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追光者》 第一章 珍珠项链(一) 傅斯瑰推着行李箱刚刚走到家门口,便见玄关外的草坪上蹲着两个闲人。 其中一人约莫三十岁出头,顶着一脑袋奶奶灰渐层,脖子上挂着老长一根白金链子,垂下的项坠正被他握在手里把玩,浑身上下写着“花花公子”四个大字。另一人看起来年轻些,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穿着一身皱巴巴的t恤牛仔裤,脚上的白球鞋落了一层灰,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 啧,真是风格迥异的两人。 奶奶灰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眼前的女生看起来颇为年轻,身形娇小纤细,虽然如今还处于炎热的八月末,她却穿着一套长衣长裤,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捂得严严实实。 二人互相打量了一番,奶奶灰率先露出了一个自认和善的微笑:“请问是傅教授吗?” 旁边的鸡窝头反应慢点,听他这么说立刻一骨碌站了起来,也跟着露出笑容。 傅斯瑰蹙着眉头看着他们,不答反问:“刑警先生为何会在我家门口?” 奶奶灰眸光微凝,笑容慢慢敛去:“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 傅斯瑰拖着行李箱越过他们二人,走到玄关前,伸出手指解锁,只听嘀的一声,大门打开,客厅里响起电子管家的问候:“欢迎回家。” 傅斯瑰一边换拖鞋,一边头也不回道:“进来说罢。” 家政公司的人很是敬业,不仅将别墅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茶几上还插着一大束怒放的玫瑰,红得异常耀眼,给这座多年空置的房屋添了几分人气。 奶奶灰和鸡窝头跟着走了进来,三人分宾主坐下,傅斯瑰没有给他们倒茶的意思,摆明了不想多留这两个不速之客。 奶奶灰再度确认了一遍:“你是傅斯瑰教授么?” “是我。” 奶奶灰露出笑容,掏出警官证出示了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戈,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这位是我的同事林轩。” 傅斯瑰点了下头。 许戈又道:“是这样,我们是高厅介绍来的……” 傅斯瑰截断了他的话:“我确实应承了高厅的邀请,为警局提供一些专业上的支持,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下周才是报到的时间吧。” 她双手环胸,微微仰靠在沙发上,唇角微勾,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林轩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面前的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女士并不好说话。 许戈比他沉稳得多,脸色变都没变,甚至笑得越发灿烂:“傅教授,我们也不想打扰您休假的时间,实在是案情紧急,就算是我们等得,受害人也等不起呀。” 傅斯瑰挑了一下眉,似乎被他说动了几分:“是什么案子?” “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半年建安频发的高校女生被害案?” 傅斯瑰摇头:“我刚刚回国,还一无所知。” “是这样,今年的4月26日、7月4日、8月29日,我市分别有三名高校女生遇害,死因均为机械性窒息。”许戈边说边拿出手机,随手点开一篇新闻递了过来。 傅斯瑰扫了一眼:“8月29日,第三次案发就在前天。公众并没有将这三起案件联系在一起,你们并案的依据是什么?除了她们的死因都是机械性窒息。” “被害人被发现时,颈项上均戴着同款珍珠项链。已经走访过三位被害人的同学及家人,均表示这条珍珠项链并非被害人所有。” 许戈向林轩递了个眼色,林轩赶紧摸出一张照片。傅斯瑰接过来一看,照片上的珍珠项链无论是款式还是成色都很是普通。 许戈补充道:“已经找到了这条珍珠项链的出处,出自一家平价饰品品牌,市场价126元。这家饰品店在我市店面很多,光大学城那一片就有五六家,因此……” 傅斯瑰“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两位不速之客终于准备告辞了,许戈站起身来:“傅教授,本案的细节明天一早我们在局里商议,你看可好?” “可以。”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许戈带着小弟向门口走去,走到玄关的时候,他忽然回头似不经意道,“对了,傅教授,刚刚在门外的时候,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我们是警察的?” 傅斯瑰歪了一下脑袋,许戈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一双潋滟明眸里划过一丝很明显的无语,就好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问? 他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拳头。 不过,傅教授的涵养比他想象得好上不少,很快回答:“因为你们表现得太明显了。第一,你身上的肌肉线条明显,很显然接受过专业训练;第二,你虎口与食指指腹的老茧明显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第三,你的观察力与警惕性都比常人要高。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眸光落在一旁的林轩身上,“这位林警官的警官证露出来了。” “……” “……” 林轩在许队长快要杀人的目光中,默默地将差点从裤兜里掉出来的警官证收好了。 许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那什么,傅教授,明天见。” 不速之客离开了。 从别墅里出来以后,许戈明显松了口气,随即一撇嘴,哼了一声:“谱儿是真大!” 林轩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许队,人家是高厅三催四请请过来的顾问,架子大点也正常。” 许戈瞪了他一眼:“希望不是浪得虚名!” 傅斯瑰送走了两名不速之客,倒也没有闲着,打开搜索引擎搜索了一下“建安高校女生遇害案”,又点进建安各大高校的论坛看了一圈。 因为凶手尚未抓住,遇害的又都是女大学生,论坛里颇有些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编鬼故事的、乱爆料的,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帖子。 傅斯瑰在网上看了一圈,回过神来天已经漆黑了。眼前有些发晕,估计是因为过于疲累又饮食不周引发的低血糖。 她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海鲜粥。 别墅区在市郊,外卖送过来要一个多小时,这座别墅空置多年,冰箱里空空如也,她在外套口袋里翻了翻,翻出一条吃剩的巧克力,全塞进嘴里了。 甜丝丝的感觉在口中化开,她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旁人饿一顿没有什么关系,但她自小体质就差,少吃一顿就要犯低血糖。 啧,都怪那个许队长。 第二章 珍珠项链(二) 许戈昨天加班到很晚,早晨就不慎起迟了一点,闹铃嘶吼了整整三遍才成功将他从睡梦中挖醒,出门又很不幸地遇上了堵车,因此当他飞一般地出现在办公室时,刚好踩点。 刑侦支队的人已经到齐了,许队长又是最后一个,不过他对此很是得意,深深以为自己的时间管理已臻化境。 “哟,大家早啊!”他一边打招呼,一边鼻子抽了抽:“老周,你的煎饼果子分我一半!” 他说完这话,终于发现众人的神色有些不对,脚步一顿:“怎么了?”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某个方向,许戈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他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转过来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许队长,早啊。”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傅斯瑰似乎很是怕冷,穿得比昨天还要厚实,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保温杯,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许戈皱眉看着她:“你怎么坐在我的位置上?” 傅斯瑰一摊手,似乎有些无奈:“办公室都坐满了,只有这个位置空着。” 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9点02分了,案情分析会什么时候召开?还是说,要等许队长吃个早饭再喝杯咖啡?”她一双潋滟凤眸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神采,“不知道被害人等不等得急呢?” 许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家准备一下,三分钟后准时开会!”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从周珉手上抢走了一个煎饼果子,接着刮进了茶水间。 众人用景仰的目光看向傅斯瑰,随即拿资料的拿资料,整卷宗的整卷宗,忙得热火朝天。 三分钟后。 “葛菲,19岁,财经大学大一学生。经走访其室友了解,4月24日葛菲自称与朋友有约而离校,当晚未回寝室,4月26日清晨被环卫工发现陈尸于林溪路南侧绿化带,死因为机械性窒息。” 投影上打出了案发现场的照片以及葛菲生前的生活照。 镜头前的葛菲笑得十分灿烂,眉眼弯弯,是个活泼明艳的女孩。而现场的那张照片上,她侧卧在地上,双腿微微蜷曲,穿着一条剪裁合适的白色连衣裙,裙摆散开,像一朵洁白的花。 傅斯瑰也注意到了女孩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她看了一会儿:“从照片上看,这里不是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吧?” 许戈接过话头:“不错,被害人是在死后被抛尸于此。”他像是知道傅斯瑰要问什么,补充道,“林溪路四通八达,监控无从查起。” “和她有约的朋友,找到了么?” 许戈摇头:“走访了葛菲的同学、老师,都不清楚4月24日她与谁有约。我们没有找到她的手机,调取了常用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也没有发现疑似和她有约的人。” 傅斯瑰“唔”了一声:“看来,这个与她有约的人嫌疑很大啊。若是他们刻意选择一款小众聊天软件进行联系,警方也无从查起。” 许戈哼道:“要不然凶手拿走死者的手机做什么?” “继续吧。” “死者生前有进行过性行为,与她发生关系的对象应当采取了安全措施,没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 “死者被侵犯过?” 林轩迟疑了一下:“从尸检的结果来看,死者应当自愿的可能性大一些。” “我知道了,说一说第二起案子吧。” “郑一宁,21岁,师范大学大三学生。7月2日下午离校后失踪,7月4日清晨被路人发现陈尸于北郊森林公园,死因为机械性窒息。郑一宁是湘省人,其父母称其曾打电话回家说有事留校,7月中下旬才能回家。不过,师范大学要求学生7月8日前全部离校,因此郑一宁对其父母所说并不成立。” 傅斯瑰“唔”了一声:“也就是说,郑一宁对父母谎称留校,其实另有安排。” 她端详着打在投影上的照片,现场照片上的郑一宁形容与葛菲很是相似:“郑一宁的手机也被凶手拿走了,对吧?” “是的。”林轩补充道,“与葛菲一样,郑一宁生前也发生过性行为。” 傅斯瑰点了点头:“第三起案子呢?” “张姝,21岁,理工大学大四学生。8月27日,张姝对其父母说要提前返校而离家,继而失踪,8月29日被晨练市民发现陈尸紫金山。与葛菲、郑一宁一样,张姝的手机被人拿走,且生前曾发生过性行为。” 三起案子都说完了,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或正大光明或暗地偷瞄,都在等着这位年纪轻轻就极富盛名的傅顾问发表什么“真知灼见”。 不料,傅斯瑰仍旧在认认真真地盯着卷宗,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许戈嗤笑一声:“傅教授,您有什么高见呐?” 他刻意在“高见”两个字上加重了声调,突出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傅斯瑰没有理他,抬头看向林轩:“我有几个问题。” 林轩不知为何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您说。” “张姝的家庭条件好么?” 林轩一怔,继而摇头:“不好,她是贫困生。” “那就奇怪了,一个贫困生是怎么买得起至少三千元的连衣裙的?” 现场照片上的张姝穿着一条淡蓝色吊带连衣裙,一屋子男刑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布料没几片的裙子值三千块。 傅斯瑰解释道:“这条裙子是一家轻奢品牌,价格一向不菲。”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唔,还是当季新款。” 一屋子大老爷们看着官网指导价¥3699,沉默了。 许戈干咳一声:“她自己买不起,就不能是别人送的么?” 傅斯瑰纠正道:“准确的说,是凶手送的。” 她从桌上一堆文件里翻出了葛菲和郑一宁的照片:“你们不觉得她们三人被发现时,身上穿的衣服都太新了么?顺便补充一下,葛菲和郑一宁所穿的连衣裙也都是轻奢品牌,价格都在3000元以上。” 林轩急急忙忙地翻出葛菲和郑一宁的家庭背景:“葛菲的父母都是工人,郑一宁父亲是司机母亲无业……从家庭条件上看,她们应该都消费不起这种价位的服饰。” 许戈喃喃道:“这就是三名被害人除了珍珠项链之外的第二个共同点了——凶手都为她们换上了价值不菲的新衣服。” 傅斯瑰看了他一眼,许戈莫名其妙地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鄙夷,怎么,难道他说错了么? “这就有一个矛盾点了。”傅教授慢条斯理地开口,“凶手给被害人换上的连衣裙都是价值不菲的轻奢品牌,且每条裙子都剪裁合适,贴合被害人的长相身材,这足以证明他的经济能力和审美都很不错。那么,他为什么还要给被害人戴上如此平价的项链呢?这与凶手的经济条件不符,而且从审美来看也非常违和。” 许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也许,这条珍珠项链对凶手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傅斯瑰:“能将特殊情感寄托在这种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工业产品上的人多半大脑有病。” 许戈:“……” 第三章 珍珠项链(三) 办公室又陷入到一阵诡异的沉默中,许戈心里有些不得劲,环视一圈:“我说,这么明显的共同点,你们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众人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 傅斯瑰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僵硬,想要递个台阶:“刑侦支队毕竟都是男性,这种问题发现不了也情有可原。” 众人的目光默默地转向角落里唯一的女刑警——刚从警校毕业分过来实习的孟圆,把人小姑娘看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就、就算我是女生,也买、买不起这么贵的衣服啊……” 傅斯瑰已经站起身来开始拿包了,许戈双眉一扬:“傅教授,你这是去哪儿?” “再次去走访三名被害人的同学、老师、家人。以上得出的结论都是推测,想要证实,必须排除其他所有的可能性。” 许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像傅教授这样的专家,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动动嘴,指使我们跑断腿呢。” 傅斯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亲身询问和只看笔录得到的反馈是不一样的。许队长还有什么疑问么?” 许戈将车钥匙掏了出来:“好,那我和傅教授一组……” “我拒绝。”傅斯瑰干脆利落地截道,“还是找个女警和我搭档比较好。”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孟圆身上,“孟警官就不错。” 许戈被她噎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小孟还是实习生……” “给新人一个机会么。”傅斯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去走访而已。” “行。”许戈咬着牙道,“小孟,你就跟着傅教授,帮忙开个车、跑个腿儿,遇到事亮个证件,机灵点啊!” “是!”孟圆有点激动,立正敬了个礼,大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许戈迅速地分好了组,他自己带着林轩去理工大学,周珉和贺平去财经大学,傅斯瑰则带着孟圆去了师范大学。 临走前,许戈特地降下车窗冲傅斯瑰打了个招呼:“傅教授,下午见。” 说完,这辆车身上涂着花花绿绿的喷绘的越野车排出一团尾气,风驰电掣地冲进车流。 傅斯瑰:“……” 郑一宁生前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如果她没有出事的话,现在已经升入大四了。 傅斯瑰和孟圆先去找了中文系的辅导员,辅导员姓刘,对警察的来意见怪不怪,显然自从郑一宁出事后,已经与警方打过不少次交道了。 傅斯瑰:“英语系有四百多名学生,您都认识吗?” 刘辅导员迟疑了一下,点了下头:“名字都知道,但有的学生对不上人脸。” “郑一宁,您对她熟悉吗?” 刘辅导员明显放松下来,显然已经回答过类似的问题:“郑一宁算是我比较熟悉的学生了,她是院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我们经常打交道。”不用傅斯瑰追问,她主动说下去,“小姑娘成绩不错,性格也开朗,人缘挺好的。” “她有男朋友吗?” 刘辅导员愣了一下:“没有吧……不过,追她的男生挺多的,毕竟长的漂亮,人也讨喜。” 傅斯瑰点了点头,结束了与辅导员的谈话:“我们想再问一问郑一宁的室友,方便吗?” 学校对此很是配合,刘辅导员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我叫她们过来。” “不用麻烦,我们去寝室询问就好。” 刘辅导员想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当面打了个电话,很快回道:“她们班这会儿没有课,我跟她们室长说过了,让她们在寝室等着。” “非常感谢。” 傅斯瑰和孟圆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孟圆不解道:“傅顾问,为什么一定要去寝室询问啊?” 前两次警方来学校走访的时候,虽然检查了郑一宁的寝室,但对其室友、老师询问时都是在外面。 “如果你想更容易地听到心里话,最好选在她们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孟圆拉长声调“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学会了。 师范大学的学生寝室都是四人间,郑一宁的三名室友都在等着了,对于警察的再次问话,她们有些忐忑,但并不抗拒。 这次傅斯瑰没有说话,让孟圆主问:“咳,大家不要紧张哈,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郑一宁平时的为人……” 三个女生相互看了看,期期艾艾道:“她……人挺好的,我们相处得也不错,就算偶尔有小矛盾,也很快就说开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孟圆想了想,翻出郑一宁被发现后所穿的裙子的照片:“这条裙子你们有见她穿过吗?” 三人仔细看了看,然后齐齐摇头。 孟圆一时有些卡壳,这些基础性的问题警方已经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多遍,好像也问不出什么新东西了哈…… 傅斯瑰冷不丁地开口:“郑一宁有什么缺点?” 她问得过于直白,三个女生措手不及,一时都不愿开口。 傅斯瑰露出一丝微笑:“人都是有缺点的,郑一宁总不会是那个完美的例外吧?你们放心,今天的谈话不会有外人知道,作为郑一宁的室友,你们肯定也希望警方能早日破案吧?” 她的目光沉静而恬淡,竟令人生不出拒绝之意。女生们又犹豫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短发女孩迟疑道:“如果说缺点,呃,我觉得她有点虚荣。” “虚荣?” “就是她有时候买了什么比较贵的东西,会有意无意在我们面前炫耀。” 有人开头,剩下的话就好说多了。 很快有人附和:“对对对,上次她不是还买了一个高仿的lv包么?” 傅斯瑰挑眉:“你怎么知道是高仿的?” 女生呆了一下,很快理直气壮道:“她一个月生活费才1500,怎么可能买得起真的?” 孟圆忍不住插嘴:“万一是别人送的呢?” 女生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会吧,追她的人有几个,但大家都是学生,也买不起那么贵的包啊。” 傅斯瑰若有所思:“你们还记得这个包她是什么时候买的么?” 三个女生想了一会儿:“应该是今年五月份吧……” “了解。” 从寝室里出来后,孟圆忽然打了个哆嗦:“女生寝室好可怕啊!” “怎么了?” 孟圆心有余悸道:“说起优点全是套话,说起缺点倒是滔滔不绝,细节什么的都有。这还是关系不错的室友呢!” 傅斯瑰笑了一下:“你说的不错。她们若是把关注这些琐事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都大四了还在备考六级。” 孟圆呆了一下:“您怎么知道她们在备考六级?” 傅斯瑰挑眉看了她一眼,如果许戈在的话,就会对这个眼神很熟悉:“她们三个人的桌上都摆着一本六级词汇,你难道没看见?” 孟圆:“……”她还真没有看见。 小孟警官不是许队长,她非但没有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反而崇拜地望着傅斯瑰,情真意切道:“傅顾问,您的观察力真强!” 傅斯瑰:“……六级词汇那么大一本,倒也不必和观察力扯上关系。” 第四章 珍珠项链(四) 走访完师范大学已经11点多,傅斯瑰带着孟圆在大学城的商业街找了一家粤菜馆坐了下来。 拿着三千块钱实习工资的孟圆翻着菜单有点如坐针毡:“傅顾问,这个……超餐标了,局里怕是不给报吧……” 傅斯瑰看着菜单头也不抬:“没事,算我请的。” 孟圆有点不好意思让傅斯瑰破费:“其实我们在食堂吃也可以……” “食堂都是大锅菜,重油重盐的,我脾胃弱吃不惯。哦,我是说我比较挑剔,没有说食堂菜不好的意思。” “啊哈哈哈……”孟圆干笑了一阵,低头猛灌了两杯凉茶。 等待上菜的工夫,傅斯瑰一直在埋头翻找资料,孟圆自己有些无聊,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傅顾问,您在找什么?” “我在翻郑一宁的朋友圈。按照她室友的说法,郑一宁是个比较虚荣的人,喜欢炫耀,那么她得到的那个lv包就一定会在社交平台晒出来……找到了。” 傅斯瑰将打印出来的朋友圈截图摊开放在桌上:“5月20日,郑一宁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孟圆探头看过来,郑一宁发了一张比心的照片,那个lv包就放在她的手边,“不经意间”露出了logo。 配文只有寥寥一句话:“谢谢你的520礼物!”加上一个亲亲的表情。 孟圆托着腮思考:“唔,她这是谈恋爱了?lv包是男朋友送的?可是,郑一宁的老师和室友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啊……” 傅斯瑰:“如果这个‘男朋友’从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了她,自然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孟圆喃喃道:“郑一宁是7月4日遇害的,这么说她早在5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和凶手认识了?” “第一位被害人4月26日遇害,凶手在5月份便与第二位被害人确立了‘亲密关系’,在与第二位被害人玩了一个多月恋爱游戏后,于7月4日将被害人杀害,然后他又将目光转向第三位被害人……” 孟圆打了个寒战:“难怪三名被害人都心甘情愿地发生了性关系,原来她们到死都以为凶手是她们的恋人……” 傅斯瑰又开始翻第一名被害人葛菲的朋友圈了,孟圆这次反应很快:“傅顾问,是要找葛菲疑似和凶手认识的时间吗?” “不错。” 孟圆也低头翻找起来,过了几分钟她忽然“啊”的大叫一声,把前来上菜的服务员吓得一个趔趄。 “咳咳。”她稳了稳心神,将自己找到的朋友圈给傅斯瑰看,“今年2月14日情人节的时候,葛菲晒了一张红玫瑰的照片。” 傅斯瑰接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束玫瑰花价格可是不菲啊。” “凶手不是一向对三名被害人很大方么?”孟圆的眉毛揪在一起,“这个凶手真是奇怪,他先和被害人谈恋爱,花了这么多金钱和精力,最后再把人杀了?因为情感纠纷么?” 傅斯瑰淡淡道:“因为只有杀了她们,才能完全的占有她们吧。又或许,他曾经在感情上受过伤,极度缺乏安全感,而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背叛他。” 孟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噫,好恶心啊!这凶手好变.态……” “这种连环杀手基本都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不能以常理度之。” 说话间,菜肴陆陆续续地上齐了。傅斯瑰给孟圆递了双筷子:“先吃饭吧。” 这家粤菜馆菜品不错,孟圆吃得一本满足,连肚皮都滚圆了。 酒足饭饱,她一边意犹未尽地擦嘴,一边关心傅斯瑰:“傅顾问,您吃这么少啊?” 她有些讪讪,傅斯瑰请客,结果菜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傅斯瑰“嗯”了一声:“你不用在意我,我本来就胃口不好。”她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孟警官……” 孟圆嘿嘿笑道:“傅顾问,您叫我小孟就可以啦。” “好,小孟,经过上午的走访和我们刚才的推论,你来给凶手画个像吧。” “咦,我吗?”孟圆下意识地坐直了,“我哪会画像啊……” “你不必紧张,只是将我们之前的推论总结一下,或者说,在你看来凶手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唔……”孟圆认真思考起来,“凶手应该经济条件不错,相较于受害人年长,从他能轻易地获取女性的欢心来看,他应该长相不错,情商很高……差不多就这些了。” 傅斯瑰微微一笑:“说的不错。” 孟圆苦恼道:“可是拥有这些特质的人应该很多吧,画像的作用不就是将嫌疑人的范围缩小么?我这个画像……哈哈,好像没什么作用……” “那我帮你补充几点——第一,凶手至少拥有一辆suv;第二,凶手应该在郊区拥有一套私密性较好的住宅;第三,凶手现在富有,但曾经落魄。” 孟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求教:“傅顾问,您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三点是怎么得出来的啊……” “第一,凶手四处抛尸,城西城北城东都抛了一遍,说明他的机动性很强,一定有代步工具。三名被害人的身高都在160-165之间,从她们双腿蜷曲的程度可以推断,凶手用于抛尸的车辆是一辆suv。不过,这辆suv不一定在他的名下,而且他应该不止有一辆车。第二,葛菲之死是他的第一次犯案。第一次么,没有经验,他一定会选择一个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地方进行作案,以防未能顺利制伏被害人而闹出动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地方一定为他所有,远离闹市区,拥有足够的空间且隔音效果很好。而且,他是以约会的名义将被害人骗出去的,那么这个地点至少不会令被害人心生怀疑。至于第三点么……”傅斯瑰笑了一下,“你忘记了那条珍珠项链。凶手明显在珍珠项链上寄托了特殊的情感,但这条项链过于平价,与他现在的经济实力不符,只能是他发达之前才会买的东西。所以,他并不是一直富贵,而是曾经有过一段落魄的时光。” 孟圆崇敬地看着傅斯瑰,就差两眼冒星星了,她陪着傅顾问跑了一上午,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一样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细节的东西呢! “明白了么?” “明白了!” “好,下午开会的时候记得讲。” “哎?” 第五章 珍珠项链(五) 下午开会的时候,孟圆的发言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就连一向“吓人”的许戈都露出了笑脸,毫不吝啬地夸奖她:“哟,可以啊小孟,现在长进不少啊!” 孟圆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哈哈干笑了两声:“呃,那什么,是傅顾问教我说的……” 许戈:“……”这丫头真不禁夸! 他左右扫了一圈,不见傅斯瑰的身影:“咦,傅教授人呢?” 孟圆:“傅顾问去信息技术组了……” 许戈眸光一凝,立刻将几个外勤内勤全部动员起来:“还不快去把葛菲、郑一宁和张姝的社交信息深入挖掘一遍,把那个疑似和她们恋爱又痛下杀手的变.态给挖出来!” “是!” 破案的方向稍稍明确了一点,但这个狡猾的凶手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打造成了“透明人”。 三名被害人的常用社交平台上,除了偶尔出现的礼物、恋爱心情以外,连一张照片、一个姓名都不曾有过。 就连最喜欢“炫耀”的郑一宁都是如此。 刑侦支队的众人努力奋战了一个下午还是一无所获,许戈颓然坐倒:“就算有了方向,但还是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坐在他旁边的傅斯瑰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那只能等到凶手下一次犯案时露出马脚……” 许戈原本快瘫成一团泥了,听到这话又“噌”的一下跳了起来:“他还会犯案?!” 傅斯瑰轻轻地叹了口气:“有很大概率会。这种变.态程度的凶手会不断犯案来满足其心理,而且……” “而且什么?” “随着他不断地犯案,他获得的快感会越来越少,他作案的手段会升级,间隔的时间也会缩短……” 许戈眼睛都快喷火了:“我决不会容许有第四名被害人出现!” “那我们可要抓紧了。”傅斯瑰又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上。 “傅教授在查什么?我也一起。” “我在看三名被害人的账户信息。” 许戈又百无聊赖地坐回去了:“这个我们早查过了,凶手和三名被害人没有金钱上的往来。” “哦,我查的不是这个。”傅斯瑰将椅子转了过来,“许队,三名被害人学校不同、专业不同,也没有找到她们三人认识的线索,除了都是大学生且长得还算漂亮外,并没有什么共同点,凶手是怎么和她们认识的呢?” 许戈也跟着转起脑子来:“凶手应当不是学校里的人,她们应该是在社会上认识的……网恋?” 傅斯瑰摇头:“网络上认识,网恋,再发展到线下,需要的时间太长,不符合凶手速战速决的风格。” 许戈:“……”速战速决能用到这里么? 他耐着性子问:“三名被害人社交圈并没有重合,她们是怎么认识同一个人的?” “没有找到……” 许戈一愣:“什么没有找到?” “一条本该出现的信息没有找到。”傅斯瑰示意他看自己圈出来的信息,“郑一宁曾发过朋友圈,五一小长假的时候她回了一趟家,5月4日返校,并且在朋友圈发了登机牌。可是,你来看她5月4日的支付信息。” 许戈探过头来看了半天:“所以呢?” 傅斯瑰无语地看着他:“许队长是把脑子也练成肌肉了么?郑一宁的支付信息上既没有她乘坐地铁公交的交易记录,也没有其打车的记录,机场距离师范大学50公里,她总不能是走回来的吧?” “呃……既没有坐公共交通,也没有打车,那就是……她搭了顺风车!凶手的顺风车。” 傅斯瑰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看来许队长没有完全把脑子练成肌肉。” 许戈:“……”行吧,我忍。 “从机场到师范大学,开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一位开着高档汽车、长相英俊、气质温文,又极擅长把握女生心理的男士与你闲聊,无论你说什么都可以得到积极的回应,真的很容易令人对其心生好感——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 许戈咬了一下牙:“凶手竟然是通过顺风车与被害人相识的,难怪我们查遍被害人的人际关系也一无所获,这随机性也太大了些。” 傅斯瑰:“如果调查一下市面上常用的打车软件,兴许能找到当日被害人搭乘凶手的顺风车的信息。” 她话音刚落,许戈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葛菲和张姝第一次遇见凶手的时间尚不能确定,但郑一宁有一个疑似与凶手相遇的确切时间“5月4日”,于是便从她查起。 警方通过郑一宁的支付信息,查到了她常用的打车软件,继而找到了5月4日当天她曾经下单的一笔顺风车记录,是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并且顺藤摸瓜查明了车牌号及车主——一个名叫陈一波的中年男人。 这项发现令众人精神一振,许戈摩拳擦掌道:“找到了车基本上就找到了人!” 傅斯瑰不得不给他泼了盆冷水:“这个车主可不一定就是凶手本人哦。” 许戈现在精神高涨,信心满满:“就算不是凶手本人,也一定与凶手有联系。届时将他请过来,好好审问一番,总能找到突破口。” 半小时后,林轩垂头丧气地进来了:“许队……” 许戈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查到了么?” “查是查到了,不过是查到了这个陈一波的出境记录。” “哈?” “陈一波今年1月份就出国了,一直待在国外,再没有回来过,根本不可能犯案。这个凶手明显是冒用了他的身份。” 许戈:“……” 傅斯瑰笑了一下:“许队长,可不要小觑凶手的智商,否则他也不可能当了这么久透明人了。” 许戈觉得傅斯瑰的笑容何其刺眼,他转过头来问林轩:“能联系上陈一波吗?” 林轩摇头:“不太好联系……” “还不快去想办法!”许戈几乎是吼出来,“一边想办法联系上陈一波,一边调查一下他在建安的人际关系,什么人可以借用他的车!快去!” “凶手随时可能再次犯案”宛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令他快要爆炸了。 林轩被他吼了一嗓子,赶紧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周珉又十万火急地冲了进来:“许队,不好了!刚接到报案,工业大学辅导员称他们学校有一名女生失踪了!” 第六章 珍珠项链(六) 报案的是工业大学化学系辅导员,他们系一名大三女生许丹书于昨日下午2点离校后失联,至今已经失联超过24小时了。虽然还不到失踪48小时报案期限,但最近高校女生连续遇害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学校不敢担责,立刻就报了上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就来什么,许戈骂了一声,虽然明知希望不大,但还是吩咐了一句:“去查许丹书的手机,看看还能不能定位到!” 半小时后。 周珉:“许丹书的手机最后一次定位是在昨天16点15,地点是上阳谷路与丹台西路的交界处,之后就再也检测不到了。” “许队!”林轩两眼通红地从监控中解脱出来,“我们在上阳谷路地铁站的监控中看到了许丹书的身影,时间是昨天的16点06分。” 许戈立刻凑上前去,监控画面中的许丹书背着一个双肩包,穿着一身泡泡袖连衣裙,看起来既精神又洋气:“这么说,她2点钟离校后便坐地铁2号线到了上阳谷路。然后,手机信号于16点15分消失,说明这时候她很有可能已经和凶手碰面了。” 傅斯瑰看着许丹书的行动路线若有所思:“凶手与她约在了上阳谷路见面,那么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呢?” 许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凶手机动性很强,范围太大了,不好排查啊……” 傅斯瑰摇头:“不,他们不会离上阳谷路太远。按照凶手的风格,他不会立刻痛下杀手,所以这个约会的地方决不会离上阳谷路太远,以免引起被害人的质疑。那么,如果只是一对正常的情侣,他们会选择哪里进行约会呢?” 孟圆早已化身为傅斯瑰的迷妹,闻言立刻贴心地将上阳谷路周围一片的地图调了出来,收获了来自傅顾问的赞许的眼神。 傅斯瑰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了片刻,定格在了某一个地方:“距离上阳谷路地铁站1.5公里的玫瑰园酒店,因以玫瑰园着称,很得情侣们的青睐。” 许戈已经去掏车钥匙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动作一定要快!按照这个天杀的凶手的惯例,今天晚上我们若是找不到许丹书,明天早晨就该发现她的尸体了!” “小孟!”傅斯瑰喊了一声。 孟圆一个激灵,发现傅顾问已经疾步往外走了,连忙抓着车钥匙跟上。 然而,警方的坏运气还在持续,许戈开车刚上主干道,就遇到了晚高峰大堵车,气得他把警笛拉爆了也没开出一条路来——不是别人不想给他让路,实在是太堵了,动也动不了。 许戈一边打电话将交警大队骂了一顿,一边猛地一打方向盘,花花绿绿的越野车一扭屁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从两辆车的缝隙中穿了过去,拐进了一条胡同,继而飞驰而去。 傅斯瑰和孟圆的车也堵在了路上,眼看着许队长如此骚包的车技,孟圆情不自禁地“哇塞”了一声:“许队真乃神人也!” 傅斯瑰道:“跟上去。” “哦,好。”孟圆目测了一下两辆车之间的间距,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我来开。” 在孟圆震惊的目光中,傅斯瑰与她迅速地交换了座位,随即这辆警车一个漂亮的甩尾从两辆车之间插了过去,将那名倒霉的被插队的司机吓得一头冷汗,继而擦着护栏与垃圾桶冲入了胡同,咬上了许戈的尾灯。 不过,大众的性能实在比不上许戈的陆地巡洋舰,傅斯瑰和孟圆最终还是没能追上许戈,她们到达玫瑰园酒店的时候,许戈已经从前台那问到了许丹书的下落:“他们开了一间套房,是以许丹书的身份证开的,2612,快!” 三人进了电梯,孟圆这时候终于从极品飞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了,捂着心口松了口气:“好歹找对了地方……” 许戈冷声道:“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神情焦虑,“已经20点30了,希望许丹书还没有出事……” 他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傅斯瑰与孟圆,兴许是刚刚从停车场跑过来有点急,傅斯瑰的脸色苍白,在灯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 他移开视线:“小孟,一会儿你保护好傅教授。” “是。” “叮——”电梯到了26楼,许戈沉着一张脸,带着傅斯瑰和孟圆轻手轻脚地摸到了2612。他一手摸向后腰,握住了手枪,另一只手拿出从前台要的门卡轻轻刷开了门。 2612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漆漆的,许戈屏住呼吸闪身进去,略微过了两秒钟,眼睛适应黑暗后方打量起房间的布局来。 这是一间套房,面积不小,进门是客厅,他扫了一眼,确定这里没有人,于是又向卧室摸去。 卧室的门轻轻掩住,他一手握着枪,贴地一滚,旋即枪口指向前方。他保持着持枪的姿势缓缓站了起来,卧室里也是静悄悄的,隐隐约约瞧见床上有一个鼓包,像是一个人倒卧在那。 许戈握着枪缓缓接近,终于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床上的人——一名年轻女性双目紧闭地仰躺着,不知死活。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摁了一下床头的开关。一时灯光大亮,许戈立在床头将房中的一切尽收眼底,除了他与倒在床上的女性,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楼下警笛响彻夜空,却是警方的大队人马终于赶到了。 许戈独自进屋的时候,孟圆和傅斯瑰一直守在门口,直到里面灯光打开,听到许戈的声音后,傅斯瑰才戴好了手套脚套,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 迎面走来的许戈脸色有些奇怪,一半放松一半不忿,傅斯瑰端详了他一会儿:“许丹书没事,但是凶手跑了?” 许戈一怔,继而“嗯”了一声:“我们来得及时,许丹书只是被凶手掐晕了。”他的神色阴晴不定,“凶手这一次跑得仓皇,肯定没有时间打扫现场,这满屋子的生物信息加上许丹书的口供,抓住他是迟早的事。” 他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傅斯瑰毫不怀疑若是凶手此刻就在眼前,肯定会被许队长暴揍一顿。 “但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时间。”傅斯瑰的声音宛如炎炎夏日的冰镇汽水,奇迹般的使他冷静了下来,“凶手的第四次犯案因为受到了警方的‘打扰’而中途流产,这很可能会造成两种后果——第一,他被吓破了胆,从此不敢再冒头,直到被抓;第二,案件升级,他会以更激烈的手段在更短的时间内再次犯案,甚至不惜与警方同归于尽。你认为,对于这种变.态凶手来说,哪种可能性更大呢?” 第七章 珍珠项链(七) 许戈及时破门救下了险些被凶手扼死的许丹书,但凶手还是跑了。 痕检进场采集生物信息,林轩去问酒店要监控视频,许队长一时没有事干,干脆躲到紧急通道抽烟,正吞云吐雾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傅斯瑰和亦步亦趋跟着的小迷妹孟圆。 许戈连忙要将烟头往墙上摁,这会儿的傅教授倒好说话得很:“想抽就抽吧。” 许戈“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又把香烟叼了回来,无比惬意地吐出一个烟圈,接着看向缩在傅斯瑰身后的孟圆,夸奖道:“车技不错啊,队里那么多人,只有你跟上来了。” 孟圆又不好意思地干笑了起来:“哈哈哈……许队,是傅顾问开的车。” 许戈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傅斯瑰:“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傅教授这种快走两步都要喘气的人,竟然车技如此精湛。” 傅斯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比起快走,踩油门花费的力气要小得多。”她蹲下身看着紧急通道中一条向下的脚印,“你看到没有,凶手大概率是从这里逃走的。” 许戈“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头顶的监控,“希望监控能拍到有用的线索。” 傅斯瑰笑了一下:“估计不会乐观。” 正说着话,林轩找了过来:“许队,我们在电梯监控中查到了和许丹书一起的人。但是,这个人帽子口罩一个不漏,且一直有意识地避开监控,因此只拍到了背影。” 许戈指着自己头顶的监控问道:“紧急通道的监控呢?” 林轩一脸无奈:“酒店的人说紧急通道的监控坏了好几个月了,因为平时没人从这里走,所以一直没抓紧修。” 许戈气得骂了一句。 林轩:“从监控拍到的画面分析,这个嫌疑人身高175-180,身材适中,别的都看不出来……” 许戈扶额:“那就只能等许丹书清醒过来描述凶手的长相了。等会儿,停车场的监控查了没?凶手既然决定在今晚行凶,就一定会将他用来抛尸的suv开过来。” 傅斯瑰插了一句:“他一定不会开自己名下的车来,就像他用来结识被害人的凯迪拉克一样。”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干等着许丹书醒过来,即使只有一丁点线索,也不能放过。” 这回,傅斯瑰没有说话。 这一天下来,许戈被她怼了不知多少回,傅斯瑰一沉默,他反而有些不太习惯:“呃,那什么,查监控是体力活,傅教授就不用陪我们熬着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傅斯瑰微微挑眉:“不劳许队长大驾,有小孟送我就好……” 许戈摆出不容拒绝的姿态:“小孟,你去跟小林一起查监控去,每一辆suv都不要放过!” “知道了。”孟圆只得挥别她的新偶像傅斯瑰,怏怏地去寻林轩了。 许戈于是冲傅斯瑰一扬车钥匙,笑出一口白牙:“傅教授,请吧。” 一路无话,许戈一改车神风范,将陆地巡洋舰开得既平稳又快速。 傅斯瑰坐在副驾驶上,为了照顾她许戈没有开冷气,而是打开了两边的车窗,徐徐清凉的夜风从窗口灌入,吹走了夏末的暑气,似乎也拂散了焦躁的心绪。 她有些惬意地微微眯起眼,昏昏欲睡的因子刚刚生出就被低血糖的晕眩所驱散。 傅斯瑰暗叫不好,忙碌了一下午又飞车去玫瑰园酒店,她早已将晚饭抛之脑后了,先前一直精神紧绷倒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立刻感到眼前有些发黑。 她伸手去摸兜里的巧克力,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仅剩的巧克力已经在昨夜吃完了。 身旁开车的许戈敏锐地觉察到了:“你在找什么?” “糖。” 许戈了然地“哦”了一声:“没吃晚饭低血糖了吧。”又道,“我上衣口袋里有薄荷糖,你拿去先垫垫。” 傅斯瑰微微一怔。 接着,许戈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两根手指探进他胸前的口袋,将糖盒夹了出来。 他的肌肉下意识地紧绷,继而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傅斯瑰已经倒出两颗薄荷糖来扔进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和薄荷的清凉弥散开来,令她精神一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低血糖带来的晕眩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戈咧嘴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吃饭就没规律过,因此薄荷糖是常备的,既能补充点能量,也能提神醒脑。” 他方向盘一打,越野车转向驶进一条小路。 傅斯瑰看着窗外:“这好像不是去我家的路吧。” “傅教授为了案情陪我们奔波了一天,若是连顿晚饭都不请,那我也太小气了吧。” 十五分钟后,越野车停在了一家私房面馆门前。 这家店隐藏在老城的住宅区里,门脸很小,一不小心就略过去了。许戈去停车了,傅斯瑰拉开木质的推拉门,意外的发现已经深夜11点多了,这家小店居然座无虚席——除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还是空着的。 店面不算大,家具多为木质,被昏黄的灯光一晕,透出几分温馨可爱来。傅斯瑰刚坐下,许戈就走进来了,他个子高,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低了下头,灯光洒在他的头脸上,倒衬得原本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傅斯瑰托着腮向他望去,忽然发现许队长的五官生得极为英俊,再配上直逼190的身高,如果去商业街转一圈估计会收获不少小姑娘的青睐。 “吃什么?”许戈不知道傅斯瑰心里在想什么,拿出手机对着桌上的二维码扫了扫。 “随便,你决定吧。” 许戈也不跟她客气,点了两碗招牌蟹黄面,又点了一堆炸物,七七八八地将小桌子都堆满了。 不一会儿,两碗面也端上来了,许戈风卷残云地干完了自己的面条和所有的炸物,一抬头发现傅斯瑰才吃到一半。 她吃得慢,吃相也极斯文,看她吃饭仿佛在欣赏一张仕女图。 许戈笑了一下,本来想抽根烟,但还是忍住了:“我一直好奇,像你这种白富美怎么会学这种专业的?” 傅斯瑰头也不抬道:“这话不妨问问你自己,你这一身潮牌加起来要小一万,开的车没有40万拿不下来,你这种高富帅是怎么会来当警察的?” 许队长正气凛然道:“那当然是为人民服务!” 傅斯瑰很不走心地拍了拍手:“觉悟很高。” “你呢?” “我可没有你那么高的觉悟。我只是觉得,人生不能过于简单,否则会很没意思。” 许戈:“……” 第八章 珍珠项链(八) 许戈赶在零点前将傅斯瑰送回了家,她临下车前,看着许戈认真道:“如果你们查车有进展了,及时通知我。”又补充了一句,“无论什么时候都行。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凶手不会留给警方多少时间了。” “没问题。”许戈满口答应,随即矮身钻进车里,花花绿绿的陆地巡洋舰喷出一串尾气,疾驰而去。 傅斯瑰停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直到连尾灯都消失了,方才转身进屋。 奔波了一整天,她一向不甚康健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但此刻纵然疲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偌大的别墅里冷冷清清,没有丁点人气,傅斯瑰走进卧房的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倾泄而下,蒸腾起水雾,很快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在氤氲的雾气中,忽然想起了吃面时许戈同样被水雾模糊的眉眼。 …… 一夜好眠,傅斯瑰被生物钟唤醒的时候,正好是早晨7点。 她靠着床头坐起来,拿过手机一看,有几条未读信息,最上面是孟圆的:“傅顾问,您什么时候来局里呀?我去接您。” 傅斯瑰想了想,回了个:“谢谢,我一会儿打车过去就好。” 下面一条是许戈发来的,时间是凌晨4点半,看来刑侦支队的众人昨天晚上又熬了通宵:“昨天停在玫瑰园酒店的suv共有36辆,范围还是太大了,你过来看看能不能缩小一点。” 傅斯瑰微微一怔,明明嘱咐过他有进展了一定要告知自己,他怎么只留了条信息,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她瞬间清醒了,披衣起身下床洗漱。一个小时后,傅顾问出现在了市局。 刑侦支队的人在办公室里睡得乱七八糟,呼噜声此起彼伏,随着门一拉开,一股浓浓的烟味飘了出来,呛得人直打喷嚏。 傅斯瑰神色不变,向办公室里唯一清醒的人走了过去。 许戈双眼通红,精致烫染的奶奶灰此刻无精打采地趴在脑门上,他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来了啊。” 傅斯瑰扫了一眼他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烟蒂:“怎么不去睡一会儿?” 许戈一边打哈欠,一边又去摸香烟:“心里压着事,睡不着啊。小林查监控查了半宿,眼睛都快瞎了,我赶他去睡觉了,换我自己来看。” 傅斯瑰抿了抿唇:“你怎么不叫我?” 许戈瞅着她嗤笑一声:“算啦,昨天晚上我送你回家的时候,你那脸色白得跟鬼一样,我是不敢喊你过来熬夜,万一凶手没抓到,你先病倒了怎么办?那我可就亏大了!” 傅斯瑰:“……” 她顿了顿,从许戈手中把电脑抢走了:“你既然睡不着,不如去大门口干点体力活。那36辆suv的信息我来替你看。” “干什么?” “哦,我给大家订了早饭,你们这门禁太严了,外卖小哥不让进,劳烦许队长下去将早饭提上来吧。” 许戈:“……” 刑侦支队的众人是被一阵饭菜的香味叫醒的。 “什么味儿这么香……哇,星爸爸的咖啡!许队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嗷!竟然还有顺德楼的早茶!哎哎,虾饺给我留一个!” “中餐西餐都有哎……我们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 孟圆一边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边说了一句公道话:“许队请客,我们只能吃包子喝速溶咖啡,这些肯定是傅顾问请的嘛!” 众人立刻用看救世主的热切目光看向傅斯瑰,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 许戈看着他们为了一个虾饺你争我抢的没出息样,气得鼻子都歪了:“赶紧吃!吃完了赶紧干活!” “得令!” 许队长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然后抢走了最后一杯冰美式,一屁股坐到傅斯瑰身边:“你在看什么呢?” 傅斯瑰点了一下暂停:“你看这个,酒店26楼的监控拍到了一片衣角。这是我们上来之前三分钟。” 许戈倒回去几秒重新看了一遍,监控只拍到了半个身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不过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很是可疑。 许戈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眸光一凝:“他去的那个方向应该就是紧急通道吧?” 傅斯瑰又调出了26楼的平面图:“结合监控的视角来看,确实是紧急通道。” “这人对酒店的布局很是熟悉啊!事先来踩过点吧。”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凶手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么?即使许丹书是他进行的第四次作案了,但也不会选在完全与他无关的地方。毕竟,酒店是个半公开的场所啊……” 许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 “假设这个监控拍到的人影就是凶手。”傅斯瑰顿了一下,“他在我们上楼之前三分钟急急忙忙从紧急通道离开,甚至连被害人许丹书都没有扼死,说明……” “说明他知道了警方正在赶到,因此不得不立刻逃走。”许戈面色难看地接话。 “我记得昨天我们在楼下等电梯再到26楼,差不多花了5分钟,而在这期间……” “我只向酒店前台表明过身份,要到了门卡。” 傅斯瑰微微一笑:“事情已经很清晰了,酒店疑似发生恶性案件,不是一个小小的前台能做主的,她一定会立刻向上层禀报。” “凶手就是玫瑰园酒店的管理层!” “昨天来跟警方接洽的酒店经理是谁?” 许戈愣了一下:“昨天我先送你回家了,应该是周珉跟他们接洽的。老周!来!” 周珉赶紧一溜小跑地过来了。 许戈将傅斯瑰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许队,是玫瑰园酒店的总经理楚景成。” 傅斯瑰“啧”了一声:“灯下黑啊。” 许队长立刻发号施令:“老周,让林轩去调楚景成的资料,一定要详细!你去把楚景成叫来,就说昨天的案子还需要酒店方面配合做笔录,不管怎样先把人请到局里来再说。” “是!” 众人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半小时后,林轩一脸兴奋地叫道:“许队,已经查到了楚景成的详细信息!嗨,你别说,还真和傅顾问的画像对上了!” 第九章 珍珠项链(九) 案件终于有了告破的曙光,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楚景成,男,37岁,w省安南市东齐县人,毕业于建安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现于玫瑰园酒店任执行总裁。这个楚景成原生家庭的条件不是很好,但一直成绩优异,靠奖学金和助学贷款念完大学。25岁时,他与安和集团的千金结婚,婚后进入玫瑰园酒店管理层,哦,这个玫瑰园酒店也是他老婆家的产业。” 许戈摸着下巴:“唔,看来拿的是个赘婿剧本。” 林轩补充道:“我还查到一件事,那个用来当顺风车的黑色凯迪拉克车主陈一波,就是楚景成的老婆安雪的表舅。” 孟圆抱着自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胳膊:“这么说,这个楚景成靠着老婆家的资源发达了之后,又花老婆的钱去泡小姑娘,泡小姑娘就算了,泡完了还把人给杀了?噫,这人真是既恶心又变.态!” 众人:“……” 不过这个评价还挺贴切的哈。 只有许戈内心默默,孟圆才跟着傅斯瑰混了一天,就学会了一针见血的毒舌,他原来那个天真可爱、笨嘴拙舌的小实习生去哪了? “许队!”周珉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张口就喊,“不好了,楚景成失踪了!酒店方面称他今天没去上班,手机也打不通,人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 许戈“哼”了一声:“他的嗅觉倒是挺敏锐的。立刻在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等地方布控,不能让嫌疑人逃窜到别市去。” “你放心,他应当不会跑到别市去。”傅斯瑰终于开口了,“不过,如果警方不能快速找到他,很可能会出现下一位受害者。” 众人因为看到破案的曙光而刚刚扬起的心情,被傅顾问一句话浇成了透心凉。 傅斯瑰比他们要淡定得多:“他现在应该处于一种彻底疯狂的边缘,对于他这种扭曲的心理来说,应该会以他认为的方式进行谢幕。” 许戈狐疑:“谢幕?” “这种人是不会在意性命的,既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在意他人的性命。他之所以在犯案时手段频出百般隐藏,不是怕死,而是担心警方的追捕会提前中断他的游戏。” 许戈捏了捏拳头,又想骂人了。 傅斯瑰看向林轩:“楚景成或者他妻子安雪名下有在郊区的房产么?” “有的。”林轩一愣,立刻给出答复,“在桃溪山庄,有一栋独栋别墅,写的是楚景成一个人的名字。” “走吧。”傅斯瑰抬眼向许戈轻轻一瞥,现在孟圆已经不需要她喊了,立刻攥着车钥匙跟上,“我们去看一看这很可能是第一起案件的案发现场。” …… 桃溪山庄是建安的一处高档别墅楼盘,环境清幽,小区里面花树繁密,处处是景,别墅与别墅之间相隔极远,私密性极佳,深得众多有钱人的青睐。 不过,在楚景成看来,这里也是他实施犯罪并欣赏“艺术品”的绝佳地点。 玄关处,许戈一边换鞋套一边问:“老周,联系上楚景成的老婆没有?” 周珉:“还在联系,安雪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向玫瑰园酒店的人打听了一下,据说他们夫妻这些年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许戈“哼”了一声:“跟这种变.态在一起,感情能好就怪了!” 他抬起头,打量起周围的布置来,这是一栋三层的独栋别墅,装修很是简约,家具什么的也只有最基础的一套,看得出来这个房子的主人对此并不上心——或者说,并没有将这个地方作为“家”的意思。 许戈在空荡荡的别墅里逛了一圈,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正在琢磨楚景成的秘密基地会不会另有所在,一回头却见傅斯瑰对着一幅壁画怔怔出神,不由走了过去:“傅教授,看画呢?” 他打量了一下这幅不知名的油画作品,从线条和色块来分析,这应该是开发商打包赠送的装饰品,被房子的主人随手挂在了这里。 傅斯瑰:“我在看墙。” “看墙?”许戈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墙有什么好看的?” “你难道没有发现么?这个房间的长度与你在屋外观察到的长度明显差了一大截。” 许戈:“……” 他还真没有发现。 “这里应该有一间密室。”傅斯瑰沉吟片刻,示意许戈将壁画取了下来,墙面上果然有一个类似密码锁的显示屏。 许戈“嗬”了一声:“还真有密室啊!你等等,我现在就喊密码专家来……” “没有时间了,许队长。”傅斯瑰截断他的话,“你试一下0426.” “好。”许戈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才短短两天时间,他对傅斯瑰就已经无比信任了,闻言边按边说,“为什么是0426啊?” “很多变.态凶手第一次犯案的时间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她话音刚落,密码锁发出“嘀——”的一声,随即这扇伪装成墙壁的门缓缓开启。 有些出乎许戈意料的是,这间密室既不血腥也不恐怖,里面不过一张床、一张书桌,装修风格看起来与外边一般无二。 许戈敲了敲墙壁:“墙上涂的都是隔音材料。” 他又转到书桌旁,将倒扣在上面的相框拿了起来。这相框里放的照片有几分年头了,一个约莫20岁的女孩站在中间,冲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许戈眸光一凝,这照片中的女孩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正是他最近无比眼熟的款式! 难道,这就是动机么? 那边,傅斯瑰隔着手套正从床上仔细地拈起一根细长的头发:“许队长,叫痕检进来吧,这里恐怕就是第一位被害人葛菲的遇害现场。” …… 因为多讲了几道题,沈思瑜从学生家里告辞出来的时候已经夜里11点多了,最后一班地铁早就过去了,这深更半夜的,除了打车也没别的办法回学校了。 她打开叫车软件点了几下,然而,不知是这个小区有点偏僻,还是时间实在太晚,她足足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司机接单。 9月的夜里已经有了凉意,沈思瑜被夜风吹得一个哆嗦,想了想干脆把所有车型一起勾选上了。又等了两分钟,这次终于有人接单了,虽然是顺风车,但也总比打不到车好呀。 第十章 珍珠项链(十) 沈思瑜在寒风中又等了好一会儿,当看到一辆闪着大灯向她开过来的汽车时,几乎喜极而泣。 司机是一名中年男性,看起来温和儒雅,文质彬彬。沈思瑜坐在后座上,在室友群里发了一条“上车啦,马上就回来”的信息。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这么晚才回学校,做家教啊?”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形一样,清朗中透着几分磁性,并不令人反感。 沈思瑜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外表卸下了几分防备:“嗯,是啊。” “你是建安大学的学生?” “是的。” 司机“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这一问一答冲散了车内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沈思瑜看向窗外一盏一盏飞速后退的路灯,真皮座椅很是舒服,车载轻音乐悦耳动听,她安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起了几分倦怠,于是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 沈思瑜是被冻醒的,她眨了眨眼,脑海里晕晕乎乎的还有些不清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墨蓝色的夜幕,间或点缀着两三颗稀稀拉拉的星子。身下硬邦邦的很不舒服,她扭了扭,一时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哪。 夜晚的凉风激得她打了个寒战,仿佛被浆糊塞满的大脑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思维也发散出去,她终于记起来睡过去发生了什么——今天做家教回来得太晚,好不容易才打到了车,她在车上忽然觉得有点累,然后…… “现在空气污染太严重了,在城里再也看不到星星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追忆与思念,听在沈思瑜耳中,却宛如黑夜中的鬼魅,吓得她毛骨悚然。 她终于惊恐地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艘小船里,手脚均被捆住,动弹不得。 那个声音继续道:“还是20年前好啊,那时候像这样的夜晚,漫天都是星子,我们像这样租一条小船,漂在情人湖上,躺着看星星,一看就是一整晚。” 情人湖…… 沈思瑜对这个地名并不陌生,就在大学城里,是一个人工湖,因为风景优美,周围几所高校的学生情侣都喜欢晚上到这里来散步,因此得名“情人湖”。 那个声音的主人转过脸来,他的半张脸掩在黑暗中,半张脸沐浴在月光下,神情既温柔又诡异。 他深情地看向倒在船上的沈思瑜,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那个时候也没有这种电动船。”他的目光落在船身上,“下午没课的时候,我们就会到这里来划船,划到湖中心划累了,我们就会把船桨收起来,让小船随意漂着,而你就会像现在这样靠在我的怀里。” 沈思瑜被他抱了起来,又被揽进怀里,她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在亲吻自己的头发,他的气息密密麻麻地喷洒在她的耳后,激得她直犯恶心。 “唉,一切都变了……这世界变得太快,我和你的回忆越来越少,我不喜欢这种变化,若是能永远地留住这一切该多好啊……” 沈思瑜感到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好似给自己系上了什么物事,这东西冰冰凉凉地环绕在自己的颈项上,像是死亡的项圈。 …… 警方从楚景成的“秘密基地”出来后,联系上了他上大学时的室友,顺便得知了他放在密室里的那张照片是他大学时期的女朋友。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浪漫的时光,后来毕业后因为现实原因而分手。那条廉价的珍珠项链是楚景成送给女生的生日礼物。 孟圆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不会就因为这个事情心理变.态了吧?” “这些应该算是导火索。”傅斯瑰一边回答,一边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我不是说过么,对于这种人,千万不能以正常人的心理去揣度。也许对你来说可以一笑了之的事,对他们来说不见血就过不去这道坎。” 这话说得孟圆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更多了。 “这都快一天了,人还是不见踪影啊!我真怕明天早晨一睁眼,又是哪边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许戈转悠来转悠去,差点连鞋底都磨薄了一层,“傅教授,你倒是说句话啊!” 傅斯瑰将地图拍在他身上:“这几个地方,都找一遍吧。” “这是什么?” “刚刚楚景成的室友说了几个他上学时经常去约会的地点,行到末路的时候兴许会去这些地方追忆一下当年呢。” “好。” 因此,当楚景成将沈思瑜绑到了情人湖,一边看星星一边谈人生的时候,警方也终于排查到了这里。 傅斯瑰:“这辆黑色奥迪……” 许戈扭过头来:“奥迪怎么了?” “之前林轩排查楚景成名下车辆的时候,我记得这个车牌号。” “这么说,这小子应该就藏在这了?!”许戈一边咬牙一边摩拳擦掌,“总算找到他了。” “许队!”周珉放下手机,一脸凝重地跑过来,“刚刚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建安大学一名大四女生坐网约车失联,报警的是她的室友。失联女生叫沈思瑜,今天晚上在富虹路小区做家教,23点17分,沈思瑜在宿舍群里发消息称自己已经打到车,半小时后回来。但一直到0点10分,都不见人回校,其室友拨打其手机但一直无人接听,于是报警。” “坏菜了……”许戈的目光落在静静停在车位上的黑色奥迪,“这姑娘不会倒霉到正好打到了凶手的车吧……” “他们肯定在水上,上船!” 一群人征用了供市民娱乐的鸭子船,无声地向湖中心逼近。也幸好现在是深更半夜,情人湖上伸手不见五指,否则这一片水域无遮无拦的,嫌疑人早就望风而逃了。 许戈这艘鸭子船上坐了四个人,他和傅斯瑰分别带着林轩和孟圆,透过夜视仪远远看到前面漂着一艘幽灵般的鸭子船,顺着夜风缓缓地打着旋儿,于是当机立断地关掉了发动机。 林轩压低声音道:“许队,那船头坐着的两个人就是楚景成和沈思瑜吧?” 许戈“嗯”了一声,脸色很是难看:“距离还是太远了,不好解救人质。” 孟圆插了一句:“不能再往前一点么?” 许戈摇头:“再往前一点就会有被楚景成发现的可能,他现在很危险,这种凶犯是不会和你谈判的,如果受到丁点刺激,他很可能会立刻和人质同归于尽,我们不能拿人质的生命冒险啊。因此,必须要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那怎么办啊?” 许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掏兜,把什么车钥匙、手机、钱包之类的一股脑全塞给傅斯瑰:“我游过去。” 第十一章 珍珠项链(十一) “许……”林轩刚压低嗓子喊了一个字,许队长已经宛如一条游鱼一般“哧溜”一声滑进水里去了。 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傅斯瑰:“傅顾问……” 傅斯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们水性一样好的话,可以下去帮他。” 孟圆立刻摆手:“我不行,我是旱鸭子。” 林轩也讪讪道:“呃,那什么,我只会狗刨……” “那就在这等着,别给你们许队长添乱。” 等待的过程实在令人心焦,孟圆估计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望着黑黢黢的水面问道:“傅顾问,您在国外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案件啊?” 傅斯瑰想了想:“我在调查局实习的时候,还真遇到过一个类似的案件,也是凶手劫持了一名被害人,不过不是在水上,是在野外森林公园的救援小屋。” 孟圆好奇道:“然后呢?你们怎么解决的?” 林轩也竖着耳朵转过身来,有没有优秀的同行经验可以汲取一下? 傅斯瑰淡淡道:“解决得非常顺利,劫匪在露头的一瞬间就被狙击手击毙了。就是受害人的心理辅导不太好做,毕竟近距离地看见劫匪的脑袋炸开了花。” 林轩、孟圆:“……” 看来别国的同行经验没有那么好汲取的。 …… 楚景成对着因为空气污染而看不到星星的星空追忆了一下自己当年的青葱岁月,沈思瑜躺在冰凉的甲板上,冻得嘴唇乌青。 终于,楚景成回忆完毕了他的青春,看向沈思瑜的目光重新露出令人恐惧的温柔目光:“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对不对?不过,你不要害怕,将这段时光永远留住就好啦。” 他俯下身,双手温柔而坚决地扼上了少女的脖颈。 沈思瑜拼命扭动挣扎起来,但扼在她颈项上的大手却仿佛一双铁钳一般,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 恰在这时,只听水中“哗啦”一声,一条黑影如鬼魅一般从船下钻了出来,一把将楚景成撞开。沈思瑜骤然得救,新鲜空气伴着冷风一齐涌进气管,呛得她咳嗽起来。 “憋死爷了……”许戈把湿漉漉的刘海捋到一边,叉着腰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脑后风响,他矮身向旁边一躲,回头看去,只见楚景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甩棍,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 许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黑夜里闪闪发亮:“这可是你自找的,小子,我想揍你很久了。” 话音刚落,楚景成又是一甩棍砸了过来,许戈侧身一让,随即欺身而近,右手出拳如风,“梆梆梆”三拳尽数砸在对手的胸腹之间。 楚景成痛得弓起身来,几乎丧失了反抗能力。 许戈似乎颇有些遗憾,嘟囔了一句:“真是不禁打。”又从后腰摸出手铐,将人铐得严严实实。 这时,林轩终于开着鸭子船赶到了,三人正巧瞧见许队长大发神威从水下窜出,紧接着暴揍楚景成的凛凛神威,不由肃然起敬。 傅斯瑰眼睛一眯:“许队长,别光顾着耍帅了,赶紧把人姑娘解开,没见人已经冻得不行了么?” “哦对。” 一番忙乱之后,把沈思瑜送上救护车,楚景成也被塞进警车带回去,许戈负手站在岸边,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终于结束了……” 傅斯瑰捧着保温杯站在一旁,闻言瞥了他一眼,见许队长早已将湿透的上衣脱掉了,露出精壮的、线条明显的上半身,于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大晚上的,你不冷么?” “不冷啊。”许戈毫无自觉,终于抓住凶手了,他现在正处于极度亢奋的心情中,很想痛饮三大白来发泄一下——但是不行。 “回去吧。”他习惯性地想掏车钥匙,这才发现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在傅斯瑰那。 傅斯瑰冷着一张脸将他的一堆破烂还了回去:“你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就好。” 许戈一怔:“你不和我们一起回警局啊?” 傅斯瑰再度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许队长,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是警察,只是你请来的顾问而已。现在凶手已经落网了,难道录口供、写案卷的事也要我去做么?” 许戈已经对她的嘲讽免疫了,闻言笑了一下:“也对,那我先送你回家吧,现在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那倒不用。”傅斯瑰向他摆了摆手,示意再见,“许队长,相信这个城市的治安,应该不会存在第二个伪装成司机的杀手吧。” …… 傅斯瑰因为在情人湖吹了一夜的凉风而病了两天,病好后才看到孟圆给她的留言:楚景成已经招了。 轰动全城的高校女生连环被杀案终于告破,热搜上挂了几天,心有余悸的、拍手叫好的、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还有营销号试图挖掘犯罪嫌疑人的内心世界,写了不少歪七扭八、催人泪下的小作文,又在社交平台引起一轮骂战,真是比过年还热闹。 傅斯瑰靠在床上,只将蓝底的警方通告看了一遍,便将手机丢到一旁了。不料,刚把手机丢出去,便听其震动两下开始响铃,只得又伸长了胳膊够了回来。 来电是许戈:“傅教授啊,今天晚上在市局楼下的大排档开庆功宴,你来不来啊?” 傅斯瑰哑着嗓子道:“你们收尾工作做完了?” 许戈一窒:“大喜的日子,你不要提这些繁琐的文书工作好不好?”又道,“你嗓子怎么哑了?” “托您的福,前两天在情人湖吹了一宿的风,我发烧了。” 许戈一愣,继而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不至于吧?我跳湖游了一圈都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跳的水呢!那什么,生点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过来小串一吃,啤酒一喝,什么毛病都好了。晚上7点,不见不散啊!” 傅斯瑰:“……” 第十二章 雨夜歌谣(一) 雨下得很大。 宋子欣刚刚摔了一跤,雨伞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她也顾不上,爬起来后便没命地往前跑去。 她的头发、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了,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既狼狈又憔悴。 雨声“稀里哗啦”的似乎掩盖了别样的嘈杂,但在拼命奔跑的宋子欣耳中,却能听见那宛如催命符般的脚步声,无论她如何奔逃,都如影随形。 “啪!”她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泥水糊了满身。 这一跤摔得有些重,她一时竟爬不起来。但那恶魔一般的脚步声更近了,她眼角的余光几乎能瞥到那个裹在雨衣中的灰色身影! 宋子欣忍着痛站起来了,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呼喊:“谁能来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这里是一片已经废弃一半的旧城区,又是大雨夜,她奔逃了一路,一个人也没看见。 终于,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光亮——那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微黄的灯光仿佛是黑夜中指引她前行的灯塔,令她精神一振。 她无暇去思考便利店的玻璃门能不能挡住她身后的恶魔,只要有光亮,有人,就好!她可以求助,可以报警! 有人烟的地方,恶魔应该不敢追过来的……吧? “你要跑到哪里去?”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宋子欣如遭雷击,她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去看,只能拖着摔伤的腿向前挪去。 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身后,宛如附骨之蛆:“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我要进来……” …… 建安市自从进入9月之后,便连着下了好几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还没到国庆节呢,路上的行人已经纷纷穿起了风衣外套和秋裤。 林轩出门的时候衣服穿少了,一进办公室就连打两个喷嚏:“这个鬼天气,也凉得太快了!” 周珉一边冲速溶咖啡,一边摇头晃脑:“哎,我们已经两周没见到傅顾问了,好想念她的星爸爸呀……” 话音未落,他刚刚泡好的咖啡被突然出现的许戈抢走了。 许队长也不嫌烫,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挑眉道:“老周,你现在膨胀了,速溶咖啡满足不了你了是吧?你不喝给我!” 周珉敢怒不敢言,只好委委屈屈地重新泡了一杯。 案件告一段落,许戈也有了心情倒饬他的一头奶奶灰,经过理发师精心打理了6个小时,每一根头发丝都闪烁着人民币的光泽,在他的脑袋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渐变——宛如一只银渐层猫。 “哦对了,刚刚谁说想念傅教授的?”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周珉,周珉一个激灵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许队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手下人:“瞧你们那点出息!傅教授才跟你们相处几天啊?一顿早饭就把你们收买啦?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傅教授出现在我们这,哪还有好事发生啊?只有见不到她,那才说明天下安定、四海升平!” 刚下课的傅斯瑰打了个喷嚏,赶紧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这两天气温骤降,她嗓子有点不舒服,又开始犯咳嗽。 有学生追上来请教问题,她耐心解答完,摸出静音的手机一看有三个未接来电——一个来自许戈,两个来自孟圆。 她抿了抿唇,这才安生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又出什么事了? 她想了一下,划掉许戈的来电,给孟圆回电话过去:“小孟,什么事?” “傅顾问!”孟圆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您现在有空吗?我们这边有个现场想请您看一下……” 傅斯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可以。” “好的好的,您现在在学校吧?我马上来接您!” 傅斯瑰笑了一下,这小姑娘还是那么风风火火,不知道她跟在许戈身边,有没有长进一点?啧,别变成许队长那样的榆木脑袋就好。 …… 半小时后,孟圆开车接上了傅斯瑰。 “还没吃饭吧?”傅斯瑰随手将自己在食堂打包的盒饭递了过去。 孟圆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傅顾问!我一会儿就吃,许队他们已经赶过去了。” 傅斯瑰悠悠道:“我觉得你还是吃完了再过去,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听你说发现了三具尸体,最早的目测超过半年了,最近的也超过48小时。”她顿了一下,“如果你希望等会儿呕吐的时候稍微好受一点,不至于全吐胆汁的话,最好还是吃点东西。” 孟圆:“……” …… 寸土寸金的河源区有一片神奇的地方,在两条主干道之间,以其弯弯绕绕、污水横流的小巷和摇摇欲坠的危房为代表,与周围的画风格格不入。 不知曾经有多少开发商想拿下这块硬骨头,但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铩羽而归。因此,十几年过去了,整座城市欣欣向荣、不断发展,而这里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一直都没变过,最终沦为城市的一块牛皮癣,成为小偷小摸、瘾君子、特殊从业人员的容身之地。 二道里胡同原本是一片居民区,房子很老旧了,上世纪70年代建的,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搬走了,但因其租金低廉、地理位置优越,还是吸引了不少囊中羞涩的外来务工人员租住。 在居民区后面是一个小公园,原本也是一个漂亮的绿化角,但现在已经沦为周围居民晾衣服的地方。 傅斯瑰和孟圆走着走着就要歪一下脑袋,免得被横在路中央的晾衣绳割喉,也幸好这几天一直下雨,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被子终于被收了起来,免了他们在其中穿行。 公园最深处是一个小池塘,原本已经干涸得快成臭水沟了,除了滋生蚊虫,也没人过来,但这几日连下暴雨,水位上涨,冲出来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就有三具尸体。 三具尸体中的两具都已经高度腐败,那景象、那气味,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也顶不住,全都吐得稀里哗啦的。 孟圆和傅斯瑰姗姗来迟,其实没有感受到第一手的冲击,但光场景冲击力也够孟圆这新人喝一壶了。她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终于不得不眼泪汪汪地承认,傅顾问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第十三章 雨夜歌谣(二) 林轩他们已经吐过一回了,这会儿脸色苍白地给孟圆递了一瓶矿泉水。 孟圆道了声谢,扭头一看傅斯瑰已经和法医组的人蹲在一起了,仿佛对恶心吧啦的现场以及浓烈的气味完全免疫,不由肃然起敬。 林轩也感叹道:“傅顾问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内心如此强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孟圆身为傅斯瑰的骨灰级迷妹,此刻顾不上还在翻江倒海的胃,立刻为偶像打call:“那是,傅顾问可不是你我凡人所能比的。” 那两具半年以上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几乎看不出什么了,相比之下第三具新鲜的尸体则显得可爱多了。 法医主任潘文一边指挥手下好生将尸体装袋,一边对许戈和傅斯瑰道:“粗略的看呢,死者遇害时间在前天晚上,死因为锐器切断动脉造成的失血过多。” 他示意许傅二人看死者胸前的伤口:“这一处应该就是致命伤。好了,目前能看出的线索就这么多,具体的还要进一步检查。” 法医组满载而归,许戈下意识地想深呼吸,但周围的气味实在过于浓烈,又生生忍住,免得一张嘴他也想吐,堕了许队长的威名。但见傅斯瑰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由肃然起敬:“傅教授,你心理素质可以啊!”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哦,我这两天感冒了,什么味儿都闻不到。” 许戈:“……” 得,是他自作多情了。 许队长赶紧换了个话题:“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傅斯瑰叹了口气:“你最好祈祷那两具半年以上的尸体和第三具尸体没有关系,最好是自己失足落水,不要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 许戈扯了一下嘴角:“两个人相约失足?还是在这么一个臭水沟里?话说,下暴雨之前,这个池塘里的水能淹死成年人吗?” “那么,建安市连续出现两名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你的压力很大啊!” 许戈咳嗽一声:“那什么,也不能就这么认为这三具尸体有关系,兴许只是巧合呢。” 傅斯瑰淡淡道:“这世间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出现在同一场景的两样东西,必然会存在某种联系。我们不妨先将目光放在第三具尸体上——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夜里一直在下暴雨。” 许戈“嗯”了一声:“不错,雨一直下到凌晨才停。” “暴雨夜,一名年轻女性被人用锐器致死,死后被抛尸于公园的池塘里。如果不是这几天一直下雨的话,她的尸体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甚至会和那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一样,在水下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即使重见天日,警方也很难找到有用的线索。” 傅斯瑰抬头看了看依然阴沉的天空,忽然一笑:“许队长,陪我在周围走走?” 二人从公园里出来,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闲汉,站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看见他们出来不由露出既畏惧又兴奋的诡异神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望着眼前错综复杂的胡同小巷,傅斯瑰再度叹息一声:“这种地方,你们做走访排查的难度很大。而且,这一片估计没有什么监控。” 许戈有些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似乎对这个案子很悲观?” 傅斯瑰淡淡道:“如果凶手和被害人存在一定的社会关系,无论是情杀仇杀还是有经济牵扯,警方只要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总能顺藤摸瓜。但,如果凶手是无差别杀人呢?他们互不相识,只是在暴雨夜偶遇,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甚至连案发现场都没找到,警方又该从何查起呢?你也看到被害人身上的伤口了,一击毙命,这种干脆利落的狠劲,凶手恐怕不是第一次犯案了。而且……” “而且什么?” “警方有在抛尸现场找到任何有关被害人身份的物品吗?” “已经让小林去河源分局调取失踪人口信息了。被害人是前天晚上遇害的,如果有人报失踪的话……” “恐怕不会有人为被害人报案。”傅斯瑰截断了他的话,“被害人很大概率就居住在这一片区,这里人口成分一向很复杂,黑中介很多,有的甚至连身份证都不要,如果被害人单身居住的话,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踪。” “只要她曾在这里居住过,总会有人见过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其找出来。傅教授,线索不是现成的,需要我们去寻找、去挖掘,总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做了吧。” 傅斯瑰笑了一下:“嗯,你说的对。现在就有一个线索,希望我们的运气能好一些。” 她停下脚步,许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方不远处是一家便利店。 “这大概是这一片唯一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了,不知道便利店的监控有没有拍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 便利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女营业员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听见傅斯瑰和许戈进来也没什么反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许戈出示了一下证件,她才舍得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什么事啊?” 许戈问她要了门口监控的录像,趁着拷贝的工夫,顺口问道:“你们这里是24小时营业的?那前天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怪事啊?” 小姑娘面露难色:“警官,我是上白班的,夜班是另一个小伙子,您应该去问他。” “哦,他的联系方式给一下。” “好的。”女营业员现在很配合,她的直觉告诉她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案件,因此不敢怠慢,“哦对了,小赵好像就住在这附近,他一直是值夜班的。” “他在这工作多久了?” 女营业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半年吧,也不是很久。” 从便利店走出来,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沉闷的心情松快了不少:“我说什么来着,线索还是有的,只是等着我们去发掘。” 傅斯瑰不想与他争辩:“行,希望幸运女神一直站在我们这边,不仅监控拍到了行凶画面,值夜班的营业员也发现了奇怪的动静。” 许戈打了个电话,喊孟圆过来把监控录像拿走,又对傅斯瑰发出邀请:“傅教授,我陪着你散了好一会儿步了,现在是不是该你陪我去找那个值夜班的赵泽宁聊聊了?” “乐意之至。” 第十四章 雨夜歌谣(三) 许戈拨了赵泽宁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有气无力的,还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愠怒。 傅斯瑰笑了一下,向许戈无声道:“人家估计下夜班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许戈铁面无私地报了身份说明了来意,紧接着不待人反应便说:“你现在在家么?方便我们一会儿上门了解一下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听起来清醒了不少:“行吧……我在家呢,你们过来就行。” 赵泽宁就租住在二道里胡同,离便利店和抛尸的小公园都不远。 这幢老式的居民楼颇有几分年头了,许戈走着走着头一歪,避免了被一根戳出来的晾衣杆爆头的命运,随即长腿一跨从一滩污水上跳了过去,顺便不小心一脚踢翻了一个垃圾桶,惊跑了两只翻垃圾的野猫。 楼梯的扶手年久失修,干脆整段垮掉,墙上涂满了各种小广告,几乎就没有一块干净的地。 赵泽宁住在7楼,许戈和傅斯瑰二人一路爬上去,见还有一段通向天台的楼梯,但是被锁死了,不由多看了两眼。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二人回身望去,只见一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站在防盗门后,略带防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刚刚打电话来的警察么?” 许戈应了一声,出示了一下证件:“你是赵泽宁?” 年轻人点了一下头,隔着防盗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许戈的警官证,这才将防盗门拉开:“请进吧。” 这种老式的门框有些矮,许戈进门的时候不得不低了一下头,随即习惯性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房子并不算大,两居室,约莫60个平方,家具和装修都比较老套,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赵泽宁略有些拘谨地将两名不速之客让到饭桌旁坐下,他自己反倒没位置坐了,于是干脆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一边:“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许戈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没什么,放轻松,你就当做我们在闲聊。” “哦,好。”不过,从赵泽宁的坐姿以及他握紧的双拳来看,许队长给他的压迫并不小。 “你在隔壁巷子的便利店工作多久了?” “我是今年开春过来这边上班的,也有半年多了。” “听你同事说,你一直上夜班哪?” 赵泽宁点了一下头:“嗯对,因为正式员工只有我和周蕙两个,周蕙毕竟是女孩子嘛,我们这地方晚上治安也不太好,因此一直是我值夜班,她负责白天。” “你们就两个人倒班也挺辛苦的,你们老板就没想过再招点人吗?” 赵泽宁腼腆一笑:“其实也还好啦,便利店生意不太好,老板估计也不愿意再招人了。” “9月23号,也就是前天晚上,你一直在店里吧?” 赵泽宁愣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对,从晚上6点开始,我就一直在店里值班了。” “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比如,有人呼救啊,什么的……” 赵泽宁明显被他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方迟疑道:“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动静吧……前天夜里我记得一直下雨来着,也没有客人上门,我坐在柜台后面打了一夜游戏,真没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许戈有些失望,虽然他也知道有目击证人的可能性不大,但对方完全提供不了丁点线索,还是令他感到有些遗憾。 他向傅斯瑰使了个眼色,傅教授果然不负所望地问了一个新问题:“冒昧地问一下,你有女朋友吗?” “啊?”这话题转得太快,赵泽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道:“没有。” 傅斯瑰点了点头,不顾许戈有些奇怪的脸色,率先站起身来:“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许戈莫名其妙地跟着她出了门,刚想开口,却被傅教授一个眼神制止。二人下了一层楼,傅斯瑰这才压低声音道:“这种老式居民楼一般隔音效果都很差,小心隔墙有耳。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许戈无语道:“你怎么这就走了?还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呢!” “该问的已经问完了,不该问的你即使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什么意思?” “这栋楼有个天台,你注意到了么?” 许戈点头:“我看见门了,但是被锁住了,而且楼梯上堆的全是杂物,明显不会有人上去。” 傅斯瑰笑了一下:“天台的门上挂的锁很新,连一点锈迹都没有,至于楼梯上堆的杂物……杂物上半点灰尘都没有,显然刚堆在那儿不久,真是欲盖弥彰。” “你是说这栋楼的天台明明经常有人出入,但却做出一副废弃的样子。” “是啊,如果这天台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 许戈托着下巴回忆道:“唔,我记得赵泽宁对门那家贴满了出租小广告,应该是没人住的,那么最有可能出入天台的……就是单独住在顶楼的赵泽宁!” “不错。而且,你没有注意到么?他在面对警察的时候,有些过于紧张了。”傅斯瑰走到楼道的气窗前,向外望去,“你看,这个方向刚巧能看见那个抛尸的小公园。赵泽宁家在楼上一层,视野应该更好。” “赵泽宁是半年前搬过来的,那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恰巧也是半年前抛尸的……” 傅斯瑰笑道:“世界上真正的巧合其实是很少的,我们今天突然造访,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我在临走前,还故意问了他那个问题……” “他有没有女朋友?” “嗯,赵泽宁家里的日常用品,有一点情侣的痕迹但不多,就好像曾经有一个女性在这里住过,但后来不在了。唔,等过5分钟,我们再上去,兴许会有新的收获。” …… 赵泽宁将许戈和傅斯瑰送走后,就开始站在窗前发呆,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正正能将那个小公园尽收眼底——黄色的警戒线有些刺眼,还有不少警察模样的人在里面来来回回的忙碌。 他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从房间里的抽屉翻出一枚钥匙,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雨夜歌谣(四) 老旧的铁门发出令人牙疼的“嘎吱”声,惊跑了一群停在天台上觅食的麻雀。 这天台原本是给居民晾衣服的,还横七竖八地拉着不少晾衣绳,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废弃了,通往天台的铁门锁了起来,但钥匙却出现在一名租户的手中。 赵泽宁上了天台,快步向立在边缘的杂物间走去。 这杂物间也就两个平方大小,砖砌得严严实实,连个窗户也没留,但不知这里面关着什么活物,一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浑身僵硬地转过身来,只见去而复返的许戈正一手撑在生锈的铁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后面,傅斯瑰正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从许戈的身后转了出来。 赵泽宁感觉自己喉咙发紧,浑身冒冷汗,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问道:“两位警官……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许戈把手收了回来,铁门又开始“嘎吱嘎吱”的关上,他迈步向赵泽宁走去,宛如闲庭散步一般:“我们若是不回来,也不知道你在天台上还藏着秘密呀。”他一抬下巴,向被赵泽宁挡住的杂物间努努嘴,“这里面藏着什么?打开看看啊。” 赵泽宁开始手脚发颤,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许戈,两只脚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许戈也不逼迫,脸上挂着闲适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傅斯瑰沉默地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忽然眉心一蹙,说了句:“不好!” 她话音未落,只见赵泽宁突然转身,像要扑火的飞蛾一样,一步跨上天台的围栏,纵身向外一跃。 许戈大惊之下只来得及吐出一句国骂,旋即飞身上前,向他扑去。他腰高腿长,两步就赶到天台边缘,连忙伸手一捞,将赵泽宁的手腕死死扼住。 他整个人被赵泽宁的体重拉扯的向下坠去,有大半身子挂在了天台外边,连忙回身一探,另一只手紧紧卡住嵌在墙边的铁皮水管。 “许戈!”傅斯瑰几步赶过来,见他宛如蜘蛛侠一般严丝合缝地贴在墙壁上,一大半在外面,一小半勉强还在里面,一时竟不知该庆幸他们俩竟然没掉下去,还是该担忧他们俩应该怎么上来。 许戈听见声音,勉强转动了一下眼珠向她看去,咬着牙道:“你能把这小子给拉上去么?”未等傅斯瑰回答,他自己先放弃了,“算了,你还是站远一点,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救人不成被带下去了,我可捞不住两个人。” 傅斯瑰:“……” 她冷静道:“那你再坚持两分钟,上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我给林轩他们发了信息,这会儿应该正在赶过来。” 许戈松了口气,不知是该感谢傅斯瑰的先见之明,还是该埋怨她的手无缚鸡之力。 “许队!傅顾问!” 就在许戈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断掉的时候,林轩等人终于冲了上来,看见墙边拧麻花一样吊着两个人,顿时大惊失色。 许戈从牙缝里吼出来一句:“快点!先把这小子给拉上去!”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死猪一般的赵泽宁拉了上来,没了他的负累,许队长扒住水管的手用力一撑,长腿在墙上借力一蹬,整个人已经轻轻松松地翻了上来,好端端地站在了天台上。 刚刚伸出手想扶的林轩又默默地把手收回来了。 站在一旁观看了全程的傅斯瑰很不走心地点评了一句:“嗯,很帅。” 很帅的许队长靠着墙喘了几口粗气,又开始捶自己的胳膊:“幸亏这小子瘦,他如果再胖一点,我的胳膊就要断了!” 赵泽宁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副鸵鸟的模样。 许戈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还敢跳楼?干了什么亏心事啊,看到警察就跳楼?你以为死了就能逃脱制裁了?” 他一拍脑门:“被你一闹差点忘了。”说着,吩咐林轩,“去,把那边杂物间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能让你跳楼。” 听到“杂物间”三个字,赵泽宁终于有了反应,但也仅仅是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紧接着又了无生气地低下头去。 林轩发出一声惊呼:“许队,是个姑娘!” 许戈和傅斯瑰已经猜到了,倒不觉得如何,旁边刚刚上来的警察因为不了解前因后果,看向赵泽宁的眼神顿时变了——许队和傅顾问不是去走访潜在的目击证人吗?怎么又牵扯出一起大案? 林轩已经从杂物间里将人扶了出来,看起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只是面色苍白,头发枯黄,目光涣散,看着精神不太对劲。 这姑娘似乎很久不见天日了,被林轩扶着走出来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抬手挡了一下不甚刺眼的阳光。 许戈:“小孟,叫救护车,你陪着人去医院。小林,把这小子带回局里去。”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赵泽宁冷声道:“别以为你现在装死,我就撬不开你的嘴。” …… “姓名?” “赵泽宁。” “年龄?” “20岁。” “籍贯?” “湘省岳州市平桥县。” “职业?” “便利店营业员。” “天台杂物间囚禁的女子是谁?” “……” “……” “许队。”周珉从审讯室里出来,绕到另一边,无奈道,“问了一下午,除了这些基本信息,别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那就晾他一会儿。”许戈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坐在审讯椅上几乎缩成一团的赵泽宁,“哦对了,那姑娘怎么样了?” 林轩:“情况不是太妙,那姑娘估计是被关太久了,精神有点失常,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上来,她身上也没有身份证件,赵泽宁如果不开口,我们暂时还无法确定她的身份。” 许戈看向一直沉默的傅斯瑰:“傅教授有何指教?” 傅斯瑰:“潘主任怎么说,那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检查结果出来了么?” 众人愣了一下,林轩扑到办公桌前翻出前不久法医室送来的尸检报告:“刚刚法医室的小徐好像说过,那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检查难度较大,目前只通过盆骨推测出两名死者的性别和年龄,其他的还要等一等……两名死者,一为女性,23周岁;另一位是男性,24周岁。” 傅斯瑰若有所思:“有没有查过那名被囚禁的姑娘和这两名死者的亲缘关系?” 众人再次一愣,林轩已不用许戈吩咐,立刻转身就跑:“我这就去找潘主任!” 第十六章 雨夜歌谣(五) dna比对需要时间,许戈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锯嘴葫芦一样的赵泽宁身上,转而问起另一具尸体:“先把姓赵的小子晾一晾,等老潘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再说。那个第三具尸体怎么样了?老潘鉴定好了没有?” “结果早出来了。”林轩从桌子上一堆资料中准确无误地翻出了许队长要的那一份,“潘主任说,这具尸体很新鲜,鉴定难度也不大,是‘法医友好尸体’。” “……” 见许戈接过尸检报告,和傅斯瑰一起看起来,林轩又补充道:“但是,我们还是没有确认死者的身份。比对了近期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信息,没有一例是符合的。” 许戈“唔”了一声,倒不觉得意外,死者很可能是租住在那一片城中村的外来务工人员,那一片区本来人口流动就大,人员复杂,恐怕到现在都没有人注意到死者的失踪,就算注意到了,如果不是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上,恐怕也不会想到去报警。 他沉吟了一会儿:“从明天开始,加大对二道里胡同及周边区域的走访排查力度,死者应当就居住在这一片区,那么她常去的菜场、小吃店、超市等地方,就一定会有眼熟她的人,找到他们,确定死者的身份。老周,这件事你负责一下。” “是,许队。” “监控呢?小林,便利店的监控查得怎么样了?” 林轩一个激灵:“呃,那什么,才查了一半……” 顶着许队长快要杀人的目光,林警官硬着头皮赔笑道:“呵呵呵,许队,我是跟您一块回来的……没事的话,我先去查监控了。” 说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许戈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奶奶灰又变得乱糟糟了,仿佛成了一个风向标——精致或鸡窝,标志着最近有没有棘手的案子。 他叼着根烟,环视了一圈,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哎,小孟呢?” “小孟还在医院呢,陪着那个下午救出来的姑娘。” “哦对……” 他还想说什么,正在看尸检报告的傅斯瑰头也不抬地打断了:“许队长,你若是气不顺,就下去转两圈,顺便将外卖拎上来。” “外卖?” 傅斯瑰抬起头来,慢条斯理道:“已经快7点了,你们吐了一天,现在都不饿吗?破案也不急于一时,我可不希望看到凶手还没抓到,办案警察先饿病了。” “……” 许戈默默地转身出去了,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齐齐松了口气,看向傅斯瑰的目光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咦,今天是海鲜粥哎!” “可是我想吃重口味的怎么破?” “你今天抱着垃圾桶吐得那个熊样还敢吃油大的?喝点粥暖暖胃吧。” “呜呜呜,傅顾问真体贴……” 办公室里一扫之前凝重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欢快起来,屋里洋溢着食物的香气,闻上一口便觉得放松。 许戈端着碗坐到傅斯瑰旁边:“尸检报告看得怎么样了?” 傅斯瑰正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闻言眉毛都没抬一下:“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谈公事。” 许戈悻悻地埋下头去,猛喝了一大口,接着三口两口地将一碗粥喝完,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而这点暖意似乎也抚平了他刚刚因为侦破不顺而产生的一点点焦躁,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唔,还真是要谢谢傅教授呢。 “许队!”林轩捧着碗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监控视频有发现!” 许戈精神一振,连忙走到林轩的工位前:“什么发现?” “您看,前天夜里23点12分,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拍到了死者的身影。而且……” 林轩按了一下播放,原本定格的画面动起来,只见从前方的小巷中跑出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虽然雨夜能见度低,但视频中还是依稀能够看清女子的样貌,正与那被弃尸于小池塘的第三名死者相符。 她像是急于摆脱什么危险,拼命地向便利店跑去,但很快画面中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身披灰色雨衣的人,雨衣的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他很快追上了前方的女子,随即一手锁住了她的脖颈,在她拼命的踢打挣扎中,拽着她的头发拖向一旁的胡同。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观看监控视频的人们一时默然无语,监控画面没有声音,但被害人在临死前的挣扎与求生宛如一场绝望的呐喊,冲击着观者的灵魂,令人愤怒又无力。 “许队。”林轩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这个‘灰雨衣’应该就是凶手。” “这个女孩在被害前应该逃跑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尸检报告显示,她的左脚脚踝有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双手皆有擦伤,说明她在奔跑中曾经摔过跤。有恶魔在身后追赶她,她想向别人求助,可是在雨夜的城中村,几乎遇不到人。她在绝望中看到那家亮着灯的便利店,宛如茫茫大海中闪亮的灯塔,她想冲进便利店求助,但是很可惜,凶手抢先一步抓住了她。” 傅斯瑰不知何时喝完粥走了过来,在她清淡的嗓音中,几乎通过这短短几十秒的监控视频还原了整个案发前的经过:“至于我为什么称呼她为女孩——”她将尸检报告递到许戈的手上,“因为她还很小,只有19岁。” …… 趁着众人去准备开会的材料,傅斯瑰叫住了正欲溜到外面抽烟的许戈:“之前吃饭的时候,你凑到我身边来,是想问我第三具尸体是否也和赵泽宁有关吧?” 许戈拿烟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猜的,看来猜对了。” 许戈点燃香烟深吸一口:“不错,不过看了监控视频之后,这个怀疑可以打消了。便利店内的监控显示,前天夜里赵泽宁一直在店里值班,没有出去过,不可能会是追赶被害人的灰雨衣。然而,我想问的是,这个灰雨衣是否和赵泽宁有所联系?毕竟,三具尸体都是从那个池塘里挖出来的,这也太巧了。” 傅斯瑰摇了摇头:“这个……应该只是巧合。” 许戈咧嘴一笑:“可是,我记得傅教授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看似巧合的事物其实都有某种联系’。” 傅斯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对他的挑衅完全免疫:“那我说得再严谨一些——这其实是巧合下的必然。今天下午,你陪我散步的时候,几乎将那一片走了一遍,如果你是凶手,还有比那个池塘更佳的抛尸地么?” 许戈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没有。” “那么,灰雨衣和赵泽宁在进行抛尸的时候都选择了最优解,这个解释您还满意么?” 第十七章 雨夜歌谣(六) “9·25雨衣案,在河源区二道里胡同公园的池塘中发现的三具尸体,其中一名死者性别女,年龄19岁,身分不明,死亡时间为9月23日晚20点至24点。三井巷的乐佳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探头于当晚23点12分拍到了被害人生前的画面以及疑似凶手的影像,因此可以推断被害人遇害的时间在23点12分至24点,案发现场应该离乐佳便利店以及抛尸的公园不远。”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面部、颈部有打击伤,双手、肘部有抵抗伤,左脚脚踝有轻微软组织挫伤。致命伤一处,在左胸,潘主任给出的结论为锐器切断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初步推测凶器为三棱枪刺一类的锐器。被害人在死后遭受过猥亵,但凶手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的生物信息。在被害人的指甲缝中提取到的微量纤维,经过鉴定,应该属于凶手的衣物,是很常见的化纤面料。” “根据乐佳便利店的监控显示,当晚23点12分尾随并挟持被害人的‘灰雨衣’有较大犯罪嫌疑,初步推断为身高175-180的男性,体重在75-80公斤,身材适中。” “以上是9?25雨衣案的基本信息。” 林轩说完,赶紧猛灌了好几口茶水,这才缓了过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许戈,许队长沉吟片刻,缓缓道:“雨夜,城中村,死者身份不明,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此案的侦破难度很大,可以说便利店的监控能拍到一段案发前的视频,已经算是老天护佑了。被害人伤在大动脉,应该会喷溅出大量的血液。虽然案发时在下暴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现场的痕迹,但大雨不可能完全冲刷掉一切的痕迹,一定还有所残留。从明天开始,以乐佳便利店为中心,加大排查力度,必须找到被害人遇害的第一现场。被害人目前身份不明,很大概率居住在河源区城中村这一片区,嫌疑人机动性较差,很大可能也居住在附近。加大对华西路、长宁路、建英路合围地区居民的走访调查,找到认识死者的人,以及可能曾与被害人生前有过交集的可疑人员。” 许队长雷厉风行地布置了任务、分配了人手,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傅斯瑰:“差点忘了问了,傅教授有什么建议吗?” 许戈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傅斯瑰一直在研究已经梳理出来的资料,现在她终于研究完了,抬眸道:“我想去一下乐佳便利店。” 许戈愣了一下:“现在?”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指向22点了。 “就是现在。”傅斯瑰走到窗边,望向乌云沉沉的夜空,连续下了几天雨的建安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放晴的希望,“可惜,今天没有下雨。” 许戈反应过来了:“你是想模拟一下案件发生的情形?” “不错。” “明白了。”许戈掏出车钥匙晃了晃,“那我陪傅教授去一趟便利店,你们该回家回家,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直到许戈和傅斯瑰都走得没影了,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有些面面相觑。 “哎,小林。”周珉凑过来,一手挽住林轩的脖子,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说,许队不会对傅顾问有意思吧?现在无论傅顾问说什么,他都表现得无比积极。” 林轩想了一下,也压低声音密谋:“拉倒吧,我看许队就是破案心切。你忘啦,之前那个女大学生连续遇害案,如果不是傅顾问,我们恐怕不会那么快抓到凶手。再说了,许队如果真的怜香惜玉,就不会大半夜还拉着人家加班了,连我都知道傅顾问身子弱!” 周珉被他说得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唔,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哦……毕竟我们家许队可是钢铁一般的直男,要不然也不至于都32了还没脱单,据说连相亲对象都吓跑好几个。” 林轩看着他冷笑一声:“老周,你跟许队同年的,你脱单了吗?” “……” 城中村的巷子弯弯绕绕路又窄,许戈的陆地巡洋舰不好开进去,干脆停在长宁路的路口,和傅斯瑰一起步行过去。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今天晚上歇业了,大概是因为赵泽宁还在局里,老板一时也找不到来上夜班的新员工。 少了这个光源,三井巷显得又黑又深,虽然道旁也有几盏路灯,但不是灯泡没了就是杆子倒了,就剩一盏独苗苗忽明忽灭的,更添了几分鬼片的气息。 傅斯瑰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找到了挂在檐下的监控探头:“根据监控的方向来看,被害人由南向北奔逃,在便利店前被凶手追上挟持,最终二人消失在监控视频的西侧。”她抬头望了一眼,“应该是进入了水巷之中。” 她目视着监控探头的方向慢慢向后退去,最终在胡同里站定:“被害人应该是从这里进入监控范围的。” 她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许戈:“你站到我身后来。” “哦。”许戈听话地站过去,结果又被嫌弃了,“你站远一点,离我大概五米远。” 许戈一边往后退,一边问:“为什么?” “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吗?被害人在奔逃时慌不择路、拼命快跑,而凶手虽然看起来悠闲,但与被害人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得很好,既有压迫感,又让她觉得有机会逃离。凶手似乎很享受这种追逃的过程,或者说,他是在捕猎。” 许戈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退到5米开外站好了:“最近建安的变.态怎么这么多?” 傅斯瑰闭上双眼,剥离了自己的思维,似乎将整个人都沉浸在被害人的视角中,缓缓向前走去:“暴雨夜,我下班回家,但有一个恶魔跟在了我的身后,我怎么跑也甩不脱他,我想向别人求救,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慌不择路,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他,我在逃跑的途中摔了一跤,脚扭伤了,我没法再继续奔跑,只能忍着疼一拐一拐地向前,可是,那个恶魔还跟在我的身后!” “我看到亮光了!前面有一家便利店!他们还在营业,便利店一定会有人,我有救了!” 她倏然停步,睁眼看去,这里应该就是被害人被凶手追上挟持的地方。 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住了她,一条手臂环过她的颈项,锁住了她。 第十八章 雨夜歌谣(七) 凛冽的男子气息在一瞬间包围了她,傅斯瑰下意识绷直了身体,但旋即从笼罩自己的气息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烟草味。 “是这样吗?” 许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的缘故,他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的诱惑。 傅斯瑰的双眼又闭上了:“那个恶魔追上了我,将我拉进一旁的巷子,我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钳制……” 许戈一只手虚虚地环着她,带着她转入西边的水巷之中。 刚走了几步,傅斯瑰忽然站住,睁眼叫了停。 许戈一愣:“怎么了?” “凶手很享受追逃的过程,所以他故意让被害人逃跑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便利店的出现成了一个变量,他害怕会遇到他人而增加风险,因此上前制住了被害人,结束了这段‘捕猎’。所以,他在挟持被害人之后,不会走得太远,避免夜长梦多。而且,按照此类凶手的心性,在捕猎时是戏耍的,但在得手之后,往往一击毙命——这一点,从被害人身上的致命伤就可以看出。” “你是说,案发现场就应该在这附近?”许戈环视了一圈周围,三井巷好歹还有一盏忽明忽灭的路灯,水巷里什么都没有,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带手电了么?” “带了。”许戈从怀里掏出一个便携式的强光手电,摁了一下开关,骤然大亮的灯光刺得傅斯瑰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被害人伤在大动脉,这种程度上血液的流失,即使是暴雨,也不可能完全冲刷掉。地面上的痕迹兴许不剩什么了,但是四周的墙壁上呢……找到了。” 傅斯瑰示意许戈将光束聚拢,只见他们面前的墙壁上,在大概离地2米远的地方有一个飞溅状的深褐色斑点。 “血迹?”许戈有些钦佩地看向傅斯瑰,在光线这么差的情况下,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找到这个指甲盖大小的痕迹,“傅教授视力很好啊。” 傅斯瑰“嗯”了一声,并不谦虚:“观察力也是智商的一种体现。试剂带了么?” “呃……没有。”许戈也没想到他们俩人“玩儿似的”就找到了疑似案发现场,在傅教授“你果然指望不上”的鄙夷目光中,赶紧掏出手机叫来外援,勉强维持住了许队长的最后一丝体面。 “老唐,你们痕检下班没有?才出市局啊?行了,别回家了,赶紧过来水巷这边,我们好像找到案发现场了!” 挂断电话,许戈看向傅斯瑰喜滋滋道:“傅教授,多亏了你慧眼识珠,省了我们多少排查的人力,今天陪你来还原案发情形还真是来对了!” 傅斯瑰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慧眼识珠好像不是这种用法,许队长若是闲暇,不妨多读几本书,提升一下文学素养……什么人!” 手电筒照亮的这一小片区域里突然出现了第三道阴影,一闪而过,她话音刚落,许戈已经宛如一头发现猎物的猎豹一般窜了出去。 他窜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保护好自己!” 身影淹没在黑暗中的傅斯瑰似乎点了一下头,但许戈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关照她了,立刻循着那道阴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乌云沉沉,老旧的城中村里一片黑寂,只偶尔从居民楼里透出一星半点灯光,让人觉得自己还行走在城市里。 许戈遥遥看见前方的一道人影,虽然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但这个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身份不言而喻。 人影跑得很快,但与许戈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近,这场“捕猎”似乎再次上演,只是追逃双方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许戈越跑越快,那人影却倏然一个转身,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许戈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他消失的地方,这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三岔路口。城中村隐秘复杂的地形,似乎为这场追捕增添了几分不确定因素。 许戈环视了一圈四周,面前有一条巷子正是三井巷,只要再往里走几百米便能看到乐佳便利店。 这一场追逃看似跑出去老远,其实兜了一大圈,离一开始的起点并不远。 他忽然意识到孤身一人留在原地的傅斯瑰,一股凉意缓缓窜上后背,生怕自己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回去的几百米他几乎跑炸了肺,奔至乐佳便利店门前向西一望,却不见水巷里傅斯瑰的身影,他脑中轰然一响,仿佛被人在身体里放了鞭炮,几乎将他的三魂七魄都炸出窍:“傅斯瑰——!” 声音远远地传开,四面八方传来密密的回音,然后他听见水巷深处响起一个熟悉的清淡嗓音:“我在这里。” 许戈猛然松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自己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他有些脱力般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嗔怪:“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黑暗中的傅斯瑰似乎笑了一下:“你在担心我么?没事的,他如果真敢折回来行凶,是肯定逃不掉的。这个凶手很聪明也很谨慎,是不会冒着这种风险犯案的。而且,今天这种情形也不符合他‘狩猎’的心理。” 听了她的话,许戈不知怎的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正欲开口,又听她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关心我。” 这句话宛如夏天的一场及时雨,“哗啦”一下将他刚刚冒芽的火气给浇灭了。 他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打了个哈哈,含糊道:“没什么,应该的……哦,对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傅斯瑰:“你追人的时候我想了一下,根据那道影子出现的方位和高度,他应该是从这边断墙翻过来的。其实,正常人过来应该走三井巷,但他估计也知道便利店门口有监控,因此选择了翻墙。我就过来找了找,果然有发现。” 她将手电的光束聚拢,许戈循着光线看过来,眼前一亮:“脚印!” 第十九章 雨夜歌谣(八) 十分钟后,市局刑侦支队痕检组组长唐修华带着两个助手赶到了黑灯瞎火的水巷,一见面便拉长了一张脸:“许队,是您叫我们早点回家休息的,结果我刚出门就被您一个电话叫过来了,您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有重大发现还休什么息?”许戈怼完一句又立刻揽着人肩膀,哥俩好地说,“等这案子破了,我请大家吃豪华海鲜大餐。” 唐组长闻言眉开眼笑,暂时原谅了许队长的“朝令夕改”,兢兢业业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 翌日,周珉特地起早了10分钟,途中路过那家远近闻名的煎饼果子摊时,想想许戈经常抢他的早饭,于是吩咐老板多摊了一个,再想想今天一整天都要在外走访,又含泪吩咐老板多加一个蛋和两根火腿肠。 走廊里静悄悄的,周珉心道,今天我又是第一个。 他拉开门进来办公室,瞬间双目圆瞪:“许队,你今天这么早啊?” 许戈正站在窗前抽烟,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目光直接略过大活人周珉,停留在他手上还冒着热气的塑料袋:“煎饼?” “嗯呢,我还特意多带了一份……许队,你怎么把两袋都抢走了!” “叫什么?我和你傅教授都没吃饭,正好一人一个。” 周珉委委屈屈:“可是我也没吃饭啊……” “你去食堂吃点包子呗。傅教授对你们那么好,又是星爸爸又是顺德楼的,你贡献一个煎饼怎么了?” “嗯……不对,傅顾问?”周珉目瞪口呆地看着之前被许戈挡住的傅斯瑰,她似乎刚刚睡醒,发丝微乱,白净的脸上也有一道被压出的痕迹。 周珉震惊地都开始结巴了:“傅傅傅顾问……你、你们昨天通宵了?” 傅斯瑰“嗯”了一声:“昨天太晚了,我们就没回去,在办公室将就了一下。” “许队,你通知我们下班回家,结果自己带着傅顾问通宵加班,也太不仗义了吧?” 许戈咳嗽一声:“那什么,我也没想到啊,你们傅顾问去一趟现场,就能找到线索。我昨天连夜把老唐他们叫回来加班了,我也不好自己先走吧,只能留下来陪着咯。” 周珉精神一振:“傅顾问,发现什么线索了?” “找到了疑似案发的第一现场,昨天我们还和疑似凶手打了个照面。” 周珉立刻追问:“那……人呢?” “很遗憾,许队长没有追上,而且黑灯瞎火的,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许戈在下属控诉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薅了薅奶奶灰:“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凶手对那一片的地形很熟悉,肯定是居住在附近的人。” 周珉小声嘀咕:“昨天你多带两个人,也不至于将人放跑了。” 许戈一窒:“那你还待在这干什么?赶紧吃完饭去带队走访去!再确认不了被害人的身份信息,你就别回来了!” 周珉被他骂得一溜烟跑了。 一旁的傅斯瑰观看完了全程,悠悠道:“许队和属下相处得甚是‘亲厚’啊。” “那是,他们都是我的好大儿。” “……” “哟,许队在呢,今天没迟到啊?”法医主任潘文拿着一叠报告走了进来。 许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迟到了?我什么时候迟过到?我告诉你老潘,你可不要乱讲!” 潘文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哦,你昨儿通宵了吧?哎,看在你们昨天也通宵的份上,我的内心稍微平衡了一丢丢。不过……”潘主任的目光落在许队长那宛如鸡窝一样的头发上,羡慕嫉妒恨,“同样是熬夜加班,为什么只有我的发际线在不停地上移?” 许戈得意一笑:“天生的,没办法。” 潘文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把手里的报告丢过来:“昨天你们叫我做的亲缘鉴定结果出来了,你自己看吧。哎,我先回去睡一觉,没事不要叫我啊。” 许戈一拍脑门:“哦,差点把赵泽宁给忘了。傅教授,你要的报告。” 傅斯瑰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那名被我们解救的姑娘和那具女尸存在血缘关系,二人是旁系亲属。那具男尸则与她们不存在任何关系。” 许队长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我有一个推测,但不能百分百确定。不知许队长同不同意冒这个险,诈一诈赵泽宁。” 许戈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反正那小子也是个锯嘴葫芦,就算诈错了,他也不会变得更闷。” 在许队长的授意下,赵泽宁被晾了整整一夜。虽然没人来打扰他,但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更容易胡思乱想,自己攻破自己的心理防线。 赵泽宁煎熬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才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许戈的时间拿捏得很好,赵泽宁刚睡着,他就带着傅斯瑰进来了,又把人给弄醒了。 赵泽宁瞪着一双几乎睁不开的眼,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才重新聚焦,看清了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 他心中一跳。 那个女人裹着剪裁合身的风衣,精致的面容微微露出一丝倦意,但看向他的目光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锐利。 这个看起来纤细文弱的女子,带给他的压迫感竟比一旁虎视眈眈的许戈还要重。 傅斯瑰见他似乎清醒了,缓缓开口:“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如果有讲的不对的地方,你随时可以打断。” “你从小就内向不善言辞,也不喜欢与人交往。这样的性格加上瘦弱的身躯,在村里很容易受人欺负。后来,你学习不好,家境也不富裕,干脆辍学早早出来打工。你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一些出卖体力的工作。你辗转过几个城市,换过不少工作,你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内向不善言辞,因此受过不少欺负,吃过不少亏。你全都咬牙忍下来了,因为你知道自己没有依靠。” “不过,生活并不总是没有希望。慢慢的,你也有了些许积蓄,可以在租金低廉的城中村租得起一间像样的房子。而且,你还在打工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女孩。” 第二十章 雨夜歌谣(九) “这个女孩和你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待你很好,笑起来很甜美,她会关心你的生活起居,会问你冷不冷、饿不饿。她仿佛是世间所有美好的化身,给了你从未感受到的温暖。你爱上了她,想与她永远在一起,正巧她对你也有别样的情愫,你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虽然日子过得依然拮据,但两个人相互依偎,相互扶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总算有了一分家的感觉。” “今年开春后,你带着女孩来到建安,在二道里胡同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你们对未来满心期许,女孩淘来了许多便宜但温馨的物件,装点着简陋的出租屋。当时,你应该对未来有所畅想吧,等到你满22周岁之后,就去和她领证。” 赵泽宁的头越埋越低,搁在审讯桌上的手也越握越紧。 许戈听了半天爱情故事,颇有些百无聊赖地盼着傅斯瑰的转折。 “但是,意外总是比美好先找上门。在你们搬到二道里胡同不久,女孩的表姐找上了你们。这个表姐比你们年长几岁,在大城市里打拼的经验也比你们丰富。她似乎很擅长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因此在老家的亲戚们面前很有分量。她找上你们,不是来祝福的,而是想带走女孩。她也许为女孩找好了一个家底丰厚的结婚对象,也许是一份‘前途光明’的工作。她甚至说服了女孩的父母,但无论怎样描绘灿烂的蓝图,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你的身边带走女孩。” “她瞧不起你,你支付不起高昂的彩礼,也买不起城里的房子。她将你所珍视的感情踩在脚下,认为这一文不值。她和她带来的男伴对你进行了冷嘲热讽和全盘否定,甚至人身侮辱……” “这些你都可以忍,但令你感到恐惧的是,你深爱的女孩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们,她夹在父母亲戚与你之间左右为难。” “从小被忽视、被欺侮而扭曲的心理在这一刻绽放了恶之花,你已经习惯了忍让与沉默,但如今连人生中唯一的光都要被夺走。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血流成河。” 许戈适时地将现场照片拍在他面前:“看到地上这一片蓝莹莹的光了没有?这是鲁米诺试剂与血液产生的化学反应。大面积的血迹可没有那么容易清洗,在你的出租屋里,墙缝和地砖缝里都检测到了血液反应。” 赵泽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但傅斯瑰清楚他全都听了进去,往事重现,不亚于刮骨戮心,赵泽宁心里的弦此刻已绷到了极限。 傅斯瑰翻了翻手里的尸检报告:“你还记得你砍了他们几刀吗?” 赵泽宁猛地颤抖了一下。 “女子五刀,男子三刀。即使半年过去,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但我们依然在死者的脊柱上找到了劈砍的痕迹,凶器应该是厨房里用来剁排骨的剔骨刀一类的刀具。” 傅斯瑰盯着他曼声道:“这伤口之深,足见你当时的疯狂与怒火,难道你都忘记了么?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曾见过他们的脸?你将他们抛弃在公园的池塘里,每天从你的出租屋眺望时,是何种心情呢?” 赵泽宁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肺里拉风箱。 “你在愤怒之下犯下大错,但噩梦并没有结束。你深爱的女孩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崩溃了,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爱人竟会突然化身恶魔。她看向你的目光不再充满爱意,而是深深的恐惧。她想从你身边逃离,可是你怎么会放她走呢?她是你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是你对幸福的期许,你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为了让她不再逃跑,你不得不将她锁在了废弃已久的天台,以爱之名。” 赵泽宁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哭的既伤心又绝望,撕心裂肺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我……我有什么错?我只是爱她啊……爱有什么错……” 傅斯瑰站起身,走到审讯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你在做下这一切后,可有获得过片刻的宁静与幸福?” 等赵泽宁终于平静下来,愿意好好录口供时,傅斯瑰与许戈将审讯室让给了别的同事,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走出狭小阴暗的审讯室,许戈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明亮了不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闹了半天,又是一个心理有问题的疯子。”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压力越来越大,有心理疾病的人不在少数。” 这话说得许戈打了个寒战:“傅教授,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马上要到国庆节了,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的心理就要有问题了。” 傅斯瑰不由莞尔:“有心理疾病不代表最终会走到赵泽宁这一步。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住着一只魔鬼,但要将魔鬼释放出来,需要一个令你的世界翻天覆地的契机。” “但愿如此吧。” “你换个角度想想,仅仅两天时间,发现的三具尸体中的两具几乎已是真相大白,这次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许戈一想也是,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又绽开笑容:“说的也是,好像自从傅教授来了之后,我们破案的效率确实大大提高了哦。” 原本还恹恹的奶奶灰似乎也被主人的心情所感染,变得挺立了几分。 傅斯瑰眼波流转:“或者说,这才应该是正确的破案效率?” 许戈:“……” 傅教授刚温柔了两天,又开始嘲讽人了。 他默默地放弃了想要去抽根烟顺便偷个懒的想法:“我去痕检那边问问,案发现场和那个鞋印有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傅斯瑰微笑:“快去吧,别忘了,还有一个雨夜杀手在等着法律的铁拳呢。” 许队长一路小跑地向痕检科去了。 第二十一章 雨夜歌谣(十) 唐修华:“根据你们划定的范围,我们在水巷的地面、墙壁的找到了大量未被冲洗干净的血迹,可以确定这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然后根据傅顾问的指认,在案发现场不远处的一节断墙上提取到了嫌疑人的脚印,43码,身高在175-180之间,体重150-160斤,是比较常见的成年男性体型。嫌疑人当时穿着的应该是胶鞋,鞋底磨损很严重,而且我们从脚印里检测到了些许微量物质,经过化验,主要是碳氢化合物,少量的硫、氮以及一些金属元素。” 许戈提出疑问:“这是什么东西?” 傅斯瑰看了他一眼:“从化学成分上来看,像是沥青。沥青的主要成分是沥青质和树脂,其次有高沸点矿物油和少量的氧、硫和氯的化合物。” “bingo!”唐修华打了个响指,“我与傅顾问英雄所见略同。” 许戈莫名觉得他们俩的笑容有些刺眼,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学化学的。” 傅斯瑰:“我也不是学化学的。不过,各科的一些基础知识总要有所了解吧?” “化学的基础知识是沥青的成分吗?难道不应该是元素周期表吗?” 傅斯瑰歪头看过来:“那你会背么?” 许队长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张口就来:“氢氦锂铍硼……硫氯氩钾钙……后面什么玩意来着?” 唐修华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傅斯瑰一脸平静地转了回去:“我们还是说案子吧,案发现场附近有什么市政工程么?” “还真有!”许戈刚刚犯蠢丢了面子,此刻表现得格外积极,“就在华西路上,最近在新建地铁站,那边是规划好的7号线沿线。” 他打开地图,找到了施工区域:“你看。” 傅斯瑰凝眸:“施工工地距案发现场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 许戈一愣,接着立刻反应过来:“沥青!你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施工工地的工人?” “这个市政工程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的?” 许戈想了想:“就这个月吧,应该刚开始不久……” “周珉他们走访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许戈摇头:“城中村那一片人员成分一向很复杂,走访难度很大,这才一个上午,还没有什么线索。” “施工工地也要查一下,虽然单凭‘脚印里有微量沥青’这一点并不能确定凶手就是工地上的工人,但许队长曾经说过,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不是么?” 许戈咳嗽了一下,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不过,这次施工工程量不小,工人也有一百多个,范围实在是有点大,还能不能再缩小一点?” “许队,排查一百多个人耗时太久,也许在这期间又有第二个被害人出现了。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现在要调查的不是个体,而是群体。” “群体?” “调查一下工人们闲暇时爱去哪儿消磨时间,吃饭常去的饭馆等。凶手在作案前应该就与被害人有过交集。”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随机作案么?” 傅斯瑰深吸一口气,似乎忍住了什么,耐心解答:“我之前说过,这是一场‘捕猎’。被害人并不是在那个暴雨夜才撞上凶手的,在这之前他们一定有碰过面,凶手选中了她,对她进行观察、跟踪,就像经验丰富的猎手会提前观察好猎物的习性、布置好陷阱,然后才开始捕猎。” 许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边抖一边抱怨:“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要是再多来几个,我就该去自挂东南枝了!” 傅斯瑰觉得自从和许队长共事以来,她的脾气和涵养都得到了良好的锻炼,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好了,许队长去忙吧,如果有进展了随时通知我。” 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过了12点:“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学校了。” …… 走访调查是一项辛苦活,许戈连续两天都没来骚扰傅斯瑰,很显然调查陷入了瓶颈,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时间一晃到了周五,傅斯瑰排了一上午的课,手机干脆静音了,直到中午才有空扒拉出来看了一眼,一堆的未接来电以及一条信息,全部都来自一个人。 许戈:“你再不接电话,我就直接去你学校找你了!” 傅斯瑰:“……”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故意不接电话似的。 还有这语气中流露出的一丝威胁,颇有一种小学生“放学后别走”的约架即视感。 可能许队长的心理年龄还不足10岁吧…… 傅斯瑰抱着电脑刚从电梯里出来,便看见她的办公室门口停着一簇熟悉的奶奶灰。 今天的奶奶灰不显得凌乱,应该是打理过了,但稍显潦草,说明它的主人虽然有心情打理,但没工夫用心。 看来警方确实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许戈听见响动,转过身来露出了招牌笑容:“傅教授,我等你好久了!” 傅斯瑰:“许队长如果闲得无聊的话,可以沿着城墙跑一圈,兴许下一届马拉松比赛冠军就是你了。” 许戈:“……谁让你一直不接电话的?” 傅斯瑰打开手机调出自己的课表杵到他眼前:“但凡你看一眼我的课程安排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许戈,以你的职业与身份,难道在下结论之前不知道何为‘严谨’吗?” 许戈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讲得抬不起头来,原本在她视线上方的奶奶灰垂了下来,停在她的眼前。 许队长低着头诚恳道:“傅教授说的是,我错了。” “嗯,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找到了被害人工作的地方,确定了她的身份!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 傅斯瑰看了一眼时间:“可是我还没有吃饭。” 许戈连忙从身后拿出来一个保温盒:“我知道傅教授胃不好,不吃饭容易低血糖。给你打包好了,委屈委屈在车上吃行不行?” 傅斯瑰看着保温盒笑了一下:“嗯,许队长有心了。” 许戈嘿嘿笑道:“小孟给你准备的,还唠唠叨叨了一大堆,说你脾胃不好,不能吃油腻的……啧,她才认识你几天啊,对你怎么这么上心?” 傅斯瑰:“……小孟确实比您可爱多了。” 第二十二章 雨夜歌谣(十一) 傅斯瑰坐在车上打开保温盒一看,是海鲜粥和虾饺,看起来孟圆这小姑娘还真挺细心的,只是请她吃了一次饭,就记住了自己的喜好。 许戈将车开得极稳,她舀了一勺粥安安稳稳地送进嘴里:“小孟从医院回来了?” “早回来了,队里现在那么忙,哪能让她在医院躲懒?”许戈咧嘴一笑,“你那天把赵泽宁讲破防之后,他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招了。那个被他囚禁在天台的倒霉小姑娘叫王晓莺,汉省人,已经联系上她家人了。两名死者,女的是跟王晓莺同乡的表姐陆梅,男的是陆梅的男朋友叫沈晓军。至于起冲突的原因嘛,跟你当时说的差不多,陆梅说要给王晓莺介绍一份‘挣大钱’的工作。赵泽宁自称是沈晓军先动的手,他上头了才会提刀砍人的。不过……” “不过什么?” 许戈笑道:“我们查到沈晓军身份的时候,还顺便查到了一些东西——这小子涉黑。” “哦。”傅斯瑰了然,“那么,陆梅所谓的给王晓莺介绍的工作恐怕也不清白。” “是啊。王晓莺这倒霉姑娘,如果当时赵泽宁没有暴起杀人,真让她跟这俩人走了,只怕下场也不会好。唉……这世间上坏人真多啊!” 傅斯瑰不由莞尔:“许队长,这不正是你职业的意义所在么?” “我倒希望终有一日我可以失业。” 许戈开车到长宁路上一家叫“天天饭馆”的小餐馆门前,傅斯瑰探头看了看:“这就是被害人打工的地方?” “对,已经从饭馆老板娘那问到了被害人的姓名,叫做宋子欣。老周他们已经在里面了,我们也进去吧。” 饭馆的一间小包厢里,老板娘有点忐忑地坐在两名警察对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 周珉和一个叫做贺平的警察坐在她对面,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老板娘期期艾艾地开口:“警察同志,还有什么要问的没?这个时候正是饭点,我们还挺忙的……” 周珉:“您再稍等一会儿啊,不会占用您太长时间的。” 他跟贺平交换了一下眼神:“许队怎么还没到?” “不知道,可能傅顾问不太好接吧。” “啧,许队不会又乱讲话把人得罪了吧……” “难说。” 二人无声地吐槽了一遍顶头上司,好在没等太久,刚腹诽完包厢的门便被推开了。 看着许戈带着傅斯瑰走进来,三人明显松了口气。 老板娘对面的人又增加了两个,她刚松口气没多久,又紧张起来了。 “许队,傅顾问。”周珉将做好的笔录递过来,傅斯瑰一目十行地看完,抬头看向老板娘:“基本信息都了解了,但还有些事情向您请教一下。” 这话说得老板娘更紧张了,搓着手道:“您问。” 傅斯瑰唇角轻抿,露出一丝微笑,她原本长相偏淡,总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令人莫敢亲近。但笑起来时,柔和的线条冲淡了原本的清冷,令她看起来宛如四月的春风一般,温和亲善。 老板娘不知怎的就放松了不少,只听她面前的那名年轻女性如闲话家常一般问道:“生意挺好的吧?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了,基本上都坐满了。” “哎哟,哪里哪里。”老板娘露出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小本生意,挣点辛苦钱。” “我看又不少带着安全帽的在吃饭,应该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吧?” “是啊,自从旁边华西路开始修地铁站,我们的生意都好上不少!我们饭馆中午还有盒饭,量大管饱又不贵,工人们都爱来吃呢。” “宋子欣是两个月前来的?平时工作怎么样,好相处吗?” “挺好的一小姑娘,干活手脚也勤快。她这次好几天没来上班,我也担心呢,谁知道……” 傅斯瑰眸光一凝:“既然担心,为什么不报警?” 她目光专注时,原本的亲善烟消云散,眉眼间的清冷重新占据上风,老板娘又紧张起来:“哎哟,这……警察同志,我们这小店服务员来来回回的流动很快,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打招呼就不来上班的,我们还以为宋子欣自己回老家了,谁知道她竟然出事了呢?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想得到报警呢。”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很符合小市民心理。 傅斯瑰:“好,那我换一个问题。宋子欣在这里打工时,有跟人发生过冲突吗?” 老板娘一愣,回想了一下:“应该没有吧……这小姑娘有点内向,胆子小,不像是会和人起争执的。” “你们平时营业到几点?” “上午10点半到下午2点,然后4点半营业到晚上10点。” “了解了。”傅斯瑰看向许戈,用眼神询问他还有没有问题要问。 许戈摇了摇头,周珉便站起身来,客气地感谢了一下老板娘的配合。 一行人在老板娘松了口气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刚回到车上,许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傅教授,怎么样?” 傅斯瑰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发现,自从我受邀当顾问以来,许队长好像就没用过脑子。” 许戈理直气壮道:“术业有专攻,动脑子的事当然交给脑子好使的人。” 傅斯瑰悠悠道:“本来脑子就不好使,再不多用用,就要生锈了。” 这段对话以周珉没憋住笑,发出“噗”的一声,被许队长瞪了好几眼而结束。 说回正题,傅斯瑰难得叹了口气,面色有些凝重:“情况不是很理想。” 许戈:“怎么?” “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从饭馆老板娘的话可以推断,宋子欣应该是下班回家的途中被凶手追赶并杀害,但凶手是何时盯上她的,我们还不清楚。” 说到这里,忽然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头戴安全帽的工人吃饱喝足地从天天饭馆里走出来,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傅斯瑰静静地目送他们的背影:“唯一能确定的是,天天饭馆是施工工人经常活动的地方,与宋子欣的生前活动范围有了一点交集。” 第二十三章 雨夜歌谣(十二) 从天天饭馆回来,傅斯瑰没有再和许戈他们一起回市局,并且婉拒了许戈送她回家的好意,隔着车窗与许队长挥手告别:“如果有进展,记得及时通知我。”她特别强调,“无论几点,可不要像上次那样。” 许戈嘿嘿地笑起来:“我那不是为了傅教授的身体着想嘛。” 傅斯瑰向他露出了一个客气的微笑:“谢谢,我的身体还没有虚弱到这种程度。回见。” 目送两辆警车走远,傅斯瑰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app上显示:“司机离您还有1.2公里,请耐心等待3分钟。” 3分钟倒不是很长,她将手机收起来,看看路边的行人、车辆与花草,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叫的车,倒等来了司机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司机略显不好意思的声音:“不好意啊,美女,这边在施工车子不好拐进来,能麻烦您走到路口吗?” 傅斯瑰答应了,握着还在通话的手机向路口走过去,汽笛声远远传来,响成一片,看来司机没有说错,确实堵成一锅粥了。 她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忽然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绷直了脊背,她感受到了一股充满恶意的目光,就好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冲她张开了蛇吻,观察着,准备致命一击。 她倏然停步,霍然回头,这条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被她尽收眼底,大家或是行色匆匆地赶路,或是在街边的小店里忙活,又或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每个人的神色都是平静而正常的,仿佛刚刚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傅斯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回目光,从堵成一串的车流中找到了自己叫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就在她上车的一瞬,一道冰凉的雨丝落了下来,恰恰滴在她的眉心。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只见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云层深厚,好像积蓄着一场即将诞生的风暴。 傅斯瑰到家的时候,雨已经下得极大,天空灰蒙蒙一片,雨帘密密,无论看什么都模糊不清。 她冲了个澡,仔细将湿漉漉的长发吹干,趿拉着毛绒拖鞋走到厨房,冰箱相较于她刚回国的时候多出了几袋速冻食品。 点火烧水,等待水开的工夫,傅斯瑰点开手机看了看未读消息。 这个账号是她回国之后才注册的,联系人不多,除了市局刑侦支队就是学校里几个有交集的老师。 许戈给她发了一个“回家报平安”的消息,不过她现在才看到,虽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但她想了想,还是回了一个“安全到家”。 许戈没有回复,想来正在忙着,没时间看手机。 锅里的水“咕咚”一下沸腾起来,傅斯瑰拆开一袋速冻水饺倒了下去,又拿筷子搅了搅,以免它们粘在一起。 厨房的烟火气一时吸引住了她全部注意力,她没有发现静音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下,弹进来好几条消息。 刚用完的手机没来得及锁屏,最后一条弹进来的消息恰露出“你怎么还不回家?”几个有些质问的字眼,随后屏幕一黑,锁屏了。 这天傅斯瑰很早就睡了,国内的教学任务并不繁重,市局的案子还不至于让她殚精竭虑,反倒是个不错的调剂,尤其是以许戈为首的那一帮人。 虽然吵吵嚷嚷,但每天都热热闹闹;虽然每天都与穷凶极恶的嫌犯打交道,但反而竟觉得内心很平静。 但今天她却睡得不甚安稳,一夜发梦不断,然而无论梦到什么,梦里总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她,毫无生机。 …… 凌晨,丁宝月今天下班早,一路哼着歌、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往出租屋走去。虽然这雨一直下着不见停的意思,她手里的一把小阳伞根本挡不住,风雨很快打湿了她身上的吊带连衣裙,轻薄的衣料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刚刚上班的时候喝了不少酒,此时酒精发散,反而感到身上很烫,恨不得冲到雨里去打个滚。 她自认自己没有喝醉,一想到刚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就亢奋得不行。若是运气好,今天就能成交,马上就能有大笔的钞票进账,她再也不用干这份每天喝酒喝到吐的工作了! 丁宝月幻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一脚踩进水坑险些崴了脚也不在意,连带着看周围破败的环境也顺眼了不少。 她像一位公主一般高傲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等她拿到了钱,一定要立刻从这鬼地方搬走,找一个配得上她的住所才是。 丁宝月回了出租屋,随意将高跟鞋踢到一旁,刚刚吹了风淋了雨,此时胃里一阵翻腾,酒意上涌,赶紧冲到厕所大吐特吐。 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她稍稍清醒了一些,记起念念不忘的“大生意”,回忆了一下人家教她的法子,一时又有些忐忑——自己是第一次,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这时,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她以为是室友回来了,一边摸着黑走过去一边抱怨:“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又没带钥匙?” 她拉开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啪”的一下大亮,门口立着一个身披灰雨衣的怪人,即使是在室内,他也戴着雨衣的兜帽,整张脸都藏在帽檐下,只露出一个冒着胡茬的下巴。 丁宝月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下意识地想要关门,灰雨衣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了门框上,另一只手按在了门上。 他向丁宝月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低声哼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我要进来……” …… 傅斯瑰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卧室里黑漆漆一片,她迷迷糊糊地打开灯,宣泄的灯光令她闭目了两秒钟才重新睁开。手机依然在叫个不停,她拿过来一看,时间刚过6点半,来电人是许戈。 她一瞬间清醒了不少,这么一大早的急电,不是发现了重大线索,就是又发生了恶性案件。 “喂?” “傅教授,出事了!石碑巷小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第二十四章 雨夜歌谣(十三) 脑海里残存的瞌睡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傅斯瑰握着手机,却发现她对“石碑巷小区”这个地名很陌生,她虽然是本地人,但在国外待了好几年,建安的一些巷弄她还真不认识。 “石碑巷……在哪里?” “离长宁路不远。”手机那边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许戈他们应该正在赶往现场,“也属于‘城中村’那一片区。被害人叫丁宝月,报警的是她室友,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我们到了现场再说。傅教授,你现在过来么?” 傅斯瑰“嗯”了一声:“我马上过来。” “好,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好。” “好,那现场见。”许戈没有坚持,很快挂断了电话。 傅斯瑰披衣下床,拉开窗帘,云开雨霁,虽然时间尚早,但太阳已经从云层里露出了半张笑脸,看来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她昨晚睡得早,不知雨是何时停的,但看满院的水坑以及被摧残得无比凄凉的落叶,便知昨夜的风雨究竟是何等声势。 昨夜又是一个暴雨夜呵……那么,是那个身披灰色雨衣的杀手又出动了么? …… 傅斯瑰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7点过了,巷子太窄汽车不好进,网约车将她放在了巷子口,刚走两步便看到路边围着几个看热闹的闲人。 石碑巷小区说是小区,其实就是一片半包围的居民区,孟圆站在小区门口老远就冲她挥手:“傅顾问,这里!” 傅斯瑰走过来,边走边问:“这小区有物业么?” “还物业呢!”孟圆指着已经生锈变形的大门,“连门都是坏的。” “现场在哪?” “6栋203室,您往这走。” 孟圆带着她走到6栋二单元楼下,正遇见几个警察从狭窄的楼道里走出来,看见傅斯瑰纷纷问好:“傅顾问!” 楼前的空地上停着两辆警车,许戈的陆地巡洋舰赫然在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样一辆大车从如此狭窄的巷弄开进来的。 另外一辆警车的后座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傅斯瑰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和孟圆一前一后地进了单元楼:“那个女孩就是报案人?” 孟圆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坐在警车里的女子:“啊对对,她叫常梦,是被害人丁宝月的室友。她今天早晨下班回家,发现丁宝月出事了,于是报警。” “早晨下班?”傅斯瑰回忆了一下对常梦的惊鸿一瞥,虽然隔着车窗她又低着头,但也能看清她的脸上化着很浓的妆容,“她不会是在夜总会一类的地方上班吧?” 孟圆已经对傅斯瑰见微知着的能力免疫了,闻言丝毫不意外:“对啊,不仅是她,被害人丁宝月跟她也是同事,二人都在长宁路上的miss you夜总会上班,离这里步行只要10分钟。”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203室门口,傅斯瑰一边穿戴装备,一边探头向里望去,进门就是一个小客厅,鲜血流了满地,已经干涸成了令人眼晕的深褐色,想来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傅斯瑰来得迟,尸体已经被法医组的人拉走了,现场只留下一个画出的白色人形。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现场,而是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个两居室面积并不大,一左一右两个卧室相对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物品很多,大部分都随意地堆在地上,令这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看起来更加拥挤。 左边的卧室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许戈弯了一下腰钻出来,瞧见傅斯瑰打了个招呼:“哟,来了啊。” 傅斯瑰看向他身后的房间:“这是被害人的卧室?” “嗯,是啊,你要看看么?” 许戈侧过身让她进去,这卧室很小,放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个堆满物品的化妆台便几乎不剩多少立足的地方了。 傅斯瑰只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一条扔在地上的黑色丁字裤前,她望了一圈凌乱的卧室,第一次有点不确定地问:“这房间是原本就这么乱,还是被人翻过了?” 许戈无奈地耸了耸肩:“据常梦说,丁宝月生前就很邋遢,喜欢乱扔东西,卫生习惯堪忧。她们二人为此吵过不止一次,客厅常梦有时候会收拾,所以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是她自己的卧室么……你也看到了。” 傅斯瑰并没有被他说服:“但是这并不能确定,卧室完全没有被人翻过。” “凶手并不是为了劫财,被害人的手机、锁在抽屉里的几千块钱现金都没有遗失。除非,被害人还有其他值得凶手翻找的东西,但我认为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好吧。”傅斯瑰没有继续纠结这一点,转而问道,“那么,在昨天暴雨夜发生的凶杀案和9·25雨衣案会是一人所为么?” 许戈抓了一把软趴趴的奶奶灰,想要点烟,但想起这里是案发现场又忍住了:“这就是我火急火燎叫你来的原因了。老潘拉走尸体之前跟我初步分析了一下,被害人只有一处致命伤,在左胸,锐器切断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他跟我说,凶器很有可能是三棱枪刺。” “一样的凶器,一样的杀人手法,以及……同在暴雨夜。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许戈烦躁地又抓了一把头发,已经预见到回去之后被领导劈头盖脸痛骂的惨状了。 “别灰心,至少这次他留下的痕迹很多。” “是啊。”许戈并没有被她安慰到,像一只略有些忧伤的大狗狗,双眼流露出些许忧郁,“这次幸好案发现场是在室内,凶手也没有打扫现场的意思,光血脚印就留下不少,希望能有更具指向性的生物信息。” 傅斯瑰绕过客厅的血迹,走到另一间卧室前:“这是常梦的卧室?” “对。” “检查过了么?” 许戈点点头:“不过,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凶手和被害人扭打、行凶的过程,都只在门口和客厅进行,没有波及到卧室。依我推测,昨夜凶手骗开门后,应该是立刻制伏被害人,被害人有过抵抗,但很快就被凶手刺死,整个过程甚至都不会超过一分钟。” 傅斯瑰“嗯”了一声,不甚走心地附和道:“很符合这个‘雨衣杀手’干脆利落的行事作风。” 她在常梦的卧室里看了一圈,甚至还走到窗前,探头出去瞧了瞧,竟比在丁宝月房间还要仔细三分。 许戈站在卧室门口有些奇怪地问:“傅教授,你在看什么?有什么线索么?” “没什么,痕检收工了么?我们回去吧。” 第二十五章 雨夜歌谣(十四) 从老旧的单元楼里出来,傅斯瑰没有去坐陆地巡洋舰,而是走向了另一辆大众警车。 许戈转钥匙的手一顿:“傅教授,你不跟我一起走?” 傅斯瑰摇了摇头:“我想和常梦聊一聊。” “路上聊?” “在路上应该会比在警局里要令人放松吧。”傅斯瑰拉开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常梦原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吹进来一阵冷风,接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到了她的身边。 “常梦,你好。”傅斯瑰露出一丝微笑,“我叫傅斯瑰。” 常梦有些怯生生地回望过来:“您、您好,傅警官。” 傅斯瑰笑道:“我不是警察,你称呼我名字就好。”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单薄的女孩,常梦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非常瘦削,她身上的风衣原本是修身的版型,但罩在她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的。 傅斯瑰的视线在她的鞋子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宛如闲聊一般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常梦缩着肩膀,小声答:“20岁。” “你和丁宝月是同事?但是,看起来你和她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当初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其实,我以前是在饭馆当服务员的,后来和丁宝月合租之后,她介绍我去的,说是挣钱多……”她急急解释了一句,“其实,我在miss you才干了不到三个月!” 傅斯瑰了然地“哦”了一声:“那么,挣到钱了么?” 常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工资确实比当服务员高不少,有些客人出手很阔绰,还会给小费,不过,我没有丁宝月挣得多,听说她晚上出台一次就能挣好几千,有时候还能上万。我……不太会喝酒,笨嘴拙舌地也应付不来那些客人,所以……” “丁宝月挣得多,在你们那混得很好吧?” 常梦点了点头:“她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之前还有两个富二代为了她竞价,差点大打出手呢。” “那么,她有仇人么?” 常梦愣了一下,继而努力回想道:“有不少眼红她的人,以前也有人给她下过绊子……但要说恨到要将她杀了的地步……我觉得应该没有。” “了解了。” 傅斯瑰没有再开口,常梦比之前放松了不少,也敢将身体舒展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也许是觉得傅斯瑰为人很随和,也没有因为她的职业而看不起。 二人一路沉默地到了市局,下车后,自有民警过来指引常梦去接待室稍坐。傅斯瑰立在原地目送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开口:“常梦,你一点都不笨嘴拙舌,相反你很聪明。” …… 果不其然,许戈刚回市局就被秦副局叫去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蔫吧了。 “许队!” “许队!” 刑侦支队的人纷纷围拢上来,看着自家老大目露关心:“秦局骂您什么了?好家伙,那嗓门大的隔了一层楼都能听见!” 许戈叹了口气,看了看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众人,露出一丝凉凉的微笑:“秦局下了死命令,要求三天内破案,不然从我往下,统统一撸到底!” 众人:“……” 许队长一脸沧桑地踱步至窗前,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抽完以后,他的精气神仿佛又伴随着烟草味回来了,宛如新生一般,精神抖擞地对众人道:“时间不等人,从现在起大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就不要回家了,我当然也一样,哦,傅教授可以除外。老周,去跟网警那边沟通一下,盯紧了各大社交平台,对于那些明显造谣传谣、制造恐慌的,该删帖删帖,该请喝茶请喝茶。现在网络上的舆论压力很大,领导对此也很重视,一定不能让那些无良的营销号毫无底线地乱写!小林,你去法医室催一催,丁宝月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没。大家都动起来!老贺呢?去丁宝月生前工作的夜总会走访得怎么样了?” 周珉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还在找相关人员问话,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许戈“哦”了一声:“小孟,那个常梦呢?” 孟圆:“正在接待室坐着呢。” “那行,我和傅教授去找她聊聊。你们各自准备着,下午一点开会。” 傅斯瑰:“等等,唐组长他们回来了么?” 许戈一愣:“应该还没有,他们痕检不会那么快完事的,怎么了?” “常梦先放一放,我这里有个猜测,你想不想听?” “您快说,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傅斯瑰轻声说了几句,又向他出示了一下用手机拍的照片,浅笑道:“这几处细节让我有了一个全新的推断,但是否能确认,还需要证据的支持,所以我希望痕检那边辛苦一下,帮我插个队。” 许戈似乎是被她的推测惊住了,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这推测……几乎全盘颠覆了我的认知。” “若能确认,那我们对案件的侦破就看到了曙光。” 许戈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我会跟老唐说。” 傅斯瑰露出微笑:“谢谢。” 许戈笑得比她还灿烂:“该道谢的是我才对,每次棘手案件的侦破方向,可都是傅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的。” 傅斯瑰看着他那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莫名觉得他的笑容很晃眼:“看来许队长心情很好嘛,一点都看不出来一刻钟前刚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 许戈:“……那什么,我去给老唐打电话了,你自便啊。” 10分钟后,许戈打完电话进来,正正撞上风风火火的孟圆。他不悦地拧起眉头:“小孟,别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你去接待室给常梦做笔录去。然后去食堂看看,给人带份盒饭上来,毕竟是请回来协助调查的,别给人饿着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孟圆先答应一声,紧接着又疑惑道:“做完笔录还要留人吗?” 许戈懒得跟她解释,干脆眼睛一瞪:“这是你傅教授的意思。” “得令!”听见“傅教授”三个字,孟圆顿时什么疑惑都没有了,立刻一阵风似的刮向了接待室。 许戈:“……” 敢情他现在在下属面前,说话已经不如傅斯瑰好使了? 第二十六章 雨夜歌谣(十五) “孟警官!”常梦一个人在接待室里做了好久,好不容易来了个女警察给她做笔录,做完又拎来盒饭请她吃,她吃完了之后却又不见人来说她可以走了,正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瞅见孟圆从门前路过,赶紧叫住,“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孟圆走进来安抚地笑笑:“麻烦你再等一会儿哈,我们许队现在有点忙,过会儿就来。” 常梦抠着手指不安道:“不是已经做完笔录了么?还有什么问题啊?” “毕竟你既是第一发现人,又是被害人的室友,也许你不经意间注意到的东西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许队应该还想就这方面与你聊聊。” “好……好吧。” …… 在许队长急赤白脸地催逼下,痕检组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唐修华恶狠狠地将报告拍在许戈身上,咬牙切齿道:“除了海鲜自助还要加一顿土耳其烤肉!” 许戈满口答应:“安排安排!老唐,我真是太爱你了!” 唐修华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你快滚吧,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你!” 门重重地关上了,痕检组又要投入新一轮的战斗中去。 许戈翻开报告,一目十行地找到了重点,一双英挺的剑眉倏地一皱,旋即一阵风似的刮去找傅斯瑰了。 五分钟后,刑侦支队的众人得到了一个通知——原定于1点的会议推迟了。 常梦被要求换了个地方。 那个长了一张圆圆脸的年轻女警察走了不久便去而复返,告诉她许队长忙完了,马上就过来问话。 然后,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跟光线明亮的接待室不同,这间屋子显得幽暗而阴森,她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对面墙上“坦白从宽”四个大字刺痛了她的眼球。 这回警方没有让她多等,她坐下来没一会儿,门就被人拉开,一男一女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在她对面落座。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身材高大的刑警队长,是这帮警察的头儿。常梦有些畏惧许戈,将近190的许队长哪怕什么也不说,只要板着脸往那一站,都能带给她巨大的压迫感。 另一位则更令她熟悉,傅斯瑰与她在警车上聊了一会儿,让她极大的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之前她认为这位年轻的女士很随和,但她现在不这样认为了。傅斯瑰就坐在她对面,神色淡淡,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她还是敏感地感知到了某种变化——不知道是否与环境的改变有关。 她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别人情绪的能力。 在常梦偷偷观察他们二人时,傅斯瑰也在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神色变化,她的眼眸中流转的情绪并没有逃过傅斯瑰的眼睛,并给出了以上的评价。 许戈也没有开口,他微微皱着眉头,正在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常梦。如果不是傅斯瑰的提醒,他也许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从而忽略眼前的女孩——那么对他来说,她只是一名普通的报案人。 这种目光过于咄咄逼人,令常梦愈发坐立不安。她嗫嚅着似乎想开口,但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垂下头去——她本来就是一个内向胆怯的女孩儿。 审讯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跟进来做记录的孟圆都被影响到了,屁股不安地扭了扭,然后被许戈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她立刻正襟危坐,连脸色都板正了。 最终,还是傅斯瑰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落在常梦的脚上——她穿了一双白色的球鞋,看起来有些旧了,但刷洗得很干净,能看出来它的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傅斯瑰:“脚上的伤口处理过了吗?光着脚踩在生锈的架子上,难免会磨破皮吧。” 常梦身子一颤,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变得乌青了:“我……不懂您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在你们夜总会上班,应该会有着装要求吧?比如说穿高跟鞋。” 常梦意识到她犯了一个错误,她垂下头去:“是有要求……但我一般下班之后会在更衣室里换装,毕竟踩高跟鞋不太好走路……” “可是你的高跟鞋就好端端地收在鞋柜里,上面还溅了不少泥点,痕迹很新鲜,明显是刚溅上去的,而这周只有昨天夜里下过一场暴雨,你一定穿着它在外面走过路。”傅斯瑰微微一笑,“而且,你脚上的这双白球鞋未免也太干净了。石碑巷的路可不好走,若真如你所说,你在夜总会的更衣室里换过了鞋,是怎么做到走过泥泞却纤尘不染的?” 常梦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她握紧拳头,勉强组织起语言:“我……是穿着高跟鞋回来的,只不过又换了一双鞋而已……” 傅斯瑰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那么,你可真是一个心性坚定的姑娘。丁宝月就倒在门前,血几乎流满了客厅,你只需要打开门就能看到这一地惨状。可你既没有被吓晕过去,也没有夺门而逃,而是跨过了血泊与室友的尸体,将自己的高跟鞋脱下来好好地收在鞋柜里,再换上另一双鞋——这份心理素质恐怕连你面前的刑警先生都要自愧不如啊!” 许戈适时地冷笑了一声。 常梦脸色惨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傅斯瑰收敛笑意,眼神锐利而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我帮你说么?你不是今天清晨才回家的,你昨天夜里就已经回来了,甚至比丁宝月回来得还要早。你之所以会将高跟鞋收起来,不就是担心丁宝月会因此识破你的谎言么?丁宝月之所以那么轻易地就被凶手叫开了门,是因为你给她发信息称自己没带钥匙,她以为门外的是你!” “啪”的一声,一部裹在证物袋里的手机扔到了常梦面前。 傅斯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以为你删掉了两部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警方就查不到了?” 傅斯瑰冷漠的目光宛如两柄利剑,直直地刺穿了她:“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踩在空调外机的架子上不是看得一清二楚么?” 第二十七章 雨夜歌谣(十六) 常梦像是被迎面而来的一记重锤给砸懵了。她自以为的诡计竟然在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拆穿得七零八落,而对方却隐忍不发,跟没事人一样与她闲话家常,直到现在一击毙命。 她闭了闭眼,满心都是绝望与后悔,这些负面情绪宛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许戈拿出检验报告,翻开一页伸到她面前:“你卧室的窗台上有一个新鲜的脚印,外面空调外机上的灰尘被蹭掉了一大半,窗沿、外墙上都检测出了你的指纹,机架上检测出了人体皮屑与微量血液,确认与你的dna相符。” 常梦垂着头,不去看眼前的证据。傅斯瑰已经描述得极为详细了,就好像昨天夜里一直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这些可笑的举动。 “常梦!”许戈忽然高声喊了一句,吓得她一个哆嗦,“那个凶手意图杀害你,他曾经尾随过你,他知道你的住处,知道你上班的地方!昨夜丁宝月做了你的替死鬼,你觉得他会就此满足从而收手吗?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还在逍遥法外,你难道不会感到害怕吗?现在就算我放你出去,你踏出市局大门后,还敢再回去吗?” 这几句话刺破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抖如筛糠,好像随时都会晕倒。 许戈双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上身前倾,几乎凑到了常梦的面前,他的目光冷肃,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完完全全地说出来!这不是为了谁,这是为了你自己。帮助我们尽快抓住这个恶魔,才是你自救的唯一办法!” 常梦抖了半天,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了:“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昨天他一直裹在雨衣里,我没……看清他的脸。我只看到他进门之后,就一把抓住了丁宝月,丁宝月想逃,但是被他一刀捅在胸口,就、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她呜咽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然后,他……他就蹲下来,把手伸进丁宝月的衣服里猥亵了她……” 许戈冷静地打断了她:“他猥亵了被害人多久?” 常梦胡乱地擦了把眼泪:“我、我不清楚……也许五分钟吧……然后,他就走了。我一直躲在窗外不敢动,又等了好久好久,确定他不会再回来了才下来……” 许戈又一次打断了她:“为什么不立刻报警?” “我……我那时候被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而、而且我害怕警察会以为凶手是我引过去的……” 许戈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细节?你再仔细想想。” 常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动手之前好像在唱歌。” “唱歌?唱什么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我要进来……”常梦低声哼唱了一遍,这首耳熟能详的童谣听在众人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馨,反而透出诡异的恶意来,令人不寒而栗。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他翻出一张照片,是第一名被害人宋子欣被杀前便利店的监控探头拍下的截图。 他指着照片上的灰雨衣问常梦:“是他么?” 常梦只是看了一眼,就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就是这件雨衣……” 从审讯室出来,许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侧头问傅斯瑰:“她说的是真话么?” 傅斯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真话,不过,她还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 …… 原定于下午一点的会议推迟到了下午五点。雨后的天空足够晴朗,夕阳点燃了云层,渲染了半边天空的红晕。 “被害人丁宝月,23岁,江省宣市人,在miss you夜总会工作,人际关系较为复杂。9月28日,也就是昨天夜里11点左右被凶手入室杀害,之后凶手对被害人进行了猥亵。凶器推测为三棱枪刺,致命伤一处,在左胸,凶器、杀人手法、死因均与9·21案一致。经目击证人、被害人的室友常梦指认,凶手身穿灰色雨衣,与9·21案监控录像中的嫌疑人身形一致,可以推断此案凶手与9·21雨衣案凶手为同一人。此外,案发现场的血脚印与水巷断墙上发现的脚印一致,确认为同一人留下。” 林轩一口气说完,投影上同时贴上了两起案件的关键点对比,方便大家一目了然。 许戈转向贺平:“老贺,你们去miss you走访的情况怎么样?” 贺平:“那边不是很配合,而且不太干净,我们已经和治安打过招呼了,先让他们停业整顿几天再说。丁宝月算是他们那的‘头牌’,平时为人比较张扬,说她坏话的人不少。但她似乎交往了一个有些势力的‘男朋友’,因此夜总会上上下下都捧着她。至于常梦,性格与丁宝月截然相反,沉默内向,平时存在感很低,因为一直不肯出台,还被她们的领班骂过不少次。” 许戈摸着下巴“唔”了一声:“也就是说,这个常梦虽然被丁宝月拉下水了,但还没有完全沉沦。” 他轻笑了一声,露出几分不置可否的神情。 贺平谨慎地回答:“从夜总会那边的证词来看,确实是这样。” 傅斯瑰明显对丁宝月的“男朋友”感兴趣:“这个丁宝月的男朋友是谁?查到了么?” 贺平立刻翻了翻厚厚一沓笔录:“据领班讲,叫做张荣添,是个小老板,也是miss you的常客,很捧丁宝月的场……具体情况还需调查。” 傅斯瑰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脸来看向许戈:“明天我们去找这个张荣添聊聊?” 许戈双眉一扬,接着答应了:“行啊。” 孟圆举手问了一个问题:“这个宋子欣和丁宝月的社交圈子有交集吗?也许凶手就是她们相交的一个点。” 许戈摇了摇头,沉吟道:“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两人虽然同住在城中村这一片,但并没有交集。丁宝月人际关系很复杂,宋子欣则相对单纯一些。”他捋着自己的奶奶灰,有些烦躁,“我们还是没能发现凶手挑选猎物的标准。” 第二十八章 雨夜歌谣(十七) “而且……”许戈微微一顿,看向孟圆有些不满道,“刚刚在审讯室你没有听清?凶手一开始挑选的猎物是常梦,丁宝月只是一个不幸撞上的替代品。” “呃……”孟圆赶紧翻了翻自己记录的口供,小脸红扑扑的,她真是忙昏了头了,竟然犯了这么一个低级错误。 “可是,许队,不管是丁宝月还是常梦,与第一名被害人宋子欣都没有什么交集啊。”林轩看着投影上打出来的三张照片,都是年纪轻轻的姑娘,但其中有两人已经香消玉殒。 傅斯瑰:“宋子欣和常梦不需要有交集,她们俩从事的都是服务型行业,而且彼此工作的地方相距不远,凶手很可能就是她们曾经招待过的顾客。至于这名凶手……”她顿了一下,“两次犯案已经暴露了他的偏好与习惯,可以尝试进行画像了。” 众人立刻竖起耳朵,像等待老师授课的小学生一样,齐刷刷地注视着傅斯瑰。 “凶手两次犯案都在暴雨夜,雨夜一定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被害人是两名年轻女性,凶手都在行凶后对她们进行了猥.亵,而不是侵.犯,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是有心无力。” “这样的人多半在与异性之间的交往上有些自卑,这点从他挑选的‘猎物’就可以看出来,宋子欣身材瘦小,而常梦与明艳张扬的丁宝月比起来,虽然面容清秀,但沉默内向。凶手挑选‘猎物’的倾向,就是瘦弱胆小,存在感低的年轻女性,这也与他自卑的心理相符。” 说到这里,傅斯瑰停了下来,投影仪上的三位女生都冲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众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傅斯瑰微微垂下纤长的眼捷:“以上是根据现有的线索作出的分析,接下来则是我个人的推断。” “他两次作案均干脆利落,狠厉,一击毙.命,绝不拖泥带水。两名被害人均只有一处致命伤,且正中要害,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凶手很有可能有过案底,当过亡命之徒。” “他的心理疾病很严重,无法正常与人建立社交和情感,尤其是与异性。他对异性的感知很病态,既憎恶又有极端的占有欲,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生理上的原因……” 傅斯瑰合上双眼,似要将自己彻底代入凶手的世界,回溯他的内心:“他受到过来自异性的欺凌,是诱发他心理疾病的原因。甚至,这种欺凌还造成了他生理上的疾病。他痛恨这一切,这个欺凌者是他头顶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欺侮的人了,他完成了角色的转变,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这需要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很可能是他第一次犯案,他作案的对象很可能就是那个一直欺凌他的人——在掌握了力量之后,终于将尖刀刺进了欺凌者的胸膛。从此之后,他心中的魔鬼被放了出来,欺凌者的死亡没有使他得到救赎,但他从屠.杀与鲜血中找到了扭曲的快乐。”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仿佛被傅斯瑰代入了一个变.态的内心,令人感到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 傅斯瑰睁开双眼,眸光幽深不见丝毫情绪:“我说完了。” 这四个字仿佛一个闹铃,将众人从沉浸中唤醒。周珉立刻飞奔到窗前把所有窗户都关上了:“你们不觉得很冷吗?” 众人立刻点头。 傅斯瑰似乎已经完全将自己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这个欺凌他的人应该与他在幼时相识,有很深的联系,也许是他的老师,也许是他的亲戚长辈。” 许戈接过话头:“从明天开始,扩大走访范围,重点排查符合画像的人,尤其关注华西路施工工地的工人。”他将手机举到众人面前,上面是建安市的天气预报,“下一个雨夜就在后天,我不希望会出现第三名被害人!” “是!” 散会。 “傅教授!”许戈仗着腿长两步追了上来,与傅斯瑰并肩而行。 傅斯瑰偏头看了他一眼,正巧他也低头望过来,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又很快移开视线:“找我有事?” “嗯,我有些在意,你似乎对丁宝月的兴趣比常梦要高?” “难道不应该?”傅斯瑰反问了一句,“她可是被害人。” “可是凶手盯上的目标是常梦,丁宝月不幸撞上成了替代品。”许戈揉了揉眉心,有些担忧,“谁也不知道凶手会不会再对常梦动手……” 傅斯瑰倏地停步,许戈反应很快,也紧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常梦隐瞒了许多,她的行为太反常了。至于丁宝月……”她眼眸中一片冷冽,宛如雪后的晴空,“她是做了替死鬼不假,但并不是‘不幸’撞上的。” 许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中一凛:“你的意思是……” “常梦回家后为什么要特意收起鞋子?她为什么不想让丁宝月知道自己在家?还有,她们的上班时间是晚7点至次日6点,为什么偏偏是在昨日,她们俩均在上班途中回家?” “丁宝月生前饮过酒。”许戈的思路被傅斯瑰带得拐了个弯,但反而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昨夜在‘出.台’,因此不在夜总会,而常梦也因为某种原因临时回家,然后她在路上被凶手尾随……”他微微一顿,回忆起昨夜常梦的种种反常举动,“她发现了有人尾随,于是逃回了家中,并且隐藏起来自己到家的痕迹,然后凶手撞上了懵然无知的丁宝月。” 傅斯瑰淡淡道:“正如她所说,凶手确实是被她引回去的。常梦是个聪慧而敏感的姑娘,她早早就发现了有人意图对她不利,但她并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了借刀杀人。” 许戈颔首:“不错,若是为了借刀杀人,常梦的种种反常举动便有了解释。可是,她为什么要杀丁宝月?她们二人是室友,据夜总会的人说,丁宝月虽然张扬跋扈,但对常梦还算照顾,二人的关系还算融洽。” 傅斯瑰摇头:“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丁宝月这个人也不简单。” 第二十九章 雨夜歌谣(十八) “时间不早了,傅教授。您是想先回家呢,还是与我一起重回案发现场?”许戈冲傅斯瑰眨了眨眼,他的笑容有几分狡黠,一双黑色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星辰。 傅斯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浅浅地笑了一下,他们好像越来越合拍了,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谜题尚未解开,学者怎能安睡?” 陆地巡洋舰驶上公路,许戈侧首看了一眼傅斯瑰有些苍白的脸,关切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从5点开始开案情分析会开了4个小时,现在已经快10点了,连许戈都觉得自己饿得慌,至于傅斯瑰,那可是比瓷娃娃还要脆弱的人。 傅斯瑰摇了摇头:“心里压着事,没什么胃口。” “那怎么行!你低血糖晕倒了怎么办?” 傅斯瑰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吃了一半的巧克力:“今天我带了巧克力。”说着,掰了两块放进嘴里,“够撑一会儿了。” 许戈“哇哦”一声,笑嘻嘻道:“我也要。” 傅斯瑰的手微微一顿。 许队长不过大脑地开了一个玩笑,说完他就忘了,下一刻一阵似兰似麝的淡淡幽香袭上他的鼻尖,傅斯瑰清淡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张嘴。” 许戈觉得他可能被美杜莎看了一眼,否则怎么会全身都僵硬了?他机械地张了口,一块巧克力滑了进来,甜丝丝的滋味很快在口中化开,唇角蹭过一点凉意,似乎是她的指尖。 他突然觉得有些燥热,赶紧摁下车窗吹风。他含着巧克力目视前方,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一样,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句:“开车呢,你干嘛……” 傅斯瑰侧首看着窗外恍若未闻,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石碑巷门口的路太窄,许戈愣是凭借其高超的开车技术,擦着两边的围墙将陆地巡洋舰开进了小区。 夜深人静,石碑巷小区里几乎是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的两三户人家还亮着灯。 许戈带着傅斯瑰摸黑上了2楼,跨过黄色的警戒线进入屋内,许戈抬手掀亮灯光,小小的两居室一目了然。 傅斯瑰立在客厅环视了一眼四周,直接左转进了丁宝月的房间。 许戈跟在她后面没有进去,实在是房间里也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他稍稍抬眼,目光从傅斯瑰的头顶望过去,啧啧两声:“真是太乱了!” 傅斯瑰的视线扫过散落一地衣服、化妆品,掠过堆积在床脚的外卖盒,忽然眸光一凝:“不对。” 许戈一愣:“哪里不对?” “房间被人翻过了,与我们早晨来时不一样。” 许戈伸长了脖子,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没看出哪儿不一样啊,不还是这么乱么?” “许队长该去医院查查视力了。”傅斯瑰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件吊带衫:“这件衣服明显是旧的。” 许戈不明所以:“所以呢?” “丁宝月扔在地上的衣服都是她常穿的,她换下来懒得收拾,所以才随手扔在地上。你再看这件衣服,上面的折痕很深,明显是才被从收纳的地方翻出来的。” 许戈这次听明白了:“有人在警察走了之后来过,并且意图找到什么东西,而本来就杂乱的房间反而掩盖住了翻找的痕迹。”他捋着奶奶灰思索起来,“可是,丁宝月已经死了,他们要来找什么呢?” 傅斯瑰:“也许,他们要找的东西就是常梦借刀杀人的真相。” 许戈沉着一张脸:“看来,还是要深挖丁宝月的人际交往。”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来电是林轩。 他握着手机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傅斯瑰淡淡地应了一声,她在有限的房间里转了两圈,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墙壁和家具,似要找出那个可能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几分钟后,许戈打完电话进来,瞬间瞪大眼睛震惊道:“傅教授,你怎么把床板都掀了?” “你过来看。”傅斯瑰头也不回道,“床下面有一个洞。” 许戈上前一步,果然瞧见之前被床板挡住的地方墙壁破了一个豁口,他见傅斯瑰一副伸手要掏的模样,立刻抢上前去:“还是我来吧。” 许戈胳膊长,一伸手就够到了,他仔仔细细在这个破洞里摸了一遍,还真让他掏出来一个东西:“这什么玩意儿?” 傅斯瑰接过在灯下端详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个药瓶。”她拧开瓶盖,“里面是空的。” 许戈将药瓶收进证物袋:“回去让老唐检测一下。哦对了,刚刚小林打电话给我,他们在丁宝月的账户里查到了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转账,一共有30万,汇款方是天一电子商务有限公司。” “天一电子商务有限公司?” “已经请经侦去查了,这个丁宝月果然不简单。” 傅斯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在丁宝月的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许戈手中的药瓶:“我们走吧,回局里。” “好。”许戈先应了一声,又接着道,“傅教授,你不回家么?” “许队长今天不是在会上做了动员,要求大家24小时加班么?我怎么好例外。” 许戈抓了抓头发:“那什么……” “而且,我还想再去找常梦聊一聊。” 许戈晃着手里的药瓶,忽然福至心灵:“这个药瓶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吧?” “很有可能,但他们应该没有找到。” “可是药瓶已经空了呀。” 傅斯瑰转头看了他一眼,许戈又清清楚楚地在她的一双明眸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嫌弃。 “如果是外来的人,直接将药瓶拿走即可,不必只取出里面的东西,反将空瓶继续留在那么隐蔽的地方。” 这一次,许戈跟上了她的思维:“那么,最有可能拿走这些东西的人,只有丁宝月的室友常梦。昨夜凶手行凶之后,她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处理。”他摇头一笑,语气有几分凉意,“这个小姑娘……她的表现可真是与她的外表大相径庭。” 第三十章 雨夜歌谣(十九) 唐修华打着哈欠将鉴定报告递给许戈:“许队,这瓶子很干净,上面只有丁宝月一个人的指纹,别的啥也没有。” 许戈不死心地追问:“能查出里面装了什么药吗?” 唐修华摇头,一双黑眼圈快赶上国宝了:“不能,里面就算曾经装过药,那也是装在胶囊里面的,光一个空瓶子实在分析不出来。” “知道了。”许戈有些丧气,转过头来问傅斯瑰,“傅教授,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诈一下常梦?” 傅斯瑰点点头:“现在常梦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唐修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时间:“那姑娘还在局里?总不能一直扣着吧。” 许戈嗤笑一声:“你放心,现在就是我放她走,她也不敢离开市局一步。” 唐修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两天时间,许队,做好准备迎接来自秦局的怒火了吗?” 许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 常梦还待在审讯室里,许戈和傅斯瑰透过单向玻璃望过去的时候,发现这姑娘趴在桌上睡得正熟。 许队长有些无语:“这姑娘是心真大还是有恃无恐?我也不是没见过把审讯室当度假村的嫌疑人,但都是些几进宫的老油子了,还真是第一次见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把这当家一样,你看她睡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傅斯瑰淡淡道:“她可能是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吧,虽然这里桌子硌椅子硬,但至少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要害她。说来也是可怜,这姑娘虽然心思重,但只有在这里才能安心地睡上一觉。” 许戈默然一瞬:“无论如何,也要将凶手尽快缉拿归案。” 开门的一点响动令常梦立刻惊醒了,她像一只受惊的野猫直起身子,看见来人后,警惕的神色立刻浮上了眼眸。 许戈采取了开门见山的方式,他将裹在证物袋里的药瓶直接拍在常梦面前,“咔”的一声轻响却仿佛一记重锤,重重击在她的心里。 傅斯瑰没有错过她眸中一瞬间划过的惊慌:“这个药瓶你认识吧?” 常梦咬着唇没有说话。 傅斯瑰并没有指望她立刻就能承认,自顾自地说下去:“丁宝月将这个药瓶收起来的时候你看到了吧?毕竟她就是个大大咧咧、藏不住事的性子,怎么可能瞒得过敏感细心的你呢,而且你们还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她的不对劲你早就看在眼里,你对恶意的感知很明确,这是你年少时就在社会上漂泊练就的本事,不得不说,这个本事确实救了你。你不知道丁宝月想对你做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你,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她看你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这种感觉在你发现这个药瓶时,达到了顶峰。你并不知道这个药瓶里装了什么,但本能地觉得它很危险。而且,在外面另有一股恶意正在对你步步紧逼。你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觉得身边处处都是危险。你没有选择报警,因为你没有证据,这一切只是你的感觉,警方不会只根据你的臆想就立案。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你想出了一个计策——借刀杀人。” “你的上网记录显示,你对9·25雨衣案非常感兴趣。警方迟迟没有破案,网上众说纷纭,但‘暴雨夜’是一个明显的特征。你不清楚尾随你的恶意是否就是那个‘雨衣杀手’,但现在你希望他是。与虎谋皮虽然危险,但至少可以令你摆脱丁宝月。” “昨天,下起了暴雨。丁宝月早早就出门了,她与人有约,并不在夜总会。你在丁宝月的手机里植入过一个定位app,虽然是很简陋的一个软件,但对付丁宝月足够了。事后,你虽然从她的手机里删除了,但警方想要恢复并不难。你看见她的定位出现在城中村这一片时,立刻从夜总会里出来。当你在雨中听见那个恶魔般的脚步声时,除了害怕,应该还有几分庆幸吧。凶手早已摸清你的住址,你抢在他们前面跑回家中,小心隐藏了自己的痕迹,然后便是等待丁宝月懵然无知地撞上这个凶手。这一出借刀杀人你冒了很大的风险,但上天终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丁宝月顺利地成为你的替.死.鬼,而那个凶手似乎也满足于当时的猎物。等凶手走后,你收拾了自己留下的痕迹,并且拿走了这个药瓶里的东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你这么做。” 说到这里,傅斯瑰停了下来,一双潋滟凤眸宛如探照灯一般,将常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么要命的东西,你不会放心藏在别处,只会带在自己身上。” 常梦不敢与她对视,垂下头去,悄悄握紧了拳头。 许戈适时地冷冷道:“常梦,你觉得是我们搜出来好,还是你主动交出来比较好?” 傅斯瑰唇角微勾:“你身上的衣服很单薄,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还需要我再给你点提示么?” 常梦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头发上,她的心理防线仿佛是被蚂蚁蛀空的堤坝,一瞬间就溃败了。 她一边伸手去解马尾,一边在心里胡乱地想着:当她在警车里看到傅斯瑰的第一眼,就好像被她看穿了一切。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心机,在她这里就仿佛小儿之戏一般。 她的内心战栗过后,便是深深的无力感。 许戈看着她认命般地取下扎马尾的发圈,发圈上粘着一个塑料糖果装饰,她用力一摁,许戈惊讶地发现这个塑料糖果竟能打开,从里面滚出两颗胶囊。 常梦仿佛脱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就是这个了。” 但傅斯瑰并没有放过她,她俯身盯住了常梦的眼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有人在跟踪你的?” 常梦现在对她有问必答:“周三开始。” “你有看到过他么?” “没有,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丁宝月的男朋友张荣添你认识吗?” “我只在夜总会见过他几次,谈不上认识。丁宝月有时候跟我炫耀,也只是炫耀他为了她花了多少钱。”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常梦想了想:“应该时间不长……一个多月吧。” “我问完了。”傅斯瑰站起身来,用眼神示意许戈。 许队长现在满脑子都想知道这两粒胶囊是什么,见她看过来,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要问的。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傅斯瑰忽然回头,看着委顿的常梦微微一笑:“常梦,祝你睡个好觉。” 第三十一章 雨夜歌谣(二十) 夜已深沉,刑侦支队所在的这一层仍然灯火通明。 许戈捧着两桶泡好的泡面走到傅斯瑰身前:“对不住啊,本来想看完现场请你去吃饭的,结果发现线索太兴奋忘记了……” 傅斯瑰微微一笑:“没事,我也忘记了。”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有些透明,面前的泡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许戈已经捧着一桶埋头吃起来了。 她抬眼一看,许戈吃的是酸辣牛肉面,她面前的则是一桶海鲜面:“给我的?” 许戈闻言,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赶紧将她面前的海鲜面转移走了:“哦,我一般要吃两桶才够。” 傅斯瑰:“……” 许戈从她眼中明明确确地看到了“饭桶”两个字,嘿嘿一笑:“傅教授怎么能和我们一样吃泡面呢?” “外卖来啦!外卖来啦!”他话音刚落,孟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将手中的保温袋放在傅斯瑰面前,“傅顾问,许队给您点的鸡丝粥和鲜虾烧卖。” 粥还是热乎乎的,傅斯瑰捧在手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 她在氤氲的雾气中浅浅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吃泡面的。” 许戈埋着头吃得稀里呼噜的,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 “许队,傅顾问,经过调查,给丁宝月汇款的天一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就是一个空壳公司,多半是用来洗.钱的,目前尚查不出资金的来源。”林轩一脸凝重地过来汇报,“还有,我们试图联系了一下丁宝月的男朋友张荣添,但他的手机号是空号。”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林轩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丁宝月正风情万种地搂住一个男人的脖子,笑容明媚:“这是从丁宝月的手机里找到的合影,经过常梦辨认,确认照片中的男子就是与丁宝月交往的‘张荣添’。本市常住人口中共有42名成年男子叫张荣添,但经过排查,没有一人与相符。” 傅斯瑰淡淡道:“事情仿佛又向着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许戈轻笑一声:“假名,假身份,假联系方式。那他接近丁宝月的企图是什么?一个欢场女子……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么?”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傅教授,丁宝月的药瓶不会就是他给的吧?” “很有可能。” “老唐呢?那两粒胶囊分析出来没有?” “别喊了别喊了。”唐修华揉着眼睛出现了,把手里的检测报告拍在许戈身上,“我早晚要被你害得过劳死。” 许戈看了一眼全是专业术语,登时头大:“这什么玩意儿?你给讲讲。” 唐修华白了他一眼:“简单来说,这两粒胶囊都是具有镇定一类的效果,不过比你在药店能买到的安眠药效果要强很多。” 许戈有些怀疑:“就这么简单?” 唐修华连眼睛都懒得翻了:“你还想怎样?给你灌下去,保证你睡上两天两夜,割了你腰子都醒不过来。” “……” 许队长讪讪地将炸毛的唐组长送走了,回头来找傅斯瑰:“傅教授,你说我们的国庆假期是不是又该泡汤了?” “怎么?” 许戈已经很久没仔细打理他的奶奶灰了,此时头顶十分狂野:“丁宝月拿着两粒强效安眠药,总不会是因为睡不着觉吧?她对室友常梦表现出来的恶意,已经明显到逼得对方不得不采取激进的手段自保。”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道,“我是不是还该感谢这个雨衣杀手阻止了一场尚未实施的拐卖案啊?” 傅斯瑰觉得眼前的许戈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头。 她转了转眼眸,将不合时宜的心绪赶走:“别急,至少常梦还平安。” 她转过身去,悠悠道:“常梦会被盯上并不奇怪,她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她小学时就离异了,她一直跟着奶奶长大,几乎与孤儿无异。她在陌生的建安,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光明的工作。若真有一天,她消失了,又有谁会注意到呢?她的敏感与决断救了她自己,虽然采取的手段并不光彩,但已是当时的她所能想到的最佳办法了。” 这番话说得许戈有些默默:“从警这么多年,我知道这个城市每年莫名其妙消失的人并不少。纵然是太阳,也有照耀不到的角落。但这条线索既然摆在了我面前,就决不会放过!丁宝月这条线也许会牵扯出一个贩卖.人口的犯罪组织,我一定会跟下去。” 傅斯瑰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许队长虽然经常犯二,但却是她见过最有坚守的警察。 许戈不由自主地吐露了一番心声,倒觉得轻松了不少,正欲开口,忽见傅斯瑰从他手上抢走了检测报告,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 他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傅斯瑰边看边道:“我刚刚忽然意识到一个点,丁宝月已死,‘张荣添’消失得无影无踪,警方不可能牵扯到他们,这两粒胶囊证明不了什么,又何必冒着风险去回收?” 许戈被她一说也觉得有理:“确实多此一举。” “找到了。” 许戈立刻凑过来,看着眼前一串分子式发晕:“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食用香精,一般是加在糖果里的,什么草莓味香蕉味橙子味都可以调出来。比如,这个胶囊如果含在嘴里化开的话,就能尝到草莓味。” 许戈:“……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水果味的安眠药哈……这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傅斯瑰盯着手中的检测报告,脸上的血色好似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大概是制药的人心理变.态吧。” “……” 今年的罪犯奇葩到连他都觉得无语了。 “许戈。”傅斯瑰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 许戈应声,抬眸正对上她如月色般沁凉的目光,不由一怔:“傅教授,你怎么了?” 傅斯瑰知道她现在很不对劲,这段时间的劳累和饮食不规律仿佛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但还是支撑住说完了剩下的话:“我们必须尽快抓到那个雨夜杀人的凶手,如果你不想为他收尸的话。” 第三十二章 雨夜歌谣(二十一) 许戈神情一变,刚低声叫了一声“傅教授”,便见傅斯瑰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 他吓了一跳,一时顾不上别的,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傅斯瑰倒在他的臂弯中双目紧闭,一张俏脸苍白如雪,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尊毫无生气的人偶。 “傅顾问怎么了?”孟圆身为傅斯瑰的头号迷妹,立刻冲了过来。 还在办公室的警察们闻言都焦急且关切地望了过来。 许戈定了定神:“你们忙你们的去,我送她去医务室。” 他抱起傅斯瑰,只觉得臂弯里的份量轻飘飘得不像话,他忍住心中的焦急,大步流星地往医务室去。 直到值班医生明确表示傅斯瑰没有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加上心绪起伏太大才会晕倒,许戈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生给开了两瓶葡萄糖,许戈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傅斯瑰,放心的同时又有些懊恼——他应该直接将她送回家的,不能放任她跟自己一起熬夜。警队里都是些抗造的糙汉子,他已经习惯了,差点忘了傅斯瑰是一尊吹点凉风就会发烧的水晶娃娃。 病床上的傅斯瑰有一种别样的脆弱感,许戈撑着腮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样的傅斯瑰既精致又可爱。 他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有些诧异,认识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就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把原因归结于傅斯瑰的眼神过于锐利,气质过于清冷,令人莫敢接近。 但当她闭上双眼的时候,就像睡美人那样脆弱美丽,似乎在等待一位王子将她吻醒。 许戈小时候听过睡美人的故事,但当时他对童话不屑一顾,可是现在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个故事,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傅斯瑰的唇上。 傅斯瑰的嘴唇细薄,此时血色褪去,透着一股羸弱。 许戈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忽然一道清淡的嗓音落入耳中:“你在看什么?” 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脸上飞快地飘过一抹薄红:“啊没看什么……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傅斯瑰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该道歉的是我。”许戈正色道,“我又忘了你不是警察,不该让你陪我们一起熬夜的。” 傅斯瑰凝视着他,一向清亮的双眸染上了笑着:“没关系,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许戈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帘,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清晨6点:“等输液完了,我送你回家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看来我晕倒前说的话,你没有听见。” “我听见了。追捕犯人是我的职责,你给予的支持已经够多了。” 傅斯瑰看着他目光坚定:“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来了,这熟悉的气势又来了。 最终,许队长还是没有拗过傅教授,败下阵来。 他借着抽烟的借口,走到门外偷偷给孟圆打了个电话:“等外面的饭店开门以后,你立刻去买一份补脑子的吃的来。”他忧心忡忡,“我总觉得傅教授是用脑过度才会晕倒。” 孟圆满口答应,又问:“可是,许队,什么食物比较补脑啊?” 许戈思考了一会儿:“俗话说吃啥补啥,这样,你去买一份脑花来。傅教授脾胃弱,不能吃辣……那就买清炖脑花好了!” “没问题!” 许戈打完电话,志得意满地走回病房,傅斯瑰已经披衣坐了起来,见他进来立刻道:“我要看miss you门口的监控录像,就要这周一的那天。” 许戈:“……这是要查什么?” “常梦说过,她是周二感到有人在恶意尾随自己的。凶手很可能在前一天去过miss you,见到了常梦。” “就算是如此,可是你并不知道凶手的长相,光凭身材如何从那么多的客人里找出来?” “我们现在没有别的线索了,挨个排查耗费的时间太多,我们等不起。”傅斯瑰肃然道,“常梦说过,有两股恶意跟踪过她,丁宝月身后的势力连两粒安眠药都要回收,你说他们会不会对可能遭遇过的雨衣案凶手动手?” 最后一句说动了许戈:“好,我立刻让小林拷过来。” 林轩送来监控录像后,傅斯瑰输液的时间忽然过得快了起来。她将视频设置成16倍速,就这么从miss you开始营业看起。 许戈本想帮她分担一点,伸头看了一眼,差点被16倍速的视频划得头晕眼花,于是放弃了帮忙的想法。 医务室里静静悄悄,傅斯瑰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许戈不敢打扰,抬头去看输液瓶里的葡萄糖,默默数着液体滴漏。 当他将一整瓶葡萄糖都数完后,傅斯瑰忽然抬起了头。 许戈立刻一个箭步窜到了床边,急切地盼望道:“发现什么了?” 傅斯瑰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监控录像定格在一个画面,时间是周一夜里的22点18分,一群男人正有说有笑地进门,看起来再是正常不过。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相比其他人的亲近,他走在人群的最右边,似乎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侧着身子,监控只拍到半张脸,他的嘴角微微咧起,似乎是在合群地笑,但脸上的肌肉却没有牵动,僵硬得仿佛一个木偶。 “这个人,我曾经见过。” 许戈吃了一惊,连忙抢上前来,仔仔细细将画面中的所有人端详了一遍:“这人是谁?你什么时候在哪儿看见他的?” “我不认识他,但他的脸令我觉得很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傅斯瑰微微阖上双目,思索起来。 许戈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敢显露,他有些恨自己为何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样傅教授就不会如此辛苦…… “在天天饭馆。”傅斯瑰睁开双眼,平静地开口,“那天你说找到了宋子欣打工的地方,约我去天天饭馆询问老板娘。出来后,我是自己打车回家的。在等车的时候,我看到几个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从天天饭馆里吃完饭出来。那时候我曾经感受到一股充满恶意的目光,但街上人很多,不好分辨。我记住了那天那些人的脸,其中一人就是他。” 第三十三章 雨夜歌谣(二十二) 许戈心里被傅斯瑰的这番话激起了惊涛骇浪,他甚至顾不上惊叹于她的最强大脑,劈头就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质问。 傅斯瑰罕见地被他问得懵了一下,深深觉得此刻的许队长反应有些奇怪,她眨了眨眼,缓解了一下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的酸涩:“我……” 许戈打断了她:“凶手有多丧心病狂你不是不知道!他盯上你了,若想对你不利怎么办?你怎么不告诉我?!” 傅斯瑰看着他急切的神情,忽然浅笑了一下:“你担心我?” 许戈一怔,刚刚有些上头的急躁此刻渐渐消退了,他有些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句:“嗯,那什么,我们是搭档,我担心你不是很正常嘛……” 他像是被火燎了一般走到一旁,先给周珉打个电话:“老周,你立刻带人去华西路的施工工地,把监控录像里的那个人找出来!照片给你发过去了。” 再打给林轩:“小林,我给你发了张照片,你先去系统里匹配一下,傅教授说他很可能有案底。” 许戈打完电话一回头,发现傅斯瑰已经在拔输液针了,立刻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想也没想就伸手按住:“你干什么!” 傅斯瑰平静地望着他:“已经输完了。” “哦……哦。”他有些讪讪地松开手,刚刚握上去的那一瞬间的柔软细腻,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掌心,像一团火一样灼烧进了他的心里。 他只讪讪了一会儿,在看见傅斯瑰掀开被子作势起身的时候又紧张了起来:“你又干什么?” 傅斯瑰有些好笑:“你们不是要去华西路的施工工地么?我和你们一起去。” 这回许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傅斯瑰强调:“我已经没事了。” “那也不行。我不希望再看见你晕倒一次,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 许戈不容拒绝地说完,立刻推门跑路,生怕傅教授再说出什么动摇他决心的理论。 傅斯瑰:“……” …… 周珉先带了一队人过去了,许戈倒不急着也去,径直回到刑侦支队所在的办公室。 “许队!”孟圆第一个瞅见他,立刻凑上来,“傅顾问怎么样啦?” “她没事,多休息休息就好。”许戈摆摆手,示意她该干啥干啥去,“小林,匹配出来了吗?” “正在匹配中。”林轩答,“面部识别需要一点时间。” 许戈“嗯”了一声,走到窗前点燃一根烟。他在医务室里憋得有点久,此刻一口烟草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仿佛也带走了他满心的燥意。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是这段时间阴雨连绵中难得的晴天,这座城市从黑暗中苏醒,恢复了活力与喧嚣。 他听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想想周珉他们正在路上,于是说了一句:“希望别遇上堵车。” 20分钟后,林轩叫道:“许队!匹配出来了!” 还留在办公室的众人立刻围了过来,只听林轩语带兴奋地说:“徐雷,28岁,齐省宁义县人,17岁时因故意杀人罪入狱,4年前出狱,没有稳定工作。” “故意杀人?”许戈眉头一皱,“把当年的案卷调出来。” “正在调取——有了!许队,如果需要查看详细卷宗还要联系齐省警方。” “嗯,暂时不用。” 屏幕上的字密密麻麻,一目十行的傅斯瑰不在身边,许戈只能自己耐着性子看下去,片刻之后,他眼睛一眯抓住了关键信息:“他杀害的是他继母。” “许队,看这边。”孟圆跟他的关注点不同,“徐雷自述幼时多次遭到继母的虐待,案发前其继母又对其进行殴打辱骂,他才愤而杀人……因为他当时已满18周岁,且有自首情节,所以轻判了。” 孟圆说到这里,神情有些不自然:“不过,徐雷在继母倒地后,又手持剪刀戳烂了其下.身……” 许戈示意她往前翻:“凶器是什么?” “就是剪刀。”林轩已经调出了凶器的照片,“而且与雨衣案不同,徐雷足足捅了七刀,才将其继母杀害。” 许戈默然片刻:“幼时霸凌、异性长辈、复仇、泄愤……” “全让傅顾问说中了!”孟圆激动地叫起来,一脸的与有荣焉。 许戈:“如果徐雷真是凶手,他的犯罪手法和杀人心态已经得到升级。心中的魔鬼一旦被放出来,就再也关不回去了……” 他掏出手机给周珉打电话:“老周,你们到了吗?小林在系统里匹配到了嫌疑人的信息,现在发给你……” 手机那头传来了周珉苦涩的声音:“许队,我们被堵在路上了……” 许戈:“……” 我这个乌鸦嘴啊! 片刻之后,手机那头的噪声变大了不少,周珉道:“许队,还剩两公里,我和老贺先跑过去吧。” “好,注意安全。” 许戈挂了电话,立刻安排道:“小林,你留在局里,跟齐省警方那边联系一下,打个申请让他们把徐雷的详细卷宗传过来。小孟,走,我们去华西路。” “是!” 立在窗前目送着许戈的陆地巡洋舰驶离市局的傅斯瑰,立刻穿好风衣出了医务室,边走边叫了辆车,在输目的地的时候手指一顿,没有输“华西路”,而是“长宁路天天饭馆”。 …… 许戈和孟圆堵在路上的时候,接到了周珉的电话,只听他喘着粗气道:“许、许队,我们查到了徐雷,此人在工地上用的名字是胡磊,身份证也是借用同乡的。” 许戈“嗯”了一声,问道:“人呢?抓到了么?” “今早开工前,徐雷向包工头请假,离开了工地……” 许戈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吓得坐在副驾驶上的孟圆一个激灵。 周珉连忙解释道:“徐雷是昨天上工时不小心扭伤了胳膊,去诊所了。这应该不假,昨天他扭伤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见了。” 许戈一想也对,毕竟他们也是刚刚锁定的嫌疑人,徐雷不可能反应这么快:“他去哪个诊所了?” “问过了包工头,应该是去长宁路上的诊所了。” 许戈挂了电话,一打方向盘,陆地巡洋舰猛地跃过左边的车流,在一片鸣笛声中扬长而去。 第三十四章 雨夜歌谣(二十三) 傅斯瑰指导司机走了小路,抢在许戈前面到了长宁路。 时间尚早,天天饭馆还没有开门。傅斯瑰先去一旁的早餐车上买了杯豆浆,像是无事可做的闲人一般,立在天天饭馆门口开始喝豆浆。 她一直到喝光了一杯豆浆后,才似是站累了一般挪动了一下,将手中的空杯扔进了垃圾桶。 她在长宁路上散了一会儿步,状若无意般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这是一条死路。 身后似乎缀上了一条阴影,她唇角微勾,左手在口袋中摸到了尚未锁屏的手机,点击发送。 下一刻,那道阴影笼罩了她。 “别动!”那人在她耳边低低威胁。 傅斯瑰察觉到后腰处被一个硬物抵住,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到从其上传来的寒意。 她不觉得意外,也并没有露出畏惧的神色,反而从容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那人挟持着她向小巷深处走去,傅斯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哦对了,你没有杀得了常梦,反而错杀了她的室友,有何感想?” 那人嗤笑一声:“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中的猎物。” “可是现在常梦安安全全地待在市局里。” 那人恶狠狠道:“那就用你来换她!” 傅斯瑰轻笑出声,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警方不会同意的。” “我觉得你应该比她要值钱一些。” 傅斯瑰叹了口气:“人的价值不是这样衡量的。” 前方出现了一堵高墙,没路了。 傅斯瑰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了那人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倒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除了一双充满阴鸷与疯狂的眼睛。 那人没有在意她的举动,毕竟在他看来傅斯瑰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使警察立刻神兵天降,也足够他划破她脆弱美丽的脖颈。 傅斯瑰眼前的人脸与她曾瞥见过的人合二为一,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应该不符合你挑选猎物的标准吧?你为什么会盯上我?” “谁让你与那些警察是一伙的?我无比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女人!” “你应该见过我两次。第一次是在水巷,你半夜重回案发现场,是想欣赏自己的杰作么?第二次则是在天天饭馆附近,你与工友吃完饭,正撞见我们来此问话。” “不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见过你的么?”傅斯瑰紧紧盯住他的双眼,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就是那天在天天饭馆附近,我感受到了你的注视,只是当时你隐藏在人群之中,我没能将你找出来。” “也是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已经盯上我了。” 那人瞳孔微缩,忽然从心底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 许戈凭借着高超的驾驶技术,硬生生地将陆地巡洋舰停在了长宁路上的小诊所门口,还未来得及下车,手机震动两下,弹出来一条消息。 他在百忙之中瞄了一眼,登时僵住了。 消息发送人是傅斯瑰,只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长宁路天天饭馆。” 许戈握着手机,忽然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傅教授怎么会突然点出这个地点?她甚至都还不知道徐雷的身份!该不会…… 孟圆车门都推开了,见许戈一副石化的模样,不由问道:“许队,您怎么了?” “天天饭馆!”他甩下这四个字,宛如一头猎豹一般闪电般地窜下了车,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孟圆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坐上驾驶座,把车倒出来,抬头一看前方,得,又堵了。 难怪许队长脚踩风火轮似的飞奔而去。 诊所和天天饭馆虽然都在长宁路上,但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中间还隔着好几百米。 许戈一路狂奔过去,肺都快跑炸了。等他跑到天天饭馆门口,一边喘气,一边在四周搜寻,却完全不见傅斯瑰的身影。 他摸出手机给傅斯瑰打电话,刚刚拨出去,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这声音混杂在车水马龙中并不明显,也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但听在许戈的耳中,却在一瞬间凝滞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身为刑警的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枪声!而且,是经过消音处理的枪声! 事态紧急,许戈反而冷静下来,这里是闹市区,若是枪手受到刺激,胡乱开枪,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边将讯息传递回警队,一边慢慢地向枪响的地方靠近。 他一只手放在后腰上,握住了枪托,手指灵巧地一动打开了保险——若是遇到险情,他可以在0.1秒内拔枪射击。 绕过左前方一家棚子搭出来的水果店,许戈瞥见了隐藏在其后的胡同口,贴着墙根蹭过去轻轻一望,眼前的景象令他高高吊起的心落回了一半。 这条一眼就能看见头的死胡同里,傅斯瑰正立在尽头,仰着头观察面前的高墙。 在她的脚边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许戈握着枪慢慢靠近:“傅教授?” 傅斯瑰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你来得太迟了。” 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许戈一时失语,但对搭档安危的关心战胜了一切:“你没事吧?” “我没事。”傅斯瑰知道他想问什么,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他死了。”又看向身后的高墙,“凶手自墙头射击,已经逃逸。” 许戈看向高墙,又转向傅斯瑰。 傅斯瑰看出了他眼中的迟疑,绽开一个笑容:“你去追吧,我不会再有危险了。” 许戈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孟他们马上就到。” 然后现场给傅教授表演了一个徒手爬墙。 三米高的围墙在许队长面前仿佛幼稚园的玩具爬栏,他宛如一头身手敏捷的猿猴,借着90度的墙角,三两下攀了上去,随即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胡同里又只剩下傅斯瑰和一具尸体,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上的死尸,轻声道:“你猜我为什么会以身涉险?” 死者双目圆瞪,已经无法再说话了。 第三十五章 雨夜歌谣(二十四) “许队……傅顾问?”离得最近的孟圆第一个赶到,瞪大了眼睛看着傅斯瑰,“您怎么在这里?” 傅斯瑰正蹲在地上看死者,自从许戈翻墙离开后,她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墙这么高,墙体这么厚,她也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墙的那一头。 她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引蛇出洞。” “啊?” 傅斯瑰叹了口气,她现在有些疲惫,不是很想解释。 这时,孟圆的目光才落在一旁的死者身上,死者双目圆瞪,眉心一处弹孔,此时血液已经凝固了。 孟圆认出了他的脸,脱口而出:“徐雷!” 傅斯瑰看过来,露出了然的神情:“看来你们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了。” 孟圆“嗯”了一声:“周哥他们去工地扑了个空,听说他往长宁路来了,许队便带着我赶过来,可是……” 徐雷用来劫持傅斯瑰的短匕就落在尸体旁边,日光在其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孟圆心念一动,忽然就明白了“引蛇出洞”的含义,她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震惊地望着傅斯瑰:“傅顾问,您没事吧?” 这姑娘反射弧有点长。 “嗯,没事。”傅斯瑰下巴轻抬,点了点地上的死尸,“他有事。” 孟圆:“……” 他们追查了许久、加了好几天班、熬了好几个通宵才锁定的雨夜杀人案的凶手,就这么被人杀了?! 她艰难地开口:“傅、傅顾问,凶手是谁?您看到了么?” 傅斯瑰摇了摇头:“我背墙而站,不曾看见凶手。”她见孟圆一脸失落,于是不甚走心地安慰了一句,“许队已经去追了。” 孟圆双眼一亮。 傅斯瑰看着她眸中的亮光,没有忍心告诉她,许戈追上枪手的希望很渺茫。 …… 20分钟后,警方的大部队赶到,封锁了这条死胡同,另有一队特警寻着许戈留下的线索,对墙的那一边完成了封锁。 彼时傅斯瑰已经坐在救护车上了,虽然她再三表示自己无事,但还是被刑侦支队的众人强硬地塞了进去,愣是要求她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周珉瞪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不赞同地看着傅斯瑰:“傅顾问,这什么引蛇出洞也太危险了!您以后可不能这么做!” 傅斯瑰温声解释:“我给你们许队留了讯息……” “那也不行!”周珉大声道,“万一许队来不及赶到呢?万一坏人吃错药了手一抖呢?” 傅斯瑰:“……” 她默默地放弃了解释的想法,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从善如流道:“好的,我以后不会了。” 周珉等人满意了,深深觉得善于纳谏的傅顾问比宛如脱缰野马的许队长要顺眼得多。 这时,宛如脱缰野马的许队长从另一个方向绕回来了,从不知是谁的车上顺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方才抬起头来环视一圈众人:“傅教授呢?” 周珉:“小孟陪傅顾问去医院了。”又问,“许队,您追上枪手了吗?” 许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枪响到我赶到此处,已经过去了两分钟。我翻墙过去,迎面是一栋不知废弃了多少年的楼房,然后便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弄,我连个影子都没摸到!” 周珉默默地缩了回去,不敢再多话。 法医主任潘文正领着两个助手将尸体装袋,许戈蹲过来,哑声问:“是什么子弹?” “9mm巴拉贝鲁姆弹,老唐他们在分析弹道呢。” 许戈低低地“嗯”了一声,狠狠地薅了几把奶奶灰,把原本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弄得更加惨不忍睹。 他的目光落在已经被装进证物袋里的短匕,忽然道:“这次不是三棱枪刺?” 唐修华百忙之中应了一声:“估计是因为三棱枪刺太长,大白天的不方便拿出来,哪像这短匕一样,握在手中旁人都发现不了。” 嫌疑人死了,但雨夜杀人案不能不破。许戈将周珉等人叫了过来:“去搜查徐雷的宿舍,询问与他关系亲近的工友等人,他是否还有别的落脚处?那件灰色雨衣以及作为凶器的三棱枪刺,我们还没有找到。” “是!” 许队长布置完任务,自己蹲在马路牙子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然后上车往医院而去。 他现在心里很乱,隐隐还有一丝令人发寒的想法,他本能地不愿去想,可是…… 希望傅教授能帮他解惑。 …… 傅斯瑰确实没什么事,除了有点低血糖。 医生连药都没给她开,只嘱咐了要按时吃饭,早睡早起。 孟圆给她买饭去了,傅斯瑰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等。 日光如瀑,倾泻在她身上,温暖的同时也在地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许戈摸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阳光落在她的眉梢发间,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像是美颜相机里开了柔光特效一般,既宁静又美好。 傅斯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身旁忽然落下一大片阴影,她头也不抬:“你很闲?” 许戈坐在她身旁长腿舒展,叹息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雨衣案刚有眉目,嫌疑人便死了,还是被枪击的。”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奶奶灰,“我现在一想到秦局那张脸就恨不得去跳江。” 傅斯瑰微笑了一下。 许戈的颓废似乎只持续了一瞬间,一双黑瞳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傅斯瑰似乎没听出他语气中隐含的审问之意:“我本来是想引蛇出洞,这样效率更高一些。” 她语气淡淡,似乎并不觉得拿性命冒险是一件如何的事情。 许戈被她哽了一下,冷着声音问道:“你怎么确定,蛇能被你引出来?” “我不能确定,但可能性很高。他见过我两次,第一次在水巷,第二次在天天饭馆附近。第二次时,我明显感觉到了他对我的恶意。如果我独自出现在他面前,他上钩的可能性很大。” 许戈深深呼吸,感觉自己应该常备速效救心丸和降压药,他咬着牙问:“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安全当一回事儿?” 傅斯瑰偏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我给你留讯息了呀。” 许戈差点被她气笑了,不知该感动于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我若是来不及赶到呢?若是凶手变.态程度加重,见你就砍呢?” 第三十六章 雨夜歌谣(二十五) 傅斯瑰:“……” 她也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不会的,相比起我,他对曾侥幸逃脱的常梦更加感兴趣。即使你没有及时赶到,他也不会对我下杀手,而是挟持我去换常梦。” 他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许戈沉默了一瞬,忽然抬头,直视着傅斯瑰的双眼。 他的眸中似有灼热的光焰在闪耀,令傅斯瑰一时竟不敢与他对视。 “答应我。”他的声音轻柔,神情却很认真,“以后不要再做令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的事情。即使你算无遗策,但人心……很容易出现疏漏。” 傅斯瑰看清了他眼中跳跃的光芒——是她在他瞳孔中的倒影。 “好,我答应你。” 二人一时沉默,良久,还是傅斯瑰率先开口:“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两粒水果味的安眠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许戈一句话切中了靶心。 傅斯瑰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当时她骤然看见它的成分,反应实在是太大了,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关注。许戈一直不说不问,是因为心系雨夜杀人案,而现在嫌疑人被人射杀,警方很容易就会将视线转向丁宝月身后的势力。 是徐雷在尾随常梦时,不小心看见了什么,才惨遭灭口的么? 而这两粒强效安眠药,是这个神秘组织留下的唯一线索。 傅斯瑰轻轻地笑了一下:“因为,我曾尝过。跟这两粒的口味一样,都是草莓味儿的。” 许戈瞳孔一缩:“什么时候?” “我六岁的时候,有人在学校里给了我一颗糖。因为给我糖的那个人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毫无防备地吃下去了。”她徐徐地说道,语调轻柔,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架了。” 许戈侧过头来看她,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他不知道她幼年时还曾遭遇过这种不幸,那时的她一定非常害怕吧…… 他听见自己轻声问:“然后呢?” “很幸运,我得救了。”傅斯瑰似乎笑了一下,“我虽然没有受伤,但也因为那几天的遭遇生了一场大病,我直到现在都身体虚弱,也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只是,绑架我的罪犯,一直没有被抓到。” “而现在,他们突然又出现了。”许戈接过话头,他明白傅斯瑰昨天为何会突然晕倒了。那是封存在她记忆深处的梦魇,忽然赤裸裸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怎么可能不会受到冲击?纵然她平时是那般冷静理智的人…… “斯瑰。”他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不是公事公办的“傅教授”,也不是连名带姓的“傅斯瑰”,而是悄悄透着点亲昵的“斯瑰”。 “嗯?”傅斯瑰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机,随口应了一声。 “一定会抓住他们的。”许戈凝视着她的黑眸,认真道,“18年前的案子,他们若是一直隐藏不出,警方确实不好侦破。但他们既然露了头,我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于法!” 傅斯瑰的一双剪水秋瞳忽然溢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好。”她顿了一下,笑容绽放,“谢谢你。” “傅顾问!哎,许队您也在啊?”孟圆提着一个食盒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她找了一个安静的石几,殷勤地将筷子、勺子和食盒一一摆好:“傅顾问,您快尝尝,我特意去给您买的清炖猪脑!” 傅斯瑰怀疑自己听错了:“嗯?什么?” “清炖猪脑!”许戈露出笑容,抢先将食盒掀开,夸赞道,“不错,小孟,还记得我特意交待你的事。” 傅斯瑰:“……” 她看着漂浮在清汤中的一坨沟壑纵横的白色状物,还能看见其上细细的血管,稍一呼吸,便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傅教授花费了全身的毅力,才忍住没当场吐出来。 她仪态万方地说:“我知道猪脑是一个很好的食材,但我个人还是不太能接受。” 许戈大大咧咧:“傅教授,你最近用脑太过了,还是要多补补。考虑到你脾胃不好,不能吃辛辣,我特地吩咐了要清炖的!” 斯文理智的傅教授看着他一脸求表扬的骄傲样,恨不得打爆他的狗头。 …… 这次警方的反应很快,清晨小巷里发生的这一起枪击案并没有登上热搜,悄没声息地被按灭了水花,没有引起更大的恐慌。 与嫌疑人被害身亡的噩耗比起来,警方对雨夜杀人案的侦破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周珉率队找到了徐雷的出租屋,并且从中搜出了带血的灰色雨衣以及三棱枪刺,只需等dna比对结果出来后,便可以确认徐雷就是雨夜杀人案的凶手。 可是,刑侦支队的众人完全没有丝毫破案的喜悦心情,大办公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许戈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众人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般,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的,跟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 众人围上来,目露关切:“许队,您这次没被秦局喷个三天三夜啊?” 许戈一摊手:“没有啊,事已至此,再骂我还能有什么用?秦局还勉励了我两句,让我们压力不要太大。我说你们,与其在这垂头丧气,还不如去把长宁路的监控都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拍到那个枪手。” “是!” 傅斯瑰做完笔录,一反常态地没有多留,而是提出要回家休息。 众人都以为她是受了惊吓,纷纷表示了关心,唯独许戈抢上前来:“我送你回家。” 傅斯瑰有些无语:“你好像真的很闲,许队长。” 许戈充耳不闻,拎着车钥匙往外走,傅斯瑰只得跟上。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傅斯瑰在电子管家机械的“欢迎回家”声中,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放在玄关:“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许戈勾唇笑了一下,换鞋进来东张西望了一番:“跟我上次来没什么区别啊。”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空花瓶上:“还是有区别的,之前的玫瑰开败了,被我扔了。” 许戈:“……” 第三十七章 雨夜歌谣(二十六) 二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与初见时一模一样,傅斯瑰也没有给许戈倒杯茶的意思。 许戈整肃了脸色,刚刚的玩笑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眸色深沉,眉宇间亦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冷冽。 “其实,从我看见徐雷眉心中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想,枪手是如何抢先一步找到徐雷的?他们的反应未免也太快了吧。” 傅斯瑰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先假设,徐雷被杀是因为他在尾随常梦时,可能无意间看到了什么——隐藏在丁宝月身后的犯罪组织,以他们的小心谨慎,在对常梦下手前,一定对她进行过观察与评估。” 说到这里,许戈抬眸看向傅斯瑰,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二人视线相交,傅斯瑰轻轻点了下头,赞同了他的推理。 许戈:“后来丁宝月被杀,她身后的组织必然惶恐,从他们派人试图回收那两粒特殊的安眠药来看,他们决不会放任可能曾与他们有过交集的凶手落入警方的手中,最好的方法便是抢在警方之前将其灭口——这是他们派出枪手的动机。” 傅斯瑰微微颔首:“不错。” “可是,这个凶手的身份一直隐藏得极好。他们只知要灭‘雨夜杀人案’凶手的口,却不知此人究竟是谁。而警方也是直到今天清晨,才查到了‘徐雷’这个名字。可是,仅仅过了一个小时,徐雷便被枪杀了。他们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知道徐雷很可能就是‘雨夜杀人案’的凶手?又是如何抢在了警方之前,找到了他?”许戈苦笑一声,周身笼罩在沉郁之中,“每每想到这一点,我便不寒而栗,在建安市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犯罪组织,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傅斯瑰面容沉静,不辨喜怒。 “傅教授,你可能为我解惑?”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方才的苦笑敛去,一双黑眸明亮犀利,似能刺破人心,“今天早晨,是你第一个找到了徐雷。” 傅斯瑰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在笑,但她的双眸冰寒一片,毫无笑意:“你在怀疑我。” 是陈述句,而非反问句。 许戈平静道:“我在怀疑每一个人。” “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傅斯瑰的笑容越来越深,但眸中却越发冷寂:“你推理得不错,我竟然无法为自己辩驳。如果我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内鬼,确实是最合理的。可是,你没有证据。” 许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把一头奶奶灰抓得乱糟糟的,像一只炸毛的银渐层猫:“我确实没有证据,我甚至希望是老天不开眼,让这个枪手撞大运碰见了徐雷,也不希望我的怀疑是真的。” 傅斯瑰笑了一下,这一次,笑意直达眼底,犹如春日化雪一般温暖。 将话说开之后,许戈肉眼可见地轻松许多:“我说怀疑你,你不生气啊?” 傅斯瑰摇了摇头:“你怀疑得有理有据,我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 她起身走向厨房:“饿了,我去下碗面,你要来一点吗?” 许戈高兴地答应了,接着又嘟嘟囔囔:“我让小孟给你买的清炖脑花,你为什么不吃?” 傅斯瑰霍然转身,杀气四溢:“再提一句脑花,我就让你看见自己的脑花!” 许戈看一眼她手中的菜刀,默默地闭嘴了。 10分钟后,许戈拿到了自己的面碗,面是普通的挂面,汤是普通的清汤,再搁上两颗小青菜和一个煎蛋就齐活了。他再伸头一看,傅斯瑰的碗里也有个蛋,只不过是水煮的。 许戈抄起筷子吸溜一口,本以为味道会很寡淡,没想到滋味出乎意料的不错。 他奔波了一上午早饿狠了,三两下就吃光了,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抬头一看,傅斯瑰还在细细地咀嚼青菜叶子。 许戈:“……” 他差点忘了,傅教授吃饭比兔子还慢。 “没看出来,你厨艺不错哈。” 傅斯瑰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我只会下青菜面。” “哦,那和我不分伯仲——我只会蛋炒饭。” 饭后,许戈自觉包揽了刷碗的任务,正刷得起劲,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他扯着嗓子喊:“傅教授,有人按门铃。” 傅斯瑰的声音从房间里飘出来:“你帮我开一下门。” “好吧。”许戈甩着一双水淋淋的手,走到玄关处将门打开,与门外的人四目相对,不由一怔。 许队长的职业习惯立刻爆发,目光审视地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年纪已经不轻但保养得很好,头发依然黑亮但两鬓隐有斑白,目光锐利沉静,穿一身低调的浅灰色休闲装,但腕上的手表明显价值不菲,身材保持得不错,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上位者气势。 再看看他眉眼间依稀与傅斯瑰有几分相似,许戈了悟,此人多半就是傅教授的父亲。 他在审视来客的同时,对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傅其森见来开门的是个陌生男子,眉头便是一皱,再看此人一双水淋淋的手和卷到手肘的袖子,很明显在清洗什么东西,这副登堂入室的模样令他本能地有些不喜。 此刻,见他还一副门神样的杵在玄关,更是不悦,冷声道:“斯瑰呢?” 许戈赶紧让开路,露出一个笑脸:“您是?” 傅其森瞥了他一眼:“我姓傅。” 许戈在心里叫道:他果然是傅教授的爸爸! 脚步声由远及近,傅斯瑰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瞧见坐在沙发上的男子,微微一怔:“您怎么来了?” 傅其森冷哼一声:“我若是不亲自来,只怕还见不到你。你回国一个月了,都不知道回家看看,像话吗?” 傅斯瑰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理亏。 许戈坐在一旁快乐地吃瓜,没想到啊,成熟稳重的傅教授竟然也是一个和父母关系紧张的叛逆少女。 她试图辩解:“我最近太忙了……” 傅其森冷笑出声,阴阳怪气道:“忙到没时间回家,却有时间带不三不四的男人回来?” 正在吃瓜的许戈忽然引火烧身:“……?” 他不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和傅教授聊了聊工作然后吃了碗面吗?怎么就不三不四了! 第三十八章 雨夜歌谣(二十七) 许戈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碍于面前之人是傅斯瑰的父亲,这才忍耐住了。 傅斯瑰的反应比他大得多,立时面色一沉,明晃晃地将“生气”二字摆在脸上,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要离开。 傅其森立刻慌了神,他今天过来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想见见多年未见的女儿,谁知…… 他有些懊恼,不应该气上心头就口不择言,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男人不好! 许戈又无辜地收获一个瞪眼,一脸莫名。 傅其森瞪完惹他生气的许戈,立刻转过头来堆出点笑意,看向傅斯瑰带着点讨好道:“囡囡,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哈。” 这变脸之快,许队长叹为观止,紧接着又有一个小人在他心里欢呼:“哇哦,原来傅教授的小名叫囡囡!嘿嘿嘿……” 傅斯瑰略有些松动,重新坐回沙发上:“您专程跑一趟,应该不仅仅是想见我吧?” 傅其森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一旁偷偷竖着耳朵的许戈。 许戈今天吃了好多瓜,正开心呢,见傅其森摆出一副“你怎么还在这”的表情,一时有些讪讪,倒是不好再赖下去了:“你们慢聊,我先回局里去了。” 他走了之后,傅其森立刻发难:“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应该是警察吧?” 傅斯瑰点了点头:“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许戈。” 傅其森像是牙酸一样狠狠咬了下腮帮子,但还记得刚刚宝贝女儿甩来的脸子,不得不按耐住了,缓声说:“你在国外待得好好的,突然要回国我也同意了。你说你回国之后,好好地在建大里教书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掺合进警察的事里?” 傅斯瑰平静道:“也不算掺合,只是挂了个顾问的头衔,偶尔提供一下技术支持罢了。” 傅其森“呵呵”两声,看向她的目光既生气又痛惜:“你所谓的偶尔,是指今天差点没命了么?” “你怎么会知道?”她眸光一凝,“这件事被封锁得很好,公众只知道长宁路上发生了凶案,连死者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傅其森微微移开视线,明显不想多谈:“你从小就有主见,按理说我不该再管你。可是,你难道忘了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吗?” 傅斯瑰淡淡道:“不曾忘,然而一味逃避不是我的风格,面对梦魇,唯有亲手将其击碎,才能得到解脱。” 老父亲顿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你想做什么,我不过问,但必须保护好你自己!” “好。” 刚刚的剑拔弩张似乎消弭于无形,傅其森露出笑容:“周五晚上有个晚宴,你记得一起出席。” 傅斯瑰眉心一跳,直觉这不是单纯的晚宴:“我不去。” “不能不去。我已经退一步了,你也要退一步才行。” 傅斯瑰被哽了一下:“好吧。” 傅其森满意了,女儿也看过了,任务也交待了,他没有再多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忽然状若不经意地提起:“哦对了,你到现在还没有对象,你妈有点着急。但你爸我很开明,你谈不谈对象,谈几个,跟谁谈都无所谓。哪怕你找个女生谈,我也没意见。但是有一点,不许找警察谈对象!” 傅斯瑰:“……” 看来傅先生对一头奶奶灰的许队长耿耿于怀,观感很差。 …… 许戈回到市局,径直上楼去了领导的办公室:“秦局。” “进来,坐。” 许戈也不拘谨,大剌剌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然后被塞了一手资料。 他低头翻了翻,神色郑重起来:“这是枪击案的现场报告?出得这么快!” 秦建业“唔”了一声:“现场很干净,残留的线索很少。长宁路周边的监控还在排查,不会这么快出结果,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许戈应声,这个枪手多半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被监控拍到。 他一声不吭地看完报告,只听秦建业语气沉沉地开口:“这个案子会有省厅下来的专案组接手,你们不要跟了。” 许戈霍然抬头,双拳紧握却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 秦建业叹了口气,先抬眼看向门口,见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方才放缓了声音:“话虽如此,我也明白,让你完全撂开手是不可能的。等小江回来,你们俩自己商量着来。” 这话就是对他们私下调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了。 至于他口中的“小江”,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江巍,今年年初去帝都参加一个为期半年的培训,国庆之后就要回来了。 经过此事,他们都清楚市局刑侦支队一定有问题,那么江巍这个半年前就远离是非的副队,就成了最清白的人。 许戈点头表示明白:“您放心吧。” 秦建业又问:“你找傅斯瑰谈过了?” “是,我认为可以暂时排除傅教授的嫌疑。” “哦?说说看。” “第一,傅教授回国仅一个月,在支队也仅仅是挂职的顾问,与各方都牵扯不深。第二,枪手在枪杀徐雷的时候,傅教授就在现场。她若是内鬼,对方岂不是故意将她置于险地?这不符合常理。” 秦建业微微颔首,认可了他的说法。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许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掰着手指算了算,他现在有傅斯瑰和江巍两个队友了。 嗯,总比单打独斗强很多。 他下楼走到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刚进门就见周珉兴冲冲地跑过来:“许队,dna检测结果出来了,与宋子欣和丁宝月相符,可以结案了!” 许戈扯出一个笑容:“好,大家辛苦,虽然嫌疑人已经死亡,但也要将尾收好。” “是!” 他走到窗边,太阳已经沉下地平线,无边的暮色即将吞噬这座城市。 天色将暗。 第三十九章 纸醉金迷(一) 国庆假期人潮汹涌,无论是热门景点还是冷门景点,都是人山人海。 当然,假期一般和刑侦支队无关。毕竟,人潮汹涌的公众假期是警方最忙碌的时候。大家被社会毒打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只希望国庆假期结束后,欠了大半年的调休能如期进行。 不过,与苦哈哈的刑侦支队的众人相比,傅斯瑰最近过得相当悠闲。 大学不会克扣假期,许戈等人忙着“雨夜杀人案”的收尾工作,建安市暂时还没有出现另一个变.态杀手需要市局出面。 只不过…… 在老父亲傅其森的强烈要求下,傅斯瑰休假后就搬去傅家老宅住着,被老母亲于容拉着连续三天高强度逛街,实在是有些腿软。 这时她正坐在一家一线品牌的高定礼服店里,手边的一本专业书籍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抬眸看了一眼宛如穿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的于容,心想这都试了三个小时了,她不嫌累的吗? 于容穿着一身香槟金的深v晚礼服出现了,走到傅斯瑰面前摆了个pose:“这件怎么样?” 傅斯瑰抬头瞄了一眼:“颜色不好看,显得你皮肤黑。” 于容:“……” 她悻悻地又去挑衣服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于容终于选定了一条银绿色的挂脖晚礼服。这件礼服的颜色比较衬她的肤色,而且背后的镂空设计能完美地展现出她在健身房下苦工练出的背部线条,令她十分满意。 而且,这件礼服终于也得到了傅斯瑰的正面评价:“你终于挑到合适的衣服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于容不赞同:“等会儿,你的礼服还没挑呢。” 傅斯瑰叹了口气,她对打扮并不热衷,平素对衣服的要求只有简单和舒适两点。不过,她并非不懂得着装礼仪的人,对在重要场合稍作打扮并不拒绝。因此,她只是叹了口气便对毕恭毕敬侍立一旁的经理说:“麻烦你帮我挑几件礼服,我试一下。” “好的,请您稍等。” 经理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她的长相气质,很快拿来三件礼服供她选择。一件纯白,一件纯黑和一件灰蓝色,式样都是比较简洁大方的。 傅斯瑰觉得这三件都不错,于是依次进换衣间试了,半小时后选定了灰蓝这条。 于容却很不满意:“太素净了!你说你小姑娘家家的,穿这么素干什么?”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少女心一点没少,傅斯瑰小时候没少被她当芭比娃娃似的打扮。只是傅教授从小就有主见,稍微有了一点审美观后便拒绝了她的打扮,宁愿每天穿校服,也不穿她买的公主裙,令她深感遗憾。 傅斯瑰熟练地忽视了她的意见,转头对经理说:“就这件,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于容:“……” 算了,闺女自己喜欢就好。 母女二人共耗时四个半小时,其中于容四个小时,傅斯瑰半个小时,终于各自挑到了满意的礼服,正准备出门,却见门口一阵骚动,似是又有贵客进门。 当先是一位珠光宝气、保养得宜的贵妇人,看起来比于容还要年长几岁,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年轻时应是极娇媚的,如今因为上了年纪胶原蛋白流失,反倒透出几分严厉来。 她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女性,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穿一身白色ol套装,长相极美,连于容这种见惯了美人的贵妇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贵妇人看见她们眼前一亮,快走两步打招呼道:“阿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今天可真是巧了。” 于容也露出欣喜的笑容,挽住她的胳膊:“玉玲,你也来这挑明天穿的礼服啊?” 她俩是一个圈子里的“闺蜜”,平素经常约着喝个茶,打个牌,看个秀,交情不错。 柴玉玲笑眯眯的目光落在傅斯瑰身上:“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天才女儿啊?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傅斯瑰端起礼貌的微笑:“玉玲阿姨好。” 柴玉玲拉着她的手一顿夸,傅斯瑰一直含着笑礼貌地听着,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丝。但于容清楚自家闺女的狗脾气,晓得她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只是碍于教养没有发作。 当妈.的不能不为女儿站场,于容立刻截过话头,说了两句没营养的废话后,便强势地宣布话题的结束:“今儿也不早了,我们不耽误你挑衣服了,先走了哈,明儿见。” 柴玉玲将身后一直沉默的美貌助理拉了过来:“嗨,今天哪儿是给我挑礼服啊?是给我们家小郭挑一套行头。小姑娘家家的,没件看得过去的衣服可不行。” 于容以在圈子里吃瓜多年的经验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立刻将不耐烦想要遁走的闺女忘在了脑后,不动声色地问:“这位是?” 柴玉玲:“这是我家老董公司新招的秘书小郭,郭雅婷。” 美人露出一个笑容:“傅太太,您好。” 噢!秘书呀! 于容秒懂,于是不走心地夸赞了几句。 她一琢磨,柴玉玲既然今天带着人家过来挑礼服,想必明天也会带去宴会上,就算吃瓜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于是笑眯眯地带着闺女告辞走人了。 等她们出了店门,确信柴玉玲听不到后,她才迫不及待地与闺女分享:“老董比你爸还大两岁,这身子够硬朗的啊!半年前我去他们公司的时候,他秘书还不长这样呢。” 傅斯瑰:“……” “不过你柴阿姨也挺奇怪的,虽说她和老董早就各玩各的,但也不至于能和老公的情人处得跟姐妹似的吧?” 豪门圈子里狗血多,夫妻大都是利益结合,有真感情的少,各玩各的很常见,像于容和傅其森这样,年轻时携手打拼,到老时依然恩爱的夫妻反倒是少数。 傅斯瑰:“兴许人家只是单纯的秘书呢。” “不可能。”于容露出八卦的笑容,“老董这个人跟我们家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我还不清楚么?他身边有一个秘书团,里面全是25到30岁的姑娘。太年轻的,他嫌人家青涩;超过30岁的,他又嫌人家老。啧,他这种癖好啊,整个圈子都知道。” 傅斯瑰:“……” 第四十章 纸醉金迷(二) 国庆节一共七天假期,傅斯瑰前三天陪于容逛了三天街,第四天傅家一家驱车前往与隔壁市交界的无连山,参加圈子里的一场宴会。 巧合的是,这次宴会的主办方正是昨日傅斯瑰陪于容逛街时,遇到的董夫人柴玉玲他们家。 董家在无连山有一座占地十分广阔的庄园,并且占据了风景最佳的一个山头,是董家炫耀财力的一大法宝。 傅斯瑰一下车,看见董家别出心裁地将房子建在山崖边上,还风趣雅致地弄了几道铁索木板桥连接公路,顿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暴风雪山庄。 于容见她一脸无语,不由关切道:“怎么了?不会是刚刚上山晕车了吧?” 傅斯瑰摇了摇头:“不知道董家建房子的时候,请人看过风水没有?这两道木桥一断,山庄就是一孤岛。”她抬头望了望天,“山高林密,直升机也不好降落。” 于容:“……” 傅其森在一旁冷哼一声,生气道:“我看你就是跟那帮刑警在一起呆久了!看什么都没好事!” 于容立刻开启护女模式,反唇相讥:“小瑰说的也是客观事实,倒是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挽着傅斯瑰的胳膊,“乖囡,咱们走,若是真发生意外了,我们就把你爸一个人丢在山上,叫他多嘴!” 傅其森:“……” 傅家三人到的不算早,花园里已经有两家人在坐着喝茶了——都是与董氏集团有密切往来的人家。 双方友好亲切地打了招呼,身为女主人的柴玉玲更是亲亲密密地挽着于容的胳膊:“三缺一三缺一,就等着你来呢。” 于容一边应是,一边忍不住八卦之魂:“你家那个天仙似的秘书怎么不在?” 柴玉玲笑容满面,似乎于容夸奖漂亮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在上面陪老董挑衣服呢。” 旁边有贵太太听见了,立刻八卦地追问:“哪里来的天仙?怎么还藏起来不让我们见见?” 眼看着她们聊得火热,傅斯瑰不想多待,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便请侍者带她去客房。 直到卧室门关上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刚才在花园里,众人的说笑声宛如蜜蜂一般,嗡嗡嗡响个不停,实在是令她有些不耐。 傅教授有些后悔之前一时心软答应来参加宴会了。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她本能地想掐掉,待看清屏幕上闪烁的“许戈”两个大字后,方点了接听:“喂?” 许戈热气洋溢地打了招呼,接着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蕴藏的情绪:“傅教授,你心情不好啊?” “谈不上心情不好,只是觉得难得的假期被破坏了而已。” 许戈爽朗地笑出声:“您可知足吧!我们可是连轴转了半个月了,就我给你打电话的工夫,还是借着抽烟的时间挤出来的。” 傅斯瑰眼前似乎浮现出刑侦支队的众人忙忙碌碌的画面,唇畔不由自主地衔了一丝浅笑:“为人民服务嘛,警察先生。” 许戈叹了口气,故作沧桑道:“只要人民安居乐业,我们的付出就都是值得的,教授小姐。” 傅斯瑰不由莞尔:“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有问题么?” “没有没有。”许戈连忙否认,他有点不想在电话里和傅斯瑰谈公事,但除此之外,他一时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不由卡壳了。 傅斯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以为他又要去忙了,于是颇为体贴道:“没关系,你去忙吧,等过了这一阵再聊。” 那边,许戈握着被挂断地手机,懊恼地揪断了好几根头发——好不容易才打一次电话,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呢!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给傅教授打电话呢?明明没什么事啊…… 许队长微微一愣,严肃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接着双颊悄悄浮起一层红晕——咳,不就是几天不见有些想念嘛!傅教授毕竟是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很值得想念。 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 当傅斯瑰翻完了带在身边的一本书之后,太阳也开始收敛起还带着暑气的日光,换上带着些许凉爽的暮色。 于容适时地来敲她的门:“时间不早啦,你也好换完礼服出来了。来都来了,你总要出来露个脸吧。” 每当于容祭出“来都来了”大法,傅斯瑰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两个小时后,天都已经擦黑了,傅家三口人终于出了房间门,向宴会厅前进。 本来按照傅斯瑰的速度,半个小时足够收拾停当,但是于容非要嫌弃她的妆太淡,把她摁在化妆台前不许走。 如果不是时间真的不早了,傅斯瑰估计她还能再折腾两个小时。 于容亲亲热热地挽着闺女的胳膊走在前面,傅其森落后两步,摆出骑士一般的护卫者姿态。 傅斯瑰边走边轻声道:“我能不能换一双平跟鞋?” 她本就身材高挑,再踩上于容给她挑的8厘米高跟鞋,身高直逼1米8,估计比在场的不少男士都高。 于容不同意:“哎呀,你不懂,你这件礼服必须配高跟鞋才好看!” 傅斯瑰:“……” 行吧,就当彩衣娱亲了。 傅家三人到得不算早,宾客们已经来了大半,花大价钱请来的管弦乐队正在卖力的演奏,不少俊男美女正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好一派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奢华景象。 傅家三人刚进来便收获了许多关注,傅斯瑰原本想退后一步当背景板,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这回旁人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向场中一望,发现这次受邀的宾客都是有适龄未婚儿女的家庭,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应付完第三波前来打招呼的客人的间隙,傅斯瑰附在于容耳边咬牙道:“您怎么不早告诉我这是相亲局?” 于容略有些心虚:“这不是怕你提前知道了不肯来么?” 傅斯瑰冷笑:“所以就玩先斩后奏这一套?” 于容立刻祸水东引:“都怪你爸不好!” 傅其森莫名躺枪:??? 于容理直气壮:“他收的请柬!” 傅其森:“……” 第四十一章 纸醉金迷(三) 既然被傅斯瑰发现了真相,于容索性不装了,破罐子破摔道:“来都来了,你就看看嘛,这么多青年才俊,万一有你看得上的呢?” 傅斯瑰很客观地评价:“青年确实是,才俊倒未必。” 于容催婚的热情不会轻易地被浇灭:“看那个老郭家的小儿子,长得多俊!” 脚踩8厘米高跟鞋,身高直逼1米8的傅斯瑰,一眼望见了对方的头顶:“这位恐怕无法满足您给我硬塞高跟鞋的审美。” “那老韩家的儿子?这小伙子至少185,不矮了吧。” 傅斯瑰双眼一眯:“衬衫扣子扣得倒是严实,但刚才他整领带的时候我看见了,之所以扣那么紧,是为了遮掩脖子上的吻痕,还不知有多少女伴。” “那你看看老林家的公子?林家跟我们家知根知底,这孩子到现在都没交过女朋友呢。” 傅斯瑰若有所思:“听说他出国前连雅思都没考过,还是花钱上了一所野鸡大学。” “那就王公子好!只比你大两岁,今年刚从常青藤研究生毕业,正与你相配。” 傅斯瑰冷笑:“都26了才硕士毕业,确实智商不高。” 于容:“……” 她没辙了,她放弃了,要怪就怪女儿太优秀了,怎么就没有人配得上呢! 傅斯瑰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后招了,于是云淡风轻地下了结论:“歪瓜裂枣。” 一句话,秒杀全场。 眼看于容一副想要静静的模样,傅斯瑰微微一笑,踩着高跟鞋脚下生风地向餐台走去——礼服太贴身,没有口袋装巧克力,踩高跷比较耗体力,如果不及时补充能量,恐怕会低血糖。 于容此刻倒有些高血压,但她转念一想,自家闺女是天下第一好的,是永远不会错的,那就是圈子里的年轻男性不够优秀,不堪匹配! 嗯,一定是这样! 她想通之后,很快重新扬起笑脸,与有来往的宾客寒暄起来。 傅斯瑰吃了两块小蛋糕,甜丝丝的滋味安抚了她有些不耐的情绪。 趁着现在没有人注意她,她端着一杯芒果汁,闪身走到宴会厅的角落里坐了下来,这位置前面正好摆了几盆半人高的绿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正方便她偷闲。 她歇了一会儿,并不觉得无聊,忽然喧哗声大了一些,傅斯瑰抬眸从绿植的缝隙中望去,原来是主人家出现了。 董兴武挽着夫人柴玉玲的手,缓缓拾阶而下,他们的儿子董彦笑容满面地跟在父母身旁,而于容一直心心念念的天仙秘书,则落后几步,将自己的身影半隐藏在柴玉玲身后。 从傅斯瑰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郭雅婷的侧颜,但见她身着一袭纯黑色抹胸小礼服裙,裙摆前短后长,露出一双笔直的长腿,粉面桃腮,纤侬合度,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她单纯地以欣赏美人的角度欣赏了一会儿郭秘书的美貌。 这场以相亲性质为主的宴会气氛越来越热烈,身为主人的董公子今年才刚30岁,长得一表人才,待人接物温文尔雅,据说在集团里也工作能力出众,于项目创新上颇有建树,很得人心。 因此,董彦一出场,就收获了不少千金小姐的青睐。 这才过了20分钟,他已经陪着两位千金小姐跳完了两支舞,正在接受第三位千金小姐的示好了。 就在这时,一室和乐的宴会厅里忽然响起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就像一篇高潮迭起的交响乐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刺耳的音符,令先前的氛围荡然无存。 傅斯瑰也从小憩中睁开眼,刚刚那声尖叫听在耳中颇有几分不祥的感觉。 而此刻,音乐声被叫了停,但宴会厅中的嘈杂越发显得杂乱,还夹杂着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以及女性的抽泣声,无数音符交织在一起,令人厌烦。 傅斯瑰拨开面前的绿植,向声源地走了过去,那里已围了一圈乌压压的人,什么也看不见。 她仗着自己身高,正欲将人群挤开,于容和傅其森寻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将她夹在中间。 于容有些花容失色,语气颤颤道:“阿瑰,你刚去哪儿了?” “我在一旁坐了坐。”傅斯瑰仔细地瞧了瞧她的脸色,“妈,您是不是刚才看见了?” 于容抓着她的手腕,用力地点了下头:“嗯,是老董,刚才忽然倒了下来……我们还以为他是心脏病发作呢,正想叫医生,老胡大着胆子试了一下鼻息,才发现他已经没气了!” 看来董兴武倒下前,是在和胡总夫妇交谈,那声尖叫应该就是胡太太发出的。 傅斯瑰眸光一凝,用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董兴武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瞪大,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神色狰狞扭曲,似是死前经受过极大的痛苦。 他的嘴唇泛着诡异的紫色,口鼻处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苦杏仁气息。这熟悉的气味令傅斯瑰心中一凛,几乎立刻就断定了他的死因。 “老董!”柴玉玲正哭喊着奔过来,董兴武倒下的时候,他们夫妻并不在一处,因而这时才赶到。 眼看着柴玉玲就要往死者身上扑,傅斯瑰一抬手给拦住了。 她虽然身材纤细,力气却不小,一只手就拦住了还不断想往前冲的柴玉玲,淡淡道:“别过去。” 柴玉玲微微一怔,从傅斯瑰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丝寒意,竟下意识地不敢再挣扎。 这时,还是郭雅婷过来,将她扶到了一旁。 傅斯瑰环顾了一圈围观的众人,却不见死者的儿子董彦,于是她的目光落在与董公子共舞的第三位女士身上:“董彦呢?” 这位千金小姐面色苍白,双目含泪,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去、去叫救护车了吧……” 傅斯瑰从她的话中了解到,除了离得最近的胡总夫妇,董彦是第一个赶到的。 身为儿子,看见父亲忽然倒地,第一反应当然是抢救。只是今日晚宴,他没有随身带手机,因此心急之下,亲自出门去叫救护车,合情合理。 “不用叫救护车了。”傅斯瑰淡淡道,“报警吧,人已经走了。” 第四十二章 纸醉金迷(四) 众人脸色一变,柴玉玲更是掌不住哭出声来。 即使胆大如胡总,试过鼻息后,也不敢这么大剌剌地说人没了。 兴许只是一时休克呢?万一还能抢救呢?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士却如此云淡风轻地给董兴武宣判了死刑,就好像她说的不是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是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傅斯瑰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淡淡地宣布:“我希望诸位在警察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出宴会厅。” 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一名腆着啤酒肚的男士立刻站出来斥道:“这是什么无礼的话!你是谁家的孩子?” 傅斯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这只是一个建议,不过,‘后果自负’四个字,诸位应该都是明白的。”她顿了一下,“因为董总并不是因疾病而猝死,而是死于中毒。这是毒杀。” 刚刚被点名的傅其森正在闷着头往外走,被于容一把拦住:“你去哪儿?囡囡刚说不要随意走动,你不要添乱了行不行?” 傅其森抿着唇,脸色极其难看:“我去看看山庄外的那两道木桥还是不是完好!若是桥再断了,那不成了瓮中捉鳖!” 于容:“你才是鳖!” 傅其森忧心忡忡:“你说这好端端的宴会干嘛非在山里举办?老董开了个坏头,还不知道第二个是谁呢!” 于容:“……”您可真会阴谋论哈。 …… 两个小时后,风尘仆仆的许戈一行赶到了现场。 在一室的衣香鬓影,奢靡华彩之中,他的目光仍是第一时间落在傅斯瑰的身上。 场中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傅斯瑰却独自立在死者旁边,周围仿佛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与众人泾渭分明。 在许戈的眼中,一改往日休闲装扮,身着灰蓝色长裙的傅斯瑰,在满室富贵花中,宛如一枝盛开在野外的幽兰,既坚韧又孤傲,既幽雅又静谧。 她身上的人气原本就淡,此时与人群隔开,不知在思考什么,眉梢眼角俱是淡漠,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的谪仙,令人顿生仙凡永隔的距离之感。 许戈几步跨至她的身边,打碎了这种感觉:“傅教授,你没事吧?” 他的拳拳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傅斯瑰心中一暖,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向一旁的死者。 死者脸上盖着被临时征用的白色餐布,许戈揭开看了一眼,脸色一变:“这是……” 傅斯瑰微微颔首:“很可能是死于氰化物中毒。” 许戈退开一步,示意法医组上前。 氰化物中毒发作很快,董兴武必然是在这场宴会中中的毒。 许戈扫过宴会厅里乌泱泱大几十号的嫌疑人,顿时感到一阵头大。 偏偏傅教授还在一旁补刀:“建安市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在这里了。” 许戈:“……” 烦,他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了。 说话间,董彦和郭雅婷走了过来,柴玉玲则被几位太太陪着,捂着脸斜倚在一旁的沙发上,似是悲伤过度。 傅斯瑰适时地开口介绍:“一位是死者的儿子,另一位是死者的秘书。” 许戈“噢”了一声,用审视的目光将董彦和郭雅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儿子和秘书,都是与死者关系最为亲密,且有利益纠葛的人。 兴许他的目光过于赤裸裸,董彦心生不悦,但仍是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许队,您好,我是董彦。这位是我父亲的秘书,郭雅婷。” 许戈从善如流地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董彦瞥了一眼傅斯瑰,又问:“许队,家父真的是……” 许戈颔首:“初步推断是氰化物中毒。” 董彦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满脸震惊。 许戈问道:“今天来了多少宾客?山庄里的工作人员又有多少人?” 董彦微微一愣,一旁的郭雅婷已经开口回答:“宾客共计68人,工作人员包括乐队共36人。” “68加36,再加上你们董家的4人……唔,今天在山庄的一共是108人?” “不错。” 许戈盯着她笑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这场宴会是你操持的?” 郭雅婷:“是我协助夫人举办的。”她见许戈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柴玉玲的身影,立刻补充道,“夫人受了惊吓,现在精神不济,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好,但有一些细节,恐怕还要向柴女士确认。”许戈顿了一下,继续发问,“被害人在宴会上有入口什么东西么?” 这个问题董彦和郭雅婷都答不上来。 董公子一出场就被热情的千金小姐们轮流邀请跳舞,郭雅婷则在和工作人员确认后续的流程,二人都不在董兴武的身边。 还是傅斯瑰道:“这个应该问问胡总夫妇。董总倒下前,正在与胡总夫妇相谈甚欢。” 胡总一张脸黑如锅底,本来今日宴会上能和有建安首富之称的董兴武相谈甚欢,是很令他高兴的一件事,谁知…… 现在好了,好处一丁点没捞到,还成了警方重点关注对象。 但许戈问话,他不敢不回答:“应该只喝了半杯红酒吧,宴会才正式开始没多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强调,“红酒应该没有问题!因为我也喝了。” 许戈问:“红酒呢?” 傅斯瑰:“胡总喝的那杯在那个台子上,至于被害人的那杯……” 她示意许戈看死者倒下的地方,那边有一滩玻璃碎片和深红色的液体。 许戈招手喊来痕迹组进行取样。 一时间,法医组和痕检组各司其职,周珉和贺平则带队对在场的众人进行分组问话,一切都有条不紊。 许戈这才有工夫松了口气,顺便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奶奶灰。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他的脑袋上,许队长最近应该是有空去过理发店了,奶奶灰明显经过了精心的烫染,每一根都很服帖。 炸毛的二哈又变回了乖巧的银渐层猫咪,看来这段时间许队长虽然天天值班,但压力并不算大。 许戈立刻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看过去,发现是傅斯瑰,于是冲她挤了挤眼睛。 傅斯瑰会意,二人并肩走到宴会厅外的露天花园。 山里的夜很凉,骤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傅斯瑰下意识地环抱起手臂,下一刻,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了她的肩头。 第四十三章 纸醉金迷(五) 衣领处传来一丝浅淡的冷冽清香,像是雪松的味道。 傅斯瑰心念一动,许队长这是……还喷了香水? 许戈绅士地让出了自己的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露出精壮的两只胳膊。 他很自然道:“披上吧,夜里凉。” 傅斯瑰没有拒绝,也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许戈叹了口气,“傅教授,你一直都在场,有什么想法么?” “我认为,毒药不太可能下在酒菜里。今天的晚宴是自助餐式,被害人用餐的随机性太大,而且下在酒菜里也很容易被他人误食。我更倾向于被害人在晚宴开始前就已经吞下了毒药。如果采用胶囊一类的形式,在人体胃里融化的时间差不多是20分钟——正与被害人在开场后倒下的时间相符。” 二人对视一眼,许戈笃定道:“董家那三人——包括被害人的秘书郭雅婷,有重大作案嫌疑。” 傅斯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推论:“宾客们毕竟是外来的,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至于山庄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柴女士为了举办宴会而临时抽调来的,小部分虽然一直留守山庄,但与主家的联系很少,毕竟这只是董家的一处产业,他们很少过来居住。” 他们出去的这一会儿工夫,宴会厅里的宾客们已经散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宴会厅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董兴武的遗体也被法医装袋运走,现场只留下一个画好的白色人形轮廓。 “许队,傅顾问!”在帮忙跑腿的孟圆见他们回来了,立刻过来汇报,“周哥让宾客们先回自己房间了,让他们老实待着不要出门,等我们通知。不过,我瞧他们一个个的都不大情愿,脸拉得老长。” 许戈冷笑一声:“不情愿也得给我老实待着!不然,他们还想摸黑下山不成?哦对了,董家那三个人呢?” “请到书房里坐着去了,由贺哥亲自带人看着,绝不会让他们有跟别人交流的机会!” 许戈夸奖了一句:“做得不错。” 孟圆难得被领导表扬,喜滋滋地又去忙了。 傅斯瑰看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问话?” “不急,先晾他们一会儿。大宅门里是非多,心怀鬼胎的也多,让他们先冷静一下,想想该怎么说话。” 傅斯瑰笑了一下,二人停在白色的人形轮廓前,所有的东西都被痕检组捡走了,包括玻璃渣渣,现在地毯上只剩下一滩深色的液体印子,来自那杯打翻的红酒。 她回忆了一下案发当时的细节:“被害人倒下的瞬间我并没有看见,那时我坐在那里。” 她伸手一指,许戈顺着她的指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半人高的绿植,不由莞尔,还真是个忙里偷闲的好地方。 傅斯瑰继续道:“不过,目击者很多,被害人在倒下后,除了离他最近的胡总夫妇,是被害人的儿子董彦第一个赶到。当时,柴玉玲和郭雅婷,一个在与宾客应酬,另一个在与工作人员核对流程,离被害人都比较远,因此也是人群出现骚动后才赶过来的。” “至于董彦,我在挤进人群后并没有瞧见他。据目击者说,他那时已经出去打急救电话了。然后,我宣布被害人已死,并请人去将董彦叫回来。可是……”傅斯瑰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8”,“从我发话到董彦重新回到宴会厅,过了足足8分钟。” 许戈心中一凛:“就算他自己没有带手机在身上,但周围的工作人员不可能没有手机。若是救父心切,他不可能会舍近求远。这8分钟……他除了去打急救电话,还去做了其他的事。” 傅斯瑰颔首:“什么事情如此重要?需要他在亲生父亲的生死之际去完成。” 许戈自然地接话:“比如,去消除他弑父的证据。” 二人对视一眼,傅斯瑰复盘了案发时众人的反应和举动,董彦的作案嫌疑直线上升了。 她补充道:“至于柴玉玲和郭雅婷,柴玉玲哭晕过去后,郭雅婷一直陪在她身边,我冷眼观察了,一个只是哭,另一个一直在低声劝慰,二人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许戈摸着奶奶灰道:“这么说,董彦的嫌疑是最大的。” 傅斯瑰不置可否:“暂时看来是这样的。” “看来可以去和董彦聊聊了。” …… 警方征用了山庄的书房作为临时审讯室,董彦被警察领进来的时候,一眼瞧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许戈和傅斯瑰,立时快走几步,弯下腰询问道:“许队,可否告知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看得出来,董公子自己独处的一个小时里,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急切之意溢于言表,不复先前的温文尔雅。 许戈眼皮一抬,不答反问:“令尊怎么死的,难道你不清楚么?” 董彦一愣,猝然笑道:“许队,您在说笑么?” 他突兀地笑了几声,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神情收敛,又恢复了先前的彬彬有礼:“家父心脏一直不太好,这次突然离世,我们都以为他是心脏病发作。”他抬眼看向傅斯瑰,“可是,这位傅小姐说家父是中毒……我原本不愿相信,但看各位警官这个架势,我又有些稳不住了。许队,我父亲……真的是中毒而死的么?” 许戈:“暂时还无可奉告。”他决定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令尊倒地的时候,你曾出去过,干什么去了?” “我去打急救了。”董彦回答得很快,“因为晚宴,手机没有带在身边。” “傅教授曾请人去找你,可是据那位工作人员说,他在宴会厅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你。而且,足足过了8分钟,你才重新回到宴会厅。这么长的时间,你去做什么了?一个急救电话,用不了这么久吧。” 董彦神色一变,他原本以为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倒下的董兴武吸引,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缺席。可他没想到,2个小时之后才到达现场的警方,竟然能如此清晰地说出他离开宴会厅的时长! 警方是怎么知晓的……他怀着这个念头一抬眸,恰与坐在对面的傅斯瑰四目相对。 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她一直在观察发生的一切么? 第四十四章 纸醉金迷(六) “我……”董彦深吸一口气,“我那时候脑子很乱,因此打完急救电话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附近转了转。” 许戈“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董彦偷偷地觑着他的神色,不知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说辞,但许戈没有紧抓这个问题不放,令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许戈:“令尊在晚宴开始前有吃过什么吗?” 董彦微微一愣,继而摇头:“晚宴开始前,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不太清楚。” “董先生,以你的角度来看,令尊是否与人结仇,且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董彦没想到警察竟会问自己这种问题,这是让自己合理提出怀疑对象么?那要如何回答,才能取信于警方,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他一时不敢开口,谨慎地思考起来,许戈也不催他,双臂环胸,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倒有几分惬意——还别说,这一看就贵得要死的沙发坐起来就是舒服。 董彦思索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微表情已经全盘落入了傅斯瑰的眼中,过了许久,他方才缓缓开口,斟酌道:“若说是生意场上,家父确实树敌不少,毕竟董氏集团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为许多人所眼红。可若说直接给家父下毒……我认为不大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许戈反问,“董兴武一死,董氏集团群龙无首,你虽是他的独子,但毕竟资历尚浅,你难道能在短时间内坐稳董事长之位?集团里的那群股东,难道那么好对付?到时,董氏集团耽于内斗,你们的竞争对手难道不会趁机大举进攻,抢占市场?” 这番话直接说得董彦的假笑僵在了脸上——这确实是他如今最大的心病,自董兴武突然倒下,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便一直在琢磨如何快速稳定地进行权力的交接。 这个问题在他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已经远远地超过亲生父亲的被害真相。 董彦愣了几秒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即使动机成立,他们对家父下毒也太难了些……而且,这次请来的宾客都是与我家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 毕竟是柴玉玲出面举办的“相亲局”,请来的都是有交情、有利益纽带的,那种恨不得你死我活的,肯定不会请到今天的局上,毕竟董家是想结亲而不是结仇。 许戈不想再与他兜圈子,直白地问道:“董先生,那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今天在场的人中,你认为谁的嫌疑比较大?” 董彦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若说能接触到家父入口东西的人,只有郭秘书了,毕竟我爸的衣食住行都是她在操持。” 许戈“噢”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提名:“据我所知,郭雅婷来到董氏集团工作的时间并不算长吧?而且,她作为董兴武的私人秘书,给她发薪水的是董总本人,害死自己的老板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许队,您不清楚,郭雅婷她并不是单纯的秘书……”董彦的眼中无意识地划过一丝轻蔑与厌恶,“这个女人心机很深,来公司不过半年,已经将我爸哄得晕头转向。我一直怀疑,她对我爸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许戈轻笑一声:“董先生,按照你的说法,郭雅婷与令尊存在不正当关系。那么,这个杀人动机就更加不成立了,她害死自己的金主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从她的立场来看,她应该希望令尊能长命百岁才对。” 董彦哽了一下,一时竟无法反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阴郁道:“兴许、兴许她有别的企图……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好的,了解。”这场谈话从董彦试图搅局开始,但主动权一直牢牢地掌握在许戈手中,“董先生,感谢你的配合。后续警方会对山庄进行搜查,届时还需你们的协助。” 董彦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许戈没有再留他,吩咐一旁的警察好生将他送了回去。 待书房的门重新关上,许戈看向坐在身边的傅斯瑰,眨眨眼:“如何?” 先前许戈问话的时候,她几乎不发一言,此时方微微一笑:“拙劣的演技。” 许戈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在说谎?” 傅斯瑰摇了摇头:“倒也不能算说谎,只不过避实就虚,故意隐瞒罢了。董彦自己心怀鬼胎,又想要故意引导警方的视线,反而欲盖弥彰,令人发笑。只是,他对郭雅婷的敌意,颇引人在意。” “唔,据他所说,郭雅婷是董兴武的情人,他看不惯也很正常。” “董彦对郭雅婷不仅仅是‘看不惯’。从一开始,他就想将脏水泼向郭雅婷,即使被你反驳了两次动机不成立,他也一直坚持。若从纯粹的利益角度来看,即使董兴武再宠爱郭雅婷,也不可能会让其染指公司的股权,她也染指不了。而董兴武死后,董彦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掉失去靠山的郭雅婷,他没必要在此时对其穷追猛打,这反而会给警方留下一个‘他急于摆脱嫌疑而随便攀咬他人’的印象。” “唔,那么郭雅婷究竟有什么威胁到董彦的东西,令其失去分寸呢?”许戈摸着奶奶灰思考起来,忽然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难道郭雅婷怀孕了?如果再来一个私生子的话,确实会对董彦产生影响。” 傅斯瑰:“……” 她耐心道:“许队长,你今天也见到郭雅婷了,她身材窈窕,腰肢纤细,并没有孕态。即使其真的怀孕了,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对董彦的影响也极其有限。毕竟,董兴武已死,连亲子鉴定的主动权也掌握在了董彦的手里。” “这么说来,郭雅婷的杀人动机是最不成立的。从行凶手法来看,她是最容易给被害人下毒的,可以她目前的处境来看,她也是最希望董兴武长命百岁的人。” 傅斯瑰不置可否:“也许,董彦没有说错,郭雅婷接近董家确实另有企图。” “下一个你想找谁聊聊?郭雅婷?” 傅斯瑰摇了摇头:“我想找柴玉玲谈谈。至于郭雅婷……最好将其放在搜查山庄之后。” 第四十五章 纸醉金迷(七) 说到柴玉玲,许戈罕见地无奈撇了一下嘴角。 傅斯瑰注意到了:“怎么了?” “柴女士受了很大惊吓,不是在哭,就是头晕,已经请了山庄里的家庭医生给她看过了,但她还是不放心,闹着要下山去医院做全身检查……现在过去问话,她恐怕不会配合。” 许戈最头疼应付这种无理取闹的贵妇人,轻不得重不得,除了生一肚子闲气,没别的收获。 傅斯瑰不由莞尔:“好,那柴女士先放一放,待她精神稳定了,我再去问问。她对警方天然的不信任,面对我应该还好说话一些。” 许戈点头表示同意:“那就只剩下郭雅婷了。现在询问么?还是再等等?” 傅斯瑰思考了一下,改了先前的主意:“现在就问吧,这山庄占地面积不小,她若是能给出方向,会给你们省不少力气。” 郭雅婷进来的时候,虽然面色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 许戈悄然松了口气,若是她也和柴玉玲一样,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嚷着头痛,他恐怕要当场爆炸。 这回他没有像对董彦那样,还允许其自由提问,而是直接发问:“郭小姐,你既是董兴武的秘书,今日应当一直陪在他身边吧?” 郭雅婷点头:“是的。” “董兴武在去宴会厅前,吃过什么东西么?” 郭雅婷回答得很快,想来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过这个问题:“吃了两粒护肝片,用温水送服的。”她补充道,“水是我端的。” 许戈直接忽略了水——氰化物发作极快,若是下在水里,董兴武根本来不及进场就毒发身亡了。 他问:“护肝片放哪了?” “应该就收在董总卧室的床头柜里。” 许戈看一眼旁边兢兢业业做笔录的林轩,小林警官立刻一阵风似的刮出去,直奔董兴武的卧室。 傅斯瑰问:“这护肝片董总常吃么?” 郭雅婷点头:“基本上每日都要吃两粒。” 她定定地看向傅斯瑰,忽然道:“其实,董总突然倒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是犯了心脏病,但我是不大信的。直到傅小姐说董总很可能是中了毒,我一颗心才沉了下去。” 许戈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你为何会如此想?” 郭雅婷眼神清澈,坦然道:“董总虽说有心脏方面的老毛病,但一直保养得极好,他本人极重视养生,平时的生活作息也是极规律的,即使最近集团有些事情,也不见他的心情有大的起伏。像速效救心丸一类的药物,虽然一直备着,但几乎没有动用过。而且,董总倒下前正与胡总夫妇相谈甚欢,既没有诱因,又如何会突然心脏病发呢?”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比之董彦从心所欲的攀扯,显得更加合理,也更加可信。 许戈心中惊叹于她的缜密逻辑,面上却是不显,反而问起另一件事来:“你方才提到集团有些事情,是指什么?” 郭雅婷略略垂下眼帘:“其实这件事原本和集团的关系不甚大。董彦先生自己在外面有一家建筑公司,上个月似乎资金链出了问题,他想请集团注资,但董总并没有同意,父子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因为这事,集团有几位高层也对董彦先生不满,认为他过于冒进,行事不够稳重。” “郭小姐,我听人说,你与董兴武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此话属实么?” 郭雅婷面色平静,一双本该妩媚动人的狐狸眼却流露出如霜雪般的清冷之色,此时的她与宴会上的艳光照人又有所不同,像一面澄澈如镜的湖水,不见丝毫波澜。 她心平气和道:“许队,这话是董彦先生告诉您的吧。” 许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也不在意回答,继续道:“清者自清,我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张比寻常人美艳一些的脸,这么多年来便遭受了不少非议和谣言,我早已习惯了。自我入职以来,董彦先生似乎就对我有些不满,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但是,在警察面前,我还是应该正式地澄清一次,我与董总不存在所谓的不正当关系,董总是我的老板,他与夫人为人都很随和,我很敬重他们。” 送走了郭雅婷,许戈长舒一口气:“这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却是缜密细致、滴水不漏,应付她可比应付那个董彦要心累得多。” 傅斯瑰笑了一下:“这二人在互泼脏水呢。” 许戈“哼”了一声:“董彦除了说几句‘我就是认为’这种废话,还能说出什么所以然?倒是这位郭小姐,不仅脏水泼得巧妙,连动机都剖析得明明白白,顺便还在我们面前树立了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正人设,可见其城府。” 傅斯瑰:“有一点很耐人寻味,他们二人作为被害人最亲近的儿子和秘书,却对被害人猝然倒下的想法截然相反,真是非常有趣。” 关于这一点,许戈更倾向于郭雅婷的观点,毕竟她说得太过斩钉截铁,而董兴武的健康状况如何,警方只需询问一下家庭医生便知,没必要在这一点上撒谎。 而若是郭雅婷所说为真,董彦的第一反应便值得深思——毕竟作为亲儿子,董彦不可能不清楚董兴武的身体状况,他为何会如此笃定董兴武是因为心脏病突发呢?即使在傅斯瑰说过“中毒”之后,他依然不愿相信。 恰在此时,去取护肝片的林轩回来了。许戈便问:“东西找到了么?” 林轩应了一声:“已经交给唐组长检验了。” 傅斯瑰则问:“是在郭雅婷说的地方找到的么?” 林轩点了点头。 许戈轻声问道:“你怀疑若真是这个护肝片出了问题,会有人提前换过,消除了证据?” “不错,今夜人多手杂,空档也多,想要抢在警方之前消灭证据,并不困难。” 许戈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毒源。” 他站起身来:“傅教授,你先回去休息吧,下面是干苦力活的时间了。” 第四十六章 纸醉金迷(八) 许戈:“傅教授,下面是干苦力活的时间了。” 傅斯瑰浅笑了一下,果然没有多留,回到自己暂住的客房。 客房连带的小客厅还亮着灯,傅其森和于容都一脸沉思地坐在沙发上,被傅斯瑰的脚步声惊醒,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四只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一般。 傅斯瑰:“……”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于容忧心忡忡:“出了这么大事,怎么还睡得着啊!你出去转一圈,估计都亮着灯呢。” 傅斯瑰一脸淡然:“既然人不是他们杀的,又有什么睡不着的?” 于容:“……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心大呢!” 傅其森则关心另一件事:“囡囡,老董他……真是中毒而死?” 傅斯瑰点头:“很重的苦杏仁味儿,几乎可以确定是氰化物中毒。至于具体是什么毒素,还需法医检验。您若是对这些感兴趣,我倒是可以推荐几本化学类的书籍。” 傅其森:“……我不是关心这个,我是关心老董。”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看警察一直进进出出地找人问话,你和那个姓许的又在一起待了好久,你们确定嫌疑人没有?” 傅斯瑰平静地望着他:“您不是一向不赞成我给警方当顾问么?” 傅其森老脸一红:“咳,这不是发生在身边的事么?我自然要上心一二!” “等警方通告出来了,我会第一时间转发给您的。” 傅其森被她噎了个半死,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傅斯瑰的目光在父母脸上转了一圈:“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她等待了三秒钟,见他们不说话,于是微笑道:“你们若是睡不着可以自便,我要去休息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进了卧室。 直到卧室门关上的声响传来,傅其森才反应过来,气得跟于容抱怨:“你看看你看看,就这么走了!” 于容反瞪了他一眼:“女儿忙了一晚上了,你怎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傅其森:“……” 这一夜正如于容所说,山庄里一片灯火通明,辗转反侧的人不知凡几,警方也没有闲着,热火朝天地开启了地毯式搜索。 但这些动静都与傅斯瑰无关,除非客观条件不允许,她一直都秉承着良好的作息习惯,从来不会因为心里压着事而失眠。 她回到卧室冲了个澡,擦干头发后很快就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傅斯瑰按照生物钟睁开眼睛,正好是7点。 她腹中饥饿,正欲去餐厅寻一些早点来吃,途经三楼的时候,却忽然瞥见许戈站在露台上抽烟。 而这时,许戈心有所感似的转过身来,二人隔着玻璃门四目相对,傅斯瑰看见还并不炽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肩上,被渲染成淡金色的晨雾正慢慢飘散,而许戈则向她绽放出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下一刻,她已推门而入,走到了他的身边。 “早啊,傅教授。” “早。”傅斯瑰看清了他眼底的乌青,“一夜没睡。” “是啊,忙了整整一夜,刚刚才能喘口气。”许戈叹了口气,“瞧你的气色,应该休息得不错。” “嗯。” 他笑了一下:“我估计昨夜也只有你能睡得着。” 傅斯瑰淡淡道:“为了已经发生的事而辗转反侧,除了浪费精力,没有丝毫用处。” 许戈哈哈笑道:“若是人人都有你这么好的心态,心理医生都可以下岗了。” “吃过饭了么?” “还没。”许戈见傅斯瑰一副欲往餐厅去的模样,连忙拦住,“那什么,傅教授,餐厅恐怕没有吃的了。” “嗯?” “虽然你我都清楚毒药不太可能下在饭菜里,但是采样的时候,厨房和餐厅都是重点检测场所。我想,在检测结果出来前,不会有人再在这个山庄里吃饭了。” 此言倒是合情,不过…… 傅斯瑰一脸坦然地看向许戈:“我饿了,不吃东西会低血糖。” 许戈:“……” 他赶紧在身上摸了摸,从兜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我只有这个了,你先垫垫,等回市区我再请你吃饭?” 傅斯瑰面无表情地转身,顺便没收了他的薄荷糖。 许队长连忙跟上,便听傅教授有些含糊的声音传来:“搜了一晚上可有收获?” “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傅斯瑰“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他们此时正站在三楼的楼梯上,这个方向恰能瞧见拴在山庄正门的两道铁索桥,这时正有三五个人拖着行李等物,步履匆匆地向外走。 许戈:“做完笔录后就让宾客们散了,大部分人估计一夜没睡,天刚亮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这几人已经算是走得晚了。”他看着半边隐没在山中雾气的桥,叹道,“也不知道建山庄的人怎么想的,不来这上演一出‘无人生还’简直对不起这个布局。” 傅斯瑰微微一笑,看来许队长也是侦探小说的忠实读者。 “哦对了。”他又道,“柴玉玲下山去医院了,郭雅婷陪她一起去的,我让小孟也跟着去了。” “董彦呢?” “他倒是还在。” “监控查了么?” “小林一早就查完了。这里的监控并不难查,只有正门处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住。我们重点查看了从昨天开始的监控,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外人出入过山庄,而且在警方到达之前,也没有人中途离开。” 傅斯瑰了然:“嫌疑人的范围已经确定为山庄里的众人,至于下毒的工具以及毒药也应当仍留在山庄之中。” “是啊。”许戈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奶奶灰,“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搜集不到呢?”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傅斯瑰忽然开口:“那瓶护肝片查完了么?” 许戈也清楚这是重中之重:“昨天连夜送回市局检测了,结果不会这么快出来。” “我没有见到那瓶护肝片,也许它可以解开我们的疑惑。” “小瑰!”这一声呼喊打断了傅斯瑰的沉思,二人停下脚步,于容正一脸关切地从一旁赶来,傅其森则立在不远处,瞧见许戈与闺女贴得很近,脸色更差了几分。 于容:“我和你爸准备回去了,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傅斯瑰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家,我要去市局。” 于容没有勉强,很痛快地同意了,转向许戈笑道:“您就是许队吧?我们家小瑰还要多麻烦你照顾了。” “那是自然。”许戈笑得十分灿烂,满口答应,“傅教授在我们支队一直享受国宝级待遇!” 于容被他逗笑了,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队长既风趣幽默又稳重可靠,她没有多留,很快就拉着有些不情愿的傅其森离开了。 第四十七章 纸醉金迷(九) 傅斯瑰跟随警方大部队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多亏许戈的一盒薄荷糖,她才免于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眼看再过一个红绿灯就能到市局,许戈忽然一打方向盘,陆地巡洋舰一个甩尾,脱离了警车队伍,开进了另一条路。 傅斯瑰扬眉:“去哪儿?” “先带你吃饭。”许戈咧嘴一笑,“现在这个点有点尴尬,食堂还没开始放饭,总不能再让你饿半小时吧?我可是答应了你妈妈,要把你当国宝对待,你说是吧,囡囡?” 傅斯瑰:“……” 她心平气和道:“许队长,我发现你该记性好的时候,七秒鱼记忆;不该记住的事情,你倒是记得很牢。” 许戈嘿嘿笑道:“这不能怪我,是你爸叫的,我只是恰巧听到了。” 傅斯瑰微笑:“你可以忘记么?” 许戈屈指敲了敲太阳穴:“哎呀,好像刻进脑子里了,忘不掉呢。” “那好,你告诉我你的小名,这样才公平。” 此言一出,许队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半晌,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不许告诉别人;第二,你听了不许笑。” “行。” 许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二妞。” 傅斯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许队长一脸悲愤:“你没有听错,我小名就叫二妞。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当年我妈怀孕的时候,医生跟她说是双胞胎,给我妈高兴得啊,逢人就说她要儿女双全了!结果,生了两个儿子。我哥因为早出生20分钟逃过一劫,我妈因为我不是女孩儿大失所望,差点产后抑郁,然后就给我起了个‘二妞’的乳名,以慰她没有女儿的难过之情。”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在我上幼儿园之前,我妈还给我穿过裙子!别以为我当时年纪小就不记得了!” 傅斯瑰拼尽全力,忍住了从喉咙里逸出的笑声,只是那微翘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许戈眼尖地瞥见了,立刻不满道:“傅教授,你答应我不笑的!” “哦,对不起,我本来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 许戈“哼”了一声:“傅教授,你可是除了我爸我妈我哥以外,第四个知道我小名的!” “哦,那我荣幸之至。” “但你刚才笑了!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总要给我点补偿吧?” 傅斯瑰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好,你要什么补偿?” “唔……” 许戈摆出一副要好好想想的架势,傅斯瑰也不催促,车内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陆地巡洋舰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停了下来。 傅斯瑰以为他没有下文了,解开安全带正欲下车,那边许戈已经绕过来替她绅士地打开了车门。 “谢谢。” 擦肩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嗓音落入她的耳中:“你许我叫你的小名,好不好?” 傅斯瑰微微一怔,抬眸看去,恰撞入一双亮如黑曜石的眼瞳。 许戈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薄唇轻启,无声地唤出两个字:“囡囡。” …… 等他们二人在餐桌边坐定的时候,已经若无其事了,就好像刚刚的暗潮涌动是错觉。 傅斯瑰环视了一圈餐厅的布局,这家私房菜馆缩在居民楼里,面积不大,只摆了两张四人桌,装修也十分简约,看起来倒与上次许戈带她去吃的那家面馆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许是没到饭点的缘故,餐厅里只孤零零地坐了他们两位客人。 傅斯瑰看了一圈,既没有看到传统的纸质菜单,也没有看见线上点单的二维码:“菜单呢?” 许戈笑道:“这家店没有菜单,每天的菜品也不一样,能吃到什么东西全看老板心情。” 她“哦”了一声表示了然,原来是开盲盒,倒也新奇。 身后的厨房门被人推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探出头来,看向许戈的目光盛满了惊喜:“我说谁来得这么早,原来是你小子!许大队长,你不是天天忙着为人民服务吗?有多久没到我这来了?” 许戈向傅斯瑰介绍道:“这位是简杭,我发小,这家私房菜馆就是他开的。” 简杭的目光也落在傅斯瑰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老许,我没看错吧?你竟然会和女生约会!天呐,我要赶紧告诉阿景他们,千年铁树开花了……” 许戈脸色一黑:“你胡说什么?什么约会,我们这是在谈工作!工作!你别给我出去乱讲!” 简杭摆出一副“啊对对对”的敷衍表情,许戈气得一脚踹了过去:“杵在这干什么?赶紧上菜!你爸爸我快饿死了!” 等简杭一溜烟地跑回厨房,傅斯瑰看向关上的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千年铁树?” 许戈干咳两声:“发小嘛,喜欢乱起外号,你不要放在心上……” 傅斯瑰看向他的目光露出审视的意味:“也就是说,许队长这三十年来都没有与异性有过进一步的交往?” 许戈本能地觉得自己被看轻了:“胡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女生往我抽屉里塞情书!”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那时候不是在琢磨怎么溜出去上网,就是趁午休的时候打篮球,谁稀罕去应付那些女生啊?” 傅斯瑰:“……” 看来“千年铁树”这个外号取得异常贴切,许队长确实是凭实力单身至今的。 过了一会儿,简杭陆陆续续端上来四菜一汤——东坡肉、芙蓉鸡柳、荷塘月色、白灼菜心,以及一盆菊叶蛋汤,味道先不说,光观其色、闻其香,便令人食指大动了。 简老板又殷勤地为女士上了一小盅甜品:“桂花桃胶银耳,女生吃这个最好了。” 傅斯瑰谢过,对面的许戈不满道:“我为什么没有?” 简杭翻了个白眼:“给你吃是暴殄天物。” 一顿饭吃得人心满意足,就连一向胃口不好的傅斯瑰都破天荒地多用了半碗饭,正小口小口啜饮着银耳汤,忽见许戈摆弄着手机面色一沉,不由问道:“怎么了?” “刚老唐把检验结果告诉我了,那瓶护肝片没有问题,就是普通的保健品。” 第四十八章 纸醉金迷(十) 一则检验结果,令方才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 傅斯瑰问:“董兴武倒下前喝的红酒呢?” 许戈摇了摇头:“就是普通的红酒,也没有异常,包括他使用的酒杯。真是奇怪了,哪里都没检测出氰化物,凶手究竟将毒下在哪里了呢?” “那瓶护肝片……”傅斯瑰沉吟道,“我要见到实物后才能推断。” 20分钟后,傅斯瑰坐在了市局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里,而那瓶众人瞩目的护肝片也终于到了她的手中。 这瓶护肝片来自一个知名外国品牌,白色的瓶身上涂满了英文说明,远远看过去密密麻麻,像一大片蝌蚪。 她旋开瓶盖,里面淡黄色的胶囊装得很满,她倾斜瓶身,随着“哗啦”一声轻响,胶囊全部滚落至桌上,堆成了一座淡黄色的小山。 傅斯瑰伸手在胶囊山里翻了一边,抬眸问许戈:“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了?” “那是自然。”许戈为唐修华站场,“老唐做事你还不放心么?无论什么证物,经他手过一遍,绝不会少一点或多一点。” “那么,干燥剂去哪了?” “干燥剂?” 傅斯瑰将空瓶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有人替换了药瓶里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小山一样的胶囊上,“而且,手法很是拙劣。” 许戈恍然:“这药瓶里曾经装得才是要了命的东西,但是凶手趁警方到来之前,将东西换过了,所以我们才会检测不出,但他在惊慌之下只记得换好了胶囊,却忘记放进去干燥剂,这才成了破绽。” “很合理,但不对。” 许戈一愣:“这是什么话?怎么不对了?” 他原本正有些美滋滋——毒舌傅教授难得表扬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又来一个大转折。 “稍等。这瓶子里的胶囊是不是被换过,还需要再确定一下。郭雅婷的联系方式?” “哦。”许戈赶紧翻出郭雅婷的笔录,“137xxxxxxxx。” 傅斯瑰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被接起,那头传来郭雅婷轻柔的声音:“喂,您好?” 她似乎正待在一个要求安静的地方,声音刻意压低了。 “郭小姐您好,我是傅斯瑰,有个小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啊,请您稍等。” 郭雅婷似乎捂住了手机,过了20秒后,那边重新传来她的声音:“您请说。” 这一次,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那瓶董兴武一直在服用的护肝片,您还有印象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服用的呢?” 郭雅婷想了一会儿:“应该是两个月前吧,之前的保健品吃完了,我给他换了瓶新的,这些事情一直是我在料理。” “董兴武每天都吃吗?” “是的,董总一直很注重保养,就算他有时候忙起来忘记了,我也会提醒。”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许戈瞪大眼睛看向小山一般的胶囊。 “好的,谢谢你,打扰了。” 傅斯瑰挂了电话,见他一副瞪眼的神情,微微一笑:“所以我说这是拙劣的手法。” 许戈:“一瓶护肝片300粒,被害人每天吃两粒,吃了两个月怎么也不会还剩这么多。”他摇头一笑,“啧,看起来嫌疑人在换药的时候很慌啊!” 他顿了一下:“傅教授,郭雅婷的证词肯定了这瓶药确实被人换过,你方才说的‘不对’,究竟不对在哪儿?” “不对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许戈:“……” 许队长沉思的工夫,一旁竖着耳朵听讲的周珉忍不住了:“傅顾问,您行行好,直接宣布答案吧。” 大办公室里的众人都连连跟着点头。 傅斯瑰微微一笑:“很简单,你们将视角代入嫌疑人便能很轻易地发现不对了。周警官,若你是凶手,想要毒杀被害人,你会怎么做?”她补充道,“你已经从未知的渠道弄到了氰化物,且你很得被害人的信任,可以接触到他入口的东西。” 周珉冷不丁地被点了名,心头猛地窜上一缕紧张,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有毒药在手,且很得被害人的信任,那么我对其下毒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消除痕迹,不令警方查到我。” 傅斯瑰:“很好,继续。” 周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色药瓶:“被害人每天都要吃护肝片,作为他亲近的人,我一定知道这个信息且能接触到药瓶。”他目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护肝片是胶囊形状,我只需将氰化物放进同样的胶囊混入其中,只要被害人继续服用这瓶护肝片,就一定会吃到毒药……” 他忽然住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双眼。 傅斯瑰微笑:“看来周警官已经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许戈叹了口气,接过话头:“氰化物见效极快,先不说凶手能否弄到大剂量的氰化物,单就毒杀董兴武而言,所需的剂量极小。他只需将一粒毒胶囊混入其中,被害人早晚会毒发身亡。随机时间,随机地点,一切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需要在事后做出替换药品的举动。” “那……”周珉看向堆得小山一样的胶囊,“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傅斯瑰淡淡道:“因为从一开始就有两个凶手。他们巧合地选择了同样的下毒手法,但因为选择的毒药不同,最终的走向也截然不同。” 周珉只觉得眼前的迷雾被拨散,整个人豁然开朗:“换药的人并非下氰化物之人,他看到董兴武倒地,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于是慌慌张张地前去收尾,反而留下了如此多的破绽!” 傅斯瑰微笑:“分析得很好,那么换药之人究竟是谁呢?”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柴玉玲、董彦和郭雅婷三人。”许戈抢答,这三名嫌疑人的表现一幕幕地飞快在他脑海中划过,“董彦!他也许将董兴武的保健品换成了会引发心脏病的慢性药物,因此当董兴武倒地,他的第一反应是心脏病发。而他消失的那8分钟,就是去处理剩余的药物,将它们重新换回了护肝片。这样一来,他与郭雅婷证词的矛盾之处便可说得通了。” 第四十九章 纸醉金迷(十一) 警方的视线落在了董彦的身上,这位从一开始就表现得不自然的富二代公子,此刻嫌疑陡升。 傅斯瑰:“之前郭雅婷所说的,与董彦相关且引起集团股东不满的事件具体是什么情况?” 林轩立刻扑到自己的电脑面前:“昨天做完笔录之后,我便顺手查了一下。董氏集团三年前在江北拿下了一块地皮,意图打造成一个综合商圈。当时地铁9号线规划得如火如荼,据说正从董氏集团的地皮经过,再加上‘大力发展江北’的口号喊得很响,董氏集团非常看好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的资金。现在三年过去了,地铁9号线还是没影,那一片还是人烟稀少,董氏集团打造综合商圈的企划自然落空了。据说,这个项目是董彦研究生毕业后进入自家公司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当时的种种决策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如今,这项目眼看着血本无归,集团的股东自然对他很不满了。” 许戈露出笑容,大力地拍了拍林轩的肩膀,差点把人给拍到地上去:“可以啊,小林!这才一夜工夫就能挖出这么多料来。” 林轩扶着桌子坐稳了,谦虚道:“哪里哪里,董氏集团为了这事吵了好几个月,算不上什么秘密。不过,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但不知真假。” 许戈挑眉:“说来听听。” 林轩:“江北的这个项目眼看着烂尾了,董氏集团上下对此都抱着壮士断腕的想法,包括董兴武本人。但董彦似乎对这个项目仍抱有期望,坚决反对放弃不说,还在拼命游说集团追加投资,父子二人为此事闹得很不愉快。” 傅斯瑰:“这便与郭雅婷所说的对上了,董兴武父子确实因为公事起了龌龊。也许在单细胞的董彦心里,只要干掉了那个碍眼的老头子,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过集团的权柄,去实现自己的商业梦想了。呵!” 许戈:“……” 林轩:“……” 傅教授好久没毒舌了,许戈等人听见她用“单细胞”评价董公子,一时竟有些亲切。 气氛诡异了几秒钟,许队长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嗯,这么看来,董彦的杀人动机也是成立的。” 傅斯瑰:“查一下董彦的账户明细,尤其是近两个月的流水。董彦日常接触不到药物,无论他给董兴武下的是何种毒,一定会通过交易的方式取得。” 案件有了侦破的方向,众人都干劲满满。 这种体力活向来都不需要傅教授帮忙,她只负责指明方向。 因此,当众人热情似火地准备将董彦查个底朝天时,她非常不客气地占据了许戈的座位,将眼罩和耳塞戴上开始睡午觉。 许戈:“……” 嗯,傅教授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出去抽烟了。 傅斯瑰并没有睡太久,她睡眠质量一向极好,闭眼便能秒睡,此刻浅浅地眠了一个小时,便悠悠地醒转过来。 许戈正坐在她对面翻阅资料,两道如利剑一般的浓眉微微蹙起,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与认真。 傅斯瑰盯着他看了一秒钟,不得不承认,敛去笑容认真工作的许队长有一种冷肃沉静的英俊,非常养眼。 她很愿意欣赏美男,但之所以不能多看几秒,是因为许戈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眸望了过来。 傅斯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许戈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偷窥,问道:“醒了?” “嗯。”她刚睡醒,说话时仍带着一点点鼻音,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查得怎么样了?” 许戈露出笑容:“我已经让老周他们去‘请人’了。” 傅斯瑰双眉一扬:“看来有不小的发现。” 孟圆端着一杯速溶咖啡过来,小嘴叭叭地一顿解释:“林哥查到董彦上个月有两笔100万元的汇款,收款人都是王文轲。这两笔汇款太过突兀,于是林哥去查了查这个王文轲,此人是一名私立医院的医生,与董彦是高中同学。不过,董彦和王文轲之前的联系并不多,就像普通的老同学一样,直到近两个月联系才频繁起来,非常可疑。还有,王文轲的母亲今年确诊了尿毒症,为了给母亲治病,他经济十分紧张。” 她语速之快,许队长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 傅斯瑰一直认真倾听,此时忽然道:“王文轲也许之前与董彦关系平平,最近忽然联系频繁,是因为他需要钱给母亲治病,而董公子恰巧是一位超级富二代。董彦完全可以说,这两笔共计两百万的汇款是他看在同学情谊上,借给王文轲的救命钱。” 孟圆一时卡壳,许戈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不仅如此,还因为王文轲的职业有些敏感,他‘恰巧’是一名医生。虽然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董彦之前究竟将护肝片换成了什么东西,但大概率是能够引诱董兴武心脏病发的药物,而王文轲恰恰能接触这一渠道且又与董彦有大额资金往来。”他微微一笑,“我记得傅教授曾经说过,这世上真正的巧合是极少的,看似巧合的两件事其实存在着必然的联系。董彦和王文轲二人,一个想要杀人药,一个急需救命钱,可谓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傅斯瑰拍了几下手,似乎在为许戈的推理喝彩:“分析得不错,但是以上的推论完全是你的假设,并没有半点的佐证。即使你将王文轲请到局里来,他也可以抵死不认,一口咬定这两百万就是董彦看在同学情分上借给他的。” 许戈:“……” 这一盆冷水泼得那叫一个透心凉。 傅斯瑰揉了揉眉心:“董彦之所以找上王文轲,看中的就是其医生的身份……他找王文轲拿的不会是毒药,王文轲身为医生,不可能不懂药理,董兴武又有心脏病史,某些处方药对他来说,不啻于毒药……既然是处方药,王文轲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其所供职的医院拿药!” 她目光灼灼,似有星子在其中闪耀:“我要看近两个月王文轲所开的处方以及药品出库记录。” 第五十章 纸醉金迷(十二) 王文轲被周珉“请”了回来,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坐了许久了,也不见有警察过来,就好像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他自从上了董彦的贼船后,便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今天早晨看到董氏集团董事长去世的新闻,他心里“咯噔”一下,与此同时竟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古怪感觉。毕竟,他与董彦达成交易后,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然而,警方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他不知道董彦在警方的视线里暴露了多少,这种窒息感又弥漫上来,他努力地压制住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跳,决定先按照练习了许久的说辞应付警察的审问。 结果,他就被孤零零地晾在了这里。 审讯室里没有窗户,光线极暗,王文轲独自坐在黑暗里,耳边回响的是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因为紧张过度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凉风。 王文轲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许戈见他脸色白得跟纸一样,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像是刚做完剧烈运动一般,不由一愣:“王医生身体不好吗?” “我没事。”王文轲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为自己的心虚紧张找了个借口,“昨天值夜班没有休息好。” 许戈“哦”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似是无意道:“做医生的很辛苦啊!” “还好还好。”不知是不是因为许戈的态度很平和,王文轲似乎放松了一些,“我们毕竟是私立医院,不像公立三甲医院那么忙碌。” 许戈抬眸,似笑非笑地瞥过来:“我说的是尽忠职守的‘好’医生。” 他特意在“好”字上加重了语气,王文轲听得一个激灵,额上又沁出两滴汗。 许戈:“为医者应当为病人负责,开处方更应当慎重。王医生在上个月多开了足足150克的乙酰氨基酚,不知用在了何处?” 他将手中的两份资料摊开放到王文轲眼前,这正是傅斯瑰从一堆药物明细中找出来的证据。 其实王文轲所在的私立医院管理松散,处方与药物出库记录多有对不上的,但这一条足足差了150克,实在是过于显眼。 而且,乙酰氨基酚恰恰是能引发心衰的药物。 果然,王文轲只是瞄了一眼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许戈只是看一眼他的神情,便知这小子已经撑不住了。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咚咚”两声闷响拉回了王文轲的思绪。 许戈看着他宛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冷冷开口:“说说吧,你和董彦是怎么达成交易的?” 当王文轲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后,这场审问已经变得毫无悬念。 许戈花了三个小时,将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了无数遍,确认嫌疑人再无隐瞒和疏漏后,方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对方。 王文轲招供得很干脆,在他的叙述中,是多年没有联系的老同学董彦忽然找上了他,询问他是否能弄到引发心衰的药物。 他本欲拒绝,但董彦明显提前调查过他,轻而易举地掐准了他的死穴——他母亲的病。 董彦轻描淡写地开出了200万的价码,以及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肾源。 他母亲患的是尿毒症,如果不能换肾,就只能依靠肾透析苟延残喘。 于是,他接受了董彦的条件,利用职务之便为其弄到了大量的乙酰氨基酚。 将药交给董彦后,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打听董彦究竟要用其做什么,仿佛这样就可以置身事外。 直到今天早晨,他看到董兴武去世的新闻,立刻将一切联系了起来——董彦果然动手了! 许戈自然不会好心地告诉他,董兴武是死于氰化物而非心脏病。 谁知他如今的惶惶不可终日,有几分是因为负罪感呢? 刑侦支队的众人摩拳擦掌:“许队,我们可以把董彦拘回来了吧?” 许戈点头:“通知老贺,可以动手了。” 贺平领着一队便衣正在董彦居住的公寓外盯梢,同样的,在柴玉玲和郭雅婷周围也有便衣蹲守。 五分钟后,贺平那边传来了消息:“许队,不好了!董彦逃跑了!” “什么!”许戈的嗓门立刻提高八度,对着手机吼道,“你们不是把公寓的门窗都盯住了么?难道有地道不成?” 贺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措:“是这样,我们按门铃无人应答,于是用了点手段破门而入,发现客厅有一名陌生男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董彦却不见了!20分钟前,董彦曾叫过一次外卖,我怀疑他在屋中打晕了外卖小哥,换上对方的衣服逃走了!” 许戈:“……”种种心绪涌上心头,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关键时刻,还是傅斯瑰稳得住:“先调监控吧。” 话虽如此,众人都知道希望渺茫,外卖员统一服装,头盔口罩一个不少,骑的又是电瓶车,很容易就能避开监控,驶入小巷。 林轩赶紧去调监控了,孟圆也自告奋勇去帮忙——主要是许队长的脸色太可怕了,一副即将火山爆发的模样,是个人都想躲着点。 傅斯瑰向他使了个眼色,许戈压住了满腔的怒火,跟着她走到茶水间。 “怎么了?” 傅斯瑰:“董彦为什么要逃跑?” 许戈被她问得一愣:“畏罪潜逃啊。” 傅斯瑰摇了摇头:“董彦并不是王文轲,他是知道董兴武死于氰化物而非心脏病的,他顶多算是杀人未遂。而且,他为什么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王文轲招供之后才策划逃跑?这个时间点太巧合了。”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情,“我们的行动已经很快了,今天早晨才从案发现场回来,中午便抓到了突破口王文轲,而且仅仅半天时间他就招供了。可以说,嫌疑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然而,董彦却逃跑得如此‘及时’。” 许戈听懂了,又或者说当听见董彦逃跑时,他就隐隐有了这个想法,只是傅斯瑰将其挑明了:“有人在向董彦通风报信,而这个人就在你我身边。” 第五十一章 纸醉金迷(十三) 刑侦支队存在内鬼。 傅斯瑰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不认为董彦能将手伸进市局,我更倾向于有一个‘知情者’向他转述了王文轲招供的情报。” 许戈不是很赞同:“这个‘知情者’为何要将情报透露给董彦呢?董彦逃跑的举动再一次证实了市局内部有问题,对于内鬼和‘知情者’来说并不是没有风险。根据王文轲的供词,董彦杀人未遂一案并不存在第三名嫌疑人,他即便是落网了,也不会再牵扯出其他人。” “这个‘知情者’一定与董彦有联系,但这个联系与董彦杀人未遂案无关。”傅斯瑰微微一笑,“你忽略了一点,王文轲的供词中提到了‘肾源’,这才是他答应董彦的真正原因。你不会认为,董彦为王文轲提供的肾源是合法的吧?” 许戈心中一凛:“不错,如果是非法的肾源,董彦背后一定还牵扯到一个贩卖.器官的非法组织。那个提醒他逃跑的‘知情者’,很有可能是这个组织的人!” 傅斯瑰:“这个犯罪组织的作风,你不觉得很熟悉么?” “那个杀害徐雷的杀手!我早该想到的,这个组织曾经试图绑架常梦,被拐卖的人口最终下场如何不言而喻。上次,他们抢在警方之前灭了徐雷的口;这次,他们又及时通知董彦逃走。这两件事都有内鬼的身影!” 傅斯瑰:“我只担心,如若我们不能及时找到董彦,他很可能会步徐雷的后尘。以那个组织小心谨慎的行事作风,连萍水相逢的徐雷都不惜灭口,更何况与他们有过直接接触的董彦?即使董彦只掌握了些许外围的信息,他们也不会放任其落入警方手中。” 许戈一拳砸在墙壁上:“该死!这小子逃跑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前面是不是一条黄泉路?” …… 警方调查监控并不顺利。 董彦所居住的公寓是地理位置优越、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因此各项安保措施十分完善,监控探头密布,几乎没有死角。 林轩调取了董彦所住楼层的监控,视频显示19点02分时,一名身穿蓝色外卖员服饰的男子从电梯走出,进入屋中。19点08分时从屋中出来,搭乘电梯下行。 从始至终,这名“外卖员”的头盔和口罩都好好地戴在身上,没有露出面貌。 许戈双目喷火地瞪向贺平:“这外卖员进去了足足6分钟,你们就没起疑心?!” 贺平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 许戈顺了顺气,俯下身继续看监控——“外卖员”一路低着头出了公寓楼,骑上电瓶车驶出小区,很快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之中,待走过一个路口时,他忽然方向一转,拐进了一条小巷,就此失去了踪迹。 众人觑着许戈的脸色,一时都不敢说话。 许队长此时已化身黑脸金刚,咬着牙道:“立刻摸清董彦名下的房产以及他常去的地方,每一处都要细细地排查一遍。在机场、火车站、高速路口布控,绝不能让其跑出建安!” 众人轰然应是,立时各司其职地散了个干净。 “许戈。”傅斯瑰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董彦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不蠢。你觉得他现在最信任的人是谁?” 许戈目光一凛:“他会去找那个给他通风报信的‘知情者’!” 傅斯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董彦逃跑,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也许,我们还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许戈捋着奶奶灰开始思索:“可是这个组织宛如不存在一样,说来惭愧,自徐雷案后,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 “再次提审王文轲,也许董彦曾和他提过有关肾源的事情。” 王文轲很崩溃,他刚刚才离开小黑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请了回来。 此时,见到坐在他对面的许队长,王文轲一脸木然,似乎又想起了被同样的问题折磨了无数遍的恐惧:“您还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次开口的不是许戈,而是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董彦有跟你提起肾源的事情么?” 这好像是一个新问题。 他微微一怔,傅斯瑰已经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这目光如霜雪一般,清冷又带着能洞悉一切的犀利,他只是微微一触,便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傅斯瑰:“你是医生,应该清楚能找到匹配的肾源是多么难得,我不信你会轻易地相信董彦许下的空头支票。” 她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清楚他一定询问过董彦有关肾源的事,不必谎言推诿。 王文轲此时也生不出丝毫说谎的心思,他靠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我确实询问过董彦怎么弄到肾源,他说他在黑市上有人脉,已经帮我预约过了,只要有合适的配型就会通知我。” 许戈忍不住道:“他这么一说你就信了?” 王文轲苦笑一声:“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信他还能如何呢?董彦是超级富二代,路子肯定比普通人多。而且,那两百万现金毕竟是真的。” 傅斯瑰:“你难道就没有追问么?比如,他是与何人以何种方式达成的交易?贩卖.器官可不是一件小事。” 王文轲:“我追问过,但董彦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他似乎说漏了嘴。” 许戈眼前一亮,按捺住性子不去催促,等待他的下文。 王文轲望着天花板回忆道:“我虽然能利用职务之便偷渡点药来,但也不能一次性拿太多,都是分成好几批次,一点一点地带出来。那天,我终于攒够了董彦要的乙酰氨基酚,于是拿着药去他的公寓找他。董彦非常兴奋,不仅当场转钱给我,还非拉着我喝酒。他喝完一瓶红酒后,见我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酒意上头,跟我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能弄到肾源。”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当初的场景:“他说他认识的一个人,神通十分广大,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弄到,还给我看了那人的名片……” 第五十二章 纸醉金迷(十四) 名片! 许戈急声问道:“什么样的名片?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反而令王文轲卡壳了,他停顿了几秒钟,迟疑道:“呃……好像也不是传统的名片,上面没有印着人名、单位什么的,只绘制了一个花纹。” 许戈微微失望,但面上没有表露:“是什么样的花纹?” “呃……”这就有点难为王文轲了,毕竟是一个月前的匆匆一瞥,他的记忆已经模糊,此时实在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出来。 傅斯瑰扯过一张纸,在上面描绘了几笔,放在他面前:“是这样的么?” 王文轲一看之下,顿时想了起来:“对!就是这样的!” 许戈侧头去看她绘的花纹,寥寥几笔勾勒出三朵挨在一起的花,再看花朵的形状……像是玫瑰与鸢尾的结合? 傅斯瑰的脸色有些苍白,在灯光的注射下近乎透明,她凝视着王文轲轻声道:“董彦除了向你展示了一张名片外,还说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 许是这张画打开了王文轲的回忆,他捂着额头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啊,我想起来一点,当时我见董彦掏出来的不是正常的名片,以为他喝醉了随手掏了个东西,于是笑了他两句,他就不高兴了,很恼怒地对我说‘你懂什么?这叫通行证!可以去……” 许戈:“去哪里?” 王文轲露出不确定的神情来:“他好像说的是’星光‘,可是,当时他一直大着舌头说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也一直以为他说的是醉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审讯室出来,许戈边走边打开搜索引擎:“搜一下建安有哪些带‘星光’的地方……” 他一按回车就眼前一黑,建安叫“星光”的地方还真不少,什么星光书店、星光咖啡馆、星光酒吧、星光电影院……足足十几个“星光”。 “不会要将这些统统排查一遍吧……” 许戈倒不怕做无用功,但他们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头上的奶奶灰又被他抓得乱七八糟,他从悲愤中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回头一看,只见傅斯瑰还立在审讯室门口,一脸沉思。 他只得又反身走了回去:“傅教授,你还好吧?” 他还记得她绘制花纹时苍白的脸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傅斯瑰向他笑了一下,“我在想董彦所说的‘星光’,会不会是‘熹光’?‘星’和‘熹’发音很像,董彦又大着舌头,王文轲听错了并不奇怪。” “熹光?”许戈眸光一闪,“你知道这个地方?” 傅斯瑰点头:“是一家高级私人会所,会员制,就在静淮路上,我母亲是他们家的会员。董彦可是建安首富之子,他去的地方必定符合其身份。这家叫‘熹光’的会所是不是比你搜到的十几家‘星光’更符合董彦会去的地方?” 许戈当机立断:“我们立刻去熹光。” 傅斯瑰挑眉:“只有我们两个人?” “唔,你也清楚董彦现在可不仅仅是杀人未遂,他很可能与杀害徐雷的犯罪组织有所牵扯,我实在不想再打草惊蛇。” “不是可能,是一定。” 许戈心中一凛:“那个你绘出的花纹,你……” 他原本想问“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话刚出口便生生忍住,其实答案他已然猜到了不是么? 傅斯瑰反而向他展颜一笑:“你猜得不错,是我六岁时被绑架那次,我见过他们的标志。” 许戈的内心泛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刚想开口,只见傅斯瑰越过他,边走边说:“把你的发型拾掇一下,衣服也理一理,我去找我妈借会员。” “呃?” “都说了那是一家会员制私人会所,你若是便衣前去,恐怕会被拒之门外。” …… 晚上8点的时候,陆地巡洋舰停在了熹光对面的停车场。 许戈坐在车内抬眼打量面前的会所——这只是一栋并不显眼的三层白色小洋楼,四名身穿制服的保安伫立在正门处,门前的一座小型喷泉正随着悠扬的音乐变幻出不同的造型。 从外面看来一副岁月静好,却不知里面是何等天地? 傅斯瑰见他一副审视龙潭虎穴的模样,不由一笑:“你不用这副表情,熹光我曾经来过,里面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场景。我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但至少它摆在明面上的生意是合法的。因为它的私密性一向做得很好,所以很得建安那些名流青睐。” 许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走吧。”傅斯瑰率先下了车,侧眸看去,许戈又在下意识地捋他的奶奶灰了,不过他出来前喷了发胶,此刻发丝根根挺立,短时间内应该能经得住他的摧残,再加上他从头到脚的一身潮牌,许队长现在看起来比董彦那帮公子哥还要像花花公子。 傅斯瑰向他伸出手:“挽着我。” 许戈明白,这是要与他假扮成情侣,毕竟一对青年男女出来找乐子,当然是情侣的身份最方便也最不引人注目。 他走近两步,没有去挽傅斯瑰伸过来的胳膊,而是长臂一展,将她圈进了怀里。 身材高挑的傅斯瑰倚在他的怀里,忽然就有了几分小鸟依人的感觉。 许戈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即使隔着衣服,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了。 真是奇怪,她似乎并不反感他的亲近与触碰。 许戈低下头,凑在她耳畔吐气:“我觉得这样看起来更自然。” 远远望去,他们仿佛一对依偎在一起的璧人,正在互诉衷肠。 傅斯瑰觉得她的耳朵有些发热,被他的气息拂过的那一半脸颊也有些发烫,但这些不自然的情绪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简短地回了一个“好”字。 许戈搂着她缓缓向熹光走去,立时便有一名身穿制服的侍者恭谨地迎了上来。 傅斯瑰向他出示了一下,从于容那里借来的会员卡。侍者脸上的笑容更恭敬了几分,殷勤地引着他们进入小楼。 第五十三章 纸醉金迷(十五) 进门之后便是一间小厅,许戈昂着头环视了一圈,只见装潢和摆设都挺低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奢华。 侍者退了下去,换了一位身着绯色旗袍、脸蛋与身材均属上乘的美女迎了上来,露出甜美的笑容:“傅小姐,您好。于女士已经为您订好了包间,请随我来。” 旗袍美女踩着高跟鞋,生姿摇曳地引着傅许二人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走进一间庭院之中。 许戈只觉得面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有小池、流水、绿竹与假山石。几条四通八达的青石小径掩映在竹林花影之中,不知通向何处。 他恍然,原来在外面看到的白色三层洋楼只是“门房”罢了,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难怪能吸引那么多喜好附庸风雅的名流。 许戈不懂庭院设计与风水布局,但也能看得出这一方天地的精巧布置,一花一树均有讲究,配上潺潺流水,颇有几分禅意。 他抬头望去,透过飞檐能看到建安墨蓝的夜空与升至中天的满月。 今夜的天气还真不错,不过,许戈现在可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情。这座大隐隐于市的会所引起了他作为刑警的警觉,以及他从心底深处升起的隐隐的忌惮。 “请走这边。”旗袍美女甜美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熹光的门脸是三层小洋楼,里面真正的天地却是中式四合院,一进院落连着一进院落。 旗袍美女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幽径,绕过一片竹林便是清清静静的一间小院落,门匾上写着两个篆字,许戈抬眸一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略有些汗颜。 他凑近傅斯瑰,跟她咬耳朵:“那牌匾上写的什么字?” 傅斯瑰的眼神斜过来,明明晃晃地露出“没文化”三字。 许队长近来已经被鄙视习惯了,丝毫不觉得脸红,见傅斯瑰斜眼看过来,反而理直气壮地看回去,似乎在说“你不会也不认识吧”。 傅斯瑰:“……” 她只好也学着许戈的样子与他咬耳朵,只是她的个子比许戈矮了不少,垫起脚尖方勉强凑到了他的耳边。 许戈只觉耳垂一阵轻痒,温热的气息宛如柔软的舌头舔舐着他的耳垂,傅斯瑰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仿佛空山新雨的淅沥:“鹿鸣,出自诗经小雅篇,是一首宴饮之诗,用在这里倒也贴切。” 许戈只觉得耳垂上的麻痒如电流一般,慢慢地传到了心里,令他一时心猿意马,竟没有听清傅斯瑰究竟说了什么。 旗袍美女引着他们进了屋,许戈还以为会看见古代的案几胡床什么的,都做好了正襟危坐的准备,却没想到这现代的家具与古色古香的建筑融合得恰到好处,足见这熹光的设计师颇有几分能耐。 屋内的灯光柔和,茶几上已经布好了几样鲜果茶点和一壶茶。旗袍美女训练有素,知道来这的客人大都非常注重隐私,因此引导到位后并不多留,只轻声细语地介绍一句“如若有需要便按响服务铃”,便准备退走。 许戈见她一副正欲离开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轻佻,让她清清楚楚地看清自己眼中的惊艳和打量,懒懒开口:“美女怎么称呼啊?” 旗袍美女露出甜美而礼貌的微笑,标标准准地露出八颗牙齿,双手递出一张烫金名片:“景兰。” 许戈漫不经心地接过,一股淡淡的馨香随之飘了过来,他做势嗅了一口,半眯起眼:“好香。” 景兰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恭敬地一躬身便退了出去,顺带细心地将门关好。 宽敞的包间里只剩下许戈和傅斯瑰两个人。 许戈正欲开口,忽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傅斯瑰见他一副便秘的表情,不由问道:“怎么了?”她一顿,似乎猜到了原因,“你在担心这里是否会有窃听器?” 许戈一哽,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就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了?万一真有窃听器呢! 傅斯瑰笑道:“放心,熹光既然能深受建安上流阶层的喜爱,自然不会不懂道理,不会使用窃听这种低级的手段。若是真有脏东西出现在我们这个包厢里,只能说明我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不过,不管他用什么窃听设备都是无用功,我从踏进熹光开始就打开了信号干扰仪。” 许戈:“……” 许队长无言相对,只有深深拜服。 他缓了一会儿,将景兰的名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除了做工更精致一点外,与普通的名片并没有什么区别:“咦,这张名片上怎么没有绘制那个花纹?” 傅斯瑰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首先,并不能确定那个组织就与熹光有牵扯,也许他们只是借了这个地方与人接头。毕竟,这里以私密性闻名,非常适合谈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交易。第二,那张绘制了花纹标志的名片被董彦称作‘入场券’,但入的绝不会是熹光这个场。” 许戈“噢”了一声,又笑嘻嘻地问:“我方才的表现怎么样?” “表现得不错。”傅教授中肯地评价道,“油腻得恰到好处。” 许戈:“……” 说笑到此结束,许戈一秒切换成许队长,正色道:“言归正传,你说董彦会躲在这里么?” 傅斯瑰颔首:“很有可能,但他不一定就和那个组织接上头了。” 许戈冷笑一声:“先前人家接触他,是因为他是建安首富之子。现在他背负着杀人的嫌疑且被警方盯上了,那个组织只怕早将他视为弃子,只要不落在警方手里就行,谁还会在乎他的死活?” “你说的不错。” “只是,这地方如迷宫一般,他即使就躲在这里,单凭我们两人也很难将其揪出来。”他在片刻之间有了决断,“我要去探一探周围的包间。” “很难。”傅斯瑰冷静地泼他凉水,“这地方的安保很完善,刚刚景兰领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注意到周围的监控没有?” 许戈点头:“监控探头很密集,可以说不会存在盲区。” “所以,你只要出去乱晃,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可恶!”许戈一拳砸在茶几上,“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进来,难道只能困在这里么?!” 第五十四章 纸醉金迷(十六) 许戈:“难道我们只能困在这里面么?” 眼看他快有一种炸毛的趋势,傅斯瑰微笑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她按响服务铃,言简意赅:“拿五瓶洋酒来,要烈性的,再要一大桶冰块。” 熹光的服务十分到位,几分钟后便有一位侍者推着小车敲响了鹿鸣的院门。 几瓶包装奢华的洋酒泡在冰桶之中,正袅袅地飘散着雾气。 送走侍者后,许戈望着这几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酒,牙疼道:“这恐怕已经超出办案经费了吧……” 傅斯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正刷的是我妈妈的卡,你担心什么?” 许戈:“……” 他没有意见,他不敢说话。 半小时后,鹿鸣的院门被人“砰”的一声用力推开,一名满身酒气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显然在酒精的作用下失去了理智,走路一摇三晃不说,酒气似乎还激发了他的愤怒之意,如今他整个人都仿佛一只吹满的氢气球,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发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路边安静随风摇曳的绿竹似乎惹到了他,被他狠狠揪下来数十片细叶,又洒得满地都是。紧接着,他似乎又瞧着池塘里的游鱼不顺眼,从岸边摸了一把鹅卵石,瞅准鱼的身影,狠狠地砸了下去。 鹅卵石落入水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水面激起一圈涟漪,锦鲤一个摆尾,优美的身躯灵活地避开了从天而降的鹅卵石,继续在这池中悠哉悠哉。 锦鲤的躲避似乎激怒了他,只听“咚咚咚”一阵闷响,他将捡来的十几颗鹅卵石一口气砸了进去。 池中的锦鲤们突遭横祸,飞快地摆尾游到一旁的木桥下,再也不肯露头了。 许是他在池塘边闹出的动静有些大,立刻就有两名侍者从暗处迎了出来,一左一右地上前试图扶住他:“客人,水边请小心。” 许戈瞪着一双眼,原本清朗的目光此刻因为酒精而染上了一层迷离,他双颊酡红,一副醉得不行的模样,见竟然有人敢上来拦他,立刻生气地挥舞着双手:“去!去!别在这里碍眼!” 两名侍者相视一眼,见他一副醉鬼的模样,明显听不进话,于是默契地后退两步,避免与客人发生矛盾。 毕竟,对于训练有素的侍者来说,发酒疯的客人早已司空见惯,就许戈这个程度已经算是比较斯文的了,还有更离谱的。 熹光迎来送往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侍者能得罪得起的,作为服务人员,他们一向奉行的是“以客户为上帝”的准则,因此见许戈拒绝了他们的帮助,便立刻退了下去,绝不在他跟前碍眼,只是守在了池塘两侧,防止客人因为醉酒而失足落水。 许戈发了一通脾气后,见他们果然退开不上来纠缠,悄悄松了口气,又在水边发了一会儿疯,似乎嫌腻味了,于是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向另一条幽径走去。 通过地上的影子判断,那两名侍者并没有跟上来,许戈稍稍放下了心,继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前走去。 小径两旁是一间又一间的独立小院,他琢磨起傅斯瑰介绍的规律:若是小院里有客人,挂在门匾下的那盏小巧玲珑的花灯便是点亮的,这也是提醒其他客人莫要走错了。 他思索起来,刚刚一路走来,有半数的院落都亮着花灯,显然都是有客人的,只是不知道董彦究竟藏在那儿。 而且,这里的小院明显特意经过隔音处理,他在外面完全无法听见里面的响动,只能隐约瞧见从窗户上映出来的灯光。 许队长叹了口气,还真是有些难办呢。 他有些烦躁,前方不远处又是一个岔路口,这次不知该选哪一条路碰运气呢?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经过一间小院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又倒退了回去。 眼前的小院,门匾上依然刻着两个他不认识的篆体,但令他有些在意的是,门匾下挂着的花灯明明是点亮的,而小院里却黑黢黢一片,不见丝毫光亮。 这倒是有些奇怪。 毕竟来这里的客人,寻欢也好,谈生意也罢,总不会摸黑进行吧。难不成是将这里当成了酒店,单纯来睡觉了? 许戈打定注意要进去一探究竟,但脑门上明晃晃的监控探头告诉他不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他左右看了看,估算了一下监控探头的高度和俯角,一个闪身掠进了路旁的一丛绿竹——这个墙角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卡在监控探头的盲区。 他借着90度的墙角,慢慢地蹭了上去,一只手攀住墙头,微一用力,整个人宛如一只大鸟一般翻了过去,轻轻地落在地上。 傅斯瑰曾经说过,招待客人的小院里是不会存在监控的,直到此时,许戈才能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来他暂时成功了。 此时此刻,他的一双黑眸亮如晨星,灼灼有神,哪里还有半点迷醉的模样? 许戈靠在墙角开始打量起面前的院落,这里的布局与鹿鸣一般无二,倒省了他摸索的许多工夫。他刚刚翻墙进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看来这小院里至少没有守卫。 至于离他十步远的小屋,依然是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都走到了这一步,不进屋看看岂不是功亏一篑? 许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襟,登时皱紧了眉头——为了假扮醉鬼,傅斯瑰在他身上泼了半瓶洋酒,此时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醇厚的酒香,在室外倒还好,可若是到了室内,这一身的酒气就是天然的信号塔。 但许队长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之人,因此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便下定决心要进屋一探。 他无声地摸到了窗边,伸手一探,这老式的轩窗竟然没有上锁,他心中一喜,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不过好在许戈的夜视能力很强,再借着外面的月光,隐隐约约地能看清家具的轮廓。 他大致地扫了一圈,确认了屋里并没有人。 真是奇怪,明明没有客人,院外的花灯为什么是点亮的呢? 第五十五章 纸醉金迷(十七) 许戈确认了屋子里没有人,一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董彦不在这里,却不知道他究竟躲在哪个院落里。 不过,这间院子有些古怪,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摸着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当走到门口时,忽然有一声细微的“嘀——”刺入他的耳中。 这声响极轻微,但屋子里静极,许戈又在全神贯注地戒备,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就在他侧身而过的同时,一座铁笼忽然从天而降,正正落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许戈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他方才的动作再慢一些,便已经成了笼中困兽。 这地方果然邪门得很,竟然还暗藏这种机关!他思忖着自己一直很是小心,没有随意触碰什么东西,却不知是如何触发了这个机关。 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这铁笼落地之后不知是否还牵涉到其他的警报器,他不敢再在这里多留,立刻从原路翻墙回去。 当他刚刚翻下院墙,在绿竹丛中站稳时,便看见一队人员已经赶至,正在进院察看。 许戈心中凛然,这些人身着便衣,与熹光制服井然的工作人员完全不同,很显然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人。 他躲在竹林后面,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形不动,避免竹摇叶晃暴露他的位置,就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趁着那队便衣进院察看,许戈一个闪身从藏身处窜了出来,立刻拐进另一条幽径,悄然离去。 …… “客人,打扰了。” 一室的旖旎氛围被人搅散,傅斯瑰衣领半敞,原本瓷白的脸颊此刻布满了薄红,她似乎是被人扰了兴致,略带恼怒地抬眸瞪向来人。 景兰守礼地站在玄关处,虽然隔着距离,但也足够她在一扫之间,将整个包间的情景收入眼中。 傅斯瑰斜倚在沙发的靠背上,许戈埋头躺在她的怀里,似乎已经醉得睡着了。 茶几上堆了几只喝空的酒瓶子,冰桶里的冰块化了一半,满室都是暧昧与酒精的混合气息。 傅斯瑰的声音有些冷,但尾调又带着一丝微醺的慵懒:“什么事?” 景兰恭敬地垂下头:“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傅斯瑰轻嗤一声,似是觉得她找的这个借口颇为蹩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景兰并没有被人窥破借口的尴尬,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真挚,只是面前的客人明显不好糊弄,她仅仅犹豫了一瞬便决定说实话:“熹光似乎进了贼。” “哦?”傅斯瑰摇头一笑,似乎觉得既意外又有趣,“竟然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小贼。” “非常抱歉,打扰您了。” 傅斯瑰意兴阑珊地一挥手:“算啦,有醒酒茶么?煮一碗来。” 景兰柔顺地应了声是,面前的客人不愿意再追究,她也悄然松了口气,立刻退了出去。 院外等着一队便衣,若是许戈在场,便能认出来这队人就是他闹出动静后,立刻赶到那座古怪小院的人。 景兰出来冲他们摇了摇头,领队也不拖沓,立刻领着人往下一座小院而去。 …… 傅斯瑰默数了十下,确认不会有人去而复返后,立刻一脸嫌弃地将枕在她腿上装醉的许戈推开:“行了,别装了。” 许戈坐直了身子,扯着衣领扇风:“好险!” 傅斯瑰冷笑一声:“许队长,你究竟出去干了什么坏事?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许戈闻言有些讪讪:“其实我什么也没干……” 他见傅斯瑰一脸不信的模样,立刻将那座古怪的小院描述了一遍:“那间屋子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我已经很小心了,不知怎的还是触碰到了机关,差点被关进笼子里不说,还触发了警报,这才引来那些人。” 傅斯瑰听完若有所思:“听起来像是装了红外线感应器和重力感应器。那间小院一定是个极重要的地方。”她看向许戈,不知是夸是贬,“你倒是运气不错。” 许戈有些懊恼:“可惜!还是没找到董彦。” “那座小院叫什么名字?” 许队长立刻露出心虚的表情:“那什么,我不认识……嘿嘿……” 傅斯瑰:“……” “但是,我用手机拍下来了!就是为了回来请教你!” 傅斯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你肺活量很差吗?” 许戈拿出手机,调出那张照片。他是仓促之间拍的,夜晚光线也不好,因此效果很差,但傅斯瑰还是认出了门匾上的两个字:“常棣。” “什么意思?” “也是出自诗经小雅篇,是一首歌颂兄弟之情的诗篇。” 许戈对此嗤之以鼻:“看得出来,这熹光的主人是个附庸风雅的货色!” “那总比连字都不认得的文盲好一点吧?” 许戈:“……” 傅教授例行打击完许队长,正色道:“此地不宜久留,等喝完醒酒茶我们就立刻离开。” “好。” …… 傅斯瑰和许戈离开的时候还不到零点,真正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 之前许队长摸黑夜探的“常棣”小院此时正亮着灯,一名男子蹲在地上,观察从窗户一直延伸到正门的脚印。 差点将许戈整个人兜头罩住的铁笼此时已经重新升了上去,整座小屋在大亮的灯光下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去搜寻入侵者的领队回来了:“展哥。” 男子站起身来,见小弟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微微挑眉:“没找到?” “是……” “去把墙角的竹子砍了吧。”他微微一笑,看起来脾气似乎十分温和,“人是从那边翻过来的。在重重监控中还能找到这么一个盲区,很了不起啊!” 领队如逢大赦,赶紧一溜烟地跑了,估计是去找斧头砍竹子去了。 男子在沙发上坐定,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把今晚全部的监控视频拷过来,我要看。” 第五十六章 纸醉金迷(十八) 熹光的监控探头数量不少,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查起来自然也很费事。这被称作“展哥”的男子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12个16倍速的视频同时在他面前放映,他虽然观看得目不转睛,但一直面带微笑,显然游刃有余。 过了良久,他突然摁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画面在一瞬间定格。 他一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一边将其中的一个视频放大。 画面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他指着视频中间的男子,吩咐身后的小弟:“去找今晚在鲤池值班的侍者,这个男子是谁?开的是哪家院子?” 小弟答应一声,立刻去忙了。 先前去砍竹子的领队已经回来了,此刻正侍立在展哥的身后,方才宋展查监控的时候,他帮不上忙,颇有些百无聊赖,此时见他吩咐去查人,显然是找到线索了,于是立刻腆着脸问道:“展哥,这人不就是一醉鬼么?哪里不对劲啦?” 宋展显然与他关系不错,见他疑惑,于是动手拉动进度条,示意他细看:“看出来了么?” 领队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讪讪地摇头:“没看出来。” 宋展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烟,领队立刻机灵地给他点上。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小葛,你看看这监控视频,哪有一个画面拍到了这人的正脸?” 小葛自己动手拖着进度条又看了一遍,恍然大悟:“还真是!连拍到的侧脸都很少!” 宋展弹了弹烟灰,冷笑一声:“一个醉鬼,竟然能醉得如此恰到好处?” 查到了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可就快多了。 许戈装醉鬼的时候,在鲤池边弄出的动静不小,今夜在附近值班的侍者对他印象深刻,很快就指认出来视频中的男子正是鹿鸣院的客人。 在宋展的要求下,今夜的一切都维持原样,因此即使傅斯瑰和许戈已经离开得有一会儿了,鹿鸣院依旧一片狼藉,没有收拾。 他站在屋子里,鼻子微微一动:“唔,好浓的酒味啊!” 地上和茶几上横七竖八地堆了不少酒瓶,他数了数:“一二三四五……他们只有两个人?喝得真不少。” 这话问的是今晚服务鹿鸣院的女招待景兰。 面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温和男子,景兰却有些畏惧,垂首回答:“是的,一男一女。” 小葛在旁边“哼”了一声,瞪眼道:“之前我率队过来排查的时候,你就没发现不对劲?” 景兰轻颤了一下:“没有……那个男的确实醉得厉害,一直躺在女的身上,看起来不醒人事……就连离开的时候,也是请了两位侍者将他搀扶出去的。” “小葛。”宋展唇角微翘,一双桃花眼似有潋滟的光波,“对女孩子说话要温柔一点。” 小葛“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 宋展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已经完全融化的冰桶上,轻笑道:“哪里有什么醉鬼啊?这些酒全倒在这里面了呢。”他啧了一声,“真是浪费。” 景兰的脸色苍白得更加厉害,宋展看着她温和地问:“他们是几点来的?” “八、八点左右。” 他转头吩咐小葛:“听见了么?去调前面洋楼的监控。”他的唇角衔着一丝笑意,眼眸中却一片冰寒,“我就不信他在刚进门的时候,也能像只猴子一样,把脸藏起来。” 有了确切的时间,查起来可就轻松多了,门厅包括停车场的监控都拍到了许戈的正脸。 宋展盯着视频画面中那一头奶奶灰下英俊坚毅的脸庞,微微蹙眉:“这张脸有些眼熟,我应该在哪儿见过……啊,我想起来了,这位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许戈,我见过他的照片,只是没见过真人。” 小葛吃了一惊:“展哥,条子?条子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宋展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八成是追查董彦追到这里的吧,这两天建安闹得沸沸扬扬的,不就是董兴武被杀案么?我只是没想到啊……”他探究的目光落在视频中许戈的脸上,“董彦明明不在他们手上,他们竟然还能追查到这里,还来得这么快,真是厉害。” 小葛担忧道:“展哥……” “既然如此,董彦身上也没有什么秘密了,不如还给他们好了。” 小葛心中一凛,低声应是。 …… 许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将傅斯瑰送回家后再回到市局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迎面碰上前去拿宵夜的孟圆,小姑娘一脸惊讶地睁大眼睛:“许队,您去喝酒啦?好大一股酒气!” 许戈没好气道:“去去去,你才喝酒了,没看到是被酒泼了一身吗?” 孟圆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远了。 许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从前晚案发开始,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合眼了,紧接着又去熹光走了一遭,又是翻墙又是躲避监控的,极耗精力。 去熹光不能说没有收获,但本来的目的并没有实现。这地方古怪得很,许戈明白自己暂时还动不了熹光,心里不由有些憋屈,再加上董彦还是下落不明…… 他心里揣着事,但实在是累的狠了,往桌上一趴便睡了过去。 睡着的许队长并不知道,刑侦支队里悄悄流传起他的八卦。 消息来源于孟圆,一开始还是“许队不知遭遇了什么,被酒泼了一身”,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许队向傅顾问表白不成,反被酒泼了一身”这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狗血八卦。 可见,狗血八卦是加班时最受打工人欢迎的调剂品。 清晨六点。 林轩“砰”的一下推开办公室的门,动静之大,惊醒了一堆熬夜加班刚睡着不久的同事。 他不顾众人的骂骂咧咧,一路小跑至里间,对着办公桌上的一颗奶奶灰脑袋喊道:“许队,不好了!董彦跳河了!” “董彦”两个字仿佛是设在许戈脑子里的闹铃,刚刚还睡得很沉的许队长,立刻“噌”的一下睁开了双眼,炯炯地看着一头汗的林轩,沉声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第五十七章 纸醉金迷(十九) 一大早的,就有一个重磅消息将众人震醒。大家也顾不上补觉了,全都围了上来等下文。 林轩清清嗓子:“是这样,刚刚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有一男子在临江公园跳水轻生。临江派出所的警员赶到现场后,认出跳江自杀的男子就是董彦,于是立刻向市局报告。” 许戈问:“人救回来没?” 林轩赶紧点头:“虽然时间尚早,但临江公园晨练的人不少,今天正好有个水性好的大爷在附近,因此董彦刚跳下去就被人救上来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就近送往临江医院了。” 许戈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找了一夜的董彦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他压下内心的古怪感觉,一边穿外套,一边点人:“老周、小林跟我去临江医院。小孟,你去把傅教授也接到医院。” “是!”孟圆许久没给傅斯瑰当司机了,闻言答应得非常响亮。 …… 傅斯瑰赶到医院时,许戈正靠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一副想抽烟的样子,但顾忌这里是医院只能忍住,一张脸非常纠结。 傅斯瑰被他纠结的表情逗笑了:“董彦呢?” 许戈向病房努努嘴:“还没醒呢。”他似是非常不忿,“不就呛了两口水么?至于昏迷这么久嘛!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假装的。” “不急在这一时。”傅斯瑰随口安慰了他几句,“确定是自杀?” “嗯,有好几个目击证人,董彦确实是自己跳江的。” 孟圆脱口道:“这是畏罪自杀?” 傅斯瑰摇了摇头:“不对,董彦很清楚自己是杀人未遂,罪不至死,即使畏罪也不至于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许戈一转眼珠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相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是碍于这里是公共场合不好宣之于口。 董彦自然是罪不至死,即使畏罪也不会自杀,可若是有人逼迫他呢? 许戈心中的古怪感觉更深了几分,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这一切,这种感觉令他非常不爽。 正思量间,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位圆脸护士探出来头来,左右搜寻了一下,捕捉到了许戈的身影:“警官,病人醒了,你们要问话么?” 众人立刻精神一振,许戈环视了一圈,仍是吩咐周珉和林轩守在门口,自己带着傅斯瑰和孟圆进去了。 傅斯瑰对这个安排并不意外,倒是孟圆有些雀跃,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在队里资历最浅,许队肯带着她办案,那是愿意培养她呀! 董彦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这才两天没见,他的双颊都凹陷了下去,可见这几天他过得非常煎熬。 许戈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冷哼一声:“别装死了,只是呛两口水而已,护士说了你已经没事了。” 董彦的眼珠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眼睛毫无生气,哪里还有半分属于董公子的意气风发。 他无精打采道:“王文轲是不是都招了?该知道的你们应该也知道了。” 孟圆一直保持着随时待命的姿态,见董彦一副要撂的架势,赶紧准备好记笔录。 董彦交代得很干脆,基本上有问必答,他的笔录也不难做,王文轲已经交代得很完善了,只需两下对比印证即可。 笔录很快就做完了,孟圆默默地为自己点了个赞,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非常好。 她刚夸完自己,许戈便开始赶人了:“好了,小孟,你先出去吧。” 孟圆答应一声,喜滋滋地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董彦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许戈和傅斯瑰,生无可恋道:“你们还有事吗?” 许戈拖了张凳子请傅斯瑰坐下,然后扭头盯着董彦冷笑道:“为什么跳江自杀?” 董彦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不是问过了么?毕竟做了错事,心里慌张,一时想不开就……” 许戈“哼”了一声:“是你自己想跳江,还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你应该不想死吧,否则半夜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跳,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估计已经泡发了,何必找一个有许多人晨练的公园自杀呢?” 董彦瞳孔一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我帮你好好回忆回忆。你说动王文轲为你提供乙酰氨基酚,除了两百万现金外,还有他最渴求的肾源。你的肾源不是合法的吧,而那个能为你提供肾源的人,也是你在熹光偶然认识的吧?” “熹光”二字一出,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董彦的心理防线整个崩溃了。 许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紧紧盯住他的双眼,令他无处可逃:“把你知道的有关那个组织的一切都说出来。” 董彦知道的并不多,又或者那个组织原本就清楚他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所以才放心地让他落入警方的手中。 许戈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借口抽烟快步离开住院部,傅斯瑰自然跟上。 周珉三人看着他们俩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孟圆托着下巴思索道:“咦,许队什么时候和傅顾问这么形影不离了?” 周珉勾着林轩的肩膀若有所思:“圆儿啊,我觉得你的八卦只说对了一半。” “啊?” “许队如果真的向傅顾问表白,肯定不会被泼一身酒!”他目露向往之色,“难道我们队里的千年铁树真的要开花了?!” …… 许戈和傅斯瑰一直走到楼下的花园才放慢脚步。 昨天因为喷了发胶才坚强挺立的奶奶灰此刻软了下来,一如主人的心情:“董彦的消失和出现还真是处处透着诡异啊!” 傅斯瑰微微一笑:“不是诡异,而是我们暴露了而已。” “什么?” “董彦知道的并不多,或者说他唯一与那个组织有所牵扯的地方就是熹光。所以,当昨晚我们摸到熹光时,董彦的身上已经没有秘密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他作为一个礼物送给警方,也是一个挑衅。” 第五十八章 纸醉金迷(二十) “可恶!”许戈一拳将身边的一棵桂花树打得颤了颤,扑簌簌地落下不少金黄色的桂子,“这些人还真是丧心病狂!” 傅斯瑰:“昨天其实是我们有些冒进了,打草惊蛇,以后反倒不好再进行调查。” “啧。” 他摸出烟想抽,手机却震动起来,是周珉打过来的:“许队,郭雅婷来了。” 许戈回过神来,这一天因为熹光的惊心动魄,董兴武毒杀案反倒有些搁置了,虽然董彦已经落网,但那个真正的凶手至今还没有头绪。 他和傅斯瑰回到住院部,郭雅婷已经在病房外等着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ol装,虽然神色有些憔悴,但仍然光彩照人,与躺在病床上面色灰败的董彦对比强烈。 “许队,傅小姐。”见到他们二人,郭雅婷立刻站起身来,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柴女士听说董彦先生出事了,派我过来问问情况。” 许戈:“他没有大碍,你要进去看看他么?” 郭雅婷摇了摇头:“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放心了,我想,董彦先生现在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我了吧。”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为这一对相残的父子感慨叹息,“我们都没有想到,董彦先生竟然做出了这种事……” 傅斯瑰问:“我听说柴阿姨住院了,她还好么?” 郭雅婷连忙扯出一个笑容:“您放心,柴女士没有什么事,先前也是一时震惊心痛才会神思不属,今天早上已经出院了。”她看了看戴在手上的女士腕表,告辞道,“既然董彦先生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柴女士那边还需要我去回话。” 许戈点点头,示意她自便。 傅斯瑰“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手表看时间了。” 郭雅婷笑了笑,手臂下垂,衣袖落了下来重新遮住了腕表:“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自从她去世后,我就一直戴在身上,也是图个念想。” “噢,原来如此。” 郭雅婷再度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便快步离开。 傅斯瑰目送着她的背影,淡淡道:“柴玉玲对待董彦的态度未免太过于冷淡了,董彦出了这么大的事,险些丢了性命,她身为母亲竟然都未到场,而且只派了一个与董彦有隙的秘书前来询问情况,实在是有些敷衍。即使豪门亲情淡薄,也不至于如此,不管怎么说,董兴武死后,董彦已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许戈:“也许柴玉玲和董彦就是一对关系疏远的母子呢?董彦都能向亲生父亲痛下杀手,与母亲关系不好并不奇怪。” 傅斯瑰:“若从利益角度来讲,柴玉玲从未在董氏集团任职,她与董彦做为母子,利益天然是一体的,她应该是最希望董彦坐稳董事长之位的人,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如此冷漠,除非……” 她忽然停住不言,许戈追问道:“除非什么?” 傅斯瑰瞧着他,眼波流转,似有狡黠之意:“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随着董彦被收押,他身后牵扯着那个神秘组织的线也断了,许戈对此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将重点放在了董兴武毒杀案上。 一名杀人未遂的凶手已经落网,而另一名得手的真凶却依然未露出马脚,就连致死物氰化物也没有查到来源。 许戈的心情不大好,刑侦支队也跟着一片愁云惨淡,案情眼看着陷入了僵局,实在是令人不爽但又无能为力。 许队长又召开了案情分析会,这次的重点是毒源。 许戈:“氰化物这种东西,无论是郭雅婷还是柴玉玲,都是不能通过合法途径取得的。小林,有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的线上交易?” 林轩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调查了柴玉玲和郭雅婷二人近半年的流水,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都做了核实,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交易。” 傅斯瑰问:“董氏集团旗下有化工产业么?” “没有。”林轩很肯定道,“董兴武是做地产行业起家的,最近几年地产行业不太景气,他们也在积极追求转型,投了两家科技公司,但从来没接触过化工行业。” 许戈夸奖一句:“背景调查做的不错。可是,线上没有可疑交易,线下也没有途径接触,这氰化物难道是突然冒出来的么?” 傅斯瑰微微一笑:“还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一名化学高手,氰化物是他自己提纯出来的。” “……”许戈蹙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小林,郭雅婷是学什么专业的?” “金融。” “噢,那柴玉玲呢?” 这次回答他的是傅斯瑰:“应该是艺术。”她顿了一下,“如果你认真考虑自制毒药的可能性,柴玉玲应该可以排除了。” “为什么?” “柴玉玲喜好玩乐,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呼朋引伴,她应该没有时间去做化学实验。” “……” 兜兜转转,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郭雅婷身上。 证件照上的女子美貌绝伦,但眉宇间的一抹坚毅之色却更加罕见。 “小林。”许戈吩咐道,“再仔细地查一遍郭雅婷的资料,尤其是学生时代。还有,如果真凶真的是郭雅婷,她的杀人动机一直不成立……从她的人际关系入手,看看是否能挖掘出来她与董兴武之间隐藏的关系。” “好的。” 众人领命,立刻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许戈走到窗前点了根烟,侧头瞧见傅斯瑰正往保温杯里加热水,一股混合着玫瑰花、红枣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心念一动,蹭了过去:“傅教授,今天上午你在医院说的事,我已经拜托人去办了,不过,结果要后天才能出来。” “多谢。” “不过……”许队长一副牙疼的表现,“即使豪门是非多,我也还是觉得你的这个猜想也太狗血了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斯瑰微微一笑:“因为那只腕表。” 第五十九章 纸醉金迷(二十一) 许戈不明所以:“腕表?” 傅斯瑰:“郭雅婷手上戴着的腕表,她今天在医院还用来看时间的。这只表可是出自国外一线品牌,价值不菲,但是款式比较老旧,应该是二十年前的款了。” 许戈想起来了:“噢,她说是她母亲的遗物。”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郭雅婷的原生家庭并不富裕,她母亲当年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昂贵的表呢?” “送给郭雅婷母亲这只手表的人非富即贵……”许戈眼前一亮,“所以你才会做出那种狗血的推断!” 傅斯瑰微微颔首:“若是推断为真,那么郭雅婷的杀人动机便成立了。” …… 国庆节的七天假期就这么过去了,刑侦支队的众人连续加了七天班,手上还堆着一个毒杀案,调休又遥遥无期了。 至于嫌弃前三天假期逛街无聊的傅教授,倒是收获了充实的后四天,过得趣味十足。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许多打工人都患有假期综合症,具体表现为无精打采、神思不属、只想睡觉。 林轩觉得他的症状比这些无病呻吟的上班族要重一百倍,熬了一个通宵的成果喜人,郭雅婷二十八年的生平几乎被他扒了个底掉。他揉着通红的双眼,深深担忧自己很可能在35岁之前因为用眼过度而双目失明。 “许队。”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汇报,活像刚抽了大烟,“这个郭雅婷,我还真查出点东西来。” 许戈见他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模样,忍住心急,唤来孟圆,“圆儿,给你林哥泡杯咖啡来。” “好的。” 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不一会儿端着一杯冰咖啡过来:“喝点冰的更清醒。” “谢谢。”林轩接过来一饮而尽,苦得眉毛都打结了,人也“嗖”的一下清醒了,“我的天,好苦!小孟,速溶咖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苦了?” 孟圆笑嘻嘻道:“这是我新买的黑咖,怎么样,够劲吗?” 林轩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看向孟圆的眼神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那边许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快说!” “按照您的吩咐重点查了郭雅婷的学生时代和家庭背景,她虽然大学专业学的是金融,但在高二时期曾经获得过化学竞赛的一等奖。我查了下那个竞赛,含金量非常高。而且,郭雅婷本人成绩一直十分优异,当年还是他们县城的高考状元呢!” 许戈捋着奶奶灰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做为一名高智商学霸,她完全有能力自制氰化物。” 林轩谨慎地回答:“学霸的事,我也说不准,这点还是征求一下傅顾问的意见比较好。” 许戈瞪了他一眼:“现在才几点?别打扰你傅顾问休息!你继续说。” “郭雅婷是单亲家庭,生父不详。” “生父不详?”许戈想到了那个送郭雅婷母亲腕表的人以及傅斯瑰的推论,哎,若是鉴定结果能早点出来就好了。 “对,她的母亲叫郭莹,当年是建安化工学院的一名女大学生,未婚先孕生下了郭雅婷。当时九十年代的社会风气还是比较保守的,郭莹怀孕后便从学校退学,回到了老家秦台县。郭雅婷六岁时,郭莹因病去世,之后郭雅婷一直跟着外婆长大。” “一个老人独自拉扯一个孩子,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 “是的,郭莹未婚先孕,在当地受到了不少风言风语。郭家一直过得比较拮据,不过,自从郭莹去世后,便一直有好心人资助郭雅婷,一直到其大学毕业。”林轩顿了一下,补充道,“暂时还没有查明这个资助人的身份。” 许戈若有所思,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些繁杂的信息中已经有了他要寻找的答案,只是他还没有找到那个能将一切串起来的线头。 “哦,对了,许队。”林轩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有一个时间点我认为应该关注一下。” “你说。” “郭雅婷的外婆是半年前去世的,而郭雅婷也是在半年前进入董氏集团的,之前她一直在一家外企工作。我觉得这两件事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许戈心里那种隐隐的感觉更深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他当机立断:“我们有必要去一趟秦台县,看一看郭雅婷的老家。小孟!” “哎,许队,您叫我?” “你去开车,一会儿我们去接上傅教授一起去秦台,她今天正好没有课。小林,你……”他本想喊林轩去睡觉,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满以为能回去补觉的林轩愣住了:“啊?” 许戈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到秦台县要4个小时车程呢,够你在车上睡一觉了!” …… 许戈慷慨地贡献出了他的陆地巡洋舰,这车开起来舒服,位置也宽敞,正适合跑长途。 孟圆在前面全神贯注地驾车,林轩已经倚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傅斯瑰和许戈坐在后座上,许戈的一双大长腿还是有些嫌挤,只好微微地蜷起来。 傅斯瑰瞧了一圈他选的这两个人,微微一挑眉,手指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许戈便感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摸出来一看,果然划进来一条来自傅教授的消息。 “这是你挑的‘自己人’?” 许戈咧嘴一笑,心想傅教授果然很懂他,立刻就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也在微信上回她:“是。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思考,小孟刚从警校毕业,虽然是新人菜鸟没啥经验,但也是最不可能有问题的人。至于小林,他也是从警校毕业就跟着我了,算是我的嫡系。” 傅斯瑰:“人选得不错。” 许戈:“*^o^*” 傅斯瑰一顿,没想到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喜欢发颜文字。 陆地巡洋舰一路平稳地向秦台县驶去,傅斯瑰倚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忽然觉得即使前路未定,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是十分宁静。 “你们一夜查到了什么?跟我说说。” 许戈瞥一眼前面已经去和周公约会的林轩,稍稍凑近了一点,轻声说起来。 第六十章 纸醉金迷(二十二) 许戈一行人到达秦台县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于是先去了秦台县公安局,赶上了食堂最后的饭菜。 林轩也已经睡醒了,四个小时的睡眠稍稍缓解了他的疲惫,此刻抱着大白馒头啃得正香。 许戈和孟圆也吃得很香,毕竟开了一上午车,早就饿了。只有傅斯瑰仍是吃得极少,浅浅吃了两筷子青菜,用了小半碗米饭便不再动了。 许戈注意到了,立刻关切道:“不多吃点儿?低血糖了怎么办?” 傅斯瑰摇了摇头:“坐车坐得有点反胃,没什么胃口。” 许戈咧嘴一笑,有些小得意:“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他拍拍自己的口袋,“糖果管够,各种口味的都有。” 坐在对面的孟圆以她吃瓜多年的经验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可等她抬头仔细去探究的时候,傅教授正在若无其事地给保温杯灌热水,而许队长也在和一根酱大骨作斗争,就好像刚刚的那一丝萌动是她的错觉。 孟圆撇撇嘴,继续埋头苦吃了,她并没有注意到傅斯瑰的唇角,直到现在都在微微翘起。 …… 一顿饱餐之后,许戈一行与秦台县公安局派来接待的民警刘峰碰了头。 刘峰:“许队,郭雅婷老家在下面的顺河村,从县城过去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 许戈“噢”了一声:“她家里还有人么?” 秦台县公安局显然之前就得到了消息,该调查的背景信息都调查过了,刘峰闻言立刻摇头:“没有啦,自从她外婆半年前去世后,她家就再没别人了。” 汽车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刘峰指着斜对面的一所中学道:“许队,您看,这就是当年郭雅婷就读的高中——秦台一中。” 提起高中,许戈忽然又想起一事:“那个一直资助郭雅婷上学的好心人,你们查到了吗?” 刘峰摇了摇头:“接到你们的通知后,我们也问过秦台一中的校长,不过,当年的老校长已经退休了,现在的校长是三年前从外地调过来的,并不太清楚当年的事。如果要查下去的话,还需要时间。” “辛苦了。” 汽车开出县城后,道路明显颠簸起来,幸好陆地巡洋舰底盘极稳,性能极佳,开起来还算平稳,否则傅斯瑰觉得自己肯定会晕车。 一番折腾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顺河村。 村里的黄土路不太好开,许戈干脆叫孟圆将车停在村委会,准备一会儿步行过去。 刘峰请来了顺河村的村支书领路,这个淳朴的中年汉子听说他们要去郭雅婷家,立刻跟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挺直了腰杆,与有荣焉:“这女娃子真争气!俺们村这么多年就出了她一个县状元呢!听说现在在省城的大公司挣大钱呢!” 许戈顺势跟他唠起了家常:“她们家一直是她和她外婆两个人,生活困难吧?” “是哩,她妈妈去得早,也没有爸爸,就一直和外婆相依为命呢。” “郭雅婷除了学习好,平时为人怎么样?” “这孩子孝顺呐!她中考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平时都住校,寒暑假才能回来。但只要她在家啊,家里地里的活那都是她一个人干!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谁家舍得上高中的孩子干农活啊?但是郭雅婷就心疼她外婆,只要她在家就抢着干活,她多干一点,老人家就能轻松一点。嘿,到了!” 村支书指着不远处的一栋白色二层小楼:“这就是郭雅婷家。” 这小楼即便因为半年无人居住而显得有些寂寥,但也能看得出当时建得很是用心。 许戈眯眼望了望:“建这么一栋房子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那可不?花了好几十万呢!房子是前几年建的,郭雅婷本想把外婆接到城里享福,但老人家在村里过了一辈子不想走,于是她就给外婆建了这房子。嘿,当时村里人谁不说她外婆命好?摊上这么一个有出息又孝顺的孙女!” 众人走到小楼前,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傅斯瑰瞧着窗沿上的灰尘:“自从她外婆去世后,郭雅婷就再没回来过了?” 村支书点点头,叹气道:“对她来说村里已经没有亲人啦,还回来干什么呢?” 众人绕着小楼走了一圈,玻璃窗上都贴着深蓝色的窗户纸,若是凑近了看,还是能依稀看见里面的东西。 傅斯瑰在一扇玻璃窗前停了下来,扭头对许戈道:“捡块砖头给我。” 许戈左看右看,好在农村这种东西都不缺,他很快找到一块石头递给傅斯瑰。 傅斯瑰接过,直接用力砸在了面前的窗户上。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窗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玻璃碴。 村支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阻拦:“哎哎,你们想干什么?” 傅斯瑰:“进屋看看,找人开锁太慢了,还是这样方便点。” 别说村支书了,就连林轩和孟圆都惊呆了,原来还能有这种操作么? 村支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是,你们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乱来啊……”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不是警察,砸玻璃是我的个人行为,届时我自会向郭小姐赔偿的。” 村支书:“……” 许戈正色道:“10·4毒杀案郭雅婷有重大作案嫌疑,事后我们会补上搜查令。” 村支书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敢再拦。 许戈用衣袖拂开窗沿上的碎玻璃,长腿一迈便跨了过去,向傅斯瑰伸出一只手:“小心玻璃碴。” 傅斯瑰握住他的手,借力翻了过去,林轩和孟圆赶紧跟上,只留下刘峰和村支书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四人翻进屋子,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这间房间像是个堆杂物的地方。 这杂物间堆了不少东西,四个人都站在里面有些挤。傅斯瑰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一口空空的米缸上:“许队,劳驾你把米缸搬开。” 许戈答应一声,挽起袖子搬起半人高的米缸,往旁边挪了两步,左右看了看,一时竟没有地方放下。 旁边孟圆已经惊叫起来:“有密室!” 傅斯瑰瞥她一眼:“你小说看多了吧,这不能算密室,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地窖。”她顿了一下,看着黑黢黢的洞口意味深长道,“不过,特意将入口藏在米缸下面,这地窖用作什么用处可就耐人寻味了。” 第六十一章 纸醉金迷(二十三) 农村自建房有个地窖不奇怪,但特意把入口藏起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许戈终于找到一处空地把米缸放了下来,回头一望他们仨都杵在入口,他挤都挤不进去:“这个地窖干什么用的,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会儿再下去。”傅斯瑰道,“你们带手电了么?” “带了。”林轩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支便携式手电,掀亮灯光向下照去。 许戈被他们堵在后面,什么也看不见,焦急地叫道:“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孟圆回答:“呃……好多奇奇怪怪的实验器材啊!” 许戈心中一凛:“氰化物!” 傅斯瑰微微颔首:“毒杀董兴武的毒药八成就是在这里提纯的。” 案情终于有了重大突破,许戈心中兴奋,郭雅婷在秦台县的老家还真是来对了! 又等了十分钟,确定下面空气不再那么混浊后,傅斯瑰终于松口:“可以下去了。” 许队长当仁不让地最先跳了下去,剩下的三人鱼贯而入。 傅斯瑰摸到了墙壁上电灯的开关,摁了一下但没有反应:“看来早就停电了。” 四人只好借着手电的光去察看,这间地窖面积不算大,被郭雅婷改造成了小型的实验室,实验器皿不算多,提纯氰化物的工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而且毒死一个人也并不需要太大的剂量。 傅斯瑰俯下身,仔细观察实验台上的浮灰:“从灰尘来看,这里大概有半年没有人来过了。” 许戈:“那就是她外婆去世的时候?” “嗯,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临时起意,她手中的氰化物也许很早就已经准备完毕了。外婆的去世只是一个契机,她在这世间孑然一身,再无亲人了,于是她回到这里取走了毒药,打算实施已计划多年的复仇。” 林轩和孟圆没有被告知傅教授的狗血推论,此时听得一头雾水。 许戈连声催促林轩取样:“早知道能发现实验室,我就带老唐来了。” 他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接起来“喂喂”两声,对面说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看来是地窖里面的信号太差了。 许戈无奈:“我先上去接个电话哈。” 身手矫健的许队长翻上去了,林轩和孟圆正在兢兢业业地进行取样作业,傅斯瑰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 她又在地窖里转悠了一圈,忽然弯腰从实验台和储物柜的夹缝中捡起来一张泛黄的信纸:“看起来像是郭雅婷落下的。” 她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阅读下去,脸上神情变幻,似是觉得这案情的发展越来越有趣了:“我知道一直资助郭雅婷上学的好心人是谁了。” 孟圆从百忙之中拨空凑了过来:“是谁呀?” 她伸头一看,见这封信纸上的内容都是些鼓励和赞赏的话语,应当是资助人写给郭雅婷的回信,她完整地阅读了一遍,狐疑道:“这封信上也没有落款呀,傅顾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认得这个笔迹。”她笃定道,“这是柴玉玲的笔迹。” 孟圆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傅教授!”头顶传来许戈的声音,一颗银渐层脑袋探了过来,“你们上来吧,我有事要说。” 三人又爬了上来,见许队长一副囧囧有神的模样,不由好奇心起。 许戈:“刚是亲子鉴定中心给我打的电话,已经确认了郭雅婷和董兴武的父女关系,同时也确认了董彦与董兴武的父子关系,但董彦与柴玉玲之间并不存在亲缘关系。”他看向傅斯瑰十分拜服,“傅教授,果然让你说对了。”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也是在医院里看到柴玉玲对待董彦的态度才有此猜想。” 许戈感慨一声:“豪门狗血真多啊……” “哦对了,我在下面也有了一点发现。”傅斯瑰将信纸递给他,“从笔迹来看,一直资助郭雅婷上学的好心人就是柴玉玲。” “什么!”许队长震惊了一下,接着捋着奶奶灰若有所思,“不过她们俩之间确实关系很亲密……嘿,真是有意思,原配夫人和私生女之间的关系竟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剑拔弩张。” 旁边接收了不少信息的林轩和孟圆石化了,直到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吃瓜小能手孟圆立刻提取了关键信息:“所以说,董彦和郭雅婷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都是董兴武的私生子!可是,柴玉玲应该知道董彦是外头的私生子啊,她怎么会允许私生子登堂入室呢?” 傅斯瑰:“因为董家真的有不少家产要继承吧。无论是她还是董兴武,都需要一个继承人,如果她不生孩子的话,就只能从外面抱一个来。董彦虽然是私生子,但若是从小就养在膝下,那么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豪门的人真会玩,孟圆表示自己受教了。 这一趟秦台之旅实在是收获颇丰,傅斯瑰看向地窖的入口,那黑黢黢的洞口宛如一张猛兽的巨口,给人以无端的寒意。 “找到了实验室,现在唯一需要确定的一点是,她是否有共犯。” …… 董家的房产众多,柴玉玲尤爱这套星寰小区的高档公寓,星寰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一大片闹中取静的住宅区,她是个爱热闹、好玩乐的性子,住在这里无论她想找什么乐子,都很方便。 她的气色不错,董兴武的死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还有闲心思仔细保养自己的脸。 岁月不饶人啊!她对着镜子贴上一张相当于普通人一个月生活费的面膜,还是免不了感慨自己确实是老了,岁月的痕迹是她无论花多少钱都抚平不了的。 玄关处发出“滴”的一声,有人开门进来了,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她看着镜子里的身影,微微惊讶:“婷婷,公司里不是有很多事么?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郭雅婷俯下身来,双臂自然地搁在她的椅背上,她们之间明显既亲昵又熟悉:“阿姨,我觉得我们好像暴露了。” 第六十二章 纸醉金迷(二十四) 柴玉玲转过身来,郭雅婷仍是笑微微的,声音轻柔,好像说的不是要命的事情:“我最近总是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虽然我们之前早通过信,但见到您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可是,您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你不要自惭形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这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您竟然是那个男人的妻子。” 她缓缓半蹲下来,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目光中有孺慕,也有依恋:“您为什么不讨厌我呢?为什么不让我在乡下自生自灭,反而赐予了我第二次生命?” 柴玉玲笑起来,笑容令她眼角的纹路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当然不讨厌你,甚至也不讨厌你的母亲。我和董兴武是商业联姻,从来都没有感情,我们各玩各的,一向都互不干涉。说起来,你母亲也是受害者,她并不知情,否则又怎会在得知情郎有妻有子后便大受打击,在你六岁那年就郁郁而终呢?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岁,一个遇人不淑的小姑娘罢了,我也不愿苛责于她。” 她伸手拉起郭雅婷,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二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她抚摸着郭雅婷如软缎一般黑亮的秀发,脸上露出追忆的色彩:“你第一次见我是在考上大学来到建安之后,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郭雅婷望着她摇了摇头。 “在你六岁那年,你母亲去世之后,我曾去过一趟秦台县。” 郭雅婷的一双美眸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母亲曾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董兴武在外面有过很多女人,那些女人抱有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向来懒得搭理她们。但你母亲与她们不同,她在发现自己怀孕且被董兴武抛弃后的举动,令我相信她确实是清白的。我曾经关注过她的情况,当听说她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六岁女儿时,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驱动,悄悄去了秦台。” 柴玉玲笑了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在和三个辱骂你母亲的孩子打架。你那时候又小又瘦弱,可却凭着一股狠劲愣是打跑了对面三个人。我从你清稚的眼神中看到了你的勇气、坚韧和永不服输的狠劲,你的神情戳中了我,我也是从那时起决心要培养你。”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时候董兴武已经将董彦带了回来,我虽然抚养了他好几年,却一直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可是,我却一眼喜欢上了你。我因为身体的原因,这辈子都没法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既然要养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呢?你也是董兴武的女儿,一样可以继承董家。” 郭雅婷也跟着笑了起来:“小时候打架的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母亲是个懦弱的女人,儿时不懂事时,我也曾怨怪过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让我成为没爹的孩子?为什么我要去忍受那些欺负和白眼?后来我明白过来,我不应该去责怪我的母亲,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男人。我母亲虽然懦弱,但她已经竭尽全力给了我爱与温柔。她虽然在我六岁那年就去世了,但我一直都不缺少母爱。” 柴玉玲:“我也没想到,我竟然有了一个女儿。” “阿姨,谋杀董兴武这件事,我一直都不后悔,虽然他是我生理学上的父亲,但他也是害死我母亲的元凶,我与他之间只有仇恨。我只是遗憾,我太过心急了。我没有想到董彦这个草包竟然真的有胆量向他的父亲下手,这本该是坐收渔利的大好机会,可是……”她摇头一笑,“事已至此,大错铸成,已经无法挽回了。” 柴玉玲听出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紧张起来:“婷婷,你想要做什么?” 郭雅婷微微一笑:“阿姨,警方早晚会查到我的头上,而我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她站起身来,柴玉玲却死死地拉住她的手不放,“请恕我向您告别。”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她们双手交握的地方,一路烫进了人的心里。 …… 贺平之前因为没看住董彦、让他偷跑的事被许戈痛骂,此次来盯梢柴玉玲那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柴玉玲也从他的眼皮下失踪了,那他就可以自挂东南枝了。 不过,柴玉玲没有失踪,郭雅婷倒是来了,上去之后就不见出来。贺平更加紧张起来,瞪大双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两名嫌疑人都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那他都用不着等许戈发火,直接自己辞职吧。 等啊等啊,过了两个多小时,郭雅婷终于从公寓里出来了。 他刚松了口气,便见郭雅婷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贺平:“???” 郭雅婷在他们的车外站定,贺平按下车窗,便见这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冲他们含笑道:“警官,我想自首。” …… 接到贺平的电话时,许戈一行人刚准备往回走,傅斯瑰三人只见许队长接了个电话后,先是惊讶,再是沉思,最后一脸梦幻地挂断电话:“郭雅婷自首了。” 林轩、孟圆:“……” 他们俩的反应和许队长如出一辙。 许戈握着手机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刚刚找到了郭雅婷的犯罪证据,还没来得及通知建安那边赶紧把人控制起来呢,嫌疑人就自首了?难道她有心灵感应不成?” 傅斯瑰是全场唯一一个淡定的人:“这并不奇怪,郭雅婷是个聪明人,当被逼上绝路后,她会很轻易地选择最有利的方向。” 许戈“哼”了一声:“她若真是个聪明人,就不会犯下这等杀人的罪行!” 傅斯瑰微微一笑:“这就是聪明人的局限所在,他们往往会比普通人更容易走上绝路。不管如何,还是应该庆祝嫌疑人的落网,不是么?” 第六十三章 纸醉金迷(完) 傅斯瑰一行从秦台县赶回来,到达市局的时候已经晚上7点多了。 许戈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一进门便往审讯室跑:“审得怎么样了?” 周珉:“全招了,老严亲自审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了。” 他口中的老严全名叫严书明,是市局的审讯专家,有二十多年的从警经验,几乎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许戈隔着单向玻璃看向审讯室里的郭雅婷。 她坐在审讯椅上,神色淡然而宁静,嘴角甚至衔着一丝悠然的笑意,就好像这里不是阴暗的审讯室,而是温暖明亮的咖啡厅,扣在她纤细莹白的手腕上的也不是手铐,而是一双别致的手镯。 许戈望着她,深深地皱起眉来。 周珉递过来一沓文件:“许队,这是笔录。” 许戈接过,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一句话都没提到柴玉玲?” “没有。” “我再去问问她。” 许戈进门的响动惊醒了她,郭雅婷抬起头来,眼波盈盈地望过来:“许队,您好。” 许戈一声不吭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在他看来,这个长着一张天使面孔的女人,却有一颗魔鬼的心,既疯狂又危险。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提纯氰化物的?” 这个问题警方已经问了无数遍,她却没有一点不耐烦,仍是笑盈盈道:“真正开始提炼是一年前,地下的实验室是修建房子时便建好的,我一直很喜欢化学。” 许戈:“可你大学读的专业是金融。” 郭雅婷一摊手:“当然是为了毕业后好就业呀,没办法,理想总是敌不过现实。” 许戈:“你是什么时候对董兴武产生复仇心理的?” “我从小就很恨我生理学上的父亲,他欺骗了我母亲,让我背负着私生女的骂名。我母亲去世前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她是那个年代我们村唯一考上大学的大学生,本应该有光明的未来,可这一切都被那个男人毁了。我一直都很憎恨他,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 许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董兴武就是你的生父的?” “那是我考上建安大学以后的事了。我母亲有一块腕表,是那个男人送她的礼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种奢侈品都是有编号的,就试着查了查,没想到真让我查到了当年的购买记录。当我应聘进董氏集团,成为董兴武的秘书后,我几乎天天戴着这块腕表在他眼前晃悠,可他完全认不出来。我想,像他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肯定早忘了我母亲是谁了吧。” 这场问话似乎变成了郭雅婷单方面对董兴武的批判,许戈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毒杀董兴武的事,柴玉玲难道不知情?” 郭雅婷奇怪地反问:“她为什么会知情?” “你们难道不是同谋么?” 郭雅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许队,您怎么会这么想?我是她丈夫的私生女,她不讨厌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与我合谋谋杀她的丈夫?” “是么?可是,你们的关系很是亲密啊!” “那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毕竟我是集团的秘书,没必要让外人看笑话。” “可是,她资助了你的学业,自你六岁以来,她每年都会给你汇款,保障你的生活与学费。” 郭雅婷似乎很是惊讶:“你说什么?” 许戈:“我们在你老家找到了一封资助人写给你的信,经过笔迹鉴定,这位资助人就是柴玉玲。” “哦。”她平静地说谎,“此事我并不知情,我的资助人一直是匿名资助,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许戈没有说话,二人平静地对视着,郭雅婷的双眸毫无波澜,宛如幽静的深潭。 良久,她率先开口:“许队,那位傅斯瑰小姐是警方的顾问,对么?” “怎么?” 她微微一笑:“我想见她一面,不知可否?” …… 林轩和孟圆正在吃外卖,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烧烤的咸香味。 傅斯瑰的面前放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只是粥的主人明显胃口不好,只用了一点点。 一颗银渐层脑袋由远及近,她抬眸看了一眼:“许队长铩羽而归了?” 许戈一脸郁闷地坐了下来,顺便抢走了最后一串烤鸡翅,惹得孟圆敢怒不敢言。他像是发泄一般,三两下吃完了鸡翅,险些连骨头都嚼碎了,然后方愤愤道:“这个女人真的不好对付。” 傅斯瑰莞尔一笑。 许戈:“她真的将柴玉玲摘得干干净净。” 傅斯瑰:“柴玉玲是否合谋,原本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并没有证据。” “那就这样放过了?” “真相如何,原本就只有上帝知道。警方能做的,不过是看证据说话。” 这个道理许戈自然不会不懂,他只是有些意难平。不过,当刑警的,有谁没有几分意难平呢?早晚要习惯的。 许队长和下属抢起烧烤来,三个人如饿虎下山一般,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后,许戈方才施施然地提出郭雅婷的请求:“傅教授,她想见你。” …… 傅斯瑰走进审讯室,郭雅婷带着笑意,欣喜地望着她,像是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友:“你果然来见我啦。” 傅斯瑰漠然地注视着她:“许队说你有话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郭雅婷笑盈盈道:“其实,我应该多谢你,让我能有自首的机会。” 傅斯瑰挑眉。 “其实,案发当天你就应该怀疑我了吧?”郭雅婷摇头一叹,“那天晚上我和董彦的先后表现,在你眼中就像小儿之戏一般吧。”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对我倒是很高看。” …… 许戈等在审讯室门口,见傅斯瑰出来,立刻贴上去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傅斯瑰瞥他一眼:“和案情无关。” 这就是不打算告诉他的意思了。 许戈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追问,于是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工作暂告一段落,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唔,这个点简杭的私房菜估计没位置了,我们去吃那家蟹黄面吧?” “你不是刚吃了烧烤?” 许戈对此嗤之以鼻:“那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改日。”她见许队长脸都垮下来了,不由莞尔,“今天不早了,明天我还要回学校上课。许队长,办完这个案子,你们应该能捞到一两天调休吧?” 许戈恹恹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 她微微一笑:“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就给你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许戈惊讶地瞪大双眼:“你……” “我又不是傻瓜,你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我难道看不出来么?”她凑近他,悄声道,“你说是吧,许二妞?” 第一章 玩偶之家(一) 董兴武被害一案在网上纷纷扬扬闹了许久,众多吃瓜群众其实对案件本身并不关心,但这堪比八点档电视剧的豪门狗血八卦、复仇人伦惨剧实在是为人津津乐道,可见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 建安这半个月以来风平浪静,一派岁月静好、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刑侦支队的一众人除了忙碌于文书工作外,竟然清闲了下来,难得过起了朝九晚五的幸福生活,至于欠了大半年的调休,也在大家伙伸长了脖子的盼望中如约兑现了。 许戈这段时间过得很是惬意,一方面是因为案件已经侦破完毕,只剩下后续的收尾工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江巍终于结束了为期半年的进修,从帝都回来了。 与个性跳脱的许队长相比,江副队以细致周全着称,尤其擅长处理繁琐的内勤工作。因此,当他终于归队的时候,许队长肩头上的担子骤然减轻。 当手头上的工作终于全部告一段落,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许戈心里痒痒,他这半个月都没有见到傅斯瑰,虽然每天都会发微信骚扰她,但是傅教授很少回他的那些没营养的废话,一副很是高冷的样子,令他微感挫败。 不过…… 许戈望着日历上早早被红笔圈出来的日期——明天正好是周六,他终于可以休假了!傅斯瑰曾经许诺过,给他一次邀约的机会,嘿嘿嘿…… 不过,他人生中第一次与女生约会,应该选在什么地方呢? 许队长认真地思考起来,怎么样才能给傅教授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好能感动得她一塌糊涂,他才好乘胜追击,一举拿下! 他沉思了一会儿,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于是抬起头来四处寻找过来人,以获取帮助,然后他悲哀地发现支队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单身狗。 周五的下午,众人都无心工作,孟圆刚点了一大杯奶茶加足了料,此时正在边喝奶茶边看小说,正看得起劲呢,面前忽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她抬起头来正对上许戈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许戈斟酌着开口:“小孟啊,明天出去玩哈?” 孟圆立刻一脸警惕:“许队,自从我到队里实习以来,就没休过一天假,你明天可不能叫我回来加班啊!” 许戈无语道:“我是想问问,你们小姑娘出去玩都喜欢玩啥?” “玩得可多了!逛街啊,看电影啊,剧本杀啊,打卡网红店啊……” 许戈若有所思:“剧本杀是怎么玩的?” 孟圆大致介绍了一遍。 许队长听完很是嫌弃:“你是开会没开够吗?还是嫌案件太少了?” 孟圆被他骂得很是委屈:“许队,不是您突然跑过来问我的嘛?您到底想干什么?” 许戈掩饰般地咳嗽两声:“没什么,随便问问,算了,你先忙吧。” 他摆摆手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孟圆。 …… 傅斯瑰下午没有课,很早就回家了,舒舒服服地看了一下午的书,临近晚上的时候,一通电话扰了她的雅兴。 手机屏幕上“许戈”两个大字不停地闪烁着,傅斯瑰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便接起来:“许队长,什么事?” 手机那头传来许戈爽朗的笑声以及汽车的轰鸣声,看样子他已经下班了:“傅教授,吃过了吗?能不能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呀?” 傅斯瑰微微一笑:“真是不巧,20分钟前我刚点的外卖,这会儿已经在配送了。” “这样啊……”许戈咬了一下舌头,把一句“那我去你家蹭饭吧”给咽了下去:“不知傅教授明天有没有时间?” “时间倒是有,你要如何?” “我……”许戈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傅教授曾经给了我一个许诺,我现在想要兑现。” “好。” 许戈悄然松了口气,喜悦充盈于胸,连语气都变得欢快起来:“那就说定了,明天上午9点我来接你。” 说完,他像是生怕傅斯瑰反悔一样,急急地将通话挂断了。 傅斯瑰望着陷入黑屏的手机,抿嘴一笑,不知怎的,就对明天的到来生出了几分期待。 …… 第二天上午9点,许戈到得很准时,他最近显然有时间有精力捯饬他的奶奶灰,此刻根根发丝都精致得不像样,柔顺地按照他想要的方式生长,最终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发型。 他的爱车陆地巡洋舰也得到了精心地清洗,不仅甩掉了上次跑长途溅上的泥点,就连车轱辘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刚从生产线下来的新车。 傅斯瑰在副驾驶上坐定:“打算带我去哪儿?” 许戈嘿嘿一笑:“到了你就知道啦。” 半小时后,陆地巡洋舰在“天空城”游乐园门前停了下来。 天空城是建安前几年刚建成的主题公园,人气一直很旺,今天又是周末,粗粗一望便能见里面的人山人海。 傅斯瑰微微一怔:“怎么会想起带我来游乐园?” 许戈笑道:“我觉得傅教授这样的人,总是处于绝对理性的状态之下,可我希望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只做一个简单快乐的姑娘。所以,我思考再三还是选择了游乐园,帮助你找回童趣!” 傅斯瑰被他逗笑了。 许戈:“你以前去过游乐园么?” “这个天空城没去过,我倒是去过建安另一家老牌游乐园,就在林秀路上,是我小时候我哥带我去的。” “哦哦,我知道!那家游乐场我小时候可是常客!怎么样,好玩吧?”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哥当年早恋,去游乐场是为了和心仪的女孩约会,带上我是用来当挡箭牌的。要我看来,我哥的恋爱活动可比游乐场的设施要有趣得多。” “那你小时候喜欢玩什么?” 傅斯瑰想了想:“看书?” “看闲书么?” “应该算是闲书吧。” 许戈聪明地止住了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快进去吧,人越来越多了哈哈。” 天空城里几乎每个项目都要排队,许戈难得体贴了一次,早早花大价钱买了两张vip票,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天空城主题公园建在江边,由三座连在一起的半岛组成,分别是梦幻太空主题、奇妙海底主题和魔法王国主题。 许戈兴致勃勃地展开乐园地图:“我们就从‘魔法王国’开始吧!” 第二章 玩偶之家(二) 魔法列车、飞天魔毯、云霄飞车等一系列项目玩下来,许戈眼看着越来越气馁——怎么办,傅教授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开心啊! 刚刚坐云霄飞车的时候,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结果傅斯瑰竟然神情自若,惬意得仿佛在坐按摩椅。 下来的时候,许戈都有些腿软,但是傅教授竟然毫无感觉,还能健步如飞! 这这这…… 许队长颇为挫败地想,这好像是他要来游乐园玩,而傅斯瑰是为了迁就他。虽然傅教授也没有露出无聊或是不开心的神情,但实在有违他的初衷。 虽然走vip通道不需要排队,但将魔法王国探索得差不多时也已经临近中午。 许戈坐在一家南瓜造型的餐厅里,审慎地思考起来,下次约会一定要挑一个傅教授喜欢的地方!不对,今天的约会还没有结束,下午他必须要好好表现,否则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傅教授,下午我们先去哪儿呀?太空还是海底世界?” 傅斯瑰:“都可以,看你吧。” 果然如此!傅教授兴致不高。 正巧此时他们点的套餐端了上来,许戈有些郁闷地用叉子卷起一坨意大利面送进口中,然后猛然睁大眼睛,若不是这是在公共场所,他差点直接吐出来! 许戈勉强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叫道:“这简直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意大利面!它凭什么卖120?凭什么啊?” 傅斯瑰不由莞尔,看了看桌上造型精美可爱但味道明显不行的食物:“看来,许队长的功课没有做好呢。” 许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一顿饭草草收场,傅斯瑰只略动了动水果沙拉,吃完了一块做成小熊形状的巧克力布朗尼,便停了下来。 许戈敏锐地观察到了——傅教授似乎很喜欢吃甜食? 虽然她平时也经常吃巧克力、糖果啥的,但许戈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容易低血糖,现在看来么,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吃甜食啊……毕竟这块巧克力布朗尼在许戈眼中甜得发腻。 他心中有了计较,顿时觉得这顿难吃到极点的饭也不算一无是处,于是高高兴兴地建议:“我们先去海底世界吧!” “好啊。” “天空城”游乐园占地面积很广,海底世界距离魔法王国要步行20分钟,许戈边走边看宣传图册:“2点钟有美人鱼表演,哎,不过现在才1点钟,时间绰绰有余。” 二人走到三座半岛的交界处,这里被打造成了一个开放式的集会模样,广场上有不少摊位,卖小吃的、玩小游戏的应有尽有,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 许戈眼尖,还瞥到了一个玩具枪打气球得玩偶的摊位,顿时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傅教授,你想要那只泰迪熊吗?看我来给你赢回来。” 傅斯瑰也不戳穿他,由着他去了。 虽说是玩具枪,但外形仿造得倒是很像,只是握在手里轻飘飘的,份量差远了。 许戈在摊位前随手挑了一把,举枪射击,只听“砰”的一声,射歪了。 他有些诧异地一挑眉,仔细端详片刻手中的玩具枪,向站在摊位后的工作人员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这把枪的准星故意调歪了吧。” 工作人员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许戈“哼”了一声:“就算是歪了的准星,我也能射中……” 他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一阵“噼里啪啦”,钉在墙上的气球几乎是在瞬间炸了个干干净净。 他霍然转头,正好瞧见傅斯瑰收枪,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一时手痒。” 许戈:“……” 旁边两个路过的学生模样的女孩瞬间化身迷妹,看向傅斯瑰的眼睛直冒星光:“哇,小姐姐你也太帅了吧!” 傅斯瑰礼貌地一颔首:“谢谢。” 许戈:“傅教授,你枪法可以啊!还有你持枪的姿势,很是专业啊!” “噢,我在美国的时候考过持枪证。” 许队长不得不接受了自己耍帅失败的事实,假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时间:“哎呀,不早了,美人鱼表演快开始了!” 他刚准备快步离开这个伤心地,就被工作人员叫住了:“帅哥,你忘了奖品。”说着,将一只半人高的泰迪熊递了过来。 许戈:“……” 他有气无力道:“你给错人了。” 傅斯瑰看向他,笑得眉眼弯弯:“唔,赢给你的,拿着吧。” …… 美人鱼表演美轮美奂,但许戈没怎么看得进去,他今天以来所有的气馁和挫败都被傅斯瑰的那个笑容给治愈了。 他一边心潮澎湃,一边柔情似水地望着那只泰迪熊玩偶,这可是傅斯瑰给他赢回来的奖品!他一定要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床上,每天都抱着睡觉。 40分钟的美人鱼表演结束得很快,也足够精彩,观众大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许戈小心翼翼地抱着泰迪熊站起身来:“傅教授,我们去抓娃娃吧!” 傅斯瑰微微一怔:“你……很喜欢娃娃吗?” “那倒不是。”许戈笑呵呵,“你送了我一只熊,我也要送你一件才叫礼尚往来!” 傅斯瑰本想说“倒也不必如此”,但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随他了。 海洋馆旁边就是抓娃娃区,有不少情侣模样的游客在其中流连。 许戈抢到了一台空置的机器:“傅教授,挑一个吧。” 不知怎的,傅斯瑰一眼看中了那只被压在最下面的银渐层猫咪玩偶:“看到那只银渐层猫没有?就它了。” 许戈打量一眼:“有点难度,要将上面的娃娃全夹出来才行。” 傅斯瑰双手环胸,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副等你表现的神情。 许戈露出自信的笑容:“傅教授,你就请好吧,想当年我上学的时候,那可是号称抓娃娃机杀手!” 他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手柄,巨大的铁爪竟仿佛接在他的身上一样,如臂使指,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最上面的娃娃,颤颤巍巍地拖到了出口。 接下来的10分钟,简直成了许队长的个人表演秀,一只只娃娃被无情地抓了出来,无一失误。最终铁爪抓住了那只被傅斯瑰看中的猫咪玩偶,将它带了出来,交给了心仪的女孩:“幸不辱命。” 高大的许戈抱着小巧的猫咪玩偶,一人一猫拥有着同款发色,这画面颇为有趣。 傅斯瑰瞧着他们,忽然有了一种养猫的冲动。 第三章 玩偶之家(三) 许戈于抓娃娃一役上斩获颇丰,一举重拾了打气球时丢的面子。 成果太多不好携带,许戈去找工作人员要了个大袋子全部装包,只有那只银渐层猫咪玩偶得到了殊荣——被傅斯瑰抱在了怀里。 她抱着猫咪玩偶等许戈收拾,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却是一名五六岁的小男孩两眼冒星星地盯着她看:“姐姐,可以请你旁边这位叔叔帮我抓一只小乌龟吗?” 许戈听见了,很是不满:“你为什么管她叫姐姐,管我叫叔叔?” 小男孩犹豫了一会儿,望着他的一头奶奶灰,怯生生地叫道:“爷爷?” 许戈:“……”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和一个小破孩一般见识,人狠话不多地重新操纵摇杆,轻而易举地抓到了小男孩想要的乌龟玩偶,捏在手里问他:“小朋友,想不想要啊?” 小男孩眼前一亮,连忙点了点头。 许戈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叫我一声哥哥来听听。” 小男孩明显纠结了一会儿,深深觉得自己这一声“哥哥”叫出口后,就不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了,但乌龟玩偶的诱惑力太大了,他最终还是没把持得住,扭捏地叫了一声:“哥哥,轩轩想要小乌龟。” 许戈满意了,终于大发慈悲地将乌龟玩偶递给了轩轩。 轩轩大喜过望,连小脸都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谢谢哥哥!你和姐姐要好好在一起哦!” 说完,开心地跑走了。 许戈简直心花怒放,这谁家的聪明孩子啊,真会说话! 傅斯瑰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谁和你在一起了?” “咳,那什么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么?一起搭档,一起出去玩什么的……哎,走了走了,我跟你说,前面的海底隧道可好看了……” 从海底隧道出来,许戈抱着泰迪熊玩偶继续笑眯眯地提议:“我们下面去太空漫步吧?漫步完了之后吃个晚饭,正好能看到烟花表演!” 傅斯瑰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正欲前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声,二人扭头看去,却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互相指责,两个人都是一脸怒容,又争吵了几句,女的忽然崩溃,捂着脸坐倒在长椅上大哭起来,男的一时手足无措,只好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别哭了!快想想办法!” 傅斯瑰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夫妻俩会不会是轩轩的父母?” 许戈一愣,仔细地端详起来,那名男子长了一张和轩轩如出一辙的圆脸,眉眼间也有几分相似:“确实挺像的。” 他的目光落在被女子紧紧抓在手里的乌龟玩偶上:“这只小乌龟……他们一定是轩轩的父母!可是,轩轩呢?” 这对夫妻周围并不见那个爱笑的小男孩,再结合他们刚刚的争吵……许戈心中陡然漫上一层阴云:“轩轩不会走失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再顾不上别的,快步走向那对夫妻,掏出警官证出示了一下:“你们的儿子轩轩呢?可是走丢了?” 许戈的出现对这对夫妻而言宛如天降神兵,男子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警察同志,我儿子走丢了!求你们帮我找找……快帮我找找……” “别着急,慢慢说。”许戈安抚了一句:“轩轩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走丢的?” 坐在长椅上的女子一边抹泪,一边断断续续道:“就、就在海洋馆门口,先前有花车巡游队伍从这里经过,里面有好多穿着玩偶服的人,轩轩平时最喜欢这些东西,非要上前和他们握手拥抱。可是……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我一个错眼没看住,他、他就不见了……呜呜呜……我们……在这附近找了好几圈,可那孩子不知道去哪了……” 说到这里,女子又忍不住痛哭起来。她老公见了,也忍不住指责道:“我就上个厕所的工夫,你就能把孩子看丢了……” “都闭嘴。”傅斯瑰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许是傅教授沉下脸时的气场过于强大,女子被她吓得一哽,眼泪憋了回去,不敢再哭,男子也是脸色一变,闭嘴不敢再哼哼了。 傅斯瑰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孩子丢了,你们当父母的都不知道立刻找工作人员求助,用广播寻人么?一个只知道哭,一个只知道指责伴侣,在这发泄情绪能找到孩子么?” 夫妻俩被她骂得喏喏不敢吭声。 傅斯瑰看向女子:“你在海洋馆门口等着,不排除轩轩迷路了自己找回来的可能。”接着,又转向男子,“你跟我们去一趟游客中心,将你儿子的姓名、年龄、身高、衣着等描述一遍,方便工作人员寻人。” 这对方寸大乱的夫妻俩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乖乖听话,分工合作。 男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傅斯瑰后面,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简直与先前对妻子的颐指气使判若两人。 游乐园对于孩童走失的事件有一套完善的处理措施,毕竟小孩子玩嗨了忘记父母的嘱托是常事,三五不时就会发生一起孩童走失事件。 工作人员听完许戈说明来意,立刻向男子详细询问了轩轩的姓名、年龄、特征等信息,又安抚道:“周先生请放心,我们已经联系广播中心进行广播,周宇轩的照片也已经发送到各处值守的工作人员手上。” 周航虽然满心焦急,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按捺住性子在原地等待。 傅斯瑰沉吟片刻:“这样找下去太慢了。”她看向工作人员,“我们要查监控。” 许戈立刻迅速地亮出了证件。 “好吧。”工作人员无奈,只得带着他们来到安保室,周航心系儿子的安危,也跟了过去。 傅斯瑰请人调出了海洋馆门前的监控,又问:“花车巡游到海洋馆的时候是几点?” “4点10分左右。” 傅斯瑰拖动进度条来到确定时间点,果然从监控视频中找到了轩轩和他妈妈。 不远处,花车巡游的队伍正在缓缓而来,轩轩兴奋得不行,向妈妈撒了好一会儿娇,终于得到许可,于是将乌龟玩偶交给妈妈保管,自己欢快地奔向了花车巡游的队伍。 第四章 玩偶之家(四) 花车巡游所到之处引来了游客的欢呼和轰动,不止是轩轩这样的小孩子,不少成年人也兴奋地冲上前去与表演人员拥抱合影。 轩轩身材矮小,很快就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看不见了。 傅斯瑰仍然看得极为仔细,她将视频播放的速度调至最慢,几乎是一帧一帧地看了过去,直到花车巡游的队伍彻底离开海洋馆门前,完全看不到了。 她眨了眨眼,缓解了一下干涩的眼球。 许戈觑着她的神情,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找到轩轩了么?” “没有。”傅斯瑰看向旁边的安保经理,“第一,立刻报警;第二游乐园各处出口戒严,严查是否有人暗中拐带孩童出园。” 安保经理一头雾水:“等会儿……不就是孩子走失了嘛,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 “轩轩不是单纯地走失,他是被人诱拐了。” 此话一出,周航脸色惨白,险些站立不稳,安保经理却是一脸不信:“你怎么就能笃定轩轩是被人诱拐了?”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指着监控视频道:“你看不出来么?” 安保经理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鄙视了:“看什么?” “花车巡游经过海洋馆门口的这一段时间,所有上前去和表演人员互动的游客都有一个进入监控范围和出去监控范围的画面,唯独轩轩,监控探头只拍到了他进入的画面。一个孩子不可能凭空蒸发,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人潮中被人藏起来带走。” 安保经理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你刚刚一帧一帧地看视频就是为了核对进去和出来的人脸?”他看一眼画面中的人山人海,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最强大脑、最强鹰眼啊?! 傅斯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如果再不照我说的去做,等嫌疑人将轩轩带出游乐园,寻人的难度增大百倍,你付得起责任么?” 许戈将警官证拍到他鼻子前:“我是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许戈,出了问题我来负责,现在立刻照办!” 安保经理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答应了。 20分钟后,临江区派出所的民警赶到,轩轩的母亲马晓雅也闻讯赶来,听说儿子很可能被人诱拐,登时哭晕在丈夫怀里。 她丈夫周航此刻已经没有指责妻子的心思了,他们夫妻俩坐在安保室里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默默祈祷上帝能将他们的孩子还回来。 安保经理过来汇报:“两位警官,已经向出入口的工作人员传达了你们的指示,对于携带大件行李物品的游客都要求他们开箱检查。” 许戈点点头:“从轩轩失踪到现在还不超过40分钟,有很大概率还在游乐园内。”他看向刚刚赶到的民警,“辛苦各位了。” 傅斯瑰仍坐在电脑前翻来覆去地看花车巡游经过海洋馆门口的那一小段监控视频。 许戈布置完任务走过来:“傅教授,你在找什么?” 傅斯瑰:“如果嫌疑人趁着人多的时候,迅速用沾有迷药的手帕捂住轩轩的口鼻,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让孩子陷入昏迷。可是,他又是如何避开监控探头将昏迷的轩轩带走的呢?轩轩身高1米2左右,还是需要一定的空间的。” 许戈若有所思:“如果嫌疑人将孩子蜷缩起来,装进行李箱或者容量较大的背包中,是可以躲过监控探头的吧?” “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你看这视频画面中,可有人推着行李箱或者背着大包?” 确实如此,来游乐园游玩的游客大都是轻装上阵,最多随身背一个小包包装点必需用品。即使有外地的游客,也可以在入园时将大件行李寄存,毕竟是来玩的,带着大包小包很不方便。 “这就奇怪了。”许戈苦恼地想习惯性捋头发,但害怕破坏发型,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嫌疑人究竟是通过何种方式将轩轩带走的呢?” 傅斯瑰:“什么样的人出现在游乐园里,既不会惹人怀疑,又拥有一个能将五六岁孩子装进去的空间?” 她的目光落在了花车巡游的队伍上。 许戈心念一动:“你想到了什么?” 傅斯瑰射击气球赢来的泰迪熊和许戈抓娃娃抓到的银渐层猫咪正相互依偎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泰迪熊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猫咪比较小巧,还不如熊的一只胳膊长。 她轻声道:“这只泰迪熊身长1.4米,在里面装一个1米2的孩子绰绰有余吧。” 许戈只觉得一阵深深的寒意泛了上来:“你的意思是嫌疑人将轩轩装进了玩偶里?!” “我也是看到花车巡游中有不少身穿玩偶服的表演人员才想到的。”她看向一脸呆滞的安保经理,“游乐园各处售卖这种大型玩偶的商店应该不少吧?” 安保经理下意识地点点头,接着反应过来:“我立刻通知出入口的工作人员,除了大件行李,携带大型玩偶公仔的游客也要检查!” 许戈:“这嫌疑人还真是计议深远,许多游客都购买了玩偶公仔作为纪念品,他抱着玩偶走在人群中一点也不突兀,也不会有人想到这里面竟然装了个孩子!” 傅斯瑰重新在电脑前坐好:“再将轩轩失踪前后的这段监控视频筛一遍,具体要找什么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许戈点头:“找到携带大型玩偶公仔的人!” 有了明确的方向后,筛查起来的速度快了不少,20分钟后众人共从监控视频中找到了13个携带“能装进去一个五六岁孩子”的大型玩偶的人。 许戈又将监控视频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了,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下来就是将这13个人找出来挨个排查了。”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极耗时间与体力的辛苦活。 许戈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咕嘟咕嘟地冒苦水,暗暗将那个诱拐儿童的嫌疑人骂了千遍万遍,他好不容易补上的休假,好不容易和傅教授进行的约会,就这么被毁了! 第五章 玩偶之家(五) 要从人山人海中找出这13名携带大型玩偶的游客并不简单。 傅斯瑰见许戈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微微一笑:“那我再帮你减少点工作量。” 她调出游乐园的平面图,通过这13人离开海洋馆门口的监控范围时的方向,规划出他们最有可能行进的路线,估算了一下花费在路上的时间,果然从下一个项目地点的监控视频中找到了目标人物。 “1号人物正在水上飞车的项目前排队。” 许戈如闻仙音,立刻安排两位民警过去查看。 “2号人物正在往太空半岛走,现在还在桥上。” “3号人物20分钟前进入海底隧道,至今还没出来。” “4号人物……” 许戈觉得自己如有神助,这个“神”就是他的好搭档、好战友傅斯瑰! 虽然和傅教授共事了这么久,他早就对她的高智商高观察力免疫了,但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想感叹——什么叫最强大脑!什么叫最强鹰眼! 傅教授,永远的神! 原本棘手的寻人任务在傅斯瑰的协助下,忽然变得简单了起来,她一共报出了8个目标人物的位置,方才停了下来。 “剩下五个人,我没有从下一个他们应该经过的监控里找到他们。” 傅斯瑰看向一脸震惊仿佛下巴脱臼的安保经理:“李经理,游乐园的监控探头是全面积覆盖的么?” 李经理被点了名,立刻一个激灵,像上小学时上课回答问题那样答道:“我们在每处项目设施的门口、路口都设立了监控探头。” 傅斯瑰:“也就是说,游乐园的监控并非实现了无死角覆盖。如果游客不守规矩,从草坪、树林进行穿越,或者翻墙的话,是可以避开监控的。” “呃,是……” 傅斯瑰叹了口气。 李经理像是小学生第一次考试考了不及格一样,羞愧得一张圆脸都通红了,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警官,我们这里是游乐园不是监狱,能做到在重要位置布置监控探头,已经算是非常完善的了。” 许戈安慰她:“没关系,不是已经找到了八个人的下落了么?兴许能有收获。” 傅斯瑰极为理性地说:“很难有收获。一名诱拐儿童的犯罪嫌疑人,即使心里素质再过硬,也不可能在得手后抱着拐来的孩子大剌剌地排队玩乐项目,这样会大大增加他的犯罪风险。换句话说,嫌疑人很可能就在那下落不明的五人之中。” 她重新打开轩轩失踪的那段监控视频看了起来:“我再将这五人出现的画面看一遍,兴许能发现什么遗漏的线索。” 这种事许戈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也没有闲着,与派出去找那八个人排查的警察们联络,很快一一得到反馈,这八个人的作案嫌疑可以初步排除了。 看来,拐走轩轩的嫌疑人就在那下落不明的五个人之中。 许戈也叹了口气,虽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意外,但还是有些许失落。 这时,傅斯瑰忽然“咦”了一声,许戈精神一振,立刻探头看去:“有什么发现?” 傅斯瑰点了暂停,画面定格在花车巡游队伍远去,游客们纷纷散去。 她用鼠标截出左下角的一个抱着大熊玩偶的人,点击放大,示意许戈细看:“从他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上肌肉发力的程度来看,他抱着的玩偶很有份量。” 许戈闻言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如此!这个人就是那下落不明的五人之一吗?” “不错。” 听说有发现,李经理也凑过来看:“这个人帽子口罩墨镜一个不缺,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果然很可疑!” 许戈:“从身形看,像是一名女子,当然也可能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 傅斯瑰:“此人离开监控画面时是向南走了。”她又调出游乐园的平面图,“海洋馆向南是海螺屋,但我并没有从海螺屋门口的监控画面中找到他的身影。” 许戈当机立断:“我们去海洋馆!” …… 日光西斜,海洋馆门前的游人不复先前众多,傅斯瑰找到了那个人从监控视频中消失的位置,向四周环视。 海洋馆门前只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道路,道路两旁植被茂盛,绿荫森森,若是有心往里面一钻,确实不好寻找。 傅斯瑰向南走了两步,许戈赶紧跟上,目光重点在道路两旁的树丛中逡巡,这一次是他先发现了线索:“傅教授,你看,这里的灌木被踩踏过!” 果然,这边的灌木丛被人踩得东倒西歪,傅斯瑰很快又从旁边的泥土上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脚印:“运气不错,昨天刚下过雨,泥土很湿润,这个脚印保存得也十分完整。” 她目测了一下:“这应该是一个38码的脚印,比一般的脚印要沉重不少,此人应该携带着一个重物,看来他确实是将轩轩装进了玩偶里。”她看向许戈,“痕检不是我的强项,你觉得呢?” 许戈点点头:“我同意。38码的脚印,嫌疑人是女性的可能更大一些。” 傅斯瑰拨开面前的树丛:“追上去看看,这个嫌疑人的反追踪意识并不是很好,兴许能通过脚印找到她。” 二人顺着脚印一路向前,走了约莫20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经从树丛的另一面钻了出来。 许戈左右环顾了一圈:“这好像快到游乐园的出口了。” 天空城游乐园在三座半岛上都设置了出入口,前面不远处就是设在奇妙海底的出入口。 傅斯瑰:“嫌疑人诱拐了轩轩后,本想抄近路立刻离开游乐园,但因为我们反应迅速,出口加大了检查的力度,所以嫌疑人和轩轩应当还留在园内。” 脚印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前面是干净平坦的水泥路面,原本就难以保存脚印,而且人来人往的,脚印繁杂,几乎没有取证的可能。 许戈思忖道:“话虽如此,嫌疑人又会带着轩轩躲在哪里呢?这里正好在道路的中段,也没有玩乐设施点,是没有监控的。”他向出口张望了一番,叹气道,“出口的监控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嫌疑人恐怕也不会贸然过去。” 第六章 玩偶之家(六) 傅斯瑰:“出口的工作人员开始检查大型玩偶,说明她的伪装已经失效。从她在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这名嫌疑人并不是一名犯罪老手,换言之她的心理状态很容易被外界所动摇。她应该躲在不远处观察过出口,但还是选择了放弃。这个时候,她也许会觉得装有轩轩的玩偶是一个定时炸弹,她可能不敢再这么抱着招摇过市,而是选择一个地方将玩偶藏匿起来,等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 她将游乐园的地图打开:“这条路再往前面走是海盗船,给安保室打电话,请他们查一下海盗船门口的监控,嫌疑人是否出现过。” 许戈答应一声,赶紧打电话去了。 夕阳西斜,在天边铺就绚烂的晚霞,这条路东西走向,面朝西方时,余晖依然有些刺眼。傅斯瑰以手作檐,目光在四周逡巡,一边审慎地思考,这条路因为离出口很近,道路两边都是卖纪念品和饮料吃食的小商店,除了方才他们钻出来的地方,并没有可以脱离大众视线的树丛。而刚刚他们循着脚印一路走来时,也没有发现折回去的痕迹。 那么,这条路的两端——设置在出口和海盗船的监控,将这段路围成了一间“密室”。 过了一会儿,许戈握着电话回来了:“傅教授,他们初步筛查了一遍,没有从海盗船门口的监控发现嫌疑人。”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如果嫌疑人去除了伪装,换个发型和衣服啥的,他们未必能认出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只大型玩偶熊没有出现在监控里。” “也就是说,轩轩很有可能还在这段路上。” 许戈:“我马上通知他们过来将这段路从头到尾犁一遍!” 只要能确定孩子就在这段路上,多花点时间和精力总能找到他的。 傅斯瑰不置可否,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边走边左右察看。快到海盗船时,她忽然顿住了,许戈从后面追上来:“傅教授,你发现什么了?” 前面是一个套圈的摊位,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正玩得不亦乐乎,只是这圈可不是那么容易套的,又一个孩子很快扔完了手里的10个圈,结果一无所获,噘着嘴缠着父母再买10个圈。 铺在地上供游客去套的奖品还有很多,只有少许几个被人套走了。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地一边用长竹竿勾走散落在地上的圈,一边向新围观上来的游客吆喝:“一组10个圈,只要20元!” 他身后的架子上还堆着不少奖品,但看游客们的命中率,大概是没机会下场补位了。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架子边坐着的一只大型泰迪熊玩偶上:“你的这只熊怎么连包装袋都没有?” 工作人员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皱眉道:“大概是坏了吧,毕竟这只熊太大了,塑封袋很容易破损。”他连忙强调,“但是我们的奖品都是全新的哦!” “是么?”傅斯瑰冷笑一声,“这只熊身上也没有吊牌,耳朵上面脏兮兮的,还沾了点不知从哪儿来的树叶。” 听到这里,许戈还有什么不懂的,长腿一迈跨了进来,在工作人员震惊的目光中,走到架子边,弯腰抱起玩偶熊:“确实有几十斤的分量!” 傅斯瑰:“打开看看。” 许戈已经摸到了藏在绒毛里的拉链,随着拉链被拉开,轩轩苍白的小脸也随之露了出来,许戈心中一喜:终于找到了! “我的妈呀!”刚刚还横眉竖目的工作人员被吓得连退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跑进玩偶熊里的?” 傅斯瑰淡淡道:“你放在这的奖品被人掉包了,你没有发现?” 工作人员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许戈将轩轩从玩偶熊里抱了出来,孩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许戈摸了摸他的脉搏:“应该是迷药的作用还没过去,傅教授,快叫救护车!” 轩轩的父母闻讯赶来,抱着仍在昏迷中的轩轩又哭又笑,再不肯撒手。轩轩的父亲周航一脸感激涕零地过来向许戈和傅斯瑰道谢,许戈道:“不知道嫌疑人使用的是什么迷药,赶紧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免得有后遗症。” 救护车呼啸而来,周航夫妻俩千恩万谢地抱着轩轩坐上车走了。 李经理也是一脸感激地过来道谢:“多亏了两位当机立断,才能顺利找到被拐的孩子。警官们请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加大安检力度,决不会再让人贩子混进游乐园来!” 临江区派出所的民警们用惊叹与看神仙的目光向傅斯瑰行注目礼——太神了!这等查监控的速度与眼力,他们是拍马也赶不上啊!本来接到报案时,他们都以为在人流量如此巨大的游乐园里找到被拐孩童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没想到他们只是跟着指示跑了跑腿,孩子就顺利地找到了!听说傅教授是市局三顾茅庐请来的顾问?嘿,难怪如此之神!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名诱拐轩轩的嫌疑人失去了踪迹。许戈拉着临江区派出所的刑侦中队长去一旁说悄悄话:“老葛啊,这事出在你们辖区,本来不该我管,今天我也是事急从权。等你们抓到了那个嫌疑人,记得知会我一声啊。” 葛队长立刻拍着胸脯道:“许队,您说哪里话?今天若不是您和傅顾问,我们恐怕不会这么顺利地解救轩轩。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加大侦查力度,尽早将嫌疑人缉拿归案!” …… 忙碌了一下午,许戈摸着自己已经在唱空城计的肚子,对着傅斯瑰笑道:“傅教授,你饿不饿啊?我们回市区吃饭吧,还是你想在这里再玩一会儿?” 夜幕降临,游乐园里华灯初上,迷离的灯光落在傅斯瑰的面庞上,衬得她原本清冷的神情多了几分温柔。 许戈凝视着她黑如丸墨的眼睛:“对不起啊,本来是想带你出来散心的,结果又被案子搅合了。” “没关系。”傅斯瑰微微地笑起来,眉梢眼角俱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味道,她一直以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清冷之色好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今天我过得很充实,比起在游乐园里追忆童年,还是守护别人的童年更适合我。” 许戈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拥住了她。 傅斯瑰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她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能感觉到他的下巴轻轻抵在自己的头顶,他的怀抱既温暖又令人安心。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案子,都要一起侦破呀,傅斯瑰。” 第七章 玩偶之家(七) 他们在夜幕中相拥,随着“咻——”的一声轻响,一朵朵璀璨的烟花在墨蓝色的天空绽放,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片刻的盛放已是足够的美丽。 傅斯瑰从许戈的怀中抬起头来,不断盛放又凋零的烟花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煞风景,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许戈含笑问:“什么事?” “等你休假结束后,记得查一下建安最近未成年人走失情况。” 许戈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 “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那个诱拐轩轩的嫌疑人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贩子’。” …… 周一,精神饱满的许队长再一次踩着点到达办公室,刚一进门,便受到了全体警员的夹道欢迎,很是吓了一跳:“怎么了?” 孟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许队,周末两天你是休假的对吧?” “对啊。” “没有跑回来偷偷加班,对吧?” 许戈被她问得莫名其妙:“难得的补休,我脑子抽了来加班?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孟圆崇拜且敬仰地将他望着:“为什么同样是休假,许队您就能赚回来一面锦旗?!” 许戈一头雾水:“什么锦旗?” 众人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站在最后面的江巍以及他手中的锦旗。 江巍大踏步地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锦旗好好地展开给他看,笑容满面道:“许队,你小子不厚道啊!说是休假,结果自己偷偷跑去立功。” 许戈定睛一看,只见这面鲜艳的锦旗上绣着八个金色的大字:“目光如炬,见义勇为”。 周珉在一旁贴心地解释:“许队,这是刚才一对年轻夫妻送来的,说是感谢你慧眼如炬,识破了犯罪嫌疑人的伪装,果断出手,才从人贩子手中顺利救出了他们的孩子。哦对了,他们在这等了好一会儿,本想再当面感谢你的,但你迟迟不来,他们又急着去上班,只好先走了。” 许戈:“……”他见众人一副好奇的样子,只得解释道,“那什么,我也是在外面散心的时候,偶然碰见了有人诱拐孩童,这才出手的,纯属碰巧啊。” 江巍笑道:“锦旗你瞅一眼,看完了还得给宣传科的老纪送去。” 许戈:“等老纪写完材料,记得叫他给我再送回来。这锦旗我还要拿去给傅教授看看呢。” 吃瓜小能手孟圆立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狐疑道:“许队,你不是在散心途中碰巧见义勇为的么?和傅顾问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和傅顾问一起散心的?” 许戈被她的三连问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谁说我和傅教授一起散心的?我拿去给她显摆一下不行么?卷宗整完没有?报告写完没有?都散了,都散了。” 驱散完看热闹的下属,许队长好不容易坐到座位上,忍不住掏出手机和傅斯瑰分享:“你猜猜我一大早就收到了什么惊喜?” 傅斯瑰回得很快:“不会是轩轩的父母送了锦旗过来吧?” 许戈刚扬起的嘴角顿时垮了:“你猜得也太准了吧。” 傅斯瑰回了一个笑脸:“既然他们有心思来送锦旗,说明轩轩已经没事了,那就好。” 许戈心中一动,虽然傅教授之前也经常为了破案而废寝忘食,但总给人一种她对破案本身的兴趣要大于为被害人昭雪的感觉,然而这次她却对轩轩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是因为轩轩还是个孩子么? 挂了电话,他记起傅斯瑰的交代的事情,打开内网搜索起今年以来未成年人失踪案件。 如今随着科技进步,天网密布,发生在大城市里的“拐卖孩童”案件已经较往年大大减少,许戈在内网系统里检索了一下,发现“被人贩子拐卖”只有零星几件,且都发生在建安下辖的郊县,而且有两件已经被侦破。除此之外,未成年人失踪案大都是青少年因为家庭或者学校的纷争离家出走继而父母或者学校报警,大部分都在几天后被顺利寻回。 唯有一名13岁的初二女生于上个月离家出走后,至今下落不明。 许戈捋着头发思考,不知道这些零零散散的失踪案件是否与“轩轩被拐案”有联系。不过,人贩子一般是团伙作案,从“拐子”到接应的同伙再到联系买家,犯罪团伙各有分工,而那个在游乐园里诱拐轩轩的嫌疑人一直独狼式的行动,确实透着一股诡异,只是不知傅教授是否看出了什么。 自从上次去学校找人被骂后,许戈就将傅斯瑰的课表给背了下来,此时检索了一下记忆,欣喜地发现傅教授今天没课,于是立刻打电话过去约饭:“傅教授,今天我应该不加班,晚上去我发小的私房菜馆吃饭怎么样?”他生怕被拒绝,赶紧补充,“你昨天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完了,正想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傅斯瑰仅仅沉默了一瞬就答应了:“好吧。”她也悠悠地补充了一句,“看得出来,你们最近确实挺闲的。” …… 六点,许戈准时到达简记私房菜馆,傅斯瑰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正在慢慢地品茶。 简杭从厨房里探出一颗脑袋,瞅着许戈笑道:“哟,这次是谈公事还是私事啊?” 许戈“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多管闲事!赶紧上菜,你爷爷我饿了。” 简杭“呸”了一声,悻悻地将脑袋缩回去了。 等待上菜的工夫,许戈将他今天查到的未成年人失踪案件大致给傅斯瑰介绍了一遍:“你若是想看详细卷宗,还是要和我去局里。” 他重点讲了那几起拐卖案:“撇开那两起已经侦破的不谈,剩下三起发生在尚水、江掖的拐卖儿童案已经确认为一个跨省作案的犯罪团伙所为,目前正在全力寻找被拐儿童,我觉得和轩轩被拐的案子关系不大。” 傅斯瑰“嗯”了一声,出乎许戈意料的是,她反而对“离家出走”的案件更感兴趣:“这些离家出走的孩子里有没有至今下落不明的?” “有,姚雪菲,第三中学初二女生,9月14日晚与母亲吵架后负气离家,就此失踪。” 第八章 玩偶之家(八) 许戈将当时报案的记录拿给傅斯瑰看,照片上的小姑娘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看起来既乖巧又文静。 许戈叹了口气:“一个还不满14周岁的小姑娘,连张高铁票都买不到,她还能跑到哪里去?一个月都不见踪影,我虽然不愿往不好的方向想,但她大概率是遭遇不测,不是被拐,就是……”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许戈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姚雪菲胸前的校徽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第三中学?我怎么记得今年上半年,第三中学还出了什么事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热搜……” 傅斯瑰挑眉道:“什么事?” “唔,我想起来了,是第三中学有个初一女生跳楼自杀,之所以闹得这么大,是这个女生的母亲坚决不肯相信女儿是自杀,声称孩子是被人逼死的。” 傅斯瑰微微颔首:“丧女之痛,失去理智也是可以理解。” 许戈苦笑一声:“若只是不肯接受事实也就罢了,我从警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家属。但是,这位女士显然很懂得怎么将事情闹大,请人在学校门口拉横幅、摆花圈也就罢了,还找了一堆营销号在网上带节奏,硬说她女儿是被霸.凌致死,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段时间正好又有女大学生连续被害案,我们维稳的压力相当大啊。” 即便钢铁硬汉如许队长,想到那段时间一边顶着破案的压力,一边天天被领导骂完被公众骂,也不免唏嘘。 傅斯瑰:“那么,她真的有被霸.凌过么?” 许戈摇了摇头:“根据调查结果,这个女生并没有被霸凌的痕迹。第三中学是建安第一梯队的中学,校风一直不错,这个自杀的女生叫做裴茜,不仅成绩优秀,性格和人缘也很是不错。她去世后,她们班的同学还自发地去她墓前献过两次花,只是都被她母亲赶走了。她母亲裴若兰好似认定了她女儿是在学校受了欺负才会自杀,无论是学校的说辞还是警方的通报,她统统都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对她女儿班上的同学很是憎恶与仇视。” 傅斯瑰:“听你的描述,这个裴若兰倒是有些偏执性人格障碍。” 许戈一副缺氧的表情:“你当时还没回国没有亲眼所见,我宁愿去和最穷凶极恶的匪徒搏斗,也不愿面对这么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 傅斯瑰笑了一下,正巧简杭过来上菜了,两人便暂时丢下工作,专心用饭。 酒足饭饱,二人都吃得非常满足。简杭大学毕业后就跑来开私房菜馆,不是玩票性质,而是真的从小就对食物和厨艺有追求。 他烹饪菜肴时,尤其擅长保存和发挥食材原本的味道,以原汁原味和鲜甜为主,正合傅斯瑰的口味。 至于许戈,他喜爱吃辣,平时重口味的大鱼大肉吃惯了,曾多次向简杭反映他的菜太淡,但均被无情镇压。 用过正餐,傅斯瑰一边用小勺挖着黄桃布丁,一边又问起案情:“裴茜自杀案的案情通报给我看看。” “喔。”许戈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找出一张蓝底白字的警方通报,“因为当时舆论闹得很凶,我们在有了调查结果以后就立刻发了通报。” 他哼了一声:“通报发了之后,网上的声音小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不少人不看不听,天天上蹿下跳。哎,果然许多人只愿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真相。” 傅斯瑰认真读了一遍,忽然俊眉微拧:“裴茜和姚雪菲是同班同学?” 许戈一愣:“什么?” “警方通报上虽然没有写明裴茜的班级,但评论区有人扒出来她是第三中学初一7班的学生。之前你给我看的姚雪菲的报案记录,里面有写她是初二7班的。若是裴茜没有自杀,今年9月份她也该升入初二年级了。” 许戈又打开姚雪菲的报案记录看了一眼:“还真是!姚雪菲失踪案归钟楼区分局管辖,我也是今天按照你的要求才检索到的,竟然没有发现。” 傅斯瑰:“两名同在一个班级的同学一死一失踪,这是巧合吗?” 许戈捋着奶奶灰思索:“可是,姚雪菲的父母来报案时说得很清楚,她就是与母亲吵架后负气离家。裴茜是今年5月自杀的,姚雪菲则是9月离家出走继而失踪的。如果她真的是因为裴茜的死而受到刺激的话,这四个月以来她身边的家人、老师、同学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啊!” 傅斯瑰:“现在还缺少将这两起案件联系起来的线索,但我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两起案件存在某种关联。” 许戈:“直觉?” “也可以这么说。” 许戈烦心的时候下意识地想抽烟,但碍于在傅斯瑰在对面,于是忍住了:“傅教授,我一向很相信你的直觉,这次你能否指明一下调查的方向?”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从裴茜的母亲裴若兰入手。” 许队长想到上半年被这位绝望疯狂的母亲支配的恐惧,脸上一僵:“希望她已经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了。” 傅斯瑰的金口仿佛开过光,许戈还没来得及开展调查,第二天,一颗惊雷便在建安市上空炸响了。 10月23日是第三中学初中部秋游的日子,这次学校选定的地点正是位于建安与邻市交界的无连山,离市区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学生们难得从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来到这山清水秀之地,一个个兴奋得宛如脱缰的野马。 无连山山脚下的景区已经开发得十分成熟,各种配套设施齐全,安全性有很高的保障,而学生们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大孩子了,不用老师不错眼珠地盯着。 初二7班的班主任汤老师告知了集合时间与地点,要求学生们不许脱离景区的范围去爬山后,便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宣布了解散。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下午两点的集合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到集合地点,汤老师点了一遍人数,发现全班48名学生只回来了43人,还有5名学生不见踪影。 第九章 玩偶之家(九) 一开始,班主任汤老师并没有很着急,毕竟是孩子嘛,少年心性,难得从沉重的课业中放飞自我,忘记集合时间也很正常。 这次迟迟没有回来的五名学生三女两男,平时就常在一起玩,汤老师估计他们是玩嗨了或者迷路了,但是耽误全班同学的时间还是不可取的,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好好批评。 今天因为秋游,学校破例允许学生携带手机方便联络,汤老师找出失踪小团体中一个女生的号码拨了过去,却只得到了“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电子机械音的回复。 她皱了皱眉,又换了一个人的号码拨过去,依然是“已关机”。 汤老师心里一沉,立刻一边继续拨打失踪学生的手机,一边找到了年级组长汇报此事。 …… 10月23日下午3点,一条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并且艾特了建安市公安局和建安第三初级中学的官方号。 这条简短的视频一经发布后,立刻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瞬间冲上了热搜前三,宛如一颗惊雷在建安市上空炸响。 …… 傅斯瑰今天下午有一节课,下课铃响后,她摸出静音的手机一看,发现无数个来自许戈的未接来电,心下微微一沉,建安好不容易安生了半个月,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她回了个电话过去,通话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许戈略带急切的声音:“傅教授,你下课了吗?” “刚下课,出什么事了?” “热搜你看了吗?” “没有。” “20分钟前我叫小孟来接你,这会儿她应该差不多到了。我等会儿发一条视频给你,你先看看。” “好,我会在车上看的。” 许戈那边明显很忙碌,他语速极快地留下一句:“我们市局见。”便挂断了电话。 与许戈的通话结束之后,孟圆很快又打电话进来:“傅顾问,我到你们学校啦,您现在能出发了么?” 傅斯瑰:“可以,我马上来。” …… 傅斯瑰上车后,先掏出手机看许戈发来的视频。 这段视频时长很短,拍摄手法也很粗糙,一看就是素人自己用手机随便拍的。 视频一开始便是一名身材消瘦、双颊凹陷的中年女子正对着镜头,傅斯瑰几乎是在瞬间被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倒不是说这名中年女子的长相有多么得惊天地泣鬼神,而是她的一双眼睛,一片死寂中暗藏着点燃整个世界的疯狂,即使隔着镜头,与她的眼神一对,也不免令人心中发毛。 她对着镜头漠然道:“我叫裴若兰,我绑架了建安市第三初级中学的五名学生,要求警方重新调查我女儿裴茜之死。今晚24点前,如果得不到真相,我会撕票。” 她话音落下,视频结束。 她的声音很是平淡,语气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既不激烈,也不愤慨,但却无端令人泛起彻骨的寒意。 傅斯瑰眸光微凝,裴若兰,这个名字她昨天才和许戈提起,没想到今天她就搅弄出了如此大的风雨。 难道裴茜之死真的有隐情?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她犯罪的理由。 开车的孟圆也听到了视频中传来的声音,叹一口气道:“现在网上的视频已经被删了,但是吧,该看过的人早就看过了。刚上热搜的时候,110都快被网友打爆了。” 傅斯瑰很冷静:“能让市局如此大动干戈,说明裴若兰所说的话是真的,不是一场闹剧。” “是啊,14点26分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报案人是第三中学初二7班班主任,称他们班有五名学生在无连山景区走失。当时我们也没有往绑架的方向想,还以为是学生们贪玩迷路了,或者不听老师话走出了景区的范围,谁知才过了半个小时就发布了这条视频。经此一事,裴茜自杀案又被人翻了出来,网上许多人言辞凿凿地认定裴茜自杀有猫腻,各种阴谋论漫天飞,唉……”孟圆的脸色很难看,这个一直热情开朗的姑娘还是第一次露出阴郁的表情,“我出来前正瞧见许队和江副队被秦局叫去办公室了,估计又要挨一顿好骂。” 汽车飞快地驶进市局,傅斯瑰熟门熟路地走进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众人都是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 “傅教授!”许戈看见她立刻迎了过来,刚刚与他一起说话的男子也一同跟了过来,看向傅斯瑰露出好奇的神色。 许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是副支队长江巍。” 江巍三十五六的年纪,穿一身藏青色的休闲装,衣服上连一道褶子都没有,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向傅斯瑰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看起来斯文儒雅,满身书卷气,不像是刑警,倒像是一名学者。 江巍:“傅顾问,久仰大名。” 傅斯瑰点了点头,算是寒暄,紧接着立刻进入状态:“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许戈:“我们正在组织警力搜山。” 江巍补充道:“我们对景区的监控做了一个初步的排查,我和许队一致认为犯罪嫌疑人裴若兰以及她绑架的五名学生应该还在山上,只是不知他们藏在哪里。” 傅斯瑰:“无连山的生态环境并不复杂,搜山不是不可行,但我们没有时间。”她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许戈,“你能保证在今晚24点前救出人质么?但是,裴若兰一定会在24点撕票,我从她的视频中看出了她孤注一掷的疯狂。” 江巍叹了口气:“若想安抚住裴若兰,就要满足她的要求,重新调查她女儿裴茜的自杀案件……” 许戈气道:“可是,裴茜就是自杀!就算再调查一百次,还特么的是自杀!真相摆在她面前她不愿意相信,难道我还能造一个出来吗?” “真相未尝不能伪造。” 许戈和江巍都是一愣,江巍问道:“傅顾问,你此话何意?” 傅斯瑰:“对于裴若兰这种患有偏执性人格障碍的人来说,她想看到的不是所谓的真相,而是她想象中的东西。” 江巍若有所思:“那么,我们必须投其所好,给她呈现出她想要的‘真相’。” 傅斯瑰:“不错,只有稳住绑匪的情绪,才能为营救人质赢取时间。当务之急是找出裴若兰想要的‘真相’是什么。” 第十章 玩偶之家(十) “兵分两路吧。”许戈当机立断,“我和傅教授去找裴若兰想要的‘真相’,阿巍,你继续定位人质的位置。” 眼看许队长飞快地改变立场,抢走了和傅斯瑰一起行动的位置,江副队眸中划过一丝了然:“好。” 许戈和傅斯瑰迅速地走了,顺便带走了他打算重点培养的孟圆以及好兄弟周珉,至于林轩因为是信息技术出身,于是留在了市局提供技术支持。 许戈边走边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傅斯瑰:“裴若兰发布的那条视频的ip地址是哪儿?” “就是她家。”许戈补充道,“从视频里的布局来看,她拍摄的地点应该就是在她家客厅。” 傅斯瑰:“看来视频是她提前拍好,定时发布的。她在视频里说她绑架了五名学生,看来她对此事策划许久。至于那五名被绑架的学生……也不是无差别绑架,而是她精心挑选的。” 许戈应了一声:“她的诉求既然是为了她女儿自杀一案,这五名学生定然与裴茜有较为紧密的联系。裴若兰一直认定裴茜在学校遭受了霸凌……也许,她怀疑这五名学生就是霸凌她女儿的对象。”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语速极快,周珉和孟圆一时竟插不进话。周珉暗暗称奇,许队什么时候和傅顾问思维如此合拍了?君不见,两个月前他们许队还天天被傅顾问呲么? 说话间,他们已出了大楼走到停车场,许戈花花绿绿的陆地巡洋舰在一众蓝白相间的警车里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傅斯瑰:“去第三中学。初二7班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吧?” 许戈答应一声:“出了这么大事,在学生被救出来之前,班主任哪敢出校门半步?”又问,“为什么不先去裴若兰的住处?” 傅斯瑰:“裴茜是在学校跳楼的,裴若兰认定她女儿是在学校受到霸凌才会自杀的,学校对她们母女来说都有特殊的意义。对了,再叫一个与裴茜以及被绑架的五名学生都比较熟悉的同学到学校来。有的时候,一件事在老师和学生眼中往往呈现出相反的两面。” …… 半小时后,许戈一行人抵达第三中学,见到了负责与警方接洽的副校长和初二7班的班主任汤老师。 二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见到许戈等人,立刻迎上来一叠声地问有没有学生的消息。 许戈安抚道:“我们正在全力搜山,寻找学生的下落,目前还没有接到绑匪的消息。” 副校长很是失望,只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傅斯瑰打断了他们的寒暄:“我们先去教室看看吧。” 第三中学的校舍每年都会有一部分进行修缮与翻新,因此,虽然三中是建安的老牌中学,但教学楼依然很新,各项设施也十分完善。 副校长一边带路一边介绍:“我们这里是初中部,高中部前年搬去新校区了。学校一共两幢教学楼,初一初二年级在前面的一栋,初三年级则在后面的一栋小楼。” 众人爬上4楼,第一间教室便是初二7班,傅斯瑰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四处张望了一番。 走廊上贴满了淡黄色的瓷砖,靠南的一面是教室,另一面则打了一排矮柜,每一格柜子上都贴着名牌,傅斯瑰还在其中一格上看见了“裴茜”的名字。 傅斯瑰:“裴茜的柜子还保留着么?” 汤老师:“是啊,我们班从初一升初二,教室也没有变化,也没有插班生进来,裴茜的柜子也就一直留着了。” 裴茜的柜子上没有挂锁,汤老师上前将柜门打开,小小的柜子一眼看过去空荡荡的:“裴茜以自杀结案之后,她留在学校的所有私人物品都被她妈妈带走了。” 一行人转进教室,汤老师指着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道:“那个就是裴茜生前的桌椅。” 这套桌椅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不过打扫得很是干净,桌面和椅子上都没有浮灰,也没有用来堆积杂物,看来值日的同学每次都有很用心地打扫。 傅斯瑰:“裴茜之前就坐在那里么?” 汤老师摇头:“不是的,她个子不高,一直坐第二排。是她走了以后,一连好多天,班上的同学情绪都不好,我才叫人把她的桌椅挪到角落里的。”她叹息一声,“人已经不在了,再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岂不是心里更不好受。” 傅斯瑰转向许戈:“裴茜自杀的地点在哪?” 许戈向上指了指:“天台。要上去看看么?” 傅斯瑰摇头:“现在上去看也不会留着什么线索了,我看卷宗就好。当时有找到裴茜的遗书么?” “没有。无论是学校、家里,还是她身上,都没有找到遗书或者遗言。”许戈叹了口气,“这也是裴若兰不认可自杀结论的理由之一。” 汤老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大课间出操之前,裴茜跟我请假说不舒服,我就让她自己在教室里休息,然后……就出了事。警察同志,说句不太正确的话,别说是她妈妈了,就连我都不太相信裴茜会自杀,明明那天早上她还和平时一样,没有露出半点异常呀,怎么就……” “哦?”傅斯瑰微微挑眉,“裴茜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汤老师:“是个很好的孩子,成绩好,性格好,人缘好,还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参加的活动也不少,她之前还负责每周五下午学校电台的英文广播,真的是一个老师和同学都喜欢的好孩子。” “听起来真的是一位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傅斯瑰若有所思,“裴若兰认定裴茜在学校里遭受霸凌才会自杀,您觉得……” “这绝不可能!”汤老师斩钉截铁,“我不敢说我们班的学生多么优秀,但他们绝不可能做出霸凌别人的事来!这种事学校一向是零容忍的,别说霸凌了,学生之间发生一点肢体冲突都会被处分,他们一般也不敢去踩高压线。” 第十一章 玩偶之家(十一) 班主任汤老师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校园霸凌事件,傅斯瑰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再与警方之前调查裴茜自杀案的结果相结合,已经可以说明裴茜被校园霸凌以至于自杀的可能性极低,裴若兰的怀疑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 那么,她如此自欺欺人是为了什么呢? 傅斯瑰认可了汤老师的说辞,但面上却是不显,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又从裴茜的座位走到教室的另一边。 这边做成了一面照片墙,贴了不少班级活动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们大都冲着镜头笑得开心。 汤老师见她对照片墙饶有兴趣,主动介绍:“这上面还有裴茜的照片呢!” 她指了指第二排最左边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儿穿着一条淡粉色的连衣裙,马尾辫高高束起,冲着镜头淡淡地微笑着。 这张照片的场景看起来像是一个颁奖仪式,裴茜捧着一只小巧的奖杯,文文静静地注视着镜头。 汤老师:“这是裴茜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得了第一名。” 傅斯瑰凝视着照片中的小女孩,那个时候的她还是鲜活的,然而…… “她不快乐。” 即使是在获奖的时刻,她也并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自信又肆意,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盛满了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思与哀伤。 汤老师有些怔忪,似乎不太明白傅斯瑰是怎么通过一张照片判断出裴茜不快乐的,毕竟在她看来裴茜一直是一个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好学生。 傅斯瑰略过了这个话题,就好像她刚刚的有感而发只是众人的幻听,只有许戈侧头看了过来,目露关切之意。 傅斯瑰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她的目光仍旧牢牢地盯在这张照片上,但这次看的不是照片的主角裴茜,而是她身后一个被模糊了的侧影。 “这是谁?” 虽然只有半张模糊的侧脸,但汤老师仔细地端详片刻后还是认了出来:“啊,这是马老师。马老师是初一时候我们班的英语老师,那次英语竞赛就是她带队的。” 站在傅斯瑰身后的许戈也瞪大了双眼,意外道:“这不是轩轩的母亲……那个叫马晓雅的么?” 他话音落下,一抹寒意猝然窜上心头:“这么看来,轩轩的被拐也不是无差别作案,那个意图在游乐园拐走轩轩的人很可能就是裴若兰!” 旁边的几人听得一头雾水,汤老师惊讶道:“马老师确实叫马晓雅,也确实有个叫轩轩的儿子,警官,你们认识她?她不会和今天的事有什么联系吧?” 许戈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遍前几日轩轩在天空城游乐园被人诱拐的案件,末了咬牙道:“傅教授之前便怀疑轩轩被诱拐的案件不是偶然,建议我去查查最近建安发生的失踪案件,我们昨天还谈到了姚雪菲失踪案件,顺便聊到了裴茜自杀案以及裴若兰……可恶!若是多给我几天时间,今天的绑架案就根本不会发生!” 傅斯瑰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问题,不必自责。”她看向汤老师,“马晓雅曾经与裴茜有过冲突么?否则,裴若兰怎么会选择她的儿子下手?” 汤老师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之中:“我……没听说过马老师和裴茜有过冲突……或者说,她们的关系还挺亲近。” “哦?” “裴茜是英语课代表,和马老师走得很近,那次英语竞赛就是马老师推荐她代表学校去参加的。我实在想不通,她母亲怎么会因为她的死而迁怒马老师……” 汤老师说着说着,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但是不知道有没有联系……” 许戈:“快说!” 汤老师:“裴茜自杀前,我们刚进行期中考试不久,那次裴茜英语只考了95分……” 许戈不明所以:“95分怎么了?” “裴茜的成绩一向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擅长英语,不管大考小考,几乎都是满分。那次期中考试英语试卷并不难,班上有好几个同学都考了满分,但裴茜只考了95分,对她来说算是考砸了。我现在回想起来,裴茜那几天确实情绪有些低落,才过了一个星期后就……这件事会不会是裴茜自杀的导火索?所以裴若兰才会归咎于马老师……” 许戈倒抽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这都能成为老师被迁怒的理由,但再考虑一下裴若兰不正常的脑回路以及她做出的疯狂举动,便深深觉得这个猜想其实非常合理。 理清了轩轩被拐的可能原因,傅斯瑰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汤老师,失踪的姚雪菲和裴茜的关系好么?” 汤老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之前没有将姚雪菲的失踪和裴茜联系起来,毕竟这孩子是跟父母吵架后离家出走的,但现在想想她的失踪很可能与裴若兰有关——因为,裴茜生前和姚雪菲是同桌。” 傅斯瑰了然:“同桌啊,无论她们的关系好与不好,同桌都是最容易发生冲突的对象,难怪姚雪菲会成为第一名受害者。” 汤老师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面色苍白地打了个寒战。 教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恰在这时,一名戴眼镜的男生从门外探出头来:“汤老师?” 汤老师从骇人的想象中惊醒过来,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邓辰,你来了啊。”又转向许戈他们介绍道,“你们不是想找个学生问话么?这个是我们班的班长,邓辰。” 许戈点点头:“感谢配合。”他命孟圆将副校长和汤老师请了出去,只说想单独和孩子谈谈。 两位老师明显很不放心,但也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被孟圆请出去了。 许戈向有些拘谨的男生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邓同学,坐,不要紧张哈,我们今天就是随便聊聊天。” 这句话显然对人家没什么用,邓辰用力攥着衣角,有些僵硬地坐了下来。 傅斯瑰一个眼神递过来,许队长立刻默契地将位置让了出来,等她主问。 傅教授开门见山:“今天被绑架的五名同学,他们和裴茜关系怎么样?” 第十二章 玩偶之家(十二)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邓辰稍稍松了口气,答道:“他们几个和裴茜关系很好,裴茜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人经常一起玩,中午吃饭也在一起,做活动也在一起。” 傅斯瑰“哦”了一声:“那么,与裴茜关系最好的同学是谁?” 邓辰迟疑了一下:“应该是姚雪菲吧,她们俩是同桌,天天形影不离的。” 傅斯瑰又问起裴茜为人怎么样,邓辰的回答与汤老师的大差不差。 傅斯瑰又问了几个与裴茜和姚雪菲有关的问题,只可惜邓辰与她们这个“小团体”交情平平,许多细节他也答不上来。 随着谈话的深入,邓辰也越来越放松,不像一开始浑身僵硬的拘谨模样了。一直在旁倾听的许戈忽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学校里有人欺负裴茜么?” 邓辰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班不存在欺负同学的事情!而且,裴茜成绩又好,人又温柔,怎么会有人去欺负她?” 许戈看向傅斯瑰,傅斯瑰冲他点点头,表示刚刚邓辰的第一反应以及微表情都证明他没有撒谎。 许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的诡异感愈发强烈了几分。他强硬地将这种感觉从心里挥出去,正色道:“邓同学,感谢你的配合,之后如有问题,我们还会联系你的。” 邓辰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原处踌躇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警察叔叔,你们一定要将徐新月他们救出来啊!我们、我们已经失去两个同学了,不想再失去他们……” 孩子的祈求令在场的成年人心中都一片柔软,许戈向他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你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将同学们平平安安地救出来!” 送走了邓辰同学,许戈走到傅斯瑰身边,向后一靠,正好将课桌当成椅子坐了下来:“傅教授,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傅斯瑰:“许队长,你上中学的时候,父母知道经常和你一起玩的同学么?” “当然知道了,有段时间我爸甚至和别的家长组成了一个联盟,专门去网吧一条街逮我们。那几个经常和我去网吧的铁哥们儿,我爸妈不仅认识,连人家爸妈、家住哪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想起调皮捣蛋的少年岁月,许戈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傅斯瑰笑道:“这就是你感觉到的‘古怪之处’了。” 许戈被她一点,登时恍然大悟:“姚雪菲是与裴茜形影不离的同桌兼闺蜜,今天被绑架的五人都是与裴茜一起玩的小团体,还有在游乐园被诱拐的轩轩……他妈妈是和裴茜关系亲近的英语老师。现在看来,裴若兰下手的对象全是与裴茜关系好的老师同学。真是奇了怪了,她不是认定裴茜是被霸凌了么?就算想要复仇,也应该去找那些欺负过裴茜或者有过矛盾的人啊!” 傅斯瑰叹息一声:“我们现在的线索太少了。姚雪菲失踪,徐新月五人被绑架,剩下的同学与裴茜关系平平,一些深层次的东西他们并不清楚……” 这时,小眼镜邓辰同学去而复返,在教室门口期期艾艾地探头探脑。许戈眼尖瞅见了,扬声道:“邓同学,你还有什么事么?” 邓辰走了进来:“警察叔叔,我刚刚又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许戈目露鼓励之色:“没关系,你尽管说。” “是这样,初一活动日的时候,我偶然看见裴茜和姚雪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挖土……不过,我当时只是远远一瞥,并不知道她们究竟在干什么。” 许戈眼前一亮,看向傅斯瑰,傅斯瑰微微颔首:“裴茜和姚雪菲最为要好,也许是这两个小姑娘共同的秘密呢?”她看向邓辰,“你还记得她们挖土的具体地点么?” 邓辰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应该记得。” 去而复返的邓辰同学领着一众警察浩浩荡荡地往外走,立刻引起了在旁边教室坐立不安的副校长和汤老师的注意。 得知裴茜和姚雪菲可能在学校里埋藏了属于少女的秘密心事——而这很有可能是最后的线索,副校长和汤老师立刻紧紧跟上了队伍,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许戈也没有赶人的意思,又或者说,警方也需要学校这边有人在场见证。 一行人跟着邓辰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这一小片绿荫面积不大,但环境清幽,无论是在里面晨读,还是早恋的同学偷偷摸摸地进行约会,都是极佳的所在。 邓辰不愧是年级数一数二的学霸,记忆力甚好,过去了大半年惊鸿一瞥的事情,他在苦思冥想了几分钟后,还是给出了确切的位置:“应该是在这棵树下。”他指着树枝上一条粉红色的丝带,“这应该是她们做的标记。” 周珉早就问后勤处借来了一把铲子,闻言立刻一铲子下去,眼尖的许戈立刻从翻出来的一堆土里发现了一个淡紫色的盒子:“就是这个了吧。” 盒子是一个少女风的铁皮盒子,还挂着一把爱心型的小锁。当然,这把锁在专业人士面前形同虚设,周珉稍微摆弄了几下,便听“咔嗒”一声,盒子打开了。 “这是……许愿星?” 盒子里是塞得满满的许愿星,傅斯瑰从中拣了一颗,拆开来一看:“里面有字。” 许戈立刻有样学样,拆开一颗星星看起来。 折星星的纸条写不了大段的话语,多半是一句话的简单概括。两名少女用这种方式记录着青春期的心事与烦恼,好像将这些心绪折进星星、埋进土里,就可以忘记烦恼,实现愿望。 盒子里装的许愿星至少有几百颗,许戈迅速地给每人分配了一部分,要求大家群策群力,高效率地看完这些字条,从中找出裴茜自杀的真相。 他们四人中毫无疑问傅斯瑰的效率是最高的,若论起分析归纳和总结,傅教授更是碾压剩下三人。 于是,分工很快就演变成了许戈三人负责拆星星,傅斯瑰负责理清上面的少女心事。 第十三章 玩偶之家(十三) 半小时后,傅斯瑰看完了所有的星星,那些饱含着情感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在她眼前勾勒出一个13岁少女的形象。 此时此刻,已经去世的裴茜仿佛重新鲜活了起来,不再是一个只存在于老师同学口中的一个符号。傅斯瑰读完了她三百多条的心事,仿佛接受了她的邀请,走进了她的内心。 饶是傅斯瑰心志坚定,情感淡漠,在被如此多如此真挚的情绪冲击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旌摇晃,为其所感。 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蹲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麻,她猛一站起,登时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 许戈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顺手往她嘴里喂了一颗早早备好的薄荷糖。 清凉的感觉在唇舌之间弥漫开来,糖块化成甜滋滋的汁水顺着喉咙吞咽而下,给她灌注了一丝力量。 晕眩的感觉散去,傅斯瑰含着糖,向许戈绽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只是起身太猛了些。” 许戈稍稍放心,转而问起正事:“怎么样,有线索么?” “有。”傅斯瑰的目光落在紫色铁盒上,星星被拆成了纸条,依然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虽然无甚重量,却给人沉甸甸的感觉,“裴茜确实是因为霸凌才会自杀的。” 她话音刚落,许戈还没有表示,副校长率先跳了起来,他仿佛背上了什么千古奇冤,既愤怒又委屈,还带着一丝丝惶恐,一张胖胖的圆脸鼓起来宛如一只河豚:“怎么可能!刚才你们也看过教室,问过话了,哪有一点校园霸凌的影子?难道从老师到同学都串通一气欺骗你们么?现在还有五个学生在裴若兰手里,兹事体大,学校怎么可能还有所隐瞒?!” 傅斯瑰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谁说裴茜是被校园霸凌了?” “啊?”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副校长此时好似一只漏气的气球,张大的嘴一时还合不上,“你说什么?” 傅斯瑰叹了口气:“正相反,校园恐怕是她心目中最后的港湾了,所以她才会将心事与秘密埋藏在这里吧。” 她没有在这里细说的意思,正巧周珉接了个电话,跟许戈汇报:“许队,之前我们联系了裴茜的生父、裴若兰的前夫韩峰,但他这两天正巧在邻市出差,这会儿已经赶回来了,现在便要求他过来么?” 傅斯瑰:“正好,请他去裴若兰的住所稍等。”她转向许戈,“那边你们已经搜查过了吧?” 许戈点头:“三点钟视频一放出来,我们就立刻派人去了,是阿巍亲自带的队,不过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为什么要选择在那见韩峰?” 傅斯瑰早早就看过了裴若兰的基本资料:“韩峰和裴若兰十年前就离婚了,那时裴茜才三岁。裴若兰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初他们夫妻共同买的,离婚时分给了女方,故地重游,兴许能唤醒韩峰的某些回忆。裴若兰的偏执性人格障碍大概率不是这几年才出现的。” …… 裴若兰居住在鸿星小区,这个小区不算新,但胜在地段优越,离第三中学只需步行10分钟,是一房难求的“学区房”。 傅斯瑰等人在这里见到了一身风尘、满面风霜之色的韩峰。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两鬓却已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佝偻地坐在沙发上,肩颈深深地塌了下去。 许戈叫了一声:“韩先生。” 韩峰掀开眼皮看了过来:“警察同志,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傅斯瑰开门见山:“你最近有和裴若兰联系么?” 韩峰摇了摇头:“自从茜茜不在了之后,我就把她拉黑了,再联系还有什么意思呢?警官,如果你们想问我裴若兰的现状,恐怕要失望了。”他神情苦涩,“我这半年来一直麻痹自己,拼命地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傅斯瑰:“你和裴若兰离婚已经十年了,就没有再婚么?” 韩峰苦笑一声:“实在是上一段婚姻给我的阴影太深了,我也没有再结婚的打算,只要茜茜能够好好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 傅斯瑰:“可以说一说你为什么和裴若兰离婚么?” 韩峰本能地有些抗拒,但傅斯瑰紧紧地盯住了他,眸光清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嗫嚅了一会儿:“我们是自由恋爱,也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是,自从结婚之后她就变了,变得又敏感又多疑,天天查我手机也就算了,我五点半下班,她规定我六点前必须到家,哪怕因为堵车耽搁了几分钟,也是一顿连环夺命call。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我安慰自己孕妇本来情绪就不稳定,我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茜茜出生之后,她却变本加厉,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捂住脸,缓了好一会儿方继续道:“茜茜三岁那年,公司谈了一个大项目,我是市场部经理,不可能不去应酬。项目谈得很成功,可以说是宾主尽欢,那天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我也喝多了,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我们散场之后,她竟然亲自来接我了,当时她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即使过去这么多年,我也能清楚记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她的丈夫,而是看一个死人。当时,我的酒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傅斯瑰,神情激动,语气急促:“警察同志,虽然我和裴若兰已经离婚多年,但她做出这种事情我一点都不意外!这个女人,她……”他忽然哽住,语气中微带悯意,“她就是个疯子。” “这件事之后,我下定决心离婚。为了顺利离婚,我放弃了所有的财产和女儿的抚养权。我不后悔离婚,但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茜茜,害她这么小就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我也犹豫过,把茜茜留给裴若兰会不会不好,可是她除了对我掌控欲变.态之外,对女儿一直是无微不至。我想,茜茜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一定会对女儿好的。而且,裴若兰是不可能将女儿让给我的,所以,最终我还是将女儿留给了她,自己净身出户。” 第十四章 玩偶之家(十四) 韩峰回想起当年草草收场的婚姻,即使过去许久,仍然心有余悸。 傅斯瑰:“你离婚以后,和裴茜的相处时间多么?” 韩峰摇了摇头:“裴若兰把茜茜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一直不愿意我探视她。我只能趁茜茜在学校的时候,偷偷见她一面。而且,裴若兰只肯要钱,我给茜茜买的衣服、玩具、学习用品,统统都进不了家门。”他又捂住脸,“她一直就是这种人,不容许别人超出她的掌控。” 傅斯瑰:“裴茜出事后,你们还有联系么?” 韩峰先点头又摇头:“我们只在茜茜的葬礼上见了一面,之后我便将她拉黑了。女儿走了之后,她发疯的种种行径我也有所耳闻,但说实话,若真要将茜茜的死归咎于人,她才是最应该被怪罪的人!” 韩峰声音渐粗,双目圆瞪逐渐染上血色,这个饱受家庭打击的中年男子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傅斯瑰:“裴若兰认定裴茜是因为校园霸凌才会寻死,那么你呢?你怎么看?” 韩峰已经从刚刚沸腾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声音更添了几分疲惫:“我偶尔会趁学校午休的时候把她接出来吃饭,茜茜每次见到我都很高兴,也从未跟我说过有人欺负她,我不知道……” …… 许戈见傅斯瑰站起身来,一副问完话的模样,立刻窜到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傅斯瑰这时候才有闲心打量这间房子,两居室,面积在70平方米左右,一眼望过去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只有客厅因为挤进来这么多人而显得有些拥挤。 她看了一圈,向客厅的一面墙抬了抬下巴:“视频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吧?” 许戈:“是的,这一点已经确认了。” “裴若兰既然要求‘真相’,有没有留下警方联系她的方式?” 许戈叹了口气:“并没有。” 傅斯瑰笑了一下:“也对,现代科技社会,她留下的线索越多,警方找到她的速度就越快。既然不让我们联系她,她还会主动联系我们的。” 周珉和孟圆正在拿着一大叠文件给韩峰签字,傅斯瑰瞥了一眼,和许戈转进旁边的卧室。 这应该是裴茜生前的卧室,房间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床上铺着淡粉色的床单被套,窗台上甚至还插着一枝鲜花,鲜嫩欲滴,就好像她一直还在一样。 许戈绕着床走了一圈:“这是裴茜的卧室,有什么发现么?” 傅斯瑰:“这间卧室的门锁被拆掉了,所以房间里不会有什么线索。” 许戈不明所以:“啊?” “我大概清楚裴若兰要的‘真相’是什么了。” “许队!傅顾问!”孟圆急吼吼地冲进来,“刚刚裴若兰又更新视频了!你们看!” 许戈接过她递来的手机,和傅斯瑰凑在一起观看,拍摄地点依然是这间房子的客厅,裴若兰对着镜头面无表情,神色空洞地说:“现在是晚上6点,你们还有6个小时。如果找到了真相,请把调查结果发送至这个邮箱。” 屏幕上打出一行邮箱地址,停顿了一秒钟后,熄灭了。 视频到此结束了。 许戈皱眉:“这条视频也是提前录好的,但是发布视频的账号却换了一个。” 傅斯瑰笃定道:“这条视频应该不是她自己发的。” 话音刚落,许戈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林轩打来的,带来了第一个好消息:“许队,我们锁定了视频发布的ip地址,是从中山路的一家网吧发出的,贺平已经带人过去了。” “好!那个邮箱地址呢?” “是一个外网邮箱,我们正在安装追踪系统,只要有人登录这个邮箱,就可以追踪到对方的ip地址。” “将情况向江副队也反馈一遍。” “明白!” 终于有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许戈挂了电话,徐徐吐出一口浊气,问傅斯瑰:“傅教授,我们要试着向这个邮箱发送一些消息么?” “不着急。”傅斯瑰正在看这条视频的评论,这才过了两分钟,视频已经被弹幕刷屏了。大部分评论是在祈求学生平安,希望警方尽快抓住凶犯。当然也有不少人在阴谋论,或是阴阳怪气警方不作为。 她看了一会儿,用孟圆的手机发评论:“我已经知道裴茜之死的全部真相。” 这条评论一经发出便如泥牛入海,瞬间淹没在弹幕的海洋中,消失不见了。 她又发:“但是文字太冷冰冰了,不如让我当面告诉你吧。” 傅斯瑰发完这两条评论,对许戈道:“联系一下管理员,将……”她瞄了一眼账号名称,“圆圆小可爱的评论置顶。” 许戈惊叫一声:“傅教授!” “裴若兰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警方,她绑架五名学生将事情闹大后,不仅仅是为了促使警方重新调查裴茜自杀案,更是在向全网征集‘真相’。因此,无论是邮箱还是这条视频,她都一定会关注。” 她转过身来凝视着许戈,目光淡然如静水,面上仍是一派处变不惊的微笑:“你我都清楚,这两条评论一旦置顶,必然会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不符合警方一贯‘维稳’的作风,但这也许是最快的破局点。搜山也许管用,但我们最缺的是时间。你信我么?” 许戈张了张嘴,又合上,如此沉默了一分钟后,他回望过来,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决有力:“信!” …… 却说江巍和许戈、傅斯瑰在市局分别后,立即带人直奔裴若兰的住所,仔细搜查了一遍未找到相关线索后,当机立断奔赴无连山,亲自主持搜山工作。 平心而论,无连山与西南的穷山峻岭相比不算什么大山,野外的情况也不算复杂。山脚被开发成了景区,再往上也不是什么无人区,经常会有驴友过来走野径登山。山中如今还散落着些许村庄,在旅游业兴起的这几年,不少头脑灵活的村民都将自己的住宅改为民宿,逢年过节的生意也颇为不错。 江巍如今正在半山腰的一处叫做“西岭村”的地方,眺望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大山。 第十五章 玩偶之家(十五) 暮色已至,天黑之后搜山的难度增大了十倍不止,而且时间紧迫啊! 江巍捏了捏皱得死紧的眉头,裴茜跳楼自杀时,他并不在建安,但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后,他丝毫不怀疑裴若兰在今夜12点与人质同归于尽的决心。 市局的谈判专家已经赶到了,正在他身后的西岭村待命,只要发现裴若兰和人质们的藏身之处,便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刻。 虽然面对一个绝望疯狂的母亲,江巍并不觉得还能通过谈判解决,但聊胜于无。 他们在山脚下的景区找到了五名学生最后出现的地方,顺着凌乱的脚印一路追踪,最终在一条车辙前戛然而止。 江巍对此并不意外,如果没有车辆,裴若兰是不可能将五名学生一起绑走的。 再然后,汽车开上盘山公路,车辙很快与来来往往的车辆留下的痕迹融为一体,山区道路不比城市监控密布,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一路往深山去了。 从公路上的无数条车辙中找到目标车辆并非不可能,可是如今警方最缺的就是时间! 经过一下午的努力,他们已经将搜寻范围推到了半山腰,但是剩下的山区更难搜寻,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 许戈和傅斯瑰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江巍也很快得知18点的时候,裴若兰又发布了一条视频。 他眉心一跳,立刻打开手机看起来,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在他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西岭村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得不错,网速也不慢,江巍看着几乎满格的信号思忖,裴若兰若是一直在关注网上的信息,便不可能真的躲入深山老林,至少也要选一个有信号的地方。 许戈打电话过来:“巍啊,裴若兰新发布的视频你看了么?” 江巍“嗯”了一声:“我刚看完。” “技术组定位到了发布视频的ip地址,贺平已经带人过去了。林轩他们正在安装追踪软件,只要有人登录那个邮箱地址,就可以第一时间追踪到。” “小林已经告诉我了。”江巍冷静道,“裴若兰无论是关注网上的信息,还是查阅邮件,都需要网络,她不可能真的躲在深山老林里。无连山开发的程度不错,而且那些人质也需要地方安置,我想她很可能躲藏在山中的村落。” “好,我和傅教授正在赶过来。” 江巍微微一怔:“你们那边的搜查已经结束了?” “傅教授说她已经找到了裴茜自杀的真相,要求和裴若兰当面对话。” 江巍头皮一炸,等挂了电话后,迫不及待地将那条视频又打开,顿时被顶上标红的两条评论震得头皮发麻。 他心思一转,便想通傅斯瑰这样做的意义,可是这冒的风险也太大了吧…… 他苦笑一声:“这可真是……唉!”旋即丢开这件事,重新组织人手向上搜索。 …… 在许戈与傅斯瑰赶往无连山的同时,贺平已经带人直扑中山路的浩瀚网吧,没有怎么费力就锁定了嫌疑人,将人铐回了局里。 然后,还在路上的许戈就接到了贺平的电话。 贺平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无奈:“许队,这小子是真的一问三不知。” “怎么?” “他说,前天有人通过企鹅群找到他,让他在规定的时间发布一条视频,还给了他两百块钱,他就答应了。”贺平苦笑一声,“这小子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线索又断了。 许戈对此倒不甚意外,挂了电话之后伸头去看傅斯瑰:“怎么样,裴若兰有回应吗?” “我正在看。”傅斯瑰抱着孟圆的手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紧紧地盯着屏幕。 她的那两条评论被管理员置顶后,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了一万多条回复,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 “我会筛出疑似是裴若兰发的回复,请林轩定位他们的ip地址,如果是在无连山周围,那便几乎可以确定了。” 许戈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头晕,赶紧移开视线。 算了,这种事还是交给最强大脑傅教授吧! 坐在副驾驶的周珉发出疑问:“裴若兰真的会回复么?我觉得这个女人虽然疯狂,但很聪明,她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是在引蛇出洞?” 傅斯瑰笃定道:“即使她能看出前面是个陷阱,也一定会踩。她并不惜命,对她来说裴茜之死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会放过哪怕一丝的可能性。” 她一边说话,一边仍在不停地筛选着回复:“我先筛出了20个疑似的回复发给林轩……好在时间还来得及。” 他们一行赶到西岭村时,傅斯瑰已经向林轩发送了几十个疑似的账号,只是还未见回报。 江巍已经带着人上山去了,许戈见傅斯瑰一副也想上山的模样,赶紧劝阻:“搜山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等确定了裴若兰的方位,你再去也不迟。”他顿了一下,小声嘟囔,“再说了,就你这副风一吹就倒的身板,还是别去干体力活添乱了。” 傅斯瑰装作没听见他的小声嘟囔:“好吧,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山里空气清新,仰望夜空还能隐约看见几颗隐藏在云层里的星子。 傅斯瑰仍坐在车上,夜里山风凉意更盛,刚下车站了没一会儿,手臂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好又坐回温暖的车里。 许戈说得还真没错,她就算跟着大部队进山也走不动几步路。 车门打开又关上,许戈从另一边上了车,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傅斯瑰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话直说。” 许戈:“我觉得傅教授与往常有些不同。” “哦?”傅斯瑰挑眉,“有何不同?” “你对这起案件要比以往上心得多。” 傅斯瑰嗤笑一声:“难道我以往在玩忽懈怠么?” 许戈立刻摇头:“自然不是,即使是最敬业的警察,也无法否认傅教授为了侦破案件而付出的心血。” “那你何出此言?” “因为我在论心不论迹。”许戈踌躇许久,还是在傅斯瑰的注视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傅教授沉浸于破案的乐趣,享受的是解密推理的快感。唯有这一次,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最朴素真挚的情感。这些只是我的直觉,但对于刑警来说,除了证据,最应该相信的便是自己的直觉——傅教授,是因为这次的受害者都是孩子么?” 第十六章 玩偶之家(十六) 车上一时安静无语,关闭的车窗将呼啸而过的山风阻拦在外,车里唯余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就在许戈以为傅斯瑰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傅斯瑰清凌凌的嗓音悠然地在他耳边响起:“是啊。” 许戈问:“你很喜欢孩子么?” “谈不上喜欢。”她说,“我只是觉得孩子相较于已经定型的成年人,他们还是可塑的,未来仍拥有无限的希望。所以,无论如何我会对孩子更关切几分,宽容几分,这与‘喜欢’没什么关系。” 许戈好似听懂了,又好似仍有不解,但他并没有时间理清自己杂乱的心绪,因为林轩的电话打了进来,一接通便听到他兴冲冲的声音:“许队,我们定位到了疑似裴若兰的ip地址!就在无连山上!” 许戈精神一振:“你将定位同步给我!” “没问题,已同步给您和江副。” 许戈挂了电话,打开地图,果然看见标注着无连山区域的东北部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圆圈。傅斯瑰凑过来看了一眼:“大概还有2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 许戈降下车窗,对着外面吼道:“老周,小孟,上车!我们已经定位到裴若兰的大概位置了!” …… 江巍和许戈同步收到了林轩发来的定位,那个代表目标位置的黄色圆圈已经离他很近了。 江巍立刻召集人手:“目标的大致位置已经锁定了,二人一组地毯式搜索,一片叶子、一条草根也不要放过,掘地三尺也要将嫌疑人找出来!” “是!” 江巍抹了把脸,技术上的突破令他信心大增的同时也倍感焦虑。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 他对着寂寂的深山没有纠结太久,带着同伴一头扎进黑暗里。 过了大约一刻钟,对讲机里传来另一组队员的声音:“江队,前面有一座村庄。” 江巍心中一凛,立刻打开地图查看,相较于近几年声名鹊起的西岭村,这座隐藏在山中的落石村寂寂无名。 他几乎是立刻想起之前的推论——裴若兰一定藏身在有人烟的地方。 这座在目标范围内的村庄有很大的可能性! 他立刻道:“你们先进村探索,我马上就到!” “明白!” 江巍又调了两组在附近的警员,一起向落石村赶去。 …… 10分钟后,江巍一行与先前到达落石村的两名警员在村外碰面。 “江队!”先前与他联系的警员小吴过来汇报,“我们初步地探查了一遍,落石村规模不大,有五十间房屋,目前仍有人居住的不超过二十间,村民应该不超过五十人。” 江巍应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几乎已陷入黑暗中的村落:“你们先去排查没有人的空屋,一定要注意观察有无地窖之类的地方,我去找村长问问情况。” “是!” 众人分散行动,江巍举目四望了一下,向村东头唯一的一座二层小楼走去。 村长也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不过在落石村里倒算是“年轻人”。 山里娱乐活动少,村民们习惯了早早睡下,村长在睡梦中被江巍的敲门声惊醒,在犬吠中吃到了一个惊天巨瓜,登时瞌睡全飞了。 江巍问:“村长,今天村里有外人进出么?” 村长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们这山疙瘩里就这几个人,如果有生面孔,立刻就会被发现的!” 此言甚是有理,江巍看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掉了两格,但也不影响联网。 他的队友们正在一间间地排查空屋,结果不断通过耳麦反馈给他,目前还是一无所获。 江巍直觉觉得嫌疑人躲藏在村子里的可能性不大,但即使只有一丝可能,也要仔细地探查清楚。 想到这里,他看向村长正色道:“还要劳烦您陪我一同挨家挨户地问一遍。” “好说好说。” …… 江巍一行在落石村排查的同时,傅斯瑰一行还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已经颠簸了40分钟还没到。 许戈一边颠,一边不忘记查看地图:“落石村?裴若兰需要网络和安置点,会不会就躲在村中?” 傅斯瑰想了想,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像这种比较封闭的小山村,如果出现生面孔必然会引起注意。而且,裴若兰足足绑架了五名学生,甚至姚雪菲也很可能在她手里,这么多人进村动静不可谓不大,肯定会引来村民的怀疑。” 许戈被她说服了:“嗯,而且阿巍不可能会错过这么显眼的村落,必然已经命人搜过了,我们再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眼看着地图上的黄色圈圈越来越近,他的心情算不上多好,:“阿巍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看来搜索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啊……傅教授,我们去哪儿?” 傅斯瑰:“我觉得重点搜索一下野外的房屋,例如守林员的安全屋、猎户的落脚点。” “好。” 只是,要在野外搜寻,车自然没法开了。四人只得下车转步行,带齐手电筒等物便往树林里而去。 …… 十几家人家走访下来,江巍感觉自己喉咙里快冒烟了,但却没有找水喝的心思。 几名去排查空屋的警员陆陆续续将结果反馈给他,都是一无所获。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手表上的指针已经快要指向九点了!不仅是落石村里没有找到线索,仍然散落在野外搜寻的警员们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饶是他心性一向沉稳,此时也不免越来越焦躁。 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村长捧着灌满凉白开的大茶缸凑了过来,江巍接过道了谢,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半。 冷水下肚抚平了他喉咙的不适,和着冷浸浸的夜风让他打了个激灵,思绪也清明不少。 他转头问村长:“这附近还有民居么?” 村长摇了摇头:“我们这个村子是最深的村子啦,再往里面都没有路了!” 江巍耐心道:“我不是说村落,而是林子里能藏人的比如安全屋之类的。” 村长恍然大悟:“哦哦,那是有的。咱们这村子啊,九十年代前还是有猎户进山打猎的,后来才慢慢没有了。” 江巍眼前一亮:“劳烦您帮忙将位置标出来。” 第十七章 玩偶之家(十七) “能见度实在太低了。”许戈看着四周黑黢黢的树林,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有强光手电筒,但能照亮的地方非常有限。夜晚的山林景色实在是不美,不时有夜风刮过树林,发出的呼啸声与鬼哭也差不了多少。 孟圆一只手拿着手电筒,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冒,就没消下去过,冷风一过,她的小腿肚子就打颤,默念完核心价值观,又开始念“南无阿弥陀佛”。 她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周珉,一边安慰自己,幸好他们是四个人在一块,如果只有她一人……苍天呐,她连想都不敢想,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四处一张望,许队和周哥不用说,毕竟是从业十几年的老刑警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是,为什么连一向体弱的傅顾问也是一脸淡然,就好像他们此刻不是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漫步。 苍天呐,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怕鬼么? 一分钟后,调整好心态的孟圆委委屈屈地接受了“这四个人中只有她一个菜鸟”的真相。 许戈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点了接听,没过一会儿便瞪大了双眼—— “什么!你们找到嫌疑人的藏身处了?!” 他一声惊叫,成功将傅斯瑰三人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回来,顺带还惊醒了一只好眠的乌鸦,对方“嘎嘎”叫着飞远了。 他们四人在林子里转悠了半个小时了,期间还碰上了两组来搜寻的警员,一番交流之下,发现大家都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离夜里12点越来越近,除了傅斯瑰以外的三人都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此刻,听到许戈喊了这么一嗓子,那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立刻围了上来。 手机那头传来了江巍沉稳的声音:“我已经把具体位置同步给你了。” 许戈一看电子地图,果然那黄色圈圈里冒出来一个红点,目测一下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超过两百米。 他问:“只找到了嫌疑人还是……” 江巍:“经过红外线热成像,屋里有七个人。” 许戈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看来姚雪菲也在这里!” “嗯,很有可能。”江巍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凝重,“我已经叫了支援,谈判专家也在过来的路上,但是……” 许戈听出了几分不妙:“怎么?” 江巍趴在一处土坡后,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小木屋:“嫌疑人手上有土制炸.弹。” …… 许戈一行很快与江巍他们在土坡下汇合,此时此刻众人丝毫没有锁定嫌疑人以及人质位置的喜悦,解救人质的难度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得多。 虽然明知还有一段距离,裴若兰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许戈还是压低了声音:“狙击手到位了吗?” 江巍先点头又摇头:“门窗都被封死了,狙击的难度很大。” 许戈的目光落在木屋的烟囱上:“不知道这个烟囱有没有被堵死。” 江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即使没有被堵死,从烟囱进入的风险也很大,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制伏嫌疑人,让她引爆炸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许戈叹了口气。 傅斯瑰正在研究红外线热成像,靠墙的地方歪歪斜斜的倒卧着六个人,热成像的颜色稍浅,多半就是被裴若兰绑架的学生们。 中间一个人呈坐姿,热成像上的颜色鲜红无比,可见此人一直处于精神极为亢奋的状态,连带着体温也有所升高。 傅斯瑰轻哼一声:“裴若兰很聪明啊,她坐的地方恰巧算是狙击手的盲区,看来她为了今天的绑架,提前做了不少功课。” 江巍:“……” 许戈明显已经习惯了傅教授的说话风格,略过这个话题,问道:“傅教授,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傅斯瑰正欲说话,忽然手机震动一下,有一条消息划进来。她反应过来,这是孟圆的手机,那么给她发消息的是…… 她叫来孟圆解了锁,果然是那个视频网站有人给她发了私信。 发私信的是一个三无小号:“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你们应该找到我了吧?” “我给你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快点出来,我已经看见你了。” 一同看私信的许戈和江巍只觉得心中发寒,出了一身的冷汗,倒是被正经对话的傅斯瑰仍是一脸淡然:“没事,她看不见我们,只是诈我们而已。看来,她的心理学学得也不错。” 许戈没忍住瞪了她一眼,理智回笼之后,他当然明白这只是一种话术,但刚刚那一刻的惊吓还是令人心有余悸:“傅教授,你不会真的想见她吧?” 傅斯瑰“嗯”了一声:“我摸黑爬了半天山路,不就是来见她的么?” 江巍忍不住道:“太危险了,傅顾问,还是等谈判专家来吧!” “她想见的只是‘我’,不是谈判专家。”她冷静地安排下去,“我会告诉她裴茜之死的‘真相’,在她心神大乱、出现破绽的时候,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许戈沉沉地应了一声。 江巍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同意了,招来两名警员快速地给傅斯瑰穿戴防弹衣等各项装备。 一刻钟后,整装完毕的傅斯瑰站起身来,临去时,她回眸冲许戈轻轻地笑了一下,嘴唇微动,然后独自向那栋被恶魔把守的木屋走去。 许戈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他看懂了她无声的话语:“我的性命就交付于你了,许队长。” …… 傅斯瑰独自在木屋前站定,没过一会儿,房门就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是……姚雪菲!”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许戈和江巍还是认出了这个瘦弱可怜的女孩。 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许戈攥紧了拳头:“姚雪菲失踪这么久,果然是被裴若兰带走了!” 江巍原本还在琢磨趁开门的一瞬间狙击的可能性,见嫌疑人派人质来开门,自己连影子都没露,不由泄气:“太狡猾了!” 傅斯瑰被姚雪菲拉进木屋,房门很快紧紧关上。 第十八章 玩偶之家(十八)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窗户均被钉死的情况下,难怪一丝光亮也透不出去。 几名失踪的学生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手脚都绑缚着绳索,看起来仍处于昏迷之中。 姚雪菲倒是头脑清醒且能行动自如,可是……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绑在她腰间的雷管上微微一缩,这份土制炸.弹威力虽然不算太大,但也足够将这栋小木屋炸上天了。 姚雪菲将她领进来后,便瑟缩地在墙角边蹲坐下来,像一只乖顺的羔羊。 而傅斯瑰也终于将视线转向坐在灯旁的女人身上。 昏暗的灯光只照亮了她半边的脸庞,另外一半好似隐藏在黑暗中的鬼脸,冷冷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她在打量裴若兰的时候,裴若兰也在打量她,过了一会儿,这个行走在地狱中的女人沙哑着声音开口:“你是警察?” 傅斯瑰:“我不是。” 裴若兰咧开嘴笑了一下:“也对,那帮废物怎么会这么快查清我女儿的死因。”她抬了抬下巴,“说吧,你在评论区如此信誓旦旦,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否则,你今天不会走出这里。” 傅斯瑰平静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放我离开,不是么?你对这个世界无比憎恨,只想一把火将其烧成虚无。你无惧死亡,支撑你活到现在的,不过是找到‘真相’的决心罢了。” 裴若兰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有意思,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人有时候会有一种自我逃避保护的机制,比如不愿面对自己曾犯下的过错,不愿相信自己是一个如此无耻卑劣的人。每当这时,记忆便会发生扭曲,淡化不好的部分,美化有利的部分,久而久之便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裴若兰双眼微眯:“你在说我么?” 傅斯瑰:“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她并不理会对方不停变幻的神色,继续平铺直叙,“裴茜的死因很简单,她就是跳楼而亡,这一点警方的结论没有问题。” 裴若兰狠声道:“难道我要听的是你的废话么?我女儿好端端地会自己跳楼?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谁!” 傅斯瑰微微颔首:“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好端端地跳楼自杀,但是裴茜生前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你应该不知道吧?” 裴若兰一怔:“你说什么?”她顿了一下,低低地冷笑了两声,“我可怜的孩子啊,被他们欺负得抑郁,难怪会……” 她阴恻恻的目光一一扫过还在昏睡的学生们,唯一清醒的姚雪菲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傅斯瑰淡淡道:“裴茜是个柔弱可怜的女孩儿,因为单亲家庭,她一直缺乏安全感,需要母亲的保护。她的母亲一直尽心尽力地为她遮风挡雨,但也有遮挡不住的地方——比如学校。因为裴茜单亲家庭的身世和内向的性格,她在学校受尽了冷眼与欺凌,以姚雪菲为首的坏学生们对她进行了恶毒的霸.凌,而老师却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推波助澜……裴茜一直默默忍耐,她没有向自己的母亲倾诉,因为懂事的她明白,妈妈为了母女两人的生计已经足够辛苦了....” 裴若兰怔怔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她的嘴唇嗫嚅着,无意识地喃喃道:“对,没错,就是这样……” 傅斯瑰浅浅地微笑起来,甚至还拍了拍手,似乎在为这位母亲喝彩:“真是一出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啊!这位母亲即使手段激烈,越过了法律的底线,也能凭借其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为女儿复仇的决心获得世人的怜爱呢。” 她居高临下,眸光森冷地凝视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仍在流泪的裴若兰,然后她用温柔清澈的嗓音,一字一顿地打破了刚刚编织而成的美梦:“这是不是你一直在心里编织的幻梦?这是不是你给自己、给裴茜、给姚雪菲他们塑造的人设?” 裴若兰怔怔:“你说什么……” “可惜啊,这不是你写的故事,这是真实的世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不会因为你的意志而转移。” 一直通过窃听器监听这边动静的江巍心里“咯噔”一下,傅顾问这是想说什么?刚刚聊得不是挺好的么?她……不会还要弄险吧?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许戈的身影,而此刻的许戈已经悄然攀上了屋顶,正在研究从烟囱攻进去的可能性。 傅斯瑰:“裴茜自杀后,警方没有找到她的遗书,但是我找到了,你想听么?” 裴若兰豁然惊醒过来:“你说什么!” 傅斯瑰曼声念道:“今天学校门口有人卖小仓鼠,我和菲菲一人买了一只。” “仓鼠好可爱,我给它取名叫布丁,嘻嘻。” “布丁被妈妈发现了,我再三保证不会影响学习,可是还是被没收了。” “布丁走了。” 裴若兰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在胡说什么?你闭嘴……你闭嘴……” 傅斯瑰不为所动,眸光坦荡清澈,牢牢地盯着她。反倒是裴若兰不敢与她对视,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 她继续念道:“期中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二,妈妈很生气,让我反省和第一名的差距在哪里。我好难过,我已经够努力了呀……” “马老师推荐我去英语演讲比赛啦!还让我好好挑挑上台穿的衣服!” “我选的裙子都被妈妈否了,算了,她高兴就好。” “昨天又被妈妈骂了,今天在学校没忍住哭了,幸好还有菲菲一直安慰我,我要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今天放学晚回家十分钟,妈妈认定我心野了,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唉……” “今天和陈博文讨论数学题被妈妈看见了,她说我早恋,还骂我不要脸。我已经不想和她解释了,反正她也不会听。” 第十九章 玩偶之家(十九) 随着傅斯瑰平静地叙述,无论是这座木屋里还清醒的人,还是通过窃听器监听的警察们,都仿佛透过这一条条短暂的日记,揭开了名为“裴茜”的少女内心的一角。 原来她也曾是一个如此鲜活、情感充沛的姑娘。 他们仿佛在看一朵鲜嫩的花,刚刚长出了花骨朵,便凋零了。 而一向与裴茜要好的姚雪菲,更是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只有裴若兰觉得仿佛有魔音灌耳,就好像有人一件一件剥去了她冠冕堂皇的外衣,露出丑陋、扭曲的内心来。 傅斯瑰仍在平静地述说,她只是看了一遍,便将折成许愿星的几百条日记背了下来:“我每天都早早地去学校,我不想在这个窒息的家多待一秒。” “爸爸今天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礼物!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妈妈知道爸爸昨天来看我了,她把爸爸给我的礼物剪烂了,还抱着我哭,说我只爱爸爸,不爱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今天看见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鹦鹉,我觉得我和它一样可怜。” “我悄悄问菲菲,从楼顶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她吓了一跳,我只好解释说我是看电影好奇。” “我感觉我不会再笑了。” “这次期中考试我考砸了,唉,真不想回家面对妈妈失望的表情啊……我真没用……” “住口!”裴若兰已经泪流满面,她做了许久的幻梦,精心编织的围墙,在这一刻被傅斯瑰抽了地基,轰然倒塌。 傅斯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这可是你女儿的遗书啊,你不是一直在找它,好作为你手中的武器么?” 她似是大发慈悲一般:“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听,剩下的一百多条我就不念了,我们直接跳到最后吧——你知道裴茜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裴若兰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已经意识到傅斯瑰想要说什么,寒气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整个冻住。 傅斯瑰并不理会她的反应:“裴茜说,希望来生做猪做狗,也不要再做你的孩子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亮晶晶的纸条,向裴若兰扔了过去。 纸条在空中展开,她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女儿的字迹。 傅斯瑰漠然道:“这便是裴茜最后的遗书。” 裴茜留下的绝笔成为一把利刃,彻底剥开了她最后一层伪装。 裴若兰又哭又笑,状若疯魔:“哈!哈!哈!她怎么如此残忍?我是她母亲,我生她养她,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傅斯瑰冷静的瞳孔中倒映着这个癫狂的女人,宛如两团燃烧的火焰。 耳麦里传来许戈低沉的声音:“我已经在房顶上了,好消息,烟囱没有被堵住。” 傅斯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刺激已经快要崩溃的裴若兰:“裴茜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确实是被霸.凌才自杀的。不过,霸.凌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裴若兰!” “你以母亲的身份,以爱的名义,控制她的自由,漠视她的诉求,蹂躏她的精神,践踏她的人格。你根本就没有将她当成你的女儿,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过是你手中的一个玩偶,一个你用来展示母爱的工具罢了!” “姚雪菲他们曾经给过裴茜关心与爱护,你之所以疯.狗一般地报复他们,是因为你在恐惧,恐惧裴茜在他们那儿获取真正的感情后,会识破你的真面目,离你而去。于你而言,所有给过裴茜关爱的人,都是与你抢夺女儿的仇敌,你与他们不死不休。你真是一个卑劣而无耻的人,上天给你枉披了这张人皮!你不配为人,更不配做母亲!” 言语如刀,捅得裴若兰鲜血淋漓。旁听的人即使已知裴茜的悲惨经历与裴若兰的恶行,也不免为这锋利的言辞而心有戚戚。 “啊——!”裴若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她扑了过来。 傅斯瑰侧身一躲,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稍稍离开引爆按钮的手。 恰在此时,许戈从天而降,如飞鹰搏兔一般将她扑倒在地。 傅斯瑰上前一步,趁她大脑空白的这一秒,踩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手中抢走了引爆器。 许戈三两下将她铐了个严严实实,抬头见引爆器已经好端端地落在傅斯瑰手里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夸张般地吐出一口浊气,冲傅斯瑰眨眨眼:“危机解除!” 傅斯瑰笑了笑,靠着墙站好,许戈见她脸色一片雪白,想想她今天耗费心力默背了几百条日记,跟着他们爬了半天山路,刚刚又与穷凶极恶的嫌疑人周旋,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他眼中的关切太过明显,傅斯瑰冲他笑了一下:“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话音刚落,一块带着体温的巧克力被喂进了她的嘴里,很快化成甜滋滋的糖水,一路甜进心里。 许戈不知何时已经欺身而上,将她整个人都笼进他的阴影。 他与她贴得极近,连呼吸都能拂上她的鼻尖。 她听见他轻声道:“后面的事交给我。” “许队!傅顾问!你们没事吧?”江巍带人冲了进来,一边命两名警察将嫌疑人带走,一边指挥众人将昏迷不醒的人质用担架抬出去,现场立时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孟圆蹲在姚雪菲面前柔声安慰她:“别害怕,你已经安全了。” 小姑娘身上还绑着雷管,她惊惧地望着这一切,对孟圆的话充耳不闻,似乎被吓得狠了。 孟圆有些无奈,虽然引爆器已经被警方控制了,但也不是说完全排除了危险,万一她精神不稳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傅斯瑰走了过来,在她身前蹲下,目光与她平视。 她注视着姚雪菲,寂寂无波的眸光里泛起鼓励的涟漪:“姚雪菲,你已经足够勇敢了。” 她向她伸出手,女孩儿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住了她。 “所以,想哭就哭吧。” 第二十章 玩偶之家(完) 这起轰动全国的案件在姚雪菲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哭声中告一段落。 拆弹进行得很顺利,裴若兰的土制炸.弹原本就不复杂,姚雪菲在傅斯瑰的鼓励下,十分配合得完成了所有的步骤,当沉重的雷管从小姑娘的身上卸下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姚雪菲这才发现她把傅斯瑰的手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颇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不起。” 傅斯瑰莞尔:“没关系。”她摸出一张名片,放进女孩儿的口袋,“如果心情不好,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姚雪菲重重点头,她看了看傅斯瑰又看了看许戈,小声道,“谢谢你们让茜茜瞑目了。” 傅斯瑰觉得今天的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多愁善感,总是被人触动心肠:“她也应该谢谢你,你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亮。” 嫌疑人被逮捕,所有的受害者都被解救,傅斯瑰看着指向零点的指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这漫长而艰难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啊——!”许戈展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凛冽的夜风,“虽然还有许多收尾工作要做,但我却觉得浑身轻松!” 那个烟囱不知积了多少年的灰尘,许队长从里面钻出来,扑倒嫌疑人的动作虽然很帅气,但不可避免地浑身裹满了灰尘,此刻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看起来十分滑稽。 傅斯瑰被他逗笑了。 许戈还很没有自知之明地冲她挤眉弄眼:“噢!庆祝我们再度携手侦破一个案子!” …… 傅斯瑰又生病了。 许戈他们将裴若兰押送回市局,还有一堆后续工作要去处理。 孟圆开车将她送回家,她下车的时候便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疲惫得不行,连洗漱都没力气,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睡到后半夜果然发起烧来,傅斯瑰从晕晕乎乎的睡梦中顽强地睁开眼睛,捂着疼得一抽一抽的脑袋,下床倒了半杯温水,又翻出退烧药吃了两粒,再回床上躺下。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虽然脚步虚浮,头痛得厉害,但她除了脸色苍白中透着潮红,并不见一丝难受的神情,实在是病得习惯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清楚自己这是因为太过劳累加上吹了一夜的冷风,一向虚弱的身体发出了抗议,没什么大碍,吃过药睡一觉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便阖上双眼,重新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傅斯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先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比先前降了不少,看来已经退烧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嗓子里干得厉害,快要冒烟了。 床头柜上还摆着半杯睡前没喝完的水,她也顾不上这水已经完全冷掉了,一口气喝完,这才觉得喉咙好受了一点。 发烧的后遗症接踵而来,疲惫的感觉侵袭着全身,好像刚刚那绵长的一觉全都白睡了。 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她竟从凌晨一下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通话标志上一连串的红点,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十个未读消息全部来自许戈。 傅斯瑰:“……” 她滑动着手机屏幕,翻看着许戈的消息。 先是他例行发来的问候以及裴若兰的审讯结果,过了两个小时见她没回,又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再然后,信息越发越频繁,语气也越来越急促。 最后一条信息是两个小时以前发的:“你如果看到消息了,帮我开一下门,我就在你家门口,囡囡。” 傅斯瑰一时怔忪。 她一路踩着无力的步伐走到玄关,打开了大门,只见在一片金红的黄昏下,许戈就坐在她家门口的草坪上,一头鹤立鸡群的奶奶灰此刻好似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欣赏天边绮丽的云霞。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许二妞,你很闲么?” 许戈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她站在门口,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从进门之后,许戈的一张嘴就没停过,一直在叽叽喳喳:“傅教授,你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你有多担心!哎,我一想你跟着我们跑东跑西不说,还在山上吹了半夜风,不会又生病了吧?嘿,给我急的呀!但是我又实在走不开……” 傅斯瑰木着一张脸听他啰哩啰嗦,刚刚看见他在外面苦等的那一丝丝感动早已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她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许戈是属喜鹊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许戈见了立刻忘记唠叨,赶紧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到沙发上坐好,像捧着一尊易碎的水晶娃娃,又用手背在她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思忖道:“唔,好像也不是很烫啊……” 傅斯瑰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已经退烧了,只是因为一天多没吃东西,有点虚。” 许戈放下心来:“那就好。”说着,又献宝似的拿出保温盒,“看我给你带的松茸鸡丝粥和水晶虾饺!你家微波炉在哪儿?” 等傅斯瑰吃上饭后,许戈也终于安静下来,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看。 傅斯瑰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舀起一小勺粥,细细地吹得不烫了,这才送进口中。 松茸鸡丝粥煮得绵软鲜香,她喝了小半碗,终于感觉身体不再冰冷,暖意由胃逐渐向四肢延伸,给她带来了一丝久违的舒适。 她问起10·23案件的后续。 许戈答得很轻松:“裴若兰招供得很爽快,我看她……啧啧,应该是那天被你讲破防了。舆论也控制住了,虽然热度还没有下去,但由于这次我们反应迅速,人质无一伤亡,正面的消息居多,也算是件好事吧。虽然还有一大堆后续的事情要处理,但是有江巍在,问题都不大,所以我才能抽空过来看你呀!” “江巍?你们俩关系很好么?” 许戈肯定地点了点头:“过命的交情。江巍比我发三届,是我警校的学长。我上大学那会儿,他念研究生,还在我们班当过助教,从那时起,我们关系就很好。” “那么,你认为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么?” 第二十一章 复仇联盟(一) 你认为,江巍值得“信任”么? 许戈明白傅斯瑰口中的“信任”指的是什么。 刚刚还温馨闲适的气氛一瞬间变得肃杀起来,许戈眼神一凝,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香烟,又忽然顿住。 傅斯瑰莞尔:“没关系,你想抽就抽吧。” 许戈笑了一下,反倒把烟盒推远了:“算啦,你病还没好呢!哎,我也该尝试着戒烟了。” 他玩笑般的话语令氛围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傅斯瑰却没有笑,仍在等着他的答案。 许戈一边以手作梳捋着奶奶灰,一边慢慢道:“我还是倾向于江巍是值得信任的,撇开我和他的私人感情不谈,那个‘内鬼’第一次露出马脚是在‘雨夜杀人案’,彼时江巍正在帝都进修,远离案件的中心,可以说他是我们队里最‘清白’的人了。我和秦局谈过这个问题,我们一致认为江巍是值得信任的。” “好。”傅斯瑰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的判断,那么我们的同伴就有五个人了。” 许戈咧嘴笑了一下,但仅仅一瞬便敛去了:“这段时间来,他们完全销声匿迹,省厅下来了一个专案小组,但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叹息一声,“那个杀死徐雷的枪手也好,只冒过一次头的‘内鬼’也好,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群嗅觉敏锐的恶狼,再这么下去,恐怕会不了了之啊……” 傅斯瑰:“暂时的蛰伏不代表会永久的销声匿迹。维持这么大的一个犯罪集团,他们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一旦他们有所行动,便是我们抓住破绽的时机。” 许戈又叹了口气:“话虽如此,等待总是令人心焦。而且,我们对他们知之甚少,即使他们有所动作,我们也很难立刻做出反应。” “熹光呢?你有调查过么?” “自从上次我们为了追查董彦去了一次之后,熹光停业了三天,说是要全面更新安保系统。”他嗤笑一声,一双黑亮的鹰眸划过一丝冷意,“这种名流云集的地方,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即使是我也不好深入调查下去。”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许戈扬起笑脸:“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啦,市局里还一堆事呢,再不回去江巍要来叨叨我了。” 傅斯瑰“嗯”了一声,把他送到门口,临分别时,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不必心急。” 许戈明白她的意思,洒然笑了一下,挥挥手告别:“我走啦!” …… 傅斯瑰本以为许戈听进去了她的劝告,会好好地安生两天。 许戈也确实安生了两天,但也仅仅是“两天”。 周六,傅斯瑰接到许戈吃饭的邀约时,并没有感到意外,还以为他是为了补上上一次被“轩轩诱拐案”打断的约会。 地点选在了一家隐藏在熙和里的私房菜馆,名字叫做“鲤池”。 熙和里是一片闹中取静、附庸风雅的复古街区,整整齐齐的两排翻新过的民国洋房,乍一看仿佛梦回十里洋场,但细细一品便透着几分故作清高的庸俗与傲慢,好像这样就能和一公里外的市井小街划清界限、自矜身价似的。 这里开的店铺无论是客栈、餐厅,还是旗袍馆和中古店,贵是第一个、也是最突出的特点,然后便是被烘托到极致的精美。 这些店铺的价位和这片街区的装修风格一起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门槛。 而鲤池显然是这些店铺中的翘楚。 作为一名私房菜馆,提前预约、没有菜单已经算是标准模式了,它不接受新客,新客上门只能由老客带着,更高姿态地彰显格调。 傅斯瑰停在熙和里的一处小四合院外,抬手扣了扣乌头门,立刻便有一名身着改良旗袍的美女侍者迎了出来,确定了傅斯瑰的预约后,便恭谨地在前引路。 进门便是一道水池,水池设计了一处高低落差,自然形成了一段小瀑布,一尾胖胖的金红色锦鲤从瀑布上一跃而下,“噗通”一声扎进下方的水池中,胖硕的身躯溅起不少水花,打湿了一旁的鹅卵石路,甚至有几丝溅到了傅斯瑰的裤脚上。 美女侍者对此一无所觉,或者说这“鱼跃龙门”的奇景便是“鲤池”的一大特色,她们有心展示给客人欣赏。 傅斯瑰对此视而不见,见识过熹光庭院设计的丘壑,再看这同一类型的鲤池,便觉得索然无味。 实在是设计师的差距太大了些。 穿过一处月亮门,便到了庭院之中,这座小四合院面积并不大,前面的一进用来待客,后面的一进大概是用作厨房、仓库等工作间。 美女侍者将傅斯瑰引至东厢房,傅斯瑰进门一瞧,不由一顿。 她本来以为许戈是请她吃饭是为了弥补上次被打断的“约会”,所以万万没想到还会在这里看到第三个人。 江巍正坐在许戈的旁边,看见她进来友好地笑了笑。 傅斯瑰挑眉:“看来,今天是到这加班来了。” 许戈“直男病”发作,没听出她口中的深意,热情洋溢地拉开椅子,请她就坐:“毕竟我们谈的事保密很重要,我思来想去选了这个地方,这里没别的优点,就是私密性好,否则我也不会来这么装的地方吃饭。” 傅斯瑰冷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许戈不明所以,倒是江巍品出了一丝味道,登时觉得自己的头顶在闪闪发亮——怎么办,好像变成电灯泡了! “出来前,你可没告诉我是来加班的。”傅斯瑰抬了抬下巴,“许队长,说说吧,你们又有了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线索。”许戈“嘿嘿”笑道,他见傅斯瑰神色一变,立刻加快语速,“但我们打算制造线索。” 傅斯瑰:“……” 江巍见他又将天聊死了,赶紧接过话头:“是这样,傅顾问,你来之前老许跟我详细复盘了一下案情。省厅专案组的人对杀死徐雷的枪手紧追不放,这条线我们暂时不好介入,而且线索很少。我们打算跟的是第二条线……” 傅斯瑰了然:“丁宝月。” 第二十二章 复仇联盟(二) 许戈兴奋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瓷器餐具被他拍得一震,发出了脆弱的响声。 他情真意切地笑道:“哎呀!看来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傅斯瑰默默地将脸转到另一边去了,显然是不想和他“共论英雄”。 “丁宝月明显是那个犯罪组织发展的下线,或者说是外围。”许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果没有徐雷的‘雨夜杀人’横插一脚,她顺利地完成了诱拐常梦的任务,等待她的将会是两种结果。” 他从干果碟里薅了一把开心果,将其中一颗摆在桌上:“第一,任务完成得很顺利,让犯罪组织看中了她的潜力,从而开展长期合作——借丁宝月的手,源源不断地诱拐‘常梦’类型的女性。” 他又拿出一颗开心果放在另一边,还用根筷子隔开,以示泾渭分明:“第二,出于灭口的需要,丁宝月落得和常梦同样的下场,反正对那个犯罪组织来说,拐一个和拐两个区别不大。” 江巍沉吟片刻,点了点第一颗开心果:“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即使是犯罪集团,也不可能一点‘道义’不讲,否则如何招揽别人为它卖命?黑暗世界自有黑暗世界的法则,如果丁宝月真的能顺利完成任务,必然是能和那个组织搭上线的,至于最终能走多远,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傅斯瑰赞同:“不错。而且,对丁宝月没有灭口的必要。她只是一个随手撒网的下线罢了,什么都不清楚。诱拐常梦的执行者也是她,一旦出事,她就是现成的靶子,至于她身后的犯罪组织早就脱身得干干净净,不会被泥水溅到一点。” “好吧。”许戈非常干脆地将第二颗开心果扔进嘴里嚼了,“既然你们一致认为,‘丁宝月’和那个犯罪组织成功搭上线的可能性更大,那么事情就很清晰了——犯罪组织不可能只撒一次网,在建安的底层一定存在着许多个‘丁宝月’,她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也许她们的存在对那个庞大的组织来说无足轻重,但找到她们,至少能抓住那根‘藤’,早晚能摸到瓜。” 傅斯瑰:“那个丁宝月的男朋友,也是主导她的人——叫作张荣添的,你还记得么?” 许戈立刻点头:“当然记得。可惜啊,这是个假名字,专案组也试图从这个人入手,但很可惜一无所获。” 傅斯瑰笑了一下,露出几分意味深长:“因为丁宝月‘死了’,张荣添才能完美隐身。找到一个活着的‘丁宝月’,至少可以抓住这个活跃在一线的‘张荣添’。与丁宝月不同,他即使是个喽啰,也必然是一个掌握一定线索的喽啰,从他的身上,也许能得到一些我们想要的东西。” 三人达成了共识,原本棘手的案件似乎也变得简单了起来。 许戈斗志昂扬,即使面对的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他也怡然不惧:“傅教授,你刚回国不久,对建安的底层恐怕知之甚少,这第一仗只能由我与阿巍打头了。” 江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傅斯瑰:“好。不过,若有线索,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许戈爽快道:“没问题!” 他扒拉出三个茶杯,提起茶壶像斟酒一样,斟了满满三杯。浓郁的大红袍的香气顺着蒸腾而起的白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许戈端起茶杯,豪气万丈:“让我们以茶代酒,共饮一杯!咦,你们怎么不举杯?” 傅斯瑰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你茶倒这么满,杯子这么烫,哪有下手的地方?” 许戈假做若无其事:“什么?哪里烫了?” 傅斯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掌心都被烫红了,还说不烫,看来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痛觉神经是否正常。” 江巍实在忍不住,把脸藏在袖子后面,一阵爆笑。 许戈委委屈屈地把杯子放下:“这不是等会儿还要回去值班,不能喝酒嘛。” 傅斯瑰叹了口气,拉过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击掌为盟,这下可以了吧?” 许队长的眼睛立刻亮了。 江巍刚笑完,把脸从袖子里拿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的脑门也更亮了。 …… 时间转眼溜过去半个月,进入11月后,建安下了两场雨,登时拉满了冬日的氛围,秋意如一个顽皮的孩子一般,刚冒了个头,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有怕冷的早早地换上了冬装,比如傅斯瑰,在大家仍穿着风衣的时候,她已经换上呢子大衣了。 这半个月来,建安几乎可以说是国泰民安,没有什么惊动市局的大案要案,刑侦支队的众人难得过了一段不需要连轴转的幸福日子,趁机把之前欠下的假期休完了。 至于挂着顾问名号的傅斯瑰,也已经半个月没去市局了。 她似乎回到了规律而普通的正常人生活,只除了每天早晚都会收到来自许队长的毫无营养的消息,提醒她和潜在的犯罪嫌疑人之间依然存在着斩不断的联系。 “都注意了啊!”刚开完会的许戈走进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用手中的文件袋拍了拍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眼见摸鱼的、忙工作的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看了过来,许队长满意一笑,向大家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这是汉省发来的协查通告,汉省永安市在11月13日和14日发生的两起杀人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许安徳疑似逃窜至建安辖内。” 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孟圆最先反应过来:“永安?那个最近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案?” 许戈叹了口气:“是啊,截至目前,这个许安徳已经连夺七命。” 江巍补充道:“而且,说是‘逃窜’,其实并不准确。汉省警方之所以认为许安徳会到建安,是因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就在建安。”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脖颈上凉飕飕的。这个连夺七命还不愿收手的人型屠刀,此刻很可能就躲在建安的某处,阴狠而嗜血地盯着他的猎物。 第二十三章 复仇联盟(三) 晚上10点,傅斯瑰谨守作息,正准备合上书去洗漱休息,一个视频通话打了进来。 她挑眉,今天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新奇的事,许戈不发信息改打视频了。 她关掉摄像头,点了接通,手机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张仰拍的脸,幸好他的五官够立体,线条棱角分明,竟然扛住了这种死亡角度,还能透出一丝诡异的美感。 对面的许戈见手机黑乎乎的,登时不开心地叫了起来:“傅教授,你为什么不开摄像头?” 傅斯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又不在手机旁边,开了摄像头有什么用?” 许戈非常不满,还想再说什么,傅斯瑰果断地强势掐住了这个话头:“怎么,又有案子了?让你大晚上的打视频电话过来。” “是啊……”许戈叹了口气,“我刚从市局出来,正在车里呢。果然幸福的生活都是短暂的,只有加班才是常态。” 他忧愁了一会儿,重新抖擞起精神:“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永安灭门案’,你有关注吗?” 傅斯瑰“嗯”了一声:“我有在网上看到过,凶手连夺七命,手段非常残忍,而且至今逃窜在外。”说到这里,她心念一动,“你忽然提起这个案子,该不会是这个凶手跑到建安来了吧?” 许戈苦笑一声:“不愧是你啊,傅教授,一猜就准。你既然看过网上的讨论,应该知道这个凶手杀人的动机吧?” “这个案子之所以能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方面是因为凶手的手段酷烈,灭门惨案骇人听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凶手的杀人动机足够悲壮。”傅斯瑰从卫生间走出来,随手把视频窗口缩小,打开社交平台,“嗯,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了,十几个词条都是关于这起案子的,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被这帮闲人扒出来了。” “永安13岁女孩惨死……” “嫌疑人是三名不满14周岁的少年……” “永安11·13特大灭门凶案……” “11月14日凌晨,永安再现血案……” “灭门凶案嫌疑人许安徳” 这几个极具冲击力的新闻标题拼凑在一起,分分钟便能拼出一幕“以罪恶终结罪恶”的人间惨剧。 网上早就吵翻了天,有人说他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也有人说他是为女报仇,那三个少年死有余辜。 傅斯瑰忽然叹了口气。 许戈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来:“傅教授,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淡淡道,“更加惨绝人寰的案件我也不是没见过。” 她顿了一下:“不过,这个案件应该不需要我吧?受害人、嫌疑人、杀人动机一目了然,那个唯一幸存的少年应该就在建安吧?警方只需要在他附近布控,就能守株待兔。” 许戈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傅教授,那你就抛弃我了?说好的要一直并肩作战呢?” 傅斯瑰反问他:“那我是能和你们一起蹲点,还是一起摸排走访?” 许戈一噎。 傅斯瑰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等需要我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了通话。 别墅区清静安宁,傅斯瑰立在落地窗前,屋中的灯光将她的阴影隐隐绰绰地映在玻璃上。 这座城市又将在某一角陷入腥风血雨了么? 又或者说,躲藏在暗处的风暴从来没有停歇。 …… 瓦尔登街区是建安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以其灯红酒绿、赛博朋克的风格,炽烈的酒水和风格多变的辣妹成为建安夜间最喧闹的街区之一,深得不少年轻二代的青睐。 凌晨一点,林灏从“虹色海洋”里走出来,损友们勾肩搭背地站在台阶上,嬉笑着调侃他:“林少,今天这么早就回家啦?这是收性啦?” 林灏“哼”了一声:“没办法,最近家里管得严。” 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怎么,还是因为关意涵的事啊?你家不是摆平了么?” 林灏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老头子还没消气,我能有什么办法?” 发小“啧啧”两声,看着他半是调笑半是同情。 林灏最受不得这种眼神,敷衍地挥挥手:“行了,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家了。” 和损友们告别,林灏慢慢向前走去,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此刻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少年白皙的皮肤泛起薄红,双目也变得迷蒙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路口,自己叫的车似乎早就到了,停在路边打着双跳。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瘫倒在后座上。车内廉价的香薰味儿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涌,张嘴就呕了出来。 司机缓缓发动汽车,似乎对他在车内呕吐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都没有降下车窗通通风的打算。 汽车平稳地驶上主路,而林灏在吐过一回之后,似乎也舒服了不少,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司机从后视镜中盯紧了他的睡颜,眼神漠然得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如果林灏没有酒醉,如果他平时关注社会新闻,就会发现这个司机长了一张最近一直挂在热搜上的脸。 …… 清晨六点,傅斯瑰被手机铃从睡梦中吵醒,昏暗的室内“许戈”两个大字在屏幕上闪烁得有点刺眼。 她挑眉,前一天晚上才说过“有需要了再来找她”,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这是一语成谶了? “喂?怎么了?” “傅教授,今天凌晨,我市辖区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你方便过来一趟么?” “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她一边给自己热牛奶,一边顺手打开新闻网站,许是因为时间尚早,警方封锁现场又很及时,网上目前还查不到相关消息。 许戈在电话里说得语焉不详,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又是一起棘手的案件。 啧,不知和如今疑似逃窜至建安的悍匪许安徳有没有联系。 第二十四章 复仇联盟(四) 导航显示目的地是城北郊区的一处垃圾处理厂,从地理位置看倒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去处。 傅斯瑰跟着导航一路开到目的地,老远就看到黄色的警戒线。 守着警戒线的小警察认得她的车,殷勤地将路让开,顺便对着里面嚎了一嗓子:“许队,傅顾问来啦!” 傅斯瑰:“……” 她找了个空地将车停好,许戈已经迎上来了。 傅斯瑰:“现场在哪儿?” 许戈伸手向后指了指:“就在那堆垃圾山后面。” 法医主任潘文正带着两名助手做初步尸检,傅斯瑰远远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团血肉模糊,几乎连个完整的人形都认不出来。 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血腥气,就连垃圾场原本的气味都掩盖不住,它们和地上的一滩触目惊心一直不停地刺激着在场的每个人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许戈在她耳边叹气:“我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刚第一眼看到现场的时候也觉得非常不适,实在是……” 他哽了好一会儿,还是找不到贴切的形容词,只觉得内心的恶心感觉更重了。 傅斯瑰问道:“死因是什么?凶器找到了么?” 许戈向旁边摆着的一把铁锤努了努嘴:“初步鉴定,这个铁锤就是凶器。” 傅斯瑰随之将目光落在铁锤上,其上的血迹斑斑,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纹路,甚至还有血迹顺着锤柄流至地面,在碎石路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这把铁锤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阳光下,但众人几乎可以通过它,看见那个大开杀戒的疯狂凶手。 “活活砸死?”傅斯瑰轻声问,也不知是在问许戈还是问她自己。 “死因具体是什么,还要回去进行尸检。”潘主任张着一双血淋淋的手正巧路过,便顺便回了一句,“不过,这孩子至少被砸了一百多下,凶手泄愤的可能性很大。” 他身后,两名助理法医正在将尸体装袋。潘文向许戈和傅斯瑰点头致意:“我们先回去了,等尸检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许戈:“辛苦啦,老潘!” 傅斯瑰则抓住了他口中的一个细节:“孩子?” “哦对。”许戈一拍脑门,“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我们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叫林灏,才17周岁,还没成年,小孟他们已经去联系家属了。” 迅速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明明是一件很顺利的事,许戈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这一次之所以如此迅速地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是因为凶手将死者身上所有的物品,包括手机和身份证就放在这个位置。” 他指了一处被圈出来的地方。 傅斯瑰:“真是显眼啊,生怕警方找不到一样。” 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有意思,我刚刚忽然想通了这个凶手的心理,还真是与一般的嫌疑人不一样。一般情况下,凶手将被害人弄得面目全非并弃尸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和自己的行踪。” 许戈点头:“不错,若是出现无名尸体,警方首先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确定尸源,只有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才能确定侦破的方向。因此,掩盖尸体信息是许多凶手都会做的事情,也符合他们畏罪的心理。” 傅斯瑰:“但是,这个凶手却与众不同。他将被害人砸得面目全非,不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而是应该正如潘主任所说,为了泄愤。他不惧于林灏的尸体被人发现,从他特意将身份证放在显眼的地方来看,他甚至忍不住将这一切昭告天下——这是极端复仇者的表现。至于他将林灏抛尸于郊区的垃圾场……也不是为了隐藏行踪,而是他觉得林灏就是一坨垃圾,应该与垃圾待在一起。” 许戈:“凶手对林灏抱有极其强烈的恨意,所以才痛下杀手,而且还采取了如此血腥的手段。”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嫌疑人的画像已经确定了,只要排查林灏的社会关系,就能找到这个嫌疑人!” 痕检在现场忙忙碌碌,从清晨忙到日上中天,总算告一段落。 许戈各种调度喊话得嗓子都快冒烟,正想去车里拿瓶水喝,见傅斯瑰躲在车后的阴影里,拿着手机看得聚精会神,连他过来都不知道,不由好奇心起,故意蹑手蹑脚地接近,然后大喊一声:“傅教授!你在看什么呢?” 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傅斯瑰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施舍给他一个“你很无聊”的眼神,一点都没有被惊吓到的样子。 傅斯瑰:“许队长,请问你今年三岁么?” 许戈“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兴起,一时兴起……”他赶紧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在社交平台上找到了林灏的账号。”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位被害人虽然年纪不大,生活倒是比许多成年人都要丰富。” “哦?”许戈接过傅斯瑰的手机翻看起来,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看到后面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 林灏在社交平台上小有名气,粉丝不少,他发布的动态大部分是生活碎片,无论是随手一买的大牌奢侈品,还是每天一换的校花级女朋友,都吸引了一大票迷弟迷妹,天天在评论区跪舔。 许戈皱着眉道:“这个林灏还是高三学生,怎么天天不是夜店就是飙车?他成年了么?就敢飙车!” 林灏的座驾——一辆极为高调拉风的银白色阿斯顿马丁,就贴在他主页的背景上,对于评论区“你未成年无证驾驶”的质疑,他反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甚为牛皮。 傅斯瑰:“人与人是不一样的,这位林少爷既然出生在罗马,似乎也没有奋斗的必要,而且,看他的动态,他也一直将吃喝玩乐的纨绔作风贯彻到底。” 许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不是“他老大,天老二”的林少爷已经变成被害人了,他可能会被这个熊孩子气出高血压。 第二十五章 复仇联盟(五) 傅斯瑰:“哦对了,之前我只是觉得‘林灏’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后来刷到了他的社交账号才想起来,这位林少爷和我家还算是熟人。” 许戈:“嗯?你认识?” 傅斯瑰:“我不认识,不过,林家和我家有过生意往来。上个月,董氏集团高层出现动荡,林氏集团趁机占领了不少市场份额,可谓是春风得意。我虽然不怎么关注商场上的事,但也有所耳闻。” 她调出林氏集团的相关新闻,许戈看了一眼:“哟,林氏集团的掌舵人林升平,这个人我也挺耳熟。” 傅斯瑰:“林灏就是他的次子。” 许戈无奈地叹了口气:“案子好像变得更加棘手了。你知道,我最讨厌和这些所谓的‘名流’打交道。” …… 众人回到市局,留守的内勤一脸无奈地迎上前来:“许队,受害者家属来了。” 许戈一见这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傅斯瑰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要先去见见受害者家属么?” “当然。”许戈点头,“这起案子复仇的标志太过明显,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是重中之重。如果家属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效的线索,会省许多精力。” “那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接待室里坐了三个人,一名保养得宜的美妇人正在不停地抹眼泪,她身旁坐着的男子正是之前傅斯瑰和许戈讨论过的林升平,而此时这位林氏集团的掌舵人正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们夫妻对面坐着一名律师模样的男子,傅斯瑰和许戈进来时,也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声提示了一句。 林升平站起身来,向许戈伸出手,他显然提前做过功课,一口叫出了许戈的名字:“许队,您好。” 许戈也伸手与他礼貌地一握,林升平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平素也十分注重养生,只是此时眼眶微红,神色憔悴,颇显老态。 “许队。”他夫人张瑛抢先开口,泪眼朦胧中还含着几分希冀,“已经确定是林灏了吗?会不会、会不会弄错了……” 许戈抿了一下唇:“dna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林灏的身份证、手机等物品。” 他向三人出示了一下物证照片,张瑛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呜咽起来。 林升平也忍不住以手握拳抵住嘴唇,似乎在堵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悲恸。 虽然最终的dna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在场的人都清楚死者是林灏的事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事已至此,再自欺欺人似乎也没有必要。 许戈没有急着开口,他非常体贴地留给受害者家属平复心情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林升平夫妻带来的律师先开口:“许队,我是林氏集团法务部的韩谊。我们想先见一见林灏先生的遗体,可以么?” 许戈:“可以。”他的目光落在张瑛身上,特意显露出几分犹疑,“死者的遗容不太好看,我们不建议家属现在就去查看。” 张瑛明白许戈说的是她,这位母亲立刻抬起头来,原本脆弱的神色消失不见,血红的眼眶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警官,我们承受得住。我儿子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我们为人父母的,如果连他的最后一面都不敢去见,又何谈为他讨回公道?!” 林升平握住妻子的手,似乎在给她力量。他沉默地与许戈对视着,虽然没有说话,但要表露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我也就不劝了,这本来就是你们作为家属的权利。”许戈同意了,叫来一名内勤,“小吴,你去看一下潘主任那边完事了没有。如果结束了,就带林先生夫妇去认一下尸。” “好的,许队。” 目送林升平三人走远,傅斯瑰毫不走心地赞叹了一句:“真是一对爱子深切的父母啊!刚刚张瑛的一番剖白,连我听了都要感动了。” 她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实在太过明显,许戈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傅斯瑰微微一笑:“9月30号到10月8号,记住这个时间段,我建议你在内网检索一下。那段时间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全是董氏集团的惨案,其他案件几乎检索不到。” 许戈答应了,接着又问道:“这个时间段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林灏是个网上冲浪达人,特别热衷在社交平台炫富,动态发得很勤,每天少则一两条,多则七八条。可是,那段时间他竟然一条动态也没有发过,这难道不反常么?” “确实很反常。” “林灏的死状我们都见到了,凶手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这该是多么深的仇恨才能驱使凶手做出这种举动?而林灏一个还未成年的富二代又是怎样和凶手结下血海深仇?这一切恐怕就藏在他从社交平台消失的那段日子里。” …… 傅斯瑰去茶水间泡了杯枸杞茶的时间,许戈已经查到了线索,她刚一回办公室,就见许队长兴冲冲地向她招手:“傅教授,你快过来看!” 傅斯瑰端着保温杯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便见许戈将电脑屏幕转到她那边:“按照你的说法检索了那段日期,还真的在内网查到了线索。” 他用鼠标将一个日期标红:“9月30日晚八点,林灏驾驶那辆阿斯顿马丁,在第一中学的后门处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受害人是一中高三的一名女生,叫做关意涵,很不幸,当场身亡。” 傅斯瑰了然:“看来这就是他那几天没发动态的原因。” 许戈调出当时案件的笔录:“林灏自述他因为与同学打赌而偷偷将自己家的车开到学校,结果那天因为光线太暗,他又一边打电话一边倒车,没有注意到车后有人,所以……林灏无证驾驶,负全责,不过林家给受害人家属的赔偿金很高,一共五百万元,因此最终达成了和解。唔,当时林家委托的律师正是我们今天见到的韩谊。” 傅斯瑰:“确定这只是一起交通事故么?” 第二十六章 复仇联盟(六) 确定是交通事故么? 许戈明白傅斯瑰的言下之意,他点着鼠标上下划拉着结案报告:“静淮分局给出的结论是交通事故,受害人家属也认可了。” 傅斯瑰微微沉吟:“你我都清楚,凶手的复仇标志过于明显,他与林灏之间必然横亘着无法弥补的血海深仇。”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结案报告上,再度确认,“这是林灏唯一一次闹出人命的事件吧?” “不错。”许戈点头,“林灏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曾经也因为打架斗殴、无证驾驶的事情进过局子。不过,林氏集团每次反应都很快,再加上他又是未成年,且没闹出严重后果,因此对他一直没什么影响。唯一的一次,就是这起‘交通事故’。” 傅斯瑰:“如果真的只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且又达成了和解,那么凶手是受害人家属的可能性便不大了。”她微微一笑,“可是,这就是一个悖论了。” 这时,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喊叫。 这声音极具穿透性,像玻璃被切割的魔音,即使相隔很远,也直逼入耳,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许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随即反应过来:“是法医室传来的!” 八成是因为林升平夫妇看到了林灏的遗体,接受不了。 傅斯瑰:“我们去看看。” 原本安静、肃穆的法医室现在乱哄哄的,潘主任一脸无奈,两名助理法医站在一旁颇有些手足无措。 许戈与傅斯瑰赶到,所有的注意力登时被瘫软在地的张瑛吸引,不出意外的话,刚刚那声凄惨至极的惨叫便是她发出的。 如果说,之前在接待室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悲痛,但理智仍在,举手投足间仍能维持平时的风范。 然而此刻,直面儿子残破的遗体对父母来说实在太过残忍,这位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贵妇人在被击垮了最后的理智后,终于露出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质。 而她的丈夫林升平正靠在墙角,双手捂着脸颊,似乎在遮掩潸潸而下的泪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妻子。 潘主任只会和“死人”打交道,不太会和活人打交道。两个助理还是经验不足,已经吓傻了。在场唯一一个还保持冷静的就是律师韩谊,只是他蹲在张瑛身边劝了半天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僵局。 因此,当许戈和傅斯瑰出现的时候,潘主任和韩律师双双松了口气。 许戈:“……” 他对这个场景并不意外,毕竟林灏的尸体实在是太凄惨了,莫说父母,就连警察在现场第一眼看见林灏的时候,都觉得非常不忍。 “先将张女士扶起来。”他说。 韩谊答应一声,二人一左一右正打算将崩溃的张瑛搀扶起来,张女士却忽然抬头,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许戈的胳膊。 她拼命地抓着许戈,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尖尖的指甲刺进许戈的肉里,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而是温和地出言安抚:“张女士,我们先换个地方休息吧。” 张瑛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愤怒、痛苦、悲伤、仇恨等等情绪在她的眼中交织,她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栗:“高晓慧!一定是她!是她杀了我儿子!” 许戈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手臂用力将张瑛扶了起来:“张女士,您指控高晓慧杀害了林灏,可有什么依据吗?” 他的语气舒缓,语速不急不慢,细品之下言辞中却透着一丝冷意。 张瑛的理智尚未回笼,一时竟不能回答许戈的问题,只是一直不断重复“高晓慧”三个字。 倒是韩谊在她吐出“高晓慧”这个名字后,脸色微微一变,试图插进他们二人中间:“许队,张女士现在情绪不稳,有什么问题您问我就好。” 许戈直接无视了他,依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瑛。 傅斯瑰在一旁提醒:“张女士,这个‘高晓慧’是关意涵的母亲吧?您为什么会认为是她杀害了林灏?虽然关意涵是林灏害死的,但是你们已经两家和解了,不是么?”她转向韩谊,“这个问题,不知韩律师能否解答一二?” 韩谊:“关意涵确实是因为林灏造成的交通事故去世的,我们也深感遗憾,但我们已经取得了她母亲高女士的谅解……” 傅斯瑰听他顾左右而言他,微微一笑,不再理会。 张瑛脱口喊出“高晓慧”的名字,足以证明导致关意涵去世的绝不仅仅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 现在只看张瑛在精神崩溃下,能否再给出更多的信息。 “张瑛!”刚才一直靠在墙角疑似抹泪的林升平忽然醒过神来,断喝一声。 张瑛被他这一声高喝惊醒过来,一时呐呐无言。 林升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许戈恳切道:“许队,内子一时急痛攻心才会胡言乱语,打扰你们了。” 许戈客气道:“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位在建安商场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眼眶微红,神情憔悴,就像一个平凡的可怜父亲一样:“林灏的案子……还望您多费费心,早日抓住凶手……”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侦破,将凶手缉拿归案,告慰亡者。” 送走林升平三人,许戈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悄悄跟傅斯瑰咬耳朵:“真累!” 傅斯瑰正和孟圆发消息,闻言收起手机莞尔一笑。 许戈踱至潘主任面前:“怎么样,尸检报告出来了么?” “出来了。”潘文将手中的一沓文件拍在许队长面前,“死者是先被汽车撞倒,再被铁锤砸死的。” “什么?”许戈微微一惊,“死者生前还出过车祸?” “是啊。”潘主任叹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是单纯的意外还是人为。” 傅斯瑰:“关意涵就是车祸去世的。” 许戈:“你还是怀疑这是关意涵的亲属进行的复仇行为?” “嗯,从张瑛下意识的反应来看,关意涵的死绝不可能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所谓的和解也许只是林家以势压人的结果。” 第二十七章 复仇联盟(七) 许戈一眼瞅见孟圆在外面探头探脑,顿时将她抓了壮丁:“小孟,你去通知一下,5分钟之后开会!” 孟圆答应一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挤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傅斯瑰:“傅顾问,你要的东西我带来啦。” 傅斯瑰:“谢谢。” 许戈好奇地凑过来:“你让小孟带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凉的感觉攀上他的手背,低头一看,只见傅斯瑰正拉着他的一只手仔细察看。 许戈心中一动:“傅教授……” 傅斯瑰眉心微蹙:“果然出血了。” 许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之前张瑛抓住他的地方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泛出了血丝。 他不由微笑:“嗨,多大点事……” 傅斯瑰不理会他,从孟圆给她的小袋子里翻出了酒精棉,仔细而轻柔地擦拭着伤口。 清凉的酒精拂过他的伤口,凉意中传来丝丝刺痛。许戈完全忽略了这一点点痛觉,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喝醉了一般,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又从心底泛起一层一层的甜蜜,甜得他晕头转向,差点溺死在温柔乡里。 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呈现在外表,便是他起了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 傅斯瑰为他擦干净伤口,又贴上创口贴,一抬头见他胳膊僵硬得宛如僵尸,还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不由诧异:“你怎么了?”她露出怀疑的表情,“只是破了点表皮、不超过1厘米的伤口,这么疼么?” 许戈如梦初醒,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大声咳嗽了几下,借此掩盖飞上双颊的薄红:“不疼不疼,那什么,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开会吧。” …… “尸检结果显示,林灏的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2点至3点,死因为重物多次击打造成的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而死。除此之外,林灏在死前曾被汽车撞倒,他的腿骨、手骨骨折并不是因为重物击打,而是因为汽车。值得一提的是,林灏的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过每100毫升80毫克,也就是说,他生前处于醉酒状态。” 潘主任一本正经地念完尸检报告,旋即被周珉提出疑问:“也就是说,林灏是先被人用车撞成重伤,再被铁锤砸了几十下,最终被弃尸垃圾场?” 潘主任点头:“不错。” “真是奇怪,这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周珉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转着笔,“林灏生前醉酒,明显处于无法反抗的状态。凶手既然已经用车把他撞成重伤,为何不干脆多撞几下,将人直接丢弃在马路中央,还能做出肇事逃逸的假象?”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觉得凶手“多此一举”的举动十分奇怪。 孟圆大胆提出了一个天才的假设:“会不会林灏被车撞成重伤,只是一个意外?然后肇事司机逃离现场,凶手这才出现用铁锤将林灏砸死……” 江巍笑着鼓励了一句:“小孟,设想得不错。” 孟圆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他话锋一转:“但这个逻辑仍然不通顺,如果凶手只是补刀,他完全可以采用同样的手法,甚至还能甩锅给第一个肇事的司机,没有必要采用铁锤这种凶器,更没必要将其抛尸在垃圾场,这不符合常理。” 他看向傅斯瑰:“傅顾问,您觉得呢?” 傅斯瑰:“很简单,凶手做出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是因为他在以高姿态进行复仇。车祸是他复仇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而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车祸致死,而是改用铁锤……”她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只凭汽车不够‘爽’吧。” 她在“爽”字上加重了语气,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突,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随着她的讲述,众人仿佛窥见一个被仇恨吞没的怪物,高举屠刀的扭曲内心:“凶手大概很享受亲自抡锤砸在仇人身上的感觉吧,铁锤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骨骼断裂、内脏破碎的声音,这一切都给他极大的复仇的快感——这种体会是汽车远远给不了的。而至于他为什么不将现场布置成肇事逃逸,那是因为他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复仇。这一点,从他特意将死者的身份证、手机等物放在显眼的地方就可以看出。” 她最后补充:“凶手是一个内心扭曲、手段残忍,已经完全被仇恨吞没的复仇者。” 会议室一时静寂,众人似乎还沉浸在这充满血腥的内心世界,只有在孜孜不倦工作的电脑主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半晌,许戈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重点排查林灏……不,林家的社会关系,是否存在仇家,尤其是张瑛提过的‘高晓慧’。还有林灏生前去过的地方、见到的人,是否能提供有关凶手的线索。” 江巍最先响应:“我带人去一趟静淮分局,查看‘关意涵案’是否存在隐情。” 许戈点头:“好,那我和傅教授先去会一会这个高晓慧。那个,老周!” 周珉:“到!” “你带队去找昨天和林灏在一起的人,询问他们是否有关于此案的线索。” “是,许队。” 散会之后,许戈叫孟圆先去开车,自己去问傅斯瑰:“傅教授,现在出发么?” 傅斯瑰:“等10分钟,我请林轩整理一下高晓慧的有关资料,一会儿在车上看。” “好。”许戈答应一声,转眼就没影了。 傅斯瑰不以为意,等到10分钟后,林轩将整理好的资料交给她,她四处看了看,还是不见许戈的身影,不由微觉奇怪:“你们许队呢?” 一直埋首在电脑前的林轩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约定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许戈出于职业习惯一向极为守时,还从未出现过到点不见踪影的情况。 傅斯瑰抱着这一丝疑虑下楼,孟圆早已将车停在门口了,见她出来,立刻招呼道:“傅顾问,这边!咦,许队呢?” 傅斯瑰摇头:“十分钟前就不见踪影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瞥见一道银灰色的影子从市局外面飞快地刮了进来,然后一个急停,在车旁站定。 她正欲开车门的动作一顿。 银灰色的脑袋扬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傅教授,我没迟到吧?” 第二十八章 复仇联盟(八) 傅教授,我没迟到吧? 分针正正好指向约定的时间,傅斯瑰凝视着许戈亮闪闪的笑容以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市局相见的时候,他脚下生风地踩着点进了办公室,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她不由莞尔一笑:“你去哪儿了?” “我去给你买午饭啦,不知不觉就忙了整整一上午,这会儿都快中午了。”许戈将手里的纸袋塞给傅斯瑰,“等会儿坐在车上吃。” 傅斯瑰低头看着,牛皮纸袋上印着漂亮的印花,抱在怀里还有温热的感觉:“这是什么?” 许戈想了一下:“好像叫什么法式焦糖酥……你不是爱吃甜点嘛。” 孟圆把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邀功道:“这家店可是我给许队推荐的!” 傅斯瑰微笑:“谢谢你们。不过,你们俩的午饭呢?” 许戈:“你放心,我和圆儿装了一袋食堂出品的肉包子,绝对管饱。” 傅斯瑰心中一动:“其实,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食堂的……” “那可不行!”许戈还未说话,孟圆已经抢先叫道,“傅顾问是我们请来的顾问,那可是我们支队的宝贝!让傅顾问在忙碌之余吃好喝好,那可是第一号要务啊!” 许戈听这话极顺耳,赞许地看了孟圆一眼:“圆儿,你现在说话行事真的是越来越稳妥了!” 傅斯瑰微笑着注视着他们,她托着温热的焦糖酥,只觉得自己从掌心到心底都是一派温暖。 …… 傅斯瑰一行到达三十七中的时候,正逢学校中午放学,乌泱泱的学生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从校园里飞奔而出,三三两两地涌向学校附近的“地沟油一条街”。 学生们对停在校门口的警车视而不见,又或者说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孟圆坐在车里咋舌:“这学校管理得这么松散么?我记得我上中学那会儿,中午都是不允许出校门的。” 傅斯瑰:“三十七中一向校风不好,生源也极差,每年中考能考上普高的学生不超过50人。升学率不行,招生自然也不好,于是就恶性循环,一年比一年差。稍微有点追求的家长都想办法让孩子择校走了,愿意让孩子在这个学校就读的,多半对学习不是很上心,也就是指望孩子能随便在一个学校混完九年义务教育。家长都不想管,学校自然更放得开,只要不在校园里闹出什么刑事案件,学校也懒得管。” 孟圆惊奇道:“傅顾问,您怎么对三十七中这么了解?” “关意涵的母亲高晓慧不是在三十七中当校医么?我拜托林轩搜集资料的时候,顺带了解了一下。不过,关意涵也是从这个初中毕业的,但她本人很争气,靠自己考上了重点高中,只可惜……” 三人略等了等,待学生们散干净后,方才下车往学校里走去。 …… 高晓慧独自坐在医务室里吃盒饭,负责引路的老师敲了敲关上的门,扬声问道:“高老师,市局的几位警官想找你问个话,你在吗?” 高晓慧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沉默地打开了门:“什么事?” “高老师,您好。”许戈出示了一下警官证,“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许戈。” 高晓慧的脸上露出一丝微讽:“市局的领导?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竟然能让市局的领导亲自过来问话。” 这话说得颇为不客气,孟圆有些尴尬,腹诽道:“这高晓慧怎么对警察这么大敌意?我们也没得罪她呀……” 许戈神情不变,似乎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他用余光将医务室扫了一圈,落在几乎还是满当当的饭盒上,微微一笑:“打扰您吃饭了,我们有几句话想问,方便吗?” 他虽然语气委婉,但却露出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高晓慧将路让了出来:“请进吧。” 她在和许戈隐隐对峙的时候,傅斯瑰一直在悄然观察。高晓慧约莫四十五岁上下,身上穿着工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露出光溜溜的脑门。 她生得五官端正,眉眼疏阔,年轻时应是极明艳大气的长相,只是在岁月的冲刷之下,原本的妍丽已经褪去,只留下蹉跎的痕迹。 许戈踏进来后,没有急着问话,反倒饶有兴趣地参观了一圈医务室。 医务室不算大,除了高晓慧的办公桌,只摆了两张床位。 他看向自顾自在办公桌前坐下来的高晓慧,笑道:“高老师,医务室一般只有你一个人?” 高晓慧冷淡地“嗯”了一声:“我们学校校职工人手很紧张。” 许戈自行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平时忙么?” “不轻松。这个学校的学生打架斗殴的不少,跑医务室自然也勤快。”她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警官,你们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再过一会儿,恐怕就要有学生过来了。” 这是一个冷静、理性、自我掌控很强的女人。 许戈暗暗提高了警惕:“今天凌晨一点到四点,你在哪里?” “今天凌晨?”高晓慧不假思索道,“我在学校值班,昨天晚上正好轮到我值班,从晚上八点一直到今天早晨六点。” “在哪里值班?” “主要是在学生宿舍的一楼值班室。我们学校校职工人手紧张,因此值夜班都是全体老师轮流。” “宿舍楼只有你一位值班老师么?” “是的。”高晓慧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不过,宿舍楼门口有监控,你们可以去查一查我是否整夜都待在值班室里。” “了解,稍后我们会去核实的。” “警官,冒昧地说一句,您刚才问的问题像是在查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可以问一下今天凌晨发生了什么吗?” “那是自然。”许戈状似不经意道,“今天凌晨,林灏被人以十分残忍的手段杀害,并被弃尸于城北的垃圾场。” 高晓慧怔住了,她定定地盯着许戈看了几秒,仿佛不敢置信般地反问:“林灏?哪个林灏?是……撞死我女儿的林灏吗?” 第二十九章 复仇联盟(九) 是撞死我女儿的林灏么? 许戈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观察着坐在对面的高晓慧,像一头审视着猎物的猎豹。 良久,他缓缓开口:“是的。” 高晓慧仍是一副怔忪的表情,似是一时消化不了这扑面而来的信息。过了许久,她忽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孟圆被她笑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她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拭干净眼角溢出来的泪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许戈平静地注视着她:“你恨林灏吗?” 高晓慧已经平静下来,反问道:“我唯一的亲人被他害死,如果换做是你,你难道不恨吗?” 许戈沉默着没有说话。 高晓慧向后轻轻靠坐在椅背上,唇角微微上挑勾起一丝笑意:“我明白了,难怪警方会突然跑来问我不在场证明,原来死的人是林灏。哈!”她短促而尖锐地笑了一声,“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否则我怎么也要给这位凶手敬一杯酒。” 许戈终于开口了:“你很恨他。”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那是自然,你们想问的不是我恨不恨他,而是这份恨意是否足够驱使我去杀人吧?”她的态度重新变得尖锐而充满敌意,“我觉得警方应该去找一找别的仇家。毕竟像林灏那样的渣滓,得罪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 “我明白了。”许戈缓缓起身,准备结束这场谈话,“最后一个问题。” 高晓慧:“你问。” “你为什么要签谅解书?或者说,关意涵的死真的是一起交通事故么?” 高晓慧用力地抿了一下唇,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双眼迸射出痛恨的光芒,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许戈,而是她的宿敌。 她别过脸去:“你们才是警察,怎么反倒来问我?” 许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又或者说高晓慧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高老师,感谢您今天的配合,我们就不打扰了。” 从医务室出来,孟圆率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小声抱怨:“这个高晓慧怎么对我们的敌意这么大?” 许戈也叹气:“真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女人啊!圆儿,去问学校保卫科拷贝一份宿舍楼的监控,然后发给林轩,让他核实一下高晓慧的不在场证明。” “好的。” 看着孟圆走远了,傅斯瑰悠悠地开口:“监控应该没什么问题,高晓慧是个聪明人,不会在这种极易被戳穿的地方撒谎。” “那就说明林灏之死与她无关。” 傅斯瑰微微一笑:“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即使她有不在场证明,也只能说明她不是杀害林灏的凶手,但不代表她与林灏的死无关。” 许戈蹙眉:“她说谎了?” “她没有说谎,但她一直都在‘表演’。你说到‘林灏死了’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的表情说明她早已知道了这件事。虽然她演技不错,调整得也很快,但有那么一瞬间……足够了。她即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人。” 许戈:“关意涵之死一定有隐情!希望江巍他们能查出点东西来。” 傅斯瑰:“也许,这就是她对警察有敌意的原因。” 孟圆去调监控了,还需要一点时间。傅斯瑰和许戈站在校门口等她,有学生吃完饭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许是他们俩的外形过于惹眼,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还有一群头发染着五颜六色的男生路过,对着傅斯瑰吹口哨,流里流气的模样惹得许戈有点手痒。 几名男生接受到了来自许队长的死亡目光,从小混迹于社会的经历给了他们过人的嗅觉,深深明白面前的人是他们惹不起的,也不敢再吹口哨了,乖乖地作鸟兽散。 傅斯瑰并没有接收到这些打量,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她一向都是无视状态。 等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这个学校的校风校纪已经崩溃到这种地步了么,都需要便衣警察在校门口蹲守。” 许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斯瑰:“斜对面那个小卖部里买水的,还有门口公交站台上穿黑色夹克衫的,这两个都是便衣警察。” “哦对!”许戈想起来了,“你还记得昨天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永安灭门案么?那个幸存的少年张泽宇,也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他父母一直在建安打工,案发后他就被接到了建安,转学到了三十七中。许安徳很有可能追着他到了建安,随时会寻他复仇。” “原来是这样。”傅斯瑰似乎有些出神,“那还真是……巧合啊!” …… 傅斯瑰一行回到市局的时候,正巧碰上江巍也带着人回来,远远看去就是一片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与外形压迫感十足的硬汉许戈不同,江巍生得眉目清秀,气质温文,即使在一线奔波多年也没有磨损他的冷白皮,刚到市局那会儿,还被好事者赠送了一个“玉面郎君”的雅号。 不过,今天“玉面郎君”脸上一派通红,被气的。 许戈立刻迎了上去:“巍啊,你这是怎么了?说,谁给你气受了!” 江巍被他哽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去静淮分局调关意涵的案子,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许戈直觉不好:“怎么了?” 跟江巍一起去的贺平冷哼一声:“许队,您是不知道,静淮分局关于关意涵的案子办得可真是漂亮啊!江队查了卷宗后,提了几个疑点,问他们要肇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结果他们说林灏是偷开家里车出来的,那辆车根本没装记录仪!江队又去要一中后门口的监控视频,得到的答复是监控视频只保存一个月,案发当日的早就被覆盖了,他们也没有备份。” 许戈简直被气笑了:“你继续说,让我也开开眼界。” “还是我来说吧。”江巍语气平静地接过话头,只是脸上的薄红还未消散,“我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于是问起关意涵的尸检结果。”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眉宇间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愤怒与厌恶:“静淮分局给出的回答是,因为定性为交通事故,不是刑事案件,没有强制性解剖尸体,关意涵的遗体早就交还给家属火化了。” 第三十章 复仇联盟(十) 许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借此平息内心的怒火。 江巍见他一副气得狠了的模样,反过来安慰他:“消消气,至少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关意涵之死不简单,他们越是掩盖,便越能说明问题。” 贺平退后一步,悄悄和周珉咬耳朵:“幸好今天去静淮分局的是江队,不是许队,否则分局的房顶恐怕都要被掀了。” 旁听了全程的孟圆喃喃道:“难怪高晓慧对警方的敌意这么大……静淮分局这种做派,高晓慧还能好好地坐下来跟我们谈话,已经算是涵养极佳了。” “关意涵的案子既然有疑点,就一定要追查下去。不能让无辜者枉死,不能让犯法者逍遥法外,不能让公众寒心。”江巍表态,“下午我再组织人手去一中走访关意涵和林灏的老师同学。老贺,你带一下队。” “是!” 许戈点头:“我一会儿去请示一下秦局,将关意涵的案子转到市局。此案与林灏被杀案很可能存在联系,我建议作并案处理。” “正该如此!” “先不说这个了。”江巍转而问道,“你们去见高晓慧有什么收获吗?” 许戈颇为棘手地叹了口气:“几乎可以排除高晓慧的作案嫌疑了。” 江巍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有不在场证明,林灏被害的时候,她正好在学校值班。监控视频我们已经拷贝回来了,小林正在分析,不过高晓慧在这一点说谎的可能性极小。” “这可真是……”江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关意涵案另有隐情,所谓的“和解”细思极恐,高晓慧对林灏心怀滔天恨意,可拥有最强杀人动机的嫌疑人偏偏却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调查了一圈,却查出了一个悖论,案件的侦破又陷入了瓶颈。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许戈打起精神来,安排了一下工作:“阿巍继续跟进关意涵的案子,小李,你再去将林灏的社会关系捋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对他心怀恨意的人。我和傅教授继续和高晓慧死磕。” 众人轰然应是,然后各自去忙。 傅斯瑰正坐在许戈的位置上,垂首看着手机,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她到市局挂职的第一天,刑侦支队就为她扛了一张办公桌来——就布置在许戈的隔壁,但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的位置,反而天天霸占许戈的工位,用她的话讲就是,支队长的工位风景独好。 许戈绕着她转了两圈:“傅教授,我们接下来的重点要不要放在‘买凶杀人’上?” 傅斯瑰点了下头,认可了他选的方向:“从一开始在现场,我就认为高晓慧不可能是杀害林灏的凶手。林灏的死法太过凄惨,但这种行凶手段对高晓慧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你我都见过高晓慧,她是一名身材清瘦的女子,那柄行凶的铁锤至少有20斤,即使在仇恨的驱使、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她也很难挥得动这么沉重的铁锤,更遑论砸了一百多下。我更倾向于行凶之人是一名身强力壮的男子,他是执行者,高晓慧是知情者、参与者,甚至是策划者。” 许戈:“我会让小林去调查一下高晓慧的账户,是否有可疑的资金往来。” 傅斯瑰不置可否:“如果高晓慧是林灏被害案的主谋,那么‘买凶杀人’一定成立。不过,这次的‘买凶’与一般情况下的‘买凶’不太一样。” 许戈有些疑惑:“此话怎讲?” “凶手残留在现场的情绪太过强烈了,一个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会对素不相识的工作对象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么?说实话,这种情绪的残留对一名杀手来说非常危险,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许戈:“如果这是雇主要求的呢?高晓慧买凶杀人,不就是为了为女报仇,宣泄恨意么?” 傅斯瑰摇了摇头:“按照要求表现与出于本心的宣泄,在最终的呈现上是不同的。我能感觉到现场残留的凶手个人的色彩,行使复仇的不仅仅是高晓慧,还有他。他与高晓慧之间,绝不仅仅存在着冰冷的金钱关系,他们一定还存在更深刻、更紧密的联系。” 许戈听明白了:“高晓慧找到了一个与她同样以复仇为使命的杀手,或者说,他们是同伴。”他揉了揉自己的奶奶灰,一直到头顶乱糟糟的才停手,“一定要将这个人找出来!” 他发狠下了决心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是让周珉他们去排查林灏昨天的行踪了么?不知道查出线索来没有。” 他立刻给周珉去了一个电话,那头周珉不知说了什么,许戈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傅斯瑰:“怎么了?” 许戈咬着牙道:“和林灏天天混在一起的人还真是一丘之貉啊!老周定位了林灏的手机,从昨天晚上8点开始,定位显示林灏一直在瓦尔登街区的一家酒吧,今天凌晨1点08分,林灏通过叫车软件叫了一辆网约车,但仅仅5分钟后,这笔订单就被取消了。” 傅斯瑰了然:“估计是因为林灏已经误上了凶手的车,那个时候林灏一直处于醉酒状态,凶手操纵他的手机取消订单并不困难。” 许戈:“不错。老周他们已经排除了网约车司机的嫌疑——他被取消订单后,又接了另一个人的订单,车载监控与行车记录仪都没有异常。凶手只能是那个接走林灏的人。” 傅斯瑰:“下面就该调取瓦尔登街区周边的监控,以及走访昨天与林灏一起在酒吧的同伴,他们兴许知道林灏上车的地点,甚至能记得那辆车的车牌以及司机的脸。” “监控已经在调了,但是排查需要时间,至于人么……”许戈“哼”了一声,冷笑道,“都嗨着呢,老周他们正在北苍分局等这些人清醒过来。呵!跟他们一比,林灏都算是洁身自好了!” 傅斯瑰:“……” 第三十一章 复仇联盟(十一) 傅斯瑰:“我们去一趟北苍分局。” 许戈想了想,与其在市局里干等,不如出去多跑跑,兴许还能有点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爽快地同意了。 北苍分局 许戈与傅斯瑰隔着栅栏门看向坐倒在羁押室里的四名年轻人,两男两女,都是一副衣衫凌乱,醉生梦死的颓废模样。 周珉站在许戈身后轻声介绍:“许队,这四个就是昨天与林灏一起喝酒的同伴。两个男生是林灏的朋友,也是他一中国际班的同学。至于两个女生……是他们昨天在酒吧里点的‘陪酒’。今天凌晨一点的时候,林灏先走,他们四个在酒吧玩到三点,又换了个地方进行二场。我们今天找人还费了不少力气,破门而入后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明显是嗨了。” 许戈皱着眉头冷哼一声:“都是未成年?” “两个男生都是17周岁,两个女生已经成年了。” “他们俩的监护人呢?还没来?” 周珉露出尴尬的神色:“他们俩的父母都不在国内,已经通知学校过来领人了。” 许戈低低地骂了一句:“看他们这副鬼样子,即使清醒过来,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 陈鑫是林灏的发小,两个人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一路上的都是同样的学校,年龄一致,家世相当,三观一致,兴趣爱好一致,一直都是臭味相投、形影不离的铁杆好兄弟。可以说,如果林灏身上有什么秘密是陈鑫也不知道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在陈鑫最后的记忆里,凌晨一点的时候,林灏说最近家里管得严,要先走了,他们把林灏送走,搂着才认识的妞儿继续喝酒。等酒喝得差不多了,气氛也烘托到位了。 再然后,不闻外事,也不知思考。 反正父母缺席了他人生的教育,学校也对他们缺课的事情习以为常,他从来都是从心所欲,无知无畏。 警察闯进来的时候,他不是完全毫无所觉,但酒精与药物麻痹了他的大脑与神经,他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就像一块烂肉随波逐流。 等药性和酒劲渐渐消散,他也慢慢从迷蒙中苏醒过来,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没有从柔软的床上醒过来,周围也不是熟悉的环境,身下又冷又硬得很不舒服,还有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总给他一种阴冷的感觉,寒意仿佛淬进了骨子里,再慢慢地游走向全身。 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眼神慢慢聚焦,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惨白的灯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这才发现对面坐了两个压迫感很强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他确信自己已经清醒了,几乎要以为自己魂归地府,见到了判官。 “醒了?”坐在左边的是一名黑衣男子,冷冷地问了一句。 这一声冷喝,宛如一柄敲在他心上的铁锤,他残存的迷离全部消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东张西望了一番,一抹恐慌涌上心头:“这、这是哪儿?” 许戈冷冷道:“北苍分局。”他将一张检测单拍在桌上,“你之前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遍?你的药检结果已经出来了,要看看么?” 陈鑫和林灏一样,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进过不少次局子,但是这次,直觉告诉他是不同的。 他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 “警察叔叔。”他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我还未成年!” 许戈笑了一下:“你的监护人不在国内,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老师,她就在这里。你虽然没有成年,但已经年满16周岁,就凭你犯下的事,足够给你拘在这里了。” 陈鑫面如死灰。 许戈冷眼观察了一会儿,清楚这个不知事的少年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冷不丁地抛出一句:“林灏死了。” “什么!”陈鑫悚然一惊,还以为自己牵扯进了命案,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不对吧?你不是林灏最铁杆的兄弟么?”许戈徐徐说道,语气和缓,但听在陈鑫耳中犹如蛊惑他的恶魔,“你们整日都待在一起,昨天晚上你们还在瓦尔登街区的虹色海洋一起喝酒,今天凌晨林灏就被杀了,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啊……”陈鑫快哭了,“林灏是中途先走的,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 “那你好好回忆一下,林灏离开的时候的情景。” 陈鑫听话地绞尽脑汁开始回忆:“林灏最近家里管得严,不许他在外面通宵,所以刚过一点他就要走。平时我们都是开车来的,有时候后半夜还会去郊区兜风,但是最近林灏的车钥匙被家里没收了,所以他提前叫了辆车……” “还记得是什么车么?” “一辆白色轿车,很普通的牌子。我当时还纳闷呢,林灏对车有很高的要求,即使是打车也很挑剔,他怎么会叫一辆这么低端的破车……” “有没有看见司机长什么样?” 陈鑫摇头:“我们就是目送,看见他上车了,就回去了,还隔着很远呢!司机也没下车,怎么可能看清长相?” 一直未曾开口的傅斯瑰忽然问道:“林灏最近因为什么事被家里管得严?是因为他在学校后门开车撞死了关意涵么?” 陈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想逃避:“我……我不知道。” “不,你一定知道。”傅斯瑰笃定道,“静淮分局还保存着你的证词,那天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就在现场。” 陈鑫的眼中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 “陈鑫。”她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陈鑫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她的一双剪水秋瞳中仿佛蕴含着别样的魔力,令他陡然生出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告诉我。”傅斯瑰凝视着他的双眼,“关意涵之死,真的是一起事故么?” 第三十二章 复仇联盟(十二) 关意涵之死,真的是一起事故么? 不是……不是的! 陈鑫不由自主地被带回了那天晚上的场景,汽车的轰鸣声、撞倒人体发出的“砰”的一声巨响,以及林灏疯狂扭曲的脸…… 那起事件不是已经被林家摆平了吗?那个叫韩谊的律师不是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这只会是一起意外吗?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将当时的情景忘记了,可是没想到它一直根植于记忆深处,被人唤醒后,一帧一帧地在他脑海中播放。 他被巨大的恐慌吞没,警察突然问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难道林灏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丧命的?那么他呢?他这个作伪证的帮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傅斯瑰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他脸上的神情变幻,全都落在她的眼中。她一点也不心急,因为她清楚猎物已经落网。 陈鑫涕泪齐流,几乎是嘶吼着喊了出来:“我说!我全说!关意涵……是被林灏撞死的!不是事故!他是故意的!” 一中是建安市最好的高中,汇聚了全市的尖子生和各种二代。他们虽然在一个学校里学习,但一直泾渭分明。 尖子生每天起早贪黑,希望在高考时更上一层楼;而不学无术的二代们则每天在国际班里混日子,只等着上完高中便出国镀金。 关意涵是高分考进一中的真学霸,再加上外形清甜可爱,高一入学的时候被选作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林灏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了她。 身为林氏集团的公子,林灏从小就在逢迎和讨好中长大,即使他年纪尚小,也有不少“有心气”的女生有意无意地围绕在他周围,想与他定下“青梅竹马”的情分。 但关意涵与他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是不同的,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脸上能看见一点小小的雀斑。 她不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但她那天站在国旗下演讲的时候,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她的笑容清甜,声音温婉,像一汪清泉,清澈又纯净。 林灏不知怎的就将她记在了心上。 对关意涵来说,被林灏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一个聪明而清醒的姑娘,她知道林灏的家庭背景得罪不起,因此当某天放学的时候,她被林灏堵在楼道里表白,谨慎而委婉地拒绝了他。 林公子从小学开始就在被异性追逐,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表白,却被人婉拒。 关意涵的拒绝并没有使他退缩,又或者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林灏追女生的手段简单又幼稚,关意涵对他的追求不堪其扰,但顾忌着他的家庭背景,又不敢彻底与其撕破脸皮。她谨慎地对他敬而远之,但流言蜚语还是在同学间悄悄滋生,她高一时过得很是艰难,但好在她从小心性坚忍,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学校文理分班,关意涵以年级前十的成绩去了理科实验班,至于从来不认真学习的林灏自然按照家里的安排去了国际班。 国际班有一栋单独的教学楼,这个变化令关意涵松了一口气,以后他们上课时间不同,地点也不同,她应该很少会见到林灏了吧? 高二刚开学,关意涵听同学八卦,说国际班的班花大胆告白,已经成功拿下了林公子。 她听说之后狠狠松了一口气,林灏有女朋友了,应该不会再来骚扰她了吧。 可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关意涵常常在校园“巧遇”林灏和他的女朋友。一心向学的关意涵并没有意识到林灏那点小心思,她的无视反而令一向顺风顺水的林公子更加不甘。 关意涵的高二生活平静又充实,理科实验班的同学们都是真学霸,大家一心向学,与国际班的二代们泾渭分明。而与之相对的是,林公子也终于将他的纨绔作风发挥到极致,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 林灏谈了无数个女朋友,有校内的也有校外的,各种类型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大美女。 和她们比起来,装扮朴素的关意涵并不出众,可对于求而不得的林灏而言,她竟然慢慢成了他心头的白月光。 若说他真的有多喜欢关意涵?其实也是没有的,只是那求而不得的占有欲在作祟而已。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林公子,从来不认为世界上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关意涵,不能是那个例外。 林灏在陈鑫等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准备在9月30号向关意涵表白——这天正好是她18岁的生日。 按照他们的设想,林灏坚持不懈地喜欢了她三年,又特意等在她生日的那天表白,只要是个女生就一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开心地答应吧。 至于她之前的拒绝,那一定是少女心性,羞涩而已。 为了讨关意涵的欢心,林灏特意开了他最喜欢的车——那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他已经提前畅想过了,等关意涵答应他的表白,他就将早就准备好的999朵玫瑰花送给她,花里面还藏着一条钻石项链,戴在她娇嫩的脖颈上一定很好看。 然后,他可以带她去兜风,最后到江边庆祝生日——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盛大的烟花,她一定会喜欢的。 他和陈鑫几个忙了一个月,策划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差关意涵点头的东风了。 可是,现实并不是言情小说。 林灏设想了一切,唯独没有想到关意涵再次拒绝了他。 因为第二天国庆放假,这天高三的晚自习结束得早,但关意涵这天正好要做值日,因此当她走出校门的时候,同学们几乎已经走光了。 林灏知道她会从后门走,因为后门离公交站台更近。 他早早地等在这里,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但关意涵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那一双笑起来好像月牙的明眸里有警惕与戒备,但唯独没有欣喜与爱意。 他听见她客气而冷淡地说道:“不好意思,林同学,我们不合适……”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婉,但她说出的话却宛如一盆冰水,“哗啦”一下全倒在他的心上。 第三十三章 复仇联盟(十三) 林灏在原地呆愣了几秒,最初的不可置信散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怒。 关意涵这个女人她怎么敢?林灏想起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忙前忙后,到头来一片真心却成了小丑! 陈鑫等狐朋狗友都在不远处等着为他庆祝,可事到如今却让他们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林灏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他几乎可以想象此事过后陈鑫等人会如何嘲笑他! 他脆弱的自尊心碎了一地,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逐渐吞没了他的理智。他红着眼睛回头望去,关意涵已经绕过他走远了,她的背影很决绝,连一丝犹豫、一丝不忍都没有给他。 他感到一股恶意喧嚣着涌了出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握着方向盘坐在了车上,而关意涵倒在了他的车轮下。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他惊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什么。 关意涵静静地躺在地上,鲜血在她的身下蜿蜒流淌,和他放在后座的玫瑰花一样的艳红。 巨大的恐惧猝然袭上他的心头,他甚至没有勇气下车去看一眼他信誓旦旦说爱的女孩儿。 …… 陈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然后林家的人和救护车同时到了,但是关意涵已经死了……我们几个都吓傻了,那个姓韩的律师过来教了我们怎么应对警察,我们当时六神无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于他为自己做伪证的开脱,许戈不置一词,但是关意涵案到如今终于真相大白。 将涕泪横流的陈鑫独自丢在审讯室里,许戈拿着他的口供,轻轻一叹:“陈鑫现在的精神状态……他的口供恐怕不能作为证词啊!” 傅斯瑰:“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只有他与林灏,江队不是去一中了么?兴许能找到别的目击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傅斯瑰和许戈身在北苍分局等陈鑫清醒的同时,江巍也带人去了关意涵和林灏就读的一中。 学校一开始并不是很配合:“江队,孩子们都已经高三了,这时候我们也不希望有别的事情令他们分心。关意涵同学的不幸,学校也非常痛心,可是这不是意外吗?之前也有警察来学校调查过,但很快就以事故结案了啊!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怎么又……” 江巍:“林灏的死,想必学校已经知晓了。我们认为,林灏案与关意涵案存在很大的联系。而且,关意涵并不是死于交通事故,而是谋杀。” 牵扯到了刑事案件,学校的态度终于松动,江巍寻找了几名学生问话,但令人遗憾的是,那天关意涵离校太晚,走的又是后门,竟然没有什么目击者。 问了一圈,竟然一无所获,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泄气。 贺平不甘心:“江队,我就不相信学校里这么多人,会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江巍理智道:“林家家大业大,连刑事案件都能被定性为交通事故。即使有目击者,但考虑到林家的势力,选择缄默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之前静淮分局的所作所为严重伤害了警方的公信力,学生们不愿意配合我们也属正常。” 他见贺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好笑:“没关系,我们多跑几趟,只要展现出警方侦破案件的决心,肯定会有沉默的知情者愿意开口的。而且,许队那边说不定已经有了突破呢。” 他们边说边往校门口走去,迎面走过来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许是因为走廊太狭窄,而那个男生走得太快,没注意与江巍撞到了一起。 江巍微微一晃,站稳了身形,那个男生反应也很快,立刻收了冲势站稳了,只是他怀里的篮球滚了下来。 江巍眼疾手快,伸手一抄,篮球便到了他的手中。 “同学,你没事吧?” 男生摇了摇头,伸手接过江巍递还的篮球,道了声谢后快步离去。 这仿佛只是一段不引人注目的小插曲,江巍侧过身来,目送着男生逐渐走远的背影。 还不到放学时分,校门口除了一个背着手无所事事的保安并没有其他闲人,只偶尔会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路过。 贺平凑近江巍,压低声音道:“江队,您怎么了?从刚才开始,您脸色就不太对。” 江巍笑了一下,摊开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一个纸团。 贺平吃了一惊:“这是?” “这是刚刚那个抱篮球的男生趁机塞给我的。” 贺平恍然:“所以他是故意撞我们的。” 江巍轻笑一声:“你瞧,知情者这不就是来了么?” 贺平也跟着笑起来:“这算不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只觉得奔忙了一天的郁气一扫而空,连带着对这个学校也顺眼起来:“到底是重点高中的学生,真是够机灵的!” 江巍失笑,仔细地将纸团收好:“这位学生约了我们晚自习结束见面,到时候我再来一趟。” 他放好纸团甫一抬头,忽然眸光微凝,紧紧地盯住了某处,若有所思:“看来,知情者还不止一个。” 贺平没听清他的低语:“江队,怎么了?” “过来!”江巍扯了他一把,二人转到拐角处,一名青年正在45度角抬头望天,不知在思考人生的什么难题。 江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那青年一个激灵,转过身来,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在江巍和贺平的注视下,一时呐呐无言。 贺平皱着眉盯着他看,莫名觉得这人有些脸熟。 江巍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是静淮分局的乔明屿?” 年轻人双眼一亮:“江队,您竟然认识我!” 江巍微微一笑:“你是特地在这等我的。”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笃定,“说说吧,什么事?” 乔明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我……” 江巍了然:“这里人多眼杂的,我们回车上说。” 三人回到车上,许是密闭的环境给了乔明屿安全感,他明显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江巍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在一旁。 乔明屿握紧拳头又松开,来回反复了数次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江队,我有关意涵案的线索!” 第三十四章 复仇联盟(十四) 江巍与贺平相视一眼,江巍温和道:“哦?是什么线索?” 乔明屿硬着头皮从兜里掏出一枚u盘递了过去:“是……案发当晚一中后门的监控视频。” 江巍心中一凛,贺平已忍不住抢先道:“不是说静淮分局没有备份吗?” 乔明屿白净的面皮又涨得通红,呐呐道:“是,局里是没有备份,但、但是我个人……我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可、可是我……” 江巍轻声道:“你早就知道这是谋杀,对不对?” 乔明屿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拼命地用力捏着自己的手,将手掌捏得红红白白的一片,仿佛是在借此抒发心中的压抑。 过了许久,他似乎从万千心绪中找到了头绪,缓缓开口:“那晚案发后,是我最先出警抵达的现场。受害人已经被宣布当场死亡了,我看了一眼尸体,现场实在太惨烈了……林灏坐在一旁抽烟,有两个同事在找他问话,我师傅则带着我去学校保卫科要后门的监控视频。”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我们通过监控看到了当时的情景,我也终于明白现场为何会如此惨烈……”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愤慨和失望,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林灏在驾车撞倒关意涵后并没有停下,而是反复碾压了至少十几次……这就是故意杀人!” 江巍体贴地给他递了瓶水,乔明屿接过,一口气灌了半瓶,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继续说:“我本以为这么一目了然、证据确凿的案子,侦办起来会很顺利。可是,第二天我去局里,却听说案子已经定性为交通事故了!而林灏本人更是早就被放回家了!我不可置信,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去找我师傅询问,可他却告诫我不要胡思乱想。之后,他和另一个同事出外勤,却没有带上我。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悄悄地将监控视频备份了一份。后来……江队,你们都知道了。” 乔明屿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段话,又变回先前的内向腼腆,好像一只小蜗牛缩回了壳里。 车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凝重起来,江巍把玩着手中小小的u盘,忽然觉得手里的分量沉重了不少。 他问:“你偷偷备份监控视频,以及今天来找我的事,静淮分局的人不知道吧?” 乔明屿摇了摇头:“我是背着人出来的,而且,他们也不会关注我一个小实习生。” 江巍:“你才从警校毕业?” 乔明屿点头:“我是今年六月毕业的,分到静淮分局实习。”他的目光落在江巍手上的u盘,露出几分留恋,“不过,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应该也不会让我实习通过了吧。” 江巍轻声问:“后悔么?” 乔明屿摇了摇头:“我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即使通过实习期,这个警察当得还有什么意义呢?” 江巍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怔忪。 乔明屿苦笑一声:“我知道我还远远不够格当一个优秀的警察,但我永远记得刚入学时对着国徽宣下的誓言。”他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江队,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啊?” “不是的。”江巍温和地看着他,“只是有些人在前行的路上遗忘了初心。乔明屿,你已经是一位优秀的警察了。” …… 从北苍分局的审讯室出来,许戈接到了江巍的电话,挂断之后,他眉飞色舞地看着傅斯瑰:“傅教授,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哪!” 傅斯瑰:“江队那边有进展?” “不错!江巍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对方约他今天晚上见面。而且……”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静淮分局有个小警察偷偷地将一中后门的监控视频备份了。” 傅斯瑰微微挑了一下眉:“这算是……违反规定了吧?” 许队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傅教授,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现在违反规定、涉嫌渎职的是静淮分局,跟人家一个小实习生可没有关系。” 他们走出分局大门,迎面是宛如火烧云般绚烂的晚霞。许戈张开双臂,拥抱着傍晚的凉风,觉得自己就快要时来运转——仅仅一天工夫,关意涵案就取得了重大进展,然后就被傅斯瑰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林灏案,你有头绪了么?” 许戈:“……” 他叹了口气:“还没有,小林正在排查瓦尔登街区的监控,但即使找到车了,我估计也意义不大。我还是更倾向于在高晓慧那边寻求突破,关意涵案有了明显进展,我想明天再去找她一趟,希望她能配合警方的调查。” 傅斯瑰轻笑一声:“如果她只是一名知情者的话,转变态度还有可能。可,如果她就是主谋呢?”她一语双关道,“许队长,不要低估父母为子女报仇的决心。” 许戈烦躁地薅了几把奶奶灰,银渐层猫猫又炸毛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目前还没有找到她涉嫌买凶的线索。” 傅斯瑰话音一转:“三十七中那边情况怎么样?有发现疑似许安德的嫌疑人接近张泽宇么?” 许戈眨了眨眼,对她突然跳到另一个案子的思维愣了一下:“目前看来还是风平浪静,许安德自从逃出永安市后便销声匿迹了,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潜入了建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微微瞪大了眼睛:“傅教授,你不会怀疑与高晓慧合谋的是许安德吧?!” 傅斯瑰施施然地点了点头。 许戈顺着她的思路思考下去,竟觉得豁然开朗,原本迷雾重重的前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原本不合理的地方也变得顺畅无比。 这猜想乍一看匪夷所思,可细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 许戈拨云见月,思绪宛如奔腾而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不错!不错!高晓慧无法做到的事,许安德完全可以做到!而且林灏的现场……血腥、残忍,其表现出来的强烈的个人风格与永安的两起灭门案非常相似!” 傅斯瑰轻声道:“而且,还有什么同盟比他们俩更牢固呢?他们都失去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女儿被人残忍害死,他们却都没有得到司法的公正。” 第三十五章 复仇联盟(十五) 他们的亲人被残忍害死,却都没有得到司法的公正。 而关意涵被林灏故意开车撞死,却在林家的操纵下被定性成交通事故。 如果凶手得不到法律的制裁,那么还活着的亲属只能选择堕入地狱,化身恶魔前来复仇。 血债只能以血来偿还。 许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觉得案情的进展并不令人喜悦,相反还有些沉重。 他拼命又薅了几把奶奶灰,似乎在借此发泄郁闷,然后又试图转移注意力:“现在有一点很令人在意,许安德的大名挂在通缉令上,他是没办法在明面上露面的。那么高晓慧,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医,她是怎么找到许安德,与他碰上头的?” 傅斯瑰微微一笑:“如果,是许安德主动联系高晓慧的呢?他帮助高晓慧手刃仇人,同时他也需要高晓慧的帮助。” 许戈长叹一声,闭了闭眼:“张泽宇。永安案发,警方的视线会立刻聚焦在唯一幸存的张泽宇身上,被通缉的许安德很难在这种情形下接近张泽宇,然而,高晓慧可以。三十七中……从一开始,就不是巧合!”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许戈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林轩”两个字,精神一振:“不会是小林查监控查到了什么线索吧?” 他点开扩音,示意傅斯瑰一起来听,手机那头传来林轩略显焦虑的声音:“许队,我查到了案发当天林灏坐上凶手的车的监控画面,但是存在一些时间上的谬误……” 许戈一愣:“什么谬误?” “是这样,林灏1点08分的时候用手机叫了网约车,5分钟后也就是1点13分取消了订单,那时候网约车司机还没抵达上车地点。我们之前猜测那时候林灏已经误上了凶手的车且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凶手操纵他的手机取消了订单。可是,监控视频显示林灏是在1点15分才上的车,凶手是不可能在2分钟前操纵到他的手机。” 许戈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他捋着头发思索道:“那就只能是林灏自己取消的订单了?他估计醉得太厉害,稀里糊涂地把网约车的订单取消了,然后看见凶手的车停在路边,又忘了自己取消订单的事,就这么坐上去了?” 傅斯瑰:“有这个可能,但……”她微微一顿,对着手机道,“林轩,仔细检查一下林灏的手机是否被入侵过。” “好的。”林轩答应一声,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很显然又投入到技术工作中去了。 许戈蹙了蹙眉:“傅教授……” 傅斯瑰面沉如水,眸中微露冷意:“如果我的猜测属实的话,这个案子似乎又变得复杂了。这一小段时间上的谬误,很可能并不是如你所说的巧合。” 许戈叹了口气:“高晓慧和许安德都不像是掌握这种技术的人,难道这起案子背后还隐藏着第三个人吗?” 傅斯瑰:“现在负责在三十七中以及张泽宇家附近布控的是哪个分局?” 许戈:“西善分局,张泽宇家租住的地方离三十七中不远,都在那一片。”他顿了一下,“我会告知他们,盯紧了高晓慧!” …… 一天下来,林氏集团二公子林灏被害身亡的新闻终于开始在网上发酵。 林灏的社交账号运营得很不错,他外形好,又是富二代,每天分享的生活都十分刺激有趣,因此吸引了一大票粉丝。 他出事的新闻传开后,不少粉丝纷纷艾特建安警方的官方账号,强烈要求警方尽快破案,严惩凶手! 但是很快又有一个小号跳了出来,爆了林灏不少黑料,包括他打架斗殴、霸凌同学、未成年无证驾驶等等,引得吃瓜群众一片哗然。 “忠心护主”的粉丝们立刻反击,双方在网上吵得不可开交。 大部分路人在线吃瓜,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圣母心”发作,认为“死者为大”,不应该再揪住生前的黑点不放。 最先爆料的小号挑起战火后反倒沉寂下来,等这些“圣母言论”越来越多后,它终于憋出来一个大招——放出来“林灏驾车撞死关意涵”的猛料。 网上一片哗然,一时间“富二代求爱不成痛下杀手”的热搜飘红全网,舆论被全面点燃。 不少网友议论纷纷,有人在猜测凶手:“林灏是不是给人报复了呀?就他平时那高调的模样,估计仇家不会少。” “如果关意涵是我女儿,我杀了这渣滓的心都有了!md,毁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 还有人在求实锤:“我找到了关意涵案的警方通报,不是交通事故吗?你说林灏是故意杀人,有证据吗?” 有不少人纷纷涌向了林氏集团的官方账号留言,求实锤的,浑水摸鱼的,故意挑起对立的,发泄怒火的……什么评论都有,好一出众生戏! 林氏集团不得不开启了评论精选,又发了一纸轻飘飘的律师函,要求大家“不信谣,不传谣”,但是跟泥牛入海一般,连丝水花都没激起。 网友们发现林氏集团的账号无法评论后,认定这是“做贼心虚”,于是纷纷转移阵地,又跑到建安警方的账号下面痛骂警方不作为,恨不得上午案发,中午抓到嫌疑人,下午就能结案。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许戈坐在车上,看着这些评论,有些头疼地捂住脑袋:“虽然从警这么多年,我已经被骂习惯了,但是秦局看到这些言论,估计又要血压升高了。唉,他血压一高,脾气就暴躁,脾气一暴躁,就会骂我,所以最后受伤的总是我。” 傅斯瑰不由莞尔,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林氏集团丑闻缠身,这次肯定是要元气大伤了。唔,我已经可以预见到明天早晨开盘后,他们股价的崩盘,得提醒我爸一句,趁机抄底。” 许戈苦涩地瞥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嘀咕道:“果然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资本家的心眼都是黑的。” 第三十六章 复仇联盟(十六) 下午17点半,高晓慧准时起身,将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下班,医务室外陡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高老师,救命啊!” 高晓慧动作一顿,将刚刚脱下来的白大褂重新穿好,冷淡地开口:“进来吧。” 呼啦啦涌进来五六个男孩子,登时将不大的医务室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男孩子人人带伤,有的嘴角破了,有的眼睛青了,有的胳膊划了一条口子,有的膝盖破了皮,一看就是刚刚打过群架。 虽然已是深秋,但他们进来时,还是带进来一阵混合着荷尔蒙气息的汗臭味,很不好闻。 高晓慧对此司空见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打开医药箱找出碘伏和纱布等物,吩咐他们排好队。 男孩子们乖乖地排成一列,他们虽然桀骜不驯,但并不傻,不会去得罪医生。而且,高老师虽然神情冷淡,但对他们一直不错,也不会跟别的老师一样多嘴地问他们“又去哪里打架了”。 高晓慧的目光落在排在队尾的男孩子身上,但仅仅一瞬便移开了,低头继续为跟前的人清理伤口。 排在队尾的男生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露出来的一截小臂鲜血淋漓,他与前面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好像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团体。他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也掩住了他眼中的阴鸷与仓惶。 高晓慧神情专注地为这些男生处理伤口,却在心里默默地念了这个小兽一般少年的名字——张泽宇。 你已无路可逃。 处理好伤口,男孩子们乖乖地道谢,这应该是他们最有礼貌的时刻了。 高晓慧目送他们离开,自己反倒不急着下班了。 她从一个锁着的抽屉中摸出一只老人机,拨了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被接起,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传来:“什么事?” “今天警察来找我了,因为林灏的死。” 那边“哦”了一声:“这不是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么?你有不在场证明,人也不是你杀的,警察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高晓慧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我直觉有些不好……今天来找我的警察,与之前我打过交道的警察不太一样。”她深吸一口气,“你的事不能再拖了,我们提前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又顿了一下,“谢谢你。” 高晓慧哽了一下,这个一直冷淡坚强的女人,此时却因为这一声谢而险些落泪。 她的声线听起来有些发抖:“是我该谢谢你。” …… 今晚对于市局刑侦支队的众人来说,又是一个加班熬通宵的夜晚,他们已经苦涩地习惯了。 许戈端着一杯意式浓缩走到傅斯瑰身后,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蹙眉道:“你其实不用陪我们熬夜的,我送你回家吧。” 傅斯瑰摇了摇头:“我总有一种预感,今夜会出事。” 许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傅教授,虽然我一直很信任你的直觉,但我觉得你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精神过于紧绷。五分钟前,负责一线蹲守的人不是才汇报过一次么?高晓慧自从6点钟到家后,就再也没出过门。张泽宇一家三口都在出租屋里,他爸妈在因为琐事吵架,他自己躲在房间里玩手机。许安德则一直都没有露头。我觉得今夜出事的可能性很低。” 傅斯瑰并没有被他说服:“这是明面上的风险,我们已经做出了处理,即使发生什么,也是可控的。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隐藏在暗处、未知的危险……” “许队!傅顾问!有发现!”林轩从电脑前仰起头,瞪着一双熬得通红的兔子眼,神情兴奋,“林灏的手机果然被入侵过!” 许戈心中一凛,又让傅斯瑰说中了! 他走到林轩身边,探头一看,满屏幕的代码看得他头晕脑胀:“你直接说结果。”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在林灏的手机里植入了一个病毒程序,可以远程操控他的手机。那个取消网约车订单,就是嫌疑人通过病毒程序,远程完成的。对方是一个高手,病毒植入得很隐秘,而且扫尾也很干净。如果不是傅顾问提醒了一句,我们可能真的会放过这个线索。” 傅斯瑰:“许安德只有初中文化,这么多年在外打工一直从事的都是体力工作。高晓慧虽然是本科毕业,但她是学医的,也不具备这方面的技术。” 许戈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棘手:“看来,许安德身后真的还有另一个人,为他的复仇提供帮助。” 傅斯瑰:“也许,事情还会更糟。” 许戈悚然一惊:“什么?” “许安德在女儿被害死后,已经完成了从人到恶魔的转变。从他在永安犯下的两起灭门案就可以看出,他并非一时冲动犯案,而是经过非常缜密的计划。而他能从永安警方的布控中逃出来,窜至建安继续蛰伏待机,足以证明他的头脑与能力。林灏一案中他留下的现场,堪称‘血腥的艺术’,他的犯罪手法升级了,或者说他开始享受屠杀的盛宴。这样一个头脑清澈、目标明确、计划周详、行事干脆、手段狠辣的悍匪,也许会受到某些人的青睐。” 许戈:“你是说,有些游走在法律之外的组织在接触他,甚至给他提供了些许帮助。” 傅斯瑰:“不错,甚至连还幸存的张泽宇,都成了他被招揽的一道考题。” 许戈一时默然,办公室内白炽灯的光亮令人晃眼,窗外的夜景灯光璀璨,即使已近十一点,这座城市也依然亮着万家灯火。 他仅仅沉默了一瞬,便从丧气的心绪中挣脱出来,问林轩:“能反追踪到对面么?” 林轩摇头:“对面很显然是个高手,收尾收得很干净。” 许戈微微泄气又无可奈何,只能又提醒了一次负责蹲守的警员,再次强调一定要眼珠不错地盯紧了高晓慧和张泽宇。 第三十七章 复仇联盟(十七) 这对警方来说难熬的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许戈一宿没睡,站在窗前抽了一夜的烟,烟头几乎堆成了小山。 傅斯瑰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清晨的时候被一阵讲话的声音吵醒。 她捂着因为没休息好而有些疼的脑袋坐起来,睁眼看去,许戈正站在窗前讲电话。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英挺的眉弓、鼻梁上,晨曦温柔可爱,却淡化不了他眉目之间的冷峻。 许戈挂断通话,侧过头来正巧瞧见傅斯瑰注视他的目光。 刚刚睡醒的傅斯瑰发丝微乱,白皙的脸颊上还有一道被压出来的淡淡红痕。 办公室里的众人还在睡着,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清醒的人。 许戈见她醒了,神情柔和了不少,冲淡了原先的冷硬。他走过来,轻声问:“吵醒你了?” 傅斯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刚过7点:“也到我该起床的时候了。”又问,“有消息?” “不是坏消息。”许戈先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安她的心,“只是蹲守小组例行汇报,高晓慧已经到学校了,张泽宇家也一切正常,一夜风平浪静。” 他看着傅斯瑰眼底的乌青,小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应该强行把你送回家,你看你现在跟大熊猫一样。” 傅斯瑰听见了,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你在说什么?” 许戈最怕她露出这种表情,头皮条件反射般的一炸,赶紧给自己找补:“我在说……今天早晨吃什么?上次那家网红店好吃么?” 傅斯瑰点了点头:“还可以。” 许戈看了眼时间:“趁现在没什么事,我去给你买。” …… 刑侦支队的众人在一阵面包和咖啡的香气中醒了过来,孟圆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浑身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她擦干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定睛看向放在手边的纸袋子,“哇哦”一声叫了出来:“是谁这么贴心?连早餐都准备好啦!” 许戈端着一杯美式咖啡路过,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是你敬爱的许队我。” 孟圆从纸袋中摸出一个三明治:“嗯,一定是傅顾问的好意!” 许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眼神不善地盯着孟圆:“明明是我不辞辛苦地为你们买了早饭,你为什么只感谢傅教授?” 孟圆振振有词:“肯定是傅顾问发话了,许队你才去跑腿的。不然许队你平时最多请我们吃食堂,怎么可能专门跑去网红店?” 许戈:“……” 他怎么忘了,孟圆是傅斯瑰的狂热粉丝,凡是有利于傅斯瑰的事情,都会被她自动安在偶像的身上。 这粉丝滤镜太可怕,许戈放弃了与她继续交流的想法,端着咖啡走到傅斯瑰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傅斯瑰正在小口小口地喝巧克力口味的蒸汽奶,贝果只吃了一半,安安静静地躺在包装纸上。 许戈看了一眼,不自觉地拧起眉头,关切地问:“不好吃?” 傅斯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没休息好,没什么胃口。” “哎!”许戈叹了口气,“看你吃不下,我也没什么胃口了。” 傅斯瑰凉凉地瞥了过来:“你刚刚和江巍聊天的时候已经吃掉了两个牛肉三明治,你以为我没看见?” 许戈讪讪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本可以吃三个三明治……” 自知又把天聊死的许队长正巧接到个电话,不由松了口气,赶紧接通,几秒钟后回了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接收到傅斯瑰询问的目光,他主动解释:“是二组打来的,例行汇报,刚刚张泽宇也到学校了。” 傅斯瑰“嗯”了一声,一双点墨般的眼瞳中透出几分思虑。 “傅教授?你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很焦虑,可是昨夜明明风平浪静……” 她淡淡道:“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罢了。” 许戈捋着他已经完全没有造型可言的奶奶灰:“高晓慧和张泽宇都在警方的监控之下,许安德只要胆敢露头,便会立刻落网。我很难想象,他要如何全身而退。” 傅斯瑰摇了摇头:“按照他们之间的合作,这次对付张泽宇,应该由高晓慧动手。” “可是,高晓慧和张泽宇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 “你忘了一个地方——学校。” …… 八点的时候,张泽宇晃晃悠悠地到了学校。 虽然建安普通初中的上学时间都在7点半之前,但谁让这是差生聚集地的三十七中呢?能赶在第一节课结束前到学校,已经算是不迟到了。 张泽宇到学校后并没有去教室,而是径直走向教学楼后面的医务室。 双肩书包被他甩到一侧背着,他的左臂有些不自然的杵着,脏兮兮的校服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被绷带包裹住的小臂。 他手臂上的伤不算轻,昨天高老师给他处理完伤口后,还特地嘱咐他第二天记得来换药,要不然他才不会这么早就到学校来呢。 早晨是医务室最清闲的时候,因为这会儿大部分不良少年还沉浸在梦乡中。张泽宇推开门,果然医务室里只有高老师一个人。 “来了?”高晓慧记得他,示意他在就诊椅上坐下。 张泽宇听话地坐了下来,乖乖地将左臂伸过去,表现得十分人畜无害。 他不蠢,明白自己不能得罪医生。 高晓慧手脚麻利地帮他拆掉了纱布,然后他听见她叹了口气:“你的伤口发炎了。” 第三十八章 复仇联盟(十八) 发炎了吗?张泽宇不太懂,他从小打架打习惯了,经常青一块紫一块,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学校里连医务室都没有。 高晓慧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要先给你打一针消炎,否则你的胳膊别想长好了。” 她示意张泽宇躺到病床上去,自己弯腰从药箱里翻出一小瓶药液,推进针管里。 张泽宇躺在病床上等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手腕处一点刺痛,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 高晓慧给他打完针,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吩咐道:“你先在这里躺一会儿,观察一下。” 张泽宇听话地点点头。 高晓慧替他将床帘拉上,便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坐回到办公桌前。 张泽宇盯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正想下床把书包里的手机掏出来玩会儿,谁知刚撑着身子坐起来便是一阵晕眩。 他甩了甩头,晕眩的感觉不曾消退,反而更加深重,就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他捂着脑袋呻吟了一声,然后“扑通”又倒在了床上。 …… “二组,二组,张泽宇情况如何?” “二组回报,张泽宇10分钟前进入校门,暂时没有意外出现……” “立刻进学校找到张泽宇!不要让他与高晓慧接触!” “是!” 许戈挂了电话,看向傅斯瑰:“傅教授,我们也去三十七中。” 傅斯瑰点头:“好。” “老周,小孟,跟我走!其他人待命!” 许戈亲自驾车,陆地巡洋舰一甩车屁股,汇入滚滚车流,在一众司机的鸣笛怒骂中,见缝插针,窜得飞快。 陆地巡洋舰一路飞也似的冲上高架桥,许戈咬着牙,因为紧张,腮帮子两边鼓起了两道肌肉,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汽车驶上高架不久,他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许队长正在与滚滚车流斗智斗勇,思考如何加塞,才能快速通过拥堵路段,他在百忙之中瞥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口道:“傅教授,帮我接一下。” 傅斯瑰点了接通,又开了免提,示意车内的四个人一起听,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焦虑的声音:“许队,这里是二组,张泽宇进入学校后,并没有去教室,我们正在寻找。” 许戈眉心一皱,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旁边傅斯瑰已经开口道:“医务室那边呢?高晓慧可有异动?” “我们正在向医务室前进……”手机那头说了一句,忽然传来一阵杂音,他无奈地说了一句,“稍等。” 手机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接着一个急促的声音闯了进来:“许队,一组回报,高晓慧刚刚驾车离开了学校!” 许戈一惊:“张泽宇是否在她车上?” “还不清楚,一组并没有看到她车上有其他人。许队,一组已经跟上,我们正在调取校内监控。” 挂了电话,许戈有些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傅斯瑰:“张泽宇如果在她车上,要么是仰卧在后座,要么是在后备箱里。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说明张泽宇已经失去了意识。”她默然一瞬,“我明白了,她是要将张泽宇交给许安德亲手处决。他们这是向警方明牌了。” “只要跟上她,就能找到许安德!”许戈猛地一打方向盘,陆地巡洋舰一个漂亮的漂移,在左边车辆惊险又疯狂的鸣笛声中,一头冲进另一个方向的匝道。 他一手把持方向盘,一手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一组,把你们和高晓慧的位置共享给我。” “好的,许队。目前高晓慧已经驶出建则路,驶上林城北路,由东向西方向,我们已经向西善分局请求支援。” 挂了电话,许戈将手机交给傅斯瑰,他双手扶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直视着前方:“傅教授,你来指路。” 导航上标记着“林城北路”四个字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不断向西的红点,应该是来自紧紧缀在高晓慧身后的那辆警车。 傅斯瑰:“我们距离目标车辆还有3.4公里,林城北路全长6.8公里,高晓慧一路向西应该是要出城。” “明白了。”许戈大喝一声,“坐稳了!”旋即猛的一脚油门,发动机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花花绿绿的陆地巡洋舰宛如一头最矫健的猎豹,猛然窜了出去,在车流中灵活地左摇右摆,眨眼之间便飙出去老远。 孟圆一手死死地握住车顶的握把,完全靠着安全带的束缚才能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她一张嘴,发现自己说出口的全是颤音:“许许许队……注注注意安全啊啊啊……” 许戈在百忙之中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你放心,这就叫速度与激情!” 孟圆:“……” 周珉明显比她有经验,早早地坐稳扶好了,挺直腰背,摆出扎马步的气势,免得自己的脑袋像丝瓜一样左摇右晃。 在一片枝摇叶颤中,傅斯瑰却身形极稳,如劲松一般,岿然不动。 凭许戈现在的速度,三公里的路程眨眼即过,前方的路牌上出现了“林城北路”的指引,众人不由精神一振。 傅斯瑰却在此时眸光一凝:“高晓慧快驶出林城北路了。” 许戈狠狠地一敲方向盘:“西善分局怎么回事?围堵的车辆还没就位?!” 傅斯瑰很冷静:“除了蹲守的一组外,我们是离目标车辆最近的。” 许戈深吸一口气:“傅教授,目标车辆距离林城北路的出口还有多远?” “不到八百米。” “足够了!”许戈再次加速,陆地巡洋舰疯了一样地驶下高架,没有转进匝道,而是几乎擦着两边的墙壁拐进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竟然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识,也不知许戈是怎么知道的。 小巷狭窄,两边都是破旧的平房,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陆地巡洋舰车身不小,在这种窄巷里行驶难免束手束脚,可许戈开起来却宛如一条灵活的游鱼,速度丝毫不见降低。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张扬又自信的微笑:“我们直接去出口堵她!” 第三十九章 复仇联盟(十九) 许戈很是兴奋:“只要拐出去,我们就到了!” 窄巷的出口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傅斯瑰却觉得内心深处陡然弥漫开来一层不安。这一丝负面的情绪扩散开来,甚至激得她在衣服包裹下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条近路可以帮助他们赶在高晓慧前面,将她拦下。可对于对方而言,这条路又何尝不是设伏的绝佳地点呢? 她可没有忘记,隐匿在许安德身后的那道黑影。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沉,脱口叫道:“许戈,小心!” 与此同时,陆地巡洋舰一个急转弯驶离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转到林城北路了! 这里已是林城北路的末端,再往西便是国道、省道的交叉口,至于东边……傅斯瑰已经从后视镜中瞥见了一辆不断接近的白色小车——那是高晓慧的车辆! 许戈自然也看到了,他唇角上扬,还没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忽然心中警铃大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刹车踩到底,同时方向微偏,整辆车向绿化带撞去。 在他做出反应的同时,迎面驶来一辆重型卡车,直直地越过黄线,车头擦过陆地巡洋舰的半个车身,继而冲向对面的护栏,撞断了护栏之后,这才在司机的紧急制动之下狼狈地停了下来。 公路上刺耳的刹车声响成一片,重型卡车横亘在道路中央,把由东向西的车道全部堵住了。紧紧缀在高晓慧车后的两辆警车猛踩刹车,万幸免于一头撞上卡车的结局。 至于高晓慧驾驶的那辆白色小车,因为领先一个车身,在重型卡车撞向陆地巡洋舰时,趁机扬长而去,脱离了警车的追踪。 后视镜中的车祸现场越来越远,饶是她一直以来冷静坚毅,也不免心有余悸。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拼命地深深呼吸,勉强压下沸腾的心绪。 张泽宇还侧卧在后座上昏睡,一点也不知道刚刚经历过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高晓慧扭头看了他一眼,摸出那部老人机拨了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就被接起:“你甩掉条子了?” 高晓慧“嗯”了一声,她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刚那辆卡车是你安排的?” “算是吧。”对面之人敷衍地应了一声,“你不需多问,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高晓慧冷冷道:“我对你的其他事情不感兴趣,我只负责将张泽宇带给你。” 对面很快给她报了一个地址:“快点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许戈揉着脑袋从巨大的撞击中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浑身都疼,双耳也是嗡嗡作响,眼前先是一片白茫茫,慢慢的逐渐有了重影。他把眼睛合上又睁开,如此反复了数次后,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安全气囊已经弹开,左边半个车头陷进了绿岛里,许戈捂着脑袋上鸡蛋大小的肿包,终于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一个激灵,焦急与惶恐的情绪喷涌而出,脱口叫道:“傅教授!” 无人回应。 他转头看去,傅斯瑰就歪倒在他的右手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许戈心中一紧,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外伤,又伸手探了探鼻息,感觉呼吸还算平稳,这才略略放了点心。 后座传来几声呻吟,应是周珉和孟圆醒过来了。 “许队!”外界的嘈杂声围了上来,变形的车门被人撬开,好多人一拥而上,想要将他们救出去。 许戈的双耳还在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还没归位,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他只知道紧紧地握住傅斯瑰纤细冰凉的手,不愿意松开。 “许队!” “许队你的伤口在流血!”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他们太吵了,一个温和而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听起来很耳熟,好像是江巍:“许戈,救护车已经到了,傅顾问需要治疗……” “傅顾问”三个字好像给他注入了一针清醒剂,他飘在身外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了。 车头变形得不算厉害,车门已经被卸掉了,他也不用人扶,自己从车里钻了出来。 另一边,救援人员已经将昏迷不醒的傅斯瑰从车里抱了出来,运上了担架。 许戈只看了一眼心又揪了起来,拨开围上来要给他检查伤口的医生,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许戈——!”江巍一把没捞住他,眼看着人高马大的许队长宛如一条灵活的游鱼,哧溜一下缀在傅斯瑰的担架后面,窜上了救护车。 江巍:“……” …… 许戈一路扒拉着傅斯瑰的担架不肯放,活像一只要被主人抛弃的可怜狗狗。 他一路跟到医院,终于在抢救室外被医生拦住。 抢救室的大门在他眼前被关上,他也不肯走,也不肯去处理伤口,就坐在门口等着。 陪着他一起来医院的警员劝他:“许队你一直在流血,还是先去处理伤口,傅顾问这边我们等着就好……” 但是统统被他骂走了。 他现在很无助很害怕,傅斯瑰闭眼昏迷的样子就像一尊美丽脆弱的瓷娃娃,他害怕瓷娃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布满了裂纹,稍稍一碰就要碎了。 许戈脑补出一段又一段噩梦般的结果,把自己骇得脸色越来越白。 陪他一起等的警员吓得不轻,看他一张脸白得跟鬼一样,差点跪下来求他去看医生。 抢救室的灯灭得很快,许戈却觉得自己仿佛已过完了煎熬的一生。 医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许戈充满希冀地抬起头,欲言又止,想问又怕得到他不愿面对的结果。 医生在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中开了尊口:“病人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有点脑震荡,等她醒过来再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许戈:“……” 他感觉自己如听仙乐耳暂明了。 旁边的警员欣喜若狂:“许队你听见了吗?傅顾问没事了!” 他下意识地反驳:“谁说就没事了?脑震荡叫没事?傅教授的脑子多金贵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音刚落,许戈忽然感觉自己跟前落下了一片阴影,抬眸看去,那位医生不知何时一步跨到了他身前,一脸的山雨欲来,周身的气势比他还要强盛:“刚才的病人确实没有大碍了,倒是你看起来比她伤得重,还不赶紧过来检查!” 许戈:“……” 第四十章 复仇联盟(二十) 傅斯瑰从昏睡中醒来,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坐在旁边昏昏欲睡的孟圆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噌的一下冲到床边,一叠声地问道:“傅顾问你醒啦?你头晕不晕?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斯瑰扶着脑袋感受了一下:“我还好,只是脑袋还有些昏沉。” 孟圆松了口气:“那就好,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要静养。” 傅斯瑰应了一声,接着看向面前的女孩目露关切:“怎么让你来陪护我?你和周珉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来自女神的问候让孟圆倍感温暖,她龇牙一笑:“没事没事,我和周哥坐在后座都没什么事。”她把细碎的刘海撩起来给傅斯瑰看,“我不小心磕到了额头,肿了一个小包,医生说涂两天药就好了。周哥跟我差不多,撞车的时候他胳膊抻了一下,有点扭伤。只有你和许队……” 傅斯瑰的目光沉了下来:“许戈怎么了?” “许队伤得最重,肋骨断了三根,额头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左手小臂骨裂……而且他还不听话,之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去处理伤口,最后还是被医生强行拎走的。” 孟圆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看着傅斯瑰面沉如水的样子,又期期艾艾地开口:“傅顾问,我听交警大队的说,在撞上绿岛之前,车曾经有过细微的向右转向,所以最终先撞上绿岛的是驾驶位……” “我知道。”傅斯瑰闭了闭眼,“否则,我就不会只是脑震荡这么简单了。他在哪儿?” 孟圆立刻回答:“就在隔壁!” 然后,她见傅斯瑰一掀被子下了床,惊得差点跳起来:“傅傅傅顾问,医生说了你要要要静养……” 傅斯瑰利落地将输液针拔了:“如果不去瞧那个傻瓜一眼,我可能不会有心情静养。” …… 许戈头上扎着绷带,左臂打着石膏,正坐在病床上一边挂水一边听林轩给他汇报工作:“许队,你们出车祸之后,高晓慧驾车驶离林城北路,进入省道。我们经过排查省道的监控探头,确认高晓慧在省道行驶18公里后,转入长泽乡县道,在县道行驶了5.2公里后,进入一条乡村土路,然后失去了踪迹。江队已经带人赶了过去,联合长泽乡当地警方对那一片区进行搜查,目前还没有发现。” 许戈用他唯一能灵活运动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奶奶灰:“只怕等我们摸过去,只能给张泽宇收尸了。” 他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林轩板板正正地坐着,觉得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许戈没叹气太久,转而问起另一件事:“那个撞我们的司机呢?怎么样了?” 林轩答道:“货车司机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我们初步检查了货车内部,没有找到人为制造的故障。” 许戈“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这个货车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我很难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他话音未落,忽然“噌”的一下躺倒下来,把被子拉到下巴上,摆出一副病重得快要死了的虚弱模样。 目睹了一切的林轩不明所以,但大受震撼。 刚走到病房门口的傅斯瑰:“……” 林轩看了看在病床上装死的许队长,又看了看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傅顾问,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明悟,赶紧默默地将离床头最近的座位让了出来。 傅斯瑰走到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好了,别装了,你刚刚生龙活虎的模样我都看见了。” 许戈打死不睁眼,闭着眼睛在床上哼哼唧唧,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啊,我的伤口好疼啊……” “是么?”傅斯瑰微笑,转头对林轩道,“我看过你们许队了,感觉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哎,别走!”许戈装不下去了,伸出唯一完好的胳膊,牵住傅斯瑰的手。 他的手刚从被子里拿出来,掌心滚烫,衬得傅斯瑰的指尖越发冰凉。 他蹙眉:“傅教授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头还晕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孟圆这小妮子呢?” 他嗓门大得孟圆在隔壁病房都听见了,期期艾艾地不敢过来找骂。 傅斯瑰横了他一眼:“不关人家的事,小孟倒是劝了我半天,是我执意要过来看你,如今看来倒是来错了。” 许戈讪讪地笑了起来:“哎,别生气嘛。”他假作不知地继续牵着傅斯瑰的手,心里悄悄乐开了花。 傅斯瑰似乎也没意识到她的手仍被人握着,她在林轩让出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微微俯身注视着他的眼睛。 毕竟是受了伤,他绷带下的脸庞透出点带着青灰的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浮灰,不复先前明亮。 傅斯瑰心中柔软了一瞬,凝视着他轻声道:“小孟告诉我,你在撞上绿岛之前曾经向右打过方向,所以最先撞上去的是你,否则我就不会只是轻微脑震荡这么简单了。” 许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嘟囔道:“孟圆这妮子真是多话……” 傅斯瑰笑而不语,而许队长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许戈很想捂脸,奈何一只手打了石膏不能乱动,另一只手还在悄摸摸地牵着傅斯瑰,整个人宛如一只被扔在铁板上炙烤的大虾,一点一点地快要熟透了。 终于,他坚持不住了,破罐子破摔一般嚷嚷道:“哎呀,谁让你坐在副驾驶上呢?你本来就体弱多病的,这要撞上去还得了啊?我就无所谓啦,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撞撞也没啥大事。而且,我……” 他忽然哽了一下,紧接着声音也落了下来,宛如叹息一般侵入她的耳中:“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啊……” 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唇上印上了一个柔软微凉的事物。 这温柔的触感宛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可他却仿佛触电了一样,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嘴唇一路电进心里。 第四十一章 复仇联盟(二十一) 许戈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响,定定地盯着傅斯瑰若无其事收回去的嘴唇,忽然眉头一蹙,抬手捂住了心口。 傅斯瑰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 许戈作西子捧心状哼哼:“我伤口痛,要傅教授亲亲才能好。” 傅斯瑰:“……” 她一秒变脸,宛如一个冷漠无情的渣女:“哦,那你痛死吧。” 两个人幼稚地闹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出去的林轩又跑了回来:“许队,傅顾问,有许安德的消息传来!” 许戈精神一振:“快说!” 林轩:“刚刚张泽宇的母亲王雅丽报警称许安德要求20万元赎金,让他们夫妻俩送到指定地点。” 许戈蹙眉:“许安德有说具体地点么?” 林轩摇头:“没有,他只说后面再联系。江队那边还没有搜索到他们的藏身地,我们无论是调查监控还是走访目击者都需要时间。” 许戈:“至少张泽宇目前还活着。只是有些奇怪,许安德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与他之前的作案风格不符啊。” 傅斯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张泽宇大概率还活着,我们还有救出他的可能;坏消息是许安德不仅仅只想杀一个张泽宇。20万的赎金不算多,王雅丽夫妻俩凑一凑还是能拿出来的。还有,他特意强调了让他们夫妻俩‘一起’去送赎金。” 许戈心中一凛:“他想灭门。” 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情挂水了,一把将吊针拔了,被子一掀就想下床。 傅斯瑰按住他,挑眉道:“你想干什么?” 断了三根肋骨、左手小臂骨裂、额头划了一个大口子的许队长展现出了他钢铁般的意志,中气十足又理所当然地说:“去现场啊!难道我还能在医院躺得下去?” 傅斯瑰退后一步,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左臂上,冷笑一声:“我看你一只手怎么开车。” 许戈:“……” 他转向林轩,目光中同时流露出威胁和恳求。 林轩一个激灵立正了,公事公办道:“许队,医生交待了你要静养,我肯定不会载你去现场的!否则,从秦局到江队都要撕了我!” 许戈:“……” 傅斯瑰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没事,许队长可以腿着去,等赶到现场,说不定嫌疑人已经被正法了。” 许戈:“……” 他用控诉的目光望着傅斯瑰,不明白这个女人几分钟前还温柔缱绻,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了! 傅斯瑰接收到了他的小眼神,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显,不紧不慢道:“你想去现场也不是没有办法。” 许戈立刻扬起笑脸,充满希冀地问:“什么办法?” “我开车载你去。” 许戈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傅斯瑰立刻原话奉还:“难道我还能在医院躺得下去?” 许戈:“……” 他委委屈屈:“那怎么一样呢?我平时摔打惯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可是你……” 傅斯瑰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你说过,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且,在你的保护下,我比你伤得要轻得多,又怎能放任你独自去前线,而自己当逃兵呢?” 她温温柔柔地补上致命一击:“张泽宇生死未卜,许安德磨刀霍霍,警方最缺的就是时间,你们需要我。” 许戈:“……” 他又被拿捏了。 许戈的陆地巡洋舰撞坏了车头,被送去修理了,两名伤员干脆征用了林轩开来医院的警车,一路飞驰往长泽乡而去,留下林轩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被领导痛骂的悲惨命运。 警车鸣着警笛,一路畅通地驶上高架。 坐在副驾驶的许戈蹙着眉头将长泽乡的地图放大再放大:“这地方依托无缘山遗脉,有丘陵,有大湖,地形很复杂,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傅斯瑰:“这么大的范围,警方想搜查一遍很需要时间吧。” 许戈叹息一声:“是啊,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只怕等我们赶到了,张泽宇已经被凶手丢进水库喂鱼了。” “水库喂鱼?” “峤山水库,就在长泽乡,是建安很有名的垂钓水域。” 前方信号灯开始闪烁,傅斯瑰没有抢秒,一脚踩下刹车,警车稳稳地停住。 红色的秒数在她的瞳孔中跳跃,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记得许玲玲被害的现场就在永安县的水库附近。许安德选择长泽乡这个地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地形复杂,方便藏身吧。” 许戈立刻给江巍去了电话,告知他傅斯瑰的想法。 江巍闻言立刻满口答应:“我马上调集警力,重点搜查水库周边。” 许戈强调:“如果有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巍还不知道这两名伤员已经“越狱”了,答应之后还关切道:“许队,你和傅顾问好好休养,不用太担心一线。” 许戈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地挂断了通话。 这边和江巍通完电话,前面信号灯闪烁,重新跳回绿灯。 傅斯瑰一打转向灯:“那我们直接去峤山水库吧。” “好。” “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你要不要先睡会儿?” 许戈摇头:“在医院躺了半天,足够了。倒是傅教授,你的头真的不晕么?” “我没事。”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拿我们俩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话音刚落,手机震动两下,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林轩。 “许队,我在医院刚接到消息,那个肇事的货车司机没抢救回来。” 许戈“唔”了一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如果不是他在生死关头反应迅速,恐怕他们一车四人会和那个司机落得同样的下场。 他对着手机道:“你现在去联系交警部门,将与之相关的所有物证都提到市局来。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这些都是作为许安德案的补充证据。” 林轩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答应下来。 看他挂了电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傅斯瑰不由问道:“怎么了?” 许戈言简意赅:“那个货车司机死了。” “哦,意料之中。”她轻笑一声,“在现代社会,交通肇事是谋杀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之一。” 第四十二章 复仇联盟(二十二) 许戈注意到了她的用词,蹙眉重复了一遍:“谋杀?” “不错,就是谋杀。” 许戈深深呼吸:“你曾经说过,许安德背后疑似有一个犯罪组织的影子。我本以为这次的车祸是他们协助许安德的手段。” 傅斯瑰闻言笑了一下:“也可以这么说,只是你弄错了主次。” “主次?” “即使他们有意招揽许安德,他的价值还不足以令他们背上谋害警察的大罪。除非,他们原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你,许戈,他们想杀你。而许安德不过是一个引子,制造车祸让高晓慧逃脱只是顺带,若是警方追查起来,还可以顺势将黑锅甩在他们二人身上。这对于幕后的黑手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许戈反倒笑了:“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让人大费周章地来杀我,不得不说,还挺荣幸的。” 傅斯瑰被他的光棍气息逗笑了:“你得罪谁了?自己心里清楚吗?” “唔……”许戈一手托着腮,假模假样地思考起来,“那可太多了!从警这么多年,被我亲手送进去的犯罪分子不少,估计都恨我恨得要死吧。” 明明才死里逃生,可他看起来仍然像一个小太阳,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永远斗志昂扬,光芒万丈:“这些人如果一辈子躲在肮脏的下水沟里,我可能真没法把他们怎么样。可是,他们既然露头了,早晚能被我揪住狐狸尾巴!” 傅斯瑰从后视镜中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在许戈身边,就会觉得很安心。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不断翻涌的不安,认真开车。 …… 却说江巍和许戈通完电话后,内心陡然漫上一阵怪异——现在医院的病房隔音效果这么差么?噪音这么大! 他压下心中的这一丝怪异,果然按照许戈的提醒重新调集警力,重点搜索峤山水库区域。 峤山水库属于长兴湖水域,占地面积极广,一百多号警员投入下去,分散开来便显得零零星星,想要将整片水域摸一遍也需要不少时间。 江巍心中焦虑,面上却是不显,带着贺平和长泽乡派出所的两名警员一路摸排过去。 他们搜索的方向正好是钓鱼爱好者的聚集地,碰见了不少钓友,只是可惜的是,一路问过去,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贺平不由有些泄气:“江队,峤山水库面积虽然大,但是一眼望过去无遮无拦的,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啊!” 江巍“嗯”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动摇之色:“先将这片区域搜索完毕吧。” 贺平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好在命运还算眷顾警方,一名钓者主动道:“警官,你们说的男人我没印象,但是怪人,我今天倒是遇到一个。” 江巍精神一振:“什么样的怪人?您仔细说说。” 钓者回忆道:“是一个女人,四十多岁吧,精神不太对劲的样子,一个人在水边走。我当时跟她打了个照面,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直勾勾的,不像是活人。” 江巍与贺平对视一眼,二人都想到了高晓慧:“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钓者指了个方向,江巍道谢后,立刻追了过去。 贺平边赶路边道:“江队,听形容像是高晓慧,她怎么没和许安德在一起?” 江巍:“也许在她将张泽宇送到许安德手上时,他们之间的合作便结束了吧。对她来说,林灏已死,她大仇得报,恐怕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吧……” “江队,你看!”贺平忽然大叫一声,“那个女人是不是高晓慧!” 江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名身材瘦削的女人立在堤坝的边缘,面前便是深达数十米的水库。 她仍穿着平时工作的衣服,头发也如往常一般梳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地盘在脑后。 她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这里,面容无悲无喜,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江巍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外界的一点声响惊扰到她,令她决绝地一跃而下。 他慢慢地向她靠近,高晓慧仿佛感知到他们的到来,忽然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空空洞洞,没有丝毫情绪,眼神划过他们,又仿佛什么也没收进眼中。 江巍暗叫不好,果然高晓慧扭头留下最后的一瞥后,不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高晓慧!”江巍没有多想,猛然向前一扑,堪堪抓住了她的手腕,旋即被她的体重带得往前踉跄几步,若不是贺平及时拦腰抱住了他,他恐怕会和高晓慧一起坠下去。 高晓慧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龟裂,她回望过来的眼神浮现出一抹惊讶,似乎有些意外江巍做出的举动。 “这位警官,请你放手吧。”她平静地说。 江巍一张脸完全涨成了猪肝色:“不可能。” 高晓慧甚至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救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呢?我的女儿还在下面等我,我要去寻她了。” 江巍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江巍,负责侦办9·30关意涵被害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此案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静淮分局的一名实习警察保留了关键性证据,一中的一名学生目击了现场也愿意出庭作证。” 高晓慧微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虽然犯罪嫌疑人林灏已经死亡,但我们一定会还被害人公道。我知道,静淮分局的某些人的所作所为令您心寒,但还是有人愿意对陷入泥淖的不幸者伸出援手。关意涵妈妈,请您再多等几天,可以吗?” 高晓慧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她浑身颤栗,哭到不能自已,只喃喃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涵涵刚出事的时候,我遇到的警察不是你呢……” 第四十三章 复仇联盟(二十三) 许戈又接到了江巍的电话,“嗯嗯”了两声,挂断之后一脸沉思。 傅斯瑰:“怎么了?” “江巍他们在峤山水库找到了高晓慧,对方意图跳水自杀,但被救下了。” “许安德和张泽宇呢?” 许戈摇了摇头:“还是不见踪影。高晓慧说,她按照指示到了峤山水库,将车停在指定地点便没有再管了。江巍他们已经去调水库周围所有的监控视频了。” 傅斯瑰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其实高晓慧今天也没有见到许安德本人。” “不错。哦对,高晓慧还说,许安德给过她一个老人机用作联系,但这个老人机已经被她扔进水库了。” 傅斯瑰轻笑一声:“她看似什么都说了,可又什么都没说。” 许戈叹息道:“真是个狡猾的悍匪啊!即使是与他结盟的高晓慧,他也并不信任。” 傅斯瑰看了一眼导航,峤山水库已经近在咫尺:“我们还去水库么?” “嗯,先去与江巍他们会合再说吧。” 今天注定是对钓鱼爱好者很不友好的一天,因为很可能有悍匪劫持人质流窜至此地,警方将民众统统疏散了,还未近水库便看见有特警严阵以待。不过,傅斯瑰开的是市局的警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了进去。 江巍正在水库管理员的办公室查监控,许戈施施然地走过去,立在他身后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江巍头也没回地随口答道:“正在找。高晓慧停车的地方是一片荒地,水库周围的监控探头也不密集,不一定能拍到……”他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回头,“许队?!” 他这一声惊叫,将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许戈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个招呼:“我就过来看看,你们忙。” 江巍的脸色不是太好:“你不在医院好好待着,跑到现场来干什么?我们还缺你一个跑腿的人吗?” 许戈有些气短:“许安德摆明了还要继续杀人,在他归案之前,我哪能在医院里呆得住啊。” 江巍差点被他气笑了:“许队,你断了三根肋骨!三根!不要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傅顾问怎么也不劝着你点……” 许戈小声道:“哦,那什么,就是傅教授开车送我来的。” 江巍:“……” 傅斯瑰正巧进来:“你们在说我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江巍身后的电脑屏幕上,“监控有查到线索吗?” 江巍好悬被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开口:“还没有。” 傅斯瑰:“我来查吧。” “不行。”许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忘了你脑震荡了?最近肯定不能再用脑过度!” 江巍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断了三根肋骨还四处乱跑的人,是以何种立场去阻拦别人用脑过度的。 电话铃解救了江副队的心梗,电话是市局的陈岸打来的,自从张泽宇的父母接到了许安德勒索电话报警后,陈岸便立刻带了一队人赶过去。 “江队,许安德刚刚又打来电话了!” 江巍精神一振:“能不能反追踪到对方的位置?” 陈岸遗憾道:“不行,对方做了反追踪处理,而且通话时间不超过20秒,太短了,根本来不及破解。” 傅斯瑰与许戈对视一眼,许戈沉声道:“他身后果然有人协助。” 手机那头的陈岸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许队?您出院了?” 许戈:“……” 江巍面无表情道:“说正事,许安德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哦,他让张宏军夫妇带上20万赎金到峤山水库。” “峤山水库?”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迷惑不解,许戈沉吟道:“如今水库周围都已经被警方戒严,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他怎么会选择这个地方?” 傅斯瑰:“峤山水库只能用作迷惑警方的烟雾弹,这一定不是他真实的目的。” 江巍将这个问题搁置,转而问道:“20万赎金筹到了么?” 陈岸:“筹到了,不过……”他扭头望了一眼客厅里的那对夫妻,即使隔着一道门,吵架的声音也震耳欲聋,“张宏军和王雅丽夫妻俩还没有达成一致。” “怎么?” “之前因为张泽宇犯下的罪行,他们已经向许家做出了高额的民事赔偿,这20万已经是最后的家底了……张宏军并不是很愿意付赎金。” 许戈不可思议道:“张泽宇可是他的亲儿子!” 傅斯瑰:“如果这个亲儿子已经将全家拖入深渊了呢?” 陈岸:“傅顾问说的对,张宏军估计被永安的两起灭门案件刺激得不轻,我看他现在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坚决不同意亲自去送赎金。” 许戈捋着奶奶灰:“小陈,看好那对夫妻,别让他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送赎金的事情,我再和江队他们商量一下。” …… 许队长的嘴大概开过光,变故发生的时候,傅斯瑰和江巍正在分头查监控,没过多久傅教授率先撂了挑子:“我有一种感觉,这么查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江巍一怔:“怎么?” “若是许安德换车了呢?这样查下去,固然能找到线索,但实在太耗费时间。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他牵着鼻子一般,这样下去只能来得及给张泽宇收尸了。” 恰在这时,许戈的手机响了,是陈岸打过来的,他一看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下:“那对夫妻俩不会真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果然,电话接起来后,陈岸焦急的声音伴随着他呼哧呼哧的大喘气立刻传了过来:“许队,不好了!王雅丽自己偷偷跑去送赎金了!” “什么?不是让你看好他们吗!” 陈岸也很无奈,他正在一边跟许戈汇报,一边在这片老旧的居民区里穿行,时不时还要躲一下横伸出来的晾衣杆:“张宏军和王雅丽一直为了赎金的事吵架,然后王雅丽气得进了厕所,把门反锁了!我心想他们俩分开来各自冷静一下也好,就没有太过在意。谁知,过了二十几分钟了,王雅丽还没出来,我撞门进去一看,发现她早就跳窗跑了!” 第四十四章 复仇联盟(二十四) 许戈听完,也顾不上骂他:“她若是真的往峤山水库这边来送赎金倒也不打紧,这边已经被我们戒严了。” 陈岸“嗯”了一声:“我只怕她独自上路之后,许安德会再联系她更改地点,那么我们就被动了!” “还是要找到她!我立刻联系交管部门调取监控……” “等等。”傅斯瑰忽然出声,示意许戈打开扬声器,“陈岸,你们之前有几个人在张泽宇家里?” 陈岸:“我和两个西善分局的同事,我让他们从另外两个方向去追了。” 傅斯瑰:“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张宏军一个人在家了。” 陈岸一怔,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是……” 傅斯瑰叹了口气:“许队,请西善分局增派警力,封锁那片区域,一定要在许安德之前找到王雅丽。陈岸,你不要再去追了,立刻回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张宏军已经出事了。” 电话两头的四个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陈岸急急地应了一声,便挂断电话,应是返身回去查看了。 傅斯瑰:“我们也回去吧,许安德的这一手,还真是将建安警方耍得团团转呢。”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眸中冰寒一片。 警车一路飞驰,车内的气压低沉得令人窒息。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傅斯瑰缓缓开口复盘:“我们都陷入了思维的盲区,高晓慧驾车挟持着张泽宇冲出三十七中,高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显而易见地认为她是要将张泽宇送去给许安德,于是一路被引向长泽乡,中途发生的车祸更是坐实了这一点。警方的视线全部聚集在长泽乡这里,我们天真地以为许安德会将峤山水库作为复仇的地点,因为他的女儿就是被人害死在永安县的水库旁。可是,从一开始,他就不在长泽乡,他一直隐藏在城里。高晓慧不过是他安排的一出将警方吸引到城外的障眼法罢了。张泽宇家一直处于警方的布控之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调虎离山。” 许戈:“可是,张泽宇呢?即使他不想放过张宏军夫妇,但张泽宇才是害死他女儿的元凶,他对张泽宇的复仇优先级才是最高的。” 傅斯瑰冷笑一声:“你不要忘了,他还有一个同盟。他帮助高晓慧杀了林灏,那么高晓慧就应该帮他杀了张泽宇,这才公平。” 这个推论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许戈如醍醐灌顶,瞬间想通了一切的疑点:“不错,我们看见高晓慧驾车带着张泽宇出城,便下意识地认为她是要将其交给许安德处决。可是,如果从那时起,张泽宇就已经死了呢!高晓慧借着职务之便接近张泽宇,给他注射的不是迷药,而是毒药!难怪她会选择如此高调的方式,出现在警方面前,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障眼法!” 一直沉默着开车的江巍这时叹息着开口:“所以,高晓慧故意在峤山水库现身,当着我的面意图自杀,也是在为许安德争取时间。” 傅斯瑰:“所以,对许安德来说,他复仇的对象只剩下张宏军夫妻了。这个泯灭人性的屠夫,已经铁了心要用血流成河来祭奠他的仇恨。” 许戈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陈岸”二字,顿了一下方才接起。 陈岸的声音里有一丝涩意:“许队,张宏军死了。” “知道了。”他僵硬地回了一句,“守好现场,我们马上就到。” 车内的气氛更沉重了,傅斯瑰深吸一口气:“怪我,没有早一步洞悉许安德的诡计。” 她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手背一暖,许戈的掌心覆了上来,他注视着她,目光温和有力,似要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 “不要怪自己,傅教授。”他柔声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傅斯瑰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再睁眼时,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许安德就在附近,这一次他插翅难飞。” …… 张泽宇一家自从来了建安,就一直租住在西善区莲心桥附近的一间民房里。他们选择这里的理由只有两个,一是因为租金低廉,二是因为离三十七中很近,步行只要10分钟。 莲心桥这一片算是城乡结合部,房屋简陋低矮,道路狭窄崎岖,人员流动混杂。张家租住的小两居是一户自建房,只有两层,一楼带个门面,房东自己开了个小卖部,二楼则租给了张泽宇一家。这房子层高不高,二楼的厕所在房子外面单独开了个门,否则王雅丽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傅斯瑰一行赶到的时候,唐修华带着痕检组已经完成了初步的现场勘探。 张宏军仰面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被人一刀正中胸口,利器划破了大动脉,鲜血直接溅上了天花板,血腥、惨烈。 傅斯瑰只看了一眼便道:“凶手身上也一定大面积溅到了血迹。” 唐修华对着窗户大开的阳台努努嘴:“那边有血手印和脚印,凶手应该是从阳台逃走的。” “许队!”陈岸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在巷口的垃圾桶发现了血衣,垃圾桶旁有呈滴落状的血迹,还没有凝固。” 许戈精神一振:“说明他刚离开不久,一定还在附近。” 陈岸点头:“您放心,莲心桥社区已经全面封锁了,连一只鸟都不会飞出去!” “好!现在轮到我们瓮中捉鳖了。” 许戈指挥布控,傅斯瑰一直默默地观察着这间被鲜血染红的陋室:“现在,他只剩一个复仇对象了。” 许戈放下对讲机看过来:“你是说王雅丽?她现在应该还在前往峤山水库的路上吧。”他摇头自嘲一笑,“谁能想到偷偷溜走的王雅丽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人。” 傅斯瑰摇头:“不,张宏军张泽宇已死,现在要杀王雅丽,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了,但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搜查的结果不断汇集到许戈这里。 “许队,北片区没发现异常。” “西片区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 “……” “奇了怪了,垃圾桶旁边的血迹没有凝固,说明凶手离开还不超过20分钟。”许戈捋着奶奶灰,“他究竟能躲在哪里呢?” 第四十五章 复仇联盟(二十五) 他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痕检组的人仍在进进出出,为了给他们腾地,许戈带着傅斯瑰走到了民房外面。 楼下的小卖部铁门紧锁,房东一家也是倒霉,这会儿早听了警察的劝,去别处的亲戚家暂避。 五十米开外便是巷子口,一个深蓝色的垃圾桶歪在墙边,周围也散落了不少垃圾。 许戈仰头望着二楼的阳台,一行血迹淋淋沥沥地顺着墙壁而下,星星点点地滴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痕迹。 “凶手闯进房中一刀杀死张宏军后,便直接从二楼阳台顺着水管爬下来,走到巷口将血衣脱下扔进垃圾桶,然后消失不见。因为垃圾桶旁的血迹还未凝固,前后不会超过20分钟,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跑得太远。而且,就算他脱了血衣,身上也不可能完全干净,也不可能就大剌剌地在街上乱跑……” 傅斯瑰:“与许安德交手几次,我算是对他也有所了解。此人胆大心细,惯会弄险,他自永安案发后便一直潜逃在外,至今没被警方抓到,他在隐匿行踪方面向来有自己一套的风格,比如‘灯下黑’。” 许戈若有所思:“不错,之前他故布疑阵,自己却躲在城中伺机杀害张宏军,就是利用了我们的思维盲区。那么,这一次……” 他霍然回头,看向面前铁将军把门的小卖部,然后嗷一嗓子把陈岸喊了过来:“陈岸!岸——!” 陈岸气喘吁吁地奔过来:“许队,怎么了?” “房东呢?” “哦,早晨我们接到王雅丽报警后,便立刻将附近的群众疏散了。尤其是房东一家,为了避免被牵连,一早就让他们去亲戚家避一避了。” 许戈看着铁门咬了咬牙:“事急从权,撬锁吧!” “啊?”陈岸震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许队,您怀疑许安德就躲在一楼?” 他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张宏军案发后,警方在这栋二层高的小楼中进进出出,而犯罪嫌疑人竟然就躲在一楼默默地观察他们?! 许戈肯定了他的猜想:“你忘了?许安德此人最擅长的就是‘灯下黑’!” 陈岸一个激灵:“我马上去拿工具!” 趁着陈岸去拿工具的工夫,许戈围着小楼绕了两圈,他有些脑补过头地问傅斯瑰:“傅教授,这小卖部里不会还有什么地道之类的密室吧?” 傅斯瑰:“……” 她耐着性子道:“从层高、墙宽、内部面积来看,应该不存在你说的可能。” 许戈松了口气:“那就好。” 电钻的声音无比刺耳,许戈却仿佛听不见一般站在最前面,全神贯注地盯着锁头。 正在作业的陈岸大声道:“许队,马上就好!” 许戈应了一声,同样大声地回头叮嘱傅斯瑰:“傅教授,你站远一些。” 傅斯瑰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留出足够多的缓冲地带。 许戈满意地转回去,调整了一下站姿,他的双腿微微弯曲,全身肌肉紧绷,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终于,锁头“啪嗒”一声断裂,陈岸双臂用力一拉,将卷帘门收了上去。小卖部内的景象呈现在众人面前,店面不算大,约莫十个平方,最前面是一个半人高的柜台,旁边是两层货架,挤挤挨挨地堆满了商品,最里面则是一道关得紧紧的门,门后应该是房东平时生活起居的地方。 小卖部里没装窗户,光线很是昏暗,而且物件很多,视线并不明朗。 许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着急进去,他先大致扫视了一圈,还能灵活运用的右手摸上了后腰的手枪,方才谨慎地踏了进去。 陈岸担忧地喊了一声:“许队……” 许戈头也没回:“守好门口。” 他握着枪先检查了柜台的后面,旋即快步绕过两层货架,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扬声道:“没人。” 陈岸也跟着松了口气,他见许戈已经走到最里面的门前,连忙跟上去:“许队,还需要开锁吗?” 许戈一只手按在握把上轻轻一转,只听“咔嗒”一声轻响,这门竟然没锁! 他心中一凛,示意陈岸警戒,而后稍稍用力,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黑暗,许戈还未踏足进去,一道雪亮的刀光在他眼前乍现,刺向他的咽喉。 许戈向后一仰,刀锋贴着他的鼻尖划过,飚出来一串细密的血珠。 一道黑影趁着他躲闪的时机,猛然窜出,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头脸上,站在外面的傅斯瑰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许安德。 这个在半个月以来搅弄起血雨腥风、令无数警察头疼的悍匪,终于在此刻与己方短兵相接。 “哪儿跑!”许戈用他完好的胳膊勒向许安德的脖颈,许安德矮身一躲,握着短刃向后划去。他的眸中全是野兽般的嗜血,下手狠辣,许戈一时只能避其锋芒。 他一刀逼退许戈,并不恋战,转身便往外冲。陈岸上来阻拦,却被一脚踹飞。但这一下还是拖住了他的脚步,许戈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二人再次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成一团。 混乱中,许戈先一巴掌打飞他的匕首,旋即被对方一拳击中小腹。他吃痛得弯起腰来,早晨因为车祸而断裂的肋骨此刻正在他的身体里造反。 他原本就受了伤,骨裂的左手几乎不能使用,他一身战斗力顶多能发挥三成,与许安德搏斗的时间一长便有些体力不支。 终于,对方觑准了一个时机,在许戈因为伤痛而反应略迟的时候,一拳击中他的下颚。许戈只觉得眼前有金星乱冒,对方已趁机一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摸出了藏在腰间的另一把匕首,直刺而下。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之色,眼看这把匕首便要刺进许戈的心脏,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刀刃应声而断。 许安德握着半截匕首的手微微一顿,趁着他愣神的这一瞬间,许戈奋起一脚正中要害,旋即翻身而起,将许安德打翻在地。 许安德仍要挣扎,忽然一个冰凉而坚硬的物事抵住了他的额头。 一个冷冷的女声在上方响起:“不许动。” 第四十六章 复仇联盟(二十六) 许戈利索地掏出手铐,“咔咔”两声将许安德铐了个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他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一散,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干脆手一撒瘫在了地上。 傅斯瑰将手中的枪还给陈岸,在对方一脸敬畏的表情中留下一句:“别说是我开的枪。” 陈岸呐呐地点头,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许队长费力赏了他一个白眼:“你小子,格斗这么差,回去给我加训!” 陈岸羞愧地垂下了头。 傅斯瑰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满脸冷汗的许戈:“还逞强吗?忘了自己是伤员了对吧?你明明可以等增援到位再破门的,真当自己是美国队长了啊?!” 许戈虚弱且小声地反驳道:“我是中国队长。” 傅斯瑰:“……” 许队长露出苍白但讨好的笑容,十分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傅教授好枪法啊!” 傅斯瑰冷哼一声:“知道你犹有余力,否则他在对你亮刀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 连夺九命的悍匪许安德终于在建安落网,而原本只是轻伤的许队长在自己的不懈折腾之下,也终于把自己送进了icu,然后喜提三个月的病假。 据说,许队长在伤势好转、转入普通病房后,秦局立刻杀到医院,在病房里对着还在挂水的许戈破口大骂了三个小时。 “我让你逞强!啊?你是不是认为全市就你一个警察啊?你和小陈都把犯罪嫌疑人堵住了,等增援就位会死啊?还是嫌疑人会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插上翅膀飞走啦?不是,许戈你都是当支队长的人了,怎么还跟愣头青一样啊?现在好了吧,肋骨碎片差点插进内脏!你小子也是命大,要不然这会儿我已经在给你开追悼会了!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告诉你,不休满三个月,别想归队!” 许戈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期间企图装病博得领导的怜惜,结果秦局完全不吃这一套,还阴阳怪气道:“我们许队长可是钢铁一般的人物,挨打都不怕,还怕挨顿批啊?” 许戈:“……” 他错了,他好想静静,呜呜呜。 …… “傅教授,你来啦!”傅斯瑰还没进门,便听见许戈喜滋滋的声音,等她跨进病房,便见许队长伸长了脖子,满脸期待地看着她,活像一只等主人来接的大狗狗。 她将从简记私房菜打包的饭菜递了过去:“先吃饭吧。” 许戈掀开饭盒一看,一张脸顿时垮成了苦瓜:“怎么又是这么寡淡的菜啊!我想吃辣子鸡,葱爆羊肉,水煮肉片!” 傅斯瑰露出一丝微笑:“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谨遵医嘱。” 许戈委屈地还想控诉,傅教授直接一击绝杀:“再敢挑三拣四,明天我就不来了,你自己吃食堂吧。” 许队长顿时乖了,老老实实地开始吃病号餐。 等他吃完饭,傅斯瑰坐在床边开始削苹果,边削边道:“对了,许安德和高晓慧已经送检了。” 许戈:“嗯,我听说了。”他叹息一声,“许安德的嘴还是够硬啊,省厅下来的专家审讯组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傅斯瑰轻笑一声:“他反正是没有可能减刑的,对于一个生命即将终结的死刑犯来说,临死前恶心警方一把,也属正常。” “难道曾经出现在他身后的阴影,真的只能如影子一般消散么?” “不会的,只要他们曾经出现过,就一定会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只看我们能不能及时找到。” “但愿吧。”许戈对此持悲观态度,“对了,你看网上评论没有?” 傅斯瑰摇头:“没有,我很少看这些社交软件,怎么了?” “案子破了都快一个月啦,网上还没吵出所以然呢。”许戈露出兴致勃勃吃瓜的表情,“哎,这几天我实在闲得无聊,就稍微刷了刷评论,我发现只要我跳出警察的身份,看他们吵架还挺有乐子的。” “哦,我不用看都能猜到,网上肯定分成两派,一派人认为许安德和高晓慧是为至亲复仇,情有可原,被害人都是血债血偿,死有余辜;另一派人则坚持法律至上,无论发生什么不幸,都不是践踏法律的理由,触犯了法律,自然应该受到制裁。” 许戈鼓掌道:“精辟!总结得很到位!”他鼓完掌后又笑嘻嘻地问,“傅教授,不知道您对此案有什么看法呢?” “我?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教学案例。” 许戈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露出求知若渴的神情。 傅斯瑰:“……”她无奈道,“首先,我不认为许安德和高晓慧这两个人可以混为一谈。先说许安德,我知道网上肯定有不少人称呼他为‘英雄’,如果说,一开始他确实是一个‘为女报仇’的绝望父亲,但在他双手沾满血腥的同时,他的心态已经渐渐开始扭曲。从他制造的凶案现场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享受这一切了,鲜血和杀戮会麻痹他的思维和感官,他已经从一个‘复仇者’转变为一名‘享受者’,这是非常可怕的。” “至于高晓慧,她的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在案发的时候她遇到的不是一帮蠹虫,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司法的公正,她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可是,现实没有如果。迟到的公义并非真正的公义,我说这些并非是为她开脱,我个人是反对以暴制暴的。复仇的盛行,只会带来秩序的崩溃,社会的混乱,从而将整个世界都带入崩坏。法律虽然有其局限性,但却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基石,它会不断地迭代与完善,虽然其中会伴随着冤屈与血泪——以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事不关己时理智思考后发表的言论罢了,可若真事到临头,谁又能保证自己会在情绪的驱使下,做出哪种选择呢?” “但无论如何选择,许安德这样泯灭人性的恶魔都不该得到丝毫的同情与追捧。否则——”她微微垂下眼帘,看向许戈的眼神充满疼惜,“你这一身的伤痕岂不都成了笑话?” 第四十七章 复仇联盟(完)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被他瞧了个正着。 许戈心里甜滋滋的,美得快要冒泡了。 傅斯瑰慢条斯理地削完了苹果,切下一小片分给他。许戈眉开眼笑地接过,一口就吃完了,只觉得这苹果像是浸了蜜似的,简直是他三十几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 他眼巴巴地等着第二片,傅斯瑰果然又切下一片,然后自己吃了。 许戈:“……” 他委屈巴巴:“傅教授,我也想吃苹果。” 傅斯瑰挑眉:“不是分了你一片吗?” 许戈:“……” 他悟了,傅教授对他有爱,但不多,就像这个只分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苹果。 许戈因为一个苹果伤春悲秋了一会儿,终于重新振作起来,转而问起正事:“对了,那个撞我们的司机,现在是谁负责调查?” 傅斯瑰:“是江巍在亲自调查。司机名叫孙金福,今年48岁,有20年长途司机的经验。行车记录仪显示,他在出事前已经连续驾驶超过8个小时,很明显的疲劳驾驶。” 许戈捏了捏拳头:“你相信这是一起单纯的疲劳驾驶引起的交通事故?” “我自然不信。”她微微一笑,还冲许戈眨了眨眼,“但是警方办案要讲究证据的呀,你住院的这一个月,市局几乎将孙金福查了个底朝天,他的个人账户、社会关系、亲属的账户都没有查出任何异常,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故意谋杀。” 许戈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感觉心里更气了:“可恶!难道我肋骨白断了?胳膊白折了?icu白躺了?” 傅斯瑰面目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本来只是轻伤,进icu多半是因为许安德,不要随便甩锅给孙金福,谢谢。” 许戈:“……” 傅斯瑰露出笑容:“好啦,我不逗你了。刚刚那套说辞是对外的,孙金福案对外已经以交通事故结案了,但江巍得了秦局的命令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在市局也算是秘密,因为我也是受害人之一,他才对我透露一二,你心里有数就好。” 许戈瞳孔一缩:“秦局怀疑……有内鬼?” 傅斯瑰“嗯”了一声,语气中透出丝丝寒意:“我们是半途临时起意去阻拦高晓慧的,如果不是内部人员,对方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从那条胡同抄近路?别忘了,那条小胡同可是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识的。” 许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次的内鬼与上次在‘雨夜杀人案’中出现的内鬼……” 傅斯瑰肯定了他的推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么……”他涩然道,“与许安德有所接洽的组织,与我们之前一直追查的组织,也是同一个。” “不错。”傅斯瑰语气沉沉,“许戈,我们上次夜探熹光的举动,实在过于冒进。你的这张脸并不是秘密,他们一定认出了你的身份。许戈,你上次在熹光究竟发现了什么,才让他们对你杀意毕露?” “我……”许戈张口欲答,却一时哑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说实话,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我只是在一座小院里触发了机关,我知道,那座小院里一定有秘密,但我并未来得及探索。” “所以,他们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来向你动手了。” “真是一个可怕的组织啊!”许戈叹息一声,“对他们来说,杀人灭口仿佛和杀鸡一样寻常。” 他虽然如此感叹,脸上却殊无惧色:“不过,他们既然敢来找我,就要做好被我抓住的准备。” …… 静淮分局 省厅下来的调查组已经进驻静淮分局大半个月了,许安德一案牵连甚广,这段时间分局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乔明屿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实习生,调查组似乎也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实习警察身上。只是,当他的直属领导和领导的领导都被停职后,他还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他在分局里更加沉默了,每天除了闷头干活,一句话也不说。辞职报告早就写好了,他打算等调查组一走就递到局长办公室。 哦,前提是那个时候局长还是局长。 “乔明屿!”这天,他出警调解完两个因为琐事争吵的大妈,刚刚回到分局门口便被人叫住。 他回过头来,眼中露出迷惑之色:“江队?” 江巍正从警车上下来,他没有穿便服,而是少见地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肩章上的星星在太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他看向拘谨的乔明屿露出温和的笑容:“刚出任务回来?” 乔明屿连忙点头:“嗯嗯,江队,您来我们分局有公事?” 江巍:“我是来找你的。” 乔明屿更加疑惑:“找我?” 江巍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他:“打开看看。” 乔明屿听话地打开,旋即盯着里面的文件瞪大了眼:“这是……” “跑手续跑了将近一个月,让你久等了。”江巍语调温和,还带着一丝丝鼓励,“乔明屿,你愿意加入市局刑侦支队么?” 乔明屿几乎石化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可白纸黑字的调令就在他的手中,而他最敬仰的江队正面带微笑地邀请他。 “我……我……”他又紧张又兴奋,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江巍笑道:“不过,丑话我要说在前面,你到支队来还是实习警察,实习期一年,如果通不过考核的话,我们会‘退货’的。” “我愿意!”他终于完整地喊出一句话,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成拳头微微颤抖,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一名好警察的!” 第四十八章 雪人传说(一) 建安飘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花时,许戈终于出院了。 傅斯瑰亲自开车来接,许戈一眼看见泊在停车场的花花绿绿的陆地巡洋舰,顿时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嘿!我的车修好啦!” “嗯,你车身上的喷绘我请人按照你的风格重新喷过了,你看还喜欢吗?” 许戈大力点头:“喜欢!非常喜欢!傅教授,没想到你我的审美如此一致!” 傅斯瑰:“……谢谢,我是按照你的审美设计的,我本人的审美不长这样。” 许戈:“……” 他意图上车转移注意力,却被傅斯瑰赶到了副驾驶:“今天我来开车。” 陆地巡洋舰驶出医院,一路平稳地向市中心驶去。许戈看着窗外不断飞过的雪花和越来越繁华的街景,内心泛起隐秘的窃喜与雀跃:噢!傅教授抢走了方向盘是想带我去某个地方约会吗! 圣诞节将至,商家不会放过这个割韭菜的机会,街上处处是浓厚的节日氛围,许戈听着耳边不断循环的圣诞乐曲,深深觉得自己出院的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虽然他一向对这种“洋节日”不太感冒,但他很乐意与傅斯瑰一起过节。不管是洋节日还是传统节日,只要和傅教授在一起,他无论过什么都很开心。 果然,傅斯瑰将车停在了商业步行街,虽然排队等停车位排了很久,但许戈一点也不着急,一直都是笑呵呵的,令傅斯瑰看了他好几眼,差点以为他的嘴抽筋了。 停好车,傅斯瑰带着他直奔美食城,从电梯里出来,迎面就是一幅巨大的红彤彤的招牌,充满了巴蜀的风情。还未近前,便有一股令人心驰神往的麻辣鲜香飘了过来,许戈情不自禁地深深一嗅,感觉自己寡淡了一个月的鼻子得到了满足,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充满了享受。 啊——!如果不是傅教授在身边,他一定忍不住要张开双臂好好拥抱一下这弥漫着火锅香味的空气。 然后他就看见傅斯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前面的川城火锅店。 许戈一头雾水,傅教授不是从来都不吃这些辛辣重口味的食物吗? 傅斯瑰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回头诧异道:“怎么不走?你不是天天嫌弃病号餐味道淡吗?今天为了庆祝你出院,特意带你过来一饱口舌之欲,怎么,不想吃啊?” 许戈双眼亮晶晶的,连忙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趁傅斯瑰在和服务员说话的时候,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借此掩盖心里正在手舞足蹈的小人儿。 泛着鲜亮红油的牛油锅烧开后,许戈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挟了一大片切得薄薄的肥牛放入锅中,待它滚了几滚变了色后,便立刻捞了起来,也顾不得烫,蘸上油碟后立刻送入口中。 一口下去,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牛油混合着辣椒花椒的刺激在口中爆开,刚刚烫熟的肥牛肉质细腻肥嫩,只需轻轻一抿便能化开。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举着筷子,深情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傅斯瑰:“我宣布,火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酒足饭饱之后,许戈这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了,如果有犯罪嫌疑人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有信心能打三个! 倒是傅斯瑰看着账单沉默了一瞬,然后若有所思:“早知道应该带你去吃自助火锅的,你应该能把我的那份也吃回本。” 许戈谦虚地笑了笑:“一般一般。” 从火锅店出来,时间刚过8点,商场一楼不知在举办什么活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主持人激情飞扬的声音隔了两层楼都能听见。 许戈深深觉得现在时间还早,他们还可以整一些别的娱乐活动。他回想起之前孟圆传授的经验,女生都喜欢干什么来着?逛街?看电影?剧本杀? 他琢磨了一会儿,从三项活动中选择了最不容易出错的看电影,正打算提议一下,忽然瞥见傅斯瑰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好像她只是为了请他吃顿饭,顿时急了,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傅斯瑰停步,回首:“怎么了?” “我……”话到嘴边他忽然又咽了回去,重新提议,“我吃得有点撑了,我们出去散步吧。” 傅斯瑰看了一眼室外仍在飞舞的雪花,雪虽然下得不甚大,但落在人身上,还是会打湿衣服的:“你确定要出去散步?” 许戈:“……” 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他皮糙肉厚地不要紧,可若是傅教授冒着风雪走一路,恐怕又要生病了。 傅斯瑰笑道:“想看雪?” “想看你。” 许戈微微低头,凝视着面前的人儿,一楼的主持人还在激情澎湃地演讲,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平安夜的晚上人潮如织,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熙熙攘攘。 可他看不到、听不见,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姑娘。 他爱她的一切,爱她聪明的头脑,狡黠的浅笑,爱她清冷的脾气与高傲。 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她圈在怀里,他埋首在她耳边,湿漉漉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傅教授,在医院的时候是你先亲我的,你可不能不承认。” “怎么?” “你在我的身上盖了章,你要给我一个名分。”他在她耳边呢喃,带着一丝丝害怕被拒绝的惶恐,“我要当傅斯瑰的男朋友。” “好。” 她在说完这个字后,他的双臂陡然收紧,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抱得用力又小心,仿佛怀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 翌日,志得意满的许戈兴致冲冲地去市局报到,然后就被秦局赶回来了。 傅斯瑰这天在建大有个讲座,快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眼尖地瞥见后门溜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挑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好。 傅斯瑰:“……” 她装作没有看到,冷静而优雅地做了收尾,全场掌声雷动。 许戈坐在最后一排,隔着人山人海遥遥望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合下的傅斯瑰,冷静、强大、光彩照人。 第四十九章 雪人传说(二) 讲座结束了,但许多学生都没走,不少人自发地排成一队等着和傅教授作私下交流。 许戈与有荣焉,双手插兜,潇潇洒洒地排到队伍最后。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还有一头惹人注目的奶奶灰,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比如,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正在悄悄讨论他究竟有多高。 “我觉得至少有两米!” “不止吧,我觉得可能有两米一。” 许戈:“……” 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我只有一米九。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平视着前方,视线毫无阻碍地从人群的头顶穿过,落在讲台上被学生团团包围的傅斯瑰身上。 傅斯瑰平时看起来高冷不好亲近,但面对学生一向极有耐心,基本上有问必答。 许戈观察了一下,排队的学生们一小部分是有学术问题请教,更多的人则是为了“追星”。 他忽然就明白了孟圆等人对傅斯瑰的拥蹵,毕竟人类的本质就是慕强。 许戈耐心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站到了傅斯瑰的面前。傅教授今天稍微打扮了一下,穿着一身奶白色的羊绒连衣裙,胸前垂着一根古铜色的毛衣链,整个人既知性又优雅。 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虽然对男性的身高有很大误解,但显然有备而来,请教了傅教授一个有点难度的问题。 傅斯瑰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反而将问题分解细化后又抛了回去。两个女生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其中一个扎高马尾的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傅斯瑰认真听完,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张口报出一串参考书目。 两个女生呆了一秒,赶紧掏出纸笔奋笔疾书。等她们都记完了,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鼓起勇气道:“傅教授,后续就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向您请教么?” “可以。”傅斯瑰微微颔首,“也可以写成一篇论文给我看看。” 两个女生:“……” 许戈眼尖地发现她们的眼神从“迷妹”转变成了“敬畏”。 送走了两个怀疑人生的女学生,傅斯瑰抬眸望着面前的男人,公事公办道:“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 许戈露出笑容:“傅教授,我想邀请你共进午餐,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好啊。” 那两名女生还没有走远,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 “快看,两米一!”高马尾的女生拉住同伴,不可思议地小声惊呼,“他竟然是傅教授的男朋友!” 许戈:“……” 他的脸都快笑僵掉了,好恨自己为什么耳朵这么灵敏! 还有,两米一是个什么难听的绰号啊! 两名女生此时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连论文都抛到爪哇国了。戴眼镜的女生一脸不可置信:“啊,我以为傅教授是不会看上凡人的。” 高马尾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许戈:“我觉得从外形上看,两米一勉强配得上傅教授。” 许戈:“……”啊,我真是谢谢你们哦! 傅斯瑰装作没有听到:“走吧。” 许戈跟上,经过那两个吃瓜女生身边时,他忽然恶从心头起,冲二人眨了眨眼,露出和善的微笑:“同学,论文要好好写哦!” 眼看着两个女生僵住的表情,许队长觉得郁闷一扫而空,甚至想放声大笑三声,然后就收获了来自傅斯瑰的白眼一枚:“幼稚!” 鉴于傅教授在学生中的人气,两人没敢在校园里找餐厅吃饭,许戈想了想,道:“我听孟圆说,永乐路上新开了一家网红餐厅,要不我们去打个卡?” 傅斯瑰:“你忘了上次我们在天空城那家网红餐厅踩雷的事了?” 许戈:“……”他还真忘了。 看来傅教授对所谓的“网红店”不感冒,他在心里暗暗地打了个叉,重新提议:“那我们还是去简记?” 这回傅斯瑰爽快地同意了:“好啊。” …… 时间刚过11点,又是工作日,简记私房菜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简杭听见挂在门口的风铃响动,懒洋洋地从厨房走了出来:“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卧槽,怎么是你小子?” 许戈一只手拂过他昨夜精心烫染了六个小时的奶奶灰,对着简杭笑出一口大白牙:“怎么,看见爸爸这么激动啊?” 简杭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又来了?病号餐还没吃够啊?” 许戈已经挑了个看得顺眼的位置,殷勤地替傅斯瑰拉开椅子,方才回道:“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女朋友爱吃你做的菜。” 他特特在“女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腔调,嘚瑟之意十足。 简杭闻言果然露出了八卦的表情:“哎哟,你小子进了趟医院竟然因祸得福了?” “那是。”许戈得意得不行,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此刻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行,看在你女朋友的面上,我今天给你们来一套情侣大餐!” 简杭挽起袖子进厨房了,坐在对面的傅斯瑰静静地看完他们二人的表演,随意地问道:“你不是归队了么?” 许戈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唉,别提了,秦局说伤筋动骨三个月,不许我归队,叫我伤好利索了再来。” 他活动活动手腕,摆出一个肌肉发力的姿势:“我觉得我已经好利索了,如果许安德再站在我面前,我能打他十个!” 傅斯瑰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算是敷衍他了:“喔,不错。” 许戈:“……” 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傅斯瑰安静地用完了午餐,终于一边啜饮着甜汤,一边优雅地开口:“我说,你既然休病假,不妨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正好我也快放寒假了。” 许戈霍然抬头,双眼紧紧地盯着傅斯瑰,等她的下文。 傅斯瑰微笑:“冬天正适合泡温泉,我知道有一家温泉酒店坐落在山崖之巅,面朝雪山,风景壮丽,正巧最近在试营业,老板是我哥的朋友,送了我哥几张票,但我哥不在国内,所以转手给了我……” 许戈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番心意,不可浪费,不如就由我陪同傅教授一起去吧。” 第五十章 雪人传说(三) 经过了两个半小时的飞行,傅斯瑰和许戈已经站立在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广袤土地上。 许戈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寒冷的空气:“啊!我好像闻到了大雪山的气息!”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我们离大雪山还有四百多公里的距离。” 许戈:“……”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哈喽,帅哥靓女!”一个穿着小皮袄,操着一口怪腔怪调普通话的汉子冲他们走了过来,他个子不高,但身材十分健壮,手里拿着个大毡帽,顶着一张圆溜溜的、被晒得黝黑发亮的脸,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您就是傅斯瑰小姐吧!” 傅斯瑰点了下头。 这汉子顿时笑得更加灿烂:“您好您好!我叫扎西,叶总派我过来接机的。” 他口中的“叶总”就是傅斯瑰她哥傅斯然的朋友,也是这次邀请他们过来玩的温泉酒店的老板。 和傅斯瑰寒暄完,扎西这才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许戈,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探究:“您是傅小姐的同伴吧!” 许戈:“……” 得,他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不过…… 他很高调地宣布:“我是傅斯瑰的男朋友!” 扎西呆了一下,愣愣道:“哦哦,男朋友你好!” 许戈:“……” 这称呼怎么怪怪的。 “傅小姐,我来帮您推行李吧!”扎西热情地伸出手,却被许戈一个带着杀气的眼神劝退,转而打了个哈哈,“停车场在这边,你们跟我来。” …… “这里到日隆镇还有约莫六个小时的车程,两位可以先睡一觉。”扎西开来接他们的是一辆悍马,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强调,“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哟!我们这里虽然海拔不算太高,但也有两千多米呢!” 长时间的坐车实在令人无聊且困倦,许戈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观赏着车窗外的景色,但很快就看得腻了,瞌睡虫逐渐占据了他的思维,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正想合眼眯上一会儿,忽然左肩微微一沉。 他一顿,忽然就清醒了。 傅斯瑰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随着汽车的颠簸,慢慢地倚在了他的肩上。一股淡淡的幽香袭上他的鼻尖,他心中一动,微微侧过头来凝视着她的睡颜。 睡着的傅斯瑰显得很乖,像一只亮出肚皮的猫咪。 许戈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他轻轻地抱住她,小心翼翼地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又将自己的羽绒服盖在她的身上。 他忽然不觉得困倦与无聊了,他心爱姑娘的睡颜,他可以看一辈子都不觉得腻。 …… 三人坐了整整六个小时的车,许戈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坐麻了,当天色完全黑尽的时候,悍马终于驶进了一座小镇。 扎西汉子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帅哥,靓女,欢迎来到日隆镇!” 许戈精神一振:“到了?” “快啦快啦!”扎西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这座山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我们‘云之屋’酒店就建在山顶。” 许戈:“……” 他忽然想起一句老话,望山跑死马。虽然他们的座驾是悍马,不是真的马,但…… 他面无表情地问:“你直接告诉我,还要坐多久的车?” 扎西的声音有一丝丝心虚:“呃……还有三个小时的盘山公路……”他赶紧找补,“其实已经不远啦!只是夜里的山路不好开而已……” 许戈闭了闭眼,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时,枕在他腿上的人儿动了动,许戈一秒切换笑脸,柔声道:“你醒啦?” “嗯。”傅斯瑰睁开眼睛,正正对上许戈俯身看过来的关切目光。 与一脸疲色的许戈相比,傅斯瑰眼波流转,容光焕发,明显这一路上睡得极好。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落在许戈的腿上,微微一动:“你腿酸不酸?” “不酸不酸。”许戈摆出“这点小事不值一提”的表情,“你才多少分量啊,给你枕一枕没啥大不了。” 傅斯瑰也不拆穿他,微微一笑:“那有劳你了,枕头先生。” 许戈又喜提新绰号。 …… 三人继续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如果说是白天,他们还可以欣赏一下壮美秀丽的雪山风景,使路程不算难熬,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夜里的山路与“秀美”完全不搭界,惨白的路灯只能照亮一小段路面,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如果再来一点风吹草动,胆小一点的人可能会被当场吓晕。 傅斯瑰只看了一眼窗外便收回了目光,随即从包里翻出一本书,借着车内不甚明亮的灯光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许戈:“……” 他肃然起敬,这就是他这等凡人与学神的区别吗! 当傅斯瑰翻完了一本书后,悍马也终于钻出了黑黢黢的盘山公路,迎着逐渐辉煌的灯光,缓缓驶入一座庄园。 这座庄园倚山而建,雄踞山巅,从这里看下去,山脚下的日隆镇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对面则是极富盛名的连绵雪山。 扎西热情洋溢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竟然丝毫不觉得累,操着那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中气十足地介绍起来:“噢!我最最尊敬的客人们!欢迎来到‘云之屋’!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已经踩在了云上,来到了天国?” 许戈冷静地说:“谢谢,但我觉得人间还有留恋,暂时不想去天国。” 扎西表情夸张地唉声叹气:“唉,这位帅哥啊,您的幽默细胞实在欠缺。” 他将悍马停在酒店门口,自有侍者殷勤地迎上来拉开车门。 许戈揉着自己坐麻的腿跳了下来,感觉双脚像踩在棉花一样,腿一软差点摔一跤。 “小心。”紧跟着下车的傅斯瑰扶了他一把。 许戈心里一紧,深深觉得自己不能在傅教授面前丢脸,谢过了对方的搀扶,摆出螃蟹一般的姿势,横着向酒店大堂走去。 傅斯瑰:“……” 她不由莞尔。 扎西降下车窗,冲他们挤眉弄眼:“美丽的女士!英俊的先生!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许戈头一次觉得扎西说话顺耳极了,这一刻他仿佛腿也不酸了,屁股也不麻了,健步如飞地横着走进了大堂。 第五十一章 雪人传说(四) 时间刚过九点,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许戈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现在只想回房间睡觉。 云之屋酒店还在试营业,暂时不接受外客,整座大堂除了挂着标准笑容的工作人员,只有他们两名客人。 趁着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工夫,许队长职业病发作,开始打量起酒店的布局,唔,消防通道、通风口、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个门,有两个门的位置比较隐蔽…… “客人。”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这是您的身份证件,请收好。” “好,谢谢。” 一旁推着行李车的侍者立刻道:“电梯在这里,请随我来。” 傅斯瑰和许戈正欲举步,玄关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呼啦啦走进来一行人,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一行人中有男有女,个个气势非凡,其中又以走在中间的一对年轻男女最为瞩目。 这二人衣着光鲜,身材高挑,面上都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光凭露出来的嘴唇与下颌,已足以令人遐想被墨镜遮住的部分是怎样的绝色。 许戈不免多看了两眼,心中好奇,等进了电梯后便问:“傅教授,刚刚那一群人中有两个人我觉得有些眼熟,是明星吗?” 傅斯瑰摇了摇头:“不认识。” 一旁的侍者含笑道:“先生说的应该是陶漪和徐耀辰吧。” “啊对,好像是叫这两个名,最近挺火的,我就说看着很眼熟嘛。”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关注娱乐圈了?” 许戈嘿嘿笑道:“这不是在医院太无聊了嘛。”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侍者引着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第二间房,“滴”的一声刷开房门,屋内的灯光次第雪亮,客房的全貌展现在他们眼前。 “客人,祝你们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这话若是有心人听起来颇有几分旖旎和暧昧,许戈下意识地捋捋头发,又掩饰般地摸摸鼻子。 傅斯瑰已经自顾自地将行李箱推到角落里放好,正从衣柜里拿出拖鞋来换,抬眸见许戈仍杵在门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奇怪道:“你变木头人了?” “哦……”许戈赶紧把一脑袋绮思赶出去,趁着换鞋的工夫偷偷打量了一下傅斯瑰,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遐想。 他差点忘了,傅教授一向只接收自己想接收的信息,对于环境背景音和无关紧要的人,她一向持无视态度。 不愧是远离精神内耗的傅教授啊…… 远离精神内耗的傅斯瑰已经将羽绒服挂起来,拿着睡衣和洗漱包准备进浴室了,动作迅速手脚麻利。 许戈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不知怎的耳根子有点红,可能是屋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 云之屋的老板给他们开了一间总统套房,客厅、书房以及两间卧室,但浴室的位置却颇有几分巧妙,呈椭圆形,夹在客厅和三个房间之间,无论身处客厅还是哪个房间,都能一眼望见浴室里的情景。 许戈不懂室内设计,但他大受震撼。 傅斯瑰已经走了进去,她只穿着一套米色的保暖内衣,衣服贴合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她抬眸隔着玻璃与许戈对视了一眼,然后摁了一个按钮,深灰色的不透光窗帘徐徐下落,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许戈悄然松了口气,然后决定去阳台上吹吹寒风冷静一下。 半小时后,傅斯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便见许戈斜倚在飘窗上睡着了。 窗户被他打开了半扇,她还未走近就被吹进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寒战,赶紧过去将窗户关上,然后不客气地将人推醒:“喂,醒醒。” “啊?怎么了?”许戈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见傅斯瑰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开着窗睡觉,你又想进医院了是吧?” 许戈讪讪地笑了一下,这才发觉他半边脸都被冷风吹麻了:“我本来只想吹吹风,没想到一下子睡着了。” 傅斯瑰的眼中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你脑子没病吧”的神色,许戈赶紧转移话题:“啊,我刚才看过了,我们从阳台能看到对面雪山呢!而且还有私汤,可以泡温泉,超棒的!” 傅斯瑰白了他一眼,转身想走,却忽然被人扯了一把,脚下不稳,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戈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刚刚还看到星星了,原来山里的星空那么漂亮,但我现在发现,星空不及你眸中的万分之一。” 一个铺天盖地黑甜绵长的吻,傅斯瑰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一向理智冷静的大脑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混沌,诱惑着她就此沉沦下去。 当这个吻结束后,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许戈的脸红从双颊蔓延到脖子,而傅斯瑰的一双明眸染上了一层水光,眼波迷离,看得某人更加心里痒痒。 他闭上眼睛正准备再来一次,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很明显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落地了,许戈倏然睁眼,下意识地看向客厅里一看就贵得要死的花瓶,见它还好端端地杵在那儿,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判断了一下声音的方位:“应该是隔壁。” 傅斯瑰走到了阳台,夜风吹起了她的长发,也送来了隔壁隐隐约约的哭声。 “小心凉。”许戈拿着羽绒服追过来,也听见了隔壁的响动,不由皱了皱眉。 傅斯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那哭声时断时续,大概一分钟后便彻底消失了。她微微蹙眉,总统套房的隔音处理非常好,刚才隔壁的人应该是在阳台上起了争执,他们才能听见。现在声音消失了,也不知是“和好如初”了,还是转移到了隔音更好的室内。 许戈见她皱眉,立刻关切问道:“怎么了?” 傅斯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进屋吧,外面好冷。” 许戈答应一声,又道:“也不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大晚上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大概率是我们在大堂遇到的那一行人。” “你说那两个明星啊。”许戈回忆了一下,那一行人中只有两名女性,一个是大明星陶漪,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她的助理。刚刚的哭声很明显是女性的声音,一个助理不可能独自住总统套房,那么住在他们隔壁的很可能就是女明星陶漪。 许戈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甩出去。他是出来休假的,又不是在执勤,而且就算是警察,也管不到人家偷偷哭啊。 第五十二章 雪人传说(五) 一夜好眠,许戈伸了个懒腰,又抱着枕头在大床上滚了滚,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起身。他好久没像昨晚那样睡一个踏实觉了,如果傅斯瑰能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就更好了嘿嘿,当然他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一想,连提都不敢提。 走出卧室,傅斯瑰已经不知起来多久了,正坐在窗前迎着晨光看书,许戈打了个哈欠:“早啊,傅教授,起这么早啊?” 傅斯瑰“嗯”了一声:“昨天在车上睡多了,晚上就有点睡不着。” 她看了一眼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许戈:“给你二十分钟洗漱,然后我们下楼吃早餐。” “不用那么久。”许戈飞快地冲向浴室,“看我给你表演一个极速三分钟!” 傅斯瑰:“……” …… 这家还在试营业中的酒店客人并不多,时间已过九点,但餐厅里只疏疏落落地坐了寥寥几个人。 许戈一进餐厅就不动声色地来回打量起来,傅斯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来度假的,不是来出现场的,能不能把你的职业习惯收一收?” 许戈叫了一声冤枉,凑到她耳边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女明星有没有来。” 傅斯瑰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噢,原来你是人家的粉丝?” “我不是!”许戈赶紧否认,“我只是好奇,昨晚我们不是分析住在隔壁的就是她么?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如果真是她的话,身上肯定会有痕迹,我就是想看看猜得对不对……” 傅斯瑰:“……”她好心好意地提醒,“以后你也别天天嫌弃孟圆就知道八卦了。” “怎么?” “因为我发现她是跟你学的,这叫有什么样的队长,带什么样的队员。” “……” 早餐是自助点餐式,二人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立刻便有训练有素的侍者上前,轻声询问有什么需要。 许戈点了一份汤面,又点了一份和牛汉堡,傅斯瑰还是吃得不多,只点了一杯咸奶茶和一屉虾饺。 今天晨起,窗外就在落雪,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许戈看向窗外的雪山,一片苍茫之中,只隐约能见连绵起伏的峰峦藏于风雪之后,能见度并不理想,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时,又有两个人走进餐厅,许戈循声望去,是昨天他们遇到的男明星徐耀辰和他的助理。 今天徐耀辰没有再戴着宽大的墨镜,露出了整张精致的脸庞,他原本是英气的长相,但偏偏拥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一下将他面部的特征染上了三分邪气,倒是更添几分勾人的俊美。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带着助理快步走向中央的一张四人桌,那里已经坐了两名中年男子,他客气地打了招呼,然后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助理没有同坐一桌,而是拉住服务员在一旁小声点菜。 许戈看得津津有味,还向傅斯瑰科普:“那两个男的我们昨晚也见过,你还有印象吧?” 傅斯瑰点了下头。 “昨天我闲得无聊,上网搜了一下,左边那个秃顶的是个制片人,叫何忠,右边戴眼镜的是导演严立。他们来这应该是为了拍电影,好像叫什么‘雪人传说’,陶漪和徐耀辰则是男女主角。” 傅斯瑰“哦”了一声:“现在制片人、导演和男主角都到场了,就差女主角了。” 许戈耸耸肩:“如果昨晚的动静真是她闹出来的,那她今天一定有不方便出现在人前的理由吧。” “看你兴致这么好,我们不妨来玩个游戏,如何?” 许戈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什么游戏?” 傅斯瑰环视了一圈,偌大的餐厅里除了他们俩和徐耀辰那一桌,只有角落里还坐着一名客人。 她向那名孤零零的客人一抬下巴:“给你三分钟,猜猜那人是做什么的?” 许戈捋着奶奶灰:“就像我们初次见面,你一眼就认出我和小林的身份那样?” 傅斯瑰点头:“嗯。” “唔……”许戈眯着眼睛,盯着那人观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男性,年龄在五十到五十五岁之间,从身材、头发和皮肤状态来看,平时很注重保养,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他比较偏好中式风格,品味不错。他桌上的早餐都是谷物和蔬菜,连鸡蛋都没有,说明他很可能是一名素食主义者。至于职业,我猜他很可能是一位挺有名气的画家或书法家。” “哦?何以见得?” 许戈笑呵呵道:“因为我看到他腰间悬着的一枚青玉印章啦,印章上有印泥的痕迹,说明并不是装饰品,现在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种私印呢?画作,或者书法作品,再结合他这副风流不羁的艺术家打扮,我认为他是画家或者书法家的概率大一些。” 傅斯瑰抚掌而笑:“不愧是许队长,观察仔细入微。那么,此人究竟是画家还是书法家呢?” “呃……”许戈的笑容僵住了,“这个,目前线索还不够多……” “是画家。” “啊?”许戈听她说得笃定,又扭过头去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一脸严肃地转了回来,“请傅教授指教。” “很简单,你仔细观察一下,他所坐的那一排靠墙的两人桌上摆放的假花,与中间四人桌以及我们这一排靠窗的沙发座摆放的假花有什么不同?” “呃……”许戈皱着眉研究了半天,一头雾水,“这不都是一样的花么?” “不。”傅斯瑰微笑摇头,伸手抚上桌上娇嫩欲滴、栩栩如生的假花花瓣。这花虽然是假的,但做工精细,用料讲究,一看就价格不菲。 “从我们这一排靠窗的座位,到那位画家所在的靠墙的座位,这桌上假花的颜色是逐渐加深的,又或者可以看作是一种明暗的变化,这一看便是精心设计过的。” 许戈听懂了,再度研究了一会儿花:“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看出点深浅区别了。” 傅斯瑰微笑:“那位画家坐下来后,便让服务员将他桌上的花和左手边的花进行了交换。因为服务员的失误,这两桌的花放反了。” 许戈恍然大悟:“因为他对色彩的差异很敏感,一眼就看出了错误,而且对这种艺术设计有很高的要求,立刻让服务员换花,所以你才推断他是画家而非书法家。” “不错。” 许戈甘拜下风:“哎,最强鹰眼啊!比不过比不过……” 第五十三章 雪人传说(六) 二人的推理游戏因为服务生来上菜而被迫中断。 许戈三口吃完了一个和牛汉堡,将面碗推过来,用筷子搅散堆在面条上的肉酱,一边拌面,一边道:“唔,不仅陶漪没来用餐,她助理也没有来。” 傅斯瑰:“八成叫了客房服务吧。” 许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还真是有点好奇了,昨天在我们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斯瑰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究竟是职业习惯使然,还是天生爱好八卦?” 这时,一道张扬的女声在餐厅门口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思绪:“阿越,幸好我们上山够早,这眼看着雪越来越大了,若是再迟一两个小时,恐怕就上不来了。” 随着声音落下,门口又走进来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当先是一名身材极为高挑的女子,目测至少有1米75,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肤色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高鼻深目,既有欧美人的立体线条又有东方人的柔和,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结合得很好,令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她身后跟着的年轻男子则沉默得宛如一道影子,中等身材,长相很淡,他的五官都不难看,但拼凑在一起寡淡得完全没有记忆点,属于丢进人堆里立刻找不见,看一眼转头就忘的类型。 这两个气质迥异的人走在一起,吸引了餐厅里不少客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位明艳英气的女子所说的话,引起了一些人对天气的担忧。 女子在餐厅里环顾了一圈,忽然露出惊喜的笑容,大踏步地向坐在窗边的傅斯瑰、许戈二人走了过来。 傅斯瑰刚放下筷子,捧起热奶茶啜饮了一口,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虾饺,似乎完全不关注外界的事情。 许戈在她刚举步的时候便感知到了她是冲着己方来的,只是他并不认识这两个人,结合那女子明显是混血儿的长相,对方很可能是傅教授在国外的熟人,可是傅教授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因此他按捺住了,假作没看见一般继续低头吃面。 “嗨!斯瑰!”女子在他们桌旁站住了,笑容爽朗地打了个招呼。 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傅斯瑰不能再装看不见了,她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眸看过来:“真巧啊,在这里遇见你。” “不巧,我是特意过来的。”女子不用人招呼,非常熟稔地在傅斯瑰身旁坐了下来,“我和叶总有点交情,前几天聊天提起你,他说你会来他新投资的温泉酒店度假,正好我刚回国没什么事,就也过来了,怎么,不欢迎我啊?” 傅斯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这是叶总的地盘,我有什么立场不欢迎?” “那就好。”女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回国走得这么急,都没和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傅斯瑰微微别过脸去,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女子不以为忤,她的目光转而落在对面的许戈身上,隐隐带着几分打量。许戈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知为何,这个似乎与傅斯瑰很熟稔的女人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女子冲他笑了笑,率先开口:“你好,我叫伊斯塔,不过这是在国内,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陈旖。” 许戈点了点头:“你好,许戈。” 陈旖又看向沉默不语的傅斯瑰:“我是斯瑰的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傅斯瑰发出一声轻嗤,但并未出言否认。 “哎,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陈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似乎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 不知怎的,许戈很想在她面前宣示主权,于是他很郑重地说:“我是傅斯瑰的男朋友。” 陈旖似乎吃了一惊,她的目光再度落在许戈身上,这一次的打量多了几分探究:“啊,真是有些意外,这才回国多久啊……抱歉,毕竟斯瑰的性格……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呢。” 许戈赞同地点点头:“她这个脾气也不像是会交朋友的人呢。” 陈旖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一怔,继而“噗嗤”一笑:“有意思,难怪斯瑰会对你感兴趣。” 她虽然笑容满面,但笑意未达眼底。 话题中心的傅斯瑰终于发话了:“你们俩都挺无聊的。” 陈旖站起身:“看你们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她唤了一声,“阿越,我们还是叫餐回房间吃饭吧。” 她身后如影子一般的男子应了一声,许戈微微一惊,刚刚他几乎忽略了在场的还有第四个人。 “那么,斯瑰,许警官,回见啦。”陈旖向他们挥挥手,带着她的“影子”走了,就好像她来餐厅,只是为了来见傅斯瑰一面。 许戈倒不意外她能看破自己的身份,等他们走远,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那个陈旖真是你朋友啊?” 傅斯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个难缠且麻烦的家伙。” 许戈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傅教授说别人难缠。” “你应该知道我14岁就上大学,20岁就博士毕业了吧?所以,我的同学一般都比我大很多岁。” 许戈点头。 “但是刚刚那个家伙,只比我大一岁。” …… 到了午间,雪下得更大了,许戈原本想出门转转,见此情景立刻打消了念头。 “唉……”他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唉声叹气,“难得出来度假,不会被大雪困在酒店里吧。” 傅斯瑰:“你如果精力旺盛,可以去顶楼的恒温游泳池游几圈。” “你陪我一起去游?” 傅斯瑰摇头。 “那不去,没意思。” 她也向窗外望了几眼,眸中划过一丝忧虑:“这雪如果再不停,恐怕上山下山都成问题。” 许戈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反正我们假期够长,也不着急回去。”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许戈走过去一看来电显示,也不是来自服务台,不由有些嘀咕:“喂,您好?” “哈喽,是许警官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陈旖,下午挺无聊的,想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三楼酒吧喝一杯?” 许戈转头跟傅斯瑰复述了一遍。 傅斯瑰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点头答应了:“好啊。” 第五十四章 雪人传说(七) 酒吧里的客人竟然不少,除了坐在吧台前的陈旖和她的影子同伴,剧组的人几乎也到齐了,那位秃顶制片人和导演的脸色都不好看,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酒,徐耀辰坐在一旁,他脸上带笑,看起来心情不错。另外一桌则坐着两名助理,早晨在餐厅没见到的女助理也在,只不过女明星陶漪还是不见踪影。 许戈一踏进酒吧便笑了起来,悄声对傅斯瑰道:“看来大雪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大家都挺无聊的。” 陈旖眼尖地看见他们二人,忙招了招手。许戈拥着傅斯瑰走了过去,吧台后的调酒师询问要点什么,许戈点了杯长岛冰茶,傅斯瑰则淡淡道:“一杯热红茶,谢谢。” 陈旖“啧”了一声:“你怎么还是这样一口酒都不喝?年纪大的都没你会养生。” 傅斯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体质不好,不好生养着,难道三天两头进医院吗?” 陈旖悻悻地转移了话题,她和傅斯瑰相识多年,拌嘴从来没有赢过,但她总喜欢屡败屡战,也是奇事一件:“玩点什么?德扑还是桥牌?” “桥牌我可不会。”许戈先表明态度,接着目光落在那位“影子”身上,“这位兄弟也不做个自我介绍?既然都一起玩了,连名字都不知道未免说不过去吧。” 影子兄弟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封越。” 他的声线平平无奇,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什么记忆点。 陈旖笑道:“这是我发小,这小子从小就这样,不爱说话,社恐。” 许戈“噢”了一声,他们这边相谈甚欢,另一边剧组众人围坐的地方声音却大了起来。 制片人何忠把面前的酒都喝完了,看样子还不尽兴,命令旁边的女助理去拿酒,导演严立拦了一下:“老何,还是少喝点吧。” 何忠怪眼一瞪:“雪下那么大,我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严立的脸色也不好看:“这迟迟开不了工,难道我不着急么?” 徐耀辰虽然是一线明星,但面对圈内知名的导演和制片人也只有陪笑的份。 何忠此时酒意上涌,刚刚被严立怼了一句,内心一股邪火冒了出来,但他尚存几分理智,还知道柿子捡软的捏,于是再度转向女助理,喝道:“陶漪呢?怎么从早晨就没看见过她?” 女助理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稚嫩的学生气,她的艺人也不在场,无人为她撑腰,只能怯怯地回道:“陶姐她……不太舒服……” 何忠“哼”了一声,明显对她的托词很不满意:“你打电话给她,让她下来!怎么,就她大牌啊?” 女助理叫苦不迭,陶漪虽然是一线女明星,但也得罪不起这位背景深厚的制片人。现在何忠明显对陶漪不满,若是在圈内放出什么话来,势必影响她的星途。连艺人都不好了,她一个小助理又能落得什么好呢? 女助理不敢拒绝,告罪一声,拿着手机匆匆地出去了。 剧组这边的闹剧没有吸引傅斯瑰四人的目光,陈旖问服务生要了两副扑克牌,四个人重新挑了一张圆桌,两两对坐,方便玩牌。 但在玩什么牌时起了一点争议,陈旖表示她什么牌都会玩,许戈表示国内流行的牌都会玩,但桥牌这种他不会,傅斯瑰表示她什么牌都没玩过,封越没有表示。 于是大家各退一步,决定玩建安最流行的“掼蛋”。 许戈一边熟练地洗牌码牌,一边向傅斯瑰介绍规则:“很简单的,你玩一局就知道了。” 他洗好牌一抬头,只见坐在他对面的傅斯瑰神色一变,不由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身后的酒吧里猛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股不祥的感觉窜上心头,许戈霍然回头,只来得及看到窗外一抹坠落的殷红。 众目睽睽之下,有人从高处坠楼,许戈将手中的扑克牌一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差点与握着手机进来的女助理撞个满怀。 剧组众人一直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亲眼目睹了红衣女子坠楼的过程,都吓得脸色煞白,僵硬得宛如冰雕一般,就连喝醉的何忠都被吓清醒了。 女助理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怯生生道:“陶姐的手机没打通。” “不用打了。”开口的是徐耀辰,这位眉眼精致的大帅哥此刻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僵硬地伸出手指向窗外,“你陶姐……刚刚掉下去了。” “啊?”女助理以为自己听错了,两步奔至窗前,向下一看,登时如遭雷击。 陶漪穿着一袭朱红色的长裙,静静地躺在一片雪白之中,她的身下不断涌出深红色的血,像一朵正在盛开的妖娆之花。 …… 许戈一口气从紧急通道奔下来,陶漪就躺在酒店外面的雪地上,雪还在下,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在她的身上落了薄薄一层。 酒店一楼的工作人员吓得不轻,前台小姐哆嗦着打电话报警,有两个胆大的保安想凑上前看个究竟,但还没靠近便被许戈喝止。 “退后!”他一边跑一边大吼,“不要破坏现场!” 两名保安被他的横眉怒目吓住了,呐呐地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许戈抱着一丝人还有救的希望,走上前去试了试陶漪的脉搏,然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人是从高空坠落的,这一点目击证人很多,现场很干净,雪铺了厚厚一层,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这个案子看起来十分清晰明了,只是不清楚是意外、自杀还是…… 他站起身来,心中有一丝丝隐秘的不安。 这是在川省,不是建安,他又是来休假的,许戈本能地不想过多介入案情,只需在当地警方过来前守好现场即可…… 想到这里,他扭头问那两名保安:“报警了么?” 一名经理模样的人闻讯急匆匆地过来,脸色很不好看:“报了,但山下派出所说雪太大了,盘山公路上有两处小型雪崩,他们暂时上不来。” 许戈:“……”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怒骂老天。 第五十五章 雪人传说(八) 经理说完这一句又狐疑地看向许戈:“这位客人,您……” 许戈从怀里掏出警官证晃了一下:“我是警察。” 经理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派出所说他们暂时上不来,天知道他这个执行总裁担了多大的心理压力,万幸的是酒店的客人里竟然就有一个警察!即使他发挥不出什么作用,至少也能稳住人心吧…… 许戈看着他脸上油然而生的依赖感,抿了抿唇:“再打电话去问,什么时候能肃清道路过来?” 经理答应一声,立刻去执行了。 许戈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只觉得心头的阴霾越来越大。 他回到温暖的酒店大堂,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肩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一摸就是一把水。傅斯瑰三人已经跟过来了,陈旖和封越没有上前,隔着玻璃看向躺在雪地里的陶漪,脸上挂着饶有兴趣的笑容。 傅斯瑰走到他面前,轻声询问着情况。 许戈摇了摇头,示意人早就没救了,又说起当地警察暂时赶不过来的事,咬牙切齿地将贼老天骂了一顿。 傅斯瑰轻轻拥抱了他一下,以示安慰。 这时,经理走了过来,脸色更加难看:“许警官,镇上派出所说他们已经开始抢修道路了,但是……如果雪停了,预计明天早晨可以上山来,如果雪一直不停……”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他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戈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日隆镇倚山而建,三面都是没怎么开发的雪峰,道路原本就崎岖,现如今又是冬季,雪一直不停,虽然下得不算很大,但若继续下去,莫说他们在山上,就连镇子里也要有压力了。 他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陈旖倒是“哈”的一声笑了起来:“真是经典啊!没想到我还能亲临暴风雪山庄模式。” 她的话令许戈心中的阴霾更大,风雪不歇,陶漪仍是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既凄美又凄凉。 傅斯瑰轻声道:“你想要怎么做?” “我……”许戈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所以然。 傅斯瑰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淡淡道:“依我所见,短时间内警方是上不来的。而且,日隆镇是个偏远小镇,镇上派出所恐怕也没有应对这种大案的经验和能力。” 许戈心中一凛:“大案?你已经认定这是凶杀案了?” 傅斯瑰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我只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知道的,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许戈深深呼吸:“我明白了。”他脸上的犹疑重新被坚毅之色所替代,“我先去和秦局汇报一下,程序上的问题还需他和川省警方沟通。”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剧组那一行人面色苍白地奔了出来,也不敢出去细看,跑到窗边向外望去,徐耀辰“啊”的惊叫一声:“真的是陶漪……” 陈旖目睹了他们的表演,嗤笑一声:“来得真快啊!” 她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太浓,剧组的人个个脸色难看,制片人何忠最先回过神来,瞪了一眼说风凉话的陈旖,又问前台小姐:“报警了没有?” 前台小姐点点头,又道:“可是盘山公路上雪崩了,警察暂时上不来。” 何忠先是一惊,又急迫地追问:“警察有说什么时候能来么?” 前台小姐将之前经理的话复述了一遍,何忠听完一张胖脸上阴晴变幻,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傅斯瑰和陈旖的眼睛,陈旖凑近她的老同学,悄声道:“这个秃头一定知道不少内幕。” 傅斯瑰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推论:“有两个人没下来。” “那两名助理。” 正说着话,许戈过来了,他苦着一张脸对傅斯瑰道:“我被秦局骂了一顿。” “嗯?” “他说我是扫把星,走哪儿哪出事,连出去玩都不得安生!”许戈咬牙切齿地吐槽,接着又话锋一转,笑了起来,“不过他同意我们事急从权,川省警方那边他去沟通。” 傅斯瑰见他干劲满满的模样,不由莞尔:“说好的出来玩,结果又成加班了。许队长,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我先问酒店借一台相机把现场照片拍好。”他看着血肉模糊的陶漪叹息一声,“然后把尸体安置一下,总不能就让她一直躺在雪地里吧。” 许队长跑前跑后,拍完了现场照片,问酒店借了一条床单将尸体裹了起来,董经理如今视许戈为神人,主动介绍酒店地下二层有几间空余的储藏室可以暂时陈放尸体。 许戈于是招呼着两名胆子大的保安过来帮忙将尸体运到储藏室。 地下室里没有暖气,穿着一件单衣的许队长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他一边忍住喷嚏,一边指挥着两名保安把陶漪放在一张长桌子上。 傅斯瑰裹着羽绒服跟了进来,打量了一下环境:“环境有些简陋,不过温度倒是正好,至少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败了。” 许戈的目光落在她的羽绒服上,眼睛都直了。 傅斯瑰微微一笑:“趁你跑来跑去拍照的时候,我回了一趟房间。”说着,把怀里抱着的男士羽绒服扔给他,“快穿上吧,现在全酒店的人都指着你呢,你可别冻病了。” 许戈心里暖洋洋的,如果不是地方不对,他都想在傅斯瑰的脸颊上亲一口。 他穿好衣服,将袖口扎起来,戴好手套和口罩,肃然道:“傅教授,那就由我来做初步尸检了。” “好。”傅斯瑰接过相机,“我来为你拍摄。” “死者陶漪,损伤广泛,全身有多处骨折和内脏破裂但出血量不多,颅脑破裂,头部有明显对冲性损伤……符合高坠死亡的特征。死亡时间应该在……” “13点37分。”傅斯瑰道,“陶漪坠楼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 许戈感谢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体表除头部外无明显外伤……不对,她的手腕处有两道不明显的抓痕,手肘处发现轻微擦伤……呃,不过她的背部、腿部有不少旧伤,看来当演员也不容易啊……哦,还有她的左手无名指的美甲缺失了……” 傅斯瑰:“可以判断是死于高坠还是死后抛尸么?” “呃……”许戈思索了一会儿,不是很自信道,“死者还挺符合高坠死亡的特征的,我倾向于是高坠,然后当场死亡。” 第五十六章 雪人传说(九) 傅斯瑰叹了口气,指导他:“你查看一下死者有没有颈部损伤,高坠而死的死者在半空中因为过度伸屈,可能会出现颈部深层肌肉出血。” 许戈景仰地望着她:“傅教授,你连这个都懂啊!” “哦,我曾经选修过一学期的法医学,略知一二罢了。” 许戈:“……” 他盯着静静地躺在长桌上的陶漪看了一会儿,犹豫道:“傅教授,你教我的办法很好,但我们现在一没有工具,二我也不是专业法医。对体表做个初步检查我可以,但是让我上手解剖……” 傅斯瑰叹了口气:“希望雪早点停,道路早点疏浚。死者身上留下的线索很多,只要能够解剖,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许戈应了一声,忙活了半天却连“是否高坠死”都没能确定,他情绪有些低落,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精神抖擞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从你擅长的角度入手,查下去。”傅斯瑰沉声道,“我只希望,这不会是一起‘无人生还’。” …… “陶小姐和她的助理乔小姐是昨天20点53分办理入住的,二人都住在8103。昨天同她们一起办理入住的还有徐先生和他的助理赵先生,二人住在8104,然后是何先生住在8105,严先生住在8106。”前台小姐调出来剧组众人的入住记录,“他们一共开了4间房,都是位于8楼的总统套房。” 许戈在脑子里勾勒出剧组众人的房间分布,住在8103的果然是陶漪,不知昨晚他们听到的那一声瓷器碎裂和女人的哭声,是否与陶漪之死有关。 傅斯瑰问道:“现在酒店入住的客人,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多少人?分别住在哪里?” 前台小姐愣了一下,回道:“除了剧组的六人外,还有一位伍先生,是上周入住的,住在7101。然后是曾先生,前天入住的,住在8101。再然后便是你们两位了……之后是剧组的六个人。今天只有陈小姐和封先生办理了入住,是在8107。目前酒店只有这几位客人。” 幸好酒店还在试营业,客人不多,成分也不复杂,许戈稍稍松了口气。 他见傅斯瑰一脸若有所思,不由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感慨时机不对,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如果此时是在建安,恐怕潘主任已经从尸身上提取了不少有效的信息了。可是现在……你我毕竟不是专业法医,连死因都无法真正确定。”傅斯瑰叹息一声,“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 许戈:“如果是他杀,我倾向于陶漪死于坠楼之前,那么本案便存在一个‘抛尸人’,否则陶漪的尸体不可能自己从楼上坠下。陶漪出事,嫌疑最大的是和她一同入住的剧组五个人,可是她坠楼的时候,这五个人都在三楼的酒吧,都有不在场证明啊!” 傅斯瑰翻看着住客名单:“先排除你我以及陈旖和封越,这位‘伍文’应该是早晨我们在餐厅见过的画家,倒是这位就住在我们隔壁的‘曾进辉‘,我们一直没见过他。” 她看向前台小姐:“这位曾先生入住之后,你们有见过他么?” 前台小姐搜索着消费记录:“有的。曾先生前天晚上入住后,昨天在三楼餐厅用了午餐和晚餐,昨晚21点08分叫了客房服务,要一瓶红酒……之后便没有记录了。” 傅斯瑰挑眉:“那么,今天一整天下来他既没有去餐厅用餐,也没有叫客房服务?” 前台小姐再度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记录,谨慎地摇头道:“没有,而且8801一直亮着免打扰灯,我们今天也没有安排服务员进去打扫。” 许戈与傅斯瑰对视一眼,心里的不安又扩大了几分,他转向董经理沉声道:“董总,请你陪同我们一起去8801看一眼。” 董经理仅仅迟疑了一瞬便脸色难看地答应了,他取过万能钥匙,引着傅许二人向电梯走去。 电梯上行的间隙,董经理一直坐立不安,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许戈看了他一眼,出言安慰道:“董总,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啊。” 董经理苦笑一声:“许警官,这酒店还没正式开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执行总裁难辞其咎啊!我只希望不要再出意外了,否则酒店能不能开业都两说呢。” 话音刚落,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8楼到了。 董经理引着他们左转走到走廊的尽头,8101的房间号在昏暗的走廊中亮着白色的微光,下面还亮着一个绿色的小灯,是“请勿打扰”的标志。 许戈示意他上前敲门,董经理敲了两下,扬声道:“不好意思,曾先生,打扰了!” 房门后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董经理又加大力度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回应。 许戈沉声道:“直接开门吧。” 董经理答应一声,掏出万能房卡刷了一下,只听一阵细微的机括声音响起,他一拧门把手将门推开,但只推了一小段便卡住了,原来从里面上了安全链条。 “锁得够严实啊!”许戈吐槽了一句,示意董经理让开,从兜里摸出一个凹变形的铁丝,从门缝里伸进去,手腕灵活地一动,便将安全链条的搭扣挑开了。 董经理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傅斯瑰点评一句:“溜门撬锁的本事不错。” 许戈谦虚道:“这还是我刚毕业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跟一名老贼学的。” 一番折腾之后,三人总算进入房中。8801的暖气开得很足,还裹着羽绒服的许戈一进去便不适地扯了扯衣领:“好热啊!” 客厅里静悄悄的,并不见曾进辉的人影。许戈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嘟囔一句:“希望别再锁住了。”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一拧门把手,“咔嗒”一声门应声而开。套房的卧室并不大,许戈只望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沉声道:“找到了。” 董经理只觉得嘴里发苦,许戈语气中的凉意他听懂了:“他不会也……” 许戈向床边走了几步,让开了门口,站在客厅里的傅斯瑰和董经理都看清了,曾进辉仰面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董经理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赶紧找了个墙角倚着。 许戈俯下身,试了试曾进辉的脉搏,遗憾地摇了摇头:“已经死了。” “噗通”一声,董经理是真的站不住,跌坐在地上了。 第五十七章 雪人传说(十) 陶漪之死还没有实质性进展,另一名住店客人曾进辉竟然也离奇死亡,这家尚未正式营业的温泉酒店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恐怖的阴云。 “脑袋上破了好大一个豁口。”许戈一眼看到了曾进辉身上最明显的外伤,又初步检查了一下,躺在床上的死者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酒店提供的浴袍,双目圆瞪,死相有些狰狞。 “他的手背、手腕处有几道抓痕,指甲里也有皮屑,看来是死之前与人有过搏斗。”许戈叹了口气,“如果现在道路还畅通,赶紧把尸体拉回局里检测一下dna,马上就能知道和他搏斗的人是谁了,唉……” 傅斯瑰倚在门口问道:“死因呢?能确定么?” “唔,目前看来,他脑后的伤口足以致死了,不过……” 傅斯瑰:“如果他后脑的伤口就是致命伤,那么,这里绝对不会是第一案发现场。”她的目光落在死者身下的床单上,“这种伤口的出血量不可能只将床单染红了这么一小片。” 许戈赞同道:“不错,我也倾向于他是在别处遇害,然后被转移到这里的。” 他捏着死者的脚趾感受了一下:“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亡差不多有24小时了……不过,暖气开得这么足,温热的环境会提前生成尸僵,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没有这么早,看来凶手对法医学还有一点了解。” 判断完死亡时间,许戈再度将注意力放在死者的伤口上:“从伤口的形状以及颅骨破裂的程度来看,凶器应该是钝器……” 傅斯瑰忽然道:“你帮我稳住他。” “哦,好。” 将一名已经僵硬的死者稳住并不算容易,许戈只好用力将他抱了起来,声音闷闷地从前面传来:“你快点看吧。” 傅斯瑰单膝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扒开死者脑后的伤口,从一片血肉模糊中捻出来一小片异物。 “可以了。” 许戈松了口气,慢慢地将人放了下去,告了声罪:“冒犯了。” 说完,又凑到傅斯瑰身边,好奇道:“你发现什么了?” 傅斯瑰将从死者伤口中取出的异物放在他的掌心。 许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像是碎瓷片?”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昨天晚上我们听见的那一声脆响!” 傅斯瑰点头:“时间大概在22点。”她走到卧室门口,示意许戈观察客厅,“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少了点东西?” 许戈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空了一块的博古架上,豁然开朗:“那边的花瓶不见了!” 总统套房的布置摆设都是一样的,昨天那声脆响传来时,许戈还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客厅里摆的花瓶。 可是,现在8801的花瓶却不翼而飞了! 他精神一振:“看来凶器很可能就是这个花瓶!”喊完这句话,他转念一想,又露出疑惑的神色,“不对啊,昨天那声脆响明明是从8803传来的,难道是我听错了?” “不,你没有听错。”傅斯瑰微微一笑,“因为真正的案发现场就在8803。” 许戈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推论乍一听有些离奇,但细细想来却是最合理的:“看来陶漪之死与曾进辉之死并非巧合,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更深的联系。”他眸光一凝,“如果曾进辉真的死在8803,那么与陶漪同住的那个女助理便是嫌疑最大的人!” 傅斯瑰:“陶漪坠落之后,剧组的人都下到一楼辨认,只有那两名助理没有出现,也许他们此刻就在8803。至于曾进辉和陶漪有什么关系……我想,制片人与导演不会不清楚吧。” 许戈下定决心:“我们先去8803!” 二人叫上坐在地上怀疑人生的董经理,这位可怜的中年男人被迫听了一耳朵案件分析,得知发生在酒店的很可能是一起连环凶案,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投入这么多资金的温泉酒店还未正式开业就要中途夭折,而他这位打工人也只能收拾东西滚蛋,这种名声传出去后,恐怕同业也不会再要他…… 思及此处,他险些忍不住想和两位死者一起去了。 那位高个警察拍了拍他,目露关切:“董总,你没事吧?看你面色这么苍白,要不要回去休息?” 董经理摇了摇头,强撑着站了起来,事已至此,他反倒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孤勇:“我没事。许警官,你们刚刚说要去8803吧?我陪你们一起去,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也能做个见证。” 许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难得见到这么配合警方办案的市民啊! 三人向8803走去,傅斯瑰忽然问道:“董总,陶漪您认识么?” 董经理愣了一下,点头:“当然认识,大明星嘛!说实话,他们剧组预订我们酒店的时候,行政前台的好几个小姑娘都高兴坏了。” “那么,陶漪的一些绯闻八卦,您清楚么?” 董经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平时也不怎么关注娱乐圈。” 闲聊两句,三人已走到8803门口,董经理正要刷卡开门,却听“嘀”的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徐耀辰的那名男助理正准备出来,看见他们三人杵在门口,吓了一跳,接着一脸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 “警察。”许戈亮了一下证件,接着蹙眉反问,“你是徐耀辰的助理?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下脸时的气势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这名年轻的男助理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我叫赵杰,是陪乔菲回来的……” 乔菲便是陶漪那名女助理的名字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反应过来:“哎,不对,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许戈淡淡道:“我们在调查陶漪的案子。乔菲在里面么?” 赵杰愣愣地点了点头,许戈等人却不着急进去,反而与他闲聊起来:“陶漪坠楼,你们剧组的人都跑下去查看了,这是人之常情,怎么就你和乔菲没有下去?你也就罢了,乔菲是陶漪的助理,应该是你们这一行中,陶漪最亲近的人了吧,她怎么也不下去查看?难道她就那么确定坠下去的红衣女子就是陶漪?” 第五十八章 雪人传说(十一) 这一通诘问将赵杰问得冷汗都下来了,他呐呐地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时乔菲出去打电话了,并没有亲眼看见……坠落,徐、徐哥说掉下去的人是陶姐,乔菲奔到窗前看了一眼就晕过去了。徐哥他们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陶漪,但、但是乔菲还晕着,徐哥便吩咐我先把她送回房,我、我们就没下去……” 许戈略略缓和了一下语气:“乔菲醒了么?” 赵杰赶紧点头:“她没有晕太久,我刚把她送回房间她就醒了。但我看她受到的惊吓不小,就陪了她一会儿,直到刚才她说自己好多了,想自己睡一会儿,我刚准备出门就碰见你们几位了……” “好,感谢配合。” 赵杰如逢大赦,赶紧一溜烟跑了。 三人缓步走进8803,客厅里的陈设整整齐齐,那只显眼的花瓶好端端地摆在博古架上,看起来并不像是发生过激烈打斗。 董经理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只好端坐在沙发上当一尊摆设。 不料傅斯瑰却询问摆设:“8803今天有过清扫或是叫过客房服务么?” 董经理被问住了,赶紧打电话转问前台,片刻后回道:“上午10点08分的时候叫了送餐服务,20分钟后餐饮送到,没有什么异常。因为8803上午一直有人,所以没有安排清扫。” 许戈:“总统套房的客厅、书房、两间卧室都铺着地毯,曾进辉的伤口你也见过,出血量不会少,如果沾染到地毯上,可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只要留下一丁点痕迹,凶手转移尸体还有什么必要呢?” 傅斯瑰:“你说得不错,只有一个地方能消除所有的痕迹,也只有在那个地方才会有些许声音从隔音极好的总统套房飘到隔壁我们的耳中。” 她穿过客厅走到阳台的推拉门前,用力一拉,只听“哗啦”一声,寒风裹着雪花飘了进来落在她的眉梢眼睫,像凝了一层晶莹的寒霜。 “温泉!”许戈大踏步地跟了过来,目光落在冒着汩汩热气的私汤上,神色很不好看。 “董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酒店的私汤是每天更新的吧?” “是、是啊。” 傅斯瑰轻声道:“现在,所有的痕迹都被温泉洗去,消失不见了。” 许戈有些懊恼:“这么大量的水冲洗过,恐怕鲁米诺试剂的反应也几乎没有了吧……” 傅斯瑰仍保持着面朝雪山的姿势,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已经听得够久了吧?” 许戈和董经理霍然回头,只见乔菲不知何时已经从卧室里出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睡裙,裙摆拖到了脚踝,披散着黑发,宛如一只孤独的幽灵。 乔菲面色苍白,怯弱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傅斯瑰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在调查陶漪的死因。” 她整个人轻颤了一下,忽然崩溃地大哭起来:“陶姐……她一定是被人杀害的!” 傅斯瑰微微挑眉:“你为何如此肯定?陶漪坠楼的时候,你们一行五人都聚集在三楼的酒吧,众人亲眼所见她从高处坠落。在那之前,8803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在才对。” 她站在阳台边,俯身向下看去:“这个角度没有错,陶漪有很大概率就是从这里坠亡的。”她转过身,凝视着乔菲的双眼,“案发当时,你们所有与陶漪相关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还是说,你更倾向于有外人闯空门进来杀害了陶漪?那么这个外来的凶手是为了谋财还是什么?8803如此整洁干净,不像是有外人闯入的迹象啊,还是说,你借口身体不适回到房间,将这里打扫了一下?” “我没有,我没有……”乔菲下意识地矢口否认,继而回过神来,她的思绪已经被傅斯瑰牵着走了。 她愤怒地瞪向傅斯瑰,双眼红红的宛如一只小白兔:“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傅斯瑰平静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种种迹象表明,这不可能是一起外来者的作案。陶漪之死,若是他杀,只能是熟人作案,可她的熟人在案发时全都聚集在一起……” 乔菲怯弱又倔强地提出异议:“如、如果有人提前杀害了陶漪,再设置一个延时装置让她坠楼,以此伪造不在场证明呢?” “推理小说看多了吧,妹妹。”许戈没忍住笑了,“死于高坠,还是死后抛尸,会在死者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迹。包括你假设的所谓‘延时装置’,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现在雪停了,能将陶漪的尸体送去解剖,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不要过于神化某些手法,也不要将警察想得太过无能。” 乔菲一时呐呐无言,傅斯瑰静静地端详了她片刻,忽然道:“你似乎很希望陶漪是死于谋杀。” “我……我……”她浑身一震,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只是太害怕了呜呜呜……”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既纤弱又凄婉,楚楚可怜。站在一旁的董经理移开了目光,似是不忍心再看。 傅斯瑰体贴地等她发泄了一会儿情绪,从善如流道:“好,那我们换一个话题,曾进辉死了。” 乔菲泪眼朦胧地看向她:“你说谁?” “曾进辉,就住在8801。” 乔菲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傅斯瑰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许戈问道:“陶漪的个人物品我们可以看一下么?” 乔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指了指左边的卧室:“那是陶姐的房间,她的行李都在里面。” 许戈转身进卧室了,傅斯瑰没有跟着进去,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乔菲身上,乔菲明显有些畏惧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陶漪落下去的时候穿的那一袭红裙,明显是崭新的,料子也很轻薄,显然不是这个天气穿的衣服,你之前有见过么?” 乔菲点了下头:“其实,这是戏服……” “戏服?” “我们到这来是为了拍电影《雪人传说》,最后一幕就是女主角身着红裙倒在雪地里……”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脸色越来越煞白。 傅斯瑰:“就跟陶漪的死亡现场一模一样,对么?” 第五十九章 雪人传说(十二) “嘿,傅教授,你进来一下。”许戈将他的银渐层脑袋从门后面伸出来,招呼道。 “怎么了?”傅斯瑰走了过去,一进门就被塞了一个药瓶。 许戈压低声音道:“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全都是英文。” 傅斯瑰瞥了一眼:“度洛西汀。” “度洛西汀是什么?” “一种抗抑郁的药物,可以缓解中枢疼痛。看来,陶漪生前存在一定程度的抑郁症。” “噢。”许戈对这个发现倒不意外,不过陶漪患有抑郁症,那就要重新评估她自杀的可能性了。 他瞥了一眼门外,凑到傅斯瑰耳边轻声道:“你刚刚可把那个小姑娘吓得够呛。” 傅斯瑰微微一笑:“这姑娘可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她演技不错,当个助理真是可惜了。” 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傅斯瑰听了一会儿:“她完全否认认识曾进辉,除了最初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时的慌乱,她已经完全入戏了。如果按照她既定的剧本演下去,最终一定能网住她想要的猎物。” “猎物?她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她们’想要什么。” 傅教授又开始说谜语了!许戈撇撇嘴,他发现和傅斯瑰在一起,自己的脑子很容易生锈,实在是在这么一位智商卓绝的天才面前,他的脑子动了也是白动。 智商被碾压的许队长决定另辟赛道,发挥自己擅长的东西,他用鹰隼般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勘察着这不超过20平米的房间,然后伏下身,从床头柜下面摸出来一个小巧的东西。 是一枚戒指。 准确的说,是一对戒指的其中之一。 “傅教授。”许戈举着这枚沾满灰尘的戒指问道,“陶漪有对象吗?” 傅斯瑰谨慎地回答:“她对外的人设是单身。” 许戈一拍脑门:“嗨,差点忘了,她助理就在外面,艺人是否在谈恋爱,助理不可能不知道。”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会跟你说实话?陶漪已经不在了,除非她的对象主动出来承认,否则她是否在谈恋爱,恋爱的对象是谁,就全凭她最亲近的助理的一张嘴了。而乔菲,先不说她是否是两起案件的嫌疑人,但至少她是有所企图的。如果她故布疑阵,祸水东引,你又该如何分辨呢?” 许戈虚心求教:“傅教授,您说该怎么办?” “先侧面搜集信息,再向乔菲求证。打电话给孟圆,让她以陶漪为中心,查一下剧组这六人以及曾进辉的信息。” 陶漪的房间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傅斯瑰和许戈二人没有多留,与乔菲告辞后便退了出来。 董经理跟在旁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许警官,你们还想查些什么?” 许戈想了想,道:“我们一会儿去查一下从昨晚他们入住到今天案发时8楼的监控。” 董经理答应一声,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许警官,您给我透个底,还会不会再出现第三名死者?” 许戈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好说啊。” 董经理心里一片冰凉,傅斯瑰忽然道:“给乔菲在楼下重新开一间房吧,8803很可能是案发现场,不能再让她继续待在里面。” 这个要求很合理,他满口答应,立刻致电前台重新安排房间。 …… 傅斯瑰和许戈在一楼大堂碰见了陈旖和封越,两人正坐在大堂书吧的沙发座上玩纸牌,看起来整整一下午一直待在这里没动过窝。 傅斯瑰走过去斜了她一眼:“你很闲?” 陈旖懒洋洋道:“不闲还能干什么呢?大雪封山,出也出不去,酒店里又出了人命案,自己在房间里待着多渗得慌,还不如在大堂坐着,人多,接收消息也快。” 她打出去一张黑桃q,转过头来看着傅斯瑰:“你们忙了一下午,有进展么?” 傅斯瑰点头:“有很大进展——又死了一个。” 第二名死者并没有引起陈旖的惊诧,她随意地问了一句:“谁啊?” “一个看似和剧组一行没有关联的人。” 陈旖“哦”了一声,慢慢地笑了起来:“你呀,说话还是喜欢这么拐弯抹角。” “那我直接点。”傅斯瑰冷着一张脸,声音倒很柔和,“第二名死者肯定与陶漪有联系,一连发生两起恶性案件,我和许戈忙不过来,你既然很闲,就过来一起帮忙。” “帮什么忙?” “查监控。” “……”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陈旖认命地起身,将手中的纸牌扔给封越:“我真是怕了你了,也就你真敢使唤我,走吧,在哪儿查?” …… 却说陈旖被抓了壮丁,跟傅斯瑰一起去安保室干苦力的时候,乔菲也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准备换房间了。 董经理安排得很是妥当,估计是怕再出事,特地派了两名服务生过来协助她搬行李。 8楼还有空余的房间,但董经理听懂了傅斯瑰的意思,特意给乔菲安排了7楼的房间,将她与剧组的其余人隔开。 乔菲推着行李箱在前面走着,两名侍应生紧紧地跟在身后。虽说他们是过来帮忙的,但跟得太紧了,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也无所谓了。 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徐耀辰和他的助理赵杰走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怔。 “乔菲?”徐耀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行李箱上,微微蹙眉,“你这是要去哪儿?” 乔菲苍白地笑了笑:“8803不能住了,酒店给我重新开了一间房。” “你……”徐耀辰想要说什么,但看着后面如门神一般的两名侍应生,他又将话头咽了下去,“那你自己多保重,有什么事就打赵杰电话。” “好,谢谢徐哥。” 徐耀辰绅士地让开了路,目送着乔菲在两名侍应生的护送下进了电梯。电梯下行一层,停在了7楼。 他收回目光,转头问赵杰:“你之前在8803真的没找到我的东西?” 赵杰点点头:“我趁乔菲不注意的时候大致找了一下,没有发现,但是如果真的是被她们藏起来了,我恐怕……” 徐耀辰捏了捏拳头,咬牙道:“一定要找到!陶漪已经死了,我可不能惹上一身腥。” 第六十章 雪人传说(十三) “查得怎么样了?”傅斯瑰走到陈旖身后,顺手递给她一瓶水。 陈旖打了个哈欠,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埋怨道:“也就你会让我干这种苦力活,没啥可查的,这个监控探头只安装在了电梯口和紧急通道,换言之只能看到出入8层的人,至于原本就住在8层的几位有没有互相串门,就看不出来了。” 傅斯瑰:“你直接说结果。” “好嘞。先说曾进辉,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昨天19点12分,应该是用餐回来,之后就再没见他出去过。” 傅斯瑰应了一声:“跟前台所说相符,曾进辉昨晚21点08分的时候叫了客房服务,20分钟后服务生上楼给他送红酒,见到的是他本人,这一点我已经向那名服务生确认过了。” 陈旖百无聊赖道:“至少说明他在九点半的时候还活着。你说你们昨晚听到那一声脆响是什么时候?” “十点左右。” 陈旖一摊手:“时间都对得上。” 傅斯瑰不接话:“再说下一个人。” 陈旖翻了个白眼,但她似乎一直对傅斯瑰有求必应,耐着性子道:“剩下的几个人我一齐说了,剧组的六个人办理入住之后是一起上来的,时间是21点06分,21点40分的时候那个秃头制片人出去了,5分钟后徐耀辰也离开了8层,独自一个人,没带助理,一直到次日凌晨2点07分,两人才一起回来。至于他们大半夜地去了哪儿呢?我翻了翻别的楼层的监控,他们俩应该是去了2楼的水疗中心。至于剩下的几个人,昨天夜里一直不曾出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了,非常清晰明了。” 陈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我可以回去了吧?” 她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深夜。 傅斯瑰:“你刚刚说的都是电梯口的监控,紧急通道的监控呢?” 陈旖意兴阑珊道:“当然是一个人也没有啦,放着电梯不乘走楼梯,这不是把自己往嫌疑人的位置上摆吗?” “再等等看,马上就会有变化了。” 陈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傅斯瑰,你还真把我当片警使啊?帮你查监控录像也就算了,虚无飘渺地盯监控也要我干啊?” 她语气变得不善起来:“你那位情郎呢?他不是专业的吗?” 傅斯瑰淡淡道:“专业的去现场蹲守了。” 陈旖一窒。 “我只是想请你看出戏罢了,今天晚上一定精彩纷呈,守在监控室里总揽全局,难道不爽吗?” 陈旖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哼了一声,别扭地重新坐了下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夜再深一点。” “哎,我家封越呢?” “被专业的借走了,他一个人盯不过来。” “……”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陈旖有傅斯瑰陪着,也不叫嚷着无聊了,虽然她们俩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坐着,连天都没聊两句。 时间悄然划过了零点,又是新的一天了,安静了许久的监控画面终于有了波澜,赵杰出现在电梯口的监控里,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在7楼的监控画面里。 陈旖瞥了一眼,懒洋洋道:“哦,估计这小子是去找乔菲呢。” 又等了几分钟,她的话便被印证了,赵杰和乔菲同时出现在电梯口的监控里,看来是要一起出去了。 陈旖笑了一下:“大半夜的约人家姑娘出去,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二人乘坐电梯一路下行,最终停在三楼走了出去。 陈旖看了一眼,失去兴趣:“现在三楼还在营业的只有酒吧,应该是去那儿了。” 而就在赵杰和乔菲去酒吧的同时,8楼的监控画面又有了新动静。 0点13分,一直沉寂的紧急通道入口悬挂的监控中出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影,监控画面中的人影帽子、墨镜、口罩一个不少,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入口处,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后,这才轻手轻脚地拉开防火门,隐入紧急通道中。 陈旖只看了一眼就笑喷了:“这是哪里来的显眼包?你说他没有反侦查意识吧,他还知道在面部做个伪装;你说他有反侦查意识吧,他东张西望了半天,连头顶的监控探头都没发现。哎哟,真是笑死我了……” 她笑岔了气,伏在桌子上直哼哼。 傅斯瑰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有点脑子,但不多。” 这个伪装实在做得稀烂无比,虽然面部被遮挡住了,连眼睛都没露,但看这身形、仪态和走路的姿势,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鬼鬼祟祟的人物正是大明星徐耀辰。 陈旖边揉肚子边笑:“如果让他的粉丝看见了,会不会当场脱粉啊……” 说话的工夫,7楼的监控画面也有了动静,刚刚从8楼消失的“蒙面怪盗”又从7楼的紧急通道中钻了出来,顺着静悄悄的走廊向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陈旖叹了口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有些失望地点评:“这出戏……真的很没意思,看了开头就猜到结局啦。” “哦?”傅斯瑰微笑道,“那么,你再猜一猜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吞没人心的是欲望,杀死他们的是他们心中的欲念。”她的语气忽然落了下去,就这么冷淡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傅斯瑰立在她的身侧,微微俯身,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一对认识多年、熟知对方、似敌似友的女人,就这么一坐一立,咫尺凝眸。 陈旖背光而坐,她的面孔几乎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电脑屏幕的微光倒映在傅斯瑰的眼中,跟随她的眼波,如星闪烁。 第六十一章 雪人传说(十四) 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徐耀辰慢慢摸到了8702,8702的房门没有自动锁上,他顺利地摸了进去,这才一股脑地将帽子墨镜口罩摘了下来,憋闷似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影子紧跟着他窜了进来,隐没在黑暗中。 徐耀辰显然是第一次当贼,没有什么经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开灯,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摸进了乔菲的卧室。 幸好7楼都是普通套房,面积只有总统套房的一半,否则他这个新手找起来更加困难。 乔菲刚搬进来不久,行李箱好端端地立在床边还没有打开,床铺和衣柜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徐耀辰戴着手套拉开了行李箱,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连夹层和内袋都翻过来看了,一无所获。 卧室虽然没有什么使用过的痕迹,但他还是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做了快一个小时无用功的大明星终于脸色难看地认为他要找的东西应该还在8803。 可是,现在8803已经被封了,他也没那个本事去前台偷房卡。 徐耀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准备先回去从长计议,赵杰不可能拖住乔菲太久,他不能一直在这里逗留。 临走前,他也没忘记将翻乱的行李箱恢复原状,不料刚回到客厅,他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一点在黑暗中闪烁的银光。 他先是一怔,接着大喜过望,以为上天听见了他的祈祷,让他“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他没有多想,立刻伸手捉向那点银光。然而,这银光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忽然腾空而起,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他的视线如被牵着线的木偶一般,随着银光逐渐上移,然后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眸。 徐耀辰呆愣愣地与对方对视了一秒,震惊和恐惧后知后觉地摸上了他的脑神经,他失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地转身夺路而逃。 身体快过大脑的后果就是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把自己逼入了绝路。 他奔到了阳台上,扑面而来的冷风如刀刮一般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也收回了几分理智。 身后的阴影不紧不慢地逼近,徐耀辰退无可退,后背抵上了阳台的栏杆,崩溃般地大叫:“你不要过来啊啊……” 许戈很是无语,他也不想将人吓得神经错乱,于是停下脚步,好笑道:“你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我又不是鬼。” 这声音有些耳熟,徐耀辰见他果然停在原地,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这才平复了一下心绪。 许戈抬手掀亮灯光,突如其来的光明令徐耀辰本能地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凝神看去,面前站着的果然是个熟人。 他对许戈很有印象,陶漪出事的时候,是他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听酒店的人说,他好像是警察? 徐耀辰本能地松了口气,但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有些紧张。思量及此,他决定先发制人,端起大明星的架子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仍旧以一种好笑的、促狭的目光盯着他,这种直白的目光令他很不舒服,好像他只是一个演猴戏的小丑。 许戈开口道:“喂,你不先进来说话?站在外面不冷么?” 他话音刚落,徐耀辰配合得打了个哆嗦,刚刚提起来的一口气散了个干干净净,他听话地走了进来,还记得把阳台门拉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许戈看着他这副模样,哪还有半点聚光灯下的光鲜亮丽?他慢慢地收敛起笑意,沉声道:“刚刚的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吧。”他的目光扫过8702的房门,那里的锁舌上还黏着一块口香糖,“从哪儿学来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我……”徐耀辰垂着头,决心打死也不开口,偷偷潜入别人的房间却被人抓了个正着,抵赖没有用,就只能消极顽抗了。 许戈嗤笑一声:“徐耀辰,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他屈指轻轻一弹,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个银色的事物被弹了起来,紧接着又落了下去,被他握在掌心。 徐耀辰不经意地瞥到了,顿时脸色一变。 许戈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微笑道:“你偷偷潜进乔菲的房间,就是想找这个东西吧?唔,让我猜猜,如果这里找不到,你还会想办法潜进8803吧。” 徐耀辰被他说中了心事,不由面上一红,他底气不足地争辩道:“是我发现自己东西丢了,可能落在陶漪那里了,才过来寻找的……” “喔,东西丢了,你告诉乔菲,让她找到还给你不就是了?何必出此下策?万一被人当成闯空门的登徒子,徐大明星,你的星途可就毁于一旦了。” 他一提星途,徐耀辰顿时像被人戳中了痛处,一张俊俏的脸涨得通红:“这东西她怎么可能轻易还给我?!”他吼完这一句,又立刻急急地与许戈商量道,“警官先生,我发誓这东西与陶漪之死毫无关系!你就还给我吧!” 许戈望着他脸上浮现出的天真愚蠢的神情,咬了一下牙:“是么?可是这枚戒指是我从陶漪房间的床头柜底下搜出来的,8803是案发现场,落在那里的东西就是证物,怎么可能与陶漪之死毫无关系呢?” 他故意模糊了两起案件,但徐耀辰明显没有听出来。 “而且,你确定这枚戒指是你的东西么?” 许戈将戒指放在他的眼前,示意他细看:“从戒圈大小来看,这明显是一枚女式戒指,应该是陶漪所有。你要找的应该是另一枚同样款式、内圈刻着t.y.的男式戒指吧?” 他向徐耀辰展示了一下戒指内圈刻着的字母x.y.c. “但是可惜的是,属于你的那枚戒指,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你和陶漪拥有一对情侣对戒,陶漪的戒指上刻着你姓名的缩写,你的戒指上应该也刻着她的姓名缩写,你们是一对情侣。” 第六十二章 雪人传说(十五) 徐耀辰面色苍白,心如死灰,这就是他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 他和陶漪不一样,他是选秀出身的爱豆,维持单身人设很重要。如果情侣对戒的事被营销号搬到网上去大书特书,他再因此牵扯进陶漪之死的刑事案件中去,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星途已经走到头了。 许戈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喂,我对你们娱乐圈不太了解,你如果只是谈个恋爱,为什么要跟做贼似的?如此着急地想和一个死人撇清关系?” 徐耀辰苦笑一声,他现在只庆幸大雪封山,外人上不来,陶漪的死讯暂时还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许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陶漪是怎么死的?” 徐耀辰一愣:“难道不是自杀么?” “你为什么认为她是自杀?” “陶漪有抑郁症。”他深吸一口气,“警官,你有所不知,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有心理疾病的人很多,陶漪她……一时想不开也是有可能的。” “哦,是么?”许戈微微一笑,“之前我们和乔菲聊过,可是,她的说法和你截然相反啊。她坚称乔菲是被人谋杀,你不妨猜猜看她指控的嫌疑人是谁?” “我……”徐耀辰被他说得紧张起来,“总不能是我吧?警官,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曾进辉。”许戈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同时双眼紧紧地盯住了徐耀辰,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你认识么?” 徐耀辰倏然瞪大了眼睛:“不、不认识……”他勉强笑了一下,“这是谁啊?” “他死了。”许戈冷冷道,“就死在8801,是我们发现的第二名死者。” 徐耀辰只觉得一口气哽在了心口,额上一瞬间沁出了不少冷汗:“是、是么……” “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撒谎。曾进辉是一名投资人,娱乐圈内不少电影、综艺都有他的手笔,包括你出道的那个选秀节目。只不过,他这个人的名声不太好,尤其是私生活方面,连在风气开放的圈内都为人诟病……” 徐耀辰的冷汗涔涔而下,许戈见他面色煞白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又加了一把火:“陶漪的抑郁症,以及她身体上的旧伤……你猜乔菲知道多少,又对我说了多少?有些话你是想现在坦白,还是等雪停之后,跟我去局子里坦白?” …… “事情就是这样。”许戈坐在监控室的桌子上,“徐耀辰心理素质不行,稍微诈了他几句,他就崩溃了。他也不清楚乔菲知道多少,又告诉了我们多少,被我吓唬了一番就全招了。” 陈旖“啧”了一声,耸耸肩:“还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没什么新意啊!” 许戈反倒笑了:“犯罪的动机,无外乎利益和情感嘛。” “徐耀辰应该与这两起案件无关。”傅斯瑰终于开口了,“曾进辉的死亡现场有些别扭,凶手展露出来的手法,有的地方很是细致,有的地方又有些疏漏。” 许戈捋着奶奶灰:“这听起来很矛盾啊!” “就是‘矛盾’。凶手一定有过预谋,刻意学习过相关知识,但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变.态杀手,因此在实施过程中,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便会慌乱,从而留下蛛丝马迹……也许大雪封山,也打乱了凶手的计划。” 傅斯瑰沉吟着,抬眼看向坐在远处、几乎融进黑暗中的封越:“今天晚上,何忠与严立有动静么?” 封越摇了摇头。 陈旖道:“他们应该还不清楚曾进辉已经死了吧。” 傅斯瑰微微一笑:“现在乔菲和徐耀辰已经知道了曾进辉的死讯,我想,很快他们就都会知道了。” 临时组建的非官方专案小组一直忙忙碌碌地直到凌晨三点,终于在陈旖不耐烦地打了数个哈欠后,专案小组组长许戈大发慈悲地宣布解散,各自回房睡觉。 …… 清晨六点,许戈在睡梦中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他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认出是服务总台的电话,顿时瞌睡全都吓跑了,还以为一夜过去又出现第三名死者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董经理疲惫的声音,这位可怜的执行总裁估计一夜未眠:“许警官,何忠在前台闹事,还把我们的保安给打了。” “闹事?”许戈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想起昨夜傅斯瑰的话,看来何忠是知道曾进辉的死讯了,那么他现在反应这么大,是否说明心中有鬼呢? “是啊,他吵着要我们派车送他下山。”董经理苦笑道,“可是,现在虽然雪停了,但道路还没疏浚,出于安全考虑,酒店也不可能现在派车啊。”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许戈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在冷水的刺激下,感觉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也消失了。 临出门前,他路过傅斯瑰的房间,看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去吵醒对方。 还是让傅教授多睡一会儿吧! 明明是出来休假的,结果却陪着自己熬夜。 许戈心里很不是滋味,怀揣着满腹的心绪下楼了。 一楼大堂里闹哄哄的,隔着老远就听见何忠粗犷的嗓门。许戈扫视了一圈,剧组的五个人来得挺齐整,何忠站在众人中间,正在大声训斥酒店的工作人员,严立站在他的身侧,虽然没有吵闹,但看他的脸色与站位,明显是与何忠一起的。徐耀辰和助理赵杰站在人群外围,依然维持着大明星的风度,但看他脸上期待的神情,也是渴望能尽早下山的。乔菲也到了,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怯生生的,仿佛对这出闹剧手足无措。 许戈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都吵什么?闭嘴!” 大堂一下子安静了,徐耀辰看着许戈,下意识地往赵杰身后躲了躲,看来昨夜许队长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深了。 “许警官!”董经理宛如见到了救星,眼前一亮。 “警官先生,你是警察对吧?”何忠拨开人群,怒气冲冲地走到许戈面前,“现在雪已经停了,酒店方面为什么不肯给我们派车?这是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吗?还是说,你不肯放我们走?” 第六十三章 雪人传说(十六) “我没有这个权力。”许戈正色道,“雪下了两天,虽然已经停了,山道可是没那么容易疏浚的。” 何忠怪眼一翻,胡搅蛮缠道:“那我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个鬼酒店一天死了两个人,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曾进辉的死讯了。”许戈沉声道,目光落在徐耀辰的身上,对方赶紧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不过,之前徐先生和乔小姐都否认认识曾进辉,对于一名陌生人之死,何先生的反应是不是过大了?” 何忠一愣,气焰低了下去:“咳,我也只是在商务活动上和曾总有过几面之缘,不算很熟……” “哦,不是很熟。”许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忽然扬声道,“严导,我听说各位到这里来是为了拍一部叫做《雪人传说》的电影,对吧?” 严立怔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自己身上了:“不错。”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关于《雪人传说》的信息不算多,只听说这是一部集复仇、传说、犯罪于一体的电影。”许戈微微一笑,“何先生如此不顾危险地急于下山,不会是因为入戏太深,将电影剧情当成了现实,以为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复仇的对象吧?毕竟,陶漪之死与电影中女主角之死一模一样。” 何忠脸上的横肉开始颤抖起来,不得不说许戈戳破了他的心事。 严立却是“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荒谬,许警官,这种无稽之谈从一位警察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令我觉得可笑。” “是么?”许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何忠脸上,“既然如此,各位也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吧?不如在酒店再好好待上一天,明天一早大概道路就能疏浚,等山下派出所的民警到场,做完笔录,各位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严立脸色一僵,没想到竟然被他反将一军。何忠的一张胖脸上忽青忽白,一时竟然进退两难。 “谁吵吵着要走?” 玄关处的自动感应门向两边打开,逆光走进来两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们身后是巍峨的连绵雪山,一连几日的阴暗的天空首次露出温柔的晨曦,天空湛蓝如洗,一轮初阳正冉冉升起,天光洒在她们的脸上,无端衬托出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许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惊讶地看向玄关。 傅斯瑰和陈旖都穿戴整齐,长靴上沾着雪泥,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许戈迎了上去:“傅教授,原来你早就起来了。” “嗯,难得天晴,出去走走。” 许戈责备道:“你怎么不叫我?”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累了一天了,不想打扰你休息。” 她冷淡地斜睨了一眼仍不服气的何忠,对董经理道:“董总,既然客人强烈要求,你就派一辆车给他们吧。不过,司机就不必了,让他们自行开下山去,最多也就是在被堵住的路段等上几个小时,肯定比待在酒店里强多了。你说是吧,何先生?” 何忠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哦对了,山里天气变幻莫测,虽然现在是晴天,但兴许过一会儿就变脸了。诸位若是运气不好,在半道上遇到风雪,恐怕就要永远与雪山为伴了。” 何忠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一走,严立自然跟上,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傅斯瑰一眼,不料刚一转身便被叫住了。 “严导,我个人认为‘复仇传说’并非无稽之谈,毕竟现实中也曾发生过致敬文艺作品的案件。”傅斯瑰微微一笑,“不过,若是心里没鬼,又怎会惧怕所谓的‘复仇传说’呢?” 严立一张脸也慢慢地涨成了猪肝色,但他比何忠要强一些,勉强维持住了平时的风度,冷冷道:“这位小姐说得对,但人有忧思畏怖,并非一句‘心里有鬼’便可概括。” 一场闹剧消弭于无形,许戈悄悄握住了傅斯瑰的手,感觉到她的掌心温暖并不冰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外面冷,小心着凉。” 傅斯瑰微微一笑:“没事,我出去走了一圈,运动了一番,反而有些热了。” “对不起,好好的休假又被打乱了。” “没关系。”她点点自己的脑门,“这个案子不复杂,没让我怎么动脑,也算是休假了。” 许戈“噗嗤”一声笑了,一大早被吵醒的郁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站在一旁的陈旖见他们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觉得自己的脑门仿佛在闪闪发亮,于是非常不悦地“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大堂里的人几乎散了个干净,只剩下董经理苦口婆心地安抚着被打的保安和受惊的前台。 许戈拥着爱人,轻声道:“雪已经停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镇上的民警就能上山了。” 他看着忙得脚不沾地的董经理,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张脸白得跟鬼一样,明显一夜没睡,心力交瘁到了极点:“哎,说起来老董也是倒霉,我看他也已经快到了极限,撑不住了。” 傅斯瑰应了一声:“无论是对谁来说,今天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二人对视一眼,刹那间心意相通。 …… 一整个白天都风平浪静,天公作美,大大的太阳挂了一整个白昼,是冬季难得的大晴天。只要夜里不突降大雪,明天一早众人就可以离开这个快成“幽灵酒店”的鬼地方了。 酒店里风平浪静,剧组的一行人没有再闹事,陈旖和封越还饶有兴趣地在周围走了走,观赏了一下雪山风光,至于另一位住在7楼的客人,除了吃饭外几乎没出过房门,酒店发生的两起恶性案件,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影响。 不过,明眼人都很清楚,所谓的“风平浪静”不过是表相,平静之下是还未掀起浪花的暗涌。 夜幕很快降临了。 第六十四章 雪人传说(十七) 许戈一整天都待在安保室里盯着监控,陈旖今天没有被傅斯瑰抓壮丁,和封越两个人不知逛到哪儿玩去了。 傅斯瑰走到他身后问道:“有情况吗?” 许戈揉着熬得通红的双眼摇了摇头:“没有,何忠和严立一整天不是在一楼书吧坐着,就是在三楼餐厅,都是挑的人多的公共场所,坚决不肯落单,看来还是心里有鬼。至于徐耀辰和赵杰,一直待在三楼酒吧,乔菲跟他们在一起,看来徐耀辰还是没有放弃找回他遗失的戒指。”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咦”了一声:“说来奇怪,我们只在陶漪的房间找到了她的那枚戒指,徐耀辰的戒指一直不见踪影,难道真的被乔菲藏起来了?” 傅斯瑰:“戒指一定不会藏在乔菲身上,否则她和徐耀辰相处时不会那么坦然。至于戒指究竟在哪儿……我有一个猜测,很快就能被证实了。” 二人正说着话,董经理推着餐车过来了:“两位警官,辛苦了。” 许戈笑道:“董总,还劳烦你亲自过来送餐啊?” 董经理撑着一张疲惫的脸,但眼中露出几分如释重负:“我刚刚和山下派出所通了电话,道路已经疏浚得差不多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能上山来。” 这真的是两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许戈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哎,总算能把重担交出去了,我明明是来休假的,结果却比加班还累。”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董经理诚恳道:“许警官,幸好有你在,我们才有主心骨,否则啊,酒店肯定早乱成一团了。” 许戈接过他递来的饭盒,边拆边问:“董总,听说你是帝都人啊?怎么会跑到这个山沟沟里来?” 董经理愣了一下,笑道:“严格来说我也不算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在帝都工作了几十年,我也倦了,正巧这边筹备温泉酒店,叶总高薪挖我,我就过来了。这里虽说比较偏远,但是空气好,风景好,我现在年纪不小了,就打算在这养老啦。” 这两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大家也有了几分闲谈的心情。 …… 徐耀辰明显有心事,乔菲陪着他们在三楼酒吧坐了一天,能清楚地感觉到虽然他表面还维持着绅士风度,但对于自己的屡屡碰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位表面娇弱的女生在心里冷笑着,她知道徐耀辰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不得不说,这个空有皮囊的男人虽然脑袋空空,但直觉很准。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那东西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这是在云之屋酒店度过的最后一夜,徐耀辰明显有些焦躁不安,但恐怕比他内心不好受的人大有人在。 这座被困于风雪中的酒店虽然封禁了他们,但也保护了他们。 明天,当他们重新回到世俗的世界中去,将要面对的是来自警方无穷无尽的盘问。 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不好受。 但乔菲并不如何在乎。 她听见徐耀辰和赵杰商量着去2楼的水疗中心过夜,她在内心嗤笑一声,恐怕今夜水疗中心的客人不会少。 她不打算继续陪他们掺合,见徐耀辰二人走了,她也准备起身离开,却不料有一个人径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乔菲盯着面前的人,微露讶异:“傅警官?” “我不是警察。”傅斯瑰淡淡地说了这一句,招手唤来服务生,“喝一杯?” 这虽是个疑问句,可她的眼中却透出不容拒绝地强势。 乔菲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会更加关注另外几个人,毕竟曾进辉的死勾起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服务生拿着酒单走了过来,傅斯瑰随意点了一杯,乔菲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傅斯瑰也不勉强,她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小指有些细微的颤抖,她在紧张。 “我有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乔菲知道她非听这个故事不可了,反正她也不着急,夜还长着呢,于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有一个小姑娘,和许许多多的普通小姑娘一样,有一个逐梦娱乐圈的梦想。她外形条件不错,也考上了某电影学院,在校期间拍过几支广告,也客串过几个小配角,但都没什么水花。不过,她运气很好,毕业后签了一家业内很有名的公司,带她的经纪人可是王牌,她的前辈更是如今红极一时的一线女星。于是,这个小姑娘怀揣着对娱乐圈的憧憬,一头扎了进去。” “但是现实总是很残酷,王牌经纪人的手下不止一个艺人,资源几乎完全倾斜在那位一线的前辈身上。她进圈半年了,仍然还是一个小透明。直到有一次,经纪人带着她和前辈去参加了一个酒会。” 说到这里,傅斯瑰敏锐地察觉到乔菲握拳的手攥得更紧了。 她假作不见,继续道:“宴席上觥筹交错,小姑娘被人拉着灌了不少酒,她酒量不行,几杯下去人已经开始迷糊了。但是不喝不行哪,经纪人说了,席间的都是大佬,她一个18线的小透明哪敢得罪?她看着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前辈,心中满是迷茫。好不容易等到了宴席结束,喝了不少酒的前辈与一位大佬相拥着走到车前,这位大佬是圈内有名的投资人,是众多明星讨好的对象。小姑娘以为她见识到了圈内不堪的一面,但前辈并没有坐上投资人的车,而是将她推向了那人的怀中。从此,她身不由己地堕入地狱,这个圈子最肮脏的一面将她彻底吞没。半年后,不堪重负的她一跃而下,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傅斯瑰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儿:“我说完了,这个故事怎么样?” 乔菲也平静地回望着她,甚至还笑了一下:“说实话,这个故事没什么新意。我也算是半个圈内人,这种事情即使没有见过,也听说过不少了。” “你说得不错,对于看客来说,这确实只是个老套的故事。可对于那个女孩儿的亲人来说,却是剜心锥骨之痛。” 傅斯瑰将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一则一年前的社会新闻“娱乐圈某小花跳楼轻生”。 第六十五章 雪人传说(十八) “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乔菲的声线有些颤抖,傅斯瑰清楚她的心理防线正在逐步崩溃。 “我们拜托建安的同事调查了一下你们几人的社会关系,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查到了这则一年前定性为自杀的案件。死者叫董静仪,23岁,是一名没什么人气的艺人,甚至可以悲哀的说,她去世的消息曝光才是她热度最高的时候。” 乔菲死死地捏紧了拳头,她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瞳孔微缩,肌肉紧绷,这是愤怒的表现。 “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小号,她将这个账号当成树洞,我们由此揭破了她在自杀前的半年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虽然,她提及到的人都用的代号,但对于警方来说破译这些代号并不困难。我们了解到董静仪毕业后签到了与陶漪同一个公司,恰巧她们的经纪人也是同一位。她去世前参演的最后一部电影,制片人是何忠,导演是严立,男二号是徐耀辰,而投资商……是曾进辉。” 傅斯瑰将一张照片放在乔菲眼前,这是一张大合照,像是在某个酒会上拍摄的,里面都是些熟悉的人——陶漪、徐耀辰、曾进辉、何忠、严立……以及站在边缘的董静仪。 乔菲闭了闭眼,她感觉那个埋藏在心底最终长成毒瘤的秘密已经被面前之人窥破,摊开来、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傅小姐……”她涩声道,“我还是不明白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你们查到了董静仪的过去,查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你应该已经洞悉了一切……等明天警察到达现场,你将这些交给他们就好了呀……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呢?” 面前的女孩儿仿佛一瞬间泄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眼眸中已经出现了几分老态。她宛如一棵即将枯死的朽木,一碰就要碎了。 傅斯瑰静静地凝视着她,眸中略过一丝悲悯:“因为我还想拉你一把,和那个你想保护、也想保护你的人。” 乔菲倏然瞪大了双眼。 傅斯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不到22点,这个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时间还早,发生在这座酒店的一系列案件,我可以从头到尾做一个复盘,不知你是否愿意听?” 乔菲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子,她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她还记得第一次与傅斯瑰相见的场景,那个时候她就有了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但意外的是,她并不反感傅斯瑰,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这位看似清冷的女子产生了一丝依赖。 她点了点头。 “好,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请你随时纠正我。” 傅斯瑰垂眸,用吸管搅了搅杯中快要融化的冰块,她虽然点了酒,但一口没喝,此时杯中的液体反而多出一截。 “你从小父母离异,你跟了母亲,改随母姓,你姐姐则跟了父亲,去了外地。你们虽然分开了,但亲情和血缘的羁绊并没有斩断。你们姐妹俩无话不谈,感情甚笃,你姐姐比你大两岁,她跟你分享她的明星梦,而你自然全力支持她的决定。你姐姐是个优秀的女生,她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考上电影学院,毕业后顺利签了一家大公司,一脚踏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娱乐圈。但你却发现,你姐姐并不快乐,明明她离梦想已经越来越近了,可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每当你问起她的心事时,她却总是沉默不语,你担心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直到她的死讯传来。” “你不敢相信姐姐好端端地会跳楼自杀,你在给她整理遗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她用作树洞的小号,原来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的姐姐一直生活在地狱之中。巨大的悲痛与愤恨吞没了你,你的母亲已经因病去世,你看着一夜之间白头的父亲,对着姐姐的墓碑发誓,一定要让那些害死她的恶魔血债血偿!你运气不错,成功应聘到陶漪身边做助理,你一边与他们虚与委蛇,一边潜心调查,严立是冷眼旁观的知情人,陶漪和徐耀辰是推人入火坑的推手,而曾进辉与何忠则是直接犯下罪行的罪人,你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但这一切谈何容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助理,而那些人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只能暗暗蛰伏,但上天终究是眷顾你的,你终于等到了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 “《雪人传说》剧组要到日隆镇取景,这并不是个秘密。你们一行人奔赴日隆镇,但是高高在上的制片人、大导演和大明星怎么可能和普通工作人员一样住在镇上的宾馆呢?你早早就相中了这家还在试营业的温泉酒店,远在山巅,环境相对封闭,而且宾客少,这些都给了你极大的便利。” 乔菲微笑着第一次打断了她:“有一个问题,制片人也就罢了,曾进辉可是投资商,他是没必要跟到取景地来的。” “曾进辉之所以跟来,甚至提前入住这家酒店,关键就在于你。”傅斯瑰望着她青春靓丽的脸庞,“曾进辉这个人风评极差,他有些特殊的癖好,玩得很花。陶漪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你作为她的助理一定见过他不少次。在来此之前,你只要对他做出足够的暗示,就一定能撩动他那颗肮脏的心,而至于陶漪,如果有个替代品能替她应付这个老男人,她一定会乐意的。曾进辉在你们办理入住后不久便叫了一瓶红酒,就是为了你们吧,呵,真的是一刻都等不得。” 乔菲笑着点头:“不错,就是这样,顺利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至于陶漪……”她轻蔑一笑,“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拉皮条的事了。” “乔菲。”傅斯瑰轻轻地唤了一声,乔菲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怜意,但她并不反感,“你为了给姐姐复仇,不惜以身作饵,真的值得么?” 第六十六章 雪人传说(十九) 值得吗? 乔菲怔了一下,她好像从来没有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凭着一腔血怒、一身孤勇,咬牙走了下来,然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听出了傅斯瑰话语中的善意,她想,也许这就是她不反感傅斯瑰的原因,没有高高在上,没有自以为是,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与愤怒,替自己问出这一句“值得吗”。 虽然,她们注定站在对立的位置上。 “我……”她想了想,摇头一笑,“我不知道。” 她的眸中有悲切,有迷茫,有遗憾,但唯独没有后悔:“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走,又何必回头去看?倒不如一直向前,即使前方深渊。” 傅斯瑰叹息一声:“那我继续说了。” “曾进辉咬钩咬得很快,你们刚刚入住的那一晚,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了红酒,要来找你们‘寻欢作乐’了。有你姐姐的前车之鉴,你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你早早地将陶漪每天要吃的药换成了安定一类的药物,等陶漪陷入昏迷后,你将她拖到了阳台上的温泉里。只要刻意妆扮一下,调暗灯光,曾进辉未必能认出那个女人是谁。或者说,他即使认出了也不要紧,对他来说,女人只是他满足癖好的工具,无所谓是谁。然后,你要做的就是躲起来,等曾进辉撞入网中。” “当所有人都到达指定位置后,你手持客厅摆放的花瓶,从身后偷袭,砸破了曾进辉的后脑。当他倒下后,你抓着他的手抓破了陶漪的手背,在陶漪的手背上留下痕迹,以及在他的指甲里留下陶漪的皮屑。按照你当时的设想,你是想将曾进辉的死嫁祸给陶漪。” 乔菲点头:“不错。” 傅斯瑰叹了口气:“但你这样做有很多问题,陶漪死得太早了,她体内的安眠药还没有代谢完毕,这一点只要进行尸检便能查出来。你选择的行凶地点有利有弊,阳台的温泉有大量的水可以清理现场,但同时它也是整个总统套房里隔音最差的位置——当晚,我就在隔壁,清楚听见了你用花瓶击打曾进辉的声音,以及你在大仇得报后情绪宣泄的哭声。这让你转移尸体后,企图用暖气混淆死亡时间的诡计彻底流产——你画蛇添足了。” 乔菲垂下眼帘:“我预谋了很久,可是真正动手时才发现漏洞百出,我提前学习了很多知识,但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你见笑了。” 傅斯瑰没有笑她,冷静道:“还有一点,曾进辉后脑的伤口在头部偏左,自左上而右下,左上深,右下浅,很明显凶手击打时的动作是从左上而下,这说明凶手是一个左撇子,可是陶漪的惯用手是右手,而你却恰好符合凶手的特征。” 乔菲一怔,面色苍白地呢喃道:“这一点……我没有注意。” “然后便是第二天陶漪的坠楼事件,你特意找了一个所有人都聚集在三楼的时机,令陶漪自己从8803坠楼,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也许,你连前因后果都替陶漪想好了——她原本就患有抑郁症,前一天夜里遭到了曾进辉的侵犯,她在反抗中失手杀死了曾进辉,在巨大的恐惧下,她抑郁症发作,第二天下午她支开了其他人后,先是服下了大量安眠药,接着爬上阳台,跳楼自杀。这是不是你一开始设想的剧情?陶漪失手杀人再自杀,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乔菲点了下头。 “更巧妙的一点是,徐耀辰的那枚情侣戒指。”傅斯瑰微微一笑,“这枚戒指一直没有找到,应该是被你藏起来了吧?至于藏到了哪里……我倒是有一个猜测——它在陶漪的胃里。陶漪和徐耀辰竟然是一对情侣,而陶漪在绝望自杀前竟然吞下了男方的情侣戒指——此事一旦被媒体曝光,结合他们俩的身份与流量,将会引来铺天盖地的阴谋论,徐耀辰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他注定声名尽毁,就此雪藏。” 乔菲赞叹道:“您竟然光凭推理就能说中我的每一步意图,若是早知您和许警官在此,我恐怕不敢动手。”说着,她话锋一转,凛然道,“我不会放过徐耀辰,他为了能红,什么都能出卖。当初就是他建议陶漪,将我姐姐作为替代品送给曾进辉的,他毁了我姐姐,我就要毁了他最珍视的东西。” 酒杯里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了,傅斯瑰长长地舒了口气:“复盘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我有说错的地方么?” 乔菲摇头,她望着傅斯瑰眼中的崇拜不似作伪:“没有,您说得都对,甚至连细节都是对的,就好像您亲眼见到那样。” “那么,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没有了,即使现在警察突然出现将我抓走,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傅斯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悲悯之意更加浓郁:“你在撒谎。” 她的语气并不重,然而乔菲却像是心虚一般,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直视她悲悯的目光。 “何忠还活着,他可是侵害过你姐姐的人,你连徐耀辰都不肯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他!”傅斯瑰的目光落在乔菲的左手手腕上,“今天晚上,你的左臂一直很僵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袖子里应该藏着利器。你打算一会儿去找何忠拼命,用最刚烈的方式,向全天下昭告你就是这一系列凶案的凶手!你一改之前谨小慎微、祸水东引的作案方式,是为了掩盖那个推陶漪下楼的凶手!” 乔菲脸色苍白,辩解道:“不,你说错了,陶漪就是我杀的。虽然,我当时不在现场,但我早早地将她迷晕后,就将她固定在8803的阳台上,等装置吃不住她的重量后,她自然就掉了下来,而我也有了不在场证明。” “装置?”傅斯瑰轻笑一声,“看来你的法医学没有学好,无论是什么装置,都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陶漪究竟是按照你说的方式,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我们一查便知。而你,将会失去最后一次我给你的机会。” 她眸光微凝,气势大盛:“我暗示了你许多次,可你却一直不说实话。你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还有一位同伙么?” 第六十七章 雪人传说(二十) “还要我说得再详细一点么?”傅斯瑰平静道,“那位同伙为了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趁你们齐聚三楼酒吧的时候,将已经失去意识的陶漪从8803推了下去。也是他和你一起完成了曾进辉尸体的转移,协助你打扫干净现场。” 乔菲面色煞白,哑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没有什么同伙。” 傅斯瑰叹了口气:“我们查看了从你们入住直到昨天夜里8楼的所有监控录像,在此期间出入过8楼的,除了就住在8楼的客人,以及例行工作的酒店工作人员外,没有其他人。可是奇怪的是,监控录像有两段缺失,一段是曾进辉遇害后的2个小时,另一段则是陶漪坠楼前后的半个小时。我们就此问题询问过安保经理,他给出的回答是,雪下得太大,电压不稳,线路不畅通。这个回答还算合理,但未免太巧合了吧。尤其是在曾进辉遇害之前,我看到一个人进入8楼,然后录像缺失,我没有看到他离开8楼的时间。” 她调出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图,摆在乔菲面前。 “这个人出现在8楼并不奇怪,他可以推说是在例行巡视,毕竟这也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但监控录像缺失的部分太过凑巧,我无从得知他在8楼究竟停留了多久,是否有时间完成尸体的搬运和现场的清理。” “乔菲啊,谁能在酒店的监控录像上做手脚?谁最熟悉这家酒店的构造?你当初选择这家酒店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们既然能挖出你和董静仪之间的关系,难道挖不出他和董静仪的关系么?”傅斯瑰直视着面前的女孩儿,“你明明是个聪明的姑娘,可却一次又一次因为亲情而犯傻。”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底,乔菲霍然起身,因为起得太猛,椅子“啪”的一声倒了,她整个人都在微微战栗:“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傅斯瑰轻声道,“你既然有同归于尽、保护他的决心,难道他就没有么?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她话音未落,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已经如狂风一般刮了出去。 傅斯瑰望着她消失的身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扶起被乔菲带倒的椅子,坐在了傅斯瑰的面前,是陈旖,她不知躲在这里默默听了多久。 傅斯瑰瞥了她一眼:“这出戏好看吗?” “还行吧。”陈旖耸了耸肩,“不过,令我有些惊奇的不是乔菲,而是你,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有耐心地与她说这么多话。” “是么?” “这与你在美国时不一样,你变得温柔许多。” …… 二楼,水疗中心 时间刚过零点,何忠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池里,感受着循环往复的水流冲击着他四肢和背部的经络穴位,这力度刚好的冲击力令他惬意地喟叹一声,仿佛从得知曾进辉死讯时就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也完全消散了。 严立就泡在他隔壁的水池里,这位斯文的导演脸色很不好看,不像是来享受的,倒像是在受刑。 何忠此刻倒是一改之前的惶惶,兴许是这开放式的公众场合给了他安全感,他瞥了坐立不安的严立一眼,安慰道:“老严,放轻松点。” 严立苦笑一声,他们俩是相交多年的好友,私下说话一向很随意:“我愁啊,出了这等子事,电影多半是要无限延期了,前期的投资可就都打水漂喽。” “钱没了就没了吧,出点血我还踏实点。”何忠表现得很洒脱,“只要这盆脏水不泼在你我身上,就没多大事。” “怎么说?” 何忠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我估摸着那个姓许的警察已经查出了点什么,今天早晨他是故意往‘传说’的方向引,就是为了让我们方寸大乱,但这也恰恰说明他没有证据,而现在所有的知情人都已经闭嘴了,只剩一个好拿捏的徐耀辰,呵!” 严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那这两起案件……” “我猜啊,就是陶漪杀了曾进辉,然后畏罪自杀。”何忠不屑地说,“老曾是什么货色,咱们都清楚,遇到一个烈性的早晚要出事。我已经联系了几位媒体朋友,等明天咱们一下山,就让他们开始,把焦点聚集在陶漪、徐耀辰、曾进辉的三角关系上。你说,公众是喜欢看两位顶流大明星的三角恋,还是看咱们两个老东西的八卦?” 严立眼前一亮,也笑了:“只要公众的焦点转移,我们就安全了。” 何忠仰靠在浴池里,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所以说,钱没了不算什么,还能再赚哪!但是这出受害者的戏……嘿,咱们可一定要演好咯……”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以为是技师,连眼睛都没挣一下,下一刻,他只觉得喉头一紧,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 何忠双目圆瞪,一双胖手拼命地抓向自己的脖子,想要解开喉咙上的桎梏可是对方的两条臂膀宛如钢筋一般,任他如何抓挠也纹丝不动。他的两条腿也在水里扑腾起来,整个人宛如一条即将缺氧而死的胖头鱼。这边闹出的动静终于惊醒了隔壁闭目养神的严立,这番惨烈的行凶现场几乎将严大导演吓到失声。 渐渐的,何忠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他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舌头也在不知不觉间伸出老长。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了一声“住手!”,何忠感觉钳制他的力量似乎放松了一些,好歹让他在窒息前喘上了气,但也仅仅是一瞬,脖子上的桎梏便重新收紧,何忠再度吐舌瞪眼,一副快要厥过去的样子。 “收手吧!”又是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隐隐的还伴随着哭声。 何忠此时已是眼前金星直冒,双耳嗡嗡作响,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但他能感觉到他脖子上的禁锢在慢慢放松,直到完全松开。 第六十八章 雪人传说(完) 这一声女子的哭喊终于成功止住了行凶,许戈松了口气,趁凶手呆愣的工夫,一个反剪将人摁在了地上,然后习惯性地一摸后腰,哦,他是在度假,不是在出勤,没带手铐。 许戈叹了口气,只好把靴子上的鞋带解下来,把嫌疑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做完这一切,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嫌疑人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用毛巾勒着何忠的脖子,死活不肯松手,幸好乔菲来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何忠刚刚半死不活地滑进了浴池里,险些又被水呛死,终于回过神来的严立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了起来,此刻正瘫在地上,像一坨会呼吸的肥肉。 许戈厌恶地瞥了他们俩一眼,低头目光落在神情呆滞的嫌疑人身上,落在他煞白的脸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这个人不久前还劳心劳力地陪着他们跑来跑去,满脸都是打工人的心酸。 许戈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知该做何表情,干脆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啊,董总,竟然敢在警察的饭菜里下药。” 董经理,或者说是董新铭,侧过脸来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 许戈被这个眼神烫了一下,抿了抿唇,一时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乔菲已经奔上前来,扶着董新铭哀哀哭泣:“爸,你怎么这么傻啊……” 董新铭爱恋地凝视着女儿:“好孩子,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乔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董新铭从女儿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怎么……怎么会这样呢……许警官,我们被识破了是么?”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杀害陶漪和杀害曾进辉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许戈叹息一声,“为了给死去的人复仇,再赔上两个活人的一生,真的值得么?” 值得么? 董新铭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了。良久,他缓缓开口:“静仪是我的女儿,为了她,付出一切我也是愿意的。可是、可是我没有想到,菲菲会抢在我前面动手……明明她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呀……” “爸……”乔菲哭得不能自已,也许她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才这样一直走下去的吧。 这一对悲切的父女,都是怀着为对方顶罪的心情,才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再也无法回头…… …… 次日清晨,迎着初升的朝阳,一队蓝白相间的警车开上山巅。车队停在云之屋酒店门前,为首的警车下来一名身着警服、红脸膛的汉子,快步上前,与出来迎接的许戈握了握手。 这红脸汉子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邵兵,云之屋酒店发生了两起恶性案件,镇上派出所的警力根本不够,他从接到报案就从县里赶过来了,然后就一直被堵在山下。 两位警官略略交谈了几句,随即便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 大堂之中,乔菲扶着头发白了一半的董新铭不知等了多久,当看到那一片蓝白相间的海洋以及迈着笔挺的步伐走进来的邵队长时,这一对父女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董新铭整了整衣襟,与女儿相携着走到邵队长面前:“警官,我们自首。” …… “哈喽,帅哥,靓女,好久不见!”扎西是跟在警车屁股后面上山来的,一来就找到了坐在一楼书吧的傅斯瑰和许戈。 许戈被他这怪腔怪调的普通话逗笑了,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也没有很久吧?这才过了三天。” 扎西垮着一张苦瓜脸:“唉,可是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我没有把贵客招待好,实在是有负叶总的重托啊……” 许戈问起他这几天去哪了,扎西大倒苦水:“我也不知是好运还是背运,把你们送上山的第二天,我刚下山,道就被雪埋啦。我若是迟走一会儿,恐怕就被埋路上啦!等我下了山,再想上来就一直等到今天咯……本来还想带你们在周围转转的,哎……” 傅斯瑰不由莞尔。 扎西又道:“叶总已经从帝都起飞了,今晚就能到日隆镇,斯瑰小姐要在这多留几天,和叶总叙叙旧嘛?” 斯瑰小姐……许戈蹙蹙眉,略微不爽地想,叫得还真亲切啊!他内心忽然警铃大作,想起来叶总是傅斯然的朋友,和他家傅教授不会还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吧!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傅斯瑰微笑着婉拒了:“不了,我们和当地警方交接完毕后,应该明天就启程回建安了。至于叶总,酒店出了这么大差错,他恐怕也没时间和我叙旧吧?” 扎西也不强求:“好的,那一会儿我送两位去派出所吧?总比你们挤警车舒服啊!” 这倒是,傅斯瑰很爽快地同意了。 谢过了扎西,傅斯瑰一个眼神飞给了许戈,小声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哥可比我大12岁。” 噢!原来年龄差这么大啊! 许戈一颗心落回了肚里,重新眉开眼笑起来。 等当地警察做完现场勘测、初步询问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下山时,已经日上中天了。 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为巍峨的雪山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芒,令人回想起当地古老的传说——有四位勇敢美丽的姑娘,牺牲自己,战胜恶魔,最终化为雪山,永远守护着自己的家乡。 陈旖和封越立在窗前,目送着峰峦之间蓝白相间的车队渐行渐远。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清越,仿佛要一抒胸臆。 她似乎很久不曾笑得那么开心,直到眼角沁出了眼泪,她一边轻轻拭去,一边道:“终于结束了!真是没想到啊,我竟然会陪着他们玩了两天侦探游戏。” 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这两天的表现很不可思议。 封越开口了:“她总能令你破例,不是么?” 陈旖瞥了他一眼,眸中慢慢浮现出危险的神色。 封越恍若未见:“那么,你玩得开心么?” “开心,久违的开心。”她笑道,但与方才不同,这一次的笑未达眼底,“现在,该做正事了。” 他们转身下楼,然后停在了8701的门前。 封越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人打开了门,那位衣袂翩翩的画家出现在门口。 “警察走了?”他低声问。 “走了,案件已经结束了。”陈旖笑道,“现在,该谈我们的交易了。” 画家让开路,放他们二人进去,然后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这座曾困于风雪之中的酒店只是一小段插曲,每个人都将回到自己的轨迹上去 第六十九章 匹夫之怒(一) 过完元旦假期后,许戈终于如愿以偿地归队了。 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临近春节,正是各类案件频发的时期,警方的压力骤然增大,刑侦支队需要支队长坐镇一线,光凭江巍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二是许戈在川省“云之屋”酒店杀人案件中上蹿下跳,并且成功说服嫌疑人自首,终于令秦局相信他的伤确实好利索了。 “孩儿们,你们英明神武的队长回来啦!有没有很想我啊?”许戈英姿勃勃地踩点进了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然后收获了一堆幽怨的眼神。 周珉看着他容光焕发的脸,嫉妒得声线都扭曲了:“许队,您是休养回来了,我们可是半个月都没放过假了!” 许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段时间是全市治安压力最大的时候,你看我这不已经回来了嘛,一定和大家共克时艰!” 这倒是,大家都清楚一直以来许队才是最拼命的那一个,这次也是因为负伤进了icu,才被秦局勒令休假的,然后好不容易出门散个心,还碰上了凶杀案,怎一个惨字了得。 孟圆将热奶茶当作暖手宝双手捧着,凑了上来:“许队,您和傅顾问发展到哪一步啦?” 这话一出口,周珉、贺平、林轩等人也都竖起了耳朵,本来嘛,他们并不清楚许队长是和谁一起出门的,但是吧,因为遇到案子,傅顾问打电话回来寻求外援,于是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两个人竟然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悄咪咪地发展了这么久,众人直呼好家伙。 只有擅长追踪八卦、一直奔波在吃瓜第一线的傅斯瑰粉头兼傅许cp后援会会长孟圆笑而不语。 看着一双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眼睛,饶是许戈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也不禁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训斥道:“小孟,你卷宗整理完了么?我看你挺闲的,要不要再给你安排点活?” 孟圆委委屈屈地回工位了。 许戈端起支队长的架子,板着脸让大家散了。众人屈服于队长的淫威,只得作鸟兽散,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悄悄谈论着许戈和傅斯瑰的八卦。 一日风平浪静,虽说年末案发率飙升,大家都想捞一票好回家过年,但影响深远的恶性案件也不至于时时发生,大部分层出不穷的案件最多只到分局,身为市局直属刑侦支队,更多的是统筹全局、做好调度,以及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 到了下班时分,许戈重新排了值班表,给自己排了个满班,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能混上一两天休息。 这个安排甚得人心,众人在办公室里齐齐称赞队长英明,周珉更是大声祝贺许队和傅顾问百年好合,被黑着脸的许队长一脚踹出门外。 提起傅教授,许戈便是一阵羡慕。傅教授已经放寒假了,啧,还是大学教授好啊,假期多,不像他们干警察的,公众放假,他们加班,完全不受劳动法保护。 “许队!”林轩举着手机,一脸焦虑地冲了进来。 许戈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什么事?” “刚刚接到北苍分局报告,南侨路枫林酒店发生群体中毒事件,请求市局支援。” 许戈脑海中轰然一响,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这简单一句话炸飞了,他表面冷静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18分钟前,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辖区派出所已经抵达现场,正在疏散群众,初步判断是毒气泄漏。” “立刻向卫生部门报告,请求支援。” 林轩答应一声,立刻转身去联络了。 许戈大吼一声:“所有人,紧急集合!”他语速极快地给众人分组布置了任务,留下一组在家里负责联络,旋即领着其余所有人整装出发。 两分钟后,市局飙出去一队警车,奔赴现场。 许戈坐在陆地巡洋舰的副驾驶上,孟圆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不得不说,这丫头自从进了市局,至少车技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握着手机,先跟网警支队的支队长通了电话,光天化日之下,一家位于市区的五星级酒店竟然闹出了群体中毒事件,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而且极易引起恐慌。 两位支队长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网警支队的李队长满口答应他们会实时监控舆情,确保在正式的警方通告发布之前,不在网络上进行大规模转发,进而引起恐慌。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林轩又紧跟着打了过来:“许队,卫生部门已经成立了应急处理小组,正在赶赴现场。”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许戈勉强舒了口气,让他在局里待命,随时联络。 再一次挂了电话,许队长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捋着奶奶灰。他就这么无意识地捋了一分多钟,似乎终于从这巨大的压力中缓过来一口气,重新解锁手机,翻出傅斯瑰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傅斯瑰接的很快,“你下班了?” “怕是下不了班了。”许戈苦笑一声。 手机那头静默了一瞬,傅斯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苦涩之意:“出什么事了?” “南侨路枫林大酒店,你有空过来么?” “一会儿见。” 电话被挂断了。 许戈握着手机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不知怎的,这样一个简短的通话之后,他心头的压力似乎宣泄了一点,好像有一个人替他分走了身上的千斤重担。 二十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当他下车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已经变回了那个冷静坚毅的许队长。 第七十章 匹夫之怒(二) 黄色的警戒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许戈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和迎上来的北苍分局副局长郭岭握了握手。 “情况怎么样了?”许戈急急问道。 “酒店的所有人已经全部疏散了,卫生部门的应急处理小组跟你前后脚到的,已经进去处理了。” “伤亡情况怎么样?” 郭局沉着一张脸,神色非常难看:“三人当场死亡,五人中毒情况较深,已经拉去急救了,另有十几人有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但好歹没有生命危险。” 许戈闻言也叹了口气:“情况非常不妙啊……” 二人相对叹气,郭岭喃喃道:“这种特大案件,恐怕部里省里的问责明天一早就会下来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许戈整了整衣服,看向50米开外的枫林大酒店,正要举步,却被郭岭拦住了。 “毒气泄漏!”他瞪着眼道,指着最前方站着的两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现在就是警察也不给进啊!慢慢等着吧,至少要等到空气监测的一个什么值降到多少以下,我们才能进去勘测现场。”他一摊手,有些尴尬,“他们告诉我的,专业术语我也没记住。” “好吧。”许戈一笑,停下脚步,“老郭啊,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不真实呢,酒店发生集体中毒事件,一般都是食物中毒。毒气泄漏?这又不是什么化学实验室,哪里来的毒气?你们是怎么确定的?” 郭岭叹了口气,掏掏口袋,摸出一支烟点上了:“因为我们有二百多个目击证人……” “不好意思,郭局,稍等一下。”许戈见他准备长篇大论,眸光一凝,出言打断了。 郭岭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市局的两名警察正护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跨进了黄色的警戒线。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羽绒服,黑发披散着,鼻尖被寒风刮出了一点红。郭岭冷不丁地与她对视了一眼,那清凌凌的目光中透出的锐利,即使是他这位老刑警,也不免心中一凛。 “这是……”他迟疑着开口。 这女子通身的气度不像是警察,但又在此时出现在这里,而且市局的人对她都很殷勤,这令老郭有点摸不准她的身份了。 许戈笑道:“这是我们支队的特别顾问,傅斯瑰。” “哦哦。”郭岭恍然大悟,“傅顾问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啊!这半年来大案要案的侦破,哪一起没有她的手笔?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 许戈与有荣焉,颇为自豪地挺直了腰杆。 说话间,傅斯瑰已经走了过来。郭岭上前一步,不等许戈介绍,主动伸出手,热情而殷切地招呼道:“傅顾问,久仰大名啊!我是郭岭,北苍分局的。” 这等热烈的态度令傅斯瑰微微一怔,她瞥了一眼尾巴快翘上天的许戈,伸出手彬彬有礼地与郭岭一握:“郭局,您好。”说完,她又转向许戈,“我刚刚遇到小孟,她只说是集体中毒事件,具体情况她也不甚清楚,不知……” 许戈笑道:“我们正准备请郭局介绍一下详细案情。” 郭岭看了他一眼,明白之前他为什么要打断自己了,这是要等傅顾问过来一起听,省得他还要再转述一遍。 “毒气泄漏的精确地点是枫林大酒店二楼的金兰厅,今天下午康世集团在这里举行年会。” “康世集团?”傅斯瑰眸光一凝,“我记得康世集团的董事长康绍川是做化工起家的,后来又逐渐涉足生物工程、制药等行业,也算是建安当地的一家龙头企业。” “嗯,不错。毒气就是在他们的年会现场上泄漏的,三名死者,其中一位就是康绍川,另外两位则是集团股东。” 许戈叹气:“选在年会上动手,凶手这是要将整个公司一网打尽啊!” 傅斯瑰问:“毒气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泄漏的?” 郭岭带着他们走到分局的一辆越野警车旁,示意二人上车。他旋即和坐在副驾驶上的警员说了两句,拿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枚u盘。 “运气不错,康世集团请了广告公司在年会上全程摄像,案发过程都被拍下来了,我们一起看吧。” 于是,三人闷在这辆越野车里,凑在一起,就着小小的笔记本屏幕看了起来。 广告公司的人很敬业,到得很早,摄像头也一直开着,大概15点50的时候,所有来宾陆陆续续地到齐了,16点整,主持人准时站上了舞台开始致开场辞。 郭岭开了倍速,很快略过董事长康绍川的讲话、几个部门联袂出演的小节目、抽奖环节、表彰环节…… 一个多小时的年会流程很快过去,时间到了17点15,在主持人的邀请下,康绍川又上台了,跟在他身后陆续走上舞台的还有另外七名集团的股东。 郭岭关掉了倍速,视频的播放立刻变得缓慢起来,三人均神情专注地死死盯着屏幕,案发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 舞台上已经竖起了8根造型奇特的柱子,高度到成年人的腰间,旁边传来主持人激情澎湃的声音:“下面有请董事长康绍川先生偕诸位股东,为康世集团开启新的篇章!” 主持人话音落下,康绍川和七名股东齐齐伸出右手,分别放在面前的柱子顶端,用力一按。 “砰——!”早早布置在舞台周围的地爆球齐齐引爆,但喷出来的却不是装在地爆球中的彩带、亮片,而是一股股无色透明的液体。 站在台上的八个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无色透明的液体淋了个一头一脸,旋即便有人痛苦地抠着喉咙倒了下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靠近舞台的几桌宾客也都一脸痛苦地抓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 恐慌很快在大厅中蔓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空气有毒!”,所有人都像疯了一般,拼命地向外冲去,桌椅被撞翻,杯盏叮铃咣铛地落地摔个粉碎,人们你推我赶,生怕自己落在后面,有位穿高跟鞋的女士摔倒了,后面的人直接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 一片狼藉。 第七十一章 匹夫之怒(三) 视频播放到这里就结束了,三个人对着黑掉的屏幕长舒一口气。 许戈沉吟道:“看起来毒气是通过地爆球喷洒到空气中的。” 郭岭应了一声:“不错,所以站在台上的八个人首当其冲,康绍川和另外两人当场死亡,剩下五个在台上的现在都在icu呢,还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另外十几个中毒症状较深的,也是靠近舞台的几桌,哎……” 郭局沉沉地叹了口气。 三人从越野车里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一阵凛冽的寒风刮来,傅斯瑰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现在能确定是什么毒么?”她问。 “氯甲酸三氯甲酯。”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声音。 三人转身看去,一名身穿白色防护服、头戴防毒面罩的人正快步走来。 郭岭立刻迎上前去:“倪组长!” “毒源已经确定了。”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再次说了一遍,“氯甲酸三氯甲酯。” 许戈和郭岭面面相觑,一脸懵圈。 “是双光气。”傅斯瑰开口道,“正常状态下呈一种无色透明液体,一般被用作化工合成产品,在战争时期也曾被用作军用毒气。它是一种窒息性毒剂,会对人体肺部组织造成损害,最终导致人体窒息而死。” 这不假思索的侃侃而谈吸引了倪组长的目光,他认真地看了傅斯瑰一眼:“是的。” 傅斯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勘测现场?” “正在进行消毒处理,再等2个小时。” 一句话,现场勘测工作停滞了。 许戈问道:“郭局,康世集团的人呢?” 郭岭:“都拉去医院检查啦,虽然我们看了视频之后,发现只有台上和最靠近舞台的那几桌人遭了殃,但谁敢保证自己没有吸入毒气呢?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就算没事也求个心安啊!” 许戈点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吼了一嗓子,将江副队长喊了过来。 哦,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是许安德案后调过来的实习生乔明屿。这孩子调过来的时候,许队长正好负伤住院,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自家队长,哦,还有那位声名远播的傅顾问…… 许戈刚说了一句康世集团的人都在医院,江巍便立刻意会道:“我带队去医院询问吧。” 许戈点头:“你把两个外勤组都带走,给我把老唐他们留下就行。” “好,多联络。” 二人默契一笑,江巍带着一大批外勤,风风火火地往一条街外的北苍医院去了。 布置完任务,许戈回过头来,只见郭岭也被他们分局的人叫走了,傅斯瑰一个人立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冻得鼻尖脸颊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他心里一疼,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副毛茸茸的手套递了过去。 傅斯瑰看着这明显是女生尺寸的手套微微一挑眉:“给我的?” 许戈点头:“早就备好了,没想到今天用上了。快戴上吧,这风吹的,羽绒服的口袋估计早冰凉一片了吧。” 傅斯瑰一笑,仔细地将手套戴上,这手套外层是乳白色的皮面,里面蓄满了厚实的绒毛,戴起来尺寸正合适。 她虚虚地握了一下拳又松开,感受着原本冰凉僵硬的手逐渐变得温暖。这双手套样式简约,颜色素雅,不符合许戈的审美,倒是挺对她的胃口。 她悄悄抿起嘴唇,微笑了一下。 真是一个贴心的礼物。 许戈眼尖地发现了她的偷笑,登时心里如喝了蜜一样甜。他俯下身,替她拉上羽绒服的帽子,将两根系带在下颚处牢牢地打了个结,确保帽子不会被风吹掉,看着傅斯瑰被他裹得宛如一头小熊一般,没忍住笑了一下。 “要去车里待着么?”他问。 傅斯瑰摇了摇头:“在周围走走吧,不管是站在这里,还是坐在车里,思维都要僵掉了。” “好。” 二人避开了大部队,拐进了酒店旁边的一条小巷。 天色黑尽,小巷中没有路灯,只偶尔能从高墙之外,窥见外面的一点灯光,巷子里黑黢黢的一片,显得前方的路既幽深又崎岖。 许戈率先打破了沉默:“看了视频,你对案情有想法了么?” 傅斯瑰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我不敢妄下推论,但我对于案件侦破的方向倒是有了一些头绪。” 许戈眼前一亮:“愿闻其详。” “视频里拍的很清楚,双光气是从地爆球里喷出来的,所以当时站在台上的康绍川等人和靠近舞台的几桌宾客受影响最深。” 许戈点头:“不错。” 傅斯瑰:“关于这起案件,我现在有三种猜测,第一,无差别攻击,凶手提前对这批地爆球做了手脚,将里面原本的喷彩换成了剧毒的双光气,但这批地爆球什么时候被使用、对谁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他并不关心,换言之,今天的康世集团只是一个碰巧的受害者。这类事件中的凶手要么是纯粹的反社会人格,要么是某种组织或个人借此袭击达成他的某些目的。第二,这是一起针对于康世集团的袭击案件,受害者可能是康世的股东、员工、客户,甚至只是与康世有关联的人,凶手可能是康世集团的竞争对手、仇家,以此达成某种利益目的或是单纯的寻仇。第三,范围再度缩小一圈,这次袭击只是针对康世集团中的某人或是某几人,别的受害者只是遭了池鱼之殃,而此类凶手的动机也更加简单,就是为了复仇。”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眸光盈盈地望着许戈:“你觉得我们该把侦破重点放在哪个方向上?” 许戈一边捋着奶奶灰,一边沉吟着开口,他没有一开始便下结论,而是学着傅斯瑰的样子慢慢分析:“我觉得第一种的可能性最小,如果是发动无差别袭击,以此表达某种主张的话,应该会有组织或个人在案发后出来认领,并要求与警方或政.府对话,但现在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声明。如果是反社会人格的凶手单纯报复社会,我想他应该并不会只在这几个用于康世集团年会上的地爆球做手脚,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完全有能力同时策划多起集体中毒案件,大规模制造恐慌,让警方疲于奔命,以满足他内心扭曲的欲.望。” 第七十二章 匹夫之怒(四) 二人呼出的热气在半空中散成白雾,傅斯瑰忽然踮起脚尖,将许戈一直在捋奶奶灰的手捉了下来。 他微微一怔。 “你难道不冷么?”她低头看了一眼,这只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已经冻得骨节通红。 她双手合起,将他的大手包裹其中。 许戈心念一动,只觉得暖意渐生,原本有些僵硬的手指慢慢褪去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痒意,好似有一只猫爪在挠他的心尖尖。 他的耳朵悄悄红了,不知是冻的还是…… 傅斯瑰听他没声了,抬了抬眉毛,催促道:“继续啊。” “哦。”许戈醒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突然忘词了。 他下意识地想去捋头发,但手刚刚一抽,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正被傅斯瑰小心翼翼地捂着。 这个发现令他脸上又是一烫,胡乱地开口:“咳,第二种情况,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 “哦?理由呢?” “地点选择的不对,如果是针对‘康世集团’的袭击行为,无论是出于哪种目的,凶手应该更倾向于具有代表性的地点,比如康世的总部大楼、工厂、门店等等。选择一个与康世集团没有直接关联的第三方场所发动袭击,不太符合这类凶手的心理画像。” 傅斯瑰赞同地微笑:“精彩,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许戈慢慢地开口:“凶手针对的是康世集团的某个人或是某些人。” 他摸出手机,给留守市局的林轩打了个电话:“小林,重点排查一下康绍川的社会关系。” “好的,许队。” 挂了电话,傅斯瑰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确定目标了?” 许戈“嗯”了一声:“其实很好确定,这个凶手明显智商不低,他意欲向某人寻仇,既然选择了这种大面积攻击的手法,他至少要能确保他的目标会中招吧?否则,别人被牵连了一大片,主要寻仇目标却没事,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凶手的目标一定在台上的那八个人之中。而康绍川,他既是董事长,又是当场死亡的三个人之一,自然首当其冲。” 两个人边漫步边闲聊,已经将这起影响极其恶劣的案件梳理得七七八八。 “许队!傅顾问!”远远的有人打着手电跑了过来,走近了才发现是周珉。 老周忙得一头的汗,随着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口鼻处都在冒着袅袅的白雾:“刚刚倪组长说,现场可以进去了。” 许戈精神一振:“走,我们也去。” 说完,他迈开长腿,拉着傅斯瑰就走,留下周珉在原地呆愣了两秒,赶紧小跑着跟上。 …… 三人在酒店门口被拦下来了,不苟言笑的倪组长一个眼风扫过来,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换防护服。” 这是自然的,三人领了防护服和防毒面罩,走到一旁相互帮着换装备。 许戈边换边偷偷和傅斯瑰咬耳朵:“这位倪组长怎么比我们刑警脸还臭?” 傅斯瑰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脸臭啊?” 许戈讪讪地笑起来:“职业习惯,职业习惯……”他略过这个话题,又问周珉,“老周,老唐他们呢?” “唐组长他们已经进去了。” 三人穿戴停当,进入枫林大酒店,走楼梯上了大楼,迎面就是金兰厅的门牌。 这是一间大型宴会厅,足足能容纳四百人,多半用来承办商务活动或是婚礼等宴会。 这间宴会厅对于康世集团显然绰绰有余,25张圆桌排得很开,靠近门口的地方还空了好大一块。 傅斯瑰在门口的迎宾桌上发现了签到表,捡起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康世今天一共来了242个人,再加上广告公司的8个人,不算酒店的工作人员的话,金兰厅里一共是250人。” 许戈看着每张圆桌上摆着的宾客名单,露出一丝笑容:“我真的想赞扬一下康世的行政,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真的是给我们省了好多麻烦。” 唐修华领着几名痕检员在舞台上忙忙碌碌,许戈凑过去问道:“老唐,现场怎么样?” 唐组长回过头来,露出一丝笑容,示意许戈看他手中拎着的物证袋:“现场保存得很好,捡到不少地爆球的碎片。” “现场勘测多久能结束?” 唐修华看了一眼时间:“22点前应该能结束。” “辛苦啦!”许戈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正说着话,傅斯瑰一路走走停停地过来了,许戈见她一直仰着头,不由奇怪道:“傅教授,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这个宴会厅装的新风系统。” “新风系统?” “嗯,用的是曼瑞德最新款的新风系统,造价不菲,当然效果也是一等一的好,很符合这家酒店的定位。” 许戈听懂了,一双黑眸慢慢地亮了起来:“也就是说……” 傅斯瑰环顾着这间空阔的宴会厅:“也就是说,即使凶手使用的是剧毒的双光气,也不可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中招。换言之,凶手的毒气攻击只有针对台上的人,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那我们可以彻底排除第一和第二种可能了!” “不错,无论是无差别袭击,还是针对整个康世集团的恶意,凶手都应该不吝于扩大攻击范围,最好能引发大规模的集体中毒事件。但从现场的情形来看,不符合这两类凶手的心理画像。”傅斯瑰下了推论,“许戈,联系医院,证实一下我们的猜想——如果没错的话,大部分人应该是无碍的。” “好。” 许队长走到一旁去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脸上的神色却不见轻松:“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傅斯瑰静静地看着他等下文。 许戈也没有心思卖关子:“好消息是我们的推论没有错,除了当时站在台上的八个人,另有十三人出现较重的中毒症状,正在接受治疗。这十三人除了站在台侧候场的两名主持人以及两名侍立在主桌的服务员以外,都是坐在第一排圆桌的位置。此外,还有二十几人出现较轻的呼吸道受损的情况,这些人都是坐在第二排圆桌的位置上。其余在场的所有人都已接受过体检,暂未发现明显不适。坏消息是,送进icu抢救的五人中,有两人抢救无效,剩下三人仍在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他叹了口气,似是痛心,又似是迷茫,“囡囡,这已经是五条人命了。” 第七十三章 匹夫之怒(五) 傅斯瑰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许戈察觉到了,微微垂下眼帘,给了她一个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他从警十年,追捕过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也面对过最惨烈的现场。按理来说,见得多了,这颗心也该慢慢变得麻木了,但好像并没有,他还是会被这一帧一幅牵动情肠,或愤怒,或悲哀,然后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缉拿凶手,告慰亡灵。 傅斯瑰没有多说什么,她走到舞台上,俯下身仔细观察着台上的布置。 唐修华见她过来,从百忙之中抽出手来,殷勤地指给她看:“傅顾问,您看啊,这舞台上一共预留了六个孔洞,中轴线偏前两个,左右两侧各一个,后面靠近大屏幕的地方是最后两个。这样,地爆球爆炸的时候,是可以完全覆盖整个舞台的,舞台效果相当好啊!” 确实,所以当地爆球中的喷彩换成了剧毒的双光气,投毒效果也相当好。 舞台上那8根造型奇特的柱状物体还插在原地,傅斯瑰走到居中的那根柱子后面,当时康绍川就站在这里。 她低头一看,舞台中轴线上的两个孔洞离她的足尖不足30厘米,这么近的距离,康绍川和他左右手的两名股东当时估计被地爆球中的双光气喷了一头一脸,也难怪他们三人当场死亡。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唐组长又凑过来了,见她对这8根柱子感兴趣,立刻道:“这个应该就是启动地爆球的机关吧,现在挺多这种设计的,婚礼啊,剪彩啊,运用的挺多的。” 一只手伸过来,不客气地把唐修华推开了,许戈一脸不忿地说:“我说,老唐啊,以前在现场我问你什么事,你都让我躲远点,别打扰你干活,今天怎么对傅教授这么有耐心啊?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唐组长才不虚他,理直气壮道:“我们都指着傅顾问多转转脑子,给我们省点力气,指望你?你那脑子转得动嘛!” 许戈:“……” 许队长批人不成反被骂,他决定不和此人一般见识,气哼哼地走到傅斯瑰身边询问:“傅教授,你有什么发现么?” 傅斯瑰:“我刚刚仔细查看过了,舞台上的这六个孔洞是固定死的,也就是说,地爆球只能安装在这六个位置。康绍川是董事长,他无论是独自上台还是与旁人一起,都会站在舞台的中心。”她示意许戈低头看中轴线上的两个孔洞,“他是离地爆球最近的人,台上的其他股东也许是顺带,也许是目标之一,但康绍川一定是凶手的首要目标。” 许戈叹息道:“这是一场针对康绍川的必杀局啊!” …… 人困马乏地回到市局,众人想想接下来一系列疲于奔命的高强度工作,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许戈看了一眼时间,差5分钟到23点,他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力:“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该泡咖啡的泡咖啡,该抽烟的抽烟,该吃宵夜的吃宵夜,零点我们准时开会!” “得令!”众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作鸟兽散。 孟圆一边恶狠狠地用叉子插着泡面,一边咬牙切齿道:“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抓到这个害我们加班的凶手,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 “殴打嫌疑人是违规的。”周珉过来蹭热水,正好听了一耳朵,“圆儿啊,哥教你一招,打人第一要避开监控,第二要垫着报纸。” 孟圆懵懵地应了一声:“哦。” 周珉看她一脸的懵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哎,你是警校毕业直接进市局了,没在基层待过,所以才不懂。” 旁边乔明屿没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周珉顿生知己之感:“你看,小乔到底在基层待过,他就懂。” 孟圆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我总觉得你想把我教坏。” 哎哟,这小丫头!给周珉气得呀,冷哼一声:“经验之谈,不听拉倒。你看看这间办公室里的人,有几个真没违规过的?” 这次提出异议的是乔明屿:“我相信许队绝对没有过!” 这孩子今天是第一天和许戈共事,许队长的指挥若定、雷厉风行令他心潮澎湃,心向往之,除了发型不太正经以外,简直是他心目中的中国队长! 周珉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见乔明屿双眼亮晶晶的模样,他神色古怪道:“呃,小乔啊,你知不知道许队当年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一个月被人投诉了十几回,光检查就写了七八次,简直就是个刺头啊!” “啊?!”乔明屿双目圆瞪,一脸不可置信。 周珉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不可貌相啊!就拿咱们傅顾问来说,你看她这斯文柔弱的模样,当初去郭雅婷老家的时候,她直接捡块砖头就把人窗户砸了,把人家村支书都吓傻了。” 老周说得眉飞色舞,忽然面前的办公桌上落下了一片阴影,他心里一个激灵,刚想矮身躲开,但已经晚了,脑袋上立刻挨了一巴掌。 身后响起许戈阴测测的声音:“你们没事在背后编排我就算了,现在连傅教授都敢编排了!” 孟圆和乔明屿赶紧扭过头去,假装不认识他。 许戈骂完一句,犹嫌不解气,长臂一伸抢走了周珉的火腿肠,两口就吃完了。 周珉悲愤地大叫:“许队!这是我的宵夜啊!今天通宵全靠它撑着了!” 许戈冷笑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们仨——”他一个一个手指点过去,“下去跑腿拿外卖去!傅教授怕你们饿着,特意点了宵夜,哦,喝的也有,冰美式和热拿铁,想喝什么自己选。” 孟圆首先欢呼着跳起来:“我爱傅顾问一万年!”说完,瞪了周珉一眼。 周珉在众人的鄙视中羞愧地低下了头,飞快地窜出办公室:“我去拿我去拿!” 老实孩子乔明屿脸色红红地小声问:“许队,傅顾问陪我们一起熬夜加班就算了,还自掏腰包给我们点外卖,会不会不太好啊?” 噢,好久没见过这么纯情的孩子了! 许戈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所以你要好好工作,不要辜负傅教授的一片心意呐!” “嗯嗯!”乔明屿的胸膛挺得更高了。 第七十四章 匹夫之怒(六) 也许是丰盛的宵夜和咖啡抚平了大家的疲累,也许是私下里谈论的八卦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零点准时召开案情分析会的时候,许戈看着大家重新抖擞起来的精神面貌,十分欣慰。 “老周。”他点名了,“你介绍一下案情。” “好的。”周珉敲了一下键盘,开始播放ppt:“1月4日下午5点18分,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南侨路枫林大酒店发生集体.中.毒.事件,目前已造成五人死亡,42人出现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经过现场勘测和与卫生部门应急处理小组的沟通,已确认是氯甲酸三氯甲酯,也就是双光气中毒。初步判断嫌疑人提前将双光气注入舞台上使用的地爆球中,当地爆球引爆,双光气喷洒至受害人的身体,继而引发肺部水肿,最终造成窒息。” 唐修华补充道:“我们提取了散落在舞台周边所有的地爆球碎片,检测出了残留的氯甲酸三氯甲酯,舞台及其周围、第一二排的座位附近也检测出了呈喷溅状的双光气残留。经过与应急处理小组沟通,只在酒店二楼的金兰厅检测出此残留,酒店其余地点暂未发现有毒物质。” 许戈开口总结:“所以现场勘测与案发时拍到的视频内容一致,凶手就是以地爆球作为媒介进行投.毒,这就是一起针对康世集团以康绍川为首的受害人的故意杀人案件。”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江巍,“巍啊,你们去医院对受害人的走访调查怎么样了?” 江巍摇了摇头,微微露出遗憾的表情:“暂时没有挖掘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许戈又看向傅斯瑰:“傅教授有什么高见嘛?” “高见不敢当,但凶手的画像可以大致勾勒出来了。”傅斯瑰慢条斯理地开口,“凶手高智商,高学历,在生化方面具有极高的专业技术,平时能接触到双光气等化学药品,动手能力很强,对康绍川及其他股东心怀不满。凶手性格清高自矜,但平时为人和善,不善言辞,甚至较为内向,如果翻看他的履历,会发现他一直循规蹈矩,甚至连迟到早退这种违纪行为都不会有。凶手近期一定面临着较大的人生变故,这种变故足以粉碎他的人生希望。在案发前他一定去过枫林酒店的现场踩点,也熟知康世集团年会的流程安排,他精确计算了双光气的用量,确保他最想杀的目标会当场死亡。”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甚至,案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亲眼见证这一场袭击。” 最后一句话令众人不寒而栗。 许戈咳嗽一声,打破了一室寂静:“调查方向傅教授已经给我们指明了,下面我分组布置一下工作……” 案情分析会一直开到凌晨2点,接下来的工作多半要围绕调查康绍川的社会关系、走访受害人家属、调查双光气来源来开展。但鉴于这些工作不好在凌晨开展,众人松了一口气,勉强捞到了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家里住得近的警员准备回家,住得远的只好在值班室对付一宿。 周珉勾着林轩的脖子感慨:“天亮又是一场硬仗要打啊!不过现在回去还能睡5个小时,还好还好。” 林轩给了他一个羡慕的眼神:“我去整理一下康绍川以及其他七名股东的资料,争取天亮前能做完。” 周珉同情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有办法,这座城市的长治久安,总是需要有人负重前行。 傅斯瑰盯着白板怔怔出神,那上面已经贴好了五名死者的照片,居中的正是康绍川,照片中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头发乌黑,戴一副黑框眼镜,冲着镜头微微笑着,整个人的气质温文儒雅,不太像是商人,倒更像是一位学者。 许戈走过来询问:“傅教授,我送你回家?” 傅斯瑰摇了摇头:“我家太远了,现在折腾回去也睡不了多久。” “那你去躺椅上睡一会儿?” “算了,心里压着事也睡不着。” “在想案子?” “不,我在想康绍川。” 许戈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和你们家有交情?” “商业上的往来不算多,毕竟他是做化工起家的,和我家的产业不搭界,但是我爸和他的私人交情还算不错。”傅斯瑰微微一笑,“你也清楚,所谓的上流社会如果撕去了那一层华美的外衣,其实内里更加不堪,对欲.望也更加直白。就拿男女关系来说,像之前的董家,夫妻俩各玩各的才是常态。但是康绍川不一样,他的口碑一向很好,可以说是洁身自好,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为人谦和自律,从来没有在圈内闹出什么丑闻。” 许戈捋着奶奶灰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这还是一朵白莲花了?” 这个比喻把傅斯瑰逗笑了,她摇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即使他和我爸私交不错,我也不可能知道他有什么隐秘。” 许戈干劲满满地一挥拳:“那就把他的秘辛都挖出来!” “那就要好好地和他夫人聂薇谈一谈了。”傅斯瑰微微一笑,“说起来康绍川和他夫人的感情史也是一段佳话。” 许戈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说来听听。” “康绍川白手起家,早年潦倒,一直保持单身,直到事业上小有成就才开始考虑终身大事。他夫人是他苦苦追求来的,聂薇比他小12岁,虽然既不是名媛也不是美女,但是一位卓有成绩的化学博士。他们结婚的时候,康绍川40岁,聂薇则刚刚博士毕业,婚后她就进入康世集团旗下的研究室工作,这些年康世制药在市场上攻城略地,聂薇也出了大力。当时还有人调侃他们,说康绍川的真爱其实是化学,不仅自己从事化工行业,就连娶的老婆都是化学女博士。” 许戈“哈”的一声笑了起来:“有意思,他们这对夫妻倒是有点颠覆我对富豪联姻的刻板印象了。” “他们夫妻俩一直感情甚笃,对于康绍川来说,聂薇不仅是他的灵魂伴侣,更是他事业上的伙伴。所以,如果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话,聂薇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知情人了。” 第七十五章 匹夫之怒(七) 熹光 这家在建安上层社会颇有声名的私人会所,自打上回许戈来了一次“夜探”之后,便暂停营业了,对外宣称的是要全面升级安保系统。 这一升级就升级了两个多月,直到圣诞节后才重新开业。如果许队长故地重游一番,一定能大开眼界,庭院的设计路径全盘更改,恐怕即便是他,也很难再次摸到上回的那个小院了。 不过,今天这间神秘的小院并非空无一人。 宋展,那个被熹光的经理称作展哥的男人,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正房的沙发上。 如果调查一下这家私人会所的法人代表,会发现是一个叫做薛建生的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但熹光内部的人员都清楚,这位“展哥”才是熹光真正的话事人。 尤其,那位幕后的大老板常年不在国内。 房间里亮着一盏孤灯,昏暗的灯光为他打上浓厚的阴影,宋展一脸愠色,神情比不速之客夜闯的那次还要难看,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部已经拨号的手机,低沉的“嘟”声响起,过了许久,直到即将要自动挂断时,才被人接起。 他不由自主地正经了一下神色,手机那头已传出一声冷淡的“喂?” “老板。”他说,“康绍川死了,被人杀了,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人是你杀的?” 宋展无奈地抿了一下嘴唇:“老板,这事闹得很大,条子已经进驻康世集团开始调查了,我担心万一查出什么问题……要不要我去收个尾?” 对方不客气地训斥道:“你脑子坏掉了么?现在这个时候跑去动手脚,你是想将原本不在你身上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是么?” 宋展立刻认错:“对不起老板,是我太心急了。” “这件事与我们无关,你们静观其变即可。至于康绍川与我们的合作……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宋展心中一凛,低声应是。 手机那头的“老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两声,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我现在倒是对那个杀了康绍川的凶手有点好奇。” “我会持续关注的。” “你最好离建安的那帮警察远一点!熹光已经在条子案前挂了号,你以为你隐藏得很深么?” 通话被挂断了。 宋展有些烦闷地随手开了一瓶洋酒,倒进装满冰块的酒杯,旋即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冰凉而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头,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给了他一丝慰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酒精攀上了他的理智,令他暂时忘记了繁杂的心事。 建安的那帮警察……呵! …… 冬日的太阳似乎溜号了,躲在厚重的云层后面不愿探出头,即使是早晨,天空也是阴沉沉的,叫人心烦。 上午9点,许戈开车载着傅斯瑰再次去了枫林大酒店,警戒线已经去掉了,但原本门庭若市的酒店此刻冷冷清清,连带着酒店所在的南侨路都不见什么人气,偶尔碰见的一两个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恨不得赶紧远离这个出事路段。 虽说警方和卫生部门都证实了酒店除了二楼的金兰厅,其他区域都没有受到毒气的影响,但出了这种“集体中毒”事件,酒店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停业整顿了,期间造成的经济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因此,当许戈见到负责对接的酒店负责人时,对方一脸的愁容,神情比忙了一夜的警察还要惨淡。 酒店负责对接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靓丽女性,身材曼妙,妆容精致,但此刻再浓重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眼中的忧心忡忡。 二人客气地握了握手,紧接着许戈手中已多了一张泛着淡淡幽香的烫金名片,上面写着“郑丽兰”三个大字,职位是执行总裁。 “郑总您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许戈。”他客气地做着自我介绍,“这位是傅教授,我们支队的特别顾问。” “酒店目前已经全面清场,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名单、以及这一周以来的客人名单也已经提供给你们。”郑丽兰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难掩疲惫,“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配合。” “感谢郑总。” 他们二人在寒暄的时候,傅斯瑰随手翻了翻旁边的一摞资料,放在最上面的恰是“金兰厅的使用情况”。 许戈和郑丽兰打过招呼,走过来轻声询问:“有发现?” “你看。”傅斯瑰指了一个时间段示意他看,“我刚刚翻了一下,这段时间金兰厅的档期排得很满,一直到案发当日的中午,也是有人在使用的。” “是的。”接话的是郑丽兰,她详细解释道,“临近年末,这段时间的各类商务宴请十分频繁,我们枫林的各大宴会厅和包厢也基本上是订满的。” 说到这里,她用力咬了一下牙,脸部肌肉绷紧,显然枫林大酒店因为这次无妄之灾而停业,无奈错过营业黄金季,令这位女总裁十分愤懑。 许戈问道:“康世集团是什么时候订的酒店?” “一个月前。”郑丽兰明显有所准备,她微微思索了一下便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日期,“12月9日。” “凶手一定提前来酒店踩过点。” “你还想把自12月9日以来所有出入过酒店的人都排查一遍么?”傅斯瑰无语,“这很不现实,而且,凶手也不一定要特地过来踩点。” “怎么说?” “枫林大酒店是康世集团的协议酒店之一,康世的许多商务活动都在这里举办,如果凶手是康世的员工,他应该对这里很熟悉,根本不需要特意过来踩点。”她看向郑丽兰,“郑总,我说得对么?” “不错。”郑丽兰点头,“去年康世集团的年会也是在我们酒店举办的,只不过不是在金兰厅。” 傅斯瑰递给许戈一个眼神,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许戈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头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说了一句蠢话。 傅斯瑰向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我们可以将目光从酒店移开了。” 第七十六章 匹夫之怒(八) 我们可以将目光从枫林酒店移开了。 许戈略略踌躇:“理由呢?” 傅斯瑰:“1月4日中午,金兰厅另有一场商务宴请,一般情况下,等中午的宴席结束、酒店方面清场,至少要等到下午两点左右。而康世集团的年会是四点钟准时开始的,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需要布置场地、调试设备,金兰厅一定人来人往,凶手不可能有机会动手脚。” 郑丽兰点头赞同:“不错,昨天下午康世的人最早是两点多到的,最先到场的应该是行政部的人,然后是广告公司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许戈沉吟道,“地爆球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做过手脚了。”他看向郑丽兰,“郑总,地爆球是酒店准备的么?” 郑丽兰刚刚听他们撇清了酒店的关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他这么问,立刻否认:“不是的,像地爆球以及彩饰等装饰品一般都是广告公司负责采购和布置,我们酒店只提供场地。当然了,我们酒店也有几家常合作的广告公司,这次的恒洋就是其中之一……哦对了,恒洋跟康世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我记得去年康世的年会,也是请的恒洋嘛。” 如果康世的年会每年都是差不多的流程、选在同一家酒店、邀请同一家广告公司的话,对于熟知这一切的凶手来说,省却了许多麻烦,也更方便隐藏形迹。 许戈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要去找康世行政部的人好好谈谈。” 傅斯瑰:“江队不是在带队走访?他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许戈露出一丝微笑:“倒也是。” 在枫林酒店耽误了一上午,虽然收获不多,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许戈给江巍去了电话,交换了一下一上午的成果。 江巍在手机那头道:“这么看来,嫌疑人是康世内部人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上午我们重点询问了负责承办年会的康世员工,如你所料,康世每年的年会流程都大差不差,虽然不是每年都在枫林大酒店举办,但地点在集团内部早已不是秘密。至于恒洋广告公司,一直是康世的合作方,不仅仅是年会,其他的一些商务活动基本上也会找恒洋合作。” 许戈喃喃道:“也就是说,只要是康世的员工,这一切就都不是秘密。” “是啊。”江巍在手机那头叹气,“现在我们有两百多号嫌疑人了。下午我会继续找康世的员工询问,重点放在对以康绍川为首的股东心怀不满的人身上。” “好,辛苦了。” 挂了电话,许戈抹了一把脸,像是要赶走疲惫,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12点,刚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转头询问傅斯瑰:“傅教授,要不要先去吃饭?” 傅斯瑰摇头:“我不饿。”她微笑道,“我猜你想去恒洋广告公司,直接过去吧,不必顾忌我。” 许戈被猜中了心事,顿时笑得像一朵花一样:“好!” 他趁周珉和孟圆不注意,戳了戳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无声地比了个口型:“兜里有糖,管够。” 傅斯瑰不由莞尔,也无声地回了他两个字:“幼稚。” …… 恒洋广告公司离枫林大酒店不远,就在劲松路上的一家写字楼里租了一整层。昨天在酒店的八名工作人员运气不错,年会开始后他们一直待在宴会厅的最后一排,离毒源最远,虽然昨天在医院体检折腾到半夜,但除了受到点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戈本来以为今天来找人还要费一番周折,但没想到这8个人齐刷刷地到岗了,令人不得不感叹打工人的艰辛——只要还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到工作岗位。 “我们公司的物料都堆在后面的仓库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光头男子,约莫三十七八岁,许戈看了看他胸前的工牌:黄亮。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好像和康世集团对接的负责人就是他。 正值午餐时分,办公室里到处都是饭菜的香味,电梯间挤满了小蓝小黄,个个大声打着电话,吆喝着手机尾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孟圆面无表情地闻着满室的饭菜香气,凭借出色的嗅觉,她已经闻到了麻辣香锅、猪脚饭、韩式炸鸡……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声,幸好环境嘈杂没人听见。 忙了一早上,她又困又饿好想吃饭,嘤…… 这电梯坐得简直是折磨,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孟圆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得到了长足的锻炼。 光头哥黄亮带着他们拐进了角落里的紧急通道,边走边介绍:“后面是一排矮楼,只有两层高,现在基本上当作仓库用,我们公司就租了两间。” 傅斯瑰望着斑驳的墙面和忽明忽暗的声控灯,问道:“你们这栋写字楼挺老的吧?” “嗯呢,九十年代建的老楼了。”黄亮一摊手,“工作环境是差点,但是租金便宜呀,老板可都是抠门抠出来的!”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气氛轻松了不少,许戈望着在前面领路的黄亮,昏暗的楼道里他光溜溜的脑袋显得尤其锃亮:“黄经理,我来之前还以为你们会在家休息呢,没想到一个不少,都在公司,让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啊。” 黄亮回过头来,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谁让咱没吸入毒气呢?”他指着自己硕大的黑眼圈,“虽然昨天折腾到半夜,但今天还是要上班啊,唉……” 这话听起来好不心酸,许戈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黄亮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众人鱼贯而出,果然面前就是一幢灰扑扑的二层楼房,看起来比刚刚的写字楼还要老旧。 黄亮领着众人进门右拐,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锁:“进来吧,各位警官,这就是我们堆放物料的地方。” 仓库里东西不少,但摆放的倒也整齐,地面上不见脏污,傅斯瑰伸手拭了一下货架,也不见多少浮灰,看起来比外面要干净几分。 第七十七章 匹夫之怒(九) 傅斯瑰问:“你们这仓库经常有人进出么?” 黄亮点点头:“这段时间我们接的活动比较多,基本上每天都要进出仓库……哦,不过今天上午还没有人进过仓库,我们老板特地吩咐的,毕竟昨天毒气是从我们的地爆球里喷出来的,谁知道剩下的还有没有问题?”他向众人晃了晃钥匙,“钥匙只有一把,我一直收着呢。”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对面缺了半扇玻璃的窗户上:“不过,你们这个锁形同虚设啊。” 黄亮这才发现问题所在,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呃……毕竟这楼年久失修的,早就没有物业了……我们只能锁个门,窗户实在是没顾上……”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而且,就是这把锁也是昨天出事后临时加的……” 许戈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有装监控探头么?” 光头哥露出尴尬的笑容:“这仓库堆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道具,连老鼠都懒得光顾,我们老板连锁都懒得装,又怎么可能舍得装摄像头?” “……” 傅斯瑰:“没有物业,没有门锁,连窗户都掉了半块,是个动手脚的好地方啊。” 黄亮还想不死心地挣扎一下:“但是这段时间仓库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傅斯瑰淡淡道:“这个简单,等你们都下班了再动手就是了。虽说你们广告公司工作很忙,但也不至于天天半夜还往仓库里跑吧。” 黄亮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许戈对这位为人热情的光头哥颇有几分好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就算是在你们这动的手脚,该头疼的也是你们老板,关你一个打工人什么事?” 黄亮一想也对,登时脸色好看了不少。 许戈指着角落里堆着的几箱还没使用的地爆球:“正常情况下,地爆球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般是大球里面套着十几个小球,小球里会装一些喷彩啊、亮片什么的。” “这些是跟出事的那几个同一批采购的么?” 光头哥赶紧点头:“对对,都是同一批进的。” “什么时候采购的?” “呃……有挺长时间了吧……”他摸着光溜溜的脑门思索着,“每场活动的地爆球使用数量不多,我们一般是半年采购一次……这一批我记得好像是8月份进的,具体时间我要回去查查明细。” “你们的进货明细复制一份给我,还有这几箱地爆球我们也要全部拖走。” 黄亮连连点头:“这个没问题,我们老板已经吩咐过了。” 许戈和周珉撸着袖子把几箱地爆球搬上了车,幸好今天开的是许队长的座驾陆地巡洋舰,空间足够,否则还要从局里叫车过来。 孟圆去问前面写字楼的物业要了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虽然后面仓库处于一个三不管地带,但凶手如果不是翻窗的话,还是要经过前面的写字楼的。 许戈拍了拍差点合不上的后备箱盖,这一上午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走啊,先弄点吃的。”许队长伸手一指,“刚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巷口有一家皮肚面,我请客。” 周珉和孟圆自然无有不应,都饿过头了,现在吃什么都香。 许戈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傅教授。 傅斯瑰想了想,决定合群:“我不吃皮肚,但可以吃面。” 许队长大手一挥:“那就来一碗不加皮肚的皮肚面,走起!” …… “老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唐修华循声探出头来,许戈正杵在门口,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 唐修华一看他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许队长往旁边一闪,周珉和林轩正吭哧吭哧地搬着箱子,都快要把路给堵住了。 “一共五箱地爆球,跟昨天出事的那几个是同一批进的。”许戈讨好地笑着,“老唐,你这边鉴定一下呗,看看还有没有被动过手脚的。” “……” 唐组长倒吸一口凉气,许戈又火上浇油地补了一句:“尽快啊!这案子影响太恶劣,部里省里都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啊!” 老唐哆嗦着手,悲愤地喊了一句:“我死在痕检室里算了!” 说完,招呼两个助手过来把这几个碍眼的箱子搬进去,自己看都不看许戈一眼,佝偻着背回去了。 许戈只能对他抱以同情的一瞥,然后脚不沾地地走了。 队里人人都很忙,他只会更忙。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许戈摸出来瞥了一眼,是江巍的来电。 “巍啊,怎么了?” “有个好消息,聂薇今天已经醒了,我刚刚试着联系了她一下,但她态度比较冷淡,对我们很是戒备。我想,傅顾问家不是和康家有交情么,能否请傅顾问走一趟?如果见到熟悉的人的话,应该更容易交流吧。” “好,我会和傅教授说的。”许戈边说边大步流星地向前,“你们走访的怎么样了?” “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酒店的选择和年会的流程在康世内部不是秘密,员工都清楚。”江巍沉声道,背景音有些嘈杂,显然他也在赶路的间隙抽空打的电话,“不过,行政部的人提供了一个细节,年会虽然每年都大差不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今年的舞台设计恒洋修改了好几版,地爆球的设计是最终定稿的时候才加上的。” 许戈心中一凛:“最终定稿是什么时候?” 手机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旋即江巍回答道:“12月29日。” “多谢,帮大忙了。” 许戈风风火火地走进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直奔正在查监控的林轩:“小林啊,重点先查12月29日以后的监控。” “好的。”林轩吐了口气,这个改变令他的工作量骤然少了一大半。 傅斯瑰正坐在队长的工位上把玩着一个地爆球的样品,闻言看了过来:“有线索了?” “嗯。”许戈将江巍的话复述了一遍,双目湛湛地注视着她,“傅教授,陪我去见一见聂薇吧?” “好啊。” 第七十八章 匹夫之怒(十) 聂薇已经不在北苍医院了,早就转到了位于新城的一家私立医院。 陆地巡洋舰缓缓驶近莹心医院,许戈望着不远处洁白的楼宇,一条小溪潺潺流淌,绿树环绕,芳草如茵,风景如画比之度假村也不遑多让,他不由心生感慨:“这里光环境就比人潮汹涌的公立医院强了几百倍,我来这走走都觉得身体松快了不少。” “医药费也贵了几百倍,还不能用医保。”傅斯瑰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甚至还是会员制,不是所有人都能来这挂号的。” 许戈:“……我忽然觉得公立医院就很好。” 陆地巡洋舰在大门外被拦住了,制服鲜亮的保安脸上挂着礼貌客气的微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许戈正欲掏警官证,却被傅斯瑰拦住了,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卡包,慢条斯理地翻了翻,从里面拣出来一张卡,出示了一下。 保安只看了一眼,脸上原本疏离客气的微笑立刻变得亲切起来,恭敬地一鞠躬,放行了。 许戈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傅斯瑰催了一句才踩下油门。 “莹心医院的就诊卡。”她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出国前一直是在莹心疗养的。” 她见许戈的眼珠子还黏在她手中的卡包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无奈:“各种会员卡,我妈硬塞给我的,让我没事多出去玩玩。” “挺好挺好。”许队长乐陶陶地在保安的指引下找到了停车位,“下次我们再去哪个高档场所,还需要你的会员卡,这玩意应该比警官证还好使。” 傅斯瑰无语:“那我还是希望这种事可以少一点。” 医院里的温度十分舒适,也没有寻常医院里到处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儿,空气清新干净,一路走来不曾见到一个病人,只偶尔碰见一两个神态从容的医护人员。 聂薇住在顶楼的病房,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却迎面碰见了一行七八个人,个个神色都不太好看,或愁眉紧锁,或神情阴郁。 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怔,傅斯瑰和许戈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们先行。 待电梯门合上,许戈低声问道:“是康世的人?” “应该是。” 二人走到聂薇的病房前,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请进。” 病房里只有聂薇一个人,她正靠坐在病床上,就着笔记本电脑看着什么。 这确实是一位其貌不扬的女人,她应该还不到45岁,但也许是中毒的缘故,皮肤暗黄,眼窝深陷,整个人形容憔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看向这两名不速之客,待看到傅斯瑰时,她脸上的神情略有松动,眸中露出一丝思索。 傅斯瑰上前几步,在床尾站定,这个距离刚刚好,既不会使不熟悉的人心生不自在,也不会显得疏远。 她微笑道:“聂阿姨,我姓傅,傅斯瑰。” 聂薇露出恍然的神色:“噢,是斯瑰呀。我听你妈妈说你回国了,但一直不曾见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她见傅斯瑰仍立在床尾,指了指床头的椅子,“坐吧。” 傅斯瑰道了谢,许戈顺势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 聂薇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落在许戈身上:“斯瑰,你今天来应该不是单纯来探望我吧?我虽然醉心研究不擅长应酬交际,可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傅家的女儿回国后,现在是市局的座上宾,在圈子里都传遍了。” “只是提供一些支持罢了。” “你身后的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许戈。” 聂薇点了点头,向后倚靠在软枕上,神色疲倦:“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傅斯瑰微微俯身,目露关切:“您身体还承受得住么?需要为您叫医生么?” 聂薇摇了摇头:“我还好,只是回答几个问题而已,还算不上辛苦。我刚刚还见了几位公司部门的副手,你们应该碰见了才对。” 傅斯瑰点了点头。 聂薇耸了耸肩,神情微露讽意:“集团高管都在医院里躺着呢,但公司总要继续运转下去,绍川走了,他的心血总要有人担着。” 直到此时,这位坚毅的女人才露出一丝脆弱和哀伤,但也仅仅只有一瞬,这些负面的神色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的坚强。 傅斯瑰轻声道:“当时台上的八个人,已经有五位不在了,剩下的三个人仍在抢救,还不知结果如何……” “我已经听说了。”聂薇叹了口气,“氯甲酸三氯甲酯,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 “我们怀疑这是一起针对康叔的刺杀,您有什么线索么?”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许久了,但我想不出答案。绍川这个人……我很难想象会有人仇恨他到这种地步……即使是商业对手,也不至于如此……” “您再好好想想,也许这个人从未表露过恶意,这段时间康叔身边有什么异常发生么?” “异常?”聂薇摇了摇头,“公司一切正常,我也没听他提起过什么负面消息……” “不拘于公司,生活中呢?” 聂薇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去年国庆节前后吧,绍川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我问过一次,他只说是一位故友。我和绍川相识多年,他身边的朋友我全都认识,但那个人我却从未见过。那段时间,绍川明显有些烦心事,不知是否因为那个人……” 许戈眼前一亮,终于有了点实质性的线索了!他立刻追问道:“您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聂薇迟疑道:“叫什么名字不太清楚,我只记得他仿佛姓郝。” 许戈记了下来,又追问年龄、相貌等特征。 “我只见过那个人一次,看起来比绍川年长些,普通人长相,穿着打扮很是落魄。” 这倒是有点意思,康绍川乃是建安名流,他交往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忽然出现了一位落魄的“故友”,且连他夫人都不认识,实在是耐人寻味。 “如果再见到他,您能认出来么?” 这一次聂薇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应该可以。” 第七十九章 匹夫之怒(十一) 聂薇望着他们微笑道:“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傅斯瑰看向许戈,许队长微微摇了摇头。 “聂姨,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二人起身告辞,临出门前,聂薇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斯瑰,替我向你父母问好。” 傅斯瑰回过头来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聂薇已经垂下头去,再度认真地盯着电脑。 她靠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神情枯槁,一脸病容,但她的灵魂正在燃烧。 傅斯瑰轻轻地合上了门。 许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聂薇提供的线索发给林轩,让他去查一查那位疑似康绍川故友的郝姓男子。 傅斯瑰神色沉沉,与聂薇的一番交谈并不令人轻松。 许戈注意到她神色不对,立刻关切道:“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没什么。”傅斯瑰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 “我之前说过,聂薇和圈子里别的太太不大一样,她不怎么喜欢应酬,也很少参加圈子里的一些活动。但是今天我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只专注科研,不懂商场的女人。” 许戈想起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行康世集团的人,凛然道:“她今天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啊!光这份执行力就已经远超常人了。” “不错,而且她与我们说话时,思维敏捷,条理清晰,不动声色,她告诉了我们她想让我们知道的,别的一概没有透露。”傅斯瑰最后瞥了一眼紧闭的病房,轻声道,“即将分崩离析的康世集团也许还能继续走下去呢。” …… “许队,查到了。” 这句话令许戈精神一振:“找到那个姓郝的人了?” 林轩将电脑屏幕转了过来,正中间是一名男子的证件照,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皱纹横生,神情既萎靡又麻木。 许戈只看了一眼便点评道:“确实挺落魄的。”接着眸光一凝,沉声道,“他坐过牢?叫什么名字?” “是的。”林轩答道,“这人名叫郝峰,九十年代因投.机.倒.把罪被处以无期徒刑,后来经过两次减刑,于去年9月出狱。根据聂薇提供的线索,我们重点排查了康绍川早年的人际关系,发现了他与郝峰的交集。他们二人都是工业大学化工系毕业的,郝峰比康绍川高一届。” 许戈捋着奶奶灰若有所思:“一个入狱二十多年的校友,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当年的学弟?” 孟圆插了一句:“也许他们的感情一直很深厚呢?入狱二十多年,出来后早就物是人非了,说不定父母亲人都不在了,郝峰也只能去投靠这位昔年的校友了吧?” 许戈摇头道:“不对,如果他们之间的情谊连铁窗都无法阻隔的话,聂薇不可能没听说过郝峰这个名字。这只能说明这么多年来康绍川都没有探视过郝峰……”他吩咐林轩,“立刻联系郝峰服刑的监狱,查一下这二十多年来康绍川是否探视过他。” “好的。” 吩咐完这一句,许队长又开始紧锁着眉头揪自己的奶奶灰:“傅教授,我还是觉得很矛盾啊!” “这确实是个矛盾。”傅斯瑰赞同了他的想法,她瞥了一眼忙着核实的林轩,“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康绍川和郝峰大概率这二十多年来是没有任何联系的。我问你们,如果你们服刑了二十多年,终于假释出狱后,最想见的人是谁?” “呃……” 许戈和孟圆面面相觑,许队长说:“我哪个都不想见,应该会找个地方了此残生。” 孟圆小心翼翼道:“我爸妈?” 傅斯瑰问:“那么你会想见你以前的朋友么?” 孟圆立刻摇头:“算了吧,坐牢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都二十多年过去了,以前的朋友还算是朋友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 “是啊,即使康绍川和郝峰以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是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再深厚的友谊也变淡了。然而,郝峰在出狱后,立刻前来建安去见康绍川。而更奇怪的是,早已功成名就、跻身名流的康绍川竟然也愿意去见这么一个落魄的老朋友。”傅斯瑰微微一笑,“这就是‘矛盾’所在,他们二人之间一定还有更深的联系。” “许队。”林轩挂了电话,“问过了,探视过郝峰的只有他父母和他前妻,一次在八年前,一次在他入狱后的第二年。康绍川及康世集团的相关人员并没有探视的纪录。” 又让傅教授说中了。 许戈沉吟道:“小林,把郝峰的卷宗调出来,查一下当年他是怎么进去的。圆儿,你去跟周珉一起,找当年康绍川和郝峰在工业大学的同学问话。”他强调道,“一定要给我深挖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是!” 众人马不停蹄地又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中,许戈这边刚喘口气,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随即探进来一个快要谢顶的脑袋,是痕检的唐组长。 “老唐!”许戈快步迎了上去,带着点期待问:“是不是出结果了?” 唐修华“嗯”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我就是来告诉你的,你送过来的几箱地爆球,我们已经加班加点地做了初步检测,没有发现双光气等有毒物质。” “也就是说,凶手精准地将双光气注入到要使用的那六枚地爆球中?” 唐组长一脸倦容:“我只管检测,其余的你自己判断。” “你还记得么?”傅斯瑰走到他身边,开口道,“我们在恒洋的仓库里看到的,最上面堆着的那箱地爆球已经拆封了,恒洋的员工在拿取物料时随机性是很大的。” “是啊。”许队长又开始捋他的奶奶灰了,浑然不觉他精心烫染过的发型已经乱成了鸡窝,“凶手是如何保证他动过手脚的地爆球能完全被应用于康世的年会呢?难道纯凭运气?”他话一出口,立刻自己给否了,“不可能,凶手是个严谨的人,在最重要的投.毒阶段,他不可能寄希望于运气。” 第八十章 匹夫之怒(十二) “难道凶手不是在恒洋的仓库里动的手脚?”许戈呢喃了一句,下意识地去看傅斯瑰。 傅斯瑰反问:“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么?酒店时间不够,而且人来人往被撞破的风险很大。” “呃……”这一下,许戈又卡壳了。 “而且,恒洋的仓库没有门锁、无人看管,是凶手动手脚的最理想的地点。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凶手如何保证他注入双光气的那六枚地爆球,刚好被用于康世的年会。” 许戈用求知若渴的眼神将她望着。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的真相。”傅斯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我们假定凶手就是在恒洋的仓库里做的手脚,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凶手为了杜绝随机性,不止对那六枚地爆球注入了双光气,但在案发后立刻抢在所有人之前回到仓库,将剩下的有毒地爆球带走销毁。” 许戈若有所思地捋着奶奶灰:“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风险太大。首先,双光气不是大白菜,即使凶手有渠道拿到双光气,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如此大剂量的毒剂。然而,大范围撒网比之精确投.毒,所需的双光气的剂量要多出数倍,这对凶手来说并非没有难度。第二,昨晚案发后,金兰厅的所有人都就近送往北苍医院接受体检,北苍分局的人到的很快,也清点过人数,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去善后风险很大,不符合凶手小心谨慎的心理画像。”说到这里,他忽然嘿嘿一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案发时凶手很有可能就在现场亲眼见证,我认为他很难立刻脱身去消灭证据。” “好,那么‘案发后销毁多余有毒地爆球’的可能性就排除了,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凶手百分百确定那六枚有毒的地爆球会被应用于康世的年会。” 二人相视一眼,这一刻,许戈跟上了傅斯瑰的思维,一丝狡黠攀上他的笑容,左右看了看,正巧孟圆查到了当年康绍川和郝峰在工业大学的校友,正准备和周珉碰头一起去走访呢,然后就被许队长毫不客气地抓了壮丁:“圆儿,过来!” “啊?” 许戈扫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资料,先不走心地夸了两句“工作努力”,然后话锋一转:“圆儿啊,你把资料给周珉,让他去找那几个校友问话,我有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他报了一个人名,嘱咐道,“快!深挖一遍这个人的社会关系,以及银行账户,去吧!” 坐在市局里查资料可比出去问话要枯燥多了,孟圆怏怏不乐地答应一声,自去了。 许戈长吁一口气:“我差点灯下黑了。”说着,又打电话给江巍,先调两个外勤过去把人给盯住了。 …… 忙忙碌碌间,时间过得飞快,案件侦破看似咬住了不少线索齐头并进,但许戈清楚警方仍然没有触及到案件的核心。 他有一种感觉,他们应该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但却有一层云雾笼罩在他们眼前,令他们徘徊,迷茫,踌躇不前。 傅斯瑰端着保温杯走了过来,即使是在开着暖气的室内,她也穿戴得十分齐整,羽绒服上的毛毛随着她喝水的动作一耸一耸,看得许戈心里痒痒,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嗯,手感还不赖。 他没忍住又摸了一把。 傅斯瑰:“……” 她白了一眼:“我发现你似乎对毛绒绒的东西情有独钟。” 许戈讪讪地收回手。 傅斯瑰一张白皙的小脸在刺目的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苍白到几乎透明,更衬得她眼下的乌青越发显眼。 许戈看得心疼:“傅教授,时间不早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傅斯瑰摇了摇头,她见许戈一脸不赞同,不由一笑:“白天撒下去的饵,到了晚间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许戈眼前一亮:“当真?” 傅斯瑰微微一笑,露出几分狡黠:“哦,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没想到许戈一点也不失望,照样信心满满:“傅教授的直觉一向很准!” 傅斯瑰被他这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模样逗笑了,旋即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别过脸去,垂下了眼帘。 许戈没有注意到,因为走廊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江巍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立刻迎上去:“巍啊,怎么样?” 江巍摆了摆手,没来得及说话,就近抓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一仰脖子灌了大半瓶,这才吐出一口气:“康世集团总部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只要能说话的,我们都问过了,连保安和保洁都反复盘问了好几遍,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遗漏了。” “辛苦啦,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么?” 江巍双手一摊,有些无奈:“时间太紧了,我们人手不足,只能先囫囵吞枣,等回来再慢慢梳理。” 他身后,乔明屿正涨红着脸搬来一大箱文件,“砰”的一声放在办公桌上:“许队,江队,今天的走访笔录都在这里了。” 许戈苦笑一声:“看来今天夜里又有事忙了。” 众人草草吃过晚饭,又埋头于案牍之中。 许是吃饱喝足,江巍缓过气来,笑道:“今天我们在康世还打听到一则八卦,行政部有一位女主管据说是靠潜规则上位的。” 无论何时,桃色新闻都比其他消息更吸引人。许戈微微一怔:“和康绍川?” “哦,这倒不是,据说是和二股东有一腿。” 许戈回想起来,二股东就是视频里站在康绍川左手边的男子,也是当场死亡的三名受害人之一。 “这则八卦知道的人多么?” 江巍和乔明屿对视一眼:“不少人都知道,至少在行政部不算秘密。哦对了,我们今天没有找到这位女主管询问,她昨天连夜转院到了市立医院,目前状况不太好,家属拒绝探视。” 许戈诧异道:“她应该不在中毒的那一批人里吧?” “嗯,不过据她同事透露,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孩子很可能是二股东的。昨天她虽然没有中毒,但是受了很大惊吓,住院是为了保胎。” 第八十一章 匹夫之怒(十三) 许戈记下了,决定让乔明屿继续跟进。 毕竟二股东也是第一批殒命的死者,而且又在公司内部存在这种既有情感又有利益的纠葛。 他甚至隐隐有一些想法,去深挖其他死者的社会关系是否比死磕康绍川要更有效果?毕竟查到现在了,康绍川的履历清清白白,也没有什么绯闻,提到他的人基本都是正面的评价,只查出一个刚刚假释出狱的校友郝峰。 可是,这个郝峰不符合傅教授对凶手的画像啊…… 许戈感觉自己的思维被拉扯成了两半,一半说“这不太可能”,另一半却又无法完全放下。 线索太多,反倒不知该从何找头绪。 唉…… 他叹了口气,想起郝峰也不知道周珉他们调查得怎么样了,查一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并不容易,而且如今郝峰身在何处也是个问题。 这么一想,思维发散收都收不住,他转而想起傅斯瑰说过今晚有实质性的进展,到底应在何处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傅教授的无条件百分百信任者了。 正当他的思维快要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奔腾而去,大办公室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把正在边打瞌睡边看笔录的乔明屿吓了一跳。 孟圆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她刚刚奉了许队长的命令,去经侦磨着人家帮她查银行账户,此时此刻她疲惫的脸上一双杏仁眼闪闪发亮,炯炯有神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许戈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有收获,急声问道:“什么线索?” “我们查到李沁雅的银行账户在近一个月内有三笔不明来源的大额资金转账,第一笔是12月11日,10万元;第二笔在12月29日,20万元;第三笔在1月4日,20万元,三笔转账共计50万元。” “等等……你等会儿。”许戈赶紧打断她,“李沁雅是谁?”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既不属于康世的员工,也不是恒洋广告公司的。 许戈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些不信任自己的记忆力,还向傅斯瑰求证:“傅教授,我们是第一次听到李沁雅这个名字吧?” 傅斯瑰正在翻阅资料,闻言点了点头。 孟圆这才发现她一兴奋忘记从头开始汇报了:“李沁雅是恒洋广告公司黄亮的情妇。” 许戈上下打量她一番:“可以啊,圆儿,现在越来越能干啦,这才半天工夫,你都把黄亮隐藏在外的小三给挖出来啦!” 孟圆谦虚地一笑:“其实也没费什么工夫,黄亮给他的小情人开了亲密付,我们一查他的流水,就顺藤摸瓜地把李沁雅挖出来了。” “……”许戈无语,“给小三开亲密付,他就不怕被老婆发现么?” 众人都是一阵无语。 孟圆摩拳擦掌:“许队,是不是可以把人拘回来了?” 许戈点了点头,立刻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陈岸,直接把人给拘回来!” “是,许队。” 许戈听他们那头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问道:“你们在路上?” “是的,二十分钟前,黄亮驾车离开公司,向城北方向驶去,目前在滨江大道上,但是很奇怪,他家明明住在城东。” 许戈看向孟圆,用嘴型比了三个字:“李沁雅”。 孟圆立刻回答:“李沁雅就住在燕和府,离滨江大道不远。” 许戈握着手机道:“他是要去见小三,你们先跟上,我马上通知滨江分局协助。” 又打了几个电话调度完毕,他回头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翻阅资料的傅斯瑰,挑眉笑道:“傅教授,这就是你说的今夜的收获?” 傅斯瑰点了点头。 “你早就发现黄亮有问题了吧?” “嗯,我们刚进仓库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但那时候并不确定是黄亮,只是发现恒洋有内鬼。” 竟然这么早!许戈回忆了一番当时的情景,仍是一无所获:“到底哪里出了破绽呢?” 傅斯瑰:“仓库的地面太干净了。” 许戈一脸茫然地将她望着。 傅斯瑰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前几天一直天气不好,不是下雨就是下雪,仓库外面的院子里就很泥泞,走廊上也全是脚印,唯独仓库里面的地面干干净净,连个脚印都没有。按照黄亮的说法,这段时间他们公司活动很多,整天有人在仓库里进进出出,地面不可能如此干净整洁。” 她瞥了一眼许戈,见他张了张口,立刻意会到他想说什么,抢先道:“也不可能是因为他们公司很爱干净,每天打扫卫生。因为仓库里只有地面算得上整洁,货架上、堆积的物品上,按照取用的频次,存在不同厚度的灰尘分布。” 许戈一窒,默默地又将嘴巴合上。 傅斯瑰微微一笑:“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特意在警方来之前,打扫干净了仓库的地面。” 许戈又有了新的疑问:“可是,黄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掩盖他自己的脚印?他自己就是恒洋的员工,在仓库里进进出出并不会惹人怀疑啊。” 傅斯瑰摇了摇头:“他是想误导我们——有外来者进入过仓库,为了不留下脚印,将地面打扫干净,从而将警方的视线转移到外人身上,不会再怀疑是内部人员动的手脚。案发前,仓库虽然一直没有上锁,但若想从正门进入,必须穿过前面的写字楼。写字楼可是有监控的,外来者闯入的最佳途径还是翻窗——仓库外面就是一条没有监控的胡同,再安全不过了。至于那缺了的半扇窗户,也是黄亮故意留给我们看的。” 许戈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又被傅斯瑰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我在现场的时候就确定这不会是外人闯入的事件呢?因为黄亮聪明的有限,实际还是个蠢人。他想误导我们嫌疑人是从窗户进来的,但他偏偏忘了将窗台擦干净,那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还有蜘蛛网,很明显人不是从那里进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许戈垂着头闷闷道:“话都让你说完了,我没什么想说的了。哦,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黄亮今晚会跑路?” 第八十二章 匹夫之怒(十四) 你是怎么知道黄亮今晚要跑路的? 傅斯瑰摇头:“我不知道,我是猜的。黄亮只可能是个帮凶,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凶手让他动的手脚真正是什么。”她看向林轩,“林轩,查到了么?” 林轩从电脑前抬起头:“查到了,昨天夜里23点39分,黄亮回到了公司,写字楼的监控拍到了他的身影。” 傅斯瑰看向许戈一摊手:“估计是被毒气泄漏吓傻了,着急忙慌地跑回仓库善后。” 许戈:“……” 傅斯瑰微微合上双目,似要将自己沉浸在黄亮的思绪中:“先是枫林大酒店发生了集体中毒事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无知无觉间协助凶手酿成了大祸。同时,他也在现场,还要担忧自己是否也吸入了毒气。好不容易在医院体检完毕,自己至少生命无忧,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协助犯案的后怕涌上心头。他在恐惧和自保的心理驱使下,半夜摸回公司的仓库,打扫了现场,故布疑阵试图将警方的视线转向外来者。做完这一切,他依然不能放松,他清楚警方一定会上门调查地爆球,于是他主动要求和警方对接,借此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么一套下来,他的心理压力层层加码,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白天他尚可以用工作和社交麻木自己,但到了晚上,恐惧与后悔逐渐蔓延,他最终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自首,一个是跑路。但从他去找小三的行动上看,他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都要跑路了,女人可以抛下,钱可不行,这五十万是他做下这一切唯一的收获了。” 许戈听得心情激荡:“所以,你才对我说今天晚上会有收获?” 傅斯瑰微微一笑:“合理猜测嘛,黄亮只是个普通人,心理素质没有那么好,能撑到晚上也差不多了。” 外勤的动作很迅速,没过一会儿,陈岸的电话打了回来:“许队,我们在燕和府将黄亮截住了,正往市局这边来。” “好。李沁雅呢?” “在家,滨江分局的同事们已经过去了。” “把她一起请回来,协助调查。” 陈岸答应一声,磨蹭着没挂电话。 许戈察觉到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陈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就是我们趁嫌疑人停车的时候截人,看他脸色一变还以为要跑,结果他蹲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我们好几个人一起上才把他给架起来塞车里,现在还在抽抽呢。” “哦,少见多怪。”许戈云淡风轻道,“他就是心理崩溃了,你们的出现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岸:“……” “行了,路上小心,我在局里等你们。”说完,许队长云淡风轻地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许戈和傅斯瑰在审讯室里见到了黄亮。 许戈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哟,黄经理,这么快又见面啦!” 坐在对面的黄亮一抬头,许戈吓了一大跳:“你眼睛怎么肿成核桃了?” 这话仿佛成了一个开关,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黄亮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许戈:“……” 他发现他直面眼泪的时候,也云淡风轻不起来了。 一个剃着锃亮光头的男人在阴暗的审讯室里哭得梨花带雨,这画面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中午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倒霉黄亮是水做的?! 傅斯瑰屈指敲了敲桌面,“咚咚”两声吸引了黄亮的注意,见对方泪眼朦胧地望过来,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黄亮,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地大晚上跟着你,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人请到这间屋子里。装疯卖傻没有用,还是想想如何坦白从宽吧。” 光头哥在傅教授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哭声渐渐止歇,他万分委屈道:“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是这么要人命的东西啊!哇……” 眼看他又要哭,许戈猛的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巨响把黄亮吓了一跳,也成功将他的眼泪吓没了。 许队长阴阳怪气道:“黄经理,你愚弄警察的时候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现在一副哭唧唧的要死要活的模样啊?” 黄亮低着头,小声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情啊……那个人找我说他看康世集团的领导不顺眼,想在地爆球里面加点整蛊道具,让他们在年会上出个大丑……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许戈无语:“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你们公司的地爆球出了问题,砸的不也是你们公司的招牌?” 黄亮头埋得更低:“我又不是老板,公司招牌砸不砸,跟我没啥关系,而且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许戈:“……” 傅斯瑰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一个细节:“你刚刚说,那个人看康世的领导不顺眼,他有提到是哪个领导么?” 黄亮摇了摇头:“他没说,我也没有追问。” 傅斯瑰若有所思。 许戈继续审问:“他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12月11日,就在我们公司和康世签了合同的第二天。”黄亮答得很快,看来这件改变他命运的事一直被他牢牢记在心头,“他打钱很爽快,我那时候还有点犹豫,但他立刻就付定金了,我……” “你见过他么?他是什么人?” 黄亮摇头:“我们是在线上联系的,后来通过两次电话,但他应该用了变声器。” 许戈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继续追问:“他是怎么让你协助他的?” “他让我在和康世对接的时候,说服他们在舞台布置上使用地爆球。一开始,康世没有采用这个方案,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们,等方案最终定稿之后,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到这里,他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声线中也出现了一丝微颤,“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说他把整蛊道具放在那了,让我快点去取……我真的以为只是整蛊道具啊!昨天我看见有人倒下去后,我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是要害死我啊!” 第八十三章 匹夫之怒(十五) 这时,傅斯瑰插了一句:“李沁雅的银行账户是你提供给他的么?” 黄亮点头又摇头:“是他提出来说,如果直接打款给我,很容易被查出来,问我有没有什么信任的人,我就告诉了他李沁雅的银行账户。” 傅教授以眼神示意许戈继续,许队长道:“他让你去哪里取‘整蛊道具’?” “林城北路的第二个路口,往北走150米的一棵槐树,东西就被埋在树下。” 许戈失望地叹了口气。 林城北路在市郊,一向人烟稀少,而且这条东西走向的道路南北两侧都是农田,也没有监控。凶手故意选在这里交接,就是杜绝警方找到目击证人的可能性。 他继续问道:“案发前,你们怎么联系的?” 黄亮呐呐道:“他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但基本都是他联系我,给我下指令。只有那次我按照他的指示,去林城北路的槐树下拿到东西后打电话给他,他立刻就把第二笔钱汇过来了,说最后一笔等事成后再付。昨天出事后我吓傻了,不是说只是整蛊道具,让那些股东出个丑么?怎、怎么就死人了呢……我逃出去后就立刻给他打电话,但、但是那个号码已经是空号了……” 许戈面无表情:“然而,最后一笔钱他还是如约汇给你了。” 黄亮差点又哭起来,带着哭腔道:“我现在不想要他的钱了……太坑人了!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五十万哪里是整蛊费,明明是买命钱啊……” …… 掩上审讯室的门,将黄亮抽抽噎噎的哭泣声隔绝在内,许戈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又捋捋头发:“这人什么毛病?我也不是没见过痛哭流涕的嫌疑人,但哭成他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人不会是水做的吧?” 傅斯瑰神色倦怠,闻言淡淡道:“他有点表演型人格,中午在恒洋接待我们的表现是一种,现在的哭哭啼啼也是一种。” 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许戈打了个哈欠,难免失落:“这凶手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狡猾,连黄亮这个与他有过直接接触的帮凶都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傅斯瑰却摇头道:“不,黄亮虽然爱哭,但还是给我们提供了两点细节。” 许戈闻言一个激灵,瞌睡虫跑了一半:“哪两个细节?” “按照黄亮的证词,凶手在买通他的时候曾经提及,他看康世的领导不顺眼,想要让他们在年会上出个丑。他用的词是‘领导’和‘他们’,并没有指明某个人,而更像是一个代称。我们之前认为凶手的目标是某位或者某几位股东,而康绍川是董事长又是当场死亡的被害人之一,所以我们一直认为他肯定是凶手的主要目标,而且我们的调查方向也一直围绕在与康绍川存在矛盾或利益纠葛的人身上。” 许戈点头:“不错。” “可是,刚刚黄亮的供词令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凶手的袭击目标不是领导层的某个或某几个人,而是康世的领导。” 许戈被她绕晕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前者是凶手与特定的某人或某几人有仇,后者则是凶手与康世的领导层有仇。以康绍川举例,凶手并不是与康绍川有私仇,他无差别地憎恨康世的领导层,康绍川因为是康世的董事长,所以才首当其冲。” 许戈豁然开朗:“所以凶手憎恨的目标是康世集团,而非某个人!” “不错。而且以这个角度去想,凶手的表现更加容易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双光气,为什么要选择在年会上发难。年会的座次表告诉我们,康世集团架构严谨、等级森严,就连在年会上的座次也不是分部门就坐,而是按照职级划分。凶手利用了这一切,严谨计算了双光气的用量,确保站在舞台上的董事会成员吸入最多,继而是离舞台最近的高管、经理等管理层,而众多的普通员工则因为座位靠后而逃过一劫。”傅斯瑰坦然道,“一开始凶手的画像不全,我们找错了方向,多走了弯路,对不住。” “不能这么说。”许戈连连摆手,“破案嘛,总是迂回地向前进,这次只不过多迂回了几次,别放在心上嘛。” 傅斯瑰被他逗笑了。 许戈眼巴巴地望着她:“这只是一点细节,还有一点呢?” “第二点是地爆球竟然是凶手一力促成的。我们之前一直以为凶手是因为年会现场使用了地爆球,才采用了在其中注入双光气的手法,现在看来这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凶手不是近期才产生杀心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收集到足够剂量的双光气,只能拉长时间线,一点一点,积少成多……也许,我们应该将目光转向一年前,一年前的康世集团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名凶手彻底走向疯狂。” 这番话等于宣布这两天的调查方向存在问题,努力搜集到的线索也用处不大,众人虽然有些失落,但并不如何气馁,毕竟正如许队长所说,破案嘛,都是蜿蜒曲折地向前进,怎么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而且,自打傅顾问来了以后,他们走弯路的时间已经大大减少了。不过,原来如有神助的傅顾问在线索不明确的时候也会犯错啊!但是人家认错认得如此坦然,纠正得又如此及时,真是既谦逊又平易近人。 傅斯瑰还不知道她阴差阳错地和大家又拉近了距离,在重新提出调查方向和调查重点以后,她就坐回许戈的工位,重新翻看起乔明屿搬回来的资料。 许戈拍着林轩的肩膀:“小林,别的先放一放,你先给我查一查康世集团……”他结合傅斯瑰的分析想了想,给出一个时间范围,“三年内到一年前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凡是能查到的都给我深挖一遍!” “好的。” 打发完林轩,周珉又凑了过来,下午他联系了两个康绍川和郝峰当年的校友,但是没啥收获,正打算明天去一趟他们二人的母校,便听许队和傅顾问改变了调查方向:“许队,郝峰这条线还跟不跟了?” 第八十四章 匹夫之怒(十六) 许戈一拍脑袋,线索千头万绪,他差点把郝峰这人给忘了。不过,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郝峰的嫌疑已经无限缩小了,毕竟他只是和康绍川有过纠葛,康世集团成立的时候,他已经入狱多年了。而且,一个去年九月才刚刚刑满释放的人,他上哪儿弄来双光气,又如何得知康世的年会安排,更不可能掏出五十万买通黄亮。 现在再将警力浪费在郝峰身上似乎不大明智,但若就此完全丢开不管,许戈隐隐又有些不安。 他自嘲一笑,知道自己又犯了刑警的疑心病。而且,作为一名白手起家缔造商业帝国的康绍川,他实在太过“清白”,而郝峰这位坐牢二十多年的“故友”似乎是他身上唯一的“污点”。 他深深清楚康绍川身上一定隐藏着秘密,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而郝峰也许是其中的一位知情人。 刑警的嗅觉令他不愿轻易地放开不管,即使这二人的过往与当前的案件并无关系。 他没有让周珉等太久,权衡片刻后果断做出了决策:“郝峰的事先放一放,先抓眼前的案子吧。” 周珉答应一声,又被贺平拉走帮忙去了。 许戈在大办公室里踱步了一圈,众人都在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他捋着奶奶灰想了想,今夜虽然抓获了帮凶黄亮,看似有了很大进展,但实际上依然没有触碰到本质。 那位依然深深隐藏在幕后的凶手还没有露出半点马脚,黄亮不过是一个懵然无知的棋子罢了,即使暴露在警方眼中,对凶手来说也无关紧要。 从审讯的结果来看,虽然这位光头哥的表演痕迹很重,但许戈相信他没有说谎——不是因为黄亮,而是基于对凶手的判断。 犯下这等血案的凶手,是不可能相信其他人的,更不可能向一枚棋子暴露他的底牌。 傅斯瑰霸占了许戈的工位,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厚厚的资料,她的速度非常快,这才一会儿工夫,一本资料已经看完了,正在伸手拿第二本。 许戈凑了过来:“傅教授,你在查什么?我也来帮忙。” 傅斯瑰头也不抬,手上翻页的动作也不停:“还是算了吧,你如果没事就去睡一会儿。” 许戈垮着一张脸:“你嫌弃我。”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傅斯瑰终于舍得抬头了,眸光沉沉地盯了他一眼,“你加入进来,效率也不会提高。” “怎么可能!” “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要查什么。”她微微叹息,拍了拍堆积在办公桌上宛如小山一般的资料,“凶手就在其中,但我并不清楚他是以何种方式呈现出来的,所以……” “我懂,毕竟人与人的思维有差异,我不一定能提取到你想要的讯息,所以还不如你一个人查。”许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我去经侦那边盯一盯那个给李沁雅转账的账户查得怎么样了,虽然我觉得凶手在这方面露马脚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 寂寂的一夜在忙碌中悄然过去,傅斯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这个认知令她微微一怔,继而在心底掀起丝丝涟漪。 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她从上面嗅到了几分熟悉的气息,应该是许戈为她披上的。 时间刚过六点,大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机器运转发出嗡嗡的轰鸣声,除此之外便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汗味、烟味、饭菜味经过了一夜的混杂发酵,此刻大办公室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一向讲究的傅斯瑰却并无不适,她坐在这并不舒适的工位上,倒觉得比自己那位于市郊的豪华别墅更加惬意。 这个集体,她好像已经宛如一滴汇入大海中的水珠一般,彻底融入进去了。 傅斯瑰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在酣睡的众人中找到许戈的身影,这家伙被她占了位置,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轻轻地离开了办公室,一扭头便发现了自己要寻找的目标——许戈倚在走廊的尽头,开了小半扇窗户,正宛如烟囱一般呼呼往外冒烟,他熬得双眼通红,一头奶奶灰没精打采地趴着,脚下是一地的烟头。 “许戈。”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许戈被这一声所惊醒,手上的烟头“啪”的落了下来,他忙不迭地踩灭,含糊着吐出一句:“你等我一下。” 随即如一阵旋风般刮了出去,两分钟后,洗了把脸、刮干净胡子的许队长精神奕奕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扫帚簸箕,又花了一分钟将他制造了一夜的垃圾清理干净。 整个人焕然一新的许队长这才在傅斯瑰面前站定,微笑道:“早上好,傅教授。” “早上好,许戈。”她注视着他眸中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血丝,轻声问,“你去经侦问账户的事,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吧?” 许戈叹了口气:“是啊,钱是从境外汇过来的,就算追查下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楚的,投下去的人力物力也不会少……” “还有几天?”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什么?” “省里给你们下的破案期限还有多久?” 他知道瞒不过她,轻叹一声:“还有两天。” “足够了。” 许戈眼前一亮,顾不得这是在单位,一把将面前的人儿抱住了,惊喜道:“真的?你查到了?” 傅斯瑰点了点头,双眸澄澈如水,波光盈盈:“我说过,答案就在那一堆资料里,幸不辱命。” 许戈的眼神越发明亮,他紧紧地搂住怀中的珍宝,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像一只忠诚温顺的大狗,低低呢喃:“斯瑰,斯瑰,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他怀里的人似乎叹息了一声,然后伸手回抱了他。 第八十五章 匹夫之怒(十七) 片刻的温存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许戈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手:“谁啊?这么一大早的。” 傅斯瑰向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聂薇”两个字不断闪烁。 他微微吃了一惊:“她?出什么事了?” 傅斯瑰点开了免提,示意他一起听,手机那头很快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斯瑰,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了。” “没关系,聂姨,有什么事么?” “嗯……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小事,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和你们说一声。” “您说。” “昨天下午你们走了之后,有个人来莹心医院想要见我,但他身份不明又没有预约,医院的保安没让他进。出于安全的考虑,保安在打发走他后,将此事告知了我的助理。本以为这就是一件小插曲,但今天凌晨保安队在巡夜的时候,发现有人在院墙外徘徊,他们大声呵斥,但那人却立刻逃走了。正巧巡夜的人中有一名保安下午在门口执勤,见过那个想要见我的人,按照他的说法,虽然天黑没看清脸,但看衣着和身形,与昨天下午的人很像。我知道这两件事后有些担忧,虽然并不确定这二人是同一人,想见我又有什么企图,但绍川刚出事,康世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所以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应该将此事告知你们。” “好的,我知道了。”傅斯瑰若有所思,“聂姨,如果您还想起什么事,请随时联系我们。” “我会的。” 挂了电话,傅斯瑰看向许戈:“你怎么看?” 许队长捋着奶奶灰沉吟道:“有人想见聂薇并不奇怪,只是时机有些敏感,不得不令人多想。然而,这人即使再可疑,也仅仅只是在医院附近徘徊,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他一摊手,“我们只能劝告聂薇注意安全,别的也无法插手。” “有人想见聂薇,但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见到她,你想到了谁?” 许戈灵光一现:“难道是郝峰?” 傅斯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们俩并不认识啊!聂薇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姓郝。” “因为他们之间的连接人康绍川已经死了。康绍川和聂薇只有一子,应该还没成年,在国外读书。如今康绍川一死,只要不出意外,聂薇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康世集团的董事长,那么对于郝峰来说,他唯一能找的人就是聂薇了。” “看来郝峰对康世集团很有企图啊。”许戈若有所思,“可是,康世成立的时候,他已经入狱了,按理来说康世与他并无关系,他如此急迫地想见聂薇,究竟想干什么?” “也许,郝峰和康绍川的纠葛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深;也许,郝峰的入狱和康绍川的发家也脱不了干系。” 许戈捏了捏拳头:“我先让莹心医院把他们的监控录像发来,看看是不是郝峰。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来好好查查这两人的恩怨情仇!” 傅斯瑰不由莞尔,看来许队长是被彻底勾起了好奇心,这也算是某种职业病了吧。 闲聊一会儿,大办公室里逐渐有了人声,周珉第一个冲出来,直奔洗手间而去,紧接着是江巍,江副队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容地踱过来,没有去跟那帮小伙子争抢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到这两个明显站了好一会儿的人身边,向傅斯瑰点头致意,然后关切的目光落在许戈脸上:“一夜没睡?” 许戈点了下头。 江巍张了张口,正欲说什么,许戈抢先道:“江哥,您老别教训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绝对不会强撑的!” 江巍一番话全被堵了回去,又好气又好笑:“行,反正现在也有人管你了。” 他冲傅斯瑰眨了眨眼,罕见地露出一丝狡黠,转身走了。 许戈无奈地一摊手:“哎,江妈妈就是这样的,你习惯就好。” 傅斯瑰一挑眉:“江妈妈?” 许队长嘿嘿地坏笑起来:“噢,这个是我们上学的时候给他起的外号。那时候江巍在警校读研,正好给我们班任助教,因为其温和体贴,对我们的关怀无微不至,所以喜提‘妈妈’称号。” “……” 日头渐渐升高,一缕阳光破开云层,从半开的窗户中倾泻而来,光影落在他们的头脸上,傅斯瑰眯起眼睛,仰头望了望天空。天空蓝得可爱,远处白云几朵悠悠飘浮,是这个冬季难得的好天气。 “出太阳了。”她微笑道,“雪化难行,希望这个冬天不要再下雪了。” …… 大办公室里人声鼎沸,许戈提着好几大袋子早饭走了进来,招呼大家伙分分。 众人齐声歌颂着许队的仁爱,如猛虎下山一般迅速瓜分了早餐,当然傅教授的那份早就由孟圆单独挑走,率先奉上。 一时间,煎饼与包子齐飞,咖啡混合着豆浆的香气,吵吵闹闹、热热腾腾地开启了新的一天。 傅斯瑰依然霸占着许戈的工位,捧着皮薄馅大的包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脸上的笑容似乎一直没有落下。 许戈一只手拿着煎饼,一只手搭在林轩的肩上,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二个煎饼了,每一个都加了双蛋和火腿肠:“小林,昨晚叫你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林轩的鸡窝头更乱了,努力地瞪大一双眼,赶紧给自己灌了一杯美式,“不过,许队,你叫我查的时间段里,康世集团最出名的只有这一件事。” 他点开一则新闻,示意许戈细看。 许戈凑上前去:“新型药专利?噢,我想起来了,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记得大概就是去年的这时候吧?正好赶在春节前,媒体大吹特吹了好久,等过完年一开盘,康世的股票跟坐了火箭似的,噌得一下就上去了。” “这两天康世的股票跟跳楼一样,跌得惨不忍睹。”傅斯瑰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忽然出声把许戈吓得差点将煎饼给扔出去。 “小林,能查到这个研究团队的人员信息么?”她问。 第八十六 匹夫之怒(十八) “可以。”林轩闻言没有犹豫,立刻调出来一页名单,“昨天顺手收集了一下关于这项专利的相关信息。” 傅斯瑰只扫了一眼,便眸光微凝,喃喃道:“找到了。” 许戈:“什么?” “存在交叉的人。” 许戈恍然:“你是说这份名单里的人和你昨天查了一夜的资料有重合?” “嗯。” “是谁?” 傅斯瑰握着鼠标往下移,许戈的视线赶紧跟上,不是主任研究员,也不是一级研究员…… 终于,光标在一个人名上停住了,许戈定睛一看,张青田,再看职级,只是个二级研究员。 林轩已经积极地打开系统,把他的个人资料找了出来。 许戈托着下巴,默默地注视着显示屏,追查了三天的嫌疑人忽然就这么跳出来了,他到现在还有点不真实感。 照片上的张青田看起来其貌不扬,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死死压在他的鼻梁上,他似乎很不习惯面对镜头,眼神露出几分躲闪,双肩微微耸起,他拍照的时候一定是弓着背的——这些表现令他原本就不剩几分的颜值雪上加霜。 许戈盯着他的照片心想,只看面相倒是挺符合傅教授的画像——拘谨、内向、毫不起眼。 他清楚这个人一定在他们走访过的两百多个员工里面,但傅教授究竟是怎么从两百多人里将他重点拎了出来的?最终和这份名单有了重合。 傅斯瑰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不等他问,便解释道:“这个凶手最显着的特征是,他可以接触到双光气。” 许戈点头:“不错。不过,这种人在康世集团里应该不算少吧?” “嗯,康世旗下有好几个实验室,从化工到医药都有涉猎,日常能接触到双光气的至少有几十人。昨天我翻遍了你们搜集到的信息以及所有人的笔录,从中找出了几个更加符合画像的人,张青田就是其中之一。” 她微微闭上眼睛,似要放纵自己沉溺在推理的海洋中,任由思绪的潮水漫过头顶,将她包裹其中。 “这是一个很别扭的嫌疑人,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个性清高、目下无尘,却又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他自认为智商超群,但却很难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渴望获得认可和尊重,但却羞于表达,不善言辞。他矛盾又扭曲,与他丰富的内心世界相比,是他苍白的外在,没有人能透过他平庸的皮囊看到他的灵魂,这令他苦闷、失落,他变得越发矛盾、愤世嫉俗,但与此相对的是,他展现出来的依然是一个木讷、内向、不善言辞的人。”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上述那些抽象的概念具象表现为,他应该已过中年,年龄在45岁以上,长相中等偏下,从未因外表而获得过异性的青睐,智商很高,学习能力强,学生时代应该是他最耀眼的时候。他在康世的待遇并不算好,职级也不高,他肯定不是主任研究员,甚至连一级研究员也不是,但从他的年龄和资历来看,也不可能是助理研究员了。他的团队应该参与过不少重点项目的研发,但成果与荣誉大多与他无关,毕竟他只是一个螺丝钉罢了。可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自己的心血被人偷走,公司不是他的伯乐,而是打压他理想的反派。我研究过康世给研究员的待遇,不算苛刻,但也远远算不上优厚,而且制度僵硬、管理落后,对其不满的大有人在。” “但不满归不满,真到了采取行动的这一步,还需要一个契机。” 许戈恍然:“你是说,那个新型药专利?” “不错,你翻翻康世的财报就会发现,这几年康世的经营情况每况愈下,这个专利的问世,说是扭转乾坤也不为过。”傅斯瑰微笑道,“不过,康世是起死回生了,但对于这些研究员呢?荣誉归主任所有,利益归集团所有,作为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研究员,他在新闻报道上都不会有姓名。” “所以,他彻底被点燃了。” 说到这里,傅斯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即使是她,在高强度的熬夜用脑之后,此刻也难掩疲惫,而且她比常人要病弱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了。 “我昨夜共找出四个符合我心理画像的研究员。”她伸出四根手指,“正想今天告诉你,请你们再深挖一下这四人。” 她看向林轩,露出笑意:“多亏了小林,直接抓住了关键。” 傅顾问可不经常夸人啊!林轩被她的笑容烫了一下,有些腼腆地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也是运气好……” 许戈谨慎地确认:“确定是他么?” 傅斯瑰笃定地点头:“张青田今年48岁,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康世工作,是二级研究员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他看似能力平平,但康世这二十年来的重大项目都有他参与其中,跟他同期的研究员要么早早升职带队,要么被别的公司高薪挖走,只有他,在二级研究员的职位上蹉跎了十几年。”她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他现在任职的实验室主任比他年轻五岁,还是他的小师弟。” 许戈喃喃道:“所以他的心理越来越不平衡了……” “与张青田境况相似的还有三个人,但另外三人缺少他的‘契机’。”傅斯瑰叹息一声,“新型药的问世是可遇不可求的,它应该承载了张青田最后的希望吧,可惜了,他注定失望。” 许戈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笑容:“头号嫌疑人终于确认了!” 傅斯瑰提醒他:“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们没有证据。” 许戈并不焦虑:“只要确定了嫌疑人,再找证据就容易得多了!有的放矢总比无头苍蝇要效率高吧?”他摩拳擦掌地吆喝外勤,“先把人拘回来!” “慢着!”傅斯瑰喝道,“许戈,你是想圆满地办完这个案子,还是想拿嫌疑人的尸体去交差?” 第八十七章 匹夫之怒(十九) 这话说得有点严重了。 许戈心中一凛,拨云见雾的喜悦之情消散了大半,正色问道:“怎么?你说嫌疑人会自杀以拒捕?” 傅斯瑰:“这种影响极其恶劣的恶性案件,嫌疑人抓到后是板上钉钉的死刑吧?” 许戈先点头又摇头:“就算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很多人也很难先自己了结性命。求生这种本能极难违背,不到最后一刻,很少有人会彻底放弃。” “给我一天时间。”她叹气道,“先不要打草惊蛇。” 许戈一想也对,刚要发布的命令在舌尖转了一圈,从抓捕改为布控。 与其先把人抓回来再扯皮,倒不如先找齐证据链,否则人就算进来了,也得再放出去。 只要锁定住嫌疑人,就不怕他再掀起什么风浪。 傅斯瑰盯着某处空气看得入神,许戈知道她这是在从大脑里回溯所有关于张青田的信息。 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乔明屿,张青田的笔录是你做的么?” “啊?”乔明屿冷不丁地被点了名,先是一怔,紧接着手忙脚乱地翻了翻记录,“是的是的,傅顾问,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笔录做的很好很详尽。”傅斯瑰随口夸了一句,“就是有几处细节想跟你确认一下。” 乔明屿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您说。” “来,小乔,坐下说。”许戈实在看不过眼,给他搬了张椅子过来,这孩子都来支队半个月了,怎么一说话就紧张的毛病还没改掉呢! 乔明屿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 许戈:“……” 他看向江巍,意思说你带的徒弟怎么还是一副怕生的模样? 江巍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慢慢来吧,就这性子。 二人打了一阵眉眼官司,那边傅斯瑰已经开始问了:“你们在哪里做的笔录?” 乔明屿答得很快:“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的个人色彩浓厚么?” 乔明屿想了想:“不……浓吧,他的办公室和其他研究员的办公室都差不多。” “哦,那有没有什么给你印象深刻的东西?” “呃……” 这一下给小乔问住了,当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人的身上,没有去打量办公室怎么样…… 傅斯瑰并不催他:“慢慢想,无论你想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乔明屿吭哧吭哧地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他好像挺喜欢看书的,书柜里都摆满了,办公桌上也摆了好几本。” “书?什么类型的书?” “好像是国学和历史方面的,我记得他手边摆着一本《战国策》,应该是我们进来前正在看吧。”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因为有点不符合我对化学研究员的刻板印象,所以多看了几眼。” 傅斯瑰噙着一丝笑意:“这个‘刻板印象’真是帮了大忙了。” ……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还不到五点,日头就西沉了。 张青田从单元楼里下来,右拐走了五十米就出了小区,外面就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小巷子。 温暖的灯光从街边小店的玻璃门窗上映出来,叫人看一眼就觉得暖洋洋的。时间尚早,上班的人们还未归家,只偶尔走过几个放寒假的学生,呼朋唤友地从小卖部里出来,再一头扎进旁边的奶茶店。 张青田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卖水饺的小店,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抬头见是他,立刻笑着招呼:“还是老样子?” 张青田点了下头,拿出手机付款。 老板娘一边收银,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这么早啊?” 他温和地笑了笑:“今年公司放假早。” 可不是放假早嘛!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呢。 但不放不行啊,股东死了三个,高管全躺在医院里,作为普通员工,只好都放假了。 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习惯性地走到常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今天确实来得早,店里除了他只有两名客人在吃饭,看样子已经快吃完了。 他没有在意,微微出神望着街景,这个小区他住了二十年了,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过今天…… 他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忽然面前一暗,有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微微一怔,店里尚有几张空桌,不至于跟陌生人拼桌吧? “聊聊?”对面那人开口了,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的女子整个人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中透着几分羸弱,看起来身体不好的样子,但偏偏一双黑眸又太过锐利,令人莫敢直视。 他一时怔忪,有些摸不准是怎么回事,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娘不知去了哪里,那两名客人吃完了饭却没有离开,一个守住了门口,另一个则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人是警察!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心跳如擂鼓,他像是一把被人攫住了呼吸,窒息的感觉接踵而来。 他的左手微微一动,这些天他一直将东西带在身上,就为了在逼入绝境时可以体面地退场…… “别动!”站在他身边那个高大的警察喝道。 他果然不敢再动,有些懊恼,应该换一种更方便快捷的方式的,现在这警察离他这么近,他恐怕快不过他。 下面呢?他们应该扑上来给他铐上手铐,带回去慢慢审问吧。 但是,没有,那个警察喝了一句后便不动了,仍是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张青田。”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又开口了,“聊聊吧。” 聊什么啊? 他念头急转,警察这么客气,是因为只是怀疑,还没找到证据? 这么一想,他心里微微一松,握得紧紧的左手也悄然松开了。 对面的女子嗤笑一声:“怎么?想要以死明志?” 又是这种轻视的感觉! 他的内心陡然升起一阵怒火,竟然一时压过了警察找上门来的恐惧。 那女子坐直了身子,目若点漆,眼中的寒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刺向他,她毫不留情地劈脸斥道:“你一个犯下血案的恶鬼,算哪门子士?明的又是什么志?” 第八十八章 匹夫之怒(二十) 怒火翻腾至一半戛然而止。 那目光如同洞察人心的火焰,明晃晃地破开他的层层防御,将内心的阴暗照得无处遁形。 张青田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与那个女人对视。 傅斯瑰静静地注视着他:“你现在比刚才放松许多了,可以聊聊了吗?” 他垂着头心情复杂,这个女人的指控宛如当头棒喝,她的目光令他不由自主地畏惧,可她刚刚的轻蔑又令他愤怒。 一股不服气的情绪蔓了上来,他心想,你们有证据么?凭什么上来就说我是凶手! 他打定主意不开口,在旁人眼中,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不善言辞,只是不屑与这些俗人交谈罢了。 傅斯瑰等了一会儿,见他嘴唇闭得紧紧的,一副死不开口的模样,她也不再催逼,自顾自地开口:“那还是听我说吧,如果说的不对,请你随时纠正我。”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她说,“但可惜,康世集团没有成为你的伯乐,让你这千里马蹉跎半生,直至暮年。” 张青田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猛地一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二十多年前加入康世的时候,公司才刚刚起步。比起那么多成熟的研究所,选择一家新生的企业可以说是很冒险的,但你的眼光很不错,短短二十年间,康世已经成长为建安的龙头企业。然而,你并没有和康世一起平步青云,反而就此沉寂下去,默默无闻。所以,它欠你的。” 张青田默不作声。 “这么多年,你在康世过得并不愉快吧?脏活累活都是你的,功劳和荣誉却是别人的;同事们也不喜与你来往,甚至隐隐地瞧不起你。你的家庭也不顺,妻子非但不懂你内心的苦楚,还嫌弃你挣不到钱,终于你们分开了。也是在那一年,你被调去了一个新的实验室,主任是你的同门小师弟,而你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二级研究员。”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动作都被傅斯瑰收入眼底,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摇头叹息了一声:“可惜。” 这两个字令他的心弦颤了颤,他似乎真的从中听出了一丝惋惜,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学生时代,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表露善意的情感,即使这个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一时间感到有些茫然,这么多年来,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漠视、轻蔑、和嘲讽,原本十分听话的小师弟在爬到他头上后,一改之前的尊敬,变得冷漠又无礼;就连相濡以沫的妻子也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原本温暖的家庭不再是可以休憩的港湾,反而充满了争吵的硝烟,最终这段不再幸福的婚姻也草草收场。 怎么会这样呢?他只是想要被爱、被尊重、被看见,他又有什么错呢? 不,他是没错的!是他们不懂他,是这个邪恶的公司想要榨干他的价值,是这个崩坏的世界的错! “不过,那个时候的你还没有完全绝望。”傅斯瑰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新型药。” “那是我从研究生时期就开始为之努力的方向。”张青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线有些颤抖,胸膛一起一伏,他成功地被对面这个女人调动起了情绪,“我为之不断努力了二十多年,付出了无数的心血,称呼它为我的孩子也不为过,可是!” 他双手握拳,猛然砸向桌面,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瓶瓶罐罐齐齐一震。 许戈双眉紧皱,正要上前制住他,却被傅斯瑰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咬牙切齿道:“可是,它却被他们夺走了!” 傅斯瑰对他的激动毫无反应,淡淡道:“这就是你要毁灭康世领导层的动机?因为,他们夺走了你的‘孩子’。” 张青田冷哼一声:“这腐朽而落后的领导层,难道还有存在的必要么?不断尾求生,公司早晚会被他们拖入深渊!我本可以做得更好的,新型药也可以更加完美的,都怪他们,都怪他们……” 许戈不可思议道:“所以,你就策划了这一起投.毒事件?就算你认为管理层该死,你就不怕伤害到无辜么?” 张青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屑于伤害无辜,也不会去伤害无辜。” 这是在炫耀他利用年会的座次而做出的精密计算。 许戈气得火冒三丈,冷冷道:“你这是承认了1·04康世年会投.毒.案是你所为了?” 张青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现在不想承认也没关系。”许戈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你父母在丽川镇的乡下还给你留了两间瓦房吧?你父母去世多年,按理来说那里已经空置许久了,可是从一年前开始,那里的用水量却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增长。” 张青田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来,我们的同事已经到了你在乡下的房子,正在寻找你犯案的证据。”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张青田的神情,“你猜,我们能不能找到?” 张青田握紧了左手又颓然松开,不行,还是太近了,要想个办法令这两名警察转移注意力才行…… 他心知自己已被逼入绝境,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悲壮之情。 对面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你又想要以死明志了?我知道像你这种人,一定会随时做好去死的准备,怎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让我猜一猜,你把毒药藏在哪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你每次情绪起伏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握紧左拳,还有我们刚一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下意识地去看了你的左手——毒药就藏在你的左手手腕处吧。” 她话音刚落,许戈已经按住了他的手臂。 张青田感觉像是有两根钢筋钳制住了他的胳膊,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摸走了系在手腕上的东西——两枚白色的药丸。 第八十九章 匹夫之怒(二十一) 张青田看到那个高大的警察冲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现在你大可不必寻死觅活了吧。” 寻死觅活! 又是这种充满轻视的评价! 他眼神暗了暗,憋出一句:“你们猜我还有没有藏别的毒药?” “我可没心思和你玩这种把戏。”傅斯瑰淡淡道,“不管你还有没有毒药,我劝你最好别死在这里。水饺店老板娘可没得罪过你,相反这么多年来,人家还挺照顾你的,你若是死在人家店里,还是中毒死的,这水饺店还开得下去么?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无辜,更不能恩将仇报啊!” “你!”张青田被她哽住了,憋得脸色通红,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无耻!” 傅斯瑰冷冷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犯罪嫌疑人骂执法人员无耻的。1月4号的晚上,你看着高高在上的股东们倒下去的时候,看着对你漠视疏远的同事四散奔逃的时候,很激动很兴奋吧?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这一切并不是犯罪,而是在践行你的‘道’?你随身携带毒药,准备一旦警察找上门来就服毒自尽,因为你认为这俗世的法律不能制裁你,是么?” 张青田怔怔地望着她,这个女人……怎么又说中了他的心事! “你知道么,你这种人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自恋型人格障碍。” 张青田勃然大怒,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拍案大叫:“你胡说!” “难道不是么?”她凛然道,“别人凭什么要透过你平庸的外表去认识你肮脏的灵魂?从研究上来说,你虽然学习能力不错,但还远远达不到天才,可是科研需要的不仅是努力,更是那一点天赋。从家庭上来说,你只会抱怨妻子不懂你的追求和理想,可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知道么,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找你的前妻聊过了,她对我们说你每天醉心研究,对家里不闻不问,连儿子上几年级都不知道。对她来说,你就是一个既挣不到钱,又不懂得体贴妻儿的废物!” “你住口!”他大吼着站了起来,随即发出一声痛呼,眼前天旋地转,“砰”的一声被人按在了桌上。 傅斯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漠然地注视着他:“这就受不了了?你的自尊心还真是脆弱啊!” 张青田像一尾脱了水的鱼,涕泣横流,徒劳地挣扎着:“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瞧不起我……打压我……我只是要毁掉不公的一切,我有什么错……” 傅斯瑰冷笑一声:“你说你不会伤害无辜的,对么?” “那是当然!我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不一样!”他吼道,“我计算得很精确,只要他们乖乖待在座位上,就不会有事!” “可你知道么,你有一位女同事怀孕两个多月,虽然没有吸入双光气,但她受到了惊吓,已经不幸流产了。”傅斯瑰摇头叹息,“稚子何辜啊……” 张青田一怔:“你……你说什么?”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行为已经为许多无辜的人带来不幸。我知道,你好读国学,一直以‘士’自居,你一直在给自己洗脑,将犯罪行为美化成‘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然而,犯罪就是犯罪,一个犯罪嫌疑人不配称士!你已经罪孽深重,不要再寻死了,你的死只能证明你是一个疯狂又懦弱的杀人凶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罪伏法,向受害者忏悔。做完这一切,你至少可以挺直腰杆走上刑场,像‘士’一样。”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最后问道:“你不会不敢,接受法律的审判吧?” “我敢。” 许戈感觉他按住的人忽然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像一块躺在砧板上彻底认命的鱼肉。 他松了一口气。 …… 许戈目送着张青田被塞进警车里,他此刻看起来低眉顺眼、配合无比。 这个案子就快要落幕了? 嫌疑人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再寻死觅活了,不得不说,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毕竟一个铁了心求死的人,他们无论怎么防都防不住。如果这个部省两级高度关注的嫌疑人真死在局里了,他们这些办案人员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还是傅教授有办法啊!竟然真的把人劝服了。 他心生感慨,看着仍坐在原地的傅斯瑰好奇道:“傅教授,你是从哪里得知有个孕妇被他吓流产了?” “我不知道。”她平静道,“我胡诌的。” “啊?” 天色已经完全黑尽了,傅斯瑰和许戈走出这家烟火斑驳的小店,晚上六点多钟,正是行人归家的时刻,这条小巷变得喧闹拥挤起来,车铃声、说笑声不绝于耳。 街边的小吃店迎来客流的高峰,玻璃窗糊上了蒸腾的白汽,映出被晕染过的柔和灯光。 “真好的地方啊!”她说,“可惜有人置身浮华之中,却从不珍惜。” …… 夜已经深了,市局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刑侦支队所在的楼层无数警员脚下生风地进进出出,虽然忙碌且疲惫,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震惊全国的1·04康世年会投.毒.案的嫌疑人落网,而且认罪态度良好,这才审了一遍,就已经交代得七七八八了。 赴嫌疑人位于丽川镇乡下的住所取证的小组那边也有捷报传来——嫌疑人将乡下瓦房改造成了实验室,外勤小组成功在里面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双光气残留。 这下证据链彻底闭合了! 虽然后续还有一系列工作要做,加班也是免不了的,但这么大的案子,他们建安警方仅仅用了四天便火速告破,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啊! 市里的领导已经亲自到场慰问奋斗在一线的干警了!相信省里和部里的嘉奖也会很快下来! 刑侦支队的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啊,虽然苦点累点,但总能过个好年了吧! “傅教授。”许戈找到了独自站在窗前欣赏夜景的傅斯瑰,现在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她反倒闲下来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着急。”她微笑道,“让我陪你们待一会儿。” 第九十章 匹夫之怒(二十二) 许戈以为傅斯瑰在担心嫌疑人翻案,笑出一口白牙:“不用担心,证据链已经完整了,这小子即使再犯病也没用,已经是个铁案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她笑着摇头解释了一句,却只说了一半。 许戈没有在意,看着手下的队员们个个喜笑颜开,他的兴致也很高:“这下总能过个好年了吧!希望潜在的犯罪分子都警醒点,别在年前犯案了!” 傅斯瑰被他逗笑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庆功宴?” “啊?”许戈一愣,掰着手指算道,“这几天肯定不行,案子要收尾,秦局还跟我透露,省里要来人表彰……下周吧!” “这次还是大排档么?” 许戈摇头:“又是庆功又是年关,这次肯定要挑一个好点的地方。” “定下来了记得叫我。” “好。”许戈一口答应,紧接着瞪圆了眼睛,遥想当年傅斯瑰刚来的时候,他三催四请人家都不肯参加什么庆功宴,现在…… 傅斯瑰见他一脸呆样,笑吟吟道:“怎么,不欢迎啊?” “欢迎!热烈欢迎!”许戈笑得合不拢嘴,一双黑眸亮晶晶的,“傅教授,你能来,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 聂薇已经出院了,她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她和康绍川在市区的家,而是吩咐司机去位于郊区的别墅。 她坐在车上不发一言,默默注视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路灯。 助理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嗫嚅了一下,还是没敢开口。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聂薇看似平静,实则心潮澎湃,难以安宁,她有些惊叹于自己当机立断做出的决策,但又对未知的前路感到迷茫。 今天清晨她与傅斯瑰通过电话后,便立刻吩咐助理和医院的保安,如果再见到那个不速之客,就直接带他来见她。 但是很可惜,她在医院里等了一天,那个人也没有再出现。 其实这不算什么,也许人家只是因为前一天吃了闭门羹而不愿再来了,也许人家是因为有事而没空前来…… 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奇怪的是,这位不明身份的人竟然令她心绪不宁。 她坐立不安了一整天,果断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不顾众人反对,强行要求出院,然后便是吩咐司机送她来这座位于郊区的别墅。 “夫人,到了。” 司机的声音拉回了聂薇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已经安安稳稳地泊在了车位中。 助理已经下来为她打开了车门,她迈步下来,微笑道:“辛苦你们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助理担忧道:“还是让我陪着您吧。” 聂薇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不用了,我想一个人休息几天,如果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助理露出了然又同情的神色,还是因为太过伤心想要独自静静吧,毕竟康总和聂女士是真的十分恩爱。 目送司机和助理离开,聂薇这才转身进门。 这座位于郊区的别墅他们很少来住,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姓“郝”的男子出现的时候,康绍川就是约他在这里见面。 也是从那时起,她的枕边人有了变化。 他变得沉默、疲惫、容易惊恐,他开始半夜突然惊醒,然后久久难以入睡。 她询问过,但他只是温柔地搂着她,吐出两个字“没事”。 她再追问,他便笑着推脱:“生意上的事儿,有点烦心。” 她便不再问了,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生意上的烦心事,但她能看得出来,他的隐瞒是为了保护她。 只要不知情,就不会受到牵连。 所以她不再问了,他已经如此艰难,她不愿再违逆他的心意。甚至,她都没有去私下调查那个郝姓男子。 不问、不听、不管、不知,只相信他就好了。 直到,康绍川死了。 她不清楚他的死是否与这些有关,但她伤心欲绝,不寒而栗。 于是,在傅斯瑰和许戈找上门来的时候,她主动提起了那位郝姓男子。 她希望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去查一查这个人、这些往事,但在说出这些后,她心头的阴霾并没有散去,反而在听说有人意图闯进莹心医院时达到了顶峰。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的认为这个意图闯入的人就是那位郝姓男子。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呢? 出于康绍川的有意保护,他们应该彼此并不认识才对,除非…… 那些事并没有因为康绍川的死而消失,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已无路可退。 而且,她也不想再后退了。 聂薇用指纹打开了房门,这座别墅虽然平时没有人住,但一直由别墅管家照看,无论主人什么时候心血来潮,都可以像回家一般自在。 没有人气的别墅既空旷又寂寥,她径直走向一楼的书房,书房里干干净净、冷冷清清,摆在红木书架上的精装书籍在复古的灯光下闪烁着华贵的光芒。 她站在书房的地毯上沉思,目光划过墙壁、地板和天花板。 拜优秀的记忆所赐,她记得这座别墅在装修时,康绍川曾经特意打造了一间密室,当成保险柜用,她还记得这间密室的入口就在书房里。 可是,入口究竟在哪里呢? …… 今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一辆悍马静静地停在江边,宋展坐在驾驶座上,车窗大开着,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夹着香烟,正一下又一下地吐着烟圈。 “展哥。”有人敲了敲车门。 宋展“嗯”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这里一向人迹罕至,今天却有五六个人围在一起,江边风大,众人都冻得直打哆嗦,看见宋展过来连忙问好。 宋展并不理会,而是蹲下身来望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 这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蜷缩着躺在地上,脸上既有泥又有血,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如果聂薇或者许戈他们在这里,便能一眼认出来,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正是康绍川的故友,那位郝姓男子,郝峰。 第九十一章 匹夫之怒(完) 宋展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低头俯视着满脸血污的郝峰:“兄弟,别怪我,怪只怪你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 郝峰似乎明白了他接下来的命运,不甘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 宋展叹息道:“今天夜里零下11度,江南之地难得有这么低的气温啊!把你留在这里吹上一夜,自然就透心凉了,也用不着我动手,但是不行啊……” 他摇头叹道:“万一你求生意志顽强,虽然这里离公路还有不少距离,但我不会小瞧一个濒死之人求生的力量。万一你爬到了公路上,万一今夜正好有车经过,万一这个路过的司机正好是一名好人,万一他将你送到医院,万一你得救了甚至还见到了警察……” 说到这里,他再度摇头:“这么多万一,我可不敢赌啊,所以我只能脏了手了。” 他将手里的烟蒂扔到地上,一脚踩灭:“毕竟,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杜绝这样的万一。” 他一直垂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手中的铁棍在寒夜中泛着森冷的光泽。 然后,狠狠砸下。 …… 善后的事自有小弟去处理,这里就在江边,滔滔江水会掩盖一切,一个入狱二十多年、没有亲友的人即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关心。 宋展靠在车上抽烟,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会为死人皱眉,但这次做完以后,他心里并没有安定下来,仍然悬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隐隐不安。 真是奇怪,他一边抽烟一边思索,是他遗漏了什么吗? 手机开始震动,有电话打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是熹光的经理,他有些不耐烦地点了接通:“喂?” “展哥。”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老板回来了。” 宋展微微吃了一惊。 “她要见你。” 一股寒意猝然窜上脊背,烟头从他手中落了下来,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我知道了。” 他挂断通话,旋即踱步至江边,手下的小弟们正将郝峰的尸体绑上石头往江里扔。 他特特嘱咐道:“扔的时候注意点,别挂在岸边搁浅了。” “放心吧,展哥。”有个小弟大声道,“保证他能被鱼虾啃得骨头都不剩!” 宋展点点头:“你们干完活分头离开,出去潇洒一段时间,不把钱花完别回来,记住了么?” 众人轰然应是:“记住了!” “那行,我先走了。” 他不再多留,悍马很快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 宋展回到熹光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这个时间正是熹光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座座四合小院里都亮着明亮的灯光,绿树花墙的掩映下隐隐能听见悠扬的乐声。 他悄无声息地从员工通道进来,快步走到那座小院。 檐角下挂着的宫灯亮了一盏,被墙外斑驳的竹影一映,颇有几分阴森的诡异之感。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借着外面的月光,他还是很轻易地看清了里面一坐一站的两道阴影。 他知道,这是那位老板和她从不离身的保镖。 迎面风响,他下意识地一偏头,黑暗中一件物事疾射而来,擦过他的脸颊,“啪”的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被那东西擦过的地方却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一般,火辣辣的痛进他的心里。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老板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灯光煊然大亮,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旋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宋展,你长本事了是么?” 宋展垂着头沉默不语,刚刚被老板随手砸过来的是一个茶壶,现在这个可怜的茶壶已经化作了一滩碎瓷片,茶水顺着地缝淌了过来,洇湿了他的靴底。 他不敢辩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 他跟在她身边多年,熟知她的脾性,就这么静静地挨训吧,总比那个茶壶的下场好。 老板坐在沙发上冷笑:“我三令五申,你全当耳旁风,我说话是不是已经不管用了?” 这又是一句发泄情绪的话,他继续沉默。 “你今夜干什么去了?” 宋展深吸一口气,他在江边接到电话时便心知肚明,老板已经知道他私下的动作,现在不过是明知故问:“去处理了一个人,康绍川的故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最近条子盯得很紧,不要节外生枝?” 宋展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道:“是康绍川之前拜托过我,让我处理掉郝峰。而且,最近条子虽然在调查康世,但郝峰并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所以我……” “所以你就抢先下手,恨不得立刻把条子的目光吸引过来。” 宋展连忙道:“您放心,我处理得很干净,不会有人发现的。” 老板叹了口气,似乎在为手下的愚蠢而烦恼:“一个已经在警方视线中的人忽然消失,几乎等于明示这个人有问题。” 宋展微微一怔,这时才意识到他心里隐隐的不安来源于何处,警方不是一直忙着调查康世年会投.毒.案么?难道…… 老板再度叹了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已经不想再发火了:“唉,你以为条子真的没有注意到郝峰么?只不过因为他和投.毒.案没有直接关联,所以先放了放,等他们腾出手来……”她哼了一声,“市局的许戈跟条鬣狗一般,一定会死咬着不放。” “阿展啊……”她柔和了语气,“以后做事多动动脑子,不要那么冲动。” “对不起,老板,是我疏忽了。”宋展喃喃道,“可是,郝峰不杀不行啊!我原本以为康绍川死了,他就蹦跶不起来了,可是我冷眼旁观了几天,发现他竟然在莹心医院出没……” 老板“哦”了一声:“他是想找康绍川的老婆?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嗯,我打听到康绍川的老婆聂薇跟市局的傅斯瑰好像有点私人关系,万一郝峰找上门去跟她胡言乱语一通,她再告诉警察,那我们就很被动了。” 老板笑了一下,“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啊,死了就死了吧。” “那聂薇……” 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起来:“你还想动聂薇?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宋展心知自己说错话了,垂着头不再言语。 老板又恢复了浅笑盈盈的模样:“聂薇啊……我再看看吧。康绍川死了,他留下的生意不能无人打理啊。”她摇头一叹,“他自己身陷泥淖,却想将他老婆托举上岸,我真是不知该赞美他痴情,还是嘲笑他天真。” 第九十二章 冬日焰火(一) 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厚了,与此相对的是日益增多的各类案件,以及需要在年前完成的各项指标,又开启了令许戈等人一年一度痛并快乐的日子。 痛是因为天天加班,吃住都在局里;快乐是因为马上就快过年了,好歹有个盼头呐!虽说过年期间他们依然要轮流回来值班,但至少每个人能捞到三天假期。 三天呐! 前提是建安辖内不要出现重大恶性案件。 因此每当这个时候,众人互相问候的招呼方式都变成了“国泰民安吧?” 1·04康世年会投.毒.案顺利结案,整理完卷宗,移送检察后,市局刑侦支队的众人属实松了一口气。 普通的刑事案件报不到市局,大家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处理文书工作,督促督促各分局未完成的指标,难得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 嗯,希望可以一直保持到年后。 …… 却说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市局两条街外的一家土菜馆迎来了客流量的高峰,乌泱乌泱地涌进来一大帮人,瞬间就将二楼的包间给坐满了。 孟圆和乔明屿都是新人,不过相比小乔的拘谨,小孟姑娘可要胆子大得多,还敢向许戈抱怨:“许队,这就是你说的大餐啊?也没比大排档强到哪里去。” 许戈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大饭店有什么好吃的?菜又贵又难吃!想要吃得舒心,就要挑这种小馆子。再说了,现在临近年关,大酒店那帮奸商菜钱都涨到天上去了,跑去那儿吃饭,不是冤大头么?” 他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许队我挣点工资不容易,而且现在我还要攒老婆本呢……” 孟圆恍然大悟,立刻露出了嗑cp的笑容。 许戈一看她露出这种笑容就浑身不自在,明明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笑起来跟他大姨妈似的。 众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下来,还不忘将许戈左手边的位置空着。 “哎,老贺。”周珉看着这个还空着的座位,偷偷跟贺平咬耳朵,“傅顾问这还是第一次跟我们聚餐吧?” “是啊。”贺平也有些感慨,“一转眼傅顾问来我们队也有半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确实快,这家饭店走菜特别快,眨眼间就上齐了冷菜,众人没有在意,大家喝着聊着,但当第一道热菜被端上来时,众人不得不偷偷瞄着仍然空空的座位——傅顾问一向特别守时,怎么今天迟迟未到呢? 有人偷偷去瞥许戈的神情,许队长笑容满面,神色如常。 江巍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许戈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不清楚,还是没关系? 但大家没有等太久,就在众人的说笑声越来越低的时候,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高挑而清瘦的身影,挟着满身的寒风走了进来,傅斯瑰向众人微笑颔首:“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包间里似乎安静了一秒,但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欢迎声。 众人簇拥着傅斯瑰在许戈身边坐下,周珉似乎兴奋过了头,喊道:“傅顾问迟到了,按规矩应该自罚三杯!” 许戈笑容一僵,恨不得踹这小子一脚,但周珉坐得离他有点远,他腿再长也够不到。 傅斯瑰浅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又问,“你们今天可以喝酒么?” 众人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告诉她:“可以,我们已经下班啦!” “只有许队和江队不行,他们两位一会儿还要回去值班。” 傅斯瑰含笑听着:“那好,我陪大家尽兴。” 许戈吃了一惊,还真要喝酒啊!他刚想拦,傅斯瑰已经回头望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周珉殷勤地给她斟酒,傅斯瑰举起酒杯向前一敬,而后一饮而尽,她面不改色地连饮三杯,赢得满堂喝彩。 周珉崇敬地将她望着,连黑着脸的许戈都看不见了:“海量啊!海量!” 傅斯瑰笑了一下:“过奖了。” 她一低头,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羹被推了过来。 许戈在她耳边咬牙道:“空腹喝酒?你是嫌自己肠胃太好了吧!” 傅斯瑰舀了一匙汤送到唇边:“没关系,仅此一次。” 许戈微微一怔。 “过年嘛,今天高兴。”她的双眸亮晶晶的,酒意上涌,双颊染上了一抹薄红。 许戈看着她这副情态,忽然叹息一声:“刚刚我……真的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不会的。”她摇头一笑,“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提高了声音:“还不是你选的好地方,我找停车位就找了40分钟。” 她的音量不大不小,但同坐一桌的人都听见了,大家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地方真不好停车。” “哈哈,看来许队选的地方不对。” “许队应该亲自去接。” “你以为许队不想去接?但没办法他今天值班。” 众人“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许戈和傅顾问的事在支队里早已不是秘密,这种八卦大家喜闻乐见,此刻都带着促狭的笑意打量着他们俩。 许戈神色坦荡地任他们打量:“你们就笑吧,一群单身狗!” 这话杀伤力太大,周珉等人立刻站起来要给他灌酒。江巍拦了一下:“不要瞎闹,把他灌醉了,你们替他值班啊?” 想想许戈为了让他们过个好年,给自己排了最多的班,众人只得悻悻地坐下了。 随着菜肴一道一道地端上来,席间的气氛愈加热烈。 傅斯瑰先前的表现令众人胆子大了不少,再加上许戈今天不能喝酒,大家一拥而上,纷纷给傅顾问敬酒,到了后来,连最内向的乔明屿都在孟圆的拉拽下过来了。 “傅顾问。”小乔脸色红红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我敬您一杯。” “好。”她笑着应了,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乔明屿的神色关切道,“不能喝不用勉强,心意我已经领了。” 乔明屿脸上更红,但傅顾问如此体贴,他却不能……于是一咬牙闷头灌了下去。 “哎,小乔。”周珉有点喝多了,勾着他的脖子嬉皮笑脸,“不能喝早说啊,下次聚餐坐小孩那桌……” “老周。”江巍一眼横了过来,“你别逗他。” 说着,倒了杯茶推到乔明屿跟前:“喝口茶压一压。” 乔明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茶杯躲到了角落里。 真好啊!他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大家,不少人都喝多了,周珉和贺平又抱在了一起,陈岸在傻笑,孟圆在和林轩说悄悄话…… 多好啊! 他真是喜欢这里。 第九十三章 冬日焰火(二) 那边,许戈也在和傅斯瑰说悄悄话:“你还好吗?” 她微笑着摇头:“我没事。” 许戈不信,细细地端详她的脸色,见她平素苍白的脸颊因为酒精染上了酡红,但一双黑眸仍然沉静清明,不见丝毫醉意。 他这才放下心来,又感叹道:“没看出来啊,你酒量这么好。” “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她笑道,“但不代表不能。” “你可以不喝的。” “没关系,和大家喝酒,我很开心。” “真可惜。”他笑,“我今天要值班,不能喝酒。”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人牵住了。牵着他的那只手指尖微凉,掌心也不像他想象中年轻女孩的手那样细腻,但这柔软的触感令他沉醉、心动不已。 他慢慢地合拢手掌,将那只小手包裹其中。 傅教授的手真凉啊!他想,但没关系,他帮她捂热就好了。 他可以为她捂一辈子。 席间的热闹还在继续,周珉和陈岸正在鬼哭狼嚎地唱歌,调都跑到火星去了,贺平在用力鼓掌,大声叫好,孟圆和乔明屿凑到一起打游戏,江巍在吩咐服务员加菜、泡茶、拿热毛巾。 傅斯瑰牵着许戈的手,含笑望着这一切:“真好啊!你带的队伍真好。” 许戈双眉一扬,得意道:“你也是这个队伍的一份子。” “不错。”她点头道,“我也是你们的一份子。” 他慢慢地凑近她的耳边,轻轻道:“傅教授,大家都很喜欢你。” “嗯,我也很喜欢大家。” 她笑意盈盈,一双明眸顾盼神飞,灿若星辰。 …… 临近春节,傅斯瑰已经在傅其森和于容的强烈要求下搬回傅家老宅住了。 往年她不在国内也就罢了,今年她在建安,傅其森和于容都很高兴,甚至把一直在国外的儿子傅斯然也叫了回来,一定要在今年春节阖家团圆。 说起来,傅家已经很久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年了。 傅斯瑰十四岁出国求学,一走就是十年未归。而傅斯然自从五年前完全接手了傅家在海外的生意后,天天在全世界各地当飞人,甚至忙碌到都抽不出时间回家过年。 因此,每年春节的时候,建安这里只有傅其森夫妻二人,冷冷清清。 除夕当天,傅斯然方才风尘仆仆地归来,于容很高兴,扭头冲着厨房喊道:“老傅你快点,儿子回来了,可以准备上菜了!”接着满面笑容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 傅斯然将行李放下,看着于容叫了一声妈,然后视线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又叫了一声:“小瑰。” 傅斯瑰不知何时从里面出来了,兄妹二人彼此注视了片刻,傅斯瑰绽开一抹笑容:“好久不见,哥哥。” 于容捏了一下她的手,感觉冰冰凉凉,于是转头去瞪儿子:“你快去把衣服换了!一身的寒气过给你妹妹怎么办?” 傅斯然露出无奈的神情:“别什么都赖我,妈。” 他拖着行李箱回房间换衣服了,前脚刚走,后脚围着围裙的傅其森端着一盘菜出现了:“儿子呢?” 于容瞪了过来:“菜好了吗?” “好了好了。”傅其森边说边把手里的盘子往餐桌上摆,“还差一道汤。” 于容拉着女儿在桌旁坐下,看着一桌的菜露出怀疑的神色:“老傅啊,你都多少年没下过厨了,做的菜能吃嘛?” 嘿,这话说的! 傅其森气不打一处来:“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不能瞧不起我做的菜!” 正说着话,傅斯然出来了,看着一桌的菜肴和系着围裙的父亲,露出怀念的神色:“爸,这些都是你做的?” “那是!”傅其森得意地挺直了腰杆。 于容抄起筷子夹了一颗虾仁送进口中,毫不留情地点评道:“我就说还是应该去酒店订一桌席面。” 傅其森立刻反唇相讥:“往年可以,今年不行!我儿子闺女都回来了,必须尝一尝他们老爸的手艺,这叫父爱限定!” 于容“呵呵”两声,不再说话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傅其森率先举起了酒杯,傅斯瑰微微仰头望着父亲,他已经开始日渐苍老了,但横生的皱纹和白发掩盖不了他眉眼之间的温柔。 她听见他说:“真好啊,我们终于阖家团圆了。” …… 用过饭后,傅斯然在二楼的露台寻到了傅斯瑰。 “怎么站在外面?”他蹙眉道,“不冷么?” 傅斯瑰冲他一笑,摇了摇头。 傅斯然上前一步,兄妹二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天空。 “叶烁跟我说,他那个温泉酒店的项目彻底黄了,投资全打了水漂。”他叹了口气,“出了这么大的恶性案件,酒店肯定是没法开业了。不过我看他还贼心不死,据说想将错就错把酒店改成什么密室逃脱。” 傅斯瑰“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 傅斯然有些无语:“他还想忽悠我投资,我看起来那么像冤大头吗?” 他侧过脸来,凝视着妹妹的笑颜:“本来是想让你去散散心的,结果却害你被卷入案件中。” 傅斯瑰莞尔:“也算是散心了,我在那里玩得很开心。” “好吧。”他也不再纠结此事,“既然你说开心,那就是开心吧。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听叶烁说,你跟一个姓许的警察在一起,这是什么情况?” 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探究:“你们俩……在谈恋爱?” 傅斯瑰点了点头,坦然道:“是啊。” “啊?”傅斯然着实吃了一惊,他盯着妹妹看了好一会儿,像不认识她似的,“我想象不出来。” 傅斯瑰“哈”的一声笑了:“我也没有想到,兴许是昏了头吧。” 就像那天在医院里,他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她那一刻情难自已,主动亲了他一下。 这一吻之后,他就如一块狗皮膏药一般,再也甩不掉了。 回过神来后,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 原来,她也可以体会到心动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她没有这个能力。 第九十四章 冬日焰火(三) 傅斯然不解道:“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傅斯瑰微微一愣,接着笑道:“他是个纯粹的人。” 傅斯然却明显不信:“刑警,纯粹?” 他摇了摇头,“呵”了一声。 傅斯瑰没有再多解释,傅斯然质疑了一声之后,却慢慢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眉头舒展,似乎想通了什么:“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我应该谢谢他。” “至少他让我的妹妹不再孤独。” “这件事,爸妈应该还不知道吧?”他又问。 “嗯,不知道。” “也是,妈如果知道了,早就满世界宣扬了;如果爸知道了……”他和妹妹挤挤眼睛,“他估计会很气恼吧。” “那就暂时不告诉他们。”傅斯瑰笑道,“至少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小瑰。”傅斯然温柔地唤了她一声,“我们一直都在你身后。” 手机不期然地震动起来,“许戈”两个大字不断在屏幕上闪烁。 傅斯瑰点了接听,那头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傅教授,你吃过年夜饭了吗?” “嗯,吃过了。” “那就好,咱们一起去看烟花吧!”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已经到你家门口啦!” 傅斯瑰探头一望,果然瞧见玄关处有一颗银灰色的脑袋:“你往上看。” 许戈闻声回头,只见二楼露台上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倩影正笑着向他招手。 点点灯光之中,她的笑容却如此清晰。 他一时愣住了,傻乎乎地对着手机说了一句:“我等着你。” 傅斯然蹙眉看着这一幕:“这就是那个‘纯粹’的人?”他摸着下巴思索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我同学家养的二哈?” 傅斯瑰点头赞同:“确实很二哈。” 她挂了电话往屋里走:“我出去一趟。” 许戈在下面没等多久,傅斯瑰便换好衣服从家中走了出来,他高兴地迎上前去,给了她一个熊抱。 他凑在她耳边笑呵呵道:“你家小区门禁真严,我不出示证件都进不来。” 傅斯瑰莞尔:“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那样就没有惊喜了。” 他殷勤地拉开车门,示意傅斯瑰上车,恰在这时,从玄关里又快步走出来一个人:“小瑰。” 傅斯然手里拎着一条围巾,不由分说地兜头给傅斯瑰系上了:“晚上风大,注意保暖。” 他边说边飞了一个眼刀射向旁边莫名心虚的许戈,低声嘱咐:“早点回来。”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哥哥。” 许戈杵在一旁傻笑,正琢磨着是否应该主动打个招呼,但人家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嘱咐完妹妹便回去了,仿佛那个眼刀都是他的错觉。 车已经开出小区了,许戈心里还是毛毛的,直到傅斯瑰开口问他:“你怎么了?被我哥吓成这样。” “没有……”他不自在地捋捋奶奶灰,“我只是莫名有一种早恋被抓包的感觉……” 她不由莞尔。 许戈讪笑着转移了话题:“你跟你哥……长得不像啊!” 傅斯瑰“嗯”了一声:“他长得像我妈,我更像我爸一点。” 除夕夜的道路空阔又寂静,她看着许戈认真开车的侧颜,忽然问道:“今天怎么不在家里陪家人?” “陪过啦,我这不是吃过年夜饭才出门的嘛。”他嘿嘿一笑,露出几分狡黠,“我妈听说我要跟女生约会,立刻就把我赶出门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白沙洲,那边有烟花燃放点。” …… 白沙洲的游客不少,隔着老远便瞧见一团又一团明明灭灭的光焰。 许戈停好车,牵着傅斯瑰往江边走去,周围满是欢声笑语和鞭炮齐鸣,有两个小孩举着“仙女棒”嬉笑着你追我赶,跑在前面的一个不看路,差点一头撞到许戈身上。 “小心,慢点跑。”他伸手扶了一把,提醒道。 那小孩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一扭身又跑远了,后面的小孩呜哩哇啦、手舞足蹈地追上来。 许戈含笑看着他们追追打打地跑远,感慨道:“哎,现在城里都不给放鞭炮啦,小孩子少了不少乐趣。” 傅斯瑰:“看你这一脸回忆无穷的表情,小时候没少借着鞭炮干坏事吧?” 许戈干咳一声,嘟嘟囔囔:“也没干什么坏事,就是用炮仗炸了厕所,被我爸揍了半死而已。” 他们牵着手走到江边,只听“咻——”的一声爆鸣,伴随着“哗啦”的声响,漆黑的夜幕下绽开了璀璨的烟花。 “我们运气真不错,正巧赶上了。”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江面波光粼粼,天空中烟花不断绽放,转瞬即逝却灿烂无比,倒映在粼粼水面之上,像一曲永不谢幕的舞蹈,既梦幻又浪漫。 傅斯瑰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光焰,寒风扑面,她却并不觉得寒冷,闪烁的烟花虽然转瞬即逝,但在前赴后继之下,却将这一片天际稍稍照亮。 这些焰火也同样倒映在她的眼瞳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在心里。 当最后一朵烟花点亮又凋谢,一个充满暖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新年快乐,傅教授。” 她微微侧过首来,许戈一直在凝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他的黑眸中宛如有烟火在绽放,亮如黑曜。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新年快乐,许戈。” 焰火表演结束之后,白沙洲的游客逐渐减少,当然也有不少人重新点燃手中尚未放完的烟花,继续这一年一度的欢乐。 许戈变戏法一般变出两根仙女棒,分给傅斯瑰一根。 “噔噔!”他笑道,“让我们来进行今夜最后一项活动。” 傅斯瑰摸着尚带着余温的仙女棒:“唔,在你怀里藏了这么久,就等着这一刻吧?保存得还不错,没被你压扁。” “哎呀,被发现啦。”许戈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江边风大,他试了好几次才将两根仙女棒都点燃。 仙女棒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宛如不断绽开又不断消逝的银花,衬得他们二人的脸庞也是明明灭灭。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吸引得人们纷纷驻足望去。 只见江边一个点燃的“人”正在不停地翻滚,可他身上的火焰却窜得越来越高。 他周围的人群惊恐地避开,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 第九十五章 冬日焰火(四) 远处的停车场,一对年轻的父母正哄着玩得尽兴的孩子回家。 小孩玩得既兴奋又疲惫,见远处火光汹涌,顿时好奇起来,抱着妈妈的手不肯走:“妈妈妈妈,你看那是什么?” 妈妈望了一眼,一团火焰在地上翻滚跳跃,敷衍道:“应该是什么表演吧。”她生怕孩子玩心又起不肯回家,柔声哄着,“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要回家睡觉了。” 与远处看不真切的孩子相比,在现场的人们不得不直面烈火的恐怖。 虽然被点燃的不是他们,但耳边萦绕的是那人撕心裂肺的哀嚎,鼻间是令人窒息的焦炭味儿,恐惧深深地在每个人心中发芽。 “快跳到江里去啊!”有人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不断翻滚哀嚎的“火人”,急得大叫着出主意。 但那“火人”不知是听不见旁人的呼喊,还是他已经失去了对手脚的控制力,他倒在地上,气息减弱。 “都闪开!”许戈抱着灭火器大吼着撞开人群,对着地上的“火人”一顿狂喷。 白雾弥漫,火焰渐熄,现场一片寂静。 变故发生的时候,许戈和傅斯瑰是反应最快的两个人。 火起的那一刻,许戈没有丝毫犹豫,拔腿便冲向停车场——他的车上常备着灭火器。 但是很可惜,江边到停车场的距离不算近,即便他跑得肺都快炸了,还是没能挽救这一条脆弱的生命。 正如此时此刻,火焰熄灭,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充斥鼻间,围观的人群开始发出后知后觉的尖叫。 “许戈。”傅斯瑰拨开人群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似要传递给他一点力量,“警察和急救10分钟之内就可以赶到。” “不用叫急救了。”他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因而嗓音嘶哑,“已经用不上了。” 刚刚的“火人”安静地蜷缩在地上,宛如一堆焦炭。 许戈悲怆地凝视着他,喃喃道:“这个年恐怕是过不好了……” …… 大年初一凌晨一点,白沙洲公园警笛拉响,一片红蓝的警车灯光在黑夜中闪耀,竟比之前的烟花表演还要更璀璨几分。 一众刑警从温暖的被窝、热闹的牌桌上被叫回来加班,除了远在外地暂时过不来的,都陆陆续续地赶往案发地点,一个个都是哈欠连天,神情萎靡。 这年过得哟…… 江巍边打电话,边从停车场出来,路上遇到几个第一批赶到现场的同事,都是家住在江北的。 大家看见他,纷纷围上来打招呼:“江队。” 江巍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先等等,他声音焦灼地说完了电话,然后长出一口气。 跟他通电话的是网警支队的支队长,大年初一的凌晨突发如此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整个建安的警察都别想过年了。 好在案发是在凌晨,大部分民众都在睡梦中,舆论还没有发酵。 大年初一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人被焰火点燃”的恶性案件,影响太过恶劣,警方肯定不能放任媒体和营销号乱写,再引起恐慌。 江巍和网警支队通过气,抬头一看,众人都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眼神里有迷茫,有疲惫,有坚定,但唯独没有不耐。 他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大家。”他无奈道,“从现在开始,假期取消了。” “江队,究竟出什么事了?” 江巍一摊手:“别问我,我也是刚接到通知赶过来的,两眼一抹黑。” 众人走到江边,跨过警戒线,却见许戈和傅斯瑰早就到了,正蹲在死者旁边观察着什么。 周珉意外道:“许队家不是在城东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江巍神色古怪:“咳,我听说是他和傅顾问亲眼目击了整个案发过程。” 倒地的死者被焚烧得面目全非,一股焦臭味扑面而来,就连江风都带不走,周珉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不过,离尸体最近的傅斯瑰和许戈却神色如常,仿佛闻不到这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你看这边。”傅斯瑰虚虚一指。 许戈定睛一看:“唔,右手被焚烧得最严重,看来这里就是起火点。”他伸出右手虚虚握住,像是在模仿死者生前的动作,“你有注意到他手上拿的东西么?” “应该是焰火棒。”她平静道,“很遗憾,你我都没有看见起火的全过程。” “是啊。”许戈叹了口气,“我们听见惨叫望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火人’了。” “真是奇怪。”他思索道,“如果真是焰火棒出了问题,造成爆炸,但也不会把整个人都点燃啊!” “你闻到了么?掩盖在焦臭之下的汽油味。” 许戈心中一凛:“烟花爆竹再怎么不合规,也不可能出现汽油味啊……” “所以这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这是故意杀人。” 而且使用的是如此残忍的一种手法,烈火缠身,痛苦而死。 傅斯瑰眸中冰寒一片,她站起身来,遥遥望去,警戒线外、寒风之中,只孤零零地站了两三个好事的围观群众。 “还是有目击者的。”她说,“找到那个和死者一起来放烟花的同伴。” 许戈微微吃了一惊,在意识到案件发生的第一刻,他就闷头冲向停车场取灭火器了,在这之后,人群远远避开这名倒霉的死者,再到火焰扑灭,警察到来,也没有出现一位与他认识的人。 “你看见了?他还有同伴?” “我没有看见,但他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的。”傅斯瑰淡淡道,“从牙齿的痕迹推测,死者在四十岁以上,他左手戴的手表价值不菲。这么一位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中年男性,如果不是为了约会或是亲子活动,不太可能会在除夕夜里顶着寒风跑到江边放烟花吧?至于那位你我都没有看见的‘同伴’,没有看见,才是她最大的问题。如果说火起之时,普通人因为害怕而远远避开,还可以理解,但在现场得到控制之后,她依然不肯现身,甚至已经离开了白沙洲,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就是凶手,要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见光。” 第九十六章 冬日焰火(五) “许队!”周珉站在警戒线边上冲他们招手。 许戈抬头望了他一眼,跟傅斯瑰一起走了过来:“怎么了?” 周珉让开一个身位,露出后面的一对年轻情侣:“这两位说疑似拍到了起火前的视频。” 许戈眼前一亮:“真的么?” 他看向这对既忐忑又好奇的小情侣:“你们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许戈,你们说的视频可以给我看看么?” “当、当然可以。”男生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们本来是想拍vlog的,但角度原因,正好拍到了……”女生小声地解释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已经从惊恐中走了出来,刻在基因里的猎奇心理重新占了上风。 许戈点开视频看了起来,这两位明显是拍视频的新手,镜头时不时有些晃动,再加上夜里光线不好,视频拍得不甚清晰。 他认了一下方位,这对小情侣明显是背对着起火点拍摄的,不过案发前江边游客不少,人人手中都举着焰火棒等物,再加上虚焦,他一时竟分辨不出背景板中的哪一位是那名倒霉的死者。 视频在嬉笑甜蜜中走过了六分钟,情侣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接着猛然扩大,惨叫声响起—— “停。”傅斯瑰忽然道,“往前倒几秒钟。” 许戈依言照做,接着他眸光定在视频的某个角落:“他果然有同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是一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性。” 客气地送走了这对帮了大忙的情侣,许戈召集了已经赶到现场的战友:“诸位,现在有两件事要做,第一,确认死者的身份;第二,找到那名白衣女子。” 时间缓缓划过凌晨两点,他对着如墨的夜色叹了口气,来来往往的同事们大都冻得鼻尖通红,忙忙碌碌地勘查现场。 “希望天亮前能结束战斗吧。”他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精神抖擞地调度着一切。 死者的身份并不难确认,警方从他没被烧完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还剩一半的身份证、驾照等物。 “被害人高瑞森,今年45岁,建安本地人,职业是私营企业主。”林轩跟在许戈后面,念着他刚从系统里调取到的信息,“他妻子苏雅琴,二人已结婚七年,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岁。” 许戈挑眉:“结婚七年,孩子十岁?” “嗯,他女儿高星玥不是亲生的,是他妻子带过来的继女。” 许戈“哦”了一声:“家庭关系有些复杂啊!”又问,“被害人的车找到了么?” “找到了,就停在白沙洲公园的停车场里,是一辆黑色的宝马x5,周哥正在检查汽车。” 许戈道了声“好”,暂时将汽车的问题丢开,摩挲着下巴思索:“跟他同行的那个白衣女子,应当不会是他老婆吧?” “‘应当’两个字可以去掉了。”傅斯瑰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颈椎。 许戈一脸惊喜地俯身:“找到了?” “嗯。”傅斯瑰将监控画面放大,画面中央正是死者和那名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子,二人下车后被停车场的监控拍了个正着,停车场光线不错,监控探头也是高清的,脸部特征拍得十分清晰。 林轩立刻道:“我马上去做人脸识别。” 画面上的白衣女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神色亲昵地挽着高瑞森,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许戈神色古怪地盯着监控画面看了半晌:“嗯,所以高瑞森大过年的不在家陪家人,竟然跑出来陪别的年轻姑娘放烟花?难怪这姑娘看见出事,头也不回地跑了。” 高瑞森及其妻子苏雅琴的照片已经被调了出来,苏雅琴今年三十二岁,无论是年龄还是长相都和监控画面中的白衣女子对不上,很明显高瑞森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唔,看来原本就复杂的家庭关系越发复杂了。 只是尚不清楚妻子苏雅琴对此是否知情呢? 他转头问林轩:“联系上苏雅琴了么?” “江队正在联系。”林轩百忙之中答了一句,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握拳喊道,“匹配到了!” 这一声把许队长和傅教授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三个人凑在电脑前,看着林轩从系统里匹配到的档案。 蒋晓曼,女,23岁,大专学历,工作单位是…… 许戈盯着她的社保信息“嗬”了一声:“这不就是高瑞森的公司吗?”他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句话咽了回去,吩咐道,“把蒋晓曼的身份信息发给外勤组,先把人找到再说。” 正说着话,江巍握着手机进来了,许戈立刻迎上去:“苏雅琴联系上了么?” 江巍点了点头:“刚通完电话,不过,她在几天前就带着女儿回邻省老家过年了,赶回来估计要不少时间。” 傅斯瑰问:“她得知高瑞森死讯的第一反应如何?” “她很震惊,不愿相信,只说会尽快赶过来。” 傅斯瑰点了下头:“合乎情理的反应。” 许戈:“傅教授……你在怀疑死者的妻子么?” “不错。我刚刚查到,高瑞森在去年五月投保了一份高额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苏雅琴。而且,他很明显出轨了他人,背叛了婚姻。对于苏雅琴来说,她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案情推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许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傅教授,我们去看看死者的汽车吧?” “好啊。” 高瑞森的车就好端端地停在停车场里,周珉正躲在一旁抽烟取暖,许戈走过来随口问了一句:“有什么发现么?”差点把他吓得烫到手。 “汽车一切正常。”周珉掐灭了烟蒂,“只在后备箱找到了一些没有燃放的仙女棒。” “哦?”许戈探头一看,果然在后备箱的一角发现了一些没有使用的“仙女棒”,大概有五六根,光凭肉眼看和今晚许多游客燃放的仙女棒并无二致。 他屈指敲了敲后备箱盖:“把这些都带回局里检查,天亮以后找到高瑞森购买烟花的烟花店进行询问。” “好的,许队。” 而傅斯瑰只看了一眼便道:“被害人出事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不是这种仙女棒。” 第九十七章 冬日焰火(六) 后备箱里的仙女棒是以铁丝凹成各种各样的造型,上面附着着薄薄一层火药,点燃后会顺着铁丝不断绽放灿烂的银花,因其颜值佳、安全性高而更容易受到女孩子的青睐。 今天许戈拿出来和傅斯瑰一起燃放的就是这种,因其造型小巧,即使一直被他藏在怀里,也没有被压扁。 不过…… 许戈经傅斯瑰的提醒,开始回忆起那段拍摄得不甚清楚的视频,他恍惚记得起火前高瑞森手里抱着的好似是一支更大的焰火棒? 他深知自己记忆力不如傅教授,赶紧翻出来那段拷贝过来的视频,重新看了一遍。 “还真是!”片刻之后,他惊叫出声。 虽然身为背景板的高瑞森被拍得模糊不清,但还是可以认出他手中拿着的“焰火棒”体积更大、造型更加复杂华丽,明显不是这种铁丝凹成的细长型仙女棒。 傅斯瑰点评一句:“这设计像是手捧花。” 许戈点头赞同,顺便给周珉追加了一个任务:“明天去烟花店看看,能不能找到同款。” 正说着话,外勤组的陈岸打来电话:“许队,我们找到蒋晓曼了!” “哦?”许戈精神一振,“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她家,看起来吓得不轻。” “很好。”许戈挂了电话,扭头问傅斯瑰,“傅教授,我们先回局里和蒋晓曼聊聊?” “好啊。” …… 一路飞驰回到市局,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远处的夜色漆黑,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因为家住建安、还是单身、资历最浅等buff叠满,可怜的孟圆被安排在除夕夜值班,这时见许戈和傅斯瑰回来了,打着哈欠出来开门。 许队和傅顾问又目击了案发过程的事已经在队里传开了。 咦,为什么要用“又”? 孟圆的小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哈欠也不打了,贼兮兮地凑上前来,八卦道:“许队,你和傅顾问之所以出现在那里,不会是因为要一起跨年吧?”她露出姨母般的笑容,“噢!好浪漫喔!” 许戈差点一巴掌呼她脑瓜上,想想毕竟是个小姑娘,愣是忍住了,瞪眼道:“想浪漫自己谈对象去!” 没想到小姑娘还不服气,“哼”了一声:“自己谈对象,哪有看人谈恋爱有意思?” 说完,一扭头跑了。 给许戈气得半死:“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难管了!” 他气呼呼地大步往审讯室走去,临进门前,神色一秒切换,刚刚的情绪消失不见,又是一脸严肃、眼神犀利的许队长了。 昏暗的审讯室内,一个神情惊惶的年轻女子坐在桌后,她还穿着那身白色羽绒服,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来,又像是被许戈冷肃的脸色吓到了一般,急急将视线移开。 许戈和傅斯瑰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许戈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两声,女子明显被吓了一跳,身躯轻颤。 “姓名?”他沉声问。 “蒋……蒋晓曼。” “跟死者高瑞森是什么关系?” “我……”蒋晓曼垂下头,小声道,“他是我老板。” “老板?”许戈重复了一遍,轻笑一声,“哪家老板这么关心员工啊?大过年的,不陪自己家人,反而陪一个员工去放烟花。” 蒋晓曼头垂得更低,一头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那一小部分红得快滴出血来,她声如蚊呐:“我……我们在谈恋爱。” “哦,原来在谈恋爱啊,不过,蒋晓曼,你知道高瑞森已经结过婚了么?” 她身子轻颤:“我……我知道,但他说过他跟他老婆早就没有感情了,他们在准备离婚!”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明显高昂了起来,透出几分尖利,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 许戈:“……” 他面无表情,但内心一阵无语,这姑娘怎么光长脸蛋不长脑子?渣男的这种话也能信?给人当小三还当出真爱来了! 他继续问道:“今天去白沙洲放烟花,是谁提议的?” 蒋晓曼明显露出一丝慌乱,许戈将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提醒道:“想清楚再回答。” 蒋晓曼被他一吓,更加惊慌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弱弱道:“我……我忘记了,也许是他,也许是我们在闲聊时提起的……” 许戈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哦,那么烟花是谁准备的?” “他准备的。” “你知道是在哪儿买的么?” “我……不知道。” 许戈微微向后一仰,靠在了不甚舒适的椅背上,这是一个放松的姿势,他露出轻松的神色,随意道:“你知道么?现在城里对燃放烟花爆竹有很严格的管控,整个建安有资质销售烟花的也就那几家店,你猜我们找到高瑞森购买的店铺需要花多少时间?” 眼看蒋晓曼依然沉默不语,他笑着补充了一句:“出事的时候,你离他最近,应该看得很清楚吧,他手中的烟花有问题。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非一无所知,主动坦白和被我们找到证据,这其中的差别还需要我提醒你么?还是说,你想试一下当头号嫌疑人的滋味?” 蒋晓曼被他说崩溃了,边哭边道:“是……是在香河路的烟花店买的……我也不知道烟花会出事啊……我什么也没干哪……” 从审讯室里出来,许戈习惯性地想摸烟:“等天亮了让老周他们去香河路的烟花专卖店调查一下,唔,那个出事的同款烟花也得买回来瞅瞅……咦,傅教授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傅斯瑰微笑反问:“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要我说什么?” “呃……那就说说蒋晓曼吧。”他回忆起方才的审讯,“你觉得她……” 傅斯瑰轻笑一声:“她有所隐瞒,但说的不是假话。毕竟,从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她是本案的主要嫌疑人,她自己也未尝不清楚。人出于恐惧与自保的心理,避重就轻、有所隐瞒都再正常不过。这个案子虽然死法骇人,但本身并不复杂,只要梳理清楚高瑞森身后的人际关系,真相便水落石出了。现在我们和他的情人谈过了,嗯,等我们再见过他的妻子苏雅琴之后再做推论吧。” 第九十八章 冬日焰火(七) 正说着话,傅斯瑰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露出无奈的神情:“我接一下电话。” 审讯室这边暂时没有别人过来,她没有避开许戈的意思,直接接通电话:“喂?” “傅斯瑰,你们一夜未归啊?”傅斯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语气中略带一丝担忧和焦灼。 “嗯,我在局里呢。”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下,接着浓浓的担心似乎要顺着信号溢出来:“出事了?” “是啊。”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在电话里解释的意思,“你一会儿看晨间新闻吧,哥。” 傅斯然没有再追问:“爸妈问起怎么说?” “你就说我回去加班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通话结束了。 许戈一直保持着安静,直到此刻才试探地问道:“你哥?” 傅斯瑰点头:“是啊。” 他露出安慰的笑容:“嗐,干我们这行的总是这样,需要在工作和家人中做出取舍,大家都难呐!” 傅斯瑰微微眯起眼睛,眼波流转间,她的一双剪水秋瞳中似乎划过了一丝悲伤。这泄露心绪的一瞥转瞬即逝,快到令许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许队,傅顾问。”孟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二人的思绪,“苏雅琴来了。” “哦,好的。”许戈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你先把人请到接待室稍坐,我和傅教授一会儿过去。” “好的。”孟圆转身“噔噔蹬”地走了。 傅斯瑰瞥了一眼时间:“刚过凌晨五点,苏雅琴老家在邻省季城,距离建安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看来她没怎么耽搁,接到电话后不久便出发了。” 许戈:“傅教授,你对苏雅琴的怀疑似乎比对蒋晓曼还要强烈啊。” “按照常理来说,一名已婚人士被谋杀,他的伴侣会是第一嫌疑人。” 许戈笑了:“这个说法确实不错,可是这个案子不一样,刚刚蒋晓曼也说了,他们是三天前才计划除夕夜去放烟花的,但那时候苏雅琴早已带着女儿回老家了。” 傅斯瑰没有与他争论,而是抓紧下楼的时间,调出苏雅琴的基本信息看了起来。 …… 听到进门的脚步声,不擅社交的孟圆如逢大赦般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来介绍道:“苏女士,这是我们许队和傅顾问。” 坐在沙发上的女子转过脸来,同时一抹惑人的靓色撞进了傅许二人的眼中。 苏雅琴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大衣里,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抓夹抓了起来,有几绺头发从她的鬓边落下,给她增添了几分憔悴的美丽。 她面色苍白,未施粉黛,嘴唇也失了血色,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眼框下浮现出淡淡的乌青。 她脸上的神情并不悲怆,反而透出一丝丝茫然、惶恐和木然,就像还未做好准备接受这个噩耗。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损她的美貌,她就像一朵饱经风霜摧残的玫瑰,虽然枝叶残缺、花瓣凋零,但依然娇美灼灼,亭亭玉立。 “苏女士,您好。”许戈伸出手礼节性地与她握了一下。 苏雅琴顾不上寒暄,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位警官……我可以见见……他么?” 她的眸中充满了惶恐和一丝丝希冀。 “恐怕不行。”许戈微笑道,“我们的同事还在进行尸检,待检查结束后,我们会通知你。” 苏雅琴发出一声呜咽,此时此刻她被巨大的悲伤冲击,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她摇晃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稳,傅斯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我们先坐下来吧。”她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 苏雅琴感受到了她的力量,没有拒绝,在她的搀扶下,重新坐了下来。 许戈体贴地等她抽泣了一会儿,等到哭声渐弱,他看了一眼孟圆,小孟立刻意会,扯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苏雅琴吸吸鼻子,接过纸巾拭掉眼泪。 哭过一场后,她的一双眼睛虽然红红的,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但精神状态比方才要好上不少。 许戈觑着她的神色开口:“苏女士,我们有一些问题想问,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回答么?” “可以。”她哑声道。 “感谢您的配合。”许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眼露出探究的目光,“苏女士,今年过年只有你和女儿回了老家?你丈夫没有陪你们一起回去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他说生意上有点事情,年前要陪几位供应商应酬,恐怕赶不及回老家过年了。” “这个理由,你相信了?” 苏雅琴没有立刻回答,她抬眸与许戈对视了片刻,接着自嘲一笑:“我一直是个家庭主妇,哪里懂生意上的事呢?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说完,她没有再等许戈发问,抢先开口:“许警官,我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许戈沉声道:“他在燃放烟花时出了事,他手持的烟花有问题,点燃了他……”他没有说出那两个残酷的字眼,“节哀。” 苏雅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捂住脸,似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再次展露悲伤。 傅斯瑰注意到了她的手,她的手白皙修长,保养得宜,还做了精致的美甲,这是一只十分美丽的手。 但她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道长期戴戒指的痕迹。 这一次她没有缓太久,很快便睁开眼睛,轻声道歉:“不好意思。” “这是人之常情。”许戈宽慰了一句,“苏女士,说到这里,我想问一下,你认识蒋晓曼么?” 苏雅琴明显怔了一下:“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她露出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方道,“哦,她应该是我丈夫公司的员工吧。” “也就是说,你只是知道她的名字,对她并不熟悉?” “是的。”她点头,“我很少过问我丈夫工作上的事,也很少去他的公司,他也几乎不会和我提及公司的事情。” “那么,苏女士,你认为你们夫妻关系还和睦么?” 她在一瞬间瞪大了明眸。 第九十九章 冬日焰火(八) “我不明白您对‘和睦’的定义是什么。”过了许久,苏雅琴用微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果没有争吵、指责和谩骂就算是和睦的话,那我们夫妻关系一直非常和睦。”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许戈微微一笑,“你们夫妻之间还恩爱么?” 她再度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们曾经相爱过,但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再浓烈的爱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逐渐消磨。我想我丈夫可能对这段感情有些倦怠了吧,当然我也一样。警官先生,看起来您似乎还没结婚,所以无法理解,但这是许多中年夫妻面临的婚姻困境。” 许戈对此不置可否:“倦怠也好,爱情消退也罢,但我想一对正常的夫妻并不应该在婚姻存续期间违背忠诚和义务。” 苏雅琴垂着头没有说话。 他继续追问:“你知道你丈夫有外遇么?” 她深吸一口气:“警官先生,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些残忍了。” “我很抱歉。”他嘴上说着抱歉,但神色毫无动摇,“但这是例行询问,苏女士。” 她苦笑一声:“这真的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我有过怀疑,但……没有找他摊牌,我甚至有些惧怕去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就这样维持现状不好么?至少他还愿意在孩子面前扮演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外人面前扮演一位体贴的丈夫。而我也可以自欺欺人的相信,我的家庭依然幸福美满……” “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你丈夫心有怨恨?” “我不知道。”她神色迷惘,“也许有吧,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但他已经不在了,人死如灯灭,我的那些怨恨、不甘也就烟消云散了……” 许戈没有再接着追问,他收敛气势,温和地说:“苏女士,感谢您今天的配合,这几天还请您保持手机畅通,如有问题,我们还会与您联系。” 苏雅琴轻轻点头:“我会的。” 她理理衣服站起身来,临出门前,一直未曾开口的傅斯瑰忽然道:“苏女士,你是独自赶回来的么?” 她微微一怔:“我女儿在我妈妈那里,我还没有告诉她们……” 傅斯瑰没有再问,目送着她离开。 苏雅琴走后,许戈身子一歪瘫坐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是在相对舒适的接待室里,但方才的“闲聊”也并不轻松。 他回忆起与苏雅琴的谈话,一时竟找不出什么破绽,对方的神态、语气和表情完全符合一位突遭噩耗的女士。尤其是在他刻意提起她和高瑞森之间的夫妻关系时,她流露出来的情感,那种复杂的感觉,既有对他背叛婚姻的怨恨,也有对他遭遇不幸的悲伤,更有事发突然的震惊、对未来生活的迷惘和尚未全部消散的爱意。 她的表现合情合理,即使以怀疑的目光所审视,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谬误。 仅凭这两段谈话而言,苏雅琴的嫌疑远远低于蒋晓曼。 他苦笑一声,心里仍有些放不下,不知是这“合情合理”太过完美,还是傅斯瑰曾经说过的话:“一位已婚人士被害,他的伴侣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思绪转到傅教授身上,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向对方看去。 傅斯瑰正倚在接待室的门口,默然无语。 真是奇怪,他想,这个案子傅教授好像很少发表意见。 “傅教授。”他唤了一声,“苏雅琴……你怎么看?” “从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苏雅琴的嫌疑远远不如蒋晓曼。” 她这么说了一句赞同许戈的话,但他听着却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更是紧紧地揪住。 果然,傅斯瑰在停顿了一下后,转折来了:“但是,这位苏女士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悲痛。” 许戈微微一怔:“是么?” 她的情绪如此饱满,很难让人怀疑她的真实。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她在向你确认了高瑞森的死讯后,因为悲痛过度以及体力不支而站立不稳么?” 许戈点头,此时此刻,方才苏雅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他记得非常清楚。 “我记得,还是你搀扶了她。” “这位女士在夜半突然接到宣告丈夫死讯的电话,在震惊、恐惧和悲伤之下,她风尘仆仆地连夜赶回来之前,竟然还有心思为自己喷上了香水。”她笑道,“我在搀扶她时,借着拉近的距离,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啊?”许戈没想到会是这个细节,他下意识地捋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喃喃道,“我怎么没注意到……” “保持社交距离的话,如果不去刻意分辨,是很难闻到的。”傅斯瑰为他解了惑,“苏雅琴喷的香水应该是t家的圣诞限定,以香味细密幽微为卖点,社交距离是很难注意到的,但如果有一位心仪的女士在与你亲密接触时,你闻到了她身上这似有若无、宛如体香的淡淡幽香……” 她没有说完,但许戈立刻懂了:“所以这款香水的卖点不在香气,而在一种……嗯,暧昧的氛围。”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生怕被傅斯瑰发现般,握拳抵在唇边干咳几声。 傅斯瑰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当然这款价格不菲的香水也不是没有缺点,唔,它最为人诟病的一点是它的留香时间实在太短,差不多只有三到四个小时。如果一位优雅精致的女士希望时刻保持这种神秘的气氛,她不得不随身携带这瓶香水,以便补充。” 许戈豁然开朗:“三到四个小时……苏雅琴从老家赶过来差不多便需要三个小时,她身上残留的香水味不可能来自前一天……”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我真是无法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理,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与她在我们面前的表演完全不同。” 傅斯瑰赞同地点了点头:“表演,这个词用的很好,她真的是一位非常擅长表演的演员。” 第一百章 冬日焰火(九) 许戈思索片刻,仍是摇头道:“可是即使如此,也只能说明他们夫妻关系已经破裂,并不像苏雅琴表露出来的那样余情未了。但她很早就带着女儿回了老家,应该无从得知高瑞森和蒋晓曼的约会安排,更别谈对焰火棒动手脚了。一个对在得知丈夫死讯后还有心思喷香水打扮的女人,只能说明她对丈夫冷漠无情,并不能代表她就是杀害丈夫的凶手啊!” 傅斯瑰微笑道:“也就是说,你目前仍怀疑蒋晓曼。” 许戈点头:“从我们掌握的线索来说,蒋晓曼仍是第一嫌疑人。” “确实如此。”傅斯瑰没有试图去说服他,“我们应该去确认苏雅琴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她真的一直待在老家,且对高瑞森和蒋晓曼的约会毫不知情的话,我们就可以排除她的嫌疑——她只是一位对丈夫之死十分冷漠的受害人家属罢了。” “我会安排江巍去做的。” 他们并肩走出接待室,只见黑暗散去,天空微微露出晨曦,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已经过去了。 许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六点十分,傅教授,我们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休息,九点要开案情分析会。” 傅斯瑰点了点头,精神高度集中地熬了一整夜,此刻她的脑袋已经开始发晕,这是即将罢工的警告。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许戈几乎一直在打哈欠,瞌睡传染得极为迅速,这短短一段路走下来,傅斯瑰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大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许戈几乎是倒在椅子上,头一歪,几乎是眨眼间,轻微的鼾声便响起了。 傅斯瑰望着他的睡颜抿嘴一笑,伸手往他的脑后塞了一个软枕。 不知为何,她被无数繁杂心绪堆满的心灵,在这一刻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她趴在并不舒适的办公桌上,就这么安然地睡着了。 …… 早上九点,除了家住外省还没赶过来的队员以外,刑侦支队全员到齐,召开了新年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法医主任潘文一直在揉眼睛,揉一下打一个哈欠,他凌晨接到电话赶过来,忙了整整一个通宵,此刻正在嘀嘀咕咕:“不好,大年初一就有大案,不是个好兆头啊!这一年估计又忙不歇了……” “老潘,你说什么呢?”坐在主位上的许戈瞥了过来。 潘主任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坚决不搭腔。 许戈:“……” 他嘴唇动了动,但想到大家都是被临时叫回来加班,最终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敲敲桌面示意大家看过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把案情梳理清楚,争取早日侦破!老潘,尸检结果出来了没?” “出来了。”潘文一个激灵睁开双眼,说到专业话题,他的瞌睡虫似乎全跑光了,整肃了脸色,翻开面前的文件,语气四平八稳地念道:“死者男性,45岁,死因确认为原发性休克……尸体表面有大面积烧伤,右手炭化严重……呼吸道表面黏膜有烟灰积沉,会厌、喉头等黏膜充血水肿……” 潘主任说话的语气毫无起伏,一个又一个的专业术语听得人大脑放空,然后昏昏欲睡。 许戈听得很认真,他和傅斯瑰是案发过程的亲历者,死因本应该清晰无误,此时结合尸检结果,不过是再确认一遍罢了。 他侧首看了一眼傅斯瑰,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傅教授也没有异议,他放下心来,又转头问痕检:“老唐,你们这边有什么发现?” 唐修华:“现场有残留的汽油痕迹,我们初步判断,凶手是以汽油作为助燃剂,着火点应为死者手持的焰火棒,从死者右手炭化的程度来看,凶手应该将焰火棒手持的部位换成了易燃物……嗯,但由于焰火棒燃烧得比较完全,取证较为困难,以上的推论是我们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得出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上首的两位“目击证人”。 傅斯瑰神色淡淡,许戈面无表情,都是一副任人打量的模样。 唐修华继续道:“为了进一步确定凶手的行凶手法,我们需要被害人手持的焰火棒,以便做现场还原。” 许戈点头:“周珉,你带队去香河路的烟火专卖店,确认一下高瑞森的购物过程。” “好的,许队。” 许戈环视一圈全场:“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众人均沉默摇头。 “好。”许戈“啪”的一声合起笔记本,“那我再强调一下今天的重点工作,第一,走访香河路烟花专卖店;第二,将蒋晓曼列为主要嫌疑人进行调查;第三,排查高瑞森妻子苏雅琴的不在场证明。散会!” 会议室里的人转眼间走得七七八八,许戈仍坐在座位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 傅斯瑰:“怎么了?你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许戈一脸深沉地说:“我在想等这个案子侦破了之后,我要不要去庙里拜一拜。” 傅斯瑰:“……我怎么没发现你还信这个。” 许戈忧心忡忡:“因为我发现最近不太对劲,平时工作要面对恶性案件也就罢了,好不容易休个假,怎么还是要面对恶性案件……” 傅斯瑰:“嗯,看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拜一拜。”她面无表情,“毕竟你两次目击案发过程都是和我一起。” 许队长忧伤地叹了口气:“算了,先不提这个了,傅教授,你是先回家还是在局里等消息?” 他盘算了一下,这个案子不算复杂,案情清晰明了,警方也已经锁定了嫌疑人,相信很快就能有回报…… 果然,只听傅斯瑰道:“我在局里等消息。”她见许戈一脸轻松,“你似乎已经认定蒋晓曼是凶手了?” “难道不是么?”他反问道,“从杀人手法来说,她是最有可能的。而且,在案发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逃跑,这个表现实在是太心虚了!” “那么,她的杀人动机呢?” 第一百零一章 冬日焰火(十) 许戈并没有被问住,不假思索地侃侃而谈:“高瑞森和蒋晓曼之间存在情感纠纷,根据蒋晓曼的证词,高瑞森曾经许诺和妻子离婚娶她,但从苏雅琴的表述来看,他们夫妻虽然貌合神离,却一直在外人和孩子面前维持着恩爱的假象,也就是说,高瑞森并不打算和妻子离婚。那么,他对蒋晓曼的承诺便是一纸空文。蒋晓曼年轻貌美,恐怕并不甘心一直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吧。可是,这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却一直不肯兑现离婚娶她的承诺,所以她在失望愤怒之下决定报复渣男,在焰火棒上动了手脚……” 他深入分析了高瑞森、苏雅琴和蒋晓曼的三角关系,最后下了结论:“这就是她的杀人动机!” 傅斯瑰不甚走心地拍了拍手,敷衍道:“唔,分析得不错,许队长,如有一天你不想当警察了,改行去给八点档言情剧当编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戈也不生气:“傅教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蒋晓曼杀了高瑞森,除了让她自己变成锒铛入狱的杀人犯外,还有什么好处?” 许戈一摊手:“也许她已经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未能冷静睿智地分析利弊。其实我们面对的种种案件,大部分都是嫌疑人一时冲动,如果大家都能冷静冷静,多想一想,我们的基层警力也不会那么紧张。” “也就是说,这是冲动杀人咯?” 许戈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啊。” 话一出口,他忽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只见傅斯瑰看着他的眼神露出点点玩味的色彩:“如果是冲动型犯罪,还会采取如此繁复的杀人手法么?先与被害人虚与委蛇,说动他在除夕夜一起放烟花,再在焰火棒上做手脚,让目标在点燃烟花的同时也点燃自己……” 她摇头一笑:“绕这么大一圈,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可不符合冲动型杀人的画像啊!” “对啊!”许戈有些懊恼地捂住脑袋,“我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从杀人手法来看,本案是很明显的预谋性杀人呐。” “嗯,很高兴我们能以‘预谋性杀人’这一推论达成共识。”傅斯瑰微笑着刺了他一句。 许戈厚着脸皮干笑了两声。 “好,那我们再说回蒋晓曼,你觉得她在案发后的表现符合‘预谋性杀人凶手’的画像么?” 这句话说得许戈微微一怔,他捋着奶奶灰思索起来,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内心深处的别扭从何而来。 他没有认真去分析嫌疑人画像,而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傅斯瑰观察着他的表情,明白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她微微一笑,没有催促他立刻给出答案,循循善诱道:“让我们先忘记蒋晓曼,你觉得本案的嫌疑人应该有哪些特征?” 许戈沉吟片刻:“智商不低,行动力强,心思缜密……在犯案之前,他应该预谋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这么看来,蒋晓曼真的完全不符合嫌疑人画像。如果她是凶手,不可能会将自己置于案发现场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更不可能会在案发后慌张地逃回家去……如果她是凶手,在周密计划好了一切之后,不可能不为自己安排好退路。可从她在案发后的表现来看,她震惊、恐惧、不知所措,高瑞森之死对她来说明显是个可怕的意外。” 说着说着,他又懊恼起来,手一抖揪断了几根奶奶灰:“噢!这么明显的问题我竟然完全忽略了!难道我放烟花的时候也把脑子一起放掉了么?” 傅斯瑰不由莞尔:“不必自责,人都是会犯错的。”她柔声道,“你只是一时想岔了,即使我不提醒,你也会发现问题。” 许戈可怜兮兮地将她望着,真情实意道:“傅教授,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他见四下里无人,扑上来想求一个抱抱,却被傅斯瑰一把推开。 “工作期间,不许撒娇。”她冷着脸道。 正巧有两个内勤路过,许队长整整衣服,一秒正经。 傅斯瑰仿佛没有看见他表演的变脸:“你方才总结得不错,但是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许戈一怔,连忙虚心求教:“哪一点?” “纵火。” 纵火。 他轻轻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脊背上突然蹿上一股寒意。 傅斯瑰平静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本案其实可以看做是‘纵火案’的一个变种,被害人高瑞森可是被活活烧死的。凶手明明可以采取别的行凶方式,比如制造一场车祸,在被害人的饮食中投.毒等,都是简单利落的手法,他为什么一定要采取‘点燃’的方式呢?也许,火焰对凶手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也许,他童年时期曾亲历过火灾;也许,他曾经炮制过其他纵火案……” 许戈立刻道:“我去梳理一下近三年来建安发生的纵火案。” “回来。”她喊了一声,摇头道,“工作量太大了,而且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你不是才撒出去几路人马么?”她反问道,看着急性子的许队长,傅教授不急不忙,“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了,等他们回来再决定下一步做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周珉这一路人马最先有了回报:“许队,我们在香河路烟花专卖店查到了高瑞森的购买记录,时间是两天前的下午两点,我们正在查看当时的监控录像……”他边看监控视频,边向许戈汇报,“高瑞森和蒋晓曼一起来的,蒋晓曼全程挽着高瑞森的胳膊,姿态十分亲密……二人最终购买了一打仙女棒和一支手捧花式焰火。我听店员介绍,这种手捧花式焰火是今年的新品,因为造型独特,销量十分好。” 许戈眸光一闪:“老周,你买两支这个手捧花回来给老唐,让他研究研究凶手是怎么动的手脚。” “好的。”周珉捂住手机,跟店员交代了两句,又道,“许队,还有一个发现。” 第一百零二章 冬日焰火(十一) 许戈:“什么发现?快说!” 周珉:“是这样,我们运气不错,今天值班的店员正好是前天接待高瑞森和蒋晓曼的人,对他们俩还有印象。他之所以还记得他们俩人呢,是因为高瑞森买东西没有付钱。” 许戈一愣:“什么?” “据店员说,好像是因为他们老板和高瑞森有经济纠纷,我已经问清了他们老板的家庭住址,正打算一会儿去做个例行询问。”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好,辛苦了,有发现随时与我联络。” …… 却说周珉跟许戈通完电话,又重新拨通了刚刚和店员问到的烟花店老板的电话,电话拨了许久才拨通:“喂,您好,刘先生是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还没睡醒的迷糊声音。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刑警周珉,您所有的烟花专卖店销售的烟花涉及到一桩刑事案件,我们想向您做一个例行询问,请问您现在在家么?” 电话那头所有的声音忽然见消失了,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就在周珉的耐心即将告罄,怀疑通话是不是已经断掉的时候,手机那头终于传来了一个慌乱的声音:“在……在的。” 周珉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面上却不显露,仍是语气平和地说:“好的,还请您在家等候,我们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 他挂了电话,正从店员手里接过打包好的焰火棒的孟圆恰巧听到最后一句话,随口问:“周哥,这个刘兴财家不就在两条街外嘛,我们走过去都用不了十分钟,你怎么跟人说半个小时之后才到?” “我随口诈唬他的。”周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刚刚跟他通电话,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劲。” 孟圆笑道:“大年初一就被警察找上门,正常人都会被吓一大跳吧。” “但愿是我想多了。”周珉附和了一句,抬眼看到孟圆的形容,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手捧花式的焰火棒体积不算小,孟圆一手抱着一支,整个人都快被烟花给掩埋住了。 她幽怨的声音从烟花后面传出来:“你还笑!快点帮忙,我快抱不动了!” 正在找店员开票的乔明屿赶紧过来,和周珉一人一个把焰火棒接了过来。 周珉轻轻掂了掂:“唔,确实分量不轻啊!” 他招呼孟乔二人:“走啊,快点去找这个刘兴财问完话,好回局里吃饭。”他边走边伸个懒腰,“希望下午队长别喊开会了,我好想睡一觉啊!” 孟圆和乔明屿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大家都是忙了一夜,几乎不曾合眼,乔明屿更惨,他家在外地,还是连夜赶回来的。 哎哟,这个年过的! …… 十分钟后,周珉带着孟圆和乔明屿站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仔细看了一眼门牌号:“应该就是这了,刘兴财家住203,上楼吧。” 老式小区的楼梯又陡又窄,孟圆嫌弃地看着斑驳的墙面和涂满小广告的台阶:“我现在知道刘兴财和高瑞森的经济纠纷是什么了,姓刘的八成欠了高瑞森钱!” 周珉回头笑看了她一眼:“哟,孟警官,您给分析分析?” 孟圆得意道:“刘兴财明明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烟花专卖店,不说多赚钱吧,但也不至于还住在这种几十年前的楼房吧?他家肯定在财务上有问题!” “是啊。”周珉点点头,“所以他的钱花到哪里去了呢?”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了203门前,周珉抬手按了门铃,等待一会儿却不听铃响,原来这老旧的门铃早就罢工了。 他只好拍了拍污渍斑斑的防盗门,发出“砰砰”的闷响。 过了片刻,里面的房门被人打开了,一名膀大腰圆的胖女人出现在门口,隔着防盗门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谁啊?” 周珉出示了一下警官证:“您好,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有些事情想找刘兴财询问一下,请问他在家么?” 那女人见是警察,脸色稍稍和缓,待听见他们找刘兴财,登时眉毛竖起,勃然色变:“他不在家。” 周珉做出微怔的表情:“我十分钟前与他通过电话,他亲口说他在家的。” 胖女人冷笑道:“这天杀的昨天吃完饭就出去了,一宿都没回来,八成是死在赌桌上了!” 周珉心中一动,刘兴财居然涉赌?那么,他家窘迫的经济状况以及他和高瑞森的经济纠纷就好解释了。 他做出一副焦急的表情,微微倾身,看着胖女人恳切道:“大姐,您知道刘兴财会去哪里赌钱么?” 胖女人“哼”了一声:“还不是前面那条胡同的二宝棋牌室?谁不知道他们二楼不是正经打牌的!这个该死的刘兴财,你们最好赶紧把他抓进去,判个十年八年的!” 说完,她“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震得防盗网上的灰尘落了周珉一鼻子。 他边揉鼻子边招呼孟圆和乔明屿下楼,心道不好,他之前打给刘兴财的电话怕不是打草惊蛇了!难怪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惊慌,估计是以为警察要来抓赌。 这姓刘的估计要跑路! 他将情况给孟乔二人一分析,末了强调道:“从系统里调刘兴财的照片,记住他的形貌特征!这老小子自己心虚,估计不会在原地等我们,幸好我在电话里故意说了一个时间差,希望还来得及!” 三人快步奔出小区,迎面就是一条窄胡同,二宝棋牌室的绿色招牌从树后探了出来,倒是省了他们问路的工夫。 大年初一的中午,街上很是萧条,路边的小店铺都锁着铁帘门,二宝棋牌室的正门也是插着的,一副没有营业的模样。 周珉放缓了脚步,冷静地观察着四周,这种藏在居民区的小赌场,不可能不设后门,像刘兴财这种“熟客”,都是直接从后门进出。 他正观察着,孟圆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快看!那个骑电动车的是不是刘兴财!” 第一百零三章 冬日焰火(十二) 刘兴财的长相比较有特点,秃头,矮胖,满脸横肉,更绝的是他的鼻翼左边有一颗硕大的黑痣,十分显眼。因此,周珉他们记形貌特征的时候,省了不少力气。 这时,听孟圆一声叫唤,周珉和乔明屿都是一个激灵,定睛看去,只见那骑电动车的胖子裹着一件藏青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棉帽,看不出来是不是秃头,但他的整张脸都暴露在外面,鼻翼左边的黑痣清清楚楚。 就是他! 周珉绷直了身体,对孟乔二人道:“最好拦住他,别让人跑了!” 说完,他快步跑上前去,拦在路中央,厉声喝道:“刘兴财!停下!” 刘兴财吓了一跳,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他在惊慌之下,却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一拧把手,加速向前冲去。 恰在这时,乔明屿算准了时间和距离,冷不丁地从斜剌里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向刘兴财拦腰抱去。 只听“砰”的一声,乔明屿死死抱着刘兴财双双摔倒在地,无人驾驶的电动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冲出去一段距离,轰然倒地。 周珉和孟圆被他突如其来的英勇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后,一个冲上来摁住了直哼哼的刘兴财,一个赶忙将乔明屿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孟圆不放心地围着乔明屿看了好几圈。 “没事。”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衣服穿得厚,没有受伤。” “那就好。”孟圆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埋怨道,“你刚才吓死我们了!” 那边周珉在训刘兴财:“我们就找你问个话,你跑什么?这么心虚啊!” 刘兴财不知是被乔明屿的飞扑吓破了胆还是怎么,只偶尔哼唧一声,也不说话。 周珉冷笑一声:“没事,有话咱们回局里慢慢说。”他扭头吩咐孟圆,“圆儿,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叫他们立刻出警,把这个藏在二宝棋牌室的非法赌场给端了!” 刘兴财听得一个激灵,彻底装死不动了。 布置完后续工作,他又走到乔明屿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圈:“乔啊,你没事吧?” “没事,我真没事。”乔明屿连连摆手,见周珉的目光落在他手背的血痕上,赶紧道,“就是蹭破了点皮,回去贴个创口贴就好。” 周珉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小乔,哥跟你说句真话,干警察的,工作固然重要,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别太拼命了。这次是电瓶车,而且速度不算太快,你拦也就拦了。下次嫌疑人要是开着汽车逃跑呢?你也直挺挺地冲上去?哎,我带着你和小孟两个人出外勤,你们俩要是出了点事,我怎么跟许队和江队交代?” 乔明屿脸色红红的,呐呐道:“可是,我若是不拦住他,刘兴财就跑了呀……” 周珉恨铁不成钢:“他能跑到哪去?现在天网系统这么发达,一个在我们视线中的嫌疑人,你还怕他凭空消失吗?最多也就是晚几个小时给他拘回局里去。我们破案的时间虽然宝贵,但还不至于比你的命重要!下次再遇到事多动动脑子,别傻愣愣地往前冲!” …… “什么?刘兴财抓到了?很好……不对,抓他干什么?”许戈听完周珉的汇报,神色变幻,炯炯有神。 傅斯瑰:“怎么了?” 许戈挂断电话:“老周他们运气不错,本来只是例行询问,结果端了一个非法赌场。那个烟花专卖店的老板刘兴财是个烂赌鬼,一见老周他们就跑,还差点把小乔撞了。” 傅斯瑰若有所思:“赌鬼,和高瑞森有经济纠纷,又是烟花专卖店的老板。恭喜你,第二名嫌疑人出现了。” “唔,从烟花这个角度入手,刘兴财确实是最容易动手脚的人,他也有杀人动机。”他“嘿”了一声,“这么一想,刘兴财的杀人嫌疑竟然比蒋晓曼还要大了!”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等周珉他们把人押回来,审过之后再说吧。” …… 刘兴财畏畏缩缩地坐在审讯室里,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嘴角还磕破了点皮,看起来好不凄惨。 许戈冷着一张脸在他对面坐下,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说说吧。看见我们就跑,你小子心虚成这样,说明犯了不少事啊!” 刘兴财哭丧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开口:“没……没有啊,警察同志,这不是过年嘛,开心,我就去摸了两把牌九……我真的是初犯啊!” 许戈盯着他忽然一笑:“你进来前看到牌子没有?” 刘兴财不明所以:“啊?” 许戈提醒他:“这里是市公安局,你开动开动脑子好好想想,就凭你们赌桌上的几万块钱够不够格到这里来!” 刘兴财被他吓到了,脸色发白,双眼发直:“警察同志,我……我……除了赌钱的坏毛病,真没别的事了啊!” 许戈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高瑞森,你认识么?” 刘兴财眼珠一转:“认、认识。” “你们俩什么关系?” “他是我老乡,早年关系不错,经常一起玩。” “还有呢?” “没……没了。” “没了?”许戈冷笑一声,“刘兴财,你沉迷赌博,家底早就被你掏空了,你今天在赌桌上的赌资是从哪儿来的?!” “我……”他心知此事不能善了,只好道,“是问高瑞森借的。” “一共借了多少?” 刘兴财小声道:“三十万。” 许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知道是借给你赌博的么?” 刘兴财在他的目光下无处遁形,不敢说假话:“我……我跟他说是生意上需要资金周转,他很大方地借了我三十万,我答应他等过了春节的销售高峰就还钱给他。” “高瑞森前几天去你店里买烟花的事,你知道么?” 刘兴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去之前跟我联系过,我那天不在店里,所以特意嘱咐店员不要收他钱,毕竟人家借了我三十万呢……” 许戈悠然道:“是啊,所以债主死了,你这钱就不用还了,对吧?” 第一百零四章 冬日焰火(十三) 刘兴财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 “高瑞森死了。”许戈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而且是被你店里销售的焰火棒烧死的。” 刘兴财只觉得自己脑中轰然一响,仿佛有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将他劈成了两半,他失声惊叫:“怎么可能呢?我们可是正规的烟花专卖店啊!怎么会出问题呢?” 许戈沉声道:“不是意外,这是人为,高瑞森手持的焰火棒被人动过手脚。” 刘兴财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大叫道:“你们怀疑是我设计杀了高瑞森?” “难道不是么?”许戈冷静地反问,“出问题的焰火棒是从你的店里购买的,你是最容易动手脚的人。你和高瑞森有债务纠纷,这是杀人动机。” 刘兴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憋了好久方道:“我……我为什么要杀他?就凭这三十万的欠款?今年我的烟花店生意不错,完全有能力偿还!” 许戈冷笑一声:“三十万确实不算太大的金额,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偿还债务并不困难,可对于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来说,三十万足以逼得他铤而走险!” 他见刘兴财想要反驳,继续道:“高瑞森知道了真相,他对你欺骗了他非常恼怒吧?而且,他一直在催你还钱,可是你早已在赌桌上输得一文不剩!” “高瑞森的手机可没有烧毁,我们在其中找到了他和你的聊天记录。你们大吵了一架,他逼你还钱,而你是怎么赌咒发誓、又是怎么卑躬屈膝地求情的记录,还要我打印出来给你看看么?” 刘兴财脸色煞白,像一尾脱水的鱼一般瘫倒在椅子上,喃喃道:“他确实逼我还钱了,我也确实全在赌桌上输光了……可、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了他啊……” …… 从审讯室里出来,许戈长出一口气,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长年的办案经验和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经历告诉他,刘兴财说得都是真的。 他得知高瑞森遇害的消息时的惊讶、意外不似作伪,要么他的演技实在精湛,骗过了自己,要么他就真的是不知情…… 该死,难道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又要断掉了么?还是说,他们遗漏了什么…… 他求助似的望向傅斯瑰。 傅斯瑰正倚在窗边,看天边的晚霞。 进审讯室的时候刚过中午,此刻已经红霞漫天。天空仿佛被渲染过,从紫红到金红再到橙黄,温暖而明亮的颜色层层铺开,破除了连日来厚重阴沉的云翳,让整个天际都染上了独属于晚霞的温柔。 许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这幅景象,不知怎的,他紧皱的眉间一松,沉甸甸的心也有了片刻的喘息。 “傅教授?”他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傅斯瑰没有回头:“我的想法与你一致,刘兴财没有说谎。” 许戈叹了口气,用玩笑的语气说:“所以我们此次出动,只抓到了一个烂赌鬼。” 傅斯瑰配合地笑了一下。 “走吧。”他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嗯,我们先去大办公室绕一圈,然后去吃饭?” “好。” 外勤组陆陆续续地收队回来了,一进大办公室就是一股浓重的泡面香,出乎意料的是唐修华也在,坐在周珉的工位上,正在把玩一支“手捧花”,口中啧啧称奇。 “哟,老唐。”许戈走过来,“研究得怎么样了?” “很精巧的设计啊!不难,但是很有心思。”唐修华略略自得,“这个凶手颇有几分才华,但还是被我给破解了。” 许戈捧场地露出好奇的表情,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唐修华拿起那支“手捧花”,示意许戈和傅斯瑰细看:“你们看啊,这是一支正常的焰火棒,造型做成了手捧花,这边是引线,点燃之后过大约几秒钟,花朵的位置就会开始喷射烟花。嗯,看上去造型很特别,但说穿了不值一提,就是一种小型的烟花而已。” 介绍完正常版焰火棒,唐组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至于凶手改装过的焰火棒是什么样的呢,嗯,我反复观看了案发现场的模糊视频,再结合了我自己的想象力,我推测啊,凶手的主要思路是做了一个‘反装’。” 许戈没听懂:“反装?” 傅斯瑰:“你的意思是,凶手改变了火药喷射的方向,从喷向天空改为喷向手持人自己。” 唐修华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正是如此!”他再度举起“手捧花”比划道,“许队你看,放烟花这种有一定风险的活动,高瑞森作为一名智商正常的成年人,在点燃引线之后,肯定是正向将焰火棒高高举起,对吧?” 许戈点头。 “好!那么,他这样举起之后,朝向自己的便是‘花茎’,凶手就是在这里面灌注了助燃的汽油。于是,当被害人点燃引线举起焰火棒后,这里面的汽油便向下喷洒至被害人身上。与此同时,原本应该喷向天空的烟花改变了方向,直接在这个狭小的环境里爆炸,嗯,然后被淋了一身汽油的被害人自然就被点燃了。” 许戈长舒一口气:“确实心思很巧,而且操作并不复杂。” 破解了凶手的杀人手法并没有带来喜悦和破案的曙光,三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傅斯瑰淡淡地开口:“火,纵火,还是要找到它对凶手的特殊意义。” 这时,大办公室的门又“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乌泱乌泱地进来一堆人,原来是江巍带队回来了。 毕竟蒋晓曼还是第一嫌疑人,在她身上布置了大部分警力。 不过,此刻在许队长的心里,对蒋晓曼的怀疑有所减轻,但在没找到新的嫌疑人之前,这份仿若浮萍的怀疑也无法消除。 “怎么样?”他迎上去问道。 江巍叹了口气:“不能说一无所获,但并没有找到能进一步证明蒋晓曼杀害高瑞森的证据。” 第一百零五章 冬日焰火(十四) “蒋晓曼是前年六月进高瑞森公司的,他们是去年四月在一起的,唔,不过从他俩的聊天记录看,正式在一起之前他们还暧昧了几个月。”江巍顾不上歇息,直接说起他们的调查成果,“高瑞森对女人不小气,各种价格不菲的礼物送了不少,但他同时也很谨慎,只送礼物不转账,我们调查了他们所有的账户,没有找到任何经济往来。如果说,蒋晓曼是图钱才跟他在一起的话,那她并没有从这段关系里攫取到多少利益。” 傅斯瑰微微一笑:“也许不是图钱,而是‘真爱’呢?高瑞森虽然年过四旬,但相貌英俊,身材保持得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温柔多金,对女人体贴周到,把一个道德感不高、涉世不深的年轻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并不难。” 江巍点头:“高瑞森确实从未掩饰过他已婚的身份。” 许戈插了一句:“蒋晓曼不是还一直坚信高瑞森会离婚娶她么?”他摇头啧啧出声,不知是在感慨丢了命的渣男,还是叹息恋爱脑的第三者。 江巍继续道:“我们走访了蒋晓曼的父母,他们只知道女儿在谈恋爱,但并不清楚对象是谁。” 许戈轻笑一声:“看来她还是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了,高瑞森公司的员工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么?” 江巍脸色有些微妙:“应该说是‘心照不宣’。蒋晓曼是个挺高调的人,经常在朋友圈晒高瑞森送她的奢侈品和大餐,虽然她还不至于蠢到打出高瑞森的大名,或是让其正面出镜,但对于朝夕相处的同事来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端倪呢?大家不过是遵循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不曾戳破罢了。” 傅斯瑰浅笑着问了一句:“那么,高瑞森的妻子苏雅琴知道么?” 江巍谨慎地回答:“我倾向于她是知道的。一般这种事不可能瞒过枕边人,除非她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许戈则沉吟道:“我们跟她交谈的时候,她既未否认也未承认,但我也认为她是清楚的。” 两位警官说完自己的想法,齐齐看向傅斯瑰。 傅斯瑰微微一笑:“我认为苏雅琴是知情的,如果说之前还是怀疑,那么现在便是笃定——论据还是江队你告诉我的。” 江巍一怔:“我?” “你刚刚提到高瑞森和蒋晓曼暧昧了几个月,是在去年四月份正式在一起的。” 江巍点头:“不错,查询他们的开房记录甚至能精确到哪一天。” “而在去年五月,苏雅琴为高瑞森投保了一份高额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她自己,这个时间点过于巧合了。” 江巍眸光闪烁,喃喃道:“傅顾问,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苏雅琴是凶手,她丈夫在出轨后不久便被她发现,从那时起,她就已经起了杀心。而且,她不仅要杀掉对她不忠的丈夫,甚至还要从他身上攫取到最后一分利益……” 傅斯瑰微微颔首:“是的,从利益的角度来看,高瑞森遇害,苏雅琴才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受益人。” 许戈提出了异议:“傅教授,我相信现在苏雅琴的杀人动机已经超过了另外两名嫌疑人。可是,早在1月20号,她就带着放寒假的女儿回了邻省老家,这一点已经通过行车记录仪以及高速收费站的缴费信息确认了。她是怎么得知高瑞森和蒋晓曼的约会安排,又是如何在焰火棒上动手脚呢?” 傅斯瑰没有立即回答:“在此之前,我想先排除蒋晓曼身上的嫌疑。江队,你们在调查蒋晓曼的时候,有发现她与‘火’之间的特殊联系么?” 江巍一怔:“火?” “比如说,她童年时期曾遭遇过火灾,或是从小对火表现出别样的兴趣,喜欢玩火,甚至造成过小型火灾等。” 这次,江巍摇了摇头,给出了斩钉截铁的答案:“没有。” 傅斯瑰长舒一口气:“好,许队,你刚刚提出的疑问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追查的方向。”她正色道,“我建议将调查重点转到苏雅琴身上。” 许戈略略踌躇。 这个决策不好下,毕竟更改调查方向一旦跑偏,必然会浪费大量警力和时间,他作为支队长一定会被上级问责。 但他仅仅犹豫了一瞬,便下了决心:“好,我同意。” 傅斯瑰微微挑眉:“这么干脆啊?” 许戈眉目舒朗,唇角带笑,朗朗道:“我相信傅教授的判断。嗯,我们从哪里开始?” 傅斯瑰问:“蒋晓曼还在局里?” 许戈点头:“传唤还未满24小时,不过,如果我们找不到进一步证明她行凶的证据,等满24小时之后就只能放人了。” 她微微颔首:“时间足够了,我去找她聊聊。” …… 蒋晓曼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但傅斯瑰进门时的一点轻微响动就令她成功惊醒了过来。 她脸上的神情惊惶不安,见那个高大黑脸的警察以及神色冷淡的女人又来了,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畏惧。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带着哭腔开口。 “放轻松。”这次许戈没有开口,他站在傅斯瑰身后,整个人几乎隐没于阴影之中,“我们只是有几个细节想跟你确认一下。” 蒋晓曼怯生生地看着她:“可是,我该说的都说了。” 傅斯瑰温和地笑了笑,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不,你一定有所遗漏,请你再好好想想。” “比如,你喜欢放烟花么?” “啊?”蒋晓曼怔住了,“喜、喜欢吧……” “所以除夕夜去白沙洲放烟花跨年,也是你提议的咯?” 这一次,蒋晓曼没有再试图敷衍,她在傅斯瑰漫不经心又笃定的笑容里点了点头:“我、我觉得和心爱的人一起放烟花跨年很浪漫,嗯,也是存了一点向他老婆挑衅的意思……”说完这句,她又急急解释道,“但是,我只是提了去放烟花,焰火棒是他带我去店里买的!” “也就是说,你提议去放烟花也是临时起意?” “对、对的。” 傅斯瑰凝视着她的眼睛,悠然地笑道:“那么,请你好好回忆一下,你的‘临时起意’因何而来?” 第一百零六章 冬日焰火(十五) 蒋晓曼被问得一愣,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似乎是她脱罪的时机,于是听话地努力开始回忆。 她是怎么起意约高瑞森去放烟花的呢? 她的思绪渐渐飘回放假前的那一天,因为是过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大家都无心工作,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蒋晓曼在公司没什么交好的同事,因为她和高瑞森的“关系”,大家既不敢得罪她,也不愿与她亲近。 因此,这些同事间的“八卦”她一般不参与。 不过,她对此不甚在意。在公司里,她满心满眼都是高瑞森,至于别的同事嘛,等她做了老板娘,他们自然会来奉承她。 几个外地的女同事凑在一起说抢票的事情,她坐在一边听了一耳朵,不过是些“春节票难买”等老生常谈的话题。 几个女同事聊了一会儿,见她一直坐在不远处一副孤零零的模样,似乎是出于礼貌,一个女同事主动搭话:“晓曼,你票买了么?” 她露出矜持的笑容:“我是本地人,不用买票。” 那说话的女同事顿时露出羡慕的表情:“真好啊!最羡慕你们这种不用跑来跑去的本地人了。哎,我还一直想去白沙洲放烟花跨年呢,看来这个心愿只有等我在建安安家后才能实现了。” 她好奇地问道:“什么烟花啊?” “晓曼你不知道么?”那女同事立刻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了一遍,听得她也心向往之。 待听到这是“情侣圣地”、有“浪漫的爱情传说”时,她那被情情爱爱填满的大脑顿时停止了转动,怦然心动。 充满浪漫传说的爱情圣地,又是在除夕夜这么一个重要的时间点,如果高瑞森陪她放烟花跨年,而不是陪家里那个黄脸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可以成为“高太太”了? 高瑞森待她很好,也承诺过要娶她,但她一直有些不安全感,总想在这些仪式感的小事上找证明。 午休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向高瑞森提起“放烟花”的邀约,果然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宠溺地答应了。 真好啊!彼时的她洋洋得意,自以为是这场爱情战争中的胜者。 她说到这里,傅斯瑰追问道:“那个主动提起白沙洲烟花的同事是谁?” 蒋晓曼:“唐宁。” 傅斯瑰和许戈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头:“我马上派人去联系她。” 等待的时间有些难熬,期间傅斯然又打来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傅斯瑰只说忙完便回,傅斯然听着她没有准信的话语,叹息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她挂断通话,注视着窗外的夜色,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对亲人的愧疚。 这条充满危险的荆棘之路无比艰难,她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只能战战兢兢、如屡薄冰地走下去,直到终点——深渊,亦或重生。 她叹了口气,将这些无用的杂念摒除出去,她必须时刻理性,时刻冷静,宛如一台永不会出错的机器。 否则,她将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傅教授!”许戈略带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调整了一下心绪,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有进展了?” 许戈点点头:“我们联系上了唐宁,一开始她还支支吾吾不肯说,但得知高瑞森遇害之后,她就害怕了,立刻将一切都交代了。”他凝视着傅斯瑰的眼睛,神色感慨,“指使她的人是苏雅琴。” 傅斯瑰微微一笑,毫不意外。 “据唐宁所说,前几天苏雅琴突然找到她,请她在蒋晓曼面前提起‘白沙洲烟花’一事,话术也是苏雅琴教她的。唐宁以为,苏雅琴设计这一出是为了抓奸,她抱着看八卦的心理以及平素对蒋晓曼的不满,便答应了。然后,蒋晓曼很顺利地上了勾……唐宁这几天在老家,新闻上也没有提及被害人的身份,直到警察找上门来,她才晓得出事了。”许戈摇头一叹,“傅教授,现在苏雅琴的嫌疑直线上升。唔,你为什么总能在缺少线索的时候,第一时间锁定目标呢?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发出疑问——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很高兴你这次认清了本质。”傅斯瑰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据说爱因斯坦的大脑和普通人的构造不太一样,也许我也是如此。” 许戈一脸惊叹。 “言归正传。”她正色道,“苏雅琴还在建安?” 许戈点头:“已经安排外勤对其进行监控。” “好,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一趟苏雅琴的老家。” 许戈略略吃惊:“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他有些担忧,“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呢……都连轴转了两天了,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啊?” 傅斯瑰微笑:“我又不是瓷娃娃。” 许戈嘀咕一句:“你是水晶娃娃,一样脆弱。” 傅斯瑰面无表情地将他望着。 许队长没有看见,还在继续嘀咕:“咱们队里那么多外勤,也不至于要你亲自去啊……我可不想再看你晕倒了……” 正好来找许戈有事的江巍感觉自己的脑门又有越来越亮的趋势,赶紧插话:“咳,许戈,傅顾问要亲自去,应该是为了找与‘火’相关的元素吧?按照傅顾问的推理,高瑞森和蒋晓曼放烟花一事也是苏雅琴设计的,那么苏雅琴为何如此执着于‘火’呢——这恐怕是画像的最后一块拼图了。” 傅斯瑰微笑颔首:“嗯,江队所言甚是。” 她转头看向许戈,目光中明晃晃地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嫌弃。 许戈被刺激到了:“好吧,明天一早傅教授和我们一起去苏雅琴的老家……唔,也不用去太多人,我再带上周珉和孟圆,小林在局里提供技术支持……阿巍啊……” 江巍默契地点点头:“你放心,家里我帮你看着,苏雅琴我也会派人盯紧她,确保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中,有问题多联系。” 许戈放心了,满脸笑容地拍拍江巍的肩膀:“好兄弟!幸亏有你啊!” 江巍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祝你们一路顺利。” 第一百零七章 冬日焰火(十六) 清晨六点,在黑暗尚未散去的冬日里,陆地巡洋舰亮着雪亮的车灯,缓缓驶进浓重的晨雾里。 坐在后座的孟圆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精神萎靡地喃喃道:“许队,我们现在真的是在过年么?我怎么感觉比平时还累啊!” “比平时还累就对了!”许戈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公众放假,警察加班,哎,一贯如此啊!你还年轻,习惯就好了。” 孟圆苦着一张脸:“唉,我当初为什么要报考警校啊!” 周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后悔啦?” “呃……”这一反问把孟圆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也没有。虽然又苦又累工资还低,但我还真没想过不当警察了。” 周珉乐了:“圆儿,你能有这觉悟,说明你离资深警察更进一步了!” “嘘——!”许戈忽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小孟,我建议你向傅教授学习一下随时随地迅速入睡的能力,这也是我们刑警必备的技能。” 孟圆探头一看,坐在副驾驶上的傅斯瑰倚靠在椅背上,脑袋微垂,双目轻阖,呼吸平顺悠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忽然也觉得一阵困意来袭,小声地打了个哈欠,学着傅斯瑰的模样往后一仰,昏昏欲睡。 许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轻声道:“都睡一会儿吧,到秋浦还要三个多小时呢。” 周珉见状,忙道:“许队,一个半小时之后,我来换你?” 许戈没有拒绝:“也好。”他咧嘴一笑,“我们都养足精神,还有几场硬仗要打呢。” 陆地巡洋舰闪着车灯平稳地在晨雾中行驶,像一艘在大海中巡弋的孤舟。 …… 傅斯瑰一觉睡醒,陆地巡洋舰刚驶进秋浦境内。 她睁眼看见路边一晃而过的路牌,衰败的枯草和尚未消融的残雪。 晨雾已散,但天气并不晴朗,放眼望去天空是层层压低的积云,仿佛整个天幕即将坠落。 她随口问了一句:“到苏雅琴家还有多远?” 一颗银灰色的脑袋凑到了她的颈边,毛茸茸的碎发刺得她脖颈一阵发痒。 许戈澄澈的黑眸中还有些许残存的睡意,显然他也刚睡醒不久,他用尚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傅教授,你醒啦,睡得好么?” 傅斯瑰点了点头:“还可以。” 接着,她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回答她的是正在开车的周珉:“到她老家永集镇上还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许戈“咦”了一声:“她母亲还住在镇上啊?” 傅斯瑰问:“怎么了?” 许戈:“苏雅琴嫁得不错,我以为她会将老母亲接到城里享福。” 周珉不以为然:“也许苏雅琴有过这个想法,但她母亲不愿意呢?毕竟是老一辈的,在镇上住了一辈子,搬到城里一个人都不认识,那多没意思。” 傅斯瑰没有说话,她微阖双目,在脑海中迅速地过了一遍苏雅琴的资料。 苏雅琴,女,32岁,中专学历,淮省秋浦人,8岁时父亲去世,与母亲相依为命,18岁中专毕业后赴外省打工…… 苏雅琴早年打工的经历比较模糊,一是因为她找的工作不算正规,查询不到对应的社保信息,二是因为时间太紧,警方还未来得及深挖她早年的经历。 与她模糊的打工经历相比,是她清晰明确的婚姻经历。22岁时,苏雅琴未婚生女,父不详。25岁那年,她与离异的高瑞森登记结婚,同时将女儿的姓氏也改成高,这段婚姻关系一直存续至今…… 傅斯瑰睁开双眼,回想暂时停止,暗暗记住了几个关键的时间点,一是她幼年丧父,二是她未婚生女。 “许戈。”她开口道,“请小林查一下苏雅琴女儿的生父。” “好。”许戈应了一声,又问道,“傅教授,你想到了什么?” “苏雅琴的生平,你们都看过了吧?” 车上的另外三人纷纷点头,就连开车的周珉都竖起了耳朵,准备细听。 傅斯瑰微微一笑,用舒缓的语气说道:“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苏雅琴的生平,那就是‘一个童年不幸的女人历经坎坷,最终收获幸福婚姻’。” 孟圆笑呵呵道:“听起来还挺励志的。” 傅斯瑰转向她:“那么,你觉得对苏雅琴影响最深的异性是谁?” 孟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应该是高瑞森吧,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最为紧密,在一起的时间也足够长。而且,如果凶手真的是苏雅琴的话,啧啧,这是怎样的爱恨纠葛啊……” “很遗憾,回答错误。” “啊?”孟圆的笑脸一下子垮了。 许戈忽然开口:“应该是她年幼时就去世的父亲和她女儿的生父。” 傅斯瑰浅笑:“理由呢?” “对于女性来说,她认识的第一名异性就是她的父亲,可以说她对异性的看法从根本上来源于她的父亲。苏雅琴幼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她的人生中,‘父亲’这一角色是缺失的,而‘缺失’本身就是一种影响。这或许也影响了她成年后的择偶观,她丈夫高瑞森比她年长12岁,无论是社会阅历还是经济条件都远远强于她。嗯,这也许是一种移情作用,因为缺少父爱,她会更青睐年长成熟的男性。” 傅斯瑰微微颔首:“说得不错,那么她女儿的生父呢?” “呃……”许戈卡了一下咳,然后嘿嘿地笑了起来,“因为你刚刚特意让小林去查这个人,那肯定是很重要吧。” 傅斯瑰:“……” 孟圆原本双眼亮闪闪地将他望着,听到这里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许队帅不过三秒啊!” 她重新双眼亮闪闪地望向傅斯瑰,好奇地问:“傅顾问,所以为什么这个男人的重要性还在高瑞森之上啊?苏雅琴是未婚生女……嗯,他们最终也没走到一起啊。” 第一百零八章 冬日焰火(十七) “因为,这个男人让她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傅斯瑰笑道,“苏雅琴早年打工的经历比较模糊,我们无从得知她有过多少段感情经历,也不清楚这个男人是否是她的初恋,二人又因为怎样的原因分开。但,苏雅琴选择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在那一刻完成了从女孩到母亲的转变。从此之后,她不再是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必须为女儿考虑,而女儿也让她和那个男人有了血脉上的羁绊,即使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 “而且,还有一点令我很在意。”她沉吟道,“许戈,你觉得苏雅琴会是一名‘恋爱脑’的女人么?” “恋爱脑?”许戈立即摇头,“不可能,虽然她的表演不错,但‘表演’本身就说明了她对高瑞森没有几分爱意,嗯,说她是野心家也不为过。” “你说得不错,苏雅琴和高瑞森的结合更像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利益考量——嗯,毕竟以世俗的标准来看,这段婚姻中绝对是苏雅琴高攀了,主动将女儿的姓氏改成‘高’,也是她示好、迎合对方的一种手段。”傅斯瑰轻笑一声,“我不敢说她对高瑞森毫无感情,但这场婚姻更像是交易,一方获得年轻和美貌,一方获得财富和地位。苏雅琴一直是一个有眼光的女人,这一点从她给出轨的丈夫投保高额人身险就可以看出。” 许戈接话道:“如果她将婚姻、恋爱都视作攫取利益的手段的话,那么她‘未婚生女’这件事便显得不合理了。社会对未婚妈妈并不包容,而且彼时她还是一个年纪轻轻、贫穷的打工妹,带着一个孩子势必会影响她的工作、婚姻。” “是啊,可是她还是选择将孩子生下来了。” 许戈捋着奶奶灰,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为什么呢?是因为那时候她太年轻,一时冲动吗?” 傅斯瑰微笑摇头:“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这是需要我们查明的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女儿的生父对她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车速缓缓降低,左边的车窗外露出了镇派出所的招牌,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孟圆发出一声放松的叹息,屁股在座位上扭了扭,连续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她感觉自己的臀部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傅斯瑰仔细地将羽绒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确保一丝寒风都不会从领口钻进去,然后她戴上了帽子和手套,这才施施然地下了车。 孟圆已经在派出所前的空地上蹦蹦跳跳地舒展筋骨了,拴在门口的一只大黑犬对这些不速之客非常不满,龇牙咧嘴地汪汪直叫。 孟圆见它被拴得牢牢的,才不害怕,还绽开笑容给了它一个挑衅的眼神。 大黑犬叫得更凶了。 “大黑!安静!”在门口值班的民警从岗亭里奔出来,一巴掌拍在黑狗的脑袋上,训斥了一句,然后满脸堆笑地上前来,将许戈等人迎了进去。 孟圆边走边问:“许队,我们不直接去苏雅琴家里啊?” 许戈“嗯”了一声:“先查档案。” 走在前头带路的民警笑道:“接到你们的通知,我们立刻将苏雅琴一家的户籍资料都准备好了。哦,对了,我们所长还请了一位退休的老民警,一会儿由他陪各位去苏雅琴家里走访。我们这是小地方,来来回回就这些人,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都知道。” 许戈很满意,与对方客气地握了握手:“太感谢你们了。” 接待的民警引着他们进了一间小会议室,旋即有些惊喜地喊道:“马老,您已经到啦?”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傅斯瑰等人随后看见了一位头发花白、有些佝偻的老人。 这位老人穿着一身陈旧但整洁的棉服,有些稀疏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向一边,他的目光既沉静又严厉,缓缓扫过来人,对着许戈的奶奶灰皱了皱眉,又久久地停留在傅斯瑰身上。 “马老,您好。”许戈上前一步,与他握了握手。 众人打过招呼,马老的目光仍落在傅斯瑰身上,沉声道:“这位姑娘应该不是警察吧?” 许戈一怔,旋即开口:“不错,傅教授不是在职警察,嗯,是我们特意请来的顾问。” “哦,难怪。” 孟圆好奇地问:“马老,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人微微一笑:“因为她身上没有那种体制内的气息,这与你们三人格格不同。包括你,小姑娘,你应该刚当警察不久吧,但你身上已经逐渐开始有了那种气息。” 孟圆追问道:“究竟是什么气息啊?” 马老却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当警察当久了,就和普通人不一样啦。” 众人散开埋头翻起资料,傅斯瑰却走到了马老对面坐了下来:“马老,您认识苏雅琴么?” “认识啊。”马老笑得很温和,“当了四十年警察,这镇上几乎没有我不认识的人。苏雅琴,她父亲叫苏志刚,母亲叫黄红,夫妻二人都是原镇上水泥厂的工人。这姑娘命苦啊,很小就没了爹,后来水泥厂倒闭,她妈没了工作,便去镇小学门口支了一个炸油条的摊子,就这么把她拉扯大了。” “那您对苏雅琴的印象如何呢?” “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从小就有主意。我还记得那年她中考考得不错,能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但她死活不肯去,说她如果去读高中就还要考大学,她家穷,她妈炸油条太辛苦了她不忍心。于是,她愣是去了一所提供丰厚奖学金的中专,说是要学一门手艺好早点出去工作。”马老摇头叹息,似乎直到如今都对她当年的选择十分抱憾,“这姑娘就是心思太重啊!” 傅斯瑰微笑:“可是她如今过得不错啊。” “谁知道呢。”他语气沉沉,“冷暖自知吧。” 第一百零九章 冬日焰火(十八) 说完这一句,马老和傅斯瑰相对陷入了沉默,小会议室里只剩下许戈等人刷刷翻资料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孟圆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找到啦!傅顾问说的‘火’元素!” 她手中拎着一卷纸页泛黄的案卷,中间的串绳不堪重负地抖了抖,似乎随时都会断裂:“苏雅琴的父亲苏志刚竟然是因为火灾去世的!” 傅斯瑰瞳孔一缩,第一个与火相关的事件出现了。 周珉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太好了,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是啊。”马老的声音悠悠响起,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疑惑,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个案子还是我经手的,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厨房里锅被烧干了才引发的火灾。” 傅斯瑰轻声道:“您记性真好,过去这么多年还记得这种细节。” 马老别过脸去:“我们这小镇上一年到头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起意外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了,正巧我也是一个记性不坏的老头。” 傅斯瑰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边三个人已经凑到了一起,头挨着头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许戈沉吟着开口:“案卷上说,当时黄红因事外出,忘记了厨房里炖的菜没有关火,苏志刚和女儿苏雅琴在家午睡,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厨房的火没关……嗯,然后火起了,苏雅琴逃了出来,但是苏志刚却不幸身亡……” 刑警的本能令他觉得有些不对:“很奇怪,火灾发生后,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逃出去,苏志刚作为一名成年人却被困在了火场中,这不符合常理啊!” 马老淡淡道:“苏志刚成天酗酒,他那天估计又喝多了吧。” 许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是处于醉酒状态,那确实可以解释。” 傅斯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我们可以去苏雅琴家了。”她转向马老,“黄红应该在家吧?” 马老点点头,又不解地问道:“你们好像对当年的这起火灾很感兴趣?” 傅斯瑰微微一笑:“马老还不清楚我们为何而来吧?” 马老摇了摇头:“所长今早临时通知我来帮忙,却没说是为什么。苏雅琴在建安犯了什么事?” 许戈插话道:“除夕夜建安白沙洲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件,被害人是被烟花点燃后活活烧死的,苏雅琴正是嫌疑人之一。” 马老的脸色陡然变得极其难看,他那双因为年老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一圈,非常痛苦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因为这杀人手法很是独特,你们是来寻根溯源的。” 傅斯瑰将他的神色变换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走吧。”他佝偻着腰站起来,虽然一条腿有些跛,但行走的速度并不慢,“我带你们去见黄红。” …… 派出所建在镇上比较繁华的街道上,不过现在正是春节期间,街道两旁的店铺统统铁门紧闭,透着几分萧瑟。 路上几乎不见几个行人,只偶尔过去一辆汽车。 马老坐上了陆地巡洋舰,边指挥周珉往东驶去,边感慨道:“现在镇上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年轻人都去城里咯,好多连过年都不肯回来,哎……”又说,“黄红家离这不远,苏雅琴给她买的房子,就在我们镇上最好的小区。” 傅斯瑰问:“她们母女俩以前住在哪儿?” “以前住在镇西头,靠近乡下了,那边是水泥厂,她们一家都住在水泥厂的家属院里。” 陆地巡洋舰只行驶了五分钟便抵达了镇上最高档的小区,这小区分为两部分,东边是带电梯的公寓楼,西边则是联排别墅。 “我记得黄红家是在这边……”马老皱着眉头指路,皱纹横生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从上车开始他的神色便一直不好看。 这小区入住率不高,他们一路行来都没见到一个业主,到别墅区这边更是路过了一幢又一幢的空房。 这时,前方忽然飘来了几句尖利的叫骂声,给安静的小区带来了几分烟火气。 “怎么回事?”马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栋别墅门口围着几个人,中间一名妇女正在破口大骂。 马老神色一怔:“这不就是黄红家么?” 黄红家门口,骂人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大妈,正双手叉腰喷得唾沫乱飞,她身后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也是一脸的怒气,虽然没有帮腔,但也没有劝架的意思。 黄红神色木然地站在他们面前,既没有与人对骂,也不退缩,而是一直以保护者的姿态牢牢地将一个小女孩儿护在身后。 这小女孩儿十岁左右,被外婆挡在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她身上紧紧裹着一张毛毯,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 黄红似乎对快要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视而不见,俯下身轻轻哄道:“乖玥玥快回屋去,你头发还湿着,小心着凉。” 对面的大妈气得半死:“黄红!这事你必须给个交代!” 那小女孩儿不顾外婆的劝阻,黑漆漆的眼眸一转,牙尖嘴利地回骂道:“差不多得了,大妈,你孙子自己没站稳掉进水里,关我什么事啊?”她摸着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我还没怪他把我的衣服也弄湿了呢!” “啊啊啊——你个死丫头!我要撕烂你的嘴!”大妈被气昏了头,就要冲上来打人,黄红赶紧用身体拦住,那小女孩儿早一溜烟地跑开了,见打不到她还挑衅似的做了个鬼脸,更是把大妈气得够呛。 “住手!”马老一跛一跛地赶过来了,呵斥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还想动手打孩子啊?” 那大妈一见来人,登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道:“马警官啊,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家孙子差点被人害死啊!” 许戈等人紧随其后,本来是找黄红问话的,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等闹剧,不由面面相觑。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坐在地上哭闹的妇女吸引,只有傅斯瑰瞥向那躲在黄红身后的小女孩。 那孩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她,一改方才的跋扈,一双圆圆的杏仁眼含着两包眼泪,一副泫然欲泣、受到惊吓的可怜模样。 第一百一十章 冬日焰火(十九) 妇女的哭嚎令马老一个头比两个大,他深吸一口气,严厉地大声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妇女的哭声顿时小了下去,但仍然断断续续的没有停止。黄红则低头抱着小女孩儿,一脸低眉顺眼的模样。 马老看了一圈,视线落在在场的唯一一名男子身上,抬了抬下巴:“你来说。” 那男子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马叔,是这样的,今天我儿子跟高星玥在小区里玩,结果被她推到池塘里去了!这么冷的天,小孩子掉进水里还得了?我妈气不过这才找上门来理论……” “我才没有推他!”他话音刚落,小女孩高星玥立刻反唇相讥,“是他自己看池塘结冰了要踩上去玩,我是去拉他的,我身上还被他溅了水呢!” 那妇女原本小下去的哭声登时又大了起来:“你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明明推了人还不肯承认……” 高星玥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抽抽噎噎地说:“马爷爷,妈妈不在家,你可不能看着他们欺负我啊……” 马老冷冷地看着双方,完全不为眼泪所动:“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就去物业调监控吧。” 那男子小声道:“我有想过去查监控,但是物业告诉我那边的探头坏了还没有修……” 马老顿了一下:“那是你儿子告诉你高星玥把他推下去的?” 男子有些尴尬:“我儿子在医院还没醒……” 马老冷声斥责道:“无凭无据的,你就带着你妈打上别人家了?” 那妇女听出他的语气偏向了另一方,顿时不依不饶起来:“我孙子好端端地怎么会自己掉下去?肯定是这死丫头推的……” 男子清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现在的撒泼不占理,尤其是那位很有威望的老警察还在场,他忍着丢脸扯了扯他母亲的袖子:“妈,你别闹了……” 他刚劝了一句,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起,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一脸喜色地喊道:“妈,豪豪醒了,我们先去医院吧。” 那妇女哭声顿消,这一刻对孙子的关心占了上风,她没再继续纠缠,在儿子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母子二人快步离开。 眼看闹剧落幕,马老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脸拘谨的黄红,这名老实巴交的小镇妇女几十年如一日,即使现在穿金戴银、住进大房子,也依然不改之前的怯懦。 她搂着孙女,感激地看着马老:“马警官,谢谢您。” 她的目光越活马老,看到了他身后的几名不速之客,又下意识地紧张起来:“那几位是……” 小女孩儿高星玥乖巧地缩在外婆怀里,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小白兔一样,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伶牙俐齿。 马老淡淡道:“这几位都是从建安过来的警官,找你问点事情。”他瞥了一眼高星玥湿漉漉的头发,“先带孩子进去吧,外面冷。” “哦哦。”黄红如梦初醒,连忙招呼众人进屋,忙忙碌碌,局促不安,既惶恐又茫然。 傅斯瑰进门后特意四处观察了一番,这是一栋两层的联排别墅,一层的面积大概在200平方米,一进玄关便是一个宽阔的客厅,中间摆着一架三脚钢琴,琴盖打开,上面摆着一本翻开的琴谱,应该是高星玥正在进行钢琴的练习。 从客厅和餐厅之间延伸出去的走廊看去,一层除了两个厅堂,应该还有三到四个房间。客厅的装修品味非常不错,可见主人在筹备装修时付出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 当然,这不可能是由黄红完成的。 苏雅琴真是一名孝女啊!傅斯瑰心想。 黄红打发了高星玥自己回房间把头发吹干,将众人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她明显没有同时招待这么多陌生的客人的经验,做完这一切后便有些不知所措,坐在一旁拘谨地捏着自己的衣角,目光看向唯一的熟人马老,等待对方开口。 “黄红女士。”傅斯瑰率先开口,她的嗓音温和清透,像被春日消融的雪水,“我们今天来只是为了向您打听一些您女儿苏雅琴的消息。” “她不在这里。”黄红有些紧张地说,“大年三十半夜她接了个电话,连夜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傅斯瑰微笑:“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您女婿高瑞森去世的事,您知道么?” 她点了点头:“琴琴告诉我了,说她要在建安操持葬礼,暂时不回来。我问她要不要我去帮忙,她说不用,让我在老家带好玥玥就行。” “在您看来,您女儿女婿的关系和睦么?” 这个问题问得黄红紧张起来:“挺、挺好的。女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对琴琴一直很好,也不嫌弃琴琴还带着玥玥,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好……” 这位妇女明显文化不高,想不出什么丰富的词汇,只能翻来覆去地说着“挺好的”,以此证明女儿女婿的和睦。 “说起高星玥,您知道她的生父么?” 黄红摇了摇头:“琴琴回家的时候,手上已经抱着玥玥了。我追问过,她不肯说,问得急了,就说孩子爹已经死了,我就不敢问了……唉,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娃娃,也不告诉我,都没人给她伺候月子啊……” 孩子爹已经死了? 许戈本能地皱了皱眉,追问道:“苏雅琴生孩子的时候,在哪里打工?” 黄红看了他一眼,有些畏惧地回答:“在、在永安市……” 许戈暗暗舒了一口气,手指一动,将信息发给了林轩。林轩正在局里查苏雅琴早年的经历,但无异于大海捞针,现在有了确切的城市,排查起来要容易不少。 只是不知道苏雅琴口中的“死了”,是真的死了,还是说的气话? 希望人还活着! 趁着这个工夫,傅斯瑰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前面谈话得到的信息。 黄红虽然是一个怯懦、文化层次不高的小镇妇女,但却对孩子十分维护。毕竟“未婚生子”这件事,不是所有家长都能接受的,可黄红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对女儿的不满,而是透出浓浓的心疼和愧疚。 她叹息一声,状若不经意地开口:“黄女士,您丈夫去世多年,就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冬日焰火(二十) 话题跳跃得太快,黄红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问到自己身上了。 她搓着手,期期艾艾地说:“啊?啊……我只想着一个人把琴琴拉扯大,没考虑那么多,如果……如果找个后爹对琴琴不好,怎么办……” 她垂下头,摆出一副老实隐忍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啊。”傅斯瑰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我刚刚瞧你走路的时候有些不利索,腿脚不好么?” 话题又跳走了,黄红低着头呐呐道,“哦,哦,我早些年摔了一跤伤了骨头,老毛病了。” “真的只是摔了一跤么?”傅斯瑰忽然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黄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可傅斯瑰的力气大得出奇,握住她胳膊的手宛如钢筋一般,她抽了一下却没抽动。 傅斯瑰卷起了她的袖子,这条黑瘦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浅交错的伤痕,即使过去多年,也没有完全消弭。 黄红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傅斯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的腿难道不是被苏志刚打坏的么?他生前有严重的家暴行为,你身上的伤痕永远地烙印在了你的身上,就连时间也抚平不了。” 黄红垂着头没有说话。 傅斯瑰叹了口气,放开了她,侧过脸来看向马老,轻声道:“这一点,马老您应该清楚吧?” 马老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是的,苏志刚不喝酒的时候还像个人,每次喝醉之后就……那个年代打老婆的男人不少,可也没有像他这样往死里打的啊……我们和妇女主任轮番上门劝过,苏志刚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没过多久就故态复萌,唉……” 孟圆忍不住插了一句:“为什么不离婚啊?” 马老瞥了她一眼:“小姑娘,那个年代离婚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是啊。”傅斯瑰紧接着感叹了一句,“离婚可不比杀了他更容易啊……一个家庭失去了男人,在外人看来是噩耗,可在你们母女看来,应该是解脱吧?” 黄红霍然抬头,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惴惴地埋下头去。 傅斯瑰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微笑道:“好了,我们言归正传,苏雅琴是什么时候回老家的?” 黄红被她的跳跃性思维弄得心烦意乱,不假思索道:“1月15日。” “然后她就一直待在老家?” 黄红点点头:“有时候她也会去县里跟老朋友聚会,但每天晚上都会回家睡觉。” “了解了。”傅斯瑰轻轻颔首,没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似乎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的说辞。 黄红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没有问题了。”傅斯瑰微笑道,“黄女士,感谢您的配合。” …… 从黄红家出来,许戈呼吸了一下冷冽的空气,立刻道:“秋浦到建安要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一来一回就是七个小时,如果黄红说的是实话,苏雅琴每天都在家过夜的话,她不可能有时间去建安跟踪高瑞森、给焰火棒做手脚。” “嗯。”傅斯瑰点了点头,“她在做伪证。” “啊?”孟圆瞪圆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嫌疑人家属通常出于“亲亲相隐”的心理,会在警察面前有所隐瞒,这是人之常情,但还不至于达到“做伪证”的程度,这只能说明她是清楚的…… 傅斯瑰瞥了她一眼:“怎么?被她的外表欺骗了?认为这样一个胆小怯懦、老实巴交、没啥见识的妇女,不敢在警察面前说谎?” 孟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傅斯瑰叹息一声:“可是别忘了,她同样还是一名坚韧、一心保护孩子的伟大母亲。”她目视着前方,眸中似有悲伤滋生,“而且,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许戈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某件事情,顿时心生寒意。 好奇宝宝孟圆又提问了:“傅顾问,可是你是怎么认定黄红在说谎呢?” 傅斯瑰微微一笑:“小孟,上周一是几号?” “啊?”孟圆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才道,“1月19日?” “不错,普通人对日期并不敏感,除非是重要的日子,否则被人冷不丁问起时,要反应一会儿才能给出答案。可是,你再回想一下,黄红是怎么回答的?” 孟圆思考了一下,双眼一亮:“她立刻回答说是1月15日!” 傅斯瑰微微颔首:“是了,她没有回答‘上上周四’,也没有回答‘放寒假的第二天’,而是脱口而出‘1月15日’,甚至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 许戈补充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提前背诵过这个日期,所以在傅教授提问时,才会条件反射地立刻给出答案。” 孟圆彻底听明白了:“所以,这只能是苏雅琴让她背的。她知道自己会被列为嫌疑人,警方一定会去调查她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提前让她母亲做好了应对!” 许戈轻笑一声:“画蛇添足啊……可是,傅教授,我们还缺乏直接证据啊!” …… 送走了马老等不速之客后,黄红有些虚脱般瘫坐在沙发上,像是刚经历完一场激烈的战斗。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没有休息太久,便起身去了二楼高星玥的卧室。 高星玥已经吹干了头发,换了另一件质地柔软的睡衣,正靠在床上看书,看见她进来,立刻欢快地叫了一声:“外婆!你把那些警察打发走啦?” 她的长相与苏雅琴极为相似,此时笑起来眉眼弯弯,已经能看出几分灼灼风华的影子。 黄红“嗯”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将孙女揽在了怀里。 “玥玥,你今天为什么要把豪豪推下水啊?”她轻声问,语气里一丝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高星玥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谁让他昨天和婷婷一起玩的?我早就跟他说过,婷婷经常在背后说我坏话,还骂我妈妈,不是好人!他答应得好好的,却背着我和婷婷一起玩。他欺骗了我,我要教训他!” “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她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 “嗯嗯。”高星玥甜甜地笑了起来,一派天真无邪,“妈妈说过,只有死了的男人才会乖,我再也不和他一起玩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冬日焰火(二十一) 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陆地巡洋舰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五个人却没一个人说话。好在距离镇派出所只有五分钟车程,在孟圆被沉默尴尬死前,目的地便到了。她松了口气,第一个跳了下去。 “许队。”她蹭到许戈旁边,期期艾艾地问,“我们在永济镇还有什么工作么?” 许戈轻笑了一下:“差不多了,看你傅教授。” 傅斯瑰落在最后,仿佛没有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她忽然唤了一声:“马老。” 走路微微跛脚的马老回过身来看她。 傅斯瑰微笑:“借一步说话。” 孟圆好奇地目送他们走到旁边的角落里,刚想说什么,却被周珉在身后拍了一下。 “吃饭去。”周哥从她身边路过,留下一道背影,“该你知道的事情,傅顾问会告诉你的。” “哦。”孟圆有些懵懂地收回目光,跟在了周珉身后。 …… 傅斯瑰和马老绕到了派出所的后院,空地上稀稀拉拉地停着两三辆警车,还有两只黄嘴黄脚的芦花鸡正在脑袋一点一点地散步。 “姑娘,什么事?” 傅斯瑰浅笑道:“马老,当年的那起火灾,当真是意外吗?” 马老“嘿”了一声,对她的提问并不意外:“我是警察,我只能以证据说话。” 傅斯瑰“哦”了一声:“也就是说,当年并没有发现人为纵火的证据。不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您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怀疑么?” “怀疑什么?”马老木然地直视着前方,“怀疑被人临时叫走而忘记关火的黄红?怀疑酗酒过度最终葬身火海的苏志刚?还是怀疑当年年仅八岁的苏雅琴?” 傅斯瑰悠然道:“您不必在我面前否认,我知道您当年一定有过怀疑,即使没有证据。”她笃定地说,“也许当年的火灾真的只是因为黄红走得太突然而忘记了关火,也许她曾经关火了但又被人打开。苏雅琴不一定是纵火者,但她一定借助那场火灾做了什么——比如,让那个喝醉酒的男人走不出火场。不是所有父亲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苏志刚这个有暴力倾向的酒鬼,只是这个家里的恶魔。当恶魔沉睡的时候,年幼的苏雅琴抓住了这个机会——您如此评价过她,她是一个非常聪颖、心思很重的女孩儿。” “您这些年一直缄默不语,一是因为证据不足,二是因为您还对苏雅琴心存幻想。毕竟那时候的苏雅琴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摆脱了家暴又无能的父亲之后,也许能和爱她的母亲一起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您当时是这么期望的吧?而且,这么多年您一直在默默关怀这对母女。黄红看向您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信赖,如果今天不是您领着我们上门,我们不可能和她有如此顺利的对话。您至今都记得苏雅琴的中考成绩,对她放弃读书而耿耿于怀。可惜啊,她并没有如您所愿重回正轨,在她纵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火之后,她心中的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她放任自己在烈火中沉沦。八岁那年烧死她父亲的那场火灾,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火,但绝不是最后一场。您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在我说出高瑞森的死因后,您立刻就意识到我们是来‘追根溯源’的。” 马老低笑一声:“原来,在我们第一次照面的时候,我就被你看穿了。难怪建安市局会请你来当顾问,真是厉害啊!” 傅斯瑰平静地直视着他:“马老,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值得被拯救,而她必须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明白了,你们需要我提供什么?” 傅斯瑰坦然道:“苏雅琴谋杀高瑞森,必然是要去蹲点、跟踪的,她不可能会假手于人,这是她精心准备的火焰,每一个阶段她都要亲自参与。她在高星玥放寒假后,立刻带着女儿回老家的举动,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那么,她在悄悄返回建安时,自己名下的车便不能动用。”她看向马老,“她在老家这里有什么信任的人么?她只能问他们借车。” 马老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给出了回答:“黄帅,苏雅琴的表弟,这孩子从小就是苏雅琴的跟屁虫,当年他高考失利,还是苏雅琴出钱送他去国外混了张文凭。如果苏雅琴想要寻求帮助,这个黄帅绝对是第一个响应的。我记得他名下有一辆银灰色的伊兰特,嗯,车牌号要查一下……” “我明白了。”傅斯瑰微微颔首,“谢谢您。” 马老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位一直不肯服老的老人,在此刻的凛冽寒风中,终于有了几分风烛残年的味道,他叹息着,有遗憾,有不解,有悲哀:“我好像在很多年前就做了一件错事……” “这不是您的错。”傅斯瑰温柔而坚定地原话奉还,“您是警察,只能以证据说话。” …… 食堂。 正在埋头喝汤的孟圆眼尖地看见走进来的傅斯瑰和马老,立刻愉快地挥了挥手:“傅顾问,我们在这边!” 她又嘟着嘴道:“你们怎么才来啊?我们都快吃完了。” 傅斯瑰快步走了过去,她脸上的神情令许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黄帅,名下有一辆银灰色的伊兰特,让小林查一下案发前几天高瑞森和蒋晓曼在一起时,这辆车有没有出现在周围。” 许戈恍然:“这是……” 傅斯瑰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这很可能是苏雅琴用来跟踪高瑞森的车辆。” “好。”许戈没有多问,立刻摸出手机给林轩打了电话。 周珉和孟圆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傅顾问和马老聊了一会儿之后,案情就出现了重大的进展!这令他们也有些心潮澎湃。 许戈言简意赅地下达了指令,孟圆等他挂断通话,这才有些紧张又隐含期待地望着傅斯瑰:“傅顾问,我们下午有什么工作么?” “不要紧张。”傅斯瑰含笑说了一句,自顾自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我们下午的工作如何开展取决于林轩提供的信息,在这之前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嗯,虽然已经一点多了,但我想食堂的师傅们应该还没有下班吧?可以给我来点饭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冬日焰火(二十二) 林轩非常给力,等傅斯瑰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去喝杯茶,他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排查车辆和监控图像比对没有那么快,林轩汇报的是另一件事。 “许队,我们找到了苏雅琴在永安工作的单位,是在工业园区的一家电子厂。而且,11年前这家电子厂的员工宿舍楼曾经发生过一起火灾,苏雅琴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便从电子厂辞职了。” 火灾? 第二个与“火”相关的元素出现了! 许戈心中一凛,立刻追问:“这场火灾有人丧生么?” “有的。”林轩飞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有一名男性员工因此丧生,死者名叫付薪。许队,我将这起事件的案卷同步给你。” “好,辛苦你了,黄帅名下的那辆伊兰特找到了么?” “找到了,正在与交管部门合作匹配图像信息……” 许戈挂了电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马老道:“我想借用一下电脑。” 马老点了点头:“给你们准备的会议室里就有。” …… 打开林轩发过来的案卷后,许戈顾不上细看,直接翻到了结案报告,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这场火灾在当时被定性为意外”。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怀疑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滋生,拖动鼠标,翻到了火灾起因的那一页:“因为违规电器‘热得快’爆炸而造成的火灾……当时正是下午,工人们都在车间工作,宿舍楼里只有因为感冒而请假的死者付薪……” 他深吸一口气,这场火灾从头到尾都非常合理,不存在漏洞,当时的警方也没有找到人为纵火的证据,看起来真的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但他心中的怀疑并没有减少半分。 傅斯瑰:“又是一起没有证据的意外是么?” “是啊。”许戈感叹一声,鼠标滑动,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一张被害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付薪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衬衣,对着镜头害羞地微笑着,五官清秀,双眼又黑又亮。 “等等。”傅斯瑰只看了一眼,便被吸引住了目光,“他……和高星玥长得很像啊!” “是么?”许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照片,一脸狐疑。 傅斯瑰:“高星玥长得更像母亲,但她的眉眼部分和苏雅琴并不像——苏雅琴是桃花眼,而她是杏仁眼。” 她随手拿了一本文件放在屏幕前,遮住了照片上付薪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眉眼的部分。 “还真是像!”第一个看出来的是孟圆,“付薪因为是男性,眉毛更浓密一些,但他们的眼睛形状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许戈:“这个付薪很有可能是高星玥的生父?” 傅斯瑰点点头:“算算日子,火灾发生的时候,苏雅琴已经怀孕了。”她凝视着屏幕上付薪干净青涩的脸,喃喃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苏雅琴不惜对孩子的父亲痛下杀手?” 许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唉,付薪已去世多年,也没有办法再和高星玥做亲子鉴定了。” 傅斯瑰扯了一下嘴角:“没关系,苏雅琴清楚就好。” 照片上的付薪依然眉眼含笑,她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第二片拼图找到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苏雅琴的画像逐渐完整,可是高瑞森被杀案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证据啊! 这也许是警察的无奈,明知嫌疑人就在眼前,却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抓捕。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冬日短暂的白昼很快被苍茫的夜色所取代,大地重新被黑暗所笼罩。 小小的会议室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孟圆趴在桌子上叹气,无所事事了一个下午,直到现在许队和傅顾问都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她有些悲哀地想,今天八成要留在永济镇里过夜了。 傅斯瑰一直在阅读案卷,在与苏雅琴相关的三起“火灾”中,与前两起被定性为“意外”的火灾不同,第三起针对高瑞森的谋杀,明显呈现了人为的因素。 真是奇怪,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呢? 为什么在设计针对高瑞森的谋杀时,不制造一场“意外”的火灾呢? 这样的话,她甚至不会将警察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傅斯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她感觉到离真相还差最后一块拼图。 “傅教授。”许戈端着一杯热牛奶过来,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边,“我刚刚跟江巍通了电话。” 她接过牛奶啜饮了一口,牛乳的甜香润滑带给她一丝温暖:“苏雅琴有动静么?” “没有。她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只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她母亲黄红,关切了一下她女儿高星玥的情况;还有一个应该是高瑞森的堂哥,告知了高瑞森的死讯。” 傅斯瑰想起来高瑞森是独子,而且父母已经离世,他自己除了继女高星玥,也没有别的亲生孩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孤家寡人”了。 这就是苏雅琴挑选“猎物”的标准么? 她微微蹙起眉头。 恰在这时,许戈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一看,登时双眉一扬:“是林轩打来的,希望有进展!” 他按下了免提,林轩带着浓浓疲惫的沙哑嗓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听得傅斯瑰都有些心疼了。 “许队,通过比对和排查,我们发现在高瑞森公司附近、他家附近、长河路烟花专卖店的附近以及高瑞森和蒋晓曼约会地点的附近都出现过同一辆银灰色伊兰特。嗯,车牌号有做过伪装,但经过技术分析,可以确认就是黄帅名下的那辆伊兰特。” “明白了。”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气,挂了林轩的电话又打给周珉,“喂,老周,黄帅和他的车都在家呢?” “在呢,一天都没动窝。”周珉懒洋洋地回了一句,随即声音变得精神了不少,“许队,有进展了?” 许戈“嗯”了一声:“我们五分钟之后就到。” 感谢永济镇只是一座小城! 马老陪他们熬了一整天,此刻见他们整装待发也跟着站起身来:“我来带路吧。” 许戈想了想,有马老在,沟通会更加顺利一点,于是点头应允:“好,有劳马老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冬日焰火(二十三) 五分钟后,许戈等人和负责盯梢的周珉以及镇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会合。 冬夜里的小镇十分阴冷,孟圆下车在寒风中站了没一会儿,便忙不迭地往自己快要冻僵的双手上哈气。 许戈再次确认:“黄帅和车都在家?” 周珉点点头肯定道:“黄帅的父母一大早出门走亲戚了,到现在都没回来,黄帅一个人待在家里,一天都没出门。”他指了指小区地下停车场的位置,“那辆银灰色的伊兰特就停在那里。” “好。”许戈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位镇派出所民警的身上,马老已经抢先开口:“小冯,你去敲门。” “是。”马老虽然已经退休,但在这些后辈面前说话依然有力,小冯没有犹豫,立刻走到黄帅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谁呀?”门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随即响起拖鞋踢踏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被人打开,出来一个穿着睡衣、眼窝深陷、鸡窝头乱糟糟的年轻人。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立在门口制服笔挺的小冯,顿时一个激灵,瞌睡消散了大半,赔笑道:“哟,这不是冯哥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小冯没有说话,他身后传来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黄帅,你又通宵赌钱去了吧?” 黄帅吓得说话都结巴了:“马、马老,您怎么也过来了?”他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赌咒发誓,“我可没赌钱啊!马老!就是通宵打游戏有点困……您请进,您请进。” 他殷勤地将人往屋里让,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忙乎完了也不敢坐,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客厅中央:“马老,您到底有何贵干啊?” 马老瞅着他没出息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坐下说话。” “哎。”黄帅听话地坐了下来,又眼巴巴地等着他开口。 马老看向许戈,对方隐蔽地向他点了点头,这是示意他来主问。 他没有拒绝,重新看向黄帅,平淡地开口:“这几位是从建安过来的警官,因为某件案子而找你问话。” “建、建安?”黄帅吓了一跳,又有些迷惑,不明白从未离开过秋浦的自己,为什么会和建安扯上关系。 “你这几天都没有出门?” “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自从放假,我就一直在家里打游戏。” 马老微微颔首:“你的车也一直停在家里?” “是啊。”这个问题问得黄帅莫名其妙。 “上周你是否将车借给了你的表姐苏雅琴?” “没有。”他否认道。 “撒谎!”马老声音一沉,吓得黄帅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马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带给他极大的压迫感:“上周苏雅琴借用了你的车,悄悄返回建安。” 黄帅装傻充愣:“我姐自己就有车啊,为什么要借我的?” “看来你还不知道高瑞森的死讯啊。” “什么!”黄帅这次是真跳了起来,失声喊道,“我姐夫死了?” “就在除夕夜,烈火焚身而死。” 黄帅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开口。 马老观察着他的神色,冷冷道:“苏雅琴现在是第一嫌疑人,你如果再为她欺瞒,我们只能认为你是她的合谋者!” 这句话攻破了黄帅本就不牢固的心理防线,他哭丧着脸说:“我姐上周确实问我借车了。她说,她怀疑姐夫出轨了,要悄悄回建安调查,她自己的车不能开,所以要借我的……我问她为什么不请个私家侦探,她说毕竟是夫妻一场,她必须要亲自去调查才能死心……我想这毕竟是家丑,所以一开始才没说实话……” “死心?”傅斯瑰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问道,“苏雅琴真的在你面前提到了‘死心’这两个字?” “是啊。”黄帅连连点头,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她看起来十分哀伤,我还跟着痛骂了我姐夫……呃,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傅斯瑰眸光一转,若有所思。 许戈沉声开口:“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车。” …… 黄帅穿着一身明显不够厚的睡衣,在地下停车场里冷得直打哆嗦,他有些懊恼地想,为什么出门前不换身更保暖的衣服呢?都怪那个姓许的警察太过吓人,害得他下意识地立刻服从了他的命令。 一群人打着强光手电,仔仔细细地将这辆银灰色的伊兰特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最终懊恼地确定这辆车在被苏雅琴还回来之前,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洗,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许戈失望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谨慎的女人啊!” 傅斯瑰裹着羽绒服站在一旁看他们忙碌,这时她忽然看向一直在打哆嗦的黄帅,开口道:“苏雅琴和高瑞森是怎么相识的,你知道么?” “知道啊。”黄帅冷得上下牙齿直碰撞,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姐那时候在建安的一家咖啡厅工作,哦,好像就在高瑞森公司楼下,高瑞森经常去那儿喝咖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嘀咕了一句,“我姐可是个大美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 傅斯瑰若有所思,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看着大家忙碌且疲惫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们轮流开车,今晚就回建安。” …… 夜黑风高,陆地巡洋舰飞速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 不知是出于对疲惫的同伴的体贴,还是出于对强行要求他们连夜返回建安的愧疚,傅斯瑰提出的“轮流开车”并没有实现,回程的三个多小时,几乎是由她一个人开的。 许戈几次要求她在服务区停下换人,都被她摇头拒绝了。 “我现在应该是你们中间体力最好的人了吧。”她微笑着说了一句。 这倒是,毕竟傅教授一向只提供脑力支持。 许戈拗不过她,只得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地闲聊两句,免得她被后座的瞌睡感染,一不小心变成疲劳驾驶,把一车人都送上西天。 安静的车厢里,许戈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来电者是江巍。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冬日焰火(二十四) 许戈接通之后,不知手机那头的江巍和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飞速地沉了下去,沉声道:“我知道了。” 通话挂断。 傅斯瑰微微侧过脸来:“出事了?” 许戈“嗯”了一声:“苏雅琴刚刚离开了家,不知要去哪里,一组已经跟上了。” 车内时钟不断跳着秒数,时间即将走向零点,这忙碌的一天就快要过去了。 许戈喃喃道:“这大半夜的,她能去哪儿呢?” “我大概知道她会去哪儿。”傅斯瑰微笑着说了一句,黑黢黢的高速公路上,“建安界”的路牌一闪而过,“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 …… 贺平开着车不远不近地缀在苏雅琴的那辆白色奥迪车身后,心里直犯嘀咕:“要命!大半夜的这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跟得近了立刻就会被发现,跟得远了又会跟丢,真是难办!” 他硬着头皮跟上去,开了约莫二十分钟,忽然意识到前面那辆白色奥迪一直保持匀速行驶,好像根本没发现有车跟着,又或者发现了却不在意。 “这是什么情况?”贺平嘀咕一声,“有恃无恐吗?不过,这大半夜的她究竟要到哪儿去?嗯,监听组一直没传来消息,看起来也不像和人约好了呀……” 坐在副驾驶的乔明屿忽然开口:“平哥,到香柏路了。” “香柏路”这个地名很熟悉,贺平想起来,高瑞森的公司不就在香柏路嘛!她这是想去公司? 越来越奇怪了! 果然,没过多久苏雅琴驾驶的白色奥迪便开始减速,贺平也紧跟着踩下了刹车,没再继续跟着,而是将车停在了路边。 不远处就是高瑞森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此时此刻自然是一片黑灯瞎火。贺平和乔明屿坐在车里,冷眼看着那辆白色奥迪打着右转向灯,驶进了写字楼的停车场。 “还真是到公司去了。”贺平一边诧异,一边将消息同步给江巍。 …… 许戈接到消息对傅斯瑰说:“苏雅琴去了高瑞森的公司。” 他摇了摇头,有些想不明白:“这个时间,那里应该一个人都没有吧。” 傅斯瑰微笑:“不,她去的不是公司,而是楼下的咖啡厅。” 许戈恍然:“黄帅说的那个,她和高瑞森相识的咖啡厅?” “是啊。”傅斯瑰叹息一声,神情感慨,“我本以为她与高瑞森的结合,是完全基于利益的考量。看来,我对人性的认知还是有些浅薄啊……” 陆地巡洋舰在黑夜中飞驰而去。 …… “情况怎么样了?”贺平忽然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吓得差点蹦起来。 接着,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团熟悉的奶奶灰,贺平硬生生地将快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声咽了下去,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许队,你们回来了?” 许戈“嗯”了一声,又问了一遍:“苏雅琴呢?” 坐在保安室里的贺平指了指面前的监控画面:“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一直没动过,人进了一楼的咖啡厅就没出来,小乔在门口守着。” 许戈下意识地看向傅斯瑰,后者平静道:“我去找她聊聊。”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许戈莫名觉得那个女人会很危险,赶紧追了上去:“傅教授等等我。” 周围静谧而黑沉,只有一盏路灯散发着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傅斯瑰看到了蹲在灌木丛里聚精会神盯着咖啡厅的乔明屿。 “小乔。”许戈摸到了他的身侧,悄声问,“苏雅琴进去多久了?” 乔明屿被他的冷不丁出声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打着颤道:“有二十分钟了。” “好。”许戈拍了拍他的肩,随着他起身而自然下垂的手,飞快地打了一个手势。 乔明屿知道这代表“发起行动”,他立刻绷直了身体,目送着许戈和傅斯瑰无声地进入咖啡厅,蓄势待发。 这家咖啡厅主要做的是写字楼白领的生意,因此当春节假期来临,咖啡厅自然也跟着放假,此时此刻当然是铁将军把门。 但苏雅琴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傅斯瑰没有和大门的铁锁死磕的意思,她绕着咖啡厅走了半圈,找到了一道供员工进出的侧门。 她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但没有拧动,于是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许戈:“该你上场了。” “帮我打一下光。”许戈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门锁,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这种简易锁很好开,给我五分钟。”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那根跟随他多年的铁丝。 傅斯瑰微微抬起头,一边给他打着光,一边透过玻璃门望向咖啡厅里面。 咖啡厅里一片黑暗,路灯的光亮从窗户泄进来,在墙上留下一道微弱的光影。 她正望得出神,身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许戈站起身来得意地笑道:“大功告成。” 傅斯瑰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许戈紧随其后。 咖啡厅里黑漆漆一片,她却仿佛拥有极强的夜视能力,准确地避开了一路上的桌椅、绿植等障碍,顺利地走到对面的墙壁前。 这面墙被做成了照片墙,她一张张看过去,照片上的人或立或坐,或是室内的欢乐或是郊外的美景。 许戈举着手电凑近,仔细看了半晌,忽然倒抽一口凉气:“这是……高瑞森和苏雅琴!” 这照片墙上贴满的照片,每一张的主人公都是高瑞森和苏雅琴,他们时而相拥时而牵手,时而凝视着对方时而一同欣赏同一片风景。 每一张都不同,但每一张的爱意都是相同的。 傅斯瑰叹息道:“这是他们失落的爱情。”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抽了抽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她脸色一变,“汽油味!” 恰在这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戈霍然拔枪对准了来人。在手电的光照下,苏雅琴浑身湿透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许戈闻到了刺鼻的味道,看见了她手中握着的东西,他稳稳地持着枪,冷冷道:“放下你手中的打火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冬日焰火(二十五)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傅斯瑰和许戈看清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苏雅琴的形容。 她的长发披散着,刘海湿漉漉地粘在脑门上,她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身过膝的毛衣裙,而此时这套裙子似乎湿透了,紧紧地贴合在身上,勾勒出属于她的曼妙曲线。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举在胸前,掌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的东西。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刺鼻的汽油味也越发浓重。 许戈举着枪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放下你手中的打火机。” 苏雅琴轻笑一声:“许警官,我想你是不敢开枪的。” 许戈抿了一下唇,被她说中了心事。 现在的苏雅琴宛如一个炸药桶,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傅斯瑰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想要自杀?你就不为你母亲和你女儿想想么?” 苏雅琴完全不为所动,浅笑道:“我女儿会继承我和她爸爸的遗产,我妈妈会好好地抚养她长大,就像当年我和她相依为命那样。” 傅斯瑰叹了口气:“可是你母亲已经老了,让她晚年失独,你当真忍心么?” 苏雅琴微微摇了摇头,泪盈于睫:“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孝顺女儿,也不是一个好妈妈。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从小就知道我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每当恶意翻涌的时候,只有火焰才能宣泄这些情绪。” 她微微阖上双目,似乎沉醉于对纵火快感的回味中。 许戈见她闭眼,刚想动作,她又睁开了双眼,双目如电,硬生生地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深深呼吸,握枪的手有些沉重,想救下一个一心求死的嫌疑人,比制伏穷凶极恶的歹徒还要困难得多。 僵持中,傅斯瑰缓缓开口了,她的嗓音温和中透出空灵,像扑面而来的春风,令人舒适:“你是这家咖啡厅的主人。” “是的。”苏雅琴点头,“自从我和瑞森结婚后,我就将这家咖啡厅买了下来。”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了照片墙上:“因为这是你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是啊。”她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傅斯瑰的理解令她从心眼里觉得开心。 傅斯瑰的语气直转而下:“可是现在,你却把这个地方当做了谋杀爱人的场所。你应该早有预谋,用焰火棒完成谋杀需要演练,你就是在这里完成了前期的工作吧?是在地下室还是仓库?如果不是我和许戈来得太快,你应该会在那里点火,和罪证一起化为灰烬吧?” “你说的不错。”苏雅琴目露憧憬,“从此地开始,再从此地结束,真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啊!” 她语气中的陶醉令许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傅斯瑰不为所动,甚至还轻轻颔首:“你对感情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你爱着他们,同时也期望他们能回应你同等的爱。一旦他们对你的爱减少或是消失,你就会变得疯狂,想用火焰去点燃一切。” 苏雅琴双眼亮晶晶地凝望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个才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知己。 “你第一次与火焰结缘,是在你八岁那年,你成功利用火灾‘狩猎’了你的父亲。他是一个酗酒的、崇尚暴力的男人,他总是在家对你的母亲诉诸暴力,甚至打坏了她的一条腿。你应该忍耐了许久,因为那时的你还太弱小,直到那一天……你抓住了机会,你是天生的猎者。” “是呀。”苏雅琴轻笑一声,“那是我第一次操纵火焰,它给我的感觉既温暖又明亮,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觉得很安心。” 傅斯瑰平静地望着她,嗓音温和:“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可以告诉我么?” “我很乐意为你解答。”她掩唇笑道,“其实没有那么复杂,那天我妈妈临时被人叫走,家里只剩下我和喝醉的爸爸。我妈妈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即使走得匆忙,她也没有忘记关火,但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傅斯瑰:“你重新拧开了阀门,看着火焰吞没一切。” “嗯嗯。”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在分享喜悦,“为了防止我爸爸突然酒醒会跑出去,我还特意把卧室门锁上了,当然,这所有的痕迹都在大火中化为乌有啦。” 许戈听得不寒而栗,那时候的她才八岁啊! 难道恶魔真的是天生的么? 傅斯瑰:“你恨你父亲么?不,你依然爱着他。” 苏雅琴微微瞪大了美目,似是惊讶,又似是欣喜:“所有人都认为我恨他,没有人相信我爱他,就连我妈妈……”她摇头自嘲一笑,“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阴云。” “可是,我深深记得,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我依然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给我买过漂亮的公主裙,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玩耍……我们一家三口曾经多么幸福啊!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厂里效益不好、他被第一批遣散开始,这个男人变了,他开始酗酒、发泄暴力,从那时起,我们家里再也没有过欢笑。” “你看,男人的爱多么易碎啊!无论是夫妻之爱,还是父女之爱。” “不过,这一切在他被挂在了墙上后,又有了好转。”她重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们家里的阴霾被清除,妈妈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那些不好渐渐被遗忘,他曾经的好又重新浮现出来。我一遍一遍在心里重温着幼时他对我的好,就好像重新获得了父爱一样。我知道,我当时的决策没有错,我挽救了我的家庭。” 许戈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苏雅琴笑得越发美丽,他的心里就越发寒冷。 真是太可怕了! 傅斯瑰认真地聆听,她倾听的姿态给了苏雅琴极大的满足。 她说了很多,只觉得从未有人如此懂她。 “我明白了。”傅斯瑰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在为谁而叹,“那么,你杀害付薪,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冬日焰火(二十六) 苏雅琴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竟然查到了付薪?” 傅斯瑰平静地注视着她:“我们会调查你身边的所有人际关系,包括你女儿的生父。”她顿了一下,“付薪身亡的那场火灾最终被定性为意外,但我想,你一定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吧?” 苏雅琴点了点头:“不错,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尝试策划一切,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她迫不及待地和傅斯瑰分享起来:“其实也很简单,那几天付薪正好生病,我劝他请半天假休息,并为他准备好了感冒药。当然,他不知道感冒药早被我换成了安眠药。我等他睡熟之后,借着去洗手间的时间进了他的宿舍,将热得快放入了热水瓶中,然后只要等待就行了。” 许戈忍不住道:“当时,就没有人怀疑你么?” “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呢?”苏雅琴疑惑地反问了一句,“我去放热得快的时候重新将吃剩的安眠药换回了感冒药,热水瓶和热得快都是他宿舍里原本的东西,十几年前的工厂也不像现在这样遍地是监控探头,厂区和宿舍楼离得很近,我去洗手间的几分钟足够来回了。而且,那段时期因为违规使用电器而引发火灾的事故不胜枚举,大家只会认为这又是一起违规使用电器而造成的意外,最终成为消防学习上的又一个反面案例罢了。付薪的老家在千里之外的甘省,他在永安举目无亲,除了我这个女朋友,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讯,更没有人会为他喊冤。” 许戈无言以对,面前的女人既疯狂又冷静,既温柔又残忍,像一株盛开在血泊之中的食人之花。 瑰丽,而血腥。 他面无表情却心潮澎湃,而傅斯瑰却仿佛对此免疫一般,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继续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们不是一对恩爱的情侣么?” 苏雅琴幽幽地叹了口气:“付薪,真是人如其名,他是个负心汉。” “他辜负了你?”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在这漫漫长夜、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她不介意与懂她的傅斯瑰多聊一会儿:“那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第一时间告诉了付薪,可是,他竟然让我把孩子打掉!” 她的呼吸声加重,瞳孔微微放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愤怒的情绪:“他一会儿说自己还年轻,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一会儿又说自己穷,没有钱娶我。呵!都是借口!孩子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他的骨血,他怎么可以如此冷血地说出要将她打掉的话!” 许戈忽然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杀人不眨眼的苏雅琴竟然也会去指责别人的冷血。 傅斯瑰轻轻颔首:“我明白了,付薪对孩子的态度,让你认为他‘背弃’了你,他对你的爱消散了。” “是呀。”苏雅琴露出温柔又坚定的神色,“从他说出‘打胎’两个字起,我就决定要杀掉他。他不欢迎孩子,不喜欢孩子,与其让他漠视憎恶着我的孩子,还不如直接让我的女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既然不爱,不如没有。 傅斯瑰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看来原生家庭带给她的烙印比她想象得还要深重。 “说一说高瑞森吧,你杀他的动机是因为他有外遇了么?” “是啊。”苏雅琴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无法容忍男人背叛我。” “我有一个疑惑。”傅斯瑰微微露出不解的神情,“无论是对你父亲还是对付薪,你都采取了让他们死于‘意外’的方法,可是对高瑞森,你却采取了如此高调的谋杀手段。这是为什么?做为他的枕边人,你应该有许多办法让他死得不引人怀疑吧。” 苏雅琴还未回答,她已上前一步,刚刚的疑惑化为循循善诱:“这些年,你的病情加重了,是不是?” 苏雅琴的呼吸陡然加重。 傅斯瑰更进一步,嗓音低沉温和令人信赖:“你发现你苦苦追寻的婚姻和爱情已经无法再治愈你的心理疾病,你不断在向深渊滑落,濒临失控。直到高瑞森的出轨宛如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你,你迫不及待地要用火焰和鲜血慰藉你干涸的心灵。你用高调的手段谋杀高瑞森,那是你送给自己的烟火秀。” 她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她很想大声驳斥对方,可是一方面她又隐隐觉得傅斯瑰说得对……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深刻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她害怕自己会被内心的黑洞所吞噬,最终变成一个没有理智的怪物。 她双眼发直、目光呆滞地直视着前方,好像在看傅斯瑰,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而就在她神情恍惚的时候,一道黑影蹂身扑了上来,将她扑倒在地。 却原来是许戈趁着她和傅斯瑰聊天放松警惕的时候,一点一点地缩小了彼此之间的差距。直到此刻,她精神恍惚之时,已经将距离缩小到五步以内的许戈果断行动,成功制住了对方。 苏雅琴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就要打开打火机。二人纠缠在一起,她身上泼洒的汽油沾染到了许戈身上。 苏雅琴的右手一直死死地握着打火机,仿佛只要她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按,就可以点燃一切。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了她。 苏雅琴惊恐地发现她的手完全动不了了! 那只按住她的手掌看似瘦弱,可却十分有力,在它的钳制下,她连弯一弯手指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那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紧紧握着的手指,慢慢地抽走了她掌心的打火机。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她完全无法反抗。她不甘心地又踢又咬,绝大部分都招呼在了许戈身上。 终于,那枚小巧的打火机到了傅斯瑰的手里。她把玩了一下,站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冷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苏雅琴:“你一生都在追求爱,可你从来都没有‘爱’这种能力,你不爱你的母亲、丈夫和女儿,你只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怪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冬日焰火(完) 许戈察觉到在傅斯瑰说完这句话后,苏雅琴挣扎的幅度逐渐减弱了。 他松了口气,一边想着“傅教授总能找到戳中人心的点,然后把人说破防”,一边利索地掏出手铐,将嫌疑人铐了个严严实实。 他对着脸色惨白、眼神绝望的苏雅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我不太懂你的那些情情爱爱的,不过在我的认知中,一个剥夺他人生命的恶魔,是没有资格说爱的。” 待将苏雅琴交给闻讯赶来的同事们后,许戈眼见四下里没有别人,顿时捂着腹部龇牙咧嘴起来:“哎哟,这女人疯起来战斗力也挺强的……要不是冬天衣服穿得厚,我的肋骨都要被她的高跟鞋踹断了……” 傅斯瑰最后一个从咖啡厅走出来,见他这副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戈一秒站得笔直,若无其事道。 “哦。”她故意拉长了声调,然后看着他眨了眨眼,“回去以后记得热敷,然后涂点药油。” 许戈微微一怔,傅斯瑰已经越过他走了出去:“知道你们回去之后还有收尾工作,我就不打扰啦。” 她忽然站定,转过身来冲着他笑道:“再见。” 恰巧一朵乌云移开,露出不甚明亮的弯弯月牙,许戈看着站在黑暗中的她,却觉得她的身上似有光环笼罩。 这些天连轴转的疲惫、对杀人案件的愤怒和对假期中止的郁闷仿佛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轻松适意地笑了起来,只觉得内心一片宁静。 “再见。”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 傅斯瑰有接近一周的时间都没有见到许戈,对方除了雷打不动地每天问候“早安”和“晚安”外,连聊天都少有,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忙。 正月初八,傅斯然结束了他的春节假期,又将飞去海外。 傅斯瑰驱车送他去机场,兄妹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机场的指示牌越来越近,傅斯然才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那个姓许的小子怎么没来找你?”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你憋了一路就是为了这个?”在哥哥炸毛之前,她抢先笑道,“刚破获了一起大案,他应该正忙着写结案报告呢吧。” 傅斯然沉默了一会儿,原本傅家人打算去海边度假的,但全被这个该死的案子搅合了!不过看着妹妹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叹一口气:“算了,你从小就主意大,我也不想唠唠叨叨惹你烦。不过,前几天你不在家,爸爸很生气,看谁都不顺眼,连我都挨了几顿骂。” 傅斯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傅斯然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笑!我这是代你受过!你如果真铁了心和那个姓许的警察在一起,哦哟,我估计他还有得闹呢……”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低沉。傅斯瑰没有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 却说这天傅斯瑰上完课,耐心回答了几个求教的学生,刚刚走出教学楼,忽然心有所感,抬眸向前望去,果然看见许戈正从陆地巡洋舰上下来,笑容满面地冲她挥手。 许戈刚从理发店出来,此刻一头醒目的奶奶灰打理得根根精致,再加上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吸引了来来往往不少学生的目光。 他刚要上前几步去迎接自己的女神,忽然一阵风将几句话送进了他的耳中:“哇,你快看这个是不是上次那位两米一?” “嗯嗯,我记得他的奶奶灰!” 许戈:“……” 这两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他四下里一张望,果然发现了两名有些脸熟的女生,好像上次在傅教授的讲座上见过…… 他记起来了,于是大踏步地走了过去,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同学,上次傅教授布置的论文写完了吗?” “……” “……” 两名女生八卦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恰在这时,傅斯瑰走了过来,两名女生更加心虚,小声地打了个招呼,立刻飞快地跑走了。 傅斯瑰挑眉看向许戈:“欺负我学生?” “我没有。”许戈坚决否认,“是她们做贼心虚。” “许队长,您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许戈重新露出笑容:“苏雅琴已经送检了,嗯,因为去年建安市局连破大案要案,我去省厅交流了两天,今天终于捞到一天休假……中午了,我有幸邀请你共进午餐么?” 他以手按胸,略显夸张地行了一礼。 傅斯瑰矜持地点了点头。 许戈殷勤地拉开车门,傅斯瑰正欲上车,目光忽然被座位上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所吸引。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许戈,对方已经绕到另一边坐了上来,此刻正下巴微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求夸奖”的气息,像极了一只傲娇的银渐层猫猫。 傅斯瑰捧着这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礼物?” “嗯呢。”许戈笑道,“为了犒劳忙碌得没过好春节的傅教授。” 她轻轻地解开了礼盒上的蝴蝶结,打开盒盖,一小瓶香水正静静地躺在里面,阳光透过玻璃的瓶身,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她有些意外,这是t家的香水,还是新年限定款,没想到许戈这个钢铁直男还会挑选这么具有仪式感的礼物。 许戈凝视着她的侧颜,轻声开口:“这款香水有个好听的名字,我觉得很配你。” 傅斯瑰心念一动,她知道这款香水的名称,但此时此刻还是期望听到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月下流光。” 就像你,是我的光。 话音刚落,一个微凉但柔软的物事吻上了他的脸颊,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半边脸颊快烧红了。 他听见她在耳边呢喃,嗓音温柔,令人沉醉:“谢谢你,我很喜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年之约(一) 三月初的天气早晚还带着深深的寒意,但枝头吐出的新绿,迎风绽开的花苞,还是让人感受到了春天的脚步。 今天是周末,但位于郊区的圣安德鲁斯中学却时不时地传来阵阵喧闹,在这空旷的地界里传出很远。 原因无他,今天正是圣安中学的三十周年校庆,不仅全校师生欢聚一堂,就连已经毕业的校友也从世界各地赶了过来。一时间,车马喧嚣,就连校内的停车场都停满了。 从校园的正门口进来,是一条宽阔的双车道柏油马路,两旁梧桐荫荫,遮天蔽日,一直以来都是圣安中学的一景。 而今天道路两旁每隔三五步,便有一个简易铺位,每个铺位上都守着几名穿校服的学生,看见有人经过便大声吆喝,引得不少回来参加校庆的校友驻足观赏,待听到是“爱心义卖”,没有一个不慷慨解囊的。 这条“梧桐大道”上,此刻正有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走走停停,摆摊的学生们探头探脑,认出了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等校领导都在其中,而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校长正笑得脸上的皱纹宛如一朵菊花,微微倾身,一脸谦恭地说着什么。 而被他们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心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子,身材高挑,穿一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装,腰间系着一条宽腰带,更勾勒得腰线盈盈不足一握。 “傅小姐,您看,这是我们的学生自发组织的爱心义卖活动,今日所筹得的善款都将捐助给‘希望工程’。” 校长一直跟在她身侧,殷勤地为她介绍本次校庆的各项活动。 傅斯瑰微微颔首,礼貌地笑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还驻足在一个摊位前观看了一会儿。 圣安德鲁斯中学是一所私立贵族中学,傅家是最大的股东,于容女士还是校董事会的主席,只是今天校庆,于容碰巧脱不开身,于是强逼傅斯瑰代她而来。 他们驻足的摊位是一个卖珍珠奶茶的,一名穿着高中部制服的男生正在跳霹雳舞一般摇着奶茶,估计是觉得制服影响他发挥,早把外套扔到了身后的草坪上,领带也没系,长长的刘海一甩一甩的,颇有几分不羁的味道。 他看到傅斯瑰一行人驻足在他的摊位前,也不像别的学生那么拘谨,甩了一下刘海,自以为帅气地龇牙笑道:“美女,要来一杯奶茶么?” 众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明显是认识这个学生的。倒是傅斯瑰身后一名发际线较高的中年男士呵斥了一句:“黄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说话没大没小的!” 傅斯瑰不以为意,温和地冲他点点头:“你的奶茶卖多少钱一杯?扣除成本能赚多少钱?” “呃……”这一下给黄睿问卡壳了。 他旁边一个埋头煮珍珠的戴眼镜的男生飞快地回答:“18块钱一杯,成本大概3块钱,一杯能赚15左右。” 傅斯瑰轻轻颔首,慨然道:“我们买一杯奶茶,便能有一位贫困地区的孩子吃上一份营养俱全的午饭啊!” 她率先打开付款码:“给我来一杯,嗯,不要珍珠。” 在她的带动下,各位校董纷纷慷慨解囊,黄睿的奶茶摊位一下子生意爆火,把左右都比了下去,这令他大为高兴,恨不得再生出八只手去摇奶茶。 等待的间隙,众人又纷纷夸赞起来:“黄董教子有方啊!” “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登不得大雅之堂。”黄董一面连连谦逊,一面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可见内心十分得意。 傅斯瑰含笑听着他们互相吹捧:“举动虽小,但都是孩子们的一片赤诚之心啊!不过,咱们可不能被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给比了下去啊!”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那是自然。” 见目的达到,傅斯瑰不再多留,捧着黄睿亲手制作的奶茶,随着校长的引导举步向前。 渐渐的,他们遇到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认识校长及其他校领导的校友上前来打招呼,间或好奇地望一眼傅斯瑰这个年纪虽轻但明显地位不凡的女子。 喷泉广场上的白鸽被如织的游人打扰,振翅而飞,一队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正在广场中央跳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傅斯瑰也看了两眼,校长立刻介绍:“这些都是街舞社的学生。” 她点了点头,赞赏了一句:“孩子们真是多才多艺啊!” “傅小姐,典礼快开始了,您往这边请。” 众人走过喷泉广场,向大礼堂而去,迎面是一条游廊,两旁是宣传栏,校长语气平稳地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学校历年取得的荣誉,以及杰出校友……”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人适时地开口:“哎呀,这第一位可不就是咱们傅小姐?” 傅斯瑰抬眸看去,果见宣传栏的第一格便贴着她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她约莫十二三岁,穿着圣安中学的制服,眉眼安静,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邝校长,我只在圣安就读过两年,这……” 邝校长立刻笑道:“傅小姐可是我们立校以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学生,年纪轻轻就着作等身,虽然在学校里就读的时间不长,但对于傅小姐在学术上的成就,学校也是与有荣焉啊!” 众人纷纷赞叹起来,傅斯瑰不想听他们奉承,礼貌打断:“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去礼堂吧。” 众人于是浩浩荡荡地向礼堂而去,邝校长将傅斯瑰请到第一排的贵宾席中间坐下,众人依次坐下,略略寒暄几句,等待典礼开场。 恰在这时,第二排的嘉宾席上,有一名女子站起身来,身姿绰约地走向第一排的邝校长,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邝老师,您好。” 邝校长立刻站起身来与她握了握手,神色感慨:“纪同学,真是好久不见啊!” 那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连衣裙,这有些艳俗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越发衬得她皮肤白嫩、楚楚动人。 她听着邝校长感慨,也跟着露出追忆的神采:“嗯,不知不觉都过去十年了……” 第一百二十章 十年之约(二) “傅小姐,这位是纪苒同学,是09届的优秀毕业生,如今是知名设计师。”邝校长笑着介绍,“今天我们还特意请了纪同学作为校友代表发言呢。” “邝老师谬赞了。”纪苒谦逊了一句,看向傅斯瑰好奇道,“我方才在宣传栏里看到了傅小姐的照片,原来傅小姐也是我们圣安的校友。” 傅斯瑰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十年前邝老师曾经是我的数学老师。”她像是在解释给傅斯瑰听,“看着老师的身体清健如昔,我也放心了。” 邝校长哈哈笑道:“那时候我还不是校长呢,不然也没有精力带班任教,说起来,你们这一届还是我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了。” 说笑间,主持人登场提醒大家入座,校庆典礼即将开始了。 …… 大礼堂一楼的女厕所。 一名十六七岁的女生闷着头冲了进来,她左右看了看,见卫生间里没有旁人,这才悄悄吐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向卫生间的最里面走去,小心翼翼地呼唤道:“楠楠,你在吗?” 最里面的一个隔间里传出来一个弱弱的女声:“我在。” 她的声音低哑中带着一丝哭腔,好像刚刚才哭过。 女生走到隔间门口,用力将怀里的袋子从上面抛了进去:“我帮你拿了干净的衣服,你快换上吧。” “嗯。”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那个叫“楠楠”的女生正在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隔间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身形单薄的女生,脸色苍白,眼眶隐隐发红。 她哑声问:“小北,典礼进行到哪儿了?” 被叫作“小北”的女生想了想:“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邝校长刚讲完话。” 楠楠点点头:“那还有时间,不过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嗯。” 二人正准备离开,这时又有一个女生走进了女厕所。 双方一打照面,小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刚进来的女生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她们一番,嗤笑一声:“哟,这不是大学霸徐胜楠和她的好朋友林小北么?” 徐胜楠:“麻烦你让一让。” 那女生脸色一沉:“徐胜楠!你天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呢?信不信我告诉沈颜,让她收拾你!” 徐胜楠注视着比她高半个头的挑衅者,不卑不亢:“于曼曼,你这个沈大小姐的狗腿子,除了会狐假虎威,还会干什么?” “你!”于曼曼气急,想也不想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徐胜楠昂着头不闪不避,甚至还冷笑一声:“马上就是‘星瑰奖学金’的颁奖仪式,你是想让我顶着巴掌印上台么?” 于曼曼果然被她将住了,进退两难了一会儿,她用力撞开徐胜楠和林小北二人,冲进了卫生间,只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但林小北回想起刚刚的交锋,仍有些心潮澎湃。 她挽住徐胜楠的胳膊,凑到对方耳边,略有些激动地说:“楠楠,你刚刚真的好帅!” 徐胜楠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小北,我们也该学着勇敢些了。” “嗯!”林小北重重地点头。 一对好朋友手挽着手,猫着腰溜进了大礼堂,找到高二1班的区域,摸到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下。 反正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她们,也不会有人在意她们的行踪。 …… 傅斯瑰坐在贵宾席的正中,脸上一直挂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目光注视着台上,摆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她的思绪早已不知飞往何方。 邝校长的发言冗长而无趣,听得人昏昏欲睡。倒是纪苒上台后,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抢了回来,她姿容甚美,声音婉转动听,说话风趣幽默,随着她的讲述,礼堂里不时响起阵阵笑声,打破了之前的沉闷乏味。 高二1班缩在最后一排的林小北也听住了,她望着台上如一只孔雀般骄傲美丽的纪苒,不无向往地说:“纪学姐真的是又漂亮又优秀,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徐胜楠“嗯”了一声:“不过,小北,她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在纪苒赢得了满堂喝彩走下台去后,主持人重新上台宣布了下一项流程——“星瑰”奖学金的颁奖仪式。 作为一所财大气粗的私立学校,圣安中学的奖学金种类繁多,金额十分丰厚,最高的一档便是“星瑰”奖学金,每年级仅有一个名额,由董事会主席于容女士亲自设立,距今已有二十年了。 主持人满面笑容地宣读了获奖学生的名单,高二1班的徐胜楠赫然在列,她站起身来,理了理校服上的褶皱,在于曼曼等人咬牙切齿的目光下,挺直腰背向台上走去。 等六名奖学金得主在台上站好,主持人绽开笑容:“说起来,这‘星瑰’奖学金的名称还是有点来历的。” 她的搭档适时捧场:“哦?是什么来历呢?” “‘星’为群星闪耀之意,‘瑰’则来自于容女士的爱女傅斯瑰小姐。今天,傅小姐也来到了我们的典礼现场,下面有请傅小姐登台,为我们的六位奖学金得主颁奖!” 一束灯光适时地打在傅斯瑰的身上,她并不意外地站起身,在礼仪小姐的指引下走上主席台。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包括在台上一字排开的六位学霸,他们或紧张或激动,等待着她将象征荣誉的奖状递到他们手上。 徐胜楠也不例外,借着近距离接触,她细细地打量起这位来头不小的傅小姐。 圣安中学里不乏家世一流的公子小姐,不过面前的这位傅小姐给她的印象与那些富家千金颇为不同。 正有些出神间,忽然眼前一暗,却原来是奖状颁到了她。 傅斯瑰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证书,双手送到徐胜楠的手里。 二人眼神一对,徐胜楠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移开了目光。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动声色地多停留了一秒,然后走向了下一个人。 有点意思,她想,看来在这个欢聚一堂的校庆日,还发生了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年之约(三) 傅斯瑰下台回座后,和邝校长顺口聊了聊几位“星瑰”奖学金的得主。她似是不经意间提到了高二的徐胜楠,邝校长呵呵笑道:“这孩子我很有印象,她当年是建安的中考状元,本来是要去建安一中的,我们招生办的老师几次上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挖到了我们学校来。” 傅斯瑰微微颔首:“听起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生。” “是啊,您也清楚我们‘星瑰’奖学金的评选条件有多么苛刻——并不是完全基于考试成绩,呵呵,校内校外的各种活动也在考量之中。”邝校长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嗯,所以家境普通的孩子在这方面并不占优。” 恰在这时,主持人富有穿透力的报幕声音传了过来:“下面请欣赏高二1班沈颜同学,为我们带来的独舞表演,掌声欢迎!” 观众席上掌声如潮,邝校长被主持人的报幕拉回了思绪,低声笑道:“傅小姐,说起来马上要上场的沈颜同学,也是这届‘星瑰’奖学金的有力竞争者,只可惜最终以1分之差败给了徐胜楠。” “哦?” “沈颜应该是准备走舞蹈生的路子了,去年她在国际大赛上还拿过金奖,嗯,文化课的成绩自然是差一些……” 他话音刚落,整座礼堂的灯光暗了下去,旋即舞台上亮起了一束灯光,映衬着墨蓝色的幕布,营造出静谧的氛围。 观众席上霎时安静下来。 一个月牙造型的升降台缓缓落了下来,一袭纯白纱裙的沈颜侧坐在月亮上,背对着观众席,乌发如墨般披散着,头上戴着月桂叶造型的花冠,整个人宛如月中仙子,美丽不可方物。 傅斯瑰凝望着倚月而坐的沈颜,眉头悄然皱了起来。 身边的邝校长发出了“外行看热闹”的赞叹:“这个出场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当月牙下降到离地面还有两米的高度时,坐在月牙上的沈颜忽然向后一仰,如同折翼的天使一般栽落下来。 砰!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傅斯瑰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舞台,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倒在地上的沈颜。 沈颜是后脑着地,此刻双目紧闭,已经没了气息。 她原本戴着的花冠滚落一旁,其上沾染了些许血污。 傅斯瑰隔着手帕捡起了花冠,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放回原处。 直到此刻,后台才有人冲了出来,她看向倒在地上的沈颜和蹲在她身旁的傅斯瑰,面色苍白,神情畏惧。 “我已经打过120了!”她说。 傅斯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打120了,直接报警吧。” “她已经死了。” “什么!” 这话被刚赶过来的邝校长听了个正着,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向那名女老师,呵斥道:“盛老师,舞台设计是谁把关的?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意外?”傅斯瑰勾唇笑了起来,但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寒,“不,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 “傅教授?”许戈一眼看见站在台上的傅斯瑰,快步走了过来,“你来得好快啊!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傅斯瑰叹了口气:“不止来得快,我还目击到了她是怎么从上面摔下来的。” 她伸手指了指,许戈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仍悬停在半空的升降台,接着目光向下,落到了沈颜身上。 傅斯瑰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放心,现场我一直帮你看着,除了我,没有人靠近过被害人。” 许戈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傅教授,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斯瑰再度叹了口气:“今天是圣安中学的校庆。” 许戈点头,表示他在来的路上听说了。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傅家是圣安的大股东,我妈妈是董事会主席,她今天有事,喊我来代她参加典礼。” 许戈露出同情的神色,见左右无人,他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你要不要抽空去庙里拜拜?”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大礼堂里的观众们被有条不紊地疏散,很快这座偌大的礼堂就变得空空荡荡起来,只留下了邝校长、两位主持人和出入过后台的工作人员,至于董事会的其他成员,也在傅斯瑰的劝说下先行离去。 许戈扫了一眼聚集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开口问道:“今天出入过后台的人都在这里了?” “是的。”回答的是一名女老师,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戴一副细黑框眼镜,“场控、灯光、音乐、道具……都在这里了。” 傅斯瑰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看起来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案发之时,也是她反应最快,第一个冲上来的……嗯,邝校长好像称呼她为“盛老师”。 许戈也多看了她一眼,语气客气了几分:“请问您是?” “我姓盛,盛意如。”她不卑不亢地说,“我是学工处的老师,这次的校庆典礼也是我负责统筹的。” 许戈“噢”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邝校长说:“邝校长,不如就请盛老师暂留一下,协助我们勘探现场。嗯,一会儿如果需要找老师和同学们问话,我再来请您安排。” 邝校长哪儿有不应的,立刻点头答应了,嘱咐了盛意如几句,他转向许戈,小心翼翼地问:“许警官,冒昧地问一下,这……这是意外么?” 许戈瞥了一眼正撅着屁股忙碌的潘法医,一副无可奉告的口吻:“等案情有了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告知校方的。” 邝校长无奈,虽然他私心认为沈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的事,肯定是意外无误,但先前傅斯瑰的话令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然而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也不敢追问…… 真是奇了,傅小姐怎么一副侦探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年之约(四) 眼见邝校长等人离开,许戈这才凑到傅斯瑰耳边,压低声音道:“他似乎对沈颜之死是否意外心存疑虑?嗯……就好像他隐隐觉得另有隐情,但又希望这只是一起单纯的意外。” 傅斯瑰微微颔首:“你的感觉很敏锐。” 许戈轻轻“哼”了一声:“主要是因为你一直在现场,我不得不多想一层……在我们来之前,你不会跟他说了什么吧?” 傅斯瑰微笑道:“呀,这都被你发现了呀,我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许戈“嘶”了一声:“难怪他如此惴惴不安……不过,傅教授,你发现了什么,如此笃定这不是意外?” 傅斯瑰上前一步,捡起了装在证物袋里的月桂叶造型的花冠:“这个原本是滚落在被害人身边的。” 许戈“嗯”了一声:“被害人应该是头戴这顶花冠出场的吧?然后在半空中摔落下来,花冠也跌落在一旁。” “不错,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看起来是直接后脑着地啊……是不是啊,老潘?” 戴着口罩正在忙碌的潘主任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傅斯瑰指了一下花冠:“你看这上面的血迹。” 许戈凑近仔细端详着:“看起来像是落地时蹭到的……花冠掉落的位置离被害人并不远。” “问题就出在血迹上。”傅斯瑰叹了口气,“出事之后,我是第一个上台的,前后也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但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到花冠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许戈瞳孔一缩:“这就说明,花冠上的血迹是很早之前就沾染上了……”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沈颜身上,“她在上台之前就已经死了。” “是啊,所以这不可能是一起意外。”傅斯瑰环顾着宽阔的舞台,“这里也不是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她微微思索了一下:“凶手将已经死亡的沈颜抱坐在这个升降台上,利用升降台下落时的晃动让尸体摔落,营造出被害人意外身亡的假象……警方赶过来需要时间,花冠上沾染的那一点血迹很快就会干涸,不会引起怀疑,如果不是我今天正巧在现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一点,恐怕凶手的诡计已经成功了。” 她唇角微勾:“很简单但非常有效的手法。” 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脑袋有点疼,仿佛又看到了没有尽头的加班。 他深深呼吸,看向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盛意如,不含丝毫感情地问:“盛老师,今天出入过后台的人全部在这里了么?” 盛意如的脸色更白了一分,这个问题是许戈第二次询问了,但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谨慎地回答:“工作人员都在这里了,但是……”她顿了一下,“后台其实是开放的,我们也请了几个学生会的同学来帮忙跑腿,所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许戈的心还是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有没有监控?” 盛意如露出尴尬的表情:“后台的进出口是有监控的,但是上周才损坏了还没有修好……” 许戈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理论上这座礼堂里的人都可以出入后台?” 盛意如点了点头,紧接着补充道:“但是,除了那几个跑腿的学生,如果有眼生的人在后台晃荡,我们肯定会警觉的!” 许戈反问道:“可若是嫌疑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你们的耳目呢?你们就这几个人,难道能面面俱到?” 盛意如紧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许戈知道再诘问她也是无用,他转向傅斯瑰,苦笑一声:“傅教授,现在我们有一千多号嫌疑人了……” “没关系。”傅斯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悠然道,“案件侦破,无外乎是抽丝剥茧嘛……” 说到这里,她忽然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狡黠:“你放心,作为校董,我不会向警方施加压力,要求你们尽快破案的。” 许戈被她逗笑了,原本沉凝的心情松快了不少,苦中作乐地开了句玩笑:“校董大人,请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嗯,好说好说。” …… 好好的校庆活动被突如其来的案件蒙上了一层惊悚的阴影,纪苒坐在酒店的包厢内,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当然,也不止她一个人这样,包厢里与她同座的五六名青年男女笑容都颇为勉强。如果不是这次的同学聚会是早早就约好了的,恐怕大家都没有心情坐在这里。 “纪苒,好久不见。” 纪苒微笑着应了一声,一一跟众人打过招呼。 他们这几个人是高中时期常在一起玩的,但是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也有许久没见了,这次借着校庆的由头才重新聚在一起。 “苒苒,你今天真的好漂亮!”说话的是一位烫着大波浪的女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你上去讲话的时候,姜绶他们眼睛都看直了,哈哈!” 被叫作“姜绶”的男生也不脸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们谁没看直了眼?再说了,纪苒当年就是班花,你们几个——”他一一扫过在座的男生,“哪个没暗恋过她?” 众人轰然大笑,刚刚还有些生疏的氛围一扫而光,很快变得熟稔起来,就好像毕业只是昨天。 笑闹了一会儿,大家一一坐好,纪苒望着席间唯一的空位,问道:“谁还没到呀?”她想了想,从记忆里翻出一个人来,“意如怎么还没到呀?” 姜绶低咳了一声,轻声道:“意如还在学校吧……她现在是学工处的老师,出了这种事,她肯定走不开的。” 席间陡然安静了下来,半晌,那位烫着大波浪的女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今天竟然出了这种意外,我吓都吓死了……”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想起沈颜坠落的那一幕,都不免心有余悸。 “好了,不说这个了。”纪苒勉强笑道,“我们出校门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好多警察嘛,一定很快就能查清原因的。嗯,现在还是为了我们的久别重逢,干杯!” “干杯!” 众人举起酒杯,碰在了一起,至少在此刻,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年之约(五) 高二1班。 坐在最后一排的林小北眼神发直地盯着斜前方的那个空位,那是沈颜的座位。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沈颜真的死了。 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教室里嗡嗡声一片,他们或惊惧,或悲伤,或难以置信…… 沈颜的出事对他们的影响是最大的,毕竟是相识的人,又是朝夕相处的同学。 其中,于曼曼的反应是最大的,班上同学都知道她平素和沈颜十分要好,这会儿她趴在桌上仍在低声抽泣,一双眼睛红红的宛如兔子一般。 “楠楠……”林小北下意识地握住了徐胜楠的手,低低地说道,“沈颜她……真的死了么?” 徐胜楠的面前摊着一张数学卷子,她手上虽握着笔,但过了很长时间,卷面还是一片空白。 她感觉到林小北的手心冰凉黏腻,像是出了许多的冷汗。 “应该是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蹦出来,似乎很冷静,“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救护车没来,来了那么多警察,这说明……” 她喉头滚了滚,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小北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楠楠,我觉得自己好矛盾啊……我平时那么恨沈颜,恨不得她赶紧去死,可是她现在真的死了,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呜呜……” 徐胜楠机械地拍了拍她的背,木然地安慰道:“没事了……她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 这时,教室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原来班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沉着一张脸,叫道:“于曼曼,徐胜楠,出来!” 于曼曼一个激灵,吓得停住了哭泣。 其他同学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这两个突然被点名的女生。 相比之下,徐胜楠镇定得多,她慢条斯理地将笔帽旋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于曼曼磨磨蹭蹭地跟了出来。 班主任看着她们俩,略略缓和了语气:“警察找你们两个问几句话。” 于曼曼的脸色霎时变得惊恐起来。 班主任顿了一下,安慰道:“只是例行问话,照实说就行了,不要害怕。” “知道了。”徐胜楠乖巧地应了一声,一双黑眸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 …… 警方问话的地方并不太远,就在教学楼顶楼的一间活动室里。 看着熟悉的环境,徐胜楠和于曼曼都略略松了口气,心中的紧张害怕消散了不少。 活动室门口守着一个年轻的警察,他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两名女生,开口道:“于曼曼和徐胜楠?” “是的。”班主任赶紧点头。 守在门口的正是乔明屿,他记起傅斯瑰的吩咐,问道:“哪个是于曼曼?” 于曼曼怯生生地举了下手,声如蚊呐:“我是。” 乔明屿拉开了活动室的门:“你可以进去了。” 于曼曼明显有些害怕,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 乔明屿又看向徐胜楠,和气道:“要麻烦你等一等了。” 徐胜楠点了点头,安静地立在原地。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乔明屿有些不好意思,从隔壁房间搬出来一张椅子请她坐下。 徐胜楠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站一站而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乔明屿见她一直眺望着远方,面上一派恬淡,丝毫没有不耐之情,比许多成年人都稳得住,不由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徐胜楠一怔:“没什么。” “我看你在这这么久,也不觉得无聊?” 徐胜楠浅笑道:“我刚才在想一道数学题,所以不无聊。” 乔明屿:“……”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么! 他之前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眼前这位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正是今年高二的“星瑰奖”得主。 他忍不住追问:“解出来了么?” 徐胜楠点点头:“在教室里没解出来,换了个环境倒是豁然开朗了。” 乔明屿肃然起敬:“我觉得你应该会和傅顾问很有话讲。” “谁?” 乔明屿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骄傲说:“傅斯瑰,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特别邀请的顾问。” 傅斯瑰。 徐胜楠微微一怔,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星瑰”奖学金的领奖台上,那面容清隽的女子正将证书递给自己。 她深深记得那一双亮如寒星的明眸,仿佛能洞悉一切,令她不敢直视。 恰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拉开了,面色苍白的于曼曼手脚酸软地走了出来。 她似乎又哭过一场,眼睫上仍挂着晶莹的泪珠,楚楚可怜。 乔明屿看向徐胜楠:“该你进去了。” 徐胜楠推开门,走了进去。 面朝门口的是一男一女两位警察,那位女警察脸蛋圆圆的,看见自己进来还冲自己笑了一下,很有亲和力。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角落里的人所吸引——傅斯瑰就坐在那里,正垂头阅读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不自觉地被傅斯瑰所吸引,甚至忽略了她身边那位压迫感极强的男子。 “徐胜楠?”那位男警察敲了敲桌子,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应了一声,顺从地坐到了他们对面。 “徐胜楠。”周珉再次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开门见山道,“今天早晨8点多,你在礼堂一楼的洗手间附近遇见了沈颜,是么?” 徐胜楠点了点头。 “典礼9点半才开始,你怎么会来得这么早?” 她坦然答道:“典礼中间有一个环节需要我上台领奖,盛老师通知我们提前到场,好赶在典礼开始之前简单地彩排一遍。” “哦。”周珉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他又问:“你们碰面时有说什么吗?”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她平静地说,“我想去上厕所,正好碰见她从里面出来。” “只是打了个照面?”周珉重复了一遍,“你们难道没有发生冲突?” 徐胜楠一怔。 周珉看着她,笑道:“有一个路过的人刚好看到,疑似沈颜的女生将你推进了女厕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十年之约(六) 徐胜楠抿了一下唇:“好吧,如果这就算是冲突的话,那我和她今天早晨确实发生了冲突。” 周珉:“你们俩是同班同学,但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徐胜楠点了点头:“她很厌恶我,我对她也一样。” “你们今天发生了怎样的冲突?” “因为‘星瑰’奖学金的事,她心里不痛快,对我进行了一些言语上的羞辱而已。”她微微耸了耸肩,似乎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就像她平时那样,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一开始没把这当成冲突。” “这是霸凌。”孟圆一脸严肃地说了一句,“沈颜经常在学校里霸凌同学么?” 徐胜楠想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她今天这种言语羞辱,那基本上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孟圆的一张圆脸都皱了起来:“这么说,她还有更过分的举动?” 徐胜楠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早知道会碰见她,我不会去那个洗手间。” 孟圆感觉到一股愤怒在自己的胸腔中涌动:“你们……没有向学校反映?” 徐胜楠扯了扯嘴角,讽刺地笑了一下:“反映有用吗?向谁反映?老师?校领导?还是报警呢?”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入学的第一天就知道我和沈颜是两个世界的人,她长得漂亮,会跳舞,家世也好,即使在圣安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我何苦要去和她硬碰硬呢?只要忍耐完这三年,就好了……” 孟圆一时哑然。 “小孟!”周珉低低呵斥了一声,提醒她不要被情绪所裹挟。 他注视着面前其貌不扬但神情沉静的女孩儿:“你的意思是,沈颜在学校里经常霸凌同学?” 徐胜楠顿了一下,点头道:“对。” “除了对你,她还霸凌过别的同学么?” 徐胜楠点头。 周珉推过来一张纸一支笔:“写下来。” 徐胜楠没有犹豫,提笔就开始写。几分钟后,她沉默地将纸笔还给了周珉。 周珉只看了一眼,便挑眉道:“名字不少啊,看起来沈颜的形象很割裂,一方面她是校花女神,一方面又是霸凌者。” 徐胜楠点头:“她很擅长团结一部分人,又打压一部分人。” 周珉将这份名单收好,公事公办道:“我们会核实的。” 就在徐胜楠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他又问:“你方才说,因为‘星瑰’奖学金的事,你们互相厌恶?” “是。” “可以详细说说么?” “就是她在和我竞争本年度的‘星瑰’奖学金时,以一分之差输给了我。”徐胜楠笑了笑,“她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不容许自己输给别人,嗯,尤其是输给我这么一个她一直以来瞧不起的书呆子。呵呵,在这件事上我应该感谢学校难得的公正。” “所以,她对你的霸凌变本加厉了?” 徐胜楠没有否认。 周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么,你是否对沈颜的死感到快意?” 她倏然警惕:“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周珉点点头,没有追问:“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有杀害她的动机?” 这位聪明的少女敏锐地察觉到了陷阱,她瞳孔微缩,反问道:“沈颜她难道不是意外身亡吗?所有人都看见了呀!” “周珉。”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徐胜楠循声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傅斯瑰已经来到了他们身畔。 她看向这个女孩,淡淡道:“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离开了。” 徐胜楠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凝视着傅斯瑰:“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为什么你们会找上我和于曼曼?” “沈颜在今天早晨遇到了不少人,老师、同学等等,但只有你们两人与她接触时,没有旁人在场。” 徐胜楠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她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你觉得呢?”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继续发问,沉默地准备离开。 就在她即将推门的一刹那,傅斯瑰又叫住了她:“徐胜楠,不管这起案件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将彻查圣安中学的校园霸凌事件,给所有学生一个交代。”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飞快地离开了。 傅斯瑰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她并不信任我们。” “可是,她主动对我们提起了沈颜的校园霸凌。”许戈捋着奶奶灰沉吟着,虽然对这两名女学生的谈话都是由周珉和孟圆在问,但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反而更容易发现细节,“现在校园暴力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受害者往往屈服于施暴者的威胁以及相对封闭的环境而不敢向外界求助,甚至校方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让受害者闭嘴的帮凶,这也是警方在第一轮取证时,受害者往往缄默不言的原因。可是这位徐同学,却在第一次见面且并不信任我们的时候主动提起……有些不合常理啊!” 傅斯瑰:“她并不是说给警察听的,而是说给我听的。”她微微一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许队。”周珉理完了笔录,“我觉得徐胜楠的嫌疑很小啊!她与沈颜发生冲突的时间太早了,在这之后,于曼曼还在后台的化妆间里见到了沈颜呢。” 傅斯瑰翻着笔录,随口道:“于曼曼自述只在后台停留了五分钟,但很可惜,没有人目击到她是何时离开的。而且,她不肯说出她溜去后台找沈颜的缘由,一问就哭,她是在以眼泪掩盖心虚。除此之外,于曼曼和徐胜楠是被人目击到与沈颜单独在一起过,那还有没目击到的呢?” 许戈无奈地一摊手:“得,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了。” “也不能这么说。”傅斯瑰微笑道,“至少我们确定了这两个女生都藏着些许秘密,沈颜之死的关键就也许藏在这些秘密中。” …… 徐胜楠回到教室,抬眼扫了一圈,于曼曼的座位还空着,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班上的同学们发现她回来了,原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众人用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着她。 徐胜楠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楠楠。”林小北立刻向她伸出了手,担忧道,“你没事吧?班主任喊你们去干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十年之约(七) “我没事。”徐胜楠笑着摇了摇头,“刚刚是警察找我去问了几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坐在她附近的同学都听见了,大家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狐疑和惊诧。 林小北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楠楠,警察为什么找你啊?” “没什么,只是例行问几句话而已。” 也许是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太过坦然,林小北相信了:“那于曼曼也……?”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但有人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她的说辞。 “徐胜楠!”一个男生叫了一声,几步窜到她的桌前,双手撑桌,目光炯炯地俯视着她。 这男生正是之前在林荫大道上摆摊卖奶茶的黄睿,他没有去礼堂观礼,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沈颜的意外坠亡,一直惊疑不定,此刻见徐胜楠被警察叫去,疑似与沈颜之死有关,他哪里还会轻易放过? “警察好端端地怎么会叫你去问话?”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见徐胜楠一直不理他,不由狠拍了一下桌子,“你说话啊!” 徐胜楠抬了抬眼皮:“那你该去问警察啊。” “你!”他忍着气道,“于曼曼呢?” “我怎么知道?”她一摊手,“她先走的。”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黄睿气急败坏但又无可奈何,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沈颜她……真的是意外吗?” 徐胜楠连眼皮都不想抬了:“一千多号人都看见了,你与其在这发疯,不如去问警察。” “够了!”林小北实在忍无可忍,“黄睿,沈颜死了,警察找她的同班同学例行询问一下有什么问题?你跟沈颜关系那么亲近,说不定警察下一个找的就是你呢!” 她嘲讽地笑了一下:“你与其在这逼问楠楠,不如去找于曼曼问个明白!你们不是一直都关系很好么?” 黄睿被她讲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恨地剜了她一眼,闷头冲出了教室。 ……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包厢里的暖气徐徐吹着,颇有几分惹人沉溺。 纪苒喝了不少酒,此刻双颊晕红,酒意上涌,再被舒适的暖气一吹,直叫人昏昏欲睡。 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目睹死亡的惊惧,众人今日颇有几分开怀畅饮的意思,到了这会儿,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酒量好的,尚还能保持几分清醒;酒量差的,已经坐倒在桌子下面去了。 纪苒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她的五指张开,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几乎晃瞎了旁人的眼睛。 烫着大波浪的张云露早就注意到了这枚至少2克拉的钻戒,想起几个月前纪苒在朋友圈里官宣的那一场高调奢华的订婚仪式,她借着酒意问道:“苒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纪苒微微一笑:“婚礼才刚开始筹备,今年也不一定能来得及呢。” 张云露忍着胃里翻滚的酸水:“苒苒,未婚夫是谁呀?怎么也不带给我们见见?” 纪苒不置可否:“他是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认识的,等到婚礼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啦。” 姜绶趴在桌子上笑道:“说起来,我们那时候还以为纪苒会和凌修结婚呢,没想到你们很快就分手了……” 包厢里陡然一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向某个方向望去。 与纪苒相距最远的座位上坐着一名五官俊美但气质阴鸷的男子,他一手夹着烟,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小半精悍的胸肌。他的神情淡漠而疏离,仿佛与这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 纪苒的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凝滞,唯独喝醉的姜绶浑然不觉,还在傻笑着:“毕竟你们那时候可是像王子公主一样般配啊……我还以为你们肯定能结婚的,没想到才毕业半年就分手了……哎,果然童话都是骗人的……” “姜绶,你喝多了!”张云露抓起一个馒头塞进他的嘴里,总算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她有些不敢去看纪苒和凌修的脸色,打着圆场道:“你胡说些什么啊?凌修现在是意如的男朋友!” 姜绶还在傻笑,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凌修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纪苒有些好奇地问:“凌修,你后来和意如在一起了么?不好意思,我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没怎么和以前的朋友联系。” 她表现得落落大方,问得又无比坦然,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关心朋友的老同学。 凌修掐灭了烟蒂,惜墨如金地“嗯”了一声。 张云露打着哈哈:“你们两个瞒得也挺紧的,我也是半年前才听意如说起……” 凌修在她的话音中站起身来,披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意如还在学校,我去接她。” 说完,他不待别人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就扫了兴。 纪苒端着完美无缺的微笑招呼众人:“不管他,我们继续吧。” 众人不好拂她的面子,继续说笑起来,再有活泼外向的张云露一直找话题,气氛重新渐渐变得热烈起来。 聊着聊着,不知谁起了头,又聊到了今天的意外事件上。 此时众人已过了直面死亡的惊惧,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也不觉得如何害怕了,纷纷感慨起来。 “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应该没救了吧?” “肯定没救了!我们离开学校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好多警察么?”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呢……” “太可怕了!我晚上回去肯定会做噩梦……” “唉,我以后都不敢去大礼堂了。” “你都毕业了,想去大礼堂只能等下一次校庆啦,哈哈……” 姜绶不知何时把塞进嘴里的馒头吃完了,醉态可掬道:“这一届的学生真可怜,好大的心理阴影……哎,不过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一届好像也有人意外死了……” “是么?我不太记得了。” “哦哦,我仿佛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女同学吧?但我记得她不是意外身亡,而是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这时,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却原来是纪苒用力将玻璃杯掷在了桌子上。 众人不明所以地将她望着,她笑了笑:“没事,我有点喝多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年之约(八) 圣安中学,大礼堂。 沈颜的遗体已经被好好收敛,地面上唯留下白粉笔画出的人形和已经干涸在地板上的斑斑血迹。 傅斯瑰和许戈站在舞台的中央,昂着头看向上方正缓慢下落的月牙型升降台。 那上面正坐着一个身高体重与沈颜相仿的假人,随着升降台的下降,这假人也跟着晃晃悠悠,在离地还有两米左右的地方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下来。 砰! 许戈垂头看着砸落在自己脚边的假人,它摔落的位置和沈颜并没有完全重合。 “是这个高度吗?”他问傅斯瑰。 傅斯瑰点头:“差不多吧,这是最接近的一次。” 许戈掰着手指头沉吟:“做了七次实验,有一次干脆一直没摔下来,另外五次不是太高就是太低,摔下来的地方和沈颜的位置差距也比较大,也就是说七次里只成功了一次……嗯,这个手法看起来随机性很大啊!” “不错。”傅斯瑰凝望着半空中仍有些晃晃悠悠的升降台,“虽然假人摔下来的机率挺大的,但这个手法不像是经过多次实验而成的,更像是凶手临时起意、仓促选择的。” 许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如果凶手的运气太好,就跟我们那次一样,沈颜压根就没摔下来,那他伪造意外的手法岂不是就被拆穿了?” 傅斯瑰想了想,摇头道:“也不见得,凶手只需要将沈颜抱上升降台时,让她的重心靠后,便能大大提高摔下去的概率。反正,凶手只需要让她摔下去就好,无所谓哪个高度。” “也对。”许戈不再纠结这个点,转而思考起另一个问题,“老潘说沈颜身上只有一个致命伤,就在后脑,伤口符合撞击形成,如果不是你当时在现场,立刻发现了头冠上已经凝固的血迹,恐怕凶手的诡计真的能成功。傅教授,你对真正的行凶手法有推测么?” “持钝器击打头部,或者……”她伸手作势要推许戈,许戈顺势向后倒去,她将手里的文件夹抵在他的脑后,“凶手推了她,她向后倒去,头部正好撞在墙壁或是什么坚硬的物体上。” 许戈沉吟道:“这手法听起来很像是激情犯罪。” “我认为这起案件就是激情杀人,事后的伪造现场只是凶手的急智。” 许戈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月牙形状的升降台在他们头顶轻轻地晃晃悠悠,许戈盯着它在地上的投影:“做了这么多次试验,至少确定了凶手没有在升降台上做手脚。” 傅斯瑰抿嘴一笑:“他没有时间。” “时间……”许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神情恍然,“这么说来,凶手的时间很紧啊!8点15左右,徐胜楠在一楼洗手间遇见了沈颜,哦,这个可以先排除了,毕竟后面陆续还有不少人见到了沈颜。然后是在校友致辞阶段,时间大约是10点10分到10点半,后台有人目击到于曼曼溜进了沈颜在礼堂二楼的化妆间。因为她们俩是好朋友,所以于曼曼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嗯,于曼曼坚称自己只在化妆间里停留了几分钟,那时候沈颜正在化妆,她和沈颜说了几句话,但对方并没有理会她,于是她便离开了。然而可惜的是,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看见,而且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们她为什么要去化妆间找沈颜、又和她说了什么,一问就哭……” 说到这里,他撇了一下嘴角,似乎对女生的眼泪很是无奈:“目前看来,于曼曼的行为最可疑,我们并不知道她究竟在后台停留了多久,又和沈颜发生了什么。” 傅斯瑰:“假设于曼曼是凶手,她最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杀人、清理现场、将沈颜的尸体拖上升降台、逃离等一系列事情。” 许戈摸着下巴:“时间确实很赶,但也不是不可能完成。” 傅斯瑰不置可否:“那么,你认为凶杀现场最有可能在哪里?” 许戈不假思索:“肯定是沈颜的化妆间!首先,这是沈颜专属的化妆间,旁人一般不会进来,减少了被目击的可能性。其次,化妆间离升降台的入口很近,减少了搬运尸体的困难。第三,就像你说的,时间很紧张,如果凶手先把沈颜叫到别的地方,二人再发生冲突,凶手才痛下杀手的话,耗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傅斯瑰点点头:“不错的推理。”她往二楼的方向望了一眼,“唐组长他们应该完成取证了吧?我们去化妆间瞧一瞧,看看你的推理是否正确。” 二人从后台的楼梯直上二楼,迎面撞见正从化妆间里撤出来的唐修华。 “老唐!”许戈喊了一声,迫不及待地问,“你们结束了?化妆间里有没有鲁米诺反应?” 唐组长“嗯”了一声,然后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许戈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时竟呆住了。 “我认为化妆间并不是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老唐匆匆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凶手不可能在短短半小时内将现场清理得检测不出鲁米诺反应,而且那里面瓶瓶罐罐很多,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是发生过剧烈冲突的地方,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组长说完,急匆匆地走了,毕竟现在只能证明化妆间不是案发现场,真正的第一现场还没有着落呢。 许戈还不肯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进化妆间一看,登时不得不承认老唐说得有理。 这化妆间面积很小,里面放了一个衣柜、一张化妆桌和一把椅子后,只剩下了一个勉强能站两个人的空地。 许戈站在中间转了一圈后,感觉自己只要动作幅度大些就会打到旁边的家具。 化妆台上堆满了瓶瓶罐罐,粉底液的盖子没有盖严实,眼影盘大剌剌的敞开着,用过的化妆刷也没有收起来,随意地散落在台面上,口红滚到了桌角,香水瓶则放在桌子边缘,似乎稍微有点外力就能将它撞到地上。 傅斯瑰跟着进来,第一眼就落在了化妆台上唯一一个收纳过的东西——被翻转过来的化妆镜。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十年之约(九) 傅斯瑰:“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原样?” 许戈点头:“你还不放心老唐嘛?他是最严谨的人,有时候甚至都有点强迫症。” “那就有些奇怪了。”她走到化妆桌前,“桌上的化妆品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且没有进行收纳,说明它的主人离开得有些匆忙,或是本身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 许戈点点头:“应该是离开得比较匆忙吧,化妆间是案发现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了,沈颜应该是被人叫了出去,因此才匆匆忙忙,化妆品散落一桌。” “按照你的说法,既然沈颜走得很匆忙,一桌的化妆品都没收拾,却为何独独将将化妆镜翻转了过来,甚至还罩上了防尘罩?” “呃……”许戈一时哑然。 “如果说她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即使在匆忙离开的情况下也不忘收拾东西,那也不会只收拾一个化妆镜吧?瞧,眼影盘连盖子都没合上呢。” “确实很奇怪。”许戈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头绪,“像化妆镜这种东西,一般不需要特意去收拾吧?有时间还不如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整理好。傅教授,你觉得呢?” 傅斯瑰不置可否:“我们先去旁边看看吧。” 二人出了化妆间,左拐走了约莫二十步便是升降台的入口。 许戈:“升降台就在这里,不管凶手是在哪里杀害了沈颜,他总要把尸体运过来呀……我估摸着案发现场应该不会远,找找吧。” 傅斯瑰却想起另外一事:“沈颜身高1米68,体重不超过100斤,虽然是个挺苗条的姑娘,但是于曼曼比她还要矮了半个头,看起来也更加瘦弱,你觉得她能运得动沈颜么?” “呃……” 看许戈一脸沉思的模样,她笑着补充:“尸体上没有拖拽的痕迹,说明凶手是通过背或者抱的方式将沈颜运到了升降台上,你觉得于曼曼有这个力气么?” 许戈:“除非她有同伙!”说到这里,他眼前一亮,好像发现了真相,“凶案发生后,她的同伙负责将沈颜运到升降台上,于曼曼则留下来清理现场,两个人分工,时间也能宽裕不少!” 傅斯瑰点点头:“按照你的推测,于曼曼和她的同伙至少在后台停留了20分钟,当时后台的人来来往往,于曼曼尚且被人目击到,可她那个所谓的‘同伙’却宛如幽灵一般,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呃……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嘛。”许戈有些心虚,“我会安排人再次对今天出入过后台的人进行询问,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那祝你好运。”她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从升降台右拐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住,“咦,这里是……电梯?” “看起来像是货梯。”许戈左右看了看,率先走了进去,“估计是用来运道具的吧。” 傅斯瑰跟了进去,摁了一下“1楼”的按钮,电梯摇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开始下降。 不过片刻,电梯便停了下来,1楼到了。 “这是在舞台的后面吧?”许戈张望了一下,走了出去。 傅斯瑰却没有动,她盯着电梯的角落里一点褐色的痕迹观察了一会儿,蹲下身来用手指轻轻地沾了一点。 “傅教授?”许戈又回来了,伸了个脑袋过来,“你在看什么?” 傅斯瑰将手指伸到他眼前,淡粉色的指尖上的一点赭红尤其显眼:“这似乎是血迹。” “血迹?”许戈眉头一蹙,“在哪里发现的?” 她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这里,有一滴……嗯,应该是滴落状的血迹。” 许戈呼出一口气,扬声叫道:“老唐!” 片刻之后,做完初步检测的唐修华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案:“就是血迹。” 许戈喃喃道:“难怪我们在二楼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现在看来沈颜应该是在一楼遇害的,然后凶手通过这个货梯将尸体运了上去。” 傅斯瑰:“嗯,不错。” 许戈环顾了一圈四周:“所幸一楼的后台也不大,老唐,大家再辛苦一下,尽早找到案发现场。” 唐组长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沉默地继续忙碌去了。 傅斯瑰仍立在原地怔怔出神,她隐隐觉得许戈对后台的彻查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她目前还不知道真正的案发现场在哪儿。 刚刚搜集到的各类信息碎片在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却仍缺一条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索。 是她忽略了什么吗?还是说,最关键的那枚碎片还没有出现…… “傅教授?傅教授?” 她倏然惊醒,见许戈正微笑着望着自己:“你在想什么呢?一脸凝重的感觉,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哦,没什么……你有时间么?陪我走走。” “好啊,去哪里走走?” “就在这附近吧。”傅斯瑰快走几步,站到了礼堂的窗前,“你看到没有,礼堂外面就是人工湖,湖里还有天鹅呢。” “哪呢?”许戈凑在这一面小小的窗户前望了许久,也没有天鹅正巧落在他的眼前。 “算啦。”她颇有些意兴阑珊,“这个角度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小片湖水,等案子办完了,我带你在学校里逛逛,圣安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好啊。”许戈兴致勃勃地答应了,“傅教授,你曾经是圣安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 许戈露出一丝坏笑:“我来的时候路过宣传栏,看到了你的照片。嗯,虽然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有很大不同,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啦。” 傅斯瑰不以为意:“就算小时候和长大的相貌有所不同,但骨相眉眼并没有变,你能认出来不算什么。我曾经看过一部剧,女主角每过一段时间,外表都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可无论她如何变化,男主都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也变得面目全非,你会第一时间认出我吗?” 许戈原本想脱口而出,可在“当然”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他忽然发现傅斯瑰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微微一怔,原本带着玩笑意味的回答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他同样认真地回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地认出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十年之约(十) 傅斯瑰没有接话,二人相对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忽然瞧见不远处盛意如正和什么人说话。 “盛老师?”许戈扬声唤了一声,“你还没回去啊?” 盛意如转过身来,笑着招呼道:“傅小姐,许警官,我想等你们这边结束了再回去,万一你们还要找谁聊聊,我也能帮忙传个话。” 许戈笑道:“真是辛苦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刚刚与盛意如交谈的人身上,“你这是……在忙?” 被他打量的是一位中年大姐,穿一身保洁的制服,她有些不习惯许戈的目光,下意识地往盛意如身后藏了藏。 盛意如笑道:“没有,只是刚巧遇到陈姐,看她在找东西,所以问了问。” 找东西? 傅斯瑰的视线落在她制服胸前的铭牌上:“你是负责礼堂这片的清扫工作的?” 陈姐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今天早晨有做清扫吗?” “有的,今天礼堂有活动,昨天盛老师特地要求我们提早一点来打扫。”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清扫完的?” 陈姐想了想:“我是六点钟就来了,等打扫完大概是七点半这样子……” “那时候有人来礼堂了吗?” “呃……好像只有盛老师他们来了吧,我看见他们在调设备……哦,临走的时候,我还跟盛老师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盛意如点了点头,示意她说的不错。 傅斯瑰:“你在找什么东西?需要我们帮你么?” “不用不用。”陈姐吓得连连摆手。 盛意如笑道:“陈姐说有一根拖把找不到了。”她扭头对陈姐道,“你确定你是把拖把放在这个女厕所了?别的厕所你都看过了?” 她这么一问,陈姐又不确定起来,讪讪地笑了一下:“我……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盛意如温和地说:“一根拖把而已,就算找不到了也别放在心上。” “哎,哎。”陈姐连连答应,又向傅斯瑰和许戈陪了笑脸,这才缩着脖子走了。 眼看着陈姐走远了,盛意如主动询问起案情:“许警官,冒昧地问一句,沈颜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吗?” 许戈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感觉如果是意外的话,你们的阵仗太大了些……刚刚周警官来找我联系了一批学生,看架势是要和所有与沈颜有交集的学生都面谈一次。如果只是意外的话,警方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 傅斯瑰:“盛老师,以你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沈颜之死会是意外么?”她见盛意如面露迟疑之色,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只当作是闲聊罢了。唔,我们也想听听不同视角下的看法,换一种思路。” “我不想阴谋论,但我认为意外发生的概率很低。沈颜要在典礼上表演的舞蹈是《奔月》,这是她最擅长的舞蹈之一,之前在国际比赛上,她就是凭此拿到了金奖。而且,在正式表演前,我们排练了无数次,她对场地、道具都很熟悉,升降台的安全性也很高,即使换成一个毫无舞蹈功底的人,也不至于从上面摔下来……可是,沈颜她确确实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升降台上摔下来的呀!” 说到最后,她难以自圆其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并未透露警方掌握的关键线索:“这也是我们在调查的点。” 许戈又想起一事:“对了,盛老师,沈颜表演的节目有多少人知道?” 盛意如谨慎地回答:“我们的节目和流程并不是保密的。” 也就是说,只要是有心人,总能打听得得到。 许戈有些失望,只能放弃了从这方面寻找线索的想法。 傅斯瑰:“盛老师,等给学生做完笔录后,我们这边就能结束了,你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好。”她点点头,“如果你们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目送盛意如离开,傅斯瑰微微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卫生间:“为什么偏偏是这间卫生间里的拖把丢了呢?” 许戈不明所以:“啊?” 她信步走了进去,今天大礼堂有不少人来观礼,但卫生间里依然整洁干净,大理石的地面光洁照人,一尘不染。 许戈在女厕所门口探头探脑:“傅教授,你在看什么?” “这是徐胜楠今早和沈颜发生冲突的地方吧?” “是啊,徐胜楠是在一楼东面的卫生间碰见了沈颜,就是这里。” 傅斯瑰立在洗手池前微微阖上了双眼,无数碎片般的线索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排列组合,最终连成一线。 半晌,她霍然睁眼,眸中已是清明一片:“拖把丢了,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 十分钟后,许戈一脸凝重地望着洗手池的一角以及附近的地面上泛起的一层蓝荧荧的微光,心中丝毫没有终于找到第一案发现场的喜悦。 傅斯瑰俯身望着面前的一片蓝色荧光:“看样子沈颜是被凶手推倒,后脑正巧撞击在洗手池的一角上才当场死亡。消失的拖把恐怕是被凶手用来清扫现场沾上了血迹,才被丢弃了吧。” 许戈喃喃道:“于曼曼在大约10点10分的时候在后台见到了沈颜,那时候她还活着,这之后她被凶手约到了一楼东侧的女厕所,继而发生了冲突,凶手将她推倒后,她撞击到后脑当场死亡——嗯,现场的情况很符合冲动杀人。凶手发现出了人命后,急中生智,避人耳目地将沈颜运回二楼后台,意图伪造成意外身亡……”他有些头疼地抓了抓奶奶灰,“嘶——这么一来,凶手都没必要出现在二楼后台,他只需将沈颜约出来就行了……又或者,于曼曼其实是去帮凶手约沈颜的?” 他越说越乱,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后,非但没有使案情变得明朗,反而更添乱麻。 许队长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放弃了思考:“唉,希望现场能找到些指向性的线索……” “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唐修华立刻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凶手打扫过现场,而且今天女厕所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就算有线索也破坏得差不多了。” 许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十年之约(十一) 傅斯瑰抿了抿唇,将即将逸出的一丝笑意压了下去。 她笑睇了许戈一眼,帮唐修华说话:“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知道。”许戈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唔,那我们来梳理一下。方才你说于曼曼是替凶手约人去的?” 许戈点点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如果凶手是于曼曼,她既然已经溜到了后台,没必要再将沈颜约到这么远的女厕所来。而且,凶手也不太可能是提前与沈颜约好的,这个时间点离她上台的时间太近了,她不大可能会答应这种邀约。” 傅斯瑰:“那么,于曼曼就能把她约出去么?” 许戈一摊手:“许多学生都说于曼曼平素和沈颜关系很好,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这至少说明沈颜对于曼曼相对信任。至于,于曼曼究竟与她说了什么,能让她连快要上台都不顾,跑到这边来赴约,恐怕还要再问一问于曼曼。她一直对此避而不谈,这本身就很可疑。” “那么,你觉得和于曼曼合谋的凶手是男是女?” 许戈想了想:“我倾向于是男性。从这里到一楼后台的电梯,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沈颜虽然体重偏轻,但身材高挑,对于一名女性来说,将她抱着走那么长一段路,还是比较困难。” 傅斯瑰笑道:“可若是男性,就不会将约见的地点选在女厕所了呀。” “呃……”许戈一时哑然,他好像又犯想当然的低级错误了。 许队长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周珉的电话拯救了他:“许队。” 许戈精神一振:“老周,怎么样,你们的笔录做完了吗?” “做完了。”周珉疲惫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窥见八卦的兴奋劲儿,“我们找到了于曼曼避而不谈的原因。” “哦?”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和傅教授马上就来。这样,你和小孟先把那几个学生叫回来。” “好的。”周珉答应一声,“要把他们单独隔开么?” “不。”许戈扬起一抹笑,“找个空教室,让他们待在一起。” “周珉。”傅斯瑰忽然出声,“还有两名学生,你让小孟一并将她们叫来。” 她回忆着那份受害学生的名单,说出了两个名字。 …… 却说盛意如与傅许二人分开,径直向办公室走去,却在走出电梯门之后,停下了脚步:“凌修?” 凌修正倚在走廊的一侧抽烟,目光眺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露追忆的色彩。听见盛意如的声音,他脸上略带迷离的神色褪去,冷漠和阴鸷重新攀上他精致的眉眼,他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自己忙碌归来的女友。 盛意如向他靠近了几步:“你怎么在这?不是同学聚会么?”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吃了一顿饭就散了,看你一直迟迟不来,便过来看看。” 盛意如笑了笑:“校庆虽然草草结束了,但我的工作反而更多了,你也别在这等我,今天我铁定要加班啦。” 凌修“嗯”了一声,既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说留下来陪着。 盛意如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对了,大家好几年没见,怎么也不多聚一会儿?” “今天出了这种意外,大家也没什么心思,早早地就散了。” 她也不免叹息一声。 这一对情侣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凌修忽然开口:“我今天见到了纪苒,嗯,就是和大家一起吃了顿饭,没有别的什么。” 盛意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怕我吃醋啊?”她悠悠一叹,“你放心,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那些前尘往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意如……” 她摆摆手:“好啦,你先回去吧,我也要继续加班了。” 说完,她越过凌修,径直回到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凌修站在门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几名学生在空空的活动室里面面相觑,虽然刚刚带他们过来的那名警察态度温和,众人也不免内心忐忑。 继于曼曼和徐胜楠之后,他们每个人都被警察盘问了一遍,虽然问的问题很寻常,询问的时间也不长,可也足够他们心惊肉跳了。 真是奇怪,不是都结束了么?怎么又把他们喊过来了! 于曼曼双眼通红,面色苍白,一进来就瘫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看起来哭了好几场。 除了她以外,剩下的三个人都是男生,黄睿、和他一起摆摊卖奶茶的“小眼镜”张晓航以及一名长相极帅气的男生。 和众人一样别无二致的圣安制服穿在他的身上,宛如一套剪裁合身的高定西装,虽然年岁尚浅,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立在窗边,离其他三人有一段距离,腰背挺直,如郁郁青松。 相比于曼曼的楚楚可怜、黄睿的暴躁不耐以及张晓航的坐立不安,他面上不见丝毫忐忑焦灼,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神情疏离而冷淡。 四人之中,黄睿的脾气最为急躁,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他立刻不忿道:“怎么回事?不是都问过一遍话了么?怎么又把我们叫过来了!” 旁边的张晓航吭哧吭哧道:“可能是因为我们平时和沈颜走得太近了吧……” 黄睿愣了一下,他们四人加上沈颜,确实经常玩在一起,说是“小团体”也不为过。但他很快嗤笑一声:“拉倒吧,就算走得近又怎样?沈颜出事的时候,爷一直在梧桐大道上摆摊,找谁也不应该找到我头上啊!” 他话音刚落,活动室的门被人推开了,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黄睿愣了愣,很快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晓航,你不是说只有和沈颜走得近的人才被叫过来了吗?那怎么会混进来这两个货!” “你!”林小北气得满脸通红。 徐胜楠立在原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当然和沈颜走得近,只不过你们和她是良性关系,而我们是恶性关系。” 第一百三十章 十年之约(十二) 争执声惊醒了一直疏离在外的俊美少年,他抬了抬眼皮,冷淡而矜持地望向徐胜楠和林小北。 那边林小北一一扫过屋里的四个人,嗤笑一声:“真是稀奇啊!连宋斯墨都到了,你们的人到得还真齐整!哦差点忘了,沈颜已经死了,你们以后恐怕再也人齐不了了!”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黄睿气得扑上来要打人,却被俊美少年宋斯墨给拦住了。 他上前几步,1米85的身高令他可以完完全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这两名不起眼的女生,他细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一双原本潋滟的桃花眼此刻蕴满了冷意,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地上的蝼蚁:“死者为大,林同学说话未免太过刺耳。” “死者为大?”徐胜楠轻笑着复述了一遍,“那我再说一遍,沈颜她真是死有余辜,死得漂亮。” 宋斯墨的脸色倏然变得极为难看,他紧紧抿住薄唇,没有再出声。 徐胜楠一双黑亮的眼瞳深处,似乎暗藏着燃尽一切的疯狂。 其余几人似乎被她平静话语中所蕴含的疯狂所震,就连脾气最暴躁的黄睿都没有发作,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们。 徐胜楠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角落里,拣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林小北一直握着她的手,跟在她的身边,是她最忠实的同伴。 …… 通过监视器观看了全程的周珉啧啧称奇:“一开始傅顾问说要将这两个女生和于曼曼他们放在一起时,我还以为她们会吃亏,没想到啊,以二敌四都不落下风……”他摇头叹息一声,“看她们俩强势的模样,我很难将她们和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联系在一起。” 许戈闻言瞪了他一眼。 傅斯瑰:“被欺凌的对象并不都是性格软弱,也许她们的奋起反抗反而会更加激起施暴者心中的恶念。这两名女生都是性情坚强的人,一个内敛,一个外放,徐胜楠是二人中的主导者,她面对‘霸凌者团队’的刚强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林小北。” 孟圆弱弱地提出了疑问:“可是,我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要把她们俩和于曼曼他们放在一起?” 傅斯瑰扬起一抹微笑:“当然是为了‘催化’了。我承诺过,无论本案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将彻查圣安中学的校园霸凌。” 监视器里的活动室安静下来,双方泾渭分明,互不搭理。傅斯瑰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位容貌出众的男生宋斯墨身上,冷眼旁观着他覆于面上的完美假面片片碎裂。 又晾了他们二十分钟,眼看活动室里的气氛愈加焦灼,傅斯瑰终于开口:“好了,让小乔将人带过来吧。从他开始,宋斯墨。” 片刻之后,宋斯墨跟在乔明屿身后走进了活动室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安安静静地在桌旁坐了下来。 这回,他没有等太久,不过一会儿,这间小会议室的门便打开了,许戈和傅斯瑰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宋斯墨。”许戈的语气平平淡淡,既不严肃也不热络,“不好意思啊,又把你们请了回来,耽误你们时间了。” “我们应该配合警方的工作。”他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废话,看不出自己的情绪。 许戈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校庆典礼上发生了这种事件,警方走访一下沈颜身边的同学们是依例,但是对普通学生的走访调查已经完成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又把你们几位请了回来吗?” 宋斯墨明显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快回答道:“因为我们几个人平时和沈颜走得很近?”他笑了笑,“我们是不是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了呀?”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许戈平淡地说,“你的女朋友被人谋杀了,你不仅一点不难过,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甚至都不如黄睿的反应激烈。” 宋斯墨一直衔在嘴角的一缕笑意消失了:“你说什么?沈颜她……不是意外吗?” 他当时就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一向自信,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戈:“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排除了沈颜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她就是被谋杀的。至于你们的‘亲眼所见’,那是凶手伪造的,你那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想通吧?” 宋斯墨果然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们把我们几个人叫了回来,不会是将嫌疑人的范围圈定在了我们身上吧?!” 许戈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沈颜是你的女朋友,你们之间存在情感纠纷,你知道么,在我处理过的恶性案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情感纠纷。” 警察怀疑的目光令这位骄傲的少年感觉受到了侮辱,他冷冷道:“我们是情侣关系没错,但我们的感情很稳定,已经约好申请同一所大学,不存在什么纠纷。” 他和沈颜是一对挺高调的情侣,几乎所有圣安的学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圣安中学与普通的公立高中不一样,对学生早恋的行为比较宽容,再加上他们这对情侣的外貌实在惹眼,男俊女靓,颇有一种电视剧照进现实的感觉,在校园网上甚至有很高的人气。 “感情很稳定?”许戈有些好笑地重复了一遍,“那么你和于曼曼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宋斯墨脸色一变,许戈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道:“就在前天,沈颜当众打了于曼曼一耳光,很多同学都看见了。当然,沈颜性情跋扈,欺凌同学并不少见,但于曼曼毕竟算是她的‘自己人’,她还是第一回当众对于曼曼动手。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对于曼曼勃然大怒呢?今天早晨,于曼曼又是因为什么,溜进后台去找沈颜呢?” 宋斯墨的脸色阵青阵白,过了好一会儿,一张冷硬的假面重新覆上他的脸,他用淡漠的语气说:“她们女生之间的矛盾,我怎么会清楚?我从来没有跟于曼曼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也从来没有和她有过超越同学身份的情谊。但至于她对我抱有什么心思,我就不清楚了。”他微微耸了耸肩,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无奈,“从我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有女生向我示好,情书更是数不胜数。作为男生要有绅士风度,我也不好太拂她们的面子,也许她们误会了什么也说不定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年之约(十三) “呸!”孟圆通过监视器听到了这番“渣男式”发言,低低地啐了一口,愤愤道,“我现在觉得他这张脸一点都不帅了!” 周珉听得有些好笑:“这小子啊,家世不错,从小应该接受的是所谓的精英教育,看似很有教养,但其实吧,一直生活在鲜花与掌声中,从未直面过真实的恶意,一旦遇到挫折,就会宛如漂亮但脆弱的玻璃瓶一般,‘砰’的一声全碎了。” 宋斯墨有没有碎还不清楚,但活动室里于曼曼的一颗芳心已经碎成了一瓣一瓣。 他们头顶上的音响正不断传来许戈与宋斯墨的对话。 许戈:“也就是说,你和于曼曼并没有除了同学以外的任何关系,你也不清楚她的所作所为?” 宋斯墨:“是的。”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宛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曼曼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万万不敢相信她暗恋多年的男神,竟然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仅仅是面对些许警方还没有真凭实据的质疑,他就已经毫不犹豫地与她割席,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活动室里的其他人也不曾想到会陡然听见这么狗血的八卦。沈颜个性张扬,与宋斯墨的恋情很是高调,两个人出双入对,宛如童话里的王子公主,令人羡慕。万万没想到,一向对沈颜鞍前马后的于曼曼竟然有胆量挖她的墙角,还和圣安中学光风霁月的“男神”宋斯墨搞在了一起。 黄睿一脸便秘的表情,目光落在哭得伤心欲绝的于曼曼身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张晓航将自己微胖的身材藏在了沙发后面,垂着头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林小北一脸震惊,眼睛瞪得溜圆;徐胜楠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林小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好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看出来啊,玉树临风的校草宋斯墨竟然是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伪君子。还有你,于曼曼,你平时处处唯沈颜马首是瞻,结果却偷偷挖她的墙角,真是一朵塑料姐妹花啊!” 看着这个平日在学校里作威作福的小团体即将分崩离析,林小北在快意中忽然转念一想:“咦,刚刚那警察说沈颜是被人谋杀的,于曼曼,不会是你们今天又因为宋斯墨起了争执,你恼羞成怒将她杀了吧?” “我没有!”于曼曼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我只是说了几句话,她一直不理我我就走了!我走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 张晓航把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黄睿还处于震惊中,但林小北的话点醒了他,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于曼曼:“曼曼,不会真的是你……” 接连被两个人怀疑,于曼曼差点崩溃了,又哭又叫:“都说了不是我!还要我再说多少遍啊……” 林小北冷笑一声:“可是你直到现在连你为什么去后台找沈颜都说不清楚!能不可疑吗?” 于曼曼几乎是哭着吼了出来:“是宋斯墨让我去找沈颜的!” 林小北一下惊住了,黄睿更是张大了嘴巴,就连一直冷静自持的徐胜楠也抬眸望了过来。 通过暗藏的窃听器掌控一切的许戈和傅斯瑰相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嘴巴一直闭得很严的于曼曼终于心理防线崩溃准备交代了! 许戈的目光重新落在还不明所以的宋斯墨身上,对方的故作镇定在此刻显得尤其可笑,他不由暗叹一声,感慨了一下傅教授口中的“催化剂”。 果然将徐胜楠和林小北放进去之后,他们自己就炸开锅了。 宋斯墨对突然而来的沉默有些不安,无论他接受的教育如何“精英”,现在的他毕竟还只是个没经过风浪的十七岁少年,假面下的局促早已落在了对面的两个老狐狸眼中。 许戈老神在在,甚至开始东拉西扯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问得宋斯墨不明所以,越来越心里没底。 那边,活动室里的闹剧还在继续。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黄睿率先问道:“于曼曼,你和宋斯墨……你们真的……” 他舌尖滚了滚,将“在一起”三个字吞了下去,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女神沈颜竟然同时会被男友和闺蜜背叛。 一开始听说,他还心存幻想,觉得这只是于曼曼单方面“勾引”宋斯墨,宋斯墨这么一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帅哥,又有沈颜这样一位正牌女友,不可能会看上处处不如沈颜的于曼曼,可是现在看来么…… 他只觉得自己心绪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有为了沈颜的不值,有对“渣男小三”的鄙夷,更有对宋斯墨的嫉恨…… 于曼曼自从吼出那一句后,心理防线就全崩溃了,抽抽噎噎地全部和盘托出:“那天沈颜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以为我跟宋斯墨在一起,她一向脾气暴躁,又把宋斯墨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就、就直接给了我一耳光……我不敢和她正面起冲突,就回去问宋斯墨该怎么办……” 林小北一脸无语:“不是,于曼曼你真的跟宋斯墨有一腿啊?” 于曼曼“嘤嘤嘤”地哭,默认了。 林小北:“呃……这么说,沈颜给你一巴掌也没打错啊……” 黄睿眼神复杂,但此时此刻他反而镇定下来了,冷静地追问:“你去找宋斯墨哭诉,他给你出主意了么?” 于曼曼:“他让我去跟沈颜认错,咬死这件事是谣传。他说沈颜张扬跋扈,心狠手辣,我才高二,还要在学校里呆一年,如果得罪她,日子会很不好过……可、可是,自从那一巴掌之后,沈颜就把我的微信qq全拉黑了,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理我……” 林小北和徐胜楠对视一眼,眼神诡异。 黄睿颇为不可思议:“你还真去找沈颜认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年之约(十四) 林小北“哼”了一声:“可不是去上赶着认错嘛!都巴巴地追到后台去了。” 黄睿的神情更加复杂:“所以今天早晨你会出现在后台是因为宋斯墨叫你去找沈颜认错?” “是啊。”于曼曼带着哭腔说,“沈颜一直不肯理我,我知道那个时间段她一定在后台化妆间,这才找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忙忙解释:“我就说了几句话而已,沈颜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黄睿忍无可忍,喝道:“于曼曼,你就这么喜欢宋斯墨?这么听他的话?!” 于曼曼吃他一吓,一时竟呆住了,泪珠挂在她苍白的脸蛋上,显得此刻的她无助又可怜。 她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是他跟我说,沈颜虽然漂亮,但是张扬跋扈,性格高傲,他早就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气了……他夸我温柔、善解人意,说我才是他心目中的女友……是他劝我先忍一忍,沈颜那个脾气不可能接受我们俩在一起,只要捱到毕业,我们就能出国,去同一所大学……可是、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忽视亲耳听到的诛心之语,“难道他对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林小北、徐胜楠、黄睿、张晓航:“……” 周珉、孟圆:“……” 傅斯瑰、许戈:“……” 孟圆没忍住偷偷跟周珉吐槽:“我算是见识到极品恋爱脑长啥样了。” 周珉明显比她见多识广,还稳得住:“她毕竟年纪还小,多见几个渣男就痊愈了。” 孟圆回了一个“估计没救”的眼神。 活动室里的众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林小北眼神复杂地盯着于曼曼:“你说你在后台见到沈颜的时候,她还活着?” “对对。”眼见终于有人肯相信自己了,即使这人是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林小北,于曼曼也不由心生感激。 林小北露出沉思的表情:“唔,如果你没说谎,那么,凶手是在你走了之后才对沈颜下手的。” 于曼曼连连点头:“肯定是这样!” “我怀疑——”林小北拉长了声调,少年心性的她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推理游戏之中了,各式各样的线索在她的脑海中翻滚,最终定格在一张完美的面孔上,她向着门外的方向努了努嘴,没有直接说出这个名字,“他是凶手!” 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笨,几乎是立刻意会到了她的意思,黄睿失声叫道:“宋斯墨?” 林小北肯定地点头:“对,就是他!”她看向于曼曼,“是不是宋斯墨指使你去找沈颜的?是不是只有你们俩知道这件事?” 于曼曼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林小北耸了耸肩,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你今早去找沈颜这件事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能把握住时机,在你离开后立刻将沈颜杀害,还能顺便嫁祸给你——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沈颜的人啊!” 于曼曼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黄睿迟疑着反问:“可是,为什么呢?宋斯墨为什么要杀害沈颜?” 林小北轻轻地嗤笑一声:“沈颜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她不可能容忍男友和闺蜜的背叛。她既然能当众扇于曼曼一巴掌,难道会放过宋斯墨那个渣男么?我猜啊,他们肯定爆发了剧烈的冲突,沈颜这个人在气头上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宋斯墨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说不定就此怀恨在心,想要杀掉这个碍事的前女友呢!” 黄睿张了张嘴又闭上,林小北的推测虽然脑补过多,但竟然很符合他对这两个人的印象,他几乎被她说服了! 他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宋斯墨是第一个被警察叫走的,而且到现在都没回来。这个发现令他紧张起来,又对林小北的推测信了几分:“宋斯墨已经被警察叫去好久了……” 林小北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论在理:“应该是警方也发现了他的诡计了吧!我估计,下一步让他和于曼曼对质一下就真相大白了!” 她话音刚落,活动室的门“唰”的一下被推开了,那个姓乔的年轻警察站在门口喊道:“于曼曼,你出来一下。” …… “宋斯墨。”许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对面那俊美少年的脸上却不见轻松之色,他谨慎小心地问了一句:“我要回到活动室吗?” “哦,不用,你可以自便。”许戈笑了一下,“如果有事,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好的。”宋斯墨立刻站了起来,像是逃出生天一般,脚步飞快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会议室。 他出去之后,正巧碰见于曼曼迎面走了过来,他刚想出声招呼,对方却宛如没看见他一般,直直地走了过去。 他心生疑惑,却也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不值得他费心的女生。 …… “于曼曼,坐。” 于曼曼听话地坐了下来,不等许戈开口,抢先道:“沈颜真的不是我杀的!我走的时候她还活着,我们怀疑是宋斯墨杀了她!” 许戈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于曼曼见没有人阻止她,立刻噼里啪啦地将他们在活动室的一番分析说了出来,末了再次一脸坚定地强调了一遍:“凶手一定是宋斯墨!只有他知道我今天早晨会去找沈颜,也只有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抓住机会!” 许戈有些好笑地听完了她的分析,她一改之前的闭口不言,拼了命地往宋斯墨身上泼脏水,这是恋爱脑突然觉醒了? 他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嗯,姑娘,不要着急,我们再次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好好回忆一下今早你见到沈颜时的情景。” 于曼曼露出害怕的神色,以为警察不相信她:“我真的只说了几句话,停留不超过五分钟……不不,两分钟!” “嗯嗯,我们知道。”许戈放柔了语气,“我们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些细节。”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年之约(十五) 于曼曼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善意,害怕的感觉消散了不少,脸上的神情则被迷惘所取代。她隐隐觉得方才她说的一大段话,这两个警察并没有往心里去。 难道宋斯墨真的不是凶手?如果她方才指控他的话传了出去,宋斯墨肯定不会放过她,她以后在圣安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她想到此处,一时又害怕起来。 她脸上的神情变换没有逃过傅斯瑰和许戈的眼睛,傅斯瑰没有让她沉默太久,很快便开口问道:“你早上潜进化妆间后,有和沈颜交谈么?” 于曼曼被打断了思绪,但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她迟疑着点了点头:“我按照宋斯墨的要求,向她解释我和宋斯墨的事都是谣传,但她一直没有理我。” 傅斯瑰:“也就是说,你所谓的‘交谈’,只是你单方面和沈颜说话,但她并没有回复。” “对。” “那么,当时她在做什么?” 于曼曼不假思索道:“她应该在化妆吧。” “好,那请你回忆一下,当时她桌上的化妆镜是打开的么?” 这个问题把她问得懵了一下:“肯定是打开的吧,要不然她怎么化妆……”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神情惊疑不定,似是回想起了什么。 傅斯瑰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不对,不对……”于曼曼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进去的时候,确实觉得有一丝异样……她的化妆镜好像是放在最里面,盖子都是盖上的……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放在心上……” 许戈适时地展示了一下取证照片:“是这样的么?” “是的是的。”她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点头,那短短两分钟内所看到的细节,已经全部被唤醒。 她露出迷惘的神色:“沈颜其实没在化妆?那她坐在化妆桌前是在干什么?” 傅斯瑰微微一笑:“你确定你见到的就是沈颜么?” 于曼曼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反问:“怎么会……不是沈颜呢?” 虽是反问,可她的心底却被勾起了一丝无法明说的恐惧。 傅斯瑰笑道:“你在化妆间里见到的‘沈颜’是不是已经换好了上台的衣服?” 于曼曼点点头:“她当时穿着那身白色的舞蹈服,头发也盘好了,还戴上了头冠……” “也就是说,你只是看到了一个穿着舞蹈服的背影,并没有看到她的正脸?” “……是的。” “如果这只是一个身形与沈颜相似的人,换上了她的衣服,背对你而坐,你能认得出来她不是沈颜么?” 于曼曼没有回答,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小脸煞白,傅斯瑰提出的假设唤醒了她内心深处不知名的恐慌。 “你知道桌上的化妆镜为什么被盖上了么?”傅斯瑰幽幽道,“因为她担心你会从镜面中看到她的脸。” “所以……”于曼曼终于颤抖着嘴唇开口了,“我当时见到的那个人,应该是凶手?” 许戈沉声道:“即使不是凶手,她也一定是帮凶!于曼曼,你是唯一一个和嫌疑人近距离接触过的人,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一切。” …… 送走失魂落魄的于曼曼,许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呀,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问出来。” “意料之中。”傅斯瑰笑了一下,“至少,没有推翻我们之前的推论。” “傅教授,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沈颜是在于曼曼摸去后台之前就被害了?” “在我看到那面不合时宜的化妆镜之后。”她点了点桌上厚厚的一沓笔录,“再结合一下这些所谓见过沈颜的人的证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许戈瞄了一眼:“他们看到的都是‘身穿白色舞蹈服,头戴纱冠的沈颜’,唔,有面纱的遮挡,谁又能肯定自己见到的就是沈颜呢?” “是啊,想清楚这一点后,再加上我们找到了位于一楼东侧女厕所的真正案发现场,凶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么,傅教授,你打算何时收网呢?” 傅斯瑰轻轻地叹了口气:“凶手已明,但那个协助她伪造意外的帮凶还没有出现……我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今天的案件只是一段插曲,圣安这已经泛起波澜的水面下,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啊哟,都快十点了!这一天过得还真漫长……”许戈掩嘴打了个哈欠,“傅教授,不行先把嫌疑人拘回来吧?她肯定知道帮凶是谁!” 傅斯瑰摇了摇头:“她不会说的。不过,我赞同你的提议,如果放任她回宿舍的话,也许她身上残留的证据会消失。” …… “这都十点多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关多久?!”活动室里,黄睿又陷入了暴躁状态,“于曼曼已经被叫走两个多小时了,人也不见回来,还有宋斯墨,不会真的是他杀了人被抓了吧?” 他从活动室这头走到那头:“那也不对啊!如果宋斯墨真的被抓了,那还把我们关在这里干什么?喂,你们说话啊!” 其他几人一片安静,黄睿气不打一处来:“得,你们是一点帮不上忙!” 他跑到门前,开始“哐哐”砸门:“喂,有没有人啊?” 门“唰”的一下开了,乔明屿一脸严肃地出现在门口:“什么事?” 黄睿的气焰顿时灭下去不少,但仍是鼓足勇气问道:“警察叔叔,我们还要等多久啊?已经很晚了,我们想回去休息。” “叔叔”这个称呼令小乔嘴角一抽,他板着脸公事公办地回答:“你们再等等吧。”他见黄睿想说什么,立刻补充道,“我们已经和学校以及你们的父母都联系过了。” 门“砰”的一下又关上了,黄睿讨了个没趣,回身一脚踹翻了一张矮凳,泄愤似的吼道:“这个该死的凶手,害我们被关了这么久!如果被我抓住了,一定要他好看!” 矮凳倒地的声音,令其余三人打了个激灵。一直闭目养神的徐胜楠睁开眼看了一眼暴走的黄睿,又闭上了。 “楠楠。”林小北凑近她的耳畔,关切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从刚刚开始,我就见你脸色很苍白。” 徐胜楠摇了摇头,正要出言宽慰好友,却见门“唰”的一下又开了。乔明屿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说:“徐胜楠,到你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十年之约(十六) 徐胜楠坐在这间临时征用的会议室里,这虽然不是警察局的审讯室,但带给人的压迫感并没有减少几分。 当然,她并没有去过警察局,更没有进过审讯室,只是结合电视剧里的情景做了一定想象。 但是,今天之后,就不好说了。 她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很直,脑袋微垂,半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这是柔顺的表现。 对面仍坐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但却不是下午询问她的那两个人了。 傅斯瑰就坐在她的对面,神情淡漠地注视着她。 今天早上的时候,她才刚从她的手中接过证书,那时她的神情是温暖而明亮的。没想到短短一天工夫,她就坐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徐胜楠有些畏惧,又有些兴奋,校友宣传栏里傅斯瑰的照片实在太过显眼,圣安的老师也时不时提起这么一位曾短暂求学的天才,再加上她校董千金的身份……每个人提起她的时候都充满了追忆、崇敬和仰慕,作为一名生性慕强的少女,她也不免对这位活在传闻中的学姐产生好奇和憧憬。 而现在,传闻中的天才就在她的对面,她不仅获得了她的关注,还要与她对抗。这令她在本能的感到畏惧后,又逐渐升腾起一丝隐秘的兴奋,这种感觉令她战栗不已。 在徐胜楠沉默的同时,许戈和傅斯瑰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她。 在许戈看来,徐胜楠是一个很标准的好学生,眼神沉静,心志坚定,就连坐姿都一丝不苟。 “徐胜楠。”傅斯瑰开口了,她的嗓音清清淡淡,却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么?” “其实我本来应该叫徐胜男的。”徐胜楠浅浅地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只是我爸那边亲戚重男轻女,当年生了我以后有些失望。我妈因为我是女孩,受了不少闲气,她生性要强,因此给我取名‘胜楠’,希望我帮她挣一口气罢了。她和我的运气不错,至少我在读书上有几分天赋,自从我上学之后,还是给她挣了几分脸面。” 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当年中考之后,我本应该按部就班地升入建安一中,然后顺理成章地参加高考,我并不想来上什么贵族学校。圣安中学里名流云集,与我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圈子不同何必硬融呢?可是圣安的老师却带着奖金亲自上了我家的门。十万块钱的奖金足够令我父亲无视女儿的诉求;而圣安的光环足够令我母亲挺直腰杆,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好几年。” “于是,我就来了。” 许戈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女孩儿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却比许多成年人看得更加通透,这么看来倒是她那对目光短浅、好大喜功的父母拖了她的后腿。 傅斯瑰平静地望着她:“然后你遇到了沈颜。” “是啊。”徐胜楠叹了口气,“认识她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纯粹的恶,什么是天生的坏。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直都生活在宠爱中,为什么还要以欺凌他人取乐呢?” 许戈:“在他们那个小团体中,沈颜是领头的人么?” 徐胜楠点了点头:“宋斯墨漠视着这一切,甚至借沈颜的手惩治他看不顺眼的人;于曼曼狐假虎威,为虎作伥,每当欺凌他人便冲锋陷阵,以此换来沈颜的嘉奖;张晓航唯唯诺诺,助纣为虐;至于黄睿,他就是沈颜的无脑舔.狗,女神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看得出来,你对他们每个人都抱有恨意,不过,你最恨的还是首恶沈颜。”许戈的语气倏然变得犀利,“所以,你杀了她。” 徐胜楠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把背挺得更直了。她知道方才的“闲聊”只是铺垫,是为了消除她的戒心和防备,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她不动声色地反问:“沈颜不是后来死的么?于曼曼在十点一刻的时候还见过她,那时候我……”她微微回忆了一下,“我正坐在大礼堂的观众席上,全班同学都能为我作证。” 许戈微笑道:“徐同学,你对别人的时间线也记得很清楚嘛。” 她微微耸了耸肩:“于曼曼以为自己被警察当成了嫌疑人,吓得要死,把她见到沈颜的细节强调了十几遍,我想不记住也难。” 傅斯瑰:“你知道我们找到了案发第一现场么?就在你和沈颜发生冲突的女厕所里。” 徐胜楠微微一怔,紧接着反驳:“那也不能说明是我杀了沈颜啊!我和她发生冲突的时候应该在八点半之前吧?在这之后,不是有许多人都见过她么?” 傅斯瑰:“他们见到的当真是沈颜么?” 徐胜楠脸色一白,紧紧咬住嘴唇,不再说话了。 “徐胜楠,‘死咬时间线’这一点,也是那个人教你的吧?她为了助你脱罪,帮你清理了现场,扮作沈颜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最终设计了一个‘意外坠亡’的诡计。” 她每说一个字,徐胜楠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傅教授。”许戈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傅斯瑰微微侧过头来,从他眉宇间的忧思读懂了他的心思。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说。 许戈向她眨了眨眼表示谢意,随即转向徐胜楠正色道:“徐胜楠,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么?” 他稍稍放柔了语气:“你还是个孩子,即使一时犯了错误,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比如现在,只要你肯坦承,我依然算你主动交代。” 徐胜楠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善意和不忍,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畏惧,紧紧交握的双手被汗水浸湿,掌心黏腻。 我的人生,真的还可以重新开始么? 她有些失神地想,她以为在遇见沈颜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被毁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两年里,学校漠视,父母忽视,外界离她很远,没有人向即将溺水的她伸出援手。 直到今天早晨,在鲜血淋漓的女厕所里,那双温暖的手为她擦净脸上溅起的血迹,对她说:“把脏衣服脱下来交给我,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剩下的你都不用管。” 在即将彻底堕入黑暗的时刻,她终于见到了光。 她闭了闭眼,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嘶哑得厉害:“如果你们有证据的话,就逮捕我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十年之约(十七) 许戈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进行劝说。 傅斯瑰仍是一脸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徐胜楠的选择。 眼见对面的小姑娘垂着头,紧紧抿住了嘴唇,一副顽抗到底、死不开口的倔强模样,她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许戈是否继续。 许戈闭上了双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不清楚你是抱有万一的侥幸心理,还是单纯的想替她隐瞒。”傅斯瑰淡淡地开口,“‘闭口不言’绝不是‘囚徒困境’下的最优解,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忽然站起身来,探出手去。 徐胜楠吃了一惊,还不等她躲开,傅斯瑰的指尖已经勾住了她系在脖颈处的领结。 “虽然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但毕竟没有什么杀人的经验。在面对惨烈的现场冲击时,惊慌失措以致有所疏漏,也是难免的。”傅斯瑰的脸和她挨得很近,她几乎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藏青色的领结,血迹干涸之后几乎与其融为一体,难怪你没有发现。” 徐胜楠脸色大变。 傅斯瑰叹了口气:“你换掉了脏衣服,却遗漏了这枚领结。又或许给你送新衣服的同学,并没有给你带一枚新的领结吧。是谁给你送的衣服?应该是林小北吧。” 徐胜楠下意识地辩解:“小北她什么都不知道!” 傅斯瑰点点头:“我相信她并不知情。即使她是你的好朋友,你也不会把这种事透露给她,但她自己猜到了几分,那就说不好了。” 徐胜楠的面色越发惨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还是说回你吧。”傅斯瑰平静的表情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怜悯,“你知道么,在你上台从我手中接过证书的那一刻,我就看见了你领结上的血迹。” 这句话宛如晴天的一道霹雳,直直地劈在她的心坎上,徐胜楠有些茫然地想,原来那个时候她就露出马脚了?那么,这段时间以来她所有的表演和话术,落在她的眼中是否只是滑稽可笑? 不知为何,她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深深的羞愧,就好像她在自己一直仰慕的人面前,暴露了所有的不堪和丑恶。 “徐胜楠。”许戈轻声道,“还有什么话,我们回局里再说吧。” “为什么?”就在她戴上手铐,在两名警员的看护下,即将跨出门的时候,傅斯瑰忽然出声了。 徐胜楠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傅斯瑰正背对着她而立,因此看不到她的神情。 两颗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微笑着的:“因为她保护了我,她是我的英雄,而现在轮到我保护她了。” “值得么?”许戈沉沉地叹了口气,“你的沉默并不能真正保护她,也许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将她抓捕归案。” “许警官,世间事并不能都用‘值不值得’去衡量。”她轻轻摇头,虽然是回答许戈的问题,可她的眸光一直紧紧地锁在傅斯瑰身上,“傅学姐,我可以这么称呼您么?” 傅斯瑰没有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我入学的第一天起,就常常能听到您的事迹。我仰慕您,虽然心知自己与您的差距,可也不自觉地想追随您的脚步,然而我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我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可事到如今,我也忍不住会埋怨上天,如果今天您不在场,我们会不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说到这里,她深深呼吸,最后粲然一笑:“请原谅我内心的阴暗。” …… 早上案发,夜里就抓到了嫌疑人,连一天都没过完,破案效率堪称迅猛,但在收队回警局的路上,众人却丝毫没有侦破大案的喜气,个个都一脸沉重。 陆地巡洋舰上此时只有许戈和傅斯瑰两个人,许戈亲自驾车,而傅斯瑰则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 “傅教授。”眼看着路程过半,许戈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徐胜楠是真凶的?” 傅斯瑰:“在我们找到第一案发现场的时候。” “那么早!”许戈感叹了一句,“所以,你一直在给她自首的机会,是么?” “是啊,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啊!”她浅浅一笑,但眸中却盛满了悲伤,“可惜,她不想要。” “职责所在,不要难过。”许戈低低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劝谁。 傅斯瑰沉默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接起,即使已经快夜里12点了,傅斯然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清亮,毫无睡意:“小瑰?你倒是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 “哥,帮我请一位好律师,擅长刑辩的。” “怎么了?”傅斯然打趣了一句,“你犯事啦?” 傅斯瑰无奈:“不是为我请的,是为了一位被迫走错路的小朋友。” ……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23:48,盛意如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给保温杯重新蓄满热水。 她身后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电脑屏幕都是亮着的,不止一位同事正在加班。 “胡老师。”她边倒水,边问坐在饮水机旁的一名中年男老师,“舆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胡勇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叹气道:“算是勉强控制住了吧……警方没发通告之前,我们只能咬死是意外。黄董亲自下场打了招呼,给下午那些发阴谋论小作文的营销号都封了,现在网上舆论好多了……” “黄董这次很重视嘛。”隔壁桌的一位老师插了一句。 “听说黄董的儿子被卷了进去,他肯定希望这件事的热度赶紧降下来。”胡勇分享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信息,又转头问盛意如,“小盛,你那边怎么样了?” 盛意如扬了扬手机:“纪苒现在是热搜第三。” 胡勇唏嘘道:“幸好还有一个自带话题和流量的纪苒,要不然公众的注意力还真不好转移……小盛,再推一推‘美女设计师’的话题。” “好的。” 说话间,一名年轻男老师从外面进来,眉宇间一派轻松:“我刚刚看见警察好像都撤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年之约(十八) 胡勇惊讶道:“这就走了?看他们白天那架势,我还以为他们不抓到凶手不会走呢。” “说不定凶手已经找到了呢?”年轻男老师笑了一声。 “不会吧,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呢……”胡勇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喂”了两声,脸色旋即“唰”的一下白了,盛意如等人莫名有些紧张,不知不觉围拢过来。 没过多久,胡勇挂断了电话,声音有些干涩:“警方真的已经抓到嫌疑人了……” 盛意如急声问道:“嫌疑人是谁?” “据说是高二一名姓徐的学生。”胡勇终于把张大的嘴给合上了,他转过头来看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刚刚是邝校长的电话,让我们做好舆情应对。”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心知今天怕是要通宵加班了,不由齐齐哀叹一声。 “这等恶性案件若是坐实了,邝校长是不是该下台了?”那名年轻男老师嘀咕了一句。 胡勇沉声道:“若是傅家肯保他,也不一定。” “可是,我看傅小姐今天一直和警察待在一起,对邝校长避而不见。”另一名老师插话道。 胡勇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从上到下都要撸一遍,还不知道有多少领导倒霉呢!不过啊,再怎么斗法,也跟我们这些普通老师关系不大,干好该干的也就行了。” 众人齐声称是,疲惫地回到各自的工位。 …… 下雪了。 黄睿身上套着一件夹克衫,里面则已经换上了睡衣,夜里的温度可比白天冷多了,但他却好似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整个人宛如石化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雪花就在他的头顶上凝结了薄薄一层白色。 他正站在校园里的灵梦湖边,凌晨的灵梦湖黑黢黢的一片,连鬼影都不见一个,这片区域的主人——天鹅们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湖面上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刚刚重物入水掀起的波纹已经逐渐消失,很快便恢复平静,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出来。 黄睿忽然打了个激灵,从石化状态中回转过来,他不敢再看平静得叫人害怕的水面,转头就跑,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 “下雪了。” 傅斯瑰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无声飞舞的细雪,身后的办公室灯光明亮,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这都三月份了,竟然还会下雪。”许戈边打哈欠边走了过来,“白天还挺暖和,怎么一到晚上气温降那么快!” 傅斯瑰向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还不肯说?” 许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呢!一句话都不肯说,什么反应都没有,誓要把沉默贯彻到底。”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瞅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哎哟,四点多了,天都快亮了,得,又是一天没睡……傅教授,你还撑得住么?” “我没事。”傅斯瑰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只是担心还会出事……” “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傅斯瑰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在碎碎念什么呢?” 许戈给了她一个哀怨的眼神:“我真的不想再连续加班了!” 很可惜,上天并没有听到许队长的祷告。 早晨七点多的时候,许戈正准备去食堂打探一下今天的包子是什么馅,然后再去审讯室看一看熬了一整夜的徐胜楠,顺便把负责审讯的同事替换下来的时候,林轩顶着一头鸡窝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许戈不得不收回了迈向食堂的脚:“什么事?” “刚刚接到圣安中学的报案,他们学校的一名学生失踪了。” “圣安中学……怎么又出事了?失踪的学生是谁?” 林轩一脸凝重:“是宋斯墨。” 许戈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宋斯墨……”他向审讯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傅斯瑰,“傅教授,不会和那位有什么关系吧?” 傅斯瑰摇了摇头:“现在线索太少,还不好说。” 许戈怀揣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真的只是失踪了,别再……” 他喉头滚了滚,没将那两个不吉利的字眼说出来。 傅斯瑰觑了他一眼:“希望如你所愿。” “上车吧!详细的情况我们在路上再问。” 傅斯瑰点头:“你们先去,我给我妈发个信息。” 许戈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傅斯瑰边回答,边手指飞快地打字,“我只是觉得圣安的领导层该换一批了。” …… 一个小时后,许戈一行又站在了圣安中学的大门口。 白天气温回暖,和煦的阳光一晒,昨夜下的那一场雪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残留着几分白色。 许戈望着眼前的学校,感慨道:“昨天半夜刚走,今天一早就又回来了,这可真是……”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话头,一秒切换成严肃的模样,与快步前来的盛意如打了个招呼:“盛老师,又见面了。” “许警官,又要麻烦你们了。”盛意如微微喘息着,似乎刚刚结束一场剧烈运动,她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乌青的黑眼圈昭示着她一宿没睡的疲累。 许戈摆了摆手:“什么叫麻烦……唔,电话里说得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因为昨天发生的……案件,学校里也加大了安保的力度,今天早晨查寝的时候,发现宋斯墨不在寝室内,打他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我们又将教室、食堂、健身房等几个学生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仍然不见他的踪影。最近学校内人心惶惶的,我们也害怕再出事,所以立即报了警。” 许戈“哦”了一声:“他室友呢?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寝室的?” 盛意如微露尴尬之色:“呃……我们学校的宿舍都是独寝独卫,六名学生共用一个客厅,所以……” “所以他的室友也不会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嗯,我们先查监控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十年之约(十九) 监控并不难调,众人很快就查到了昨晚宋斯墨回到宿舍楼的监控画面。 “9点13分……”许戈盯着画面右下角的时间,随口问孟圆,“小孟,昨天给宋斯墨做完笔录是几点来着?” 孟圆迅速地翻了一下自己的笔记:“8点39。” “从做笔录的地方走到宿舍楼差不多要十分钟吧?” 盛意如点了点头:“差不多。” 乔明屿赶紧补充:“许队,昨晚宋斯墨回来后还曾经来过黄睿他们等待的活动室。” “哦?”许戈吃了一惊,“我怎么不知道?” “呃……他只是在活动室门口探头探脑,并没有进去,自己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许戈点点头:“那就说得通了,看来昨晚他在做完笔录后,并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很快就回到了宿舍。再往后看吧。” 进度条过得飞快,晚上10点钟以后,进进出出宿舍楼的学生便很少了。 11点22分,黄睿和张晓航的身影出现在监控画面中。黄睿似乎非常愤怒,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什么,张晓航仍是老样子,缩着脖子跟在同伴身后。 晚上11点之后宿舍楼已经落锁了,黄睿上前“砰砰砰”地拍着宿管的窗户,这才被放了进去。 在这之后,监控画面里一片安静,直到次日清晨六点,宿管重新打开宿舍楼的大门,这才偶尔见到有早起的学生出门。 但一直到七点以后,学工处的老师开始查寝,宋斯墨的身影也没有再在监控画面中出现过。 许戈盯着已经暂停的监控画面沉默了三秒:“这栋宿舍楼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吗?” 盛意如点头:“我们学校对宿舍楼的安保措施是最严格的,进宿舍楼、启动电梯、进入楼层等都要刷门禁卡。” 许戈一摊手:“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既然宋斯墨没有出门,那就应该还在宿舍楼里。” “可是我们已经上上下下都找过啦!他自己的寝室、他们宿舍共用的客厅、一楼的自习室、活动室、公共卫生间等,我们都找过了一遍。” 许戈反问道:“别的学生的寝室呢?你们应该没有仔细搜查过吧?” 盛意如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喃喃道:“可是,我们一直在广播里播报寻人启事,他如果藏在别的学生那里,没道理到现在都不出来啊。” 许戈笑了一下:“如果他是被迫的呢?” 盛意如一张脸渐渐发白,许戈的意思是宋斯墨可能被绑架囚禁在了宿舍楼的某个地方,而绑匪甚至可能是另一名学生! 这个推测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总之——”许戈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我们先去宋斯墨的寝室看一看吧。” …… 盛意如刷了管理员的卡将众人领进男生宿舍楼,又刷卡启动了电梯。 一行数人将电梯塞得满满当当,差点就发出了超载的爆鸣声。 趁着电梯上行的工夫,许戈问道:“对了,宋斯墨的寝室在哪层楼?” 盛意如:“六楼,603a。” 傅斯瑰忽然插话:“黄睿和张晓航的宿舍呢?” 盛意如怔了一下,赶紧调出宿舍名单查找了一下才回答道:“他们俩都住在502,黄睿是502d,张晓航是502f。” 傅斯瑰点了点头,不再发问。恰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六楼到了。 许戈当先迈出电梯,横在眼前的便是一道玻璃门,盛意如赶紧掏卡刷了一下,玻璃门这才缓缓打开。 许戈边进门边问:“这门禁卡是所有楼层的门都可以刷开吗?” 盛意如:“学生所持的卡只能刷开其所住楼层的门禁,我这张是管理员的卡,因此才能刷开所有楼层。” 许戈“哦”了一声:“也就是说,五楼的学生想来六楼串门,要么找宿管开门,要么让六楼的学生出来接他?” “是的。” 许戈点了点头:“门禁确实很严。” 盛意如领着众人来到603,一进门便是一条细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三间卧室,尽头则是一间带阳台的客厅。 603a正是左手边第一间,寝室的面积并不大,连卧室带卫生间也不过18个平米,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衣柜后,几乎不剩多少可以活动的地方,但比起公立学校的混寝,条件已经强了十倍不止。 宋斯墨的寝室收拾得相当干净整洁,他昨天穿过的制服正好好地挂在衣架上,被子叠得齐整,床单连一丝褶皱都无,不像是使用过的模样。 傅斯瑰拉开衣柜的门看了一眼:“挂冬季外套的地方空了一件,我倾向于他是出去了,如果只是在有暖气的宿舍楼里活动,他没必要换上厚外套。” 盛意如:“可是监控并没有拍到他离开宿舍楼的画面呀!” 傅斯瑰不置可否,再度环视了一圈这间一览无余的寝室,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即使他是被迫失踪的,也不可能是在这里发生的冲突。” 她当先走出了寝室,许戈侧着身子赶紧跟上,几个人将细窄的走廊几乎堵得严严实实,恰在这时,对面603d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门框险些拍到许戈的鼻梁。 一个脑袋伸了出来,眼睛转了一圈落在盛意如的身上:“盛老师!” “于同学?”盛意如蹙眉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知道宋斯墨去哪里了么?” “这我当然不知道了,但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嗯,我倒是晓得有一种避开监控从宿舍楼出去的方法。” 许戈眼前一亮,也顾不得这小子差点拍扁他的鼻子了,立刻追问:“什么方法?” 于飞笑嘻嘻道:“一楼公共厕所旁边不是有一道专门运送垃圾的侧门嘛。” 盛意如惊讶道:“可是那道门平时是上锁的呀,密码只有宿管才知道。” 于飞心虚了一下:“呃……那什么,高三有个神人为了半夜溜出去上网,黑进了学校系统,破解了密码……” 盛意如:“……” 许戈又问:“你们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密码?” 于飞更加心虚:“住在这栋楼的大概都知道吧……” 许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年之约(二十)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许戈率先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盛老师,那个运垃圾的侧门在哪儿?领我们去看看吧。” “好的。”盛意如点头答应,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退出了603。 叫于飞的男生一直将半个身子焰在门后,既兴奋又忐忑地观望着这一切。 盛意如拉开门让许戈等人先走,她回头见于飞仍然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你们好好待在寝室,暂时不要到处乱走。” 于飞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好的。” 许戈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等盛意如一脸凝重地出来,笑着说了一句:“一群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 最近几日饱受摧残的盛老师勉强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 垃圾出入口的地方混合着不少脚印,它们在泥和水的混合下显得尤其显眼,许戈一眼就辨认出了其中最新鲜的两枚。 “两个脚印,一个大概在42码,另一个略小一些……昨天夜里有两个人从这里出去过。” 这算是警方今天收获的第一个有价值的线索了,许戈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正准备将唐修华喊过来,把这两个脚印拓下来,和宋斯墨的对比一下。 傅斯瑰接话道:“可是,回来的只有那个稍小的脚印。” 许戈定睛一看,混杂在那一地的脚印中,确实只有一个回来的脚印,而那个42码的脚印并没有回来。 “出去了两个,只回来了一个,然后今早宿舍楼里少了一个人。”他轻笑一声,“这不就对上了么?” 傅斯瑰:“回来的脚印明显染上了泥泞,说明他回来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昨天夜里是几点开始下雪的?” “准确的说是今天凌晨。”许戈飞快地查到了建安的天气情况,“主城区是1点开始飘雪的,圣安中学位于西郊,比主城区稍晚,大概在1点20开始下雪,直到清晨5点50左右才雪停。” “这个时间正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员活动最少的时候,校内估计连保洁都没有上班,恐怕不会幸运的存在什么目击证人……”傅斯瑰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两个脚印上,“回来的那个脚印步长明显变大,他是跑着回来的,落脚很重,心理状态很慌乱啊……他的鞋底沾了不少泥,分析一下脚印吧,也许能找出他们去了哪里。” 等唐组长做脚印分析需要时间,许戈心里焦急,这等“失踪”案件拖得越久,受害人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从凌晨至今,宋斯墨失踪的时间也有好几个小时了。 许戈招过林轩问了问:“联系上宋斯墨的父母没有?有没有接到勒索电话?” 林轩先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已经联系上了,目前还没有接到任何自称绑匪的电话。” 许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也是依旧将宋斯墨定性为“失踪”,而非“绑架”的原因。 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被他赶去学校大门查问情况的周珉打电话过来:“许队,问过了大门值班的保安,也查看过一遍监控,从昨夜至今晨,仅有六辆轿车离开学校,已经从监控中确认,车上并没有任何疑似宋斯墨的人员。” 许戈:“后备箱呢?” 傅斯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个眼风扫了过来:“宋斯墨身高1米85,小轿车的后备箱恐怕装不下吧?” 许戈点头:“这倒是。” 周珉继续道:“我们正在联系这六名车主,做进一步排查。” “好,辛苦你们了。” 挂了电话,许戈的神情颇为感慨:“只有六辆车离开过学校,这排查起来就轻松多了。” 傅斯瑰看了他一眼:“因为这次学校的反应足够快,发现得足够早。如果不是突然查寝,再拖上一段时间,那么各种不确定因素将会更多。说到查寝,盛老师,这是谁决定的?” 盛意如怔了一下:“是胡主任。” “男寝这边也是他带头检查的?” 盛意如点头:“对,是胡主任带着两名学工处的男老师查的男寝,我和另外一名女老师查的女寝。” “女寝那边没事吧?” 盛意如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接连两天出事,学生们都有些人心惶惶。” 傅斯瑰笑道:“虽然如此,女寝那边的垃圾出入口也该检查一下,不是么?” 盛意如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苦笑着点了点头。 “盛老师昨夜没休息好啊?” 盛意如叹了口气:“一宿没睡。” “我看到了网上的消息。”她轻描淡写地说,“不得不说,邝清和的动作很迅速。” 盛意如露出尴尬的神色:“只是现在恐怕要沦为笑柄了……傅小姐,我先前就想问,凶手真的是高二1班的徐胜楠么?” “你们也听说了?” 盛意如点了点头,她见傅斯瑰默认了,不由露出遗憾痛惜的眼神:“怎么会是那孩子……我完全无法想象……” “你认识她?” 盛意如想了想:“名字是知道的,毕竟她总考第一名嘛,但我跟她并不算熟。这孩子应该是那种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好学生,也没参加什么社团,我平时负责学生工作,跟她没什么交集。相反,宋斯墨沈颜他们,倒是跟我比较熟。” “哦?” “宋斯墨是学生会会长,沈颜是舞蹈社社长,还有黄睿他们,都是社团活动的积极分子,我平时和他们打交道多一些。” “那么,沈颜他们平时霸凌同学,你也知情了?” “这……”盛意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此时此刻,她的心底泛上来一阵巨大的羞愧,竟令她不敢直视对面的那一双明眸。 半晌,傅斯瑰率先打破了沉寂,她语气平和,不辨喜怒:“盛老师,我并不是要诘问你什么,毕竟你既不是校长,也不是班主任,如徐胜楠一般的受害同学更不会告状到你面前。圣安中学里等级森严,人人都有趋利避害之心,即使是我母亲,有些事情也不好处置。”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十年之约(二十一) 盛意如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她的目光微微放空,从喉间逸出了一声叹息,“这世间事纵横交错,哪有人能真的肆意而活呢?” 傅斯瑰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也是有的。” “那他必将为自己的肆意付出代价。” 傅斯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盛意如温婉一笑,方才不经意间展露的气势已完全收敛,就好像是她的错觉。 周围不时有警察忙忙而过,许戈一直站在拐角处打电话,讲完一个立刻又有另一个,神情认真又焦灼。 她们就在这样忙碌的氛围中,偷闲般地闲聊了两句。 “这两天发生的事,总让我想起十年前。”盛意如忽然开口。 傅斯瑰没有说话,但她静静地凝视着她,摆明了她在等待她的下文。 “十年前我还是圣安中学的一名高二的学生,那时候学校也发生了一起学生失踪的案件,就跟今天一样。” “哦?” 盛意如叹息般地摇了摇头:“据说一直没有找到,直到现在也是下落不明。” “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做席雁。” “你俩在聊什么呢?”许队长终于打完电话了,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没什么,随便聊聊。”傅斯瑰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盛老师,我们想去找黄睿和张晓航聊聊。” “好的,他们俩的宿舍也在这栋楼。” 许戈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只是在盛意如前面引路的时候,悄然落后了一步,偷偷与傅斯瑰咬耳朵:“你怀疑昨夜约宋斯墨是黄睿或张晓航?” 傅斯瑰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从地上的脚印看,宋斯墨出门时从容不迫,至少他是心甘情愿前去赴约的。那么,谁能在半夜将他约出去,或是他半夜想约谁出去呢?自然是与他关系要好且一同被卷入沈颜被杀案的小团体成员之一。于曼曼是女生,不住在此处,那么与他一同溜出门的,只有黄睿或是张晓航。” “这几个半大孩子……真希望他们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了!”许戈感叹一声,跟在盛意如身后进入电梯,他不愿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再和傅斯瑰窃窃私语,因此摆出一张严肃脸,闭口不言了。 电梯上行了一会儿,便听“叮”的一声,五楼到了。 “黄睿和张晓航都住在502。”盛意如边说,边用管理员的卡刷开了门禁,同样是一条窄廊,两边各有三个房间。 一腔精力无处发泄的学生们听见了门口的声响,齐刷刷地拉开门探出了脑袋,然后在盛意如警告的目光下,磨磨蹭蹭地不肯关门,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诡异的好奇。 一共五颗脑袋探了出来,住在502f的张晓航动作慢了半拍,但也随大流地露出一张圆圆的胖脸,露出迷惑的神情。 只有502d的房门纹丝不动。 “黄睿就住在502d。”盛意如也有些不解,毕竟以黄睿跳脱的性子,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难道不在么?” 她边说边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回音。 许戈不耐烦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开门吧。” 话音刚落,只听“滴”的一声,盛意如刷开了502d的房门。 学生寝室的布局都是一样的,但黄睿的寝室可比宋斯墨的要乱多了,随着房门一开,三人甚至闻到了一股被暖气烘得令人沉醉的脚臭味儿。 许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视前方,室内窗帘未拉开,光线有些昏暗,单人床上被子鼓起一个大包,似乎有人躺在上面。 难道黄睿还没起床? 外面都快沸反盈天了,这小子还高卧未起,还挺沉得住气啊! 傅斯瑰刚把目光从门口的鞋柜上收回来,便听盛意如关切的声音响起:“黄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三名不速之客杵在他的床头,黄睿不能再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装鸵鸟了,他挣扎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盛老师,什么事啊?” 盛意如见他脸色苍白但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副病得不轻的模样,伸出手背在他额上试了一下,只觉触手一片滚烫,不由蹙眉道:“你发烧了!” “啊?我发烧了吗?”黄睿脑中昏昏沉沉的,闻言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傅斯瑰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昨夜降温降得厉害,不会是夜里吹了凉风着凉了吧?” 她话音刚落,黄睿忽然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颤抖不已。 盛意如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我陪你去医务室吧。” “不要不要!”黄睿几乎是尖声喊了出来,“我我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盛意如拗不过他:“好吧,你好好休息,如果不舒服,还是要去医务室啊!” 黄睿这样子也不好问话,三人从502d退了出来,盛意如勉强笑了一下:“我们先去找张晓航?” 许戈刚要点头,却见傅斯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在此之前,先把这个交给唐组长鉴定一下。” 她手上拎着的赫然是从黄睿寝室顺出来的一双鞋。 许戈:“……” 不过,想想郭雅婷家的窗户,这也不是傅教授第一次做这种不符合规定的事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鞋上,顿时凝了起来:“泥?” 傅斯瑰点了点头:“他应该在飘雪的时候出去过,而且垃圾出入口那边那个略小的脚印应该是41码,我刚瞧了瞧,黄睿正好是41码的鞋。不过,还是要请唐组长做进一步的检测。” 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现在看来,昨夜和宋斯墨出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黄睿。你看他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的病,与其说是半夜出去感染了风寒,倒不如说是被吓出来的。” 盛意如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背景板,等到许队长和傅教授聊完了案情,她才万分谨慎地问了一句:“我们还去找张晓航吗?” “去。”许戈的语气松快了不少,“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也是必要的。” 第一百四十章 十年之约(二十二) 中午时分,许戈坐在教师餐厅里,看着面前的豪华工作餐,神情复杂。 傅斯瑰见他迟迟不动筷,奇道:“你怎么不吃饭?不合胃口啊?”她说着,有些纳闷,“不对啊,你不是什么都吃,好养得很吗?” 许戈望了望正在大快朵颐的下属们:“不是……你这个有点超餐标了,我回去不好报啊……” “哦,这样啊。”傅斯瑰无声地喝了一口汤,“没事,算我请的。” 许戈被她噎了一下,老脸一红。 谁家顾问没工资不说,还经常倒贴啊! “你安心吃吧。”傅斯瑰慢条斯理地拣了一小片鱼肉,细心地剃掉了鱼刺,“你们那点办案经费,还不够我买个包的。” 许戈:“……” 坐在他对面的周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收获了一枚来自上司的白眼。 他赶紧找补:“啊,我一直好奇,傅顾问天天跟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忙的时候还连轴转,究竟是图啥啊?” “这是个好问题。”傅斯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大家都不由竖起了耳朵,等待她的回答。 她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我品性高洁,脱离了低级趣味,只想为建安的治安出一份力?” 众人:“……” 酒足饭饱后,唐修华那边又有好消息传来。 “已经可以确认昨夜从垃圾出入口出门又返回的那一串脚印属于黄睿。”唐组长充满磁性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不仅鞋码、身高体重能对得上,鞋底的花纹包括脚后跟处蹭得有些平的痕迹也与脚印一一吻合。至于另一个去而无返的42码脚印,只能判断出这人身高在180—185之间,体重在130斤到140斤。” 许戈捋着奶奶灰:“这身高体重倒是和宋斯墨很符合。老唐,还有什么发现么?” 唐修华:“黄睿的鞋底发现了些许青苔,青苔还挺新鲜,应该是被他踩在脚下不久。” “青苔?”许戈眼前一亮,“他去了水边!” …… 圣安中学的校园里是有“水”的。 从学校的正门入,沿着林荫大道一直往前走,向北是教学区,向南则是生活区,分隔在这两区中间的便是一片水域,叫做“灵梦湖”。 灵梦湖是人工挖凿而成,虽然以它的面积称作“池塘”更加合适,但很明显“灵梦湖”的名称比“灵梦塘”更加好听。 春寒虽然料峭,但春天的气息已经吹了过来,灵梦湖边水汽氤氲,湿润中孕育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躲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中,倔强地探出头来。 傅斯瑰将自己大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也扣得紧紧的,有些后悔今天没换上更加防风的羽绒服。 但许戈好似不怕冷似的,虽然湖边的冷风刮得他一头奶奶灰凌乱不堪,但他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连一粒鸡皮疙瘩都没起。 傅斯瑰看着他将一众警员指挥得团团转,众人在湖畔忙得热火朝天,还惊醒了原本在水面上悠哉悠哉的天鹅,吓得人家振翅而飞,留下了几根白羽。 很快就有捷报传来,孟圆第一个发现了线索,两只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声喊道:“许队,这里有痕迹!” “哦?”许戈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在孟圆的指点下蹲身细看,只见这一片草叶凌乱,明显被人蹂躏过。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像是有两个人在这里发生过冲突。”傅斯瑰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所有的细节都一一对上了。” 然后她的目光上移,落在了水边的湿泥上——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滑蹭痕迹。 许戈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几乎是同时,一个不祥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令他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 打捞工作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许戈盯着水面,语气沉沉:“傅教授,你们这个人工湖——当时挖得不深吧?” 傅斯瑰“嗯”了一声:“相比自然湖,这里至少水底的情形不算复杂,耐心等等吧,也许下一秒就有收获了。” 许戈苦笑一声:“我现在都说不好,是希望能打捞出点什么,还是不希望……” 以邝清和为首的校领导们全都到了,被许戈吩咐拦在警戒线外,这时正挤挤挨挨地挤在一起,伸长了脖子注视着水上的情形。 许戈的目光冷淡地从他们身上溜了一圈:“你不去和你们的人打声招呼?” “不去。”傅斯瑰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淡,连个眼神都欠奉。 这时,水面上传来了一阵喧哗,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站在小船上的打捞员高声叫来了两名帮手,三人合力将水下的东西拎了上来。 小船一阵摇晃。 岸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打捞出东西的地点离岸边并不远,因此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是一具缠满了水草和淤泥的骸骨。 人群中传来一阵闷响,仿佛是有人晕倒了。 许戈似乎也陷入了震惊之中:“这必然不是宋斯墨。”他望着那具已经明显白骨化的尸骸,喃喃道,“这是另一具尸体。” 打捞还在继续,毕竟宋斯墨还下落不明。 方才晕倒的正是邝清和,这会儿已经被人送去了医务室。 不过许戈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他正蹲在路旁看潘法医做初步尸检。 “初步判断此人至少已经死了十年。”潘主任戴着宽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因此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许戈问道:“是溺亡吗?” 潘文摇了摇头:“都白骨化了,死因不容易判断。” 许戈叹了口气:“好吧,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这具尸骸的身份……” 潘文吩咐他的助手好生地将尸骸收敛起来,准备带回市局做进一步检验,又吩咐他们收拾完了就先回去。 许戈心里正想着事,闻言随口问了一句:“你不一起回去?” 潘文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我再多留一会儿吧,万一你再一次捞出一具尸体呢?” 许戈:“……” 潘主任的嘴大概开过光,很快打捞队又发出一声呼喝,再一次从水里捞出了什么。 他们最初的目标终于找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十年之约(二十三) 灵梦湖边,宋斯墨的遗体已经被打捞上岸,即使他现在的形容算不上好看,但许戈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原本俊美如玉、意气风发的少年。 “唉……”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出现了最坏的结局。” 失踪数个小时的宋斯墨找到了,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潘主任已经蹲下身开始检查了:“口鼻处有蕈样泡沫,皮肤湿冷,有黏稠感,颜色苍白,睑结膜显着淤血,符合溺亡特征……尸斑呈淡红色,掌跖部分皮肤皱缩,但不明显……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12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凌晨2点到4点之间。” 许戈面色沉沉地听完,喊道:“周珉!去把黄睿请到局里去吧。” “是!” 这案件并不复杂,当把宋斯墨从冰冷的灵梦湖里捞出来后,嫌疑人是谁几乎一目了然。 但许戈的心里并不轻松,他擦了把脸,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手下的警员忙忙碌碌地检查现场,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忽然瞧见傅斯瑰站在一旁,正出神地注视着什么。 他不由走了过去:“傅教授?” “我刚听见你命周珉去拘黄睿。”她忽然道,“你好像已认定了黄睿就是凶手。” “难道不是么?”他反问了一句。 无论是从物证线索分析,还是黄睿本人的表现,都表明了他与宋斯墨的死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来做一个还原吧。”她微笑了一下。 “好啊。” 傅斯瑰:“因为昨天沈颜的事,这几个孩子满腹心事,夜里不可能安眠。尤其是宋斯墨和黄睿,他们一个是沈颜的男朋友,一个则偷偷地爱慕着沈颜。当真凶被抓,夜深人静之时,这两名少年辗转反侧,他们的思绪会又从杀人案件飘荡至那段狗血至极的三角恋情。” “黄睿性情冲动,对沈颜一片痴心。以前宋斯墨光彩夺目,他自惭形秽,只能将痴情藏在心中,可是现在呢?”她微微一笑,“宋斯墨玩弄女性的丑恶嘴脸曝光,他光风霁月的男神人设已经彻底粉碎,他背叛了黄睿珍视的女神,黄睿难道能忍下这口气么?” 许戈接话道:“必然是不能的,他一定满腹心事想要向宋斯墨讨个说法。至于宋斯墨,从他曾返回黄睿等人所在的活动室外踌躇来看,他应当不会拒绝黄睿的邀约。” 傅斯瑰:“这些事情总要当面才能说清,于是这两名各怀心事、半夜睡不着觉的少年相约出门。他们谨慎而聪明地从运垃圾的出入口溜出宿舍楼,在这寂静且不会被人打扰的湖边谈起了人生。” 她向不远处指了指:“那一处草叶有明显来回踩踏过的痕迹,说明他们二人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不错。”许戈呼出一口白气,“他们应该交谈得并不融洽,甚至爆发了争吵。黄睿性情冲动,做事全凭喜怒,不考虑后果,在愈演愈烈的争吵中,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也许是岸边湿滑,也许是黄睿在盛怒之下推了他一把,总之宋斯墨在岸边留下了一个滑蹭的痕迹后,便摔入了水中。黄睿被吓傻,他既没有呼救,也没有报警,而是在恐惧之下原路逃回了寝室,然后生生将自己吓病了。” 傅斯瑰微笑抚掌:“合情合理,如果我没有在这里发现这半枚脚印的话,这就应该是全部的真相了。” 许戈顺着她的指引往下看,树下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那半枚脚印混合着雪泥和草叶,默默地藏在树后。 许戈低头看了一会儿脚印,又抬头望向了前方,这里离水边还有一段距离,因此他们竟然差点忽视了这个不起眼的线索。 “这必然是开始下雪后才踩出的脚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涩,“也许,这个人就躲在这里目击了黄睿和宋斯墨的争执。” “半夜三更,天气寒冷,灵梦湖边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傅斯瑰的声音冷了下去,“这不会是一个单纯的过路之人。” …… 如果说这几天网络上讨论热度最高的新闻是什么,那一定是建安市的圣安中学接二连三发生的杀人案件。 这才短短两天时间,就冒出了三名被害人,这所学校仿佛被恶魔诅咒了一般。 警方侦破案件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尸体出现的速度明显更加离谱,让刑侦支队的众人疲于奔命,一边要应对公众的质疑,一边还要承受领导的怒火,简直是焦头烂额、压力山大。 负责审讯的老刘打着哈欠从审讯室里出来了,许戈赶紧迎上去:“如何?” 老刘扬了扬手中的笔录:“都好了!那小子早就吓破胆了,稍微审一审就全招了。” 许戈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被高高吊起的心收回去一半:“好!这下只剩那具十年前的骸骨亟待侦破了!” 傅斯瑰清凌凌的目光看了过来,然后一盆冷水紧跟着泼了下来:“徐胜楠的帮凶找到了么?宋斯墨遇害现场的那半枚脚印有进展么?” 许戈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略微心虚地说:“沈颜案的帮凶还没有进展,不过徐胜楠的嘴虽然硬,但她不可能一直挺下去。但是那半枚脚印……黄睿已经招了,他承述的过程与你我分析的一般无二,那半枚脚印也许真的与本案无关呢?” 傅斯瑰的嘴角微微上挑,许戈一直紧紧盯着她的神情,他的心也随着她的嘴角一起提了起来——傅教授自从和他们混熟了之后,已经很少露出这种略带嘲讽的笑容了! 但她并没有接着出言讥讽,眸光流转,竟然轻轻放过了:“好吧。”她问起眼下最紧要的任务,“那第三具骸骨呢?它的身份有确认吗?” 许戈摇了摇头,拿起另一份报告:“现在只能确认这是一具骨龄为十七岁的女性骸骨。” “十年前,十七岁。”傅斯瑰方才挑起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冰凉的笑意,“我倒是想起了今天听到的一起闲话。”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十年之约(二十四) 十年前的那一起“高中女生失踪案”又从积灰的卷宗中翻了出来。 席雁,女,十七岁,失踪时是圣安中学高二年级的学生。 圣安中学是寄宿学校,学生周一至周五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因此,周五下午学校会贴心地早点放学,方便家住得远的学生回家。 当然,总会有一些学生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选择周末继续留宿。学校是允许的,这方面圣安的学生自由度一向很高。 也因此,错过了黄金搜救时间。 席雁的母亲以为席雁仍待在学校,圣安的课余活动一向十分丰富,经常会占用周末的时间;而学校则以为席雁早在周五下午就离校回家了。 直到周一早晨,班主任见席雁无故缺勤,打电话询问她家长时,才发现她已经失踪快三天了。 十年前智能手机才刚刚兴起,席雁用的还是老式翻盖手机,根本无法定位。但是查看过校门口的监控,并没有席雁走出校门的画面。 难道她还在学校里? 然而,学校里各处能藏人的地方被警方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警方一筹莫展的时候,有学生勇敢地出来作证——他曾在周五午后目击到席雁翻墙离开了学校!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警方从小树林后的围墙上发现了脚印和攀爬的痕迹,甚至还有旁边枝桠上剐下来的校服布丝,可见席雁确实是从这里翻墙离开的。 接下来搜寻的重心便由校内转到校外,然后…… 然后便不了了之,逐渐变成束之高阁积案中的一件。 基层警力有限,不可能毫无限制地一直投入下去。除了她的亲人,又有谁真心在意一个女生的生死呢? 许戈问道:“她父母呢?联系上了吗?” 搜集信息的林轩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念道:“席雁的父亲在她两岁时,因为制止一起抢劫案件,被‘砍手党’连捅数刀而死;她母亲在她失踪后,一直不肯放弃,全国各地寻找席雁,并多次协助警方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直到四年前因病去世……” 会议室里突然变得寂静无比。 半晌,许戈打破了沉默:“她的父母都是英雄。”他声音微颤地说道,“可他们至死都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就陈尸在学校的灵梦湖底。” “这是我们警察的失职。” …… 这个晚上并不只有警方在谈论席雁。 中心街区的一家高档餐厅里,盛意如在侍者的引领下,穿过一排排绿植和花墙,径直走向最靠里面的一个雅座。 那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听见脚步声纷纷抬眸向她看来。 “意如!”纪苒率先出声招呼。 盛意如笑着应了一声,弯腰在张云露的身边坐了下来。 “大忙人,我还以为你今天又来不了呢!”披散着大波浪的张云露调侃道。 “那怎么行!”盛意如笑道,“咱们三个人的聚会,不管多忙我也要来呀。” 纪苒关切道:“我今天看到学校又上热搜了,据说又发现了两具尸体,是真的么?” 盛意如点了点头:“确实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他的我也不大清楚。”说着,她自嘲一笑,“昨天忙了个通宵,就为了能把舆论压下来,结果今天热搜彻底引爆了,等于白忙。我听说连邝清和都被吓进医院了。” 张云露叹息一声:“谁能想到学校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呢。我看网上爆料,说今天发现的其中一具尸体死了有好多年了?” “是啊,今天打捞的时候我也在现场,真是吓死人了。” 纪苒问道:“查出来死的是谁了么?” “应该没有吧。”盛意如迟疑着摇了摇头,“都白骨化了,哪有那么容易查出来啊……” 张云露忽然福至心灵:“啊,不会是上次姜绶提到的那个女同学吧?” 盛意如不明所以:“什么女同学?” “哦,前几天同学聚会你没来没听见。那天因为正好目击到意外,大家吃饭的时候就聊了几句,是姜绶啦,突然提起我们那届好像也有一个女同学出意外了……意如,刚刚你说从灵梦湖里捞出来的尸骨,时间恰好对得上,不会真的是我们那届的女同学吧?” 张云露越说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整个人都快眉飞色舞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纪苒逐渐阴沉的脸色。 “哦,这样啊。”盛意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见有人捧场,张云露愈加兴奋,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咦,那位女同学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盛意如微微一笑:“我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她叫席雁。”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原来是纪苒起身太急,带倒了杯盏。 张云露不明所以地将她望着:“苒苒,你怎么了?” 纪苒脸色苍白地勉强一笑:“我去一下洗手间。” …… “席雁的亲属联系到了么?” “联系到了席雁的一个舅舅。”林轩答道,“不过,她舅舅在外省,只说会尽快赶过来。” 许戈沉沉地叹了口气,点了一根烟,沉默了一会儿方叹息道:“是了,她父母都不在了。” 林轩:“席雁的父亲去世得早,父系那边亲属很早就不来往了。后来席雁失踪,她母亲满中国地寻找女儿,跟亲戚也疏于联系。” 许戈喃喃地说了一句:“希望亲缘鉴定一切顺利。” 从警十年,他见过无数案件,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动容过了,但自“沈颜案”始,圣安中学接二连三冒出的案件,令他在焦头烂额的同时,一直感到一股闷闷的隐痛。 逐渐清晰的案情以及背后的纠葛,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越收越近,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宛如溺水的无力感,陌生又熟悉。 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许队,你快来看!”孟圆的一声惊呼让他从心绪中挣脱出来。 “怎么了?” 孟圆已将手机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定睛一看,便瞧见一条点燃热搜的帖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年之约(二十五) “圣安中学湖底惊现白骨,揭秘十年前的校园隐秘!” 标题起得既惊悚又夺人眼球,再结合当今最实兴的热点,难怪才发出来便冲上了热搜。 许戈皱着眉头看了下去,文章写得很长,先是指认今天下午从灵梦湖挖出来的白骨是十年前失踪的一名高中女生,随后文风一转,直接指控杀害这名女生的凶手就是当年在圣安中学读高二、如今是知名网红设计师的纪苒! 接着这名发帖人洋洋洒洒地详细描述了十年前以纪苒为首的小团体是如何霸凌同学,而这名陈尸湖底的女生正是受害学生之一。发帖人的文笔不错,光从文字描述便能想象到以纪苒为首的一众霸凌者是如何得作恶多端、令人发指。 帖子发出来才几分钟,下面的更贴已经有几千条了。大部分网友都对霸凌者深恶痛绝,要求警方立刻查明真相、逮捕凶手;小部分人认为发帖者在哗众取宠,坐等“子弹再飞一会儿”;还有一部分纪苒的粉丝在评论区据理力争,坚称这是造谣污蔑。 许戈看到最后,页面忽然一个刷新,消失不见了。 他微微一怔,哂笑道:“删帖删得倒快,不知道是纪苒删的,还是圣安删的?” 傅斯瑰:“应该是纪苒删的吧,据说她未婚夫是沪城的名流,能量很大。至于圣安,之前的打脸还不够狠么?他们应该乐于见到纪苒被集火才对。” 帖子被删了之后,博主很快又发了一篇上来,这次没过几秒钟就被删了,然后账号也被封了。 不过,热搜算是彻底被点燃了。 在“圣安中学惊现湖底白骨”的新闻下面,“纪苒”的个人词条被顶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纪苒疑似校园霸凌”、“纪苒美女设计师”、“纪苒湖底白骨”等关联词条,每一条后面都显示着红得发紫的“爆”字,它们和昨天圣安中学的公关声明混合在一起,交织出一曲恶臭、荒诞的“人间喜剧”。 许戈扫了一圈,将手机还给孟圆,转头吩咐林轩:“跟网警支队联系一下,查一查这个爆料的博主是什么人。” “好的,许队。” 夜已深了,许戈用余光扫过桌上刚调出来不久的席雁的卷宗,露出几分疑惑:“奇怪,就连我们也是刚刚怀疑那具尸骨是十年前失踪的席雁,还没能确定,那个爆料人怎么会如此笃定呢?” “知情人吧。”傅斯瑰看着孟圆将及时保存下来的原贴打印出来,送到了她的手上,她轻声道了声谢。 “那也说不通啊!”许戈不理解,“他如果早知道席雁陈尸湖底,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不报警?” 周珉补充道:“是的,而且就连席雁的母亲都不晓得这件事,否则她也不会大江南北地去找女儿了。如果说爆料人对报警有顾虑,为什么也不肯告诉受害人家属呢?” 傅斯瑰:“也许,这位爆料人并不知道席雁就陈尸湖底吧。毕竟,十年前警方对席雁的定义是失踪,直到今日‘湖底白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当年的知情人才恍然大悟,将一切的线索串联起来,写成了这篇帖子。”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示意众人仔细再读一遍这篇搅弄风雨的帖子:“你们不觉得这篇文章的重点不在席雁,而在纪苒么?” 许戈皱着眉头又读了一遍,刚刚一目十行还不觉得,现在仔细读下来果然发现了问题所在——发帖人只是在一开始就点明了圣安中学的湖底白骨是十年前失踪的女学生席雁,然后指控杀害席雁的凶手是纪苒,之后的所有篇幅都在描写当年以纪苒为首的小团体,是如何如何地欺凌同学,其中不乏各种细节,十分取信于人。 许戈仔仔细细地又读了几遍:“他对于案件只有寥寥几句话,除了指控凶手是纪苒外,再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了。倒是下文关于纪苒当年霸凌同学的描述,内容翔实,细节相互印证,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傅斯瑰微微一笑:“发帖人对于’纪苒杀害席雁’一事只是怀疑,没有丝毫的实证,否则他不可能不放出来。他只是想借刑事案件吸引公众的注意力,将脏水泼在纪苒的身上。” 许戈自嘲一笑:“那我倒是该谢谢他给我送来了一名嫌疑人?”这缕笑意刚逸出嘴角便化为一声叹息,“十年前的案件,物证几乎没有,很难侦破呀……” “比起纪苒,我倒是更关注他。”傅斯瑰从席雁的卷宗里抽出了一张,“当年就是他的证词,将警方的视线彻底引向了校外。” 许戈的目光落在签名上:“凌修?” …… 一场“姐妹聚会”不欢而散,草草收场。 张云露回想起纪苒匆匆离开时那铁青的脸色,便觉得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既有些幸灾乐祸,又隐隐地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危机。 热搜上的新闻她们想不看见都难,原贴虽然删得及时,但口子一旦被撕开根本堵不上,早有眼疾手快的网友截图保存,一时间评论与转发齐飞,这才短短一个小时,几乎将纪苒的个人经历扒了个底掉。 纪苒原本就在社交媒体上小有名气,是备受赞誉的“美女设计师”。现在她的个人账号和工作室账号已经沦为各路人马的狂欢之地,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无数蚊蝇闻风而来,想从她身上啖一口血肉。 有人细扒她上学时的“霸凌同学”,有人控诉她“设计作品抄袭”,有人津津乐道她的绯闻…… 纪苒红着眼睛翻看着网上的言论,她的团队反应已经很快,但大片大片地删帖之后,很快又有新的贴子发出来,悠悠之口难堵。 之后,她接了一个电话,便立刻丢下张云露、盛意如二人,匆匆坐车离开了。 张云露心想,这电话估计是她那个来头不小的未婚夫打来的吧?她有些嫉妒,不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未婚夫能否化解这场舆论风暴,又或者纪苒名声扫地之后被豪门所弃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年之约(二十六) 盛意如诧异地看了张云露一眼,原来她方才不小心将自己的心绪吐露了出来。 张云露有一瞬间的羞恼,但很快便理直气壮地翻了个白眼:“我不信你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盛意如唇角微勾,浮现出一丝冷笑:“你与其在这幸灾乐祸,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她见张云露仍是一副无知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没细看帖子么?爆料人虽然只点了纪苒的名,但用的词可一直都是‘以纪苒为首的小团体’。”她刻意在“小团体”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上学期间那些欺负人的坏事,你也没少干哪。” 被遗忘的记忆冷不丁地又翻了出来,张云露有一瞬间的心虚,旋即色厉内荏道:“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同学之间打闹也属正常,怎么就上升到霸凌了?”她不知是说服了自己还是怎么,语气也渐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当年唯纪苒马首是瞻的哈巴狗还有你啊!盛意如!你现在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给谁看呢?” 盛意如被骂了也不生气,甚至连笑容都没减,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冰凉:“是啊,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都是一群罪人哪!” …… 周珉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的独栋别墅,啧啧有声:“真有钱啊!我们最近忙着圣安中学的案子,好像接触的都是有钱人。”他开玩笑道,“我刚刚手贱搜了一下这个小区的房价,啧,我一年工资加补贴都买不起一个厕所!” 坐在后座的傅斯瑰淡淡开口:“圣安的学生不说非富即贵,至少也是家境优越的中产以上,毕竟每年光学费就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得起的,像徐胜楠、席雁这种家境普通,纯因成绩优异而被当作招牌特招进来的学生才是极个别。” 席雁早逝、徐胜楠身陷囹圄,提起这两个命运悲惨的女生,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沉默了一会儿,周珉干巴巴地打破了沉寂:“我们就一直在这等凌修么?都一个多小时了,这一大早的他去哪儿了?” 傅斯瑰轻笑一声:“他大概是一夜未归,再等等吧,他应该快回来了。” 孟圆不解道:“我们为什么不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将凌修请回局里询问呢?” 回答她的是许戈:“在他熟悉的环境里会降低他的戒备。来之前我查过凌修的档案,八年前,也就是他刚成年那会儿,凌家的生意遭受了重创,他父亲也因此去世,直到近几年,凌家的境遇才有所好转,但也远远不如当年了。” 傅斯瑰接话道:“圈子里风言风语不少,凌家东山再起的手段并不光彩,这样的人对警方带有抵触情绪,如果请他到局里,他恐怕一句话都不会说。” 孟圆拖长声调“噢”了一声,但她的关注点明显偏到了另一件事:“所以,纪苒当年和凌修分手,很可能是因为凌修家道中落?” 傅斯瑰微微一笑:“嗯,很不错的猜想。” 孟圆被自己的偶像夸了,顿时得意起来,再接再厉:“如果网上的爆料都是真的,纪苒当年霸凌同学,难道她的男朋友凌修会不知情?甚至,他也是参与者之一!如果席雁真的是被纪苒杀害,凌修出来做伪证也就说得通了。” 许戈语带告诫:“小孟,你是警察,办案时最忌讳意气用事、先入为主!即使你再厌恶嫌疑人,也只能用证据说话。想把坏人绳之以法?那就去找证据吧!”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向前方望去。 孟圆顺着她队长的目光望去,正瞧见一辆黑色的路虎缓缓地驶了过来,她立刻跳下车,拿着警官证冲了上去。 周珉紧随其后,傅斯瑰和许戈落后一步,傅斯瑰瞥了一眼身旁慢吞吞起身的人:“刚刚那番话与其说是告诫小孟,不如说是讲给你自己听吧?这就是你这两天一直郁结于心的原因?” 许戈讪讪地笑了一下:“啊,被你发现了啊。” “你一郁闷就会拼命抽烟,这两天你香烟的消耗量是往常的两倍,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许戈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孟圆和周珉已经将凌修截住了,对方一脸阴鸷、神情冷漠。 “想要侦破这个案件很难哪!”他说,“警方最无力的便是明知嫌疑人是谁却无法逮捕他。” “理解,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傅斯瑰微微垂了一下眼帘,像是在说笑话一般,“其实,这两天我有时候也会恍惚,如果沈颜当众摔下升降台时,我不在现场就好了。” 许戈怔住。 她已拉开车门,脚步轻快地向孟圆三人走去。 …… 凌修冷着一张脸将四名不速之客让进了自己家里。 他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双手环胸,完全没有请人坐下的意思,冷冷道:“什么事?” 许戈挑了一张最顺眼的沙发坐下了,大剌剌地笑道:“你确定要站着说话么?我没意见,但恐怕你的腿站不住。” 凌修脸色一糗,随手捞了一张椅子坐下了:“警察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许戈却没有立刻进入正题的意思,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凌修的脸色,目光重点在他眼下的两团乌青停留了几秒:“凌先生一夜未归,不知去忙什么了?” 凌修冷冷道:“我女朋友加了好几天班,昨天终于回家了,我去陪她了。” 许戈“哦”了一声:“凌先生,网上的热搜看了么?” “看了,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许戈微笑道,“十年前,是你在警方面前作证,声称自己目击到了席雁翻墙离开了学校。可是,十年后的今天,席雁的尸骨却在学校内的灵梦湖底被发现。” 凌修露出思索的表情:“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这个女生失踪的事情闹得还挺大,我也被警察问过话,所以呢?” 孟圆忍不住插话:“你的证词误导了警方的侦查!” 凌修嗤笑一声:“是么?警方的侦查有误难道全怪到我的头上?也许我是看错了,也许席雁曾翻墙出去又回来了。” 许戈平静地直视着他:“所以,凌先生,当年你真的看到了席雁翻墙离开学校么?” 凌修坦然地与他对视:“我不记得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十年之约(二十七) 我不记得了。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埋葬的是一名花季少女的性命。 许戈暗暗咬了咬牙。 一直不曾开口的傅斯瑰忽然道:“凌修,你在撒谎。” 凌修眉宇间怒气勃发:“你凭什么……” 她淡淡一笑:“你方才说你昨夜未归是因为在陪伴你女朋友盛小姐,我看不尽然吧。” 凌修的怒气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明所以的无措。 “这几日盛小姐在学校加班,与我相处颇多,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喜欢喷香水。”傅斯瑰的目光轻飘飘地在他衣领处转了一圈,“你身上沾染的香水味应该来自另一个女人,恰巧我在圣安的校友会上,遇见过喷同款香水的女人——纪苒,你昨夜和纪苒在一起。” 凌修的脸色倏然变得极为难看,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咬着牙说了一句:“这是我的私事,与警方无关。” “好吧,那就来说一些与我们有关的事。”许戈接过话头,“凌先生既然看到了热搜,应该也知道有人指控纪苒是杀害席雁的凶手吧?” 凌修嗤笑一声:“那是无稽之谈。” “哦?” “席雁失踪的时候,纪苒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是凶手?” 许戈点点头:“凌先生不记得曾经向警方作出的证词,倒是记得纪苒的不在场证明。” 他语气中的讽刺之意令凌修一窒:“十年前的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怎么可能还放在心上?若不是你们找上门来,我都想不起来还有席雁这个人。” …… 从凌修家里出来,孟圆忍不住吐槽:“果然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呀!他一句‘记不得了’,就把所有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他在撒谎。”傅斯瑰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每次提起‘席雁’,他的瞳孔都会微缩,这是心虚的表现。他并没有忘记席雁,相反他对自己当年做伪证之事记得相当清楚。” “还有一件事令人在意。”许戈道,“昨夜凌修与纪苒待在一起,你们说是他主动去找纪苒,还是纪苒约的他?” “他对纪苒也太爱了吧!”孟圆不免咋舌,“十年前,他为了纪苒不惜做伪证;如今,他们已经分手多年,纪苒也有了未婚夫,他难道还愿意再保护她?” “怎么不愿意呢?”傅斯瑰反问道,“方才你难道没有听出他言语间对纪苒的维护之意?情比金坚呐!只是,不知他如今的女朋友情何以堪呢?” 案件推进到凌修这里似乎卡住了,一众人铩羽而归,回到市局,总算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许队,席雁的舅舅来了!”留守在市局的林轩立马过来汇报,“江队接待的,已经让老贺领人去做亲缘鉴定了。” “噢,来得还挺快。”许戈边走边顺口说,“我本来以为他明天才能赶过来。” “嗯嗯,听说接到我们的电话,立刻就买机票飞过来了。” 许戈倏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亦步亦趋跟着的林轩:“差点忘记问了,让你联合网警查的那个爆料人的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林轩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呃,还没有结果……”他心虚地不敢直视领导的眼睛,“这个人的ip地址做了好几次中转,我们现在才追踪到他在海外的一个服务器,还在继续追踪……” 许戈深吸一口气:“还有多久能出结果?” “呃,不好预计……而且,也不敢保证能追踪到对方。” “好,知道了。” 林轩见领导没有责怪的意思,大着胆子偷偷地去瞄他的神情,正撞见许戈冷冷地看过来。 “既然线上不行,那就用传统的老办法。”许队长咬牙道,“去,以席雁和纪苒为中心,重点排查她们十年前的人际关系!” “得令!”林轩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进展不顺?”傅斯瑰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也不知方才的对话她听见了多少。 在她面前,许戈没有掩饰自己眉宇间的颓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有备而来……我现在怀疑如此的计划周详,不像是临时起意。” 傅斯瑰挑眉:“可是,我们从灵梦湖里打捞出席雁的尸骨是偶然啊。” “我们去打捞的初衷是宋斯墨……”许戈捂着脸沉思了一会儿,发现有些顺不下来,毕竟黄睿已经招认了,他和宋斯墨约在灵梦湖边“谈心”也是临时起意,而且他们两个无论怎么看,也不会和十年前的席雁纪苒扯上关系。 除了,他们都是圣安中学的学生。 许戈只是稍稍转念便哑然失笑,这个“关系”也扯不上,毕竟圣安中学每年毕业的学生就有数百人,这“关系”的人数也太庞大了。 傅斯瑰笑吟吟地看着他:“除非有那么一群人十年如一日地追寻着失踪的席雁,直到警方从灵梦湖底挖出了尸骨,给了他们发作的引子。” 许戈被她说得悚然一惊:“这些人……” “你不是已经派人去仔细盘查席雁和纪苒当年的人际关系了么?而且,从发帖人爆料的内容来看,他们很可能是当年席雁和纪苒的同学。” 许戈若有所思:“同学啊……” 傅斯瑰已经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你觉得席雁的案子侦破的概率有多大?” “什么意思?” “锁定凶手并不难,难的是证据。”她冷冷吐出最后两个字,也戳中了许戈内心最大的隐忧。 “十年已过,即使当年曾有物证,也湮灭于时间之中。也许做伪证的凌修知道真相,但即使他拨乱反正,光凭他的证词足够给凶手定罪么?” 不够的。 许戈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一句,但他还不愿意死心:“那群一直追踪席雁失踪真相的人……” 傅斯瑰冷笑:“你觉得他们有实证难道会不拿出来?他们甚至连席雁陈尸湖底都不知道!而且,现在他们还寄希望于警方,只是在网络上制造舆论压力。如果,警方迟迟找不到证据呢?” 许戈心中一凛:“他们会亲自动手行使‘正义’。”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十年之约(二十八) 亲缘鉴定的结果出来了,确认从灵梦湖捞出来的尸骨就是十年前失踪的席雁。 许戈在局里见到了席雁的舅舅,那个已经鬓角斑白的中年男子在得知消息后愣了一会儿,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雁雁找到了,我姐终于可以瞑目了……”他呜咽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令人心酸。 对于这个结果,许戈等人并不意外,湖底尸骨的身份由那个神秘的发帖人最先爆料,到如今不过是尘埃落定罢了。 …… 迎着清晨的薄雾,许戈掩嘴打了个哈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凝神阅读着手里的文件。 “跟席雁和纪苒有交集的人就找出来这么几个?” 周珉一边开车,一边谨慎地回答:“嗯,席雁和纪苒唯一的交集就是同在圣安中学上学。她们的同学吧……几乎都是高中毕业后就出国了,现在有一大半都在国外,还没联系上,留在建安本地的也就这几个……” “好吧……”许戈又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希望她们当年的班主任还能记得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许队!”一直抱着手机看的孟圆忽然惊叫起来,把许戈残存的瞌睡都吓没了,“纪苒的热搜都降下去了,还有那些爆料的帖子基本上都被删光了!” “大惊小怪。”许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都发酵一天一夜了,纪苒的未婚夫不是很有势力么?这热搜要是再撤不下去,那也太差劲了!” …… 席雁和纪苒当年的班主任已经退休了,搬到了郊区一座带院子的别墅里,每天种种菜、喂喂鸡,得享田园之乐。 许戈等人找上门的时候,这位老人正挽着裤脚在院子里开出来的两畦菜地里忙活,自动喷水器再兢兢业业地浇水,翠绿的菜叶上挂满了晶莹可爱的水珠。 许戈望着这个一副老农打扮的老人,叫了一声:“陶老师?” 老人循声看了过来,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几名不速之客,他打量了一会儿,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没认出来,尤其许戈那一头惹人瞩目的奶奶灰,令他本能地皱了皱眉:“你们是……” 许戈出示了一下证件:“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关于十年前的一起失踪案,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老人不惯上网,因此对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竟还懵然不知,但“十年前”这个时间点以及“失踪案”这个关键词,还是勾出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哦哦,我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有一名女学生失踪了,一直没有找到,我还记得她叫做席雁是吧?”他感慨地望着面前的警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一直在追查啊!” 众人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古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孟圆正想开口,老人已经转过身去打开了家门:“几位警官,请进请进。” 别墅里的陈设较为简朴,但打扫的极为整洁,傅斯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全家福上:“陶维元老师,就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是啊。”老人乐呵呵地请他们坐下,又张罗着泡茶,“我家老伴去沪城帮女儿带孙子去了,平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忙活了一阵子,众人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陶维元望着他们,含着一丝期待地问:“时隔这么多年,你们又来问席雁的事,是因为有进展么?如今这姑娘也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吧?” 许戈和傅斯瑰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孟圆轻咳一声,慢慢地开口:“陶老师,您最近没看新闻吧?席雁已经找到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就在学校里。” 陶维元的脸色变了,他声音微颤地说:“你们找到的是……” “她的尸骨。” …… “我说,这老爷子不会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吧?”借口抽烟走到阳台的许戈,和跟上来的傅斯瑰偷偷咬耳朵。 客厅里时不时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那是周珉和孟圆在一左一右劝慰陶维元。 傅斯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我们过五分钟再回去。” 许戈点头:“行,那我抽支烟。” 等许队长抽完烟,和傅教授一前一后地走回来时,陶维元已经平复好了心情。 “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边擦眼睛边说,“人老多情,我现在退休了比较清闲,经常会想起教过的学生……” 许戈点点头:“理解。” “警官,我多嘴问一句,那具尸、尸骨,真的确定了是席雁么?” 许戈点头:“已经联系上了席雁的舅舅,做完了亲缘鉴定。” 陶维元蹙眉:“她母亲呢?” 对面那个奶奶灰警察沉默了一下,语气沉沉道:“她母亲已经于四年前因病去世了。” 陶维元震惊地张大了嘴,傅斯瑰坐在他的侧面,清晰地看到那张皱纹横生的脸上除了惊讶、痛惜,还有一抹深深的惭愧。 他在惭愧什么呢? 她仿佛隔岸观火,冷酷地想着,难道当年的事件,他也知情么? 又或者,作为班主任,他难道不应该知情么? “当年……警方怎么没有找到……”陶维元哆嗦着嘴唇,似乎想以班主任的身份替那个可怜的学生质问一下。 许戈的声音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因为也是你班上的学生,凌修,向警方声称他目睹席雁翻墙离开了学校。” 陶维元脑海中轰然一响,他记得“凌修”这个学生,尘封的记忆如闸水般喷涌而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春日,阳光刺眼但并没有令人感到温暖。 当时不仅是警方,他也反复问过凌修真的亲眼看见席雁翻墙离开学校了吗? 他还记得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以及他淡漠的眉眼,他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陶老师,我为什么要撒谎?我跟席雁又不熟!” 是啊,他没有必要在警察面前说这种谎言,对于冷漠的人来说,不闻不问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席雁的尸骨在灵梦湖底被发现,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凌修做伪证的动机便尤为可疑。 陶维元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难道他的学生里竟存在一名杀人凶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十年之约(二十九) “我们想知道席雁是个怎样的人?”傅斯瑰徐徐地开口了,清淡的嗓音将陶维元的思绪拉了回来,“您还有印象么?” 陶老师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我的学生。” 在他的眼中,席雁是个很勤奋的学生。 “我们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并不以高考为最终目的,所以他们并不会在学习上花费全部精力,学校也不像普通高中一样抓得那么紧。”他叹息着说道,“但席雁不一样,她学习十分刻苦努力,一方面是因为她清晰地明白她和别的家境优越的同学不一样,她是要参加高考的;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心志极为坚定,不会被环境所裹挟。” “我其实一直不赞同学校花钱将那些家境普通但成绩好的学生特招进来当应试招牌。”这位教了一辈子书的老人惋惜道,“不同阶级的学生硬是让他们融在一起,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与席雁一样家境普通的学生进来后被乱花迷了眼,有的自暴自弃,有的……” “所以席雁的清醒和坚定尤为难能可贵。而且,她还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学校的各种活动她也经常参与,有时还能拿奖。她仿佛永远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和无穷无尽的精力。”说到这里,陶维元轻轻笑了笑,“我执教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她一般精神的姑娘。” 随着他的讲述,一个属于席雁的形象渐渐在傅斯瑰脑海中勾勒出来。她沉默而认真地聆听着,一笔一笔将席雁的形象勾勒得越发丰满。 但还不够,她想,这还只是老师眼中的片面之词。 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学生之间会演绎出更多别出心裁的剧情。 陶维元的讲述已近尾声,傅斯瑰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纪苒是个怎样的人?” 陶维元怔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跳跃得这么快,他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纪苒?” 傅斯瑰轻轻颔首,似乎是为了帮助他理解,她还又加了一句:“她和席雁,她们是好朋友么?” 这个问题问住了陶维元,他回忆了一会儿,露出迟疑的神情:“在我印象中,她们俩并不要好,纪苒好像和另外两个女生玩得好。” “张云露和盛意如?” “对对,是她们俩。” 傅斯瑰自然而然地问道:“纪苒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纪苒啊——”陶维元露出一丝笑意,“可以说,她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孟圆忍不住追问:“比席雁还要优秀么?” “哎呀,不能这么比。”陶老师似是被她的提问逗笑了,“纪苒是不用参加高考的,她在高一的时候就确定了几所将来要申请的学校。不过,这不代表她对高考的考试科目就不上心了。纪苒也是一个很要强的姑娘,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我记得她的文化课成绩一直是数一数二的。” “数一数二?”傅斯瑰追问了一句细节,“第一名是席雁?” “对。”陶维元点头,“席雁是因为成绩优异被特招进来的,她也一直维持了自己年级第一的成绩,直到……”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即使过去了十年之久,他也依然为这位优秀的学生感到惋惜。 “席雁和纪苒之间有矛盾么?” “矛盾?”陶维元想了想,“应该没有吧,她们俩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交集很少。” “是么?”傅斯瑰笑了一下,“您前面说了,纪苒是个很要强的人,无论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即使是非必需参加的高考科目,她也十分上心,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也始终被席雁压了一头,只能屈居第二。您认为,凭她的高傲和要强,能够忍受一个出身平平的女孩凌驾于她之上么?” 闲聊了那么久,傅斯瑰第一次抛出了一个有点尖锐的问题。 陶维元似是被针刺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扭了扭:“哪有那么严重啊……”他嘟嘟囔囔,“就算存在竞争关系,也扯不到‘矛盾’那么严重啊……” 傅斯瑰不置可否,甚至还浅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令陶老师暗自松了口气。 她换了个话题:“凌修和纪苒在学校谈恋爱的事,您作为班主任应该是清楚的吧?” 陶维元点头。 孟圆好奇地问道:“您作为班主任,难道不管学生早恋的么?” 陶老师笑呵呵地说:“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的老师啊,年少慕艾嘛,都是正常的,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们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戈忽然开口:“陶老师,警方在灵梦湖底发现了席雁的尸骨,彻底推翻了十年前凌修的证词,换句话说,凌修当年做了伪证。”他语气一沉,颇有些咄咄逼人道,“他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做伪证,您不清楚么?” 陶维元被他突如其来的诘问吓得紧张起来:“我怎么会清楚啊?我怎么知道凌修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做伪证啊?” “您知道的呀。”傅斯瑰微笑着接过话茬,“您一直都知道凌修和纪苒在谈恋爱,是一对情侣。” 陶维元如遭雷击,他听明白了傅斯瑰的言下之意:“你们……怀疑纪苒杀害了席雁,凌修为了包庇她才做了伪证?” 在座的四名警察都不吭声,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看起来像是默认了。 “怎么可能啊?”这位老人忍不住颤抖起来,声线上下浮沉,听起来颇为心酸,“就算纪苒这姑娘太过要强,二人之间有些龃龉,也不至于……不至于……” “看来陶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嘛。”傅斯瑰仍是微笑着、礼貌地徐徐说了一句话,只是在她说话的同时,她一向清亮的眼神如同覆了一层霜雪般,变得冰寒一片。 陶维元为人师表,执教数十年,称一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他年岁已高,退休之后便安享田园之乐,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人当面用如此讥讽的语气斥责于他。 他眉心一跳,登时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一旁的孟圆已经快言快语道:“你难道不清楚席雁在校期间一直受到纪苒等人的霸凌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年之约(三十) “绝对没有!”陶维元忽然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反把孟圆吓了一跳。 他搓着手,神情惶恐不安,有些神经质地絮絮叨叨:“我们班上都是好孩子啊……少年人火气大,有些矛盾闹一闹也是正常的嘛……哪里就能称得上霸凌了……没有那么严重……没有那么严重……” 他低低地重复了好几遍,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孟圆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匪夷所思:“你们班上已经严重到闹出人命了啊!” “那是意外!肯定是意外啊!”陶维元大声喊道,面色涨红,双目圆瞪,再没有半分“采菊东篱下”的悠然自得。 “你就是一直这样说服自己的吧。”傅斯瑰仍用她一贯的不急不缓的语调淡淡地说道,“孩子们之间都是小打小闹,只要他们没有闹过界,老师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偶尔再轻飘飘地训斥几句,那就算是尽到了管教的责任。年幼的学生们遭受的苦难,你们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将一切不公宣之于口了。校园暴力自然是不存在的,校园的氛围一定是岁月静好的,这是校领导要求的,也是你们做老师的极力维护的。为了粉饰太平,牺牲几个学生的利益又怎样呢?谁让他们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学生?你甚至都不必为此感到愧疚,毕竟你已经做出弥补了呀,比如课余时间给成绩优异的学生开开小灶,在她出事之后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即使真出了事又怎样呢?没有证据,人人缄默,凌修的证词轻而易举地取信于人,而纪苒甚至都没出现在嫌疑人的名单上——这很好理解,一方是一个普通单亲家庭的女孩,另一方是有钱有势的小姐公子哥,这个选择太容易做了。我说得不对么,陶老师?你们甚至不需要去做什么,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无论席雁是自杀、意外还是他杀,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我并不是漠视不管啊……”沉默良久,陶维元终于嗫嚅着开口了,“我曾经私下里问过席雁,纪苒是不是欺负过她。可她却笑着跟我说,不是什么大事,是有些矛盾,但她们自己可以解决的。席雁一直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看她自信又乐观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一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啊!我就相信了,没有深究,可是没过多久,席雁就出事了……” “哦?”傅斯瑰似是有些意外,发出了一个表示疑惑的单音节,但众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陶维元等他的下文,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沉思。 陶维元喘了口气,继续道:“席雁失踪后,凌修忽然跑出来作证,说他瞧见席雁翻墙离开了学校。其实,当时我对他的证词是存疑的,在我心目里席雁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她不会做出翻墙这种不符合校规的举动……” 许戈喝道:“你既然有怀疑,为什么当时不告诉警察?” “我不是故意不说的。”他急急忙忙地辩解,“我将此事告知了当时的学工处主任,毕竟他才是负责和警方对接的人。可是,他听完后反而责怪我对学生不上心,说我们班的同学告诉他,席雁跟校外青年在交往,才会做出这种违反校规的举动。我当时半信半疑,但他言之凿凿,警方也确实发现了有人翻墙的痕迹……我当时很是迷惘,既不敢全盘相信,也不敢再和外人说起自己的怀疑了。” 说到这里,他皱纹横生的脸上再一次露出深深的悔恨。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对当年的事件记忆犹新,究竟是愧是悔,又有谁说得清呢? 许戈追问:“当时的学工处主任是谁?” “邝清和。”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十年过去,当年的学工处主任已经高升校长,最近因为校内各种案件连续爆发而急病进了医院,但是真病假病,那就不清楚了。 他又问:“那个向邝清和告发席雁和校外青年交往的学生是谁?” 陶维元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 从陶维元家出来,众人非但没有案情推进下去的轻松之意,反而更觉得心头沉重。 周珉去取车了,孟圆低头看着手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许戈悄悄地走近一步,轻轻唤道:“斯瑰。”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陶维元委婉地询问席雁是否需要老师的帮助时,席雁拒绝了,并表示自己可以处理好,但没过多久她就出事了。” 傅斯瑰点头:“陶维元的话证实了席雁与纪苒之间有矛盾。”她略微顿了一下,没有使用“欺凌”这个词,而是换了更加中性的“矛盾”,“席雁说自己能处理好,应该指的是她和纪苒之间的事。” “这件事和席雁失踪的时间点太近了。”许戈叹息道,“不知道她是否是因为此事才……” “许队!”一直低头刷手机的孟圆忽然大呼小叫起来,“纪苒又上热搜了!” 孟圆的话说得有些不全面,不仅纪苒上了热搜,而且是和凌修联袂上的热搜。 标题起得既劲爆又狗血:“痴心男为爱作伪证却被抛弃——你别太爱了”。 这篇帖子详详细细地扒了凌修和纪苒的校园恋情,并且言辞犀利地指出十年前正是凌修的证词才误导了警方的侦查方向,接着又暗指纪苒在高中毕业半年后因为凌家家道中落而提出分手,凌修心痛难忍却仍然深爱着对方。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昔日的女友从国外归来,二人在校庆会上相见—— “他痴痴地凝望着她,就像望着一段易碎但美好的绮梦。”发帖人这样深情地写道,还在最后附上了一张纪苒和凌修在校庆会上“深情”对视的照片。 许戈被这故作煽情的文字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是什么啊?发这种东西是想干什么啊?” 他挥手示意孟圆赶紧把手机收起来,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吐出来。 “第一,为了炒起热度,不让公众遗忘这件事。”傅斯瑰沉静地说道,“第二,再一次催促警方,尽快破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十年之约(三十一) “意如?”凌修一脸疲惫地回到家,有些意外地看见自己的女朋友正冷若冰霜地坐在客厅里等他。 他和盛意如自从三年前正式交往后,他就在市中心为对方买了一套高档公寓,有时候他也会在那里留宿,但这套位于郊区的别墅,因为和圣安中学在建安的两个方位,交通不方便,盛意如很少过来。 因此,他陡然瞧见女朋友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颇有些意外。 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先将外套脱下,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方才走了过来,坐在盛意如的身边。 “怎么了?”他笑问,“你要过来怎么也不喊我去接你?” 盛意如“哼”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你今晚会回家,还以为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呢。” 他心里漏跳了一拍,前天夜里纪苒的眼泪令他在此刻感到了一丝不自在:“这话从何说起啊?” 盛意如似笑非笑:“网上都在盛传你是天下第一痴情人,即使被前女友甩了,也是痴心不改,简直令人感动。” 凌修皱起眉头:“是谁到你面前嚼舌头了?” “哪还需要人到我面前嚼舌头啊?”她冷笑道,“只要随便上网刷一刷,就能看见了。” 凌修微微一怔,他今天在公司开了一上午会,下午又陪着几个供应商应酬,一直忙到现在,还真没有关注网络上的信息。 他拿起手机看了几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斥道:“这都是无稽之谈!” “是么?这哪里说的不对了?”盛意如抢过他的手机,一条一条给他分析,“你和纪苒高中的时候不是情侣?后来不是她把你甩了?现在呢,昔日的白月光回国了,你又旧情复燃了?” “意如……”他目光沉郁,带着一丝哀伤,试图安抚,“我和纪苒早就结束了,即使是上次同学聚会,我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不信你去问姜绶他们……” 他凑近她,轻轻牵住她的手:“这三年来,你陪着我,我陪着你,难道我对你不好么?纪苒早就是过去式了,只有你才是我要携手一生的女人啊!” 盛意如怔怔地凝视着他,眸光温柔,似有无限眷恋,就在他以为他已经成功安抚住了对方后,她忽然轻轻地开口了:“当年,真的是你为了纪苒而做伪证么?” 凌修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手中下意识地用力,捏痛了她的手。 他避而不谈:“你怎么也会问这种问题?” 盛意如冷冷地直视着他的双眼,眸光泠泠,姿态强硬。有那么一瞬间,凌修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警方从灵梦湖底捞出了席雁的尸骨,足以证明你当年做的是伪证!我对你做不做伪证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谁?” 凌修垂着头沉默不语,她冷笑一声:“如果你方才说的‘要与我携手一生’不是假话,那就不要再有所欺瞒!” 凌修神情痛苦地闭上双眼,新欢与旧爱不断在他心中拉扯,他和盛意如交往这三年来,对方一直表现得温柔且善解人意,这还是第一次展露出如此强势的姿态,逼他立刻做出选择! 他想起年少时的心动,又想起这几年的相伴,两个女人的脸如幻灯片般不断在他脑海中出现。这时,他忽然觉得掌心一痒,原来是盛意如抽了抽手,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握着她的手。 他垂眸凝视着被他大手包裹住的小手,忽然想起那天纪苒哭着打电话找他陪伴时她手上戴着的婚戒,其上的钻石璀璨无比,十分刺目。 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盛意如冷眼瞧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哑声道:“当年,确实是纪苒求我帮忙的……” 盛意如其实早已怀疑,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还是瞳孔微缩,震惊道:“你……你们怎么敢……” 凌修苦笑一声:“我当时也是年少气盛,纪苒哭得梨花带雨跑来找我,求我救救她,我、我……” “这么说,席雁真的是被纪苒……” 凌修痛苦地点点头:“她告诉我,席雁约她在灵梦湖边见面,她俩起了争执,她气头上推了席雁一把,结果席雁就落水了……她说她不想坐牢,问我怎么办,我……” “所以,后面的主意都是你出的?” “是的,我想席雁是掉进灵梦湖的,只要她的尸体不被发现,就只能被定性为失踪,所以只要把警方的视线转移到校外就行。于是,我伪造了后山围墙处有人翻墙离开的痕迹,又暗示张云露席雁与校外青年来往过密,让她将谣言散布出去,等警方来学校调查席雁失踪时,我再出来作证……果然一切都按照我设想的那样发展。” 盛意如浑身颤抖地望着他,眼神陌生至极:“你……你太可怕了。” 凌修心中一痛:“意如,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并不想害席雁,我只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想保护我喜欢的人罢了。” 他上身前倾,想拥抱她,盛意如却倏然后退,尖声叫道:“你别碰我!” 凌修果然停在原地,不敢再动,他看向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哀伤。 盛意如语无伦次:“你……我……你让我静一静……让我静一静……” 她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这门并不难开,可她哆嗦着手,试了几次才将门打开。 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虽然脸色苍白,但双眸明亮,哪里还有半点受惊无措的模样?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第一百五十章 十年之约(三十二) “许队!”林轩兴冲冲地跑进来,“我们破解了发帖人的ip地址了!” “哦?”许戈感兴趣地放下了二郎腿,“快说快说!” “上次被这小子溜得转了世界一圈,虽然没抓到他人,但我们也对他的手法有所了解。这次他故技重施,终于被我们抓到了狐狸尾巴!” 许戈忍无可忍:“说重点!” “哦哦,重点是帖子是从银都大厦里发出来的。” “银都大厦?”许戈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狐疑,“这地方我好像在哪儿看过……” “你没有记错。”傅斯瑰肯定了他的记忆力,“凌家的公司就在银都大厦。” “凌修?!”许戈有些不敢相信,可摆在面前的证据却令他不得不信,“在网上搅弄风云的爆料人竟然是他?” 傅斯瑰点头:“从现在的证据来看,确实是他的嫌疑最大。而且,当年的内幕,他才是知道最多的人。” “是了。”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他在网上发这种矛头直指纪苒的帖子是为了什么?如果想让真相大白,他为什么却对警察缄默不言?” 孟圆试着从“男女之情”的角度还原嫌疑人的动机:“嗯,如果凌修的目标就是纪苒呢?这么多年他一直深深地爱着纪苒,但纪苒却与别人有了婚约,于是他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因爱生恨,将前尘往事爆了出来,意图和纪苒同归于尽。” 许戈:“……” 虽然很狗血,但他不得不承认孟圆的假设很有道理。 尤其是今天的帖子,发帖人细细地扒了凌修和纪苒的感情纠葛,如果不是当事人,还真写不出这么多细节。 凌修这男人怕不是疯了,yue…… …… 这个晚上不止警方在找这个在网上“兴风作浪”的发帖人。 从33楼的落地窗望出去,几乎能将整座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晚上11点多的市中心依然是灯火通明,主干道上的车流热闹,来往不息。灯火葳蕤,次第变得稀疏,直到隐没于城市边界。 纪苒立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但她似乎忘记了,香烟沉默地燃烧,直到不堪重负的烟蒂落下,滚落在华美的地毯上。 她一直怔怔地望着窗外,外表冷然,但心烦意乱。 席雁的尸骨刚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她虽然有些慌乱,但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她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警方更不可能找到什么指向她的证据…… 可是,网上竟然爆出了那样的帖子! 那样的细节描述,仿佛当初在灵梦湖边还有第三个人,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虽然删帖删得及时,但事情已经彻底闹大了,就连她远在国外的未婚夫都惊动了,打电话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寒意。 她委婉地拒绝了,她说她自己能处理好。 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处理好,否则未婚夫的家族可能会重新考量他们之间的婚约。 席雁! 她恶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为什么,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能变成笼罩在我头上的阴云! 香烟终于燃烧到了尽头,她被烫到了手指,猛然惊醒过来。 “纪苒。”身后有人在唤她。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温婉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有结果了吗?” 姜绶坐在餐厅的吧台上,一边敲键盘,一边点头:“快了。” 兴许他点头的幅度过大,黑框眼镜往下滑了滑,他伸手推了一下,瞥一眼屏幕上逐渐上涨的进度,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些许开玩笑的心情:“你怎么会想到请我来帮你找那个发帖人啊?”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是电脑高手啊!”纪苒嗔了一句。 姜绶有些受用:“那种只会躲在幕后敲键盘的人太坏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纪苒,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纪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那个发帖人的身份,也许……” 恰在这时,姜绶兴奋地喊了一声:“啊,终于破解了!ip地址在……银都大厦!” 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偷偷地瞥了一眼纪苒的脸色。 纪苒撑在吧台上的手青筋暴露,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她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脸上神色变幻,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微笑了一下,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阿绶。” 姜绶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 “今天多谢你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了,改天再请你吃饭。” 姜绶如逢大赦,飞快地收拾完东西,道了声“再见”后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直到走出公寓楼后,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太可怕了!他心想,如果早知道最后查出来的发帖人是凌修,打死他也不会答应纪苒的请求。 唉,这种浑水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啊! …… 许戈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摇醒,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被近在咫尺的傅斯瑰吓了一跳。 办公室里依然灯光雪亮,但忙碌了一天的众人此刻都各自陷入了梦乡之中,至于趴在办公桌上睡得舒不舒服,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许是顾及旁人的睡眠,傅斯瑰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手机。 许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正在无声震动,他认出了电话号码属于某个正在执行盯梢任务的外勤,立刻精神一振,抓起手机离开了办公室。 “喂?”走廊的声控灯因为他的声音而次第亮起。 “许队,有情况。”负责监控纪苒的外勤说道,“刚才纪苒离开了公寓。” 许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差两分钟就凌晨一点了,这大半夜的她出去干嘛? “你们先跟上。”他吩咐道,“除了方才,纪苒有异动么?” “纪苒一整天都没出门,不过傍晚的时候有一名年轻男子进了她的公寓,一直待到23点50才离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十年之约(三十三) 一名年轻男子? 许戈沉声问道:“有拍到对方的影像么?” “有的。” 不一会儿,许戈收到一张照片,其上是一名姿容普通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二十六七岁,因为角度关系,只拍到了他的侧影,但看他的衣着打扮—— “像一名程序员。”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傅斯瑰点评道。 “纪苒不知要去哪儿,但应该和这个男子有关系。”许戈无奈地一摊手,“毕竟他离开后才一个小时,纪苒就出门了。” “有点眼熟。这个人应该在我们排查纪苒的人际关系时出现过,只不过还没有重点排查到他。”她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名字,“姜绶。” 许戈也顾不得会把别人吵醒了,立刻冲回办公室,噼里啪啦地从系统里调出了姜绶的信息:“你别说,他还真是名程序员。咦哟,竟然还是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姜绶也是纪苒的高中同学,在高中期间二人的关系应该很不错,不过毕业后联系就少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纪苒家?” 傅斯瑰悠悠道:“你猜除了警方以外,最想知道那名发帖人真实身份的人是谁?” 许戈悚然一惊:“纪苒!她约姜绶是为了请他破解发帖人的ip地址!”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分析,“姜绶肯定是破解出来了,纪苒夜半出门是为了……去见凌修!昔日为了她不惜做伪证的情郎,如今却将她的过去在网上曝光,害得她被千夫所指。凭纪苒的性格,她不可能会咽下这口气……” 说到这里,许戈忽然从心底冒出一阵寒气:“她约凌修见面,不会是想玉石俱焚吧?” “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她肯定是想先和凌修谈判的。”傅斯瑰不走心地安慰他,“而且,陈岸他们不是已经跟上去了吗?” …… 凌晨路面上车不多,陈岸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缀在纪苒后面,好在她开得不算快,一路顺利地跟了十几分钟,纪苒逐渐降下车速,随意将车泊在了路边。 陈岸没有立刻停车,而是装作路过一般,匀速地从她身边开了过去。 他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她的行动。纪苒停好车后,便下车走到了马路对面,然后在路边的公共长椅上坐了下来。 看她一副懵然无知的模样,应当是没有发现“尾巴”。 陈岸和同事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他转方向拐进了旁边的巷子,然后停在了一幅广告牌后,从他这个角度望去,恰恰能看到纪苒坐的地方。 这边是一条商业街,两边的店铺多半是卖服饰与箱包的,白天里应该人流量不错,不过现在乃是凌晨一点多,每家店铺都大门紧闭,只有路灯每隔一段距离洒下一点惨白的光亮。 真不知道纪苒大半夜头脑发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岸将目前的情况汇报给许戈,显然许队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沉吟片刻,问道:“你们看见凌修了么?” 陈岸表示自己没有看到,这条街上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纪苒就大剌剌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手机那头又传来傅顾问的声音,可能离得远,因此显得有些飘渺:“再等等吧,凌修家住得远,估计还在路上。” 好有道理哦。 “静观其变。”许队最后下达了指令,“等凌修到了再联系我。” 百无聊赖地等了三十分钟,终于又有一辆车驶进了这条安静的街道。 陈岸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顺便一巴掌拍醒昏昏欲睡的同事。 那辆车停在了纪苒面前,旋即车门打开,凌修走了下来。 陈岸浑身紧绷,生怕这两名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立刻开干,而他因为离得太远不能及时制止…… 但他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凌修一脸平静地在纪苒身边坐了下来,纪苒微微侧了侧身子,二人举止虽然并不亲密,但还算平和。 陈岸赶紧兢兢业业地向许队汇报:“凌修来了,他们俩似乎在交谈,但离得太远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知道了。”许戈沉默了一会儿,“注意监控,如果他们之间发生过激行为及时干预。” “是。”陈岸无奈地应了,左右看看试图再找一个更近的盯梢点,以便“及时干预”。 …… 纪苒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出国多年,这里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这里以前是一家剧院。”她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 凌修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还记得啊。” “你不是也记得么?”纪苒转过脸来,莞尔一笑,“我只是跟你说,‘到我们最有回忆的地方’,你不是立刻就找过来了么?” 她语笑嫣然的模样令凌修一时怔忪,仿佛时间回溯,他们又回到高中时期,一起溜出学校偷偷约会的情景。 他出神的时候,忽然感到掌心一凉,原来是纪苒握住了他的手。 她在这里坐了许久,连手心都是冰冷的。 凌修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出来,望着纪苒有些受伤的神情,他又有些不自在,低咳一声:“你的手好冷。” “啊,差点忘了,我带了暖手宝。”纪苒弯腰从脚边的保温袋里端出两杯咖啡,分给凌修一杯。 凌修怔怔地接过,咖啡仍然是温热的,热量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又顺着四肢百骸逐渐蔓延到心口。 他想起高中时期纪苒就酷爱咖啡,选豆子、磨豆子、打奶泡、拉花,他都会在一旁陪着,当然最后的成品,不管好喝还是不好喝,都统统进了他的胃里。 他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苦涩的感觉在口腔中蔓延,再逐渐地泛起一丝回甘,就像他和她之间的回忆。 既然答应了意如,他想,那就该和过去彻底告别。 想到这里,他强逼自己从回忆中剥离出来,看向身边的人:“我有话对你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十年之约(三十四) 纪苒:“你说。” “苒苒。”凌修在心里叹息,“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普通同学关系?”纪苒似乎冷笑了一下,但很快又神色如常,教凌修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若是能这么想,那自然是好。”她曼声道,“毕竟曾经爱过,我也希望能好聚好散。” 凌修心中苦涩:“纪苒,祝你幸福。” “你真的要祝我幸福么?”她的语气忽然冰冷了下去,在夜风中透出丝丝森然,“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约会的地方,你还记得我的喜好。凌修,你明明对我余情未了,为什么却要将我推上绝路?” 凌修不解道:“你说什么?” 纪苒“呵呵”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网上的爆料贴难道不是你发的?席雁落水的真相、我们交往的细节,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知道么?” 凌修心中无比惊骇:“我没有,你误会——!” 他话未说完,忽然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仿佛被人攥紧了咽喉,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他憋得满脸通红,但一双黑眸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住纪苒:“你……你给我下毒?!” “当然没有。”纪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只是将咖啡里的牛奶换成了燕麦奶罢了。” 凌修一瞬间瞪大了双眼,面如死灰,他从小对燕麦严重过敏,但这个细节一直只有亲近之人知晓,没想到有一天这一点竟然会变成“亲近之人”谋杀他的利刃!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黑,纪苒明明就站在他身旁,却好似离他很远。她仍在用他熟悉的清甜的声音说话,可听在他耳中却仿佛那么陌生:“凌修啊,我不是没给过你好聚好散的机会,可是你,却只想着将我拉入地狱。我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能被你拖累了,你说是么?” 他的喉头“嗬嗬”作响,却已经说不出话来。纪苒弯下腰,将他的那杯咖啡抢了回来,重新放回保温袋里,她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怜悯的笑意:“你的结局我已经帮你想好了,我们分手以后,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因爱生恨后不惜在网上大肆爆料我的私事。你半夜约我在以前约会的地方见面,威胁我与你重归于好,被我拒绝后,你急怒攻心之下,突发旧病而亡。怎么样,是不是很合理?” 她话音刚落,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掌声,只听一人轻笑道:“很合理,还真是一场好戏啊!” 纪苒悚然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撞见了鬼,但很快一个高挑而纤细的人影便从垃圾桶背后的阴影走了出来,借着惨白的路灯,纪苒很快就认出了面前的人:“盛意如!” 盛意如不知在那里躲了多久,一张脸冻得青白一片,但她一双眼眸却似有火焰燃烧,灼灼逼人。 纪苒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意如轻笑一声:“我男朋友半夜鬼鬼祟祟地出门,我放心不下就跟出来看看,谁知……” “你听到了多少?” 盛意如故作思考了一下:“唔,从你们追忆往昔开始,我就在这里了。” 纪苒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杀意,盛意如早有防备,在她扑上来之时急忙后退。路灯在纪苒手上反射出一道寒光,即使她避得及时,也被对方划破了衣服。 盛意如拉开和纪苒的距离,万万没想到她不仅在咖啡里做了手脚,还带了凶器在身上。 这就是纪苒的另一面么? 在优雅的、高贵的美女设计师的另一面是疯狂的、绝望的凶手! 她眸光复杂,却并不觉得害怕。 已经杀红了眼的纪苒并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她掼倒在地,旋即她手中的匕首也被人夺走,紧接着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陈岸将纪苒铐了个严严实实,确认对方再也没有行动能力后,这才松了口气。 本来嘛,他眼瞅着纪苒和凌修交谈得很融洽,就稍稍放下了一点警惕,谁知凌修突然就倒下了!他刚想冲出来,忽然半路又杀出个盛意如,他一愣神的工夫,纪苒又亮了刀子,吓得他肝胆俱裂。 若是在他的监控下,纪苒能连杀两人的话,他直接可以脱下警服回老家了。 好在盛意如这姑娘机敏,坚持到他赶了过来。 制伏了纪苒,陈岸第一时间去查看凌修,凌修此刻已经气若游丝,但好在还有抢救的机会。他回头看看同事,同事给他比了个“三”。 他点点头,俯身在凌修耳边大声道:“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 等待救援的间隙,他赶紧将情况同步给许戈,得到了“马上来”的答复。 陈岸这才将一直憋在胸口的一股气吐了出去,看看那两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努力忽略了心中的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暗想,今夜这一出高潮迭起、峰回路转的剧情,真是像极了荒诞的人间喜剧。 …… 许戈和傅斯瑰赶到时,救护车已经将凌修拉走了——对方顽强地坚持到了救护车赶到,着实令陈岸将最后一口提着的气吐了出去。 许戈令周珉将纪苒先押回警局,对方浑浑噩噩,宛如一具行尸走肉,许戈只瞥了一眼,便觉得以她目前的心理状态,取得口供并不难。 忙完这一切,他回头一看,只见傅斯瑰正坐在盛意如身边,二人沉默相对。 许戈:“……” 他向陈岸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陈岸凑上来答道:“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一直没动过,估计是吓傻了。” “吓傻了?”许戈笑了一下,看向垂首不语的盛意如,语带探究,“她可不会被轻易吓傻啊!” 他走上前去:“盛小姐,麻烦你也和我们走一趟警局。” “好。”她干脆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时,众人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十年之约(三十五) 盛意如接过孟圆递过来的热水,客气地道了声谢。 她在温暖的接待室里坐了一会儿,被冻得青白的脸色终于渐渐变得红润,至少看起来比在现场时要好看得多。 她将杯子捂在手中,望着对面的两个人,客气地笑道:“傅小姐,许警官,您二位应该有许多事要忙吧?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的……” 许戈轻轻地笑了一声:“确实有许多事要忙,但都不及你,盛小姐。” 盛意如眨了眨眼,怔住了。 傅斯瑰接过话头:“这些天围绕圣安中学发生的一系列案件,自沈颜始,至纪苒终,事到如今终于快落下帷幕了。不知我是否有幸,与那位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做个复盘?” 盛意如抿了抿唇:“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傅斯瑰不以为意:“但在开始之前,我还是要恭喜你。” “恭喜我?” “十年前的席雁被害案,证据几乎随着时间而湮灭,即使警方知道凶手是谁,也有心无力。但却有一个人苦心孤诣,布局十年,最终将凶手行凶的证据递到了警方手中——纪苒谋杀凌修、又对你行凶未遂已是铁证如山,席雁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席雁”这两个字触动了她的心肠,盛意如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泄露了些许情绪,掩饰般地喝了口水。 傅斯瑰将她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收入眼底,见她以沉默对抗,不由微微一笑:“这个故事很长,但我想盛小姐应该有时间来听一听,如果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望盛小姐斧正。” “十年前,一名叫做席雁的高中女生失踪了,学校里流言纷纷,都说她和校外青年私奔了。但有一个人却不肯相信,作为席雁朝夕相处的同学,她坚信席雁的人品,但那个作证看见席雁翻墙出去的同学言之凿凿,令她迷惑不已。席雁一直没有找到,渐渐的也没有什么人关注了,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在席雁失踪的那几天,纪苒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她一边继续和纪苒做朋友,一边暗中调查,渐渐的,她拼凑出了真相——纪苒一定对席雁的失踪知道些什么,甚至她就是造成席雁失踪的祸首!再联想到作证的凌修是纪苒的男朋友,那个可怖的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她没有出言告发,而是隐忍不言,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没有证据,若是贸然告发,非但不能为席雁讨回公道,甚至会将自己也搭进去。所以她仍继续蛰伏在嫌疑人身边,一边搜集证据,一边寻找席雁的下落。她意识到席雁已经不在了,但她的尸体很可能仍藏在学校里。她将自己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都一无所获。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很快就要从学校毕业,各奔东西。” “嫌疑最大的纪苒出国留学,但她没有气馁,而是刻意和因家庭变故而与纪苒分手的凌修接近。皇天不负有心人,她逐渐取得凌修的信任,甚至成为了他的女朋友。这段亲密关系让她得以探听凌修的内心,并从蛛丝马迹中再次确认,杀害席雁的凶手就是纪苒,而凌修则是包庇罪犯的帮凶!她要为席雁复仇,她这么告诉自己,即使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她内心沸腾的血依旧是滚烫的。” “她研究生毕业后,回到圣安中学做了一名老师。老师的自由度可比学生大多了,她借着职务便利,将学校内所有能藏尸的地方都搜查了一遍,但依然一无所获,只除了——灵梦湖。可是,在偌大的灵梦湖里打捞一具尸体,可不是她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做到的。而且,这些年来纪苒一直身在国外,她鞭长莫及。怎么办呢?直到今年三月,圣安中学举办校庆活动,纪苒作为杰出校友受到邀请,她意识到,机会来了。” “就在她思考怎么策划一起案件,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灵梦湖时,一起发生在校庆典礼当日的意外给了她绝妙的机会。徐胜楠与沈颜在女厕所爆发冲突,徐胜楠不慎将其推倒杀害,正巧这一切被她撞见。她望着惊慌失措的徐胜楠和倒在血泊中的沈颜,竟令她幻视了十年前的席雁与纪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决定帮助徐胜楠隐藏这一起过失杀人。她教了徐胜楠如何应对,清理干净现场,又在有限的时间内想出了‘伪造成意外身亡’的主意。” “但很可惜,她的诡计没有奏效,警方很快开始调查沈颜在学校的人际关系,最终锁定了嫌疑人徐胜楠。但警方的调查彻底引爆了这个小团体内部的暗涌,她暗中引导,果然年轻气盛的黄睿为了自己被背叛的女神约了宋斯墨在灵梦湖边见面,二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很快就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在她的计划中,不管是谁,总有一人要落入冰冷的湖中。宋斯墨不幸落水,而警方经过调查后,很快将视线转向灵梦湖。经过打捞,席雁的尸骨终于重见天日。” “至此,她的复仇计划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但这还远远不够,警方虽然重启十年前席雁案的调查,然而十年过去,证据早已随时间而湮灭,即使是她,也没有找到什么实证。但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她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么?既然席雁案的证据找不到,那就让纪苒再制造出一个新案件。” “第一步,在网上造势,利用舆论压力让纪苒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第二步,让纪苒误以为凌修才是那个爆料人,令他们反目成仇。她十分了解这两个人,纪苒高傲自负、心性狠毒,凌修阴鸷内敛、自私自利。在纪苒心中,知道她秘密的只有曾经帮她做伪证的凌修一人,只要这唯一的知情人闭嘴,她就能彻底斩断过去,展翅高飞。当他们二人在刻意的设计下走到了相互猜忌的那一步,以纪苒的性格,对凌修痛下杀手也就毫不意外了。而她,则早早地等在一旁,将纪苒杀人的证据递到警方手中。” “这样,当年的真凶纪苒和帮凶凌修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十年之约(三十六) 这个故事很长,但盛意如听得极为认真,直到傅斯瑰的话音落下,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徐徐地吐出一口浊气。 “很精彩的故事,一度听得我身临其境,心潮澎湃。”她微微笑道,“但我听起来有些耳熟,您口中的那个‘她’是在指我么?” 傅斯瑰:“难道不是么?” 她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 回答她的是许戈:“沈颜、宋斯墨、席雁,唯一与这三起案件都有关联的人,只有你。”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仅仅是因为这样?” 傅斯瑰:“其实从一开始的沈颜案,我们就有注意到你。沈颜案中协助徐胜楠伪造现场的人只可能是会务组的一员,而且她曾经在化妆间假扮沈颜骗过了于曼曼,这就要求此人至少在身材、体态方面与沈颜有几分相似。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范围便大大缩小了。在我们多番梳理了你们的笔录之后,发现上午的时间很紧张,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时间线多有交叉,即使有独处的时间也非常短暂,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唯一具备动手时间的,只有来得最早的你,盛意如。” “至于宋斯墨案,虽然动手的是黄睿,但你也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许戈接话道:“经过我们的反复询问,黄睿终于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在他们因为沈颜案而等待被询问的时候,你曾经出现过,并与他们每个人都聊了几句。黄睿之所以会选择灵梦湖作为见面地点,也是得到了你的暗示。而且,宋斯墨出事的那天夜里,你就在现场注视着这一切。我们在湖边不远处发现了半枚脚印,与你当天穿的靴子的花纹相符。” 盛意如笑了一下,似乎有恃无恐:“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身为老师,关心一下学生的心理状态很合理吧。至于那半枚脚印,又能说明什么呢?即使我真的在现场又如何,推人落水的可是黄睿呀。” 傅斯瑰冷冷地注视着她:“那天夜里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湖边,是为了保证当夜必须有一个人落水,否则你无法将警方的视线吸引过来,帮你打捞席雁的尸骨。没想到黄睿如此上道,竟然真的和宋斯墨爆发了激烈冲突,至于你有没有助他一臂之力,那就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盛意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傅小姐,这只是您的猜测。” “至于那个在网上搅弄风雨的发帖人,虽然ip地址在银都大厦,但并不代表就是凌修发的帖。身为他的女朋友,你也可以进出他的公司。但纪苒在盛怒之下不会细想,她为人自私自利,以己度人自然会认为这是凌修在曝光她的过去,以此要挟。这样一来,你挑动他们反目成仇的目的便达成了。而今天凌晨,你尾随着凌修来到现场,一是因为你想亲眼见证这对昔日情侣自相残杀,二是因为你必须确保将纪苒杀人的证据递到警方手上——如果警方没有监控纪苒,你恐怕不会避开她的那一刀吧。” 盛意如微微颔首,笑容温婉:“我听懂了,您对我的指控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可那又如何呢?”她用舒缓的语调说着咄咄逼人的话语,“利用凌修过敏、以燕麦奶杀人的是纪苒,持刀行凶未遂的也是纪苒。我又做了什么呢?我只是不放心半夜出门的男朋友,跟到现场来罢了。即使网上的爆料贴是我发的又如何?我甚至都没有造谣,帖子里的哪一句不是实话?难道在网上发两篇陈述事实的帖子也值得你们如临大敌地来审问我么?” 她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许警官,傅小姐,真正的凶手还在隔壁等着你们讯问呢。你们没必要在我一个证人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吧。” 许戈勾了勾唇角:“盛小姐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么?” 他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上。 盛意如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移开视线,生怕自己会泄露半点心绪,被对面的两人捕捉。 傅斯瑰悠悠地开口:“你还记得沈颜出事那天,我们在大礼堂闲逛时曾遇到一位清洁工么?” 盛意如一脸茫然,显然已经完全将这段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那位清洁工说,自己丢了一根拖把。”傅斯瑰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见盛意如波澜不惊的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这根拖把是被你拿走清理现场了吧。那天早上时间很紧,又事发突然,你需要在旁人面前扮演沈颜,恐怕没有时间将这根沾满血迹的拖把处理干净,万幸的是,我们找到了它。” 许戈沉声道:“你猜你在忙乱之下,有没有在上面留下你的生物信息?” 盛意如沉默了许久。 许戈和傅斯瑰都没有催促她,接待室里陡然陷入一片寂静,直到杯中的热水完全冷却成室温,她才声音发涩地开口:“我原本对自己设计的‘意外现场’很有信心,警方应该不会调查得那么仔细,再加上时间紧急,我在处理拖把时,便没有那么细致。后来,我的诡计被当场戳穿,我虽心知大事不好,可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收尾了。” 她自嘲一笑:“事到如今,我再负隅顽抗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惜啊,棋差一招——”她忽然挺直脊背,眸光灼灼地紧盯着傅斯瑰,“傅小姐,若你当时不在现场,我们是不是就逃脱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接着发出一声怨愤的悲泣:“为什么?为什么十年前席雁遇害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呢?如果,调查席雁失踪案的警察是你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在冰冷的湖底躺了十年之久?” “为什么?命运从不眷顾好人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十年之约(完) 傅斯瑰静静地等待她发泄情绪,甚至还抽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谢谢。”盛意如接受了她的好意,她眨了眨眼,将原本快要滚落的眼泪逼了回去。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又可以平静地交谈了。 “傅小姐,刚才你给我说了一个故事,现在我也有一个故事,不知你们愿意听一听么?” 傅斯瑰:“我洗耳恭听。” “从高一开始,纪苒和席雁就不对付。原因无他,纪苒实在是太高傲了,她容不得班上存在任何比她优秀的同学。但是席雁——怎么说呢,若单论外貌,自然纪苒更漂亮些,可席雁就是有那样一种魔力,她只要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移不开眼。后来我才知道,这应该是她身上特有的一种生命力吧,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她,没有什么逆境可以困住她的脚步。她很吸引我,那时候的我只是班上一名中不溜秋的学生,既不像纪苒如星般耀眼,也不像席雁如暖阳般有活力。但席雁身上的这种特质,只能吸引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学生,对于自视甚高的纪苒来说,就太碍眼了。” “当时班上还有另外两名家境普通的学生,和席雁一样是被特招进来的。那两名同学不敢得罪纪苒,表现得胆怯又唯唯诺诺。但席雁不是这样的,她对待纪苒如对待普通同学那般,既不谄媚讨好,也不冷漠疏远,这种不卑不亢却被纪苒视为一种挑衅。然后到了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毫不意外的,席雁考了年级第一,而纪苒则屈居第二。一向高傲的纪苒无法接受,而更令她认为是奇耻大辱的,是高一的英语演讲比赛上,夺得冠军的依旧是席雁。至此,她们俩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 “纪苒很擅长一些细碎的折磨人的手段,比如号召全班同学一起孤立席雁,故意将她的书本作业藏起来,不告诉她课外活动的安排等。可是,令人在意的是席雁的反应,她对这些小手段表现得毫不在意,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看着熊孩子恶作剧一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纪苒的找碴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这令她更加愤恨。后来,她听信了张云露的话,决定找几个小混混趁周五放学的时候,在校外堵住席雁,好好教训她一顿。” 说到这里,盛意如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可是,纪苒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席雁竟然很擅长打群架。她找来的五六个小混混,竟然被席雁一个人打跑了。之后,席雁果断报警,那些小混混统统被抓进了派出所。前面的小打小闹,席雁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次触到了她的底线。因此,周一刚上学,席雁便找到了纪苒,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严正警告她,不要再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纪苒被大大拂了面子,虽然深恨席雁,可也无可奈何。” “二人相安无事了一阵子,班上的同学迫于纪苒的淫威,还是不敢和席雁交往,席雁也不在意,一个人读书学习,也很惬意。到了高一下学期,那时候我和张云露成为了纪苒的‘好朋友’,其实说白了是大小姐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些寂寞,需要两名跟班罢了,但我并不敢拒绝她的拉拢。原本我以为我和席雁的关系只会是普普通通的同学关系,可是一次物理小组作业,老师将我和席雁分到了一起。我本以为她会因为我和纪苒走得近而讨厌我,可是她没有,相反她对我很好很好。物理不是我的强项,席雁一边辅导我,一边承担了绝大部份的作业。后来,在交作业的前一天,纪苒找到我,让我毁掉席雁的作业。我犹豫再三,第一次违抗了纪苒的意志,将这件事告诉了席雁。我至今记得当时的情景,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一把抱住了我,说‘意如,谢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一刻,我想,原来看似孤傲的雁也是需要朋友的,而我,愿意成为她的朋友。” “小组作业的事我得罪了纪苒,她都不需要怎样,只要稍稍表态,便有许多想讨好她的人针对我。但我并不难受,我和席雁成为了好朋友,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参加活动,一起谈心……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直到到了暑假前的文艺汇演。我从三岁开始练舞,一直坚持跳了十几年,那次文艺汇演我顺理成章地被选为我们班的独舞。但是我忘了,纪苒她啊,最讨厌身边的人抢了她的风头。汇演开始前三天,我在独自练舞时,被人推下了楼梯,摔断了腿。领舞理所当然的换成了纪苒,而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暑假。其实,那一次摔伤我并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可是我知道,我心里的残疾永远也不能痊愈。” “我害怕了,面对纪苒的毒手,我远远不如席雁坚韧。这一次,我侥幸没出大事,可是下一次呢?我还要在学校里待两年啊!我真的能承受得起纪苒的恶意么?因此回到学校后,我主动找纪苒求和,也不敢再和席雁来往。纪苒很高兴,她认为她将‘朋友’从席雁身边抢了回来,扳回一局。我真是个懦弱的人啊!我原本以为席雁会唾弃我,可她没有,她似乎知道我的苦楚,明面上她和我保持了距离,却在私底下送了我一双舞鞋。我知道,她是想鼓励我振作,我想,只要再熬一熬,等我们高中毕业脱离了纪苒的阴霾,我就可以真心诚意地向她道歉,祈求她的原谅。” “可是,我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天。”盛意如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之后的事情,与你们说得大差不差。我真是个懦弱又无能的人啊!即使决心为席雁复仇,也只敢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其实纪苒冲我亮刀的时候,我并不害怕,如果你们的人出现得再晚一些,我不介意被她捅上一刀,好让她被判得更重一些。呵!” 许戈沉声道:“你为了引我们去灵梦湖,不惜挑动黄睿杀害宋斯墨?” 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只是暗示了他几句,若非他自己心存恶念,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而且宋斯墨这样的烂人,他凭什么在沈颜案中全身而退?我为了复仇,连生死都可以不顾,又怎么会在意他?” 傅斯瑰:“难道连徐胜楠你也不在意?难道在她的身上,你没有看见席雁的影子?” “我在意她,我保护了她,如果不是你在现场……” “幸亏我在现场,否则你险些害惨了她!”傅斯瑰提高了声调,许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难道她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看见那个血淋淋的场景么?她是个好孩子啊!她不会放过自己的……如果今日她当真脱罪,那无形的枷锁将会伴随她整整一生,不得安宁!” 盛意如瘫软在座椅上,直到此刻,她苍白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后悔与迷惘。 “那个孩子……”她喃喃道,“她会怎么样?” 许戈缓和了语气:“她是未成年,又是过失杀人,而且被害人有错在先……傅教授已经为她请了最好的律师,你放心,我们会在合法范围内尽最大的努力。” 一丝微弱的光亮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射了进来,原来这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天又亮了。 “我好像做了很多错事。”盛意如在离开前留下这样一句话,“但我并不后悔,至少我为席雁讨回了公道。” 许戈对她不予置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两名警员的看押下走了出去。 “怎么样,说服自己了么?”接待室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他凑到傅斯瑰跟前问道,“你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吧。” “你是指‘若是我不在现场就好了’这句牢骚么?”傅斯瑰浅浅一笑,“对不起,作为刑侦支队的顾问,我好像不应该说这种话。” “没关系。”许戈笑得很灿烂,他微微俯身,长长的眼睫几乎戳到她的面孔,“我允许你软弱一次。”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池鱼之殃(一) “傅教授?”许戈走过来,顺手将刚买的奶茶放在桌上,垂眸一看,“纪苒都认罪了,证据链也完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卷?” 傅斯瑰抬起头,阳光正好,洒在她的侧脸上,晕出一片光晕:“刚刚陶维元寄给几张席雁的照片,我看了看,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许戈先是心中一紧:“不会和案情有关吧?” “唔,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不过不会影响你们结案的,放心吧。” 许戈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提起好奇心:“究竟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傅斯瑰挑出几张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示意他细看。 许戈仔细地一张张看过去,这些照片拍的都是席雁参加活动时的情景,除了她以外,还出现了别的同学。 “呃……没看出来。” 这不就是普通的校园日常照么? 傅斯瑰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对许队长的智商不报希望:“你再仔细看看,照片里除了席雁,还有谁每张都出现了?” “哦。” 许戈受到了指点,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次发现了线索:“这个男生……怎么每张都有他啊?他看席雁的眼神,啧啧啧……” 凭借着刑警的眼力,许队长很快认出了照片中充当背景板的青涩少年正是他们曾关注过的姜绶。 照片中的男生青涩而稚嫩,但每一张都在默默凝望着席雁,这其中包含的情感,即使跨越了时间,也依然轻松地被旁观者所捕捉。 许戈一下一下地捋着奶奶灰,他觉得这个情景孟圆更擅长分析:“姜绶不会喜欢席雁吧?” 傅斯瑰点了点头:“看来执着为席雁复仇的人,不止盛意如一个。” “那个发帖人!”许戈瞬间将一切联系在一起,“既不是凌修,也不是盛意如,而是姜绶!” “很有可能,盛意如是教育心理学专业的,并没有计算机方面的能力。而那名发帖人……林轩他们不是和他打过交道,他可不是一名普通的黑客啊!” 许戈想起第一次查人失利,反被人溜了全世界一圈的光辉历程,瞬间脸黑了:“现在看来第二次能那么容易查到银都大厦,应该是他故意让我们查到的,目的是为了嫁祸凌修!” “嗯,不仅是为了让我们查到,更是让纪苒查到……没想到纪苒直接找了姜绶帮她查发帖人,现在想想还真有点讽刺。” 许戈叹息一声:“可惜我们没有证据啊。” “嗯,盛意如知道实情,但她肯定不会坦白的。” 许戈的目光落回散在桌面的照片上:“说起来,这帮年轻人明明是同学,却走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每个人都是输家啊!” “这场悲剧是由社会、学校和霸凌者共同造就的。”傅斯瑰平静道,“十年前的纪苒和十年后的沈颜,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今天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凌修还是没抢救过来。”许戈的黑眸沉沉,不辨喜怒,“果然最了解他的,还是曾经他最爱的女人,纪苒一出手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 “盛意如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纪苒杀人既遂已是板上钉钉,帮凶凌修也付出了生命代价。我这里也有能让她高兴的消息,我妈连续开了好几天校董会,邝清和应该会被一撸到底,圣安中学的风气也该整改了。” 许戈叹息道:“这是好消息,但对席雁和徐胜楠来说,是否太迟了?” 傅斯瑰沉默了一瞬:“但对那些和她们一样的潜在受害者来说,还不迟。” “哦,对了。”许戈轻轻敲了敲脑门,“差点忘了,我来找你是有一件关于凌修的事。” 傅斯瑰挑了一下眉,等待他的下文。 “前天有人举报凌氏集团的一些不法行为,经侦已经进驻调查了,凌修本人如今是无法回答讯问了,但他在公司的电脑已经被全盘格式化了,技侦在恢复数据……但也不好说能不能恢复。” 傅斯瑰微微颔首,并不意外:“凌家东山再起的手段并不光彩,圈里人都知道,也许是看凌修生死未卜,想要趁机争权夺利,所以才会去举报。至于数据被格式化……也许他背后的能量超过我们的想象。”她一摊手,“这么看来,凌修一闭眼,对某些人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了。” “是啊,不过刚刚听你对姜绶的一番分析,我又有了点新想法。” 傅斯瑰微微一笑:“姜绶也许是最后接触到那些数据的人?” 许戈点头:“他既然想嫁祸给凌修,必然曾入侵过凌氏集团的网络,也许他曾经发现过什么呢。” “正好今天无事,我们去找姜绶聊聊吧。” …… 一小时后,陆地巡洋舰停在了星越小区的公寓楼下。 傅斯瑰:“姜绶在家?” 许戈点头:“手机定位是在这里。”他回忆着刚从系统里调取的信息,“姜绶平时在沪城工作,为了这次的校友会请了十五天的长假。” 傅斯瑰露出一丝笑意:“他恐怕不是为了校友会吧。” 二人下了车,不紧不慢地向不远处的公寓楼走去。这并不算是“工作”,只是作为办案人员的一点执念,想为这个折磨了他们数天的案子求一个圆满的结局。 工作日的上午,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傅斯瑰望着不远处驶过的装修车辆:“这小区应该刚落成不久吧?” 许戈“嗯”了一声:“一期刚交付,二期还在建,我估计入住率不是很高。” 说话间,二人走进公寓楼,许戈伸手按了一下电梯:“我想想……姜绶家好像是住23楼。嘿,我本来以为他已经跑回沪城了。” 傅斯瑰摇头道:“他不用跑,若说盛意如在明面上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他则一直隐藏在幕后。留在建安,还能近距离地等一等纪苒的结局呢。” 许戈笑道:“那他十五天的假期可不够。” 电梯一路直升23楼,姜绶的家门很好认,一层楼总共就两户,另外一户明显还没有人入住。 春节&情人节小剧场 “新年快乐,傅教授!” 许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热情洋溢。 “新年快乐。”傅斯瑰浅笑一声,“就是许队长你拜年的时机有些特别,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大年初四晚上十点多钟拜年的。” 许戈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对了,明天我不值班,我们出去玩吧。” “玩?”傅斯瑰微微一怔,“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呃……”许戈没想到会收获这种回应,他迟疑着问,“傅教授,你不看日历的么?” “我不用看日历也知道明天是2月14号,所以呢?” “所以……所以……”许戈只觉得心头涌上了千言万语,一时只能欲言又止。 “噢,我想起来了,明天是大年初五,要迎财神。我爸他们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搞活动,不过我不想去。” “噢。”许戈闷闷地应了一声,如果此时傅斯瑰出现在他的面前,会发现他连头上的呆毛都耷拉下来了。 他有些失望又郁闷地想,他怎么忘记了,傅教授从来什么节日都不过的,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用心记,上次他还是偷看身份证才知道她的生日……那么,一个小小的情人节,她肯定…… “好了,不逗你了。”手机那头传来傅斯瑰含笑的声音,“我知道,明天是情人节,所以你是在向我邀约吗?” 许戈瞬间又燃起了希望:“对对对,你……不会不答应吧?” “唔……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过节的。” 许戈的一颗心又提起来。 “不过,如果是你邀请我的话,我一定愿意。” “那明天早上九点,我来你家接你。”许戈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语速极快地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傅斯瑰握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摇头一笑,玻璃窗上映出她并不清晰的脸,但依然能瞧见眉梢眼角的笑意。 ……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陆地巡洋舰接上傅斯瑰后便一路往城外开去,待上了高速之后,傅斯瑰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戈兴致勃勃地卖了个关子:“当然是去一个好地方。” 傅斯瑰了然地点点头:“好吧,那我拭目以待。” 又在高速上开了半个多小时,就快要驶出建安地界时,周围的车流逐渐多了起来。 “奇怪,怎么都大年初五了,路上车还是这么多?”许戈一边嘟囔,一边放慢速度。 好景不长,又驶过一公里后,陆地巡洋舰的速度几乎减缓到和自行车差不多,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红色的尾灯,宛如一片在白日里闪烁的红色海洋。 车彻底停下来了。 许戈有些烦躁地探出脑袋,前面的高速上已经停满了汽车,乍一看还以为是露天停车场,一眼望不到头。 “怎么堵成这个样子啊!”他哀叹一声,恨不得用头去砸方向盘。 “怕是出事了吧。”傅斯瑰看着导航上绵延数公里的红色,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我打电话问问。” 过了片刻,他挂了电话,脸色更绿了:“说是前面发生了连环追尾事故,怕是要堵好几个小时。” “原来如此。”傅斯瑰既不意外,也不心急,甚至还从包里掏出本书来准备打发时间,“那就等等吧。” 她翻开书瞥了一眼许戈:“我们一起看?” 许戈凑过来瞧了一眼,立刻摆手:“还是你自己看吧,我一看那么多专业术语就头晕。” 傅斯瑰想了想,又把书合上了:“那还是聊一会儿吧,你原本要带我去哪儿?” 许戈懊恼道:“原本不管去哪儿,现在也去不成了。唉,好好一个情人节,竟然要在高速上度过了。” 傅斯瑰抿嘴一笑:“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只好猜一猜了——唔,是去沅城?” 许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好猜啊。我们九点才出发,说明目的地不会太远,车程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嗯,这条高速沿线,离建安200公里以内,且今天应该有些大型活动的地方——最符合的就是沅城了,沅城不是最近在举办文化节么?” 许戈长舒一口气:“傅教授,我在你面前,一点秘密也没有了。” 傅斯瑰抿嘴一笑:“你希望在我面前有秘密么?” “不希望。”他凑近她的耳边,吐气道,“我想和你坦诚相见。” …… 堵车堵得人心浮气躁,前面有两个人在吵架,后面的小孩在哇哇大哭。许戈本以为自己早就会不耐烦,可不知是否傅斯瑰在身边的原因,他竟然一直觉得很平静,甚至可以坐到天荒地老。 时间指向中午,堵车堵了快两个小时,再暴躁的人也被饥饿抚平了情绪,吵架的人不吵了,哭闹的孩子也哭累了。 陆地巡洋舰侧后方的一辆suv里应该是全家人出行,此刻已经打开了后备箱,煮起了自热火锅,料理包的浓郁酱香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汽缓缓飘向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 许戈不知去和人家做了什么交易,回来的时候笑嘻嘻地捧着两桶泡面,分给傅斯瑰一桶:“小心,烫。” 傅斯瑰接过:“这是我们的情人节大餐?” 许戈煞有其事地点头:“那是,我还在你的面里藏了火腿肠和卤蛋!” “那真是太丰盛了。” 一碗泡面下肚,暖洋洋的感觉充斥着全身,许戈舒服地喟叹一声,遗憾道:“我本来还列了一张条,把今天要做的事都写下来了,现在好了,恐怕一件也完不成啦。” 他望着傅斯瑰恬淡的脸庞,愧疚道:“对不起,浪费时间了。” “没有的事。”她浅浅一笑,“今天天气正好,阳光和暖,和你在一起,就不算浪费时间。”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池鱼之殃(二) 许戈先是有礼貌地敲门,然后演变成“咣咣咣”地砸门,砸了好几分钟,但是门里仍是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无。 “奇怪。”许戈揉着已经敲红的手,“出门了?” “不太像。”傅斯瑰蹲下身来,扒拉着放在门边的垃圾袋,“出门的话,为什么不顺便把垃圾拎走……这还是三天前的外卖了。” “三天前……”许戈脸色一沉,“要么这两天他既没有出门,也没有点外卖;要么……” 刑警的职业病令他下意识地考虑起最坏的可能性。 二人对视一眼,许戈抱着一丝幻想道:“他应该不至于出事了吧?” 傅斯瑰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你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才来找他的?他和盛意如为了嫁祸给凌修,第二次发帖时留下的防火墙很好破解。现在,凌修的电脑数据已经被清空,你猜那些人会不会顺着他留下的痕迹追踪过来?” 她最后幽幽地补了一句:“就凭那些人的手段,向来是宁杀错不放过。” 许戈当机立断:“我立刻打申请破门!” …… 姜绶家装的锁虽然不是什么高端货,但也不是许队长随手凹根铁丝就能撬开的老式锁。 等待援助的过程中,许戈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瞅着纹丝不动的房门,笑道:“我希望打开门后,姜绶真的只是睡着了才没听见我们敲门。” 傅斯瑰:“那你也许会被投诉。” 许戈笑了笑,因为忙完了大案而重新有心思打理过的奶奶灰在阳光下似乎也有着别样的光泽:“投诉也好,批评也罢,和他的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手指动了动,想摸根烟出来抽,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改从怀里摸了块薄荷糖扔进口中,顺便还分给傅斯瑰一块:“来一块?” 傅斯瑰接过,含入口中,甜丝丝的糖汁混着薄荷的辛辣在口中化开,化作一股清凉之气直冲脑门,令人灵台一清。 “戒烟了?”她问。 许戈先点头又摇头:“戒一半。” 他笑嘻嘻地望着露出不解表情的傅教授:“以后不办案的时候就不抽,如果有大案子……嗯,那我怕是忍不住。” 傅斯瑰不由莞尔,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姜绶家的房门上:“希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吧。” 半小时后,周珉和孟圆带着开锁师傅以及物业和社区的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众人几乎将姜绶家门口包围得水泄不通,等待开锁的工夫,孟圆一脸惊恐地望着许戈:“许队,你不是说和傅顾问出来散心的么?这就是你散心的成果?!” 许戈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含糊道:“现在还没确定人就出事了呢,我也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着想,以防万一……” 孟圆悲愤地大叫:“许队,我真的不想再连轴转加班了!!!” 伴随着她的呐喊,开锁师傅也发出一声欢呼:“各位领导,门打开了。” 孟圆的喊叫戛然而止,一脸严肃地望着许队长的背影。 急脾气的许戈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门口扬声喊道:“姜先生,您在家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人回答他。若是真有人在家,之前他们又敲门又撬锁的好大动静,不可能一点也听不见。 许戈深吸一口气,先从兜里摸出两个随身携带的鞋套穿上了,这才谨慎的走了进去。 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令孟圆和周珉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姜绶家是约莫140平米的公寓,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走道,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厨房和餐厅,这两个地方都是一目了然。 走道延伸出去四个房间,许戈挨个推开门看了一眼,又很快关上,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前,他推门之后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走了进去。 周珉和孟圆对视一眼,更加紧张,果然片刻之后许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周,去局里叫支援吧。” “是。” 傅斯瑰走了过来,许戈侧站在书房的门口,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她问道:“找到了?” “找到了……他的尸体。”许戈让开一个身位,“你自己看吧。” 姜绶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坐在书桌前,上身俯趴在桌上,早已没了气息。 傅斯瑰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尸体,而是上前几步敲了敲他面前的键盘。 显示屏上的绿灯闪烁了两下,紧接着亮起了荧荧的微光。 她叹了口气:“果然,电脑数据都被格式化了。” “电脑数据……和凌氏集团有关?” “嗯。不知他究竟在凌修的电脑里发现了什么,才会遭此池鱼之殃。”傅斯瑰望着已经僵硬的姜绶,语气淡淡,“万万没想到,十年前的席雁案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后续。” 许戈“啧”了一声:“凌修是死在医院了,烂摊子却留下了不少,恐怕盛意如和纪苒都不会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的展开。” 他看看被牵连而死却也谈不上完全无辜的姜绶,唯余一声叹息。 傅斯瑰看完了电脑,又查看起死者来:“从尸身僵硬的程度来看,死了应该有两天了。” 现场并不凌乱,死者也是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只是在将他翻过来后,脖颈上青紫交错的勒痕和狰狞可怖的神情无比得触目惊心。 “看起来像是被勒死的……”她伸手一探,“凶手的力气很大,连喉骨都勒断了。” 姜绶是俯趴在书桌上,额头抵在键盘前,双手则是自然垂落。 傅斯瑰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双手有抵抗的痕迹,但反应并不强烈……他被制伏得很快。这个凶手……应该是专职杀手。” 许戈点点头表示认同:“江巍他们马上过来,尸检的事还是交给老潘吧。” “希望他能发现点有价值的线索。”傅斯瑰站起身来,瞥了一眼门外,周珉和孟圆都在忙,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她凑近许戈,压低了声音:“做好找出凶手,但抓不到人的准备。” 许戈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我知道。比起这个杀手,我更想抓住他身后的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池鱼之殃(三) “我们进来的时候,门是锁得好好的。”许戈从最里面的书房出来,踱步到了门口,社区和物业的人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神情复杂,一脸见证重大案件的好奇和畏惧。 “门应该是被害人自己打开的。”傅斯瑰接话道,“这也不难做到,比如,凶手假扮成外卖员叫开了门。” 她蹲下身,慢条斯理地翻起仍在门口的外卖包装袋:“这是三天前的外卖,晚餐,餐食是牛肉炒饭和紫菜蛋汤。” 许戈沉声道:“没有第二天中午的外卖,也许他在这之前就遇害了,也许凶手就是假扮成这个外卖员进的屋。” 他侧过头来问物业的人:“你们这栋楼监控齐全么?” “齐全齐全!”物业经理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和这等恶性案件扯上关系,“电梯里的监控探头都是最高清的,是市面上的最新款!” “除了电梯,应急通道呢?” “有有有!地下车库、电梯、应急通道都装了监控,而且小区里24小时有保安巡逻,绝对保证安全!” 许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物业经理方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结结巴巴道:“可是,这种、这种恶性案件,也不是我们几个保安能防住得啊!” “别紧张。”许戈拍了拍他的肩,“带我们去监控室,我们要查这栋楼,嗯,三天以内的监控。” …… 好在这刚交付的小区入住率不算高,姜绶家所在的这栋楼只住了不到一半人,省了不少查监控的力气,很快就从监控视频中锁定了嫌疑人。 3月17日,也就是两天前的中午11点47分,一名身穿外卖员服饰的人拎着餐盒走进电梯,直达23楼。 23楼的另一户人家还没有人入住,此人明显是来找姜绶的。 23楼的走廊并没有装监控,而姜绶明显也没有给这个不常住的房子安装监控的心思,因此这名“外卖员”在走出电梯后,就失去了他的身影。 不过,当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电梯的监控画面中时,已经是13点08分了。 许戈按下了暂停,盯着屏幕中那个蓝色的身影:“他竟然在23楼停留了一个多小时,这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外卖员啊!” 傅斯瑰:“骗开门进屋,制伏姜绶并杀害,将电脑数据格式化,打扫干净现场——差不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许戈有些遗憾:“真是可惜,没有看到他是怎么进门的。而且——他一直戴着头盔,衣服领子又拉得那么高,手上戴着手套,头也没抬过一下,几乎连一寸肌肤都没露过!从视频里看,连是男是女都认不出……这可真是……唉……” “专职杀手,有备而来。”傅斯瑰淡淡道,“从视频里只能看出他身高在175-178之间,身材中等,但这也很可能做过伪装。” 她轻轻一笑:“根本无从查起,这也是他明知有监控,却敢大剌剌坐电梯的原因。” 许戈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他想了一会儿:“我让老周将小区以及周边的监控都排查一遍,看看能否找到他离开的方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对方的可能性不大。 傅斯瑰对此没发表意见,她盯着监控画面中的外卖员,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这个塑料袋……从它下垂的程度来看,似乎比他来的时候重了一点。” “是么?”许戈一听,立刻将视频倒了回去,两相对比了好一会儿,这才揉着酸痛的眼睛喃喃道,“傅教授你是最强鹰眼啊!” “你猜,他拎着的袋子是用来装什么的?” 许戈不假思索道:“首先肯定是用作伪装,一个外卖员如果两手空空地上门,万一撞到别人可能会侧目。其次,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就装在里面。至于重了一点……唔,他从姜绶家里拿走了什么?” “是啊,他究竟拿走了什么呢?” 许戈沉吟道:“如果这名凶手就是凌氏集团背后的人派来灭口的,他只需将电脑里的数据摧毁即可,无需从现场带走什么……唔,难道是见钱眼开?” 傅斯瑰摇头:“姜绶只是为了扳倒纪苒,才在这里小住。看屋子里的摆设,这里平时并没有人住,恐怕不会放什么值钱的物事。除了钱财,还有什么是他必须要带出现场的?” “证据?”许戈眼前一亮,旋即垂下眼帘,“可是,我们现在连他究竟拿走了什么都不知道……哎,再看监控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回现场瞧瞧去。” …… 单元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隔着黄色的警戒线探头探脑,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一脸无奈。 许戈:“……” 他们刚来的时候,小区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现在倒是全冒出来了。 他护着傅斯瑰挤进人群的工夫,已经听了一耳朵八卦,有说情杀的,有说强盗闯空门的,还有的在绘声绘色地描述杀人现场,好像他亲眼看到似的。 许戈:“……” 算了,他早已习惯了。 重回23楼,正撞见潘主任领着两个助手从里面出来。 “结束了?”许戈问。 戴着口罩的潘主任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具体的还要回局里进行解剖。” “辛苦了,凶器呢?” 潘主任看了他一眼:“初步怀疑是细铁丝一类的东西。” 许戈点了点头,这些和他判断得丝毫不差。二人绕过潘主任一行,走到姜绶家的门前,将正在给唐修华打下手的孟圆喊了过来:“小孟,来!” 孟圆忙得小脸红扑扑的:“许队,什么事?” “房子里有少什么东西吗?” “少什么东西?”孟圆狐疑道,“没有吧……许队,姜绶家里原本有什么东西,我们也不清楚啊,除非是特别显眼的必需品,否则就算少了我们也……” 许戈窒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姜绶的房子大而空旷,家具什么的一看就是开发商送的,卧室里也只有一个行李箱,连衣服都没几件,唯一有几分人气的地方就是书房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池鱼之殃(四) 书房里也没什么可看的。 约莫15个平方米的空间,一面墙被打成了书柜,书柜上空空如也,只放了一盒活性炭。 另一面放着书桌、人体工学椅和电脑,姜绶的尸体已经被潘主任打包带走了,林轩坐在电脑前面,不知在捣鼓什么。 许戈走到他身后:“数据能恢复吗?” 林轩被他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一跳:“恐怕不行,凶手应该是直接引入了病毒,将整个电脑的数据都格式化了。” 许戈有些失望,但也并不觉得意外。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书桌,除了一台电脑、一个马克杯外,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马克杯里剩了一点咖啡,此时已经干涸了,应当是姜绶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前忙碌时,假扮成外卖员的凶手敲开了房门,将其杀害。 许戈收回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凶手带走的东西很大可能是从书房里拿走的,但要找出是什么,还真是有些困难。 傅斯瑰在客厅和唐修华说着什么,老唐似乎兴致不高,一脸的苦相。 许戈沉思着从书房里出来,见他眉毛拧得跟麻花似的,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唐修华叹气道,“我刚还在跟傅顾问说,这小子打扫卫生是一把好手,地拖了肯定五遍不止!” 许戈:“……” 他不死心地追问一句:“一点线索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甚至比被害人搬进来前都干净!” 傅斯瑰:“专职杀手,有备而来,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抓住尾巴的。” 她和许戈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开口:“去找盛意如。” 许戈叹息道:“凌修已死,希望他那个‘别有用心’的女朋友能知道些什么。” …… 盛意如现在被羁押在看守所里,傅斯瑰和许戈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状态竟然还不错。 “许警官,傅小姐。”她率先开口打了招呼,温婉一笑,“没想到又见到两位了。” 许戈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看:“有两件事我们觉得应当告诉你。” “请说。” “凌修没能抢救过来,已经去世了。” 盛意如并未感到意外,她既不开心也不难过,只微微沉默了一瞬:“哦,是么,看来纪苒下手确实是稳准狠啊!” 许戈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似要看透她的内心:“姜绶死了。” 盛意如先是一怔,接着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谁?谁……死了?” “姜绶。” 盛意如久久没有出声,她既震惊又悲痛,毕竟为席雁复仇的这十年来,姜绶是唯一知道她的秘密,和她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 她闭了闭眼,眼泪簌簌而下,怎么会这样呢?姜绶一直隐藏在幕后,他的名字怎么会从许戈的口中吐出来?难道他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让所有的秘密都大白于天下? 可是,他又为何死了呢? 她听见自己哑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许戈:“被杀。” 盛意如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怎么会……谁要杀他啊……” 即使事情败露,与此相关的纪苒在押,凌修已死,又有谁要对他痛下杀手? 许戈:“当初你们为了嫁祸凌修,曾经入侵过他的电脑,做这件事的是姜绶吧?” 事已至此,也无需隐瞒了,盛意如点头:“不错。” 许戈叹了口气:“那你应该不知道,姜绶在入侵凌修的电脑时,看到了某些不该看到的秘密,就是这些秘密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盛意如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盛意如。”傅斯瑰开口了,“凌修已死,凌家人丁凋零,现在最了解凌修的,只有你这个女朋友了。” “我不知道……”她颤声道,“凌修从不在我面前谈论公司的事,我只是有所耳闻,他东山再起的手段并不光彩,但我并没有关注过……我接近他是别有用心,并不想真的和他过一辈子,更别说去探听他的秘密了……” 这个秘密一定是极要命的秘密,否则姜绶也不会不明不白地遇害。 她握紧了双拳,浑身都在发抖,既痛苦又懊悔,为什么当初在凌修身边时,没有多关注他一点呢? 傅斯瑰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温声道:“你不要责怪自己,若你真的探听了他的秘密,恐怕也不会活着坐在这了。但我们还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凌修生前与什么人过从甚密?有没有什么你曾见过但并未放在心上的蛛丝马迹?” 盛意如陷入了沉默,她目光直直地盯着桌面上的一道浮灰,久久不远移开,似是要将那点灰尘看出什么花来。 傅斯瑰和许戈耐心地等待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只躲在墙角的蜘蛛织成了一张完整的网,她木然的眼神终于动了动,似乎从一场大梦中清醒了过来。 “三年前,那时我还没和凌修确定关系,为了讨好他,我曾经有一次半夜去他公司送宵夜,听见他和某人打电话,说到一句‘老岳,让他消失’,然后他看见我,立刻就将电话挂了。” 老岳,让他消失。 许戈沉吟道:“你知道凌修身边有哪个名字中带‘岳’的人么?” 盛意如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不跟我说起生意上的事,他身边有没有这个人,我也不了解。不过,那段时间他确实有些焦头烂额,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挫折。” 许戈追问道:“你还记得具体时间么?” “具体日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应该是夏天。” 三年前的夏天。许戈记下了这个时间,再度开口:“还有别的什么线索吗?” 盛意如:“你们去调查过凌修位于帝锦湾的别墅么?凌修对他的书房很紧张,我偶尔在那里留宿,只有书房是上锁的,密码我也不知道。” “了解。”许戈长舒一口气,和傅斯瑰对视一眼,二人都明白盛意如这里已经再挖不出什么线索了。 他将纸笔合上,站起身来:“盛小姐,感谢你的帮助。”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最终只轻轻吐出两个字,“保重。” “等等。”在他们将将离开的时候,盛意如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们。 她眼中噙着泪,神色羞惭又带着一丝希冀:“如果你们抓到了杀害姜绶的凶手,可以告诉我一声么?” 这次回答她的是傅斯瑰:“当然可以。” 第一百六十章 池鱼之殃(五) 披着黄昏的光晕来,踩着清冷的月光离开。 许戈站在看守所惨白的路灯下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噼啪作响。 傅斯瑰走在他的身后,月光落在她瓷白的脸上,更添清冷之色。 许戈回过头来,恰好一阵狂风卷过,吹得二人的衣衫猎猎作响,他见她被狂风裹挟,好似随时会乘风而去,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惶恐的情绪。 他正愣神间,傅斯瑰已几步走到了他的身前,语带疑惑:“你怎么不走了?抓紧时间吧,从这里到帝锦湾还有一个小时车程呢。” 她虽然身量纤纤,走起路来却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味道。 许戈回过神来,看着已经走到车旁的傅斯瑰,神情复杂:“傅教授,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吧?帝锦湾那边,让江巍他们去也是一样的。” 傅斯瑰倚在车旁回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自己追到现在的线索,不亲自去只听汇报?你晚上抓心挠肺得睡得着么?” 许戈上前一步,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我是担心你!你今天陪我们奔波了一整天,夜里如果再通宵……我可不想再看见你晕倒!” “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既然主动提出来和你们一起去,就一定能撑得住。” 许戈不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只是脸色苍白一些,双眼依然明亮有神,确实没有虚弱之态,这才勉强同意了。 “那好吧。”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道,“我先通知开锁专家过去待命。” 陆地巡洋舰喷出一团尾气,驶出看守所,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傅斯瑰似乎听到许戈嘀咕了一句:“不过,傅教授,你最近的身体似乎好了不少……” 她假作没有听见,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目,只在无人在意的时候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兴许是为了让傅教授能短暂地休憩一下,许戈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傅斯瑰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却在这轻轻的摇晃中,慢慢养出了一点睡意。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中的天空阴暗下着小雨,她独自走在街头,不见行人与车辆,就好像整座城市只余她一人。 她茫然地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所小学。 孩子的欢声笑语吸引了她的注意,这座梦中的城市也忽然活了过来,街道上有了行人,公路上有车辆来来往往,操场上有结伴玩耍的孩童,学校门口聚集着翘首以盼的家长…… 再一转眼,她忽然身处在操场中间,自己仿佛也变回了童年时代,变成了那群孩童的一员。 她望着围在身前的孩童,试图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但她很快就放弃了。 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向她递出了手,掌心躺着一颗糖。 糖! 梦境的世界突然开始崩溃,她猛然惊醒过来,眸中还残留着来不及收敛的隐痛和阴霾。 “斯瑰?”一个温和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做噩梦了?” 车早已停下,许戈倾着身子望着她,眸中是化不开的关切和担忧。 傅斯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我没事,可能这段时间思虑过度,睡得不太安稳。” 她望了望车窗外的景色:“到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许戈笑道:“才到一会儿,刚准备叫你,就见你睁眼了。”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斯瑰,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你……” “我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他下意识地捋了捋奶奶灰,“就是你明明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却总觉得你离我很远……” 傅斯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英明神武的许队长,也会有患得患失的时候啊!” 原来这就是患得患失么?许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迷茫,他觉得傅斯瑰说得有理,可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对…… “许戈。”她不知何时敛了笑,语气清淡地说道,“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你情理上不能接受的事情,请你相信自己的直觉。” …… 凌修位于帝锦湾的别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上回来是为了查证席雁的案子,谁知道短短几日时移势易,房屋仍是原样,可主人却已殒命在初恋情人的手中。 江巍已经率人赶到了,见许戈和傅斯瑰过来,忙迎了上来。 “开始搜查了么?”许戈问。 江巍摇头:“我们也是刚到,申请搜查令费了不少工夫……哦对,开锁专家还在路上,可能还有一会儿。” 许戈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行,我们先搜外面。” 许戈上次来过一回,对别墅一楼的构造很是熟悉,一进门立刻穿过客厅,走到房门紧闭的书房门前。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房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不用等开锁专家了。”他慢慢地说了一句,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傅斯瑰走到他的身后:“有人提前来过了。” 她瞥了一眼黑黢黢的书房:“好消息是,这书房确实是凌修顶要紧的地方;坏消息是,我们来迟了。” 书房里并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那名潜进来的不速之客很谨慎,只拿走了该拿走的东西,除了书房门上被撬坏的密码锁,没有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书桌上的电脑不出意外地被清除了数据,和公司电脑、姜绶家的电脑落得同样的结局。 许戈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我很久没有这种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了!这种感觉真难受啊……” 傅斯瑰:“我们对凌修知之甚少,这才处处落后于人。这间书房……连盛意如都知道它很要紧,凌修背后的人不可能不清楚。他们拿走了要命的东西,不代表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来。” 凌修的这间书房和姜绶家空旷的书房比起来,明显更具有生活气息,不仅书架上塞满了用作装饰和收藏的精装书籍,四周还有绿植点缀,只是这几日疏于照顾而有些发蔫。 一旁的沙发上扔着一条领带,许戈甚至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了凌修高中时代和纪苒拍的大头贴,再想想这对昔日情侣的结局,不由有些唏嘘。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池鱼之殃(六) 许戈将凌修和纪苒的大头贴放了回去,转眼又在旁边的抽屉扒拉出来一根红绳编织而成的手链。 他拎起来瞧了一眼,手链坠着的金珠上刻着“l&s”,他转念一想,登时明白过来,这条手链八成是盛意如送给他的“定情礼物”。 嗯…… 把新欢旧爱的东西分别收藏在两个相邻的抽屉里,不知该说他深情呢,还是花心呢? 不过,旧爱变死敌,新欢要复仇,凌修这个渣男还真是死在了两个女人手上。 许戈又将手链放下,想想更加唏嘘了。 偶尔开一下小差有助于思维的发散,他左右看了看,众人都在苦大仇深地撅地三尺,誓要从这间小小的书房里找到蛛丝马迹,只有傅教授一直立在一个博古架旁许久了,不知在看什么。 许戈立刻凑了过去:“傅教授,有线索?” “没有。”傅斯瑰摇头,将手中的物事放了回去,“只是看到老物件,想起如今物是人非,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许戈“哦”了一声,目光顺着她的手看到了那样物事,原来傅斯瑰一直在看的是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 照片上,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妻站在正中间,笑容温婉的女子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搂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不知是不是在闹脾气,嘴巴撅得高高的,似是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另有七八个年岁不一的孩子环绕在这一家三口周围,有的早熟,有的懵懂,但无一例外都露出大大的笑容,与那一家三口看似亲密,却泾渭分明。 照片左下角写着拍摄日期——拍摄于2000年6月。 许戈:“这看起来像是凌修小时候和家人拍的合照啊。这是在哪儿……”他凑近相框,从背景中模糊不清的牌匾上勉强认出了地名,“莹心福利院?” 傅斯瑰“嗯”了一声,将相框放了回去:“一张老照片罢了。当年建安的名流圈子很热衷资助福利院这类慈善活动,没什么稀奇的。” 许戈点点头,转而去询问别人的工作成果。只是很可惜,这间上锁的书房看起来更像是锁住了凌修的内心世界,他们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一直忙到凌晨,失落的许队长终于无奈地下达了收队的命令。 …… 老城区的一栋筒子楼顶楼的一间出租屋内,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男子坐在桌边稀里呼噜地吃着泡面,餐桌对面的老式电视机正播着午夜档的恐怖电影,阴测测的恐怖音效回荡在昏暗的出租屋内,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长相平平,属于丢进人堆里转眼就找不见的类型,但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身材,他在这微凉的春夜里只穿了一件懒汉背心,裸露在外的两条臂膀上肌肉鼓起,一看便知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房门忽然被人拍响,这男子刚刚喝了一大口面汤,含糊不清地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我。” 男子立刻起身,忙不迭地将门打开,把门外的来客迎了进来,殷勤道:“展哥,您怎么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宋展,他在屋里晃了一圈,直接坐在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男子赶紧上前将他没吃完的泡面端走,又扯过几张卷纸,将油腻腻的桌子擦了擦。 宋展有些好笑地将他望着:“行了,别忙了,我办完事路过,顺道来看看你。” 他的目光落在男子的头上,那里包着一块纱布:“怎么,挂彩啦?” “嗯,一时大意让人给敲了一下。”男子指了指餐桌上的一个水晶摆件,“喏,就是这玩意。” 宋展嘲讽地看着他:“岳青,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让你收拾一个四肢不勤的宅男都能受伤,你还能干什么?” 岳青委屈道:“不是您千叮咛万嘱咐,人不重要,数据才重要。我怕我弄不来那高科技的玩意儿,这才没敢第一时间下死手,谁知道那看起来窝囊的四眼仔竟然还有几分胆气,趁我摆弄电脑的时候给了我一下,我……” “好了。”宋展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数据都清干净了吧?现场没留痕迹吧?” 岳青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格式化了,至于现场,嗨,保证比交房前都要干净。” “那就好。”宋展松了口气,“凌修也算是个枭雄了,合作那么多年也算愉快,没想到他竟然死在两个女人的阴谋算计里。” 他嗤笑一声:“他死不要紧,却留下个烂摊子让老子收拾,险些就放跑一条漏网之鱼……” 岳青小心翼翼地开口:“展哥,警察不会查到我吧?” 宋展斜睨了他一眼:“只要你干的活如你说的一般细致,条子上哪儿去查你?难道你一个小混混,还能跟他一个大总裁有交集?” 岳青连连点头哈腰:“那是那是。” 宋展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拿着吧,算是我个人请你吃饭了。” 岳青拿起来一捏就知道里面至少有两万块钱,登时喜笑颜开:“谢谢展哥!” 宋展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青啊,好好干,老板不会亏待你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临到门口忽然又停下:“哦对了,这几天你还是低调一点,避避风头。” 宋展走了,他出门时脚步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在这个不眠之夜里,至少有两个人将快乐建立在了旁人的痛苦之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池鱼之殃(七) “被害人的脖颈上有两处勒痕。”法医主任潘文将伤痕的特写放在投影仪上,确保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从伤痕上来看,凶手第一次是利用手肘将被害人勒晕,第二次才利用细铁丝一类的凶器将被害人喉骨勒断致死。” “这一点与我们之前推断的情形相符。”许戈往后靠了靠,好令自己的身体更加舒展,“凶手扮成外卖员骗开房门,旋即勒住受害人的脖子将其制伏,然后将被害人拖至书房。也许被害人当时并未失去意识,趁凶手在清理电脑数据时奋起反抗,凶手这才痛下杀手,用细铁丝将被害人勒死。之后,凶手清理干净现场,从容离开。” 说到这里,他长舒一口气,用询问的目光看下傅斯瑰:“傅教授?” “你推断得不错,我只补充一点,凶手应当不是什么计算机高手。” “哦?何以见得?” “因为他不够自信自己能完全不需主人帮助,便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将数据清理干净。”傅斯瑰轻笑一声,“否则,他没必要第一次只是将被害人制伏,而是会直接下杀手。要知道,他动的手脚越多,留下的痕迹就会越多,警方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众人纷纷点头,凶手的画像是丰富了一笔,但还缺少能锁定目标的核心内容。 潘法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分享了,许戈又将目光转向周珉:“老周,监控排查得怎么样了?” 周珉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呃……我们追踪到了人民北路,然后嫌疑人拐进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巷,就此失去踪迹。” 许戈“嗯”了一声,倒没有如何失望,毕竟嫌疑人能将现场清理得比新房还干净,没道理会在监控中露出行迹。 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如山的压力压在了肩头:“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几乎都断了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自从傅斯瑰以顾问的身份加入后,这大半年来他们刑侦支队如虎添翼,已经很久没有尝到挫败的滋味了,而现在这种久违的感觉慢慢地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里会遇到一件无法破获、只能束之高阁的悬案,从此成为心头的一根刺。 有人偷偷用企盼的目光去看傅斯瑰,孟圆是第一个,乔明屿是第二个,然后是周珉、林轩、贺平…… 不知不觉间,傅斯瑰竟然已在支队里建立起了不输许戈与江巍的威望与信任。 而她,也并没有辜负。 在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傅教授施施然地开口了:“其实,还有最后一条线索。” 她转头看向许戈:“你忘了?昨天在看守所里,盛意如的一番话。” 许戈蹙眉道:“可是,只有一个‘老岳’的外号啊……” 坐在对面的江巍追问道:“什么老岳?” 许戈言简意赅地将他们昨天和盛意如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江巍先还认真地听着,听到最后也不免目露失望:“只有一个不知是否真名的外号,确实不好查起……” 傅斯瑰微微一笑:“查人不容易,但曾经做过的事并不会消弭。” 她清亮的眸光在两位队长面上轻轻一转:“先从凌氏集团三年前做了什么开始查起吧。” …… “三年前凌修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啊!”许戈拿着林轩整理出来的资料,一屁股坐在傅斯瑰身边。 他从中拣出一张:“算算年纪,三年前凌修不过24岁,刚刚毕业不久。他父母去世后,凌修虽然是唯一的继承人,但凌氏集团内部派系林立,那些手握股权的元老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少主’并不服气……” “嗯。”傅斯瑰将一绺头发抿到了耳后,“我也有所耳闻,自从凌震南去世后,凌氏集团一直风雨飘摇,直到三年前才有所起色。” “三年前还真是一个关键的节点。”许戈翻翻资料,又从中抽出一张,“那年凌氏集团只做了一个项目,就是对南部新城的开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近年来,建安规划发展的重点全部放在了南部新城,如今已经初具规模,凌氏集团能拿下南部新城的项目,难怪能东山再起,而一力促成此事的凌修也顺势在集团里站稳了脚跟。 “可是,他凭什么呢?”许戈喃喃问了一句。 是啊,三年前的凌氏集团不过一个二流企业,凌震南已死,凌修不过一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凭什么能杀出重围,抢到这么大一块蛋糕? 傅斯瑰笑了一下:“看来凌震南还是留下了不少人脉资源给他儿子。” 许戈不以为然:“人死如灯灭,就算凌震南生前有些人脉能给他儿子荫庇,但也不可能会将如此巨大的利益拱手让人。” 傅斯瑰笑着摇摇头:“如果凌修、凌氏集团只是一只手套呢?不,应该说从凌震南时期起,凌氏集团就已经是一只手套了。凌震南死后,凌氏集团沉寂了几年,这也许是背后的势力在观望新上台的凌修。但凌修最终通过了考验,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产——这才是凌震南留给他的真正的人脉。” 许戈悚然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不错,从姜绶被杀、凌氏集团电脑遭遇入侵来看,几乎可以证实这一切——这才是凌修能拿下南部新城项目的真正原因!” “三年前的南部新城项目应该是凌修和他们的第一次合作。凌修尝到了甜头,那他向背后之人交纳的投名状是什么呢?”傅斯瑰轻描淡写地点出了关键,“盛意如无意间听到的那句话‘老岳,让他消失’,他要让这个‘老岳’去处理谁?” 许戈苦笑一声:“看来,我要去和经侦多交流交流。我有预感,这个案子也许会查不下去,也许会牵扯出一个惊天大案!” 第一百六十三章 池鱼之殃(八) “许队,傅顾问,你们快来看看这个!”孟圆喊了一嗓子,随机吓醒了几个午后昏昏欲睡的同事。 许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长腿一迈走到孟圆身边,俯下身来问道:“有什么发现?” “您看这个。”孟圆将电脑屏幕转过来,怼到他面前,“这两天我们重点查了三年前南部新城相关项目招标前后的事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以凌氏集团为首的十几家公司或多或少都拿下了南部新城的项目,唯独当时与凌氏集团竞争最激烈的东岚集团颗粒无收。然后,我顺着查了查,就查到了这么一个案件——” 许戈眸光一凝:“东岚集团董事长周文坤夫妇突发意外车祸身亡?!” “东岚集团也是建安的老牌地产公司了,三年前因为董事长意外身亡而大受打击,东岚集团没有在南部新城项目中分到杯羹,这几年一蹶不振,在去年被建安的另一家龙头企业收购了。”傅斯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们和凌氏集团一样,转折点都是在三年前。” 许戈:“小孟,周文坤夫妇是哪一天出事的?” “是……6月14日。” “6月14日……和凌修的那句话时间对得上!”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又吩咐孟圆,“小孟,你将这个案子的详细卷宗调出来!” …… “三年前的6月14日,周文坤夫妇是在宁城参加完一场聚会后,在回程的盘山公路上出的车祸。”许戈将当时现场的照片找了出来,不由得“嘶”了一声,“现场很惨烈啊!” 傅斯瑰:“汽车直接冲出了护栏,一头撞进山林,如果不是这几棵树挡了一下,恐怕会直接栽下悬崖。” 许戈又往后翻:“周文坤夫妇当场死亡,因为夜深人静,他们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周文坤是酒后驾驶?” 傅斯瑰微微蹙了蹙眉。 许戈喃喃道:“当时在下暴雨,路况很不好,雨夜、山道、酒后驾驶……这几个因素组合在一起,已经足以判断这起车祸是意外了!” “可是,这个时间点也太巧了。”傅斯瑰沉声道,“原本在南部新城项目的争夺上,东岚集团是压凌氏集团一头的,可这一切都在周文坤死后重新洗牌。” 许戈喊了一声孟圆:“这案件的卷宗就这么一点?” 孟圆隔着半个办公室大声回答:“因为定性为交通事故,本来就没有收录太多细节。” 许戈泄了气:“在这里看卷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仍直觉这起事件并不简单。” “也许,我们可以去找周若嘉聊一聊。” 许戈茫然:“谁?” 傅斯瑰莞尔:“在你看卷宗的时候,我将周文坤夫妇的人际关系又梳理了一遍,他还有一名独生女,今年19岁,就在建安大学读书。虽然三年前案发时,她还只是一名小姑娘,但身为周文坤最后的亲人,她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 建安大学内部的一家咖啡馆。 因为这家咖啡馆的咖啡又贵又难喝,为学生所深恶痛绝,所以偌大的厅堂内只有寥寥几人,这一点倒令许戈比较满意。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孩,她显然刚下课从教室赶过来,有些微的气喘,雪白的双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在店员懒洋洋的“欢迎光临”声中,她环视一圈,然后径直走向角落的一个卡座。 “傅教授?”女孩看清卡座上坐着的人,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她刚下课就接到了辅导员的通知,说有警察想找她询问些事情,她虽然内心忐忑,但也立刻赶了过来。不想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疑似警察的人,倒是看见了很受学生追捧的年轻教授傅斯瑰。 至于傅教授身边那个银渐层男子,实在不符合她对警察的刻板印象,于是下意识地忽略了。 “周若嘉?”那个银渐层男子出声了。 她看着对方,迟疑着点了点头。现在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眼前这个排除项好像就是找她的正主。 许戈温和地笑了笑:“坐吧。喝点什么?”他见周若嘉颇有些拘谨的模样,指了指身边的傅斯瑰玩笑道,“你傅教授请客。” 傅斯瑰望着在对面坐下的女孩:“你认识我?” 周若嘉的一双明眸中冒出了小星星:“我听过您的讲座。” 傅斯瑰轻柔地笑了一下,将菜单推至她的身前:“看看,想喝点什么?” 周若嘉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后飞快地点了一款饮品,速度之快令许戈怀疑她根本没看。 与认识之人的一番互动驱散了她内心的不安,周若嘉恢复了几分开朗的本性,主动开口:“傅教授,警察来找我是什么事啊?” “你不必紧张哈。”许戈安抚了一句,“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可能和令尊有些牵扯,所以想找你聊聊……” 周若嘉瞪大了双眼,打断了他的话:“我爸爸已经去世三年了!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牵扯?” 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调,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就连一直在打瞌睡的那名店员都看了过来。 “你不要这么激动嘛。”许戈一边做着安抚的手势,一边安慰道,“我也说了是‘可能’。” 眼见周若嘉的情绪平复下来,傅斯瑰冷不丁地又丢出一枚重磅炸弹:“若嘉,我们怀疑你父母的车祸另有隐情。” “您说什么!”周若嘉震惊地瞪着她,脱口而出,“我父母的死真的有问题吗?!” 傅斯瑰的眸中划过一丝了然,她轻声道:“看来,你心里也早有怀疑,是么?” 周若嘉一怔,她彻底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了,恰在这时,服务生端来了三杯饮品,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装在精致杯盏中的咖啡拉花精美,只可惜在场的三人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周若嘉捏着银匙在杯子里搅来搅去,直到将奶泡彻底搅散,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闷闷地开口:“三年前,我父母车祸去世,警方给出的结论是意外,但我一直不肯相信……” “因为,我父亲从不饮酒!”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池鱼之殃(九) 许戈沉声问道:“当年你没有将你的怀疑告知办案民警么?” “我说了!”周若嘉怒喝一声,“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她一双如小鹿般灵动的眼眸此刻蓄满了泪水:“三年前我才十六岁,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在胡言乱语……我爸妈是去参加宴会的,在宴会上喝点酒再正常不过了。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说得多了,连我都怀疑起来,我爸是不是真的喝了酒……可是,他从来都滴酒不沾的啊!” 傅斯瑰:“案发前,你父母去宁城参加什么聚会?” “应该是我外公家那边举办的宴会吧……我妈妈是宁城人,我爸妈在宁城那边社交也很广。” “雨夜、山道、酒驾,官方给出的结论上,是这三种因素最终导致了车祸。”傅斯瑰叹了口气,“案发的那一天,你父母究竟是为什么要连夜赶回?同去参加宴会的宾客,应该都是第二天才离开的吧?否则,车祸发生后,也不会等到天亮才被人发现。” 周若嘉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这些问题她从未细细想过,可如今从傅斯瑰的口中问出,却宛如一柄又一柄的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里。 她痛苦又愤怒地想道,原来她父母的车祸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和破绽!而她这三年来,竟然一直浑浑噩噩,毫无所觉…… 她悲从中来,肩头耸动,就要放声大哭。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耳边是傅教授轻柔的话语:“若嘉,无论你父母的车祸是否有隐情,你都不必苛责自己。” 那只手顿了一下,最终落在她的发顶,轻轻地抚了抚。而她心中的苦痛,也因为这温柔的一抚而消散了不少。 “好好回去睡一觉吧,接下来的事,有我们。” 许戈也望着她郑重许诺:“你放心,如果你父母之死真的是人为,我们一定追查到底!” 周若嘉红着眼睛走了。 许戈敛了神情,望着对面空下来的座位,叹了口气。 傅斯瑰:“你想要重启周文坤夫妇车祸案件的调查么?” 许戈勾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这是宁城的案子,我们没有权限插手。而且,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周文坤夫妇之死是人为,用周若嘉的直觉去说服宁城警方,未免太过荒谬。否则,三年前他们就不会草草结案了。” 他悄悄攥紧了拳头,面上微露踌躇。 傅斯瑰替他说出了他犹豫的话:“我们去一趟宁城吧。” 许戈一怔:“傅教授……” “现在是下午六点,如果顺利的话,十点应该能赶到。”她微微一笑,“而且,我也想问宁城警方借详细卷宗一看。” “可是,你……” “你在担心我身体吃不消?”她挑了挑眉,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这四百公里的路程当然由你来开车了,我只管在车上睡觉。” “好!我们立刻出发!”许戈露出笑容,端起咖啡豪情万丈地一口闷,旋即眉头打结,露出一个想吐的表情,艰难地说,“这咖啡是真特么难喝啊……” …… 许戈将陆地巡洋舰在车位里泊好,旋即跳下车舒展身体活动了一下四肢,因为长时间开车而僵硬的各处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清脆。 与他相比,在车上睡了一路的傅斯瑰明显精神好上不少,虽然称不上容光焕发,但眸光湛然,完全为熬夜做好了准备。 “您好,两间单间。” 前台小姐很快露出带着三分歉意的客气微笑:“不好意思两位,今日客满了,只余一间标间。” “啊?”许戈登时呆住了,这一路过来都挺顺利,没想到已经到宁城了,却在住宿上出了问题。 傅斯瑰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蹙眉道:“不能换一家么?” 许戈叹一口气:“这里比较偏,酒店估计不太好找,而且这家是我们的协议酒店……” 傅斯瑰望了望窗外浓重的夜色,再想想刚刚坐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即使是她,现在也不大想挪动了。 想到这里,她没有再犹豫,直接越过许戈,开口道:“麻烦开一间标间吧。” “好的。” “啊?”许戈的表情更呆了。 傅斯瑰瞧着他,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很傻很好玩,趁着工作人员办手续的间隙,她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都不介意,你在害怕什么?” 许戈干咳一声,目光直直地平视着前方,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没什么,谁说我害怕了?” 回应他的是傅斯瑰的一声轻笑。 …… 许戈本以为他已经平复好了心情,谁知当房门打开,眼瞅着不大的房间里并排放着的两张单人床,他不自然的心态顿时达到了顶峰。 以前怎么没觉得标间的面积这么小,两张床离得这么近呢! “站在门口干什么?当门神?”傅斯瑰已经当先进去了,将随身包包放在了沙发上,回头一看许队长仍跟电线杆似的,直愣愣地杵在门口。 “哦。”许戈同手同脚地走了进来,一时也不知该去哪儿,就近在一张床上坐了下来。 傅斯瑰看得暗自好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先去洗漱吧,我路上睡过了,现在还不困。” 她从包里摸出一本书,又将台灯拧到最亮,一副秉烛夜读的架势。 “好。”许戈直愣愣地点头,转身进了卫生间,又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水声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停止了,很快穿戴整齐的许戈重新出现在傅斯瑰面前,这一次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看起来神情自若,尽管耳尖似要滴血,也可以推脱给水汽蒸腾的缘故。 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前,令他此刻看起来多了几分柔软,像一只落汤的大猫。 傅斯瑰合上了书,此情此景,人可比书好看多了:“明天我们什么安排?” 谈起正事,许戈立刻严肃起来:“一条街外就是靖武区分局,刑侦大队的高队长是我校友,我已经和他联系过了,明天早晨先去见他,再请他带我们去交警大队查卷宗。” 傅斯瑰点点头,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好,悉听尊便。” 她站起身来,拿起洗漱包向卫生间走去,路过许戈时,却忽然顿住。 许戈眼睁睁地看着她俯下身来,咫尺之间,呼吸缠绕,他听见她在耳边轻声道:“你要穿着衬衫睡觉么?”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脸都红上一分,直到最后四个字落下,一锤定音:“欲盖弥彰。”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池鱼之殃(十) 傅斯瑰洗漱完出来时,许戈已经侧卧在床上睡着了。 被子被他一直拉到了下巴,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沉睡的脸。 傅斯瑰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的床上,熄了灯。 房间里陡然陷入了黑寂,在一片黑沉中,原本睡熟的许戈却悄悄睁开了眼。 傅斯瑰就躺在离他一米之外的地方,他能听见她悠长的呼吸,闻到她身上的馨香。 直到现在,他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保持一个睡姿久了,手臂有些酸麻,可他却不舍得换一个方向。 他伸手悄悄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咚,咚,咚! 怎么办啊? 我心跳如擂鼓,又怎么能睡得着? …… 翌日清晨,傅斯瑰望着许戈眼下淡淡的乌青,挑眉道:“昨晚没睡好啊?” 许戈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这不是……心里压着案子嘛!” “噢,原来如此。”傅斯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倒是睡得不赖。” 二人下了楼,大厅休息区里立刻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望了过来,旋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满脸笑容地给了许戈一个拥抱:“哟,许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许戈在对方肩上轻轻砸了一拳,“老高,你来得够早的啊!” “那是,来赴你的约,哪能不积极?” 二人玩笑了几句,来人略略收敛了神色,看向一旁含笑而立的傅斯瑰:“许戈,还不快介绍一下?” 许戈立刻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傅斯瑰傅教授,现在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顾问。” “傅顾问,久仰大名!”来人伸出手,与傅斯瑰轻轻一握,“我叫高彬,是许戈的老同学。” 他说着,笑睇了许戈一眼:“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啊!我们大队怎么就没有摊上如此才貌双全的顾问呢?” 许戈笑骂道:“你以为傅教授是大白菜啊?这可是我们高厅三顾茅庐才请来的大才!” “好好好,怪我没有礼贤下士的领导是吧?”高彬悻悻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抬手一看时间,“现在才七点多,你们还没吃饭吧?走走走,先去吃饭。” “哎呀,查案要紧……” “查案再要紧,也得吃饭呐!”高队长盛情相邀,“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宁城,总得尝尝这里的鱼汤馄饨。再说了,许戈,昨天你在电话里讲得不清不楚,今天刚好边吃边聊,啥事也不耽误嘛!” …… 高队长没带着两位客人跑太远,出了酒店左转走了约莫两百米,拐进了一条小巷,又走了一会儿便停在一家小吃店门口。 小吃店的食客不少,挤挤攘攘的,食物的香味混合着说话声汹涌而来,掀起一角宁城的风貌。 高彬热情地招呼道:“这家的鱼汤馄饨是最正宗的,我吃了二十多年了,怎么样?” 傅斯瑰和许戈自然客随主便。 三人在店门外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趁着馄饨还没端上来的工夫,高彬一边搓着一双筷子,一边问道:“许戈,昨天你和我说,是要查交警大队的卷宗?” 许戈“嗯”了一声,言简意赅地将他们正在追查的案子是怎么牵扯到三年前的一起交通事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高彬何等人精,立刻听出了不对,沉声道:“你们这是怀疑这起交通事故有问题?” 许戈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高彬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不由苦笑一声:“老同学,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若是没有问题,也就罢了;若是真查出了什么……” 他摇头一笑:“宁城的一起车祸草草结案,三年来都没有发现问题,却被建安警方揪出了问题,这可真是狠狠打了宁城警方的脸啊!” 许戈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恰在这时,老板娘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馄饨走了过来,高彬果断放弃了先前的话题,眉飞色舞地招呼道:“不说了,吃饭吃饭啊!快尝尝我们宁城的特色!” 十几只小巧的馄饨卧在雪白的鱼汤中,馄饨皮薄如蝉翼,隐隐透出其中塞得满满的肉馅。鱼汤雪白如牛乳,一股鲜香随着腾起的水汽扑面而来。 傅斯瑰先喝了一小口鱼汤,只觉得咸鲜中还有一丝胡椒的辛意,中和了鱼本身的腥气,令口味层次更加丰富。 一碗鱼汤馄饨下肚,整个人自肚腹起至四肢百骸都变得暖和起来。许戈甚至出了一层薄汗,干脆脱了薄夹克衫,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露出肌肉饱满的手臂。 愉快而短暂的用餐时光结束,三人不得不继续之前的话题,高彬在鱼汤馄饨的安抚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代你们去问交警大队借卷宗。” 许戈露出欣喜的表情,还未说话,却被高彬止住,高队长望着他的老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真查出什么,这功绩总不能全被你们给占去了呀。” …… 靖武区公安分局离这里并不远,吃饱喝足后溜达着就过去了。 高彬将许戈和傅斯瑰请进了一间小会议室稍坐,自己去了隔壁交警大队。 高队长效率极高,许戈和傅斯瑰将将坐下,茶都没喝两口,他又溜达着回来了,顺便扬了扬手中的卷宗,笑道:“搞定。” 许戈迎上前去:“这么快?” 高彬“嗐”了一声:“我和他们王队什么交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说一句要看卷宗,他们难道还能不给?” 说到这里,他略略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当然了,如果我讲了你要来掀老底的实话,他们估计就不会那么痛快地将卷宗借给我了。” 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斯瑰没空去搭理他们俩的眉眼官司,接过卷宗后,便摊在桌面上细细阅读起来。 平心而论,这份案卷内容翔实、证据链完整,宁城警方最终以交通事故定论合乎情理。 傅斯瑰一一看过,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案发现场的照片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池鱼之殃(十一) 高彬皱着眉头道:“唔,从案卷上看,以交通事故结案是合理的……我是没看出什么问题,许戈,傅顾问,你们呢?” 许戈也跟着摇了摇头,然后将希冀的目光转向傅斯瑰。 傅斯瑰看着面前的照片,问了一个问题:“周文坤夫妇出事时正在下雨,雨夜也是核定事故的因素之一。高队长,案发当天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 高彬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下雨的……这我得去查一下。” 过了一会儿,高彬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是当天傍晚开始下雨的。” 傅斯瑰:“周文坤夫妇去世前参加的那场聚会是下午开始的,也就是说,从开始下雨的这段时间到他们开车返回,他们夫妇二人一直待在举办聚会的庄园内。” 高彬点头:“不错。” 傅斯瑰伸手轻轻一推,那张案发现场的照片滑至高彬和许戈的面前:“那么,这张照片就有些耐人寻味的点了。” 高彬尤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戈仔细地端详了片刻后,沉吟着提出了疑点:“周文坤的鞋底怎么这么脏?他甚至连裤脚上都溅了不少泥点……按理说,开始下雨后,他们并没有在室外活动过啊。” 傅斯瑰微微一笑:“这只能说明一点,周文坤在离开庄园后,曾经中途下过车。” 许戈轻轻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身子:“看来,我们要重走一次案发时周文坤夫妇走过的路了。” …… 时隔三年,这段盘山路上早已看不出当年那场惨烈车祸的痕迹。 许戈立在护栏旁,遥遥向下望去,山林中植被茂密,郁郁葱葱。谁能想到看上去生机勃勃之地,却暗藏杀机呢? “这段路确实很险。”许戈看完了山下,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盘山路上。 高彬“嗯”了一声:“白天在这段路开车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更不用说是在雨夜了,而且周文坤血液里还检测出了酒精……” 傅斯瑰忽然瞥了过来:“周文坤的女儿周若嘉声称她父亲从不饮酒。” 高彬笑了一下:“傅顾问,这只是他女儿的一面之词,是不能采用的。而且,当父母的总是在孩子面前树立自己最高尚的一面,也许他女儿了解的并不是最真实的周文坤呢。” 傅斯瑰淡淡道:“但这是一个疑点。周文坤夫妇出事后,直到次日清晨才被人发现,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善后,比如清理干净他做过手脚的东西,做出周文坤‘酒后驾驶’的现场。” “傅顾问好像已经确定了这一定是一起凶杀案?” 傅斯瑰也跟着露出一丝微笑:“这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她向山顶眺望而去,层层山路盘旋,只能瞧见一角凌空的飞檐:“高队长,周文坤夫妇参加聚会的庄园就在山顶?” 高彬点了点头。 “到那里要多久车程?” 高彬目测了一下:“差不多一个小时吧。” “我们上去看看吧。” …… 许戈没有开他的车来,高彬开了一辆低调的大众,载着建安的两位来客一圈圈地绕着山盘。 来之前他有些担心,若是真让许戈他们查出什么来,领导面前不好交代;现在他又隐隐觉得,怕是他们多想了。 哎,虽说他们干刑警的都容易阴谋论,但像傅顾问那样,就凭裤子上的泥点就认定了有问题一样,这种直觉也太可怕了。 哎,还是陪他们看一圈吧,等看完了估计也就放弃了。 “老高。”许戈敞着车窗直面山风,一头奶奶灰被吹得尤为狂野,“你知道庄园是谁的产业吗?” “应该是程家的吧。”高彬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昨天你跟我说完,我还查了一下人际关系,程家和周文坤夫人的娘家有亲。” 许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高彬:“许戈,你不会怀疑是庄园里有人给周文坤车上做了手脚吧?”他不待许戈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我认为不太可能。” “为什么?” “因为三年前我们确实调查过。周文坤夫妇出事后,周家人不是没有闹过,又涉及到南部新城招商的敏感时期,他们参加宴会的庄园是第一个排查的对象。” “一无所获?” 高彬叹了口气:“一无所获。” 事到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查出问题还是没有问题了。 “前面的……加油站停一下。”上车后就一直保持安静的傅斯瑰忽然开口。 高彬不明所以,但还是降低车速,缓缓停了下来。 这与其说是加油站,不如说就是一个小加油点。 高彬仍是一头雾水:“傅顾问,怎么了?” 傅斯瑰已经拉开车门下去了:“周文坤半路下过车,这里是他最可能下车的地方。” “加油?”高彬和许戈对视一眼,也跟着跳了下来。 大半夜还下着雨,能让人下车的理由不多,“加油”确实是最合理的猜测。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听见声响,从值班室里探出个脑袋,见高彬把车停得离加油桩八丈远,不由大喝道:“把车开近点,离那么远怎么加啊?!” 高彬出示了一下证件:“师傅,我们不加油,找您打听点事。” 对方顿时变得拘谨起来:“啊,什么事,你们问吧。” 高彬笑了笑,环视一圈周围简陋的环境、工作人员灰白稀疏的头发以及皱巴巴的工作服,他心里有了数,温和地开口:“师傅,您贵姓?” “免、免贵姓郑。” “郑师傅,您在这工作许多年了吧?” “是啊。” 许戈心中一喜:“那么,三年前您也在这工作吗?” “那当然。”郑师傅狐疑道,“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高彬决定开门见山:“三年前,这段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哦哦,这事啊,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郑师傅露出不忍的表情,“唉,当时还是我上山时发现的呢!真惨呐……” 傅斯瑰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细节:“您上山时发现的……也就是说,案发那天夜里您不在岗?” “对啊。”郑师傅理直气壮道,“我一直是值白班的嘛!” 许戈急急问道:“那案发时值班的人是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池鱼之殃(十二) 案发当天值班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把郑师傅问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个……我得去翻翻值班记录。” 眼看着线索就在前方,许戈按捺住欣喜,跟着郑师傅走进那间小小的值班室。 值班室的陈设和它的外表一样陈旧,柜子上掉了漆、染了锈迹,椅子瘸了一条腿,门也有点不好使,轻轻一推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 郑师傅戴上了老花镜,从柜子里搬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纸箱,他一边翻一边絮絮叨叨:“这个加油点太偏啦,除了我都没人愿意来,现在跟我搭班的是老邓,但他好像是出事后才来的……” 许戈等人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傅斯瑰立在窗边,沉默地望着外面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 许戈走了过来:“你觉得案发时值班的人……” “他很有嫌疑。”她仍是望着窗外,山林深处,人烟稀少,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被人打扰,“如果我是凶手,这里是最适合动手的地点。相比于明晃晃立在那里作为靶子的庄园,这个隐在半途的加油点,很容易被人忽略。” “凶手要如何令周文坤停车呢?” “很简单,如果周文坤刚出庄园就发现快没油了,他看见加油站自然会停车。又或者,凶手在路上设置一个路障,也自然能将周文坤的车逼停。当然,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否则周文坤对凶手的警惕性会大大增加,不利于凶手动手。” 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果是第一种,凶手需要在庄园里有个内应,可是高彬什么也没有查到呀。” 傅斯瑰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清冷的笑,似是嘲讽:“如果只是例行询问,他查不到也属正常。毕竟,真正的‘杀招’与那个内应无关,甚至那个内应可能都不清楚凶手想要干什么。那座庄园,从一开始就是留给警方调查的靶子。只要靶子查不出问题,以交通事故结案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她转过脸来,高彬离他们有点远,应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我不信凶手身后的人没有向宁城警方施加过压力。” “啊呀,终于找到了!”郑师傅从纸箱里翻出一本登记本,笑呵呵地招呼许戈等人过来看。 许戈一马当先,立刻窜了过去,手速飞快地翻到了案发日期的那一页,上面只有两条签到记录,第一条签的是“郑新民”,应当是郑师傅签的,第二条则是—— “岳青?” 姓岳。 他和傅斯瑰对视一眼,二人都在瞬间想到了凌修口中的那个外号“老岳”的杀手。 是巧合,还是他们已经抓住了关键? “对对,就是岳青。”郑师傅此刻已经回忆起来,“我记得这小伙子好像只干了不到半个月就走了,唉,我们这太偏远啦,年轻人都不愿意来……” 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个岳青,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只是不知道这是真名还是假名……” 他乐观地考虑道:“不过就算是假名也没关系,他既然来加油站应聘过,兴许会有照片留下来。” 即使仍是一团乱麻,但只要抓住了一点线索,总能梳理清楚。 高彬见许戈和傅斯瑰二人一副要回头的模样,不由惊讶:“咋?我们不去山庄了?” “不去了。”许戈心情不错,轻轻一拳擂在他的肩上,“咱们回城,去他们公司查一查这个叫‘岳青’的人。” …… 许戈是在回建安的路上接到林轩打来的电话的。 石油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很专业,即使是一个只干了半个月的临时工,他们也保留了人事档案。 许戈等人很快发现,“岳青”的身份证件是假的,但经过郑师傅的指认,他留下的照片是真的。 许戈长舒一口气,姜绶被害案至今已过去四天,他们终于从凌修三年前的只言片语中,抓到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他立刻将岳青的照片传了回去,让林轩做面部识别。 高彬在旁边一脸梦幻,这等抽丝剥茧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令他叹为观止。 想到要重启三年前案件的调查,他不得不清醒过来,痛苦地说:“可是,现在只能证明这个人身份有问题,案子都过去三年了,证据什么的早就没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许戈想了想,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等我们抓住了岳青,兴许能拿到他的口供。” 高彬:“……” 我谢谢你,最终这颗雷还得我自己来扛。 但不管怎么说,周文坤夫妇被害案案发地在宁城,不是许戈和傅斯瑰能轻易插手的。 在宁城的调查告一段落,傅斯瑰二人没有多留,立刻返程,然后在路上接到了林轩的回报。 回程的车是傅斯瑰开的,许戈原本不同意,但傅教授盯着他眼下的乌青,严词拒绝了他试图疲劳驾驶的想法,许队长只得悻悻地坐副驾驶补觉了。 但他刚睡着没一会儿,便被林轩的电话吵醒了。 “许队,查到了!”林轩的语气中带着忙碌多日终见曙光的兴奋之情,隔着手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戈精神一振,瞌睡一扫而光:“快说。” 他还不忘贴心地开了免提,好让正在开车的傅斯瑰一起听。 “岳青,真名叫岳小山,甘省人,今年二十九岁,无业,十七岁时因持刀抢劫伤人而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出狱后南下打工,但没有查到他的工作记录以及暂住证等信息。” 许戈“噢”了一声:“有案底啊!难怪这次查得这么快。” 他轻笑一声:“看来入狱三年,没有令他改邪归正,他反而在监狱里学会了不少‘真本事’。 傅斯瑰表示赞同:“岳青的所谓南下打工,恐怕不是什么合法工作。甚至,他这些年一直在建安,为凌修背后的势力卖命。” 许戈思忖道:“你说,他还会待在建安么?” “不好说,按照他们的规矩,做完一票后,都会先去外地避避风头,但如果他自忖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也可能仍留在建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池鱼之殃(十三) 许戈想了想,又将姜绶小区的监控截图翻了出来,试图将截图里那个全副武装的人影和岳青的照片联系起来。 但这种联想显然比较困难,照片上的岳青是个剃着寸头、长着一张圆脸的青年,面部没有什么特征,属于丢进人群转眼就找不到的类型。而截图里的那名“杀手”,脸部肌肤一点没露,只能推断出他的身高在175至178之间,和岳青的身高相符。 但相符也没有用,175-178是个相当大众化的身高。 许戈叹了口气,将照片丢开不肯再看了。 傅斯瑰听见他叹气,不由问道:“怎么了?” “虽然我们找到了凌修口中的‘老岳’,他八成和三年前的周文坤夫妇遇害案脱不了干系,但他和姜绶案的联系并未显现哪……唉,查案查到现在,我恍惚有一种背离初衷的感觉。” 傅斯瑰笑了一下:“你怎知不是柳暗花明、殊途同归?” 许戈捏紧了拳头,又松开:“若是能找到岳青,一切都好说,可是……” 他捂住脸,闷闷道:“查不到证据证明他是杀害姜绶的嫌疑人,就没办法签发通缉令,单凭我们队里的几个人走访摸排,即使他仍在建安,也如大海捞针一般,很难呐!” “你手下没有那种混下九流的线人么?让他们打听打听,如果岳青还在建安,干完这一票后,他大概率在哪个销金窟寻欢作乐。” “若是打草惊蛇怎么办?” “若是他心里没鬼,又怎么会被打草惊蛇呢?” 许戈一想也对,立刻翻了翻通讯录,选中一个人准备打电话过去,却被傅斯瑰拦住了:“等一下。” “怎么了?” “岳青的信息,你目前只告诉了林轩一人,对吧?” 许戈点了点头。 傅斯瑰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林轩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不是那种喜欢宣扬的人。” 许戈微微蹙起眉头:“傅教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斯瑰侧过脸来,目光坦然地直视着他:“我的意思是,查找岳青的事,交给你的线人去办,至于队里,控制在几个人知情就好。” 许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何况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她的眸中有一种漠然的情绪正逐渐转化为冰冷的利剑,“你难道忘记徐雷了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在警方眼皮子底下被犯罪组织灭口的嫌疑人,许戈微微叹息,于情于理,他都赞同傅斯瑰的看法,但每每他想起此事,都觉得内心隐痛——徐雷之死,足以证明他们的内部出现了问题,“你是担心,一旦幕后势力知晓警方已经盯上了岳青,会立刻将其视为弃子?” 傅斯瑰颔首:“我虽不清楚凌修背后的势力与当初灭口徐雷的组织是否为同一群人,但我并不敢下这样的赌注。徐雷尚且如此,何况明显与他们牵扯更深的岳青呢?” “我明白了。”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放心,我们绝不会重蹈覆辙。” …… 建安的春天一向短暂,这场雨一过,只怕炎热的暑气便要扑面而来了。即使现在仍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也已有一股令人烦腻的沉闷之感,伴随着湿漉漉的空气无孔不入,让人深深觉得自己宛如一尾裹进塑料袋里的脱水鱼。 傅斯瑰打发走几个来请教的学生,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兜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 她都不用看来电显示,便知道这肯定是某个奶奶灰的家伙打来的。 果然,她接通后,手机那头就传来了许戈热情洋溢的声音:“傅教授,你下课了吗?” “嗯,刚下。你的声音告诉我,应该有好消息,有岳青的消息了?” “傅教授果然是我的知己!唔,确实找到了有关岳青的线索,不知傅教授是否有空和我一起去确认一下?” “乐意之至。” “那就好,请你抬头往右前方看。” 手机里的声音渐渐和身边的声音合二为一,傅斯瑰怔怔地抬头望去,只见许戈撑着一把伞立在教学楼下,那双黑沉的眼眸穿过人群,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视线滚烫。 她走进他的伞下。 雨丝如幕,他的伞撑得极稳,牢牢地遮蔽在她的上空,一点风雨都飘不进来。 “你好像晒黑了不少。”她忽然道。 许戈下意识地抚上了脸:“真的么?哎,这一星期天天在外面东奔西跑,想不晒黑都难啊!” 傅斯瑰抿唇一笑:“大海捞针仅仅一个星期就有了线索,已经算是运气好了,你别不知足。” “我就随口一说。” 说话间,二人走到车旁,许戈为傅斯瑰拉开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收伞上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其实也是巧了,我叫我那名线人将人手撒出去,一家一家娱乐场所摸过去,找了几天都未果。结果,他手下一个小兄弟在一家小吃店吃饭时,反倒被老板娘认出了岳青的照片,说是常客。” 傅斯瑰没有多问关于线人的事:“既是常客,说明他就住在附近。” 许戈点点头:“不错,只不过那片区域是城中村,人员比较复杂,我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件事,今天总算确定了岳青就租住在那里,并且联系上了房东。哦对了,还有一点,那位老板娘说有一个多星期没见过岳青了,之前他可是几乎天天要去吃饭的。” “一个多星期之前?和姜绶遇害的时间也对得上。” “是呀。”许戈很高兴,整个人都洋溢着拨云见雾的喜悦之情,“今天我让房东帮我们开门,正好趁他不在,去他出租屋内搜查一番,也许能找到证据。” “嗯,祝我们好运。”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池鱼之殃(完) 原本就不干净的街道经过雨水的冲刷,更显泥泞。 许戈勉强找了一个停车的地方,一边停车,一边指给傅斯瑰看:“街对面那家马记快餐就是岳青经常光顾的小吃店。” 傅斯瑰抬眸看了一眼:“岳青住在哪儿?” 许戈又指了指身后的居民楼:“三栋701。” 这片区域的排水做得很不好,路面上随处可见浑浊的水洼,混合着垃圾桶的味道发酵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 岳青的房东已经在三栋楼底下等着了,这是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头发稀疏,神色不安地搓着手,看见他们二人过来,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 三人一边上楼,许戈一边和房东寒暄:“你这房子租给岳青多久了?” “半、半年了。” “这租客人怎么样?” “还、还行吧……”房东哭丧着脸,“我跟他也不熟啊,半年前签完合同,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紧张。” 这小小的筒子楼里,一楼二楼改成了麻将档,不时传来吆五喝六的叫骂声以及麻将的哗哗声,三楼四楼房门紧闭,也不知住户在不在家…… 三人一路走过来,早踩了一脚的泥水,下面倒还好,来往人多,楼梯早踩得不成样子,但越往上走地面便越干净。 将将爬上六楼的时候,许戈一把拦住房东,从兜里摸出一把鞋套,分给房东和傅斯瑰:“谨慎起见,还是换上吧。” “哦哦。”房东点头如捣蒜,心里又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添了一丝紧张。 搞不好是在侦办什么大案呢! 待到了岳青租住的701室门前,房东正要掏钥匙开门,又被傅斯瑰拦住了:“等等。” 她微微俯身,从门缝里捻起一根黑色的棉线,笑道:“果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这根细细的棉线几乎与深色的门槛融为一体,真不知道傅教授是以何等的眼力发现它的! 她冲着房东点一点头:“现在可以开门了,我记住了棉线摆放的位置。” 房东已经石化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游魂似的将门打开了。 许戈没有多留他,眼见开门的任务完成,便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了。 岳青租住的房子并不大,属于一眼望得到头的那种。许戈进屋之后,不顾脏污,首先查看了垃圾桶,旋即抬头和傅斯瑰确认:“他确实有好几天没回来了。” 傅斯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餐桌上的某处:“你要找的证据找到了。” 许戈闻言立刻走了过来,只轻轻一扫,便认出了傅斯瑰口中的“证据”:“那个水晶摆件?” 这一看就十分精美的水晶摆件和这间简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水晶细细雕琢而成一对璧人,男子搂着女子的腰,二人衣袂翩跹,似在翩翩起舞。摆件的底座磕坏了一角,其上更是染上了些许褐色的痕迹,许戈只瞧了一眼便认出来:“是血迹。” 傅斯瑰将水晶摆件翻转过来,发现底部赫然刻着两个英文字母“j&x”。 姜绶和席雁。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个摆件恐怕是姜绶不曾送出去的定情信物。这么多年,他一直将其带在身边。” 许戈闻言也是恻然:“姜绶趁凶手不备,操起手边唯一的重物,也就是这个摆件,击向凶手,只可惜没能反杀成功……这个摆件上沾了凶手的血迹,他自然不能将其留在现场,只是……” 他顿了一下,满脸的匪夷所思:“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他怎么还不把这要命的东西处理掉呢?竟然还大剌剌地摆在家里!” 傅斯瑰笑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警方能摸到这来吧?又或者,他想留下点什么做为纪念呢?” 许戈一阵恶寒:“果然犯罪分子的心理不能以常理揣度!真是变.态.啊……” 不得不说,傅斯瑰的猜测在一定程度上真相了。 岳青自诩是一名成熟的杀手,谁知大意之下竟被姜绶这个四肢不勤的宅男开了瓢,简直丢尽了脸!他留着这个摆件倒不是当纪念品,而是为了“激励”自己,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以后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再者,他也对自己有信心,警方是万万查不到他头上的,更不会摸到这间出租屋来,谁能想到许戈和傅斯瑰这两个老六竟然能顺着凌修三年前的只言片语一路摸过来啊?! 今日暗探岳青的出租屋,不仅找到了其和姜绶案的直接证据,还揪住了那个隐于水下的神秘组织的一条触角,收获不可谓不丰盛,但许戈的心情却不见轻松,反而更是皱紧了眉头。 毕竟,光有证据还不顶用,找不到人一切白搭。 而且,不仅要找到人,还要抢先找到人。 可是,岳青现在躲到哪里去了呢? 许戈站在阴暗逼仄的楼道里回头望去,傅斯瑰正细心地将那根黑色棉线放回原处。 虽然岳青在这间出租屋里设下了“机关”,但他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短时间内,岳青应该不会回来了。 …… 岳青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宋展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自从一个多星期前,他往岳青的出租屋走了一趟,给他额外塞了点钱又警告了一番后,岳青这小子就很上道地人间蒸发了,现在连他也不晓得这小子究竟在哪儿。 但他也不着急,短时间内他们不会给同一人安排工作,而等那小子把钱挥霍光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不过…… 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开始思索,怎么条子会莫名其妙地盯上岳青呢? 真是奇怪。 岳青的办事能力他信得过,这几年一直很妥帖,从未被人抓住过马脚。而“岳小山”和“姜绶”这两个人可谓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可警方却偏偏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将岳青列为了重点嫌疑人,真是奇哉怪也! 但他虽然奇怪,却并不很担忧,警察再怎么怀疑,也要抓得到人才行,不过现在连他都找不着人呢…… 岳青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是一把很好用的刀,非必要他也不想再换一把。 夜色沉沉,不知何时天亮。 第一百七十章 此夜无月(一)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岳青依然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刑侦支队的众人不得不渐渐将注意力转移,放在接踵而来的其他案件上,如果不出现奇迹的话,恐怕“姜绶案”终将和其他悬案一般,束之高阁,成为办案刑警心头的一根刺。 众人虽然遗憾,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世间事,哪能件件圆满呢? …… 傅斯瑰刚走出来,便立刻在一众接机的人里发现了那颗宛如鹤立鸡群般的银渐层脑袋,也几乎是同时,那颗银渐层脑袋也看见了她,立时挥起手来。 傅斯瑰有些忍不住想笑,很想告诉他大可不必挥手,于是略略加快了脚步向他走了过去。 许戈立刻殷勤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箱,一叠声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傅斯瑰谢过了他的关心:“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 许戈闻言立刻作委屈状:“你一走就是半个月,我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早早就请好了假来接你。” 傅斯瑰微笑:“看来这半个月你们不是很忙。” “谁说的,我一直很忙。” “忙什么?” “忙着想你。” 傅斯瑰沉默了一下,似是不大习惯如此直白的情话。 许戈仿佛看穿了她的羞窘,立时“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然后就被赏了一脚,“哎哟”着跳开了。 六月的建安暑热逼人,在航站楼里还不觉得,一到外面,许戈立时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好不难受。 再看看傅教授,竟然还穿着一件薄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捂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没露。 许戈只瞧了一眼就觉得热得慌,赶紧移开视线:“傅教授,你不热吗?” “飞机上冷气开得足,穿长袖刚好。” 许戈不可思议:“难道你现在也不热吗?!” 傅斯瑰不置可否:“走两步就到车上了,不至于不能忍耐。”她瞟了一眼许戈,“而且,我身子不好一向畏寒,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倒也是,许戈一想,认识傅教授快一年了,还真没有见过她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他凑近了,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傅斯瑰肤色瓷白,额发间不见丝毫汗意,与自己仿佛不在同一个半球,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操心对方的冷热问题。 他开始愁另外一个问题——傅教授这么一副娇弱的身体,该怎么补补,才能养好呢? …… 许戈载着傅斯瑰先去了简记私房菜,用他的话说,回家什么的先不忙,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 简记私房菜的老板简杭对他们的不请自来很是不满:“喂喂,许戈,你知不知道我这是私房菜,是要预约的!” 许戈对他的规矩嗤之以鼻:“我来都来了,你赶紧上菜。” 简杭很想撸袖子和他打一架,但看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高以及结实的臂膀,再想想从小到大打架都没赢过,他最终还是默默地怂了,狠狠地一撸袖子转身进了厨房,只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许戈笑容满面:“嗯嗯,我等你上菜。” 简杭气得狠狠敲了一下锅盖。 许戈拉着傅斯瑰找了一张顺眼的桌子坐下,傅斯瑰一边落座,一边点评:“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许戈得意地笑了:“那是,我们可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 “那是真好呀。”傅斯瑰微微垂下眼帘,敛去了眸中的一丝情绪,许戈却不曾注意到。 这间小小的私房菜馆装修清新,氛围温馨,厨房里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颇添了几分烟火气,直教人惬意得想要打盹儿。 因还未到饭点,这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傅斯瑰没有放纵自己在舒适中沉溺太久,很快打起精神问起工作来:“这一个月以来,岳青就一直没有消息?” 许戈叹息着摇摇头:“没有,这个人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你的线人也没给你传消息?” “消息倒是有,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说起这事,许戈也不免有些烦躁,“兴许他们是知道我们在查,所以暂时蛰伏。无的放矢,又哪能命中靶心呢?”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等大风过境,他们又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 “是啊。”许戈捏了捏眉心,“不知何时才能做到除恶务尽。” “许戈。”傅斯瑰忽然道,“等吃完饭,我们去看看席雁吧。” 许戈一怔,旋即答应下来:“好。” …… 席雁就埋骨在城郊的公墓。 她的父母都不在了,最后由她舅舅出面,为她办了丧事,立了碑。 碑上只刻了简简单单四个字:“席雁之墓”。 墓前的泥土里开着几簇洁白的野花,娇嫩的花瓣上缀着几颗露珠,看起来尤为晶莹可爱。 傅斯瑰俯下身,将她带来的花束放在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十七岁的席雁,扎着高马尾的少女眼神灵动,青春洋溢,仿佛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雁。 “席雁。”她轻声道,“我们找到了姜绶想要送你的礼物,可是这个礼物要作为物证,暂时不能还给你了。” 借着这个开头,她娓娓地道来了纪苒、凌修、盛意如等人的结局。 天高、云淡、风清,安静的墓园里一时只有她讲述的声音。 末了,她对着墓碑上十七岁的席雁,落下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我们来得太迟了。” 其时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席雁的魂灵听到了她的话语,正在予以回应。 傅斯瑰怔怔地望着,一时百感交集,竟不能自已。 “斯瑰。”许戈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他还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脆弱”的情绪。 “我没事。”只是几个呼吸间,她仿佛已经收拾好心情,微笑着转过身来。 她最后望了一眼席雁的墓碑,与许戈相偕着离开墓园。 愿阴霾再不会笼罩在孩子身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夜无月(二) 黄彦斌从包间里退出来,将已经装满的垃圾袋放在清洁车上,厚重的包间门隔绝了里面的欢声笑语,但楼下的舞池立刻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摇滚声,真是一刻也不能停歇。 即使在这个地方打了三个月的工,他还是不大能习惯。 垃圾袋里隐隐传来呕吐物的酸臭气息,他捂紧了口罩,躬身拉着清洁车向前走去。半途上碰见了经理,他赶紧推着车避到一旁,经理也没给他一个正眼,扬长而过的同时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8302叫了服务,你赶紧去一下。” “好的。”他连忙应了一声,心里想道,看来今天生意实在是好,人手又不够用了。 黄彦斌把车拉到工作间,自己将干活时的手套口罩摘了下来,又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和衣服上的褶皱。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毫不起眼的脸,黑框眼镜也压不住眼底的青黑和眼里的红血丝,嘴边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他摘下眼镜抹了把脸,试图令自己更清醒一点,想了想仍是将口罩戴上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转身出门,上了三楼,找到8303包间。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回应。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喊道:“包厢服务!”然后拧动门把手,打开了门。 包间里一片昏暗,黄彦斌刚进门,还未来得及适应,便见黑暗中一件物事向他砸了过来,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歪头一躲,那物事砸在他身后的门上,发出“哗啦”一阵脆响,碎了一地。 原来是个酒瓶子。 黄彦斌心有余悸,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反应过来他进来的不是时候。 这包间里的氛围明显不对! 刚刚的脆响吸引了包间内众人的目光,黄彦斌见他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一时有些紧张,硬着头皮道:“晚上好,是你们叫的服务。”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某个人吸引——那是场中唯一没有看向他的人,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女孩,正跪坐在地上,肩头耸动。她的哭声淹没在吵闹的音乐声中,离她有些距离的黄彦斌其实完全听不见,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这女孩正在经历莫大的痛苦和绝望。 坐在沙发上的一名中年男子指了指满地的狼藉:“清理一下。” 地上全是碎玻璃片,黄彦斌也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他们砸了多少个酒瓶子。 他返身去拿了清扫工具,弓着背开始打扫。 在座的一共六名客人,都是男子,每个人身边都依偎着一名浓妆艳抹的漂亮女郎,唯独刚刚说话的那人身边空着。 黄彦斌全程不敢抬头,他知道这帮客人很不好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到这里挥金如土的人,都是他惹不起的。 他先将碎片都清理干净,又将抹布浸湿准备擦地,忽然眸光一凝,只见那堆碎片旁有一滩深色的液体,因为光线昏暗,他方才竟没有发现。 是酒么? 他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轻轻蘸了一点,质地看起来并不像是酒液。他悄悄将手指凑到鼻尖一闻,一股血腥味儿窜入鼻腔,他脑中轰然一响,竟然是血! 他悄悄往旁边瞥了一眼,这滩血的位置离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并不远。那女孩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 这会是她的血么? 黄彦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干活,手脚难免慢了点。 “好了没有!”上座的客人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呵斥,他浑身一颤,不敢再去偷瞧那个女孩,连忙加快了速度。 不过一会儿,他便清扫干净,连忙退了出去。 摆脱了那间包间里令人窒息的氛围,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没能放下心来—— 那个女孩儿究竟怎么了? …… 凌晨的时候,傅斯瑰忽然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但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她很快从自己大脑的数据库中检索到了这个号码的主人—— 常梦,那个在“雨夜歌谣”案中,被两方势力追逐,险些成为受害者的女孩。 算起来,距离那个案件也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傅斯瑰曾经给她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没想到她真的会打过来。 她又遇到什么事了? 电光石火间,傅斯瑰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手机仍在执着地响着铃,她定了定神,按下了接通:“喂?” …… 8303的客人一直玩乐到天快亮了才离开,黄彦斌一直守在三楼打扫卫生,时不时地瞥上一眼,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但那个女孩儿破碎的感觉和地上的那滩血,令他有些放心不下。 也因此,当8303的六名客人鱼贯而出时,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赶紧推着清洁车守在一旁。 无论是客人还是应召女郎,都没有注意到缩在阴影里的他。 一位女郎依偎在客人的怀里,二人互相调笑,脚步踉跄。后面还有人喝得烂醉,站也站不稳,被两名女郎扶着。 黄彦斌等他们走远,又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那个穿黑色吊带裙的女孩出来,他不再等下去,直接推门而入。 那女孩听到声响,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包间里空气浑浊,还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奇特气息。黄彦斌“嘶”了一声,这才注意到那女孩的裙摆已变成了碎布条,原本能遮到大腿的裙子变成了吊带衫,勉强地挂在脖子上。 他赶紧移开了视线。 但他的到来似乎惊醒了那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女孩,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拼命地想要将裙子往下拉一拉,但显然那点布料已经遮不住什么。 这时,她的头上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她下意识地想要尖叫,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件外套。 黄彦斌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披好了衣服,这才松了口气,正眼看了过来。 女孩脸上的浓妆早已花了,被泪水糊成了花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依稀可见青紫交错的鞭痕。 女孩勉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那个好心的清洁工忽然问了一句:“你是被拐来的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此夜无月(三) 夜半时分下了一场小雨,清晨的空气里便多带了几分蒙蒙的水汽。 因为时间尚早,公园里没有什么人,只偶尔瞧见一个慢跑而过的晨练人士。 这座市民公园建成的时间不短了,在日新月异的都市中显得有些落后,健身器材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掉了漆,款式也比较老旧,但因为周围有密度很大的老式住宅区,这座公园依然深得附近居民的青睐,是散步、广场舞的好去处。 公园的中心是一处已经停用的喷泉,喷泉周围散落着几张长椅,一名年轻女子不时站起又坐下,满脸焦虑不安,频频伸长脖子向公园的入口处张望。 但她并没有等很久,很快视线中便出现了两个身影,她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一直伸长脖子看着。 等那两个人影走近,她认出了那两张深深烙印在心底的面孔,她情不自禁地悄然吐出一口长气,不知怎的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竟然放下了一半。 只因为她一个电话,他们真的来了。 “常梦?”许戈隔着几米远,便扬声唤了一声。 走到近前,他仔细地打量一番对面的女子,见她神色憔悴,眼下青黑,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没睡好?” 常梦勉强笑了笑。 “你是3点06分给我打的电话。”傅斯瑰清凌凌的声音插了进来,“从那之后,你就没睡着了?” 她瞥一眼常梦被露水打湿的肩膀:“天一亮就在这等我们了吧。” 常梦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坐吧。”许戈找了一张圆石桌,招呼她们过去,“别站着说话呀。” 三人落座,许戈望着面前那个微微拘谨的年轻女子,笑道:“我们也有快一年没见了吧,最近过得怎么样?” 常梦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自从丁宝月那事后,我不敢再住在那儿,立刻收拾东西搬走了,也不敢再去夜店那种地方找工作,现在在一家连锁快餐店打工,虽然苦点累点,但心里踏实。” “那不错呀。”许戈赞了她一句,又问,“你现在住在这附近么?” 常梦点头,抬手指了指方向:“就在旁边的晴空新寓。” 许戈对晴空新寓颇有印象,虽然是九十年代建成的公寓楼,但在当时算是很有档次的住宅区,再加上这里靠近市中心,交通发达…… 他遂问道:“晴空的租金不便宜吧?” “是不便宜,光房租就占了我每个月一半的工资。”常梦苦笑一声,“可是,死里逃生一次,我也是看开了,钱再重要也不如命重要啊!这里虽然房租贵点,但是小区物业不错,周围地段繁华,安全性高……” 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了个寒战,停住不言了。 傅斯瑰轻轻接过话头:“可是,这个理应安全的地方,如今也不安全了,是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那时你应该在家吧,你是撞见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吗?” 常梦深深吸气,再用力吐出,然后她笑了笑,似乎汲取到了一点力量,在说正事前还开了一句玩笑:“我发现我可能和室友这种生物犯冲,下次再找房子,即使租金再贵,我也不跟人合租了!”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又是室友的事? 想想她的上一任室友,意图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结果自己被尾随而来的杀手杀害…… 许戈都忍不住要同情起常梦了,怎么这种“要命”的室友总能让她碰到呢? 常梦的新室友杨曦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女生,二人合租这几个月来,相处得还算愉快。常梦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早出晚归,不怎么和杨曦打照面,二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也算不上熟识。 “昨天晚上大概八点多吧,杨曦打电话给我,说她可能回来得比较晚,让我不要锁门,我答应了。半夜我起来上厕所,正巧听见楼底下有人在说笑,我听出来杨曦的声音,便好奇地往下看了看。杨曦和一名男子搂抱在一起,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情侣约会没有多想,可是他们站的地方正好在路灯旁,那男的刚好抬了头,我便看清了他的脸,他是、他是……” 常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她还是强忍住恐惧说了出来:“他是当初在miss you一直追求丁宝月的那个客人!” 许戈眸光一凝:“张荣添?” “对对,就是他。” 那个疑似是丁宝月的上线、利用她诱拐妇女、自称“张荣添”的人,在徐雷死后销声匿迹,直到现在又冒头了?还正好被常梦撞见…… 许戈下意识地怀疑道:“你只是大半夜地瞥了一眼,不会认错?你和张荣添并不熟悉吧,而且都过去快一年了……” 常梦见他不信,忙道:“许队,我之所以能确认,是因为张荣添的唇角有一颗十分明显的黑痣!他曾经笑言这是他的‘发财痣’。昨天夜里,他就站在路灯下,我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虽然案件已经过去了快一年,我还时不时会梦到丁宝月那群人,我……” “我明白了。”许戈止住了她继续剖白自己,“既然有线索,我们一定会追查下去。嗯,你方才说你看见张荣添和你的室友杨曦在一起,他们是情侣吗?” “应该是的吧。”常梦迟疑了一下,“我知道杨曦有男朋友,也听到过他们打电话,只是没见过……” “好,我了解了,下面给我们说说杨曦吧。” 常梦微微尴尬:“许队,傅小姐,我虽然和杨曦合租了几个月,但和她真的不算很熟……” “没关系。”许戈柔声道,“你只说说你知道的东西,唔,包括你们日常相处时,她有什么小习惯、小癖好之类的。” “我只知道她是财经大学的学生,这个月才刚毕业,为了实习方便出来租房子住。她老家是梁溪市的,我还见过她父母一次,她爸妈似乎想劝她回老家,但她一直不愿意……因为我们约定过不把别人带到出租屋来,所以除了她父母,我也没见过她别的朋友了。至于她本人……我平时早出晚归的,很少和她打照面,她性格不错,也爱干净,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此夜无月(四) 眼看常梦逐渐陷入词穷,开始绞尽脑汁地搜肠刮肚,傅斯瑰轻轻地提了个问题:“你知道杨曦在哪儿工作么?” 常梦被问得愣了一下:“这我还真不太清楚……哦,我想起来了,她之前好像和我抱怨过,没能在实习的单位转正,又说现在的工作难找……她现在应该还在找工作吧。” 傅斯瑰点点头:“杨曦之前也经常半夜才回来吗?” 常梦急忙摇头:“没有,昨天是第一次叫我给她留门。” 她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虽然我和杨曦没有深交,但我觉得她应该是那种家教很严的乖乖女。如、如果,我昨晚没有看错,她那个男朋友真的是……” 那个名字在她的舌尖滚了滚,但终究没有吐出来:“我觉得她应该是被骗了!” 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对室友的怜惜,她都不希望丁宝月的事情会再次上演。 三人又聊了聊,常梦绞尽脑汁也没能提供更多的线索,她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仅仅因为半夜的一瞥就急吼吼地联系了傅斯瑰和许戈,冲动得宛如变了个人。 她有些不安,又很是感激,他们没有轻视她的求助,一大早就赶了过来……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如果平时能多和杨曦相处相处就好了,也不至于…… 许戈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还在害怕,斟酌了一下开口:“毕竟丁宝月曾经的目标是你,她背后的张荣添不可能对你一无所知,既然他已经在你租住的小区出现过,你再住在那里未免太不安全,你想不想换个住处?” 常梦一怔:“您说什么?”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傅斯瑰望着面前这个命运多舛的年轻女孩轻声道:“我在白沙湾有一间公寓可以借给你住,那里安保更好一些,你愿不愿意先搬过去?” 常梦怔怔地望着他们,一时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出生在一个贫穷、缺爱的家庭,早早地辍学出来打工,她吃过无数的苦,遭受过许多恶意,她日日穿梭在这光鲜亮丽的城市中,出卖自己的血汗以换取一份微薄的薪水,没有人会将目光停留在灰头土脸的她身上。 可是,现在怎么会有人因她的一通电话便风尘仆仆地赶来,耐心地聆听她的倾诉,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周全呢? 他们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温柔而关切,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会尊重而支持。 “我……”不知何时,她的嗓音已经全哑了,她赶紧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暂时不想搬走,我和杨曦合租得好好的,如果突然搬走,反而会令人起疑……” 许戈没有强求,点头道:“好,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一定及时联系我和傅教授。” “嗯嗯!”常梦连连点头,悄然握紧了拳头,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 常梦回到住处,杨曦已经起床了,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听见门响她探出个脑袋,看见是常梦还挺疑惑:“常梦姐,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啊?” 她嘴巴里塞满了泡沫,说起话来含糊不清的。 常梦搪塞道:“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杨曦一听,三两下把牙刷完了,扎着束发带跑出来:“要不要紧啊,我这里有药,给你找找。” 常梦心里一暖:“没事,我就是累了,歇一歇就好。” “哦哦,这样啊。”杨曦放下心来,又回去放水准备洗脸。 常梦将水壶拎在手里,一边装作是去倒水,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曦曦,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啊?” “三点多吧,怎么啦?” “昨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好像看见你和一个男的在楼下,那是你男朋友啊?” “对呀。”杨曦坦然承认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你放心,我们约定好的,就算是男朋友,我也不会带上门的!” 杨曦洗完脸,又开始往脸上抹护肤品。常梦坐在沙发上有点心急,她一向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杨曦的男朋友身上去。 她愣了一会儿,决定换个话题:“曦曦,你工作找的怎么样啦?” 说起这个,杨曦瞬间按捺不住分享欲了,她又把脑袋从卫生间里探出来,兴致勃勃地和常梦说:“嘻嘻,常梦姐,我找到工作啦!” 她脸上的妆才画了一半,一半精致一半黯淡,看起来有些滑稽。 常梦愣了愣,前天还听她抱怨现在工作不好找,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这才过了一天,她就上岸了? 常梦自己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可也明白像杨曦这种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肯定不会像她一样随便找个饿不死的工作,她们参加的那什么校招,一轮又一轮的,没个把月流程走不完,哪有这么快的呢? 她转念一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曦曦,我知道你找工作找的很焦虑,但也要注意甄别呀,现在网上骗子公司也很多……” 杨曦“噗哧”一声笑了:“哎呀,常梦姐,你放心啦,我不是被骗了,而是……” 她凑到常梦身边来,半是甜蜜半是害羞地说:“是我男朋友啦,看我找工作找的快上火了,让我先去他的公司实习,一边攒点经验,一边慢慢找更好的工作。” 常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一白,但好在杨曦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原来你男朋友还是大老板呀!” “哎呀,算什么大老板啦。”杨曦摆摆手,“我昨天去他那看过了,就是个工作室啦。” 常梦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你男朋友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杨曦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唔,好像是做新媒体的吧。” 她看了一眼时间,忽然惊呼:“常梦姐,我不跟你聊了,快来不及啦,我先走啦,拜拜!” 她挎上包包,踩上高跟鞋,如一只漂亮的蝴蝶般翩翩而去,像是要去投一个包裹着糖衣的陷阱。 常梦下意识地拿起手机要打给傅斯瑰,可刚翻到通讯录,又怔怔地放下了。 聊了这么久,她还是对杨曦那个“男朋友”一无所知啊!就算打给傅小姐,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呆愣片刻,忽然冲进卧室换上了一套没怎么穿过的衣服,又抓起一个帽子遮住了脸,然后顺着杨曦的背影追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此夜无月(五) 常梦一路跟在杨曦后面,她没什么跟踪盯梢的经验,不知道藏影子,也不知道如何做有效伪装,但好在杨曦更是个天真单纯的姑娘,压根没想过会有人跟踪自己,这才让常梦一路跟了下来。 常梦跟着杨曦进了地铁站,上了2号线,地铁上人不算多,常梦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进了车厢,赶紧远远地蹲在另一边,生怕她一回头就看见自己。 幸好杨曦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还露出甜蜜的笑容,一副沉迷的样子,着实令常梦松了口气。 地铁停在“青云路”站时,杨曦下车了,常梦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地铁快要关门的时候才出去,杨曦不紧不慢地走着,非常好跟。 出了地铁站,又走了五六分钟,杨曦拐进了一幢写字楼,常梦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电梯,自己则在一楼大厅停下脚步。 她不能再跟进电梯里了,那么小的空间,杨曦一定会发现她的。 不过—— 她快步走到杨曦刚刚乘坐的电梯门口,仰头望着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的数字。 这会儿不是上班高峰期,乘电梯的人不多,这部电梯仅仅停靠了三次——7楼、16楼和24楼。 她默默把这三个数字记在心里,杨曦男朋友的公司就应该在这三个楼层里,这样许队长他们调查起来时,也能省不少力气吧!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内心一阵战栗,很是高兴自己也能起到一点小小的作用。 初步目标达成,常梦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绕着这幢写字楼走了一圈。这幢写字楼名叫“青藤大厦”,一共30层,一楼的索引图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商户信息,常梦仔细看了看,豁然发现大厦里竟然还有平价民宿! 看来这幢大厦人员结构比较复杂,倒是符合杨曦口中“小工作室”的说法。 一楼的接待室里虽然坐着两名保安,但都在聚精会神地打游戏,对进进出出的人毫不在意——嗯,安保水平也不怎么样。 常梦又走到外面,绕着大厦走了一圈,将青藤大厦的地理位置和各种特点都牢牢记在心里,这才打道回府。 …… 常梦在跟踪杨曦的时候,许戈和傅斯瑰已经回到局里,吩咐林轩将杨曦的个人资料查了个底儿掉。 杨曦,女,22岁,梁溪市人,毕业于建安财经大学,管理会计专业,目前无业…… 许戈皱着眉头翻了翻薄薄的几张纸:“查这种资料有什么用?她交什么男朋友,又不会写在档案上。” 林轩请示:“要不要安排人走访一下杨曦的老师和同学?常梦和她不熟,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但和她关系好的同学未必不知道……” 许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你还不如直接询问杨曦本人呢!” 林轩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许戈有些烦躁地捋了捋头发,每次和这个组织打交道,他都不免束手束脚,生怕一个冒进就会造成徐雷的事重演,而且他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只有常梦一个人的证词…… 傅斯瑰比他沉稳得多,给了林轩一个眼神,示意他退出去,林轩如蒙大赦地一溜烟跑了。 许戈听见声音,抬眸看见这小子飞奔的背影,险些气笑了:“我有那么可怕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鬼在后面追他!” “不可怕。”傅斯瑰端着保温杯,一边喝水,一边道,“也就是照片能当门神的程度。” “……” 孟圆一进来就发觉气氛不对,登时头皮一麻,顶着许队长森然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许队,傅顾问,常梦来了。” 许戈和傅斯瑰对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才刚和常梦分开,还没过几个钟头呢,她怎么又来了? 难道,出事了?! 常梦兴奋之下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冲到了市局,然后就被门卫拦住了,幸好遇到了人美心善的小孟警官。 小孟警官还记得她,问了几句,得知她是来找许队和傅顾问的,于是把人领了进来。 …… 常梦坐在接待室里,看见许戈和傅斯瑰进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许戈被她吓了一跳,拧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常梦既兴奋又紧张,声调也略略提高了:“我知道杨曦男朋友的公司在哪儿了!” 许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常梦还未说话,傅斯瑰清亮的眸光扫了过来,扫过她的衣着打扮和因为奔波而出汗的脸庞,继而这目光便透出一丝了然:“杨曦去了她男朋友的公司,而你跟踪了她。” 这下轮到常梦惊讶了。 许戈的脸色立刻黑了:“你怎么能干这么危险的事!” 他忍不住斥责道:“你万一被他们发现怎么办?你曾经是他们的目标,丁宝月虽然已经死了,但不代表她背后的人就不记得你了!” 常梦没想到自己会被劈头盖脸地批了一顿,一时呐呐不敢言。 许戈缓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有些急了,他看看常梦垂着头一副老实的模样,不由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声音有点大,只是……嗯,以后你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常梦“嗯”了一声,虽然被责难,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忍不住有些委屈:“我、我只是想帮点忙……” “我们知道。”许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轻声道,“我们明白你想将那些坏分子绳之以法的决心,但这是警察的职责,无需你以身涉险,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常梦连连点头,保证以后遇事先报警,再也不干危险的事了! 许戈露出满意的笑容:“好,现在请你详细描述一下你跟踪杨曦的见闻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此夜无月(六) 下午,刑侦支队的几个人关起门来,低调地开了个小会。 与会的人不多,许戈、傅斯瑰、江巍、林轩、孟圆和乔明屿六人,一间小会议室堪堪坐满。 许戈简单提了提去年秋天震惊全市的“雨夜杀人”案,众人对此都是记忆犹新,尤其是孟圆,这是她当警察以来,第一个从头跟到尾的大案。 但是这么个大案,最后却草草收场,警方锁定嫌疑人徐雷后,还未来得及抓捕,嫌疑人便被枪杀,而且杀害徐雷的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后来,省厅的专案组下来调查,队里很是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调查出来。案子转到省厅后,局里自秦局以下,人人三缄其口,就好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孟圆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问,有时回想起来,深以为憾…… 不过,今日许队重提此事,难道是要重启调查吗! 孟圆激动起来,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许戈,等他下文。 许戈没提常梦的名字,只说有线人情报,当初教唆丁宝月诱拐女性的“张荣添”又出现了。 “张荣添只是一个假名。”许戈叹了口气,“很遗憾,我们至今没有掌握他的真名,有关于他的全部信息,只有一张根据目击证人口述而成的肖像画。” 林轩赶紧将“张荣添”的肖像画投在公屏上。 许戈点了点他嘴角的黑痣:“这颗痣是他的特征,当然他在外行走时,也很可能会做伪装。张荣添在青云路的青藤大厦有一家小公司,他本人也在那里出现过。只不过,那里商户众多,我们尚没有掌握他公司的详细信息,只知道他公司的驻地在7楼、16楼、24楼的其中之一,具体情况还需要排查。” 其实,让常梦继续套杨曦的话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但未免有些危险,许戈不希望她再次牵扯进这些事件中来。 “小孟,小乔。”许戈点将道,“你们二人负责去青藤大厦暗访,找到他公司的所在,如果碰到张荣添本人,不要轻举妄动,立刻向我汇报!如果需要技术支持,直接联系小林。” “是!”孟圆和乔明屿立刻起立,大声应是。 “行,注意安全,去吧。” 二人立刻干劲满满地出门了,林轩也抱着电脑跟上去,准备随时远程支援。一时间,这间小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许戈见江巍的目光一直望着乔孟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由揶揄道:“你怎么一副老父亲的样子,放心不下啊?” 江巍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小乔和小孟都是第一次独立出任务吧,真的不叫个老人带着?” 许戈反问道:“找哪个老人带?你去还是我去?就我们俩在青藤大厦附近晃一圈,保证什么都查不出来。” 江巍叹了口气,默认了,这个任务还真只有“脸生的”孟圆和乔明屿适合执行。 许戈拍了拍老战友的肩:“你就放心吧,谁不是从新人过来的?不让他们出去历练,以后怎么能独当一面?当年我们不也这么过来的嘛。” 江巍的眼神越发无奈了:“那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向你学习,出任务先吃几个投诉回来。” …… 背负着两位队长殷殷期盼的孟警官和乔警官出去不过两个小时就有回报。 “许队,我们找到杨曦入职的公司了!” 电话那头孟圆的声音透出几分兴奋,许戈却吃了一惊:“这么快?” “对啊。”孟圆兴冲冲地向他汇报,“首先7楼全是做美甲的、美容美发的店铺,直接就给排除了。16楼一半是做烘焙的,一半是做花艺的,也不符合目标对象。最后是24楼,嗯,这一层一共有两家公司,一家科技公司,一家是做传媒的,我们的目标对象就是这家‘百川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许戈:“你们就确定得这么快?” “嘿嘿。”孟圆在那头得意一笑,“本来也没那么容易确认的,但是我们刚好瞧见杨曦从百川里面走出来拿外卖,所以……” 这妮子是有几分幸运在身上的。 “做得不错。”许戈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你和小乔都辛苦了,赶紧回来吧。” 挂了电话,许队长将“百川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名字丢给了林轩,又冲听了全程的江巍道:“怎么样,这下彻底放心了吧?” 江巍笑着点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等他们这些后浪成长起来,我们这些前浪就可以退休喽。” 没过多久,林轩又有回报:“许队、江队、傅顾问,百川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成立于7年前,注册资本200万元,法人代表是唐靖……问题是这个唐靖已经是个86岁的老人了。” 许戈冷哼一声:“一个假靶子罢了。” 江巍叹息道:“他们还真是谨慎啊,‘张荣添’已经是个假名字了,而这家公司明面上又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查到现在,看似突破很多,实则还是只有一张来自目击者的肖像画。” 许戈沉默片刻:“小林,和经侦那边联系一下,查一下这家公司。” “好的。” “狡兔三窟,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一直不曾开口的傅斯瑰终于说话了,“查公司,不如查人快一些。” 许戈蹙眉:“怎么查?” “让小孟和小乔先别回来了,辛苦他俩守在青藤大厦,盯一盯杨曦什么时候下班。”傅斯瑰微微一笑,“平时他可以不在公司,但今天是杨曦入职第一天,身为男朋友的他怎么可能不出现呢?” 许戈仍是迟疑:“让小孟和小乔去盯梢……他俩毕竟没什么经验,跟丢了事小,若是行事毛躁引起了目标警觉,那……” 傅斯瑰摇头:“让他们守在外面,远远地看着杨曦何时离开即可。至于盯梢……” 她顿了一下,眸光流转注视着许戈:“我们俩亲自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此夜无月(七) “不是吧,这都快七点了,杨曦怎么还没出来呢?这什么资本家啊,入职第一天就喊人加班呢!”孟圆坐在青藤大厦对面的一家甜品店里,瞪大了眼睛盯着从大厦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 天可怜见的,她从下午三点等到现在快四个小时了,奶茶都喝了三杯了,仍是不见杨曦出来。 她想了想,打电话给蹲守在停车场的乔明屿:“明屿,有看见杨曦的车出来吗?” “没有。” “你确定?不会看漏了吧?” “应该不会。”乔明屿老老实实道,“从三点到现在,一共出去了四十三辆车,每一辆车我都仔细观察过了,没看到杨曦以及疑似她男朋友的人。不过,如果杨曦仰卧在后座或者藏在后备箱里,我可能会错过。” “……那应该没可能。” “那只能说明杨曦还在公司没有出来。” “可是,这都七点了!”孟圆还是忍不住怀疑,“真的有人第一天入职就加班么?更别说杨曦还算是个关系户。” “不好说。兴许他们公司业务很繁忙呢?又或者,她已经下班了,只是不曾出来。” 孟圆下意识地反问:“既然都下班了,她为什么不肯出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 孟圆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挂断通话后,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又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甜品店都快关门了,店员小妹在孟圆身边晃了好几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时,一名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妙龄女子袅袅婷婷地从青藤大厦走出来,孟圆眼前一亮,杨曦! 不过,怎么只有她一人啊? 孟圆心下狐疑,连忙出了甜品店,不远不近地缀在杨曦身后。 杨曦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手抱着一大捧鲜花,一手拎着一个精美的纸袋,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 孟圆一边跟踪,一边和乔明屿通了电话,互通了现在的情形。 乔明屿沉默了一下:“也就是说,我们的目标人物并没有出现。” 孟圆有些泄气,白等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结果只能铩羽而归了? 她有些不死心:“目标人物也没有在你那边出现吗?” “没有。”乔明屿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他脸部做了伪装,可能会蒙混过关。” “这可能性不大,他怎么会知道有警察在监控他,没必要做伪装啊。” 孟圆一路跟着杨曦进了地铁站,目送着她上了回家方向的地铁,然后向许戈汇报,得到了“收队”的命令。 却说许戈挂了电话,转头嬉皮笑脸地看着傅斯瑰揶揄道:“原来算无遗策的傅教授也有失策的时候啊!” 傅斯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算错了也很正常。” 许戈悻悻然,难得抓到一次傅教授的疏漏,结果人家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稳重样子。 傅斯瑰不理会他的幼稚心情,低头仔细端详孟圆传回来的照片,照片上的杨曦像一只美丽又幸福的天鹅,怀抱中的鲜艳玫瑰映着她的笑靥,璨然生辉。 …… 常梦听见响动,从自己的卧室走出来,正瞧见杨曦如穿花蝴蝶一般欢快地飞了进来。 “好漂亮的玫瑰啊!”常梦露出惊叹的表情,看向杨曦揶揄道,“男朋友送的吧?” “嗯嗯!”杨曦从柜子顶部翻出一个空花瓶,拿进厨房接水。 “你男朋友真体贴。”常梦感慨了一句,恍若不经意地问道,“晚上你们去哪儿吃大餐了呀?” “没有呢。”杨曦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本来说好晚上一起庆祝我入职的,可是他下午临时有事出差了,估计要下周才能回呢。” 常梦心里“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她对那个嘴角有痣的男人仍然有很深的阴影,若是因为杨曦的缘故,那男的频频在小区出入,很有可能会撞见自己,到那时…… 常梦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即使是想象,她都忍不住脊背发凉。 不过,那男的出差的事情,还是应该通知许队他们啊…… 她下定决心,一会儿就回房给傅斯瑰发信息。 那边杨曦仅仅失落了一瞬就重新抬起笑脸,一边插花,一边叽叽喳喳:“不过,今天同事们还给我开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我这才回来晚了。” 常梦心不在焉:“是么?那很不错啊……” “哦对了,常梦姐,我还给你带了一块小蛋糕呢,放餐桌上了,记得吃啊。” “好的,谢谢你。”常梦游魂似的起身,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 杨曦并没有在意,她的世界很单纯,之前一直烦恼工作的事情,现在也有了着落。她家庭和睦又有相爱的男友,一直幸福又快乐,当然关注不到室友这两天情绪的起伏。 …… 傅斯瑰看了一眼手机:“是常梦的消息,杨曦说她男朋友今天出差了。” 许戈“哦”了一声:“难怪小孟他们扑了个空。” “是临时出差。”她特意在“临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杨曦本来和他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 闻言,许戈也皱起眉头:“听起来,好像是有些凑巧——就好像他明知我们在监控,所以找了理由避开了。” “而且做得无懈可击,提前给失约的女友准备了鲜花与礼物作为抚慰,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节外生枝。” “若是他真的有意而为之,那就有些可怕了。” 许戈说到一半,忽然闭口不言,有些东西他不愿深想,可事实如此,已然由不得他。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偏头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路灯,明明暗暗,在他的脸上落下一道又一道的阴影。 忽然响铃的工作手机打破了车厢里逐渐令人窒息的沉默,许戈从自己的心绪中挣脱出来,按下接听:“我是许戈,什么事?” “许队,上元南路的绯色年华发生一起特大凶杀案,1人死亡,2人重伤!” 许戈精神一振:“知道了,马上来。” 陆地巡洋舰猛地窜入左转车道,在下一个路口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傅教授。”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情绪的突破口,“又有新案子了,张荣添的案件在取得新线索前先放一放吧……” 他与其说是在征求傅斯瑰的意见,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你的鸵鸟心态还要持续多久?许戈,你在此案上瞻前顾后、束手束脚,都已经不像你了。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不是害怕,斯瑰。”他的喉头滚了滚,忽然觉得声音有些涩,“藏在暗处的敌人尚未露出獠牙,我不希望猜忌先从内部升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夜无月(八) 夜风呼号,金碧辉煌的绯色年华外,总经理马明勇正赔着笑脸,一一将客人好生送走。 门外的道路两旁已停满了警车,许多媒体已经闻着味儿赶了过来,长枪短炮对准了霓虹灯闪烁的招牌,拍下了进进出出的警员、匆匆离开的客人以及脸快要笑僵掉的马明勇。 马总又送走一车客人,揉着有些酸痛的腰慢慢直起身子,原本灯红酒绿的销金窟此刻却显得有些寂寥。 唉!他在心里重重地叹气,出了这种事,还不知道要停业整顿多久呢!只盼老板能给点力,尽快将这些事了结吧…… 这时,远处一辆黑色的陆地巡洋舰疾驰而来,马明勇眯起眼睛望去,认出了这辆车的车标和车牌,不由心里一紧。 陆地巡洋舰驶到近前,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警车旁边,车门打开,许戈当先走了下来。 马明勇赶紧一路小跑迎了上去:“哎呀,这不是许队长嘛,辛苦辛苦。” 许戈冲他随意地点了点头,见傅斯瑰下车,连忙伸手去扶。 傅斯瑰问道:“案发现场在哪儿?” 许戈看向马明勇,对方立即道:“在三楼,包间8302。” 傅斯瑰点点头:“走吧。” 马明勇连忙在前面引路,守在警戒线外的警察见他们三人过来,立刻拉高警戒线放他们过去。 马明勇边在前面领路,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傅斯瑰,这女人很是脸生,他应该从未见过,肯定不是市局里那为数不多的几位女领导,但看起来她比支队长许戈还牛…… 见多识广的马明勇有点摸不准傅斯瑰的身份,但观其举手投足,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小心伺候着吧…… 绯色年华里面已经清场,三人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什么闲杂人等。待进了电梯,傅斯瑰忽然开口:“许戈,这地方应该不算干净吧?” 马明勇心里“咯噔”一下,几乎以为她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心里瞬间刮起一阵风暴。 许戈:“之前全市组织的净扫行动,是江巍去开的会,绯色年华在两次净扫中都表现优异啊。” 他似笑非笑地睇了一眼过去,马明勇一个激灵,连忙应承:“那是应当,我们一向将合规经营记在心中……” 许戈冷笑一声,马明勇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恰在这时,电梯到了三楼,马总松了口气,赶紧将这两尊大神送到了8302门口。 还未踏进包间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许戈下意识地捂了一下鼻子,傅斯瑰却是神色不变,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仿佛没有闻到。 两名伤者已经被送往医院抢救,许戈一走进来便瞧见那名仰躺在沙发上的死者,他的胸口盛开着一朵极其鲜艳的血之花。 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衫,又顺着沙发流淌至地面,濡湿了铺在沙发下的地毯。 潘文蹲在死者面前正和助手交代什么,许戈走过去唤了一声:“老潘。” 潘主任在百忙之中递过来一个眼神,算是打招呼。 “怎么样了?” 潘文指着面前的血洞:“这一刀正中心脏,死者当场就死亡了。而且,凶手捅进去后,没有立刻撤出来,而是生怕死者没有死透一般,将凶器转动了半圈。” 他比划着做了个转动的动作,许戈看得毛骨悚然:“很专业?” 潘文摇摇头:“专业倒谈不上,但凶手应该学习过杀人的手法。” “凶器呢?” 潘主任向旁边努努嘴,许戈转头望去:“冰锥?!” 冰桶还好端端地放在茶几旁边,里面的冰块化了一半。地上、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空的酒瓶,有的碎了,有的还是完好的;冰桶里还有一瓶酒静静地躺在里面,尚未开封。 而原本放在冰桶里的冰锥,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证物袋里,尖锐的锥身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狰狞可怖。 许戈盯着冰锥的木制握把看了一会儿,其上的血指纹清晰可见,非常完美的物证。 他是在送傅斯瑰回家的路上折返的,比支队的同事们来迟一步,他在现场转了一圈,没有别的可看的,于是叫上傅斯瑰去隔壁找江巍。 江巍正在隔壁包间给人做笔录,看见他们进来点点头:“已经确认嫌疑人了。” 许戈并不意外,扬眉问道:“是谁?” “琳达——本名叫孔琳琳,嗯,是这里的‘服务员’,小林已经去查她的资料了。” 说到“服务员”三个字,江巍稍稍加重了语气,同时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两名女生。 这两名女生一个穿着一条红色深v连衣裙,另一个则穿着黑紫色相间的吊带衫,二人脸上化着看不出年龄的浓妆,此时早已哭花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许戈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喊了孟圆过来:“你去找两件衣服来给她们披上。” 孟圆答应一声,赶紧去了。 许戈没有接着问话,他勾着江巍的肩膀,背过身去轻声道:“这两个当时在现场?” 江巍点头:“三个客人点了三名陪酒女郎,然后……她们俩目睹了一切。” “是谁报的警?” 江巍一怔:“是她们的经理,朱大海。” 许戈冷笑一声:“看样子是压不住了,只能报警。”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凶手就算逃了,抓到人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似乎没必要转到市局吧?” 江巍悄声道:“是秦局的意思,110指挥中心刚接到报案,秦局那边立刻就将案子截下来了。” 许戈琢磨道:“看起来秦局是对绯色年华感兴趣啊,这个案子只是一个契机,难怪他要握在自己手里。” 江巍的声音压得更低:“据说绯色年华背景深厚,否则也不会两次净扫都没扫到他们了。” “绯色年华的那些破事我也有所耳闻,上面怎么考量我管不着,但这个案子既然递到了我手里,能啃出多少东西就全看我们了。” 这对搭档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此夜无月(九) 披上衣服之后,两名女生明显放松了不少,好像肩头那薄薄的布料带给她们不少安全感。 许戈冷眼观察了一会儿,见她们不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这才挥手召来孟圆,轻声道:“一会儿你去主问。” 孟圆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我?” “你怕什么?我、江队、傅教授都在,你就放心问!”许戈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仍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你也是女性,她们对你的抗拒不会那么大。” 孟圆点点头,在领导鼓励的目光下坐到了那两名“目击证人”的对面。 “姓名?” “赵瑞雪。” “徐佳。” 孟圆赶紧记住,红色连衣裙的是赵瑞雪,黑紫色吊带的是徐佳。 “嫌疑人孔琳琳是你们的同事?”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是……” “今天晚上你们全程都和三名被害人以及孔琳琳在一起吗?” “是。” “没有别的人在场了吗?” “没有……” “好,所以你们亲眼目睹了孔琳琳行凶的全过程?” 赵瑞雪和徐佳回忆起那血腥的一幕,不由瑟缩了一下:“是……” 孟圆觑着她俩的神色,稍稍放柔了声音:“那三名被害人你们认识吗?” 赵瑞雪迟疑着点点头:“认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死者,叫做卢峰,他算是我们这的常客。另外两个……听他们谈话应该是卢峰生意上的伙伴,我们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今天是几点来的?” 赵瑞雪想了想:“九点多不到十点吧,我们进包间的时候,他们应该也是刚到不久。” “然后你们做了什么?” “嗯,就是聊天、喝酒、玩游戏……然后……”她忽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怖的情景。 众人都清楚这是问到了关键节点,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等她的下文。 “然后,就是孔琳琳手持冰锥,暴起伤人。”一直不曾开口的傅斯瑰忽然出声,“孔琳琳动手前,没有什么征兆吗?” “我、我没有注意……我当时酒喝多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徐佳也一个劲儿地摇头,生怕傅斯瑰再追问自己。 傅斯瑰微笑了一下:“你们确实喝得不少酒啊。” 现场除了碎掉的酒瓶,还遗留了七八个空瓶子,而冰桶里未开封的酒也只剩下最后一瓶。 她继续道:“我是否可以认为,案发时你们在场的六个人都处于酒精上头之后不甚清醒的状态?” 赵瑞雪和徐佳不敢看她的眼睛:“是……” “你前面说,卢峰是绯色年华的常客,那么他今天来消费,是随机选的陪酒女郎还是指定的人选?” 两名女生愣愣地望着她,傅斯瑰叹了口气:“他指定了孔琳琳,是么?” “是……” “他不是第一次点孔琳琳了,是么?” 赵瑞雪咬了咬唇:“孔琳琳是上个星期才来的,我们跟她不算熟,也不清楚她和客人之间的往来。” 傅斯瑰扫了她一眼,赵瑞雪眸中的抗拒很明显。傅斯瑰没有追问,她的目光转而落在徐佳身上:“你呢?” 徐佳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我……我也和她不是很熟。” “好,那我问一个你们都知道的问题,你们进包间之后,开始陪客人喝酒、聊天、玩游戏,气氛逐渐热烈,一直到11点23分,孔琳琳暴起伤人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赵瑞雪的脸色唰得白了:“我们……我们在玩游戏……” “玩游戏?”傅斯瑰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玩什么游戏?” 赵瑞雪和徐佳抖得越发厉害,傅斯瑰看着她们挣扎、畏惧、不忍又迷茫,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们无法启齿。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一声。 “许戈。”她说,“麻烦你和江队先回避一下吧。” “好。”许戈没有迟疑,痛快地答应了,“那我和江队先去问一下监控的事情。” 关好包间那扇隔音效果极好的门,江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担忧道:“她们对我们的戒备心理还是很重,也不知傅顾问能否找到突破口……” 许戈倒是很有信心:“你放心,傅教授经手的事情,哪里有办不成的?”他沉下脸来,“这个地方,这些人……这起杀人案的背后恐怕会有不小的隐情。” 江巍目露担忧:“说句私心里的话,我现在反而更担心孔琳琳,真希望这姑娘不要犯傻,赶紧自首才是正道啊……” 二人下到一楼,走进监控室,林轩正带着两个警察看监控,人人都是满眼的红血丝,被幽幽的屏幕荧光一照,活像一排了无生气的人偶。 许戈走过来问道:“怎么样,查到孔琳琳逃离的路线了么?” “还没有。”林轩面露难色,“绯色年华的所有监控画面我们都查看过了,压根没有看到孔琳琳的身影。” “什么?”许戈不可思议,“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他一眼扫过大屏幕上所有的监控画面,忽然蹙眉:“怎么没有三楼的监控?” 他分明记得三楼刚出电梯就有一个很显眼的摄像头。 林轩:“哦,绯色年华说三楼的监控前两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许戈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他也清楚,能上三楼包间的,都是绯色年华的“贵客”,来此寻欢作乐,自然对隐私很看重。 那悬在三楼的摄像头,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坏的。 8302的窗户没有推动的痕迹,孔琳琳杀人后只能从门口逃走,但她竟然如此“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监控,实在是匪夷所思。 林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许队,您说孔琳琳会不会还藏在这里?” 这倒是一个可能性。 “我倒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江巍略略压低了声音,“绯色年华这种地方,肯定会有一些’暗室‘,你来之前,潘主任跟我说案发时间和报警时间至少隔了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他们第一时间搜查过孔琳琳的踪迹。如果孔琳琳在他们手上,就意味着拿到了主动权,马明勇不可能如此惶恐不安,除非……” “除非,他的演技能骗过我们所有人的眼睛。”许戈认可了他的推理,“小林,辛苦一下,排查周边所有路口的监控,一定要找到孔琳琳!” 第一百七十九章 此夜无月(十) 从监控室里出来,许戈拉着江巍走到了绯色年华外面,仿佛这地方令人喘不过气似的,许戈重重地喘息了几声,摸出一盒烟来,递了一支给江巍,江巍笑着拒绝。 许戈也不勉强,自己点燃深吸了一口,叹出一口气:“怎么回事,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很直白的案子,现在看来好像还有不少波折。” 江巍目露担忧:“排查周边所有路口的监控,工作量陡然加重了好几倍啊!” 许戈“嗯”了一声:“回头让小乔他们都去监控室里看监控去!”他三口两口将一支烟抽尽了,发狠似的将烟蒂掐灭,咬牙道,“笨办法就笨办法,不管怎样,一定要尽快找到孔琳琳!” 江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嗯,孔琳琳不仅是嫌疑人,也是重要人证。” 许戈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霓虹闪烁的“绯色年华”四个大字,招牌下的门厅显得有些暗,像一只隐藏在暗中张开大口的妖物,不知吞噬了多少女孩儿的血泪。 “这个地方,早就该清扫干净了。” …… 许戈和江巍回去的时候迎面碰见做完笔录的周珉和贺平,两个人都是一脸不忿,老周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骂谁。 许戈喊住二人:“怎么回事?对方工作不配合啊?” 周珉冷笑一声:“怎么不配合?配合得不得了!态度好得不行,一问啥也不知道、不清楚、没关注!” 贺平在旁解释道:“朱大海有恃无恐,一个劲儿地打哈哈,一问孔琳琳,他只说人是上周来应聘的,至于孔琳琳为什么要行凶,那都是员工和客人之间的私下纠纷,他们一概不清楚。” 许戈被气笑了:“他不清楚?他不是这的‘人事经理’吗?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周珉怒道:“什么人事经理,我看是老鸨还差不多!” “老周!”江巍喝了一声,“慎言!” 贺平也拉了队友一把,示意他别嚷那么大声,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小心隔墙有耳。 许戈已经冷静下来:“好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孔琳琳。等现场那边结束,我们先回局里再说。” 江巍赶忙岔开话题:“嗯,也不知道傅顾问那儿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孟圆抱着一摞文件,气鼓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许戈一看她的脸色就心里“咯噔”一下:“怎么,问话不顺利?” “还算顺利。”回答他的是缓步而来的傅斯瑰,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脸色看起来又白了几分,“回去再说吧。” …… 凌晨四点,警方收队离开绯色年华,马明勇堆着一张胖胖的笑脸,目送着大队人马离开,直到连警车的尾灯也瞧不见了,这才垮下脸来,赶紧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 马明勇下意识地微躬着身子,舔着脸道:“展哥,我是小马,对不住,打扰您休息了。” “条子走了?” “走了,刚送走,哎哟喂差点去了我半条老命……”马明勇絮絮地抱怨了一句,“咱们绯色年华也被封了,也不知道要少挣多少钱……” 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他:“说正事!” “哦哦!”马明勇赶忙端正了神色,仔仔细细地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汇报了一遍,包括警察过来调查了哪些东西、问了哪些人的话。 对方一时陷入了沉默,马明勇等了又等,久到他怀疑通话已经挂断了,他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展哥?” “嗯。”对方发出一声简短的气音,随即又是一阵沉默。 马明勇:“……” 良久,对方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尊口:“你说,孔琳琳杀人后就人间蒸发了,警察查了半天监控也没查到?” “是、是啊。” 对方哼笑一声:“老马啊,你的绯色年华怕是混进来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呢。” 马明勇吓了一跳:“条子的卧底?” “不好说,不过,那丫头如果没有人协助,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逃离的。” 马明勇恍然大悟,是啊,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不听话的女人想要逃跑,但无一例外没有成功的。孔琳琳即使趁乱逃跑,也不可能跑得如此毫无痕迹。 “把那个人揪出来。”手机那头的人语气森森,“还有那个叫做孔琳琳的丫头,在警方抓到人之前找到她。” 马明勇咽了一口唾沫:“然……然后呢?” “然后,交给条子一具可以结案的尸体。” …… 回程的路上,许戈少不得和傅斯瑰说起二人分开后的见闻,提起监控中没找到孔琳琳一事,傅斯瑰没有多想便给出了推论:“绯色年华里应该有人协助她逃跑,否则……”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警方还没到现场,她就已经被那些人抓住了。” 说到这里,她思忖了一下,流露出一抹忧色:“我们要快点找到她,否则她会有危险。” 许戈应了一声:“小林他们已经在查看周边路口的监控了。” 傅斯瑰思索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工作量有点大。” 许戈叹气:“没办法呀,但凡抓人能有捷径,我也不想靠这个笨办法。对了,我们走了以后,你和小孟工作开展得怎么样?” 傅斯瑰的笑容顿收,冷然道:“你以为小孟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说句不应该的话,孔琳琳下手太轻,没有一举刺死那三个禽兽。” 许戈打着哈哈:“傅教授,这种发泄情绪的话,你私下跟我说说就算了哈……” “赵瑞雪和徐佳说,案发时以卢峰为首的三个人侵犯了孔琳琳,孔琳琳当时跪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冰桶就放在她的手边,她在被侵犯时,忽然抽出冰桶中的冰锥,回身扎进卢峰的胸口。其余几人吓软在地,孔琳琳拔出冰锥,再去刺杀其余两名客人,最终重伤两人。之后,孔琳琳丢下凶器,从现场逃离。” “砰”的一声,许戈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咬牙道:“这帮禽兽!” 傅斯瑰瞥了他一眼:“许队长,这种发泄情绪的行为,你私下在我面前表现就算了。” 第一百八十章 此夜无月(十一)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两个人谁也没笑,车里的氛围反而更沉重了一些。 傅斯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飘飘地扔下来一个炸弹:“我觉得绯色年华很可能是一个销赃点。” “销赃点?销什么赃?” “拐卖妇女。” 许戈“嘶”了一声,但细想之下也并不觉得意外。 “我和赵瑞雪、徐佳她们聊了聊。”傅斯瑰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微哑,明显地透出几分疲惫,“她们顾虑很多,只肯对我们描述案发时的情形,但对孔琳琳的身份来历三缄其口,只说自己与她不熟。我又把话题引到她们自己身上,宽慰几句,总算让她们卸下心防肯对我倾诉几句。赵瑞雪坦诚她是自愿来当‘陪酒女郎’的,她知道自己没学历、没有一技之长,也不愿意进厂,只能趁年轻来挣‘快钱’,等过几年她年纪大了,就拿着攒的钱回老家开个小店。至于徐佳,她算是‘半自愿’的吧……” 她唇角微勾,似乎是在笑,但眸中却流露出一丝悲哀,不知是在叹徐佳,还是在叹什么:“一开始,徐佳应聘的确实是服务员,干的也是服务员该干的活,每个月累死累活,挣一笔菲薄的薪水。但绯色年华总是‘缺人’,领班时不时地喊她们进包间帮忙倒酒、切水果,她看着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只需要笑一笑、喝几杯酒,仅仅一个晚上就能挣到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开始动摇、不甘、羡慕,再加上身边人时不时地‘好言相劝’,她终于一步跨了出去,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说到这里,她再度沉沉地叹了口气:“至于孔琳琳,她和赵瑞雪、徐佳她们都不同,她应该是被拐骗来的。虽然赵瑞雪她们二人不肯多说,但从她们畏惧的神色以及漏出的口风来看,孔琳琳绝不是自愿,而是被胁迫的。” “许戈,你说这绯色年华里的女孩儿们,有多少是赵瑞雪,有多少是徐佳,又有多少是孔琳琳呢?” 许戈眸色沉沉,没有作声。 他无法回答。 …… “斯瑰,斯瑰醒醒。” 傅斯瑰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明明绯色年华距离市局也不远,而她还和许戈说了那么多话,但不知怎的那一瞬间的疲惫如潮水般包裹了她,再然后便没有意识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双眼眸中尚有醒转后的茫然之色。陆地巡洋舰静静地停在市局门口,许戈已经绕到了副驾驶,正半蹲在车门处担忧地望着她。 天还没有亮,但离黎明应该不远了吧。 “累了?”许戈向她伸出手来,“我扶你下来。” 傅斯瑰一笑,顺从地将手递给他。 许戈握住她的手,忽然脸色一变,立刻俯下身来,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傅教授,你发烧了。” “是么?”傅斯瑰只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估计这几天东奔西跑三餐不规律,以至于这副病弱的身体又闹起了罢工。 “我送你回家休息。” “不用了吧。”傅斯瑰用手背抚了一下额头,自觉也不是很烫,“我吃点药就好了。” “不行。”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许戈此刻却强硬了起来,不由分说地重新给她扣上安全带,关上车门,自己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傅斯瑰无奈道:“只是低烧而已,不要紧,我早就习惯了,案子要紧。” “案子再忙,也不至于让你抱病加班!”许戈罕见地呛了她一句,旋即放软了语气,带着一丝轻哄道:“你好好休息,等小林他们查监控查到线索了,我立刻告诉你好不好?” 傅斯瑰含笑睇了他一眼,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上双眼:“都听你的,许队长。” …… 许戈将傅斯瑰送回家,盯着她吃了药上床休息后,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市局。 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下来,天都亮了,许戈红着一双眼睛,全靠一路上猛抽香烟提神,然后挟着一身烟气推开刑侦支队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里呼噜声响成一片,凌晨收队回来的刑警们正在抓紧时间补觉。隔壁的监控小组仍在兢兢业业地查监控,许戈过去看了一眼,熬了半宿的林轩实在撑不住了,被江巍勒令休息,换了乔明屿顶上。 小乔来支队半年,眼镜度数估计加深了不少,此刻盯着监控一个劲儿地往前凑,鼻尖都快贴屏幕上了。 许戈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也没出声,给他们把热水瓶都灌满了,又静悄悄地离开。 走廊上正好迎面碰见潘文,潘主任显然也是刚加完班,一路走一路打哈欠,若不是许戈及时叫了他一声,他恐怕会一头撞到玻璃门上。 “尸检结果出来了。”潘主任边说边打哈欠,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强撑着将手里的文件塞给许戈,“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辛苦了!” 潘文摆摆手,也没力气和他寒暄了:“你先看,我回去睡一会儿。” 许戈目送他回到办公室,确认他不会再半途撞到别的什么,这才低头去看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 卢峰的死因并不复杂,尸检确认了致命伤在胸口,死因为大动脉破裂而造成的失血过多,伤口狭小,凶器为尖锐型利器,特征与遗落在现场的冰锥相符。 尸检报告与赵瑞雪、徐佳的证词相符合,并没有什么疑点,整个案发过程清晰、明了,就是孔琳琳在遭受侵犯时反击,杀人后逃离现场,只要林轩那边从监控中查到蛛丝马迹,抓到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可是…… 许戈合上文件夹,沉沉地叹了口气。 “许戈,你怎么站在这里看?” 江巍走了过来,也是一夜没睡的模样:“怎么不回办公室?” “他们都在休息,我就不去打扰了。”他上下扫了一眼江巍,“你不也是没睡?” “睡不着啊。”江巍在他身边站定,顺手递给他一罐黑咖啡,“我这人一遇到案子就容易失眠,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咖啡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瓶身仍带着丝丝寒意。许戈打开喝了一口,冰凉混合着苦涩在口腔中漫开,顿时令人清醒了不少。 他望向江巍,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烟味,不由挑眉笑道:“你不是不抽烟的嘛?” “我只抽了一支。”江巍也笑,“这都被你闻出来了。” “那是。”许戈得意洋洋,“我鼻子很灵的。” “贺平和老周两个人,一包一包地抽烟,我就问他们讨了一根,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很解压。” “所以呢,解压吗?” “没有。”江巍无奈道,“我被呛到了,一点都不解压,反而压力更大了。” 许戈“噗”的一下笑喷了,一边笑一边拍江巍肩膀,“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喂,上学的时候你没收了我多少烟,你还记得嘛?” “是么?那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此夜无月(十二) 这一笑,倒是郁气全消,许戈两口将黑咖啡喝完了,一用力将易拉罐捏瘪,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桶,手腕轻轻一抖,易拉罐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砰”的一声正正落进垃圾桶里。 “哦对了。”江巍轻拍额头,“刚刚我接到陈岸的电话,送到医院抢救的两名伤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也算是个好消息吧。”许戈嘴上说着,脸上却无一丝笑意,“告诉陈岸在医院里守着,只要医院方面同意,就立刻做笔录。” “好。”江巍点头,目光自然地落在他手上的文件夹上,“你拿的是……尸检报告?” “嗯。”许戈将文件夹递给他,“老潘加班加点弄出来的,你看看吧,尸检结果与现场调查相符,没有什么疑点。” 江巍一目十行地看完,长舒一口气:“现在只能等查监控的结果了。” …… 傅斯瑰一觉睡醒,窗外已是红霞满天,金乌西沉。 她抬手覆上额头,确认烧已经退了,这才支着身子坐起来。 手机上干干净净,只有许戈发来的几条信息。一条是中午12点多发来的,询问她“身体如何,好些了没”;另一条是下午三点多,告诉她“查看监控发现了一些线索,让她醒来后给他回个电话”。 傅斯瑰披衣起身,先去厨房烧了壶水,又从冰箱里找出一份面、两颗鸡蛋和一把小青菜。 虽然她很少在家里开火,但房屋管家仍是兢兢业业地每周填满她的冰箱,以免她哪天心血来潮却苦于无米之炊。 等水开的工夫,她给许戈回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傅教授,你醒了?烧退了没?还有哪儿不舒服吗?饿不饿?” 傅斯瑰不自觉地衔了一丝浅笑,耐心回答他:“嗯,醒了,退烧了,没有不舒服,有点饿,所以我在煮面。” 水“咕嘟”一下开了,她按了免提,将手机搁在料理台上,转身去拿面。 许戈也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我吃完面就去找你,你在局里还是在外面?” “在局里。” 傅斯瑰将一把面放入锅中,看着它们在沸水中慢慢变软:“你们查监控发现了什么线索?” “唔,是这样的……”许戈组织了一下语言,“绯色年华因为地段很好,周围没有小路,它四周的十字路口均有高清摄像头。可以说,只要孔琳琳不会飞天遁地,无论她从哪个方向逃走,都会被监控拍到。我们最终在上元南路和东林路的交叉口找到了孔琳琳的身影。” “她一个人?” “嗯,一个人。我们顺着她逃跑的方向,一个路口一个路口的排查下去,最终追踪到钟楼北路附近……” “钟楼北路?”傅斯瑰将煮好的面条捞出来,扔了两颗小青菜进去烫熟,“我记得那一块是待改造的旧城区吧?” “是啊。”许戈叹了口气,“那边路况比较复杂,小巷子很多,四通八达的,基础建设也比较老旧,监控的数量比较少。我们最后捕捉到孔琳琳的身影,是在钟楼北路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监控,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了。” “有意思。” “什么?” “我是说,孔琳琳的逃跑路线很有意思。” 荷包蛋也煎好了,傅斯瑰小心翼翼地将其铲起来卧在面上。她一手端着面,一手拿着手机往餐厅走去:“我先吃面了,回头见面了和你细说。” 许戈不满地“喂喂”两声,却被无情地挂断。 …… “怎么就你一个人?”傅斯瑰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办公室挑了挑眉,随即目光落在角落里被电脑屏幕挡住一半的银灰色脑袋上。 许戈探出头来,颇有些疲倦道:“跑不动的在休息室补觉,还跑得动的都被我撒出去走访了。孔琳琳最后消失的地方在钟楼北路,那地方鱼龙混杂,不是很好排查,简直是侦查人员的噩梦啊!” “孔琳琳的户籍资料查到了吗?她在建安有没有认识的人?” “查了,孔琳琳今年19岁,甘省人,三岁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从此杳无音讯,她父亲一直在粤省打工,她从小留守和奶奶一起生活。三年前,她父亲在工地上出事,没死但落下终身残疾,也是从那年起,孔琳琳从高中辍学,南下打工。”许戈叹了口气,唏嘘道,“是个苦命人啊!” 傅斯瑰沉默了一瞬:“有联系到她的家人么?” “联系了她户籍所在地的村支书,据他所说,孔琳琳是今年年后离家打工的,应该是去粤省,但具体哪个城市他也不清楚。至于她是怎么从粤省来的建安,又进了绯色年华,尚在调查中。” 傅斯瑰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孔琳琳很有可能是被拐骗到建安的,她在建安有熟人的概率非常小。” “嗯,即使有熟人,也是对她心怀不轨的概率大,她不可能会在这种形势下去投奔。”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孔琳琳现在藏匿的地方,是那个协助她从绯色年华逃跑的人提供的。” 傅斯瑰走到许戈身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你们从监控中截取到的所有孔琳琳的画面呢?从头到尾放一遍给我看看吧。” “好。” 孔琳琳第一个出现的画面就是上元南路和东林路的交叉口,距离绯色年华仅200米。 傅斯瑰看了一眼便蹙眉道:“她身上披的是……绯色年华的工作服?” 许戈“嗯”了一声:“卢峰的致命伤在大动脉,出血量非常大,孔琳琳身上肯定溅了不少血。虽说案发时间是在半夜,但毕竟是在繁华路段,还是很有可能碰见路人的,她在逃跑过程中顺手拿件衣服遮掩一下身上的血迹,合情合理呀。” “顺手?”傅斯瑰微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是‘顺手’哦……” 孔琳琳在第一个监控画面中没有停留很长时间,很快就跑出了监控的范围。许戈正要放下一个路口的画面,却被傅斯瑰摆手阻止了。 “你有注意到么?”她凝视着孔琳琳渐渐消失的背影,“她在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曾经停顿了几秒钟。” 许戈赶忙将画面倒了回去,眯着眼睛盯了半晌:“她这是在看……路牌?” “准确的说是在看路牌上标注的方向,她在找路。”傅斯瑰笃定道,“她没有慌不择路,她逃跑的路线是一早就规划好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夜无月(十三) 许戈吃了一惊:“等下,若按照你的推论,案发当夜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孔琳琳预谋好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傅斯瑰见他仍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若按照你的想法,孔琳琳是出于自保激情杀人,然后逃跑时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对方出于怜悯助她逃出绯色年华,又告诉了她可以藏身的地方,对不对?” 许戈不假思索道:“对啊,这个推论难道不合理么?” “不合理的地方有三——第一,孔琳琳刺中卢峰胸口时,没有立刻拔出冰锥,而是旋转一圈,确保对方死亡,这说明孔琳琳学习过杀人的手法,至少是理论上的;第二,协助者帮助孔琳琳逃离绯色年华还可以说是出于怜悯和同情,但逃出去之后的最佳选择是自首,而不是将其藏匿起来,这种做法无疑将自己摆到了从犯的位置,他没必要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做到这一步;第三,就是孔琳琳逃跑时的表现了。” “表现?” 傅斯瑰微笑:“你们查监控的时候,恐怕只关注了她的去向,而忽略了其他的东西。” 许戈不太自然地摸摸鼻子,一帧一帧地将孔琳琳的画面截取出来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哪还有心思关注其他? “孔琳琳逃跑时太过笃定了,除了偶尔在路口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外,你可能从她的脸上找到丝毫慌乱、迷茫的神情?” 许戈小声辩解:“那不是……有人指点她嘛。” 傅斯瑰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浅笑。许戈一见她这副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又来了!又是这副“猎物已入我彀中”的戏谑神情。 他听见傅教授的嗓音清凌凌地在耳边响起:“你所谓的指点,是指在杀人后的紧张害怕浑噩的心理下,在逃出绯色年华这短短几分钟的同行时,完完整整地背下一段长达五公里的路线么?你可别忘了,孔琳琳是外地人,在建安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之前她的人身自由很明显受到约束,恐怕也没有在建安逛过街吧。或者,我们假设一下,许队长,以你的专业素养,你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地图仅凭耳闻,在几分钟内记下至少五公里的路线,并且准确无误地找到目的地么?” 许戈:“……” 对不起,他还真不行。 傅斯瑰笑道:“许队长,你身为一名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认为孔琳琳一个普通小姑娘能做到?” 许队长哑口无言,半晌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才是唯一的真相——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 是因为嫌疑人孔琳琳身世可怜、命运凄楚,是因为绯色年华逼良为娼、无法无天,是因为那三名受害人狼狈为奸、人品卑劣,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先入为主,认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可怜人被逼入绝境后的反抗! 许戈闭上双眼,慢慢地叹出一口气,他从一开始就有失偏颇,带着偏见去审视案件,自然会忽略一些细节。而犯下这个错误的,决不仅仅是他一人,因为嫌疑人孔琳琳已经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所有办案人员的同情和不忍。若非傅教授点醒了他,他们可能会错过这个案件真正的内核。 傅斯瑰含笑望着他:“想明白过来了?” “嗯!”许戈重重点头,“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那个协助孔琳琳逃跑的人!之前没有将关注点放在他身上,现在看来他的参与度绝对不低,至少是一个从犯……” 傅斯瑰摇头笑道:“不尽然,虽然人是孔琳琳杀的,但我认为她是主谋的可能性很小,那个协助者才更有可能是策划一切的人。” 她仰头靠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微阖双目,开始回溯:“‘他’因为某种原因潜入绯色年华,时间既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我认为应当在半年到一年间。‘他’在绯色年华里应该从事的是最不惹人注目、又能四处行走的工作,比如清洁工。‘他’在绯色年华里调查了一段时间,也许掌握了一些线索,但还远远不够。这时候,他注意到了刚被拐骗到绯色年华的孔琳琳。也许,绯色年华还存在其他类似的受害女孩,但孔琳琳的刚烈明显与众不同。也许是出于恻隐之心,也许是想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悄悄接近了近乎绝望的孔琳琳,提供了一个‘杀人逃跑’的计划。孔琳琳面对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选择孤注一掷。二人悄悄商议好了所有的细节,‘他’将准备好的藏身之处告诉孔琳琳,让她背熟路线。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只待孔琳琳被要求‘接客’,便可以动手。至于为什么要选择杀人后逃跑,那是只有在‘接客’的时候,绯色年华对孔琳琳的监管才是最松的。孔琳琳对那些欺辱她的人渣客人充满了憎恨,杀了他们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而在这时‘他’已经守在门外,一旦孔琳琳得手,便助她逃出绯色年华。至于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我比较倾向于‘他’让孔琳琳藏在类似垃圾车里面,由‘他’推着从运送垃圾的后门离开,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监控与眼线,毕竟案发后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孔琳琳身上,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默默无闻的清洁工,而三楼的监控盲区给了他们极大的发挥空间。至此,孔琳琳成功逃出绯色年华,而‘他’则悄悄返回,继续当一个沉默寡言的工具人。” “合情合理。”许戈叹道,“听你描述,我真的恍若身临其境一般。不过,这个计划还是有一个漏洞。” “你是指赵瑞雪和徐佳?”傅斯瑰微微一笑,“你怎知‘他’没有算到这一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此夜无月(十四) 许戈略略吃惊,暗暗将自己对那名协助者的评估的危险等级调高了一级。 傅斯瑰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这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只要保证赵瑞雪和徐佳不在孔琳琳动手的第一时间阻拦即可,而她们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孔琳琳的遭遇她们都看在眼里,虽说她们的处境要好上不少,但说到底她们和孔琳琳才是一类人。所以,她们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阻拦?只需扮演一个被吓傻的受害者就好,赵瑞雪和徐佳都不愚蠢,这个道理自然想得清楚。当然,孔琳琳一方也不是什么风险都不担,不过当时协助者就守在门外,以有心算无心,即使遇到阻力,也是他们占优势。” 许戈慢慢地捋着他的奶奶灰:“这个协助者……还真是擅长洞悉人心啊!” “是啊,相比孔琳琳,我反而对他更感兴趣。他冷静、理智、善于观察、智商很高……但外表应该普通普通、毫不起眼,他出于某种目的在绯色年华干着最不起眼的工作,审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傅斯瑰顿了一下,“案发当晚,绯色年华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的名单有吗?” “有。”许戈立刻道,“其实当初我们都以为这个案子很简单,抓到凶手也是时间上的问题,所以重点稍稍偏了一下,这种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傅斯瑰挑眉:“是秦局还是哪位领导……” 许戈咳嗽一声:“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世。” “那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 “谁?” “我是说孔琳琳,以及协助者。”傅斯瑰勾出一丝微笑,“这个案子闹大了,直接捅到了市局这里,也许那名协助者的真实意图与你们一致呢。名单呢?” “在这。”许戈从江巍桌上翻出一卷文件,递给傅斯瑰。 傅斯瑰接过,随手翻了一遍,数量还真不少:“我先筛一遍,把可疑人物都筛出来,你再帮我调取他们的档案资料。” “好!” …… 这一查就查了许久,跑外勤的队员们一批一批地回来了,个个累到两眼发直,不想说话,关键是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难哦!”周珉一边牛饮矿泉水,一边吐槽,“范围太大了,孔琳琳是消失在钟楼北路,但不代表她仍在那儿附近啊!那边的小巷子四通八达的,她七拐八绕的,说不定又流窜到别的区去了!” 众人纷纷附和,不怕出去跑,就怕没有目标,跟无头苍蝇似的,还不知要大海捞针到猴年马月。 大办公室里一时成为了欢乐的吐槽大会,正七嘴八舌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我说你们都不如人家新来的小乔,至少忙了一天还有所斩获呢!”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都“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许戈来了兴趣,问道:“怎么回事?” 乔明屿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肯说话,和他一组的贺平接过话头:“还是我来说吧,小乔下午协助钟楼派出所破获了一起盗窃电瓶车的团伙作案,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许戈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乔明屿:“你小子有点本事在身上啊,随便出去走访一下,就能顺手破一起大案。” 乔明屿脸上更红,磕磕巴巴道:“运……运气,纯运气!是嫌疑人自己跑到我跟前来了,我也没费什么力气……” 许戈哈哈大笑:“不用妄自菲薄,干我们这一行的,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好了,你们几个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 “得嘞!”众人收拾收拾,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已经成家的赶着回家吃饭,还是单身的则琢磨去食堂看看宵夜吃点啥。 许戈给这帮聒噪的家伙打发走,一回头只见傅斯瑰仍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工位上,对着电脑时而沉思时而皱眉,神情专注,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许戈望着她一副与外界有壁的模样,忽然哑然失笑。 …… 看完最后一个人的档案,傅斯瑰转向窗外,放松一下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刺痛的眼球。保温杯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杯中仍是满的,她轻轻啜饮了一口,温度刚好。 许戈趴倒在她对面的桌子上,从屏幕和桌面的空隙间露出来一团毛茸茸的银灰色,像一只蜷缩起来的银渐层猫咪。 傅斯瑰不由有些手痒,刚伸出去摸了摸,那只猫咪便倏地一下消失了,紧接着许戈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傅教授,你看完了?” 傅斯瑰点头。 “怎么样?有发现么?” “单从档案资料来看,没一个符合我的画像。” “啊?”许戈一张脸垮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傅斯瑰倒没有太多的情绪:“我猜,你们今天的走访也没有进展,对不对?” 许戈深深地盯了她一眼,确信她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否则周珉这帮人鼓噪了那么久,她不可能不知道。 “是啊,范围太大,走访起来很困难呢。” “所以,还是要先找到协助者,找到了协助者也就找到了孔琳琳。” 许戈赞同她的说法:“可是,你不是说没有一个符合么?” “正因如此,才说明我的推理是正确的。他不蠢,不会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外。不管是伪造身份证件,还是冒用他人的身份信息,他要令自己的身份看起来平凡普通,这样才能完美地融入进去。”傅斯瑰将一张写了几个人名的纸放在许戈面前,“光看档案看不出来什么名堂,这几个可疑人士,我们要亲自见见才行。” 许戈点头:“行,明天一早我去接你。今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好。”傅斯瑰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先坐下。” 许戈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坐下。 傅斯瑰站在他面前,觉得这高度刚好,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奶奶灰:“唔,手感不错。”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此夜无月(十五) 烈日炎炎,大中午的太阳直晃晃地挂在头顶上,晒得叫人心烦意乱。 许戈在街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一路小跑回到了车上,空调的冷气吹得他精神一振,舒爽地喟叹一声。 “擦擦汗。”一只手举着一张纸巾凑到了他的跟前,“满头大汗的别凑在出风口,小心着凉。” 许戈嘿嘿一笑,却没有接,而是将脸凑了过去。 傅斯瑰却不惯着他,微微用力,将纸巾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许戈“哎哟”一声,一手擦汗,一手将刚买的汽水递了过去:“给你买的常温的。” “谢谢。” “客气什么。”许戈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汽水,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刚刚那个人怎么样?” “可以排除了。” “好。”许戈点点头,他也觉得可以排除,毕竟一个见到警察就差点吓尿,说话语无伦次毫无条理的人,和傅教授的画像截然不同。 “让我看看下一个……”许戈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低头看名单,“黄彦斌,住在新月小区8栋602室,出发!” …… 老式小区道路狭窄崎岖,停车位紧张,许戈兜了一圈也没找到停车位,只好将车泊在了路边。 “这小区好像离孔琳琳消失的地方不远。”许戈下车环视了一圈,路边的老式居民楼挤挤挨挨,只留下一条窄窄的巷子,还被乱停乱放的电瓶车占据了一半。 “嗯,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傅斯瑰将一副墨镜架在了鼻梁上,“走吧。” 二人找到了新月小区的门头,原本是烫金色的四个大字在风雨的侵蚀下早已锈迹斑斑,保安亭里坐着一名大爷,正翘着脚刷短视频刷得不亦乐乎,许戈和傅斯瑰大剌剌地走进小区,人家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过老式小区就是这样,基础设施老旧,物业形同虚设。 二人找到8栋602室,许戈轻轻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 “不在家?” 傅斯瑰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快12点了,兴许出去吃饭了呢。” “咦,这里还有层阁楼呢!”新月小区最高只到6楼,但6楼这里赫然还有一段向上的阶梯,许戈探头望了望,只能看到一线洒下来的日光。 傅斯瑰:“台阶上灰尘至少有三寸厚,应该许久没有人上去过了。” 许戈哈哈一笑:“职业病犯了,每次看到阁楼、地窖什么的,都忍不住想探查一番。” 二人等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楼梯上,他见六楼堵着两名陌生人,不由吃了一惊,拘谨地在五楼和六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 傅斯瑰站在台阶上淡淡地扫了过去,来人约摸二十五六,身高170左右,身材偏瘦,穿一件不超过50块钱的t恤和洗得发皱的牛仔裤,看起来有些拮据。五官没有什么大的瑕疵,但组合起来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有些驼背,紧张时的下意识反应是咽唾沫…… 许戈率先开口:“黄彦斌?” 年轻人迟疑着道:“是我……你们是?” “你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许戈。”许戈出示了一下警官证,缓和了语气道,“你不要紧张,我们今天来只是例行调查。” “哦哦哦。”黄彦斌胡乱地应了一声,斜着身子走上来,“要不……我们进屋说?” 许戈微笑:“打扰了。” 黄彦斌打开房门请他们进去,傅斯瑰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房子不算大,约摸60多个平方,两居室。两间卧室的门都是关着的,客厅面积偏小,一张餐桌就占据了大部分面积,除了必要的家具也没有多余的装饰,雪洞一般的房子昭示着住客并不在意住处的环境。 傅斯瑰收回目光,看向有些手足无措的黄彦斌:“整租这一套两居室不便宜吧?” 黄彦斌“啊”了一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还好还好,这边小区老旧,其实租金不算贵……” 许戈好奇道:“这边离你工作的地方不算近,怎么想到在这里租房的?” “呃……我当时刚来建安也没想那么多,这边房子不错,租金也合适,就签了合同。” “来来,坐下说。”许戈反客为主地招呼道,“别站着呀。” “哦哦。”黄彦斌如梦初醒,他才是“主人”啊,“我给你们倒杯水……家里也没有茶叶……” 许戈被他逗乐了:“好了别忙了,我们就问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多久的。”他的目光落在黄彦斌刚刚放在桌上的打包盒上,“打扰你吃饭了。” “没事没事。” “黄彦斌,你是半年前来的建安?” “是。” “我看你之前一直在粤省打工,怎么会突然来建安呢?” “我之前一直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干了有好几年,有点腻了。而且流水线强度太大,我身子有点吃不消,就想着出来换个环境。” “怎么想在绯色年华当清洁工的?” 黄彦斌微微垂头,搓了搓手:“我学历不高,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也只能干干这种体力活了。绯色年华……嗯,至少工资开得还行,比别的地方高。” “你认识孔琳琳吗?” “不认识!”他矢口否认,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后,微微抬眼一看,只见许戈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心下畏惧,但仍是强撑着解释道:“我是真不认识……不仅是她,那些女郎我、我也都不熟……最多也就是打过几个照面……” 许戈“哦”了一声,却不打算放过他:“那就说说你知道的。” 他下意识地反问:“知道的什么?” “一切。”许戈笑道,“你在绯色年华的工作内容,你的上司是谁,有没有交好的同事,你工作时遇到的印象深刻的事,还有孔琳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你方才说你与孔琳琳有过几面之缘,那就详细说说你是何时何地遇见的她,她当时状态如何,与谁在一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此夜无月(十六) 这一讲就讲了许久,黄彦斌一开始有点磕磕巴巴,但许戈态度和蔼,令他慢慢放松下来,讲到后面越来越顺。 黄彦斌是半年前应聘至绯色年华当清洁工的,这个工种是绯色年华里最“低级”的岗位,又脏又累,薪水微薄。来绯色年华寻欢作乐的客人们,无论来时多么衣冠楚楚,一旦酒过三巡,兴头上来,立时便能丑态百出。而他们清洁工就负责清理这些丑态之后留下的满地狼藉。 所以跟黄彦斌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做清洁工的工作,他们更愿意去一楼的卡座当服务生,工资更高,活也轻松,还有机会认识“大哥”。更有野心的人则瞄准着二楼和三楼的包间,那里光是一晚上的小费就能抵服务生一个月的工资。 许戈问:“你怎么不想着更进一步呢?光做清洁工多没意思啊,又苦又累,挣得还少。” 他有些腼腆地回答:“我脑子笨,也不会说话,那些活……我可做不来啊!而且……”他顿了顿,“警官,有些钱我挣不来,还是当清洁工好,虽然苦点累点,但至少心里踏实。” 许戈一笑:“但是人总会被环境所影响,在绯色年华里,你看着身边的人轻轻松松地挣了大钱,你就不羡慕?” “羡慕。”黄彦斌老实道,“说实话,我也不是没动过念头,但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了吧。比起挣大钱……我还是更希望夜里能睡得着……” “你倒是个实在人。”许戈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清洁工的相关问题,“绯色年华有几个清洁工?” “全职的有四个,偶尔还会有兼职。” “你平时负责哪一块的卫生?” “一楼大厅,如果忙不过来的话,我们也会去别的区域帮忙。” 许戈挑眉:“也就是说,虽然你负责的是一楼,但也可以去二楼和三楼晃悠,而不令人起疑?” “是……” “你就是如此撞见孔琳琳的?” 许戈的语气陡然一沉,黄彦斌猝不及防被他一吓,眼神慌乱,心里所思所想几乎完全掩藏不住。 许戈目光炯炯地等他回答,在这如有实质的目光下,黄彦斌几乎觉得自己无处遁形:“是……” 他定了定神,干巴巴地讲述起来:“应、应该是上周,那天客人多,三楼忙不过来,经理叫我去帮忙,正好是孔琳琳所在的那个包间,就、就是这样见了一面。” “上周?”许戈追问道,“具体哪一天?” “呃……记不太清楚了。” “她当时什么状态?” “状态不太好……他们散场后,我进去收拾,发现有血迹……我也是因此才印象深刻的。” “你们说过话没有?” “没有。” 许戈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了。”黄彦斌愣了一下,又急急地补充一句,“警官,我和孔琳琳真的不熟。” 许戈不置可否:“你今天的证词我们会去核实的。” 他收拾好笔录,用眼神询问傅斯瑰是否还有问题要问。 许戈问话的时候,傅斯瑰一直在这间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停下来盯着某处沉思一番,仿佛这刷了腻子的白墙上面有什么秘密。 此时接收到许戈的眼神,她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这两间房间可以打开给我们看一眼么?” “哦哦,当然可以。”黄彦斌几步上前,将两扇紧闭的房门打开。 傅斯瑰一眼望去,主卧室连同阳台约摸十几个平方,收拾得干净整齐,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床上也不见一丝褶皱。 次卧稍小一点,被改造成了书房,正对着门的地方还支了一小块白板,书桌上堆了不少书本,看起来比主卧稍显凌乱。 傅斯瑰走近看了一眼,大多是成人自考的相关书籍,她不由一笑:“在准备考试?” “嗯。”黄彦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不能当一辈子清洁工吧,趁年轻还是想学点什么。” 傅斯瑰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好学很是赞许,她又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转了一圈,随口问道:“我记得你是中专学历?” “是、是啊。” “你当年中考考了多少分?” “啊?”黄彦斌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不太记得了……五百多分吧。” “这个分数不够你们当地的普高线么?” “其实是够的。”他微微垂下眼帘,眸中划过一丝苦涩,“嗯,但是家里条件不太好,中专给免学杂费,还有奖学金,所以……” “原来如此。”傅斯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 许戈给他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如果你又想到了什么线索,可以打这个电话告知我们。” “哦,好、好的。” “好了,不用送了。”许戈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一笑,“饭都凉了。” …… “这个人有问题。”待他们坐进陆地巡洋舰后,许戈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句,“像他这种手头拮据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一个人整租一套两居室?这也太不合理了!” 傅斯瑰一笑:“虽然不合理,但可以合情,比如他有神经衰弱或者严重洁癖,无法与别人合租,所以即使手头再紧,也不能在住宿条件上委屈自己。” 许戈一窒。 “但他确实撒了谎。”傅斯瑰笑容顿收,“在一个无关紧要但出乎意料的问题上。” 许戈恍然:“你最后的那个问题?” “不错。其实,他表现得一直很好。在你问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他的微表情符合一个亲历者回忆时的反应,这说明他说的是‘真话’,又或者是他已经想到了警察会问哪些问题、演练过许多次的‘真话’,我更倾向于是第二种。所以,我才心血来潮问了他那个问题,只有出乎意料,才能看到最真实的反应。”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他的微表情告诉我,他确实不知道‘黄彦斌’的中考分数。” “他在撒谎。”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夜无月(十七) 车厢里的冷气喷薄而出,细细密密地抚平暑气带来的心浮气躁。许戈深深呼吸,又徐徐地叹出一口气,借此缓解因为抓住线索而有些波澜的心绪。 紧闭的车窗隔绝了外面声嘶力竭的蝉鸣,小小的车厢自成一方清净世界,非常适合思考。 许戈微微抬眼,视线毫无阻碍地略过一棵大树、两栋居民楼,准确无误地落在黄彦斌出租屋的阳台上。 他不由有些得意,心想自己真是找了一个好停车位。 只是可惜,卧室的门一直紧闭着,看不到客厅的情景。 傅斯瑰在对比“黄彦斌”的近照和他的证件照。这个证件是五年前办的,证件上的“黄彦斌”明显青涩稚嫩了不少,气质也与如今大不相同。 她看了一会儿,问道:“可以确定这个证件是真的?” 许戈肯定道:“嗯,如果是假证,早就被揪出来了。” “也就是说,证件是真的,人是假的。”她微微一笑,“这就好办了,查一下‘黄彦斌’的亲属,就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人了。” “亲属?” “他对黄彦斌的生平很熟悉,假扮起来得心应手、不见生涩,说明他应该是黄彦斌的亲近之人。而且,你没有发现么,他们的眉眼、脸型有几分相似。” 傅斯瑰将两张照片合在一起:“你看,他们俩的眼间距都有些偏小,单眼皮、眼白较多,人中的形状也很相似,还有脸型——虽说证件照上的黄彦斌还有点婴儿肥,但能看出来他们俩下颌线的走向是很相似的。所以,他和真正的黄彦斌应该有血缘关系。” …… “许队、傅顾问,我们排查了黄彦斌的直、旁系亲属后,发现了一位符合傅顾问画像的人物。”林轩将打印好的一叠资料递了过来,然后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赶紧揉揉眼角,擦掉了一点生理性泪水。 许戈的目光落在第一页的照片上,仅仅是一瞥之下,他便认了出来,这就是今天上午与他交谈的“黄彦斌”。 他转而去看姓名一栏:“黄安霖?他和黄彦斌是什么关系?” 林轩一个哈欠打到一半,闻言赶紧将张大的嘴收回:“黄安霖是黄彦斌的堂弟,两人年纪一样大,生日仅相差三个月。” “看他们户籍地址是同一个村,兄弟俩应该从小一起长大,难怪黄安霖敢直接冒用他堂兄的身份证件。” 林轩在揉鼻子,刚刚那哈欠只打到一半,憋得他双眼红彤彤的,眼泪都快沁出来了。 许戈瞅他一眼,忽然笑了:“行了,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林轩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不快走?”许戈轻叱道,“今天用不着你待命,赶紧回去养精蓄锐!” “得令!”林轩也不揉鼻子打哈欠了,生怕许队长反悔似的,立刻一路小跑地冲出了办公室。 许戈望着他的背影,摇头一笑,接着又叹息一声:“最近案子接二连三的,大家一直崩着弦,已经很久没好好休过假了。” 趁着他和林轩说话的工夫,坐在对面的傅斯瑰已经一目十行地将黄安霖的档案资料看完了,她微微蹙起眉头,眸中流露出几分思索之意,搁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 许戈觑着她的神色,忍不住问道:“黄安霖的档案有问题?” 傅斯瑰摇头:“没问题。” 许戈一怔,她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恰恰是因为没问题,才更加可疑——他一个已经保研的好学生,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跑去绯色年华打工?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许戈闻言,立刻将林轩给他的资料抄起来,飞快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从资料上看,黄安霖和绯色年华八竿子也打不着,而且他是在沪城上的大学,半年前他还没有毕业吧,怎么会突然跑到建安来?即使他保研的是建安的学校也说不通啊!” “还是那句话,他一介高材生隐姓埋名跑去绯色年华当清洁工,不可能是去体验生活的。绯色年华……”傅斯瑰忽然眸光一凝,问道,“这地方这么多年藏污纳垢,你们难道会不清楚?” 许戈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即使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绯色年华背后的关系很深,据说省里市里都有靠山,所以几次净扫行动,他们都榜上无名。我们都清楚,但他们这些年一直没踩过红线,再加上……嗯……所以我们也无可奈何。” 傅斯瑰唇角微勾,挑起一丝冷然的笑意:“所以孔琳琳杀人案件爆发,绯色年华进入公众的焦点,它背后的靠山再无力去摆平,一把刀也同时递到了警方的手上。” 许戈心中一凛。 傅斯瑰徐徐地叹出一口气,语气悠然,寒意渐森:“高层的领导们有了博弈的把柄,心怀正义的警察们有了铲除毒瘤的机会,孔琳琳完成了对欺凌者的复仇——这是众人都想要的局面,唯独那躲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我不懂他究竟想要什么。” “黄安霖。”她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从贫困县走出来的高材生,他放弃大好前途,冒着生命危险,一手策划了这一起重大杀人案件,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她的眸光扫过桌上的资料:“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在建安孑然一身,无人相熟。” 许戈闻弦歌而知雅意:“建安这边让老周盯着黄安霖,对孔琳琳的排查由阿巍负责统筹,至于我好像也没有坐镇支队的必要……” 傅斯瑰瞅着他,眸中沁出点笑意。 许队长愉快地决定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沪城,查一查黄安霖的底!”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夜无月(十八) 夜已深沉,新月小区的住户大多是老年人,早早地便歇下了,小区很快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只零星地亮着两三盏孤灯,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其中一盏便是假冒黄彦斌身份的黄安霖家。 周珉坐在车里,遥遥望着黄安霖家的阳台,他买的窗帘质量不佳,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并将一个模糊的人影投在了其上。 这人影自从半小时前出现后,便一直保持着一个仰卧的姿势,几乎没怎么动弹。周珉估摸着,黄安霖应该是在进行睡前的手机娱乐活动。 这倒是一份相对轻松的盯梢工作。周珉一边想着,一边将椅背放下来,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车窗外传来一阵“笃笃”的声响,周珉转头望去,贺平的脸出现在车窗外,他打开门锁,对方立刻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贺平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到了后座:“我们刚收队,想到新月小区不远,就拐过来看一眼,顺带给你们带点夜宵。” “谢了!”周珉也不客气,随手从袋里摸了瓶饮料,拧开喝了一大口。 贺平盯着那个亮着灯的窗口:“那就是黄安霖家?” “是啊。”周珉话音刚落,那灯光倏地灭了,他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这是睡了吧。”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立刻联系了守在居民楼下的陈岸:“黄安霖家的灯光灭了。” 陈岸应了一声:“我一直盯着,单元楼无人进出。” 周珉放下心来,跟贺平说笑:“这次盯梢不费神,这小子一整天足不出户的。哎,你们排查得怎么样了?” 贺平摇头:“鞋底子都跑薄三寸了,人跟蒸发了一样,鬼影子都不见。” 周珉对此深表同情,贺平跟他闲聊了几句便告辞:“行了,你好好盯着吧,我可不跟你熬了,明天一早还得走访呢!” …… 凌晨三点,周珉百无聊赖地在车里换了好几个姿势,仍是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 现在这个点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周珉一咬牙,用力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颊,这才感觉精神集中了一点。 恰在这时,一辆电瓶车从斜拉里窜了出来,不见减速地冲进小区,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周珉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骑手应当是一名头戴棒球帽的年轻小伙,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暗想,又是一个才下班的可怜社畜啊! 在小区里面盯梢的陈岸也看见了这个才回家的小伙子。他直到近前才减速,咔的一声将电瓶车挤进了车棚里仅剩的一条空隙,停车充电一气呵成,然后一把将双肩包甩至身后,大踏步地向单元楼走去。 陈岸一开始没有多想,但过了一会儿后,他望着黑黢黢的单元楼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人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按照正常的步伐也该爬到三四楼了,怎么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都没亮呢? 陈岸在楼下蹲了一晚上了,知道这小区虽然老旧,但楼道内的声控灯却是这几年新装的,还算灵敏。 除非刚刚上楼的那人刻意放轻了脚步。 陈岸心中一凛,立刻下车向黄安霖家跑去,边跑边和周珉通气:“老周,可能有情况!” 而在此刻,六楼黄安霖家门外正蹲着一个人,借着手电的微光撬锁。 他动作很快,捣鼓了不过几十秒,便将这不怎么坚固的防盗锁撬开。 他轻舒了一口气,将手电关掉,这才轻轻拧动门把手,悄悄地开门摸了进去。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可当这位不速之客溜进门后一转身,却陡然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他悚然一惊,而本应该在床上熟睡的黄安霖却出现在客厅,举起手中的防狼喷雾冲着半夜来客的眼睛喷了过去。 来人立刻翻身躲避,但距离实在太近,还是被防狼喷雾喷了一脸。他没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惨叫,但面部的剧痛并没有摧毁他的战斗力,常年刀口舔血而锻炼出的本能让他在躲避的同时一拳击出,正中黄安霖的小腹。 黄安霖的抗击打能力明显逊色不少,这一记重拳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痛得说不出话来。那人已经蹂身而上,将黄安霖扑倒在地,旋即熟练得用手臂绞住他的脖颈,用力收紧。 黄安霖只觉自己的脖子快要被勒断,整个人宛如一尾脱水的鱼儿一般即将窒息。他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很危险,也许会有人要他的命,他也做了准备,但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他第一次有些无力地想,原来聪明才智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竟然毫无办法…… 但他并不肯坐以待毙,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用还能动的手摸到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刀,然后反手一捅。 他也不知捅到了哪里,那人只是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勒住他的手臂。 黄安霖的大脑逐渐陷入一片空白,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声怒喝在耳边炸响:“不许动!警察!” 钳制他的力量陡然消失,黄安霖只觉身体一轻,大量新鲜空气灌进他的肺叶,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原本是不信任警察的,但此刻却觉得这两个字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心,他心下一松,立刻晕了过去。 那人见陈岸赶来,随手抄起地上的水果刀向他掷来。陈岸偏头躲过,那人已趁此工夫一阵风似的冲进卧室,直接从阳台上翻了下去。 陈岸吃了一惊,追到阳台向下望去,只见那人身手敏捷宛如猿猴一般,借着空调外机和水管,一翻一越落在了五楼的阳台上,然后如法炮制,速度极快地一层一层下降。 陈岸内心震动,连忙将信息同步给周珉:“老周,嫌疑人已经跳窗逃跑!” 周珉应了一声:“我已到楼下,支援还有五分钟到达。” 他回完陈岸,眼角瞥见一个从二楼阳台跳下的人影,立刻大吼着迎了上去。 那人抬起头来,棒球帽不知去了何处,黑夜令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周珉却隔着十几米远瞧见了一双凶戾的、嗜血的眼睛。 他心中蓦然警铃大作,刑警的直觉拯救了他,他看见嫌疑人伸手入怀,立刻就地一滚,只听“砰砰”两声枪响,子弹打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那人两枪逼退周珉,也不迟疑,立刻转身攀上围墙,一个鹞子翻身立在墙头,旋即跳下围墙,落在小区外面。 等周珉追着翻墙过去,只见院墙外的小巷路灯惨白,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半点嫌疑人的人影。 他站在原地双耳嗡嗡作响,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特么是哪里来的悍匪?!”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此夜无月(十九) “呼叫指挥中心!嫌疑人携带枪支,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三分钟后,刺耳的警笛打破了这一片区的沉寂,许多居民从睡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望着那一片红蓝的海洋。 …… 凌晨四点,接到消息的傅斯瑰赶到了医院。 刑侦支队的众人将黄安霖的病房团团围住,其中一颗银灰色的脑袋鹤立鸡群,十分夺目。 她走了过去,许戈正在训斥周珉和陈岸,若不是顾虑着这是在医院,以许队长现在的愤慨程度,分贝应该能掀翻房顶。 “让你俩睁大眼睛盯着黄安霖,你俩竟然能把杀手放进去?!得亏黄安霖没出什么事,否则你俩也不用在这待着了,自己打报告辞职吧!” 周珉和陈岸被训得头也不敢抬,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江巍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也不能怪他俩,小陈的反应已经够快了,谁能想到犯罪分子竟然如此猖狂!而且对方毕竟持枪……”他的目光落在周珉和陈岸身上,关切之前溢于言表,“没出事就好。” 许戈压下满腹的怒火,对方竟然敢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入室杀人,无疑是对警方的挑衅!他从警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匪徒! 周珉不想再被骂,眼尖瞥到了正走过来的傅斯瑰,立刻叫道:“许队,傅顾问来了!” 许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看见了!” 他见傅斯瑰仍穿着昨日的衣服,一副还没休息的模样,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 傅斯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只说了声:“案子要紧。” 她转头看向周珉:“大致的情况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但有些细节还需求证。杀手与你对峙时,开枪逼退你之后,便立刻翻墙跑了,你追过去后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 周珉点头:“是的。” “你迟了多长时间?” 周珉想了想:“最多不过20秒。” “20秒还不足以跑出你的视线,说明他有同伙接应。”傅斯瑰道,“中午我去过新月小区,那条小巷我还有印象,非常狭窄不适合开汽车,接应他的同伙应该驾驶的是摩托一类的交通工具。” 许戈问道:“你们看见杀手的长相没有?” 陈岸摇头,周珉补充:“小区里灯光不好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名年轻男子,身材适中,与我差不多高。” “没看清长相也不打紧。”傅斯瑰道,“此人应当是一名职业杀手,犯过的案子肯定不少。他不是受伤了么?比对一下遗留在现场的生物痕迹,应该能在档案库里匹配到他的信息。” 许戈轻舒一口气,傅教授三言两语地一梳理,案情顿时豁然开朗。 恰在这时,黄安霖的病房门打开,几名医护人员走了出来,许戈见状立刻迎上前去,经过交涉,取得了问话的许可。 黄安霖正靠坐在病床上输液,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见许戈与傅斯瑰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许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但神情镇定,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死里逃生。 三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许戈率先开口:“又见面了。”他顿了一下,略带关切道,“还好吧?” 黄安霖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表露笑意:“还好。” 他伤到了嗓子,因此声音有些嘶哑。 许戈搬了把椅子过来,请傅斯瑰坐下,他自己则抱臂站在她身后,凝视着病床上的黄安霖:“不介意我们问几个问题吧?” “请问吧。” 许戈:“关于今天夜里的袭击,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黄安霖老老实实地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许戈静静地听着,末了,又问道:“对方为什么会冲你下手?你有什么头绪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你知道么?”傅斯瑰忽然开口,“袭击你的人,不是什么蟊贼,也不是什么强盗,而是职业杀手。” 他对此并没有太意外,勉力笑了笑:“是么?”他自嘲道,“我这种小人物……” “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么?”许戈截道,他语气骤冷,一字一顿,“黄、安、霖!” 黄安霖一怔,很快便回过神来,并没有身份被拆穿的惊恐,他露出一丝苦笑:“许警官,我确实是黄安霖,黄彦斌是我堂哥,我借用了他的身份。”他微微感慨,“我想过早晚会被拆穿,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识破。” 许戈蹙眉:“你为什么要冒用黄彦斌的身份?” 黄安霖沉默了一会儿:“许警官,我知道假冒他人身份证件是违法的,我认罪。” 许戈一窒,和黄安霖的谈话总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一个人刚刚经历过生死危机,正应该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可放在黄安霖身上却不奏效,对方仍是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极态度,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刚刚说到袭击你的人是职业杀手,并不是为了让你感受到危险或是想起什么,而是想告诉你,你之所以现在还能喘气,是因为他一开始并没有动杀心。”傅斯瑰终于开口了。 黄安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冷意:“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从你身上得到某个答案,这个答案你心知肚明。”傅斯瑰凝视着他的眼睛,“孔琳琳的下落。” 黄安霖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 “但你激怒了他,他没有拷问你,而是选择直接置你于死地。可你没有死,那个答案他们也没有得到,所以他们还会再来找你。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不应该死在半途——在眼看着触碰到真相的时候。” 黄安霖沉默着,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您是在指控——是我协助孔琳琳逃跑的么?”他嘶哑着声音问。 傅斯瑰平静地直视着他:“是的。” “你们没有证据。” “我们会找到证据的,但到那时,对你来说就太晚了。” 黄安霖闭上双眼,摆出一副不听、不看的模样。 许戈冷眼旁观,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触动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夜无月(二十) 一脸病容的年轻人靠坐在病床上,呼吸沉重了几分,泄露了此时他微乱的心绪,但他依然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傅斯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黄安霖,我们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深,但我还是想试着推测一二。你出身贫困,靠自己的才智与努力走到如今,你应该比谁都珍惜你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但你没有,你不惜舍弃前途也要潜伏进绯色年华。你在图谋什么?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重于你二十年的心血甚至生命。你一路走来太过艰难,你应该会比你的同龄人更加敏锐、更懂得自保,它会使你在人群中沉默寡言、冷漠戒备。你见惯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你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但你偏偏对孔琳琳起了恻隐之心。这是为什么?一个只和你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孩儿,即使她的遭遇再悲惨,恐怕也不会激起你心中的半点波澜吧。可你偏偏帮助了她,你为了掩护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不肯吐露丝毫她的下落。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是因为移情吧。” 黄安霖的眼神闪了一下,但他很快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傅斯瑰假作没有看见他在听见“移情”两个字时倏然攥紧的手指,即使他松手松得很快,但那被攥出褶皱的床单却没那么容易复原:“你在孔琳琳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而那个人就是你潜伏进绯色年华的目的。” “她是你的姐妹,还是恋人?” 黄安霖闭上双眼,一副消极抵抗的模样。 傅斯瑰静静地端详了他片刻:“你的神情告诉我,我的推测没有错。”她站起身来,“我们会找到她的。” “那再好不过。”他嘶哑着嗓子叹出这么一句,似是愤怒,又似是痛悔。 傅斯瑰和许戈没有再留的意思,二人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又被叫住。 黄安霖此刻仿佛已经收拾好了心绪,他甚至笑了一下:“警官,我可以问一下,我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么?” 许戈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黄彦斌中考只考了300多分,你恐怕是从小到大学霸当惯了,想象不出来一个真正的学渣能考多少分。” 黄安霖微微愕然。 “好好养伤。”许戈哼笑着说了一句,“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甫一出门,许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转头吩咐陈岸:“多找几个内勤,给我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只要医生那边松口允许出院,就立刻把人抓回去,先拘几天!” 陈岸先是一呆,然后赶紧应是。 许戈冷笑道:“他不是承认自己假冒他人身份信息么?那就成全他!” 陈岸连连点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戴罪立功。 许队长放完狠话,忽然神情一软,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郁气,他抬手拍了拍陈岸的肩,轻声道:“记得佩枪,注意……安全!” 他说得认真又用力,还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悲怆。 从医院出来,天边已经微露晨曦。 傅斯瑰驻足眺望着天际的一线光亮,忽然被一片阴影所笼罩。 许戈埋首在她的颈间,呢喃道:“斯瑰,我心里难受,你借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然后伸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许戈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靠着她睡着了。 “斯瑰。”他说,“如果我无法信任我的队员,那么我们的工作将无法开展。”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他喃喃道:“是啊,从我接到黄安霖遇袭的消息时,我就不得不开始怀疑——我们中午刚刚锁定了嫌疑人,他们在夜间就派出了杀手。” 傅斯瑰冷静道:“这至少为我们指明了方向,那个内鬼两次出手,第一次是为了灭口徐雷,第二次是为了灭口黄安霖。而徐雷与黄安霖,一个牵扯到了丁宝月和常梦,一个则牵扯到了孔琳琳。你想到了什么?” 许戈冷然道:“拐卖人口。” “不错,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以张荣添为首的团伙负责‘拐卖’,而绯色年华是‘销赃点’。只是,受害者远不止孔琳琳一个人,销赃点也不仅绯色年华一处。这个盘踞在建安地下的犯罪组织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强大。” “他们不仅盘踞在阴影中,甚至还将手伸到了我们内部。这会瓦解我们的信任,使我们陷入相互猜忌的境地。斯瑰,我带的队伍出了问题,我心中有愧,难辞其咎……” “许戈,身为刑警,你的共情能力很强。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它令你更能贴近受害者,不会麻木。”傅斯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她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沉稳,落在他的耳中却有一种银瓶乍破的凌然,令他破开迷雾,如梦初醒,“可有时候,你的情义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令你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你心中怀疑,却一直抗拒,因为你视支队的所有人为手足,你不忍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背弃信仰、出卖同僚。” 许戈如遭雷击,喃喃低语:“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傅斯瑰认真凝视着他的双眼,“错的是遗忘初心之人。你不必自责,更无需自苦,你是警察,更是支队长,找到证据,揪出内鬼,给受害者以正义,还同袍一个清白。” 许戈深深呼吸,低头望去,傅斯瑰仍倚在他的怀里,像一棵支撑着他的树。他内心的郁气忽然消散了不少,斗志重新占了上风,感觉自己还可以再加班五百年。 “谢谢你,斯瑰。”他真心实意地说。 傅斯瑰抬眸觑着他的神色:“心里不难受了?” 许队长露出笑容:“好多了!” “现在是六点,如果立刻出发,中午之前应该能赶到黄安霖的母校,还去吗?” “去!”许戈毫不犹豫,“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来回。嗯,路上我们轮换着开车,可以吗?” “好。”傅斯瑰看着他笑了一下,“许戈,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你是警察,无论何时,无论何人,你都必须理智,不能感情用事。” “嗯嗯嗯,傅教授你就放心吧!” 第一百九十章 此夜无月(二十一) 大学已经放暑假了,原本热闹的校园沉寂下来,原本拥挤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只偶尔才能瞧见几个留校的学生。 傅斯瑰和许戈见到了黄安霖曾经的辅导员。 之所以说是曾经,那是因为今年六月他已经从学校毕业了。 辅导员姓张,是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对于找上门来的警察表现得茫然不解,尤其还是外地的警察因为一个已经毕业的学生而找上门来,更是觉得满心奇怪。 即使她已经和这两位警察去了校内的咖啡厅,坐下来准备详谈时,她依然处于一种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懵然状态。 “张老师。”许戈客客气气地开口,“我们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名学生,黄安霖,您对他了解吗?” 张辅导员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她点头的时候并不犹疑,神色自然,说明平时与黄安霖打交道得不算少。 其实,张辅导员所负责的专业有将近两百名学生,对于大多数学生,她都是处于一种“能将人脸和名字对上”的状态,绝对谈不上熟悉,但黄安霖恰恰是少数几个与她相熟的学生。 一来是黄安霖一直成绩优异,每次评奖评优都少不了他,老师对于成绩优秀的学生会格外关注一点;二来是他家庭条件不好,无论是申请贫困补助,还是在校内勤工俭学,都需要辅导员经手,也因此张辅导员敢说一声“还算熟识”。 许戈:“能跟我们说说黄安霖的情况吗?” 张辅导员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组织了一下语言,先从一名老师的角度给出了公正的评价:“黄安霖是个聪明勤奋的学生,性格有些内向,不怎么爱说话,但很能吃苦,很用功,学习也很不错,几乎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 “您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么?” 张辅导员点了点头:“我还算是比较了解,他是冀省天水县人吧,那地方是个贫困县,他家里条件也不好,学费靠的是助学贷款,大学四年一直勤工俭学。不过,这孩子自尊心很强,从来不在外面抱怨什么,一直勤勤恳恳……”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叹,似乎是在叹息这样一个自强不息的好学生在毕业后竟然行差踏错,惹得警察上门询问。 “哦对了。”张辅导员从充沛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又想起了一些细节,“我记得他好像是单亲家庭,他妈妈似乎身体不太好,需要长期服药。这也是我和他熟识之后,偶然听他提起的。” 许戈眸光一闪,对黄安霖的“戒备心理”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傅斯瑰:“张老师,请问在大四这一年里,黄安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张辅导员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思索的神情:“说起来还真有件事——在大四上学期的时候,黄安霖曾经突然请假离校。” “请假?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去年的12月份,请了有一个月的长假,直到期末考试才匆匆回来。” 许戈问道:“他是以什么理由请假的?” “说是他母亲身体突然不好,他要回家陪护。”张辅导员摇头叹息,“他母亲的事我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有多问。” 傅斯瑰:“那么,大四下学期他也不在学校了,对么?” 张辅导员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你怎么知道:“是的,本来大四下学期也没有课程安排,学生们多半会在外面实习。不过,黄安霖实习的地点不在沪城,因此直接申请了在外面住宿。噢,他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回来参加,连毕业证书都是请人代领的,说是实在抽不开身,唉……” “他有和您提起过实习的事情吗?” “没有。” 傅斯瑰冷不丁地换了个问题:“黄安霖在学校里有女朋友么?” 张辅导员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这……应该没有吧。黄安霖是那种很拎得清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家条件不好,因此一直很努力,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去谈恋爱。” “明白了。”许戈点点头,“张老师,今天真是非常感谢您。哦还有,黄安霖室友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一下么?” …… 黄安霖的三位室友,一位申请了国外的高校准备出国留学,这会儿不知去哪个国家毕业旅行去了;一位考上了研究生,已经回老家享受暑假了;还有一位不想继续深造,留在沪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打工人。 许戈打了一圈电话,长舒一口气,扭头对傅斯瑰笑道:“运气不错,至少还有一个人留在沪城,否则咱们只能跑到一千公里外去家访了!” 傅斯瑰微微一笑:“看来上天也是眷顾我们的。” 许戈乐呵呵:“破案嘛,也是需要一点点的运气。肖笠,他给我的地址在高新技术产业园d区b座……离这里还挺远的,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 …… 趁着午休的时间,肖笠谨慎地在偌大的园区找了一个无人踏足的地方与许戈和傅斯瑰碰面。 这才刚毕业不到一个月,肖笠身上已经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班味儿,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遮住了他半张脸,却盖不住他眼底的青黑。 许戈端详他片刻,心头忽然升起一阵“同是天涯加班人”的心酸。 “不好意思,打扰你中午休息了。” “啊,没事没事。”肖笠连忙摆手,面对突然上门的警察,他有些忐忑,有些拘谨,还有些嗅到大瓜气息的猎奇心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配合。” 许戈:“我听张辅导员说,黄安霖的毕业证书是你代领的?” “是的,他一直也没问我要,现在还在我家收着呢。我还发信息问过他要不要给他寄过去,他也没回,打电话也打不通,真奇怪。” 许戈点点头:“既然他委托你代领毕业证书,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 “呃……”肖笠竟然被问得卡壳了一下,“你要说我和他有什么矛盾,那肯定是没有……但关系也谈不上多好,我和他只能算是相处融洽的室友吧。他只是委托我领一下毕业证书,这也不费什么事,算不了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此夜无月(二十二) 肖笠言语间竭力撇清他和黄安霖的关系,生怕别人认为他俩“过从甚密”,对于他这种微妙的自保心理,许戈并不是不能理解,人之常情嘛! 肖笠见他没有追问,似乎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心神放松之下,思绪活泛起来,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谨慎:“说起来,当时他拜托我帮忙,我还有点意外呢!” 许戈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怎么说?” “唔……黄安霖这个人吧,比较‘独’,干什么事都是独来独往的,不喜欢接受他人的帮助,更不愿意开口求助。”肖笠唏嘘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太好,他可能有点自卑又自尊的那种拧巴心理,心气儿很高,生怕别人看不起他,哎……” 许戈顺着他的话头递了几次话题,肖笠越发放松,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说到底,黄安霖这个人我还是很佩服的,他是从高考大省杀出重围的,平时又要打工又要学习,成绩还一直那么好,最后还成功保研了,真的很牛!和他一比,我就是个摆烂学渣,哈哈……” “不过,他平时很少待在宿舍,不是在外面打工,就是在图书馆学习,基本上要到熄灯的点才回来。虽说是一个宿舍,但我和他交流真不算多……哎,我知道的太少了,是不是帮不上忙?” “没有的事。”许戈微笑,“您已经提供了很多线索了。” 肖笠也露出笑容,他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了,甚至还主动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知道黄安霖有女朋友吗?” 肖笠闻言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回忆了一会儿,肯定道:“虽然他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但我认为他是有女朋友的。” “哦?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有一次我在水房撞见他打电话,虽然他说的家乡话我听不太懂,但看他那笑得一脸甜蜜的样子,就差眼睛里冒桃心了,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有情况!等他打完电话回来,我还八卦了一句,但他只是笑笑不说话,既然没反驳,那就是默认咯。” 许戈追问道:“人家也没有承认呀,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肖笠撇嘴:“都是同龄人,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打电话时的表情,和我要到女神联系方式的表情一模一样!黄安霖平时沉默寡言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种神情呢,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 许戈:“……” 傅斯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好像是大四上?哦,我想起来啦,就是他成功保研那段时间。” 傅斯瑰:“黄安霖说的是家乡话,也就是说他的女朋友应该是他老乡?” “对,我觉得应该是他以前的同学,或者青梅竹马啥的,哎……” 肖笠好端端地又叹一口气,许戈冷眼旁观,总觉得他这次叹气包含了对室友有对象的感慨,以及对自己仍是单身狗的怨念。 傅斯瑰:“你们没有见过黄安霖的女朋友?” “没有。”肖笠摇头,“他女朋友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应该也不在沪城,除了打电话,我都没见他出去约会过。” 傅斯瑰点点头,瞥一眼许戈,示意自己问完了。 许戈站起身来:“肖先生,感谢您今天的配合。如果您后续又想起什么新线索,还请立刻联系我。” 肖笠握着许戈的名片也跟着站起来:“呃……警官,冒昧地问一句,黄安霖他还好吧?” “他很好。”许戈微微一笑,“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肖笠怔怔地望着他们,透过警察堪称温和的态度,他终于嗅到了一丝隐藏在暗中的危机。虽然这丝危机并不是针对他的,但并不妨碍他对于相识之人的遭遇而感到畏惧与担忧,这缕交织在一起的情感最终化为一股寒意占据了他的心头,令他一时怔忡,呆立原地。 …… 和肖笠告辞出来,许戈坐在车上没忍住叹了口气:“唉,黄安霖的室友也不清楚他女朋友的事啊,我估计剩下两个室友也差不多。难道我们还要跑一趟冀省?” 他嘶了一声,开始认真思考去冀省的可能性:“我倒不是怕跑长途,但是现在这么一大摊子事,我可能抽不开身啊!” 傅斯瑰失笑:“黄安霖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往,他谈恋爱当然不会昭告天下,连与他较为亲近的辅导员和室友都不清楚——这不是很符合他的画像么?” 许戈垮着一张苦瓜脸:“难道要去问他本人?” 傅斯瑰伸出两根手指,将他垮下来的嘴角又推了上去,于是许队长被迫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傅斯瑰端详了一会儿,觉得他现在的模样有些滑稽,不由笑出声来。她心情颇好地说:“倒不必跑那么远,那个女孩儿……我已经可以尝试画像了。” 许戈也顾不上愁眉苦脸了,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黄安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他父亲去世很早,母亲病弱,老家的亲戚应该对他们母子二人有所苛待,这点从他毫不顾忌地冒用他堂兄黄彦斌的身份证就可以看出,他对老家的亲戚没有多少好感。原生家庭的苦难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他小心敏感,沉默寡言,对所有人心怀戒备。但有一个人,在他心里是不同的。他们应该从小一起长大,在他受到欺凌时,她保护过他;在他困顿时,她帮助过他。她是他灰色童年中唯一鲜亮的色彩,也是他尚未封闭心房时,唯一走进他心里的人。长大后,他们顺理成章地相爱了。后来,黄安霖考上了沪城的大学,那个女孩儿也许因为成绩不够好,也许因为经济紧张,总之她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南下打工。他们开始异地,但距离和时间并没有磨灭他们的感情。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他们都在为未来的生活而奋斗。终于,黄安霖成功保研建安大学,他第一时间将喜讯分享给了自己的爱人。他们开始憧憬未来,那个女孩儿说,她可以去建安找一份工作,在校外租一个房子,这样等黄安霖来上学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 “就这样,她提前来到了建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此夜无月(二十三) 许戈喃喃道:“所以,她最终在建安失联,是因为黄安霖保研到了建安大学,她想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他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恸,这对饱经风霜的情侣终于眼见一丝曙光,却在幸福的前夕戛然而止。 返程的路上烈阳高照,许戈被炽烈的阳光炙烤得心烦意乱,他将车内的空调又调低了两度,顺便将出风口拨向了自己这里,似乎想借着冷气压一压心底的这一丝悲哀与愤怒。 “你还好么?”傅斯瑰道,“前面的服务区停一下,换我来开车?” “不用,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静,“傅教授,你继续说吧。” “那女孩儿失联的时间应该是去年12月,对应黄安霖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他应该在建安查到了一些线索,指向了绯色年华,所以等大四下学期开学后,他就以在外实习为借口留在了建安,实则冒用黄彦斌的身份信息潜入了绯色年华。那个女孩儿……也许和孔琳琳有了相同的遭遇。许戈,你说孔琳琳若是没有手刃欺侮她的客人,她会有怎样的下场?” 许戈沉默了一会儿:“两种可能,如果她选择顺从,就会像赵瑞雪、徐佳她们一样,留在绯色年华做陪酒女郎,在醉生梦死中慢慢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如果她选择反抗,她会被侵犯、被毒打,甚至活活打死……”他顿了一下,声音越发低沉,“可是,黄安霖并没有在绯色年华找到他女朋友,这说明……” 傅斯瑰接过话头:“这说明,那个女孩儿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许戈用力地闭了下眼:“原来那天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我们会找到她的。 ——那再好不过。 “我们会找到她的。”傅斯瑰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她伸出手覆在了许戈的手上。连日奔波,她的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但她还是想向许戈传递一点力量,“我们会找到所有枉死的无辜之人,让她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 回到建安时已经是晚上了,傅斯瑰没有回她自己位于郊区的别墅,而是让许戈给她送回了傅家老宅。 “今儿怎么想起来回你爸妈那儿?”许戈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 “去蹭个饭。”傅斯瑰将头轻轻靠在车窗上,“我那里点外卖都不方便。” “这倒也是。”许戈一笑,“你那儿确实挺偏的,我每次去接你开车都要开好久。哎,你怎么不换个离你学校近一点的房子?” “那里清净。”她神色恹恹地说了一句。 许戈以为她是困了,便不再出声,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停在傅家老宅门前。 “晚安,傅教授。” “晚安。”傅斯瑰下了车,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你回去休息吗?” 许戈想了想,他目前正处于一种超负荷运转下的亢奋状态中,让他立刻回去睡觉他也睡不着:“我……先去医院看看黄安霖吧,顺便和他聊一聊。” 傅斯瑰点点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查黄安霖的银行流水,答案就在其中。” 许戈会意地笑起来:“你放心休息吧,一切有我。” “好。”傅斯瑰直起身子,凝视着坐在车内的他:“我看着你走。” 许戈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发动汽车。傅斯瑰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着陆地巡洋舰的尾灯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的眸中缓缓溢出一丝悲伤的情绪,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傅斯瑰用指纹打开了门锁,一楼没有开灯,陷入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她摸黑走到厨房,开了一盏小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只听一声轻响,雪白的灯光从打开的书房门里倾泻而出,穿着睡衣的傅其森出现在门口,盯着傅斯瑰看了半晌:“听见门响,我还以为是进贼了呢。” 傅斯瑰莞尔:“若真是进了贼,就您这个反应速度,人家早就得手后逃之夭夭了。” 傅其森走了过来,一路走一路将灯光全部打开,照得整个家里亮如白昼:“这不是大教授傅斯瑰嘛,今天怎么有时间回来看望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啊?” “最近有点忙……” “忙得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倒是有时间和那个白毛小子混在一起。” 傅斯瑰无奈:“爸,你好好说话。” “那个白毛小子呢?又是他送你回来的是不是?天天加班到半夜,还真拿你当驴使啊……” “爸!”傅斯瑰果断打断,“我饿了。” 傅其森一窒,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你就知道支使我……等一会儿哈,我给你下碗面,很快就好。” “好。”她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我妈呢?” “在做美容呢。” 傅其森一边忙碌,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她“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她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享受难得的片刻安宁。 …… “哟,兄弟们都在啊。”许戈拎着一兜宵夜过来,见黄安霖的病房外江巍、周珉、贺平、乔明屿等人都在,不由一笑,“看来我东西还买少了。” 江巍几人见到他也有些意外:“不是说去沪城吗?怎么又过来了?” 许戈笑道:“回来得不算晚,我就过来瞧一眼,要不然啊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江巍关切道:“怎么样,沪城之行还顺利么?” 许戈点头:“还算顺利。” 他三言两语地将这一日的见闻描述一遍,听得江巍蹙起眉头,乔明屿不明所以:“他既然怀疑女朋友是在绯色年华失踪的,为什么不报警?” 周珉正在翻许戈带来的宵夜,闻言不以为然道:“第一,他没有证据;第二,他不信任警察。”说到这里,他从袋子里翻出一碗八宝粥,又递给贺平一袋生煎包,冷笑一声,“绯色年华这种地方,如果没有保护伞,能在建安屹立这么多年?” 江巍低低地咳嗽一声,周珉自知失言,赶紧换了个话题:“许队,我听医生说,黄安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许戈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病房的方向,眸中精光闪烁,“也就是说,这是他待在医院的最后一晚了。唔,那我进去找他聊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此夜无月(二十四) 病房里连一盏夜灯都没留,许戈摸着黑走了进来,夜视能力极佳地端了把椅子坐到床头,眸光森森地盯着床上的人。 床上睡觉的人似乎对此一无所觉,他侧躺着背对着房门,呼吸悠长又平稳,好似已经睡熟了。 许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们去了一趟沪城,见到了你的辅导员和你的室友肖笠,他们俩应该算是比较熟悉你的人了吧,你猜他们和我聊了什么?”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许戈对此并不在意,依旧自言自语:“他们对你的评价都不错,尤其是张辅导员,虽然她不清楚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来她对你如今的境遇充满了担忧。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还是给她报个平安吧。”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你可以试着相信别人,接受别人的善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没有那么难,但你总得愿意迈出去第一步。”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张辅导员和肖笠都不清楚你女朋友是谁,你确实将她藏得很好。但查到她对我们来说不是难事——她每个月10号都会给你汇600块钱对吗?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女孩儿啊,明明她自己过得也很艰难,却还是想要全力托举你……” “那笔钱,我一分都没有动过。”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回应,黄安霖不装睡了,他翻了个身,面对面地望着许戈,“我劝过她不要再给我打钱了,我有奖学金还可以勤工俭学,根本不缺钱花,可她不听,每个月雷打不动地打钱过来,真是个傻姑娘……” 他又笑又叹,提起心爱的姑娘时,眼波流转温柔得能沁出水来,与他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我拗不过她,只好先帮她存着。等以后结婚了,就把她的钱和我这些年攒的钱全部交给她管着,可是……”他的手倏然攥紧了被角,过了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吐出一句带有血腥味的话,“没有以后了。” “她只是失踪,未必就……”许戈试图安慰。 “只是失踪?她一个女孩子,失踪于绯色年华那种地方,会是怎样的下场?”黄安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许警官,你身为刑警,怎么还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但你并没有放弃,不是么?否则,你就不会出手帮助孔琳琳了。”他俯下身来,几乎附在了他的耳边,声音轻轻,带着一丝诱哄,“告诉我,她在哪儿?孔琳琳是人证,是将绯色年华这颗毒瘤彻底拔除的关键,难道你不想为周思文报仇么?” “周思文”这三个字落在黄安霖的耳中,令他轻轻一颤,但他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抬起眼眸,坚决地与许戈对视。 许戈神色不变,虽然傅斯瑰常常说他作风激进、不够沉稳,但在捕猎的时候,他一向耐得住性子。幽幽的黑暗中,响起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低语:“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窃听设备,今天你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黄安霖有些意外:“这……对你们来说好像是违规的吧?” “事急从权而已,违规的是我,你无需担心。” 黄安霖叹了口气,似乎对许队长的执着有了新的认识:“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 夜已深了,这一层都是普通单人病房,早已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只护士站还亮着一盏孤灯,宣泻出几分惨白的灯光。 陈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跟贺平说了几句,拎着见底的保温杯摇摇晃晃地向茶水间走去。护士站里坐着两个小护士仍在伏案工作,陈岸看了一眼,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句:“真辛苦啊!” 不过想想自己,也是一把辛酸泪。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陈岸连忙侧过身子,和一位推着工具车的护士擦肩而过,这护士全副武装打扮得一丝不苟,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凤眸。 陈岸没有在意,打完水往回走,只见那台工具车正停在黄安霖病房的隔壁,隔壁病房的门虚掩着,倾泻出一丝灯光,在幽暗的环境中尤为显眼。 贺平坐在病房外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陈岸走过来一巴掌拍他背上,顿时把人给拍清醒了。 “你要吓死我啊!”贺平一边活动肩膀,一边抱怨。 陈岸嘿嘿一笑:“看你快睡着了,帮你清醒清醒。刚才是有个护士过来么?” 贺平一怔:“嗯,我也看见了。”他向隔壁病房努努嘴,“刚进去还没一会儿。” 陈岸放下心来:“哎,熬吧,熬完这一夜,等明天黄安霖出院了,我们就轻松了。” 不过,那名“护士”并没有如陈岸与贺平以为的那样,正在隔壁的病房,她巧妙地利用了两间病房门靠在一起的特性,假借视觉盲区,成功地潜入了黄安霖的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直运转的空调发出细微的声音。现在是后半夜,正是人们睡眠最深度的时候。 她安静地立在黑暗中,仔细分辨了一下目标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平稳悠长,偶尔还伴随着一声哼唧,这是睡熟的标志。 终于,她行动了,宛如一条鬼影接近了床上的鼓包,手中寒光乍现,向下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床上“熟睡”的人却霍然睁眼,他的动作明显更快,探出手掌死死握住杀手持刀的左腕。 二人四目相对,杀人悚然一惊,即使周围一片黑暗,她也立刻通过这双眼睛认出来,与她交手的人并非此次的目标! 扼住她左腕的手掌宛如铁钳一般,禁锢得她动弹不得,躺在床上假扮黄安霖的许戈望着她露出一丝森冷的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杀手默不作声,右手急挥袭向许戈面门,许戈偏头躲过,便趁着这一瞬间他心神松动,杀手奋力一挣,从他的手中挣脱,整个人宛如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儿,“哧溜”一下滑向窗边,向后一仰便跳出窗外。 病房外的陈岸忽然又是一巴掌拍到了贺平背上,失声道:“不对啊!” 贺平被他拍得龇牙咧嘴:“怎么了?” 陈岸神色惊骇:“黄安霖隔壁病房的病人今天下午不就出院了吗?现在那间病房不应该是空的吗?!” 他撞开病房门,顺手掀亮了灯光,一眼瞧见他们不知何时悄悄返回的许队长正默然伫立在窗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窗边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 “又让她跑了……”他听见许队喃喃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夜无月(完) 陈岸和闻讯赶来的贺平呆立当场,愣愣地望着凭空出现的许戈和正慢吞吞从床底爬出来的黄安霖。 许戈是临时起意,明天一早黄安霖就要办出院,等他被正式拘留,外人再想接触他便难上加难。如果他们不想放弃,今天夜里就是最后的机会。 于是,许戈和黄安霖达成了共识,许队长假意离开,实则留在病房里假扮黄安霖,静待杀手上钩。从结果上来看,他成功了一半。 黄安霖神色有些萎靡,虽然没有受伤,但他一个病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躺了半夜,实在有些难受:“是上次那个杀手么?” 许戈回头看了他一眼,努力撇开心头的那抹异样:“不是。”他顿了一下,问道,“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他们接二连三地派杀手过来?恐怕不仅仅是孔琳琳的下落吧。” 黄安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啊,您应该去问他们。” 许戈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的心绪:“你不介意提前办理出院吧。” …… “喂?” “傅教授,打扰你睡觉了。” “也不算打扰。”傅斯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离天亮还有不短的时间,“怎么了?” “刚刚又出事了。”许戈握着手机蹲在一个角落,一边看着他的同事忙忙碌碌,一边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已经让人将黄安霖送走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警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手机那头的傅斯瑰似乎轻笑了一下,“黄安霖身上的秘密应该不限于孔琳琳的下落,那些人不会放弃的。” 许戈喟叹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对我们还是不信任,一句话也不肯说。” “你查到他的女朋友了么?” “查到了,我让小林调取了他的银行流水,在他上学期间,每个月都会有一笔600元的转账进来,一直持续到去年12月,转出方是周思文。我在黄安霖面前提起了这个名字,他默认了。” “周思文……”傅斯瑰默念了一遍,“你应该还没来得及深挖这个名字吧?” “是啊。”许戈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危险接踵而来,我差点就应接不暇了。嘿,我也是临时起意,没想到还真救了那小子一命,只可惜没能将那名杀手留下……” “那名杀手……” 许戈知道她想问什么,肯定道:“和新月小区袭击黄安霖的杀手不是同一人。黄安霖曾经刺伤过袭击他的人,但今天的杀手明显没有受伤,而且……”他皱起眉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我和这个杀手二号交手的时候,总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 傅斯瑰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这种悍匪并不常见,也许你曾与他们打过交道。” “也对。”许戈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现场那边突然吵嚷起来,似乎有了发现,“傅教授,我等会儿再和你联系。” “许队!”陈岸很兴奋,“我们在护士值班室找到了嫌疑人留下的生物信息!” “什么信息?” “是半枚指纹。”陈岸压抑住了越来越高昂的声音,但眉飞色舞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的心声,“唐组长看过了,虽然只有半枚,但保存得十分好。” 这是好消息,但许戈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相反他的心里却隐隐地升起了一丝别扭的感觉,他是与杀手面对面交过手的人,这个杀手给他的感觉十分危险、老练、干脆,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发现不对立刻跳窗逃跑决不纠缠,这样一个职业杀手,怎么会留下“半枚指纹”这么致命的破绽呢? 耳边,陈岸仍在喋喋不休:“值班室的门锁被撬坏了,嫌疑人应当是先摸进值班室,换上了护士的服饰,以此试图蒙混过关。这半枚指纹应当是他在换衣服时,不小心留下的。” “分析得很好,送检吧。” 许戈忽然停下脚步,把陈岸吓了一跳:“许队你怎么了?” “没事。”他伸手将自己软趴趴的头发捋到后面,连轴转了好几个通宵,即使是他,好像也有些吃不消了。 “许戈!”江巍一路小跑了过来,托住他的手臂,“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许戈一脸茫然地将他望着:“我的脸很白吗?” 江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都快白成纸了!你不会又是熬了一个通宵吧?” 他问了也是白问,许队长鬼一样雪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一向温柔的江队难得强硬一次:“行了,这里有我盯着,你赶紧回去休息。” 许戈觉得自己满脑子思绪纷纷,但却抓不住线头,他脑子很慢地转了一下,认可了江巍的说法:“好。” 江巍看他这样子,深深觉得如果放他自己开车,恐怕会造成交通事故,于是转头瞟了一圈,从人群中揪出了乔明屿:“小乔,送许队回家。” …… 相比累趴下的许队长,傅教授现在的状态很轻松。 虽然凌晨的时候被许戈从睡梦中吵醒了一次,但她很快又重新睡熟,悠哉悠哉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慢悠悠地起床,享用了一番傅其森做好的早餐。 老宅里静悄悄的,傅其森和于容都出门了,傅斯瑰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在这里她度过了整个童年时期,直到十四岁出国,之后她很少再回这边居住,但这里的一花一木都似乎和她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差别。 也不是所有的都没区别,至少白发多了几根,皱纹添了几分。 她嘴角噙着笑,离开这栋承载了她所有美好回忆的宅子,径直打车回到了自己位于市郊的别墅。 她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些文件,销毁了一些东西,又留下了一些。 虽然她回国后,一直居住在这里,但留下的私人物品并不多,此刻收拾起来也不困难,但当她整理好一切,也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 时间差不多了,她想。 房门被人敲响,她打开门,恬淡地望着站在门外的三名不速之客,好似已经等了许久。 那三人都穿着便衣,为首一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目光精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人,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公事公办道:“你好,我们是省厅刑侦处七零三专案组,我是组长秦濯。请问,你是傅斯瑰女士吗?” 傅斯瑰点头:“是我。” “傅女士,请问7月3日凌晨你在哪里?”这是第一次新月小区袭击案的时间。 “凌晨么?我在家。” “有人可以证明吗?” 傅斯瑰摇头:“如你所见,我是独居。” “那么,7月5日凌晨你在哪儿?”这是第二次医院袭击案的时间。 “我在我父母家。”她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父母家很大,我们的卧室也不在同一层,我即使半夜出门,他们也不会知道。” 秦濯:“也就是说,这两个时间段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 这位从省厅空降的秦组长看着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寒光:“傅斯瑰,我们怀疑你与7月3日、7月5日的两起袭击案件有关,请和我们走一趟。” 傅斯瑰望着他,平静地笑了一下:“好啊。” 第一章 梦醒时分 许戈做了一个梦。 他实在是太累了,乔明屿将他送回家后,他连衣服都没换,头一挨在枕头上立刻就睡着了。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这应该算是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和傅斯瑰在一处山花烂漫的地方郊游。虽然他和傅教授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纯的出去约会一次了,所以他在梦里玩得很开心。 脱离了恼人的案件和聒噪的队友,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他好似完全抛去了烦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心爱的人,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粉红泡泡。 这时,天空突然变色,黑云压城,狂风吹散了所有浪漫的氛围,许戈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傅斯瑰的手。 而傅斯瑰却在此时甩开了他。 “斯瑰!”狂风在他们二人之间肆虐,转瞬之间便将他推出好几米远。 他拼命地向前想要抓住她,而就在这时一直背对他而立的傅斯瑰忽然回头。 他看到了一张狰狞的、嗜血的女鬼的脸。 美梦突变噩梦,许戈被生生吓醒,盯着天花板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 “怎么会做这种梦!”他一边嘀咕,一边睡意顿消,干脆支起身子,拿过手机一看,这才发现电话被人打爆了。 他心中升起一阵不安,划拉了一圈正思索该先给谁回电话,周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喂?” “许队你终于接电话了!”周珉激动地喊了一句,旋即压低了声音,“许队,出大事了!傅顾问被抓了!” “什么?”许戈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啊?” “哎,那什么,是这样……”周珉语无伦次了一会儿,终于理顺了思路,“许队,省厅的秦濯你认识吧?他今天突然带着专案组过来,接管了七零三和七零五案件。” 许戈对此并不意外,现在支队内部明显存在问题,被上级部门接管也是正常:“秦濯?我记得去年调查徐雷案,也是他带的专案组。”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忙碌许久,除了闹得人心惶惶外,什么也没查出来,现在他又卷土重来了。不过,这和傅教授有什么关系?” “秦濯指控傅顾问是今天凌晨闯入医院的杀手,已经把人抓走了!” 许戈脑海中轰然一响,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被彻底引爆,几乎将他的三魂七魄炸上外太空,但他能听见自己用冷静的语气询问周珉:“秦濯为什么会指控傅教授?” “那半枚指纹……”周珉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是傅顾问的。” 许戈闭了闭眼,深深呼吸:“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 虽然是工作日的下午,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里气氛却很低迷,众人都无心工作,一个个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门被推开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神情憔悴、胡子拉碴的许戈出现在门口,沉默地与众人对视了片刻。 “许队你回来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句,众人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纷纷振作精神迎了上去。 孟圆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句:“许队,我不相信傅顾问会是……” 那两个字令她难以启齿,哑在了她的嗓子里,没有吐出来。 许戈一一扫过这一张张紧张、不忿的脸,平静地问道:“秦濯他们在哪儿?” 秦濯和他的专案组借用了一间会议室作为临时办公室。 许戈踹门进来的时候,秦濯正在伏案工作,听见声响抬头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许戈,好久不……” 最后一个字哑在了嗓子眼,因为许戈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箭步上去,一个擒拿给秦组长摁在了墙上。 秦濯倒没有生气,他微微侧过脸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戈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暴躁?” 许戈咬牙问道:“是你指控傅斯瑰是内鬼?” “不错。”秦濯点头,他看着盛怒中的许戈慢慢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听说你和傅斯瑰关系亲近、过从甚密,现在看来传闻不虚。” “哦?”许戈冷笑,“所以你在指控完傅斯瑰后,又打算指控我了?” “并不,只是提醒你应当回避。” “回避?”他嗤笑一声,“你指控傅斯瑰以何为凭?就凭那半枚指纹?赶明儿我将你秦组长的指纹贴在案发现场,你是不是也成了内鬼了?” “许戈,你不要意气用事。”秦濯蹙眉说了一句,“单凭半枚指纹确实证据不足,可是傅斯瑰她已经认罪了。” 许戈一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傅斯瑰已经认罪了。”秦濯耐心解释,“傅斯瑰的指纹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们按例对其进行传唤,只不过审讯刚刚开始,她便很干脆地承认了。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有些意外。” 许戈喃喃道:“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秦濯趁着他心神大乱之际挣脱了他的钳制,他一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胳膊,一边对着桌上的一叠文件努努嘴:“那是傅斯瑰的口供,你可以看看。” 许戈望了一眼,却没有过去翻看的意思:“她人在哪儿?我想见她。” 秦濯再度皱起眉头:“按照规定,你现在应该回避……” “傅斯瑰就在审讯室,你想去见就去吧。”秦局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有些强硬地打断了秦濯的话。 “秦局。”秦濯喊了一声,似有些不满,“这不符合规定啊!” 秦局看了过来,缓和了一下语气:“秦组长,你认为傅斯瑰的口供已经完整了么?她和许戈毕竟关系特殊,让许戈去见她一面,也许能挖出些新东西,你说呢?” “好吧,既然秦局发话了……”秦濯看向许戈,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听她亲口承认是不会死心的,那么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死心的机会。 第二章 针锋相对 审讯室对傅斯瑰来说并不陌生,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曾无数次出入过这个地方,只不过那时她一直坐在审讯者的位置上,而坐在嫌疑人的位置上还是第一次。 许戈在秦濯面前姿态强硬,可当他走到审讯室门外时,却突然变得犹疑了起来。 他明白,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悄然滋生出了一丝胆怯。 他透过门上的小窗口向内望去,傅斯瑰正安然地坐在审讯椅上,冰凉的手铐铐住了她的双手,却似乎铐不住她的灵魂。她的姿态是放松而自然的,甚至还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笃定,和他以往见过的嫌疑人全都不同。 许戈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慢慢走了进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傅斯瑰听见响动睁开了双眼,露出一丝了然的浅笑:“你来了。” 许戈沉默地凝视着她,一时无言。 这一对昔日的战友、情侣,如今之间已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巨大沟壑,当他们遥遥对视的时候,竟已找不到半点曾经的眷恋。 许戈不说话,傅斯瑰自然也不开口,她微笑着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大大方方,毫不避讳。 许戈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态,越是观察,越觉得陌生……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他终于稍稍移开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他有些狼狈地想着,如果秦濯的指控为真,她才是那个一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内鬼,那么如今东窗事发,她为什么还敢直视他的眼睛? 为什么! 他很想大声质问她,但说出口的话却充满了委婉与克制:“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我应该对你说什么?”傅斯瑰反问道,“该交代的我已经都交代了,你可以直接看口供。” “所以秦濯对你的指控都是正确的?” “若是诬告,我为何要承认?” 许戈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不相信。” 傅斯瑰漠然地看着他:“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信。” 他脑中轰然一响——“许戈,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你是警察,无论何时,无论何人,你都必须理智,不能感情用事。” 他回忆起第一次袭击案后傅斯瑰的一番话,双耳嗡嗡作响,所以她当时的这句话已经在为今日作铺垫了么? 所谓理智,所谓感情。 许戈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答案就在题面上,他却一直懵然不知。 他忽然站起身来,先将审讯室的门牢牢地反锁了,然后一把将监控设备的电源给拔了。 傅斯瑰噙着一丝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戈凑到了她的跟前。 他与她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交缠,咫尺凝眸。 “斯瑰。”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现在你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苦衷的?” 傅斯瑰静静地望着他,他黑色的瞳仁中正缓缓流淌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哀求,就好像她只要开口说一个“是”字,他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她的一切。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但她吐出的话,却带着一丝揭破伤疤的残忍:“许戈,你纠缠至此,究竟是不相信我是那个内鬼,还是不相信自己会被人从头到尾地欺骗一场?”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许戈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定定地看着她,好像从来不认识面前之人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头到尾?” “是啊,从一开始,我回国的那一天,你等在我家门口邀请我担任顾问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场阴谋。”傅斯瑰似乎很愿意欣赏他如今的表情,这种心碎到难以自持却要咬牙强撑的姿态,令她这位策划一切的执棋者深深着迷,“我本来并没有想和你发展什么罗曼史的,可你偏偏来招惹我,我顺水推舟之下,果然欣赏到了一出更加荒诞的戏剧,这真是要多谢你呀。” 许戈心想,她说的一点不错,如今的他确实是强弩之末,连呼吸都觉得心痛难耐。刚认识傅斯瑰的时候,二人时常针锋相对,他从未占过上风,后来二人关系日渐亲密,傅斯瑰在他面前一直非常收敛,让他几乎忘记了……言语如刀,刀刀正中要害。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哑声问道,喉头干得厉害,一股铁锈味儿逐渐在口腔中蔓延,“你的动机呢?” “动——机——”傅斯瑰拉长声调,同时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当然是因为有趣啊!在享受乐趣的同时,顺便清理一些暴露的棋子罢了。” “有、趣?”许戈匪夷所思,面前的人明明是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与对象,此刻却变得越来越陌生。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认识真正的傅斯瑰。 他看到的,只是她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面罢了。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许多迷惑,不过现在我有很多时间,可以一一解释给你听,就当是犒劳你卖力的领衔演出。唔,就说说一直没有告破的徐雷案吧,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都找不到那个枪手么?因为现场根本就不存在第三个人,徐雷是我亲手射杀的。” 许戈内心震动,失声道:“可是弹道分析……” “弹道分析没有出错,我确实是站在墙头射杀他的。”傅斯瑰眸中寒芒闪动,语气却愈发轻柔,“那天徐雷持刀将我逼入小巷,我便知道机会来了,否则他若是先落网,我还真不好动手。当时我来支队的时间不长,又是出现在徐雷被害现场的人,我已经做好了会被怀疑的准备,可没想到仅仅一出‘灯下黑’,就转移了你们的视线,真不知道是我的演技太好,还是你太过自信了呢?” 许戈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肌肉在微微颤抖,似乎拉出了一个冰凉的微笑:“那么你为什么不继续玩下去了呢?那半枚指纹……是你故意留在现场的吧?否则,以你的小心谨慎,怎么会出现这种疏漏?” 傅斯瑰笑道:“感谢你对我的认可,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有些厌倦这个游戏了,明明已经给出了那么多提示,你却一直视而不见。我有些苦恼,干脆将答案透给你们好了,而且我也有些好奇,你在得知真相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许戈心想,他露出的表情一定取悦了她,否则她不会冲他露出这么真心实意的笑容,即使这个笑容在如今的他看起来是那么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章 一败涂地 许戈奋力从即将令他窒息的情感漩涡中挣扎出来,这场谈话从一开始就为傅斯瑰所主导,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能毫不费力地牵动他的情绪。 许戈深深呼吸,理智回笼,试图拿回主导权:“斯瑰,你曾说过,我是警察,不应该感情用事,可在理智与感情之外,还有直觉。”他执拗地盯着她,一字一顿,“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使你曾怀有目的接近我,我们一路走来的经历不会作假。” 这是他无论如何无法忽略的一点,不管是理智还是感情,他们曾携手经历的那一幕幕,如放幻灯片一般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为了破获案件熬的每一个夜,那为了替被害人张目而奔波的每一天,他无法相信,也不能相信,那个与他拥有同样理想的战士会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恶魔。 既然经历不会作假,那么她今日的话又凭什么为真呢? 傅斯瑰笑了一下,不加掩饰地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的执着令我赞叹,许戈,这也是你身上最令我着迷的品质。好吧,我愿意给你一个答案——我这个人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所谓的‘爱’,不过是观察、模仿出的结果。如果不是全情投入、真情实感地去演绎,又怎么会在谢幕时留下惊心动魄的回忆呢?你说是么,我亲爱的男主先生?” 是啊,他不仅惊心动魄,他甚至魂飞魄散! 许戈闭了闭眼,心想秦濯说得一点不错,他确实是在求一个死心的答案。 现在,他求到了。 傅斯瑰冷眼瞧着,他如今的状态很不好,脸颊失去了血色,一向炯炯的双眼也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他还在勉力支撑着,但那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绝望与哀伤已经在慢慢地逸散出来。 还差一点点,她想,他整个人都快碎掉了。 她微微倾身,附在了他的耳边,就像曾经他们情到浓时那样的悄悄私语:“许戈,你真的有你以为得那样爱我吗?你藏在胸前口袋里的窃听器一直开启,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 许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审讯室的,他失魂落魄地向前走着,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有人在对他说话,但他全都充耳不闻。 就这么走着走着,直到有人堵住了他的路。 秦局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得力爱将,许戈身上一往无前的活力是他最欣赏的东西,可现在这种活力消失了,面前之人死气沉沉,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许戈,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 许戈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好几秒才逐渐回神。 “好。”他闷闷地应了一声,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他心里清楚,“休息”只是一个委婉的说辞,实则就是停职。毕竟支队内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身为支队长难辞其咎。 停职也好,他心想,反正他现在既没有心力也没有颜面去面对领导和同事了。 他没有再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就这么直直地离开了市局。 还不到下班时间,市局外的马路上车流还可以缓缓流淌。许戈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最终还是决定不给交警增加工作量。 他在市局门外的公共长椅上坐了下来,伸手从兜里摸出了一枚纽扣大小的窃听器,苦笑了一下。 傅斯瑰其实没有说错,他想,如果他真的对她抱有百分百的信任,就不会在进门之前悄悄藏起这枚窃听器。 而他之所以鬼使神差地留了这么一手,是因为在与秦濯争辩的时候,一些曾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猝不及防地袭上心头。 新月小区袭击案发生后,赶到现场的傅斯瑰仍穿着前一日的衣服。 他知道傅斯瑰十分爱干净,不可能不换下脏衣服就休息。而那天他送傅斯瑰回家时不算太晚,等凌晨案发时还有好几个小时,她有充裕的时间洗漱睡觉——除非,她在他离开后,再一次出门。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帮助袭击者从现场逃离的同伙。 傅斯瑰。 再加上她亲口承认的,射杀徐雷的罪行,她和那个组织的牵扯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许戈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不敢放任自己再深思下去,他心知自己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但还是强撑着将那枚窃听器妥帖地收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 简记私房菜的玻璃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简杭没好气地从厨房冲了出来,一把拉开大门,嚷嚷道:“小店不接受空投,如果没有预约还请……许戈,怎么是你?” 他将好兄弟迎进门,又自然而然地探头去看他身后:“今天你女朋友没来啊?” 许戈正游魂似的往里走去,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什么!”简杭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生病意外还是凶杀,卧槽,兄弟你不要吓我!” 许戈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将自己蜷缩起来,宛如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兽:“是我的心死了。” 简杭:“……” “嗨,原来是失恋啊。”他放下心来,坐到许戈对面,正准备调侃他两句,但见好兄弟一副连嘴唇都失去血色的凄楚模样,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能把许戈打击成这样,说明他肯定是被甩的一方。 简杭组织了一下语言,安慰道:“那什么……她弃咱而去,说明她有眼无珠,以后肯定会后悔……” 许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她没有弃我而去。” 简杭的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那是你甩的她?” 不是,兄弟你作为甩人的一方怎么还这么心碎呢?你都那么心碎了,为什么还要甩人呢? 许戈又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简杭:“啊?” 他不理解,他大受震撼。 兄弟,你们俩好像在谈一种很新的恋爱。 第四章 恩断义绝 黄铜锅里的汤水早已滚开,无数气泡争先恐后地诞生,又飞速地消散,一股浓郁的鲜香气息随着袅袅升腾的水蒸气逐渐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火锅里的丸子、肉卷等物随着滚开的汤水起起伏伏,坐在桌边的人却对食材的呐喊视而不见,他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这才一会儿工夫,桌旁已出现了好几个空酒瓶。 许戈自从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喝酒,警察的工作性质要求他必须24小时保持待命状态,喝酒很容易误事,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很需要酒精。 反正他现在已经停职了,正好有难得的空闲时间去烂醉一场,借着酒精麻痹自己碎成一片片的心。 如果酒精能让他忘记那个女人,就更好了。 简杭托着两盘炒菜走了过来,见他已经喝得两颊通红、双眼迷离,连忙阻止:“哎哎,你好歹吃点菜啊,别光喝酒。” 许戈不理,又是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得。”简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他顺手给许戈满上,“来,喝!喝完把烦恼全忘掉!” 酒过三巡,菜……菜几乎是简杭一个人吃的。 许戈光顾着灌酒了,整个人从脑门红到了脖子,宛如一只刚刚煮熟的大虾。 他的脑袋开始晕晕乎乎,对面的简杭也出现了四只眼睛和两张嘴,在酒精的刺激下,一些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终于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她凭什么……凭什么啊!”他又伤心又愤怒还委屈,“明明做错事的是她,她凭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啊!” 许戈一想到之前在审讯室,他和傅斯瑰对视却是自己先移开视线,那个罪魁祸首还肆无忌惮地对他露出嘲讽的微笑,他就心痛得想要吐血。 “傅斯瑰,你没有心的吗!” 玻璃杯重重磕在桌沿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简杭胆战心惊地看着被许戈“魔掌”握住的酒杯,生怕这脆弱的玻璃杯命殒当场。 许戈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喊完这一句后,他像是一尾上了岸的鱼,脱力一般垂下了头,浓密的眼睫在他的脸颊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正慢慢溢出的水渍。 “我不想再看见她了……不想再看见她了……”他喃喃自语,然后头一歪,彻底醉倒过去。 …… 许戈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宿醉的后果令他头疼欲裂,他一边撑着胳膊让自己坐起来,一边循着声音摸到了手机,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了接听:“喂?” “许队,你终于接电话了!” 许戈听出了周珉的声音,抓着手机靠在床头,有气无力道:“有事去找江队,别来烦我。” “呃……傅顾问……啊不是,傅斯瑰的事你也不听啊?” 许戈语气一冷:“她的事我更不想听!”他胸膛起伏了几下,压下了莫名燃起的邪火,但昨晚醉酒放纵过后,他碎成一片一片的心灵似乎得到了有效的疗愈,虽然仍有些丝丝的坠痛,却已不像之前那般疼得他快要窒息。 他沉默了两秒之后,还是别扭地开口:“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他内心觉得,无论傅斯瑰再爆出什么秘密,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周珉这一次学乖了,先说结果:“傅斯瑰被人劫走了!” “啊?”许戈几乎以为自己酒喝多了幻听,这几个字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耳中,但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嗐,是这样的,按照惯例今天清晨要将傅斯瑰转移到看守所嘛,现在支队上下都要等待质询,秦濯对我们很是防备,这次押送也没让我们插手,全都是他们专案组的人。然后押送傅斯瑰的车刚出建宁门,还没上绕城公路呢,就被一辆社会车辆撞了。之后这辆车上下来几个人,放倒了看押傅斯瑰的警员,将人给劫走了。秦濯刚刚发了好大一通火,已经下令全城缉捕,特警也出动了,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进展……” 许戈:“……” 他刚刚还说无论傅斯瑰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惊讶了,没想到这么迅速就被打了脸! 周珉说了一大车话却不见许戈回应:“喂喂,许队你在听吗?” “我听见了。”许戈幽幽地应了一声,“负责押送的同事伤得怎么样?” “都没有大碍,驾驶员算是伤得最重,因为那辆社会车辆是直接冲着驾驶座撞过来的,驾驶员当场昏迷,不过送医后已经清醒过来了。至于另外两名负责看押的同事……”周珉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他们是被傅斯瑰放倒的。” 许戈平静地“哦”了一声,没让周珉听出来他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过后,恐怕秦濯也没脸死抓着案子不让他人插手了,你们多注意点消息,有情况随时告诉我。” 他已经彻底将“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傅斯瑰的事”的雄心壮志抛之脑后了。 周珉立刻爽快地应承:“好嘞,许队你放心吧!” 挂了电话,许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久久难以平静。 傅斯瑰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颠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从未认识过她。 还是很伤心啊!他苦笑一声,许戈,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他强逼自己从那些儿女情长中挣脱出来,试图重新用理智看待这些问题,傅斯瑰背后的势力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警方的押送队伍,劫走已经落网的嫌疑人,其行为之嚣张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他们肯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劫人,足以证明傅斯瑰与他们的牵扯之深,绝不是一颗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如果说,许戈昨日还抱着“她可以戴罪立功”的天真想法,经此一役他已然明白,傅斯瑰后路已断,他们之间再无转圜。 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直至死亡。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狭路相逢,他能向她扣动扳机么? 他不知道。 他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第五章 故人相见 许戈从床上跳起来,这才发现他是在简杭家里,估计是昨晚他醉得跟头死猪一样,简杭嫌麻烦,直接把他扶回自己家休息了一晚。 他冲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三分钟之后又冲了出来,一阵风似的刮下了楼。 简杭正坐在桌边吃早餐,见他下来愣了愣:“哟,你酒醒了?” 许戈含糊地应了一声:“兄弟,谢了!” 他头也不回地就要冲出家门,冲到一半忽然又折了回来,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市局,于是伸手抄走了简杭的车钥匙:“你的车借我开开!” 简杭:“……” 许戈坐上简杭的车之后,并没有立刻开走,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好几天没打理的奶奶灰。 傅斯瑰被“劫走”后,此时会在哪儿呢? 按照常理推断,应当立即在高速上设卡,防止嫌疑人向市外逃窜,许戈相信秦濯一定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傅斯瑰不会逃出建安,她一定仍留在市里! 那么,她此时会在哪儿呢? 许戈试图分析傅斯瑰可能藏匿的地点,却恍然惊觉他对她知之甚少。 这一年以来,和傅斯瑰有关的地点无外乎市局、建安大学和她家,或者再加上傅家老宅,不过这几个地点都不可能作为藏身处。 她不爱社交,更不喜欢出去玩,每天除了去学校授课,就是在市局跟进案件,几乎天天与他形影不离…… 他轻嘶一声,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一丝钝痛。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去傅斯瑰位于郊区的别墅一探——据说秦濯是在那儿将她带走的,可前一天晚上她明明让他送自己回的是傅家老宅,在落网之前她究竟有什么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呢? …… 别墅的门口贴着封条,看来秦濯他们动作很快,已经来此搜查过了。 许戈望着门前的草坪,忽然想起去年初见时的情景,那时他因为“女大学生连环被杀案”焦头烂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这里等一位海归专家,然后她就推着行李箱出现在他面前,笑问道:“刑警先生怎么会在我家门口?” 后来,他又在这里等过她很多次,等着接她去案发现场,等着接她出去玩,或者送她回家后等着她熄灯…… 许戈甩了甩头,似是要将这些回忆的碎片甩出脑海,他随意地伸出拇指按在指纹锁上,只听“滴”的一声,电子管家的机械音响起:“欢迎回家。” 他微微一怔,这个指纹还是他们确定关系后,傅斯瑰给他录的,没想到她在清理痕迹的时候并没有将其删掉,现在倒是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客厅里空空荡荡,除了必需的家具,没有多余的陈设。许戈曾不止一次吐槽过这里跟样板间一样,哪里有半点家的气息?傅斯瑰只是淡淡一笑,说她对居住环境没有太高的要求,能睡觉就行。 是啊,这确实只是一个暂住的据点,没有多余的个人物品,临走时才更好清理。 许戈在别墅里转了一圈,最终在书房的窗台下找到了一点灰烬。 傅斯瑰似乎曾在这里烧掉了什么东西,并且没有来得及清理灰烬。余灰应当被秦濯他们提取走了,不过还遗留下了一点。 许戈用指尖捻起那一点点灰烬,仔细感受了一下,这应该是纸灰。 所以傅斯瑰被抓前烧毁掉的是一些纸质文件么? 许戈没有多留,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里,临走前还顺手抚平了有些翘边的封条。 虽然他现在被“停职”了,但也不能真去做一个万事不管的闲人,唔,得想办法从秦濯那边套点线索,还得给江巍打个电话,虽然支队如今是多事之秋,但孔琳琳和黄安霖的案子也不能放松哇! 想起黄安霖,许戈忽然心念一动,摸出手机给林轩打了过去:“小林,是我,麻烦你帮我查一件事……” …… 夜已深沉,宽阔而平静的江面上静静地停泊着一艘游艇。 傅斯瑰踏上了甲板,在侍者的引领下向里走去。 周围是一片黑暗,唯有游艇上的五彩霓虹灯闪烁着,在她的头脸上落下明灭的阴影。 甲板上的光线并不好,傅斯瑰只能看清走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侍者的身影,但她一上船时便感受到了几道隐藏在暗中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目光隐含戒备与探究,足以令人如芒在背,但她却毫不在意,神色如常地跟随侍者走到了舱前。 侍者敲了敲门:“老板,傅小姐到了。” 门内很快传出一个清朗的女声:“请进。” 侍者推开舱门,后退半步,低下头恭谨地示意:“傅小姐,请。” 傅斯瑰走了进去,舱门在她身后关上,将那些探究的目光也尽数隔绝在外。 舱内并不只有一个人,有两名侍者在摆放餐具,一名侍者在侍弄鲜花,但她的目光不曾停留在旁人身上,几乎是立刻就被这艘游艇的主人所吸引——一位身材高挑、英姿勃发的年轻女子,她的五官混合了白种人的深邃和东亚人的柔和,虽然不是绝美,却能轻而易举地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她正张开双臂,热情地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傅斯瑰拂开了她的手。 相较于主人的热情,她这位客人表现得冷漠而失礼。 主人不以为意,仍是笑容满面:“欢迎回来,我亲爱的斯瑰。” 傅斯瑰没有答话,她沉默地注视着她,眼神既冷漠又疏离。 主人轻轻摆了摆手,正在忙碌的几名侍者立刻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一时之间舱内只剩下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故友”和一位淹没在阴影中的保镖。 眼见这里再无闲杂人等,主人的神色越发柔和,轻轻道:“你生气啦?” 傅斯瑰唇角微勾,声音如淬了冰一般寒意逼人:“医院的那枚我的指纹,是你派人留下的?” “不错。” “你陷害我。” 主人摇头叹息:“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感到了不安。”她微微躬身,仰起了脸,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恳切的色彩,“你能理解我么?” 第六章 一件礼物 “呵!”傅斯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她径直走到沙发前,坐在了方才主人坐的位置。她向后微微一仰,摆出一个放松的姿势,下巴微抬,以一种戏谑的表情等待对方的下文。 “我说的是真的。”主人叹息着,她的表情很诚恳,嗓音也越发柔和,像一坛埋藏了多年的醇酒,令人沉醉,“你回国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日益减少,你和那帮警察待一起久了,关系越来越亲密,我很害怕你会假戏真做,最终抛弃我而选择他们。” 傅斯瑰不为所动,她衔着一缕微笑淡淡地反问:“你故意暴露我的身份,难道不是为了掩护真正的内鬼么?” 被揭穿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主人也并没有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她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脉脉地凝视着她:“你说的不错。”她承认得很坦然,“但我方才说的,也是实话。斯瑰,我是真的想你了。” “如你所愿,我在审讯室里应承了此事。” 主人微笑:“斯瑰,你果然知我所想,我非常喜悦,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我。” “昨日凌晨在医院袭击黄安霖的是谁?” “是阿越。” 傅斯瑰点点头,并不意外:“可惜了,正巧撞上许戈。黄安霖此人总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他也许掌握了一些令我们意外的情报。” “那不要紧,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傅斯瑰知道她已下了决断,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也不再开口,侧过头来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赏江上的风景。 如果现在不是夜里,江面几乎漆黑一片的话。 主人心知她余怒未消,这次她未曾通气便擅自算计了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斯瑰。”她堆起笑脸,语气轻快,“为了欢迎你回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她招了招手,一直淹没在阴影中的保镖沉默地拎过来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摆在傅斯瑰的面前。 傅斯瑰终于舍得给她一个眼神:“这是什么?” 她殷勤道:“你打开看看。” 箱子打开,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配件。饶是以傅斯瑰的城府,看见这一箱熟悉的零件,也不由一时怔忪。 耳边传来主人故作矜持的声音:“啊,把这些东西化整为零地带进来,可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呢!” “chey tac m200。”傅斯瑰抚摸着这些零件,眉眼间罕见地染上了喜色,“多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主人笑眯眯,“不过,这里毕竟不是美国,还是不要随意狙人啊……” “怎么,难道你兜不住么?”说话间,傅斯瑰的手一直没停,此刻一把泛着森冷光泽的大狙已经在她的手中成型。 主人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只要你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傅斯瑰心中的那口气终于被顺了下去,她望着面前之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selene.” “嘘。”主人竖起一根食指靠在唇边,“在这里,你该称我为陈旖。” 她走回餐桌旁,亲自斟了两杯酒,分给傅斯瑰一杯。 这一对“挚友”相视一笑,同时举杯—— “敬重逢。” “敬重逢。” …… 许戈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些感慨地望着一街之隔的新月小区,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将那一头抓人眼球的银灰色头发藏了起来,整个人几乎完全钻入了黑暗之中。 距离傅斯瑰“出逃”已经过去三天了,秦濯带着他的专案组忙得不亦乐乎,但一无所获。刚刚江巍打电话过来告诉许戈,据说秦濯失意之下把黄安霖接走了,不知将人藏到了哪里。 许戈估摸着秦濯是想将黄安霖捏在手上当鱼饵,毕竟傅斯瑰是因为袭击黄安霖才“暴露”的,她背后的组织很可能不会放弃灭口,明知是钩也可能会去咬,就只看秦濯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他想起那起医院袭击案,不由眼神暗了暗。 刑侦支队这几天工作停摆,一直在接受内部审查,也正因如此大家收获了几天无所事事的“假期”。 许戈嘱咐林轩悄悄去查的东西,今天终于有了回报——桥北花园6栋302室。 查到地址后,他才恍然发现桥北花园竟然就在新月小区的对面!而从黄安霖出租屋的阳台上甚至能眺望到6栋302室! 他自嘲一笑,这也算是灯下黑了。 时间刚过九点,还不算很晚,桥北花园门口时不时有人出入,还有一老一少两名保安不时地出来晃悠一圈。毕竟前几天对面小区才发生了恶性案件,这里摆烂多年的物业难得支棱了起来,在众业主的抗议之下,加强了安保。 当然,这种程度上的“安保”最多也只能使一些蟊贼知难而退。 许戈很有耐性地又等了两个小时,一直等到大部分人家都陷入沉睡,路面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之后,这才闪身避开监控走进了桥北花园。 许戈在6栋楼下绕了一圈,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先去查看了这栋楼的电表和水表,他打着手电找到了302的电表,指针几乎没有转动,旁边的水表也是一样。 许戈熄了手电的光亮,从这个情形来看,302室要么已空置了很久,要么住在里面的人十分小心连水电都没用过。 不过,结果究竟如何,上去一探便知。 许戈不再纠结,转身走进了单元楼,他的脚步放得极轻,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惊醒。他边爬楼边忍不住胡思乱想,那天在新月小区袭击黄安霖的凶手是否也和他一样,特意将脚步压得极轻,却因为声控灯迟迟未亮而令楼下盯梢的陈岸心生警惕。 不过,他今天上楼前注意观察过了,没有尾巴。 现在高调退场的傅斯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敌我双方都想不到正在“休假”的许队长会出现在这里。 他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三楼,302的门上贴着一张“福”字遮住了猫眼,没装防盗门,锁也是老式锁,不难撬开。 许戈从兜里摸出一根细铁丝,借着手电的微光开启了撬锁大业。这锁并不难开,但他再如何小心也难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如果屋中的人已经熟睡,大概率不会被这么轻微的声响吵醒,但如果里面的人一直警醒着呢? 怀着这种想法,许戈顺利撬开了锁,几乎就在他推门的一瞬间,黑暗中冲出一道寒光,划向他的胸口。 第七章 无形的线 早有防备的许戈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击,同时探出手掌准确无误地扼住了那只持刀的手。 他握住的那只手腕十分纤细,令他有一种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感觉。 这只手的主人在轻轻地颤抖,许戈能感受到她在害怕,但她依然睁大了双眼,用凶狠的目光瞪视着他。 许戈从她的手中夺走了刀:“你冷静一点,孔琳琳。”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那少女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拼命挣扎,对他又踢又打。 许戈有些无奈,他也不能像对付真正的歹徒那样,先一顿输出给人放倒再说。 “我是……”他本想说自己是警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是黄安霖的朋友。” 孔琳琳的眸中划过一丝狐疑,她的理智逐渐回笼,这位半夜上门的不速之客被她连踢带咬了快一分钟,也没有还手的意思,似乎对她真的没有恶意。 强装出来的凶狠褪去,她慢慢停止了挣扎,小声道:“你真的是黄大哥的朋友吗?” 许戈见她终于冷静下来,不由松了口气:“孔琳琳,可以和我聊聊么?” 孔琳琳死活不肯开灯,只说黄安霖让她“千万小心”,许戈无奈,只好将手电拧开充当光源,这样至少他们谈话时还能看见对方的脸。 在手电的微光下,孔琳琳的脸显得有些阴森,她原本就身量纤纤,杀人逃跑后估计也没过过一个安心的日子,整个人瘦得都脱了相。 墙角堆着一箱方便面和一箱矿泉水,已经快告罄了。许戈估摸着这姑娘这段日子就靠方便面和矿泉水活着,难怪电表和水表都没转过。 孔琳琳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声道:“黄大哥说不能让人发现这个房子里住了人……” 许戈问:“你知道这个房子的来历么?” 她摇了摇头。 许戈轻舒一口气,看来黄安霖对她还是有所保留,没有将周思文的事告诉她。 许戈能摸到这里,还是靠之前傅斯瑰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周思文来到建安是为了和黄安霖共同筹建他们的小家,那么她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租房子。 后来周思文失踪,她租的房子自然空了下来。如果说黄安霖在建安还有什么能够藏匿一个人的地方,那就只剩下这间周思文租下的房子了。 果然,他在这里找到了孔琳琳。 许戈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这姑娘真把黄安霖当成救命恩人了,对他言听计从。许戈甚至怀疑,如果他没有摸到这里来,孔琳琳在吃完这些泡面和水之后,还会记着黄安霖的嘱咐,一直躲在这里,直到…… “黄大哥呢?”女孩问。 “你放心,他现在很安全。”许戈斟酌道,“只是,他暂时不能来看你。” 他借着手电的微光观察着面前的女孩:“孔琳琳,你想一辈子躲在这里,不见天日么?” 少女沉默着摇了摇头。 “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是自首。” 少女瑟缩了一下:“我想过自首,在杀了那三个人渣之后,但黄大哥阻止了我,他说如果我不跑,在见到警察之前就会死。而且……” 她倏然住口,陷入了沉默。 “你们并不信任警察,是么?” 孔琳琳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告诉了许戈,她默认了。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许戈将声线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拒绝的诱哄。 孔琳琳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许戈带给她的安全感很足,也许是她独自待久了很想找人倾诉,总之她在犹疑之后开口了:“朱大海说过,绯色年华就是警察罩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许戈的手倏然握紧,他感到一股怒火自心底升起,开始燃烧。与此同时,孔琳琳的话令他猝然警醒,傅斯瑰暴露之后,他们的队伍中难道就干净了么? 换言之,傅斯瑰被抓后交代得那么干脆,是否为了保护什么人? 这个念头宛如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孔琳琳、绯色年华、周思文、黄安霖、新月小区的杀手、傅斯瑰、徐雷、常梦、丁宝月、张荣添…… 他仿佛看到了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些人串了起来,而这根线还在不停地延伸,串起一个又一个加害者和受害者。 而他还摸不到这根线的线头在哪儿…… 许戈看向孔琳琳,正色道:“这个问题也许对你来说有些残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勇敢地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流落到绯色年华的?” 孔琳琳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她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境地的?现在回忆起来就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即使她已经手刃了那三个欺侮她的禽.兽,但她清楚的知道,噩梦的根源仍在,她依然无法逃脱。 她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颤抖着嘴唇开始诉说,回忆很痛很痛,但她不敢不回忆,这些痛苦和仇恨是支撑她一直捱到现在的力量源泉:“我、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姐姐,她对我很好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得温柔耐心,我开始和她无话不谈,她听我抱怨念书念不下去了,想出来打工,便建议我来建安散散心,如果我真的想打工,她也可以介绍我去她朋友店里当服务员……我听得很心动,便立刻买票过来了,她、她接待了我,还请我吃了顿饭,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戈轻声问道:“这个女人……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 “她网名叫红芙蓉,我一直喊她红姐,真名不知道……” “你还记得她的联系方式么?” 孔琳琳摇头:“我醒过来后,身份证和手机都不见了,应该是被他们拿走了。” “如果再见到她,你能认出来么?” “我可以!”这次,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第八章 且待来日 许戈继续问道:“你一醒过来就在绯色年华了么?” 孔琳琳想了想:“应该不是……我刚醒来的时候……嗯……被关在那种像是酒店的房间里。我当时迷迷糊糊的,他们应该给我下了药……我只记得来来回回有好多人看我,好像还有医生……” 许戈听得皱起眉头:“你还记得在那里关了几天吗?” “大概五天?还是一星期?我也记不清了……后来,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在朱大海手上了……” 她明显对这个人有很深的阴影,仅仅提起他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朱大海,许戈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明面上是绯色年华的经理,实际上应该是“鸡头”一类的角色。 许戈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个人添上一笔,转而问道:“你被关在类似酒店房间里的时候,那些来看你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孔琳琳茫然摇头。 许戈柔声鼓励:“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都可以。” 孔琳琳绞尽脑汁了一会儿:“我、我好像曾见过一个男人,听他说话的语气像是那些人的老大……”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么?” “我、我只记得他的嘴角长着一颗黑痣……” 张荣添! 许戈内心震动,这一根无形的线,如今已连成了环。 他一时心绪繁杂,久久无言,待回过神来正瞧见孔琳琳怯怯地偷觑自己的神色,不由心下一软,温声道:“你想继续住在这里,还是换一个地方?” 孔琳琳立刻道:“我就在这里。” 许戈点点头,这里尚算安全,除了黄安霖和他还无人知道孔琳琳藏在这里……不对,以傅斯瑰的智商,她应该早猜到了。 许戈罕见地纠结起来,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赌一赌,可如果孔琳琳不住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待在他身边么?但他身边也不安全,甚至更加引人注目…… 许戈权衡再三,最终决定尊重孔琳琳本人的意愿:“好,那你自己小心,我会给你送些食水来。” 少女乖巧地点点头。 “不要给外人开门。”许戈又嘱咐道,给了她一张名片,“如果遇到危险,立刻联系我。” 孔琳琳借着手电的微光,凑上去看了一眼:“你是警察!” 她失声喊道。 “嘘。”许戈示意她别太激动,“你可以不相信警察,但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可以吗?” 孔琳琳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 许戈露出笑容:“好姑娘,等时机到了,我会来接你。” “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到了呢?” “等你的噩梦被彻底摧毁的时候。” …… 游艇缓缓靠岸,傅斯瑰不等停稳便抬腿从甲板一步跨上码头。 在水上漂了几天,虽然风平浪静,但远远不如脚踏实地来的安心。 陈旖跟在她后面也上了岸,岸边早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傅斯瑰径直走了过去,陈旖落后她几步,少见地露出几分踌躇。 “怎么了?”傅斯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你真不愿意回美国啊?”陈旖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而立,“我们现在出发,只要一晚上就能到公海。” “美国有什么意思?” “那我们也可以去别处散散心——我最近在太平洋新买了一座岛,风景很不错,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傅斯瑰看着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好像很不希望我留在建安。” “这里不太安全,建安的警察……我恐怕摆平不了。” 傅斯瑰微微垂下眼帘:“他们恐怕都以为我已经潜逃了,甚至已经身在国境线之外。”她扬起脸,露出笑容,“但我偏要待在这里,毕竟这里的戏剧还远远没到谢幕的时候。” “好吧。”陈旖无奈地笑了一下,“随你心意。” 商务车缓缓开动,陈旖和傅斯瑰同坐后座:“你打算去哪里?” 傅斯瑰:“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求陈老板收留。” 陈旖微微勾起唇角,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这句玩笑明显取悦了她:“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她话锋一转:“对了,许戈最近在做什么?” “大概是在停职检查吧。”傅斯瑰随口答了一句,“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来?我记得,你不大喜欢他。” “我不喜欢太有原则的警察,更何况……”她顿了一下,“他曾经给宋展找了不少麻烦。” “他应该会死抓着绯色年华的案子不放,这也是他们手上唯一的线索了。”傅斯瑰悠悠道,“我走之前埋了几个伏笔,如果他不算太笨的话,这会儿应该能有所发现。” “噢,宋展似乎和我说过绯色年华的事,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没兴趣关注。”她摇头一叹,“宋展手下的人办事太不体面了。” “你想舍弃绯色年华了?” “既然成了线索,就应该立刻斩断。”陈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绯色年华这样一个销金窟,舍了也就舍了。 傅斯瑰心知她一向杀伐果决,闻言只是一笑:“只怕,一个绯色年华还不够啊。” 她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身侧一寒,仿佛被什么恐怖生物盯住了,但这感觉只有一瞬,快到令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怎么了?”陈旖笑问。 傅斯瑰侧过脸来看着她,她的唇角带着笑,语气也很轻柔,说出来的话却隐隐带着丝寒意:“你应该知道的,自从我回国后,你不是一直关注着我么?射杀徐雷的杀手敢当着我的面动手,如果没有你的授意,宋展估计不会有这个胆子。” 坐在副驾驶的封越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更低了。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终是陈旖先开口道:“好吧好吧,宋展手下那条生产线的头目,叫什么来着?” “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张荣添’的假名。” “那就叫张荣添吧,这个人和他手下的生产线一起送给许戈好了!” 她说这话带着丝赌气的意味,傅斯瑰被逗笑了,这一笑倒将她眸中的冰寒冲淡了几分:“活该。”她唇角微微翘起,“谁让你算计我的。” 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只是错觉,这两个人又言笑晏晏地坐在一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某些人的命运。 第九章 青藤大厦 青藤大厦 何玫从工位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加班而有些酸痛的肩膀。她端起马克杯看了一眼,之前喝剩的咖啡干涸在了杯底,形成一块难看的污渍。她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包咖啡,端着马克杯摇摇晃晃地往茶水间走去。 快走到茶水间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年轻女孩的娇嗔:“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何玫脚步一顿,转身走开了一些,倚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夜色。 她很喜欢从公司的落地窗看风景,24楼的视野很好,这种高高在上的视角令她有一种整座城市都被她踩在脚下的感觉。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何玫出了一会儿神,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看来是那个茶水间的女孩儿打完了电话走出来了。 “玫姐!”那女孩儿看见她,打了个招呼。 何玫笑着点点头,杨曦的眉眼间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看来她和那位正在异地的对象之间的通话很是甜蜜。 她想到杨曦的身份,少不得关心一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下班呀?” 杨曦笑道:“您不是也没走嘛。” 何玫笑了笑:“我手头还有一点工作,你还是实习生,没必要陪我们熬到这么晚的。” “我也想多学点东西嘛。” 何玫不再多说,二人擦肩而过,一个去茶水间泡咖啡,一个回工位。 杨曦回到工位,又把之前没看完的策划案拿出来看。她大学学的是管理会计专业,和现在的岗位几乎没什么关系,但她却觉得自己的工作内容挺有意思的,也愿意多学一点。 公司里原本还有两三个加班的同事,这会儿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下班了,一时间只剩下杨曦与何玫两人。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何玫关了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杨曦的工位旁敲了敲她的桌板:“快11点啦,再不走赶不上末班地铁了。” “好。”杨曦站起身来,飞快地收拾好东西。 她走到公司门口,见垃圾桶已经满了,便顺手提了起来:“玫姐,我先去扔个垃圾。” “好。”何玫还在收拾东西,扬声道,“我一会儿在电梯口等你。” 杨曦拎着垃圾袋出了公司,大厦的管理方为了省电,早早地将过道的灯给关了,因此显得有些阴森。不过这段路她走得很熟了,左转摸黑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紧急通道。 杨曦拉开紧急通道的门走了进去,里面的声控灯应声而亮,不过向来堆在门后的大垃圾箱今天却不见踪影。 “真是奇怪。”她嘟囔一句,拎着垃圾袋又往下走了两层,终于在22楼找到了垃圾箱。 扔完垃圾,杨曦有些犹豫是回24楼和何玫汇合,还是直接在22楼等电梯算了,却在这时楼下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声尖叫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像是发出尖叫的主人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杨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颗心噗通乱跳,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只觉得紧急通道危险得很,也顾不上何玫可能还在24楼等她,一心只想逃离。 她刚想开门,忽然听见门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两个人的交谈声。她现在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登时呆立原地不敢动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幸好门外的两人只是路过,并没有进紧急通道的意思,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和谈话声都渐渐远去。 然而杨曦却小脸煞白,盯着声音消失的地方神色复杂——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她出差在外的男朋友!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她推开了紧急通道的门。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铁门不发出太大的声音,闪身走进了22楼的过道。 这一层过道的灯也是熄灭的,她在陌生的环境中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向前迈步。 刚刚那两个人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杨曦扶着墙慢慢地向前走,越走越觉得心里没底。 之前她乍然听见疑似男朋友的声音,一时情绪上头,不管不顾地追进来,那之后呢?追上去再做一次确认吗?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男朋友,她该怎么办? 他不仅欺骗了她,而且半夜三更行踪诡异…… 她越想越是害怕,刚刚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只想立刻逃走。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杨曦吓得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只见斜前方亮起了幽幽的荧光,原来她不知何时走到了电梯口。 电梯到了。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进黑沉的22楼,有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拖着一个人走出来。 被拖着的那个人是名女子,她垂着头无声无息,不知是昏迷过去了,还是……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很新鲜。 杨曦蹲在拐角处的一个大花瓶后面,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一切。 那两个人拖着那女子逐渐远去,一边拖还一边小声抱怨着,杨曦听了几句,大致是说这女人突然发疯,连累他们也吃了瓜落。 不知为何,杨曦总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之前她在紧急通道听见的那声尖叫的主人。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杨曦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两个人走远之后,连忙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手机的微光映在了她的脸庞上,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嘿,原来你在这啊。” 杨曦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缓缓地抬头向上看去,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正俯身凝视着她,对她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 第十章 夜半来电 杨曦惊恐地望着自己的手机在那个年轻男人手里被砸得粉碎。 他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女孩,微笑道:“你刚刚是想报警么?”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孩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好心提醒道,“忘了告诉你,这一层安装了强力信号屏蔽仪,你的报警电话拨不出去,而屏幕的亮光恰恰暴露了你的位置。” 杨曦感觉自己手脚都是软的,她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闯进22楼……不,她就不应该去扔垃圾,她就不应该留下来加班! 那男子仍是一脸戏谑地看着她,虽然他的语调堪称温柔,但杨曦能从他身上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种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她本能地想哭,但声音哑在了嗓子眼,怎么也发不出来。 那男子又开口了,不过这回他并不是对着杨曦说话:“老张,你女朋友有点过于聪明了。” 黑暗中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影。 杨曦原本忍不住瑟瑟发抖,听了这话却不由一怔,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甚至在一瞬间压过了恐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被称作“老张”的人影开口了,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曦曦,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乱跑的么?你怎么不听话?” 杨曦如坠冰窖。 虽然光线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电话里温柔地哄着自己啊…… 杨曦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影,虽然看不清,但她还是努力瞪大了眼睛,像是要认清这个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人。 热恋期间他们交往的片段如幻灯片一般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她感到不解、震惊、荒谬和愤怒。 “你……”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对不对?” 那人影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寻回理智,毕竟他一开始处心积虑地接近杨曦,就是看中她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现在看来他有些低估她了。 他蹲下身来,和杨曦的视线平齐,见她的鬓发散乱还贴心地为她理了理,就像他们仍在甜蜜的恋爱中。 “曦曦——”他用一贯温柔的、深情的声音对她说,“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真相的,和你相处很愉快,我也很想和你继续交往一段时间,这种单纯的恋爱关系对我来说也很宝贵。可是,谁让你这么不小心闯到了22楼,还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呢?” 杨曦手脚冰凉,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你骗我说你在外地出差,其实一直就躲在这里?在干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这件事有些奇怪,条子莫名其妙地盯上了你,我不敢再和你出现在一起,以免进入警方的视线。我只好捏造了一个出差的借口,就此隐入暗中。不过——”他重新露出笑容,“幸好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大大牵扯了条子的精力,我冷眼观察了好久,他们似乎没有再关注你了。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你阔别已久的男朋友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了,你开心吗?” 杨曦冷冷地瞪着他。 “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说出的话既深情又残忍,“可是‘喜欢’又值几个钱呢?” …… 许戈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 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异常显眼,他摸到了手机,只看了一眼残存的瞌睡便消散干净。 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但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常梦的手机号。 这个时间突然打电话过来……难道是杨曦出事了? “喂?” “许警官,我是常梦。”常梦在手机那头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怀疑杨曦出事了!打傅小姐的手机也打不通,怎么办?” “你不要着急,慢慢说。”许戈能感受到常梦的焦急和惶恐不安,不由安抚了一句,“杨曦怎么了?” “她一直到这个点都没回来,打她的手机也打不通。” 许戈蹙眉道:“她会不会出去约会了?” “不、不会,今天早晨杨曦还跟我抱怨,她男朋友还在外地出差呢。”常梦冷静了下来,开始从头梳理,“傍晚的时候她给我发消息,说她加班晚点回,让我不要锁门。这段时间她常常加班,我也没放在心上,但刚才我起夜忽然发现她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她平时加班,回来也不会超过11点,杨曦一直是个很守规矩的姑娘,如果夜不归宿的话,一定会提前告诉我的,可是这次她没有!我连忙给她打电话,但一直打不通……我有些害怕是不是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就给傅小姐打电话,可是也一直没打通……” “我知道了。”许戈沉声道,“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注意安全,我会去确认杨曦的情况。至于傅斯瑰的号码,你删掉吧,以后也不要再和她联系。” 说完,他不等常梦发出疑问,直接掐断了通话。 杨曦忽然失联,是出事了,还只是她一时疏忽没有向室友报备? 许戈不敢去赌,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悲观去揣测事件的发展。 之前针对杨曦及她“男朋友”的调查因为绯色年华案发和后续的一系列事件而陷入停滞,现在杨曦的失踪是因为傅斯瑰站稳脚跟后,开始清算与她有过牵扯的人了么? 他越想越是心惊,别人不说,傅斯瑰可是知道杨曦和常梦的关系的! 可是现在出事的是杨曦,常梦反倒安然无恙……这看起来又不像是傅斯瑰的手笔了。 许戈一边换衣服,一边试图代入傅斯瑰的角度思考,从她之前两次出手来看,都是干脆利落、一击毙命,如果真的是她,她解决的第一个目标应该是与她有过接触的常梦,而不是懵然无知的杨曦! 嘶—— 许戈察觉到了自己假设的矛盾,难道此事真的与傅斯瑰无关? 第十一章 夜探民宿 三分钟后,穿戴整齐的许戈坐进了自己的陆地巡洋舰。 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给林轩打了个电话:“小林,今天是你值班吧?” “是的,许队。” “帮我定位一下杨曦的手机。” “好的。”林轩答应一声,通话那头传来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片刻之后,林轩的声音传了过来:“许队,无法定位到杨曦的手机啊。” “好,我知道了。”许戈对此并不意外,杨曦最后失踪的地点是青藤大厦,无论如何他都要赶去那里调查一番。 夜间车辆稀少,他将车开得极快,预计还有10分钟便能抵达目的地。 那边林轩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下文,谨慎地问了一句:“许队,出什么事了?” “杨曦失联了。”许戈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话说死,“但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出事了,我正在前往确认。” “许队你一个人?我……” 许戈打断了他的话:“今晚值班局长是谁?” “……是秦局。” “好极了。”他笑着叹了口气,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如何,只觉得心情复杂得很,“小林,从现在起我会和你共享位置,如果30分钟后我还没有联系你,你就立刻向秦局汇报,听懂了么?” “……明白。” “很好。”许戈挂断了通话,前方已能看到青藤大厦的轮廓,在黑暗之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许戈将车停在离目的地一条街外的地方,下车步行过去。 青藤大厦里的商户成分很复杂,有像“百川文化传媒公司”一样的小型企业,有理发店、美甲店、烘焙店等商铺,还有一间民宿。 民宿…… 许戈心中一动,按照他的经验,这种开在写字楼里的“民宿”多半会存在一些不太正当的生意。 从常梦、孔琳琳的遭遇来看,张荣添是整个产业链的“供货方”,那么他一定需要一个“存货”的地方。 如果说“百川文化传媒公司”是他明面上的一个合法身份,那么这间就开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民宿,是否就是他用来暂时安置受害人的地方呢? 许戈深觉自己之前对青藤大厦这一系太过疏忽,他一边发信息给林轩请他去查,一边避开监控摸到了后门。 后门这边有一部货梯,许戈刚刚走近,便听见一阵轻微的轰鸣声——电梯正在下行。 片刻之后,货梯下到一层,电梯门打开,两名男子拖着一只大号行李箱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说:“我去开车,你在这等着。” 另外一人答应一声:“快去吧,这大半夜的。”语气中颇有怨念。 去开车的那位刚走没几步,将将脱离同伴的视线,后颈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登时双眼一翻,软软地向下倒去。 许戈赶忙托住他的身体,免得他砸到地上惊动不远处的同伙。 他将人拖到角落里放好,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串车钥匙和一张门禁卡。 同伙正靠在后门口低头玩手机,行李箱就放在脚边,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咋了?车钥匙没带啊?” 话音刚落,便步了同伴后尘。 “不太谨慎,比较松懈。”许戈望着这两个被他放倒的小喽啰,作出了评价。 只是,不知道他们俩是因为新手没经验,还是作案以来一直顺风顺水,所以掉以轻心呢? 许戈又从二号嫌疑人身上摸出了一张门禁卡,将东西揣好,又将这两人拖至一处,解了他俩的鞋带将二人反绑在一起,确认嫌疑人无法轻易挣脱后,这才将目光投向那个黑色的行李箱。 行李箱安安静静地立在地上,许戈凑上去听了听,没有发出令人不安的“滴滴”声。他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倒,缓缓地拉开拉链。 随着拉链越拉越开,箱子终于完全打开,许戈轻嘶一声,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行李箱里蜷缩着一名失去意识的女人。 如果杨曦在这里便能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她今晚在22楼见过的女子。 许戈第一时间探出手去试了试女人的脉搏,感受到那微弱的跳动后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活着。 他大致检查了一番女人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痕虽多,但都是皮外伤,她如今昏迷不醒,多半是被注射了麻醉剂。 不知这两名男子是想将她趁夜转移到何处…… 许戈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这名女子的遭遇证明了青藤大厦的危险性,杨曦很有可能陷在了里面。可是,杨曦要救,这位无辜的可怜女士也不能放任不管…… 许戈心里清楚,他应该立刻寻求同事们的支援,但想想那些被人灭口的嫌疑人和被截断的线索,他这个电话无论如何都拨不出去…… 傅斯瑰走了,但她带来的影响并没有消除,许戈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队友。 再给我半个小时吧,只要半小时就好! 他在心里呐喊着,将自己的位置共享给林轩,然后将那名昏迷不醒的女士从行李箱里抱了出来。 许戈在后门外的停车场找到了那辆用来转运受害人的车,他用搜到的车钥匙打开了车门,将那名女子安置在后座上。 然后他回到了后门,走进了货梯之中。 货梯设置了员工模式,需要刷卡才能启动。许戈试着刷了一下他从那两名嫌疑人身上搜到的门禁卡,电梯的面板亮了起来,提示他选择楼层。 许戈没有犹豫,直接摁下了那家民宿所在的22楼的按钮。 电梯发出一声轰鸣,开始向上运行。 片刻之后,他从货梯里踏了出来,眼前一片昏暗,但他的夜视能力非常不错,稍稍适应了一会儿便能看清,面前是一条直直的通道,通道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他已经身在这家民宿内部了。 货梯旁紧挨着的就是紧急出口,许戈检查了一番,这扇如今紧闭的铁门应当经常有人开启,他的指尖拂过门把手,忽然感受到了一丝黏腻。 嗯?这是什么?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一嗅,一丝腥味儿窜进鼻腔,他心中一凛——是血迹! 是那位遍体鳞伤的女子的血么?她曾打开过这扇门,试图逃出去? 第十二章 谈话技巧 许戈用他搜来的门禁卡就近刷开了一扇房门,看来那两名小喽啰配备的是管理员卡片,应该能刷开这里所有的房间。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许戈不敢开灯,就着手电的微光环视了一圈,房间约摸30个平方,陈设简约温馨,与普通的民宿一般无二。 他想起孔琳琳曾说过,在被送到绯色年华之前,她曾经在一个类似宾馆房间的地方呆过几天。现在看来,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这里。 许戈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忽然发现信号不知何时归零了,他和林轩的共享自然也断开了。 是在踏入22楼的时候么? 许戈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这道危机感压下,转而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杨曦会藏在哪里呢? …… 市局刑侦支队 林轩看着代表许戈的光点在闪烁了几下后忽然消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动作幅度略大地站起身来,撞歪了椅子,发出很大的一声噪音。 幸好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因此他的失态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许队出事了? 他应该立刻向领导汇报的,但想起许戈的嘱托又有些犹豫。 和队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林轩对许戈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崇拜,遵守并执行他的命令似乎已经刻进了自己的dna里。 这离许队所说的“半个小时”才仅仅过去了五分钟啊…… 怎么办?! …… 许戈在房间里探索了一圈,墙壁上都做了隔音处理,想来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不会差。那么,通过声音找到杨曦所在的房间几乎是不可能了。 还有一个最笨的办法,就是利用门禁卡挨门挨户地检查过去,但是这样一来闹出的动静太大,几乎立刻就会被对方发现。 许戈坐在黑暗里苦苦思索,若是傅教授在这里,她会怎么做呢? 这个念头忽然浮现出来,将他吓了一跳,他立刻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除出去。 许戈深深觉得,傅斯瑰在他身边的这一年来,他已经习惯不动脑了。 真是个可怕的习惯! 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浪费了,许戈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有效的方法,还是决定先回到走廊上,继续向前探索。 兴许是命运女神开始眷顾他了,许戈刚出去没多久便远远地看到一名男子打着手电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那点微光在一片黑暗中太过显眼,无法令人忽视。 许戈有些感慨地想,在己方只有一人的情况下,他非常愿意看见嫌疑人宛如葫芦娃救爷爷一般,一个一个地送上门来。 唔,这个比喻不太对劲,下次还是不要乱比喻了。 也许是杨曦的突然闯入,也许是那名女子的激烈反抗,今天夜里他们的活动比往常丰富了不少。 许戈贴在墙壁上,控制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慢慢地向前方的人靠近。 那人浑然不觉,从他有些跳脱的走路姿态就可以看出,他非常得放松。也许在他的心目中,青藤大厦固若金汤,偶尔闹出的一点小小的动静也会很快被掐灭,所以还会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他怀着这种轻松悠闲的心情,走到一扇门前,掏出了自己的门禁卡。 只听“滴”的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他刚想迈步,忽然眼前一暗,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与此同时他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但这一声闷响很好的被房间所阻隔,传不到外面。 许戈将人放倒后的第一时间便是警惕地打量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大剌剌地亮着灯,布局与他先前摸进去的房间一般无二,空气中弥漫着香烟和汗臭的浑浊气息,几把椅子散乱地围在茶几前,扑克牌、空酒瓶和吃完的外卖扔得到处都是,看起来这里被打手们充作了休息室。 许戈的运气不错,这间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又或者本应该待在这里的同伙此刻正倒霉地昏迷在后门外。 那个挨了许戈一记飞踢的倒霉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的大脑嗡嗡作响,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戈将他摁在地上:“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想扯开喉咙大叫,却听许戈轻笑一声,在他耳边道:“你忘了你们房间里的隔音有多好?你就算叫破喉咙,恐怕你的同伙也听不到。” 那人一下子哑火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大……大哥,有话好、好好说……” “我是在跟你好好说话。”许戈笑了一下,这人估计将自己当成“黑吃黑”了,“你听好,每个问题我只问一遍。” “嗯嗯嗯!”那人想点头,但被压在地上只能“咣咣”地砸地板。 “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个小姑娘闯到这来?” “你怎么知道?”他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许戈喝道:“回答问题!” “是是是,是有个小姑娘不知怎的闯进来了……” “她人在哪儿?” “在在在……2206。” 许戈默默盘算了一下,这个房间号是2215,看来杨曦应该在另一边的房间里。 他继续问道:“张荣添在这吗?” 那人迷惑地反问:“谁?” 许戈醒悟,“张荣添”只是一个假名,他在手下人面前并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你们老板是不是嘴角有颗黑痣?” 那人听他一下说出了自己老大的特征,心中更是害怕:“是……” “他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我们都叫他阳哥。” “他今天在这里吗?” 那人有些犹豫,但立刻身上又挨了一下,痛得他差点涕泪横流:“在的在的!”他不敢再有所隐瞒,“他就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 “很好,你的回答不错。”许戈满意地点点头。 那人察觉到他对自己的钳制放松了,刚想松一口气,便感到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许戈居高临下地看着晕过去的马仔,面无表情地补充没说完的话:“所以,请你先休息吧。” 第十三章 孤军深入 市局,局长办公室 秦建业双目炯炯地盯着面前的林轩,听着他一板一眼地汇报。随着林轩的讲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臀部也逐渐离开了宽大的座椅,眼神愈发得凛然,将硬着头皮汇报的林轩看得浑身发毛,汗如雨下。 终于,林轩说完了最后一个字,赶忙垂下眼帘不敢去看领导的脸色。 秦局沉默了一会儿:“他一个人去的?” “是。” “对方几个人?” “不清楚。” “有携带杀伤性武器吗?” “不清楚。” “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不清楚。” “他的信号什么时候消失的?” “……五分钟之前。” “啪”的一声,秦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林轩震得一个激灵,他怒吼道:“为什么现在才向我汇报?!” 林轩硬着头皮道:“许队说……让我等他半个小时……” 秦局直接被他们俩给气笑了:“他许戈是第一天当警察吗?你也是第一天当警察吗?!” 林轩被骂得抬不起头,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秦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若非自己平时很注意保养,这会儿已经爆血管了。他赶紧深吸两口气,压下了满腔的怒火:“许戈最后消失的位置在哪儿?” “青云路16号青藤大厦。” 秦局点点头,一边给特警支队打电话,一边吩咐林轩:“问责的话后面再说,你留在市局做好技术支持,我来协调警力——” …… 2215这间房间与一般的房间不大一样,它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套房,面积更大,装修和陈设也和其他房间的简约温馨不同,充斥着金钱的味道,可以看出来这间房间的主人喜好浮华的品味。 杨曦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手脚俱被绑住,散乱的刘海垂下,遮住了她的神情。 曾化名“张荣添”的张耀阳就坐在她的对面,他刚刚拨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有接通,这令他有些焦躁。 “也许是在忙。”他这么安慰自己,对于这些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他十分放心,并没有因为一时的联系不上而有所怀疑。 他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烟圈的过程中,压力也得到了有效的释放。 他瞥了一眼杨曦,见她安安静静地蜷缩成一团,不哭不闹,像小猫一般,不由激起了一点怜爱之心。 杨曦是他看中很久的猎物,他精心编织了一张名为“爱情”的网,准备一步一步地赢得她的信任,再一点一点地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最终将她拆吞入腹。 他很享受这种捕猎的感觉,如果不是今晚发生的意外,现在还远远不到收网的时候。 “有些可惜。”他心想。 张耀阳走到杨曦身边坐了下来,想亲亲她的脸颊,杨曦头一偏,避开了。 “怎么了?”他含着丝笑意问,“生气了?” 杨曦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震惊于他竟然会问出这种厚颜无耻的问题。 张耀阳将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曦曦,我是真舍不得把你送走啊!” 杨曦内心恐惧到了极点,但面上却强撑着不肯露怯,哑声问道:“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你放心,不会太远。唔,我会先送你去做个体检,我们可能会先分开一阵子,但如果顺利的话,你就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温柔缱绻,杨曦却听出了其中隐藏的恶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耀阳注意到了:“你冷么?我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他体贴得宛如一名完美男友,恰在这时,门铃“叮咚叮咚”的响了起来。 张耀阳没有多想,今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些小插曲,留在青藤大厦的人手都被他调动了起来,此刻听见门铃响,他还以为是手下人有事找他汇报。 “等我一会儿。”他温柔地冲杨曦笑了笑,杨曦别过脸去不想理他,他也不介意,穿过客厅前去应门。 如果张耀阳再小心谨慎一点,就会先确认一遍门外的是否是他的人。 门开的同时,一只有力的拳头挥了进来,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脸上。 张耀阳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向后仰倒,眼前金星直冒,鼻尖一痒,似乎有两道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 他年轻时也曾好勇斗狠过,但近年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身手早已大不如前,被揍翻在地后一时竟然爬不起来。 许戈一击得手后也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打,他第一时间查看了对方嘴角处的黑痣,确认自己没打错人,没忍住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下:“抓住大鱼了!” 他手脚麻利地将人反剪双手压在了地上:“阳哥?算了,我还是叫你张荣添吧。” 张耀阳闷哼一声,他连来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便被制住,心中愤恨:“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回忆了一番“张荣添”这个早已弃之不用的假名,忽然心下一惊:“你是条子?!” 许戈“啧”了一声:“不得不说,你的脑子还是挺灵光的。” 张耀阳心底凉了一片,警察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摸到青藤大厦来?他的上线宋展为什么没有通知他?警察究竟抓到了多少人,找到了多少证据? 想到今夜那几个打不通的电话,他顿时有了更加不妙的猜测,以至于忽略了其他信息,比如为什么直到现在却只有许戈一个警察冲了进来?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啪嗒”一声轻响令他的理智回笼了几分,他渐渐琢磨出几分不对劲出来。 那边,许戈也在审慎地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匪首“张荣添”被他在2215堵了个正着,说明那个小喽啰没有对他撒谎,杨曦应该也在这里,可以说今晚的行动离圆满成功只差一线。但糟糕的是,他今天是擅自行动,此刻已然孤军深入,一旦对方反应过来,他立刻就会陷入被动。 许戈心知自己今天冲动了,但相比起“走漏风声将匪首放跑”的风险,他宁愿将自己置于险地。 他算了算自己进来到现在的时间,给自己打气:“二十分钟,还要再坚持二十分钟!” 第十四章 杀手显形 许戈一个念头将将转完,忽然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女人的呜咽,接着他瞧见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杨曦被人推着走了出来。 杨曦因为抵在脖子上的匕首而不得不做出僵硬的姿态,她看一眼被打翻在地的张耀阳,又看一眼那名发色显眼的陌生男子,只觉得今夜如同一出荒诞戏剧一般,高潮迭起,令人目不暇接。 那名挟持她的男子推着她慢慢走到客厅的一端,和身在门口的许戈二人隔着几乎一整个客厅。 许戈第一时间没有去看人质,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被挟持者所吸引,那人比杨曦高出大半个头,看起来约摸二十几岁,身材适中,相貌平平,相较于张耀阳嘴角的黑痣,他的五官平淡得宛如一碗白开水,毫无记忆点。 这是一张令人转眼就忘的脸。 但许戈仅仅思考了一会儿,便从记忆库中扒拉出和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相匹配的信息:“岳小山!难怪你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竟然一直躲在这里!” 那人蹙了一下眉头:“我叫岳青,岳小山这个名字我很久不用了。”他一口叫破许戈的身份,“许队长,看来你们对我的调查已经很详尽了。” 没想到这里还有意外之喜!许戈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你在杀害姜绶之后,就一直躲在这里,是他收留了你。” 许戈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趴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的张耀阳,岳青出现在这里,他很轻易地将一切串联了起来,张耀阳是这条犯罪链的“供货方”,负责拐卖、非法囚禁等脏活,绯色年华是其中的一个“销赃点”,而光鲜亮丽的凌氏集团则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道粉饰,发挥的恐怕是“洗钱”这一作用,至于岳青,应该是负责清理威胁的“杀手”。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个沾满血腥的犯罪组织果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庞大。 “三年前,在宁城,周文坤夫妇遇害案是否是你的手笔?”许戈冷冷地盯着对面的悍匪。 岳青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似乎没想到多年以前的案件也会被人翻出来:“我记得我的手脚很干净,而且那起案件早已被定性为交通事故了啊。许队长,这你都能查到?” 许戈冷笑了一声,却在心底里微微一叹,如果不是傅斯瑰……他强逼自己不去想这个女人,继续找话题:“看来你多年前就已经在为凌氏集团卖命了。” 岳青笑着摇了摇头,纠正道:“不,不是卖命,是合作。” “我明白了,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凌修豢养的杀手,现在看来你的老板另有其人。这也难怪你能一直藏在这里,凌修、张荣添这些人应该还有上峰吧。” “许队长你的反应力令我赞叹。”岳青似乎很愿意和他多谈几句,许戈的突然出现,令他浑身上下叫嚣着一种嗜血的冲动,“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一直在追查的枪杀徐雷的杀手,也是我。” “原来我们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交手了。”许戈借着叹息掩盖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那么,在新月小区刺杀黄安霖的杀手也是你了?” 岳青点头:“是我。” 许戈半是感慨半是讽刺道:“你还真是忙碌啊!” “许队长,我们似乎聊得够久了。这个时候,你的同事们不应该全副武装地冲进来,将我按到在地吗?唔,我想光我一个人就足够你和你的同事们立一个集体一等功了吧?”岳青望着许戈身后安安静静的房门,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还是说,你在拖延时间呢?” “难道你不是吗?”许戈反问,“虽然这里是你们的老巢,但今夜你们的人手似乎也不太充足。” 岳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许戈来得实在太快太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再继续拖延下去,情形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一旦警方的大部队赶到,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但他持刀的手依然很稳,牢牢地掌控着杨曦的性命:“许队长,你想救这个女孩儿吗?” “你想要和我交换人质?”许戈用脚尖踢了踢死狗一样的张耀阳。 岳青摇了摇头,看张耀阳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我对他没有兴趣,现在我只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难道我会放过你?” 岳青微笑:“除非你想让这个女孩儿死。” 他持刀的手紧了紧,刀刃划破了杨曦的肌肤,有一丝鲜血渗了出来。 许戈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岳青离他的距离有点远,又挟持着人质,他也没有一击致胜的把握。 “许队长,你想好了么?是鱼死网破,还是放这个可怜的姑娘一条生路?” 许戈沉声道:“好吧,你想怎么做?” “很好。”岳青满意地笑了,“现在我们换个位置,让我到门口去,你带着老张到这里来。哦对了,中途我希望我们仍保持着现在的距离。” “好。”许戈将张耀阳拎了起来,贴着墙壁以顺时针的方向向里走去。 岳青在他动作的同时,也挟持着杨曦向门口走去。 但这个房间毕竟不是圆形,走到一半时,双方的身位不可控制的拉近了。 岳青一直警惕地观察着许戈的动作,虽然二人的距离一度有些近,但中间仍然隔着沙发和茶几,这些障碍物给了他一定程度上的心理安慰。 为了警示许戈,他持刀的手又紧了紧,又是一道鲜血溢出,杨曦又痛又怕,却强忍着不肯吭声。 许戈似乎“放弃了”,岳青挟持着杨曦顺利地换了位置,眼看就要摸到门口时,忽然眼前一暗,一件外套兜头飞了过来,将他的视线完全笼罩。 就在他视线受阻的这一刻,许戈已如一枚炮弹般撞了过来。岳青只觉得一股大力袭向他的右手,震得他虎口发麻,手掌酸软无力,连匕首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第十五章 下次再见 杨曦同样视线一暗,在一片混乱中,她感觉自己像是一艘行驶在大海中的小舟,被风浪高高抛起,又狠狠落下。 晕头转向间,她似乎被人扶了一把,那人在她肩头轻轻一推,低声喝道:“快走!” 她感到自己的手中被塞了一些东西,视线恢复时,那半开的房门近在咫尺,像是自由在朝她招手。 杨曦没有犹豫,立刻用肩膀撞开房门,冲了出去。 走廊幽深,一片昏暗中,紧急通道的那一点绿色的微光宛如黑夜中的灯塔,无比显眼。杨曦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只能告诫自己跑,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一口气奔至紧急通道入口才停了下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回望过去,走廊依然安静,似乎并没有人追上来。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理智逐渐回笼,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被硬塞到手里的东西,发现其中一样似乎是岳青用来挟持她的匕首。她反手握住匕首,学着电影里的桥段拼力用刀刃去割手腕上的绳索。好在这把匕首十分锋利,没过一会儿便成功将绳索割断。 杨曦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这才发现那人在电光石火间塞给她的,除了这把匕首还有一张门禁卡和一把车钥匙。 她捧着这三样东西呆立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将目光转向紧急通道旁边的货梯。 她走进货梯尝试刷了一下卡,只听“滴”的一声轻响,控制面板骤然亮了起来。她颤抖着手指按下了“1”,电梯发出一阵嗡鸣,旋即开始下行。 杨曦浑身脱力般靠在舱壁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位救了她的银灰色头发的陌生人一切顺利。 …… 岳青破开那件恼人的外套,正瞧见许戈将杨曦送出房门。那扇半开的门无比诱人,岳青无心去和许戈缠斗,扭身就往外冲。 “哪儿跑!”许戈飞身往前一扑,二人撞成一团,“砰”的一声砸在走廊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找死!”岳青怒火中烧,彻底被激起了凶性,如果说之前他只想全身而退的话,现在他只想将这个屡次坏事的警察狠狠拧断脖子。 岳青一脚踹向许戈,趁他躲避的时候,向后一翻拉开了距离。与此同时,他一手摸向后腰一把将手枪拔了出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许戈不退反进,再一次蹂身扑了上来。岳青震惊之余没有犹豫,立刻扣动扳机,与此同时许戈也触到了他持枪的手。 枪口在千钧一发之间微微一偏,子弹擦过许戈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许戈在百忙之中还瞥了一眼杨曦逃跑的方向,才一会儿工夫那姑娘已经跑得没影了,这令他深深地松了口气,能够放开手脚和岳青缠斗。 岳青心绪已乱,这位看似不太正经的警察竟然一上来就抱着以命相搏的想法,令他从一开始就被压制。而今两人贴身肉搏,拳拳到肉,手里的枪不仅发挥不出优势,反而成了鸡肋。更令岳青想吐血的是,许戈似乎对他很是了解,一拳拳拼命打向他还没好全的伤口。他已经感受到腰腹处传来的剧痛,那刚刚结痂的伤口又一次崩裂了。 与岳青不同,许戈愈战愈勇,越打越是有斗志,仿佛要借着这一场搏斗,发泄这段时间积蓄在胸中的郁气。 平心而论,岳青的身手、枪法都是一流,许戈甚少遇到这样的对手,打得酣畅淋漓,他微微侧身,避开对手的一拳,反手一个勾拳击向对方的下巴。岳青被揍得头向一旁歪去,许戈正欲乘胜追击,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岳青如被按下了静止键,僵住不动。 许戈也是一怔,在他意外的目光中,岳青的脑袋绽放出一朵血花,他瞪圆了眼睛,似乎不解,又似乎迷茫,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许戈!” “许队!” “许队!” 许戈听到了很多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有呼喊声,似乎有很多人赶到了。 江巍举着枪冲在第一个,一向注重仪表的他这次连扣子都扣错了。 他见许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他受了重伤,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许戈你怎么了?你伤哪里了……” “我没事。”许戈抬起脸冲他笑了笑,只是这句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他脸上的伤口流了不少血,将衣服的领子都染红了。 江巍见他眼神清明,精神尚可,这才松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倒在地上的岳青:“这是……岳小山?!” “是他。”许戈点点头,“可惜,没能抓到活的。” “许戈。”江巍不赞成地横了他一眼,见同事没有围上来,遂压低声音道,“你这次单独行动实在太过了,秦局气得不行,亲自到现场了!” “啊?”许戈吓了一跳,违反纪律的后怕此时才涌了上来,“我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 …… 许戈坐在救护车上,看着他的同事们进进出出地忙碌,刚才秦局在他身边,不顾他是个伤员的事实,怒喷了他整整半个小时,后来虽然被人请走,但他现在双耳依然轰隆作响,似乎仍回荡着秦局愤怒的咆哮。 许戈靠在座椅上,享受难得片刻的安宁,他伤得不重,虽然看起来血乎淋啦的,但只是皮外伤,甚至还不如秦局的“魔音贯耳”来得重。 许队长心有余悸,领导的怒吼简直比敌人的枪口还要可怕。 岳青被击毙,张耀阳和他的一帮小弟被捕,囚禁在“民宿”里的几名受害者也纷纷得救。 杨曦这个聪明的姑娘领会了许戈的用意,乘坐货梯顺利到一楼后,立刻用许戈给的车钥匙解锁了车辆,直接开向最近的派出所,她和那名被许戈安放在车上的女子也顺利得救。 与此同时,一队队特警在夜色的掩护中分别去逮捕马明勇、朱大海等人,誓要将这条盘踞在建安的血腥产业链全盘打掉。 今晚一役,在许队长的“冒进”之下,警方大获成功。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许戈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 他心中一凛,顿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喂?”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许戈,是我。” 虽然有所预料,但在真的听见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时,他还是忍不住心中震动:“傅、斯、瑰。” 电话那头的傅斯瑰笑了笑,她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和老朋友叙旧:“恭喜你啊,许队长,今晚收获颇丰啊,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看来你很快就可以官复原职啦。” “你……你一直在关注这一切?”许戈几乎毛骨悚然,他很想问,既然你们早已知道今晚的动向,为什么不提前转移?这么大的一条产业链,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傅斯瑰似乎洞悉了他心中所想:“呵呵,就算是我给你的赔礼吧。许戈,我也要谢谢你啊!”她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所以能连接到我的线索,都已经被你亲手斩断了呀。” 许戈脑海中轰然一响,所以,这才是他们按兵不动的目的?弃车保帅,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许戈心中一动,连忙叫道:“等等,我还有事要问……” 回答他的只有电话挂断后的忙音。 许戈握着手机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又拨给林轩:“追踪到了么?” 不知何时,他的嗓音已经嘶哑了。 “没有。”林轩遗憾道,“对方的时间拿捏得很好,还差两秒钟才能反向追踪到对方的定位。” “……” 许戈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阖起双眼,今晚行动胜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下次……再见么? 第十六章 江中沉尸 半年后 寒风凛凛,鹅毛般的雪花打着旋儿从夜空中飘下,给这座城市以极快的速度镀上银白。 “真是冷死个人了。” 有人在黑夜中暗暗喝骂。 这么寒冷的雪夜,江边一处远离主干道的乱石滩上却有几名钓鱼客,即使冻得缩头缩脚,也强撑着不肯离去,若是让不明真相的路人见了,怎能不感慨一句“独钓寒江雪”的凄美意境啊! “我有预感,我今天必能钓大鱼!”老何将喝完的红牛狠狠地掼到地上,踩了一脚,再度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 旁边的钓友嘲笑道:“老何,你这话我们可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话引来笑声一片,钓了一整天了,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收获,唯独老何还是“空军”。 老何对旁人的嘲笑充耳不闻,一边死死地盯着浮标,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恰在这时,浮标猛的往下一沉。老何一个激动,失声喊了出来。 “哟,终于有动静了!”旁边有人调侃道。 老何握住钓竿开始收线,过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收上来,旁边有人好奇地过来围观,见他憋得脸色通红,不由道:“难道老何真钓到大鱼了?” “看这架势,怕是有十几斤重呢!”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有经验丰富的钓友看出了不对劲:“奇怪,老何钓上来的不像是鱼啊。” 这时,老何大吼一声,双臂用力向上一提,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落在了岸边。 “这什么东西啊?”即使岸边黑黢黢的,众人也看清了这钓上来的压根不是鱼。 “像是个黑色塑料袋。” 唯独老何还不肯死心,大踏步走过来,拎起袋子的一角猛地一掀—— “我的妈呀!” …… 到了后半夜,雪下得更大了。许戈将陆地巡洋舰停在路旁,推开车门一步跨出,顿时往下一陷。 “今年冬天的天气真是诡异得反常!”他暗暗骂了一句。 他还记得是晚上七点以后开始飘雪的,这才几个小时积雪就已经很厚了,建安的冬天甚少见到这么大的雪。 许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案发现场走去,江边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强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水边人影幢幢,不时有几声呼喝响起,这偏僻的乱石滩真是八百年都不曾如此热闹过。 法医主任潘文带着两名助手蹲在岸边忙碌着,他衣服穿得单薄,此刻冻得一脸青白,面色不比地上的尸体好几分。 许戈踩着雪走过来,遥遥就喊:“老潘,怎么样了?” 潘文头也没抬一下,认真地端详着尸体,直到许戈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并排蹲下,这才用他惯常的声调不急不缓地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短,大概在一年以上。” “一年?!”许戈嘶了一下,越是这种陈年旧尸,案件便越难侦破。 潘文把滑下来的眼镜往上推了推,随着他说话吐出的气息在镜片上凝成了白雾,实在是阻碍视线:“运气不错了,尸体一直被密封在塑料袋里,因此即使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也保存得还算完好,没有被鱼虾啃食,也没有白骨化。” 他扶起死者面目全非的脑袋,指着一处对许戈道:“你看到没有?颅骨粉碎性骨折,应该是被钝器击打的。” 许戈连忙追问:“这是死因么?” “还不好说,要等我回去解剖。”潘文慢吞吞地将死者的脑袋放下了,“除了颅骨骨折,死者的右小臂、左腿、第三根肋骨都呈骨折状态,看起来像是生前一直受到囚禁折磨。” 许戈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黑寂的江面:“然后被虐杀后,再弃尸于江底么?” “这就是你要调查的事了。”潘文招呼两名助手小心地将尸体装袋,“我尽快给你尸检报告。” “辛苦您!” 老何等几位钓友还没走,几人挤在一辆车上,一边抽烟暖暖身子,一边略有些亢奋地谈论今天的事。 虽说钓鱼佬常常能钓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这么大一具尸体还是第一次见哎!作为尸体的第一发现人,这个见闻足够他们吹好几年牛了。 唯独老何这位正主一言不发,佝偻着背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鱼变成了尸体这一可怕的事实。 人与人的悲观并不相同,老何只觉得他们吵闹。 正伤感间,车门忽然被人拉开了,雪花打着旋儿飘了进来,无孔不入的寒风令车里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请问,哪位是何胜军?”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老何,老何从雕像模式恢复过来,慢吞吞地举了下手:“我是。” “劳驾。”来人示意他下车,“聊两句。” 老何看向他,来人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生得高大英俊,就是那一头在黑夜中也异常显眼的银灰色头发让老何觉得不太像个正经警察。 许戈见他下车的动作有些缓慢,于是伸手扶了一把,笑道:“大半夜的还钓鱼啊?” 老何含糊地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会钓这么久,谁知道空军到现在?反正他退休后也没别的事干,老伴忙着带孙子懒得理他,他不去钓鱼还能干什么? 许戈递了支烟过来,老何摆摆手:“我不抽烟。” “那您不介意我抽吧?” “不介意不介意。” 许戈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这才问道:“尸体是你钓上来的?” “嗯。” “塑料袋上的豁口也是你撕的?” “嗯。” 许戈失笑:“老伯,胆子够大啊,这种不明物体也敢上手去碰啊?” 老何小声道:“我就是想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鱼。” 许戈哽了一下,连抽两口烟才道:“你们经常到这里来钓鱼吗?” “嗯,最近几天常到这里来钓。” “这个地方很偏啊,你们怎么发现的?” “小刘发现的,说是个好地方,我就跟过来了。”老何说完,又补充一句,“但我觉得这地方不好。” “确实不是好地方。”许戈笑了笑,示意老何可以回车上了,“没什么事了,等做完笔录,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既然是沉尸一年之久的案件,那么和发现尸体的这群钓鱼佬几乎没什么关系。 哦不对,还得感谢人家将尸体钓上来,否则死者到现在还不见天日呢。 第十七章 又见聂薇 “许队,你要的尸检报告。” 许戈从瞌睡中惊醒,正瞧见孟圆将一叠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 “潘主任说,晓得你急着要,这只是初步结果,dna信息还在比对中。”孟圆一板一眼地复述了一遍。 “嗯,好,我看看。”许戈翻了翻,很快找到重要信息,致命伤和死亡时间都和他们在现场推断的没有什么出入,只是死者全身上下多达十一处的骨折骨裂令许戈也不免咋舌,凶手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许戈敲敲桌面,思索起来,被害人在遇害前明显遭受了长时间的毒打,凶手的手段非常残酷,这很符合仇杀的特征,当务之急还是要查出被害人的身份,以便排查其社会关系……嗯,要不让小孟再去催催老潘好了。 还不待许队长发号施令,潘主任大踏步地冲了进来:“死者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许戈眼前一亮:“有发现?” 潘主任点点头,语速少见地变快了几分:“和我们库里的数据比对上了。” “也就是说,被害人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 潘主任给出了一个名字:“郝峰。” “郝峰?郝峰……”许戈捋着奶奶灰一脸沉思,“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听过……小林,调一下郝峰的档案。” “好的。” 林轩的动作很快,片刻之后,郝峰的个人档案便投在了公屏上,照片上的男人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神情阴郁。 许戈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许队,郝峰啊!”孟圆忽然咋呼起来,“您还记得一年前康世集团集体中毒案么?这个郝峰不就是被害人康绍川的校友么,我们当时还调查过他!” 许戈脑中轰然一响,瞬间回忆涌现,“康世集团集体中毒案”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郝峰曾在案发前找过康绍川,他们当时还短暂地怀疑过他。 死亡时间一年左右……也就是说,郝峰在见过康绍川之后不久便遇害了?! 康世的案子早已结案,难道还另有隐情? 许戈只觉得无数思绪纠缠在一起,涨得他的大脑快要爆炸。 “看来,我该去找聂薇好好谈一谈了……”他喃喃道。 …… 莹心医院 聂薇穿着一件驼色的羊毛衫,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气色不错。 许戈在门口观察了她一会儿,才举手敲响了房门。 “请进。”聂薇抬头看见许戈,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许队长,你好。” “聂女士,您好。”许戈点头致意,“冒昧打扰了。” 聂薇将他让到沙发上坐下:“今早接到你的电话时,确实有些意外。” 许戈环顾了一圈四周,聂薇待的地方不像是病房,倒像是一间高级套房:“我还记得去年也是在莹心医院和您见了一面。您身体不适么?” 聂薇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每年冬天都会在这里住一阵子疗养。许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许戈将郝峰的照片放在了她的面前:“这个人,您还有印象么?” 聂薇仔细看了看:“好像有些眼熟,这人是谁?” “他叫郝峰,是您先生的校友,去年您曾经向我提起过他。” “郝峰……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他怎么了?” “他死了。” 聂薇一怔:“什么?” 许戈注视着她的神情:“他的尸体被一群钓鱼佬从江中钓起,经过解剖,我们确认他的死亡时间在一年以前。” 聂薇的神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看来您已经想到了。”许戈叹了口气,“您曾经和我提起过,康绍川遇害前,这个郝峰曾经找过他,而从时间上来看,在这之后,郝峰就遇害了。” “这能说明什么呢?”聂薇有些尖锐地反问,“难道他的死会和我先生有关系?可是绍川他也已经去世一年了啊!” “聂女士,我只是想请您再回想一下,当时郝峰来找你先生的情形。” “我并不认识郝峰,只是和他有一面之缘罢了。当时他突然上门,绍川吓了一跳,但还是和他聊了许久。他走了之后,绍川那段时间一直心事重重,我问起就说是公司的事,再后来他就出事了……”聂薇阖上双眼,深深呼吸,可以看出来,即使已过了一年之久,她还是没能完全从爱人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了。” 许戈有些失望,郝峰和康绍川明显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只可惜这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了。 这时,聂薇忽然想起一事:“你方才说,郝峰是绍川的校友?” “不错。” “那你可以去问问安少和。”她神色疲倦,淡淡道,“他是绍川的大学同学,也许他会认识郝峰。” 许戈记下了这个名字,精神一振,总算不是一无所获了。他见聂薇面露疲色,识趣地站起身来告辞。 “哦对了,聂女士。”许戈走到门口,忽然又停步问道,“最近,傅斯瑰和你有联系么?” 聂薇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似是没想到他的思维如此跳跃:“不曾,我很久没见到她了。” 许戈点点头,再度道了声“打扰”,这才推门出去了。 在他走后不久,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和追寻的真相擦肩而过了。”她噙着一丝笑意道。 聂薇抬眸看了她一眼:“郝峰的尸体被发现了。” “我在里面听见了。”她“啧”了一声,“宋展做事真是不牢靠。” “当年的知情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聂薇疲惫道,“一个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会深挖郝峰和康绍川的过往,死追着你不放。” 聂薇叹了口气:“所以,我给了他安少和的线索,希望能让我清净几日,我暂时没有心思应付警察。” “康世集团不稳定么?” “稳不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聂薇不太愿意谈论此事,换了一个话题,“他最后的神来一问真是吓到我了,我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傅斯瑰轻轻地倚在了墙壁上,她望着窗外洁白的世界,缓缓流露出一丝哀伤:“这世间的情爱,总不过是兰因絮果。” “是么?”聂薇笑道,“可是依我看来,你们两个都在口是心非。” 她左手无名指上仍戴着结婚戒指,傅斯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康绍川即使身陷泥淖,也要拼尽全力托举聂薇。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她和许戈从一开始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他们曾虚假地同行,但终将背离彼此。 第十八章 头脑风暴 “郝峰是前年九月底出的狱,根据聂薇的证词,他在十月初找上了康绍川,二人关起门来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聂薇再未见过郝峰,但郝峰是否有和康绍川私下见面,我们已不得而知。” 白板上写明了郝峰、康绍川和聂薇三个人的名字,许戈在郝峰和康绍川的连线上先写了一个“10”,然后又画了一个问号。 “不过,据聂薇所说,康绍川自从见过郝峰后便一直心事重重,说明郝峰的突然出现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我比较倾向于他们俩不止见过一面,但康绍川选择对妻子进行了隐瞒。” “然后就到了去年一月初,康绍川在康世集团的年会上遇害身亡,这个案子想必大家都没忘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这个案件影响之恶劣,压力之巨大,大家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免心有余悸。也幸好在刑侦支队众人的不懈努力下,案件顺利解决,大家还喜提集体二等功,也算是有所慰藉。 许戈正色道:“康世集团的案子是我们侦办的,这几天我又重新翻看了当时的卷宗,证据链完整、扎实,嫌疑人的口供清晰、明确,各类案件细节也一一得以印证,可以说康绍川确实死于员工的报复,不存在任何隐情,但有一个非常不妙的时间点——郝峰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遇害的。” 许戈在“一月初”这个时间点上画了一个圈,叹道:“这真是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啊!” 他见众人都不发表意见,不由有些不满地敲了敲桌子:“都发散发散思维啊!群策群力!” 孟圆开始发散思维:“我们先假设康绍川就是杀害郝峰的凶手,郝峰一定握有康绍川的把柄,所以他出狱后立刻找到了康绍川进行勒索。康绍川对郝峰的突然出现是惊讶且抗拒的,这一点有聂薇的证词为证,他不甘心被郝峰勒索,于是买凶绑架了郝峰,试图毁掉郝峰勒索他的把柄。但倒霉的康绍川此时被卷进了康世集团投毒案,一命呜呼了,那群绑架郝峰的匪徒发现主顾死了,郝峰成了烫手山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害,弃尸江底。” 孟圆自信满满地说完,收获了满室的沉默。 良久,许戈望着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如果从结果反推的话,逻辑倒也说得通哈。但小孟你这种思路,我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 孟圆警觉道:“什么?” “疑邻窃斧。” 江巍笑着接话:“因为你已经假定了康绍川有罪,你在此基础上做的一切调查都是为了证实你的假设,这可能会使你失去公平客观的头脑,从而忽视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两位队长如此和蔼可亲,说得不尽如人意也不会受到责备,反而得到了谆谆教导,乔明屿受到了孟圆的鼓舞也鼓足勇气说道:“许队,江队,我倒觉得这个时间点只是一个巧合。”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了过来,生性腼腆的乔明屿一下子脸色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江巍眼含鼓励:“你是怎么想的,慢慢说给大家听。” 乔明屿斟酌了一下措辞:“首先是康绍川之死,他死于凶手针对康世集团高层的无差别袭击,换言之,凶手针对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阶层。” 众人都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这一点是早就经过确认的。 “所以,他的死亡时间很好理解,新年伊始的年会确实是凶手将公司高层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乔明屿停顿了一下,再度组织语言:“再说郝峰之死,郝峰是九月底出狱,仅仅在外面活跃了三个多月便沉尸江底。这样一个坐了二十几年牢,父母去世,前妻改嫁,社会关系近乎为零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就惨遭杀害?” 许戈沉声道:“只能是因为他身怀秘密。” 听见许队赞同他的想法,乔明屿更加有信心,声音也大了起来:“是的,许队,郝峰死前明显遭受过囚禁与拷打,这也许就是凶手想得到他的秘密。我不认为这是康绍川买的凶,因为郝峰是十月初就找上了康绍川,他如果想杀人灭口,不会拖延近三个月。我更倾向于郝峰找上康绍川,是为了‘兜售’他持有的秘密,可是康绍川拒绝了。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郝峰也许还找过其他人,他的上蹿下跳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他们不愿秘密泄露,于是杀害了他。” 乔明屿一口气说完,有些紧张地等着大家的反映。 江巍率先开口:“这个推论,从时间上来讲,确实更加合理。” 许戈也夸赞道:“很不错的推理嘛!小乔,以后要多多开口说话啊。” 乔明屿脸色通红地点头称是。 许戈站起身来,准备结束这次头脑风暴:“好了,当务之急就是挖出郝峰保有的秘密,找到了秘密就能找到杀害他的凶手。嗯,康绍川应该是一个知情人,可惜他已经死了。” 许队长雷厉风行地给众人分派了任务,然后他拎着车钥匙施施然地准备出门——他还有安少和还没去见。 …… 昨天许戈从聂薇那儿回来后,便立刻联系了安少和,可惜那时候安少和在外地出差,于是二人约定了今天下午见面。 安少和如今是一家小型企业的企业主,他和康绍川不一样,没有从事专业对口的行业,而是做起了外贸生意。 二人约在了安少和的公司见面,今日正是周六,公司里空无一人刚好适合谈话。 “许警官,昨天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安少和一边泡茶,一边笑道,他说话很是风趣,适时地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许戈呵呵笑道:“也是,正常人都不希望和刑警打交道。” 安少和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许戈接过道了声谢,决定开门见山:“我听说,你和康绍川是大学同学,而且关系很好?” 乍一听见已去世的老同学的名字,安少和怔了一下,旋即点头:“不错,我和绍川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脸上露出几分忧思,俯身向前,“警官,难道是绍川的死另有隐情?” “没有没有,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想重点打听另一个人。” 第十九章 郝峰的秘密 安少和捏着郝峰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了。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觉得这人他应该没见过,但警察找上门时的笃定令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因此看得格外卖力。 许戈借着喝茶的动作观察着他的神态,他认真的模样不似作伪。 过了好一会儿,安少和放下了照片,略带遗憾道:“很抱歉,许警官,我真的对照片上的人没有印象。” 许戈笑了一下,对于一个二十多年未见的校友,认不出是正常的,安少和若是认出来了那才值得深思。 “这个人叫郝峰,和你是工业大学的校友,比你高一届,当年应该和康绍川关系不错,你有印象吗?” 安少和露出思索的表情:“校友啊……” 许戈补充道:“他在1993年因为投.机.倒.把.罪被判无期徒刑,于前年九月底出狱。” 安少和一脸恍然大悟:“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毕竟是同系的学长,当时这个案子在我们校友圈子里也是轰动一时。郝峰……对,就是这个名字。”他唏嘘了一会儿,再度对许戈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可是,我和他并不熟啊,虽然是一个系的,但毕竟不是同一届,也就是在校园里见过几次,相互知道名字这样,再深的交往也没有了。” 许戈有些失望,但仍是恳切道:“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年郝峰和康绍川来往密切,你是康绍川的挚友,不应该对他一无所知啊。” “我确实和绍川走得近,可是……” 许戈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据说,郝峰当年入狱,与康绍川有所关系。” “什么!”安少和吃了一惊,但他看许戈言辞凿凿的模样,下意识的认为这是真的,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推断”。 许戈循循善诱:“郝峰入狱前后,康绍川在做什么?” “那时候我们已经毕业了……我毕业后直接参加工作了,绍川成绩好,留校读研了,当时他应该在给导师的项目打下手吧。” “什么项目?他有和你提起过么?” 安少和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二十多年啦,就算他和我提过,我现在也不记得了。” 这倒也是。 许戈没有气馁:“康绍川当年的导师是谁?” 这一点安少和倒是记得很清楚:“是卢清松卢教授。” …… 许戈告别安少和出来,坐进陆地巡洋舰,却没有急着发动汽车。他掏出手机,直接搜索了“卢清松”三个字,某百科上就有卢清松的信息,篇幅还不短。 百科上刊登着卢清松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微笑着面对镜头,看起来既慈和又智慧。 正文第一行就写着卢清松的生卒年——他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许戈失望地叹了口气,线索又断掉了。 他划拉着页面,一目十行地看着,百科上记载了卢清松的个人履历和取得成就,许戈看得一知半解,对那些名称很长、很有专业性的论文表示懵圈,只知道按照卢清松的学术成就,算得上是业内大牛。 许戈一手敲着方向盘,一手捋着奶奶灰,开始思索起来,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直觉认为康绍川和当年郝峰的入狱脱不了关系,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郝峰会在出狱之后第一时间去见康绍川。 二十多年的牢狱生涯足以磨平一个人所有的心气和棱角,那么在郝峰出狱之后,面对一个无亲无友的陌生社会,他会想些什么呢? 许戈尝试将自己代入郝峰的角度,他已经年老体衰,亲人离世,自己孑然一身,居无定所……无论他年轻时有怎样的雄心壮志,在二十多年的牢狱蹉跎下,恐怕也熄灭得干干净净了吧。 他去找康绍川,是否只是想求一个安度晚年呢? 他无亲无友,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二十多年前的那一点羁绊。 相较于郝峰的行动,康绍川的态度更加耐人寻味——面对突然上门的“老朋友”,康绍川在惊讶之余并没有将其拒之门外,而是关上门来密谈了半日。 彼时,二人的身份地位犹如云泥之别,许戈不相信康绍川是因为“同学情谊”才接见了郝峰,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郝峰手中确实握有康绍川的秘密,而在康绍川的认知中,这个秘密能够威胁到他。 那么,这个秘密是否就是最终令郝峰丢掉性命的关键呢? 康绍川和郝峰的交集戛然而止于1993年郝峰入狱,这是否意味着当年郝峰的入狱确实和康绍川有关,比如,顶罪? 许戈想起今天早晨研讨会时,孟圆和乔明屿的一番推理,以他看来这两名年轻人的推理都不完整且带着一点想当然,可是,若将他们俩的观点结合起来呢? 许戈心念一动,康绍川和郝峰的死亡时间相近确实是一个巧合,但这个巧合并不代表康绍川和郝峰的死就无关了。 郝峰的突然上门,令康绍川感到了威胁,他会怎么做?他甚至无需脏了自己的手,只需将郝峰透露给他的同谋。 二十多年前郝峰入狱的时候,康绍川还只是一名学生,他没有能力操纵什么。而且,他从白手起家到功成名就,崛起得实在太快太顺利,不可能没有势力在背后支持。如今,那么多年过去,康绍川和他背后的利益集团恐怕早已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那么他们帮助康绍川清理一个碍眼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许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团乱麻之中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头绪。一直高度运转下的大脑带来的疲惫和身体上的累不同,许戈感觉自己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快要爆炸了,但他现在没法停下来,只能继续运转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郝峰入狱前后康绍川在做什么、结识了哪些人,按照安少和提供的线索,康绍川当时正跟着导师做项目—— 卢清松,他是否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许戈将卢清松这个名字发给林轩,请他仔细调查一下卢清松的生平。 第二十章 阴魂不散 “看什么呢?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江巍笑着走过来,将手里的一罐咖啡递给乔明屿。 小乔接过咖啡,顿时被冰凉的易拉罐激得打了一个哆嗦,这玩意肯定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他有些犹疑地望着江巍,江巍已经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虽然是大冬天,但他喝起冰饮料来依然面不改色。 “冰的啊!”乔明屿发出一声感叹。 “你不觉得室内的暖气令人有些心慌气燥么?” 这倒是——乔明屿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尤其是他查的东西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不免更加烦躁,看来他也需要冰饮料冰镇一下脑子。 他伸手握住易拉罐,又很快收了回来——算了,为了自己的肠胃着想,还是放一会儿,等它变成常温的再喝吧。 不过—— 乔明屿再度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江巍:“江队,您不是一向最注重养生的么?” 江巍一愣,继而笑道:“唔,偶尔也想放纵一下。你在看当年郝峰入狱的卷宗?” “嗯!”乔明屿点点头,苦恼道,“可是我看了半天了,证据链也不完整,连犯罪事实也模糊不清,这不是——” 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里,这才压低声音悄悄地说:“这不是违规的嘛!” 江巍失笑:“这也算时代特色了吧,那个时候正值‘严打’,许多罪名都是从严从重量刑的,即使证据链并不完整。当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都是不规范的,你看连‘投.机.倒.把.罪’这个罪名现在都没有了。” 乔明屿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决定放弃通过查当年的卷宗来寻找线索。 …… 临近零点,办公室里的人早走光了,许戈仍坐在工位上,只开了一盏台灯,照亮了小小的一隅。 桌上的绿植被暖气熏得有些蔫答答,他出神地盯着它望了一会儿,忽然从记忆中的犄角旮旯扒拉出来,他似乎快一个月没浇水了。 也幸好这是盆耐旱的植物,否则早就枯死了。 许戈拿着一次性纸杯去洗手间接了半杯水,缓缓地倒入花盆。水珠迅速地没入干裂的土壤,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浇过水后,原本蔫蔫的绿植抖擞了一点,连叶片都舒展了。 说起来,这盆绿植还是傅斯瑰买的。 不是专门送给他的,就是随手在街边买的,然后顺手搁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自从那天夜里他接到了她的电话后,她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在的日子里时间仿佛按下了加速键,半年一晃而过,眨眼又到了新年。 而时间果然是抚平伤痛的良药,许戈现在想起傅斯瑰时已经能冷静下来,至少不会心脏一抽一抽得痛,虽然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放下——不,在将傅斯瑰绳之以法之前,他都不会放下!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仿佛眼前又出现了最后一面时,傅斯瑰冲他露出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他怔了一会儿,忽然惊醒过来,眼前只有一盆状态欠佳的绿植。 他忽然想起来,因为职业关系,他一向很注重肖像保护,因此和傅斯瑰交往的那段时间,他们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没留下,而这盆绿植竟是他身边唯一和她有关的东西了。 “许队。” 许戈的愁绪被人打断,他抬起头来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的林轩:“你怎么还没下班?” 林轩给了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许戈被他用堪比国宝的黑眼圈盯了一眼,难得产生了一丝“压榨下属过头”的愧疚感,轻声道:“怎么了?” 林轩将他捧着的笔记本电脑搁在许戈面前:“许队,您让我查卢清松和康绍川在郝峰入狱前后在干些什么,但他们俩的行迹似乎被人特意掩盖过,而且当年毕竟各项法规并不完善,信息技术较为落后,想要查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需要时间。” 许戈耐心地听着:“那就慢慢查,不用着急。”他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喃喃道,“我有预感,这个案子恐怕又是一场持久战。” 林轩应了一声,神情有所舒展:“不过,我在调查康绍川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哦?” “郝峰入狱三年后,康绍川研究生毕业且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也就是后面的康世集团,而给他注资的人是凌东盛。” “凌东盛?”许戈默念了一遍,这个不太常见的姓氏给了他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人是谁?” “他是凌修的父亲,也是凌氏集团的创始人。” 许戈猛然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还真是阴魂不散哪!” 去年夏天,绯色年华杀人案告破后还牵扯出一连串拐卖、非法拘禁、逼良为娼等案件,刑侦支队的众人跟陀螺一样忙了好几个月,抓了一大批人,连系统内的领导都有几个倒霉的。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建安的市民们才震惊地发现,原来位于闹市区的青藤大厦竟然是个贼窝! 这场战役看似以警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但许戈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清楚地明白一切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岳青的上线是谁?而身在看守所的张耀阳为什么在供认不讳后又一言不发? 凌修曾和岳青交往甚密,而现在凌家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康绍川的身后,这由不得许戈不多想,如果支持康绍川白手起家的势力和岳青背后的势力是一家……也难怪郝峰会被人弃尸于江底,这个组织的手段之酷烈,许戈已经领教过多回了。 这个利益集团的牵扯之广,还真是超出他的想象啊! 而且,凌东盛父子已死,康绍川、郝峰已死,岳青已死……所有和这个组织有牵连且进入警方视线的人竟然都已经死了! 许戈稍一深思便觉得不寒而栗,果然如傅斯瑰所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等等,傅斯瑰! 许戈心念一动,上次和傅斯瑰聊起凌家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第二十一章 莹心福利院 帝锦湾 这已经是许戈第三次到凌修位于帝锦湾小区的别墅来了,别墅的大门安装的是不太好撬的密码锁,但他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很快摸到了后面的花园,那里的窗户没有装防盗窗。 今夜的月光甚是清朗,照耀得花园里的景物分毫毕现,只是因为主人已逝无人打理而荒芜,颇为凄清。 许戈双手一撑从围墙上翻了过去,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根铁丝,轻轻地拨开窗户。他披着一身月光从窗户跃进屋中,而随着他的到来,屋中的黑暗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在地板上落了一层清晖。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以许戈的目力甚至能看清落在地板和家具上的浮灰。 本来在打发走林轩后,他就该赶紧回家休息,但不知是否因为又想起了傅斯瑰,他总觉得一颗心悸动难安,似乎自己在冥冥之中遗忘了什么。 上一次在这里,傅斯瑰曾对他提起过什么,但他记不清了。许戈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将车开上了去帝锦湾的路。 今天若是不验证清楚,他恐怕是睡不着了。 许戈摸黑走进了书房,掩上门后这才将手电拧亮,上一次他们来时就已经慢了一步,按理来说不会再有什么线索了,但他就是不死心。 许戈借着手电的微光在书房里逡巡了一遍,除了蹭了一手灰以外,什么也没发现,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忽然不经意间瞥过放在书架上的相框。 仿佛一瞬间大脑通了电,他全部想起来了,当时傅斯瑰似乎在这个相框前驻足许久,可当他询问的时候,她却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题。 她在看什么?这个相框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地方么? 许戈将相框拿在了手里,这是一张合影,凌修一家三口被人簇拥在正中间,照片中的凌东盛夫妇正值盛年,而凌修还是个孩童罢了。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照片的背景上,充作背景的大门上依稀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莹心福利院”。 …… 莹心福利院 莹心福利院的院长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女士,因为常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张素兰院长整个人的气质都是慈和的,圆圆的脸庞上常年挂着温柔的笑容,看起来比她的同龄人要年轻几岁。 不过,今天张素兰院长却蹙着眉头,满腹疑虑的接待了一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一身的疲惫风霜之色,嘴边冒出一圈青青的胡茬,一头微卷的短发染成了银灰色,看起来不大正经,他的双眼因为劳累而布满血丝,但扫过来的眼神依然锐利十足,张院长偶尔与他目光相接都忍不住心中发怵,实在是气势迫人。 这位眼瞅着就不是一般人的不速之客若不是出示了警官证看起来不似作伪,张院长差点就要报警了。 张素兰压下了满腹的疑虑,笑容满面地引着许戈往里走。 许戈跟在她身后,一路走一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进门,左手边便是一个小小的操场,操场周围还有一些诸如单双杠、滑梯、跷跷板等娱乐设施。许戈还看见两三个不到上学年龄的小孩子在操场上玩耍,见他们路过好奇地凑过来看。 这几个孩子都衣着整洁、面色红润,脸上也没有乍见到陌生人的害怕情绪,看得出来他们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 张素兰熟稔地叫着这几个孩子的名字,嘱咐他们玩耍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跑得太快。 “许警官,这边请。” 许戈答应一声,指着操场后面的一幢四层小楼问道:“那里是做什么的?” “那栋楼是孩子们的宿舍。”张素兰又指了指旁边的二层矮楼,“这里则是行政办公楼。” 莹心福利院面积不大,小操场和两栋楼就是全部的地盘了。 许戈收回远眺的目光:“就这么几个孩子吗?” “哪儿呢。”张素兰笑着摇摇头,“到上学年龄的孩子们都去上学啦,今天刚好是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您来得有些不巧,如果想看孩子的话……” “我不是来看孩子的。”许戈微笑打断了她的话,“不过,看起来你们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 “那是自然。”说起孩子们她的神情越发柔和,有些微胖的圆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母性的光辉,“我们这里虽然是私营福利院,但资金一向很充裕,孩子们的衣食住行都能得到保障。而且,这里的老师和保育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大家都抱着极大的热忱做着这份工作……” 许戈一边听她介绍莹心福利院,一边往院长办公室而去,他半夜在凌修家的书房看到了那张拍摄于2000年莹心福利院的照片,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不过,现在看来,他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张院长谈性愈浓,等到了院长办公室时,许戈已经将莹心福利院的情况摸清了七七八八。 一进办公室,许戈立刻被一整面的照片墙吸引住了,墙上的照片大小不一,但都是合照,甚至还有已经泛黄褪色的黑白旧照片。这些照片组合在一起,绘出了一幅精彩绝伦的时代变迁的卷轴。 张素兰含笑地立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似乎对许戈的反应习以为常。 过了好一会儿,许戈才将自己的目光从照片墙收回来,忍不住询问:“张院长,这些照片是……” “这是每一年福利院的孩子们长大成人离开莹心之前留下的合照。”她的脸上再度出现宛如母亲般慈和的光辉,“这是留给他们的纪念,也是留给我们、留给莹心的纪念。这些照片共同织就了莹心的历史,抚慰了因为失去亲人而惶恐不安的孩子们,也鼓舞着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 “很宝贵的一面墙啊!”许戈感慨一声,眸光转动落在左上方那些黑白的照片上,“看得出来,莹心福利院的历史很长。” “是的。”张素兰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教鞭,点了点其中一张黑白照片,“莹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是一位西洋传教士建立的。” 第二十二章 捐赠人 许戈将目光从照片墙收了回来,莹心福利院的历史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还是对凌家的举动以及傅斯瑰的侧目更感兴趣。 他看着满脸笑容的张素兰,决定开门见山:“张院长,我今天来是想调查一下莹心福利院的捐赠人。” 张素兰微微一愣:“捐赠人?” 许戈点点头,微笑道:“莹心福利院毕竟是私营的,即使政府有优惠政策也远远不够吧。” 张院长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倒是没有隐瞒:“其实我们莹心最稳定的收入来源是基金会,当然各界爱心人士的捐款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抬眸直视着许戈,脸上仍是笑微微的,掩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却有一丝锐利闪过:“莹心的账目一向干净透明,有关部门如果想查,我们自然配合。” 她的话语中透出一丝笃定,不是真的账目干净就是有恃无恐。许戈并不想去抢经侦的活计,而且到目前为止莹心福利院并没有什么疑点,他追查到此,也只是揪着那一点点线索不放罢了。 也许,凌家只是单纯地来此捐一些款博个好名声,而傅斯瑰也只是恰好多看了那张照片两眼呢? 许戈徐徐地笑了笑:“您误会了,我不是怀疑莹心什么,我只是……唔,对捐赠人有些好奇。”他的眸光缓缓划过那一整面的照片墙,“不知道历年来莹心收到的爱心有没有如同这面历史一般留下纪念呢?” 张院长点了点头,脊背放松了一些:“自然是有的。” …… 许戈坐在档案室里,翻了一上午的档案。 表面上来看,莹心福利院的资金确实充足,建安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出现在捐赠档案里。 凌家也是其中之一。 这其实并不奇怪,无论这些名流是真心想做慈善,还是为了免税,向福利院捐赠都是一项很好的做法。 许戈翻了档案才发现,凌东盛还是莹心的“常客”,几乎每一年都有向莹心的捐赠记录,一直持续到他意外去世。 再然后,凌氏集团风雨飘摇,凌修家道中落,自然也顾不上来“献爱心”了。 至于凌修书房里的那张照片,许戈也从档案室的相册里找到了相同的一张。 他将这张有些泛黄但保存得还算完好的照片小心翼翼地从相册中取出来,对着日光仔细地端详起来。 两次在凌修家的书房看到这张照片时,他都没有认真观察,一次是因为没有上心,第二次则是因为光线原因。 许戈对着照片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这照片中的背景和如今的莹心福利院完全是两模两样。 再想想莹心福利院那漫长的历史,期间还经历过战火,有过搬迁的经历似乎也并不奇怪。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拿着照片站起身来,走到隔壁院长办公室敲了敲门。 张素兰院长从堆积的文件后面抬起一张笑脸:“怎么了,许队长?” “莹心福利院是否曾搬迁过?” “那是当然。” “我问的是近年来。”许戈将那张照片放在她的面前,“2000年的时候,似乎还不在此处吧。” “我们是2006年搬过来的……” “您知道莹心福利院的旧址?” “那时候我还没有到莹心工作。”张院长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可能需要查一查档案。” “那不必麻烦了。”许戈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又回到了档案室。 凌家留下的照片并不是现在的莹心,所以令傅斯瑰侧目的其实也不是现在的莹心? 他不清楚这算不算一个线索,还是只是他多想了,但总要去查一查、探一探。 将调查莹心福利院旧址的任务交付给林轩,许戈重新坐回桌前,又开始翻看起那一本记载着慈善与爱心的档案。 一个上午很快在翻阅档案中度过,许戈看得头晕眼花,感觉一串串名字和数字在眼前飞舞,若是傅教授在就好了…… 咳咳,不能这么想! 许戈立刻警醒过来,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中挥出去,重新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剩下的档案。 “我感觉我今天看到的有钱人的名字,比往常一年看到的都多……”他又翻过一页眼熟的人名,暗自嘀嘀咕咕,“莹心福利院还真是顶流啊,这么多有钱人都趋之若鹜。不过,这些钱如果能多几分花在那些孩子身上,确实是一场功德。” 许戈忽然一顿,视线定格在一个有些意外的名字上—— “卢清松?” 做慈善并不是有钱人的专利,对于一位名利双收的教授,向失去亲人的孤儿们表达一下善心并不奇怪。 只是,他捐赠的金额似乎有些过大了……对于一名不缺钱,但身家明显不如那些知名企业家丰厚的教授来说,这个金额不大合理。 而且,他捐赠的时间…… 许戈回忆起卢清松的生卒年,忽然发现这就是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月。 看起来就像是安排身后事一样。 卢清松、康绍川、莹心福利院、凌家……只是巧合,还是有一丝看不见的联系? 还有这个莹心福利院,真的是一家单纯的福利院吗? 许戈长长舒了一口气,林轩那边调查卢清松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在这里却发现了有关卢清松的线索,也算是歪打正着。 …… “你说许戈去了莹心福利院?!”宋展没有控制住音量,陡然高昂起来的声音令为他斟酒的女郎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宋展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房间里的人都退出去。待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才微微整肃了语气:“你接着说。” 房间里一时静极,精油的幽香伴随着暖气细密地吐在每一个角落里,缱绻安逸得令人沉醉。 宋展点燃了一支香烟,在明明灭灭的烟火中,他的脸色也忽青忽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度对着手机那头开口:“你慌张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笃定得漫不经心:“现在的莹心福利院还有什么不合法的地方么?” 对方似乎被安抚住了,宋展挂断电话,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然后便决然地掐灭了烟蒂。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他的脸色并不似安抚别人时那般轻松随意,反而透着一股狰狞。 许戈这个人曾令他损失惨重,岳青已死、张耀阳被抓,经营多年的绯色年华和青藤大厦被一锅端…… 即使已过了半年时间,他只要稍稍回想一下仍觉得心痛难忍。 “他怎么会突然查到莹心福利院呢?”宋展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这并不妨碍他已经开始构思一场意外来扫除令人厌恶的威胁。 第二十三章 从天而降 “我说,你最近在忙什么呢?”陈旖立在镜前,扶了扶系在领口的领结。即使这个领结已经很正了,但她还是不能容忍有0.1厘米的偏差。 “你已经好几日没回来看我了。”她对着全身镜做最后的检查,一边随口抱怨道,只是语气中不见恼怒,反倒带着几分夹杂欢欣的嗔怪。 傅斯瑰仰靠在一旁的沙发上,脸上盖着一册书,看起来似乎睡着了。她也已换上了一袭设计简单的黑色晚礼服,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清晰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像一头正在小憩的花豹,听见问话这才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懒洋洋道:“拜访了几位老朋友。” 她支起身子,看向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的陈旖。陈旖没有选择裙装,而是穿了一套剪裁合身的纯白西装,价格不菲的布料包裹住劲瘦的腰肢又向下勾勒出笔直修长的双腿。一头半长不短的黑发落在肩上,一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比女性多三分棱角,比男性多三分柔美,琥珀色的双眸倒映出镜中的自己以及身后的傅斯瑰。 她嘴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丝优雅而狡黠的笑意。 “好了。”她终于舍得离开镜子,向傅斯瑰伸出了左臂。 “我还是不要去人前吧。”傅斯瑰仍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 陈旖不以为意:“自家地盘上,有什么关系?” 傅斯瑰轻笑一声,似是拿她没有办法,她伸出了手,挽住她的手臂。 陈旖脸上的笑容更盛,她们相互依偎着,走向人群。 展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轻声交谈,或驻足赏画。舒缓的钢琴曲萦绕在耳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温文礼貌的微笑,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度,衣香鬓影中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精致的味道。 陈旖出现后不久,便有认识她的人过来寒暄。 傅斯瑰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臂,在旁人围上来之前退后几步,悄悄融进了布幔的阴影。 陈旖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随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些过来寒暄的人。 傅斯瑰避开人群和监控,慢慢退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刚刚站定没多久,忽然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你好大的胆子啊。” 傅斯瑰微微一笑:“聂姨。” 聂薇穿着一身低调的礼服,脸上不施粉黛,与场中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们相比显得毫不起眼。 “人多眼杂,你怎么敢就这么出现在人前?”她再度感叹了一句。 傅斯瑰用陈旖的话回答她:“自家地盘,没什么关系。” 聂薇微微愕然,旋即摇头一笑:“好吧,我们言归正传,你说请我看的好戏在哪里?” 傅斯瑰竖起一根手指靠在唇边:“嘘,不要心急,让我们拭目以待。” 趁着聂薇愣神的工夫,她已如一道鬼影一般消失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场的宾客都收获颇丰,有人拍下了自己看中的画作,有人则趁机结识了不少新朋友。聂薇也遇到了几位旧识,稍稍寒暄了几句。众人对她的态度既客气又疏离,她也不甚在意,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悠哉悠哉地在展厅中闲逛,偶尔驻足仔细欣赏一下墙上的画作。 中间那幅被称为“镇厅之宝”的巨画前围着不少人,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正中的是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他望着画作说了什么,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就连这幅画的作者、本次画展的主人也陪在他身边含笑倾听着。 他的女伴小鸟依人般挽着他的手臂,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满是崇拜。 一派和乐之间,有风声自头顶呼啸而来,旋即化作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砰! 满室皆静。 唯有那舒缓的钢琴音依旧在缓缓流淌。 聂薇离事发地比较远,她被那巨物落地的声音惊醒,接着又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但那里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实在看不分明。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然不甚清楚,却隐隐觉得这就是傅斯瑰请她来看的好戏。 她深深呼吸,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摸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倪雨薇是离秦凯最近的人,变故发生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即使她受到了最严重的牵连,整只右臂都被刮到,脸颊也被飞溅的碎片划伤,可她似乎一点都没有感知到疼痛,直愣愣地盯着秦凯原本站立的地方。 那里躺着一个四分五裂的水晶灯。 这只水晶灯原本悬挂在他们的头顶,而秦凯此刻正倒在它的下面。 他的上半身被水晶灯的残骸遮盖,唯有两条腿还露在外面,以及那一股一股往外直流的鲜血。 倪雨薇终于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 她声嘶力竭地叫着,但没过多久便在疼痛和惊骇的双重打击下软倒在地。 …… “斯瑰。” 傅斯瑰正靠在沙发上小憩,听见陈旖的声音掀开眼皮给了她一个眼神,紧接着又懒洋洋地闭上了。 不过,虽然只有一瞬,她也没有错过陈旖脸上的异样:“出事了?” 陈旖的神情有些微妙:“秦凯死了。” “怎么死的?” 陈旖的神情更加微妙了:“被灯掉下来砸死了。” “……意外?” “现在还不好说。”她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来,“有人报了警,斯瑰,你该走了。” 傅斯瑰终于将眼睛睁开了,陈旖的双眸近在咫尺,她的眸色极淡,仿佛一眼就能望进她的心里。 她们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陈旖再度开口:“我让阿越送你离开。” “好。” 陈旖目送着封越和傅斯瑰离开休息室,原本轻松的表情收了起来,她吩咐侍从道:“画展发生了恶性案件,守好各个出口,不要放任何一个人出去。” 侍从领命退下,休息室里只剩下她一人。 “意外?”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这最好是个意外。” 第二十四章 随机命中 画展在位于市中心的美术馆举办,交通一向很是糟糕,傅斯瑰和封越刚出发不久就被堵在了路上。 她却是一点不急,丝毫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而作为司机的封越,仿佛从小就被剥离了情绪,更不会产生着急的感觉。 傅斯瑰坐在后座上,她还在思考十分钟前发生的案件。只是可惜,案发的时候她正好在休息室,没能亲眼看见案发的过程,只听陈旖说了一句秦凯是被掉落下来的灯具砸死的。 这种死法听起来很像是意外啊! 不过,如果真是意外的话,画展上那么多人,怎么就正正好砸死了秦凯呢? “你觉得这是意外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封越只回答了四个字。 “最好是个意外吧。”她掀唇一笑,“否则,陈旖可要生气了。” 车窗外刺耳的警笛声直逼入耳,傅斯瑰抬眼望去,数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在车流中左突右冲,硬生生开出一条道向案发地疾驰而去。 而在警车的队伍中还混迹着一辆熟悉的陆地巡洋舰,只可惜车上的人并不知晓他心心念念要追捕的逃犯此刻正与他擦肩而过。 陆地巡洋舰绝尘而去,傅斯瑰收回了目光,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倚靠在座椅上:“还是让警察去头疼吧。”她的唇角挂上了一丝惬意的笑,“现在这些案件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 “让让!让让!”救护人员比许戈等人先到一步,许戈刚迈出电梯,便迎面撞见他们抬着一副担架飞也似的冲了出来。 许戈让至一旁,一眼瞥过去担架上正躺着一位年轻女子,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看起来受伤不浅。 他收回视线,大踏步地向案发现场走去,却不想在美术馆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许队长,好久不见。” 许戈猛然停住脚步,望着立在门口迎他的女子,微微蹙眉:“陈旖?” 陈旖微笑:“看来许队长还记得我。” 许戈试探道:“你也来这里参观画展?” 陈旖微微摇头,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来参观就好了,只可惜凯尔蒂是我的资产,这场画展我也算是半个主办方。” 凯尔蒂便是他们所在的这幢商厦的名字,总计三十层,一到六层是高档商场,七层是美术馆,八到三十层则是写字楼,也算是建安的地标建筑。 许戈感受到了陈旖掩藏在平静下的怒火,也对,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了恶性案件,死的还是自己的客人,这不啻于打了自己的脸。 许戈和陈旖只有一面之缘,虽然没有深交,可他也清楚这个女人是一位骄傲到自负的人,这种人是不可能容忍此类挑衅行为的,若真是意外也就罢了,若是…… 许戈微微一扬眉,看向陈旖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陈旖招了招手,从她身后转出来一位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他的个子不如陈旖,方才又一直站在她身后,许戈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不过…… 许戈皱眉打量着这位原本应该气质飘逸,但如今却透出几分惶惶不可终日的男子,只觉得颇有几分眼熟。 陈旖开口介绍:“许队长,这位便是举办本次画展的画家风栖然先生。” 画家先生勉强露出一个笑脸,算是打过招呼。 风凄然?这名字取得不好。许戈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道:“我总觉得风先生有些面熟,是否曾经见过?” 陈旖笑道:“许队长忘了,那年在雪山,被困在酒店的可不止我们几人。” 许戈“噢”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原来风先生也是不幸被大雪困在山上的客人之一,难怪我觉得面善呢。” 风栖然也笑了笑:“那次去雪山采风,没想到不仅遇上了暴风雪,还……”他不愿提起当时发生的案件,含糊过去,“多亏了许队长也在,否则我们可要六神无主了。” 许戈决定停止这场寒暄:“请二位暂留一下,等会儿我的同事们还有些问题要请教。” “应该的。”陈旖爽快道,“哦对了,许队长,有件事您大可放心,在不幸发生后,我就立刻请人封锁了美术馆的出入口,在你们抵达之前,只有一位女士因伤势过重而送医,其余所有宾客都在现场,没有人离开。” 许戈闻言不免多看了她一眼:“是么?那可真是多谢陈总你了。” …… 鲜血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肆意横流,像一朵妖娆盛开的曼珠沙华。 潘主任罕见地还没开始工作,正蹲在一旁等唐修华带着痕检先将盖住死者的水晶灯残骸清理干净。 鲜血与碎片飞溅,周围的画作也倒了大霉,许戈只看了一眼现场,便明白了风栖然为何一副随时要窒息而死的模样。 作为凶器的水晶灯比许戈想象中大了不少,几乎将被害人整个上半身都盖住了。 他看了一会儿,问先到现场的警员:“只有一名受害者吗?” “还有一名女士受伤较重,已经送医了,其余也有几名离得较近的客人被飞溅的碎片波及到,但都是皮外伤。” 所以只有秦凯这一个倒霉蛋? 许戈看看一地的残骸,又望望天花板,说不清自己是庆幸受害者不多,还是…… 是意外么? “不是意外。”唐修华刚组织人手把水晶灯的遗骸清理干净,将死者的躯体显露了出来,方便潘主任上场。 虽然痕检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已经可以确定地说一句:“灯掉下来不是意外。”他拿起最大的一个残骸给许戈看,“断口很平整,吊灯的钢丝是被人为切断的。凶手切断了五分之四的钢丝,剩下的不足以支撑水晶灯的重量,灯掉下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可是这样做随机性很大呀!”许戈叹气,“恐怕连凶手都把握不好灯掉下来的时机吧?画展上客人来来往往,很难准确命中既定目标……难道是无差别杀人?” 唐修华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这就是你要操心的事了,许队。” 第二十五章 挨个问话 许戈深深觉得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凶手的目的究竟是无差别杀人还是杀秦凯。 如果是无差别杀人,秦凯就是那个唯一丧命的倒霉蛋;如果凶手的目标只是秦凯,那么他究竟是如何确保命中目标的? 他有什么把握能让秦凯走到既定的位置?又有什么把握能让水晶灯不会提前砸落下来? 许戈恍然惊觉,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偏向了第二种可能——凶手目标明确,就是杀死秦凯。 他审慎地思考了一下,无差别杀人的凶手多半是出于报复社会的扭曲心理,这类行凶多半发生在公路、学校、商场等人流密集的地方,主打一个欺软怕硬、拿无辜者发泄怨气。但是潜入一个一看就“往来无白丁”的美术馆里行凶,就很罕见了。 一来,这里一看就安保严密,凶手潜入的风险很高;二来,美术馆的人流量远远比不上学校、商场等地方,不符合凶手报复社会的心理。而且,这里楼下就是商场,即使今天美术馆有画展举办,人流量也远远比不上楼下商场,凶手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难道是仇富?或者凶手对画展有特殊情结? 许戈暂时将脑海中层出不穷的念头压了下来,虽说他认为凶手是无差别杀人的可能性很小,但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还是不能完全摒弃这种可能。 嗯,凶手是在水晶灯上动了手脚,他动作的时间不会太早,最有可能便是在布置会场的时候,那么当时的工作人员就很可疑。 许戈在心里记了一笔,决定一会儿就让周珉带人去挨个盘查一遍。 嗯,秦凯的社会关系也是排查的重中之重,毕竟他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凶手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大费周章也要取他性命,必然对他恨之入骨,这点在秦凯的社会关系上是无法隐瞒的。 许戈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决定一会儿就让江巍带队去查。 哦,今天来参加画展的宾客也不能不闻不问,总要挨个谈话做笔录,让……算了,反正他就在现场坐镇,还是他自己上吧,让孟圆在一旁打下手…… 留在市局远程提供技术支持的林轩也要动起来,先把美术馆的监控录像排查一遍…… 许戈给自己和下属安排好了任务,不知怎的,心底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下他调查卢清松和莹心福利院的工作又要搁置了。 “许队长。”陈旖走了过来,“我方才听那些警官们提了一嘴,秦凯之死似乎并不是意外?” 许戈硬是从她微笑的面孔以及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冷意。 “不错。”他点了点头,“水晶灯并不是因为年久失修才掉下来的,我们发现支撑灯具的钢丝被人为割断了五分之四,这才……” “啊,原来是这样。”陈旖眉峰微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许戈盯着她的表情,趁热打铁道:“陈总若是想起了什么与案件有关的事,还请告知我们。” “那是自然。”陈旖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向许戈介绍起跟她一起过来的人,“许队长,这位是邵春来,邵经理,是美术馆的负责人,这次画展也是他负责承办的。您若是想了解美术馆以及画展的具体情况,可以问他。” 邵春来约摸三十七八岁,生得仪表堂堂,他向许戈微微欠身,奉上了自己的名片。 许戈接过,客气地与他握了握手。 陈旖在一旁含笑道:“春来,好好配合警方的工作,一定要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许队长,请容我先告退,若是有事,可以来一号休息室寻我。” “陈总,还请留步。”许戈唤住了正欲离去的陈旖,微笑道,“既然凯尔蒂是陈总的产业,我还是直接向您提出比较好,我们需要凯尔蒂的监控录像。” 陈旖眨了眨眼:“整个凯尔蒂,还是美术馆?” “美术馆在七楼,凶手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 “明白了。那么,需要什么时间段的?” 许戈看向邵春来:“画展的布置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作业的?” “三天前。” 许戈又转向陈旖:“那就需要三天前直至今天案发时刻的监控录像。” “好。”陈旖应承得很干脆,“我会让保卫处将录像发给你们。” “非常感谢。” 陈旖再一次转身离去,这一次许戈没有再叫住她,他全部的心神暂时聚焦在了邵春来身上。 “邵经理。”许戈没有时间和他东拉西扯,开门见山道,“这次画展是公开的么?” “第一天,也就是今天并不是完全对公众开放的,今天的主要来宾都是风先生的朋友以及商业合作伙伴。” 许戈轻轻地“噢”了一声,心里有了底,来宾范围既是特定的,凶手针对秦凯的可能性又增大了不少:“所以,今天的来宾都是接到邀请的?” “是的。” 许戈点点头:“邀请名单还请提供一份。” 这一点,邵春来已经准备好了,很快一份来宾邀请名单就递到了许戈的手上。 许戈随手翻了翻,走马观花式地阅读了一遍,一眼望过去便看到了数个熟悉的名字。 哦,他想起来了,昨天他在莹心福利院翻了半天的捐赠档案,里面的人名和这份名单上的人重合度很高。 他在心里暗暗地“啧”了一声,艺术和慈善,看起来是两个不同的圈子,其实还是同一波人。 “小孟。”许戈招招手将孟圆唤了过来,把名单递到她手里,语重心长道,“按照名单,挨个问话,尤其关注在名单上却没来画展以及不在名单却出现在画展上的人。” “是!” 孟圆领命而去,许戈又转向邵春来微微一笑:“邵经理,我们接着聊。唔,画展的布置工作也是你这边主持的么?” 邵春来点了点头:“是的,但是具体的设计规划、场景布置等都是风先生那边决定的。”他笑了笑,“我们这边只是按照他们的需求进行作业罢了。” 许戈记下了,决定一会儿再去问问风栖然那边:“那个砸下来的水晶灯……是美术馆原有的吗?” “是的。” “你们上一次维护在什么时候?” “我们每年都会进行设备维护……”邵春来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上一次维护是去年三月份,今年还未进行维护。” “你方才说,风栖然那边主要提供设计方案,真正作业的还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 “是的。”邵春来听出了许戈语气中的怀疑,下意识地为己方开脱,“不过,许警官,美术馆在职的工作人员并不多,一般承办这种大型展览的时候,我们也会临时雇佣一些外包团队。” “了解。”许戈微笑道,“无论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还是外包人员,我们都会一一核实清楚。” 第二十六章 海上望月 陈旖直到回到休息室,一张脸才沉了下来。 谋杀。 有人闯进了她的地盘,当着她的面,谋杀了她的合作伙伴。 她不在乎秦凯的死,她只在乎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 她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傅斯瑰的电话:“你们到家了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你生气了?” 陈旖微微一叹:“还是瞒不过你啊。”她将警方在现场的发现告诉了傅斯瑰。 傅斯瑰静静地听完,又追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继而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陈旖挑眉:“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唔,我大概知道了。” “斯瑰。”陈旖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件事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傅斯瑰从喉间逸出一串轻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秦凯死了,最大的受益人竟然是聂薇。我记得,你和聂薇的关系不错,不是么?”她叹了口气,“斯瑰,如果你想要康世集团的话,可以和我说,只要你开口,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我对康世集团不感兴趣。至于聂薇,我确实和她有几分交情,但这点交情还不足以让我为了她付出什么。至于秦凯之死——”傅斯瑰冷笑出声,“此人面慈心苦,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即使这次侥幸不死,早晚也会自取灭亡。” “噢,原来如此。”傅斯瑰的回答取悦了陈旖,她觉得自己心中原本的一点愤怒也烟消云散了,“斯瑰,你对名利不感兴趣,那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傅斯瑰反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么?” …… 打发走邵春来,许戈又溜达到案发地点,秦凯的尸身已经被潘文带人收敛走,唯余一地狼藉的血迹。 他望了望满地血迹,又望了望天花板,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来唐修华问道:“老唐啊,你们检查过没有,只有这里的灯被动了手脚?” 唐修华肯定地点了点头:“已经排查过一遍了,美术馆的吊灯都还完好,高处也都检查过了,不会再有类似的隐患发生。” 许戈微微颔首:“所以,凶手究竟是如何让秦凯心甘情愿地走到他设下的陷阱中呢?” 他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型水墨画,画中景色优美,意境高远,饶是许戈这种不懂艺术之人都难免会被其吸引,不由得驻足欣赏。 “这幅《海上望月图》是风先生的心血之作,也是本次画展当之无愧的主角。” 许戈听到一个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女声,不由微微惊讶:“聂女士?” 聂薇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我也收到了邀请函,虽然完全不懂艺术,但还是来了一趟。”她微微耸了耸肩,“你我都清楚,虽说是画展,但艺术只能排第二,商业应酬才是第一。许队长喜欢这幅《海上望月图》?” “我也不懂艺术,只是单纯觉得这幅画让人颇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这才多看了两眼。” 聂薇微微一笑:“看来许队长的品味与秦凯很相似。秦凯平素附庸风雅,喜好水墨画。这幅《海上望月图》确实是风栖然的得意之作,秦凯十分喜爱,在本次画展举办之前便多次求购,只是一直未能如愿。” 许戈心中一动,试探道:“聂女士与被害人很是熟识?” 聂薇点了点头:“许队长,有些事情你们一查便知,不如我主动告诉你们——我和秦凯关系不好,说是敌对也不为过。” “哦?”许戈微微一惊,“愿闻其详。” “去年绍川和几位股东猝然离世,康世集团几乎分崩离析,秦凯是凯鑫资本的掌舵人,他趁虚而入,低价收购了许多康世的股份,如今他所掌握的股权也不过仅比我少1%罢了。我如今虽是名义上的董事长,但实际上大权旁落,秦凯在公司以及董事会的话语权远比我要大。但我还不想放弃,毕竟康世是绍川的心血,我不愿它落入秦凯这种人手中。” “我明白了。”许戈微微颔首,眸中划过一丝锐利,“也就是说,秦凯死了,最大的受益人其实是你,聂女士。” “唔,可以这么说。”聂薇唇角微翘,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不过,请容我提醒您一句,秦凯为人手脏心黑,早年间他为了攫取利益,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他树敌太多,决不仅仅只有我一人希望他去死。” “了解,感谢您的支持,聂女士。” 聂薇说完这番话,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哦对了,许队长,上次您向我打听的事,不知可有进展?” 许戈遗憾地摇摇头:“我去见了安少和,他知道的也不多。”他忽然想起一事,“聂女士,您认识卢清松么?” “当然认识,卢教授是我家绍川的恩师。”聂薇笑道,“只是,他老人家已经去世有十年了吧?” “是啊。那您知道当年康绍川在读研期间,和卢教授在做什么项目么?” 聂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绍川年纪相差不小,他年轻时候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这样啊。”许戈虽然失望,却也不意外。 和聂薇分别,许戈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美术馆的案子上。 那幅《海上望月图》就在他的眼前,如果聂薇的证词是真,秦凯喜爱这幅画又一直未能买下的话,他一定会在这里驻足欣赏。 许戈抬起头,他的头顶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缺口,原本吊在那儿的水晶灯已经粉身碎骨。 这幅画就是凶手用来诱惑秦凯踏入陷阱的工具么? 他下意识地捋着自己的奶奶灰,思索道,能做到这一点的,无外乎三类人:风栖然画室的工作人员、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以及负责布置场地的外包人员。 而且,这个凶手还要对秦凯的喜好有所了解,至少他应该知晓秦凯喜爱这幅《海上望月图》且一直求购不得。 唔,这么看来风栖然画室的人嫌疑更大了一些。 第二十七章 各怀鬼胎 许戈敲了敲休息室的门。 “请进。” 许戈推开门却没有进来,只是倚在门框那里笑道:“陈总。” 陈旖扬起一个礼貌的笑:“许队长,有事相询?” “哦,暂时没有。”许戈例行公事道,“只是,我们现场初步的勘测结束了,临走前总要来和陈总打个招呼。” “几位警官辛苦了。”她试探道,“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算是有了一些眉目吧。”许戈浅笑着说了一句,却不肯深谈,“陈总,若是之后想起了什么有关案件的事情,还请及时联系我们。” “那是自然。”陈旖的面上露出一丝唏嘘,“秦凯是我的朋友,对于他的不幸离世,我们都深感悲痛,我们真心希望警方能早日抓住凶手。” “我们必当尽力。”许戈说完这一句公事公办的话,忽然踏前一步,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陈旖挑眉问道:“许队长还有事?” “我有一个私人问题想要请教。”他轻声道,“你最近有见过傅斯瑰吗?” “斯瑰?”陈旖微微一怔,“我确实许久不曾联系过她了,上次见面还是在雪山,你也在场。怎么了?” “没什么。”许戈笑了一下,“打扰了。” 然后,他不待陈旖反应,便径直推开门出去了。 关上房门隔绝了陈旖探究的视线后,许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陈旖在说谎,她和聂薇一样,她们近期都见过傅斯瑰。她们帮助她隐瞒,是单纯的出于情谊,还是利益共同体呢? 许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想起今日聂薇主动找他做的一番剖白,她是想撇清什么,还是想暗示什么? 秦凯之死,会成为激化一切的导火索么? …… 警方终于收队离开了,那些非富即贵的宾客们也忙不迭地离开美术馆,生怕沾上一点晦气的东西。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离开了。 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正在闭目小憩的陈旖睁开眼笑了笑:“今天的客人还真是一波接一波。” 她略略提高了声量:“请进。” 聂薇走了进来。 陈旖靠坐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聂总,稀客啊!”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料到她会来找她一般。 聂薇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自从绍川走后,我还不曾和陈总好好聊一聊,我想,现在应该还不晚吧?” 陈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聂总想聊什么?” “秦凯死了,陈总应该也会感到苦恼吧,一颗用得顺手的棋子死了,还要费心扶持新的人,毕竟康世集团这么大一个盘子,陈总还是舍不得丢掉吧。” 陈旖笑容不变,琥珀色的眸中却透出一股冷冽:“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来毛遂自荐。”聂薇笑容更盛,“陈总,我是康绍川的遗孀,继承康世集团名正言顺,您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看来康夫人并不甘心只守着分红过活。”陈旖换了一个称呼,“只是,这么多年来康总将你保护得很好,我对康夫人你知之甚少啊。” 提起亡夫,聂薇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哀伤,但这丝脆弱很快消失不见:“可是绍川他已经不在了啊,现在在您面前的只有我,聂薇。” 陈旖笑了一下,她的唇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今天聂总和刑侦支队的许队长相见甚欢,不知你们在聊什么?” “只是聊了聊案件相关的事情罢了,我和许队长因为绍川的案子曾有过一面之缘。”聂薇不卑不亢,“还是说,陈总在怀疑今天的案子与我有关?” 陈旖不置可否:“聂总的提议,我会用心考虑的。只是秦凯尸骨未寒,我总要等到此案告破之后,再给你答复,你觉得呢?” 聂薇点了点头:“好,那我便静候佳音。” …… “许队、江队,这两天我和贺平重点查了一下被害人秦凯的社会关系,我只能说人真的不可貌相。”周珉边说边摇头,示意众人看投影。 大屏上秦凯生前的照片占了不小的篇幅,照片上的秦凯身材白胖,脸和肚子都是圆滚滚的,盯着镜头笑眯眯的,一团和气。 周珉:“秦凯原名秦勇兵,早年间靠放高利贷起家,21世纪初进军房地产,靠多种手段洗白上岸,现任凯耀资本董事长和康世集团董事。秦凯此人阴狠毒辣,这些年来他为了攫取利益,利用法律漏洞和经济手段,吞并了不少中小公司,害得不少人妻离子散。”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啧”了一声:“秦凯能活到现在才被人干掉,真要感谢现在是法治社会……” “周珉!”江巍干咳一声,打断了他,蹙眉道,“注意言辞。” 贺平赶紧接过话头:“不过,秦凯为人还算谨慎,这么多年只闹出过两次人命官司,一次是十年前他为了吞并一家掌握某项专利的小公司,设计使其资金链断裂,公司老板背上巨额债务,最终自杀身亡;第二次是六年前,凯耀承建的房地产项目烂尾,秦凯推出了下属的建筑公司顶缸,最终以建筑公司的总经理畏罪自杀而告终。” 许戈点了点头:“深挖这两起人命官司,尤其注意与画展的相关人员作交叉对比,看看是否存在重合人物。” 周珉和贺平均点头称是。 许戈又想起一事:“小孟啊,那个在秦凯身边被水晶灯砸进医院的姑娘,叫……倪雨薇的,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孟圆忙将含在嘴里的珍珠咽下去:“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医院方面还不给人探视。” 许戈走到她身边嫌弃道:“好了好了,你把奶茶咽下去再说话,小心呛着。” 孟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赶紧把桌上没喝完的奶茶推远了。 许戈又问:“前天所有出现在美术馆的人,笔录都做好了?” 孟圆点了点头:“都整理完了,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信息。” “所以,只差倪雨薇一人了,对吧?” “是的。” “小孟,辛苦你一下,去医院盯着。” 孟圆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问道:“盯谁?倪雨薇吗?” “盯所有来探病的人。”许戈给了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如果倪雨薇的病情允许她做笔录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 第二十八章 雨中残薇 散会后,许戈跟着林轩走到了技术组的小办公室,他关上房门:“你方才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 林轩轻声道:“一件是关于卢清松的,我去他生前执教的大学调取了档案,发现他在郝峰入狱的第二年办了提前退休,但当时他的年龄还不到五十五岁,他当时带教的研究生诸如康绍川等人也都被学院转到了其他教授手下。” “哦?”许戈听出了一点意味,“退休得这么突然?” “是的。据说,当时卢清松的实验室出了事故,影响不太好,学校这才勒令他提前退休。而且,卢清松从大学退休后,既没有回老家颐养天年,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任职,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 “卢清松病逝前一个月,向莹心福利院捐赠了一大笔钱,从金额来看这应该是他全部的积蓄了。”许戈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林轩吃了一惊:“啊?卢清松未婚也没有子女,他在时日无多之时将自己的财产捐赠,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是……” “可是,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否则他为什么偏偏捐给莹心福利院?”许戈笑了一下,“你继续说吧,当年那个事故……是什么?” 林轩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查到,当年似乎有人专门掩盖过此事。” 许戈“噢”了一声,对此并不意外,他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这个事故是不是造成郝峰入狱的导火索?郝峰是弃子,也是替罪羊,所以他入了狱;卢清松受到牵连,被勒令提前退休,但他之后的销声匿迹非常耐人寻味;至于康绍川,他应该是攫取了最大利益的人,不仅全身而退,还得到了凌东盛的赏识,在短短几年后就成立了康世集团。” “而这场事故的真相就是郝峰用来威胁康绍川的东西!也是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原因!”林轩略显激动道,“许队,一切都连起来了!” 许戈比他冷静多了:“我们现在可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啊。嗯,还有什么事?” 林轩过热的大脑稍稍冷却了下来:“还有就是,我查到了莹心福利院的旧址。” “在哪?” “在下河区宁湾西路。” “宁湾西路……”许戈蹙眉道,“那地方很偏啊!” “是的,不过十年前地铁规划的时候,那地方曾经炒热过一次。福利院搬走后,接手的资本曾想将那里建成一座综合体,但最后却因种种原因而烂尾,现在那地方就是一片‘鬼城’。不过,您知道当时接手的资本是谁么?” “是谁?” “是凌氏集团。” “哟,原来是老熟人啊。”许戈语气轻松,“话说回来,宁湾西路项目烂尾的时间,是不是凌东盛夫妇去世的时间?” 林轩默默算了一下:“还真是,两者相距不远。” “那这个项目烂尾也不奇怪了。”许戈笑了笑,但他心中思虑万千,绝不像他的语气那般轻松。 …… “许队。”百无聊赖的孟圆正坐在医院病房外的长椅上发呆,看见许戈过来连忙站起身来。 许戈示意她坐下说话:“倪雨薇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刚刚问过医生,再过两天便能出院了。” 许戈点点头:“小孟,这几天辛苦你了。” “嘿嘿,不辛苦。”孟圆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也就是坐在病房门口盯着,不费什么事。” “这几天有人来探病么?” 孟圆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除了她入院的那一天,她公司有人过来帮忙交了费,之后就再也没人来看过她了。这姑娘一直孤零零地待在医院里,怪可怜的。” 许戈微微笑了一下:“这不奇怪。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确实是一位可怜的姑娘。” 孟圆有些懵圈,她这几天一直待在医院里盯着倪雨薇,队里的第一手资料难免掌握得不够全面。 她还想再问,许戈已站起身来:“走,既然倪雨薇已经没有大碍了,那我们也该找她聊聊了。” 倪雨薇靠坐在病床上,面孔朝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她的窗外应该是一棵梧桐树,只是这会儿叶子早已掉光了,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的。 许戈和孟圆推门走了进来,倪雨薇转过头来,那个年轻的圆脸女警这几天一直在她跟前晃悠,她有印象,只是后面进来的那名高大男子,她还是第一回见。 与那名女警给她的感觉不同,这名男子让她感到了压迫感和危机感。 许戈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倪雨薇,她伤得不轻,此刻半边身子仍裹着厚厚的纱布,原本娇嫩如花的脸庞也被飞溅的碎片割出了细细的口子。 她看起来如一朵在风雨中凋零的花,凄楚又脆弱。 “倪雨薇。”许戈向她出示了一下证件,“方便说一说当时的情景么?” “说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其实我直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看到有一个庞然大物砸了下来,我感到很痛,流了好多血,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许戈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倪雨薇睁着一双如水般的明眸,不解地望着他。 “倪雨薇,今年21岁,是峰回娱乐旗下的签约主播。去年十月,你在一场酒会上与秦凯相识,并在一个月后成为了对方的‘女朋友’。” 她轻轻地“呵”了一声:“你们不是已经把我调查清楚了么?” “但你原名叫黄薇,你父亲黄浩伟生前是凯越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六年前,馨悦花园的房地产项目烂尾,你父亲面对前来讨薪的工人和讨要说法的业主,选择了跳楼自杀。不过,凯越建筑公司是由凯鑫资本100%控股,馨悦花园项目的实际操控人是秦凯,你父亲只是他推出来背锅的棋子。” 许戈说完,将一张照片轻轻地放在她的眼前。 倪雨薇只看了一眼,便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仿佛被烫着了一般。 孟圆好奇地凑上去看,那张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照,被父母环绕的女孩才十三四岁,冲着镜头笑得甜美又幸福。 只是,无论孟圆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照片中的女孩和眼前的倪雨薇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第二十九章 兵分两路 “你整容了。”许戈解答了孟圆的疑惑,“你将自己整容得面目全非,改名换姓之后去接近秦凯,不是没有目的的吧?” 倪雨薇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不言不语,就在孟圆以为她誓要以沉默对抗到底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就算我整过容、改过名字,那又怎么样?”她的嗓音中透着一丝尖刻,姣好的面容也因为激愤而变得有些扭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追问我这些问题,我是受害者不是么?” “受害者。”许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轻笑一声,“你曾经确实是受害者,但在你设计谋杀了秦凯之后,你就不再是受害者了。” 倪雨薇冷笑了一声:“秦凯明明是被灯掉下来砸死的,为什么说是我谋杀的他?你们可以去查,在画展之前我从未去过那家美术馆!” “那盏水晶灯确实不是你动的手脚,但在灯砸下来之前,你不是一直紧紧地挽着秦凯,确保他一定站在那盏动过手脚的水晶灯下么?” 倪雨薇扭过头去,孟圆听见她从喉咙中哼出一句:“你在胡说什么……” “凶手,其实有两人。”许戈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那幅《海上望月图》秦凯非常喜欢却一直求购不得,这段时间你一直陪在秦凯身边不会不知。你将此事告知了你的同伙,经过商议,你们决定利用他爱画的心理,设下陷阱除掉他。于是,你们兵分两路,由你的同伙混进美术馆布场的工人里,趁机割断了《海上望月图》旁水晶灯的吊线。不过,这个陷阱的随机性还是太大了些,还需要一个人以身入局,确保秦凯在水晶灯砸下来时站在该站的地方。” 说到这里,许戈笑了一下:“我让小孟在医院盯了几天,本以为他会悄悄来探望你,但现在看来,你们之间只有复仇这一合作,并无其他情义。” 孟圆觉得这床被子的褶皱似乎变得更多了,应当是倪雨薇藏在被子下的手偷偷攥紧了。 “倪雨薇。”许戈轻轻地唤了一声,“现在,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许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脸上逐渐露出一丝失望:“如果你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话,我劝你放弃幻想,我们既然能查到你,就能查到你的同伙——江晨涛,现在叫做江焕,他就是当年那个被秦凯设计破产、绝望自杀的企业家的儿子。”他坦诚道,“江晨涛目前在逃,但既然我们已经锁定了他的身份,抓到他也是时间上的问题。” 倪雨薇轻颤了一下。 “倪雨薇,被灯砸到的时候,难道不痛么?你既然有和仇人同归于尽的勇气,为什么却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呢?” “重新开始?”倪雨薇似乎被他的这句话烫着了,她终于扬起脸来,孟圆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我还可以重新开始么?” “为什么不可以?”许戈平静地望着她,“你已经大仇得报,只要服完刑,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现在,你还有机会主动坦承。” 倪雨薇看到了他眼中的神情,那不是对嫌疑人,而是对一个走错路的可怜女孩的叹惋。 她听见他在悠悠叹息:“你还那么年轻啊!”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吓了她一跳,许戈看了一眼,露出一丝笑意,“是我同事打来的,看来他们已经抓到江晨涛了。” 他向孟圆招招手,似是要结束这里的问话,赶赴下一个嫌疑人那里。 倪雨薇咬了咬唇,终于在他们走出病房前出声喊道:“等等!” …… 许戈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夜已经黑尽了。 他在夜幕中呵出一团白气,抬眼望向前方。 他其实什么也不曾看见。 倪雨薇所在的病房透出暖黄的灯光,孟圆正在里面给她做笔录。许戈收回了目光,江巍正带队缉捕江晨涛,而现在他们又有了倪雨薇的证词。 一切顺利的话,秦凯被杀案很快就可以结案。 而他通过这个明面上的杀人案能撬动多少东西,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许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这是他和江巍等人早已商议好了的,今天晚上兵分两路,一路去抓江晨涛,一路去攻破倪雨薇的心理防线。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在哪儿。 许戈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其中的讽意几乎要漫了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对自己的战友同袍充满了防备和怀疑。 真是何其可笑! 片刻之后,他收敛心神,眸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他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不是陆地巡洋舰而是他提前借来的一辆最不起眼的黑色大众。 今夜他的行踪注定无人知晓。 …… 许戈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从医院开到了下河区。 这么多年过去了,下河区也没有如一些人的愿景那般发展起来,前几年刚通地铁的时候,曾经拉拢了一些人气,但很快便如风中残烛一般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房价腰斩以及大片的楼盘烂尾。 这片区域似乎已经被放弃了。 和灯火通明的主城区相比,下河区的黑夜很是寂寥。 许戈自驶入下河区以来,几乎不曾在路上遇到过什么车辆。别的不说,至少在交通状况这一方面,常年堵车的主城区是拍马也赶不上下河区的。 宁湾西路还在更偏远的地方。 许戈将车停在路口,步行过去。 是的,今夜他大费周章故布疑阵,就是为了来莹心福利院的旧址一探。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秦局若是知道他又擅自行动,恐怕又要大发雷霆,哎,只希望领导的血压经受得住考验。 他没有在莹心福利院查出问题,但又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如今得知了旧址,又恰巧是被凌氏集团承接的项目,这样的巧合令他不得不在意。若是不能一探,他恐怕会睡不着觉。 即使空手而归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还有试错的机会。 许戈独自走在宁湾西路上,路灯似乎坏了,明明灭灭地闪烁了几次后干脆彻底不亮了,但他并不觉得黑暗,今夜是冬季少有的晴朗之夜,一轮明月圆得正好,高悬在他的身后。 没有太阳的黑夜,月华也能照明。 第三十章 月下重逢 许戈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到了精确的地点。他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醒悟过来,这里早已天翻地覆,再也看不出任何当年的痕迹。 他只能凭借莹心福利院以前的门牌号,猜测它应该位于宁湾西路的中段。 凌氏集团承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曾想要打造一个综合体,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曾被计划为一座三层高的大剧院。 这幢建筑应该是在烂尾前就修建好的,他想。至少,它在经历了数年无人维护的风吹雨打之后,他依然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一座剧院。 许戈没有驻足太久,很快便从黑洞洞的入口走了进去——剧院原本应该是有门的,但不知何时因为什么缘故不见了,于是就变成了一个血盆大口张开的样子,仿佛一头待人而噬的猛兽。 他刚一进去便被里面浑浊的空气以及飞舞的灰尘呛得嗓子发痒,他忍住了咳嗽,灵敏的鼻子又分辨出来自粪便的气味,这里可能曾栖息过小动物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皎洁的月光从“洞口”透了进来,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许戈浑身紧绷,悄然伫立在阴影中,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借着这缕月光,他看见了地板上有数串新鲜的脚印。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手电,一边按住开关,一边用力向远处扔了出去。 手电在半空中点亮,一道蒙蒙的白光射向黑暗,宛如流星坠落一般划出一道弧线,最终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手电的质量不错,即使摔了一下也依然坚挺着输出光线。 黑暗中乍现的亮光会吸引所有生物的目光,隐在暗处的许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怀疑与惊慌,他们会不由自主地追随这道光亮,心跳会加快,呼吸会加重,甚至会不小心制造一些动静。 许戈判断了一下,那人离他约有十米远,对后来者很是惊诧,但他们应当不止一人…… 许戈心下沉了沉,有人捷足先登,但他尚不知晓对方的身份,是单纯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来此寻找栖息地?还是与他一般抱有目的之人? 若是后者,是否意味着他没有来错地方——这片曾是莹心福利院的旧址,又被凌氏集团接手过的区域,确实隐藏着些许秘密。 手电的光源没有被人掐断,但它掉在地上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区域。 剧院里一时静极,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他们从一瞬间的惊慌中挣脱出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而许戈已经趁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那人正自凝神,许戈仗着自己身高优势,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同时一拳击向他的小腹。 那人的痛哼声被他闷在了口中,许戈托住他软倒的身体,轻轻地放在地上。 这时,黑暗中有人问道:“阿山?” 许戈听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看来他们已经彻底反应过来,准备先集合自己的同伴,再去对抗他这个“强敌”。 他迟疑的这一瞬,对方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一道强光立刻扫了过来。 许戈暗叫不好,而趁他被强光分神的一瞬,一直保持静默的第三人突然暴起,向他扑了过来。 强光射在刀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许戈听见了脑后的风响,侧身一躲,同时探出手去一拧一卸,只听“咯嘣”一声脆响,偷袭不成的杀手发出一声惨叫,许戈夺了他的匕首,反手抵在他的喉间。 “不要动。”他挟持住这个倒霉的杀手,冷冷地注视着光源后的那个人。 光源果然一动不动,那人似乎吓傻了,原本他们人数占优,但在瞬息之间攻守之势异也。 “你们是什么人?”许戈喝问道。 那人仍是一脸震惊,许戈却注意到他的眼珠看似慌乱地向右转了一下。 这个细节令他心中警铃大作,他来不及细想,立刻贴地一滚,与此同时,那个被他制住的倒霉蛋却没有这么快的反应,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身上。 许戈嗅到了逐渐蔓延开的血腥味,他一颗心完全沉了下去,这里还隐藏着第四人。 不待枪手开第二枪,他率先拔枪,一枪射爆了光源,场中重归黑暗。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确定,这些人恐怕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他的行踪又怎么会泄露出去?是守株待兔么?难道所谓的旧址只是一个陷阱,无论是谁前来都会遭遇这一场袭杀? 一片黑寂之中,许戈一边屏息,一边凝神去听那个枪手的动静,他一直不清楚对方的位置。至于,那个举光的人,他已经“吓傻了”,许戈能清清楚楚听到他在大喘气的动静。 但那名枪手明显很沉得住气,在开了那一枪后,他立刻重新沉寂下来。与那三名“送菜”的小喽啰相比,这一位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杀手。 双方都不吭气,便要比拼耐心,过了不知多久,场中的沉默却被一阵呻吟打破,却原来是那最先被许戈放倒的倒霉蛋正在悠悠醒转。 许戈微微侧目,而那名全神贯注的枪手也似乎被蠢透的同伙牵动了心神,许戈抓住了他松懈的一瞬,听声辨位,拔枪便射—— 砰砰砰! 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重了一些。 许戈松了口气,顺便又给地上半醒不醒的人补了一枪托,让他晕得更彻底一些。 他捡起先前扔在地上的手电扫了一圈,有些惊讶地发现“吓傻了”趁他解决同伙的间隙,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这会儿已经顺着楼梯跑上了二楼。 看来此人虽是菜鸟,但跑路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 许戈紧追其后,但那人似乎在恐惧之中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埋头冲得飞快,跑上二楼后又立刻马不停蹄地顺着楼梯向三楼冲去。 许戈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但下一刻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传了过来,仿佛撞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这声音刺耳得令许戈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好像声音的主人被捏住了脖子。许戈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皎洁的月光自三楼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勾勒出一道风华绝代的剪影。 许戈停下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已经再容不下另外的人。那道时不时出现在梦中的身影,终于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注视着那道月下影,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她的名字:“傅、斯、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