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小姑奶奶,靠拼夕夕富甲一方》 第一章 穿越 冬十二月,天寒浸骨。 新山村人家多守着火盆在家安安静静猫冬,唯西边的一个小院子哭闹不断,打破了村中宁静。 小院篱笆墙门外,总有几个好事的人影不惧寒冷,只揣着手,往院里探头探脑,并时不时的交头接耳。 他们听着从那间掉墙皮的黄泥土房里传出一声咒骂,“我闺女要是有点儿啥事儿,老娘要他老张家陪葬!” 屋里,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靠在床边,半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瞪着小眼睛对天起誓。 此时她怀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裹了两层被褥,难受得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气力全无,只干裂脱皮的嘴巴,微微的开合着: “水……水……” 虚弱的声音响起,老太太紧忙看向小姑娘。 “思雨?思雨?哎哟,娘的宝贝闺女啊,你醒醒啊?” 老太太想要听清楚这个叫徐思雨的小姑娘说的话,把头埋在她的颈边,一边问一边眼泪止不住了落。 一旁的大儿媳妇何香梅看不下去了,开口劝道:“娘,大夫说了,小姑子这是发汗了,要多喝热水。” “知道了还不去给倒碗水!”老太太转头瞪了眼儿媳妇,一点都没给她留面子。 温热的水很快就端了过来。 老太太试了试水温,轻轻的扶着小姑娘起身,将碗凑到她嘴边。“闺女啊,起来喝水了。” 徐思雨经过一阵热,又经过一阵冷,现在是渴的不行了,嘴唇一沾到碗边的水,便本能的吸吮,往下咽。 喝下水后,人又恢复了一点意识,可眼睛始终睁不开,徐思雨只好顺着身边人的力量又躺下去,任由脑子乱哄哄的。 她记得……她是在家里炒菜,结果耳边一阵爆炸声,从隔壁厨房袭过来一阵火焰,然后她就没有知觉了…… 这是倒了血霉了,一家煤气爆炸变成一栋楼的火灾。 当然最倒霉的还是她。 她家厨房对着隔壁厨房,这爆炸的冲击力,怕是没给她活着的机会了。 那火焰直冲她头,不知道她的全尸还有没有…… 脑门又一阵阵痛,不一会儿人又睡着了。 老太太将人放平,压紧被子,又叹了几口气,眼见小姑娘平稳了,抬头白愣了床边的一圈人,“都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围在这了碍老娘眼。”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地赶忙逃出去了…… 夜半,徐思雨睁开双眼,直楞楞的盯着顶上木梁和有些残破的瓦片,缓了好一会儿了才明白如何形容她的处境。 现在的徐思雨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徐思雨了,她是新山村老徐家的十五岁小闺女。 不,也不能这么说。 现在的徐思雨是两个徐思雨的结合体。 她穿越了。 她的灵魂穿到了这具更年轻的身体之上。 徐思雨是个宅女,平时独爱网购和网络小说,对穿越重生之事能够理解。 估计阎王觉得她死得冤,故“换”了一条命,让她活。 按小说里的话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才有此大造化。 很好,她接受。 自带记忆的小手,悄悄的摸到枕头边的小铜镜,徐思雨瞧了瞧如今的“自己”,面色红润,一点儿没有落水受寒的模样。 这是一个刚结束动乱的时代,这里的领导人还是皇帝。 这是一个会饿死人的时代,可在徐思雨的记忆里,因为有徐王氏,她没有饿过肚子。 徐王氏是她的亲娘,闺名翠花,今年五十有六。 在她四十岁的时候,徐老爹就因为县里徭役修路,被石头砸到脑袋去世了。 徐王氏伤心欲绝,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还怀孕了。 一大家子人反对徐王氏生下这个孩子。 彼时,老徐家孙辈都已经五个孩子了,孙子满地跑,大媳妇儿肚子还揣着一个,这还来个小长辈子,任谁都觉得不太合适。 更何况徐王氏年纪大,老蚌生珠肯定有危险。 可徐王氏却一意孤行,这是老伴的精血了,怎么能拿掉,她将一群儿女骂得狗血淋头,毅然决然的留下了遗腹子。 后来徐思雨出生了,岁数大的徐王氏没有奶水,抱给同生了女儿的大儿媳喂养。 大儿媳妇何香梅心里不舒服,这是小姑子啊,喂小姑子吃奶,怎么也是有点尴尬的。 可婆婆之命,怎敢违抗,只得先喂饱了小姑子,再喂女儿。 徐王氏心疼徐思雨没爹疼,宝贝徐思雨,从小到大含在嘴里怕化了,吃穿尽全力给最好的。 有老娘的偏爱,即使是个乡下姑娘,徐思雨逐渐养成了娇气的坏毛病,这么多年从没下过地干活,甚至还混在村中私塾里,搭着席子蹭课习字。 村里女娃子,还有男娃子,谁不羡慕徐思雨的好福气? 直到,今年及笄,徐思雨的福气好像到头了,娃娃亲黄了,人也差点没了…… 徐思雨娃娃亲的对象是新山村村长张大河的独子——张越。 以前徐家和张家两家关系近,比张越小三岁的徐思雨吃穿干净,长得福气,有旺夫相,得村长媳妇儿喜欢,很快就口头上给徐王氏定了说两家娃娃要结亲。 张越的爹是村长,娘又是徐王氏的堂妹,两家知根知底、又住得近。 更难得,徐思雨她也喜欢,徐王氏对这门亲也乐见其成。 谁知,张越今年考上了秀才,进了县学的他,有了更好的奔头,人还没回村,村里就传村长要上门退婚。 徐思雨虽然平时娇气、脾气大,但是面对娃娃亲的秀才哥哥,那是心有独钟、似水柔情。 知道将被退亲以后,难过得不行,在家茶饭不思的。 家里人都知道她不开心都不敢惹她,侄儿徐成杞与她关系亲近,带着小姑姑就去河边捞鱼,想逗她开心。 大冬天的,河水透心凉,徐成杞撒了网子蹲守。 徐思雨心思散乱,听到徐成杞抓到鱼了,她凑前一看,一个不注意,脚滑直接掉河水里面了。 徐成杞当场就被吓坏了,可还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徐思雨的脖领子,使了吃奶的劲儿,给人捞了上来。 人看着是捞上来了,可真正的徐思雨早就在水中扑腾时昏死了。 再醒来的这个,其实已经换了芯了。 徐思雨穿越这一趟,落水又大病,吃尽了苦头,更糟的是,村里又传言开了,说,老徐家小闺女因张家要退婚跳河自尽了。 …… 再说,二十一世纪灵魂的这个徐思雨,徐家长女,父母健在,却在她十岁的时候分开了。 刚开始分开的父母也顾着她,后来他们又有了新家庭,有了更亲的孩子,再没精力顾着她了,只会用钱财补偿。 幸而,住在农村的徐奶奶心疼大孙女,将她一直带在身边。 奶奶,是徐思雨唯一的亲人,可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奶奶就去世了。 之后,徐思雨离开了农村,在新区全款买了套小公寓,靠着七位数存款的利息过宅家生活。 受过红旗教育的徐思雨知道躺平不好。 毕业后,她也不是没有工作过,但还来不及报效社会,便被各种职场黑手吓退了。 奶奶死后,她孤身一人,了牵无挂,眼见存款完全能对付生活,便开始了咸鱼生活。 这也才过三年啊!是老天觉得她躺平不好? 其实,她这次换个世界生活,还年轻了十岁,身边突然多了些看来对她不错的亲人,算来是她赚了。 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徐思雨想去厕所,没想到惊动了一旁的徐王氏。 “咋了闺女?想去如厕?”徐王氏看她起身就猜出来了。 徐思雨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黑夜里,徐王氏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带盖子的木桶,“那儿,夜里冷,快去快回。” 徐思雨在记忆里知道原主所有的生活,知道冬日里,家家户户屋子里面都会放个桶以方便应急,当下也憋不住了,扭扭捏捏的就去解决了。 第二章 独食 一番操作完毕,脸红的跳回进被窝里,徐思雨看着一旁一直关注她的“亲娘”徐王氏,心里有点尴尬。 “闺女,晚饭没吃,是不是饿了,娘给你掏点酥饼。”王翠花起来去床边柜里面翻腾一圈,拿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你姐前些天带过来的,都给你吃,那几个小崽子没有份儿,赶紧吃吧。”徐王氏黑夜里关心的看着她,督促着道。 徐思雨确实饿了,“嗯。”一声,接过来,慢慢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眼圈不禁红了,以前奶奶也是这样,什么都留给她吃。 徐王氏摸了摸闺女的头,怜爱的哄道:“吃完赶紧睡觉吧,明天给你包饺子吃。” 徐思雨从记忆里知道,家里除了过年,根本不会吃饺子。 但是因原主爱吃,隔三差五的,徐王氏就和面给她包二十多个饺子,只让她一个人吃。 家里其他人都知道,但是只能看着不能吃。 要是谁不懂事也要吃饺子,那便是找挨骂,说不定还得一顿徐王氏亲炒的大菜——“竹笋炒肉”。 徐思雨吃过东西,又喝了几口水,人也没那么难受了。 徐王氏把余下的酥饼小心翼翼的收好,两人又开始睡觉了。 这下,睡了一天的徐思雨却睡不着了,想着以前恣意网购,家中零食多得吃不完,常常放到过期,到这儿的生活却是一块饼都要偷偷吃。 本来对穿越接受良好的她,又有点幽怨,这日子能过下去? 徐思雨头疼发作,按了按太阳穴,突然,脑海中,出现拼夕夕的页面! 徐思雨以为自己眼花了,摇了摇头,还是看得到。 她把手晃过眼前,手没有遮住画面! “这?”徐思雨目瞪口呆,金手指? 她把自己窝在铺盖下面,还是看得见。 徐思雨心里想“退出”,画面消失。 又想了“打开”,页面重现。 徐思雨楞了下,随即惊喜的张大嘴巴,幽怨什么的,没有了,有金手指,这日子能过! 彻底没了睡意的徐思雨开始测试金手指使用规则,兜里没钱,没法点击支付,但徐思雨不灰心,可以的,她可以想办法赚钱。 商品设置可能被大数据调整,电器没有了,出现了好多古色古香的东西,但页面设置跟她二十一世纪用的一模一样,什么“百亿补贴”,“拼单免单”还有“夕夕买菜”…… 徐思雨相信,这肯定是能用的。 只要有钱,自己以后衣食无忧了。 有钱? 徐思雨摸了摸肚兜外衣内衬,这里有王翠花给她藏的两个铜板。 徐思雨把铜板也带到铺盖下,没有犹豫选了用券后一块钱的糖,刚点了支付,铜板消失,而出现了五小包糖。 陈皮口味、番石榴口味、话梅口味…… 嗯,试吃装,一包就一颗。 拆开包装,徐思雨尝了尝,一颗糖带来的甜味就足以沁人心脾。 …… 第二天早上徐思雨再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这怕是已经九点多了。 徐思雨有点不好意思,记忆里,全家人都是卯时(五点多)起,吃过早饭就去忙活,哪怕在冬日闲时也不会晚过辰时正(八点)。 冬天冷,家里各屋要用火盆取暖,废柴,所以家里人吃完饭后,就要上山捡柴。 徐思雨从火盆架子上,掏过徐王氏特意给她烤着的棉裤,麻溜的穿上,再把床铺整理妥当。 顺手将糖纸扔到火盆里“灭了迹”,就听见外面的门声响起。 徐思雨探头看了眼,是大哥徐怀山的二女儿徐念月。 提着一个水壶,这姑娘小脸冻的通红的,看着就冷。 “小姑醒了,是不是饿了?我这就给你做饭去。”火盆上架,徐念月把小铁壶放上去,然后转身出去了。 徐思雨看她帮自己做饭,有点尴尬。 虽然徐念月是她侄女,却要照顾她这个小几天的姑姑。 徐思雨没管架上的水热没热,赶紧倒进盆,洗了把脸,然后开始梳头。 梳头是门技术活,从未长发及腰过的现代人,纵使有原主的记忆,还是折腾了好一会儿。 等她梳完头发,徐念月也进屋了,手里端着个海碗,小心翼翼的的放在桌上。 眼睛直盯着白胖胖的饺子,双手离开海碗时,沾了点汤自然的放进嘴里啜了两口。 徐王氏真的给她包了饺子啊,徐思雨心里真是感动得不行。 现在地里没活,一大家都闲着,根本吃不上干饭,都是喝粥配咸菜的,干饭和白面只在过年时才吃。 徐念月看了两眼,纵使舍不得,也不敢再看了,转身就要退出屋去。 “唉,等下。”徐思雨突然开口叫住她。 徐念月转头干巴巴的看着她,不知道小姑姑又要怎么折腾她。 徐思雨只是看到她咽口水了,想分几个给她吃而已。 “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几个。” 这饺子一个大海碗,怕是有三十个,还有汤水,这还真吃不下。 “不用了。”徐念月可不敢吃,转身就跑出去了。 徐思雨摇了摇头,心里闪过她设计徐念月的无数画面,摇摇头,想着改变还得慢慢来,不再客气的吃了起来。 是带肉的? 再细细品尝,是油渣。 这时候肉贵,村里哪家有常备的?这油渣都是徐王氏锁在柜子里,只给徐思雨香嘴的。 油渣是板油熬出来的,干香干香,混了韭菜,一点儿不腻,刚刚好。 可没有蘸料,饺子好吃,但也有限。 吃了一半多,徐思雨又一直想着给徐念月留点,便停了口。 端出去去厨房一看,那丫头正喝着饺子汤。 看到徐思雨出来,她也没停,继续喝着。 徐思雨把碗放在她面前,“给你吃吧,快点吃,吃完把碗洗干净。” 徐念月看着一如既往眼里不放人的小姑姑,又看了眼饺子。 最终还是肚里馋虫占了上风,可一吃完她就后悔了,这要是让她奶知道,她分了小姑姑的口粮,那还不得扒她一层皮。 不过这饺子真香,真好吃!挨揍也值了。 徐念月把碗筷洗干净,偷偷看了眼主屋里烤火的徐思雨,转身出门干活去了。 徐思雨看院中无人了,又打开了拼夕夕页面。 琳琅满目的商品页面下,现在她最关心粮食跟生鲜,虽然现在没有钱,但她看看也过瘾,另外也给她自己打打鸡血,有目标才有动力。 徐思雨看着火锅调料的页面,身体本能开始流口水了…… 等她开始想象毛肚的脆爽、腰片的鲜嫩……正想象麻辣在嘴间弹跳的时候,突然听到人推开大门的声音。 家里有人回来了…… 第三章 徐家 “这老张家真是人死光了,今夜,他张大河不带着他儿子过来说个明白,我王翠花跟他没完!”这是去找张家人说理,没见着人。 憋着气的徐王氏嗓门大,走到门前看到呆呆的徐思雨立马噤声,生怕她又想不开了。 “闺女啊,那张越是会读书,但人长得挫,我闺女这么水灵,一看就是他配不上我闺女。我们不想那姓张的了,以后娘给你相个更好的哈。” 徐思雨没想那么多,光从原主记忆里,她就能看出那个张越可不是什么好人,爱慕虚荣的凤凰男罢了,还真看不上他那样的。 “娘,我知道他瞧不起我了,不可能惦记了,你就放心吧。” “真的啊?”徐王氏不太信,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姑娘是个狠角色,一般是说到做到的,她勉强先放心了。 当然,这个说到做到指的是要头花就有,抢别人的。要啥有啥,做不到不罢休。 徐王氏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大儿子,没好气道:“我给你拿袋子地瓜,你去大妹家换些肉来,给你幺妹儿补补身子。” “不用了,娘,我都好了,别老找我姐了。她也有婆婆管着……” 徐思雨想起徐思浓在夫家的家庭地位,直接阻止老太太了。 有事儿没事儿,徐王氏都喜欢找大女婿家要东西,送去的不是地瓜,就是萝卜白菜,换回的不是肉、糕点就是大姐攒的私房钱。 要说她送去的东西量少也就算了,夸张的是送的常是一些发烂长虫的蔬菜。 送人烂菜,这可丢人,意头更是不好。 杨屠夫又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之前就因气到把大姐徐思浓揍回来过,为此,徐王氏还骂到镇上去了,如今怕是又忘了咋回事儿了。 “咋的?让她给点东西咋的了?”徐王氏立刻不乐意,嗓门拔高,“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给她拉扯大,让她给点东西是应该的,我还给她送东西了!” 徐怀山没接话,他向来是听娘话的孝子,虽然每次去都知道大妹不好过,但也没有反驳过老娘。 “娘,我不想吃那些,今天的饺子就挺好吃了。”徐思雨本想说着以后别让她找大姐要东西了,可原主不可能说出来这种话的,反差太大容易被发现,还是慢慢改变的好。 徐王氏奇怪的看了眼徐思雨,但也没有再坚持,“那行吧,你先躺会儿,我去让月丫头做饭,老大回屋吧。” 徐怀山直接转头走了,老太太拿出腰上缠着的钥匙,打开边柜,从里面掏出来一小袋糙米,估计也就十斤。 老太太先舀起一碗,又抖了些回去,最后留了半碗多一点的米。 “月丫头过来拿米!”老太太大声的喊徐念月,平时做饭都是她在做。 徐念月进屋,偷偷看了眼老太太跟徐思雨,看着王翠花手里的碗,松了口气,看来这次小姑姑不是要整她,没把吃饺子的事告诉奶。 徐念月麻溜的端着碗出去了,仿佛多待一会儿,都容易被她奶骂。 徐思雨好笑的看着逃跑的身影,摇摇头。 老太太不放心这丫头一个人做饭,穿上鞋跟着过去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从山上回来,各自收拾好,慢慢围坐到堂屋的火盆边等着开饭。 徐思雨前世跟奶奶住在乡下,没事也帮着捡过柴,想着日后也要跟大家一起去山上看看。 自从上了学她就再也没去过山上,此时很想跟着去山上转转,说不定有书里写的山参、何首乌……可以快些换点钱,快点启用她的金手指。 她刚悄悄看了看夕夕买菜里的猪肉,虽说是冷冻处理的,但一斤十个铜板,比这里的市价足足便宜一半。 再说了二十一世纪的鲜冻水平其实不差了。 有肉吃就不错了,穷人还敢嫌弃? “吃饭了。” 老太太高呼一声,几个小的开始放桌子端饭了。 老太太坐在中心,其余人按顺序入座。 席上唯一特例的座次就是徐思雨,她紧紧靠在老太太的左手边。 老徐家,子孙兴旺。 死去的徐老爹虽是独子,可徐王氏给他生了三子二女,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吃饭都得两个四方桌拼合起来用。 老实大哥徐怀山,四十岁,娶妻何香梅,生了两个闺女两个儿子。大闺女徐念雪二十,已经出嫁了。二闺女徐念月跟徐思雨同岁,定了亲,过了年就出嫁。大儿子徐成杞,已经十七了,踏实懂事,十分照顾比他小两岁的小姑姑,是小辈中与徐思雨的关系最亲的。二儿子徐成梓刚满十岁,是家里唯一比徐思雨小的孩子,淘气的很,如今上着私塾,对徐思雨是又敬又怕。 大姐徐思浓,勤劳孝顺,十五就嫁到了镇里,嫁了人也没忘娘家,经常贴补。如今三十八岁了,也有两个儿子。 混子二哥徐怀川,三十五岁,娶妻苏丽,就得一个十八岁儿子徐成远。徐成远平时被二哥两口子惯上了天,成天在村子里面混,对家里便宜小姑徐思雨暗里瞧不上,但被压着不敢明着挑衅。当然,徐思雨也瞧不上他。 精明三哥徐怀泽,三十三岁,娶妻赵淑琴,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刚满十六,大的叫徐成杰,小的叫徐成霖。三哥两口子精明,孩子养得也不差。一家四口在镇上酒楼找了帮工的活儿,是家里的“钱袋子”。 十五岁的徐思雨就是徐王氏的心肝幺女,全家的小姑奶奶。 …… 桌上一盆清水粥,一盆灰黑灰黑的窝窝头,还有一碟子萝卜丝咸菜。 老太太给孩子们盛了一碗粥水,一人一个窝窝头,到了徐思雨这,捞干了沉底的米粒,满满一碗。 几乎是煮下去的所有米量。 几个孩子见怪不怪,低头扒拉自己的碗,吃着硬硬的窝窝头。 徐思雨今天就没有大动过,不算很饿,把窝窝头递给了老太太,自己就留着半碗粥。 “娘,你吃,我不太饿。”徐思雨直接放在老太太的碗里,里面的粥水已经被老太太一口喝了。 桌上的人都看着徐思雨发愣,这小姑居然还有吃饱不饿的时候? 随即想到奶奶经常给小姑开小灶,便都以为她是吃撑了。 一个个心里有不平,却连声也不敢出。 徐念月自然是知道徐思雨就吃了半碗饺子,剩下的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也不饿,便把窝窝头悄咪咪的揣兜里了,打算给她小弟吃。 每人一碗米汤水,里面可以看得到零星的几粒米,男人有两个窝窝头,男孩一个半,女人孩子都是一个。 这一顿饭就算是解决了,这时候才下午四点,天已经开始黑了。 冬日一天就两顿饭,吃过饭没事就得早早就躺下,省得不睡觉饿。 今日,老太太没回屋,拉着徐思雨留在堂屋,围着火盆坐着,似在等什么。 徐家三兄弟也坐陪着,只让其他人先回去睡觉。 火盆子里的柴烧得噼啪响,就在老太太满脸不耐烦,正准备发火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 第四章 退婚 “徐嫂子在家不?” 来了。老太太松了口气,对着坐在一边的大儿子徐怀山道:“去给他开门。” “哎。”徐怀山起身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寒暄几句的话,接着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人进了屋。 一进门就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偏瘦的身形,脸色却是容光焕发,手上提着一块腊肉,还有一个黄纸包,里面不知道是什么。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一米六多的男生,长得倒是文质彬彬,一身长袍看着跟徐家哥哥们就不一样。 徐思雨一见到这人,就知道是原主迷恋的那个越哥哥了。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老老实实的坐在徐王氏的身后侧。 “老嫂子,真是不好意思,大晚上的还来打扰你。”新山村的村长张大河笑着给人先赔了个不是。 转头就看着徐思雨道:“思雨没事了吧?张叔都听说了,以后可不行跟淘小子去抓鱼了,大冬天的多危险啊。” 徐思雨挑眉看了眼张大河,笑着点了点头,“张叔我好多了,以后肯定不去了。” 张大河点点头。 老太太也没想到张大河这么起头,像是不承认徐思雨的落水与他们家有关一般,但是也没直接点破,而是另起一头:“大河啊,咱两家都是一直住在这村的,从老一辈就一直有交情。 新山村是杂姓村。以前,村里选村长的时候,乡亲们选了你徐大哥。 老头子跟我说,你识字懂礼,就推举了你。 你刚当村长时,但凡要人出头的时候,你徐大哥都是站在你身后。 那时,我们两家关系是近的啊! 可自从你徐大哥走了,你家与我家的关系就越来越淡啰。 今次,我上你家门,门都进不去了。 不是我跟你媳妇儿说,要拿刀拆了你家门,给我家闺女讨个说法,怕是这夜,你不得来哦……” 张大河听老太太说起旧情,眼里有些不高兴。 此一时、彼一时。 村里都传开了的事儿,他家的爱答不理,不就想徐家知难而退,主动把婚退了,难不成还不同意婚事做了?准备拿着旧情说事儿?这可不行啊,儿子都交代好了,明日一家都得去县里拜见教谕老爷了。 到时候,若人家听说这边还没断,那算个什么事儿啊? “徐家嫂子,徐大哥走得早,这些年确实是苦了你了,好在怀山这几个能干,还孝顺,不然这个家可撑不起来了。”张大河直接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就怕她说起来没完没了,这天都黑了,在墨迹会儿还说啥正事儿啊? “那是,怀山确实是好,孝顺又能干。”老太太不可否认的点点头。 徐怀山这人话少,没有那些心眼子,从小就是种地干活,就连他婆娘有点小心思,也没有鼓动得了他。 “徐嫂子,我这来是想跟你商量村里乱传敏之跟思雨这俩孩子的事儿。”张大河直接转入正题,没有再说废话。 “敏之?” “哎哟哟,老头子忘了,敏之是县学教谕给阿越取的字。曹教谕说敏之有跃龙门之象,只待时机了。” 老太太心想,什么狗屁,就张越那个头,还没有她闺女高,跳起来能摸到村头木牌坊的下檐就不错了,还龙门! 她眉头一挑,“阿越要出头了,这可是我们两家的大好事啊。想那年,你这老来子突患惊厥之症,差点没养活,还是借了我女的福相,把魂儿给找回来了。如今是不是依照咱们先前默契,让两个孩子成婚呢?” 张大河心里冷笑,咒骂徐王氏给脸不要脸,什么福女福相,他还不知道吗? 这徐王氏常常把村里发生的好事带到徐思雨身上,不仅要让徐家人宠,还要新山村人都迁就她。 他儿子的病是老天爷佑他张家文曲星的功劳,干这破落徐家什么关系。 全村人都说白了他们张家要发达了,就现在徐家拿什么跟他们攀? 他儿子都快成教谕女婿了,是要上考举人、进士的,再不济,也可留在县学教书,不知能认识多少达官贵人,怎么可能还留在这小村里跟一个土丫头成亲呐? 张大河心思活动都映在了脸上,倒是张越一脸沉静,真一脸与他无关的模样。 张越不着急,在家里张大河都交代了,到了这都让他爹说,最后由自己道个歉做个样子就完事了。 “徐家嫂子,你这说到哪儿去了。他们哪有婚事?从前是他们还小,过家家乱说一气,这才让村里人都误会了不是。这也怪我,没管住村里人的嘴,什么都敢编排,你看看,这分明是让我们两家都不得好。哎,我这个村长做得不好哇!”张大河面露难色说着。 各种泼皮,老太太都没杵过,听张大河在这里胡扯,少不得觉得好笑。 “哟,老弟啊,这么说,六年来你家断断续续送的一匹花布和一筐鸡蛋,不算是定下我家闺女的礼啰?”三媒六聘在村里不多见,村里的婚事大多都是说出来的,这些年年生不好,还有从其他村直接走过来的媳妇儿,只要成婚时摆一局喜酒,就算正式了。 “不算,怎么能算呢?那是小弟见嫂子养家辛苦,给嫂子您的孝敬。”张大河越说越没底气,虽然在家里对儿子打了包票,但徐王氏的气势一摆,他腿脚就哆嗦。 老太太呵了一口痰,吐进火堆里,火光将她的面目映得红亮亮的,看着又威严几分。 徐王氏笑着道:“老弟啊,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还不知道啊。” 张大河看老太太不拐弯了,他笑呵呵的道:“徐家嫂子啊,不是老弟不道义,这孩子的事情也不能勉强不是,既然你懂我家来意了,我也不兜弯子了,俩孩子的事儿还没到最后一步,就这么算了。” 老太太看着火苗的一双眼,刷得盯住张大河。 张大河见她不接话,继续道:“我也知道,思雨丫头这几年常跟在敏之身边,肯定是有心的。思雨还在私塾习字,时时刻刻都想配得上我家敏之。但……山鸡配凤凰,总不合适的,对吧!” “啪、啪、啪……”王老太太撑起身子就打张大河嘴刮子。 “谁是山鸡?谁是凤凰?就你那裤裆小鸟儿,能孵出凤凰?” 老太太的爆发力,震惊所有人。 一直低头不说话的张越,忙着挡住老太太的攻击,并朝徐思雨发话:“思雨妹妹,我曾想过与你成亲的,但我已考上秀才,未来为官,断不能有像徐大娘这样动手不讲理的岳母。” 好啊!张越这是想矛盾转移! 第五章 讹钱 若是原主,可能真中他的意,会把所有的错都算到徐家和王老太身上,胡乱发火找自家人撕。 可现在的徐思雨没那么蠢了。 徐思雨低着头,不说话。这个时候交给老太太发挥。 老太太叹了口气,以为徐思雨不舍得,但泡过水懂事了,知道她是为她好。 就张越这样嫌贫爱富的,小闺女嫁过去才是遭罪,此时能占理退婚才好。 “就这样?”老太太看了眼脸上带巴掌印得张大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拉架都没劲儿得张越。 张大河心里冷笑,果然还得是掉点肉,不然这老太太可不能让自己安然出门。 “老嫂子,我这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张大河身为村长,习惯给人恩惠要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这才把一进门就带着的礼递上。 …… 出门的时候,张家父子佝偻着腰。 带进门的腊肉和黄纸包留下了,另外还承诺赔六两“青春损失费”给徐思雨,隔日天亮就送来。 “我呸,没根骨的东西。”徐王氏给战斗作了最后的总结。 一直作背景的徐家三兄弟,见识到老娘和幺妹的战力之后,真心觉得好在他们是一家人。 “幺妹,你……” “你、你、你……,老娘和你妹吵架动手,你们三个像柱子一样,不动手吓唬,嗯是连腔都不会开?”徐王氏把大儿子骂了一顿后,转头吸了一口气,看着刚刚争了一口气的女儿:“乖乖闺女,你哪儿来的胆子,讹村长六两银子?” 六两啊,徐王氏的期望就是两只鸡、五斤肥肉什么的,怎么就要到六两呢? 六两,他们老徐家紧着吃喝,三年不愁啊。 “娘,我是姑娘,名声打紧,所以您让张家夜里来谈事儿。可您越这么想,越顺了张家的意。你看看他们带的腊肉,带着霉,还有,你让哥把那报纸打开,能有半斤糖,我算他家大气!” 徐老二捏着纸包,本还想在老娘收到柜子前偷点,听徐思雨一说,忙着打开。 好家伙,纸包里还两层干叶,再打开,就半个巴掌大小的红糖块。 “村长家是吃不上饭了,这点儿东西,送得出手!” “拿来!”徐王氏能不知道二儿子心里那些心思,伸手就把纸包抢到怀里。 “娘,莫着急,我不拿,我这不是看幺妹说的对不对?”徐老二混吧,可还是重孝道,可不敢跟徐王氏冲。 “闺女,这糖给你煮水喝。你在给娘说说,怎么捏住老张家了?”徐王氏看着徐思雨是带着求知的眼神。 “蛇打七寸。” “啥?”徐老大没听懂。 “你妹想吃蛇了,你明天去山背后找找。”徐王氏如是理解。 糟了,徐思雨忘了,徐家几乎文盲。还好她私塾识字的掩护,说这些文邹邹的话,不算太奇怪。 “娘,我不是要吃蛇。我说的是,名声看似我们家在乎,他张家更在乎。我名声坏了,最多也就是嫁不出去。他张越名声坏了,前程就没有了。” “哦!”徐王氏其实没听懂,这超出了她的见识,但是闺女说的就是对的。 张家出了主意,说把她认作干女儿,全她和张越两人的名声。 不得不说,张大河这个提议,很是周全。 可张家的品性就在这儿摆着,出了这事儿,徐家就没有再跟张家结亲的必要了。 比起名声,徐思雨更想有实际的。毕竟她缺钱啊! 六两,是徐思雨的开口价。 本想按着人情,有个来回,得两三两就不错了,结果张家父子没敢还价就答应了,还先承诺这件事绝不外传。 除了有徐思雨威胁说,张越喜欢谁,她就去找那姑娘拼命,以外,大概也有被徐王氏打怕了得原因。 老泼子的形象就是管用,徐思雨真是爱死徐王氏了。 “二哥,明天一早你去村口守着,要是他们把钱送来了,我让大哥叫你回来。若是没有,你跟着张家走。”徐老二是个赖皮,“恐吓”张家最适合了。 “幺妹……” “拿到钱,我让娘给全家烧肉,给你分一整碗!” “诶,二哥今晚上不睡,现在就去大槐树那里!”真是话说完了,人就跑了。 过年都只能分到两块肉的徐老二,此时很有动力。 “闺女,你许老二肉做啥子,你都不够肉吃。” “哎呀,娘,家里得了六两,是喜事。应该庆祝庆祝!” …… 翌日,天还没亮,张大河的婆娘就偷偷塞了一个布包袱给徐王氏。 徐王氏自然的递给徐思雨,而徐思雨就在张王氏念念不舍的眼神下打开包袱。 二两银锞子一枚;碎银几颗凑不够一两;旧银钗两支,分量不足二两,但算工费,新的时候是能卖个二两多,还有垫在下面红绿棉布各六尺,值个小二钱。 刨着算,也就五两多。 “哼,大娘是觉得我昨日哄着张大叔和张大郎呢?”徐思雨一改平常对张王氏奉承讨好的模样,誓要一分一厘不差。 “你……这般市侩,不怕嫁不出去!”张大河是个虚的,张王氏更是。以往她还指望徐思雨去帮她对付村里的长舌妇,有时徐思雨对付不了的,徐王氏就会跳出来帮忙。 “王大丫,老娘给你脸了哈!”张王氏就是王大丫,未嫁人时,还得叫王翠花一声堂姐。 想当年张大河第一个婆娘难产死了,徐思雨的爹看他一个人孤独,让徐王氏介绍了这门亲。 “钱钱钱,翠花姐,你就不想着我儿科考还要银钱供养。等我儿考上了,定不会忘了回报乡亲。” “我,呸!王大丫,老娘把你从你那酒鬼老爹的手上救出来,当初聘你的钱还是老娘垫的。你这日子是要过好了,可一脚就要蹬开我这个堂姐。 都这样了,我还指望你张家的回报? 你张家不讲恩义,跟我徐家不是一路人。 你莫废话了,说好的六两,你张家付清了,以后我们两家门不对门,路不接路。” “可我真没有了,翠花姐,他爹就给了我三两不到的银钱,这钗子和布料还是我备着准备给媳妇儿的。”张王氏说着,又瞧到徐思雨身上。 这姑娘怎么能逼她了! 第六章 镇上 想她对儿媳妇多好啊,存了多少东西了。 如今,只不过是儿媳妇换了人…… 徐思雨怎么就不能大气点,说这些钱是该孝敬她的…… 张王氏对于还要给徐家钱就很不乐意了。 她就只剩一对银镯子,是今儿要送给曹小姐的。 徐思雨以前是脑子不好使,常拿家里争到的东西,去讨好张王氏,待张王氏比徐王氏还像亲娘。如今,不过是回归正道了。 “张大娘,我记得你家有五六只鸡,你把它们都补给我家,这数就算你凑齐了。” “啥?你咋好意思开口,你怎么不要我家圈里的猪?” “也可以,就是怕你吃亏!”徐思雨是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建议,能赚的,答应得更快。 不是的,张王氏不是要这样的回答。 天色渐渐明亮,她答应张大河,天亮前要办好回家,然后出发去县里。 她是说不过这对母女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又抠抠搜搜从外衣边缝探手往里衣深处摸了两块碎银子出来,凑够了六两,委屈又憋气的走了。 “大哥,叫二哥回来吃饭!”徐思雨朝东屋吼了一句,高高兴兴挽着徐王氏回屋了。 徐念月老早就守在主屋门口,拿着陶盆等着徐王氏拿面舀米了。 每日的黑面都是半个陶盆的量,徐念月会混一些野菜,一早全给蒸成窝窝头。 这是一家最重要的口粮。 而粥是小姑姑吃的,她们可以喝热米汤就很不错了。 这次,当徐王氏舀了小半碗米后,徐思雨又抓了一把给碗满上,再把鸡蛋篮子直接递给徐念月:“都煮了。” 徐念月瞧了瞧她奶没打断小姑姑说话的样子,把米碗放在陶盆里的面上,小心翼翼的接过篮子,然后快步的跑向厨房。 “要死啊,走慢点……蛋碎了,月丫头你今儿就别想吃饭……”徐王氏的声音跟着徐念月的背影走。 然后,回过头望着徐思雨:“闺女啊,那篮子里有十几个蛋,这一下煮,你吃不完可会坏的。” “娘,家里十几口人,一人分一个,我还怕不够。” “他们皮糙肉厚的,哪儿用吃鸡蛋?” 徐王氏刚要数落子孙,徐思雨就拦住了她娘:“娘,虽说他张家赔了钱,可村里头都看我笑话了。我昨儿不说了这几天要像过节一般庆祝,我要让新山村知道,离了张家,我们徐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这才几个鸡蛋,接着,我还要给全家做新衣服,起新屋……瞧着吧,以后我们家天天吃肉!” 徐王氏摸了摸女儿额头,这没烧啊,怎么说糊话了。 六两银子是多,但就帮全家改变点嚼用,给她添补些嫁妆罢了,怎么就想到起屋了? 能不想吗? 除了屋里的尿桶,徐家就一旱厕。 那一米多高的历年累积,屎橛子都快怼屁股了。 每去一次,徐思雨都要忍住胃中翻腾,憋着气,速战速决。 她都想夸自己一句,适应性真强! 这罪能早日不受了,就早日一点。 徐思雨急切的想要改善住、行这两点。 …… 早饭桌上,徐思雨提出要去镇上走一走,顺便把答应犒劳二哥的肉各回来。 他二哥听着她不是哄他的,高兴得把晚饭的窝窝头先吃了。 其他人倒是没太过望,该吃多少就是多少,今早,人人都得了一个鸡蛋,已经很好了。 徐王氏一边从张家的“赔款”中捡了个最小的大约一钱的碎银给徐思雨,一边大声的说:“这四十文你拿到你姐夫那儿,去割两斤肉回来。” 一钱是一百文,徐王氏却说她只给了四十文,徐思雨眨眨眼,看着她娘,这是又给她留私房钱的意思? 院子里的人没想来接这个钱的,他们都在想,这几年粮产不好,肉价也贵了许多。以前二十文一斤的猪肉,如今怎么都得二十三四文。 四十文拿到杨屠夫那里,足斤两是不够的,怕不是要割回三斤肉,徐王氏满意不了。 这招人厌的事儿,除了徐王氏,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徐思雨去做,最合适。 你看,徐王氏不是把小背篓找出来给徐思雨背上了吗? 背篓虽小,但暗示要多装一点东西的意思很明显。 他们做不了啊! 徐思雨,默默收好钱,跟着准备去镇上上工的徐三哥一家四口,一同出发了。 云阳镇,离新山村很近,快步就一刻钟脚程。 镇上就一条主街,有两栋两层楼的建筑,一间酒楼、一间客栈。 这两家是云阳镇的排面,而徐三哥一家子都在酒楼帮工,在村里看来,很是体面的活儿,但徐家人都知道他们干的都是脏活,赚的是还要上交徐王氏的辛苦钱。 三哥他们到了镇上直接去上工了,而留下徐思雨独自观察这个小镇。 除开最高的两栋建筑,零星散落在主街旁的有糕点铺子、布庄、粮油铺子和各种小摊子。 杨屠夫经营着镇上唯一的肉摊,按云阳镇的消耗,一天就卖一头猪,其中小半头要先送给酒楼用。 自己摆摊卖的量不多,乡里乡亲又都赶早买,图个新鲜,所以,一般辰时摆摊、巳时就收摊了。 只最近这几日忙一些。 接近年尾,各村陆陆续续都在杀年猪做腊肉。 往年,杨屠夫若接了杀猪活,家里的摊子就由两个儿子照看。 可今年起,他把儿子都带走练手,摊子就留给徐思浓照顾着。 “思雨,你咋来镇上了?”徐思浓远远就瞧见了妹子,连忙招呼道。 对于这个小她二十多岁的妹妹,徐思浓也把她当女儿疼的。 今日她有些意外,她小妹从小就不愿意走路,这临近过年了,而且天还冷,怎么就来了? 徐思浓也有点心虚。 她听说了徐思雨落水的消息,可没得到婆婆允许回去。 这要是她娘找来了,绝对是一阵数落。 “大姐,娘让我来买四十文钱的肉。” “嗯”徐思浓埋头答应,直接大刀割下两段,也没称,快速的用草绳绑好,放进她的小背篓里,“拿着。”徐思雨瞧着是有四、五斤肉,也就摸出碎银子放到徐思浓的手上。 徐思浓左右望了望,把银子退回来,“快走,我婆婆不在……” …… 第七章 送礼 “姐,收四十文。”徐思雨又把钱推了回去。 少个一斤肉,杨屠夫可能不说什么,但大姐收的肉钱若是少得太多,恐怕又不好过了。 这始终是在贴补娘家,徐思浓也不扭捏,快速的找了六十文,用棉线串着递给徐思雨,“收好了。” 她心里清楚,剩下的怕是徐王氏给她妹的零用钱。 本还想跟徐思雨聊上两句,就见她婆婆从东边过来了。 徐思雨在徐思浓的提示下,从西侧快速离开。 背着街道,她走过了五六米,完全看不见人了,才重新回到主街上。 徐思雨反应过来,今日躲人这操作太不原主了,原来的徐思雨可不会这么听话,不仅不会主动避开不喜欢她的杨李氏,还会立马嘴上上膛,准备作战。 但如今这个她,不想动不动就跟亲人起冲突,她不想疼她的大姐因为她受委屈。 其实要说杨李氏,乃至整个杨家都讨厌她都是有理由的。 杨家卖肉,伙食比一般人家好,以前徐王氏喜欢把徐思雨送到杨家作客,蹭点口粮。 最初,杨李氏还让徐思浓留些肉,招待徐思雨。 可徐思雨是个没眼力见的,见肉一扫光,根本不管杨李氏、姐夫还有两个外甥有没有吃上。 不止饭桌上,若让她看见了两个外甥躲着吃独食,哪怕就是窝窝头,她也是占着年纪小、辈分高毫不见外抢过来就吃。 就这种做派,杨家人能喜欢她吗? 连带勤劳孝顺的徐思浓在杨家都不好做人。 …… 唉,原主这做人,也实在是太差了,想到背后的肉,她得想想怎么改变杨家人对她的看法。 她停靠着镇边的大槐树,望了望这镇上人流,人情总少不过礼尚往来。 时人,送礼多糖酒。 她又悄悄看起拼夕夕的页面,搜了搜在里面的价格,糖,在古代可是奢侈品,她很肯定拼夕夕里的更便宜;酒,酒需要与铺子里的对比一下了。 想完,她就朝酒铺子走去。 “小酒一瓶四两重卖二十文,若买一坛更划算,十两重,四十文。”村镇上的酒铺子是店家自家作坊,定价很是公道。 但,徐思雨在拼夕夕差不多大小的一瓶600毫升的黄酒五文,1500毫升用坛子装的六年陈酿花雕才十五文。 所以,在礼貌回应酒铺店家后,徐思雨躲到背街的角落,换了一坛花雕和十二文钱一斤的花生酥糖。 撕掉产品的商标,有用两文钱买了五十张油纸,抽出两张把花生酥糖按半斤半斤的分装好。 徐思雨准备去肉摊上送礼了。 虽然她只花了十九文钱,但以镇上的物价,这两种东西一起拿出来也算是贵重的礼物了。 徐思雨就不信,她改变不了杨家的看法。 肉摊子上,杨家的肉已经卖光了,杨李氏清点着钱盒子里的银钱,而徐思浓正用水刷洗台面。 “杨大娘、大姐!”徐思雨唤起她们注意。 肉眼可见,杨李氏的脸肉一紧,一副厌恶的表情,但也没开口骂人,只是轻轻点点头,扣上了手里的钱盒子。 “小妹,你这是……?”徐思浓刚还觉得小妹懂事了,见到她婆母,知道避让,没抵上去骂“老抠门”,这怎么又回来了? 徐思浓很紧张。 徐思雨却笑得自然,“大姐,快过年了。阿娘不知道你年前还回新山村不,怕肉摊子太忙,你和姐夫不得空,让我把给杨家的年礼送过来。” 说着,徐思雨递上她改好包装的糖酒。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徐思浓没懂她妹要搞什么,怔怔的接过“给她”的年礼。 杨李氏一旁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个不拔毛的亲家送东西给他们? 倒是肯开口说话了。 “亲家这是长心了,二十多年来,除了思浓生两小子时送过二两红糖和八个鸡蛋,可没见她记得她这个女儿和我们杨家这个亲家啦!” 当然,上摊子要肉的事儿没少做,那在杨李氏看来,那是要债人不是亲戚能做出的事儿。 看包装,杨李氏就知道,酒是送给自己儿子的,这坛子还不小。 她嘴巴虽锐利着,心里却是被慰籍了不少。 这么多年了,她儿子总算得岳母上心了。 “这酒和花生酥糖都是我娘托人从县里买来的。”徐思雨编了个来处。 “听上去,是让亲家破费了。”杨李氏对礼品得分量是满意的,但还是保留态度,始终不太相信徐王氏会舍得。 “等大力忙过这段时间,让他陪着思浓回去一趟。至于天宝和天赐,还是守年初二的规矩。”杨李氏还是以为徐王氏不是要找杨大力和徐思浓要钱就是要东西,总归要让两夫妻去走一趟,弄个清楚明白。 在杨家,她把规矩都定好了,徐家要借钱没有,给点粮肉可以,就当给徐王氏尽孝了。 “欸。那我让娘在家等着了。”说完,就侧身准备离开了。 “等一下。” 杨李氏叫停徐思雨,手抓了十几个铜板,递给徐思浓说:“今日没有多余的肉,给你妹妹买点糕点带回去。” 杨李氏是看着徐思雨长大的,圆圆甜甜的长相,本来很讨人喜欢,可那争强好胜不讲理的脾气实在是太差了。 只今儿,待人接物,倒是礼貌来回,杨李氏反而觉得不能让小姑娘空手而回。 徐思浓把糖酒放下,高兴的接过铜板,到斜对面的称了四两云片糕,第一次当着杨李氏的面儿,光明正大的把小小一包糕点递给徐思雨,招呼着把徐思雨送出了镇。 妹妹没闹,婆婆没骂,一团和气,徐思浓觉得她今日像在做梦一般。 回到摊上,婆婆杨李氏显然已经把徐思雨送的礼都检查过了。 “你那个娘啊,不知在哪儿捡了钱,买这么些精贵的,你回去时记得带点米面回去,顺便提醒她多屯一些。大力在这十里八乡行走,知道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又少了一成。这几个月吃的是自家余粮,你娘或是还不知晓,这粮铺里的米面又涨了钱。你得说说你娘,让她少买些华而不实的哄你妹高兴,一家子这么多张口,难道一人吃肉,其他人都吃野菜……” “诶。”徐思浓的眼眶发热,她的婆婆是个好人,其实她娘也很好。 第八章 改变 那花生酥糖杨李氏尝了一颗,甜进了心丝逢逢里,必定不便宜。 肯定是徐王氏心疼闺女买的。 她心疼的闺女必然不是大闺女,哪怕她今日还想起了徐思浓。 不过宠爱家里那个,留下的边角料给嫁了的这个,已是良心发现了。 哎哟,这边角料都老费钱了…… 杨李氏絮絮叨叨的为徐家操心,也是提醒她自己回去就把这段时间家里攒了钱都换了粮食。 …… 把没用完的四十八张油纸藏进衣服里,徐思雨背着四斤肉、半斤花生酥糖、四两云片糕回到新山村。 徐王氏老远就迎了上来,帮她把背篓卸下。 老太太扒拉一堆东西,从里面拿出两条二斤左右的五花肉,满意的点点头,给大儿媳妇何香梅递过去。 “你把这肉再分一刀,今儿炖一条,其余的抹点盐,吊在梁上。” 一条两斤,分一刀就只剩一斤了,做出来一半都要进小姑子的嘴里,家里十几口人,这好不容易开个荤,分了男人和孙子们后,她们这些做媳妇的可能连一口都挨不着。 何香梅肉接在手里,表情却扭扭捏捏。 “不用改刀。今儿先做一条,隔两天做另一条。”徐思雨又帮徐王氏决定了。 “哎。”何香梅赶紧跑向厨房,不给徐王氏拒绝的时间。 这架势跟早上徐念月拿鸡蛋走时的模样像极了,要不说她们是母女了。 徐王氏不反驳徐思雨的安排,但是心口子疼,狠心拍了幺女的后背,表达她的不满。 “哎哟,娘,疼!”徐思雨把花生酥糖拆了包,拿起一颗塞到徐王氏的嘴里。 然后,挽着徐王氏的手臂,摇摇晃晃,笑着问:“娘,甜不甜?” 甜!怎么不甜! 闺女孝顺,比糖还甜! 这么多双还看着,老太太就把剩下的东西都收进柜子里,扒拉出来几个糖块,给了大孙子和二孙女,“赶紧出去,别在这儿杵着!” 两人要到了糖一溜烟就跑了,头也没回。 老太太再瞥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二儿媳妇,还眼巴巴的看着她的粮食柜子,顿时没好气道:“还不去帮你嫂子做饭?都等着吃现成啊,懒婆娘一个!” 徐思雨帮腔道:“二嫂,大嫂在厨房,夹一两块肉,可是很方便的……” 老二媳妇苏丽对视她一眼,马上明白了,跟着利落起身去厨房了。 她可知道,徐思雨让大嫂做一大块肉,可是要分给徐老二一碗肉的,其他人能分的还是不多,大嫂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会偷几口,她得去守着。 “一群吃不饱的!”老太太白楞了一眼,转头又是关切的跟徐思雨道:“闺女,今儿走了那么远的路,累着了。这些东西都留给你吃,噢?” 徐思雨点点头,这是老太太对原主的疼爱。 她希望与家人同乐,但她又好沉沦,这种独一的偏爱。 “对了,王大丫送来的那两块料子,你想做上衣还是裙子?我瞧着绿的做半袄,红布做裙,刚好制一套新衣,等开春了我闺女穿上,绝对是新山村最打眼的姑娘!” 红配绿,不打眼那是不可能的。 徐思雨对这样的神仙配色,接受不了,忙拒绝道:“娘,红的给阿月做件衣服吧。明年她就出门子了,得多备些新衣。” 吃完糖去厨房帮忙的徐念月才发现她娘和二婶都没打小姑姑的米,端着完来找徐王氏领米,正好听到了徐思雨的这句话。 徐王氏是看着门口站着人了,才勉强说道,“那也行,免得人人都说我重闺女,轻孙女。” 徐念月感激的看了徐王氏和徐思雨一样,端着半碗米,高高兴兴的回厨房忙了。 天黑后,所有人都回来了。 饭桌上还是老规矩,米汤、窝窝头一一分好,咸菜放在中偏左一点,正中就是全家的焦点——肉。 今儿,两斤肉分了三碗,一碗是徐思雨的,一碗听说是老二的,就还有一碗,每人约莫分个两块吧,而此时就等徐王氏分肉了。 灾年低收,家家户户都只吃个七分饱。 这桌,已经是顶好的饭菜了。 他们看着肉,唾沫咽了好几口了。 果然,左右各支了一碗,居中只留一碗。 徐王氏开口了:“别说我舍不得给你们吃。剩下的没人两块,若有多的,老大和老三分。老大、老三,你们看着肉是被老二占了,但我给你一人一块新布。老大家的,给月丫头做件出门的新衣;老三家的,你自己看该给谁用。” 徐王氏也就是宣布了她的分配,不得其他人开口,老太太再一声令下,“开饭!” 所有人都忙着抢肉了…… 徐思雨看着每个人吃的都香喷喷的,拿着蘸了油汤的窝窝头,面黄肌瘦的脸上呈现出幸福的笑容。 真觉得改善生活,任重而道远。 猪肉而已,居然像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徐思雨也尝了,没放香料,就一点盐味,顶多就是不难吃,哪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吃!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把她面前的肉碗推到徐王氏面前。 然后悄悄俯在徐王氏的耳边,骗她说,在回家之前,大姐请她吃了碗馄饨,不饿,让徐王氏多吃点。 老太太又是感动了一番,把猪肉吃成了龙肉的感觉,就想满足小女儿说的让她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心愿。 …… 吃完饭,徐思雨找到三哥徐怀泽打探消息。 “三哥,我听说酒楼近新年都要高价收一些喜庆的糕点,你给我说说,一般有什么要求?” 徐思雨今儿在镇上也不是闲逛的,她本想直接倒卖些米面,可转了一圈,她能从拼夕夕买到的品相实在是太超出现实了。 这镇上离新山村这么近,万一被人找上门了,她可没法说清。 目前打探下来,就是镇上酒楼收糕点,这个有点可能。 “你打听这个作甚?” “嘿嘿,你妹我想试试做几样去换个赏?” “你?” “啊!怎么不相信啊,你忘了以前师娘还在的时候,我常到她的花园子里陪她,她那儿有好多好吃的糕点,都是师娘自己做的。我悄悄给你说,师娘把方子交给我了……” 第九章 糕点 五年前,一对姓杜的老夫妻在新山村和青山村之间安了家,开了私塾收邻近的村中小童识字。 听说是这对夫妇是孩子都没了,才到这乡下养老的。 杜家私塾启蒙,一年就一两银子,比起县里私塾半年二两学费便宜了不少。 相近可以走读,又可以省县里一年二两的宿读费。 反正,村里人算起来是个大便宜。 所以家家户户都愿意省点口粮,送孩子去开蒙。 徐家有一个蒙童——徐成梓,这是大嫂逼着大哥在徐王氏床前跪了一晚上求来的。 至于大哥夫妻有没有给徐王氏做什么承诺,徐家人都不知道。 只知道,徐王氏花一两银子,丢了两个孩子进私塾,这其中一个还是闺女。 此事,还成了徐王氏有能耐的事迹之一,遭村里好多人妒忌。 其实,徐思雨能混到私塾蹭课,也是因为长得福气,很得杜大娘喜欢。 杜大娘是村里少有的不觉得徐思雨是祸害,只是可爱丫头的长辈。 徐思雨说是蹭杜夫子的课,很多时候都是在后院蹭杜师娘的吃喝。 …… “你?” 徐怀泽有些诧异,他妹这是怎么呢? 她好像有些变了,这落水后,难道真像哄老娘时说的要带他们往好日子过了。 “于掌柜收的糕点要有新意的,至少跟隔壁糖果铺子买得到的不一样。” 徐怀泽不想直接打击她妹,看徐思雨现在说话还平和,随便说了一个标准。 其实再细的他也不知道。 隔壁铺子?那不就是徐思浓给她买酥饼和云片糕的铺子。 这铺子她去逛过,也聊过,都是自产自销,云阳县消费力不大,他们不收别家糕点代卖。 徐思雨还发现,镇上的铺子多保守,他们开商铺,都是手里有一门手艺,需要一个出处而已。 收货转卖的,也就只有绣房,收些绣品和络子这些,还有跟她姐夫类似,卖肉、卖鸡鸭的摊子。 像酒楼这种大张旗鼓,高价求品的机会太少了。 徐思雨是真想抓住这个门路。 “三哥,那我先做一些,去给于掌柜试试?” 徐怀泽想了想,同意。 试试就试试,就算徐思雨做得不好,大不了浪费进他们的肚子里。 稍微好一点,就算于掌柜没选上,也会打个赏。 再万一,选上了…… 徐怀泽又摇摇头,太好的事儿,他不敢想。 “好叻,哥,我明儿就去借杜夫子家的厨房,先做些试试。”说完,就回屋跟徐王氏歇息去了。 她今儿的表现,让徐三夫妇失了眠。 “老三,你小妹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三嫂躺在床上看着棚顶,这几天,徐思雨懂事得她都不认识了,脾气好得也不护食了,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这么快。 徐怀泽也这么觉得,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从小说好的娃娃亲退了吗?可能心境变了,又经历了死里逃生,能不变吗?” 这个解释倒是不错。 “那她真有做糕点的手艺?家里可从没吃过。”三嫂心里很疑惑,不能当面问问小姑子,只能问老三了。 “我也没吃过啊,别说糕点了,她在家饭都没做过。”徐怀泽尴尬的转着身子。 其实徐怀泽跟徐思雨关系也不怎么好,没有那么亲。 他本是家中幼子,娶的媳妇儿也能干,一胎双子伤了身,本应该受到些偏爱的。 结果他儿子才出来没多久,他就多了一个妹妹。 从那以后,他儿子就没吃过好的。 还是他和媳妇儿机灵,没守着家里的地,老早让姐夫介绍了在镇上的活儿。 虽然工钱留不住,但酒楼有时会赏些剩菜,他们一家总归算能进点油水。 “睡吧。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心血来潮,等她拿出来再说了。”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徐思雨背着她的小挎包就出门了。 这是她去私塾的打扮。 徐成梓,全娃子看着小姑姑走得飞快,也不敢耽搁,追着往私塾跑,就怕小姑抓到他的把柄。 徐思雨先到私塾这边跟杜夫子问了好,很快就得了杜夫子的同意进了后院。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杜夫子都五十好几了,他看徐思雨就是一个小女娃,相当于她孙女。 宛娘在时,说徐思雨就像他们的丹阳,天真烂漫,走路习惯仰着头,迎着朝阳,永远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看着就喜人。 而宛娘走后,他家空荡荡的,白日他都在外厅教书,后院有人来闹闹也是好的。 …… 进了后院,徐思雨躲进厨房,开启拼夕夕。 精致的糕点,价格很贵。 这个贵是相对于徐思雨手里只有几十个铜板说。 在回想了镇上铺子里的糕点都是长条或圆饼形状的,徐思雨选了几个造型特别的、又够钱买的。 她还把配料都背了一遍,大体说得出制作工艺的,最后选了枣泥核桃开运酥下了单。 枣泥、核桃都算是平常常用的糕点材料。 徐思雨选的这个添加了红曲粉做了红色的酥皮,还带招财进宝字样,从卖相上至少贴合了过年的喜庆。 二十个铜板就买到了八块。 徐思雨正在犹豫要不要多买一盒时,拼夕夕跳出了让她抽免单的页面。 抽!但凡她犹豫一秒都是对拼夕夕的不尊重。 然后免单了! 然后,徐思雨又下了一单! 徐思雨把杜家的厨房,重新摆弄了一遍,拿盘子留了六块放在杜夫子的茶几上,其余的借了杜家的篓子装着,直接往镇上去了。 …… “这是你做的?”徐怀泽没想到他妹子动作这么快。 这么漂亮的糕点是她做的,就一两个时辰?这就是他娘说的,只要他妹下决心,凡事都能说到做到。 “啊!哥,你看看于掌柜有空不?” “有空。”徐怀泽收起怀疑,点点头,“你跟我走。” 现在还不到午食时间,就是午食了,中午来客不多,大多还是做夕食生意。 从后门走到掌柜休息的单间,徐怀泽请出了于掌柜,也把腰弯了下来,确保他不会高过于掌柜。 徐思雨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有百般滋味。 第十章 倒卖 “你是徐三的妹妹?”于掌柜以为会见一个小妇人,结果是个小丫头,意外得很。 这模样,说是徐成杰和徐成霖的妹妹还靠谱些。 “让于掌柜见笑了,我找我娘时迷了路,耽误了投胎的时间,出来得晚了些。” “哈哈,能说会道的,有点意思!”本来于掌柜也不在意她是谁的妹妹,只是顺口一问而已。 “你哥说,你做的糕点不错?” “是。小女有一师娘,教了些糕点方子,说是京城那边会吃的,想请于掌柜尝尝。”杜夫子夫妇是哪儿来的,徐思雨并不清楚,只是卖货,卖货,一定要抬些身价的,京城是云阳镇人不可企及的存在。 徐思雨在二十一世纪见过不少营销手段,几块钱成本的冰淇淋转身可以成为百元刺客。 徐思雨没这么狠,但总要多争取些上浮的空间。 徐思雨的自信,让于掌柜高看了不少,叫上酒楼的白案师傅,来一同品鉴。 果然,当徐思雨端出了枣泥核桃开运酥,颜色先声夺人。 眼色一亮的于掌柜跟白案师傅尝了后都微微点头,徐思雨想,是有希望了。 于掌柜漱完口,对徐思雨的脸色又和蔼了几分。 “枣泥香甜而不苦,里馅儿入口即化,酥皮软而不粘。小姑娘有点本事儿啊!” 这夸奖徐思雨实在是不敢接,只得装得含蓄,微微收了下巴。 于掌柜摆摆手,拿出一张契约,给徐思雨说道:“香满楼的东家是县城林家,不光我们酒楼,对面的粮油铺子也是林家的。每逢年节,东家都要求一些特色,在宅里庆祝时品鉴。过了我这关,我按二十两赏给你,只要你在除夕一早送百枚这个枣泥核桃开运酥到我这儿。你看可以吗?” 用枚来形容糕点,确实是因为徐思雨拿出的这个除了颜色,跟银锭子太像了。 徐思雨忙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二十两,那能买一千盒了。 可一盒8枚,凑齐一百枚,就只要十三盒。 这生意可以做! 于掌柜见她为难,倒没有不悦,这糕点品出了红枣、核桃的味道,但馅料的丝滑和清甜估计是花费不少心思的。 有些工艺费时、费料,估计小姑娘嫌赚得少。 便多抛了一块砖:“我这儿送进东家宅院,若是进了东家的眼,不仅还会再赏,以后可能就会跟徐娘子谈长期生意啰!” 徐思雨意识到于掌柜误会她了,“于掌柜,这赏钱我很满意,一百枚我是做得出来的。只是,这酥饼的外形挺重要的,需要容器保护不被破坏了。我家没有……” “咳,这有何难,这样,我让徐三带几个食盒回去,除夕你也不用来送货了,香满楼派车绕去你家拿。你看可以了吗?” 徐思雨,点点头,签约画押。 收了二十两赏,被不放心的徐怀泽护送回去了。 “三哥,这次多谢你。”徐思雨生意谈成,整个人神清气爽,喜上眉梢,圆脸上的绒毛似乎都泛着光,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我啥都没做。”徐怀泽被谢得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还是因为你们在于掌柜那儿有些脸面,于掌柜才这么直接见我,省了不少钱。”徐思雨说这话,也是知道,在这里,想要做成一笔买卖,总得付些中人费。 像她这样,若没提前找中人疏通,必然要先答应事成后分成,才有人帮她引荐到于掌柜那里。 “三哥,你不用担心我,钱我藏得好好的,一会儿就到家了。你这来回一趟,多费时费力啊。” 徐怀泽还是不放心,天啊,二十两,四个银锭子,这么多钱,说不定就被人盯上了。 他们一家四口一月就挣一两二钱,每月末领到钱,就交到徐王氏手里,也不知道徐王氏有没有像她说的,存着给儿子娶媳妇儿用。 徐思雨说服不了他,就转移话题了。 “过年了,三哥有什么想要的么?”徐思雨大气的拍拍胸脯,“我……让娘买。” 若说徐怀泽最想什么? 有一件事儿,他想了好久了,那就是分家。 可这事儿,不能说,不敢说,到今天,他也不那么想说了。 …… 徐怀泽把徐思雨送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老娘一人。 两人把徐思雨赚了二十两的事儿说了,徐王氏吓了一跳。 赶紧把门关上,才问:“真赚了这么多?” “赚了五两多吧。食材用了不少油和糖,我还准备买一些还给杜夫子。” “那你怎么不在镇上买了?” “这不,我哥担心,这么多钱在我身上,不安全吗?” 徐王氏狠狠的拍了徐怀泽的肩膀,“今日买不比明日买更安全。” 徐怀泽也是一时忘了,食材还要采购的,没想到啊! “诶诶,娘,三哥还要上工了。离除夕还有半个月,反正不着急。有些材料,这次正好用了师娘留下的余料,被我用光了,我估摸着镇上没有,还得去县城买。” 镇上没有,县城也是没有的,比如黄油和炼乳。 徐思雨已经在想理由,再去县城闯闯了。 赚钱这事儿,被徐王氏严令外传。 这家里,就徐王氏和徐三家四个知道了。 徐王氏收了一锭银子,其余的让徐思雨自己安排好。 她不但没怀疑她闺女突然爆发的手艺,更没担心她闺女守不住钱。 徐思雨觉得她就是给徐王氏立马变出些什么,徐王氏都觉得是正常的。 这偏爱的滤镜,让她没有理智。 …… 这一夜,手握十五两的徐思雨有些激动,以至于在拼夕夕的“海洋”里畅游了一晚,商品收藏了一堆。 第二天一早,徐思雨顶着俩黑眼珠起床了,吃过早饭又跟着徐老三一家去镇上了。 冬日清晨,阳光穿透薄雾,照亮了蜿蜒的田间小径,带着露珠的野草随风点头,寒冷灭不掉它们的坚韧与活力。 这段小路,徐思雨走得一蹦又一蹦的,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欢快。 徐成杰忍不住了,问:“小姑,你赚的钱也交给阿奶呢?” 听他爹说了,是赚了五两啊,按奶奶对小姑的疼爱,肯定会放一些给她做零用。 “怎么?怕我乱花了。” “不是,这哪能啊!”徐成霖悄悄碰碰他哥的手臂,示意莫把徐思雨惹到了,要是她一不高兴,给徐王氏告状,又得吃篾片儿。 第十一章 心思 见他们想追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徐思雨成心捉弄他们的说:“唉,昨儿本来想在镇上买点东西的,还问你们爹有没有想要的,结果你爹是一直催着我往家里走。要不是前两天还留了一块肉,昨天又是没有油水的一天……” 徐思雨的话,让两个侄儿一下瞪着他们的爹,这爹怎么回事了? 小姑,可是他们家改善伙食的关键。 小姑说要买,他爹还拦着? “不过啊……”徐思雨招了招他们,“小姑有信心,能得你们东家的赏,到时候给大家都买礼物,现在可以先听听你们想要的。” “嘿嘿,谢谢小姑。吃的、穿的,您都看着办。就是……就是我就想远哥快把亲定了,这些才能轮到我们兄弟。”徐成杰说着说着,还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徐成远,二哥的独子,已经十八了。 家里没分家,这最大的孙子还没有着落,十七岁的徐成杞,还有十六岁徐成杰和徐成霖都只能等着。 “你没事儿,瞎跟你小姑乱说什么?”这次扯住徐成杰骂的是三嫂赵淑琴。 小姑子的年岁也到了,可婚事刚除脱,杰娃子还敢往亲事上提,真是哪儿有马蜂,就往哪儿捅。 徐思雨完全察觉不到三嫂的害怕和担心。 她想着她的买卖,想着确实要帮侄子们解决婚事,就是想不到她自己身上…… 进镇子后,徐思雨作势去粮油铺子买货还给杜夫子,与四人分道了。 甜枣泥核桃馅需要炒香的核桃碎、低糖油性豆沙和枣泥馅,而奶香浓郁的酥皮需要的食材,就有黄油、糖粉、奶粉、低筋面粉、杏仁粉、炼乳、蛋液,面皮调色还会用到红曲粉和甜菜根粉。 徐思雨先是扫了一圈货,买了精白面一斗、豆油一斤、白糖一斤、核桃一斤、红豆一斤、红枣一斤、杏仁二两、红曲粉一两。 除了油和蛋,镇上能买到就是这些了。 昨日于掌柜提到这粮铺与他管着的香满楼是一个东家,徐思雨在付钱时,就多嘴问了一句,她这帮香满楼做糕点,货品的价格能不能低一点。 没想到,空口白说的这种,小二还真认,结账时直接抹了零,两百出头只收了两百文,也就是两钱银子。 小二知道徐思雨没说谎,徐思雨买的都是镇里乡下人不常买的货,她递出的银锭子上又有林家的标记,这点就符合他家东家说的“熟客优惠”。 徐思雨背着东西,又去了肉摊。 今儿没见大姐,反倒是杨家老太太在收摊。 杨李氏这次见到徐思雨,没板着脸了。 “思雨,你怎么又上镇子来了?” 新山村和云阳镇近归近,但谁也没有天天往来的啊,何况还是这冻人的冬天。 让杨大力和徐思浓回徐家的事儿,她已经交代下去了,不过这些时日,确实很忙。 这两家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了,杨李氏不想徐王氏觉得是她在拿乔。 “大娘,我是来买板油的。”看着空荡荡的摊面,徐思雨别别嘴,“看来,今儿是没有了!” “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油水,走货就快。你想要多少?” “五斤吧。” 这败家娘们,杨李氏心里还是没忍住骂了人,但嘴上应了:“行,那我明天给你留着。” “我记得板油是三十文一斤吧。”徐思雨从刚才在粮铺找补的碎银子里找了一钱五分大小的递给杨李氏。 杨李氏本来没想收钱的,前天,徐思雨送他们的那坛花雕,杨大力品了品,说是上等货,一听是从县上买的,推算少不得也要两钱银子。 “大娘,收钱啊!”徐思雨眼见杨李氏盯着她不动,出声提醒。 “哦……哦……”杨李氏收了钱,小声的问道:“思雨,你家……你娘……是在哪儿发财了吗?” 徐思雨背着的一兜粮油,看着也是要花不少钱的。 虽说徐家的田地不多,但徐家老三都在镇上做工,杨李氏知道徐王氏手里有钱。 可那人抠门了这么多年,突然不抠了,她有些不习惯。 她就没想过这是徐思雨的钱。 “没有啊。我家还是顿顿稀的了。” 徐思雨歪歪头,还是解释了一下:“我给这都是给香满楼做糕点要用的,板油会用一些,剩一些家里吃。” “哦……” “可是你什么时候会做糕点呢?”这徐家上下,包括她们这些亲戚都知道,徐思雨会吃不会做的啊。 “嘿,大娘。你怎么小看我呢?会吃就会做。我这还是有秘方的,一块饼比一斤肥肉还贵的。”徐思雨嘴上逞强打炮,实际打算撤了。 果然,没有滤镜加持的杨李氏,就不像徐王氏,轻易相信她。 不能再让她追问了,徐思雨立马告辞了,还怕再遇她追问,提出明日让徐三哥来取板油。 短期内,她是不打算再到肉摊了。 跑掉的徐思雨先去的杜夫子家,把面粉倒进他的空面缸子里。 杜夫子对厨房事儿不上心又不是多言的人,利用杜夫子家转换,很是安全。 每次她都注意着保持厨房被使用过的状态,这次也是给杜夫子摊了一些糖饼后,再把腾出的面粉袋子收好压在背篓里,带着其他东西回的徐家。 “你咋又买这么多东西,没去还杜夫子?”徐王氏一边说着她,一边手没停的把豆子、红枣还有糖都收进柜子里。 最近她总有错觉,这柜子的东西,只多没少,米面的颜色也变白了不少。 徐王氏心里琢磨这难道有神仙恩赐?往外给做饭的量都舍得了一些。 施了魔法,而“隐姓埋名”的徐仙女表示她什么都不知道…… “去了。买得多,粮铺给少了钱,这是给家里买的。这些过年可以拿来做甜汤喝,多舒服呀!” 吃吃吃,反正就是想着吃,这也符合徐思雨的人设。 “行,不用等过年,等会儿,我就让月丫头给你做。我的闺女,这几日都瘦了,是该补补了。” 说到体型,徐思雨属于丰腴型的,她很满意,只是腰腹和手臂有点松。 徐思雨打算塑形,不准备减肥,但是也不想更富态了。 她对徐王氏的建议不置可否。 第十二章 闹分家 晚饭,因为徐思雨要补补,一家人的清水粥变成了红豆汤,还是加了糖的那种,搭配着吃窝窝头,连窝窝头都香甜了不少。 这换了的口味,让心里有事徐怀泽更烦闷了。 “老三?老三,你听到老娘说话没有?”徐王氏叫了好几声徐怀泽,平时反应多快的人,像是魂丢了,一声不吱的。 不等徐王氏发火,三嫂赵淑琴帮他答应道:“娘,我们听到了。” 两夫妻有眼色,徐怀泽应付了一声:“知道了,娘。” 桌上,徐王氏是提到了廿二九,上坟请祖上大供的事。 徐王氏跟死去的徐老爹感情很深。 平日不见肉吃的徐家,也就是在祭拜徐老爹时,舍得买肉买糖果,甚至还让徐怀泽定香满楼的酒菜。 “娘,过年成杰和成霖就十七了,是不是该起房子、准备讨媳妇儿了。”徐怀泽突然发问。 徐家的土房屋还是徐老爹在时建的,大院子用篱笆围着,以堂屋为中心,左右对称修了四间房。 徐王氏住着一间,徐思雨是跟她住在一起,而其他三房和子女各占一间。 子女越多,住得越挤。 像他们的房间里,都用木板隔了内外间,勉强住着。 当年,徐怀泽一下得了两个儿子,很快就意识到,房子会是个问题,等他们要娶媳妇儿时,可没办法再挤着住了。 因此他跟徐王氏说,要给儿子存钱起屋,这才得了徐王氏的同意,上镇上赚钱。 起头的是徐怀泽,上心的却是二嫂子苏丽,赶紧附和,“小叔说的对。” 她儿子成远是最大的,这一年她已经背地里在打听人家了,只是她不管家,这事儿她做不了主。 苏丽眼盯着徐王氏,却听到老太太说:“这事儿我有盘算,饭吃完,就下桌吧。” “欸,别啊,娘。老三都着急了,我们家的成远更着急了。” “着急?着急什么?着急去打麻雀儿,去偷狗,还是着急去死?” 徐王氏一向最恶老二这一家三口。 好吃懒做也就罢了,时不时还惹事生非的,要她这个老娘去擦屁股。 她不敢答应老三,不就是因为他们才发愁吗? “娘,您怎么能咒你的长孙呢?我们成远只是没收心,您要给他定个好媳妇儿,保准他孝敬您一辈子。” “怎么?找不到媳妇儿就不孝敬了?老二,你也是这么想的?” 徐怀川倒不是这么想的,但媳妇儿在闹,他儿子也是该娶亲了。 正巧家里有些银两,不如推一推。 “娘,我肯定是孝顺您的。不过,老三和阿丽说的,都是子孙大事。这到我爹坟上去说孙辈都定亲了,该是多好的事儿啊。你可别因为小妹嫁不出去,误了我们徐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儿。” “砰!”徐王氏的巴掌狠狠拍在桌上。 “误了徐家的传宗接代?谁误啦?我误啦?你小妹误啦?” “就是……” “是你个锤子!”徐王氏拿起用过的竹筷往徐怀川身上扔去。 徐怀川愤而站起,“娘,您这是做什么?您不就是心疼小妹嫁不出去,才不给孙辈娶媳妇儿吗?你怕被人说徐家留了老姑娘,怕人嚼舌根说我们一辈事儿还没完,就找小辈。 你心疼小妹,我还心疼我大儿。 你偏心,还打儿子?您要这样,我去请叔公来给我们分家。以后,你想留小妹多久就多久,别耽误我儿的青春!” 徐怀川大概是点到了机关,炮仗式的指责起徐王氏,指责起徐思雨。 “砰!”徐王氏连碗都扔过去了,使的劲儿过了,人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徐怀川为了躲,失了重心,跌坐到地上,然后怒吼:“老大、老三,你们说句话啊,你们不是早想过把小妹嫁出去?” 说徐老二是根搅屎棍还真是,明明其他人都缩着头,不敢簇徐王氏的眉头,这下还把他们拉下水了。 “老大、老三,你们也想分家?”徐王氏摆过头,望着另外两个儿子。 徐怀泽曾经是这么想的,但这次还真没打这个心思。 小妹突然懂事了,而且还有一手本事,能被于掌柜看中,那只要手艺在,日子就坏不了。 还没等徐怀泽先开口,徐怀山就先出口安了老太太的心。 “娘,你别听老二胡说,我没这么想过。” 他媳妇儿何香梅有这个想法,但他徐怀山绝对没有这些不孝的想法。 他是长子,本来就要奉养父母。 分了家,除了要多交税,他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 还有,分了家就不是兄弟姐妹了? 血缘在这里,这能分掉的? 何香梅看了眼徐怀山,心里对他的憨直有点生气,但也是没说什么,跟着点头。 “我跟大哥的想法是一样的。父母在,不分家。”徐怀泽终于抓住机会表态,拉着媳妇儿赵淑琴一起往徐王氏身边走近了些。 “你们……你们……”徐怀川真是不敢相信,气得想骂人。 兄弟妯娌之间,明明都有心思,这时倒是他一人有这个想法了。 “老二,你还分家吗?” “我……” 有徐怀山、徐怀泽的表态,徐王氏倒有点想把徐怀川这个不孝子分出去了。 “成杞,去把各位叔公请来,你二叔要分家,我们成全他。” “娘!”三兄弟都出声,不想徐王氏把这事闹到家外面去。 “娘什么娘,你都要分家了,还认我这个娘?”徐王氏只骂徐怀川。 随后眼神杀到二儿媳苏丽和在一旁看父笑话的不孝长孙徐成远,头疼不已。 …… 因为徐王氏没松口,两位叔公在天黑时分被徐成杞请到徐家。 搞清楚是徐怀川闹分家,让他们大冬夜还出门受罪,三叔公一拐杖就拍到徐怀川的背后。“你这个不孝子!” “堂侄媳妇儿,你可不能糊涂啊,这过年过节的,分家不吉利的。”七叔公劝道。 “叔公说的,是我要分家吗?是这个不孝子,要分家。他不认我这个娘,难道我还留着他给他爹上香。我王翠花不缺儿孙,他不想跟我一家了,我就让他分。免得他觉得这个家是欠他的。” 第十三章 败家子 徐老爹是族中老大,所以徐王氏也算是徐氏的长媳。 资历虽不比叔公,但年岁差不了多少。 徐王氏虽然“恶”名在外,但就凭她寡妇一人支撑家门,不常找长辈麻烦,徐家叔公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徐怀川也没想到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他就是吓吓他娘,可看这架势,他娘是真要分家了。 “娘,我错了,我不闹分家了。都是成远她娘,觉得你什么好的都留给小妹,让我一定要为二房多争一点……” 徐王氏对他摇摇头,“你婆娘不是个好的,你也是是个没出息的。正好分出去,还我一个清净。” 徐王氏盯着躲在边角苏丽和徐成远:“苏氏,徐成远,都站到堂中间来。” 自觉事儿闹大的苏丽知道躲不过,拉着儿子老老实实的站到徐怀川的身后。 “从今儿起,徐家二房就单独过了……” 徐怀川还有些许难过,可苏丽丝毫没觉得分家有什么不好,只想多要点财产,“娘,老二是你儿子,成远是你长孙……” “哼,儿子?孙子?我多得是!”徐王氏真搞不懂,二儿媳一直揪着长孙说事,到底有何意义。 “要是你们俩做爹娘的同意,成远改姓苏都可以。”徐王氏干脆放了狠话。 “娘\/奶\/侄儿媳妇……”徐王氏炸了一个众人都无法接受得态度。 “叔公,子孙不孝,留着添堵。徐家有怀山、怀泽,还有他们的儿子,香火不会断。”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三叔公是大长辈,儿孙改姓还是不能接受。 “随便?”对着所有人的不解,徐王氏叹了口气。 望着求饶都是站着,根本不知道错的二儿子说:“徐怀川,我问你,你觉得我是偏心你亲妹妹,苛待了你?” 徐怀川想说是,但是不敢答,把头扣抵,做一副委屈相。 “你不说话,就代表你是这么想的。可我要说,真论偏心,这家里最偏的最照顾的就是你!” 徐怀川被他娘吼得肩膀抖了一下,背后的苏丽见势反驳,“哎哟,老太太说话,可真是不实际啊,这新山村,谁不知道徐家老太太不心疼儿子也就算了,连孙子也比不上小女儿。嫁不出去的小姑子是宝,娶不到媳妇儿的孙子是草。” “苏氏,我劝你给我闭嘴,否则今夜我就把你先赶出去。”徐王氏见孙氏发疯,一点儿没受影响。 她承认:“思雨,是我的命根子,没错。但老徐家的根是他们三兄弟,我老太婆还是清醒的。” 徐王氏的这句话,适时的安抚了两位叔公,让他们继续听她讲。 “徐家没什么积攒,老头子走了后,就留下这个破旧的院子和八亩地。这些年,地都是怀山一家伺候的,税粮也是这中间出的,十几口人嚼用,每年还得买些粮食,才勉强够活。 而怀泽一家去镇上帮工挣钱,贴补家用。 所以,为子为弟为兄的徐怀川,你们一家做了什么? 哦,偷奸耍滑,没得粮食,没得工钱,就只有三张口要吃饭,吃完饭还骂我这个从老大和老三口里抠给你们吃的偏心娘。”徐王氏说到激动时,音量大了不少。 徐怀川不敢应声。 他们只是想跟徐思雨比,谁要跟徐怀山和徐怀泽比了。 田里的事儿,他也是有帮手的,只是老大勤快,他去还帮倒忙,不就闲下来可以偷偷懒了? 老娘是让他家的养头猪,可媳妇儿嫌又脏又臭,又没人打猪草,她不干,说她养了猪也吃不上猪肉,不如不干,只要能混上家里的饭吃就行了。 见徐怀川还有点羞愧之色,徐王氏转头责问更不知错的二儿媳:“苏氏,我闺女嫁不出去,我养着。你儿子娶不到媳妇儿,是不是也该由你这个娘养着?” “凭什么,她是女娃子,迟早是别人家的。放哪家,不是换点聘礼,给儿子、孙子……” “住口。” “徐怀川,你瞧瞧你媳妇儿,你说,你也是这么想的?”徐王氏抄起手狠狠地往徐怀川身上落。 “思雨是你亲妹妹,亲亲血脉啊!她就是吃穿好一点,她耽误你什么了?你跟她争什么?你是不是盯上了张家赔的那六两?那是你妹妹吃了多大的亏才得到的补偿,你这争的是分家,还是你妹妹的血肉。” “娘,六两之外,公中的钱呢?那不是可以分?”徐怀川辩解。 “公中?公中里,你的那份儿早被你们父子花了!”徐王氏接着徐怀川的言语,撕开他的皮。 “去年,你家成远因为想吃肉把老刘家的耕牛剪了尾,差点被送到县衙,是老娘撒泼抱着一把草木灰,把牛尾的血止住了,又拖着人不让走才稳下来的。 你以为,这就事了了? 你是没见到我塞进老刘媳妇儿手里的半两碎银子。 前年,孙氏跟荷花她娘打架,差点把人家的小儿子打没了。那一个月的医药费和红糖鸡蛋,不算钱。 还有你,不说从小到大,就说当爹后都一把年纪了,惹过多少事儿,我都不一一说了。 公中的钱,是老三一家辛苦赚的,你妹妹没用掉多少,真正败得让老娘我不敢应承老三的人,是你!” 徐怀泽是知道二哥一家荒唐,但每次出事,徐王氏都解决得……趾高气昂得,可没想过,还是花钱消灾。 那这么一看,徐怀川还比不上徐思雨,徐思雨赚的差不多能抵掉她用的。可徐怀川一家还在吸血。 早点把二哥分出去,很是应该了,于是,他添了一把火:“二哥,娘动得可是你兄弟夫妇挣得血汗钱,你不动声色就把家给败完了?我们是兄弟,可是你为兄,我为弟。谁家兄长不照顾幼弟的,可你,就是这般照顾我的吗?” “痛心疾首”的徐怀泽还把儿子们拿出来说:“还有孩子们,我家的孩子跟我们做工,大哥的儿子也跟着下地。成远是长兄吧,他做了什么?是不是也跟你一样要弟弟们养着?” …… 被老娘掀了底、算了账,又被兄弟指责的徐怀川好像真没底气闹了,瘫坐在地上,等待家里最后的决定。 第十四章 分家 徐王氏这才把如何分家得想法摆了出来:“先把屋宅、土地放一边,咱们来谈谈公中现银。你们老爹留下的,最苦的那几年都花光了。后来怀泽有了进项,这些年他们一家缴给我一共一百二十两,除掉这些年家里正常的支出,可以剩八十两。” 八十两?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了,徐家抠抠搜搜,饭都吃不饱,原来存银有这么多。 那刚刚一口败家、一口血汗的,徐家好难的,好像又不是难了? “你们听我说完。”徐王氏打断他们的欣喜,有些颓败的说道:“莫真以为钱多得无处花去。” “雪丫头出嫁的时候,我给了五两置办。”徐王氏说这话时瞧了瞧何香梅和徐念月,“大姑娘起了头,月丫头也按着这个置办。但以后你们各房娶媳妇儿,老婆子不管了。” 什么,女儿有,儿子没有! 没有女儿的赵淑琴刚想冒头就被徐怀泽压下了。 今儿这事儿就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儿扯出来的,好不容易关注点都在二哥身上,他不想在这时背上不孝的罪名。 苏丽看有两个儿子的三房都不争,自然也不敢在徐怀川都不说话的情况下,再把矛头带回自家身上。 堂间众人决定先听着。 不过他们也挺意外的,徐王氏舍得给孙女置五两的嫁妆? 徐王氏敢开陈布公的说这些,就代表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徐念雪出嫁的时候,就做了两床被子和两身衣服,搭着男方聘礼的一些东西过去了,首饰都没见一样,花了五两? 大家不说话,也知道最有可能吃掉这笔钱的是何香梅。 一时间,所有人连着徐怀山看何香梅的表情都不对了。 …… “成梓上了五年私塾,书本用了二两,每年束修一两,笔墨纸砚一两,拢共差不多花了十二两。” …… “奶,我不读了。”徐成梓本就不怎么喜欢读书,上私塾一半是因为村里跟他同龄的好些都在,一半是他娘说阿奶总是压榨他们大房,逼着他们种地,他借读书之名,也可以算作是替他们大房休息。 谁也没算过钱一共花了多少,又是不是白花了。 大儿媳妇的心思,徐王氏都知道,看了一眼小孙子,“这事儿你跟你爹娘商量,免得他们又跪在我床前一晚,让我睡不好觉。” 这下,大房两口子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 “老二家的那些龌龊事儿,拢共赔了十余两。”徐王氏看都不想看二房一眼,直接进入下一笔花费。 “思浓那次被打回家,我给了她五两体己银。” !! 众人又被惊讶了,徐思浓出嫁这么多年,只徐老爹在的时候,在她归宁时会回礼。 自从老爹死了,徐王氏对她都是索要,怎么还给过私银? 徐怀泽早早觉得家里人靠不住,更是劝过他那个聪颖的姐姐,别在甘心被老娘一次次吸血了,结果……他老娘还补偿过大姐?! 徐怀泽望着他一直觉得待人不公的娘,内心五味陈杂。 徐王氏却没管旁人的表情,只有些恨其不争的说:“我闺女,我打得骂得,那杨家怎么敢打?思浓这丫,就是没学到老娘拿捏你们爹的手段,要她把杨家大权捏在手里,每月孝敬老娘有什么问题?” 又不是让她把杨家搬空! …… 这道理好像有点歪了。 徐思雨望着徐王氏,看来他娘对徐家闺女的寄望不低啊! 徐王氏发表完她的掌家宣言后,又叫了人。 “老三?” “诶,娘。”徐怀泽恭敬的回答。 “我想请你给你小妹留十两嫁妆。” “娘,您这话说哪里去了,那是公中的钱,都由您说了算。” “好。你放心,你知道你小妹的本事,说不定很快就给你挣回来了。” 徐王氏之所以忍不住要教训徐怀川,除了二儿子浑以外,最伤她的就是他瞧不起她的宝贝闺女,他的亲妹妹。 都说了山神爷给她托过梦,徐思雨是带着福气来徐家的,这不,已经开始显灵了。 只是这老二一家不配沾这个福气。 “剩下多少银子?”徐王氏问,其实是想等徐怀泽开口说个数。 “阿奶,还剩三十三两。”在酒楼偷学算账的徐成杰抢答。 他娘和他弟都懂这时不能开口,却没拉住他。 …… 沉默片刻,徐王氏慢慢起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抱着个陶罐子出来。 “成梓,来写字。” 徐王氏从陶罐先拿出四张的地契,抽出两张先放到桌上说:“怀山是长子,按规矩分大头。家里的地都是他们夫妻在伺候,八亩地都分给他们。”一亩地大约五两,八亩地能值四十两。 “老三,这里有刚刚成杰算出了三十三两,都给你了。” 徐怀泽愣愣的接过陶罐子,不敢说话。 “至于这屋子院子,是当年你们爹起的。如今,我还活着,只会住在这里。所以地契暂时就放在我这儿。 老大家奉养我,而长兄为父,未嫁的妹妹也当由你照顾。 等我百年后,老大把我埋了,这儿就是你的了。 但,现在这屋还是老婆子我的,你明白吗?” 都说到身后事了,徐怀山根本不管他娘在说什么,一个劲儿猛点头。 “而老三,分家了,你就是租住在这里的。每月给我……五十文租金吧。当然,你们一家要是觉得不划算,搬去更好的地方。以后过年过节,回来瞧瞧我这个老太婆就行了。” “娘,我们不搬。我给租金,还会孝敬您。” “嗯,对了,以后你是跟大房搭伙还是自己起灶,你们两兄弟单独商量。” “搭伙,搭伙,我们还是一家人。” 徐王氏欣慰的对徐怀山和徐怀泽点点头,又看了看被批得没有力气的徐老二一家。 “徐怀川,今日……” 徐王氏瞧了瞧天,屋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明日一早,搬到这里去。此后,你认不认我这个娘,孝不孝敬我,我都不强求了。” 徐王氏丢了一张地契给他们。 那是村东的一处旧屋,空了好些年了。 第十五章 分家后 “这是前几年,你妹妹跟张家小子有关系的时候,我从张老头手里要过来的。” 她做的事本不需要交待,但怕误会还是补了句,“花了钱的。” 二十文也是钱。 “这原本是留给老三一家起屋的,现在算是老娘我给你留的活路了。以后,你好不好,莫赖到你兄弟姐妹身上,多想想,你能不能撑起你的家。” “娘,我错了,我撑不起来……”徐怀川倒是有自知之明,满眼求饶,想让徐王氏莫赶他走。 “不是,娘,你真就分我们一间破屋子。”苏氏不甘心,人冲到徐怀川之前,质问徐王氏。 她生了长孙啊! “苏氏,不顺父母,又犯口舌。徐怀川若是要你,你就跟着你男人住。若你想跟我扯皮,我就代表徐家就给你一纸休书。” 徐王氏一针见血,刺到所有儿媳的痛点。 儿子、孙子都不要了,谁还在意一个懒惰又不孝顺的媳妇儿。 这徐家的大长辈都做着见证,苏氏只能哑火,抬手想要把气,撒到不争的徐怀川脸上,结果却被早已悔得不行的徐怀川反手先打了两巴掌。 一阵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而全程,她的好大儿,只冷眼旁观,甚至觉得这场闹剧有些无聊,还打起了瞌睡。 …… 本是来劝和的两位叔公,结果,就只是顺了徐王氏的意,作了见证。 这分家书,徐家三兄弟都画了押,考虑到一些赋税以户纳,而徐王氏还健在,徐家就分家这名声不好,暂时就收在徐王氏手里。 闹剧演完,徐成杞打着火把把两位叔公送回家。 而累得不行的徐家人,各自歇息,各自开始思考明天该怎么过? 门一关上,被徐思雨掺着进屋的徐王氏,立马把徐思雨拉到床铺上。 “哎哟,这么硬,是石头吗?”徐思雨扒开不知什么时候,散了的被褥,发现里面有一、二、三……六、七,七个银锭子,还有几根旧银钗和一对银镯子。 银锭子都是五两重的,那不就是三十五两。 “闺女,这都是你的了。” …… 眼前的徐王氏,哪里还有刚才被子孙气得不行,呼吸不上的模样。 “娘,这不止十两嫁妆。” “傻闺女,娘当年也是有嫁妆的,你姥爷走的时候,提前转了些家资给我。要不,就你爹起了房,那还有钱给你三个哥哥聘媳妇儿,操办婚事。 后来,你爹把钱都补给了我。 你爹走了后,我不敢让人知道咱家的家底,瞒着所有人,把日子往紧了过。 这钱都藏着。 再后来你三哥挣钱了,我才慢慢做样子,让我们家的日子好一半、坏一半的过。 这灾年一遇又一遇的,日子过得太好,会遭人妒忌的。” 对徐思雨,徐王氏毫不隐瞒她的生活哲学。 “唉,要不是你那个不争气的二哥,娘还可以给你存下更多的嫁妆……” 不得不说,徐王氏是真偏心。 这钱,徐思雨想了想,不想收。 “娘,念月的嫁妆也在里面了,还有这都是您的养老钱,我可不敢用。” “嗨。”徐王氏拍拍亲闺女的手,“别担心,娘还留了些,等娘不够用了,再找我闺女要。” 拍着的手突然放慢了节奏,徐王氏又往徐思雨靠了一些,轻轻的说:“你等着,会有人给娘送钱的……” …… 隔壁屋里,何香梅拿着地契瞧完正面又瞧背面,仿佛认得字,喜滋滋的说:“这分了家,以后是不是该我管家了?” 徐怀山看着媳妇儿一脸得意,伸手把地契夺了过来,沉默的说:“娘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管。” 何香梅错愕的看着徐怀山,以为他又是犯轴了,本还想哄着,就听到徐怀山更冰冷的一句话。 “明儿,你回你娘家去住,等你什么时候把雪丫头的嫁妆补齐了,你再回来。” “你要赶我回娘家?”何香梅从铺上惊起,抓着徐怀山的手,却掰不动背着他说话的男人。 她都四十了,爹娘都没了,哪还有娘家! 接着,就开始狠拍徐怀山的手臂,一点没收敛的哭诉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每天在你老徐家做牛做马,养儿育女,这刚一分家,你就赶我回娘家?分家,又不是我闹的!” 何香梅以为徐怀山是有了钱,嫌弃糟糠了,却忘了,刚刚徐王氏算账的过程。 “雪丫头出嫁那年,你那快三十的弟弟突然有钱娶了媳妇儿……” 徐怀山娶何香梅时,年景还不错,媒聘给了张家三两银子。 张家也随大规矩,冲抵嫁妆,让何香梅带着进了徐家。 可新婚第三日,何香梅又把钱带回了张家。 徐怀山知道,但没说什么。 娶媳时,爹娘问他想要什么样的? 是他说的,喜欢隔壁村干活麻利的何香梅。 就冲她能在田间活儿上给他支一把手,他对这个媳妇儿还是满意的。 后来,家里兄弟陆续娶了媳妇儿,何香梅做事儿的时候,多了对妯娌的数落,对徐王氏的不满,不时撺掇他找徐王氏说理。 可她说归说,但手脚还是勤快,再加上她给他生了两子两女,徐怀山只觉得是亲人之间的摩擦,不算多大的事儿,只要他中和,一家人还是甜甜美美的。 何香梅数落他太老实了,徐怀山也只听听笑笑。 日子已经够圆满了,他没什么大志,就想平平安安种好田,一家能吃饱饭。 可没想到,何香梅对徐家不仅仅是抱怨,更背地里,动用女儿的嫁妆,怪不得他乖巧的大女儿嫁人后就不怎么与娘家走动。 以前,徐怀山还以为雪丫头是觉得徐王氏只待见徐思雨,不待见家里其他的女娃子,心里有刺。 可明显,他娘从不苛责女儿。 虽然,嘴上是赔钱货、赔钱货这般叫着,但是想尽办法把她们都往“高”了嫁,还是那种“赔钱”的高嫁。 哪怕当年,大妹低嫁给杀猪匠,也是为了衣食无忧。 “雪丫,都跟女婿去外县了……”何香梅拔高争执的音量,她想说,她闺女过得好,不会在意少的那几两东西。 第十六章 分家后(续) “去外县就不是你女儿了?这几年,你见过她几次?以前我以为是娘对她们姐妹不好,雪丫不愿意回来,现在想想,或许她不想见的是你这个亲娘。” 徐家兄弟,不,或许是说,男人们,对家里事的关注总是不够的。 他们看到了结果和不完整的过程,就以为那是事实。 徐王氏是个强势的娘,常常因为她的突出行为而掩盖了其它人的不堪。 假如错在父母,做儿子的不敢说;可当徐怀山发现,事实不是那样,他开始自责,也开始责问。 老实人,总有种说一不二的气质,何香梅还是有些怕的。 何香梅偷拿女儿的嫁妆贴补娘家,关键就是这偷,触及到徐怀山的底线,此时的他就像块顽石一般,听不见何香梅吵闹和辩解,独自抱着一床被子,到堂屋搭凳子过夜了。 而三房这边,徐怀泽和赵淑琴也是一夜难眠。 “你说娘就这么把地给大哥,把钱给我们,一点儿没给二哥,真的是不管二哥啦?” 沉默片刻,徐怀泽回道:“娘有分寸,我们先听娘的话。” 听娘的话?赵淑琴把头转向徐怀泽,仔细瞧他的神情,真心的? 赵淑琴嫁进徐家后,本来也是敬重婆母的,只是后来,徐怀泽跟她说,让她不要太在意徐王氏,表面迎合就好。 “以前,或许是我误会娘了。淑琴,存在岳父那儿的银子,说不定娘都知道。” 赵淑琴:…… 也是,今夜他们都见识了徐王氏算账的能力。 陶罐边边的有刻画的印记,这大概是不识字的徐王氏记录的一种方式。 “那……该怎么办?”虽说钱都是分给他们三房,但分家前藏私可是不好说的。 别说混不吝的二哥清醒过来,会找他们麻烦,就是憨直的大哥,也不会放过他们。 “娘没说,就当她许了。以后找个机会,给大嫂和二嫂各送一些。” “凭啥?”赵淑琴想不过来,她爹那儿大约存了二十两,听徐怀泽的意思,得等分送出去。 “今日分家,大哥没分一点儿钱。” “可钱都是我们家赚的。” “那你没吃家里饭,住家里房?” “那也没有一百两这么多……”这是赵淑琴心里最怨的。 十七年啊,她们一家做牛做马赚的钱,若只他们一家用,那不是新山村,不,云阳镇的大户。 结果呢?供一大家子花了,最后就留了三十多两。 “娘要是压着不让你我上镇上,家里若不是大哥大嫂能干把地和娘都伺候了,还有大姐夫不帮忙,这钱,我们也是赚不到的。” “娘、大哥大嫂、大姐大姐夫,这些都有功,我认,那二哥二嫂做了什么?” “挡了灾吧。”想到自己二哥,徐怀泽也是无奈。 “啊……” “没有他们,我们挨骂的次数一定会更多些。还有,这次,起头的也是我。” 赵淑琴:…… “行了,先睡了,明早还是得早起干活。哦,对了,陶罐子明早送到娘屋里,让她保管。” “为什么呀?”这钱到手还没热乎,又还回去?赵淑琴是真不乐意了。 “就这破屋烂瓦,你有本事防得住我二哥和成远?” 这两人是掉进粪坑得银子都能捡的起来得人,他能不防着吗? 先前村里花婆婆绝了户,村里都去分了东西。 除了粮食、家具,就徐成远跑去把人家得屋梁和瓦片都拆了,带回来让大哥把徐家屋子整修了一遍。 绝户钱财可分,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动的。 村里谁不说徐成远如蝗虫过境,把花婆婆吊在屋梁的,而压在水缸下的铜板都翻出来了。 这些都是风水钱啊!动了,不怕招报应? 也是徐王氏,怕花婆婆找徐成远,连带徐家的麻烦,不准他进院子,让他再花婆婆坟前烧了一天纸,把“钱”都还了,这才放心。 再说他二哥了,从小就会掏家里的存货。 被徐王氏打断了好几根烧火棍,这才养成对徐王氏的屋敬而远之的习惯。 “二哥对娘会孝顺,可我是他弟弟,对付我,他可没孝道的负担。” 徐怀泽知道赵淑琴舍不得钱,“放心吧。分家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叔公也见证了。我娘不会不认的。” “哦。”赵淑琴不甘不愿的应了。 他们一家还要上工,这么大笔银两,放在徐王氏那里确实安全些。 徐怀泽盘算过,她娘那儿绝对还有养老钱。 三十多两,她拿都拿出来了,便不会污了。 本来他们是可以上镇上买房,搬出去。 但现在的徐怀泽还不想跟徐王氏和徐思雨分开。 徐思雨最近变了许多,若真是显福了,他可不能在这时离了家。 相比分了财产的两房,因钱烦恼,只分到一间破屋的徐怀川更愁。 看着身边睡死的儿子,还有晕过去的婆娘,无尽的黑夜中,只有他清醒和心慌着。 …… 天亮了,不管每个人的想法如何,天亮了。 今日的早饭,是何香梅抢着做的。 她应该是一夜没睡着,一早把做早饭的徐念月拦下了,肿着眼先守在徐王氏的门口。 赶早给徐王氏送钱的赵淑琴,都躲着等何香梅进了厨房,才悄悄去找了徐王氏。 这一场分家,分出去的钱财,一晚上一过又全回到徐王氏手里了。 就徐二哥一家,再来了一场哭闹、求饶,也没使老太太心软,由徐老大“帮衬”着,搬出了徐家院子。 “老二,这是老三让我塞给你的。”徐怀山,悄悄的递了一包铜板给徐怀川。 “哥,娘真不要我了?” 看着三十六岁的弟弟,还像个孩子,得不到只知道哭闹,徐怀山也觉得是时候让他自立门户了。 “要不要,我也不知道。你把娘气成那样,没等着娘气消,你想回去,是不可能的。” “唉,你以前也不是这么浑的。要是爹还在,听你和你媳妇儿这么顶撞娘,我想你连这屋子都没有。” 村东的旧屋,是老石匠的屋子,宅基地不大,但地面是用石块和石子砌平的,是块非常好的的宅基地。 也是他们娘有本事,不知道怎么从村长那里把地拿了下来。 第十七章 上山 徐怀山叮嘱了徐怀川赶紧买些粮食,找些活干,这才甩甩手,回家了。 他和老三私下商量了,以后会常来看看,不会完全不管老二的。 看着他爹对大伯的背影眼神拉丝,仿佛舍不得徐家那没完没了的清苦日子,徐成远把手搭在徐怀川的肩上,“爹,儿子有门路,先前还想着怎么瞒奶奶,现在自由了。儿子养你和娘。” …… 当夜,徐家堂屋,十一口人完完整整继续“清汤寡水”的生活。 哦,前些日子徐思雨买的板油和杨家送的肉,还是被徐王氏紧紧管着。 全家都知道家境不那么苦,但又没什么理由去改变。 分家后的第一次聚齐,徐王氏就决定把徐怀泽的心事了了。 分家前,各房都有各自的想法,这分家的口子开了,住在一起以后保不准还有新的怨气。 晨间,赵淑琴送了陶罐,又不放心的眼神,让徐王氏不舒服。 算了,都出去过。 分开了,各过各的了,才会对比,以前的日子是不是好? “建房?”徐怀泽作为昨日的提问人成了今日的反问人。 “嗯,我寻思过,这房始终是要起的。钱是你们家的,起的当然是你们三房的房子。我们这块宅基地目前看还有空余,但等你们的孙子都来了,可能又不够了。我看不如换个地方。” “娘,你说好就好。” 徐王氏拍了拍腿,那好,明儿你抽时间去趟张家,选块儿空地勘一勘。 徐怀泽想了一会儿,决定对徐王氏坦白些。 “娘,不瞒您说,先前,我是打算一家都搬到镇上去的。我们家没人伺候土地,留在村里也没什么活儿。可昨日二哥一闹,我才知道您原来也是心疼儿子的。 儿子想留在您身边。 若是您觉得我跟大哥分开住更好,那我就想买块相邻的地,以后还跟大哥一起照顾您。” 徐王氏没什么意见,但还是征询徐怀山的意见。 “老大,你觉得呢?” “老三你自己打算下请人和材料得事情,年后开建你们家得留一个人看顾,酒楼的活儿做不了得提前给你们掌柜说。” “诶,我知道了。” 跟村长家有嫌隙,徐王氏让徐怀泽请七叔公家帮忙,一同去。 购宅基地是正经事儿,只要是按着规矩给了买地钱,张大河也没什么好使辫子的地方。 日子有了新的盼头,各人又开始各忙各的。 何香梅没有被硬赶回张家,继续每日老老实实、真真假假的忙着家务。 建房之事,徐怀泽在心里早就准备了千百遍了。 青砖、黑瓦都在镇上铺子预定了,而木料子请徐怀山出力,到山上找找。 村里的传统,有熟木的人家,若不急着建房,可以换给急用的人家。 当然换的木头得是好木头。 若是木头不好,人家可以不换,那就得花钱在木匠那儿买了。 徐思雨听闻大哥和成杞要进山,便闹着要跟着去。 临走之前,老太太死活劝她:“思雨啊,那外面多冷啊,在家待着多好,去山里找什么木头。那可不是你干的活啊,你不还得给香满楼做糕点?” 徐思雨却是想去,香满楼的生意她有数,后两天去杜夫子那儿待一待,就行了。 她想进山,瞧瞧有没有新的机缘。 软磨硬泡,给老太太说了好多好话,最后才勉强得了老人家的同意。 看着送她出门的老太太,徐思雨心里特别的满足,在这里她有一个特别在乎她的老娘,真好! 可没一会儿,徐思雨就后悔了! 平时捡柴的地方,就在家背后的小路上,半坡不到就可以捡一捆,徐思雨曾跟着徐念月去了一次,一看就是找不到奇珍异草的地方,就没再去了。 可今日要走到无主的树林子里,要越过他们村的后山,足足要走两个时辰,徐思雨为了跟上大哥的步伐,走得快要了命。 等他们觉得走到了,停下了,徐成杞颠颠的跑到徐思雨跟前,一脸殷勤的道:“小姑,你累不累啊,赶紧坐着歇会儿吧。” 徐思雨摆摆手,“不太累,你们忙去吧。” 打发走了徐成杞,徐思雨看着湿漉漉得地面,伏地枯死得树干下,果然有过一些菌菇存在过的迹象。 山参、何首乌是没看到,但葛根挺多的。 来都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大哥和成杞正在伐树,只好她自己来挖葛根了。 不过半个时辰,徐思雨就挖出了十多根,已经把她的小背篓装满了一筐。 累得不行的徐思雨也不觉得地脏,一屁股坐在边上休息。 果然,她不适合上山干活,大山也没给她一夜暴富的机会,还是继续琢磨倒货吧。 下山的时候,大哥跟徐成杞扛着一节树木,没法帮他背背篓。 徐思雨只得又咬着牙跟紧回家。 也许是有回家这个盼头,徐思雨竟走得比来时更快。 一个半时辰就走到山下,进村路过村长家的时候,徐思雨看到张越站在人群里,不少人在那边说着恭维的话。 “村长家的儿子就是不一样啊,这考上了秀才,接着就要娶县里的姑娘了。” “那可不,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字都不识,以后见了秀才公得弯腰作揖。” 张越一脸微笑的听着别人的恭维,心里头也是飘飘然的。 一群人自然也看到了老徐家进村,一时间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思雨吗?不说落了水,要养一阵子吗?怎么还干上活了,她娘舍得了?” “都是村里的姑娘,长得漂亮,就不用干活了。以前王翠花养的是秀才夫人,现在下家没着落了,那不干活,干养着,不浪费粮食?” “哎哟,小点声,她听见了……” 被人听到背后说小话,总是不大好得。 这几个也不说了,就看看张越,再看看徐思雨,这徐王氏口里的福娃没福气,她们心里高兴…… 张越故作有礼的跟徐家人打招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徐怀山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走了。 只是步伐又加快了不少,让跟他扛一节木头,正在白眼张越假惺惺的徐成杞差点没跟上。 徐思雨则是微笑的与他和大家点点头。 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哭着要找人理论,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倒是让所有人都很惊讶。 第十八章 白面 张越见她根本没有伤心,心里有点失落,他觉得,徐思雨应该很伤心的。 “思雨,你怎么去山上了?”他走出人群,想把他的英姿展现在徐思雨之前。 在他的印象里,徐思雨平时就什么也不做。 张越很嫌弃,毕竟妇人不会做家务什么的,以后怎么过日子。 只是以前,徐思雨没少给他带糕点,还有饺子什么的,凑合凑合,能给他换换口味。 有徐王氏在,徐家的粮食,不少进他家人的口,徐家人还要帮他家拾柴火…… 总归是有点好处。 可这些好处,跟曹家举荐比起来,差太多了…… 徐思雨看不惯凤凰男,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反问他:“我上山怎么了,山是你家开的。人人上山秀才公都问一遭?秀才公可闲哩。” “哈哈……” 徐成杞难得觉得他小姑姑呛人呛得让人舒服,不自觉笑出了声,让张越更显尴尬。 没空成为旁人的笑料,徐思雨摆了摆手,“你们忙着吧,我们回去了。” 然后,就潇洒的走了。 张越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出神。 这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原本想着,就算说不娶她了,徐思雨也一定会跟着他后面转悠。 可她这么淡定,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了。 徐思雨回到家里就被老太太拉过去上下打量,看到衣服虽然脏兮兮的,但人没伤,这才放心。 “思雨啊,听娘话,以后别去了。” 徐思雨也打算不去了,爬山实在是太累了,正好顺着老太太的台阶,她点头答应了。 葛根倒了出来,徐王氏听徐思雨这树根差不多的东西是可以吃的,立马叫来何香梅和徐念月,让她们收拾,也让她们明日去山上再挖些回来。 晚上依旧是清汤寡水配窝窝头,走了山路,干了活的徐思雨喝完她那碗浓稠,一点儿也没吃饱的感觉,遂“唉”了一声。 老太太看着瘦了的徐思雨,有点担心,“思雨啊,是不是没吃饱啊?” “没有,娘。”徐思雨不想顶着徐王氏,但还是问了,“娘,家里不是有白面吗,这快过年了,能不能吃点好的。” 听到白面,大家伙都看着老太太,眼神放光。 他们的一碗水更是喝不饱,每天醒来肚子都咕噜噜响。 明明他家没这么艰难,可徐王氏有一套省钱养家的哲学,让徐家人不得不一直过艰苦朴素的生活。 家底都掀过了,老太太想藏也藏不住,有些为难,想了想道:“你要是想吃,明天娘让念月给你做手擀面,你自己吃。” 徐家众人:…… 合着他们还是捡来的,只有徐思雨是亲生的! “我也想吃手擀面!”十岁的徐成梓躲在他的饭碗后,小声的说。 老太太瞥了小孙子一眼,又瞧了瞧不出口阻止的大儿子,本想骂人,但最讨骂的儿子和孙子又都不在了,第一时间没骂出口。 紧接着一扫其他人,也是眼巴巴的看着她,都是一副想吃手擀面的表情。 “娘,明天做一顿吧,以后晚饭都做干的。”不吃饱,睡不着。 徐思雨看着全家人面黄肌瘦的,实在是不忍心。 也不是没有那个条件,何必限制着呢? 徐思雨没有经历过缺粮饿肚子的时代,所以对于老太太的想法不敢苟同。 哪怕此时就是这样的时代,她觉得有饭吃的时候就吃饱饭,而不是为了省米粮一直饿着肚子,这人要饿病了、饿没了,那才是真的没有了。 “那可不行啊!”老太太直接拒绝,“咱们以后还得过日子呢,哪能这么吃?好日子也不能一天就过了,不行不行!” 徐思雨没办法,祥装撒气,立马说道,“行行行,怎么不行。不光明天得做,以后都做。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把米缸和面缸塞满,不能不做。” 老太太看着徐思雨扯下她裤头的钥匙,直接跑到她床头,开了床边柜,把存的一袋白面提出来,递到何香梅手上。 “大嫂,做。” “诶。”何香梅接过袋子,从没觉得小姑子泼辣得这么有魅力,看着徐思雨的眼都泛着光。 而老太太看得一脸肉疼,索性把眼闭了起来,看不到就不烦了。 可看不到得她就老想着这么好的面要给这帮兔崽子吃了,太浪费了,她胸口疼。 徐王氏一副要了命得模样,让徐思雨扶额,忙去拍老太太的胸口。 今儿,她夺钥匙还是太冲动了,这要把老太太气过了,她可是再死一次都遇不到对她这么好的娘了。 等老太太缓过来,看了一群吃完了还留在饭桌的众人,吼了一句:“还不下桌,今儿只有窝窝头,明儿才吃白面。一个二个,除了想吃的,就不想粮食吃完了,谁买?也就我闺女,还操心着这一大家子的口粮。” 众人:…… 但想到明天吃白面,让老太太骂了就骂了。 …… 三房的屋子定了,就照着老徐家的布局建。 东边与老屋的西边栅栏接着,开个门就是连通的。 徐怀泽在镇上定了青砖、黑瓦,开了十文一天的工钱在村里联系壮汉,一切就等着开春后破土。 徐怀山夫妇肯定是要帮忙的,连徐念月做饭都算一份工。 “老二,你也叫了?”徐怀山问。 “淑琴送米去的时候,二哥和成远都不在家,就只给二嫂说了。淑琴说二嫂的样子看着也是要出门的。”徐怀泽答。 “不在家?大冷天的,能耐到哪儿去了?” 修房给工人做饭的粮食,徐王氏不出,让徐怀泽自己拿钱去买。徐怀泽买的最便宜的。想着跟大哥说的要照顾二哥,就送了些去。 徐怀山一不掌钱、二无余粮,只能让徐念月做家里的窝窝头时多裹些野菜,每天能留下几个给老二家送去。 他最近只顾着上山,没时间去看徐怀川的情况。 “大哥不是让二哥去找活儿吗?二哥可能听进去了吧,这节前不少富户家中繁忙,会请一些临时人工,以前成远就去跑过,估计这次带着二哥也去了吧。”徐怀泽不想徐怀山分心,推说道。 “是就好了。” 第十九章 布料 徐思雨老早就提了要去县城走一遭,可徐王氏不放心,一直在村里等着牛老汉说的年二十这日,村里媳妇儿统一租车进县城了,才让她跟着村里人一同去。 这一车人,都来自村里家底相对丰厚,非得进县城采购些不一样年货的人家。 徐王氏招呼了七叔公的小儿媳妇李柳儿:“她堂嫂,照顾下思雨。” “诶,知道了,大婶子放心。”李柳儿才嫁进村里,跟徐思雨不熟,但就像一个热情的姐姐要照顾妹妹般,抓着徐思雨的手答应着徐王氏。 牛车乘着朝阳出发了,冷风有些刮脸,可一车小媳妇儿将要逛街的心情放飞着,在车上不停地叽叽喳喳。 李柳儿默了一遍要买的年货,笑着对牛车对面长相秀丽的小妇人问道:“长河媳妇儿,你这身桃色布扯的是哪家的,我看你衣裙穿了好久,都没掉色。料子贵不贵?” 因一身新艳,小妇人坐着牛车,都小心翼翼,看着终于有人关注到她了,微微抬了下巴,满是得意的回道:“冯记。我买的时候是四钱一匹,如今可不好说涨不涨价?” “四钱,不就是粗布,也要四钱。” “哟,李柳儿,粗布也有好坏,大染坊出的颜色管得久,又不是镇上那些小作坊,这不该比一般货贵些?” “你说得是。”李柳儿也没在意小妇人的奚落,还在邀请她:“那你今儿带着我们一起去冯记再瞧瞧,看老主顾的面儿上,可能店家会我们个便宜。” “哎哟,不好意思。我今儿得先去月华楼排队买白玉冻。那个一天就出一百盒,我答应我们家小宝今儿必须带盒回家。买完那个……”这个长河媳妇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她要去得店铺,要买的东西这家不是限量,那家就是招牌的,说到底就是她没空…… 直接拒绝了也就当人是直率,这数落式的拒绝,只会让人难堪。 李柳儿半年前嫁到新山村,新媳妇儿还没怎么出门。 家里公婆妯娌都和蔼的,真没想到一个村里还有这般不通人情的。 本来很高兴进城的人,一下有些悻悻的。 徐思雨拉了拉李柳儿的袖子:“嫂子,我陪你去。” “嗯。”少拉关系了,李柳儿觉得也无需非要一些人的友善。 其实一车的女人,碎嘴平常,但很少这般当着面打谁的脸。 今儿车上有长河媳妇儿,脾气不好只能算小媳妇儿中的第二,若论第一,大家都把目光放到徐思雨这个“前村长准儿媳”身上。 很多人心里明白,长河媳妇儿跟李柳儿没什么过结,不应该这么怼人的。 她的气,十有八九发在李柳儿身边的徐思雨身上。 毕竟徐思雨是村里吃得最好,穿得最美的女子,以前没少嘲笑她们这些要劳作的媳妇儿,穿得掉色的抹布,跟她走在一起都不配…… 大家没帮李柳儿说话,就是看徐思雨跟李柳儿挺亲的,会不会先帮人跟长河媳妇儿开骂? 可这徐思雨怎么不发作?是落水落傻了,忘了怎么发火了? 在车上不说是最安静的,但说话怎么细声细气的了? 晃荡的牛车上,没等着好戏的众人,开始发困,你歪我倒的靠着,撑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县城。 虽然在车上没开口,但有好几个媳妇儿都想去冯记买新布。 加入的人多,不怕吃亏了,李柳儿心情又好了起来。 姐姐妹妹的,手挽手赶到冯记布庄。 “啥?四钱五一匹,不是四钱吗?掌柜,我们可是要两匹。” 没占着便宜,还贵了! 李柳儿说话的声音大得显出了她的不甘心。 徐思雨见到布庄掌柜不耐烦的表情,就知道两匹这个数量对他没有吸引力。 “半年前猪肉才二十二文,可这月都二十六文了。我家料子颜色正,质地好,本来就供不应求,你说该不该涨?” “那你不能等我们买了再涨?”跟着李柳儿的一位小娘子本来没怎么想买的,但现在被吊足了口味,还真想买了。 “桃红贵,那批绿色的呢?” “绿色?你说那匹,至少五钱?”掌柜觉得这群小妇人没一个识货的,更不想接待了。 李柳儿本来是想要给她自己和夫君做一套新衣,可这价格涨得,她只够给夫君扯布做了。 在他们砍价的角落,徐思雨仔细搜了好几匹布料在拼夕夕的价格。 感谢“商品自动识别功能”,布庄里四五钱一匹的布,在拼夕夕只有八十文。 徐思雨快速的穿到李柳儿的身边,拖着她到一边,“嫂子,这布,我有熟路,三百八十文,可以拿到!” “真的?” “嗯,就是不能在这儿买卖,得偷偷的……” 李柳儿本是就是爽快人,立马用手指按住徐思雨的嘴,“我懂。” 假装要召集大家商量,把徐思雨卖在所有人面前。 不是,徐思雨就打算低调的自家两匹、小嫂子一匹,这怎么都公开了? “柳儿。”年纪大一点的媳妇儿想了想,“你这堂妹说的话……不能全信。” 其实她想说不靠谱。 “哦,那信的买呗。”李柳儿是听说过徐思雨很多风言风语,但是在他们家里,公公是不准他们去掺和这些说话的。 有的人怀疑,但有的人不想放弃这个便宜。 “思雨,你真能拿到料子,跟冯记的一样?” “我瞧着是一样的。”虽是商品识别,但徐思雨确实保证不了。 她选看的是比较厚实的棉布,应该不会太差。 “能按尺卖吗?” “这可没办法。人家都是偷偷拿出来卖的,我想着我嫂子想要得紧,才想起认识这么一个人。” “你认识得是谁?” …… 随着追问得越来越深入,李柳儿不高兴。 “行了,行了,你们瞧不上,就别跟着买。都说是偷偷的了,还能告诉你是谁偷偷卖的?” 这话说得不错。 想必是布庄的小二之类的,才有这能耐。 众人犹豫了好久,决定试一试,两三个人凑一匹,纷纷解开荷包,把银钱交给徐思雨。 第二十章 融入 “思雨妹子,我可先说啊,料子走展一点没事,可差太多,我们可要退的啊。” “行。”拼夕夕包退。 “那你们先去买其他的,我这就去找人。” 其他人都走了,就李柳儿想留下来陪她,也被她打发走了,只说好直接在牛车那儿等。 这女人的购物欲都是能刺激的。 先前比着四钱一匹,大家凑了两匹布,现在在徐思雨这儿是要买四匹布。 徐思雨等着他们都走远了,才慢慢逛了起来。 徐思雨没什么想买的,纯粹就是来了解县里的市场情况,看看有没有像香满楼那样的机会。 没有人跟着,她连样子都不用做,纯纯干逛。 腊月,香香的腊肉和香肠是当季热卖。 徐思雨逛了好几家粮油铺和杂货铺,都没见排骨香肠,便在一家大一点的铺子问了问面目慈祥的老掌柜。 “排骨是排骨、香肠是香肠,排骨香肠没听过?” “那您这儿收卖吗?” “呵呵,姑娘是做了吃食,要卖啊?可是腊月就要过了,现在收不好卖了。下次你做吃食,得赶在时节前准备好。”这是很简单的生意经,徐思雨连忙点头。 “嗯嗯,谢谢掌柜提点。我也就是来问问,我能做的挺多的,我们镇上香满楼还收了我的糕点……”徐思雨开始吹了,没注意到粮铺楼上有人笑着看她与老掌柜套近乎。 “哦?那好,你是哪个镇下的?林家的大席筵,老儿可会去尝。若姑娘的手艺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小老儿就跟你约定来年收你的腊货。” 徐思雨很高兴,翘出小尾指,“一言为定?” 老掌柜顿了一下,抖了抖袖子,伸出尾指勾上,“一言未定!” 潜在的生意,也是生意嘛。 徐思雨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慢慢往县城外走去。 其实,徐思雨也想用玻璃,镜子这些换一个一夜暴富的机会。 但是,当铺外那转来转去的闲汉,多少警示了徐思雨,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靠典当致富风险不低。 牛车停在东门,徐思雨是在北门出的县城,沿着城墙走到进牛车的位置,躲在一个角落开始在拼夕夕里买买买。 毕竟是打着采购糕点食材的名义,徐思雨又买了两斤糯米、五斤面粉、十斤米、半斤芝麻,然后就是九匹布。 一匹布有一斤半重,所有的加起来,徐思雨差点没把她自己压死,哆哆嗦嗦的背着往牛车走。 “哎呀,这么重,你怎么不说让我们去接你。”李柳儿老早就等在牛车旁,一晃眼就见到一个人驮着布在移动。 她为人爽快,分离之后,很快就把其他该买的都买了,第一个赶回等车点。 干等着徐思雨,越等心越焦,她明明答应了大婶子照顾徐思雨,怎么一进城就忘了,只记得买东西了。 “哎哟,嫂子,你来的真是时候,快快快,上面没拆板子的就是大家的货。” 徐思雨自己觉得料子是不错的,她买给徐家的五匹都把板子拆了,但大家的没弄,怕有人不满意退货。 “看把你累的,是嫂子不好,给你找事儿了。” 惦记布料的人相继回来了,看到料子的成色,都很满意,等车的时候,按着各家的数分拆了。 “哎呀呀,思雨,这布摸着比冯记那匹还要厚实些。是好货啊!” “啊,你们满意就好。” “满意,满意,你还有没有,嫂子再要一匹。” “得了吧,刚要你买的时候,扭扭捏捏。现在觉得好了。没看见我们思雨像驴一样驮着布走过来的,苦是她吃的,人情是她欠的,好处都是我们占的。” 其实一人也就省了十文二十文,在她们看来,便宜是没占够的。 徐思雨一匹赚三百文,就算把她买的几匹布钱都抵了,还暴赚八钱。 卸了货没这么难受的她觉得,这活儿挺好。但暂时还是就做这一票了。 这车上没买的人和本来就没想买的人看她的眼色都不好,好像她欠了她们似的。 算了,别拉仇恨了。 牛车回到村里,太阳刚好下山了。 徐王氏担心的身影被落日拉得好长,在见到徐思雨后才彻底松了下来。 看着一背篓的棉布,徐王氏胸口又痛了。 心想,这闺女不会把嫁妆银子都花了吧。 “娘,回去跟你说。”徐思雨递了一叠布给徐王氏,让她没手打她,赶紧拉着她娘往家里走,远离那些想感谢,或想调笑她的人。 …… 里屋铺上,徐王氏手轻轻抚着布,“你说你从布庄拿布,倒卖给村里人,每匹赚三十个铜板?” 没办法,徐思雨又又又骗她娘了。 徐王氏突然拍了大腿,“哎呀,闺女,你早说啊。你早说我让你哥跟着你去拿个十匹八匹,像个货郎挨家挨户的问着卖,那还不能赚个满。” …… 舍不得花钱,没关系,但不妨碍徐王氏能敏锐的发现赚钱的门道。 从这点看,三哥的精明还是继承于徐王氏。 徐思雨其实也在思考,从哪里入手,正大光明的做生意,而不是她现在这种打游击的方式。 “娘,这事儿不能做多了。等女儿再找找别的机会。” 要是瞒着东家,私下偷偷的便宜卖布,那布庄里的“好人”就不好了。 徐王氏明白的点点头,“诶,瞧娘这张嘴,我闺女能做的事儿,哪是其他人随随便便做得了的。娘就是随口一说,没有怪你的意思。” “娘我知道的。您瞧,我给您、大哥、大姐、二哥、三哥,都买了布。” “诶,我闺女孝顺。你二哥就不给了,他该吃吃苦。接下来几日你不是要借杜夫子家的厨房,给杜夫子带去。” “好,听您的。” 讹张家钱的时候,发的大话,第一件——要给全家做新衣服终于要实现了。 当夜徐王氏,就把徐思雨买的布分下去做新衣了。 跟徐思雨一家一匹的分法不同,徐王氏是按着个头需要的尺寸,一一分下的。 徐思雨发现她忘了买棉花,其实也不是忘了。 市面上棉花是很贵的,她是没想好用什么理由买,怎么带回家? 第二十一章 过年 到这儿二十日,她说的谎比过去二十年都多。 她想她不能只是纯倒卖,还是得将她新世纪的见识融入这时代的方式来改变生活,这样所得的一切才会变得合理。 而心安理得的享受。 徐思雨也是个就事论事的,想着保暖,棉花没有,那该做羽绒啊! “娘,村里有谁养鸭鹅的吗?” “想吃鸭,还是想吃鹅,廿八让你三哥带香满楼的菜回来。把烧鸡那道菜换了。” 买香满楼的菜是廿九祭祖用的,都是徐老爹喜欢的口味,徐思雨可不想抢:“不不不,那是爹的烧鸡,不要换。 徐王氏欣慰的看看徐思雨,“你爹这个福气薄的,没看到我们这么孝顺的闺女。” 烧鸡:…… 孝顺就是孝顺吧,徐王氏对她孝顺的定义跟别人不一样。 “娘,我不是要吃肉,我是要鸭毛、鹅毛做衣服。” “鸭毛、鹅毛做衣服?那不有屎味儿?”徐王氏不解。 “嗯,以前师娘说过,鸭鹅的绒毛很保暖,用草药水喷喷,可以去味……我们家靠山这边,就有那种草药。” 师娘啊师娘,您就替思雨遮掩下祛味剂啊!徐思雨心里默念着。 她继续给徐王氏解释道:“就像皮料子,经过鞣制,可以去掉腥味,动物毛也是可以的。” “哦。”徐王氏第一次听到用鸭毛保暖,不置可否。 但不管怎样,姑娘不就要点毛吗?这还不好办。 取毛有一定要求,其实生拔毛是最好的,但是徐思雨想想都觉得残忍,还是让它们利索的死吧。 她只把湿拉和干拉的法子说给徐王氏听,徐王氏立马就答应了她,“明儿,娘就在村里跑一圈,这过年过节的总有杀鸭宰鹅的,拔点毛还是可以的。还有你三嫂娘家,有片塘子,我让她找她爹给我闺女要去……” 好吧,虽然听着可能要的方式方法不对,但徐思雨暂时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等她把内胆做出来了,她就可以借这个名义开始倒卖更多的东西。 不难想,因为徐思雨要羽绒,徐王氏又把村里搞得鸭飞鹅跳。 大嫂何香梅是拔毛主力,更是对小姑子的折腾气得不行。 前些日子还觉得徐思雨变好了,现在又觉得她是换了一个方式折腾人。 徐思雨则在杜夫子家“埋头苦干”,两耳不闻窗外事。 每天收到徐王氏“要来”的毛,先放在簸箕里晒着,等她“空”了再来做内胆。 廿九,北山上坟。 一盒的糕点让多年没哭坟的徐王氏对着徐老爹的墓碑又哭又唠叨:“咱们闺女懂事了,孝敬你的,你可要多吃点。” 徐老爹吃到吃不到,能吃多少,徐思雨不知道。 反正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这祭品,是要打包带回家的。 酒、肉,都先存着,要作全家人的年夜饭,撑一家的排面。 一年中最后的两日,私塾没开,酒楼工只做半日,但所有人都很忙,嗯,忙着过年。 因为第二天一早,香满楼要来收货,徐思雨让徐三哥下工后把她在杜夫子厨房“做”的糕点运回家里。 板车走在田坎间,徐思雨打着火把走在前面,慢慢走。 徐怀泽打量了这个最近变化很大,尤其是对家里人态度变化特别大的妹妹,开口问:“幺妹,你弄鸭毛是有新的赚钱想法?” 莫说,三哥是家里最精明的了,这就在探视商机了。 “嗯呐,还在试验阶段。” 听着徐思雨这么爽快的承认,徐怀泽也放心了些。 徐王氏让他给岳家带话,说是岳家所有的鸭、鹅毛都要留给徐家。 岳丈家就在云阳镇的另一方向十里路,家里地不多,靠一个小水塘养着鱼鸭,贴补家用。 几日前,他去了一趟。 老人家奇怪徐家要鸭、鹅就算了,要毛是怎么回事?追问他是不是他娘借着要肉?还有,有多少要多少,是多少? 徐怀泽没得定数,就说要毛,让岳父随便留就是了。 现在知道不是乱搞,就很好奇:“这个也是想卖给香满楼?” “不是。”徐思雨猜到徐怀泽是想插进她的买卖里,话不再多说。 这家里,对她最好的是徐王氏,接着是大姐和大哥。徐思雨说的好,是真心的那种。 二哥、三哥也迁就她,但参杂的原因就多了。 徐思雨是典型的认亲不认理。 徐家既然分家了,那有的事便是不能随便共享的。 “这个,我准备好了,会找娘出主意。”徐王氏是她的原始股东,兄弟姐妹怎么安排,徐思雨觉得该听她的。 “现在只有糕点拿得出手。”徐思雨补充道。 “那新年修房,三哥给你搭个厨房吧。三哥觉得于掌柜肯定会跟你定糕点,这老借杜夫子家的厨房,也不太合适。” “得啊,还有茅房,拆了重修,这个我出钱。” 徐怀泽也是服了他妹了,从厨房说到茅房,他家的茅房,确实……一言难尽。 “修!但不用你出钱,三哥出。” …… 大年三十,新山村一改冬日宁静,整村都噼里啪啦的忙活着。 按时交货给香满楼后,徐思雨今日最大的任务就是守着厨房,以免她娘影响大嫂的发挥。 自从徐思雨掏了自家白面,又掏了存米,这几天就把徐王氏准备吃两个月的粮食干完了。 徐王氏不骂闺女,就把压力给到做饭的何香梅和徐念月这边。 前两天,他们又开始吃稀的了。 可今儿是大年三十啊,年夜饭不只是吃,更是一种祝祈,希望来年五谷丰登,年年有余…… 徐王氏倒是说了今夜吃干饭,但菜就只吃祭祖后留下的饭菜,一只烧鸡、一盘酥肉、一碗炸豆腐丸子…… 徐思雨觉得不成。 踩着板凳,把吊着的老腊肉取了下来,扔到洗菜盆里。 “张家的肉,还等着过年哩。” 徐念月瞧着徐思雨对她挑眉,立马明白,添水刷肉。 小姑说得对,晦气不能过年。 “诶……煨萝卜哟!”徐思雨点了做法,洗了腊肉味的萝卜,又软又香,死板板的老腊肉好吃多了。 “知道了,小姑。”徐念月麻利的搓洗手中肉,回答得喜气洋洋。 …… 第二十二章 新计划 一个菜搞定,徐念月又开始添第二个菜。 这过年怎么能没有鱼呢? “成杞,走,捞鱼去。”徐思雨开始支使第二个人。 “小姑,大过年的,你莫害我啊!”成杞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他姑落水了,是真害怕说的这话,却直接挨了他爹的一个大劈斗。 “怎么跟你小姑说话的?” 徐思雨忙劝开,“大哥,没事。” 然后用力打到徐成杞的肩膀上,咬着牙说:“反正我要去捞鱼了,你自己看,去不去吧?” 大小伙子没办法,劝不动小姑奶奶,只能跟着。 路上徐思雨还为了宽他的心,说:“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放心,我绑条藤曼,离河远远的,你下去捞。” 徐成杞:…… 新山村的这条河上次都能捕到鱼,这次一定可以。 徐思雨说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她就“买”条鱼,反正饭桌上必须有鱼。 小姑的道理,是歪理也是真理,必须服从。 走出门后,徐成杞的心理负担就从不能去河边变成了早点捞到鱼。 同样的地点,同样只把草网子撒了一刻钟,就抓到鱼了。 徐思雨看徐成杞抓着鱼,一时有点怀疑这鱼该不会就是上一次捕到的鱼吧。 徐思雨望着不息的流水,认认真真端详这处重生之地,对天地的馈赠由衷的感激。 耳边传来徐成杞喊她快点回家的大声量,徐思雨一回头就看到他很着急,手脚必用的招呼着,着急要带她这个小姑回家。 这次没再放走一条鱼了! 新山村人,嗜麻辣! 这条四斤重的大草鱼,加上野菜垫底,在何香梅的手下成了满满一盆麻辣鱼,占了饭桌上八分之一的位置。 每个人就着一桌五个荤菜的席面,起步干了两碗饭。 祭祖用的糕点不够饭后分,徐思雨便在堂中火盆上一直烧着水,等到差不多时,给大家冲了红糖芝麻葛根粉吃。 “小姑,还要。” 大人们都觉得甜腻腻的一碗就够了,只有徐成梓和徐念月端着碗要吃第二碗。 徐王氏也吃得很舒服,但见此不知足的孙子孙女还是不高兴了,“吃吃吃,天天吃这么多的,怎么喂不饱了。” 徐王氏不准徐思雨接触滚水。 冲粉,是徐念月做的。 徐思雨给她说了一遍,冷水散粉,滚水冲调,她一下就会了。 他们找徐思雨,是要加调料。 纯葛根有一点点苦,加了糖和芝麻,香香甜甜的,就不苦了。 看着两人要缩回的手,徐思雨手上一把接过,嘴上同时劝说着徐王氏。“诶,娘,说好了。今明两天不骂人,这可关乎一年的运势。” “好好,闺女。我不说了,你也别给他们弄太多了,这吃多了积食,到时还得化,多浪费啊!” 想午前,她趁闺女出门,从孙女手上抢下的半块腊肉,又被闺女拿去泡水里了,说是明早蒸糯米圆子用。 行吧,闺女是舍不得一家人吃苦。 徐王氏发现这家里啊,越来越听她闺女的了。 但她乐见其成。 这翻年,徐思雨就十六了,老张家这个冤孽,害她闺女岁数到了,还没有婆家。徐王氏心里的恨就没有少过。 姑娘未嫁,要是徐家各个都像老二那样嫌弃上徐思雨,那可怎么办哦? 徐王氏不是不想长命百岁,但五十好几了,谁也说不准老天爷哪天就把她收了。 要是她不在了,不知道这些儿孙还会不会照顾好徐思雨。 红纸辉映,油灯发出的光柔和又温暖。 醉眼朦胧中,这一大家子人看着还算和谐温馨,成家、生子、孙辈也大了,就她的小女儿,还没着落,让人放不下心…… 年后初七,三房的地开始破土。 全家人都忙着,徐王氏自然是闲不住的,这起房子从挖地基、打石基、午饭、休息时间……真是哪儿哪儿她都操心着,这倒方便了徐思雨闭门试验羽绒的加工。 虽然要过季了,但不妨碍徐思雨现在验证出来,再待来年。 其实可能都不待来年,这时代的人都喜欢囤货。 绒毛前期的清洗和晾晒都是何香梅帮忙做的,徐思雨悄悄从拼夕夕里买了祛味消毒剂、肥皂、苏打和白油,全都换上陶罐包装。 挨着试了几种脱脂加工、再烘干方式,很快就做出纤维舒展、蓬松的羽绒。 用了外挂,这倒是挺容易的。 徐思雨拆了徐王氏和她自己的一件旧衣服,改成背心。 为了测试跑绒,徐思雨先是给旧衣料喷了一层防绒涂料,又将徐王氏的背心按菱格分区而她的按条形分区加绒缝制。 大工告成后,她立马把徐王氏叫了回来试衣服,穿好,又让徐王氏继续出门监工。 就一下午,徐王氏就感觉到这件背心的保暖力,不比她那件掉渣的杂皮褂子差。 夜里脱下没多久,人一下就感觉凉了。 徐王氏又穿上,裹进被窝里,徐王氏觉得身体在发汗。 “闺女,这个,真暖!” “嗯呐,明日我再改改被子,夜里我们就不用烧火盆了。” 经过一家人倒村的努力,也就十几只鸭子,一只鹅都没有。羽毛很多,但绒毛量其实不算多。 加上三嫂归宁后带回的量,徐思雨想了想,还是先做一床被子,孝敬徐王氏。 “娘,你多穿穿,多晒晒,看有没有不舒服或是臭味出来。” 如今看,羽绒被做出来应该是不难的,但要想商业化,原料量就是一个问题。 衣服做完后,徐思雨还想了鸭羽的用途,在她的脑子里,能贴近这个时代的做法大约就是诸葛孔明的羽毛扇、欧式羽毛笔、毽子、《红楼梦》中贾母赏给宝琴的“凫靥裘”斗篷、还有各种工艺头饰…… 但这些工艺开发,单靠她个人,可能是有点难度的,只能暂放在一边,先把羽绒服、羽绒被先做起来。 就这,找完原材料还要去找销路了,这更是徐思雨的短板,想得到的事儿就不少了,可起完房子,就要春种了。 新山村也是年种双季稻的。谷雨到霜降间,地里事是农家人做大的事儿,徐家也没多余的人力陪徐思雨折腾了。 徐思雨还是得自己多想想怎么办? 第二十三章 羽绒 第二日,徐思雨拆开徐王氏的被子,清出的被絮是黑疙瘩般的老旧棉花和一些芦花。 也是,时下棉花一斤六十文,一床被子三四斤棉,依徐王氏的脾性,她肯定是舍不得两三年就换的,大概一用就是好多年。 徐思雨把旧絮都掏出来用竹篓装着,没丢。 估计除了她的被褥,家里其他人的还不如徐王氏的,这些就放在一边,看谁愿意拿去用就拿去,说不定会先补成为她的垫褥子。 拆掉的被面也是很旧了的,徐思雨洗过之后,还是觉得压不住羽绒,只好偷偷,在拼夕夕买了一床米色的羽绒被胆面,先用着。 就算被徐王氏发现了,她就打哈哈过去,反正她摸清徐王氏的脉,是不会对她追根究底的。 作弊的工具使用得越多,徐思雨的效率就越高。 被面还没烤干,被胆就完全弄好了。 徐思雨刚准备休息会儿,就听见三哥来敲门,说是有人找她。 三哥一家,就三嫂一人休了工,在家跟着修房的进度,照理说这还没过午,三哥应在香满楼忙,不该回家的。 徐思雨收拾了一下,把见不得人的秘密都锁在她的百宝箱里,给烤着的被面换了一个方向,再出了屋。 “小妹,这是东家少爷、这是于掌柜,他们是来找你商量糕点合作的。” 徐思雨望着他哥,希望得到点有用的讯息,但好像他哥也挺迷茫的,只是个负责带路的。 香满楼的东家——林家,可是常嘉县的首富,在县里做生意都是别人求着他们,若非势均力敌的商业伙伴,可不会有东家和掌柜同时到访的场面。 她卖的就是小小的糕点啊,难道有无限商机? 见礼之后,于掌柜又介绍了一遍自家少爷。 “徐二姑娘,这是香满楼东家二少爷,忆青少爷。”于掌柜侧手恭敬的指向身旁穿着丝绸长袍的公子。 像白杨一般挺拔的身姿进入徐思雨的双眼打量之中。 真是一位英俊小生,精致的五官中,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在不浓不淡的剑眉下,让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 “林公子,见好。”徐思雨表达礼貌的再行一礼。 这是林忆青第二次见到这位有意思的小娘子。 第一次就是年前周家粮铺里,他在二楼,见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小娘子,跟他们周家资历最深的老掌柜空口谈了一笔“生意”。 老周也是一时被这姑娘的朝气迷了眼,人走后,反应过来了,自己都笑话自己,不适合做生意了。 不过,这自嘲,在见到云阳镇上送的枣泥核桃开运酥后,有变成老周对自己有“火眼金睛”的自赞。 于掌柜带去的一百枚,林家自家人都不够吃,最后没几个分了出来。 这情况,在林家的大席筵上可是不多见的。毕竟林家旗下二十多家香满楼,每年收到的新奇吃食摆到林家席面上,大家都是浅尝一口,很少有这样老老少少都中意的。 “徐姑娘,有礼。”林忆青先回礼,然后等着徐怀泽招呼他们重新坐下后,再开启正题。 “你要买枣泥核桃开运酥?” “是的。”林忆青很坦然,“不瞒徐姑娘,我家的大师傅研究过你的配方,味道做出来,能有个七八分。” “哦?” “但是这世上既然有十分手艺,我香满楼是不愿做七八分的。”这也是为何他们林家从不跟月华楼竞争白玉冻。 “所以?” “徐二姑娘若是愿意将食方卖给林家,我们可以出这个数。”林忆青手掌摊开,五根手指展示得分明。 一旁听着得徐怀泽内心汹涌,以他们一家全家出动,在香满楼累死累活干五年,差不多才能挣到这个数。 他妹,一个方子? “若我不想卖呢?”徐思雨倒不是故意拿乔,但她拿出方子,解释不了食材,这不就暴露了。 “那我们就谈谈,香满楼从徐姑娘这里订做,你觉得如何?”林忆青把徐思雨想成手艺不错的师傅,人和方子都在,也是很好的。 “可以。”回归到倒卖,徐思雨能应付。“您开个价?” 林忆青:…… 林忆青本来想等徐思雨开价,他再减一减,谁晓得这个村姑子还真是稳得住的,瞧他旁边的兄长都没她这般淡定。 “先前于掌柜二十两得一百枚,算下来一枚两百钱,这价比时下府城里最贵的月饼。徐二姑娘,我们做买卖的,看着利高,除去成本,还要上缴官府二成利税。林某出价五十文一枚可好?这样千枚之后,你赚的可就超过五十两了。” “林公子,你当我的酥饼是凭空出来的,不用材料的?” “材料林氏出,你看可好?” “您这是变着法要我的方子啊?”徐思雨对这位帅哥的印象大打折扣,开始假笑以待。 果然,无奸不商。 “不过,不瞒您说,你林家粮油铺没有我要的材料。”徐思雨的话相当于就是拒绝了。 场面一度尴尬,这时,于掌柜出声想要挽回一点。 “徐二姑娘,要不你说个价?我们东家,不光是打算售卖,林家家大业大,交游广泛,每月都要走礼不少,这接下来花朝节、上巳节……,只要你的模具改一改,算算一月出两三百酥饼,都不难。” 于掌柜的意思是要徐思雨薄利多销,可既然林忆青已经拿府城最贵的月饼来比了,那大约是能比的。 “一百五十文。”徐思雨叫了价,这比林忆青的出价高了两倍。 对她的狮子大开口,林忆青笑了。 他甩甩衣袍,翘起二郎腿,姿态从起初的和蔼,转为高傲,回价:“一百文。” 徐怀泽就是有眼力价的人,一见东家的姿态,马上就有些着急的看着徐思雨。 说实话,他想答应了。 但他也清楚,他没办法左右徐思雨的想法。 若他答应,徐思雨不做,那就全压到他身上,哪怕让他陪钱,估计他娘都是把他卖给香满楼,也不会帮他的。 “一百六十文。”徐思雨再还价,把徐怀泽吓得从凳子上跌下来。 第二十四章 误会 怎么回事?这么没用?不是精明的三哥吗?看不出她的反向操作。 徐怀泽对这些大商家有一点点了解,他们并不是面慈心善的大好人。 你对他们有用的时候,这些人会以礼相待,可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时,那就不一定会遭到什么报复了。 小妹啊小妹,这是把家里的脾气撒到外人身上,不知道要惹多大的祸。 徐怀泽一时只想把徐王氏赶快回来,莫揪着他那边修房的细枝末节折腾了。 “徐姑娘,没你这般还价的?”见上有不虞,于掌柜用训斥的口气责问徐思雨。 “听闻香满楼请的大厨,都是最好的,工银要比其他家多一两。于掌柜尝过我的酥饼,林公子也明白其中的与众不同,为何在我这儿就一味的贬低呢?” 没被他的权势吓着认错,还继续讲理,虽然是歪理,这虎丫头真是村姑子? 林忆青审视的目光中,打着一点点欣赏,不自觉的放下了翘着的腿,不过还是绷着表情问:“徐姑娘,谈生意,诚意得双方给。本公子还能抬高一点儿,但若姑娘无意达成,今日就当本公子白跑一趟。” 哎呀呀,这下于掌柜有点慌了。 这生意相当于是他在穿针引线,做成了,东家有赏;黄了,自然有罚。 于掌柜都想踢徐怀泽几脚,身为兄长,还不能替妹作主。 这就是没做好背景调查了! 站在一旁做背景的徐怀泽也焦虑啊,他还真是不能。他看他妹根本就不想让步的样子,也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钱给得太低了,做不出来。 哦,对,他怎么忘了,上次得赏回来,徐思雨是给徐王氏说赚五两多。 五两多,以徐怀泽的估计,徐思雨怎么都留了一二两,那一个算下来最少也是一百二三,好像他妹要个一百五十文,没什么错了。 只是他不懂怎么跟掌柜的辩解,便作不懂,一切旁听吧。 只希望掌柜莫迁怒于他,迁怒也行,就是不要退了他一家的活计…… “诚意?我以为你们商人只谈利益。”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徐思雨的直白令场面再次沉寂。 现代的徐思雨就是这样一个直愣愣的性格,好时好,恶时恶。 哪怕心里知道人情事故该有弯弯绕绕,可行事作风永远都是走直线。 所以,受不了社会气回家躺平了…… 但是,那是她有资本,如今的徐思雨,可以为了徐王氏,弯一点点。 “咳咳,我是说,我们说事儿,别谈虚的。” 在场三个男人:…… 还是有最终决策权的林忆青稳住了,问:“那还是一百五?徐二姑娘,能不能让步些,让本公子有点赚头?” 对嘛,你要给台阶啊。 徐思雨真实能降的空间很大,但这是她的红利啊,她也有点葛朗台上身了,不晓得还多少合适? 徐思雨的冥思苦想,倒让林忆青相信她的枣泥核桃开运酥金贵了。 “一百五,少不了了。”徐思雨想了好久,开口。 “不仅如此,林公子还得答应我给我家,给我砌一个新炉子。” 这次,林忆青倒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很有耐心的等徐思雨说理由。 “林公子,我这个炉子,会有些特别。你家的大师傅,定有能力把它用得更好。” 成交! 林忆青想起老周说的排骨香肠,前有糕点、后有窑炉,这姑娘可还有不为人知的的本事? 他得养着,再看看。 林忆青加了货期的要求、独家售卖和其他的违约条款,他以预定的方式销售,拿货时钱货两清,避免了囤货滞销的风险。 徐思雨需要时间画窑炉图纸,让林忆青隔日再来,答应了那时将契书同窑炉图纸一起交给他。 富家公子将要离开之时,就见一老太太,中气十足拿着一根长木棍,推门、进屋,把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然后把徐思雨圈在身后,“老三,你小妹还未出阁,你让外男进屋做什么?” 若不是来人衣冠楚楚,徐怀泽也在场,徐王氏不介意直接动手。 她监工监得认真,没注意家门口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还不是碎嘴的五婆来问她是不是要把徐思雨许到镇上做人小妾,徐王氏还不知道她闺女又被编排了。 村里传徐老三盖房的钱是卖徐思雨的钱,还问徐王氏到底卖了多少? 这一说,徐王氏随手就拿了一根木棍往这些人身上打去,然后急冲冲的往老徐家赶。 徐怀泽见老娘一副要干架的姿势,连忙赶上前抓住木棍,解释道:“娘,是我被喜事冲昏了头,大意了。”村里的姑娘,哪有这么在意的,想他妹以前都快住到张家了,徐王氏也没说什么啊。 徐怀泽心里虽这么想,但肯定不敢指责徐王氏有错,于是他先认错。 “喜事?”光这两个字就刺激到徐王氏的神经,眼神带恶的盯着徐怀泽问:“什么喜事?” 徐怀泽被盯得发毛,忙说:“这是我们香满楼的东家和掌柜,年前小妹不是做了些酥饼,东家觉得好,要跟小妹长期订。娘,东家做的都是大生意,妹妹赚钱了。” 徐王氏听后,扭头问徐思雨:“闺女,真的?” 徐思雨乖巧的点点头。 徐王氏一激动摆手,把木棍往地上一摔,抱着徐思雨高兴道:“哎哟,我的闺女,赚钱可辛苦?辛苦,咱就不做,啊……” 这老太太变脸的速度和旁若无人的态度,让林忆青大开眼界。 这还怕闺女受累,有钱不赚,更是让他和于掌柜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乡下农宅,不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吧。 于掌柜看着徐怀泽的眼神都不对了,徐家人在香满楼帮工,连小二都不算,做的都是搬运、清扫、除污的事儿,林忆青或许不知道底层的辛苦,可于掌柜知道啊。 就这些杂活儿,有的是人抢着做,徐怀泽一家也是每日腰不能起、手不能停的做事,他才留用这么多年的。 就这样的人家,儿子在外吃苦,女儿闲家享福? 于掌柜不理解。 第二十五章 孵金蛋的鸡 “徐大娘,林某失礼之处,请多担待。”不管身份上的差异,林忆青保持着他对长者的尊敬之意,先给徐王氏行礼。 但也觉得人家家事诡异,不欲被纠缠着,着急离开了,故急忙告辞。 于掌柜让徐怀泽留下好好解释,遂跟着林忆青出门,拨开围着车看热闹的新山村村民,驾车离开了。 车上,于掌柜连看了林忆青好几次,像是在揣摩他的心中真意。 “你想问,我为何出高价?” 林家在常嘉县,甚至和庆府,都算是有背景、有手段的大商家了。 区区一个农女村姑,敢跟他们乔,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把他家男丁打残,或者用赌用逼吞了他家的田地,或者再直接些,随便找个瘪三把这丫头毁了,这徐家还不得服气认命的方子交出来? 林员外不喜林忆青从商,林家的生意他碰得少,只是她娘知道他喜欢让他代管了娘家周家的不少生意。 于掌柜不算是林忆青的心腹,林忆青不想于掌柜私下有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便多说了几句:“你看这家的老太太,会因为你把他儿孙钳住了,就让女儿把方子交给你?” 于掌柜认为钳住一人若不够,那就两人。 这些招全使在暗处,谁能抓到他的把柄? 就算抓到了,云阳镇下,又有谁人敢找他说理? 见于掌柜没完全服从他的意思,林忆青干脆挑开了把徐思雨保下来:“这虎妞,我看上了。” 于掌柜被林忆青突然冒出的这一句逼出老痰,开始咳嗽个不停。 传言说,二少爷不解风情,在林家爬他床的都被他丢到人群中当众羞辱,这村姑子……长得是还不错,但…… 他斜着眼,小心打量着他家二少,额宽目明,行坐有仪,君子端方,不像是被色……迷昏了头。 林忆青见他没听懂,再说得明白了些:“一只会孵金蛋的鸡,好好看顾着,切莫做杀鸡取卵得傻事。” 于掌柜听出了林忆青言语中的警告,很是清醒得应了下来。 …… 徐家堂屋中,听完徐思雨说以后她能在家挣钱,徐王氏高兴了一会儿,就想起徐思雨被编排的事儿,捡起那根长木棍,又杀出门去。 谣言的后续是村里好几家的老太太和媳妇儿都被抽了,其中伤得最惨的是王大丫。 徐思雨没管她娘下午的事儿,她在拼夕夕买了本《窑炉砌筑与安装》,参考着画完窑炉图纸,又忙着缝着她给徐王氏的羽绒被了。 事儿挨着事儿,忙着的人根本听不到闲言碎语。 夜里,徐王氏被热醒了,羽绒被是个好东西,不等徐思雨说话,她就立志要把全村的鸭毛都留在徐家。 徐思雨的小厨房本来要修在徐王氏的主屋后面,开个后门就很方便徐思雨出入。 可现在,徐思雨不仅要厨房,还需要做羽绒的工间,徐王氏一拍腿,决定赶紧把徐怀泽一家赶出去,把徐怀山一家都赶到西屋去住。 这样东边腾出一间屋给徐思雨用,厨房就挨着东前屋建。 而徐怀山把西边两屋重新布置隔开,娶媳妇儿的房间也有了。 徐王氏就这般决定了,早饭时间就通知了全家,接着把赵淑琴赶回娘家,让她去收毛,而监工的事儿就由她一人跟。 “你跟你爹说,我们家不占他便宜,一斤绒毛两个铜板,收下来,他得洗干净再晒干了称。你最近不上工就在村里收,一斤一个铜板,收回来你负责清洗晾晒。” 赵淑琴早得了夫君的叮嘱,一心想要跟着徐思雨做糕点,怎么还是收鸭毛! “娘,小姑做糕点,不需要帮手?” “三嫂,糕点我一人就行了。”徐思雨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秘密,自然不会让人参与她的“制作”过程。 徐王氏一下就反应出老三媳妇儿觊觎徐思雨手艺的心思,眼神锐利的在老三夫妻间来回,看得徐怀泽和赵淑琴头皮发麻。 徐怀泽还是提起勇气,问了出来:“娘,我想小妹这边总要有人帮忙,淑琴可以把工辞了,回来帮忙?” “辞了,辞了你们喝西北风,还是来啃老?” “老三,你别忘了,分了家了。你这月要交五十文的月租,还有伙食费给你大哥,这些都是近的。远的还有你们的人丁税,你家可是两个小子。修了房,你不是还要讨媳妇儿吗?聘礼有了吗?养孙子的钱够了吗?想停下来享福了,也得看福气够不够!”徐王氏这是帮徐思雨拒绝了。 听着徐王氏把你家我家分得这般清楚,徐怀泽心里很是不舒服。 “思雨赚了钱,分我们一点儿不行吗?”赵淑琴不甘的问。 “分你?”徐王氏冷笑一声,“那把新房记到思雨名下吧。” “那怎么行?”赵淑琴立马回应不同意,这房子花了三十两,差不多是他们夫妻上半辈子的积蓄了。 “哦,这不行。” “得了,你不想收鸭毛,老娘收。监工的活儿老娘帮不了了,你自个儿盯紧点,月底前把屋子倒腾出来,早搬过去住,下月你也能回去上工,就不用惦记你妹子的手艺了。” 徐怀泽听到他娘这是在赶他们走了,言辞虽不像对二哥那般决绝,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便清楚这是触到徐王氏的逆鳞了。 他赶紧拉住赵淑琴道歉,还是得先稳住住在家里,他私下再找徐思雨聊聊。 何香梅一开始沉浸在即将有房,可以给大儿子寻亲事了的兴奋之中; 后来听到徐思雨要用铜板收鸭毛,却不叫她帮忙,有点子气; 再后来听到老三家打起小姑子糕点的主意,那才是气从心中起,小姑子是归大房养的,这糕点能赚钱,大房的人还在了,怎么不能是她搭着赚点儿。 论厨房事儿能干,老三家的连徐念月都比不了,还想打下手?下手,怎么看,也是她这个大嫂最合适。 “娘!”何香梅突然大吼一声,j惊了一家人把她望着:“我在家,可以帮小姑子,不用弟妹辞工。” 第二十六章 丑闻 虽然大媳妇儿也有心思,但比起老三家的,徐王氏还是更愿意相信何香梅一些。而且,自分家后,老大好像把媳妇儿拿捏住了。 老大叫她往东,她都老实往东了。 既然老大应承了照顾徐思雨直至出嫁,那徐思雨是更应该给老大家一些好处。 徐王氏难得的对何香梅点点头,代表她同意了。 三房的房屋墙体都砌得差不多了,本来是要挑日子上梁的,如今这般,随便在黄历里看了个最近合适的日子,就这么通知到村里了。近来徐家发生的事儿太多,虽然没有明说,但徐怀川搬到村东、徐怀泽起新屋、徐家老宅子要翻新……种种迹象都说明徐家分家了。 村里人都盼着徐王氏闹腾子孙不孝,结果看来,老二出走,老大、老三争着尽孝,什么事儿还是都听徐王氏的,分家不离心,甚至再没听到徐家人对徐思雨的抱怨了。 村里人很是不习惯。 他们还想知道香满楼的东家到徐家是做什么? 徐王氏把编排徐思雨的人都教训了一顿,却没告诉她们真相是什么? 村里人是知道这事儿乌龙,但也更好奇县里的贵人究竟为何而来。 徐家能有县里的贵人关系,那不比张家差啊。 何止不比张家差,张越现在的心情,犹如吞了苍蝇般的难受。 那个贵人他瞧见了,林忆青,与他同届的秀才,可人家是县城首富之子,曹教谕心中真正的乘龙快婿。 曹家女到林家做客,脱了衣服都没傍上的如意郎君。 不只没傍上,还光着膀子就被丢到后院夫人们面前。 要不是林家给知县夫人面子,这丑事定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那他就不会,一听曹教谕有意提拔他,就让家里退婚。 更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父母上门提亲,还为了彰显他的重视,请了官媒下聘。 那时的他,春风得意,根本没想到堂堂教谕之女,竟行勾引下作之事。 也就是前夜上元节灯会,他进城邀曹家女赏灯,对其他人见到他时的窃窃私语好奇,反躲到他们身后听到了这桩丑事。 曹家女出丑在林家后院,名声坏在全县有脸面的人家之前。 县学的声誉也大受影响,听说县里的生员,都找关系进府学,实在进不了的,出府朝南山崇正书院求学去了。 就他这些不知所谓的县外学子,还向往着常嘉县县学。 受了打击的张越,没留在县里等入县学,而是回到新山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思考人生。 思考得越深,越觉得羞辱难堪。 …… 上梁这日,徐王氏让徐怀泽自己主持酒局,而她带着徐怀山一家和徐思雨,就像一般亲戚一样,吃饭喝酒,到时离开。 明明是喜事,村里祝贺的人也不少,可徐怀泽觉得他并不那么着急想住新房。 但徐家的修房进度是东家和于掌柜都关切的程度,只要修房有需要,可以随时行方便让徐怀泽还在香满楼忙活的三口休工。 于掌柜每日都会问他一句:“修好了吗?老宅小厨房在搭了吗?” 徐怀泽回答得都烦了。 早几日,帮忙的大侄子成杞被徐王氏叫了回去,担着挑子在十里八乡换鸭毛。 单家单户很少有整斤的鸭绒毛,听说,徐思雨给他备了糖块,二两鸭毛换一块糖,徐成杞才跑三天,就收了五斤。 昨日,大嫂也没来帮忙,说是要帮徐思雨做被子和衣服。 这两日,与他家分离的大哥一家跟徐思雨的关系好像亲近了许多,不像是那种被徐王氏压着必须喜欢徐思雨的那种亲近,而是得了某种好处的亲近,每个人脸都红彤彤的,看着喜气得很。 徐怀泽越看越不舒服,他得想法,一定不能与老宅离了心,可他也知道,徐王氏的心意很难扭转了。 徐怀山一家,今日当然有些不同,今日,他们内里都穿了羽绒背心。 何香梅穿上没多久就感叹天老爷,那么小小的一件,穿在外衣里,浑身都暖和了。 思雨说了,等再凑够了羽绒,就给他们做被子,一人一床。 就是他们得自己买新布交给她做内胆。 先前给老三家帮工,一家人忙活了十几天凑得出五钱银子,何香梅放心的交给徐王氏,等思雨给他们弄两匹素布来。 这天开始暖了,他们也不着急用,整日听徐王氏的安排,该干嘛干嘛,烧饭、换毛,并开始收拾做老宅翻新的准备。 就等老三一搬,就得把徐思雨的工间和厨房改出来。 争取三月前,全家弄妥,不影响徐思雨给香满楼供糕点,也不耽误他们家的春种。 等春种完了,就开始给大儿子相看、送徐念月出嫁…… 何香梅觉得这一年,特别有盼头,整个人喜气洋洋,身上的尖酸气都柔和了不少。 …… 徐思雨跟林青忆的约定是三月初一交货两百枚枣泥核桃开运酥,除了饼上字样有调整,其他的不变。 这个定制的要求拼夕夕能做到,徐思雨还特地先买了几个出来给香满楼送去确定样品,得到肯定的意见后,就只等初一出货了。 …… 就在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的生活时,徭役的征召令又发到村中。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王氏第一时间就去问了张大河能不能用钱佃人充夫,得到的回信是用钱不行,粮食行。 “天杀的哦,这下种的季节,哪来的现成粮食?” 这次的徭役是修水坝,苦得很。 徐老爹死在徭役上,徐王氏就不愿儿孙去吃苦,历年都是拿钱消灾,哪知道这年钱不管用了。 “娘,我们去买粮?”徐思雨提醒着徐王氏赶快行动,据她推断,这粮食估计会被抢涨不少。 “别去了,昨天镇上的粮油铺子就关了,说是要等徭役招满了,才开铺。”徐思浓提着一只后腿,从镇上赶回家里来。“我刚还去找了三哥,想从香满楼买点,可于掌柜说了,楼里存粮就够一个月,这是要做生意的,他不会动。” 第二十七章 借粮 香满楼有七八个帮工,都不是林家家仆,东家不会出手的。 于掌柜还让这些人错开服役时间,以免影响了香满楼做生意。 杨家找了一圈,家家都有难处,也是没办法了,让徐思浓回徐家求助。 “娘,思雨跟林公子相熟,可否寻个帮助,卖些粮食给我们?” “怎么?你家也不够。”就是杨李氏清楚徐王氏的底,徐王氏也是知道杨李氏的,跟她舍不得吃喝不一样,杨李氏是喜欢买粮存粮,不饿肚子的。 要不然当年她舍得把徐思雨寄养过去? “婆婆存了不少陈米陈面,六斗是有的,可是今年官府只收一年内的新粮,家里的用不上。” “啥?关了铺,还要新米新面?这天杀的哦,这不是索着命来的。”徐王氏又嚎了起来。 官令写在那里,哪些人有粮抵米,哪些人只能乖乖是服役,早就是定下的了。 常嘉县的徭役,以丁为数,一丁二十日。 十五成丁,五十五后才能免除徭役。 这时儿子多,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以粮充夫,一人便要二斗,杨家要六斗,而徐家要出一石又四斗,两家加起来也就要两石粮食。 徐王氏这时不会算哪个儿子分出去了,不在家里,都是她儿孙,她不能让他们去。 压力给到徐思雨这里,虽然她送糕点给香满楼,但跟林家不熟啊。 生意正式开始后,于掌柜都没见了,都是林家从县里安排人半月来订取货一次。 这才三月初五,就算是要借送货传信借粮,也来不及了赶三月十日第一批徭役出发日了。 常嘉县城,市井繁华。 车马粼粼而来,行人川流不息。 徐思雨来了,不管是求人借粮,还是她用拼夕夕瞒天过海,她都得走这一遭,寻个出处。 无心闲逛,徐思雨打听到林宅的位置,就找去了。 一座的牌坊将林家宅院同嘈杂得街市隔开,安静得坐落在长街的东边。 牌坊下的青石路延伸出去,南北并行排列了两座豪宅。 “这都是林宅?”徐思雨问。 “啊?”跟着来的徐怀泽和杨大力都不知道。 这两人号称家里最见过市面的,来帮衬徐思雨的,结果就“啊?”。 徐思雨看见这两个累赘就不喜,帮不上忙,还妨碍她“做事”。 “三哥、姐夫,你们找个茶摊歇着,我自己去找。” “不行,小妹。”徐怀泽是见识了他妹的鲁莽,可不敢一点儿都不看着。 上一次是别人上徐家门,他们还能作主。 这一次是进东家大院,深宅内院的,惹了事,不知道还能不能平安出来? 徐思雨还是为了家里的兄长和侄子抛头露面的,徐怀泽可不能让她出事了。 杨大力的身材魁梧,又有杀气,总能起点震慑的作用。 徐思雨见甩不掉,只能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正当她在犹豫南北两边,该去敲哪个宅门,从青石路的末端走出几个仆从打扮的人。 等他们走近,徐思雨打听到林忆青应当住在南宅里。 一位小厮还好心的给他们指了侧边的一道门,“那是离二少爷院最近的侧门,少爷若是愿意见你们,这道门最是方便。” 哦,正门不合适。 徐思雨听出来了,很是感激这位小厮,递给他十文钱,请他喝茶。 钱不多,但小厮拿到手后,又添善意,提醒她二少爷不常见生人。 徐思雨自觉她也不算是生人了,应该见一面不难的,可惜,是很难。 侧门的门房,像她欠了他钱似的,一直在赶他们走,连搬出云阳县香满楼,说了她是糕点大师,也没让进。 徐思雨气馁,不想纠缠了,对徐怀泽说:“算了,三哥,我再去个地方。” 徐思雨带着“累赘”又去了说会收她排骨香肠的粮油铺子,这家铺子倒是开着的,但也摆了告示牌写着“米面无”的字样。 “小娘子,需要点什么?” 没见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掌柜,眼前招呼的掌柜大概跟徐怀泽的年纪相当。 徐思雨问:“掌柜的,这家的老掌柜呢?” “你找家父?”周立才是这铺子的掌柜,他爹已是半退养的状态,只是每月查总账或是表少爷有事才会出现在铺子里。 “哦,你是老伯的儿子?失礼了。”徐思雨对着周立行礼,身后的“左右护法”也跟着抱拳。 “不敢当,不敢当。”周立招招手,让徐思雨她们莫要这般客气。 “小娘子,是有事?” “掌柜的,可方便借步?” 毕竟招牌都写着没有米粮,县衙的命令,县里的粮商估计都不敢违逆。 徐思雨自然要请人到角落,才好提求粮之事。 “小娘子要买粮?怒周立不能答应。”周立虽然拒绝了,但与老掌柜一样,总有耐心的与她解释。 “官府明面上是征徭役,实际也在征粮。像我东家这样的粮商,在县里的储粮都被官府要去了。” “要去了?”这词用得中性,但意思,徐思雨明白。“全部?” 周立点点头,“全部!” “那真是没地方能买到粮食呢?找关系都不行?” “商铺没有,但大户人家的私储总是有的。像我们东家,府里都是新米新面年年更替,没见谁家的不够吃三年。若是小娘子有这样的人脉,倒是可以求一求。” 徐思雨无语,这样的人脉就一条,还见不到。 “周掌柜,您家东家是善人吗?”徐思雨的与人交道的概念里,还是像个现代人,敢问敢闯,不像礼朝人,拜帖、中人……关系先弄熟了,才开始说正事。 她这猛的一问,周立差点没接住。 “周某是觉得善。不过对小娘子,是善是不善,不好揣摩……”周立觉得他已言尽,遂请徐思雨他们另寻办法。 白跑一天,回程的三人都没说话。 等在家里的人,见他们都是无精打采的,便知道没借到粮。 “怎么会这样,于掌柜不说林公子对小妹很重视?”徐思浓想到家里的男人和儿子都要去修水坝,心里愁苦得很,一不注意就哭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白米 “哭什么哭,老子就是出去二十天,脱层皮,还是回得来。你这哭,是咒老子死了么?” “啪!”徐王氏抄起手就打到女婿身上,“她哭,不是心疼你,心疼儿子?有本事把粮食找来不让她担心,她就不哭了。” …… 这次,徐王氏占了些道理,杨大力无话可说。 “别着急,限期还有五日,我们还有时间。”徐思雨挽着她姐,安慰道:“今日是没见到林公子,周记的老掌柜也不在,过两日我再去找找人。反正,我一定想办法见到人,把粮食弄到。” 徐思浓的哭,真是最底层人的表现。一点点事儿都会压倒一家人。 村里除了有秀才的张家,但凡有一点家底的,谁不是一开始都想花钱消灾,可消灾的路不通了,多数人都认了命。 像徐家这番还在找门路的,就没几个。 “大哥、三哥、姐夫,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再心烦,日子总是要过的。” 徐思雨的心情平静,因为她知道她能解决。 挥手把唯一的“幸运儿”徐成梓叫到堂中,“成梓,分家时,你说你不读书了。小姑在这里告诉你,不行。” “小姑?” “这次徭役,你年岁小,躲过了。但你总会长到十五岁,总会有被征召的一天。只有你考上秀才,才能帮家里免役。这么多年,读书花掉的钱,你得努力,还回来。明白吗?” 徐成梓没有天赋异禀,就是个普通小孩。 普通无所谓啊,只要刻苦,秀才总能寄望一下吧,又不是举人、进士。 徐思雨不喜欢这个时代,阶级太明显,太没有安全感。 要想平安,好像衣食住行之外,她还有许多需要去改变的事。 “好啦,好啦。思雨也累了,散了,回家。老大家的,我们开饭。” …… 为了省口粮,徐王氏毫不见外的要把三儿一家和大女儿大女婿赶走。 徐思雨确实有点累了,也没说话留人。 曾经十多人的老徐家餐桌,现在就七人。 没得好消息,大家都静着音吃着饭,何香梅却在这时惦记着她的羽绒被,开了口:“思雨,今儿去县城,没去布庄走走?” “布庄?”徐思雨一时卡壳,没反应过来何香梅的意指。 徐王氏厌烦何香梅这种看不清状况,就惦记着小钱小物的小家子气,狠狠地放下碗,故意让桌面发出撞击的声音,提醒何香梅。 见人收敛了,才重新端起碗,说:“该你的不会少,两匹布比不上你男人、儿子的事儿,心急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何香梅知道她又犯错了,悻悻的收了碗,准备下桌。 “大嫂,我记着的,过两日进城,一定把布带回来。” 徐思雨准备隔日再往县城去,不想让人跟着了。 夜里,她劝着徐王氏,说下次她一人去找人求人。 “娘,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反而不方便。” “也是,老三什么都长得好,就眼珠子长得让人一瞧就知道他心眼多。至于杨大力,杀猪的架势一摆,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就怕他一生蛮力使到人身上。”徐王氏对闺女说的很是赞同。 “但是,闺女啊,你一人去,为娘实在是不放心。要不让他们远远的跟着,有什么事儿你叫一声,他们也好及时帮衬你。” “不了,娘。牛车四文钱,进城门还要两文钱的入城费了,他们去一趟就花掉十二文。可除了做背景,一点儿用的没有。见人不是弯着腰,不开口,就是干吓人。” 徐思雨没有庶民的觉悟,走哪儿腰板都挺得直直的,不知底细的,多半当她家里有做官吏的亲戚,不敢小看了她。 可家里其他人都没她这般大胆,就是徐王氏,霸气也只在新山村里,到云阳镇也是会看人再行事的。 拗不过徐思雨,徐王氏终于同意徐思雨一人去县城,不过会让徐成杞到县城城门口去接她。 这样,徐成杞去程不坐车,不进城门,省了钱又能第一时间接应到徐思雨。 隔了一日,徐思雨再搭上牛车,又向县城出发了。 这次进县城后,徐思雨花了四十文租了一辆骡车,跟着她转街。 其间,路过了林家,停过周记的粮油铺里边上,又跑了冯记布庄所在的小巷,菜市等等,每处,徐思雨都下了车,做了样子,然后让车停到城门外,找到徐成杞。 徐成杞见小姑,租了骡车,对着骡车就高高兴兴的跑过来。 “小姑,借到了?” “嗯。”徐思雨下巴往下点,嗡着声回答。 “布袋子带了吗?” “带了,家里有的都拿来了。”徐成杞单肩挑着着扁担,扁担的一头是两个叠放的箩筐和一叠布袋子。 “给我。”徐思雨把布袋子都拿出来了,然后对他说,“你带着车往那边绕一圈,等会儿到那片竹林子找我。” 徐思雨指的是西边靠近坟地的一片竹林,此时正午已过,没什么人会待在那里。 “啊,姑,我跟你去吧。” 徐思雨抬手把徐成杞招近了些,再压低声音说:“不方便。尤其不能让车夫见着。” “哦,我懂了。”徐成杞本就迁就徐思雨,何况徐王氏在家里都交代好多遍了,要按小姑的指示行事。 徐成杞听话的带着车夫往东跑,而徐思雨进了西边的竹林。 拼夕夕最便宜的米90文50斤,两石就是二百四十斤,徐思雨很快买了五包,改换了包装,又买了两匹素色布堆在米袋子上。 再往空一点的地方,堆好石头,把拼夕夕的包装都烧埋了。 差不多这时,骡车也转了过来。 “姑!可以过来吗?”徐成杞这人还有些机灵,远远的,就给徐思雨发“信号”。 “过来吧!” 徐成杞看着地上的袋子,惊了一下,但很快上挑,往骡车里送。 徐思雨就抱着两匹布,坐上骡车等他搬。 两石分两挑,第一挑挺快的额,可第二挑,徐成杞耽误了许久,才回到车上。 “你在干嘛?” “嘿嘿,姑,地上落了好些米,可不能浪费了,我都拾起来了。” 徐成杞说完就把扁担拿在手上,挨着车夫坐着,那架势是随时准备好挥打坏人。 这么多上好的白米,他不太放心。 感受到威胁的车夫,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老老实实的把车驾到新山村,收了租车的尾数,赶忙离开。 第二十九章 念月婚事 粮食够数了,徐家人都放心了。 第二日就急匆匆的报给驻扎镇上的征役官,把徭役抵了。 本来,带着村民去找征役官,是村长张大河的事儿。 但整件事儿,他都躲着村里人,估计怕有人家求他家帮忙。 徐家也不是非得有他带着才敢去除夫,故徐思雨作为家里识字代表跟着家里的男人们去了。 “这米,你们种的?”汪野做了十年的粮食征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米。 “不是。” “哪儿来的?” “贵人送的。” “哪位贵人?” “常嘉县上靠着长街有屋的贵人。”徐思雨答。 …… 征役官本想炸一炸这家的话,没想到还真不是一般的农户,家里的姑娘都敢跟他们呛声来回,计较下去,恐怕得不到好。 随即,挥了挥手,按人头让每个人都画了押,把完役书签发了。 “野哥,十个人的,这什么来路?”征粮的小吏问头目。 “乡下种地的,镇上杀猪的,来路?这米的来路,我也想知道。” 汪野有他的怀疑,但不敢说破。 税粮,按例是带一层谷壳的,平时,交粮的为了扎称,总会想法少晒少打谷,他们还的背着谷车,把重量压下去。 可这次,人家拿的是上好的白米,精品中的精品,这米,汪野都吃不上,能吃上的,常嘉县不过十家,哪家他都惹不起,他敢为难吗? 他只会偷梁换柱,把这些富贵米留在自己手里,等后有机会,孝敬该孝敬的人。 …… 家里还剩十斤米,徐王氏说什么都舍不得吃了。 “哎呦,这真是要老婆子的命哦,这么好的米,就交出去了。” 杨家拿了六斗陈米和两块肉补偿给徐家,徐王氏都收得紧紧的,什么粮食都是她的命,不能再被夺走了。 好在是农忙时节,徐王氏还是会让人吃干饭,不然干起活来没劲儿。 徐怀泽则是补了半两银子给徐思雨。 分家后,徐怀泽越细算,越知道,这些年,徐家的钱真是靠徐王氏省下的。他家赚的,表面上看着多,可分到柴米油盐、税负徭役,没剩了,真没剩了。 “小妹,你说这米是怎么种出来的啊?”徐怀山的注意力全在米的品种上,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了,还没见过打出来这么晶莹剔透的白米。 这林家,日日吃这么好的米,真是富贵得他不敢想。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她买的就是产地西南的米,大约是经过无数个像袁伯伯那样的技术人才研发,才比礼朝的稻米产量高,品相佳。 “刨根问底做什么,这么大个人情,你妹为着你们欠下了,以后要记得她的好。这事儿,切记要保密,谁都不能说。” 徐思雨编的来处是林忆青的私房,相当于是从人嘴里匀出来的,这个时候,谁要是传出去了,不仅会给林忆青招祸,还会断了徐思雨和香满楼的生意。 徐家人都被反复叮嘱,不传不论。 徭役的危机过了,徐家人又都低调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等到往水坝走的第一批出发了,村里人才发现老徐家没出人。 村长张大河架着势来查问徐王氏,让她莫因为舍不得,不让儿孙去服役,害了全村。 结果,再被徐王氏教育了一顿,灰头土脸的赶出了门。 “村长,这徐王氏真不听劝,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揭发?”总有好事人,想把事儿闹大。 徐王氏打张大河前,把完役书拿在手里,给他瞧了。 有官印,徐王氏不是作假。 他还愕然着,就被徐王氏打出来了,说他老盼徐家衰,徐家大门不欢迎他进了。 唉,这脸丢得,好多人都看到了。 张大河在徐王氏手下是讨不到好的,拍拍衣摆,劝其他人也散了。“都回了吧,徐家拿粮食充了夫。” “什么?徐王氏哪儿来的粮?” 徐家八亩地大家都瞧着的,年年不够吃,今年这土才翻完,哪有产出? 徐怀泽能赚钱是不错,但这次有钱无用,还有徐怀川一家都跑了,大家都等着徐王氏闹了,怎么就充夫除役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张大河还不知道,来看热闹的,都是村里的炮仗,大嫂子不说二嫂子,半斤八两。 “去去去,各家男人出去了,地里活儿都不干呢?夏粮交不出来,看你们还有空盯着别家的日子不?” 张大河是有一个秀才儿子,刚好够免他们家两人的徭役、丁税和十亩地的粮税。 他家是没什么负担了,但村里其他人不是啊。 谁要是交不上粮,让征粮的官吏不高兴了,那麻烦还不是得找到他这个村长身上。 自己的事儿都没个准,还想看别人家的笑话! 唉……都是麻烦! 人群中,因为担心而赶来打听的三叔公和七叔公的媳妇们见大伯家没事了,就先散了。 她们得把大伯家有粮食的事儿回报给公爹,看看能不能找徐王氏借点,把剩下儿孙的役给除了。 还好,三叔公和七叔公还是以徐王氏是一个寡妇,养家难,没来找。 …… 别家的兵荒马乱终究没来烦扰老徐家。 香满楼仍旧是按时来拿货,拿货人提了下月的量,见徐思雨没有叫苦无货,几度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走了。 “扯回”的素布经何香梅清洗,徐思雨喷好涂层,缝被子的活儿就交给她们母女自己做了。 徐念月知道其中一床是她的嫁妆,针缝得特别仔细。 还有两个月,她就要出嫁了,夫家陶家是靠山村那边的药农,长期给镇上医馆供药材,是个殷实人家。 徐念月一直怕她的嫁妆拿不出手,以后在夫家站不住脚。 毕竟陶家的大嫂,是镇上酒坊的姑娘,听说陪嫁了四抬箱子和二十坛女儿红,出嫁时好不风光。 好几年,都是十里八乡的美谈。 自从知道她能嫁到好夫家后,徐念月就是又喜又忧。 在家,她身上没有一个铜板,穿的是小姑不要的衣服,若是就这样去陶家,怕是好过不了。 直到上年阿奶分家时,说了给她五两嫁妆傍身,才让她把心放下。 还有,这羽绒被是小姑想出来的新奇货,十里八乡只有徐家有,让她带到陶家用,必定是长脸面的。 徐念月对成亲是越来越期盼了,手走针线都是带着淡淡的笑。 …… 第三十章 陶家闹事 “不好了。奶,不好了。”徐成杞从田里跑回来,裤腿子的泥都没打就进了徐王氏的屋。 “什么不好了,你奶我好得很。”徐王氏正拉着徐思雨,在打探女儿有没有新的意中人的想法,就听到孙子“报丧”式的叫唤。 “阿奶,陶诚……陶诚修大坝,掉下架子,摔断了腿,好像还……” “还什么,你快点说!” “好像伤了子孙根。” “什么!!”徐王氏一激动,站起来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徐思雨就在她身旁扶住了她。 哎呦呦,她就说吧,修大坝去不得,流血破皮都是小事儿,这伤到筋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临近婚期,孙女婿就废了,这婚不能成! “你爹呢?” “他跑去靠山村打听情况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怀孝叔送他回来的,回大坝前来给我们带了个信。”徐怀孝是七叔公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李柳儿的丈夫。 夜里,徐怀山从靠山村回来,忙找徐王氏商量。 “真废了?”徐王氏焦心的问。 “看不出来。我给云大夫招了手,但他没理我。”肯定是陶家人请他收了口。 在打听事儿上,老实巴交的徐怀山,不如徐怀川和徐成远有手段。 …… “那现在怎么办?月丫头还嫁吗?”徐王氏有她的主意,但此时对着孙女的事儿,徐怀山该是有发言权的。 何况,对长子徐怀山,徐王氏总寄望更多,希望他能早日主事,真正撑起徐家来。 “得嫁吧。人还活着哩。”徐怀山给了他的答案。 徐王氏无语的吧嗒了嘴,但没有反驳。这人太忠厚,有时做事的结果也会令人抓狂。 “行。你跟你媳妇儿商量吧。”徐王氏想,何香梅应该不是这个答案。 选陶家是徐王氏的意思,其实镇上平安客栈崔掌柜也相中了徐念月做儿媳妇,当时说到出十两聘礼,何香梅差点就答应了。 还是徐王氏觉得崔掌柜的儿子快三十了,徐家还不至于送徐念月去做续弦,养元配的儿子。 孙女低头一辈子,不就是徐家要低头一辈子。 徐王氏觉得还不如在村里寻靠谱的人家,做一个抬得起头的正头娘子。 也是,在续弦和嫁给废人之间,低头远比被人嘲笑好看。 现在,陶家这一出事儿,怕是何香梅又要起心思了,看他们两口子谁说过谁吧。 …… 徐怀山夫妻决定要退婚。 隔日一早就跟徐王氏要了陶家的聘礼,两个人就直接去了靠山村。 再回来,何香梅去了趟镇上。 徐念月知道了很难过,她不想嫁人续弦。 可她没有底气,只能躲在房里,默默伤感。 徐家想要退婚,陶家自不会简单认了。 本来想等陶诚病好些再来论理的陶家人,听说徐念月退婚和议亲同时进行,拉着牛车守到徐家门口,要把徐念月接过去。 徐怀山和何香梅招架不住,还是徐王氏压在家门口,没让他们进屋抢人。 “看看啊,看看。这老徐家一女配两家啊,欺骗乡邻。三月还给我侄儿送荷包,四月就要嫁别人啊!” 陶家老夫妇也是找了大嗓门的帮手作主力,反正现在都不是真讲理的时候,气势更重要! 陶家人的想法是把女方的名声嚼坏,这样徐家只得送人进他们家。 还不用聘礼了。 徐王氏挥着菜刀,对着开腔的男人说:“你是个什么糟老头子,敢在这儿学狗乱吠。你那侄儿腿都没了,连男人都不是了,还好意思来霍霍我孙女。” 事都闹大了,也不说大儿子和儿媳妇办得不好,徐王氏也不怕再丢人了,索性把陶二郎废了的事儿摊开来讲。 “哎呦,王翠花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儿哦……”陶老太太拍着徐家大门开始哭,意图把人命摊到徐家头上,不怕徐家不服软。 “我呸,你儿子是谁逼死的,你心里没数?”面对撒泼,徐王氏是一点儿没怵,对着陶老太太就是回怼。 “徐大娘,陶诚是替官府修大坝受伤,陶家夫妇对儿子一向慈爱。”不像新山村的村长张大河躲着不见人,靠山村的村长是跟着陶家一同到徐家这边,给他们村里人撑腰。 没有村长撑腰,徐思雨给她娘撑腰:“村长大叔,你说陶家爱子,可听说,陶家大叔和陶大郎都没去服徭役,唯有陶二郎去了。” 慈爱或许是有,只是可惜不是对陶二郎的。 “这……他们二人是以粮除夫。”靠山村村长实话实说。 “哦,我明白了,陶家就少一口陶二郎的粮。” “小贱皮子,你少乱说。”刚刚还哭啼啼看着委屈的陶老太太突然骂起徐思雨来,“我们家是拿着钱也没买到新粮,除夫粮是亲家公帮忙出的。” 徐王氏听到有人骂徐思雨,立马就要冲上去打人。徐思雨却牢牢的把她抓住,不让她往陶家的阵营里冲。 “陶大娘说的亲家公,可是镇上开米酒坊的。听说,米酒铺子这月刚出了五十坛新酒。两斗新糯米,入坛发酵一个月,方得这五十坛新酒。 一个月,刚好是徭役令下不久,征役官还在镇上收除夫粮的时候。 两斗糯米,刚好可除一人役。 咱不以寻常粮价算,就当出五十坛酒钱,就以酒铺子的卖价四十文一坛,拢共二两银子。 陶家的殷实在我们石梁山地界也是有名的,怎么二两都没有? 我怎么觉得是陶家大叔大婶舍不得,觉得二两钱比二儿子,更重要? 哦,是不是陶家也找了你家这个亲家公,可人家说没有粮了,啧啧啧,这大儿的亲家是不是就想陶家少个儿子?” 徐思雨的声量不大,但是语速不快,绘声绘色的说着,也留足时间给众人思考。 “你这是挑拨离间。”靠山村也是有读书人的,自然很快搞懂徐思雨的目的。 徐思雨摆摆手,“这可不是挑拨。这是我们徐家退婚的理由。” “啊?” “我们徐家,有多心疼女儿,这十里八乡都知。” 众人愕然,知道是知道,但这女儿仅特指徐思雨,而不是所有的女儿。 第三十一章 吵架攻略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和’字首当头。一个当大儿子是宝,小儿子是草的人家,我们徐家可舍不得把娇养的闺女送到这样的人家陪着当草。” “你胡……” “你住口,听我说完。”有人想要辩解,被徐思雨霸道的气势制住了。 “我们家跟陶家相亲的时候,以为陶家是家风公正的人家,可不会像这样,说着爱子又任由儿子吃苦受累,还差点把命赔上了。陶大娘,你说说,你小儿的命,是不是你们先逼没的?”这事儿挑到头,陶家父母肯定是有错处的。 “你个只顾自己吃饱的老姑娘,哪知道银钱有多难得二十天要二两银钱买粮,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活计?” “二十天赚不到,那就两个月,反正我们徐家给所有的儿郎都求到了粮。” 徐家全家还有女婿杨家都除夫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如今正成了对照。 “那是你们有本事。你没看十里八乡除夫的没几个吗?” “是啊,若是我家没这个本事,那就跟其他人一样,一屋子男人都得去服役,可不会有你去我不去的场面。陶大娘,你家的事儿在我们这儿看来是不公。何况,你们家明明能做到三人都不去的?因为你们偏心,害了小儿子,而今我们徐家瞧出你们陶家不是什么好人家,自然不会让我侄女嫁过去。” “你……” 陶老太太觉得说不过徐思雨,转向好对付的徐王氏身上:“徐王氏,我们可以有婚约的。” 徐思雨却不给她机会,一直代她娘说话,“婚约,可立便可退。你陶家送的礼,我大哥大嫂可是悉数都还上了。再说有婚约,那就是你们胡搅蛮缠了。” “你们不能这样,我儿子不能没有人照顾。” “呵呵,可说到实话了。你儿子不该由你们这对偏心的父母,对他不怀好意的兄长嫂子,好好照顾做补偿吗?” “村长大叔,你们靠山村这样表里不一的人家多吗?这样看你们村民风不正啊!” 靠山村村长还没明白怎么就从徐家不讲信义,变成陶家偏心,再到他们靠山村民风不正了。 “村长,这事儿别跟他们扯,把人带回村把堂拜了,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你敢!你敢来硬的,我就记着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把你们强抢民女的事儿告到官府去。” “你个小贱皮子有这个胆量?” “骂谁贱皮子呢?”徐王氏挥着刀朝前一步,刚她就想打人了,还是她闺女拉着不让的。 “胆量不胆量,不就看豁不豁得出去吗?衙门口状纸半两银子写一张,我徐家付得起;上堂二十大棍,我有两个兄长、四个侄儿分。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为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陶诚走一趟了?” 徐思雨反复的说,陶氏夫妇对儿子不好,多听了几遍,靠山村人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陶氏父母前,为陶诚拼到县衙去。 若因出头,进了县衙,被打板子的可是自个儿,丢脸的也是自个人。 靠山村人只要想到他们会遭受无妄之灾,顿时开始觉得他们没有非闹不可的必要。 又不是他们的儿子…… 靠山村的气势落了,再鼓起,也不会比身后已经有亲戚赶来撑腰的徐王氏和徐思雨强。 他们落败了,可也弄坏了徐家的篱笆,也算是帮陶家人出过头了。 …… 永远别把错算到自己头上,至少在吵架的时候。检讨可以事后做,但别在当时过多的怀疑和束缚自己。 这是徐思雨三年咸鱼期,思考她与社会格格不入时,得到的结论。 她以前总是遇事想很多,哪怕很小的事,她总要去想来龙去脉,这样做会有什么影响,那样做会有什么风险,但其实事儿本身就是一件事儿,你想的影响只是你想的而已。 过多的纠结虚无缥缈的影响,就会内耗自己的精力。 做什么事儿都是痛苦的,哪怕结果很好。 所以,什么公平、正义,徐思雨无条件无道德的站在亲娘徐王氏这一边。 不接受对方的指责,反而指责他。人无完人,谁都有可被指责的点。 当然,陶家人被赶走后,她还是会复盘这次事故的原因和风险。 “哎呀,还是小姑子厉害。这下可以放心跟崔家谈婚事了。”刚刚还躲在人后的何香梅此时笑得眉风色舞,徐思雨见了也摇头,心想怪不得徐王氏一直不放手管家权。 就她这只会招惹事,不会解决的样子,是谁都不放心。 徐思雨突然好心疼徐王氏,果然,每一个“恶”婆娘后面,都是没有能够支撑她的人。 因为怕陶家人暴力抢人,刚从锁了的房间出来的徐念月怯生生的向徐王氏乞求:“奶,我不想嫁崔家。” 何香梅却拉过她就是骂:“你这丫头,你不嫁崔家,还能嫁哪家?你以为退了亲,你名声好啊?”损人的话从亲人口里说出来,是最伤人的。 徐王氏没说可否,只是等徐念月自己与何香梅反驳。 “小姑能留在家里,我也想留在家里,跟小姑学做糕点、学做羽绒被,学会了我就能养活我自己,不需要嫁人。” “你找死啊,你不嫁人,还打你小姑的主意。”何香梅忙把徐念月的嘴捂上。 徐怀泽一家是因为什么被徐王氏厌烦后着急赶出去的,徐家人都琢磨出来了。 这徐念月开口就是糕点、羽绒的,这不是要让老太太也把他们大房恨上。 徐思雨却觉得这个跟她一起长大的侄女,有她自己的心思。 拨开正抓着徐念月的何香梅,问徐念月:“你是喜欢陶家二郎,不喜欢崔大郎?” “嗯。”徐念月点点头。 定亲后陶诚时不时来村里给她送过东西,她为那个黑黝黝却有一双亮眼的陶诚可惜,听他说他家的药田还是他伺候得多了,爬山采药也是他做得多,怎么就不能让陶家人想想办法除了徭役? 徐念月希望陶诚能好起来,但如今,她知道,陶家是不能嫁,爹娘退亲的时候,她把那些东西都还回去了。 可崔家,她亦不愿嫁。她是个正常的姑娘,并不希望成为谁的续弦。 第三十二章 暴露 徐念月怯怯的求到徐思雨这里:“小姑,你能收留我吗?” “收留?这是你家,何来收留?”徐思雨倒不是多想帮徐念月说话,只是顺口顺心的说出来。“想留就留,想嫁就嫁。这是你的自由。” 她的话给了徐念月力量,却也给整个徐家冲击。 何香梅想让小姑子不要管侄女的亲事,但被徐怀山拉下了。 即使说儿女亲事有父母之命,徐家还有越不过的高山——徐王氏在,只要徐王氏给徐思雨撑腰,谁也不敢跟她讲道理。 再说,他们可没本事说得过徐思雨,刚刚她就“以理服人”,把凶神恶煞的靠山村人都说跑了。 等回了屋,何香梅抓着徐怀山问:“她爹,崔家不嫁了?月丫头就这么养着?” “娘不喜欢崔家,月丫头也不喜欢,就想不嫁了。” “可月丫头十六了啊,再养成老姑娘了,谁家还娶?”云阳镇说小不小,说大就这么方圆十里地,各村加起来能对上的就这么几家,拖几年,还能拖出个人家来? “月丫头不嫁,成杞的婚房怎么办?” 翻新后的老宅,徐思雨占了东屋他们原来的那间。 西屋隔了三间,如今徐怀山夫妇一间,两个儿子一间,一间让徐念月单独住着做闺房。 原本是想徐念月出门的时候,有单独的闺房看着好看些,等出了门,这房就该给徐成杞做婚房,可现在女儿不嫁了。 那大儿子的婚房到哪儿弄去? “哎呀,媳妇儿人影还没有?到时再说。”徐怀山虽然这么敷衍着何香梅,但还是打算单独找徐王氏谈谈。 此时,徐王氏正抓着徐思雨的手,想问问她是不是不准备嫁人了,那好久没被她骂的张家,又被她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肯定是闺女被伤着了,怪不得她年后找她问了好几次,都被闺女推脱了。 “娘,不是不嫁。是要遇到想嫁的人才嫁。” “那你遇到了吗?”徐王氏问。 “村里女娃子虽不是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也不会轻易出村到处去识男人的。谁不是家里张罗,定亲嫁人?你这儿,娘还惦记着托人找人家了,你还撺掇你侄女也留在家里不嫁?” 说实在的,徐王氏不认同徐思雨在堂屋说的观点,但她不会在人前说自家姑娘不好,她是无条件的站在徐思雨这边。“你知不知道你和念月若执意不嫁,家里我还能做主,可村里……定是容不下的。” 徐思雨做了错事,她都在人后劝导,就像现在。 然而,二十一世纪的徐思雨怎会被女大当嫁的思维束缚:“容不下就容不下,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活。娘,这世界很大。一个镇有十里八乡,一个县下辖十个镇,县上还有州府,而数百个州府拼凑起来,便是整个大礼朝。然而,这还不是尽头,大礼朝之外,还有无尽的山水,我就不信,世间没有我的活路。再说了,大礼朝可是有女户的。既然礼法都同意,为何新山村不同意?难道是要与朝廷作对吗?” 徐思雨说得铿锵有力,对村里人如何看她毫不畏惧。 徐王氏有些不认识的看着徐思雨,第一次怀疑她不是她的闺女。 她的闺女会吃,会哄人,可不会沉静的讲道理。 她的闺女因为张越的悔婚和村里人的嫌弃,会发脾气,会躲在家里哭,但不会有这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 这小半年,徐王氏以为是她落水懂事了,懂得家里人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愿意往家里扒拉东西,给家里人出头。 可她再怎么变,不可能会讲这些徐王氏听不太懂,却知道不是一个村里姑娘能讲的话。就凭她在私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会那么多大道理? 徐王氏越想越不对劲了,看着瘦了一圈,吃东西吃精不求多的徐思雨,那么活灵活现,又那么陌生。 “闺女,娘有些头疼,先回屋躺躺。” 也是,毕竟经历了一场剑拔弩张,徐思雨小心翼翼的把徐王氏扶到床上。 这晚,徐王氏难受得没有起床吃晚饭,更没有人知道,她闭着的眼淌了一夜的泪。 …… 四月初一,香满楼拿货。 五百枚枣泥核桃开运酥,搬上车后。 拿货的小哥给徐思雨带了话,说后日正午林忆青回到云阳镇香满楼,想与她见一面。 徐思雨应允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她还不知道而已。 徐王氏最近不太亲近徐思雨,就连吃饭时也不给徐思雨夹菜了。 徐思雨给她搭话,老太太也只是淡淡的回应“好”“你看着办。” 徐思雨想,可能是她的天地广大、婚姻自由论,把老太太气着了。 初三这日,徐思雨出门上镇子,徐王氏都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步一步地送她到村口。 徐思雨还想,今日回家的时候,买点什么哄老太太高兴。 香满楼的生意还如往常一样,没因徭役的事儿少了食客。 这世上,生活也是分人困苦的。 徐思雨被于掌柜带到二楼。 二楼以回字形布局,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间居室分别以春夏秋冬为题设为雅间。 徐思雨进了春水居,林忆青已经坐在茶几旁,给她斟好了茶。 “多日不见,徐姑娘安好。”林忆青是问着好,但身形定在茶座上,一动不动。 徐思雨也敷衍的抬手小屈,“林公子好。” 看得出来,她也不是很尊敬林忆青。 “徐姑娘不知道,林某并非一般的商人,乃有秀才功名。” “那又如何,秀才并非官身,你我不都是平民?”那张越也是秀才啊,还不是会遭徐王氏的打骂。 林忆青:…… 秀才虽不是官,但总归不是一般平民,田农、商户这些见了他还是会作揖、鞠躬以示尊敬。 林忆青既气徐思雨不识大体,又高兴难得有人只当他是个普通人,既不因为他是首富之子,更不因为他是个秀才,就高看他几分。 这丫头穿得粉嫩嫩的,看着软糯,实际是根小辣椒。 第三十三章 掩护 “坐吧。”林忆青将茶推给她,“尝尝。” “不了。我喝水就好。”出门在外,又是单独跟一男的共处一室,总要小心一些。 徐思雨连水都不想喝,不过要做点样子。 “此茶为黄金叶,名字是俗气了些。本叫柳叶茶,其叶状似二月细柳,是云南上呈给朝廷的岁贡。因一两茶叶就值一金,后来大家就称它为黄金叶了。” 哇,那这杯茶值个二两银? 徐思雨可耻的心动了。 虽然拼夕夕里好东西不少,但徐思雨现在的生活水平,还不足以让她买这些奢靡的物品来消耗。 “林公子找我来,不会是专程为品茶吧?” “是,也不是。”林忆青自己品了一口,眯了眯眼,似是陶醉。 徐思雨想了想,轻轻掀了杯盖,闻了闻茶香,浅浅撮了一口,闭着嘴动了动舌头,好像是有股蜜香味。 “徐姑娘觉得若要用一种点心配此茶,何为上品?” 好嘛,这才是正事。 “茶叶呈金黄色,味不苦,反有回甜。宜配清爽不太甜的绿豆糕、杏仁酥、红豆饼或是芝麻球。” 得亏上次卖开运酥,徐思雨就背了不少茶点搭配原理。 不管对不对,先说了再想办法圆。 “那姑娘可有秘制?林某愿出高价订购。” “我先回去试试,做成后再给林公子传信。” “妥。” 林忆青又饮了一口茶,还示意徐思雨多尝尝茶味。 徐思雨现在是放心大胆的喝了,要不是听这个茶要一两黄金一斤,徐思雨还准备借研究之名,要个一两二两来喝。 见人比刚进门时,松懈了许多,林忆青再说道:“林某还有一事相求。” 他从身侧拿出一个锦袋,打开给徐思雨瞧袋中之物。 这一瞧,徐思雨脸色立马不好了。 林忆青注意到徐思雨的神色变化,看来这姑娘的秘密要被他勾出来了。 “林某无意间得到此米,听人说是县城某家贵人所用。可查来查去,这米最初是徐姑娘的家里人拿来充役的。我让于掌柜问了徐家三哥,听说是我……借给徐姑娘的?” 妈呀,这是露馅儿露到正主面前了。 林忆青倒了一小撮米在手心上,“此米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林某尝过,软糯可口,乃和庆府市上买不到的上品。怕不是大城国给礼朝的贡米?” 林忆青望着徐思雨,他知道这不是贡米,但他偏要这么说。 私藏贡米,可是死罪。看她能不怕? 不过,林忆青还不想要她的命。 “徐姑娘不解释下,此米来源?毕竟林某可是替姑娘遮掩,认下了是林某赠与徐家的。” 来源?金手指怎么说?拼夕夕90买的50斤? 凡过处必留痕迹。 徐思雨来这个世上,已经很小心了。 但既然她外用了金手指,终归会被人发现。 “你想要什么?”眼下只有贿赂这条路了,再不行,徐思雨回去练练,看能不能狠下心杀人灭口。 林忆青看人的眼睛一亮,他不要她的命,但要捏着她的命门。 “徐姑娘的秘密,知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我周家有六处百倾之地,每年出个万斤此上等米不奇怪吧?” “周家?” “哦,忘了介绍,家母姓周,娘舅家是西南第一大珠宝商人,粮食买卖也经营一些。县里周记粮油铺也归林某代管。” …… 过分,富人都这么过分吗?什么都是他家的。 县里粮商拢共四家,还一半都是他的。 气人! “每月八百斤?”800\/50*90=1440,每月一两五钱,徐思雨心算过后,觉得这贿赂贵了。 “这米来处我无可奉告。你既说它珍贵,便知道我拿不出这么多。” “那……六百斤?”林忆青觉得他是可以协商的。 “一百。” “五百。” “一百。” …… 真是,又到了不愉快的谈判时间。 最后,定死在两百,两方都默默地补了一口茶,缓解口干。 “你……不想告发我?”冷静下来,徐思雨觉得林忆青挺好说话的,干脆就问一问。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林忆青帮徐思雨把茶水满上,笑着问她:“你知道枣泥核桃开运酥,我卖多少吗?” 哟,听这语气就是天价的意思。“三百?” “配一个十文钱的盒子,裹上绢丝作饰,一盒盛放六枚,售二两。”林忆青还是有些小得意的说,他给徐思雨的价不低,但他翻倍出,一月下来就赚七八十两。 这生意在林家、周家看来都是小生意,但这是他亲手造起来的第一单生意。 堵了他爹说他做生意不是材料的说辞。 徐思雨就是只孵金蛋的鸡,不,小金猪,他怎么会傻到告发她呢? 他要绑劳她才是。 徐思雨听了他赚的钱也没吃味,更与他说:“你应该再做一种木盒,一半放饼,一半放茶酒。” 节日礼盒的套路,二十一世纪都玩得不能再玩了。 ab货原理,a货是核心,最决定商品价格的。b货是配货,是凑数的,占了一半的位置,让人不得不以贵价买这样的套装。 “你……”林忆青很想夸徐思雨聪明,但又觉得这姑娘没规没矩的,夸不得,只是心里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一些。 “等你交出绿豆糕、杏仁酥、红豆饼还有芝麻球,我再考虑考虑。” 在徐思雨眼里,林忆青老是套路他,却有些文人秉正,不像是个坏人。 尤其这次大米的事儿,若他想要她的命都是可以的。他一面威胁他,一面为她打掩护,对她来说,其实挺好的。 “交易得再找个地方,新山村不方便。” “早就准备好了。镇尾一个一进的院子,我让人落你的名字,过两天把房契给你送过来。另外,你要用车,就让于掌柜准备。” 徐思雨略有疑惑的盯着这位大方的甲方。 林忆青满不在乎的说:“这是你供一年白米的报酬。” 徐思雨:?? 早知道有报酬,谁还扭扭捏捏跟他砍了半天量? 徐思雨都想多回报他一些了,但暂时还是算了,以后是什么样,再看吧。 …… 第三十四章 中风 茶喝完了,事儿也谈妥了,林忆青顺道带徐思雨去看了镇尾小院。 房子坐落背靠着主街,推门便可通车辆,离公用的水井也不远。 一进青砖房,进正门有一道照壁隔开内外,正房有左右耳房,东西厢房各一,算下来足足有六间房。 东厢房与外墙的空处,砌了灶台,是个开放的厨房,厨房沿过来有一个小厅适合做饭厅。 而靠着小厅外墙的这边居然还搭了徐思雨画的窑炉。 小小的四合院,五脏俱全,基本的家具也置好了,感觉都能拎包入住了。 徐怀泽起新房花了三十两,这镇上的房子,应该更值钱一些。 危机不危机的,房子还让她赚了一套。 徐思雨对林忆青的好感又提升一点点…… 收下钥匙,徐思雨高高兴兴地提着打包的四喜丸子和盐焗鸡回到家,却见家里人都积在徐王氏的屋里。 “哎呀,小妹,你可回来了。” 徐怀山和徐怀泽都在徐王氏屋外坐着,最先瞧着徐思雨回来。 徐怀泽起身接住徐思雨提的东西,他知道徐思雨今日被请到香满楼,可是他被人叫回家的时候,徐思雨已不在楼里了。 徐怀泽还以为徐思雨先回家了。 “娘……病了,你快去看看!” 老太太平日身体硬朗得很,半点毛病没有,就是前几日陶家来闹过后,一会儿头疼,一会儿心口疼的。 不知徐王氏怎一个心血来潮,今日所有人都出门后,独自往石梁山的山神庙拜神。 神,拜没拜到不清楚,人是昏倒在路上,幸好有靠山村猎户发现了。 新山村、青山村、靠山村,都是绕着后梁山的村子,只是新山村是山脚最平、最近云阳镇的地段,青山村是往邻县去的另一半山脚,只有靠山村是建在山阳面半山腰上。 山神住得高,靠山村就离得近。 这徐王氏倒地的地方,恰好在猎户家附近。 上次陶家找事儿,这对猎户父子也是在场的,所以认出了徐王氏。 他们先是把人抬回村里,可村长怕这徐王氏这一摔,摔出毛病。 他们见识过徐家人的“讲理”,怕招惹上麻烦,几个人赶紧把徐王氏抬回了新山村。 徐思雨慌忙的奔进徐王氏的屋里。 “娘?” 老太太瘫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珠子动了动,瞧见来人,嘴角歪着微微颤动着,话说不出来,只口水不受制的顺着嘴角流出来。 这是中风了? “大哥、三哥,请大夫了吗?” “云大夫来看过,说人不要动,这几日多喂些药,多跟她说说话,看能不能缓过来。” 云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大夫,治个发热头痛的没问题,中风这病就算他看出来了,估计也没有治疗的经验。 “三哥,快去找于掌柜,就说我请他找个大夫。你把娘的情况,都给她说。让他务必帮忙。” 徐怀泽还在想于掌柜会听他的吗? 就听着徐思雨一点儿不顾及面儿的对他大吼,“快去!” 见到徐思雨着急,徐王氏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伸出手想要抓住闺女。 “思雨啊……” 老太太因为嘴角问题,所以说话有些不清晰。 可徐思雨也听得明白,看到老太太哭了,自己心里也特别不好受。 当初自己住校,奶奶就是中风一个人在家,因为没及时发现,后来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看到现在的徐王氏,徐思雨也哭了。 徐王氏对她的偏爱虽说是给原主的,可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尤其是想起奶奶对她的好,更能感受到徐王氏对她的心了。 徐思雨早把徐王氏当亲娘了。 徐思雨抱着徐王氏,就像落水时,徐王氏抱着她求她回来一样,求着徐王氏好起来。 徐怀山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抿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眼角湿了就悄悄抹去。 何香梅心里却不是滋味。 这日子刚刚松活一些了,老太太就病了。 如今分了家,老太太由大房养,这一病要人照顾,那不就是苦她一人。 这算什么事儿! 可何香梅没办法反驳,徐怀山是孝子,就算不是,为着名声,也不会不养着徐王氏。 算了,先不想这些,还是先让小姑子把徐王氏手里的钱和粮食要出来,让她管,云大夫那儿还欠着八十文钱了。 “思雨,天黑了,你看,能不能拿点粮食出来,还有云大夫那儿,我们还没给钱。” 徐思雨望着何香梅,心里无语,但还能理解。 老宅里,钱财和粮食还是徐王氏管着的。 可三房那边,就算没有粮,不至于八十文钱还拿不出? 徐思雨看着站在何香梅身后的赵淑琴,想着她进门就见此人在,可又好像不在。 徐思雨擦了眼泪,清了嗓子对着两个嫂子说:“大嫂,你先去起火,粮食我让念月带给你。三嫂,也该回去做饭了。”既然不是一家人了,就少在这儿站着了。 徐怀泽带回于掌柜的话时,见媳妇儿和儿子都不在老宅,心里发紧,带完话就回他那边了。 天色已晚,县里的大夫要明日才能被请来。 徐思雨一个人守了徐王氏一夜,这夜长得让人心慌。 “闺女……睡……”躺着的徐王氏看着身边吊着瞌睡还抓着手陪着她的徐思雨,内心释然了。 她的好闺女,这就是山神托梦说给她引福的好闺女。 徐王氏的病,除了服药要连续施针至少一个月,可县里的大夫不会留在新山村里。 大房农忙抽不出身,三房靠不上,徐思雨当即决定她带着徐王氏住到医馆后院去。 于掌柜帮她请的是县里最大最有名的医馆——源和堂的大夫,光到新山村的出诊费就是二两银子。 何香梅心疼银子的同时,又觉得不用她照顾挺好。 但她还是问了问要不要她或者徐念月跟着去照顾。 徐思雨摇摇头,“医馆后院不比家里,就一个小单间,人多了住不下。再说了医馆来来回回,万一过了病气,人都受罪,家里事儿谁管?” 第三十五章 山神 徐怀山没有太多的意见,他以前听徐王氏的,现在幺妹徐思雨说的道理也清清楚楚,就按照她说的,他们一家得把家里守好,地种好,这就是对徐王氏最好的照顾。 徐念月有些不安的看着徐思雨,这家里没有奶,没有姑,她怕她娘又逼她嫁人。 “念月,在家里帮我收鸭毛,还有,把娘的床铺重新收拾一下,脏的、臭的都换掉,给娘改两条薄一点的垫被,趁日头好的时候多晒晒……”徐思雨只能先让她做点事儿了,顾不顾得住,不在她的第一要务中。 其实只要徐王氏还活着,嫁徐念月的事儿,徐怀山就不会瞒着。 而何香梅还没有胆,瞒着徐怀山和徐王氏做主。 因为要搭医馆的车回县城,一家人趁着大夫扎针的间隙,赶急的收拾好衣服、汗巾和简单的日常用品,就送徐王氏和徐思雨出发了。 徐思雨没带粮食走,家里的那点粮食她还看不上。 把粮食柜子的钥匙交给了徐怀山,至于他交不交给何香梅,那都是他的决定了。 马车上,徐王氏看着为她忙前忙后的小闺女,心疼的不得了。 今儿扎了针,嘴歪得不那么严重了。 “闺女,累不?”徐思雨昨晚就没睡,一早就帮她收拾了屎尿,还给她擦了身。 等到中午大夫到了,又忙着收拾带她走。 这一天一夜的辛苦,徐王氏都看得清楚。 这是哪家的闺女,都让人心疼。 养老是儿子的事情,可她王翠花养了这么多儿子,还是这个闺女最疼她。 徐思雨还不知道徐王氏早把她看穿了,只顾着安慰徐王氏:“娘,我不累。你累先睡着,等到了我再叫醒你。” 徐王氏的确也一夜没睡,没再坚持,她还是听闺女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她得早些好起来,免得闺女受罪。 源和堂医馆后院有四间理疗室,徐思雨和徐王氏就暂住在其中一间。 徐思雨在医馆附近买了两碗馄饨,喂徐王氏吃完后,架着她在屋里如厕,再帮她洗脸洗脚,换了衣服才歇息下来。 理疗室的床铺不大,徐王氏睡着,徐思雨就借了草席打地铺。 初夏,夜里只微微凉,徐思雨搭了一套换洗衣服,就这么睡去了。 徐王氏没什么睡意,借着月光看着她,看着她安稳的睡着,再慢慢沉入梦里。 山神庙。 四十五岁的王翠花,被儿子、儿媳闹烦了,跟徐老爹的坟头诉完苦后,不想回家,只能再找山神论论,肚里这娃,要还是不要? 从山脚到山顶,大龄孕妇爬得脚软,靠着庙门休息,一下就睡着了。 是山神?还是徐老爹? 指着她的肚子,捋着胡须对着她笑,接着又在空中画了一道大大的金色“福”字,然后一点,金光钻进她的肚子,暖暖的,好像一下就把她的腰酸背痛都赶走了。 王翠花眼含热泪,虔诚的给山神叩首。 她就知道,这孩子是上天的恩赐,她要把她生下来。 哪怕家里的水田都快变旱地了,这年的收成还是未知数。 王翠花下定了决心,把提着的祭品都塞进肚子,储存好气力。 下山,她要教训家里那些不孝儿女。 近黄昏时,徐王氏回到了徐家的黄泥房,家里没有粮,老大和老三一家不知道在哪儿挖了一篮子的野菜,煮成菜羹,等着她回去开饭。 老二一家不在,不知又躲到哪儿去吃独食了。 王翠花刚要说她的决定,天下雨了,旱了大半年的天下雨了。 这一雨,地里的庄稼就能活能长,再半年,家里就有粮吃了…… 做梦做得高兴的徐王氏,嗡嗡的笑着。 新山村大河边。 王翠花刚在大槐树骂了人,正准备去张家要说法。 村里人说她闺女投河自尽了,刚被孙子救回家里。 王翠花魂丢了一半,,谁还有心思去去找张家人,急忙往家里赶。 她的闺女哦,脸白如纸,还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被放在地上。 王翠花走去就是一阵乱骂,然后叫出在屋里心疼孙子的大儿子,赶紧把人抱进屋里。 王翠花记得,她姑娘没气了,哪怕她点上了两个火盆子,给她换了衣服,擦了身。 她姑娘就在她怀里冷了。 只是她不相信,拉着人叫喊,摇摇晃晃的,人好像又来气了。 当夜,她闺女就好了,后来,就懂事了…… 又回到山神庙。 王翠花想问问山神,她闺女还是她闺女吗? 这次,山神没有回答她。 王翠花失魂的往回走,然后脚不由主,一滑就摔在山道上了…… 徐王氏做梦的呓语声还在,只是此时不是笑,而是呜咽。 “娘、娘……” “哎!”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还没睁眼,徐王氏就答应道。 “是哪儿不舒服吗?”徐思雨听着徐王氏一阵一阵的啜泣,连忙守着她,试着唤醒她。 一模一样的脸,真真切切的关心。 徐王氏把手放在徐思雨的脸上,摇摇头,慢慢的说:“闺女,娘好着了。就是苦了你了。” 这才一晚,徐王氏说话就利索了许多,虽然有的音嗡嗡的,但是能听出来,她说的什么。 看她恢复得不错,徐思雨高兴,把徐王氏收拾好,去外面打了两碗瘦肉粥和两个鸡蛋,喂着吃了,又解决了生理问题,这才通知大夫给徐王氏治疗。 尽管,徐思雨照顾得细心。 但半身不能动的徐王氏还是弄脏了好几次床铺。 徐王氏心疼被褥,让徐思雨只给她垫草席,可徐思雨没听她的,每次都拿新的给她铺上。 旧的也没扔,就看她改成一段一段的,给她垫着,就像一个婴儿垫尿布一般。 徐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可徐思雨给她说,“小时候,我就是这么被娘养大的,这样给娘养老,都是应该的。” “我七岁时还尿裤子了,娘都没嫌弃。娘就放心尿,我都给你收拾。” 山神说她不是她王翠花的亲闺女,徐王氏都不信了。 小时候的事儿都记得的,不是她闺女,怎么知道的? 第三十六章 亲养 但这个闺女又有点不一样,懂得多、有耐心,还特别黏她,徐王氏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山神,或是你爹教你这么孝顺的?” “啊?”徐思雨没听懂,山神?她爹? 徐思雨知道徐王氏常说她是山神赐下的福女,是徐老爹留给她的念想,徐王氏是做了什么梦吗? 毕竟人鬼神说,这里的人总是迷信的。 徐思雨把徐王氏抱着,“都是娘教的,娘对我好,我对娘就该更好一点。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闺女太好了,好得她舍不得是她不是,让她离开。 徐王氏抬起颤微微的手,把小闺女的脸摸了一遍又一遍,开始接受她是积了大德后的福报,是神赐给她的女儿。 …… 徐王氏出了事,徐思雨忙着照顾,林忆青特别理解,这月都没追着徐思雨要货。 大半月过去了,老太太能站起来了。 大夫看徐王氏的状况,建议徐思雨把人带回家去养着。 毕竟在医馆治疗,一天三钱银子花费着,对一农家绝对是负担。 老太太的情况,针可以停了,每日服药,加上按摩,身体大约就是这样子了。 徐思雨多住了两天,学习了所有的按摩手法,这才回了新山村。 徐王氏的瘫病,村里的人都听说了,没来得及惋惜或是幸灾乐祸,又听说徐思雨把老太太接去县城里治病,一时间羡慕嫉妒恨的都有。 不过还都是感叹着老太太没有白疼这个小闺女,养女儿不是那么不好了,一时村里其他女娃子的生活好过了不少。 徐王氏病得突然,没通知徐思浓就去县里了。 这一听说小妹带着老娘回来了,徐思浓和杨李氏都赶来看望。 看着徐王氏行动不便的样子,徐思浓心里也不舒服。 徐家分家,她一个外嫁女说不上话,不管大哥、二弟、三弟,谁对谁错,她见着谁都想骂。 可她再发火也无济于事,毕竟家都分了,说再多也没有用。 家一分,徐王氏就病了。 虽说大家说是陶家人惹的,但是谁又不承认是被儿孙气的。 她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照顾不了亲娘,可家里的嫂子、弟媳,一个个的,也照顾不了,最后还是小妹徐思雨顶上了。 “小妹,辛苦你了。”徐思浓眼泪汪汪的看着徐思雨,心里也知道以她妹的脾气,肯定是家里没人靠得住,才不得不挑了大梁。 徐思雨看着徐思浓笑着道:“大姐,哭什么。娘的病都好了,看着你哭,还会以为杨家又欺负你了。你可别哭了,娘不能着急。” 徐思浓听劝,把眼泪擦干净了,才进屋见徐王氏。 回家的第一顿饭,徐家老宅又是清水粥加窝窝头,只有徐王氏和徐思雨的碗里是打了蛋花的白粥。 “大哥,柜子的米面吃完了?” “没。你带娘去县里治病,老三说花费肯定不少。家里能省就省点。” 徐怀山不知道徐怀泽说的不少是多少,但是县里大夫来的第一日就收了二两诊费。 老天爷,要不是徐思雨不让徐成梓退学,徐怀山真想把小儿子也拉到地里干活,多种点粮食出来。 治病是花了小十两,但徐思雨通过拼夕夕赚的钱够得很,还用不着徐家吃稀的来节约这一点点。 “大哥,家里有钱。这几天我会把香满楼的糕点赶出来,卖的钱,我多买一些米面回来。你和成杞干活辛苦,还有成梓要冲童生试,以后,家里的鸡产的鸡蛋都吃了,不要存着换钱。还有,大姐送回来的肉,别存着。日头大了,存着容易坏了,还不如吃了,大伙儿都补补力气。” 徐怀山听着徐思雨说她出钱买粮食,想着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闷闷的,应下了。 徐念月这时插话:“小姑,我能帮着做糕点。” “不用。”徐思雨必须拒绝。“林公子安排了帮手,我会出门两天。你这两天跟在我身边,学习给娘的按摩手法。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照顾好我娘。” 虽然没有被允许学做糕点,但给徐念月安排照顾徐王氏,有指定的事儿做,她还是很高兴的。 有徐思雨的开口,第二日的早饭,徐家就都吃的鸡蛋面条。 鸡蛋用油煎过,冲出雪白的汤,再下手擀出来的白面条,起锅后滴两滴香油,撒一把野葱花,那香味飘老远了。 一大盆面,七个人都吃得饱饱的。 徐王氏自己端着碗,慢慢吃了两碗,看着家里稳当,心情舒展不少。 徐怀山要把粮食柜子的钥匙还给徐王氏,徐王氏摆摆手,让他拿去。 这家里,大儿子虽然本事不大,但也有他自己的活法,徐王氏要试着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还好,她小闺女把银钱还攥着的,这家也不是管不了。 徐思雨在镇上的宅子里关了两天,第三天就通知于掌柜让人取货。 因为倒卖的种类多了,徐思雨买了一个本子,用英语和阿拉伯数字做她自己的账本。 不计不知道,一计吓一跳。 光是枣泥核桃开运酥,她都赚了一百四十多两银子了。 除开花出去的,她还有一百三十两,这一单送走,她又有七十五两的进账。 果然靠金手指,真是人人都可以成为一个富婆。 既然有钱,徐思雨自然想让徐王氏过得舒适一点,可是在新山村,这么多眼睛看着,徐家还要过着相对清贫的日子,才不会惹来非议。 徐王氏已经老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徐思雨有些着急了。 林忆青收到徐思雨的货都惊了,开运酥五百枚、新口味糕点四盒、大米两百斤,虽然他总提醒自己不要去打探徐思雨的秘密,但还是很想知道她怎么做的。 备好礼,以探病的理由,林忆青又上新山村徐家了。 林忆青第一次上门时,徐王氏只顾着打破村里的谣言,对这个香满楼的东家少爷,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可这次,金玉般的贵公子亲自上门来探她的病,徐王氏非常明白她这个老婆子没什么值得人家少爷来看的,这小子怕是来拐她闺女的,心里五味杂陈…… 第三十七章 亲密 眼见着这小子的眼睛都盯在她神仙闺女身上,徐王氏紧紧握着拐杖,控制着情绪。 要不是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比那个张越不知好了几百倍,徐王氏就是要人扶着,也得把人打出去。 徐思雨没她娘想得那么多,她当林忆青是来讨论新供糕点的,开口就问他对糕点的意见。 “味道不错,也比其他家的精致。我打算都定个两百,你说个价?” “五十文一个。” “啊?”这价比林忆青预计的低了好多。 “材料没什么新奇的,主要就是取一个味道差异。再者,林公子帮了我许多,又抓着我把柄,我总不过,要识趣一些。” 徐思雨对他的揶揄,让林忆青心里毛毛的,他见着小姑娘有些憔悴的身形,想着她这段日子应是过得辛苦,有些心疼:“那你对我是感激多些,还是惧怕多些?” “嗯?”徐思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林忆青却赶在她开口前,郑重发言:“徐……思雨,我林昭,林忆青,家有依仗,懂礼义廉耻但也不少算计人。对你,我自认还算是真诚。你,是一个有秘密的姑娘,老实说,我很好奇,但我不会逼你说。我只是觉得你我相识、合作,一定是能干番大事业的。在此,我向天起誓,只要你不同意,没有人会从我这里探到一丝你的秘密。” “啊?”怎么就突然起誓了。徐思雨不太懂林忆青这古人的脑回路,当然没反应过来,他们这交代秘密和坦诚身世的关系,实际是种亲密。 “哦。感谢!”徐思雨用了男人常用的抱拳礼,眼里放出的是看呆子的神情。 转过头,就要送人出门了。 可谁来告诉她,家门外怎么又是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时下芒种,村里人不应该都很忙吗? 对于新山村人来说,林忆青的豪华马车停在徐家门口,可是值得张望的。 上一次,村里谣传富商要纳妾,被徐王氏棍打了一圈。 可这次富商家的公子又来了,那眼神放在徐思雨身上,脉脉含情的,这绝对是看上了的啊。 徐家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切,不是小妾,就是外室。”村里的长舌妇是打不完的,他们好不容易看着徐思雨失了秀才娘子的身份,怎么能同意她又成员外娘子? 徐思雨要是知道这些妇人的想法,一定会说,要你们同意。 “嘘,小点声。你这是看徐王氏动不了了,在她门前猖狂。”老实一点的大娘,还是相信徐王氏不会让她的心肝儿做这么不知检点的事儿。 “那你说,徐家凭什么跟人家门当户对?你看那公子,长得多俊啊,又贵气,徐思雨配得上做他夫人?” “哎呦,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思雨长得好,要想配自然配得上。人家贵公子带着礼来看徐王氏,你就说思雨是外室?哪家老爷、少爷会大张旗鼓来给外室的娘送礼的。”李柳儿在人群中,真是听多了狗屎话,忍不住想要骂人。 “徐李氏,你也是怕你们徐家出个名声不好的亲戚,替徐思雨遮掩吧。要我说啊,思雨做外室没什么,这搭上了富商,你们这些亲戚不也能讨个好?飞黄腾达不是梦。” 哈哈哈……长舌妇就像是狗屎上的苍蝇,自然的聚集在一起,喷着粪。 送人都送到门口了,徐思雨怎么会没听到这些话。 真是令人想吵架,但跟苍蝇吵架,有什么意义呢? “嫂子,来,这是香满楼的东家,东家赏识我做的糕点。知道我娘病了,特地来拜访。” 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介绍,徐思雨站得正坐得直,没什么好怕的。 李柳儿从人群中穿出,一改刚才正气凛然与人对嘴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给林忆青见礼。 林忆青十分谦逊的回礼,全无仓惶或气急败坏之色。 礼毕即告辞,林忆青上了车,挑起窗帘,看着在一群乌合之众中亭亭玉立的徐思雨,只觉得这姑娘困在这样村子里,太可惜了。 徐思雨把李柳儿请进院子里,从林忆青的礼物中挑了一包果脯,送给李柳儿香嘴。 李柳儿手吊着一红纸包,在看热闹还舍不得散去的村民注视下,高调又显摆的回家去了。 有的人见徐思雨大方,还想张口要她分点礼物,结果就见徐思雨黑着脸,拿了根长棍子把门抵上了。 “切,有什么见不得人?”话音没落多久,又发出了惊叫:“哎呀,这是什么呀?” 粑粑呗,苍蝇的最爱。 徐王氏刚如了厕,徐念月正要倒了清洗,她小姑直接给马桶加了几瓢水,让她站到篱笆边往外泼。 泼完就半蹲着跑到磨石下躲着的徐念月,见她姑对她支起大拇指,这是夸她的意思,刚刚还有些害怕如今转而兴奋。 嘿嘿,她姑还爱整人,只要不整她,跟着她姑整别人也挺好的。 …… 糕点的走势很好。 大约也有先前半个月缺货的原因,新品推出后,香满楼三天就售空了。 林家南宅。 林老爷看着林忆青拿着账册给他“报喜”。 一口闷气积在胸口发不出来。 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这个逆子遭受挫折、打击,然后老老实实去书院,准备乡试。 明明,他都打点好了,附近的厨子、白案师傅不在香满楼,就在胡家的月华楼里。 这些日子,官府又不消停的让他们捐资助北方抗敌的军资,粮食都快被薅完了,他哪儿找的人,能有本事自筹原料做这么精细的糕点果子。 三天一百两,这还只是常嘉县和云阳镇两间香满楼的糕点销量。 这要真专做糕点铺子,或者拿到和庆府投放,不知还要翻几倍。 从香满楼的账本上看,这些日子的饭食盈利还涨了两成。 两成,若是全部香满楼都算上,那一月也会多赚个四五百两…… “爹,你给个话。林家做不做?不做我让大舅做?” 不孝子啊,不孝子,好好的书不读了,科不进了,沉沦商事,抓着赚钱门道,自家不兴,还想送给舅家。 他舅家周家,府城首富,更是御册皇商之一,还差这点油水? 第三十八章 林家 林老爷盯了林忆青好久,才发话:“你大哥……” “我大哥忙着开拓布庄的生意,没有精力了。”林忆青马上堵住他的想法。 林忆青上有兄长、下有弟妹,他和妹妹是林夫人周氏生的,而兄长和三弟是梦姨娘所出。 虽不是同母,可林忆青兄妹相处亲近,一点儿也没有嫡庶对立的局面。 梦姨娘本是孤女,从小被周府买进给林夫人做贴身丫鬟,后跟着林夫人陪嫁到林家,林夫人过门三年未有所出后才开脸做的姨娘。 梦姨娘跟了林夫人多年,从小到大,从主仆到姐妹,对她娘的感情比对他爹的深多了。 林忆青的兄长出生后,先是抱在林夫人膝下养育,直到林夫人有了身孕,才交回给梦姨娘教养。 林忆青出生后,林夫人身体虚弱,又是梦姨娘照顾他长大的。 兄弟在两个娘之间这么养来养去,什么嫡庶之分,早就不那么明晰了。 只有他爹林老爷,还有北宅那边的旁支,还一天天的叫嚷着尊卑有序,他是嫡子,身披光耀门楣的重担,不能让庶兄压着。 其实,大哥比他更聪慧,可惜考到秀才就断了科举,老实的跟着林老爷从商去了。 还因为生意的拓展,娶了裴家染坊的姑娘。 大嫂孝顺公婆、相夫持家,是个好姑娘,可她只懂织布、染布,而不识字,与爱吟诗作对的大哥相配,总差点儿什么。 林忆青心疼他大哥必须为他让路,更反感被安排的人生,所以才闹着不科举,也要做生意。 爹不想给他生意,他娘的嫁妆总不能管着不让人碰吧。 娘和姨娘都顺着他,劝得他爹不得已让他来试试。 不仅仅是试试,还承诺了周家的粮油铺和林家的香满楼,任一一家,他能整个名堂出来,就把铺子过名给他,让他成为真正的东家。 林老爷要是早知道这么快就被打脸,他可不会傻傻做这鬼什子承诺。 看着嫡子,老父苦口婆心道:“忆青啊,考举入仕不好吗?这些家业迟早都是你的,你管与不管,我和你娘都把利钱送你做私房。你就不能为了为父,为了林周两家,登科入仕,既能报效国家又能庇护亲眷。” “爹,当官能庇护一家吗?林家在常嘉县定居五十年上了吧。县令换了多少个了,掉头的有几,流放的有几,真正安稳往上的有几个。哦,往上去了和庆府的,又怎样了呢?” “那是他们自身不谨,家门不严。我们林家虽是商户,可曾是书香门楣,是守矩的良民。” “爹,林家为何是商户?”一语戳开家族沉痛的过往。 从户部侍郎家到子孙不许入仕,离乡躲祸。 曾祖清正,却遇昏君乱党,未得善终,为官不一定能庇护,有时反是催命符。 曾祖贱商,临死前还骂养着一大家子人的祖父失了气节。 做个商贾,是已经读了半辈子书却功名路断的祖父能为家族挣到的最好出路。 气节?哼,若人人都守着清流子弟的气节,吃不上饭的林家人早就绝了,哪还等得到前朝亡了,新朝立,林家子孙繁茂,再不是罪臣之后。 新朝不再刻意贬低商户,复考管相四民论,将商户划入民籍之中。 “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这是说四民都是国家基石,不可或缺。 说来,林忆青以为,比曾祖拥护的前朝好了不止百倍。 林家从商五十余年了,难道还要自我贬低? 当官是不错,但在大礼朝从商也并没什么不好! 林老爷停顿了。 “爹,‘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修身齐家,遵守承诺,才是德行。儿子既做到了,也希望您能守诺。” “你!”林老爷真是气得很,这儿子明明就是读书的料啊!这些道理不进礼房说去,倒会教训老子。 林忆青还大发善心给他爹指了条后路:“三弟聪颖,想来不久也能通过府试。不如爹给个机会,让他来实现林家出举人的荣光。” 大的不行,还有小的嘛。 非得他这个儿子才是林家的种吗? 林老爷被儿子气得不行,但不能让赚钱的生意再被周家做去了了,他暂时同意把相邻的南平县、长丰县和安云县的香满楼都划给林忆青管。 另外,他得去找找大舅子,这周家不能惯着他儿子了,给他铺商路,就是断了他的文路。 林老爷以为是周家暗地里帮着儿子做生意。 …… 常嘉县,月华楼。 三楼上胡老爷俯视着自家这县城最豪华的茶坊,茶叶、茶博士、茶道、茶点都是最好的,自家还有评书和戏台子,有角儿转着,怎么就被饭馆子香满楼抢了生意? 胡老爷心里揣测良久,就是拿不准林家究竟是不是要吃下他家的生意。 说是要抢吧,但林家也就在香满楼卖卖,餐前、餐后,你说别人家卖个茶、吃几块糕点有什么错? 可说不是抢吧,月华楼的生意真是差了不少。 以林家的底蕴,开个茶楼与月华楼对打,毫不费力,但林志杰没动,只让人在香满楼卖卖。 真是搞得胡家想找林家说个理都不成。 算了,还是找到供货的作坊,再做打算吧。 …… 香满楼的提货涨到一倍。 徐思雨从半月交一次货,改为一旬一次。 因此,每逢九、十,她都在镇上住,逢一一早交货,然后去肉摊儿、粮油铺子都逛一圈,适当买些东西,再回新山村里。 正是夏末收种两忙的季节,尽管太阳很烈,田里都是忙活的人。 猛烈的阳光直射下来,徐思雨踩着树荫走,都觉得难受,更莫谈这些把腰弯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也没多少空擦一擦的农忙人。 徐思雨路过自家的地,见她大嫂弯着腰收割最后一角地,她大哥把割好的谷子使劲儿的往架子上打,稻谷粒落到谷桶里;当谷桶满的时候,成杞就把桶里面的谷子转移到他的挑子上,挑回家里摊晒。 大嫂割完了,又将打过的稻草子用草绳捆起来,身上还挂了一个布袋子,随手捡地上掉落的稻穗…… 所谓“粒粒皆辛苦”,大概就是如此。 徐思雨没有停下帮忙,收稻打谷她可做不了,只是赶紧回家准备吊个酸梅汤或是绿豆汤,做她擅长的。 第三十九章 成杞婚事 徐思雨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空地上全晒着稻谷。 徐王氏正坐在小板凳上,扒拉着米粒,又看看日头,告诉徐念月晒过午后就可以用连枷打稻了。 徐思雨不打断他们的劳作,打了招呼,把背篓交给徐念月,直接进了屋梳洗。 等一会儿再出来,又递给徐念月一碗绿豆,“快去熬上”。 这谷子还得晒,打也不着急这会儿,徐王氏慢慢走进堂屋,坐到徐思雨边上,拿着蒲扇给徐思雨打扇。 “闺女,热吧?” “娘扇的风,凉得很,不热。大哥他们在地里才是热,我让念月给熬些绿豆汤,等会儿给他们解解暑。” “诶,还是我闺女心细。” 以前家里有徐怀川一家,虽然偷奸耍滑,但在忙时,还是能做点事儿。 今年没了他们,徐怀山一家是要更累一些。 徐思雨想到田里的画面,又想到自己兜里的银子,开口问徐王氏:“娘,村里能找到人帮忙吗?” “帮什么忙?这季都收完了。接下来犁个地、下个苗,就没什么事儿了。” 徐王氏说得轻松,这日头,坐着都流汗的时候,哪样能轻松? 徐王氏见徐思雨不甘心,又说道:“村里都忙着,你忙大家都忙,谁能给谁搭把手。你看你三叔公家,二十多亩地,六个人就干下来了。咱们家才八亩,三个人干不下来,会被人笑话的。你今儿又带肉回来的吧,我让念月都煮了,让他们补补力气。” 行吧,哥嫂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怕也是能干下来的。 “对了,你不在的这两天,有媒婆上咱们家来了。” “啊?”这听上去不太好,刚进门徐念月的表情平常,那媒婆就不是找她的。 唉,又是催婚。 “靠山村的罗猎户,有个女儿,跟你一样大,来给成杞说亲。” 徐思雨:?? 不是她,真好。 徐思雨的语气顿时轻快了许多:“猎户,就是把你送回家的那家?” “诶。你大哥啊,在我们去县里的时候,特意带着成杞去道了谢。”徐王氏说着,又有一点不开心,“把我藏的好米都送去了。” 徐怀山就是憨,送人都送最好的。 徐思雨借到那么好的米,自家都舍不得吃,就这么送出去了。 徐王氏说着都瘪瘪嘴。 徐思雨知道徐王氏的心理,虽说病过一场,老太太已经宽和了许多,但根儿里的东西,没这么容易变。 “毕竟是救命之恩,送了就送了吧。等过些时日,我见着林公子了,再讨一些回来。” 提到林忆青,徐王氏吊着眼,想问闺女的想法,但还是忍住了。 舍不得,她姑娘的事儿,继续作不知好了,还是回到徐成杞的事儿上。 “那罗家,觉得我们家是个好人家,又觉得成杞踏实,就请了他们村的张媒婆来问能不能结亲?” “哦,那娘觉得呢?” “其实,我觉得这姑娘挺适合天赐的。”天赐是徐思浓的小儿子,跟徐成杞是一年生的。 徐思雨差点没被她娘吓得把眼珠子瞪出来,议亲能这样议吗? 杨家是屠夫家,婚事不好找,杨李氏的眼光又高,不愿意将就选那些家庭状况不好的姑娘。 就是当年相中徐思浓,也是那时徐老爹还在世,徐家在新山村的名声很好,才上门求了好多次才求到的。 谁知道,没几年徐老爹走了后,徐王氏变成了避之不及的难缠亲戚。 大的杨天宝二十过了才定了亲,两个月前才把人接进门,正好是徐王氏中风前,对徐思雨最冷淡的时候。这小的也确实该成婚了。 不过,听了徐王氏接下来的话,徐思雨很快又放心了。 “哼,她李瑶儿眼光高,我就不替我外孙操心了,说多了还会被嫌弃。好姑娘,留在我们徐家才对。” 对对对,徐思雨心里想老太太你说的都对,少操心才是最对的。 “那罗猎户让媒婆带了两只兔子给咱们家,我让念月养在后院里。过几日烧给你吃。” “娘这是同意了。大哥和成杞,又怎么想?”收了礼就是这个意思,要不得当年徐思雨认她跟张越是有亲的。 罗家比张家可规矩了,还请了媒婆来问。 “你大哥都听我的,成杞……那边,你去问问?” “哦。”徐思雨虽是徐成杞的长辈,但是比他还小两岁啊,去打听他的心意,啊,好尴尬。 徐成杞这个愣头青,还没说什么呢?刚提了罗猎户,连“提亲”“女儿”都还没说了,脸就开始红了。 真的是太阳都下山了,院里都起凉风了,你脸红什么劲儿? 徐思雨看着觉得燥得慌,好了,话可以回了。 提亲的媒婆钱,徐王氏舎不得,何香梅也舍不得,家里就定了父子两人在夏种后亲自去提亲。 徐思雨拿出四匹细棉布,两匹给何香梅给家里人做新衣裳。 两匹并着从徐王氏手里盘出一个老银钗,让徐怀山带去罗家做聘礼。 这样就算是不请媒婆,也是体面的定亲。 何香梅见着要送去的布匹和银钗,心里不舒服了,但徐怀山盯着她,眼神里仿佛提醒她,她当年也有三两的聘礼,让她莫眼红了,更何况如今给儿子的聘礼是老娘和妹妹出的。 何香梅被盯得低头,摸着布料,心想等媳妇儿进门了,她总归也是能得些孝敬的,心里又舒畅了不少。 …… 像徐成杞和罗家姑娘这种岁数到了的农家男女,只要两家商议好,随时都可以成婚。 这么一琢磨,徐念月就先搬到徐王氏的屋里,把新房先腾出来。 喜喜欢欢,欢欢喜喜。 徐家快二十年没办喜事了,全家都重视得很。 翻新不久的房屋又上了层灰,徐王氏还让人重新打了张床。 新人新气象,徐家已经可以开始遥想更下一代了。 夏中一场暴雨后,空气中的湿热让人发闷。 徐思雨又完成一单生意,独自背着小背篓走在回村的小路上。 她从镇上买了些糖果,加上她拼夕夕买的,准备给成杞做喜糖用。 正沿着老路往回走,忽然眼前一黑,后脑勺又遭一劈,意识模糊之际,感觉到被人架着,拖上了一架车…… 第四十章 绑架 徐思雨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漆黑一片。 妈呀,这是又死了?她心想。 徐思雨委屈极了,想她到底是犯过什么大错,为什么要经历两次死亡,才让她下地狱? 上一次,她无牵无挂就算了,这一次,她还有娘,她舍不得。 徐王氏会受不住这打击的。 头痛再次袭来。 人死后,还能感觉到痛吗? 不只头痛,徐思雨感觉浑身都痛。 她本能的松松左右手臂,试图缓解,结果更痛,痛得先前后脑勺的痛,仿佛不那么明显了。 正当她难受时,周遭突地光亮四起。 一道幽幽的中年男音从头顶传来,“你醒了?” 徐思雨:!!她醒了?她还活着。 中年男人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前面有四个大汉隔着。 猛地看到四个光膀子露横肉的大汉,徐思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不想又挨着了硬墙,把背撞了青痛。 “shit!”说句脏话,疼痛会消失一点。 徐思雨挪动快散架的身体,尽量坐直,抬着头问大汉身后唯一坐着的人:“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男人不紧不慢的说:“我家主人欣赏徐姑娘的糕饼手艺,请姑娘在此住一段时间。” “这儿?”这好像是一间地下室,难得这么热的天,这里还冷飕飕的。“地下室?你这是监禁?” 男人没再理会徐思雨,只是确认了徐思雨是他们要抓的人,留下四个字“好好看着”就离开了。 中年男人出去后不久,四个大汉跟着也退出木牢房,反锁上门。 绑架、监禁,徐思雨彻底清楚了她的处境。 她得冷静,得想办法逃出去。 徐思雨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头搭在木栏栅门的间隙,侦查门外的环境。 地下室购置很简单,除了关徐思雨的这个用木栅栏隔开的小牢房,就一个开间,开间的一边有一道木梯连着顶上的木门。 四个大汉应是地下室的守卫,大约是两人一班,休息的两个已经不见了,剩了两个也是坐在一起,开始吃菜喝酒。 大约是觉得她掀不起风浪,守卫得并不用心。 看过电视剧都知道,换班或是守卫昏睡时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徐思雨不着急,准备先歇着。 她饿了,她回家时是该准备午饭的时间,到现在怎么也有几个时辰了。 买了小面包和牛奶充饥,又用红花油把身上的淤青揉了揉。 接着,把手揣进袖子里,抱胸,闭眼假寐,实际一手拿了在拼夕夕买了高压电弧棒,一手是杀虫剂,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不知多久,有人放了一个馒头和一碗水在门口,但人没进来,徐思雨想了想,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她没有耐心了。 守着的两个人似乎是有些累了,歪着趴在桌上,呼吸起伏很稳定。 如果是正常人的作息,这会儿大概是深夜了。 徐思雨瞧了瞧木门上的铁锁,她在拼夕夕翻了翻,买了两瓶腐蚀剂,带着3m口罩和实验手套悄悄的给这把不怎么牢靠的铁锁上“药”。 二十一世纪的徐思雨曾到某古镇旅游过,当时为了追求原汁原味的古风,特意住在一家号称百年老宅改的民宿里。 那民宿用的是铜锁,徐思雨当时莽撞,一扯一歪,钥匙片都没差就把锁打开了。 当时,徐思雨还找民宿主讨论了门锁不安全的事宜,想让他们做一些改进。 可民宿主说这是他们的风格,而他们有监控,很安全。(作者真实的经历) 徐思雨:…… 还有,以前奶奶家的锁,也是一踢脚就能撞开的,在防盗门出现前,民用的锁都不太牢靠。 …… 铁锁“滋滋”的发生化学变化,而徐思雨倚在门上,轻哼着小调掩盖着声响,又观察守卫大汉的动静。 不一会儿门就有些松动,徐思雨在实验手套外又套了一层线手套,把手拐到门外,左扯右拉,买的螺丝刀还没用上,锁就断了。 徐思雨打了一个包袱,把不该出现的东西和垃圾都收拾上身,拿上高压电弧棒和杀虫剂,踏出房去。 悄悄的给了睡着的大汉一人脖上来了两电击,叫了几声,没有反应了。 徐思雨再攀上木梯顶开头顶的门板门,观察头顶的世界。 靡靡袅袅的吟唱声从园中传来,灯火酒绿带着曼妙的、臃肿的身躯映在每一片阴影里。 靠,妓院。 徐思雨悄悄的把木板放下,蹲在楼梯里思考。 地下室的出口是在草丛里,小心躲着走,问题不大。 可妓院这种地方,门口的把守应当是很严的。 绑她的人能把她放在这里,那就是打着让她逃不出去的主意。 怎么办呢? 放火?趁乱跑。 徐思雨不想做没道德的人,可是烧妓院好像跟品德扯不上关系。 买了几个玻璃瓶、易燃的混合燃料和棉线制作了简易的“土制燃烧弹”。 徐思雨吐了几口气,出了地下室,迅速点燃了,往各个帷幔的边角掷去…… 把火光远远抛在身后,夜里街上巡视和内城的潜火兵,都在往妓院赶,很快一整条街都明亮起来。 徐思雨认出这是常嘉县的街道,半夜没有别处可去,她只得去敲林家南宅的门。 还好,这次守门的大爷,比较和蔼。 “姑娘,你有什么信物没有?这满宅都睡下了,没有要命的急事,老奴可不敢去敲二少爷的院子。”徐思雨衣衫凌乱,头发也散披在身后,谁家姑娘半夜会这样在街上走,守门的大爷一看觉得挺可怜的,才乐意帮帮她。 “大爷,事发突然。你只帮我给林忆青传个话,就说是云阳镇做糕点的徐师傅出事了。”徐思雨一边拨着头发扮可怜,一边给老大爷塞了一把铜钱。 云阳镇的糕点,这可是二少爷近来得意的生意。 老头子决定赌一赌,去敲了临光院的门。 还好,这姑娘说的是真的,二少爷院很快来把人接走了,他也放下心,踏踏实实的去守门了。 侧门进宅,过了两个门洞就到了林忆青的院子——临光院。 小厮带着徐思雨穿过院子的月亮门,又通过了一侧抄手游廊,才进入正院大堂,见到林忆青。 第四十一章 报复 林忆青临时被叫起,随意笼了件外衫,简单束了发,但跟徐思雨灰头土脸烂衣衫的难民造型一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出什么事呢?”林忆青眉头一皱,立马使唤人去打水、准备衣物,安排房间给人梳洗。 “我被人绑架了,那人说‘他家主人欣赏我的糕饼手艺’,然后把我关在妓院的地下室。” “在哪儿?”林忆青的声调骤然拔高,既紧张又愤怒。 他着急的抓着徐思雨的肩转来转去反复的看,这是他的宝贝,居然有人动她,还放到那种地方。 徐思雨身上本来就痛,哪还遭得住他这般“蹂躏”,使劲儿的挣开林忆青的手,“帮我查查,谁要害我?” “当然。” 林忆青的气儿比徐思雨还高,就见他的贴身小厮时谨急急忙忙跑进院子,停在屋外,大声的禀事:“少爷,城西的暖香阁烧了。” 林忆青听着,又望向徐思雨,然后装作无语的语气问:“烧了就烧了,关你少爷我的事儿?” “北宅的五老爷和七老爷在那儿伤着了,这才被人送了回来,五夫人和七夫人就使了人来找老爷主持公道。” “公道?什么时候嫖妓还是公道呢?”林忆青走出堂屋,对时谨说道:“既然他们找的是我爹,该谁烦谁烦去。临光院管好自己就是了。” 在林忆青的暗示下,时谨明白,屋里的人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他得先去处理这事儿,免得等会儿南宅被北宅人扰乱了,扯出他们少爷“金屋藏娇”。 林忆青重新回到堂屋,徐思雨身上似乎有火油的味道。 “你烧的?” “嗯。” 林忆青什么都没再说,昏黄的灯光摇曳下,他看见这个姑娘发如乱草,却不觉其脏乱。 眼神沉静,对于刚刚的经历,没有一丝惧怕。 真像他墙边的那一株的蔓草,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枝桠张开、生机勃勃。 她的蔓枝好像挠进了他的心里,痒痒的。 林忆青走近她,轻轻的压了压她发炸的头发,“西稍间的热水备好了,你去梳洗下,天亮了我派人先送你回家。其他的事儿,就交给我。” 这不太对劲儿的亲昵动作,把徐思雨的脖子都摸僵了,她上翻着眼看着林忆青对她一笑,自觉的回了一个白眼,顶开他的手,扭头、大步离开。 暖香阁是胡家的产业,所以不难查,是谁对徐思雨动了手脚。 林忆青派人把徐思雨送走后,跋步往林老爷的书房去。 经这么一闹,半夜起的林老爷是回不了正屋的,只能待在书房。而在书房待到此时,就表明他还有事儿没想好解决方案。 林家偏房的两位老爷伤了,要林老爷讨说法,林老爷还在如何保住家丑不外扬,又不让人觉得林家人是好欺负中进退维谷。 林忆青却把火是他让人放的告诉了他爹,明摆着要他爹出面敲死胡家。 林老爷是怎么都没想到,放火烧暖香阁的是他儿子的人? “胡家的产业不大,但都是勾栏瓦舍的行当,跟县衙的关系密切。你让人动手前,不想一想?” “爹,胡家动的是我的人,断的可是林家财路。这次我要忍了,那下次他会不会更猖狂的,动您的心腹,断林家更大的财路?” “你都养出心腹了?”他儿子的心腹不就是临光院里的那几个书童和小厮,什么时候养出经商的心腹了。 “是那个糕点师傅?”林老爷已经知道,林忆青的糕点生意真是他自己从大席筵上抓到的门路,自个儿跑乡下串起来的。 “爹,她是我的宝藏。” “呵,说得像你大舅挖到的石矿一样。” “真的,爹,她对我很重要。” “行了,行了。”林老爷此时没心情跟自己儿子争高低,还有人等着他对付了。 “其他的不说,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替我林家做事的人,不能被人欺负了。断我林家财路的人,那就不能让他安稳了。” …… “诶诶诶,你们听说没,林家两位老爷到县衙自首,说暖香阁的火是他们放的。 他们本来是去开心的,结果发现好几个佃农的女儿在暖香阁里招呼。 这林家对下大方但严厉,招人从不用家里有做娼伶匪徒的人家。 两位林老爷,问清楚这些姑娘是被人拐到暖香阁的,气得脱了裤子都穿上了,要找老鸨要说法,没注意碰倒了房间里的蜡烛,这才烧了暖香阁。” “烧得好,这腌臜地,毁了多少好姑娘哦!自甘堕落的,喜遭人压的不计,可拐人女儿进暖香阁,这可是做大孽哦……” “对啊,林家老爷说了,他们愿意赔偿暖香阁的损失,只是请官府给了说法,要把暖香阁的东家抓出来,常嘉县容不得如此恶人逍遥法外。” 嫖妓,嫖出了仁义道德,这是林老爷给他两位堂弟和林家找的脸面。 林老爷给了他们一人二百两辛苦银子,每日按时去县衙公廨追着知县办公即可。 县衙外还有“找到”和“找不到”女儿的农户在哭诉,县衙里的常嘉知县何仲腾头大的不行。 “胡兴顺,你是有病啊,去动林家的人?” 胡老爷也是没想到林家会把事情闹这么大,暖香阁烧了,那徐家女跑了。本来以为林家只会打击下他家的生意,谁知道这是要他的命啊? 《大礼律》定,凡设方略诱取良人或略卖良人为奴婢的,将被处以杖一百并流放三千里;若将良人卖为妻妾或子孙的,处以杖一百并徒三年。如果因拐卖行为导致他人受伤,将被处以绞刑;若导致死亡,则处以斩刑。同时,对于和同相诱或相卖良人为奴婢的行为,将被处以杖一百并徒三年;若为妻妾子孙者,处以杖九十并徒二年半…… 林家死敲他拐卖人口、逼良为娼,这就是要公义定他死罪啊! 太狠了! 比他派人去新山村想把逃跑的徐思雨斩草除根还狠。 “林家把你派去新山村的打手绑到府衙去了,冠以绑架妇孺之名!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去外惹事?”何知县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猪一样的做法。 人证、物证都是新鲜出炉,还往人手上送。 就因一个糕点生意,现在最替他赚钱的妓院没了,他敢让林家出钱复建一个吗?他不敢。 不只不敢,他还要出面嘉奖林家,安抚“被拐作娼”的良家,他得拿钱出来,而这笔钱只能是胡兴顺出。 第四十二章 散了 林家能不知道暖香阁有他何仲腾的投入?可人家怕吗? 妓院总有不干净的人事。 不出三日,府衙的人一定会到常嘉县,若不在此前处理妥当,他这个知县怕是做不成了。 “你收拾收拾,从公廨正门进来自首。” “大人,大人,你不能这样啊。我老胡这些年不少孝敬啊,这生意差了,您一追问,我就要补上。我也是不得不对付啊!” “对付,对付……对付错了方向,只能把你赔进去了。”若是林家以暴制暴,这事儿反而简单,可恨,林志杰比胡兴顺有脑子。 怪不得周遭的商户来来往往,而林家的生意能长长久久。 “你别怪我狠心,想想你儿子。你现在的家资赔掉一半,总还能留一半。让你夫人带走一方,或者就在常嘉县下寻个清净地方安分过日子,不也是能衣食无忧、安度余生?” 胡老爷再不精明也是个商人,账算得清楚,就是舍不得他的一条老命。 就一个有点手艺的村姑,怎么就要拿他的命去赔呢? 赔命倒不至于,直接动手的会顶上,何知县只会罚他钱财、杖后再徒而已。 府衙的巡查来了,停了两日,拿了孝敬,见案录和问斩的名单上报刑部后,带着对何知县处事的满意,走了。 胡家要变卖家产,林夫人拜访了知县夫人。 月华楼成了两位夫人的私产,香满楼不进月华楼的糕点,但香满楼有的,月华楼就有。 意思就是,林夫人让林忆青给月华楼供货。 如此皆大欢喜,就不知道为何胡老爷想不到。 妓院和胡家的其他生意,林家是不碰的。 偌大的常嘉县,自然有其他人愿意为知县分忧,很快,暖香阁的姑娘们,回家的回家,愿意继续干的,就转到同在城西的燕春楼。 …… 新山村这边,徐思雨比她说的晚回了,当日下午,徐王氏让徐成杞去找徐怀泽打听。 于掌柜问的人只说徐思雨交完货,他们就没见着了。 而杨大力是割了肉给小姨子的,确定徐思雨巳时末就往新山村走了。 从巳时到申时,人还没见了。 徐家和杨家人这才沿着路,仔细查找。 在小路旁的沟渠里,他们发现了徐思雨的小背篓。 里面的糖果、肉都在,可人就是不见了。 在外的几个人不敢给徐王氏说,只能骗她徐思雨是在镇上忙,让他们先带了东西回来。 这骗人的话,徐王氏是一点儿都没信。 她心里慌。 徐怀泽和杨大力是躲回各家了,可徐成杞这个不太会说谎的孙子,一晚上的魂不守舍还不被徐王氏瞧出问题来。 徐王氏闹死闹活的要亲自出去找徐思雨,大晚上的,全家又陪着老太太把新山村到云阳镇的田间地头跑了几遍。 老太太走不动了,就让徐怀山把她背到香满楼门前坐着。 她要找于掌柜要个说法。 于掌柜也很窝火。 这糕点生意,他就是看顾下运送,真正的生意都是二少爷的人在操办。 于掌柜想到徐思雨可能出事了,但在云阳县谁动的手,也真是没想出。 他还准备让人发信给二少爷,人去了半路,就见林家的马车送徐思雨回来了。 谢天谢地! 他快被老太太的口水喷死了! 徐王氏见徐思雨平平安安的回来了,累了一晚的老人家,终于被哄着休息了。 徐思雨失踪,徐家没请村里人帮忙找,但动静了一夜,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村中心的大槐树下,又有话题可以嚼了。 何香梅出门干了一天活,听了一天的闲言闲语,心里不舒服了。 儿子的婚事刚定下了,小姑子这个长辈又出坏名声的事,真是有完没完啊,她就不能老实待在家里,非得去镇上做生意吗? “娘,你劝劝思雨,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回家后,何香梅就找到徐王氏说委屈。 “怎么?嫌我姑娘丢人?”徐王氏抓起脚下趿着的鞋,就朝何香梅拍去。 “吃面、吃肉、发糖的时候,不嫌我闺女丢人;穿新衣的时候,不嫌我闺女丢人;出嫁妆的时候,不嫌我闺女丢人;听别人乱嚼舌根,你就觉得丢人了?你要有本事,就该当着那些人的面骂回去,胡说八道,搞坏我闺女名声……” 徐王氏说话一着急,人就发晕,话没说完,就跌倒了。 这一跌倒,把徐家又跌了个人仰马翻。 徐思雨又带着徐王氏在源和堂治疗了几日,可徐王氏的身体技能再也回不到先前养好的模样,说话又咬着舌,口齿不清了,站起来也需得更大的力辅助。 徐思雨很心痛,也生出了离开新山村的心思。 “小妹,你嫂子知错了。”徐怀山觉得他没用,妻子管不住,妹子护不住,老娘对他失望太多了。 “大哥,嫂子的性子管不了家,这村里村外,说闲话的那么多,个人心里没有准绳,是会被别人牵着走的。” “这次把娘气晕了,归根到底,起因是我。可谁能保证,以后村里对徐家没有新的闲言碎语,她听着不舒服,就找娘说理,那再把娘气晕了,你又找谁算这笔账。” 徐思雨知道,她的一夜未归,的确称不得是好事,可作为家人,应该把外人对这事儿的脏话放在嘴上吗? 这何香梅,明知徐王氏身体不好,还来刺激。 徐思雨现在不想看到她。 可在一个屋檐下,要避开是不可能的。 徐思雨准备搬到镇上去住,当然,她得把徐王氏带在身边。 村里人爱说徐思雨的闲话,徐思雨也嫌村里人龌龊。 趁着养病的时日,徐思雨把徐王氏哄好了,母女住到镇上去,就少了这些麻烦。 徐怀山肯定不想徐王氏搬走啊,他是长子,分家的时候也说了,他得养老。“可娘该跟着我养老的?”留不住徐思雨,总得留住徐王氏吧。 这媳妇儿把徐王氏气晕的错还没弥补,娘再被妹妹带走养老,这可是让全村人都看着他不孝啊! 徐思雨看着她大哥叹气,说了一句伤人的话:“大哥,你确定你能让娘过得顺心?” 然后再补了一句:“娘跟着我,你该敬的孝莫忘了就是。云阳镇也不远,你和成杞、成梓、还有念月随时都可以来看我们。” 徐思雨故意把何香梅除在外,她的气没完。 第四十三章 搬到镇上 徐思雨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除了徐王氏,她本来就没把徐家人多放在眼里。 他们要是孝敬徐王氏,她就当他们是亲人。 不想搭边,正好,她可以带着亲亲娘单独过好日子。 …… 出发去镇上之前,徐王氏让徐怀山背着她去拜访了三叔公、七叔公,她托了三叔公和七叔公好好帮衬徐怀山,又把徐家分家的文书交到了村长那儿,老徐家正式的宣告散了。 自始至终,徐王氏都没有提子孙赡养的问题,徐怀山、徐怀泽也装聋作哑的不做承诺,还有一个消失的徐怀川,一时间,两位叔公也不知该夸徐王氏大度,还是怨她没教好子孙。 倒是对徐思雨的担当,让两位叔公很是赞赏,只是可惜了她不是儿郎。 徐思雨要带着徐王氏搬到镇上去住,长辈们没有高兴的,小辈们也闷闷不乐的。 徐念月甚至怨上了她娘,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她娘是哪根筋不对了,非得把小姑和奶气走。 这下好了,家里又丢人了。 这次最丢人的她娘,现在谁见了她娘不说是毒妇,就想着把婆婆气死、把小姑子赶出门,早日当家做主,才好管教将进门的媳妇儿。 她娘不敢出门,躲在家里了,可这些闲话,都传到靠山村去了。 罗家来了人,意思没好说退亲,但说了这亲不着急成。 平时从不管闲事的杜夫子,也跟着小弟上门家访,跟她爹说,她娘的作为要是传到县里,小弟就不用再求学进考了。 读书人,名声比命还重要。 这话,小姑以前就说过。 徐念月看看爹娘的屋,又看看奶奶和小姑的屋,径直往东走,找上收拾行李的徐思雨:“小姑,让我跟你们去镇上吧,我在家也是讨我娘嫌的。我跟去镇上,可以帮忙照顾奶,还可以做家务。” 徐思雨瞧了一会儿徐念月,想了想,带着也行。 老太太确实是离不开人,她也不喜欢做家务。 “你跟你爹说一声,他同意就成。” 听说徐思雨同意徐念月跟着去照顾徐王氏,徐怀山觉得行。 这样,他家还是有人在养老的,他的心也安一些。 第二天一早,徐思雨找于掌柜借的车到了。 徐王氏收拾了三个包袱和一个箱子,抱着她余下的嫁妆跟着徐思雨离开了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家。 老太太的心情不怎么好,徐思雨瞧得出来。 倒是第一次坐马车,又要搬新家的徐念月兴奋得不行。 她现在好喜欢她小姑啊,她小姑硬气、有本事,她爹都得听小姑的。 她都快忘了,以前那个老欺负她的小姑是什么样子了。 徐怀山、徐成杞,还有徐怀泽一家,都跟着车,陪送着。 徐思浓也带着儿子、儿媳在镇口候着,看看有没有要她帮忙的地方。 到地,打开小院的门,里面规规整整的,人和东西搬进去了,就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徐王氏被安排住在正房,徐念月既说是来照顾她的,就住在耳房里。 徐思雨选了东厢房单独住,她还是得守住她的小秘密。 这么好的一间青砖小院,听说是徐思雨做糕点赚下的,徐家人看着都欣喜。 赵淑琴又起了心思。 “小妹,这西厢房还空着哩,要不我搬过来照顾娘。” “三嫂,娘有我,有念月,怕是辛苦不了你。以前一道篱笆隔着,也不算远,三嫂好像一次都没跨过篱笆,来照顾娘。这村下镇上,隔远了,就不麻烦你了。” 像徐念月不知道情况,就说要来照顾的才是真照顾。 赵淑琴被徐思雨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老徐家媳妇儿不孝顺,除了说何香梅,也没少编排她和苏丽。 今儿,她非得跟着车来送,就是想显得她不是那么不孝,是老太太跟着女儿住更好。 徐思雨这次是对大嫂的不满,实际上,更早的时候,她就知道三哥、三嫂更靠不住。 徐怀泽做事都是算了账的,而三嫂从夫,学到了不少。 当徐家对他们有利益时,他们可以共生;可当利益被淘尽后,他们只会在你身边假装关心可又置身事外。 反正徐思雨对几个哥哥、嫂子都没留下什么好感。 怎么相待,最主要还是看徐王氏的态度,但就她个人,遇上讨骂的,绝对不给面子。 徐怀泽是看得出徐思雨对他家的不喜,以上工为名,急急忙忙的拉着一家人走了。 分家后,他琢磨了很久,明明分家前徐思雨对他和大哥、二哥一样好言好语的,怎么分了家就变了? 徐怀泽觉得他没有做错什么啊? 徐怀泽不会懂,在亲情上,不作为和算计着作为,都是徐思雨所不齿的。 徐思浓是第二家离开的,杨家离得不远,以后她有空就可以过来。 徐怀山和徐成杞是最后离开的,离开前检查了院子的门墙窗,还告诉徐思雨,以后有成杞给她送柴火,让她不用花钱买。 这点徐思雨同意了。 徐念月送父兄离开,同时去香满楼提徐思雨定的饭菜。 等人都走了,关上门,她的这个小家,真是清净得好舒服。 徐思雨在正房的门口放了把躺椅,扶着徐王氏躺下,变魔法似的,掏出一个苹果,切了半,刮泥给徐王氏吃着。 一口一香甜,末伏天都多了些清凉的美好。 …… 新山村没了徐王氏和徐思雨,好像真少了点消遣,大槐树下,碎嘴的人没几个了。 可不是他们不想消遣了,而是他们有了更烦的心事和更重的农活儿。 夏种之后,天就没有落过雨,经历过旱年的人都在担心。 夏钱是交了,可秋粮还等着地里的收成,这不落雨,稻谷可怎么活? 每家每户的劳力都在打水浇灌,累得不行的时候,就望着天盼落雨。 李柳儿提着坛子给地里忙活的那人送绿豆汤,路过别家地头就听着有人议论,“思雨走了……不落雨……” 等她把夫君徐怀孝拉到阴凉处,才问:“我听人再说这天不下雨跟思雨有关系?” 第四十四章 加征秋粮 徐怀孝猛干了一口汤,才对媳妇儿晃手:“别听那些胡扯,都是大伯娘生思雨的时候,石梁山下了场雨,缓了那年的旱,吹出来的。她说思雨命里不缺水,还带财!” 说完,徐怀孝就又干了一口绿豆汤。 与男人的不信相比,李柳儿想到这半年大伯家的变化,道:“可思雨确实带财啊!” 徐怀孝见自己媳妇儿也开始神神叨叨了,就问她:“那一年、那一月,石梁山三个村出生的娃就不止一个。怎么就是她带水、带财呢?我爹说,那是大伯娘怕思雨被欺负,胡诌的。要是生个娃,就带财了,那你肚里这个先给我送点粮来?” 男人说着说着,还拿脏手往李柳儿的腰上一拧。 李柳儿脸刷的一下红了,反手就是一推,“你找死啊,大哥还在呢?” 徐怀孝看着地里老黄牛式的大哥和自家还有大半没浇上水的地,摇了摇头,心里也有点想把徐思雨叫回来试试? 此刻的徐思雨,悠闲得很。 她只需要一旬装几日繁忙,其余的日子,还是躺平。 小院住了人,本以为作弊会更难一些,可徐王氏总是在有人来取货的时候,找各种理由将徐念月留在她房里,让徐思雨的馅儿一点儿也没露。 嘿嘿。 家里就三个人,人少事也少。 徐念月遗传了她爹娘勤快的基因,什么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就是一日做三餐了,也比在新山村里清闲。 这一直没闲过的人,闲得发慌,鸡仔也养上了、小菜地也开好了,最后实在是没事做了,就把徐思雨望着。 徐思雨被望得发麻,才提醒她可以继续做羽绒被和羽绒背心,等赶集的时候,可以试着在家门口支个摊子卖。 徐念月听到小姑的建议,眼睛亮亮的,一刻不得闲的动了起来。 徐思雨让徐怀山给徐王氏做了木杖,能撑着站起来的徐王氏,没事儿就在院里里溜溜,也不用徐思雨和徐念月扶着了。 徐思雨不装忙的时候,就盯着徐王氏活动,每日,早饭吃完等午饭,午饭吃完等晚饭。 院子里的三人,躺着休息的,勤快穿针的,还有活动身体的,各干各的,却也相得益彰。 一日,一家人在院子里铺桌,准备吃饭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徐念月瞧了瞧徐思雨点头,麻溜的就跑过去开门了。 “小姑,林公子来了。”徐念月按着徐王氏说的,有外人时,她们俩都留在屋里不出,免得给徐思雨丢人的规矩,快步走到徐王氏身边,扶着人往房里走。 林忆青怎么晚上找她? 徐思雨一边思考什么情况,一边朝门外接人。 “这个时候,你来吃饭的?” “是要吃不上饭了!”林忆青没接徐思雨的揶揄,欲言又止的看着徐思雨。 “你这什么表情,有事儿说事儿。”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林忆青看他的眼神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北方蝗灾颗粒无收,朝廷下令西南加征秋粮,今秋要比往常多缴一倍。” “开玩笑,那不是把地里都收了,不让人活了。”徐思雨心直口快,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大礼朝田税按两季收,“夏收钱、秋纳粮”,秋粮税中田税不高,但和丁税加起来,一亩地差不多要交一石粮出来。 像徐家一样的农家人,交完秋粮,留下的从来就不够吃,要不就得拿新粮换成陈谷杂粮,要不就是加野菜、每顿吃个半饱。 除此外,还要应付徭役,和各种不知名的苛捐杂税。 这大礼朝是要亡国了吗? 一会儿兵祸、一会儿蝗灾的,年年都有加税的理由。 “朝廷政令,我怎么会开玩笑?”林家的消息都是和庆府的一手消息,林忆青一有消息就来通知她了。 这丫头,有时太不把世道当回事儿,是有能力的桀骜不羁,也是问题。 “你得早做准备,明日我家铺子的粮价就会涨两成。若需要,我让人给你留一些。” 不用,我有,徐思雨心里想着。 “你来就是为了给我传消息?” 林忆青:…… 这就有点尴尬了,传消息好像真不用他亲自来。 自上次南宅一别,他是好久没见着人了,不知道这人过得好不好? “那个胡家散了。胡老爷判了十年徒刑,那几个绑匪和暖香阁的老鸨判了死刑,等着刑部复核。” “哦,我知道,镇上有告示。” “那好,我先回了。不耽误你用饭。” “哦,好。” …… 说了要走,人却定住没走,尴尬就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人的。 徐思雨突地歪着头无赖道:“你能想到缺粮、留粮,就不能给我家送点。林公子你还缺我这点儿粮食钱?” 徐思雨跟他开玩笑了,林忆青也放松了点:“你赚了我这么多银两,鲜少花在我家粮铺里,我不趁机赚你一点儿?” “那可要让你失望了!” 对啊,徐思雨有秘密来源。 “那个米,不行。”林忆青严肃道。 “不是米,是陈谷子。”直到徐念月在镇上院子里喂鸡,徐思雨在拼夕夕查询鸡饲料,发现不少陈谷的出售页面。 “那行,陈谷要再加三成。”林忆青提醒道,“你谨慎些,不要冒头,有事儿找我。” 林忆青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徐思雨,一般是出不了事儿的,就怕小姑娘自己找事儿。 徐思雨欣然接受他的婆婆妈妈,点着头,比着ok的手势,示意他安心。 快走吧,快走,饭菜都凉了。 直到大门关上,林忆青还在回味徐思雨刚刚用右手做的动作,拇指与食指相搭成圈,后三指都立着,这是肯定的意思? 傻大汉就在人家的院门外,痴笑了好一会儿,才抖抖衣衫离开。 …… 加征秋粮的消息,让徐成杞带回徐家。 第二日,徐怀山就找来了,不为田税的问题,而为丁税的问题。 家里八亩地,没分家时,秋粮缴五石七斗,按田税翻倍的消息,也就是再加八斗,其实并不算太多。这其中,接近五石都是丁税。 他家和徐怀泽家都是两石一斗,徐怀泽是会作价给他,买粮缴税;可徐怀川家还占一石四,这人都找不到了,该他出? 虽说是分家了,但徐家不出,少不得会被坐责。 徐怀山知道躲不了,但夏秋大旱,他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粮食,就想问他妹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帮衬 “我出吧。”这对徐思雨是小问题,就不想徐怀山一直为难了。“不过大哥,你得让村里或是叔公见证,暂时拿二哥的宅基地作抵押。” “行。” “大哥,你想要粮食还是钱?” “粮食吧。小妹,今年收成不好,可能一亩还产不过一石米,大哥也是凑不出这么多,没法子才来找你的。”家里就四口人了,口粮少了,多混些野菜,还是能熬过去的。 “没事,大哥。得空你问问叔公家缺不缺,一起凑个数,等我借到了,你再来提。” 上次徭役后,李柳儿找过徐思雨玩,提到过叔公家本来想来借米的,可是叔公压着没准,一家子男丁都去修了大坝。 不过他们家带了银钱,提前跟监役的衙差要到相对轻活的差事,一去一回,只是耗了些体力,没遭大罪。 这次,徐怀山要借粮缴税,徐思雨让他主动去问问差不差,毕竟陶家闹事的时候,几位堂叔堂哥都赶来给老徐家撑了腰的。 “诶。”种地的还养不活自己,徐怀山内心苦闷。 看着在徐思雨这儿养胖了的闺女,他突然问徐思雨:“小妹,你能不能问问林公子,他家可要劳力?秋粮一缴就是农闲,家里的都可以出工。” 徐怀泽一家过得不错,很大的原因就是一年到头,他们月月都有进账。不像他只种地的,天荒就吃不上饭。 不过今年他们分出去后,赚的钱不是直接缴税就是买粮缴税,好像也难了。 从分家到现在,徐怀山对着徐王氏管家的做法,总结出,家里不能闲着,地要种,工要上,这样才可能存点钱。 徐思雨让他不要着急,先把秋粮收了,有空就给她收毛。 “这鸭毛还收?”徐怀山全家都有羽绒被了,他想着够用了,就没别的想法。 “嗯,老规矩,生绒毛一斤一个铜板;洗干晒干称的一斤两个铜板。念月在我这儿,也没闲着,背心和被子都缝着的,等大集若能卖了也是一个进项。” 徐怀山这才反应过来,小妹这是要做羽绒的生意,还帮衬着他家。 他笑着应下了,打算忙完就挨家挨户收毛去。 徐思雨送徐怀山去镇口,街道上突然混乱起来,街上百姓神情慌张议论纷纷。 “王员外家昨天夜里有偷儿摸了门,偷走了一千斤大米!” “这……太大胆了吧,竟然偷这么多粮食,这得是一个团伙作案吧,报官了吗?” “昨夜就报官了,但是没抓到人,大家晚上锁紧门户,别被坏人盯上了。” “……” 徐思雨特意瞧了瞧粮油铺,就见标识的价格牌上,大米变成一百四十文一斗。 徐怀山听到这价格,目瞪口呆:“咋这么贵?” 怪不得老三让他除了税粮,有多少能卖给他的都卖给他。他给老三算的是旧价七十文一斗。 听到这些,徐思雨只能叹气。 员外家的门户那么坚固,还抵不过强盗。这一乱,恐怕是开始,接下来短缺的粮食变得更加金贵。 “小妹,让成才夜里来给你照门吧。”徐怀山这是担心。 “大哥,暂时不用,我们小家小户的,家里就口粮,盗贼应该还瞧不上。倒是地里,可得防人割了。” 徐怀山觉得徐思雨说得对,回去他要叫老三和两个侄子一起守夜,要不就不把粮食算给他了,让他自个儿找人买。 …… 果然,就像徐思雨想的一样,云阳镇起了头,和庆府下的县镇大户,接连发生偷粮丢粮还有成片稻田被收割的事件。 府城、县城还能加派人值守,可镇上和村里几乎就是靠各家自己。 员外家的请了护卫保护,可怜小门小户的开始遭殃。 徐思雨的家被人翻过,可恰好她做了准备,临时加插在墙上的碎陶片,把翻墙的人划伤了。 那夜里,一声痛呼,徐思雨被惊醒了,立马大呼有贼,披上外衣,就拿着杀虫剂和高压电弧棒赶到墙根,对着落在墙里的人乱喷乱打。 杀虫剂的浓度很快让坏人头晕作呕,失力在地面。 偷儿见这家偷不着了,还会使“毒”,仓惶中跑了几个,但赶来帮忙的镇民抓住了那个被杀虫剂熏晕的贼,将他直接吊在镇口一天,直到快晒脱皮了,才被县衙的衙役接走。 这次以后,大约是镇民的蛮狠劲儿出了名,云阳镇是安稳了。 …… 有粮的守粮,而年年粮食见底的农户只能盼着秋收。 这一个秋都没下雨,村里的河道线都下了不少。 稻子在没有水的田里生长,尽管所有人都很努力的浇灌,庄稼还是不可避免的减产了。 这秋收,还算秋收吗? 好多人看着田里抱头无语,税都不够缴,这日子还怎么过哦…… 可人只要活着,日子就要过,徐怀山开始收粮了。 徐怀泽要的粮食,他让他家的自己来割来打。 这样,徐怀山家花五天干完家里活,就开始收鸭毛了。 就算不收鸭毛,徐怀山一家也可以上山打柴或是挖葛根、野菜,总之要为自家的冬天做准备了。 徐怀泽不想大哥这么不好说话了,他也是没法了,真的是镇上的粮食已经涨到两百文一斗了,他要不干,也确实拿不出钱买够粮食了,只得老实请了三天假,一家四口奋力收割三亩地。 这活儿,他见大哥大嫂和成杞做得挺快的,可他家怎么干得那么慢。明明小时候,他也是下地的,哪像现在才一日,皮都磨掉了。 徐怀泽第一次觉得,过去在徐家他好像也是占着便宜的。 以往秋粮收完,各家要打糍粑或者开坛子酒庆祝丰收。 今年,各家都是默默干活,从秋收的第二天起,就开始节衣缩食。 收粮的衙差到时,徐怀山把老徐家的顺利交了,看着三叔公家、七叔公家也交上了,松了一口气往回走。 其他家不够,哭的、闹的、要被抓住坐牢的,那是该村长出面的事儿,跟他徐家没有关系了。 徐怀山还没到家就见到还没过门的大儿媳妇儿和罗猎户等在门口。 这情景、这时间,毫无疑问就是来借粮的。 毕竟征收完新山村,接着就是青山村和靠山村。 …… 第四十六章 喜事 徐怀山想躲着不被人看见,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罗猎户家里没地,以往都是收粮买粮,今年也买了,就是今年粮涨得太多,没买够。 可徐家哪还有余粮? 徐怀山自家还从徐思雨那儿拉了半石陈谷子,准备留做口粮的。 现在不想结亲的是徐怀山了,这荒年时节的,少一门交不出粮的亲戚不是坏事。 可是情窦初开的徐成杞不这么想啊! 赶着上前把未婚妻和岳父请进家里,还不断劝说徐怀山帮忙。 “采萱说了借了会还的,而且岳父也是提着好几只山鸡过来的,看着也是把家底都掏来了的。家里应该能帮就帮,小姑那儿应该还有粮食……” 徐怀山也是被儿子逼得没法,让他自个儿去求徐思雨。 “你小姑要是肯给你粮,这婚事就继续,要不就退了。” 徐怀山处理不来这些,但就相信得了徐王氏真传的徐思雨能帮他看看这亲家还该不该结? 徐思雨:…… 说实在的,若不是要掩人耳目,徐思雨才不买稻谷。 谁能想拼夕夕中,陈年稻谷价同大米。 罗家想借一石粮食,按林忆青给她说的陈谷多算三成,徐思雨要买160斤稻谷才合适,算下来拼夕夕要花300文。 五只山鸡是值了,但是徐思雨不想要死了的山鸡啊。 “打下半两银子的欠条,你后日来装粮食。”徐思雨没乔,直接给罗家人说。 留下了一只山鸡,剩下的让罗家拿回去了。 后来听说罗家把鸡都留给了徐成杞,徐思雨觉得她应该算没帮错人吧。 不仅是山鸡,交粮后一个月,罗采萱就嫁到了徐家。 徐成杞成亲,徐王氏三人自然要回新山村。 离开不过短短两个月,徐王氏和徐念月都白胖了不少,只有徐思雨瘦了些,不过模样倒是更好了。 三叔公、七叔公看到徐王氏又可以只着拐杖走,慢慢说话也清楚,真是对徐思雨的赞赏又上了一个台阶。 今日天清气朗,微风徐徐,是入冬后难得的好天气。 徐成杞在众人笑闹中拉着新娘子走进堂屋,顺着李媒婆的声音磕头拜堂。 徐思雨作为长辈,立在新人的左上方,看着侄子大喜,油然生出了一种我儿大了的成就感。 等新人入洞房,喜宴开席。 请来的人家见徐家不仅做的是干米饭,还准备梅菜扣肉、红烧兔肉这些硬菜,顿觉这婚宴来得值。 徐家请的人,都是徐王氏过目的,那些不想交好的,一个都没请,包括村长张大河。 村里有喜事,却没被邀请,把这些人气得牙痒痒的。 总不甘心的在徐家篱笆外打望,看到这些吃的更是气得胃里的酸气都要溢出来了。 往年也就罢了,今年加了税,谁家还开过荤?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这徐家的日子怎么能过得这么好? 还有,他们怎么这么不懂人情,都是一个村的,随便请他们吃吃不好吗?反正他们过得这么好。 在老宅的几天,除了徐成杞的婚事,徐思雨最关心徐成梓的学业。 把小姑姑的叮嘱听进去了的小子,读书肯用心了,杜夫子也说若能再坚持一两年,可以试试。 既然是杜夫子的话,那全家人都是相信的。 徐思雨奖励了一套文房四宝,希望小子再努力些。 徐成杞成婚后,徐王氏还是要住到镇上去的。 老太太曾以为她会留恋青山村,毕竟在镇上院子里坐得无聊的时候,还希望能骂骂人、听听谁的八卦。 但这次回来,房子还是那座房子,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可人气儿全变了,不是徐王氏记忆里的家了。 翌日,新媳妇认亲。 徐王氏破天荒把何香梅拉到身边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徐家老宅的房契交给了她。 “媳妇儿难做,婆婆也不简单。记住,你们中间有个人。”母亲管好子女,媳妇儿管好丈夫,她们不是敌人,当相互的帮手,才是对的。 只是这些道理,说没用,要靠做的。 新媳妇儿做的饭吃了,她该随女儿回家了,不管怎么变,她跟女儿总是一条线的! 纷繁的世界,形色各异。 璀璨的人生,各有各路。 …… 北风一吹,天冷三分。 徐念月的摊子摆在小院子门口,小院又处背街,经过的人不多,只大集时有些人借道路过。 徐念月本想摆到杨大力的肉摊子旁,被徐思雨制止了。 “新被褥挨了血水,还能卖出去?” 徐念月只得老实的守着门口,守着守着,总有几个来问的,就是小姑定的价太高,她又不太会说话,一直没卖出去。 今儿也是集市日,她看着没什么希望了,准备收拾进屋子做饭了。 “小姑娘,你这被子怎么卖?”一个车夫驾着车从院子门前过,突然停下问她。 “一两银子。”徐念月答得不太自信。 车夫顿了一下,把话传给车里的人,很快就递过来二两,把徐念月摊上的两床被褥都买走了。 “小姑、小姑,卖出去了,卖出去了。”徐念月手舞足蹈的冲进徐王氏的屋里,徐思雨正在里面给徐王氏念话本。 “你给人说了洗涤的注意事项了吗?”徐思雨淡定的问。羽绒被,分里衬和外被单,里面的就是羽绒胆,只能晾晒,外面的被单可以更换清洗。 “说了。” 徐思雨收好钱,夸了一句:“不错,等成杞把新毛收来了,再做两床。” “嗯。”成功激励人心,徐念月这日炒菜的铲子都舞得有劲儿。 午饭后,徐王氏小憩。 徐思雨把徐念月叫到她房里,开始教她记账。 不同于她用英语记拼夕夕倒卖的账,徐思雨是按照损益表的逻辑教徐念月记账。 “左边这一列是记账栏目,你得自己记下,以后往后面填数字。”格式、常用的文字和数字,徐思雨用不同张纸写下了,交给徐念月自己练习。 徐念月拿着笔,很是认真的开始学描。 在此之前,她学过了她的名字和架在摊子前木板上写的“被褥一两、背心一钱”那几个字还有“九九乘法表”。 第四十七章 培养 写字一开始是很难的,她学得慢。 可小姑说家里备足纸墨,就是让她联系的,等她练完了便是都会了。 从收到跟小弟一模一样的文房四宝开始,徐念月就特别珍惜小姑所让她习字的机会。 “销售收入二两,你在这儿记贰仟,我们默认单位是‘文’。” “销售成本这儿有两行,上填材料,也就是布料和鸭绒的价钱,还有针线,下填人工……”“然后,你再算算利润是多少?” 先就到毛利这儿了,反正他们还是小生意,不到官府收商业税的水平,暂时不往后加了。 一匹布可做四床被子。 粗记一点,把针线和鸭绒都算上,材料成本算一百文。 小姑说了,她的人工跟材料同价,那也是一百文。 徐念月扯算了一下午,总算是弄清一条被子,能赚八百文。 “我的天……”徐念月抓着她练习的一堆废纸,比比划划,不敢相信。 “行了。”徐思雨见她算出来了,就抓了一小吊子铜板递给她。“人工给你一半,另一半是家里的辛苦费,你没意见吧?” 徐思雨还在试验徐念月的人品,不过这姑娘没让她失望,没斤斤计较,只顾着高兴的点头了。 一百文啊,徐念月长到十六了,第一次自己拿到这么多钱,还是她自己赚的。 她就知道,跟着小姑,就是能喝到肉汤、吃到肉。 徐成杞送完柴火,揣着一包铜钱回家,也是乐呵呵的。 “就那鸭毛,值这么多?”管家的何香梅数了一遍,确实是一百枚铜钱,问。 除自家用的,近期的鸭毛都是断断续续收的,加起来还没有种一天地费劲儿,就花了十几个铜板而已。 徐成杞点点头,“小姑说了,小妹做了被子在镇上卖,卖出了就给我们分钱。” 徐成杞还有些失落,也是今年年生不好,养鸭吃鸭子的少了,要不他们还能收。 不过又快过年了,他还能再跑跑、再收收,不行开了春自家养。 能赚钱的事儿,何香梅同意了,这活儿很快就交代给儿媳妇罗采萱记着。 除了地里的活儿,何香梅什么都能交代下去了,如今,她也是媳妇儿熬成婆,就等抱孙子了。 羽绒被的生意开了张,徐念月支着摊子,也越来越活跃的见人就推销,可惜,云阳镇周边大多都是吃饭都成问题的人家,根本舍不得买一两一床的被子。 对他们来说,有芦花和稻草,缩在屋里烤着火,日子就是能过的。 云阳镇当然也有富裕的人家,不过他们要么去县里走动,要么是下人出门帮他们采集日用。这些下人也不会逛到镇边来买一床被子。 门前这条路的优势就是通车马,上次能卖掉不就是过路的马车带来的机会。 只要你准备好,机会就会再来。 腊月,云阳镇出奇的天天下雪,这个天气,出门的人少了,还在外面的人那就是不得不出门的了。 买卖不好做,徐念月倒是没太泄气,还是逢集就摆摊,反正摊就在家门口。 一队镖马经过,徐念月认出其中一人是那日的车夫,兴奋的招呼他问她要不要再买些被子。 “这姑娘你认识?”押镖的镖头让队伍放慢了速度,问。 车夫回答:“不认识。不过上次赵四的婆娘带儿子进城看病,路过这里的时候,她儿子尿了褥子,就在这家买了两床新的。镖头,这家不实诚,卖的东西贵得很,那一条被子要一两银子。也就赵四那败家婆娘为了儿子舍得。” 他们这些跑镖的,在外十天半个月,一趟下来有时都找不到一两。一月就跑两趟,还不及人家卖两床被子。 徐念月不知道他们是在吐槽她,继续兴致勃勃的招呼人。 被子不好上手,就拿着两件大号背心,追到车夫身边,继续推销。 要说这姑娘还是有点胆大的。 行进中镖队就这么被她叫停了,然后还真被她卖出了几件背心。 因为是要赚钱的,徐念月的针线走得很密,看着是不错的,很有卖相。 镖队里的汉子有的是对小姑娘大冷天还在做生意动了恻隐之心,有的是相信她说的,这背心穿着保暖耐寒。 一钱银子,对于他们这些单身汉来说还是拿的出来,这背心拿回家孝敬父母,也是可以的。 背心的成本是二十文,徐念月卖一件就有十文的工钱,家里还能得十文,所以她真是十分努力的推销,把她能想到的说辞都用上了,最后卖了七件,捏着满袋子的铜钱,笑嘻嘻的送人离开。 两次买卖之后,效益起来了,第三次买卖很快就来了。 那天并不是赶集日,路过的镖队主动敲开了徐家小院,把余下的背心和被子都买了。 一个冬天,四百二十文钱,徐念月数了数她分到的工钱,她真的很开心。 旁人看来也许不多,但对她是一笔巨款。 她跟着徐思雨到了镇上来,一日三餐,每日都有肉吃,既能缝衣赚钱,还能学写字、记账,这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她的日子会过成这样。 她以为,只有嫁人,离开了把她当边角料的徐家,才能有好日子过,就像她大姐一样。 可这一年,她觉得她不用嫁人也能过得很好。 …… 香满楼和月华楼的生意叠加起来,林家再想提糕点货量,徐思雨拒绝了。 糕点一直不假人手,一旬一千饼已是时下一个人生产力的极限了,她可没傻到只要经济,不要逻辑。 林忆青忙碌在其他县里的生意交际中,三个月没出现在云阳镇上,再出现时,还是催要徐思雨多出些糕点满足他。 “限量发售?” “嗯。物以稀为贵。再好吃的糕点,那也不过是块点心,吃多了总会有腻的一天。” “可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儿,香满楼一道玛瑙肉,卖了四十年,依旧是楼里最受欢迎的菜品。” “是吗?”徐思雨想起来了,她还是在这个保守又慢节奏的世界,而不是喝口水的时间就有好几场发布会的二十一世纪。 第四十八章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反正我做不了!”讲理不行就耍浑。 这是徐思雨的对策。 不知不觉间,徐思雨对林忆青的态度已经从客气到随意,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像她现在,都是躺在躺椅上,无比放松的跟林忆青进行商务沟通。 “哎,不如我们换个合作模式,你把方子和制作工艺交出来。我提两成利给你。” “好哇,你打的还是这个主意?”徐思雨有些气愤,但还是懒散的指责道。 “姑奶奶,五成都是要与出去的,我自己只留了三成。”林忆青无奈道。 “打住,在你面前,我辈分可没那么高。你就不能少做点,能吃饱饭就好了。何必非得求多?”徐思雨现在每月近四百两的入账,一年里的银票都积下近两千两了,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花,她已经没有太多赚钱的欲望了。 明账里也是有二百多两了,光是这笔钱,她能与徐王氏过很舒适的生活了。 徐王氏虽然最爱她,但也挂心其他儿孙。 操心一辈子的老人,如今没有烦恼,也是烦恼。 徐思雨不会想搬回新山村去住,只能把人都引出来,让徐王氏看着他们也过好,才会安心。 这也是徐思雨开始培养徐念月和拉扯大哥一家的原因。 她现在想的是如何稳妥的让家里人都富起来,对于只她一人赚私钱的活儿都不感兴趣了。 林忆青还是一句句姑奶奶的求着,看得出来他是不达目的不放弃的。 在林忆青对她有恩的份上,徐思雨表示她会考虑一下。 方子她大约会给了,只是其中的配料她真得试试、改改,以后味道的差异不需太以来手艺的参差来解释。 林某人放心了,这才开始与徐思雨闲话家常。 三个月没见,这姑娘见他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 想他林忆青在常嘉县引多少姑娘爱慕。 他打听过徐思雨在新山村的事儿,说实话,他对她的眼光疑惑得很。 她那个所谓的娃娃亲未婚夫长成那样,听说还是她追着跑的,想他生得如此风流倜傥,这姑娘怎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跟徐思雨相处过,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因身份差异而望却的性子,难道真是他魅力不足? “你……最近在忙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徐思雨面前,林忆青总为弱势的一方。 想跟小姑娘多说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忙着想怎么赚钱?” 林忆青:?? 他很无语,她刚刚不是说不求多赚钱了吗? 春和景明,和煦的微风拂过人的脸庞,哄得躺椅中的人倦意顿生,说话懒洋洋的。 “我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带着娘住到镇上,可哥哥嫂嫂们还住在村里。近来我娘病好了不少,镇上日子清闲,就时常牵挂他们过得好不好?尤其去年又从我这儿借着粮过日子,种田的吃不上饭,还种什么田?” 徐王氏从没在徐思雨面前故意展露她的担心,只是在徐成杞来镇上送柴走动时,打听新山村的事儿。 经过冬日雪,今年大约会是一个丰年。 徐怀山已经开始春种了,就想早一点把欠徐思雨的还上。 所以,这般情况下,徐思雨能只顾自己吃香喝辣,而不管村里的亲人吗? 就算徐思雨对他们没责任,但在这样一个讲究家族的时代,在徐王氏关切的眼神下,徐思雨必须带着他们一些。 “想到了吗?”林忆青笔直的坐在石凳上,望着躺椅上这个在他面前不在意得体不得体、礼仪不礼仪的姑娘,问。 “卖着了。” “卖着了?卖着什么呢?”林忆青很是疑惑。 徐思雨斜眼指着檐下簸箕架上的鸭毛,那儿,收来做衣服和被子的。 “鸭毛做衣服?你卖了?卖给谁了?” 晒着太阳,闭着眼,没察觉男人的情绪波动,徐思雨一五一十的给他说了。 忽地,林忆青站了起来,生气地问:“你做买卖,不考虑找我合作?” “啊?”徐思雨错愕,“这又不是糕点,我自家搞搞,还得跟你合作?”糕点是结了契约的,可其他的,他们必须要再结在一起吗? 找合作人,徐思雨以为是肯定的,但她应该不会首选林家,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做生意的不都懂这个道理? “我家有布庄、有染坊,为什么不能跟我合作?难不成你觉得跟我一起做生意不好?” 看着某人都快气急败坏了,徐思雨试着解释道:“呃……我就是想多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你还想有比我林忆青更好的选择?” ……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鸭毛,要多少,怎么收,怎么卖,你给我说清楚。”林忆青挥开衣袍,重新坐下,神色严肃的望着徐思雨。 这架势摆得,徐思雨不得不从躺椅上爬起来,正襟危坐,仔仔细细给他说了。 “你想你大哥家的分这笔生意?” “嗯。现在还不成气候,村里能收到的鸭毛不多,还得十里八乡到处跑。” 老宅已经养了鸭子了,但一家也就能养十几只。 “这还不简单,我让香满楼想一些食谱,专门做鸭。以后收生鸭,鸭毛都给你留着,就算日子再不好过,到楼里吃喝的人不会少,鸭毛自然不会少。但是……那羽绒衣和羽绒被,真的比棉花还好?” 真是家大业大,做什么事儿都能大手笔。 自那镖队识货之后,他们每次路过都带走了存货,徐思雨想,他们大约也倒卖着。 所以销路不愁,只愁来料。 徐思雨已经计划让大哥一家在农忙过后,把老宅东边的洼地改成水塘,单独建个鸭棚子养鸭。 这次,她不打算过多的依赖拼夕夕,她要徐怀山一家真实的付出和收获,然后获得财富。 而她和拼夕夕只是给他的财富实现,添砖加瓦。 “送你一件,试试。”徐思雨对产品很有信心。 她继续给林忆青坦白:“这营生我只打算自家做,销路也有一些,若能稳量,可能在买间铺子直接销售。若你愿意,林家可以给徐记提供鸭毛和布料,鸭毛统一价一文一斤,但布料得比市价便宜至少两成。” 第四十九章 徐记 这是徐思雨留给徐家的生意,收鸭毛的活儿,除了大哥一家做着,大姐家也通过姐夫的渠道给徐思雨收着。 林忆青愿意帮忙当然可以。 被人隔离在外,林忆青觉得不舒服,但还是应下了,甚至还好心说,能在县里林家布庄旁给她留个店面。 “再说吧。”徐思雨不想再多欠人情了,现在镇子上的摊子明显已经够用了。 …… 有了徐记的目标,徐思雨便让徐念月想想缝制的时候,在合适的位置绣一个隐蔽的图案,以作商标。 徐怀山家收鸭毛和养鸭子都是公开的,而徐怀泽听着香满楼也开始收鸭毛了,直觉是徐思雨又与东家合作了。 这日,他提着一篮桃子上门,借口是跟徐王氏商量成杰和成霖的婚事,实则是来打听徐思雨的生意。 成杞和念月的婚事,徐王氏都没做一锤定音的人,在听了徐怀泽把余家的情况说了一遍,就觉差不多了,把人请走了,好似没看见徐怀泽想跟徐思雨单独说话的神情。 等到人声出了小院子,徐念月上门闩回来,徐王氏把徐念月打发到厨房,单独再跟徐思雨聊聊。 看着徐王氏情致低落,徐思雨问:“娘,成霖的媳妇儿,你不满意?” 徐王氏摆摆手,答:“那是老三家选的,我满不满意不重要。” 因是双胞胎,徐怀泽打算让徐成杰和徐成霖同日成亲。 徐成杰从小就定了舅家的女儿,而徐成霖将定的这位余锦娘,是与徐怀泽同在香满楼里帮工人家的女儿。 品性、家世不清楚,但应与徐家也差不多。 “我们搬到镇上后,你大哥来过四五次,成杞是常来;你大姐每两三日就过来瞧瞧;而你三哥,除开搬家那次,这才第一次来。”徐王氏看着那篮子桃说,像数个数似的,算着儿女与她亲近的次数。 随后,莞尔一笑:“还是比你二哥好,那一家子不知跑哪儿去了,过得怎么样?” 对呀,云阳镇下过得好坏总能知道,而远走的人若无音讯传回,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徐王氏拍了拍徐思雨的手:“你大哥、大姐都像你爹,老三最像我,只是你二哥,不知道像谁?又懒又不顶事。” “嗯?”徐思雨听着,怎么没她?又把头挤到徐王氏的怀里,问:“娘,那我呢?像你多一些,还是像爹多一些?” “你呀,最厉害,尽捡着我和你爹的优点长了。最能干、最孝顺!”徐王氏摸着徐思雨的头发,看着小姑娘高兴了,又补了一句“就是……脾气犟了些,吃不得亏……” 徐思雨:…… “老三家的,有些小心思,但他也是你哥哥。你舍得拉扯你大哥、大姐,也莫太冷着他。” 都是徐王氏的孩子,她有偏心,但从不忽视谁。 徐怀泽想的,不过就是挣多点钱,过好一点儿的日子,这放在谁身上又是错呢? 她徐王氏不也是把钱看得紧紧的,才能带着徐家走过这么多年。 徐王氏都开口了,徐思雨当然会答应。 收鸭毛嘛,本来最早就是找的三嫂,是她嫌弃不收的,才找的大嫂,现在不过是都干起来而已。 徐思雨让徐成杞带话给徐怀泽,徐怀泽很高兴。 这次,他虽然没得到更多的便宜,也知道收鸭毛赚不了多少钱,但能跟大哥家的一样有小妹的记挂,已是满足了。 …… 夏日,小院斑驳的树影下,徐思雨把林忆青约来交方子。 “牛乳或羊乳,经热杀除水,加入白糖增甜……;牛乳静置,取上油,同向搅拌离心脱水转固体……阴凉储存。” 徐思雨自己在家霍霍了好几桶牛乳,才得到炼乳和黄油的初始做法。 “面粉宜精细,最好使用软质小麦制粉,若使用普通面粉,以七三比混入玉米淀粉……” 大礼朝是有玉米的,但徐思雨在市面上没见过玉米淀粉,还贴心的附赠了玉米淀粉的的提取方法。 “这么复杂?”林忆青看着徐思雨的眼神也很复杂。 这炼乳方、黄油方、面粉的处理方、玉米淀粉方……这不是一个方子啊,怪不得林家的几个糕点师傅把原料都尝出七七八八了,却都没有琢磨出工艺来。 “啊,费人工得很。”写得多,徐思雨用理直气壮掩盖心虚,就怕林忆青发现这材料摊开后,酥饼的成本三十文不到。 可他明显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 林忆青笑了,这丫头,太宝贝了。 她既向他坦诚了,那以后他的盈利多了,就再分她一点。 林忆青拿着一叠方子敲了敲徐思雨的头:“你这脑袋瓜,真是古灵精怪!” 徐思雨把头抱住,不是,她头得罪他了吗? 老动她头。 打得虽轻,但万一打傻了呢? 她恶狠狠的把人盯着,反吓道:“我这是把底儿都交给你了,接下来我可是要查账,跟你算我的利钱了。” “好。”林忆青又想拍头,被徐思雨躲开了。 鸭毛的数量上去了,徐念月就忙了起来,但每次赶出来的,都被镖队买走了。 徐思雨没问销去何处,在徐思雨看来,制造商和经销商彼此该有界限。 夏季一来一走,徐念月再一次数了钱,这半年又得工钱一千五百二十文,不到一年,她快存下二两银子了,家里也是一样的。 这么算算,不比三叔家在镇上帮工的入账差。 她爹还种地,地里还有收成,这是三叔家没有的。 徐念月是知道只有她家在收鸭毛后,还有工钱可以拿,这个她小姑没告诉三叔,她就在她大哥带工钱回家的时候,特意提醒不能说出去了,否则小姑就不带他家赚钱了。 徐成杞虽老实,但捂钱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 小姑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于是,大房一家悄声又老实的跟在徐思雨身后,发着小财…… 糕点不用亲自演戏了,鸭绒和布料的收洗有人做,徐思雨除了倒倒药水、喷喷涂层,晒毛晒布,已经没什么做的了。 每日除了陪着徐王氏,好像都没什么正事了。 第五十章 食物中毒 这日午后,徐思雨又在院子里躺椅中歇凉小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清静。 “开门!快开门!衙门召唤,快点!”来人力重又声沉。 “来啦,来啦。”徐念月是家中最快收拾好的,出了耳房,见院子中徐思雨也醒了,便立即去开门了。 “老子叫了老半天,怎么现在才开门。”门后的站着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差,气势汹汹的吼道。 “对不住,差爷,是我们午后睡着了,听见敲门还得收拾一下,才能应门。”徐念月陪着笑脸回答。 “收拾妥了,那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徐念月见到衙差把大刀往前一挺的动作,惊得很,说话都在抖。 “不说了衙门召唤?”衙差明显不太耐烦。 “召唤?因何召唤?可有文书?”此时,徐思雨已走到徐念月身后,慢条斯理的询问衙差,也是想多得些信息。 “废什么话,老子让你走就走!” “无凭无证,差爷难不成是假令传唤?我见差爷皂衣起白,是个老差事,办事不该没有规矩?” 听听,就徐思雨这番不怕衙差凶狠,还敢与之都敢辩理的说话与做派,谁不觉得她身后一定有靠山。 衙差拿出传令,递给徐思雨看。 令上写香满楼的糕点引出毒案,请她去南平县给香满楼作证。 “南平县?云阳镇属常嘉县辖,南平县要召唤我,不该请常嘉县发文?” “你少废话,协查文书已经递给常嘉县了,不过让你早些过衙。传令你既看了,就知道这可关乎人命,耽搁不得。” 一介农妇识字,衙差心里开始重新估量差事该怎么做。 衙差抓人多年,当然知道徐思雨说的没错。但常嘉县往云阳镇一来一往,少不得四个时辰,再花三个时辰去南平县,那就耽搁太久了。 “人命?什么人命?我连常嘉县都没出过,怎么牵扯到南平县的人命之中?差爷,不如到家里坐坐,喝口茶,给我聊聊,也好等常嘉县的协令传到。” 拥挤在院外看热闹的人群中,徐思雨见到了来送柴的徐成杞,说话间给他示意,让他去找于掌柜和林忆青帮忙。 “你人没出,但有卖糕饼去南平县吧?”衙差也被徐思雨的淡定磨得多了些耐性。 徐思雨摇摇头,答:“不清楚。我是做了阵儿糕点生意,但是卖给的是常嘉县的香满楼,至于本县的香满楼有没有分卖给南平县的,我真的不知道。并且,月初,我把糕点方子已经卖给香满楼东家了,这之后就没再做过糕点出卖。” “你没胡说?那香满楼郭四可说楼里糕点是你送去的?”衙差兜里还有郭四孝敬的二两银子,让他务必早把人带回去,好还他“清白”。 但衙差也是有经验的,这事儿遇到淡定如此的事主,要么就是没做,要么就是不怕,所以,他对徐思雨的态度又温和了些。 “差爷在此,我怎敢胡说,敢问差爷,郭四是谁?” “香满楼的掌柜。” “香满楼掌柜?可我只认识本镇的于掌柜,真不认识什么郭掌柜。” 说曹操,曹操就到,于掌柜正被徐成杞拉到小院子门前。 于掌柜对着衙差抱拳见礼,表明了身份,也替徐思雨证明她与郭四不相识。 关键又不显眼的,塞了银子。 衙差没动,但面色已经松动。 于掌柜再接再厉:“差爷,您说这事儿可不敢耽搁,我马上派人通知东家。可徐姑娘与此事并无关系……” “传令召唤,有没有关系,都得到公堂上说。” “那等东家到了一起去?”于掌柜一边求情,一边做手势招呼衙差喝酒。 衙差掂量了于掌柜塞下的银子,不止二两,再看看天色。 这时辰出发,正常情形下,也得明日到了。 摆头又满意于掌柜恳求的姿态,遂应下:“行。” …… 徐思雨最终只是去南平县衙重述了她不认识郭掌柜,没有卖糕点给南平县的香满楼。 需要交待的不多,就是一直跪着答话,难受。 南平县香满楼的吃食让食客出现恶心、呕吐、腹泻和全身发热的现象,被人告到县衙。 照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儿,郭四是该积极医治食客,查验楼中食物,并上报东家,妥善处理此事。 凭林家的人脉,无论是事件真假,无论在常嘉县还是在南平县,案子还是好消的。 断不该先自认了糕点有毒,而让南平县县衙直接到常嘉县去抓人。 郭四之所以是南平县香满楼的掌柜,全亏他有个善白案的舅舅,之前在林家做过糕点师傅,年纪大了才出宅。 林家对手下人仁厚,老人归乡,自然会让他的亲人顶上活计,而郭四的舅舅就请了恩,让郭四在南平县掌事管理香满楼。 “大胆郭四,常嘉县送与南平的糕点已悉数售罄,你哪来的糕点在楼中现售?”惊堂木一拍,南平知县责问道。 林忆青连夜查了南平的账和人,举证给南平县令,更有证据证明其他人也吃了糕点,并无身体不适的现象。 威武升堂后,郭四见到林忆青亲身出现,就知道他妄图让一个村姑给他顶罪的事儿瞒不住了。 “回……回大人,糕点是我媳妇儿做的。” 郭四的舅舅过世前,是郭四一家照料着,因此,传了不少白案的手艺给外甥媳妇儿。 郭四无意间知道香满楼最好的糕点是云阳镇下一个村姑做的,就让他媳妇儿也试着做了做。 虽然他们没仿得十全十美,但也能做个六七分像,郭四偶尔会在楼里卖给那些醉酒的客人,以此营私。 这事儿才做了两个月,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就引发了食客称中毒事件。 报案的是南平县里名绅,李员外在香满楼招待张员外出事,李家不想与张家隔阂,遂把以食物不洁把香满楼告到县衙了。 郭四做贼心虚。 不管是楼里食物的问题,还是糕点的问题,郭四都不希望林家知道,想着东家并不常往南平县管事,所以就想把罪责推到徐思雨身上。 第五十一章 求功名 他想速战速决,上下使了银子,让衙差把人抓来打板子入罪,以后就算是东家找他,他可以说是县官判下的,其他的他不知道。 他甚至可以根据情况,污蔑他那儿的糕点是从徐思雨手上私买的。 郭四是没想到,这个村姑已经把方子卖给二少爷了,如今是二少爷的人在做糕点。 他更没想到,二少爷会屈尊与那个村姑一起来听查堂审。 “来呀,将郭伍氏一并押上堂来。” 惊堂木再拍,郭四心惊沉到底。 本来就只打着蒙混主意的人,一下被揭穿了,也无心挣扎了。 林忆青更在意食客中毒的原因,这可关系到香满楼的声誉和未来。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因何,造成李员外和张员外一家的上吐下泻?” 郭氏夫妇低着头作无知。 李家和张家请的大夫,说因不洁之物入口,可香满楼里里外外都没有腐败之物出现在厨房。 郭四心里有鬼,所以才以为是糕点惹的祸。 但那日其实有好几桌都用了糕点,其他人都没事发生。 如今他想可能是他慌乱了阵脚,若他早早据理相争,香满楼坦坦荡荡,哪会有事? 林忆青知此事也不方便再在堂上过问,请南平知县速速结案,他愿意代表香满楼赔偿两家受害人,大事化小。 “东家,东家……”郭四想要求情。 林忆青却没再给好脸色,“郭四,吃里扒外、以次充好,坏我香满楼的生意不说,你意图陷害他人,还……”林忆青望了望知县上座,收买二字未说出。 “……蒙蔽知县大人。想这堂上明镜高悬,你该怎么着,全凭大人作主了。”林忆青的话,说白了把郭四排除在林家的保护伞外了。 南平县衙里,众人脸色流转千变,那些收了郭四钱的人,都在想如何与他脱了干系。 中毒一案好似无理据,郭四的罪变成了背主售假和污蔑,南平知县判了郭四夫妇杖十五,收缴赃款,弥补香满楼的损失,并赔偿徐氏的名誉损失二两现银。 退堂后,无罪的人都可以离开了。 在林忆青去食客家赔礼的时刻,徐思雨跟着于掌柜到了南平香满楼。 于掌柜明白大约会被东家安排接手南平县的香满楼,他查着账本,先是骂了声郭四占着好地方没好好经营,接着上上下下挨着梳理,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经营。 这些事儿跟徐思雨无关,她就待在后院观察郭伍氏做的糕点。 “有看出什么吗?”林忆青很快就赶回了香满楼。 已经恢复了的李员外和张员外很给亲自登门拜访林家少爷面子,他们心里也清楚事情可能就是乌龙,双方很快就和解了。 “做得不错。”徐思雨还是得先夸这个时代的手艺人,想法不多,但做工真好。 林忆青拿起糕点,咬了一口,然后“呸”的吐掉。 “这完全就是两个味儿,哪来的六七分像?”林忆青越想越气,手下人造假,假成这样还能坑了他这个东家。 “这事儿倒是提醒林家,该清清门户了。” 各地各业的掌柜,好多都跟了林家一二十年,除非个别的生意做得太差,要东家出面解决,林家用人皆是用人不疑,放手让他们去干。 结果呢? 日子久了,心就守不住了。 “看来,做生意挺难的。管好事儿不够,还得用对人。”县里的香满楼比云阳县的还高还大一些,林家有二十几楼,家大业大,徐思雨不由得感叹道。 “那是,我只收三成利,可辛苦了。”林忆青趁机想让徐思雨可怜他一些。 徐思雨却白了他一眼,“略略略,你活该。” 想了会刚才堂上跪得委屈,徐思雨突然问:“你为何要弃文从商?” “怎么?今儿见到知县大人,觉得威武?” 阶级,是徐思雨在这里必须直面的问题。 林忆青有秀才出身,刚刚都可以站着说话,而只被招来询问的徐思雨,全程是跪着的。 青石板上硬跪一个时辰,现在她的膝盖还隐隐作痛。 要是有办法,她都想搞个官来当当,至少以后不用见官就跪了。 而像林忆青这样,有机会改变阶级的,徐思雨不太明白,他怎么不再争取? 林忆青见她只是看着他,而不说话,反问:“你喜欢当官的?” “嗯。当官多好,想站着就站着,想坐着就坐着。” 听懂徐思雨的理由,林忆青不由得笑了,比起光宗耀祖,不想跪这个理由竟如此实际。 “遇到皇亲国戚,再大的官也得跪着。” “那也得遇到再说。” “真想我当官?” 徐思雨又白了一眼,但还是诚实的点点头,“若你是举人身,可能官府更给面儿,走个过场,我就不需要跪这么久了。” 小姑娘是受委屈了,听着听着,林忆青有些心疼,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好,我努力努力。” 林家南宅里,听说林忆青打算来年考乡试,林老爷高兴得不行。 “爹,谈个生意?” 生意?怎么又是生意? “等我考上了,您跟我娘去帮我提亲吧。” “啊?” “啊!”林老爷错愕后,立马反应过来了。 祖宗显灵啊,不孝子要娶媳妇儿了?哎呀呀,这家伙原来还是喜欢姑娘的啊? 林老爷想都没多想,拍着案几答应:“成!” 林忆青却拿出一张白纸,要立约为证。 林老爷刚刚雀跃的心,被他的操作灭得七零八碎的。 “我是你爹,你跟我立约?” “说了是生意,信义为重。我怕你不认账。”林忆青刷啦啦的写完,就递给林老爷画押。 “云阳镇徐氏思雨,良籍中农,年十七……” 林老爷看他写得这么仔细,停下来问了问,“这姑娘,我跟你娘能见见不?” 怪不得儿子要立约,嫡子媳,这出身,太差了些。 要是林老爷和林夫人压着不许,他也没法违了孝道硬娶。 林家虽是商户,却上承书香。 而夫人周氏娘家,御册皇商,手握西南石矿开采权,上贡宝石、矿石和奇花异草、珍禽鸟兽,跟户部和内务府的上官关系紧密。 以他儿子的聪慧度和家族背景,入仕可能极大。 若以村姑为官配,好像…… 还有那位牵挂他的周家表妹…… 第五十二章 相依为命 林老爷的眉头一皱,林忆青就知道他爹在算计。 “您甭想歪主意,搞黄。人家还不知道我想求亲了。功名,是她想要我考的,我要没考上不好去提亲。” 林老爷:…… 老子已经比不过媳妇儿了吗?他苦口婆心这么多年,却比不过未来儿媳的一句话。 林老爷气着了,问:“你娘跟为父盼了这么久,见见都不行,是我们见不得人呢?” “反正,当下不行,合适的时候,我会安排的。” 林忆青不多跟他爹说话了,他要抓紧时间安排好一切,告别离开。 一年后,他要带着功名回来,把人娶进家里保护起来。 …… 南平县的事儿,对徐思雨来说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但幸运的是,临时起意的坏人,对付起来还算容易。 于掌柜接管了南平县香满楼,云阳镇上的这家,就把原来的人都往上一提,原来的账房成了金掌柜,而徐成霖因为机灵混上了小二一职。 这一年风调雨顺,又有鸭绒生意相称,徐怀山家的生活越过越好,村里人又有眼红了的。 徐怀山家养的鸭子,被人偷了好几只。 何香梅站在门口骂过,又挨家挨户查过,偷儿没有踪迹。 “我娘说,二癞子最可疑,不过想着李婆婆可怜,她没去闹。”徐成杞把柴垒好后,留在徐思雨这儿等着吃午饭的时间,正好给徐王氏闲话家常。 李婆婆是村中最苦的寡妇,年轻时丈夫死了,中年时儿子死了、媳妇儿也跑了,唯一的孙子还没教好,常常因偷鸡摸狗被人抓住,让李婆婆拿东西抵换。 李婆婆的家都被抵得只剩屋架子了,再去找,怕是什么都要不回来了,最多挖她门前的几颗菜。 何香梅不是不想去闹,是徐怀山不准。 “也不一定是新山村的。”徐思雨知道李二癞子,手脚是不干净,但跟徐成远玩得近,以前从没偷过老徐家。 “是啊,你提醒你娘,别去找李婆婆。让她自个儿把家看住了。”徐王氏也是不同意找李婆婆的麻烦。 李婆婆已是风烛残年,若闹出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得住? “诶。奶,我们知道。” “对了,奶,张家准备搬走,张大河不干村长了,村里人正在推举我爹……” “你爹?”先不谈张家为何要搬走,徐王氏听着徐怀山被推举为村长,一点儿也不得意。 “他自家的都护不住,还能管好村里人?” “呵呵。”听着爹被数落,徐成杞忙帮着找补:“这不还有何六叔,秦五叔,也有人推举。” 新山村是杂姓村,有几个大姓人家,徐家、何家、秦家都有几支在这里。 当初选张大河作村长,除了识字的原因,也有张家是村里少有的独支独户,处事不会偏袒的意思。 可这些年,他是不偏袒,但也不管事,凡事都把几家长辈拉出来,他就躲在一边,任几家各自调停。 “徐家非得举一人,三叔公家的茂鑫、七叔公家的茂荣,这些老辈子还在了,你爹算哪根草?”虽是长房长孙,但徐王氏直言徐怀山的斤两明显不够。 徐茂鑫和徐茂荣是徐老爹的堂兄弟,也是怀字辈的长辈堂叔,真要出面顶事儿,比徐怀山有用。 “嘿嘿,奶,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三叔祖家和七叔祖家都跑过了,他们会商量着办的。小弟说,村里人不过是看咱家好了,想搭上来,所以才给老辈子们说推举我爹。” 自香满楼开始帮忙收鸭毛后,村里人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养鸭子了,但云阳镇香满楼一日就收二十只,他们赚的肯定不比有多少就收多少的徐怀山和徐怀泽多,所以…… “养鸭子的事儿,他们愿意做,那是好事。”徐思雨出声道,正好她想交出去了。 “啊?”徐成杞不明白徐思雨说的意思。 “处理鸭绒、缝制衣物和被套的事儿,我准备全部交给你们家了。念月是知道成本和走量的,先前应了镖队,每次过大集至少得有两床被子、十件背心,等会儿你跟念月一起回家去,跟你们爹娘商量下,家里该怎么分配,才能忙过来。” “啊?”徐成杞还没反应过来。 徐王氏抄起拐杖就敲了孙子的脑袋,“啊,什么啊,让你爹拿出当家人的主意,他弄不清楚,就把你三叔叫上一起。先别叫你三婶儿。” 虽然赵淑琴终会知道,但拐个弯让徐怀泽去说,他们三房才会明白这跟分家时平分不同,这是徐怀山把好事让出来给兄弟一些。 徐成杞还晕乎乎的,就这么带着徐念月回去商议大事去了。 留在院子里的徐王氏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家姑娘,“你这是准备放念月回去了?” 手艺送出去了,人也放了。 年前还说不想嫁人的姑娘,这些日子,总神神秘秘的出门。 徐王氏杵着拐儿借口到杨家走走,没少发现徐念月跟一个小子拉拉扯扯的。 徐思雨点点头,说:“陶家小子跟家里断了亲,住在云大夫家里,帮忙收拾药草。就这样,还笼络了成杞媳妇儿给念月送这儿送那儿的,把念月的心又招去了。 既然他说愿意入赘徐家,还会请云大夫作保,证明他真的没伤着男风,那光明正大的嫁娶,总好过私相授受。” 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谁会答应? 可徐念月这些时日也魂不守舍的,谁能看不出来小妮子春心萌动呢?何况这丫头头上的绢花分明就是陶诚送的,好几日都不换。 说来,徐思雨还挺羡慕的,郎有情、妾有意,相爱最难得。 徐思雨抱着徐王氏腰,撒娇道:“娘,以后就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好,跟我闺女相依为命。”徐王氏拍着徐思雨的背,心想什么时候得问问那个林公子,与她家思雨来往这么久,到底什么意思? …… 徐怀泽知道鸭绒这活儿有销路,又有林家撑腰让徐家单干,于是鼓励大哥往大了做。 没几日,两人就带着想法上镇里,跟徐思雨商量。 第五十三章 徐记工坊 他们计划把徐老二的宅基地划出来建工坊,这样每年给老二出税,也是有由头。 说来,徐怀泽的脑子是好使的,徐思雨也觉得可行。 “建工坊的钱,由我帮大哥家出了。以后,三哥或成杰做管事,抽一成利,在村里雇工和负责成品的销售。念月做监工,洗毛、晒毛按斤算,缝制的活儿按件算钱,质量由她把握。布料从林记买,价格是市价的八折……每月月末查账结账。” “小妹,念月是个姑娘,总会外嫁……”徐怀泽觉得徐念月不方便再参合在这门生意里,他想徐念月能做的事儿,家里的媳妇儿也是能做的。 “怎么?念月招婿的事儿,家里没定?”徐思雨看着徐怀山说。 见他不回答,也不好一直逼问,便只谈生意。 “羽绒被服的活儿,是念月做起来的,销路也是她开的。念月要是外嫁了,这些都是嫁妆了,说来她的婆家要做一样的工坊,也不会是多难的事儿。” “是是是……”徐怀泽忙表态,他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徐念月外嫁的,并不是想捞到自家做。“没听大哥说要招婿?可是有相中的人了?” 徐怀山这才望着徐思雨,说:“你大嫂说,月丫不是找不到人家,没必要嫁一个瘸子。” “那当然。”徐思雨不反驳。 “不过大哥,我说过,念月有婚嫁自由。如果陶诚不行,那等念月再有意中人时再说吧。” “陶诚?退婚那个?”徐怀泽瞪着眼,问。 “小妹,你不知道他卖了十年身给云大夫?虽说只是十年,但这期间都是奴仆命,在村里可是低人一头的。” “知道啊。陶家不给他治腿,他不就是为了跟陶家断干净,拖着病腿求到云大夫和靠山村村长那儿,才卖身断亲吗?云大夫来找过娘,说了他只把陶诚当徒弟,不算奴仆。只是陶诚采药制药的钱,要先还债。” …… 陶家,简直就如徐思雨说的一样,是个不厚道的人家。 如今不止在靠山村,整个石梁山,都看不起陶家人的作为。 小儿子服徭役受了伤,赖不到别人家,自己就不管了。 陶诚爬出门,求救的时候,人都是具臭架子了……也是靠山村还有淳朴的人,才帮他脱离了苦海。 这些故事,徐家没太在意,那时徐王氏中风、徐思雨又是失踪,自家都关注不过来,谁还管别家的事儿。 不过,陶诚都到云大夫家一年了,听说养好了不少,有时还跟着云大夫出诊。 “可咱们家不是跟他退了婚?” “三哥,退的是陶家的婚,可招的是云家家仆陶二郎。” 徐怀泽想了想,说:“这话是没错,但陶家人能不来找事儿?别说断亲不断亲的,一座山里住着,能断得掉?” “这个,就看徐家管不管得住女婿,护不护得住家了?”让陶诚牢牢记住他徐家人的身份,还有护着他不被陶家人欺负,都是成了一家人后的事情。 徐念月要回村了,徐思雨便一天天的把养在镇上小院子的鸭子处理了。 酸萝卜老鸭汤、姜爆鸭子、魔芋红烧鸭、盐水鸭和烤鸭交替上了饭桌,徐念月真是被她小姑教的菜谱给惊得不行。 她小姑怎么知道这么多鸭子的做法,吃着比香满楼的还香。 果然,小姑只是懒。 “烤鸭的方子,我可以交给你。等你做会了,你可以试试卖给镖队,他们走马在外,应该会喜欢这种带着方便的美食。成杰外跑的时候,也可以让他带出去卖卖,定价这些,你自己算算。” 香满楼一天二十只鸭,是支撑不起工坊量的。 徐思雨在想鸭子的出路,多卖十只就能多雇一人,烤鸭又能带来新的收益,岂不是更好。 “记得我说的,先招妇人做工。男人该种地还是种地,以后有合适的活儿再考虑男人。” “知道。”洗晒、缝补,再加上可能的厨房活儿,本就是妇人拿手的。 小姑说了,只要送货和销售让男人们干,其他的人都归她管。 “小姑,三叔和成杰能听我的?”要正式开工坊管事了,徐念月还是有点怯。 “成杰?你别说你以前降不住他?”徐念月从小受徐思雨的欺负,可不代表家里的男孩子能欺负她。 说到以前的小动作,徐念月脸就红了。也是,她日日跟着小姑,小姑对她清楚得很。 “至于你的长辈们,这个就是对你的考验了。”徐思雨没这样的烦恼,只能给她些鼓励:“实在搞不定的时候,让你哥传信给我,我帮你出主意。” “嗯,谢谢小姑。” …… 在茂鑫叔当上新山村村长这日,徐记工坊正式动工了。 村东旧屋全推倒重来。 在原来的地基上,新建了两间青砖房,一间做缝制间,一间做库房,其余都搭茅草棚子。 右侧低洼一点的地方,单独凿井,而徐成杰坐在骡车上,老实监工吸引了不少村中妇人打探。 “杰娃子,你动你二伯的宅基地,不怕他回来找你扯?” “我小姑帮他出了丁税,拿的这块地作抵押,他要是回来了,先得把欠下的还了。再说了,我们用他这块地,会给他算租子,不是白用。” “你们这是建啥?月丫头招婿不住在你大伯家里?” 徐成杰这时掏出徐念月绣的幌子,指着上面的字给大家念:“徐记工坊”。 “徐记工坊?做什么?” “收鸭毛,做被服。”徐成杰骄傲的说,“东家是我大伯,念月是这里的大师傅,而我是管事。” “收鸭毛?不是一直收着的吗?你们自家养上了,就不收村里的了,这是又要收了?” “对。我小姑说了,以前只有念月一人缝制,忙不过来,以后会请人做,这样就会用到更多的鸭毛,村里的都可以收了。” “哦哦,那可是好事啊,你们什么时候请人啊?老婆子我可以来不?” 徐成杰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有意的可先去大伯家找念月登名,等工坊建好了,念月的婚事办了,自然就要忙了。” 热闹看了一半,听到这个消息的众人就撤了不少去老徐家了。 第五十四章 建成 骡车是工坊财产,徐成杞和徐成杰都学会了驾车以后,送柴、送货都可以用它。 一日送柴后,徐成杞就拉着徐王氏和徐思雨回村瞧瞧工坊进度,地方没好好看,但被村里妇人围着打听,徐思雨是不是赚了大钱? 以前,她们不怎么信徐思雨在做生意,可确实人家在镇上买了房,这还回村开工坊。 名义上是徐怀山的,可杰娃子一声声“小姑说”“小姑说”,还有月丫头的本事是在镇上学的,哎呦都识字算数了,她们又不傻,还能不知道是徐家小姑奶奶带着徐家人在致富了。 工坊还没建好,但听说徐家所有的小媳妇,连村长家的孙媳妇都去老徐家对工活了。 他们这些外姓是登了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排上工,看到徐王氏回来了,就想要个说法。 好久没有人跟老太太嚼嘴了,徐思雨溜开,把槐树下的空地留给她发挥。 徐思雨回到老徐家,眼前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四个护着肚子的媳妇儿,守着两个媳妇儿做针线;另外还有两个的跟着徐念月在烤炉边看她刷烤鸭。 李柳儿见着徐思雨,挺着肚子就过来拉住人,“思雨,回来啦?这些都是侄儿媳妇们。” 这么多吗? 徐思雨怎么没什么印象?她只认得成杞媳妇儿罗采萱,成杰媳妇儿赵安宁,还有成霖媳妇儿余锦娘。 虽然知道小姑奶奶不像传闻中的可怕,但拿针的小媳妇儿还是手抖了一下,刺进手指,幸得她反应快,马上含进嘴里,才没有污了被面。 李柳儿恰时舒缓气氛,“侄儿们都在工坊那边搭建,她们大着肚子了也做不了什么,就多来跟月丫学学,等娃落地了,就能来做了。” 除了亲嫂子,徐念月第一批就选了三叔祖家的成字辈长媳和七叔公家与小姑关系不错的堂婶子李柳儿。 “小姑?”徐念月把鸭放进烤炉了,擦擦手赶了过来,她有些紧张,生怕徐思雨觉得她做得不好。 “嗯,念月啊。大家都有闺名吧。以后在工坊以名相称,亲是亲、工是工,明白吗?” 亲戚是要照顾的,但用人唯亲,就容易招麻烦。 徐思雨也不是故意要给这些小辈下马威,但是先说不乱。 “嫂子,月丫头是小辈,你可得帮我看住她,家里的活儿最终都是要卖出去,大家才能有收益。可不能让人拿情说事,坏了大家的营生。” “嗨,你放心。这儿辈分最大的就是我,我李柳儿给你打包票,来干活的都必须听月师傅了,谁敢搅事儿,我跟她没完。” 李柳儿人品信得过,也没多心曲解她的意思。 手挽手,又一个一个详细介绍认识,僵掉的场面慢慢缓和下来了。 工坊建成后,到月底只七天,就做出三床被子,三十件背心,还卖三十只烤鸭…… “营收九两,鸭毛收七十文,布匹六百四十文,晒洗工费七十文,缝制工费六百文,售出提成九百文,盈利六两七钱二分。”徐念月到镇上与徐思雨对第一个月的账,基本上都是对的。 “烤鸭的柴火和佐料,这些要算进成本,不能是家里出的,就不算了。” “知道了。那就每只扣五文?最后是六两五钱七分。”徐念月记下了,也代表他娘和他哥是能领到工钱的。 对完所有,徐思雨点点头。 行吧,家庭作坊,反正这些钱都是大房的,算太细了就是自寻烦恼。 徐思雨更关心分配问题,便问:“你打算怎么分?” “爹说,得给小姑分两成。”徐念月先记了一两三钱出来,“然后余钱要把小姑垫的还了。修房花了二十两,挖井八两,骡车六两,家里欠小姑三十四两。手里整数也就五两了,先还五两?” “行。” 也就是大哥家,想着的永远是先还她的钱。 这次徐成杰和她媳妇儿还陪着徐念月来的镇上,因为上交三房公中后,他还入四百五十文,这是以前做工一个月的两倍,他高兴得要来谢谢小姑姑。 徐成杰让媳妇儿递出一个坛子,“姑,这是安宁特意做的炸丸子,你跟奶尝尝。” 徐思雨看着坛子,就想说我的天,这狮子头大小的丸子,十几二十个,这是要撑死他们两个老的? 小辈的心意当然要接受,再加上徐思雨挺喜欢徐成杰的,大约是憨憨的气质,将他爹遗传给他的算计心眼中和了不少。 反正,这是她在三房中最喜欢的孩子。 徐思雨笑嘻嘻的跟孩子们道谢,然后鼓励他们再接再厉。 此时,若有一面镜子对照,徐思雨会发现她的嘴脸,像极了二十一世纪社会上的领导。 依照这月的速度,不超过两月,徐思雨的投资都会收回来。 而新山村一部分人,会得到稳定且持续的收入。 在徐思雨的心里,这比直接倒卖,带来的幸福感多多了。 徐思雨开始收集这个时代的读物,想了解更多工艺和大礼朝商业的信息。 奈何,云阳镇小,实用的书籍极少,徐思雨一时间想到了林忆青,不过他好久都没有来云阳镇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徐思雨不想老占一个人的便宜,她再想了一圈,决定找杜夫子碰碰运气。 两年未至,杜夫子的山房又凋敝了许多。 夏日敞开的厅室里,传出村娃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偶尔停歇,然后再复起。 徐思雨悄悄的坐在厅室的后侧,听一堂之乎者也。 午休时分到了,徐成梓硬着头皮来给徐思雨打招呼,被忙着找杜夫子的徐思雨打发到一边时,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杜夫子的饭食是学子家准备的,一日一家提篮,多是粥、馒头、薄饼,配一个菜。 徐思雨看他今日的饭食一点儿荤腥都没有,默默“买”了一盒红油猪头肉,再借厨房换了个碗给他盛出来。 “哈哈,也就你们家成梓会带些鸭肉、鸡蛋给老夫解馋,没想到你也知道老夫缺肉。” 第五十五章 村民闹事(一) 杜夫子不是这儿人,本来应该是嗜甜的,但这么多年百家饭吃下来,口味也能适应。 香辣开胃,一个馒头一碗粥,很快就吃够了。 徐思雨没好抢老人家的饭食,只吃了块给杜夫子带的红糖糕。 午食结束,杜夫子涴面修整,接着把徐思雨请到凉亭喝茶。 “说吧,来找夫子何事?” 对徐思雨,杜夫子还是有点气的。 做完糕点,这么久不来看他了。 “成梓,学业如何?” “怎么,怕我教不出秀才?” “那怎么会,张越那厮都考得上,我们家成梓一定行!” “呵呵,你啊……还是这么好胜,那小子有你一半的好胜心,事定成。” 眼界自然低于世家子弟,农家学子不能只用功,还要有一颗对科举求胜的决心,这才有可能考出田舍。 杜夫子这两年,特意教导徐成梓,这孩子踏实有余,就是缺乏自信,老怕错了这儿那儿,写得文章也瞧得出理论过多,而少了一语中的的观点。 这种水平,童生能考上,但秀才……很难。 “老夫让他今年报考,他有些局促,推脱到来年。正好你这个做长辈的来了,回头问问他到底是哪里没准备好?” 徐思雨提徐成梓,只当起头寒暄,没想到还真有事,只能先硬着头皮答应:“好。” 接下来就是她的目的了。 杜夫子听完就往书房走去,很快抖着几本发黄的书册出来,递给徐思雨:“《货殖列传》、《计然书》、《陶朱公商训》这几本商家经典送你了,而这《梦溪笔谈》和《齐民要术》是老夫珍藏,借你可以,可不能弄坏了,还不回来。 徐思雨笑嘻嘻的接过书,还珍藏,都有虫蛀后纸张粉化的风险了。 不过这些拼夕夕上能买到,徐思雨借了就供着,真正看还是看拼夕夕上买的。 “你真的喜欢,也可以送你。”杜夫子见徐思雨双手接过,翻了几下就不敢碰,太过小心了,又松了口。 老友遗物,既用不上,他也留不到多久了,不如让年轻人拿去,这姑娘还开了工坊,或多或少也是有天分的,不难把书本里学的转为实际的,比他这个只会吟诗作对、空谈天下治理的老头子好。 杜夫子又想起从前。 那时诗画人生里,还有宛娘沏的六安瓜片和新做点心陪伴,哪像现在躲在这村子里,只有苦涩的老鹰茶和野菜饼,连甜果都少得很。 杜夫子看着红糖糕,悄悄的咬了一口,眯着眼感受甜味的流转。 夏有清风扫暑热,爽哉,人生啊,苦甜各半,妙哉! 看出杜夫子是个甜食爱好者,徐思雨隔日让送柴的成杞给他送了一整盒糕点和一包云雾。 文言文读着很难,释义版,徐思雨读着也昏昏欲睡,最后还是摊开了杜夫子的心得版比对,才勉强拉完一章又一章。 徐思雨头疼,这玩意儿要是硬让她背下来,那是不可能,更莫谈活学活用了。 徐思雨还是觉得像现代工厂那样的作业指导书,更适合具体工作具体开展。 磕了半月的书,徐思雨放弃了。 徐怀山送了两袋夏收的大米,春季稻丰收,粮食卖不起钱,徐家也不缺钱缴夏钱,所以徐怀山把粮食都留下了供自家吃。 但村里其他人家可没过得这么容易。 能被徐家工坊雇佣的都是徐家亲戚,其他姓都还没搭上。看着徐家人缴夏钱,缴得面不改色,就知道他们肯定赚了不少。 这事儿不行,他们要找新村长徐茂鑫好好拉扯拉扯。 徐茂鑫找到徐怀山,徐怀山又请徐思雨回村帮忙解释。 乌压压的人群,一下就挤到大槐树下,比平常八卦时多了四五倍人。果然,八卦可以不听,但利益不能不争。 夏末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臭烘烘的。 在来之前,徐思雨问了徐念月的处理意见。 徐念月觉得以后可以每十日雇一外姓,慢慢调和。徐思雨点点头,但实际是不同意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徐思雨直接问道:“我徐家工坊为何一定要雇佣外人?” “你们占着村里的地,这用工就得考虑全村人。”何家的一位婶子出声道。 “占着村里的地?那是我徐家过了契的宅基地,是我徐家的地。工坊在徐家的地上运作,雇徐家人合情合理。” “可你们发达了不带着村里人说不过去?” 声音从人群后处传来,没看清是谁,但徐思雨还是回应了:“我们没带着吗?工坊没收各家的鸭毛?为了香满楼多收村里的鸭子,我们徐家的生鸭再没外卖……” “但你们卖烤鸭,抵了香满楼的生意,要不香满楼还能收更多的生鸭。” “抵了香满楼生意?”徐思雨冷哼一声,“香满楼东家是我友人,各位都是见过的。没见人家来找我讨说,倒是你们去不起香满楼的人说我坏了生意。可笑得很! 我,徐思雨,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徐家穷困的时候,是香满楼给了机会,让我发迹。香满楼于我有恩,纵使我有无数菜方,也不会在有香满楼的地界儿开饭馆,与香满楼打台。烤鸭是做出来了,除了卖给过路镖队,还卖给过旁人? 拿香满楼说事,你们是觉得我请不来香满楼掌柜,与你们对峙?” 徐思雨的嘴皮子厉害,村里人一直都是知道的。 从以前只会喊打,直呼杀人的胡搅蛮缠,到现在举理质问,村里没几个能顶得住。 但是,听不懂道理,就要结果的泼妇还是可以闹的。 “我不管。”一个个子不高,三十多岁年纪,脸色黝黑、眉毛有些粗浓,看起来是个男相脸的妇人跳出来。 这是何家的另一个媳妇儿。 “你们开工坊的时候,明明说了会请村里人。” “徐家人不是村里人?” 此时,人群划出一条明显的分界,徐家人都站在了徐思雨的一边。 “哎呦哟,徐家不得了啊,仗着人多,占了山魂。新山村干脆改名叫徐家村吧。”秦家的媳妇儿也参战了。 …… 第五十六章 村民闹事(二) 占山魂?这又是什么说法? 借虚无缥缈的神仙说事儿,这不就是耍无赖吗! 徐思雨的脑海里,有无数徐王氏言传身教的画面,面对她娘的手下败将,一点儿没被吓到。 她往前走了两步,吼了一句:“少在这儿胡扯!有本事把山神请出来,问问我们徐家占没占?”喊完,她侧过身子看着其他人,一点余光都没留给秦家妇人。 秦家妇人被吼白了脸,指着徐思雨:“你这个小贱皮子,不敬神灵,还不敬长辈,胆敢这样对长辈说话!” “长辈?你算我哪门子长辈,我徐家长辈都在这里。我记得你刚才叫了茂鑫叔,巧了,我也叫他叔。你非得跟我攀亲戚,最多也就是个平辈。” “甭管长辈、平辈,思雨丫头,你说说,你们徐家到底帮不帮村里人。”眼见妇人词穷,她身后边的男人秦大郎开始接力。 “帮?怎么帮?徐家的生意,不顾自家人,让给你们?只有一锅饭,徐家人不吃饱,让给你们吃?”徐思雨说得很明白了,这些人要的不是一两个做工的机会,他们的核心是要抢徐家的“饭锅”。 听明白的徐念月,脸色突然僵硬,看着对面的村民,再没有不知所措的神情,眼神坚定,坚定中又带着一点狠厉之色。 徐家的其他人也听明白了,原本想着徐茂鑫是一村村长,该多为村民考虑,他们还想着今日就应一些人,但现在看,他们是不能退的。 秦大郎见心思被戳破,干脆开始胡言乱语了:“一个破生意有什么好占的?也不知道是真做生意,还是你们徐家姑娘在卖笑让那些汉子掏钱?” “你胡说什么?”在徐家一直是小透明的陶诚,一下就听出这些人在说他媳妇儿的坏话。 “哟,什么时候,赘婿也敢插嘴了,怎么,是不是你媳妇卖……的钱,是拿来买你的了……” “啪”的一下,刚还开着黄腔的汉子被石块儿砸破了头。 不仅是一下,徐念月还带着石头块冲到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身边,准备再砸几下。 这可不得了,陶诚和徐家的兄弟们赶紧上前把人拉开,又护住。 “哎呀呀,当家的啊,这是要出人命了啊!”秦家人叫唤了起来。 冲动一下子,后悔一辈子。 现在的情况,好处没要到,事情也调停不了,关联近的人围着,关联远的人早躲到一边,生怕被误伤。 控场的同时,徐思雨让人赶紧请云大夫过来,先看人伤得重不重。 “打死他,打死他。”受了冲击徐念月,人并不平静,被人夹着仍继续朝秦大郎伸脚乱踢。 “快,把月丫头先带回家!”徐思雨招呼徐家人,徐家人也动起来了,却被秦家的兄弟,拦住了。 他们的人一圈又一圈,把徐家人围堵得没有出路。 剑拔弩张,就差一点就动手了。 徐思雨站在高处望着对方人群,怒吼:“伤人者,有过;辱人者,难道就没有罪了?我家小侄女被秦大……郎,逼出了神魂,现在可要好好养着,但有一点儿遗症,我们还得好好跟各位算。” 见人还是不退,徐思雨继续:“秦大郎污蔑我徐家女,还取笑了平福镖局的镖师,今儿你们既要做帮凶,就不要怕他日我徐家与平福镖局一同来算账。” 算账?还会被算账?只要有一人犹豫了,临时兴起的乌合之众,破了。 尤其又听到徐思雨承诺:“我还在这儿,还怕没人担责?”,最紧凑的秦家队伍也开始松散了。 秦家人看徐念月发疯的见人都踢,也是知道留她没用,才放走了除徐思雨外的徐家女眷。 云大夫急急忙忙赶来,瞧过地上躺着的秦大郎后,直白的说:“就是磕破了皮,无大碍。” “胡说,你是不是要包庇陶诚媳妇儿。”秦家妇人此时不休不饶。 “你要不信,那药也不敷了,反正这个磕碰死不了人。”云大夫是偏心徒弟,但磕伤就是磕伤,到哪儿看都是磕伤。 这妇人既质疑医者的能力,就不要找他看病。 “要去县里就医吗?”此时,徐思雨大方得很。 可见对方眼色一亮,好像准备讹她一笔时,跟着就补了一句:“正好,去了县里,就往县衙走一趟,我们徐家告你男人污蔑良家,害人失智。《大礼律》令,‘对良家女子言语侮辱者,轻罪割舌。若伤体,剁手以示惩戒。’秦大郎可要好好的等着受刑。” “好好的”三个字,徐思雨可是咬着牙说的。 徐思雨闲着没事的时候,把礼朝律法书好好读了一遍,发现这个朝代并不是一个迂腐到底的朝代。 大约是礼朝开国皇帝,对前朝以儒治国,过分压抑人性的厌恶,希望大礼朝更趋于法治。 而在女子的权益上,效仿隋唐,尊重并试图保护。 不过,这些律法,并不为底层人所知,他们还是用传统的宗亲观念、男尊女卑压抑和束缚着所有人。 一提到衙门,闹事的人就更慌乱了。 这时,秦家一位族老,敲着拐杖走到前面,“思雨丫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事儿闹出村子,你们家月丫还有脸活着?” “哈哈,她清清白白,为什么没有?不止是她,我徐家的姑娘和媳妇儿,谁不是清清白白的?秦老头儿,你说说,她们谁不清白?” 还是那句话,怕的就不要耍横,只要你秦家老辈子敢说污秽之词,这事儿徐思雨代表徐家跟他死磕到底。 老头儿狠狠跺了几杖,指着人骂不出话,转到徐茂鑫一边,“茂鑫兄弟,你是村长,这事儿怎么了?” 徐茂鑫一点儿都不想当这个村长。 他爹和七叔公,非要他们家出一个村里说得上话的,怕他们走了之后,徐家被人欺负。 他倒霉,就因为年长,摊到这个苦差事。 当村长有什么用,该被欺负就被欺负,他是有点明白张大河的“无为之道”了。 “茂鑫无能,没法亏了自家人,来替你们说话。你们要的公平和这村长一职,担不下来,从今儿起,还请各家长辈管好各家。”这个撂挑子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必须抓住。 反正都闹成这样了,他爹也没什么可说他的。 第五十七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听见徐茂鑫表退,那徐思雨就趁热再做个总结:“各位,今儿徐家工坊的态度也明了,徐家人先用,外人后用。大家想多赚点钱,无可厚非。但我徐家没本事,生意做得不大,目前还请不起何家、秦家…… 历来请人雇工,讲求一个双方自愿,今日你们逼着徐家请人,逼的一步步我都记得,但求各位没有恩怨落到我徐家人手上,否则,我徐思雨定把你们一家家都请到常嘉县衙走一趟。 所谓‘八字衙门向南开……’,我徐思雨就是把赚的钱都捐给衙门了,也不能被你们逼出一个铜板。 你们要想来拼一拼,我悉数奉陪。” 被强权压迫也就算了,还能被比自家弱的人相逼,这要认下了,那可是再也没有抬头的机会了。 狠话放完,人群更加松动,徐思雨开始缩小矛盾的范围。 “好了,现在我要跟秦家算账了,想听的就坐在地上听,想回家忙活的,请便。” 正在此时,香满楼的金掌柜带着一群人手过来支援徐家,这无疑让新山村人更快的“投降”。 徐成霖因家事告假,金掌柜就让人留意着,一听说是徐家在新山村被围攻,他立马就把香满楼能召集的人都叫过来了。 笑话,他被提拔那日,于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要把徐家姑奶奶看好、护好,千万莫让她在云阳镇下受委屈。 否则,南平县掌柜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上月,二少爷的贴身小厮也来叮嘱他一定要时刻关注徐姑娘的动态,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二十多个镇上闲汉,气势汹汹的在徐思雨前围成挡墙,那些图热闹的,只是看能不能占便宜的,都纷纷散了。 连被徐思雨点名要算账的秦家人,都退后了好几步,就留一老一躺的男人和一哭闹的女人在前。 “云大夫,给秦大郎上个药吧。能不留疤,最好。”徐思雨出手把药费付了。 转头,神情淡然的看着还在中心站着的老头儿问:“秦老爷子,出头了?有用吗?” 在秦家打头阵的时候,其他家的都躲了少不得四五丈远,真成了看戏的人。 面对小辈的指责,秦家族老脸色涨红,一副呼吸不畅的模样。 “诶诶诶,躲在那里的小辈,来扶着你们爷爷,给他顺顺气,这气郁上头,要是卡住了,可是要丢命的。”云大夫握着秦家族老的手,一直搓着。 徐思雨知道她不能再刺激人了,先谢过了金掌柜,让徐怀泽和徐成霖请人回去。 转身不管秦家人的收场,带着云大夫,回家瞧徐念月的状况。 外面的喧嚣散了,家里也是一片平静。 徐念月没事,就是装疯耍狠。 她说这都是跟奶和小姑学的。 打了人,真觉得爽,此时正躲在屋里回味兴奋中。 但想到秦家大叔说的那些下流话,又还是很生气。 明明是成杰负责招待镖队,他们这些女眷最多是在敞开的院子跟客人打个招呼,客客气气的,怎么就说得她们是靠色相卖被服? 今日秦家大叔,污蔑她们徐家女眷不检点,但凡一个被说成是真的,所有人都不好过。 这丫头现在明白了徐王氏过去的作为。 以前村里人说徐思雨坏话,而徐王氏总是护住徐思雨,就是护住了家里所有的女娃。 “小姑,以后村里人的生意还做吗?”徐念月问。 “做。”徐思雨对徐念月的脑回路是否正常还是有些怀疑,但这丫若隔代继承了徐王氏的泼辣,对于徐怀山这老实怕事的一家子来说,或许是个好事。 徐思雨摸了摸徐念月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接着才说道:“鸭绒被服不是什么难做的,此番过后,会有人模仿。以后你紧着自家的需要,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不理会。” “小姑说他们也要开工坊?” “形式不是重点,就像以前我们只在自家小院里,也能做。他们可能会来抢我们的生意,只要是正当竞争,我们就该面对。以后,我们做的要更精致。你还可以多买几匹花布,做些绣样,以后平福镖局来提货的时候,可以定下一次的样式。” “他们做的一定会发臭?”徐念月不是很担心村里人来抢活儿。 以前她娘偷过懒,少洗晒了一次,结果那批鸭绒味一直去不掉。 是她小姑,让她把每个步骤都记在本子上,每次核查,确保步步到位。 “好了,你知道就行了。” …… 事闹一场,除了徐茂鑫去了村长一职,其他什么变化也没有。 本来还怕村里人不甘心、动黑手,成杰夫妻就住在工坊里,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 看来也就敢吓唬吓唬人,真招是一点儿也不敢动。 徐怀泽把金掌柜给他说的那些“治人”的手段都转告了徐思雨。 徐思雨没说用还是不用,但他紧紧观察着村里人的动向,绝对不能让人再欺负上了。 “要是二哥在就好了,没等这些人闹我们,成远就把他们的屋顶掀了。” 当坏人累,防坏人更累,徐怀泽由衷的想念徐成远一家。 对此,徐思雨还是不置可否,以暴制暴,快捷有效,但不是最好、能保长远的手段。 暴力崇尚得越久,越离不开暴力。 新山村这一村,除了个别有心人,其他附庸都是为了几个铜板的好处。 他们蛮蒙的认为,恐吓、强占是有用的方式。 “穷山恶水出刁民”,贫穷和愚昧都是原罪。 徐思雨不想让徐家人受制于环境,大家想要变得更好,发展经济的同时也要提高文化水平。 在秋收之前,她找到堂叔徐茂鑫,说起在村口建学堂,再加请武师的事情。 徐茂鑫虽然不是村长了,但自被推出来后,就被默认为徐家族长。 读书、习武是徐家的大事,徐思雨当然得找他。 “思雨啊,你说你出钱建学舍和练武场?” 纵使徐茂鑫的见识有限,但也知道这是大大的好事。 “嗯,我想问问杜夫子愿不愿意搬进新山村,若他乐意,就再给他划一块宅基地,连住房也建起来。至于武师傅,就得请平福镖局介绍人了。以后徐家的娃子们读书识字、习武健体,我都包了。” 第五十八章 族学 “丫头,你知道得花多少钱不?叔知道你赚了钱,可又拿地修房,又要花钱养着师傅,一年下来,就把几辈子的粮食都兑出去了。” 徐茂鑫也算不出多少钱,反正他家勒紧裤腰带,只有长孙能去读几年,识个字、认认文书。 “茂鑫叔,钱你不用担心。十年的都够。经上次事儿,我想过了,我们徐家想要变好变强,得走出新山村。可走出新山村,就得要本事。我们徐家不光要团结,更要有胆量、有本事,只有这样,以后才不怕人欺负了。” 徐茂鑫知道徐思雨说得对,但又怕子孙都是榆木,钱花了还教不会。 他推搪道:“那你让我想想。” “行,我先去跟杜夫子谈谈学舍迁移的事情。您这边若拿不定主意,回头我带我娘给叔公们解释。 听到她还要拉徐王氏出马,徐茂鑫马上伸手认了,“这事儿不要麻烦大嫂了。思雨,你愿意拉拔家里人,我们都乐意的。你确定要村口那块地?要多少?如今村里还没主事的,我得去县里户房请人过来勘察立契。” 文左武右,再留五分地修居舍,徐思雨支了三根指头说,“三亩。” 定下土地,接着就是内外沟通了。 徐思雨去找杜夫子,而徐茂鑫要给几家人说说这事儿。 徐思雨到杜家私塾聊了一茶歇,杜夫子在听说新建学舍时就同意了。“我这房子旧了,下雨刮风的时候,都不敢让孩子们来读书。等秋过冬来,外厅开敞又十分阴冷,孩子们勉强到堂读书,身心都是煎熬。” 西南地带,冬季很少落雪,但是不妨碍北风吹得人牙齿打颤,杜夫子能提供的条件有限,但不代表他不想要舒服。 徐思雨想起前几日在镇上布告栏见到的三溪乡石炭粒出售告示,便给杜夫子又一承诺:“夫子,我能听说附近的三溪乡挖出了石炭,过些时间我买些回来治饼,也放到学舍里。” “哦,那可好。香煤饼的制法,宛娘可教给你了?要是记不得了,我把方子抄给你,你要做出来了,入冬后少不得又赚一笔。” 花钱了,总得给人找补些,杜夫子可不想只占便宜。 “好嘞。”徐思雨欣然接受,虽还没细想,但觉得这是门可以做的生意。 三溪乡是常嘉县下最偏最穷的地方,从新山村出发往西走五十里路,还得再进山二十里。 就是这样一个小地方,南坡突然被挖出了石炭。 时下煤窑有官窑和民窑,常嘉县将三溪乡定为民窑,每年征收矿税,让其可在县下自由买卖。 看着是常嘉县放手三溪乡人经营石炭买卖,让他们获利,实际上也是给了他们压力,怎么在乡下赚够每年的矿税,就是第一个难题。 时下,三溪乡人都是第一次开矿,挖掘和烧制的工艺都不娴熟。 常嘉县在这方面的能人巧匠肯定也不是很多,徐思雨觉得她可以试试煤炭加工。 想到就去做,离开杜夫子家,徐思雨就找到徐成杰,让他组织几个人,择日就去买石炭。 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把修房和武师傅的事儿落实下来。 除了本来就在杜家私塾读书的几个人,徐家几家人按徐思雨的要求就凑出了三个六岁到十岁之间的小子。 也怪成杞、成杰、成霖都是新婚,成杞的长女才出生,再着急也没法在这时入学。 “我记得有几个侄女也是这个岁数?” “你说念冬和念安?她们也要学吗?” “学啊,就像我们念月,学会写字和记账,以后总能用上。” “行,我给她们报上。那就是五个人。” “唉,族内并不丰茂,还得各位哥哥嫂嫂和侄儿侄媳多努力啊!” 一个十七岁未嫁的姑奶奶,语气像七十的老祖宗,说得在场人都尴尬了。 徐家把杜夫子抓着开族学的事,又成了新山村人暗下生怨的理由之一。 虽说其他姓的孩子仍旧可以报名读书,但一想到挂着徐家族学的名,就觉得不舒服。 还有,那请来的武师傅是不收他们的孩子的,当然就算收,他们也付不起一月一两的束修。 只是看着别家越来越好,他们却无可奈何,实在是不得劲儿。 黄师傅是镖头儿的亲爹,本就是走南闯北过的老镖头,武艺、见识样样都有。也就是子承父业后,闲下来了。闲得发慌,听到有武师傅这个机会,就来了。 子女有家,不跟着来,这下还正好与杜夫子作伴了。 两老闲时谈天说地,老有生趣。 两老儿还把徐家给他们起的居舍石墙,从两道改成一道,两家并成一家的样子。 三亩地上,青砖黑瓦。 整个花费近百两的徐家族学是整个新山村,不,整个石梁山下最大气敞亮的宅院。 不止如此,徐家的孩子都有一套文房四宝和练功服。 对徐思雨的付出一清二楚的徐茂鑫在徐家立了规矩,但凡家里孩子在族学的,分到工坊的差事,只能收一半工钱,还有夫子和武师傅的饭食,他们几家轮着照料,不能让徐思雨再出钱了。 再说到徐家工坊,煤炭加工作坊就设在,新山村和青山村之间,原来杜家私塾的地上。 房子未作改,只是修补了房顶,加了些防水棚。工坊就可以用了。 参考古方“捣石炭为末,以轻纨筛之,以梨枣汁合之为饼。” 第一朵香煤饼,是徐思雨亲手做出来的。 煤饼有实心的小梅花形,也有借蜂窝煤样,花蕊做成空心的大梅花形。 剩下的石炭由徐成杰带着堂兄弟碾压、和泥、填模、晾干,做了普通的煤球和蜂窝煤。 由于三溪乡的石炭真的非常便宜,徐思雨一锤定音跟他们立下了长期采购的契约。 再以运输、制作、销售拆分工序算成本后,最后定了普通煤球一斤卖三十文,蜂窝煤一斤卖四十文;而香煤饼论个卖,一朵小梅花十文钱,一朵大梅花二十文钱。 这次还真是一开始就请了外援,徐思雨让徐成杰从县里雇了好几个铜师傅,参照她从拼夕夕买的仿古手炉和立炉兔子,重新起模定制。 适用普通煤的陶泥炉子也打了一些,随着立冬的到来,在集市上开始了新的买卖。 第五十九章 公司管理 刚开始,普通的煤卖得一点儿也不好。 在徐思雨眼里已经很便宜的煤,在云阳镇人看来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一斤普通煤球三十文,他们可以买十捆柴了。 虽然徐思雨他们做的立炉演示的确很方便,加上烟管子和专有的封炉技术,可以闭户给房间增温,但这些都不比木柴便宜对穷人家更有吸引力。 成杰带着人在各大集市推广着,杨家两外甥也加入了销售的队伍。 每当他们出外杀猪时,都提着陶泥炉子给人展示。 一些人看到煤的燃烧不需要人长守着的优点后,试着采购了一些。 这才慢慢卖了起来。 而与普通煤相反,香煤饼供不应求。 最初,徐思雨让徐成霖带去香满楼送给金掌柜试用。 金掌柜很有心的把铜炉和立炉摆在雅间春水居里,但进过春水居的人都感受到了“寒谷生春意,为有暗香来。”的美意,纷纷解囊求购。 卖价三两的铜手炉一下就断货了。 看着首月的销售数据,徐思雨突然明白了这个时代的购买力在哪儿,想要赚钱,还是得做富人的生意。 “煤炭销售进二十七两,铜手炉四十二两,铜立炉八十两,陶炉四十两。扣除石炭成本一两,运输人工四十文,挖泥人工二十文,和泥制坯人工四十文,铜师傅六十两,铁架定制四两,陶炉定做二十两,销售提成十八两九钱,本月盈利八十五两……” 徐念月大着肚子,记着数,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制煤虽脏活、累活多些,但赚得也是真多。 “听林公子说过,商户单月超五十两了,按律要缴税给县里,这钱大约是二十两,你划二十五两给你三叔,请他寻人代办。” “哦。”虽有点舍不得,但徐念月知道,税钱不能欠。 这么一扣还是有六十两了,还是好惊人的数字,徐念月总觉得不可思议。 按徐家人的默契,这六十两也当是还徐思雨的初期投资的。 徐思雨收了钱,又拿了三十两给徐成杰,嘱咐他买两头牛回来,一头拉煤,一头留在家里耕田。” 利用工具解放生产力,赚钱了,总要让大家活得轻松些。 既然精致的煤饼更有市场,徐思雨还打算继续在造型和碳烟香上试试不同的香料。 新一批石炭到了,徐思雨把梨枣汁配好后,盯着成杞的媳妇儿罗采萱和成杰媳妇儿赵安宁学习制饼。 碾碎和筛选煤渣有粉尘吸入的危险,徐家工坊的人都戴了口罩。 徐思雨不希望徐家人为了赚钱,忽视了健康。 徐记工坊的香煤饼是真的成了这年冬的风尚之物,不仅金掌柜定了六十六枚,要送林家大席筵上用。 南平县的于掌柜也找来要定个两百枚,放香满楼的暖阁。 看着越来越大的市场和越来越多的盈利,徐思雨在想,徐家工坊的形式和分配模式可能得变了。 以前,徐思雨只想帮徐怀山家赚些钱,一是还大哥对她的好,二是给徐王氏的养老上根保险。 万一,她又遭不幸了,徐家几兄弟中,就徐怀山还靠谱些。 所以她把投资都挂在徐怀山身上,也让徐念月主管人和账,牢牢抓住控制权。 但到现在,业务的种类增加了,徐家一族还有姻亲越来越多的加入进生产经营之中,看着大家赚钱了高兴,徐思雨也很自豪,原来她比她以为的有本事。 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蛀虫。 徐思雨想把这份个人事业做成更多人能获利的大家族事业。 二十一世纪的徐思雨躺平前,做了一段时间的集团秘书,做得最多的工作是组织各级公司开会。 学过《公司法》,操办过独资、合伙、有限责任、股份公司开办、合并、投资人增减又注销,上市企业的治理也有涉猎。 徐家工坊不说控制权要有变化,但经营管理确实得明确一个更有效率的架构来推动做大做强。 徐思雨手里有徐茂鑫给她的徐家族谱,另外有徐念月和徐成杰记录的人员表现。 在冥思苦想几日后,划出了一份新的组织架构,开始了管理班子的筹建之旅。 决定大方向的董事团队,由徐茂鑫、徐茂荣、徐怀山和她组成,徐念月作为总助出席,徐怀泽也可以旁听。 管理团队,按业务分,徐念月全权负责羽绒被服工坊,徐成杰全权负责煤炭加工工坊,徐思雨会外招一个有经验的账房先生,还聘用一位善于与政府打交道的商业公关来弥补她的不足。 徐家人在这两块都没有能人,只能选相对有潜力的小辈放在部门之下,慢慢培养。 上次去徐怀泽去缴商税,才发现官府有规定的账本模式,跟徐思雨教给徐念月的不一样。 户房见他们主动提缴,帮了忙把账簿誊抄了一遍,还告诉他们这是工坊,算不得商户,只需按工坊面积交定税即可。 最后,在徐怀泽送出了五两谢银的情形下,户房按徐家在新山村的两处工坊加起来占地还不到一亩地的面积,就定税为每月一两。 徐怀泽手里的钱付了一年的税,还带回了八两。 …… 弥补认知的钱是要花的。 徐思雨的这一套管理分工,把她的董事会成员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明觉厉,听不出意见,而纷纷表示同意。 就这样,徐思雨让羽绒工坊总经理和煤加工总经理,好好回去想他们的生产计划、销售目标、人员组织和薪资福利计划…… 而她前去县城找林忆青“求才”。 去了县城,她才知道林忆青到书院进学去了。 林家大门依旧是那么不容易进,但好歹她叫得出时谨、时言这两位林二少贴身小厮的姓名,还有夜间守门的李老伯,这次她才能轻松知道林忆青的行程。 怎么就弃商从文了? 徐思雨正觉得经商好,还以为林忆青对经商的热情会比她更大,原来,他还是更想考功名…… 身在崇正书院的林忆青“啊切”一声,他能读懂书中道理,却不会明白女子心意变化万千,常常记不得她说过的话,只记当时对错的常态。 …… 第六十章 买人 没办法,徐思雨只得去牙行寻人了。 账房还能有推荐,可商业公关? 牙行听都没听说过,只明白了徐思雨是要找有人脉、有手段、懂经营的人。 这不是各家大老爷自己的能耐吗?牙行哪有这样的人,再说了这样的人,还得委屈在村里的工坊? 徐氏集团?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不懂的生意,不乱介绍,但懂的还是得抓牢。 牙人的神情百转千回后,先把账房推出来,才是正经事儿。 先收了一两银子的辛苦费,跟徐思雨约定好,三日后,牙行会安排徐思雨至少与三名账房候选见面,并抓着时机给徐思雨推荐他们的储量最多的奴仆。 “徐姑娘,瞧您一人内忙外力,需不需要买几个端水、跑腿的下人?” 买人,这事儿,徐思雨还真想过。 自从徐念月回村以后,她又痴迷进带着徐家人发达的事中,本来说她照顾徐王氏,却变成了徐王氏在照顾她。 每次归家,看着徐王氏抖抖颤颤的手把饭菜做好,给她热水梳洗,她都觉得自己尽不好一个女儿的责任。 虽然徐王氏跟她说,大姐经常上门帮忙家务,但徐思雨还是觉得她没做好。 徐王氏知道她在做能让徐家好的事儿,从来都只是鼓励她,一点儿都没有怪她。这让徐思雨心里更觉亏欠了。 “郭牙人你说得对,那给我推荐一位有伺候长者经验的,能做饭洗衣的。家中母亲确实需要人帮忙照顾。” “诶。”生意虽小,但牙行不嫌少。 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多了去了,只让徐思雨坐着饮茶,牙行后院很快就把人送来了。 耐心和卫生,是徐思雨最看重的。 学着小说里,手指甲看了,每个人都聊了聊家庭背景、以前的雇主信息,聊到最后,也没觉得谁特别好。 看来还是求天意了,徐思雨把人都请出去了,把几个人选的名字写上纸上,抓阄。 郭牙人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选人方式,一时怀疑接下来账房先生的推荐是不是要加选一个八字? “庆!”抓阄的幸运儿出来了,是个小丫鬟,运气不好,前任雇主家道中落,搬离县城前,把她发卖了。 徐思雨对她的印象就是人长得太漂亮了些,若换身衣装,看着都不像丫鬟。 行吧,既是天意,徐思雨就接受。 毕竟,美人养眼,谁有这样的人陪着不舒坦呢? “这……丫鬟,价格要比一般的高些。”郭牙人觉得徐思雨选的人能干活就行了,这庆娴儿一看就是大家给家里男人备的。 本来他让手下招呼人的时候,没叫庆娴儿。 是这丫头听说是位小姐招人,自个儿挤进屋的。 “很贵,多贵?” “普通的丫鬟,三四两就够了。像庆娴儿这样的,少说得十五两。”郭牙人没乱开价,牙行收下庆娴儿就花了十两银子,本来转手就可以送楼子的,正好出了春暖阁被烧一事,县衙户房停了娼籍的签发,楼子都不敢来挑人,所以耽搁了。 但这事已经过了,不久后就可以送人了。 他可不想亏了卖。 “贵这么多?” 徐思雨瞧了瞧手中的纸条,这天意是觉得她捏了太多钱不花出去,不行? “就她了。” 徐思雨知道她若一犹豫,等会儿选择障碍就会上头。 她要是换了人,之后又肯定会心里内耗。 就听天意!一锤定音! 收到徐思雨递来的银票,郭牙人验真后收下,赶紧办手续去了。 钱,他赚了;人,也有个比楼子更好的去处,这不也是积了德。 也是庆娴儿有运道,遇到一身布衣,貌不惊人却省得花钱的主儿。 郭牙人对于账房候选人的想法又变了变,能舍得十五两买一个丫鬟的,会不会舍得五两一月雇一个岁数大一点,脾气稍稍大,但才思敏捷的老账房呢? 作为新雇,郭牙人是明白人家都是要培养心腹的,故而荐人的年岁和脾性都要考虑。 徐思雨是他的客人,他得推荐更合适的人,要不可是砸自己的招牌。 牙行与县衙户房熟门熟路,很快就办好庆娴儿的户籍。 “徐小姐若是想好了她的新名,可告知我们牙行,我们免费代办一次更名。”这是郭记牙行的服务,谁家买人去不改名赐姓的。 徐思雨笑笑谢过,这日已耽搁太久,她得赶紧往回走了。 庆娴儿早就收拾好,站在骡车旁,而徐成杞坐在车架的另一边,没出息的头都不敢抬。 “小姐,奴婢扶您上车。” 真是难为人了,寻常徐思雨都是借车架后处做的车蹬架子直接上车,哪有人扶的。 本来简单的一步蹬、一步上挺顺的,结果被人一扶全不会了,最后还是松了手,先上了车再说。 庆娴儿本打算往前坐在前车架上,徐思雨怕徐成杞不自在,就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正好可以聊聊。 “你十四了?” 庆娴儿拘谨的小手叠着小手,俏生生的脸上透出一股小心翼翼,应该灵动的眼睛略微低着看着地面,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回答:“回小姐话,是。” “长得真不错。”十四岁的女娃,稚气还在,可身姿婀娜,确实会是姨娘的好人选。 临走前,郭牙人怕徐思雨没看出庆娴儿的门道,好心提醒了她。 庆娴儿交着手,侧蹲回答,“谢小姐夸奖。” 徐思雨摆摆手,说:“徐家非有官身,当不得小姐。你叫我姑娘吧。” “是。姑娘。” 骡车的后座常用于运送货物,少有人坐,所以只垫了几个垫子缓解乘坐的劳累。 就这样,徐思雨都不怎么舒服,看着庆娴儿半蹲不敢坐,便再招呼她放松些。 但庆娴儿有她的坚持,还是一动不动的。 “说说吧,你赶着做我这个乡下人的丫鬟,有什么想法?” “姑娘?” 庆娴儿当然是聪明的。 从被发卖起,她一直在想办法寻找靠谱的主家,她不想被卖进窑子里。 她不明白,明明她都跟少夫人说了不会勾引少爷,可怎么还是在老夫人过世后,就被卖了。 第六十一章 赵伯(一) “姑娘,奴婢命薄,就想老老实实的干活儿,若是日后姑娘觉得奴婢碍眼了,能不能给配个身家干净的管事,不要卖我去烟花之地。” 听庆娴儿这么说,大概也知道她为什么被卖了。 长得好,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徐思雨安慰她:“我的家人都是老实人,你看,赶车的是我侄子,比你还害羞。我买你就为照顾我家老太太,只要你不招惹事端,我定不会无故惩罚你。” “是。奴婢谨记姑娘教诲。” “奴婢这称呼少用,你本名就是庆娴儿?” “回姑娘,奴婢本名庄四妞。六岁时家穷就被卖到刘举人家,代笔人立契字迹潦草,刘家管事错把我姓念做庆,后来我进老夫人院子伺候,老夫人重新给我起了名,才有如今的庆娴儿。” 被卖的人,姓与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活着。 徐思雨看着眼前比她还小的姑娘,眼神多了些怜悯,轻了声问她:“你想叫什么?” 徐思雨想让这姑娘自己起名。 庆娴儿有些错愕,但也很认真的想了想,答:“奴婢想随姑娘姓,单名一个‘蕤’字,可以吗?”跟主家姓,是亲近的意思。 “rui,哪个字?” “葳蕤的蕤,形容花草繁茂之意。奴婢觉得能跟着姑娘,像是草木新生,有兴荣之意。” “你不只识字?”徐思雨有些惊艳。 选人的时候,特意选了识字的,能给徐王氏读话本娱乐的,可没想选了个才女。 徐思雨想了想,这丫头卖到红楼,确实不止二十两了。 “刘老夫人自收我为贴身丫鬟后,就开始教我诗书。” 徐思雨:…… 这培养小妾的套路太明显了,怪不得靠山一死,人就被卖了。 “你想清楚了,就叫徐蕤。那我平时就唤你蕤儿,你自称也用名字,不要称奴婢了。” “是,蕤儿明白了。蕤儿谢姑娘赐名。” 实在看不下去一直半蹲的样子,徐思雨把她拉到一边坐着,然后把身体搭在蕤儿身上,开始“享受”人肉靠垫的柔软。 有伺候老夫人经验的蕤儿,很快就掌握了小院子的节奏。 并且,懂得打扮的她改造了老太太和姑娘的形象。 不仅把徐王氏收拾出富家老夫人的模样,徐思雨都被她改造成鲜衣靓妆,银钗簪花,妥妥一位精致悦人的女商人形象。 这丫头还给徐思雨做了一套帷帽,说是出门带着不仅遮挡风尘,还能彰显姑娘身份贵重。 徐思雨:…… 她好像又找了一个妈。 不过“人靠衣装”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如今既然要坐镇徐氏集团,她打扮得光鲜亮丽,总是能给内外多一些信心的。 再到牙行,郭牙人见到徐思雨都眼前一亮,态度又好了几倍。 一人、两人、三人见过,徐思雨都不是很满意。 不是他们的专业问题,而是,这几位县城人士,明显不甘于去云阳镇做一个女子的下手,与徐思雨的交流之中,无不端着一股劲儿,要把她比下去。 笑话,她花钱请人做事,又不是请祖宗,都是打工人,哪来的傲气? 郭牙人看出徐思雨脸色中的不虞,马上使了眼色,让人给她重新换了一杯降火的菊花茶。 “姑娘,莫急。还有一位老行家,不仅做过账房,更早以前还做过栏头。如今的县丞还是他女婿。” “那还愿意给我做账房?”徐思雨的语气不好。 就那些没名没分的眼睛都望上天了,这县里二把手的老丈人,能平视她就不错了。 “呃,赵伯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本来已经不做工了。但前些日子,洪县丞出了点差错,官职差点被撸了。是洪夫人用嫁妆和赵伯的养老钱,给县丞平了事。这不,才要重出江湖,再起东山。” “哦,明白。”徐思雨点点头。 郭牙人见意,就说了赵伯的要求。 手中茶碗一放,徐思雨跟郭牙人争辩:“五两一月?郭牙人你当我冤大头?别的我不知道,但云阳镇香满楼的账房一月一两工钱,即便是到县里这家,我想超不过二两吧?就算年底赏红利,一年也不过二十五两。账房又不是卖身!” 徐思雨俨然觉得郭牙人在套路她。 郭牙人当然明白赵伯的要价高,他先前找的三人也就在徐思雨说的价内,也当他多事了,但他都把赵伯请到牙行了。 赵伯的身份特殊,他来就说明他对这份工还挺上心的,郭牙人还是想推动徐思雨见一面。 郭牙人摆低姿态,仔细给徐思雨解释:“是我的错,没按您的意思找。我先想,赵伯年纪大些,但是多年的老手,还有县丞这层关系,不就是你在找的那个官府人脉,工钱高些您也一定能理解。其实,像账房、雇工这些,我们牙行只赚个中人费,他们要的工钱都是他们的,我也讨不到一点儿好。” 郭牙人说的也是事实,最初听徐思雨是雇人不是买人,本来他都不想接徐思雨的生意的,还是徐思雨说给二两中人费,这才想着没事忙,顺便接了。 当然,卖出庆娴儿,也就是现在的徐蕤,是个意外收获。 其实不卖也不会亏,昨日燕春楼就要了批姑娘走,也是十五两一人。 徐思雨再想了想前面见过的三人,实在是不满意,又看着郭牙人的极力推荐,点了头。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就见见这位赵伯,权当增加面试经验了。 老人家若是仗着资历眼高手低,她肯定是用不了的,但赵伯的身份,就像郭牙人说的,若真招了,会是助力。 老先生出现时手持一把算盘,与徐思雨和郭牙人都客气的躬身问好。 光敬人这一点儿,就让徐思雨的心情舒服了不少。 从起身后,徐思雨就开始打量,只见他身着交领青袍,后背微驼。斑白的头发光洁的束紧,面容沉静,额上深纹藏下双眼,颌下长须遮住了部分面容,让人难究他的真实想法。 由郭牙人请坐到圆桌前之后,老先生双腿交叉,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放在算盘上,手指屈伸姿态摆好,似乎把圆桌当成柜台,准备开始算账了。 第六十二章 赵伯(二) 谦卑是对东家,高傲是有本事。 徐思雨还没问,就已经很中意了。 内心:【完了,又是要豪掷千金的一天。】 不过,徐思雨还是得问些问题的。 “赵伯,听郭牙人谈,县丞是你女婿?” “是。”回答很简洁。 “既有佳婿,想常嘉县下有不少商家愿意雇你,怎会需要牙人牵线?” “他是他,老夫是老夫。”还是很简洁。 “可否细说些?” 赵伯望了一眼郭牙人,见他也没阻止,便再开口:“他本事不行,容易被人坑了。而老夫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徐思雨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洪县丞是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不能问了,至少不好这么直面的问。 “所以,赵伯,你有本事值五两月银?” “老夫秀才出身,记账二十五年,从无差错。账房、银库与买办无一不精,更在县衙顶过五年的栏头一职,对于赋税一事,有研判之力。”赵伯不疾不徐地叙述生平,自信从心而发。 “有做事的能力,那看人的能力呢?”徐思雨在搞坏。 赵伯抬眼望了一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姑娘,有经商之智,但论后天修为,做人在前,做事在后。要想生意长远,先把好嘴,免得祸从口出。” 徐思雨听到被骂了,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再问:“赵伯可是看好我徐氏的小生意?” “有小生意,便有大生意。小小大大,大大小小都是东家的本事,而老夫只是个账房。小生意里做小账房,大生意里,就做大账房。”不动声色的,赵伯已换了对徐思雨的称呼。 不愧是读过书的,喜欢绕来绕去,却不给明确的答案。但凭他以主家为做事出发点这一点,徐思雨满意。 “工坊在云阳镇下新山村,您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徐思雨尊敬有本事的人,对他用的是尊称。 “东家需要,即刻便能成行,若有闲,给一日收拾,明晚可到。只是得麻烦东家先寻一处落脚点。” “房子有的啊,我家族学有夫子和武师傅的居舍,还有空房,您可以住那里。” “行,那租金东家从我的月钱里扣。” “扣多少?”徐思雨问,接着又说:“算了,五两都舍得了,不在乎这点了。” 赵伯没有拒绝,却淡淡的回了句“商者,应有锱铢较量。” 徐思雨:…… 她有预感,有赵伯的加入,徐家的生意真的会上一个台阶。 果然,赵伯到了工坊,看了徐思雨教给徐念月那乱七八糟,但又看得懂的账,没说什么看不起的话,直接制册去了。 接着就让徐念月和徐成杰按照他的要求,单独设好库房,对进出货以凭证签领。 每月的人工也是他算好后,再找徐思雨支取银子。 这一套下来虽然麻烦,但有序了多少。 而且徐家确实选了几个小辈,跟着他拨算盘。 徐成霖也从香满楼辞工回来,帮徐成杰管煤炭的库房和采购。 赵伯没介意徐家的女娃也跟他学,反而很欣赏徐思雨打造的徐家工坊和族学,新山村像一处世外桃源,很有生机。 从招赵伯那日起,徐思雨心里总是期望能与县丞家联系上的。 但赵伯那提起女婿就冷淡的态度,让她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亲人还是仇人了。 直到赵伯的女儿,也就是县丞洪夫人,担心老父乡下生活艰苦,带着不少家什前来探望,才破解,他们之间有些隔阂,但亲人还是亲人。 赵伯原来是想借县丞之光让女儿过上更好的日子,但却让洪夫人的日子过得担心受怕的。 赵伯多少有些恨他择婿的眼光不行,赔了姑娘又搭上老本。 洪县丞也没太多脸在岳父前转悠,还不如专心公务,每月俸禄和收到的孝敬早早交上夫人,用行动证明他的改过。 而夹在父亲和丈夫之间的洪夫人,自然希望两人都好好的。 虽是花光了积蓄,但把夫家的官职保下来,洪县丞也把陷害他的人都清理了,吃一堑,长一智。家里还会慢慢好起来的,根本不需要老父出山重操旧业。 也是他爹固执,非要如此。 洪夫人既是来探望,也是来劝父回家。 没想到,她爹忙得容光焕发,比在家里时,看着神清气爽多了。徐家工坊的条件也不差。 洪夫人对徐思雨初印象的起点就很高。 洪夫人没事儿还跟着忙碌的赵伯逛了一圈新山村,很快就被徐家工坊的出货吸引了。 时已近新年,鸭绒和煤饼生意都淡了下来,库房都按赵伯的意思结货清单。 洪夫人看了样品,就买走了工坊里留存的一百斤蜂窝煤,还订了鸭绒被和香煤饼。 见她爹对徐思雨很尊敬,也放下架子说要给徐思雨关照,询问徐家工坊有没有什么要她帮忙的。 徐思雨看了看赵伯,他没说不可以,那当然先占着便宜了。 何况,洪夫人面慈和蔼,看着就是让人想亲近的长辈。 只是没想到过了春节,洪夫人就给了她家的第一个大大的帮助。 徐成梓参加县考需要保结。 大礼朝律,童生应试须有本府、州、县的廪生保结,以担保该童生符合报考资格的各项规定。 新山村这么多年就出过一个张秀才,他的保结是张大河拿钱买的。 徐思雨本来也打算这么干,年一过完就到县学里找,却没找到人愿意给新山村的徐成梓保结。 起初还没想到被针对了,直到看到张越躲在县学一侧,阴恻恻的看着徐家人。 徐思雨便知道有人使坏,县学这里不好找了。 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徐思雨立马想往邻县去找人,就被路过的洪夫人见到,请进了县丞家,说有生意要介绍给她。 “就这么点儿事,还跑到邻县去?你等着。”洪夫人笑呵呵的看她焦急的模样,初以为是工坊出事了,听清楚只是保结的事儿,支了人就解决了。 县丞夫人出马,谁不给点面子。 何况,徐思雨的结保钱是给足了的。 第六十三章 命运自主 “好啦,事儿给你解决了。现在来跟你说说煤炭生意的事儿。”洪夫人笑嘻嘻的招呼着。 自上次走了新山村一趟,徐家工坊的好物让洪夫人用得很舒服。 徐思雨额外还多送了些给她添用,洪夫人也不知道她爹怎么觉得他这个小东家人情世故不行,要让她多帮忙照看些。 “嗯嗯,洪夫人请说。” “二月二花朝节,府城在嘉河上要办一场连通三县的百花酒宴。这可是大动作啊,听说是有京师的大官要来视察。” 徐思雨没听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只能回应:“嗯嗯。” 好在洪夫人确实也没讲完:“城南齐家花坊,你知道不?他们接了批单子要移三圃花卉到嘉河边上。他们以十二花神为题,要让十二花神绽放在嘉河边上。” “十二花神?一起绽放?” “唉,不是真花,那些不应季的花卉都是通草花。” “哦。” “但是……”若不是有尊卑之分,徐思雨会以为洪夫人在给她说段子,起承转合的。 “嘉河船坊附近会有《西子浣纱》歌舞表演,那儿要真正的入水荷花。” “荷花?开花不该在五月?” “对啊。”洪夫人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齐家要催生荷花开放,想到了暖房,但需要大量的燃薪。可春夏禁伐,他们已经找到三溪乡的石炭矿了。” “但是齐家人不会制煤,而三溪乡做的……”洪夫人捂着鼻甩甩头,“烟大且臭,完全比不上你做的香煤饼。” 听到这儿,徐思雨才明白洪夫人说的生意是什么?但心里也奇怪,用暖炉密封排烟的办法,什么煤饼的烟气都不是大问题,干嘛非得要香煤饼? “您是说齐家会找我买香煤饼?一定得是香煤饼?” 洪夫人刚从齐家花圃赏花回来,本想提前看看百花,却打听到齐家人忙得焦头烂额,要购香煤饼来催花开。 回程正巧遇上了徐思雨,就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对啊,而且数量不少!” 徐思雨现在能做的香煤饼已经不止一种了,但这种煤饼它需要碾得特别细,配比的也是筛得细细的黄泥末,一天他们产能也就五十枚。何况,这个一直供不应求,家无存货。 徐思雨听着有大批订单,却高兴不起来。 做不了的,按现在徐家工坊的生产力是做不了的! 洪夫人见就她一人欢喜,而徐思雨冷静得甚至有点哀愁,忙问道:“怎么呢?” “夫人,这煤饼的工艺费工,徐家一日能做出五十枚,已是了不得了。” “糟了。”洪夫人立马从交椅上跳起,看着比徐思雨还着急。 “百花酒宴是府城压下来的头等大事,也就二十天了,齐家怕是会让县衙出面找你要香煤饼。你要拿不出可是要有麻烦的?” “什么?还能这样?” 徐思雨不能理解,她做不到,根本也没答应过,这还要被治罪。 洪夫人拉住她,“你等等,我让人去找夫君请回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 “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匆匆赶回的洪县丞听到香煤饼不足数,觉得他的官路前程又黯淡了。 “可这事儿,徐家就是做不到啊?”洪夫人懂一些,但也不完全明白。但她知道她爹现在在徐家干得挺开心的,还要她护着徐家工坊,可不能再伤老人心了。 “夫人,这事儿不只是徐家或齐家的事儿,从府衙发下的百花酒宴帖,已经发到京城去了。酒宴做好了大家都能得赏,可做差了,我们县衙可能上下都得换。” 这事儿从府衙下令,但要求这么出格和细致,一定是再上方还有令。 就算嘉河三县都觉得办不了,想要呈谏,也得先把事儿做了,免得先惹了罪。 洪文炬觉得这两年的朝廷,下令务必要做到的都不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上方更是荒唐。 前年明明旱了一年,也就去年缓了过来,就说风调雨顺,要大办花朝节会,祈愿农事顺利。 农事,就到地里去祈愿啊,搞什么百花酒宴,还在河上铺花船,有燕春楼的姑娘陪伴? “大人的意思是,硬扛也必须扛下来。” “是。”洪文炬不怕徐思雨的质问。“你若说做不到,就会被先关起来。整个酒宴黄了,牢里的肯定是第一批被收拾的。” 再一次,徐思雨感到命运,从不由她自主。 “好,那我先回工坊安排。” 洪文炬对她点点头,肯定她先做事的态度。“若是齐家压你,你也不必太受气。我岳丈在你那里,自然我就站在你身后。” 洪文炬做的错事,就是在事情还不大的时候,不愿意透露给家人。 而他又没有能力解决,所以闹大,只能用全部家底买断恩怨。 岳丈大概就是觉得他不把他当家人,才要离家做工。 自古,一只筷子容易折断,成捆的筷子折不断。 做官,跟经商一样,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这道理他在慢慢融会,再不会把夫人只当后宅妇人,丈人只当外家长辈,而不告诉他们危险,早早集力去解决麻烦。 岳丈说他书读傻了,只相信忠义,不想没有奸猾对衬,哪显忠义难得。 洪文炬从田舍郎到被岳丈看中、支持上位为一县之丞,其实真不是靠他一个人能做到的。 五年县丞之位,不上不下。他太想证明他自己,结果反而差点害了一家人。 徐思雨是岳丈的东家,何尝不是岳丈给他选的支持者。 她好,他亦会得好。 想通这些,洪文炬暗里已经照顾起徐家工坊。 徐思雨回程遇到正急着寻她的徐成霖,骡车代步,小子的脸还急个通红,像是遇上什么大事儿。 “小姑,有一个姓齐的管事带着衙役上门,要买香煤饼,我哥应不下,他们就没走,等你回去定。” 老徐家的人被徐王氏压抑惯了,全家人都有一个优点,不冒进。 像徐成杰这样,短短时间从酒楼帮工到工坊管事,钱赚到了,面子也有了,但还守得住本心,没自大招摇,仍旧有一作一,不冒进求成。 知道是什么事儿的徐思雨,没让成杞和成梓再跟去,就换到徐成霖车上,往回走。 …… 第六十四章 掀牌 煤炭工坊的外厅,徐怀泽和徐成杰都陪着客人喝茶,茶喝了几轮了,齐家管事还没有得到徐成杰的应承,答应给齐家供货。 徐成杰说他只是日常的管事,像齐家这般紧急又量大的单子,他接不了。 陪同的衙役也是,不站在他这边,快快把香煤饼定了交差,反而随着徐成杰的话,说等等主事人。 废话,衙役的眼睛不瞎,县丞岳丈在这儿拨算盘了,他办公事可也得要有态度。 不然,事儿是成了,他的饭碗可砸了。 几人之间不愉快的气流一直在流动,直到徐思雨出现。 见是一位姑娘主事,齐家管事心里的怒火更是顶在胸腔隐忍待发了。 徐思雨越过站起来的齐家管事,先给衙差见了礼。 官民,官民。衙差不是官,但也是代表官的。先敬,不为错。 坐下,拿起茶,慢悠悠的润润喉,徐思雨,开口道:“徐家,家小人薄,甚少进县城走动。真不知哪儿得罪了齐家?真不是齐家是要买徐家的煤,还是徐家的命?” 说这话的徐思雨,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盯着茶盏中,零星浮动的茶叶。 一针见血,戳破了齐家管事的面皮。 本来想指责徐思雨毫无待客之道,再借官威压下煤饼购买之事的人,再坐不住,跳起来,指着徐思雨的鼻子骂:“你既知道,就放聪明点,老实应下。” “应下,应下什么?应下二月池塘芙蕖盛?”徐思雨还是对着衙差说话,“谁应的,谁去做?自家没本事,想不起前前后后,赖到制煤的人家,怕是朵煤球。” “你……”齐家管事光指着她没用,便把注意力往左手一摊,“这是县衙下的令,你敢抗令?” “县衙下令?令在哪儿?令上说什么?百花酒宴上要用我家的香煤饼?衙差大人可带着令文?” 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在后院的赵伯站到徐思雨的身后。 衙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徐姑娘,齐家花坊这是替县里做事,我们这次来也是有知县口令的。” “知县口令?思雨明白了。”徐思雨收回撑起的头,假装思考,又言:“那知县可说,多少煤饼开多少花,若我徐家供了煤饼,齐家的花不开,这算谁的?” 这一问,确实连衙差都答不上了。 齐家管事也说不准,心里更是震惊,徐思雨的确把齐家的底牌掀了,若是开花不及时,他们的确要赖到煤饼不够之上。 徐思雨不会给他机会了,“衙差大人,辛苦您帮我徐家工坊带个话,我,徐思雨,有办法培育出二月开的荷花。” “什么?” “怎么?不信。” “徐姑娘,齐家花坊侍弄花草数十年,也不敢打这个包票。”衙差好心提醒。 他是守知县内堂的,可是见了常老爷在知县书房、县衙花厅各种哭惨,才说动知县让他代面。这二月荷花开肯定是难事儿。 “十年?”徐思雨讥笑,“齐家的本事都用在欺上霸下了,没有好好钻研花艺,给他二十年也是做不到的。” “你住口,你说谁欺上霸下?”齐家管事心慌了,他不敢相信徐思雨的话。 “欺着知县大人着急,肆意夸大侍花难度,让知县代齐家做恶人,欺压其他商户,这是不是‘欺上’;‘霸下’更是直接,像你们提的暖房,谁人建的,谁人供的柴薪,你们是不是打算弄不出花,就说暖房建得不对,柴薪燃力不够……错,都是别人的,而没本事的齐家,劳心劳力,祸不及罪?” 徐思雨声声掷地,没什么学识的衙差听着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一笔好的生意,除了赚钱,还要避免风险。 若风险避免不了,那就转移。 这门道,齐家人玩得溜,可不该来惹徐思雨。 手握拼夕夕,还买不出几盆荷花、营养剂什么的? 既然你惹我了,那就来一场釜底抽薪。 “衙差大人与这位管事,可否等我片刻。” “可以。”没等徐思雨说为什么,衙差先应了。 “思雨不才,闲来也是个惜花人,正巧手里有一盆待放的荷花,借衙差大人的手,送给知县大人。含苞待放离风姿绰约还差些时机,知县大人不若让齐家花坊显显身手。” 你坑我,我就坑你。 徐思雨绕了一圈镇上家门,买了一盆花,送到衙差手里。 同时递上的二两碎银:“衙差大哥,百花酒宴是县里大事。只要齐家说得出实数,我徐家上下四十余人都用上,一定,按时按量送给齐家。” 众人:…… 绕了一圈,好像又回到原点了。 徐家工坊答应了,衙差可以交差,便要回了。 徐成杰想问小姑,工坊怎么做得到? 但被徐思雨示意他闭着嘴。 等到人都送走了以后,才留下他单独交代。 “成杰,家里的女眷若得空去镇上跟蕤儿学学泡茶。”徐思雨的嘴巴被养刁了,赵安宁刚泡的茶,她刚喝着涩。 以后,贵人、讲究人,会越来越多的到徐家工坊来。工坊的接待水平该提高了。 “好。”徐成杰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随意应下了,却等不及直接问:“小姑,香煤饼我们得做多少块出来备着?” “不用担心。你先去安排人多从三溪乡拉几车石炭回来,其他的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 徐成杰看徐思雨神色自若,便放下疑惑,准备先去做事了。 “成杰!”徐思雨叫停了他,夸了一句:“遇事沉着,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你得多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徐成杰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出门了。 “你不该出头的。”赵伯守在厅门外,等着徐思雨出来,叮嘱他几句。 “是,我不该。可回程的时候,我想过,要不就认了、顺从了,可徐家会怎么呢?事成得不了名,事败绝对少不了名。还不如把齐家的算盘打回去。” “齐家花坊,十年经营,县里、府里不少达官贵人都是他的主顾。老夫不知你从哪儿拿一盆荷花。但齐家花坊的生意可是要花团锦簇、百花齐放,他家的生意可不好夺过来。” 第六十五章 阴招 “我本没想夺他家的生意,只是受不得欺负。官府压我就算了,一个花坊,凭什么?” “东家,你有没有想过,齐家借坡下驴,趁机把烫手山芋交予你。你已出头,就收不回脚。而他只要在暗地里使坏,你疲于应付,也得不了好。” “赵伯,你是为我担心?” “小心使得万年船。老夫既在徐家做工,当然希望东家生意红红火火、长长久久。” “那你就等着吧,徐家又要多一门生意了。”徐思雨气性正急,看得赵伯微微摇头。 徐思雨给了何知县两个选项,一是他还信任齐家,但有徐思雨这么一闹,齐家一定要立军令状,才能得到县衙的支持,否则何知县一定会选选项二,让一月就拿得出荷花花苞的徐思雨来分一道羹。 可惜了,何知县选了一。 齐家还是有点本事的,让衙差带回去的花,被他家分盆,一夜两盆都开花了。 所以,徐家工坊收到了每天两百枚,一共四千枚的大梅花用量单和袁家支付的八百两全额的银票。 袁家管事递上一张请帖,道:“徐姑娘,我家老爷说知道徐姑娘是惜花人,向知县大人多请了一张帖,请徐姑娘务必参加百花酒宴。” 笑中带奸的气场与上一次落荒而逃完全不同,徐思雨也是很客气的收下了,然后以赶工之名,不奉陪了。 一天两百枚,这是算准了徐加工坊白天黑夜都上,也就是一百枚的产量,赶不出来。 知道得这么清楚了,除了工坊里的人,那就只有那日,听到徐思雨给洪夫人坦白做不了的人。 不过,徐思雨早就做了准备。 …… 当夜,徐成杰跟徐思雨外出,进行一场秘密交易。 徐思雨告诉他请人做了一批煤饼,除了比他们做的多下了一点抑制植物生长的药除外,其余没有区别。 “小姑,这样做,好吗?” “《史记》中,记:‘越王勾践乃以煮熟稻谷贻吴兵,吴兵食之而疾。’商场如战场,若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就不该手下留情了。” 徐思雨也想做个纯粹的好人,可是好像不那么容易。 徐成杰没听太懂,但是不妨碍他听小姑的。 坟地是徐思雨最喜欢的交易地点,足够空旷,又不引人注意。 2000枚,徐思雨整整买下了4百斤,两人忙了一晚上,拉回到库房里,单独摆放一处。 工坊通明,所有人都在赶工,只有徐成霖知道他大哥和小姑带来的变化。 他的接受力不错,不需要徐思雨与他解释什么,自觉的修改了账本。 从今儿往后二十日,日入库两百枚,出库两百枚。 …… 花朝节至,徐思雨当然去了百花酒宴,不过不是去齐家给她安排的位置,而是占的洪夫人的面儿。 不知什么原因,原本计划在嘉河船坊上演的《西子浣纱》没有演出来,而折腾一月,说好的二月荷花也就零星的放了几盆在河岸边上。 徐思雨还在张望着找人,却被洪夫人打趣了:“别看了,齐家就是一个做工的,哪能是百花酒宴的座上宾?” 几番来往,洪夫人是把徐思雨当自己人,对她跟齐家呛声又被使坏的事儿,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齐家跟何知县立军令状的时候,洪县丞也是在场的,也多亏他在场,才没让齐家下了更离谱的单子。 “我家夫君让衙差跟紧了齐家花坊的动作,承诺他要什么资源,他作为县丞亲自去帮他要。但就一个条件,物尽其用,每一朵花耗了多少煤饼,都有衙差跟紧一一反馈,切记过分劳民伤财。 你家煤饼质好,一日货量供进暖房里,他家花匠人都热得站不住,听说荷缸的水都滚了。 这哪是养花啊,这是煮莲藕汤。亏得这些鲜藕种还是从南边急运过来的。 这些鬼动作,知县也知道了,教训了齐家让他们老实养花。 你看看,这零星的小花朵,养得还是不错的?” 洪夫人见徐思雨没跟着她嘲笑,却在发呆,便问道:“想什么呢?” “我可是得罪过齐家?” 洪夫人摆摆头,向着那几盆花,“嗯,不就这事儿?” 徐思雨觉得不是。“县城第一的花坊为了伤我,都不正经养花了,这可不是才起的仇怨。” 洪夫人顿了顿,“你说得有理。回头我让夫君找人给你查查。” “那就多谢洪夫人了。我那儿琢磨出一盆洛阳红,送给夫人掌掌眼。” 洪夫人喜得吊眼相问:“你还真打算做花草生意?” “嗯。徐家人都是田里长大的,侍奉得了庄稼,怎么不能育种培花。不就是把以前对付一亩地的精力放在一朵花上。现在家里有些识字的小辈,上考不行,可总结些田间规律总是可以的。” 徐思雨把头贴到洪夫人耳边,悄悄的说:“给齐家送货的时候,我让他们记了齐家花坊的情况,我呀,慢慢来,先学学第一花坊的本事。” 耳根子被呼得发热,洪夫人用手指点着徐思雨的额头,让她离开。 “你个鬼机灵,给我多送几盆来,我都给你送出去。”洪夫人的意思就是会帮她推介买家。 “嘿嘿,谢谢夫人。”徐思雨把她在徐王氏那儿锻炼出来的撒娇本事,也用在洪夫人身上。 只生了儿子,没有贴心棉袄的洪夫人很是受用。 “对了,初九就是县考了,你小侄儿可安排好了?” “嗯。文庙北街的祥云客栈。” “那好,有什么事儿,你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来找我。” 县试开考,徐成梓去了。 徐家翘首以盼,终于在试后第三日看着赶车带小弟回家的徐成杞,那高兴甩鞭的样子就知道是过了。 “东家大喜,应给大伙儿发喜钱。”赵伯拨着算盘跟徐思雨对账,听到外面的喧闹,就给徐思雨提了。 “好勒,您看着办。我让念月做了些蒸糕,一会发糕的时候,您一同宣布了。” 蒸糕,代表蒸蒸日上。 县考过了,接着就是府试。 从云阳镇往和庆府,只有三日路程,但只要想着还有府试的人,就没办法放松下来,徐成梓还有府试、院试两场才能踏上他的秀才之路。 杜夫子让徐成梓默了文章,大概点评之后,就让他早去府城准备,多借些邸抄读读。 一壶清茶相送,希望他能更上一层楼。 第六十六章 齐家花坊 徐家工坊成立了第三个产业--花卉培植,徐思雨点了徐成杞全权负责。 从老徐家的茅房往后山,开地窖和山洞子,连成的一片,徐思雨给它命了名为“百花洞”。 百花洞一头连炉炕,一头有大粪缸。 牡丹花和兰花是百花洞培育最多的品种,徐思雨拿给徐成杞试的苗都是拼夕夕买的精品,出芽快。 徐思雨把《洛阳牡丹记》和《金漳兰谱》抄了一遍,交给徐成杞夫妻多做揣摩。 他们不识字,便让两位在族学读书的堂妹徐念冬和徐念安,来给她们读。 所有的办法都试试,再写下他们的总结。 一轮一轮,一盆一盆…… 何知县对着洪县丞家转送的兰花出神。 这并不是一盆特别名贵的雅兰,可开得盛艳张扬,很有活力,就像徐家工坊一样。 对比齐家放在百花酒宴上那几颗要死不活的荷花花苞,何知县不得不承认他犯了一个错误。 可他凭什么不给齐家机会呢? 齐家的花没少给他的官路添锦色,而徐家不是靠有林家,还跟洪文炬扯在一起。 放任徐家夺走了齐家的生意,对他可不是好事。 只是可恨,齐家的本事不够。 怎么他身边的人都不成器? 何知县觉得他这官位坐得摇摇晃晃的,想被人抬着,走一步晕一路,太难受了。 …… 府试吊车尾上榜,见榜之后,徐成梓平静的回了村,思虑今年是否继续考下去。 “名次不是最重要的。”杜夫子安慰他。 “是的,夫子。成梓见识不够,文章写不出深意。” “那你想如何提升眼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杜夫子捋捋胡须,笑着肯定道:“你有精进的想法,甚好。但天下之大,谁能走遍。韩非子语:‘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真正的能人当得见微者着,读书、游历能增拓认知,可你在新山村也应有所感悟。” “去看看你家的土地,地里长了什么?去看看你的兄弟姊妹,他们在忙什么?县、府、院,皆是地方出卷,关心的也是地方事。你的文章若是能把你见到的天地都论清楚了,再出去见识哪些不同也不晚。” 徐成梓才十三岁,考上童生已是不错的成绩了,晚三年再进一步也不迟。 杜夫子知道他被徐思雨点过之后,上进心切,就怕他逼自己成长太快。 世间的道理,若只凭读书就能读明白,那也就太简单了。杜夫子拉慢他的节奏,只希望他的心和笔墨都再扎实一些。 …… 齐家花坊,自百花酒宴的花卉铺设没有让县府上官满意,生意垮了不少。 春夏时节,是花市旺季,可来花坊订花的客人还不足往年的七成。 齐老爷端坐在女儿的花园里,看着他家姑娘小心的侍候那些卖不出去的精品,着急的想等一个对策。 “林家的单子是多少?”齐如燕修剪不耽误她思考。 “北宅如旧,南宅减了四成。”知道女儿最关心林家,齐老爷习惯性的重点记下了。 齐如燕手中的剪子一落力,一朵艳红的花蕾随枝桠一起落地。 “少了这么多?改了那家花坊的货?” “没有。长春去打听过,说林家二少爷不在家,便没有添置新货。” “南宅有主院五处,偏院、客院各六间,大小花园子十三处,一间主院就减了四层的用量?爹,你信吗?”齐如燕受邀去过林宅做客,早把南宅的角落都记在心里了。 “可他们确实没有订别家的,否则我们一定知道。” “那徐家工坊也没送?不说他们育了些兰花,连知县府上都送了。” “这个爹打听了的,官场上这些是县丞夫人转送的。而徐家只给云阳镇和南平县的香满楼、林记玲珑布庄送了几盆,都是生意往来的关系。没往林家南宅里送。” 没送?那就更让齐如燕伤心了。 徐思雨不想讨好林家人吗? 那林老爷和林夫人知道不知道林忆青喜欢的这个村姑? 齐如燕为了林忆青,她可没少亲自去讨好林宅的人,可结果呢? 好像没什么结果? 可能林家二少都记不得她是谁? 林家一直没有给林忆青议亲的消息,齐如燕也没敢想太多。毕竟想太多的人忍不住表露也只得一场声名狼藉。 周家表妹钟意表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但周林两家也不敢说破。 她以为,林忆青无心儿女之情,自得逍遥,最后的情况,是听从父母之言,选一位府城富商或者官宦之女做林家宗妇。 可自她得到林忆青与林老爷商量成亲的消息,齐如燕一时都不敢相信,林忆青钟情一个她名都没听过的野丫头。 若所有人都没戏,她不怨;可如果一个乡野丫头可以,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林忆青喜欢有本事的,她花草天赋甚高,自十岁起,培育出不少名品,其中有不少被府城推举给内务府照办选去了。 齐家花坊这十年的壮大,她可谓厥功至伟。 只是她不像农家女一样,为了钱,甘愿抛头露面,造作名声。 或许,她该改改路数。 徐思雨是因为生意与林忆青搭上的,那她就主动一点,让林忆青看到她的优秀。 …… “齐家花坊,要在南山观星台下开月下香会。月夜观星,还有幽香作陪,妙哉、妙哉……”常嘉县的文庙外,路过的学子正在讨论城内外逸闻,对香会心生向往。 …… 夏日夜晚,观星是文人趣味。 星夜结庐,香茶美酒。 人间情趣,佳曲弹奏。 观星是文人逸士钟情的一件很浪漫的事。 仰望星空,浩瀚天空中有微弱扑闪的亮光映衬,是人,心生遐想或敬畏天地,将那些关于宇宙的不同思念与豪迈之情,转吟出无数的诗词歌赋。 诗词歌赋也成就了人,流星一瞬的生命,也能流芳百世。 观星还可以是总结天地规律,从飘渺联系到民生的一件实事。 作为崇正书院的一员,林忆青每晚也会到南山观星台参与“连星论”。 今日他有些不舒服,一股难闻的香气浮在空中,让他发闷。 第六十七章 祸来 “谁没事儿在观星台下摆这么多花?让人头晕脑胀的,哪还作得出好诗、好文章?” 林忆青欲提前离开,被几个同窗留住,问他要不要下台喝点酒。 林忆青拒绝道:“书谨兄,乡试在即,课业繁忙,我就不去了。忆青也劝各位兄长,这些哗众取宠,做作的香会少去些,” 说的是花香、书香,但谁心里都明白多是酒香、女儿香这些迷情乱志的东西。 林忆青不喜,不代表别人不乐,终有一大群南山学子去了。 观星台下狮子林是一片天然奇石林,齐家的月下香会就借石林错致安排布景。 石青色的背景,有月下乡微白点缀,林中清幽芬芳。 精心设计过的步道,错落穿过的石壁上挂了不少星月诗话,闻着花香赏花、赏画,风雅之致。 装扮妖娆的侍女为赏客打酒,而累了醉了的赏香客,兴致来了,席地脱袜,沐月而坐,借酒做对,甚是洒脱。 那些被林忆青拒绝的同窗觉得他不懂风月情致,更不懂月下香后,人间有婵娟的美好。 他们懂,月下香,月下幽香,是花香,也是美人香。 …… 月下香会很成功,齐家花坊的名声又回比以前城中第一花坊的宝座。 徐家工坊虽然养出了花,但还没正式铺卖。 各家主宅各有惯用的花坊,洪夫人虽帮他们送出去不少,但也就回应了零星几株的需要,而徐思雨他们没在县里置铺,客人不方便挑选。 所以,徐思雨得在县里找铺子。 云阳镇是可随处摆摊的,但常嘉县跟云阳镇不一样,固定的区域做固定的生意。 花鸟生意集中在东仓街。 徐思雨托牙行打听许久,一直没有铺面可租可卖的信息。 站在一街之头,回望满目飘荡的幌子和别人家若市的门庭,真是一边羡慕,一边感叹巧妇难为无“铺”之炊。 徐思雨听说了齐家花坊月下香会的事情。 不得不说人家是老手,抓得住客户的心态。 要不是她下黑手,让齐家摔了一跤,齐家的名声早就更响亮了。 既然卖花之意不在花,徐思雨也想到了一条新路。 牙行。 徐思雨让郭牙人换个方向给她找铺子。 “依山旁水的茶酒铺子?”郭牙人觉得徐思雨这转向会不会太大了,不是寻花铺吗?怎么就茶酒了。 “琴棋书画诗酒花。棋琴书画诗离得太远,酒与花总是相邻的。” “哦。”郭牙人明白这是曲线卖花。 “依山旁水,那可是要在县外了。” “可以,但不能离官道太远,最好望山见月有意境。” 郭牙人:…… 他就知道,徐思雨的单子不是那么好做的。 但郭牙人是县城最好的牙人,他不会轻易认输。 他让手下沿着嘉河找了个遍,很快,还真让他找到北边嘉河合江交汇处一大块的空地。 这原是一处废弃的私人码头,但现在只剩些木架子了。 哪怕离县城门不过五里地,但出了县城,那做什么营生都相对自由。 徐思雨很满意,立即买下了合江口这块平地,更把这块地后靠的小山丘也买了下来。 反正地价对于她来说是便宜的,不过两百两银子。 实地探看之后,徐思雨心中自然映出一幅综合休闲度假景区的模样。 她要把这里开发出来,梅兰竹菊四君子一个都不少,以后年年有花开,处处可赏景,她就不相信吸引不了人来。 徐思雨接连往返镇上,从牙行雇了工匠开工,又在城北门租了一个大院子,安排徐家愿意到县里闯的族亲帮她看顾修建的过程。 草图是徐思雨自己画的,找人打了式样,再请工匠照着建。 她的一期工程是将沿河口边先修了一排栈道,接着就是两层阁楼——江语阁。 以花为主题的茶酒铺子既然想出来了,就要实现。 徐思雨定了玫瑰酒、桂花酒、菊花酒、桃花酒和梅花酒,因为徐家暂时没有种这些花卉,只得往东仓街购买。 可东仓街所有的花坊对她的回答都很统一,无论鲜花干花,都没有。 这是被针对了。 没法,徐思雨只得让徐成杞去南平县买了一些,先做出第一批酒,同时在新山村和被她取名翠华山的县外山丘上雇人开荒自己种。 梅园与菊园,算是二期工程。 修房加种树,徐家人如火如荼的忙着。 眼看阁楼一日修得比一日高,就在快要修好的时候,月黑风高夜,一场打砸了,修好的栈道毁了;一把火升起了,辛苦三月的一切烧掉了。 徐思雨沉默的看着废墟,沮丧难言。 县衙抓到人的那一天,徐家人没有欢欣,只有更大的沉默。 江语阁和四园停了工,徐思雨一行回了新山村,带着久违的徐怀川一家子五个人。 从县衙丢出犯案人徐怀川和徐成远时,徐思雨就知道这次她不能追根究底,只能放过真正的敌人了。 不仅如此,这把火还牵扯进了邻近两个庄子的损失,需要三百两赔偿,徐思雨也不得不代还了。 …… “不孝子孙,跑了也就跑了。你妹妹替你缴税、替你养母,你还烧你妹妹的产业,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想的啊?”三叔公指着徐怀川的鼻子大骂。 徐家没有家祠,家族的审判,还在老徐宅,如今徐怀山家。 大家默契的没把徐王氏请来,堂上除了徐思雨,没有一个女人。 堂屋外挤了一圈女人、小孩,院子外还有不少村民保持着他们看热闹的爱好,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坐镇的三叔公已气血上涌,一片山、一座阁楼啊,徐怀川动手的时候,就没打听那是哪家的产业吗? 那不仅是徐思雨一人的产业,那还有徐家所有人的心血和寄望。 三叔公气得拿不起棍子了,七叔公就来,先往徐怀川和徐成远身上落了几棍子,也是干到气喘不上了才不得不停手。 两位叔公不适合再动气了,徐思雨请他们先回去,他们不走。 徐茂鑫和徐茂荣等堂叔相劝,也是没法。 以徐怀川的错,这是该除族了。 三叔公决意由他来当这把刀,以后下去见祖宗了,不能让大侄儿怪他不辨是非,只护着男丁,而让他的小女儿替兄弟背罪。 第六十八章 徐成远(一) “你说,徐家到底跟你什么恩怨?你七堂弟守在那里,被你们敲断了手,还差点被你们烧了,你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烧的谁家的产业?”徐茂鑫代表他家问话,他是很气愤的,他的小儿子差点就死了。 “我……我……”从被抓,到衙门见到苦主是自家小妹,又被妹妹赎出来,徐怀川的脑子都是嗡嗡的,他已经被吓傻了。 他想不起来了……他为什么要去放火? “成远,村里传是你找了出路,把二哥二嫂接走的。你说说,这三年,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徐怀山抓着大侄子的衣襟,他不敢相信,他的弟弟,那个嘴里嘟嘟、会装腔作势但干啥啥不行的弟弟有胆子去杀人放火,这家里,唯一有这个胆子的只有大侄子。 “咳咳。”徐成远被抓得太紧,有些呼吸不畅了。 苏丽和她身边抱着孩子的小妇人都赶上来撞开徐怀山,小妇人关心着徐成远,而苏丽嘴里大声指控徐家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徐思雨用脚踹开这个被绑着还想纠缠的女人,管她是不是她的二嫂。 “大礼律定:‘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肆仓库系官聚之物者,斩。’二嫂,成远放火烧我的房屋可是当斩的。” 比起徐王氏还会吓着她,苏丽对徐思雨可没怕的。 “斩什么斩,你的不就是徐家的。怀川和成远都是徐家人,烧了自家的屋,能有多大事儿?还有,你不讲孝悌么,你敢斩你的亲哥哥。” “很快就不是了,茂鑫,把族谱拿出来,今儿就把徐怀川一家除去了。”三叔公坐在高位,气息微弱,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决定。 其实,这也是他们的决定。 那快修好的江语阁,还有他们翻山种下的各种花树苗,徐思雨的银钱和他们的辛苦都随一把火付诸东流了。 这把火是自家兄弟放的,他们怎么都接受不了。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不管有理没理,苏丽还在挣扎。 跟她一起的小妇人却抱着孩子挤到徐成远身边,请他想办法。 徐成远是明白的,他的所作所为,逼得徐家容不下他们了。 他仰着头看着徐怀山:“除族、杀头,都可以。把渔娘放了,她与我并未成亲。大伯,把这孩子记到成杞名下吧,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从徐家人处处偏心徐思雨起,徐成远就瞧不上这家里的所有人,尤其是他大伯。 可今天,他只能托付给徐怀山了。 徐怀山被这一请求,不敢应声。 躲在门外偷听的何香梅冲了进来,“我呸呸呸,坏坯子的骨血,谁敢养。你莫想来霍霍我家成杞,我家有儿媳妇,孙子是早晚的事,不稀罕养狼心狗肺的东西。” 何香梅说着还要去打那个叫渔娘的小妇人,被徐怀山拦住了。 “谁让你进来的?” “我不进来,你是不是想要答应啊,小时候养你兄弟,老了还帮他养孙子,你是不是有病啊,徐怀山……” “不会。我不会同意的,嫂子。”徐思雨淡淡一句,先把何香梅应付了。 她望着徐成远,当初分家时,徐王氏都把偏心徐思雨的事儿说开了,她不明白这个大侄子对她为什么有无法消除的敌意。 “在你说清楚你为什么放火之前,你没有资格交代任何事。” 三年了,徐成远带着徐怀川夫妇外走,一定不是山穷水尽的境地,要不早回来了。 他们好好的过了三年,怎么又无缘无故的来烧徐思雨的房子。 若人知道自家的亲戚发达了,不应该上门打秋风、讹钱要好处吗? 怎么会不要钱,而冲着同归于尽的路数上去呢? 徐成远有个聪明的脑子,可惜没有本事的父母。 但他不恨懒散又懦弱的父亲,也不怨偷奸耍滑,蝇蝇小利便可诱惑的母亲。 他只怨那个不该出生,却被奶奶无条件偏爱的小姑姑。 是小姑姑让他们一家吃不上白米、白面,是小姑姑要他们像奴隶一样的服从。 徐成远看不起家里的其他人,他们怎么这么没用,明明看不惯、想反抗,可又主动让徐思雨压榨。 徐成远很早就萌生了带父母离开徐家的想法。 他成天在村子里外混并不是白混。 看着赚钱的门道,他都去淌了一水,在徐家分家的前后,才找到一条赚钱又不算太苦的活计——替钱庄要债。 跟着钱老大办事,成功一次有一分提成。 第一个月,他就赚了三两。 钱老大说日后业务会遍及邻县,让他多找些兄弟来帮忙,他就回家把徐怀川接来一起干。 要债时都是一伙人上,他爹胆子虽小,但是力气大,况且只要跟紧他,一保没事,还能多赚一份钱。 接着,赚到五两、十两。 第三个月,他把他娘也接到县里,因为钱老大说,有的债主会藏银和值钱的东西在女眷身上,为了避免麻烦,他娘可以跟着干。 在他们赚到第一个五十两的时候,他爹想回村看老太太。 他娘不想,他亦不想。 他们在县里租了两间瓦房,生活可以请邻居照料,只要一两,一家三口便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多好,为什么要回去? 回去得把钱上交,还得被指挥为那个不把他们当人看的小姑尽心尽力。 …… 徐成远看着比她小,却将长辈架势端得十足的小姑,眼里还是轻蔑。 那房子是她的,那怎么可能是她的? 肯定是老太太把棺材本都给这个败家女了,而这个败家的长辈,指着靠近县城的豪宅好招一个不输那张矮子的赘婿。 那么好的房子,反正他住不了,烧了就烧了,他干嘛要替别人心疼。 他的眼中故意忽视了徐家的大堂比今年前更明亮,还有这些审问他的堂爷叔伯身上衣衫尽是新制的棉衣。 …… “你不肯说吗?你伤了你堂叔,也不跟堂爷一个交待?” 听到伤了堂叔,徐成远眼神闪了闪,他确实有点抱歉,略带哽咽的开口了:“我们无意伤人,我更不知道那是怀义叔。” 第六十九章 徐成远(二) 虽然来往不多,但徐成远知道徐家的堂叔堂爷爷们,对他们家还是很照顾的。 有几年家里买不到口粮,是几个堂爷爷匀了些留种的谷子给他们家,才过去的。 当然,这些苦他眼前的小姑姑都没吃过,在大家塞谷壳的时候,她这个小姑姑最差也是喝的玉米糊糊。 后来,他知道家里的苦不少是徐王氏让他们硬吃的,他对徐思雨的恨就又多了一层。 “谁让你们去放火的?不管是哪家的,你不知道这是犯法?”徐思雨追问道。 “是钱老大吩咐的。”徐成远答了第一问,答第二问就容易了。 “钱老大?一个佝偻的老汉?” 徐思雨脑子里晃过一个不太显眼的身影,是在衙门外见着的,徐思雨一看到他,那人就慌乱的跑了。 只是直觉,这人有问题。 徐成远不再回答了,而苏丽着急接上了话。“是。思雨,我们不是故意要烧山的,是钱老大指使我们干的。” 她不想被除族,除族了就会被赶出新山村,那以后她埋在哪里? “钱老大指使你们放火,你们就放?” “我们就是为了赚几个钱,我们不知道会被抓……思雨,我把赚的钱都给你,你替我们家求求情,别让叔公把我们家除族了。”苏丽一改开始胡闹的动作,疯狂的扣头求情。 “赚钱?你赚了几个钱?杀人放火赚的钱,你们是能安心用的?” 苏丽不在意徐思雨现在是不是讽刺她,忙交待着:“一百多两,我压在我们家的灶墙底下。我都给你,以后成远和渔娘还给你养老,你别赶我我们走,好吗?” 苏丽和渔娘是徐家人从县衙门口一起带走的,他们当时赶到县衙,是看有没有门路可以救人,哪知就被徐家人抓住了。 他们在县里的瓦房还没有去收拾,自然还有些家底。 “一百多两?”徐思雨讥笑道:“哼,还不够我替你们这把火赔给别家的钱?” “你们傻不傻,做了这等恶事,被抓了现行,还觉得能有命花钱吗?” 徐成远看不得徐思雨又对他娘咄咄逼人,朝着徐思雨吼道:“给你钱就拿着,剩下拿我的命赔给你,成么?” 徐思雨挥着手就打了徐成远一巴掌,使得劲儿太大了,疼得她甩手缓解。 “你的命,够个屁?” 从小到大,徐思雨与徐成远互相看不惯,但还没打过架。 徐成远被扇得不可置信,愤恨的瞪着徐思雨。 徐思雨也不怕他恨,她还恨了。 “看什么看?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别人使了你们来让家里斗!” “你放屁!” “你个没大没小的,敢这么顶撞你的长辈。”七叔公拄着拐又上战场了。 其余也不拉架了,这是把叔公扶好,免得儿孙没打够,伤着他老人家。 “我不放屁你放屁。”徐思雨把七叔公的拄拐接着过来,打人出气顺手多了,啪啪啪就是一顿乱劈材。 两百两又三百两,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这死娃子,还不认错,气死她这个姑奶奶了。 徐思雨的架势就是在发气,没人拦她,众人还知趣的退后几步,留足空间给她发挥。 苏丽被发狂的徐思雨吓着了,再反应过来,要保护儿子的时候,看到徐怀川先扑了上去。 “幺妹,妹儿啊,你有气打二哥,别打成远。成远不是故意顶你的。” 徐怀川边求边痛哭流涕,还是那个窝囊劲儿。 “爹,你给我起开。” “不,成远,我们错了。错了该挨打。” …… 这一出父慈子孝,出演得多少不合时宜。 徐思雨的手举高高,正准备下去,这下不少人跑来拦他了。 “小侄女,让你叔来!”徐思雨是不能打徐怀川的,但徐成鑫可以。 他接过拐,往徐怀川左右各打了十下,才停了手,问:“川儿啊,我们徐家一向老实本分,你们怎么就走上歪路了?还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 “我们不知道啊,叔,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思雨是我妹妹,我要知道那是她的屋,我敢放火吗?” “那别人叫你放火,你就放?你们真不想想,这事儿能不能做?” “叔,我点的就是一个草垛子,离那屋还远着了。是钱老大说,屋主欠了钱不还,还把债主的钱拿来起屋,让我们给些教训,这样债主收到钱,就会给我们出力的钱?” “债主是谁?”徐思雨抓到点上,问。 徐怀川摇摇头,答:“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动手,不能打听。钱老大说了,债主都是有钱有势的,不该我们知道的,不要多问,否则,就不让我们出力了……” 徐思雨都无语了,干这些勾当,他还干出职业道德了。 徐思雨是真想拍一拍他这个二哥,拍出他脑子的浑水。 钱老大,行吧。她再找去。 “妹啊,你别给娘说,我把你屋烧了……你嫂子说的那一百两,先还你,欠你的,我们全家一定还?” “你还敢提娘,你走了这么久,不知道娘多担心。还有,你说你还,那阁楼是我建来做生意的,料子都是在县里买的好料子,人工除了徐家人帮手,还用了县里的工匠,前前后后差不多二百两了,你这一烧,什么都没了。堂叔、堂侄这些救火受伤的,医药费你算不算,还有这把火烧坏了相邻的两个庄子,赔的三百两,我就算五百这个整数,当去你屋抠出一百两了,剩下四百两,你怎么还?又去放火?” “又不是我们一家做的,动手的还有其他人。”苏丽一听一百两不够,还差四百两,顿时又胡搅蛮缠计较了起来。 “对,你说得对,就放你去找找,看能要回几个钱?” 徐成远知道,要从这些人手里要到钱,难。 他们做这些事,是时常搬家的,要找着人都不容易。 “还不是你傻,你是苦主,没事儿干嘛先赔钱。当时被抓的还是有几个,摊在各家身上,不就有了。”徐成远乌青的脸上,带着不服气的讥笑。 他错了,徐思雨就没错吗? …… 第七十章 劳改 “成远,你这话说得可没良心了。当时,知县可是要动刑了,要不是你小姑出钱了事,脊杖五十,你还有命活?”受伤还吊着手臂的徐怀义出声了。 他也是上了公堂的,指认的时候,看见自家的兄弟和侄子,手上的痛远不止心痛。 徐思雨也在反省,她确实出手太快,没顾上跟其他几个拉扯赔偿的事情。 这不是气昏了头吗? “思雨,堂哥和成远也是受人蒙蔽,才干的坏事。你看能不能先不赶走他们,这大伯母要是知道她少了儿子,怕是不好受的。” “怀义,你别说话。你大伯母老早就想过不要这对儿孙。”暴脾气的七叔公出口止住乱发善心的侄子,又看了看他那个想出口帮劝的小儿子徐怀孝,先把这些是非不分的念头掐了。 “叔公,你别这么说,那肯定是大伯母出气时说得话。” “那你想你大伯母再来气一气?茂鑫,管管你儿子。” “诶诶。”徐茂鑫赶紧把徐怀义拉到一边。 人的情绪是有一个递减的过程的。 从一开始的极致愤怒,到事实接受后的平静,前后可能不用一个时辰。 气,当然还是气的,只是没有愤怒的薪火燃尽了,火气自然就小了。 “钱,你得还。至于徐家子孙,你做不做,看你。” 徐思雨这话,对徐成远说的。 看得出来,他才是二房的一家之主。 若徐王氏在,大约也是打了后,又顾着,心里放不下的。 对他们的处理,徐思雨还得想想。 “做做做,我们一定老实待在村里,再不出去了……”苏丽是最快答应的。 “留在村里?你家地都没有,靠什么还债?卖柴火吗?”徐思雨轻轻的问,但语气并不和善。 噎得人不知道怎么还口。 天色已晚,徐思雨想回家抱她娘了。 既给了台阶,让徐成远想怎么弥补,那也不着急一定要在今晚,得一个结论。 所有人都累了,该休息了。 四个大人被徐怀山放到屋后种花的山洞里锁住,唯一个小的暂时让成杞家的带着。 今夜,先这么过去吧。 金掌柜第一次接到来自徐思雨的帮忙请求,帮她查是谁在针对她。 很快,他就抓了几个没躲的喽啰,跟徐成远对质后,徐思雨就让人逼着他们拿出赔偿,才放人。 恶人的路嘛,徐思雨也不是不能走。 收到的钱全给金掌柜的人分了,不抵徐成远的债,只是当着徐成远的面儿让他们交代明白,徐成远一家确实被算计了。 “人人都有二十两,你说你们去了二三十人,那对方可是下血本了。”徐思雨嘲笑徐成远,他的出力钱才二两。 那些号称跟他一起去“威胁”欠债人的人,事先都得了提醒,点燃了就跑,而不是像徐怀川他们还往近处冲,争取打伤几个人。 还有,他们得的这笔钱包含封口费,若没被衙门抓着的,那就到外县躲个半年一年。 听话躲出去有十多个人,徐思雨找人的动作还是慢了,那个知道上线的钱老大找不到了。 正好是秋收的时候,田里缺人,徐成远他们四个,就下田里干活。 由徐怀山亲自监督,白日放出来干活,晚上再锁起来,这大概是最粗糙的劳改模式。 徐怀山的稻子割完了,就让他去帮徐怀义割,谁让他把人手伤了。 辛苦了十几天,先前还白白胖胖的一家四口,黑瘦了一圈。 三年未见新山村,徐成远有些惊讶,徐家开了工坊,还有族学,看着像个大家族的模样。 听大伯说,这明面上是大伯的,实际全是小姑的产业。 而他们这些管事、帮工,一年能赚不少银子,徐家现在每家都有余钱起屋娶媳,徐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能启蒙,可文可武。 徐成远头痛了好多天,觉得新山村好陌生,他大伯、三叔好陌生,还有小姑…… 她怎么就从恶姑娘,就变成人人口中的好姑娘呢? 连偷偷来看他的李二癞子,也说他是混傻了,如今整个新山村的人,都靠着他小姑发财,明明跟着他小姑就能吃香喝辣,他跑去烧徐思雨的产业,这不光是伤害了自己的亲人,还得罪了整个新山村的人。 他们好多还指望徐家开放新的活计,好跟着赚钱了。 徐成远看平常衣角都遮不住屁股的李二癞子都收拾得人模狗样,听着他说他现在改名叫李来,在成杰、成霖手下来往三溪乡运输石炭,一月能赚八十文;思雨小姑安排他巡村,一月给两斗精米;还有,他奶养鸭子也赚着钱,他家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舒坦。 听着他说他病撅撅的奶精神都好了不少,说要给他讨媳妇儿了。 说这日子比当个混子好太多了…… 徐成远居然有些羡慕。 赚过大钱的徐成远,当然不羡慕一月只赚八十文的小钱,只是觉得新山村人好像都活得特别有希望。 连之前一直遭村里嫌恶的人,都活得敞亮了。 新山村当然也不是都活得好,李二癞子是受了徐思雨特别关照的,在徐家工坊把自家的人都照顾到了之后,鳏寡孤独又没找徐家闹过事的就是选人用人的第二个基础标准。 徐成远觉得他是应该好好认错,让他家虎子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人年轻的时候,都特别的一根筋。 见识不够、经历不够,所有的认知皆来自身边人的言传身教。 从他出生起,他娘就跟他说,以后徐家的家产大部分都是他的。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长大就行。 所以,他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没什么重要的。 三岁时,他有了一个小姑姑。 他没感到他这个徐家长孙在家里有任何的优待,反而这个姑姑得了全家的关心。 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要紧着姑姑的吃喝;日子好一点儿的时候,奶奶依旧不让大家过好,只把钱存着,给小姑姑买衣买花买面买糖。 他们徐家的几个男孩子,像是捡来的,除了被要求干活,还要时时刻刻跟在小姑的后面,保护她不受欺负。 第七十一章 原谅 凭什么?徐成远一直想不通凭什么? 没想通时,他就拉着爹娘装懒,反正老徐家里赚多少都是她小姑的,才不是他的。 长大了的他想分家,但他娘总觉得他能分到好多家产似的,一直劝他,忍忍就好了,忍到他奶腿一翘,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徐成远不觉得日子该这么过,毕竟徐家的老本就这么多,就算全分给他,日子能好多久? 这不还有大伯和三叔,光他一个长孙,能让他爹争过各有两个儿子的兄弟? 他,徐成远,就没想埋在新山村老徐家过一辈子,当初分家正好给了他方便。 他要混得出了人样,有一天衣锦还乡,回来大摆筵席,他们家吃香喝辣,而让他奶带着他的宝贝闺女啃黑馍馍、喝野菜汤。 到时他们要是求上门了,就让他娘发泄后,随便丢些糙米打发了。 他想出人头地,何尝不是对幼时自己的补偿。 不过他好像没有做到…… 徐思雨若知道徐成远的心路历程,不会说他错,只会说他方法不对。 徐怀川和徐成远的事情,在一个温和的午后,陪着老太太午睡的她在人刚醒的时候,给徐王氏说了。 语句很简单,语气也很平静。 因为她的平静,徐王氏也没生太大的起伏,不只问她想好怎么处置徐怀川一家没有? “除族?” 徐王氏拍了一掌过来,“你逗你老娘玩啊?还是想把你老娘我又逼晕一次?” 妈宝女徐思雨环到徐王氏腰上,撒娇道:“娘是要活百岁的,逗逗可以,晕晕不要。” 徐王氏看她闺女没事,才没事儿的。 抓着徐思雨的手问:“那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干活呗。成远欠我四百两,难道想因为是我侄子就不还?那可不行。” “就这么简单?” “哇,娘,你觉得简单?”徐思雨把原本埋在徐王氏怀里的头抬起来问:“是不是蕤儿给你读的富贵老封君的故事多了,什么出手赏人一、二百两,钱像瓜子一样就撒出去了。娘,女儿是赚了些钱,可你不能被蕤丫头骗了,把钱都赏去给她买胭脂了,你得保持你惜财的品格。” “姑娘,我可没有乱要赏钱,你可不能污蔑我。”听到主屋有动静,徐蕤打了水来要给她们母女梳洗,就听到有人在编排她。 她在徐家养了大半年,胆子也养出来了,知道老太太和姑娘都爱拿她开玩笑,自然敢回嘴。 啊,美人娇嗔,真好看。 徐思雨掐了掐徐蕤的小脸,假意责怪:“主子说话,你该插嘴?” 这小脸啊,真嫩。 “我的主子姑娘,晚膳没肉菜了,要不要赏点钱,买点香满楼的羊肉煲……” “买买买。”徐思雨把手从掐改到摸,像极了登徒子为美人折腰,什么都舍得。 老太太真是见多了自家闺女这荒唐的作派,自个儿梳洗好,看着两个丫头“玩耍”结束,才接着先前的话题。 “我说你罚你二哥一家,就这么简单?” “那能怎么办?打断腿扔出村去?” 徐王氏:…… “亏都亏了,光出气有什么用呢?我不得找补回来。” 徐思雨也算是给徐氏一族定了基调了,杀人偿命没必要,一辈子给徐家种田、下苦力就好。 反正家里的小伙子小丫头们,个个都被徐思雨带野了,不想在地里刨食了,新山村下几十亩地,只留老人种也太辛苦了,干脆以后犯错的都罚去种地。 徐思雨留着人,也是想有机会抓住真正害她的人。谁知道哪天就能碰到钱老大,把幕后主谋揪出来呢? “那孩子叫虎子?成杞媳妇儿养着的?” “嗯。” “把他抱来我养,你看好吗?”好不容易人回来了,但怕女儿伤心,徐王氏不能见徐怀川了,只能把主意打到曾孙的身上。 “好。”早就对兄弟没气的徐思雨,怎会不满足她娘见曾长孙的心愿。 要说,二哥家的还是有点运道,长孙是他生的,曾长孙是他儿子生的。 虽然,徐王氏嘴上说着不重要,但长子长孙,在大礼朝人心中是很看重的。要不苏丽能占着生了徐成远,跟徐王氏叫了这么久。 听到徐王氏要接虎子走,何香梅的心里是酸酸涩涩的,不能给婆婆发气,就责骂罗采萱肚子不争气,第一胎跟她一样生女娃。 要不是徐思雨瞪了她好几眼,她还上委屈要哭一场的。 “大嫂,我说了无数遍了。我们徐家的女娃也是上族谱的,不比男娃差。你要看不起女娃,你拿把刀把你自己解决了,眼睛一闭,就不难受了。” 真是搞不懂了,老太太抱个孙子养,她心里还能委屈上。 田里干活的渔娘突然也跑回来,哭着抓着徐思雨的手不让她抱走。 徐思雨见不得这个,便给她承诺,空闲的时候,她可以让成杞带她来镇上看虎子。 渔娘也是知道她抢不过的,才念念不舍的放手让徐思雨把虎子带走了。 第二日的下午,渔娘就来了。 突地见到这个没过门的孙媳妇儿,徐王氏逗着虎子的笑脸都有些尴尬。 见着儿子真的被好好养着,渔娘也算放了心,没待多久就要回新山村了。 此后,隔几日来一趟,倒也没错过虎子的成长,也让徐王氏和徐思雨知道她的身世。 她算是徐成远买下的姑娘,家中堂叔吃绝户,把她和她娘赶出了家,她娘一气病死了,而徐成远给了她葬母之资,她就跟着徐成远回了家。 最开始,徐成远只让她做家务,等过了一年,才跟她做了夫妻。 不管徐成远给不给她名分,她都是得跟着他的。 尤其是她还有儿子。 …… 因为农忙,也因为幕后真凶没揪出来,徐思雨暂时没再去县里开工了。 光凭徐家工坊现在的产量和香满楼的红利,一年下来,她能进账一千三百两,钱够她花的,干什么事儿都可以不那么着急了。 徐思雨睡了个午觉起来,见徐王氏和蕤儿都围着虎子玩,实在没趣,自顾自把她房间和小院的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 第七十二章 君子好逑 大多数时间闲赋在家的徐思雨是有点儿郁闷了,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可爱,她发现她老娘好像不爱她了。 【小鬼讨厌】,这种话只能心里说,她是位成熟的姑奶奶了,不能太小气。 这日,徐思雨睡了个午觉起来,见徐王氏和蕤儿都围着虎子玩,实在没趣,自顾自把她房间和小院的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思雨,来抱虎子出去晒晒太阳。”徐王氏的动作慢,需要蕤儿帮忙,看见女儿在院子里倒腾,干脆让她帮帮手。 “诶,来了。” 徐思雨接过小侄孙,抱着他先到院子里转着。 “砰砰砰”,一阵叩门声传进院子。 好久不见的人找上门来了,徐思雨满怀欣喜的招呼他:“好久不见啊,林公子!” 看门见到心上人怀抱一个婴儿迎接,春风得意的林举人心似被一盆凉水泼下,晒在身上的秋阳变呼呼北风,让人发寒。 “你……你的?”林忆青真控制不住结巴了,一股懊悔涌上心头,一年才一年而已,她怎么…… “啊?”徐思雨很快就反应出她被误会了,对男人介绍道:“这我大侄孙子,你想什么呢?” “孙子?孙子。孙子好!” 一连三个孙子,这人是在内涵什么吗?徐思雨对林某人的出现立马少了欣喜。 她再不喜欢,那也是自家的孙子,别人乱叫,那就是骂人了。 自从卖了方子,赵伯接手管账,好像就那次南平香满楼污蔑糕点有毒见过,徐思雨跟林忆青就没接触了。 徐思雨以为他们的商业关系就靠买卖、分红维系着了,有时还惋惜少了一个长得俊又说得上话的伴儿。 “林少是有事儿找?该不是糕饼又惹祸了?” 熟悉的呛口小辣椒味道,林忆青觉得他的神智也回来了。 “账本没看?分红没收?生意好着了,哪有东家一心不想着赚钱,只想着惹祸的?” 林忆青说着话,手指向大门里,这意思是该把他请进门再说话。 徐思雨秒懂,顺便还请时谨把门栏卸了,方便林忆青带着礼物的马车摆进院子里。 一进的小院,不分外院内院。 在徐思雨与林忆青门口寒暄的的同时,徐王氏已经被蕤儿安排在躺椅上了。 躺椅旁的地面上铺了一张草席,上面又垫了一张褥子,这是徐思雨给虎子做的爬爬垫。只要天气好的时候,徐王氏可以在放手让虎子自己爬着玩,她跟蕤儿的照看也乐得轻松。 爬爬垫的四周摆满了小玩具,若想斗虎子的时候,蕤儿可以拿着小玩具把他从左边骗到右边,又从右边骗到左边。 这样既消耗了虎子的精力,又锻炼了虎子的四肢。 进院后,徐思雨就把虎子放在爬爬垫上了,再把林忆青请到改成花厅的厨边小厅中。 狭小的花厅,只放得下一圆桌。 大开的窗户,让厅内自然采光,显得不那么压抑。 借着“花”字,花厅里外摆满了她喜欢的茉莉花盆,花叶的高度刚刚过窗沿一点,虽然过了花季,但还有零星花果不坠,仍然坚持着这一季的生命。 “‘翠叶光如沃,冰葩淡不妆。’”林忆青踏进花厅坐下便夸她:“花养得不错。” 清叶百花点缀灰墙黑瓦,不浓烈但有生意,他的姑娘,品味很好。 一年过去,思念的人儿出落得越发秀丽了,林忆青的眼睛舍不得从徐思雨的身上拨开。 被看得发毛的徐思雨,用手晃晃这令人僵直的眼神,问:“你不会是专程来夸我的吧?” “思雨,我考上举人了。” 不是来夸她的。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自夸?徐思雨倒是接上了:“哦。恭喜!” 花厅外,一直关注着厅内情景的徐王氏让蕤儿送茶进去,顺便听听两人在谈什么。 婀娜的身影,把徐思雨的目光牵引了一圈,可没牵走林忆青的目光,直到蕤儿定在花厅一旁准备不走了,林忆青才晃了她一眼,问徐思雨:“你侄女?” 徐思雨:…… 【什么眼神?】 “我的丫鬟,帮我照顾我娘的。” “丫鬟?”林忆青重新审视了徐思雨装扮,是比以前多了些点缀之物,看得出家中有资,生活无虞。 “那能请她离我稍远一些么?我不太喜欢女子的脂粉味。” 脂粉味?冤枉啊?蕤儿望着徐思雨,指了指脸,又甩了甩手。 她脸上的面脂是徐思雨给的,胭脂、粉这些根本没用,家里有老有小,她能不懂吗? 最多就是洗刷后,用些手脂润润。 这位林公子怎么回事?她站在门口,还能碍着他?这么编排她,要是惹了姑娘不喜,她该怎么办? 林忆青不知道,就这一句,蕤儿就不待见他了。 也不知道林忆青是不是要谈生意,徐思雨倒是顺他的意,让蕤儿回徐王氏那边去忙。 花厅只剩男女二人。 林忆青从胸口掏出一只锦盒,推给徐思雨,含情脉脉的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是徐思雨口里含茶,此刻一定喷出来了。 但就是没含茶,徐思雨都快速的咽了几口水。 “你……中举……疯了?” 徐思雨学过范进中举的故事,大喜之后,有的人可能会突发的癫狂。 “你有病吧?你这是要追求我?”徐思雨摸摸自己的小心脏,她才十八,刚成年,这家伙当她是无知少女,来骗她感情的吧。 就是这么双标,徐家的侄儿侄女都按大礼朝的节奏活着,而徐思雨看她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眼光。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徐思雨:…… “行了,行了,别背诗了。你没病,就是故意来吓我的。” 【有病!】徐思雨心里还是如此定义。 不知道怎么面对发病的林忆青,徐思雨只能选择躲避这一套。 “蕤儿,送客!” “诶,来了。” 蕤儿赶进花厅,挡在徐思雨和林忆青之间,一步一步压向林忆青方向,硬生生隔出一条“生路”给徐思雨,徐思雨趁机离开花厅,躲回自己的厢房,也不管这是不是合适的待人之道了。 第七十三章 开窍 林忆青,林举人就这么华丽丽的被人“请”出了小院。 时谨看着他家爷似乎是不受待见的,顿时心明,这几日得小心伺候了。 “爷,回?” “回什么回,去香满楼。” 林忆青说的香满楼就是镇上这家,他让人好好照顾着徐思雨的,怎么照顾成讨厌他了? 金掌柜:…… 东家说的照顾,不代表人家姑娘因顾生爱啊? 心里可以吐槽,但金掌柜的嘴是不敢这么刺自己东家的。 金掌柜手里有一本小记,是这一年与徐思雨相关的大小事。 “二少爷,今日,老爷不是为你举办了庆宴,说要庆祝你和大少爷双喜临门,还让各家香满楼都以八折酬宾,同喜同贺。您不先回县里吗?” 林家一门两举人,正是高兴的时候,怎知他的二少爷满脸郁色杀到他管的这座小楼里来了。 “徐家县外的产业被烧,没查到人?”林忆青的语气带着指责,就差明说你没用了。 吓得金掌柜立马佝下腰申诉:“少爷,徐姑娘与下不如于掌柜熟稔,少有事儿麻烦到我。” “麻烦?” “吩咐……吩咐。” 金掌柜立马改词,接着又说道:“火烧之事,徐姑娘自家上了县衙,又过了几日,才寻到我这儿。” “啪”的一声,林忆青手中小记打在桌上。 “金掌柜做事,是要人请的么?倘若金掌柜见了我在街上被人揍了,请医治伤,查证逮人,还得我一一吩咐不成?” 林忆青有气,金掌柜没做好的都被他无限夸大了。 “小人有错。”金掌柜把腰身放得更低了。 “时谨。” “小的在。” “你去查。顺便查查这云阳镇,我们的人有没有拿钱不干活儿的。剔出来,严惩。” “是。” 话到这份上,就是不信任金掌柜了。 金掌柜心里是大呼冤枉,他是真的看紧了云阳镇下的徐家,但谁知道,徐家要把生意做到县里去,那块儿他没人手啊,先前,也没说县里留了谁能给他帮手。 这就是于掌柜和金掌柜的不同了。 同样的事儿,于掌柜会想尽办法把消息带给林忆青,而金掌柜只会记本子。 他还是账房的思维,觉得记下了就是证据,以后复查也有理有据。 可林忆青要这些理据做什么,拿着本子一条一条去安慰徐思雨? 祸事的元凶送到人面前,才是真正的帮忙。 他要保护徐思雨,不是说说而已。 表白失败的林忆青悻悻地离开了。 事情看出个八九的徐王氏拿着林忆青留在花厅的锦盒,走进徐思雨的闺房。 徐思雨抱着头在想,还没想通,她哪点让林忆青误会了? “林公子送的白玉钗,你不想收,那得正正经经的给人还回去。”徐王氏也当她看走了眼,她以为闺女是喜欢的。 但要是了闺女不喜欢,她得说说徐思雨了。 “思雨啊,咱们退过一次亲,可不能再有风言风语说你不检点了。” “娘,我有不检点?” “你为做生意,游走外户,这很正常,但你不觉得你对林公子是亲近的吗?哪家生意人都能被你请到院里谈事?” 徐思雨:…… 小院子不就客厅的作用,不在家里谈,茶楼、酒楼不更容易被人瞧出闲话。 “林公子对我们徐家,多有照料。你觉不觉得是与你有关呢?” 说实话,徐王氏都没看懂她闺女。先前亲近那个张越,女儿说那是钟意,那亲近这个,不是钟意? 之前,徐王氏害怕林忆青有门户观念,只拿徐思雨玩玩,可现在人家认真起来,她的老闺女好像没开窍。 她闺女该不会因为张越的辜负,断情绝爱了吧。 妈的,那该死的张大河一家,徐王氏又忍不住吐槽了一遍。 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徐王氏还想帮林忆青努力努力。 “闺女啊,你都是当奶奶的人了。家里小辈子成双成对的,你不想有个人能陪你欢喜陪你愁。阿娘老了,可是一直盼着你有人心疼有人爱。” “娘,你说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年纪大了就一定要嫁人?我可是读了大礼律的,年满二十不嫁可立女户,只要能养活自己,跟男丁一样计户缴税,没什么不可以的。” “你说的律法,娘不懂。娘只知道,娘这辈子,没见过女户,只有寡妇。女子到了岁数都是要嫁人的,哪怕守寡,要么在夫家守着,要么改嫁重新开始。女人的命,是男人给的。你的丈夫、你的儿子……” “停停停!”再说下去,徐思雨要暴走了。 她知道三从四德,但她接受不了。 她是新时代的女性,一定要同化,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吗? “娘,我不是不嫁,只是没遇到想嫁的人。”徐思雨也不敢用现代的那套来刺激徐王氏,只能折中一个说法。 “林公子这样的,你都不想嫁?” 徐王氏看不明白,她闺女什么眼神哦!要年轻四十岁,她王翠花都想嫁。 “呃……他很好,但我跟他没有火花。” “火花?什么火花?” “就是两人靠近时,噗嗤噗嗤、噼里叭啦。”徐思雨试图用张牙舞爪模拟男女之间的情愫流动。 徐王氏真是不懂她的老闺女一天哪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蕤儿给她念的话本子里,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故事那么多,她还以为她会理解老闺女各种跳脱的喜欢,结果这闺女才是根榆木疙瘩。 完了,要砸手里了。 徐王氏不甘心啊,她闺女嫁不出去,问题不在别人身上,正在她闺女身上,难道山神换魂的时候,少上了情魄? 不行,她得去拜拜,或者找老头子聊聊。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徐王氏要上山祭山神。 知道徐王氏又要拜山神,徐思雨就差跪着磕头求人了。 “娘,九里地外的观音寺不灵吗?你乘车就能去的,干嘛非要上山,还不让人背,要自己走?” “这么多年了,我都是跟山神爷发愿,这点山路算什么,老娘心里有事,就是爬都要爬去找山神爷问个究竟。” …… 第七十四章 拜访 “你有什么事儿啊,不就是我不嫁人吗?你别问了,我嫁,行了吧!” “真的?” “真的。”徐思雨耷拉着头,不太情愿的回答。 “不行,你这不情不愿的,我还是得跟山神爷掰扯掰扯。” 徐思雨都劝不动,家里还有谁能劝动? 正好家里有免费的劳动力,徐怀川和徐成远就负责陪老太太上去,顺道还会去看看徐老爹,让老头子教育教育不孝儿孙。 隔日天微微亮就出发,这一天徐王氏去问神仙,而徐思雨就问自己。 她把林忆青送来的礼好好的检查了一遍,玉钗一支、缠丝宝石金镯一对、芍药图、还有一套绣淡紫色蝴蝶月牙色织锦裙,确实是时下送心上人的贵重物品。 帅气多金,还有学识,林忆青真的是不错,徐思雨捋了捋,她隐约是有点好感,但好像从没往嫁人的方向想过! 如果她不得不要嫁人,那林忆青的确是很好的选择,就是不知道,他家人如何? 林夫人能看上她吗? 徐思雨已经在自我攻略了,而林忆青也找到了钱大。 绑着他的手亲自给钱家的房子点了火,押着他老实看着房子烧个精光,而他的老母、女人和儿子都被绑在里面,直到最后一刻,才放出来。 吓得魂飞魄散的钱大跪着指认了齐家管事。 一夜之间,南宅退了齐家所有的花木,北宅没退,但林家大管事说了,齐家的账单他不认。 不仅不买单,林家所有的产业,不欢迎齐家人。哪怕只是下人。 这惩罚,与百花酒宴失面子相比,更是赤裸裸的打脸。 林家的态度一出,常嘉县里的富绅很快跟着反应,齐家花坊的日子不好过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齐如燕躲在园子诅咒,剪枝的心也静不下来。 齐家乱作一团,齐老爷急急忙忙跑进女儿院里,想与她论破解之法,可外院涌来报信的人络绎不绝,不止常嘉县,和庆府下,林周两家都不跟齐家花坊做生意了。 这消息明晃晃的,紧接着就是其他家也开始退单。 “咱家这是触犯了天条吗?你快想想办法?”齐老爷逼着齐如月出应对之策。 不想去算他一天有多少损失,光后院买不到燕窝养颜的妾室找他哭诉,他都要应付不及了。 “要不我们认了,去赔礼道歉?” 齐如燕望着她这个万事无用、总爱妥协的爹,咽不下这口气。 要她低头,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 齐老爷看女儿犟着不说话,自顾自去安排了。 但还没准备好,衙门来人请齐老爷听训。 “崇正书院山长向知县上文,批斥乡试前齐家花坊在南山大搞风月俗事,影响了县里学子乡试成绩。齐老爷,常嘉县今次只出了三位举人,这成绩,何知县很不满意。” 一县科考的成绩,自然也是为官者的政绩。 崇正书院,学子遍天下,这山长发文,传开的不只和庆府。 完了,真的要完了。 人是何知县派来的,说明何知县不会再保齐家了。 孽女,都是那个孽女的主意。 齐老爷再匆匆赶进女儿院子里,再没有从前的宽厚和耐心,不仅摔碎了花瓶,还狠狠的打了齐如燕两巴掌,让她跪到祠堂外,求祖宗保佑,齐家能过此难关。 齐如燕没被扒衣服,但也差不多没脸没面了。 她望着进不去的祠堂,看着地上掉头枯萎的山茶花,没等他爹再来责问和辱骂,真一头撞死在了门柱之上。 名声尽毁,祖宗会保佑她什么呢? 死了,才算是一个交待。 徐思雨只知道齐家老爷带着一千两银票来给她赔礼求情,她还没问出她跟齐家到底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怨,齐家这么连番害她,齐家就来人大喊着“出事儿了……出事儿了……”把齐老爷叫走了。 一千两银票就这么砸在她的手上,不收也收了。 等她知道齐家就是放火的元凶,而林忆青出手帮她解决的时候,已过了五六日。 齐家花坊,因买凶纵火的丑事,就这么从一流花坊,落败到鲜人问津的地步。 徐思雨知道她又欠下了巨大的人情,心里真起了以身相许的想法,扭扭捏捏的回应了林忆青的心意后,听他的安排,徐思雨要上林宅拜访林忆青的爹娘。 这日,她特意打扮得像个淑女,头上顶着一排梅花花头,穿着林忆青送的绣淡紫色蝴蝶月牙色织锦裙,衣襟前还吊着一串碧玺珠子。 带着门面丫头蕤儿,从正门走进林宅。 南宅很大,徐思雨是知道的。 因为光是林二少偏居一隅的住处临光院就得走一盏茶的时间。 穿过小桥流水,又绕过几个修剪得精致的园子,被蕤儿搀着压着步长的徐思雨走了快一炷香才走到林忆青父母所在的正院。 正房正厅中,金丝如意香炉上正袅袅冒着雾气,屋子里一股淡淡馨香扑鼻。 林老爷和林夫人正前坐着,林忆青陪在一侧。 在徐思雨踏过门槛的那一刻,林忆青已从他的位上起来相迎。 林忆青引荐着徐思雨给父母见礼。 关于他的父母,林忆青提前给徐思雨做了些介绍。 徐思雨也在进门的几步之中,快速瞅了两眼。 一家之主林老爷,眉目清朗、气宇轩昂,年逾四十,看着仍是一派春风得意,人生赢家的好模样,只是眼角纹路述说着他的阅历。 而据传身体不佳的林夫人手持珠串端坐,慈爱温和,不像林忆青说的病气缠身。 只一招呼,林忆青就被林老爷带走研棋,而把徐思雨交给夫人周氏,留给她们女眷随意些的空间。 林夫人请徐思雨坐下吃茶,没与徐思雨交谈,只坐在上首,一只手在拨弄着她的珠串,打量着徐思雨每一个动作。 全程带着一脸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满意不满意,但过于直接的审视得让徐思雨各种不自在。 徐思雨也不擅长破局,只得老老实实的吃喝着,实在是有点饱了,不得不停下歇歇。 第七十五章 为妾 林夫人身旁的妈妈非常有眼力见的请她去屏风后更衣漱口。 回头,徐思雨再出来的时候,林夫人提出邀请请她一起去花园走走。 花园里走了多少路,说了什么话,在离开南宅之后,徐思雨就想不起来了。 进入冬天,种花不是好时候,但江语阁还可以继续建设。 徐思雨重新集结人力,争取在年前完成重建。 考虑以后徐家人常住还有工坊作物售卖的问题,徐思雨在最沿街的一段加修了两间小院子。 徐思雨常驻在县城,却再也没见到林忆青了。 准确的说,自那日林宅拜访之后,他们俩就没见过了。 【这算……失败了吧。】想到这儿,徐思雨心里还是有微微的不舒服。 奢望过后的失去,总会留下涟漪,在心底泛滥。 蕤儿回家跟徐王氏吐槽林夫人瞧不起她的姑娘,吐槽多了,徐思雨曾愁绪了一段时间。 徐思雨不是完全想不起那日跟林夫人的交谈,她们聊了家世,聊了林忆青的喜好,也聊了徐思雨的喜好…… 徐思雨不知道她哪儿没做对、说错了?好像林夫人后来看她的笑容不那么真切了。 她本来找人成婚的想法就不强烈,不想在这事儿上内耗她自己,就选择了遗忘和工作。 徐王氏在山神那儿也没得什么启示,又看徐思雨一去一回,林家没再做什么表示,便明白了此事难成,也就由着徐思雨继续忙碌事业了。 正月十六,江语阁试营业。 洪夫人带人来捧了场,喝了茶尝了酒,可一盆花都没买到。 徐思雨也给林家送了帖,在接到江语阁送帖的第二日,林家就把江语阁开业准备的二十盆兰花、十株红梅盆景都买走了。 徐思雨后来回想起来,这颇有“离开我儿子,我给你钱。”的意思。 徐家的花树种植还不成熟,光是应付洪夫人介绍的人家,都显局促,偶尔徐思雨还得神不知鬼不觉摆几盆她的“私人培育”来完成订单。 江语阁就这样淡淡的开在县城边,静静的做着小生意。 徐思雨还是一个游走在常嘉县外,无名无气的小商女,没得多少关注,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与林忆青的纠葛。 二月里,翠华山开山种树造景,徐思雨跟在半山坡监工,意外的,林宅来人了,林夫人请她去林宅。 再见到林夫人,徐思雨没作特别装饰,一身棉布衣,头发用布巾包着毫无点缀,一切都是方便做事的模样。 而林夫人似大病一场,面容沉郁,咳嗽不停,一直说不上话。 心态平常的徐思雨安然的坐在客座,等她咳完。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林夫人问:“你……过得不错?” 这问题,不知是正问,还是反问。 徐思雨答:“亏夫人惦记,林家很照顾江语阁生意,香满楼的生意也送了不少利给我。衣食无忧,当算不错。” 不管她跟林忆青成不成事,林家这个靠山,徐思雨还是想保住的。 万一又有不上道的人,再来烧她的楼,至少得有可求帮忙的人啊。 “我儿的事,你就放下呢?” “啊?就不成呗。”徐思雨心里不一定放下,但嘴上一定是放下的。 大概是被徐思雨随意的态度气得,林夫人又是一串不止的咳嗽。 林家的妈妈丫鬟,斟茶、捶背,忙作一团,徐思雨就安静的坐得等。 “徐姑娘,你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故意要夫人难受?”林夫人身旁的一位老妈妈说道。 要不是这是林忆青的娘,徐思雨早开骂了。 谁该难受?今日她干了什么?怎么就让别人难受了? 徐思雨心里本就有气,干脆就骂开:“这位妈妈把我弄糊涂了,我哪句话出言不逊了,还望妈妈指出来?” 林夫人拉住老妈妈,不让她再代言。 “目空一切,自大妄为,言行上更是没个收敛,不宜为主妇。”林夫人想着她对徐思雨的评价,再见徐思雨,还是这么觉得,也就当着徐思雨的面儿说了。 只最后一句【你做不了我林家的媳妇儿。】收敛在她心中,毕竟她儿子不这么想。 “哦,知道了。” 【就这?这不都说的我不好的地方吗?我跟我娘都不气,夫人有什么好气的?】 徐思雨的心里话没说出来,但林夫人还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咳咳咳……礼仪不拘……” 徐思雨实在没兴趣等在这儿被人骂,站正了,直接告辞走人。 “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憋气说完一段话后,林夫人又咳了好一阵子。 徐思雨这下是相信,林忆青说的,他娘身体真的很差。 给林忆青面子,她忍。 徐思雨按着心中的怒火,老实的侯在一边,等着。 林夫人见人被制住了,声音又平缓了一些,“过几日我会派张妈妈和林管家去你家提亲。” 徐思雨听着这前半句,就听出后面肯定是有条件的。 “等二奶奶进门后,就把你接进门,你写封信去劝劝忆青……” 没等林夫人说完,徐思雨大概听出来,这是要她做妾的意思,一股气又上来了。 “夫人慈眉善目,没想到是个折损人的。你林家的门,我并不是非进不可,不用劳神来提什么亲了。” “怎么?你占着忆青的心意,还真敢想做我林家的宗妇正妻?你知道忆青有多大的前程,他的妻子需要礼正端方、持家有道,你做得到?” “所以,我就说不必来提亲了。告辞了。” “你……咳咳咳……”见徐思雨想走,林夫人巨咳之间逼出一句,“拦住她!” 林家的下人齐齐聚在门口,不留一丝缝隙。 徐思雨回过身,言辞再无尊敬道:“林夫人,你究竟什么意思?逼良为妾,你不怕我去告你吗?” “告我?谁敢接你的状纸呢?”林夫人也是一时气急,仗势欺人了。 见人拦下了,又挥了挥手,把拦门的人散了,然后对身边说:“张妈妈,你也出去把门。” 所有的下人退出房后,房间里只剩她和徐思雨。 第七十六章 寻靠山(上) 林夫人咽下一口参茶,缓过气的人,慢慢开口:“那日,你能矜持着样子陪我说一个时辰的话,真是委屈你了。” 林夫人本意也不想动手,谁叫徐思雨的脾气一点就爆,让人没法好好说话。 “那日夫人和蔼可亲,今日夫人可没什么好脸色给思雨。” “呵,我这个将做婆婆的,对你,还得一直挂着笑?忆青说你念过书,你念的哪本书是准你随便在婆婆面前撒气的?” “我……” 林夫人举着手示意她不要立马反驳,然后接着说:“徐姑娘是很真实、率真,也有经商的天分……这些忆青夸过,我也看得到。至于,孝心……”林夫人摇摇头。 “算了。”林夫人似妥协不计较道。 “忆青喜欢你,我和他爹不反对。” “可你……” “你的性子,真能为人妻?” 徐思雨没反驳,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她没准备好做人妻子。 “让你为妾,不是林家要侮辱你。哪怕只是妾室,只要你守本分,我们林家的姨娘也是正经主子。忆青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你跟着他只会比你现在更好……” 徐思雨:…… 以夫为天,把自己的价值挂在男人的身上,还有妾室、姨娘是条好出路……林夫人这几句话,真是全踩在徐思雨的爆点之上。 看着林夫人拖着病体,还“细声细气”跟她说这些,徐思雨是没骂出口,只憋着气重申:“林夫人,我再说一遍,我并非林忆青不可,更不会因为看重他的前程就甘愿做妾。这对我来说不是委屈不委屈,是根本就不可能。” “你怎么说得这么坦然,忆青对你的情意,什么都不是吗?”林夫人不懂徐思雨,如同徐思雨懂不了她。 “做不了忆青的正妻对你来说这么委屈吗?那你不体谅忆青的妻子,她还没进门,就有一名爱妾……” 徐思雨把头抬着望着天花,翻着白眼,无语至极。 婆婆,真的是世上很恐怖的生物。 好不容易听林夫人唠叨完,说得泄了气,徐思雨不想打击她,也不想接受她的人生哲理,女子之德,特别淡然的保持回绝的态度。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了?你知不知道我儿的委屈,忆青为了给你名分,现在还跪在他舅家里。”林夫人都快把她自己说哭了,她都如此求人了。 “那是他的执着了,夫人可以转告林忆青,不必了。”说完推开房门,等了一会儿见林夫人没再叫人拦下,离开了林家。 …… 三月花芳菲,江口对岸山上的桃树开花了。 一片、一片的桃色点缀在青绿之间,特意来江语阁停歇、赏花的人不少,江语阁也慢慢有了名气。 生意上了轨道,这让原本得罪了林夫人的徐思雨松了好大一口气。 以前没注意,最近才发现其实她的江语阁外有好多眼睛盯着。 徐思雨招了些壮汉巡守,也让他们与下打听,能提早防范。 徐成远被她安排到县里管着这么一波人,而徐怀川留在新山村老实种地,再不敢在外混了。 那日,从林家回来,她觉得委屈,落了几滴泪,擦完就提醒自己要振作。 既说出了与林忆青断绝关系,徐思雨就在想如何继续她自己的人生。 徐思雨不得不承认,林忆青曾是她的靠山,但如今她得找个新的背靠。 她现在的摊子铺大了了,不能不顾着所有人的安全和福祉。 徐思雨无比后悔,当初答应跟林忆青往亲事上发展,这下好了,事不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毁了。 要是他们还是普通朋友,纯粹的合作伙伴,那多好,只要利益到位,关系就会稳固如山。 唉,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继续往前过了。 徐思雨手中的人脉有限,目前最粗的大腿就只剩下洪夫人了。 以前,洪夫人常邀请她一起去各种宴会,可都被徐思雨拒绝了。 向上的社交,对于一个能躺平三年的人来讲太累人了。 但如今,她必须走出去了,不说是替徐家找一把保护伞,但也差不多是要起一层堡垒,让人不能随意欺负。 这两个月,什么茶会、观戏,她都硬着头皮参与,也算有些进步。 她在翠华山上新起了两进的居舍,把徐王氏接到身边,清出镇上小院,钥匙交给了金掌柜,当把小院子还给林忆青了。 …… 每逢五月,西南地方会举办展会,征集各地女儿家的绣品,供人观赏,此流传已久的风俗被人称为观锦绣。 观锦绣,观绣观人。 所有的绣品陈设在一处,观赏者人人可领三根竹筹,投给他们心中最佳的作品。 而承办者每日会读筹数,在五月十日午后,张榜宣布前三名,由报喜人将贺礼送到其家门。 这是女子闺阁女红的比拼,也是各家可以为女儿争取名声和佳婿的渠道。 不知道洪夫人用了什么办法,今年和庆府观锦绣的地点设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江语阁内。 “这莲花绣的真好看!淡粉嫩白的,跟真的一样!这上面停着的蜻蜓也好看,翅膀竟然是透明的……” 洪夫人的小儿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过还没定人家,洪夫人看这些绣品看得津津有味,伸手投了她的竹筹。 “这张锦帕肯定是知县家的那位绣的,那上面的兰花颜色青碧,栩栩如生的,旁边还绣了小篆的诗。而且,你闻闻……” 绣品是开放陈列的,洪夫人把徐思雨拉下身,果然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生怕不知道她何香兰最懂兰,最高洁?”上一句还夸着绣品,下一句却不是夸人的,看来以物观人,洪夫人是知道不靠谱的。 徐思雨接手这项活动的时候,就觉得用一件绣品物化一个闺阁女子不好,而且若是请人代工,作假分分钟。 当然,她尽量相信人的诚信。 “这件一定是小姑娘亲自绣的,你看那只蝴蝶,多笨拙呀!”洪夫人投下竹筹后,高兴的拉过徐思雨,你帮我记下是哪家的姑娘,我得去见见。 徐思雨明白了,品性这东西,道行不同的人有自己的评价系统。 第七十七章 寻靠山(下) 徐思雨手里有每幅绣品对应的闺秀信息,比起观赏者在江语阁的消费,这才是洪夫人让她亏着本也要承办的最大理由。 这样一份名单,送到徐思雨手里,她应当学会如何应用。 想到洪夫人的照顾,徐思雨贴心的说:“您走时,我让渔娘给你包副我新晒的玫瑰茶。”这就是答应了。 墨红玫瑰,这可是徐思雨从拼夕夕搞的种,在她的小花园里种出了许多,徐思雨没有冻干的技术,只是借这片小花园掩护,倒卖拼夕夕的货了。 “那可好?你这玫瑰茶花一朵一两,可是你的独家秘方。你可给我多包点。” 人要,茶也要。洪夫人跟徐思雨是不讲客气了。 两人继续观赏着,走到一处人停得最多的绣品之上了。 只见雪白的丝帛上仅有一朵淡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红色由浅到无,中心一点蕊色嫩黄,宛如真的盛开在丝帛之上,优雅而灵动。 “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天纵娇娆岂易知,国容雅态自难加……”不少贵妇人也是腹有诗书,用诗词表达着她们的赞赏。 这一朵没有枝叶的单花,将花中之王的美丽和高贵表达得淋漓尽致。 徐思雨见这幅绣品下的筹筒都放满了,连忙示意小二多拿一个放在一旁。 “王夫人,您可是火眼金睛,能给小妹介绍一下,这绣比起其他好在哪里吗?” 洪夫人拉着徐思雨就往人群簇拥的中心里去,想让她在王夫人前露个脸。 “洪夫人啊。”王夫人微微的朝她们的方向点头,招呼完就调侃道:“你的眼力我可是知道的,别说你没瞧出这是蜀绣工艺。” “哎呀,走近些我是瞧出来了,只是竟然精致到了这个地步,宛如活了一般……” 徐思雨最佩服洪夫人的一点,就是能张嘴保持不尴尬。 “我逛了一圈了,这幅当得头筹!”洪夫人在王夫人的笑意之下,投了她最后一根竹筹,接着把王夫人请到二楼雅座,小声吩咐徐思雨泡上玫瑰花茶,陪她们聊聊。 王夫人走的时候,定下二十朵玫瑰花茶。 洪夫人笑着陪走后,拉住徐思雨,“你可弄清楚了,她是谁?” “府城望岚居王家大夫人。” “王大夫人,非文风制艺雅事不出。我留她在你阁里,坐一刻钟。你知道接下来会有多少家夫人打听你在你这儿用了什么吗?你送花茶的人,得安排妥帖,还有得备一份礼……” 洪夫人拉着徐思雨的手,言辞碎碎的教导她各种细枝末节。 从一种层面上看,洪夫人就像一位母亲,一直在给徐思雨补人情世故的课。 若说江语阁是开放给所有人的文艺之地,那府城内的望岚居,则是远近闻名文墨书香花园。 望岚居主人王长兴,乃和庆府诗画大家,其先父曾为鸿胪寺卿,后被贬到西南和庆府任府学教授。 王家搬到和庆府住下后,为提升诗文风气,特意买下府城文庙与城墙边的一大块空地,将其修成江南园林模样,给府下学子一处诗意盎然的研学居舍。 平日里,望岚居是学子文人谈学之地,需带着文墨学说等物做进出门帖。 可以说,望岚居与南山崇正书院一样,捏着和庆府域的文脉。 不同一处在山野,一处是在闹市中。 徐思雨是亲自送货到和庆府上王宅的,带着精心包装的二十朵墨红玫瑰还有一盆开得旺盛的蕙兰。 “花姿优美,香气清幽沁脾,你这盆花养得极好,到底是我蕙芳园的匠人不如徐姑娘蕙质兰心了。” “夫人谬赞了。我也是好几百株中选出这么一棵得体的,敢拿来献丑。” “你这株枝繁叶茂,若送到京城,修剪一二,放价千两,也不是没人求。我花二十两买你的茶,你送我一盆价值百金的花,徐姑娘,你这买卖做得不太值当。” “兰花本是草,放在乡野,你出几文钱都有人愿意翻山越岭挖那几株苗。我不过是精养了一阵子,就算施了几两肥,若没有如夫人一般慧眼识兰者,十两银子卖了,我也得乐意了。 王夫人见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徐思雨是在巴结她。 不过,这盆兰花确实送到她心上了,舍不得推出去。 “府南新来了户人家,从福建迁来,老太爷钟情水仙,你要育有佳品,可送来我这儿。我当欠你人情。” 你在巴结人,别人也有奉承的对象。 徐思雨应下了,接过王夫人使人递过来的三十两银子,但对王家也有了新的盘算。 王家盛名在外,但应该早已府藏空虚,否则王夫人不会为省银子来欠她人情。 从常嘉县往和庆府,单程两日半的,来回五日的路程,摇摇晃晃走得一遭,徐思雨真觉得出行拜访是种受罪。 马车紧赶慢赶向常嘉县的方向,金乌西坠,暮色四起,再有两三刻钟就能到家了。 不料,他们在往翠华山拐角的路上被人逼停了。 “小姑,有人拦车。”随着徐成远的声音,徐思雨的身体往前倾倒,多亏抓住了车厢的扶手,才不至于跌个四仰八翻。 “你们想干什么?”徐成远上前几步,质问拦马车的人,同时他厚实的大掌按在腰间配的柴刀上。 徐成远现在也算是保安队长了,他刚得小姑任用,在徐家找回了些认同,徐思雨要在他眼皮下出事了,他可真混不下去了,故而,单枪匹马气势仍旧摆得很足。 “我们没想干什么,敢问车驾里是不是徐记工坊东家徐姑娘?” 马车里,徐思雨皱眉,她是租的马车出行,没有徐记工坊的标识,照理来说没人认得才对。 这是专程来守她的?她又得罪谁呢? 对于外面的询问,她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徐姑娘,我们大小姐恭候多时,请出来一见。” “哪家的大小姐?前面不远就是我家的江语阁,不知你家的大小姐方便不方便去坐坐?” 神神秘秘的,不怪她怀疑来者不善。 第七十八章 找上门来 徐思雨也不惧什么了,果断地掀开车帘,势要看清对方来人。 对面一辆豪华马车上,走下一位姑娘,慢慢挪步到她车前:“徐姑娘……,有礼。” 这姑娘她没见过,但一身金贵,看着知书达理,还与她先见礼,她也不好待在车里,跟着下了马车还礼。 但接着,她双手环胸,直接开问:“我人出来了,说说你为何命人拦我车驾吧?” “我找你是有事想和你说。”周郁檀说话温温柔柔,不疾不徐。 徐思雨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周郁檀看向她后,又沉默了。 在等她开口的时间里,徐思雨很随意地站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对面的周郁檀身上。 这姑娘长的是真的美,那种浓颜系的漂亮,五官明艳大方,立体感强,攻击力十足,一出场往往能让人眼睛一亮。 只是这会,徐思雨看着对方,如此的长相,配上她的举止,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可能和她的气质有关?大概是未经风雨,周郁檀的气质偏柔弱,甚至还带着些许破碎感。 明媚的长相配着小白花的气质,徐思雨觉得她的气质辜负了她的美。 徐思雨瞧着周郁檀的同时,周郁檀也打量着她。 夕阳将徐思雨的人影拉得很长很长,晚风吹起她的裙摆,以及她额前的刘海,露出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眉眼很精致,鼻子小巧挺俏,嘴唇不薄不厚。 再细看,她五官小巧而精致,面部线条很柔和流畅。 这样的长相,其实很容易给人一种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印象,但眼前人张扬的神态,让人越看越被吸引。 周郁檀越看越心惊,她知道表哥喜欢的女子定是优秀的,但从来不知道徐思雨长得这样好。 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可她现在看徐思雨,竟有了一种平分秋色,甚至被比下去了的感觉。 傍晚的小道上,两位长相各有千秋的少女,一个艳如牡丹一个淡如兰。 两人在夕阳的余晖下,对峙着,一个大气,一个温婉:一个是人间富贵花,另一个给人一种带着冷淡的孤傲感,管你日夜星辰,我自遗世而独立。 周围的人都自动虚化成了她们的背景。 “这位小姐,什么事你可以说了。”徐思雨出声提醒,光盯着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她的声音,打破了刚才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 周郁檀也回过神来了,笑笑道:“徐姑娘,我从中午就在这里等你了,等了你很久。” 【所以……然后呢?】 “你找我有事?” 徐思雨换了一个问句,但意思没变就是让人快说有什么事儿? 周郁檀沉默了。 从她看到徐思雨那眼起,她就知道她要说的没什么意义了。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表哥就这么被抢走了。 看着周郁檀气质从温婉转向哀怨,可一句话不说,徐思雨等得不耐烦了,扭头就走,爱说不说! “徐姑娘,等等……”周郁檀上前拦住她。 徐思雨不客气地道,“这位小姐,你拦住我却不道明缘由。我从府城归家,舟车劳顿,这个点,我很饿了,我娘还等着我吃晚饭了。“ 徐思雨不喜欢肚饿的感觉,肚子一饿,身体就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她心情就不好。 周郁檀又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她该试一试。 “好妹妹,我想说……” “等等……,徐思雨打断她,你是谁,怎么叫我妹妹?” 周郁檀本来做好的准备,被徐思雨打断了,就很难连起来。 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终于憋出了她的话:“徐姑娘,你把表哥还给我,好不好?你要什么条件,你提我都可以满足你……” 唉! 原来的林忆青表妹,周家大小姐。 徐思雨听着,也真的是很无语了。 这事儿,她也算表过态了,她与林忆青也有七个月又二十一天未见了。 在她心里,这事儿已经有结局了,怎么她们又找来了? “表哥要离家,说自立门户也要跟你在一起。我知道拆人姻缘不对,可是我自六岁起,就喜欢表哥,想嫁给表哥。如果没有你,表哥迟早会娶我的。” 徐思雨心忖,这是怪她来到这个世上了? 这下换徐思雨开始沉默了。 周郁檀以为徐思雨听进去了,不断加码:“先前姑姑提议纳你进门,听说你不同意,表哥更是放话,说他不娶你,就自绝子孙……” “等等!”徐思雨没想到原来她久未见到的林忆青不是以渐行渐远这种现代惯用的手段宣告他们的分离,而是孤独的在斗争,徐思雨有些感动,但也觉得他傻。“你帮我带个话,他要伤了,我可不要他了。我的男人,可不能是个残废。” 周郁檀本来以为徐思雨会跟她一起焦心,结果…… 她看出徐思雨不如她关心表哥,在意表哥,可表哥心里却只有她,周郁檀更伤心了。 唉,徐思雨安慰不了这样的女子,对把一个男人抢来抢去也没有兴趣。 她抽出袖帕,替周郁檀抹去眼泪,平静地说出她的看法:“周小姐,我与林公子是互有好感,但自拜会林家父母,林夫人明确我不配为林家宗妇后,我已放了这段感情。我不是一个能与人分享丈夫的人,也不是扭着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人。您出身富贵,家境优渥,更不宜妄自菲薄,为一个不爱你不珍惜你的男人委屈求全。谢谢你告诉我林忆青的努力,但请帮我转告他,若为我与家里产生冲突,毫无意义。他更不可以伤害自己来求一个缘分。伤害一旦造成了,治好了也是有疤的。” 没办法再说出更好听的话,徐思雨都不明白,周郁檀来找她的意义。 整件事儿的关键不是林忆青本人的想法吗? 她都见不到人,也不会左右于他,所以,林夫人和周郁檀反复找她来,想跟她商量什么? 徐思雨是不懂,她们是不想放弃她们心中最好的预设,她们只有一个想法,周郁檀成为林忆青的妻子。 第七十九章 入赘 林忆青应该是与家里闹得不可调和了,才让周大小姐这样找来跟她说那么多没用的话。 徐思雨没想过多的参与,但她确确实实被林忆青绑在局中。虽然会时不时探想他过得好不好,但终究只是想想。 八月初一,秋雨打叶,落满地。 一场秋雨一场凉,江语阁里也没几个客人。徐思雨就留在家里发呆。 林忆青带着时谨时言出现在翠华山的徐家新宅里时,她还没回过神来。 人没见着的时候,没感觉。但一见着林忆青,徐思雨被他深情的凝视给瞧得火热,好像把她潜埋在意识里的情意全调动出来了,忘了她认为两人算了的事儿。 她伸手一把把人抓进院子,才放心打量。 确认没缺胳膊少腿儿后,默默呼了口气。 林忆青跟着反手把徐思雨狠狠的抱进怀里,嘴里还念叨:“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就是逞强。” 跟在身后的时谨时言,和院里冒出打探的其他人头,都默契的装着看不见。 这对苦命的鸳鸯哦,虽然行事过界了,但由着他俩吧! 深深嵌进彼此的两人不知时间流逝,直到,秋雨骤急,加速掉落的树叶打到头上,才松手往内院堂屋里去。 堂中坐有三人,徐王氏、徐思雨和林忆青。 徐思雨煮了一壶热茶,让淋雨的人暖暖。 刚坐下喝她那口茶,就被林忆青的语出惊人吓喷了嘴。 “噗,你说什么?你入赘嫁我?” 这是什么鬼畜笑话,贵公子林举人要入赘给她这个农家女? “我现在的功名,走南闯北无需路引,经商也会得许多便利……” “不不不,等等,你从林家分出来,入赘我徐家?你爹娘同意?你那皇商舅舅同意?” “你同意就行。” 徐思雨:…… “你一介举人,不理父母之命,不会有什么不妥?”徐思雨对林忆青不是没有感情,但在婚姻这个问题上,她是理智的。 叛逆的,总要吃很多苦,最后的下场还不好。 她还没爱到痴狂,除了所谓爱情,什么都不在意的地步。 “于爹娘而言,只当我分家而已。为了林家的名声,他们不会宣扬,更不会计较。” 林忆青出走当然是一种手段,若有可能他并不想以这样决绝的方式。 八个月的迂回交锋,林忆青想要自由,想要跟徐思雨在一起的心更强烈了。 他好不容易遇到了心悦之人,没法骗他自己接受放弃徐思雨的可能。 而且,他与林父、林家的冲突与隔阂有太多,并不止面上这一件。 “他们不计较,老娘还计较。”堂屋上首,徐家的大长辈徐王氏跺跺脚,表达她的不满。 “我闺女哪点不好?要你们挑三拣四的。你个没用的家伙,骗我女儿去你家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结果却是消失不见,再见面就是要跟我闺女乱来……” 徐王氏还是那个徐王氏,哪怕徐思雨是老闺女了,哪怕她知道林家确实比她徐家门第高,这都不应该是她闺女的委屈。 又不是她们贴上去的,明明是林忆青找上门来,到头了还是徐家的错了。 徐王氏很生气。 林忆青没有辩驳,从座中站起,直直朝徐王氏跪下:“大娘,林昭思慕思雨,虽无林氏嫡子身家相聘,但有一腔真情意,请您成全。林昭许诺,若得思雨为妻,将与她‘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徐王氏没听进林忆青说的话,在举人老爷朝他跪下的那一刻,就被冲击到了。 老太太的心颤颤的,手捂着胸口,看着不好受。 “你别吓着我娘!”徐思雨赶紧跑到徐王氏身边,给她顺气。“我娘要吓坏了,什么都免谈。” 林忆青被请出堂屋,徐思雨没说他可以去哪里,他就等在屋檐下。 他的小厮时谨时言,早在他进堂屋后,都被蕤儿照顾在厨房外的廊道上休息。 此时整个徐宅,只有他找不到遮风挡雨处,可怜巴巴的。 徐思雨把徐王氏扶回床上,徐王氏心通畅着,早就缓过来了,贼嘻嘻的抓着她的手问:“闺女,你怎么想?” “娘,我不傻,没有家人祝福的姻缘,我是不敢要的。” 看着闺女这态度,徐王氏拍她两下:“你还不傻,他一介举人,跪着求入赘,这肉送到你嘴边,你不吃?” 徐思雨坐到徐王氏身边,有些不太明白的问:“娘,万一他是骗我的呢?” “傻丫头,你管这么多?你自己想想你对他有没有情意?你数着日子算他来没来的时候,不是盼他来?”徐思雨虽然从不多谈林忆青,但很早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的留意林忆青来过没来,哪日来,哪日又来。 每个人对感情的理解和表达方式不一样,她的小动作在徐王氏看来,虽不比以前追着张越跑的那劲儿,可也是种了情根了。 “你说你不是非他不可,那没了他是不是又很可惜。你好几次折磨园子里的花,或者望天长叹,是为了什么?你别说是为了生意啊,我问过渔娘了,你搞的花花草草都卖得不错。蕤儿也说我们家是富户,多养几个人,没问题。” “娘,你的意思是娶他?”徐思雨的感情迟钝症好了一些些,但也就一些些。 徐王氏没好气的拍了徐思雨的头:“一个举人老爷,须得着入赘?你让他以后不见人了,不打算认祖归宗了,你们俩有个正经的名头。” 徐王氏的道理是建立在礼朝习俗之上的。 虽然她会为徐思雨掐尖,但更会替女儿考虑长远。 一个举人的正头娘子,与一个娶举人婿的女户,她不用想,会选前者。 这个世道,再能干的娘子,也得有个夫家门面。 但那都是外相,内里,徐王氏还是奉行她那套“拿捏主义”。“只要拿捏住了,谁娶谁嫁,没什么区别。” “你不趁他脑袋发昏拿下,以后丢了莫觉后悔!” 吓唬她后,徐王氏又与她讲道理:“你是个孝顺孩子,娘不想你错过了一段好姻缘,就算是我们对不起林家,先把他家儿子留在我们徐家,等以后,你们多记得尽孝,父母没有隔夜仇,总会知道我闺女的好,真正接纳你的。” 第八十章 着迷 听她娘的意思,她想她嫁。 徐思雨踌躇的说:“娘,那个……我以前跟林夫人还要周小姐都说了,不是非林忆青不嫁。” “你呸呸呸。” “呸呸呸。”徐思雨听话做了。 “各位神仙老爷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超大号儿童徐思雨看她娘举着合掌“自欺欺人”,搞笑又滑稽。 罢了,多大的事儿,就当她失言了,要怪就怪林忆青又找上门来了,那时说的话已过期,她是此刻才决定要跟他在一起的。 安顿好徐王氏,徐思雨这才走出房门,收拾她的“赘婿”。 徐思雨暂时把人安顿在江语阁的后院里,没跟他掰扯成不成婚的事情,只让他代理了江语阁掌柜一职,先物尽其用用起来。 林忆青身为江语阁掌柜,开始梳理徐思雨交代给他的生意。 最初,徐思雨是被齐家逼得想做花草生意,才在县里寻店铺。那时县里花坊生意繁荣且有齐家暗里针对,她选了县城这块依山旁水之地开建江语阁。 接着又是梅兰竹菊园、徐家帮工的屋舍、工坊门面…… 徐思雨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经营理念,在有家风熏陶的林忆青看来,有些儿戏了。 但他的姑娘胆子大、运气好、总有新鲜的东西拿出手,活得轰轰烈烈,命中注定了少不了贵人助力。 “干啥呢?偷懒呢?怎不见时谨时言在打扫?”成功找到代班掌柜,坐正东家姿态的徐思雨前来巡视江语阁的工作。 林忆青却趁其不意把她的手拽进他手里,捏了又捏:“时谨时言好歹是我的贴身小厮,给点面子,我让他们做跑腿的活儿了。” 从林家出来,林忆青可不是真一穷二白。 别说他还是林氏的一支,带出门的细软和随身饰物养活他不成问题,光是用举人的名号,每年四百亩的免税额,收到的投献钱粮还能不够他吃穿? 林忆青到徐家好几日了,林家确实没来找他。 徐思雨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总想问明白他心里的打算。 “成亲。”林忆青答得肯定,这是他首重之事。 “除了成亲。”现在这情况,嫁不嫁,徐思雨觉得不重要。 看这徐思雨盯他的眼神专注,林忆青又趁机捏了一把她的脸,才道:“帮夫人行商发家。” 徐思雨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你不会是来吃绝户的吧。你晓得我的身家状况,入赘怕是故意的。” 这下换林忆青失语了,小姑娘是块宝,但手里有两三千两就了不得了,他可是放弃了实打实的金山银山,想要跟她在一起活得热闹。 林忆青力道加重再捏一脸道:“你这脑袋瓜在想什么?” “痛。”徐思雨拍开大力手,缓了一会儿,吸气咬牙道:“搞清楚你的状况,你要入赘,那我就是妻主。我是主,你还敢动手动脚的。” 林忆青双腿一夹,自然得很的把人圈进怀里,咬着徐思雨的耳朵说:“刚刚只是动手,这才叫动手动脚。” 徐思雨脸都被气红了,使劲挣脱都不行。 店里小二本来有事来找,却见东家和掌柜在打情骂俏,不得已隔老远喊人,才让林忆青先放了徐思雨。 林忆青先去解决问题了,而徐思雨因为她刚被降住了,气了好一会儿才消,慢一步往前去。 江语阁出事了,一名酒客晕死在酒桌上。 “掌柜,这人喝了两壶酒,我看着他要晕了,赶上钱要酒钱,结果他就坠地吐沫了……” 小二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一群捕快冲了进来,“谁是管事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思雨也从后院走到前厅,连忙道:“我是这儿的东家,我跟你们去。” 找到人了,衙差就准备带人走了。 “慢着!”林忆青连忙道:“我是掌柜,客人的事儿东家不如我清楚。我跟你们去?” 林忆青把徐思雨拉到一边,自己先走在前,这一瞬间,徐思雨觉得去哪儿她都是安全的。 何知县自然认识林忆青,不仅给他安排了座,同时准许徐思雨站着听审,连同审案的节奏也乐意随他主导,根本没听死者的亲属哭哭闹闹的那一套。 仵作验尸,源和堂的大夫请来论证,死者是长期酗酒,造成咽下的食物反流,堵塞食道,窒息至死。 江语阁的酒和下酒菜查验后都没有问题。不需要承担责任。 这趟公堂,去得快、回的也快,一上午事情全解决了,徐思雨仿佛上了趟假公堂。 这就是举人的力量吗? 徐思雨坐在马车里,悄悄打量着身边人,啊,真帅! 就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硬石,没控住身体的人往上一抖,倒在林忆青的怀里。 “让蕤儿给你做几个靠垫,放车里。” “可这是你的车。” “我的不就是你的。” 嘭嘭嘭,心里的小烟花炸开,情话果然好听。 徐思雨都忘了她一遭被降住的耻辱,乐意享受被人护着的幸福。 月中,赵伯将上月的账册和盈利送来,徐思雨让林忆青念给她听。 清晰的账目中,林忆青念到最赚钱的不分居然是他算给她的糕点分红,每月差不多进账八十多两;而她拉着新山村人打打闹闹的徐家工坊,羽绒被服月入三十两,获利才八两;香煤的生意月入八十多两,获利六十余两;江语阁日常的经营抵了支出,除开一些忽高忽低,特殊的生意,月利二十两。 特殊的生意……全是徐思雨的私藏,没有本钱……售价却很高…… 林忆青抖抖手,先不去想。 “云阳镇那么小的地盘,你能做成这样,真不错了。” “是吧。我也觉得。”家里人吃得饱饭,小孩们能上得了学,没有缺钱的烦恼,徐思雨自觉她的任务达成了。 “你……真觉得做得很好?” 徐思雨本来是半趴着听账,心里有个大概结果就满意了,态度不算认真,听林忆青好像是在讽刺她,支起身子问:“你觉得不好?” 对徐思雨来说,如今家里的经济状况是满意了,但就是生活安全感不够。 第八十一章 男色 “经商的目的若是富家,自是足以。可我觉得我们还能做很多。” “我们?”徐思雨望着林忆青,有点习惯他们绑在一起的称呼。 不知道为什么,徐家人没给徐思雨的压力,在林忆青的灼灼目光下,徐思雨感受到了。 徐思雨突然想起许多暴君与妖妃的故事,搭在徐思雨自己身上就是:“当你养了一个小娇夫,你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他。” 可,天下最好的,她还没有? 要怎么拥有,突然成了她的追求。 因为男色,徐思雨越发勤奋了! 林家,最初是以祖上积攒的食方开设香满楼发家。 后来借周氏的力,经营粮油铺子,才成为县城首富的。 到林忆青这一辈,他家又开始布庄、染坊的生意,意图很明确,抓住衣食这两条命脉,富贵可以绵长。 可这些,在周家的财富面前,都是小打小闹。 周家以珠宝商人、书画文坊、还有珍禽饲养成功拢住皇权的力量,拿下矿山开发权和大量的土地,再经营种植,开办了占西南两成市场的米行、油坊和炭行。 林周两家看不上她,不外乎她的势弱。 当她把林家和周家作为标杆研究一番后,总结下来新的方向,“抓住权势、成为权势。” 徐思雨要做大做强。 香煤饼是徐家工坊获利最高的产业,徐思雨提出做大的第一步便是要提升其产能,来满足更大的市场。 横向发展规模,纵向发展上下游。 徐思雨要把制煤工坊开到原材料的附近。 外人移居,需要三溪乡的原住民同意。 徐思雨与三溪乡人谈了一个远景,就让他们签下同意书。 带着这份同意书加上承诺制煤的一成利提给常嘉县里,徐思雨买下了三溪乡周边的几座山,徐家三房带着整个制煤工坊搬到三溪乡。 他们在三溪乡落户安家,就近购买石炭,制作香煤饼,同时还要将徐思雨买的山开发为果树园,专种香煤饼需要的原料梨树和枣树。 这份操作,掏走了徐思雨一半的身家,不过,她毫不怀疑未来的本钱和盈利。 煤老板,在环保理念大于经济理念之前,是不会亏钱的。 赵伯也搬回了常嘉县,坐镇中心,选了两个区域账房,分别放在新山村和三溪乡。 膨胀的事业,需要大量的人力,村民乡民不够用的,徐思雨便买人培养。 家里新买了两个婆子,一个帮忙煮饭烧水,一个负责洒扫院子,徐思雨将蕤儿从杂事中解放出来,每日帮她打扮,跟着她外出拜访,物尽其用。 水仙花开十一月,王夫人的门路拿下了。 王夫人邀她一同去拜访了前观文殿大学士,今和庆府通判——陆子充。 即便徐思雨不太懂官场,但也知道,陆大人这是被贬。 只是老爷子并不颓废,挥斥方遒,还想在和庆府做一番成绩。 王夫人引荐他们本来是借花献佛,要讨论什么文苑英华勘刻重录的问题。 结果,陆大人聊了半场水仙、半场农事。 王大家接住了花事,没接住农事,倒是背景板徐思雨大胆的接住了。 “‘仓廪足’才有钱财做诗文传承。”陆大人首要还是实际的民生问题。 主宾变次宾,王夫人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但徐思雨假装没看见。 王家带她直见陆通判,何尝不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想借花献佛,用与陆通判的相见,省下买花的钱,那徐思雨就当过他们的桥做自己的事儿了。 “我这儿有一处空铺,徐姑娘把生意开到府城来吧,也好帮老夫侍侍花。” 通判指的铺面,想必是位置不错,有钱难求的地方。 徐思雨谢过陆大人,还以一个特别甜美的微笑。 从一家工坊、镇上摊位,到县边半山商铺阁楼,开山养花种树,徐家在常嘉县也算小有名气的人家了。 如今,这事业越做越大,将到府城了。 不说其他,通判府的一门生意拿下,其他的生意也会有人买账,这跟徐思雨在常嘉县能通过洪夫人拿到不少订单一样,她已经能听到银钱哗啦啦的声音了。 她高兴,又给王夫人和陆通判各送了一盆他们喜爱的花。 冬至。 徐王氏提醒徐思雨给林宅送礼。 按习俗,媳妇儿这日要给公婆送冬衣和冬鞋。 很早,徐王氏就叮嘱徐思雨准备了,这天,自然会盯着她送出去。 林忆青住到江语阁后,林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除了林家大哥来探望过他,好像也无任何异事发生。 林家没来找徐家的麻烦,也没打压徐思雨的生意。 一切安安然然,就好像没有事儿发生过。 “丑媳妇见公婆”,有了媳妇心态的徐思雨对林父林母自然产生了畏惧的情绪。 林忆青自然是要陪徐思雨去的,一路上不断舒缓她的紧张,告诉她早去了告知,他父母不会为难她的。 可徐思雨不敢轻松,她想今日能把礼物送进林宅,没被人当着她面丢出来,就算是林家给她体面了。 她没想过,还能被请进门去。 绕过抄手游廊,林宅五步一景十步一楼阁,雕梁画栋,层楼叠榭。 徐思雨忐忑的跟着林忆青慢慢走,园中景致再美,也无心欣赏。 终于,到了。 一大家子花厅里围炉坐上,齐齐望着门外她和林忆青走来的方向。 徐思雨理了理衣裙,由蕤儿扶着,款款步姿,走了进去。 在踏入花厅的第一步时,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厅内的情况,发现真的好多人。 林老爷和林夫人端坐正厅主位,两侧的椅子上坐满了人不说,旁厅边还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女眷,料想也是林家亲戚。 啧啧啧,这是要审判她? 等林忆青先问候了林父林母,徐思雨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礼,“思雨见过林伯父、林伯母。” 关于林父林母的称谓,徐思雨是问了林忆青的,老爷夫人感觉太远了,当然公公婆婆如今也是不合适的。 “好,好。银月,给徐姑娘看座。”林老爷还是一幅宽宥慈和的模样,让小丫鬟给花桌加了两张凳子。 第八十二章 分家因由 林忆青与她一同坐在客座的一侧。 从徐思雨出现在厅内,进入众人视野范围里的那一刻起,整个花厅都十分安静,只有视线随她动而动。 徐思雨的尴尬癌要犯了,明明没人责骂她,可她难受、想逃。 三次正式拜访,三次装扮,真真假假的她,总难融入林家这大宅。 喜庆的话就留给林忆青发挥,徐思雨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上次见面,身体不好的林夫人,这次好像又无事了。只是身上围着厚厚的毛裘,脸上略显苍白,看她时漫不经心,明显并不高兴再见到徐思雨。 下人给她送来一碗热汤,徐思雨见林忆青动了,就在万众瞩目之下,饮了一碗红豆汤。 “这碗桂花红豆汤,是你大嫂特意给你们熬的。”气色不好的林夫人淡淡的一语惊人。 这是认了她? 还好徐思雨的汤都咽下去了,没得喷了。 徐思雨咽了一口水,朝着林夫人的示意找去,左厅最靠近她身边的一女子友善的跟徐思雨点头。 徐思雨也跟着点点头。 寒暄两刻,林夫人累了,林老爷便开口:“好了,礼意尽了,人也瞧了,你们都早些回去吧。” 这话说完,大家略坐一会儿,才告辞都散了。 林家南宅的人是往自家后院走,而作为外人的徐思雨与林忆青是与北宅人一样从前门散去。 一半的人走在他们前面,另一半的人走在他们身后,林忆青和徐思雨扎扎实实的被林家北宅人包围着了。 等到过了月洞门,刚在花厅的严肃氛围一下就散了,林忆青的叔叔婶婶们有默契男女分开,开始八卦或是责怪的机会。 “小二,你给四叔说说,你这走的哪出?让你爹逆了周家?” “四叔,我爹没扣你的钱吧,少操心,天地自得。” “我是不愁花,可老五和老七遭了罪。你爹把他们的私房银子都刮了,你给四叔说说,家里还过得去不?” 林忆青好笑的看着眼前养尊处优,年过四十一丝纹路都没有的叔叔。 “五叔、七叔,那是私房吗?”林忆青说着还朝另外两个叔叔看去,大声的道出实情:“林家粮油铺的库房,两位叔叔都敢动,怕不是忘了祖父训话,林家财产只属主脉长房。” 当年,林家祖父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脱下长衫掏心掏肺养着一大家子人,最后被他的父亲、兄弟说得不上门面,干脆就立了规矩。 他的财产由他的长子继承,其余的家人,既看不上铜臭,干脆分宅而居。需要的家用,他会照看,但再多的权由各家自负了。 曾祖一死,分家在所难免。 祖父在灵堂上定了此规,本来还觉得商户丢脸的这些人,又因为马上没有钱闹了好大一出。 也是祖父拉着他的兄弟,一个个对着曾祖的棺材,问他们是不是也要跟他一般不孝,这才扯下一个个又当又立的假面,分了南北。 所以,县城首富只指南宅林家,北宅的都是旁支亲戚。 相安无事过了十余年,直到祖父过世,他爹年轻差点没撑住家业,堂祖堂兄又来跋扈闹场,要重分财产。 他爹无奈借力周家,重新顶起家门。 但终究为了一族名声不太难看,答应多给一些孝敬花用。 林忆青望着这些叔叔,微微摇头,有些人养到如今,商不成,文也未就。 除了瞎闹闹给林家添麻烦外,彻彻底底的成了曾祖口中的败家子。 被小辈子当面指责,林五爷和林七爷面子可撑不住了。 “你个小子有什么好议论长辈之事的。为了一个女人,你都净身出户了。要不是你爹把你那份赔给了周家小姐。周家突然来接账,我们林家能丢这么大的脸?林家的家财我们是提前用了一点,你是赔了一半出去。” “不问自取视为偷。五叔、七叔学了一辈子的孔孟之学,不会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至于那份财产,各位叔叔既然知道是我的,就算我赔光了,我和我爹都不在意,你们操哪门子的心?” 林忆青在左边对峙旁支叔叔,而徐思雨在右边,见证了一群精致又便宜的嘴脸。 一群大妈,仗着她们是林忆青的婶婶,直接开口要她这个“外室”的孝敬,什么香煤饼每家月二十,南宅的花园子也要她派人四季维护,江语阁每季的新茶新酒……要不然,她们可不会让大哥大嫂同意,让徐思雨上族谱。 按她们的话说,林忆青虽然分支了,但还是林家子孙,总要名声的。 徐思雨想骂【林家族谱值几个钱?】,但看到林忆青朝她走来,又没说这么伤人的话。 “各位婶婶,打理后宅辛苦。时谨已经将我和思雨给南宅的备礼送到门房了,我想我娘和大嫂给各位的礼应该也送去了,不着急回去点点,过个好节?” 林忆青就让徐思雨送了几坛江语阁自制的菊花酒,而林夫人会送首饰,大嫂会送绸缎,都是她们嫁妆铺子出品,几个婶婶可忍不住要赶回去好好分一分。 这下,人才是真散了。 林忆青扶着徐思雨上了马车,车后有林家给徐家准备的的回礼。 满满当当占了半个车厢,礼数周全。 结合刚刚林父林母的态度,还有北宅那些叔叔婶婶的话,徐思雨突然觉察林忆青的单独分家立户,不只是为了她。 “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爹娘并没反对我们在一起?”徐思雨问。 “还是反对过的,不然我娘那次也不会单独见你一面,说些让你和她都难堪的话。”林忆青拍拍徐思雨的手,似乎是在安慰那时的姑娘。 “但那多是我爹的主意。其实那时我已经要跟家里割裂了,是他不讲信用,还拉我娘出面,想让舅舅和你都退一步。” “那,周小姐……” “表妹下月出嫁了。通州府知府嫡幼子,也是新晋的举人之身,出身和学问都好过于我,前途无量。通州知府是太子太傅的门生,说句大不敬的,他与贵人也算是师出同门。” 徐思雨:…… 第八十三章 婚前 “表妹高嫁大喜,我给大舅落了文书把属于我那份家财送回周家,外人看是补偿,其实是我逼我爹与周家了债。 林家和周家是亲戚,本不存在谁欠谁的,但我爹认为当年是靠我娘的嫁妆和周家的人脉、门路救了他和林家,心里一直从属于我大舅之下……他不想周家说他忘恩负义。 他以为牺牲了我,就能成全他的恩义,可我不听他这套,直到把我娘都拖出病了,我大舅给表妹找了个更好的亲事,要走钱财这才了事。” 大宅门里家事弯弯绕绕的,徐思雨一想就头疼。 “你大舅这么心疼你娘?舍得伤女儿的心?”徐思雨见过周大小姐,那姑娘对林忆青不可不谓情意深重。 林忆青看着单纯的徐思雨,笑道:“我大舅是真正的商人。他为我娘和表妹盘算的路,都是最好最轻松的路。我这个外甥在他面前一文不名,正因为我对表妹没心思,才让他高看我半分。” 周家会找他逼婚?笑话。都是表妹一人的哀怨,也就是对象是林忆青,周家大老爷不怕女儿出格的作为坏名声。 等周小姐的南墙撞够了,他看好的亲事也就安排上了。 林忆青是他y的一员,徐思雨这种角色充其量只是npc,没有她,找个李思雨、刘思雨……戏还是能演的。 “那你……” “你想问我,为何坚持分家立户?” 说话的时候,两人的手始终牢牢握在一起。 “我爹小时候随曾祖长大,重儒重脸面,喜欢顾全大局,或者叫粉饰太平。北宅偷偷中饱私囊的事儿,他也只是扣了钱,就当放过。这家当着,拖累太多。 我想要做的,比他以为的要多,独自轻装上阵,才好施展拳脚。” 徐思雨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使劲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你轻装上阵,那来拉着我?你这是在算计我?” 徐思雨听出来了,什么逐出门户,都是林忆青自己设计的,那他要入赘徐家,何尝不是对她的设计? “卿卿,我能算计你吗?”林忆青深情的盯着徐思雨,然后故作委屈的说:“你若不收留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自从发现徐思雨沉迷在他这张脸上,林忆青可把小娇夫的度掌握住了,该柔弱的时候柔弱,该有气概的时候,一定得让徐思雨靠得住。 “德行。”徐思雨想甩开他手,却是甩不掉了。 压不住嘴角上扬,真的是被吃住了。 如此,趁热打铁,林忆青又主动提议将婚期定在三月。 在与林忆青理了份“婚前契约”,约定了不回林家住,婚后两人都得照顾徐王氏等一系列事情后,徐思雨同意把她自己嫁了。 腊月初六,宜纳彩纳征,嫁娶。 一大早,林家就来徐家下聘了。 林忆青虽分户自立,但他还是请了林老爷和林夫人带着一位官媒上门。 徐思雨知道,这一个月,林忆青一直在筹备聘礼。 林父林母按旁支的规格准备了一些,林忆青的哥嫂和周家娘舅家也准备了一些,加上他自个儿准备,整副聘礼也是凑足了十八担,聘饼、三牲、四酒、干果、生果、茶叶和芝麻,样样齐全。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凑的两千八百两聘金,气定神闲的交给徐王氏,口里还说着是他委屈了她。 徐思雨越来越觉得这人狡猾,让人看不透。但就像徐王氏说的,就他那一套皮相,也有些值了。 架子已经摆上了,徐思雨不怕。 结个婚,还能掉块肉? 除了聘礼,私底下,林忆青偷偷给了她两匣子珠宝,有成品的首饰,也有未经加工的宝石。 徐思雨捏着妆匣惊讶地看向他。 林忆青有些不自在,“这些放在聘礼里太打眼了,你做嫁妆吧。” 他该是净身出户的,北宅的亲戚还看着了。 明面准备的聘礼有他娘和他舅的心意做掩饰,再多了,就不像了。 这两匣子装着的每一样珠宝都不是县里常见的款式和品质,至少是府城大珠宝行出品。 林忆青装作不在意地道,“我看你经常戴着的首饰就那几样,这几颗宝石你可以用它们打一些喜欢的款式。 “这不会是你全部的家当吧?”徐思雨只是好奇他到底还有多少隐瞒,随口一问。 林忆青身形一僵,没掩饰的哼哼了几声,大概是默认了。 此时此刻,徐思雨心里全是待嫁的甜蜜。 婚期是提前商定好了的,婚房建在徐家院子旁,由林家出资加盖一个小院,林老爷跟徐王氏说着这事的安排,心里几分难受。 自己儿子成亲,新房建在女方宅地上,唉,真是不做人了! 徐王氏的表情始终乐呵呵,招手将一旁和徐思雨说话的林忆青招了过来,“亲家,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忆青,把她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 徐思雨觉得这一幕挺好笑的。 他们的操作,除了名义,确实像是把林忆青入赘到她家了。 林家一行人来下聘,徐家怎么着也得设宴招待的,几桌席面,热热闹闹,觥筹交错,不管是嫁是娶,徐王氏是真高兴,她闺女的终身终于定下了。 …… 徐家书房。 徐思雨推开了半扇窗。 屋外,几株腊梅傲然绽放,寒风拂面,清冷中又夹带着幽幽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这世上最爽的事,莫过于夏天裹着被子吹空调,冬天开着地暖吃西瓜。 书房里,火烤的太旺,待久了的人,脑袋容易打结,昏沉浑浊。 放一口清冷的空气,呼吸间,体内的浊气荡涤一空,脑子便能保持清醒。 徐思雨落过水,身上寒气重,手脚亦冰冷,一冬天暖手炉不离身,还好她家自产得多,她作为大东家,想用多少都有。 抱着暖炉吹风,冷风只会吹醒精神,伤害不了她的身体。 这书房是新布置出来,方便她跟林忆青商讨公事。 收了二千八的聘礼,徐思雨当是林忆青的投资,算他入股。 林忆青帮她对完徐家的账之后,还给她找了好些史策,有空就给她细讲,练习听说,他说她既是要做大东家的人,不能只是小聪明。 …… 第八十四章 婚礼 “卿卿,快来试试为夫给你煮的茶。” “还没成亲了,你少乱叫。”自定亲后,林忆青老是占徐思雨的便宜。 徐思雨跺跺脚,把窗户关上只漏一缝隙,再移步到窗前的罗汉榻右座,拿起分好的茶杯细品。 一口醇厚,回味甘甜,还是那年的黄金茶。 林忆青微笑着问她,“《盐铁论》读到哪章了?” 啊,下班时间,已经加班谈完工作了,还要考她的学习进度,哇,剥削啊,剥削! 可明明她才是这家里掌握资本的角色啊! “任大者思远,思远者忘近。”徐思雨知道林忆青这是对她好,心里吐槽后,还是老实答了。 别人家夫妻窗下小诗寄情,他们两个泡在一起,想的是搞钱搞事业。 林忆青没说话,等着徐思雨继续发挥:“此句意为:‘担当重大责任的人会考虑长远的事情,而考虑长远的人往往会忽略眼前的事务。’提醒我们要合理把握远近。借这句意,正值年末,我想我们得‘思远’,好好规划下一年甚至三五年的目标。” “哦,你想怎么做?”此时的林忆青,清楚他不能越俎代庖。 “集思广益,让各地的掌柜、管事一起来个年终议事。此为‘及近’。” 徐思雨好歹在集团工作过,秘书室天天都是管理会议,看猪跑得多,自然架势也是有的。 徐思雨相信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而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如今大哥一家在新山村,三哥一家在三溪乡,常嘉县就算我们俩,还要和庆府的崔掌柜,要聚在一起还算容易。……虽然他们的业务不一,但都是徐家的产业,若是有互通的地方,可以相互借鉴。再者,他们顾着细节,若有什么不容易的,也好一起出策。”徐思雨怕林忆青不懂她的意思,尽力说明道。 林忆青赞同:“那我去信让他们带着尾账都来一趟。” 徐思雨点了点头回应,又端着热茶饮个悠闲。 年度业绩总结会议和新一年业务规划会,这就组起来了。 江语阁火热的二楼隔厅,徐思雨像现代会议一般,做了标幅、议题,就差ppt了。 林忆青被她正式的介绍给徐氏集团各处的管事,同时指派了他做重要的会议纪要工作。 从此,他们夫妻一体,将共同为徐家的前程努力了。 形势、政策、市场供需……在徐思雨事先设好的框架下,有多少信息综合多少信息,各处掌柜和管事集思广益,融汇互通,最后制定每个业务单元新一年的目标。 徐思雨将常规业务设定为她工作权重的两成,也就是说,只要各地的管事清楚自己的目标,徐思雨只会用两分精力关注,其余都由他们主导。 而她的八分力气,放在开荒和关系维护上面。 好不容易榜上了陆通判,除了享受人家给的好处,自然要给人家的政绩做些贡献。 陆通判非常重视农事,那徐家就努力开荒,交一张令人满意的投名状。 新的一年,一切都将有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不光是事业,也在家庭。 三月十五,桃花纷落,徐思雨出嫁了。 一大早洗洗梳梳,徐思雨一套凤冠霞帔,身上挂满一堆叮叮当当的,盖上盖头,准备出门了。 “新娘起。”午时过,先被迎到正厅,叩别徐王氏后,由领灯侍女和喜娘引着,伴着锣鼓吹打和人声鼎沸,上了轿。 花轿队伍绕往县城走一圈,行得极缓,徐思雨在花轿里癫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与出发地相邻的小院——青雨居门口。 接着,轿帘被掀开了,红绸递了进来,林忆青接她进了小院的正堂,拜完天地、父母,送入洞房。 啊,好辛苦…… 进了新房,徐思雨还不能放松,规规矩矩坐到了铺了核桃花生的床上。 周围伴有轻细的说话声,徐思雨知道那是家里的婶婶、嫂嫂、侄媳妇们在看她热闹。 压襟、撒帐,然后是喜娘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她略仰起头,盖头终于被挑开了。 纱帽宫袍,簪花披红,今日一身簇新的大红缎补服,将林忆青的高大笔挺衬得极好。 而她眼中的他,亦是俯着头看向她,目光含着笑意,又是十分从容。 这幅皮相确实迷人,徐思雨觉得自己可能脸红了,幸好粉敷得厚……应该看不出来吧! 喜娘端着托盘,一把一把撒着桂圆、栗子、枣、莲子等东西……直到新人坐在一起对饮进馔,全了礼仪。 “等我。”刚还夸了他,这空挡就脱了在外人面前该有的矜持,倚着她的耳边吐气,说完,人就出门招呼宾客了,也带走了还想留在新房“调戏”新娘的亲朋好友。 唉,终于完事了! 又热又困又饿!是徐思雨真实的结婚感受。 这个全新的婚房,布置全由林忆青操办,先前没准她过来。 松下来的徐思雨打量四周,房间很大,布置却很精致。 “咕咕”肚子叫了。 徐思雨转坐到房中的海棠桌旁,刚掰了桌上的几颗花生,她新买的小侍女蓁儿和茂儿敲了门进来。 她们一个给她送食盒,一个是来整理床铺的。 “几时呢?” “回奶奶,酉时初了。”林忆青是自立门户,但顾念林家排序,林忆青和徐思雨还按着林家的辈分称谓少爷和奶奶。 “外面人多吗?” “多,江语阁都坐满了,我看姑爷忙不过来了。” 徐思雨把碗筷放下,擦干嘴,思考要不要先梳洗。 可没多久,林忆青就回来了。 【不说人多吗?这么快?】徐思雨腹语,原本坦荡的情绪突然消失,掩不住心底的紧张,怯生生的望着回来的人。 他应该喝过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动,又看了眼还未收拾的桌面,才柔声问她:“累不累?” 当然累了……头上这顶凤冠三斤重不止,徐思雨点点头。 林忆青察觉到她的拘谨,就笑了笑说:“你先去松了了吧。” 第八十六章 商路 往西南开商队,是一个宏大的梦想。 有多宏大呢? 这么说吧,历朝历代,除了官家队伍,少有人愿意走这条道路。 连绵不断崇山峻岭,还有异族领地和匪患夹杂其中,这条路不好走。 两个积极的年轻人,知道梦想很大,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分析了和庆府的驿道、码头,两人先商议了一期目标,林忆青去执行了,而徐思雨继续她的年度目标。 开荒五百亩地,不是简单的事儿。 徐怀山能力有限,管得辛苦,徐思雨自然得带着他解决农具、水源、甚至水利工程。 曲猿犁、牛、铁塔按人、按地都配上了,勘井打井和水车的制图,徐思雨不仅请洪县丞介绍了最好的匠人,还偷偷复制了拼夕夕买的工程图画,让他们把水磨坊也做了好几个。 画完水磨坊的图后,徐思雨又突发奇想的画了搅拌水槽,借着水的动力,洗衣机或者搅拌机做出来了,这真是额外的收获。 徐思雨给徐怀山提了一千石粮食的目标,徐怀山很紧张。 如果是良田,这个数应该是没问题,但这多是荒地,徐怀山已经用上了徐思雨交待的沤肥方法肥地,对未知的结果充满忐忑。 但他不知道的是,徐思雨给他的稻种,在拼夕夕有亩产1400斤的保证,徐思雨算了无数种可能,若徐怀山250斤一亩的产出都做不到,那他是真真不会种地了。 搞完地里的事儿,林忆青也回来了。 关于商道的坏消息挺多的,但也有好消息。 “西南商道多由朝廷控制运送食盐和粮食,一般商家不得借道,除非……” “除非什么?”徐思雨又是一个急性子,受不得这般捉弄。 “除非月走千石粮食支边,朝廷便会发盐引,持引者不仅有支取引盐买卖的权利,更能通行西南四地无忧。” 纳粮支边,这是礼朝想出的军粮补给政策。自北方得到大力推广后,南方的部分边区也在跟进。 “就这儿?”这粮食捐献的数量并不算多,徐思雨拿得出来。 “这还不算难事?” 林忆青想她是不懂,继续解释道:“目前西南只有广顺一地,从常嘉县过去,陆上需翻山越岭十余座,官道之外,还得经播州宣慰司,中途必然得付出至少双倍的代价;虽有一条水路平顺,但要绕道匪患严重的青龙河段,粮食若不能安全运抵,便做不得数。” 林忆青说的难是指运输之难。 这三个月,他拜访了各处还有京城驻西南的户部、运司官员,常规的驿道已经不发通行令牌了,只得了这么一个达官贵人都嫌弃的地儿。 只要他拿下,西南驿路都给他开。 可这样的好事,必然是连带极高的风险的。 简单想想,就知道这好事最终可能只得一场镜花水月。 陆路有地方土司势力把持,水路有匪患,军队难通,谁去不刮几层皮,可能还会人去粮空,一无所有。 故而,其他支边粮地都被霸占了,就这么一处无人争抢。 林忆青有些沮丧,“开商路、广流通”一直是他的经商的梦想。 如今起步便是难越的山坎,好像印证了他爹和他舅都说的,他是把经商想得过于天真呢? 徐思雨见他不虞,急忙开解他道:“林举人,拿到盐引,我们能走的路就宽了。这事儿必定是不容易的,动动你聪明的脑袋,我们想想如何破局?”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若是自己的事儿,过不去就算了;若是你爱人的事儿,你总会替他想无数办法,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这么多年,朝廷没有货运运去广顺? 肯定是有的。 他们一定用了某些方法,让这一路顺畅,但有些办法他们用不了。 他们的身份是民,从身份上讲,他们不能与匪同路。山路看似是更理智的选择。 可这条水路若能通运了,虽绕了半圆,但从运输效率上讲,比翻山越岭要好太多。 林忆青拿着自绘的西南舆图,把路指给徐思雨看。 从和庆府码头蜿蜒往东又再转西下的就是青龙河,河道的转弯就因为青龙山。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两条路都有人,那不能选条轻松的路,只要这条路上的人被收复了,那就没有风险了。 这青龙山的山匪明显挡了财路了,总有人想灭了他们。 “播州宣慰司没想拿下青龙山的山匪?”徐思雨指着那个山尖问道。 “青龙山属平南地界,播州土司和平南土司各管其域。” “那就是平南允许了青龙山的存在,他们之间一定有利益分润。” “应该是。”林忆青肯定道,这个不难推测。 “如果……我说如果,许播州以平南利,他们会否……”徐思雨作了抹脖子的动作。 “你想挑起两个土司之间的战争?播州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相安无事。” “播州不缺钱吗?或者不想更有钱吗?” “想,当然想。但平南水路不通,我们就只能从山路过播州给他,他还是能赚钱的。” “你说,我们走一次,还是走百次,他能获利更多?” “什么意思?” “若是翻山越岭,一路来回少不得四十日。行路难,自然商队就少,就算我们每次都给他五成利。他至多能收多少?若是水路,我们给他一成,但水路一行二三百里,不出三日就能送一船货。我们许他两成利,你觉如何?”徐思雨并没有细算,只是举例,林忆青听懂就行。 “还有,从来没有一个朝廷不想除匪患。只是代价太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广顺的守卫,愿意与播州联合除匪,或者推翻一个不作为,影响他们发财的土司?” 徐思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权当头脑风暴。 天险要攻克,在这个时代来看是难于登天的。 占领优质资源从来都是战争的目的,徐思雨相信有搅局的意义。 土司之间的利益、边界守军和边民的福祉,总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重新洗牌。 第八十七章 盐引 土司之间的利益、边界守军和边民的福祉,用什么办法,让他们重新洗牌。 林忆青的愁绪在徐思雨的安慰和建议之中,稍微淡了一些。 还没试,他不应该因为难就放弃了。 他也是经年太顺,如今没了林家的限制,也同样没了庇佑,需要他自己成长起来。 “我先去趟播州吧。哪怕最后走山路,也得摸底,知道播州土司的胃口。” 不沮丧了就好,徐思雨安排了一桌酒菜给他洗尘。 在他放下眉头的愁绪后,带着他的手让他摸摸她的肚子,他们的孩子来了…… 人的成长,有好几个阶段,成为父母,绝对是其中一个。 二十岁的徐思雨和二十二岁的林忆青在成为父母之前,一定要先成就更好的自己。 事不成不要紧,进取的精神不能丢。 被徐思雨和孩子打了鸡血的林忆青,开始频繁往返播州和广顺,边城守将、播州土司的喜好摸了个清,以礼相待,以利相许,终于在这一年尾,平南换了一个对大礼朝边军敬畏有嘉的土司,给了一套青龙山匪默认的号子和旗语。 持此号子和旗语的商家,经过渡口,留下一分货物当作通行费即可。 播州土司也意外大方的没计较商队不从他那儿通行的结果,跟广顺守军的交好更让他在西南的山头之中,名声大增,隐形在各土司之间成了领头羊。 广顺守军免了他南下山茶贸易的栏头,这笔钱他能从南面的越人手里赚回来。 而广顺守军,不仅能按时按量得到军粮,活跃的边境商贸,更丰富他们在边城的物质条件,也觉得大赚了。 三方势力疏通之后,一切看起来好像都很容易。 但这其中的艰辛,只有当事人明白,而且永远不会忘他曾为此走坏多少双鞋,割破了多少件外袍。 三百两走了人情,一千两定了商船。 首月出发,林忆青带着一船粮食、一船商货和商队一起南下,再回来,徐家商队拿到盐引的消息已经是府内皆知。 中秋月圆,小夫妻敞开偏厅的窗户,对月庆贺。 “恭喜,林二少。威名远播。”徐思雨端着一碗鸡汤敬她的枕边人,人虽瘦了黑了,但意气风发,英气逼人。 “同喜同喜,二奶奶。虽然咱家没出南下的货物,但我帮大哥出的布料,又带回了染料,一来一回赚了二百两。”林忆青春风得意啊,这一场拿下,不光让他爹惊了,想来大舅也会找上他的。 他这条商路,连通好几个矿区、林区和药乡,除开受朝廷管制使用的朱砂不能运,其他的都与他联系了想要托运或代卖的意愿。 “今儿,南宅送了话,让你我回去一趟。”徐思雨托着肚子半倚在罗汉榻上与他说话。 “最近事儿多,等过些日子再说。”林忆青就是跟他爹拿乔。 “你就得意吧,小心父亲上告你一个不孝。” 林忆青摆摆手,显得无所谓道:“他舍不得……” “对了,商队人手短缺吗?” “怎么有人想来分羹?” “记得平福镖局吗?就是帮卖被服的那个镖队。”徐思雨见他想起来了,继续道:“他们的总镖在牛水驿,镖队水陆并举,可通过锦河从和庆府连到锦成府……他们想并在我们的商队旗下,条件让我们开。” 做生意,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是常遇之事。 一路通,路路通。 锦成府和和庆府是西南最大的两座府城,如果拿下,那就是占了西南六成的商路了。 徐思雨真是他林忆青的金珠至宝,怎么能这么顺利呢? 平福镖局镖头儿黄玖,林忆青也是有印象的。 机灵人,子承父业接了镖师的衣钵,不满足于替别人卖命,集了各个能打会战的兄弟,自立门户,从押镖起步再到跑商。 凭着豪气仗义的性子,这几年在锦成府周边声名鹊起。 徐家的被服,亏得他,徐念月只需抓紧做,便月月有盈利。 说来,他与徐家早就是合作关系了。 黄玖看到徐家姑爷开商路,那么难的路子都拿下了,迟早有能力扩到他现在熟悉的区域,与其与人来一场硬仗,不如合作共赢。 徐家人的品性他了解,不像以前的老镖头只会压榨他们的人,他的娃也被他爹抓到徐家族学,识字练武,说来,也算半个自家人,并到徐家商队应该吃不了亏。 黄玖带着极大的诚意直接改名叫徐家商队平福分号。 徐思雨参考了加盟的方式,他们原有的单子还是平福镖局的,只有需要青龙河走商或运输的,才抽利给徐家。 因为运送的路途艰险,徐家商队支边的一千石粮食换了一千小引。 和庆府本身就有盐场,很快,徐思雨就派人把一千小引支了盐。 二十万斤盐,徐思雨让赵伯算了账,一斤盐成本五文。 常嘉县市面上,一斤盐卖二十文,这一月的盐引支取就值四千两,果然盐商暴利,一举就把徐家拱上常嘉首富的宝座。 当然,这也是徐家应得的。 开路的风险、粮食成本和巨大的运输耗费,只是得到了对价而已。 徐思雨看了看拼夕夕里一斤两文钱的精盐,忍住又忍住。 管制物资都是有录的,动手脚太容易发现了。 徐思雨分了二百斤盐出来,给徐记的雇工分了福利,接着又忙筹粮的事情去了。 首月支边的千石粮食,是徐庄的产出。 五百亩荒地一季秋粮出了一千八百石粮食,把徐怀山给吓着了,也把陆通判喜得特意从府城来巡视了一番。 这哪是荒地,这是肥土。 陆大人满怀激情张榜劝农,希望和庆府人不要浪费了这片沃土。 徐思雨在常嘉县郊外又拿下五百亩荒地,交给徐怀孝和李柳儿看管,争取复制徐庄的产量。 尽管这般,粮食总需要生长周期,支边的第二月,他们还需要筹粮。 都说商场无父子,更莫谈舅甥了。 平常给外甥随意送宝石的周家舅舅,说买卖和情意不一样,安排了手下的米行掌柜跟徐思雨公事公办的谈了以盐换米的交易。 第八十八章 北宅找事 一百斤盐只换一石米,两百石米要换走徐思雨手里两万斤盐,气得徐思雨当场想分娩。 按周家掌柜的话说,这还是有亲戚关系的价格,要是他们家压着不放粮,徐家还得遭罪,毕竟支边令接了,军粮如军令,办不到可是牢狱大事。 徐思雨当然不能说她有拼夕夕的事儿,再气也得先认了。 徐思雨干脆跟周家的米行掌柜谈了,以后就以这个基数,直接分盐引兑粮,省得两家运来运去,途中浪费。 徐思雨盘算了一下,手里的田地还是太少了,继续买买买,围着云阳镇再买下两千亩地。 徐思雨把大徐庄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区,重新定了管事人。 又将挨着镇边的一头平地拿出来起了屋舍,把徐家人和族学都迁到镇上,方便他们照顾田地。 她的这一年,就在为粮食而努力的过程中过去了。 大约是走动得多,林轩的出生很顺利,没太折磨徐思雨。 土地种得越多,陆通判对徐思雨的观感也越好,长子满月,陆通判派人送了一套徽州出品的文房四宝聊表祝贺。 林轩一出生,林母几乎就住到了青雨居。 自两人成亲后,除逢年过节,她与林忆青都不回林家。 林母不喜欢徐思雨,但隔开不见的日子也生不出更多的矛盾了。 可这一住近了,婆媳不睦的问题,就全显了出来。 成婚两个月后,徐思雨就在二进院和青雨居的外围加了围墙,而把二进院跟青雨居之间的墙打了,让青雨居融进二进院里,仿佛徐家里的一间小跨院。 这可让住进青雨居的林母不乐意了。 她生气徐思雨不尽早劝林忆青搬回南宅就算了,还真拉着她儿子跟妻家融在一起。 徐思雨是林家的媳妇儿,嫁了人没想办法来亲近她这个婆婆,只一门心思孝敬她亲娘。 林母也不是说孝敬亲娘不对,但她觉得徐思雨该对她更尊敬些。 接着又是育儿带来的矛盾。 徐思雨不是那种守着孩子就不做其他事儿的母亲,躺着坐月子的时候,每日也有丫鬟给她念账本。 徐思雨是按着她做秘书的习惯,严格制定了时间表。 通常这个时间,都是午饭后一个时辰内,儿子在睡觉,并不影响什么。 可林母不高兴了,觉得她这个儿媳不具贤母的品质,要把林轩带去林宅里养。 徐思雨自然是不同意的。 徐思雨同意林母来青雨居照顾,原意是见老人慈爱惜孙,全其天伦之乐而已,可不是让谁来抢她儿子的。 …… 数来种种,林母是哪哪儿不满意,连带对徐王氏也开始怪里怪气了。 今日,徐王氏让蕤儿扶着过青雨居来看外孙。 蕤儿找她要抱走林轩的时候,又被林母数落了,说她长得过于妖艳,怎么能往小少爷身边凑。 蕤儿本来就对此有心结,一下没忍住,哭着要徐思雨做主。 徐思雨还没做主了,又听见林母不依不饶的骂她没规矩,骂得蕤儿再待不下去,先回了徐王氏的院子,不在青雨居讨嫌了。 唉……,鸡风狗跳的,有时候,徐思雨不太明白,提着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标准的林母,究竟理不理解这八字的真意。 她已经够能忍了,她的模子就是这样的,非得挤进林母完美儿媳的模子里才是对的吗? 所幸,林忆青回来了,徐思雨也是气一下就撒到林忆青身上。 说她受不了婆婆指指点点,请他送走林母。 要不,他就休了她,跟着林母回南宅,娶一个让她满意,不天天找茬讲道理的儿媳妇,相信林忆青的身体再造几个娃都有可能。 这是徐思雨第一次撒泼式的吵闹,把林忆青吓着了。 林忆青也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在他看来,他娘挺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就跟徐思雨处不下来了。 不过,他还是好言把林母劝回林家了,只留了林夫人找来帮手的奶妈妈。 …… 除了盐引带来的收益,商路的活通,每次往返都有二三百两的商贸收益,平福分号这边拿到的南下运单,按加盟协议,其中一半的利润交给徐家,每月也有个二十几两。 这块肥肉,终是有许多人打探的。 林父和周家舅父还想以入股插手,林家北宅的亲戚们,却只想白吃。 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自信,趁着林忆青南下带着一张分红文书,要徐思雨签下。 徐思雨也是见识了什么叫不要脸,招呼徐成远把人轰出去了。 这事儿徐思雨已经撕破脸了,原本觉得完事了,哪知道离谱的在后面。 林轩百日这天,竟然有赌坊上门凭着一张假的分红书,要徐思雨拿钱销林三爷的账。 徐思雨当面说了是假的,赌坊的人还不信,立马准备打砸徐家,甚至威胁着要抢林轩。 也亏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徐成远的小卫队及时组织起人墙,徐家人也围在徐思雨身边,把他们母子保护得密不透风。 赌坊见不成了,便闹着要上公堂,让衙门帮他收账。 见赌坊的人想要公事公办,徐思雨反而不担心了,自始至终,她都没签过给林家人分红的契书,没什么可怕的。 林家北宅人不了解徐思雨的脾气,本是料定她不会闹出门外,会帮他们解决了,再内里算账。 哪知道,这个侄儿媳妇不是个看重宗族脸面的,直接硬对硬,最后闹到林父出口叫停拿钱解决了此事。 可这事在徐思雨这儿了不了,她儿子好好的百日宴,孩儿爹在外忙活没赶回来,一群号称长辈的亲戚,伙同一群地痞来闹场。 好好的喜事被搞得一团糟,徐思雨气得不行,抱着林轩扬言,让徐成远套马车,她要去衙门告了林家的这些堂叔婶,伪造文书,意图侵占他人财产的事儿。 “弟妹,家事勿进公堂。”劝完左边又劝右边的大哥林忘忧赶紧拦住徐思雨,同时示意妻子裴氏过来扶着徐思雨。 徐家声势水涨船高,今日的宴请,何知县、洪县丞都在,真去递状纸了,都不用多传证人,分分钟能断案。 他不能让这事儿闹去公堂。 第八十九章 破立 真是狗屁的亲戚! 徐思雨瞧着林家人人模狗样的,还不如常被人嘲笑暴发户的徐家人好。 徐家人是不懂礼仪,但有廉耻。而林家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就这样的人家,林母还想把林轩带回去养,徐思雨真是越看越瞧不上。 徐思雨都懊悔,当初她还忧心她配不上林忆青,进林家门时小心翼翼。 此时看来,这林家腐在淤泥之中,根儿都烂了,给徐庄肥土,她都嫌臭。 徐王氏杵着拐去找了林老爷,虽说是林家筵席,但在徐家的地盘上,让她闺女不愉快的林家人,他们欢迎不了。 老太太脏话储备很多,还是捡了最体面的词,“强盗”、“脸皮不要”……但就这些话足以戳痛林父的心。 林父提前给孙子挂了长命锁,然后借口林母头风发作离开了。 南宅的人走了,北宅的人自然留不下了。 林家人前脚一走,宴会继续…… 林忆青是当晚赶回家里的。 徐思雨与他说白日里事儿的时候,他正取下林父送的长命锁,掏出了一个清透的玉牌系在儿子的脖子上。 听到北宅人欺负上徐思雨,林忆青手一顿,再继续动作,嘴里跟着问:“我爹什么意思?” “父亲应许了赌坊明日去南宅拿钱。” “就这些?没有骂骂人,做做样子?” “大概是有客人面儿,不想丢了脸面。” “呵,赌徒、作假、欺负晚辈妇孺……这还不够丢人?” 林忆青走近徐思雨身边,说:“你受委屈了。” 撑了一天的徐思雨紧紧抓住林忆青的衣襟,眼眶湿漉漉望着他。 “我这委屈不能白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变得多愁善感了。 白天还能立着跟人对干,夜里抓着依靠了就想哭。 林忆青心疼了,北宅确实太过分了,该是破立时刻了。 无论分多少个林家,只要北宅在,就会扰着其他不得安宁。 林家并不是一艘巨轮,左一块木板、右一颗钉,他爹的修补之术,他林忆青学不来。 “北宅的人不用敬着,我会让他们给个交代。” 林忆青说的交代,是次日清晨,就抱着曾祖父和祖父的牌位,拿着林家铺了灰的家训,逼着三叔把一房的家私卖了,填了债。 “后世子孙,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能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仰珙刊石,竖于堂屋东壁,以诏后世。” 林忆青俯视着北宅的几大家子人,带着从山林里交道习来的匪气,说道:“三叔,你做的恶事,刚好跟祖训对上了,林家的祖坟怕是进不了了。不如老实守着你的嚼用,早些寻个风水之地,以免日后堂弟不知该把你寄放何处。” “你……”林三爷吐了一口浊气,却不敢把唾沫吐在家训之上。 “各位叔婶,很久没进祠堂了吧。我把曾祖和祖父请来了。”林忆青换手在北宅的中堂正位的八仙桌上摆上曾祖父和祖父的牌位,让时谨往林四爷拿了一个青花香炉,点上香,规规矩矩的拜了三拜。 转身宣布了,林家主支将依曾祖与祖父遗愿,不再包覆北宅所有的供给。 此话一出,北宅人自然是要闹的。 哪管祖先在上,听不听得到? “你一个分了家的,怎能代表主支!” “我不能。祖父和公堂能。”林忆青憋了一眼这群长辈,眼里嫌脏,继续对着祖宗排位与他们说话:“各位堂叔堂婶,祖辈时定的分家书在县衙有备案,那可是有几位叔祖画过押的。 而你们从我爹那儿骗得的钱,我手里可是有账本的。 这些原不该给的钱,我只当是你们的债。我爹不逼着你们还,不代表我大哥和我不找你们要。一笔一笔的,就是卖了北宅,你们也是不够还的。 各位叔叔婶婶,忤逆祖辈遗愿,忆青作为小辈,只能劝解。 但想,我一个人可能劝解不了,准备去信去府学及南山书院,召回各家堂弟,帮忙家中重修孝悌之道。” 林老爷把这本账本拿出来,主要也是林忆青威胁他要把这堆破人破事捅到学府中去。 他和他大哥的举人功名受不受影响无所谓,反正一定把北宅的几个子弟闹得断了学。 他爹骂他不孝,但这也是北宅不义在先,逼他的。 林忆青相信,昨日之事,肯定不只发生在徐思雨身上,他还威胁着说要写封信给周家,还有大嫂的娘家裴家,这些事儿,总有计较的人。 他爹不是要面子吗? 别人的面子破了,无关紧要;就看他跟林家的面子丢尽了,他是什么感觉。 林忆青跟边城守军和土司打过交道,遇事决事,当机立断的气势,比起两年前还愿意与林老爷虚与委蛇、好声好气谈为人处事之道要凶狠很多。 林老爷被林忆青的决绝吓得一哆嗦,顷刻间,他仿佛看见了他爹在祖父灵堂与亲戚对决的场面。 想到亲爹,林老爷心虚且发怵,故而只能放任他去教训北宅。 那些本来到南宅取钱的赌坊打手,跟着林忆青的指引进了北宅,看了一出小辈拿着理据教训长辈的大戏,之后由林忆青的人带着进了林三爷的院子,按着赌债搬走价值相当的家私。 打手之所以如此听话,只不过是因为林忆青的气质更像土匪,他们都被镇着了。 搬完东西,林忆青让时谨念了一堆人名。 念到的下人们抖抖索索的集中在北宅前院,悉听吩咐。 “你们的身契,都在夫人和大奶奶那儿的。照理说该在南宅伺候,你们要想留在北宅,我不管,只是我刚刚说了,南宅不再包覆北宅所有的供给。北宅的侍仆,南宅可不帮着养。你们自己看看跟那边的主子吧!” 这么多年,林家旁支不事生产,靠南宅全方位的贴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林忆青早想把他们虚荣的外衣扒了,早日认清现实,重新审视他们应该过的生活。 见识了这一出,下人们飞快地收拾了细软,全都回了南宅。 没念到的,都想走,只是不能而已…… 第九十章 夫妻矛盾 林忆青这一闹,北宅清爽了,人安分多了。 林忆青还捞了一个林三爷珍藏的金貔貅摆件送给徐思雨,说是给她压惊赔罪了。 北宅的事儿,看似了了。 但林母又来给徐思雨添堵,这一添,徐思雨才是彻底的怒了…… 话说林母不喜欢徐思雨,但是真喜欢亲孙子。 自搬离青雨居后,每五日十日便会来看看孙子。 有时她一人来,有时有大嫂裴氏或林忆青的幼妹林慧妍陪着。 为了减少冲突,每次她来的时候,徐思雨都躲到徐王氏那边去。 北宅刚被清理的第二日,她带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来找徐思雨兴师问罪。 林忆青大闹北宅,林夫人觉得一口爽气,但想到这口爽气是为徐思雨出的,她又闷了。 她大概就是有婆婆综合症。 养大就离家的儿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是那个不懂孝敬的儿媳,她想着想着就不舒服了。 孙子百日宴的事儿,她肯定是恨北宅的。 但她也气徐家,徐家老太太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把孙子的亲祖父、亲祖母从宴会上赶走,而徐思雨不拦着? 林忆青也是。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辈即使有错,晚辈可以劝谏他们,哪能当面顶撞,还越过父母,以祖辈名义来责问。 这不是打脸父母做得不对? 北宅得了教训后,她就想看看徐思雨是不是很得意。 林母来看孙子,徐思雨照着往常的做法,把林母和大嫂请进屋后,就借口有事要出去一个时辰。 等一个时辰后,再回来,那时,林母也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林母让贴身妈妈递给徐思雨一沓身契,“这是忆青要回来的下人,你看着安排吧。” 徐思雨茫然,接过身契后,随口一问:“都卖了,成吗?” “你这是什么话?他们又没做错什么,怎么随意发卖?” “那母亲领回去吧。青雨居庙小,装不了这么多人。”谁会喜欢硬塞来的人呢? 徐思雨直接把身契塞回张妈妈的手里,拒绝得干脆。 “你让忆青去北宅以祖宗的名义教训人,气出了,难道不为这些被牵连的下人考虑考虑?” 林母说得,好像她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徐思雨见着好笑。 “母亲,您那日也听到了,若是我的方式,我是宁愿上公堂,也不愿姑息所谓同宗脉的北宅之人。是大哥劝下我,我才顾着脸面放过了他们。可我委屈,轩儿也委屈,夫君知道我们娘儿俩的委屈后,用他决定的方式为我们讨回公道而已。难道母亲觉得北宅之人不该被教训吗?” 徐思雨的声量拔高了不少,本来睡着的林轩一下就被吓哭了。 这一哭,林母的心就化了,脱口而出:“是该教训。” “母亲说,为下人考虑?我被林家欺负得只能为自己考虑,其他的考虑不了。一切劳烦母亲了。” “你是林家的媳妇儿,林家怎么会欺负你……” “母亲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被事实噎住的林母:…… 大嫂裴氏见弟媳与婆母又对上了,赶紧出口打圆场:“弟妹啊,咱们一家人可是亲亲爱爱,没有北宅那些人的歪心。婆婆跟我是见你这儿人手少,你又带孩子又要打理一家,特意给你补的人。你看我院子里,有两个妈妈,四个丫鬟帮手,这还不算你大哥身边两个贴身小厮、四个外仆;你侄儿侄女屋里还各有四个人伺候着。这次北宅清了人,我们带来给你的,是婆婆跟我精选过的,都是本分能干活的。你瞧着,能用几个是几个……” 青雨居跟江语阁和外围商铺靠的近,很多事儿,徐家人都搭手办了。 成亲之前,徐思雨还不习惯有人伺候洗澡了,如今还是养娇了,跟人学着,慢慢习惯了丫鬟奴仆的伺候。 徐思雨想了想,她是够用的,可能林忆青比他在林家做也少爷时,身边人是少了些,就留了两个男仆,以后也可以帮家里做做抬水、跑腿什么的体力活。 其余的只问了问有没有愿意种地的,毕竟她新买的两千亩地,人手一直紧缺。 愿意种地的就留下,不愿意的还是只能还给林母。 可能都怕退回了,去处没有容易被主家发卖,剩下的人居然都同意种地。 徐思雨无奈的只能都收了。 林母这话还没说完,徐王氏来了。 以前,她还不知道林家有多龌鹾,只当亲家爱刁难闺女罢了。 她劝徐思雨忍让,她自己也腆着老脸赔笑,但像百日宴那样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子女要讲孝道,她们两个老太婆讲什么,不是情义就是唾沫。 积攒三日的气,徐王氏也需要出气筒了。 以前她尊重林家,现在看林家就是一个茅坑中拉不出的两坨屎,花样多,但都是臭。 中风老人气势汹汹的来了,对着装怪作妖的林母一阵输出,这一骂,林母喘不上气了,徐王氏见势也晕倒了,徐思雨管不了这么多了,着急扶徐王氏回屋,头也不回的留林家婆媳在青雨居。 大嫂裴氏见徐思雨不管,也只能着急的扶着自家婆婆赶紧回林家。 等夜里见到林忆青的时候,她把两个母亲吵架的事情说了。 想都不用想,柔弱的林母肯定不是徐老太太的对手。 这次,林忆青踌躇了片刻,请徐思雨不要记恨她娘,多体谅一下。 徐思雨是什么人,脾气不好的大女人。 林忆青是没说一句责问的话,但徐思雨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都是指责,于是才反问他,这婆媳之间的隔阂到底是什么? “我不记恨她,只是亲近不来。她想把我变成她的模样,可那样的我,不是我,想来也不是你中意的。” “明明是你与婆婆的喜恶偏差,婆婆怪我头上,不该更怪你喜欢得不对?” “林忆青,我跟你说过,一切都在你,林家和我不过都是你的选择罢了。” 暴脾气一顿输出后,这晚,徐思雨抱着儿子去跟徐王氏挤着睡。 第九十一章 三从四德 林忆青维护他那个偏心的娘,那她也只爱偏心她的娘。 谁也不欠谁的,凭什么她就该遭人上门指责,末了,还要她不嫉恨? 夫妻之间,终是有矛盾了。 林轩出生后,徐思雨是考虑过慢慢从生意场上淡出,花更多的心思在相夫教子中。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男人,果然靠不太住。 激情过后,婚姻也就这样。 冷冷这个男人,让他想想一辈子究竟想跟谁过。 别给徐思雨讲三从四德,她穿来又不是为了成为封建善女,她的三从四德,是“从世界、从爱、从己;”与“文德、武德、言德、品德。” 真正的家人一定会为她活得向上而骄傲,她得一直骄傲下去。 商路并不是林忆青一人想得到的开拓之策,二十一世纪来的徐思雨还能不知道? 南路既然被他先抢了,她就望东、西、北三路,总有一条路会是她的? 就算不开商路,她还有好多可以做的。拼夕夕里好多必杀器,她还没用上了。 若是直接搬到四通八达的地方,她就是死做一种,也能做出规模。 先前徐思雨还提议过一家搬到府城,但徐王氏不愿离开了,还跟她说了不跟她去了,要回新山村。 自她成亲后,徐王氏也提过想搬到徐怀山家里。 这些年,徐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长子养老,天经地义。 她回儿子那儿住,对儿女都好。 只是徐思雨舍不得她,要把徐王氏拴在身边,不准她离开。 而搬出和庆府的想法,也就早早的掐灭了。 …… 有奴仆伺候,徐思雨养娘带娃再专注于事业并不难。 徐思雨重回了开荒时忙碌的日子,早出晚归的。 夜里,她住在徐王氏的院子里,林忆青想来亲近也是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里,徐思雨甚至觉得她真的可以跟林忆青分开。 一个人只要合理掌握了生态规则,又有足够优秀的自身,到哪儿都能活得精彩。 屈从一个旧制,再闪光的女德,也只是杀向女子自身的一把刀。 《红楼梦》里那么多好姑娘,走不出宅门,原本应该灿烂的灵魂被金玉堆砌的男权时代啃噬,最后枯骨红颜,冤屈只能到地府里去评判。 看得徐思雨又悲又痛。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代,徐思雨还不想做那个时代的推手。 她或许不能改变时代,但至少她自己不能活成那个样子。 古有巴清,“用财自卫,不见侵犯”。 徐思雨能看到的山舆图上,常嘉县大约跟巴郡的地理位置差不多。 也许,她能成就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 徐思雨请赵伯带话给洪县丞,问问洪县丞想不想再上一步? 沉吟半刻,赵伯说他的生辰家宴,可请徐思雨自己去问。 钱财与人脉,徐思雨要构建相辅相成的关系,这关系应该是长久的互惠互利,而不是情感上的喜好和一时的兴起。 徐思雨在和庆府城陆通判府附近买下一座小庭院,带着半岁大的林轩经常叨扰,没事儿听听老爷子下一步的想法。 陆通判是老学士下山了,他老人家的的政见多少有上位人的影子,知府付和祥对他也是尊重有加,他想推的政策,付知府皆应许发布。 所以,在和庆府下,经济和治安,陆通判有绝对的话语权。 陆通判府。 今日,徐思雨又是抱着儿子上门送花。 这妇人在外行走经商,本就不多见。 拜访人还抱着幼儿的,世上怕只有徐思雨这一个。 陆通判开始时,还会说她仪姿不正,但别人听了,没听进去,他看久了倒也习惯了,甚至还有了长辈看晚辈的亲切。 松散的见礼之后,陆通判请她坐下。 “你来得正好,提醒你注意水田的虫患。西北又蝗灾了,这一年又是多事之秋啊。”开口还是他最关心的农事。 西南这几年的安稳,并不代表大礼朝天下安稳。 被山脉隔开的中原地带,每两年都有洪灾肆虐,而东北、西北与外族交壤的土地,年年争斗年年抢。 陆通判远离朝堂,心却始终相系,他还有门生在朝,国家大事还能得消息。 “你那泡过药水的种子,若我献给朝廷,你可愿意?” 从徐庄开荒第一季一亩三石的产量出来后,陆通判就带人查勘了徐庄的土地和种植方法,徐怀山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种植天赋,肥土的方法推广后,粮食产量确实有所提升,但真正决定产量的,还是徐庄用的良种。 陆通判询问过,徐思雨说是她手上特别的育种方法。 这个犹如水仙雕刻手艺一般,独家才显贵,第一时间陆通判没有逼她献出来。 陆通判也有私心,他想看看他治下的粮产如果成了全国第一,他还有没有可能再回皇都? 他才五十六,虽然有人叫他老大人,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和庆府,不是他的归途。 “大人,良种可卖不可夺。”徐思雨很直白,她是商人,要有利益。 “老夫明白,老夫再想想。”陆通判接过快半岁的林轩,“这孩子长得福气,以后多读些经文,少学你娘,精明市侩。” 徐思雨没辩驳他的酸腐,只说了她对商业的看法:“王图霸业,其本质无非四个字:济世安民。而要安民,第一需要的是什么?就是经济,就是财。非有财不足以养民,不养民何来天下?精明市侩,若用来济世安民,何不是平天下?” 要说,这两年,徐思雨多读了些书,也是有好处的,不全是大白话,能拽一两句道理了。 陆通判可不想跟女流申辩,因为有人说不过的时候,就拿听不懂敷衍,冷脸就要走人,看着是他这个老辈子欺负人了。 这粮种的好处,他还是捏着以后再用的,此时真是逗逗人而已。 …… 徐庄拢共三千亩地,双季可产二万六千石的稻米,其中一万两千石变成一万两千引,可支二百四十万斤盐,这是徐思雨一辈子都吃不完的数量。 …… 第九十二章 错错错 …… 常嘉县一县才万余户,十万人口。 每户一两斤消耗的还不足零头,徐思雨便把盐引转卖了。 如今她的转卖,可不是求人换粮,而是价高者得。 徐思雨留足了常嘉县下的盐量,不管她卖给外部的价格多高,常嘉县的盐价始终很稳定。 还有粮食,徐庄一年产量支粮、自给之后,余下一万三千五百石投市,虽然不足以撼动周记米行的定价,但徐思雨总让自家的铺子在粮价上行的时候,放一些出来压压价。 因此,她既赚了不少,又得了名声。 常嘉县里,都传徐家是仁商,徐记的各项生意更好做了。 徐思雨就是在做民心工程。 真正的首富,除了赚钱纳税,还得收揽民心。 徐思雨选了几个护卫带在身边,这段时间,不仅所有的林家人都被她拦在徐家大门之外,连林忆青也只能借着公事跟她在敞间说上几句。 “卿卿,都三个月了,搬回屋里住,好不好?” 林忆青是站在徐思雨这边的,否则他不会那么直接的去打击北宅。 可徐思雨与他娘相处的问题上,他认为徐思雨该礼让一些。 从结果上看,她娘不是被岳母气得病了,徐思雨怎么能因为他的一句“不要记恨,要多体谅。”就闹得分居,跟他不相往来了。 他们是夫妻,他娘也是她的娘,她那么孝顺徐王氏,难道不应该一视同仁,对他娘也好些? 林忆青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白,徐思雨已经忍了很久了。 林母和林家人都一样,骨子里看不起她,说话带棒,眼神带刺。 林忆青选择的人生道理,他们不直面对应,总是爱找到她,来做各种道德绑架。 林忆青自立门户,娶她住在徐家宅旁,是她的错; 让一个文举人跑商跑出匪气,是她的错; 林家人闹腾轩儿的百日宴,闹开了是她的错; 林忆青用家训清算北宅账,是她的错; 她一天天的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会被林母找到理由指责,都是她的错。 错错错,最大的错,就是嫁错了。 果然,所有的浓情蜜意过后,婚姻的本质都是一地鸡毛。 林母可曾想过,或者不愿承认,若她儿无意分家,无意娶她,无意教训北宅,什么都不会发生。 女人总爱为难女人,可她徐思雨不愿如此,她才是委屈的一方,她要体谅谁,才觉得不委屈呢? 徐思雨放下手中的笔,看着这个她脑子一轰,就看上的男人。 其实不差了,就是差一点同理心。 分开住这段时间,徐王氏也常在她耳边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不住在一起,感情淡了就真的收不回了。 徐思雨重新理清她的想法:【心中可以无男人,但不是身边无男人。】 不管感情还是生理,林忆青仍是她的佳婿,会为她的成就添砖加瓦,他既递了台阶,那她就下吧。 “阿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今晚我就带轩儿搬回去。” 就隔一个院子,林忆青当然知道徐王氏的情景,但此时徐思雨说什么就是什么。 …… 徐思雨外出往来频繁了以后,那路上碎得参差不齐的青石和大小不一的沟壑,差点没把她逼疯了。 她一直有一个心愿——修路。 大礼朝官道的修建都是由朝廷来统筹的,一个县做不得主。 修好后,路也由朝廷兵部派驻人直接管辖,一县一府只能管理城墙以内的道路。 徐思雨请洪县丞代为上书,想由她来往频繁的和庆府到常嘉县、常嘉县到云阳镇、常嘉县到三溪乡之间修补驿道。 修补,徐思雨用词特别注意,她无权开路,但是路况太差了,她捐钱修整,材料她备,人力她负,欢迎各级官员莅临指导,就盼一个得批。 徐思雨甚至私下留了一批“孝敬银子”,毕竟“金桥银路”不光是指未来的过路收益,还含有修建时各种油水。 在等待回复的日子里,六月的一日,洪县丞请徐思雨往何知县府上一叙。 这帖子送到徐思雨这儿的时候,徐思雨默默又看了一遍最新的账本,想着应该是与之前她说支持洪县丞再上一层有关。 大礼基层官员,没有一飞冲天的政绩,升官之路则是吏部考功司笔划之下决定的。 何知县在知县位置上做了六年了,自然不甘心潜龙在一县里。 他在常嘉县暗地里做了多少钱权交易,不客气的说,何知县能拿出的钱财不比林家少,只是财富,不是能光彩他仕途的名声。 老洪跟他的关系不深,但是想让他高升的心还是有的,毕竟他不走,县丞还是县丞。 既然是来商谈合作的,何知县不隐瞒他看上的新位子。 “北上元州,前朝昭武军驻守之地,占据蜀地与甘陕两省的必经之路。自礼朝灭蜀后,元州所在的昭武节度使司政区改为转运使司政区……新任转运使决意将迁治所从元州至中安府,而后以中安府为中心,连通三地间军需、财赋通运之责。” “元州、转运使、中安府?”徐思雨重复这几个关键词,不知道何知县到底求什么? “本官想当一回元州的父母官。” 知元州,这下徐思雨是听明白了。 可徐思雨不明白一个即将被抛弃的旧城,还有什么值得何知县去求一个知州? 但这不明白,她不能问,而是得顺着人的说话接:“大人,需要民妇如何助力?” 这知趣的态度,何仲腾暂时满意,只不过话题一转,又到了修路的事儿上。 “早前,你请愿说要修补常嘉县的进出驿道,县丞老弟让本官书信到上方,这请愿从京师转了一圈,批复为准愿。只不过……” “只不过……”徐思雨也不想当捧哏,但你不给转合之语,难道让领导自说自话,一个人发表意见吗? “这路修得短了些。” 三条路弯弯绕绕加起来有三百多里了,还短? “中安府,也有一条路,经广建关到元州这一段的官道,经年战乱破坏,难以复用。新任转运使希望此路能被修补疏通。本官想请林二奶奶帮忙。” 何知县说着,也递给徐思雨一本复绘的昭武古道图。 第九十三章 修路 徐思雨心里咯噔,这路还得要她修到外地去? 她修路是为了改善她自己的生活体验,又不是真的冤大头。 “二奶奶的请愿得了朝廷允许,朝廷便以此推及,想要各地有所效仿。” 朝廷是全天下最精明的机构,自然是有便宜要占。 对地方官员说了效仿,那便是一定得有民间财富“自愿”支援到修路这件事上。 这幅从舆图改过的古道图上,徐思雨看到了一个更广阔又凶险的大礼朝西南,甚至在图上东北边角的位置看到了“通往京师”四字备注。 广建关在这图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堡垒标识,但广建关称为关口,那必然是天险之地,徐思雨不敢盲目应许。 “这是羊鹿山,这是牛头山……就是这些连绵的山头,挡了元州与京师的通路。” “其实元州地广且平,在西南,算是极佳的栖息地,只要恢复了南北的流通,三省之间贸易恢复,本官可让你徐家在元州有一席之地。”何知县这是在游说了。 “大人,可想过调动元州本地的乡绅?” 何知县端坐上位,慢慢解答:“元州的商人,随迁治所的,会以中安府的安置为紧要,而那些反对迁治所,已被转运使拿了。” 徐思雨皱眉,这话说得轻巧,就是他们已经刮了一遍了的意思。 盘剥也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徐思雨有些作呕,但还是撑住。 至于拿了的钱花到哪里,可能是去给中安府城锦上添花了,至少没花在修路上。 “本官当然还可以再找找其他乡绅支持,但像林二奶奶这般有长远见识,本官以为更懂修路的意义,会少一些无谓的解释。” 修路的意义当然懂,但修跟她无关的路,徐思雨得算钱。 何仲腾非要把徐思雨拉进来,是因为徐思雨的名已在朝廷有录了。 何仲腾需要一个表象,就是只要他为父母官的地方,商人就愿意修路,甚至跟着他的升迁,修到他所在的地方。 “本官也不跟你打迷糊,冯转运使已许举荐本官为元州知州,条件就是修复广建关的驿道。本官看中元州这个败城,是本官的跳板,本官迟早往右。” “今次,本官若得愿了,必然在考绩自述中,笔笔带上洪老弟的名字。我朝十分看重上方荐举之言,有我对洪老弟的品行和能力担保,这常嘉县知县非他莫属。想来,洪老弟也是有恩必报之人,林二奶奶以后在常嘉县一定会更加如鱼得水……” 这交易是以元州通路换洪县丞升迁之路。 何知县已经说了他的回报,接下来就是洪县丞与徐思雨之间的事情了。 此时,洪县丞也给了他的应允:“若得知县一职,有征召之权,我可以许诺三月徭役用于修路。” 这话的意思是,常嘉县到云阳镇、常嘉县到三溪乡这两段,徐思雨不用出人工,只管饭就好。 这承诺很穷,但是已是洪县丞此时能应的最大限度了。 见此景,何知县同样补上了相等的承诺。 但这远远不够,徐思雨算过,她自己提议的三条驿道修补,除掉人工,大约会花四、五百两银子。 中安府经广建关到元州这一段的官道,她没去过,但能想象难度很高,可能比修城与城之间三条平整道路贵多了。 徐思雨知道她既被叫来商议,便没有说“不”的退路。她被点名卷进了这场关系之中,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她还得算算,她如何收回捐出去的钱。 “何大人、洪大人,兹事体大,民妇确有助力之心,但未知是否能有相鼎之力。且容民妇与家里商议几日,落实一个可行之策,再禀报于两位大人。”徐思雨是应承了,但又不完全。 “此等大事,自然得细着来,本官许你三日,希望有个让本官满意的答复。只是本官提醒你,与林举人的商讨罢了,切记止住莫往外议。” 西南的官员走西北的路子,说明他选择了不同的背靠。 这可是很容易走出官员集团之间的争端的。 …… 嘉河的上游便是陵江,陵江溯北分东西,西陵江在元州城外过再往更北的方向。 如果图绘没有问题,中安府与元州的通路,连接形成后,经水路便可以把常嘉县连起来。 尽管徐思雨被逼要去修这么一条外路,但徐思雨已经看到讨价给徐家商队增加一条商路的可能。 抛开个人因素,战略上看,这条路真是该复修的,不愧是过去的军事要道。甚至,徐思雨还看上东陵江经恩阳县,往中安府的另一条路线。 从舆图上看比走元州近约两百里,但何知县没提复修这条路,想必不是与他的政绩无关,就是复修的难度更大。 算了,徐思雨暂时想不到这么多。 若有时间,该派人实地勘察,计算成本。 但何知县给的三日之期,往元州还未走到一半,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的。 …… 没等三日,第二日午后,徐思雨便递帖单独拜访何知县。 “筹资修路?” 书房中,何知县拿着徐思雨的融资计划书,慢慢评析。 “大人不说了修路必须民间协力吗?那样子总得摆出来吧。 依大人给民妇的绘图,元州往中安府陆道四百里,民妇按十倍计算以常嘉县一里路计一两银子基础造价,四百里少不得四千两。民妇可出一千两,请何大人以及上方转运使各出一千两,名义上,民间再筹集两千两。” “等等,你说本官和转运使得出钱?还有,你开口四千两,分算五千两,你这算术,徐家的账你会不会都没算清过?” “大人,修路折耗与人情,总得有些预留。”徐思雨先解释多出的一千两要干嘛。 “至于让大人与转运使出资,这不是因为修路关乎大人的前程、转运使的政绩,官民一体,与民共建,想必能将大人的好名声留在元州州志甚至功德碑上。再者,你们不投入,民妇也有些许担心。” 第九十四章 捐纳 何知县的人品……让徐思雨留了心,一定要把事情做在明处,降低他反复或加码的可能。 “担心什么?” “担心大人前程路广,一路接一路;也担心,大人中途有了更好的路子,把民妇抛在半路。” 徐思雨在算对价的时候,发现洪县丞真是如赵伯之说,容易被人下套。 徐思雨与他的交易,只谋一个知县之位,怎么就转成要价更高的元州知州了? 何知县打得一手好牌,以小博大,他在中间最得利。 其实,他能在常嘉县做一辈子的知县? 他早在运作他的发展,若说多一点作为,便是让他留笔记功给洪县丞。 洪县丞图一个知县,却要付出知州的代价。 徐思雨清理开两头,就觉得买卖的对价不对等了。 “还以为,你个妇人,不如林举人精明深沉。是本官小瞧你了!”何知县不否认他是带着欺骗的意思,要徐思雨入局的。 “林家也是你这个想法?” “民妇虽为邻家妇,但更是徐家女。民妇与林家的关系,大人也见过,不甚融洽。” “不甚融洽……不甚融洽……” 茶杯在何知县手里转了一圈,眼里的精光也在徐思雨身上打量了一圈。 他再答道:“好,本官出了,我两千、你三千。” 何知县不想把事儿丢给转运使身上去,多一千两,他出得起。 至于民间筹集,徐思雨都说了名义上了,想必是徐家兜底的。 “大人,民妇以为,还是让转运使出一份力吧,民妇以为,只有利益相连,一切才最稳固。大人的青云路上,与转运使稳固的心意相通,很重要。大人若不想转运使吃了亏,总有还回这笔银子的方法。那对大人不是更有利吗?” 何知县明白徐思雨的意思,钱,不是重点,持续往来,才是重点。 徐思雨知道他同意了,便提了她的要求:“大人,常嘉县白岩镇码头,经陵江,可达元州。这段水路,我要除官家之外的独家通行权。” “林二奶奶,元州下行三日就到常嘉镇了,等广建关一通,这个就是一条金银河,你的眼光深远啊!” “那大人应许吗?” “看在徐家通运辛苦,我四你六。” “三七可好?白岩镇码头可是常嘉县的,民妇还得给洪大人敬点儿不是。” “你倒是个会做人的。”何知县算是同意了。 “大人,咱们有言在先,徐家商队不做违法之事,不运违禁之物。民妇胆子小,只图平安长久。” 胆子小,他们这聊的是什么?何知县都笑了。 “我夫人胆子比林二奶奶还小,你们一定合得来。” 何知县手里也不是没有明着干净的生意,总归路有好多条,他放一条而已。 四百里路,预估五千两银子,徐思雨还是太保守了。 动工时,何仲腾还是常嘉知县,等他知州上任三年后,总计费了两万两千多两,才勉强打通所有的道路。这是后话了。 捐纳这笔私帐,由徐思雨自己记录。 虽然,她已回到了青雨居住,但与林忆青的关系终是身和心不和。 徐思雨甚至没有跟他商讨过捐纳的事儿。 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家里每月结账后,徐思雨让赵伯把红利分半算给林忆青个人。她动用的是属于她的那一部分。 林忆青当然感觉到她的冷淡,好像自那次争吵之后,徐思雨不在意他了。 等到洪县丞升任知县的那场庆贺筵席上,徐思雨问他是否愿意接任常嘉县主簿一位,他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涉及了官场的投献。 林忆青对此隐隐不安。 可他近处的不安还是徐思雨对她的态度。 主簿?他怎么看得上呢? 若是要持续走仕途,他中举之后当入京科考,争取一个进士身份,那最少也是一个知县位起步,哪来为副手一说。 徐思雨明明知道他的志向,但为何与他爹娘一样,给他推举仕途的机会。 她怎么了? 徐思雨想说,这就是他娘心里贤妇的模样之一。 她演出了,他至少得入戏,夸她体谅了她娘的苦心吧。 林忆青想找徐思雨谈心,可徐思雨拒绝重回那个盲目感性的自己,他们夫妻终于也走上了至亲至疏道路。 林忆青不愿接主簿的位置,徐思雨自然也不会逼他,写信请王大家推举一名给洪知县。 是的,王大家。 在徐思雨与陆通判连上线后,徐思雨没把王夫人的怨恨放在心上。 年节时,给通判府送一盆水仙,就给望岚居送一盆兰花。 总归都是拼夕夕出品,贵不过一两银子。 这人情做久了,王夫人便放下了对她的芥蒂,望岚居的园艺生意也在徐记花坊手里。 如今,徐思雨想求才学之士,王家也乐意推荐一二。 王家,除了清贵,就只剩这点才识拥戴了,被人求着给荐一名主簿,县官副手,或多或少也是抬了他们的面子,何乐而不为了。 也是徐成梓秀才都还没考上,而徐思雨觉得最合适的杜夫子也拒绝了徐思雨的提议。 徐思雨想要背景干净,与周林两家无关的自己人,这才托的王家。 王夫人说李举人是个无妻无子的老鳏夫,徐思雨见着人可是吓了一跳。 三十岁的汉子,站得笔直,不着长衫纱帽,却一身短打布衣,一个包袱背在身后,看着就是一个健壮的田舍郎。 露出的皮肤不黑不白,是健康的铜色,勒得贴身的衣衫下肌肉结实……这跟徐思雨想的举人模样差太多了。 徐思雨上前,请人坐下,确认是李举人李肃凛后,不再评头论足,直截了当,“王夫人说,李举人乐意助我?” 说完,面前那人久久未动。 半晌之后,他才伸出手,起身行礼:“肃凛,愿为百姓生计尽力。” 徐思雨听着,觉得王夫人这推荐的人不太靠谱啊,她要的是能干私活啊,想了想,再问:“王大家举你来常嘉县任职,可做了什么承诺?” “王先生说,林二奶奶手下有最好的田庄,若二奶奶将种粮之法推广到各乡,乡间便再无饿殍。” 第九十五章 温情(上) 不管着装几何,举人骨子的礼仪还是维持得很好。 李肃凛抱拳抬手,答徐思雨的问:“王先生说,林二奶奶手下有最好的田庄,若二奶奶将种粮之法推广到各乡,乡间便再无饿殍。” “哦,李举人可是举人身,田汉心。”徐思雨表面夸奖。 不求功名厚禄,只在意百姓吃不吃得饱? 这听上去是一个大公无私、大爱无疆的主儿,感觉跟扶贫干部很像,就是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王夫人说,林二奶奶办法多,手上更握有三千沃土,如果能接受我的乡人投靠,便能保我乡人都能吃上饱饭。而横山乡的孩子也可以在徐氏族学进学,他们总归会有一技之长,未来也不愁出路了。 终于说到点了,这是拖着一乡人来,说是投奔,就是要管吃喝,妥妥一拖n啊! 这是把她当肥羊了。 徐思雨好奇什么原因,李肃凛要拖着一乡人走。 作为一个举人,他可是能吃投献粮的,哪能是吃不上饭的? “你说的横山乡在哪儿?” “常嘉县往东南走一百五十里,再翻两个山头就到了。” “有这么一个地方?” “战乱时,跑进了山里,如今和庆府府志上并没有这个地方。” “黑户!”徐思雨震惊了,“那你怎么进考的?” “十七岁那年,老乡长试吃山果中了毒,我背他出山求医。没有医药钱,只得在医馆、酒馆各种帮工,后来,被岳父看中买了给娘子冲喜。岳父是个童生,靠写书信生活,闲时教我识字。后见我有些天分,又允我用李家子的身份考试。我在岳父家的第二年就中了童生。第五年刚中了秀才,娘子和岳父相继过世,我守了三年,中间偶尔在望岚居做些论讨。出孝后,勉强中举……” 徐思雨越听越忍不住张大嘴巴,这人生也真是……太离奇了! 山野莽夫,仅花十年就能中举,其实挺天才的。 李肃凛没因徐思雨惊讶的脸色停下介绍,他继续道:“王大家也像二奶奶一般好奇了我的身世。听完之后,说我的婿养子的身份有暇,再往上考,怕是容易被有心人发现,而丢掉已有的功名……” 说着,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微微叹了口气,也许还是有遗憾。 生得那么聪明,又活得那么不易。 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王大家对他还挺好的,明显是保护了他。 “举人之后,我回了乡,看着十几年过去了,乡土仍旧贫瘠,乡人活得艰难,故而,求了王大家给我指路……” 徐思雨细看李肃凛的长相,这人眉眼英挺,双眸清明,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不少。 徐思雨逐渐收起她的讶异之色,面色转而认真的问他,“你的乡民如何能取户籍,你可有章程?” 古来,流民容易被判为盗匪,徐思雨还没见过真正的流民,也不知道大礼朝处置流民的手段。 “洪圣年间太宗令,许流民租调,回归五年即可入籍;永历三年,又许招募流民和饥民当兵,入军户;仁庆元年,太子立,帝下赦令,辄以招辑流亡、募人耕垦为言……如今是仁庆二年,只要借二奶奶的田庄名义,把乡民租调时间放在去年,再过四年他们便有民籍了。”李肃凛一股脑把他的打算,都告诉给徐思雨。 这种事儿,是要用她钻政策的空子了? 听着是小事一桩,徐思雨明白这其中的风险大着了。 其一,这些横山乡民,是否是纯良之辈? 即使从去年租调,他们还要等四年才有民籍,这其间要是作奸犯科,徐庄必然引一身骚。 其二,王大家应该知道这瞒天过海的计策,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成为以后要挟她的把柄? 唉,要想安排些人手,怎么处处都是风险。 徐思雨这一路荆棘,不得不多留些心眼。 徐思雨先没答应李肃凛,只是安排了他休整,明日见了洪知县再说。 秋意寒凉,徐思雨想到他那一身短打,实在是看不过去,让茂儿领了件新做的长衫送给李肃凛。 回到后院,先陪着儿子走了几步,接着放手给他的乳母陪着。 而她自个儿躲在书房里,热了一壶酒,借酒消愁。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一个人做的事情,超过自己能力太多,请允许她偶尔忘了,她为什么要开始,又为什么要坚持。 没有人真正懂她,真正能感同身受。 她有点累了,就想舒舒服服躺一阵子,不算计别人,也不被别人算计…… 从徐思雨关上书房门时,林忆青就回来了。 元州的水道,平稳又安全,他带队拜访了沿途的大商家后,这一路都留给商队的新人发挥了。 徐思雨渐醉的时候,林忆青一直在凉亭吹着冷风。 他很想徐思雨打开那扇会透腊梅花香的南窗,徐思雨很喜欢自然的花香味,如今,茉莉谢了,腊梅还未开花,林忆青在南窗对着的这座凉亭边布了一圈桂花盆栽,若她打开窗,应该能闻到幽幽又不太浓郁的桂花香。 风吹了两个时辰,书房的人没动静了。 林忆青轻轻敲开书房的门,罗汉榻上睡得憨甜的人,没有白日的冷漠疏离。 林忆青围着未熄的小红炉,暖了手,才将睡着的人儿抱回主屋。 脱簪去衣,净面洗足,换了一套她最喜欢的罗织睡衣,然后再把他自个儿梳洗了,抱着徐思雨睡了一个安眠。 晨光透过帷幔洒进拔步床里,徐思雨以一种骑姿醒来。 半身挂在林忆青身上,看着这个男人。 林忆青闭着眼,但手从徐思雨的后背搭到她的头上,揉了揉,“醒了?再睡一会儿。” 温情流动,仿佛他们从没有隔阂。 “夫君,若我死了,你还会待在徐家吗?”大清早的,徐思雨冷不丁的问出这一句。 女人的关注点,有时就这么奇葩。 昨日见李肃凛,他为李家女婿十余年,可身上除了举人的标记,就只有横山乡的灵魂。 第九十六章 温情(下) 除了岳父的提携,徐思雨没有听到他提起早逝的妻子,李家在什么地方,那些改变他人生的生活仿佛没有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印记。 这样一想,她有些不喜欢李肃凛这个人了。 在他的故事里,亡妻与他,一点儿故事都没有? 同样的,林二奶奶也在想她在林忆青那儿到底留没留印记,能留多久。 哦,他们还有个儿子,想来至少名字会留在林氏族谱里。 “若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那我一定死在你前面,你记住我就好。”林忆青慵懒却自然的回答她。 要不说,榆木徐思雨能被林忆青骗进坟墓,这嘴,真会哄人。 徐思雨不想再被骗了,撑起身子准备脱离某人的圈套,却被人使劲压在胸上,让她无法动弹。 “我有些不舒服,陪我再睡一会儿。”林忆青的声音有点哑。 徐思雨抽出被衾下的手,尽管有余温,摸到林忆青额头,还是感到了更高的温度。 “你怎么回事?发热了。”徐思雨着急的教训他。 再难跟他温存,她飞快起身,穿好衣服,让外面候着的人端来热水,像林忆青昨夜给她梳洗一样,轻轻擦洗了男人的全身,再喂了两片药。 “这是什么?” “毒药!”徐思雨没好气的回答。 林忆青抓住徐思雨摊着药片的手,水都没喝,干吞下。 “喝水!” “都要死了,苦点就苦点吧。” 发热的男人还是有力气把徐思雨挽进怀里,下巴抵在徐思雨的肩膀之上,装作虚弱的说:“卿卿,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哪儿做错了?卿卿,都不理我了。” 事实证明,男人是会撒娇的。 林忆青的下巴不断戳在徐思雨的肩膀上,也一下一下戳进她的心里。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不就是林家人说她把林忆青骗走了吗?要是谁把林轩骗走了,还怼她,徐思雨不用想她会生婆婆气。 所谓换位思考,一般是指屁股没有坐在板凳上。 只有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能做到。 她和林忆青,好歹也算自由恋爱,破除阻碍,甚至是他迁就了她,才在一起的夫妻。 只要活着的时候,他不变心,其他的,不重要了。 “你很好,是我被婆婆骂得难受,把气转到你身上了。”徐思雨可以体谅,但不想掩盖事实。 “我娘?会骂人?”徐思雨口中的林母自然是林忆青不熟悉的模样。 “所以,你觉得是我污蔑你娘?你知道我娘有多久没跟人干架了吗?” 住在徐家的土地上,身边都是徐家人,林忆青对徐王氏的脾气已经了解得很透彻了。 徐王氏的身体退化得很快,有时候孙子都抱不起来,这样还能憋着气把亲家骂走,那肯定是欺负到她宝贝闺女了。 林忆青哑然。 “算了,我也不对。不能像大嫂一般顺着婆婆,至少可以拦着我娘发火。她们俩,谁晕了都是我的错。” 徐思雨是会自省的。 其实,她真是那种别人对她好,她就加倍反馈的人。但同时,又是那种有着卑微的自尊心,不乐意被人误会,一戳到她的痛点,马上封闭内心,只用刺猬皮肤包裹自己,争取不被伤害的脆弱人类。 徐思雨一度希望林忆青能像徐王氏那样无条件的偏爱她,但对比来想,她没法像爱徐王氏那样爱林忆青,那他们是扯平了。 或许,看到别人的婚姻,早逝的原配甚至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平履历上,徐思雨应该庆幸,她还活着,她有留名的事业,而林忆青对她的尊重和支持超过了这时代大多数的男人。 感情一发生变化,徐思雨就主动与林忆青黏黏腻腻了。 用不用李肃凛的事儿,自然也问询起他的意见。 发烧并没烧坏林忆青的脑袋,“洪大人那儿你要实话实说,最后落不落用,看洪大人的考虑。卿卿,虽然洪大人让你举荐,可不能真帮他定了这事。李肃凛的身世、王大家的举荐、还有他提的要求,一样不少的告诉洪大人,同时,这个主簿,该在常嘉县发挥什么作用,你与洪大人好生合计一下。” 徐思雨与官场的深入结盟,林忆青一直关注着,他其实不太赞同,但他不想再与徐思雨发生冲突了,只能暗里留心,必要时作提醒或者垫背。 “你不帮我合计?”她要想得舒展,昨夜就不会饮酒迷幻了。 她最近好累,想丢包袱。 “那我没新衣,去见洪大人,会不会失礼?”得了乖的家伙开始赖人了。 这家伙,明显知道她挪了一件他的长袍给李肃凛。 “你有三个衣箱,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爱装扮的男人了?”青雨居的卧房很大,但一面墙并排了的衣箱放置两人的衣物。 徐思雨三个,林忆青也是三个。 “那怎么办,卿卿,不是喜欢我的外表吗?若是不打扮得让卿卿情迷意动,我怕以后卿卿在生气,都不看我一眼了。” 够了,真的够了。 撒娇还是该有限度的,徐思雨决定不跟他矫情了,他发着烧,徐思雨舍不得让病人给她出力,先让他好好休息,李肃凛这事儿还是她来处理。 翠华山的秋天,山顶被红枫树叶铺陈,像一顶华盖。 换了新装的李肃凛,比昨日多了一份文气悠然。 在带他拜见洪大人前,徐思雨重复了一遍昨日第一个问题:“李举人乐意助我?” 这次为了听到更实际的答案,徐思雨加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能为我做的?” 若再谈“为百姓生计尽力”这种空话,徐思雨不保证她还会看着王大家的面子,不直接赶人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但凡是个对工作上心的人,他会观察或者打听,给他这个机会的人需要他做什么?决策人的偏好行为是什么? 幸好,李肃凛还有点脑子,没在老想着要什么,而是给什么,谈了主簿该管的治户调民之策,以及怎么替徐家笼络人才…… 徐思雨点点头,与他分享了心里有另一种可能达成他心愿的方法。 第九十七章 贸易壁垒 “裁县并县,你觉得能成吗?”徐思雨站在江语阁能望着翠华山顶火红的这一面,把她想做的,说给李肃凛听,没等他答,就带他去拜见洪大人了。 李肃凛,能不能用,总得先过洪知县这关。 人带进县衙,洪大人邀他进书房一叙,而徐思雨知趣的留在外厅,等一个结论。 徐思雨愿意给了他一个出路,相信李肃凛会先争口气获得洪大人任性,留在常嘉县里。 解决户籍,不只靠因循过去的政策,创造必须重记户籍的事儿也是一种办法。 虽不是直接收容入籍,但徐思雨提议的裁县并县有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甚至,可能把横山乡的户籍存在编得更早一些,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暴露出它是旧县官员的“失职”。 和庆府下,今有大小十六县,论人口、财税,除了府下首县和庆县略高于常嘉县外,其他的县被常嘉县远远甩在身后。 再说得直白点,和庆府就靠两个县撑起了西南第二府的门面。 和庆府下,大多数百姓的出路不多,守着一块地,活一年算一年,生活穷苦,就像几年前的新山村。 常嘉县本来就有不少豪商巨贾定居于此,这几年,更因为徐家田庄、商队和盐业,平民的安乐生活又上了一个层次。 但即便这一方土有如此兴隆之势,却也覆盖不到相邻的地方。 县与县之间是有隔阂的,徐记工坊成功了,其他县自然也是欢迎徐思雨去做生意。 不过他们的欢迎夹杂着额外的利益要求——外县的生意人至少要多缴一成税,才能允许与本县的竞争。 即使在元州,何知州有广开商路的任务,外州之客落地行商每年也要多缴五分税银。 这种地方保护政策增加了流通成本,限制了外县人的热情,而越是穷的地方,这征缴的税赋比例越高。 与徐思雨相熟的于掌柜,多次来信想让徐思雨把香煤饼的店开到南平县去,但南平县衙提出的分润要两成。 徐思雨可不想做冤大头,干脆便宜了那年乌龙中毒事件中的李员外和张员外,以一成利换用他们的名义在南平县下开展买卖。 买卖交到别人手里,徐思雨向来是不多管的,但张员外和李员外太贪心了,近就半日的距离,卖出的煤饼价比徐思雨的定价高了三成,造成南平县的乡邻对货价的不满,而要两边知县来做协调。 洪知县自然是站在徐思雨这边,徐记工坊的都是统一定价,自然不能随便更改。 但南平县里买卖的规则,确实归南平知县管。 南平知县没把矛头指向乱加价的李张两家,而是以货物为代卖为由,要徐记工坊缴缴一笔代卖费。 同时提出限制价格,规定定价不得高过常嘉县售价,另外还单独设了一个煤薪税,按南平的销售额提取一成。 按销售额征税,这比之前提出按分润要两成恶心人多了。 南平知县这么做,表面上是无疑是教训徐思雨,告诉她对策再多,政策也可以变。 这真是赤裸裸的针对了。 林家的玲珑布庄,时不时还有配套售卖的周家珠宝,谁又真的会算得仔细分开林家的货还是周家的货单独缴税的? 都是大礼朝的土地,间隔不到五十里地,怎么还搞出了准入、限价、加税的“贸易壁垒”? 这壁垒,究竟是为了保护本地的商业,还是为了中饱私囊? 就南平知县那捋须挑眉的嘴脸,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徐思雨干脆不往南平卖了,没得卖就没得折腾。 但从那刻起,徐思雨就在想如何打破区域限制,争取一个更大更公平的市场空间。 徐思雨推洪文炬为知县只是第一步而已,洪大人中正踏实,且心中有大义,若是对县民友好的事儿,他都愿意出力推动,管理一方守成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 但他确实不精于算计,要想再进一步,她就得帮他了。 毕竟都在常嘉县这条船上,徐思雨希望他树大不倒。 扩大常嘉县范围,徐思雨的目标放在相邻的南平县、长丰县和安云县三县之上,而新到的这位李主簿应当帮他从礼朝府州县三级行政治理的编定细则中找到突破口。 “一条路,一座村,一户人能划进多少是多少,我不嫌贫,只要有手有脚,有心奋斗过好日子,我们就想办法招募。” 人口、赋税、地理都是改变行政结构的突破点。 李肃凛很快给徐思雨整理了邻县和常嘉县的基本户税情况: “南平县八千六百四十七户,去岁移一千三百两夏钱,一千七百二十九石秋粮; 长丰县七千二百八十六户,去岁移一千零三十两夏钱,一千四百五十七石秋粮; 安云县四千五百零九户,去岁移六百二十二两夏钱,八百零一石秋粮…… 常嘉县万余户,去岁移一千七百八十三两,两千四百九十八石粮食!” 这些还只是来自农户的赋税,常嘉县手工业税和商业税一算上,三县与常嘉县的差距就更大了。 人口少,赋税更是少得惊人,这离户部制定的治县标准离得十万八千里了,徐思雨有信心去谈一个未来。 和庆府,陆通判府。 “你想并县?胃口不小。”陆通判显而易见看懂了徐思雨要搞大商业地盘的想法。 “若我能帮他们提升五成的税赋,陆通判可愿意使个力?” “你要想使力,在不在常嘉县下又如何?” “种花在自家,修枝剪叶总会自在些。谁都喜欢花开墙内不是吗?”徐思雨照例又端着一盆水仙。 在陆通判眼里,徐思雨是精怪,总能拿出他想要的诱惑他。 “老夫属下的人说,你家无论工坊、店铺还是商队,雇人的价钱都比旁家高两成。你这么舍得,是在养人心?” 陆通判帮人,但也要确定他不是在养一只豺狼。 有些话,他要问清楚,万一这姑娘的野心不只在商,他可不好再明面帮手了。 …… 第九十八章 裁县并县 …… 徐思雨:“人心只占一点,但更多的是养‘羊’。” “何解?” “羊毛出在羊身上。做生意想赚钱,总得他们有羊毛让我们拔啊!” 徐思雨用比喻的说法解释提高他们的收入,是提升消费力的办法。 “就像大人,若余钱丰厚,是不是愿意花钱在令您欣喜之物;若是囊中羞涩时,是不是只会远瞧而不求拥有。我们经商,不管赚多赚少,总希望货物能流通到能用之人的手上,要不,堆积在仓库里,只能成为占了资金的存货。如今,常嘉县人,手里多一百个铜板,我便可能多一处生意。多了一处生意,我分一个铜板出去奖励……买卖要凑齐两方才成,我虽是卖方,但也得培养买方啊!如此而已。” “你这歪理,有点意思。” 陆通判凭几摆头,思考须臾,随后再问了一句:“你可知,你这是要改变一府政事?所付的代价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清浅?” 似是警告、提醒,也是试探徐思雨究竟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做人牛马,还是借驾车人方向见识不同的目的地,各有所取。 此时的徐思雨,无比的自信。 只要她有价值,谁不会给几分薄面呢? “大人,良种一季还是此后数年,我想您懂得,别位大人也懂得。” 她展示她的肌肉,她的能力,她相信她有资格走得更长远,却没想过有的人只当她是囊中之物,从没想过让她上桌。 陆通判点点案几上徐思雨带来的裁县并县书,这书信送来得也算是时候。 下个月,朝廷就会下令让他离开和庆府,去往江陵府任知府了,这消息是京中老友先给他透的风。 能往东调,这或多或少也有徐思雨开荒出粮的功劳。 最后一段时间,他再施点恩,既当了了徐思雨这几年的送花之情,同时让她与他的纠葛再深一些。 “谏书老夫收下了,会与知府大人磋商细节。三县同并入常嘉县,不一定能应。洪知县若想升个直隶州的辖权,那他应再往上找找户部、兵部的主儿帮他这忙。和庆府是不会允许有县城强过首县的,再者,和庆知县住得离老夫不远,老夫可不想日日被他拦住喝茶。” 听懂了,知府需要在和庆县和常嘉县间找个平衡。 事成一半,徐思雨规矩的俯下身子:“思雨先谢过大人了。” 接下来的一月里,洪知县被付知府召见了四次专论“如何增加人口,提升赋税”一事,而各县的官道上常见监察司的人员来往,不知道在查什么。 徐思雨一直在等,等到陆通判右迁的消息出来,陆通判收拾行囊离开了,并县还没有实现。 林忆青劝她要耐心,就像她那时鼓励他不放弃商路一样。 “你做的承诺,付知府一定是感兴趣的。”付知府与周家的交往甚久,相较于空降的陆通判,林忆青对付知府这人更有把握。 只是划归两万户,徐思雨便会多给上府交近三千两税赋。 这种明面上的政绩,没有人会不想要。 关键是,徐思雨并没有要求什么大逆不道的要求。 在林忆青看来,和庆府下人少赋税低的问题,知府该有所作为。 起事的确是因为徐思雨个人的心意,但成事却是造福大众。 除非付知府犯傻,放弃这么一个轻松立功的机会。 林忆青看她媳妇儿,气性又大又豪恨。 南平知县就想要点钱,她不应,宁愿多花钱也要搞“死”人,处事果断的性子真是美在他心上了,但又不觉为她担心,太张扬了,很容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西南商路虽是他开通的,但而后的利益越滚越大,不少人已经觊觎徐家的买卖了。 徐思雨与官府的合作,暂时让人不敢乱动,但当利益的球越滚越大的时候,威胁也会越来越大。甚至,会把徐家卷进官府间的争斗之中。 在徐思雨与他彻底和好之后,林忆青有点领悟他被厌恶的原因了。 他的姑娘只是要他全面的信任而已,他应该相信她不会无故的对他的家人失望。 远离已是她能做的最合适又体面的做法。 从他媳妇儿处事的态度上看,他该庆幸,徐思雨还不曾狠下心与他彻底分开。 两人真正和好之后,林忆青将他的担心跟徐思雨坦诚布公,徐思雨听进去了,乖巧的说她不会再冲动了。 其实,反噬的感觉她已经有了,比如元州的路,完工遥遥无期,而何仲腾还不满意她的投入,要她再加码。 官贪起来,比商人更狠。商人只是逐利,而官吸的是别人的骨血。 何仲腾想扒完她身上的皮,她借了手中的账本和陆子充的势力,扛住了。 面和心不和,勉强还维持着合作的关系。 而陆子充,也不见得是多能信任的人。 经林忆青提点,陆子充数次提了粮种上报却迟迟不报的事情,那一定会有后续文章,他们得留心些。 又是猫冬的好时节,徐思雨收了冒进的心,在家重新点检了向上处事的方法,与林忆青的感情再回到新婚时的如胶似漆,顺便就揣上了二胎。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和庆府下出现山匪的消息来得轰轰烈烈。 那日,青雨居的人刚给徐思雨摆好午饭。 原本带她去巡田庄的林忆青急急匆匆的赶回来,让人给徐家四处传信,紧闭门户。 “山匪?不是一般的偷儿?”徐思雨问。 常嘉县虽然周边都是山,但这么多年,小偷小摸徐思雨见了不少,真没见过山匪,好像唯一有点规模的就是那年的偷米贼。 林忆青只是跟她摇摇头,但没说话。 这是不好说的意思。 徐思雨淡定的岔开话题,“还没吃饭吧?来,咱们一起。” 等净完手,徐思雨把身边人都打发去厨房用他们的饭,偏厅饭桌上就林忆青和她了,她再望着他,等一个明白。 “府城找事。我们只当是接到县里传令,闭户休整即可。” …… 第九十九章 常嘉府 徐思雨揣了娃,三个月不稳,林忆青不准她外出,最近一月都是他把外面的消息带给徐思雨。 前几日,洪大人就着人提醒他们最近府城会有动作了,所以在听了林忆青的话之后,两人心领神会、闭口不再言,静静等待动作的结果。 如果不在局中,谁能想到一场索贿,引发出来的是一场政治嫁祸。 山匪来势突然,除了常嘉县,和庆府下五六县城墙被毁,县仓被抢,县衙亦被打砸了个干净,和庆府城都遭了秧…… 仿佛一群“侠盗”经过,百姓之财未碰。 县吏自无力阻挡山匪的攻势,而和庆府支援的救兵总能巧合的在抵抗的人命悬一线时,完美的赶到。 外面闹了一夜,徐思雨也吐了一夜。 睡没睡好,人难受着,只好架了张摇椅,在院子中央烤火、晒太阳。 刚摆的午饭,吃下不到一刻又吐了。 没办法,只能嘴里含着一口酸杏,跟闭门不出、安心陪着她的林忆青闲聊山匪来去的经过,来转移注意力。 徐思雨囫囵开口:“知府大人应该没有调兵权,这是与地方军联手了?” “裁县并县,不光是治所调整,兵力的布置也会有影响。知府大人考虑得甚是周全。” 怪不得陆大人应承她五六个月了,才有这一出意想不到的戏码。 这局的后手一定是知府上报失职,责令整改,而他与府军统领列出和庆府下新的防御和治理分区,再后……裁县并县会是既定的结果。 “就三千两,知府大人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 如今他们谈论的是成功后的结果,倘若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或者府军背刺……那付知府便是惹了一场滔天大祸。 “我们的承诺应该不够。”林忆青与她的想法一样,估计他们也只是一个引子,等付知府和府军安定了,便会寻他们要回报了。 果然,在四月,徐思雨的吐症刚消停了,知府借洪知县带话让她去和庆府议事。 这场议事,设在和庆府衙的二堂中。 明亮开敞的堂中,除了知府大人,只她一人,可徐思雨有感觉,这堂上的某处还有人。 “林二奶奶,此图可达你意?”付知府先招呼她看鸡翅木挂架上展示着的一幅还没公布的和庆府辖管总图。 图上,常嘉县小字之上,“府”字醒目且清晰。 “这是……府城?” “国家平泰多年,我们和庆府也该从山里走到水陆交广的地方了。”付知府满意的捋捋他的鬓角。 “大人是将府城治所从和庆县转常嘉县?” 付知府摇摇头,示意她说得不完全对。“非也。明日起,便没有和庆府了,此乃常嘉府,治所在四县合一的常嘉县。” “那和庆县?” “盐铁转运司衙门和常嘉府军大营还留在和庆县。”地方权力的分割,本来也是上位者想看到的,陆老走时,提醒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付和祥选了知府文政,不能再要更多了。至少他现在这个位置不能。 他与府军统领魏宁也有十几年交情了,这以匪之患由重塑和庆府势力,还是他与魏兄一同策划和实施的,他要政绩,也得给府军好处。 等得太久,徐思雨都快放了并县的想法了,谁知道,如今既扩大了,还成了府城首县。 果然,好的结果需要等待。 【郊区突然变市中心,这是该投资房地产?】 徐思雨发散了,但付知府很快就把她的思绪带回到堂中。 “明日,此图及皇令将张贴在各处。林二奶奶,如今是府城内的名商,当初应允的五成税赋,可要照顾到整个常嘉府了。” 这就是付知府的目的,三个下县做成中县又如何,三万户的应承,不如要一个覆十二万户的回报。 他付和祥花这么大力气演一出,也是要往上爬的。 朝廷有心重开东川路和南川路,这大江口边上的常嘉县以江河与东川路相连,怎么看都比和庆县更有前途。 如今和庆府上缴的税粮只四万,若新置的常嘉府能翻过六万的坎儿,那就算他升任不了转运使一职,也是东川路上最不能忽视的府城。 付知府本来对徐思雨一介女商身份不太看得上,但陆老说了,这林二奶奶敢想敢干,手里还有本事,比起那些老商贾只看钱财的好用,若收归了,于公于私都是利器。 她手里的,陆老已经盘算了,他指望不了太多,能占一点儿是一点儿。 但这女子与她丈夫的商路,上跑云州、下达广顺,西抵锦成,已经连上了北川、南川、西川,就留了一条东川路了。 这不与他所求谋异曲同工? 他把她奉为上宾不无不可。 “付大人,这比民妇当初向陆大人承诺的多太多了。”徐思雨紧锁眉头,表示她很为难。 “林二奶奶,本府应允你,常嘉府下你的货物过税两分、住税三分,哪个下县找你的麻烦,本府皆帮你摆平,你好好想想……这事儿能不能应?” 付知府的言语暗含着威胁,事后加码是有些过分,但谁叫你起的头呢? 徐思雨已经彻底习惯了,与官场之人谈承诺,真是自欺欺人。 讨价一定要还价,否则人家看你吃亏吃得容易,下次还找你。 “付大人或许得知,我家的庄田丰产,很大一部分功劳在于民妇改的粮种。在徐庄的地上,一亩地八斤种,种子用温水浸种,次日捞出沥干后再播撒在疏松肥沃的秧田中并用细土掩埋好,等待发芽。七八日后,幼苗长过三寸长时便可以移栽。此后,只要风调雨顺,光照和水分充足,那一季可产四石以上。 民妇本来应承的是年均一千五百两夏钱和两千石秋粮,您看换成两万斤粮种如何?”这相当于是给了一万石粮食,差不多六千两白银了。 付大人把头转向中堂角落暗处,不一会儿,那儿有人递出一张纸条。 字条送到手上,看过之后,付大人提了新的报价:“土地与老天爷的脾气暂且不论,这佃农的花费,林二奶奶是省了,本官想四万斤粮种和育苗之法?” 第一百章 入秋 “民妇谢大人体谅。”徐思雨低头行礼,便是应下了。 拼夕夕中,粮种十文一斤,育苗也是有说明书的,徐思雨不过抄写一遍,用一年四百两,换得了常嘉府的市场。过程虽然不美好,但想想还是赚了! 而站在付知府的位上,两万石粮食仿佛就在眼前了,他升职在望,那才是赚翻了。 一个买卖,双方都觉得是赚了,那就是最好的买卖。 徐思雨还赶着回家搞房地产了,可惜从和庆县紧赶慢赶的回家,已是第二日黄昏,时洪大人刚接了府衙迁至常嘉县内的消息,在府衙与县衙管辖划分清楚前,一切土地登记禁止。 唉,来不及了,可惜了。 好在她还有一座小山丘,算是早年有眼光的投资了。 常嘉府建,第一步就是扩城、重修城墙。 划进新城的田庄都被换置到更远的地方,城墙修到了嘉河边,江语阁莫名其妙的并进城内。 翠华山一片都是土建的声音。 以前的滨江美景,现在成了一堵墙,徐思很是不喜,干脆就把江语阁关了,只保留占道的商铺做徐家的生意。 她将徐家在翠华山的宅院、花园与江语阁建筑用高墙围在一起,重新改造动向和园景。 一处徐家的私家庄园——翠华园就此诞生了。 李肃凛也“找”到一些遗漏的户籍,用了一个转乡的理由,把横山乡民归到不太起眼的原安云县,完成了他的心愿。 如今的安云镇边,分了一块平坦的荒地给横山村人,他还自掏腰包从徐庄买了粮种,想来能把故人安排得很妥当了。 果然,人有了权力,也差不多等于拥有了解决问题的捷径。 他们俩各有所求,也各自实现了。 在与付知府交易之后,林忆青劝她,在弄清楚更大的局势之前,别把手再牵往官家的任何一方送。 她是当一次买卖在做,可这些官府的人是当把柄在圈套。 每个人都有私心,徐思雨的私心是最显而易见的,那些人的私心埋在他们斯文端方的面皮之后,很难看透。 他们的背后还有背后,看不清楚很容易被做炮灰。 不管是常嘉县还是常嘉府,只占这大礼朝小小天地,官场上的人欲望是填不满的,他们无一不希望往上往政治中心走去。 徐思雨也是明白的。 她是为了安全才与官合作,如果合作会让她危险,她也一定会舍弃。 东去江陵府的陆大人,给徐思雨来信求种。 鱼米之乡的江陵,水土远沃于西南常嘉府,但亩下产量两石,还没徐庄高。 陆大人与苏州的友人书信往来论过此事,苏州的情形:“中稔之利,每亩得米二石至三石。” 也就说,徐庄一亩四五石,远超江南肥沃之土。 陆大人写信于她,还告知他已把徐思雨手握良种的消息上报京师朝廷。 对徐思雨来说,这也是一种梭哈(show hand)了。 但这封信没给徐思雨造成太大的困扰。 如今拼夕夕的种子,在和庆府是由何知县握着的,早前她就想过他们俩谁会先图这个功劳,换仕途的进步;也知道有这么一日,随他们任意一人的举荐,她可能要为大礼朝供粮种。 粮种,她是没办法做出来的,她都想好要给自己增添一点神秘的色彩,来自圆其说。 可她不知道的,陆大人的信被截了。 还有人不想让京城知道这件事儿…… 江陵,临江王府。 裕阳县主趴在临江王的书桌上,一封一封的拆读王府截获的书信。 新来的江陵知府陆子充,与京城往来的信,其中与参知政事王质往来的那封引起了她的注意。 月落乌啼。 县主为临江王侍奉安神药汤,王府安睡一夜。 清晨。 天刚刚蒙蒙亮。 临江王府驶出一辆普通的马车,朝轱辘轱辘的朝西行进。 …… 仲夏,闷热。 徐思雨坐在风口的凉亭,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长发飘飘,红衣沸腾的“少年”,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英气大方,男扮女装的少女,真想多看看,吸收一些美人因素给肚里这胎。 “咳咳……”“少年”被徐思雨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咳嗽缓解尴尬。 完全是慈母心态的徐思雨笑笑,“听说你来求种?请问公子,您家的地有多大?” 既然是男扮女装,总该按着客人的喜好称呼不是。 “三十万顷,不知林二奶奶手里的粮种够不够?” ……万顷?这是王公贵族才有可能拥有的田地。 徐庄三千亩,换算成顷,就是三十顷。 多一个“万”,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了。 徐思雨严肃起来,托着腰,背挺得老直。 “公子贵姓,来自何处?” “襄州,司马阳。祖父与陆大人算有旧故。” 哦,是陆大人介绍来的。 这府外的权贵名单,徐思雨还没背上,只能暂把姓氏记着,先当陆大人一般敬着了,等以后再摸摸背景。 “司马公子,可见过我徐庄的水土?不知襄州气候如何,适不适合用我家的种子?” “二奶奶放心,家里田庄有专人打理,旱麦水稻皆有种植。今儿是找林二奶奶求购一顷之地的试用粮种,无论结果如何,皆有司马家自责。” 行吧,本来就被陆子充胁迫了,其实多些地方种植对她是有利无害的。 徐思雨给司马阳备好800斤粮种。 半月之后,江陵府下的一片空着的庄田赶着夏末,下了种,而在冬天到来之前,这顷地将还给他们一个吃惊的收获。 …… 入秋之后,徐王氏的身体越发的差,好像入冬的树木干支,老太太的精神萎靡不少,常常半日昏睡半日醒。 大长辈三叔公去世了。 徐王氏要回云阳镇悼念。 徐思雨是孕妇,不能去灵堂,所以是徐成远两口子陪着回去的。 徐思雨完全没有想到,徐王氏这一去,也是永远。 拜祭完三叔公后,徐成远趁着夜未黑,就驾上马车回程。 常嘉府城比以前大了一倍,近云阳镇的城门开到了那片坟地的边缘,而云阳镇与常嘉府往来的路是徐思雨花钱修的,铺了青石,平整光滑。 这一条路,徐成远驾马车跑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可车厢却在路途中消失了…… 第一百零一章 徐王氏死 秋风扫,人心碎。 知道这个消息的徐思雨惊了胎。 疼痛和幻觉交替,艰难的生下了女儿。 其实她本也到了该生的日子了,只是情致大悲,元气大伤,所以生产之后是长达一日一夜的昏迷。 再一睁眼时,院子里的丫环们都感动得惊呼起来。 蓁儿给她端来厨房里一直准备着热水热食,而茂儿将她扶起,背后塞了几个枕头垫高方便喂食。 “我娘他们有消息了吗?”下体湿热且痛,可徐思雨没心思说她的不适,人一撑起来想要问她娘的情况。 蓁儿和茂儿嘴上答着姑爷和远少爷在组织搜索,但明显慌张的神色,让徐思雨相信不了他们的说辞。 “茂儿,你说!到底找到人没有?”徐思雨发火了,胸口的胀痛又重了几分,让她不得不捂着胸口。 年纪最小的茂儿是最藏不住话的,立马跪在脚凳上,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哭。 “所以,到底怎么样了?”徐思雨几乎是嘶吼的质问其他人。 林忆青知道徐思雨醒来,刚赶在门外,听屋里动静声,越来越大。 他犹豫了一会儿,知道他若是瞒着,怕是以后徐思雨会跟他决绝,掀开挡风的门帘,进了屋。 一身白麻,徐思雨立马感应到了,霎时忘了呼吸,本来抓着床栏杆的手失力垂下,人呆愣愣的看着林忆青。 直到林忆青走近,用他的手包覆住她无助的手,哽咽的告诉她:“岳母走了,但我们的女儿来了。思雨,坚强些。岳母不想看到你哭……” 可怎么能不哭了,泪水它不听使唤啊! “哇……”声嘶力竭到把林忆青的手抓出血口,抓到徐思雨再度昏厥…… 治丧是一件很辛苦之事。 很熬人。 时间熬人。 心情也熬人。 长子治丧,徐王氏的灵堂设在云阳镇上,徐王氏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棺材里,受着后辈的祭奠。 徐王氏虽是意外去世,但死相端详,收敛的人说她的最后一刻并不难受。 灵堂里,来拜祭的人也来来往往,场面很热闹。 本来以为徐思雨不能到场守灵,林忆青代表徐思雨做主请了清源寺的大师们来做法事。 但徐思雨还是收拾好她自己,在灵堂的一侧,单独搭了一个棚子给徐王氏守灵,送他娘最后一程。 虚二十二岁,实岁就是二十一。 徐思雨上一个二十一岁的秋天,她没了奶奶;这一个二十一岁的秋天,她没了娘。 徐思雨默默的在心里掰扯,这是天命吗? 除了木鱼声声、家人的哭声和友人的悼念声,老天没有回答。 晨起,林忆青让乳母把两个小的抱来灵堂陪灵,徐思雨稍微从茫然之中,醒过神来。 能走路的林轩,在乳母的帮助下,进灵台给徐王氏磕了头;而襁褓中新生的女儿,只能是徐思雨抱着在外面给徐王氏行礼。 婴儿的啼哭,洪亮却不悲伤。 徐思雨看着小人儿皱巴巴的脸,仿佛听到了徐王氏曾经哄她不哭的声音。 “不哭,不哭哦,我的闺女最乖了,是不是饿了……哎呀,娘去找你大嫂啊……不哭,不哭……” 女儿出生,像是生命的轮回,徐思雨没有来奶,只能把她交给乳母带走喂养…… 送走了女儿,吊着腿的成远来了,他不懂为什么,驾得好好的马车,怎么会突然缰绳断了,他去追马了,被马拖了一阵,腿折了,再回头,车厢就不见了。 他先找了一圈,见来不及在城门闭前赶回翠华园,只好倒回云阳镇发动人找人。 找了一晚上,什么也没找到,待到府城门打开时,发现车厢就停在城门边上。 渔娘、蕤儿还有虎子都睡着,而徐王氏,人已经凉了。 叫醒了车上人,问了半天,她们只记得被人套走了车,后来都晕了,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成远愧疚得不敢见徐思雨,但他不能不来灵堂送徐王氏最后一面。 他掰着腿给徐王氏拜完,又跪到徐思雨前面,不知道说什么,但求徐思雨能原谅。 徐思雨本身还虚着,哪怕她要追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只指了指他该去跪的地方,先把白事办完。 徐王氏已经去了,此时计较也于事无补,徐思雨不想打扰她的清静。 次日出殡,徐王氏葬在了在徐老爹的身旁,他们这对二十多年未见的夫妻团圆了。 徐思雨望着这座新坟,确确实实的接受,她没有娘了! 翠华园里,再没有徐王氏了。 徐思雨让人把徐王氏的院子封了,回房继续坐她的月子。 因为连续两日的守灵,她的身体很虚弱,躺上床后,几乎就昏迷入梦了。 她梦到了奶奶去世,大四的她茫然的待在乡下奶奶家,后来身边常出现奶奶的身影,告诉她离开乡下,去过她该过的人生。 徐思雨这么做了,可惜,她没适应社会,她封闭了自己。 她又梦到了徐王氏,每年她生辰时,都给她炸豆腐果吃。她吃得越狼吞虎咽,徐王氏就越高兴。徐王氏说要把她养成最俊的姑娘,给她找个好人家,以后有享不完的清福。 徐思雨嫁了,还生了孩子,可惜,她不想有享不完的清福,她想这清福该让徐王氏享不完。 梦里不断显现过去的幸福,奶奶和徐王氏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她们一同朝徐思雨挥手:“快回去吧,思雨……我们的日子过完了,你还有日子没过了……快回去吧……” 她们的身影逐渐拉远,慢慢消失在烟雾之中。 “奶奶……,娘……,别走……别走……” 她们还是走了。 徐思雨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忆青带着儿女就守在她的旁边,一大两小,靠床的,靠塌的,还有在摇篮里的,个个睡得香甜。 徐思雨悄悄的将手悬在空中,“抚摸”了他们。 两个孩子看着还不错,就是林忆青肯定熬夜了,发须杂乱,明显的憔悴。 房间熏着茉莉香,幽幽淡淡带着一点甜,熏散了月子中的腥味。 第一百零二章 监视 动了一会儿的徐思雨感到肚子饿了,她试着支撑自己,准备唤人进来帮她。 感受到动静的林忆青抬起头,忙托着她的背使力,嘴里唠叨:“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作为一个男人,这一刻林忆青居然有想哭的冲动。 徐思雨不知道,当他们只听着她唤娘,而叫不醒她时,他们有多害怕。 “饿了吗?”林忆青问。 “嗯,饿了。” “厨房做了红枣鸡汤,我让人给你端来。大夫说你消耗太大,气血不足,醒来一定要补补。” “好。” 这一世,徐思雨多了些亲人,生活应当往前看…… 这次的意外,好像是鬼魅的作祟。 徐家花了所有的办法,甚至通过衙门悬赏缉凶,都没有找到劫车的人。 车厢里的人是中了迷药,而这迷药,府衙的仵作和源和堂的大夫都说不曾见过。 徐王氏死于卒中,推测是她病弱多年,迷药阻碍了她的呼吸,造成血气瘀滞…… 案子就这么断在零星的证据里。 徐思雨这个月子,安静的坐着,账本都没有看,生意没有操心,每天各种滋补,可人还是撅撅的,像得了大病。 徐思雨终于知道林母为何常年病体难愈了,情致不畅,人就很萎靡。 因为徐思雨的状况,林忆青如今也是几乎留在家里陪她。 他总担心徐思雨哪天睡下了就不想醒来。 其实,徐思雨在努力恢复,只是时间需要久一点而已。 冬月中,司马阳又来了常嘉府,再见到徐思雨有些吃惊。 相差仅仅四个月,司马阳见到的徐思雨如若二人。徐思雨瘦了很多。 这才初冬,翠华园的正厅已燃了火炉,徐思雨还用毛裘披风裹着,吹不得一点儿风的样子。 她这次差点儿就见不到徐思雨了,徐庄的人先是说她病了。 但听说她要长期订购稻种且订购的量巨大,让她等了一日,才安排了会面。 司马阳这次带了管事,而徐思雨身边是林忆青陪着。 “两百万石种子?若不是司马公子是第二次来我翠华园,我真当你说笑了。”徐思雨裹了裹,羡慕对面的姑娘还是有一副好身体,不觉冷冻。 红色的秋款骑装,好似冬天里的一把火,燃烧了对生活最热烈的期盼。 “二奶奶,这确实是我们需要的数量。银票我都带来了。”说着就让她的管家呈给徐思雨身边的妈妈。 徐王氏走了后,徐思雨本来是想给蕤儿相个人,但她不肯,把头发一梳,留在徐思雨这边做管事妈妈。 “等等!”林忆青出声,示意蕤儿不要接。 “司马公子,徐庄粮产一年将将三万石,就全做种子了,也够不上您要的数啊?”林忆青知道只是徐思雨的神秘出品,就怕她忘了掩饰。 杂交的稻种,产量高,但不能自然留种。 所以,要种的人得继续买。 “那林举人说,能卖多少?三万?两万?”司马阳很需要粮食,不只粮食,兵马、药草都很需要。 林忆青答话前看了徐思雨,她对他微笑,示意他代她说。 “不瞒司马公子,徐家领了朝廷的支边令,徐庄的产出一半是用来支边换盐引的。” “那就一万五?太少了,二奶奶能不能将良种之法教与司马家,你们开个价。” “这怎么可能?良种是我内人的独门绝技,不可能……” “可你们守得住吗?”司马阳快速的打断林忆青的话。 徐思雨抬眼看她,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此话怎讲?”徐思雨问。 “江陵知府陆子充,给京中重臣和庆国公府都发了信,信里反复提到常嘉徐氏能制粮种,经徐氏手的粮种一亩季产逾四亩的消息。望他们早早掌握徐氏……” “你说陆大人将我能育种的消息,不是直报给朝廷,而是透露给皇亲国戚和朝臣?” 司马阳点点头,此刻她肯定徐思雨还没被陆子充控制。 但她没说,这些信她拦下了。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陆大人介绍来的?” “我跟陆子充确实不是一路人。但我能得到他来往的所有消息。” “临江王府,还是神威军?”能监控一知府的言行,林忆青能想到的就是当地“地头蛇”了。 司马阳没有回答林忆青的问题,淡笑回应,再接着说:“陆子充可能担心林二奶奶在常嘉府的安危,翠华园周围可是有不少眼线,帮他或者还有其他人盯着的。” “你说什么?” “怎么?林举人和林二奶奶没发现?我看你们宅院周边有不少人守着,还以为你们是有了防备。” 徐家的卫队,只是由自家健壮青年和买的一些奴仆组成的,敏锐度不比常年在军队里混的司马阳。 徐思雨突然有种感应,那日,回云阳镇的马车被劫,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那车厢是她特意改装过,坐着最舒服的马车。 可是她这次怀女儿怀得辛苦,脚下水肿后就再没有出过门,那日又难得的守了一回规矩没有挺着肚子去灵堂拜祭三叔公,所以…… 徐王氏是因为她…… 突然一阵心痛,徐思雨忍住不发散乱想,但求一个真相。 “司马公子有如此本事,想必徐氏有一事相求。” “你说。”没谈代价,司马阳决定先听她讲。 “两个月前,我的马车被人劫过。我想知道是谁干的?”徐思雨望着她。 “两个月了,徐家没查出来,你觉得我能?” “一个凶手抵一万石种子!” “思雨……”林忆青出口,想阻止。 徐思雨把手抬起,示意他不要出声,别人都找上门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说,徐王氏出事的真相对她来说很重要。 “你说的凶手,是指办事的喽啰,还是出主意的人?小人物好找……至于……” “出主意的那人,算十万石。” 司马阳有些激动了,但仍有为难,在与管家对眼之后,勉强开口:“不是所有人,我都能抓来给你,有的人,我能告诉你,但动手,我不……” 第一百零三章 还手 “我知道。那会是另外的价钱。” 此时此刻,愤怒涌上心头,徐思雨不清楚要付什么代价,但只要她付得起,她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成交。”司马阳本来就知道一些,为了粮草,她必须拼了。 送走司马阳,徐思雨久久没从座上起来。 巨大的后悔,涌上她的心头。 难过的重力再一次压倒在她的身上,沉重得让她动不了手脚。 林忆青走到她的身边,看出她的难受,伸手把她抱回了主屋。 倚在林忆青身上,徐思雨把他抓得很紧,似抓着一根阻止她下沉的浮木。 这段时间,林忆青一直和孩子们陪着她,徐思雨看着是平静了,但其实她并没有从徐王氏的死中走出来。 “卿卿,岳母希望你活得开心顺意。”林忆青拥着她,不断的开解。 “是的。我知道。”理智很明白,但心不受控。 夜深人静时,徐思雨全无睡意。 在极致的黑暗中,有一个事实比较明晰,常嘉府府衙可能阻止了徐家寻找真相。 为什么没怀疑县衙呢? 一是因为洪文炬的人品,二是因为悬赏的那些时候,县衙突然出了好多盗窃案,付知府让洪知县把人力都用在普通民案上,说了徐家的事,由府衙出面查凶。 徐思雨相信司马阳说的,有不少人在监视她。 徐家人看不出来,府衙的人连这个都没查出来,那便是贻笑大方了。 或者,根本就是他们在监视着徐家。 可她与付知府之间,除了三百二十石的交易,没听到他对她有新的要求。 若真是为了粮种,不应该先摆出姿态要价吗? 难道知府真是山匪出身,就想抢夺? 这很不像徐思雨认识的付知府。 他若不是凶徒,那便有什么原因,让他为凶徒遮掩? 徐思雨笑得苦涩,这权力的芬芳啊,让狼都披着羊皮,杀人于无形…… 这晚,徐思雨一直在与自己对话,这是她最喜欢的整理思路的方式。 徐思雨不想埋在愧疚的情绪里,她还有亲人,她要清醒些,再清醒些…… 司马阳的效率很快,只隔了两日就来找徐思雨。 这次,徐思雨已经整理好她自己的情绪,不像前日那么激动了。 书房里,火盆依旧是靠着徐思雨摆放,火光映射到她脸上,坚毅的眼神显出她不会轻易示弱的心态。 窗户敞开着,比前日更清冷的风一丝丝往人的脖颈下钻,司马阳感到一阵哆嗦,不自觉的想往徐思雨身边靠拢。 “那晚动手的四个人都死了,缰绳是被利器割开的,手法应当是当过兵的。另外,你门前的钉子,我拔了几颗。我只能说,你们这地儿的知府知道得很多,但应该已经知道你知道了。” 司马阳是故意的。 徐思雨在想,她是不是表现得太柔弱了,让谁,都觉得她好欺负。 “司马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小小年纪也开始玩弄人心了。” “你……”身份看破不说破,不好吗?干嘛非要拆穿她。“我可是给你找了线索,是不是该兑现些粮种给我了。” “哦?刚刚司马姑娘说了,凶徒已死,那便不是你杀的。你说付和祥知道很多,却没确定他是不是凶手,这算是找到真凶了吗?” 徐思雨缓缓的给司马阳倒了杯热茶。 “司马姑娘为了跟我讨价还价,把我暴露在知府面前,这是预计把他们逼急了动手,然后来演一出救命恩人的戏码?我说得对吗,司马姑娘?” 徐思雨今日的情绪平稳,智商也在线。 司马阳脸色一僵,顿了片刻,突然严肃,说:“我可以继续帮你找凶手,并且杀了他,但你一定要答应给我粮种。” 冲动,年轻人太冲动了。徐思雨摇摇头。 徐思雨反省过她自己,司马阳这时的脾气跟几年前太像了。 难怪,徐思雨从一眼见她时,就有莫名的好感。 徐思雨慢条斯理的说了跟前日恨不得把凶手剥皮抽筋完全不同的话:“杀了谁,我娘也回不来了。” “那就算了?”司马阳很不解,她的亲人也不在了,她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报仇雪恨,可惜仇人太强大,她不得不按父王的计划慢慢来。 广积粮,是父王交给她的复仇任务。 这人不要报仇,她还有什么法子多要些粮种呢? 怎么能算了呢? 徐思雨要慢慢来:“你先帮我拔钉子,我按一百石算人头。” “人头?你把我当打手,你知不知道我是……”司马阳说了一半,自己住了口。 “你是谁?”徐思雨倒希望她能坦诚。 坦诚是合作的前提,虽然坦诚后也不见得会全面信任,但那是另一种关系起始的基石。 她不愿意说,那就是还没到时候,徐思雨不逼人的。 “你这么膈应人,不怕他们狗急跳墙,再对你出手?”司马阳换了一种说法,劝慰徐思雨。 “怕。可司马姑娘不是在这儿吗?你想不想要粮种呢?” 人人都想要她的粮种。 而她一直都是可以合作的。 只要相互尊重,互利互惠。 徐思雨挺喜欢司马阳的,她还是一个小姑娘,还很纯真,没那么多坏心思。 重要的是,她有能力帮她。 不管她在图谋什么大业,都不关徐思雨的事儿。徐思雨相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此刻,她只要对付到那个已经对她动手的人。 那些长远的事情,只能排在她的生命之后。 劫车发生在八月,司马阳的粮种是六月买走的,要想看到实际的收获,总归也要九月末。 她不会在没有确切收益的时候,向她动手。 劫车应当与她无关。 而她为了粮种,一直在与她周旋,提及的都是购买或是利益交换的方式。 徐思雨以为她们可以暂时的合作。 …… 江陵,临江王府。 临江王太妃蒋氏,正与小叔临江王孟叔慈商量裕阳的婚事。 她的儿子——临江王“世子”在京为质,要等这代临江王薨了,才能回江陵。 第一百零四章 临江王府 表面看着他们母子还有见面的一日,可蒋太妃和临江王早就知道,真正的世子,在京第二年就被皇帝杀了。 一个赝品,占着她儿的名义,在京被厚礼相待,享皇子礼遇,以彰显天子厚德。 当今皇帝,与他祖辈一样,表面仁义,背地阴狠。 “‘世子’在京,王府就裕阳一个女儿,皇帝应该不会纳裕阳进宫。”蒋太妃说。 “但阻不了他会下旨赐婚。”病弱的临江王半靠在座上,回答出大礼皇帝控制临江王府的另一种可能。 礼朝立,开国元勋皆以功勋封爵。 孟家被封临江王,赐封地在前朝流放之地,美名曰故江东霸主之城,只有他们孟家在守,他们宋家人才能安心。 安心? 哼,孟叔慈很明白。 安心到刻意用临江王号羞辱,安心到他勇武的父亲和健壮的大哥莫名染上急症,死在就任的路上,而生来体弱的他虽接了王位,但也染了不知名的病症,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宋家,好狠啊! 他们的安心,是要用孟家的血肉相换。 可,凭什么呢? 京城的门明明是父亲敲开的,他尊那宋康荣为兄长,把皇位让给他做,就换了这一家败人亡、断子绝孙的结局吗? “我会写封信,请皇帝同意,裕阳招婿,留在江陵。估量皇帝会应许婚事,大概还会加封裕阳为郡主,不过招婿的人选则由他指,再交礼部操办。” 这些年,他孟叔慈这条命苟延残喘却不灭,从太宗到当今,不知派了多少人来打探,最近还把心腹陆子充放到江陵。 皇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又能塞人的机会。 他这老体病躯,残喘多年,皇帝宋常钰多想他死啊! 可他偏不死,不只不死,他还要掀一场风雨,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活了,总不能看宋家人过得太安逸了。 “那我们就看着人插进来?”蒋太妃气愤的问。 “有什么问题呢?翊儿怎么没的,嫂嫂不想还施彼身吗?” 蒋氏,曾是一个贤良的女人,可再贤良的女人,在夫死子薄,唯一的儿子客死异乡,还被人盗名占位,死无其所之后,她也会练成修罗心。 “好,这事儿,我来做。反正外人以为我不喜裕阳,她的夫婿,我自然看不惯,由我惩治合情合理。” 裕阳县主,不是孟家的血脉。 她来自一个同样因皇权争斗而成为炮灰的家族,被忠仆带着逃亡,辗转几年才被临江王收养。 那时,孟翊刚被接去京城做皇子陪读。 临江王在江陵收养了一堆义子义女,甚至向京城请旨,要将这些孩子正式记名。 外人都说,这是临江王不满侄儿承袭爵位,他生不出来,也要将王位传给名义上属于他的孩子。 蒋太妃与临江王之间,因为嗣子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太宗出面稳住了孟翊的世子身份,而为了安抚临江王,允许临江王在他的义子女中挑了一个的女孩,赐封县主,记在其名下。 裕阳就被选了出来。 这出戏,本来临江王叔嫂二人演的,目的是要保孟翊的命。可惜,无论他们怎么演,多疑的太宗还是让那个一早就准备了的孩子,替代了质京的孟翊。 外人传,因为夺嗣这层缘由,裕阳县主不得王太妃喜色。 但实际数千个日日夜夜里,她们母女相互慰藉,相互弥补失去亲人的痛苦。 “裕阳这次去西南也有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蒋太妃是不太赞成裕阳亲自去西南求种的。 “嫂嫂,裕阳在伴山楼参加诗会。”替身,临江王府也不是不会养。“到时候就回来了。” …… 司马阳答应暗中替徐思雨出手后,徐思雨一改之前因守孝缩在翠华园的态度,频繁外出参加冬日的宴会。 稍微的做戏,跟踪徐思雨马车蛇虫蚂蚁揪了一堆。 徐思雨没私下审判,而是将这些“钉子”齐齐扒了衣服,拴在马车后面,陪她去各家“玩耍”。 最后,都那么顺便的,请保护付夫人的衙差带回府衙审查。 【是谁监视着她家的马车,这人证这么多,怎么府衙的人查不出来?】 徐思雨这是明着与付和祥对上了,要付和祥给她一个说法。 她以为付和祥不会让全城人看着他的无能而无动于衷。 可付和祥就是敷衍,把人都收监了却拖着不给回答。 既这样,徐思雨就再添一把火。 年末是监管官来巡的时候,徐思雨就让人在监察官落脚的附近放出流言,说这些人是山匪的走哨,是提前下山探路的。 常嘉府因山匪而起,说山匪再来之事便是有人相信的。 巡视官多有御史身份,最喜欢挑官员错处,这送上门的业绩,自是很珍惜。 他监督着让付知府拿出审讯记录,确认每一个犯人的身份和收监缘由,确保没有遗漏和包庇。 徐家报被人跟踪的案录,就这么水灵灵的放在监察御史的书箱里,还有一沓常嘉县衙转报给知府,却未得回应的案录。 “付大人啊,府下如此不太平,就算你上缴的税银拔尖,可在民风一项,最多也只能记中下等。” 监察御史语重心长,“付大人,可不能忘了长治久安是一语啊!” 监察御史走了,付和祥这一年白干了。 付和祥这次是真想杀了徐思雨,可他也真不敢逼上翠华园。 这监察御史还没走远,他亲眼看到林忆青上门拜访了。 他不该忘了,徐思雨嫁的是林家,背后还有周家。 真只把她当女流无能之辈,那可能他还没等到升官那日,就先倒下了。 还有,他有两个月没有收到陆老的信儿了,这不安妥。 付和祥有一种感觉,徐思雨身边还有其他高人在插手。 …… 司马阳拿了陆子充的信换粮种。 不意外,是陆子充要付和祥看住她。 是的,看住她,而是确保她“在他们手上”,并不是要杀她,因为“京中不久会来接人”。 可能是付和祥想看“牢”她最一劳永逸,才搞了一出劫车的戏码。 第一百零五章 临江王府 送走司马阳,徐思雨久久没从座上起来。 巨大的后悔,涌上她的心头。 难过的重力再一次压倒在她的身上,沉重得让她动不了手脚。 林忆青走到她的身边,看出她的难受,伸手把她抱回了主屋。 倚在林忆青身上,徐思雨把他抓得很紧,似抓着一根阻止她下沉的浮木。 这段时间,林忆青一直和孩子们陪着她,徐思雨看着是平静了,但其实她并没有从徐王氏的死中走出来。 “卿卿,岳母希望你活得开心顺意。”林忆青拥着她,不断的开解。 “是的。我知道。”理智很明白,但心不受控。 夜深人静时,徐思雨全无睡意。 在极致的黑暗中,有一个事实比较明晰,常嘉府府衙可能阻止了徐家寻找真相。 为什么没怀疑县衙呢? 一是因为洪文炬的人品,二是因为悬赏的那些时候,县衙突然出了好多盗窃案,付知府让洪知县把人力都用在普通民案上,说了徐家的事,由府衙出面查凶。 徐思雨相信司马阳说的,有不少人在监视她。 徐家人看不出来,府衙的人连这个都没查出来,那便是贻笑大方了。 或者,根本就是他们在监视着徐家。 可她与付知府之间,除了三百二十石的交易,没听到他对她有新的要求。 若真是为了粮种,不应该先摆出姿态要价吗? 难道知府真是山匪出身,就想抢夺? 这很不像徐思雨认识的付知府。 他若不是凶徒,那便有什么原因,让他为凶徒遮掩? 徐思雨笑得苦涩,这权力的芬芳啊,让狼都披着羊皮,杀人于无形…… 这晚,徐思雨一直在与自己对话,这是她最喜欢的整理思路的方式。 徐思雨不想埋在愧疚的情绪里,她要清醒些,再清醒些…… 司马阳的效率很快,只隔了两日就来找徐思雨。 这次,徐思雨已经整理好她自己的情绪,不像前日那么激动了。 书房里,火盆依旧是靠着徐思雨摆放,火光映射到她脸上,坚毅的眼神显出她不会轻易示弱的心态。 窗户敞开着,比前日更清冷的风一丝丝往人的脖颈下钻,司马阳感到一阵哆嗦,不自觉的想往徐思雨身边靠拢。 “那晚动手的四个人都死了,缰绳是被利器割开的,手法应当是当过兵的。另外,你门前的钉子,我拔了几颗。我只能说,你们这地儿的知府知道得很多,但应该已经知道你知道了。” 司马阳是故意的。 徐思雨在想,她是不是表现得太柔弱了,让谁,都觉得她好欺负。 “司马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小小年纪也开始玩弄人心了。” “你……”身份看破不说破,不好吗?干嘛非要拆穿她。“我可是给你找了线索,是不是该兑现些粮种给我了。” “哦?刚刚司马姑娘说了,凶徒已死,那便不是你杀的。你说付和祥知道很多,却没确定他是不是凶手,这算是找到真凶了吗?” 徐思雨缓缓的给司马阳倒了杯热茶。 “司马姑娘为了跟我讨价还价,把我暴露在知府面前,这是预计把他们逼急了动手,然后来演一出救命恩人的戏码?我说得对吗,司马姑娘?” 徐思雨今日的情绪平稳,智商也在线。 司马阳脸色一僵,顿了片刻,突然严肃,说:“我可以继续帮你找凶手,并且杀了他,但你一定要答应给我粮种。” 冲动,年轻人太冲动了。徐思雨摇摇头。 徐思雨反省过她自己,司马阳这时的脾气跟几年前太像了。 难怪,徐思雨从一眼见她时,就有莫名的好感。 徐思雨慢条斯理的说了跟前日恨不得把凶手剥皮抽筋完全不同的话:“杀了谁,我娘也回不来了。” “那就算了?”司马阳很不解,她的亲人也不在了,她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报仇雪恨,可惜仇人太强大,她不得不按父王的计划慢慢来。 广积粮,是父王交给她的复仇任务。 这人不要报仇,她还有什么法子多要些粮种呢? 怎么能算了呢? 徐思雨要慢慢来:“你先帮我拔钉子,我按一百石算人头。” “人头?你把我当打手,你知不知道我是……”司马阳说了一半,自己住了口。 “你是谁?”徐思雨倒希望她能坦诚。 坦诚是合作的前提,虽然坦诚后也不见得会全面信任,但那是另一种关系起始的基石。 她不愿意说,那就是还没到时候,徐思雨不逼人的。 “你这么膈应人,不怕他们狗急跳墙,再对你出手?”司马阳换了一种说法,劝慰徐思雨。 “怕。可司马姑娘不是在这儿吗?你想不想要粮种呢?” 人人都想要她的粮种。 而她一直都是可以合作的。 只要相互尊重,互利互惠。 徐思雨挺喜欢司马阳的,她还是一个小姑娘,还很纯真,没那么多坏心思。 重要的是,她有能力帮她。 不管她在图谋什么大业,都不关徐思雨的事儿。徐思雨相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此刻,她只要对付到那个已经对她动手的人。 那些长远的事情,只能排在她的生命之后。 劫车发生在八月,司马阳的粮种是六月买走的,要想看到实际的收获,总归也要九月末。 她不会在没有确切收益的时候,向她动手。 劫车应当与她无关。 而她为了粮种,一直在与她周旋,提及的都是购买或是利益交换的方式。 徐思雨以为她们可以暂时的合作。 …… 江陵,临江王府。 临江王太妃蒋氏,正与小叔临江王孟叔慈商量裕阳的婚事。 她的儿子——临江王“世子”在京为质,要等这代临江王薨了,才能回江陵。 表面看着他们母子还有见面的一日,可蒋太妃和临江王早就知道,真正的世子,在京第二年就被皇帝杀了。 一个赝品,占着她儿的名义,在京被厚礼相待,享皇子礼遇,以彰显天子厚德。 当今皇帝,与他祖辈一样,表面仁义,背地阴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还手 “‘世子’在京,王府就裕阳一个女儿,皇帝应该不会纳裕阳进宫。”蒋太妃说。 “但阻不了他会下旨赐婚。”病弱的临江王半靠在座上,回答出大礼皇帝控制临江王府的另一种可能。 礼朝立,开国元勋皆以功勋封爵。 孟家被封临江王,赐封地在前朝流放之地,美名曰故江东霸主之城,只有他们孟家在守,他们宋家人才能安心。 安心? 哼,孟叔慈很明白。 安心到刻意用临江王号羞辱,安心到他勇武的父亲和健壮的大哥莫名染上急症,死在就任的路上,而生来体弱的他虽接了王位,但也染了不知名的病症,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宋家,好狠啊! 他们的安心,是要用孟家的血肉相换。 可,凭什么呢? 京城的门明明是父亲敲开的,他尊那宋康荣为兄长,把皇位让给他做,就换了这一家败人亡、断子绝孙的结局吗? “我会写封信,请皇帝同意,裕阳招婿,留在江陵。估量皇帝会应许婚事,大概还会加封裕阳为郡主,不过招婿的人选则由他指,再交礼部操办。” 这些年,他孟叔慈这条命苟延残喘却不灭,从太宗到当今,不知派了多少人来打探,最近还把心腹陆子充放到江陵。 皇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又能塞人的机会。 他这老体病躯,残喘多年,皇帝宋常钰多想他死啊! 可他偏不死,不只不死,他还要掀一场风雨,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活了,总不能看宋家人过得太安逸了。 “那我们就看着人插进来?”蒋太妃气愤的问。 “有什么问题呢?翊儿怎么没的,嫂嫂不想还施彼身吗?” 蒋氏,曾是一个贤良的女人,可再贤良的女人,在夫死子薄,唯一的儿子客死异乡,还被人盗名占位,死无其所之后,她也会练成修罗心。 “好,这事儿,我来做。反正外人以为我不喜裕阳,她的夫婿,我自然看不惯,由我惩治合情合理。” 裕阳县主,不是孟家的血脉。 她来自一个同样因皇权争斗而成为炮灰的家族,被忠仆带着逃亡,辗转几年才被临江王收养。 那时,孟翊刚被接去京城做皇子陪读。 临江王在江陵收养了一堆义子义女,甚至向京城请旨,要将这些孩子正式记名。 外人都说,这是临江王不满侄儿承袭爵位,他生不出来,也要将王位传给名义上属于他的孩子。 蒋太妃与临江王之间,因为嗣子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太宗出面稳住了孟翊的世子身份,而为了安抚临江王,允许临江王在他的义子女中挑了一个的女孩,赐封县主,记在其名下。 裕阳就被选了出来。 这出戏,本来临江王叔嫂二人演的,目的是要保孟翊的命。可惜,无论他们怎么演,多疑的太宗还是让那个一早就准备了的孩子,替代了质京的孟翊。 外人传,因为夺嗣这层缘由,裕阳县主不得王太妃喜色。 但实际数千个日日夜夜里,她们母女相互慰藉,相互弥补失去亲人的痛苦。 “裕阳这次去西南也有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蒋太妃是不太赞成裕阳亲自去西南求种的。 “嫂嫂,裕阳在伴山楼参加诗会。”替身,临江王府也不是不会养。“到时候就回来了。” …… 司马阳答应暗中替徐思雨出手后,徐思雨一改之前因守孝缩在翠华园的态度,频繁外出参加冬日的宴会。 稍微的做戏,跟踪徐思雨马车蛇虫蚂蚁揪了一堆。 徐思雨没私下审判,而是将这些“钉子”齐齐扒了衣服,拴在马车后面,陪她去各家“玩耍”。 最后,都那么顺便的,请保护付夫人的衙差带回府衙审查。 【是谁监视着她家的马车,这人证这么多,怎么府衙的人查不出来?】 徐思雨这是明着与付和祥对上了,要付和祥给她一个说法。 她以为付和祥不会让全城人看着他的无能而无动于衷。 可付和祥就是敷衍,把人都收监了却拖着不给回答。 既这样,徐思雨就再添一把火。 年末是监管官来巡的时候,徐思雨就让人在监察官落脚的附近放出流言,说这些人是山匪的走哨,是提前下山探路的。 常嘉府因山匪而起,说山匪再来之事便是有人相信的。 巡视官多有御史身份,最喜欢挑官员错处,这送上门的业绩,自是很珍惜。 他监督着让付知府拿出审讯记录,确认每一个犯人的身份和收监缘由,确保没有遗漏和包庇。 徐家报被人跟踪的案录,就这么水灵灵的放在监察御史的书箱里,还有一沓常嘉县衙转报给知府,却未得回应的案录。 “付大人啊,府下如此不太平,就算你上缴的税银拔尖,可在民风一项,最多也只能记中下等。” 监察御史语重心长,“付大人,可不能忘了长治久安是一语啊!” 监察御史走了,付和祥这一年白干了。 付和祥这次是真想杀了徐思雨,可他也真不敢逼上翠华园。 这监察御史还没走远,他亲眼看到林忆青上门拜访了。 他不该忘了,徐思雨嫁的是林家,背后还有周家。 真只把她当女流无能之辈,那可能他还没等到升官那日,就先倒下了。 还有,他有两个月没有收到陆老的信儿了,这不安妥。 付和祥有一种感觉,徐思雨身边还有其他高人在插手。 …… 司马阳拿了陆子充的信换粮种。 不意外,是陆子充要付和祥看住她。 是的,看住她,而是确保她“在他们手上”,并不是要杀她,因为“京中不久会来接人”。 可能是付和祥想看“牢”她最一劳永逸,才搞了一出劫车的戏码。 “陆子充给京中的信,你们按下了?”徐思雨问。 她跟司马阳如今算项目合作,还不清楚能不能升级为战略合作伙伴。 司马阳:“大部分的信会放走,有的,会改写后再放走。” 徐思雨理解司马阳出手的原因。“因为你想要粮种,所以,把陆子充的信改了?所以,我的消息并没有传到京城去?” 第一百零六章 坦白 司马阳点点头,“但瞒不了多久,除非……” “除非什么?”徐思雨瞧着小姑娘问:“粮种换人头?” 小姑娘神色正经,可徐思雨对她摇摇头。 司马阳没有理解徐思雨摇头的意思,以为是她不同意,着急的劝她:“有的人不死,便是你死、你的家人死,到了这种境地,你不想改变吗?” “想。”徐思雨诚恳的答。 “但你太不小心了,你们与朝廷对立这种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跟我这样的普通人说呢?” “要把你绑在一条船上,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分享秘密。另外,你周边有我的人,若有异动,你猜你会不会死得很快。” “所以,我的命也捏在你手?”徐思雨刚说完,司马阳还来不及继续辩驳,便两眼模糊,昏倒在地。 她盯着倒下的丫头,还是摇头。 【笨姑娘,跟她一样,太没心计了。周围有人又怎么样?若遇到狠绝的,还不是先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旁人最多是帮忙报仇而已。】 徐思雨把司马阳安置在书房床榻上,一直等到天黑,她醒来。 司马阳悻悻的看着徐思雨,知道她在威胁别人时先“死”了。 徐思雨递给她一碗粥,她犹豫后,还是喝完了粥。 徐思雨心里的石便落了,写下一个地址递给司马阳:“这里有十万石粮种,早日运走。司马姑娘待我以诚,我感激不尽。以后,欢迎司马姑娘常来买卖,如果我还在的话……” 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徐思雨又一次的豪赌——司马阳,能不能保她平安? 为了让司马阳知道她的诚意,徐思雨可是累了一天。 唉,不掏不知道,一包种子400斤,十万石是一千二百五十万斤,徐思雨躲在的前安云县的县仓里,干了一个白日的拆包装、烧包装袋,快没把她干死。 果然有的事不能随便答应人。 从晨曦干到日暮,徐思雨再一遍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干嘴炮了,怪不得林忆青老想阻止她。 唉,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暴露得太多了。 …… 这世上,只剩林忆青和孩子是她最在意的亲人了。 徐思雨知道她惹祸的能力,决定给林忆青坦白,希望他能帮助她掩饰,或者就算不能帮助,那就继续假装不知道,把两个孩子保护周全,便是了。 徐思雨邀请林忆青与她泛舟江上。 大冷天,烟气浮在江面上,泛舟,别有情趣。 林忆青以为是家里的船多了,徐思雨又想到什么赚钱的门路,要跟他商议,结果却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这这这……” 密闭的船舱中,看着徐思雨凭空变出来的一盒枣泥酥,林忆青拉着他转了好几圈,不敢相信。 明明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亲眼所见还是太神奇了。 “卿卿,你会术法?” “算是吧。只要有钱,我能在一个灵界买到很多你想要的东西。”徐思雨尽量用林忆青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不敢乱说拼夕夕能购万物,只能用很多代替。 她曾想买把枪防身的,但拼夕夕没有卖。 “所以,高产的种子都是灵界的产物?”林忆青想到了很多,“还有那当年缴税的白米,也是。” 徐思雨点点头。 “那吃了这些灵物,可会成仙?” 也是没想到,林忆青会这么问。 徐思雨白眼他一出:“你想得可真美?要那样,我能不让我娘早早羽化成仙?这灵物下了凡界,就成凡物了。只可能比一般的质优一点。” 林忆青先点点表示他明白了,又摇摇头示意她形容得不对。 “这可不是好一点点。” 林忆青现在看徐思雨就像仙女,他既兴奋他的眼光独美,也担心有这么不可思议能力的眼前人,是他留不住的仙灵。 林忆青情不自禁的把徐思雨圈进怀里,把人箍得紧紧的,生怕仙女飞走了。 “好了,别抱着了。我有正经事要说。” 徐思雨试图松一点怀抱,但男人还是不放心的抱着。 “就这么说。” 好吧,天冷,抱着是挺暖和的。 “我过去太天真了,惹了不少麻烦。云州那边只是要钱,可陆子充要我的命。付和祥是他的走狗,那日劫车,本意可能是要在城外把我抓走,只不过错抓了人,害了我娘。” 徐思雨说的简要。 想到徐王氏,徐思雨还是难过,但日子过了许久,不至于一言不合就哭鼻子了。 “这跟你的仙法有关?” “是,也不是。这世上,除了你,没人知道我的全部。他们只是看到了粮种,就准备对我动手了。” 冰山的潜力全在海平面下,有的人只见到面上一角,对她都是手段尽出了。 林忆青明白了。 见她还没理解那粮种的重要性,语重心长道:“卿卿,‘民以食为天’,你可知若你真交出了无量的种子,播于大礼朝的田地上,那不亚于再造一个大礼朝。” “可是礼朝不是有玉米,不,西番麦吗?” 徐思雨收集枣泥酥材料的时候,已经用到了大礼人称西番麦的玉米,既然算偏远之地的西南常嘉府都有卖,她以为大礼朝已经普及了。 林忆青指指她的太阳穴,示意她多想想说:“你可知西番麦本是云南上贡的方物,一亩产才一石,价比上等新粮。一般人家都不知道如何煮食,谁会花冤枉钱在这些新物之上,只有富贵人家和饭馆酒楼,偶尔买了试试鲜食。,西番麦其味甘平,并非鲜美之物,卖都卖不出去。也是自从你的方子交给香满楼了,周家粮油铺进的西番麦才有了用处……” “所以,玉米产量比稻米还少?味道也不香甜?”徐思雨错愕了。 林忆青无奈的回答她:“若不是朝廷指名了周家试种,谁会种呢?” 徐思雨想了想,这架空的大礼朝,看来她了解的还是太少。 她只大概清楚唐朝之前的朝代存在过,后来分乱再合,建立的不是宋朝,而是程朝,程朝三百年,战乱不断,北方几个民族连连入侵领土,西南番司各自立自卫,但没有异族一统中原的元朝,积弱积贫的程朝就被礼朝推翻了…… 第一百零七章 政治 “所以,司马阳造反要粮草,也来寻我。” 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林忆青忙把徐思雨的嘴唇捂上,抬头往四周望去,确定两人周边没人。 他贴在徐思雨耳边,悄悄的问“造反?她亲口给你说的。” 因为司马阳是个小姑娘,她单独来找徐思雨的时候,林忆青就不做陪了,他还不知道这两人聊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徐思雨掰下他的手,继续大胆道:“有些话,不用说的,看行为便知了。” “三十万顷良田,十万两银票说拿就拿……一会儿襄州、一会儿江陵……敢截下知府与朝廷权贵之间的信件,还有看似单枪匹马,只有一个管家跟着,实则动不动就有暗卫保护的姑娘……你说,这是要干什么?” 林忆青听了皱眉,“她拉你入局?” “夫君。”徐思雨没有直接回答他,“思雨求你一件事。” 一声温柔的呼唤,让林忆青先不追问,而是好好听她说。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让他们平安长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我们吗?” 离开,徐思雨暂时没这么想,林忆青和孩子她都是舍不得的。 只是,她走到这一步了,引来的危险,可能伤害他们。 林忆青看她不答,反复追问,“卿卿,卿卿……” “我招来的祸端,也许有承担不起的一天。如果到那一天,我希望你,照顾好他们。但在那一天来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没有那一天,卿卿,你放心。没有那一天。” 有的人,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林忆青捧在手心里的姑娘,骄傲得留给他保护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如今才敞开心扉,与他分享了秘密,这就“交待后事”了? 那他是不应的。 说徐思雨顾亲,林忆青那就是顾卿。 在林忆青的世界里,人都是有敌我内外之分的,所有欲动徐思雨的都是他的敌人。 他不会坐以待毙,由着一切发生。 和庆县,周家族地。 自和庆府变成常嘉府后,许多家族都跟着府城变迁到常嘉县附近,但这不包括族地在和庆县郊的周家。 林忆青准备动手修理何有祥和陆子充,这种事,他必须来跟大舅周定淮探个底。 “你胆子大了,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动一方主官?” “内子因育种之术,遭陆、何二人觊觎。若以正常买卖往来,这些官府人家的需要,自然会得内子优先满足。可他们想制人唯他用,不惜想出绑架之计。内子福大,躲过一劫,可岳母意外致死。陆何二人未得愿,想必还有后手。忆青如此做,不过是要护卫家人。” 周定淮端着热茶喝了一口又一口,再抬起头,看着外甥,淡悠悠的说道:“若说我也希望你媳妇儿听命于陆大人,你会怎么做?” 周定淮没见过这个外甥媳妇儿,但是她在和庆府下,做的那些事儿,他可一件不少都知道。 只是府城以下的事儿,影响不到大局,周定淮都是无所谓的。 “大舅舅是说,你与陆大人是一路的?” 周定淮笑了,“什么一路不一路,他曾是户部侍郎、前观文殿大学士,虽到地方,也是大礼朝的官员。而我们周家是礼朝皇商,要对皇上尽忠。” 这句话没明说,但林忆青也听出来了,陆子充还算是皇帝的人。 “不过……你不是分家了吗?”周定淮端上了新茶。 “买卖要学会自己守住。一家之主,若执意要动手,谁又能拦住你?当然,你也得想想后果。” 这句话给了林忆青随意的信息。 在周定淮的认知里,他周家与陆子充同在皇帝的这艘船上,也不代表他们就是一路人。 相反,若是这条船上少一个陆子充,周家或许能占一个更宽敞的位子。 “大舅舅的意思是,不帮也不阻?”其实,这早是林忆青的答案了。 周家是林家的姻亲,除了钱和人脉,但并不常插手林家的生意和家事。 不管你是亲是友,大舅好像总是那种淡漠的心态,只在他需要你时,才会亲近一阵子。 周定淮喝完最后一口茶,给外甥面子,多嘱咐了一句:“有些事,你自己明白困难有什么,有把握再出手,出手必中,否则麻烦会越来越大……” 前脚因为同一个目标合作共赢,后脚涉及权利分配争得你死我活,这都常见。 周定淮由着外甥用这些下山虎试试手,输了,他周家没参与;赢了,他应该抓紧一些人倒台的时机,做大他的势力。 于他来说,利益只在结果,不在过程,那他自然不插手中间事了。 …… 政治斗争就是残酷的,徐思雨本不想进入这个战场,但人是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 她的不知天高地厚、遇人不淑,造成了别人把她做鱼肉的局面,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气,一步一步应对而已。 “你说,司马阳会主动帮我出手吗?”书房里,徐思雨抱着一杯热咖啡,一边品味着一边跟林忆青商量。 她在最后跟小姑娘使了温柔的心计,好像是得了小姑娘的信任了。 这咖啡林忆青尝过一口,苦到舌根,他十分不信这会是在灵界比茶还受欢迎的饮子。 徐思雨说这是西方人的口味,有特别的香味,可这口味明明跟喝中药似的,林忆青还是喝茶比较舒服。 “她的身后,不是临江王府,就是神威军。从实力上讲,没问题。” 相比要对付谁,他们首先迫切的是培养自己的护卫人手,先保障一家人的安全。 林忆青让人带信去青龙寨和广顺边军那儿了,重金招揽甘愿出山的高手。 “你说过,除了西番麦,你没见过这两样?”自从坦白后,徐思雨拿拼夕夕拿得越发顺手了。 她一进书房,就拿出了红薯和土豆,放在铜炉上烤,现在烤得差不多了,书房里逐渐弥漫了一股甜香气。 “至少西南没有。” “这两样的产量不低于稻米,一亩地出十石粮都是有可能的,且种植难度低,我打算拿来……” 第一百零八章 人头 “等等……”林忆青惊讶地拦下她的话,“你说多少?十石,我没听错?” 林忆青反复端详烤好入盘待凉的几颗“疙瘩”。 “当然也要看土壤环境,刚开始可能没有这么高。但它们对土的要求不高,无田,山地也可种,很适合我们西南,……” 徐思雨边说边把手中的红薯剥好,递给林忆青试试。 林忆青没直接用手拿,支起身子虔诚的从徐思雨手上咬了一口“灵物疙瘩”。 “甜的?”林忆青眼睛亮了,甜物可不是便宜的。 这产量和这味道,若是能在凡间种下,想必会是好买卖。 徐思雨把剩下的红薯放在瓷盘上,然后给他剥土豆。 土豆没什么味儿,徐思雨挤了一点盐和辣椒面,示意林忆青自己拿着蘸。 “这个……太淡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蘸着佐料一口一口的吃得喷香。 两人在书房待了一日,吃撑了,半点儿饮食都没往厨房要,唯把不明所以,在门外把守的时谨和蕤儿着急得不行。 …… 临江王知道裕阳县主将秘密暴露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商人时,心里一半可惜自己的孩子还没长大,办事还不牢靠;一半又惊讶对方知道了还大方送给他们粮种。 看来这陆子充看中的能人,他不能放了。 本来他们跟朝廷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但有能人不招揽,这显然不符合一个图谋大事者该有的行为。 其实想想很简单,他对皇帝,是需隐藏心思和实力。 可是,这不代表他需要对皇帝的狗卑躬屈膝。 那陆子充就算是皇帝的人,也不是不能动的。 动了又怎样?不过是再派一个人过来罢了。 于是,临江王遇刺了。 生命垂危之际向京城请旨,请世子归江陵。 同旨附书中,提到王府侍卫捉拿了行刺主谋。 贼人说是受知府陆子聪的指示。 而临江王在上书陈情,他怀疑此事有后。 因为去岁,陆大人才由圣旨安排到江陵府任职的,到江陵后,常常把圣意、圣心挂着嘴边,一定是有人抓住这一点想让临江王与皇帝离心…… 福宁殿中。 皇帝将临江王的上书丢给庆国公几人,“陆达是怎么做事的?” 皇帝全呼臣子名时,一定是发怒不喜的时候。 没人会傻呼呼的上前帮忙辩解。 这事儿肯定不是陆子充做的,皇帝心里清楚,但临江王这么为他开脱是为了什么? 这当然是临江王看准了皇帝家遗传的多疑心思,故意为之的了。 事真,皇帝会怀疑;事假,皇帝也会怀疑。 皇帝就算不相信陆子充派人行凶,但只要临江王极力帮他撇清关系,这就能让他很不安了。 不安会让他生疑,生疑就会让他放弃,做出“宁杀一百”的决策。 尤其,皇帝还要理由继续扣着世子,不让活着的临江王与他有机会相见。 为了早日安抚临江王,他会让陆子充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还会请临江王执刑,以示他对临江王府的恩泽。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陆子充永远不能再跟临江王勾连了…… 二月明媚,司马阳又来常嘉府了。 这次,她是带着陆子充的人头来找徐思雨继续换粮种了。 徐思雨真以为是小姑娘送她的礼物,没防备的打开红木箱,之后就剩下尖叫和呕吐声了。 徐思雨奔出书房,转到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缓了好久,才能正常的跟司马阳说话。 “我是给了你什么错误的印象,觉得我能看人头骨的?” “这还好吧,怕你认不出来,我还让人清洗干净,用冰包着送过来的。” “呕……”听她说得详细,徐思雨更想吐了。 徐思雨想过要报复陆子充,毕竟是他先背弃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妄想捏住她,才让徐王氏没的。 但她没想这么一个老人,与她的因果的结局是死得这么身首异处。 她还有点接受不能。 “不说他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吗?这么容易就被你们杀了?” “诶,我们只是执刀送信,下旨杀他的是皇帝。” 徐思雨:…… “你还是把这颗头带回去吧,留一个全尸……” “不用,皇帝的旨意就是留尸不留亲,他一个人身首异处,弃于乱岗,陆氏与之断绝关系,那么他的全家还能活着。要么就一同处死……” 皇帝也是狠的,赐死的圣旨下,让所有人听到陆子充的死法可有两种,一种是以他被家族除名,死不得其所的一命换陆氏全族的生机,另一种就是让陆氏一族都体面的赎罪。 可恶心的是,皇帝把选择死法的权利,没交给陆子充和陆氏一族,而是交给了“遇刺需要安抚”的临江王。 这种矛盾的转移,会让陆氏一族不由得把恨记在临江王府上。 陆子充一人死,他们会恨临江王府。 但假如临江王坐罪于他们,灭了陆子充的家人。 临江王残暴、不近人情的形象,就会与皇帝的宽宏大量成对比,留在同情陆子充境遇的人心中。 而那些与陆氏有亲眷关系的人,会自然的选择对临江王府对立。 单这件事,裕阳觉得他们好奇怪,明明是圣旨上写的死法,他们不怪颁布圣旨的人,却怪遵循圣旨的人。 怪不得,父王总说正统之名的重要。 他们的逆反总归要找到一条奉天承运的理由,这样才有最后胜利的可能。 扯远了,那是裕阳要做的事儿,司马阳是来进货的。 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徐思雨见司马阳的人收拾走了人头箱子,连忙招呼蕤儿去清扫她的书房。 待收拾妥当,两人再回到书房,徐思雨还是觉得不爽,又点了香炉熏着茉莉香,缓和她胸口的闷气。 司马阳递给徐思雨一本册子,里面记载了襄州司马家想从徐家购买的货物订单。 “粮种两百万石、圆木十万根、糖五十万斤、盐一百万斤,粗布五万匹……” 徐思雨将册子扣上了,“司马姑娘难道没查清我徐家的底细?我家只是府城下的小商户,哪能接下你这张大单?” 第一百零九章 初步计划 “能接多少是多少。”司马阳掏出银票,“二奶奶放心,我们与姓陆的那厮不一样,我们是买不是占。” 徐思雨将册子推到一边,回她:“我家自卖米、盐,翻山涉水倒卖木材、石料、药材、布匹和茶叶,看着花活,可哪哪样都满足不了司马姑娘的大胃口。司马姑娘不如找找别的商家。” “林二奶奶,别的商人若知道我司马家的背景,要么倾囊相助,要么就被我家灭口……”这话从司马阳嘴里说出来,听着有些好笑,但确实是她家惯常的做法。 像徐思雨这般重要的商户,临江王府既然决定收纳了,便不会让她有投靠对手的可能。 徐思雨点点头,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所以,你动手吧!” “哎呀,你怎么听不懂啊!”司马阳又又又着急了,看得徐思雨想笑,胸口的闷气总算顺些了。 好了,好了,不开小姑娘的玩笑了,活着很好,她还不想死。 “你们司马家,能一直强过所有人,保我家平安?”徐思雨从点心抽屉里拿出两个流心蛋黄酥,请小姑娘吃。 司马阳见了糕点,没回答。 想到了上次的迷药,她刚刚又威胁人了,唉…… “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你一把刀能解决的问题,没必要跟我废话。”徐思雨还在激她。 从陆子充的例子,司马阳就学到了,威逼人做事是下策。 父王说了,要利诱,利诱,要抓着核心利益诱惑…… 司马阳最后还是拿起蛋黄酥,“一把刀能解决的是敌人,你不是。你是我要招揽的人,你的平安,我们自然要护住。” 说完,司马阳咬了一口,咸甜丝滑的馅儿让少女的味蕾完全打开了,弯着眼睛夸:“嗯,好吃。” “好吃,你走时,我再给你包几个。”嘴里劝着人做事要多思多虑,但徐思雨还是喜欢直接简单的人。 “至于这册子要的商货,我会跟外子商议,能做的数量和价格理出后,再报给司马姑娘。” 徐思雨的核心利益,一直都是人身安全。 她是个商人,付出的一切是要换回利益,而不是危险。 从经商、到捐纳,她甚至可以出让利益,但让家人和她常陷于险境,这是碰到她的底线了。 所以,只要司马阳答应照顾到她一家的安全,她就可以跟司马阳长期合作。 …… 从走进江陵的那一天开始,孟氏便开始了王土改姓的筹划。 安静的临江王府里,孟叔慈一人待在暗室里,对着江山舆图,清数各处的准备。 围守在江陵东部的神威军,原是宋氏的亲信之军。 这支曾经的威武之军,随宋氏征战千里,宋氏将其安排在恩水之滨,美名赐地荣养,实则是依宋氏令来监视和牵制临江王府。 临江王府想要起事,神威军是第一道坎儿。 可谁知得了天下的宋氏忘了他对武将的承诺,由着文臣把政,重文抑武,伤了武将的心,让他们有了走在一起的可能。 想当年太祖建国时,神威军共计二十五万八千余人,是礼朝第一大军,而到了这一代君主,神威军裁减到只有九万三千人了。 不只是人员的骤减,宋氏将其派驻到江陵以西的恩水之滨后,就不管不问了,克扣军饷、短缺军粮……渐渐成为常事。 神威军,也看懂了宋氏的薄情寡义。 相反,他们的“看管”临江王府时常用王府之资接济他们,久而久之,临江王府唤起了老一辈的将士会的回忆,那些年征战困难时,孟老将军在战地与兵同食同卧、谈笑风生、鼓舞士气的情义…… 对武将而言,“义”字值万金。 他们要的君王,应该是这样不忘同袍之情的人! 于是,临江王府与神威军,在宋氏的防备中,从对峙走到扶持…… 冷冽的东北山岭,当年被分剥走的孟家军的将士,他们多被派往那儿抵御外敌。 那儿并不是他们熟悉的战场,遵循军人的使命,他们依旧在那里坚守。 可当每次冲锋陷阵后,得不到补给,一次次被污蔑用兵不利、贻误战机,再愚钝的武将也明白了这玩弄他们性命的礼朝,不值得忠心。 他们是战死了,回不到故乡了。 可他们希望后代子孙还有衣锦还乡的一日,不再折损在不必要的争斗中,从那时起,从北向南,总有故人往江陵传消息,而临江王开始收养义子女了…… 孟叔慈点点图上东北处消失的一个个旗帜标识,对故人有些遗憾。 但想到他的义子女,孟叔慈欣慰这些年,个个成长得非常出色,各有所长。 长子平夏,隐姓埋名在长安西路的宝坪大营,如今已掌握了一半的兵力,奇兵速起拿下陇西不在话下。 次子平翔扮做山匪结寨在华安山头,独立的兵马,东西制动,若直接西进,常嘉府便是囊中之物。 若两子,在各自成事后,一子从中安府新拓的北川路往南下攻,一子继续往西打到,汇合在锦成府,那西南盆地就能吃下来。 还有三子平迟,擅论棋局和兵法,更有一副状元的口才,最懂先礼后兵,有时仅仅与对手聊聊人生,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由他先行,说不定长子、次子能表现的机会都少了…… 临江王玩弄着手上扳指,心里思虑,他老了,家里的兵马练得不错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是时候让他们出手了。 西南盆地,是临江王府的初步计划。 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建立政权,而临江王利用江陵府与西南相接的位置,跟神威军配合着为他们暗度陈仓。 …… 林忆青给徐思雨讲过宋氏皇族与临江王孟氏纠葛的大概,她大约明白了临江王有反心的原因。 临江王孟氏,一个跟当今皇族宋氏开疆辟土打天下的家族。 有开国之功,却在太祖登位十余年后,被即将大行的太祖赶出了京师,赐封在前朝流放之地,更以史书上不得善终的临江王号羞辱。 第一百一十章 山匪来过的日子 是人,在鞠躬尽瘁之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都不会说他毫无怨恨。 “这些,是我们能出的。”林忆青将司马阳的订购册抄写了一遍,留后添补了他们能提供的合理数字和价格。 这生意嘛,他们不做,对方肯定不安心。既然都做了,那能赚多少是多少。 其实他俩都明白,司马阳想要粮种。 这次人家带了大礼,他们是该还一些,但最多也就十万石那个量了。 与司马阳合作的同时,徐思雨继续着她跟何仲腾的承诺,至于付和祥,徐思雨可不打算再给任何的好处了。 她是失言了,但这怪谁呢? 人命都被威胁了,还要给仇人信守承诺,徐思雨又不是傻帽儿。 徐思雨甚至还觉得她有些圣母,杀母仇人,她竟然不想一刀剁了。 可能在她的心里,死并不是最好的惩罚,直接让一个死,也不是她能做到的。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她或许是病了,她想看着付和祥这样的人每日惊恐,慢慢的灭亡…… 如果付和祥这厮是有点廉耻心的,大约应该明白他应离徐家远远的,不再来打扰。 但他着急啊,陆子充怎么就牵连进行刺临江王的事故中了? 他死了,说好的举荐没了。 徐思雨早前应的粮种不送了,还想坏他的政绩,真当他这个知府是纸糊的了。 付和祥派了衙差来“请”徐思雨过府议事,被翠华园新编的护卫打回去了。 林忆青还是给了面子,让时谨代他们夫妇问侯知府大人,顺便给付和祥留了一封复写的信。 这是一封他跟陆子充来往时,他请陆子充往吏部递美言之词的信,信中写了他将如何回报陆子充的知遇之情…… 这并不是原信,但内容句句是他写的如出一辙。 如果到现在,付和祥还不知道他被捏住了命脉,他就是真傻了。 陆子充的死,十有八九跟徐家有关。 徐家没收拾他,不是畏惧他的官身,是人家没想好让他几时死。 当确认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付和祥彻底的慌了。 他慌不择路,求到周定淮那里,周家请他喝了一下午的茶,而没人告诉他,周定淮根本就不在家里。 …… 付和祥成功的预判了他的宿命。 当他在常嘉府找不到救星,努力往朝廷送信,想把粮种的事情进献给皇帝,以此获得保护的时候,常嘉府被山匪袭击了。 匪患、匪患,说多了真来了。 四月初,城西边突然杀来一批训练有素的“山匪”,迅速的把府城守卫衙门拿下后,以刀架着付和祥,堂而皇之的运走府衙仓库的所有粮食、财物和重要文书。 山匪的效率很高,目标明确,打击很快,撤退也很迅速。 当府军收到消息,从和庆大营赶来,除了在郊外捡了付和祥和几个幕僚的尸体,再找不到山匪的踪迹。 虽然这批山匪没有伤害平民,但城门守卫被杀、知府老爷被劫,这些足以让常嘉府人惶惶不安。 很多从和庆县搬来的人家,又匆匆搬回有府军驻守的地方。 而像徐思雨一般常嘉县的本地人只能闭紧门户,期望山匪不要再来了,或者再来也是像这次一样,抢官府的,不抢百姓的。 这出山匪劫官的大戏,唱了一个夏天。 一共劫杀了三个府城、九个县城,所到之处,无一例外的劫官不劫民。 朝廷震怒,调集三府府军围剿,势要把山匪全歼。 可一进复岭区,林深箐密,岩穴幽邃,只擅长守门的府军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反而被山匪突袭,折损了不少战力。 “你觉不觉得此匪非匪!”徐思雨拿着账本,跟林忆青闲聊近来的匪患。 明明是起了乱,但常嘉府下的铺子和商队的流水只略少了些,整体还过得去。 好像大家都认可了,山匪只跟官府作对,惶惶几日后,所有人的生活又恢复了过来。 “龙五说,这批是真的山棒子,但为什么不劫富刮穷,反而跟官老爷对着干,他也没看懂。”林忆青答。 青龙寨里,有四个老寨头的小儿子跟着林忆青出来混了。 龙三、龙五、龙九和龙十三是徐家的新护卫。 他们几个愣头青倒不是真看上林忆青给的钱,只是年轻,想出寨子,长长见识。 这下见识真长了,别人山头这干法,这四条龙都没有见识过。 一个,可能几个山头,下山专劫府衙,回巢还能牵制了近四万的府兵。 他们把山外的信息带回青龙寨,还被自家爹和几个当家质疑他们在吹牛。 朝代怎么变,他们山匪的路数可不会傻得专找硬茬子下手。 【这绝对不是山头子!】几个当家回信,让四条龙小心点! “那,会不会是反……军?”徐思雨毕竟在跟司马阳合作,不会称那些人反贼。 就冲人家不扰平民,这“贼”字就不合适。 比起这些不打民生主意的山匪,官仓被盗,朝廷下令各地加征钱粮以补“护仓不力之罪”,才是让徐思雨贻笑大方了。 真不知道这世道谁是贼、谁是官? 百姓缴上去的钱粮,在官仓被盗了,这算是百姓没有护卫到位? 手里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怎么跟一刀可以把府兵干掉的山匪对抗,来守卫官仓? 这罪名之下,活脱脱的说这里的百姓不该活着,该去山匪刀下送死。 因为没有死,要多缴一年的税来赎罪。 或许是家里住了山匪,徐思雨觉得她都匪气上身,想拿刀把官府的人砍了。 徐家是有钱粮缴税,但常嘉府下,还是有不少百姓被逼得哭天喊地,恨不得当初直接被山匪劫了命去。 也不知道,这剿匪到底能剿出什么名堂? “娘,娘……”三岁的林轩哭兮兮的从外院跑进书房。“十三叔,打我!” 龙十三是四条龙中年龄最小的,十四岁的半大小子,每日喜欢待在树上观察山下人的生活。 林轩见了他起飞,痴迷得不得了,说要学。 能把这精力旺盛的儿子交出去,徐思雨不知多高兴,立马安排他拜了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取货 这才绑了几天腿,就知道飞的不容易了,哭哭啼啼的要找爹娘。 徐思雨才不惯着他。 她和林忆青默契的看儿子哭够了、消停了,一个喂水,一个擦脸,然后又把小子赶出去了。 是他自己说的,要飞上外院那棵树桠。 徐思雨不管他是飞是爬,那树边已堆了足够厚的泡沫垫防护,她祝他早日成功! 飞不飞的,徐思雨不在意,她主要还是想让儿子养成说话算话,还有坚持不轻言放弃的品格。 四条龙都是林忆青筛选过的,行事知道轻重。 而林轩身边还有妈妈和小厮跟着,大体是出不了事的,徐思雨也没有不放心。 比起他们这些成年人,每日烦这烦那儿,担心时局对生活的影响,小孩子的悲喜专注在一件事情上,是多么难得的幸福啊! 徐思雨希望儿子能享受这段时间的无忧无虑。 四条龙在徐家,给徐思雨带来不少的安全感。当然,也有烦躁。 龙三,一个莽货,下山最大的目的是来找媳妇儿的。 一见到蕤儿,眼睛都直了,当即就“媳妇儿”、“媳妇儿”的叫唤着,问徐思雨要多少聘礼? 谁家好姑娘嫁给山匪啊? 徐思雨当场就替蕤儿拒绝了,还严令龙三不能踏进青雨居。 不过,凭龙三功夫,只是不让他进青雨居,“防龙”作用不大。 这货,像把青雨居都看住了,总能在蕤儿刚一踏出院子,就跟到身边,然后疯狂的献殷勤,把身上的财物都往蕤儿的怀里塞。 蕤儿没办法,单独拿了一个箱子,替他保管着,打算等他的劲儿过了,再还给他。 站在男人的角度,林忆青觉得这小子也是诚心想娶,有晚借夫妻夜话时,替他给徐思雨说了几句好话,结果,被徐思雨抵惨了。 “山寨里的媳妇儿,不都是抢的,扛的,你见过明媒正娶的?” “那山寨子这么封闭,嫁进去了,我家蕤儿要受了委屈,可以找谁?” “还有那龙三,一看就是一个好色的。蕤儿模样好,他现在欢喜,他能保证以后老了也只喜欢蕤儿一个?” …… 林忆青就提了一句,却花了好长的时间道歉才把徐思雨飙升的怒火降下来。 自从讨了没趣,林忆青是放弃“说媒”了。 他怕他再多说,徐思雨就让他滚下床去了。 看来,龙三娶妻的这条道路,会很难走。 …… 西南三府的府军困守华安山一个月,山匪剿了多少没个定数,府军人数却从四万减到了三万六千。 原本就是临时联合围剿,三府的兵是人齐心不齐。 尤其是前几次鼓气进山后,匪没除几个,兄弟死了不少,各府带军的统领慢慢都不想打头阵,做什么深入敌后的探路者了。 三个营分别驻扎在山道的出口,消极应战,等着朝廷说撤军。 …… “当家的,大爷出发了。” 还是青龙寨的老山匪定位准确,住在山上的不一定是山匪,可能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得了北边的消息,平翔要下山了。 他看着石台面上的华安山图,红色的标记显示了礼朝军队驻营的位置,询问手下:“火油都准备齐了吗?” “东南西北,各放了四桶。” “好,今夜子时,下山放火!” …… 燃烧的火光将夜映如明昼,三大营的每一寸角落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灼热的火气,把营地里的府兵逼得四处乱跑。 从华安山往三个府兵驻地的山口,早就有人等着,收拾因火想要退回各自家大营的府兵。 平翔不让他的人硬拼,只让人将山上的石块在人堆经过夹口时往下推,砸死几个算几个。 小战力吸引着这支无首之军的注意力,府兵分散了,他的人可借着了解地形的优势,逐一解决。 而他们大部队的人早换了一身府兵一样的衣服,分三队速度飞快的驾马赶往三座府城行进着,远远的把真府兵抛在身后。 平翔带队赶到常嘉府,假装是冲散的府军进城。 晨曦之中,按照上次摸好的路线,快速的替换下城里留守的兵力,重新掌握了常嘉府城,开始闭城休整。 谁敢想,就一个晚上而已,一座府城,就这么被山匪拿下了! 山匪进城,依旧有序如兵,敲锣通知让常嘉府的百姓闭户避让,否则全当官兵处置。 徐思雨是百姓,自是很听话的,紧闭了门户。 尽管山匪说了不伤百姓,但普通人待在家里,都或多或少还是担心和推算自家接下来会有什么遭遇。 徐思雨怎么都没想到她家的门是第一个被山匪敲的。 难道是离城门太近了。 四条龙守在大门与来人对峙,应了二十几个回合,还是没有拦住外人闯进翠华园。 不过,他们已经给徐思雨争取了时间,把两个孩子安顿进了地道。 但仅通过地道,想要逃出常嘉府还是难的。 徐思雨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跟林忆青结伴去迎匪。 前段时间,山匪的作为,让徐思雨觉得他们该是能讲理的,所以,她才敢跟林忆青来见见匪首。 从后院往前院的连廊拐角可以看到匪首一行坐在徐家的正厅。 下人们都被吓得躲在一边,没人奉茶招待,但匪首还平和而安静的坐着。 【这匪得太和气了。】徐思雨如此评价着,应对的信心也多了些。 招呼时谨赶紧去取水泡茶后,夫妻二人装作很着急的踏进了前厅。 “这位英雄到访,可是有什么指示?”林忆青作为家中的男主人,责无旁贷的担起沟通之责。 山匪,都有英雄豪杰梦,不想死的人知道怎么用代称。 像是很熟悉徐家的内情,平翔越过林忆青,直接跟徐思雨说话:“在下平翔,行二。前些日子,舍妹为我定下一些货物,我是来提货的。” 一脸懵的徐思雨接过匪首递来的提货单,还真是她家商队的签章。 【这不是司马阳上个月下的货单?当时她说会有人拿提货……妈呀,她造反的势力是山匪?那能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活下去 徐思雨接过货单,看了老久,看得都放空了,一直没给回应,搞得平翔以为他拿错了。 “林二奶奶,我这货单不对?” “哦,没有。只是货单涉及的货物重要,通常我们还要对应提货人签章或是信物。不知平二爷可有?” “提货还有这规矩?舍妹倒是没提过。” 这个规矩,的确是徐思雨现编的。 “可在下急需这批货物,林二奶奶可否通融?”嘴上还是客气,但手上摸了摸剑柄。 徐思雨察觉到了。 哎呦,她才是胆子大哦,这些粮食和盐,都是付过钱的,她本来就该见货单支付。 她在想什么?真以为山匪好说话,就在这里拿乔了。 这人要的东西,就算没有货单,她也得给啊! 正巧时谨端着茶水进厅,林忆青招呼山匪们喝茶的时候,拿过徐思雨手里的货单,轻声对徐思雨说:“让时言和龙三带他们去?” 徐思雨点点头。 转而,林忆青抱拳给匪首表示抱歉,“既然平二爷急用,我们自当交货。” 平翔没再为难,爽快的回拳答谢。 下面的人办事了,等待的时间里,平翔留在了徐家,猛灌了一杯茶后,开始与他们夫妻闲聊。 “林二少,你家那几个护卫不错,是在哪个山头招的?”平翔的兵里,真有归附的山贼,他们的招式与校场训练出来的兵不一样,没有什么特定的招式,但是招招往死里杀。 能与他的近卫打二十几个回合,这是能开山头的水平了。 看见人才,平翔总是心动的。 “哪个山头不重要,都比不过平二爷的山头高!” “嗨,你放心,我对他们感兴趣,但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强带人走。我这扎根常嘉府,还得要林二少和林二奶奶的支持。” 听到山匪还要扎根的想法,徐思雨眉头忍不住一皱。 常嘉府这是要变成战场了? 她是不是该逃? 徐思雨刚有这个想法,就听到有人来报,鹏程客栈有人探头要逃跑出城,被山匪们全数了结了。 霎时,徐思雨收回她刚觉得这群山匪和气的评价。 林忆青瞧出她的紧张,一边与平翔聊着,一只手轻轻拍着徐思雨的手,示意她表现得从容一些。 杀人,对山匪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平翔不想滥杀,但他极度讨厌不听令的人。 “让人再敲锣提醒一遍,百姓不要擅自出门。违者一律格杀!鹏程客栈是吧,正好收拾出来,兄弟们轮班休息!” 府城里,第一家商户被扒了。 谁都没想到,不是老钱林家、新钱徐家,而是一家客栈。 他们不同于徐思雨和林忆青第一时间知道鹏程客栈被扒的理由,直到后面又有几家不听山匪的规劝,挑战禁出的指令,陆续被灭了门,才算是摸清楚门道了——老实才能保命。 回到翠华园这边,平翔与林忆青左一句、右一句,从徐家的情况,聊到常嘉府的治理,最后确认了收货的信息传回,才抱拳离开。 这个让徐思雨如坐针毡了的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翠华园继续紧闭门户。 家里米粮油盐不缺,坚持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可就算是府城,城里也有贫苦的人,他们的家中没有存粮存水,没办法坚持。 他们需要出门在公共的水井中打水,也需要一份能换回吃食的活计。 他们大着胆子隔着墙跟巡视的山匪们求情,山匪也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信息传给平翔做决策。 此时,平翔在府衙里,刚刚得到了他大哥已顺利的在陇西搅了一场仗,让大礼朝兵马的重心对准阴山,而他已经带兵南下的消息。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平翔点头同意了:“是要让百姓活动活动了,传令每日午时准许百姓活动。” 这次的锣鼓一敲,常嘉府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生气。 平翔再次上门,是请林忆青代知府一职。 这可是涉及身家性命的事情,徐思雨是不希望沾上的。 她虽然把粮食和盐交到山匪手里,但这可以有很多说法。 待在府城里,不知道外面的信息,也不清楚官兵和这群山匪的实力差距。 万一官兵卷土再来,林忆青这做过伪政府的代言人明显就是杀头的死罪。 “平二爷抬举林某了,其实常嘉知县办事牢靠……”不能怪林忆青出卖洪文炬,这个时候当该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林忆青不能肯定平翔的想法,他这也是为了试探洪大人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府衙的一套班子被平翔杀了,但县衙的人是留了命,被平翔的人关押着的。 “他是宋狗的朝廷命官,林二少和林二奶奶可能拿命担保,他不会给宋狗传消息?” 什么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说的就是现在。 “是不是,只要他不跟礼朝联系了,你就不会要他的性命?”徐思雨尝试的问。 都过去半个月了,朝廷反扑的消息一点儿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坚持多久? 平翔进驻常嘉府后,除了诛杀反抗的官兵和前面几家不听指令想要逃跑的人家,目前对百姓还算友好。 可这“好”在全城戒严的状态下,又透着朝不保夕的各种危险和不确定。 徐思雨对大礼朝没有政治信仰和家国情怀,她就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小人物。 “林二奶奶放心,我们不服宋狗,自立成国。一个国家,有君、有民,还得有执行君命治理民众的官。” 徐思雨担保了。 反正绑在一起的结局都一样,让洪文炬出来,总算是先把人放出来了。 洪文炬坐在知县的位置上,抄着知府的心思。 第一件事,就是给府城里贫困户发了救济粮。县仓中还剩小半的补收粮食都发下去了。 还是不够,他老实的给平翔上报。 平翔刚跟另外两个府城的兄弟联系上了,他们动手的多些,但两城的治安也压下来了。 按照下步的计划,他们要开始连通三大营,重铸防线了。 他需要兵。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抛弃 “救济粮没了就停了。爷又不是做慈善的,爷的兵吃饱了就行了。” 已到了往常收夏钱的日子了。 平翔让洪文炬安排这次夏收不收银钱,只收粮食。 但凡交不上的,一律充军。 这年,常嘉府人苦啊,月前不久才按朝廷的令,补了一年的税粮,现在新来的山大王也要粮食,夏粮交不上就充进山匪的队伍,不管洪知县如何洗脑自己,还是很难接受他在替山匪卖命。 他找上徐思雨诉苦。 徐思雨只能劝他:“山匪是可以抢,可以杀人的,如今愿意按规矩办事已是不错了。你可以不去征收,可以选择以死报国,但我告诉你,你的死护不住常嘉府的人,永远不得其所。相反,让他们少用一些暴力手段治民,便是你此时为官的功劳。” 已然是这样的生存环境了,只能往前看。 因为收粮的启动,洪文炬跟平翔商量了常嘉府内的自由时间延长和辖内自由。 常嘉府人总得劳动起来,才有粮食上缴。 平翔答应了,毕竟官兵他都杀得差不多了。 当然他也强调了所有人需遵守宵禁,若不遵守,那就是自己找死,他的兵不听理由,一律诛杀。 白日可以自由走动之后,当初逃到和庆县的人家又有些搬回来了。 常嘉府里的人以为自己过得苦,可跟城门外随处一地都是战场相比,他们只要躲在家里就是安全,那可不要太幸福了。 林家突然给林忆青带了消息——周家族地被烧了,让他务必回趟南宅。 周家被烧了,这对林忆青来说,是极不真实却又很容易想明白道理的消息。 周家是皇商,虽不是官,但带一个“皇”字,足以成为一心跟大礼朝廷对抗的平翔心中的刺。 徐思雨带着孩子与他一起回的南宅。 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不想分开。 林母不意外的又病倒了。 徐思雨先带着孩子探了病,林母屋里,梦姨娘、大嫂裴氏和小姑子林慧妍,还有孩子们都在。 本来打算把孩子留在林母这儿,她去书房听听男人们在商议什么,小姑子把她留下了,因为她知道。 对哦,林慧妍是嫁回了周家的。 两人退出主屋,转到花园中,把下人都支开了才开始说话。 “你说大舅和彰泰表哥都跑了?” 徐思雨有些不解。 大舅是林慧妍大舅,更是公公。周彰泰是她的表哥,更是丈夫。 他们都跑了?那林慧妍怎么还在这儿? “小姑,你……” “我被抛弃了。”林慧妍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纱衣,风拂过袖带飘舞,她站得笔直,面色温柔且坚毅。 唯有望着徐思雨的眼睛带着一层散不开的薄雾。 “嫂子,我可悲吧。”跟林母不一样,林慧妍特别羡慕徐思雨,她二哥对二嫂的好,她这辈子都不能奢望。 “他要逃,没告诉我一声,还故意支开我去祠堂给周氏祖宗点长生灯。他带走了银票、珠宝,还有妾室,就留下了我和枫儿。”林慧妍语气是不甘的,但她没哭。 或许,泪已经哭干了。 “你有什么打算?” 林家的男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但依徐思雨对林母的了解,林母虽心疼她这个女儿,但也绝对不会同意林家过多的去找周家的麻烦。 “我爹想把我和枫儿接回家来养。我娘说,我是周家主支宗妇,就算男人不在家,也得为儿子考虑,守好周家族地。” 林母的想法果然……,徐思雨都不知道说出这样话的她怎么能病了,该发病的不该是林慧妍吗? 徐思雨走近拉着林慧妍的手,尤其小心的问:“妹妹,嫂子问的是你,你怎么想?” “嫂子,我是周家宗妇,一个丈夫不喜、族人不敬的宗妇。 公公和夫君跑了,族人一个一个冲进我的院门,问我怎么办?他们也要逃,抢了库房里的金银和那些搬不走的花瓶,还抢我的嫁妆…… 是问,哪家的宗妇,能活成我这样? 没办法,我只能趁着天黑,把祠堂的灯火推倒了,带着枫儿躲回了林家。 你说就这样了,我娘还盼着我带着林家的关系,把周家的门楣支起来了,等着周彰泰回来。我娘真是病了,是不是?”林慧妍笑着说完,可慢慢的,嘴角绷直。 “你放心,二哥二嫂会帮你的。”她与林慧妍站在一起,除了安慰,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林慧妍的事最终还是看林父和林忆青的态度。 林家书房里,林忆青当然是怒不可竭的,直接在林父面前摔了杯子。 “他周彰泰什么意思?平日听到他对小妹不好就算了,这个时候,还记得把妾室带走,就留小妹和枫儿。爹,他们这一逃,激怒了山匪,小妹和枫儿可是活不成的。” “忆青没说错,爹,听说周家一些旁支在外逃时,已经被杀了。小妹得留下,还得尽快跟周家断了关系。”林家大哥林忘忧说道。 “妍儿自然是留在家里,可周家与我们是姻亲,哪能说断就断。” “不能断也必须断,否则我们林家也说不得会被牵连。爹,你看大舅多心狠,亲孙子都可以不要。大舅真把我们当亲人吗?我们有什么必要一定要给他们垫背?” “对。可我们怎么证明与周家的了断呢?找官府出具和离书?” “等等,我把思雨叫过来,一起想办法。” 林忆青到林母院子请徐思雨过来的时候,徐思雨把林慧妍也带到书房。 当事人的想法,徐思雨一直认为是最重要的。 “让县衙出具和离书,还来得及吗?”丈夫跑了,和离只是一个形式了。 “如今要撇清周家的关系,最好的方式不该是大义灭亲?” “你是要妍儿……死?”徐思雨的说话,其他人都不敢问,只有林忆青尝试理解。 “我疯了吗?”徐思雨对林忆青的解释真是不敢相信,他究竟是怎么想她的。 “那嫂嫂的意思是?”林慧妍觉得她问是最合适的。 “检举周家。”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解绑 “你敢!”徐思雨的话刚起了个头,林母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真是收放自如的病症,虽然需要靠人扶着,但林母的气势很足。 进门就对着徐思雨一顿教训:“你究竟是什么搅家精怪,把我林家搅散了,还想祸害我周家。” “娘,思雨是在救林家!”林忆青第一时间站在徐思雨的身后。 “你个不孝子!”打人的力气不够,骂人的力气还是足的。 “梦姨娘,我们在商议正事,夫人有疾,你快把夫人带回去休息。”林父不指责对错,只想林母退出这场商议之外。 “我不回去。我就要听听,你们想怎么对我们周家落井下石。” 徐思雨被林母的说话逗笑了:“婆母,你嫁到林家有三十年了吧。你怎么还是周家人呢?我记得你最讨厌我的地方,就是记自己徐家女的身份高于林家媳。怎么,你跟我是一样的?” “你给我住口,再怎么我也是你婆母。我说的话,你就不该反驳!” “那我反驳吧!夫人,你究竟是想做你的周家女,还是我林家的媳妇!”谁也没想到,林父也这么明示他站在徐思雨的这一边。 “老爷,你在说什么?你别忘了,当年是我周家……” “娘,周家借给林家的一切,我都还回去了。” 商场最忌欠人情,钱财有还完的一天,人情是还不完的。林忆青重复一遍,林家已经花了最大的利益还了周家的人情。 林家人都知道林忆青说的是那二十三家粮油铺。 “你……” “不仅还回去了,还把妹妹赔进去了!”林忆青把刚才没发完的愤恨再次喷出。 他出走的时候,林慧妍还没定亲。 原来也只是打算找个就近的读书人家,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周彰泰。 这其中不乏林母的推波助澜。可看看现在妹妹过的什么日子? “姨娘,扶母亲回屋吧!”一向最孝顺,说话最温和的林忘忧,请生母带嫡母离开,也说明了他此时的态度。 现在是关乎林家生死的时候,再不得以别人家为先了。 再者,这祸事还是周家引来的。 眼见没有一个人把她放在眼里,林母歇斯底里的发作呼喊,徐思雨见她都要上手撕拉人了,给身边手劲最大的蓁儿使了眼色,让她给梦姨娘帮忙,把林母架走了。 反正她不孝也不是第一次,就这样的林母,她也孝顺不起来。 一个被家主抛弃的周家,有什么要坚守的? 林母不能为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公,难道没发现她自己也是那个被抛下的女儿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若没想到,那是她蠢。蠢人的意见不用听。 可如果她想到了,还是这么做,那是愚。比蠢更蠢,更不用听! 清静下来的书房,徐思雨继续她的大义灭亲。 “在山匪眼皮底下逃跑,还带着家眷、细软,不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留下。把这些都找起来交给平二爷吧。” “那我们这是正式投他了?”林忆青问。 “啊。期望他能赢吧!”不投能怎么办,直接去死吗? “小姑,周家带不走的财产都捐给平二爷吧。”如今最重要就是跟周家解绑。 “好!”林慧妍对那个地方没什么留念,有的看着还是她家枫儿的,其实也守不住的。 事情就这么商定了! 徐思雨着急把儿女带走,她可不想林母愚蠢的基因影响到她的孩子。 在离开南宅的时候,徐思雨邀林慧妍和周枫去翠华园住,因为她肯定,等他们走了,林母一定会找林慧妍的麻烦。 其他人不像她,能说不理林母就不理,一点儿没把这里的宗法放在眼里。 再者,向平翔的投诚示好安排在翠华园里,要讨个好的林慧妍和周枫也是该出现的。 投诚不投诚,周家的财产本来就在平翔的计划里。 只是有投诚这一动作,一切操作更顺利平和。 可惜,周定淮把周家最值钱的几处矿洞的位置都带走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家留下的旁支家财,都搜刮了,还是捞到不少好处。 他给徐思雨送了两箱珠宝,还交给她一本鱼鳞图册,让她代为监管已收归他有的土地产出,还有军服制备这些事儿。 徐思雨知道这是平翔把她当自己人,也是人尽其用的意思。 鱼鳞册下,三府九县,二十七万顷地。 徐思雨觉得她这个投诚,好累人! “二奶奶莫忧,这二十个兄弟都由你吩咐。”平翔在山寨里的时候,也是有人管粮草的,只是他们那时大多只管仓储和抢夺,不精于种植。 “司马姑娘曾说过,家中家里田庄有专人打理。平二爷的手下看着可不是会种地的,不能把家里人请来?” “那些人在江陵和襄州,是礼朝的臣民,可不好带来。” 徐思雨:…… 这话说得,他们这一家子还不打算集中,是准备在不同的阵营干。 好吧,这事儿她管不了,老实种地吧。 衣服就交给林家做,反正他们都在一条船上了。 还好,平二杀了这些地的主家,佃农大多都留下了。 这些人比徐思雨还快接受土地换了主人,他们听说了或看到了前主家的下场,满怀不安的等待他们的命运,结果就是继续种地。 这天变没变,完全与他们无关,佃农们高高兴兴的去犁土了。 徐思雨调了徐庄的三个管事,分别指导常嘉府、岳安府、达平府的农事,将平翔派的兄弟也安排到九县里,负责继续招人。 而她自己的田庄空了两亩地,开始试种红薯和土豆。 这次她有经验了,买的最差的种,尽量不要太一鸣惊人。 别看平翔下山干掉三府九县的近三千的兵,可他的手下还不到一千人,就算他如今拿着抢来的钱财,大肆的招兵,短期也不会破两千人。 徐思雨一直不懂,他哪儿来的自信,能守住这三个府城。 可事实是,礼朝像放弃了他们一样,根本没有回攻的消息。 商队因为军事割据,暂时收缩活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明 不过林忆青也没闲着,帮着搜罗铁匠给重铸兵器。 常嘉府的日子好像又安稳下来了,这时,北方来了大军。 徐思雨以为他们家又命悬一线了,心里埋怨了万次重生怎么生到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着急忙慌的又要藏进地道中时,平翔派人来邀请了她与林忆青一起去常嘉府北门迎接平大将军入城。 这真是个令人愉悦的要求,原来是同一边的人,这暂时的安稳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翠华园本来就靠着北门,徐思雨轻装出行,站到了指定的位置。 开城门,放吊桥。 平翔带头给到来的平大将军跪礼,而马上的人跳下马拉起平翔,再结伴上马往府衙走去。 徐思雨见到这位平大将军是当日的夜宴。 除了甲胄,平大将军与平翔坐在一起,一眼就看出两人是关系不错的兄弟。 西南将独立建国的消息就由这位新来的平大将军在觥筹交错间正式的宣布了。 听到国号拟定“大明”时,徐思雨忍得辛苦,把呛口的酒硬吞了下去。 【什么鬼?大明?可那不是朱家的天下?这走向,还是要和另一段历史重合吗?也或许,就是一个巧合?】 徐思雨将翻江倒海的思绪收敛到再度平静。 “天地之间,日月为明。顺时明命,上下社稷……”高台之上,平大将军用豪言展示他的壮志。 崭新的大明,北抵广建关,东靠华安山,西界吐蕃,而南之边界,新王卖了一个关子,说了还有一支大军正在征战,最后的边界,往后再定。 南边在开战吗? 窝在常嘉府一地,根本不知道他们开战的信息,就像面前的平大将军是如何从北边打下来的,徐思雨不知道。 只不过,有建国大明的这个信息,足以让许多人在这段时间的混沌中摸到一丝希望。 从这个时候起,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不是大礼而是大明的子民了。 这支有建国之功的大军总共五万人,大部分兵力驻守在广建关,而平大将军只带了五千兵南下与平翔汇合。 这兵力,徐思雨听来还是觉得少,但比原先只有一千多的山匪队伍守护常嘉府,还是安心多了。 也不知道,南边还有多少兵力? 按林忆青给她讲过从邸报中读到的信息,大礼兵力最集中的西北部,兵力大约有二十万人左右。 那大明要在西南站住脚,至少得相当才行。 徐思雨心里希望大明能稳住,因为她不想动荡了。 南方归附的消息,如冬日暖阳撒进常嘉府。 平翔又又通知人集城门迎接了。 这次是南门,徐思雨乘马车早早到达站位,却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大军,只见一个长衫青年带着几个随从进来了。 “大哥、二哥。”在城门口,长衫青年即下马朝迎接队伍最前的平大将军和平翔行礼。 看着三兄弟离去,徐思雨作为背景板的使命已达成,快速转身回家。 当夜,又是一场接风宴,筵席上多了几个人。 平三爷平迟介绍几人分别代表了南部边境的永昌军、桐山关守军以及从安军,大明的版图终于定下了。 林忆青认识桐山关守军的曹都头,以前南下经播州开商路时,桐山关是最后一道关口。 旧识相见,他与曹都头打听了播州和平南的消息,消息很中立。 他们这些土司,本来就是独立的,邻国是谁,就与谁交好。 大礼相邻时,他们与大礼交好,大明相邻时,自然也会与大明交好。 曹都头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分享给林忆青。 “林兄,广顺边军拒绝归附,这段姚段将军与你关系不错,不如你劝劝他。” 边境守军,应该对朝廷忠心,他们选择背弃大礼,不过是因为要保卫一方水土与一方亲民的安宁。 平家兄弟把他们与大礼的通路截断了,他们不知道该战还是该和。 桐山关在深山也就罢了,从安军大营离岭南就一座山头,可听从安军的副将在越过那不知名的山头时,被山上隐藏的火炮阻挡在山这一边,与朝廷联系不上。 他们等了两个月,朝廷一封信件都没有传过来。 而南边的交趾、安南、真腊等小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齐齐派兵压境。 他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不是归附大明,而有可能因得不到援救,任由领土被异族小国占去。 他们是守军,守的就是领土,不管叫大礼还是大明,是汉人的领土。 他们需要一个后背稳固的环境,如此才能安心对付边境的扰兵。 如果像广顺军一样,不愿意归附,那可能就是腹背受敌,只能英勇就义的状况了。 英勇就义不算什么,可失了领土,他们的牺牲不会被赞颂,反而会成为千古罪人。 桐山关的将士想得很清楚,哪怕最后他们死在王朝更替的刀剑下,死在所谓不忠义的追讨中,他们先得把边境守住。 …… 十一月初九,大明国正式宣告成立。 平大将军平夏改称明王,临都常嘉府,封平翔为广安侯、平迟为成安侯。 没有繁复的加冕仪式,三兄弟只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带着将领、幕僚,还有徐思雨这样重要的民间之士祭拜了天地,就成了。 有点稀稀拉拉,所谓的明王府更只是收了一家逃跑的乡绅家宅改的。 平迟找到林忆青,准备提拔他为大明的户部侍郎。 林忆青婉拒了,理由是家里是徐思雨做主当家,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入仕。 正在书房里烫火锅的徐思雨听他的瞎扯白了他一眼。 而举着筷子烫毛肚的林忆青不以为意,提早通知她:“这位成安侯不会放弃的,我看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说曹操,曹操到。 成安侯第二日就找上门来了。 不知是不是跟他哥学的,带了两箱珠宝给徐思雨。 徐思雨同意帮忙,毕竟伸手不打送钱人,何况,他身后还有卫兵跟着。 但她没应下官职,她很直白大明的国势不稳,这些名头都是虚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百废待兴 “士农工商,四民分工协作才能治理好国家。民妇志以经商,成安侯若有商物的要求,民妇定在能力范围内,助您事成。” “二奶奶为何如此固执于商事?” “让物通到求者手中,使得其用,归物之价值于士、于农、于工……” 徐思雨说了一大堆商人对社会的作用糊弄平迟,实际就是吃过一堑,不想混于官场太多,少一事,是一事了。 这几句说话,还是收到了效果。 至少,平迟心中信了一件事,徐思雨真是当家的。 而她和林忆青从商的意志坚定,好像真不是容易劝动的。 事务烦杂的平迟放弃了继续说服的想法,只把大明户部库藏的分录递给徐思雨让她帮忙参详添置,算是同意了他们之间他买她卖的形式。 徐思雨总算是保住了她自由经商的可能。 …… 要说大明国还是有些国运的。 徐思雨一直担心的礼朝反扑,因为王朝的四处生乱,自顾不暇。 这个冬天,大明国安顺又平稳的恢复着生机…… 礼京城。 西北叛乱、西南叛乱、北方草原的漠族部落南下的消息,已经从各个边境传进城中,激起一片惊慌失措。 皇帝宋常钰更是担心得食不能寝,夜不能寐。 他心里明白,这三处,最要命的就是漠人南下。 当年,大礼立国之初,皇祖父和孟鸣曾经带领五万人马,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打的北方草原各个部落数十万人龟缩在草原深处不敢出来。 这么多年来,漠族人虽然时常犯边,但也不过是小股部落的袭扰。 皇祖父封了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季氏为镇北王,驻守北方咽喉燕平府,为了稳妥,还分了孟家的强兵给镇北军。 但现在,漠人还是闯进这燕平府以南,这肯定意味着现任镇北王季凌霄失守了。 过了燕平府,若漠族人再继续南下,几乎没有关隘可以阻挡。 真要是朝着京城奔袭的话,这千百里路,恐怕不到一个月就能杀到京城,而京城的驻兵根本不是对手。 如此,就算宋常钰恨透了西南新立的大明国,他也顾不过来了。 他只能急调大礼的军队进北守城。 …… 神威军两营带着辎重出发往北的消息传给了临江王府,临江王府顺手又传进了西南。 得到消息的平家三兄弟知道西南暂时安稳了,就更放心大胆的积粮筑城。 当然,他们更看出了大礼军需的短缺。 神威军出了一半兵力还带辎重去援北,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储备粮草,保家卫国。 让兵动,而不管死活。 宋氏真是好样的! 平家兄弟对宋氏的鄙夷又重一层,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算账。 漠北人得赶出燕平府的冀山关,他们会等大礼将漠人抵住了,再行征伐。 有这样的安稳,广安侯下令大明境下西南商路全面恢复。 林忆青带着徐家的商队将自家的商路延展到边境,与南边的交趾、安南、真腊等国交界的地方,把挤压了半年的生意又发展起来了。 广安侯随商队再去劝降广顺守军。 大明的日益昌盛和继续支边之策,终于,说服了广顺守军归附。 整个西南六路,完完整整的属于大明了。 明军也突破了十万人。 兵马增多,需要增补大量的兵器。单纯的熔旧铸新已不能满足明军的需要。 广安侯开始寻找铸兵器需要的铁矿。 而西南的铁矿曾是大礼机密,少有人知晓。 过去周家掌握着西南的矿场,虽然矿场的地图被周家带走了,但所有人都认为林慧妍母子手里有铁矿的信息。 广安侯派了人反复追问无果之后,硬把职责推到了徐思雨身上,让她带人一起找。 当然,他的威逼伴随着承诺,找到的矿山,可由徐思雨私人承买,许她采炼,其中产品二分抽收入官、其余八分中卖入官之制。 想到铁矿能带来的巨大财富,徐思雨勉强干得积极。 徐思雨想,周定淮处理得再干净,总有蛛丝马迹的留在了周家,她带着林慧妍和周枫回到周家的院落里,让他们反复回忆,仔细搜索了周家遗留的文书,可惜,没什么结果。 徐思雨没有放弃,她不相信,光是一个族地,值得周定淮留守在这里。 这附近绝对有铁矿山。 像铁矿这样的管制资源,一定建设在隐蔽的山林地区,甚至还会有掩饰工程,实在是没法了,徐思雨与林忆青按照大明舆图,以常嘉府为中心,分散往外,让人采了山上石块回来。 书房中,徐思雨用偷偷买了的金属探测仪,反复测试石块,最终,从三十多个山头中定位了东南向的蟠龙山。 蟠龙山在常嘉府边上。 从城门出发,驾车经两个时辰的官道之后,再走一个半时辰蜿蜒崎岖的山路才能到达其山脚。 广安侯派了几个识矿的匠人跟着寻找。 山路有一阵子没人走动了,落英掩盖,看不出痕迹。 众人还是有些怀疑。 等扒开遮挡的白茅草,见到了完整的护墙和堡垒,才来了信心,应该没找错地方。 官兵进行地毯式搜山,终于在一片繁密的桃花林后发现了炸毁掩埋的矿洞。 找到矿洞时,那矿洞之下,全是尸骨,有的还没有腐败干净,看得出来是近来的死者。 徐思雨特别难过,这都是采炼的人才啊,在这场政权交替中,他们没有选择的,直接被埋葬。 更让人烦的是,这样的矿洞带着尸毒和细菌,不能直接开采,徐思雨只能让人再次掩埋标注,依山走向重新定点开洞。 围着山脚建了工坊和工人小院,还是没有充足的人手。 广安侯需要她尽快出铁,徐思雨只好用两分利招募了挖煤的三溪乡人迁了一半人到蟠龙山,又抄了一本拼夕夕买的《铁矿井开采工程》交给他们,让他们依葫芦画瓢儿的摸索着开井了。 …… 盐铁生意在手,徐思雨俨然成了大明皇商,一时间风头无二。 但树大总容易招风。 有人羡慕徐家的发达,有人是嫉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黄谣 打好矿井,等待第一炉水出铁前,徐思雨频繁来往于常嘉府与山林之间,山路走多了,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山贼”。 在官道和工坊之间,那段难行的山路十八弯,成了贼人下手的最佳地点。 徐思雨一行被人劫了停。 好在有龙五和龙九的保护,除了车上的财物被抢,徐思雨和蕤儿躲避劫匪的时候,掉了些饰品外,人只是受了些轻伤。 留在了工坊休整一夜,却不想发生在山林里的这场风雨已经吹到了城里。 翌日晌午,林忆青驾马来寻,还没等徐思雨说昨日遭遇,他就把人先拢进怀里。 这个时候他就到了,明显是一早就出的城门。 林忆青埋头在她的颈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放开人。 他还没来得及跟徐思雨详述找来的理由,龙三与龙五、龙九在院子里叫嚷的动静,就让徐思雨知道了,昨日劫车真正的目的。 “妈的,你两个没用的,知道城里怎么在传二奶奶和我媳妇儿的事儿吗?昨夜燕春楼出了几个杂碎,拿了二奶奶的手串和我媳妇儿的银扣,说是他们的姘头给他们买酒用的……他奶奶的,他们在那楼子里叫得大声,还说二奶奶的香不如燕春楼的姑娘香……” 龙三说得义愤填膺,纯纯指责的口气。 但这内容,在不同人那里绝对能展开不同的想象。 “他们说二奶奶能找到这铁矿洞,是因为跟这蟠龙山黑风寨的山贼好过……还说,二奶奶最喜欢香车诱山贼的把戏,几日不逛林子就难受……” “龙三,你胡说。”蕤儿本来是躲着龙三的,实在是受不了污蔑,穿出院子,让他住口。 龙三见了蕤儿,满是着急之色,直接动手动脚,检查蕤儿的伤口。 “媳妇儿,我没胡说,这都是别人说的。” 蕤儿提起一脚,就踹到龙三身上,“你再说,你是不是还编排了我的?” “我没编排。他们说二奶奶身边的丫鬟都是跟她一起服侍山贼的,可我叫了你这么久媳妇儿,你也没来服侍我啊,还不是我追着你跑……” 龙三的话,让人越听越气,龙五和龙九想要拉住龙三。 但龙三力气大,心里对龙五、龙九还有怨气,不仅没被制止,还骂起了兄弟:“你们两个没用的,怎么让人劫的,还不细细说来,老子要找上山头,把他们的嘴都撕了!” …… 仅一晚,没人在意徐思雨被拦截抢夺的事实,传开的全是桃色绯闻。 这样的黄谣,若是一般女子听了怕不得呜呜直哭,甚至以死明志,但徐思雨可不会。 有林忆青相信她,就够了。 回家之后,徐思雨没有承认那些贼人拿出的物件儿是属于她的,但也没有使力压下谣言,只是让四条龙顺藤摸瓜,抓到一个都丢到衙门里,让官方证明她的清白。 这是一种柔弱的反抗,除了找到一些以讹传讹的人,实际上是找不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她这么一个“弱”女子的坏人。 真正的搜寻,还得是在日常里。 徐思雨相信没有人无缘无故针对谁,凡出手必有所求。 这人坏她的名节,必然是要借名节说事。 …… 和庆府以前是有商会的,府城治所迁转之后,因为商会会长周家没有搬离,所以还称和庆商会。 周家是皇商,有金石、颜料生意做靠,还有米行、油坊等生意,作为副会长的梅家,只有钱庄、当铺和酒庄,梅家家主梅九明排老二也是心服口服。 西南被平家兄弟分离出大礼,梅家的生意受了很大的影响,尤其是钱庄。 如今在西南以外的生意,暂由江州堂叔代管,那是梅家六成的生意啊,虽然契书还在手,但被他人掌管得越久,他的控制力就会变弱。 再者,梅九明对他这个堂叔并不十分信任。 他想要打破西南与中原的通商限制,他得先成为商会会长,用更大的话语权柄与大明这个朝廷呈谏。 可谁知,周家没了,好不容易,他能排商户首位了,又新起了一个徐家,威胁他的地位。 梅家跟徐家商队有合作,梅九明知道徐家的真正的当家是个女人。 他没看出徐思雨的不同,但明王、广安侯和成安侯没理由的信任这个女人,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个女人,也不能小觑了。 在徐思雨不贞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前几日,梅九明给洪文炬提报常嘉商会的事宜。 曾经的和庆百商,被灭了二十八户,剩下的面上至少是支持大明的。 梅九明准备添补八户,凑八十商户改组常嘉商会。 “梅员外,风云既变,商会重立,不如破旧,按照府下户房登记入税多少的顺序招揽。新强崛起,旧人该退了。” 洪文炬的话,不针对任何人,他只是单纯认为实力才是硬道理,而他这个知府需要有实力的人来支撑。 “大人,说得是。”梅九明不直面辩驳,“只是商有商规,商会集聚与民生长久相关,故而,以本地户存十年上者,才可入会。” 洪文炬知道此人有倚老卖老之疑,不过他现在也学会把问题推走了,“本官明白梅员外的苦心,那这样吧,辛苦一下梅员外详拟一套商会规则和入会名单,本官拟上呈户部和广安侯,看能不能立为整个大明的商会规制。梅员外,我们把眼界再放宽一点……” 提到广安侯和眼界,那就是要让徐家符合入会标准了。 梅九明懂洪文炬的意思,他应下了准备再重新拟一份。 他本来就知道,徐家一定的入会。 梅九明不否认徐家的实力,他只是不允许徐思雨入会后的位置比他高。 名声坏了,至少就不能跟他争会长了。 要是徐思雨知道她是因为一个商会会长的名头,被人提前下了套,那她可是冤死了。 其实,梅九明致力要打通与大礼的商路这事儿,徐思雨根本就不会反对。 所以,是怕她阻碍,就提前防她?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美人计 官都不愿意做的人,岂会在意一个民间组织会长? 徐思雨只能说人与人的追求是不一样的。 可能是她不懂,梅九明的竞争意识,往往跟打压连在一起。 常嘉商会入会的邀请发到翠华园,徐思雨拒了。 她是真的忙,真没兴趣再多一事。 这让梅九明很难堪,以为是她对他不服的一种抗议。 洪文炬也这么以为,做东请徐思雨夫妇进府衙品茶,作为一府的父母官,他要调和府下两大商户之间潜在的不和。 洪文炬是知道徐思雨的性子的,见面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 徐思雨知道洪文炬误会了她不加入商会的原因,自然的跟他解释起:“大人是知道我的。为人散漫,如今矿山牵扯,已经费了太多精力,收益虽好,但束缚也多,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心力再投入到其他事务中。” 说完拒绝之语,徐思雨也不忘恭维和应付梅九明:“我想,梅员外促成商会,一定有鸿图欲展。商会就似一条船,我们这般看似强有力的划桨人,若不能使力共济,便是拖累了。” 府衙的花园里,除了主人家,共坐了六户人家。 林家代表林忘忧也在里面,其实这就够了。 商会有什么动向,相信林忘忧愿意分享给他兄弟,徐家着实没必要再掺合一份子进去。 再者,徐思雨被坏名声的事情,八九就是这园子里的几家做出来的。 他们能真心希望她进商会? 别没事儿找事儿了。 洪大人还想劝劝,可眼尖的洪夫人似看出了徐思雨的不虞,连忙招呼了下人添水,让客人们品茶。 花厅里,没人是真的口渴,见谈不拢,慢慢就散了。 洪夫人寻了借口,单独把徐思雨留下,拉着手进到她的内厅。 温馨的内室,飘渺着一股甜香,那是下人重新准备的玫瑰花茶和甜果。 徐思雨与洪夫人之间有朦胧的母女情谊,久未见正是要贴心的时刻,一道请示的声音打扰过来。 “夫人,梨姨娘过来请安!” 徐思雨对这样的打断皱起眉。 洪夫人是洪大人的贤内助,这是远近闻名的事情。 贤妇,可不是指给丈夫添红纳妾,而是说其擅长管理内宅之事,将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翠华园里,下人可能因为徐思雨不善管束,没规矩来打断主家的谈话,但在洪夫人这儿,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洪夫人轻抚过徐思雨的手,微微摇头,表示了她的不在意,随即朝门外平淡的应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娉婷婀娜的身姿,如踩着云朵般挪进内室。 是个标致的人儿。 “妾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 妾室主动来请安,洪夫人不打发,但也就是把人请进来了,然后静静的看着她,看她准备干什么。 洪夫人没有请坐,又把伺候的人都支出了屋外,于是这屋子里,她跟徐思雨是坐着的,而只有这位梨姨娘是站着的。 有的人腿软腰软,站不了多久就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像是等着被人教训了。 洪夫人还是淡淡的看着她,不着急一语。 徐思雨时不时抿着茶水,也陪看了半个时辰的默剧。 站着的人终于坚持不住,晕倒了。 徐思雨:…… 洪夫人像是见惯了不怪,招呼丫鬟进来帮忙:“云儿,让伺候梨姨娘的人进来……梨姨娘病倒了,先把人扶回月华轩去,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顺便给老爷说一声,梨姨娘来我这儿请安,请出了病……” 洪夫人麻木又妥帖的安排;下人们,有序的执行。 洪夫人看着面无波动,可徐思雨听到了她浅浅的一声叹息。 云儿离开的时候,重新给她们换了一壶热茶,玫瑰的香气再次浮动在鼻尖,好像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玫瑰疏肝理气,明儿,我让人给您再送一盒过来。”徐思雨先出声打破了静默。 “让你看笑话了。”洪夫人绷紧的脸颊一松,徐思雨看到一张年华逝去,眼角细纹透着沧桑的脸。 “这是月前进府的姨娘,水做的人儿啊……你看她在我这儿什么都没说,可出了这个屋子,外面的人什么都说了……” “这不跟我的事儿一样么?” 洪夫人留徐思雨,本来就是要关心徐思雨被劫一事的,反倒被徐思雨安慰着。 听到了徐思雨的自嘲,赶紧又打起精神。梨姨娘刚才的戏码,一下又被她抛到了脑后。 “你出的事,我会让老爷再盯紧些。” 徐思雨留意到一件事情,洪夫人唤洪文炬不再是“夫君”而是“老爷”了。 她无所谓的摇摇头,道:“夫人,我没事儿。风言风语伤不了我。” “闲言碎语是伤不了你,但伤你身旁的人,你愿意?”洪夫人是真心疼徐思雨。 她观察了好一会儿,徐思雨的脸色红润,确实像没上心的,点点头算是放了心,接着又提了心。 “你的事,谁都瞧得出来是有人做局。以后你的进出还得小心些!” “知道了。矿山那边,铁水已经化出来了,制成铁砖,就交给广安侯了。以后都是常规的事儿了,不用常去了。” “那就好。” 三点头后,洪夫人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提醒她:“林二爷那边,你可要多留意些。” 这话一说,徐思雨就按她的理解问了出来:“夫人是说,有人会见伤我的这一计不成,再使美人计?” 洪夫人确实为徐思雨担心着,含蓄的点头。 “你家林二,出身、相貌在府城内可都是出名的。 想你们成婚前,就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 后来他钟情于你,你们夫妻举案齐眉,他又为你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那番深情似海模样,迷得莺莺燕燕,更舍不得放手了。 你的事儿一出,有人更是芳心碎了一地,恨不得绞了你。 当然,她们绞不了你,但是对林二就更心疼了,只恨不能以身相许,慰藉他的不幸。 男人啊,心志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坚定。 你看我家老爷,曾经多顾家、多老实的一个人啊,一回、两回,酒醉人迷,不也爱上了红袖添香的乐趣。” 第一百二十章 纳妾成风 面对徐思雨,洪夫人不觉伤疤是需要遮掩的。 她老了,情爱什么的不重要了,但是,徐思雨还年轻,路还长。 “所以,我要防着他出去喝花酒?”徐思雨当然听懂了洪夫人的意思,但老实说,把男人看紧这事儿她不会啊! “你呀……”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的内心其实也是矛盾的。 人家夫妻甜甜蜜蜜,那些的事儿还没发生,过早的担心不也是一种破坏。 她与洪文炬的感情,不也是恩爱二十多年后,才变质的。 何须,让人提早不快活了。 两人弯弯扭扭,又说了不少体己话。 洪夫人告诉徐思雨她准备搬出府衙,跟小儿子一家住到赵伯新买的宅子里,那里离翠华园很近,以后可以常来跟徐思雨走动。 “您搬出府衙?洪大人许?” “管他了。我这一辈子,为他做得够多了。” 气氛到这里,应该是有点闷的。 但洪夫人的情绪却比一开始谈到洪大人纳妾时,舒展了许多:“二十多年了,还不许我归家省亲吗?再说了,云儿会帮我看着这府衙后院,我人在常嘉府,有事儿也不是找不到人。” “您的意思是?” “下个月,云儿就是云姨娘了,是我给老爷提的良妾。云儿性子沉稳,打理中馈也很在行。” 徐思雨也是没想到,曾经愿意用全部身家救夫的洪夫人在夫婿高升之后,竟是放下了。 也是,洪夫人本来就是爽朗的人,爱恨果决,对丈夫没了情意,相见难欢,不如不见。 始乱终弃,男人的劣根性。 徐思雨觉得她与洪大人的关系也该瓦解了。 没办法,她就是容不得沙子,与她无关也就罢了,与她在意的人有关,那就不用容忍了。 从府衙回来,徐思雨嘱咐蕤儿理一张完整的礼单,等洪夫人搬回赵家时,以翠华园的名义送大礼去贺。 林忆青在一旁,发现了她看他的眼神不对,本来想跟她说说儿子启蒙的事情,现在只觉得危险,想逃。 “怎么,做了亏心事?” “没有。就是想到我前院还有些事儿,我去去就回。” “去前院?还是去潇湘楼啊?” 一听到潇湘楼,林忆青立马紧张了。 “我就下午同大哥去品了个茶……” 好家伙,徐思雨只是听说了潇湘楼,那个梨姨娘就是从那楼里被人赎出来送给洪文炬的。 没想到林忆青也去了。 “品茶?你在府衙茶没喝够?” “去之前,我不知道是那种茶楼……”这真是被大哥坑了,林忘忧说林家准备把冯记布庄并下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林忆青见洪夫人把徐思雨留了,他也无事,就跟着大哥走了。 等他发现潇湘楼不对劲的时候,他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回来,他就待在书房,直到徐思雨回来。 这谁给徐思雨多嘴了。 “那些姑娘漂亮吗?” “啊?” 徐思雨挑眉,带着三分讥笑,等林忆青的答案。 “说实话,你不会乱发脾气?” “说?”徐思雨口气不好,谁准他在这个问题上讨价还价的。 “漂亮。但没你漂亮。” 不知怎么,徐思雨现在才能共情到洪夫人下午与她说的那些话。 “林昭,你可以变心,但你不要骗我。变心了,我们和离便是。如果你骗我,我说不定会杀人的……” “不是。我没骗你啊!卿卿,我真是不知情才去的,一不对劲儿,我就出来了。” “怎么个不对劲儿?” 这下轮到林忆青大头了,他能说姑娘斟茶,水洒到不该洒的地方了吗?手碰到了…… 不能说,不能说。这说了,怕是清白不在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清白了,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徐思雨站起来,居高临下的问身旁的人。 陷进情感的涡旋之中,徐思雨从迁怒到纠缠,各种负面的问题和情绪腐蚀着她的理智,此刻,她不可理喻。 林忆青却在这个时候,狠狠的抱住了她,亲吻、安抚,直到她平静下来。 他算是身体力行的执行着徐思雨跟他说过的话,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等过三息三停,林忆青怀抱着人,问:“好些了吗?” 徐思雨把头埋在他怀里,上下动了动,似是点头。 “我以后不会去了。卿卿,我不是急色之人。只有对你,我才有那般心思。你要对我多有一些信心。” 徐思雨继续动了动头,恰好揉在他的心口上。 “洪大人的妾室是梅九明送的,我大哥在那里有一个包间……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诚实,是夫妻关系的基石。 “我信你!”徐思雨哽咽出一句,总算雨过天晴了。 徐思雨不明白,商场博弈,为什么非要做伤人名誉、毁人家庭的事儿。 哦,或许这又是她与梅九明这类人的意识不同。 亦或许,梅九明没觉得“无中生有”、“美人计”……这些被兵法所记的计策,是什么不道德的手段。 潇湘楼是大明皇室的产业,差不多是教坊司的意思,里面的姑娘,有过去大礼西南官眷,也有特意培养的美人。 皇室的目的单纯——敛财。为北伐敛财。 所以,了解了潇湘楼的始末之后,女人们再恨,也碰不得。 而男人们,只要愿意像梅九明那样花钱,那就是恭候光临。 大明皇室是鼓励纳妾的,“抽空生个娃”,是成安侯平翔没事时见到林忆青和徐思雨常说的话。 他们三兄弟,也努力的起示范作用,明王府下,妻妾成群。 徐思雨百分看不惯,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国家需要人口,而女性对社会最大的价值好像就是生育。 这个现实,在她穿越来时,都没有完全改变。 林父和林忘忧都加入了纳妾的大军,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唯有林忆青坚守住他的男德,算是给徐思雨一点安慰了。 …… 常嘉商会成立之后,广安侯代表明王递了国书要与礼朝商谈通商事宜。 第一次,国书被礼朝驳回了; 第二次,国书被礼朝扣下了; 第三次,礼朝回复了:明国广耕锄,礼朝要粮食!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通商和谈 礼朝提议在中安府近广建关的这头,单开榷场,只允许明国的粮食商人交易。 而对大明这边的要求——马匹与工匠,他们是只字不提。 这份榷场建议,对大明的意义不大。 牵头的广安侯,没有梅九明那些急切,直接与礼朝断了回复。 梅九明在这时又找上了徐思雨,他还是想借力徐思雨去说服广安侯同意。 不得不说,有的人脸皮就是厚。 徐思雨已经见过好几个这样的人了,害她又要她做事,比如陆子充,比如付和祥,又比如当前求上门来的梅九明。 “做这事儿,于我有什么好处呢?”徐思雨没有见人,只是让下人代为传话。 徐家的生意都在明国境内,徐思雨的性格又是安于一方,她实在是想不出非要出头的理由。 梅九明能答出来吗? 若能答出来,也算一份商业拓展的计划书了。 徐思雨这一推脱,要么是结束,要么是白赚一份脑力。她是不亏的。 梅九明想找林忆青说事儿,可林忆青见他像见了鬼一样,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又找了洪大人当说客,可惜,夫妻双双抱病,只派时谨代表,全了表面的面子而已。 其实在国书发出之前,广安侯已经找过徐思雨商议了。 徐思雨是真没想到有什么与礼朝必要交易的,若以西南缺乏的物料来考虑通商,西北的棉花、香料这些,更吸引她。 另外,她建议广安侯从军事目的上考虑通商的意义。 兵器他们如今是自制了,但制黑火药的硝石,听说西北也盛产。 徐思雨考虑的始终是如何能在大环境下安全的活着,像梅九明这样的角色,徐思雨虽然受到了威胁,但也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龙三,比她更恨。 自从龙三查出山林劫匪是梅九明安排的,四条龙便自行安排起报复。 他们召集了青龙山兄弟下山,要教人好好领略一下什么是真实的山匪。 梅家的商车被劫了,去寺庙上香的女眷同样被劫了。 货不见货,人不见人。 事发当日,有人敞开嗓子从城外往城内跑着报信,“梅老爷,你家的车被劫了……” 但在人们反应过来前,报信的人消失在人海之中。 事故现场勘察出杂乱的车轨说明了来人不善,而撤去的痕迹消失在青龙河面。 梅九明请府衙出兵剿匪。 匪?这个在大明隐晦的称谓,没有前身“山匪”的成安侯点头,谁敢剿? 这西南山头的寨主多少是友军,平翔可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看出来了。 他把洪文炬传唤到明王府,把洪文炬的奏疏扔到地上。 “出事的地方,又不在府城里,你操哪门子的心?难道一地知府事,还不够你操心?” 平翔警告他手伸得太长了。 洪文炬当即吓得跪着收回奏疏,回府闭门思过。 梅九明自然是不甘心的,还要洪文炬继续上奏。 好歹是做了一年的四品大员了,洪文炬可没想为梅九明把命搭进去,重新端起官老爷的气势,对梅九明不耐烦吼道:“当初徐家出事,林二奶奶作为当事人,都能忍下。你家不就破了点财,丢了妻女吗?大丈夫,青山犹在,何患无妻?若她们回来了,难道你能像林忆青一般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洪文炬直接点开,他们都是肤浅的男人,剿匪只是想出一口气,其他的都追不回来了,纵使追回来了,也都是耻辱。 龙三见梅九明没有搞起什么动静,再多送了他一份大礼。 梅家及其产业一夜间收到了带狗血的警告信,让梅九明小心出府,黑风寨等着他! 一个杜撰的山寨怎么会?可他不能说! 青龙寨的人自是不可能日日守着梅九明的动向,可是,他是真的怕了…… 自从大明淡了通商的心思,不再主动与礼朝联系后,礼朝对粮草的渴求却越燃越旺,接连发了两份国书,甚至派了使臣赶到中安府随侯谈判。 平家三兄弟举棋不定。 他们知道,礼朝北线持续的战争,连连退守,已耗尽了大礼国库。 他们知道,神威军的储粮也耗了一半,战争若再耗两年,终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可是,让他们拿原本储备来打礼朝的粮食支持礼朝,他们又不那么甘愿。 不知道在战胜之后,吃过大明米粮的礼军会不会杀过山来。 但是,他们也没办法看着漠族人杀了北方的守军,节节逼近中原…… 那儿有他们的故人,那儿也曾是他们的故乡。 平迟到蟠龙山视察工坊,新铸的兵器摆在桌上,他摸着精铁打造的刀、枪、护甲、锁链……不想等它们生锈时还没用上。 这一日,徐思雨难得也在蟠龙山,她是跟林忆青来给工坊工人送中秋祝福。 铁矿是明王府管控单位,对于那些相信她,大老远从三溪乡搬来的人来说,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人被困在工坊,实属半个监禁,没了自由。 徐思雨有些过意不去,便以徐家商队的通往便利,常给蟠龙山带实用物资。 另外,就是借鉴现代工会的形式,但缝年节,就让他们自组文娱活动,让在矿山的人生活得不那么枯燥。 既然碰上了,平迟便与徐思雨和林忆青聊了礼朝求粮草的事。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徐思雨说。 “林二奶奶,请说。”平迟乐意听。 “礼朝是大明的敌人,但在同族大义面前,无论国土姓氏,漠族人才是敌人,对吗?” “你的意思是,趁机攻打漠土?”平迟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徐思雨的想法。 思路打开后,平迟匆匆回府了。 高手落子,常着眼于困局之外。 大明向礼朝提出新的交易——割地出兵。 “只要将中安府让渡给明国,他们愿意出兵抵漠。”礼朝的礼部侍郎战战巍巍的跪在奉天大殿,向宋常钰陈书,“明王平夏承诺,将漠人赶出燕平府。” 奉天殿一片沉寂,众人都在思考,到底是中安府重要,还是燕平府重要。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直捣王庭 “皇上。真原府告危!”兵部侍郎陈述着三日前收到的战报。 大礼朝没有抗住漠人的进攻,漠族人就占领了燕平府、已经兵临真原府……如今离礼京只有八百里了。 “是要朕向贼子割地求饶吗?”宋常钰手抓龙椅,青筋毕露,所有的动作都显示着他的不满。 殿内沉寂片刻,宰相柳瀚文挺身而出,代表大臣谏言。 “中安府离京一千六百里,虽是西北、西南门户,但失一时,不足以伤我大礼的根基。然,真原府危机就在当下,若不得击败漠族,礼京危在旦夕。 明贼出兵抗漠,既能替我朝解围,又能耗损兵力。 待北境之危得解,我大礼余下的军队,休养一年,回夺中安,也绝非难事……” 语毕之后,紧随着的是大臣纷纷跪地附议之声。 在数十双精明的眼睛恳切的请求下,宋常钰不得不同意了。 当然,礼朝的谈判使臣也尝试做了努力,在与明国的拉扯中,先提出的是将中安府设为礼明共治区,但明国使臣不许,最后才不得不签下中安府的让渡书。 十月,明王亲自带兵出征。 徐思雨想她毕竟是臣民,应该对大军北征有所表示。 徐思雨找徐念月的被服工坊,定了一批背心,送给了出征的将士。 “林二奶奶,可要什么回报?”平夏当着送行人的面,鼓励她这种行为。 “听闻漠地羊肉鲜美,祝王爷吃个痛快!得胜归来时,与民妇皮毛,自当感激不尽。” 不要金银珠宝,只要当地不算值钱的羊皮毛做纪念。 很好! “孤准了。以后大明的皮毛都是你的。” 就这样,徐思雨即将再多一门生意。 …… 冬天,北上出征,是对军人的挑战。 礼朝的算盘,平夏知道,但他亦有他的打算。 接管中安府后,平翔会列守在府城。 而出征的队伍,留了三队将士与宝坪大营故旧守军连线,往东前线走;一队偷偷与在襄州神威军合兵准备从南夹击,而他带着五千精兵继续往北,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宁海,漠族王庭所在之处。 雪白的草原,北风呼啸。 五千明军躲在宁海北面背风的山口,等待进攻的时机。 冒着被漠族人发现的风险,他们逆天时绕道北行,连日来,风雪停时行军,风雪起时躲避,翻越了陡峭的山脉,一连走了二十七天,终于靠近了漠族王庭的外围。 这是一次冒险的偷袭,更是一段事后让他们回忆起来刻骨铭心的旅程。 平夏带兵一向是很大胆的,不成功便成仁,但爬过了雪山,他对这次成功很有信心。 这五千精兵是跟他最久的将士,多数有北方作战的经验,也多有亲人死在漠族人的刀下。 他们承得起北地作战的苦,他们更值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夜幕如漆,唯有灯火点点。 浓密的风雪又来了,就是这个时候。 这样的天气下,漠族人根本不会发现明军的动向!所以……此时就是最佳的偷袭时机! 在风雪的掩护之下,五千精兵分队悄悄的接近了漠族王庭的外围,这一刻平夏炯炯有神的目光已经透过风雪,锁定了象征漠族最高王权的“黄金帐”! 他全身的汗毛都不可抑制的颤栗起来,在离王庭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下达了命令: “全线出击!” 顷刻之间,对漠族人来讲,数不清的明军士卒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冒着漫天的风雪杀入了他们的王庭。 漠族王庭的留守军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些神兵一般的战士打得溃不成军! 王庭内本来安逸的漠族人在慌乱之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他们慌乱的在营地内四散奔逃,许多人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逃得不够快。 他们确实跑得不够快,至少没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雪山的明军军刀快。 平夏在大帐之中找到了年老的漠王巴穆尔汗,年轻的将军带着故亲朦胧的记忆,挥舞大刀,终于让杀父仇人的鲜血裹着白雪滴落在宁海…… 二十年过去了,他终于替爹娘兄妹报仇雪恨了! 赢了,明军赢了! 将士们疲惫却士气高涨! 他们烤了漠族人的牛羊,喝了来之不易的庆功酒,半笑半哭的庆祝了一夜。 但平夏不敢停歇,在安排好伤兵和守帐兵之后,带着两千人马和巴穆尔汗的头颅从西往东,直达燕平府之北,偷袭了那三万南侵的漠族人。 “巴穆尔汗亡了!宁海破了!”一道呼啸声从北往南传。 平夏的二千精兵,自然不是三万漠族主力的对手,可得到信号的南面、西面,明军与礼军同时起事。 漠族人腹背受敌。 看到漠王头颅高高悬挂在对手的枪上,又听到北面传来王帐被破,家人被杀的诛心之言,很快,他们军心大乱,频频失手,不得不往东北撤退,躲进了山林之中。 平夏对礼朝的承诺完成了,他带着人马正大光明的从燕平府出入,抱拳招呼了礼朝的守军后,回了中安府。 大明,疆域再次刷新,北抵宁海草原,南达广顺,西面接壤夏国,而东面跟宝坪大营对立成界。 徐思雨的羊皮到了。 送货的是元州大营的副将。 “林二奶奶,王爷让我跟你说一声抱歉。将士们一时激动,蛮横宰羊,这皮毛可能有些脏污。” “王爷真是多虑了。血污洗净便是,这都是将士们的功勋。” “王爷还请林二奶奶有所准备,待化雪后,草原羊马精神时,请林二奶奶和林二少去选牧场。” “民妇记得了,多谢将军相告。” 平夏真是靠谱,一个冬天,解决了礼朝一个年头都没有解决的兵祸。 当然最靠谱的是,真有一个牧场要送给她。 徐家近来的休闲活动是学骑马。 还有三个月才动身,可徐思雨已经等不及了。 她这个二十五岁的老母亲,与五岁的林轩同一天开始学,但第二天起,进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常嘉府周围只有一处民间马场,十分难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马场 富有的徐思雨决定为爱好投钱。 徐思雨最终买下了府城东北一块平坦的山野草甸,修了半人高的木栅栏,圈成马场。 长方形的中场,环绕可驷马行车的圆环形的跑道。 跑道一侧连着一排往山谷延伸的建筑,那是马厩和马夫的住所。 与马厩连廊隔开,是马场的看台。 若是骑马骑累了,看台上有暂时休息的垫子。 从看台的后廊走去,那有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是徐思雨的于野小筑。 这片草甸到马场成型,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效率很高,一切都是徐思雨用钱砸出来的。 也亏是她的冲动,若多缓一个月,她可能就不爱骑马了。 西南春晴日,特别珍贵,遇上好天气,他们一家就到这儿来度假。 徐思雨在看台上休息,她的追云拴在看台旁的马桩上,不时踢踏几下蹄子。 骑马真的挺累人的,真是羡慕她儿子,精力旺盛。 从学的第二天就敢策马奔腾,享受风驰之乐,而她练了两个多月了,才算是跟追云磨合好。 可自她学会后,就没有这么多喜爱这项运动了。 哼,骑马,快乐只有一时,结局总会腰疼、腿疼。 林翠微也在马场玩,不过她才三岁,太小了上不了马,这会儿由着他爹用马拖着特制的坐篮,在另一坡面滑草,玩得不亦乐乎。 所以,一家四口到马场来玩,只有徐思雨在闭目养神。 忽然间,追云冲她发出一声邀请的嘶鸣。 徐思雨听见追云的声音,缓缓抬起眼,随着它的摆头,看到草场的栅栏口那儿,有更多的小子加入了林轩策马奔腾的队伍。 追云的心痒、腿脚痒,徐思雨不忍拴住它,使了个眼色让马夫放它去玩,她自己还是安然斜躺着享受这春日的时光。 策马的少年顺着环形跑道从远跑来,越来越近看台,当离徐思雨最近时,全部停住、下马,整理了衣衫后齐齐拜见徐思雨。 “姑祖母\/姨祖母,安好!” 都是族学里的七八九岁的孩子,十多个孩子挤在一起,带头给她请安的是九岁的虎子徐启光。 徐思雨挨着一个一个瞧了,有些都认不得。 “真是一年一个样儿,你们一个一个挨着年岁给我报,让姑奶奶认认人。” 小孩子听到徐思雨的要求,开始自觉的按顺序报: “甥孙杨明辉……” “甥孙杨明耀……” “侄孙徐启光……” “侄孙徐启文……” “侄孙徐启章……” “侄孙徐陶益……” …… “侄孙女徐陶迩……” 一大段介绍之后,徐思雨终于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了。 徐思雨对徐陶迩招招手,引人过来,“你是念月的闺女,小耳朵?” 小姑娘很是自来熟,被徐思雨抓住了,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徐思雨怀里:“姑祖母,你是不是下股不适啊,我那儿有药,是我爹配的,小耳朵给您抹抹?” 真是童言无所顾忌。 徐陶益在一旁忙给他妹使眼色,让她莫说得这般直白,可小耳朵根本就看不到她哥,反而看上了徐思雨桌边的奶茶。 “姑祖母,我能喝吗?” “嗯。”徐思雨应了,茂儿赶紧新倒了一杯,递给徐陶迩。 小姑娘抱着杯子,哗啦啦的喝了,全然没觉得哥哥们看她不妥的眼神, 这理所当然的自得神态,有点儿像过去喝饺子汤的徐念月。 徐思雨摸摸她的头,问:“怎么就你一个姑娘家来马场玩?家里其他姐姐呢?” 分产之后,徐思雨跟徐家所有人是生分了,但又和谐了。 毕竟来来往往都是亲戚,自把责任和钱财分清楚了,关系打到最底了,大家只在逢年过节时送礼走动,也没什么机会生怨了,反而会想起各自的好。 “姐姐们有的要绣花,有的要织布……她们很忙,没时间玩。” “那哥哥们和你来玩,是不忙?” “哥哥们也忙,他们不是来玩,是夫子说君子当习六艺,说既然姑祖母您这儿有马场,便一旬准许他们来这儿练习一日。只有我,真是来玩儿的!” 小姑娘有些骄傲的扬扬头。 “我娘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能玩儿的都玩透了,十五岁之前,她不着急我定性,她说姑祖母就是十五时才开窍的。这一开窍就不得了……” 小姑娘哗啦啦的说了一堆,最后才说了一句,徐思雨认为可能是徐念月的观点:“……姑祖母最最最孝顺曾祖母!” 这是要通过“溺爱”再培养一个妈宝女? 不过这小姑娘虽然莽撞,可比她小时候好多了。 徐家,今时不同往日,有些资本富养女儿了。 总归是有师傅教导的,徐思雨也不觉得徐念月这么养孩子有什么问题。 她自己不是也散养着孩子。 不管玩儿还是练习,总归是最好的时候,该做最好的事情。 徐思雨倒是高兴见到这么多孩子,也乐意让林轩和林翠微与这些表亲多往来,谁知道他们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在成年人的生活里,能肆意休息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的。 很快徐思雨的休闲假期就结束了。 他与林忆青要往北选牧场,顺便开往北的商路。 临北上选牧场的时候,广安侯又给徐思雨加了一个任务——帮他想宁海府内建的方案。 宁海府就是原来的漠族王庭驻地的那片草原。 平夏留下的守军,带着春天冒出头的牧民,向东南移行了五十里,靠山靠黄河边重新修整了城墙,新立了属于大明的宁海城。 提治府城是宁海该有的地位。 但有地位,不代表日子不苦。 漠族人之所以总南下掳掠,总是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原因。 这个宁海府,需要南边的支持——从粮草到生活的各个方面。 广安侯见过徐思雨在蟠龙山铸铁工坊搞的关爱活动,他是觉得既然徐思雨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请她在宁海府的安置上帮他一把。 这一路往来少说得三、四个月,徐思雨带不了娃,索性将快乐绽放了一个春天的林轩和林翠微都丢到族学去了。 连带伺候他们的人和龙九、龙十三,同住在学舍里,好好启个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上 徐思雨同林忆青准备了许多,才出发北上了。 借着东陵江水道,溯流八日到达了元州。 元州码头,一条长长的布帐围挡隔出一条清静的步道,元州知州带着一州官员来接船。 没给徐思雨直接下船的机会,一辆朱轮华盖车架上甲板,把她直接接到了元州官驿歇息。 车行到驿站的内院门口,徐思雨才被请下车来,这才见到如此隆重接待她的元州知州。 好家伙,何仲腾还是元州知州。 虽没像他说的,借踏元州而右迁,但比起付和祥中途殒命,他还是知州,已是命运的仁慈了。 不怪徐思雨不知道何仲腾的近况,自平家兄弟恢复了商路之后,徐家商队都是独立运营或者与明王府合作,早就没有前人的影子。 徐思雨也不好问,毕竟容易与叛逃谋反联系起来。 “各人自扫门前雪”,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见到熟人,哪怕关系平平,也挺激动的。 徐思雨先出声跟何仲腾问好:“何知州,好久不见啊!” 眼下的何知州,却是把姿态放得很低,“通直郎与孺人安好!” 是的,尽管徐思雨和林忆青并不想为官,但因为他们为大明作了巨大的贡献,明王还是给他俩册封了虚职和诰命。 这是了明王府对他们的犒劳,又是明王府欲使他们多为大明作为的信号。 推脱不了,夫妇二人只能接受。 何仲腾虽为知州,品级比他们高且为实职,但他一向是懂经营的,林二夫妇是明国新贵,又由王府禁军护送出行,他这种归顺的小官,自是没法再看不起谁了。 所以,即便他知道来者是谁,他依旧能放下身段好好奉承着。 给徐思雨介绍了元州的状况,欢迎徐家商队给元州带来更多的活力。 元州,半城民来半城兵。 徐家商队在这儿有个小落脚点,林忆青觉得这投入足够了,徐思雨也觉亦然。 络绎的商队只是经过,此处只是中转而不是终点。 徐思雨看出这里的繁华很虚浮,常忍不住想问何仲腾,从常嘉县到元州有没有后悔。 好在,林忆青总记得拉住她,让她没得意忘形。 第二日,夫妻要过广建关往中安府去了。 这段官道中的一半还是徐思雨花钱修的,她来走这一趟,总算也是没白花钱了。 一山接一山,紧密起伏,车队是围着山绕来绕去,据领队的说,这样的路要走三天。 转山转得疲劳的徐思雨,只能靠数山头的堡垒来打发时间。 徐思雨还没抱怨道路难走,山地反发出一声怒吼,轰隆隆……,有岩石在滚落。 徐思雨躲在她的车厢里,林忆青匍匐在她的身上。 闷哼的大地声响间断又连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晃动结束,宁静重归。 徐思雨一行是在走出了大山,临近中安府城的时候,才知道那日是西北与夏国交界西平山区地动了…… 中安府里也有老旧的建筑倒塌,但总归不在震中,伤亡可控。 平夏正驻守在这里,赈灾的屋棚很快就搭了起来,一切井然有序。 想着回程还要路过,一行人没有停留,经峡谷继续往北走了七日,终于来到真正的边界之城——宁海府。 徐思雨见到了什么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一望无云的蓝天下,水油油的草原上,水草丰沛,随风晃动间露出成群的牛羊。 徐思雨觉得这儿的哪块地做牧场都好,最后干脆以人来挑牧场。 平夏赐给她牧场,也赐给她管理牧场的奴隶。 是的,原漠族的土地上,人分贵族与奴隶。 大明拿下了这块土地,将这些俘虏归于贱民,虽不叫奴隶了,但仍必须附生在主人家里。 徐思雨选了女孩子最多的一家,依照她们照顾的区域划了她的四野牧场。 她是不能改变时代的价值观,但她在她的权力范围内,无声的进行着她的“反抗”。 “云也、云若、云洛、云贞……还有牧场其他的女孩子,我们四野牧场的姑娘不外嫁,只有招婿,明白吗?” 因为徐思雨是到宁海府的第一个“新贵族”,那些埋头等着她挑选的奴隶,在她没选他们之后,立马打听落选的原因。 不被主人选中,他们没有安全感。 尤其是宁海的守军说了暂时只有徐家这一家主人来宁海。 没被选上的,还是跟着军队,除了放牧,还得随时准备上战场。 奴隶虽然命贱,但他们还是惜命。 当听到四野牧场的主人许选的达奚一家招赘,一夜之间五六家的儿子们都准备来入赘了。 “夫人,我家巴图、巴特尔、还有侄子牧仁、阿拉坦,身体都是这个。”贺若家的老爷子佝着头,但大拇指朝上,表达给徐思雨看。 “成亲、订亲……她们的活儿交给他们做。” 按漠族的习俗,十二岁便可以成亲了。 这边没听到徐思雨答应,而那边的乞伏家的也开始介绍他家的儿子了…… 等到一堆相似又复杂的名字介绍完毕,五六十人匍匐在徐思雨的脚下等待她的答案。 被人跪拜着,徐思雨没有觉得舒服,只升起了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 谁能想到,她能见到这么多男人争着入赘这一天。 她是来圈牧场,谈养殖计划的,怎么变成媒婆呢? 招婿的事情,徐思雨让云也姐妹自己决定,这可把几个姑娘吓坏了。 她们没有做过主,不知道怎么选。 这些事儿,徐思雨就让蕤儿去教她们了,不能什么事儿都让她这个主人来想,不是吗? 林忆青从退伍的老兵中选了两个管事,交待他们看顾好牧场,基本上,牧场的事儿就算是安顿完了。 因为广安侯的嘱托,徐思雨特意拜访了宁海守将潘光毅。 在她看来,这里的艰苦跟蟠龙山不是一个量级的,蟠龙山是自由的缺失,这里是环境的磋磨。 徐思雨只是把她能想到的土炕、煤炉、火墙各种法子提供给潘将军,还有就是先送了一车的羽绒被,并答应他每年都会送新被子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世道 “将军,徐家商队将在中安府设分部。以后若有困难,可随时往商队去信。”徐思雨坐在新修的宁海将军府里。 这个接待人的厅堂,除了有几张牛皮毯铺在坐凳之上,装饰了了,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建筑本身是新的,这一点了。 “林二奶奶客气了。”此时,他们的家眷已经迁过来了,这一年的粮草、药材和兵甲也刚运到,潘光毅暂时没有什么缺的。 军人就是直爽,不缺就是不缺,一点儿埋伏都不打。 “那行吧。潘将军,我跟你不是客套话,等你或军里其他人有需要,徐家不一定能解决,但一定会想办法。” “多谢!” 在与潘光毅打过照面后,她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该往回走了。 四朵云的婚事她就不参加了,不过,既然是她提的招婿,嫁妆银子她就先发下去了。 达奚一家,还没干活,就收到四十两银子,此后,见着徐思雨就没直起过身子,声称他们家会永远匍匐在她这个主人的脚下。 这份爱戴,有点太深沉了,徐思雨赶紧驾马跑了。 又花了十天回到中安府城。 平夏不在府城了,据说是去了与夏国的边界处,那里有夏国的灾民聚集,不少想要越境到明国这边。 边境的守军不敢放人,他们怕有奸细趁机钻进来。 但他们亦不敢随意杀人,就怕是夏国的计谋,以屠杀之罪,挑起战端。 所以请明王指令! 平夏是不准备跟夏国起冲突的,虽然如今夏国的领土有一部分也曾是华夏的土地,但苦寒的荒漠,他们收来,也很难管。 倒不如留着这片无人之地,作为两国天然的分界线,不越过,便能相安无事。 所以,他只带了少量人手,就往边境金城去了。 因为徐家商队将在中安府建分部,徐思雨和林忆青在那儿足足耗了一个月,买楼、请人、改建、招人…… 留守中安府的大掌柜一职,特别关键,能力和忠心都得考虑,她和林忆青迟迟没找到合适人选。 林忆青都准备送徐思雨回家后,单独再来守一阵子,可没想到一向话少的龙五向徐思雨和林忆青请示,想留在中安府,挣一个光明正大的前程。 “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徐思雨高兴的叫起跪着请求的龙五。 “这来了一趟北地,都带坏了,以后有事儿说事儿,哪有无罪老是跪人的。” 龙五到徐家的这三年,一直按令行事,沉稳妥当,是可以信任的人。 除了去年,因为没保护好徐思雨,他提到过从山寨换人的事,几乎不说多余的话。 徐思雨还以为他不喜欢山下的日子,终有一天要回到青龙山。 如今难得他想来管中安府的生意,徐思雨觉得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掌柜的人选定了,夫妻两人把接下来的事情交接给龙五后,总算是可以回家了。 只是这时,地动又来了。 这次的晃动从南向传来,广建关的山道断了一段,徐思雨滞留在中安府里,暂时回不去了。 “老天见不得贼人当家啊……” 中安府里,新一轮地动明明没有带来损伤,可关于地动是老天爷的惩罚一说,像石子儿一样,在一池人心里激起微澜。 城中有人开设祭坛,问天占卜,要明王把中安府归还大礼。 徐思雨瞪大了眼睛看这些神人的操作。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敢?是头铁吗? 或许因为中安府的改朝是和平演变而来,明军接管后对他们也是仁政相待,他们居然敢质疑和看不起这些能将漠族王庭灭了的将士,来挑战他们管理的权威。 平夏回来了,一刀斩落祭台,连劝诫都没用,直接开始了城中的清洗。 杀戮不好,但杀戮能最快的让这些人安静和老实。 他在金城安抚那些夏国灾民,有刺客埋在其中,他的副将替他挨了一刀,中毒而亡。 他们动了刀,很快就镇住了场面。 如今他回来就是准备集兵征伐的,却发现中安府还有跳脚的,那就都杀了。 又一次财产充公,又一次从头来过。 “孤终于明白,古来帝王为何放不下屠刀了。这大明只能有一种声音!” 平夏觉得以前的他太仁慈了,如今他还没有仁慈的条件。 当明军把流血的人头挂在四面城墙之上,从此中安城内再没有质疑明王的声音。 大明将征夏国,广建关的官道抓紧修复以便军需输送。 路通之后,徐思雨没有犹豫的立马启程回家,远离这一地的是非。 果然,这世道还是不安全,家里蹲最好。 徐思雨的第一次出行,以最雀跃的心情出发,以最苟且的心态回归。 一回到翠华园,徐思雨就给商队的所有人涨了薪。 她觉得他们太不容易了。 她没别的能力,只能多给点钱,让所有人在这个时代稍微好过一点。 无心插柳,徐思雨临时加人工,让原本其他也准备北上开路的镖局,因为有对比,一直雇不够人手,拖了一年都没组建起跑北的队伍。 从广建关出西南与中安府、宁海府的商路一时竟成了徐家的垄断路线,让徐思雨不仅大赚了一笔,又刷了一遍仁商的名声。 林忆青常跟她辩驳她做生意的思路,和过于看重下人、伙计的做法,但每次都是先吃亏在不敢跟她争执上,然后又被现实的收效啪啪打脸。 徐思雨一直都清楚她赚钱的目的——改善生活和维持生活的安全感。 在与林忆青的争执中,她常问林忆青,他要的是什么? 金山银山把徐家的库房堆满了,成为一方巨富了,林忆青还有什么想法? 其实,林忆青也不是不能理解徐思雨散财童子似的做法,他偶尔也会打赏身边的人,只没有像徐思雨这般人人都顾及上。 “那你看,我们家招人,无论壮汉、农夫、铁匠、账房……,是不是一发了告示,就有人揭榜。因为工钱高,我们可以挑最佳人选,还可以提额外的要求……其实我们没亏的……那,你看,龙武(龙五)把中安府的账款都送过来了,两层楼的铺面钱都赚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强打工人 经商是很看结果的,这赚钱的结果,的确让林忆青说不出徐思雨的错。 那就这样吧。 如今他们家一年进账二十万两,已经称得上常嘉府的首富了,再争,也就是西南首富、大明首富的路子,对他来讲有吸引力,但好像也不那么诱惑了。 当两人结束了赚钱方式的争论,转而又进入了另一个深沉又头痛的话题——子女教育。 自他们回常嘉府后,林轩和林翠微都在家里蹲。 他们是从族学退学了。 在夫妇二人离开的四个月里,徐家族学被他们俩搞得鸡飞狗跳。 一向宽厚的杜夫子亲自把人送回来的。 两个孩子有多顽劣,杜夫子也给徐思雨一五一十的说了。 林轩聪明活泼,但没定性,一遇到背书,就偷出门玩。 上山挖地龙、下河捞鱼虾。 夫子稍不注意他就从课堂溜走,像条鱼鳅一样。 有他这个表叔“带头”,还影响了好几个本来也不怎么喜爱读书的孙辈,都靠他“罩着”不读书了。 而林翠微,是个贪嘴的姑娘。 因为年纪小,被安排在课堂最末的位置,本不指望她学得多好,但也没想到她天天躲在后面自在吃喝。 这本来不算什么,她要默默吃,杜夫子不会非点出来。 但小姑娘就不是沉默的人,她大方,还记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带的吃的从后面传到前面分给大家,扰乱课堂的肃静,气得杜夫子拿藤条打她手掌,以徐思雨当年求学躲着吃的例子教训她,结果小姑娘后来是学会收敛了,不分给同学吃了,一个人吧唧吧唧吃得喷香,还说这是杜夫子许的,只要是她一个人就可以在课堂吃…… 杜夫子,老杜,认输了。 徐家的孩子,是一代比一代难教。 关键是这两个孩子,除了他们的亲爹亲娘,徐家没人敢教。 就这样,勉强学了三百千的两个小家伙,在徐思雨归家的第二天,就被族学退货了。 杜夫子更是跟徐思雨说了,“若坐不住一个时辰,就不要再送族学了!思雨就心疼心疼老夫子,体弱技穷,教不了了。” 徐思雨的脸是没被人扇,却有被扇痛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她在父老乡亲面前挣的脸面,一下就被她儿子闺女丢光了。 林忆青更是不能理解,“我六岁时就背完四书五经了,无论在家学启蒙还是后来的崇正书院,从来尊师守礼,翠微年纪尚小,坐不住就算了,可轩儿怎么这么乱来,我儿子怎么会是这样?” 其实,在上学之前,林忆青觉得自家的孩子挺好的,没什么毛病。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不不不。儿子的模样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别看徐思雨还是吼得住林忆青,但在孩子的性格上,徐思雨是有点心虚的。若真是遗传了徐思雨小时候的性格,那可真是…… “可能是我们俩离经叛道的性格,传给他们了。平日,我们俩也没约束他们,那他们的叛逆就来得早一些……”儿女是两个人,性格也得用两个人的问题来找补。 养性子,需要时间。 留在家里,也是要读书的。 林忆青是提议把林轩送到林家家学里,可徐思雨不同意。 没办法,林母给她的阴影太大了,虽然林忆青三兄弟都养得挺好,但徐思雨不敢冒险。 最后,还是想到借王夫人的人脉,招了两位西席在家里给两个孩子一对一教学,没事儿他们俩就去守着,等孩子养得稳重一点儿再送到书院去。 …… 秋来,收粮。 广安侯又又又登门给徐思雨“找事儿”了。 徐庄的粮食产量一直为西南翘楚,广安侯知道那是徐家用了她自家的粮种。 可除此之外,徐家替明王府代管的田庄,用的是司农寺统一的种子,每季的产量也比其他地方的平均高出一成多。 一成,折算到二十七万顷地上,就是多出近十万石粮食。 一年就近二十万石,差不多现役十三万明军一个半月的口粮。 广安侯派了大量的人到徐庄跟学,种植的效果始终不如徐庄的人。 现下,他拿着王府名下另外五十万顷地,要徐思雨负责。 徐思雨真想一把刀把人给除了,免得这么多麻烦。 可惜,她杀得了平迟一人,杀不了他身后的千千万万人。 “林孺人,能者多劳。”平迟又给她送了两箱珠宝。 徐思雨自知躲不过最强打工人的命运,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了,她做不了粮食增产的保证。 “若是王府想买好的粮种,那我一年也只能拿出十万石,这样每年应该也能比一般的粮种增收小二十万石,但再多的,您就是把我杀了也拿不出来了。” 徐思雨语意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要挟。 平迟也是讲道理的,当即表示理解,不在粮种上相逼,只要每样作物都提高一点,他就很满意了。 农庄的人手都是他安排的。 他还把司农寺的官衙安排在翠华园的对面,不只他的田庄要偷师,其他大明的土地增产,也得有官带进门。 徐成梓就这么代表司农寺出现在徐思雨的身边。 “怎么是你?” “小姑。”徐成梓规规矩矩的给徐思雨行了礼,“小侄如今在司农寺任主簿一职。” “哦……”徐思雨停顿了一会儿,问他:“那你说说,该怎么做?” 徐成梓规规矩矩的把他整理的徐庄管理心得都递给了徐思雨。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这些哪样不是我当年教给你爹的?” 徐成梓是害怕她小姑提起他爹的,一提起,当年做错的事儿和断掉的关系,便会横在他们姑侄之间,那他可能就得不到徐思雨的好脸相待了。 徐思雨是没多少耐心,但也没多深的记性。 管理明王府的田庄是公事,哪有这么多情感纠葛摆在正事之前的。 “你那几个舅舅,还好吗?” “好……还好……都在大哥的花圃里打杂……他们当初到徐庄之后,就把何家的田地房屋都卖了,后来又出了骗您的事情,何家庄不准他们回去了,没地方去,所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承诺 “行了,别结巴了。成杞拿他自己赚的钱养他们,我管不着。” 徐思雨又不是神,谁都得听她的。 何家的问题,没到要赶尽杀绝的地步,瞧把徐成梓给吓得。 别说徐成杞养着何家,林家南宅不还是养着北宅那一大家子。 只要不闹到徐思雨面前,别人的生活都与她无关。 徐思雨还是把徐成梓的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面。 “农作物生长,依靠土地、水和日照……天老爷,我们控制不了,你只得敬着,但田庄和田庄之间水土的差异,我们得做到样样有数……你爹过往的记录总是浮于表面,日日有录,可不知道总结和主动调节……” 徐思雨画了一副折线图,在旁用表格写了月份、晴雨、……递给徐成梓说:“你先整理下这些,收集徐庄的数据,还有明王府田庄的数据,填写育苗到收成的时间和操作过程。留意下,各期遇到极端气候时,农户的处理方法,记最好的三家即可……” 这一步是为了寻找最佳作业时间和方法。 假设原料、辅料、种植的标准都相同,那剩下的差距除了天意,就是人为了。 “种地的都是人,勤劳的人产高、偷懒的人产低,道理就是这样……你可以把王府田庄分块,看看哪个农户产量最差,从最差的入手,一定有结果……另外,还问问你的舅舅,当年怎么偷奸耍滑的……” 徐思雨一股脑,给徐成梓灌输了很多,等他交作业前,她大概能休息一阵子了。 徐思雨并不会种田,但规律和偏差,取长补短,这些方法总能先用起来。 入冬,农田休整。 老百姓开始服徭役了。 今年官府下达的服役项目还是修筑城墙,唯徐思雨给手下农庄所有人求了个清理水渠沟渠的劳役。 常嘉府大小河流众多,但因地势阻碍,并不是每一块田地都在临水的地方。 徐庄是建了环水渠,依靠水车转动给农田引水排水,仅有少数到不了的高地,需要汲水灌溉。 如此省力的工程,在西南却不常见。 徐思雨让人去勘测各地能修水车的地方了,同时让王府庄田的管事都去确定各家水田的沟渠通畅,今年徭役过后,谁家的不通,她就禀明给广安侯惩治。 带着威胁的强制命令,直白又有效。 不到十天,徐成梓就抬着他收集的记录,送到翠华园。 最优的标准和最差的表现都在那儿,其实不用徐思雨多说,徐成梓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多事,并不是难,而是没有细心去做。 王爷、侯爷都是大领导,他们立一个目标,要一个结果。 农户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于专注,而缺少纵横的比较。 徐思雨让徐成梓和管事们做的就是这中间的指导和监督之事,说白了,就是一个公司的中层领导,要会分解目标到人事物,盯住过程,最后还一个结果。 徐成梓,已经上路了,那徐思雨,便可以少操心了。 “庄上试验田里的红薯和土豆,你可都记录了?” 徐思雨乍的一问,徐成梓老实的答:“记了。” 这个也是他准备问徐思雨,报不报的部分。 徐庄有两亩试验田是小姑试种的作物,庄园旁边还有试验制粉的加工作坊。 年中时,徐家每一家都收到了试验田产出的口粮。 他吃过蒸的土豆和烤红薯,饱腹感极强的食物, 而加工过的红薯粉,像面条一样,又比面条劲道的口感,曾让他大为震撼。 这两种新作物,在今秋收时一亩产达十石,太了不得了,是奇物啊! 如果由他报上去,那就是要在大明推广,而他会因高产作物记功升官。 但这说到底是小姑的田产,怎么处理,小姑肯定有她的想法。 他觊觎,但他不能像他爹一样过界,以为亲人的东西就可以随便占有,何况,当年事的后果,还警示着每一个徐家人。 “报上去吧!如何推广,你自己想。” 徐成梓有点儿怀疑他的耳朵,弱弱的问:“小姑?” “怎么?不想要?” “为什么?” “每个孩子,我都送一份儿家业,是我承诺了的。” “可是……您已经……让我在族学里学了十年,如今我也有官身。” “族学,是给族里所有孩子的。而承诺的产业,是我作为你们的亲姑姑,给你们人生往上的助力。一人仅有一桩。你既走了仕途,我送你功绩,也算是合适吧?” “合适。”徐成梓低着头,有些感动,亦有些羞愧。 他爹是知道对不起小姑,但所谓的对不起,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行动来弥补。 反观小姑,嘴硬心软,还愿意认他这个侄子,给他这么珍贵的粮种挣仕途前程。 也是有拼夕夕的功劳,徐思雨得什么都很容易,便不觉得她送出的多么的珍贵。 还有,她愿意把产业或者功劳分散给小辈或是他人,其实也是她分散风险的一种作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果身边处处都是秀林,那她的秀就不那么显眼了。 成字辈她都照顾到了,停顿间,她想起她还有一个大侄女。 “成梓,念雪还是没有消息吗?”徐思雨问。 徐念雪出嫁的时候,正是徐思雨在家横行霸道,他们几个小辈最委屈的时候。 徐思雨记得徐念雪三朝回过门后,就再没消息了。 当年,徐念雪嫁的是银匠安家,条件可比那时的徐家好太多了。 结亲不久,安家就搬走了。 当时,只让人给徐家带了口信,说是有新东家开了两倍工钱,让他们搬到外县去。 那时,没有人去关心外县是哪个县。 大约家里人觉得是徐念雪的夫家不想她与娘家走往过密,故意隐瞒的。 而那时的徐家人也担心徐王氏会带徐思雨去打秋风,让徐念雪和徐思浓一样不好过。 所以,只要徐王氏不提,所有人都当想不起徐念雪了。 只是在何香梅克扣徐念雪的嫁妆银曝出后,大家才知道有些事错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棉 之后,徐怀山尝试过找人,可时间久了,什么消息也没了…… 如今算算,徐念雪离开徐家已经快十五年了。 “没有。我在县衙的文案中查过,当时大姐夫家的路引是随银铺东家走的,路引指的锦成府,我们也找人去问过,可那几年都没有姓安的人家落户。” 有的人,一离开,再见全看缘分了。 徐思雨也不是非要见,只是查漏补缺,想要完成她自己的承诺而已。 …… 以刺杀为名,大明与夏国的战争在秋时起,直到十月初九这日分出了胜负。 夏国献两城,降。 夏王将刺杀的主谋——夏国三皇子,也是他的兄弟,送给了明王平夏处置。 平夏的处置,很有意思。 他拿剑在同一个位置上刺伤了夏国三皇子后,就把人放了。 傻子都看出来,他给了三皇子一个捣乱的机会,当然也是给大明西境留一段安然的时间。 中安府的分号成立后,徐家西北商队往北达宁海府、往西则随边境的扩张又延伸了一百里路到了大明最新的西府——平梁府。 商路越拉越长,除了赖着不走的龙三,龙九、龙十三也将北上去中安府帮忙。 青龙寨主动送来了五小辈继承保卫徐家的事业,小辈们依旧是编号为名,但为了跟叔辈分辨,前缀一个“小”字。 这次还来了一位青龙山寨版的小姑奶奶——龙十七娘,专门负责徐思雨的安危。 自上次被劫车之后,林忆青就向青龙寨要女子护卫,青龙寨可是思虑了很久,才把这位年纪小、力气大的十七娘放出来。 青龙护卫队集结在徐家的花厅里,徐思雨望着唯一的姑娘,说:“我叫你寒露,好吗?” 是可以叫她十七,但是徐思雨觉得太不尊重人了。 “这是一年之中第十七个节气名。”徐思雨还主动把名字的来源给小姑娘介绍了一下。 “龙……寒露?”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圆眼睛亮亮的,猛点头,看得出来很满意。 “比五哥的名字好听,多一个字诶。” 这个好听的理由,也是很特别了。 “二奶奶,那我呢?” “我呢?” “我也要名字?” …… 五个男娃觉得被忽视了,忙着要名字。 过分的是,龙三、龙九、龙十三也举目望着徐思雨,那眼神都是一个意思——不能厚此薄彼。 想到这么多需求,徐思雨瞬间头大,只能一个一个的化解。 她对着龙三说:“你?娶到媳妇儿的时候,让蕤儿给你娶。” 龙三听出徐思雨这是不反对他娶蕤儿的事儿了,摸摸头,不好意思的朝徐思雨身后傻笑着。 这形象没眼看,徐思雨还是把眼光放到下一个人身上。 “你们俩就叫龙酒、龙拾善。”这两条龙还是走他们这一辈的谐音路线。 而剩下的五小龙,按排名对应七十二侯,取名“东风”、“始振”、“鱼陟”、“獭祭”、“雁北”。 这些字笔划挺多,得名的时候多快乐,抄写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徐思雨不仅要他们学写名字,还要他们识字脱盲。 龙武做大掌柜最大的问题就在不识字,虽然徐家给他配了账房和文书先生,林忆青每一个季度也会去一趟,但这个弊端还是从根儿上解决才好。 正好徐家有西席,以后只要不出门的时候,五小龙陪林轩读书,而寒露就跟着林翠微习字。 龙酒、龙拾善北上前还在啃千字文。 徐思雨给他们都下达了识字写字的任务,每月必须把练字贴送回来由她检查。 猫冬时分,徐思雨又开始倒腾新玩意了。 无他,还是那个主旨引导——活得舒服。 自从她跟林忆青坦白了拼夕夕的存在,她在屋里的用物就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毫不遮掩了。 大部分的东西,徐思雨都记得烧毁。 但有些东西,还是被蕤儿她们看到了,不过她们都有分寸,不会开口问东问西,只当是主人的私密,徐思雨没说,他们便不会多嘴问。 徐思雨最近倒腾的是卫生纸和卫生巾。 没办法,她用纸习惯了,好几次差点在儿女面前露馅。 尤想到林翠微会长大,长大会来潮,徐思雨觉得女性卫生方面的东西,她得提前给她女儿准备起来。 徐思雨没办法想象她女儿以后用布条兜草木灰来对付月事。 虽然卫生巾做不出来,但至少她要做些吸水性强的卫生纸或者棉巾,改进一点儿是一点儿。 “吸水棉?”林忆青看她从玲珑布庄搞了好多白棉回家,在家大搞实验,又不告诉他做什么的,心里好奇痒痒的。 “姑娘家的东西,你不用知道,派你一个任务,去平梁府拿地,我们要种棉花!” 卫生巾的雏形徐思雨已经做出来了,跟拼夕夕里的,肯定没法比,但已经是能用的了。 比起吸水条吸水能力的改进,棉花本身的消耗是个大问题。 时下棉花产量有限,所以她想要一块棉花田,自给自足。 “种棉?” 林忆青坐在徐思雨身边,提醒她:“我们不是说话,不碰林家相关的生意。” 玲珑布庄现在是林家最大的产业,林忆青想知道徐思雨种棉的意图。 “我们不做衣物料子,我有其他用处。”徐思雨跟林忆青解释道。 “那能与林家合作吗?或者我让大哥去种,我们买?” “林忆青,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卿卿,我只是觉得大哥顶起林家不容易,这么多生意,我们尽量不要牵扯……” “这棉花,我是做月事带!” 徐思雨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们忌讳谈这个,所以不想跟林忆青明说,但他非要知道个究竟,她是无所谓的。 “我可以跟裴氏合作,你大哥,我嫌脏。” 林思雨去玲珑布庄的时候,见过大嫂裴氏,比起年初时的相见,人憔悴了不少。 不像徐思雨一直抛头露面,裴氏嫁进林家后,规矩守在后宅,从不出现在布庄里,哪怕这是她的陪嫁。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宁愿走出宅门,待在商铺里也不想待在林家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裴氏的反击 徐思雨今天的心情并不美丽,听到林忆青提他大哥,忍不住鄙夷道:“另外,我可以跟裴氏合作,你大哥,我嫌脏。” 徐思雨去玲珑布庄选棉的时候,见到了大嫂裴氏。 裴氏在那后院呆坐着,见到徐思雨时勉强陪笑,可人的憔悴之色一眼了然。 不像徐思雨一直抛头露面,裴氏嫁进林家后,规矩守在后宅,从不出现在布庄里,哪怕这是她的陪嫁。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好儿媳也宁愿走出宅门,待在商铺里也不想待在林家了。 眉目交换间,徐思雨对裴氏心里的苦有八分明白。 本来徐思雨无意在林忆青面前说他大哥坏话,但他非要提这个人,那她就把这把火发出来了。 “听说大哥喜得麟儿,整日陪在妾室身边。因为妾室房内用了去年存用的梅花香而不是今年新作,便指责大嫂心胸狭隘,苛责妾室,罚大嫂把林家后宅的掌家权交出给妾室打理。林昭,你们林家的圣贤书,北宅读得不好,南宅也差不多……” 父兄纳妾一事,林忆青不赞同但也不反对。他爹的那个新妾,因为不懂事,已经转送给别家了。至于他大哥…… 林忆青颇为无奈道:“大哥后院的事情,我不方便去管……” 林忆青的态度一直是温和的,火发了,徐思也反应过来,不该为别人的问题乱发脾气来消磨他和林忆青的感情。 她认同的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你我之间就不要提他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徐思雨觉得她不该总这么强势。 她挽上林忆青的腰际,用头蹭了蹭男人的颈窝。 “夫君,我刚发火,是不对的……我只是……觉得大嫂很可怜。” 徐思雨很少有这般小女人的做派,倒把林忆青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快速思考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他摸不着头脑,试探的回答她:“卿卿,我不纳妾的……” “嗯嗯……我知道。”徐思雨望着他的眼睛,真切的情意流转在两人的眼波之间,她在说她相信他。 不管未来如何,他们现下的感情,总是难得珍贵。 林忆青的心软了。 “那个,我先去信让龙武先打探那边的田庄,你说我们要多大的,或者要种多少棉花?” 看吧,谁都服软。 林忆青这不答应得挺好。 徐思雨把头仰着,换了个地方再蹭一蹭,笑着回:“一家之主,你定!” 翠华园这边夫妻找到他们和睦相处之道,而林宅那边,因为一对夫妻的情尽,被全城人瞧够了热闹。 裴家带着人手上门大闹了林家。 林宅匆忙来人请林忆青回去。 徐思雨也跟着去了。 南宅门口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看热闹的人,平常宽敞的道路,挤的没有缝隙。 得亏他们有青龙护卫队开道,才顺利让马车穿过人群,从侧门进了宅子。 从侧门落车后,到前院还有一段步行距离。 远远的,徐思雨听到了那前院有惨叫声,也有嗯哼嗯哼痛苦的声音。 宽大的庭院里,跪满了下人,不少人身上还带着新鲜的杖击伤痕。 最惨目的是有两个丫鬟,断了手倒在堂门口。无人敢救。 徐思雨跨进堂屋里,只见林家大哥低垂着头和他怀中一位楚楚可怜的妇人跪在堂中央,而梦姨娘跪在大哥身前,一副求情的模样。 林父林母和一对年纪相仿的夫妇坐在左右上首。 大嫂裴氏挨着那对老夫妇身边坐着,在她身旁同坐着的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妇。 不难猜出,这是大嫂的父母兄嫂。 他们的身后,还站一位徐思雨认识的牙婆,不过她好像没什么事,现在退在立柱边半靠着休息。 “忆青,你来了。”林父的唤人唤得恳切。 徐思雨跟林忆青快步与林父见礼之后,听到身后有人唤他们。 “通直郎、孺人,见好!” 夫妇转个身,看到背着的一边坐着的是府衙推官一行人。 两人赶紧还礼。 “这是什么大事儿,劳得崔大人出马?”还礼后,林忆青边说话,边请崔推官落座。 “林大人,盛和裴家告林家妾室偷盗主母嫁妆……” !! 后宅偷盗?哇哦,徐思雨明白了,是宅斗的反击。 出招的是大嫂的娘家,而依当下的场面来看,证据是有的。 崔推官作为公正的第三人,把此前的过程简而化之的重述了一遍。 确保徐思雨和林忆青清楚他们当下的环境。 原来,在他们来之前,林父已经认了挪用之事,当面给儿媳赔礼道歉了,还答应追补赔偿,可裴家人笑话他拿裴氏嫁妆铺子的赚得钱来赔偿,只是作得一好手的戏。 裴家要算钱,但先得把裴氏受的委屈算了来。 涉及偷盗者,逼着林家重罚了,而此次偷用主母最多嫁妆的杜氏,他们要求将其身份从良妾改为贱妾,且身契交于裴氏保管。 林父的面子已经丢尽了,他是答应了,结果林忘忧死死扣住杜氏,不让人与其画押。 “忆青,快劝劝你大哥,我们林家与裴家多年姻亲,可不能伤了和气。” 徐思雨白眼往上,听出林父的本意不是劝大儿子,而是拉他们夫妇来给埋事儿的。 林忆青看到了徐思雨的白眼,他明白他是不能对他大哥太好了,上前一脚踢开他大哥的肩膀,并快速的给林家的下人下了令,“把大少爷拉到一边去!”先把林忘忧护着妾室的场面打开。 “二弟!”林忘忧大概没想到林忆青连话都不说,就站在了裴氏的那边。 “大哥,‘妻者,齐也。’大嫂才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她的嫁妆被盗,你不宽慰大嫂,不严惩偷盗之人……” “那是我让库房送的,怎叫偷盗?” “你动,就不是盗了么?” “往常,静娘也是许我用她库房的东西的。” “那也看是用的什么?” 裴家大哥从椅上跳起,“小妹嫁妆中笔墨纸砚、书册古画是我们家提前准备给妹婿的,你身份在这儿,动了我们不会说什么,可同心佩、鸳鸯扣……这些是记在婚册之上,夫妻和鸾之物,你偷与给一个妾室……你把我们裴家当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糟透了 裴家大哥越说越气,干脆往前几步,对林忘忧补上一脚,说:“无廉无耻之徒!” “啊……晖郎……”蜿蜒的女声在这个时候起得不合时宜。 他们的情深一往,听得人想吐。 娇柔的杜姨娘想要爬到林忘忧身边去,她很清楚,只有靠着林忘忧,她才能安全。 徐思雨拍了拍寒露的肩,小姑娘非常机灵,穿过去一提,又把杜氏往回拉了两步。 让这对“鸳鸯”分得更开一些。 “忘忧,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杜姨娘房里人私拿的,你要为一个女人败坏你自己的名声吗?”林父给事件一套新的说法,他的意思是林忘忧没拿,他是为妾顶罪。 狗血剧,徐思雨悄悄的往后退了几步,安静坐下看戏。 或许是林忘忧迟迟不松口,裴氏还想再搏一搏,她坐稳在她父母旁,温温和和的问:“夫君,你我婚配之物,真是你给杜姨娘的吗?” “静娘……我……我……”林忘忧对裴静或许还是有愧疚,但不多。“那些东西,不是你说我可以随意用的吗?” 冥顽不灵,气煞众人。 如今是不是偷盗,在于裴家放不放。 林忘忧还不愿意退。 是真爱吗? 徐思雨望着那个腰肢松软的杜姨娘,不懂她有什么魔力,让以往刚直重礼的人变成无赖模样。 “咳咳……林大少爷,依《贼盗律》定,‘窃盗,不得财笞五十;得财,杖六十。盗二两加一等;五两徒一年,上十两再加一等,五十两加役流’。林大少爷,你要不再想想?你的功名还有林家小辈的前程,可能……” 崔推事的话面上讲的公义,实则也是在劝解,他话还没说完,林父也老当益壮的给林忘忧一脚,“你个逆子!” “老爷、老爷,忘忧知错了,忘忧知错了……”林忘忧还是没有松口,而梦姨娘替林忘忧挡了这一脚,不断的磕头。 是真爱,徐思雨判定了。会让人昏头的真爱。 安静在一旁,真正掌握场面的裴家,没说一句话。 同时在另一边,林母正冲着稳坐不动的徐思雨的叫唤:“你平常牙尖嘴利,这会儿不来替你大哥想想办法。这罪名放到你大哥身上,林轩这个做侄子的未来不也毁了。” 徐思雨看着外强中干的林母,心想她们真是没有母女缘。 不出意外,本来跟林母有点缘分的裴氏,以后也就是面上的那点缘分了。 徐思雨也不跟林母犟了,缓缓起身走到大嫂那边。 裴氏见到她立马起身相迎。 “大嫂,你想如何?” 裴氏望着徐思雨,想起前几日徐思雨对她的宽慰和徐思雨往常的性格,微微叹息。 “丈夫没了,我还有儿子。”“去父留子”,是徐思雨那日跟裴氏说过的,如果是她被辜负了,必然是快刀斩乱麻,坏掉的东西当丢则丢。 不过徐思雨的话,是【男人没有,还有自己。】 “那你是想回裴家,还是留在林家?” 徐思雨的问题让裴氏不确定她究竟是站哪边的。“弟妹,你这说得什么意思?我是林家的媳妇,当然留在林家。” 徐思雨点点头,说“别紧张,我就问问你的想法。” 弄清楚裴氏真实的想法,徐思雨转而朝厅堂中央走去,但什么都没说,还把林忆青拉到一边,重新坐下等事情继续发展。 场面上,剩林父、梦姨娘、林忘忧和杜姨娘,他们其实是一方。 拖延也好,威逼也好,给不出裴家想要的答案。 崔推事跟裴家交换了眼神,准备再推一推徐思雨的意思。 在场的人都知道徐思雨跟明王府的关系。 裴家来闹,是裴氏说徐思雨鼓励她;而最终要商定的结局,自然要听听徐思雨的意见。 “孺人,可有想好,如何处置?” “崔大人,我与外子早已分家外居,这大伯的家事本来就不敢插手。若不是父母之命,忆青当不敢在大人面前做脚踢兄长这般不悌之举。崔大人,天色已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徐思雨正色以答,仿佛是不管的。 崔推事还想劝劝,但被徐思雨拦下,“大人不必再劝。我知这夫家丑事传出,会伤外子与儿的名声,但人立天地之间,求浩然正气,而不贪一时名声。” 这话一摆,就是让衙门来判事,不作遮掩了。 “你……我让你帮你大哥,你这么帮的?”林母坐不住了,骂徐思雨的同时还望着林忆青。 林母的印象里,两子之间还是以前兄友弟恭的模样,哪是现在这般冷漠。 都是这个儿媳妇没找好的缘故。 听了骂,徐思雨像是想到什么,又提醒了崔推事:“林家子孙失德,那父母不教之过,崔大人可莫忘了推责父母……” “老二媳妇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父离得近,听着徐思雨的话,感觉他这一天过得命都短了一截。 徐思雨正视林父的目光,明白的告诉他:“父亲,您老了,管束不住大哥,而大哥做错了事,给林家蒙羞了。” 林父往后退了几步,是震惊徐思雨的直言,也是没法反驳。 “徐氏,你胡言什么,你可知孝道为何?”林忆青虽然不解徐思雨的意图,但未发言,反而是林忘忧跪着不认错,还不忘指责徐思雨。 “孝道?大伯给我讲讲?孝道是把一家子拉在这堂上陪看你与妾室你侬我侬,偷盗正室之财却不认错,把全家拖下你们两个脏人的水池子里,给你们垫背?” “我说了不是偷。” “你说了有用吗?” 说不过徐思雨,林忘忧把脸转向裴氏:“静娘,我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要如此污蔑我?” 徐思雨没给裴氏说话的机会,继续扒林忘忧的皮。 “是污蔑?还是你负情放荡,以为别人会容忍,大伯,你该好好想想!” 徐思雨抓着林忆青的手,就准备离开。 南宅糟透了,徐思雨再也不想来了。 可是林忆青挽着她,给她摆头,说不能离开。 第一百三十一章 糟透了(下) 徐思雨没给裴氏说话的机会,继续扒林忘忧的皮。 “是污蔑?还是你负情放荡,以为别人会容忍,大伯,你该好好想想!” 徐思雨抓着林忆青的手,就准备离开。 南宅糟透了,徐思雨再也不想来了。 可是林忆青挽着她,给她摆头,示意不能离开。 他也觉得糟透了,但这是他的父兄,他不能像徐思雨一般一走了之。 他把徐思雨拉到椅上安置,示意她等等,转而对林父拱手,心下决断的说:“爹,想我当年为娶心上人,自立门户。如今大哥这般,留在林家南宅不妥。” “你什么意思?”林父问。 林忆青望着地上跪着的女人,说:“乱家之妾,留下便是祸害。” 沈姨娘在林忘忧的怀里一抖,林忘忧立马对上林忆青:“二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最知道我与你大嫂成亲的委屈,你能娶你心爱之人,我为什么留一个钟情的妾室都不能?” “大哥,你有委屈,但你亦有所得。大嫂为这个家的付出,为你的付出,你都忘了吗?即便你有再大的委屈,你成了这个亲,便是认了这个事。你不能用欺辱妻子方式来表达你的不满,此非君子所为。 再者,大嫂谨守妇德,并未阻你纳妾,如今只是因你们犯错,要罚贬妾氏身份而已。这样,你为何委屈?” “我……没做错,为何要罚?”林忘忧不想说是担忧爱妾,怕身契捏在裴静手里,若他不在家中,沈欣儿可能被送人或者发卖。 “大哥,你还是我大哥,林家大少爷,林轲、林辙的父亲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不知你和这个沈氏,谁是从潇湘楼里出来的?我林家人追求的文正根骨呢?你看你跪着的姿态,像不像一个只被妾室迷惑的小夫?” 林忆青的话说得十分难听,难听到徐思雨都惊了。 但她觉得他现在正气凛然的样子,很帅。 但林母不能接受。“忆青,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大哥?” “娘。想一想,今儿若是爹和梦姨娘在堂下,可您是大嫂,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发卖了呗。 不过她怎么会跟裴氏一样,林父也捡了一个新鲜货色回来,不就被送走了。 所以,这个家,说有规矩,实则因人而异,真是糟透了。 “爹,让大哥出户吧。为了东升、为了林轲、林辙和林轩!”林忆青言简意赅。 看着救不回的长子,又想到三子和孙子,林父应了。 林忆青亲自执笔,先写了休书递到林忘忧面前,“大哥,你舍不得你的妾室为贱妾,那林家就只能休了她。” 休书轻飘飘的飘落在地上,虽然他没有落款,但林忘忧知道,林父、林母有这个权利代子休妾。 “不……不……晖郎,妾身生是你的人,死也要做你的鬼。“沈氏哭得梨花带雨,抓起休书,揉碎了往林忘忧胸口拍。 林忘忧绷紧了身子,回了林忆青:“二弟,沈氏育子有功。” 他们这一辈,不明讲嫡庶之别,那是因为嫡母庶母亲如姐妹,又待他们如同一般。 但在宗法上他们也是有差别的。 如今大嫂和沈氏只能存一,异母的孩子们还能像他们三兄弟一样相处没有间隙吗? “大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权利,你是要留在这个家里,跟大嫂和林轲、林辙好好过日子,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出户?” “晖郎……你可不能不要妾……妾与您的辑儿才一岁啊!” 沈姨娘这一声包含了无尽的柔弱和委屈的软语,打乱了林忘忧思绪,又把人环住安慰。 林忆青也不劝了,让林父把他当年自立门户的文书重抄了一遍送到林忘忧手里签字。 林忘忧抖了抖手,望着四面逼他的人,签了。 递回给林忆青时,表情不甘。 “二弟,你这么逼我,又有何意义?即便是分家,我还是爹的儿子,你的大哥,林轲和林辙的父亲。” “大哥,人生哪能尽得美全之事呢?”林忆青发现他还没明白,他的未来有多难。 是的,血脉上,他们还是亲人。 但宗法上,出户后,林忘忧与林忆青一样都是林家旁支,除了能被养着不死,其他的荣华富贵都与他无关了。 以后,他想进南宅,除了逢年过节的拜访,其余的时候,皆看他有没有被林家利用的价值了。 当然,他能跟林忆青一样重新起家,可站在他身边的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娘,不是徐思雨这样本身就自强的女子,林忆青不觉得迷乱了心智的人有东山再起的本事。 再者,他们林家早不比当年,有周家无形的庇佑。 林忘忧的出户,伴随着裴家的恨。 无人帮扶,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两个侄子在亲娘和亲爹之间,到底还会对他这个父亲留几分敬重? 林忘忧操持了这么久的生意,怎么会做这么破釜沉舟,又让前途灰暗的事儿? 林忆青想不通他哥怎么变成这样了。 自立门户的文书到手,林忆青让林父去通知北宅的叔伯,林家又要开祠堂了。 在林忆青的坚持下,当晚就让人把林忘忧、沈氏还有他们那个没上族谱却有了大名的幼儿赶了出去。 全程动作迅速,只有梦姨娘还在求情。 “姨娘,想想三弟,他下年游学归来,就要与朱家小姐完婚。若朱家小姐知道在林家,正室会被妾室欺辱,还会嫁进来吗?或者你们想三弟的婚事作罢?” 林忆青的话,说给梦姨娘听,也说给林母听。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林东升也是她们的儿子,朱家的大哥是明王府的禁卫副统领,这门婚事极好,她们也不能失去。 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们就再盘了些私房,送给林忘忧。 裴家,在这个过程里没有多言,是因为林忆青在林家祠堂逼林父把玲珑布庄全给裴氏了,而他承诺了会照顾布庄生意。 裴家看中林忆青的承诺,所以依照他的意思同意接下布庄,而不计较两个外甥的继承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醒悟 这些铺子分为三分,一分算是裴氏带来的嫁妆铺子,而另外两分则是这些年林家扩展的店铺,平均记在两个侄儿名下,也算林家大房分得的财产,场面不算太难看。 布庄一分,林家如今只剩三十余间香满楼的生意了,曾经的首富家底越发单薄。 北宅的人想闹一闹,林忆青只一个眼神,就让他们闭口了。 这些年,林忆青、林忘忧轮番敲打他们,其实他们也没什么斗志了。 接下来,林东升掌家,说不定还能好过一点…… 事了至此,天黑如幕。 裴家收回了状纸,借住在林家客院休整,而崔推官也算了结案,提灯告辞。 徐思雨看了一天的大戏,累得人都是挂在蕤儿身上的。 林忆青便快速与父母告别,扶着徐思雨回家了…… 常嘉府流行起一些郎情妾意和山盟海誓的话本子。 这些美好的故事里,总有一个苍老心毒的大妇因为看不惯妾室、儿媳,故意棒打鸳鸯,扰得家宅不宁,最后得到一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话本从潇湘楼传出,看客情迷在男女香艳的真情流露中,代入到现实里闹上府衙休妻的几多。 年节已近,常嘉府新年庙会的前一日,城中的夫人们联合起来了,拉着潇湘楼的老鸨杀到明王府要讨个说法。 欢欢乐乐的节庆气氛,夹杂了无数糟糠妻的痛心哭诉。 明王府不得不把这些妇人请进府内安抚。 而后的新年首日,大明婚律令,张榜于全国。 令上重申了非犯七初不得休妻和三不去的准则,并推翻之前鼓励纳妾的政风,在婚律之中加上了【大明男子四十无子,才许纳妾,以为宗祀计。违者,笞四十。】的条款。 “夫人们,真是厉害啊。” 初三,徐思雨给洪夫人拜年,跟洪夫人表达她对这些夫人的敬佩。 徐思雨知道,洪夫人也去了明王府。 这令一下,上一年纳妾除妻的,都成了众矢之的。 外厅中放下官威亲自给赵伯嘘寒问暖、端茶倒水的洪文炬,就是现下各家老爷与妻家修补关系的写照。 “夫人们不是最厉害的,厉害的是文人的笔头。”洪夫人和徐思雨坐在内室里头,享受着媳妇儿们的伺候,心里舒坦得很。 看徐思雨还不明白的样子,洪夫人才把话题说透,“崇正书院山长和王大家带着数千学生上书朝廷,认为妾乃家乱之头,家乱则国不安。两位大家书写了自潇湘楼立来,多少妻妾争锋导致家庭破裂,男人只懂风月,儿女无妇教养的例子。说如此以复,大明想要的,怕是真要毁了了。” 当然,明王府肯定也有现成的故事,上位者的感同身受,才让他们愿意承认做错了。 “你夫家大哥的例子,还被上呈给广安侯看。他虽然是开枝散叶了,但因为一个贱妾,放弃了祖业和正妻嫡子。广安侯也不想大明都出这样的‘人才’。” 新的婚律还添了【妾不得扶正】以及【风月女子贱籍不得改】的律令。 所以,林忘忧用出户的代价,换了一个与妾相守的未来。 真是活生生的把色令智昏演绎了出来。 除夕时,徐思雨还见了裴氏。放下对男人的眷恋,忙于事业和孩子的女人,状态恢复得不错。 她与徐思雨商讨了玲珑布庄的经营事宜。 林忆青把徐家要在西北拿地种棉花的事情与裴家交待了,裴家大哥自然想两家合作,要她把跟徐家的关系绑紧。 裴氏提了合作,虽然因为徐思雨的坚持没有达成,但裴氏努力学习着掌管玲珑布庄的风姿,还是让徐思雨说出了两家亲戚,遇难时一定会帮忙的承诺。 而那个选择跟外室住在一起的林忘忧,活在郊外清净的两进小院里,一整个大年了,没人宴请、没人追捧。 他想回南宅拜年,只在侧门见了姨娘,就被赶走了。 新的一年,该有新的寄望,可他心里空悠悠的,不知道他的寄望在哪里? 人静下来了,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好像回忆起,十六岁时,他为何按照林父的意愿娶了静娘。 他喜欢读书,可族里不许他再读了。 林父给他的第一条路并不是继承家业,那时林忆青还是默认的继承人。 林父是想给他一笔钱财,让他自闯天地。 可是,他经商并无天赋,所以,他选择了在家里帮忙。 后来,静娘带着裴家染坊来了,母亲又送了几间铺子给她,静娘鼓励他做一份他们擅长的生意,他们才开了玲珑布庄…… 成婚四载,玲珑布庄开到第四家门面。 静娘也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突然有一天,二弟拉起他说考举人。 他们考上了,而不久后林忆青就离开了家。 父亲开始倚仗他了,香满楼和粮油铺的生意全数交给他管。 但他还是最喜欢的他的玲珑布庄。 所以后来,粮油铺全赔给周家表妹做嫁妆,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像北宅的人还闹出侵占财产的丑事。 只要手里有能动的钱,他都拿来并买其他布庄,不断扩大规模。 他相信他有能力从另一面做大林家,确实后来,靠着徐家商队给他带回的金贵染料,玲珑布庄成了全县最好的布庄。 他成了货真价实的林大东家。 改朝换代时,周家逃了。周家不再是林家的保护伞,而是催命符。 二弟媳说服了父亲和妹妹与周家割裂,母亲闹了一场,但无法改变林家将周家的所有财产捐出保命。 没了华盖的马车,注定要重新给自己装副遮阳挡雨的棚子。 他开始频繁的结交新贵,频繁的流连在潇湘楼。 沈欣儿,长得很像一个人。 一个十六岁前,他心仪过,却因为无能,只能放弃的人。 年近而立的他已不是当年的小辈了,怎么不能找回他的这份爱呢? 欣儿依赖他,她像朵解语花,总能在他烦恼时,绽放在他身边。 他想用这世上最好的花土泉水来养她,他把她接进了林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货 可进了门的欣儿,好像并不适应林家。 她时常幽怨,静娘不同意她出院子,院子的装饰不能按她的喜好改,连分给她的香都是差了两分味的次等香…… 为此,他跟静娘起了争执。 不,没有争执,那时静娘沉默了一刻钟,最后把管家的钥匙交给了他。 林忘忧拿内宅的钥匙干什么? 他想还给静娘,可静娘的沉默让他害怕。 他也不能把这钥匙交给母亲,那样欣儿一定会被指责。 最后,还是善解人意的欣儿说她先帮静娘管起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可谁知道,欣儿动用了静娘的嫁妆。 欣儿曾说她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有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没有旁人的小家。 她说,等她能做院子的主了,她会在院子里种上百花,让每一季的花香都扑满他们的院子。 可现在他们搬出来一个月了,花田只有杂草。 呵呵,林忘忧知道他被骗了。 郊外的小院,听不到城里繁华的声音,却能听到院中人的哀怨。 这些日子,她婉转依旧的语调哀怨的是院子不够大,家具不够精美,新做的衫裙没有用月华锦,午后的糕点不是香满楼的招牌…… 这些怨言,是对生活的,也是对他的。 他,林忘忧,离开了林家,自然不能以东家身份拿林家商铺的东西了。 他现在一月大约有四十两银子,应是够用的,就是养不起金丝雀了。 他此刻特别能理解北宅人的心态,衣食无忧,但看什么是无忧。 他离开林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听说明王府都知道了。 他成了常嘉府,乃至大明的笑话。 如今,静娘自己管理布庄,有她裴家的老仆尽心辅佐。 二弟和他那个脾气爆裂的弟妹,帮她采集染料、织房需要的原货,还借商队分销存布,诸事妥帖。 玲珑布庄的生意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萧条,反而是更红火了。 听说,静娘买下了北街主店旁的两间小院,筹备着绣房。 望岚居的王夫人给绣房题词,介绍了不少绣娘。 听说,是二弟妹在中安府开了间的常嘉百货,专卖常嘉府的特产,特地给玲珑绣庄留了柜面。 哦,二弟妹在常嘉府城也开了家北物百货,不光有北方的毛料子、玉石、药材、干果,还有活湖羊、黄牛买卖。 听说……,好多听说…… 同是出户,二弟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头一次,他真心的认同林忆青比他强,无关嫡庶身份,只在看人的眼光和经商的魄力。 他本来想重开布庄的,可店铺、人手,还有素布和染料,这些他都不能再以林家的名义去赊借了。 所有的都要他现付,他咬咬牙能拿,但他不敢冒险。 他能想到的风险,会随着经营的深入越来越多。 他一个人,扛不下来。 这其中自然有裴家的施压,但更多的是他的怯懦。 他想见一见静娘,想跟她致歉。 他搬出了南宅,静娘却留在南宅,依旧住在他们的归光院里。 可静娘很忙,没空见他。 姨娘劝离他说,家里正在接待朱家来的客人,那是小弟未来的岳家,他们带了厚礼而来。 朱家知道东升可能继承家业了,想把聘礼和嫁妆都往上提一提…… 林忘忧先是一愣,但很快醒悟,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机会过去了,别人就会抓住。 那日午后,远远的,他还看到两个儿子快步往前院去,应该是被临时叫去前院请安。 他们倒是比以前懂事了,看到他时,不再因为他欣喜得要爬上他的肩膀玩闹,而是克制的对他行礼,没留下说一句话,就急忙离开了。 他和他们,亲缘还在,又好像很浅了。 所以,他当时是怎么膨胀到以为林家离不开他,而不是他离不开林家。 是因为二弟搬走了,三弟又不常在家里,父亲老了、母亲家败了,他是实际的一家之主了? 是因为裴家把他宠妾灭妻的事情闹大,让他下不了台了? 还是,他真的爱……,不,林忘忧提起酒壶,闷了一口,摇头摆脑,……是他太自大,大愚不可及了! …… 徐思雨大开百货,有四面走商、南北通货的原因,更有她借花非花、瞒天过海的想法。 徐思雨在拼夕夕买得越来越放肆、顺手,不想老是偷偷摸摸的,她欲借世人多不知道百里之外事的现实,倒一些裹在常规的商品买卖之中,让这个世界逐渐习惯这些稀奇之物。 慢慢铺垫之后,别人再见她拿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太过惊奇了。 有的东西,她拆解工艺,让人试做出一些类似的商品在百货中销售,比如卫生巾;有的,权当从天下收集的奇货摆在百货之中,做展示用,偶尔有些不能拒绝的客人求购,她便卖个高价,完美衬托奇货可居。 徐思雨在云阳镇又拿了两块地准备起宅子做创新工坊,以包吃包住包料和一月二两银的高薪在大明境内招揽手工业能人作创新工坊的匠人。 这些手工艺人,揭榜之后,需在工坊专研如何做出徐思雨“掏出”的奇货。 简单的说,就是徐思雨拿出了一个最终产品,让比她更聪明的手工艺人,给她分解、重组。 货品做出来前,手工艺人按月得工钱,若货品研发成功,开始生产和售卖了,负责的手工艺人可以得到该货品一成利的分红。 这相当于认可了手艺人的付出,以他们的技术入股,最后还给他们一个小东家的身份。 徐思雨推出的这种招揽方法,在惯于师徒相传的手工业界,掀起了巨大狂潮。 最先来聘的是些没有名气的年轻手艺人。 徐思雨选了不少人,创新工坊很快就开办起来。 作为第一批入驻的匠人,徐思雨让他们参与到工坊的建设之中,根据工种的分区,他们提了不少实用意见,工坊最终修得是让他们能顺手干活的模样。 橡胶,是徐思雨想要的物品之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橡胶 常嘉府的路实在是颠人,哪怕她年年捐钱修补,车轮也是年年换新皮革、蒲草包覆。 她实在受不了了,把她的马车改装了从拼夕夕买的轮胎。 而试装弄坏的几个,都丢给了工坊让匠人研究制作。 还有减震器,传统的伏兔减震有点效果,但还不够。 徐思雨拿出弹簧,让另一波人去研究,如何安装在传统马车上还有一切需要减震的设备上。 徐思雨的这一系列动作又被成安侯看上了。 年前,司农寺将徐庄的种植方法广泛往外复制,开渠修水车,而使今年的春耕效率大大提升。 司农寺还拿到了徐庄的新粮种,试种在南北两地的王府庄田里。 一亩产十石啊,这太惊人了! 没等结果,单凭对徐思雨的信任,成安侯就将能不花钱从徐思雨那儿掏出粮种的徐成梓提拔为司农寺丞。 平迟让徐成梓全力以赴,待粮产实现后,另有封赏。 如今,徐家又在搞创新工坊,他直觉徐思雨又在倒腾好东西。 平迟让工部挑了十多个身世干净的去揭榜,最后有两人被选进了。 他们在徐家工坊当内应,帮他监视工坊中的动静,以便合适的时候,他能从徐思雨手里讨要些好物过来用。 没办法,用高官厚禄收买不了的徐思雨,平迟只能用这种下九流的办法了。 徐思雨想过有人会来偷师,但在签了技术保密的契书后,她没太管了。 她能拿的太多了,比起技艺被偷走,她现在需要先有人把她从拼夕夕买出来的东西都复刻出来。 虽然现时的舆图与二十一世纪的地图不一样,但如今她都在明国了,那明国西南省以南的交趾、安南、真腊,一定跟她在历史上学过的东南亚国度差不多。 商队确实带回了消息,这些地方有她需要的橡胶树。徐思雨更坚信了,这平行的世界,总会在没有点上交汇重叠,然后再分开。 找到树只是第一步,如何拥有,才是她需要考虑的。 徐思雨想,如果能像北面的牧场一样,明王把领土打下来,就是最好了。 隔日,她登门拜访了成安侯。 平迟看到徐思雨主动来访,先以为是他安排的内应被发现了,怕徐思雨来质问他的,为了面子,把下人都支开了。 他故作轻松的接待,却没想到徐思雨是狂人一个,直接问他能不能把明国的国境线往南移一移,把他装腔作势拿的茶杯都吓掉了。 平迟拿着徐思雨献上的一块橡胶皮,疑惑的问:“你是想让我们为了这个去打南邦?这是什么宝贝?” 这玩意儿不是吃的,平迟看得出来。 也不是金器宝矿,有什么值得要出兵相夺的? “这个物件的用途,臣妇还在试验之中。” “还在试验,就要起战?这个能做兵器?”不抢粮、就抢兵,这是平迟能想到的开战理由。 徐思雨:…… “这个能做轮胎给马车减震。” 平迟:…… 他不是娇娇女儿,他不觉得马车减震有多大的意义。 徐思雨见他不感兴趣,又说:“可做兵甲头盔。” “这个……软的?”平迟捏来捏去,还是觉得不如铁甲靠谱。 徐思雨没法了,换了一个方向想要说服平迟:“前唐时期,这些地方本就是一国之地。” “你说得没错,但南邦国主如今与我朝交好,东进中原才是我朝之重。先与夏之战,还因夏贼挑衅。此时,分心向南宣战,不妥。” 平迟见徐思雨实在是想要,又想到创新工坊,思考之后换了口气与她道:“本侯先向皇兄呈请,往南邦各国去国书,以两国通商先行,由你家商号代表我国求购此物。你看可以吗?” 买卖,也是可以的,就是不如所有稳定。徐思雨是真想拥有橡胶树林。 不过,她还是识趣的朝平迟叩首答谢,“多谢侯爷。面呈的这块橡胶皮是树液处理后的样子,臣妇后呈一幅图纸说明详细,以便通商文碟对应。” 徐思雨离开之后,平迟又派人打听了橡胶的用途,确认了当下徐思雨确实只用在她那辆马车上,什么做甲做盔,工坊的人还没有见到过。 平迟犹豫了一小会儿,但也是真好奇徐思雨究竟整得出什么奇物,赶紧提笔给留在北方的大哥写信。 大明礼部将国书发往南邦,按照徐思雨的手绘图很快找到橡胶树,随使臣的车队先运了几桶生胶回常嘉府。 徐思雨一拿到生胶,赶紧组织工坊动起来。 创新工坊里早就准备好了加热和搅拌的器具。 徐思雨指导匠人将收集到的生胶放在铁炉中,用火加热,同时不断搅拌,使生胶均匀受热。 慢慢的,生胶中的水分和杂质逐渐被蒸发掉,留下了橡胶水。 橡胶液倒在石碾子里,碾子滚压了橡胶水后,被倒进提前制好的模具里。 第三日,平迟被请到工坊见证成果。 十多个模具拉开之后,他看到了轮胎胶皮、雨衣、雨鞋、护甲、头盔…… 与铸铁类似的工艺,第一眼这些东西还很粗糙。 “这个弹力还弱了些,但做帐篷和雨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徐思雨畅想了橡胶的一系列用途,平迟也在她的畅想之下,对橡胶这种植物产生了新的想法。 徐思雨带了四双雨鞋回家,借口是工坊出品,但实际是拼夕夕买的。 就是这样偷龙转凤,她家用科技货,售卖复刻的货,也不会遭人怀疑。 慢慢的,徐家所有的马车都换了橡胶轮胎,家仆都领到了胶底鞋……徐家的百货有橡胶皮出售…… 南邦人并不知道橡胶的用途,起初,徐家商队收购生胶的价格并不高。 但他们见明国的商队一直在大量收胶,便起了涨价的心思。 对方一提涨价,徐思雨便知道她担心的那个问题来了。 她把她遇到的问题都上报给平迟,毕竟,她现在是代表国家在进行贸易,这价格的磋商需要平迟给个意见。 她先递了书信一封,结果,书信石沉大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城池 徐思雨再找上门去,成安侯府的管家倒是给她解释了平迟没有回信的原因。 原来,平迟已于月前悄悄离开常嘉府,北上找明王和广安侯商议要事去了。 这样的机密,侯府管家应是守口如瓶的。 也是徐思雨常得到成安侯的特待,管家才敢透露一二。 找不到出头的,就只能自己乔。 徐思雨以价格为国家商事,需由两国朝廷核议为由,拒了直接的涨价。 她还是继续收胶,但按照原先商定的价格支付报酬,同时承诺如后朝廷议定涨价,她会按照议定时间遵令执行。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不少胶农不采胶了,徐家的橡胶出品也因此减了些。 徐家的钱是少赚了些,但徐思雨并不太在意。 她私人的目的早达到了,她家的生活没受任何影响。 相反,南邦各国凭着收生胶的人,一下少了收入,返贫的日子不太习惯了。 也有人偷偷的在研究橡胶,可不是谁能像徐思雨这般财大气粗的砸钱研发。 对外,徐思雨只用了橡胶防水的特性,做了些帐篷、雨衣、雨鞋…… 徐思雨的客户向来都是富贵人家,讲究名头,不少人买来也是尝鲜。 那些作坊依葫芦画瓢做出了一些,发现样式、质量既不如八方百货的,价格也不如传统桐油纸、桐油布、木屐、甚至皮料这些对百姓实惠,销路不好就停了橡胶的制作。 起伏之后,徐家商队收到的生胶又多了起来。 徐思雨很满意这个纯市场调节的结果,便没再往成安侯府递帖求见了。 成安侯平迟从北面回来了,没多久,老熟人广安侯平翔也回来了,带着两万精兵。 广平侯一回来就上翠华园找徐思雨定制了两千顶帐篷,还欲购徐思雨开发卫生巾的副产品——防水棉和吸水棉做军备医用。 “军医说,你做的棉布用在急救时,效果比普通布好。” 【那不是废话!】徐思雨心想,想她试验浪费了多少原料,有些东西根本都不是她本意想做出来的,只是试验失败品,然后发现,另有用处。 徐思雨觉得这就像人生。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那侯爷准备以何价买多少货呢?”无论是花是柳,徐思雨都是要收钱的。 何况,徐家在西北的五百亩棉花地,刚花了她两千两,正好可以从平翔这儿再杀回来。 “封你一城,如何?” 徐思雨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一双眼睛撑的老大,探究平翔说的是真话假话。 “别惊讶。”平翔递给徐思雨一本黄册,“本侯这次回来既是南巡、又是征兵。我们就要东征了……” “不,是已经东征了!”按照他们兄弟商量好的,他南下后的第五日,平夏带兵冲宝坪大营。 从他们的信号来看,现在已经占领了京兆城。 固城休整后,就要继续往礼京去了。 徐思雨拿着黄册呆愣着,还在消化他说的话。 平翔示意她打开黄册,“这是我大哥的手谕,只要徐家提供军需物资支持,他日功成,本朝可许你一个伯爵之位,享千户食禄。再许你西南一城。届时,你可效土司之位,屯兵自管。” 城池! 心动! 徐思雨很心动! 几乎就想立即应下了,但还是记得林忆青提醒她的凡事不要冲动,跟平翔表示她要想想。 既要得,便要舍。 徐思雨开口问平翔:“你们到底要多少东西?” 平翔耸耸肩,答:“硬仗开打,谁知道呢?” 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但无法确定还要消耗多少,储备自然越多越好。 “但有需要,由本侯调度。届时只希望林二奶奶慷慨解囊!” 徐思雨的心里是希望帮他们的,毕竟这也关乎她的平安。 其实他们早在一条船上,本来也没什么退缩的机会。 在与林忆青重新盘点了自家的实力后,递书说明了她能支持的上限,算是答应了平夏。 …… 明军往礼京这一路,有阻碍,可不多。 神威军护着他们一路向东。 他们为了出师无名,借以黄河出石语,“宋祸天下,国难年复;黄水之师,涤荡中土!”给明军造势。 也动用了残忍的水攻战术,毁了三座中游的沙堤,让这一夏黄河水凶猛流向下游,,把上天的启示做实。 礼京城及下游之城被水淹没,浮尸万里。 与此同时,明军大军压近礼京。 终于,宋常钰带着他的朝廷南逃,躲到了长江南岸的南康府。 平夏没有赶尽杀绝。 整个夺京之战中,明军的亦损失了五万人马,虽然神威军已并入了明军,勉强还有十五万的兵力,但被洪水肆虐过后满目苍夷的土地、无家可归的百姓还有更广阔更复杂的边境,守护才是他们当前的最着急的事儿。 像常嘉府一般的后方,富余的粮草、药材、甚至是棺木都被调走用于了赈灾。 平翔更是把徐家能给的都要了一遍。 躲了两年的漠族人见势又往南侵,大明在收拾好礼京城后,便半数压上燕平府守过门。 八月初,大明下达了迁都燕平府的旨意。 常嘉府里,除了镇守西南的广安侯,其他朝廷官员赶紧收拾着往改名为明京的燕平府赶,务必在新年之前,组织好大明皇帝登基以及封勋的事宜。 平翔邀请徐思雨去看常嘉府空出的宅地,告诉她除了明王府和周围五里地外,其他的随她挑选。 “真给我挑?” “你即将为伯爵大人,翠华园的规制小了些。” “不说给我一城?” “都有。”对于功臣,他们一向大方。“常嘉府里设伯爵府,封地待我父皇下旨。” 一直以来,徐思雨对建国只称王侯的平家兄弟很是疑惑,如今才明了,皇位是属于临江王的。 趁着平翔心情不错,徐思雨又虎了一把:“我听说早年间,陛下受难,以致龙体有损……” “你想问什么?”都是熟人了,平翔叫她不要转弯问。 “权利在前,父弱子强,京城能稳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乐州 “你知道,父皇登基之时,还会立下皇太女吗?” “皇太女?”这等大事,徐思雨怎么会知道? “嗯,皇太女朱裕阳,父皇唯一的嗣宗血脉。” “也不是亲的啊?” “可是最名正言顺的。” 明明以武力夺权,还讲这套宗法之道,徐思雨觉得他们是既前卫又保守。 平翔看她不理解的模样,干脆把徐思雨封爵的原因说给她听。 “如果不是裕阳,你可不会是伯爵,而只会是伯夫人。” 大明朝将立皇太女,自然需要有女官女爵,给皇太女造势。 好吧,她是既得利益者。 徐思雨就默默的选了挨着翠华园的两套小官宅,只待把隔墙都打通,稍微改改就符合规制了。 她选好了,便问平翔:“那您呢?” 是问府邸,也是问爵位。 “不出意外,应该封个王爷吧。你没看我把明王府的周围圈了起来,左文右武,再加个后花园,总像那回事了吧。” 这个从知府衙门修修补补,扩建又扩建的王府,就像是大明朝的缩写,起点潦草,但越来越有模有样。 当平翔被封西南王时,徐思雨才知道他的真名叫刘翱。 而摄政王平夏真名朱禾,晋阳王平迟真名李尚。 平家兄弟都不姓平,平只是他们的字。 还有司马阳就是皇太女朱裕阳。 所以,人在江湖走,总得有别名! 新年到,徐思雨被封安乐伯,得了一座离常嘉府六百里外的山水小城——乐州。 封地在这样一个地方,看着很是偏远。 但实际有锦河绕过,徐家西路商队可达的地方。 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她就对乐州城充满向往。 不想到,负责这一段商路的黄玖却给她泼了冷水。 “东家不知,这嘉州陷于三山之中,一面延锦河通达锦成府和常嘉府,可其余两面连山弯绕,挨着的不是异族土司城就是土匪山寨子……这城除了官府的人和其家眷,剩下的多是发配之徒及后代。” 流放之地,又挨蛮夷,想必民风彪悍,治理难度颇大。 徐思雨突然觉得她被朝廷玩了。 但,这是大明给她的小王国,那儿原有的官员和百名士兵都划在她名下,他们需要的弓矢衣粮也都归她,还有百姓…… 不管怎样,这城已经是徐思雨的了,既是封地,也是责任。 是责任,她就得管。 其实,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徐思雨是能理解了明帝的做法。 居一地之主,又许养兵自卫,不把她放在这样一个地方,难道还放在富贵繁荣的地方? 皇帝做过临江王,如今不是屠龙者终变恶龙罢了。 想必这个新的朝廷会在乐州城外设兵营,帮扶乐州,也监视乐州。 别说乐州了,如今在常嘉府,不就有守军把门了。 她先派龙三、蕤儿随黄玖的商队去乐州城打探。 原本预计他们最多去半月,可过了二十天,人还没回,也没传消息。 这让徐思雨着急得直接上西南王府,找平翔要人。 “不是,你的人去你的封地,不见了,怪本王?” “乐州是什么地方,你要装傻吗?我捐了多少东西,给我这样的封地,你们的心可真黑!” 平翔被骂得有脾气,但心里也觉得他父皇这一招有些太不仗义了,忍着戾气上涌答应了新晋的安乐伯。 “本王马上让宜城大营的守军去嘉州调查。” “派军队护送我去,我得亲眼看看你们多黑心!” 也就只是在平翔面前,徐思雨不注意君臣尊卑,敢直接叫板。 …… 此时,失联的人,活着的只剩奄奄一息的龙三和他一直保护着的蕤儿。 这是一个河滩,黄沙泥泞夹杂,芦苇一丛一丛地往河里蔓延开去,河面宽平且广。 一根树干卡在河滩拐角处。 树干的一边躺着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而抱着树干,半身浸泡在江水中的男子,正努力的往河岸上走。 …… 乐州,在封给徐思雨前,只是一个计万户的县城。 徐思雨和林忆青各自骑马,跟着平翔给他的护卫军,只用了两天就赶到了乐州城下。 按诏书上的说法,这县城往外方圆百里的山林和荒地,也归她。 就是说,以后她可以把城墙往外扩,或者修单独的郭城给她的屯兵。 不过,就像黄玖曾给她形容的一样,乐州并不富饶。 除开高立的城墙,徐思雨进城之后,看到的多是窝棚,只在县衙附近见到几座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高门建筑。 老实说,尽管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吃了一惊。 徐思雨一行停在县衙。 两个身穿皂服的衙役守在大门外,本是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突见到这么多高头大马,戴甲卫兵,表情才丰富了起来。 这官衙里也是冷清的很,建筑陈旧还没人气。 近些看大门红漆许多裂纹甚至剥落,望进去中庭地面青石的缝隙长了不少杂草,瓦片黯淡,墙面泛黄,明显久未有曾修缮。 徐思雨暗暗咋舌,这官衙看起来日常没怎么用啊,可听说这里的知县已在任十年了,难道处理公务都不在这里? 这县衙怎么这个样子了?这儿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大约三刻之后,屈知县屈承正才带着一群属臣从衙门外跑来见过徐思雨。 看得出来他很着急,一边走还一边整理着他的官服。 屈承正垂眸一揖:“不知安乐伯已至,承竟未曾远迎,望勿要见怪。” 后面的人也跟着作揖。 若不是徐思雨着急打听消息,着实想让这屈知县弯腰弯个三刻。 她好久没有被这样冷待过了。 这乐州城,还是她的封地,居然能把她晾在衙门三刻,连口茶都没有。 徐思雨的心里不虞,但还是先让人起来了。 “未到卯时,知县大人为何擅离衙门?” 屈承正年五旬上下,干瘦,黑亮的小眼睛转了转,精光闪烁,道:“回安乐伯,乐州工事众多,小臣在石场那边单设了一处公堂。今日正巧去那边处理杂事。” “屈大人,你这是私设公堂?”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金矿 随着徐思雨的质问声,军队出身的护卫们配合着让手中的兵器发出震慑的声音。 上位者的气势拿捏得非常到位。 屈承正明显被吓着了,又重新跪到地上:“下官不敢。” 做都做了还谈什么敢不敢的。 明帝既把乐州城划给徐思雨了,这些人留在乐州就不算朝廷官员了。 其实,朝廷给了他们选择,易地原职,但听说是他们选择了留下来。 普通卒役做这个选择不奇怪,但已入仕的朝廷命官,把前程断在这么一座小城,怎么看都很奇怪。 追究这些皆是后话,徐思雨趁着威势抓紧的问:“十多日前,我府上管事到乐州城办事,你可见过他们?” “下官见过。那领头的娘子说要在城中替安乐伯府邸选址,还有了解城中百姓、农商的状况,下官可是亲自陪了两天,带他们了解情况。”屈承正答得谦卑。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什么事儿吗?”屈承正做作的抬起头,又在徐思雨眼神接触的时候立马俯首。 “下官不知啊。他们在第四日的一早便离开了。” “第四日?具体哪一天?” “正月二十二。”记得倒是很清楚,今日已是二月十六了,徐思雨都不敢想像蕤儿他们出了什么事。 林忆青接着问道:“他们怎么走的?往哪个方向走的?” “下官不知。” 屈知县姿态放得很低,微微颤抖显示着他的惊恐,可徐思雨不认为他是真的畏惧。 他是有问必答的,只是答得信息没什么用。 徐思雨与林忆青交换了眼神,选择先在乐州城里住下,由随行的卫兵围城四周搜寻信息。 屈承正想把他们请进他家中做客,但徐思雨拒绝了,就地安置在破败的县衙后院里。 这后院比前衙还要蔽旧些,墙角长了好些杂草,屋内屋外积了一层薄薄灰尘,不管房舍还是家具,看着都很有些年月。 很明显,没人住也没人打扫了,且有些年未曾修整过。 徐思雨挥退屈承等人后,林忆青环视一圈,确认无人后,说:“这个知县不可用。” 当看见县衙大门时,林忆青就这般想了。 后院住不惯私设别院以居不是大事,但朝廷命官不在官家公堂办公,这可是打脸皇权的做法。 屈承正这么做了十年,就是明示了他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管是如今的明朝还是以前的礼朝。 徐思雨也是这么想,“他在这儿,算得上土皇帝了。” “那你说这个土皇帝会对我们下手吗?” 夫妻相视一笑,住这个破衙门,也就是为了逼他们狗急跳墙。 “我们明摆着给他下套,他不会来的。除非……”林忆青想了想,望着城外的山林,“除非山上有人来。” 人已经消失了,徐思雨和林忆青怎么会什么都不提前打探就来乐州要人呢? 眼下,他们明目张胆的留在这儿的做靶子,虽然看着是莽撞,但也是有把握才这样的。 蕤儿她们的失踪,足以说明乐州城里的凶险。 徐思雨是没本事自己应对的,只有趁事情热乎的时候,让交城给她的大明,帮他处理干净。 他们此次来,借平翔的兵,要把乐州城的势力清算一遍。 …… 屈承正回到石场边的宅邸中,与手下一干心腹,也在商议此事。 “屈公,只怕是得走了。” 还未坐下,主薄冯平就急急说话,在乐州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次来如此多的官兵。 他们做的都是杀头的大罪,他不想说在县衙时他的脊背早生了凉意,差点让他不能全然退回。 冯平此言一出,立即得众人附和,屈承正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可他不甘心,盐井是赚了不少,可石场这边刚挖出了金矿,如今只开采了一角,再多给他一点儿时间就好。 都怪那些羌人,只懂凶残弑杀,杀人前都不跟他确认下人能不能杀。 也怪安乐伯府的这些人太过精明,拿了县志,一一对应,连标注枯竭的盐矿都要实地打探,绕上了山,踩到了羌人的界限。 这盐井,位于乐州与羌山的交界谷底,早被他报了枯竭。 十年来,他跟羌人之间的“秘密买卖”,确实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天一黑,就撤。”他们早做了假身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便是。 这些天,他们集中在金矿这边,每日每夜的往外运,可惜这泼天的富贵终究带不走全部了。 “爹,是不是要通知山上?”屈承正的儿子屈乾心不甘的说道。 “好好的,无故封个安乐伯,抢了我们的乐州城。这个女人不该死吗?再者,给他们制造混乱,我们才更好走。” “我儿说得有理,去,找个腿脚快的。其他人收拾好各自的事情,切记莫留下尾巴。” 此时,屈承正等人还不知道,西南王都被安乐伯叫来了,他们早就跑不掉了。 …… 夜半,县衙失火。 从石场穿到山林的人影看着山下几百米外的火光,刚松了口气,却没想早入了圈。 屈承正与他的心腹属官们撞上守株待兔的宜城大营三百将士时,齐齐点燃的火把,烧尽了他们的侥幸。 平翔坐在高马之上,调戏的看着来人。 “屈知县,半夜爬山,雅兴真高呀!” 平翔巡边的时候,是见过屈承正的。 他做了几年贼寇,意识中贼寇不一定是坏人,但与贼寇勾结的官员一定是贪官。 午后,屈承正的人“带路”,让他们找到了躲在山林的寨子。 而贼人下山作恶的时候,平翔反手把寨子拿下了。 此时,平翔等的就是夜逃的人了。 屈承正的人也不是全都坐以待毙。 保护他们的三、四十个精壮兵卒冲上来妄图挣开死局,可当他们的中刀惨叫、鲜血淋漓,气绝当场之后,霎时四下死寂,余下的几个卸兵投降。 屈承正知道,他是真没活路了。 耳边传来平翔的审判:“昧官盐而谋私利,你这十年,过得太好,怪不得不愿听调。”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塑乐州 平翔又扬手,让人掀开屈承正一行马上的包袱,看看这些人还带走了什么。 星夜之下,金色耀眼。 “你说你,挖到金矿,这么大的事不上报。正经的升官发财路不要,偏把项上人头不当回事……你说,我该怎么杀你,才能让你的命值千金?” 屈承正知道他将死,但听人讨论他的死法,仍止不住惊恐。 平翔脸色沉稳,玩笑说话,可心里已经将这群人大卸八块了。 如果朝廷早知道乐州开出了金矿,是肯定不会将此地封赐给徐思雨的。 可在赐下之后,再想反悔,便不可能了。 所以,对于大明而言,这金矿被弄丢了。 最后,平翔没给屈承正诡辩的时间,冷厉下令“格杀勿论”,带走了他们的盘缠,而将这六十多人留在了这片山林里。 …… 乐州城中。 烧得只剩石础、石阶的县衙前,十几个异族俘虏被拴在衙门前的石牌坊上。 林忆青挑了颈上饰品最多的俘虏,试着审问。 按西南风俗志,羌族男子长到可作战的年纪,便会系上羊毛线,以后每一次获胜便可以将战利品的骨头做成饰品,串在羊毛线上,用结拴牢。 羌族的男子,颈上绳结越多越骄傲。 骄傲的人,似乎是不在意他的处境,并不配合林忆青的审问。 单凭他们过界这件事,徐思雨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更何况,在这些人的身上,她发现了蕤儿的生肖珠。 那是她从拼夕夕买来逗她身边这几个丫鬟的,便宜却是这世间独有。 徐思雨还记得几个丫头,在翠华园里,挑珠子的欢喜画面。 她抓起这个珠子,愤恨的问道,“说,这个是哪儿抢的,被抢的姑娘在哪里?” 羌人还是很硬气,徐思雨便示意护卫施刑。 护卫兵拿起火把,往徐思雨选中的羌人身上一燎。 “听说,火能洁净你们的灵魂,可在我看来,火,最大的功能,便是灭除这世间的罪恶。” 刑罚落在那人的皮肤肌理上,烧到五分熟,又转战到他下一处完好的皮肤上。 也许他们有信仰,但疼痛是真实的。 “木金河……他们落到木金河里去了……”痛呼之间,羌人招了。 …… 按着俘虏指认的地点,黄玖几人的尸体找到了,徐思雨命人把他们带回去。 她望着悬崖下的木金河水,瞧不见蕤儿和龙三的踪影,心里堵堵的。 先前没做的决定,徐思雨有了答案——她决定搬进乐州城里,做一名真正的城主。 起初,徐思雨的打算是把乐州城经营起来,她收产出即可。 可忘了想,这次她成了一城之主,撬动的不是商人的蛋糕,而是这一城治官的根基。 这代表了更大的利益,便有更大的危险。 徐思雨越发觉得她活得太迟钝了。 当她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她察觉不到别人对她的觊觎;当她成为上位者了,仍旧不会提前设想她会被人当作威胁,对她动手。 她总觉得人性为善,信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准则,可事实是,这世间恶人不少,他们仅凭恶意就会犯人,他们的信条是【先下手为强】。 搬家是件大事,尤其是跨城搬家。 宗族关系盘结下,徐思雨知道徐家肯定会有人跟她走,但这次她希望他们想清楚了,再做打算,以免未来后悔。 “即便搬到乐州城,也不是不在常嘉府做生意。你们的家在哪儿都不受影响……” 这次搬家,徐思雨还与林忆青商量了他们的事业版图,只做中心西移,其他的不变。 徐思雨只准备把创新工坊搬走,第一批工匠已经被她派到乐州城修城主府和工坊了。 以屈家在石场的旁边的豪华宅邸为基础,加了一层夹墙和四座角楼做保护,四面的空地,分别修了工坊和住宅,原来的县衙所在地,徐思雨让人修了商铺,开她的八方百货。 原先的罪民,在完成了城主府、八方百货和城墙修缮的劳役后,将得到徐思雨的赦免,重新成为自由人。 等城主府改造好了,徐思雨搬进了乐州,亲自组织签发了全城一千余户人的新户籍。 她没想到,这乐州城里居然还有她认识的熟人。 她的前未婚夫张越居然在这里。 若不是户籍记了来处,徐思雨无法认出这个又黑又矮的人,居然是曾经在村里“才高八斗”的秀才公。 好像就是在她成亲的那年,林忆青动了手脚,把曹教谕弄到其他县去了。 可没想到,曹家和张家沦落到乐州成了罪民。 【倒卖试题。】 徐思雨看着他们的罪籍,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还他们良民的身份。 这乐州城,本来不算大,可人实在是太少了。 说是民有千户,可采石场的罪民就占一半,剩下的民户三代以前的祖上也是罪民。 而所谓的屯兵主要的职责就是看守这些罪人做工,几乎没有保卫城池的能力。 最优秀的那批,还跟着屈承正一同葬身在不远的山林间。 徐思雨大方的让人给他们挖了坑,一显她的仁德,二也是怕尸体腐败起疫,毁了她这座没什么抵御力的小城。 也亏得有盐井和金矿,乐州城才不至于一无是处。 乐州需要重塑活力,徐思雨需要人。 最终,徐思雨还是按下了她的印鉴,既说了全部赦免,那就公事公办,她这个城主的信誉总归比过去的私怨重要。 劳役的罪民之后,便是娼籍、妓籍的处理。 乐州城可以有勾栏瓦肆,但不能有青楼妓院。 徐思雨给她们选择,要么从良,要么出城去其他地方营生。 莺莺燕燕聚集,无论年长年幼,她们不是不想从良,她们只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徐思雨点了歌舞团、戏院、茶楼,也留了绣坊、药圃、食肆、甜品铺子的几条路。 蓁儿一一跟这些姑娘聊了,让她们按照各自的能力对号入驻。 “蓁儿姑娘,我们真的能从良吗?” 问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老妈子,她在妓院已经过了半辈子了,做过姑娘,色衰之后,凭着一手梳头妆点功夫,还能留着做伺候姑娘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