那么想必之前的那些时日,也都是和这母豹子一起的。 性成熟期越晚,是不是可以认为寿命也会更长?那么小黑可能不止像普通狮子老虎那样最多只能活二三十年? 木青心中真的是八分高兴,两分难过。高兴的是小黑终于找到了它的亲□□人,小母豹年轻美丽凶悍异常,与它真的十分相配。那两分的难过却很是微妙,就好像自己的儿子终于娶了媳妇,虽然是做娘的日夜盼望的,但却怕它从此要听老婆的话,与自己生分了。 “小黑!” 木青终于忍不住轻轻叫了声。 58、五十九章 小黑听到了木青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和母豹子的亲热,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飞快地朝木青跑了过来。 它的身体大得像牛,所以当它扑了过来的时候,木青一下被它的两只前爪按压在了地上。它大概知道自己的体重对女主人来说过于庞大,所以立刻松开了爪子,只是伸出柔软湿热的舌头,来回舔着木青的脸。木青感觉又湿又痒,咯咯笑着闪避。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热了。大概是分别了这么多天,骤然再见,这才又出现了这样久违了的一幕。 木青刚才的那阵子失落一下就消失了。 小黑还是原来的小黑,并没有因为找到女朋友而忘记她。 她正和小黑笑闹得上气不接下去,一边的骊芒仿佛有些不高兴了,上前推开了小黑的头,把木青从它的湿吻中解救了出来。 骊芒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见她和小黑太亲热的话就会乱飞酸醋。 木青被骊芒从地上扶了起来,正笑着抬手擦去自己脸上刚才被小黑沾上的口水,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一直在木门外面徘徊没有进来的那只母豹子此刻猛地蹿了进来,呲着牙朝木青直直扑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了威胁般的吼声。 它的速度极快,几乎就在一眨眼间已经蹿到了木青的身前。 木青还在擦口水,被突至的母豹子惊得有些发懵,一时忘了躲闪,眼看着它的利爪就要抓上她了,身后的骊芒已经猛地将她抄了过来,带着往边上闪避,但是母豹子的爪子还是擦着刮过了他的胳膊和后背。 母豹子一击未中,看着似乎有些不甘心,稳住身形又要扑过来,刚才被骊芒推开了的小黑突然大吼了一声。母豹子似乎吃了一惊,扭头看向了小黑的方向,仿佛犹豫了下,停在了原地。 小黑这时已经扑了过来,把母豹子压在了身下,两只撕咬着翻滚了起来,发出了阵阵咆哮声。 木青知道这是猛兽们通常的交流方式,无论是嬉戏或者打架,它们通常都会相互翻滚撕咬。小黑现在应当是在教训他这个新来的有些鲁莽的女朋友。但她现在顾不得它们了,骊芒手臂和后背刚才被母豹子的爪子划伤,虽然只是破了一层表皮,但长长的伤口处还是渗出了血珠子。骊芒大概对这样程度的伤觉得无关紧要,但她还是急忙拉着他往屋子里回去,要给他处理伤口。 他们的家庭成员从此就又多了一位,那就是小黑的女朋友,那只年轻凶悍的枣红色豹子。木青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红。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样,她自己也知道。但和小黑倒是十分相配,所以就这么叫了。骊芒他们不知道这个名字在后世的普及程度,一致认为很好听。木青笑而不语。 考虑到小红的野性,怕它会惊扰了里面放养的动物,而且老实说,木青自己也有些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它蹿上来咬一口,所以让骊芒在大门边搭了新的茅棚,把小黑的龟壳搬了过去,让它俩暂时先住那里。而且上次的那个初见面的意外,木青猜测是因为自己和小黑亲热,落入小红的眼里,它估计也和骊芒一样,不满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分享,这才怒气大发冲过来想教训自己的。所以在和它没有混熟之前,木青决定小心地离小黑远远的,连平时习惯的一些摸头揉毛的动作也取消了。 那天木青拉着骊芒离开后,小红估计是被小黑教训了一顿,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都很老实,紧紧地跟在小黑的身边。白天里除了跟着小黑出去,叼咬些猎物回来,剩下的时间就是懒洋洋地趴在有太阳的密草丛里,偶尔帮着小黑舔舐脚掌或者后颈上的那一排棘角,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透出的都是柔顺和亲热。 人多力量大,在秋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已经傍着原来的屋子在边上又扩建出了几间,连成了一片,娜朵他们几家都搬了进去。因为过去的几年里,以加在部落里也盖了不少这样砖木竹混合的居所,所以这样的房子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依靠饲养起来的动物和储存的粮食,应该也可以支撑他们这几家人度过今年的冬天。但是出于习惯,在解决了住的问题,田地又进入了停播期后,左他们就和骊芒一道出去狩猎,为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储备更多的皮毛和肉。 晴朗的午后,男人们不在家,小黑和小红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追打嬉闹,木青带着女人和孩子们去收羊毛。 木青的羊已经从起先的一头母羊和两只小羊发展成了羊群,靠的就是骊芒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又捉到的一只公羊,羊群这才慢慢地扩大了起来,现在已经有几十只了。它们应该是盘羊的祖先,弯曲的角,每到秋天,身上的毛长得很厚实的时候,木青就会剪下羊毛纺成线织毛衣。 当年的那把瑞士军刀早已旧了,上面的剪刀用来剪羊毛也嫌小了些,所以木青很早开始就用大河里的蚌壳来割。蚌壳敲成弯钩的形状,锋口在磨石上磨得又光又锐,割的时候,揪住羊身上蓄了一年长得又长又厚的毛,把蚌刀轻轻一旋就下来了一把羊毛。 羊早就被赶着聚在了一个木栅围栏里。木青进去捉住了一只羊,示范给娜朵她们看了下。部落里虽然也有饲养羊,但只是肉用,皮剥下来是连毛做成御寒衣物的。像这样割下羊毛另用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都显得很好奇。等看了一会,就拿了昨天叫男人们磨好的蚌刀,学着木青的样子割了起来。因为手法不熟,一个女人估计是扯痛了羊,羊起了性子,蹦起了后蹄,一下把她踹得仰在了草地上,惹得娜朵几个笑得前仰后合,木青强忍着笑,上前扶起了她,耐心地又示范了一遍,教着使用蚌刀的要点。慢慢地女人们有些上手起来,开始各自割起了羊毛,把割下来的羊毛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麻布袋子里。割断羊毛时会发出轻微又悦耳的刷刷声,木青非常喜欢听这种声音。 “青青,为什么有的羊屁股有不同的记号?” 由由割完了一只羊的毛,突然问道。 木青笑了下。 她之所以要给羊做记号,是为了分开圈养易于辨认,防止母羊发情时和同系血亲的公羊□□,这样产下来的小羊羔不太容易成活,即便养大了,个头也都比较瘦弱。 在她开始养羊的当年秋天,有一天发现母羊开始狂躁不安起来,开始以为它是哪里不舒服了,拖着骊芒去检查下,等他笑嘻嘻地拉起母羊的一只后腿让她看它肿胀充血的下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母羊又到了发情期。它生下来的两只小羊里有一只是公的,差不多也已经性成熟了,怕母羊急起来乱来,赶紧把公羊分开关了起来,又让骊芒到外面晃了好几天,终于捉回了一头公羊,这才解决了母羊的终身大事。 随着羊数量的慢慢增多,此后她就留意起来,发现从夏季中开始一直到初冬,没有怀孕的母羊大约每隔半个月就会发情一次,尤其是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最为集中。每当发情的时候,下面就肿胀充血,不停摇尾,高声咩鸣、甚至会爬跨到其他母羊身上,靠近公羊的时候不停蹭磨,当时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近亲繁殖的问题。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羊群就实行公母分开圈养。她的经验是一只公羊大约可以应付二十只的母羊,所以公羊养的数量不多。每当发现有母羊出现了发情征兆,就把它和一只没有血亲关系的公羊关在一起,直到□□结束才放出来。生出来的小羊羔就在臀部打上不同的记号辨认。正是因为避免了同系血亲繁殖,加上谷地里水草丰美,所以她的羊几乎只只都是膘肥体壮,产奶产毛那都是顶好的。 木青慢慢把道理讲给了由由听,她起先不是很懂,自己默默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笑着说:“我知道了!就像阿妈跟我说的,我以后也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那个男人肯定不能是我们家里的人!” 木青哑然失笑。 由由说完这话,慢慢就沉默了下来,低头继续割着羊毛。 木青看着她修长的手握住一把羊毛灵巧地割了下来,称赞她说道:“由由聪明又能干,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好男人和你一起的。” 由由笑了起来,笑容很是灿烂。 部落里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只要来过月经的,一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男人,早的甚至还有了孩子。由由的腿疾随着人慢慢长大,现在只要不跑起来,平常走路也就是微微有些簸,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之前部落里是有一个年轻男人看中了她。两人只要在下次部落祭祀的时候接受过族长和巫女的祝福就可以在一起了。不想没多久就来了些别的部落里掳过来的女人,那男人又看上了另个健硕的少女,接着就发生了由由父亲带着全家离开部落的事情。 这些事情木青都是前几天听娜朵提起的,心中有些怜惜由由,所以刚才故意这样称赞她。见她也只是起先沉默了下,很快就说说笑笑起来,想必那事情也没给她带来很大的影响,这才放下了心。 割羊毛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收获的全部羊毛被装进了一个个的细麻布袋子,浸到溪水里洗干净晒得燥干了,木青就教娜朵她们纺线。先把成堆的羊毛团搓成松松的条状,然后一手拿着杆子,另一手不断捻搓松毛纱,绕在一个陶制的锭子上,锭子底用块扁平的石块固定,把锭子像陀螺那样旋转起来,锭子便把松纱缠紧成了纱线,等纺到一定程度,把线缠卷起来就可以了。 这种简单的纺线方法,木青从前看过少数民族老阿妈在游客面前表演,没什么难度,所需的器具也非常原始,她的麻线也是这样纺出来的,经过这么多年,手法已经非常熟练了。娜朵她们其实一个个都比她要能干,不过看她演示了几遍,很快就学会了。 冬天来临了。 今年的雪没有往年那么大,这块谷地里也前所未有地充满了生气。 十二月二十日,这是根据木青早几年制定出来的日历上的一天。 她刚到这里的时候曾经有计算日子的习惯,后来就放弃了,等怀上第一个孩子闪电的时候,她又恢复了计算日子。后来等闪电在夏末时节出世之后,为了记住他的生日,她就把那天定为立秋日的八月八号,又仿古代的纪年,把她初到这里和骊芒相遇的那年命名为骊木一年。 按照她的日历,现在是骊木九年的十二月二十日。 今天是她小儿子霹雳的生日,非常凑巧,居然还赶上了另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小黑在今天当了爸爸,而且一下是两只小崽的爸爸。 59、六十章 从昨天开始,小红就不停舔着自己的身体,舔完了身体,甚至去舔平时和它和小黑住的那个棚屋。木青猜测它是想要把小宝宝降生的地方舔舐干净。 除了舔,小红也显得非常焦躁不安,从入夜开始,它就不停地在棚屋里走来走去,不时用爪子用力踹地上铺垫的厚厚的干草,或者肚皮朝上地躺着。起先它还让小黑在边上陪着,等到了下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大发脾气撕咬着小黑要驱赶它出去。平时在它面前总是威风凛凛的小黑这回显得很是无奈,低吼着跑了出去,蹲在了外面的雪地里守着。 小红到这之后,除了起先有些狂躁,咬过几次靠近自己地盘的羊,后来慢慢就习惯起来,大部分时候,木青见它不但与小黑如胶似漆地,而且还容忍霹雳在它面前跑来跑去地骑着小黑玩。见到它这样暴躁,估计是快分娩了,所以连小黑也不允许靠近。想了下,便拉着守在草棚前探头探脑不肯离去的闪电霹雳和其他小孩离开了,留它一个清静的环境。 今天一早,大人们带着迫不及待的小孩子到了棚屋前时,发现小红还没有生,小黑居然还蹲在外面,只不过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看见木青他们过来,这才用力抖了下身上的毛,抖掉一身的雪,眼睛却仍紧紧盯着里面的小红。 “哎呀要生了要生了!” 一边的娜朵突然大叫起来,木青立刻看了过去。 小红从地上站了起来撑开了后腿,掉出来了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它朝天大吼了一声。 小黑猛地朝前面扑了下,到了草棚前,却又停了下来。 小孩子们都欢呼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抢着要进去看,木青也非常高兴,但怕惊扰了小红,急忙把他们又都拦住了。 第一次作妈妈,小红有些紧张,在宝宝的身边转来转去,仿佛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很快应该是出于母性,把小家伙的的胎衣和血吃掉了,然后咬断脐带,开始不停地舔着它。不一会儿,那小东西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时它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到处乱拱,寻找妈妈的乳房吃奶。趴在了地上的小红用嘴把它叼了过来,卷到了自己的腹部,小东西寻到了乳头,立刻就贪婪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木青从前刚捡到小黑时它发出的声音一样。 小东西在吃奶的时候,小黑要蹿进去,但是小红居然还不让它靠近,丢下吃了一半奶的小东西,又开始走来走去,仿佛仍然心神不宁。 “应该还有一只小崽。”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骊芒对木青笑道。他从前替母羊接过生,应该有点经验。 大约一个小时后,第二只小东西终于也出来了,和前面的那只不同,这只全身的毛泛了淡淡的粉红色,比第一只个头要稍小些,看起来非常漂亮。等两只幼崽都围在小红的腹部吃奶的时候,这回它终于肯让小黑靠近了。只是木青想进去收拾下地上沾染了血污的干草的时候,它仍然朝她打着响鼻,看起来不大乐意。它应该是出于保护自己孩子的心理,所以戒心很重,木青试了几次,见它反应很大,也就作罢了,和大人们带着仍然看得意犹未尽的小孩们往屋子里回。走了几步回头的时候,看见小黑正站在它的边上,低头温柔地舔着它的头颈,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它。 小黑的两个孩子,虽然还不知道公母,但是木青已经给它们想好了名字。大的叫布莱克,小的叫拉德,取一黑一红的意思。她对自己想出的这两个名字很满意,至少比小黑小红听起来拉风许多。 晚上的时候,木青给过生日的霹雳煮了一碗面,又答应等小红放松了下来,以后就让他认养那只粉红色的拉德,这才把小寿星哄得开开心心。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停掉了。木青出去,看见骊芒和几个男人正沿着靠墙架的梯子爬到屋顶一侧在清除上面的积雪。她站在下面仰头看了一会,拿了把推雪用的耙子把地上的积雪推到了一边,直到露出一条可供行走的小路。颈项里突然溅进了几点从屋檐下落下的积雪,寒意一下顺着脖子往下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骊芒很快就收工了,从梯子上下来,搂住了木青在她额头亲了下,低声笑问道:“冷吗?” 木青摇了摇头。骊芒把她有些冻僵的手揣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拥着她往屋子里走,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了那池子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烫。” 他说的是外面的那口温泉。自从它在许多年前的那场地震后突然出现之后,这么多年来的每年冬天,那里都是他们夫妻俩的小天堂。但是今年冬天,他们发现那口温泉里的水温度莫名升高,现在已经差不多接近沸腾了,远远望去那里水汽弥漫,人根本无法下水,好好的一口温泉就这么没掉了。 木青也觉得可惜,叹了口气,胳膊圈住骊芒温暖的身体,跟他一起回了屋里。一进去,骊芒立刻就把仍放在热水里温着的酒壶拿了出来,灌了她一口的黍酒,自己也喝了一口,又喂她一口。等一壶酒被两人分光,木青慢慢就觉得腹部起了阵暖意。 “前几天听你给小孩们讲什么神的故事,除了丛林之神,难道这世上还有别的神?” 两人收拾好躺下挤在一起的时候,骊芒问她。 他现在也和闪电他们一样,越来越喜欢听木青讲些奇奇怪怪前所未闻的故事,甚至在晚上睡觉前,只要不是很疲劳的话,非要缠她讲个什么故事给他听了才肯睡去。 今天她心情很好,加上刚才又喝了酒,现在虽然躺着,整个人却有些轻飘飘地在上浮,仿佛就悬在半空一样。 “小东西,除了你的丛林之神,这世上你不知道你的神仙多着呢!”木青吃吃笑着,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左右拨晃着逗他,叫着他们俩有时亲密时他对她的称呼。但是她不喜欢这个称呼,所以经常回赠给他。 骊芒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脸对脸地压在了自己身上,按下她头亲她的嘴。木青闻着他呼吸间弥散出的淡淡酒味,觉得人更漂了,好不容易从他臂弯里抬起头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不是要听别的神的故事,到底还要不要听?” 骊芒笑了下,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木青翻身下来蜷在他身边躺好了,这才给他讲起了上帝造人和伊甸园的故事。 “天地最初的时候,上帝用泥土造人,在鼻中吹入生命的气息,就创造出了有灵气的活人。上帝给他起名叫亚当。亚当很孤独,所以上帝决心为他造一个爱人陪伴,便在他沉睡的时候取下他一根肋骨,用这根肋骨造成了一个女人,取名叫夏娃。当上帝把夏娃领到亚当跟前,亚当立刻知道这个女人以后会与自己的生命紧密联系,他心中充满了幸福,脱口便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所以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是一体,男人和女人长大以后都要离开父母,与对方结合在一起,二人成为一体。” 木青讲到这里,扭头看了下骊芒。他正凝视着她,仔细地听着。 “上帝又在东方一个叫伊甸的地方,为他们造了一个乐园。那里的地上撒满宝石,充满了树木花草,非常好看,树上的果子还可以作为食物。亚当和夏娃就在属于他们的园子里相亲相爱,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 “故事讲完了,怎么样?” 木青笑着问道。 骊芒沉默了一会,突然把她用力收在了自己怀里。 “你是想说,我是亚当,你就是夏娃,你被神带领到了我的面前,我们一辈子都会高高兴兴地生活在我们的这个伊甸园里,是吗?” 木青用力点了下头,再次亲吻上了他的脸。 她的伊甸园故事到此为此,没有后面的失乐园。她相信这一点。 冬天过去了。 这个冬天过得非常平静祥和,充满了欢乐。木青觉得这欢乐大部分都是新生命布莱克和拉德带来的。三个月不到的两个家伙,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毛茸茸肥嘟嘟的,一黑一粉红,看起来就像两个肉球,可爱得不得了。 冰雪消融,通往外界的路刚通,骊芒就和左一道出去了。 整整一个冬天,他们没有任何关于外界的消息。骊芒面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木青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些牵绊的。所以现在他想出去探下消息,木青并没有说什么。她自己对以加也是有些不放心。 他们出去了大约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外族的人。 他们带来的消息,木青其实并不怎么惊讶。这几个人的部落刚被以加消灭了,他们逃了出来,遇到了闻讯后至的骊芒和左。因为无地可去,所以就跟着回来了。 以加被冰雪阻拦了一个漫长冬天的脚步在万物复苏的这个季节又立刻继续朝前迈进,毫不犹豫。 骊芒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木青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的心思自然无法瞒过她。 她不希望他做出她猜想的那个决定,但是她有一种感觉,他最后一定会这样做的,就算她阻拦,她想他也不会听她的。 所以不久之后的一天,当他对她说,他必须要去找以加的时候,她并不惊讶。 她只是看着他,很平静地对他说,她陪着他去。 60、六十一章 骊芒起先不同意。最后他应了下来。 他们两个的性子其实非常相像。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却又会相互妥协。 孩子们交托给了娜朵。木青只是对他们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临行前,她重新拿出了那把军刀。 十年了,军刀已经旧了,弯折处有些许的锈迹,但是刀口依然锋利。 她蘸了油,把它擦拭得寒光闪闪,最后在刀口抹了一层骊芒藏起来的蛇毒,这才折了用细麻布包裹起来藏在了身上。并且她带了小黑一道。 她对以加面目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必定早已不可能是当日的那个男人了。 老实说她有些许的紧张。这种感觉随着靠近以加的部落,愈发强烈起来。 聚居地已经不是她当初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了,应该说寻不到当年的半点痕迹了。毫不夸张地说,木青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再次跨越了时空。 她的脚下踩着的是平整的青石路面,青石路面的尽头,是一座用同样材质的方石与原木建起来高大建筑,围着这建筑,四面扩散出去大大小小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座座屋子,屋子间道路纵横,不时能看到人们来回走动,或者干着活,孩子在其间追闹嬉戏着。 就像一个小集镇,如果道路两边多些吆喝买卖的人的话。 他们被带着走向中间最高的那座建筑时,两边的男人女人们都停止了手上的活,抬头看着他们。大部分都是陌生人,看着他们的目光里带着好奇和疑惑。偶尔有几张似曾相似的面孔,但短暂的惊讶和茫然过后,也只是定在了原地看着他们而已。 木青起先拒绝了留在外面与小黑一道等他,执意进入。现在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他。他正带着她大步向前,面容坚定,目光直视着前方。这让她突然感觉安心了许多。 快到青石建筑的高高台阶前时,一个满面须髯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和从前的骊芒一样,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须髯遮住,但是目光炯炯。木青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是以加。 以加看到了他们,停下了脚步,骊芒也停了下来。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以加突然朝骊芒快步走了过来,一下抱住了他的肩,两个男人拥在了一起,相互拍着对方的肩,齐声笑了起来。 他们应该从少时开始就是朋友了。现在的这场见面,也表现得果真像是久别的老友重逢。 以加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亲自带着他们绕了他的领地一圈,向他们展示他广袤的田地、丰收的果实,隶属于他的部落族人。 十年的时间,这里的人口已经从木青还在时的两百不到扩展到了几千之众。 他们的田地划成井字,他们穿土凿井,园圃里种植着果木蔬菜,圈养放牧着牲畜,他们也酿出了酒。在进入那座青石建筑里时,木青甚至在墙上看到了一副青铜盔甲,边上挂着形形□□的相同质地的刀斧□□,连用来招待他们的食具都是青铜碗盘。 以加似乎对青铜有着一种近乎狂烈的热爱,所以才会让自己的居所到处都充满了青铜的金属气息。 四角熊熊燃烧着的巨大火仗把空旷的大厅照得通明。 木青席地坐在铺了兽皮的地上,面前大盘里刚送上的烤得金黄的肉,她只略微吃了两口就停下了。 她的对面,骊芒和以加正相对而坐,大块地吃肉,大口地喝酒,一直不停地说着他们的往事,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她的身边,呶呶正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骊芒和以加,偶尔扫过她一眼。 呶呶比十年前看起来老了许多,即使她从一进来就没有笑过,木青还是在她眼角看到了几道很深的纹路。 木青没怎么理会呶呶,只是不停地看向骊芒那里。 两个男人一直在说话,应该是喝了很多的酒,面部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古铜红的光,看起来都很兴奋。 “我这里怎么样?比你那里不差吧?” 以加突然看向了木青,朝她举起了自己手上盛满了酒液的铜尊,一饮而尽。 那是一个鸟形的酒尊,在木青看来,已经十分精美。 木青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相同酒尊,回饮了一口,微微笑了下。 以加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席地而起,朝她走了过来,快到她面前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对着骊芒问:“你知道我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吗?”不等骊芒回答,他立刻大笑了起来,“是青铜。我最心爱的东西就是青铜!我喜欢闻它的味道,喜欢触摸它冰冷的表面时带给我的凝重感,它让我着迷,我已经完全地被它征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呶呶那一直没有什么波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憎恨的表情,这憎恨甚至让她的脸容都微微扭曲了起来。 “所以我该怎么感谢你,木青?” 他看向了木青,旁若无人地盯了她片刻,两个瞳仁里映照着火光,闪闪跳跃。 “我该怎么感谢你,木青?”他又重复了一遍,见四下无声,突然大笑了起来,“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很早以前,神让我先遇到了你,而不是我的老朋友骊芒,现在该会是怎样?” 静默。 空旷的大厅里静默一片。 呶呶仿佛没有听见似地,垂着眼皮一动不动,神情又恢复了起先的冷漠。 木青的心跳得几乎都要蹦出了喉咙,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以加。 以加没有避让她的目光,说完了那句话,仍是那样紧紧地盯着她。 木青暗摸了下藏在身上的刀,看见她对面的骊芒霍然而起,踢翻了地上的酒盏盘碟,朝木青走了过来。 “你出去一下。” 他看着木青这样说道,神情非常温柔,但是他全身都是绷紧的,散发出愤怒的气息,她感觉到了。 她犹豫了下,微微点了下头。 呶呶已经在往外去了。 落幕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在走出这个大厅的时候,心里有阵短暂的茫然。看着呶呶头也未回地消失在前面的夜色里后,她没有离开,转头站在了门外。透过一角,这里仍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她捏紧了身上的刀。哨子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声音会传得很远,小黑应该能够听得到。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说话,面容却越来越扭曲,空气里仿佛在酝酿着一触即发的爆炸。 以加突然大步走到了墙边,从上面摘下了两柄刀,把其中的一柄丢在了骊芒的脚下。 沉重的刀打着地面,发出了沉闷的跳跃声,最后归于静寂。 “老朋友,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对手了,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以加一边哂笑着对骊芒说道,一边紧执刀柄,手摸过冰冷的刀锋。神情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骊芒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拿了刀,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吼了一声,举刀斗在一起。 过往的不断战斗让以加用刀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熟稔顺手。骊芒却仿佛有些不惯这沉重的武器,面对以加带了风声的砍杀,他在避让了几个回合后,手上的刀被以加最后的重重一击震飞在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老朋友,抱女人的日子过久了,对男人并没有什么好处!” 以加大笑了起来,两眼兴奋地闪闪发亮,一边讥笑着,一边双手握刀,朝地上的骊芒当头重重地劈了下来。 骊芒面色一沉,敏捷地朝片刻前落刀的方向滚了过去。 沉重的刀砍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了崩裂般的响声,地面被震裂开了几道细缝。 以加一击不中,立刻跟上去要继续砍下,骊芒已经握回了刀,朝上格开了他的砍杀。 他应该是找到了用刀的感觉,又几个回合后,以加的脸色有些凝重了起来,鼻息也重了。 “砰”地一声响起,这次是以加手上的刀被震了出去,再没给他反击的机会,骊芒重重一拳把他击倒在地,在他试图撑起上半身的时候,冰冷的刀口已经压在了他的咽喉上。 这是一场非常消耗体力的搏斗,两人现在都在剧烈地喘息着,彼此怒视的目光却没有消失过。 “停止你的行为!你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因为你而无家可归吗?” 骊芒的刀口压紧在以加的脖颈上。 以加盯着居高的骊芒,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以致于刀口割进了他脖颈处起伏的皮肤表面,血痕已经透了出来。 “老朋友,除非你现在就一刀砍下我的头,否则我是不会停止的!直到我达成了我的心愿!” 骊芒应该是非常愤怒,他的手把刀又往下压了些,看着一道血沿着刀锋慢慢地渗了出来。 “为什么?你的心愿是什么,就是不断地去攻打别人,杀反抗的男人,抢别人的女人食粮吗?你和从前的刚突有什么区别?” 以加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骊芒,你还记得很多年以前,我们上一次打架的事情吗?那时候我就说过,你永远做不了一个真正的达乌!不错,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不断在攻打一个个的部落,杀了反抗的男人,抢了女人和食粮,但是我和刚突不一样。他只是为了口腹,我却想要有一天把这片丛林和草原的所有部落完全聚合起来。你还记得你父亲吧,他在你小时候抵抗来犯的外族人时被杀死的。如果我做到了,那么部落间世世代代永无止歇的相互攻击就会停止,所有的人都能过上平稳的生活,这难道不是一个伟大的想法吗?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达到这个伟大想法的必需途径而已!” 他越说越兴奋,几乎声嘶力竭起来,眼里闪着梦幻般的光。 “等达成了目的,然后所有的人就归附你,俯拜在你的脚下,对吗?这才是你的最终想法吧?” 骊芒冷冷地开口。 以加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来:“骊芒,你果然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只要我制定出最公平的法则,让每一个在我庇护之下的人都过上好日子,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以后还是会有别的一个什么人会去做我今天做过的事情。我不知道那要多久,但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谁都无法阻挡它的到来!现在你杀了我,这里就会乱成一团,原本已经归附了我的部落就会再次反叛,那时死于厮杀的人就会更多!丛林和草原才真正永远没有安宁了!” 骊芒微微地皱起了眉,仿佛有些犹疑。 “老朋友,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居然现在才想到过来阻止我,我实在有些意外。女人抱久了,你虽然还能打倒我,但你果然已经不再是最敏锐的猎手了。你反应太慢了。你见过射出还能回头的箭吗?” 以加说完了话,整个人一下仰倒躺在了地上,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自己脖间不断流出的血,朝着骊芒冷笑。 61、终章 木青看着里面惊心动魄的一幕,手心早捏得汗淋淋一片。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火光逼近,回头看去,见竟是虎齿带着人赶了过来。 虎齿看见木青,愣了下便急忙朝里面冲了进去。 骊芒仍制着地上的以加,只是手上的刀锋已经离开了他的咽喉。 虎齿和族人们冲到了跟前,有人惊叫了起来,但被虎齿拦住了。 骊芒的视线抬了起来,与虎齿四目相对。 他慢慢松开了以加,把还沾染了血的刀用力掷到了地上,站了起来。 以加推开了上前想来扶的人,自己站了起来。 骊芒没再看以加,只是朝虎齿点了下头,转身朝外而去。有几个人似乎想阻拦,看了下以加,见他只是站在那里,面色阴沉地盯着骊芒的背影,又有些犹豫地退了回来。 “骊芒,草原和丛林里的部落已经联合起来了,我与他们或许很快会有一场大战。这场战斗过后,如果是我输了,那我们就仍这样相安无事。但是如果我赢了,那么我告诉你,你的谷地和你收留下来的那些人最后也必须要归附于我!” 就在骊芒快要跨出大厅的时候,以加突然冲着他的背影这样大声说道。 骊芒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以加一眼。 “如果我不愿意呢?” 以加大笑了起来,看了眼外面木青的方向。从他这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站立的地方。 “你最后是赢不了我的。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虽然你也知道怎样炼出青铜,但是那座绿石山已经被我派人日夜看守了起来。我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几乎找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才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再也没有第二座绿石山了!” 说完了这话,以加突然朝骊芒大步走了过来,盯着他脸上的那个火焰印记看了一会,靠近压低了声道:“驱兽族的巫师告诉我,你脸上的这个印记,是王者的印记,哈拉的最好活祭。他让我见到你就杀掉。但是我不相信这些。若是达成了心愿,你就是我最后的一场战斗的对手。我要踩着你庇护下的那些人的尸体进入你的谷地,让你心甘情愿地对我俯首,承认我才是真正的王者!” 以加的声音压得很低,除了骊芒,外面的木青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执念,才会让他这样骄傲地纠结于骊芒,这个他自小的朋友,也是对手的的俯首称臣? 骊芒注视了以加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掉头跨出了这座青石建筑。 木青朝他迎了上去。他握住了她的手,发现手心湿漉漉一片,非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外面已经围满了这里的人,男女老少,都在默默地看着他们。 骊芒带着木青朝他们走去。他每前进一步,他们就分开一点,直到最后到了这条青石路的尽头。 他们来到起先的入口处时,惊讶地看到了左和另几个从前一道从这里出去的男人们,他们手上燃着火把,神情有些焦躁,身边蹲着小黑。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左飞快地跑了过来,显得有些激动。 从意外中回过了神的骊芒看起来也非常激动,用力和他交握了下手。 木青也一下明白了过来。 他们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和骊芒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才尾随悄悄跟了过来的。 他们或许真的帮不上什么,但是当自己和骊芒从这里出来,一眼看到他们正在等待,质朴的脸上挂着的是关切和欣喜,她仍是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了那条大河的跃流处,前方不远处那里就是她和骊芒的家了。她在拐弯的时候,忍不住转身朝以加所说的那座绿石山眺望而去。 远处的这座山很高,她从前在谷地的时候,也能看到它高耸入云的峰顶。山峦的峰线熟悉得连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出来,只是刚刚才知道这里就是铜山而已。 她突然有些发愣,定定地望着,一动不动。 山峦峰线处,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拱起的小圆丘。非常缓,但是从前是没有这个小圆丘的,她非常肯定。 骊芒和左他们见她呆呆地,都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不出什么,低头疑惑地望着她。 木青压住心中的不安,朝他们勉强笑了下,转身跟着小黑继续前进, 他们回到谷地的时候,木青做的第一次事情就是到那个温泉边去。 离她和骊芒第一次发现泉水沸腾已经过去小半年了,现在那口池子仍是这样,水位看起来和从前差不多。 木青带着满腹的疑虑回了谷地。 陆陆续续不断有新的人往他们的这个山谷寻找了过来。 每当有新的人找到这里,就意味着以加朝他的理想又朝前进了一步。 骊芒和谷地里的男人们变得非常忙碌。他们在通往谷口的必经道路上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加固屏障,不停地打造新的□□武器和滚石。 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木青发现自己有身孕了。腹中的这个新生命,是她和骊芒共同盼望了很久的,所以它的到来让骊芒非常兴奋,甚至比她第一次怀上闪电的时候还要兴奋。 但是木青却更忧心忡忡了。 她的担忧并不是来自于以加,而是那口日渐变化的泉水和绿石山顶上的那个圆山丘。 离她和骊芒从以加部落回来已经半年了,木青几乎没怎么在意骊芒他们为了即将可能到来的战斗而做的各种准备。她一直在注意着那口泉水和绿石山。 泉水现在的水位正在快速地下降,照这个速度,不用半个月就能干得见底了。现在露在水面之上的泉壁之上,不停地往上冒着滚烫的蒸汽,她已经无法靠近了,周围的空气里弥散着浓烈的硫磺气味,而那个小圆丘,现在已经越升越高,几乎要与原来的那座最高峰齐平了。 这天黄昏,木青在闪电的陪伴下,再次从泉水处回来时,迎面遇到了骊芒。他仿佛正在找她。见她回来,脸上露出了笑。木青看得出来,他有话要对她说。正好,她也有话要说。 那口池水已经彻底地干了,龟裂的池底露出了一道手掌宽的缝隙,从里面不断往上喷出炽热的蒸汽。 “在生我的气吗?我看你总是心事很重的样子。晚上也睡不好。我一直很忙,等空了些,我一定会整天陪着你的。” 骊芒带她坐在了他们屋子的晒台上,伸手轻轻抚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凝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 木青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着骊芒,终于说道:“我们必须要放弃这里,走得越远越好,而且现在就要动身。” 她的声音很轻,但骊芒的表情却仿佛听到了个炸雷,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他终于这样问道。 “火山,以加的那座绿石山可能是座火山。它或许快要爆发了。我不能肯定,但是很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再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木青很是清晰地说道。 “火山……” 骊芒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音节,仍是不解地看着她。 木青叹了口气,把火山解释给他,并且告诉他关于那口温泉和绿石山顶的圆丘的日益变化。 骊芒随着她的解释,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甚至是沉重。 “骊芒,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这么多年,这里到处都留下有我们的足迹,我实在是舍不得。所以我一直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误,这才忍着没有告诉你。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就算只有很小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舍弃这里的一切离开。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来赌。所以离开吧,尽快!” 骊芒的手仍停留在她的小腹处,但是停止了抚摸。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火山一旦爆发了……它真的非常恐怖。就算融化的岩石流不到我们这里,但是灰尘也足以让我们窒息,甚至埋掉这里,我们离它太近了……” 骊芒摇了摇头。 “我相信你。你的话虽然经常让我意外,但我知道你绝不会是在胡说。我这就去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准备了我们就尽快离开!” 他已经站了起来,大步朝楼梯而下。 木青轻轻吁了口气,站了起来,扶着晒台的栏杆朝西南方向眺望而去。 绿石山就静静卧在那里,它的东北方向就是她这里,而以加的部落在它的西北方向。 知道了这个可怕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都无心做事,丢下了手上的活聚到了骊芒和木青的身边。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这里已经有了将近一百的人。 有的人眼里满是恐惧,有的人痛哭不已,但大部分人却是惊疑不定,看起来还不是很相信。 木青完全理解他们的感受。其实不止她们,连她自己起先也是不愿相信这样的结论。 抛弃自己心爱的家园,走上逃难的路程,前面等待他们的完全是未知。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轻易接受。 木青耐心地一遍遍向他们解释,直到第三天,骊芒断然发话了,他已经决意要离开,明天就启程,这才结束了这场艰难的抉择。 没有人再反对了,就算他们心中还是不愿。每一个人都默默地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收拾起了东西。有些人的家,甚至还没有完全结顶。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闪电和霹雳也不像平日那样调皮,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自己母亲来来去去的忙碌的身影。 木青收拾出了必须的东西,一一地放进了她的大麻袋里。除了两样,一样是骊芒很久很久以前送给她的那串动物牙齿项链,还有一样就是那条蛇皮围裙。尽管她几乎没穿过这条皮裙,但它承载了很多的回忆。她舍不得抛弃。 将近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哄着两个儿子去睡觉了,这才坐在了外面的晒台上,有些发呆地看着头顶的月亮。 谷地里一片静寂。 养的动物们差不多都被宰杀了,但未收割的庄稼,结了一半的还青涩的果实,只能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她听到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 下一刻,她已经被骊芒从后抱在了怀里。 骊芒几乎是狂烈地亲吻着她的耳和一侧的脸颊,沉重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半年来,他经常白天和这里的男人们一起,夜里在她入睡很久后才会轻轻躺在她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狂热地亲吻过她了。 木青回转过了头,回亲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骊芒轻声地哄着她,抱起了她往他们的房间里去。 第二天清晨,所有的人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背着行囊,聚集到了骊芒和木青的屋子前。 真的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骊芒昨夜的时候对她说,让她带着孩子和左娜朵他们先朝东的朗达草原去。他会追上她们的。 离开前,他必须要把这个消息带到以加的部落里。一带到消息他就立刻离开,不管他们是否相信。 他再次向她说对不起。但是被木青吻住了他的唇。 她对他说,他无需向她说对不起,她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最后看了一眼他们曾经的家园,就在要出发的时候,左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昨夜负责守夜的。 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们的这个谷地已经被以加的人包围了起来。 这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个可怕的消息对他们带来的震动完全不亚于前几天的火山,一阵骚乱之后,骊芒和左还有一些别的男人到了谷口去查看究竟。 他们已经被围困了三天三夜。 以加并没有攻打他们,只是像铁桶一样地包围住。一旦有人试图靠近出口,就会发射漫天的箭簇,然后继续按兵不动。 木青猜想应该是以加居高用她的望远镜,这才能这样清楚地看到谷口的情况。 谷地里的人渐渐变得有些狂躁不安起来。到处可以见到绝望而悲哀的眼神。 木青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以加或许已经真的完成了他的心愿,他有这样的能力。现在,他只是像他从前说过的那样,在等着骊芒向他俯首。 他现在不攻打,只是在消磨着牢笼里的猎物的意志而已。那是猎手以为自己即将得手前对猎物的一种蔑视。 木青也渐渐焦躁起来,她在担心火山的爆发,整夜地无法入眠。 第四天的时候,在必须要打破这种无望局面的时候,骊芒做出了决定。 那是一个异常冒险又带了丝孤胆英雄味道的决定。 他没带兵器,也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只身大步地走向了谷口通道处的那道加固了的高高围墙,拉开了吊门,然后朝着谷口大声地喊话。 他说要和以加对话。 空气静止得仿佛连风也消失了。 骊芒喊完了话,就一直站在了那里。 木青几乎不敢眨眼,害怕自己一眨眼,睁开时已经是漫天箭簇落下。 就在她的眼睁得几乎要酸痛地落泪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了回应。 谷口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在朝骊芒走来。 那是虎齿。 虎齿带来了以加的话。 他说里面的人只要自己出去归附了他,他就不会为难。他用他的神来起誓。 虎齿的话给被围困了三天三夜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震动。 这里的人,除了最先过来的左和另两家,其余的来自其它的各个部落,都是因为被以加攻打的时候逃了出来无处可去才投奔到这里的。他们中的一些人,本来就对骊芒和木青关于火山的话半信半疑,离开这里,不过是被迫的选择。现在通往他们面前的路突然又开了另一条,那里是强大的部落,往后安宁的生活。这真的是个不小的诱惑。 大约有将近二分之一的人带着自己昨夜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那扇木门。剩下的不到五十人了。 骊芒没有阻拦他们。 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虎齿,这里或许会有一场火山爆发,让他把消息带给以加。在重复了一遍木青对他说过的关于火山的解释后,他最后加了一句:“告诉他,这是木青说的。” 虎齿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听完了骊芒的话。他没有犹豫,只是重重拍了下骊芒的肩,迅速离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外面的包围仍然没有离去。但是谷地里的人却越来越少,到了晚上的时候,走得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以加或许根本就不相信。他还在和骊芒磨,等着骊芒被磨到终于肯出来向自己屈服。 木青焦急地几乎要发狂了。她有时候甚至会想,骊芒就这样出去向以加俯首算了。比起生命,有时候别的什么东西或许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骊芒已经接连几夜没有合眼了,眼窝深得可怕。 木青知道他已经开始挣扎了。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她知道他一定会坚守到最后,即使死在这个山谷里,他也永远会这样坚定的。 但是现在,除了他自己,他还有她,他们的闪电霹雳,左、娜朵、由由、留下的剩下的人,还有小黑一家。 用他的尊严,去换取他们这一群的生命,她想他会屈服的。 但是她又不忍心看到这一点。真的不忍心。 所以这夜里,当骊芒召集了剩下的所有人,艰难地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木青的心微微地缩紧了。 她又想流泪了。 “阿爸,我知道我们怎么出去了!我刚刚想到了!” 闪电突然大叫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连同小黑一家,已经越过了这片谷地,沿着大河往东而去了。 必须要感谢他们的猴子邻居们。 是它们带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即使现在猴子们可能因为比人更敏感,早几天前就从这里消失掉了。 猴子们平常栖息的那片茂密枝叶后的山壁折叠处,竟然隐藏着一个山洞,洞口并不大,但人足以通过,连小黑也挤着走了过去。夏天的时候洞口是枝叶,秋冬的时候是枯萎的多年生藤蔓和积雪,所以木青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这个洞还是闪电几年前爬上猴子的树上戏耍时偶尔发现的,弯弯折折走了一回,发现竟是通往谷地的外面。想起木青时常管住不让他出去,所以他就隐瞒了下来,谁也没有告诉,自己有时候偷偷从这里溜出去玩。后来木青对他渐渐有些放松下来,他可以从谷口进出,这里的这个通道就慢慢地忘记了。直到现在才猛地想了起来。 洞里到处都是猴子们经过时留下的粪便痕迹,有些臭,但是现在,它却是一条通往生的路。 大约半个月后,他们一行人到达了朗达草原。 鹿坎已经荒凉一片,见不到人的踪迹了。 从这里望去,高高的绿石山已经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这里应该已经是比较安全的地带了。但是木青仍不放心,沿着大河入草原的方向继续前行而去。 进入草原之后,就是连日的小地震。每次都很微弱,几乎一闪而过,人也只是微微地有晕眩感。木青猜想真的会不会是绿石山要爆发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烈日当空,闷热异常。木青再次感觉到了一阵地震,骊芒和他身边的由由娜朵他们也感觉到了。布莱克和拉德惊恐不安地钻到了它们母亲小红的腹下,不远处一群石爪马被惊起,狂奔而过,卷起了漫天的尘土。 木青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向了身后的方向。 一块巨大的奇形怪状的云彩从绿石山顶突然升了起来,像是一棵巨大的松树伸出的无数旁枝,向着天际蔓延,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 一声巨响。 隔了至少几十公里的距离,木青他们也能听到,甚至连耳鼓都有些被震动。 那个圆丘口突然像是被揭开了盖子,赤红的岩浆喷高几千米,浓烈的蒸汽瞬间升腾上了万米高空,将天地遮蔽得如同末日来临。闪电般的火焰不断地喷射,火山灰浮石和碎岩如倾盆大雨飞泻而下。 这是来自地心深处的最愤怒的释放。它在许多年前,或许比木青和骊芒到达那块谷地发现温泉之前就已经开始默默酝酿,直到现在,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木青惊得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要摔倒在地,被骊芒抱住了。 他们的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鸡,甚至连哭泣都忘了。 这样猛烈的爆发一直持续了很久,木青估计大概至少有半个小时,这才开始慢慢地减弱,但是大量的乌黑的蘑菇云却越聚越多。那是火山灰的粉尘。最后,甚至连他们这里也能闻到那种空气似乎被烧焦的味道,每个人的面孔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第二天早晨,火山口还在不停地冒烟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继续往东而去。又过了半个月,前方的山几乎已经是触手可及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木青回头望去,惊讶地看到他们的身后竟然赶上了一群人,数量大约一百多个。他们赶到了木青的面前,便立刻朝她跪了下来,乌黑沾满了尘土的脸上惊惧犹在。 他们叙述了后来发生的他们知道的事情。 以加在包围了谷底将近十天后,终于忍不住派人进入查看。这才发现里面早已没有人了。他想不通他们到底是怎样离开的,最后只能带队离开,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王了。 但是关于火山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个,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半信半疑。最后在接连数日的微弱地震后,有人开始陆续偷偷地离开了,朝着草原方向赶去。 以加一开始对这个消息是嗤之以鼻的,发现有人逃走,抓回的话就会严惩。但是随着微震的频发,他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不再去阻拦别人。 “我们偷偷离开的时候,达乌还没有离开,他的妻子也不走。后来怎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这场可怕的灾难是丛林之神对我们所有人的惩罚,但因为你们,我们逃过了。我们一直沿着你们留下的痕迹追了过来,今天终于追上了。往后带我们走吧。你们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他们对着木青和骊芒这样说。 过了这一夜,明天,他们就可以翻过这座山,通往山那边的未知世界了。 木青枕在骊芒的肩上,感受着来自自己身体里的生命脉动,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敬畏头顶灿烂的星空。 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句话。 以加,骄傲的他和他一手创立的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青铜王国,或许真的已经在那场造化的愤怒中湮灭在了这片星空之下。 她突然有些伤感。脑海里掠过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他在族人们选择自己下任达乌的时候败给了骊芒。他年轻的面孔上嘴唇紧紧抿起,目光锐利。 他或许真的是个天才,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智慧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永远都是孤独,甚至是疯狂的。 “我们的伊甸园,没有了……” 骊芒把她紧紧拢进了自己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不,我们的心在哪里,伊甸园就在哪里。” 木青温柔地回吻他,叹了口气,在他怀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62、狗尾巴(一) 最近我有些烦躁。 一切都正按照我的预期在慢慢地前进。我理想中的王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在我脚下铺展绵延,而且很有可能不用等到遥远的将来。 很久以前,我原本以为要实现这一切,可能会耗去我一生的漫长光阴,甚至即使在我白发苍苍快要死的时候也无法达到圆满。但是现在,不过十个寒暑交替,我就已经做到了。 世世代代的先祖里,流传下来了很多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景仰的英雄的故事,他们与野兽和来犯的敌人英勇作战的画面甚至至今还留在聚居地后山的那片崖壁上,即使风雨侵蚀,早已经模糊不清,他们却都未曾被我们忘记。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会是真正的英雄。 一旦我达成了我的心愿,做到了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从来没有哪个先人做过的这件事,那么许多许多年后,甚至当我的骨头在泥里都烂得寻不到半分踪迹的时候,我的名字也一定仍能被后世的人传颂下去。 我想我应该满足了。人生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但是最近,我发现我并没有自己从前想象中那样地快活。半夜的时候,我独自躺在用巨大青石和原木筑出高大建筑的方室里,经常会醒来,而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我的身边会有女人,但我不会让她们进入这座房子,除了呶呶。 她是特殊的,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尽管如此,夜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躺在这样的漆黑里。 在黑暗里,我的灵魂能更加自由地飞翔。 偶尔我也会怀念从前聚居地里半夜可以漏进月光的棚屋。但这样的怀念都非常短暂。 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知道。 那一天他带着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们来得很突然,但我并不十分惊讶。因为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了解骊芒,但他并不十分了解我。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大的差异。 很多时候,他会做出一些他自以为正确,但在我看起来却有些可笑的事情。 就比如这次,他要来阻止我扩展的野心和前进的步伐。 看到他们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快活。 我快攀上了顶峰,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仰望,但是我内心深处最想征服的两个人,他们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被我征服。 骊芒,我少年时的伙伴,长大后的朋友,他没有我的头脑,也没有我的才能,但他却一次次地击败我,这让我非常不解,也非常不服。 木青,这个如同来自天外的女人,在我还没来得及认清她之前,她就已经成为了骊芒的所有物。后来当我真正认识到了她,她却已经离我更加地遥远了。 原来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了我灵魂上的烙印,心中的刺,时常会让我感到痛苦难安。 再次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欲望终于蓬勃不可遏制。我需要这两个人对我缔造出来的新王国的承认,我更渴望这两个人对缔造出这一切的我的承认。 我想看到他们对我的俯首。 我于是炫耀似地带着他们几乎走遍我的领地,向他们展示一切新的东西。 这里的很多,虽然一开始是从那个名叫木青的女人那里学来的,但是还有很多,是我和我的族人们用自己的头脑和一双手创造出来的。 她当年对我说,推广农耕畜养的最大好处,就是让人丛每日为果腹的奔忙中解脱出来,这样才能释放人的创造力。 那时我或许还不十分理解她的这句话。但是我后来就明白了,她说得非常的对。 我们有了足够的口粮,再也不用每天必须去狩猎采摘。从先祖时候开始就一直被压抑住的幻想和创造一下爆发了出来,我的领地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新的变化。 当然最让我着迷的就是青铜器了。我几乎狂热般地铸造各种各样精美的青铜器,我甚至让人比量着我的身体打造了一副盔甲。 我喜欢这种新东西,它冰冷,但是凝重,当我把盔甲穿在自己身上时,闻到它散出的血锈,这气息让我心跳加快,盔甲下的身体里血液也在奔流不歇。我知道这是我这个时代最为伟大的一种创造,我崇拜它,就像崇拜我头顶的太阳。 我知道骊芒此行的目的。但他不说之前,我是不会提的。我只是像招待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招待他和她。 我和他喝酒,说着从前的很多往事,我们显得都很开心,就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久别重逢的酒宴。 我会不时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她。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看起来并没什么大的变化,坐在那里,端庄沉静,和她身边呶呶的冷漠尖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在我再一次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时,看到骊芒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她,他们四目相对,那是一种无声但契合的交流,仿佛灵魂的交流。 一定是酒喝得太多了,这一刻我心中的魔鬼突然不受控制了。我竟然朝她举起了酒尊,喝下了酒,然后走向她,脱口说出了一句有时在黑暗会从我脑海里蹦出的话。 我说,如果很早以前,是我,而不是骊芒先遇到了她,现在会怎样? 这其实是一句很好笑的话。因为我自己一早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那时候真的是我先遇到了她,她也不会成为我的全部。我不可能会像骊芒那样,爱一个女人能爱到这样纯粹的地步。 但是其实我也是羡慕能够这样的。所以现在的我有时也会这样一遍遍地重复假设着当初,以致于现在脱口而出。 我的话让她非常惊讶,她甚至不安地看了我身后的骊芒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这个表情让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因为我,她的那件小小的贴身衣物随了溪流而去。 我想这件事她不可能告诉骊芒的。想到这将永远会是我和她两个人才知道的小小的秘密,我竟觉得有些兴奋。 这样公然地在她的面前挑衅骊芒,我觉得更加兴奋。 骊芒果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脚步带翻了我和他刚才用来对饮的器具。 我还是轻看了骊芒。 这些年来我不断征伐,而他缩居在幽僻一角。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将他按压在我的刀口之下。 但是我错了。最后被按压住的竟然还是我。 那一刻我很愤怒,但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失落。 他果然要我停止杀伐。 非常可笑的一个要求。我虽然处于劣势,刀锋甚至已经割破了我的喉咙,但我还是忍不住嘲笑他。 我想他是不会理解我的,没关系,站在门外的她一定能理解,与其说我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给她听。 能被她理解,对我来说,应该是件想起来不会叫我感到那么寂寞的事情。 他们走了。 骊芒来之前,应该从来没想过我会杀他,就像我被他用刀锋抵住喉咙的时候,我也绝不担心他会真的一刀割断我的脖子。 那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一场较量而已。 我把他当对手,但我不想他死。 在他要跨出我的视线,到达她的面前之前,我终于忍不住还是说出了我心底里的欲望。 我要在最后攀上顶峰的时刻,同样得到他们的屈服。 他们听到了,然后离开了。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非常放松。 那个在我心底折磨了我很久的魔鬼终于被释放了出来,我只要朝着我的目标前进就可以了。 我的青铜战士们锐不可挡,不过大约半年后,我就在一场最后的大战中彻底摧毁了反抗我的力量。剩下的已经微不足道了。 我还剩一件事。那片谷地里的他和她。 几乎没有来得及喘息,我就迫不及待地带领着我的战士们到达了他们的谷地,把他们围在了里面。 我并不急着攻打他们。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地等待。等待里面的人耗尽他们的血气和耐力。 我不让他们靠近出口,一旦发现,就用漫天发射的箭簇把人逼回去。 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第四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身影朝着出口方向走来。他没携带任何的防护措施,大步地向前,说要与我对话。 那是骊芒。他丝毫不惧怕我的箭簇。或者说,他知道我不会朝他发射箭簇。 但即使这样,能这样坦然走过来,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有些敬佩他。但这也更激起了我征服他的欲望。 我本来是想应他的话的。但是我注意到他喊话时的表情,那并不是一个屈服者该有的表情。 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和他的下一次会面,必定就是他向我屈服。 所以我还是改变了主意。我让虎齿过去。 虎齿是我的英勇战士,忠心护卫,曾经在战斗中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攻击,但他又是骊芒的好朋友,所以让他代表我过去最是恰当了。 虎齿带去了我的话,我欢迎这个谷地里的任何人自己走出来归附于我。 这话果然带出了一批人。 我不并不在意这些人。但是这对我来说是个好的讯息。 恐惧和绝望是会蔓延的,一旦有人坚持不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人跟从。到了最后,当里面只剩下骊芒和她的时候,他们那时又会作何感想? 这个想法让我再次兴奋起来,以致于连虎齿带回给我的消息,我也无暇去考虑。 他回来时,有些惊慌地对我说:“骊芒说,这里可能会有一场火山爆发。火山就是绿石山。绿石山地底的岩石会熔化成滚烫的浆水,冲破山顶爆发出来,把周围的一切都毁灭掉。他说他们正准备离开,让我们也必须离开。对了,他特意让我告诉你,这是木青说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火山的描述。我的祖先们从来没有提过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这样的灾难。所以我不相信,尤其是在听到虎齿的最后一句话后。 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应该也知道自己对我有些微妙的影响力。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她为了让我离开这里,这才故意编出来的一个谎言? 最后我决定置之不理,我要继续等待下去。 继续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最后出来的一批人说,里面只剩下他们一家和最早跟着左到了这里的我的族人。 我越发笃定了。但是到了第十天的时候,里面仍是静悄悄毫无声息。我终于忍不住了,派人进去查看。 完全地出乎我的意料。里面竟然已经空无一人了。他们凭空消失了。 这本来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连从里面的出来的人也说,只有谷口才是唯一的进出通道。 我愤怒地几乎要发狂。这里一定有什么另外通出去的道,只不过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我想亲自去追回他们。他们一定是朝朗达草原去了。但是这时关于火山的消息已经在我的领地里迅速地蔓延开来了。这里再也无法维持从前的宁静,开始有相信了的人因为恐惧而悄悄逃走。 在我刚刚达成了自己的心愿的这个时候,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我也绝不相信我的绿石山会是一座能爆发出毁灭一切力量的灾难根源。这太可笑了。它是我心目中的圣所,我今日所得的一切,都要归于它对我的恩赐。 我暂时无暇顾及他们了。我只是不停地派人去把出逃的抓回来,惩罚他们,用以杜绝剩下的怀了同样恐惧的人的心思。 但是最后我发现,我竟然已经无法阻挡了,尤其是在接连发生了几次微弱的地动之后。 这片土地上,地动并不是什么稀有的事情。这几次的地动又非常的微弱,不过是转瞬即逝。但在现在这个时刻,它却带了丝不祥的预兆,仿佛在昭告着什么。 在地动继续发生的几天里,越来越多的人逃走了,我已经没有心思去阻挡了。 我开始正视那天虎齿对我说过的话。 难道那个女人说的这一切竟然会是真的?我现在踩踏在脚下的地底里,正涌流着携裹了可以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 我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 在我带领着我的战士们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光阴,终于要建立起我梦寐以求的青铜王国的前一刻,我的王国竟然要被这样的一种方式摧毁掉? 这真的很残酷。这一刻我充满了愤怒。 我绝不离开这里一步。这是属于我的土地。 就算绿石山真的是火山,就算它真的要发怒摧毁一切,我也不会离开,我要守住属于我的土地和梦想,宁愿最后一道被毁灭。 从前人来人去的部落里,现在死寂无声。 已经有相当数量的人逃离了。但是更多的人仍然留了下来。 他们应该是不相信这样的灾难,或者说因为舍不得抛弃这里的一切而选择不去相信。 我已经不再关心他们的去留了。 “你为什么不走?”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虎齿,问他。 他说:“你是我的达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走的。” 我对他说道。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立在那里,眼睛望着远处的那座绿石山。 现在,连我也已经看出了绿石山的异样。它的一个峰顶高高耸起,诡异异常。 我不得不承认,绿石山,它造就了我的理想,但是现在,它可能真的也即将要毁灭掉我的理想。 我转身的时候,瞥见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呶呶。自小和我一起长大,后来又陪伴了我十年的女人。 她竟然也没走,只是站在那里,用她乌黑的眼睛盯着我。 她早已不再年轻,唯独那双眼睛仍和少女时代一样,乌黑发亮,只不过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双眼睛里放出快乐的光了,久得我都已经忘记了前次她露出快乐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竟生出了一丝柔软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就像她也知道我的心里装的并不是她一样。 这十年来,我并没怎么去留意过她。只是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陪伴而已。 但是她现在为什么也不离开?我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男人。 我本来想朝她招手,叫她过来。但是我改变了主意,我朝她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不离开?” 我重复着问刚才问过虎齿的话。 她起初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最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反问我。 这一夜,我第一次开口让她留在我的方室里陪着我。她仿佛没有听见,仍然起身要离开。 “留下吧。我想你陪着我。” 我几乎是在哀求她。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我用这样的语调与她说话,她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望着我。 我朝她伸出了手,她慢慢的朝我走了过来,我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卷进了我的怀里紧紧抱住。 她的身子很温暖,恍惚间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那时她还是骄傲的达乌女儿,我被她年轻的身子吸引。有一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后抱住了她。她起先大概以为我是骊芒,咯咯地笑着,等回头发现是我的时候,横眉竖目地打了我一巴掌。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起,我的心里生出了一定要压过骊芒的想法。 我笑着跟她提起了这段往事。 我以为她忘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她沉默了一会,突然重重一口咬在了我的肩上,然后哭了起来,泪水流到了我的身体上,我感觉到滚烫一片。 她从前就是个热情的女人,只不过后来,她的热情因为种种而被冰冻了起来。现在她那滚烫的泪水不但流到了我的身体上,更像是流到了我的心上。 “我恨你的青铜。你看着青铜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情人。现在如果它们真的被毁灭了,我很高兴。” 她这样对我说。 如果是从前,我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愤怒。但是现在我竟然无法愤怒了。 “对不起。” 最后的时候,我对她这样说。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脚下的地突然又动摇了起来。 这次的动摇和前段日子的不同。它来的迅猛又剧烈,我附近的几座屋子已经倒塌了下来。我站立不住,一下扑倒在了地上,耳边仿佛听到了洪流经过地底的轰鸣声。 这很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但是我知道,最后的时刻真的已经来临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绿石山,山顶上正升起一朵巨大的云彩。我从没有看过这样美丽而诡异的云。 我的属地上,剩下来的人应该也是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惊叫着四下逃散而去。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进入了我的高大建筑。 我整整齐齐地穿上了我的青铜盔甲,然后有些困难地让自己坐在了大厅中间早已铺好的一张地席上。 我的膝盖之上,横着我从前用来作战的刀。 呶呶和虎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呶呶扑到了我的身前,紧紧抱住了我。 虎齿像平时一样,跨着刀守在门口。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在我耳边响了起来,整座房子在微微地抖动。 毁灭我和我的青铜王国的,是神的愤怒。我并没有输在人的手上。 所以,我仍然是王者。 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唯独对不起这个最后时刻陪在我身边的女人。 最后,当我的四周被炽热浓黑的灰雾笼罩,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63、狗尾巴二 我的名字叫泰莫。阿爸通常这样称呼我,但阿妈有时也会叫我小彩虹。她说我是天上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阿爸在我眼里就是山,雄鹰展翅上腾也无法到达的高山。他非常地爱我。但他经常会把我举得高高的,然后用他脸上的胡子来扎我,又疼又痒,我很不喜欢。并且有时候我会替阿妈担心,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偷偷看见阿爸也会用他的胡子去扎阿妈。但是很奇怪,阿妈不但不讨厌,看起来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嗯,大人就是奇怪,算了,阿爸只要不扎我就好了,让他扎阿妈去吧,不管他们了。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叫闪电,一个叫霹雳。闪电哥哥是我们这个村子里最好看最会打猎的少年。虽然我们现在已经不用靠打猎来维持生活了,但是连我也知道,一个好的猎手在村子里还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我的闪电哥哥就是一个受到大家尊敬的好猎手,他长得很高,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要抬头看他。他的力气也很大,村里有人盖房子的时候,别人要两人抬一根木头,他一只手就可以抱一根。村子里的姐姐们,每当闪电哥哥看着她们的时候,她们的脸就会变红,眼睛发亮,有些还会很害羞地跑掉…… 嗯,这些姐姐们也很奇怪。闪电哥哥看着我的时候,我就不会脸红,更不会跑掉,我会要闪电哥哥抱起我把我举得高高的。他比阿爸好多了,没有胡子。 我另外一个小哥哥叫霹雳。这个家伙,我真的很不喜欢他!他也不过十二岁而已,就一小屁孩,整天却装大人教训我,而且总是拉扯我的辫子。最让我瞧不起的就是他喜欢在我面前卖弄,好像自己懂得很多一样。看见蝴蝶飞过就说蝴蝶是从虫子变过来的,刮过一阵风就说是空气流动造成的。他知道的这些还不都是阿妈教他的!不过他也有一点我很佩服,他的手很巧,经常会做有些很有趣的东西给我玩,比如现在我手上这个按一下尾巴就能动下翅膀的木头小鸟。当然,我是不会让他知道我对他的佩服的,他已经够骄傲了,再让他知道,那不是飞上天了! 我还有一群特殊的家人。他们就是小黑一家。 小黑很大很大,全身长满了黑色长毛,后颈有一排棘角,它站起来的时候像堵墙,跑起来的时候像道闪电,非常地威风。阿爸阿妈都非常地爱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把它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我喜欢趴在它宽厚的身上,让它带着我玩。它从来不会把我摔下去。但是小红就不一样了。小红大概觉得自己很漂亮,所以很骄傲,每次我想爬上它的背,她就显得很不高兴,一定要把我甩在地上才高兴。布莱克和拉德是它们的孩子。阿妈说它们只比我大一岁,但是它们看起来几乎和它们的阿爸阿妈一样大了。布莱克长得很像它阿爸,只是后颈上没有棘角。拉德全身金红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阿妈有次说像绸缎。我立刻问她什么是绸缎,她愣了下,然后就笑了起来,告诉我这是一种名叫蚕的虫子吐出的丝织出来的布,摸起来非常柔软。她又说以后等她抓到了这样的虫,她一定先给我做一条漂亮的绸缎裙子。 阿妈是最聪明的人,知道很多新奇的东西。就像这种会吐丝的虫子。嗯,我希望她能早点抓到,这样我就能早点穿上绸缎裙子了。 除了我们一家,村子里还住着很多人,我们房子的边上就是娜朵姑姑一家人。姑姑对我很好,还有由由姐姐。她不久前刚生了个小宝宝,这是她第二个宝宝了。每次有小宝宝生出来的时候,全村的人就像过节日一样地庆祝,这次也不例外。我跑去看的时候,小宝宝软乎乎地躺在由由姐姐身边,像只……小猴子,真的很难看。但是由由姐姐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年轻的姐夫也在一边傻笑不停,所以我自然不会说小宝宝难看,自己心里想想就行了。 说完了我的家人们,下面该说说我们的村子了。村子的名字就叫泰莫。我以前总是很奇怪,为什么会和我的名字一样?后来阿妈告诉了我一个故事,我才明白了过来。 阿妈说,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那一年在他们的家乡,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们只能离开家乡,重新寻找适合落脚的地方。我就这样一直跟着阿妈在路上行走。他们走啊走啊,朝着太阳的方向一直走了几个月,然后有一天,阿妈就突然感觉我在她肚子里闹腾着要出来了,他们只好暂时停下了脚步。 阿妈生出了我,阿爸非常非常地高兴。因为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为我取好了名字,但我却迟迟没来。现在我终于来到了他们中间,他立刻就叫我泰莫。因为阿妈身体有点虚弱,所以阿爸和跟随着他的人们暂时在那个地方停了下来,想等阿妈养好了身体再继续出发。阿爸心疼阿妈辛苦,想用肥嫩的肉炖汤给阿妈,所以他出去打猎,追踪一只鹿的时候,沿着溪水一直往上,转过山脚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美丽的湖泊。 那时候正是秋天,湖畔五彩缤纷的树林倒映在碧绿的湖面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像镶嵌了宝石一样闪闪发亮。阿爸被这样的美丽景色吸引住了,立刻回去告诉了阿妈和其他的人,大家跟着他一道过去,一下就爱上了这里,不舍得离开,于是他们终于决定停下脚步,在这里生活下去。 阿爸阿妈还有其他的人都觉得是我的到来让他们发现了这个美丽的地方,一致决定按我的名字来给这个地方命名,所以我成了我们村子里最了不起的人。我真是得意。我猜想这大概也是我的小哥哥霹雳总是要欺负我的原因了。他真是个小气鬼。 我的哥哥闪电这几天遇到了点麻烦事。麻烦的起由就是村子里的那些女孩子。因为哥哥,我的阿爸阿妈甚至差点吵了起来。 嗯嗯,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村里有个女孩子名字叫霞。她真的很好看,有时候连我都会被她的笑容给迷住。但是迷归迷,我不喜欢她。因为我发现闪电哥哥仿佛也很喜欢她。霞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刻满脸通红,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地跟过去,连我在后面叫他他都听不到。 所以我不喜欢霞,没事就盯着她和哥哥,担心我的哥哥哪天成了她的哥哥。那我就少了个好哥哥,只剩下那个总欺负我的小哥哥,我不想这样。 有一天霞又朝我哥哥招手,于是我就偷偷跟了过去,躲在一棵大树后的时候,吃惊地发现我的闪电哥哥竟然在用他的胡子去扎霞的脸!像我阿爸扎阿妈一样! 这样说其实不对,我的闪电哥哥还没有我阿爸那样的胡子,但是他们的样子真的很像。 我很生气,我的闪电哥哥只能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别的女孩?所以我立刻跑了回去,偷偷地把我看到的告诉阿爸阿妈。 阿爸听了没怎么样,只是哈哈笑了起来,说他的闪电已经长大了。但是阿妈却有些不高兴,和阿爸吵了起来,说闪电哥哥才十六岁,怎么可以这么早就恋爱! 恋爱?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了下我恍然大悟,原来扎胡子的动作就是恋爱! 唉,我不喜欢恋爱。 阿爸又笑了,说闪电哥哥已经不小了,比他都只矮半个头了。但是阿妈立刻打断了阿爸的话,说闪电哥哥现在就算站起来比阿爸还要高,她也不会允许他这么早就恋爱!然后阿妈又生气的看着阿爸说,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早就恋爱了?所以现在不管儿子? 阿爸立刻说不出话来了,脸都有些红起来。 唉,可怜的阿爸。他们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只看到总是阿妈在欺负阿爸。 阿爸朝我挤了下眼睛,我知道他是叫我出去。虽然我很不想出去,但我是阿爸听话的好女儿,所以我乖巧地出去了。但是没一会,我就悄悄地回来,趴在门缝里朝里看。 阿爸正抱着阿妈在恋爱! 没意思。 我看了一会就走了,又去找我的闪电哥哥。 闪电哥哥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笑容,看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他见到我,立刻就把我抱了起来,高高地抛出又接住,我觉得又刺激又害怕,咯咯得笑了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些心虚,哎,谁叫我刚才去阿爸阿妈面前告了闪电哥哥一状呢! 闪电哥哥果然被阿妈狠狠地训了一顿,阿妈还罚他每天出去砍树,一定要砍满五十棵才准回家。 我一下子又非常后悔了,虽然我不想闪电哥哥被霞抢走,但我也不想他像现在这样辛苦,每次他回家的时候都一身是汗,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所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他承认了我的告密。 说完了之后我有点担心,我怕闪电哥哥生气起来不会理我了。但是他却只是笑了起来,伸手拧了下我的鼻子,然后继续努力砍树。 他真是一个好哥哥。 在我家后面的空地上被闪电哥哥砍来的树堆得都要放不下的时候,阿妈终于让他不用砍了。 她说用这些树给闪电哥哥造座新房子,等他满十八岁的时候,让他和霞一起在这里住。 闪电哥哥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竟然高兴得又把我一把抱了起来往天上扔。 唉,我很难过,我的闪电哥哥终于还是被霞给抢走了! 就是经过这个教训后,我暗自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快点长大,长得比霞还要好看,到那时候,我再抢回我的闪电哥哥! 两年后,我的闪电哥哥终于和霞一起住进了那座新房子。他们住进去的那一天,全村的人都来向他们祝贺,非常地热闹。但是大家散去之后,我看见阿妈突然红了眼睛,被阿爸抱住在低声哄着她。 就在这一年,我的阿爸阿妈突然告诉我一件事情,他们要回去原来的家乡看看。 我愣了很久,这才想起来阿妈从前对我说过的话。但是他们的家乡不是已经被一场可怕的灾难给毁灭了吗,现在还有什么好看的? 阿妈说,她和阿爸很早就想回去看看了,只是那场灾难一直都在延续,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应该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所以他们必须要回去看下。 阿爸阿妈,我的两个哥哥,姑父左,还有我,对了,还有小黑,我们一道出发了。 其实他们本来是不肯带我过去的,但是我不停央求阿爸,他心很软,终于被我说动了,于是我就顺利地当了跟屁虫,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阿爸在抱着或者背着我。 我很好奇阿爸阿妈的家乡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有他们说的那场灾难,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快接近他们的家乡了,因为我注意到每一个人的脸上表情都越来越凝重,甚至是悲哀。 我也越来越好奇了,但是我不敢问。 反正也快到了,等到了的话,我自然就知道了。 我们是在初夏的时候出发的,直到秋天,天气转凉了,我才终于踩上了阿爸阿妈他们家乡的土地。 当我被阿爸抱着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岗上向下看去的时候,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的脚下,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啊,到处都是焦黑的石块和一层层高低不平的黑色泥土,光秃秃地延伸下去,偶尔在碎石堆和泥土里会钻出一两丛的野草。这样荒凉的景象,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一座高山脚下。 那座高山的顶部,像是被挖走了头,留下一道弯弯的曲线。 我感觉阿爸抱着我的手紧紧地收拢了起来,我甚至有些痛。 但我没吭声。 我知道阿爸的心情。他一定非常难过。因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隐隐的泪光。 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么刚强英武的阿爸,他居然也会哭! 我再次惊讶了。我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阿妈和左姑父的神情也显得非常难过,甚至连闪电哥哥也一样。 只有霹雳哥哥和我,我们两个都有些惊讶不解。 这样荒凉到几乎没有生命的一片土地,居然就是阿爸阿妈他们念念不忘的家乡? 后来,我终于慢慢地知道了。这里原来是一片苍莽的丛林。我的阿爸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但是后来,因为一场那座名叫绿石山的火山爆发,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了。滚烫的岩浆吞没了它附近的土地,我当时看到的那些被烧焦的石块则是从火山里喷发出来掉落在地的,那些黑色的泥土则是火山灰慢慢沉降下来,被雨水浇湿,新的喷发让火山灰再次沉降,堆叠在前次的痕迹之上。连续长达几年的时间里,直到绿石山完全地发泄完了它的愤怒,这片土地才终于归于沉寂。 “这里曾经有过辉煌一时的文明。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文明和创造了这些文明的灵魂都被埋葬在了下面。这样的埋葬或许是永恒的,又或许,在许多许多年之后,它会因为偶然的机会被后人发现得以重见天日。那时,它就是另一个庞贝,或者另一个三星堆……” 这是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我阿妈说过的话。 我当时听不太懂,但我牢牢地记住了,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