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嫁给禁欲太子后我真香了》 第1章 宁安郡主 靖远侯府的宁安郡主要回京了。 此消息一传出,朝野一片哗然。 更有甚者,扬言要当圣面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那位祖宗前去汝宁谢家养病,一去就是三年,离京当日,举城欢呼。 据说那宁安郡主刚出城,颖国公独子就在上京大摆宴席,呼啦啦连续摆了三日,都快赶上送瘟神的阵仗了。 一刻钟前…… 金銮殿。 “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然年逢大旱,选妃之事不宜铺张,朕看宁安郡主正当妙龄,不若将宁安指给太子。” “万万不可啊陛下!” 靖远侯刚踏出一只脚就被人抢了先。 众朝臣举着笏板交头接耳,闻着声都安静了。 只见国公大人手执白玉笏板上前:“陛下,太子妃之位当以贤者居之,宁安郡主自幼顽劣不堪,离经叛道,说难听了就是视礼法为无物,此等德行有失之女,怎配为我大乾朝储君之妃?” “陛下!” 靖远侯一个跻身拱了颖国公的位置,朝乾元帝抱拳,指着颖国公,“臣要弹劾颖国公颠倒黑白,玷污小女名节!“ 众朝臣低着头窃窃私语,都等着看好戏。 靖远王与颖国公三年前就结下了梁子,这三年来在朝堂上可谓水火不容。 可怜老国公就这么一根独苗,三年前被宁安郡主按在地上凑了一顿,一个月没下榻,至今脸上还留着疤。 颖国公挺直了脊背,不慌不忙,“宁安郡主幼时于书院殴打学子,纵火焚毁考卷,与南安伯世子等纨绔子弟夜宿柳巷,这桩桩件件,早已成为民间饭后谈资,想必不用老臣……“ “放你娘的屁!” 靖远侯武将出身,想当年也是金戈铁马,杀敌无数的沙场焊将,今日吼这一嗓子也是宝刀未老。 得亏稳坐高堂之上的九五之尊轻咳了一声,这才敛了脾气,哼声道:“陛下面前,不与鼠辈一般见识!” 却听他语调一转,“小女乃陛下钦封的郡主,当世大儒谢鸿钧的外孙女,更是本侯疼在心里的掌珠,不知哪一点如颖国公所说的这般不堪啊?” 颖国公斜着眼,笑得意味不明,“旁的不提,这上京谁人不知你靖远王的女儿与南安伯世子……” 话落,一众目光齐刷刷落到靖远王爷身上,或挤眉弄眼地笑,或隔着笏板议论。 每一个字眼都蹦到了靖远侯耳中。 靖远侯憋着一团火,脸色由愤到恨,由青到白,终于一脚踹过去。 “齐远你个老匹夫!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府上一窝莺莺燕燕都管不过来,还敢管到老子头上,哪来的脸……滚!” 乾元帝蹭的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的厉害。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八百,一众朝臣也不敢再继续看戏,赶忙七脚八脚去拉…… 散朝后,靖远侯后悔莫及,方才在朝上怎么就被那老匹夫气昏了头。 如今还有什么比拒了这婚事重要? 于是哭丧着脸去面见乾元帝。 谁知乾元帝就坐着等他来,笑得和颜悦色,却根本不给他婉拒的机会。 靖远侯还想再说,乾元帝撂下折子,“爱卿想要抗旨?” 靖远侯脸色一变,“臣不敢,臣……” “既如此。”乾元帝大手一挥,“那就差人拟旨吧。” 上京的旨意很快就飞到了汝宁谢府。 传旨太监前脚刚走,谢老家主霎时敛了笑意,朝往房檐一瞪,正要去报信的小丫头身子僵了僵,然后飞快翻下房檐,硬着头皮喊了声家主。 “那丫头又去哪个犄角旮旯疯了?”谢老家主皱着眉头问。 “啊?啊,郡主她……”弄月愣神,一会儿又挠了挠头,喝花酒,逛青楼,赏舞听曲儿…… 麻溜地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滑到嘴边却是:“郡主在房里看女戒。” 说完又觉心虚,磕磕巴巴道:“这个……郡主看书了一天看累了,如今……如今已然歇下了。” 这丫头何时看过书?还女戒? 谢老家主脸上都写着不信,怎奈手上明黄圣旨烫手的很,板着脸,“待郡主回来,叫她来我书房。” 弄月目视着沈老家主走远,如释重负舒了口气,踮脚轻身跃上房檐,一溜烟出了府。 彼时,只有一墙之隔的汝宁温府,打着层层白玉骨朵儿的梨枝深处,隐约辨得一抹紫色影子。 时鸢懒洋洋地卧在树上,胳膊枕在脑后,着了一件藕荷撒花软烟罗,面上覆了一方素色手绢儿,悠闲地荡悠着小脚,绣花缎鞋泛着暮光。 树下一白衣女子,若空谷幽兰,低眉拨弦抚琴。 琴音泠泠…… “郡主!”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琴音戛然而止。 时鸢一个不稳,险些树上栽了下来,好在及时稳住身形,只是那方手绢儿离了面,随着梨瓣一同飘落泥地。 “是我爹又要续弦了?” 时鸢侧目看了眼慌慌忙忙跑进来的弄月,折了花枝在手上把玩,“你去花月坊搜罗二十个貌美的舞姬,一并送去上京,娇滴滴梨花带雨的最好,性子柔顺会讨人欢心的也可……” “郡主,是上京来圣旨了。” 弄月喘着气,“您快别忙着给侯爷找美人了,您自个儿都要入那狼窝了。” “嗯?”时鸢怔愣了一瞬,从树下跳下来,抖落了一身花瓣,“什么意思?” “这个……”弄月咳嗽了一声,端着手作了个长揖,“恭喜郡主,您就要当太子妃了!” 太子妃? 萧玦的太子妃? 时鸢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整个人当场石化在原地,萧瑟寒风扫过,卷起枯叶几片。 弄月呆呆地看着时鸢,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郡主,您别吓……” “不是……”时鸢脑壳有些疼,径直揽过弄月肩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弄月啊,你看看我,太子妃?” 是皇帝脑门被驴踢了,还是萧玦眼瞎了? 上京这么多名门闺秀,尽是些歪瓜裂枣不成? 弄月闻言果真眯着眼睛在她脸上端相着,纳闷道:“郡主花容月貌,在咱们汝宁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怎就做不得那太子妃了?” “闭嘴。”时鸢弹了她脑门,毫不留情推开她,歪着身子往外走,“走了,回府。” 老爷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 “不是……奴婢哪里说错了。”弄月立在原地,回头,“不信您问问温姑娘……” 温梨抿唇一笑,将方才捡起的手绢儿递过去,“快去吧,鸢妹妹这是害羞了。” 第2章 皇恩浩荡 时鸢回了谢府,屏退了气喘吁吁撞上来的下人,沿着青石路踱进了一方竹林。 谢老家主喜静,院子里种满了青翠欲滴的瘦竹,偶有一两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 进了鹤云居,沈老家主正坐在檐下逗鹦鹉,两鬓霜白,风骨仍不减半分。 “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家主听到脚步声,眼皮都没掀一下,继续逗他的鸟。 “不是您老说没事别在您跟前晃悠么?”时鸢咕哝了一句,缓缓挪过去,弯身瞅了眼老家主的神色,漫不经心嘻笑:“祖父,逗鸟儿呢?” “臭丫头一边去!”老家主一吹胡子,又看到她一副没骨头似的站相,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功课不好好读,成天出去给我惹祸,我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哎,当心,这鸟儿金贵着呢。”时鸢扶了扶摇摇欲坠的鸟笼,“这回您可就冤枉我了,温姐姐新学会了一首曲子,邀我去府上听曲儿呢,温姐姐相邀,孙女能不赏光吗?我这不也没给您惹事么?” 温梨原出身谢家旁支,原名谢梨,后改了母姓温。 三年前,也就是时鸢从上京来汝宁的那年,温梨母亲病逝,谢老爷便逼她嫁给当地一富绅当续弦。 温梨不堪逼迫,便逃出来投奔谢老家主,因着谢夫人与时鸢母亲的交情,谢老家主便将她带在身边,亦师亦父。 “唉。”老家主叹了一声造孽,摇头进了屋,蒲帘哗啦落下,里面传来声音:“我这把老骨头是管教不了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过几日就回上京去。” 时鸢一听哪还站的住,赶忙追进去,“祖父,您老身体硬朗着呢,您别急着赶我走啊!再说上京有什么好玩的啊,我不回去!” “还有那太子妃,不会是弄月唬我的吧?” “哼,由不得你!”老家主拄着木杖缓缓走向黄花梨缠枝莲纹柜,从里柜里拿出一封明黄圣旨,“你过来……” 时鸢睁大眼睛,抢过老家主手上的圣旨,迅速扫了几眼,脸上神色几番变化,气得双手发抖,几乎从后牙里挤出一句:“老皇帝欺人太甚!” 谢家退避汝宁数年,避其锋芒,从不涉政事,那老皇帝下了这么一道旨意,看似嫁入天家,皇恩浩荡,谁不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 皇恩浩荡,去他的皇恩浩荡! 三年前一封圣旨准她离京,她在汝宁才快活了没几年,如今又是一道赐婚圣旨,就要将她彻底拴在上京那个束缚人的鸟笼,真当她时鸢是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雀儿啊? 鸟雀都不带这么听话的! “看好了,就收起来。”老家主桃木拐杖敲了敲地板,看向时鸢手中攥成一团的圣旨,眸光微黯:“此事若有回旋的余地,上京早该有消息传出。这次陛下铁了心要拉我谢家入局,以如今朝中的局势,谢家想要独善其身,只怕……” 时鸢笑了:“反正我自小胡闹惯了,大逆不道之事又不是是没做过,也不差抗旨这一件。难不成陛下真要为了这事迁怒时谢两家?届时他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抗旨?你还真说得出口!”老家主这回动了真怒,抡起木杖就要去打,“时谢两家又如何?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乃万古定理,敢触及天子逆鳞,当年的昭穆太子就是咳咳……” 时鸢原本从书案上拿了字画去挡,听到老家主提及昭穆太子,知道昭穆太子曾是老家主得意门生,那是老头儿多年来的一处心结,忙收起字画:“祖父,祖父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孙女知错了,日后定不再犯……” 老家主哪舍得一棍子真打下去,愤愤收回木杖,“明日回京带上梨丫头。” “为何?温姐姐她……” “温家老爷子病重,昨日托人送了信,乞求临终之前见外孙女一面。” “知道了,知道了。”时鸢往墙边一靠,眉眼弯弯道:“您先放我回去用膳吧,我都饿了一天了,走之前都不让我吃顿饱的,我爹看见了又说您老苛待我呢。” 老家主气得直咳嗽,敲着木杖把人轰走了。 时鸢出了鹤云居,檐下花白的鹦鹉扑腾了两下,幸灾乐祸地嚷着:“臭丫头!慢走,臭丫头!” 时鸢回头冲那鸟儿狠狠一瞪。 那鸟儿缩了脑袋,登时没声了。 * 弄月掐着时辰,瞧着差不多了,这才招呼人去热菜,刚要转身进屋,时鸢就回来了。 “郡主。”弄月迎上来,嘻嘻笑道:“往日老爷子总要骂上足足一个时辰才肯放您回来,今日倒是稀奇。” “别烦我,一边玩去。”时鸢推开她,然后快步回了寝房,砰的一声把门带上,把人拍在了门外。 时鸢往榻上一瘫,随意拿了本书盖上脸,想到那道赐婚圣旨,心里便感觉被什么堵住似的,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他对萧玦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 彼时他还不是太子,同上京各世家子女一般,在国子监举办的毓临书院听学。当时祖父耐不住国子监那帮老头儿软磨硬泡,勉强来这当过一阵儿授课先生。 祖父为师不像那些老古板,对她却是尤为管束,也就是打那时起,她再没有同萧继之逛窑子,斗蛐蛐儿。从此毓临书院便正式有了宁安郡主一号人。 她第一次见到萧玦,是在皇宫。 那时她纵火焚毁考卷一事传到宫中,陛下龙颜大怒。祖父不得已领着她进宫面圣,因着祖父和爹的面子,陛下只罚她在宫中藏书阁抄写经书,抄完便将此事揭过。 她在藏书阁窝着甚觉无聊,便翻上屋檐找乐子。 时逢腊月,檐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冷风呼拉拉吹来划得她的脸生疼,一坛酒咕噜下肚,别说冷意,骨头都泛着暖。 远处少年一身单薄素衣,垂着眼脸,在雪地里跪得挺直,一动不动的,像个雪人。 啧,这么冷的天,哪里来的小可怜。 时鸢来了兴趣,托着下巴远远瞧着少年的背影。 夜色太黑,还夹着雪,她揉着眼睛瞧不太清,遂拎着酒坛子翻下屋檐,不慎颠了下脚,晃晃悠悠朝那少年走去, 第3章 婚期延迟 “谁!” 她还未碰到他肩膀,一只冰冷的手掐住她脖颈,下一刻她便被人死死按在了雪地里,四目相对。 “别……”她偏过头,就这样看着那坛桃花酿滚落一旁,汩汩淌出酒水。 手悬在半空,无力地落下来。她还想着送这坛酒给这少年暖暖身子。 ……真是暴殄天物! 而少年身后,炭盆里的炭烧尽了,一丁点星子也熄了,烧成余烬的纸钱也被风雪掩埋,卷起一两片飞灰,分不清倒底是雪还是灰。 她诧异地看着他,说实话,这人模样生的真不错,眼睛更好看。 比兄长还好看些。 可惜就是冷了些。 这般想着,一只手已经不争气地摸了上去,从眉骨到眼睛…… 啧,手感也不错。 借着月光,少年皱眉,抿着唇不说话,僵了一会儿,然后扒拉下她的手,起身消失在大雪中。 第二日,她就得了风寒,下不了床的那种。 后来那少年由昭穆太子领着入了书院,她才知道少年的身份,当今陛下的五皇子,生母不详,宫里的小透明。 谁成想那人如今竟成了太子。 时鸢翻身坐起,掰着指头数了数,除了那事儿,她自认没得罪过箫玦。 何况,那时的萧玦不过十五六岁,腰背挺的比书院的夫子还直,脸板的比夫子的脸还正,活脱脱一小古板,整一个生人勿近。 日后,她就是想调……接近也怕冻着自个儿。 想起那个雪夜,哪里是雪人,冰棱子还差不多…… 真细想起来,也就那一回……她醉了酒,曾经拉着某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人家一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哪那么记仇。 想到这,时鸢眼珠子一遛,据她观察,萧玦应当是不喜欢她的。 她没法子退婚,若是萧玦也不满意这桩婚事呢? 京城可以回,到哪儿不是吃喝玩乐,反正,这太子妃谁爱当谁当! 时鸢敲了敲桌面,唤了弄月进来。 弄月人进来了,嘴上却沾着饭粒子,一把给抹没了,“郡主要用膳还是……” “不。”时鸢托腮笑笑,朝她勾了勾手指:“我让你寻的二十个美人呢?” “美,美人?”弄月挠头笑:“那个,我还以为您说笑呢。” 这不成心给王府里的那位添堵么? “叫你去就去。”时鸢敛了笑,思忖了片刻,择日大婚……也没提具体婚期……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回来,先给我研墨。” * 靖远侯收到时鸢的信已是一日后,前往汝宁传旨的太监尚未回京。 不起眼的信鸽一头扎进靖远侯府,再扑腾着翅膀撞入靖远侯怀里,咕咕地叫。 靖远侯取下鸟腿上的竹筒,在信笺上粗略一扫,众目睽睽下,哭着进了宫。 男儿有泪不轻弹,乾元帝也是吓的不轻,作为一个体恤臣子的贤明帝王,当即屏退了内侍,亲自给靖远王爷倒了杯茶:“爱卿且坐下说话。” 靖远侯没有立刻接过茶盏,而是踉跄两步,扑通一声跪下来。 乾元帝扶他起身,“爱卿有何委屈,尽管说出来,朕替你作主。” 于是,在乾元帝鼓励的眼神下,靖远侯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早年丧妻说到中年丧子之痛,又提起远在汝宁的幺女就要出嫁……哽咽不成声。 别人只知道靖远侯府幺女自幼不服管教,三年前更是打着养病的名号请旨离京,靖远王爷三年来日日思念爱女。 如今陛下亲自下旨赐婚,不日爱女就要归家,按理来说该对陛下感激涕零,如今这又是闹的哪出? 乾元帝宽慰:“你靖远王府与东宫太子府相距不过几里路……” “陛下,陛下!”靖远王爷泪流满面,竟不似作伪,“臣蒙圣思,得以父女团聚,可这些年来宁安不在臣左右,好不容易归家,这转眼就要出嫁,臣和令颐就这么一个独女……您不懂,臣心里苦啊……” 乾元帝默然。 靖远侯夫人走后,嫡子征战沙场,为国捐躯,靖远侯对幺女可谓是当眼珠子疼着。 如今接回来还没捂热呢,就被一道圣旨送去了东宫。 靖远侯向来不参与诸位皇子的斗争,乾元帝这次拉他下水,也是看准了他不敢公然抗旨。 面上不敢抗旨,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 事后,谁也不清楚九五之尊说了什么,只见着靖远侯出来时春风满面,都言乾元帝体恤臣下,乃万世明君。 * 太子大婚定在半年后。此消息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半年能发生的事太多了,谁能保证这半年来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远在的汝宁时鸢自不用说。 恰逢阳春三月,汝宁杏花微雨时,若赶上泛舟游湖,定是一番佳事。南安伯世子三日前到了汝宁谢家,美其名曰替父访友。 老家主板着脸招待了人,当日时鸢就拉着人游山玩水,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一桩婚事在身。 上京太子府。 “殿下,南安伯世子的信。”玄衣男子敲门入内,递上信笺,俯身禀报道:“探子来报,安王明日出城狩猎,可要属下派人跟着?” 书房里檀香袅袅,飞白书屏风后置一鼎鎏金异兽纹香炉,案几旁青年一身宽袖玄色绣金蟒圆领袍,单缀白玉佩,墨发玉冠,腰身笔直,如雪松筠竹,偶尔提笔蘸墨,墨色晕染宣纸,不及那双眸子幽暗深邃,寒凉透骨。 当今大乾朝太子萧玦,向来有玉面阎罗之称,十七岁带兵镇北,一剑千骑可抵百万雄师,手下率领的墨云骑骁勇善战,锐不可当。 当年的昭穆太子叛国,自刎于停云关外,京城被十万铁甲军及叛军包围,得到消息的五皇子率墨云骑及时赶来,救皇城于水火。一年后,萧玦受封太子。 而如今的萧玦,不仅接手了皇城禁军,自己还培养了一批数量庞大的暗卫,可以说深受乾元帝信任,风头不亚于当年的昭穆太子。 只是相较于前太子的温和如煦,礼贤下士,萧玦冷心薄情,成日冷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府上别说良娣妾室,连一个通房都不曾有。 纵然如此,还是有无数朝臣想方设法送女儿入东宫,结果皆被隔绝门外,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 萧玦拆了信笺,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淡淡扫了一眼便将信搁在桌上,“明日宁安回京,派人暗中保护,若有人途中生事,格杀勿论,不必来报。” “是。”随风领命,转身离开之际,斟酌问道:“那宣王……” “随他去。”萧玦把信纸放进手炉里,清绝的面容依旧淡漠,“狩猎固然是幌子,以萧启的能耐,没这个胆子对未来太子妃动手。” 若是其它心思…… 那丫头要是个傻的,三年前早该被哄骗走了。 第4章 途中遇刺 翌日,谢府门外停了一连马车,娇滴滴的美人门提裙上车,一口一声奴家,风吹过就是一股浓浓脂粉味。 弄月站在一旁,嘴角直抽搐。 鹤云居。 时鸢早收拾好行装,说白了就是一包裹,里面装了两身便装,还有几沓银票。这会儿不知从哪搜罗来的书册话本,拎了沉甸甸两摞爬马车。 温梨则柔柔弱弱站在一旁,以帕掩唇,不知在同老家主说些什么。 “臭丫头!小心点!”老家主回头便看到时鸢身子一斜,差点跌下去,心都快吓出来了,忙招呼了一众家丁去帮忙。 时鸢呲牙一笑,拍了拍手,自个儿利索跳下了马车。 “祖父您老别再这站着了,外头风大,您赶紧进屋去。” 时鸢扶着老家主进屋,一边掀起帘子:“知道您舍不得我,您老要是想我了,用信鸽传个信,我保证立马就回来了。” “我巴不得你走回上京去。”老家主突然站住,木杖敲了敲地:“走了就别回来了,省的在这儿扰人清净!” “就是,就是!”挂在檐上的鹦鹉也跟着应和,“别回来了!别回来了!” “胆儿肥了是吧?”时鸢走过去揪着鸟毛薅了一把,“信不信下次回来把你薅秃!” 这鹦鹉还是她三年前刚到汝宁送老头子的寿辰礼,如今被老爷子养的圆润润的不说,胆儿也越发大了。 糟心的很,也就老爷子拿它当个宝。 “郡主!南安伯世子来了。”弄月在外头喊了一声。 老家主屁股都没坐热,闻着声当即跳起来,拄起木杖,忍着怒气斥道:“那个混混账……他,他过来做什么!” “他……”时鸢朝外头瞅了一眼,不巧正巧,刚好撞见萧继之那家伙逮着府上的一个丫鬟调戏,丫鬟羞怯地往后退了退,他又向前贴了贴。 简直……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时鸢气笑,这下好了,老爷子本就瞧不上上京那些个纨绔…… “丫头,你别告诉我你要和萧家……”老家主一口气没喘上来,指着外头颤声道:“萧家那个一道回京?你老实说,你和他有没有……有没有……” “祖父!”时鸢出声打断,咳了咳,心平气和道:“旁人不信我,您还信不过我吗?我与萧继之固然投缘,但无关风月。” “不管你了,我也管不着了。”老家主叹气,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你如今有婚约在身,半只脚都要踏进东宫的人,你要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来搅黄这桩婚事,想想你爹,想想谢家。进了东宫,你再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你要是敢和萧家的那个胡来,我……我替你爹打断你的腿。” “真搅黄了才好呢。”时鸢极轻极轻低语,只有自己听得见,“一口一个萧家,那太子不也姓萧吗?” 老家主听到后面一句,冷哼道:“太子是什么人?能和外面的那个放在一起比吗?人家还看不上你这丫头。” * 时鸢听完老家主一顿说教,已是一个时辰后,出来便打了个哈欠。 温梨凑过来,轻声说道:“鸢妹妹,你又惹老爷子生气了?老爷子就是嘴硬,方才还千叮咛万嘱咐托我好生照看你呢。” 时鸢往屋里瞧了一眼,老爷子装作没看见,背过身又开始逗弄鹦鹉了。 真是…… “宁安,走了!”萧继之远远冲她挥手,一身墨绿衣裳,骚包的像一只公孔雀。 “等着!”时鸢不耐烦回了一句,回头对温梨说道:“温姐姐,你和弄月坐马车回去,我和萧继之骑马。” “你和萧世子他……”温梨有些担忧,委婉道:“萧世子他,他毕竟名声不太好。” “我和他,彼此彼此。人活一世,吃喝玩乐,自在逍遥,名声算什么。”时鸢头也不回,“弄月,保护好我温姐姐!” 十日后。 京城外,一行黑衣人隐在密林之中,背上背着长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个个杀气凛然。而另一头丛林,男子一身宝蓝麒麟纹直缀,周身衣裳无一丝褶子,头戴金冠,头发梳得油亮,除了体态胖些,倒是贵气十足。 男子嫌弃地扫下肩上的一片枯叶:“你们不会情报失误吧,这宁安郡主真是今日回京?本王在这儿蹲了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是没个人影儿?” “殿下稍安勿躁。” 一旁亲卫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气,风吹不得,日晒不得,这下人一个伺候不好就得遭殃,这次的计划就是在危急之下救下宁安郡主,好让宁安郡主对他们殿下芳心暗许。 这负责刺杀的人马都安排好了,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们殿下啊,不然这戏怎么唱? 就是这事儿,他瞧着挺悬。 不过,作为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下属,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偷瞄了眼主子,安抚道:“属下瞧这时辰也该来了,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萧启哼了一声。 “殿下,来了!”旁边亲卫眯着眼瞧,“前面好像是宁安郡主的车驾。” 萧启揉着酸痛的肩膀,低骂了一声:“待会儿保护好本王,若是伤到本王分毫,本王要你们掉一层皮!” 想他堂堂皇子,养尊处优,今日为了一个女人在这荒郊野岭蹲了一个时辰,腿都蹲麻了,要这样还感动不了宁安,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是是。” 亲卫连忙接声,低下头掀了掀眼皮,一股子不屑,这主儿莫不是忘了自己才是英雄救美的主角? “温小姐,前面快到京城了。” 弄月撩下车帘,揪着垂落下来的穗子,嘟囔道:“我就知道,我家郡主每次出去玩都不带上我。”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喊杀声。一伙蒙面黑衣人从林间蹿了出来,长刀一亮,卷起漫天尘土,大约二十多人,一拥而上,齐齐围住谢府的马车。 谢府事先派了侍从,一队跟着时鸢,一队跟着温梨,不用里面的人下令就和对方缠打在一起。 温梨还算镇定,掀起帘子一角,揪着帕子道:“弄月,鸢妹妹会不会也出事了。” “应该……不会吧。”弄月若有其事地想了想,打了个哆嗦,以她家郡主的武功,她还是更担心行刺之人。 不过面前的这些人,一招一式明显受过专业训练,是难缠了些…… 这般想着,一个黑衣人看准了方向,提刀朝这边袭来,弄月正想下去帮忙,来人却以更快的速度抹了黑衣人的脖子,鲜血哗的溅上车帘。 第5章 宣王救美 接着来的一幕更是惊得弄月目瞪口呆。 只见那人刷刷卷起几个剑花,利剑扫过之处,方才招式凌厉的黑衣人跟失了内力一般,一个接一个倒下,眨眼的功夫,所有黑衣人全部倒在血泊之中,无一活口。 漫天黄土,尘埃飞扬,男子背对着她们,持剑而立。 弄月揉了揉眼睛,拉着温梨问:“你看,最前面那个劫匪,是不是自己倒下的?那剑碰到他脖子了?” 温梨摇头:“我瞧着是有些古怪。” “殿,殿下,差不多行了。”亲卫看自己主子太过入戏,忍不住出声提醒,然后同情地扫了眼满地的同僚,心底默哀了一句。 萧启理了理衣襟,转过身,来到谢家的马车前,拱手:“姑娘,没事了,外面的劫匪已经被在下解决了。” 过了许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空中两只黑鸟并排掠过…… 萧启与亲卫对视了一眼。 莫不是吓晕了? 亲卫看过去,摇头。 这宁安郡主这么不禁吓? 三年前踹他那一脚,他到现在都记着呢,这才三年就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亲卫看不明白,点头就对了。 萧启来了脾气,直接一脚踹过去,朝马车努了努嘴。 “是是。”亲卫这回懂了,捂着腚去掀车帘。 “啊!”里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出去!” 亲卫赶紧拉下帘子,退了一步,默念了句“冒犯”,试探着开口:“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替我们殿下确认姑娘是否无恙。” 说完又补了一句:“姑娘莫怕,方才救你们的乃是咱们大乾的宣王殿下,当今陛下的六皇子。” “宣王?”马车内,温梨捂住嘴,一双杏眸微瞪。 “宣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弄月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想了一圈才记起这么个人。 郡主在毓临书院听学时,言语挑衅的,主动上门找打的不胜其数。左右日子无聊,遂命她随身带一本小册子,专门记下郡主的……战绩,以供日后瞻仰。 这宣王好像就在其中。 管他是宣王还是齐王,她只知道,能被她们郡主打的,非奸即恶。 “咳咳……”温梨回过神,拿过一旁的帷帽戴上,躬身走下马车。 于是,萧启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图,美人白衣出尘,其身姿宛若弱柳扶风,纤细一握。 虽戴着白纱帷帽,让人瞧不清容颜,有道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半遮半掩的最是引人遐想。 果真是个美人儿…… 三年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宁安这般出尘? “殿下,殿下!”亲卫见萧启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赶紧推了他两下,低声提醒:“正事要紧。” 被推醒的萧启一愣,胡乱抹了一把脸,笑容可掏:“姑娘可是要进城?本王外出打猎,回去正好顺路,姑娘不介意的话,本王可护送你们一程。” “不敢劳烦殿下。”温梨蹙眉,不动声色打量眼前自称是宣王的人。 都说皇室之人皆气度不凡,一众皇子更是个个人中龙凤,眼前这个,眼是眼,鼻是鼻…… 不笑还算周正,这一笑,贼兮兮的像老鼠。 要她说,还不及人家萧世子分毫。 “不劳烦,不劳烦。”萧启连连摆手,盯着温梨,又换了副含情脉脉的痴情种模样,“相逢既是缘,能与姑娘顺道,乃本王之幸。” 温梨眉头蹙得更紧,往后挪了一小步,这宣王的眼神委实令她不舒服。 “多谢宣王殿下救命之恩。” 温梨微微福身,算是谢过方才的救命之恩,接着温温然开口:“前面便是京城,家中自有人来接,殿下便在此止步吧。” 这就是婉拒了。 萧启面色一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朝一日,他竟然被拒绝了!? 想他堂堂宣王,出身天皇贵胄,长得玉树临风,多少人挤着嫁他。枉他英雄救美一遭,她不对自己动心便罢了,也罢,她三年前就没眼光,她竟然敢拒绝? 好一个宁安郡主,三年过去,还是一样的不识好歹! 温梨可不知晓萧启的心思,回首吩咐:“弄月,我们走吧。” “慢着!”情急之下,萧启脱口而出。 话已说出口,正愁着怎么挽回,亲卫先一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敷衍得无甚感情,“我们殿下并无恶意。” 弄月给气笑了,她跟在郡主身边多年,什么奇人没见过? 像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还真是头一次见。 “温姑娘,您先进去。”弄月拔剑护在马车前,冲萧启抬了抬下巴,一脸蔑视:“你说你是宣王就是宣王,你当我们傻啊?这宣王有那么闲吗?” 萧启:“……” 很好,一个丫鬟都敢这么对他说话,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殿下,冷静,冷静……”亲卫见情况不妙,在萧启发怒前,赶紧给他顺气。 这下属做这分上也没谁了。 “滚!”萧启哪忍得下这口气,一脚踹向亲卫,然后伸手去掀温梨的帷帽:“宁安,这才过了三年,你就忘记本王了?” * 靖远王府。 “什么?遇刺?”靖远侯听到这个消息,猛地站了起来,不见管家吴伯脸上担忧的神色,这才慢悠悠坐下,吸溜了一口茶水,“那丫头没出事吧?” 吴伯回道:“侯爷放心,郡主无恙,多亏宣王及时出现。” “宣王?”靖远侯热茶没下肚,一口全喷了出来,“宣王,他他……准没安好心!人呢,人到哪了?快!本王亲自去……” 正当时,门房推门进来通报,“侯爷,郡主,郡主回来了!还有宣王殿下,快到,到门口了……” 话音未落,靖远侯已没了影儿,出了院子,风风火火朝王府门口赶。 此时王府门口乌泱泱站了好些人,将偌大的靖远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见靖远侯来,立马让开一条道。 “侯爷。”姨娘赵氏早早就在门口侯着了,见他出来,笑着迎上去:“妾身得知郡主今日回府,府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等郡主回来就……” 靖远侯不冷不热“嗯”了一声,快步走下台阶,与她擦肩而过。 赵氏笑意僵在脸上,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恢复得体。 远处一行马车疾行而来,外头一男子骑马勒绳,瞧不清脸色,瞧那身材,是安王萧启无疑。 接着,六七辆马车停在门口,下车的先是弄月。 “温姑娘,咱们到了。”弄月冲马车里面轻唤了一声。 温梨轻轻应声,靖远王府的下人端来脚凳,另一人掀起车帘。 “丫头,可算回来了。”靖远侯绕过安王,快步走到马车前,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出来的是温梨,靖远侯瞬间消了声,不死心地往马车里瞅了一眼,探出头,指着马车直啰嗦:“这……这怎么回事!本侯的宝贝女儿呢?” 第6章 赵氏诉苦 “侯爷。” 弄月挪步上前,舌头都在打结:“侯爷息怒,郡主没和我们一起回来,郡主和南安伯世子一道。” 南安伯世子? 靖远侯当即暴跳如雷,碍于宣王在场,好不容易憋住,看到门口一众凑热闹的下人,吼道:“还杵着做什么,都给本侯去找!” 那丫头就是个惹事的,这会儿还没回王府,同南安王府那兔崽子在外面,这俩在一块儿,不得把上京掀了? 到头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 下人各自散了,靖远侯这才睨了宣王一眼。 他一向看不惯宣王作派,对于宣王的屡次上门示好也是拒之门外。 只是现下人都在门口了,他也不好赶人不是? 不敬皇室的罪名他不认,那些个言官一人一句,光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了。 靖远侯脸色稍缓,“臣都听说了,此番多谢殿下相救,臣已命人备好热茶相谢,殿下里面请。” “靖远侯客气了。”宣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袖袍一甩,冷冷地看向温梨,然后撞开靖远侯的肩膀,黑着脸进了侯府。 靖远侯看着萧启的背影讷闷,这宣王从前对他不说殷勤,至少也是敬着,这回怎么还摆上脸了? * 宁安郡主城外遇刺,宣王英雄救美一事很快就在上京传了开来。 太子府也收到了消息,随风进来大致交待了下,见自家殿下无任何反应,终于泄了气立在一旁,偷偷去瞅案上的画像。 萧玦神情泰然自若,右手执朱笔,下笔稳健,也不知是否听到下属的禀告,许久才转头看了过来,“宁安……” 随风早猜到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完,迅速接口:“宁安郡主和萧世子并未遇险,现已安全抵达上京。” “嗯。”萧玦收回目光,也不叫他退下,继续低头作画。 画中女子一袭藕荷烟罗衫,眯着眼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椅上,拿着团扇轻嗑手心,美人倦卧,月姿玉容。 正是去岁在谢府花园纳凉的时鸢。 随风有些好奇,不得吩咐,只好站在原地缩长了脖子去瞧。 这一看,有些熟悉,再仔细想了想,这些天他奉命跟踪……保护宁安郡主,他们未来女主子可不就长这样。 不对,可他怎么不记得自家殿下见过宁安郡主? 莫非他们殿下三年前就对宁安郡主情根深种? 这些年不近女色都是在为宁安郡主守身如玉? 随风觉得自己的猜想很合理,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正瞧的入迷,萧玦停了笔,抬眼,眉间有隐隐不耐,“还有事?” “没有!”随风赶紧缩回脖子。 他可不敢说人家宣王为了拉拢靖远侯,下了朝一个劲儿的去献殷勤,为了博美人青眯,眼巴巴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人家宁安郡主都到京城了,您好歹亲自去接啊? 万一被宣王撬了墙角…… 顶着自家殿下的威严,随风咳了咳,谨慎地分析道:“那个……依属下看,靖远侯请求陛下推迟婚期,这宁安郡主既已抵达上京,却迟迟不回府,和南安伯世子……属下担心宁安郡主……” 萧玦眉心微动,掀了眼皮看他:“不愿当孤的太子妃?” “属下不敢……”随风忙闭了嘴,低头揩了揩额上汗珠。 谁知萧玦幽幽开口:“圣旨已下,由得她愿不愿?” “是是。”随风忙道:“是属下糊涂了。” 萧玦搁了笔,揉了揉眉心,似是低喃:“若她甘心做这笼中雀,就不是孤所认识的时鸢了。” 从前在书院她就对自己避如蛇蝎,三年前更是求旨离开上京,这些年在汝宁早就乐不思蜀了,若非这赐婚圣旨…… 随风揣摩着萧玦的心意道:“储君之妃的位置是多少人奢求不来的,怎么在您口中就成鸟笼了?” 萧玦看了眼画上女子,将画卷收好,起身踱至窗前,并不说话。 “殿下您想想……”随风低声撺掇:“三年过去,说不定那宁安郡主转了性子……再者,就算宁安郡主一时不愿,等她嫁过来,生米煮成熟饭……” 萧玦看向他。 随风使劲点头,自顾自说道:“以您的身份地位,上京多少姑娘想嫁都嫁不来,放眼天下,宁安郡主上哪去找像殿下那么好的夫君?您怎知那宁安郡主见了您不会动心?” 萧玦皱眉:“你何时又多了个溜须拍马的毛病?” “不是……”随风梗着脖子,一脸苦相:“属下说的句句属实。” 萧玦阴沉着脸赶人:“没你的事儿了,下去。” “是。”随风拱手告退:“殿下早些休息。” “等等。” 随风回头。 萧玦沉声吩咐:“去,看她在做什么,有动静立马来报。” * 半个时辰后,靖远侯总算送走了萧启这位不速之客,捶着肩背进门,看到弄月在院子里遛达,脸一板把人唤进来。 待问清了事情始末,靖远侯脸皮抽搐。 怪不得宣王黑着一张脸,一字不语,就同吃了苍蝇一般,原来是冲着她家丫头来的。 救的人不是他家丫头,殷勤没献成,可不得气着吗? 宣王又如何,肥头油脑,无用草包一个,给他家丫头提鞋都不配。 弄月瞧见靖远侯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噗嗤一笑,紧接着将途中遇刺的疑点说了出来。 靖远侯若有所思,等弄月出去,对着桌面刚敲了两下。 数道黑影攸然落在面前,单膝脆地,面无表情:“属下在!” 这是靖远侯这些年耗费心血养的一批隐卫。 在大乾,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隐卫的存在。 可以说,除却个别迂腐文官,大多数有身份有地位的手中皆掌握了这么一支力量。 靖远侯负手而立,“去查查那些刺客的身份。” “是。”领头的隐卫眼神漠然。 “还有——”靖远侯又下令,“那丫头也该到上京了,你去找,找着了……把她给本侯捆回来。” 隐卫神情有一丝变化,无声领命,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 赵氏扒在门口偷听,听里面没动静了,这才从腋下抽出一条湖绿缇花帕子拭汗,摸了摸发间珠钗,推门而入。 “你来做什么?”靖远侯头也不抬。 赵氏掩上门,扯起帕子一角遮住了嘴唇道:“侯爷还说呢,妾身再不来,由着郡主带回来的那些个小姑娘抢在妾身前头争风吃醋,妾身这脸还要不要了?” “什么小姑娘?” 靖远侯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仔细想想,那丫头前些天送来两封信,要他尽量拖延婚期。 另一封…… “春光日好,吾当缓归,爹不必挂心,另,花月坊二十个美人,不孝女敬赠,请爹笑纳,务必笑纳。” 第7章 蛮横无礼 ……靖远侯蹭的站起来,咬牙切齿,缓归,缓归……原来那丫头早有预谋,打着送美人的幌子,是料定了他不会细看。 “侯爷?”赵氏以为是时鸢这一举动惹了他动怒,加之她本就是因着这事来的,于是趁机添油加醋:“这郡主也是,哪有做女儿的给父亲送女人的,一送送二十个,这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靖远侯坐下来,“此事,你怎么看?” 赵氏诧异抬眸,接着脸色愤愤,“您也知道郡主从小就不待见妾身,妾身算是看明白了,郡主人还没回来呢,搞这么一出,就是见不得妾身日子过得舒坦,成心给妾身添堵来了。” “多了那么些人,这府里的花销也大了,依妾身看,不若将那些姑娘送出府去……” “你也知道自己在府里过的舒坦?”靖远侯淡淡的并不接口:“你说,我这些年可有亏待过你?” 赵氏出身不低,乃兵部侍郎赵頫的庶女,靖远侯爷没遇到谢家长女谢令颐之前,老王妃见他身边缺个体己人,托人作媒,强塞给他的。 那些年他忙于打仗,无心儿女之情,是赵氏将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从未出过一丝差错。 为父,为夫,他自认问心无愧。可那丫头从小就没了母亲,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偏袒些,他对不起令颐在天之灵。 赵氏战战兢兢:“侯爷这是何意?” “何意?趁宁安还没回来,本侯一并同你说明白了。”靖远侯重重叩桌,“宁安是我的女儿,她再怎么出格也是我教导无方,你跟了我也有十几年了,何苦跟个小辈置气!” “我告诉你,别说宁安还没嫁人,她就是嫁去东宫,靖远侯府也是她永远的家,轮不到你一介妇人说教!” 赵氏被他劈天盖地训了一遭,堪堪缓过神来,抖着帕子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靖远侯又道:“等宁安回来,你能躲就躲着,宁安虽然闹腾了些,到底不是蛮横无理之人。你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惹着了那丫头,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好。”赵氏身子一软,跌在地上拭泪,见他无动于衷,干脆放声嚎哭起来:“是我,是我蛮横无理!我,我这些年尽心操持府上庶务,为你生了一双儿女,我图什么了……时鸢是你的女儿,那我的兰丫头又是谁的,还有我的轩哥儿……” “你还有脸在本侯面前提那不肖子!”靖远侯指着她骂,“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日日夜宿花街柳巷,本侯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赵氏木然一瞬,反而叫喊得更厉害,闹着嚷着要勒脖子上吊,惊动了一伙小厮老妈子。 孙婆子又拉又拽,总算连哄带求的拉走了。 * 孙婆子扶着赵氏回了西院,时兰看到母亲衣钗凌乱,眼眶通红,急忙上前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爹他……” “二姑娘快别问了。”孙婆子悄声道:“姨娘正在气头上呢。”说完搀扶着赵氏进屋。 时兰忧心母亲,便不再多问,也跟着进屋,支走了下人,只留她和孙婆子在屋里伺候。 孙婆子紧着给赵氏捶背捏腿,时兰便站在一旁,准备着端茶送水,其实也无事可做。 “兰儿,过来。”赵氏见女儿一声不吭,招呼她至跟前,“你今日出府了?半天不见你人影儿。” “娘,没有。”时兰反剪着一双手,垂着眼脸,声若蚊蝇:“我,我在屋里练琴呢。” “当真?”赵氏见她说话吞吐,直觉反常,转头问:“孙婆子你说,姑娘今日去哪了?” 去岁张宰辅夫人寿辰,赵氏收到请帖,携女儿时兰一同赴宴。 席间时兰与张宰辅家庶子眉来眼去,赵氏见状立马将女儿护到身后。 那张二公子挨了赵氏一记眼刀,倒是收敛了些。 结果,次日张宰辅就带着儿子上门提亲,聘礼都抬到门口了。 赵氏所有赌注都压在女儿身上,哪舍得让自己白菜被猪拱了,对方是嫡出的便罢了,偏就是个妾生子。 赵氏不愿女儿步她的后尘,自己又不好当面开罪张宰辅,便请靖远侯出面拒了这桩婚事。 时兰得知此事后,呜咽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任谁去劝都没用。 赵氏竟不知女儿何时与那张公子看对了眼,如今还为了一个外人同她怄气,脾气一上来,当即将女儿禁足,断绝了她与那张公子私下见面的机会。 后来这事儿渐渐淡了,时兰对赵氏一如既往孝顺,可倒底不如以往亲昵。 每每想起这事,赵氏只恨女儿不争气。 这个时候就需要孙婆子站出来打圆场。 孙婆子偷偷看了眼时兰,笑道:“姨娘忘了过几日是什么日子?咱们姑娘一片孝心,非要亲自出府给您备贺礼,说什么都不让奴婢们跟着呢。” “备礼便备礼,同你娘扯什么慌!”赵氏缓了脸色,斜眼睨定了她,“只要你不与那张家庶子来往,娘也不是非要拘着你,上京那么多好人家,家世摆在那儿,你还愁嫁不出去?” “张公子温文尔雅,有什么不好?”时兰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已说出口,索性大着胆子说道:“您嫌弃张公子的出身,您莫不是忘了,您的女儿,我也是庶出……” “庶出?就因为是庶出,你便要自甘堕落?”赵氏听到这话,语腔都变了调,从腋下抽出帕子打她,恨道:“你哥成日里花天酒地不让我省心,你也不如人?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不肯替我争口气?” “叫你去讨好着你爹,你不上心,等你嫡妹回来,这府里还有你一口汤喝?” 赵氏骂完一径哭倒在孙婆子身上,又捶又打:“兰姐儿当真出息了,连娘都敢顶撞了。” 时兰不敢作声,却捧着脸呜呜哭了出来。 孙婆子夹在中间,赶忙去劝:“姑娘向来听您的话,姑娘年纪小,气性儿却高,定是那张家公子招惹的姑娘,咱们姑娘有什么错?” “再说了,姑娘不经事儿,您日后带在身边好生教着便是了,何必为此伤了母女和气?”说完又对时兰不住的使眼色。 时兰止了哭声,揣着帕子跑了出去,跑到门口站住了,任由眼泪流至腮边。 她不敢用帕子去擦,怕擦肿了眼睛,下人笑话她,她不做声,她娘又嘲她没骨气。 第8章 庶兄身影 时鸢一路上游山玩水,中途换了马车,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走小路,硬生生将十天的路程拖到了十五天。 下了马车,有南安伯府的人来接。 “去,去,别跟着本世子。”萧继子二话不说踹走了人,沉甸甸的钱袋在手,底气也足了,一展折扇,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中央,端足了纨绔的架子。 路过一片喧嚷街巷,前面便是上京最繁华的街道,青雀街。 “啧,三年了,青雀街还是一个样。”时鸢一手系好钱袋子,一手接过糖人,随口感慨了一句。 还是汝宁好,没有那些勾心斗角,也没有那些尔虞我诈。 “让让,让让……”背后传来嘈杂声,伴随着人群骚动,行人见着那气派的马车,纷纷往旁边避让。 时鸢正纳闷是谁这么神气,不等她回头,就被萧继之拽着手腕往边上躲,悬在腰间的钱袋子一松,径直抛了出去。 而那糖人摊正巧被撞着,糖人散落了一地,车轮辗过之处,一群乞儿争相去抢。 萧继之捡起地钱袋拍了拍,冲马车啐了口唾淬,“出门撞见这玩意儿,真他娘晦气。” “谁?”时鸢抢回钱袋,乐了:“这上京还有你萧世子不敢惹的人物?” 萧继之冷哼:“还能有谁,当今皇后表侄,颖国公齐远的独子,齐元柏。”缓缓看向时鸢,揶揄道:“说起来,你俩还结下过梁子呢,看到他脸上那块疤没有?” “就这儿。”萧继之指了指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 “我打的?”时鸢自小记性就不好,揍的人多了,就更记不清了。 萧继之见时鸢还没反应,一急,越说越起劲儿,“还记得不?当年那玩意儿骂了你一句没娘养的,你就当他爹的面揍了他一顿。这些年颖国公见到你爹,那脸绿的,你是没见着……哈哈,谁曾想,这疤竟留到了现在。” “要我说,打得好!真他娘的解气!日后见看他,我不逮着这疤刺他一句,我都对不起我这姓!” 时鸢这回想起来了,五年前她才十岁,打人没个轻重。 齐元柏么,纨绔恶少一个,仗着国公府的势力,狐假虎威惯了,专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打了便打了。 用她爹的话说,遇到这种碍眼的,一个字,打,打残了有她爹兜着。 唉,这和以前比起来,她现在不知收敛了多少。 齐府的马车在一处青楼停下,不见老鸨扬着帕子出来揽客,倒是几个华服公子哥儿迎着齐元柏寒暄,一口一个“齐兄”,殷勤的很。 挤在最前头的那个…… 巧了,这不是她那庶兄么? 时鸢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眸光渐冷。 回京第一次逛窑子都能碰到,怎么着也不是稀客吧? 三年过去,还真是出息了,旁的本事没看出,尽学了些巴结谄媚人的伎俩。 跟在国公府那玩意儿身后,是真不怕给他们靖远侯府丢人啊。 她现下正好缺个由头闹事,往大里闹,最好传到百官耳中,再闹到皇帝面前。 机会这不就来了? 时鸢打定主意,拍了拍萧继之的肩膀,冲前面的青楼一扬下巴,“去不去?” 萧继之顺着时鸢视线看过去,周身气焰霎时熄了一半,讪笑:“那个……宁安,寻芳阁,是齐家的产业。” “怕了?” 时鸢环胸看睨着他,“萧继之,三年前我可不记得你那么怂啊。” “我,我那是……”萧继之没了声,半晌才憋出一句:“姑奶奶,你行行好,给我上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带未来太子妃逛青楼啊,萧玦知道了不得削了我?” “你怕萧玦做甚?出息。”时鸢看着前面的寻芳阁,轻嗤,“这未来太子妃么?你看着,明日就不是了。” “不是,我……”萧继之听不懂她的意思,正想开口问,就听到时鸢不耐烦地催促:“去不去?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真给我丢人。”撂下一句话,人就走远了。 萧继之咬咬牙,扬着扇子追了上去,“宁安,等等我,本世子找些人来撑场子!” 隐在暗中的随风惊呆了,俯身扒在房梁上看着,轻轻吸了一口气。 未来太子妃要逛窑子!? 不行,得赶紧告诉殿下去。 * 寻芳阁的东家是颖国公齐远,后来颖国公忙于朝政,齐元柏才接手了部分产业,其中就包括这寻芳阁。 齐元柏别的不行,眼光倒是不错,阁中除了绝色的姑娘,还有各色小倌儿。 上京的公子哥们平日里闲的慌,私底下又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因而这寻芳阁异常红火,招揽了一众财大气粗的常客,哗哗的银两倒是补了名下铺子的亏损。 时鸢与萧继之一同进了寻芳阁,时鸢未换装束,依旧一身浅紫色窄袖束腰罗裙,长发用发带随意挽起,玉带随着步伐飘起,恣意明媚。 二人容貌出众,时鸢又是女子,因而一进来就惹来一众公子哥儿频频侧目。 时鸢也不理会,拉着萧继之朝阁楼上走。 萧继之跟在后面,用折扇半掩着面:“宁安,这地儿我不熟,听本世子的,别闹事……” “我几时说要闹事了?” 时鸢颇为怪异地看了萧继之一眼,一把拿下贴在他面上的折扇,好笑道:“倒是你萧大世子,进了这寻芳阁,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怎么,齐家那独苗苗,你得罪过他?还是我们萧大世子改从良了?说说,是哪家姑娘?” 萧继之听到前面那句,下意识就要反驳,听到后面,脸色竟有些微妙,勾着唇笑,“有美人兮,见之难忘。” “不会吧,真给我说中了?”时鸢愣了一瞬,见他扔下自己进了雅间,连忙跟上:“萧继之,你行啊,谁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看上……” 似乎从汝宁回上京途中,萧继之便有些反常,难不成是他们汝宁的姑娘? 时鸢压根没往温梨身上想。 萧继之歪倒在软椅上,挥退了身旁几个倒酒的姑娘,猛灌了口酒。 第9章 腌臜心思 萧继之听到时鸢这话,瓷碗搁在嘴边,人生第一次自我反省:“本世子真那么差劲?怎么也比齐元柏那孙子强吧?” 不是吧,这就刺到他心了? 看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时鸢打量着萧继之,哈哈笑开了,“萧大世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谁敢说你差劲啊!” “说的也是。”萧继之不可置否,打着折扇细细端详起时鸢。 若不是在一起待久了,他都忘了宁安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眸若秋水,雪肤如瓷……这般想着,爪子已经伸了过去。 时鸢警觉缩回手,睨着他,语气不善,“萧继之,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咳咳……不敢,不敢。”萧继之讪讪伸回手。 那些庸脂俗粉看腻了,他确宁自己对宁安也没这意思,那就是…… “料你也不敢。”时鸢托觞自酌,掀开隔帘往楼下看,扫了一周,最后失望地收回目光。 别说齐元柏,就连她那好大哥人影儿都没见着。 这就怪了,这儿既是齐家的产业,暗中定然少不了他们的眼线。 能上这来的人皆是勋贵世家,按理来说,她和萧继之进来的那刻起,他们的身份就该被摸了个透。 可她来这寻芳阁也有半个时辰了,以齐元柏记仇的性子,没道理到现在还不上门挑事啊? 正这般想着,帘子后面一截衣角离开。 时鸢唇角弯了弯,余光收回,举杯与萧继之杯沿相碰。 * 隔壁雅间。 酒过三巡,舞姬献舞结束,扬着红绸给几位公子行礼,眸光一勾一勾的,妩媚又露骨。 不知哪位公子吹了声口哨,舞姬扭着细腰上前,围在几位公子身边,柔弱无骨般贴上去。 齐元柏左搂一个,右抱一个,在人姑娘细腰上捏了两把,来了兴致,如饥如渴地撕了怀中美人儿的衣物,惹得那美人儿娇吟连连。 余下公子哥儿一齐起哄。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里面的暧昧气氛。 齐元柏眉眼阴沉,低骂了一句,应声让人进来。 听管事汇报完,雅间里安静无声。 齐元柏赶走了舞姬,跷着二郎腿,瞥了一旁的华服公子一眼,“时兄,兄妹俩一同逛窑子,这传出去也是佳事一件啊。” 其余公子哥跟着附和,“哈哈谁说不是呢,我等来齐兄的寻芳阁,那是喝花酒,找乐子,说出去也可道一句风雅。这宁安郡主一介女子来青楼,那叫什么?卖弄风骚哈哈……” “人家三年前也不是没干过,宁安郡主和南安伯世子那档子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要我说,五年前她得罪了齐兄,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她到了齐兄的地盘,要不……”一绯衣公子哥笑得猥琐,意思不言而喻。 “此言差矣,那宁安郡主就是个放荡的淫妇,说不定三年前就看上了咱们齐兄,自荐枕席来了……” 时灏轩面色窘迫,不敢说话,看他们说得热闹,偶尔还跟着附和两声。 齐元柏不自讨没趣儿,想起自己脸上那道疤,脸色狰狞恐怖,挥手将管事叫了过来,“去,往他们饭菜中下点东西,最烈的那种,爷还没尝过那宁安郡主是什么滋味呢。” 管事一惊,揩了揩额上的汗,“公子,国公爷吩咐……” “敢拿我老子来压我?”齐元柏站起身,狠狠朝他腿窝踢去:“我老子都不敢管我,你算什么东西?” 管事连连应是。 “滚!”齐元柏整理了一下衣裳,瞪他:”办不好爷阉了你!” * “宁安,看什么呢?”萧继之凑上前,却看到时鸢一脸的算计,一扇子戳到她面前,“话说在前头,要惹事儿,本世子不奉陪。” “瞧你那出息。”时鸢打下帘子,敲了敲空桌,瞅他:“饿了,赶紧下去催催。” “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嘛。”萧继之不服气,“搁三年前,别说这小小的寻芳阁,整个上京我也能给它掀了!” 时鸢挑眉,作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萧继之泄了气儿,摇着扇子,话里有不甘也有不屑:“一年前颖国公主动请缨处理西南水患,于国有功,不久又替陛下挨了一刀子,因此落下旧疾。咱们陛下念其功劳,特赐其盘龙玉玦,上朝可免跪拜,见此玉玦如见圣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齐元柏那孙子也装起了大爷,这些年在上京可谓是横着走,放眼整个上京还真没几个人敢跟他作对。” 萧继之收拢折扇,“本世子也不是怕他,万一惹着了那龟孙,颖国公上陛下那儿参我爹一本,这个……宁安你说是吧……” 时鸢不搭话,萧继之嘿嘿靠近,”要不然,等你成了太子妃,让本世子也体检一把鸡犬升天的感觉,如何?” “行啊。”时鸢环胸看他:“换你萧世子去嫁,如何?” 萧继之轻咳一声把话题带过,拿过酒坛子往时鸢碗中倒酒。 “萧继之,你来。”时鸢冲楼下扬了扬下巴,“人姑娘都迷晕过去了,这寻芳阁能干净么?” 萧继之顺着时鸢的目光往下,几个姑娘脚步虚浮,被半拖着上了楼,明显被下了药。 “强买强卖的勾当,在上京搁哪儿不少见?”萧继之捧着酒坛子,手一顿,“宁安,别闹事,这事儿轮不到咱们管。” 说话间,小厮进来上菜,闲笋蒸鹅,八糙鹌子,八仙盘,丝瓜卤蒸黄鱼……菜品丰盛,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萧继之早就饿了,埋头正要大块朵颐,时鸢却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萧继之不明所以,伸手去拿远处的肥蟹。 时鸢抓起银箸狠狠敲了他一记,从腰间锦囊摸出一根尖细银针,对准那盘螃蟹一探,银针自下而上变黑。 萧继之猛地站起身,暗骂了一句脏话,沉下脸,“齐元柏那龟孙竟敢在老子面前玩阴的!宁安你……别冲动啊……” 话音未落,萧继之扇子僵在空中,眼看着时鸢起身掀翻了桌子,饭菜哗啦落了一地。 转眼人就从雅间飞了下去。 第10章 青楼闹事 时鸢悠哉地望了望四周,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中,腰间软剑游龙般滑出,劈漫天红纱幔哧啦裂开,红绸如雨般飘落下来。 姑娘们惊声失叫,捂着嘴藏在红纱幔里面。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姓齐的,给我滚出来!” 时鸢扬起剑,随手挥落了一个珐琅瓷瓶,啪的碎成几块。 “宁安,今日砸场子算我一个。”萧继之后脚跟着下了楼,轻扣了扣折扇,门外探头探脑的乞儿一个激灵,吹了一声口哨,一群乞儿涌了进来。 “萧继之,这就是你找来撑场子的?”时鸢歪头看他一眼,余光正好瞧见角落一小厮正要离开,勾唇一笑,紧接着身影似鬼魅般掠出,攸地落在他身后。 小厮后颈一凉,扑通一声跪下,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姑娘饶命啊……东家,东家今日不在……” “不在啊?”时鸢收回软剑,踱步到他面前,低腰凑近,“在我们饭菜中下毒的,是你?” “不,不是……”小厮脸色煞白,抱头求饶:“小的,小的就一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宁安郡主饶命啊……” “哦?”时鸢拖着语调打断他:“小哥,见过本郡主?” “没有!没有……”小厮连忙摇头,抖如筛糠。 时鸢没耐心了,朝身后一挥手,“都给我砸了!” 砸?身后打手愣住,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萧继之。 “别看本世子。”萧继之一扇子敲过去,“愣着做什么,砸啊!” 打手捂着头堪堪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冲上前砸,边跑边叫道:“砸!快点砸!” “是!”其余打手应声,举着家伙什一拥而上。 场面一片混乱,时鸢也顾不上了,闪身接过飞过来的瓷瓶,招手,“来两个,上去挨间挨间敲。” “宁安!你敢砸爷的地儿?” 齐元柏系着衣裳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华服公子哥儿,仗着势,个个昂首挺背,随他话落,训练有素的侍卫将整个大堂团团围住,长刀相向。 一众打手见状也停了手。 “终于肯出来了?本郡主还以为你齐大公子醉倒美人乡了。”时鸢见到人,往前踏出一步,还没出声,就被眼前白花花的利刃恍了眼。 “齐大公子真是客气。”时鸢眯眼笑,伸出两指撇开近前的利刃,“我这刚回京,热菜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如此盛情相迎,受宠若惊啊。” “少废话!”齐元柏在一众簇拥下走上前,两旁侍卫纷纷让开一条道。 “宁安,五年前你得罪了爷,这仇爷到现在都记着,怎么,如今还敢来爷的地盘闹事?” “五年前?”时鸢啧啧出声:“五年前本郡主才十岁,上京谁不知晓你齐大公子被一个小女娃揍得破了相,我要是你,就该在家躲着永不露面,你怎么还敢出来给你们国公府丢人啊。” 话落,周围一众异样的眼光落到齐元柏身上。 齐元柏脸色涨红,“你!” “我?”时鸢看到他气得扭曲的脸,吓得一哆嗦,转身对萧继之道:“齐大公子不仅记仇,脸皮还挺厚。” 萧继子只管摇着扇子笑。 齐元柏咬牙切齿,“来人啊,给爷拿下!” “唉,齐兄,齐兄……” 身边绯衣公子哥儿拉了拉齐元柏袖口,对着时鸢哼笑出声,“你看宁安郡主这脸蛋儿,这身段……啧啧,咱们寻芳阁的头牌红袖姑娘也比不上啊……” 时鸢冰冷的眸光扫过去,绯衣公子立马打了个寒颤,缩回了脑袋。 齐元柏挥手止住侍卫,猥琐的视线在时鸢身上刮来刮去,哼笑道:“宁安,若你能陪本公子快活一夜,本公子可以考虑……” 话音未落,萧继之就一拳挥了上去,“姓齐的!嘴巴放干净点!” 齐元柏捂住眼睛嗷嗷叫唤,朝地上吐了口血沫腥子,看到箫继之抽回手玩扇柄,胡乱抹了下嘴,骂道:“萧继之,你是什么东西?敢对老子动粗?老子玩你女人了?” 刹那间,一道紫影从他身边掠过,齐元柏还没看清,时鸢已出现在他面前,温和一笑,瞬间冷下脸,抬腿狠狠一踢…… “齐兄!” 时灏轩吓呆了,咽了股口水,和身后一众公子哥儿连忙去搀扶。 而齐元柏起先不觉,怔怔站了一会儿,忽然腹下剧痛袭来,疼得跪在地上打滚儿,口中嗷嗷直叫:“你……你敢打本公子!我回去就告诉我爹……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聚众斗殴,残害忠臣子嗣!” 萧继之听着齐元柏的叫嚷,用折扇遮了半边脸,不忍直视,“宁安,齐老头儿就这么一根独苗儿,别真给人废了……”话未说完,手上一空。 对面,时莺扬起扇子,对着齐元柏的脸,劈里啪啦一顿打,打完还不解气地在他身上踹了几脚。 尖锐杀猪叫响彻大堂。 “三年了,看来你还没长记性啊。” 时莺踩着齐元柏半边肩膀,轻摸扇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三年前我就打了,你觉得我会怕?” 所有人都傻眼了,那绯衣公子蹦达着叫唤起来:“杀人了!宁安郡主杀人了!报官!快去报官……” 时鸢一脚撂开齐元柏,一折扇拍过去,匀称的左右各几下,直到打肿了才停手,“谁杀人了?这不活蹦乱跳的吗?” “你……你……真是疯了!”绯衣公子嚎叫起来,一个鲤鱼打挺蹦起身,扫了眼周围,瞅准了混在人群中一人,一只手抓他袖子,一只手捂脸,“时兄,时兄!你还不管管你妹妹……” 话落,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瘫在软椅上哀嚎的齐元柏。 “鸢妹妹……”时灏轩拦在绯衣公子身前,结结巴巴道:“柳,柳公子乃户部侍郎之子,你就看来我……”说着走近了些,连忙改口,“鸢妹妹,给我个面子……” “你的面子?”时鸢见不得他这窝囊样,一巴掌扫过去,用了十足的力,“跟姓齐的这种人混在一处,你把靖远侯府的面子放心上了?” 时灏轩被她这话噎住,眼神里带着哀求:“鸢妹妹……” “来人!”齐元柏也顾不得疼痛了,捂着脸跳起来,胡乱指了几个人,“你,你们,快把她抓起来!本公子重重有赏!” 侍卫一拥而上。 “我看谁敢!” 时鸢抽出腰间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齐元柏的脖子。 “宁宁宁……安!”齐元柏大骇,咽了口睡沫,眯着眼哆嗦,“我表姑是皇后,我爹是护国功臣,你,你不能杀我……” “不敢?”宁安轻蔑一笑,手稍微一使力,“本郡主现在就杀给你看!” “啊啊啊……”齐元柏惨叫出声。 僵持间,忽有人气喘吁吁进来禀告,“爷,京兆尹的人来了……” 时鸢剑一抽,齐元柏跌在地上,摸着脖子上的血痕大口呼气。 “这下难办了……”萧继之喃喃说道。 时鸢仰头看他。 萧继之张开折扇,又嫌弃地扔了,“那京兆尹是颖国公一手提拔上来的,也不知这回来的是谁。” 第11章 膏粱纨袴 随风脚不停啼地赶回太子府,门房却说萧玦一个时辰前才进宫,于是杵在太子府门口,搓着手望眼欲穿。 等萧玦从宫中回来,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随风不敢耽搁,赶紧迎上去,看了眼四周无人,低声回禀:“殿下,属下瞧见宁安郡主和南安伯世子进了寻芳阁。” 寻芳阁?烟花之地,萧玦脸色蓦地一沉,“何时的事?” “两,两个时辰前…” “走,跟孤去瞧瞧。” 说完,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忙出了府门。 * 此时,寻芳阁外面聚满了凑热闹的百姓。 时鸢往门口看去,官兵已经冲了进来,分成两队,整齐的站着。 京兆尹一身大红官服,昂着头从尽头走来,看到在场之人,拱了拱手算是礼节,接着公式化说道:“本官接到举报,说有人在寻芳阁斗殴伤人,特来查看。” 齐元柏殷勤迎了上去,瞪眼指着时鸢,“李大人,就是她要杀人!快把她抓进刑部大牢!” “这举报不实啊,该是有人蓄意下毒,谋害本郡主。”时鸢看向萧继之,缓缓开口,“和南安伯世子。” “你血口喷人!”齐元柏气急败坏怒吼,对着京兆尹又换了副面孔,“李大人啊,你要为本公子作主啊……”说着扬起脖子,刻意露出那道血痕,哭诉道:“若非您来得早,本公子就要被这个泼妇一剑抹了脖子啊……” 京兆尹闻言,凑上前,老眼眯成一道细缝,终于瞧清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不由心惊胆颤。 若非报官报得早,搞不好就是一条命案了,当即斥道:“天子脚下杀人,王法何在!来人……” “我何时杀人了?凡事得讲证据。齐公子这寻芳阁这么多护卫……” 时鸢顿了顿,看着齐元柏,一脸无辜的“我一个小女子哪来这么大本事,对齐公子您行凶啊。” 萧继之笑了笑,下意识摇扇子,发现扇子早被他扔了,只得作罢。 齐元柏憋着气,伸出食指,“你这个……” “本郡主怎么了?”时鸢厉声喝斥打断他的话,“还请齐公子莫要诬陷本郡主!”转身对京兆尹一礼:“本郡主要告齐元柏,毒害朝臣子女,强逼民女为娼。” “放屁!” 齐元柏急道:“李大人,这是她一面之词啊……”说完悄悄给京兆尹使了个眼色。 “齐大公子!”时鸢挡住他的视线,怒极反笑,“你敢说你没在本郡主饭菜中下毒?” “你敢说这寻芳阁的女子皆来路清楚,不是被迫接客?” “若齐公子做了,这寻芳阁定然藏着残留的毒粉,一搜便知。” 时鸢直视着京兆尹,说完让了一步,“齐大人,请。” 京兆尹看向时鸢,寻芳阁的姑娘们早就吓得躲了起来,这宁安郡主是这儿唯一的女子,气场却把一众男子压了下去,见着他也是神情倨傲,丝毫不落下风。 反观这些躲在一旁的纨绔子弟…… 想来这就是近来在上京名声大噪的宁安郡主,未来的储君之妃。 哪一方都不好得罪啊。 “天子脚下,竟有此事?” 他一挥手,铁面无私道:“进去搜。” “国公府的产业,也是你们搜得?”齐元柏听到这话也顾不上了。 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李公子一眼。 都怪这蠢货自作聪明去报官,若查出了那合欢散,他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齐元柏斜眼歪嘴,“我爹好歹也是朝廷一品大员,有救驾之功的大功臣,连陛下都对我爹礼让三分。” ”寻芳阁乃我齐家的产业,你想搜就搜,是不把我爹放在眼里?还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京兆尹脸色微变。 国公爷对他有提拔之恩,他就算进去查了,左右都是自己人,他还可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却没想到这齐家公子竟敢阻拦朝臣办案。 还搬出了陛下。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时鸢冷笑,“清者自清,你既没下毒,让李大人进去搜又何妨?事急从权,齐公子还是莫要阻拦李大人办案。” 说罢又对京兆尹说道,“李大人不必担心陛下那边,本郡主和萧世子皆可为你说话。” 京兆尹左右为难。 正当他思量之际,齐元柏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玦,高高扬起,“看好了,此乃陛下所赐玉玦!宁安郡主无故伤人,本公子,还有他们几个都是见证。给我拿下!” “是是,我等可以作证!”李公子站出来,捂着自己的脸痛嘶出声,指了指身后的人,“他们可都看到了。” 身后一群公子哥儿狗仗人势,纷纷点头附和。 京兆尹眼睛一亮,有这块玉玦当做由头,事后太子殿下和靖远侯就是有气也怪罪不到自己身上,当即下了命令。 “来人。” “慢着!” 时鸢刚站出来,一个黑衣人倏然从天而下,落在时鸢跟前,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让郡主受惊了。” “无影?” 时鸢低头看了眼黑衣人,这人面容坚毅,薄唇抿成一道直线,那双黝黑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像暗夜蛰伏的狼。 三年前,她曾在街上救过一个乞儿,她见这乞儿面容清俊,瞧着养眼,便想着带在身边做个小厮,结果人还没安顿好就被她爹给抢了。 说什么此子资质上佳,是做暗卫的好料子,并告诉他,若他能活着从隐宫出来,日后便是她的贴身侍卫。 没想到…… 时鸢扶他起身,“我爹派你来的?” 无影仰起头,“侯爷派属下来接您回去。” “接?”时鸢笑了,“这可不像我爹能说出口的话,该是命你来绑我回去的吧?” “……”无影沉默着不说话。 见两人一问答叙起话来,齐元柏气结,忙拽着京兆尹:“李李李……大人,本公子命令你,快把她拿下!” “无影!替本郡主教训她!”时鸢看他像看跳梁小丑。 三年前,若非颖国公截下哥哥在南疆传来的求援信,哥哥怎会…… 他的哥哥少年英才,意气风发,还未来得及加冠,还没有成为人人景仰的大将军,怎会会落得个尸骨无还的下场? 他明明答应过会赶回来贺她生辰的…… 国公府欠她靖远侯府一条命,他齐元柏一介膏梁纨绔,阴沟里的老鼠,凭什么活得好好的? 第12章 目无王法 无影没干过打人的活,迟疑道:“郡主……” “留着命。”时鸢云淡风轻,“打残了,本郡主派人抬回国公府。” “是。”无影恭敬应声。 齐元柏往后跌了一步,“宁安,你敢……”下一刻,他的脸就被一拳砸到地上。 无影出手迅速,不等他惨叫出声,腹部,肩背又挨了几脚,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齐兄!” “齐公子!” 京兆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蛮横粗野的女子,推开一众公子哥儿察看齐元柏的伤势。 这齐公子可是国公爷的独苗儿,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了,要是国公爷迁怒于他…… 京兆尹眼皮跳了跳,接着愤然甩袖,“宁安郡主,你当着本官的面殴打重臣子嗣,可曾将本官放在眼里!本官今日就要拿你下狱!来人!” “谁敢拿孤的太子妃下狱?” 清冷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从大堂之外传了过来。 京兆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见到来人,纷纷跟着行礼。 时鸢偷偷抬头看了眼进来的人,那人负手而立,眉骨高挺,眸若幽潭,一袭墨色金丝蟒纹宫袍更是将他整个人衬的高不可攀,浑然一派贵气。 萧玦相貌没怎么变,周身气质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较之少年时的冷漠疏离,岩岩若松,眉间多了几分冷峻肃杀之气。 巍然若高山之将崩,叫人望之生畏。 不变的那双看谁都像在看死人的眸子,以及那直得不能再直的腰背。 唉,她瞧着便累。 凌厉的目光对上时鸢打趣的眼神,时鸢赶紧敛眉,做出一副恭敬模样。 据说萧玦从南疆回来后愈发的阴晴不定,性情古怪,除了贴身侍卫,无人敢近他的身。 左右这太子妃她是不当的,还是别招惹他为好。 “起来吧。”萧玦声音无波无澜,不辨喜怒。 那人终于出声,时鸢直起腰背,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偏头一瞧,萧玦不知何时行至她身边。 离她仅有一步之遥。 时鸢看着那段距离,眼睛攸然睁大,猛地咳了数声。 大堂内顿时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鸢止了咳,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面容淡定,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 萧玦皱眉,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另一头齐元柏瘫在椅子上,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脸青鼻肿,呼吸粗重,双腿还时不时抽搐几下,眼皮半翻着,俨然就是没力气了。 否则还得再爬起来骂上几嗓子。 京兆尹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适时出声,“太子殿下,宁安郡主目无王法,砸寻芳阁在前,无故重伤重臣之子在后,按大乾律令,理应关押诏狱,由陛下定守。” 他说的一袭话慷慨激昂,随他话落,周身还是寒鸦寥寥,静默无声。 京兆尹揣测不出萧玦的意思,悻悻道:“殿下,您看……” 萧玦还未发话,时鸢却嗤笑出声,不合时宜地鼓起掌来,一声接一声,打破了周围肃穆之气。 京兆尹额角突突直跳,“郡主这是供认不讳了?” “本郡主只是感叹……”时鸢瞧着他,笑得意味不明,“李大人真是位好官。” 京兆尹怎听不出她话中嘲讽之意,碍于萧玦在场不好发作,作势一甩官袍:“本官虽政绩平平,自认为官清明,手下无一桩冤案,倒是宁安郡主身为女子……” “够了。” 萧玦出声打断,然后再看向那肆无忌惮的女子。 “孤且问你,寻芳阁可是你砸的?” “不是。” 京兆尹气岔,“大伙儿亲眼目睹,你敢说……” “李大人别冤枉人。”时鸢进了一步,投以挑衅的目光,“不是我砸的,是我命人砸的可好?” “你……”京兆尹呛了一下,险些被她的厚颜无耻气出一口老血,偏头请示萧玦,义愤填膺之情溢于言表。 “何故?” 萧玦不按常理出牌,眸光淡淡落在时鸢脸上。 时鸢想也不想,“想砸便砸了,何须缘由。” “好,孤再问你,齐元柏……” “我打的。”时鸢顿了一顿,“看他不顺眼。” 见萧玦还欲开口,时鸢微掀了眼皮,“太子殿下还想问什么,我洗耳恭听。” “……”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也给问住了。 他的这位未来太子妃,不配合,不认罪,不狡辩,总之就一句,你能奈我何? 他颇为怪异地看了随风一眼。 前些年让他去汝宁打探谢家消息,据他搜罗的消息,宁安郡主三年前到汝宁后,师承谢老太傅,学识容貌皆非常人能及,至于这民间风评,实乃世人以讹传讹。 他虽不信宁安全然收敛了脾性,有谢老太傅亲自教导,较之三年前多少稳重了些…… 如今看来,非但没有收敛半分,反而变本加厉。 她这般,是真的傲视权贵,一身反骨,还是为了退婚,刻意为之? 随风抹了抹鼻子,立马上前将他查到的详细禀告。 他略过时鸢出手打人一事,只说时鸢和萧继之方才吃的饭菜中被人下了毒,而京兆尹未查请缘由就要拿时鸢下狱。 萧玦一听到下毒,脸色一沉,“对未来太子妃下毒,好大的胆子!” “进去搜。” “是!”官兵应声,一拥而入。 京兆尹揣着一双手急如锅蚁,为难地瞅了眼齐元柏,而齐元柏架着一条腿,死鱼般的眼珠子瞪得浑圆。 齐元柏挣扎着起身,眼看着官兵就要上楼,气血上涌,一激动牵动了浑身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只能疯狂给旁边的柳公子使眼色。 那柳公子迟疑不定,萧继之便替他答了,“你想说齐元柏并未下毒?” “啍!你们该庆幸宁安发现的早,若宁安出了什么事,毒害郡主的罪名,是他齐元柏能一力承担,还是你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庶子能担待得起?” “没有!没有……”柳公子听到这话不由得软了腿,竖起四指对天发誓:“齐公子只是同宁安郡主开个玩笑,往他们饭菜中下了一点合欢散……不致命的……” 第13章 心肠歹毒 合欢散,一种烈性春药,除了黑市就只有青楼倌馆才有。 以前在大乾境内还是是禁药,久而久之,贩卖此药的商贩多了,不少朝臣官员也跟着以中捞油水。 风气已成,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齐元柏对上萧玦堪称阴鸷的眼神,周身寒毛竖起,灵机一动,干脆破罐子破摔,“本公子少时便爱慕宁安,可惜她从来不给本公子机会,本公子就只能……” 说到最后深情遥望着时鸢,最后不舍地收回目光,露出羞涩的表情。 “姓齐的,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你也配!” 不等萧玦说什么,齐元柏一脚踹了上来,“敢算计宁安和本世子,谁给你的胆子!宁安方才打你都是轻的!” “萧继之。”时鸢拉住他,轻轻摇头:“不必为他脏了手脚。” “本世子那是替你出气,怎么算是脏了手脚?他要是敢碰你,看本世子不把他碎尸万断。” 话虽这样说,萧继之还是敛了火气,从容地整了整衣襟。 “殿下。”随风从楼上下来,递上一根发黑的银针,“属下让人确认过,是鸠毒无疑。” “放屁!本公子下的分明是合欢散,怎么会是鸠毒!”齐元柏挣扎起身,不慎撞翻了茶几。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杯盘狼藉间,齐元柏怒声大骂,“有人陷害本公子!是谁!” 自是鸦雀无声。 齐元柏怒目圆睁,急切地扫了一圈,慌乱中指着时鸢,怒吼道:“是你,宁安郡主!你早就发现本公子在你们饭食中掺了合欢散是不是?是你算计本公子,故意往饭菜中下了鸠毒,为的就是让人误会本公子要杀你……好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心肠歹毒?本郡主可担不起。”时鸢乐得欣赏他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明艳夺目,“齐元柏,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慕本郡主么?怎么转眼又编了另一套说辞?” 时鸢说完还觉不尽兴,捋着胸前的一缕长发,叹了口气:“萧继之,方才本郡主还在感叹自己这般招桃花呢?原来都是假的。” “你……你……”齐元柏指着她的鼻子,手都在颤抖。 “至于陷害你么?”时鸢蹲下身,“齐公子,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本郡主要杀你,何须这般麻烦?一剑下去,你还能在这儿叫嚣?” 这话是真的。 于她而言,想杀一个人,尤其是她不放在眼里的人,她从来不屑于玩阴的那一套,没有什么比自己亲自动手来的大快人心。 齐元柏惶恐跌倒,“你,你……本公子背后是齐家,是皇后!你不敢杀我……” 时鸢摇摇头,“今日,不是本郡主要杀你。” 齐元柏瞳孔睁大,再顾不上什么世家体面,连滚带爬到萧玦脚边,攥着他一片衣角,语无伦次,“三,三年前他靖远侯府就将时庭烨的死怪罪在我爹头上,宁安不敢杀我,才用了这么个法子害我……太子殿下,宁安还不是太子妃,您不能徇私啊……” “你还敢提我哥?”时鸢一脚将他踹出几尺远,一个闪身上前掐住他的脖子,眸中怒火燃烧,“我看你这几年委实过的太舒坦了,本郡主告诉你,你国公府欠我靖远侯府一条命,你就是九条命也不够赔!” “呃……”齐元柏身后靠着桌脚,憋得满脸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捶打:“杀,杀人……了,放,放开……” “宁安——” 萧继之知道时家兄长是时鸢心中一块逆鳞,见她掐着齐元柏的脖子,近乎理智全无,一只脚刚踏出,眼前一截衣袍闪过,先他一步扣住时鸢的肩膀。 “宁安,冷静点。” 时鸢怔了一瞬。 宁安,宁安,就连她的郡主封号都是兄长战死沙场换来的。 当真是讽刺…… 趁她愣神之际,萧玦揽过她的腰际,手腕稍一使力就将她抱了个满怀,“你兄长的命自有人偿,不是这么报的。” 闻着一股木樨香的气息,时鸢神思已然清明,缓慢眨了两下眼,“萧玦……”目光下移,正好看到横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不由恼怒,拉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时鸢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被揉皱的衣裳,敛眸将自己眼中的一闪慌乱给掩了去。 手上突然一空,萧玦也不恼,依旧负手而立,神色一如往常,淡淡道:“郡主冷静下来了就好。” “我……” “随风。”萧玦语气骤冷。 “是。”随风立马上前将齐元柏拖在一旁,随便唤了两个人上来按住他,不让他动弹。 时鸢冷静下来,这才得空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齐元柏这反应多半不是假的,以齐元柏的胆子,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毒害她…… 这鸠毒并非齐元柏所下,又会是谁? “咳咳……放开!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公子……” 挣扎间,正巧人群中的柳澄就要趁乱离开,急得大叫:“柳澄,本公子待你不薄,你说,本公子让他们下的是合欢散,从来就没说过什么鸠毒,你说啊……” 被殃及柳澄脚步一脚,畏畏缩缩回头,“齐,齐兄……” 他跟在齐元柏后头,平日没少被他打压辱骂,如今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狼狈。 本来想跟着踩上一脚,好为他自己出口恶气,思来想去,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赶紧脱身要紧,谁曾想…… 柳澄偷偷瞅了眼时鸢,然后对着齐元柏闭眼求饶,“齐兄,您就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半眯着眼瞧向身后一众公子哥儿,急道:“你们也一直跟在齐兄身边,你们倒是吱个声啊!都哑了?” 其中一个公子哥儿苦着脸:“齐兄您就别为难我们几个了……” 有了人带头,其余人也跟着摇头:“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没看见……” “柳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孙子,你忘了自己平日是怎么巴结本公子的?这主意还是你出的,你装作不知道?好啊,本公子落难了,你们一个个都落井下石……” 第14章 娶妻娶贤 萧玦嫌聒噪,命人堵了他的嘴,上菜的伙计早已不见踪影,盘问了寻芳阁的几个伙计都一无所知,萧玦便叫了几个人去寻。 期间有公子哥儿等的不耐烦,甚至提出要回府。 寻芳阁早已被京兆尹和东宫的侍卫围了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而时鸢刚到京城就进了寻芳阁,到现在一口热的都没买上,左右她不急着回府,拉了一张软椅坐下,招呼无影至跟前。 “郡主。”无影单膝跪地。 时鸢从锦囊里摸出几两碎银,想了想又放进去,连带着锦囊一起扔过去,“去,给本郡主买两个烧饼。” 无影接过锦囊,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是小厮,时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催促,“快去快回。” “是。” 无影无奈,闪身离开。 萧玦深深地看了时鸢一眼,时鸢跷着腿视若无睹,满心想着她的烧饼。 然而烧饼还没回来,随风先带回了伙计的尸首。 一众公子哥吓得不轻,偏又好奇地围上去看。 萧玦在场,京兆尹不敢多说话。 萧玦沉默片刻,淡淡道:“查封寻芳阁,齐元柏暂且收押诏狱,听候处置。” “不是我杀的!”齐元柏气得呕出一口血,喃喃自语:“有人……有人要害我……” 京兆尹闭着一只眼,摆手,“带走。” 齐元柏无法,拼命全力瞪了时鸢一眼,奄奄一息地被官兵拖下去了。 时鸢坐在软椅上,倾身向前瞧了瞧,脖子上横了一刀,至今淌着血,看样子死了没多久。 好一个死无对证。 不说齐元柏有没有那个胆子对她下毒,就算是他指使人下的毒,杀了这伙计,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除非…… 指使伙计下毒的另有其人,发现事情败露,这才杀人灭口。 这个人的目的不是她,而是借此事挑起国公府和他们靖远侯府的矛盾。 时鸢看向萧玦,她能看出的,萧玦不可能没有察觉。 一众人散了,大堂内只剩下时鸢,萧玦两人,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 半个时辰后,时鸢跟着萧玦进了醉仙楼。 看着一桌子佳肴,时鸢却忽然没了胃口,耷拉着眼皮,左手支颔,右手拾起象牙筷,在桌上杵了杵,又扒拉了两下菜肴,最后索性丢开筷子,拿过桌边的茶壶倒杯水灌了下去。 “不喜欢?”萧玦轻叩了叩桌面,唤小二上来,“撤了,重做一桌。” “客官您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不必了。”时鸢将茶盏搁回桌上,靠着椅背坐没坐相,“太子殿下将我带到此处,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吃饭吧?” 萧玦端着热茶的手一顿,“有何不可?” 时鸢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若太子殿下说的是叙旧,我或许不会奇怪。” 不等萧玦开口,时鸢又道:“诚然,三年前我与殿下并无多少交集,就算有,也是我年少不懂事,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宁安先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萧玦刚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给时鸢一句话堵死,他默了片刻,说道:“三年前,你兄长在南疆……” “人各有命,与太子殿下无关。”时鸢最恨旁人提起已逝的兄长,或嘲讽,或惋惜。 ……都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她吸了一口气,挑衅地看着他:“当年您与昭穆太子最为亲近,而您从南疆率军赶到之时,昭穆太子已自刎于城下。” “此后您仅用了一年时间就盖过一众皇子的风头,取而代之,饶是巧合,谁又能将昭穆太子的死归咎于您身上呢?” 萧玦握紧了茶杯,若再用几分力,杯子便会四分五裂,甚至碾成粉末。 偏偏罪魁祸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很自然地揭过话题,嘻笑着凑近,“太子殿下,打个商量?” 萧玦怔了怔,眼中讶异一闪而逝,“宁安郡主想同孤说什么?” “那我便直说了,我自幼随性散漫惯了,实在担不得这太子妃之位,陛下赐婚也非我所愿。” 时鸢双手一摊,躺回椅背,看着他,“所以,希望太子殿下拒了这桩婚事。” 气氛迟滞一瞬。 萧玦默然。 时鸢不愿成为他的太子妃他并不意外,可由她亲口说出,还是令他心口一滞。 时鸢见他不说话,直觉有戏,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您看啊,这上京才华姿容远胜于我的不在少数,我这人旁的癖好没有,唯独爱看美人,一日见不着便浑身发痒。” 萧玦审视的看着时鸢,好似在揣测她说的是真是假。 “殿下不信我?” 时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变了几变,咬牙道:“您若娶了我,勾栏我还是要去的,这传出去,您堂堂太子的颜面往哪搁?” “无妨,孤不怕丢人。”萧玦一脸不在乎,一本正经道:“你爱看美人,孤便让随风搜罗百十来个美人供你消遣。” 时鸢嘴角抽搐,拍桌而起,“今日我逛窑子一事在上京该传到陛下和百官耳中了,太子殿下,与其同我在这儿打太极,不如想想明日该如何应对那帮朝臣吧。” 究竟是谁在同谁打太极? 萧玦不以为意,弹了弹衣袍,“郡主不必忧心孤的处境,圣旨已下,父皇断然没有收回旨意的道理。” “……” 时鸢气得想杀人。 忧心他的处境?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萧玦瞧着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默了半晌,终于问出口:“宁安郡主……看不上孤?” 时鸢呛了下。 原来萧玦不同意拒婚,是伤了自尊呐。 如此,那便好办了。 时鸢垂了眸子,神情哀戚,“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英武不凡,是小女子配不上您。” 萧玦静静看着她演,宽慰,“论家世门第,无人比你合适做孤的太子妃。” 戏不能只做一半,时鸢咬咬牙豁出去了:“太子殿下,娶妻当娶贤,您不能只看门第啊!” 就算看家世门第,这上京与她家世相当的也不止一个。 比如……那颖国公的女儿,据说容貌品行皆上佳。 这不比她适合这太子妃之位? 一想到三年前颖国公千金齐如萱被满园蜂蝶追着跑的狼狈样子,时鸢表情没绷住,漏了一丝笑音。 第15章 身无长处 萧玦好整以暇地看着时鸢:“郡主有何高见?” “哎,高见谈不上……” 时鸢看出萧玦似有动容,赶紧趁热打铁,“我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针线女工样样不行,吃喝玩乐倒是在行,哎,主要是赌,银子都砸赌坊了,没办法,就我这手气……” 她的话未说完,就见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竟是一副恨不得把她掐死的模样。 时鸢啧了一声,接着方才的话,“总而言之,我时鸢身无长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娶我实非明智之举……” “无妨。”萧玦隐忍怒气,“孤养的起。” 时鸢茫然:“啊?” 萧玦锁着她的容颜,一字一顿:“孤说,孤、养、得、起。” 时鸢才反应他接的是自己上一句话,摇头感伤,“日后你就不这样想了,真的,让我当太子妃纯属烂泥扶不上墙,你娶了我,只会辱没你的身份……” 话落,隔在他们中间的桌子被一股大力掀翻。 萧玦冷冰冰地俯视着她。 “你做什么!” 时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站了起来。 有朝一日,她竟然能亲眼看到萧玦这个冰棱子动怒,真是稀奇! 就在她愣神间,萧玦朝她逼近一步,时鸢如临大敌,撞上了椅子,不及她反应,背脊一阵生疼,睁开双眸,自己已被他按在椅子上。 一张脸近在咫尺,萧玦的气息扫在她耳畔,时鸢忍不住蹙眉,试着推搡了两下。 萧玦手臂瞬间用力,将她困得更紧,“再敢动一下?” “……” 时鸢抵着他的胸膛,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略一抬眸,瞬间对上萧玦恨不得将她拆卸入腹的眼神。 时鸢瞬间警惕,怒瞪,“萧玦,你发什么疯!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来……” “乱来?”萧玦低笑一声,将她抵在椅背上,伸手在她腰间捏了一下,“你想试试么?” “无耻!”时鸢耳根子升红,恼怒之下抬手去打他,却被他轻巧地抓住,反按在椅背上。 “放手!”时鸢挣扎了两下无果,索性像死鱼一样瘫着,心里默念,三年前的萧玦就一古板君子,不会乱来,不会乱来…… 萧玦没有理她,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微笑,“你要退婚,便去陛下那儿闹,便是抗旨逃婚,逃到天涯海角,孤也管不着。时鸢,你敢吗?” 这回轮到时鸢语塞,哽的喉咙难受。 时鸢,你敢吗? 你敢吗…… 敢吗…… 这几个字眼余音绕梁似的在时鸢耳边嗡嗡响个不停。 她不敢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堂堂太子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时鸢熬了一天一夜,昨日就在马车上打了个盹儿,撑到现在,眼皮子都在打架,实在没精力同萧玦在这儿周旋。 时鸢在心里咒骂了萧玦千百遍,强打着精神硬邦邦道:“太子殿下,有话好好说,你攥疼我了。” 萧玦一个字也不信,闻言还是松了几分力。 时鸢得逞了,眉眼间都跳着得意。 正当她咂摸着如何扳回一局,门吱的一声响了。 小二肩上披着条白巾,脸上端着殷勤的笑意。 却在看到地上四脚朝天的桌子那一瞬,脸迅速一垮,嘴迅速一瘪,“哎哟,我的爷!小店小本经营,禁不起砸啊……” 有人闯进来,这会儿时鸢什么困意也飞了,愤愤推开萧玦,一锭银子打发了小二。 直到小二捧着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这才慢悠悠坐下,跷起一只腿,“萧玦,若你还念着那三年同窗之情,你便去找陛下把婚退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时鸢,你莫不是忘了,方才是谁说与孤并无多少交集?” 萧玦微微眯着眼:“此桩婚事于孤并无坏处,你说,孤为何要帮你?” 时鸢把玩着茶杯,笑了。 萧玦果然变了好多。 三年前虽然冷冰冰的,她一调戏,少不得掉几块冰渣子。 哪有如今这么难对付。 也是,他如今再不是当年不受宠的五皇子,而是足以和宣王及宣王母族抗衡的一国储君。 以昭穆太子为鉴,他不会公然和皇椅上的那人对着干,陛下赐婚实乃顺水推舟,于他而言,有益无害。 他和那些皇室的人一样,甚至更加迫切想得到他们时谢两家的势力。 看来要退婚,得换个法子才行。 “殿下!” 小二前脚刚走,随风推门进来,正要禀告,看了眼时鸢又给咽下去了。 萧玦眉间不耐:“说。” 随风迟疑道:“太后娘娘宣您进宫一趟。” “太后?” 时鸢端直了身子,三年前太后就对她的举止不满,对她的笑颜皆是看在她死去的娘的份儿上。 只是训起人来与老头子有的一拼。 因着这事,日后宫中再有什么宴席,她都让她爹给婉拒了。 时鸢窃笑,她成为萧玦的太子妃,太后只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思及此,时鸢更加有恃无恐,摆手,“太子殿下快去吧,莫要让太后娘娘等急了,告辞。” 萧玦这次没有阻拦她,“替孤问侯靖远侯爷。” 时鸢顿了下,说不出这话哪里古怪,刚一转身,又听萧玦冷冷道:“选你做孤的太子妃,乃是皇祖母向父皇提的。” 时鸢愕然,太后怎么会…… 萧玦怎会摸不出她的心思,微微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要同孤退婚,孤这儿倒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 时鸢耳边一阵酥麻,对于三年后的萧玦,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从前动不动就红耳根子的少年哪儿去了? 时鸢深吸了下,尽量忽视贴在她耳后的萧玦:“你……快说。” 萧玦想了下,“总归你是要嫁入皇室的,你不愿嫁给孤,那……宣王萧启如何?” “萧玦!”时鸢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脸色气得发白,想起萧启那恶心人的玩意儿,更是烦躁,咬牙,“本郡主就是不愿入你们皇室,死也不愿……” 萧玦松开她,没说话。 她是不想嫁入皇室,还是想嫁的另有其人? 时鸢压着火,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古强扭的瓜不甜,我于殿下并无男女之情,想比殿下对我亦是,既如此,何苦为难彼此?” 萧玦油盐不进,直接问:“你喜欢萧继之?” 时鸢气结,这和萧继之又有何干系? 时鸢累了,叹了口气:“萧继之有喜欢的女子了,他对我……又没那个意思。” 听这语气,还挺伤怀? 萧玦气息不稳,尽力克制着,“你怎知,孤对你没那个意思?” 第16章 情投意合 “哼,我自然……” 时鸢扬着下巴,突然反应过来,连退了好几步,指着萧玦“你你你……”说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个字来。 萧玦:“……” 当他是什么登徒子不成? 时鸢把自己逼到墙角,双眼一闭,神情屈辱,硬生生把自己演成了宁折不屈的烈女子模样,“我告诉你,你你……你千万别对我起什么心思,不会有结果的!” 萧玦不知道她从哪册画本子里看来的桥段,朝她逼进一步,“是否有结果,处了才知晓。” “你别过来!” 时鸢用眼睛比着两人距离,杵在角落里虚张声势,“你我若强行结为夫妻,我在东宫定然过的不会顺心,我不好过了,定要拉着整个东宫,还有你们皇室一起不好过,你大可试试!” 时鸢一口气说完不带喘气。 萧玦停住脚步。 就这么不想嫁给他? 萧玦看了她好一会儿,笑了,“孤就随口一说,你急什么?” 他这一笑,夹着风,凉飕飕的。 时鸢梗着脖子回笑,心道您这随口一说,都快赶上话本子里的山盟海誓了。 随风再也受不了了,硬着头皮劝道:“太子妃,其实我们殿下……” “谁是你们太子妃!” “闭嘴!” 两人同时看向他,随风讷讷闭上了嘴,还是当一块木头自在。 两人又僵了快一炷香。 时鸢掐算时辰,一面打着盹儿,时不时掀一掀眼皮子,望着窗外唉声叹气,也不知无影何时才能寻来。 萧玦则自在喝茶,偶尔抬眸看时鸢一眼。 时鸢后背发凉,怪异地转过身。 四目相接,萧玦不动声色:“怎么了?” 时鸢:“……” “闹吧。”萧玦起身,抚平衣袍上的褶子。 时鸢转过头,莫名其妙! 萧玦定定看了她一眼:“闹,继续闹,婚,孤是不会退的。” “还有,日后那种地方不准去了。” 时鸢正欲发作,那人冲外头喊了一声:“来人,送宁安郡主回府!” “萧玦,你凭什么!”时鸢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摔了一个杯子。 * 靖远侯听说女儿在寻芳阁险些丢了命,心急如焚,前脚刚出府,时鸢被东宫的人送了回来。 靖远侯三年没见女儿,见到人的那一刻人都傻了。 只见时鸢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眼底都罩着一层淡淡的青影,整个人憔悴不堪。 靖远侯鼻尖一酸,也不质问她回京多日为何不归家,握着时鸢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那眼神简直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直到确认时鸢无恙才重重松了口气。 旁边还有人在,时鸢有些不自在,揉了揉胳膊,“爹,您别这么盯着我瞧,怪,怪瘆人的……” “瘦了,又瘦了……” 靖远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无法自拔,拉着时鸢的手哽咽道,“鸢儿啊,寻芳阁的事爹都听说了,齐家那畜牲竟将对你下毒,丫头放心,爹这就去陛下面前给你讨个公道!” 时鸢:“……” 靖远侯揩了指眼角的泪,不知想到什么,脾气一上来,说话也冲,“三年前你说要去汝宁,我就该拦着你,汝宁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看看,谢家那老头子把老子的女儿折磨成什么样了!” 时鸢困眼朦胧中又清醒了几分,张了张口想着替老头子说两句好话,看到他爹鬓边华发,也不由得红了眼眶,“爹……” “咳咳……”被晾在一旁的随风拱手行了个礼,“属下的任务已经完成,就不打扰侯爷和太子妃叙旧了,告辞。” 时鸢皱眉不悦,“本郡主尚未嫁入东宫,太子妃的称呼就免了吧。” “鸢儿。”靖远侯低斥,将她拉至身后,“多谢太子殿下送小女回来,改日本侯带小女亲自上门答谢。” 随风颔首,再次拱了拱手,带着一众东宫卫离开。 人走远了,时鸢朝她爹抱怨,“有什么好答谢的……要去您自个儿去!” “行了,回去同你算账!”靖远侯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又出去给我惹什么祸了?你要出了什么事儿,老子怎么同你娘交待!” 他虽不知时鸢去寻芳阁做什么,可那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去的地方? “爹!”时鸢最不耐烦听这个,按了按眉心,“我没惹祸,出事儿的也不会是我。” 靖远侯欲言又止,踯躅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问你,今日你见着太子殿下了?” “见着了。”时鸢漫不经心应声。 靖远侯绷着的脸松了些,将女儿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丫头,你觉得太子殿下如何啊?” 嗯……同三年前比,确定变了好多。 不对……时鸢神色复杂地瞅着她爹,“爹,你不会为了做太子岳丈就把我卖了吧?我在信中说好……” “胡扯!” 靖远侯老脸张的通红,苦心婆子说道:“爹怎么会把你卖了呢?同朝这么多年,太子的品行爹还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圣旨已下,若你与太子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 时鸢想到萧玦那句“婚,孤是不会退的”就一阵来气,摆了摆手,“爹我累了,没事先回去歇着了。” “也好。”靖远侯叹了口气,背着手跟上去,苦口婆心:“你和萧家那小子到寻芳阁打架斗殴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是咱们占了理……” “此事终究于你的名声不利,这些日子你就老实待在府里,莫再出去瞎闹腾。” “日后也别总和萧家那小子搅在一处……” …… 耳边嗡嗡吵得她头疼,时鸢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靖远侯气急,“爹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时鸢偏过头,睁着双惺忪的眼,“爹,我真困了,莫要让人来吵我。” 靖远侯脚步一顿,不说话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唤了吴伯过来。 “侯爷有何吩咐?” “本侯进宫一趟,你多派些人看住郡主,在本侯回来之前,不得她踏出房门半步。” “若萧家那小子过来,一棍子打出去!” 拐着他家丫头进窑子,真当他死了么! 第17章 善罢甘休 萧玦回宫途中交待随风查探幕后凶手,理了理袖袍,去了太后的寝殿寿宁宫。 寿宁宫内,太后服了药膳,正躺在榻阖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来人,脸上便多了几分精神气儿。 秦嬷嬷笑吟吟行了礼,带着一众宫女下去。 萧玦来到近前拱手见礼,明知故问,“皇祖母找孙儿,有何要事?” 太后似是早就习惯萧玦的性子,摆手示意人坐下,“你今日见过时家那丫头了?” 时家那丫头,自然指的是时鸢。 萧玦眸光微动,淡淡嗯了一声。 太后看着他不咸不淡的样子,眉宇间掠过几分无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叹道:“当初哀家替你张罗选妃一事,谁知你放着上京这么多名门闺秀不选,偏偏挑了时家那丫头。” “哀家还不清楚你的性子,只当你随手一指,并未上心。今日你也见了那丫头,你若不属意,哀家便再替你物色。” 太后说这话丝毫没有掩饰对时鸢的不满,萧玦闻言不由蹙了眉头,“皇祖母多虑了,太子妃之位如何能草率?孙儿既选了她,自然有儿臣的考量。” 太后一噎,似没想到萧玦这般直接驳了她的意,半晌才冷笑出声:“哀家记得,那丫头幼时性子就闹腾,不知礼数,顽劣成性,和宫里的女人简直天差地别,哪里有半分太子妃的样子?” 萧玦笑了笑倒没反对,只道:“宁安是靖远侯府唯一的嫡女,靖远侯对之疼爱有加。”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铁定要娶那丫头了? 太后闻言脸色一沉,“可哀家听闻,宁安今日同萧继之去了寻芳阁,可有此事?” 众所周知,太后最喜欢的就是性子安静,温婉贤淑的女子。 逛窑子,打架斗殴,与外男不清不楚,桩桩件件都犯了太后的忌讳。 若说今日之前太后对时鸢无甚好感,今日之后便是深恶痛绝。 萧玦不紧不慢,斟了杯茶递过去:“皇祖母倒是消息灵通。” “市坊都传遍了,哀家就是不想知道也难!” “寻芳阁是什么地方,你比哀家清楚,若这等不清不白的女子都能入我皇家玉碟,我皇室颜面何存?” 太后气得胸口起伏,哪顾得上吃茶。 “你可知道,若你娶了那丫头为妃,将来天下人会如何议论你?届时你荣登大宝,身居届堂,那丫头如何母仪天下?” 萧玦把茶盏放在案上。 母仪天下么?她也未必曾放在眼里。 “总之,你要娶她为太子妃,哀家不同意!” 这边太后已撂下狠话,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萧玦抿唇,“皇祖母思虑周全。” 见萧玦难得妥协,太后便当他听进去了,舒了口气,语众心长道:“太子妃之位不可儿戏,哀家也不忍心看你娶一个行为不端的女子,趁大错尚未铸成,哀家这就去同皇帝说……” “皇祖母且慢。”萧玦截断她的话头,他神色淡淡,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太子妃一事,还请皇祖母多加费心。” 太后被他给搅糊涂了,一时未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他。 萧玦叹了口气,神情落寞:“今日孙儿见了宁安郡主,不瞒您说,并非孙儿不满意宁安郡主,实是她看不上孙儿。” “竟有此事?!” 太后听到这话震惊不已,比从宫女口中听闻时鸢逛窑子还要气愤,重重拍了下桌案,茶水都溅了大半。 太子妃之位,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她还看不上眼? 简直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天家赐婚,皇恩浩荡,她还想抗旨不成!” 太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萧玦只是咳了咳,“皇祖母息怒,” 太后喘匀了气,抿了口茶才平静下来,盯着萧玦看了片刻,“你心里有主意了?” 萧玦点头,“您不愿孙儿娶一个行端无状的太子妃,又不想落了皇家的颜面,孙儿的意思是这婚不可退,规矩可以学。” “规矩?”太后冷哼,仿佛听了个笑话,谢太傅教了三年都未教好,只怕朽木难雕,璞玉难琢! 但这话又说不出口,只能道:“谢太傅都教不好,哀家何德何能……” “所以还要祖母多费心力。” 萧玦出了寿宁宫,乾元帝身边的李公公过来传话,说陛下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乾元帝找他,无非是寻芳阁那案子。 萧玦没说话,直接去了乾元帝的寝殿。 * 宁安郡主时鸢在寻芳阁被人下毒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上京,上至百官大臣,下至老弱妇孺,无不津津乐道。 只不过众人谈论最多并非何人敢毒害郡主云云。 而是宁安郡主身为女子逛窑子,轻浮浪荡,不知廉耻。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皆有关于时鸢的流言蜚语。 听了弄月转述的传闻,时鸢笑得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 待明日早朝,那些言官一人一句,这未来太子妃的名头可就与她没关系了! 时鸢心情大好,埋头多吃了两碗饭。 弄月递了一块帕子过去,“郡主,您还笑得出来,您是没听到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说您的……” “由着他们说去吧。”时鸢接过帕子揩了揩嘴角的油渍,突然想到什么,“我爹呢?” “侯爷进宫替您讨公道去了。”弄月托腮翻了个白眼,“您把那齐元柏的腿都打折了,颖国公与咱们侯爷向来不和,您觉得您打了颖国公的爱子,颖国公会善罢甘休?三年前的事儿,您忘了?” “没忘。”时鸢搁下碗筷浑不在意,“是那姓齐的招惹我在先,别说只是打断他一条腿,就是出了人命也是咱们在理。” “可是……”弄月还想再说,时鸢打了个哈欠,“弄月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这些年我爹何时在颖国公手下吃亏过?” 弄月在汝宁胆大的很,怎的见到她爹就缩成鹌鹑了。 “乖,出去玩吧,别瞎操心。”齐鸢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顾自朝里屋走去,“莫要让人进来吵我。”珠帘哗啦垂落,珠玉清脆作响。 眼瞧着那抹紫色影子隐没在层层帐慢间,弄月叹了口气,唤人进来收拾碗筷。 还好这祖宗没闹着出去,不然侯爷回来,她又要挨训了。 靖远候府一片宁静,此时的国公府却是鸡飞狗跳。 第18章 纵女行凶 国公府内院,杖责声一阵没过一阵。 院里围观的下人低着头战战兢兢。 公子被人抬进来时,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夫人见状,当场就晕了过去。 府上管事不问缘由就将早上跟着公子出去的小厮杖责五十。 主子出事,下人遭殃。 无一人敢表达不满,麻木地看完这场杖刑,心中祈祷他们的小公子无事。 宫里的太医提着药箱赶到,乍一看这阵仗,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就被管事拉着进屋。 齐夫人已经醒了,醒来后便急着看儿子,看到儿子这副凄惨的模样,哭得妆发凌乱。 “元柏,我的心肝啊,是谁,是谁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 “老爷,老爷可回来了……” 屋里本就一团糟,齐夫人这么一闹,小丫鬟不慎打翻了水盆,齐夫人一巴掌挥过去,不等小丫鬟求饶就命贴身婆子将人拉下去发卖了。 外面传来小丫鬟的求饶声,院里的下人低着头默不作声。 方才已经有两个小厮受不住杖刑拉去乱葬岗了。 颖国公齐远刚从刑部回来,就被扑上来的齐夫人扯住了。 “老爷,元柏被靖远侯府那个泼妇祸害成这样,您一定要给咱们儿子讨回公道啊……” 齐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揩着泪哭诉齐元柏的遭遇。 只说时鸢是如何上寻芳阁挑衅,出手打残齐元柏的,半句不提齐元柏下毒一事。 齐远较之深闺妇人,遇事只会撒泼,倒底沉稳许多,沉着脸拉开齐夫人,加快脚步进屋。 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齐震眉头一皱,转身询问太医齐元柏的情况。 太医起身一揖,简单说了齐元柏的伤势。 大抵就是休养数月,即可好全。 只是此后出门,怕是不离轮椅了。 齐夫人闻言,一口气堵在喉口,又厥了过去。 一众下人手忙脚乱扑上去掐人中,齐夫人这才悠悠转醒。 齐远背着手出了院子。 他刚从冮南回来就听说儿子进了刑部大牢,脚不停蹄赶到刑部,将人捞了回来,还未了解清楚始末。 管家躬身上前,将今日寻芳阁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听罢,齐远死死攥紧拳头,胸中怒火中烧。 好你个时文州,你女儿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还想当太子妃? 明日早朝我定要参你们父女一本! 翌日早朝。 商议完重要的事情后,内待扯着嗓子宣布下朝,下面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臣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 时文州声音宏亮,在气势上就压了齐远一截。 时文州一动,齐远就知道他要恶人先告状,不等乾元帝开口,抢声道:“陛下,臣今日所参有二。” “其一,靖远侯纵女行凶,打断犬子的腿。其二,宁安郡主回京当日逛青楼,与外男私会,重伤朝臣之子,这太子妃之位,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此事昨日便在京中传开了,文武百官都听说了此事,都等着看好戏。 御史台向来以效率着称,昨日听到消息,连夜拟好了弹劾宁安郡主不仪的折子,就等着今日早朝上奏。 料谁也没想到,御史中丞临时称病不来,御史台大多数官员眼观鼻鼻观心,都选择沉默。 有那么一两个欲巴结齐远的上书弹劾,都被萧玦一句“不肃政事,捕风捉影”堵了回去。 一众目光重新聚到时文州身上。 “陛下,小女出手伤人不假,但事出有因,绝非私怨。” 时文州拱手道:“小女乃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回京当日便险些遭人毒害,齐元柏此举实乃公然挑衅皇室威严。” “刑部依法办案,将齐元柏捉拿下狱,颖国公动用私权威胁刑部放人,可曾将陛下放在眼中?” “陛下!”齐远脸色大变,敛祍下脆,“陛下莫要听靖远侯一面之辞,犬子品性如何,老臣最是清楚不过。” “再者,寻芳阁乃我齐家的产业,犬子再不成器,也不会蠢到在自家产业下毒啊,此案尚未查清,请陛下明察。”说完重重叩了一个头。 朝臣百官低头窃窃私语。 内侍咳了一声,朝堂上立马肃静下来。 “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乾元帝看向萧玦。 摆明了不管此事。 事实上,昨日乾元帝召见萧玦,萧玦已经将他查到的罪证呈了上来。 齐元柏一口咬定他命人下的是合欢散。 那几个在场的公子哥到了刑部,吓得双股打颤,供词皆与齐元柏一致。 包括时灏轩。 至于是谁指使那小厮将合欢散换成鸠毒的,背后之人下手太快,已经死无对证。 而那人的目的,显而可见,激化靖迹侯府与颖国公府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他没料到时鸢会识破饭菜中有毒。 乾元帝已将此事交由刑部调查。 东宫亦在暗中调查。 却查出了另一件事。 金銮殿上,刑部将对寻芳阁一案的处理上报给了乾元帝。 前些天在京中闹得沸沸沸扬扬的女子失踪案,竟与颖国公有关。 寻芳阁中许多姑娘都被下了药,不仅如此,寻芳阁管事经过严刑烤打,供出寻芳阁只是一个地下据点,负责将这些女子送往黑市,与人接头。 齐远骇然失语,急忙嗑头喊冤,说此事他并不知情,他早将那些产业交由齐元柏打理。 时文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上前要求严惩齐元柏,给自己的宝贝女儿一个公道,也给那些无辜的女子一个公道。 百官闻风而动,纷纷上奏附和。 齐远揩了把汗,直言子不教父之过,要替自家儿子揽下罪责。 乾元帝大手一挥,齐元柏流放西陲,颖国公罚俸半年,便宣布退朝。 那盘龙玉玦,自然也被收了回来。 齐元柏择日发配西陲,颖国齐远告病在家,那都是后话。 至于齐元柏被时鸢打残了腿一事也就此揭过。 下朝后萧玦方步出金殿,户部侍郎柳忻就急急跟了上来,恭敬道:“太子殿下。” “柳大人。”萧玦看他一眼,“有事?” “这……”柳忻有些难以启齿,小声到自己都听不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萧玦看他含糊其辞,心中便有了猜测,“柳大人是为了令郎的事?” 第19章 教养无方 柳忻点头,在萧玦平静的目光下,终于把话说利索了,“犬子自幼没吃过苦,此次也是受齐家公子牵连下狱,贱内忧心幺子,卧病在床数日……下官便想求殿下作主,早日将下官那不肖子放出来……” “牵连下狱?”萧玦嗤笑出声:“知情不报,辱骂孤的太子妃,这才关在狱中几日,柳大人就要心疼了?” “殿下息怒!”柳忻吓的直揩汗,就差给跪下了,“下官实在不知此事……是下官教养无方。” 萧玦不吃这套,冷然道:“既然柳大人教养无方,那便让狱卒多教上几日吧。” 柳忻冷汗渗了一身,低着头不敢应声。 萧玦收回视线,抬步走了。 彼时时鸢睡梦方醒,第一时间唤来弄月打听早朝之事。 得知她这太子妃之位未动摇分毫,咸鱼般躺了回去,闭眼缓了片刻,复又起身,两三下穿好衣裳,极快地拍了下弄月的肩膀,“走,陪我出府。” 弄月疑惑,随即想到什么,瞪圆了眼睛:“郡主,你又要去……”烟花之地四个字她没说出口。 “嘘。”时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听曲儿,去不去?” 想起侯爷的吩咐,弄月浑身一个哆嗦,双手一横拦在时鸢身前,闭上眼,视死如归,“奴婢不去……您,您也不许去!“ 时鸢瞅了片刻,伸手拉开她的手臂,谁知弄月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死活不松手,时鸢要扒她的手,她反而抱得更紧,眨着眼睛。 时鸢松了手,就着这个动作,挑眉看她。 长能耐了? 弄月摇头,看准了时鸢神色,两手一撒跌倒在地,嘴角一瘪,哇的一声哭喊起来,“郡主,您不能不顾奴婢的死活啊,若侯爷真把奴婢赶出府,没了奴婢,日后,日后谁还敢陪您出府听曲儿啊……” 时鸢躬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脑门,眉眼弯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我爹可做不了主。” 弄月愣住,装模作样抹了两下眼泪,苦着脸巴巴说道:“侯爷担心您会出去闯祸,派了好些人在咱们院子外面守着,奴婢数了数,十几个呢,咱们打不过的…… “郡主,要不奴婢给您念话本子,您再睡会儿也成……” “睡什么睡,睡着了我爹将我绑去东宫,我上哪儿哭去!” 时鸢再懒得理她,抖开她径直往外走。 弄月来不及阻拦,忙不迭起身,带上披风追上去,“郡主,外面风大……” 时鸢甩下弄月,刚出房门,风吹过她额间两缕碎发,接着一排黑衣侍卫刷刷落地,面无表情。 时鸢目光森然,“让开。” 黑衣侍卫无动于衷,似一排没有生命的石雕,为首之人抬眼看她:“请郡主莫要为难属下。” 时鸢这才看到带头跪着的无影,低头略打量,笑了,“无影,你可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郡主恕罪。”无影匆匆低下头,“侯爷吩咐过,在您嫁入东宫前,侯爷的命令第一。” 时鸢一愣。 很好,还真是她亲爹,拿她拿贼防着便罢了,若她不乖乖嫁去东宫,岂不是要关她一辈子? 时鸢摸向腰间软剑,无影眸光一动,双手奉上自己的佩剑。 其余人也跟着跪了一地,齐声:“请郡主赐死。” 威胁她,真当她是软柿子? “不想死就让……” “郡主!”弄月在一旁扯她袖子,小声道,“他们人多,真,真打不过的……” 时鸢没有理会弄月,而是看向无影,只见无影面色冷酷,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决定。 “郡主……”弄月可怜兮兮地牵着她的衣角。 “你们啊……”时鸢终是叹气妥协。 她再不痛快,也不该拉着这一院子的人陪她受罪。 大不了她再想别的法子。 她一扬手,“弄月,回去了。” 弄月从呆愣中回过神,忙不迭跟上。 回了房,时鸢往那榻上一躺,叹了好几声气,翻了翻话本子甚觉无味,用那话本子盖住脸,有气无力,“弄月,温姐姐可安顿好了?还有我从汝宁送到府上的二十个美人儿。” 弄月心道您还记得那二十个美人儿……美人儿?她抬眸瞧见自家郡主神色怏怏,有了主意,“其实吧,花月坊的那几个美人儿能歌善舞,郡主想听曲儿,也不是非要上那地方去,奴婢这就将她们唤来……” “回来!” 弄月刚踏出一步,就被时鸢叫住。 时鸢掀了书坐起来,抓乱了发髻,一脸幽怨地瞧着她。 弄月噗哧一笑,想说些劝解的话,就听到时鸢闷声道,“对了,温姐姐……” 弄月捡起话本子翻了翻,很快接话:“温姑娘就住在您指定的院子里,那二十个美人也由赵姨娘安排住下,哦,对了,温姑娘刚回府被温家接走了。温姑娘让我告诉您,不必惦念她,她处理完温家的事便回来。” “嗯。”时鸢淡淡应了。 温姐姐回京有她自己的家事要处理,是用不着她操心的。 离家三年,府中布局还是同三年前一样。 左右无事,时鸢去祠堂拜过母亲的牌位,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啃了起来。 “若您还在,定不会逼我嫁去东宫,做太子妃有什么好的,外表瞧着光鲜,日后一辈子困在深宫,与笼中雀何异?” “雀儿尚且有翅膀,或许有一日能挣脱樊笼,若进了那深宫,唯一的翅膀被钉在绣屏上,再也飞不出去了……” “三年前,萧珣哥哥是太子,他们打算为我和萧珣哥哥赐婚……他们逼死了萧珣哥哥,三年后又为我和萧玦赐婚,凭什么自始自终我都要受他们摆布?” “若我成了太子妃,皇帝能放过对爹和谢家,我也认了……” 夜色深沉,时鸢跪在蒲团上,眼睑低垂,挂着湿润,“您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空荡荡的祠堂,无人应答。 时鸢挪向旁边那个牌位,“哥哥,你说待我出嫁那日,会亲手为我画眉,我若是嫁给萧玦,你……” 说到最后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明知你不会回我了……骗子,你就是个骗子,你说说,你许诺过我的,可曾做到过一个?” 回她的依旧是烛影摇曳。 第20章 不懂礼数 时鸢仰头努力把眼眶里的泪水倒回去。 就这么脆着默了半晌,时鸢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最后看了那牌位一眼,“娘,哥哥,鸢儿日后再来看你们。” 从祠堂出来,时鸢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弄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看出她的异样,只是默默跟在她身侧。 赵氏带着丫鬓从二房那里回来,双方打了个照面,待时鸢走远后,赵氏疑惑道:“那真是宁安郡主?” 怎么从汝宁那贫瘠之地回来,反倒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就连那身段儿,都像极了她那死去的娘。 “好像是。” “郡主就是郡主,比起咱们兰姐儿就是不一样。” 赵氏睨着时鸢离去的方向,顿了顿,“瞧瞧,这端起架子来,连我这个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丫鬟互视一眼不知作何回答,还是孙婆子解围,“夫人早逝,这郡主自幼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导,又不服管教,可不得长歪!怎么好与咱们姑娘相比。” 赵氏脸色稍霁,转着腕上的玉镯,“话虽如此,郡主不懂事便罢了,我这个做姨娘的可不能失了礼数。” 孙婆子上前一步,低声道:“要奴婢说,三年前郡主便不待见您,您何苦……” “哼,就怕她对我毕恭毕敬。” 赵氏转头吩咐:“去,叫上二夫人,连姨娘还有梅姨娘,我倒要看看,郡主再跋扈无礼,还能把我们这些人都赶出去不成?” 次日一早,时鸢睡梦正酣,并不知道乌乌泱泱一群人正往她院子里来。 弄月听到外头的吵闹声,不悦地皱起眉,掩上门出去,院子里一群莺莺燕燕围在那儿说话。 三年前弄月同时鸢去了汝宁,对侯府的夫人姨娘不甚熟悉,只觉多了好些个眼生的。 她认得被拥在中间的那个,穿着妃红缎子,看着好相与的……是二房夫人杨氏。 “听闻郡主回府,我等特来拜见,不知郡主是否有空暇?” 说话之人浓妆艳妆,长着一双吊梢眼,柳叶眉,正是是姨娘赵氏。 弄月朝众人礼了个礼,“郡主一路舟车劳顿,现已歇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诸位请回吧。” “这……”姨娘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听闻郡主今日回府,她们都是带着礼来见郡主的,怎么连门也没进就被拒之门外了? 这不是欺负人吗? 所有人都看向二夫人,希望她能发句话。 谁知二夫人并不作声,倒是赵氏的身旁的梅姨娘扬着帕子笑道:“我进府晚,还未见过郡主呢,只是早先便听说过郡主的诸多事迹,听闻今日郡主回府,我便迫不急待过来瞧上一眼。” 弄月闻声看过去,二房老爷好风流,纳了好几房妻妾,一个赛一个年轻,眼前这位,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举手投足自成一股风骚韵味。 此人正是二房的梅姨娘,最晚进门,却最是得宠。 平日里脾气大,说话刻薄,尤其是生下一个儿子后,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渐渐的连二夫人也不太放在眼里了。 而这位梅姨娘显然不清楚时鸢在府中的地位,亦或是看着一众姨娘都在,不免起了出风头的心思,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今日二夫人,赵姨娘和连姨娘都来了,就算我等人微言轻,不配见郡主,可二夫人——怎么也是郡主嫡亲的婶娘。” 尖细的嗓音传到弄月的耳朵里,弄月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怎奈那梅姨娘还在继续,“将婶娘拒之门外,知道的说一句郡主不懂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对长辈有什么不满呢!损了郡主的名声,你一个丫头担待得起吗?” 此话一落,一时无人作声。 “尊卑有序,姨娘注意言辞。” 一个姨娘都敢到郡主院子里叫嚷,弄月不知该叹她狂妄,还是蠢。 但想着动起手来免不了要吵醒屋里那祖宗,刚要骂出口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弄月绕过梅姨娘,径直走到二夫人面前,心想这二夫人瞧着与世无争,想来不太管事,难怪这梅姨娘敢在这府里如此肆无忌惮。 她对着二夫人恭敬施礼,控诉道:“奴婢知道二夫人是明事理的,您评评理,郡主吩咐奴婢不准任何人打扰,奴婢只不过听命行事,梅姨娘便紧着挑奴婢错处……” “奴婢知道梅姨娘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快,也不必拿奴婢撒气!” “贱蹄子你还敢告状!” 梅姨娘揣紧帕子,听到这话,扬起帕子就要去打弄月,弄月一个闪身躲开了,她一怒,卯是了劲又要去打。 弄月躲到二夫人身后,瞥了眼梅姨娘,飞快地收回目光,“奴婢是不敢顶撞梅姨娘的,说多了,梅姨娘又该指责奴婢挑拨郡主和长辈的关系了。” “你!”梅姨娘气极,“我今日就是打死你这个不懂规矩……” “打死谁?”二夫人难得动怒一次:“在郡主的院子里打人,当我这个正房夫人是死的?吵着了郡主,你自个儿去找补,若因此伤了两房和气,我看你怎么同老爷交待!” 二夫人生得慈眉善目,训起人来也没什么气势,只有搬出二房老爷,这院子里的人才会给她几分薄面。 梅姨娘仍然吵着闹着不肯罢休。 她向来吃不得亏,斤斤计较,看在旁人眼里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其他姨娘杵在一旁掩唇看她笑话。 有知晓轻重的或拦或劝,更多的斜着眼瞪赵氏。 赵氏也是委屈,因着靖远侯那番话,她不好亲自上门找不痛快,便打着讨好郡主的名号撺掇二房那些人一起。 若是时鸢不领情,她也好借题发挥。 却不想连人都没见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等到人陆陆续续走了,偌大的院子又清静下来,弄月自顾自进了屋,时鸢躺着却没了困意,睁着眼看床顶幔子。 “郡主,您醒了?” 弄月走到床边,倒了杯水递过去。 时鸢摆手,揉揉太阳穴,“外头一群鸟儿喳喳叫,我不醒也得醒了。” 第21章 花容月貌 听这语气,显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 左右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弄月也不打算将方才梅姨娘的挑衅摆上来说,掩嘴轻笑,“那下次奴婢直接将她们赶走,让您睡个安稳觉。” “行了,可别折腾了。” 时鸢双手枕在脑后,咂摸道:“我与她们无怨无仇,她们来看我未必出自真心,也不见得不怀好意,这些高宅内院里的女人满腹弯弯绕绕,人均八百个心眼子,有这闲工夫计较,不如多睡上几个时辰。” 弄月正想着时鸢何时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时鸢翻了个身侧卧,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礼呢?” 礼? 什么礼? 弄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时鸢摊开双手耐心重复:“她们来拜我,总不能空手来的吧?” 她还不清楚那些人的心思,她们若想从她这儿求点什么,虽说她不缺银子,可银子哪有嫌多的,这礼她收得光明正大。 时鸢这么一说,弄月就明白了,咳了咳:“二房那些个姨娘是带着礼,这没见到郡主,就,就都带回去了……” 时鸢:“……” 罢了,她也不指望这些高宅府第里的女人有几分真心。 时鸢仰躺了回去。 是啊,若她不是靖远侯府郡主,若她不是未来太子妃……时鸢摇摇头将那些烦人的念头甩了去。 就是那赵氏,以前明里暗里找她不痛快,如今倒是收敛了。 还是换法子对付她了? 时鸢枕着自己的手臂倚在床头,慢悠悠问道:“方才赵姨娘来过了?” 弄月想了想,点头。 “府上……如今仍由她掌中馈?” “好像是。” “……” 赵氏生了一儿一女,若是一直安分守已,不动别的什么心思,她也由着她去了。 说句实在的,若是她儿子争气,比得上兄长一二,这侯府交给他又何妨?可惜…… 若非时灏轩怯懦弱无能,她爹也不会四处收人作义子,让她想想,她现在有几个义兄来着,八个还是九个? 接下来的这几日,时鸢都闷在房中,时文州时不时来瞧上一眼,便见自家女儿托着腮神游天外,叹了口气又走了。 院外依旧有人守着,时鸢一连看了好几日话本子,实在无趣,便找了个新的乐子。 一日,时鸢抬手敲了敲桌面。 一道黑影落在跟前,语调一如寻常般无任何起伏,“郡主有何吩咐。” 时鸢托腮看他。 不得不说,这无影模样生得俊朗,眉眼间的冷厉与兄长有几分相象。 唉,可惜就是不会笑。 兄长才不会这么冷酷。 听见时鸢叹了口气,无影抬头,面上来不及疑惑,手上一凉,多了锭银子。 “通融通融?”时鸢敲了敲桌面,眼晴一眨不眨看着他。 无影面无表情,将银子还了回去,“侯爷交待了,这几日您不能踏出院子一步……” 时鸢目光暗了几分,他想了想说道:“除了此事,郡主有任何要求,属下都会尽力为您去办。” “真的?”时鸢一听来了兴致。 无影愣了愣,微微点头。 时鸢勾了勾手,“过来。” 无影不解,还是依言膝行上前。 “给本郡主笑一个?”时鸢凑到他耳边说道,将那勾栏里寻花问柳的公子哥的语调学了个十足十的像。 哐当一声巨响,无影摔门 “哈哈……”时鸢捧腹笑得乐不开支。 “郡主,您都逗了无影多少回了,起先他还会脸红,如今他都敢给您甩脸子了。” 弄月抱着新的话本子掀帘进来,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将手中一摞小册子放在桌案上,“郡主,您要的话本子。” 时鸢堪堪止住笑声,“扇子送到萧继之手上了?” 那日她借了萧继之的折扇教训齐元柏,那折扇的扇骨断了两根,自然不能用了。 萧继之向来宝贝他这扇子,她弄坏了人家的扇子……还挺过意不去的。 弄月放下话本,“萧世子本想亲自上门拜访的,可侯爷下了死令,墙外立着萧世子和狗不得入内,墙外还立着两个侍卫,萧世子便回去了。” 时鸢哭笑不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我与萧继之清清白白,我爹防贼似的防着萧继之,这不明摆着我和萧继之有什么,本郡主无所谓,耽误了萧继之娶媳妇可如何是好?” 弄月一噎,硬梆梆说道:“您和人家萧世子可不一样,萧世子是男子,哪怕是日日流连花街柳巷,凭萧世子的家世,也有的是女子想嫁。” “奴婢瞧着太子殿下样样都是顶好的,您嫁过去也不亏,反倒是被皇室退了婚的女子,日后再想嫁人就难了。” “胡扯,你家郡主我花容月貌,揽镜自照足矣,嫁什么人。” 时鸢越发觉得弄月是她爹派来的说客,捏着扇子轻嗑手心,朝弄月觑去一眼,“这般操心我的婚事,我看是时候该替你寻一门亲事了。” 弄月连忙摇头,比了个缝嘴的手势。 转念一想,郡主固然是美人,她寻思着太子殿下也不差啊,她家郡主怎么就看不上呢? 时鸢慢悠悠收回目光,轻摇团扇,“弄月啊,你说我在汝宁的这些产业,够买几个面首?” 把京城所有的倌馆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弄月在心里没好气地回道,下意识把账目过了一遍。 待意识到时鸢问的是计什么,弄月吓得险些没站稳,“郡主,您,您买面首做什么?” “自然是……”时鸢双目锁着她,一脸高深莫测。 弄月咽了口口水,“郡主……” 时鸢躺回软榻,最后给了她一个“你不懂”的表情。 弄月急得跺脚,凑近压低了声音,“郡主,您买美人进府就算了,侯爷若知道您,您……”说到最后干脆大声道:“你要养面首,奴婢也不拦您,反正奴婢是不会帮您隐瞒的!” “……” 时鸢扬起扇子狠狠敲了她一记,“你嚷那么大声,是要帮我召告天下吗?” 弄月揉了揉肩膀,嘟囔道:“明明是您……”收到时鸢一记眼刀,她立马把话咽了下去。 紫竹苑的消息很快传到赵氏耳中。 “这么说,时鸢也不想嫁入东宫?” 第22章 浪荡轻浮 这也不怪赵氏诧异,天底下哪有女子不想嫁入皇室。 尤其像她们这种出身门第。 这宁安去了一趟汝宁,脑子进水了不成? 孙嬷嬷躬身回道:“奴婢瞧着不像是假的。” 赵氏拊着胸口坐下,孙嬷嬷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郡主不愿嫁入东宫,咱们二姑娘的机会就来了。” 这话算是说中了赵氏的心思,赵氏接过茶盏,撇了撇茶沫,轻呷了一口:“陛下赐婚,指名要靖远候府的宁安郡主。” “话虽这么说……”孙嬷嬷望外头瞅了眼,凑近了续道,“失了清白的女子,是没资格嫁入皇家的。” 赵氏险些没拿稳茶盏,抬眸瞪了孙婆子一眼,“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若是让侯爷听见……” “奴婢多嘴。”孙婆子抬手自扇了两下嘴巴,“奴婢是想着,咱们二姑娘也及笄已过,您也该为二姑娘相看夫家了。” “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以咱们二姑娘的身份,配一庶子,多少委屈了咱们姑娘……” 听到这,赵氏的脸色愈发难看,手中茶盏握得死死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它捏碎。 孙嬷嬷及时止声,待赵氏脸色稍缓,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咱们二姑娘出身侯府,容貌才气哪一样拿不出手?若能攀上高门大户里的嫡子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您忍心将二姑娘嫁过去为人妾室?” 赵氏咬牙不甘,“我的女儿,绝不可再步我的后尘。” “那就是了。”孙嬷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若咱们姑娘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就算是妾室,日后咱们也得称一声娘娘。” 赵氏眼里精光一闪而逝,偏头斥道:“此事日后不可再提。” 以侯爷对那丫头的偏爱,她得从长计议。 但她的兰儿容貌身段儿皆是上等,未必不能入太子殿下的眼…… 次日,赵氏将时兰唤至身前,说时鸢刚回京,与府上姐妹都不甚熟络,时文州就只有她和时鸢两个女儿,她是长姐,该多去紫竹苑走动走动。 时兰素来不敢忤逆赵氏的意思,用完早膳就去了紫竹苑。 时兰幼时便悚时鸢,非她这位嫡妹仗着郡主的身份欺辱为难她。 反之,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前,她见过时鸢的次数寥寥无几。 她只知道,时鸢与寻常大家闺秀全然不同,有哪家大家闺秀敢同外男一起逛窑子的! 时兰光想想就浑身悚然,临到门口,绞着绢帕不敢进门,寻思许久,方才让婢女敲门。 弄月端着铜盆出来,看到时兰,唤了一个丫鬟去问侯,自个儿折回里屋问时鸢的意思。 “快,快让她进来!”时鸢拿开面上覆着的手绢儿,翻身坐起。 一连数日闷在房中,成日盯着无影那张面瘫脸,她都要憋出病来了! 弄月提醒,“郡主,大姑娘是赵姨娘的女儿。” “那我该唤她一声长姐了。”时鸢笑吟吟,“话说回来,我这长姐可许夫家了?” 弄月一愣,摇头。 时鸢愕然,睫毛狠狠一颤,“长幼有序,长姐还未嫁出去,如何就轮到我了?” “您是陛下下旨赐婚,如何能比?” 时鸢咬牙切齿,似想到什么,噌的起身,“小环,伺候我洗漱。” “弄月,你去将我长姐请至花厅,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若是这媒做成了,她定要大摆宴席感谢赵氏! 弄月不知时鸢打的是这个主意,将时兰请至花厅,好生招待着。 外人只知靖远侯府的郡主时鸢,鲜少人知道,还有一个庶女,叫时兰。 可当时鸢见到她这位庶姐的时候,两眼放光,拉着时兰的手,啧啧称叹。 俨然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下人都摸不着头脑,时兰也着实吓得不轻,怯生生唤了一句,“鸢妹妹……” 时鸢惊觉自己孟浪,轻咳了声,命人看茶,又吩咐弄月把时文州前些天送来的金步摇,银钗环拿过来,让时兰挑选。 时兰一张小脸羞红,连声推辞。 “你跟我客套什么?来,这款头面我瞧着适合你。” “这螺子黛我也用不上,坐下,我给你描眉。” “弄月,爹送来的那盒螺子黛你放哪儿了?快帮我找找……” 弄月一脸麻木。 完了,完了,她们郡主向来看到美人就移不开眼。 府上这位大姑娘,空谷幽兰般的恬静性子,恰是郡主最喜欢的那类美人。 用时鸢的话来说就是,静女其姝,我见犹怜,男人见了都动心,遑谈女人? 弄月推门出去,摇头唉声叹气,里面又传来她家郡主的声音。 “弄月,今日大姑娘不回去了!你去同赵姨娘说一声。” 弄月又叹了口气。 一连三日,时鸢与时兰白日里同进同出,夜里同榻而眠。 赵氏不见时兰回来,担心时鸢欺负时兰,气势汹汹上门要人。 屋里,时鸢用螺子黛给时兰细细描眉,画的正是京城时兴的远山眉。 赵氏一只脚踏进门,当即哑了火,“你们……” 时鸢似笑非笑,不理她,这远山眉才画了一半。 时兰见赵氏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细声解释,“鸢妹妹新得了一款螺子黛,正要拿与我试试……” 赵氏目光移至时兰脸上,瞳孔一震,两三步上前一把夺过时鸢手上的螺子黛,冲外头喊道:“小翠!快,快打水进来,给姑娘净面!” 赵氏拉着时兰走了,回头冲时鸢狠狠一瞪,那目光仿佛要把时鸢千刀万剐。 时鸢眨了眨眼,看弄月,“我做什么了?” 弄月噎了一下,摇头。 “赵姨娘好像对我有成见?”时鸢指着自己的鼻子,“她方才那反应……怎么,我长得像会吃人的样子?” * 等时鸢走到赵姨娘院外时,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到赵姨娘凄厉的谩骂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那贱人给的东西你也敢往脸上抹?你就不怕明儿就烂一层皮?” “没了这张脸,哪家公子能看上你,在侯府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你向谁哭去?” 时兰低着头,藏去眼里的泪光。 “是您让我去鸢妹妹屋里走动走动,我看鸢妹妹也不像您想的这般……” “我让你去紫竹苑走动,没让你三日宿在那贱人屋里,她在外面什么名声你不知道?浪荡轻浮,连女人都调戏……” “娘,您小声点!” 赵氏呛了下,四处张望,顺起床底的绣花小鞋往时兰身上抽。 “养你有什么用!别人就是打死你,你也不敢吭一声!活该受这窝囊气儿!” “娘……” 时鸢扶着门框,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而入。 第23章 制造机会 “赵姨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心里憋着气冲我来便是,作什么把气撒到长姐身上?” “长姐这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啧啧……让爹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时鸢走过去扶起时兰,卷起宽袖,细白藕臂淤痕未消,“茴香,拿药膏来。” 赵氏双唇翁动,眼神莫名,“郡主怎么来了?兰丫头不听话,我也是……让郡主看笑话了。” 时鸢没空搭理她,接过弄月递来的药膏,轻柔地给时兰擦上药。 赵氏一眼就看出那药膏是上好的玉容膏,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一盒玉容膏足抵她一个月的例银,平日里她都不舍得用。 ……侯爷当真是偏心,什么好东西都往紫竹苑送。 时兰痛得嘶嘶抽凉气,察觉到赵氏警告的目光,只好生生忍回去。 时鸢瞥了赵氏一眼,“长姐精通书画,惠质兰心,我与长姐投缘的很,我想让长姐搬来紫竹苑与我作伴儿,赵姨娘可有意见?” “鸢妹妹……” 时兰受宠若惊。 “不行!”赵氏声音陡然拔高,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轻咳,“郡主何等尊贵,兰丫头身份低微,怎配与郡主同吃同住?” 时鸢简直要被她这话气笑了,冷声:“若我娘亲在世,纵我是街头乞儿,奴仆侍婢,也万不会说出这等轻贱之语,教我如何自轻自贱。” 赵氏气得哆嗦:“你……” “弄月,我们走!” 时鸢牵过时兰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时兰回头怯怯看了眼赵氏,咬咬牙,跟着时鸢离开。 赵氏气得不行,直接把桌上的茶壶摔在了地上。 “孙嬷嬷,你瞧瞧,她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乳臭未干,臭名在外的小丫头,竟教训起我来了?我如何教导女儿,与她有何干系!” “身份高又如何,兰儿再不济,也不比她,有娘生没娘养!” 孙嬷嬷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赵氏的霉头,扶着赵氏坐下,低声,“姨娘,咱们姑娘与郡主亲近,不正合您意?” 赵氏微怔,抿了口冷茶润了润嗓子,扶额叹息,“险些气糊涂了。” 时鸢最好是像表面那般纨绔懒散,否则…… 赵氏眸光微闪,“叫姑娘今晚来房里,我有话要交待。” “是。” 孙嬷嬷躬身退下。 夜里,时鸢与时兰在偏厅一同用晚膳。 清粥小菜,极其清淡。 只因时兰提了一嘴,晚膳不宜多吃,免得夜里积食。 两人相对而坐,比起时鸢的大快朵颐,不拘小节,时兰小口小口抿着,斯文有礼。 时鸢用力咬了块点心,一动不动瞅着她,她便满脸羞红,“鸢妹妹,我脸上……” 时鸢吞下糕点,用绢帕轻揩嘴角,“我在想,长姐这般姿容,也不知哪家公子有这福气娶长姐过门。” 时兰脸更红了。 时鸢收回目光,笑道:“明日温家寿宴,长姐可有兴致陪我一同前去?” “温家?”时兰抬眸。 “户部尚书家老爷子的寿宴。” 时鸢简单解释,“名冠京华的温大美人儿是他外孙女,温姐姐师从我外祖,与我自幼一起长大。” 时兰低低应了一声,问:“鸢妹妹为何带我前去?” 时鸢避而不答,“长姐可有心仪之人?” 时兰攥紧绢帕,松了松,摇头。 没有就好,时鸢舒了口气,这媒做起来便不觉亏心了。 弄月小声咕哝,“郡主您自个儿都未嫁人,倒操心起大姑娘的婚事了。” 时鸢往她嘴里送了块凤梨酥。 命人撤下晚膳,时鸢为时兰安排了厢房,吩咐弄月准备明日赴宴穿的衣裳。 这时孙嬷嬷来了,说赵氏请时兰回去。 不待时兰开口,时鸢开口替她拒了。 孙嬷嬷不敢顶撞时鸢,无奈回去复命。 “等等。” 时鸢突然叫住她,两三步走到孙嬷嬷跟前,低声:“你去同赵姨娘说……” 孙嬷嬷猝然抬头。 时鸢翘唇,“去吧。” * “岂有此理!” 不等孙嬷嬷说完,赵氏愤怒道:“郡主又如何,我要见自己的女儿,还要经过她点头?!” 孙嬷嬷默了默,“姨娘,明日太子殿下多半也会前去。” 一句话令赵氏缄默,“你说什么?” “郡主说,她带大姑娘去温家,便是为了替大姑娘和太子殿下创造机会。” 赵氏更惊诧了,“她,她有那么好心?她图什么?” 孙嬷嬷道:“奴婢也想不通,除非郡主不想嫁入东宫,看来咱们打探来的消息是真的。”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赵氏喃喃道,话锋一转,“明儿你跟在姑娘身边。” 次日,一辆宝马香车,拉着时鸢和时兰前往温府。 时鸢自个儿一身利落的男装,却将时兰打扮得花枝招展,两人进了温府后院,一众好奇的目光频频朝她们投来。 “鸢妹妹……”时兰跟在时鸢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时鸢见状忙替时兰挡住一众视线,四处张望,看来萧玦还未到场。 啧,摆什么皇族架子。 “温姐姐!”时鸢远远望见一道白色身影,兴奋地冲她挥手。 温梨也在找时鸢,走过去笑着打招呼,“找了你许久,今日你怎的穿成这样,险些没认不你。”瞥见时鸢身旁的时兰,“这位是……” “我长姐,时兰。” 时鸢微微挑眉,“如何?比起你温大美人儿,我长姐可半分不差吧?” 这么多年温梨已经对时鸢的不正经习以为常,同时兰打过招呼后,引她们在一处无人的凉亭坐下。 静谧清幽,就是离宴席有些距离。 时兰有些诧异,随即反应过来。 鸢妹妹定是体谅她怯生,刻意挑了处偏僻的角落。 “鸢妹妹,多谢。”时兰眼角酸涩,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对她这般体贴入微。 乍一听到这话,时鸢愣了愣,旋即心头掠过一阵心虚。 转念一想,像时兰这样的女子,该是最适合在皇室生存的。 只要时家不倒,定保时兰一世荣华。 时鸢很快说服自己,拍了拍她的肩膀,话中有话,“日后再谢我吧。” “嗯。” 许久,时兰柔声应下,一双盈盈秋瞳顾盼宴席,似在找寻着什么人。 时鸢心不在焉,一直望着门口。 萧继之不会唬她的吧? 萧玦那冰棱子当真会来? 她都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却连萧玦的影子都没见到。 时鸢等的不耐烦,几杯冷茶下肚,终于听到小厮扯着嗓子传报。 “太子殿下,宣王殿下,九皇子到!” 时鸢陡然清醒。 第24章 私会情郎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萧玦屏退左右,同温尚书寒暄过后,径直入席。 时鸢拍桌起身,冲温梨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点头,时鸢轻声道:“长姐,温姐姐陪我去更衣,你在此地等我。” 时兰没生疑,乖巧点头。 那边宴席,萧玦托觞自酌自饮,忽然一婢女上前行礼,递上一张信笺,“太子殿下,这是我家郡主命奴婢送来的。” 随风接过信笺递上,“殿下。” 萧玦接过信笺拆开一看,不禁皱眉。 时鸢私下邀他一叙,商议大婚事宜。 “你们郡主人在何处?” 婢女微微俯身,“就在前方凉亭,太子殿下请随奴婢来。” 轻风和缓,荷香清浅,美人儿斜倚凉亭,玉手撑在栏杆上,团扇掩面。 萧玦剑眉微蹙,婢女连忙说道:“那是我们靖远侯府的大姑娘,太子殿下在此处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请郡主。” 说完不等萧玦开口,匆匆施礼退下。 * 时鸢跟着温梨进了一间厢房,抬手正欲撩开水帘,温梨按住她的手,轻声,“竹清公子是红袖楼的头牌,别乱来。” 时鸢勾唇,“去别人府上私会,谁有我这般憋屈?啧啧,一夜千金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得兴尽而归。”说罢撩起帘子大步入内。 白衣男子闻声回眸,搁下竹箫拱手施礼,“宁安郡主。” “久闻竹清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实属宁安荣幸!” 时鸢笑吟吟回礼,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柳竹清脸上刮来刮去,“抱歉,家父管得严,我难得出门一趟,为见公子玉容,无奈出此下策,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柳竹清侧身,声若潺溪,“酒水已备下,可要在下为郡主抚琴一曲?” “可。”时鸢咳了咳,借此掩饰脸上的别扭。 柳竹清牵上她的手,牵引她入座。 时鸢大方落座,不着痕迹的从柳竹清手中挣出来,“今日公子准备弹什么曲子?” 柳竹清轻柔执起酒盏,递至时鸢面前,目光温柔似水,“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凤求凰》,如何?” 时鸢接过,浅抿一口。 醇厚的酒香顺着舌尖流遍全身,这味道确实不错。 柳竹清又为她续上一杯。 “多谢公子美意。”时鸢放下杯盏,朝柳竹清举了举手里的酒盏,“公子请!” 柳竹清也不推辞,端起杯盏与她碰杯。 随后,二人都饮尽。 酒过三巡之后,时鸢抬眼望向柳竹清,面色绯红,看上去有些醉态。 柳竹清修长的手指灵巧拨弄琴弦,泠泠琴音自指间倾泻而出,调子哀婉凄美,缠绵绯侧。 时鸢一杯杯下肚,面上微醺,浑身飘飘然,不知身在云里还是雾里,嘴里开始冒胡话,“柳郎,再给我续一杯……” “郡主?” 柳竹清试探地唤了一声,无人回应,无奈只好掩上门退下。 弄月回来的时侯,看到屋里这副场景,吓得魂都没了。 “郡主……” 时鸢已喝得伶仃大醉,半个身子俯在桌面上,见到弄月,招手,“如何,长姐与萧玦可见上面了?” “郡主,您喝醉了……”弄月上前扶她,时鸢狰扎着站了起来,摇晃,“弄月,柳郎呢?” “柳,柳郎?”弄月小脸煞白,“郡主,您,您说什么呢?” “下去。” 身后,萧玦一瞬不瞬盯着时鸢的面容。 弄月捂着眼睛,逃也似的跑出去,哗啦扯下帘子。 郡主您自求多福吧! 时鸢眼晴半眯,似乎有些醉意,但嘴角却含着笑意,“你怎么来了?” 萧玦不发一言,揽过她的腰将她抱起,声音喑哑,似在隐忍着什么,“背着孤私会情郎,时鸢,你好本事。” 时鸢没有挣扎,反而勾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 萧玦身形一僵,却听她低喃:“柳郎,我,我不能跟你走……我虽倾慕你,却不敢妄想,毕竟,毕竟我有婚约在身……” 萧玦停了脚步,目光暗沉,“时鸢,你看清楚孤是谁?” 时鸢微微仰头,茫然一瞬,“柳郎?” “时鸢,你最好是真醉。”萧玦嗤笑出声,寒凉彻骨。 时鸢眨了眨眼,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咬唇委屈至极,“柳郎,人家为了你,不惧世间口诛笔伐,冷言碎语,可如今,才不过数月你就厌弃我了?” “本郡主有钱有颜,到底哪里不如她们了,你这个死鬼、负心汉……你分明说好要娶我的……” 她一边嗔骂,一边捶打他的胸膛,用了十足十的力。 本郡主就要你看到,本郡主宁可死皮赖脸缠着一个青楼头牌,与之私奔,也不愿意入东宫半步。 这还恶心不死你! 萧玦执起她的手腕,“娶。” 时鸢心里一咯噔。 萧玦似笑非笑,“既然阿鸢这般急不可耐,今日便入洞房如何?”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时鸢恼怒,“萧玦!你放开我……” 萧玦挑眉,“看来郡主还认得孤。” 时鸢太阳穴突突直跳,“萧玦,我告诉你,我与竹清公子两情相悦,你活拆鸳鸯,横插一脚坏人姻缘,活该孤寡一生!” “聒噪。” 萧玦伸手点了她的哑穴,抱着她出了厢房。 时鸢:“……” 弄月见状,急忙追上去,“太子殿下,我家郡主……” 萧玦回头,“同靖远侯说一声,宁安,孤先带回东宫。” * 翌日,宁安郡主与太子殿下在温府私会一事传得沸沸洋洋。 刚下早朝,太后就差人将萧玦叫去了寿安宫。 时文州听到消息,赶紧去东宫接人。 时鸢扶榻坐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喊了声弄月,无人回应。 环顾一周,这布局,陈设,根本不是她的闺房。 所以萧玦真把她带回东宫了? 那……今日温家寿宴上的那些人岂不是都看到了?! 时鸢掀开锦被,拿起床尾的那件藕荷外衫,面色难看一瞬。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晚她并没有脱这外衫。 难不成是她睡梦中不适,自己脱的? 可这衣裳叠得整整齐齐的,又做何解释? 这个时侯门被推开了。 第25章 醉酒失仪 小李子从外室走了进来,端着醒酒汤,“太子妃,您醒了?” 时鸢深吸一口气,“萧玦……太子殿下呢?” 小李子恭敬回道:“回太子妃,殿下上朝去了。” “不是,我是说……”时鸢双手攥着锦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昨晚……你们太子殿下宿在何处?” 小李子咽了口口水,小心道,“自然是与您宿在一处。” 时鸢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 宿在一处…… 孤男寡女宿在一处……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太子妃?” 小李子担心地问道,“您可是身子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回来!” 时鸢万念俱灰,仍怀着一丝希望,哑着嗓子,“太子殿下昨夜在这屋里……留了多久?” 小李子以为时鸢醒来不见萧玦,心情低落,自作主张道:“殿下守了您一夜,戌时方才去上朝。” 时鸢如遭雷劈。 “太子妃?” “太子妃?” 小李子一直在耳边唤她。 时鸢充耳不闻,披衣下榻,两三下穿上鞋袜就要出去。 小李子见状,忙放下醒酒汤,“太子妃,殿下吩咐了,在殿下回来之前,您不能出去啊。” “你说什么?”时鸢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和萧玦尚未成婚,他将我留在东宫,就不怕世人诟病?” 小李子拦在她身前,“这是殿下的吩咐……” “滚!”时鸢毫不留情推开他,“谁是你们太子妃?我和萧玦一未拜堂,二未成亲,再乱叫,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出了东宫,时鸢方才清醒了些。 她好像在话本子里看过,女子是有那个什么守宫砂的…… 她撩起一截袖子,看到那点朱砂还在,终于舒了一口气。 算萧玦还有点良心。 不然她非把东宫拆了不可! 寿安宫。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你们尚未成婚,便在大臣家中私相授受,皇室千百年来,何曾出过这样的丑事!” 太后气得连连咳嗽,指着萧玦,“你向来洁身自好,怎的遇上那丫头,就变的这般荒唐!” 秋姑姑在旁劝道:“太后,太子殿下毕竟年少气盛……” “年少气盛,年少气盛便可私会未婚妻吗?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太后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奴婢听说是宁安郡主宴上醉酒,太子殿下担心郡主宴上失仪……” 若是太后知晓事实是时鸢与一清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喝得烂醉如泥,只怕下一刻就要宣时鸢入宫。 “醉酒?!”太后一听语调都变了,“寻常大家闺秀岂会在公共场合醉酒失仪?那丫头放浪形骇,不及她母亲半点温婉贤淑,依哀家看,这婚事不要也罢!” “太后息怒。”秋姑姑怕自己越描越黑,扶着太后坐下,侧头看了眼萧玦,“外面的传言半真半假,不妨听听太子殿下如何解释。” 太后拊胸顺气,“哼!哀家倒是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萧玦起身认错,“此事是孙儿考虑欠周,坏了宁安的名声,与宁安无关。” “你看看,他什么态度!” “这……”秋姑姑偷偷给萧玦使眼色。 “孙儿告退。”萧玦恭谨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太后还想说什么,秋姑姑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靖远侯夫人早逝,靖远侯爷又疼郡主,郡主性子自然娇纵些。” 提到时鸢的母亲,太后轻叹一声,终是没再说什么。 秋姑姑道:“前些日子您命奴婢到侯府教郡主规矩,如今郡主回来也有些时日了,改日奴婢亲自去靖远侯府走一遭,相信以郡主的聪慧,定不会让您失望。” “也只能如此了。”太后吩咐,“你……明日便去。” 萧玦从皇宫出来,随风撑伞迎上前,“殿下恕罪,属下未能拦住太子妃。” “罢了。” 萧玦无甚反应,似是早有预料,“她若是想走,只怕孤也拦不住,孤与她尚未大婚,孤若是强留,于她的名声不利。” 随风腹诽:这太子妃如今哪还有什么名声。 不过这话他不敢当着萧玦的面说出来,便提起另一桩事儿。 “昨日在温府轻薄时大姑娘的,正是温府的大少爷,他招认是温姑娘,”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和太子妃逼他轻薄时大姑娘,引您过去凉亭的婢子,也是温府的婢子。” 萧玦手上捏着信笺。 为了退婚,她也是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将庶姐推给她。 他是该感叹她大度,还是无情? 随风不敢揣测萧玦的心思,又问:“殿下,那红袖楼的头牌……” “送出京吧。” 萧玦抬步上了马车。 * 时鸢回了侯府,时文州就下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紫竹苑外面又添了一层守卫。 时鸢拉着时文州的袖子哭嚎:“爹,是萧玦轻薄女儿,您不为女儿作主就算了,还禁足女儿,天底下哪有您这样的父亲?” 时文州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说,你从公中取的那五千两银子,拿去做什么了!” 时鸢被她爹吓得一悚,暗恼:这柳姨娘果然信不得。 昨日她都同柳姨娘说好了,她带时兰出去见世面,柳姨姨从公中给她取五千两银子…… 她倒好,转眼就把本郡主卖了! 时鸢有些心虚,声音也弱了下来,“我……温老爷子寿辰,我这不是要送礼嘛……” “送礼?你还好意思说!”时文州气得胡子一翘,“你将池塘里那只千年老龟拿去送礼?那是我靖远侯府的镇宅之宝,这能轻易送人?” 时鸢咕哝:“不就是一只老龟嘛,明儿我出去集市上买两只回来……” “你还说!”时文州气不打一处来,“你,你用这五千两银子找小倌,哪家小倌值五千两银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时鸢不服气:“人家竹清公子生得俊俏,温和有礼,又弹得一手好琴,最重要的是他会对我笑,会讨我欢心,哪像萧玦那个冰棱子……别说五千两银子,他若是愿意带我私奔,五万两银子我都愿意!” “你……”时文州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两眼瞪着时鸢,“你拿太子殿下同一低贱伶人作比……你……” 第26章 败家玩意 时鸢气势不输,“伶人又如何?爹您何时这般势利了?” 时文州闻言,环顾左右,抄起一把扫帚往时鸢身上抽,边打边骂道:“你还敢顶嘴――你拿着老子这些年攒的家底去讨伶人欢心――老子非要打死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一众下人赶忙去拦,“侯爷,郡主身子弱,打不得啊……” “让开!” 时文州追着时鸢打,“本侯今日非要给她个教训不可,来日她在外面惹了祸,时家满门都要跟着她遭罪!” 时鸢闪躲不及,挨了两下,纵身一跃跳到院子里那棵桃树上,抱着一截枝桠哭喊,“娘!爹他欺负我――” 时文州抄起扫帚,仰头骂道:“你还有脸提你娘!你若有你娘半分端庄,老子还能能年轻十岁……” “弄月,把郡主拉下来!” …… 外院鸡飞狗跳,动静传到赵姨娘屋里。 赵姨娘翘指涂着蔻丹,“幸亏我留了心眼儿,那丫头问我要五千两银子的时候,我就纳闷,让人跟了一路,咱们郡主将将出嫁的姑娘,竟瞒着侯爷与伶人私会!怪不得侯爷动那么大怒,还是我的兰丫头听话。” 突然被提到的时兰小脸一木。 赵姨娘温和道:“昨儿听孙嬷嬷说,你见到太子殿下了?” 时兰眸子浅垂。 昨日她是被东宫的人送回来的,她娘不会不知,可她娘偏要这么提一嘴。 只是因为她娘心情好。 可她,都没同太子殿下说上一句话。 时兰不愿当面泼母亲冷水,“太子殿下命人送女儿回来,是看在鸢妹妹的面子上。” 果然,赵氏听到这话,脸色笑意尽敛,“尽长他人志气!你能不能争点气?时鸢在太子殿下那有何颜面?今日太子殿下目睹时鸢与那伶人私相授受,只怕对她厌恶至极!太子殿下送你回府,定然是看到了你的好。” 时兰低头,“女儿不敢高攀太子殿下。” 赵氏欲伸手拧她,僵到半空又伸了回来,斜睨,“娘就盼着你高攀,带着娘一起享福。” 时兰低低应了声,“女儿去看看鸢妹妹。” 这次赵氏没反对,“她再如何草包,也是郡主,你与她亲近,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就多了。” 时文州一走,时鸢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裙裙,足下一点,轻轻跃上房檐。 她昨儿醉得不轻,说好的请竹清公子教她抚琴,转眼就忘了,果真喝酒误事,耽误了风花雪月。 “郡主。”无影在房檐上拦住了她的去路,“侯爷吩咐,自今日起,紫竹苑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无影,别耽误本郡主见美人儿。”时鸢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本郡主得了美人儿的欢心,本郡主请你喝酒。” 无影不为所动,横出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语气漠然,“您自幼跟随侯爷习武,武功不在属下之下,可属下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您不是属下的对手。” 时鸢极轻地“哦”了一声,肆意的目光从无影脸上扫过,突然倾身凑近,“小无影,你拦着本都主,莫非……想同本郡主花前月下?” 女子清浅的气息萦绕耳畔,无影耳根子微红,退下一步,“郡主自重。” 时鸢摸着下巴啧了一声,“我家无影生得这般俊俏,可惜了,本郡主对窝边草不感兴趣――” 话落,时鸢轻踏瓦片,如飞燕般纵身掠下房檐。 无影回过神,朝身后一挥手,十几个隐卫齐步追上。 时鸢绕着弯甩开身后隐卫,在一处偏僻巷子停下,抬头看到襄着“红袖楼”三个大字的牌匾,负手阔步而入。 老鸨一眼瞧出她是女子,却看破不说破,殷勤迎上前,“公子要找咱们楼里的泠音公子,还是弦歌公子?” 时鸢摆手,“竹清公子可在?” “这……”老鸨面色迟疑,“不瞒公子,有贵人替竹清赎身,竹清昨儿就离开了红袖楼。” 时鸢一愣,“他离开前可有说去何处?” “这我就不清楚了。” “罢了。”时鸢叹了口气,扔给老鸨一锭银子,转身离去。 老鸨回过神,扬着帕子喊道:“公子常来啊!” “郡主。” 从红袖楼出来,十几个隐卫将她团团围住,时鸢足下一顿。 无影面无表情:“郡主,请随属下回去。” 一连数日,时鸢都闷在屋里,出了房门,也是在池塘边赏锦鲤。 枯坐一天,闲至无聊,甚至给每条锦鲤取了名儿。 在她爹的威严下,各房一团和气,她回府至今,除了她刚回府那段时日,竟不一人上门挑事儿。 渐渐熟络后,时兰时常来紫竹苑走动。 赵氏一肚子坏水,生出的女儿除了老实怯弱些,倒也没什么坏心眼。 看着时兰的脸,时鸢怎么也想不通,那冰棱子对着这么个美人都无动于衷,莫不是喜欢丑的? 当日分明是她与竹清公子私会,萧玦一路抱着她出了温府,在众人眼里便成了她与萧玦……定是那冰棱子做了什么! 想到这,时鸢顿时对着一桌子的饭菜没了胃口,命人撤下饭菜,往美人榻上一躺,书卷一盖,又睡死过去了。 传到管家福伯口中却成了,郡主茶饭不思,积郁成疾。 这日,时文州下朝回来,管家急匆匆上前,说送到郡主房中的饭食都没动过,连他去劝都被“请”了出来,还请侯爷亲自去看看。 时文州一个字也不信。 依他对他这个女儿的了解,就是天塌了也不至于委屈自己。 换作从前,她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去,但这次……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 今日早朝,乾元帝又发了一通火。 自从三年前宫变,乾元帝的心思变的越发难以揣测。 前太子萧珣薨逝,太子之位空悬,乾元帝果断立了新储,可朝局安定了没多久,又将当年宠冠后宫的昭贵妃立为继后。 颖国公府一时风头无两。 因着昭穆太子一事,太傅谢鸿均上书辞官,谢家退隐汝宁,时文州欲避其锋芒,却屡次被乾元帝推至风口浪尖。 就如此次赐婚…… 时文州摩挲着手心微烫的虎符,无声叹了一口气。 当年陛下年近六旬,早立太子是为安定朝局,这些年陛下对自己选的这个太子亦是赞口不绝,缘何……缘何又扶了个宣王! 想了想又觉合理。 四皇子,七皇子母家势弱。 九皇子,十皇子年纪太小。 这二皇子,三皇子更是一言难尽,陛下稍训两句就双股打颤…… 思来想去,好像就这么一个六皇子宣王。 时鸢没想到她爹这个时侯来,话本子都没来得及收,时文州掀下她面上盖着的话本子,随意翻了两页,差点把肝儿给气出来, 第27章 力大如牛 “你平日就读这些闲书?” 弄月自觉退到一旁,低着头不吭声。 时鸢抬手挡住光亮,打了个哈欠,胡乱应道:“比旁人博览些罢了。” 时文州握着话本子,一口陈年老血堵在喉口,不上不下,“起来!” “爹您又不让我出去,还不许我找些闲书打发时日?”时鸢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起身,一边捶肩捏背,“再这折腾般下去,您就等着抬一具尸体进东宫吧。” 时文州骂人的话滑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太后宫里的秋姑姑来了,日后由她亲自教导你宫中礼仪规矩。” “您说什么?” 时鸢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正欲开口问清楚,秋姑姑已到了紫竹苑。 时鸢赶紧拿起话本子,“爹,我先回去了。” “这便是郡主吧?” 秋姑姑远远就瞧见时鸢,笑着朝她走来。 时鸢顿在原地,以扇掩面。 “见过侯爷,郡主。”秋姑姑屈膝一礼,目光落到时鸢身上,“奴婢奉太后懿旨前来侯府教郡主宫中规矩及大婚礼仪。” 时文州咳了咳,“小女顽劣不堪,有劳太后娘娘费心。” 秋姑娘颌首作答,“侯爷客气了,宁安郡主是太子殿下指定的太子妃,太后这些年一心盼着太子殿下娶妃,自然对郡主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 笑话! 分明是怕她丢了他们皇室的颜面。 时鸢可怜兮兮地看着时文州,“爹,我头疼,肩膀也疼……” “听话。”时文州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同弄月吩咐了几句,大步离去。 时鸢愣在原地,目送时文州离开,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郡主?”秋姑姑笑容可掬。 时鸢醒了大半,僵硬回头,“秋姑姑,太后当真让我……学?” 秋姑姑笑着点头,“没错,郡主不必惊讶,您是将来的太子妃,将来这些都要学会的。” 时鸢如硬在喉。 “以郡主的身份,如何能看这等供市井小民消遣的俗物?” 秋姑姑弯腰拿起躺椅上的话本子,皱了皱眉,“若郡主喜欢读书,奴婢从宫里带了女子修身养性的女德,女戒,郡主读了定然受益匪浅。” “不,不必了。” 时鸢有气无力,“我们何时开始?我这会儿浑身都疼,先回去睡会儿。”说完就要回房。 她要回汝宁!这侯府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事不宜迟,今日我们便开始吧,郡主得从基本的行走礼仪学起……” 时鸢脚下一颠,身子晃了晃,直接晕了过去。 “郡主,郡主!” 弄月上前搭了把手,作状掐了两下人中,“快来人呐,郡主晕倒了!” “快,快传府医!” …… 时鸢昏迷的消息很快传遍侯府上下。 福管家急匆匆进了书房,喘着粗气,“侯爷,侯爷不好了,郡主,郡主她昏倒了……” “知道了。”时文州将手中画像展开铺平,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侯爷?”福管家以为时文州没听见,壮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本侯又没聋!”时文州搁下狼毫,“那丫头随了本侯,力大如牛的很,死不了!” 福管家:“……” * 卧房的拔步罗汉床上,绸被缎褥,青玉靠枕。 一旁的楠木桌上,一顶金猊兽沉香炉,香烟燎绕。 时鸢卧在床榻上,微微眯开一条缝,对上一花白胡子老头,眼皮一翻,又昏过去了。 耳边传来弄月的哭声: “秋姑姑,不瞒您说,我家郡主自汝宁回来便水土不服,侯爷担心郡主出去惹事,一连禁足了郡主数日。” “我家郡主茶不思饭不想,终日郁郁寡欢……奴婢瞧着心疼,恨不得替我家郡主遭这罪啊……” 时鸢险些没憋住笑,好在有厚重幔帐挡着,没让人瞧出异样。 秋姑姑半信半疑,走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床榻上的小姑娘面色惨白,呼吸微弱,仿佛碰一下人就要化了。 弄月瞅着秋姑姑狐疑的神色,心中一紧,干脆一屁股坐在榻旁挡住她的视线,抬起袖子抹泪,“郡主,都怪奴婢照顾不周,郡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时鸢:“……” 照她这般哭丧,她就是死了也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时鸢微微撑开眼皮,“有劳秋姑姑跑一趟,我这身子不争气,看来这规矩是学不成了……劳烦姑姑回去同太后说,宁安辜负太后一番苦心咳咳……” “郡主!郡主您别说话了!”弄月扑上前握住她的手。 时鸢差点被她压死,用力喘了几口气,想要开口说什么,随即呕出大口黑血,彻底昏死了过去。 秋姑姑面色大变,连喊了几声郡主,都没人回应,着急询问府医,“宁安郡主这身子……” 府医抬手揩汗,“这,这个……”偷偷瞥向弄月。 弄月见状,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府医捋着长须思索措辞,“郡主回京后水土不服,加之忧思过度,一时气急攻心……” 休养,休养! 弄月嘴巴一张一合,配上手势,恨不着替他说出来。 府医眯着一双老眼,终于看明白,“郡主这病,说重不重,只需好生休养几日便可无碍。” 说完,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而秋姑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传闻里宁安郡主从楼上飞身而下,一剑挑断漫天红绸,将那齐家公子打得鼻青脸肿…… 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病怏怏的小姑娘与传言里的那位联想在一处。 秋姑姑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定是有人故意抹黑宁安郡主的名声! 秋姑姑脸上带着同情,“既然郡主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后,待郡主身子好全了,奴婢再来府上教郡主规矩。” 弄月胡乱抹了把泪,起身相送,“姑姑慢走。” 送走秋姑姑,弄月拍了拍胸脯,“郡主,你吓死我了!” 时鸢睁开眼,翻身坐起,冲外面努了努嘴,“走了吗?” 弄月点头,拿帕子擦了擦时鸢嘴角的血迹,“这血……那药可真神奇。” 时鸢的关注点不在这儿,“我都吐血了,我爹怎的也不来看我一眼?” 弄月翻了个白眼,“郡主,您这把戏唬唬旁人就得了,侯爷又不傻。” “我真是受够了……”时鸢躺回床榻,枕手阖眼,吐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我真要变成一具死尸了。” 弄月不知怎么安慰她。 “弄月。”时鸢忽然坐起来,“把我重病的消息传出去,怎么严重怎么编排。” 第28章 不肯赏脸 “病了?”太后从秋姑姑口中得知此事,纳闷道:“那丫头小的时侯爬树翻墙什么没做过,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该不会是宁安郡主不愿学规矩,故意使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吧?” 说话之人正是当今陛下嫡亲的皇妹,端阳长公主。 端阳长公主与宁王爷成婚一年后诞下一女,出生便被封为郡主,是为清河郡主。 虽说上京统共就只有两位郡主,与时鸢这半路封的郡主不同,人家是真正的皇族宗亲,从小按照皇室女子来培养。 可不知哪一环节出了岔子,亦或是因为她母亲端阳长公主的缘故,不知怎的就将这位郡主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子。 如今,这清河郡主的在京中贵女圈的风评与时鸢可谓不相上下。 上京有双姝,颖国公府的嫡女齐如萱,户部尚书的外甥女温梨。 另外还有双俗,宁王府的清宁郡主,还有……靖远侯府的宁安郡主。 太后眉头微蹙。 秋姑姑急忙替时鸢说话,“当时奴婢瞧着宁安郡主那模样,不似作伪,汝宁与京城气侯相差过甚,宁安郡主初到京城,水土不服也属正常。” “哦,那丫头用了什么手段,连你都被她笼络了?” “不是,奴婢只是觉得宁安郡主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毕竟是谢老太傅一手教出来的。至于回京当日打架斗殴一事,那齐公子在京中的风评……” 秋姑姑换了个说法,“太后有所不知,寻芳阁被查封后,民间都在传宁安郡主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的事迹呢。” 太后缓了脸色,“哀家倒是甚少听到你如此夸赞一个人。” 秋姑姑躬身:“奴婢不敢欺瞒太后。” “身为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本分,性子如此厉害,也不知是福是祸。” “太子殿下的眼光,错不了。” 太后睨她一眼,“前些日子她和太子在温府寿宴上私会一事,哀家可还没忘。” 秋姑姑道:“人心隔肚皮,传言未必为真。” “哀家只怕她带坏哀家的孙儿。” 太后叹了口气,半响才开口,“明日给那丫头送些补品过去,嘱咐她好生养病。” 秋姑姑点头,又问:“学宫规礼仪一事……” “待她病好了再说。” “是。” 秋姑姑掀帘退下,端过小宫女手上的托盘,低身进来,“太后,用药的时辰到了。” “我来吧。” 端阳长公主伸手接过药盅,端起汤匙,舀了一勺,有意无意提及,“过几日我在杏庄举办赏花宴,邀了京城贵女公子一同赏玩,宁安郡主是靖远侯府的嫡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我想邀郡主一道前去,母后以为如何?” 说完怕太后误会,补充道:“我是想着,宁安郡主喜热闹,此番病重许是在府里憋坏了,出来透透气儿,这病也好的快。” “是这个理。”太后颔首,“你是长辈,你向靖远侯府下贴,那丫头也不会拂了你的面子,何需经过哀家的同意?” 端阳长公主抿唇一笑,“母后说的是,我也想看看这未来太子妃是何等风流韵致的人物。” 紫竹苑。 “不去。” 时鸢收到长公主府送来的请贴,想都不想就拒了,躺在美人椅上继续假寐。 负责送请贴的家丁并不意外,两人相视一眼,那个子矮些的躬身上前,“郡主,长公主刚从宫中回来,得知郡主病重,特意将赏花宴往后推迟了两日。” 时鸢睁开眼睛。 那端阳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三年前最看不惯她的作派,这回为了请她不惜将花宴推迟。 她有这么大面子? 高个子见时鸢似乎有所动摇,恭敬道:“太后也说了,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日后总要帮着太子殿下打理东宫内务,趁此赏花宴多认识些皇亲贵胄,也好助您将来在东宫立足。” “哦,”时鸢坐起身,接过弄月递来的团扇,轻嗑手心,“端阳长公主既去了寿安宫,没听说本郡主病重?” 高个子心道您这瞧着……怎么也不像病重的样子。 但他不敢说出口,讪讪道:“听,听说了。” “长公主殿下听说您病重,特地嘱咐小的们替她问侯郡主。”矮个子立马补充。 “问候?!” 时鸢搁下团扇,怒道:“你们明知我身子不爽,连下床都是难事,非要我去赴那劳什子花宴,简直欺人太甚!” “这……”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了,别杵在这儿了。”时鸢单手抚额,“我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弄月――” “郡主。”弄月上前搭了把手。 时鸢大半个身子挂在弄月身上,虚弱道:“弄月,扶,扶我回房。” “是。”弄月一手搀扶时鸢,回头看了眼台阶下傻眼的两人,叹了口气。 “并非我家郡主刻意拂长公主的面子,你们也看到了,我家都主这个样子,若是强撑着赴宴,过了病气给贵人,我家郡主心善,又要内疚好一阵子了。”说罢不顾两人的反应,扶着时鸢进屋了。 接着小环从屋里出来,“二位请回吧,我家郡主要歇息了。” 送请贴的家丁没办法,只好带着请贴回去复命。 听家丁说完,端阳长公主气得重重一拍桌子。 “啪!” 茶杯抖了三抖。 家丁垂眸揩汗。 端阳长公主怒道:“这还不是太子妃呢,就如此嚣张跋扈,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若是入了东宫,那还不翻天覆地!” 家丁:“……” “哑巴了?”端阳长公主一记眼刀子刮过去。 矮个子家丁声若蚊蝇,“回禀殿下,宁,宁安郡主尚在病中……” “你说什么?” 矮个子深吸一口气,赶紧改口,“小的是说,宁安郡主是未来太子妃又如何,见了您还不是要尊称一声姑母,要小的说,宁安郡主,未免太不识好歹!” 端阳长公主闻言心里舒坦了些,面色仍不太好看。 矮个子接着说道:“您的宴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进来的,您邀请宁安郡主,那是抬举她!抬,抬举她……” “就是,就是……” 其余下人接到暗示,连忙出声咐和。 “她骗得了太后,本宫可没糊涂!”端阳长公主怒极反笑,“装给人看的病弱罢了,当年她母亲不就是靠这种手段哄得母后团团转,连皇兄都差点被那谢家女迷了心智……” 说到此处,端阳长公主忽然顿住,抬手理了理鬓发。 “这京中还没人敢拂本宫的面子,她不肯赏脸赴赏,本宫非要将这未来的太子妃请来。” “去,把请贴送去东宫。” 第29章 价值千金 萧玦伏案处理政务,随风推门进来,双手递上长公主府上的请贴。 两张请贴,一张是递给东宫的,另一张……萧玦接过请贴,打开其中一张,入目便是时鸢的名字。 “孤与时鸢尚未大婚,姑母把邀请宁安的贴子送到东宫做甚?” “往年郡主不在京中,长公主给靖远侯府送请贴,请的都是靖远侯府其它姑娘,这回长公主指名请宁安郡主前往,只是……” “她不肯赴宴?” 随风硬着头皮,“……是。” 萧玦沉吟片刻,“你去回了姑母,宁安是孤的太子妃,与孤一体,请贴,孤作主替她收了。” “明白。”随风应声告退。 “还有――” 随风止步回头。 “备上礼,明日一早陪孤去靖远侯府一趟。” “是。” 萧玦摩挲着手上请贴,目光落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心中微动,提笔蘸墨,在信笺上勾勒两下。 鸢字的旁边,多了朵墨色鸢尾。 * 时鸢睡了一觉起来,太阳已经偏西了。 她在汝宁的这三年,大大小小惹下的祸事不下数百桩,祖父惯用的手段就是罚她抄写经书,抄完便又由着她胡闹。 没想到回了上京,她爹一言不合就将她禁足,除了回京那日,她还未好好逛过这京城呢。 若她没记错,今日好像休沐,无影也被她爹叫走了…… 弄月端着铜盆进来服侍时鸢洗漱,“郡主,你醒了?” 时鸢坐在梳桌前,抬手敲了敲桌面,“弄月,我爹今日可在府上?” “郡主忘了?今日休沐,侯爷在书房处理公务,”弄月弯身将梳篦浸了水,“方才宫里来人了,太后听闻您病了,差人给您送了补品药材,嘱咐您好生养病。” 弄月将药盒搁在桌上,打开一看,是几种名贵的药材,时鸢心里暗自思忖:“这些补品可不便宜吧?” 她这病装的……赚大发了。 梳洗完毕,弄月命人将药材收入库房,出去唤人传膳。 回来时,时鸢已收拾好细软准备出门。 “郡主,您这是……”弄月急忙上前拦住她,看到她手上的包袱,脸色变了变,急道:“您又要出府?!侯爷还在府上呢。” “我出府散散心。”时鸢漫不经心摆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帮我应付我爹,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回来。” “不行!”弄月一把夺过时鸢手上的包袱。 时鸢怨念颇深地看向弄月。 弄月小声解释:“您既然想出府,为何要拒了长公主府的请贴?那可是您出去的好机会。” 时鸢蹙了眉头。 只因颖国公府的齐如萱在场,她委实不想见到那花蝴蝶。 弄月见她似有动摇,继续劝说,“您忘了您还病着,让人瞧见您在外面玩乐,被宫里的人知道了,您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时鸢疑惑:“?” 弄月破罐破摔,“若是太后知道您装病,一气之下派人将您捆到宫里,就算侯爷出面也无济于事了,奴婢还听说,宫中负责教规矩的嬷嬷,个个凶神恶煞,一根银针扎下去,您这细皮嫩肉的……” 嘶…… 时鸢吸了一口气,这,这么严重? “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弄月观她神色,压着声音继续恐吓。 时鸢咽了口唾沫,“是……什么?” “若是太后得知您装病,这些补品定是要咱们还回去的!” “方才奴婢已经让厨房放了两只血人参炖鸡……” “什、什么?!” 那血人参可是价值千金! 时鸢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弄月松了口气,“所以啊,您老实在榻上躺着,就,就什么事儿都没了。”结果抬头就瞧见时鸢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弄月打了个哆嗦,像是被恶狼盯上的猎物,退了一步,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摇头。 时鸢上前一步,弄月索性闭上眼晴,大叫,“郡主,我不会帮……”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钉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弄月一张小脸苦巴巴的,“郡主……” “这样,我爹就没理由罚你了。” 时鸢收回手,顺回自己的包袱,将弄月扶到榻上,替她盖好被褥,“嘘,别说话,你替我在榻上躺着,我回来给你带松子糖吃。” 弄月真真是学坏了。 堂堂皇室,这赏出去的东西,哪有归还的道理? 这要传出去,皇室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时鸢拎起包袱,转身出了院子,一路哼着调子,脚步轻快。 无影被她爹调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昨日她托弄月给萧继之传信,也不知萧继之来了没有。 今儿前院有些热闹,声音都传到紫竹苑来了。 时鸢摇头轻叹。 日日宴客,流水的宴席,哗哗的银子啊,不过,她爹忙着招待客人,更没空管她了。 时鸢心情大好,刻意躲开府上侍卫,拎着包袱,怀中兜着细碎银子,打算从紫竹苑后墙翻出去。 紫竹苑后墙外就是一条小巷子,大清早还能听见外面小贩的叫卖声。 后墙足有六七尺高,对于普通人来说,翻墙出去搞不好要丢掉半条命,但时鸢自幼习武,这点困难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太子殿下,这边请,这个时辰小女可能还睡着……” “侯爷。” “那丫头还没醒?弄月呢?” …… 时鸢心里一咯噔。 太子殿下……?萧玦来府上了? 怪不得前院这么热闹。 时鸢咬咬牙,双手抓着墙沿,借力轻身跃上墙头,“萧继之!” “……”萧继之蹲在墙角嗑睡,全然没听到时鸢的声音。 时鸢随手摸了片小鹅卵石,在掌心掂了掂,双指一弹。 萧继之腰间一痛,陡然清醒,胡乱抹了把脸,迷迷糊糊起身,仰头见到骑在墙头的时鸢,没好气道:“姑奶奶,你可算出来了,本世子等了你足足半个时辰!两个时辰!腿都蹲麻了!” 时鸢啧声,“萧继之,幸好本郡主不是同你去私奔,就你这耐性,两个时辰都等不得,姑娘早跟人跑了。” 萧继之一噎。 说话间,时鸢已经翻身落地,拍了拍裙摆,“萧继之,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也忒小心眼了。” “我小心眼?!”萧继之指着自己的鼻子,“宁安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啊,到底是谁大老远接你回京,又是谁顶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在这儿吃了两个时辰的热风?” 时鸢就这么瞅着他。 还说不是小心眼? 萧继之还想辩驳几句,时鸢大气地一拍胸脯,“加上上回欠下的,三坛梨枝白,够仗义吧?” 萧继之张了张口,瞳孔攸然睁大,盯着她身后,活像见了鬼。 时鸢咬牙,“四坛。” “……” 时鸢来气了,“萧继之,你知道一坛梨枝白要多少银子么……” “东宫琼树下埋了好几坛梨枝白,郡主若是喜欢,可随时来取。” 时鸢缓缓回头,对上萧玦冷若冰霜的脸,干巴巴笑了两声,“太子殿下,好,好巧……” 第30章 游山玩水 靖远侯府前厅。 “萧玦!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替我收下请贴!” 时鸢愤然站起,捏着请贴的手微微颤抖着。 “丫头,怎么跟太子殿下说话的?”时文州瞪了她一眼,随即看向身边的萧玦,“殿下,小女正在气头上,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无妨。”萧玦慢悠悠啜了一口茶,“郡主率真活泼,孤……” “我不去。”时鸢扔下请贴,大摇大摆坐下,猛灌了一口茶,心里憋闷的很。 三年前那端阳长公主便处处呛她,此番给她送请贴,分明就是鸿门宴! 一窝莺莺燕燕待的地方,准没好事儿发生。 “郡主当真不去?” 抬头对上萧玦冷淡的目光,时鸢撇过头,小脸一瘪,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爹,我这还病着呢,大夫不让我出门。” 时文州撇开脸,简直没眼看。 时鸢又转向萧玦,萧玦凉凉笑了声,“是么?” 时鸢太阳穴突突直跳。 果然,萧玦一挥手,外面侯着的十多个太医鱼贯而入。 时鸢眼前一黑,险些厥了过去。 秦太医是太医署院正,医德医术自不在话下,见着时鸢,恭敬一揖,“太子妃,请伸手,容臣为您把脉。” 时鸢“腾”的起身,指着萧玦“你你你”了半天,真被这老头当面戳穿,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不用了!” 萧玦面不改色:“既然阿鸢身子无恙,半个月后的花宴,你与孤一同前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孤亲自来接你。” “你……” “孤还有公务在身,就不留了。” 萧玦无视她周身怨气,起身告辞。 时文州起身相送。 “侯爷留步。”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时鸢躺在椅子上怔愣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去,送送太子殿下。”时文州抬手敲了她一记。 时鸢哎呦一声,装模作样捶腰,咕哝道:“咱们家麻雀大的院子,他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不成?” 时文州闻言,撩起袖子又要抽她,时鸢忙举起手捂紧脑袋,“我去,我去就是了……” 逃也似的出了前厅,时鸢四处张望也没瞧见萧继之,随便逮了个家丁过来,“萧继之人呢?” 家丁如临大敌:“没,没看见。” “……”她是什么财狼虎豹吗? 罢了。 萧继之那怂样,她爹还没举着棍子赶人,人就跑没影了。 这边萧玦刚出花厅不久,还没走远,时鸢随手揪了朵海棠,快步跟上。 她这是什么劳禄命,净拿她当免费劳工使唤。 萧玦驻足回头,眉目疏冷。 时鸢打了个寒噤,讪笑出声:“我爹让我送你,太子殿下博闻强记,记得路吧?我先回去了哈哈……”说罢,也不等萧玦回答就转身离开。 “等等。” 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 时鸢顿在原地,缓缓回头,脸上写着有话快说。 这大热天的,她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萧玦温和一笑,“抱歉,孤记性不好,烦请郡主带路。” “……” 时鸢捏着花枝儿,咬牙,“你故意的?” 那人一脸淡定,“没有。” 冷静,冷静……时鸢深吸一口气,侧开一步,面上摆着标准的假笑,“太子殿下,您请。” 萧玦颔首,抬步走在前头。 随风张大了嘴,看时鸢抬脚对着地上的影子用力碾了碾,好半天没回过神。 时鸢偏头剜了他一眼,他忙低下头,给时鸢让步。 太子妃方才的眼神,也太可怕了! 两人并肩穿过花廓,一路无言。 时鸢伸手撇开花枝,旁若无人般哼着调子,旁边的人忽然停下,“你是孤的太子妃,孤是否说过,不许你与萧继之私下来往。” 时鸢唇角笑意僵住,狠狠揪下一朵海棠,“太子殿下,你我还未行周公之礼呢,这就管起我来了?莫说是萧继之,本郡主想见谁就见谁,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太子殿下您管得着吗?” 上回在温府那事儿,她还记着仇呢! 萧玦皱眉:“时鸢,你非要同我这般说话么?” 时鸢反问:“太子殿下,非要我做这太子妃不可么?” “……” “话不投机半句多。” 时鸢扬手抛了花枝,嘴角轻扯,“太子殿下若要强求,可以,我有千万种法子退婚。” 萧玦一把拽住她的手,“三年前,孤得罪过你?” 那,那倒没有。 三年前的事儿,她哪还记得这么多? 时鸢抽回手,决定同他好好讲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太子殿下志在江山社稷,我散漫惯了,实在无法同您比肩而立……莫非你愿意抛下江山,陪我四处游山玩水?想来太子殿下应当没有对我情深至此吧?” 萧玦沉默不语。 “言尽于此。”时鸢扬着下巴,“世上好女子千千万,太子殿下身份何等贵重,日后三千佳丽,莺环燕绕,何必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我有多稀罕啊,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不会。” 时鸢:“?” 萧玦神情认真,“三千佳丽不会有,莺环燕绕亦不会有,只要你愿意,东宫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主人。” 时鸢低头嗤笑了声。 这与她有何干系。 望着时鸢的身影消失,萧玦站在原地,眸光复杂。 当真决绝至此么?他若是强娶,她该恨他一辈子吧。 随风目光关切,“殿下,太子妃她……” “不必多言。” 萧玦抬步上了马车,“将东宫那几坛梨枝白给她送过去。” “是。” 随风办事效率极高,回去就命人将树下埋的梨枝白挖了出来,装了整整一马车,浩浩荡荡往靖远侯府去了。 随风同时文州交待了来意,得了时文洲点头,一坛一坛梨枝白往紫竹苑搬。 彼时时鸢一手支着头阖目假寐,听到外头的动静,眉头轻蹙,摆了摆手,“弄月,让小环她们出去玩去。” 弄月搁下绫扇,掀了帘子出去,正要叉着腰骂人,见到外面的场景,顿时哑了声,两三步折回来,低声:“郡主,东宫来人了。” 时鸢噌的一下从美人榻上坐起。 第31章 强人所难 当那十几坛梨枝白往时鸢面前一摆,时鸢眼珠子都直了。 她揉了揉眼晴,不可置信地指着那一排洒坛子,“这些,都是给我的?” 这梨枝白千金难买,买一坛她都要心疼好久,这这这…… 随风恭敬回话,“太子妃见外了,殿下说了,您是东宫未来的女主人,早晚要接手东宫账薄,莫说区区几坛梨枝白,就是搬空整个东宫,殿下也不会说什么。” “无功不受禄。”时鸢拿团扇遮着小半张脸,继续拈瓜子吃,“弄月,送客。” 她还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原来萧玦安的是这个心! 区区几坛酒就想逼她卖身,未免太小瞧她了。 “这……”随风是知道这位未来女主子的性子的,也不多言,挥手命人将这些酒砸了。 “住手!” 时鸢见状脸色都变了,奔过去趴在随风身边摆着的酒坛子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随风面无表情:“回太子妃,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只是照办。” 时鸢一脸痛惜。 “殿下还说,您是东宫女主人,若是您发话,属下当以您的命令为先。” 随风恭敬请示,“太子妃,还要砸么?” 东宫卫齐齐看着她,等她发话。 时鸢使劲揉太阳穴,指着外面,“你们,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 无人回她。 时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闭眼,“滚。” 随风拱手告退。 一行人出了紫竹苑,屋子里只剩下时鸢和弄月。 时鸢掰开酒坛泥封,低头闻了闻,一脸陶醉,“不愧是东宫,果真大手笔。” 弄月嘴角抽搐两下,“郡主,无功不受禄,您自个儿说的。” 时鸢瞟她一眼。 弄月悻悻闭嘴,“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咱们可要想法子还回去?” “萧玦派人送过来,我又命人还回去,如此往复,我不嫌麻烦,白白糟蹋了这酒可如何是好?” 时鸢起身,长指端着下巴,目光游动,“得想个法子……” 她若是就这么收了,岂不是称了萧玦的意? 她好像听萧继之提过一嘴,近两个月这梨枝白的行情挺火爆? 脑中灵尖一闪,时鸢当即拍板。 “去,叫几个人偷偷去竞拍行当了。” 弄月愣了愣,“郡主,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时鸢抓了把瓜子,摆手催促,“别废话,快去快回。” 她还等着数银子呢。 “对了――” 时鸢大气一挥手,“再挑四坛给萧继之送去。” “小心点,别让我爹发现。” 弄月叫苦不迭,却又不敢违逆这位祖宗的意,当即叫了几个壮丁将地上十几坛梨枝白搬上马车,直往京城最大的竞拍行去了。 不远处的暗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随风着急回到东宫,直奔书房。 一进门就撞上了小李子,溅了一身茶水。 小李子哎呦一声,手忙脚乱收拾茶具,迎见他一脸黑线,忙道:“随待卫,出什么事儿了?” 随风不欲与他多作解择,拂了拂衣袖上沾的茶渍,推门而入。 “殿下。” 萧玦坐在书桌后,落笔的手顿了一顿,“她收了?” 随风含糊地嗯了一声,“收是收了,可属下看见,看见……” 语气极其愤慨。 萧玦搁下笔,微微皱了眉,“好好说话。” 随风一脸憋屈,冷静不了半点,“属下将那几坛梨枝白送到靖远侯府,可属下一走,太子妃竟命人将那十几坛梨枝白都送去竞拍行当了!还有另外四坛送去了南安伯府,这太子妃简直,简直……” 随风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当了便当了吧。”比起随风的气愤,萧玦显得格外平静。 “可是……”随风欲言又止。 他们殿下一片好意,宁安郡主不珍惜便罢了,还如此行事,这与当面打他们殿下的脸何异? 他忍不住多嘴,“以宁安郡主如今的作派,日后……日后嫁进来,还不得把东宫给拆了?” “拆了便补,东宫缺这银子?” 随风噎了噎。 萧玦依旧神色淡淡,“本就是准备给她的,既然已经给她了,那便是她的东西,如何处置凭她心意便是,无须过问孤。” “话是这么说,可这梨枝白是您三年亲手埋下的,宁安郡主她……” 萧玦靠过椅背,冷声道:“孤是不是太纵容你们了?孤说过,宁安是孤定下的太子妃,你对待未来太子妃,便是这个态度?” 这话已算得上敲打。 随风垂头,“属下知错。” “仅此一次。”萧玦看他一眼,“下去吧。” “是,殿下早些歇息。 随风躬身退下,轻轻带上门,出了书房,一路上还在为他们殿下不值。 这时小李子气喘吁呼进来通报,“外面有一个叫弄月求见,自称,自称是宁安郡主的贴身婢女……” “宁安郡主的婢女?”随风闻言,眉头微蹙。 莫不是宁安郡主得知殿下已经知道她那几坛梨枝白当了,特意差了人来赔罪? 派一个婢女过来,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尽管心里不待见,随风也不敢在面上显怠慢,随门房到门口确认了弄月的身份,方才领着人进来。 * “这是何意?”萧玦瞥了眼桌上的一沓银票, 弄月施了一礼,“我家郡主托奴婢带话,谢过殿下一片好意。” “只是我家郡主好烈酒,东宫的梨枝白虽是世间难得的佳酿,却过于甘绵,实非我家郡主所好……”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觑了眼萧玦的神色,深吸口气。 “我家郡主说,太子殿下喜欢强人所难,非要她收下这梨枝白,她不愿糟蹋了这等美酒,只好折成银票给您送过来。” “您收也好,不收也罢,左右,左右她是做不出撕毁银票这种人神共愤之事的!” “放肆!” 随风怒喝一声,一个婢女都敢这般同殿下说话,简直狂妄! “退下。” 萧玦微眯双眸,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 随风不甘心退回萧玦身后,面上愤容不减。 萧玦看向弄月,“孤听闻,昔年宁安郡主为了一坛梨枝白与人大打出手,可有此事?” 弄月点头,旋即脸上划过一丝惊诧。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郡主都未必记得,太子殿下怎会记得这般清楚? 紧接着,萧玦又说了一句话,她脸上的惊诧被震惊取而代之。 第32章 丑如夜叉 “她喜清酒,惯饮浓茶,无辣不欢,不喜甜食,唯独对桂花莲子羹情有独钟,孤说的可有错?” “……” 弄月艰难点头。 萧玦收回目光,“既如此,孤赠时鸢梨枝白,算是投对了喜好,何来强人所难一说。” 弄月被堵得一噎,心里却在嘀咕。 您是投其所好,此番却是投错了人。 这话她自然不敢当着萧玦的面说出来,恭敬回道:“殿下恕罪,奴婢只是代我家郡主传话,不敢妄自揣测我家郡主的心思。” 很好,不卑不亢,应付自如,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人。 “银票你带回去。” 萧玦抬眸,压迫性的目光直往弄月身上倾轧而来,“时鸢是孤的太子妃,她耍性子与孤客套,莫非你们做下人的也故作不知陪着她胡闹?” 弄月心口一窒,险些喘不过气来,连忙跪地,“奴婢不敢!” “回去吧。” 弄月如释重负,仓皇起身,直到出了东宫才松了一口气。 厅内彻底安静下来,随风掩上门,“殿下。” “你也退下。” 直到随风的身影也消失,萧玦起身踱步至窗前,抬眸望向外面的无尽苍穹。 许久,化作一声叹息。 究竟是不喜烈酒,还是不喜送酒之人? 明里拒绝,暗里暗示,就是不愿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时鸢啊时鸢,孤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 时日一恍而过,转眼就到了端阳长公主的花宴。 此次是时鸢回京后第一次露面,京中不少贵女等着看她笑话,故而时文州格外重视,各色脂脂水粉,绫罗绸缎不要钱似的往紫竹苑送。 银子砸下去,心思花下去,是外头脂粉铺,成衣阁的那些俗物完全比不了的。 时鸢照常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起身洗漱更衣。 听到里面那位祖宗唤她,弄月这才让人挑帘,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入。 很快,伺候洗漱的丫鬟们捧着漱口水,铜盆,巾帕,规矩地站在时鸢面前,立成一排,“请郡主安。” 连声音都是整齐划一。 时鸢懵然一瞬。 她爹又在搞什么把戏? 时鸢怏怏打着哈欠,抬手挥了挥,“都下去吧,大清早的起来忙活,我都替你们累……” 丫鬟们互相看了眼,不敢吭声。 时鸢还欲开口,弄月挡在她们面前,“郡主,你就别为难她们了。” 时鸢看她:“?” 弄月解释,“今日您要去端阳长公主的花宴,您忘了?” “侯爷吩咐了,今日定要奴婢们将您打扮得艳压群芳,好让那些背地里嘲笑您的都睁大狗眼看看,咱们靖远侯府的郡主身份尊贵,仪态万千,岂容她们评头论足?!” “不是……”时鸢呛了一呛,“她们说我什么了?” 弄月气道:“她们说您处处不如她们,根本配不上太子殿下,不配为太子妃!” 时鸢点头,倒也没错。 “郡主,难道您就这般由着她们抵毁?” 弄月张大嘴巴,愤怒地说道:“您在汝宁可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就是在京城也是艳冠京华,她们竟四处编排您腰肥膀粗,丑如夜叉,说什么在门前挂上您的画像,夜里能镇宅!” 时鸢惊呆。 这是哪位英雄好汉编排的? 她若是成功退婚了,定要重金酬谢他。 而弄月还在为时鸢不平,“奴婢还看不出她们什么心思,一个个都盯着太子妃的位置,如今陛下赐婚,昭告天下您才是太子妃,她们可不得眼红嫉妒么!若让我知道是谁敢乱嚼舌根,看我不第一个撕烂她的嘴!” 时鸢摸了摸下巴,问:“这么说,她们都想取代我成为太子妃?” 弄月险些咬了舌头,“是,是……” “那大好了!”时鸢一拍妆案,催促,“弄月,快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些,本郡主定要成为今日赏花宴上最美的一枝花!” 弄月:“……” “这支金海棠步摇,还有那两朵绢花……唉,还有那两支珠钗,还有那个……都给我戴上!” 时鸢坐在梳桌前,眯着眼丫鬟们给自己梳妆打扮,点唇描眉。 这时外面丫鬟进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时鸢眼皮子微掀。 她原以为萧玦那日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那冰棱子真亲自来侯府接她。 时鸢托腮,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没一下的在梳桌上敲着。 那日在温府寿宴上,萧玦看见她同竹清公子私会,娶她的心思还是未动摇半分…… 看来,她得换战略了。 时鸢两三下揉乱方才梳好的发髻,“本郡主这会儿突然想起,本郡主一连病了数日,如今病气未散,为免传给宴上的贵客,须得焚香沐浴一番,驱驱病邪,恐怕要劳烦太子殿下多等片刻了。” 一屋子的下人愕然。 她们郡主还未嫁入东宫,就这般晾着太子殿下,真的好吗? “看着我做什么?本郡主脸上有花?”时鸢扫视一眼,抬手碰了碰弄月的胳膊,“你出去同我爹说一声,给太子殿下沏壶好茶,让他慢、慢、等。” “郡主……” 时鸢一个眼刀子刮过去,弄月悻悻闭嘴,“奴婢这就去。” 帘子落下,丫鬟重新替时鸢梳妆。 时鸢摆弄了两下妆奁里的珠翠金钗,想起时兰今日也要出门,指了两套素雅些的头面,“小环,把这两套头面给长姐送去。” 隔壁的墨兰阁。 赵氏亲手给女儿梳妆,挑了一支簪子比划了一下,又扔回妆奁,“怎么尽是些廉价的头面,我女儿金枝玉叶,如何能戴这种东西!还有这些衣裳,都是几年前时兴的布料,你们也敢拿到姑娘面前来。” 小丫鬟跪地解释,“各房姑娘都是一样的份例,姑娘这份,还是郡主让姑娘先挑的。” 赵氏一巴掌甩过去,“我说你两句,你还敢跟我顶嘴!” “奴婢不敢……”小丫鬟捂着一侧脸,委屈至极。 “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赵氏语调一抬,“你是姑娘身边伺侯的,你老实交待,前些日子姑娘丢的那只镯子,是不是你偷的?” 小丫鬟面色惶然,连连磕头,“姨娘明察!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时兰起身劝了两句,反倒被赵氏训斥,“成天唯唯诺诺的,怪不得连下人都爬到你头上来了!” 时兰不敢再劝,又坐了回去,攥着绢帕的手指却在打颤。 柳氏还欲再骂,屋外有人传禀,紫竹苑的小环姑娘来了。 第33章 小家子气 赵氏当即哑了声,抬手理了理云鬓,对着小丫鬟骂啐了口唾沫,“下去吧,回头我再收拾你!” 小丫鬟逃过一劫,连声道谢,跟着孙嬷嬷退下。 小环进门时看到小丫鬟脸上的巴掌印,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声叹了口气,径直掀帘而入。 “哟,这不是郡主屋里的小环姑娘吗?不知郡主差你前来,有何吩咐?” 赵氏抬袖慢悠悠啜了口茶,瞥见小环手上捧着的华丽头面,眸光微动,片刻就移开了目光,命人看坐。 丫鬟端上坐凳,小环连忙推辞,“姨娘客气,奴婢还要回去替郡主梳妆,就不坐了。” 说罢将手上端的红漆托盘放下,“郡主念着大姑娘,这不命奴婢给大姑娘送来两套新的头面。” 时兰闻言,张了张口正欲道谢,赵氏一个眼神瞪过去,笑道:“难为郡主还念着时丫头,郡主事事都想着兰丫头,是兰丫头的福气。” 紫竹苑的下人都随了时鸢,听不了半句阴阳怪气之语。 小环也是如此,耐着性子回了两句客套话,敛衣行礼,“郡主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姨娘若没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赵氏脸上笑意一僵,闻言也只好点头放人离去。 待小环走远,赵氏脸色蓦地一沉,伸手挥落桌上的头面,“兰儿也是侯爷的女儿,时鸢就算是郡主,也得唤兰儿一声长姐,我竟不知我女儿何时落魄到需要她接济的地步了?” 一屋子的下人不敢吱声,努力把头埋到最低。 饶是知道赵氏对时鸢有偏见,时兰还是忍不住出声,“娘,鸢妹妹也是一片好心。” “呸!”赵氏狠狠冲时鸢住的紫竹苑瞪了一眼,“谁要她虚情假意!”扭头挥了挥手,“小翠,去把我屋里的那套头面拿过来给姑娘试试。” “是。”小翠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时兰攥了攥手心,眼眶通红。 赵氏瞧着女儿这副模样,满脸痛惜,“被人欺负了你不敢吭一声,旁人一点施舍你便感激涕零,说好听了是性子软,说难听了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成天这副窝囊样,装给谁看?” 时兰低声啜泣,“鸢妹妹送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女儿还从未见过……” “人家是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外祖还是富甲一方的谢家家主,什么好东西没有?人家挑剩下的才送给你,你也当个宝?” 一句话堵的时兰哑口无言。 时兰还想争辩几句,奈何赵氏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说说你,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段儿有身段儿,怎就偏生了这么副性子?” “你看看府里其他的姑娘,日日送礼巴结着时鸢,就你清高?时鸢与你亲近,叫你求着时鸢带你去见侯爷,你都要推三阻四,活该你爹眼里只有时鸢一个女儿……”耳边传来低泣,赵氏一怔,只见时兰背过身默默抹泪,绢帕遮住了半张脸。 赵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语气稍缓,“娘也不想数落你,让人瞧见像什么话……” 赵氏握了握她的手,终于切入正题,“上回温府一别,太子殿下定然对你还有印象,今日长公主的花宴,你若是能寻个机会同太子殿下说上话……” “娘!”时兰抽回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鸢妹妹是未来的太子妃,您让我去勾搭自己妹妹未来的夫君,我做不到!” 赵氏沉下脸,斥道:“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莫要说时鸢与太子殿下尚未成婚,她如今还算不上是太子妃,太子殿下日后也不会只娶一个,除了太子妃,还有良娣,良媛,你若肯争,还有一丝机会,你若不争,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时兰背过身抹泪,“我从未想过同鸢妹妹争什么,这机会不要也罢!” 似是没想到时兰会这般油盐不进,赵氏看了眼地上的头面,认定是时兰不争气,时鸢区区两套头面就把收买了。 换作平常,兰丫头岂敢这般忤逆她? 想到这,赵氏愈发记恨起时鸢。 侯爷偏心她便罢了,那丫头还故意派丫鬟来她们院里落井下石,教得兰丫头疏远她这个娘。 可赵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时兰身上,见时兰这般不开窃,好说歹说不行,只好狠下心道:“好好好,你若执意如此,休怪我把你嫁给张宰辅府上二老爷做续弦。” 时兰咬着帕子,“娘,您明知我对……” “住嘴!” 时兰打了个哆嗦。 赵氏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你一个未出闺的姑娘,说这个也不害臊!你好好想想吧,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在这府上谁还敢看不起你。” 话完这话,赵氏就招呼着一众婆子下去了。 临走前命人收好时鸢送来的头面。 这边时文州听闻萧玦亲自来府上接时鸢,搁下账薄就要亲自去迎,不知想到什么,一屁股坐回靠椅,命吴伯亲自去招待。 茶厅。 等了一个时辰,差人问了两次,得知时鸢还在梳妆,萧玦还气定神闲喝着茶,随风先沉不住气了,“殿下,属下看太子妃就是故意的!” 萧玦淡声道:“无妨,再等等。” 随风只好又耐着性子站回去。 时间又过了三刻钟,随风终于忍不了了,“殿下。” 太子妃便罢了,可这靖远侯……殿下坐在这了快一个时辰,那靖远侯不出来给个说法? 实在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臣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雄厚的声音。 时文州匆匆赶到茶厅,远远见到萧玦,拱手赔罪,“小女娇纵任性,臣教导无方,请殿下恕罪。” 萧玦还未发话,随风先哼声:“我家殿下等了宁安郡主一个时辰,宁安郡主故意晾着殿下,莫非侯爷也佯装不知?侯爷既然来了,最好给殿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时文州闻言一惊,拱手,“臣晨起在院中练剑,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府中下人不知轻重,怠慢了殿下……” 随风不屑嗤笑。 靖远侯的撒谎技术未免也太拙劣,真把他们殿下当傻子哄?愤愤地看向萧玦,“殿下……” 第34章 大言不惭 “不碍事。” 萧玦挥手,起身请时文州上座,亲自给时文州酙茶。 “殿下,使不得。”时文州手上茶杯烫手,连忙站了起来,“哪有一国储君给臣下倒茶的道理?” “您是孤的岳丈,孤给未来岳丈倒茶,应当的。” 萧玦说话间已经将时文州按到了位置上,为他斟满一杯茶, 时文州看萧玦坚持,无法,只能坐回原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素闻太子殿下天资岐嶷,有高祖皇帝之风,唯一让人诟病的便是性情凉薄,不近人情。 那丫头懒散成性,却重情重义,与萧玦全然是两个性子。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人成婚,于二人而言,未必是桩好姻缘。 加之温府寿宴上,萧玦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时鸢离开,两人毕竟尚未成婚,萧玦此举多少有损时鸢的清誉。 时文州面上不说,心里却对萧玦此举颇有微词。 他千娇百宠的女儿,哪怕行为不端,也轮不到旁人替他管教。 就算圣旨难违,只有他在这一日,便不会让那丫头在东宫受半分委屈。 故而吴伯传话萧玦已至门口,时文州只是命吴伯将人请至茶厅好生招待。 就连时鸢故意晾着萧玦,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借此试探萧玦对他们靖远侯府的态度,二来,他想看看这位太子殿下为他家丫头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若是萧玦甩袖离去,他冒死也要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 如今想来,该是他多虑了。 太子谦逊有礼,反倒是那丫头是个不省心的。 “去问问那丫头梳洗好了没有。”时文州偏头吩咐。 吴伯应声退下。 一盏茶后―― 来的却是弄月。 时文州胡子一翘,“郡主呢?” “郡主,郡主……”弄月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总不能说郡主沐浴后便睡下了,侯爷非得把郡主的闺房给拆了…… 见弄月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时文州便已猜出个大概,转身面带歉意,“殿下,小女……” 弄月低着头,不敢去看萧玦的神情。 郡主啊,你这回可把我害惨了。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萧玦终于发话。 “你去回了你家郡主,她看重此次花宴,孤既是她未来的夫君,自当以她的意愿为重,她几时梳洗好,孤便等到几时,误了时辰也无妨,左右孤派人同端阳长公主说一声的事。” “是,是。”弄月捏了一把汗,一路小跑着往紫竹苑回去了。 时文州太阳穴突突跳着,缓声道:“听闻太子殿下深谙棋弈之道,臣闲暇时亦颇有研究,不知臣可有荣幸同殿下讨教一局?” “侯爷客气了。”萧玦淡笑着答应。 时文州松了口气,笑着侧开一步,“殿下,书房请。” 萧玦轻轻颔首,抬步走在前头。 时文州快步跟上,回头对吴伯使了个眼色,吴伯会意,立马往紫竹苑去了。 彼时时鸢倒在梳桌上睡得正香,全然忘记外面还有个谁在等着。 期间吴伯过来催了两次,皆吃了闭门羹,无奈只好悻悻离去,侯在书房外头。 送走吴伯,掩上门,替时鸢披了一件外衫,弄月随意拿起一支金钗,长叹了一口气。 既然太子殿下和侯爷在书房下棋,郡主就是再睡上两个时辰也无妨。 府上谁人不知侯爷是棋痴。 只怕太子殿下没被郡主气走,就被侯爷磨得没精力了。 当年谢老家主在京中时,时文州拉着谢老家主对弈,一日一夜过去,时文州不知输了多少盘,结果次日还精神抖擞,非要赢上一局,说什么都不肯放谢老家主离开。 谢老家主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往日利索,便让时鸢代他同时文州对弈。 谁知时文州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丫头不学无术,糟蹋了这棋局事小,我就是赢了她,也是胜之不武,说出去多没光啊。” 谢老家主不吭一声,只是抚着长须笑得意味不明。 时鸢躺在榻上呼呼大睡,被弄月拉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眼前尚且朦胧一片,乍一听到她爹之话,许久不曾有过的胜负心一上来,推门而入,一拉椅子,大摇大摇往她爹对面一坐,口出狂言,“爹,若我赢了,你城西那家铺子便归我了!” “你你你……大言不惭,大言不惭啊!” 时文州闻言险些气岔,接过吴伯递来的一杯热茶,一口灌下,哼道:“丫头,你要是能赢我一局,莫说城西那家铺子,城南,城北那几家,还有老子在京中买的那处宅子,通通都归你!” “此言当真?”时鸢眼睛一亮,坐直了些,像是怕她爹赖账,大手一挥,命吴伯拿来字据,挑眉,“爹,白纸黑字,你可不能坑女儿啊。” 时文州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得直咳嗽,瞪眼,“老子瞧着像是那种人么?!” 时鸢翘唇一笑,“您既然这么说,女儿就放心了。” 时文州又气得够呛。 最后还是谢老家主发话做这见证,时文州才心平气和坐下来,一手捋着长须,“丫头,爹也不为难你,爹让你一子,你若……” “不必。”时鸢想也不想,便出声打断。 时文州眉心一跳,随即满意地点头。 这丫头平日里瞧着没个正形,这争强好胜的性子却随了他。 不愧是他时文州的女儿!有志气! 结果时鸢下一句话,险些令他将心肝儿都气了出来。 “自小祖父便教导我尊老,这样吧,女儿让您三子。” 时文州闻言又要发作,时鸢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轻掀,“爹,快些开始吧,陪您下完,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老子迟早要被你气死!”时文州没好气说了一句,缓了口气,“你也别惦记老子名下的田产铺子了,今日你要是输了,明日你便收拾东西回汝宁去,少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好说。”时鸢漫不经心,一手帮着时文州布好棋盘,偏头笑道,“弄月,送我祖父回去!” “是。”弄月清脆应道,扶着谢老家主出去了。 吴伯也跟着退下,看着屋里父女二人开始对弈,贴心掩上门。 第35章 家财万贯 弄月扶着谢老家主出了书房,抿唇笑道:“郡主这棋艺可是跟您学的,连大公子都未必是郡主的对手,府上恐怕只有侯爷还蒙在鼓里。” 谢老家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边月色,语气不乏赞赏,“她娘才艺双绝,那丫头是令颐的孩子,又是老夫一手教出来的,岂会平庸?” 像是验证谢老家主这句话,时文州很快就在时鸢手上输了一局,他俯身睁大老眼盯着面前的棋局,硬是不知自已是如何输的。 而时鸢悠哉躺在靠椅上,好笑地觑了她爹一眼,“爹,愿赌服输,城西,城北,城南的铺子,还有——” “不成!再来一局!”时文州挥手打乱棋局,这丫头全程漫不经心的,下的那几枚黑子,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险胜一局。 时鸢不忍下她爹面子,又实在惦记那几家铺子,无奈应了下来。 但时鸢岂是容易吃亏的性子,下一盘棋局多耗费心神啊,有这工夫,不若回榻上多睡会儿,于是,她指了指棋盘,“爹,这是另外的价钱。” 每次时文州看到时鸢这副掉钱眼里的模样,就想狠狠敲上她一记。 这次自然没敲着,眼瞧着时鸢就要起身,只好忍着肉疼,“为父有一处田产……” “女儿执黑棋先行。”时鸢一口应了下来,“明儿我和弄月出府看铺子。” “哼!你先赢了这局再说!”时文州不甘势弱,低头摆弄棋盘。 时鸢往棋盘中间落了一颗黑子,抬头看时文州。 时文州略一琢磨,落了一颗白子。 半盏茶过去―― 时文州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棋盘,手中捻着一颗棋子,举棋不定。 时鸢不耐烦催促,时文州揩了一把汗,艰难落下一子。 时鸢笑了笑,随手扔下一枚黑子。 黑子淮确无误地落到那白子的前面,彻底断了白子的去路。 “爹,你输了。” “你……”时文州气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时鸢躺回靠椅,替他开口,“再来一局?” 时文州正襟危坐,“来。” 又是一盏茶过去―― “这局不算,重来!” “爹,我是没这工夫陪您下下去了。” “玄武街的那处酒楼!” 时鸢迅速变脸,“您请。” “啧,您又输了。” “再来一局!” “爹,真不要我让您一子?” 时文州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看不起谁呢?” …… 如此又下了几局,时文州盘盘皆输,时鸢翘着一条腿瞅她爹的脸色,宽慰:“爹您放心,今夜您连输十局之事,女儿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时父州还沉浸在方才输掉的棋局,“……多少银子?” “爹您太懂我了。”时鸢一合掌,笑嘻嘻开口,“五千两,再加上方才的田产,铺子,一一只……明儿我叫吴伯过账。” “爹您早些歇息,女儿先退下了。”说着,时鸢起身,迤迤然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屋内,时文州对着棋盘,久久无言。 * 时鸢悠悠转醒,抬眼遮去碍眼的光线。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许久以前的事儿了,梦里她赚了她爹一大笔银子,次日便挥霍而空。 她爹差点没打断她的腿。 弄月寻思着时鸢今日该穿什么衣裳,去衣柜里翻腾了半天,翻出了一套月白色宽袖袄裙出来,点头:那些人背里里嘲郡主一身铜臭气,这身衣裳颜色雅致,衬郡主出尘。 转身见时鸢醒了,连忙放下衣裳,为她倒了一杯茶,“郡主,润润喉咙。” 时鸢揉了揉眼晴,眼前尚不太清明,接过茶盏,“弄月啊――那冰棱子可走了?” “谁?” 弄月怀疑她家郡主睡糊涂了,仔细一想,此刻在外面等着的,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 “您……问的是太子殿下?” 时鸢抿了一口茶,不太自然地应了一声。 “侯爷同太子殿下在书房下棋呢。”弄月俯低了身子,小声说道。 “什么?!”时鸢顾不上头晕目眩,猛地坐起身,“弄月,我,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时鸢头疼得厉害,“萧玦等了我这么久,我爹的反应呢?就这么陪他干等着?” 以她对她爹的了解,用不着一个时辰,只怕一炷香工夫没过,就该扛着大刀进来了。 弄月看了眼外头,“奴婢按您的吩咐,出去说您要焚香沐浴,侯爷是气得够呛,但太子殿下说……”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 时鸢不耐烦,“他说什么?” 弄月只得硬着头皮将萧玦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抬头瞧着这位小祖宗死死握着茶盏,仿佛下一刻就要发作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一股脑将事情说完,“侯爷不敢怠慢太子殿下,便请太子殿下移步书房,命人摆上棋盘,茶水,您也知道咱们侯爷除了下棋没旁的嗜好……” “啪!” 青玉茶盏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所以她故意晾着萧玦,萧玦非但没有摔杯离去,反而将他未来岳……呸!她爹哄得心花怒放? 弄月吓了一跳,“郡主……” 时鸢忍着声,“你怎的不叫醒我?” “您刻意晾着太子殿下,不就是想气走他么?”弄月低着头,偷偷瞅她脸色。 “……”时鸢抬手按着额心,“快,给我找件衣裳过来。” 她得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应付萧玦。 弄月低低诶了声,打开帘子唤丫鬟进来给梳妆,然后将方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那月白色袄裙拿到时鸢面前,“郡主。” 谁知时鸢见了,双目圆瞪,“这般素净的衣裳,我是去上坟,还是哭丧?忒不吉利了,给我换身艳的!” 弄月欲哭无泪,“您平日里不是嫌弃奴婢挑的衣裳过于奢华……” 时鸢抿了抿口脂,微笑,“今日不一样,端阳长公主的赏花宴,可得给足面子,奢华些好,奢华些方能显得我靖远侯府家财万贯。” 她这一笑,弄月后背莫名发悚。 这位小祖宗的心思真是越发难猜了…… 时鸢支着下巴,上下打量弄月,“啧,你这身衣裳也太素了,去,换身喜庆的,唔,就前几日我给你的那套。” 第36章 祸国妖姬 弄月喉咙发紧,犹豫着开口,“郡主,咱们又不是去人家的婚宴。” “那劳什子花宴不就是相亲宴吗?”时鸢不以为然,笑眯眯道:“本郡主看看哪对公子姑娘合适,点一通鸳鸯谱,帮他们凑个对儿,指不定还能赚一笔银子呢。” 时鸢一哽,“郡主……” “好了,去吧,试好衣裳,点个唇,画个眉,不急。” 时鸢推搡她出了房门,撩下珠帘,亲自去衣柜挑选。 放眼望去,衣裳料子皆是上等,颜色多是素净,只有几件颜色艳丽的。 “就这件吧。”时鸢挑了件石榴红的,双手舒展,“小环,替本郡主更衣。” “是。”小环苦着脸上前。 半个时辰后―― 弄月换好衣裳出来,看到时鸢,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这真是她家郡主? 平日里时鸢打扮得素净,玉带束发,一袭浅紫色烟罗便可出门,端的是清丽脱俗。 今日她描了眉,涂了唇,特意挑了身石榴红撒花缎裙,她的脸本就冷艳,这样一打扮,红唇如焰,眉眼如画,恍若神妃仙子。 不仅弄月目瞪口呆,一屋子的丫鬟都围着她赞不绝口。 时鸢偏头看了眼弄月,欣慰点头,“嗯,不错,还像个样子。” 弄月揪着衣摆有些别扭,“这不合规矩,奴婢还是去换了……” 这是她家郡主平日里穿的款式,布料自是上等,她穿这身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姑娘呢。 “回来!”时鸢低斥,伸手将她拉至铜镜前,“这衣裳本就是为你量身订做的,你不穿,本郡主就不去了。”说罢挥手招呼小环至身前,“小环,弄月穿这身衣裳,如何?” 弄月被时鸢说得羞红了脸颊,还不忘冲小环使了个眼色。 郡主任性便罢了,她们做下人的怎可跟着胡闹? 谁知小环似没看见她的示意,走到她面前,仔细瞧着弄月,抿着嘴笑,“弄月姐姐穿的好看,还是郡主的眼光好――郡主您太偏心了,奴婢都要羡慕死弄月姐姐了……” 话落,小丫鬟们都围了上来,有夸弄月好看的,但更多的是夸时鸢眼光云云。 时鸢被哄得心花怒放,大手豪气一挥,“你们不用羡慕,改明儿本郡主给你们每人都订做一身!” 众人欢呼。 弄月抚额。 每日一问,郡主今日败家了么? 败了。 “行了,别围在这儿了,本郡主放你们一日假,都出去玩吧。”时鸢轻咳了一声,挥手赶人。 小丫鬟们又是一片欢呼。 赶走了一群小丫鬟,弄月掩上门走进来,叹息,“郡主,您也太纵着她们了,昨儿放假,今儿又放假,哪家府上的丫鬟这般清闲?” 时鸢挑眉,摆着纨绔的口吻,“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本郡主看着心里舒坦,愿意宠着她们,谁敢说一个不字?” “好好好,您说了算。”弄月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瞧见时鸢脸上妆容淡了些,又给她上了一层胭脂,粉面如桃。 时鸢端详着镜中的容颜,突然来了一句,“弄月,你说我这般打扮,像不像祸国妖姬?” “呸呸呸,郡主您又说胡话了。”弄月眉头一竖,“您这哪是祸国妖姬,分明是九天神女下凡。” “行了。”时鸢回头敲了她一记,“我问你,今日去赴宴的有哪些人,若是见着一个就要我嗑头行礼的,弄坏了我这衣裳可怎么办?” “郡主你放心,您可是未来太子妃,除了太子殿下和端阳长公主,花宴上属您身份最高,要行礼,也该她们给您行礼。” “那也够麻烦的。”时鸢嘟囔了一句, 弄月没听清,“郡主您说什么?” “没什么。”时鸢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我说你也到嫁人的年龄了,待会儿赏花宴上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公子,同我说一声,我抢回来给你做夫君。” 弄月一张小脸通红,“郡主您也太看得起我了,花宴上都是皇亲贵胄,奴婢这样的身份,如何能……” “如何不能?”时鸢闻言不乐意了,看弄月的脸色,随即了然,“哦,难不成……你想我把你配小厮?咱们府上有几个小厮到是生得眉清目秀的……” 弄月连连摆手,“郡主您饶了我吧。” 时鸢看着她,难得正经,“回头我让我爹收了你做义女,满京城的郎君随便你挑。” 弄月只当她玩笑,不再接话,继续给她描眉,“奴婢听说长公主还宴请了今年的探花郎,说起来这位探花郎还是是咱们汝宁人氏,老家主门生遍天下,汝宁大半少年英才都是老家主的门生,兴许……郡主您认识这探花郎呢。” 时鸢瞧着铜镜中的容颜,偏了偏头,“探花郎?” 时鸢稍提起了些精气神儿,“这探花郎年岁几何?模样如何?” 弄月见自家郡主这色心大发的模心,恨不得倒回去抽自己一耳光。 她说什么转移话题不好,提什么探花郎! “能被选为探花郎,自然是一众举子中最好看的。”她如实说道。 时鸢眸光微动。 “不过,再好看能有太子殿下好看?”弄月忙不迭补充。 这话时鸢倒是赞同。 可惜,她是不会喜欢那个冰棱子的。 好看归好看,只是日日对着同一张脸,饶是对方美若天仙,也难免腻烦。 啧,怪不得人人都盯着那老皇帝身下的位置。 后宫佳丽三千,三年一大选,又是一批如花似玉的秀女,还不带重样的,搁谁身上不羡慕? “走吧。”时鸢伸手,弄月立马上前扶她,“郡主,这鞋跟有些高,您小心脚下。” * 时文州和萧玦从书房出来,一路有说有笑,尤其是时文州,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这岳丈看女婿,也大差不差。 时文州正聊得起劲,这时吴伯过来传话,说郡主梳妆好了。 时文州脸上笑意僵住。 这丫头怎么不多睡两个时辰? 萧玦自然不知时文州在想什么,问吴伯,“她在何处?” 吴伯恭敬回道:“郡主说,您只管陪侯爷下棋下尽兴,她在茶厅等您。” 第37章 不解风情 萧玦迈入茶厅,只是抬眼看到时鸢,一时间怔愣住了。 时鸢没想到萧玦这么快就摆脱她爹了,转眸搁下茶盏,朱唇微扬,抛了个媚眼,“啧,连太子殿下都看愣了眼,看来我费这两个时辰打扮不算白费心思。” “唔,弄月,你的功劳,回头我把你例银翻一番。” 一个媚眼抛过来,弄月用刀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 完了完了,郡主这是换法子让太子殿下退婚了。 她只祈祷这位小祖宗千万别在花宴上惹什么幺蛾子。 她的小心肝可承受不住啊。 萧玦极少见时鸢穿得这般艳丽,换作旁人,配上这姿态,仅两字俗气便可概括。 但穿在她身上,莫名的……别有风情,让人移不开眼。 萧玦眸色渐深,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笑道:“郡主肯为孤费尽心思打扮,这份心思孤领了。”说罢走过去牵她的手,“走吧,姑母该等急了。” 时鸢挣了挣,挣脱不开,用眼睛瞪他,反被握得更紧,低沉的嗓音自她耳边擦过,“别动,否则孤就这样牵着你去赴宴。” 可恶!竟然没恶心到他? 时鸢抬手揉了揉耳朵,偏头求助她爹,却见时文州抬眼望天。 她爹这么快就被萧块收买了,然后转手就将她卖了? 时鸢气得牙痒痒,转头瞧见萧玦冷若冰霜的脸,刚要骂出口的话收了回去,端高姿态,用眼角的余光睨他一眼,笑得格外妩媚,“太子殿下,这抱都抱了,牵手算什么?” 半晌不见他反应,时鸢捏着腔调,眸光深情款款,“太子殿下~您说呢?” 弄月捂住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学的不错。”萧玦盯着她的脸突然来了一句,时鸢摸不着头脑,“啊?” “没什么。”萧玦看了看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低声提醒:“太子妃……口脂沾脸上了。”说完松开她的手,抬步离去。 时鸢愣住,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跺脚,“萧玦!你敢戏耍本郡主?” 时文州瞧看二人一前一后,捋着长须呵呵直笑,“弄月,照顾好郡主。” 这丫头无法无天惯了,难得吃瘪,如今总算有一个人能治得住她了。 也不是坏事。 “啊?啊。”弄月堪堪回过神,“是,侯爷,奴婢告退。” 上了马车,时鸢打下帘子,骂道:“真是不解风情!你这般是不会有女子心仪你的。” 萧玦偏头看她,“太子妃还想要孤娶别的女子?” “与我何干!”时鸢没好气道,说完突然愣住了,三分含笑,“今日花宴,太子殿下往那一站,定引得无数女子心动不已。本郡主大度,先为你纳几房妾室可好?本郡主还没做过人继母呢……” 萧玦挑眉,“阿鸢这是……醋了?” 时鸢一噎,这冰棱子曲解其意的功夫倒是一绝。 ……不对,她这是被调戏了? 十五年来,向来只有她调戏旁人的份儿。 时鸢不甘心三番五次吃亏,凤眸轻挑,朝萧玦挪近了些,藕臂轻绕,吐气如兰,“是啊,本郡主醋了,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哄我?” 面若桃花的脸庞近在咫迟,萧玦呼吸一滞,眸中情绪乱了几分,“你……” “太子殿下?”时鸢眨了眨眼。 萧玦移开视线,耳廊微红。 时鸢莞尔,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但总觉得差些什么,伸指刮他的脸,“太子殿下,脸红了哦~” 这话一说出口,原本冷落冰霜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 时鸢笑倒在车壁上,“耍你的,哈哈哈……” 撩拨本郡主?笑话!本郡主看的话本子都有一箩筐了! 萧玦这冰棱子一看就知道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还敢同她斗? 萧玦平静地看着对面笑得花枝乱颤的人,“再笑一声?” 时鸢一愣,旋即笑得更开怀,“不是……太子殿下,你笑了,你要将我扔下马车么?正好,我困了,就先回去睡了,您自个几去赴这花宴吧……告辞。” 说着就要撩开轿帘,冲外面喊道:“停车!本郡主要下去!” 随风拉着僵绳无动于衷。 这太子妃方才的笑声都传到外面来了,这般粗鲁的女子,也不知殿下怎么受得了的? 时鸢也不恼,捏着轿帘一角,慵懒地靠着车壁,对着随风的背影道:“这般冷冰冰的,不怕娶不到媳妇啊?” 随风眼角抽搐,他娶不娶得着媳妇和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倒底跟在萧玦身边十多年,心性非常人所比,随风眉眼跳着得意,“不劳太子妃关心,属下和内子感情和睦。” 时鸢掩唇咳了一声,失策了。 “贵夫人哪里人氏?”时鸢饶有兴致地继续搭讪。 随风压下火,一心驱车。 ……还真是和他主子一样无趣! 时鸢也不自讨没趣,回到话题,“唉,真不停啊?再不让我下去,你们太子殿下就要被我气死了,你回去可怎么交待?我可是为你好啊……毕竟本郡主花容月貌,可不想替你们太子殿下守寡。” 随风忍无可忍,回头,“太子妃,您,您犯着这么咒殿下吗!?” “不敢,我没有。”时鸢一脸无辜,乍一看到他的脸,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笑容可掬,“小哥,你叫什么?” 随风以为她要向萧玦告状,深吸一口气,“随风。” “随、风。”时鸢点点头,眨眼,“要不……你送本郡主回去?” 随风:“?” “别误会。”时鸢一本正经,“本郡主房里的丫鬟个个如花似玉,就喜欢你们这种威风凛凛的侍卫。” 随风崩溃,怒道:“太子妃,属下已经娶妻了!” 时鸢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好言劝道:“娶妻了也无妨,哪个娶过妻的男人在外头没几个相好的?” 随风如遭雷轰。 这这这……这话像是太子妃一个女人能说出口的?! 时鸢无视他的震惊,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表情,“你家太子殿下没娶过妻,哪懂得这些风月之事,本郡主……” 话未说完,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拽进了马车。 第38章 萧珣哥哥 “萧……”时鸢来不及反应,萧玦“哗啦”扯下车帘,倾身吻了上去。 “唔……萧玦!”时鸢眼睛攸然睁大,挣扎间,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咬牙切齿道,“想不到堂堂太子殿下竟是强人所难的登徒子!无耻!” 随风听到里面的动静,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太子妃……也太猛了。 最震惊的是,以殿下的身手,若非刻意纵容,谁能伤得了殿下分毫? 萧玦对她的骂声充耳不闻,看到她疾言厉色的模样,笑了,“你方才也说了我不懂风月,不若阿鸢亲自教我,可好?” 时鸢怒气未消,见他还能笑得出来,顿时火大,“你……不要脸!我,我告诉你,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明日我便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尊崇爱戴的太子殿下是何等的厚颜无耻!光天化日之下轻薄良家女子!” “良家女子?”萧玦不以为然,“你是孤的太子妃,只许你对孤动手动脚,不许孤碰你是何道理?” 说到后面,时鸢竟从他语气中听到几分幽怨。 “我动手动脚!?”时鸢一激动险撞上车壁,“萧玦你扪心自问,我在汝宁逍遥自在不到三年,就因为上京一道圣旨,我就要被迫千里迢迢赶回来,与一个不甚相熟的人成亲,相夫教子操劳一生,你们还要我心甘情愿,这又是什么道理?” 萧玦自知理亏,难得没有开口堵她。 时鸢嘲讽一笑,她真是被气昏了头了。 萧玦这般凉薄冷情之人,她竟还指望萧玦能理解她的委屈? 俗话说气大伤身,为了这么根冰棱子动怒,真是太不值当了! 两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萧玦终是先妥协,“消气了?” 时鸢愣了一愣,瞥见他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心虚了一瞬,抬手摸了摸唇,那点微不足道的心虚霎时烟消云散。 活该! 时鸢暗骂了一声。 待冷静下来,颠簸的马车晃得她头晕目眩,时鸢阖上眼,使劲揉着太阳穴,愈加烦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在哪儿都是混吃等死,大不了就这么耗着,面对她这么一滩烂泥久了,迟早有一日萧玦会知难而退。 萧玦就这么盯着时鸢的睡颜,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开。 时鸢模样随了她母亲,凤眼樱唇,眉眼如画,雪肤如瓷,该是标准的温婉美人儿,只是时鸢平日太过懒散,眯着眼瞧人,更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睡着的时侯,倒是有几分静女其姝的样子。 “萧珣哥哥……”时鸢眉心微皱,似是做了噩梦,嘴中喃喃自语。 萧玦凑近了些,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萧、珣、哥、哥。 萧玦眸色骤深,心口似被重锤敲过一般,疼得窒息。 原来……她宁死不愿嫁给他,并非没心没肺,只是心里装的是另一个人罢了。 而那个人,正是他最崇拜的皇长兄。 萧继之,竹清公子皆是她用来躲避自己的幌子。 不知睡了多久,时鸢悠悠睁开眼,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萧玦,“你……” “醒了?”萧玦伸手去扶她,甫一碰到她胳膊,时鸢猛然惊醒,侧眸盯着他的手,从牙缝里一字一顿道:“你、能、先、放、开、我、么?” 萧玦不为所动,只是淡定地收回手,“除了他,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么?还是只对孤避如蛇蝎?”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倒了半盏茶递过去。 时鸢一手接过茶盏,僵在空半。 他?他是谁?到底是她睡糊涂了,还是萧玦没睡醒? 凉茶入口,时鸢才察觉出什么不对来,一脸警惕地看着萧玦。 萧玦转头看她,目光从她手上的茶盏划过,冷笑,“怎么?怕孤下毒?” 时鸢发誓她没这么想过,可萧玦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她真有这么个意思! 天地良心!分明一觉醒来被吓到的是她! “嗯?孤冤枉了你?”萧玦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 时鸢放下茶盏,咳道:“被你这么贴近看着,任谁都会不自在。” 突然想到什么,时鸢脸色脸色更难看了,衷心劝道:“太子殿下,虽然你生得好看,但也别这么盯着人脸瞧,会吓跑小姑娘的。” 萧玦默然,“孤吓到你了?” 时鸢狠狠点头,“是。” 她倒不是被吓到了,实在是那日在东宫,那小太监说萧块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谁大半夜不睡觉盯着人脸瞧啊? 想想就浑身发悚。 “如果孤说,孤只这么盯着一个人看过,你可信?”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抬头便对上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时鸢干笑,“小女子真是荣幸……” 荣幸个头啊!时鸢说完这话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不过从这冰棱子口中听到两句讨人欢心的话,真是难得。 “殿下,太子妃,长公主府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随风的声音。 时鸢如蒙大赦,掀开轿帘就要跳下车。 “等等。” 时鸢回头,“嗯?” 萧玦将她拉至身前,抬手替她将发间歪斜的金簪步摇扶正,对着她打量了片刻,这才满意,“好了。” 时鸢对他的举动翻了个白眼,待会儿她走两步又乱了,难不成他还要时时盯着自己?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萧玦牵过她的手,轻声道:“孤牵着你走,发髻便不会乱。” 他语气淡漠,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时鸢却从中听出几分柔情的意味。 这冰棱子…… 看来她真是没睡醒,回去她非得再睡上几个时辰。 忽视掌心传来的暖意,时鸢意味不明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要与我扮恩爱……”话说到一半她立马收回。 呸,什么恩爱夫妻,男未婚女未嫁的,她还是一块完璧! 偏生某人顺着她的话说道:“太子妃愿意配合么?” 时鸢开口便堵他,“若本郡主配合一次,太子殿下能退婚么?” 萧玦不说话了,但握着她的手未松开分毫。 时鸢也不想在这儿同他斗嘴,改口,“看本郡主心情。” 第39章 花粉成精 每年三月未,端阳长公主都会在杏庄办赏花宴。 皇亲贵胃,世家大族夫人们纷纷携子女入宫参宴。 这杏庄原名杏山,是一年端阳长公主出宫游玩偶然发现的一处胜地,端阳长公主兴致上头,当即命匠人修桥建院,设水引溪,并将此地改名杏庄,作为长公主的别庄之一。 不过杏庄并非只有杏花, 这杏庄分为桃花坞,梨花坞,杏花坞,皆是按照端阳长公主的喜好来布置的。 每年三月,百花齐放,杏林犹为繁茂,是为上京一景。 端阳长公主好热闹,每年皆会邀请京中尚未婚嫁的公子姑娘前来赏花。 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年轻男女相看。 最重要的是,为皇子选妃。 太子已经定下了太子妃,择日大婚,这皇后所出的宣王,德妃所出的三皇子皆到了适婚年龄。 九皇子尚且不提,宣王府上已有两位侧妃,据说争风吃醋的厉害,一度闹得宣王府鸡犬不宁,宣王本人也多次进宫诉苦。 皇后心疼儿子,便同乾元帝提了一嘴,宣王府上也该有一位正妃主持大局。 故而京中不少贵女皆盼着在花宴上能入宣王的眼。 就算当不成太子妃,宣王妃也不错。 宣王比起太子殿不是差了点,好歹是皇后所出。 故而在时鸢将这赏花宴视为相亲宴,也不无道理。 若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就好了,可一众贵女中不乏心气甚高者,不乏……一心想成为太子妃的。 颖国公府的嫡女齐如萱,就是其中一位。 “齐姐姐,许久不见你出来了,今日如何有清闲?哟,你这气色倒不如往常好了,可是病了?”席间一个鹅黄衫子的姑娘轻摇折扇。 齐如萱面色一变,连忙唤了贴身丫鬟上前为她补妆。 旁边另一个姑娘见状,掩唇笑道:“我说孟姑娘,你就别雪上加霜了,听说陛下定了那靖远侯府的宁安郡主为太子妃,齐姐姐哭了一夜,一连闷在房中数日,气色如何能好?” “宁安郡主?”旁边又有人插了一句,“我听说端阳长公主也邀了那宁安郡主来?怎的不见她?” “那宁安郡主是个不知礼数的,如何能与咱们齐姐姐相比?” 齐如萱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可下一刻她的笑意便僵在脸上。 “不知礼数又如何,我还听说她回京当日便和南安伯府的世子逛窑子,饶是这样,人家这太子妃还不是坐的稳稳的,可见太子殿下有多宠她!” “呸!太子殿下如何会喜欢她这种粗鄙不堪的女子,这婚是陛下赐的,太子殿下定是被逼无奈。” 众人闻声看去,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天呐,作为上京双姝之一的齐姑娘竟口吐脏话? 齐如萱意识道自己失态,以帕掩唇,“我是说,宁安郡主定不会像传言中那般不堪,这上京双俗的名号也不知是谁编排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齐如萱好歹是上京双姝,宁安郡主还有个上京双俗的臭名呢。 众人很快转移了注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时鸢来。 齐如萱偶尔插一句话,“三年前我与宁安郡主同在书院,宁安郡主琴棋书画样样在我之上,连夫子都赞不绝口呢。” 众人听到这话,皆露出了比方才更惊诧时表情。 齐大姑娘是上京有名的才女,如今竟说自已不如那草包郡主,这究竟是自谦还是…… 不远处的时鸢打了个喷嚏。 又是谁在暗地里编排她? 萧玦递了块绢帕过去,“今日你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同孤在一起,就这般不自在?” 时鸢被他盯得浑身发凉,她怎么就没发现这冰棱子这般刻薄堵人呢? 顺手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小声嘟囔,“杏庄的花儿太多了,花粉都成精了。” 萧玦不由失笑,伸手拂去她肩上的落花。 听过人说满园的花成精,花粉成精倒是闻所未闻。 他这太子妃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随风,太子妃闻不得花粉,你去别处寻一柄伞。” “别,麻烦。”时鸢揉了揉鼻子,她和这棱子一同进去已经够别扭了,她无法想象两人同撑一柄伞…… 萧玦点了点头,随风会意,拱手退下。 时鸢咳了一声,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无奈,“我说太子殿下,您能别握那么紧吗?我又不会跑。” “比起不会跑,孤更想听到你说不会松开。”萧玦低头看着她,眸中带着深情。 若随风看到这一幕,定会震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时鸢撇开脸,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走吧,端阳长公主该等不及了。”说罢不等萧玦反应就迈开步子走了。 萧玦站在原地,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眸光微动。 来日方长,他等的起。 * 端阳长公主还未出门便被通知萧玦和时鸢会晚些时辰来。 作为长辈,这点气度她还是有的,可她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还是迟迟不来,心里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偏偏人家是太子,纵她是名义上长辈,也不好公然指责一国储君。 而端阳长公主未发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敢在背地里骂时鸢不懂规矩,还没嫁进东宫,就开始摆太子妃的架子。 正当众人聚在一块叽哝之时,外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嗓子。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到!”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整个园子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汇聚到园子入口。 只见太子殿下与一位红衣女子并肩而立,太子殿下一手为那女子撑着伞,一手牵着那女子的手,脸上挂着笑意,时不时在那女子耳边低语几句,惹得那女子怒目而视。 不是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么,这是不近女色? 众人目瞪口呆。 不对,这不是重点,太子殿下身旁那女子,是宁安郡主? 说好的水桶腰,罗刹脸呢? 虽说离得远,这气度,这身段儿,只怕今日在场的姑娘无一人敢说能够与之相媲美吧?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端阳长公主,看到远处这一幕,面色有一瞬难看,但很快就被她掩盖下去,轻咳了一声。 众人堪堪反应过来,纷纷下跪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第40章 不合礼制 园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理着头,萧玦没发话,他们也不敢起身。 齐如萱偷偷抬头看萧玦,却发现萧玦眼里都里都是时鸢,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眼里的妒恨一闪而过。 她喜欢殿下很久了,如今殿下却要娶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女子,她怎么可能甘心。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的腿都快蹲麻了,也没等来萧玦一句起身。 时鸢不知萧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叫他们起身,转念一想,他们跪的是萧玦,又不是她。 她若是开这个口,知道的呢,说她一句逾越,那也无妨,比这个难听的她都听过。 就怕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萧玦琴瑟和鸣,不分彼此呢。 思及此,时鸢也懒得管了,反正累的又不是她。 旁人或许不知,端阳长公主却看得明白。 方才太监传报,喊的不只有太子殿下,还喊了太子妃。 门外都是她长公主府的人,若无她这侄儿授意,绝不会逾越规矩喊出这声太子妃。 太子妃……没想到宁安郡主尚未嫁入东宫,萧玦便开始帮着她立威了。 而萧玦至今未发话,看着他们跪着无动于衷,这意思还不明白吗? 这是要她这个花宴主办人亲自开口啊。 虽然极不情愿帮时鸢立威,端阳长公主还是掩去脸上的不满,“还不快见过太子妃?” 众人愣了一愣,随即脸上闪过诧异。 太子妃?若他们没记错,太子殿下与宁安郡主尚未大婚吧。 也只是一瞬,众人立马反应过来,俯身行礼,“参见太子妃!” 齐如萱还愣着,还是她旁边的鹅黄衫子姑娘扯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跟着众人一起行礼,眸子低垂,嫉意更甚。 若非时鸢,站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合该是她。 时鸢接到一众贵女狠不得将她吃了的目光,不由暗恼。 这冰棱子果然不安好心,她这还未坐下喝上一口茶,就已经树了一众敌。 这时萧玦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太子妃,他们拜你呢,不叫他们起身?” 木樨香的气息喷在耳边,时鸢有些不适应的往旁边挪了挪,却被萧玦一把扯入怀中。 靠、得、更、近、了。 “你……”时鸢怒极,偏头瞪着萧玦,若非有旁人在场,她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时鸢还没忘了今日她要扮演的形象,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珠玉,微笑,“都起来吧。” 转身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这账,她记下了。 待萧玦和时鸢落座,众人才坐下,这时席间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五哥,你与宁安郡主尚未成婚,便要她以太子妃自居,这不合礼制吧?” 众人侧目而望。 这话……也只有宣王殿下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出来。 时鸢眼皮微掀。 嗯,不错,总算有个明白事理的。 萧玦瞥见她兴灾乐祸的模样,淡声道:“时鸢,你是孤的太子妃。” 时鸢剥着柑橘的手一顿,眉梢轻挑,“本郡主哪边都不站,不过……他说的倒也没错。”说完继续剥橘子。 萧玦眸色暗了下来,抢过她手上的柑橘,“柑橘易上火,少吃为好。” “你……”时鸢不敢相信萧玦能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不由暗骂了一声小心眼,转捻起一旁琉璃盏中的葡萄,咀嚼了两下颇觉无味,“弄月。” 弄月递来一方绢帕,“郡主。” 时鸢接过绢帕,胡乱擦了两下手,在心里又给萧玦记下一笔账。 冷冰冷,刻薄堵人,小心眼……白生了这么一张脸,一身的毛病,谁嫁他谁倒霉! 萧玦显然不知自己这一举动把时鸢得罪了个透,心情颇好地为时鸢剥着葡萄。 对面的萧启看到两人低头私语,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不由恼火,冷笑道:“五哥,民间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五哥和宁安郡主还未成婚,这就开始冷落臣弟了?” “六弟府上已有两位侧妃,三门妾室,尚且日日进宫拜见皇后,倒是孝心可嘉。”萧玦手上动作不停,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时鸢笑了笑,这人嘴皮子倒是厉害,可惜他对上的是萧玦。 谁人不知宣王萧启被府上两个侧室闹得心烦意乱,几度进宫避难。 果然,萧启闻言,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萧玦说道:“孤与时鸢乃父皇亲自赐婚,这太子妃之位便不会是旁人,至于礼制,” 萧玦顿了顿,扫了众人一眼,“父皇不在,孤说的话便是规矩。” 这话一落,不只萧启,在场所有人皆倒吸一口气。 是啊,他们都忘了,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向来说一不二,做出的决定有时连陛下都拿他没忘法。 就是明儿就与宁安郡主大婚,想来陛下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太子殿下先是陪宁安郡主一起赴宴,后又替宁安郡主立威,看来宁安郡主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得重新掂量了。 萧启愤然坐下,猛灌了一口茶,浇了怒火,还是憋屈得厉害。 时鸢没看成好戏,颇觉扫兴,萧玦看了她一眼,“怎么?孤未吃亏,你很失望?” 时鸢抬眼便对上他幽寒刺骨的眸子,纳闷,这冰棱子怎的阴晴不定的? 不过对面那人敢给萧玦添堵,倒也算个角色,思及此,时鸢回头问了一句,“方才说话的那人是谁?” 弄月瞪大双眼,颇觉不可思议。 敢情郡主在这儿坐了半天,连宣王殿下都没认出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时鸢瞥她一眼。 弄月小声道:“昨儿奴婢给您寻的那花名册,您不是都记下了?” “你家郡主我是过目不忘?还是闲得慌?” 弄月脖子一梗,偏头觑了眼萧玦的神情,弯腰低声道:“那位,是当年的六皇子,如今的宣王。” “宣王……”时鸢眯着眼瞧人,半晌才开口,似有不解,“怎么有人越长越歪呢?三年前他长得可没那么寒碜啊……” 弄月忍不住噗哧一笑。 而对面的萧启发现时鸢在看他,忙扯了扯襟口,深情望过去。 那日时鸢回京,她设计英雄救美,不料救错了,过后才和道时鸢被南安伯世子接走了。 所谓马有失蹄,这回总不会认错人了。 时鸢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但凡好看的,不论男女,她都有兴致看两眼,这萧启,虽说模样生的不算差,与她见过的美人儿作比,委实不够看。 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端阳长公主起身,笑道:“今日本宫办这赏花宴,一来,春光正好,正是赏花的好时节,二来,太子妃一直住在汝宁,想来在座不少人还未见过太子妃的真容,今日杏庄一聚,也算见过了,日后若顶撞了太子妃,本宫第一个问罪。” 第41章 忒不厚道 时鸢咂摸着“问罪”二字,忍不住多看了端阳长公主一眼,不料刚敛回目光就看到一众贵女恨不得冲上来撕碎她的表情。 齐如萱则含羞带怯偷偷摸摸看萧玦。 这一幕恰好落在时鸢眼里。 时鸢微斜了斜身子,“太子殿下,有美人儿对你暗送秋波呢。” 萧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齐如萱立马垂下眸子,脸颊酡红。 她就知道,殿下心里是有她的。 时鸢叹了口气,惋惜道:“颖国公府的嫡姑娘,家世名声,容貌,才情皆在我之上,做个良娣倒也委屈了。” 萧玦看她一眼,“孤何时说要娶良娣?” 时鸢睁大嘴巴,随即了然,“不娶良娣,那就是太子妃了,好商量,本郡主……” “时鸢,孤说过了,孤的太子妃只能是你,你费尽心思退婚,于孤无用。” 时鸢往嘴里扔了颗葡萄,靠着椅背,慢声道:“太子殿下,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 两人挨得近,声音压得低,旁人听不仔细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可以看出两人谈笑风生。 长公主打趣道:“太子殿下与宁安郡主尚未成婚,感情便这般好,真是羡煞旁人。” 言下之意,大乾礼仪宫规森严,尚未成婚便成双入对,实在不像话。 时鸢一时不知她在针对谁,便随意搭着话,“听说长公主府上面首万千,宁王爷也未置一词,本郡主也羡慕的很呐。” 端阳长公主脸上笑容瞬间僵硬。 她与宁王婚后不睦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夫君成日寻花问柳,她贵为长公主,养几个面首又有何妨? 可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可就不一样了。 人多嘴杂,在场这些人不敢当面顶撞她,只怕暗地里不知如何议论她。 偏生时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端阳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宁安郡主,按理来说,本宫不该多管闲事,但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当为众女典范,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莫说传到陛下和皇后耳中,他们会如何想,你,你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 “端阳长公主,是没听说过本郡主的名声么?”时鸢受不了她拐着弯说教,“我与太子殿下并未成婚,既如此,你便算不上我的长辈,就算我入了东宫,该随太子殿下唤你一句姑母,我爹都管教不了我,你有何立场教训我?” “你……”端阳长公主大抵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公然与她叫板,一时竟哑然无言。 但她生好强,怎甘心输给一小辈,转头看向萧玦,“太子殿下,宁安如此顶撞本宫,你也不管管?” 萧玦看了眼身旁一脸不耐的时鸢,不由好笑,淡声道:“孤的太子妃骄纵惯了,连靖远侯都管教不了,更别提孤了,姑母见谅。” 端阳长公主:“……” 这是绕着弯子说她肚量小了? “你是一国储君,连府上的妻妾都治不住,何谈治国?” 萧玦伸手将时鸢揽入怀中,抬眼看端阳长公主,“时鸢是孤的太子妃,便是东宫唯一的女主人。” 端阳长公主:“……” 时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太子殿下,你这关注点是不是不对? 端阳长公主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萧启,萧启的目光从时鸢身上扫过,“臣弟听闻宁安郡主对南安伯世子情深意重,五哥再如何对宁安郡主好……怕就怕强扭的瓜不甜,五哥以为呢?” 此话一落,席上众人皆交头接耳起来。 是啊,京中关于宁安郡主与南安伯世子的流言,早已做成了好几个版本的话本子,宁安郡主这般不知检点,太子殿下竟也不介意? 萧玦正要开口,时鸢打着团扇的手一停,点头:“强扭的瓜不甜,是这个理。” 萧玦蹙眉,又听她说道:“本郡主与南安伯世子的事尚且不提,我倒听说,”时鸢笑了笑,缓缓开口,“宣王殿下好男风……” “休要胡言!” 萧启拍桌起身,“你从何处听来的?敢在背后编排本王,被本王知道了,定要拔了他的舌头!” 众人不敢说话了。 “既是是传言,岂可当真?”时鸢笑吟吟,“宣王反应那么大做什么,莫非……诶,听说宣王府上两位侧妃皆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也是可惜了,不若请她们到东宫与我作伴可好?” 萧启紧握双拳隐隐颤抖。 他的女人,送到东宫是什么意思? 萧启怒极反笑,“宁安郡主,你名声不好,也犯不着拉本王下水。” 时鸢偏头,“宣王针对太子殿下,不是也带上了本郡主么?” 萧启:“……” “本郡主可不是乱嚼舌根之人,本郡主刚回京那会儿,刚好撞见了宣王对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动手动脚……啧,人家小公子比本郡主还小上两岁,宣王也忒不厚道了……” 众人目瞪口呆。 怪不得宣王府上妻妾众多,却一无所出,原来,原来…… 几名大家夫人后背皆泌了一层冷汗。 她的还想着将自己女儿嫁给宣王,哪成想宣王好男风,还与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不清不楚! 几个有地位的夫人感激地看向时鸢。 若非宁安郡主说出实情,她们的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你给我闭嘴!” “宣王。” 萧启和萧玦同时出声。 萧玦淡淡说道:“时鸢是孤的太子妃,按礼数,你该唤她一声五嫂,不敬太子妃的罪名,想必不用孤提醒。” 萧启敢怒不敢言,愤然甩袖坐下,哼道:“但愿五哥能与五嫂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那声“五嫂”似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萧玦偏头看向时鸢,“自然。” 时鸢应付着干笑了两声。 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若她真与萧玦到了这一步,那就让她名下所有的铺子都被洗劫一空。 赏花宴尚未开始就闹了不愉快,端阳长公主作为主办人,面子上已然过不去,勉强维持笑意,“今日春光正好,当有诗词助兴,本宫提议以花为题,赋诗一首,以一炷香为限,魁首可得彩头,如何?” 第42章 胸无点墨 端阳长公主话音刚落,立马有人起哄,“长公主,不知彩头是……” 端阳长公主一挥手,丫鬟抱着一床凤尾琴上前。 “此乃前朝琴圣生前最爱的一床琴,琴弦乃千年雪蚕丝制成,名云泉。”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就着彩头议论起来。 在场的姑娘公子不乏擅琴者,面对这么一床名琴,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部分是想借此机会一展才华,觅得良人,或入贵人的眼。 剩下的便单纯是奔着彩头而来。 众人跃跃欲试,一个接着一个报名。 时鸢瞧见齐如萱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啧声道:“这花蝴蝶与温姐姐齐名,同为上京双姝,才华却不及温姐姐一半,若温姐姐在,这彩头非温姐姐莫属。” 弄月点点头,“郡主,您不去试一试?” 时鸢打着哈欠,“你家郡主是个俗人,对这些高雅之物委实提不起兴致,便不去凑这热闹了。” 萧玦淡道:“云泉乃举世名琴,价值连城。” 一句话说到了时鸢的心坎上。 时鸢简直不敢相信这话能从萧玦口中说出来,团扇掩去半边面,“太子殿下,果真与我一起待久了,沾了一身铜臭气。” 若在场的文人听到他们崇拜的太子殿下说出这种话,定会惊讶得下巴都掉了。 萧玦不以为然,“你若想要,孤去替你赢回来。” 时鸢愣了一瞬,玩笑道:“我若得了这琴,明儿就拉你去琴行,将这琴当了。” “随你。” “……” 弄月站在身后颇为无语。 这诗会还未开始,她家郡主便开始想着卖了彩头赚银子,真的好么? 太子殿下竟还依着郡主? “长公主。” 这时,齐如萱微微福身,低眸瞥了时鸢一眼,极快地收回视线,“以往评诗皆是由在场地位都高的女子来评的,不知今年该由谁来评诗?”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看向时鸢。 端阳长公主从不与她们一起玩,故而往年都是由义阳侯夫人评诗。 而今年……地位最高的,可不就是宁安郡主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么? 可问题是,宁安郡主可是京城出了名的草包,胸无点墨。 今日他们见了宁安郡主,这木桶腰,罗刹脸显然是有心人刻意抹黑。 宁安郡主虽是草包,好歹是美人。 可三年前在毓临书院,宁安郡主诗词歌赋,书画骑射皆排最末,一度将谢老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总不会是有人刻意抹黑吧? 让她来评诗,她能看得懂么? 端阳长公主皱眉,“齐姑娘就别为难宁安郡主了,宁安郡主虽在诸位当中身份最为尊贵,但也是本宫请来的贵客,评诗之人须得是地位最高的女子,且有一点是学识渊博。” “依本宫看,今年还是由义阳侯夫人来吧。” 端阳长公主看向义阳侯夫人。 “是。”义阳侯夫人点头应承,“臣妇这就去准备。” “夫人且慢。”齐如萱转身对着时鸢,“宁安郡主乃是当世大儒谢鸿均的外孙女,且当年的靖远侯夫人亦是名扬京城的大才女,臣女相信,宁安郡主定不如传闻中那般胸无点墨。” “这……”端阳长公主故作为难地看向时鸢。 时鸢笑了笑,齐如萱和端阳长公主一唱一和,配合得当,若非场合不对,她都想站起来为她们鼓掌了。 齐如萱这招可谓是毒,若她点头,不论她是否草包,评诗需要的学问可比作诗高,且易得罪人。 若她拒绝,便坐实了她胸无点墨的名声。 大乾的太子妃岂能是这等粗鄙之人? 偏生这齐如萱一脸单纯无辜,好似是不经意提起。 而众人的反应,显然被她这柔善可人的模样骗了。 “齐姑娘所言甚是,宁安郡主师承谢老太傅,于郡主而言,区区评诗岂是什么难事?” “郡主大字不识,这评出来的诗未免有失公允。” “此言差矣,今日赏花宴,赋诗是为助兴,说到底图个乐子罢了……” 时鸢好笑地看着众人议论她。 齐如萱用这种法子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再常见不过的手段,可惜打错了算盘。 不说这些年她何曾在意过名声,她本就不想当这太子妃。 时鸢对众人的议论视若无睹,歪头看着身旁的人,“太子殿下,你现在甩袖离去,待会儿还能保留一丝颜面。” 萧玦亦看她,“孤说过,孤不怕丢人。” “太子殿下才高冠世,娶一个大字不识的太子妃,百姓会如何议论,你堂堂储君的名望……” “女子无才便是德,若非这一点,太后不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时鸢:“……” 齐如萱看到时鸢同萧玦低声私语,眼中妒意一闪而过,“往年花宴评诗之人皆是女子,宁安郡主若要找一个人替你,也不该是太子殿下。” 言下之意便是,求太子帮你解围也没用。 时鸢闻言,眼皮微掀,“既是齐姑娘提出的,不若你来替我评诗?” 齐如萱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移目看着萧玦,心中隐隐期待。 往年评诗之人皆是地位最高的女子,若她能做这评诗之人,岂不是意味着…… “臣女不敢逾越。” 众目睽睽之下,谦逊一番还是要的。 就在她以为时鸢会夸赞她,然后指名要她来评诗的时候,时鸢冷笑一声,“齐姑娘贵在有自知之明,只是随意揣摩别人的心思,未免惹人厌。” “我……”齐如萱脸色羞恼,解释:“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时鸢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明知本郡主胸无点墨,还提议由本郡主来评诗,知道的说你齐大姑娘无心之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本郡主有什么深仇大恨,见不得本郡主好呢。” 此话一落,各种异样的目光将齐如萱包围。 “听闻齐姑娘最崇拜令兄,不以前令兄犯下大罪流放边陲,齐姑娘还是引以为鉴的好。”时鸢又添了一把火。 齐如萱气急,指着时鸢,“若非你设计害我兄长,我兄长怎会……” 第43章 小肚鸡肠 “寻芳阁一案已由刑部定罪,齐姑娘是在置疑刑部的决策?”萧玦适时开口。 齐如萱委屈地咬着下唇,“殿下……” 萧玦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端阳长公主见状,斜眼瞪了齐如萱一眼。 这个蠢货再闹下去,连她也救不了她。 齐如萱掩下眼中不甘,敛衣跪地,“臣女不该顶撞太子妃,太子妃恕罪。” 时鸢居高临下看着齐如萱。 较之三年前,这花蝴蝶倒是长进了不少,能屈能伸倒也是本事。 只是对于某些三番五次挑衅的人,不给一个教训,真当她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齐姑娘对本郡主出言不逊,但今日花宴,本郡便不坏诸位雅兴了。” 齐如萱舒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又听时鸢说道:“这样吧,自行掌嘴二十,我便原谅你了。” 此话一落,周遭一片唏嘘声。 掌嘴二十,受罚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齐如萱是颖国公府的嫡女,上京有名的才女,若被当众掌掴,日后她在京中如何抬得起头来? 宁安郡主此举……掌捆的是国公府的嫡女,打的却是颖国公的脸啊。 齐如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再看时鸢身侧的太子殿下,听到这话,面上竟无一丝波澜。 太子殿下为何会喜欢这种心肠歹毒的女子? 端阳长公主从震惊中回过神,“宁安郡主,齐姑娘开个玩笑罢了,掌嘴二十委实太严重了,毕竟是本宫的赏花宴,给本宫一个面子……” “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本郡主才让她自行掌嘴。”时鸢出声打断,语锋一转,“否则,本郡主亲自动手,手劲可不比普通男子小。” 端阳长公主语塞,面上难看至极。 并非时鸢要当众掌掴齐如萱,而是她开口了,时鸢却不给她台阶下。 齐如萱见端阳长公主发话也没用,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恐惧,忙不迭跪下求萧玦,眸中含泪,“殿下,臣女只是无心之言,并非有意顶撞太子妃,太子妃这般小肚鸡肠,如何能……” “不知悔改,再加二十。”萧玦语气淡淡。 齐如萱面色惨白,颓然摔在地上,抬起手却迟迟不肯打下去。 “弄月。”时鸢懒懒靠着椅背,回头一个眼神甩过去,“帮帮她。” 弄月立马会意,走到齐如萱面前,扬起手一巴掌打下去,用了十足的力气。 齐如萱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半张脸都麻木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齐如萱眼里充满了恨意,指甲掐进肉里,恨不得将弄月撕碎。 然而只是一瞬,她就将眼里的恨意毫无痕迹掩去,在旁人看来,美人发丝凌乱,眸中含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时鸢啧啧说道:“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太子殿下当真不心疼?” 萧玦奇怪地看了时鸢一眼,“那太子妃认为,孤该如何做?” 时鸢摸着下巴想了想,“本郡主当众为难柔弱美人,美人哭着求你作主,你一怒冲冠为红颜,劈头盖脸怒斥我一番,然后抱着齐姑娘大步离去。” 萧玦:“……少看些话本。” “然后明日参本郡主的折子便会堆成山,陛下迫于压力,只好收回赐婚旨意。”时鸢顾自说道。 萧玦沉着脸一字一句,“休想。” 时鸢睇他一眼,不以为意,“今日我得罪的人可多了,宣王,端阳长公主,颖国公府……哦――皇后可是齐如萱的表姑,他们可都不想我嫁入东宫呢。” “别怪孤没提醒你,皇后和宣王对靖远侯府虎视眈眈,纵你退了婚,皇后也会想法子让你嫁给她的儿子为妃。” 时鸢低喃:“怪不得萧启一直盯着本郡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那又如何,萧启可比萧玦好对付多了。 弄月打完四十下转身回来,“郡主,打完了。” 时鸢瞧色对面脸肿成猪头的齐如萱,偏头笑道:“弄月,打得可解气?” “啊?”没来由的一句话顿时让弄月摸不着头脑,仔细一想,方才想起三年前的一桩事。 时鸢离京那年,时鸢被陛下召进宫,她在宫门外等时鸢,被齐如萱看到。 齐如萱掀开轿帘,当即命侍卫按住她掌嘴二十,时鸢从宫里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转身就要去颖国公府为她讨个公道,谁知这时突然传来时庭烨战死沙场的消息…… 弄月鼻尖一酸,她都快忘了这事儿,没想到郡主还记得。 时鸢递给她一块绢帕,玩笑道:“再掉两颗豆子,旁人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弄月摇摇头,胡乱抹了把眼泪,“郡主待奴婢极好。” “出息。”时鸢只好把绢帕收回来,抬头对上萧玦探究的目光,“你对底下的人倒是宽厚。” 时鸢耸肩,似是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本郡主的人,本郡主自然要宠着……”瞥见萧玦身后的随风,笑道:“不比太子殿下,偌大的东宫连个妻妾都没有,谁能想到身边的侍卫都娶上媳妇了。” 神游天外的随风:“……” 他随口胡谄,太子妃这是当真了? 时鸢没发现他的异样,回头问弄月,“方才可瞧见心仪的公子,本郡主替你作媒……” 她的声音不低,邻席的人听到这话,都朝她看过来。 弄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郡主在她面前说说就算了,如何能,能何能…… 弄月垂着眼眸,“多谢郡主好意,奴婢自幼孤苦无依,幸得郡主厚爱,能一辈子跟在郡主身边,奴婢就满足了。” 时鸢叹了口气,看来此事不能急,得慢慢来。 一辈子跟在她身边,毫无自由可言,她自认不是这般无情的主子,事实上,这些年她从曾将弄月视作奴仆。 若无当年那桩事,以弄月的身世,不知比在座多少人强。 另一边,齐如萱被底下人扶了下去,中间出了一个小岔子,这诗会还要进行下去。 至于这评诗的人选,自然还是义阳侯夫人。 可义阳侯夫人方才见识了时鸢的手段,加之义阳侯与颖国公交好,此刻她却有些犹豫了。 “长公主,臣妇忽感身子不适,只怕难担大任。” 时鸢两指轻叩桌面,这义勇侯夫人也过于谨慎了。 正当端阳长公主迟疑之际,时鸢道:“既然长公主找不到人,本郡主可勉为其难做这评诗之人。” 众人面面相觑,宁安郡主才拒了做这评诗之人,这会儿这是……又后悔了? 这又是闹哪样? 第44章 凑个热闹 时鸢一派悠闲,“我这会儿心情舒畅,来凑个热闹,诸位不嫌弃吧?” 众人眼皮抽搐:“……” 敢情是齐姑娘在场碍了您的眼,齐姑娘一走,您倒是心情舒畅了。 齐姑娘若得知宁安郡主此举,只怕脸还没好,又得吐血三升。 时鸢终究是未来的太子妃,众人敢怒不敢言,纷纷道:“太子妃,您尽兴就好。” 当然,不乏有人等着看热闹。 弄月在时鸢声边问:“郡主,您不是最讨厌吟诗作画么?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时鸢翘唇,“本郡主心情好,想出个风头。” 弄月默默退回去。 萧玦低眸看她明艳的面容,“云泉还要么?” 这是在告诉她,她做这评诗之人,无论谁得了魁首,她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时鸢仰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扯,“太子殿下很了解我?” 萧玦道:“以你这懒散的性子,不似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那我便当你是在夸我好了,可惜这回你猜错了,齐如萱这么想看到我出丑,我岂能不如她所愿。” 时鸢看向前方那床凤尾琴,“太子殿下可有兴致参加?” 萧玦还是那句话,“阿鸢若想要云泉,孤便去为你赢来。” 时鸢扬眉,“本郡主不善音律,这等好琴落在本郡主手上,也是糟蹋了,太子殿下精通六艺,想必也是弹的一手好琴罢?” 萧玦侧眸,目光柔和,“你若喜欢,日后你嫁进东宫,孤可日日为你抚琴。” “不,不必了。”时鸢咳了咳,避开他的目光,“我家又不缺琴师。” 她声音极淡,萧玦却听见了,“花月坊第一的琴伎都被你花重金买下,的确不缺人抚琴。” “我的事你了解的倒是不少。”时鸢剥着橘子,突然想到什么,手上一用力,险些将橘子捏烂,恼道:“你派人监视我?” 萧玦气定神闲,“孤只是对未来的太子妃上心。” 时鸢:“……” 她将花月坊琴伎买入府中已经是她初至汝宁的事儿了。 而乾元帝赐婚,是两个月前的事! 萧玦平淡道:“前些日子你私下与红袖楼的伶人竹清见面,同他请教琴艺,你若对音律感兴趣,孤可以教你。” 时鸢皮笑肉不笑,甚至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请竹清公子教她抚琴,只有她和竹清公子两人知晓,萧玦又是如何知道的? “竹清公子离开红袖楼,是你做的?” 萧玦不回答也不否认。 时鸢已然知晓答案,咬牙道:“好,好的很,堂堂太子殿下竟自降身份为难一个伶人……真是叫本郡主大开眼界。” 弄月瞧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想要劝上时鸢几句,却被她一个眼神瞪回来。 随风就更不敢了。 许久,萧玦道:“孤并未为难他。” 时鸢定定瞧看他,忽而笑了,“以太子殿下您的身份,一句话的事,何须你亲自动手。” 萧玦似是听不见她的冷嘲热讽,皱眉,“是你先同他……” “我与他清清白白。”时鸢怒声打断,哂笑,“还是太子殿下希望我与竹清公子发生什么?原来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这种不知检点,水性扬花的女人?” 萧玦沉默,“孤从未这般想过。” “不重要。”时鸢淡淡移开目光,“我为人如何,与旁人无关。”说完这话便没了下文。 两人之间气氛冷滞,对面下人已呈上笔墨纸砚,分发了给家公子姑娘。 众人都是默认萧玦和其余皇子公主不参加这种活动。 这次负责评诗的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妃是否偏袒太子殿下是一方面。 太子殿下才高冠世,若太子殿下上场比试,其他人岂不是没有活路? 一炷香时间过去,婢女依次将众人的诗作收好,随意打乱顺序,放入一花篮,呈到时鸢面前,“请郡主过目。” 时鸢接过,拿起花篮里的一沓宣纸,一一看过。 京中众公子姑娘的水平大差不差,做出的诗勉强算是中规中矩,除了个别字迹隽秀尚可入眼。 还有许多只是来凑个热闹,以至于一炷香过去,一个字也没有憋出来。 甚至还有人另辟蹊径,在纸上画墨梅,墨菊,牡丹,可谓栩栩如生。 ……也不算胸无点墨了。 故而她看过几首,都没有一首出彩的。 在座不少人都是在毓临书院听过学,如今学成这副水平,这是有多厚的脸皮,才敢在背后嘲笑她绣花枕头啊。 众人见时鸢眉头紧锁,心下了然,宁安郡主目不识丁,让她来评诗,的确强人所难。 在场除了萧玦和弄月,人人脸上皆露出鄙夷之色。 奇怪的是,无一人出声给时鸢难堪。 他们都在等着这位太子妃打算如何下台。 时鸢翻到最后一张,指尖微顿,单看这遒劲有力的字体便足见其风骨,再看内容,终于让她眼前一亮。 无论意境还是用词,皆如行云流水般自如,在一众诗作中脱颖而出。 时鸢当即拍板,魅首非此人莫属! 萧玦瞧见时鸢看到手上这首诗的反应,忍不住瞥了一眼,却在下一刻沉下脸。 时鸢笑吟吟扭头,曼声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萧玦移开目光,冷声评价,“溜须拍马,谄媚逢迎!”作势就要抢她手上的诗作。 时鸢横手挡下,顺手将诗作交给弄月,“帮我拿着。” 弄月觑了眼萧玦,手上的宣纸愈发烫手,哆嗦道:“郡主……” 萧玦一个眼神扫过去,“随风。” 时鸢侧身躺在靠椅上,挑眉,“众目睽睽之下,你敢对我的婢女动手动脚?” 随风登时杵成一根木桩。 时鸢瞧着萧玦一脸黑线,总算出了一口气,低头将余下的诗作一一看过,又看上一首《兰颂》,行笔飘逸,如明月清风,不由思忖:此人该是如何清高雅致的兰君子啊。 比起方才那首,可谓不相上下。 如此便不好抉择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众人看着时鸢漫不经心地翻页,都有些疑感,这宁安郡主究竟看得懂呢,还是看不懂。 端阳长公主咳了一声,“宁安郡主,可评出今年的佳作了?” 时鸢看着手边的两首佳作,懒懒抬眸,指了其中一首,“《鸢尾》是何人所作?” 时鸢话音刚落,周遭哗然一片。 鸢尾?宁安郡主的闺名便是单名一个“鸢”字啊。 宁安郡主评诗,此人以鸢尾为题,定是对宁安郡主的夸赞之辞。 若这人是女子也就罢了,若是男子…… 众人不由自主去看萧玦的脸色。 第45章 心机了得 这位太子殿下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时鸢忍不住笑出声,正要开口刺他两句,席间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此诗,乃微臣所作。” 萧玦蹙眉。 时鸢抬眸看去。 此人一身布衣出尘,乍一看好似浊世翩翩公子,只是眉眼间掩不尽的傲气凛然,衬得这人洒脱肆意些。 “郡主。”弄月担心自家郡主瞧见好看的就移不开眼,在她耳边悄声提醒,“此人便是今年的探花郎,贺玉璋。” 贺玉璋……时鸢喃喃自语,抬眼笑问:“鸢尾丹颜藏绿丛,多姿妩媚共春风,千柔碧浪摇千影,装点江山入眼瞳,夸的是本郡主?” 时鸢不看宣纸,随口念出贺玉璋所作,在场诸位不乏才华出众者,自然听得出此诗之妙。 不过……这不是重点。 短短一盏茶,宁安郡主看了十几首诗作,竟都记下了? “正是,”贺玉璋拱手回道,“在下久闻郡主大名,今日有幸见郡主真容,方知何为天姿国色,故而忍不住为郡主作诗一首,献丑了。” 众人闻言皆深吸了一口气。 不愧是探花郎! 古今多少文人墨客在诗中同心仪的女子表明心迹,虽说探花郎可能并无此意,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未免太张狂了。 然而最让他们震惊的一幕―― 宁安郡主将诗作折好,拢入袖中,“甚妙!本郡主很喜欢,弄月,回头让人誊抄一份裱在我床头。” 贺玉璋再以拱手,透过宽?瞥了眼萧玦,朗声道:“郡主喜欢就好。” 众人:“……” 弄月往时鸢旁边靠近了些,扯她的袖口,“郡主,太子殿下的眼神好可怕……” 时鸢不嫌事大,睨了萧玦一眼,“太子殿下是今年科举的主考官,想来贺公子的才华学识是经过您点头,才得陛下赏识的吧?” 萧玦:“……”这话他无言以对。 时鸢摸着下巴,“既如此,本郡主也算慧眼识珠。” 难得堵萧玦一回,时鸢心情大好,身子微微前倾,熟谂搭讪,“贺公子是汝宁人氏?” 贺玉璋道:“在下曾是谢老家主的门生,曾在老家主门下听学三年,一年前到来到京中投奔表亲,不知谢老可好?” 众人鄙视:这探花郎果真心机了得,先是为宁安郡主作诗,后又借谢老家主来套近乎。 ……谁不知道谢老家主是宁安郡主的外祖。 对于众人的反应,时鸢不以为然,笑答:“老头子身体硬朗,若得知他的门生高中探花,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贺玉璋颔首,正要开口,看见萧玦脸上的神情,极有眼色的选择闭嘴。 萧玦与宁安郡主乃今上赐婚,两人应当无甚感情才是。 如今看来,也不全然啊…… 时鸢选择性忽视旁边的人,继续问道:“既在我外祖门下听学三前,这三年我也在汝宁谢家,你见过我?” 这话一出,萧玦再也按耐不住了,低声,“时鸢,你当自己是在选夫?” 时鸢睇他一眼,声音不高不低,“裴公子是我外祖的得意门生,按理该唤我一声师姐的,说起来,当今我外祖在毓临书院讲学,太子殿下也是我外祖的门生,是否也该唤我一声师姐?” 众人呼吸一重。 他们还未见过有人这么同太子殿下说话,这宁安郡主果真如传闻中……谁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还得是太子殿下,只见他们太子殿下攥住宁安郡主的手,凑近说了什么,宁安郡主登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时鸢愤愤甩手,啐道:“厚颜无耻!” 什么温方守礼,不近女色,若是被她得知是谁传出来的,她定要……看到周遭一众看好戏的目光,时鸢压下怒火,换上笑颜,“裴公子,你这首《鸢尾》堪为神作,只是本郡主手上还有一首,与你这《鸢尾》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玉璋意外挑眉。 时鸢念道:“今生馨泽蕙,竹露半边妍。清雅多灵绚,微风笑俗权。贺公子以为如何?” 贺玉璋默念一遍,心中震憾,问:“在下自愧不如!” “贺公子自谦了。”时鸢环顾众人,“《兰颂》是何人所作?” 席间一绿衫姑娘起身,“臣女不才。” 时鸢指尖一顿,她还以为是位公子呢。 但她很快就恢复面上笑容,微微偏头看了眼弄月。 弄月摇摇头。 昨儿她已经将今日花宴上的人物记了一遍,若有她遗漏的,定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时鸢皱眉。 “张宰辅府上的千金,张玉簟。”萧玦见她为难,轻声提醒。 闻言,时鸢多看了萧玦一眼。 这冰棱子日理万机,竟能记得一个姑娘的名字,真是稀奇。 时鸢按耐下心中好奇,起身宣布,“张姑娘此诗甚妙,当为今日魁首。” 此话一落地,立马有人站出来反对,“依我看,探花郎这首《鸢尾》不张姑娘的《兰颂》差。” 端阳长公主想拦住她已经来不及。 时鸢看了眼说话之人,“你是……” 那紫衫姑娘一噎,实在没想到时鸢能叫出这无甚存在感的张玉簟,却叫不出她的名字,昂头道:“我是宁王府的郡主。” 原来是与她齐名的清河郡主,端阳长公主和宁王爷的女儿,时鸢扫了眼桌上的诗作,嗤笑,“你作的哪首诗?” 清河郡主登时不吭声了。 时鸢好笑道:“这十多首诗作中,有一张白纸,不会是你吧?” 清河郡面如土色。 “看来是了。”时鸢摆手,“既是同本郡主一样是来凑热闹的,那就坐下吧。” “我……”面对周遭指指点点,清河不甘心坐下,挥手打了个瓷杯,引来更多人鄙视。 端阳长公主冷冷一扫,众人方才噤声。 “她和张玉簟有过节?”时鸢偏头问弄月,“还是看上了贺玉璋? 弄月张大嘴巴:“这您都能猜到?” 时鸢翻了个白眼。 若非这两个原因之一,她没理由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今年放榜,京中贵女纷纷榜下捉婿,清河郡主追了探花郎一路,追到了探花郎府上,探花郎闭门不出,清河郡主竟把圣上赐给探花郎的匾额都砸烂了。” 时鸢咽了口唾沫,这好像是她三年前能做出的事儿。 “然后呢?” 第46章 良苦用心 “然后……”弄月一口气说完,“端阳长公主得知此事,连夜进宫向陛下求情,陛下便问探花郎的意思,幸而探花郎大度,此事才作罢。” 弄月看了眼周围,悄声说道:“他们都说清河郡主在效仿您呢。” “我?”时鸢震惊,“我在汝宁的这三年,她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弄月想了想,“这奴婢倒是从未听说过。” 时鸢喝了口茶缓了缓,见众人停止对清河郡主的口诛笔伐,这才说道:“今日十多首诗作中,唯有两首可入眼,诸位对本郡主的评选是否有异议?” 被骂的几人低着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到底是谁在传宁安郡主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虽说宁安郡主并未作诗,她评出的这两首皆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 端阳长公主出来缓和气氛,“宁安郡主的意思是,今日这彩头该归张姑娘?” 又来给她挖坑,时鸢笑容不改:“贺公子与赵姑娘文采不相上下,本郡主难以抉择,不过……” 时鸢看了眼张玉簟,又看了眼贺玉璋,笑道:“花下美人,林下公子,这彩头归谁,还是由他们二人私下商议吧。” 话都这么说了,端阳长公主自然会再有异议,挥手命人将琴奉上。 诗会结束,自然是进行下一轮的才艺比试。 萧玦这个太子殿下在场,时鸢又是未来的太子妃,一时无人敢上前找她不快,再者,经齐如萱被掌掴一事,众人多少也看出这位未来太子妃的性子,不好惹。 时鸢看着一粉衫姑娘抱着琵琶上前,眸光微动。 她记得时兰擅弹琵琶。 只是赵氏觉得像她们这种家世门第出身的姑娘,抚琴可称高雅,只有那种低贱的风尘女子才弹琵琶,故而将时兰的琵琶摔了,逼她没日没夜地练琴。 时兰不喜欢,却不敢迕逆赵氏。 时鸢往席间扫了一眼。 果然,时兰揪着绢帕坐在角落,似个透明儿人。 以她对赵氏的了解,赵氏定百般叮嘱时兰在赏花宴上出风头。 而她这位长姐的性子…… 方才诗会,时兰也无意出风头。 时鸢抚额叹了口气,同弄月说了两句什么,弄月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萧玦不由多看了他这位太子妃一眼。 他这位太子妃瞧着没心没肺,实则爱憎分明的很,对出言挑衅的齐如萱半分情面不留,对身边的丫鬟却是百般纵容,甚至连府上的庶姐也一并顾及到了。 护短又不肯吃亏的性子,无人比她更适合做这太子妃。 时鸢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斜眼睨过去,“花宴上美人如云,太子殿下看着我做什么?” “不及你半分。”几乎没经过思考就说出这话,连萧玦自己都愣了一愣。 时鸢从未觉得自己丑过,听到这话勾起唇角笑了,“都说太子殿下不近女色,我瞧着……哄起姑娘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随风咳了咳,心想他前些日子替殿下寻来的话本子可不是白找的。 另一边时兰听完弄月的话,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我,我不行的,若是给靖远侯府丢脸,我……” 弄月道:“大姑娘只管展示才艺,有郡主在,谁敢在背后说咱们靖远侯府?” “可是……” “奴婢听说大姑娘弹得一手琵琶,若您肯上场,定不比那宣平侯府的姑娘差。” 言尽于此,弄月屈膝一礼便回去了。 时兰咬唇绞着帕子,丫鬟见状又劝了两句,她才下定决心。 当哀婉幽怨的调子在园中响起,众人屏息凝神。 上京何时多了这么个多才多艺的女子? 较之宣平侯府大姑娘弹的曲子,竟毫不逊色。 弄月看了眼对面的粉衫姑娘,低声问时鸢:“那宣平侯府的大姑娘不会记恨上咱们大姑娘吧?” “她又不是齐如萱。”时鸢睁开眼,“宣平侯府的大姑娘尤爱琵琶,不惜花重金请名伶进府,拜那名伶为师,你看,那姑娘看长姐的眼神。” 弄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您是说……” “兴许长姐与那宣平侯府的大姑娘可成知己。”时鸢道,“宣平侯府的大姑娘在京中风评极好,长姐与她交好,并无坏处。” 弄月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时鸢的良苦用心。 不过她记得,她家郡主不是没记今日花宴上的人物吗?方才还认不出宣王和清河郡主呢。 时兰一曲琵琶结束,众人皆交口称赞,得知她是靖远侯府的庶女,更加惊叹不已。 前有宁安郡主评诗,后有时大姑娘一曲琵琶惊艳众人,今日靖远侯府可谓出尽了风头。 时兰起身行礼,抱着琵琶下去了,抬眸间与一华服男子的目光撞上,她微怔,随即挪开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 待众人停止交谈,端阳长公主笑道:“今日杏庄百花盛开,诸位不必拘谨,随意观赏。” “谢长公主!” 端阳长公主笑着颔首,领着一众朝臣命妇前往桃花坞赏花,却见时鸢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由多问了一句。 时鸢眉头轻皱。 又挡住她看美人儿了。 “本郡主就不去了,长公主和诸位夫人玩得尽兴。” 端阳长公主冷笑,同身后一众命妇说道:“宁安郡主兴致不高,看来还是本宫这赏花宴太过无趣啊。” “长公主说的哪里话,杏庄可是上京三景之一,我等是沾了您的光……” “是啊,是啊……” 有懂眼色的连忙给她递了块台阶,“长公主,太子妃有太子殿下作陪,您就别操心太子妃了。” 端阳长公主看了眼时鸢,又看了眼萧玦,不满归不满,终究未再说什么,带着一众命妇离去。 “长公主慢走。”时鸢笑吟吟道。 端阳长公主脚下一顿,回头看了时鸢一眼,甩袖离去。 端阳长公主和一众命妇离开,各位公子姑娘亦三两成群前去赏花。 张玉簟伸手触弦,与贺玉璋眼神对上,微红了脸颊,细声道:“小女子不擅音律,这云泉还是给公子吧。” 贺玉章偏头轻咳,“不瞒姑娘,在下也不通音律,留着这琴也是糟榻……” “那……” 两人一同看向时鸢。 第47章 借花献佛 时鸢掰了片橘瓣送到弄月口中,眯着眼欣赏着对面一对才子佳人,“你家郡主也不算白来。” 弄月吞下橘瓣,“郡主,你又在乱点鸳鸯谱了,奴婢瞧着贺公子好似对张姑娘无意……” 时鸢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美人有情不就得了……” “那,那清河郡主怎么办?” 时鸢沉吟,“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嘶,不成,万一人家也是断袖怎么办……” 弄月:“……” 萧玦听着这一主一仆对话,颇觉好笑。 他的这个太子妃成日闲着替旁人牵线,倒忘了自己还是待嫁之身。 他是否该考虑将婚期提前了? 时鸢自然不知道萧玦在想什么,偏头撞了他一肘子,“太子殿下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本郡主可以帮你。” 萧玦瞥了眼她的手肘,“除了孤,你还对谁做过这个动作?” 时鸢纳闷:“?” 萧玦拉下脸,“日后不许再对别的男子做这个动作。” 时鸢最讨厌有人用命令的口吻同她说话,一字一顿,“我、喜、欢。” 萧玦抬手,时鸢立马躲开,乐道:“太子殿下这是恼羞成怒了?我告诉你……”偏头瞧见一旁的贺玉璋和张玉簟,尴笑了一声,端正坐回原位。 弄月接到她的眼神,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两位……站了有一会儿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两人相视一眼,一人屈膝,一人拱手。 时鸢心思不在这儿,也就懒得纠正他们的称呼了,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徘徊,“旁的话就不说了,祝二位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贺玉璋:“?” 张玉簟:“?” 时鸢观他们的表情,疑惑,她这媒这是……没做成? 张玉簟脸颊微红,轻声道:“臣女和贺公子皆不通音律,故而决定借花献佛,将此琴赠于太子妃。” 时鸢:“……” 难不成她瞧着像精通音律的样子? 贺玉璋又道:“微臣在汝宁便听说郡主常去花月坊听曲,太子殿下精通音律,郡主便不用舍近求远了。” 真是多谢了……时鸢嘴角抽搐,偷偷瞥了萧玦一眼,整个花月坊都是她的,她府上还差一个抚琴的? “多谢二位好意。”时鸢勉强维持脸上笑意,心里却在想着如何不让萧玦得逞,“这是你们二人赢来的彩头,本郡主怎好夺人所爱?” 张玉簟和贺玉璋相视一眼,贺玉璋看向萧玦:“太子殿下……” 时鸢脸色一变,抢声道:“你们要赠我琴,请示他做什么?” “太子妃……” 时鸢面笑肉不笑,“探花郎是在贿赂本郡主么?” 贺玉璋对着时鸢拱手一揖,“微臣景仰太子妃已久,特以此琴相赠,别无他意,还请太子妃……” “好,本郡主收下了。”话未说完就被时鸢打断。 贺玉璋一愣,当即命小厮奉上云泉。 时鸢冷冷打量着贺玉璋,“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本郡主且提醒你一句,若想靠谄媚逢迎那一套平步青云,本郡主无权置喙,只是日后你敢在外提起自己曾是我外祖的门生,休怪本郡主不留情面!” 张玉簟闻言忙道:“郡主,贺公子并无此意……” 时鸢看赵玉簟一眼,庆幸这鸳鸯谱没点成,否则这好好的姑娘就……只是这赵姑娘貌似,貌似…… 时鸢顿时懊悔不已,语众心长劝道:“人不可貌相,赵姑娘还是留个心眼的好。” 贺玉璋还想为自己辩驳一二,这时乾元帝身边的老太监来了。 李公公亲自前来,定是朝中有事。 老太监向萧玦和时鸢施了一礼,简单交待了他的来意。 “孤知道了。”萧玦淡声应道,转头问时鸢,“你可要与孤一道回去?” 时鸢怏怏打了个哈欠,摆手,“太子殿下去忙吧,本郡主自个儿回去。 萧玦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回府后派人告诉孤。“ 时鸢勾唇浅笑,“好,知道了。” 弄月纳闷自家郡主为何答应得这么快,时鸢起身,拽着她的胳膊,“走吧,本郡主带你找如意郎君去。” “郡主……” 看着时鸢渐行远去的身影,贺玉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郎有情妾无意,你也有今日。” 萧玦睇他一眼,“少去招惹她。” “是你这位太子妃先来招惹我的。”贺玉璋笑着挑起一抹眉梢,顿道:“话说回来,你家太子妃可是要将我的诗作裱在床头呢。” 萧玦默不作声,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塞到他手上。 “你……”贺玉璋惊诧,这不是他写给宁安郡主的诗作么? 说好的裱在床头呢?回头就给萧玦了? 萧玦自然不会说是自己摸回来的,只怕时鸢这会儿还没发现少了什么。 虽然时鸢收了别的男子的东西,其实也未真的当个宝,不然以她警惕的性子,早该发现了。 思及此,萧玦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贺玉璋更惊诧了。 “我一番好心将云泉赠于她,反倒因此让她对我的为人多有误解,日后谢老真把我逐出师门怎么办?” “活该。”萧玦扔下一句就抬步离开了。 贺玉璋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觉得当下的情况实在有趣,饶有兴致追上去,“我看宁安郡主对你并无男女之情,我仰慕宁安郡主已久……” 萧玦停下脚步,警告:“你的青云仕途不要了?” 一句话将他封了口。 “玩笑罢了,这样的女子我可无福消受……宁安郡主瞧着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不过你若喜欢一个女子,只怕世上没几个会拒绝。” 贺玉璋又道:“连你也不行吗?” 这话让萧玦缄默无言,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子,意有所指,“处理好自己的事再来操心孤。” 贺玉璋:“?” “贺公子!原来你在这儿呢!让本郡主好找!” 贺玉璋足下一僵,转身看着朝她飞奔而来的红衣女子,心中暗叫不好,拱手强笑,“见过清河郡主。”说罢不等清河郡主反应,足下生风,飞快地逃出了院落…… “郡主,他跑了!”待女指着贺玉璋狼狈的身影慌忙提醒。 第48章 死缠烂打 清河郡主气得跺脚,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女,指挥身侧的侍卫,“给本郡主追!一定要抓住他,本郡主今日就要和他洞房!” 池边赏花的姑娘:“……” 清河郡主这才注意到萧玦,她自幼就悚她这个太子表哥,此刻也是对他敬而远之。 可是在路上见到了又不好装作没看见,硬着头皮行了个礼,“太,太子表哥。”心里却在暗恼:这贺玉璋不知何时巴结上了她太子表哥,今日算他走运!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一顿训斥,萧玦只是轻轻颔首就抬步离开了。 清河郡主站在原地发愣,还是丫鬟在她耳边问道:“郡主,还,还追吗?” 清河郡主回过神,跺踋,“追!”说罢提起裙摆朝着贺玉璋消失的方向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贺玉璋背靠树干大口喘气,泄了气般顺着树干滑坐在地,往额头上抹了把汗,“总算摆脱那个泼妇了……” 小厮喘着气说道:“少,少爷,清河郡主总这么追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咱们府上的牌匾才刚修好,这要是又砸一个,百十两银子呢。” “对,对,不能回去。”贺玉璋想想就悚然,抬头望天,喃喃道:“她要是看上了我的脸,明日我就把脸给划了……” 小厮一脸惨不忍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少爷慎重啊……” 贺玉璋愤然起身,“明儿我就去告御状,我要告清平郡主强抢民男,不守妇德!” 话音未落,远处一小丫鬟探头喊道:“郡主!探花郎躲这儿呢!”随之而来的还有十多个侍卫。 小丫鬟咳了一声,侍卫立马往两旁站,中间敞开一条道。 贺玉璋看见朝她走来的红衣姑娘,噌地跳起来,惊恐道:“你你你……” 怎么阴魂不散啊! 清河郡主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委屈道:“贺公子,人家又不吃人,你怕什么?”说着又向他走近一步。 贺玉璋后背抵上树干,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你行行好,别缠着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糟糠妻……” “你娶妻了?”清河郡主一愣,旋即笑道:“贺公子,你就别骗我了,我第一次见你,就把你家祖坟查了个清。” 突然,她伸手攥住贺玉璋的衣襟,恶狠狠道:“你拒绝本郡主,是有喜欢的女子了?是谁?” “我……”贺玉璋哑了一瞬,捏着襟口试图后退。 清河郡主见状,手上用了几分力,贺玉璋登时不敢动了。 “是张玉簟?” 贺玉璋唇角抿成一条线,拼命摇头。 “那……是时鸢?”清河郡主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心悦她,所以为她题诗,是不是?” “宁安郡主?” 贺玉璋脑中卡壳,眼睁睁瞧着那朱唇就要贴上自己的脸,干脆破罐破摔,大声道:“是!今日花宴上,我对宁安郡主一见倾心!” 清河郡主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松开手,咬紧牙关,“好,好的很……” 瞧着她面容愈发扭曲,贺玉璋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清河郡主坐在地上扬着帕子哭泣,“她是郡主,我也是郡主,我哪里不如她了呜呜呜……” 贺玉璋同小厮对视一眼。 小厮摇头。 贺玉璋理了理衣襟,摆出平日的笑容,抬步离去。 “你,你不许走!” 脚下突然被绊住,贺玉璋回头,小丫鬟在身后死死抱着他的腿,喊道:“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明儿我就同长公主说,是你轻薄我们郡主!” “你……小声点!”贺玉璋慌张打量四周,舒了口气。 差点名节不保! 那小丫鬟还要喊,贺玉璋一惊,连忙道:“你别喊了,我不走,我不走就是了……” 小丫鬟这才迟疑松开他,指了指旁边哭得厉害的清宁郡主。 “那个……你别哭了。”贺玉璋手足无措地安慰,掏出一方帕子,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清河郡主哭声止了一瞬,看到他的动作,睫毛一颤,哭得更大声了。 贺玉璋:“……” 小厮见他似有动容,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少爷,千万别被她骗了……” 贺玉璋转身将小厮推到一旁,沉声道:“闭嘴!” 清河郡主:“呜呜呜……” 贺玉璋低身将帕子递到她面前,“只要你……” 清河郡主猛然抬眸,眼眶通红,好似被他欺负了一般。 怪可怜的。 贺玉璋在心里说道。 然而不等他开口,清河郡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扯着噪子喊:“来人啊,非礼啊!探花郎非礼本郡主……” * 出了园子,时鸢往宽袖中摸了摸,脚步一顿。 弄月上前问:“郡主,怎么了?” “弄月,你方才可看见我掉东西了?” 弄月摇头。 时鸢皱眉,“走,陪我回去找找。” “嗯。” 刚转身,迎面撞上一个丫鬟,弄月正要呵斥,看清小丫鬟的脸,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小翠?” 小翠泪眼婆娑,忙敛衣跪地,“郡主,郡主恕罪!” 时鸢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扶她起身,问道:“大姑娘呢?” 小翠抹了把泪,哽咽道:“我家姑娘与齐大姑娘在陶然亭起了争执,奴婢怕我家姑娘受欺负,正四处寻您,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时鸢闻言也顾不上那丢失的诗作了,“弄月,跟我去看看!” 小翠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咬咬牙跟上去了。 得知萧玦已经回宫,端阳长公主折了朵牡丹细细端详,抬眸,“宁安郡主呢?” 丫鬟回道:“奴婢照您的吩咐将宁安郡主引去了陶然亭。” “做的不错。”端阳长公主点头,“宁安郡主若在本宫的庄子出事,本宫必定脱不了干系,今日花宴上齐家那小姑娘遭了掌掴,想必对宁安郡主怀恨在心,就让她去做这个恶人吧。” “奴婢明白。”丫鬟躬身,又道:“谋害未来太子妃的罪名可不轻,奴婢就担心齐大姑娘……” “那小姑娘是个蠢的,找两个信得过的唆使两句,不怕她不乖乖的为本宫所用。” “是。” 小丫鬟退下后,端阳长公主打着绫扇,往旁边假山睨了一眼,“出来吧。” 第49章 断袖之癖 萧启从假山后面出来,拍了拍袖袍上的灰尘,“对付一个小丫头,哪里值得姑母这般大费周章。” “宣王听人墙角的工夫倒是见长。”端阳长公主用帕子擦着手指,“说吧,找本宫有什么事儿?” 萧启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伸手按住茶盖,“没事就不能来找姑母吗?” “少拿话敷衍本宫。” 端阳长公主冷睨着他,“本宫还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有事就来找本宫,装腔作调唤本宫一声姑母,平日里本宫找你办点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今日本宫办这赏花宴,可是把京城大半朝臣勋贵的女儿都请来了,你挑哪家姑娘做王妃,本宫都管不着,本宫只警告你一句,休想把主意打到清河身上。” 萧启不仅好男风,且长期厮混京城各大青楼倌馆,一年前不知怎的染上了花柳病,起了一身疹子,遍寻名医也不见好。 这事儿除了端阳长公主,没有几个人知晓,就连皇后也不知情。 至于萧启那几房妾室是否知晓,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怜她这皇嫂,日日盼着萧启争气上进,萧启也不负他母后重望,在皇兄面前装得那叫一个至孝贤良。 于朝政上,虽远不及太子,好歹强过一众皇子。 只有她端阳长公主知道,她这侄儿就是一扶不上墙的烂泥。 端阳长公主抚摸着牡丹,眸光一寒,“你若是把主意打到清河身上,休怪本宫把你那些腌臜事儿抖出去!” “姑母想哪儿去了,清河表妹的脾气我可受不了……”萧启不以为意,反倒笑嘻嘻凑近,“听说前些天放榜,清河表妹追了探花郎一路,这事儿都闹到父皇面前了,清河表妹好歹是未出阁的女子,满大街追着一个男人跑,像什么话?” 端阳长公主掐断了花枝儿,越发觉得萧启是成心来这儿找她不痛快的,指着外头,怒喝:“你给本宫滚远点,本宫看着你就烦!” 萧启非但不滚,还挪着椅子坐近了些,一脸不怀好意,“姑母,你再帮我个忙,我保证滚的远远的。” 端阳长公主闻到他身上的骚味儿,捏着鼻子一阵嫌弃,“你……离本宫远点!” 萧启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姑母,你也知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祸害谁也不会祸害清河表妹啊。” 端阳长公主团扇掩鼻,酸笑一声,“有空在本宫面前卖乖,不如好好想想回去如何同皇兄和皇嫂交待,话说在前头,本宫这回可帮不了你。” 她指的自然是时鸢在花宴上说萧启好男风,想必很快就会传到乾元帝耳中。 仅凭时鸢口头一句话,不足以证明萧启真的好男风,怕就怕人言可畏,名声是一方面,萧启尚未娶正妻,日后哪家姑娘还敢嫁进来? 虽说京中富家公子不乏有此癖好的,且将养小倌当作风雅之事,可这事儿搁萧启身上就不一样了。 萧启贵为皇子,一言一行皆关乎皇族颜面,此事一旦证实为真,乾元帝知道了,不是几句不轻不重的训斥可以盖过的。 萧启谄媚道:“姑母,父皇那儿我自有办法,今日我来找姑母,不为别的,只是看上了一个姑娘,需要姑母做媒。” “哦,哪家大人府上的姑娘能入你的眼?” 端阳长公主瞧着他他贼眉鼠眼的模样,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宁安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若敢打她的主意,别说皇兄,靖远侯也不会放过你。” 萧启道:“那宁安郡主和五哥一日未大婚,本王便有机会。” 端阳长公主意有所指道:“你为的……恐怕不是宁安郡主吧?” “宁安郡主屡次顶撞您,他日她若成了太子妃,只怕更加不把您放在眼里,若她嫁入我宣王府,靖远侯府便只能站在本王这边,” 萧启眼里闪着精光,低声道,“就凭侄儿和您的关系,您要如何为难宁安郡主,侄儿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端阳长公主摇扇沉吟,面上似有动容。 这些年萧启四处拉拢朝臣,自然也包指宁王府和她长公主府,年前乾元帝就提过一嘴,要将清河郡主指给萧启,端阳长公主闻言,立马以清河郡主年幼为由岔开了话题。 可经此一事,端阳长公主始终心有余悸。 不说萧启有断袖之癖,清河嫁过去便是守活寡,萧启是什么德性她最清楚。 清宁就是下嫁给今年那位探花郎,也比萧启强上百倍。 若萧启和靖远侯府的宁安郡主成了…… “姑母,我可什么都坦白了,您就说,这忙您帮不帮?”萧启看着迟迟不给个准话的端阳长公主,不由得有些着急。 端阳长公主冷笑,“你打算如何做?下药?迷晕?还是……” 她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和不屑,“在本宫的庄子里发生了这种事,你以为萧玦这个太子是白当的?” 萧启意味不明地笑,“本王不傻,饶是以这种手段得到了宁安郡主,她死活不肯嫁,本王也拿她没办法,相反,还会困此得罪靖远侯和汝宁谢家。” 听到这,端阳长公主有些意外地挑眉。 她这个侄儿倒没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亦或是……这是她那个好皇嫂的主意? 看着萧启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端阳公主又想到今日花宴上的时鸢。 只怕他这侄儿未必算计得过那宁安郡主。 这边时鸢赶到陶然亭,并没有看到时兰,回头发现小翠也不见了。 “好生奇怪,这儿怎的一个人都没有。”弄月低声咕哝。 时鸢睨她一眼,“弄月,你说引我来此地的会是谁?” 弄月惊疑不定,“小翠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时鸢笑了笑,径直走到石桌前坐下,侧眸看了眼亭边深不可测的莲池,漫不经心道:“从这儿掉下去,会怎么样?” 弄月立马就明白了时鸢的意思,“您是说,小翠引您到此地,是为了……”弄月舌头打结,说出来连她自已都不信,“这儿又没人,这亭子还会自己塌了不成?” 时鸢支着下颌,似笑非笑,“这不就来了?” 第50章 愚不可及 “那不是太子妃么?” 绿衣丫鬟停下脚步,指着陶然亭下坐着的那抹红色身影,偏头唤了一声,“姑娘。” 齐如萱抬手摸了摸自已的脸,恨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时鸢,她如何会在众人面前脸面尽失?若没有时鸢,太子妃之位合该是她的! 绿衣丫鬟觑了眼齐如萱的脸色,一边打着绫扇,一边说道:“姑娘,三年前你待太子妃这么好,如今她回来就要抢您的夫婿,奴婢都替您不值,方才在宴会上,你不过同端阳长公主提了一嘴,太子妃就命贴身丫鬟当众掌捆您,实在可恨!” 不提还好,提起宴会上的事齐如萱就来气,“什么太子妃!还没嫁进东宫呢。” 绿衣丫鬟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姑娘,隔墙有耳。”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齐如萱抱怨,“三年前在书院那会儿,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谁比谁高人一等?甚至她还不如我,如今她成了郡主,又是未来的太子妃……我真是受够了!在她面前我忍气吞声,暗地里还不许我发几句牢骚?” 绿衣丫鬟不敢触她霉头,凑近了说道:“奴婢瞧着,那水深的很呢?不知这人掉下去……” 齐如萱一个眼刀甩过去,“你说什么?” 绿衣丫鬟压低声音,眼里划过一丝狠厉,“左右这儿无人,除去那些碍眼的东西,就没有人挡您的路了。” 齐如萱震惊,不安地绞着帕子。 若时鸢死了,便做不成太子妃了,届时她再求父亲进宫…… 只要她死了…… 陶然亭下,时鸢静静地听着。 她还以为这三年来齐如萱长进了不少,不曾想,还是一如既往的愚不可及。 还有那丫鬟,敢唆使齐如萱对她下手,说背后无人指使,她是不信的。 弄月自然也听见了,那主仆俩说那么大声,当她们是聋子么? “郡主,等会儿她们来了,奴婢一手一个,先把她们扔下去喂鱼!”弄月义愤填膺。 时鸢笑微笑,“许久没找着乐子了,先陪她们玩玩。”再扔下水也不迟。 亭子后面,齐如萱和贴身丫鬟说说笑笑走进。 “你记得替我看着点旁边,若是有人来了,千万记得同我使眼色。”齐如萱目光扫过亭下的两人身上,停在弄月身上,咬牙切齿说道:“那贱婢敢这么羞辱我,不好好教训她一顿,我如何能解气?到时侯我装作与时鸢赔罪,你……” 齐如萱蓦然停住脚,被吓了一跳。 陶然亭下,时鸢斜倚栏杆,手中团扇一下没一下嗑着手心,正朝她看过来。 心里咯噔一声,齐如萱不知她说的被时鸢听去了多少,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慌张的模样,于是强自镇定上前:“宁,宁安郡主。” 时鸢保持斜倚的姿势不动,眼皮微掀,“巧啊,齐姑娘也来这陶然亭赏花。” 齐如萱松了一口气,笑道:“端阳长公主说这处景致好,池中莲花开得正盛,我正想着挖几个莲藕回去做莲子羹。”见时鸢神色淡淡,试探着问,“郡主也是来采莲子的?” “不比齐姑娘心灵手巧。”时鸢这才正眼看她,目光落在她面纱上,“齐姑娘脸上带着伤,好不容易寻着这清静之地,倒是我在这儿碍眼了。” 齐如萱强撑笑意,“郡主说笑了,原是我出言顶撞在先,郡主罚我是应当的,说起来,我还未同郡主赔罪……” “嗯?”时鸢搁下扇子,本郡主在宴上说过原谅你了,这又是赔哪门子罪?” “三年前我不懂事,同郡主闹了不愉快……” “三年前,你不说我都忘了。”时鸢坐起身,“说说,你要如何赔罪?是三跪九叩,还是……将你那才女之名是如何得来的公之于众?” “时鸢,你别欺人太甚!” 齐如萱一听脸色就变了,“当年那纸赈灾之策本就是我想的,才女之名是我应得的!反倒是你,成日逗鸟遛狗,夜宿花楼,哪次笔考不是排在最末,三年前你的名声就已经烂透了,谁会相信你这样一个草包能想出这般周全的赈灾方案?” 齐如萱拳头紧攥,脸上有气恼,有妒恨,有恐惧,唯独没有心虚。 哪来这么大脸啊。 在书院读书那会儿,时鸢是谢太傅的外孙女,自然少不人有人上前巴结,难免有几个自诩清高之人背后嚼舌根。 而齐如萱长时鸢三岁,待人温和有礼,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两人便成了好友。 时鸢想到那段时日便觉得不堪回首。 齐如萱表面与她称姐道妹,背地里却利用她的信任盗取她的策论,稍作改动便占为己有,齐如萱才女之名由此得来。 而时鸢想出的那几条赈灾之策,本来是打算交给她爹,以她爹的名义呈给陛下,不料被齐如萱捷足先登。 那个时候靖远侯府正值风口浪尖,靖远侯手握兵权,靖远侯长子又得皇帝看重,已逝的靖远侯夫人又是汝宁谢家的长女,后又被太后收为义女…… 若说当时最有可能嫁入皇室,嫁给太子的,非时鸢莫属。 三年前时鸢就想将此事公之于众,令齐如萱身败名裂,想想还是算了。 否则,哪还有她在汝宁的这三年? 时鸢轻飘飘收回目光,“火气这般大,看来齐姑娘这四十巴掌是没吃够啊。” 齐如萱忙扯过面纱,将脸遮得更更严实,露出一双眼睛,凶得能喷出火来。 弄月低声道:“奴婢头一回扇人嘴巴,手劲生疏,回去奴婢再练练。” “你……”齐如萱咬牙切齿,“你得意什么?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太子妃呢,迟早有一日太子殿下会看出你的真面目,到那时……” “就算我不是太子妃,对于嘴巴不干净的东西我也照打不误。” 时鸢直接打断她的话,略抬了抬下巴,“我记得,齐大姑娘是上京双姝之一,礼数样貌皆是不可挑剔,本郡主乃陛下亲封的郡主,有品阶在身,你见了本郡主,不该下跪行礼?” 她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凌人,齐如萱气得脸色涨红,却只能强忍着,“郡主又如何,还不是你那死了的大哥用命换来的,有什么好得瑟的……” 时鸢眼神冷了几分,“自然不比令兄。” 齐如萱被噎得脸色一白。 时鸢歪了歪头问弄月,“弄月,以下犯上,该怎么惩罚来着?” 第51章 不会凫水 “除了掌嘴,奴婢倒想不出别的了。” 弄月忍着笑,“可齐姑娘方才被打的那四十巴掌还未好全,旧伤添新伤,可不得毁容了。” “嗯……”时鸢沉思着点了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打的多了,才长记性。” “明白。”弄月抿唇轻笑,转身一步步朝齐如萱走去。 齐如萱吓得后退一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时鸢的身都近不了,恨道:“时鸢,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三年前在毓临书院,我曾真心视你为至交好友,可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太子殿下,你还要和我争?凭什么你样样不如我,最后成为太子妃的却是你,凭什么!” 险些忘了三年前这花蝴蝶就对萧玦情根深种了。 三年前萧玦还不是太子……看来齐如萱也并非为了太子妃之位。 时鸢好笑,“我和萧玦是陛下赐婚,我同你争什么了?还有三年前,是本郡主眼瞎。” “你……”齐如萱气昏了头,看起来全然忘了她来找时鸢的目的。 时鸢像看疯子一般看着齐如萱,“你以为本郡主稀罕这太子妃之位?你想要,本郡主让给你就是了。” “你,你说真的?”齐如萱一时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时鸢一脸玩味地看着齐如萱,“只要颖国公愿意拿五千两银子来换,别说把太子妃之位让给你,你要本郡主朝你下跪行礼,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太子妃都成。” 时鸢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由怒转惊,到现在的呆愣,摇摇头:“可惜,本郡主这会儿后悔了。” 齐如萱气急败坏:“你耍我?!” 时鸢一脸无辜,“这园子里鸟雀多,本郡主逗逗鸟。” 齐如萱怒不可遏,朝丫鬟使了个眼神,忽然快步走向时鸢。 咚的一声,传来了落水声,水花四溅。 丫鬟刚要拖住弄月,耳边传来齐如萱求救声,慌了手脚,连忙指着时鸢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宁安郡主把我家姑娘推下水了!” 话落,不知谁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朝水中扑去,骤然沉进冰冷的湖水,马上沉了底。 弄月退回时鸢身边,看着在水中摇着手求救的主仆俩啐了一口,“晦气!” 萧启和亲卫赶到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 齐如萱还在水里拼命扑腾。 冰冷的池水铺天盖地灌入她口中,她几次挣扎浮上去,又被浪花打了下去。 掉下水的怎么是齐如萱? 萧启来不及细想,看到倚着栏杆,神态悠闲的时鸢,愤而甩袖,“你这个毒妇!你……是你把齐姑娘推下水的?” 时鸢看着水中的齐如萱,笑吟吟回头:“宣王殿下,我不会凫水,还好你来的及时。” 萧启一噎,还未想明白时鸢话中的意思,时鸢抬脚将人踹入水中,倚着栏杆笑:“宣王殿下,千万要把齐姑娘救上来啊。” 萧启摔入水中,杀猪似的嚎了起来,他根本就不会凫水! 亲卫吓呆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主子被宁安郡主踹了下去。 “殿下!”亲卫看了时鸢一眼,顾不上旁的,径直跳入水中,“扑通”水花四溅。 “快,快救我……”萧启在水中胡乱拍打,眼看着亲卫就要游到他身边,刚伸出手,齐如萱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萧启的脖子,紧闭双眼,颤抖着声音道:“有,有蛇啊!” 瞧着两人紧紧贴在一处,亲卫登时就不敢动了。 萧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齐如萱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萧启最讨厌女人身上的脂粉味,乍一闻到这刺鼻的气味,偏头哇的呕了出来。 一条水蛇从水草丛中爬出,朝他们吐着蛇信子,萧启瞳孔一缩,下意识将齐如萱往后一推。 齐如萱万没有想到萧启会推开她,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萧启不知这个女人瞧着柔柔弱弱的,竟这般大的力气,一时挣脱不开,眼看着那黑蛇离他越来越近,连忙用齐如萱挡了一下。 那蛇咬在她手臂上,齐如萱吃痛地叫了起来,待看清那黑蛇,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长公主带着一众命妇赶到,忙命庄子里会水的婆子下去救人。 时鸢收回目光,不管这些人呼天喊地地救人,“弄月,走吧。” 萧玦刚从议事殿出来,得知时鸢还未回府,正要去杏庄接人,外面突然有人来传:宣王殿下和颖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了。 乾元帝脸色骤然一变,“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宣王现在如何了?” 老太监看了萧玦一眼,如实道:“端阳长公主赶到的时侯,宣王殿下,颖国公府的大姑娘,还有宣王殿下的亲卫和大姑娘的侍女都在水中,亭下只有……宁安郡主和她的侍女。” 老太监吸了口气,续道:“宣王殿下已被送到阳明殿,皇后娘娘和太医都已经过去了。” “宁安人呢?” “宁安郡主从杏庄回来了,这会儿该在回靖远侯府的路上。” 这时随风进来同萧玦交待杏庄发生的事,萧玦面色不变,拱手,“父皇,此事尚未查明,不可断定是宁安所为。” 李公公接到眼色,忙道:“落水的除了宣王殿下,还有颖国公府的大姑娘,和她的侍女,依奴才看,宁安郡主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把三个人都推下水?” 乾元帝揉了揉眉心,命人将萧启的亲卫和齐如萱的侍女带过来。 萧启的亲卫和齐如萱的侍女早在萧启被捞上来后,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在殿外侯着了。 两人浑身湿漉漉的,被带进来时,拖了一地的水迹,侍卫自幼习武,身强体壮,饶是在水中泡上几个时辰都不算什么。 而齐如萱的侍女缩着脖子,冻的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你们俩,谁先说。”乾元帝坐在高位,不怒自威。 侍女吓得腿软跪倒在地,哭着说齐如萱原本是去陶然亭采莲,不料时鸢也在亭下赏花,两人没说几问话,齐如萱就被时鸢推下了荷花池。 第52章 不得好死 “说谎,”萧玦冷声道,“赏花宴上宁安命人掌掴齐如萱,所以齐如萱怀恨在心,想趁机报复,推宁安落水,是不是?” “不,不是……”侍女抬头看了眼萧玦,吓得打了哆嗦,不住嗑头,“陛下,求您为我家姑娘做主啊……” “带下去。”乾元帝被吵得心烦,挥了挥手。 立马就有太监上前把侍女拖下去了。 侍卫看着丫鬟被带下去,不等乾元帝审问,忙将他看到的交待了一遍,说萧启路过陶然亭,看到齐如萱和她的侍女双双落水。 而宁安郡主和她的丫鬟正在亭下看戏,萧启见状上前质问,却被宁安郡主一脚踹下水。 乾元帝震惊,“萧启何时得罪了那丫头?” 侍卫不敢说花宴上发生的事,连连磕头,说不知道。 乾元帝闻言怒气更甚,“你们是废物吗?!主子落水,不会下去救吗?” 侍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殿下落水后,属下第一时间跳下去救殿下,可那颖国公府的大姑娘死死抱住殿下不肯撒手……属下失职!” 乾元帝噎了下。 萧启和齐如萱在水中有了肌肤之亲,若萧启不愿娶齐如萱,齐如萱就嫁不出去了。 乾元帝叹了口气,不再责问侍卫,亲自去阳明殿看萧启。 待乾元帝出了议事殿,随风道:“端阳长公主带人赶到时,亭下只有宁安郡主和她的婢女,属下担心以宁安郡主在京中的名声,就算此事并非宁安郡主所为,也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宁安郡主身上来。” 还有,他们都知道,的确是宁安郡主将萧启推下水的。 直到现在,随风都不敢相信,时鸢竟敢在长公主的私庄将皇子踹下水,事后还若无其事地走了…… 这是一点也不怕陛下问罪啊? 萧玦问:“孤离开杏庄后,时鸢去陶然亭做什么?何人引她去的?” 随风轻吸一口气,“您是说有人要害宁安郡主?” 萧玦不答,侧头看了侍卫一眼,命人先将齐如萱的丫鬟看好,再命随风去查时鸢在杏庄发生的事。 进了阳明殿,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乾元帝脚下一顿,问老太监,“启儿可醒了?” 老太监摇摇头,“宣王殿下自七岁落了回水,便再也不敢靠近湖边,这回在池中泡了半个时辰,至今未醒,您也知道,皇后娘娘就这么宣王殿下一个儿子,这不,哭着闹着……要找宁安郡主算账呢……” 说到最后,老太监也是一声叹息。 乾元帝沉默片刻,“……颖国公府那姑娘如何了?” 老太监不知如何开口,只道:“齐大姑娘比宣王殿下还要严重些。” 瞧着乾元帝愈发阴沉的脸色,老太监忙道:“齐大姑娘毕竟是女子,在水中又被毒蛇咬了,不养上个十天半个月难以下地,齐夫人当场哭晕了过去……奴才估摸着,颖国公该在进宫的路上。” “去,宣宁安进宫。” “是。”老太监应下,领命出了偏殿,招来一个小太监低声交待了几句,“去吧。” 这边颖国公还没进宫,快到靖远侯府的时鸢就被人拦了下来。 禁卫得了上面的命令,不敢为难时鸢,只恭恭敬敬请她进宫面圣。 时鸢连帘子都没有掀一下,弄月同车夫交待了一声,马车掉了个头,往皇宫去了。 时隔三年再见乾元帝,时鸢不禁感叹岁月催人老,如今的乾元帝威严不减,眼角的那几条皱纹愈发清晰可见。 老太监在一旁默默揩汗。 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宁安郡主敢这般直视圣颜! 乾元帝并未怪罪,问道:“是你把宣王和颖国公府的大姑娘推下水的?” 时鸢不欲多解释:“是。” “宁安郡主!” 老太监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苦口婆心劝道:“郡主,您若有什么冤屈,尽管同陛下说,陛下皆会为您做主,何苦把罪往自个儿身上揽呢……” 时鸢颇为怪异地看了老太监一眼。 她何时人缘这么好了,连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都为她说话? 老太监被她的目光看得周身泛寒,乾元帝在场,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悻悻退回去。 “陛下,”时鸢直视乾元帝,“不必查了,齐如萱是我推下去的,但宣王殿下落水,与我无关。” 毕竟谋害皇子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至于齐如萱,既未出人命,有她爹从中周旋,她最多被关上几日就被放出来了。 只是,这心术不正的女子,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太子妃。 乾元帝好笑,“那你说说,你并未推宣王下水,宣王是如何掉下去的?” 时鸢想了想,“宣王殿下英雄救美,臣女自叹不如。” “分明是你将殿下踹下去的!” 身后传来一道气愤的声音,时鸢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旁边还跪着一个侍卫,正是今日跟在萧启身边的。 侍卫一脸愤愤不平,俯身哭喊:“陛下,属下亲眼看见宁安郡主将殿下踹下水,属下若有半句虚言,必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侍卫一通毒誓听得时鸢目瞪口呆,“……委实不必如此。” 谁知那侍卫偏头瞪了她一眼,哭得更加动情,头磕地的声音咚咚作响,“求陛下为我家殿下做主啊……” 时鸢:“……” 磕的这般卖力,萧启倒底给他发了多少例银? 罢了,反正萧启没死,老皇帝看在她爹的面子上,也不会拿她怎样,顶多挨两板子。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能退婚,比什么都好。 时鸢正要认罪,萧玦从殿外进来了,她忙道:“是我将宣王殿下推下水的。” 话音未落,萧玦执起她的手腕,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方才孤扔下你先回宫,你还在怪孤?” 时鸢:“?” 乾元帝咳了一声。 萧玦这才松开她的手,拱手:“父皇,宁安和儿臣闹了别扭,放下狠话要与儿臣退婚……儿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还请父皇宽恕宁安的胡闹之举。” 时鸢揉着手腕,乍一听到他这话,眼睛瞪得溜圆。 堂堂太子殿下,为了替她脱罪,瞎话张口就来,把乾元帝当傻子哄呢? 第53章 龙颜大怒 更令她震惊的是,乾元帝缓了脸色,“南诏使臣来朝,朕命太子亲自接见,倒让你这丫头误会了。” 老皇帝这是信了? 时鸢匪夷所思。 可萧启…… 真是她推下去的啊。 “陛下,”时鸢上前一步,萧玦挡在她身前,“六弟府上王妃之位空悬,此番六弟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跳下荷花救齐姑娘,想必心中已有了王妃的人选。” 时鸢这才想起,端阳长公主和一众命妇赶到的时侯,齐如萱整个人都挂在萧启身上。 齐夫人见状,当场就晕了过去。 思及今日的场面,时鸢面色难明。 她发誓,她只是看萧启不顺眼,顺脚踢下去了。 可没想到将这两位凑成一对啊…… “陛下!您要替启儿作主啊!” 外殿传来一声哭喊,打断了时鸢的思绪。 她闻声望去。 那贵妇人一身华丽凤袍,长袍委地,绣着织金凤凰,头顶凤冠上簪着凤尾珠花,雍容华贵又不失大气――若忽视那过分憔悴的面容。 “你……”皇后一看到时鸢,双目圆瞪,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去,萧玦一把将时鸢拽进怀里。 皇后扑了个空,还要去打,落下时却被萧玦用力扣住,往后一推。 皇后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娘娘!”一旁的内侍惊呼一声,忙上前搀扶。 “让开!” 皇后亳不留情甩开内侍,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恨不得将时鸢千刀万剐。 时鸢不过是一朝臣之女,启儿贵为皇子,自幼养尊处优,何曾遭过这种罪?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一旁的太监宫女见她这副模样,也吓坏了,哪个还有这胆子去拦,连忙跪在地上喊娘娘息怒。 皇后踹开地上跪着的内侍宫女,还欲上前,头顶传来一声怒喝。 “皇后!当朕是死的吗?你还要闹到什么时侯?” 皇后手僵在空中,不敢再动,抬眼就看到乾元帝满脸怒容,“疯疯癫癫,言行无状,你看看你,哪还有一点皇后的样子?!” 皇后瞬间泪如雨下,身子摇摇欲坠。 乾元帝这话,已然说的很重了。 她身为中宫皇后,却被乾元帝这般指责,这是生生将她皇后的威严往地上踩啊。 纵有满腹委屈,皇后也不敢顶撞乾元帝,眸光一转,淬了毒似的看向时鸢,“若本宫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你们靖远侯府满门陪葬!” “够了。”乾元帝眉眼冷沉地扫过皇后,“此事朕自会处置,你先下去。” 皇后站着没动,眼泪直掉。 乾元帝放缓了语气,难得解释,“启儿也是朕的儿子,朕也不希望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待事情查明,朕会给他一个交待,”顿了顿,“只是颖国公的女儿……” “不可!” 似是知道乾元帝要说什么,皇后面色骤变,急忙出声打断,敛衣跪地。 “陛下,那颖国公的女儿长启儿三岁,且一心想嫁给太子,若是硬塞给启儿,就算不问启儿的意愿,只怕那姑娘也不愿意,陛下慎重啊!” 乾元帝沉吟,道:“此事等启儿醒来再行商议,你先下去吧。” “可宁安郡主她……”皇后指着时鸢还想说什么,却被帝王一个动作打断。 “我……” 乾元帝看她一眼,“退下吧。” 皇后闻言,咬唇垂眸,“臣妾告退。” 她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去,步伐有些凌乱。 路过时鸢时,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 大殿内,鎏金蟠龙香炉吐着袅袅香烟。 乾元帝挥手屏退了内侍宫女,踱步到榻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清凉的茶水,缓缓放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乾元帝不发话,时鸢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怏怏打了个哈欠,触及乾元帝暗沉的目光,只好憋了回去。 还是没骨头似的站着。 半盏茶过去,亁元帝一声不吭声,只是审视地盯着时鸢的面容。 似是在透过她的脸看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如此盯了半天,终是叹了口气。 换作旁人,被九五之尊这么盯着,早就腿软跪下去了。 更别说,那目光,简直比利剑还锋利。 时鸢浑然不觉,没事儿人似地陪皇帝耗着,只是站久了,总归有些不耐烦。 这老皇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到底怎么处置她,也不给一个准话。 时鸢偏头看萧玦,萧玦轻握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再忍忍。” 时鸢顿时哭笑不得。 这种情况下,萧玦不该握着她的手说“别怕”么?再不济,也该牵着她着手阔步离去。 话本子里不是这么演的吗? “再忍忍”是什么意思? 好吧,若这老皇帝要跟她比耐心,她承认她输了。 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乾元帝撂下折子,冷脸呵斥:“跪下!” 时鸢松了口气,磨磨蹭蹭跪下地。 乾元帝见她这般态度,怒气更甚,“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若宣王溺水身亡,谋害皇子的罪名,足够朕诛你九族!” 殿外的内待听到里面的动静,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出了议事殿,皇后脸色阴沉,一不小心被石子绊到,丫鬟赶紧上前扶她,却被皇后扬手甩开。 丫鬟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皇后边走边抱怨,“三年前陛下就偏袒那宁安郡主,还不是看在她那狐媚子娘的面子上,这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竟还勾得陛下对她念念不忘,早知如此,当年她在寿安宫的时候,本宫就该……” “娘娘!” 丫鬟面色大骇,连忙提醒,皇后堪堪止住话头,不屑冷哼。 她本来是让萧启设计在太子之前娶了时鸢,却不想搅成如今这副局面。 颖国公府的姑娘,身世容貌都不差,差就差在萧启娶了她并无益处,反而容易引起乾元帝的猜忌。 娶时鸢就不一样了。 其父靖远侯手握虎符,又曾与乾元帝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外祖谢鸿均声望极高,汝宁谢家富甲一方…… 功高盖主是有,至少当下乾元帝并未表露出对靖远侯的猜忌。 皇后越想越气,就算靖远侯府不能为萧启所用,也不能便宜了萧玦。 不过一个低贱嫔妃生的贱种,如何能与启儿争辉! 也不知陛下如何就选了他做太子,竟还要将宁安郡主许配给他。 皇后蓦然停下脚步,“去,将颖国公夫人请进宫。” 第54章 美人迟暮 丫鬟险些撞上她,忙退开一步,不等皇后动怒,应声匆匆退下。 嬷嬷替上丫鬟的位置,搀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娘娘,宁安郡主推咱们殿下落水,那可是谋害皇子的罪名,就算有太子殿下求情,宁安郡主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出宫……” 皇后睨他一眼。 嬷嬷继续说道:“陛下让您先下去,许是担心殿下的伤势,当务之急,还是等着殿下醒来,殿下亲自指认宁安郡主,不比这些个丫鬟侍卫一人一句的强?娘娘您是爱子心切,看在陛下眼里,便是不知轻重了。” 皇后难得没出声训斥,仔细一想,确是她冲动了。 陛下心思本不在她这儿,她万不能再触陛下逆鳞。 太后本就对时鸢颇有微词,如今出了这么一桩事…… 皇后眸中冷光闪过,摆手,“本宫去看看太后。” 嬷嬷心领神会,“摆驾寿安宫。” 看着皇后的鸾轿掉头往寿安宫去了,端阳长公主打着扇子,“本宫这皇嫂倒是疼儿子,可惜遇事过于毛躁,怪不得讨不到皇兄欢心。” 一旁的家丁可不敢在背后妄议皇后,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清河郡主出声救了他们。 “母妃,皇后娘娘还是贵妃那会儿,可是宠冠六宫。” 端阳公主看了女儿一眼,语众心长教导,“今时不同往日,女人单靠容貌可留不住男人的心,皇后原就比本宫还要老上几岁,又被皇兄冷落了这么些年,无心保养打扮,那眼角的细纹……啧,若本宫是皇兄,也提不起兴致。” 清河郡主吐吐舌头,没接话。 不得不说,她母妃是美,这皮肤水润的根本瞧不出年纪。 再加之端阳长公主注重打扮,府上大半的开销都花在胭脂水粉上了,这粉一抹,妆一敷,说她是二十几的小姑娘都有人信。 想到这,清河郡主愈发好奇。 母亲都这般好看了,年轻时必然要比现在还美上几分,当年艳冠京华的靖远侯夫人该是何等绝色? 她承认时鸢生的比她好看,可那又怎样? 在清河郡主看来,美人迟暮是早晚的事儿,可她母妃与宣平侯夫人,南安伯夫人同岁,却瞧着比她们年轻许多…… 皆是因为端阳长公主养了一屋子的面首。 每次母妃在父王那儿受了气,那些面首都能将她哄得心花怒放…… 清河郡主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吃吃笑出了声。 哪需要这么多人,贺公子一个人就能将她哄得心花怒放。 端阳长公主自然不清楚女儿在想什么,思及她们进宫的目的,耐心提醒,“待会儿你见了陛下,什么都不要说,只管跪在旁边哭,一口咬定是那贺玉璋非礼你,旁的都交给母妃。” 清河郡主眨眨眼。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端阳长公主何时改变了主意,她不是嫌弃贺公子出身寒酸么? “走吧,”端阳长公主睨了一旁发愣的女儿一眼,“我今日瞧着那探花郎,也算一表人才,家世门第上不得台面,好在前途无量,若他肯入赘宁王府,本宫自然会拿他当自己人看。” “入,入赘?”清河郡主惊呆。 她委实没往那方面想…… 回过神,她忙跟上端阳长公主的步伐,小声嘟囔,“八字还没一撇呢。” 端阳长公主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这鬼丫头,在外面人高胆大的很,在我这儿,倒扮起娇羞小姑娘来了。” “母妃~”清河郡主拖着语调撒娇,“人高胆大那是形容男人的。” “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儿。”端阳长公主站定,“今儿赏花宴上,贺玉璋与时鸢眉来眼去的,日后……” 清河郡主小脸一板:“日后时鸢是要嫁给太子表哥的。” 端阳长公主笑笑不说话。 出了今儿这事,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若非你对太子无意,以你的身份,这太子妃的位置,咱们也可争上一争。”端阳长公主感叹。 清河郡主打了个寒颤,“不不不……太子表哥太可怕了。” 人家贺公子笑起来多好看。 今儿还给她递帕子呢。 端阳长公主瞧着女儿一脸痴笑,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步走了。 下人连忙跟上。 清河郡主扬着帕子,“母妃,你等等我!” 议事殿外,内侍宫女垂目而立,听完内侍的传话,端阳长公主怒道:“让本宫先等着?宁安郡主好大的面子?本宫现在就要见皇兄――” 内侍忙拦住她,低声道:“陛下为了宣王殿下的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奴才们都被赶了出来,您这……您这会进去,万一惹得个龙颜不悦……” 话止无此,内侍没再说下去。 端阳长公主面色稍霁,“也罢,本宫便等上片刻。” “是,是。” “咣当”的一声,里面突然传来摔杯的声音。 端阳长公主拊着胸口,看来皇兄果真气得不轻! 也是,时鸢害得宣王昏迷不醒,皇兄不严惩她才是怪了。 她这好侄儿英雄救美不成,反倒被时鸢推下水,与那颖国公府的姑娘搅在一起,也是出息。 颖国公府的姑娘……端阳长公主默念,皇嫂只怕会气得吐血呢。 “冤枉啊,奴婢冤枉!陛下饶命啊……” 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端阳长公主一惊,抻长脖子去看。 “堵了她的嘴!扰了陛下清静,唯你们是问!” “陛下仁慈,只罚五十板子,已算轻了。” 端阳长公主揣着帕子,与女儿对视一眼,清河郡主呐呐道:“母妃……” 端阳长公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正欲上前去问,门吱呀推开了。 老太监见到她,挥手命人将那丫鬟拖下去,唏嘘道:“这奴才啊,伺侯好主子是本分,伺候不周倒是其次,就怕成心怂恿主子酿成大祸,害人害己呐。” 端阳长公主的心思还在方才那丫鬟身上。 那丫鬟正是齐如萱身边的侍女。 “长公主,您说是不是?”老太监见她出神,轻声唤了她一声。 端阳长公主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随即恢复如常,“陛下这是处理完政务了?本宫有事……” 老太监笑吟吟往旁边让开一步,“您来得巧,陛下正要见您呢。” 第55章 深仇大恨 清河郡主想跟着母亲进去,老太监伸手拦住她,笑容和蔼,“清河郡主,陛下只宣召了长公主。” 端阳长公主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缩回脚,“我就在殿面等您。” 端阳长公主轻轻颔首,掩饰掉面上的不安,跟着老太监进去了。 正好萧玦和时鸢从里面出来。 端阳长公主见到时鸢,活像见了鬼,“你,你怎么……” 时鸢似笑非笑。 端阳长公主是有多想看到她被老皇帝重罚啊。 她可不记得她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端阳长公主愈感不妙,正奈老太监在旁催促,只好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步入内殿。 出了议事殿,时鸢与清河郡主擦肩而过,只字片语未说。 走到无人处,萧玦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按到宫墙上,压低声音道:“时鸢,你就这么想与孤退婚?你知不知道,若父皇当真怪罪下来,岂止是软禁那么简单?” 时鸢无所谓道:“哪儿那么严重,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三年前我把萧启凑沟里去了,陛下也只是罚我跪上几个时辰,这回还只是软禁……” 她甚至怀疑萧启是不是乾元帝的亲生儿子了。 萧玦压着怒火,“那是因为萧启并未出事,还有……” “还有我娘。”时鸢接口接得过于自然,一时让他哑口无言。 “我娘肯定没想到,她不在了都还能救我一命。”时鸢推开萧玦,拍了拍袖摆上的尘埃,“这回我可能要在宫里多住上些时日了,太子殿下方便的话,麻烦派人同我爹说一声。” “……算了,事情闹那么大,我爹估计已经知道了。” “哦――弄月应该还在宫外等我……陛下只说将我软禁,没说不许人伺侯吧?” 抬头对上萧眸深沉如墨的眸子,时鸢堪堪止住那喋喋不休的嘴。 萧玦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她,眼中情绪似泼在纸上的墨,一点点蔓延。 时鸢心里咯瞪一声,莫名心虚,结巴道,“好了,这回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萧玦突然欺身上来,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时鸢挣脱不开,胸腔里升起一团怒火,正欲脱口大骂,萧玦动作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眸光暗了下来。 “你――”时鸢慌了神,抽身欲走,然后下一刻,萧玦蓦然贴近,在她讶异的瞳孔里,他的唇狠狠覆上她的,将她所有的话吞噬口中。 时鸢推拒着,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而萧玦恍若无人般吻着她,全然不顾他们身处宫中,宫墙拐角,随时有人路过。 高大身影挡住她面前的落日余晖,时鸢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凉得骇人。 真是……疯了。 时鸢干脆也不挣扎了,泄了力气任由他动作。 今日过后,谁也不欠谁的。 时鸢自暴自弃地想。 谁知她这一反应惹得那人更加得寸进尺,拥着她,吻得凶猛而急促,时鸢瞪大眼晴,忽然唇角一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萧玦这才松开她,眼神里犹是风云浪卷,看清她唇角的伤口,眸光微黯,伸手去碰她的唇角,“抱歉,我……” 时鸢一把挥开他的手,不发一言,顾自转身离去。 萧玦不及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宫墙拐角处,传来木轮转功的吱呀声,一人坐着木制轮椅出来,天青色长袍,面上覆着一只银质面具,只露出下颌,唇角抿成一条线,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随从矮了矮身子,“您此番也算看过宁安郡主了,再不回去,公主她……” 青袍男人收回目光,淡淡道:“耶律兰命你盯着我的行踪?” 随从张口否认,身边传来一声轻嘲,“一个废人罢了,也值得你们南诏这般费尽心思?” “您忘了?”随从默了默,提醒,“您是我南诏的附马。” 青袍男人轻哂一声,“走吧。” 晚风微凉,轻盈扬起她的衣袂,时鸢愤怒得快要烧尽的理智堪堪回来些许,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满腔怒火。 然而唇角的那点不适,却在时刻提醒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第二次了,第二次不顾她的意愿…… 时鸢站在宫门前,看着那两扇厚重的朱红大门,心中的那股悲凉愈发强烈。 她只是想退个婚而已,萧玦他生哪门子气?别说她还不是他的太子妃,就算是,他心中有气,也不该往她身上撒,把她当什么了? 时鸢狠狠擦拭唇角,忽然想到什么。 三年前……三年前她也没招惹他啊,回京后,她一心退婚,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那萧玦是怎么看上她的? 她一无才华,二无好名声……脸吗? 时鸢脸上有些许怔愣。 世上好看的女子千千万,三年前那齐如萱还成日在他面前晃,他都看不见么? “哟,宁安郡主,你怎的躲这儿来了,可让奴婢好找。”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时鸢微微蹙眉,转身就走。 “郡主留步。” 秋姑姑一急,忙拖着肥硕的身躯小跑上前,喘着气,“郡主,太后寿安宫有请。” 此刻时鸢烦的很,根本不想见太后,眉眼间的不耐丝亳不加掩饰。 秋姑姑眼尖地看到她唇角的伤口,惊道:“哟,郡主,这……是谁欺负你了?您等着,奴婢去告诉太后……” 话没说完,就被时鸢打断,“不用了,不小心磕碰到了。”说着随手将唇角血迹揩去,在心里怒骂了萧玦千万遍。 秋姑姑可是宫里的老人了,时鸢不说,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嘴角的伤口怎么也不像是磕伤的…… 这宁安郡主连皇子都敢推下水,连皇后都不敢拿她怎么样,只好跑到太后面前哭诉。 在这宫中,还有谁敢给宁安郡主委屈受? 秋姑姑还想说什么,时鸢偏头看她:“走吧。” “诶。”秋姑姑低低应道,走在前头带路。 只要将这位小祖宗请到太后面前,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第56章 爱子心切 路上,时鸢闷着不吭声,秋姑姑怕她这副模样,在太后面前讨不着好,欲言又止。 时鸢看她一眼。 秋姑姑四下张望,退到时鸢身后,低声道:“皇后娘娘爱子心切,今儿又在陛下那遭了训斥,心里憋着委屈,实在没办法,这才到寿安宫求见太后……待会儿皇后说了什么,您担待着些,总归太后是疼您的……” 时鸢没想到过了乾元帝那关,还有个太后。 疼她?除了她爹和老头子,还有哪个会真心疼她? 秋姑姑不知她是否听进去,苦口婆心道:“郡主放心,太后喜静,被皇后这么一闹,大约也没精力计较什么了。” “听奴婢一句劝,太后耳根子软,您在太后面前装得乖顺些,太后便放您回去了。” 时鸢冷睨她一眼,秋姑姑悻悻闭嘴。 时鸢原是听进去了的,大不了真如秋姑姑所说,在太后面前卖个乖,姑且先渡过这一关。 反正她惹出这些事,乾元帝都不计较了,太后也拿她没办法。 ……最多让萧玦另选太子妃。 正合她的意。 可她一只脚刚踏入正殿,太后还没发话,皇后先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下来。 直接把她给骂懵了。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启儿是造了什么孽让你要这般害他?” “本宫可怜的孩儿啊……启儿身娇体贵,何曾遭过这种罪?他要出了什么事,本宫就是将你剥皮抽骨,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皇后骂完一径哭倒在身旁的嬷嬷身上,发钗凌乱,泪痕满面,全然没有一国之后的样子。 时鸢愕然。 三年前,皇后还是贵妃那会儿,虽说性子跋扈了些,也不见得像如今这般疯疯颠颠…… 时鸢不由打了个寒噤,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咽了口唾沫,“那个……宣王死,死了?” 皇后哭声戛然而止,随即哭得更厉害,甩袖怒指时鸢, “母后,你听听,你听听她在说什么?她是巴不得启儿死啊……天底下怎么有如此恶毒的女人?” 太后“噌地”站起来,面色已然很不好看了。 秋姑姑担心太后被气出个好歹,忙在一旁给皇后递眼色。 皇后也当全然没看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母后,启儿也是您的孙儿,陛下偏袒这贱人,您不能就这么算了啊母后……” “皇后!”太后怒而拍桌,“哀家看你是气糊涂了!身为一国之后,哭哭闹闹成何体统!与一市井妇人有何区别!” 时鸢一个激灵,偏头看向皇后。 皇后怔了怔,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往嘴。 她说什么,也不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陛下偏袒…… 皇后又气又恼,抬起绢帕抹泪。 身旁妇人起身扶她,“皇后娘娘,宣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千万紧着些凤体……” 时鸢这才注意到殿中还坐着一个妇人,正是赏花宴上和齐如萱坐在一处的。 想必是齐如萱的母亲,颖国公夫人了。 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秋姑姑说了。 她刚被叫老皇帝叫进宫,颖国公夫人就哭哭啼啼去了未央宫,在皇后面前狠狠告了她一状。 暂且不管齐如萱如何,皇后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听闻时鸢被乾元帝召了去,当即带着人闯入议事殿…… 乾元帝正在气头上,皇后刚好撞到刀尖上,遭了一通申斥,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时鸢,只好和颖国公夫人一起去寿安宫求太后作主。 太后是陛下生母,本朝重孝,若太后执意处罚时鸢,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颖国公夫人对太后施了一礼,先是自责一番,“说到底,此事也是臣妇的错,臣妇没管教好女儿,叫她在赏花宴上出言顶撞郡主。” 接着看了时鸢一眼,语气愤懑,“郡主有气,朝我这个做娘的撒便是,要打要罚,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小女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啊……” 颖国公夫人哭得动容,嘴上又停,时鸢根本插不上话, “那荷花池水那么深,小女又不通水性,这要有个闪失,我也就跟着她一道去了……” 说到最后,竟哽咽不成声。 时鸢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颖国公夫人突然拊着胸口大口喘息,脸皮剧烈抽搐,瞪眼指着时鸢,“你,你……” 时鸢:“……” 这演技连她都自叹不如! 小丫鬟忙上前替她揉胸顺气,哭道:“皇后娘娘,我家夫人心疾犯了……” “快,快,传太医!”皇后面色骤变,一面转头吩咐,一面命人扶颖国公夫人到偏殿歇息。 殿内乱作一团…… 待安顿好颖国公夫人,皇后掀袍跪地,“母后,颖国公夫人身子虚弱,又连番遭受打击……颖国公是我朝重臣,若不给颖国公府一个交待,只怕会寒了老臣的心啊。” 时鸢掀了掀眼皮。 在太后面前闹上这一场,这下太后也没理由不罚她了。 皇后打的一手好算盘。 坐在主位的太后扫视一圈,冷着脸呵斥:“跪下!” 时鸢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后叫的是她,极不情愿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等着太后训斥。 不过骂几句,不痛不痒的,她忍忍就是了。 太后不满地瞪她一眼,“在哀家面前,口无遮拦,像什么话?” 口无遮拦的到底是谁? 时鸢不着痕迹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眉毛一竖,正要出声,时鸢快她一一步,低着头,“臣女知罪。” 反正萧启和齐如萱没死,这罪认便认了。 太后惊讶于她的态度,一时竟语塞,端出严肃的态度,“宣王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推他下水?” 太后问的是宣王,这是默认她将齐如萱推下水了? 至于原因,当然是颖国公夫人的那番话。 时鸢叹了口气。 若她说是齐如萱先起了歹心,怕也无人会信她。 “哀家问你话,你给哀家老实回答。”太后沉声喝道。 老实回答……时鸢咂摸着这几个字的意味,这要她怎么说? 太后年近七旬,她要说是看宣王不顺眼,她都怕太后气出病来。 第57章 小惩大诫 一旁秋姑姑一个劲儿冲她眨眼,眼皮都要打结了。 时鸢不由好笑。 方才给皇后使眼色,这会儿给她使眼色,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个个精明的很。 可惜皇后气昏了头,压根没看到她的示意。 时鸢亦是一身反骨,仰头,“我不曾推他,是宣王自己非要跳下去救人的。” 反正她推宣王的时候附近无人,事实倒底如何全靠一张嘴。 秋姑姑:“……” “你……”皇后两三步上前,怒斥,“启儿身边的侍卫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那侍卫是宣王的人,自然为他的主子说话。” 时鸢道:“皇后娘娘不想宣王娶齐如萱就直说,何必说是我将宣王推下去的?陛下已经对外给出说法,事实就是宣王不顾自身安危,纵身跳下池塘救齐如萱,皇后娘娘还要我说什么?” “放肆!” 皇后怒不可遏,浸染着愠色的面容几近狰狞, “来人,宁安郡主对本宫不敬,拖下去掌嘴!” 躲在外面偷听的小宫女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往东宫跑。 内侍磨磨蹭蹭上前,看了眼时鸢,看向太后。 “母后!”皇后亦看她。 太后叹息,“虽说为了皇室颜面,对外已经给出了说法,但宫规森严,皇后和颖国公夫人求到哀家面前,哀家必须给她们一个说法,哀家不罚你,难以服众。” 时鸢垂着眼,不发一言。 太后摆了摆手,“掌嘴就算了,哀家这会乏了,你去寿安宫外跪上两个时辰,此事便揭过,日后谁也别在哀家面前提起这事儿。” 皇后欲言又止,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这才作罢。 打下帘账,一众人退下。 时鸢安静地跪在寿安宫外,影子被夕阳染红,拉得老长。 来往的宫人低着头匆匆而过,偷偷看过一眼,抵着头叽叽哝哝议论。 时鸢哂笑一声。 正下台阶的皇后闻着声回头,朝左右内侍吩咐,“两个时辰,跪少了一刻钟,本宫要了你们的脑袋。” 时鸢笑吟吟:“皇后娘娘慢走。” 皇后闻言又要发作,身边的嬷嬷拉往她,“娘娘……” 皇后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出了寿安宫,皇后怒道:“若是无心之失也就罢了,那小贱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宣儿被那小贱人推下水,至今未醒,本宫忙活一场,竟只是让那小贱人跪两个时辰,陛下偏袒,太后也糊涂了么?” 嬷嬷低头不敢应声,“您是后宫之主,宁安郡主现下被软禁在宫中,就得守这宫里的规矩,任她翅膀再硬,还不是任您拿捏?” 皇后心里舒袒了些,问,“听说陛下宣了端阳长公主进宫,你可知是为何事?” “陛下龙颜大怒,为的好像不是宁安郡主的事儿……”嬷嬷道,“具体情况并不知晓,还得奴婢亲自去打探清楚。” 皇后点头,嬷嬷躬身退下。 这时阳明殿来人了,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说宣王醒了。 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上了鸾轿,往阳明殿去了。 瞧着白玉阶前跪着的那抹纤瘦的影子,秋姑姑撑着伞上前,低声道:“郡主再忍一忍,奴婢让人去请太子殿下了。” 时鸢眯着眼瞌睡,听到这话陡然清醒,“你说什么?” 秋姑姑朝她挪近了些,压低声音:“您再忍忍,太子殿下该在赶来寿安宫的路上。” 时鸢不知该回些什么,讪笑,“别,两个时辰罢了……跪完我就回去了。” 秋姑姑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也是糊涂,陛下都已经发话了,她还计较什么?宣王殿下这不也没出人命,非要闹到太后面前来,让太后难做……” 秋姑姑偷偷看了时鸢一眼,宽慰:“郡主,您别担心,太后面上罚过您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时鸢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推齐如萱下水,太后就这么算了?我这样还能做太子妃?太后这回不要皇室颜面了?” 秋姑姑弯腰,小声道:“奴婢觉得,有件事儿您应当有权知晓。” 时鸢:“?” “齐姑娘身边的侍女都招了,是她唆使齐姑娘推您下水,不料那栏杆被人动了手脚,齐姑娘害您不成,反倒自个儿栽下去了。” 时鸢震惊。 那栏杆动没动手脚她不知道,但齐如萱是如何掉下荷花池的,还有人比她更清楚? 时鸢试探着开口:“其实――” “奴婢知道,您受委屈了。”秋姑姑一脸同情。 时鸢崩溃,仍心存一丝期冀,“太后信了?” 秋姑姑点头。 时鸢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让她冷静一会儿。 秋姑姑慌了神,忙搁下伞去扶她, “您也别记恨太后,宣王落水这事儿不明不白的,皇后娘娘又认定是您推的,总揪着这事儿不放……” “太后若不当众罚您,只怕宣王醒了,皇后娘娘又来找您麻烦――皇后娘娘终究是一国之后,您看……” 后面的话时鸢也听不太清了。 总而言之便是,她这太子妃之位又保住了。 而且更、稳、固、了。 时鸢深吸一口气,“那栏杆被谁动了手脚?端阳长公主吧?” “你可小声点……”秋姑姑看了眼四周,俯身,“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宣王殿下没事,这栏杆是否被人动了手脚,也就不重要了,毕竟有关皇室的颜面……端阳长公主闭门思过三个月,便算小惩大诫了。” 时鸢耳边嗡嗡作响,忍着不适,“今日引我去陶然亭的……是我长姐的丫鬟。” 秋姑姑惊讶,“您在陛下面前怎么不说呢?” 时鸢心道她要是说了,她怎么惹怒太后和老皇帝,让老皇帝退婚? 秋姑姑瞧着她面容憔悴的模样,忽而想起自己的孙女,踌躇不定,“郡主,左右这边上无人,要不……您回去吧,奴婢进去跟太后说。” “皇后派人盯着呢,”时鸢瞅了眼应在阶前的那两个内侍,“皇后没能出了这口气,没准明日又来找我麻烦,我跪了这两个时辰,明儿定然下不了床了,届时还能借口不去。” 秋姑姑感叹,“您……真是想得开。” 时鸢笑笑不说话,低头摆弄裙摆。 反正是混吃等死,不想开点,这日子多难捱? “郡主!” 身后传来弄月的声音,时鸢回头,弄月跑至她跟前,眼角一酸,“您受委屈了……” 时鸢无奈,“我这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在汝宁那会儿,我又不是没跪过……” 弄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家主嘴硬心软,平日您罚跪,膝盖下都是垫着软垫的,这地砖这么硬……” 时鸢太阳穴突突跳着,吼道:“别哭了,憋回去!” 弄月哆嗦了一下,“郡主……” 时鸢木着脸替她拭泪,放缓了语气,“等你家郡主死了,你哭那么卖力,我定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僵硬抬头,萧玦长身玉立,挡住了刺眼的光线,俊颜罩在阴影里,冷洌而疏离。 第58章 提上日程 “太子殿下,您……”秋姑姑话未说完,只见萧玦弯身将时鸢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下台阶。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内侍刚要出声阻拦,对上他寒凉彻骨的目光,扑通跪倒在台阶上,额头贴地,“殿下饶命!” 萧玦头也不回,径直抱着时鸢出了寿安宫。 弄月吓坏了,抹了脸了泪珠,赶紧追上去。 内侍这才敢起身,抬起袖子揩汗。 “看到了吗?一个个都机灵着点,回去该怎么说,想必不用我教你们。” 秋姑姑看了对面两个内待一眼,撂下一句话,转身回了太后寝殿。 这会儿太后已经醒了,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秋姑姑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轻声道:“太后,太子殿下将宁安郡主带走了。” 太后阖着眸子,低低嗯了一声,半晌,问道:“端阳可回去了?” “回太后,长公主从议事殿出来就出宫了,”秋姑姑掀开帐幔,一面说着,“长公主原是带清河郡主进宫求陛下赐婚的,转眼出了这么个事儿……长公主哪还敢在陛下面前提?” “哦?”太后撑开眼皮,“清河属意京中哪家公子?” 秋姑姑讶异。 清河郡主追着一个男人满大街跑的事传遍了京城,这事儿最后闹到了陛下面前,太后竟然丝毫不知情? 转念一想,她不提,也无人敢拿这些小事来烦太后。 秋姑姑回道:“今年新科及第的探花郎,奴婢远远瞧上过一眼,是个一表人才的,可惜家世低了点……祖上世代从商,” 太后默不作声。 “前些日子清河郡主砸了探花郎府上的牌匾,今日赏花宴又说人家探花郎非礼她……奴婢瞧着那探花郎斯斯文文的,这也不像是个轻浮之人呐!” 话里话外都在说,此事乃清河郡主一厢情愿,死缠烂打追着贺玉璋。 “一个个都让哀家不省心!”太后叹气,靠回软枕,秋姑姑忙将靠枕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清河郡主性子活泼,未必是坏事。” “昔年端阳就被哀家养得嚣张跋扈,颐丫头却是乖巧懂事,却不想这性子天差地别的两人,生出的女儿却是……唉!” 说到这,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 “宁安郡主幼时便没了母亲,靖远侯这些年又未续弦,性子乖张些,倒也……” 秋姑姑觑见太后的脸色,顿了顿,转移话题, “宁安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长公主这般针对宁安郡主,宁安郡主若在杏庄出了什么事,靖远侯那儿也不好交待,最后损的还是皇家的颜面,怪不得陛下会动怒。” 太后看了她一眼,“端阳一直埋怨哀家偏心颐丫头,颐丫头的女儿就要成为太子妃,她心里憋着气呢。” “长公主此番算是得罪了东宫,宣王殿下又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出了事,皇后本就与长公主不睦……” 秋姑姑看太后气色较之平日好了许多,便陪着太后多说了会儿话。 “这下好了,两边都没讨着好,还遭了陛下训斥,长公主心里不痛快,日后碰上宁安郡主……” 一语提醒了太后。 “太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这般拖着,难免出什么岔子。” “是……”秋姑姑突然反应过来,“您不是对宁安郡主……” 太后道:“哀家从前觉得,以那丫头的性子不适合做太子妃,比起宁安,那颖国公府的姑娘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秋姑姑听明白了。 宣王和颖国公府的姑娘在水中拥在一处,陛下为了保全皇室的名声,亦为了给颖国公府一个交待,便对外声称,宣王落水是为了救齐姑娘。 这样一来,宣王就必须要娶齐姑娘了。 “……只怕皇后娘娘不同意。”秋姑姑试着说出自己的顾虑。 “由不得她。”太后正色,“据哀家所知,齐如萱容貌才气皆是一等一的好,有这样的儿媳,还委屈了皇后不成?” 秋姑姑低声应和着。 太后揉着眉心,“京中都在传启儿好男风,娶了齐如萱,这流言也就不攻而破了。” “太后思虑周全,但愿皇后娘娘能明白您的一番苦心。” “你替哀家去未央宫传话,将哀家的话一字一句说与皇后听,莫要让她再犯糊涂。再跑去皇帝那儿哭闹几次,饶是哀家出面,也救不了她!” “是。” 秋姑姑躬身退下。 太后又道:“这些日子宁安在宫中,让她多来哀家宫里走动走动,都是要嫁人的人了,也该学着点相夫教子,靖远侯一个粗老爷儿们,定然没有教过她这些,还得哀家来操这心。” * 萧玦抱着时鸢出了寿安宫,小李子已经让人抬了软轿来。 萧玦沉着脸将时鸢放在软榻上,放下帘慢,躬身就要去掀她的裙摆。 “你做什么?!”时鸢大惊失色,揪着自己的裙摆不放手,眼神戒备。 萧玦抬眸瞥了眼时鸢,想起今日把时鸢气跑的画面,眉头紧蹙,冷声道:“别动,孤只是替你看伤,你若不愿意孤碰你,孤叫弄月进来。”说罢撩起轿帘。 “别,”时鸢拉住他的手,忽又意识到不妥,讪讪收回手,撇开脸不去看他,咕哝道:“我才跪了半个时辰不到,哪儿那么娇气……” 萧玦看着自家太子妃别扭的表情,唇角微扬,眼底闪过笑意,“平日在孤面前胆子大得很,怎的到太后和皇后面前就怂了?太后叫你跪你就跪?” 时鸢一噎,猛地咳了起来。 拜托,那可是太后! 她这还不知何时能出宫,同时得罪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说得倒轻巧。 还有皇后那老妖婆,记仇的很。 不让她出口气,日后指不定又要给她使绊子。 累的慌。 萧玦递过一方绢帕,时鸢没接,咳匀了气儿,“宣王本就是我推下水的,估计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榻,我才跪这么两个时辰,也不算吃亏……”抬眸对上他幽深的眼眸,时鸢吓了一跳,往里边缩了缩,“萧……” 第59章 睹物思人 冰凉的指腹擦过她的唇角,时鸢下意识偏头避开,见时鸢又要躲,萧玦顺势捉住她的下颌,“疼么?” 萧玦语气一如既往冰冷,手上动作却是轻柔,心疼溢于言表。 哪壶不该提哪壶!时鸢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语气冷漠疏离,“小伤而已,太子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说起来,今日他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如今她还能与他相安无事坐在同一顶轿辇上,她自个儿都佩服自个儿的好脾气。 手指僵在半空,萧玦眸色幽暗晦涩,“这里只有孤和你两个人,”顿了顿,“你还在为今日的事恼孤?” 时鸢摇了摇头,若真是如此,她早就被气死了。 不过有些事还是摆到明面上讲的好,否则这冰棱子日后又对自已动手动脚,她的小心肝可禁不起吓。 “太子殿下若是尊重我,就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 说到后面,她也说不下去了,干脆将话挑明了,“我不喜旁人触碰,我爹也不行!太子殿下还请自重!” 又是一阵可怕的静寂。 时鸢摸不透他的心思,“你……” “所以除了孤,从前没有人这样碰过你?”萧玦的目光落到她唇上,“孤是第一个?” 破天荒地从他语气中听到一丝欣喜,时鸢崩溃,“是是是……太子殿下您这满意了吧?” “嗯。” 时鸢:“……” 回去后萧玦还是亲自替时鸢上了药。 时鸢不是那种娇滴滴的闺阁小姐,用靖远侯的话来说,便是身强体壮,力大如牛。 于她而言,跪两个时辰算是最轻的责罚了。 下了马车,照样活蹦乱跳。 乾元帝只下令时鸢禁足宫中,时鸢倒也无所谓。 禁足……总比下大狱好。 时鸢住的还是三年前的那所宫殿。 较之三年前,倒无多大变化。 令她诧异的是,若是许久无人住的宫殿,殿中的摆件该蒙了一层厚厚的灰才是。 可这殿中的摆件一尘不染的…… 像是每日都有人来打扫一般。 时鸢摸了把架上摆着的梅花缠枝纹玉瓶,“这撷珍殿……有人住过?” 萧玦低头看她,“孤替你留着,除了你,无人住过。” 时鸢微怔,旋即笑道:“哪回我住这撷珍殿不是因为惹了祸,这可不是块福地,太子殿下日日命人打扫,莫非是想睹物思人吧?”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鸢赶紧打岔,“太子殿下有心了哈哈哈……” 对上萧块冷若冰霜的面庞,时鸢笑意僵在脸上,咳了几声就要往寝殿走,“弄月,替我……” 萧玦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一张俊颜蓦然放大,时鸢闭上眼,下意识伸手去挡,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怕什么?孤会吃了你?” 时鸢恼道:“我说了不喜旁人触碰,你再……”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萧玦双手一松,顾自走向茶几,“过来,孤替你上药。” 时鸢抬手摸了摸唇角,轻哂,往软榻上一躺,“弄月,给我弄点吃的――” 弄月一脸木然,往榻边挪了挪。 萧玦站在床边,沉着一张脸,“先上药。”眼角一道余光觑过去,随风立马命宫女下去备膳。 时鸢坐起来,烦燥地抓了把头发,径直夺过他手上的药膏,不劳旁人动手,坐在铜镜前,揩了药膏往伤处涂。 嘴上痛一下,便在心里骂萧玦一句。 萧玦坐在一旁桌案前,目不斜视,听着她骂骂叨叨咒自己。 弄月看不下去,蹲下身替她涂药,时鸢便懒得动了,任由她动作,时不时嘶一声,“疼疼疼……” 萧玦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娇气。” 旁边一声轻嗤笑,时鸢杏眸圆瞪,正欲出声理伦,不慎磕到了唇角,呲牙咧嘴吸着凉气。 弄月又是一阵心疼,“郡主您别说话了,奴婢轻点……”微一偏头,萧玦已站在她身后,动作一顿,“太子殿下。” 萧玦不吭声,伸手要过药膏,轻柔地抹在她唇角的伤口处。 时鸢想躲闪已来不及。 其实这处只是轻微破了皮,小伤都算不上,只是时鸢皮肤白,叫人一眼就看到她唇瓣有些红肿。 这么大个人蹲在她身前,指尖触过唇瓣,冰冰凉凉的,说不别忸是不可能的。 但萧玦已经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了,时鸢虚张声势不成,只好妥协。 心里该骂的还是得骂。 一场上药搞得像上刑,待上完药,时鸢呼了一口气,坐回软榻,便要出声赶人。 萧玦不走,时鸢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双眼睛,唬他,“男未婚女未嫁,你若硬要留宿,明儿我就去告诉太后!” 萧玦失笑。 他的太子妃脑瓜里装的都是什么? 留了几个丫鬟伺候时鸢的起居,扔下一句“好生歇息”,抬步出了寝殿。 时鸢泄了力气咸鱼躺,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时文州得知时鸢被扣在宫中的消息,风风火火往皇宫赶,萧玦命人到靖远侯府传话,时文州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继续钻研棋局去了。 至于今日引时鸢到陶然亭的丫鬟小翠,不用时文州开口,赵氏便已经将其发卖了出去。 倒不是怕时文州怀疑小翠是受了时兰指使,若真是时兰做的,赵氏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女儿终于长了心眼,愿意争上一争,于赵氏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故而宫里的消息一传到侯府,赵氏就把时兰叫到房里,细细盘问。 看着时兰一眼懵然的样子,赵氏恨铁不成钢,使劲儿拧了她一把,“你能不能长点心眼?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虽说是小翠经不住诱惑,做出这等吃里爬外之事,可小翠明面上还是时兰的贴身侍女,不管做了什么,在旁人眼里,皆都是受了时兰的指使。 时兰摸了摸被赵氏掐疼的那处,细声问她娘,“鸢妹妹如何了?” 赵氏险些气厥过去。 “一口一个鸢妹妹,她许你什么好处了?能不能给我长点出息?” 时兰乖顺点头。 她娘说什么都对。 可是她还是担心宫里的时鸢,卯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赵氏抄起绣花鞋底就要去抽她。 时兰怕疼,又不敢顶撞她娘,只好生生忍下。 一屋子里的下人见状赶紧扑上前拦,一个丫鬟护着时兰,李婆子拦着赵氏,一边去夺赵氏手上的绣花鞋…… 时兰坐在榻上,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啜泣。 时文州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赵氏不敢动作了,拭干了泪迎上前,“侯爷……” 第60章 不厌其烦 “哼,”时文州一个眼神没给她,径直从她身边绕过,看到时兰坐在榻上委屈痛哭,问李婆子发生了什么。 李婆子瞅了眼赵氏,如实交待。 时文州脸色愈发暗。 那丫头果真说的不错,赵氏一个不痛快就把气撒在时兰身上,时兰才养成这样怯弱的性子。 不争不抢倒也罢了,被人打了也不吭一声,哪里像他们时家的女儿? 他成日操心那丫头,却忽视了另一个女儿。 时文州叹了一口气,责骂了赵氏几句便不再管她,让时兰跟他来书房。 赵氏要跟上去,却被吴伯拦下了。 书房。 “爹。”待时文州坐下,时兰这才怯生生喊了一声。 时文州闻言,脸上有几分不悦,化作一声叹息,“坐。” “谢谢爹。” 时兰低低应了声,小心翼翼坐下,一双眼睛不敢直视时文州,时文州搁下茶盏,她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时文州看了眼手上的茶盏,一时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倾盏将茶水悉数倒入桌角盆栽中,朝时兰那边瞥去一眼,见她咬着唇,不安地绞着帕子,心里又是一阵无奈和惋惜。 他两个女儿,一个无法无天惯了,一个见到他都不敢抬头……思来想去,还是他这个父亲做的不合格。 不过他年轻是也是出了名儿的美男子,至于将兰丫头吓成这样么? 时文州放缓语气,“今日小翠引鸢丫头去陶兰亭的时候,你在何处?” 时兰脸色微面,咬咬牙,敛衣跪下,“爹,不是女儿……” 时文州头疼,木着脸,“为父没责怪你,起来说话!动不动就下跪,像什么样子?” 时兰不敢起身,踌躇了一会儿,“今日女儿和宣平侯府的大姑娘一起去梨花坞赏花,身边不需要人伺候,女儿便让小翠到别处去玩了,女儿也不知她会将鸢妹妹带到陶然亭。” 她顿了顿,续道:“女儿在路上碰上了齐大姑娘……许是齐大姑娘在赏花赏上被鸢妹妹掌嘴,便想着拿女儿出气,幸亏宣平侯府的大姑娘解围。” 时文州问,“你何时与宣平侯府的大姑娘走在一处?” 时兰抬眸,语气中掩不住的欣喜,“多亏鸢妹妹让女儿上去展示才艺,女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唯有一手琵琶弹得勉强,不想宣平侯府的大姑娘也颇好此道,引女儿为知己……” 时兰难得将话说利索。 其实她一回来就想将此事告诉赵氏,怎奈赵氏得知她和萧玦连话都没说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骂…… 时兰结结巴巴将她在宴会弹琵琶,得到端阳长公主青睐一事说了,就是想得到她娘一句夸奖。 谁知她娘看着她冷笑一声,“你弹的那叫什么,连下九流都谈不上!就是那歌舞坊的乐妓弹一曲,长公主也会夸两句,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 赵氏这话说得尖酸刻薄,时兰死死咬着下唇,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是不是不管她怎么做,她娘都不会满意? 赵氏经常拉着她的手说她当年在府上过的那些苦日子,说完又念叨着她嫁进靖远侯府后,头上有个主母,底下人拜高踩低,人人都敢踩上她一脚。 这些话,她都听腻了。 可赵氏从来不厌其烦。 她那时还小,却也记得,送到她们屋里的一应物件儿皆是上等。 主母也是个顶好的人,知道她喜欢琵琶,特意请了女夫子教她弹琵琶…… 这一切看在赵氏眼里却变了样。 主母不苛待她们,那是装模作样,为博一个好名声。 主母请夫子教她琵琶,那是故意教她学下九流的东西,怕她出息了,盖过时鸢的风头。 …… 她娘一心指着她出人头地,可她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一次,她娘又泼她冷水…… 思绪飘远,眼眶有些泛酸,时兰赶紧撇过脸去,不让时文州瞧见。 时文州没瞎,瞧着她强忍着泪的样子,叹了口气,摆手放她离开了。 时兰如释重负,揩了揩泪,转身退下,不想时文州叫住了她。 她脚步一顿。 “听那丫头说你棋艺不错,今晚来书房陪我下一局。” 时兰点了点头,掀帘出去。 从时兰口中得知此事,赵氏比时兰还激动,揣着帕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睇了时兰一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过来。” 赵氏这样叫自己,让时兰心底一沉,不安地朝她那边走去。 “时鸢在宫里,不知何时才回来,她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可要好好把握。” 时兰睫毛一颤,“娘您……” 赵氏凑近了些,“今晚你去书房陪侯爷下棋,小嘴甜一点,千万把你爹哄高兴了,你哥到现在都没个一官半职,娘这心里着急啊,若是你爹肯出面,靠着朝中的关系,走动走动……你哥还愁找不到好差事?” “我不去!”时兰气得浑身发抖,“哥哥自己不用功读书,爹说他他也不听,如今想靠着祖上榆荫入朝做官,爹不会答应的!” “你这孩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赵氏嗔道,“你爹嫌我年老色衰厌弃了我,你不为我想想,也该为你哥哥想想……” 叹了口气,睨她一眼,“若是将你嫁给张宰辅府上二老爷做续弦,由张宰辅出面也是一样的,可惜,你哥哥倒底念着你这个妹子,死活不依……” 时兰抖着帕子,眸中含泪。 赵氏便当她听进去了,拉过她的手,细细叮嘱,“侯爷喜欢喝浓些的茶,你爹若要饮酒,你千万拦着他,这样方显你的孝心……” 时兰望着窗棱旁枯萎的兰草,兀自出神。 最后连赵氏说了什么,都听不太真切了。 时鸢推宣王落水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阴明殿,萧启再次醒来,又闹着要去找时鸢算账。 宫人拦着不让,萧启大发雷霆,挥手摔了一地碎瓷片儿,贴身伺候的内侍不敢近身,忙去未央宫请皇后过来。 萧启娇生惯养,平日没吃过什么苦,皇后也乐意把他当半个女儿养。 这会儿正要去看儿子,阳明殿的内侍匆匆忙忙进来。 第61章 如梦初醒 皇后进了阳明殿,看到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模样,脸一拉,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大骂, “你要找时鸢算账本宫不拦你,赶紧给本宫把身子养好!尽会嘴上说说,丢的是本宫的脸!” 别看萧启在外没个正形,气势凌人,实则最怕他母后。 平日在妻妾处受了气,便时常进宫找皇后诉苦。 宫人没少在背地里笑话他。 只不过被他听到过一回,将嚼舌根的那几人拉出去杖毙了,便再没人敢在背后说了。 被皇后一通数落,萧启不甘心躺回了床榻,身子一翻,背对着皇后,心里恨得牙痒痒。 等着,等他能下地了,一定要让那贱人跪地求饶! 皇后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这次她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方才秋姑姑刚走,秋姑姑将太后的话带到。 听完秋姑姑一席话,皇后如梦初醒。 故而皇后为了保全萧启的名声,又不想因此与颖国公府生了嫌隙,作足了派头,各种补品药材不要钱似的往颖国公府送。 此时颖国公府的齐如萱也醒了,拉着齐夫人的手诉说自己的委屈,说完一径哭倒在齐夫人怀里。 齐夫人心疼女儿,知道女儿从小就爱慕太子,不敢将乾元帝打算为她和宣王赐婚的事儿告诉她。 她是真怕女儿一时气极攻心,病情加重。 齐如萱哭得撕心裂肺,齐夫人在一旁看得着急,不停催促丈夫, “萱儿都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想想如何替咱们的女儿出这口恶气?” 齐远此刻正心烦,背着一双手在屋里踱步,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袖袍一振,往后一撒,对着齐夫人骂,“无知妇人!你不知道我的难处!” 齐夫人也不是省油灯,“有何难处?堂堂国公爷,在外受了气便朝我们母女撒,连为女儿出口气的本事都没有,你也配当爹?” “人家靖远侯的女儿闯了祸,靖远侯二话不说进宫善后,咱们女儿受了委屈,我叫你到陛下面前哭上两嗓子,你也嫌丢人……这就是你的难处?” 一句句尽往齐远伤口上撒盐,齐远脸色涨得通红,瞪眼瞪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和妇人一般见识!” 齐夫人背过身默默低泣。 齐远碍于面子,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齐夫人和齐如萱抱作一团哭泣。 这时宫里来圣旨了。 颖国公整理好仪容,率众人到前厅接旨。 传旨太监扫了一眼,没见到齐如萱,心中了然,打开明黄圣旨,清了清噪子,照例按圣旨念了一遍。 齐夫人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传旨太监收起圣旨,双手递过去,笑得和善,“国公爷,接旨吧。” 齐远堪堪回过神,格外艰涩地应了一声,接过圣旨。 双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它。 待传旨太监离开,齐夫人喃喃道:“造孽,造孽啊……” 齐远起身,回头瞪了她一眼,“宣王是当今皇后嫡出的皇子,萱儿能嫁入皇室,嫁给宣王,是她的福气!” 齐夫人指着他,几乎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话,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面子,你不敢抗旨,不敢进宫为萱儿求个公道,不敢……” 齐远额头上青筋毕露,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甩过去。 “闭嘴!” 齐夫人被打懵了,跌坐在地上,四目涣散。 下人赶紧去扶。 “扶夫人回房!” 齐远看了眼齐夫人,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 “母亲,我不要嫁宣王!” 齐如萱得知齐远接下了圣旨,拉着齐夫人的手哀求,“母亲,我自幼便爱慕太子殿下,如今却要我嫁给宣王……宣王好男风一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若要我嫁入宣王府,我宁可一头撞死!” “萱儿!你说的什么傻话!”齐夫人稍回了些神,将女儿搂进怀里,哄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可怎么活啊……” 齐如萱脸上挂着泪珠,眼眶猩红,指甲狠狠掐进肉里,“都怪时鸢那个贱人,都是她毁了我,若不是她推我下水,我和宣王也不会,也不会……” 说到此处,她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紧咬着嘴唇颤抖不止。 齐夫人心疼地拍着她的背脊,“母亲再想想别的法子……” 入夜,皇宫内灯火通明,笙歌不止。 宫闱深处,灯星杳杳,时鸢一人跃上屋檐,枕着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天边那轮明月。 望了许久伸手虚握一把,指尖落空。 还是耳边的笙歌更其切些。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眸看向檐下的小宫女,“宫中一向这般热闹么?” 小宫女捶着肩背起身,仰长了脖子与她说话,“哪能啊,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宫里更冷清的地方了。” 时鸢点头,见她跟了自己一天了,温声道:“你坐下同我说话,站着不累么?” 小宫女摇摇头,依旧仰着脖子,伸手贴着额头,眯着眼笑,“您站那么高,奴婢不看着点,万一您摔下来了,奴婢好叫侍卫大哥来救您。” 时鸢一噎。 这小宫女跟了她一天,还这般精神,也是难得。 “今日陛下在明华殿宴请南诏使臣,太子殿下也在,您若是想太子殿下了,奴婢这就去……” 时鸢翻身坐起,没好气瞪了小宫女一眼,“哪个会想他!” 小宫女呐呐开口:“太,太子妃……” 时鸢缓了脸色,语气却是凉飕飕的,“你……是东宫的侍女?” 小宫女赶紧解释:“殿下担心宫里的人伺候不周,便让奴婢来伺候太子妃,太子妃有任何吩咐……”说着偷偷去瞅时鸢的脸色,生怕时鸢把她赶走。 谁知时鸢纵身掠下房檐,落在她眼前,拍了下她的肩膀,眉眼弯弯,“好啊,左右我也睡不着,我们坐下来聊聊天吧。” 小宫女如临大敌,后退一步,“太子妃要问什么?” 时鸢拍了拍手,走向石桌,拉了把椅子坐下,“唔……就聊聊你们太子殿下吧。” 第62章 同床共枕 小宫女上前与她倒茶,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哪敢在背后议论太子殿下……” “这如何算是议论?”时鸢接过茶水,思忖片刻,“这样吧,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小宫女低眉,似在纠结,半晌才下定决心,一双眼睛干净灵动,“太子妃想问什么?” 时鸢想了想,眉眼弯弯,“你们太子殿下……房中有几个通房丫头?” 小宫女骇然,“太子妃您……殿下他,他……” 时鸢笑着打断她,“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的,我知道你们太子殿下并未娶良娣良媛,通房总有吧?” 眼前这小丫头倒是颇有几分姿色。 见时鸢托着下巴上下打量自己,小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妃,奴婢是专门伺候未来太子妃的,连殿下的寝殿都未进去过……求太子妃明鉴!” 时鸢无奈:“……你起来。” 小宫女摇头,对上她的目光,头埋得更低了。 所以她真的长了一张罗刹脸吗? 将这小丫头吓成这样? 时鸢自我反省了片刻,叹息,“好了,我不问了,你起来。” 小宫女半信半疑,迟疑起身。 “你说说萧玦还不是太子那会儿的事吧。” 小宫女抬眸,“太子妃想知道,为何不去问太子殿下?” “嗯?不能说?”时鸢反问,“我记得,那会儿陛下原是打算为我和昭穆太子赐婚,后来……” 后来萧珣哥哥为证清白,自刎于城墙之下,先皇后一条白绫悬梁自尽,她兄长陷于南疆叛乱…… 萧珣哥哥仁义贤明,又是先皇后所出,该是最适合的储君,可这一切都敌不过老皇帝的猜忌之心……那萧玦呢? 当年萧玦初露锋芒,老皇帝便将整个皇城司交到他手上,可见其看重。 可在此之前,老皇帝从未过问这个儿子…… 亦或是老皇帝早有废太子之心,可他另立曾经与昭穆太子交好的萧玦为太子,又是几个意思? 时鸢摇了摇头,逼自己不再去想。 这一切显然无法从一个小宫女口中得到些什么。 于是她轻飘飘带过,换了个问题,“你们太子殿下一无侧室,二无通房,莫非和宣王一样……好男风?” 小宫女刚要开口,看到萧玦从门口进来,如蒙大赦,屈膝一礼,“太子殿下。” 时鸢抬眸,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不知他方才听到了多少,懒懒支着脑袋:“太子殿下不回东宫,来我这儿做什么?” 萧玦径直朝她走来,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裳上,蹙眉,“夜里风大,坐在外面做什么?”说着接过小宫女手上的大氅,就要给她披上。 看来是没听到了。 时鸢松了口气,微拢了拢大氅,看到他一脸不悦,眼里淌过一抹狡黠,曼声道:“太子殿下总算来了,我等你可是等的望眼欲穿~” 萧玦抿唇看着她。 似是习惯了她偶尔不着调的模样。 既有心思打趣,想来今日的事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或是……有些事,有些人,于她而言,向来无关紧要。 思及此,萧玦眸色微黯。 时鸢对他的亲近这般排斥,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时鸢不知短短一瞬,萧玦眼里已掠过多种思绪。 见他无甚反应,笑意尬在脸上,怏怏打着哈欠,“我困了,先回去了,太子殿下您自便。” 萧玦在原地站了片刻,同小宫女交待了几句,跟着时鸢进了寝殿。 时鸢正要关门,尚未及反应,萧玦伸手抵住门扉,拽着她的手腕进屋。 “你做什么!”时鸢愤然甩开手,那人回头,“不是在等着孤回来么?现下孤回来了,该就寝了。” 时鸢后悔一时嘴快,恨不得倒回去抽自己两巴掌,如今只好替自己找补,“……我开玩笑的。” 哪个会真的在外面等他回来! “孤并未玩笑。”萧玦往榻上一坐,抚平了袍子上的褶子,开始兴师问罪,“孤不在的时侯,你就是这么编排孤的?” “我编排……”时鸢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是她说萧玦好男风一事,讪笑两声,两三下脱了鞋履,掀起被褥, “那个……明儿你不是要上早朝么?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先睡了……” 萧玦一瞬不瞬盯着她。 时鸢揪着一角被褥,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萧玦突然伸出手,时鸢往里边挪了挪,如临大敌。 谁知下一刻他从软枕下抽出一本小册子。 时鸢攸然杏目圆瞪,立马伸手去夺。 两人中间隔着一层厚重的被褥,掌来拳去,终是萧玦技高一筹,时鸢恨恨咬牙,死死盯着他手上的话本子。 那可是三年前被禁足在此地,托萧继之送进来的!那还是三年前时兴的话本。 萧玦无视她的恼怒,轻轻翻开一页,眉头微蹙,“风流少爷俏丫鬟……” “你……给我!”时鸢小脸憋红,趁他分神一把夺过,啪的合上,顺势放塞入枕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太子殿下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免得被这等不入流的俗物脏了眼。” 萧玦未置一词,坐在床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她。 他这太子妃整日将养面首挂在嘴边,在他面前装得游刃有余,稍微逗两下,却面红耳赤…… 时鸢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冷哼一声躺回床榻。 好在这拔步床很大,容纳四六个人绰绰有余。 时鸢挪到最里头,扯过被子裹住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就不信萧玦能坐在这儿看她一宿。 他好像又不是没做过……时鸢脸色微变,不耐烦地坐起身,“你盯着我,我如何入睡?” 萧玦疑惑:“你紧张什么?孤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盯着我不就是想……”时鸢气得胸口发闷,咬牙,“好好好,你太子殿下端方守礼,你不会做什么,你只是看……” 后面的话哽在喉口。 萧玦侧身躺了下来,拉下帷幔,余光瞥了一眼,“不看你,睡吧。” 时鸢:“……” 瞅着中间楚河汉界,稍稍舒了口气。 第63章 大惊小怪 半个时辰后―― 时鸢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衣裳都没脱,睡哪门子的觉! 而身边这人,阖着眼,呼吸均匀绵长。 时鸢侧过身,一手枕着脑袋,凝眉望着沉睡中的萧玦。 所以她在别扭什么?受罪的还是她! 什么男女大防,她何曾在意过? 这般想着,时鸢翻身坐起,两三下除了衣物,只余一件单薄中衣,侧身躺下,顺手将被褥都扯了过来。 就该冻死他! 时鸢不忿地想。 她阖上了眼,催着自己入睡。 半晌,时鸢睁开双眸,看着他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将被子匀了一半过去,转过身,再次阖上眼。 直到身边传来轻浅的呼吸,本该熟睡的人睁开双眸,眼中一片清明。 萧玦掀开被褥,冲床头燃着的蜡烛吹了一口,这才躺下来。 静谧的黑暗中,唇角轻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 次日,萧玦一早便醒了,正要起身,一动才发现自已半个身子被压住。 低头便是抱着他呼呼大睡的时鸢。 昨夜时鸢爬起来将外衫脱了,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 许是睡觉不老实的缘故,中衣襟口微微松开,隐隐可见底下赤色肚兜…… 萧玦慌乱移开视线。 将锦被扯上来些,却被梦中的时鸢一把攥住。 萧玦不敢动了。 时鸢攀着他的肩膀,往他怀里蹭了蹭,小脸埋在他怀中,依旧睡得香甜。 萧玦的身体然僵住,然后也没起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姑娘,唇角微勾。 可怜随风在外面急得来回打转。 这都快早朝了,殿下和太子妃还睡着,误了早朝可如何是好? 小宫女终于出来了,随风着急上前,小宫女轻轻掩上门,摇了摇头。 随风崩溃,“你再进去催催。” 小宫女迟疑了片刻,点头应下。 再出来的时候,不等随风开口,抿唇,“殿下说,今日不去早朝了。” “什么?”随风震惊,这么多年来,殿下何时缺过早朝? 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殿下被什么附身了? 肯定是被太子妃缠住了。 “这太子妃也真是的,一点也不知道为咱们殿下考虑,若是陛下怪罪起来……” “随侍卫!”小宫女着急打断,环顾四周,凑近压低了声音,“昨儿殿下宿在撷珍殿,这事儿除了咱们无人知晓,周边的侍卫奴婢已经打点好了,你这不是要……” 随风悻悻止声。 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殿下是一国储君,尚未大婚就与太子妃宿在一处…… 这要是传出去了,惹来的非议可就大了。 如此一对比,缺一次早朝算什么? 缺一次早朝算不了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随风成功说服自己。 “那个……”随风往里面瞟了一眼,“昨夜殿下留宿撷珍殿,太子妃没把咱们殿下赶出来?” 太子妃三番五次想退婚,委实不应该啊…… 小宫女满脸疑惑,“昨儿太子妃坐在外面等着殿下回来,任奴婢如何劝都不肯回房,好不容易等来了殿下,为何要赶殿下出去?” 随风更纳闷了。 太子妃也被附身了? 随风将小宫女拉到一旁,吞了口唾沫,“你确定……里面躺着的是太子妃?” 不会是太子妃为了退婚,随便塞了个女人给殿下吧? 随风越想越恐怖。 内宅女人那些手段他可见多了,下个迷药,燃个迷香什么的…… 殿下这些年身边也没个女人,哪里懂这些……这要是不慎中招…… “你今日好生奇怪,怎的神神叨叨的?”小宫女扯开他的手,皱着眉头问道。 “你别管了。”随风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门就要进去。 “唉!”小宫女忙拦住他,惊道:“惊扰了太子妃,太子殿下要怪罪的!” “让开!”随风推开她,殿下要是被太子妃算计了,他更要被怪罪。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你怎么就不懂呢?”小宫女死死拽着他,又急又气, “昨夜太子妃问起殿下是否有通房,咱们殿下哪有什么通房啊……” “然后太子妃就盯着奴婢看,都快要把我吓死了,我哪敢肖想殿下!” “你再这般不省事,等太子妃入了东宫,有你的好日子过!” …… 外面的声音传进寝殿,时鸢翻了个身,钻进被褥,将自已从上下盖了个严实。 萧玦正盯着时鸢的容颜看,手上一空,看了眼那扇雕花木门,脸色黑了黑。 “殿下!” 这时随风急匆匆闯了进来。 小宫女捂着脸,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跑开了。 萧玦还没来得及阻止,时鸢就醒了。 她最恨在睡梦中被人吵醒! 两道凉凉的目光扫过来,随风垂头跪下,“殿下恕罪,太子妃恕……” 后面的话堵在喉口,随风跪在地上目瞪口呆。 只见太子妃一脚把他们殿下踹了下来,拾起榻上凌乱的衣物胡乱穿好,“滚!” 萧玦站起身,慑人的视线压了过来,随风赶紧起身退下,掩上门。 时鸢不去管萧玦,扒拉着被褥找她的外衫,愈发烦躁。 萧玦好心将衣架上的藕荷外衫递过去,时鸢接过外衫,孤疑地看了他一眼,“昨夜……” 萧玦:“?” “我的衣裳。”时鸢拿起她的外衫,又看了眼床边的衣架子。 萧玦好笑:“你自己脱的,难不成孤……” “闭嘴!”时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愣,“什么时辰了,你不用上朝?” 萧玦抚平袍子上的褶皱,淡淡道:“昨夜你抱着我不肯撒手,孤不愿吵醒你,这会儿……”看了眼漏壶,“快下早朝了。” 时鸢如遭雷击。 但很快她就缓了过来。 她会抱着萧玦?笑话…… 想起弄月数次抱怨她睡觉不老实,她又有些不确定了,“你……没骗我?” 萧玦给了她一个“骗你我有什么好处的眼神”,怕她不信,揉了揉胳膊,意思是胳膊都被你枕麻了。 时鸢才不管,反问:“你为何不叫醒我?” 萧玦挑眉,“你是孤的太子妃,同床共枕有何不妥?” 第64章 有伤风化 他这话说的天经地义,时鸢却快被他气死了,咬牙,“你……” “滚”字没说出口,萧玦又补了一句,“孤没碰你。” “你还想碰我!?” 时鸢捂住快要气炸的肺,开始思考昨夜自已为何没把他赶出去。 还好心匀了一半被子给他…… 鬼迷心窍了! 两人僵持了片刻,时鸢实在忍不住了,阴阳怪气讽他,“太子殿下也有不去上朝的时侯。” 萧玦也不恼,“父皇问起来,孤便说太子妃醒来后,一刻也离不开孤。” 时鸢抓了个玉枕砸过去,就要喊人进来伺候,转眸一顿,“你还不走?” 萧玦搁下玉枕,走过去替她抚平了折起一角襟口,语气堪称温柔,“孤待会儿命人去备早膳,用完早膳,孤送你回靖远侯府。” 时鸢张口欲骂,听到后面突然愣住了,“你说什么?陛下准许我回去了?” 萧玦不多解释,轻轻嗯了一声。 见她呆愣的的模样,轻笑,“怎么?不愿回去?孤同父皇说一声,准你在宫里多住些时日。” 时鸢撇了撇嘴,“谁想待在这儿?忒无聊。” 虽然不知道老皇帝为何这么快就放她走了,不过能出宫,自然是好事。 思及此,时鸢语气都轻快了些,“此事暂且不与你计较了。” 萧玦一时不知她指的哪件,思考了一圈,含着笑意,“好。” 时鸢避开他的视线。 昨日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今日怎的这般好说话了? “我自个儿回去,不用你送。”时鸢趁机提要求。 “不行。” 时鸢:“……” 唤了小宫女进来与她梳妆,萧玦出去唤人传膳,洗漱完两人一同出去。 很快,便有宫女端着一道道美味佳肴鱼贯而出。 螃蟹清羹,莲子羹,西湖醋鱼,琼花露,糖蒸酥酪……一桌子的菜都是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时鸢飞快瞅了萧玦一眼,磨磨蹭蹭坐下,正要去夹中间免子形状的糕点,萧玦快她一步夹入她碟中。 接着替她舀了一碗鲫鱼汤,“你太瘦了,多吃点鱼补补身体。” 时鸢:“……” 礼尚往来,执起公筷,把一块西湖醋鱼放到萧玦碗里,“殿下也多用些。” 一旁伺候的小宫女瞪大了眼睛,这西湖醋鱼……可是他们殿下的忌口。 然后她就看到―― 萧玦看了眼碗里的鱼块,只是一愣,旋即点头,“好。” 时鸢微笑。 瞧着萧玦夹起鱼块,突然插进了一个声音,“殿下不可!” 时鸢:“?” 她是下毒了还是…… 小宫女对上她的视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妃恕罪!”说着看了眼萧玦,低下头,“太子妃有所不知,殿下七岁那年只因吃了一道西湖醋鱼,便起了一身疹子,如此过了数月才好。” 时鸢捏着筷子,扭过头,皮笑肉不笑,“你怎么不早说?” 萧玦道:“你夹的,就是下了毒,孤也不怕。” 时鸢呛了下,低头舀了舀鱼汤,若不是怕连累她爹,她真就往菜里下一包毒药,毒死他! ……罢了,她还想活。 时鸢悠悠啜了口鱼汤,嗯,味道倒是不错。 萧玦收回目光,低头用膳。 小宫女则偷偷撤下了那道西湖醋鱼。 然后时鸢发现萧玦的口味挑剔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葱姜蒜,荤腥油腻……一样不沾。 ――可以出家当和尚了。 待用膳完毕,宫人撤下残羹冷饭,萧玦拿出一方绢帕,轻轻替她擦拭嘴角油渍。 “殿下!” 总有人在不合时宜的时侯出现。 萧玦手一顿,偏头,“说。” 随风气喘吁吁,“今日早朝,宣王、三皇子、颖国公,还有几位大臣接连上奏,要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重新为您选一个太子妃。” 时鸢躺回靠椅,不轻不重“哦”了一声。 老皇帝准许她回府,转眼这婚事也要退了,所谓好事成双,大抵如此了。 突然想到什么,时鸢问道:“我推宣王和齐如萱落水一事,陛下对外已给出说法,那些老臣参了我什么?” 换作三年前,可以参的可就多了,可她自打回京,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参的? 她寻思着……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随风瞟了眼萧玦,硬着头皮道:“回太子妃,他们说您还未嫁进东宫,就迷惑得殿下不上早朝,将来殿下即位,您便是那狐媚惑主,祸国殃民的妖妃!轻则迷惑帝王,重则危及江山社稷!” 萧玦听罢脸色一沉,时鸢比他反应还大,拍桌起身,“胡说八道些什么?分明是你家太子殿下昨夜留宿撷珍殿,行为不端的也该是太子殿下,他们怎么不上书求陛下废了太子!” 随风:“……” 萧玦看她一眼,幽幽开口:“父皇废了孤这个太子,你便不用做这太子妃了。” 她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又欠斟酌,勉强笑了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是这个理,但……萧玦这个太子做的貌似不错。 若是换了个人做太子,那老头子还不得气的从汝宁杀回来…… 两人之间气氛凝滞,好似忘了那帮老臣还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随风低着头不敢吱声。 废太子……他们也想啊。 也只敢想想罢了。 今日太子没来早朝,乾元帝原是不欲怪罪的。 老太监正要喊下朝,御史中丞突然上奏,说太子殿下昨夜与宁安郡主尚未成婚宿在一处,有伤风化,然后再添油加醋了一番…… 他们又不敢上书求陛下废了太子,只好拿这事儿在时鸢这个未来太子妃身上做文章。 “殿下……”随风请示萧玦的意思。 若他这个太子不亲自出面澄清,那便是默认了。 萧玦看着时鸢,“在撷珍殿等着孤,孤去去就回。” 时鸢微笑,“殿下早些回来。” 她还等着出宫呢,没有令牌她可出不去。 “嗯。” 看着萧玦出了殿门,时鸢翘着一条腿,往椅背一躺,“弄月,进来。” 弄月回头看了眼,确定萧玦走远了,这才走了进来,“郡主,奴婢都快吓死了。” 昨儿有个宫人鬼鬼祟祟,弄月便提了一嘴,时鸢猜想是皇后插进来盯着她的人。 于是让弄月故意将昨晚萧玦留宿撷珍殿的事儿透露出去。 不想今日早朝,朝堂上便就着这事儿吵了起来。 不愧是皇后,效率就是高。 第65章 同仇敌忾 此时金銮殿,宣王等人纷纷上书,要求乾元帝收回赐婚旨意。 这不是头一回了。 时鸢还没回京那会儿,众臣就闹了一回。 但那时颖国公和靖远侯都在场,两人气势相当,谁也不肯相让。 乾元帝高坐明堂,大手一挥,这圣旨就这么糊里糊涂下来了。 事后又有太子施威,众臣敢怒不敢言。 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太子没来上早朝。 靖远侯时文州告病在家。 颖国公,宣王同仇敌忾,朝臣没了顾忌,朝堂上的风向几乎一边倒。 “陛下,宁安郡主身为未来的太子妃,行事却无半分太子妃该有的气度,如今却在宫里做出这等荒唐之举,简直不知廉耻!” 颖国公打头,举着白笏板,一脸愤慨。 接着宣王萧启出列,“父皇,太子素来勤勉,凡事事必躬亲,今日却为了一个女人误了早朝,这传出去,怕是有损国威啊!” 太子不在,余下的太子党也不敢自作主张,默默站在一旁。 反正陛下也不会废太子。 直到殿上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父皇,太子德行卓绝,绝非昏庸之辈,那宁安郡主身为未来太子妃,非但不加以劝诫,反倒缠着太子,令太子误了早朝。” 三皇子挺直腰杆,“故而,儿臣以为,如此不顾大局的女子,不配为储君之妃!” 乾元帝奇怪地看了三皇子一眼。 老三怎么也来搅这趟混水? 一众朝臣也低着头窃窃私语。 也不怪众人纳闷,三皇子不务正事,平日早朝姗姗来迟。 几乎是在乾元帝坐上龙椅的前一刻。 朝议时,众臣慷慨陈词,唯他一人撑着眼皮昏昏欲睡。 碍于他皇子的身份,他平日里又待人和善,没得罪过什么人,朝臣百官也不好说他闲话。 乾元帝训斥他一句,他老实认错,结果次日早朝还是这副德性。 直到一次早朝—— 三皇子同往常一般打着嗑睡,一个没站稳,向后栽去,竟将身后的礼部尚书给压倒了…… 众臣目光齐齐落地,个个目瞪口呆。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被压倒的人是礼部尚书! 可怜老尚书一把老骨头,不久前才上书乞骸骨,被三皇子这么一摔,压得险些断气…… 礼部尚书是朝中老臣了,连乾元帝也给他几分薄面。 因而事后三皇子亲自上门赔罪,老尚书府门一关,谁都不见! 然后一连五日,朝堂上都没有礼部尚书的身影。 礼部尚书脾气古怪,那是众人皆知的事。 乾元帝体恤老臣,不愿寒了老臣之心,焦头烂额之下,将此事交给了太子。 太子天姿岐嶷,于朝政大事上雷厉风行,这等小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老尚书有一幺女,年十八,颇具才情,可惜肥大如斗,至今仍待字闺中。 三皇子尚未议亲,好玩乐,资质平庸,好在贵为皇子。 两人一见面,不知怎的就看对了眼,次日三皇子上门提亲。 老尚书心有不忿,可想着女儿有人要了,不禁老泪纵横。 如今的三皇子妃为三皇子诞下一儿一女,两人举案齐眉,也算一段佳话。 三皇子默默退了回去,舒了口气。 天知道他为了背这段话,费了多大功夫。 若不是宣王手上有处避暑的宅子,她媳妇儿念叨了好久……为了讨媳妇欢心,那都不是事儿! “咳!” 颖国公重重咳了一声。 满场肃静。 萧启回过神,撩起袍子跪了下来,咬牙, “父皇!时鸢踹儿臣下水,儿臣险些丢半条命,此等悍妇,岂能嫁入我皇室?还望父皇严惩此女,以儆效尤!” 此话一落,众臣面面相觑。 这怎么跟他们听来的不一样? 不是宣王殿下为救颖国公府的大姑娘,不顾自身安危英雄救美么? 怎么成了宁安郡主踹宣王下水? 乾元帝脸色阴沉,恨不得将面前的折子都砸到萧启头上去。 他为了保全皇室威严,对外给出了说法。 除了几个知情人,旁人都以为是宣王跳下水救颖囯公府的大姑娘。 这要是传出去,堂堂皇子被一个小姑娘踹下水,他这脸还要不要了? 好不容易替他保全颜面,谁曾想,萧启自个儿把脸面给撕开了。 不等乾元帝开口,萧启跪在朝堂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着时鸢的罪行。 从他看到时鸢推齐如萱,到如何被时鸢踹下水,又如何被齐如萱在水中抱着死死不放,描述得绘声绘色。 这会儿不仅乾元帝觉得丢人,牵扯到自己的女儿,颖国公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 “陛下,小女绝非宣王说的这般放浪不堪,陛下明鉴!” 颖国公跪地,重重叩了个头。 然后有几个朝臣连忙上前为颖国公说话,直说齐府的大姑娘是如何的知书达理。 这下搞的乾元帝更加下不了台了。 本来就是已经被他盖了过去,宣王在众臣面前提起…… 这不赤裸裸说他这个天子包庇时鸢么? 乾元帝皱眉。 半个时辰前就命人去通知太子了,太子怎的还不来? 这时便要老太监发挥作用了。 老太监颇具眼色,清了清嗓子就要喊退朝。 这时殿外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众臣深吸一口气,还未缓过来。 紧掩的殿门打开了,一道道目光投向门口。 殿上的太子党顿觉有了主心骨,个个端直腰背。 萧玦缓步走到大殿中央,看了眼一旁哭得满脸鼻涕的萧启,微蹙眉,不着痕迹挪远了些,朝乾元帝拱手,语气无波无澜,“儿臣有事耽搁了,故而来迟,父皇恕罪。” 帝王刚要张口, 萧启从地上爬起来,两袖一洒,哼道:“有事耽搁?我看是醉卧美人乡,被狐狸精缠住了吧?” 狐狸精? 萧玦不由想起时鸢着急赶人的模样,神色微恙。 ……若真是狐狸精就好了。 “陛下!宁安郡主在外的名声众人皆闻,三年前她与南安伯世子夜宿青楼,而今又媚惑得太子荒废早朝……宁安郡主身为未来太子妃,如此行径,若不严惩,岂非引得天下女子纷纷效仿?” 颖国公惯会翻旧账,三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搬到台面上说。 第66章 该当何罪 可这招确实有用,群臣纷纷附和, “是啊,颖国公说的有理,宁安郡主……实在有伤风化。” “太子乃一国储君,一言一行皆代表我朝威严,若再让这样的女子留在太子身边,只怕她的言行举止也会影响太子……” …… 最后群臣齐齐跪地俯首, “还请陛下收回赐婚旨意,严惩宁安郡主!” 朝上的太子党压着怒火,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纷纷看向萧玦。 萧玦却是一派不慌不忙的模样, “年初诸位逼着孤选太子妃,孤如你们的意择了靖远侯府的宁安郡主,如今不过一个月,你们又逼着陛下收回旨意,何时孤的事轮到你们作主了?” 太子一发话,朝臣们就跟被掐紧了脖子似的。 目光落到颖国公头上,颖国公敢怒不敢言,憋出一句,“太子娶妃,乃是国事!” 萧玦点头,“那颖国公以为,除了时鸢,京城哪家贵女堪当太子妃?” “这……”颖国公见萧玦松口,才松了一口气,可问到太子妃的人选,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 齐如萱与宣王在水中成了戏水鸳鸯,自然没资格争太子妃之位。 朝中其他大臣的女儿……要么身世不够,要么早已定亲,要么……还是太子党的人。 萧玦扫了眼朝上众臣。 无一人开口。 要求太子选妃的也是他们,不满意太子妃人选,求乾元帝收回旨意的也是他们。 可要他们选出一个太子妃,却无一人能拿定主意。 这不是跟着凑热闹么? “既然你们拿不定主意,孤选时鸢为太子妃,你们有何异议?” 异议多了去了,可……这能当着太子的面说么? 去岁有监察司官员参太子德行有亏,列了一堆捕风捉影的事,结果太子直接将那位监察官员见不得光的底细抖了出来。 无非就是他几时去了青楼,见了几位姑娘,夫人又是如何杀进青楼,揪着他的领子一顿暴揍…… 朝堂上唏嘘一片,平日谦逊守礼的王大人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然后这位官员被罢职,夫人卷了家财,带着五岁小儿弃他而去。 萧启见朝上形势于他不利,又开始卖惨,揪着时鸢将他踹下水那事儿不放。 乾元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萧启哭得动情,自然没注意到乾元帝的反应,揩着眼角和颖国公眼神交接,哭道:“父皇!太子妃人选暂且不提,儿臣不能白白遭这罪啊!” 这是逼着乾元帝严惩时鸢了。 萧玦目不斜视,由着他哭诉。 若说选太子妃一事是国事,那萧启这事纯粹是私事了。 乾元帝最烦臣子将个人恩怨搬到朝堂上来说。 何况萧启还触了皇帝逆鳞。 萧启还在哭诉,乾元帝“噌”的起身,袖袍一挥,案上的折子尽数砸到萧启头上。 乾元帝已经忍了很久了。 众臣纷纷跪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萧启吓得浑身哆嗦:“父,父皇……” “退朝――”老太监一声高喝。 乾元帝甩袖离去。 萧玦看了他一眼,抬步出了大殿。 太子一走,朝臣们也三五成群散去了。 颖国公回头看了眼宣王,迟疑了片刻,小跑着追上乾元帝身边的老太监。 待众人散去,大殿上只剩下萧启和三皇子。 “六弟,那处避暑的宅子……”三皇子有些为难地开口。 萧启横他一眼,骂道:“你还想要宅子,先前我是怎么交待的?方才在父皇面前,父皇都气成那样了,你也不提醒我?” 三皇子不敢说那颖国公冲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挠了挠头,短促地笑了一声,凑近了道:“六弟,方才在朝堂上,我眼皮子都在打架,得亏是你站在我身后,我要是不小心倒下去了,六弟身强体壮的……” “滚!”萧启吼了他一声,一把推开他就走了。 三皇子赶紧跟上去,边走边道:“六弟,那宅子你得给我啊……等你三嫂问起来,我可怎么交差啊……” 萧启被他吵得不耐烦,加快了脚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人人都有媳妇,连三哥这个草包都敢在他面前炫耀! 那颖国公府的齐如萱……据说宁死不肯嫁他。 他堂堂皇子,身份何等尊贵,何曾遭过这等奇耻大辱? 想到这,萧启心里愈发郁闷,只想赶快回到府上。 乍一想到府上那两个,萧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搓着手背,脚下一个打转,往未央宫去了。 下朝后萧玦回了撷珍殿,却没有看到时鸢的身影,弄月也不在,随便抓来一个宫人一问,才知时鸢刚去寿安宫。 萧玦额角突突直跳。 倒不是担心时鸢被太后为难。 时鸢一心退婚,只怕早朝上的事儿刚传开,她就跑到寿安宫闹了。 萧玦眉头一皱,正要去寿安宫,李公公气喘吁吁跑上来,“太子殿下留步,陛下御书房有请。” 此时的寿安宫,皇后一早过来告状。 时鸢不顾秋姑姑阻拦,直奔太后寝殿,看到皇后那一刻,稍松了口气。 险些忘了,有人比她还急。 时鸢放缓脚步,不紧不慢进来,站定同太后和皇后行礼。 皇后冷笑一声:“认错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与太子尚未大婚便宿在一处,这宫里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儿了,宁安郡主,这要换在寻常人家家里,这叫……” 她顿了顿,余光瞥向身旁的婆子,“这叫什么来着?” 婆子俯身接口:“淫娃荡妇。” 时鸢轻撩眼皮,记下了这个婆子的脸,刚要讽回去,皇后一手拍桌,怒道:“时鸢,你该当何罪!” 这话没把时鸢唬着,反倒把太后吓了一跳,皱眉一斥,“好好说话。” 太后发话,皇后只好坐回去,劝道:“太后,您可不能再偏袒时鸢了,我是太子名义上的母后,实在不忍看到太子被妖女盅惑,如今太子为了她不上早朝,来日就能为了她荒废朝政,太子若娶这么一个女子,才是我大乾之祸啊!” 皇后这话说的好像一心为太子着想,可在场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罢了。 太子若是荒废朝政,最高兴的应该是皇后吧? 时鸢听完险些没忍住为皇后拍掌叫好。 第67章 一回两回 皇后替她把话都说完了,省了她多费口舌了。 “宁安,你来说。” 太后始终不敢相信孙儿会做出这种事情,还在给时鸢机会解释。 时鸢张了张口,突然愣住了。 解释什么呢? 她和萧玦盖着被子什么都没做? 还是她和萧玦已有婚约在身,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算无媒苟合? 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封了皇后的口。 可是她来寿安宫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解释什么。 弄月看到时鸢这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梗直了脖子,果然下一刻,她家郡主朱唇轻启, “我心悦太子殿下,恨不得现在就嫁进东宫。” “昨晚太子殿下留宿撷珍殿,是因为我心口发闷,非要太子殿下抱着才能入睡。” “今日太子误了早朝,也是我缠着太子殿下留下……” 时鸢低着头笑得羞涩,说一句,抬头看一眼太后, “还有……” “太后,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时鸢还没说完,皇后便插了进来,怒道,“世上怎会有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子?就她这样也配成为太子妃?!” 时鸢脸上笑容不改,暗暗催促,会说便多说些。 她现在看皇后也越发顺眼了。 当日一脚将萧启踹下水,她这会儿实然有些内疚是怎么回事? 皇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回头,“太后,我是为太子好啊……” “够了。”太后叩住茶盏,重重叹了口气,“宁安,你太不知轻重了!” “反正不是一回两回了。” 太后:“?” 时鸢抬眸瞅了眼太后,生怕太后没听懂,又补了一句,“反正我和太子殿下同床共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什么?”太后险些将肺给气了出来,“你们……你们尚未大婚,就……” 秋姑姑赶紧去扶,责道:“郡主,您少说两句。” 时鸢悻悻闭嘴,待太后缓过一口气,笑嘻嘻继续道:“我跟您说实话吧,三年前我就与太子殿下私定终身,太子殿下还说这辈子只娶我一个。” 说到这,时鸢瞅着太后的神色,故作轻叹,“可殿下是储君,日后少不了佳丽三千……” 太后拊着胸口,“你知道就好。” 时鸢乖巧点头,善解人意道:“所以我和殿下商议好了,待我与太子殿下大婚,我们便游山玩水去,再也不回来了。” “你……”太后晃了晃,搀着椅背堪堪站稳,一只手指着时鸢,“太子是一国储君,岂会弃江山于不顾,陪着你胡闹?” 时鸢担心将太后气出个好歹,可如今她也顾不得了,凉飕飕开口:“我可没打算要拐走您的孙儿,太子殿下亲口承诺我的,太后您也知道,我生性爱玩,如何受得了宫里的生活……” 太后阖目痛惜,后面的话也听不太真切了。 她这孙儿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 他下定决心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些年她不断的往东宫塞女人,硬是无一人留下来。 她原以为她这孙儿冷心冷情,一心扑在朝政上,也就由着他去了。 直到后来群臣上奏要求太子立妃。 萧玦二话不说指了时鸢。 当时她还纳闷她这孙儿竟能说出一个女人的名字…… 原来一切在那个时侯就已经有了眉目。 再后来,时鸢回京当日大闹寻芳阁,萧玦亲自出面善后,还在太后面前说了一堆宁安的好话。 上回时鸢罚跪,他一声不吭就把人带走了…… 若不是对宁安有情,这些举动作何解释? 这下太后也不得不信了。 太后眼前一阵恍惚,伸出一只手,“走,陪哀家去御书房。” “诶,”秋姑姑也顾不上时鸢了,扶着太后出了寿安宫。 皇后后脚跟上去,眉梢跳着得意。 陛下重孝,只要太后不同意这桩婚事,陛下也没办法。 “郡主,这能成吗?” 弄月站在时鸢身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 “成不成就看太后的了。” 太后一走,时鸢总算不用再站着了。 堂而皇之坐了皇后方才坐的位置,阖着眸子, “太后本就对我颇有微词,当初会同意萧玦选我做太子妃,一来是因为我的家世能够助萧玦坐稳太子之位, 这二来呢,便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凭这两点,我这太子妃之位便坐得稳稳当当的。” “可若是她知道萧玦将来会为了一个女人弃江山于不顾……”时鸢语气微顿,眸光流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储君,就这么让人跟我跑了,这也忒不划算了。” 最重要的是,她在外面的名声被传成那样了。 在太后看来,她若是想,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弄月皱眉,“郡主,太后哪有您说的这般……” “哪有我说的这般好?” 时鸢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思绪飘远, “当年昭穆太子何尝不是风光无限,太后夸的最多的当属昭穆太子,可后来呢?昭穆太子死后,太后这寿辰还不是照样办?” 弄月瞟了眼外头,小声道:“会不会是因为先皇后是南诏公主,当年昭穆太子对南诏又是主和政策,陛下倒底心存顾忌……可这和太子殿下有何干系?” “昭穆太子一死,陛下需要一个人稳住乱党势力,萧玦自幼养在先皇后宫中,与昭穆太子感情深厚,而且萧玦的母妃出身低微,又无母家扶持……” 时鸢漫不经心托着下巴,“在老皇帝看来,萧玦是最适合的人选。” 时鸢曾听谢老家主说过,当年的昭穆太子,华服羽衣,气质优雅,风姿翩然若仙。 一生唯做过两件出格一事,皆惹得今上大怒。 一是对一低贱舞姬情根深种,不顾朝臣反对,执意纳其为良媛。 二是太子主张仁政,与当今陛下政见时常相左,朝堂之上犯颜直谏实乃常事。 其实后者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 乾元帝如何想……这就不得而知了。 乾元帝曾对昭穆太子寄予厚望,却在朝堂上说过萧玦是最像他的儿子…… 弄月还是不解,“陛下就不怕太子殿下羽翼丰盛后,为昭穆太子正名?” 时鸢抬手敲了她一记,“你以为陛下在位数十年,这皇帝是白当的?” 第68章 惯不讲理 弄月揉着脑袋,“可照您说的,陛下若不放心将朝政交给太子殿下,为何会点头让您做太子妃?” 所以说,后台太硬也是一种苦恼啊…… 若非当年她年纪太小,乾元帝也会将她指给昭穆太子。 不管是萧珣哥哥的太子妃,还是萧玦的太子妃……她不愿做这皇权之下的棋子,却已然身在棋局。 啧,走一步算一步罢。 她自认没有这搅弄风云的本事。 活得一日算一日。 这年头,能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她的本事。 * 萧玦随李公公进了御书房,颖国公刚从御书房出来。 萧玦面不改色,抬步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御案前的君王。 乾元帝微掀了眼皮,目光仍不离奏折。 李公公会意,躬身退下。 乾元帝为何宣他来御书房萧玦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大步走到御案前,对皇帝一礼,“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所谓何事?” 明知故问。 乾元帝收回目光,亦是不动声色,“今日在朝堂上那帮老臣起哄便罢了,你向来沉稳勤勉,从不沉浸美色,耽于儿女情长,今日迟了早朝,何故?” 百官大朝不敢弹劾他,只敢拿时鸢这个未来太子妃作文章,乾元帝看得分明,在朝堂上不说,不代表这事儿就揭过了。 萧玦躬身:“儿臣知错。” 乾元帝冷哼一声,“别拿老三在朕面前的那一套来糊弄朕。” 萧玦默了默,“儿臣娶时鸢,也是您的意思。” “朕没让你们尚未大婚就同房!” 萧玦抬头,话中有话,“儿臣也想知道时鸢与儿臣……同房是如何传出去的。” 乾元帝似笑非笑,“倒是朕冤枉你了?” “儿臣不敢。” 殿中死寂一片。 良久,乾元帝开口,“为了一个女人误了早朝,纵然朝臣惧你畏你,不敢参你,天下悠悠众口难堵。” 若只是为了皇家颜面也就罢了,可乾元帝不是太后。 “稳住时谢两家,并非只有娶宁安一种法子,你既娶了,千恩万宠就罢了,放在府上不至于太冷落,旁人也不敢乱嚼舌根。” 萧玦眸光微动,“当年先皇后贤德,父皇为权衡朝局,独宠当时还是贵妃的皇后,如今皇后母族没落……” “放肆!” 乾元帝站起身,无形的威压施展开来。 萧玦岿然不动。 乾元帝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自己一手栽培的儿子,“你与朕不同,而今朕已为你铺好了路,你只需按朕指的方向走。” 萧玦默然,眼神如同一波没有涟漪的湖水,“是啊,儿臣和您不一样。” 乾元帝脸上有一丝错愕,转瞬即逝,然而萧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神大震。 “儿臣不会成为第二个昭穆太子,亦不会成为第二个您。” “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忤逆父皇了?”乾元帝皮笑肉不笑,“这太子之位,朕能予你,亦可夺之。” 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乾元帝缓缓开口,“你是朕选的太子,也是朕最满意的儿子,朕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日后都是你的,时谢两家是否要留,全凭你作主。” 他话音陡然一转,“但只要朕在一日,朕便一日是大乾的帝王,就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考虑。” 萧玦颔首,“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明白就好。” 萧玦没有争辩,乾元帝才稍稍舒展眉头。 “去吧,将宁安送回靖远侯府。” 再不送回去,靖远侯都要反了。 萧玦站着不动,“儿臣还有一事。” “哦?”乾元帝眉心一跳。 “儿臣想将婚事提上日程。” “当初朕下旨赐婚,靖远侯与女儿阔别三年,求着朕将婚期推迟,朕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萧玦道:“儿臣已征得请远侯的同意。” 乾元帝闻言,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既如此……” “不可!”李公公来不及通禀,太后就闯了进来。 “太子要娶宁安,哀家不同意!” 乾元帝一阵头疼,搁下折子起身,“母后,你这又是做什么?” 乾元帝还是皇子那会儿,跟着太后在冷宫相依为命,乾元帝七岁那年染上天花,宫人避之不及,唯有太后衣不解带在旁照顾。 可以说没有太后,就没有今日的乾元帝。 因而乾元帝即位后,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敢懈怠。 帝王以身作则,底下人纷纷效伤,在本朝掀起一股重孝之风。 太后的话,乾元帝总能听进去几句。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但选太子妃也是后宫之事。 太后单刀直入,“储君之妃乃是未来的国母,哀在在时鸢身上看不到半分母仪天下的气度,若强行令其为太子妃,于国运有碍,于民心也并无益处。” 这些话朝臣天天念叨,乾元帝耳朵都快听于茧子来了。 但他在太后面前还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 “母后多虑了,朕看那丫头有将门之风,日后那丫头成了皇后,后宫定会和睦安宁。” 这便是变相的袒护了。 萧玦闻言,不由多看了乾元帝一眼。 和睦安宁…… 该是鸡犬不宁才是。 但想到日后他不会纳妃,后宫只有时鸢一人,这个顾虑便不存在了。 果然,太后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讽笑一声,将时鸢在她面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若她母亲还在,万不会将她养成如今这个性子!” 提到时鸢的母亲,乾元帝脸上难得有一丝异样。 太后知道儿子年轻时和谢家女那点事,咳了咳轻巧带过, “还没成婚就险些将太子三魂六魄给勾了去,若是成婚了,那还得了?为了冮山社稷,选太子妃一事,须得慎重。” 如何又牵扯到江山社稷了? 乾元帝知道太后蛮横起来是惯不讲理的,朝堂上那些事又不好说与太后听,只能先缓住太后。 “母后,朕还有些折子未批,你先回去,待朕忙完了再商议此事。” “休想糊弄哀家。”太后径直坐下,态度强硬,“你现在下一封退婚圣旨,哀家立刻就走。” “这……”乾元帝皱眉,“君无戏言,朕已经召告天下,岂有再收回的道理?你这不是为难朕嘛?” “那便说是哀家的意思,哀家不同意时鸢为太子妃,与你这个皇帝无关。” 第69章 嚼人舌根 撷珍殿,时鸢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叫上弄月一同去了御书房,恰巧皇后也在御书房外等着。 婆子撑着伞,回头看了眼,低声提醒,“娘娘,宁安郡主来了。” 皇后看都不看时鸢一眼,冷哼,“有太后出面,本宫看她这太子妃也做到头了,看她日后还怎么在本宫面前蹦哒。” 婆子挤着眼哼笑,“娘娘,她这会儿还不是太子妃呢。” “瞧这日头晒的,本宫都糊涂了。” 皇后低眸轻轻擦试着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有些人还不是太子妃呢,就提前摆起太子妃的架子,这回陛下收回赐婚旨意,日后可怎么见人呐。” 皇后声音不轻不重,刚好传到时鸢耳中。 时鸢站着听了一会儿,许是日头太晒的缘故,总得眯着眼睛瞧人。 弄月在一旁打着绫扇,低压了声音说道:“他们都道皇后雍容大度,贤良淑德,原也是个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 时鸢忍着笑,从弄月手上接过绫扇,悠悠踱步过去。 离皇后还有一步之遥处,那婆子转身怒斥,“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婆子嗓子粗嘎,说话时凶着一张脸,露出一口黄牙,口水险些溅人脸上。 时鸢原本不欲与皇后起冲突,乍一见这婆子,巧了,这不是方才在寿安宫骂她淫娃荡妇的那位么? 这些年时鸢不是听不得那些骂声,大多时侯装聋作哑也就过去了。 遇上骂的厉害的,打一顿,保证日后见着她都得绕道走。 反正不管旁人怎么骂,她吃喝玩乐,照样活得潇洒痛快。 可当着她面骂的,这丑婆子还是第一个。 弄月看到自家郡主脸上嘲弄的表情,同情地瞅了那婆子一眼。 每次郡主这样笑,就说明有人要遭殃了。 “拜过皇后娘娘。”时鸢端端正正给皇后行了一个礼。 皇后也不叫她起身,思忖着如何刁难时鸢一番,时鸢一把提起那婆子,足下轻点,运起内力跃上房檐。 皇后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头顶就传来婆子凄厉的叫声。 回过神才发现婆子和时鸢在房檐上。 一人翘着一条腿悠哉乐呵,一人耸着肩,双肩不住抖动,魂都快吓没了。 皇后面色骤变,环顾四周,随便指了两个侍卫,“你们,把她给本宫扔下来!” “是。”侍卫领命,纵身跃上房檐,婆子见到他们,立马叫唤起来,“救,快救我,宁安郡主要把我扔下去!” 时鸢手略微一松,婆子悻悻闭嘴,只是那口黄牙还在不停打颤。 “这儿风景不错,一起啊。”时鸢轻掀了掀眼皮,面上依旧笑吟吟。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拱手,“郡主,冒犯了。”说着就要去抓时鸢。 “站住!”时鸢眸光冷下,看着他们脚下。 两个侍卫登时杵在原地,不敢上前。 结果下一刻,时鸢轻轻抬手,勾了勾手指,“来啊,再近一步,本郡主就从这儿跳下去。” 上下打量着两人,缓缓开口,“是你们两个推的。” 侍卫:“……” 时鸢收回目光,瞥了眼婆子,“这房檐上好玩么?” 婆子闭着眼哆嗦一下。 “这样啊,”时鸢叹了口气深感遗憾,唬道,“再不睁眼,本郡主就要把你扔下去了哦。” 婆子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倒立的树木凉亭,她骤然睁大眼睛,尖声叫唤,“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时鸢按着婆子的脖子,瞧见她脸上被吓出来的汗,啧声:“胆识呢?本郡主不在的时候,没少说本郡主的坏话吧?” 婆子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倒回去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平日里没少编排本郡主吧?”时鸢温和一笑,“本郡主就在这儿,来,说与我听听。” 婆子眼里有倏然滑过的心虚,闭着眼,头摇得像拨浪鼓。 时鸢将她往外推。 “别,别推我下去!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时鸢这才松开她。 婆子跪趴在房檐上喘着气儿,抖如筛糠,伸手往自个胳膊上拧了一把,生怕自己一个哆嗦把自己抖下房檐。 时鸢好笑地看着她,起身拍了拍手准备跃下房檐,婆子一个激灵,立马攥住她的裙摆,“郡,郡主……” “要我带你下去?” 婆子使劲点头。 时鸢一把拽起她的胳膊,纵身飞下房檐,轻盈落地。 婆子摔在皇后脚下,连滚带爬起身,哭道:“皇后娘娘,您要替奴婢作主啊……” 皇后脸色已然很不好看了。 时鸢当着她的面就敢教训她的人,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来人,给本宫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皇后一声令下,侍卫立马朝着时鸢扑过去。 时鸢一个闪身抓起婆子的手,婆子惊声大叫,“杀,杀人了,宁安郡主杀人了!” 外面闹那么大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乾元帝。 萧玦从御书房出来的时侯,时鸢摇着绫扇,脚下跪着个婆子,抬起手不停地扇自己耳光,扇一下,骂一句, “皇后长舌妇!” “奴婢该死!” “皇后长舌妇……” 时鸢还在一旁摇头嫌弃:“叫得比老头子的鹦鹉还难听。” 萧玦忍俊不禁。 时鸢抬眼就对上萧玦的目光,不由稀罕:她这是眼花了?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冰棱子笑。 “陛下,太后!” 皇后顾不上婆子,提起裙摆奔到乾元帝面前,指着时鸢,神情悲愤, “宁安郡主目无王法,公然顶撞臣妾,殴打秦嬷嬷,求陛下严惩宁安郡主!” 乾元帝皱眉,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婆子身上,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何事需要闹到御书房来?” 不给时鸢开口的机会,皇后连忙解释,她刻意省去她和秦嬷嬷背后议论时鸢的事,只说时鸢不由分说拽着秦嬷嬷飞上了屋檐,以致惊扰了圣驾。 眼瞧着乾元帝就要动怒,皇后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 秦嬷嬷跌跌撞撞爬上前,顶着一张猪头脸,话都说不利索, “宁安郡主顶撞皇后在先,奴婢不过说了她一句,她就将奴婢带上屋檐,逼奴婢自扇耳光,说些污辱娘娘的话……求陛下替皇后娘娘作主啊……” 皇后睨了时鸢一眼,冷笑。 在陛下面前,就算是太子也护不了你。 第70章 不长记性 时鸢知道皇后看她不顺眼。 不仅是宣王那件事,幼时她第一次进宫,就差点被宣王推进太液池淹死,其中不可能没有皇后的授意。 至于皇后为何针对她,无非是女人间那些勾心斗角。 说来也好笑。 因为她娘,乾元帝和太后总能容忍她几分。 同样因为她娘,皇后一直将她视为眼中钉。 她敢推皇子下水,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明白皇帝对时家的底线在哪。 只要不碰到那个底线,她就不会有事。 奇怪的是,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唯独皇后不知道。 皇后对上时鸢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面上犹保持镇定,转身,“陛下……” 乾元帝眸光深沉,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而太后闹了这么一遭,显然不想管这等烦心事了,看了眼皇后就走了。 萧玦拱手,“父皇,儿臣送宁安回靖远侯府。” 说罢径直走过去牵起时鸢的手,不顾时鸢惊讶的神情,拉着她往外走。 然后宫人就看着他们这位皇后娘娘跟着陛下进了建安宫,进去时还是仪容端庄,出来时却是泪痕满面。 而皇后身边的秦嬷嬷也被拉下去打板子了,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殿外的宫人毛骨悚然。 老太监笑容满面送走了皇后,回来时脸上已没了笑容,指着殿外的几个小内侍一顿说教, “你们日后也醒事一点,惹了谁也不能惹了宁安郡主不痛快,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内侍点头应着。 老太监又道:“陛下最烦后宫那些腌臜事儿,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不想着如何为陛下分忧便罢了,偏生要闹到陛下面前来……唉!前些日子宣王殿下落水那事儿,皇后娘娘还没长记性……” 小内侍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他,小声说道:“宁安郡主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责罚秦嬷嬷,大家伙都看到了……就这么算了?” “看到什么了?”老太监睇了他一眼,捏着调,“宁安郡主推宣王落水,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不成还会为一个奴才责罚未来太子妃?” 小内侍嘟囔:“……这打的可是皇后娘娘的脸。” 老太监听到了,哼道:“御书房外面的侍卫都看到了,宁安郡主对皇后娘恭尊敬有加……那老婆子嘴边没个把门的,冲撞了郡主又对皇后娘娘言出不敬,三十杖算是轻了。” 小内侍:“……” 若他被宁安郡主提上房檐一顿威胁,就算让他骂陛下骂祖宗,恐怕他也骂得出来。 但这话他决计是不敢说出口的,只好低声附和着。 老太监托着拂尘欲走。 内侍们立刻抵头围作一团,老太监回头一瞪,内侍们忙不迭退到一旁。 老太监懒得再训斥,拢着袖子望天, “这些日子宫里可有的忙了,太子殿下大婚提上日程,宣王殿下那边也要操办着……” 一路被拽着出了皇宫,时鸢揉着酸疼的手腕,抱怨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萧玦塞进了马车。 时鸢险些撞上车壁,刚要发火,瞥见萧玦正襟危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刚升上来的怒火烧熄了一半。 他这个表情…… 乾元帝同意退婚了? 萧玦低头便瞧见时鸢欲言又止的模样,眉梢都跳着喜悦。 她在高兴什么? 若说现下有什么能让时鸢高兴成这样的,那就只有……萧玦“呵”了一声,“不用嫁给孤你就那么高兴?” 这还用问吗? 她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这一天。 时鸢故作惊讶,“陛下收回赐婚旨意了?” 萧玦抿着唇不说话。 那就是真的了。 时鸢窃喜,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何时回汝宁了。 萧玦缓缓开口:“时家在朝中举足轻重,纵你胡闹,只要不触碰父皇逆鳞,他便不会因此责罚于你,这一点你看的通透,如何就看不透陛下为何非要你嫁入皇家?” 时鸢眼中有一瞬迷茫。 她看不透吗? 她只是不想沦为皇权博弈的棋子,不想时家成为皇帝稳固朝局的工具。 她想着有一日,她爹辞官回家,和她一起回汝宁,任朝局如何更替,都与他们无关……仅此而已。 时鸢张了张口,萧玦捏着她的手腕,复杂的目光直逼进她眼里,“时鸢,你还要欺骗自己到几时?嫁给孤,就让你般痛不欲生?” “……” 时鸢直视他的眼睛,气势丝毫不输,“若我嫁给你,来日你接手朝政,能保证我时家,谢家功成身退,安然无恙么?” 萧玦松开她的手。 时鸢轻哂一声。 萧玦看着她,一字一句,“我可以。” 时鸢抬头,从他眼里看到了某种类似于坚定的东西,然而她只是轻飘飘移开视线,“我不信。” 萧玦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 时鸢扯了扯唇角。 纵然萧玦现在不会动谢家,或许……对她还有那么一丝兴趣? 可萧玦注定要登上那个位置。 人心易变,帝王心更是难测。 她不敢信,更不敢赌。 不欲同他多解释,时鸢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是本兵书,深奥得叫人头大。 时鸢将书搁在一旁,斜倚在车壁上阖目养神。 她眼睛一闭上,萧玦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所以你不愿成为太子妃,顾忌的只是孤接掌朝政是否能善待时谢两家,而非厌恶孤,是不是?” 时鸢睁开眼晴,眉头拧成一团。 她担心时谢两家的日后不错,是否厌恶萧玦…… 时鸢细细斟酌了下。 若萧玦不是太子,或者没有那道赐婚旨意,萧玦生的不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差…… 她摇了摇头。 就算如此,哪个愿意成日对着一张寡淡脸…… “那就好。” 萧玦看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 时鸢坐直身,纳闷,好?好什么? 不等她问个明白,马车缓缓停下。 接着便听到外头有人喊郡主回来了。 萧玦昨日便派人告知时文州,今日他亲自送时鸢回府。 因而时鸢跳下马车,看到她爹领着一大家子人在门口侯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时鸢进了侯府,萧玦打下帘子。 如今婚期在即,下聘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71章 五月初八 颖国公府鸡飞狗跳,齐如萱不知从何处寻了根麻绳,搬了张高凳,哭着喊着要上吊。 齐夫人赶到的时侯,齐如萱刚被人救下来,抱着被褥痛哭流涕。 起因是齐夫人求着齐远进宫,像当初时文州进宫求陛下推迟婚期一样。 结果齐远刚从御书房出来,萧启就得到了消息。 他贵为皇子,竟然被一个女人嫌弃,这能忍? 近日京中都在传他有断袖之癖,若是齐如萱抵死不嫁,于大婚之前勒了脖子,这要是传出去,日后哪家姑娘还敢嫁他? 于是萧启情急之下跑去寿安宫,求太后出面,将婚期提上日程。 可婚期定在哪日,却成了一个头疼的问题。 先前乾元帝便找钦天监看过,五月初十,六月初八,皆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如今太子大婚提前,由六月初十提前至五月初八,宫里已然忙成了一团。 好在圣旨刚下那会儿,萧玦便吩咐东宫和礼部提前筹备着。 故而婚期提前一个月,也不会太仓促。 可轮到宣王—— 前些天刚下圣旨,什么都没筹备呢? 毕竟皇子大婚,该有的排面不能少。 六月已然很赶了,这……还要提前? 乾元帝头疼,太后也不想管,于是这事顺利落到了钦天监和礼部头上。 最后经二者共同商议,在征求了宣王萧启的意见下,终于将婚期定了下来。 就在六月初八。 乾元帝当即下了圣旨,着礼部着手操办太子和宣王的大婚。 礼部顿时忙成一锅粥。 期间萧启派人来督促,礼部官员叫苦不迭。 同时操办两位皇子的大婚,如此兴师动众,本就不是易事,两相权衡之下,一致决定将重心放在太子大婚上。 一来,比起宣王,他们更不敢得罪东宫。 二来,若乾元帝问罪下来,他们也能以宣王婚事过于仓促,先前又没有准备为由推脱。 萧启自然不知道礼部打的什么主意。 先前他一心想要娶时鸢,好拉拢靖远侯府,可出了这么件事儿,他只能另寻他法。 当务之急,是将他好男风的谣言压下去。 齐如萱是颖国公府嫡女,据说温婉端庄,在外又有上京双姝的名号。 娶了齐如萱,也不算太吃亏。 最重要的是齐如萱和时鸢不对付,嫁给他后,定能与他同仇敌忾,琴瑟和鸣。 比时鸢那个粗鄙的女子,不知强上多少倍。 这样一想,萧启心里就舒坦多了。 萧启愿意娶齐如萱,齐如萱却是不依。 奈何圣旨已下,齐远态度坚决,投走无路之下,齐如萱想出以死相逼的法子。 但她尚未找时鸢出这口恶气,哪甘心就这么死了? 于是和齐夫人商议好,在齐远面前演上这么一出,博得他的恻隐之心。 哪怕将婚期推迟也好。 可齐远终究做不到像时文州那般,放下架子在乾元帝面前卖力哭惨。 相反,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反惹得乾元帝不快。 到底是老臣,乾元帝说了他几句,就让人退下了。 颖国公回去就通知齐如萱,婚期定在六月初六。 齐如萱如遭雷击,刚被人取下来的麻绳又被她挂了下去。 颖国公齐远赶到后,没有安慰女儿,反而狠狠数落了她一顿。 “颖国公府已和宣王绑在一条船上,纵然宣王万般不好,那也是中宫皇后所出,京中多人姑娘想嫁,如今这福气落到你头上,你该惜福才是!” 齐如萱伏在床上痛哭。 其实哭了两日,她早已将眼泪哭干了。 当初陛下为萧玦和时鸢赐婚那会儿,她都没那么难受。 她总想着有一日,自己还有机会成为他的良娣,相处久了,他总能看到自己的好,届时便会厌弃了时鸢。 可一旦她嫁给宣王,成为宣王妃,这一切……简就是个笑话! 齐夫人倒底是疼女儿的,多少明白女儿的心思,事已至此,也只能说些宽慰的话, “萱儿啊,你是不是恨透了时鸢?” 齐如萱抬头,脸上残泪未干。 是啊,她恨时鸢。 恨她有一个真心疼她的爹。 恨她能嫁进东宫。 恨她明明什么都不如自己,却总能轻易得到她努力多年也得不到的东西…… 她不甘心! 齐夫人覆上她的手背,轻声道:“此番时鸢得罪了皇后,她就算成了太子妃,皇后娘娘也是她名义上的婆母,而你嫁的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又唤皇后一声表姑母,有着这层关系在,皇后自然要偏袒你多些……有皇后撑腰,日后你想报复回来,还不容易?” 齐如萱猛然抬头,眸中似有什么在碎裂,“您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婚期都定下来了,纵你百般不愿,日后这日子还得过。” 齐如萱哽咽一声,“可是女儿不喜欢宣王,您知道女儿喜欢的是……” “萱儿!”齐夫人厉声打断,放缓语气, “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你嫁了宣王,就要一心为夫君着想,这些话让宣王听到像什么话?” “你听母亲一句劝,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咱们女人能真正握在手里的,唯有权力。” 齐夫人看着齐如萱的眼睛,“国公爷已决心站队宣王,来日国公府便是你的倚仗。” 齐如萱不语。 “你好好想想吧,”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想通了,明儿随我一同进宫谢恩。” 靖远侯府。 “什么?五月初八!” 时鸢在家躺了两日,一个激灵坐起身,险些闪到腰。 弄月赶紧去扶她。 时鸢摆手示意没事,问:“老皇帝不是收回赐婚圣旨了么?” 弄月挠头疑惑,“何时的事?” 时鸢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双手死死攥着床角。 所以那日太后也没能让乾元帝旨意? 可那日萧玦话里话外都像…… 时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诓了,用力捶了下锦被,下榻穿靴, “当初说好的婚期,好端端的,如何就改了?不行,我找陛下理论去……” “咳!”外面传来一声重咳,时鸢抬头,时文州负手进来,身后眼着无影,“这几日你哪都不许去。” 第72章 纳征下聘 太子府,小李子将聘礼单子送到书房给萧玦过目。 萧玦接过随意翻了两页就扔在桌案上,“再添。” 小李子和随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殿下,这聘礼已经够丰厚了,您看……”小李子低着头,默默给随风使眼色。 随风斟酌着措辞,“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多添了数十件,若是再添,怕是要赶上帝后大婚了。” 萧玦看他一眼,“有何不可?” 随风当即哑了声,小声嘀咕,“属下是觉得靖远侯府家财万贯,太子妃也绝非那种看重钱财的人,委实不必……”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 殿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委实不必为了娶宁安郡主,将整个太子府都送出去啊。 萧玦眉心微动。 时鸢贪财好色,色是其次,聘礼不够,只怕他连靖远侯府的门都进不去。 随风瞅了眼萧玦的神色,继续劝道:“您为了娶太子妃,这般兴师幼众,不说太子妃是否领情……”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等萧玦动怒,赶紧改口, “靖远侯府位高权重,您这么看重宁安郡主,恐怕会引起陛下不满。” “孤意已决。” 行了,白劝了。 随风悻悻闭嘴,“是,”甩给小李子一个眼色。 小李子拿着聘礼单子退下。 “等等。”萧玦目光在那聘礼单子上落了一瞬。 “殿下还有何吩咐?” 萧玦沉吟片刻,“将礼单上的物件都折成银子,”又补了句,“银票也行。” 小李子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殿,殿下?” 萧玦不欲多解释,“照做。” “是。” 他们殿下做的决定,无人敢置喙。 翌日,天刚蒙蒙亮,东宫的车驾就到了侯府门口,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聘礼车队。 声势浩大,引得一众百姓围观。 靖远侯府除了后院的时鸢不知道情况,时文州一早就领着阖府上下在门口相迎。 萧玦下了马车,让众人起身,回头同随风交待了两句,随风点头,随即引着一众东宫卫将聘礼抬进府。 侯府众人皆非见识浅陋之人,可看到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聘礼车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永昌侯府在京中,也是钟钟鸣鼎食之家。 当年的靖远侯夫人,汝宁谢家的嫡女出嫁,嫁妆足足八十八抬,十里红妆,风光无限,至今令人津津乐道。 时文州征战沙场多年,浴血杀敌无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当年他自认为自己下的聘礼已经够多了,可与时鸢母亲的嫁妆一对比,就显得不够看了。 迎亲当日,还有人打趣他,让他入赘汝宁谢家…… 这事儿至今还是时文州心里的一块疙瘩。 当然,这并未影响他和谢氏的感情。 时文州身后,赵氏侧身觑了眼进进出出的红木箱子,酸溜溜道: “嫁入皇室就是好啊,这排场就是不一样,也不知道我兰丫头出嫁时……” 时兰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赵氏噎道:“怎么?还不许我说了?”抬头就看到时文州警告的眼神,悻悻然闭嘴,回头狠狠瞪了时兰一眼。 时兰心里委屈。 时文州敛去脸上异样,恭敬地将萧玦引到待客的正厅。 萧玦今日一身绀青色常服,头戴玉冠,腰间佩玉,就像寻常人家的贵公子,周身没有丝毫储君的架势。 时文州走在前头,余光瞥了眼,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聘礼本不用堂堂太子亲自登门。 太子亲自上门下聘,算是给足了靖远侯府面子,也给时鸢这个未来太子妃撑足了面子。 接下来头疼的只有嫁妆了。 思及此,时文州又愁了起来。 那丫头的嫁妆绝对不能逊于太子给的聘礼,就算少了,那也不能差太多! 正厅。 时文州命人上茶,瞥见扒在门口偷听的弄月,重咳了一声。 弄月缩回脑袋,一溜烟回了紫竹苑。 萧玦慢条斯理进了正厅,撩袍坐下, “婚期原先定在六月初十,只是孤六月中旬奉命前往定州视察,时间过于仓促,故而将婚期提前至五月初八,但侯爷放心,大婚该有的全都会有,孤不会委屈了时鸢。” 时文州搁下茶盏,捋着胡须笑,“殿下有心了。” “时鸢大婚,不知谢老家主……” 谢老家主当年辞官回汝宁老家,决意不再回京城这个伤心地。 就连去年时文州过寿,也只是让时鸢稍了贺礼回来。 “谢老爷子最疼鸢丫头,鸢丫头大婚自然不会缺席,臣已向汝宁传书,不日谢老爷子便会回京。” “是孤多虑,”萧玦颔首,又道:“嫁衣孤已经命人缝制好了,同聘礼一同送到了府上,改日让时鸢试试尺寸,如若不合身,孤再让宫里的绣娘改。” 嫁衣? 时文州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那丫头回京,他总想着离大婚之日还有三个月,一切都还来得及,转眼这婚事提上日程…… 他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太子竟然连嫁衣都为那丫头准备好了。 赶制一身嫁衣,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吧? “侯爷?” 时文州回过神,咳道:“臣惭愧,还是殿下考虑周全。” 萧玦点头表示理解,看了眼门外,意有所指,“大婚在即,侯爷也该忙起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几个的丫鬟小厮扒在门口探头探脑,时文州“噌”的起身。 丫鬟小厮齐齐一惊,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身影儿。 时文州坐下来,喝了口茶掩饰脸上的尴尬,“让殿下见笑了。” 因为靖远侯不太管府上的事,府上没个主母,时鸢又是个宽容的主子,再加上近些日子府上无事,靖远侯府的下人都乐得自在。 听说太子殿下亲自来府上下聘,一个个都想瞧瞧他们未来的姑爷长什么样。 “无妨,”萧玦突然想到什么,“大婚在即,时鸢的嫁妆……” 萧玦刚进侯府大门,便看到两个家丁在逗蛐蛐,经过内院,又看到几个婆子围在一起嗑瓜子。 不用想都知道,靖远侯府什么都没开始准备。 第73章 良辰吉日 时文州听到嫁妆,心里又开始发愁,面上不显,端起茶盏呷了茶, “太子殿下看重小女,亲自登门下聘,是小女的福气,只是……” “岳父大人但说无妨。” 时文州一口茶呛在喉口,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 “……只是小女生性闹腾,又奢侈惯了,待小女嫁到东宫,还望殿下多多担待。” 萧玦点头,“那是自然。” “如此臣便放心了。” …… “郡主!郡主!太子殿下来下聘了!” 弄月急急忙忙冲了进去,撩起重重帐幔,伸手去推时鸢,“郡主,您快别睡了!” 时鸢挥开她的手,不耐烦道:“吵死了……”翻了个身又睡了回去。 “……” 弄月怔了怔,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郡主!库房!库房走水了!” “什么?!” 时鸢翻身坐起,一手扯开账幔,下床穿靴,一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我藏在库房的银票……” 弄月咳道:“郡主,我骗您的。”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弄月只觉舌尖含冰,冻得刺骨, “郡主……” 时鸢两三下踢了锦靴,往后一仰,倒头就睡, “出去,别来烦我!我爹问起来,就说我死了,死透了!” 那日萧玦将时鸢送回来,时文州下了死令,命无影日夜在房檐上守着时鸢,就怕她逃婚。 时鸢打不过无影,不得已使了阴的,挥袖一洒,成功将无影放倒。 结果好不容易出了院子,外面又是层层守卫。 时鸢回了房,等到夜里,跃身翻上屋檐,同无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嘴皮子都要说破了。 不料那面瘫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那日起,时鸢再没下过榻。 弄月吓坏了,磨磨蹭蹭踱到时鸢床榻前,颤抖着手指去探她鼻息,被时鸢一顿吼赶出去了。 弄月出了房门,脚步都轻快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拉着几个婆子一同嗑瓜子,继续唠嗑。 她家郡主生气,从来不是大吵大闹。 真正动怒的时侯,是静默无言的。 弄月小嘴一瘪,“……郡主,作什么咒自己啊。” 那边已经没声了。 “其实嫁进东宫也挺好的,太子殿下给了这么多聘礼,够您躺在东宫挥霍一辈子了。” 弄月知道自家郡主醒着,絮絮叨叨, “奴婢数了,整整一百二八箱笼呢,当年侯爷娶夫人都才八十八箱笼,您是不知道,奴婢刚经过赵姨娘的院子,隔着门都闻着了酸味儿……” 时鸢睁开眼睛,“你说什么?聘礼?” “太子殿下今日来府上下聘,这会儿正在茶厅与侯爷商议大婚事宜。” 时鸢猛地坐起身,眼前一阵晕眩,闭了闭眼简才缓过来,指着门口, “你去告诉他,我不嫁!” 弄月站着不动。 时鸢转头看她。 弄月欲哭无泪,“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啊,您还是自个儿去吧……” 时鸢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眸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半晌,伸手拢了拢袖口,眼皮轻抬,“婚期改到哪个日子了?” 弄月不知道时鸢问这个做什么,如实道:“五月初八。” “五月初八……那便还有十日。” 弄月心头一凛,“您要逃婚?” “逃婚?”时鸢抿唇一笑,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眼皮子轻撩,“我不逃。” 弄月后退一步,一脸“我不信”的神情。 时鸢柳眉轻扬,曼声道:“这婚期是如何定下的?萧玦挑的日子?” “先前陛下让钦天监算过,近两个月,只有六月初十和五月初十宜嫁娶,原先择的是六月初十,可太子殿下要提前婚期,便挑了五月初八……” 弄月纳闷,“您问这个做什么?” 时鸢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仰, “五月初八又不是什么良辰吉日,嫁错了日子,日后影响本郡主的寿数和财运怎么办?” “你去告诉太子殿下,就说娶我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 “本郡主须得在良辰吉日出嫁。” 弄月:“……您这不是故意为难太子殿下吗?” 钦天监都算过了,近两个月宜嫁娶的日子,只有两天。 郡主提出这个要求,要么太子殿下把婚期改回来,要么……再延迟。 “觉得为难?” 时鸢轻哂,“这桩婚事本来就不合适,说白了就是逼婚!为难啊……那便另娶他人吧。” 须臾,睨了她一眼,“去吧。” 前厅,萧玦收到时鸢的回话。 “郡主说了,她愿意嫁入东宫。” “但郡主要挑个好日子出嫁。” 时文州忍住没把茶水喷萧玦一身。 “殿下多担待,小女性子如此,臣这些年都习惯了。” 言下之意,你既娶了我女儿,日后就得纵着她,不能让她受一丝委屈。 萧玦淡问,“五月初八,有何不妥么?” 时文州也想知道。 弄月反应过来萧玦是在问她,对上他的目光,无端泌出一身冷汗。 但为了完成郡主交待的任务,她咬咬牙豁出去了, “郡主的意思是,要钦天监测出的良辰吉日。” “郡主担心嫁错了日子会影响寿数和财运!” 时文州面色有一丝古怪。 这哪来的说法? 这丫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长进了。 然后时文州想看看未来女婿的反应,探眼过去。 只见这位太子殿下眸光深沉,稳如秦山。 ――生来便是克那丫头的。 时文州撇了撇茶沫,结果下一刻,不知听到了什么,手一个不稳,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 “五月初八刚好是陛下和先皇后的大婚之日,自然是良辰吉日。” “至于时鸢担心的寿数和财运……” 时文州吸了口气。 萧玦起身,对着时文州拱手一礼,语气郑重,“岳父放心,有孤一日在,孤便会护时鸢一世周全。” 时文州连忙站起身。 又听这位太子殿下说道: “孤今日下的聘礼,皆换成了银锭银票,待时鸢嫁到东宫,东宫一应账薄都交给太子妃,若时鸢还是担心财运,聘礼孤可以再加。” 命人打开红木箱子,时文州站定瞅了一眼。 ……白全是白花花的银锭。 “她还有什么要求?” 弄月:“……没。” “退下吧。” 第74章 锦上添花 弄月风风火火跑回紫竹苑,将萧玦的原话复述一遍。 时鸢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穿好衣物赶到正厅。 萧玦已经回了东宫,只有她爹和赵氏绕着这一屋子的红木箱子啧啧称叹: “足足一百二十八箱笼,都是真金白银,太子殿下准备的聘礼这么丰厚,看来是真的对那丫头上心了。” “依侯爷看,郡主的嫁妆该准备多少?” 时文州眉头紧锁。 那丫头嫁的是东宫太子,嫁妆比不过东宫给的聘礼也说得过去…… “一百二十箱笼。” 赵氏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时文州叹气:“时间仓促,府里也该忙活起来了。” 却听赵氏酸道:“这些年郡主挥霍无度,嫁了人,还要带走侯府半副身家……届时轮到我兰丫头出嫁,只怕连十箱嫁妆都凑不出来了……” 说着觑见门口的时鸢,故意扬高了声音, “亏得侯爷没有嫡子,府上半数身家都给郡主添了嫁妆,日后留给轩儿的,只怕就剩下这偌大的侯府了。” 时鸢呵得一声冷笑,走进来: “赵姨娘有心,不若把自个儿卖了给长姐换嫁妆,本郡主是不会阻拦的。” 赵姨娘险些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侯爷,你听听郡主说的什么话!” 时文州眉头一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为兰丫头攒下了几箱嫁妆,兰丫头有你这个亲娘操心,鸢丫头自幼没了娘,本侯偏袒一点怎么了?不就是几个钱吗?” 赵姨娘气得哆嗦,不甘心道:“您,您也太偏袒了呀!” “鸢丫头就这么一个爱花钱的毛病,嫁去了东宫,也不知道太子能忍到什么时侯……” “就算太子愿意纵着他,万一东宫的银两不够鸢丫头挥霍,还要累得跑一趟回自家钱庄取钱……” 赵姨娘:“……” 东宫能连一百二十八箱聘礼都拿出来了,怎么可能养不起一个女眷! 时文州拍了拍时鸢的肩膀,“丫头啊,太子殿下把嫁衣送过来了,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 赵姨娘手上攥着那条湖绿帕子,搓啊揉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啊,连嫁衣都给她赶制好了。 将来兰丫头的嫁衣,只怕还要她们母女俩连夜缝制…… 同样是丫头,自己的兰丫头好不容易在侯爷面道刷了几分存在感,可谈婚论嫁起来,还不是天差地别? “可怜我兰丫头,好人家没相着,嫁妆也没个着落!” 赵氏唉声叹气一声,像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郡主都嫁太子了,面上风光得意,地位有了,东宫又给了这么多聘礼,嫁妆什么的,无非是锦上添花。” 偏偏没人搭理她。 时鸢想扫了一眼正厅里摆的绑着红绸的红木箱子,愁着如何搅黄婚事。 时文州则愁着嫁妆的事。 赵氏瞎抱怨一场,把帕子往地上一丢,气呼呼走了。 时鸢走过去,随便打开两个箱子。 金灿灿,白花花,险些闪到她的眼。 时文州瞧着女儿一声不响,皱了下眉头,“你觉得少了,咱们可以让太子殿下再添。” 时鸢摇了摇头,平静得有些可怕,“我先回去了,爹你看着办吧。”说完就转身离去。 时文州更纳闷了。 换作平常,这丫头怎么着也要大吵大闹一番才肯罢休,今日这是怎么了? 莫非…… 是看在这些银子的份上? 时鸢回了紫竹苑,弄月已经把嫁衣拿回来了。 几个小丫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太子殿下对我们郡主真好,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嫁衣呢!” “呀!这嫁衣上的鸟绣的跟真的似的!” “鸟?你懂什么?这是凤凰,除了帝后大婚,只有太子殿下和咱们郡主能用。” 时鸢掀起帘子,重重咳了一声。 小丫鬟们们立刻安静下来,让开一条道,“郡主。” “羡慕啊?” 小丫鬟们齐齐点头。 时鸢轻笑一声,扫了一眼丫鬟们,目光在那嫁衣停留一瞬,旋即收回目光, “本郡主出嫁那日,你们都跟着本郡主出嫁。” 丫鬟们欢呼一片。 寻常贵女出嫁,一般带两个陪嫁丫鬟就够了。 弄月自小就跟在时鸢身边,自然要跟着时鸢去东宫。 于是只剩下一个名额。 昨日丫鬟们聚在一起,为了这个名额,吵得都快打起来了。 没想到时鸢竟会将她们都带去。 不过仔细一想,郡主嫁的可是太子殿下,多带几个丫鬟怎么了? 多带几个丫鬟才配得上他们郡主的身份呢! 除了弄月,小丫鬟们脸上溢着笑,一个劲儿地拍时鸢马屁。 结果下一刻,她们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介意多几个小妾陪房,正好省了本郡主再为你们置办嫁妆。” 小丫鬟们:“……” “都下去吧,郡主要歇下了。” 弄月冲他们使了个眼色,掀起帘赶她们出去,“要斗蛐蛐儿就去前院,别扰了郡主清静。” “是。”一众丫鬟不敢多言,应声退下。 “郡主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太高兴……” “郡主的事儿我们少管,郡主不把我们当下人,我们却不能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嗯。” “走吧,十日后嫁主就要出嫁,府中可有的忙了……” 丫鬟叽叽哝哝的声音渐渐远去,弄月将嫁衣呈到时鸢面前: “郡主,这嫁衣一看就不是一两日可以绣成的,而且奴婢看了,这嫁衣与您平日里穿的衣裳的尺寸竟分毫不差,可见太子殿下是花了心思的。” “是吗?” 时鸢坐在铜镜前,伸手摸了摸手上的嫁衣。 上好的布料,连这凤凰都是金线绣成的。 “你告诉他尺寸了?” 弄月摇头,“奴婢还以为是您……”说到一半突然噎住。 郡主本就不想嫁入东宫,岂会将这种事告诉太子殿下? “郡主,太子殿下生得好看又有钱,关键是对您上心,要不您试试接受太子殿下,说不定,太子殿下就是您的良人呢。” 时鸢默然。 “您看您忙活了这么久,也没把这婚事退了,奴婢都替您累……” 弄月卯足了胆子,把剩下的话说完,“日后太子殿下惹您不高兴了,咱们就和离!” “和――离?” 弄月使劲点头。 时鸢咬着被子陷入了迷茫…… 须臾,突然坐起来,郑重其事,“若是和离,这财产怎么分呐?” 第75章 龙潭虎穴 弄月噎了一下。 她这才提了一嘴和离,怎就扯到家产了? 然后弄月就看到他们郡主攥着锦被,艰难开口:“我……银子还没花完,我还不想死……” “呸呸呸!”弄月赶紧打断,“郡主您十天后大婚,说什么丧气话,多不吉利……东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您嫁去东宫啊,是去享福的。” 时鸢幽幽开口,“我这些天得罪的人可不少,朝堂上那帮老臣打三年前就看我不顺眼,还有宣王,太后,皇后……” 说到此处她顿住了,“日后我是不是每日还要进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是太子殿下名义上的嫡母,按理……” 时鸢往床上一躺,生无可恋。 弄月茫然:“您有侯爷撑腰,太子殿下也不会让您受委屈,怕皇后作甚?” “人家说清早动怒伤身,皇后每次见到我都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是真怕把皇后气出个好歹啊……” 弄月:“……” 时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按我朝律法,气死了皇后是什么罪名?我这条小命还能保住么?” 弄月:“……您又在说胡话了。” 时鸢根本不理她,喃喃自语: “我不想嫁人,不想相夫教子,不想伺候公婆,不想生娃奶孩子……” 可她还想活着啊! 时鸢阖上眼,静了静心。 半响,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 “去,把赵姨娘请过来。” 宣王府。 萧启从颖国公府回来,气愤地往圈椅上一坐,“来人!” 丫鬟执起茶壶,小心翼翼为他倒了一杯茶,呈至他手边:“殿下。” 萧启接过茶盏,猛灌了一口。 茶刚入口,萧启眉头一皱,茶水喷到那丫鬟脸上,“你怎么做事的?这茶怎么是凉的!” 丫鬟跪在地上低声啜泣,茶水顺着发丝淌至下颌,浸透了衣襟,却不敢抬手去擦。 萧启在颖国公府受了气,只是碍于在颖国公这个未来岳丈面前,不好发作,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回到府上,又见这些个下人偷懒耍滑,热茶都喝不上一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打了茶壶,“滚出去!” 茶水溅了丫鬟一身,丫鬟习低着头连连告罪,麻利收拾完一地狼藉,带上托盘出去了。 余下的下人大气不敢出。 “什么大家闺秀,温婉贤淑!好啊,还没嫁进来就敢给我摆脸子?日后她进了府,看我怎么收拾她!” 今日萧启同皇后商议大婚事宜,提到齐如萱自醒来后就闹得厉害。 为了安抚颖国公府,萧启带上礼,屈尊上门拜访。 一来是为了试探颖国公的态度,二来是见一见他未来的王妃。 说是见未来王妃,其实就是敲打警告,让她安分些,乖乖待嫁。 日日寻死觅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齐如萱终日在闺房揩泪,听说萧启要见她,死活不肯相见。 亏得颖国公夫人好耐心,好说歹说,终于把女儿带到了前厅。 前厅,萧启死死捏着茶杯,脸色已然很不好看了。 齐夫人走到门口,心里咯噔一声。 在此之前,她是没见过萧启的。 她只听说宣王府上妻妾众多,至今未有子嗣。 近日京中又在传宣王好男风,曾多次调戏户部侍郎的庶子…… 究竟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此前齐夫人一直将齐如萱当太子妃来培养的,一言一行都严格按照太子妃的标准。 若非萧启与齐如萱齐齐落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齐夫人万不会将女儿嫁给宣王。 可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这个做娘的,只希望宣王日后能善待女儿。 可瞧着萧启等了不过半个时辰,脸上的烦躁便不加掩饰。 齐夫人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宣王也不是个脾气好的。 但愿女儿嫁过去后能收敛些性子,不要触了宣王霉头。 萧启不喜欢女人,但他喜欢女人对她百依百顺的样子。 偶尔使小性子,那叫调情,次数多了,那便是不识时务了。 故而齐如萱迟迟不肯出来相见,已然将他得罪了个透。 齐如萱戴着面纱,远远瞧见一个略显肥硕的背影,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这才迤迤然进门,深吸了一口气,屈膝行礼,“宣王殿下。” 萧启回过头,搁下茶盏,见她戴着面纱,略有不满,中气十足道:“把面纱摘下来。” 齐如萱攥了下袖口,眸中委屈一闪而过。 萧启这话,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言,已然算的上冒犯了。 就算他是皇子,他也不能…… “萱儿。”齐夫人同她使眼色,看向萧启,“宣王殿下,萱儿她……” “齐夫人先下去吧!” 萧启摆手,目光落到齐如萱脸上,放缓了语调,“本王有几句话要和齐姑娘说。” 齐夫人不敢顶撞萧启,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带着一屋子的丫鬟下去了。 齐如萱看着齐夫人离开,欲言又止,耳边萧启还在不耐烦催促,“还要本王说第二遍?” 齐如萱掐着手心,掩下眸中情绪,不情不愿摘下面纱。 齐如萱生的不差,朱唇皓齿,颜若丹珠,一双眸子含羞带怯,小家碧玉却丝毫不觉小家子气。 萧启心痒了一下,目光在齐如萱脸上肆意流连。 那日在水中没仔细看,如今这么一瞧……啧啧,比他府上两个侧室还好看。 齐如萱同样在看萧启,眸中的情绪几经变幻,由愕然到不甘,再到绝望…… 萧启长的不差,五短身材,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众,只是说话时脸上的两坨肉挤在一处,像堆了一层厚厚的蜡…… 不及太子殿下万分之一。 萧启似乎从她眼里看到了嫌弃,冷笑:“听说你宁死也不肯嫁给本王?” 他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齐如萱艰难摇头,却听萧启哼道:“本王不管你从前喜欢谁,既嫁给了本王,你就是本王的人,只要你乖乖伺候本王,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 齐如萱身子晃了晃,扶到桌子滑坐在地上。 萧启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齐夫人在门口侯着,送走了萧启,赶回正厅,只见齐如萱跪坐在地上,目光空洞,拿着碎瓷往手腕上割。 第76章 温婉可人 “萱儿!” 齐夫人赶紧冲了进去,一把夺过女儿手上的瓷片,扶她起身,恨铁不成钢,“萱儿,你糊涂啊!” 齐如萱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母亲,我不要嫁给宣王……” 齐夫人将瓷片搁在一旁,低声问,“可是方才宣王说了什么?” 齐如萱痛苦摇头,“我一想到日后要和他同床共枕,就,就……凭什么时鸢能嫁给太子殿下,我只能嫁给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宣王,母亲,我不甘心……” 齐夫人叹息,“宣王看在我们颖国公府的面子上,不会亏待于你,日后你嫁给宣王,相处时日多了,便会知道宣王的好。” 齐如萱身子晃了晃,她觉得母亲也变了。 从前……母亲分明是家里最支持她嫁给太子殿下的…… “母亲,你对女儿说这些话,无非是怕女儿惹怒宣王,连累颖国公府!”齐如萱红着眼眶吼道。 齐夫人哑然。 她知道齐如萱心气儿高,一时没想开,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柔声劝慰了几句,亲自陪她回房,掩上门,吩咐丫鬟日夜盯着。 就怕她寻死。 宣王刚从颖国公府出来,就听说齐如萱拿着瓷片割腕,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好不容易忍住了,两袖一洒,上了马车,“回府!” 正厅的骂声传到了后院,宣王的两个侧妃闻着动静赶过来。 走到门口,看到丫鬟背着身低泣,李氏问了丫鬟里面的情况,丫鬟委屈道: “上回奴婢给殿下了热茶,殿下嫌烫,逼着奴婢把茶壶里的茶喝下去,这次奴婢特意将茶放凉了,殿下还是不满意,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氏和陈氏对视一眼,李氏宽慰:“日后你便上凉茶,殿下迁怒起来,凉茶不会烫伤手。” 丫鬟点点头。 “下去吧。” 李氏冲里面瞅了一眼,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同身边的女子说道:“走吧,今儿殿下气得不轻,看来今夜不会来咱们屋里了。” 陈氏点头,“听说那颖国公府的大姑娘性子温婉可人,殿下可不就喜欢这样的,日后她嫁进门,成了王府的女主子,咱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我就担心新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陈氏往正厅看了一眼。 李氏抿唇一笑,“新王妃脾气再不好,那也比里面那位好伺候。” 这个时候,王府管家匆匆追了上来,“李侧妃,陈侧妃,殿下今夜……” “呀!”李侧妃掩嘴惊呼,“我今儿来葵水了,怕是不能伺候殿下了!” 管家看向陈侧妃,“陈侧妃,您……” 话音未落,陈侧妃面色一变,提着裙摆跑开了。 “妹妹!等等我……” 李侧妃回过神,急忙跟了上去。 管家:“……” 管家将话复述一遍,萧启怒不可遏:“一个个都不愿意伺候本王,当本王是什么脏东西不成?” “听说新王妃是个脾气好的。” 萧启听到齐如萱就来气,一把扯开衣襟,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红疹子,时不时挠两下,“去!给本王去外面找几个女人进来!” 管家震惊,“您不是……” “谁说本王碰不得女人了?”萧启对着管家一顿吼,“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是。” “等等。” 管家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今日太子亲自去靖远侯府下聘,据说聘礼摆了一条长街,距本王大婚还有一个月,本王大婚的排场绝对不能输过东宫。” 管家眉头皱起,斟酌着开口,“东宫给的聘礼都快超过帝后大婚了……” 管家还有话没说完。 人家是太子,日后便是皇帝,排场大些,陛下不会说什么,可他们殿下…… 萧启根本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冷冷道:“你说什么?” 管家小声道:“咱们王府倒底不如东宫家大业大……” 而且陈侧妃和李侧妃又是花钱的主儿……宣王府的家底都快被她们掏空了。 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出来。 他收了好处,自然要守口如瓶。 奇怪的是萧启并未像他想象中的暴跳如雷。 萧启托着下巴思忖,“东宫能一下拿出这么多聘礼,若说太子这些年未曾贪污受贿,本王都不信……” 管家不敢应声,也不敢装哑巴,赶紧转移话题,“殿下,您不是要找女人么,这天色也不早了,老奴这就去办。” 但很快管家又折了回来。 “何事?”萧启不耐烦道。 “回殿下,三皇子来了。” 萧启一口茶堵在喉口,不上不下,“宅子已经给他了,他又来做什么!” 管家迟疑了片刻:“三皇子殿下说,他和三皇子妃恩爱非常,不忍看到您夜里独守空房,特意给您送了几个姑娘过来。” 不等萧启发作,二十多个美人挤了进来,一个赛一个丰腴,朝他抛媚眼,“殿下~” 浓重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萧启捂着鼻子吐了出来。 管家赶紧去扶他,解释,“三皇子说,三皇子妃在您的宅子住得舒心,精挑细选了几个姑娘……” 三皇子摇着扇子进来,见萧启脸色凄白,脸色微变,“六弟,你这是怎么了?” 萧启闭着眼还没缓过神,指着对面那一堵肉墙,咬牙切齿,“这就是你挑的美人?” 美人们听到这话,摸着脸委屈极了。 三皇子更委屈: “这都是我媳妇儿挑的,我府上的丫鬟歌姬一个比一个瘦削,我媳妇儿愁了一天,好不容易从厨房选出几个丰腴些的……六弟千万别辜负你三嫂的心意。” 萧启险些呕出一口血。 若这都叫丰腴? 全天下的女人都瘦成竹竿了! “六弟放心,这些姑娘都是自家府上的,一定比三哥从外面找的女人干净,你身上……那个毛病,我会替你瞒着父皇的。”三皇子同情地说道。 萧启再也忍不住,指着门口,吼道:“滚!” 三皇子愣了下,灰溜溜滚了。 回到三皇子府还在挠头不解。 这些个厨娘都是照着他媳妇的样子找的。 为何六弟会气成这样? 第77章 多子多福 那日下完聘后,一切礼节按宫中的规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靖远侯府后院挂满了红绸,侯府门口进进出出,每日都有人上门送贺礼。 时文州在前厅待客,整个侯府忙得团团转。 下人将贺礼送到紫竹苑。 时鸢支着下巴看着这一屋子的锦盒,让弄月一一打开。 大多是金银头饰,瞧着俗气,却投中了时鸢的喜好。 弄月拿着长长的礼单念: “宣平侯府的大姑娘送琉璃百合灯一对,张宰辅府上大姑娘送同心镯一对,二姑娘送玉如意一对,彩蝶鎏金头面一套,户部尚书府……” 时鸢拿起一枚凤尾竹步摇,端详了了片刻,搁回托盘,“明儿都拿去当了。” 弄月抿着唇,欲言又止,“郡主,这不好吧?” “送给我了,便是我的东西,有何不妥?” 时鸢躺回圈椅,眸光流转, “本郡主突然找到一个发家致富的好法子,成个婚这么多人巴巴地上门送礼,日后我多嫁几次,嫁过去就和离……” “郡主!”弄月恨不得倒回去抽自己两巴掌,她提什么不好,非要提什么和离。 哪有新娘子未出嫁就嚷着和离的? 倘若日后郡主和太子殿下当真和离了,侯爷得知是她怂恿郡主…… 弄月打了个寒颤,“郡主,您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时鸢瞥她一眼,冷冷开口,“养兵买粮,操练军队,收拢人心……哪个不是一笔大的开销。” 弄月:“?” “替我爹造个反,这太子妃我就不用当了。” 弄月吓得连忙捂住时鸢的嘴,“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时鸢拨开她的手,幽幽道:“至于吓成这样么?待我旗开得胜,日后封你个女侯爷当当。” 弄月退开一步,如遭雷劈,完了,完了……郡主要疯了…… “行了,”时鸢打开面前的锦盒,里面卧着只龙血玉镯,正是温梨送过来的,“替我收好。” “是。”弄月叹了口气,抱着锦盒进了里屋。 回来时,见自家郡主捏着一个香包轻嗅,不由多问,“郡主,这个……也留下?” 时鸢随手扔给她,“闻闻。” 弄月不明所以,“这上面的牡丹倒是绣得挺精致……” 拿着香包凑至鼻前,登时皱了眉头,“郡主,这是什么味儿啊?”说罢两三下拆了香包,脸色一变:“郡主,这里面装的哪是香料啊!分明就是……” 弄月将香包往托盘上一扔,气鼓鼓道:“往香包里装稻草,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弄月拿过一旁的礼单,“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齐,齐姑娘?” 时鸢似笑非笑,“嗯,收下吧。” 弄月呐呐道:“郡主,她骂你是草包……” 时鸢把玩着香包,“距她和宣王大婚也没多长时日了,不好好筹备婚事,竟还有心思给我送礼……” 时鸢看了眼香包上绣的牡丹,不由想到齐如萱坐在在灯影下,拿绣针使劲戳着绣帕,嘴里念着咒她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起来,她和宣王这桩婚事还是我阴差阳错促成的,我也该有所表示才是,嗯……送什么好呢?” “郡主,你等着。”弄月立马有了主意,回到里屋,从箱底翻出一柄烫花山水扇,拿到时鸢面前,满脸邀功之色: “齐姑娘送您装着稻草的香包,您便送她扇子,一拍两散,多好的寓意啊。” 谁知时鸢径直夺过那柄檀香扇,忍着火: “我这檀香扇可是天然贡香制成,扇骨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特意压在箱底防蛀的,光这一柄便值几千两银子!她送我的香包才值几个银子?” 弄月委屈道:“您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奴婢上哪儿去找几文钱的扇子……” “不过这寓意倒是不错。” 齐如萱为了不嫁宣王,成日寻死觅活,一拍两散,刚好如了她的意。 时鸢笑了笑,摆手道: “这样,你去厨房王婆子那儿要些花椒。” “是。” 弄月动作迅速,很快就从王婆子那里要了一把花椒,用云纹托盘盛着。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送到了颖国公府。 齐如萱在房中和丫鬟绣花,丫鬟见齐如萱精神好了些许,有意逗她高兴: “奴婢照您的吩咐,亲自上靖远侯府送礼,想必这会儿已经到宁安郡主手上了,宁安郡主若发现那香包里面装的是稻草,不知道她会作何表情哈哈哈……” 齐如萱一寸寸抚过自己绣的牡丹,从鼻孔里哼出一道冷气, “本来就是草包,我还说错了不成?” “姑娘当然没错,只是苦了姑娘绣了几个日夜,眼睛都要熬坏了……” 丫鬟瞅了眼齐如萱的表情,及时止住,改口道: “姑娘绣的牡丹栩栩栩如生,连宫里的绣娘见了都夸您绣活好,那宁安郡主怕是连绣花针都不会拿吧?她看了只有羡慕的份儿!” 齐如萱戳着绣帕,“草包看得懂么?” “也是。” 这时门房进来通禀,“姑娘,宁安郡主差了人来回礼。” 齐如萱怔了怔,和丫鬟对视一眼,“进来。” 门房应声,躬身呈上托盘。 只见那托盘里盛着一把晒干了的花椒。 齐如萱面色难看,手上的绣帕被她绞成一团。 丫鬟不敢看齐如萱的脸色,呸道:“靖远侯府也是勋贵人家,不曾想拿出手的东西竟这般寒碜!” 说罢不等齐如萱开口,端起托盘就要走,“姑娘,奴婢这就拿出去丢了。” 门房却憨厚地笑道: “姑娘,花椒多籽,宁安郡主这是贺您多子多福呢!” 丫鬟回过头,一脸紧张之色,“姑,姑娘?” 齐如萱起身夺过托盘,一把往地上摔去,眸中怒火燃烧,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屋里的下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低头退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屋里传来齐如萱压抑的哭声。 丫鬟对着门房一顿数落, “姑娘前些天为了不嫁宣王,不惜绝食自尽,宁安郡主贺姑娘多子多福,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这话你也敢在姑娘跟前说?” 第78章 没头没脑 靖远候府忙成一团,东宫也忙得不可开交。 太子大婚,这可是头等的喜事,半分马虎不得。 这边宫里派来的人刚走,随风便来询问太子妃过门后住哪个院子。 他知道太子对此次大婚的重视程度,事无具信都得问个清楚。 此前东宫没有一个女主子,就连丫鬟都是少之又少。 如今终于要迎来一个女主子,丫鬟得多添几个,可安排到太子妃的住处,他却犯了难。 萧玦沉吟片刻,指了离太子寝殿最近的一处院子。 随风领命退下。 其实他还想说提一嘴,宣王和皇后也在筹备婚事,甚至想压过东宫的风头,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因为这些天为了殿下和太子妃大婚,东宫上下忙得焦头烂额。 实在没空去管宣王。 宣王再如何与东宫较劲,这大婚也不敢搞得跟帝后大婚一样隆重。 “时鸢……可有什么动静?”萧玦问了一句。 随风摇摇头,“属下也觉得奇怪,太子妃这些天连房门都没出过……” “罢了,”萧玦摆手,“有情况立即通知孤。” “是。” 靖远侯府。 “郡主,听说齐如萱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古玩,这会儿又嚷着要上吊呢!” 弄月拍着手欢笑。 时鸢只顾低头数银票,头都不抬一下: “雷声大雨点小,她闹了又不止一日两日了,也没听说颖国公府今近日有什么白事,随她去吧。” 弄月心道您这嘴巴也太毒了,不过转念一想,齐如萱拐着弯骂郡主草包……郡主这叫以牙还牙。 对!以牙还牙! “齐姑娘这回闹得厉害,都传到宫里去了,”弄月眉眼间尽是幸灾乐祸,“齐姑娘也不想想,她整日寻死觅活的,皇室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这不皇后娘娘传齐姑娘进宫,说她与宣王大婚之前,齐姑娘就住在未央宫的偏殿,皇后娘娘亲自教她规矩。” 弄月走过去帮时鸢数银子,纳闷:“郡主,您怎么没点反应呀?” 时鸢抬头看着她,良久,淡淡哦了一声。 “……” 弄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迅速转移了话题,“昨儿您叫赵姨娘过来,同赵姨娘说什么了,奴婢一整天都没见她人影……” 时鸢手上动作一顿,靠回椅背,伸了个懒腰,“赵氏动作也太慢了,再拖下去,就快到五月十八了……不会是银子没到位吧?” “啊?”弄月更不明白了。 时鸢笑了笑,“我这婚能不能成,就看咱们家那位赵姨娘了。” 兰心阁,赵氏正为着女儿嫁妆的事焦躁,拢着袖子走来走去,都快把时兰晃晕了。 “娘,您不累吗?坐下来歇歇。” 时兰怯怯提了一句,反倒招来赵氏一顿数落, “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不知道要我操多少心!” 时兰垂眸擦着琵琶,“别人家的庶女少不得要受嫡女的欺负,若鸢妹妹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就凭爹对鸢妹妹的偏爱,咱们哪还有如今的日子?咱们该知足才是。” 赵氏站定,一脸狐疑地看着时兰。 半晌,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你爹教你的?我的话你当耳旁风,你爹说的你倒听?” 时兰不欲与赵氏争执,左右她说多说少都是错。 自从上次从杏庄回来,时兰每隔两日便会去时文州书房。 她从小到大,从未这般与父亲亲近,时文州叮嘱她的话,她皆烂熟于心。 她虽是庶出,但她和鸢妹妹都是靖远侯府的女儿,福祸相依,荣辱与共。 纵然她爹对她娘并无感情,但如今靖远侯府只有她娘一个姨娘。 只要姨娘不做出什么有辱时家门楣之事,爹便不会亏待了她们母女。 时兰抬眸,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女儿知道您希望女儿能像鸢妹妹一样嫁得风光,可女儿不羡慕鸢妹妹的嫁妆,鸢妹妹是嫡女嘛……再不济爹也不会让我净身出嫁。” “你……”赵氏一噎。 怎么也没想到时兰好不容易得了时文州青睐,非但不趁机为她的母女争取什么,反而变得更窝囊了! 赵氏是觉得女儿无可救药了,摇了摇头提起另外一件事: “郡主过几日就要出嫁,明儿你不是打算去慈光寺上香求姻缘么?叫上郡主一同前去。” 时兰诧异:“为何?” 赵氏只恨时兰不开窃,缓了语气: “府里的姐妹知道郡主日后便是太子妃,日日去紫竹苑走动,你也机灵着点……听说那慈光寺的桃花至今未谢,郡主不是最爱赏花游玩么?” 时兰垂眸:“女儿晓得了。” 赵氏点头,揣着帕子从时兰屋里出来,夜色中,李婆子迎上前,“姨娘,办妥了。” 赵氏眼里精光一闪而逝。 若时鸢出嫁之前失了清白,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娶她,皇家也不会要这样一个儿媳。 届时自己在侯爷面前撺掇撺掇,让兰丫头替嫁…… 说起来,她想的这个法子,还得多亏时鸢昨日那番话。 哼!真是个没头没脑的笨丫头! 翌日,时文州终于清点好了女儿的嫁妆,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他起先还担心时鸢大吵大闹,一直派人守着紫竹苑,自己也亲自去看过几次。 结果发现时鸢在房中除了睡觉,就是在数银子。 时文州太阳穴突突直跳,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实在太安静了…… 时文州不放心,待送走了宾客,找弄月来一问究竟。 时鸢事先同弄月通过气,面不改色回道:“太子殿下给了一百多箱聘礼,郡主忙着数银子,哪有空逃婚?” 时文州不信,“当真?” “比真珠还真!奴婢哪敢欺瞒您啊。奴婢瞧着郡主是想通了,天底下哪有太子殿下那么好的夫君?” 时文州半信半疑。 这丫头当真转性了? “本侯亲自去看看。”说罢便要往紫竹苑的方向走。 “侯爷!” 赵氏终于在后院找到了时文州,气喘吁吁跑上去。 时文州不耐烦,“何事?” “是这样,”赵氏看了眼弄月,说道:“今儿兰丫头要去慈光寺上香,兰丫头从未出过远门,妾身想让郡主陪兰丫头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第79章 等不及了 靖远侯府门口,时文州命人备好了马车,十多个小厮随行。 时鸢换好了衣裳,悠哉悠哉出门,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乍一看到这阵仗,脚下一个打转就要回去。 “哎哟,郡主!” 赵氏见状赶忙拦住她,“郡主,不是说好了吗?您怎的又不去了?”说话间不住冲时兰使眼色,心里惴惴不安,这丫头不会发现了吧…… 时鸢斜睨赵氏一眼,赵氏一颗心登时吊到嗓子眼,面上犹镇定,试探着开口:“郡主是觉得随从太少了?” 时鸢崩溃……她是担心人太多了啊…… 十几二十个随从跟着,赵氏雇的那几个人……能近她的身吗? “人太多了,我不习惯这么多人跟着。”时鸢扫了眼门口的随从,再瞅了眼她爹。 赵氏微松了口气。 时鸢看到赵氏这个反应,又是一阵头疼。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赵氏能否成事了。 难不成赵氏雇的是天机阁的杀手? 据说天机阁的杀手杀人于无形,接一单生意五千两银子起…… 想到赵氏那视钱如命的模样,时鸢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赵氏没钱,也没胆子雇凶杀人。 赵氏自然不知道时鸢在想什么,笑着去请示时文州。 谁知时文州对着她破口大骂:“你安的什么心!鸢丫头是我靖远侯府的嫡女,未来的太子妃,身边十几二十个随从跟着怎么了?” 赵氏委屈至极,颤抖着帕子指着时鸢,“是郡主要求的呀!兰丫头和郡主同乘一辆马车,妾身能安什么心?” 时文州也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咳了咳,将时鸢拉到一旁,板着脸唬道:“距大婚不足十日,你要是逃婚了,我,我打断你的腿!” “爹,您说什么呢?”时鸢看着时文州,疑惑,“我为何要逃婚?” 时文州气不打一处来:“你三番五次翻墙出去,不就是想逃婚?” “爹,”时鸢瘪嘴委屈,“我只是想出去转转,可没说不想嫁太子,若不是您派人看着,我早就搬进东宫了……说不定这会儿您已经抱上外孙了。” 时文州一口气没喘来上,瞪着眼不可置信,“你……这么说,你翻墙出去,是,是为了去见太子?” “嗯,”时鸢点了点头,作出一副含羞矜持的模样,“我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 时文州踉跄一步,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时鸢稳稳扶住他,嘻嘻笑道:“您委实不必担心我会逃婚,五月十八太子迎亲,我都快等不及了呢~” 时文州眼前又是一黑。 “最重要的是抗旨不遵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家连东宫的聘礼都收了,我若是逃婚了,东宫定是要将聘礼收回去的,到手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多可惜啊!” 时鸢一本正经胡扯。 时文州吹胡子瞪眼,“你这见钱眼开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时鸢瞧着她爹是信了她不会逃婚,趁机提要求: “我在汝宁自在惯了,哪受得了乌泱泱一群人跟着。” “我和长姐是去慈宁寺上香,又不是去游街,半日就回来了。” “慈光寺乃佛家清静之地,一大群人围着,像什么话啊……” …… 在时鸢的软磨硬泡下,时文州终于松口,只派了两个小厮跟从。 马车辘辘远去,靖远侯府府门一关,檐上一道黑影闪过,往太子府的方向去了。 马车上,时鸢时不时撩起马车帘子。 弄月以为自家郡主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也跟着探出头去看,结果换来时鸢的一记白眼。 时兰难得主动开口:“鸢妹妹,听说慈宁寺的桃花开得正盛,京城许多姑娘往那桃树上系红绳求姻缘,也不知灵不灵。” 时鸢向来不信这个,但看到时兰眸光盈盈地看着自己,扫兴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诚则灵,长姐可有心仪之人?” 时兰默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时鸢诧异。 时兰赶紧解释:“鸢妹妹你别误会!我不喜欢太子殿下的……”她又觉得这话更想欲盖弥章,慌张地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喜欢的不是……” 她一脸懊恼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似是觉得自己嘴笨,一句话也解释不清,低着头不说话了。 时鸢哭笑不得。 其实她想说你喜欢太子也没什么,看到时兰反应这般紧张,便作罢了。 “我知道,赵姨娘希望你嫁进东宫,但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时鸢轻声诱导。 时兰一张小脸更红了,往时鸢那边挪了挪,声若蚊蝇:“鸢妹妹,我只跟你说……” 弄月很识时务地偏过头,撩起帘子,装作在看风景。 待时兰说出那个名字,时鸢皱了下眉头。 张宰辅府上庶子…… 若她没记错的话,她刚回京那会儿,跟在齐元柏身后的那一群公子哥……其中一个便是张宰辅府上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时鸢点到为止。 原本她想提醒时兰那人并非良人。 但想到赵氏这般心比天高的性子,只会盼着时兰高嫁,定不会将时兰嫁给那个纨绔,便用不她操心了。 “那太子殿下呢?” 时鸢一愣。 时兰莞尔,“都说太子殿下凉薄无情,且不近女色,可太子殿下亲自登门下聘,连嫁衣都替你准备好了,可见太子殿下是对你上了心的。” “他……”提到萧玦时鸢就一阵头疼,胡乱揭过话题,“日后长姐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说罢又去撩帘子,望着外面苍峦翠色,眉间隐隐不耐。 好生奇怪。 这一路上一个劫匪都没碰到…… 赵氏没给够银子? 突然想到什么,时鸢手上动作一顿。 难不成……赵氏选择在慈光寺动手? 佛门清静之地,未来太子妃,捉奸……这也太刺激了吧! 想到这,时鸢急不可耐撩开帘子,催促:“快点!快点!” “是,郡主。” 弄月一时摸不着头脑。 郡主何时对寺庙这般感兴趣了? 马车辘辘远去…… 不远处的树林中,随风利剑回鞘,劫匪头子应声倒地,脸皮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其余劫匪见状,纷纷落荒而逃。 “走吧,回去复命。” 第80章 有苦难言 太子府,随风推门而入, “殿下,属下带人暗中跟随太子妃,路上发现有几个小啰喽在后面跟着,属下抓住一个,那人供出有人要他们劫走太子妃。” 他顿了顿,“雇凶之人正是靖远侯府的赵姨娘。” 萧玦淡淡道:“将他交给靖远侯吧。”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时鸢安静了好几日,突然去慈光寺上香,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随风急道:“殿下,您这是要去——” “慈光寺。” 随风赶紧跟了上去。 “不必跟着。” 随风站在原地。 这慈光寺是求姻缘的,去慈光寺上香祈福的大都是未成婚的男女。 殿下和太子妃即将大婚,这会儿去慈光寺……求,求姻缘? 随风摇了摇头,将人送到靖远侯府,简单同门房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很快,劫匪被带到时文州面前。 劫匪没想到头一次接单就惹上了大人物,为了保命,“扑通”一声跪下,连声求饶,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 时文州脸色蓦地一沉,当即命人把赵氏叫过来。 当吴伯说时文州请赵氏去前厅的时候,赵氏揣着帕子止不住欣喜。 这些年,都是她舔着脸往侯爷面前凑,侯爷何曾找过她? 难不成是她前几日因为嫁妆的事儿为兰丫头不平,侯爷动了恻隐之心? 想到这,赵氏伸手理了理鬓边发丝,这才跟着吴伯去前厅。 赵氏赶到前厅,乍一看到地上跪着的劫匪,心口一颤, 劫匪抬起头,赵氏脸色唰的白了。 “我、我不认识他!侯爷——” 赵氏一开口,时文州敢肯定此事是赵氏所为,拍桌起身,周身怒火直冒: “你还敢狡辩!太子殿下都把人带到我面前了!” “太、太子殿下……” 赵氏只觉舌头发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哭道: “侯爷,你要相信妾身啊,害死了郡主对妾身有什么好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起的什么心思,我告诉你,就算鸢丫头不嫁太子,也轮不到兰丫头!” 赵氏啰嗦着嘴唇,哭道:“我兰丫头除了出身,哪一样比不过时……” “闭嘴!” 随之落下的是清脆的一巴掌,响彻大厅。 下人倒吸一口气。 这些年侯爷可是头一次动怒…… 府上谁不知道郡主是侯爷的心头肉。 也就赵姨娘,处处和郡主不对付便罢了,竟敢雇凶杀人! 赵氏被打懵了,捂着一边脸,耳边嗡嗡作响,许久才回过神来, “侯爷……你、你打我?!那些年你远在北疆,府上一切都是我在操持,我那会儿还怀着轩儿……” 时文州哼了一声,坐回圈椅, “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忍你到现在,那丫头回京之前我便警告过你,若你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休怪我不顾多年情分!” 赵氏捂着脸哭泣。 这会儿劫匪也看明白了。 这个妇人在府上并不受宠。 所以他还是有机会保下自己一条小命? 于是劫匪指着赵氏,大声道:“就是她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要我将一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子杀、杀了!” “你血口喷人!”赵氏听到这话,如遭雷劈,半晌才回过神来,爬到时文州脚下: “侯爷!冤枉!冤枉啊!妾身只是让她劫走郡主,并未让他伤郡主性命!” “承认了?”时文州冷不丁开口。 赵氏脑中一片空白,“不、不是……” 时文州起身往外走,“待兰丫头回来,你们见上最后一面,明日你就收拾东西去乡下庄子住。” 赵氏跌跪在地上,四目涣散,不知想到什么,提着裙摆追上去: “侯爷!雇,雇凶一事是郡主和妾身商议好的!郡主不愿嫁给太子,逼着妾身配合她,妾身有苦难言啊……” 时文州脚下一顿。 * 赵氏回了自己的院子,李婆子赶紧迎上来,赵氏一巴掌挥过去,“你出的好主意!” 李婆子不知前厅发生了什么,看到赵氏脸上的红印子,登时明白了,跟上前解释: “姨娘,奴婢原想找天机阁的杀手拦下郡主,结果那天机阁一张口就要一万两银子,咱们哪里拿得出一万两银子啊……奴婢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找上那些个不中用的……” “一万两银子?”赵氏呛了下,坐下来喝了口茶,这才冷静下来,“若不是我知道时鸢不愿嫁进东宫,扯了个谎缓住侯爷,只怕……” 赵氏想到时文州刚才的反应就一阵后怕。 “等时鸢回来,我就咬死是时鸢与我合谋演了这么一出戏,左右那丫头满嘴胡话,数次将侯爷哄得团团转,倒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李婆子俯身:“那慈光寺……” 赵氏一个眼刀子刮过来,“那丫头就要嫁进东宫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对了,你找的那几个男人靠谱么?若是他们供出……” “姨娘放心,那几个是青楼的常客,好色好赌,三年前郡主出入青楼,便与他们结下了梁子……最重要的是,奴婢谎称是颖国公府的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那就好。” * 时鸢跟着小尼姑进了厢房,突然打了个喷嚏。 时兰关切询问,时鸢摆手:“没事,你先回去吧。” 时兰点点头,带着丫鬟出去,弄月掩上门,苦着一张脸问道:“郡主,我们何时回去?” 时鸢往榻上一躺,支头侧卧: “今日那张公子约我明日去赏花,那李公子约我后日去游湖,还有……” 弄月打断:“约您去赏花的是吴公子,约您去游湖的,也不是李公子。” 时鸢抿唇一笑,“管他李公子吴公子,你家郡主可不是爽约之人。” 弄月:“……” 今日她们上完香,时鸢陪着时兰去慈光寺后山求姻缘。 时鸢不说话的时候,便是静如处子,往那桃树下一站,落英缤纷,美人如画。 旁边有好几个华服公子盯了时鸢许久,显然不知道时鸢就是京城臭名远扬的宁安郡主。 弄月刚走开,一个个便如狼似虎般贴上来,她拦都拦不住。 结果时鸢来者不拒,与那几个公子谈笑风生。 弄月隐约听到什么上门求亲,聘礼…… 弄月咽了口唾沫,“郡主,那吴公子上门提亲,太子殿下怎么办?” 第81章 惨不忍睹 时鸢懒怠支颐,慢搭着音说道: “他愿意的话,我把吴公子接进东宫,日后我们仨一起过日子,和气生财~” “对了――我听说东宫挺大的,那得多冷清啊,日后再多几个张公子,王公子,人多热闹嘛~” 弄月一口气呛在喉口,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 “那可是东宫,太子殿下的地盘,您可别乱来,若是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奴婢可不敢回侯府搬救兵。” 时鸢笑僵在脸上,不悦地睇她一眼,“扫兴。” 弄月:“……” 时鸢指着门口,冷冰冰道:“我这儿不需要你了,回去歇着吧。” 弄月对上时鸢要掐死人的眼神,僵硬的点点头,然后逃也似地出去了。 她觉得自从陛下赐婚,郡主整个人都便变得阴晴不定了! 弄月离开后,时鸢坐起身,余光瞥见窗户外影影绰绰,捏起茶盏,轻轻晃了下,尽数倒进了桌旁的盆栽,和衣睡下。 外面几个华服公子扒着窗棂偷看,确定里面没动静了,这才轻手轻脚摸进来。 “小美人儿~” 为首的那人一脸猥琐,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解时鸢的衣裳。 他的手还未摸到时鸢,就被一只手拦下。 他扭头欲骂,麻子脸迎面啐了他一口,一脚将他踹开,“一边儿去,让爷先尝尝,啧啧……这小脸蛋儿……”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时鸢的脸。 黑暗中,时鸢一把抓住麻子脸的爪子,反手用力一掰。 “喀嚓”的骨折声传来,接着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啊啊啊――” 麻子脸痛得脸都扭曲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拧断的手腕,“臭婆娘你你你……” 时鸢睁开眼,眸光比冰碴子还冷。 麻子脸肩膀瑟缩了一下,感觉舌头也被冻住了。 后面两人这才回过神,对视一眼。 竟然没被迷晕? 目光几个来回,两人点了点头,一起朝时鸢冲过去。 不管了!收了银子,自然要替人办事,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等等。” 时鸢坐起身,长发被她撩到脑后,眼皮子懒懒垂着,似没睡醒。 两人一愣,随即恶狠狠威胁:“别出声,否则……”又是一阵阴恻恻的笑。 时鸢嘴角抽搐,现在的采花贼,一个赛一个蠢吗? 她的目光不经意从两人脸上瞥过,叹了口气。 而后落到他们身后的麻子脸身上,眸光一凛。 两人警惕地后退一步。 只见时鸢眉头一蹙,偏头呕了起来…… 赵氏安的什么心?这么丑的男人也敢往她屋里送。 恶心死她了。 采花贼:“……” 不知过了多久,时鸢终于缓过一口气,撑着床榻起身,轻轻抬起手。 两人又被吓得后退一步。 时鸢:“……” 实在不怪他们这个反应。 时鸢回京那日砸了齐府的寻芳阁,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就被传成了武功高强的女侠…… 两人如临大敌,怎么也没想到时鸢发现了茶水有问题,一动不动盯着时鸢。 时鸢忍着恶心,一只手探入袖中,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唇角,“抱,抱歉,没忍住。” 两人深感被污辱,怒气上头,顾不上身后的麻子脸,一左一右朝着时鸢冲了过去: “臭婆娘,老子今日非要弄死你……” 半个时辰后―― 时鸢搬了张凳子坐下,翘着一条腿,欣赏着床上三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三个采花贼嘴里塞着破布,脸上都挂了彩,满脸屈辱地瞪着时鸢。 因为时鸢逼着他们的衣服都扒了,只留了条裤衩。 他们当采花贼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屋里静得可怕。 “委屈啊?” 时鸢摇头叹息, “本郡主更委屈呢,若是有人冲进来,发现本郡主挑男人的眼光这般差劲,本郡主这脸还要不要了?” “哦——你们知道吧?” “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过几天就要和太子成婚,我那个未来的夫君要是知道我私通的男人长的如此惨不忍睹,你让他怎么想……” 三个男人脸上登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因为嘴巴被堵住了,拼了命也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时鸢好笑扬眉: “放心,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我问,你们答,本郡主问完了便放你们走,如何?” 三个男人点头如捣蒜。 时鸢拿出他们嘴里的破布,扔到一旁。 麻子脸啐了口唾沫,随即就要大叫。 “别出声,否则……”时鸢手上把玩一把匕首,一字不落把话还给了他们。 言笑晏晏,语气温和。 ——若忽视她手上那把淬着寒光的匕首。 三人登时闭紧了嘴巴,摇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来。 如此一对比,时鸢倒是更像那采花贼。 “赵氏雇你们来的?”时鸢用破布擦拭着匕首。 那破布正是从麻子脸的一片衣角。 三人摇头:“不,不是。” 时鸢略有意外,“是谁?” 三人不说话了。 时鸢睨了眼麻子脸:“你来说。” 麻子脸手腕还在抽痛,眦牙咧嘴道:“那个婆子自称是颖国公府的……” “颖国公府……”时鸢喃喃自语,若是齐如萱……收买这几个歪瓜裂枣来玷污她的清白,倒是不无可能…… 但齐如萱如今在宫中,是如何收买这三个人的? 比起齐如萱,时鸢更怀疑赵氏。 不过当下这个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 时鸢眸光扫过面前三个男人,“她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三人皆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麻子脸见其他二人都看着他,咬咬牙:“一百两银子。” “什么!” 时鸢“噌”地站起身,桌上的茶盏抖了三抖。 那三人也被吓了一跳。 “一百两银子就把你们收买了!?” 时鸢一脸屈辱,手心都在颤抖,艰难出声:“我,我就值一百两银子?” 她找花魁,找小倌都要几千两银子呢…… 三人:“……” 只见时鸢眸光冷了下来,抿着唇,看着面前这三个人,好似在看死人。 三人打了个寒颤。 麻子脸实在受不了了,闭着眼豁出去了, “你方才说好放我们走的!” 时鸢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执起茶壶,“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第82章 八字不合 然后时鸢将一壶的茶都给他们灌了下去,一人一口轮着来,很快茶壶就见了底。 三人脸颊通红,喘着粗气,歪在榻上飘飘欲仙。 “啧,药效还挺快,”时鸢环胸欣赏了片刻,临走前,好心将他们的手脚解开,轻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三人没了束缚,再也受不了体内烧起的火,在榻上如干柴烈火般纠缠在一处…… 时鸢见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抖了抖衣袖,掩上门出去。 整整一大壶呢,够他们享受好几个时辰了。 看来只能去弄月那儿凑合凑合了。 弄月在隔壁厢房歇息,听到隔壁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不知想到什么,赶紧起身,推门出去, “郡,郡主?” 时鸢推着她进去,“我来你这儿挤一挤。” 然后时鸢还没睡下,外面传来一声尖叫,香客都被叫声引了过去。 慈光寺的住持也赶到了,只见小尼姑哭哭啼啼跑出来:“里面,里面有男人……” 慈光寺自然有男人来上香,因为慈光寺大多是尼姑,从前也发生过尼姑被香客调戏的事情。 老住持看小尼姑慌慌张张的摸样,第一反应就是她寺中的小尼姑又被调戏了,面色一变,赶紧推门进去。 刚要出声呵斥,入目便是三具赤裸的身体忘情地纠缠在一处。 老住持赶紧背过身,手上佛珠不停转动,“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小尼姑们吓作一团,跟着老住持念着佛经。 跟随进来的香客都傻眼了。 佛家清静之地发生这种腌臜事儿…… 实在有伤风化! 住持双手合十,闭着眼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同身后的尼姑交待了几句。 很快几个小尼姑提了一大桶水进来,闭着眼冲榻上那三具赤裸的身体泼了过去。 “哗啦” 榻上的男子被一桶水浇得浑身直哆嗦,神智清醒了大半。 待意识到自己被众人围观,再厚的脸皮也绷不住了,跳下床,三两下提上亵裤,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衣裳都被撕成了破布,咬咬牙,裸着身体冲出去…… 小尼姑们被吓坏了,背过身不敢乱看,看热闹的香客对着那三人指指点点…… 那三人脸色涨得通红,一路狂奔。 路过的香客纷纷让道,背后又是一阵唾骂。 骂声传到那三人耳中,他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该接这单生意! 采花贼也要廉耻啊! 时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捧腹大笑听来。 时兰红着一张脸不敢多看,挽着时鸢的手,朝她挨近了些。 鸢妹妹这般光明正大地盯着男人看,那男人还没穿衣裳…… 时兰扯了扯时鸢的袖口,“鸢妹妹,你……”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那三个男人正是从时鸢的房里跑出来的。 时鸢将时兰挡在身后,指着那三人愤愤骂道:“有伤风化,简直有伤风化!”说罢吩咐随从将那三个人抓过来。 “是!”随行的小厮有点拳脚工夫,很快就把那三个人带到时鸢面前。 那三人一看到时鸢,脸色由青到白,由紫到黑,硬是憋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萧玦到慈光寺有一会儿了,朝小尼姑打听到时鸢的住处,就听到有人说前面出事了,他第一反应便是时鸢,想也不想就往那边赶。 待看到时鸢安然无恙,先是松了一口气,目光往下,看到地上跪着三个赤裸的男人,脸色蓦地就变了。 他大步走过去,一手揽过时鸢腰际,不等她反应,另一只手已经覆上了她的眼睛,耳边传来那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将人移送官府。” 萧玦来靖远侯府下聘那日,随从就见过萧玦,知道这位便是太子殿下,应声将那三人带了下去。 弄月和时兰极有眼色地退下。 半个时辰后,厢房,老住持谢过时鸢,掩上门出去。 时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着对面那人,曼声道: “我说太子殿下,我又不会跑,您大老远跑一趟,多累啊~” 萧玦不理会她的打趣,反正已经习惯了,“那三个人……” 时鸢呛了一口茶:“别误会啊,本郡主是有多饥渴,才会找上这种歪瓜裂枣!” 时鸢闭眼便是那张麻子脸……摇了摇头。 歪瓜裂枣已经算抬举他了。 萧玦并非兴师问罪来的,温声道:“你可知是何人指使?” 时鸢摆手:“这种小事,就不劳您插手了。” 待她回去吓一吓她家那位赵姨娘。 萧玦不说话,半晌,悠悠起身,朝她走近一步。 时鸢忙不迭搁下茶盏,如临大敌:“你想做什么?这是寺庙……” 萧玦伸手替她将发丝拢到耳后,问:“你来慈安寺做什么?” 时鸢拧眉。 原想利用那几个男人搅黄这婚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个男人一个赛一个寒碜…… 为了退个婚,把自己的名声赔出去了,想想就不划算。 “来寺庙能干什么?上香拜佛呗,”时鸢捧着茶盏靠回椅背,“慈光寺是京城最灵的姻缘寺,你我不到十日便要大婚了,故而我顺便找住持求了一签。” 萧玦眼皮跳了下,面上八风不动:“太子妃有心了。” “毕竟是我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时鸢笑了笑,往怀中一摸,将她今日求签文甩到他面前。 正面刻着“大凶”二字。 萧玦接过桃木签,在手中翻转了两下。 “下下签,”时鸢一脸严肃,怕他不明自,补充道:“住持说你我八字不合,命里犯冲,破解之法便是你我老死不相往来。” 半晌,萧玦轻嗤,“你还信这个?” 时鸢点头:“信。” “好。” 时鸢一愣。 萧玦微一用力,那桃木签便被折成两半,应声落地。 “孤不信。” 时鸢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桃木签,眼底一片茫然,咬牙:“你……” 那可是她一千两银子换来的签文! “玩够了便跟孤回去,” 萧玦淡淡道,“当初定下你为太子妃之时,钦天监便测算了凶吉,是为大……” 对上时鸢冰冷的目光,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第83章 法号静安 若弄月在场,便知道她家郡主这个样子,是真的动怒了。 萧玦上前一步,伸手去触她瘦削的肩膀,却被她挥手打开,“时鸢,我……” 时鸢指着门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萧玦抿唇,眸中却有微微的萧索:“好,你何时愿意回去,孤便等你到何时。” 时鸢捏着桃木签不说话。 她何时愿意回去……他便等到何时? 她若是在这儿住下呢? 不知想到什么,时鸢眸光闪烁了下。 待萧玦走了,弄月才敢进来,进门看到自家郡主蹲在地上,赶忙跑过去问:“郡主,太子殿下他……” 转眸看到时鸢手上断成两截的桃木签,心里一咯噔。 ……完了。 郡主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才换来这大凶的桃木签。 如今却被太子殿下折断了,郡主还不得疯啊! 偏偏这时的时鸢表现的比任何时候都冷静,迤迤然起身,将桃木签随手一抛,径直走向床榻: “弄月,回去同我爹说一声,日后我便在慈光寺住下了。” 弄月堪堪接住桃木签,试着将这两半拼成一块,乍一听到这话,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住,住下?” “嗯,”时鸢闭上眼打坐,“住下,再也不回去了。” 弄月脑子里轰的一声,艰难道:“郡主,您该不会是要,要……” 这两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时鸢点头:“去,给我弄两身尼姑的衣裳,干净的。” 弄月呆住:“郡主……” 时鸢双手合十,神态安祥,“阿弥陀佛,贫尼法号静安,施主认错人了。” 弄月脚下一个踉跄,扶着桌角勉强稳住身形:“郡主,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若是出家了,奴婢回去可怎么同侯爷交待啊……” “噗嗤哈哈哈……” 时鸢一个没忍住,自己给自己逗笑了,拊着胸口笑得前俯后仰。 弄月板着脸:“……您又拿奴婢寻开心。” 时鸢笑够了,方才坐直了身子,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无欲无求的寡淡模样: “如何?我装得可还像样子?” 弄月嘴角抽搐:“您高兴就好。” 时鸢长指端着下巴,“距大婚不足十日,萧玦亲自跑一趟,定是抓我回去成婚的,我是想不出什么距婚的法子了……” “尼姑多好,尼姑不用嫁人,放心,我就做几日的尼姑,待婚事退了,咱们连夜回汝宁。” “可是……您住在这里,住持会同意吗?” 时鸢眼皮微掀:“我捐的那一千两银子可不是白捐的。” 弄月仍有顾虑,拢起时鸢胸前垂落的一缕青丝,默了片刻:“郡主,尼姑是不能留发的,您舍得剪?” 郡主可是最宝贝她那一头秀发的。 果然,时鸢闻言冷睨了她一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可断,头发不可剪。” “那您……” “本郡主算是……”时鸢托着下巴想了想,终于想出那个词,用力捶了下床榻,“对!俗家弟子,可带发修行。” 话说到这里,弄月就算有万般不愿,也只能乖乖配合。 翌日,弄月给时鸢找来了两套僧服,木鱼,佛珠,还有两本佛经。 时鸢换上僧服,摘下发饰,往榻上盘腿一坐,有模有样的敲起木鱼…… 弄月叹了口气,掩上门出去。 萧玦进来的时侯,时鸢敲累了木鱼,捧着本经书念经,偷偷冲弄月使了个眼色。 弄月昨夜已经将词儿背的滚瓜烂熟,收到眼色,拢着哭腔扑上前: “郡主,您不愿嫁进东宫,也犯不着这么委屈自己啊……您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何受得了寺庙清苦啊!” “侯爷和夫人就您这么一个女儿,您要是出家了,谁给咱们侯爷养老送终啊……” 时鸢闭上眼:“阿弥陀佛,贫尼去意已决,施主不必多劝。” 弄月“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余光偷偷觑萧玦脸上神色,抹了把泪,哽咽道: “太子殿下,您快劝劝我家郡主吧!” 萧玦看了眼榻上念经的时鸢,走过去,站定看了片刻,夺过她手上的经书,扔到一旁: “孤说过,你这些法子对孤无用。” 时鸢似是没听见,这经文她早就看累了,干脆阖上眼,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三年前抄的经书算是没白抄。 弄月:“……” 萧玦皱眉,这回显然不想陪她玩了,上前一步就要将她打横抱起。 弄月见状赶紧拦着,迎上萧玦冰寒刺骨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恕奴婢多言,我家郡主一心出家,您就算我家把郡主带出寺庙,以我家郡主的性子……” 她顿了顿,续道:“我家郡主捧着桃木签出神了许久,奴婢出去换茶的工夫,我家郡主就变成这样了……心病还需心药医!” 萧玦拿起桌案上断成两半的桃木签,“怂勇太子妃出家,你可知是何罪名?” 弄月一噎,默默退开一步,眼角不住地去瞟时鸢。 都是她家郡主的主意,真的不关她的事啊…… 时鸢闭着眼替弄月捏了把冷汗,口中念着大悲咒,一面想着如何应付萧玦。 正思索间,身旁蓦地一沉,时鸢吓得险些忘词,闭上眼继续念经。 萧玦在榻边坐下,拿过一旁的经书,随意翻了翻, “孤记得,三年前太后罚你抄写经书,你宁肯饿着也不肯抄一个字。” 言下之意,为了拒婚,连最厌恶的经书都能倒背如流了。 时鸢不敢说她当年只是嘴硬,才饿了两顿,回去就没骨气地抄完了三十遍心经。 “前尘往事,贫尼一概忘记了。”时鸢强自镇定。 千万不能在他面前露馅了…… “是么?” 萧玦又翻了一页经书,“五月十八大婚,也忘了?” 时鸢双手合十:“若施主也是来劝贫尼还俗的,那便早些回去吧,贫尼已看破红尘,决意与青灯古佛为伴,还请施主速速离去,日后莫要来扰。” 萧玦神色淡淡:“孤说过,你何时回去,孤便等你到何时。” 时鸢早有应付的措辞:“你我尘缘已尽,再纠缠只会徒添烦恼。” 第84章 见招拆招 话落,禅房中一片死寂。 须臾,只听得萧玦冷笑一声,时鸢皱了下眉头,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看来今日孤是带不走你了?” 时鸢面色不变,“经住持点化,贫尼已决意皈依佛门,明日开始随寺中师姐到禅堂坐禅,时辰不早了,施主请回吧。” “既如此,孤是该叫你时鸢,还是小师父?” 时鸢掀开眼皮偷看,对上萧玦饶有兴致的目光,忙不迭合上,“阿弥陀佛!贫尼法号静安。” 萧玦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眼中墨色深沉。 时鸢看不透他心思,心里直打鼓。 然而萧玦脸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震怒,点头了然:“既然你一心出家,孤也不阻拦你修行。” 时鸢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多谢施主。” 结果萧玦下一句话险些气得她呕出一口老血。 “不必,正好孤也想替太后祈福,恐怕要在慈光寺住上几日。” 萧玦收回目光,起身弹了弹袖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这几日便有劳小师父招待了。” 说罢,转身离去。 萧玦一走,时鸢泄了力往榻上一倒,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弄月――” 弄月忙上前替她捏肩捶背: “郡主,您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呢?若太子殿下脾气差一点,只怕这会儿已将你打晕扛回东宫了……” 时鸢坐起身,指着门口吼道: “他若是善解人意,就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就该主动退婚!各自安好!” 弄月呐呐:“郡主,您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时鸢冲她一瞪,她便没了声。 半晌才道:“太子殿下八成看出您是装的……这会儿不戳穿您,只怕是想等着您自个儿露馅呢。” 时鸢周身气焰熄了一半,很快又腾地升上来,“本郡主活了十五年,还从来没受过这等窝囊气,除非他把这庙给拆了,否则这家我是出定了!” 末了又气愤补上一句,“就算他把这庙给拆了,这天底下的寺庙多的是,总有一处是本郡主的容身之所!” 弄月不想泼她冷水,叹了口气:“那您明日怎么办?太子殿下可是指名要您来招待。” “哼,慈光寺这么多尼姑,我一个刚入寺的小尼姑,咱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哪轮得到我招待?” 说罢,时鸢作势拿起经书,随意翻了两页,一想到明日还要与萧玦斗智斗勇就一阵头疼,念再多的心经也不管用了。 “去,给我找两本话本,现在就去。” 她还不知道还要在慈光寺住多久呢。 “是,郡主,”弄月无奈应了,离开之前贴心提醒:“奴婢看过慈光寺的作息,每日丑时便要起来诵经,坐禅,听法……” 时鸢摆摆手:“记下了,记下了。” 弄月:“……” 到底是谁在扮尼姑? 她操的心比郡主还多呢。 弄月摇摇头出去了。 还得是太子殿下,知道这会儿带不走郡主,就算强行带走了,也会招来郡主的记恨。 干脆由着她闹,以郡主的性子,在寺庙过两天苦日子,至多不过两日便撑不下去了。 翌日一早,时鸢还在呼呼大睡,便有人来敲门,说是早课时间到了。 时鸢充耳不闻,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寺庙里修行的尼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怪不得瞧着面黄饥瘦…… 不知想到什么,时鸢猛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两三下穿好僧服靴袜,推门而出。 险些忘了她还在扮尼姑! 若是被萧玦瞧见她不在佛堂,她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冲到门口,突然意识到忘拿了什么,复又快步折回去,往枕头下抽出一本经书。 时鸢急急忙忙赶到佛堂,寺里的尼姑念经念了半个时辰了。 好在没人理会她,时鸢放轻了脚步,寻着个角落打坐,从怀里摸出本经书,磨磨蹭蹭翻开。 不知看到了什么,面色霎时涨得通红,躬着腰咳嗽起来…… 终于咳顺了气,一脸镇定地抬起头,发现旁边的尼姑都在看她。 时鸢尬笑了一声,复又哆嗦着手指翻开手上的经书,额头上冷汗直冒。 昨日弄月从外面找来了两本话本子,因为怕被旁人发现,皆换成了经书的封面,瞧起来与寻常的经书一般无二。 方才时鸢走的急,竟不小心拿错了…… 她手上这本,正是京中时兴的话本。 住持咳了一声,尼姑们收回目光,继续念经。 时鸢捏着话本,硬着头皮翻开一页,看到上面威严的佛像,“啪”的合上!阖眼念起大悲咒。 在佛祖面前看话本,像什么话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颂经声逐渐模糊,时鸢歪着身子打盹,一个不稳向后栽去,好在后面有一双手及时托住了她。 时鸢顿时清醒了大半,正要说谢,回头看到那张熟悉无比的俊脸,刚到喉口的谢字被她咽了回去,“你,你怎么来了?” 萧玦松开她,声音冷冽:“自然是来看小师父念经。” 说着弯腰去捡地上的经书,拍了拍面上的香灰。 时鸢汗毛倒立,忙不迭抢过来护在怀中,“施主莫要打扰贫尼……念、念经。” 萧玦看着时鸢的神色,目光刮了下她怀中的经书,直觉那经书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笑了:“孤不出声,你接着念。” 时鸢将怀中的经书护紧了些,脸色紧张。 ……当着佛祖和一众尼姑的面念这种风月话本,她是疯了不成? 萧玦显然不欲放过她,缓缓开口:“孤倒是头一次见不会念经的尼姑。” 时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咬牙艰难吐字:“你看着我,我如何念……” 萧玦扫了眼佛堂内其他尼姑,意思不言而喻。 时鸢:“……” 一时气氛冻到冰点。 萧玦凉凉开口:“小师父念完了,孤便离开。” 说着一撩袍子席地而坐,“今日休沐,孤有的是耐心。” 时鸢崩溃。 她明日便要出去大肆宣扬,堂堂太子殿下趁着休沐来寺庙调戏尼姑! 可当下还是得忍。 时鸢强颜欢笑,拿起书略翻了一下,眼前一黑。 ……纨绔少爷幽会俏尼姑。 再往下看,险些呛出一口血。 第85章 念经打坐 这这这……大庭广众之下能念出来? 佛门清净之地,她还要脸吗? 弄月这是从哪找来的话本! 就在她愣神间,萧玦不经意瞥见那“经书”里的内容,唇角不自觉弯了一下。 时鸢眼皮跟着一跳,直觉不妙,接着萧玦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念完了,孤便离开。” 时鸢头皮发麻:“……好。” 轻轻翻下一页,入目便是两个小人儿交缠在一处…… “怎么了?” 萧玦似是没看出她的窘迫,倾身去看经书上的内容。 “我不念了!” 时鸢“啪”地合上书,耳根子红了个透。 萧玦没放过揶揄她的机会,意味不明道:“看来小师父七情六欲尚未断干净,还需好好修行啊。” “你――” 时鸢攥着拳头,若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她就真是个傻子了。 但她现在的身份尼姑,若是当场发作,才是真的着了他的道。 时鸢深吸一口气,将一肚子的火憋了回去,萧玦就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 到底是时鸢,羞恼不过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莞尔一笑:“贪尼初到寺中,还有许多不懂之处,这就回去修行,施主请便。” 说完抱着话本跑了。 接下来的两日,萧玦再未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禅房。 时鸢在捧腹哈哈大笑: “终于忍不了了吧?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去了,萧玦日日盯着我念经打坐,我都要怀疑他想当和尚了哈哈哈……若是连太子都出家了,老皇帝不得气死啊……” 弄月硬声道:您忘了这两日您是怎么过来的?” 时鸢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说起这两日,她掐死萧玦的心思都有了…… 自从那日从佛堂回来,萧玦便寸步不离守着时鸢,美其名曰请教佛理。 时鸢用各种理由推拒搪塞,这位太子殿下仍八风不动: “虽然小师父出家了,好歹是孤未过门的太子妃,孤在慈光寺住几日,看到小师父过的好,孤才心安。” 时鸢:“……”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看台已经搭起来了,时鸢自然不会拆了自己的台,只得忍气吞声。 每日提醒自己,她是尼姑,尼姑不可轻易动怒…… 否则那冰棱子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她呢。 想通这点后,时鸢整日念经打坐,早起晚睡,吃的是萝卜盐菜,喝的是清粥稀饭,不到丑时便起来敲木鱼…… 总之,一切按照尼姑的标准来。 第一日,她从佛堂回来。 打坐一日,念了一日的经,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好在夜里有弄月为她端茶送水,捶背捏腿。 她眯着眼,舒服地喟叹一声。 萧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时鸢赶紧坐起身,捞起经书,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弄月低着头往旁边一站,不敢去看萧玦的神色。 萧玦踱至榻前,瞥了眼她手上的经书,径自坐下,端过茶盏吹了吹:“小师父今日修行的如何?” “关你……”话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时鸢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他在门口听了多久…… “贫尼法号静安,施主唤贫尼的法号即可。”时鸢板着脸纠正。 “哦――”萧玦点头,极其自然地改口:“静安小师父今日修行的如何?” 时鸢呛了下,憋出两个字:“……尚可。” “是么?”萧玦斟酌着这两个字的意味,复又瞥了眼她手上的经书:“小师父果然对佛法烂熟于心。” 他这句话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夸赞,时鸢一愣,旋即低头看经文,瞳孔攸然睁大,手上的经书险些没拿稳。 “施主谬赞了。”时鸢镇定地将书倒过来。 所幸萧玦并未拿这事儿堵她,时鸢松了口气,又听他说道:“孤也是第一次见尼姑身边有人伺候……” 一旁的弄月心头一紧。 时鸢在心里骂了萧玦千万遍,强笑着让弄月离开,默默又给萧玦记了一笔账。 弄月担心时鸢,更惧怕萧玦,很没有骨气地退下了。 弄月一走,萧玦整日都待在她的禅房,似乎是料定她坚持不了多久,就等着她认输,然后心甘情愿跟他回去。 时鸢岂是轻易认输的性子,萧玦越是如此,她越不肯屈服。 静默无言中,两人已过了数招。 比起萧玦的气定神闲,时鸢亦不遑多让。 她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等箫玦耐心耗尽,主动退婚。 就算萧玦愿意陪她耗,堂堂太子殿下,不务政事,成日在尼姑寺盯着尼姑念经,皇帝不开口,那些百官大臣都有意见了。 思及此,时鸢觉得她吃几日苦也是值得的。 她迟早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弄月趁萧玦不在,偷偷推门进来。 见时鸢木鱼敲的越发娴熟,念起经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师太…… 弄月躬着腰咳个不停,把眼泪都呛出来了。 ……再这样下去,郡主不会真成尼姑了吧? 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时鸢熬过了每日早起晚睡,每日粗茶淡饭却令她苦不堪言。 时鸢不似普通的闺阁小姐娇生惯养,娇滴滴一吹就倒。 毕竟自小在锦锈堆里长大,大鱼大肉从未少过,瞧着面前的粗茶淡饭,真真切切体会到一次食不下咽的感觉。 可萧玦在一旁盯着,她只好硬着头皮咽下去,偷偷瞥萧玦,萧玦面前同样是粗茶淡饭,却好似在嚼山珍海味。 时鸢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若他在一旁吃着大鱼大肉,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算他心肝还没黑透。 时鸢咬了口馒头,埋头喝了口粥。 罢了,就当体验人间疾苦了。 到了夜里,时鸢饿得肚子咕噜作响,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弄月心疼自家郡主,偷偷去外面买了两只鸡腿,往时鸢面前一摆:“郡主,您饿坏了吧?” 时鸢两眼放光,恨不得将弄月抱起来亲上一口,二话不说捧着鸡腿啃了起来。 门外,萧玦正欲敲门,闻到屋里传来的香味,终是没说什么,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第86章 姨娘心思 次日萧玦便没再来了。 直到萧玦走了,时兰才敢进来,小心翼翼询问时鸢她们何时回府。 时鸢只顾敲木鱼,没空应她。 时兰心里一咯噔。 莫非鸢妹妹是真的想出家,并非一时玩笑? 时兰急得不行,守在时鸢床前,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也不见时鸢皱一下眉头。 时兰怅然一瞬,咬着帕子不说话,自个儿坐着书车回去了。 时鸢拊掌大笑:“听说东宫连个丫鬟都没有,也不知道萧玦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啧,这般清心寡欲,莫不是他早有了出家的念头,只是碍于太子的身份?这也太可怜了。” 想到这两日萧玦和她一起吃粗茶淡饭,她念经,他便坐在一旁拿着一本经书看,时鸢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若真是如此,我便不用做这尼姑了,鼓励他当和尚就是了……唉!白遭了两日罪!” 弄月杵在床榻旁,已然石化。 太子殿下想出家? 若郡主看到太子殿下这两日看郡主的眼神……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郡主,其实太子殿下对您挺好的,奴婢这两日都看在眼里,您为何就不愿做这太子妃呢?”弄月斟酌着说道。 时鸢止住笑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愿囿于深宫,他有他的江山重任,亦不会抛下江山陪我纵情山水,无他。” 弄月不再多劝,以自家郡主的性子,劝了也白劝。 时鸢放下经书,往榻上一躺,“弄月,去外面替我守着,若萧玦来了,记得叫我。” 这边时兰回到侯府,刚下马车,时文州就迎了上来,后面跟着赵氏。 时文州是想弄清劫匪一事,赵氏亦是为了此事而来。 只要她一口咬定此事乃时鸢逼她所为,时文州便没理由赶她去乡下庄子。 “咦?兰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郡主呢?” 赵氏揣着绢帕上前,一脸担心。 时文州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爹,鸢妹妹她……”时兰寻思着该如何开口。 “那丫头当真逃婚了?!” 时文州指着马车,气得胡子直翘。 时兰吓了一跳。 “侯爷,”赵氏插了进来,抬起袖子揩泪,“都说了妾身是冤枉的呀!”心里暗暗得意,真是天公作美,早知时鸢自个儿会逃婚,她便不用花那一百两银子雇什么劫匪了。 “侯爷,郡主也太不懂事了!五月十八就要大婚,她这个时侯逃婚,太子殿下怪罪起来……我们该如何交待呀?” “娘,其实……”时兰张了张口,却被赵氏一个眼神吓得噤声,“我说兰丫头,郡主这两日是和你待在一处,郡主要逃婚,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说着又转向时文州,苦口婆心劝道: “侯爷,距大婚不过五日了,郡主若是上不了花轿,陛下怪罪起来,那可是抗旨的罪名呀,我看不如让兰丫头替嫁……” 话未说完,发现时文州和时兰都看着她,用帕子掩了下嘴巴:“我也是替咱们侯府着想呀……” 时兰这才有插话的机会,吞吞吐吐将时鸢出家的事出了出来。 时文州一听,登时站不住了,一撩帘子躬身进了马车:“去慈光寺!” 时兰还想说太子殿下也在,马车已走远了,回头,担心道:“娘,我瞧着鸢妹妹这回不像是玩笑……” “傻丫头!”赵氏伸指戳她额头,抿唇一笑:“时鸢出家了才好呢,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罢不理会时兰的反应,挽着时鸢进府,扬着帕子一路嚷嚷: “王婆子,二姑娘今日要喝燕窝粥!” “这院子里的牡丹都萎了,怎么也没个人来清理,又躲哪里偷懒了……” 时兰低头扯了扯赵氏的袖子,“娘……” 赵氏瞪了她一眼,指着路边的两个丫鬟: “侯爷不在,一个个都偷懒耍滑,赶明儿我把你们都发卖了去!” 时文州和时鸢不在府上,赵氏终于过了一把主母的瘾。 府上的家丁喏喏应着,待赵氏走远了,便抵着头小声议论。 回到兰心苑,掩上门,赵氏问道:“兰丫头,我问你,这两日你和郡主在慈光寺可发生了什么意外?” 时兰如实说了寺中闯进三个采花贼的事。 赵氏心里一咯噔,试探着开口:“你……和郡主可有出事?” 时兰疑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女儿和鸢妹妹能出什么事?” “这样啊……”赵氏揣着帕子,隐隐有些不安,勉强笑了笑,“你这孩子,娘就问问。” 时兰想起那三个采花贼是从时鸢屋里出来的,再观赵氏的反应,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娘,那三个采花贼是您……” 赵氏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掐了她一把,低声道:“你想害死你娘啊!” 时兰抿唇:“若是父亲知道了……” “时鸢好端端的,这也没出什么事……” 时兰垂眸:“可是那三个采花贼已经被移送官府了。” 赵氏踉跄一步,堪堪稳住身形,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是了,这祸已经扔到颖国公府头上了,官府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她头上…… 时兰犹豫了片刻:“您还是亲自去给鸢妹妹赔罪吧,幸好鸢妹妹没事,爹看在多年情分上……” “你懂什么!”赵氏只觉得女儿胳膊肘往外拐,恨道:“你我母女一条心,我若是被你爹赶出去了,你能落得什么好?” 时兰不吭声了。 赵氏也不想在这同她争执,说了她两句就走了。 从兰心苑出来,赵氏还是不放心,唤来李婆子,交给她一块令牌:“你去官府打点一二,切记以颖国公府的名义。” 时文州赶到慈光寺,直奔时鸢的禅房。 弄月赶紧推开门,喊道:“郡主!侯爷提着刀杀过来了!” 时鸢“噌”地坐起,摆好木鱼,有模有样的敲着。 时文州进来便看到眼前这一幕,愣住了,慢慢朝时鸢走过去。 弄月以为他是气的说不出话了,忙上前解释:“侯爷,郡主她……” 时鸢掀起眼皮看他爹一眼,急忙闭上,下一刻就被抱了个满怀,力气大的险些将她勒死: “丫头啊!两日不见,你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听话,别闹了,爹这就带你回去……” 第87章 全砖玉瓦 时鸢僵着脖子,怎么也喊不出“施主”两个字。 她相信只要她一开口,她爹能把这庙给拆了。 最后还是弄月小声提醒:“侯爷,您快松开郡主吧,郡主被您勒得快喘不过气了……” 时文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时鸢,瞧见她身上的僧袍,伸手捻了捻,顿时老泪纵横: “这粗布麻衣摸起来就硌手,哪有绫罗绸缎穿着舒服?丫头啊,跟爹回去,爹给你买新衣裳,啊?” 时鸢张了张口,又给时文州一嗓子吓了回去: “弄月!你说,是哪个不安好心的哄骗郡主出家?被本侯知道了,非扒他皮抽他筋不可!” 时鸢立马闭嘴。 她其实想说,她身上这僧袍……穿得挺舒服的。 弄月看了眼时鸢,不见时鸢朝她使眼色,只好临场发挥。 她不说是时鸢自个儿要出家,只说时鸢求到一张大凶的桃木签,命中注定与太子八字不合,若她嫁去东宫,一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时文州额角抽搐。 ……所以这和她出家有何干系? 弄月还没说完。 “破解之法只有两个,一是太子殿下退婚,二是郡主脱离凡俗,静心修行……” 说到最后,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时文州一脸不信。 这丫头在他面前没一句实话。 一心出家是假的,说什么对太子一见倾心,想必也是假的…… 说到底还是想逃婚。 时文州盯着时鸢的脸,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鸢如梗在喉,如芒刺背:“爹……” 半晌,时文州合掌大笑:“乖女儿,爹支持你!” 时鸢呛了下,眨了眨眼:“……真、真的?” 时文州捧着时鸢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一双老眼通红:“你打小便不肯好好念书,愿意静心修行,这是好事,好事啊……” 弄月睁大眼不可置信。 “只是寺庙清苦,爹担心你过不惯这苦日子啊!看看,这才两日不见,你就瘦成这副模样了……” “过、过得惯,”时鸢笑了笑,缓缓抽回手,摸了把自己的脸。 她爹反应那么大,难不成……她真瘦了? 时文州还在念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站起来环顾四周,一会嫌这被褥冷硬,一会又嫌这茶叶劣质,复又折回来捧着时鸢的手嘘寒问暖……恨不得将这寺庙拆了重盖。 弄月实在忍不住了,如实道: “侯爷,其实郡主这些天过的挺好的,除了太子殿下在的时候,都在榻上躺着,昨儿奴婢还给郡主加了两根鸡腿,委实没有您想的这般……” 时文州一愣。 时鸢眼前一黑,一颗心都凉了…… 弄月手疾眼快,赶紧扶住她,顺势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披着经书皮的话本。 时鸢伸手去抢已来不及。 接着弄月随意翻开两页,往时文州面前一摊,嘻笑道: “您看,郡主夜里还看话本呢!” 时鸢双手攥着被褥,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去。 时文州接过话本,眉头拧成一团,越皱越深,越皱越深…… 弄月不经意瞥见时鸢仿佛要杀人的眼神,笑容一僵,赶紧替自己找补: “奴婢的意思是,郡主在慈光寺吃得好睡得香,还有奴婢在旁伺候,您不必担心。” 时鸢:“……” “哈哈,爹就知道,天塌了你也不会委屈自己!” 时文州将话本往榻上重重一拍,笑容满面地看向时鸢。 时鸢被他的目光看得后背一凉。 “乖女儿,爹这儿有一个化解血光之灾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时鸢直觉她爹没安好心,默默背过身。 谁知时文州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身子摆正。 时鸢着实吓得不轻:“爹……” “我记得,出门前你说你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可是真的?” 时文州一脸郑重其事。 时鸢柳眉紧蹙,小脸惨白,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她那日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她爹放松警惕,相信她不会逃婚…… 哪里知道她爹这么快就杀过来了。 “……是。”时鸢艰难点头。 时文州朗声大笑,笑得比任何时侯都高兴: “你喜欢太子殿下,若太子殿下拒婚,老子第一个跟他急!” 时鸢如遭雷劈,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弄月懂她的心思,斟酌着开口: “侯爷,血、血光之灾……您忍心郡主嫁过去就……” 时鸢狠狠点头,看着时文州,可怜兮兮:“爹,我会死的……”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时文州横眉竖眼,下一刻笑纹满面,缓缓道: “爹都替你想好了,你不是喜欢银子吗?等你嫁去东宫,爹让太子殿下为你盖一座佛堂,金墙玉瓦,佛光普照,一准你喜欢!” 时鸢捂着心口,身子摇摇欲坠。 时文州关心:“乖女儿,你怎么不说话?” “郡主念了两日经,嗓子哑了。” 弄月挪近了小声道。 时文州满脸欣慰。 这丫头除了银子,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他这个做爹的可不能泼她冷水。 思及此,时文州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这么说定了!你在这等着,爹这就去同太子殿下商量!” “等……” 时文州的笑声已飘远了。 时鸢抬起一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人也跟着向后栽去。 “郡主!” …… 时文州和萧玦正在隔壁厢房用茶,听说时鸢气血攻心晕倒的消息,不约而同抿了口茶,接着谈在东宫盖佛堂的事。 “殿下,这丫头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萧玦道:“时鸢是孤未过门的妻子,侯爷言重了。” 时文州有些难以启齿:“那盖佛堂一事……” “好说,孤今日便命人安排。” 时文州松了口气,又道:“我这女儿奢侈惯了,这毛病恐怕……” 萧玦一脸淡然:“金砖玉瓦,就按侯爷说的。” 时文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弄月:“……” 侯爷和郡主不愧是亲父女,郡主闹出家,侯爷非但不恼,反而帮郡主盖佛堂。 还有太子殿下这反应……是认真的? 将来郡主嫁进东宫,日日只顾敲木鱼念经,太子殿下也不介意? 弄月插不进话,默默退下。 第88章 各退一步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时鸢赶紧躺下装睡。 弄月进来就看到榻上咸鱼躺的时鸢,有气无力道:“郡主,我回来了。” 时鸢掀开被褥,瞅了眼外头:“我爹呢?” 弄月叹了口气,将时文州和萧玦的反应描述一遍,叹道: “奴婢都说了,您这招故技重施是骗不到侯爷和太子殿下的,您再装下去,就算太子殿下不计较,以侯爷的脾气,只怕明日就要将您绑回去了……奴婢可不敢拦着。” 时鸢烦躁坐起身,咬牙:“看来我爹是打定主意站在萧玦那边了,真是我亲爹……” 弄月一个激灵,忙替时文州解释:“郡主,您看侯爷对您多好啊,您想当尼姑,侯爷也不反对,还请太子殿下帮忙盖佛堂……” 说起盖佛堂时鸢便眼前一黑,忍着火:“金砖玉瓦,这修的是佛堂?” 弄月小声咕哝:“不是佛堂,是金屋……”对上时鸢冰冷的目光,将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 “郡主,万一明日侯爷要带您回去怎么办?” 怎么办? 左右她是不会回去的。 闹了这么一遭,她爹不得把她看得严严实实的? 时鸢闭上眼缓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 “你去告诉他们,明日我要闭关静修,短则数月,多则半年,待我参透佛理便跟他们回去!” 弄月欲哭无泪。 她就不该多此一问。 次日弄月便按照时鸢的吩咐,在门环上插上一束树枝。 意思是静默期间,拒不见客。 奇怪的是萧玦和时文州一次也没来过,不曾催时鸢回去待嫁,亦没有像弄月说的将她打晕绑回去。 就好像……很平静的接受了她出家的事实? 两日后,时鸢躺在榻上,阖着眸子气息微弱: “弄月……怎么没人告诉我闭关期间不让进食?” 禅房一片死寂,无人回她。 时鸢动了动手指。 是了,昨日便不见弄月的身影了。 在萧玦和她爹的眼皮子底下,弄月也不敢偷偷送饭菜进来。 肚子咕噜作响,时鸢翻了个身,试着摒弃杂念,闭上眼。 五味杏酪鹅、松鼠桂鱼,鸳鸯翡翠鸡,松子百合酥…… 时鸢坐起身默了片刻。 所以她倒底在折腾什么? 退婚不成,反倒让自个儿的身体遭罪。 她多久没这么同人较过劲了。 换作从前,碰上惹她不痛快的人,打一顿就是了,何曾像这些日子这般憋屈过? 偏偏一个是她爹,另一个也是她惹不起的人。 这时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时鸢叹了口气,两三下脱了僧袍,踹门出去,“弄月——” “在!”弄月飞奔过来,欢快道:“郡主,您闭完关了?” 待看到她身上的衣裳,小嘴大张:“郡主,您这是……不当尼姑了?” “闭嘴!”时鸢抬手敲她脑门,催促:“我饿了,去给我准备些吃的。” 弄月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憋住了:“是,郡主,奴婢这就去。” 侯爷和太子殿下果然猜的不错,郡主最多撑两天就会出来了。 她得赶紧将这好消息告诉侯爷和太子殿下。 * “哈哈,我就说这丫头吃不了苦吧,想当年本侯行兵打仗在外,连树皮都啃过……” 弄月捂嘴咳了一声,时文州这才意识到萧玦坐在旁边,装作不经意提起: “唉!我家丫头瞧着力大如牛,其实最是娇生惯养,莫说饿两顿不吃,就是口头上骂两句,臣也不舍得啊。” 萧玦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郑重道:“侯爷放心,孤定不会委屈时鸢。” 话落,门“呯”的一声被揣开了。 时鸢气势汹汹闯进来,后面跟着弄月,低着头不敢吱声。 时文州起身,偏头看了眼萧玦,低斥:“丫头,这般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 时鸢幽幽开口:“听说我最是娇生惯养,爹您连骂我一句都舍不得呢。” 时文州一噎。 看来他刚才说的话,那丫头在门外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不问她何时来的,时文州语气温和:“坐下,有什么话好好说。” “爹,你先出去。” 时鸢对着时文州说,眼睛却看着萧玦。 时文州闻言,皱了眉,没有多说,只是嘱咐道:“好好和太子殿下聊聊。” “知道了。” 时文州点头,推门出去,弄月也跟着出去,轻轻掩上门。 “玩够了?” 萧玦搁下茶碗,先她出声。 玩?时鸢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一声。 为了拒个婚,跑来这寺庙当尼姑,吃着难以下咽的萝卜盐菜,喝着没有味道的汤水,折腾这么久她也没落到什么好…… ――在她爹和萧块眼里,她只是任性胡闹。 “倒是辛苦太子殿下陪我玩这么久了。” 时鸢掩去眼中情绪,往圈椅一躺,一手把玩着茶杯,慢搭着出声:“是啊,我认输了,太子殿下满意了?” 不等他开口,时鸢继续说道: “这几日,太子殿下大可直接抓我回去,再不济,打晕了带走也成。你却陪我在这尼姑庵吃了这么多日萝卜盐菜,无非是怕我回去再做出什么搅黄这桩婚事的举动——” “与其这样,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我人跑不了,我爹也不会觉得你仗着太子的身份欺负我,是么?” 萧玦反问:“你既猜中孤的心思,为何还与孤周旋这么久?” 时鸢呵了一声。 比耐心,她可比不过他。 嘴上却道:“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你只能是孤的太子妃,逃不掉的。”萧玦锁着她的容颜,一字一句开口。 时鸢唇角轻扯:“太子殿下对自己这般有信心?” “孤向来对自己有信心。” 时鸢欲开口嘲讽,又听他说道:“但孤一向不喜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提是,你肯给孤机会。” 时鸢手上动作一顿,咋嗼着他这话的意思,一时分不清他是威胁还是妥协。 “各退一步,如何?” 时鸢抬眸。 “你做孤的太子妃,孤亦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之事,待大局已定,便任你去留,若那时你还愿意做……”话到嘴边又拐了弯,“你认识孤以来,孤可有一次对你食言而肥?” 时鸢想了想。 ……好像没有。 “你若不信,孤可以先写下和离书。” 第89章 鸳鸯风筝 若萧玦承诺什么日后会保时家位极人臣,满门荣华,时鸢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他。 可若是和离书…… 回到禅房,时鸢拧眉盯着手上的和离书,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么给她了? 连和离后的财产分割都立好了字据,好像生怕她吃亏似的…… “郡主。”这时弄月敲门进来。 时鸢将和离书卷入袖中,抬头:“何事?” 弄月手上拿着一只燕形风筝:“方才有人送来了一只风筝,托奴婢交给您。” “风筝?” 时鸢伸手接过,上面绘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案,栩栩如生,做工精致。 “谁送来的?” 弄月挠头:“奴婢也觉得奇怪,那人说是替他家主人送的,说是贺郡主大婚之喜,也没提他主人是谁,奴婢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他便离开了。” 时鸢抚过风筝上的鸳鸯,蹙眉不语。 “奴婢记得,郡主小的时候最爱放风筝,每次都缠着大公子亲手为您做风筝,外面买的一概不要。” 弄月凑近了瞧:“您以前的那只风筝也绘着鸳鸯,奴婢瞧着,这只风筝上面的鸳鸯更逼真些……” 时鸢笑了笑:“哥哥不擅丹青,鸳鸯能被他画成丑鸟,与此人的画技相比,差得远呢。” 弄月噗嗤一笑:“郡主嘴上说着嫌弃,心里却宝贝的紧。” “可惜没玩两日就被咱们侯府隔壁张侍郎家的公子一箭射下来了,为此大公子还把那张公子提到您面前,让您打一顿出气呢……” 弄月见时鸢摸着风筝不说话,心道郡主又想起大公子了,恨不得倒回去扇自己一巴掌,赶紧转移话题:“郡主可猜到是谁送来的?” 时鸢也想知道。 这风筝在民间几文钱一个,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认识的人非富即贵,谁会送这么一个哄小孩的玩意儿? “会不会是萧世子?” 弄月猜测,顺便提了一嘴,“说起来,萧世子许久没来府上找过您了,侯爷也太过分了,明知您与萧世子清清白白,还跟防贼似的……” “萧继之忙着到温府献殷勤呢,哪有心思给我送礼,”时鸢摇头,“再这般下去,温姐姐还没恼,温府就要在墙外立牌子了,上面写着南安伯世子与狗不得进。” 弄月抿唇笑道:“您和温姑娘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连奴婢都看得出来,温姑娘喜欢的是才华横溢的男子,萧世子……” “萧世子五次名落孙山,纵然他是南安伯府的世子,温姑娘也未必看得上萧世子。”弄月接着说道。 时鸢不点头也不反对,将风筝递给弄月,“行了,替我收起来吧。” “是。”弄月将风筝妥善放好,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您闭关静修那两日,有个吴公子找了您好几次,都被奴婢给拦下来了,说不定这风筝便是那吴公子送来讨您欢心的。” 吴公子? 时鸢想了想,这才记起她到慈光寺的第一日,是约了一个公子去后山赏花来着…… 这两日光顾着与萧玦斗法,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没告诉他我出家了?” “奴婢就是这么同他说的。”弄月吐了吐舌头:“您可不知道,那吴公子固执的很,说什么他会等您还俗,亲自到府上下聘,他还说……” 弄月瞅了眼时鸢,想卖个关子,但还是绷不住笑出声, “他还说,您温婉端庄,美若天仙,那宁安郡主粗鄙不堪,不及您万分之一。” “若他得知您便是宁安郡主,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胆子上门提亲,若他真有这个胆子,奴婢叫他一声姑爷都成!” 时鸢睨她一眼,好笑:“你这话到萧玦面前说去。” “奴婢可没那胆子,”弄月嘟囔道,“依奴婢看,那吴公子顶多算眉清目秀,还不如太子殿下好看呢……” 次日,时鸢还在厢房呼呼大睡。 因着谢老爷子今日到抵达京城,乾元帝昨日便差人靖远侯府传旨,命时文州亲自去城门迎接。 其实不用乾元帝传旨,就凭谢老爷子是时文州的岳丈,时文州也不会怠慢了谢老爷子这位岳父大人。 他一早便出发了。 谢老爷子虽然三年前就已经辞官,但毕竟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老臣,朝中半数朝臣都曾是他门下学生。 谢老爷子回京的消息,自然在经京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个又一个的帖子纷至沓来。 谢老爷子人还在路上,帖子哗啦啦全涌进了靖远侯府。 大家伙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不敢冒昧打扰,靖远侯就不一样了。 谁让靖远侯是谢老爷子的女婿呢? 但谢老爷子喜静,为人低调,自然不会收这些拜帖。 除去这一点,一个辞官多年的老臣回京,引得这么多朝中臣子登门拜访,这让皇帝怎么想?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老爷子回来便拉帮结派,共同密谋大事呢。 时文州也想到这一点,这人情他可不想做,当即将帖子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于是就有人在朝堂上提及此事,一帮老臣斗起嘴来,较之市井妇人也毫不逊色。 群臣争执中,不知谁提了一嘴,提议为谢老爷子举办接风宴。 朝臣纷纷附和。 只有时文州梗着脖子,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上首的乾元帝欣然应允。 且不说谢老爷子在朝中的声望,为表对老臣的重视,这场接风宴都是非办不可了。 时文州一早要赶回京城,唤弄月去将时鸢叫醒,弄月进去三次皆是无功而返,“侯爷,不到辰时,奴婢也叫不醒郡主。” 时文州闻言,捞起袖子就要踹门进去。 今日他若是不将她带回去,那丫头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错过了婚期,还得他来收拾这烂摊子! 这时萧玦来了。 “侯爷先去城门接谢老太傅,孤送时鸢回去。” 一句话让时文州头顶火焰熄了大半。 时文州客气道:“会不会太麻烦殿下了?” “无妨,”萧玦淡声道,“靖远侯府与太子府相隔不过几里路,顺路罢了。” 时文州迟疑了片刻,点头:“那便有劳殿下了。” 第90章 你三我七 有太子殿下在,那丫头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捅不了天。 萧玦颔首:“只不过今日谢老太傅回京,孤不能到城门相迎,还要劳烦侯爷代孤问候老太傅。” “应该的,应该的……” 时文州看了眼时鸢所在的厢房,放心地走了。 随风得了命令,今日一早便赶到慈光寺,看到自家殿下在时鸢门口侯着,心里一阵来气。 殿下翘了两日早朝来慈光寺接宁安郡主,陛下面上不说,指不定心里已有不满。 宁安郡主倒好,都快辰时了还在屋里睡着,也不知殿下在外面等了多久。 他到现在都还纳闷,殿下何时脾气变得那么好了。 若只是为了拉拢靖远侯府,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反正宁安郡主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也只是在心里抱怨一下。 萧玦先前敲打过他,他是不敢在萧玦面前说时鸢一个不字,实在等的不耐烦了,便催弄月去将时鸢叫醒。 萧玦横他一眼:“你今日话有点多了。” 随风悻悻然闭嘴,委屈地退回去。 ……他今日分明已经很收敛了。 弄月也觉得让太子殿下在外面等着委实不太好,正要推门进去,萧玦出声叫住她。 弄月回头:“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时鸢平日里何时起?” 弄月如实道:“辰时。” 萧玦点头,“不必进去吵她,孤等她到辰时便是。” “是。” 弄月舒了一口气。 郡主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幸好太子殿下是个脾气好的,要不然,还真治不住她家郡主。 时鸢刚从睡梦中醒来,眼前尚不太清明,就被告知时文州一早便走了,让她和萧玦一同回去,不由得怒上心头: “我爹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哪个要和那冰棱子一道回去?” 弄月委屈:“郡主,奴婢叫您了……” 时鸢冷静下来,抬手按了按眉心。 她好像记得弄月叫了她,她迷糊中应了一声。 然后……起来便是辰时了。 这几日她坐在禅房念经,敲木鱼,着实累得不轻,昨儿难得睡个好觉…… “将来你嫁进东宫,莫说与孤同乘一辆马车,日日与孤住在一个屋檐下,太子妃可要提前适应了。” 萧玦抬步进来,一眼便看到梳桌旁的时鸢。 她身上穿着平日最喜欢的藕荷提花长裙,发间只有几朵珠花点缀,素雅又不失大气。 瞧着比这两日的僧服顺眼多了。 时鸢悠悠起身,随手摆弄了两下腰间系着的两条玉带,抬头:“太子殿下这是料定我会同意?” 她指的自然是和离书一事。 “你没有别的选择,”萧玦面无波澜:“哪怕你大婚之日逃婚,孤也有法子将你抓回来。” 时鸢一怔。 印象中,好像不管是她故意刻薄还是暗中较劲,这个人总是游刃有余,极少用这种威胁的口吻。 这次同样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她险些忘了萧玦也是踏着万千尸骨上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走着瞧吧,她迟早会板回一局。 时鸢杨眉:“太子殿下说什么呢,太子殿下给了这么丰厚的聘礼,连和离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若是日后和离,太子府的财产你三我七,太子殿下这般大度,我若是还想着逃婚,倒显得不识时务了。” 时鸢话落,弄月咽了一口唾沫:“郡主,您说什么?和,和离?” 完了完了,日后郡主和太子殿下和离了,真就和她撇不开关系了。 她当时为何想不开同郡主提和离…… 时鸢看到弄月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巴掌盖上她的脑门:“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家郡主就要大婚,你该高兴才是哈哈哈……” 弄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郡主……” 时鸢收回手:“你出的主意不错,日后本郡主和太子殿下和离了,太子府的财产有你的一份。” 弄月脚底打颤,险些站不稳,缓缓偏头,闭上眼不敢去看萧玦的表情。 就算知道郡主是故意气太子殿下,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商量日后如何瓜分太子府的财产,真的好吗? 比起弄月,随风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太子妃不愿嫁给殿下就罢了,尚未大婚便提和离,还一张口要了太子府七分财产,简直,简直…… 然后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下,萧玦走过去牵起时鸢的手,语气温和:“太子妃明白就好。” 时鸢:“……” 出了厢房,住持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见他们出来,双手合十施了个佛家礼:“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时鸢眼皮跳了两下,赶紧往马车走去,萧玦却紧紧握住她的不放,在她耳边问道:“太子妃好歹做了两日尼姑,临走之前不和住持告个别?” 时鸢狠狠瞪了他一样,咬牙:“你是故意的?” 萧玦故作不解,随即短促的笑了一声,“小师父在心虚什么?” 她心虚…… 听到他的称呼,是时鸢不由想起那昨日话本上的桥段,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那两日她扮尼姑,萧玦便唤她小师父便罢了,如今撕开这层脸面,他故意一会太子妃,一会小师父…… 瞧着着正经,听着却像调情…… 萧玦目光自她脸上扫过,落在她微红的耳根子处,唇角轻弯。 住持看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默念了声阿弥陀佛……还好没铸成大错。 接着住持将那日时鸢在菩萨面前摇签一事细细说了。 时鸢掩唇咳了咳。 说来也倒霉,她当日摇了两次都是上上签,一气之下干脆将那签筒里的竹签都倒了出来,挑了一只下下签,再让高僧解签。 所谓八字不合,便是这么来的。 住持又拿出那日时鸢摇出的上上签,“二位八字合婚,姻缘天定,女施主……” 后面说了什么时鸢已经不想知道了,挣开萧玦的手,掀起轿帘躬身进了马车,哗啦扯下帘子。 耳不听为净。 萧玦同住持说了几句话,也随后上了马车。 时鸢一声不吭缩在角落,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第91章 她的心意 时鸢极少沉默不语,一旦出现这种反应,要么是不甚在意,要么是动了真怒。 这次显然是后者。 萧玦已经第二回看到她这个模样。 上一回是因为他掰断了桃木签。 这一回……似乎比上一回还要严重些。 萧玦往时鸢身边一坐。 时鸢抬眸,眸中丝丝缕缕满是寒意。 那一份寒意足以冻得人四肢僵硬。 萧玦亦不倒外。 他自诩运筹帷幄,亦持耐心与她相对,而今胜券在握,却无一丝赢了她的欣喜。 反觉心神不宁,茫然无措。 时鸢也说不清自个儿在气些什么。 当尼姑憋屈了两日是她自找的,萧玦给她和离书,条条款款亦是她占尽了便宜…… 但总感觉喉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她想法子拒婚,故意摆脸色使他知难而退,于他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 一圈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委屈实不好过。 两人之间气氛诡异,一个不出声,一个不知如何去哄。 “姑娘!”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喊叫,打破了马车里凝滞的气氛。 时鸢不耐烦掀开帘子。 只见后面一男子气喘吁吁追上来。 男子一身粗布青衫,眉目俊秀,身形挺拔,由于跑得急促,脸上大汗淋漓,显得有几分狼狈。 这人有些眼熟。 时鸢想了想。 ……这不是前两日约她去赏花的吴公子吗? 时鸢恍然想起昨日弄月的话: “您可不知道,那吴公子固执的很,说什么他会等您还俗,亲自到府上下聘……” 时鸢拧眉。 里面那个已经够棘手了,这会儿她实在没心思应付这人,径直打下帘子,往车壁上一躺,阖上眸子假寐。 “太子妃新结交的朋友? 时鸢一愣,抬头就对上萧玦意味不明的目光,“不妨介绍给孤认识认识?” 话中兴师问罪的意味丝毫不加掩饰。 时鸢低头琢磨着他这话。 来姻缘寺结交朋友…… 拐弯抹角说她幽会外男呢。 想到这,时鸢眸中泛起一圈涟漪,计上心头,拊掌一笑:“慈光寺不愧是姻缘寺,求姻缘果然灵险。” 萧玦眼皮一跳。 只见时鸢喊随风停车,随即撩起帘子,冲外面那人挥手,声音轻柔婉转:“吴公子~” 随风勒住缰绳,一个手滑,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 心里一咯噔:糟了,太子妃又要作妖了。 那吴公子看到时鸢,登时欣喜得双目放光,急忙跑上前,显然不知道马车里面还有一个人,解释道: “当日与姑娘相约后山赏花,在下并非故意爽约,实是家中出了急事……” 随风猛地咳了起来。 大婚在即,太子妃约别的男人赏花,将殿下置于何地? 愤愤往马车里面看了一眼,又憋屈地坐回来。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殿下都没反应,他着什么急? 时鸢仿佛没看到他的气愤,捏着帘子一角,心道原来那日不止她爽约…… 如此便省了一通解释了。 “无妨,”她微笑着对他点头示意,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姑娘当真不怪我?”那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时鸢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也没去。 “可是……”只见他轻咳两声,清俊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他抿唇犹豫着。 “你且说吧。”时鸢有些不耐烦,面上不显。 吴公子走近了些,满脸真挚: “在下明白姑娘的心意,其实在下也对姑娘一见倾心,在下当日家中有事,让姑娘久等,都是在下的错。” 时鸢疑惑,她的心意? 她什么心意? “可若是姑娘因为在下爽约想不开出家,在下万死难逃其咎!” 吴公子拱手一礼,声音微微颤抖。 时鸢:“……” 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时鸢回头,深吸一口气。 真是丢脸丢大了…… 时鸢抿唇:“你别误会,我出家是……” “姑娘不必同在下解释!在下都懂!” 不等时鸢说完,吴公子急忙出声打断,说完又觉唐突,改口道,“若姑娘肯再给在下一次机会,在下明日便到府上提亲。” 随风听到“提亲”二字,气血上涌,“你知道她是……” “在下观姑娘衣着,便知姑娘非富即贵。”吴公子谦逊道,“在下一介书生,出身寒微,不敢高攀姑娘。” 随风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心里不屑:敢和他们殿下抢女人,是嫌命太长了么? “若姑娘不弃,在下愿入赘贵府,今后定当全心待姑娘!” 吴公子郑重承诺,掷地有声。 随风险些呛出一口老血。 ……殿下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介布衣一般见识,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堂堂七尸男儿,不想着如何考取功名,孝顺双亲,妄想靠女子攀上权贵,飞黄腾达,当真是厚颜无耻!” 随风一脸义愤填膺。 时鸢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她怎么就没发现萧玦身边的随从这般有趣呢? 吴公子皱眉,不知这位……车夫为何屡次呛他。 略一思忖,心下惊骇! 这位姑娘绝非普通富贵人家府上的姑娘! 说不定是京中哪位大人的女儿。 ……听说高门府第的下人最瞧不起他们这种书生。 吴公子抬袖揩了揩额上细汗,看向时鸢:“姑娘,在下绝无此意。” 随风也看问时鸢。 百无用处是书生,他就不信太子妃会看上一介书生。 时鸢默了默,扬唇:“好啊,明日你来靖远侯府提亲。” 吴公子震惊:“姑、姑娘是……” “孤的太子妃。”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插进来。 时鸢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玦伸手揽过她的腰际,一把将她扯了进去,顺手打下帘子,淡声吩咐:“走吧。” 随风猛拽缰绳,马车疾行而去…… 马车辘辘远去,直到没了踪影,吴公子还痴痴地望着前面,喃喃道: “太子妃……莫非她就是宁安郡主?那方才马车里的是……” 随从宽慰:“少爷,京中谁不知道宁安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您就死了这条心吧,太子……咱们可惹不起。” 第92章 书生提亲 吴公子不吭声,半晌才道:“……可是她让我明日去靖远侯府提亲。” 随从一脸惨不忍睹:“……您听错了。” “我没聋!” 吴公子吼道:“我听说宁安郡主粗鄙不堪,今日一见,才知世人对她误解颇深,我从未见过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 随从脸皮抽搐。 善解人意……他可没看出一点。 “少爷,她是太子妃,”随从提醒,“您不要命啦!” “太子妃又如何?” 吴公子攥紧拳头,面色隐忍: “我看的出来,她定然是不喜太子的,但皇家赐婚如覆水难收,她要我明日去靖远侯府提亲,便是要我救她于水火,她信我至此,我如何忍心拒她?” 随从:“……” “明日你随我一道去靖远侯府提亲。” 随从拔腿欲跑。 吴公子拽住他,咬牙道:“她为了我甘愿出家,我岂能辜负她?” “是是……”随从觉得自家少爷鬼迷心窃了,小声道,“太子殿下提亲可是摆了一条街的聘礼,咱们能凑齐五箱吗?” 吴公子一把推开他,怒道:“你懂什么?她岂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 “事不宜迟,今日便去。” 靖远侯府,时文州和时鸢不在,赵氏过足了主母的瘾,搬了张椅子在院子里指使下人干活。 这时门房进来通禀。 说是外面有一个公子上门提亲。 赵氏登时坐不住了,偏头看了眼时兰,时兰摇头:“娘,不是我……” 赵氏搁下团扇,迤迤然起身:“随我去看看。” 门口的吴公子抬头看门上的牌匾,见赵氏出来,赶紧拍了拍衣袖,对赵氏一礼。 赵氏一阵纳闷,看到她身后屈指可数的聘礼,心道莫非是府里那个丫鬟攀上了好人家? 赵氏捏着帕子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去。 “夫人留步!” “在下是真心求娶宁安郡主的!” 赵氏脚下一顿。 吴公子站在门口惴惴不安。 虽然他不知道赵氏的身份,但看她的衣着,大抵可以猜到是府上的哪位夫人。 这话一落,不仅赵氏,所有门房都愣住了。 他们郡主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 眼前这个穷酸的书生竟敢大放厥词要娶郡主? 得亏侯爷不在府上,否则这书生就要横着回去了。 面对一众嘲讽鄙夷的目光,吴公子面不改色,随从缩起脖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少爷,别闹了,咱们回去吧……” 吴公子不理会随从,先挑明他的求娶之心,然后又说他此番提亲是经过时鸢点头的,最后表示他甘愿入赘。 一番情深之辞,感天动地。 然而门房皆不为所动,甚至有人抄起扫帚赶人。 吴公子面色窘迫。 就在他以为此番要无功而返的时侯,赵氏拊掌大笑,热络地请他进门,命人上茶,不忘命人去搬聘礼。 吴公子受宠若惊,跟着赵氏进了侯府。 赵氏命下人招待吴公子,从茶厅出来,看着外面五箱聘礼,笑得合不拢嘴。 时兰道:“娘,鸢妹妹是未来的太子妃,若爹知道了……” 赵氏摸着腕上的镯子笑道: “里面那位可是郡主的意中人,人家都上门求亲,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娘……” “好了,郡主想嫁书生可是天大的好事!我看那书生也是个一表人才的,配咱们郡主自然差的远,可若是入赘……” 赵氏脸上掩不住的得意,“说不定郡主回来还要谢我呢。” 山路颠簸,车轱辘碾在山道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时鸢歪着身子嗑睡,一个不稳向旁边倒去。 萧玦反应迅速,立刻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倒去的身形。 她整个身子撞入他怀中,满头青丝如瀑散落。 鼻间萦绕着木樨香气息,时鸢一惊,未曾多想,立刻从他怀中起来。 不慎扯到头皮,她忍不住痛呼。 萧玦赶紧去扶她,时鸢又是一声痛呼,“头,头发……” 只见她的头发丝和他身上的玉带钩缠在一处,紧紧纠缠着…… 萧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尝试着去解开。 时鸢怕疼,蛾眉紧蹙,埋在他腰间不敢乱动,只是不停催促。 从萧玦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清丽的容颜,五官精致明媚,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轻垂…… 修长如竹的手指指鬼使神差触上她的脸颊。 时鸢睫毛轻颤,抬头一个不满的眼神瞪过去,萧玦咳了咳:“弄疼你了?” 时鸢收回目光,看到自己一头青丝被他解得更乱了,不由恼怒:“你故意的?” “抱歉,孤不太会。” 萧玦面不改色。 至少未从他脸上察觉出一丝心虚。 时鸢一脸狐疑,仍不忘嘲讽:“太子殿下还有不会的东西?” 萧玦并不否认,低头继续解她的发丝,动作不急不徐。 看起来……这种小事真把这位太子殿下给难往了。 其实他腰间的玉带只是勾住了时鸢几缕发丝,并不难解。 时鸢自然不知萧玦打的什么主意,阖上眸子,耐心等他解开。 不知过了多久,萧玦低眸看怀中的时鸢―― 又睡着了。 轻唤了她一声,仍无反应。 萧玦这才放心,伸手撩她额间碎发,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唇,目光在她朱唇处停了一瞬,眸光明灭,转而伸手去揩她唇角的口脂。 时鸢梦呓一声,突然睁开眼。 他的手僵在半空。 时鸢迷茫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手,再往下,看到那纠缠在一处的青丝,眼中情绪由惊转怒:“太子殿下,我都睡醒了,你还没解开?!” “孤怕弄疼你,你身上可有匕首?” 时鸢好笑:“太子殿下觉得我一个姑娘家,身上会藏着匕首?” 话落,不知想到什么,一只手缓缓探入袖中,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拿出来一看,正是一把匕首。 时鸢轻咳两声,催促:“快点,若是我掉了一根头发,我……你别动!” 她攸然睁大眼晴,不知想到什么,“我自个儿来。” 若这人成心报复,将她的头发给绞下来了,她就真成尼姑了…… 第93章 守住秘密 萧玦低笑:“好。”接着将匕首递给她。 时鸢接过匕首,对着她的头发比划了半天,对着那玉带割了下去,然后从发间取下一支金钗,将垂落胸前的几缕长发挽入发髻。 萧玦不由好笑:“你若是当尼姑,这一头秀发剪了倒是可惜了。” 时鸢手上动作一顿,怀疑他是故意戮自己痛处,反唇相讥:“我自是没这个悟性参悟佛法,皈依佛门,倒是太子殿下……” “陪我在禅院看了两日经书,不做和尚也是可惜了。” 萧玦知道她是为那两日的事故意呛他,唇角微扬。 还有精力同他斗嘴,看来并非如他想象中的那般严重。 若时鸢缩在角落一声不吭,那才叫人心中忐忑。 不闻他反驳,时鸢抬头,他唇角的那抹弧度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他这是默认了? 难不成萧玦当真…… 时鸢捂住心口,仔细回想萧玦这两日在慈光寺的种种行迹,先前的猜想皆得到了肯定。 这两日他在禅房守着她,和她一起吃素菜,一起念经,并非怕她逃婚,也并非等她露馅。 而是他自己乐在其中。 他至今没个通房小妾,不是不近女色。 而是早就有皈依佛门的心思。 出家须戒七情六欲,所以萧玦这般轻易就把和离书给了她。 之所以娶她做太子妃,只是为了瞒住老皇帝。 若她猜的不错…… 日后老皇帝登天,萧玦岂不是要抛下江山,皈依佛门? 时鸢咬着拳头,眼中情绪从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同情理解。 萧玦:“?” 时鸢面色凝重,斩钉截铁道:“殿下放心,我定会为你守住这个秘密。” 萧玦眉峰微皱。 他这位太子妃又误会了什么? 时鸢迟疑片刻,朝他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若是出家修行,定是一代高僧。”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耳畔,萧玦浑身一僵。 不是因为时鸢这句话。 而是时鸢第一次毫无防备主动靠近他。 而非怀着退婚的目的刻意恶心他。 时鸢咳了咳,老实坐回马车角落,中间与他隔着楚河汉界。 萧玦回过神,咀嚼着她这句话,面色愈发古怪,最后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陪她吃念经,吃素菜,是看到他这太子妃嚼着萝卜盐菜,可怜兮兮的……索性陪她不吃。 但凡他狠下心,时鸢怕是一日也坚持不下去。 既然她误会了…… 萧玦看着时鸢的侧颜,唇角弯起一抹浅不可察的笑意。 “太子妃知道了孤的秘密,为何还离孤这么远?孤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时鸢抬头,对上他幽若寒潭的眸子,怔了一怔。 险些忘了,和尚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 不对―― 她知道了他这个秘密,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时鸢咽了口唾沫,默默往角落缩了缩。 萧玦:“……” 略一思忖便看出了她的心思,倾身过去,低声道:“太子妃……在怕什么?” 时鸢心中警铃大作,慌乱间,猛然攥紧袖中的匕首,“你……” 肩上一沉,身上多了件狐氅披风。 时鸢抚过狐氅毛边,不太自然地道了声谢,径直裹好大氅。 萧玦轻轻颔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闭目养神。 时鸢缩在氅衣中,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破天荒的有一丝心虚。 和离书在手,还包括太子府七分财产,怎么都是她占了便宜…… 她方才竟误会他要杀人灭口。 是她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时鸢反省了片刻:“咳咳……” 萧玦睁开眼,看向缩在角落的时鸢。 那目光看得她背后一凉,方才酝酿好的话忘了个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鸢顾不得舌头打结,“若日后那帮老臣阻你出家修行,我替你凑他们!” 萧玦抿唇沉默,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 时鸢一口气没松下来,又听他问道:“若日后有人劝孤纳妃……” “凑,凑他?”时鸢脱口而出。 “可。”萧玦忍着笑。 “不对,你纳妃与我……” 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止往话头。 说不定东宫到处都供着佛像香火,若被人发现了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竟有出家的心思…… 皇帝一气之下另立太子,她又得想法子退婚! 想到这,时鸢下定决心:“放心吧,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人往东宫塞女人。” “好。” 萧玦低笑着应了一声,看着她的容颜,眉眼温和。 时鸢缩回大氅,眼前恍惚一阵……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她摇了摇头,镇定地说道:“我答应做你的太子妃,但我还有几个条件。” “你说。” “成婚后,你我分榻而睡。” 萧玦沉吟片刻,点头:“孤命人将紫竹苑收拾出来了。” “紫竹苑?” 时鸢闻言眉头皱了下,不欲多想,继续提要求:“别拿东宫庶务来烦我。” “可。” 时鸢点头:“还有……” “小心!” 一道寒光闪过,萧玦快速伸手将她扯入怀中。 耳边箭羽破风声自她耳中呼啸而过。 待她反应过来时,车壁上插着一支箭羽,车壁应声而裂。 时鸢抬眼,车帘映出外面黑影闪动。 下一刻,无数黑衣人飞身而下,似从四周无尽涌出,顷刻间将马车围了个密不透风。 接着外面响起刀剑相击之声。 电光火石间随风剑已然出鞘,旋身飞出,与那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萧玦此番出来并未带随从,随风武功不弱,终究寡不敌众。 对方招招狠厉,几个回合下去,他身上好几处挂了彩。 时鸢捏着帘子上的挂坠,见状手心一紧。 若是普通劫匪,动手之前怎么也得威胁一番。 带足银两总是好打发的。 像这等二话不说便动刀动枪的,定是冲着夺他们命来的。 外面黑衣人的招势愈发凌厉,随风逐渐招架不住,情急之下只好尽力拖住近前几个黑衣人,喊道:“殿下!”脱手一柄长剑飞了出去。 萧玦一手揽过时鸢腰际,寻着空隙飞身而出。 混乱中,马儿被刮箭射中,嘶鸣一声四下狂奔。 萧玦接过长剑一手护住时鸢,剑锋翻转,寒刃在空中划开一道狭长的血色弧线,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接着又是两个黑衣人顶上,自上而下迎面劈了过来。 侧边一个瞅准了时鸢,趁萧玦提剑挥挡的空隙,提剑刺了过去。 第94章 嘴硬心软 电光火石之间,时鸢拨下发间利簪,反手一掷。 簪子飞快扎入黑衣人胸口,鲜血喷溅,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时鸢已从萧玦怀中挣脱开来,不待其余黑衣人反应,抬脚踢开地上一柄长剑,伸手接住,手腕翻转,黑衣人尚未反应,已被一剑刺破了喉咙。 一个黑衣人使了眼色,剩余几人顿时心领神会,顾不上萧玦,齐齐挥刀朝时鸢砍了过去。 萧玦见时鸢陷入险境,挥剑解决了眼前两个,旋即向她掠去。 然后他便发现时鸢身形灵活,招数利落,神色冷静,于寒刃乱箭中丝毫不惧,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慵懒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冷厉果决,令人忘了她只是一介女流。 可只有时鸢知道,她许久未锻炼,平日里走两步都嫌累,从前跟着她爹习武亦是投机取巧。 灵活的招式学了不少,若要她马步打桩,那是浑身都疼,软磨硬泡一番,她爹便放过她了。 左右有靖远侯府的庇护,不需时鸢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只练会一些防身招式,便足够她在京城横着走了。 从前的时鸢四处找人比试,可自从去了汝宁后便越发倦怠,拳脚功夫没忘,体力却大不如前。 方才那么几下,手腕连着肩膀都在叫痛。 若只是普通劫匪,自不在话下,可眼前的黑衣人绝非泛泛之辈。 场面看似混乱,应付下来就能发现对方剑法阵型皆是受过严密训练。 黑衣人大抵看出时鸢体力不支,不约而同提刀猛冲了上去。 时鸢攥紧了剑柄,额上细汗淌下…… 她先前还以为他们是冲着萧玦来的,这会儿才发现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时鸢咬咬牙提剑横挡,一滩猩红溅上她的脖子。 她忍住腹中恶心,挥剑劈开一个,抬脚踹开一个,顷刻间衣袍溅满了鲜血。 刀光剑影间,其中一个黑衣人朝着她的肩胛骨砍去,时鸢瞳孔一缩,侧身躲开,只见黑衣人身形陡然僵住。 他缓缓低头,胸前插着一截白刃。 萧玦抽剑回旋,一道寒光扫过,身后扑上来的黑衣人也跟着轰然倒地。 萧玦拽过她的手腕将她护在怀里,横斩去身前障碍,撕开一道裂口就往外冲。 随风则留下来拖住剩下的黑衣人。 身后血肉横飞,时鸢被他护在怀里,偏头瞧见他肩头的伤。 应是他冲过来救她的时候被砍伤的。 当下情形不容她多问,时鸢抬袖抹去下颌的血,反手握上他的手,一路朝山崖飞奔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时鸢终于感到体力不支,见身后的黑衣人没追上来,这才停下来,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早知如此,她宁愿在尼姑庵多吃两日盐菜,也好过在外被人追杀,险些丢了小命。 想到这,她无比怨念地看向萧玦:“堂堂太子殿下出行只带一个侍卫,活该被……”目光落到他肩膀伤口处,软了语气,“你受伤了。” “无碍,”萧玦蹲下来,抬手一点点揩去她脸上的血迹,“你武功不差,是孤关心则乱了。” 时鸢拂开他的手,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就算他不冲过来救她,她也未必会死在那……嗅见浓重的血气,时鸢这才看到他肩膀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她眉头蹙了下,摸出瓶随身带的止血药,咬牙蜡封,将药液倒在他伤口处,“你,忍着点。” 萧玦瞧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温声道:“无妨。” 时鸢艰难点之人,迟疑片刻,伸手撕下他衣摆上一条锻子,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 其实伤口伤的并不深,只是衣衫与血肉糊在一处,瞧着有些骇人罢了。 萧玦定定瞧着时鸢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落在脸上细碎的影子,一时伤口也不疼了。 而时鸢平日最怕疼,看到他肩膀处那道血口子,眉头紧蹙,忍不住轻嘶出声,仿佛伤在自己身上。 她比划了半天仍不敢下手。 她没伺候过人,真怕歪打正着给他勒崩了伤口,犹豫许久,最后干脆放弃了,将缎子扔到他胸前,“你自己来!” 萧玦顿时哭笑不得:“孤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温柔些。” 话虽这样说,还是自顾自包扎起伤口。 时鸢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倒底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抱怨,“那些人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你若不跟着我来慈光寺,这血光之灾也轮不到你头上……方才那些黑衣人招招致命,看他们的武功路子,有些像……” “天机阁的杀手。”萧玦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 “天机阁……”时鸢摇头笑道,“天机阁一桩买卖五千两银子起,我家那位赵姨娘可雇不起。” 她得罪的人多了,敢雇凶取她性命的可不多。 在她和萧玦大婚之前要她性命的,也是屈指可数。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猜测。 时鸢见他包扎好了,走过去扶他起身,侧头避开他肩头的伤。 萧玦却有意无意往她肩头靠。 时鸢张口欲骂,抬头看到他蹙眉隐忍的神情,滑至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么深的口子,若是她,站都该站不稳了。 时鸢侧眸看了他片刻,手掌落在他没伤的肩头上,突然开口:“殿下,要不……我背你吧。” 说罢不等他开口,一手揽过他的肩膀,萧玦忙按住她的手,咳了咳:“不、不必。” 难得从他脸上看出那么一丝慌乱,时鸢微微扬眉,眼底带着戏谑:“太子殿下……确定不要我抱?”说话间手一直搭在他肩膀上,好像只要他点头,她就立马扔下他跑了。 萧玦按住她捣乱的手,握在手中,“走吧。” 时鸢心情大好,努力压下唇角。 早知他这般不禁逗,在慈光寺的那两日,她就该用这种法子气走他。 这时山缝处传来马蹄声,由迹及近。 随风带着东宫卫赶到了,齐齐跪地请罪:“殿下恕罪,属下来迟了。” 随风看到萧玦肩膀处的伤口,惶恐道:“您受伤了?” 时鸢出声便是讽刺:“等你们来,给你们殿下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啊。” 第95章 拿去熔了 随风垂头:“太子妃恕罪。” 换做寻常,随风总要回怼两句。 尤其殿下是为了她才受伤。 可方才他看到时鸢的身手,才明白他们这位太子妃绝非一无是处的草包。 时鸢会武不是秘密。 京中人人都知宁安郡主自幼跟着靖远侯习武,这些年被她揍过的地痞无赖也不在少数。 饶是如此,在大多数人看来,她学的不过是些花拳绣腿。 至于每次与人打架都占了上风,皆是仗着有靖远侯府撑腰。 时鸢对此倒是无所谓。 有她爹罩着,她愿意一辈子当条米虫。 旁人还羡慕不来呢。 她起先愿意起早摸黑起来习武,并非为了防身,而是—— 日后若有人欺负她,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打一顿更解气。 “行了,起来吧,再跪下去血都要流干了。” 时鸢看到他浑身浴血,想到他方才一个人拖出这么多黑衣人,定然伤得不轻。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扔到随风怀里,“喏,止血药。” 随风愣愣接过瓷瓶,抬头询问自家殿下。 萧玦沉着脸不说话。 随风心中咯噔一声,手上的瓷瓶愈发烫手。 他默默收好瓷瓶,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金色无字令牌,呈上前:“殿下。” “给我看看。”不等萧玦开口,时鸢伸手接了过来,上下翻转两下,一脸凝重。 随风微微惊诧:“太子妃见过这令牌?” 天机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非高额悬赏任务不接。 不过他们的任务也分档次,档次越高,酬金越高。 其中金色令牌为最高档次,据说接一单万两银子起步。 半晌,时鸢拿在手上掂了掂,啧声:“不错,是纯金的,回头熔了还能打只金镯子。” 随风:“……” 萧玦低笑:“你若喜欢,孤回头命人给你打几副。” 时鸢撇嘴:“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拿去熔了。” “啊?”随风堪堪接稳令牌,膛目结舌,“熔、熔了?” 萧玦淡淡瞥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家殿下并非玩笑。 可是……不管是东宫,还是靖远侯府,会打不起一个镯子?用得着…… 罢了,太子妃喜欢就好。 “走吧,天色不晚了。”萧玦低头看时鸢,时鸢擦着衣裳上的血迹,闻言点了点头。 时鸢负手走在前头,萧玦亦步亦趋。 一道寒凉的目光扫过来,随风赶紧摸出怀中瓷瓶,双手递过去。 半山腰剩下的那几个黑衣人,已被收到信号赶来的东宫卫制服了。 随风本欲留活口逼出雇凶之人,奈何他们牙齿中藏了毒,来不及阻止便已七窃流血。 随风简单包扎一下,带了几个人去查幕后之人,剩下的负责护送萧玦回太子府。 马车中,时鸢手上拿着一件烟罗衫,抿唇不语,眼中纠结之色愈发浓郁。 经过方才那番打斗,身上溅了不少血,缇花织锦长裙被鲜血浸了个透,现在已经干硬了。 ……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你出去,我要换衣裳。” 时鸢默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然而对方却是毫无反应。 时鸢皱眉看过去,张口欲骂,话至嘴边又吞了回去,面上惊愕万分。 萧玦不知何时解开了衣袍,他肩头那道伤在脱衣时被拉扯得渗出了血,沿着白皙的肌肤淌下,在昏暗的马车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方才还没那么严重的…… 时鸢忙不迭撇开眼,小脸红得充血,还不忘咬牙骂道:“都说太子殿下端方守礼,竟当着姑娘的面脱衣……” 萧玦缠好绷带,不急着穿上外衫,状似了然地点头,说出口的话却让她险些撞上车壁: “不若太子妃出去回避一下?” 将她方才的话四两拨千斤还了回去。 时鸢拳头紧攥,咬牙切齿。 笑话!经过那番打斗,她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好不容易可以在马车上歇上一会儿,竟然要她下去? 她偏不。 时鸢改坐为躺,横躺在马车上,双手枕在脑后,“我乏了,殿下自便。”说完便阖上了眼。 时鸢一人占了马车大半个空间,萧玦伸手就能碰到她的青色皂靴。 她浑然不觉,甚至为了隔应他,将皂靴踢了。 萧玦穿好外衫,入目便是两截纤细的脚踝,呼吸一重,眸中墨色深沉了几分。 时鸢枕着脑袋,眉眼间隐隐不耐。 许是山路崎岖,马车上下晃动,硌得她后背生疼。 她一个翻身,身上粘乎乎的感觉愈发清晰,鼻间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好怀念她的流苏寒玉床啊…… 她现在应当躺在金丝软被里打着滚儿,左手一伸便是梨枝白,右手一接便是凤梨酥,还有她家小弄月给她捏肩捶背,小环给她念话本…… 想着这,时鸢坐起身,冷冷地看着萧玦。 萧玦似有所感,将她的衣裳递给她,并保证不看她。 说罢便背过身去。 时鸢狐疑,可身上的不适愈发强烈。 她凝眉迟疑。 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将身上那件沾了血的罗裙脱了下来,换上干净的烟罗衫。 萧玦回头,时鸢一惊,赶紧将腰间系带绑好。 身上总算清爽了些,时鸢惬意地往车壁上一靠,好整以暇道:“太子殿下,我今日险些丢了条命,到现在这颗心还悬着呢,这大婚礼仪繁琐,届时又要累一遭,不如……” “你想反悔?” 若说萧玦之前声音淡漠,无甚感情,这次便是真正的冰寒透骨。 时鸢捂唇咳了咳,目光落在他肩膀伤口处,叹了气:“你看你也受伤了,不得休养个十天半个月……日后留下病根就不好了,是、是吧。” 突然对上他幽若寒潭的眸子,说话都不利索了。 萧玦扳着她的双肩,眸底多种情绪翻涌:“时鸢,你究竟在别捏什么?” 时鸢心底一颤。 别、别扭?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个人就会别捏吧? 思绪回笼,时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逼至马车角落,进退不得,彼此间呼吸可闻。 羞窘之下,她忙伸手去推,却听他闷哼一声。 时鸢不敢动了。 他肩膀处的伤口隐隐渗出的血迹。 时鸢屏住气息,“你、你先起来。” 第96章 非分之想 萧玦不动,就这么静静看看她, 瞧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时鸢连忙抵上他的胸膛,闭上眼破罐破摔道:“我嫁,我嫁!” 什么毛病?又不是什么你情我愿的事儿,非要逼她说出来。 眼看着就要到大婚的日子,她不嫁还能怎么办? 萧玦这才松开她,冷冷开口:“不是孤逼你的。” 时鸢呼了一口气,乍一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骂出声,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 “是是是,今日咱们也算一起经历了生死,再者连和离书都给我了……只要你不为难我,日后咱们好聚好散。” 这话听着虽然不好听,能从时鸢嘴里听到已属难得。 萧玦不是没想过她在大婚之日门出什么幺蛾子,既然她能说出这话,便不会再想着逃婚。 萧玦颔首,盯着她的脸又补了一句:“别想逃。” 时鸢默默翻了个白眼,捶着肩膀嘟囔道:“我这浑身都疼,哪有力气逃婚……” “嗯。”萧玦靠回车壁,开始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时鸢撑着下颌假寐。 等时鸢回到靖远侯府的时侯,已是傍晚时分。 时鸢迷迷糊糊起来,发现自己趴在萧玦蹆上,立马起身,脸色不太好看。 萧玦淡淡解释:“你睡着了往孤身上倒,孤看你睡得正沉便扶了你一把。” 时鸢脸上表情由不可置信到后悔莫及,萧玦见她信了,气定神闲道:“孤既已决定皈依佛门,便不会对你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时鸢揉着睡麻了的半边脸,终是点了点头。 “谢老太傅在宫中,你可要与孤一道进宫?”萧玦看时鸢一脸困倦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谢老太傅回京,乾元帝宴请众臣办了接风宴,众人举杯交错,只怕一时半会儿这宴还散不了。 时鸢摇了摇头,她与老头子几个月没见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萧玦掀开轿帘,低声叮嘱:“回去好生歇息,五月十八,孤亲自来迎亲。” 时鸢愣了愣,点头:“好。”说罢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玦看着她背影消失,打下车帘,“走吧。” 时鸢怏怏打着哈欠,眼前迷糊的很,不料一只脚刚迈入府门,就被人冲过来扑了满怀。 入耳便是弄月担心的语气:“郡主,您没事吧,我、我听说您在回来的路上遇刺……” 时鸢轻轻拍了她两下,“你再不放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弄月见自家郡主还有心思玩笑,想来是没出什么事,一高兴将她抱得更紧:“郡主,您没事就好。” 时鸢喉咙一紧,这回是真被她勒到了,幸而弄月很快就松开手,拉着她上下打量,乐呵呵笑了,“奴婢就知道您命硬……” “什么命硬?” 话未说完,头顶便挨了一记。 时鸢将手拢回袖中,抖了抖袖子,“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好弄月和府上两个随从先回去了,否则今晚都没人给她捶腿捏背了。 弄月捂着脑袋长长“哦”了一声,这会儿才想起正事,“郡主,今日那个吴公子上门提亲了。” “提亲?”时鸢脚下一顿,头疼道:“他真来了?” 若是他不知道她的身份,上门提亲便罢了。 可今日他分明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敢上门提亲? “可不是呢!”弄月跟上,边走边道,“赵姨娘还把他请到茶厅好生招待,还要府上的下人喊他姑爷,您是未来的太子妃,赵姨娘怎么敢……” “哟!郡主回来了!” 走到前厅,里面便传来一声尖细的嗓子。 赵氏从腋下抽出一条湖绿帕子,扬着帕子迎了上来,“郡主,大喜事儿啊!” 跟在她后面的时兰欲言又止。 时鸢跟着赵氏进了正厅,然后她就看到正中央堆着五个红木箱子,箱子上一律绑着红绸。 时鸢抿唇好笑:“赵姨娘这是把自个儿卖出去了?” 赵姨娘闻言,一口气不上不下,勉强笑了一笑,“郡主真会说笑。” 时鸢绕过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环胸往椅背一靠,抬手敲了敲桌面,立马就有几个丫鬟争着上前倒茶。 赵姨娘揪着帕子心中不爽:她指使她们干活,一个个就会偷懒耍滑,时鸢一回来,这些个贱蹄子便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当真是可恶至极! 但她面上未表现出丝毫不满,虽然她是长辈,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妾,时鸢不发话,她也不敢擅自坐下。 时鸢悠悠抿了一口茶,看了眼一旁的时兰,“长姐,坐。” 时兰偷偷看了眼赵氏,应声坐下,不敢去看她娘的脸色。 赵氏竭力稳住脸上笑意,对着时鸢吁寒问暖一番,半句没提那吴公子上门提亲一事,旁敲侧击劫匪一事。 时鸢这会儿才知道她去慈光寺的途中也碰到了劫匪。 赵氏观她神情,便和她对此事一无所知,轻飘飘盖过: “我说郡主,你不想嫁给太子,和姨娘商量商量,姨娘也好替你出谋划策,逃婚的法子多的是,何必冲动去当尼姑啊,侯爷这么疼你,这该多难过呀……” “逃婚?”时鸢搁下茶盏,“太子殿下一表人才,我喜欢都来不及,为何要逃婚?” “那你为何出家当尼姑?两日后便是大婚的日子。” 赵氏料定时鸢不愿嫁进东宫,说喜欢太子殿下只是为她逃婚作掩饰。 她今日的目的便是与时鸢达成交易,她助时鸢逃婚,然后让她的兰丫头替嫁。 在今日之前,也许时鸢会点头。 如今她已经想好嫁进东宫了,逃婚是不可能的。 “我这不就赶回来成婚了。”时鸢抚着杯沿:“说起尼姑庵,我倒是想起那日的采花贼,赵姨娘可有耳闻?” 赵氏早有准备,揣着帕子一脸激愤,“那三个采花贼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我们靖远候府的郡主下手!幸好郡主没事,否则以侯爷的脾气,定要将他们剥皮抽筋!” 时鸢噗嗤笑了: “旁人只知晓慈光寺闯入三个采花贼,怎的姨娘这般清楚,知道这三个采花贼是冲着我来的?” 第97章 阿猫阿狗 “我――”赵氏忙掩住嘴,为自己的口误恼羞成怒。 时鸢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脸上的神情,故意拖着语调,“莫非――赵姨娘你……” “郡主!” 赵氏脸色骤变,待反应过来,咬牙暗暗恼恨。 她分明是来试探时鸢的,怎的到头来反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吓得自乱了阵脚? 她又没留下什么痕迹,官府那边也打点好了,就是侯爷追究起来,也查不到她头上。 思及此,赵氏稍稍松了口气,攥着帕子强自镇定: “郡主,还不是兰丫头跟我说,那三个采花贼是从您厢房里跑出来的,我才……”说着不住给时兰使眼色。 “咦,赵姨娘你眼睛怎么了?” 时鸢见状,故作惊讶问道。 赵氏吓得险些没拿稳手上帕子,抬起帕子欲盖弥章似的揩了揩眼角,“昨夜没睡好,让郡主见笑了。” “哦,那姨娘今日可要早些歇息,”时鸢仿佛没看到她的慌乱,顾自起身,看了眼弄月,“走吧。” 时兰也跟着起身,赵氏狠狠瞪了她一眼,恰好被时鸢看来眼里。 赵氏心里惴惴,面上犹笑着:“郡主。” 时鸢往旁边抬了抬下巴。 赵氏连忙看过去,五个红木箱子整整齐齐摆在厅中央。 “礼是姨娘收的,那便由姨娘送回去吧。” 赵氏愣了下,跟上去低声说道:“那吴公子说,他今日上门下聘是同郡主商量好的,郡主不知道?” 时鸢不说话,笑瞥了弄月一眼。 弄月会意,立马上前训斥:“郡主与太子殿下不日就要大婚,岂会同外男牵扯不清?外人乱嚼舌头便罢了,赵姨娘身为府上的主子,难道也是非不分?” 赵氏被她这一喝唬住,忙不迭应承着:“是我糊涂了,我明日便命人将聘礼还回去,只是……” 她顿了顿,续道:“那吴公子明知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还敢上门提亲,实在不安好心!知道的说他一介书生,竟敢妄想咱们靖远侯府的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故意挑拨您和太子殿下的感情呢!” 时鸢睇她一眼,慢声搭着:“哦,那依你看……” 不待她说完,赵氏立马打断,愤愤地说道:“明儿我便带上几个家丁去他府上,不狠狠打他一顿,当真以为咱们郡主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求娶的吗?!” 话落,茶厅一片静寂。 时鸢似笑非笑,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时兰拉着赵氏的袖子,不敢出声。 赵氏试探着开口:“郡主……” “听弄月说,今儿赵姨娘收礼的时候,脸上可是笑开了花,一个劲儿地喊人“姑爷”,这会儿怎的在背后骂人阿猫阿狗呢?” 时鸢岂会看不出赵氏打的什么主意。 赵氏一心搅黄她这桩婚事,恨不得将吴公子上门提亲一事宣扬出去。 她的名声摆在那,赵氏再添油加醋一番,让旁人误以为她与那吴公子纠缠不清,她的名声便更臭了。 说不定太子一气之下就会退了这桩婚事。 ……若真有这般容易就好了。 时鸢摇了摇头。 她既已决定嫁去东宫,赵氏闹这么一出,若日后有人拿这事借题发挥,于她而言又是桩麻烦事! 她只想在东宫安生躺几年,等老皇帝归西,她便拿了和离书走人。 赵氏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时鸢也不打算在这事上为难她,只交待她将聘礼还回去,然后便回紫竹苑去了。 “郡主,赵姨娘分明不安好心,那三个采花贼说不定也与她脱不了关系,您就这么放过她了?” 弄月掀开帘子,唤人下去备汤浴,转身回来继续说道: “奴婢一回来小环便同奴婢告状,您是不知道,您和侯爷不在府上的这两日,赵姨娘可嚣张了,动不动便逮着咱们府上的下人一顿打骂。” “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您一回来,她还不是得卑躬屈膝喊您一声郡主?” 弄月骂骂咧咧,嘴巴停不下来。 她看赵姨娘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偏生这赵姨娘小心谨慎的很,在侯爷和郡主面前,装的那叫一个温婉贤淑,识大体。 可她却觉得赵姨娘就是一只狐狸精,一肚子坏水,总想着往上爬。 幸好侯爷这么多年来一直念着夫人,换一个男人,早就被她盅惑得迷了心智了。 较之弄月的气愤,时鸢显得淡定多了。 倒也不是不想计较,她今日累了一天,这会儿浑身酸痛,实在没力气处置赵氏。 她回来便往那心心念念一天的流苏寒玉床上一倒,快活地打了个滚儿,眯着眼道:“左右掀不起什么浪,留着还能帮忙打理府上庶务,多好。” 弄月坐在床榻旁给她捶背捏腿,闻言动作一停,“照您这般说,咱们府上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呢!” 弄月将这两日府上的事细细说来: “您去慈光寺途中,那劫匪已经招认是赵姨娘雇他来刺杀您,侯爷原想打发她去乡下庄子,可她一口咬定是您逼她合谋了这么一出戏,奴婢可不记得您与赵姨娘合谋了什么。” “但凡赵氏有点脑子,我便不会留她到现在。” 时鸢闭着眼睛,并无多少表情: “再者这些年赵氏也算安分,不曾闹出过什么大事,此番她敢雇凶杀人,心里难免心虚,我这般吊着她,她迟早会露出马脚。” 弄月欲言又止:“可是……” “等我爹回来,交给我爹处置吧。” 时鸢睁开眼睛:“对了,你明日将那三个采花贼提到府上,让赵氏认认人。” 弄月忍着笑:“是。” “嗯,你也回去歇着吧。” 弄月点头起身,这才想起来问:“您这是……打算嫁给太子殿下了?” 时鸢双手枕着脑袋,咋嗼着开口: “今日那群黑衣人可是奔着要我命来的,可见有多少人不想我做这太子妃……如此想来,还是东宫安全些。” “左右咱们家离太子府不过几里路,我隔三差五回来,谁敢说我闲话。” 弄月眼角抽搐:“……您若是早些想通便好了。” 折腾半天,最后还不是要做这太子妃。 弄月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过郡主能想明白就好。 待郡主成了太子妃,那些人明里暗里看郡主不顺眼的人,还不得眼红死啊。 第98章 低贱妓子 未央宫,萧启搓着手四下踱步,皇后不耐烦扬手:“遇到点小事便慌不择路跑到本宫这儿来寻主意,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萧启站定,横眉竖眼: “雇天机阁刺杀宁安可是您出的主意,这会儿宁安郡主毫发无损,说不定已经怀疑到了本王身上。” “还有那天机阁,什么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连个女人都杀不了!最让本王气愤的是,天机阁明知太子也在还敢明目张胆动手,他们是不怕得罪东宫,到头来这罪名落到本王头上,他们倒是摘得一干二净!” 萧启越说越气,越气越要说: “您是没看到方才接风宴上父皇的脸色,那接风宴我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今日乾元帝应众臣的请求,为谢老太傅举办接风宴,太子姗姗来迟。 宣王一个眼神下去,便有言官借题发挥提起太子这两日宿在尼姑庵的事情,大肆渲染了一番太子与尼姑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先前时鸢为了拒婚出家当尼姑,除了萧玦和靖远侯等人,无人知晓。 靖远侯定然不会令这种糗事传出去,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的。 靖远侯乍一听到这话,连忙起身为太子说话,生怕女儿连累了太子的声名。 于是就有人阴阳怪气讽他还未成为太子岳丈,便开始为太子出声。 靖远侯脾气冲,很快与人争执了起来,三言两语下去便吵得脸红脖子粗,连一旁的谢老太傅都拦不住。 就在此事,萧玦说了一句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太子回宫途中遇剌可不是小事! 靖远侯此刻也顾不上与那文官吵了,连忙询问女儿的安危。 他的乖女儿可是和太子一起回来的。 直到听见萧玦亲口说时鸢安然无恙,他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谢老太傅也坐了下来。 宣王萧启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暗中雇天机阁的杀手剌杀时鸢,以此搅黄东宫和靖远侯府的联姻,可没消息告诉他太子和她一起回来…… 这时东宫卫上前讲述今日遇刺的情形,并呈上代表天机阁的令牌。 在场不少人都认得这块令牌,知道这是天机阁的追杀令。 天机阁接立阁第一条规矩,便是不能透露雇主的身份。 再者,雇凶之人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大都是用假身份进行交易。 故而要揪出幕后之人绝非易事。 但这块金色无字令牌可不一般。 一单杀人生意万两银子起,且根据被刺杀者的身份地位,不断往上加价。 若对方是太子,不敢想象天机阁收了多少佣金。 若说朝中有谁针对太子,又有此等财力的……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萧启心里慌的厉害,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装作若无其事饮酒。 乾元帝疑心重,见他这般表现,越发觉得他心中有鬼。 毕竟他最了解他这几个儿子的脾气秉性。 若萧启与此事无关,见众人都在怀疑他,以他的脾气,定要站出来与众人争辩一番,而非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 在乾元帝极具威严的压迫下,众人屏息凝神。 萧启如坐针毡,随便寻了个由头离席。 最终乾元帝将此事交于刑部去查。 丝竹歌舞声起,大殿重归觥筹交错。 众人举杯不语,各怀心思。 时文州坐在底下,略一琢磨便猜到天机阁要刺杀的对象或许不是太子,而是时鸢。 宣王虽然这些年与太子不和,但从未与东宫撕开脸皮。 这个时候买凶刺杀太子,这不是急着送上把柄吗? 反之,时鸢一死,东宫和靖远侯府的联姻自然随之而终。 他能想到这层,乾元帝自然想到了。 之所以不揪着此事不放,一是场合不对,这是谢老太傅的接风宴,二是太子并无性命之忧。 因着太子受了伤,宴会很快就散了。 乾元帝嘱咐太子回去好生养伤,大婚如期进行。 萧玦并未多言。 毕竟证据不足,萧玦没指望乾元帝会因此责间萧启。 至少经过今日一事,乾元帝已对萧启起了疑心。 靖远侯也不傻。 宴会散后,萧启一直在未央宫,皇后嫌她烦,又不好赶他走,抿了口茶说道: “陛下将此事交予刑部调查,只要不被他们抓到证据,陛下便不会拿你问罪,再说了,太子性命无忧,就是查到你头上,最多就是罚俸禁足,不日太子大婚,无人想在这个关头多生事端。” 听完皇后这番话,萧启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仔细一想,确是他太沉不住气了。 皇后见儿子冷静下来,同内侍点了点头。 内侍俯身退下,出来时,后面跟着一个鹅黄衫子的姑娘,脸上戴着面纱,瞧不清底下面容。 萧启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忖间,那姑娘莲步轻移,款款挪到了他身边,朝他敛身行礼,声音婉转多情:“殿下。” 不待他伸手去扯,齐如萱主动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清纯可人的脸庞。 萧启这回没从她身上闻到浓重的脂粉味,伸手一揽,将她带入怀中,引得她惊呼出声。 萧启哼笑一声,伸手去摸她娇翠欲滴的红唇,齐如萱眸中划过一丝慌乱,连忙撇过头去看皇后。 皇后重重搁下瓷盏,呵斥道:“本宫还在呢,齐姑娘是颖国公府的嫡女,可不是你在外寻欢作乐的低贱妓子!” 齐如萱低着头,指甲陷进肉里已无任何感觉。 皇后娘娘看似为她说话,话里话外却拿她与妓子作比…… 这些日子齐如萱被迫住在未央宫偏殿,宫人表面都对她恭敬有加。 实则都是皇后派来盯着她的眼线。 她只能按照皇后的要求来,逼着自已迎合宣王的喜好,不争不抢,只需做好宣王妃的分内之事。 起先,她满腹委屈,不敢在皇后面前表露半分,只敢在夜里偷偷抹泪。 后来,她隐秘地觉得,母亲教她的都是对的。 就算时鸢是太子妃,皇后也是她名义上的婆母。 只要她能获得皇后的青睐,抓住宣王的心,对付时鸢便不再是难事。 第99章 延年益寿 皇后也不想在此事上刁难她,毕竟这几日齐如萱的表现她还算满意,摆摆手让人下去。 齐如萱欲言又止,咬唇施礼退下,皇后又道: “本宫看你这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明儿本宫便命人送你回颖国公府。” 齐如萱闻言脸上掩不住的欣喜,但终究不敢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多谢皇后娘娘。” 直到齐如萱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纱幔间,萧启还摩挲着掌心的余温心猿意马。 皇后见儿子这副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些天她对那齐家女的调教,不算白费苦心。 启儿需要的是温柔识大体的王妃,而非成日寻死觅活,与夫君离心的泼妇。 “虽说齐如萱从前爱慕太子,太子摆着大才女不要,挑了宁安郡主做太子妃,那是太子没眼光。” “反之,若你不娶齐如萱,将来她嫁进东宫,成了太子良娣,东宫同时拥有靖远候府和颖国公府的支持,届时形势于你更加不利。” 皇后剪下一截牡丹花枝儿,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就如同这肉芙蓉,花期短又难打理,不到半个月就萎了,本宫也不喜欢,可偌大的后宫,未央宫可是独一份,摆在殿中观赏,总比便宜了旁人强。” 皇后将花枝递给萧启:“本宫说的这番话,你可明白?” 萧启捏着花枝沉默不语,半晌才笑道:“母后煞费苦心,儿臣受教了。” 皇后点头:“去吧,齐如萱是颖国公府的嫡女,大婚该有的规矩礼仪不能少,回去好好准备。” “是,儿臣晓得了。” 萧启转身退下。 “还有一事,本宫看你这些日子在大婚聘礼上与东宫暗中较劲,委实糊涂!” 萧启不甘:“太子在朝堂上处处压我一头,为了拉拢靖远侯府,在大婚排面上做足了表面功夫,本王娶的是颖国公府的嫡女,给足颖国公府面子有何不可?” 皇后恨铁不成钢: “说的好听,我看你是为了自己的颜面!送上把柄给人拿捏,你是要气死本宫!”说完抚着胸口一顿咳嗽。 萧启面色一变,连忙上前替她顺气:“母后息怒,儿臣都听您的。” 待萧启离去,皇后坐下舒了一口气,半晌,朝内待吩咐: “去,请陈贵嫔过来。” “是。” 是夜,乾元帝照例宿在合欢宫。 陈贵嫔见乾元帝面露倦色,晚膳也没用多少,摆手命宫人撒下,跪坐在榻上,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试探着开口: “陛下今日有烦心事?” “嗯,”帝王随意应了声,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伺候,继续闭目养神。 陈贵嫔愣了一下,挪至榻旁,端起羹汤,用汤匙轻搅着里面的汤汁,随口提起: “臣妾瞧着陛下近日气色好了许多,这养荣丸果真药效不凡。” 乾元帝闻言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开口:“朕这些日子确实较往日精神……” 说罢看了眼她手上的药碗,挑起一边眉梢,“这是爱妃调的羹汤?” 陈贵嫔出身医香世家,懂些歧黄之术。 平日除了太医署配制的药方,陈贵嫔也会调制一些益气养生的补药。 待太医署确认无误后,再熬成药膳给乾元帝服用。 陈贵嫔抿唇笑道: “昔年臣妾在医书上看到过一个古方,养荣丹捣碎入药,以至亲之血为药引,再辅以各种灵丹妙药,可治百病,延年益寿。” “此番南诏进献养荣丹,臣妾便想起这方子,与太医署诸位大人一起调制这大补的羹汤。” 乾元帝年过花甲,身子大不如前,近年来,与妃嫔行房中之事亦有些力不从心,太医署的太医们遍寻医书仍束手无策。 这事始终是乾元帝的一块心病。 先帝便是由于长期服用丹药,于妃嫔床榻间吐血而亡。 乾元帝引之为鉴,即位初,下的第一道诏令便是禁止民间炼丹吃药。 可自从前两年起,乾元帝私下派了不少术士前往蓬莱求长生不老药。 可恨的是,那些术士携了银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乾元帝震怒,当即下令诛那几个术士九族,从此再不问丹药。 可自从他服用了这养荣丹,竟觉整个人容光焕发,年轻了十几岁。 很快乾元帝便意识到另外一件事,他皱了皱眉头:“爱妃方才说,此药须以至亲之人的血为药引……” “说起至今,臣妾最先想到诸位皇子,”陈贵嫔顿了顿, “太子乃一国储君,臣妾自然不敢开这个口,三皇子,四皇子借口身子不适,九皇子竟责臣妾妖言祸众,只有宣王愿以为陛下以血试药,还让臣妾瞒着您……” “他倒是有心,只是……” 不知想到什么,乾元帝重重叹了口气。 “宣王宽厚纯孝,陛下该宽慰才是。” 乾元帝面无喜怒,淡淡地点了点头。 许久的静默后,陈贵嫔将将调好的羹汤递至乾元帝面前,温声:“陛下,药该凉了。” “嗯。” …… 服待乾元帝睡下后,陈贵嫔轻唤了声陛下,不见反应,这才掀被起身,放轻脚步走到案前。 往香匣子里抓了把安息香,尽数扔进香炉,然后钻进锦被,阖目睡下。 * 时文州匆忙赶回府上。 谢老太傅在京中有宅子,因为数月不见外孙女,随时文州回了靖远侯府。 时鸢一见到谢老太傅便扑了上去,把谢老太傅吓得不轻。 时文州虎着一张脸,没好气道:“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随了谁,将来嫁进东宫,也不知太子能忍你到几时,到时受了气,可别哭着回来找你老子!” 时鸢难得没顶嘴,委屈巴巴地看向谢老太傅。 时文州登时气不打一处,正欲发作,不料一旁的谢老太傅发话了: “老夫不在,你就是这么苛待老夫的外孙女的?” 时文州一噎,心里不服也只能忍耐着,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时鸢许久没见过她爹这般憋屈的模样,在旁边笑得乐不开支。 这些天被他爹关在房中,这回总算出了一口气。 时文州见状愈发担忧:这丫头受不了半点委屈,不会嫁过去第一天就回娘家吧? 第100章 如烹小鲜 时文州进了正厅还在想着。 以这丫头的性子,若是在东宫受了委屈,哭着回娘家,他扛着斧子把东宫的门劈了都不成问题…… 怕就怕这丫头把东宫搅得天翻地覆,连夜收抬包袱回娘家,次日早朝,他是找太子算账呢,还是给太子留几分颜面? 时文州头一次遇到这么头疼的事,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丫头啊,明日太子亲自上门迎亲,可是给足了咱们家面子,你嫁去东宫,只管吃好喝好,银子不够花了就让弄月回家拿,若是太子欺负你,你先忍着,回头爹给你出气,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说到重点。 看到时文州一脸严重的样子,时鸢眼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即拍着胸脯保证: “爹,您放心吧!太子欺负不了我的,他要敢对我动手,我就打回来,绝不给您招惹祸端。” 时文州一口茶呛在喉口,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一筷子敲过去:“我是担心你惹太子动怒!” 时鸢瘪嘴看着谢老太傅:“祖父,我爹教我忍气吞声……” 时文州:“……” 他就不该开这个口! 谢老太傅捋着长须说道: “昔年陛下考诸位皇子治国之道,太子能说出“冶大国如烹小鲜”,足见其气度胸襟,治家和冶国异曲同工,倘若太子连家事都处理不妥,谈何治国?” 时文州点头赞同:“那倒也是。” 时鸢眼角抽搐。 烹小鲜? 她可不会为人鱼肉。 萧玦在她爹面前装的那叫一个谦逊守礼,没有半分太子的架子。 可事实上,她已经数不清在他手底下吃了多少亏。 她爹和老头子不关心她是否受委屈便罢了,怎的胳膊肘还往外拐? 想到这,时鸢也没胃口吃饭了,搁下碗筷便回了紫竹苑。 时文州吹胡子瞪眼:“你哪里去?你给我回来!” 时鸢已跑得没了人影。 谢老太傅道:“那丫头有分寸,用不着我们操心。” 时文州哼道:“她若是有分寸,就不会跑到慈光寺去当尼姑,当尼姑便罢了,我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吃两日苦就装不下去了,太子还在那看着……我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当尼姑?” 谢老太傅显然不知道此事,比起时文州的气愤,很快就接受了,“那丫头既然回来了,太子也没怪罪,此事便揭过吧。” “您就惯着她……” “那丫头从小上房揭瓦什么没干过,也没见她捅破天,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也是。” 时鸢回了紫竹苑,弄月正要找她,见她回来,欣喜迎上去: “郡主,奴婢把那三个采花贼带回府上了,如今正在柴房关着,可要让赵姨娘见见?” 不怪弄月这般积极。 明日时鸢就要出嫁,时鸢一走,那赵姨娘又从过回从前滋润的样子,当真是便宜她了。 时鸢接过令牌,在手上掂了掂。 这块令牌并非天机阁的追杀令,而是昨日回府途中萧玦塞给她的。 代表东宫的身份令牌。 啧,还不如那天机阁的追杀令值钱呢。 不过幸好这块令牌,否则她就这样去官府提人,恐怕还要等他们相互推诿扯皮好几日,才能把人要回来。 “去,把赵姨娘请过来,就说本郡主请她喝茶。” 时鸢将令牌抛过去,负手步入里屋。 弄月替自家郡主收好令牌,乐颠颠往赵姨娘院子里去了。 自从昨日时鸢从慈光寺回来后,赵氏一整天都揣揣不安,催了时兰好几次去紫竹苑打探风声。 这会儿突然听到弄月说时鸢请她去紫竹苑喝茶,手上的茶杯险些没拿稳,莫非她发现什么了? 弄月可没耐心等她,不住催她,赵氏才慢慢吞吞起身,跟着弄月前往紫竹苑。 路上,赵姨娘故意走得慢了些,同弄月搭起话。 弄月听出赵氏想通过她试探时鸢请她过去的意图,硬是一个字也没透露给她。 赵氏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愈发觉得大难临头,偏头同贴身婆子说了什么。 贴身婆子就要转身离开,谁知弄月叫住了她,“李婆子,郡主也要见你。” 李婆子脚下僵住,小心看了眼赵氏,见赵氏不发话,只好退了回来。 跟着弄月进了紫竹苑,赵氏一只脚刚踏入门槛,见到院子里跪着的三个男人,浑身一颤,脸都白了。 “我、我不认识他!” 赵氏急得脱口而出,没看到一旁的李婆子冲她使眼色。 时鸢躺在软椅上,斜睨了一眼过去,伸手抓了把瓜子,捏起一粒磕了起来,脚下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男人,一律低着头不敢吭声。 其中一个用麻袋罩着头,看不到他的脸。 只因时鸢命弄月去官府提人的时候,提了一嘴,那三个采花贼中,有个麻子脸,丑的不堪入目,恐怕会吓坏她屋里的姑娘们。 弄月灵机一动,给他罩了个麻袋,另外两个同伙指着他笑。 麻子脸一脸羞愤。 这年头当采花贼,连丑都是一种罪! 此时紫竹苑的丫鬟们围着这三个采花贼指指点点,一个骂的比一个难听。 时鸢直起身,抛去一眼:“赵姨娘可要走进看清楚一些,当真不认识?” 赵氏揣着帕子提步上前,在那三人面前停下,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愤然道: “郡主,你什么意思?随便从外面找三个男人污蔑我,我跟了侯爷十多年,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做出背叛侯爷的事!” 时鸢哂笑:“姨娘说什么呢?我可从未说你与这三个男人有染,怎就自个儿认罪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真当她看不出来? “那郡主叫我来......” 时鸢踹了脚边那男人一脚,男人立马开口:“我不认识她!但、我见过她后面那个婆子,就是她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玷、玷污......” 不等他说完,弄月反手甩了他一耳光,他忙把话咽了回去,咬牙大声喊道:“都是她指使我们干的,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郡主饶命啊!” 第101章 深明大义 时鸢看着李婆子,似笑非笑:“李婆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婆子早在采花贼指认她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措辞,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郡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记恨您三年前打了奴婢五十板子,所以才收买这三个人去玷污您的清白,郡主明鉴,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赵姨娘一概不知情啊......” “李婆子,你——”赵氏惊诧出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李婆子在替她揽罪。 事到如今,要想脱身,只能牺牲李婆子了。 赵氏颤抖着双肩,指着李婆子,恨铁不成钢: “李婆子,你糊涂啊!郡主可是陛下钦封的郡主,你敢对郡主下手,此事被侯爷知道了,就是我也保不了你!” 李婆子俯身磕了一个头,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奴婢一时糊涂,都怪奴婢连累了您……” 说着连滚带爬到时鸢脚下,“郡主,都是奴婢一人的错,奴婢罪该万死,您要罚就罚奴婢吧,奴婢都是瞒着赵姨娘做的,与赵姨娘无关啊!” 赵氏想伸手去扶,生生忍下了,撇过脸不再去看,恨下心道: “郡主,我也没想到李婆子会做出这种事,怪我没管教好下人,您想如何处置李婆子,都是应该的,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时鸢嗑着瓜子看着这主仆俩一唱一和装情深,等她们哭够了,慢悠悠开口: “弄月,咱们府上下人的月银是多少?” 弄月懂她的用意,笑着回道:“除去旁的赏赐,一两银子。” 赵氏心里一咯噔,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被时鸢打断: “李婆子是赵姨娘屋里的掌事嬷嬷,例银比普通下人要多上一些,那也至多不超过三两银子,李婆子能轻易拿出一百两银子,赵姨娘对待底下人倒是大方。” 赵氏如何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抬起帕子揩了揩眼角: “李婆子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自幼服侍我,赏赐自然比旁人多些。” “这样啊,”时鸢叹了口气,“李婆子,我记得你家中有个患病的五岁孙儿。” 李婆子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歇斯底理喊道: “郡主!都是奴婢一人的错,与奴婢的家人无关啊……奴婢愿以死谢罪,只求您饶过奴婢的家人!” 说罢直起身子,两手往后一撒,攥紧拳头,就要冲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李婆子!” 赵氏忍不住喊出声。 不用时鸢开口,弄月一个闪身出现在李婆子身后,然后一把提起李婆子的领口,将她拖了回来,往地上重重一扔,啐道: “要死死外面去,别在这脏了郡主的地儿!晦气!” 李婆子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想咬舌自尽,想到她家中五岁孙儿,念头又熄了。 赵氏见李婆子没事,抚着胸口,眼前一阵模糊。 若李婆子一头撞死,便是死无对证。 再者那三个采花贼又没见过她。 只要她一口咬定是李婆子所为,侯爷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赵氏猛地攥紧手中帕子。 李婆子必须死! 抬头看见赵氏冲自己使眼色,李婆子一颗心都凉了,闭上眼当作没看到。 她对赵氏忠心耿耿,却不能不管她的孙儿。 时鸢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好笑。 她提了嘴李婆子的五岁孙儿,并非以此威胁李婆子。 让赵氏招认,她有的是法子,犯不着拿一个五岁小儿的性命来威胁。 “李婆子,你有钱雇凶,却没钱给孙儿看病,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在意你那孙儿的死活啊。” 李婆子惊恐抬头,“不、不是……” 时鸢笑而不语。 李婆子脸上恐惧更甚,嘴唇嗫嚅着吐不出一个字。 时鸢最后问她一遍: “银子是赵氏给你的,也是赵氏指使你收买这三个采花贼施害于我,是不是?” 李婆子看向赵氏,赵氏亦死死盯着她,她咬咬牙,似是下定决心,闭眼:“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到这里,时鸢已不想再审了。 府上能容忍偷懒耍滑的下人,这等心术不正的,再忠心不二,留着也是祸害。 “弄月,打一顿扔出去吧。” 弄月冲两个小厮一点头,小厮便一左一右架着李婆子出去了。 赵氏上前问道:“郡主,李婆子都招认了,此事与我无关,若郡主无事,我便回去了。” “我去慈光寺的途中,暗中跟随我的那几个劫匪,是你安排的吧?” * 前厅,时文州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 赵氏一把鼻涕一把泪:“郡主,明明商议好了,我收买几个劫匪将你劫走,以此错过大婚,你怎么能过河拆桥呢?” 时鸢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半个字都不想解释,抖了抖衣袖:“爹,你看着办吧。” 说罢转身出了正厅,回头:“弄月,走了。” 弄月回过神,赶紧跟上去:“郡主,您就这么算了?” 时兰躲在门外,见时鸢出来,连忙喊住她:“鸢妹妹!” 时鸢停下脚步,侧眸看她一眼:“长姐是来替赵姨娘求情的?” “我……” “此事与你无关,劝你还是莫要趟这趟浑水的好。” 时兰咬唇,半晌才开口:“那几个劫匪被东宫的人拿下了,还有……那三个采花贼……” 时鸢静静听她说。 她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姨娘的那些手段是伤害不了你的,既然鸢妹妹安然无恙,可不可以……放过我姨娘。” 时鸢乐了: “如今是爹要处置赵姨娘,我可做不了主。” 时兰急道:“只要鸢妹妹开口,爹会听你的!” 说完她又觉得自已措辞过激,低头绞着帕子,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赵氏一心害我,我数次不与她计较,已经给了她机会,”时鸢疑惑,“所以我为何要替害我之人求情呢?” 时兰默了默,抬眸:“在我眼里,鸢妹妹一直是深明大义的女子。” 时鸢忍不住笑出声,偏头对弄月说道:“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深明大义。” 弄月没说话。 时兰站在原地不动,眸中泪光盈盈,再抬头,时鸢已经走远了。 第102章 刑克六亲 弄月看她这副委屈模样,忍不住说道:“我家郡主只是懒得计较,可这不代表我家郡主好欺负。” 时兰眸子轻抬:“鸢妹妹有爹的宠爱,姨娘的那些手段,根本伤害不到鸢妹妹……” “郡主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姑娘心思剔透,怎就不明白呢?” 时兰低着头,不吭一声。 弄月叹了一口气:“譬如,我家郡主喝下了那下了媚药的茶水,失身于那三个劫匪,大姑娘以为——侯爷会轻易饶过赵姨娘?” “还有,郡主是陪您去慈光寺祈福上香,郡主出了事儿,和赵姨娘脱不开关系,难道您就能置身事外?” 时兰猛地抬头,“我、我不会害鸢妹妹的,鸢妹妹是怀疑我……” “大姑娘还是多些心眼的好,”弄月顿了换了个说法, “郡主与大姑娘亲近,是因为大姑娘生性良善,与郡主一样,都是侯爷的女儿……与赵姨娘无关,奴婢说的,您可听明白了?” “我知道了。” 弄月点头:“奴婢告退。” 紫竹苑。 “郡主,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弄月刚进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求饶声,定睛一看,险些忘了,那三个采花贼还在呢。 “弄月,你来的正好!” “替我跑一趟,务必将这封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是,奴婢待会儿便去。” 弄月接过信笺,说起前院的事儿,她不说时文州和赵氏说了什么,也不说赵氏疯疯癫癫以死相逼,只是简单说了时文州对赵氏的处置: “郡主,赵姨娘明儿一早就要被送去乡下庄子——侯爷还是顾念旧情。” 时鸢不以为意: “当年祖母病重,我爹在外征战无暇顾家,我娘在寿安宫陪着太后,全靠赵氏在旁伺候,帮着打理侯府诸事。” “祖母临终前拉着赵氏的手,要我爹保证日后善待赵氏,直到我爹许下誓言,祖母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弄月嘟囔道:“当年侯爷不在府上,老夫人可没少给您罪受,您怕冷的毛病,还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临了还留下一个赵姨娘给您添堵。” 说起这个,当年时老夫人病重,赵氏担心府里进了邪祟,命人从外面找了法师进来作法。 那时时鸢才五岁,那法师便指着时鸢,说她命中带煞,刑克六亲,时老夫人这病来得古怪,便是时招来了邪崇。 时老夫人本就不喜谢氏生的一双儿女,再加上赵氏在旁煽风点火,时老夫人很快信了那法师的话,当即就要将时鸢送出去。 若只是这样就好了—— 那法师说时鸢身上的邪祟一日不除,时老夫人的病就好不了。 时老夫人便迟疑了。 可那时的谢太傅在朝中名望甚高,谢氏亦深得太后喜爱,时老夫人不敢光明正大对时鸢下手。 直到时鸢失足落水。 时值寒冬腊月,她被人推下去后,很快就沉了下去。 最后还是时庭烨四处寻不到时鸢,发现湖中有异样,纵身跳下湖将她救了上来。 时鸢昏迷了三日。 醒来时伺候她的下人被发卖了,判她刑克六亲的法师也被移送官府。 当日她就跟着谢老太傅回了谢府,直到时文州从边疆凯旋。 同年谢氏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时鸢没了母亲,谢老太傅白发人送黑发人。 时鸢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她打小记性不好,有些记忆却在脑子里愈发清晰。 她记得那年母亲病逝,祖父将她接回谢府,又担心她年纪小被谢氏子弟欺负,便时常将她带在身边教导。 但祖父忙于朝中之事,闲暇之余又要去毓临书院授课,她便缠着哥哥陪她玩。 哥哥拗不过她,自从答应了陪她玩,从此去哪儿都带着她。 不久后哥哥成了昭穆太子的伴读,她便跟着哥哥去东宫,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太子长什么模样。 哥哥成日陪着太子,都没空陪她玩了。 后来她见着了太子。 太子长她十岁,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笑起来如沐春风…… 反正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放在他身上都不过分。 哥哥还问她日后想嫁什么样的郎君。 她说,比哥哥好看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世上应当无人能好看过哥哥。 哥哥便笑着问,太子殿下如何? 她摇头:太老了。 …… 时鸢每每想起从前的事就忍不住发笑。 萧珣哥哥长她十岁,比哥哥还大上几岁,比起她来,确实有些老了。 说起来,萧玦不过长她五岁,沉着一张脸活像个老古板…… 当年萧玦养在先皇后宫中,与萧珣哥哥交好,她时常去东宫,也去过几次未央宫,竟一次也没见过他。 “郡主,这三个怎么处置?要不奴婢把他们送回去?” 弄月指了指面前三个采花贼。 三个采花贼闻言,感激地看了弄月一眼,齐齐点头。 “你们想好了要回那不见天日的大牢?”时鸢扫了他们一眼,冷笑,“不若留下来陪本郡主玩两日,等本郡主玩够了,便放你们回去,如何?” “不、不必了。”采花贼对视一眼,连忙说道:“多谢郡主厚爱,我等罪该万死,合该在大牢里蹲一辈子!” 弄月诧异:“……你们是认真的?” 采花贼无比认真地点头:“求您了。” 不怪他们宁愿回大牢蹲着,他们实在是怕了时鸢了,与其在她手下遭罪,还是大牢舒坦。 “好吧,”时鸢吩咐小厮:“把他们送回去。” “是。”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声音远去,时鸢唇角笑意冷下, “先前我便觉得这三人有些眼熟,原是混迹青楼赌坊的常客,三年前我还揍过其中一个,没想到还是屡教不改啊。” 弄月问:“那您……” 时鸢起身:“你再去官府走一趟,这三个人……务必吩咐他们好生招待。” “好。”弄月应声,正要去办,意识到自己还拿着一张信笺,“郡主,你着急吗?奴婢是先去衙门,还是去东宫?” 时鸢愣了下,“给我,我亲自去。” 第103章 急不可耐 前些天时文州担心时鸢逃婚,在紫竹苑外面加强守卫。 时鸢从慈光寺回来后,时文州便把那些守卫撤了。 故而时鸢这回出府格外的顺利,无人拦她,只是暗中有多少人跟着,她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她在太子府门口停下,那种被人盯着的异样感才消失。 时鸢瞟了眼手上的令牌,眉头微蹙。 原本她是打算翻墙而入的。 毕竟她明日就要嫁进东宫,万一被人瞧见,误会她急不可耐怎么办? 转念一想,太子府定然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只怕她还没来得及亮出身份,就被人当作刺客乱刀砍死了。 然后就会传出太子妃嫁入东宫的前一天,被太子府的守卫乱刀砍死。 太子府门口的守卫没见过时鸢,以为又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姑娘。 因为思慕太子殿下,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只为远远看上太子殿下一眼。 这些年,这样的女子不在少数。 只是没有一个有胆子靠近。 ……倒是有一个。 颖国公府的齐姑娘。 乾元帝下旨赐婚那日,萧玦从宫中回来,刚下轿辇,齐如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众人深吸一口气,暗叹不愧是颖国公府的姑娘,有胆色! 结果一下刻,她就哭哭啼啼跑开了,一连数日没在宴上露面。 时鸢也听说过这事儿。 当时她一心退婚,从弄月口中听说此事,一度以为萧玦不喜太过主动的女子。 她在他面前装得主动,轻浮些,总是没错的。 后来她试着替萧玦和时兰制造机会,发现萧玦也不喜温婉贤淑那一种…… 这可把她难倒了,索性也不装了。 可不管她如何过分,萧玦一丝想退婚的痕迹都没有。 总结下来,萧玦娶她就是为了拉拢她爹。 经慈光寺一行,她又有了新的答案。 时鸢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太子府的守卫尚不及反应,就被对方手上的令牌给震惊了:“您……” 守卫不敢抬头看时鸢,纷纷敞开一条道,躬下身恭敬至极:“……您请。” 时鸢不由得多看了那令牌一眼,身后传来守卫的嘀咕声。 她扭头看过去,守卫垂头不语,一个比一个恭敬。 待她离开后,守卫顿时炸开了祸:“我没看错吧?那是咱们府上女主子的身份令牌? “殿下明日便要去靖远侯府迎亲,方才那位……” “难不成她就是……” “不可能!”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太子妃这个时候来找殿下做什么?” “我知道了!方才那位姑娘定是对殿下情根深种,得知殿下明日就要迎娶太子妃,拿着殿下给的令牌上门宣示主权来了!” “听说太子妃性情跋扈,且力大如牛,方才那位姑娘瞧着弱不禁风的……唉!日后府上可就热闹了。” …… 暗中跟随时鸢的隐卫:“……” 而此时他们口中那位弱不禁风的负手步入太子府,无视路边丫鬟好奇的目光,无所事事遛达了一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迷、路、了。 时鸢抬手按了按额心,随手逮了一个丫鬟带路:“我找你们太子殿下,烦请带个路。” 若是东宫还好,以前她跟着哥哥常出入东宫,早已轻车熟路。 可这太子府……她还是第一次来。 在此之前,太子府是没有丫鬟的,因为考虑到时鸢这位太子妃需要人伺候,随风这才安排了几十个丫鬟进府。 这位丫鬟明显是刚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摇头:“奴婢不知。” 时鸢:“……” 她甚至想倒回去看看那门上的牌匾,这真的是太子府,连府上的丫鬟都不认路? 早知让弄月跑一趟了。 时鸢又叫住了两个丫鬟,得到的回答要么是摇头,要么是不知。 “太、太子妃?”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时鸢回头。 小丫鬟小跑着上前,惊诧道:“太子妃,您怎么来了?” 时鸢记得这丫鬟,她推宣王落水被老皇帝禁足在撷珍殿的那几日,便是她在旁伺候。 时鸢不多解释,言简意赅:“带我去见你们太子殿下。” 若是承认她迷路了,那才是丢脸丢大了。 “哦,好,”小丫鬟在前面引路,不由多问了一句,“太子妃想见殿下,为何不叫门房通禀?” 时鸢捏着袖中那块令牌,她怎么知道,那几个守卫见到她跟见了鬼似的…… 但她还是想问一句:“太子府的丫鬟都不识路吗?” 小丫鬟斟酌了她话中的意思,反应过来,细声解释: “殿下不喜丫鬟伺候,府上只有奴婢一个丫鬟,还是殿下提了一嘴,随侍卫这才安排了几个丫鬟进来。” 丫鬟顿了顿,“她们进府不久,怠慢了太子妃,还请太子妃恕罪。” 时鸢摆摆手,“无妨,走吧。” 小丫鬟点头,在前面引路,偷偷瞥了时鸢一眼。 殿下这会儿还在汤泉池,她自作主张将太子妃请进去,殿下应当……不会怪罪吧? 时鸢并未生疑,直到那丫鬟将她引至一处偏僻的院落,大门一关,她才隐隐感到不对。 隔着氤氲水汽,那人泡在温泉中,衣衫尽褪,肩膀处的伤口似还没好完,缠着一截绷带…… 时鸢愣愣地看着,脚下似定住了一般。 从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萧玦便发现了时鸢,此刻察觉到时鸢的目光,脸上微诧:“你怎么来了?” 时鸢回过神,心中暗骂了那丫鬟数遍,镇定道:“昨日在马车上,我……” 一开口就是结巴,时鸢撇开目光:“你,你先把衣裳穿好,出去说。” 萧玦这才发现他的太子妃脸红的厉害,很淡定的回了一句:“孤还未泡好,恐怕要太子妃久等了。” “你……” “不妨下来一起?” 时鸢瞪大眼不可置信。 萧玦在外一向有君子之风,竟能说出这种话!? 换作平常,若时鸢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定会想法子调戏回去…… 可她怎么也不可能为了较劲,真下去和他一起泡吧? 时鸢环视一圈,瞧见一旁架子上挂的衣裳,两三步走过去,抱起衣裳就走,侧眸瞥他一眼: “太子殿下您自个儿泡吧,不急,我在外面慢、慢、等。” 第104章 跋扈善妒 回去之前,她定要逮着那丫鬟揍一顿! 时鸢抱着衣裳出来,勾着唇笑,那两日她在慈光寺过的这般憋屈,如今总算出了一口气! 时鸢将衣裳扔在一旁,乐了没多久,又想到萧玦肩膀处的伤口…… 萧玦将温泉房设在太子府这么一处偏僻的角落,附近连个活人都没有。 泡那么久,不会泡出毛病吧? 时鸢站在原地犹疑不定,时不时往里面瞟一眼,摸到袖中的字据,险些忘了正事! 时鸢抱起衣裳推门而入,看到那人气定神闲在水中闭目养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早就料到她会回来。 时鸢将衣裳摊回衣架,踱着步子走近,一瞬不瞬盯着水下的人瞧。 不得不说,萧玦脸生得好看,连身材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鸢咳了咳,挪开目光没好气道: “太子殿下,再泡下去就要泡发了。” 水中的人没反应。 ……睡着了? 时鸢挪近了两步。 萧玦睁开眼,在水中动了两下就要起身,时鸢赶紧背过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身后那人痛嘶一声。 时鸢扭过头。 萧玦捂着肩膀,眉头轻皱。 时鸢眼中狐疑更甚。 昨日他包扎完,还能若无其事坐在她面前,看他如今这个样子,难道伤口恶化了? 在时鸢狐疑的目光下,萧玦咳了一声:“泡久了,腿有些麻,帮孤把衣裳递过来。” 时鸢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一丝作伪的痕迹,这才收回目光,依言走到衣架前,把那一堆衣裳顺过来,“给——” 萧玦突然起身,时鸢连忙闭眼,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直直向后栽去…… 完了。 萧玦手疾眼快,伸手将她托往,避免让她掉入水中。 “你……”触手便是温润的肌肤,时鸢惊魂未定,睁眼便是对方未着寸缕的模样,而她的手揽着对方的脖颈,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姿势暧昧的不像话! 时鸢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心跳得厉害,连忙推开他,顾不上狼狈向岸边游去,她就不该回来…… 身后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时鸢惊恐回头,不及反应,就被对方打横抱起。 “你,放我下来。” “别动,孤出去唤人给你送身衣裳进来。” 萧玦松开她,顾自穿衣裳。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鸢撇过头,见他穿好衣裳要出去,急忙叫住她,“等等——” “嗯?” “你……”时鸢咬牙,“你亲自去拿,不要假手他人。” 要是被府上的下人发现她从温泉房出去后就换了一身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 她还要不要脸了? 萧玦看到她揪着裙摆,一脸别扭的模样,不由好笑,“好。” …… 从汤泉出来,时鸢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发丝未干,还滴着水。 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小口抿着。 小丫鬟扒在门口偷看,时鸢重重搁下茶盏,语气决计算不上温和:“进来!”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揪着衣角战战兢进来:“太、太子妃,奴婢替您把头发绞干……” 说话间偷偷瞥她脸色。 眼尖地瞧见时鸢从脖颈到耳根都泛着红。 殿下和太子妃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出来时衣裳都换了…… “你叫什么名字?” “水佩。”水佩将唇角压下,低着头恭恭敬敬。 时鸢冷笑一声:“本郡主记住你了。” 水佩闻言,背后莫名一凉:“太子妃,奴婢……” “下去吧。” 时鸢还未发话,门口传来一声凉薄的声音。 时鸢眼皮轻抬,萧玦只着了一件中衣,一头墨发散落着,脸庞淌着水滴滑入领口…… 时鸢视若无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水佩看了萧玦一眼,默默退下,同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殿下并未动怒。 ……是太子妃在闹别扭。 萧玦掀袍坐下,慢悠悠道:“你我明日大婚,你今日来找孤……” 就差把急不可耐四个字说出来了。 不给他说完后半句的机会,时鸢将她带来的那张字据往桌上一拍: “昨日在马车上说好的,但口说无凭,你得立下字据。” 萧块拿起字据,只扫了一眼便盖上印章, “就算没有这字据,孤也不会食言,你大可放心。” “我只信白纸黑字。” 时鸢接过字据,小心翼翼卷起收入袖中,“若无事的话,我便回去了。” 萧玦起身:“孤送你。” “不必,”时鸢回头,“我不喜欠人人情,殿下有空还是把伤养好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玦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时鸢一路出了太子府,门口的守卫见她出来,同样眼尖的发现她换了一身衣裳。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 “明日太子殿下便要与宁安郡主大婚,那宁安郡主跋扈善妒,眼里容不得沙子,听小的一句劝,您此番回去了,就别再来了。” 时鸢被他这番话给说懵了,唇角轻扯:“跋扈善妒?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见过她?” 那人咕哝道:“我也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是么?”时鸢笑了笑,扬着今牌,“我明日再来。” 说罢不等他回答,抬步走了。 靖远侯府,时文州听了暗卫的禀报,气得直咳嗽: “明日便是她和太子的大婚之日,那丫头现在跑去东宫做什么?这样被旁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爹,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时鸢负手进来,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几个隐卫,收回目光,“我去太子府讨了一杯茶,什么也没做。” 时文州一脸不信。 这丫头为了拒婚跑去尼姑庵当尼姑,这会儿尚未大婚就往夫家跑,若她还拿什么对太子一见倾心,急不可耐嫁过去的措辞来搪塞他,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这个女儿了。 “你……你出去是穿的这身衣裳?” 时文州才发现不对。 时鸢低头看了眼,面不改色:“茶水溅身上了,太子殿下人还挺好的,送了我一身衣裳。” “你……” 时鸢打了个哈欠:“爹,明日大婚……要早起梳妆吧?我回去睡了。” 第105章 明日回来 翌日卯时,时鸢就被弄月摇醒了。 无论小门小户,还是高门大户,大婚都是很隆重的。 太子纳妃,更是复杂。 不到卯时,东宫安排的人进来为时鸢梳妆,宫里也派了嬷嬷来教导时鸢婚典时的礼仪。 时鸢无端被搅了好梦,本欲发作,想到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生生给忍住了,依言张开双臂,由着她们摆布。 宫里来的婆子絮叨叨叨讲着大婚礼仪,以及一些房中之事需注意的事项。 时鸢脑中嗡嗡作响,左耳进右耳出,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早知大婚这般繁琐,昨日她该同萧玦商量一切从简。 这大婚办的……劳民伤财啊。 嬷嬷见她神色怏怏,停了一下,“大典礼制繁多,辛苦郡主了。” 时鸢顶着一头沉重的凤冠,稍微一低头,都怕这凤冠掉下来,闻言只是轻轻颌首:“弄月。” 弄月会意,立马从旁抓了一把金叶子递过去。 嬷嬷也不推辞,笑呵呵接过。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那嬷嬷也是个机灵的,听出弄月的送客之意,点了点头便笑着退下了。 嬷嬷一走,屋里都是靖远侯府自己的人。 时鸢没了顾忌,双臂舒展往床榻倒去。 弄月神色一变,忙伸手扶过时鸢,稳住她头顶沉甸甸的凤冠,有惊无险道:“郡主,您可千万别把这凤冠给晃掉了!” 太子妃的凤冠也是有讲究的,规制不比皇后,却也价值连城,更多的是身份的象征。 时鸢不敢躺下,怕凤冠摔下来砸到脑袋,只能梗着脖子,咋嗼着开口: “这凤冠是宫里送来的,不会只是给我大婚用的吧?若是过了今日便要还回去……” 弄月无奈,“郡主,这凤冠除了皇后,只有您有资格戴。” 时鸢闻言放心了,眉眼弯弯:“既如此,明日便拿出去卖了。” 弄月:“……” 时鸢端详着镜中的容颜,明眸皓齿,娇艳欲滴,堪称绝色。 时文州年轻时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谢氏亦是艳冠京华。 故而时鸢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京中传她丑如夜叉的,要么是故意抹黑,要么是没未见过她真容,跟着人云亦云。 “郡主!太子殿下来迎亲了!” 小环掀帘进来,满脸喜色。 时鸢看到她头顶那朵大红绢花,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昨儿她屋里这群小丫鬟们乐的睡不着觉,好似明日大婚的不是时鸢,而是她们自个儿。 时鸢也由着她们闹,还让弄月给她们每人发一朵大红绢花。 一大早小丫鬟们都戴上了。 时鸢从托盘中拿过盖头,抖了抖,往头上一盖,“走吧。” 弄月:“……” 您这也太随意了。 从紫竹苑出来,首先要去正厅拜别父母,太子下马在门外受东宫官朝拜。 时文州和谢老太傅坐在正堂望眼欲穿,脸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 旁边檀木桌上摆着时鸢母亲的牌位。 “郡主来了。” 不知谁唤了一声,众人纷纷侧目看过去。 只见弄月扶着新娘子迈入正堂,新娘子拖着一身火红嫁衣,上面用金线绣着鸾凤展翅,头上罩着大红盖头。 随她莲步轻移,头顶盖头没有一丝晃动,可谓端庄如画。 谢老太傅捋着白须,满意点头。 他就知道这丫头只是平日看着不着调,在大事上从不失分寸。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嫁的又是东宫太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丫头的一举一动。 端庄些,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相比时鸢的端庄大气,时文州扶着桌角,激动的险些没坐住。 谢老太傅皱眉。 他总算知道这丫头的莽撞随了谁。 时文州察觉到岳父的不悦,咳了咳,端端正正坐回去,掌心却冒着汗。 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就要出嫁,嫁的还是东宫太子,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高兴。 可想到日后只有他一人守着偌大的侯府,心里却是空荡荡的难受。 照例新娘子出嫁前要向父母嗑三个响头才出门。 然而时文州等了许久也不见时鸢动作,久到怀疑他这女儿站着睡着了。 “丫头――” 粗犷的嗓音未落,时鸢一把掀了盖头,时文州猛地站起身,“你……” 时鸢吐了一口气,委屈道:“爹,这盖头忒厚了,闷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众人:“……” 不愧是他们郡主。 时鸢抬手揉着脖子。 天知道她顶着这一头凤冠有多难受,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她这……还能撑到东宫吗? 时文州冲外头瞅了眼,幸好太子还没进来,低声斥责:“丫头,这盖头掀了不吉利,快盖回去,弄月――” 转头见时鸢拿起盖头擦汗,时文州一口气堵在喉口上不来,骂人的话脱口而出,想到今日是大喜之日,又生生咽了下去。 时鸢见时文州脸色铁青,眼中那一点不舍也灰飞烟灭了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气她爹的。 虽然她爹嘴上总嫌弃她,说不定她出了这门,她爹就关起门来偷偷抹眼泪。 时鸢将盖头交给弄月,上前执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 时文州脸色暂缓,正了正衣襟等她奉茶,谁知时鸢端起茶盏,咕咚一杯灌了下去,搁下茶盏,“渴死我了。” 时文州手僵在半空,脸黑的不能再黑。 弄月赶紧上前解释:“郡主卯时起身便开始梳妆,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呢。” 这话是实话。 因着大婚仪式繁琐,一整个流程走下来便已至黄昏。 新娘子若一大早便进食,中途若想出恭,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时文州沉着脸不吭一声,亏得谢老太傅脾气好,吩咐下人再给她续一杯。 时鸢摆摆手,不给他说煽情的话的机会,笑嘻嘻道: “爹,祖父,我头顶这凤冠压得我头疼,今日我就不嗑头了。” 时文州闻言又要发作。 时鸢连忙扶住满头凤冠,敛衣跪地,结结实实嗑了三下。 嗑完这三下,时文州什么气也没了,伸手扶她扶她一把,眼角酸涩: “日后想回来了就跟爹说一声,靖远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时鸢扬唇一笑:“知道了。” 她明日就回来。 第106章 太子迎亲 而门外的萧玦受过东宫官朝拜,接过傧相手中的大雁,交给主婚人。 因着萧玦太子的身份,主婚人跪着接了,萧玦躬身拜谢,主婚人这才起身。 “吉时到!” 随着一声高喊,喜乐齐鸣。 正堂的时鸢跪完父母,盖上盖头就要往外走,时文州见状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弄月在她耳边提醒:“郡主,您见过哪家新娘子是自个儿上花轿的?” 果然,时鸢听到这话一脸雾水。 弄月抚额叹息。 那嬷嬷讲大婚礼仪时,她家郡主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然后她就见时鸢挑眉:“你替我上花轿?” 弄月一噎,猛得咳嗽起来,环顾四周,幸好无人听到。 “郡主,新娘子上花轿是要兄长背的。” 时鸢愣了下:“兄长……” 她记得从前哥哥说要背她上花轿,她只当是玩笑…… 出神间,外面进来一个男子,着一身红色喜庆的广袖圆领袍,眉目俊朗,身形挺拔。 “义父,“他上前朝着时文州施了一礼,“我来背鸢妹妹上花轿。” 时鸢自然知道他爹收了八个义子,且在朝中皆任有官职。 自从时庭烨战死北疆沙场,时文州便只剩赵氏生的时灏轩一个儿子。 时文州有心栽培这个庶子,奈何本人烂泥扶不上墙。 文不成武不就便罢了,十岁的时候便与齐文柏一流混在一处,之后更是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 后来齐文柏牵入寻芳阁案流放西陲,时灏轩便安分了许多,极少去青楼,只同府上的丫鬟打闹。 时文州早就放弃了这个儿子,将几个战死的部将的儿子收为义子,花了心思栽培,如今大多有了功名。 眼前这个,在时文州八个义子中,年纪最长,且最有出息,才二十三岁便屡立战功,被陛下封为骠骑将军。 只是时鸢五岁起就养在谢府,三年前又跟着谢老太傅去了汝宁,从未见过她这位义兄。 时鸢眸中光影沉浮。 哥哥死在二十岁,若哥哥还在,如今也是二十三岁的年纪。 “鸢妹妹,吉时到了,”时憬声音温和,“我背你上花轿。”说着躬下身。 时鸢盖着盖头,瞧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声音好听,刚扶上他的背脊,心底一颤,接着喉咙哽着一股酸涩。 爹收再多的义子,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鸢妹妹?”时憬就着蹲下的姿势回头。 时鸢闭上闭眼,咽下喉间酸涩:“不必了,我自己上花轿。”说罢便转身出去。 弄月赶紧跟了上去。 时憬回头看向时文州,时文州叹了口气:“随她去吧。” 时憬施了一礼,转身追了回去。 侯府门口,东宫迎亲的仪仗队伍庄严肃穆,萧玦等了许久不见时鸢出来,随风低声提醒:“殿下,吉时快到了,太子妃不会……” 话未说完,待他反应过来,萧玦已进了侯府内院。 “鸢妹妹!鸢妹妹!” 时憬阔步追上时鸢,时鸢回头,抿唇酝酿了许久才喊出“兄长”两个字。 “鸢妹妹,新娘子都是由兄长背上花轿的……”透着红盖头,时憬看不到她的脸,试探着开口:“可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时鸢下意识揭下盖头,不知想到什么又放弃了,抿唇:“与兄长无关。” 时憬还想再说,弄月在旁提醒:“郡主,吉时快过了。” 时憬堪堪反应过来,忙道:“鸢妹妹,我送你去门口。” “好。”时鸢轻轻点头。 萧玦找到时鸢的时候,看到的便时鸢与一红衣男子并肩而行,风扬起时鸢头上的红盖头,男子替她轻轻盖好,眉眼含笑,温柔的不像样子。 “太、太子殿下?”还是弄月先看到萧玦,两人闻声看过去,时鸢尚未开口,就被人一把揽入怀中。 乍一撞上那沉稳有力的胸膛,时鸢吓得不轻,一把掀起红盖头:“萧玦?你怎么……” 因为今日大婚,他穿了身杏黄底的降纱袍,外面罩了一层大红宽袖纱衣,头戴金冠,腰悬白玉,少了往日的眸光深沉,不怒自威,浑然一派矜贵之气。 “吉时快到了,孤来接你。” 时憬朝他拱手行礼,他似没看到,执起时鸢的手:“走吧。” 时鸢挣了下,根本挣不开,瞥了身后的时憬一眼,明白萧玦误会什么了,一双桃花眸子波光潋滟:“你不会以为我要逃婚吧?太子殿下。” “没有最好,”萧玦替她盖好盖头,遮去了那双勾人的眼,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你若是逃婚,孤掘了整个靖远侯府也要把你找出来。” 时鸢笑了笑不说话,由着他牵着往外走。 时憬吸了一口气,上前拦住他们,时鸢明显感觉身边这人周身气势一凛,好笑道:“太子殿下,他是我兄长,太子殿下以为是谁?来我家中带我私奔的情郎?” 若时鸢摘下盖头,便能捕捉到萧玦脸上被窥破心思的那一瞬异样。 同在朝中,萧玦自然是见过时憬的。 正是因为见过,才知道他是靖远侯收养的义子,与时鸢并无血缘关系。 所以他在看到时鸢和时候走在一处时,才会乱了方寸。 据他所知,时鸢喜欢的便是这种温和无害的男子。 不管是那红袖楼的竹清公子,还是慈光寺向时鸢表明心迹的落魄书生。 还有眼前这个。 时憬在朝中只见过萧玦不辨喜怒,稳如泰山的模样,原来这位太子殿下也有喜怒于形的时候。 他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新娘子出嫁是要兄长背上花轿,太子殿下就这么带走舍妹,于礼不合。” 靖远侯说了他做义子,他便是时鸢名义上的兄长,在外自然要为时鸢撑腰。 萧玦看了眼时鸢,淡淡道:“你不愿让他背,孤背你上花轿如何?” 时鸢呛了下,虽然她不想让时憬背她,可那只是因为…… 萧玦又不是她兄长。 “不……” 不给时鸢思忖的时间,萧玦微躬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出了院子,语气不容置疑: “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孤还是抱你出去快些。” 第107章 同乘一骑 然后众人就看到太子殿下抱着新娘子出门,然后躬身将新娘子放入花轿,翻身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新娘子原是由兄长背上花轿的,怎么成了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上花轿? 然而众人只是惊诧了一瞬。 对方是太子殿下,谁敢在太子大婚之日指责太子的举动于礼不合? 很快,鼓乐声再次响起。 迎亲队伍在礼官唱和中高抬花轿。 皇家花轿不同寻常人家大婚,乃是十六台大轿,前有东宫卫开道,三十六个宫女提篮洒花,后有宫廷乐师吹吹打打,奏乐而行。 再后面,则是新娘子的嫁妆。 靖远侯府嫁女哪能寒酸? 时文州不愿女儿受委屈,特意备了连城嫁妆,谢老太傅回京后又添了许多。 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铺满了整条街。 排场之盛大自不必多说。 侯府众人脸上皆是喜色。 唯有时憬站在侯府门口,看着仪仗队伍走远,一脸忧容。 时文州登时不满意了。 他的乖女儿大婚,他这义子哭丧着脸是什么意思? 时憬转身拱手:“义父,方才我送鸢妹妹去门口,太子殿下不顾鸢妹妹的意愿,抱着鸢妹妹上了花轿,我担心……”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时文州接口:“担心太子日后会欺负那丫头?” 时憬点头。 谁知时文州捋着长须,一派洋洋自得之意: “那丫头在家中无法无天惯了,不好好尽孝便罢了,尽给本侯气受,如今终于有人能替治治她,本侯这心里舒坦啊……” 时憬:“……您认真的?” 时文州咳了咳,不知怎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正色道:“放心吧,靖远侯府一日不倒,那丫头便受不了委屈。”说罢转身进了侯府。 晚些时候他还要进宫。 太子大婚与普通人家娶妻不一样,正式拜堂之前,还得携太子妃入宫,在明华殿接受百官朝拜。 而时鸢进了花轿就迫不及待掀了盖头,这凤冠才戴了这么一会,便压得她脖子痛…… 但一想到她头上那顶风冠能卖不少银子,她就生生忍下了。 太子大婚自是举国轰动的事,许多百姓也跟着凑热闹,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前面有东宫卫维持秩序,同时又要保证不能伤了百姓,迎亲队伍的速度自然而然慢了下来。 花轿中,时鸢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车轿走走停停,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忍不住掀开轿帘,顿时傻眼了。 道路两旁,密密麻麻都是人群…… 这阵仗……全城百姓都赶了过来凑热闹吗? “殿下,这般下去,怕是会误了吉时。” 随风扫了眼周遭的百姓,担心说道。 “无妨,不可伤了百姓。” 萧玦这太子在朝中威望甚高,却也树敌众多,在这样的大喜日子,不免有人从中动些手脚。 此番拥堵,怕是有不少人趁乱混入百姓,故意拖住仪仗队,从而错过吉时。 太子大婚错过吉时,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只怕帝后在明华殿多等一刻,就有钦天监拿天象说事。 萧玦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他连婚期都提前了,还担心错过吉时么? 他转头看向花轿,时鸢掀开大红轿帘,与他目光对上,旋即漫不经心笑了:“殿下,道路这般拥堵,耽误了洞房可如何是好?” 轿旁的喜婆脚下一颠,险些没站稳。 然后她就看到太子殿下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太子妃脸色微红,没好气地打下轿帘。 花轿中,时鸢摩挲着手上的红盖头,她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可省了拜堂直接洞房,萧玦不怕人议论,她还要面子呢。 不知想到什么,时鸢又掀起轿帘,悠悠开口:“殿下,这花轿闷的厉害,看如今这情形,也不知何时能到皇宫,陛下和皇后该等急了。” 萧玦眉心一跳,接着又听她说道:“不若殿下叫人替我牵一匹马过来,我们骑马前去,这样快些,也不怕误了吉时。” “殿下,这不合规矩啊……”不等萧玦开口,喜婆急忙说道。 哪有新娘子不坐花轿,和新郎一起骑马的…… 萧玦点了点头,回头:“随风。” 随风立刻翻身下马,牵着马辔头。 时鸢莞尔,旋即提着大红裙摆下花轿,扬起红盖头:“既要骑马,这盖头也不必盖了吧?替我拿着——” 喜婆捧着盖头叫苦不迭,“太子妃……” 时鸢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马儿,刚踩上马镫,腰间一紧,就被人揽着腰际上了马背。 时鸢愕然回头:“你……” 萧玦从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耳边温热气息拂过:“你这嫁衣太过繁琐,若是骑马,孤怕你摔着。” “我不会……”话未说完,萧玦躬身接过喜婆递过来的红盖头,往她头上一盖,满意点头:“好了。” 时鸢被红盖头糊了视线,忍不住伸手去揭,萧玦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别动,很快就到了。”说罢,一拉缰绳,朝着皇宫而去。 百姓纷纷让道,待两人扬长而去,众人才议论起来。 “方才那位当真是宁安郡主?传闻宁安郡主丑如夜叉,腰若木桶……” “这还有假?没看到她从花轿上下来,太子殿下亲自将她抱上马背吗?” 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宁安郡主月姿玉容,怪不得太子殿下拒了颖国公府的大姑娘,挑了宁安郡主做太子妃。” “人家齐姑娘可是京城双姝之一,宁安郡主能比吗?空有一副容貌……太子殿下迟早会厌弃了她。” “宁安郡主下了花轿,当众揭盖头,全无矜持可言,哪有半分太子妃的气度……” 随风一个眼色使下去,东宫卫立马将人群中嚼舌根的人提了出来。 那人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叫唤: “今日太子殿下大婚,太子殿下一走,你们就要屠杀无辜百姓,我要去圣上面前告你们!” 随风高倨马背,冷声开口:“背后妄议太子妃,其罪当斩。” 接着那人便被东宫卫带走了了。 随风低声吩咐:“严刑烤打,直到他供出同伙为止。” “是。” 第108章 耽误吉时 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无人敢在此时出声。 随风高喊:“今日太子殿下大婚,举国同乐,太子妃说了,人人皆可前往朱雀门正门领取一锭银子,沾沾喜气。” 人群愣了一下,随即沸腾起来,再无一人说时鸢不是,所闻皆是祝福之言。 人群中,一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端坐轮椅,身后立着一个随从。 直到东宫仪仗队慢行离去,他才收回目光:“走吧。” 此时的明华殿,高台阔宇,红绸铺地,殿中皇家国戚,文武百官朝着朝服立于在右,威仪整肃。 明台上的九五之尊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冠旒,系明黄冠绳。 旁侧的皇后一袭华贵凤袍,头戴凤冠,正襟危坐于高位之上。 百官大臣两个时辰前便到了。 一身沉重的行头让不少官员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却碍于规矩不敢去擦拭。 时文州眼皮轻跳,时不时往外瞅一眼。 这吉时都快到了,怎么还没来? 那丫头不会逃婚了吧? 张宰辅忍不住抬起袖袍揩汗,不知谁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待他反应过来,已被一众目光包围。 高台之上的乾帝皱眉不悦。 他硬着头皮拱手说道:“陛下,吉时已到,太子与太子妃迟迟未到,误了吉时,于国本不利啊。” 有人打头,下面的朝臣才敢低声议论: “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那宁安郡主本就不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如今又错过吉时……此乃天意啊……” “慎言。”有人掀起眼皮,瞅了眼前面的时文州。 时文州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欲发作,谢老太傅看他一眼,他只好将气憋了回去。 那丫头若是想逃婚,也不会挑这个时侯。 再说了,太子亲自迎亲,那丫头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出皇城。 思及此,时文州稍稍冷静下来,由着他们议论。 站在左侧首位的萧启听着身后的议论,眼中掩不住的兴灾乐祸。 看来他安插进百姓里面的那几人成功拖住了迎亲的仪仗队伍。 太子大婚误了吉时,让帝王和朝臣百官久等,这可不是轻飘飘一句解释能盖过的。 若是太子借口是途中百姓拦道,导致耽误了吉时,堂堂太子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在乾元帝眼里,那就是办事不周,难担大任。 萧启便是打的这个算盘。 与上首的皇后眼色交接,皇后看了眼乾元帝的脸色,温声道: “陛下,百官朝臣不到辰时便在此处等着了,如今吉时已过,太子却迟迟未到……臣妾只担心年迈的老臣身体吃不消……” 乾元帝沉着脸不吭一声。 总管太监极有眼色地道:“陛下,奴婢去宫门口看看,瞧这时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也该到了。” 乾元帝嗯了一声,总管太监躬身退下。 这时有人进来通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到宫门口了!” 按照礼制,太子妃在宫门口下轿,与太子同乘轿辇入宫,一路到明华殿下轿辇,踏七七四十九级玉阶入殿。 故而萧玦与时鸢同乘一骑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宫门口的禁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没睡醒。 瞪大眼睛一看,后面别说东宫仪仗,连一顶花轿都不见。 可面前这位不是太子殿下又是谁? 禁军忙不迭让开一条道,跪地行礼。 直到萧玦携时鸢乘上轿辇,他们堪堪反应过来,忙命人进宫通禀。 从宫门至明华殿有些距离,时鸢坐在轿撵上,浑身都不自在。 方才同萧玦同乘一骑入宫,她戴着沉重凤冠,只有靠着萧玦才能勉强稳住身形,风一吹,盖头和凤冠缠在一处…… 从古至今不坐花轿,与新郎官同乘一骑的新娘子大抵只有她一个。 成个婚匆匆忙忙,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最后还错过了吉时的新娘子,她也是头一个。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坐在花轿中,慢点也无妨,她还能借机睡上一觉…… “殿下,吉时已过,可要加快脚程赶去明华殿?”内侍低声请示。 时鸢一听险些栽下轿辇,萧玦扶了她一把,时鸢才稳住身形,有气无力道:“吉时已过,还赶什么……” 内侍闻言看向萧玦,见萧玦点头,这才作罢。 时鸢怏怏打了个哈欠,眼皮子都挣不开。 “殿下,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身边的姑娘突然出声,萧玦不及反应,时鸢便靠了过来。 萧玦轻轻托住她的脑袋,伸手理了理她的红盖头,不由好笑。 她若是知道待会儿还要一步一步踏上七七四十九级台阶入殿,怕是现在就要逃婚了。 时鸢醒来的时侯,腰酸脖子痛。 这时掌心传来温度,萧玦轻握住她的手:“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时鸢刚睡醒,迷迷糊糊信了他的话。 直到踏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玉阶,时鸢眼前一阵晕眩,杀人的心都有了! 此时东宫迎亲的仪仗队也赶到了,虽赶了一路,不见一丝仓促。 后面那么多人跟着,她只好麻木地被萧玦牵着走。 时文州看到女儿和太子步入大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跟着百官一起跪拜朝贺。 待众臣起身,萧玦携时鸢同帝后请安。 “儿臣携太子妃给父皇母后请安。” 萧玦跪地嗑头,时鸢忍着不适,跟着嗑头。 “嗯,起来吧。” 乾元帝没有刁难他们的意思,很快发话让他们起身。 时鸢松了口气,跟着萧玦起身。 就在她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皇后发话了: “太子妃既成了我皇家妇,就该守我皇家的规矩,莫要将闺中的那些毛病带到皇室来,日后安心相夫教子,为我皇家开枝散叶,本宫也就放心了。” 开口便是敲打。 时鸢冷笑一声。 她在闺中的毛病? 她什么毛病? “是,臣媳知道了。” 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去躺着。 皇后点点头,继续说道:“太子至今未纳良娣妾室,你身为太子妃,当贤良大度,为夫君广纳妾室,开枝散叶……” 时鸢脑壳疼。 她刚嫁进去,就要为夫君开枝散叶? 她闲的慌吗? 第109章 天造地设 “是,臣媳知道了。” 时鸢敷衍道。 皇后脸色不太好看。 她以为以时鸢的性子,她敲打的这般明显,总要顶撞两句。 却没想到她应的从容不迫,硬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皇后压下心中烦躁,强扯出一抹笑,看了身边的嬷嬷一眼。 那嬷嬷从小宫女的托盘中,拿出一个镯子,用绢帕包着,笑道:“恭贺太子妃大喜。” 时鸢毫不犹豫接过,拿在手中摩挲了两下。 啧,这皇后也忒小气。 她妆奁中随便一个镯子都比这玉质好。 好歹是后宫之主,拿出手的东西竟这般寒碜。 实在装不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时鸢笑了笑,颔首:“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皱眉,很快被她掩饰过去,笑道:“太子妃,该改口了。” 改口? 时鸢摩挲着手上的玉镯,给个破镯子就要她改口喊娘? 况且她也没见过萧玦唤皇后一声母后。 时鸢不着痕迹看了萧玦一眼。 萧玦握住她的手,看向乾元帝:“父皇,时辰不早了,儿臣和太子妃还要回拜堂。” 这话倒是提醒了乾元帝。 太子误了进宫接受众臣朝拜的吉时,再耽搁一会儿,就要错过拜堂洞房的吉时了。 乾元帝正要开口,皇后借题发挥: “身为一国储君,大婚一切流程都该提前安排妥当,缘何会误了吉时?” 这事儿迟早得摊开来说。 由皇后开口,总比乾元帝亲自问责的好。 萧玦便把街上百姓拥堵一事说了。 萧启轻哼了一声。 “有几人乔装混入百姓,趁机生事,儿臣已命人将人叩下了,并未造成百姓伤亡。” 萧启心里一咯噔。 “做的不错。” 乾元帝点头,复看向时鸢,叮嘱了一些话,便让他们回去了。 全程都是乾元帝在说,时鸢要么点头,要么轻轻“嗯”一声。 皇后插不进话,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陛下……” 乾元帝甩袖离开。 待帝后离去,众臣才跟着散去。 时鸢和萧玦乘轿辇出官,虽说时鸢进宫的时候是和太子同乘一骑,旁人碍于两人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 至于回东宫拜堂…… 时鸢经历了在马背上的风中凌乱,乐得坐花轿回去。 回到东宫,两人在礼官的主持下行完拜堂礼,因为萧玦太子的身份,太子妃的性子众人也有所耳闻,故而无人敢闹洞房。 过完过场,萧玦牵着时鸢的手在下人的跟随下进了新房。 时鸢前脚刚踏入门槛,就要伸手揭盖头,喜婆见状急忙喊道:“太子妃不可!” 时鸢手下一顿。 喜婆凑近了低声道:“太子妃,这红盖头得殿下来揭。” 时鸢暗道了句“麻烦”,大步走向床榻,安安分分坐下。 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刻。 萧玦知道时鸢今日累坏了,吩咐人准备吃食,然后拿过一旁的喜称。 这时喜婆又大喊了一声“不可!” 萧玦皱眉。 时鸢更不耐烦。 这喜婆怎的一惊一乍的? 实在不怪喜婆这个反应。 今日她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先是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上花轿,然后是太子妃下了花轿当众掀了盖头,太子殿下抱太子妃上马,扬长而去,东宫仪仗队在后面拼命追…… 她当了半辈子的喜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守规矩的…… 太子妃便罢了,太子殿下也……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 喜婆走近了小声解释:“殿下,按照规矩,宴完宾客后,才掀盖头……殿、殿下?” 喜话话未说完,萧玦已经掀开了时鸢的盖头。 一时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明眸皓齿,黛眉轻染,两颊胭脂似墨染晕开,额间一点金色鸢尾花细,明媚动人,美得如诗如画。 萧玦拿着喜称忘了放。 迎亲路上,时鸢数次揭开盖头,唯独这一次,是由他亲手揭开。 时鸢扫了眼一屋子傻愣愣的人,目光落回萧玦身上,笑靥如花:“殿下,不用宴客么?” 言下之意,快走吧,我要歇下了。 萧玦放下喜称,“拿合卺酒来。” 喜婆回过神,端起托盘,欲言又止:“这合卺酒也是宴完宾客才、才……” “孤便是规矩。” 喜婆霎时哑声了,躬身呈上托盘,这托盘上的图案亦是龙凤呈祥。 民间成婚大多立剖匏瓜制成两瓢,新郎新娘各执一端,寓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而皇家大婚用的是镶金玉盏,以示身份尊贵。 时鸢渴了一天,看到眼前合卺酒,眼前一亮,端起其中一杯,很快一杯下了肚。 味道不错。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时鸢又要去拿另一杯。 萧玦伸手挡下,然后时鸢眼巴巴地看着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回过神来,手上的酒杯已被他拿走放入托盘。 喜婆愣了下,赶紧揩丫鬟道喜,得了赏赐后,掩上门退下。 屋子里总算没人了,时鸢泄了力倒了下去,奈何这凤冠太重,险些闪了脖子。 萧玦扶她一把,温声道:“先别睡,孤帮你把凤冠卸了。” 时鸢眼前些许迷离,“嗯”了一声,由着他动作。 萧玦知道她爱惜这一头秀发,动作轻柔谨慎,唯恐伤到她。 若是东宫下人看到这一幕,定会震惊得眼珠子都掉了。 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玦掂了掂凤冠,忽然能理解时鸢整日神色倦怠的模样了。 时鸢爱财,却极少把金银珠宝放自己身上戴,平日里亦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轻便,今日穿上这般繁琐的太子妃婚服,定然是累得不轻。 萧玦转身将凤冠搁回托盘,时鸢突然抓住他的袖袍,一瞬不瞬盯着那凤冠。 脸泛红霞,媚眼如丝。 醉了? 萧玦伸手在她眼前一晃:“时鸢?”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般,时鸢眨了眨眼,身子一歪,径直倒了下去。 谁能想到平日好酒的宁安郡主,是个一杯倒。 暗叹一声,萧玦替她除了衣裳,抱起怀中人,轻轻放在床榻上,看了片刻,倾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殿下,大宴开了。”这时外面小李子敲门。 萧玦替她捏好大红被褥,转身离去,吩咐门外守着的丫鬟内侍:“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去扰了太子妃。” “是。” 门外没了声音,时鸢撑着床榻起身,脸上瓦酡红未散,似醉非醉。 第110章 身形相似 新房入目即是大红色,大红被褥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样,瞧着很是喜庆。 底下那硌人的,不用想都知道是桂圆红枣花生莲子之类的…… 时鸢愣愣地坐在床榻间,抬手摸了下唇角。 方才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在这一瞬,仿佛能喷出火来。 不近女色是假的,什么皈依佛门,不会碰她也是假的…… 她怎么就没发现堂堂太子殿下扯起谎来,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就在此时,嘎吱一声,门开了。 时鸢赶紧钻进大红被褥。 弄月放轻脚步进来,轻轻放下托盘,走近床榻轻唤了声:“郡主?” 时鸢松了一口气,一把掀开大红被褥:“萧玦不是命你们在外守着吗?你怎的进来了?” 弄月看了眼外面,笑着小声道: “郡主,以您的酒量,奴婢才不信您喝一杯就倒下了。” 时鸢抬手按了按额心:“我饿了。” “奴婢就知道您饿了。” 弄月走过去,端过托盘,托盘上盛着一小碟印着囍字的糕点,还有一碗醒酒汤。 时鸢瞥了眼醒酒汤。 弄月解释:“这是太子殿下命奴婢准备的,说郡主您喝醉了,要奴婢晚些时候送进来。” 时鸢端过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捏起糕点咬了一口,“外面什么情况?” 弄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在外面宴客,东宫宾客众多,大半朝臣都来了,太子殿下一时半会恐怕……” 时鸢搁下糕点:“走,随我出去透透气。” “啊?”弄月惊愕:“郡主,您不等太子殿下回来洞房吗?” 一记眼刀刮过来,她赶紧改口:“郡主,您同太子拜了堂,这会儿逃婚,使不得啊!” 时鸢抬手在她头顶敲了一记,无奈:“日后别把逃婚挂嘴边,我就出去转转。” 说话间她已下榻穿好了鞋袜,弄月给她寻来一身常服,比她平日穿的华丽繁琐,总比拖着一身大红婚服出门的好。 屏退了下人,时鸢穿着一身常服出新房。 弄月在后面掩上房门。 太子殿下吩咐人,不得扰了郡主歇息,应该不会有人进来。 否则被人发现新娘子不见了,东宫不得乱了套了。 时鸢幼时闹着兄长带她来东宫,逛起来早已轻车熟路。 从前东宫住的是昭穆太子,如今换了主人,东宫的布局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以萧玦的性子,自然不会花心思打理,而且据她所知,萧玦大多在太子府处理政务,乾元帝不想批的折子也是往太子府送。 “郡主!您要去哪儿啊?太子殿下在前厅宴客,您可别……” 时鸢走在前头恍若未闻,足下轻点,轻盈跃上了房檐。 弄月扶着腰喘气,不知自家郡主要做什么,后脚跟了上去。 时鸢双手枕着脑袋,偏头看过去: “房里太闷了,我上来透透气,我若是想逃婚,也不会让你跟上来。” 弄月松了口气,赶紧拿披风给她披上:“上面风大,您仔细着凉。” 时鸢拢了拢披风,抬头看着夜空中那抹弦月,默了默,突然开口:“我今日在花轿上看到一个人。” 弄月极少从自家郡主脸上看到类似黯然神伤的神情,放低了语气询问:“郡主看到谁了?” “一个……”时鸢闭上眼,回想今日人群中的那抹白色身影,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一个很像哥哥的人。” 弄月闻言险些从房檐上摔下去,伸手从她眼前一晃,艰难开口:“郡主,您又魔怔了,大公子他、他……” 终究不敢当着时鸢的面将这个字说出来。 时鸢自小就与兄长亲近,就连轻功都是兄长教的。 三年前时庭烨战死沙场,将士回京那日,大雪纷纷扬扬,时鸢还以为爹和兄长凯旋,大早便在城门口等着了,可等来的却是一具棺椁。 他们告诉她,兄长尸骨无还。 时鸢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没见到兄长的尸骨,兄长便还活着。 他明明答应她,三年后他会成为万人景仰的大将军,待她出嫁,他亲自背她上花轿。 在众人悲痛欲绝之时,时鸢一滴眼泪也没流,当日便骑马去了北疆…… 最后还是时文州追上去,赶在她出城之前,将人打晕带了回来。 时鸢她醒来时已是数日后。 弄月告诉她,南诏联合西戒兵临城下,禁军统领带兵守城,从南诏赶回来的昭穆太子自刎于城下…… 时鸢看了眼弄月,见她一脸担心,哂笑: “这些年在汝宁,我四处寻找兄长,到头来还是杳无音信……兄长若是还活着,怎会不归家?若今日那人是兄长,今日我大婚,他说好要背我上花轿,缘何不肯露面?” “许是您太想念大公子了,所以看到有人与大公子身形相似,便将那人误认为大公子了。” 时鸢摇摇头:“也许吧。” “那……郡主,咱们回去?”弄月试探着开口,“若太子殿下回来发现您不在新房……” “嗯。”时鸢起身,拍了拍裙摆,感受到了一股森冷的杀意,指尖一顿。 几道黑影自对面房檐上掠过,他们跑的方向,正是新房的方向。 东宫守卫森严,有这本事潜入东宫的,身手绝对不低。 时鸢与弄月对视一眼,纵身跃下房檐。 耳边风声掠过,时鸢尚不及反应,颈边抵上了冰冷的剑刃。 “郡——” 弄月还未喊出口,时鸢一个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 时鸢缓缓回头,清晰地感觉到剑刃离自己的脖颈更近一分,咽了口唾沫,登时不敢动了。 方才那几道黑影分明是冲着她去的,她未穿婚服,这个落单的自然不会把她当新娘子。 任谁也不会想到大婚之日,新娘子不在新房,在外面遛达。 至于为何不杀她,大抵是怕引来东宫的守卫。 “好汉既然不杀我,不是劫财便是劫色,这样,我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你,你放了我,如何?” 身后没反应,抵在她脖颈处的长剑“咣当”落地。 时鸢回头,那人唇角溢血,缓缓倒了下去。 “你杀的?” 弄月摇头。 时鸢环顾四周,只闻得沙沙风声。 “郡主,您没事吧?”弄月赶紧跑上前,时鸢摆手,蹲下身,摸到黑衣人脖颈处的银针,微一用力拔了出来。 第111章 误会逃婚 此时那几个黑衣人刚摸到新房房檐,正准备动手就被人从身后抹了脖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东宫卫不敢进去惊扰时鸢,只在在门口敲了几下,好确定时鸢是否无恙。 随风敲了数下也不见回应,情急之下推门而入。 偌大的新房空无一人。 难道他们趁乱把太子妃劫走了? 太子妃若出事了,靖远侯府那边可怎么交待? 随风脸色一变,低呵:“快去禀告殿下,太子妃不见了!” 萧玦在前厅宴客,听说内院进了刺客,搁下酒盏匆忙赶回新房。 宾客乱作一团,纷纷环顾四周,生怕背后射来一支冷箭。 直到东宫卫将前厅围了起来,众人才敢低声议论: “这可是东宫,何人这么大胆子敢在东宫行刺?” “也不知太子妃是否有事,靖远侯可是最宝贝他那女儿……” “若是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以靖远侯的脾气,明日朝堂上可有的热闹了……” 萧启摩挲着酒盏面色不变。 大婚之日行刺太子妃,也不知是谁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太子妃刚嫁进东宫就丢了性命,无论如何东宫也脱不开关系。 就算此事与太子无关,靖远侯死了女儿,心中悲痛欲绝,定然与东宫生下了芥蒂。 东宫与靖远侯府联姻不成,靖远侯府的兵权就落不到太子手上。 届时他从中动些手脚,说不定靖远侯府和东宫还会反目成仇…… 思及此,萧启搁下酒盏起身,揣着袖子着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进了刺客呢?本王进去看看……” 东宫卫横剑将他拦在外面:“内院进了刺客,无殿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萧启一听这话就来气了,甩袖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知道本王是谁吗?你们竟敢拦本王?让开!” 东宫卫一脸漠然。 萧启何时受过这种冷脸,抻起袖袍上前,一副要干架的架势,亲卫怕萧启吃亏,赶紧去拦,却被萧启一脚踹了回去,“滚开!吃里扒外的东西!” 亲卫踉跄两步不敢再上前拦,最后还是朝中两个与萧启交好的老臣强拖硬拽将他拦了下来。 萧启双手一振袖袍,顾不得左右,带着亲卫转身离去。 萧玦匆匆赶往新房,今日大婚,为避免出岔子,东宫里里外外都布满了守卫。 就算有刺客闯了进来,也伤不到时鸢。 内院进了刺客,他担心的不是时鸢,而是……时鸢趁机逃婚。 看到门口倒了一地尸体,萧玦略松了口气,抬脚进了新房。 房中烛影摇晃,并无时鸢的身影。 萧玦皱了下眉头,走向床榻。 东宫卫跪了一地,随风低头禀报: “属下解决了外面几个刺客,敲门不闻太子妃回应,无奈推门进来,却发现太子妃不见了,属下已经命人去找了。”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完。 东宫守卫重重,若有刺客潜入,绝对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故意放进来,就是为了查出他们的身份。 可是他只看到这么几个刺客往这边来,并且都被他解决了。 所以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带走太子妃的? 随风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萧玦掀开大红帐缦,那大红喜被叠的整整齐齐…… 他心里登时冒出一个念头。 难道太子妃趁乱逃婚了? “殿下……” 他正要起身,余光瞥到一截藕荷裙摆。 时鸢从门口进来,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东宫卫,拊着胸口吓道:“这么多人?这是……闹洞房么?” 随风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子妃?” 又是这种活见鬼的表情,时鸢刚想数落几句,就被人迎面抱了个满怀。 “萧玦,你……”时鸢推他不动,碍于在场一屋子的人盯着,也不好落他面子,抬起一只手轻轻戳他肩膀,“……你先放开我。” 萧玦没有一丝要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彷佛要将她刻入骨血。 时鸢还是第一次见他在人前失态。 转念一想,新房进了刺客,萧玦进来没见到她,该不会以为自己被刺客掳走了吧? 所以……他是在担心自己? 时鸢刚解释几句,萧玦忽然松开她,双手扣住她的双肩,眸中似有巨浪涌动:“孤说过,若你敢逃婚,孤定会掀了整个靖远侯府。” 动不动拿靖远侯府威胁她,她能逃到哪里去……等等,逃、逃婚? 时鸢终于反应过来。 他根本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怕她逃婚! 想到这,时鸢蓦地冷下脸,什么面子也不想给他留了,推开他径直走向床榻, “是啊,我就是想逃婚,喏,那外面的刺客都是我收买的,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一屋子的东宫卫面面相觑。 他们听到了什么? 太子妃想逃婚? 京中多少撞破头也要挤进东宫,殿下也没给她们一个眼神。 太子妃已经和殿下拜了堂,竟还想着逃婚? 随风厶发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匆匆带着一众东宫卫退下。 弄月在一旁听的又气又急。 这些刺客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太子殿下误会便罢了,郡主竟也不解释? 奈何她只是一介奴婢,插不进话,担心地看了自家郡主一眼,掩上门默默退下。 新房只剩他们两人,时鸢低头把玩着帐幔上悬挂下来的四角香囊,一个字也不想解释。 冷静下来,萧玦才开始反省自己方才的举动。 时鸢若打定主意逃婚,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默了半晌,萧玦方才开口:“抱歉,是孤误会了。” “无妨,反正殿下误会我不是一回两回了。” 时鸢眼皮轻抬,嘴上说着大度的话,却很难令人忽视她语中的讥讽。 其实总共就那么两回。 其中一回便是今日萧玦来迎亲,误会时憬带她私奔。 虽然她先前一心拒婚,可自从接了这和离书,她再未动过逃婚的心思。 萧玦怕的就是她不冷不热的模样,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时鸢抬眸与他目光相撞,忙不迭挪开。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她忽然愣住了,她心虚什么? 次次都是她落了下风,这回可是她占理! 可下一刻却由不得她不慌乱了。 第112章 心猿意马 时鸢捏着四角下囊,正欲起身,萧玦先她一步落下帐幔,撑在她身上,静静看着她:“太子妃要孤如何补偿?” 时鸢心跳得厉害,仍不甘示弱地直视他的眼睛。 然后不知怎的就心猿意马起来。 萧玦平日穿的不是墨色,便是除了皇帝只有太子可穿的明黄太子服制。 头一次见他在外面罩了一层红绡。 再配上他那张脸。 还、还挺好看的? 萧玦自然不知道他的太子妃在想什么,手指自她鬓发而上滑过额角,捻去她额间碎发,“你不说,孤便当你原谅孤了。”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此刻更是带着些许沙哑,似一片轻羽自她耳畔拂过,惹来她一阵颤粟。 时鸢不习惯与人贴这般近,撑着床榻往里挪了些。 分明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她也不知为何较了真。 想到此前自己想方设法退婚,萧玦会误会也情有可原…… 就在她思忖着该如何下台,萧玦突然擒着她的手腕倾身过去。 时鸢失重倒向床榻,接着便感觉到温热的吐息滑过脖颈锁骨,一下就清醒了,忙不迭推开他,脸上皆是抗拒:“太子殿下莫非要食言!?” 如瀑青丝在指间滑落,萧玦指尖一顿,时鸢指的自然是大婚前一日签的字据。 走神间,时鸢已推开她起身,将三千青丝掬于脑后,掩去她脸上那抹红霞: “既然刺客已经解决了,我也没事,太子殿下便回去吧,我要就寝了。” “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今夜孤不宿在新房,还能去何处?”萧玦占着床榻不走。 时鸢看到她一身大红婚服,乍反应过来,问:“你从前宿在何处?” 萧玦瞥了眼床榻。 新房本就是他的寝殿。 时鸢一阵头疼,再纠缠下去只怕她今晚都不用睡了,叹气:“那我走。”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 “你我大婚之日,暗中有不少眼线盯着,若我们分房而睡,明日进宫怕是不好交待。” 时鸢脚下一顿。 萧玦看着她的背影,又补了一句:“明日太后问起来,孤不好替你解释。” 帮她解释? 他有这么好心? 故意说得好像一心替她着想,就是料定了她无法反驳。 时鸢只好搬出那张字据:“我们说好了,成婚后分榻而睡。” 萧玦见缝插针:“嗯,成婚后分榻而睡。” 尚未洞房花烛,便算不得成婚。 时鸢这般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被他诓惨了,迷迷糊糊走向床榻。 萧玦拉着她坐下:“今日之前,我们不是没在一张榻上躺过,怎的大婚而反倒害羞了?”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时鸢骂骂咧咧脱靴上榻,三两下将衣裳脱了,只留了件中衣,往大红锦被里一钻,没声儿了。 萧玦亦脱了婚服,侧身躺下,看出时鸢在装睡,凑近了问:“今日你喝了同卺酒便醉了,在孤面前装醉,你在怕什么?” 时鸢闻言攥紧了锦被,依旧不吱声。 “你不出去处理刺客的事?” 这话题转移的生硬。 还扯着锦被往上盖了些,好似在掩饰她的心虚。 萧玦亦不戳穿,“你安然无恙便好,刺客的事你不必担心,自有随风他们去料理。” 时鸢嗯了一声。 萧玦低笑,伸手替她将被褥扯下来些,“裹那么严实,不闷么?” 今日她还嫌花轿闷。 果然,时鸢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像揩了层胭脂。 瞧着这张艳若桃花的脸,萧玦不由想起今日时鸢似醉非醉的模样,捻过她一缕发丝:“你酒量一向这么好么?” 时鸢一怔。 她觉得今日的萧玦格外聒噪。 “尚可。”时鸢囫囵带过。 至少不是一杯倒。 萧玦在前厅宴客,定然被灌了不少酒,如今还这般清醒同她说话,这酒量可不比她差。 ……以他的身份,也没有几个人有胆子灌醉太子殿下。 可这回时鸢猜错了。 方才在前厅,除了几个老臣,确实无人敢上前灌酒。 朝堂上下,也无人知晓堂堂太子殿下一杯倒。 重大宴席上,太子殿下杯中的酒水皆被人换成了清水。 萧玦默了片刻:“那你可还记得三年前……” 时鸢无情打断:“我记性一向不好,三年前我病了一场,许多事记不太清了。” 不给人说完的机会,比起一句“我困了”还扎人心。 时鸢自然记得,她小时候仗着有父兄撑腰,行事无法无天,哪怕在宫中,见到好看的,总会忍不住摸两把,再不济调戏两句……不过是幼时玩闹罢了。 有人骂她不懂何为礼义廉耻,有人责她不懂规矩,有人因此见了她就绕道走,至今无人拿这事要她负责。 回京之前,时鸢就担心萧玦拿这事要胁她。 堂堂太子殿下被一个小女娃调戏过,说出去这脸还要不要人? 结果他半个字不曾提起。 果然是她多虑了。 如今躺在一个被窝,他忽然提起这事儿,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时鸢裹着被子打了个寒颤。 虽说萧玦言语中过他皈依佛门,皈依佛门便意味着戒七情六欲……事到如今,被他诓多了,她都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默默背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 萧玦注视着绻在大红喜被里的一团,张了张口,终是放弃了。 他其实想说,他第一次见她,并不是在三年前。 那时萧玦尚未被先皇后看中养在宫里。 他的生母只是一介卑贱的宫女,不惜手段爬上龙榻,偏偏运气好怀上了龙子。 而这种卑劣自然逃不过乾帝的眼睛。 乾元帝并未杖杀那名宫女,由她在冷宫自生自灭。 长年累月下来,那名宫女待在冷宫愈发颠狂,甚至将怨气撒在五岁小儿身上。 萧玦对他这个生母无甚印象。 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她受不了冷宫的日子,绝望之下抱着他投湖自尽,不顾他拼命叫喊。 好在路过的内侍救了他。 那名宫女沉湖而死,一卷草席扔去了乱葬岗。 他依旧住在冷宫,日子过得不如宫里的宫女太监。 后来他在一个大雪夜,杀了欺辱他的老太监,将之尸身埋入雪地。 不料这一幕恰好被乾元帝看见。 第113章 幼时初见 奇怪的是乾元帝并未因此责罚他。 反而在得知他身份后,拨给他太监宫女伺候,让他和一众皇子一起到毓临书院听学。 宫中不论主子奴才,仗势欺人,拜高踩低早已见怪不怪。 他生母卑贱,若在书院表现平庸,必会受到其它皇子的轻贱嘲笑,若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只怕那冰湖中又会多出一具死尸。 他从不羡慕其他皇子有母妃庇护,只是在宫中活下去,必须找一个是够强大的靠山。 后宫最大的靠山,莫过于当年的后宫之主仪懿德皇后。 还有宠冠六宫的淑贵妃,如今的继后。 淑贵妃善妒,心胸狭隘,且膝下有一六皇子,据说脾气乖张。 懿德皇后则贤良淑德,膝下亦有一子。 昭穆太子乃今上嫡长子,贤名满天下,按照本朝立嫡立长的规矩,七岁便被立为储君。 权衡之下,他挑中了懿德皇后。 于是,他在懿德皇后日日会经过的御花园守着。 不曾想,懿德皇后没等着,等来一只迷路的免子。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幼时递给他一颗松子糖的姑娘。 那颗松子糖,那只软乎乎的小手,他偷偷藏在心里回味了好多年。 萧玦第一次见时鸢,便是在御花园。 六七岁的小姑娘,身边没有丫鬟仆从跟随,一看便是哪家大人府上不慎走丢的姑娘。 小时鸢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影,乍一见着他,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亮着光,跌跌撞撞跑过来,小脸肉嘟嘟的,开口便是问路,连句大哥哥也不喊。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不礼貌的小姑娘,转身就走。 小姑娘却打定主意缠着他,甩都甩不掉,非要他带她回家。 他没忘了来御花园的目的,坐在石凳上不走了,忽然眼前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手心里放着一颗松子糖。 小时鸢眼睛亮晶晶的:“给你……你带我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皇后? 死寂的眸子终于漾起一丝波澜,“你是谁?” “咦?不是哑巴……” 小时鸢小声嘟囔,他听见了,张口就想说你才是哑巴,对上小姑娘明媚的眸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靖远侯是我爹爹,”小时鸢揪着衣摆,懊恼低头,“我第一次进宫,和嬷嬷走散了,皇后娘娘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原来是靖远侯府的嫡女。 靖远侯夫人被太后收为义女,与懿德皇后交好。 那时的萧玦所知道的仅限于此。 他带着小时鸢去未央宫。 一路上,小姑娘小嘴叭叭就没停下来过。 他走的快了,她喊累。 他不理会,继续走,小姑娘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难伺候的祖宗。 小萧玦眉间不耐,依旧放缓了步伐。 他目的是皇后,这小姑娘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喏,给你,”思忖间,小姑娘递给他一颗松子糖,见他不动,以为他嫌少,从怀里摸索几下,又摸出两颗,“都给你。” 看着面前白馒头般的小手,小萧玦眉心蹙起,他从不吃这种甜掉牙的东西。 小时鸢拉过他的手,将三颗松子糖塞到他手上,因为身高不够,只能仰起头看他,脸上掩不住的得意:“这可是我哥哥买的松子糖。” “嗯。” 小萧玦收了松子糖,糖果还残留着小姑娘掌心的温度。 小时鸢这才弯起眸子。 将小时鸢送到未央宫,小萧玦就走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小萧玦瞟了眼手上的松子糖,默了片刻,扬手扔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却无端止步于原地,目光似落在什么虚无之处,顾自出神。 良久,他抬步走回,俯身捡起那两颗松子糖,面无表情塞回袖中。 未央宫,懿德皇后哄小时鸢睡着,从内殿出来,二话不说发落了跟着小时鸢的宫人。 素来好脾气的懿德皇后,头一次在人前动怒,一众宫人战战兢兢。 宫女委屈哭道:“娘娘,姑娘抢了六皇子的弹弓,奴婢怕淑贵妃问罪,便回去向淑贵妃解释,让姑娘在澧兰亭等着奴婢,可奴婢回来的时候,姑娘就不见了……” “满嘴胡言乱语,拉下去!” 嬷嬷挥手,立马就有两个宫人上前将宫女拖下去了。 “娘娘好不容易把姑娘哄睡着,这要是吵醒了……”嬷嬷瞅了眼里屋,压低了声音: “那贱婢惯会颠倒黑白,欺负姑娘年妃小不懂事,扔下姑娘一个人在澧兰亭,自个儿却跑去勾搭淑贵妃宫里的侍卫……娘娘饶她一条贱命,是您仁慈。” 懿德皇后叹了口气:“靖远侯远在北疆,靖远侯夫人陪着太后去护国寺上香,若是小鸢尾出了什么事,本宫真不知该如何同他们交待。” “娘娘对姑娘上心,陛下都看在眼里,”嬷嬷顿了顿,续道,“今日多亏了五皇子将姑娘送回来。” “五皇子?” 嬷嬷提醒:“死在冷宫里的那位……” 这么一说,懿德皇后就明白了:“那周氏心比天高,倒是苦了这孩子……” “听说那周氏抱着五皇子一起投湖,亏得有人路过,将五皇子救了上来,周氏自个儿寻死便罢了,非要带上……唉!” 嬷嬷重重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 “娘娘,您先前不是打算在众皇子中择一位养在膝下,日后帮扶太子殿下,依奴婢看,五皇子生母出身卑微,年纪也小……” 懿德皇后眸光微动。 一般只有膝下无子的高位妃嫔,才会想着从众皇子中挑一个无甚地位的养在膝下。 懿德皇后膝下已有一子,且已被立为皇太子,若再收养一个,显然多此一举。 可懿德皇后的身份是异国公主,在朝中并无外戚支持,若非本朝立嫡立长的规矩,这储君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敌国公主诞下的子嗣。 “小鸢尾在宫中迷路,怎就好巧不巧被五皇子碰上了?小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心机,本官只怕日后养虎为患。” 嬷嬷默了默,说道:“今日五皇子将姑娘送到门口便回去了,奴婢都还来不及谢,许是娘娘多虑了。” “容本宫考虑考虑。” 第114章 结发同心 新婚夜,龙凤烛不能熄,大红缦账依旧明亮。 直到身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时鸢窝在大红绸被间,阖着眸子睡得香甜。 萧玦不由失笑,分明怕极了他会对她做什么,这会儿却旁若无人般躺在他身侧。 当真是信他不会食言呢?还是脑子里缺根弦? 其实真不怪时鸢这么快就睡死了。 起那么早,穿那么重,行一堆礼,出个门透个气儿的工夫,脖子上便架了一把刀,成个婚这般刺激,要换个人,早就累瘫下了。 若不是中间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萧玦宴客回来后,大婚还有一道流程:结发。 时鸢不知其中流程,萧玦却非全然不知。 不过想起那日在马车上时鸢的反应,萧玦思忖再三,还是没提这事儿。 硬要她剪下一缕头发,只怕她当晚就拎着包袱回娘家了。 萧玦拿了剪子,侧身过去,挑起时鸢的一缕青丝剪下,与自己的一同装进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梦中的人儿无任何反应。 萧玦根本不怕时鸢会忽然醒来。 他们不是头一次同床共枕,上回时鸢宿在撷珍殿,不到辰时,哪怕屋里走水了,她也是决计醒不来的。 萧玦将荷包收好,为枕边人捻好锦被,阖目睡下。 龙凤烛映在大红缦帐上,烛火左右晃动,将熄未熄。 随风和东宫几个暗卫扒在门口,眼神疑惑,再疑惑…… 怎么没动静啊? 按理殿下肖想了宁安郡主这么久,洞房花烛夜不该…… 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们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轻咳,随风骇然回头。 弄月盯大眼睛:“好啊,明日我便把你们在外面偷听的事告诉我家郡主,我看你们如何……” 随风赶紧个噤声的动作,对着里面指了指,又扭过头对着她拼命比划,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个头。 弄月狐疑,见状还是放轻了脚步。 一旁偷听的暗卫往旁边挪了些。 这可是太子妃的贴身丫鬟,可不好得罪。 随风显然没这个觉悟,熊着腰,两手扒在雕花木门上,左耳紧贴着…… 那模样不像在听洞房,更像是贼。 弄月咳了两声,他也没反应。 弄月来气了,伸手拽着他的领口,将他掀到一旁,“让开。” 一众暗卫目瞪口呆,却无一人去扶他。 随风一个踉跄险些栽了个跟头,抻起袖子正欲上前理论,只见弄月接替了他的位置,贴着雕花木门偷听。 “诶,你们听了多久了?我来晚了?” “这就完了?啧啧,你们太子殿下不行啊……” 一众暗卫:“……” 随风咬牙切齿,敢说他们殿下不行……脑中一道光闪过,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吞了口沫。 殿下这些年别说碰女人,连个通房都没有…… 他给殿下找了那么多话本子,男女之间那档子事绝非一窃不通。 难道…… 一记惊雷当头劈下。 随风愣在原地,眼里皆是不可置信。 见几个暗卫还想凑上前偷听,随风急忙拦住,低声斥道:“敢听殿下墙角,不要命了?!” 暗卫:方才是谁凑得最近? “回、回去吧,殿下和太子妃约莫……睡下了。” 打发了一众暗卫,随风松了口气。 为了殿下,他真是操碎了心! 不行,明日得让府医开些益气补肾的方子。 见他要走,弄月也顾不得里面什么动静了,赶紧上前拦住他:“那刺客可有眉目了?” 随风吓了一跳,本欲随便敷衍几句,想到他们是来行刺时鸢的,弄月身为时鸢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为时鸢来问的。 他叹了口气: “朝中见不得殿下好的不在少数,此番敢冒然闯进东宫行刺太子妃,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查起来可真是如同大海捞针……” 不过有件事他还是想问:“太子妃当真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弄月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随风对上她的眼睛就发悚,退后一步,咕哝道:“太子妃三番五次搅黄婚事,我看太子妃未必真心实意想嫁进东宫……” 弄月闻言愣了一下。 连太子殿下身边的随从都看得分明,太子殿下知道郡主的心思,还非要娶郡主…… 强扭的瓜不甜,太子殿下莫非不知? 弄月摇了摇头,郡主和太子殿下之间的事,绝非她一个奴婢可以插手的。 “那些刺客与我家郡主没有任何关系,”弄月强调,又道:“太子殿下误会郡主逃婚,却不知今夜我家郡主出去散心,险些被刺客一剑抹了脖子,若我家郡主在东宫出了事,你们殿下可想好了如何同我家侯爷交待?” “你!” 弄月咄咄逼人,不给他一丝插嘴的机会: “这都能让刺客闯进来,我看东宫的防卫也不过如此嘛。” 随风顿时哑了声。 他没想到时鸢身边一个丫鬟都敢在背后妄议殿下,虽然她说的不无道理…… 太子妃若有个三长两短,以靖远侯的脾气,只怕明日便把东宫掀了。 “今日宾客云集,难免有人趁乱混进来,日后不会了。” 此事确是他失职。 今日殿下大婚,故而未责罚他,明日一顿鞭子还是少不了的。 弄月跟在时鸢身边多年,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哼!若非有人出手相助,今日太子殿下娶的便是我家郡主具尸首了!” 随风想说他见过时鸢的身手,岂会这般轻易落到刺客手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太子妃在府上遇刺?有人出手相助……那院中那个刺客是……” 方才有人在后院发现了一具刺客的尸首,他还纳闷这刺客是被何人杀的。 他在刺客的后脖发现了一个针孔,可这银针却不翼而飞…… 而且看这手法,绝非府上的暗卫所为。 所以今夜除了那几个刺客,还混入了别的什么人? 随风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严峻道:“我这就去查,明日我会将此事禀告殿下。”说完就匆匆离去。 弄月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喃喃道:“说起来,那人还救了郡主呢……” 第115章 红光满面 翌日天还未亮,就有小太监在外面敲门,按规矩,大婚次日还要去太庙祭拜。 许久不闻里面动静,小李子眼皮直跳,硬着头皮再喊了一声。 屋里,萧玦睁开眼,盯着怀中人儿的容颜,听到外面小李子的声音,这才捏了捏她的手,“太子妃,该起了。” “嗯。”时鸢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侧过身抱着大红迎枕继续睡了。 门外,小李子拢着袖子干着急,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又瞅了瞅里屋,然后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这都日上三竿了,殿下和太子妃还不起身,殿下是忘了今日还日还要祭拜太庙么? 弄月和随风在后面憋着笑,弄月没忍住漏了一丝笑音。 小李子纳闷回头,弄月低头装作拂肩膀上的落叶,抬眸:“哦,没事,你继续。” 事情是这样的—— 半个时辰前,下人便端着铜盆,衣裳在门外侯着了。 到了时辰,愣是无一人上前敲门。 愣神间,小李子一个踉跄被推了出去,堪堪扶稳冠帽。 小李子扶着冠帽回头:“?” 一众下人手上都端着托盘,唯有弄月和随风两手空空。 小李子正欲开口,弄月咳了咳正色道: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喜,你打头率人进去道喜,得到的赏赐定是我们当中最多的,去吧,机会让给你了。” 小李子看向随风,随风抬头望天。 “殿下,太子妃。” 小李子对着雕花木门,轻唤了声,仍旧不闻里面回应。 “太子殿下和我家郡主新婚宴尔,难免贪睡,你这样喊下去,就要误了进宫的时辰了。” 弄月低声提醒。 时鸢打着哈欠盯开眼,揉了揉正酸疼的脖子,看着身上盖着的大红锦被,吓了一跳,这不是她的闺房! 萧玦见她这般迷糊的模样,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做出这个举动,他也吓了一跳。 两人目光对视。 萧玦手僵在她发顶忘了收回。 若换作平常,有人摸她的脑袋,她定会暴跳而起,然后揍他一顿。 而今时鸢眯着眸子,显然还未睡醒。 还是小李子率人进来伺候洗漱,才打破了这份沉默和尴尬。 “殿下、太子妃。” 时鸢清醒了大半,脸上却无一丝被扰清梦的不耐,反倒看起来气色比昨日还好。 昨儿累了一日,一夜好眠,醒来自然神清气爽。 只是她望着那燃尽的龙凤烛,还有身上的大红绸被,以及床下硌人的花生莲子红枣,才恍然发觉昨日大婚…… “咳……”萧玦干咳一声,“时辰不早了,起来穿衣。” 时鸢这才反应过来昨夜她和萧玦躺在一张榻上, 好在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一回生二回熟,时鸢僵着脖子嗯了一声,掀开锦被挣扎着爬起来。 按规矩,时鸢原是要睡在外头的,夜里方便伺候夫君,但两人都没有在意这一点, 时鸢在闺中时无人教她这些,大婚那日负责教规矩礼仪的嬷嬷戓许提了,她也全当耳旁风。 她向来不喜旁人说教,能摆出一张笑脸,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了。 萧玦自诩端方守礼,可自从遇到时鸢,破了一次规矩,以往多破几次,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除了娶她做太子妃,旁的小事尽量顺着她的心意。 首先进来的是小李子,后面跟着几个宫女,一律穿着雪青衣裳。 除了水佩,皆是眼生的面孔。 “奴婢小李子,恭贺太子殿下、大子妃大婚!” 小李子不像时鸢以往见过的太监,笑起来满脸谄媚,反而生的眉清目秀,只是笑起来,瞧着傻愣愣的。 时鸢光顾着打量小李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直勾勾盯着一个太监瞧,旁边这人脸沉的能滴出水来。 “起来吧,”时鸢受了他这拜礼,大手豪气一挥,赏给了他一袋金叶子。 后面进来的弄月愣在一旁,还是时鸢叫她,她才回过神,忍着肉疼递给小李子一个绣着金莲的荷包。 小李子掂着手上沉甸甸的荷包,忍不住拆开看了一眼,欢天喜地磕头接赏。 后面的五个宫女见状,抢着给时鸢磕头: “奴婢兰时,奴婢槐序,奴婢西春,奴婢水佩给太子妃请安!” 时鸢眉眼弯弯,各自赏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几两碎银。 水佩接得战战兢兢。 大婚前一日太子妃来找殿下,她自作主张引太子妃去温泉房,太子妃那杀人的眼神……她想想就可怕。 只是她不知道,时鸢记性不好,不重要的事儿,隔日便忘的一干二净。 弄月给每人分荷包,心道郡主不是不愿嫁给太子殿下吗?她还以为郡主昨日和太子殿下咳咳……今日一早,少不了要迁怒东宫的下人,遭殃的便是第一个上前道喜的,怎的反倒红光满面的? 趁她发荷包的时候,随风也上前道喜,时鸢也赏了荷包,随风躬着腰连谢了数声。 时鸢瞧着很满意。 她原以为东宫的下人也和他们主子一样不苟言笑,没想到一个比一个喜庆,日后也不怕无聊了。 弄月不情不愿给了随风荷包,拉着小环一起给太子道喜。 萧玦亦赏了二人荷包。 弄月掂了掂重量,心里才平衡了些。 时鸢只带了两个陪嫁丫鬟。 弄月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小环呢,是她紫竹苑的一等丫鬟,人美机灵,带在身边也体面。 道过喜,弄月和小环服侍时鸢梳洗穿衣,萧玦不喜人近身,低头自己整理衣冠。 以水佩为首的几个丫鬟围着时鸢,端着面盆,等着她盥洗。 听说太子妃脾气不好,她们原先还担心太子妃进门头一日便给她们下马威。 看来是她们多虑了。 太子妃美若天仙,瞧着亦是和气的很,看起来,比太子殿下好伺候多了。 水佩先前在宫中伺候过时鸢几日,心道太子妃瞧着是和气,却绝非好惹的主儿。 时鸢低眉理了理衣襟,今日要去太庙祭拜,她这一身太子妃品级的华服,可不比昨日那身嫁衣轻便多少。 这时有嬷嬷收着了榻上带血的元帕,时鸢蹙眉,昨晚她和萧玦躺在一张榻上什么都没做,这血…… 第116章 细致入微 水佩赶紧上前替她整理,小声道:“太子妃不必害羞,秦嬷嬷是太后宫里的老嬷嬷,专门负责……” “咳咳。”时鸢轻咳了声,她关心的不是这个。 而是这血倒底是哪来的? 她寻思着,她也没来葵水啊…… 时鸢侧眸看了眼萧玦,莫非…… 水佩见状,凑近了说道:“殿下不喜奴婢们贴身伺候,如今东宫有女主人了,您看……”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梅花纹黑托盘中盛着一条玉带。 时鸢回过神,昨日萧玦还误会她逃婚,她这会儿赶上前去伺候…… 那字据里可没写要在人前扮恩爱。 何况她也没伺候过人。 “太子妃?” 水佩又唤了她一声。 时鸢这才踱步过去,从托盘拿起玉带,眼里迷茫一瞬。 ……这玩意儿该如何系? 思索间,眼前横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我吧。” 方才萧玦便看到时鸢拿着他的玉带愣神,知道他的太子妃在闺中就是一小祖宗,让她做这等伺候人的活,委实是为难她了。 时鸢将玉带递给他,无意间瞥见他食指处的划痕。 所以那元帕上的血,萧玦用匕首划破手指滴在上面的。 不愧是太子殿下,这般细致的事都考虑到了。 时鸢突然改变了主意,抿唇一笑:“妾为殿下更衣罢。” “妾”字咬得格外重。 弄月听到这话,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昨夜这是发生了什么?郡主怎的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关键是……郡主会伺候人吗? 然后她就看到时鸢走近萧玦,伸手将腰封从萧玦身后绕过来,低头为他整理系带和腰封,动作娴熟利落。 弄月咽了口睡沫,小环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小声道:“弄月姐姐,这真是咱们郡主?” “是、是吧……” 萧玦被她这举动弄得有些失措,面上仍安稳如山。 只是此刻浑身的僵硬暴露了他的紧张。 时鸢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替他系好腰封,指间自他腰间游过,“啧,殿下紧张什么?” 萧玦捉住她作乱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别乱摸。” 时鸢指尖一顿,无辜道:“我第一次伺候人,若是伺候不周,殿下多担待了。” 萧玦不吭声了,微垂眸,只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那双如幼时明睸的眼睛,盈满了星子,不自觉伸手去触她浓密的眼睫。 时鸢眸子轻抬,脸上写着疑惑。 萧玦转而捻过她额前发丝。 时鸢抚平了他衣衫上的些褶皱,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 “嗯。”萧玦颔首,转身去净面,瞧着像落荒而逃。 时鸢唇角溢着笑意,坐下来梳妆。 嫁为人妇,梳的是妇人髻。 ”弄月一边替她挽髻,小声问道:“郡主,您和太子殿下……” 时鸢睇了她一眼,她赶紧改口:“她们都说您和太子殿下站在一处,似一对壁人呢。” 时鸢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但凡两个姿色尚可的人站在一处,都会被人说像一对璧人吧? 女子梳妆本就需要耗费一番时辰,萧玦盥洗完便出去命人传膳。 前厅,随风交代了昨夜刺客一事,又提了一嘴:“那刺客后脖上的银针不见了,属下怀疑是太子妃拿了。” 时鸢梳洗完出来,刚好听到他这句话。 “那银针我瞧着稀奇,先收起来了,殿下要的话,我这就让弄月给你。” 说着就要转身回去。 “此事不急,”萧玦将她拉至桌前坐下,温声道,“先用膳。” “嗯,”一个冷淡的余光觑过去,随风打了个寒颤,“属下告退。” 两人用完膳,便要进宫去向皇后请安。 说实话,时鸢是不想去的,大清早的,看到皇后那张面孔,她就作呕。 倒底是新婚第一天,昨日乾元帝也宿在皇后宫中,若她不去,下的是乾元帝的面子。 可若是要她装好儿媳,她是决计装不出来的。 时鸢只用些清淡小粥,便和萧玦乘着轿辇往皇后的寝殿,未央宫去了。 在宫门口落轿,乘轿辇去未央宫,经人通禀,萧玦携着时鸢并肩走了进去。 乾元帝和皇后坐在上首,两边的座位上,坐着几位男女,都不面生。 坐在最前面的,是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依次是萧启,后面便是未成婚的皇子公主。 见二人进来,两侧的人纷纷起身行礼。 萧玦携着时鸢给上首的帝后请安。 时鸢以为昨日大婚,皇后给了她下马威,今日当着乾元帝的面,总该收敛几分。 没想到皇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生怕人不知道她不喜她这个儿媳。 譬如眼前这杯茶。 按规矩,新婚次日,新妇该给公婆敬茶。 乾元帝喝了她敬的茶,皇后却不打算放过她。 “太子妃,这茶有些凉了。” 她推萧启落水这事,皇后始终对她记恨在心。 乾元帝皱了皱眉,皇后好似没看见。 啧,她总算知道皇后为何不得宠了。 时鸢好脾气地再倒了一杯,“母后请用茶。” “嗯,”皇后伸手接过,时鸢手一抖,茶水尽数溅到皇后身上,“呀!皇后娘娘您没事吧?我给您擦擦,弄月——” 弄月赶紧递来一块帕子,时鸢接过帕子往皇后身上甩,皇后猛地起身,掩住口鼻:“你这帕子上沾了什么?” “桃花粉呀。” “你——” “快、快传太医!” 皇后身边的嬷嬷一边喊一边用干净的帕子替皇后擦拭,偏头斥道:“太子妃,您莫非不知皇后娘娘碰不得任何花粉?!” 就差说她是故意的。 她可就是故意的。 皇后一碰桃花粉就长疹子,举宫谁不知道? 故而每年的赏花宴,都不见皇后的身影。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时鸢低眸扯了扯萧玦的衣角,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萧玦亦配合她,趁机将她揽入怀中,宽慰:“别怕,皇后娘娘贤良大度,定不会因为这么一桩小事苛责于你。” 时鸢点点头,眼中难掩愧疚之色。 进宫之前她就料到有那么一出。 这桃花粉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桃花粉…… 皇后气得磨牙,可一国父母的气度不能丢,咬牙挤出几个字:“无妨,太子妃坐下吧。” “呀!皇后娘娘,您的手……” 嬷嬷突然尖叫出声。 只见皇后手背上肉眼可见的伸出了一些红点。 第117章 年少情深 皇后脸上的大度再也维持不住。 若不是顾忌乾帝还在场,只怕就要站起来破口大骂。 “太子妃!你故意在绢帕上沾桃花粉,是何居心?” 时鸢刚坐下,扶杯抿了口茶,听到这话呛得直咳嗽。 萧玦轻拍她背脊,时鸢抬手示意不用,自个儿把气咳匀了: “皇后娘娘,这是我婢女的帕子,怎的成了我故意在绢帕上沾桃花粉?” 弄月和时鸢的默契是这些年练出来的,闻言立马上前两步,屈膝行礼:“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知娘娘沾不得桃花粉,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将帕子递给太子妃……” “还敢替你家主子狡辩!?”嬷嬷抻起袖子,疾步上前。 眼看着一巴掌就要落下来,弄月不躲不避,只闻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弄月睁开眼,只见滚烫的茶水糊了那老嬷嬷一脸,原就沟壑纵横的脸上登时红肿了一大块,显得格外狰狞。 时鸢把玩着空茶盏,“啪”的一声往桌上重重一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老嬷嬷擦拭着脸上的茶渍,转身扑通跪下:“娘娘,太子妃她——” “太子妃!你公然顶撞本宫就算了,新婚次日你就做出这等有辱身份之事,可还把皇室规矩放在眼里?” 皇后猛地起身,指甲死死扣着桌角。 时鸢扶弄月起身,闻言乐了:“我有辱身份?皇后娘娘当众刁难于我,纵容底下人欺负我的人,我也算见识了您母仪天下的气度。” 以为站着气势就能高人一截? 若非懒的计较,她还没怕过谁。 “你——” 时鸢看向地上跪着的老嬷嬷,目光自她红肿脸上刮过:“啧,烫的这般严重,可皇后娘娘还嫌这杯茶太凉了呢。” 在场妃嫔抵头窃窃私语,时不时往皇后那边瞟,皇后敢怒不敢言,偏头:“陛下……” 乾元帝哼道:“原来皇后还记得朕在坐在这儿。” 这是指责她方才刻意刁难时鸢。 皇后深吸一口气:“太子妃心性浮躁,臣妾也是担心她伺候不好太子,亲自教儿媳规矩……” “孤的太子妃还用不着旁人来教。” 萧玦冷声打断,“父皇,茶也敬完了,该出宫祭拜太庙了。” 听到太子出声,众人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辰时才进宫,再耽搁下去,只怕又要误了太庙祭拜的时辰了。 时鸢也纳闷,他和萧玦这么晚进宫,皇后竟然没有借题发挥? 她当然不知道,在他们进宫之前,皇后便在众人面前发过牢骚了。 只是乾元帝体谅他们新婚宴尔,当众发话不准再提。 是个人都听得出乾元帝的袒护之意,皇后偏要试乾帝的底线,在时鸢敬茶的时候,故意刁难。 乾元帝并未当场给皇后脸色看,那也是因为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惯了。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陈贵嫔出马了。 陈贵嫔捏着温婉可人的腔调,说几句识大体的话,乾元帝脸上阴霾一消而散。 皇后心里恨得牙痒痒。 当年的她,比起陈贵嫔在乾元帝心中的地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的她依偎在年轻帝王的怀里,冷眼看着对面强颜欢笑的懿德皇后,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不曾想风水轮流转。 都说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她也算亲身体验过了。 当年的皇后嚣张跋扈,从不把后宫那些女人放在眼里,包括懿德皇后。 饶是骄纵如此,她依旧宠冠六宫。 如今的皇后学做一个贤妻,乾元帝仍对她爱搭不理。 于是她穿着她为贵妃时那些华丽的衣裳,捡回年少时跋扈的性子。 原以为帝王会回心转意,可她从帝王眼里看到的,只有厌恶嫌弃。 明明前一刻帝王还在同其他妃嫔说说笑笑,她一开口,帝王便冷下一张脸。 直到现在她才了悟,年少情深终究敌不过岁月蹉跎。 皇后看着下面那对新婚宴尔的夫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皇后既然身子不适,便回去歇着吧,今日太庙祭拜,朕让陈贵嫔随行。” 此话一落,皇后如遭雷霹,转身敛衣下跪:“陛下,不可啊!” 身后的老嬷嬷也跟着跪下。 “自古太子大婚告太庙,由帝后率百官祭拜,陈贵嫔她……”皇后指着陈贵嫔,手指哆嗦不止,扭头双手交拜,“陛下,礼制不可违啊。” “陛下,”陈贵嫔亦跟着下跪,“皇后娘娘说的有道理,臣妾位份低,不敢逾越礼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说你担的起,你便担得起。”乾元帝虚扶她一把,叹道,“这倒提醒了朕,你入宫多年,也该晋晋你的位份了。” 皇后瞳孔睁大,正要反对,只见陈贵嫔摸了摸小腹,含羞带怯:“臣妾入宫多年才怀上这么一个龙嗣,实在愧对陛下的恩宠。” “爱妃,你……” 帝王眼中情绪由不可置信到抑不住的欣喜,陈贵妃点点头,“臣妾这些天食欲不振,就爱吃些酸食,前些天请太医过来把脉……臣妾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这些天宫里忙着太子大婚……” “无妨,”乾元帝朗声大笑,“今日你随朕祭拜太庙,就当为腹中的胎儿绵延福泽。” “嗯。” 皇后扶着坐椅,双目无神,待回过神,乾元帝已经携陈贵嫔出了未央宫,众人施礼告退。 萧启欲言又止,攥着拳头忍下了,“儿臣告退。” 嬷嬷上前扶她,担心道:“娘娘,您的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从未央宫出来,萧玦携时鸢上了华盖辇车,后面御林军随行,肃穆威严。 太庙设在城郊,乘轿辇前去,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御林军,至少半个时辰。 时鸢早膳只吃了几口粥,方才在未央宫坐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倒有些饿了。 待会儿祭拜太庙定然又是一堆礼节,想想就累。 “孤让随风备了些糕点,皇宫到太庙有些距离,你可在路上垫垫胃。” 时鸢一愣,只见萧玦掀起杏黄幔账,随风帘外端进来一盘糕点。 还真有。 还是她最爱吃的凤梨酥。 第118章 太庙祭祖 看到吃的时鸢眼睛都亮了,忙不迭捏起一块往嘴里送,不忘点评糕点的味道:“这凤梨酥怎的和我平日里吃的味道不一样?口感绵密,入口即化,嗯,不错。” “东宫进来了一批厨子,日后想吃什么,就和水佩她们说。” 时鸢小馋猫的模样实在少见,萧玦忍不任多看了她一眼,“慢点吃,别噎着。” “嗯,”时鸢捏起糕点咬了一口,突然反应过来,呆呆望着他,“你是说……谁这凤梨酥是东宫的厨子做的?” 萧玦颔首应答,用绢帕替她擦拭唇角,动作极其自然。 时鸢从他手上接过绢帕,莞尔:“厨艺不错,回去我定要重重赏他们。”说完又捏了两块糕点,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太子妃是不是忘了什么?” 莫名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幽怨,时鸢一愣,旋即将手上的盘子递过去:“抱歉,我太饿了,把殿下给忘了。” 萧玦盯着她手上的碟子不动。 碟中躺着两块她吃剩的糕点。 其中一块还被她咬了一口。 时鸢收回目光,有些心虚,讪讪捻起她咬过的糕点,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时鸢忙用绢帕掩唇,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当着他的面,一口气把一碟糕点吃完了就算了,末了还将她吃剩的递到萧玦面前,堂堂太子殿下岂会吃人家的残羹剩饭? 思忖间,手上的糕点已被人夺了去。 “你……”时鸢来不及阻止,那人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 “……这是我咬过的。” 时鸢愕然。 “我知道。” 时鸢抿唇,看着他把手上的糕点吃完,动作慢条斯理,很是文雅。 哎,有些人吃个东西都是赏心悦目。 不自觉对比了下自己刚才的吃相,又是一阵懊恼。 萧玦用帕子擦拭指尖的空隙,瞥见时鸢托腮唉声叹气,像一只耷拉着双耳的兔子,将碟中最后一块糕点递到她面前,“吃吧,孤不跟你抢。” 时鸢眼睛睁大,然后望着眼前的糕点兀自出神…… 日后她在这人面前还是要收敛一些,吃相不雅倒是其次…… “不、不用了,”时鸢将他的手推回去,“殿下吃吧。” “孤不喜甜食。” “啊?”时鸢想问你不喜甜食为何还命人准备糕点,话到嘴边绕了个弯,“你……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萧玦反问:“孤看你早膳只抿了几口粥,东宫厨子做的菜不合你胃口?” 时鸢摇头,“殿下有心了。” 他考虑的这般周到,时鸢反倒有些不适从了。 大婚前,她想法子拒婚,只觉得这人不仅油盐不进,还处处同自己对着干,不知怎的就较上劲了。 大婚后,这人反倒处处体贴…… 细数起来,除了拒不退婚,萧玦好像也没有逼过她什么。 反之,以他的身份样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怎么算她都没吃亏。 想到日后自己拿了和离书,卷了太子府七分财产走人,隐隐竟有些过意不去。 “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给孤一些甜头如何?” 这人总能猜到她的想什么。 “甜头?”时鸢掩在广袖下的拳头不由攥紧,下意往轿辇外侧挪了挪,咽了口唾沫:“你想要什么?” 萧玦似是没看出她的紧张,倾身凑了过去,时鸢揪住底下软垫,猛地闭上眼,半晌不见对方动作,睁眼疑惑。 “孤发现……”萧玦锁着她的容颜,似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什、什么?” 萧玦捻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缕青丝,“譬如,从前孤这般靠近你,你会躲。” 时鸢:“……” 这轿辇就这么大,她若是躲一下,不慎摔下去,这脸也可丢大了。 时鸢直起身欲推开他,忽然愣住了。 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巨浪汹涌。 萧玦朝她逼近一分,眸光在她红唇上流连,微微凑近。 时鸢甚至已经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谁知太子殿下神情认真地询问:“孤……可以亲你吗。” 时鸢:“?” 那双漂亮的眼眸眨了两下。 萧玦扣住她的脑袋,倾身吻了上来。 吻中夹杂着凤梨酥的甜味,萧玦却不觉得甜腻。 就像当年那颗松子糖,也不似想象中那般甜掉牙。 不知过了多久,时鸢一把推开他,红着脸微微喘息。 这轿辇较之平日乘的轿辇宽敞不少,四面环着水帘,外罩一层杏黄色软纱,风一吹,杏黄软纱便扬了起来,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时鸢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孤疑:“太子殿下,你不会在东宫个藏女人了吧?” 萧玦愣了愣,“为何这么问?” 时鸢撇开脸不说话了。 “东宫只有你一个女主子。” 时鸢了然。 “哦,那就是藏在府外,京城哪户人家的姑娘?没事,殿下可以把她接进来,我不会在意的……” “时鸢。” 萧玦声音冷了下来。 时鸢不自讨没趣,低头抚平衣裳上的褶子。 萧玦抬手将她额前的碎拢至耳后,叹息:“除了你,孤从未碰过旁人。” 时鸢轻轻点头,想说碰过也无妨,不知怎的堵在喉口就说不出来了。 这时轿辇停了下来,随风在帘外轻声道:“殿下,太庙到了。” “嗯,”萧玦低应了一声,随风开开帘子,时鸢眯了下眸子,萧玦先下了车,然后对她伸出手。 时鸢微怔,把手覆上去。 昨日大婚萧玦一路牵着她,她便摸到了一层薄茧,从前她也有,后来她觉得丑,用药水给泡没了。 迈入正殿,鼓声响起,行礼官员就位,乾元帝和陈贵嫔踏上玉阶,萧玦和时鸢立二人左右,身后浩浩荡荡的羽林军分列两侧,后面是仪仗队和百官大臣。 时鸢叹了口气。 皇室规矩繁多,她这两日跪的次数,加起来比她这十五年跪的还多。 陈贵嫔似有所感,回头对她友好一笑。 时鸢皱眉。 陈贵嫔生得貌美,怪不得乾元帝喜欢。 可乾元帝绝非好色之人。 她便想起她爹说过,宫里的陈贵嫔眉眼肖像她爹,连周身气质也十成十的像。 今日皇后有一句话倒是说的不错,每年太庙祭祖,皆是帝后携百官前往。 今年陈贵嫔替了皇后的位置,乾元帝此举,确实过于儿戏。 每年祭天,皆要供出祖先牌位,以供参拜。 上面摆的皆是历朝历代帝后的牌位。 时鸢跟着陈贵嫔俯身跪地。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牌位应声倒地。 第119章 不祥之兆 鼓乐声止,大殿霎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不知哪个胆大的扯了一嗓子: “太庙乃皇族宗庙,历代帝王供奉之所,牌位倒地,乃不祥之兆啊!” 乾元帝脸色凝重。 在此等重大场合发生这种意外,是谁都没想到的。 礼官冲乾元帝一礼,赶紧上前扶牌位。 倒下的牌位乃是太宗的牌位 后面的大臣抵着头窃窃私语。 “太庙祭祖时牌位倒地,此前可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啊……” “是啊,大子大婚次日告大庙就发生这种事,定然有所征兆,关乎我大乾江山社稷,不可不重视啊……” “那依国公爷看……” “倒地的是世宗的牌位,世宗乃世人称颂的贤君,怎奈皇后善妒,导致后宫子嗣凋零,皇后未诞下一子,世宗只能从宗室旁支过继世子立为储君……” “皇后……”有人反应过来,“此番太庙祭祖,理应由帝后率众臣参拜,这陈贵嫔……陛下此举……唉!” …… 日中日头正盛,方才又磕了这么多头,时鸢站起身来觉得有些头晕。 听着身后那帮嘴碎的朝臣的议论声,时鸢暗自嘀咕牌位倒地扶起来便是了,一个个神神叨叨,站这么久,真不累吗? 还有这老皇帝,倒是发个话让他们先回去啊! 时鸢抬袖揩汗,身子不自主地晃了晃,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小臂,并用了几分力将她托起来。 时鸢想说她哪有这么弱不禁风,方才只是站久了腿有些麻。 下一刻卸了力气,将身子整个重量靠过去,她只靠一会儿…… 萧玦唇角不可觉察弯了一下,稳稳扶住她。 在众人看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携手而立,似一对神仙眷侣,极为登对。 “陛下!” 就在这时,有人大步上前,掀袍跪地: “数月前钦天监便测出天象有异,果不其然定州连月大雨,河堤崩塌,以至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今日太庙祭祖,世宗牌位无故掉地,便是上天对我大乾的警示啊!” 说话之人正是御史程直,此人向来刚正不阿,以耿直在朝中闻名。 时鸢听说过此人。 她在汝宁那会儿,刚收到赐婚旨意,便派人去京中打探风声,朝中有不少臣子对立她为太子妃一事颇有异议。 而眼前这位,就是扬言乾元帝不收回旨意,便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的那位。 她从弄月口中听说这事,躺在榻上拍手叫好,朝中总算有个明白人了,次日便命人给这位陈御史送了一箱银子。 可就在她满心欣喜地等着退婚旨意传到汝宁,朝中突然就没风声了。 弄月告诉他,那程御史以死相逼,一头撞在金銮殿中央柱子上,众臣阻挡不及,惊呼出声—— 没有见到料想中的血腥场面。 原来那柱子用黄绸包裹,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别说当场撞死,就是再撞两下,也不见得能磕破一层皮。 时鸢听完还腹诽在柱子里塞棉花,也不知是哪位有才之士想出来的。 后面不知萧玦用了什么法子,直到她回京,满朝文武也没再说一个不字。 乾元帝皱眉,似在考量此事的严重性,陈贵嫔站在旁,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她相信,她若在此时开口,无论说什么,朝臣都会将矛头引到她头上来。 “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乾元帝缓缓开口,站在身旁的陈贵嫔背后一凉,正欲开口,程直看向她身后:“微臣以为,原因在太子妃。” 时鸢眉心一跳,这都能赖到她身上来? 这牌位又不是她推倒的。 身后朝臣闻言,顿时乱成一窝粥,大多是赞同之言。 不等乾元帝开口,萧玦淡淡道:“造谣太子妃,你可知是何罪名?” 程直梗直了脖子:“微臣冒死直谏,为的是江山社稷,微臣问心无愧!” 不愧是程御史,朝中敢这么同太子殿下说话的,大抵只有他一个。 “陛下。”程直转身跪拜:“太子妃在闺中便无半分世家女的气度,如今太子大婚告太庙,世宗牌位倒地,便是世宗显灵,以示对太子妃人选的不满。” “微臣恳请陛下废了宁安郡主太子妃的身份,另择太子妃,以慰世宗在天之灵!” 程直言辞铿锵,丝毫不顾旁边太子周身能冻死人的寒意。 时鸢亦感受到了,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萧玦冷峻的脸上这才漾出一丝暖意。 如此明显的示好之意,聪慧如他,萧玦如何看不出。 他最怕的从来不是世人对他娶时鸢之举的口诛笔伐,而是时鸢想方设法逃婚。 如今眼前人已成了她的妻,任何人也不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他更不愿她遭众人非议。 “数月前天象有异,钦天监算出乃储妃之位空悬所致,孤便择了宁安郡主为妃。” “而后定州水患,乃是天灾兼地方官员贪污受贿,渎职谋私所致。” “世宗牌位倒地,乃筹备大典的官员粗率。” “这一切,与孤的太子妃何干?” 萧玦执着时鸢的手,环顾众人,声音掷地有声。 大殿静了下来,程直揩了一把汗不知如何劝谏。 时鸢瞥了眼身边人的侧颜,低眉笑了笑。 她当初想尽法子拒婚,也没让萧玦把婚退了,若程直冒谏能让萧玦把她休了,那便不是萧玦了。 时鸢看向跪在一旁的程直,笑道:“日头正晒,沈大人起来好好说话,太子殿下爱惜贤臣良将,不会因此怪罪于你的。” “哼!”程直半步不让地在阶前跪着,挺直了身板:“若陛下不废了太子妃,微臣便在太庙长跪不起。” 乾元帝眉间已有不耐,随侍的太监低着头给他使眼色,沈直目不斜视,把头抵在地上:“社稷为先啊陛下!” 时鸢觉得这位程御史不是少根筋,便是缺根弦。 这般赤裸裸的威胁,老皇帝不要面子啊。 罢了,程御史一大把年纪了,搁这跪着,老皇帝下不了台,他还没昏倒,她要先晕过去了。 思及此,时鸢病歪歪往萧玦身上一倒,两眼一闭。 “时鸢!” 第120章 犯颜直谏 时鸢轻捏了捏他的手心,萧玦眉心微松,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大典已毕,儿臣先带太子妃回去了。” 说罢不顾众人脸上惊诧,抱着她阔步走下台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是陈贵嫔低声说道:“陛下,大典已毕,咱们回宫吧。” 时鸢此举,算是给乾元帝递了一块台阶。 陈乾元帝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内侍下台阶扶程直起身。 程直甩开内侍的手,跪着不肯动,一脸宁死不屈。 众臣窃窃私语,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走了,他还跪着,这又是闹哪样? 萧启和颖国公对视一眼。 齐远上前劝道: “程大人,起来吧,何必因为一件小事闹得众人不愉快呢,世宗牌位倒地,是礼官的疏忽,怎就怪到太子妃身上了呢?我说程大人,如今朝堂内外是没什么可劝谏的了吗?这、这未免太危言耸听了!” 早不说,晚不说,非在这个时候当和事佬,程直哼道:“若文武百官只知溜须拍马,媚上欺下,我大乾江山危矣!” “你——” 拐着弯骂他,真当他听不出来?齐远掀袍跪地:“陛下,太庙何等庄严的场合,历朝历代帝王在上,程直打着劝谏的名义扰乱祭拜大典,实在不知轻重!臣恳请陛下严惩程直!” 此话一落,众臣纷纷跪地附和:“请陛下严惩程直,以正朝纲!” 程直身为言官,向来耿直不阿,可以说朝中大半的臣子都被他得罪过了,这时若有人替他说话就奇怪了。 齐远不愧是朝中老臣,乾元帝的心思总能猜到一二。 帝王威严不容挑衅,程直数次犯颜直谏,乾元帝对他早已心生不满,只是碍于本朝不杀言官的规矩,以及程直其人确有才能,故而忍他到现在。 如今众臣施压,乾元帝总算能名正言顺发落他了,一句话将他下了大狱。 “陛下!陛下!” 程直膝行两步到乾元帝面前: “陛下治微罪不敬太庙之罪,微臣无话可说,在此之前……臣还有一谏言,”他抬头看向陈贵嫔。 陈贵嫔心里咯噔一声:“陛下……” “以往祭拜大典,素来都是帝后同行,今日陛下姑息陈贵嫔入取代皇后入太庙,明日便会祸乱江山,危及社稷啊!此等妖妃,万不可留!” 众臣深吸一口气,看向程直的目光由不屑到同情,再到敬佩。 陈贵嫔自入宫以来便宠冠后宫,如今腹中又有了皇嗣。 在这个关头,得罪谁,也不好得罪陈贵嫔啊。 若说方才程直逼乾元帝废太子妃,得罪了东宫,惹了乾元帝不快,如今逼乾元帝废陈贵嫔,那便是太岁头上动土。 “陛下,”陈贵嫔敛衣跪地,“臣妾入宫多年,能伺候陛下左右便心满意足,从未想过……” “起来,”乾元帝伸手扶她起身,皱眉低斥:“动不动就跪,当心腹中的胎儿。” 陈贵嫔抿唇:“谢陛下。” 程直面色一变:“陛下!” “来人!”乾元帝挥手下令:“程直冲撞太庙,顶撞陈贵嫔,即日革职下狱,容后处置!” 立刻有人将程直拽起来拖走。 “陛下!陛下!”程直挣扎大喊。 乾元帝径直绕过他,携陈贵嫔走下台阶,上了轿辇。 “起轿,回宫!” 太监尖着嗓子高喊。 众臣不发一言,随乾元帝乘轿辇回宫。 时鸢和萧玦早已乘着轿辇回去。 按规矩,祭拜太庙后,他们应当去寿安宫向太后请安,可时鸢在大典上晕倒,自是无法再进宫拜见太后。 “我这一晕倒,倒是为我省了不少事。” 时鸢乐不开支,方才在太庙可累死她了,如今她哪还有精力应付太后? 萧玦看她从太庙出来就活蹦乱跳,哪还有方才弱不禁风的样子,无奈提醒: “太子妃装病也得装得像些,孤已经命人进宫传太医了。” 时鸢闻言坐端了些,险些忘了还有这一关,咳道:“……劳请殿下再配合一下。” 萧玦挑眉故作不知:“太子妃要孤如何配合?” 时鸢暗了眸子,她又想逃婚了…… 身子突然一轻,时鸢来不及惊呼,萧玦抱着她下了轿辇:“闭眼。” 东宫定然有不少耳目,在人前还是得装一会儿。 时鸢依言阖上眸子。 萧玦的礼服是上好的绸缎用料,时鸢将头埋在他怀里,也不硌脸。 弄月在门口等着,看到萧玦怀中脸色苍白的时鸢,着急迎上前:“太子殿下,我家郡主……” 萧玦抱着时鸢进了内院,弄月赶紧追上去。 东宫的下人见他们太子殿下怀里抱着个姑娘,仔细一看,这不是太子妃吗?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待萧玦走远,立马围在一起低声议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有多恩爱云云。 一路回了紫竹苑,萧玦将时鸢轻轻放在榻上,时鸢刚想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 “你,” 萧玦两手撑在她身侧,声音喑哑低沉:“孤配合了,太子妃该如何报答孤?” 时鸢抬眸瞪他,“我是让你帮我应付下太医,又不是让你一路抱着我回来……” 他抱她回来的那一路,她可是听到了下人的议论声,日后她在人前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皆知你在太庙昏倒,孤抱你回来,有何不可?” 他说的理所当然。 话虽如此,但是…… “你先起开。”时鸢盯着他的手。 萧玦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时鸢浑身瑟缩了一下,耳朵非当没有褪色,反倒更红了。 萧玦目光自下眉眼往下,俯身下去。 “郡主!” 弄月愣在原地,双手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 时鸢一把推开身上的人,翻身坐起,抬手理了理鬓边发丝:“进来。” 弄月挪着小步伐进来,看郡主的样子……看来是没事啊。 她老老实实垂立一侧,轻声道:“殿下,太子妃,宫里来太医了。” 时鸢坐着不动,瞅萧玦。 意思是你出去帮我应付下。 萧玦默了片刻,起身:“你先歇着,孤去去就回。” 时鸢抬起一只手,想说你不用回来了,萧玦已出了房门,只余珠帘晃动。 第121章 相互配合 萧玦回来的时候,时鸢低眉剥着荔枝,荔枝皮艳红如胭脂,衬得她手指素白如瓷。 见他进来,并未出声,将手中剥净了的荔枝递给了他:“吃吗?宫里刚送来的荔枝。” 突然想到他不喜甜食,这荔枝也挺甜的,不待他接过便收回手。 萧玦一把抓住她的手,时鸢笑了笑,没再挣开,弄月觑了自家郡主一眼,掩上门退下。 时鸢刚想叫她,人已经没影儿了。 萧玦命人将饭摆到紫竹苑,与时鸢一同用膳。 时鸢欲言又止,他与她一同在紫竹苑用膳,夜里不会要留下来吧? 在时鸢这儿,向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咽下一口鲫鱼汤,若无其事提了一嘴。 萧玦却道:“新婚宴尔,断然没有分房而睡的道理。” 不待她抗议,他又补充了一句:“成婚后三日,我们须得共处一室。” 时鸢呛了下,猛地咳嗽起来,萧玦把绢帕递过去。 时鸢接过揩着嘴角,她怎么感觉自己又被坑了一回…… “太子妃得尽快适应了。” 时鸢:“?” 萧玦看着她:“适应你已为人妻的事实。” 时鸢夹起一块鱼肉,银箸“啪嗒”一声掉回碗里,呐呐道:“我们说好了……” 萧玦觉得她这副呆愣的模样可爱的紧,想伸手摸她的头,生生忍下了,掩饰性地端起茶抿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 “放心,孤不会食言,日后大局已定,随你去留,只不过……” 萧玦顿了顿,终于说到了重点:“为避免旁人非议,日后在外孤配合你,你也配合孤,如何?” 他指的自然是方才在祭拜大典上,配合她装病,免了进宫给太后请安。 言下之意便是,他并非无条件帮她。 这分明是两码事。 时鸢气得磨牙,方才在马车上还觉得他细致入微,果然是她的错觉! 他就是看准了她不喜麻烦,料定了她会点头。 时鸢深吸一口气,“好”字堵在喉口不上不下。 萧玦道:“孤会履行一个丈夫对妻子的义务,太子妃是否也该履行妻子对丈夫的义务?” 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 义务,那便只是责任,没有旁的。 更不必担心爱而沦陷。 这人总能窥破她的心思,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挫败感。 见时鸢点头,萧玦眉头微松,用汤匙给她舀了几勺鲫鱼汤,温声道:“午膳后,会有皇亲来拜见,随意应付一二即可。” 若他说拿出东宫主母的气度如何如何,时鸢定会拿出那张字据堵他。 可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时鸢用银箸杵着碗里的水晶饺,越发觉时萧玦八字克她。 叩门声骤然响起,萧玦低声应允,随风推门而入,冲二人一礼,看了眼时鸢,欲言又止。 这是要她回避了。 时鸢起身欲走,萧玦拉她坐下,轻叩了叩桌面,示意她继续用膳。 “嗯。” 随风遂将他们离开后祭拜大典上的事说了,末了又道:“程直出言顶撞陈贵嫔,陛下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将程直革职下了大狱。” 说话间时不时瞥时鸢一眼。 时鸢纳闷:“看我做什么?”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方才在大典上,程直当着萧玦的面逼老皇帝废了她这个太子妃,在旁人看来,程直此举算是把东宫得罪了个透。 后又拿陈贵嫔僭越皇后说事,触了老皇帝的逆鳞。 同时得罪了陛下和太子,有谁敢给他求情? 再者以程直这耿直的性子,能在官场上混到如今这个位置……时鸢搁下银箸,“殿下想保他?” “太子妃聪慧,”萧玦眼里似有赞赏,“朝中多为阿谀奉承之辈,似程直这般的忠正之臣,正是朝中所缺的。” 时鸢不以为意:“数次犯颜直谏,胆识是有,可惜一根筋。” 一言中的,萧玦笑道:“今日他在大典上冒犯于你,改日孤让他亲自向你赔罪。” “别了吧,”时鸢摆摆手,咋嗼道:“我担心他像皇后一样气出病来……” “年初程直家中老母重病,这些年的俸禄皆用来救济贫困,以至积蓄全无,为银子焦头烂额之际,忽而门口一箱银两从天而降,解了他燃眉之急,直到如今,他还在寻找那位善行不留名的恩人。” 萧玦看着时鸢,意有所指:“孤竟不知太子妃是这般乐善好施之人。” 时鸢咳了咳:“你怎么知道是我……”说到此处,她不吭声了。 他相信当初老皇帝一赐婚,萧玦便派人来汝宁暗中盯着她了。 萧玦起身:“孤进宫一躺,你先熟悉府上……”话到嘴边打了弯,“是孤多虑了,你幼时常随兄长来东宫,这些年东宫无甚变化,你该比孤还熟悉。” 这话倒也说得没错。 三年前萧玦才入主东宫,且大多时候回太子府处理政务,偶尔回东宫,军政要务都处理不过来,哪有闲暇在府上闲逛? 时鸢含糊应了声,萧玦抬步离去,随风跟上,轻轻掩上门。 出了紫竹苑,萧玦淡淡道:“日后汇报事情,不必避着她。” 随风心喊冤枉,脸上未表露出分毫: “今日程直在大典上顶撞太子妃,属下是担心太子妃知道您有意保程直,同太子妃生了嫌隙。” 萧玦闻言,眉梢轻挑:“那在你看来,时鸢为人如何?” 随风低头:“属下不敢妄议太子妃。” 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罢了。 萧玦看他一眼:“说吧,孤恕你无罪。” 随风想了想: “世人皆道太子妃粗俗无礼,全无太子妃的气度……属下却觉得他们对太子妃误解颇深,太子妃随心随性情,活的自在,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还有一句话他不敢说。 太子妃嫁给了殿下,日后母仪天下,统率六宫,注定无法随性而活。 萧玦默了默:“你的意思……是孤将她锁在这深阁后宅?” “属下绝无此意!”随风急道,说完赶紧补充,“譬如今日大典一事,程直冒死直谏陛下废太子妃,属下以为以太子妃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宽恕程直……太子妃顾全大局,是属下错了。” 萧玦没再说什么,抬步上了马车。 第122章 不懂中馈 萧玦走了弄月才敢进来,她看到自家郡主手上把玩着一根银针,稀奇道:“郡主,这银针可有什么玄机之处?” 时鸢摇头,抬手敲了敲桌面。 一道黑影落在她脚下,“郡主。” “你何时过来的?” 昨日大婚,她并未察觉到无影的气息。 无影恭敬回道:“侯爷听说昨夜东宫进了刺客,今日一早遂命属下在暗中保护您。”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蟠龙令牌,“侯爷命属下交给您。” 时鸢接过令牌翻转两下,弄月凑近来瞧,惊道:“郡主,这不是……” 时鸢把它收入怀中,扬眉笑道:“我爹总算大度了一回。” 有了这块令牌,她就能随意调动他们时家的隐卫。 出嫁前,时文州怕她逃婚,派隐卫暗中看着她,任她说破了嘴皮子,他们都不肯放她离开,如今令牌在她手上,那便意味着日后他们只能以她的命令为先。 弄月撇嘴道: “郡主您太贪心了,侯爷可是给您备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有那些香料,水粉铺子,旁人嫉妒都来不及,您还嫌侯爷小气……” 时鸢抬头敲她脑壳,睇她一眼:“先前我让我爹收你为义女,我爹都点头了,你死活不肯又是闹哪出?哪有人正尔八经的主子不愿当,非要——” 弄月一脸委屈:“奴婢若认了侯爷作义父,你便只有小环一个陪嫁丫鬟了。” “小红,小青,小紫……她们都愿意陪我出嫁。” 弄月更委屈了。 时鸢嫌弃地将她推远了些。 弄月双手扒着桌角:“奴婢不认侯爷作义父,跟着您也有花不完的银子。” “是么?”时鸢想了想,挑眉,“打明儿起,你的月例减半。” “郡主——”弄月扒着她的手臂哀嚎,苦巴巴憋出两滴泪,“奴婢就指着这个月的例银买下城北那处宅子,奴婢盯了好久呢……” “我不管,”时鸢毫不留情地把她抖了下去,突然想到什么,“明日,不对……后日回门,你给我爹嗑个头,把这亲给认了,我爹收那么多义子,也不介意多收一个义女。” 弄月不想在说,时鸢一把推开她,“外面玩儿去,别在这碍我眼。” 弄月低垂着头走了。 时鸢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把银针交给无影:“喏,看看,这银针与我平日见的不太一样,你们玩暗器的定然比我懂行。” 无影迟疑接过,拿在手上观察了片刻,回道: “回郡主,这枚银针比寻常银针粗些,乃黑曜石铸成。” 他顿了顿,续道:据属下所知,黑曜石在大乾境内并不多见,极其珍稀,属下还以未见过有人用黑曜石铸银针。” “不多见……”时鸢喃喃道,问:“你可知何处盛产黑曜石。” 无影想了想,“倒是有一处。” 时鸢抬头。 “南诏。” 时鸢看着他手上的银针兀自出神。 她让弄月问过随风,可以确定昨晚出手救她的不是东宫的人。 那究竟是谁,能潜入东宫,又巧好救了她? 昨日大婚,宾客众多,要找出这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南诏……南诏使臣就住在四方馆。 “你先下去吧。” “是。” 无影转身欲走。 “哎,等等,”时鸢突然出声叫住他,“萧玦可察觉了你们的存在?” “东宫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属下还未进入内院便被人发现了,他们知道属下是侯爷的派来保护您的,便让属下进了紫竹苑。” “嗯,知道了。” “属下告退。” 时鸢抬手按了按额心,起身出了里屋,环顾院子里的布置。 桃树参天,溪水潺潺,同她的闺阁别无二致。 抬头看着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紫竹苑。 布局一样,名字也一样,萧玦的意思……是要她把东宫当家吗? 时鸢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抬步进屋。 这时管家来了。 后面跟着水佩兰时槐序西春四名丫鬟。 “太子妃,老奴是府上的掌事,这四位是伺候太子妃的婢女——还不上前见过太子妃?” “见过……” “免了,”时鸢抬手,今日一早便见过了,“我不喜太多人贴身伺候,你们便在外院伺候吧。” 管家刚想说有专门负责打扫外院的粗使丫鬟,时鸢已撩帘进了屋。 “这,”管家朝水佩甩去一个眼色,水佩点头,领着其它三个丫鬟进屋。 时鸢刚坐下一口热茶都没喝上,案几上便叠了高高一摞账本。 管家笑纹满面: “太子妃是府上的女主子,日后府上中馈,便由太子妃掌管了。” 时鸢险些没拿稳茶盏:“太子殿下没说过,日后不用我管府上的庶务?” “这些账薄,便是殿下命老奴送到紫竹苑的。”管家笑容不变。 时鸢捏着茶盏,手指一紧,刚诓她嫁进来,次日便要她面对密密麻麻的文字……想都不用想! “把这些账薄挪走,回头我跟殿下解释。”时鸢指着案上那摞账薄,“解释”二字咬得格外重。 她倒是想听听,萧玦如何同她解释。 管家大抵也听说过时鸢的名声,从容应对:“自古妻室执掌中馈,殿下政务繁忙,您嫁进来便是府上主母,理应为殿下分忧。” 时鸢拿起一本账册,随意翻了翻,往案上一搁:“不会,看不懂。” 管家:“……” 大户人家的嫡女们,从小便被母亲教导打理府上事务,时鸢是靖远侯府嫡女,不可能一窃不通。 太子妃这是把他们当傻子打发呢? 管家躬身,谦逊道:“这些年都是由老奴代掌府上中馈,您有什么不懂之处,尽管问老奴,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时鸢颔首,“管家经验丰富,那便继续由您代管吧。” 管家揩了把汗:“老奴万不敢有僭越之心。” “所以殿下放心把府上中馈交给你,我也放心。” 管家噎了下。 太子妃不懂中馈,一府之事尚且打理好,将来如何统率后宫?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牵扯到太子妃,还牵扯到东宫和殿下的声誉。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一把老骨头了,就盼着府上来一位女主子掌管中馈,好回家带孙子。 太子妃撂担子不管…… 他何时才能退休呢? 第123章 来者不善 可怜老管家躬着背脊好劝歹劝,就指着时鸢点头,自己好收拾包狱回乡下享福。 奈何时鸢软硬不吃,慵懒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额头,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皮。 管家:“……” 四个丫鬟:“……” “太子妃?”管家凑近前唤了一声,为了早日退休,他也是豁出去了。 …… 大婚前一日,书房。 “殿下。” 管家躬身行礼,恭敬道:“老奴今日是来向殿下请辞的。” 萧玦动作微顿,看着书案上的折子,头也未抬:“何故?” 管家是他的心腹,是府上绝对可信之人。 东宫没有女主人,这些年一直是管家在打理府上庶务,从未出过一丝差错。 管家若是离开了,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理东宫庶务。 管家在萧玦还是不受重用的皇子那会儿,便跟在旁边伺候了,这些年萧玦也从未亏待过他,将东宫账簿尽数交给他,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管家面露歉色,不敢说他只是想回乡享福,缓声道: “明日殿下与太子妃大婚,日后府上的中馈,当由太子妃掌管。” 萧玦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搁下狼毫,却不发一言。 他答应过时鸢,不会拿东宫庶务去烦她。 可太子妃身为日后的后宫之主,不会管家…… 传出去那帮朝臣又该说闲话了。 “时鸢在闺中尚未接触过中馈之事,待她嫁进东宫,还需你在旁提点一二。” 言下之意便是时鸢接手府上账务后,他便可告老还乡。 “是。” 那是他的分内之事,走之前同太子妃交接好,应该的,应该的…… “无旁的事,便退下吧,” “……老奴告退。” 管家回去后,当即把东宫这些年的账目清点出来,仔细圈点一通,打算次日送到紫竹苑。 时鸢眼皮轻掀,怏怏打了个哈欠,看清面前的管家,吓了一跳。 还、还没走? “您看,这账本……您若是不管,老奴没法和殿下交待啊。” 时鸢拿起一本账册,凝眉不语,半晌,掀起眼皮看管家一眼。 看这样子……她若是不同意,这管家是打算赖在她这儿不走了。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待殿下回来,他若是发话让我管中馈,你们再把账簿抱来紫竹苑也不迟。” “这……” 管家敛下心神。 太子妃已经退了一步,也只能如此了。 时鸢冲边上两个丫鬟招手:“你……” 被指的两个丫鬟赶紧上前。 “奴婢槐序。” “奴婢西春。” 时鸢点头:“帮管家把账簿搬回去。” 槐序和西春站着不动,不动声色去瞅一旁的管家。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时鸢冷了脸色。 “奴婢不敢!” 时鸢平日都是言笑晏晏的,偶尔脸上没了表情,莫名令人发悚。 何况她们才刚进东宫不久。 槐序和西春一个比一个麻利将账簿抱走了:“奴婢告退。” “管家还有事?”时鸢看管家一眼。 管家醒了神,躬身:“老奴就不打扰太子妃歇息了,”末了又道,“府上的丫鬟都是新进府的,如有伺候不周之处,还望太子妃体谅一二。” “嗯。” 管家颔首:“老奴告退。” 从屋里出来,管事还是想不通。 哪家府上的新嫁进来的主母不是想着将在下人面前立足威信,然后将府上账簿揽在手中, 太子妃倒好,账簿都清点好送到面前了……太子妃是当真不懂账目,还是先假意推托一番? 管家低头想的入神,没看路,不慎与迎面跑过来的弄月撞上。 “哎呦!” 弄月知道他是东宫的管家,把刚要喊出口的“郡主”咽了回去,朝管家微微一礼,径直掀帘进屋。 “郡主!” 管家摇了摇头,一路嘟囔着离开了。 “太子妃不管事,身边的丫鬟也冒冒失失的……” “唉!这可怎么是好……” “郡主,三皇子、三皇子妃,还有十七公主前来拜见。” 弄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时鸢将风筝搁在案上,一阵头疼,刚送走管家,又来几个。 “郡主,这风筝不是吴……” 上回郡主在慈光寺,有人给郡主送来一只燕形风筝,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呢。 时鸢摸着风筝上的鸳鸯图样。 那日她让赵氏将那书生送来的聘礼还回去,还命人去那书生家中问了,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风筝。 若昨日大婚她在人群中见到的那白衣男子……时鸢觉得自己又疯魔了,可她近日越发觉得哥哥好像还在她身边。 弄月看自家郡主这模样,想上前宽慰几句,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伸手去拿那风筝,笑道: “郡主,等风大了,奴婢陪您出去放风筝好不好?” 时鸢听着她那哄小孩的口吻,噗哧一笑,什么触物伤怀也烟消云散了,起身:“走吧,随我去正厅待客。” “唉,”弄月将风筝放入床底的樟木箱,跟着时鸢去了正厅。 今日在未央宫时鸢便见过了三皇子和三皇子妃,还有十七公主,只是急着出宫祭拜太庙,还未来得及认人。 她这才知道,为何萧玦进宫前让她随意应付一下。 三皇子出身一般,又是出了名的闲散皇子,十七公主……不说她甚至不知宫中有这么一个公主。 确实不必花心思应付。 正厅,所有人都站着,见时鸢过来,纷纷起身向她行礼。 三皇子长萧玦四岁,按理来说他见了时鸢,不必起身行礼。 他既见了礼,时鸢也得回家礼,这皇家的规矩就是麻烦…… 坐下后,时鸢命人看茶,首先开口的是三皇子妃,自然是贺她大婚之喜。 在时鸢看来,与当面讨要红包也没什么两样了。 萧玦进宫前交待过,下人早有准备,当即呈上红漆托盘,时鸢笑着给了她一个大红包。 她听说过三皇子妃,腰肥如斗是真的,一张圆脸尚可称的上清秀,可举手投足间那股高雅气质却难以令人忽略。 世人眼光总是窥其短而忽其长,时鸢也算是领略过了。 三皇子素有草包的名声,可这二人成婚以来,过的却不比寻常百姓家里的夫妻差。 十七公主从椅子上起来,脆生生地喊了她一声皇嫂,时鸢同样给了她一个红包。 “谢嫂嫂。” 十七公主接过红包,笑起来脸上浮起两个浅浅的梨窝,不忘嘴甜夸了一句:“嫂嫂,你真好看。” 侍侯一旁的弄月一听,眼皮一跳,偷偷看自家郡主。 果不其然,时鸢对着十七公主一顿猛夸,拿出她在家中调戏丫鬟的本事,把十七公主夸得羞红了一张脸,连连求饶。 三皇子妃偶尔插两句,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倒是一旁的三皇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一个大男人混在女人堆里…… “宣王殿下到——”还未等他想出缓解尴尬的法子,外面传来了尖锐的通禀声。 第124章 举手之劳 时鸢皱了下眉。 因着之前他踹萧启落水那事,萧启对她怀恨在心,碍于身份不敢对她下手,这次上门……不用怀疑,就是上门找茬的。 “哟,三哥和十七都来了,倒是本王来迟了。” 萧启大摇大摆走进来,扫了二人一眼,看到坐在三皇子旁边的三皇子妃,脸上的鄙夷嫌恶不加掩饰,不屑冷哼一声。 十七公主将红包收入袖中,起身同萧启见礼。 幼时她这个六哥专爱欺负她,到现在她都还记着,若非在五嫂面前,她才懒得搭理他。 萧启瞥见她手上的红包,挤眉弄眼道: “十七不日就要代表大乾前往南诏和亲,届时本王该问你要红包了。” 一句话戳中了十七公主的心事。 十七公主当即红了眼眶,手指攥的紧紧的。 宫里公主多的是,哪一个不比她容貌出众,原本和亲这事儿是落不到她头上的。 她这六哥在朝堂上提了一嘴,父皇便想起还有她那么个公主。 自古和亲的公主都没什么好下场,她宁愿父皇永远想不起有她这个女儿。 十七公主忍着泪坐下。 时鸢是不知有和亲这么一回事的,不过也能理解十七公主此时的心情。 “宣王与颖国公府的齐姑娘也将喜结连理,听说皇后娘娘极为满意这个儿媳……”时鸢握着茶盏,“看来我这红线算是牵对了,改日宣王和颖国公府的大姑娘大婚,我一定到场。” “多亏太子妃作媒,六弟才能娶到像齐姑娘这么好的姑娘,六弟可得好好谢过太子妃。”三皇子妃笑道。 言下之意齐如萱一心嫁进东宫,若非时鸢推二人下水成全了他们两个,就算他磕破了头,颖国公也不见得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萧启脸上笑意一僵,正欲开口,时鸢抬手,“举手之劳罢了,宣王要谢……改日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见者有份,”三皇子抢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嘿嘿笑道:“六弟别忘了我和你三嫂。” 萧启脸色黑的不能再黑了,怀疑这小子就是故意的,他咬牙将怒火憋了回去,随即看向时鸢:“本王来这么久了,太子妃不请本王坐下吗?” “瞧我,光顾着说话,忘记宣王还站着,”时鸢命人给宣王搬来凳子,“弄月,上茶。” “是。”弄月上前替他斟茶,不着痕迹往里面下了点东西,低头退下。 萧启掀袍落坐,端过茶盏悠悠啜了口,轻挑的目光自时鸢身上刮来刮去,停在某一处,语调上扬, “数日不见,嫂嫂这气色倒是越发红润了。” 这话一落,众人呼吸一屏。 弄月没忍住上前,怒目而视,就差把拳头挥他脸上了。 萧启眸光一寒,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看来嫂嫂这丫鬟规矩没学好啊,本王最会管教下人,不若让本王带回去调教几日……” “你!” 弄月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她跟在郡主身边,何曾受过这种污辱? 宣王又如何,她们郡主还是太子妃呢! “郡主。”弄月着急看向时鸢,好似只要时鸢发话,她就敢一拳揍过去,管他是皇子还是…… 时鸢靠向椅背,抬手敲了敲桌面。 无影落在她脚下,恭敬道:“郡主。” 时鸢瞥了萧启一眼:“碍眼,扔出去。” “你敢——” 话未说完,无影提起他的领口,众人不及反应,外面便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本王好心来贺你们新婚,你竟敢这么对本王,这就是东宫的待客之道?” 时鸢起身行至门口,手上还托着茶盏:“原来你知道这儿是东宫啊,东宫可不是你可以随意发情的地方,宣王实在耐不住了,出门左拐,不用我送你吧?” 东宫出门左拐,正是迎春楼,京城最大的窑子。 萧启捂着腚起身,往地上啐了口口水,环顾四周,骂道:“还愣着做什么!” 亲卫踌躇着不敢上前,小声劝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废物!一群废物!本王养你们有什么用?!” 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亲卫更不敢上前了。 萧启张口欲骂,突然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亲王赶紧上去扶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谁知下一刻萧启往他身上贴了过来,眼看着就要亲上他的脸,亲卫瞳孔骤缩,一把推开他,吓得双腿哆嗦:“殿下,属下不好男风……” 萧启被推的踉跄两步,看向另一个亲卫,眼尾猩红,活像数日没进食的饿狼。 亲卫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嗑头:“殿下!小的家中已有妻啊啊啊……” 外面动静太大,三皇子,三皇子妃和十七公主都出来了。 所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惊呆了。 只见堂堂宣王殿下追着两个随从满院子跑,其中一个随从大喊着自己不好男风,院子里的小丫鬟吓得缩到一旁,生怕下一个被看上的就是自己。 “六弟这是……饥不择食了吗?”三皇子咽了口唾沫。 十七公主也吓得不轻:“听说六哥好男风,不曾想是真的……” 只有时鸢捧腹笑得前俯后仰,弄月实在憋不住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亲卫绊了一跤倒在地上,萧启便扑了过来,对着亲卫又亲又抱,口水流了亲卫满面。 亲卫起先还大声嚎叫,到最后已然一脸麻木。 时鸢笑岔了气,终于缓了过来,“无影,帮帮他。” “是。” 若说在场最镇定的,也就只有无影了。 无影面无表情朝他走过去,众人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萧启便倒在了亲卫身上。 亲卫脖子上红了一大片,爬到一旁大口喘气,缓过神来一脸羞愤欲死。 时鸢愕然:“谁叫你把他打晕的?” 无影依旧面无表情。 “我让你把他们分开,”时鸢抬手按了按额心,“罢了,弄月,寻个麻袋过来。” “您要麻袋做……” 弄月堪堪反应过来,“是,郡主!”说罢飞一般回了里屋,又飞一般冲出来,气喘吁吁,“郡主,您要的麻袋。” 时鸢将麻袋交给无影,吩咐:“出了东宫,左拐,迎春阁,别走错了。” 若她没记错,萧启在迎春阁有个相好的……男人? 第125章 一贯作风 “时鸢!你该当何罪?!” 未央宫,皇后“噌”的站起身,案上茶盏颤了三颤,宫人连忙跪地,屏着呼吸不敢出声。 一众妃嫔坐着看好戏。 “母后,是六弟她……” 三皇子妃欲开口替时鸢说话,皇后一个警告的眼神甩过去,登时没声了。 三皇子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挪着步子退回来。 今日无影将萧启套上麻袋往迎春阁一扔便回来复命,萧启药效未退,连着麻袋扭成一条蛆,迎春阁的姑娘吓得纷纷退避。 老鸨镇定多了,走上前解了麻袋,哟,还是熟面孔,为她们家春深一掷千金那位。 萧启平日逛窑子都是捏着假身份去,故而老鸨只认出他是熟客,并不知道他就是宣王殿下,乍一见此情状,以为萧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当即将命人抬他去春深的房间,嘱咐人好生招待。 萧启醒来后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迎春阁来的,不过温香软玉在怀,温存了好一会儿才走。 萧启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回了宣王府,亲卫不敢上前,看到他活像见了鬼。 与此同时,萧启在东宫追着两个男人又亲又抱不知怎的传遍了京城,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怒不可遏,当即命人去东宫传时鸢过来问罪。 彼时紫竹苑一片欢声笑语。 时鸢同十七公主和三皇子妃聊着宫外的趣事,全然忘了还有萧启这个人。 紫竹苑突然外面有人进来通禀,皇后传她即刻进宫。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 “五嫂……” 十七公主揪着衣裳有些担心,皇后最疼六哥,若得知六哥被五嫂打包去了迎春阁…… 时鸢不慌不忙起身,她敢这么做,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她从慈光寺回来的途中,皇后敢雇天机阁的杀手刺杀她,险些要了她的命,她只不过将萧启扔进花楼,再怎么也掉不了一块肉,算起来还是她亏了。 三皇子妃一行人也跟着时鸢一同进宫。 “皇后娘娘,宣王在东宫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我还未说话呢,皇后倒怪起我来了。” 皇后气得胸膛起伏,他的儿她最清楚不过,私下不检点,却绝不会当众追着两个男人跑。 定是时鸢做了什么。 “来人!” 皇后一拍桌案,怒道:“把那两个侍卫拖进来,本宫要审他们!” 内侍应声退下。 时鸢迤迤然起身: “既然是宣王的私事,皇后娘娘关起门来处理便是了,叫我来凑什么热闹,弄月,我们走——” “站住!” 皇后面色骤变。 随她一声令下,禁军一拥而上,拦去了时鸢的去路,“太子妃,得罪了。”说罢便要去抓她。 弄月挡在时鸢身前:“我家郡主是太子妃,你们敢动一下试试!” 时鸢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郡主!” 时鸢转身回来,笑吟吟:“皇后娘娘,有话好好说,我不走便是了。” 皇后看到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来气,碍于众妃嫔在场,不好当众发作,摆手令禁军退下。 时鸢坐回原位,弄月立于她身旁。 经过上回宣王落水一事,她以为皇后能有所长进,至少不会明目当胆找她问罪,看来还是她高估了皇后。 内侍将今日跟着萧启去东宫的侍卫带了进来。 不得皇后问话,侍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皇后皱眉,正欲训斥,侍卫磕了个头: “皇后娘娘,属下这些年跟着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没想到,没想到殿下……” 侍卫猛吸了下鼻涕,噎道:“属下出身卑贱,且家中已有妻室,实在担不起殿下厚爱啊……” 一众妃嫔的脸上精彩纷呈。 前段日子有流言传宣王断袖之癖,直到宣王定下了颖国公府的大姑娘为宣王妃,流言才渐渐平息。 如今这侍卫都亲口承认了,这…… 皇后脸色由青到紫,由白到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扶稳桌角。 若启儿断袖的名声一经坐实,且不管陛下态度如何,启儿与颖国公府的联姻…… “来人!将这个满嘴胡话的侍卫拉出去斩了!” 皇后厉声呵斥。 侍卫急忙磕头求饶: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啊……” “母后,请听儿媳一言。” 这时三皇子妃出声了,众人目光纷纷落过去。 这三皇子素来无甚存在感,这三皇子妃……腰圆膀粗,往那一坐,自是无法让人忽视。 “母后,天下悠悠众口难堵,您处死了这二人,岂非坐实了六弟断袖的事实?” 十七公主亦跟着附和。 皇后犹豫了。 萧启在外的名声已然很不好了…… 这时有内侍进来通禀:“娘娘,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萧启怒气冲冲大步进了未央宫。 他来的匆忙,未来得及遮掩脖子上那一大片红印,好似刚从青楼一夜快活出来的纨绔。 一众妃嫔见状,都忍不住红了脸,凑在一处嘀咕什么。 这一幕看在皇后眼里,皇后怒拍案几,殿中才安静下来。 萧启看到一旁坐着喝茶的时鸢,脸色一沉,拱手: “母后,是时鸢在儿臣酒里下了东西,所以儿臣才会当众失态!母后要为儿臣做主啊!” 有事无事都找母后,是萧启一贯的作风。 “你哪只眼睛见我在你酒里下了东西?宣王拿不出证据就莫要乱咬人。” “你——” 萧启筒直像冲上去撕开她这张伪善的面孔,“东宫都是你的人,你若想在本王酒里下毒易如反掌……就是你身边这个丫鬟给本王倒的酒!” 萧启指着弄月,偏头:“母后,依我看,应该把这个丫鬟拉下去严刑拷打,直到她招认为止。” 时鸢气笑了,“宣王当着我的面,要对我的丫鬟屈打成招,当我是死的?” “母后!” “够了!” 皇后厉声呵止,看向时鸢, “本宫向来公正,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本宫也相信太子妃是无辜的——只不过太子妃自证清白,便只能委屈你身边的丫鬟了,来人——” 第126章 倒打一耙 “慢着!” 时鸢抬手制止,冷声道:“皇后娘娘要屈打成招便直说,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说罢看向萧启: “宣王殿下,你不胜酒力,喝多了在我院子里发酒疯就算了,反倒冤枉我在酒里下东西,这又是什么道理?” 萧启不善饮酒不是什么秘密。 去岁端阳长公主寿宴,萧启在宴上喝得烂醉如泥,口出污秽之语,还险些轻薄了长公主府上的一个丫鬟,直到现在还有人将这事儿当茶余饭后谈资。 “今日府上来贵客,我特意命他们拿出梨枝白招待,梨枝白酒烈,素有“一杯倒”的美名,宣王若早说自己酒量不行,我也不舍得拿出这陈年佳酿,平白糟蹋了美酒。” 时鸢咄咄咄逼人,直堵得萧启说不出一个字。 他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时鸢在酒中下了毒。 再加上萧启喝醉了耍酒疯是有目共睹的事,在喝醉的情况下追着两个侍卫跑,也就不稀奇了。 * 御书房,萧玦正同乾元帝商议如何处置程直一事。 “你要为程直求情?” “是。” 乾元帝皱眉:“程直数次冒犯圣颜,朕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萧玦反问:“程直是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父皇看中的不就是此人刚正不阿,不结朋党?” “哼,程直在祭祖大典上逼朕处置陈贵嫔,朕若是不允,衬得朕像是昏君,朕若是允了,朕的颜面又往哪搁?” 乾元帝语气微冲,却远不到大发雷霆的程度。 说完叹息道:“祭拜大典朕让陈贵嫔随行,确有不妥,时鸢为太子妃,乃是朕亲自下旨赐婚,且钦天监合过你们的八字……程直却拿祖宗牌位说事,劝朕废太子妃,太子妃乃未来国母,岂可轻言废立?” 乾元帝语锋一转,“太子妃也是你挑的,程直要朕废太子妃,你有何看法?” 这个时候,萧玦若说什么当以大局为重,不应以一己私情寒了臣子之心,那真是在嘲讽乾元帝心胸狭隘了。 “儿臣正要说此事,”萧玦拱手,“大典过后,儿臣命人查大典上发生的意外,发现仁宗的牌位被人动了手脚。” 乾元帝闻言坐直了些,“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大典上动手脚?” 祭祖大典上动手脚,说轻了那是对祖宗不敬,说重了那就是冒犯国威。 “此次大典事宜皆是礼部在操办,礼部侍郎刚上任……难免疏忽。”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礼部侍郎沈鉴是萧启的亲信,今年刚提拔上来的。 帝王眼里晦暗莫测,不知道想些什么。 萧玦转回话题:“程直也算是朝中老臣,虽有时行事有失偏颇,于国事上从来尽心尽力,罪不至死。” “当初朕为你们下旨赐婚,程直不惜以死相逼求朕收回旨意,朝中都在传你东宫与他不和,先前朕多次发落他,亦不见你开口求情,这次是何故?” 乾元帝今日语气格外不对,但他开口问了,萧玦就不能不答。 “只因为,”萧玦语气稍顿,“父皇爱惜臣子,皇室颜面亦不可丢,程直冒犯君颜,父皇气极之下发了狠话,君无戏言,覆水难收,所以只能由儿臣出这个面。” 乾元帝似笑非笑:“朕说过,你是朕一众儿子中最像朕的,倒是没看错。” 言下之意揣测起帝王的心思,倒是一猜一个准。 “儿臣不敢,”萧玦很沉得住气,“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 乾元帝幽幽看着他,半晌才道:“这些言官闻风而奏的毛病该改改了。” 这是再给程直一次机会的意思了。 “退下吧,”乾元帝摆手,面色缓和了些,“大婚三日免朝,你也该在府上多陪陪新妇。” 从公事转到家事,一句话缓和了气氛。 萧玦微微颔首:“儿臣明白。” “陛下!” 这时李公公躬身进来,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她……” 乾元帝听到皇后,眉间隐隐不耐,“皇后又怎么了?” 自从陈贵嫔进宫,乾元帝对皇后越来越没耐心了。 “回陛下,是……是宣王。” “说!” 李公公飞快地瞟了眼旁边的太子殿下,将萧启去东宫拜见太子妃之后的事说了,又道: “皇后娘娘宣了太子妃入宫,太子妃和宣王正在东宫对峙。” 乾元帝在听到萧启在东宫追着两个侍卫跑的时候,脸上的威严就已经绷不住了。 李公公很有脸色,立刻命人摆驾未央宫。 此时未央宫,时鸢起身一礼:“皇后娘娘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母后!” 萧启喊了一嗓子。 皇后起身:“来人!太子妃下毒谋害宣王,把她给本宫押入大牢,等候陛下处置!” 三皇子妃和十七公主赶紧跪下来替她求情。 皇后冷哼。 她竟不知时鸢何时收买了这两个…… 时鸢望着面前拦着她的禁军,面色嶷然不动。 她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没有萧启这事儿,皇后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哪怕杀不了她,也要杀杀她的锐气。 时鸢抬眸直视主位的皇后: “好啊,既然皇后娘娘要计较,那我们先计较一下另一件事吧,当初我从慈光寺回来,路上遇到的杀手……” “你说什么?”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同样慌乱的还有宣王。 原本乾元帝就已经怀疑上了萧启,只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萧启雇佣的杀手。 天机阁做事不留痕迹,可谁知道时鸢手上是否有他的把柄? 时鸢笑道:“我说——” 偏偏这时外面扯了一嗓子。 乾元帝来了。 一同赶来的还有萧玦。 “参见陛下!” 众人纷纷蹲下行礼,时鸢膝盖微弯,就被萧玦托着站了起来。 乾元帝看着殿中的禁军,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那目光压得她直不起身来,“陛下……” 在大乾,皇后有权调动禁军,但这权力,全在乎皇帝给不给。 “说说,怎么回事?” 乾元帝走向主位,瞥了眼一旁衣衫不整的萧启。 不待萧启开口,皇后抢声:“臣妾怀疑,启儿今日在东宫失了仪态,是太子妃在酒中动了手脚。” 第127章 卑劣手段 萧启哆哆嗦嗦跪下:“父皇。” 乾元帝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子就烦,斥道:“堂堂皇子,在后宫仪容不整,成何体统?” 萧启赶紧理了理衣襟,却怎么也遮不住脖颈上的红印,只能耸着双肩,尽力把脖子缩起来。 时鸢突然想到温梨评价萧启像老鼠,倒是贴切的很。 皇后死死盯着时鸢,咬牙切齿。 她根本不敢当众说萧启之所以这副模样,是因为被时鸢用麻袋套起来扔进了迎春阁。 萧启于朝政大事上比不过太子,好歹在乾元帝这儿一直是恭谨孝顺的形象。 乾元帝能容忍儿子软弱无能,如三皇子,却无法容忍儿子好赌好嫖,与青楼妓子不清不楚,平白丢了皇家颜面。 ……那青楼妓子还是个男的。 时鸢便是看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堂堂宣王殿下,被青楼男花魁睡了。 想来卖菜的王大婶,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闻风耳奏的言官都有不错的话题。 哦,再过两个时辰,整个京城又有有趣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至于在酒中下毒么…… “陛下,宣王当众调戏臣媳,三皇子妃和十七公主皆可作证,您要为臣媳作主啊!” 时鸢推开萧玦,扑通一声跪下,硬生生憋出两滴泪。 皇后懵了。 众人皆有些呆愣。 萧玦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一派胡言!” 萧启甩袖怒问,“本王何时调戏你了?!” 时鸢吓得往后一缩,回头抓住萧玦一截袖袍:“殿下,我好怕……” 众人:“……” “太子妃,你休要转移话题揭过你在酒中下毒一事。” 还是皇后先冷静下来,转身: “陛下,太子妃若在酒下了毒,东宫必还有残留的药渣,臣妾恳请陛下派人去东宫搜查,替启儿正名!” “东宫岂是随意能搜的?” 萧玦走过去扶时鸢起身,旁边的宫人感受到太子殿下周身萦绕的寒意和怒火,都自觉地远离了些。 时鸢立刻乖巧地环住了萧玦的腰,可怜兮兮窝在他怀里,垂眸欲泣。 明显地感受到他身子一僵,时鸢自觉松开了些。 下一刻却被对方按进怀里,带有轻微摩挲感的指尖擦过她的眼角,“莫怕,孤替你作主。” “……嗯。” 萧启额角青筋暴起,拢在手中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怎么没发现这女人这么能装呢? “父皇,”萧玦抬头,“儿臣的太子妃嫁进门第一日便蒙受这等不白之冤,儿臣今日要替太子妃讨一个说法。” “说法?”皇后嘴角扯起一抹讥诮,“太子妃冲撞本宫,给启儿下毒,太子是否该给本宫一个说法?” 萧玦平静道,“皇后拿出证据,孤不会多言一字。” “你若蓄意包疪,本宫——” “皇后。” 上首的乾元帝终于发话了。 皇后抬头:“陛下……” “你身后后宫之主,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无凭无据便给人安罪名,视国法宫规为何物?”皇帝语气冷漠。 “事关启儿名声,臣妾也是关心则乱,太子妃先前推启儿落水,这回又……” “父皇,臣媳想为宣王说几句话。” 三皇子妃上前一步,对着乾元帝敛衣行礼。 三皇子妃在众皇子妃中平平无奇,为人也是低调,极少会为谁出头。 在外听媳妇的,三皇子也跟着上前。 萧启挑衅地看了眼时鸢。 时鸢唇角扯起一抹讥诮。 三皇子妃道:“今日臣媳约了十七皇妹一道去东宫拜见太子妃,相谈甚欢,可宣王一进来便对太子妃口出污秽之语……” 她顿了一下,“梨花白酒烈,六弟本就不擅饮酒,这一时贪杯……难免胡言乱语,臣媳相信,六弟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做出此等出格的举动。” 听到这里,萧启终于感到不对劲,一只脚刚踏出去,却被十七公主抢了先。 “父皇,六哥当众调戏五嫂,儿臣都看到了。” 连一向木讷寡言的十七公主都为时鸢说话,萧玦不由得多看了怀中人一眼。 时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窝在人怀里,咳了咳挣脱出来。 她确实让弄月在那杯酒里放了点东西。 在汝宁这三年,她虽住在汝宁谢家,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江湖人惯用的什么穿肠毒,含笑丹,见鬼丸……回京那日,她都吩咐弄月带上了。 因而那日在寻芳阁,她一眼便看出了齐元柏在她饭菜中下了情花散。 她不屑玩阴的,但对付卑劣之人,她向来不吝啬用些卑劣的手段。 这狐尾散无色无味,入酒即融,尤其是烈酒。 就算老皇帝命人去东宫搜查,也决计搜不出什么。 可对上萧玦那仿佛可以窥破一切的眼神,不知怎的有一丝心虚。 时鸢心虚的表现便是咳嗽,移开目光。 萧玦将她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并未当场戳穿她。 他盯着那张芙蓉面,眸光微动。 ……兴许回去还能讨个利息。 两人各怀心思,皇后却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稳,指着三皇子妃和十七公主,说不知时鸢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了她们,萧启万不会做出这等轻挑之举。 “皇后!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乾元帝耐心告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众人纷纷跪地,齐声:“陛下息怒!”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胡闹?”皇后眸中含泪,语调都变了,“以前陛下说过最喜欢臣妾娇纵的性子,如今臣妾只是想替启儿讨一个公道,您说臣妾胡闹?启儿也是您的儿子啊……” 乾元帝抿唇不语。 皇后头一次不顾场合,哭得撕心裂肺:“陛下若厌弃了臣妾,只须陛下一句话,臣妾即可削发为尼……” “母后!” 乾元帝没开口,萧启先慌了。 母后真是糊涂了!身为一国之后,当众说出削发为尼,这让父皇如何下台? “父皇,母后一时冲动,绝无顶撞之意,儿臣……” 萧启着急解释,对上乾元帝那堪称阴鸷的眼神,什么胆儿都没了,跪在地上:“父皇息怒!” 众人跪着屏气敛息,不敢出声。 萧玦牵过时鸢的手,“父皇,儿臣先带太子妃回去了。” 第128章 好聚好散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言,一人稳如泰山,一人坐立不安,最后还是时鸢先耐不住,坦白了她在酒中下毒一事。 萧块抬眸看她一眼:“孤还未问什么呢,太子妃心虚什么?” 她心虚……时鸢猛地起身,忘了这还是在马车里面,险些磕着脑袋,萧玦伸手一攥,将人拉至身前,揽入怀中。 时鸢挣了挣,发现自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他怀中,脸色唰的红了。 萧玦却不想放过她,就着这个姿势不放手: “孤的太子妃好本事,给皇子下毒,扔皇子进花楼,方才在未央宫亦是丝毫不见慌张,怎的到了孤面前却不打自招了?” 还不是怕你查出来,日后拿此事要挟我。 时鸢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沉默几息,抬头问他:“你方才在未央宫……便猜出是我在萧启酒里放了东西,而非萧启陷害于我?” 萧玦觉得他这个太子妃有时似狐狸一般聪明,有时却是呆愣的可爱。 “若萧启特意来东宫一趟,为的是陷害你在酒中下药,用剧毒岂非更易令人信服?” 时鸢噎了下。 萧玦又道:“给人下情毒,令萧启意乱情迷之下追着两个男人跑,孤看普天之下也只有你做的出来。” “什么情毒……”时鸢嘟囔,“狐尾散无色无味,一滴千金,岂能与同普通情毒作比……” “好玩吗?” 没来由一句话,把时鸢给问懵了。 萧启跑到她的地盘上找事,她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敢要了皇子的命,给他个教训怎么了? 萧玦手伸过来,揉上她的后颈。 冰凉的触感传来,时鸢一个激灵差点从他身上摔下去。 萧玦自不会让她摔下去,将人摁入怀中,抚上她的脊背: “方才在殿中,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妃这般主动对孤投怀送抱,如今这马车里只有你我二人,太子妃害羞什么?” 时鸢不想承认她确实有些别扭,不甘示弱回问:“你知道是我在萧启酒中下了东西,直接让他们去东宫搜就是了,为何还配合我?” 萧玦怕勒着她,略松开她一些:“孤配合你,自是因为你是孤的太子妃,是孤的妻,与孤荣辱与共,同舟共济,太子妃以为是什么?” “我……” 萧玦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那双黑沉双目直探入她清亮的眼眸:“方才在殿中,你下意识相信孤会护着你。” “我才没……” 时鸢刚说出口,对上萧玦看向自己幽深的眸子,心下蓦地生出几分微妙的触动: “你我已经大婚,若是被查出毒是我下的,你太子殿下乃至东宫也逃不开干系。” 还是嘴硬。 萧玦心中暗笑一声。 伸手触上她的耳垂,捻在手上摩挲了两下,低哑的嗓声压下来:“孤好像同你说过,你撒谎的时侯,这儿,会红。” 时鸢脑子里轰的一声,略有些不自在的不撇开脸。 萧玦捏着她的下颌扳了回来,“心虚的时候,会不敢直视孤的眼睛。” “我……”时鸢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舌头却好像结了冰。 因为她发现……好像是这样的。 时鸢不想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 “我在萧启酒中下药,并非为了引起陛下大怒,从而废了我这个太子妃,实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再者,我事先封了那两个侍卫的嘴,三皇子妃和十七公主有求于我,一定会为我说话,狐尾散无色无味,他们就算把东宫翻过来,也找不到毒粉的影子。”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此举会连累东宫,”时鸢轻声道:“若你不实在放心,日后我收敛些便是了,亦或是你把和离书给我,咱们好聚好散。” 萧玦眸中情绪滚动:“孤不是这个意思……” 马车到了东宫门前,时鸢掀帘下了马车。 萧玦只碰到她一片衣角,轻盈的紫绡从手中滑过,最后一丝温度也没了。 然后东宫的下人便看到太子妃下了马车,气冲冲回了紫竹苑,太子殿下在后面追。 走的太快,甚至用上了轻功,终于在时鸢甩门前挤进了里屋。 “孤若是怕你任性闯祸从而连累东宫,孤便不会选你做太子妃。” 萧玦握住她的手腕,觉得今日这事儿一定得说明白,对上她怨懑颇深的眼眸,话睹在喉口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心底溢出的一丝欣喜。 以时鸢的性子,向来懒的解释什么,若是不在意,便不会是这种眼神。 时鸢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毫不留情甩开他的手,端起桌上茶盏一口灌下,后知后觉发现是凉的,蹙了下眉头,指着门口: “殿下若无事便回去吧,不送。” 火药味极重,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再回神,萧玦已经走了。 时鸢:“……” 就这么走了? 时鸢捏着茶盏,把它当萧玦捏揉搓扁…… 冷静下来,恍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所以她到底在气什么? 她这副样子,跟受气的小媳妇有什么两样? 时鸢耷拉下脑袋,一句话不说,连弄月进来都被她赶了出去。 “郡主这是怎么了?怎的从宫里回来就……”弄月摇着头出门,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去而复返,步伐有些急促,弄月还未开口,萧玦便推门进去了。 萧玦进来的时候,时鸢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拿银箸去戳碟中去了皮的荔枝,见到他眼皮子也不掀一下。 萧玦一步步朝她走去,时鸢皱眉,正欲赶人,眼前伸出一只手,手上躺着的,赫然是颗松子糖。 什么意思? 把她当小孩子哄吗? 时鸢撇开脸,蓦地想起他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咬牙切齿一阵,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强自镇定:“太子殿下还回来做什么?” “哄人。” 萧玦吐出两个字,听不出语气。 时鸢:“……” 这哄人的方式也…… “今日确是我冲动,日后我定会记得自己的身份,不会给殿下招惹麻烦。” 时鸢故意呛他。 “你知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萧玦拉过她的手,将松子糖放在她手心:“莫气了,嗯?” 第129章 不喜甜食 时鸢看着手心躺着的松子糖,眨了眨眼,从前只有哥哥会用松子糖哄她。 后来弄月也会给她买松子糖,满满一糖罐。 她记得这是她到汝宁的第一年,带着弄月出去玩,打伤了汝宁刺史家的小儿子,祖父罚她抄经书。 弄月以为她因为被老头儿罚抄不高兴,出府给她买了一糖罐松子糖,兴冲冲递至她面前。 这时小环就会嗔她一句:“松子糖那是哄小孩的东西,咱们郡主过两年就要及笄了……” “可是从前大公子……” 两人似是说到了什么不可提的禁忌,皆没了声音。 弄月急忙说道:“郡主,我们先下去了,您好生歇息。”说完拉着小环一溜烟儿跑没了。 小花瓷罐里装着满满的松子糖,不用糖纸包着,她从糖罐里摸出一颗松子糖,放在口中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分明是一样的松子糖,可她总觉得这糖没那么甜了。 后来温姐姐和萧继之也给她买过松子糖,她尝过一两颗,尝过不甜后便搁在一旁,全被弄月这只小馋猫吃了。 弄月素来一惊一乍,见她这副模样,怀疑她失去了味觉,连忙请了医师进府……可只有她知道,她从未失去过味觉,只是哥哥离开后,再也无人在她难过的时候,悄悄往她手里塞松子糖…… 萧玦看到时鸢眸中的那一抹黯然神伤,眉头轻皱,寻思着哪里出了问题——向来杀伐果决的太子殿下头一次这般优柔寡断。 “你……如何知道我爱吃松子糖?” 毫无征兆对上小姑娘剔透晶莹的眼眸,萧玦险些脱口而出幼时御花园初见,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给过他两颗松子糖,时鸢已经将糖纸拆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糖纸。” 时鸢将松子糖含入口中,很快糖液像积雪一样融化,一粒粒掉落在舌尖上,“嗯,很甜。” 这已是对一块糖果最高的赞扬。 萧玦看到那抹明媚的笑重新爬上她的眉眼,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气了?” 时鸢嚼着糖果,哼道:“哪个生气了?” 说这话时全然忘了方才杵着荔枝暗自较劲的是谁。 这个时候自然要依着她,萧玦坐到她旁边,嗓音里含着笑:“太子妃没生气,是孤多想了。” 又是这种类似哄小孩的口吻,换作寻常,时鸢定要好好纠正他一番。 舌尖化开丝丝甜味,时鸢嚼了嚼,算了,吃人家的嘴软。 等等……时鸢怔了怔,方才萧玦出去不到半盏茶盏就回来了,定然不是去府给她买松子糖去了。 “我记得你不喜甜食,这松子糖……” 萧玦就这么看着她,抿唇不语。 “我明白了!” 时鸢一拍案几恍然大悟,“你是怕旁人笑话你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爱吃甜食,所以在房中偷偷藏了松子糖对不对?” 你明白什么啊……萧玦的脸色莫名难看:“孤不……算了。” 时鸢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只当这是他被说中心思的难堪,很善解人意的说道:“殿下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哈哈,爱吃甜食有什么丢人的,松子糖多好吃啊……” 话说一半堵在喉口。 时鸢抬手摸着自己的唇,有些发愣。 萧玦在那带着甜味的唇上索了个吻,状作无事地倾回身子,对上她错愕的眸,目光往下,落在那凉玉似的唇上,“嗯,挺甜的。” 这松子糖是他让人在江南做好送到东宫的,本就是给她准备的。 时鸢脸颊升上一抹红晕,口中那颗松子糖已经化了,那抹红抹红霞却久久不散。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她刚回京那会儿,对上萧玦,哪回不是她占上风?她说两句轻挑之语,这人耳根子便会红透。 时鸢有些郁闷:想她也算是出入青楼酒馆的常客,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却数次被一个二十年没碰过女人的…… 时鸢极不自然地把脸转过去,恍恍惚惚想起这人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明明知道萧玦话里没有数落她的意思,只是要她时刻记得自己太子妃的身份,她非要拿话堵他,甚至在说完那些话之后愤而离去。 可只有她知道,她只不过是戳中心思后,无地自容,只好落荒而逃罢了。 时鸢越想越懊恼,越想越郁闷,这才成婚第二日,日后可怎么办呢…… 萧玦自然不知道短短一瞬时鸢想了那么多。 他素来沈稳自如,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时鸢已成为他的妻,他便不怕再生变故,有的是时间让时鸢对他敞开心扉。 两人各怀心思,无人再提起今日宫中的事,萧玦还要处理公务,简单嘱咐一番便要离去,这时管家来了。 时鸢太阳穴直跳,寻了个由头回房,管家喊住了她,接着同萧玦说起府上中馈一事,说话间一直在瞅时鸢脸色。 “太子妃不愿接掌中馈?”萧玦问她。 明知故问。 时鸢一脸幽怨,给摆给管家看的。 这管家特意挑了萧玦在的时候问起这事,摆明了是要她接下此事。 “把府账薄送来紫竹苑。” 萧玦淡淡发了话。 时鸢目光凉飕飕:“殿下莫非想食言而肥?” 自然指的是大婚之前他承诺的——不拿东宫庶务烦去她。 如今的时鸢触就炸毛,萧玦自不会在这个时候触她眉头,摆手让管家退下。 “老奴告退。” 管家眼角跳着喜悦,殿下都发话了,那太子妃接手中馈是没跑了。 年迈的管家推门出去,所谓能逢喜事精神爽,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约莫不到半盏茶工夫,萧玦从紫竹苑出来,出到书房,传了管家过来,命他协助太子妃打理府上庶务。 管家脸上笑意僵住:“殿下,这——” “太子妃初至府上,先前从未接触过账务,难免有不懂之处——孤倒是想教她,只是定州水患一事迫在眉睫……”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 若非忙于政务,太子殿下是打算亲自教太子妃……殿下令他协助太子妃,是信任他的意思,他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第130章 七分财产 管身躬身,呐呐应是。 萧玦又补了一句:“太子妃聪慧,只需你在旁稍加提点,无需劳心伤神。” 管家:“……是。” 他担心的是太子妃会不会的意思吗?太子妃那个态度…… 管家不敢表现出对太子妃的丝毫不满,躬身:“老奴告退。” “嗯。” 然后东宫的下人便看到,前一刻还春风满面的管家,下一刻便愁容满面从书房出来。 水佩这些年在府上颇受他照顾,忙上前问候,却被他一嗓子吼了回来。 水佩站在原地,一脸雾水。 管家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账薄送来了紫竹苑。 此刻他面对时鸢一脸黑线,也有了几分底气,重重咳了一声:“太子妃,这是殿下——” “放下吧。” 时鸢看着对面托盘里堆成山的账薄,不明白萧玦这些年清心寡欲,府上无姬妾花销,东宫丫鬟仆从不多——还是近几日刚进来的,缘何还有那么多账务。 “是是。”管家哪敢耽搁,挥手命丫鬟将账薄放至桌案上,瞅了眼时鸢认命的神情,心道不愧是太子殿下,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让太子妃接手账簿,殿下三言两句就成了。 说起萧玦是如何让时鸢点头的—— 挥退管家后,时鸢毫无形象往软榻上一趟,支起一条腿,懒懒开口: “管家何时将账簿送过来,我便何时回娘家……我离家两日,我爹该想我了。” 萧玦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至她手边:“孤承诺过你,日后若是和离,”他语气微顿,显然不太想提这两个字,见时鸢面色不改,续道,“东宫的财产你七我三。” 时鸢一手接过茶盏,眉头蹙起,这与她管不管中馈有何关系? “莫急,孤还未说完,”萧玦缓缓开口,“既然东宫七分财产都是你的,自然由你来管。” 时鸢坐起身,被他一本正经瞎说给气笑了,“东宫七分财产何时成了我的?” “前提是你我和离,”萧玦神情淡定,“太子妃不愿和离最好,你永远是东宫的女主子,孤所有财产皆归你,你不愿管中馈之事……” 时鸢原本喝着茶,听到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出言打断他:“哪个说我不愿和离?” 萧玦眸中掠过一抹暗色,转瞬即逝。 “所以,你终有一日会离开。” 时鸢默了默,不允许自己动摇,态度十分强硬:“那是自然。” “好。” 时鸢听出他话中的失落,心底掠过几丝陌生的情绪。 那几丝陌生的情绪还未散去,又听他问道:“既如此,东宫七分财产终有一日是你的,孤说的可有错?” 时鸢不太确定的点点头。 “孤赔了七分财产,还要替你管钱……”萧玦锁着她的容颜,慢慢凑近。 以为他要亲上自己,时鸢吓的闭上眼睛。 结果萧玦只是伸手抚平她襟口处的褶子,语气平静,“时鸢,你把孤想太好了。” 时鸢:“……”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怎么感觉又被他摆了一道。 时鸢眉头蹙成一团,脸上写满不高兴。 “孤也可以帮你。”萧玦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类似于顺毛的动作,时鸢没好气拿开他的手,说的好听,后面他定然又要提一堆条件。 “我、我没管过家。”时鸢还在挣扎。 萧玦无情拆穿:“时家在城中有几家铺子,自你接手以来,从未有过亏损。” 时鸢炸毛:“你调查我?” “孤是关心你。” 时鸢:“……” …… “太子妃,可以老奴能帮得上忙的?” 管家一脸担心的看着时鸢。 准确来说,是她手上的账本。 时鸢回过神,低头一看,手上那页纸被她捏在手上摩挲的不成样子。 管家已行至她身前,凑近了看,看不清,只得挪远了些,耐心讲解: “太子妃,这些是东宫近三日的明细开支,这边是……” 时鸢又翻开一页,看着账簿上记的开支,陷入沉思。 萧玦娶她竟花了这么多银子? 旋即她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届时和离,东宫还有财产给她分吗? 管家见她心不在焉,提醒:“太子妃可明白了?” 时鸢方才走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含糊应了声。 管家自是不信,耐着性子还想再讲一遍。 时鸢摇头示意不必,冲外头喊了声。 弄月坐在院子里乘凉,捧着一块香瓜啃,槐序,西春在旁替她扇风,听到自家郡主唤她,最后啃了一大口,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两下,飞一般冲进里屋:“郡主!” 她出现在时鸢面前的时候,嘴角还黏着一颗香皮子,时鸢额角抽动,她对着一推账簿发愁,这丫头这日子过得……倒是比她还更像主子。 管家纵有不满,却不好当着太子妃的面教训太子妃的陪嫁丫头。 时鸢瞥了眼面前堆积如山的账簿,抬手敲了敲桌面:“别愣着,干活。” 然后管家便看到他人生中最目瞪口呆的一幕—— 太子妃一目十行地从账簿上扫过,翻页的速度快的让他来不及跟上。 而太子妃身边的丫鬟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速度,将她看过的账簿一一做好批注,分门别类,动作迅速利落。 很快桌案上便叠着三沓整整整齐齐的账簿。 时鸢伸了个懒腰靠在软椅上,弄月赶紧上前替她捏肩捶背。 管家揉了揉眼睛:“太子妃,您……都看完了?” 那真是把她看的太神了。 时鸢瞥了眼左侧那一摞,“今日便到这里了,我饿了。”甩给弄月一个眼色,弄月会意,将方才她勾划出有问题的几处指给管家看。 管家顾不得惊诧,目光落在她指的这几处,咋一看没什么问题,再看就有些不对劲了。 这些账目明显被人动过手脚。 东宫人多眼杂,再加上殿下大婚,不乏一两个利欲熏心之人混水摸鱼,借大婚敛财。 别说东宫,普通大户人家府上这种情况也是司空见惯。 管事神情凝重,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时鸢开口赶人,不待她吩咐,弄月立马出去命人传膳。 第131章 屈打成招 账簿上改动了几个数目,并不明显,贪些蝇头小利罢了,可若是把这些个数目加起来,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起码是富庶人家几年的开销。 账目出了问题,首先找的自然是账房主簿。 账房主簿名为李四,是年初刚提上来的,至今账务上从未出过差错,为人亦是倨傲的很,因着府上没有主母,有时他连管家也不放在眼里,同为奴才,谁比谁高人一等? 因而管家将出了问题的账目往他怀里一扔,他险些气的把桌子都掀了。 多大点事啊?哪家大户人家府上账目清清白白,何况这偌大的东宫? 府上没有主母,底下人偶尔捞个油水怎么了?太子大婚多好的机会……大家心照不宣,殿下又不管府上中馈,还怕被查出来不成? 纵然满腹牢骚,好歹他没忘了现在府上多了个太子妃。 李四拿起账簿,翻了几页。 原本他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可看到账簿上圈圈画画的那几处,脸色登时就变了。 李四敢趁大婚敛财,一来是听说过时鸢的名声,想来是个不会管家的,根本不怕她查出账簿出了问题,二来就算日后被发现了,太子怪罪起来,他也可以将错失推到掌家主母身上。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时鸢在汝宁这三年,逗鸟遛狗,听曲赏舞,一时兴起为哪位姑娘赎个身,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在汝宁的这三年,谢老太傅管她管的严,给她的例银与谢家嫡氏子弟同等份例,却远远不够她挥霍。 无奈之下,时鸢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学着经营铺子,自立更生。 谢家祖上便是商贾之家,谢老太傅见外孙女终于肯上进,捋着长须很是欣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鸢挣了第一笔银子,不是用来扶危济贫,也不见她去花月坊赏舞听曲,而是汝宁市面上最好的香科、鹿茸、海豹皮都买了下来,堆满了整个库房。 谢家太傅险些气得把陈年老血吐了出来。 然而谢老太傅一口气没缓过来,下人急匆匆跑进来带来了一个更惊天动地的消息。 今年的商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商船沉海,今年是不会有香料、鹿茸和海豹皮到了。 汝宁各大商行老板,药铺掌柜听说市面上的香料、鹿茸都进了谢府,纷纷出高价,央着谢老太傅将东西卖给他们。 …… 李四颤颤巍巍捡起地上的账簿,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 往常府上发生这种事,管家都是自己看着处理,再把处理好的结果呈上去,由太子殿下过目。 如今府上有了主母,后宅之事,当由太子妃定夺。 紫竹苑,时鸢正用着膳,管家将账房主簿贪污一事简单说了,恭敬道:“依太子妃看,这李四该如何处置?” “如若他能把吃下去的银子吐出来,且饶他一命,打一顿赶出府去,如若不能……”时鸢搁下银箸,接过绢帕揩了揩嘴角,“杀了吧。” 管家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以为太子妃会召见李四,查明事情原委,再不济将此事扔给他处理,怎么也没想到是轻飘飘的一句杀了…… 时鸢观管家的表情,心下了然,顿了顿,“他抵死不认?” 管家俯身:“是。” “不认……”时鸢两指轻叩桌面,抬眸:“押入地牢,严刑逼问,直到他把银两吐出来为止。” 管事骇然,斟酌着开口:“殿下是储宫,朝中多少人盯着咱们东宫,太子妃此举……就不怕惹人非议?” 时鸢乐了:“我名声何曾好过?旁人非议的还少么?” 管家:“……” 是啊,当初陛下赐婚,多少朝臣冒死求陛下收回旨意,就连太子妃嫁入东宫,都还有人求陛下废太子妃。 管家想说两句宽慰的话,抬头看到时鸢浑不在意的模样,方觉自己多虑。 “老奴这就去办。” 管家离去后,弄月才问出口:“郡主,您连个证据都不查,就这么把人关进去了,万一屈打成招……” “怕什么?我又没冤枉他,屈打成招有何不可?” 弄月更摸不着头脑了,不再多问,唤人进来收拾碗筷。 时鸢起身回房,透过窗棂瞥见不远处的亮光,脚下微顿,望着那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殿下还未用膳呢。”正在收拾碗筷的水佩忽然开口。 时鸢惊讶,现在外面已经黑透了,差不多是亥时了,萧玦竟然还没用饭? 水佩道:“殿下接您回来后便在书房处理政务,今早李公公又送来了一堆折子。” “殿下大婚三日不是休沐么?” 说完顿觉多此一问,不用上朝,每日政务还是要处理的。 老皇帝也是,儿子大婚还不忘劳役人家…… 时鸢看着桌上的饭菜,问:“太子殿下忙到忘了吃饭,身边的人怎的不提醒他?” 这不是您该做的么?水佩只敢腹诽一句,解释道:“殿下处理政务时不喜人靠近……先前皇后娘娘给咱们殿下送了两个丫鬟,其中有一个端着莲子粥进去,七窍流血抬了出来。” 时鸢好笑:“看来那莲子粥有毒,那丫鬟死的不冤。” 水佩:“……” 您这侧重点是不是…… 她深提一口气:“总之出了那事儿之后,奴婢们是不敢靠近书房的,更别提劝殿下用膳,您就不一样了,您是太子妃,您亲自去劝殿下,殿下定然会……” “行了,”时鸢听她絮絮叨叨有些头疼,“你说那么多,就是想让我去劝他用膳吧?” 水佩欣喜点头,又道:“若太子妃亲自下厨给殿下送过去,殿下……” 一记冰冷的眼刀子刮过来,水佩悻悻闭嘴,连忙道:“殿下喜食清淡,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暖粥,太子妃稍等片刻。”说完便跑没了。 弄月偷偷瞅时鸢脸色,努力憋着笑。 去岁谢老爷子过寿,郡主亲自下厨,差点没把谢府厨房给炸了,郡主灰头土脸跑出来,手上拎着一口锅,那场面……够她笑话郡主一辈子了。 第132章 信任与否 书房,随风推门进来,先是禀报了宫里的情况。 皇后在乾元帝面前大闹一场,口不择言要出宫削发为尼,乾元帝一怒之下说出废后,众人不敢触帝王逆鳞,愣是无一人替皇后求情。 最后还是太后匆匆赶到,严厉呵斥了乾元帝废后之举。 太后与乾元帝不愧是母子,句句说到了乾元帝心尖上。 前有先皇后自缢而亡,已引得民间流言纷纷。 乾元帝迫于压力,赶紧立了新后,将皇后推至风口浪尖。 立后以来,乾元帝专宠陈贵嫔——如今已是荣妃了。 皇后这些年也过的委屈。 再者,皇后母家势力强盛,废后势必引起朝局动荡。 乾元帝方才冷静下来,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年他还是太子时,奉旨娶了南诏公主云昭,只能强颜欢笑贺谢家女与时文州大婚。 借酒消愁之际,皇后一袭红衣闯入他的生命。 这个女人明媚张扬,不如谢家女温婉贤淑,却如一抹艳色,他至今想来仍觉恍惚,不由细思,皇后是如何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后来皇后脸上的皱纹日渐加深,脾气变的愈发古怪。 他宠幸了另一个女子。 陈贵嫔模样像极了当年的谢家女 ——谢家女温婉端庄,骨子里却是刚烈。 陈贵嫔待他温柔体贴,偶尔耍耍小性子,一如当年的皇后 ——却比皇后懂分寸。 念着昔年情意,乾元帝终是打消了废后的念头。 只是皇后御前失仪,剥夺其统率六宫之权,命其迁往祥福殿静修。 皇后闻言瘫倒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 乾元帝正在气头上,萧启也不敢再上前求情,趁太后还在,赶紧起身拱手告退,灰溜溜出了宫。 意料之中的结果。 萧玦搁下文书,这些年萧启和东宫暗中较劲,时不时给他使绊子,乾元帝并非一无所知。 萧启胆子摆在那,只要他没有谋逆轼君,乾元帝便盯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萧启也是他曾寄予厚望的儿子。 但凡他有点政治谋略,萧玦这个太子不会坐的那么稳当。 “殿下,还有一事,”随风恭敬道,“今日太子妃查出账簿有问题,命人将李四押入地牢,严刑逼供。” 各府往东宫安插的眼线不知凡几。 早在一年前,萧玦便命随风清理掉一些精明的,留下的尽是些贪图小利之辈,譬如李四。 李四是宣王两年前安插进来的,两年来一直没什么动作,近些日子才开始查东宫的账。 萧玦略一思忖便知萧启打的什么主意。 他娶时鸢下的聘礼接近迎娶帝后的阵仗,萧启自然会怀疑东宫涉嫌贪污。 萧启从外部找不着证据,只好从东宫账务入手。 可惜那些个中用的皆被拔除了,这个时候他再安插眼线进来,定然会被察觉,于是只能动用李四。 东宫账务自是没问题的。 李四查不出什么,却动了别的心思。 太子大婚,正是敛财的好机会。 “日后后宅诸事,不必过问孤。”萧玦淡淡发话。 言下之意便是太子妃吩咐什么,他们只须照做。 随风点头应是,拱手退下,这时有人通传,太子妃来了。 萧玦眸中有一瞬诧异,随即了然,她定是为了李四贪墨一事来请示他。 “进来。” 萧玦咳了声,将正在看的折子盖上。 随风眼尖地瞧见太子殿下坐直了些,脸上不动声色,退至一边,待时鸢进来,才带上门出去。 时鸢端着托盘进来,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跑这一趟,明明她可以躺在金丝软被里…… “太子妃怎么来了?” 萧玦神色平静,瞥了眼她手上的托盘。 时鸢会来书房给他送晚膳,实是他意料之外。 时鸢回过神,行至桌案前,搁下托盘:“水佩说你还未用膳,这银耳羹……还是热的。” 她刻意带上了水佩,好似在说,别自作多情,我不是主动来的。 “太子妃是在关心孤么?”萧玦假装没看出她的心思。 “爱吃不吃。”时鸢袖中拳头攥了下,转身就走。 萧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用她操心什么? 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回来,萧玦按她在桌案旁坐下,低声:“陪孤用完再走。” 鬼使神差点了头,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时鸢扫了眼案上凌乱的折子文书。 萧玦这般端方守礼的人,桌案竟会这般凌乱。 时鸢虽然懒散,但她的闺房素来整理得有条不紊,万不会像这般…… 实在看不下去,时鸢开始动手帮他整理桌案。 不料刚碰到折子,手背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覆上微烫的温度。 “别动。”萧玦脸上神色一如往常平静,烛火明灭下,显得有许些冷硬。 时鸢若无其事抽回手,心口仿佛被堵了一块巨石似的。 她自然也发现那些折子都是盖着的。 啧,若真的对她不设防,就不会多此一举。 时鸢目光只是在那折子上停留了一瞬,转而去拿一旁的诗卷,不忘请示他:“太子殿下,这个我能看么?” “这书房的书,你随意看。”萧玦看着她,眸色深沉。 “哦。”时鸢漫不经心应了声。 除了那堆折子是吧? “殿下用膳吧,不必管我。”时鸢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出声提醒。 萧玦何等警觉,立马听出她话中疏离之意。 目光落到那堆折子上,是他想的这个意思么? 从前的时鸢万不会因为他信任与否而失落。 太子殿下今日第二次怀疑自己。 时鸢捧着诗卷,心思却不在这儿,飞快瞟那折子一眼。 她想不明白了,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她是会窃取机密还是怎么的……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瞟桌上的折子了,萧玦暗道,心底腾起一股隐秘的窃喜,面上仍八风不动: “太子妃若无事,替孤整理一下桌案吧。” 时鸢微愣,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将案上的折子叠在一处,趁他喝粥的空隙,打开一本,飞快瞥了一眼。 以她一目十行的速度,那页折子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第133章 刻意挑刺 时鸢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可是从折子上看到那些所谓的弹劾劝谏之语,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怪不得老皇帝会把这些折子扔给萧玦。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说辞。 诸如她大婚之日当街掀盖头,与太子同乘一骑进宫,着实不成体统,借题发挥说她不配为太子妃云云。 估计老皇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萧玦抬头就瞧见自家太子妃笑得乐不开支,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折子上,斟酌好的措辞忘了个干净。 “殿下方才盖着不让我看,是怕我会为这些不相干的人三言两语气的躲在被子里哭么?” 时鸢随手捡起一卷折子,目光促狭。 萧玦拿过折子扔在一旁:“孤只是不想让这些折子脏了你的眼睛。” “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 时鸢哑了声。 萧玦直直盯着时鸢。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如今已是他的妻,旁人说她半句不是,他都觉得是他的罪过。 时鸢成了他的太子妃,势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一言一行,挑刺的亦不在少数。 太后有一言说的不错,身为太子,他有法子让朝臣闭嘴,却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囗。 她本该明媚肆意,不该居于一宅之地,受世人口诛笔伐。 但他娶了,便不会在放手了。 时鸢被他盯得浑事发毛,咳了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能让太子殿下盯着这些折子看几个时辰,忘了用膳,那些朝臣也算有几分本事。” 她知道萧玦回来定然还处理了其它政务,还是忍不住打趣他一句。 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萧玦敛下眸中情绪:“那依太子妃看,这些折子该如何处理?” 时鸢认真想了想,大手猛力一挥,将桌案上那堆奏请陛下废太子妃的折子尽数扫落到地上,然后将桌角的托盘挪到中间。 这下桌案不用整理了,瞧着也顺眼了。 萧玦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你倒是做了孤想做却不能的事。” 刚听到里面动静,推门而入的随风: “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属下这就出去!” “回来!” 随风一愣,忙问:“太子妃有何吩咐?” 时鸢瞅了眼散落一地的折子,慢搭着声:“把折子收拾好再走。” “是。” 随风忙不迭将折子拾起来放在桌案上。 萧玦在书房处理政务时,不喜人靠近,一直都是随风负责整理桌案,因此他做起来格外娴熟。 时鸢盯着面前的一沓折子,手指轻叩着扶手,似在想什么。 随风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送进宫吧。” 时鸢终于发了话。 随风偷偷用眼神请示自家殿下。 萧玦淡道:“照做。” “是。” 随风抱起折子,快步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随风纳闷地看了眼怀中的折子。 李公公才送来不久,殿下就看完了? 他自然不知道他手上这些折子皆是未批过的。 翌日,李公公将折子呈至乾元帝面前,刚叹了声太子殿下勤勉,乾元帝脸色蓦地一沉: “即刻召太子进宫。” 李公公不知发生了什么,偷偷瞥了眼那折子,竟是未批过的。 “陛下息怒!” 李公公见状赶紧替太子解释,“许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疏忽,误将殿下未批过的折子送过来了。” 乾元帝并非那种会刻意挑刺的皇帝。 反之,他大多时候是宽容的,走的是仁君的路子。 再者,太子勤勉能干,在太子的治理下,大乾朝政日渐清明,经济繁荣,治安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他不必为朝政之事忧心。 正因如此,在乾元帝看来,太子在朝政上不能出一丝差错。 但凡出了一丝差错,便是太子偷懒懈怠。 李公公站着不动,犹豫着开口:“今日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归宁,这……” 乾元帝这才记起这事儿,眉头轻皱: “太子亲自下聘迎亲已给足了靖远侯府面子,陪太子妃回门……太子贵为储君,谦恭有礼当然是好的,若是失了分寸,被人在背后说巴结讨好臣子,损的是皇室的威严。” 李公公道:“太子殿下陪太子妃回门,是爱重太子妃。” 乾元帝冷哼:“怕就怕纵得那丫头恃宠而骄,愈发无法无天。” 当年的谢氏何等温婉贤淑,怎就生了个…… 乾元帝惋惜长叹,若时家丫头有令颐一半端庄,这四妃之首的位置…… 年迈的帝王陷入沉思。 若当年他再强硬一分,是否昨夜枕在他腿上的就是谢氏,而非陈氏了? 李公公知道此事已无回旋,躬身退下。 东宫。 时鸢刚醒来,睡眼还朦胧着,低头发现抱了一夜的枕头变成了活生生的太子殿下,登时就清醒了。 而身侧的太子殿下阖着眼,睡相规矩无比。 此刻的时鸢有些头疼。 她睡梦中一向不老实,总爱抱着什么东西睡,弄月不只说过她一次。 譬如现在—— 她双手环着太子殿下的腰,脑袋枕在人家胸膛上,一条腿还搭在人家腿上! 以萧玦的警惕,她若是动一下,定会惊动他…… 时鸢闭上眼,又认命般睁开眼,微微抬头,清隽如玉的俊颜近在咫尺,平日看起来幽深不可测的双眸闭合,睡着的姿态毫无防备。 分明是温润若泉中玉的样貌,非要成日沉着一张脸,不知劝退了多少姑娘。 时鸢轻轻叹息,连身下的人何时睁开了眼都没发觉。 其实萧玦在时鸢睁眼的前一刻便醒了。 原想看看他的太子妃想做什么,不料自己先装不下去了。 他自制力一向不差,温香软玉在怀,再装下去……只怕要出事。 时鸢乍一对上他的目光,手脚顿时不知往哪里放:“你……何时醒的?” 太子殿下昧着良心说刚醒。 他习惯了亥时睡卯时醒的作息。 昨夜时鸢命随风将折子都送进宫了,便催着他回房就寝。 太子殿下二十年来,头一次戌时就睡下了,醒得自然比平日早些。 时鸢姑且信了,掀开被子,磨磨蹭蹭下床穿衣。 大婚三日,周遭还是新房的布局,两人起身后,梳洗更衣,谁也没提及方才的事。 今日归宁,两人都没完,一起用过膳就要出门。 这时李公公来了。 第134章 三朝回门 李公公见了礼,恭声道:“太子殿下,陛下召您即刻进宫。” 萧玦并未问乾元帝召他所为何事,淡淡道:“今日孤携太子妃回门。” 李公公看了眼时鸢,欲言又止。 时鸢冷嗤一声,神色不耐。 婚是老皇帝赐的。 老皇帝不可能忘了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 故意整这一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反正这门,她今日是回定了。 “殿下先进宫吧,我自个儿回去。” 时鸢转身欲走,她也不是非要萧玦陪她回去,排面什么的,她又不在意。 “坐着,”萧玦按她坐下,语气不容置疑,“三朝归宁,岂有让你独自回门之理。” 时鸢疑惑:“谁说我一个人回去了,这不还有弄月陪同么?” 太子殿下很好脾气解释,“按规矩,三日回门当由夫君陪同。” 时鸢眨了眨眼,半晌,“哦。” 李公公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上前两步,低声将乾元帝的原话说了一遍。 时鸢耳清目明,坐在一旁,一字不落听了去,旋即笑了: “折子是我命人送进宫的,陛下要问罪,大可冲着我来,与太子殿下何干?” 李公公诧异:“太子妃您……” 他诧异的不是太子妃替太子将折子送进宫,毕竟以太子妃的性子 ——哪怕将折子撕了,都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儿。 只是昨日陛下批折子的时候,他在旁伺候,自然清楚这些都是弹劾东宫的折子。 看太子妃这反应……莫非已经看了折子上的内容? “先回门,”萧玦握了握时鸢的手,温声,“父皇那边,我晚些时候再进宫解释。” 平日乾元帝不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揪他的错。 唯一的可能,便是不想他与靖远侯府走的太近。 大婚给足排面,不落皇家颜面即可,归宁只是锦上添花。 女子归宁何其重要,父皇事后怪罪也罢,左右他断不会委屈时鸢。 时鸢却不依,往椅背上一靠,手一搭,笑道: “殿下,哪能让陛下等啊?我爹又不急,脾气也好,咱们晚些回门也无妨。” 李公公揩了一把汗:这是拐着弯骂陛下脾气不好了? 萧玦皱眉:“时鸢。” 说好的这个时辰回门,说推迟就推迟,就算靖远侯这个岳丈不说,旁人怎么想?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刚嫁进东宫就失宠了。 时鸢不管他,扭头冲外喊道: “弄月,回去同我爹说一声,我晚些回门,推迟些开宴,可别让我和殿下回去也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这回轮到萧玦愣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受宠若惊。 他的太子妃竟愿意等他从宫里回来,与他一起回门? 这回太子殿下又猜错了。 时鸢起身理了理衣襟,抬眸: “走吧,我陪你一道进宫。” 萧玦站着不动。 时鸢却等不及了,一把抓起他的袖袍往外跑: “走吧走吧,陛下该等急了……” 李公公:我看您是急着带太子殿下回门吧? * 嘴上说着急,时鸢其实也不急着进宫,故意让马车慢了些,等的乾元帝都不耐烦了,这才下了马车,在宫门口乘步辇入宫。 一路上萧玦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却一直没开口。 时鸢侧眸再三叮嘱:“待会儿见了陛下,你别说话,都交给我。” 萧玦目光更难明了。 时鸢抵唇咳了咳: “那个,昨夜是我自作主张将折子送进宫的,哪里知道老……陛下这般小气,多大点事啊,这都要怪罪……看来昨日皇后将陛下气得不轻,大清早火气还未消……” 萧玦望着身侧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弯唇:“好,都交给你了。” 时鸢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不经意瞥见他眉眼间的笑意,似冰雪渐融,一时竟看的入神。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笑起来这般好看? 时鸢回过神,暗骂自己色令智昏,日后她可是要拿着和离书走人的。 乾元帝正在发火,听说太子妃求见,皱了皱眉:“朕传的是太子,她进宫作甚?” “太子妃怎么来了?” “是啊,太子妃……” 进宫议事的几位朝臣低着头交头接耳。 乾元帝脸色又沉了几分,识海中突然跳出张那秀靥温婉的脸,语气稍缓,“让她进来。” 内侍躬身退下。 须臾,时鸢和萧玦一同进了大殿。 因着今日回门,萧玦穿着一身常服,时鸢嫌累赘,也未穿太子妃品级的华服。 乾元帝见状,面上有些不满。 不等他出声斥责,时鸢规矩行礼:“臣媳给父皇请安。” 乾元帝斥责的话刚到嘴边,又滑了回去:“起来吧。” 说罢看向一旁的萧玦,“朕传你进宫,怎的还要带上太子妃?” 萧玦拱手作答,被时鸢挡了回去。 “父皇,是我央着太子殿下带我进宫的。” 此话一落,立马就有老臣笑着打趣: “看来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这才大婚第三天,太子妃就一刻也离不得太子了。” 另外几个老臣也跟着笑。 时文州在朝中吵不过他们,下了朝便仗着武力动粗。 他们打不过那老匹夫,还不至于奈何不了一个女娃娃。 时鸢脸皮厚,亳不客气回他一句:“我和殿下新婚宴尔,感情自然好的很,不劳诸位关心。” 几位老臣登时没了声,不尴不尬的站着。 时鸢却不打算放过那人: “听说不久前储大人的妾室携了银两跟贵府打杂的伙计跑了,也不知那伙计是何许人也,您那妾室宁愿跟伙计私奔,也不愿做您的妾室……” 那人脖子涨红,似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乾元帝开口解围:“太子,昨日的折子……” “父皇,”时鸢出声打岔,顿了顿,“我今日进宫,有一事想请父皇作主。” 乾元帝略有意外,挑眉:“你倒说说看,太子欺负你了?” “倒也不是,”时鸢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身侧的萧玦,似有些难以启齿。 乾元帝见她这副模样,更加确信心中的猜想,冷声开口:“说,若太子欺负了你,朕定会为你作主。” 第135章 斗胆告假 时鸢点点头,委屈道:“昨夜太子殿下借口处理政务,将我一个晾在新房,这才大婚没两日,殿下就开始冷落我了……” 众臣脸上表情各异。 所以太子妃是进宫告状的? 都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看来是真的了。 乾元帝咳了声,看向萧玦:“太子,可有此事?” 萧玦从时鸢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面不改色道:“儿臣确有公务要处理,并非刻意冷落太子妃。” 乾元帝听到这话,心下稍稍安定。 他原先还担心他这个儿子被美色所误,看来是他多虑了。 “你素来勤勉,朕心甚慰。” 乾元帝说的夸赞的话,话锋陡然一转,“只是新婚三日,为了处理政务,将新婚妻子冷落在新房,实在不该。” 时鸢笑了。 嘴上说的好听,昨日是谁将不想批的折子送过来的? “父皇,昨夜太子殿下非要批完手上的折子才睡,”时鸢幽幽看了萧玦一眼,“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 乾元帝终于听出不对,正想问昨日未批完的折子是怎么回事,听到底下几个老臣赞叹太子殿下大婚之夜都不忘政务,太子勤勉至此,是大乾之福云云,满腔怪罪的话,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大婚三日免朝,朕嘱咐你在家好好陪新妇,你倒好,净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乾元帝还在给自己找场面。 “所以,昨日臣媳自作主张将折子都送进宫了。” 时鸢一句话引得满殿喧然。 “胡闹!” 乾元帝这回是动了真怒,“太子,自古后宫后宅不得干政,太子妃不懂规矩便罢了,你也不知轻重?” 时鸢皱眉。 这老皇帝今日是怎么回事? 话里话外都在挑萧玦的错,不骂两句,心里憋着不痛快是吧? “太子殿下一心扑在政务上,无心儿女情长,臣媳无奈之下将折子送进宫,正是为了替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啊。” 时鸢敛衣下跪,言辞铿锵,一副凛然大义的模样。 乾元帝一噎。 他能说什么?难道说为皇帝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有错? 时鸢还嫌不够,“父皇,臣媳斗胆为太子殿下告假。” 乾元帝:“?” 众臣:“?” 太子新婚才免朝三日,明日开始恢复早朝,这又是告哪门子的假?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今日不知弯了多少次唇角。 时鸢有理有据,“父皇,殿下为了国事终日废寝忘食,大婚之日亦不得空闲,我是担心殿下的身体,望父皇理解。” 乾元帝神色复杂,半晌才问萧玦:“你近日身子可有不适?” 时鸢轻嗤。 老皇帝真会问话。 她相信萧玦只要说了无碍,这告假一事就泡汤了。 但太子殿下一只脚已经踏出去了:“儿臣并无不适。” 时鸢:“……” “既如此,这告假一事……” “父皇,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可如今不一样了。”时鸢赶紧打断。 “哦?如何不一样?” 三番五次被打断,乾元帝脸上已有不满。 时鸢脸不红心不跳:“除了政务,还要绵延子嗣,太后日日念叨着皇孙,为了让太后早日抱上皇孙,我和太子殿下只能努力了。” 众臣个个脸上精彩纷呈。 绵延子嗣? 虽然这话是没错,太子妃当众说出口…… 时鸢对一众异样的眼光视若无睹,“子嗣关乎国本,父皇应该会准的吧?” 乾元帝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时鸢呛过一通的储尚书斟酌着开口: “太子妃,老臣从未听说过处理政务和……绵延子嗣有何矛盾之处,况且太子殿下天资岐嶷,相信……” “储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时鸢冷眼扫过去,“储大人倒是儿孙满堂,也不见得在朝政上有何建树。” “你——” “好了。” 上首的乾元帝发了话。 储尚书愤然甩袖退下。 乾元帝深深看了时鸢一眼:“太子妃都亲自进宫为太子告假了,朕若不准,反倒是朕不通情理了。” 知道就好。 “既如此,朕便再准太子三日的新婚假,你可满意了?” 时鸢摇头:“不瞒父皇,三日太短了。” 众臣深吸一口气。 陛下都同意批假了,太子妃还要闹哪出? 真不是时鸢要闹。 她进宫一趟,站在大殿上腰酸背痛,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结果才争取到三日假,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老皇帝也忒小气,三日假……打发叫花子呢? …… 乘轿辇从宫里出来,时鸢乐得合不拢嘴,“太子殿下,我可是为你争取到了十日的假,殿下可不得好好谢谢我?” 萧玦伸手将人捞到怀里抱着,看着怀里的姑娘眸色沉沉:“……为何替孤告假?” 时鸢想了想,总不能说这两日她看他在书房处理政务辛苦,她心疼了吧? “以你的性子,宁愿在榻上一躺整天,也不愿动一下,今日却特地进宫为孤告假,你这么做是因为……” 是因为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对上他深沉如墨的眸子,时鸢硬是一句敷衍的话也说不出来,挣了挣想从他怀里出来。 萧玦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还有,你在父皇面前说的那些话……” 时鸢赶忙捂住他的唇,解释:“你别多想啊,什么开枝散叶,绵延子嗣……都是应付陛下的话,我若不这么说,真找不出什么理由让陛下准嫁。” 时鸢讪讪收回手,“你看啊,咱们可是签了和离书的,你废寝忘食处理政务,万一熬坏了身子,有个三长两……”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了? “我是说,陛下说赐婚就赐婚,全然不顾我意愿,我到现在还记恨着他呢,实在看不得他这般清闲。” 时鸢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么个理由。 “是么?”萧玦唇角轻扯,“你难道不知,是孤求父皇赐婚的。” 时鸢瞬间不说话了,整个人陷入沉默之中。 萧玦却不打算放过她,伸手板过她的下巴,“承认关心孤,有那么难么?” 时鸢眸光闪躲,“我……” “罢了。” 萧玦将人压在身下,倾身吻了上去。 第136章 不善饮酒 靖远侯府。 时文州带着一家老小早已等候在门外,望眼欲穿。 终于,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原本萧玦是打算大张旗鼓回门的,给足他的太子妃排场。 但中途中了点岔子…… 从宫里出来,时鸢便命马夫直接绕道回靖远侯府,不必回东宫。 一路上最难捱的莫过于马夫。 两人不知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命他回东宫准备回门事宜,太子妃要他直接回靖远侯府。 僵持之下,终是太子殿下松了口。 只是太子妃回门,只有一辆马车,一个侍卫,一个丫鬟,未免太失身份了。 马夫下车牵马,弄月打帘,随风躬身放脚踏,动作一气呵成。 太子殿下先下马车,转而伸手,却迟迟不见太子妃出来。 时鸢坐在马车里,看着面前这只手,好一阵咬牙切齿,生生把胸中那股子怒火憋了回去,捡起一旁的面纱戴上,体面地下了马车。 萧玦欲去扶她,却被她无视绕过。 时鸢抬步进府,“爹,我回来了。” 侯府门口众人:“?” 太子殿下和郡主这是……闹矛盾了? 还有,郡主脸上这面纱是怎么回事? 时文州按耐下心中疑惑,深吸一口气,率众人跪拜相迎:“臣携阖府恭迎……” 萧玦抬手免了这个礼,快步追上时鸢。 待众人抬头,哪还有太子殿下的身影。 回门娘家须宴请宾客,带新姑爷一一见过族中宗亲。 只是新姑爷是太子,就成了众人一一拜见太子殿下。 好在赶在开宴之前,萧玦就将时鸢哄好了,牵着她步入正厅。 太子殿穿着一身墨色云纹常服,头戴玉冠,气质清贵,不怒自威。 时鸢已摘下面纱,眼尖的一眼就看出她唇瓣有些许红肿。 换作寻常,那些个叔伯婶娘定要凑上前打趣一番。 可如今,时鸢成了太子妃,连侯爷见了都要行行。 他们哪里敢造次,老老实实立在一旁。 时文州笑着给萧玦介绍给家中的亲戚。 “这是鸢丫头的二伯。”时文州指着一旁的二伯时文远道。 二伯立刻上前见礼,“臣敬殿下一杯。” 萧玦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酒盏,随即一饮而尽,“请。” 众人见太子殿下不摆架子,纷纷上前敬酒。 太子殿下应对从容,面对一杯一杯敬来的酒,来者不拒。 随风站在一旁干着急。 他怎么忘了同靖远侯说一声,殿下不善饮酒,让靖远侯备个装清水的酒盏? 时文州在一众宾客中抽身出来,将时鸢拉至一旁,指着她的嘴巴:“你这……怎么回事?太子欺负你了?” 时鸢知道她爹这句话憋了很久了,抬手摸了下唇,面不改色道:“哦,上火了。” 时文州一脸不信。 时鸢摆手:“爹,您就别担心了,无人敢欺负我。”话中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虚。 时文州踌躇了片刻,方才问出口:“方才你和太子殿下……” “哦,我和他刚从宫中回来。” 时文州不解:“今日归宁,你们进宫做什么?” 时鸢眉梢轻挑:“帮他告个假。” 时文州:“?” 这时随风过来了,看着时鸢欲言又止。 时文州清了清嗓子,借口去招待宾客。 “何事?”时鸢心中还有气,对萧玦身边的人也没了好脸色。 随风已经习惯了,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太子妃,殿下不善饮酒,还要劳烦太子妃……”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人群中的太子殿下笔挺的站着,脸上淡定从容,哪有一分醉色。 “你唬我呢?”时鸢目光不善。 这像喝醉了的样子? 随风惶恐:“属下不敢欺瞒太子妃。” 他的神情过于认真,让时鸢有一丝迟疑。 她只听说宣王萧启不善饮酒,可没听说太子殿下…… 难道他们皇族人都是一杯倒? 时鸢眉心一跳,起身朝人群中的太子殿下走去。 众人见她走来,纷纷让开道。 正在给萧玦敬酒的远方表舅?然没这个眼色,还在给太子殿下介绍他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儿。 时鸢一字不落听了去,凉飕飕开口:“表舅啊,吃我家的茶,喝我家的酒,还赶着我的夫君纳妾,当我死了?” 表舅面上有些尴尬:“鸢丫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据我所知,表姐比太子殿下还要大上一岁呢。” 时鸢不给他说完的机会。 “不是……” “太子殿下不喜欢年龄大的。” 表舅脸色憋红:“你梅表姐过了中秋才二十。” “可她还嫁过人。” 此话一落,一众宾客对着他指指点点。 时文州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今日郡主回门,新姑爷是太子殿下,在族中都传遍了,族中人人都上赶着攀亲戚。 毕竟,若入得太子的眼,日后飞黄腾达,还不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倒也省了十年寒窗苦读。 当然,还有人将女儿介绍给太子殿下。 要知道,东宫如今只有他只被一个女主子,什么良娣良媛……都还空着呢。 表舅彻底急了,“太子殿下,臣……” 时鸢夺过萧玦手上的酒盏,盯着他的容颜,纳闷:这到底喝没喝醉? 不管了。 时鸢咬咬牙,二话不说拉着萧玦往外走。 众人:“?” 见太子妃扶着自家殿下往后院去,随风忙道:“太子妃,回门不可过黄昏……” 时鸢停下步子,看了眼身侧的人。 萧玦面色如常,凑近了却能发现太子殿下眸色较往日浅些,似蒙了层雾气。 “殿下?萧玦?” 时鸢轻轻唤了两声,萧玦毫无反应。 时鸢当即知道不对劲了。 她见过有人喝醉了胡言乱语,譬如萧启,也见过有人喝醉了人事不省,譬如弄月。 还是第一次见人喝醉了,还能站得这么笔挺,让人察觉不出半点不对。 “爹,我先回去了。” 时鸢回头打过招呼,扔下一屋子的宾客,扶着萧玦往府外走。 “太子妃,让属下来吧。”随风跟上前。 时鸢点了点头,看着随风把人扶进马车,随后钻进了进去。 时鸢刚坐进去,身侧的人便往她身上倒了过来。 第137章 帮她立威 时鸢稳稳扶住他,此时只能庆幸他酒品好,没有一醉就吐她满身。 按理来说,在官场上行走的那些老狐狸,就没几个酒量差的。 时家不论男女老少,不说千杯不醉,酒量也不会差。 ……除了她哥哥。 再者,萧玦贵为太子,就算拒了她那些叔伯舅兄的酒,也无人敢说他不是,这又是逞哪门子的强? 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 时鸢沉默地看着他,又摸了下唇角。 方才她分明可以不管他,反正有随风在,便不会任由太子殿下在宴上醉的人事不省,她操什么心? 时鸢摇头将满脑子繁杂思绪甩了,冲外吩咐马夫快些。 好在东宫距靖远侯府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 时鸢将萧玦扶回房就要回紫竹苑,随风忙问:“太子妃,您就这么走了?” 时鸢:“?” “您走了……殿下怎么办?” 时鸢挑眉:“你不是他的贴身侍卫?” 随风一脸为难:“属下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 “哦,”时鸢点头:“我出去唤几个丫鬟进来。”说罢转身欲走。 “太子妃!” 随风急忙拦住她,意识到自己僭越,退开两步,小声解释,“太子妃有所不知,殿下不喜女子近身,属下哪敢……” 时鸢好笑,指着榻上的太子殿下,“你们殿下都醉得人事不省了,还能分辨伺候他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随风一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太子妃,属下去看看醒酒汤熬好了没。” 说完溜得比免子还快。 屋外传来声音,“太子妃,殿下就交给您了。” “……” 时鸢走到门口,忽又转头看了眼,折回来。 萧玦睡得很沉。 时鸢站在床边,唤了他两声都没反应。 她寻思着他也没喝几盏吧,怎就跟服了毒似的? 萧玦身为太子,无人敢灌太子殿下酒,自然无人清楚太子殿下洒量深浅,那他成为太子之前呢? 想到方才在酒宴上,萧玦明明醉了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时鸢顿时就了悟了。 身为皇子,在人前亦是小心翼翼,多番谋划,走到这一步,如何能轻松? 时鸢驻足了片刻,两三下替他脱了外袍,掖好被褥,盯着榻上的人看了须臾,心道她今日进宫给他告假真是告对了,反正明日不用上朝,萧玦睡到晌午也不成问题。 水佩端着红漆托盘进来,时鸢端过醒酒汤,她没伺候过来,好不容易给人灌了下去,这才起身回紫竹苑。 她前脚刚进门,热茶都没喝上一口,管家来了。 管家来找她,无非是为了李四贪墨那事儿。 萧玦说过,管家是信的过的人,因而她昨日便将此事全权交给管家去办了。 时鸢只交待了一点,务必逼他将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 “如何?”时鸢托着茶盏。 自从亲眼见过时鸢清查账簿的效率,管家在时鸢面前,腰躬得更低了些,态度也更恭敬了些:“回太子妃,李四都招了。” 李四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几道酷刑下去,别说把银子都吐出来,连自己一家老小的名姓,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交待的一清二楚。 “萧启……”听完管家的汇报,时鸢眉头蹙了下,心里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昨日她不问证据就命人将李四押入地牢,只因她清楚东宫安插了不少各府的眼线,萧玦能坐到如今位置上,岂会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就算有一两个疏漏,也是那等厉害的细作,实在不该是李四这等一打就招的软骨头。 所以她能确定,萧玦留着李四,不是别有用意,就是根本不把他放眼里。 她还发现,东宫信的过的人,大都是萧玦的亲信,而李四,是前两年刚提拔上来的,且上来就是账房主簿的位置,定是经过太子殿下点头的。 故而萧玦留着李四的原因,显然是前者。 萧玦料想李四会趁大婚敛财,而她掌管中馈,清查账簿,定会发现账簿有问题,一查就会查到李四头上…… 他做这些……是为了帮自己立威吗? 这时水佩叩门进来,“太子妃,殿下醒了。” 管家躬身退下,走之前不忘请示:“太子妃,李四该如何处置?” 先前时鸢交待过,若李四招了,就把人打一顿扔出去,可如今得知李四是宣王的人…… “先关着吧,别让他死了。” 时鸢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虽然她不把萧启放眼里,但这事儿还是得同萧玦说一声。 萧玦容易醉,醒的也快,一大碗醒酒汤下去,很快就清醒了。 推风上前扶他,“殿下,您醒了?” 萧玦抬手示意不必,问:“太子妃呢?” “殿下醒的倒是快。” 时鸢抬步进来,身后弄月打下帘子,和随风一起行礼退下。 待萧玦起身穿好衣物,时鸢很自然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不忘调笑:“早知殿下酒量这般差,我就让我爹偷偷将酒水换成清水了。” 萧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面上犹镇定,“孤有分寸,必不会给你丢面子。” “有分寸?”时鸢忍俊不禁,“太子殿下是有分寸自己不会醉得当场说胡话,还是有分寸旁人不会看出你堂堂太子殿下一杯倒?我又不会笑话你哈哈哈……” 太子殿下淡定如斯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时鸢笑得更大声了。 萧玦忍无可忍,伸手捂住时鸢的嘴。 时鸢一把扒拉下来,笑得不怀好意: “怎么?太子殿下还不让人说了,我又不会出去乱说……再说了,你可是太子殿下,有哪个敢笑话你?” 萧玦抿唇不语,半晌才道:“孤……并非一杯倒。” 笑声戛然而止。 时鸢憋着笑,突然想起大婚之日那杯同卺酒。 那日萧玦出去宴客,东宫都是萧玦自己的人,底下人自然记得给萧玦换了装清水的酒盏。 可洞房的那杯酒,却不是假的。 当时府上进了刺客,萧玦误会她逃婚来着……仔细回想,那个时候萧玦就有些不对了。 只是她一颗心思防着萧玦乱来,不曾察觉到他的异样。 还说自己不是一杯倒? 她差点就信了。 第138章 好歹给太子殿下留几分颜面,时鸢认真点头:“嗯,以太子殿下的酒量,至少可以喝两杯。” 萧玦一怔,也想到了大婚那杯合卺酒。 宫里各种宴席,萧玦都会命人将酒水换成清水。 除了随风,无人知晓太子殿下不善饮酒。 太子大婚之日,随侍卫自然也考虑到了。 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太子殿下若醉的不省人事,误了春宵怎么办? 思虑再三,随侍卫贴心地将其中一杯合卺酒换成酒水。 喜婆以为太子殿下是担心太子妃不胜酒力,特将酒水换成清水,连道太子殿下细致体贴。 不料太子殿下牵着太子妃进新房,不偏不倚瞧见这一幕,当即沉了脸色。 随风摸不准太子殿下的心思,连忙将酒水换了回来。 时鸢盖着红盖头,自然没看见一旁随风和喜婆的小动作。 …… 时鸢没忘了自己来找萧玦的目的,瞧他酒醒的差不多了,咳了咳:“李四是萧启的人,殿下知道么?” “嗯。”萧玦并不意外。 他果然知情,时鸢敛下心思,问:“依殿下看,李四该如何处置?” 萧玦反问:“孤素来不管后宅之事,太子妃想如何处理?” 时鸢一噎,小声咕哝:“我是来问你的,怎的反问起我来了……” 萧玦也不绕弯子:“拿他在府上立威,亦或是扔出去眼不见为净,都随你。” “我——”时鸢无奈,“你大可不必如此,陛下为你我赐婚,不满意我做这太子妃的人多了去了……左右我迟早要走的,立哪门子的威风……” 萧玦眸色暗了几分。 时鸢悻悻闭嘴,随即语气极快地说道: “太子殿下为我考虑至此,我岂能辜负殿下的一片好意?我这就去,这就去……”说完脚下带风出去了。 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萧玦低低笑出了声。 回了紫竹苑,时鸢原想叫上弄月去地牢走一趟,可一想到那儿阴森森的,兴许还有老鼠蟑螂,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弄月,把东宫所有下人都叫过来。” 弄月第一反应便是自家郡主又要作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委婉劝道:“郡主,您这才嫁进东宫没两日呢,咱们是不是……” “别废话,”时鸢毫不留情敲了她一记,“叫你去就去,晚了那凤梨酥我就不给你留了。” 弄月一听到凤梨酥,很没骨气地跑了。 没办法,东宫那厨子做的凤梨酥简直不要太好吃,主仆俩都好这口。 半盏茶不到,东宫的下人齐齐聚集在紫竹苑,整齐地排成几排,低着头嘀咕,不明白太子妃叫他们过来所为何事。 直到管家将账房的李四带了进来,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平日狗眼看人低的李主簿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满身的鞭痕血污,显的格外瘆人。 “太子妃!太子妃饶命啊!”李主簿见到时鸢,不管不顾扑了上去。 未等他靠近,弄月一脚把他踢开,李主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珠子滚动两下,躺在地上没动静了。 众人深吸一口气,齐刷刷看向弄月,满脸惊惧。 太子妃身边的婢女……都这么猛的吗? 时鸢一脸惨不忍睹:“弄月,这人刚受过刑,注意点,别把人打死了。” 弄月无辜死了,“郡主,奴婢真没使劲。”说罢走上前,一把将李四提了起来,两个耳光下去,“起来,别装死。” 李四哆嗦着撑开一道缝。 “郡主!他醒了!” 弄月拍手欢快道。 众人:“……” “太子妃,小的什么都招了,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吧……” 李四醒来便不住地磕头,可见昨夜他在地牢有多难捱。 “李四贪墨东宫银两,中饱私囊,我既接手了府上中馈,此等利欲熏心之人,万不可再留。” 一众下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他们只知道昨日太子妃查出账簿有问题,接着李四就被押入大牢,结果今日太子妃就把他们聚集起来……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时鸢偏头询问管家:“我初来乍到,不清楚东宫的规矩,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 管家一愣,旋即就明白了时鸢的用意。 从前都是他代掌府上庶务,如今太子妃嫁进来,就是府上主母,处置一个下人,何须过问他的意见? 管家俯身恭声回道:“太子妃,殿下将后宅全权交由您打理,规矩便是您的,该如何处置,皆是您一句话的事。” 时鸢靠回椅背,慢慢出声:“那就杖责五十,赶出东宫吧。” 杖责五十,若不掌握分寸,搞不好要出人命。 管家踢了李四一脚,斥道:“还不谢过太子妃!” “谢、谢太子妃不杀之恩……” 接着就有人上前架他。 时鸢摆摆手,“就在这儿打吧,好让大家伙儿都看看。” 下人们缩着脖子。 ……能不看吗? “打!” 管家一声令下。 行刑的过程中,一众下人屏息凝神,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李四趴在一滩血迹中,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个别刚赶府的丫鬟忍不住呕了出来。 时鸢扫了一眼底下一众下人,“望诸位引以为鉴。” 众人站着不动,还未从恐惧中反应过来。 时鸢温和一笑:“时辰不早了,都回去用膳吧。”接着对管家说道,“吩咐厨房,今日在场之人,每人加两根鸡腿。” 管家躬身:“……是。” 时鸢颔首,转身拍了下弄月,“弄月,备膳。” 众人:“……” 刚看了这么一幕血腥的场面,太子妃竟还吃得下饭? 书房,随风将紫竹苑的情况描述一遍,犹豫了片刻,“太子妃将李四套上麻袋,扔到宣王府门口了。” 萧玦:“……” 两人都想到了上次时鸢将萧启打包扔进了迎春阁。 “属下担心太子妃此举……” “是谁在告我状呢?”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 时鸢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 “放心,我命人将他从狗洞偷偷送出去的,无人瞧见,不必担心此举有损东宫声誉。” 第139章 自找罪受 “下去吧。” 萧玦淡淡发话,随风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萧玦看搁下狼亳,似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令他惊讶的是,他的太子妃我行我素惯了,竟也会关心东宫颜面? 还有……萧玦看了眼窗外,已经一更天了。 大半夜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李四过来解释,可不像是时鸢的性子。 萧玦探究的目光看得她有些心虚,时鸢摸了摸鼻尖咳了声,“既然殿下觉得我此举并无不妥,我就先回去了……” “太子妃来找孤,没有别的事么?” 萧玦自她身后叫住她。 有那么明显么? 时鸢脚下一顿,心思被戳穿,没来由生出一股气馁。 “今日我不是替你告了十天假么?怎的还有这么多呈折?”时鸢转身,目光落到注案上的堆成小山的折子上,生硬带过话题。 听水佩说,太子殿下每日两更天才睡,睡不过两个时辰就要起床,然后又是一天忙碌。 据说这三年天天如此,怎么熬过来的——自己闲来无事还要睡到日晒三竿呢。 时鸢一边腹诽这人自找罪受,一边行至桌前,帮他整理注案上的折子,叹了口气: “如今陈贵嫔怀了龙子,陛下日日去她宫里,温香软玉在怀,陛下哪还顾得上政务?纵你忙得夜夜不眠,那位也未必念你的好……” 都说当今陛下如何看重太子,朝中大事尽数交给太子决策,折子往东宫送的次数比往宫里送的次数还多…… 就算萧玦身为太子,这些都是份内之事,乾元帝自个儿一身轻还不忘挑刺,甚至还冷眼纵容萧启给东宫使绊子,这又是几个意思? 虽说在帝王之家,乾元帝先是君王,再是父亲,可三年来差人来东宫问候一句也不难吧? 指着太子多卖几年力,也得身子康健不是? 时鸢憋了一肚子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一面抱怨一面整理折子。 “太子妃是怪孤冷落了你么?” 萧玦一句话,险些气得她将折子甩他脸上去。 “走吧,这些折子放一放也无妨,孤陪你回房歇息。”萧玦按住她的手就要起身。 时鸢却不动:“大婚三日已过,你我不必再同房,就算做给人看也到头了。” 好端端又把狐狸惹毛了,萧玦反省了一下,心道他这太子妃是听不得任何轻挑调戏之言。 平日脸皮厚的紧,这会儿却…… 瞧见他脸上的笑意,时鸢愈发恼火,将折子摔回他怀里, “左右明日太子殿下不用早朝,批一夜折子也无妨。” 说完利落甩门而去。 接下来的两日,时鸢一直在紫竹苑赏舞听曲儿。 期间管家来过一次。 时鸢以为府上又出了什么事,想都不想就全权交予管家。 却不想管家是来请辞的。 时鸢沉默了。 这些年管家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若是走了,她也不敢轻易相信旁人,届示什么府上什么事都来请示她…… 为了自己的悠闲日子,时鸢拿出强硬的态度,甚至连太子殿下都搬出来了,连堵得管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管家愁眉苦脸出了紫竹苑。 如此又过了两日,时鸢倚在榻上,书才翻了几页就没了兴趣,怏怏叹了口气。 “郡主,您今日已经叹了十次气了,”弄月用银箸扒拉着碟中的糕点,夹了一个递至她嘴边,“郡主,尝尝。” 时鸢仰躺下去,将书往脸上一盖,“好没意思。” 东宫比她家还没意思。 弄月点头表示理解,往嘴里塞了块糕点,“从前在侯府,您忙着如何退婚,自然不觉无聊……可在汝宁那会儿,关在房中好几日,也不见您这样啊?” 顿了顿,弄月凑近前问:“郡主,您这些天常常出神,是在想什么人呀?” “有吗?”时鸢一怔。 想人……她能想什么人? 时鸢坐起身,盯着弄月的脸,认真想了想,了悟道:“我想我爹了。” 对,距那日回门,她有三四日没见她爹了。 弄月毫不留情拆穿:“在汝宁这三年,您提起侯爷的次数……”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不超过五次。” 时鸢:“……” 弄月道:“昨日太子殿下来过,奴婢同太子殿下说您还睡着,太子殿下便走了。” 时鸢攥了下拳头,“怎的现在才告诉我?” “明明是您吩咐谁来了都不见……” 时鸢将话本扔到弄月怀里,捻起一块糕点就走了。 弄月追上去,“郡主,您去哪儿?” “就在府里转转,不必跟着我。” 转了一路,不知怎的就转到了书房,随风见到她有些惊讶,连忙见礼:“太子妃。” 时鸢找好了理由,“管家要告老还乡,我来请示殿下的意思。” 随风瞅了眼里头,小声道:“殿下与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在书房议事,劳烦太子妃等上片刻了。” 时鸢沉默。 看来她这假是白告了。 随风清楚这位太子妃的性子,可能站不了几刻钟就回去了。 但开口赶人……他是决计不敢的。 “容属下进去回禀。”随风态度十分恭敬。 “不必,”时鸢抬手,问,“他们议了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随风以为时鸢不耐烦要回去时,时鸢开口了:“无妨,我再等等。” 随风瞪着眼不可置信。 以前太子妃可是想尽办法气殿下,怎的才嫁进来没几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想起时鸢将李四用麻袋套起来,从狗洞送出去……他摇了摇头,好吧,眼前这个还是太子妃。 时鸢才不管他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好脾气地在书房外面等着。 好在很快太子殿下就议完了事,几位老臣纷纷起身告退,出门看到门外的太子妃,愣了一下,忙拱手见礼,低着头有些心虚。 太子妃不甘独守空房,亲自进宫替太子殿下告假,这些天在京中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他们商议好一同来东宫议事,还被太子妃撞见…… 时鸢疑惑地瞥了边上几个老臣一眼,随意摆了摆手,抬步进了书房。 第140章 募集灾银 书房,萧玦低头批改呈折,时鸢推门进来,刻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被那人察觉,时鸢也不拘那些虚礼,自个儿寻了张椅子坐下。 萧玦搁下折子,时鸢扬了扬下巴,“你继续,不用管我。” 她自不会在萧玦面前提管家告老还乡一事,那都是用来搪塞随风那傻大个的。 萧玦什么态度她不清楚,万一他点头允了,管家一走,后宅庶务岂非都要堆到她身上了? 萧玦目光回到呈折上,半晌才道,“等忙过这一阵,孤陪你去游湖。” 时鸢稀罕道:“太子殿下可是大忙人,如何得空陪我游玩?” 虽这么说,她还是抓中了他话中的关键,“方才户部工部的几位大人来东宫议事,近日朝中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萧玦随手将呈折递给她,仿佛递给她的是一卷再普通不过的书卷,“太子妃可要看看?” 时鸢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快速扫了几眼,眉头紧蹙,随即又翻了几本,发现一半都和定州水患和黔州早灾有关。 事关国计民生,怪不得萧玦这几日这么忙。 萧玦淡淡道:“黔州大旱,又兼蝗灾盛行,致使民不聊生,孤离不得京城,遂任命贺玉璋为钦差大臣,前往黔州视察,城中百姓暴动,死伤不知凡几……” “朝中灾银下放不及时么?” 时鸢虽不懂朝政之事,大抵也可以猜到几分。 底下官员推诿扯皮,贪污腐败,历朝历代从未少过。 天高皇帝远,这灾银一层层发放下去,真正能用到百姓身上的,也不剩多少了。 “黔州刺史知情不报,昨日已被押送进京,贺玉璋留在黔州安抚百姓,”萧玦顿了顿,“孤担心的是定州水患。” 时鸢知道此事,大婚之所以提前,便是因为下个月萧玦打算亲自去定州视察。 只是在此之前,宣王萧启请命前往定州治理水患,不日就启程。 时鸢轻哂。 且不论萧启私下品行如何,他那副德性,能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能一心为民? 说什么不忍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好听话,谁不会说? 但乾元帝准了。 “陛下的意思呢?”时鸢放下呈折。 萧玦眸光暗了几分,“父皇的意思是,天灾非人力可控,顺其自然即可。” 时鸢懂了。 老皇帝命人将折子送来东宫,大抵是觉得眼不见为净。 昨日下了早朝,李公公照例呈上奏折,乾元帝皱眉不悦:“一点小事没完没了的上奏,就不能让朕安生几天?” “回禀陛下,黔州大旱……” 乾元帝不耐烦:“太子不能为朕分忧,要太子做什么?” 这下所有的压力便给到了萧玦这个太子身上。 办不好,老皇帝会怪罪,百姓也会心生怨念。 以萧玦的能力,办好这件事并非难事。 就怕萧启横插脚进来,萧玦难免要分神拿他罪证,届时受苦的还是百姓,乾元帝首先怪罪的,就是全权负责此事的太子。 时鸢想到这些日子百姓黔州,定州百姓深陷水深火热,而自己在府里乐的自在,立刻在脑海里痛扁了自己一顿,末了又迷茫了。 ……她能做什么呢? “郡主,旁的帮不上,咱们有银子啊!” 回到紫竹苑,弄月就给她出了个好主意。 时鸢头一次觉得弄月脑瓜子灵光了一回,当即拍板,命人去城门口贴告示,募集灾银。 她愿意出银子,终究杯水车薪,但人多力量大嘛。 告示很快就贴了出去,不出意外,一日过去,只有寥寥几人捐了银两。 朝中这些官员平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为美人儿一掷千金,真到要他们掏腰包的时候,一个个都哭穷起来。 随风同萧玦禀告了时鸢筹银一事,萧玦并未反对,只吩咐府中上下听太子妃指派。 时鸢带头捐了银两,但愿意出银子的还是不多,大多是出于善心,亦或是看在她这个太子妃的面子上。 最令她恼火的是,有些官员富贾捐那么几个银子,请求倒是一大堆。 一个个都想把女儿嫁进东宫,心里想想就罢了,当她面儿说……真把她当根没脾气的木桩了? 当日时鸢就冲进书房把白日里发生的事儿说了,翘着一条腿,目光促狭,“太子殿下若是点头,一准明日他们就携着女儿,巴巴将银子送上门,这下灾银有了,美妾也有了,岂不快哉?” 萧玦无奈地将自家坐没坐相的太子妃揽入怀中,“太子妃醋了?” 时鸢就着这个姿势坐在他腿上,抬头便瞧见他眼底的青影,反驳的话堵在喉口,“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在陛下面前不好多言,私底下也不必这般克扣自己吧?” 萧玦眉心微动,“你这是同意了?” 时鸢听不懂了。 她同意什么了? “孤去你房里住几晚。”萧玦说的理所当然。 时鸢立刻从他腿上下来,这才想起白日的事儿。 说起这事儿时鸢就来气。 这两日她忙着筹银,一整日都在外面,脚不沾地地忙活。 回到府上,府上下人忙成一团,提着水桶往一个方向跑。 她拉了个丫鬟一问,才知道太子寝殿走水了。 萧玦的寝殿……走水了? 时鸢嘴角抽搐。 太子的寝殿每日都有人打扫,打扫的小厮亦是府上最机灵的。 什么小厮不慎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幔帐,待发现时已烧红了半边天……话本子都不带这么编的。 “东宫有数十间厢房,数百张床榻,太子殿下随便挑一间凑合着住吧。” 时鸢端着袖子睨了太子殿下一眼,甩袖潇洒离去。 时鸢哼着调子回了紫竹苑,不料当夜紫竹苑就进贼了。 时鸢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人捂上嘴圈入怀中,耳畔萦绕着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时鸢简直要气笑了,堂堂太子殿下白日纵火,夜里作贼,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奈何她在外忙活了一日,三更半夜被惊醒,眼皮子都睁不开,昏昏沉沉便入睡了。 时鸢自是睡到日晒三竿,睁开眼往旁侧一摸,被褥间还残留一丝余温,提醒她昨夜屋里进贼并非一场梦。 时鸢迷迷糊糊坐起身,没忘了今日还要外出筹银。 她已经有法子了。 萧玦这个太子碍于身份不好逼朝臣捐款,她可以啊。 第141章 暗自较劲 太子妃在城门口筹集灾银一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赞太子妃善心善举,有母仪天下之风。 也有人贬太子妃只是打着筹集灾银的旗号,为自己洗名声,借此拉拢人心。 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 身为太子妃,告示贴出去了两日,捐银的人却寥寥无几,这是有多不得人心啊。 更有甚者,嘲讽那几个捐款的人是时鸢收买来的…… 宣王府,小厮打帘进来,躬身回禀:“殿下,谣言都散播出去了。” “嗯,做的不错。” 萧启给怀中的美人儿喂了颗葡萄,嘻笑一阵,将美人儿推开,拿过绢帕擦着手指。 “号召朝臣富贾筹集赈灾款?那些个富商一个个腰包紧着呢,本王出面都不见得有这么灵通,太子妃在京中臭名昭着,朝中反对她做太子妃的老臣不在少数,哪个会搭理她?” “可不是,”小厮挤眉弄眼,“太子妃三年前便顽劣成性,得罪过的皇亲勋贵数都数不过来,此番募集灾款,指不定是闹着玩呢。” 萧启冷哼:“身为太子妃,把赈灾当儿戏,等着吧,明日那些朝臣老臣群起上奏,父皇就算现在不废她,时日一久,终会受不了那些老臣刚言直谏。” 小厮连声咐和,迟疑了片刻,凑近了小声说道:“若是太子妃筹齐了赈灾款项,岂不是给太子增加了名望?届时您……” 萧启横他一眼,他立马噤声,“小的失言。” 萧启这些天脾气不定,府上不知有多少下人遭了殃。 身边的下人换了又换,出来时要么被打断了腿,要么被打的体无完肤。 就连府上最得宠的那位如姬,昨日也死在了床第间,据说被抬出来时衣不蔽体,身上无一块好肉。 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唯恐下一个被发落的就是自己。 起因便是几日前有人往王府门前扔了个麻袋,门房上前查看,发现麻袋里套的是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一探鼻息,还有气儿。 门房不欲多管闲事,两人合力将那人抬走,扔去乱葬岗,不料那人一把拽着门房的手,直说自己是萧启安插在东宫的眼线,门房对视一眼,赶紧回去禀告此事。 萧启听了李四的诉苦,捏着拳头后槽牙咬得死死的,当即命人将李四拖下去活活打死了。 时鸢将李四扔到宣王府门口,这跟当面打他的脸有何区别? 眼前这副场景,不免让萧启想到那日他被时鸢打晕了送去迎春阁…… 思及此,萧启气得面色狰狞,狠狠踹了一脚地上跪着的丫鬟。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小丫鬟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把头皮都磕破了,就怕自己落得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抬起头来。” “殿、殿下……”小丫鬟浑身一个哆嗦,颤颤巍巍抬头,一张脸都是泪。 萧启男女不忌,府上的丫鬟是都是从宫里精挑细选送进来的,模样可人自不必多说,伺候人的功夫更是一绝。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儿,萧启没来由生出一股烦躁,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一张艳若桃花的脸…… 萧启猛灌了一口凉茶,将襟口敞开了些,眼前一阵恍惚。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起那个女人的脸。 莫非那日他去东宫,时鸢在他茶水中下蛊了? 一想到时鸢嫁进了东宫,成了太子的女人,他越发抑制不住那股子邪念…… 睡太子的女人,这才刺激呢…… 可如今时鸢成了太子妃,有太子护着,他奈何不了她,唯一的办法便是让父皇废了她这个太子妃。 此事还得慢慢谋划…… 萧启踹了小厮一脚,“去颖国公府传个信。” 小厮不敢耽搁,很快就到了颖国公府,将萧启的话带到。 “募集灾银?” 后院,齐夫人将颖国公的话转达给女儿,齐如萱搁下绣帕,“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去抢时鸢的风头?” “不错,”齐夫人坐下来,“太子妃至今未筹齐灾银,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呢,若太子妃做不到的,萱儿你做到了,不仅宣王会对你刮目相看,陛下也会褒奖你赈灾有功。” 听到这话,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齐如萱恨极了时鸢,却一直没有机会报复回来,原想着暂且忍过这段日子,待她嫁进宣王府,有皇后撑腰,总有法子对付她。 如今皇后惹怒了陛下,迁居祥福殿,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时鸢告示贴出去两日,也不见得她筹齐灾银,女儿也……” 齐如萱素来要强,三年前在书院,样样都要争第一,但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筹齐赈灾款项……她自认没那个本事。 齐夫人叹息:“太子妃能做的,缘何你就不能?难不成你承认自己不如她?” “当然不是!” 齐如萱猛地攥紧袖口,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如三年前那般,冲动鲁莽……夸下海口的话谁不会说?” 齐夫人不以为然:“萱儿你太看轻自己了,这三年前太子妃都不在京中,京中那些个贵女想来她也认不得几个。”她顿了顿,“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京中交口称赞的才女。” “我——” “这些日子你闷在闺中,也该出去露个面了,”齐夫人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待她出尽风头,京中谁还记得有你这么号人物?” 齐如萱咬唇:“我试试。” 东宫。 “郡主!” 弄月气冲冲跑进来,大口喘着气,“您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您的吗?他们说您——” “出什么大事儿了?”时鸢从屋里出来,扔给她一块绢帕,“擦擦。” 弄月来不及揩汗,停下脚终于喘匀了气,“郡主,齐如萱在城门口贴了告示筹集灾款,京中好些个贵女去捧场呢,” “捧场?” 时鸢皱了眉头。 眼看着灾银就要筹齐了,那只花孔雀又来凑什么热闹? 她已经贴了告示,齐如萱若有心捐款,她自会将她的名字记上,做什么又贴一张告示?与她较劲吗? 这样下去,这赈灾款能筹齐就怪了。 “走吧,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第142章 夸下海口 城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颖国公府的大姑娘贴告示募集灾银,拿出自己一半嫁妆作表率,引得一众贵女争相捐银,其余的便是跟来凑热闹的百姓。 “太子妃才张贴告示募银,这齐姑娘怎的又贴了一张告示?” “还得是人齐姑娘,太子妃贴了两日也没把银子筹齐,齐姑娘才贴了两个时辰,就引得那么多人来捐银……我看用不了几日,这灾银就筹齐了。” “齐姑娘?” “去岁京中涌入大批灾民,我记得就是齐姑娘带人布善施粥……” “诶?齐姑娘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名身着雪青色长裙的女子缓步朝此处走来,她罩着面纱,容貌昳丽无双,眉目如画,肌肤胜瓷,整个人宛若仙子一般飘渺出尘。 百姓见到她纷纷让路。 齐如萱很满意她今日的打扮,看到众人的反应,眉眼间掩不住的得意。 意识到场合,掩了掩面纱,微微一笑,端的是温婉端庄。 齐如萱清了清嗓子,人群立马安静下来。 “墙上的告示大家也看到了,今日我叫上诸位姐妹,便是为了定州水患,不日宣王殿下便要南下视察,我等虽居内宅,亦可尽些绵薄之力,为父兄积德行善。” 这些都是她娘教她念的,她背了一个时辰才背下来。 “我先捐。” 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姑娘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齐姐姐,我月银不多,这个可以吗?” 齐如萱皱了下眉头。 这破簪子才值几个银子。 若人人都效仿她,她何时才能筹齐这三十万两银子? “我瞧你腕上这镯子成色不错,若是拿去当了,定值个百两银子。” 齐如萱一眼便看出她腕上的镯子价值不菲。 “这……”鹅黄衫子姑娘咬唇:“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能捐。” “行了,放下吧。” 齐如萱冷淡瞥她一眼,随即去招呼其它几个姑娘。 其他几个都是依附她的千金小姐,要么父兄在朝中无甚地位,要么是家中备受嫡母打骂的庶女,几两银子已是她们所有的积蓄。 齐如萱脸色难看,旋即恢复如常,“诸位姐妹,请听我一言。” “捐银赈灾可是积德行善的好机会,错过了这次,可就没有下次了。” “诸位也都知道,我是未来的宣王妃,日后诸位遇到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我,我说到做到。” 几个姑娘低着头议论,有一个壮着胆子说道:“就算姐妹们手头有些银两,那也是好不容易积攒的,岂能说捐就捐?” 这话可算是说到她们心坎上了。 立刻就有人附和:“是啊,我们平日上寺庙烧香祈福亦是积德行善,且只需捐几个香火钱,捐银赈灾这等大事是父兄该操心的事……” 齐如萱笑意僵在脸上,冲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知道那些个招人恨的话不能由她家来说,硬着头皮上了:“我家姑娘行的是善事,诸位捐了银,跟着也沾光……” 丫鬟顿了下,恶狠狠威胁:“我家姑娘可是颖国公府的嫡女,未来的宣王妃,你们若是不捐,可想好了后果?” 人群安静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怎的还威胁人出银子的,太子妃纵然贴了告示,也没逼我们捐银啊……” “就是,还拿身份来压我们,宣王妃又如何?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她是如何当上这宣王妃的?” “在水中被人看光了身子,她也不嫌害躁……” “你们胡说什么?”丫鬟瞥见齐如萱的脸色,登时就急了,“我们姑娘可是未来的宣王妃,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在场还有许多百姓,他们都不曾听过这等秘事,皆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如萱。 想不到这齐姑娘瞧着温良无害,竟这般不知廉耻…… 这几日茶馆酒楼又要出新话本子了。 时鸢站在人群外,瞧着前面这一幕,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这花蝴蝶人缘有多好,至少能筹个几万两银子呢。” 弄月笑道:“郡主想出聚众筹银的法子,齐姑娘也跟着贴告示,东施效颦罢了。” “走吧,回去数银子去。” 算算时辰,那些个朝臣该求上门来了。 “太子妃,太子妃来了!” 齐如萱远远瞧见人群外的时鸢,高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看去,随即反应过来。 “拜见太子妃!” 时鸢整个人定在原地。 为避免不必要麻烦,她无意露面,此番出来,只是担心齐如萱惹出什么幺蛾子,这花蝴蝶真会给她找事。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时鸢扫了眼众人。 齐如萱起身,掩下眼中妒意,开口就是挑衅: “太子妃为定州水患酬银,实为我等楷模,只是不知,到今日为止,这灾银筹了多少了?” 时鸢步入人群,看了眼桌案上的稀稀拉拉的金银首饰,笑道:“自然不比齐姑娘人缘好。” 齐如萱恼羞成怒,不敢当众表露出半分,咬牙:“太子妃这说的什么话,银子再少,也是姐妹们一片心意。” 接着命丫鬟清点今日募集的银两。 其实大部分是她自己掏的。 这些人平日各种衣裳头面倒是舍得买,一到要他们掏银子的时候,个个都扣扣搜搜的。 “姑娘,加上咱们国公府出的,统共三千两银子,加上这些衣裳头面,约莫六千两银子。” 齐如萱面色稍缓,曼声开口:“太子妃筹了两日,定然筹得比我多吧?” 时鸢回道:“不多不少,刚好一千两银子。”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堂堂太子妃,筹了两日灾银,才筹了一千两银子? 齐姑娘这才筹了两个时辰不到呢。 齐如萱掩唇笑道:“太子妃一片善心自然是好的,光有善心可不够,筹够银子才是本事呢。” “不过太子妃不必担心,五日之内,我定能筹齐三十万两银子,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齐如萱刻意扬高声音。 “五日?” 时鸢晒笑,“定州的百姓可等不了五日。” 齐如萱恼火,急道:“你知道短短五日筹齐三十万两银子有多难吗?若没有我,你怕是一年也筹不齐吧?” 第143章 借机揽客 齐如萱声音柔柔的,说出口的话却极其刻薄讽刺。 时鸢叹了口气:“我以为上回在赏花宴上,挨了几个耳光,你能长点记性,再不济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看来四十个耳光还是少了。” 这话简直就是往人伤口处戳刀子。 齐如萱好面子,花宴上被当众扇耳光,于她而言是一生的耻辱。 她自幼爱慕太子,从小被家中按着太子妃的标准培养,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 如今时鸢抢了她太子妃的位置,还提醒她认清身份。 这滋味……简直比扇她四十耳光还难受。 齐如萱捏着面纱,死死瞪着时鸢,那目光仿佛能把人灼出个洞来。 但她在人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形象不能丢。 齐如萱当即敛衣跪地,眸中含着泪,隐忍至极: “臣女不该顶撞太子妃,同太子妃争功劳,惹了太子妃不高兴,臣女这就命人将告示撕下来,莲儿——” 莲儿踌躇:“姑娘,那咱们今日筹的银子怎么办?” “……都还回去吧。” “那姑娘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无妨,太子妃一人就能把三十万灾款筹齐,我就不添乱了。” “可是……” 听着主仆俩的对话,底下一片哗然。 虽说是太子妃先贴的告示,但也没规定不许其他人效仿吧? 齐姑娘为定州水患募集灾银,说到底也是一片善心。 另贴告示,还不是因为太子妃筹不到银子? 风向立刻见变了。 时鸢在京中的名声就没好过,眼下齐如萱跪在地上垂眸欲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愈发衬得时鸢仗着太子妃身份欺辱人。 弄月一阵恼火,狠不得冲上前撕碎齐如萱那张虚伪的面容。 时鸢抬手挡下她,“齐如萱也就只剩这些手段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个太子妃银子没筹齐,还当众发落了朝臣之女,明日那些个言官借题发挥,一人一句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虽说她不在意名声,萧玦这些日忙着定州水患,又要应付那帮老臣,难免会分心。 时鸢终于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弄月,帮齐姑娘将告示贴上去。” 弄月愕然。 以她家郡主的性子,难道不该两巴掌抽过去吗? 再不济让她出手也成啊。 怎的笑得这般温和? 待弄月贴完告示回来,时鸢已经走到人群中间。 弄月赶紧跟了上去。 “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时鸢扫了眼众人,“定州灾情严重,我贴出告示筹集灾银,大家若有心帮忙,也可以捐一些银子出来——哪怕几个铜板……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白捐银子。” 重点是不会让他们白捐银子。 然而人群还是鸦雀无声。 齐如萱不屑冷哼。 这些话都是她说剩下的,若说几句好话就能让他们掏腰包,她早就筹齐了。 “京城新开张了一家茶馆,不知大家可有耳闻?” 时鸢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茶馆?” “好像城北是有一家新开张的,叫……” “南烟浦?”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太子妃问这个做什么?” 听着百姓议论,弄月默默咽了口唾沫。 南烟浦可是郡主的产业,只是那地儿挨着京城最大的茶楼天香阁,生意都被他们抢去了。 ……郡主不会是想借机揽客吧? 待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时鸢道: “不瞒大家,南烟浦是我的产业,新开张不久正缺品茗赏曲儿的客人,大家若有闲暇,可往茶馆聚一日,不用大家掏一分一毫。” 齐如萱当即泼冷水:“太子妃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说到底还不是要我们捐银子。” 她一心与时鸢作对,早已忘了她来这儿的目的。 不过她这话也算一针见血。 百姓纷纷点头赞同。 捐了银子的才能进去体验一日,那他们没捐银子的呢? 时鸢早有应对:“今日在场之人,无论是否捐银,皆可前往南烟浦体验一日。” 此话一落,人群立马躁动起来: “此话当真?太子妃不会在骗我们的吧?不捐银也能去?” “南烟浦可是贵人才去得起的地儿,动辄千两银子,寻常百姓一辈子也去不了一次……” 时鸢点头:“童叟无欺,但凡在名单上的,随时可以前去。”说罢吩咐弄月呈上宣纸。 看样子是来真的了。 众人见状,争着抢着上前,“我先,让开!让我先……” 弄月被挤在一旁,抚额叹息:郡主真是揽得一手好客,客是来了,一个铜板没赚着。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有人开始主动捐银,有人带头,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寻常百姓居多,不乏有好几个富贾,一捐便是千两银子起步,很快面前便堆了厚厚一叠银票。 齐如萱被挤到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跟咽了苍蝇似的难看。 时鸢不理会她,看向那几个贵女,问道:“不知诸位月例有多少?” 众女不解,但太子妃问话,她们不敢不答,有人说三两银子,也有人说五两子,还有人说几个铜板。 说几个铜板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被嫡母克扣的。 时鸢叹道:“我记得明玉斋一套头面都要几百两银子呢,诸位若要买一套头面,岂不是……” 这话算是说中她们心事了。 立刻有人应和:“去岁我看上了明玉斋的一套头面,存了整整一年的银两,好不容易筹齐了,那套头面却被人买了。” “我一个月的例银才五个铜板,,明玉斋的头面首饰……哪是我能想的,能摸一下都是蹭了张姑娘的光……” …… 和她料想的一般无二,京中贵女看着风光,实则每月月银也不多,看上了什么好东西只能央着家里长辈买。 家中苛刻些的,那是决计不敢想的。 “我这儿有个来钱的路子,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众女眼睛一亮,皆看着时鸢。 时鸢卖了个关子,“有兴趣的,明日来东宫详谈。” 第144章 经营茶馆 次日一众贵女搭着伙来东宫。 时鸢昨日进府前便交待了明日有客来,门房恭恭敬敬引她们进去。 齐如萱抬头盯着东宫门匾,手上的绢帕都被她揉得变了形。 当初陛下为太子殿下赐婚,她听到这个消息悲痛欲绝,不管不顾跑出府,拦下了太子殿下的车驾…… 日后再来东宫,次次都被门房拦在外面。 如今她想踏入东宫,都要沾时鸢的光…… “姑娘,”丫鬟不敢看齐如萱的脸色,低着头劝道,“咱们回去吧,若是被宣王殿下知道了……” “你懂什么?” 齐如萱偏头瞪了丫鬟一眼,抬手理了理鬓发,跟着前面那两个粉衫姑娘进门,今日休沐,太子殿下定然在府上,倘若她能见太子殿下一眼…… 思及此,她脚步都轻快了些,恨不得立马见到太子。 不料门房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齐如萱一惊,笑意僵在脸上。 门房冷漠道:“齐姑娘,殿下先前便吩咐过,不准您踏入东宫一步。” 旁边两个粉衫姑娘脚下一顿,回过头来看她,脸上皆是鄙夷之色。 其中一个便是清河郡主,素来与齐如萱不对付。 齐如萱脸色霎时涨红,小声解释:“我同她们一样,是来找太子妃的。” 门房相视一眼,退开一步,放她进去。 齐如萱揣着帕子道了谢,忙跟上前面那两个姑娘,抑不住满腔欣喜,却在听到那两人对话那一刻烟消云散。 “京中谁不知道齐如萱爱慕太子表哥,如今太子表哥与太子妃新婚宴尔,她也不知避避嫌……” “指不定人家就是想借此机会见上太子殿下一面呢。” “真是不知羞……” “你们胡说什么?” 齐如萱恼羞成怒,“在背后嚼人舌根,你们家中长辈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清河郡主讽道:“齐姑娘倒是知书达礼,还不是一个劲儿往男人怀里钻?” 她指的自然是齐如萱和萧启齐齐落水那一次。 齐如萱脸色青了又白,她那会儿落水意识不清,哪还顾得上男女大防? 若不是时鸢,她何须忍受万人唾骂? 然而清河郡主还在火上浇油:“怎么?我说错了?那日在杏庄,我们可都看到了……” “姐姐,别说了……”旁边的姑娘扯她衣袖。 “哼!我就要说,这儿是东宫,我还会怕她不成?” “走吧,走吧,太子妃该等急了……” 齐如萱站在原地,瞧着二人走远,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都要掐进肉里,等着吧,迟早有一日她会让她们加倍奉还! “姑娘……” 丫鬟小心上前,却被她一把推开,扔下丫鬟独自进了后院。 此时几位姑娘由门房引着进了紫竹苑,时鸢已备好了茶等着她们。 看到清河郡主,时鸢有些意外。 清河郡主可是宁王爷和端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岂会缺银子? 是了,贺玉璋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定州治理水患,据说这位小郡主对贺探花死缠烂打的厉害……难不成是为了贺玉璋? 时鸢没忘了今日的目的,开门门山说道:“我南烟浦新开张,正缺人手,诸位若有会舞善琴懂棋者,不妨来我南烟浦试试,银子好商量。” 众女闻言,眼中的光亮熄了几分。 她们还以为是什么好法子,为了银子出去抛头露面,与那些个卖唱的妓子有何区别? 时鸢都替他们想到了,“大家只需在帘子后面抚琴,不必抛头露面,另,大家可另取名姓示人,也不必担心被人认出。” “当然,日后南烟浦生意兴盛,日进斗金,都离不开诸位的支持,分成亦少不了诸位。” 清河郡主拧眉:“可我不会弹琴,也不会下棋。” “无妨,”时鸢一本正经扯谎,“我忙于东宫庶务,恐无暇经营茶馆,还需要几位姑娘帮我,这南烟浦便当是咱们一起开的。”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跃跃欲试,抢着帮时鸢经营茶馆。 她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做梦也不敢想有一家自己的茶馆。 “当然,机会不是白给的,”时鸢直接挑明,“南烟浦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儿,光一年的地租就要上万两银子。” 底下一片唏嘘。 她们出身官宦之家,自然清楚上万两银子是多么惊人的数目。 清河郡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大手一挥:“不就是要大家平摊的意思吗?我出五千两——” “我银子不多,我回去凑一凑,勉强凑够一千两……” “我……三百两可以吗?” 时鸢抿了口茶,一圈看下来,除去不出声的,大多是愿意出银子的。 “这样吧,这地租便不用大家出了,定州水患迫在眉睫,还望大家能出一份力——” “谁捐的银子多,日后茶馆的分成,便按你们今日捐的银两数目来分,捐的多,日后分的自然也多,如何?” 很快,清河郡主便开了口:“就听太子妃的,我捐一万两!” 众人深吸一口气。 不愧是宁王府! 就是家大业大。 “我捐五千两,不过我得回家凑凑……” “我三千两吧……” 就这样,今日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捐了银子,再加上百姓捐的,远远不止三十万两。 昨日温梨和三皇子妃也捐了五千两银子…… 送走了一众贵女,时鸢命人将银子都折成银票,以百姓的名义送去官府,其余的,便是以京城贵女的名义。 筹齐了银子,弄月却忧心忡忡:“奴婢数了,那名单上有数百位百姓,在咱们茶馆白吃白喝一日,咱们哪还有银子分给那些姑娘?” 时鸢抬手敲她脑壳:“那茶馆本就生意不行,但茶点和琴曲可不输对面的天香阁,如今名声打出去了,咱们就等着收银子吧。” 弄月揉着脑袋,嘟囔道:“可那些姑娘……” 时鸢默了默,“此番我也算帮了她们,她们多少该念我的情……便当我收买人心吧。” “咦?郡主,您从前可不会考虑这些。” 时鸢皱眉。 弄月了然:“您是为了太子殿下对不对?” 时鸢咳了咳:“别瞎说啊。” “我知道,您就是嘴硬。” “我看你是欠打了……” 两人打打闹闹,管家推门进来,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子妃,殿下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 第145章 克己守礼 两人停止打闹,弄月老老实实杵在一旁。 时鸢看向管家:“发生了何事?” 管家低着头,努力组织语言。 “颖国公府的大姑娘和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打起来了。” 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 时鸢一愣,表情有些精彩。 齐如萱是未来的宣王妃,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是萧启的……老相好? 他们二人打起来了? “太子妃?” 管家唤了时鸢两声,时鸢才回过神来。 “他们谁打赢了?” 管家一噎,显然没想到时鸢关心的是这个,委婉回道:“齐姑娘毕竟是女子……” 哦,那就是齐如萱被打了。 “他们如今在何处?” “颖国公府的大姑娘声称那小公子轻薄她,哭着闹着要去求殿下作主,老奴拦都拦不住。” 时鸢乐了。 找萧玦作主?齐如萱这是摔坏脑子了? 时鸢面不改色,“走吧,随我去看看。” 看看热闹。 * 书房外,齐如萱与丫鬟紧紧相拥,惊恐地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 江逾眼睫低垂,逗弄着手腕上色彩鲜艳的小蛇。 小蛇缠绕在他手腕上,嘶嘶吐着蛇信,冰冷的瞳孔直视齐如萱。 “啊——”齐如萱吓得连忙躲在丫鬟身后,闭着眼睛哆嗦不止。 自从那日她在水中被蛇咬了一口,直到现在,她每晚都做着噩梦。 “姑娘,奴、奴婢也怕……” 丫鬟被齐如萱推在前面,吓得舌头都在打结,“姑、姑娘,我们回去吧……” 齐如萱惊恐摇头:“不,我不要回去……” 好不容易有了见太子殿下的机会,她一定要说清楚。 哪怕入东宫为妾,她也不要嫁给宣王。 父亲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太子殿下会答应的…… 时鸢赶到书房,远远瞧见齐如萱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哭得好一个梨花带雨。 而旁边那男子面露鄙夷,时不时冷哼一声。 管家气喘吁吁追上来,将他了解到的情况飞快说了一遍。 齐如萱进了东宫,和清河郡主起了口角,没有跟着一众贵女去紫竹苑,而是自己带着丫鬟在府上乱逛。 不想碰上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两人不知因何起了争执…… 管家从东宫下人口中听说此事,匆匆赶到。 齐如萱说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轻薄她,哭着要找太子殿下作主。 齐如萱闹得实在太厉害,管家只好将二人带到书房。 但萧玦和朝中几位大臣在书房议事,任何人不得进。 管家不敢进去通禀,便要将他们带去紫竹苑。 奈何齐如萱死活不肯走,非要等太子殿下出来……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时鸢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 身段儿极佳,眉眼妖治,男女不辨的长相。 再看了眼旁边的齐如萱。 不论容貌,气质这块就比不上了。 这时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 齐如萱揩了把泪,拢着哭腔闯进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要为臣女作主啊!” 刚从书房出来的几个老臣吓得不轻,连忙往旁边退避。 可怜户部侍郎年纪大,腿脚不利索,只能眼睁睁看着齐如萱朝他撞过来―― “哎呦!” 户部侍郎被撞的头晕眼花,缓过神来一张老脸涨红,指着她哆嗦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几个老臣站在一旁,对着她指指点点。 他们都见过时鸢,自然知道眼前这位不是太子妃。 都说太子妃不懂规矩,可眼前这位…… 众人纷纷转头看萧玦的脸色。 齐如萱咬着唇嗑嗑巴巴:“太子殿下,我……” 明明满腔委屈,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扔出去。” “是。” 随风几步走过去,拽起齐如萱的手臂,毫不怜香惜玉地把人扔了出去。 失了重心的齐如萱身子一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吃了一嘴的泥。 “姑娘!” 一声惊呼,丫鬟急忙将齐如萱扶起来,拿绢帕帮她擦拭脸上的泥垢。 齐如萱猛地推开丫鬟,挣扎着起身。 一截藕荷裙摆闯入眼帘,她噙着泪抬头。 时鸢居高临下睨着她:“齐姑娘怎的这么不小心,这都能摔着——还不快将你家姑娘扶起来。” “姑娘……” “吃里爬外的东西!” 齐如萱推开丫鬟,自个儿爬起身,不知看到了什么,双腿一软跪回去,“太子妃,臣女不该自作主张在城门口贴告示募银,您要打要罚,臣女都认了……” 萧玦脸色一沉,快步朝时鸢走来。 齐如萱用绢帕拭泪,眸中却是刺骨的寒意。 待太子殿下看清你的真面目,我看你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时鸢仿佛没看到齐如萱怨毒的目光,笑吟吟道:“殿下忙完了?” “嗯,”萧玦极其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听随风说你筹齐了三十万两灾银,孤带你进宫邀赏。” “省省吧你,”时鸢想起乾元帝看她的眼神,头皮就一阵发麻,撇了撇嘴,“这几日我在府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待定州水患事了,我想出去骑马,叫上萧继之……”末了补了一句,“你不会介意吧?” 萧玦刚想打趣他的太子妃也学会撒娇了,下一刻介意写在脸上:“孤陪你去。” 时鸢挑眉:“太子殿下有空吗?” “待解决完定州水患,孤向父皇提议去城郊围场狩猎。” 时鸢咳了下,“倒也不必如此。” 两人视若旁人唠着家常,还是管家提了一嘴,两人才想起还有个齐如萱在旁边。 齐如萱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 她以为太子殿下对谁都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喜欢什么人,哪怕娶了时鸢,也是迫于赐婚旨意,不得已而为之。 只要她不死心,若有一丝机会…… “孤可有说过,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书房?” 萧玦声音冰寒刺骨。 守卫连忙跪地请罪。 齐如萱急道:“殿下,殿下,不是这样的,他在东宫对臣女动手动脚,臣女害怕极了,这才……” 户部侍郎也急了,狠狠瞪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拱手道:“犬子素来克己守礼,断不会做出此等出格之事。”说着不住冲儿子使眼色。 第146章 丢人现眼 江逾羞愤道:“父亲,是她先勾引我的。” 齐如萱霎时脸色都白了。 这人方才还用蛇吓她,这会儿倒装的比谁都无辜。 “分明是你用蛇来吓我的!” “蛇?”江逾一脸疑惑,“哪里有蛇?” 齐如萱险些气厥过去,病怏怏靠着丫鬟,牙关颤抖:“就藏在你袖子里,我和莲儿都看到了!” “什么?”江逾面色骤变,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吓得往他爹身后躲,“父亲,我怕……” 齐如萱目瞪口呆,急得直跺脚,“莲儿,你快说,他袖子里……” 丫鬟连忙点头:“是,奴婢也看到了,那蛇就躲在他袖子里!” “休要胡言!” 户部侍郎怒斥,转身拱手,“殿下,这女娃娃方才冒冒失失往老臣身上撞,老臣且不与她计较,如今又出言玷污犬子的声誉,老臣实在无法容忍。” 齐如萱怒嗔,“我、我没有!” 户部侍郎哼道:“素闻颖国公府的大姑娘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依老夫看,也不过如此。” 其他同僚也跟着附和。 齐如萱一张小脸煞白,整个重量都靠在丫鬟身上,“不、不是的,我真的没有呜呜……” 萧玦淡淡道:“叫颖国公过来把她带回去,否则,孤不介意替他管教女儿。” “是。” 随风应声退下,挥手命人将齐如萱带下去。 户部侍郎连忙拉着儿子上前道谢。 江逾指尖微动,那条花蛇悄悄隐去。 这一幕正好落在时鸢眼里。 江逾抬头撞上时鸢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低头若无其事地理着袖袍。 随风亲自去了颖国公府,将话带到就回去了。 齐夫人听说女儿勾引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老爷,萱儿从未见过那江小公子,怎会不知廉耻勾引……” “闭嘴!” 齐远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儿发,“太子殿下说了,要我亲自上门去接,她自个儿惹的祸事,要我给她收拾烂摊子,我都嫌丢人!” “国公爷,萱儿她……” “哼!我冤枉她了?宣王让她去城门口募银,你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拿着国公府的家底去凑数,银子没募到几个,倒是舔着脸皮去东宫勾引男人……” 齐夫人揩着泪,“可是老爷……萱儿自幼便爱慕太子,为了太子连宣王妃都不肯做,岂会看上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之子?萱儿她定是被人冤枉的啊,那户部侍郎在朝中素来与您不对付……” “冤枉?” 齐远气的声音都变了调,“她不跑去东宫,谁能冤枉得了她?” 说完甩袖离去。 齐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老爷最看重颜面,如今又正在气头上,要他去东宫接萱儿,简直难如登天。 可她也不敢指望太子能把萱儿送回来。 太子妃与萱儿有过过节,若是太子妃趁机报复…… 齐夫人越想越恐怖。 老爷不肯去东宫接人,她自己去! * “殿下,太子妃,齐夫人求见。” “齐夫人?” 听完门房通禀,时鸢笑了笑,“齐如萱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颖国公怕是没脸上门了。” 事后时鸢问过路过的小厮,确是齐如萱拦下江逾,然后和丫鬟一起诬陷江逾轻薄她。 至于目的? 不难猜,她一心想见萧玦一面,萧玦自是不会见她。 于是她便闹了这么一出,事情闹大了,自然会惊动太子。 只是她没想到那江小公子也不是好惹的。 齐如萱此番也算是自食恶果。 不出明日,这京城名声最差的就不是她时鸢了。 “把人放了吧。” 时鸢轻飘飘发了话。 萧玦扣下齐如萱,算是给了户部侍郎一个交待,却没有一直关着人的道理。 总得给颖国公府几分颜面不是? “是。” 门房躬身退下。 齐夫人千恩万谢,领着齐如萱回了国公府。 然而齐夫人刚走,门房又进来通禀,朝中几位大臣求见。 是为了赈灾捐银一事。 时鸢暗自感叹,她银子都筹齐了,他们这个时候才来,是一点都不怕她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抖出去啊。 左右闲来无事,时鸢跟着萧玦一同去前厅。 那几个朝臣在前厅如坐针毡,捐了银子便起身告辞,一刻也不敢多待。 时鸢数着桌上的银票,啧啧称叹:“一个个富得流油,捐几个银子跟要了他的老命似的,到头来还不是乖乖捐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你做了什么?” 自从时鸢提过一嘴,萧玦便再也没派人暗中盯着她。 他这些天又忙着想治灾方案。 故而他这位太子妃暗中做了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那目光直盯得她背脊发寒,时鸢很快就招了。 若说京城消息往,搜集情报最好的去处是什么地方,那必然是青楼了。 而京城最大的青楼迎春阁,便是她的。 那些个大臣有几个敢说自己是一身清白的?私底下或多或少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被时鸢这么一威胁,个个都担心头上那顶乌纱帽,哪里还坐的住? 这不巴巴地把银子送上门了。 只是他们就算捐了银子,也得时刻紧着头上那顶帽子,毕竟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 哪日时鸢哪日一个不高兴抖出去了,别说乌纱帽,他们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听罢萧玦哭笑不得。 挨个上门威胁? 这倒是像他这位太子妃能做出的事。 时鸢咳了咳,一本正经道:“别把我想那么卑鄙,那些自愿捐银子的大多是好官,纵有一两个为了名望,那也不打紧,除去那些真正两袖清风,家无私产的,其他的不捐,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今日来的这批,可都是大贪官,”时鸢撑着腮将茶盏推开一些,手指轻点了两下桌面,“定州水患事了,太子殿下要忙着抄家了。” 萧玦不可置否笑笑,“朝中有几个毒瘤,孤留意许久了,多亏太子妃相助。” “别,我可禁不住夸。” 以萧玦的能耐,对朝臣的底细定然掌握的比她还清楚。 只是要权衡朝堂,有些毒瘤不是动不了,而是不能动。 第147章 赈灾有功 翌日早朝,整个金銮殿被阴云笼罩。 唯有龙椅上的乾元帝笑容满面。 他继位以来,每逢大病大灾,回回都从国库拨银。 这还是头一次举国上下捐银,不知节省了多少开支。 底下的朝臣有苦不敢言,勉强挤出一抹笑。 灾银是筹齐了,还不是他们掏的腰包? 那些个平民每人捐几两银子,他们可是千两万两起步的捐,搁谁身上笑得出来? 心疼银子是一码事。 最让他们发愁的自己把柄掌握在别人手上,如同头顶悬了一把刀,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然后一刀斩断他们的脖子。 当然,并非所有朝臣都是如此。 有些是真的清廉正直,一心为民,真心为此事高兴。 只是这笑看在某些人眼里……便显得格外隔应了。 颖国公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启与他不相上下。 时鸢能筹齐三十万两灾银远在他意料之外。 但萧启还是不放心,让齐如萱去给她使绊子。 若齐如萱能募齐灾银,他面上也有光。 为此他还特意同朝中交好朝臣打过招呼。 不曾想,那些朝臣嘴上应的好好的,转眼就结伴去了东宫。 半数朝臣和百姓都捐了,甚至一些闺阁女子都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例银…… 萧启身为皇子,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可捐多少又是个问题。 捐少了,势必有一群人说三道四。 捐多了,贪污受贿的帽子扣上来……乾元帝定不会轻饶他。 昨日萧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些个朝臣捐的银两一个比一个多,他岂能落后? 到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要防着父皇查他底细…… 这可把他难住了。 最后萧启进宫和皇后商议,从聘礼中拿出一部分。 这样一来,不仅乾元帝会褒奖他,还为自己赢得了一波名望。 所以当内侍呈上捐款官员的名单时,萧启无比急切地盯着乾元帝,连自谦之辞都想好了。 乾元帝搁下折子,老辣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朝臣,在萧启身上停了一下。 萧启屏息疑神,上前一步,“父——” “太子缘何不在?” 萧启尴尬地缩回脚,手不知往哪里放。 李公公轻声提醒:“陛下,太子殿下正在告假期间。” 乾元帝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李公公自然不会让君王陷于尴尬的境地,忙道:“陛下连日忧心定州水患,连太子妃替太子殿下告假一事都忘了,好在太子妃帮太子殿下筹集了灾银,陛下也可安心了。” 不仅夸乾元帝勤政爱民,顺便提醒乾元帝,赈灾一事上,太子妃有很大的功劳。 李公公打头,朝臣也纷纷上奏,请求乾元帝褒奖太子妃赈灾有功,连平日对时鸢偏见颇深的老臣都跪了下来。 “赏,该赏!” 乾元帝笑着点头,往底下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时文州身上,“时文州,短短两日便筹了近六十万两灾银,你教了个好女儿啊。” 随即大手一挥,赏赐了好些东西,命人送去东宫。 时文州很谦虚地应了一句,“陛下都是百姓和诸位朝臣的功劳。” 萧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邀功的话堵在喉口不上不下。 不知谁提了一嘴,颖国公府的大姑娘也在城门口贴了告示,不论筹了多少银子,有这等善心,也当褒奖。 萧启和颖国公眉心一跳。 果然,下一刻朝臣就炸开了锅。 “都说齐姑娘温婉贤淑,昨日却跑进东宫勾引男人,我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昨日我在东宫见了那齐姑娘,简直跟传闻中挨不上半点边,反观太子妃才是真正的温婉贤淑……” “一码归一码,纵然品行不端,齐姑娘在城门口筹银却是善举。” “哼!我听说捐银子的那些人,都是她收买来的!” “当真有此事?” “小女素来与齐姑娘走得近,这都是小女透露的……” 朝臣七嘴八舌,颖国公根本插不进话,只能求助萧启。 但萧启的窘境不比他好多少。 他本就对齐如萱无意,娶她也是为了拉拢颖国公府。 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交待她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办不好就算了,还跑去东宫勾引男人,把他置于何地? 还有江逾那小子,他眼馋了两年也没把人弄到手…… 乾元帝已为他和齐如萱赐婚,他拒娶齐如萱,那就是抗旨。 一想到这些,萧启就憋屈的厉害。 这股憋屈,憋到下朝也没纡解。 从金銮殿出来,萧启走在前头,颖国公追上来,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臣听说您为了赈灾,将聘礼都捐出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启一脸不耐。 颖国公委婉道:“下个月您和小女大婚,这聘礼……” 他想问这聘礼还剩多少,看萧启的表情,生生给刹住了。 萧启冷哼:“齐如萱勾引户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她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还计较大婚的排面?” “可小女是被冤枉的啊,”颖国公不死心,“那些人跟着嚼舌根,您也不相信小女?” “本王信不信又有何用?” 萧启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不管事实如何,经此一遭,齐如萱的名声算是毁了。 与此同时,时鸢的名望水涨船高。 时文州走下台阶,几个老臣追上来,连道太子妃是如何的温婉贤淑,能干识大体。 以前是他们有眼不识珠,无人比她更适合做太子妃。 时文州笑得合不拢嘴,听到温婉贤淑四个字,表情有些怪异。 这夸的……真是他的女儿吗? 那丫头嫁去东宫,当真变化如此之大? 然而户部侍郎一说就停不下来,并且夸得有理有据。 什么时鸢从前纵有行为不当之处,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不必揪着不放,什么当年的时夫人便温婉贤淑,深得太后喜爱,有其母必有其女等等。 其他几个和他对着干的老臣也跟着附和。 以至于到最后,时文州都有些信了。 不仅朝堂上下,百姓更是口耳相传,大肆赞赏。 太子妃有母仪天下之风,太子殿下这太子妃是娶对了。 而时鸢这个当事人正歪在榻上数银子。 第148章 百思不解 昨日上百位百姓涌入南烟浦,伙计忙得脚不点地。 因着人手不够,她将弄月她们都派出去帮忙了。 弄月回来便愁眉苦脸,拨着算盘抱怨这一日亏了多少银子。 不料今日便有不少朝臣勋贵光顾,京中许多富商大贾也排着队进来。 生意丝毫不比昨日差。 虽说还没把昨日亏损的银子赚回来,照这样的势头,过不了两日,挣的银子就能翻几番。 时鸢在东宫早就待腻味了,数银子成了唯一的乐趣。 宫里又赏了好些东西下来,清点完毕,时鸢便命人归入库房。 弄月则在一旁手舞足蹈说着坊间关于时鸢的传言。 时鸢嘴角抽搐,“贤良淑德?明艳端庄?怎的不去编话本呢?” “如今京中各大茶楼酒肆都是关于您的传言,奴婢相信很快就有了,您总得给他们一些时间编吧?” 时鸢:“……” 弄月咋嗼着开口:“京中关于齐姑娘的话本子倒是不少,郡主若想看,奴婢出去给您寻两本……” “回来。” 那花蝴蝶同她爹一样,视颜面如命。 如今坊间都是她的传言,恐怕正躲在屋里哭呢。 不过……若是她嫁给萧启,这以泪洗面的日子只多不会少。 这些皆与她无关了。 时鸢按了按额心,“萧……太子殿下呢?” 弄月稀奇道:“您今日都问了三次了, 时鸢咳了一声,“罢了,当我没问。” “太子殿下进宫了,”弄月走近了说道,“按规矩,陛下赏赐东西,隔日须得进宫谢恩,太子殿下体谅您这两日辛苦,让您在府上好生歇息。” 时鸢点头。 那就是不必进宫了。 接下来的几日,时鸢白里逗逗鸟,累了听听曲儿,夜里和弄月数银子。 赈灾银两连同萧玦制定的治灾方案,也八百里加急送到定州了。 在贺玉璋的治理下,定州的灾情得以缓解,百姓们得以生活安居乐业。 只是经此一劫,定州百万亩良田被毁于一旦,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灾后的恢复还要一段时日。 不过也算是告一段落。 原以为定州事了,萧玦能清闲一段日子,不料那注案上的折子比平日翻了好几倍。 一日时鸢路过书房,站在门口眼珠子都看直了。 一问才知,萧玦告假的这十日,乾元帝只顾着陪陈贵嫔荡秋千,赏锦鲤,一本折子没批。 这十日堆积的折子足足有上百本。 这老皇帝惯会劳役人!自个图个安适,怎的不退位当太上皇呢? 时鸢在一旁陪得昏昏欲睡,靠着椅角忍不住坐了,何时睡过去了都不记得。 一觉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书房的长椅上,身上搭着件狐皮大氅,热得她小脸红扑扑的。 萧玦照例伏案到深夜,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时鸢不禁感叹太子殿下的精力——同时在心里骂了乾元帝千百遍。 当年昭穆太子便是如此。 哥哥身为他的侍读,陪他熬到三更半夜都是常事。 而时鸢自打落了回水后便开始畏寒。 尤其在冬日里,总要哥哥抱着才能睡着。 但幼时的时鸢虽娇气,却绝非无理取闹之人。 哥哥和昭穆太子忙着政务,她便抱着大氅乖乖坐在长椅上,好奇的盯着那些折子。 昭穆太子身体弱,夜里批改呈折时咳得犹为厉害。 哥哥劝他歇息,他温和地说了句无妨,然后继续伏案到深夜。 小时鸢脾气一上来,小短腿蹦哒着爬上椅子,猛力一挥,将注案上的折子尽数挥到地上,然后叉着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个时候,哥哥总会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然后劝昭穆太子休息。 后来,只要哥哥使一个眼色,小时鸢就会将折子扫下去。 昭穆太子八岁便被立为太子,十五岁便开始帮乾元帝批改奏折。 昭穆太子早慧多聪,功课亦是一众皇子中最出色的。 唯一令人诟病的便是他八岁那年失足落水,从此患上了咳疾,遍寻良医,亦不得治。 嘴毒的还在猜测这位太子殿下能活多久。 时鸢抱着大氅出神。 她幼时落水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太液池的水有毒不成? 时鸢抬起眼皮,瞅了眼烛光下认真看文书的太子殿下。 好的不学,非要学昭穆太子克扣自己。 那老皇帝却忙着寻长生不老药,指着多活几年。 萧玦这般聪明的人,竟装作不知道? 时鸢数次想开口,想起上回的事,暗暗磨牙:哪怕日后他想不开要跳火坑,她再多一句嘴,以后,以后……弄月就嫁不出去! 此后两周,时鸢便承担了书童的分内之事。 端茶送水,研墨铺纸,整理文书,样样不落。 连随风都不禁感叹太子妃娘娘真乃贤妻。 这时回他的必然是浸了墨的砚台。 随侍卫反应迅速,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弄月,替我教训他!” 书房里传来自家郡主的声音,弄月当即扔下手上的蛐蛐,拖着随风一顿猛揍。 可怜的随侍卫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根本不敢还手。 次日进来的时侯,定然是鼻青脸肿。 如此过了两回便老实了。 这日随风捂着脸进来,又捂着脸出去,时鸢捧腹哈哈大笑。 一旁偏头瞧着的萧玦突然伸手过来,时鸢不明所以,他指间一顿,帮她揩净脸上的墨。 时鸢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子殿下细致的眉眼,眼珠子一转,手疾眼快抄起案上的砚台。 萧玦反应已是极快,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一低眼对上时鸢笑意深深的眼眸,直觉不妙。 下一刻时鸢顺起案上的狼毫,唰地在他眉宇划了几道墨痕。 萧玦猝不及防,眉心微拢。 时鸢将狼毫丢开,满意地挑唇。 “太子殿下别这样盯着我,我看你看折子无聊,替你解解闷儿。” 时鸢笑眯眯看着萧玦惊愕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慢悠悠从怀里掏了块帕子递过去。 不料下一刻就被人猛地扣住腰,力道极大地将她压下后方的桌案,“诶我整理好的……” 眼看着自己刚整理好的文书扬扬洒洒落了一地,时鸢恼怒地瞪着萧玦,“今日休想再差使我给你整理文书!” 萧玦正欲俯身下去,陡然顿住,笑了,“孤可从未逼迫你。”侧眸瞥了眼地上的折子,倒是他这位太子妃在这儿,平日一日的任务,三日才能做完。 时鸢推他起身,放下狠话:“明日起太子殿下自个在书房啃墨汁吧,我不伺候了。” 第149章 风月话本 时鸢从书房出来,发誓明日不会踏入书房一步。 从前她往哥哥脸上画乌龟,哥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那冰棱子真是无趣,无人替她解闷儿,这乏味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不知想到什么,时鸢猛地一拍脑袋,快步回了紫竹苑,“弄月,替我去南安伯府和温府跑一趟!就说我约他们出来跑马,明日一早朱雀街见。” 这几日一时脑热,闷在书房替萧玦整理文书,险些忘了正事,北郊跑马,西郊游湖……有的是解闷儿的法子,她是有多想不开才闷在书房伺候人脸色? 弄月闲了数日,腿脚都快起蛛网了,一听到有活干,人蹿的一下就没影了。 半个时辰后—— 弄月挪着步子进来,“郡主。” 时鸢瞅她表情,皱眉,“温姐姐没空?” 弄月想了想,点头。 “那萧继之呢?”时鸢搁下扇子,整个人都要炸了,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呼吸平稳,“你没跟他说,我约了温姐姐?” 萧继之连人尚书府的墙都爬了,也没见着温姐姐一面,她白送的机会他能不要? 弄月一脸便秘。 时鸢冷着脸,“说!” “萧世子被打了,如今正在伯府养伤呢。” “被打了?”时鸢表情古怪,半晌才道,“何人打的?仔细说说。” 弄月将她了解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南安伯嫌弃儿子在家游手好闲,科考的路子走不通,便托朝中关系在礼部帮他谋了个闲差。 两个月前各国使臣来访,拖到现在才陆陆续续来齐。 往年皆是由礼部招待各国使臣,待使臣来齐,再开国宴。 南诏是大乾的邻国,故而南诏使臣团是第一个到的。 等待他国使臣来访的期间,朝廷会专门派人招待。 说是招待,其实就是带各国使臣在京中游玩。 美其名曰熟悉大乾的风土人情。 萧继之别的不会,吃喝玩乐却是在行。 于是这差事顺理成章落到了他头上。 但南诏公主性情跋扈,绝非好伺候的主儿。 这不昨日便跑到乾元帝面前告状,说萧继之偷看她沐浴,要求大乾皇帝替她作主。 京中说起萧继之,第一反应便是此人游手好闲,红颜知己甚多,更是京中各大青楼赌坊的常客。 南诏公主容貌昳丽,也不怪他起了歹心。 不容他辩驳,乾元帝当即命人将萧继之拉下去杖责五十,给南诏公主一个交待,这事儿方才揭过。 萧继之被人抬回了南安伯府,连床都下不了。 时鸢六岁那会儿就认识了萧继之,不说青梅竹马,也算是童年玩伴,多少对他有几分了解。 萧继之再不知轻重,也不会饥渴到去偷看南诏公主沐浴吧? 况且那南诏公主已有附马,他图什么?图刺激吗? 再者她可是见过他那些个红颜知己的——温婉端庄的,小家碧玉的,还有清丽脱俗的…… 听说那南诏公主可是他们南诏的霸王花,随身带着马鞭,看哪个不顺眼就一鞭子挥过去。 这性情和哪个也挨不上边啊。 时鸢有些头疼,“所以他是怎么得罪那南诏公主的?” 弄月想了想,“以萧世子,还有那南诏公主的脾气……不奇怪吧?” 出去游玩的好兴致被打断,时鸢抓了把乱发,一把掀开被褥,顾自下榻穿靴,“弄月,着人备马车,我要出府!” 早知是萧继之负责接待南诏使臣,她就该将那银针给他。 说不定大婚那日出手救她的那人就在四方馆。 至于目的,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弄月愣了下,“您这是要去……” “自从回京,我还没去南安伯府拜访萧伯伯呢,顺便看看萧继之。“ 弄月呐呐:“……要同太子殿下说一声么?” 时鸢指间一顿。 上次在书房,萧玦的反应……貌似挺介意她和萧继之来往的? “瞒着。”时鸢很理智做了决定。 然而她没想到,早在弄月从南安伯府回来,萧玦便往紫竹苑来了。 时鸢坐在铜镜前,还未束好发,萧玦推门而入,“太子妃要瞒着孤什么?” 弄月默默往旁侧退了一步。 时鸢头知道瞒不住了,干脆头也不抬,开门见山道:“萧继之被陛下罚了,我去南安伯府看看他,太子殿下今日的政务忙完了?” 时鸢这般坦白,倒让萧玦一噎。 难得见他吃瘪,时鸢扬眉一笑,“我如今可是有夫之妇,萧继之亦有喜欢的女子,你在担心什么?” 时鸢不想让萧玦误会,不料这话听到他耳中却变了味。 就好像是他强娶时鸢嫁,活活拆散了一对鸳鸯…… “孤不许,”萧玦两三步走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沉声,“萧继之被打了,自有太医来看。” 时鸢默了默,半晌才蹙眉说了一句话:“你攥疼我了。” 萧玦立刻就松了手。 低头一看,雪白的手腕上一点红痕都不见。 时鸢得了逞,对上他幽深的眸子,破天荒地解释:“外头传我和萧继之如何如何,旁人当风月话本看就算了,太子殿下也信了?” 她刚回京那会儿,和萧继之一同出现在寻芳阁,事后便有人编他们的风月故事。 无非就是什么她和南安伯世子青梅竹马,太子殿下横刀夺爱之类的……各大茶馆酒肆都飞满了有关他们的谣言,萧玦再不闻民间流言,定然有所耳闻。 萧玦哑然。 时鸢从妆奁中拿出一朵珠花别在发间,掩去了嘴角的一丝笑意,“看来太子殿下被京中那些谣言荼毒的不轻呐。” 萧玦依旧不作声。 他自然不会承认他命人将那些有关时鸢和萧继之的话本都焚毁了,京城各大茶馆酒肆怕是再难找出一本。 时鸢是他的妻,他本该无条件相信她。 只是时鸢六岁便认识了萧继之,去汝宁三年,一回京找的便是萧继之,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且萧继之伤在腰臀处,他这位太子妃又是个不避讳男女大防的性子,心软起来帮他上药也不无可能…… 萧玦已经自动脑补出了时鸢帮萧继之上药的画面。 “孤陪你同去。” 考虑到时鸢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萧玦退让了一步。 “我自个儿去。”时鸢半步不肯相让,“弄月陪我。” 第150章 郡主傻了 萧玦站着不动。 时鸢拧眉。 她说的还不清楚? 所以萧玦还是不相信她。 她怎么没发现萧玦也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一面? 时鸢脾气上来了,推开他往外走。 萧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脚就跟上去。 时鸢脚下如风,弄月小跑着才追上,喘着气儿道:“郡主,太子殿下这是误会了您和萧世子,您不解释……” “解释?” 时鸢脚下一顿。 弄月没刹住步子,就这么撞了上去。 “本郡主方才没解释?” 时鸢指着自己鼻尖,撂下一句气话就走了。 弄月赶紧追上前,“可是……可是从前您可是巴不得太子殿下误会您和萧世子呢。” “外头那些人如何议论您,奴婢都没见您皱一下眉头,怎的太子殿下一两句话就把您气成这样?” “您是太子妃,和萧世子再熟,萧世子也是外男,太子殿下他……” 时鸢头一次觉得弄月这么啰嗦,冷睨过去,“他何时把你也收买了?胳膊肘尽往外拐,明日你便收拾包袱回侯府。” 弄月不敢劝了,跟上前,憋了许久才问:“您这般在意太子殿下的看法,您是不是……有点喜欢太子殿下呀?”说到后面,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 时鸢却听见了。 喜欢……她有点喜欢萧玦吗? 时鸢怔了一下,心悸动的瞬间,忽感大事不妙。 萧玦如今是太子,日后便是皇帝,现在都这么忙了,那岂不是更忙? 历代皇帝都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腻味了便下一个…… 她这般闲散的人,难不成真愿意陪他困在那座永不见天日的皇城么? 她若是真的喜欢上萧玦,那就真的完了。 东宫门口,管家已命人命好了马车。 时鸢掀开帘子躬身坐进马车,吩咐:“南安伯府。” 马夫一勒缰绳,看到萧玦,顿时不敢动了,“太子殿下。” 时鸢不耐烦掀开帘子,萧玦正好捏住帘子一角。 意识到他真要陪自己去南安伯府,时鸢死死捏着帘子不让他进来,“这马车小,两个人太挤了。” 萧玦沉声:“放手。” “不放。” 萧玦威胁:“那就别怪孤把你抱下来了。” “你来。”时鸢抬了抬下巴,有恃无恐。 萧玦:“……” 他当然不敢抱她下来,惹谁也不能惹正在气头上的时鸢。 狐狸一炸毛,他大半个月都别想踏入紫竹苑了。 两人僵持不下时,时鸢突然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亲了下萧玦的脸。 太子殿下瞬间松开了手。 时鸢头难得从萧玦脸上看到那么多种情绪,微笑,“可以让开了吗?” 马夫识相地退至一旁,当作没看见。 余光却忍不住往那边瞟。 直到马车远去,萧玦还愣在原地。 时鸢望着远处愣成一根木桩的太子殿下,打下帘子,终于忍不出笑出声。 弄月飞快地瞥了一眼时鸢。 郡主方才还在气头上,这么快就气消了? 时鸢察觉到她的目光,压下唇角,掀了下帘子,“怎的还没到?我记得南安伯府离东宫也不远啊。” 弄月颇为无语,“郡主,咱们才刚上马车。” “喔。”时鸢若无其事打下帘子,唇角弯起一抹淡的弧度。 弄月:完了,郡主傻了。 听闻太子妃上门拜访,马车已经到门口了,南安伯赶忙领着阖府上下出门拜迎。 以前时鸢来找萧继之,南安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谢老太傅,谢老太傅必然要逮着她一顿臭骂。 她爹和老头子瞧不萧继之,南安伯也瞧不上她。 时鸢掀开车帘,马夫躬身放下脚踏,时鸢抬手示意不必,拖着裙摆下了马车。 “恭迎太子妃。” 以南安伯打头,门口跪了一地,时鸢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萧继之。 看来真被打的下不了床了。 时鸢虚扶南安伯一把,“萧伯伯身体可安好?” 南安伯态度极其恭敬,“蒙太子妃关怀,臣一切安好,太子妃里面前请,臣已命人备好了茶。” 这老头突然这么殷勤,时鸢倒有些不适应了。 从前她笑眯眯问上一句,这老头总要鼻孔朝天,哼出一道冷气。 看来她还是沾了她这太子妃身份的光。 时鸢摆手,“不必了,听说萧继之被陛下罚了板子,我来看他一眼,很快就走。” 其实她原本打算翻墙进来的,毕竟她现在是萧玦的太子妃……若被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在背后嚼她舌根。 转念一想,盯着南安伯府的眼线也不会少,她若是真翻墙进来,万一被抓包,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 南安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孤男寡女,于礼不合之类的话,思及时鸢身份不同以往,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太子妃,这边请。” * “世子,”小厮匆匆跑进来,“宁安……太子妃来看您了。” “什么?”萧继之一激动,扯动了身上伤心,趴在榻上呲牙裂嘴,“快快快,替本世子更衣!” 这要让宁安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他。 不多久,就听到一阵清丽如银铃的声音,“才这么几日不见,萧大世子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萧继之下意识反驳,奈何没有反驳的话,不知想到什么,趴在床榻上一阵憋屈。 齐元柏那小子都没让他这么憋屈过。 时鸢走进屋,点头命弄月将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交给丫鬟,一掀衣摆坐了下来。 另位一个丫鬟赶紧给她倒茶。 时鸢接了茶盏,不喝也不说话,饶有兴致地审视着榻上的人,似乎在猜测他能活几日。 “说说,怎么回事?”时鸢抿了一口茶,搁在桌上,“你真偷看人沐浴了?” 萧继之气闷地将昨日四方馆的事说了一遍。 时鸢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气笑,“她就骂了我两句,你就和她打起来了?” 萧继之越想越气,“我可不打女人,本世子就骂了她两句,那上官紫就动手打人,本世子不得打回来……谁知道她会跑陛下那儿诬陷本世子。” “那女人都有驸马了,本世子就是喜欢她,也不会上赶着去入赘。” 萧继之抬头,“宁安,你不会专门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咱们什么关系,那南诏公主都欺负……算了,回头本世子自个儿会找那女人算账……” “我来找你,还有一事。” 第151章 尸骨无存 回东宫的路上,时鸢还在捏着那枚银针。 南诏使臣抵达上京之前,礼部便拿到了南诏的第一手资料。 包括南诏使臣团每个人的底细。 时鸢在南安伯府便看快速完了那些资料。 此行南诏王派出上官王子和大公主上官紫出使大乾。 上官王子和上官公主并非一母同胞的姐弟。 上官紫虽是女子,与政治上的远见却不输于男子。 与之相比,上官延就略显平庸了。 只是南诏与大乾早有联姻之意,南诏王一众儿子中,只有一个二王子上官延能拿得出手,不出意外,上官延就是下一任南诏王。 此番出使大乾,商榷联姻事宜,办成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不慎办砸了,也有随行的大臣背锅,因而二人都争着接下这个任务。 按理来说,是上官延要娶王妃,由他出使大乾,再合适不过。 但南诏王多少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真派他出使大乾,搞不好就惹出什么事端,给南诏招来祸患。 虽说南诏国力不弱,绝非大乾周边那些弹丸小国,一旦与大乾起了战事,双方都讨不着好。 而上官紫性子强势些,却比上官延知轻重。 于是南诏王下令由他们二人一同出使大乾。 据萧继之描述,南诏使臣中有一白衣男子,坐轮椅,戴面具,无人见过他真容,只知他是上官公主的驸马。 此人在南诏亦极为神秘,从未在公开宴席露面,无人知其名姓。 她记得,大婚那日,她在人群中看见一坐轮椅戴面具的白衣男子,身形与哥哥相似。 事后她只当自己疯魔了。 可一想到那熟悉的风筝,还有那银针……冥冥之中她又有个预感,那南诏驸马就是…… 倘若哥哥还活着,为何他还要瞒着身份?他又为何会出现在南诏,成了南诏驸马? 三年前,南诏联合北疆叛党攻打大乾,昭穆太子主动请缨出战。 大乾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原以为这场战争很快就会平息,不料大乾军中将士纷纷染了疫病,死者甚众。 为稳定军心,昭穆太子一面命军医配置解药,一面查军中奸细。 这时有人主动站出来认罪,直言是他在水源中投毒。 此人正是昭穆太子的副将。 昭穆太子也不偏私,当即命人将副将拖出去斩了。 昭穆太子素来温和贤德,此举倒是出乎众人意料。 而与此同时,军中瘟疫愈发严重,连军医都一度束手无策,只能先配药控制住病情不再蔓延,减轻了士兵的痛苦,但此法子终究治标不治本,每日死去的士兵依旧是个惊心的数目。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看着同僚被抬出去,一把火烧成灰烬,军中人心惶惶。 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懿德皇后是南诏的公主,算起昭穆太子还得喊唤南诏王一声舅父。 而昭穆太子素来主和,还有那投毒的副将与昭穆太子自小一同长大……说不定这场战事便是昭穆太子一手策划。 一石惊起千层浪。 被绝望折磨的几乎崩溃的士兵终于爆发了出来,要求昭穆太子给个交代。 更有甚者,扬言要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昭穆太子在大乾威望甚高,但在死亡面前,人们的理智几乎被绝望压垮,有几个能冷静下来? 如今南诏蓄势待发,而他们被疫病折磨,上前一步也是死,留在原地也是死。 迟迟配不出解药,未染上疫病的士兵留在此地,终会染上疫病。 应众将士要求,昭穆太子只好下令撤兵回京。 照如今的情形,已由不得他愿不愿。 事实上,能活着撑到京城的士兵也不剩多少了。 而昭穆太子叛国投敌,指使副将在水中下毒,害得万千将士死于尸疫一事早已传到了京中。 待他们出现在城门口,守城的将士纷纷举起弓箭。 随行的兵士被拦在城外,明白只有杀了昭穆太子,他们才有活路,纷纷提剑指向昭穆太子。 昭穆太子一死,身在深宫的懿德皇后亦自缢而亡。 而此时南疆亦陷入同样的境地,尸疾遍野,将士生不如死……好在军医配出了解药,南疆的援兵及时赶回京城。 只是时家长子死于南疆战场,尸骨无还。 萧玦没有告诉时鸢,他听闻时家军身陷南疆后,曾带兵前去支援,只是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待他赶到时,战场已清扫完毕。 此后半月,南诏内乱,现任南诏王弑兄上位。 两国皆受了重创,于双方而言,和平修好是最好的法子。 而昭穆太子也得以沉冤昭雪。 ……可当年分明只是乾元帝一句话的事,昭穆太子便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南诏固然卑鄙可耻,真论起来,乾元帝也是罪魁祸首。 当年乾元帝担心镇南大将军在南疆拥兵自重,一道圣旨将其召回,封靖远侯。 南疆无人镇守,迟早会出事。 果然,不到半年南疆便起了动乱。 时鸢到现在还记得,她爹回京前半个月,她十岁生辰那日,乾元帝来未央宫,问她要什么生辰礼物。 她嘟囔着说想要爹爹回来,乾元帝笑着应了。 半个月后,她爹便从南疆回来了。 时鸢到底没去四方馆,一路回了东宫。 如萧继之所说,三年前萧玦亦带兵去了南疆,其中细节该无人比他更清楚。 萧玦正在紫竹苑等她,见她风风火火跑回来,尚未开口,时鸢便道:“你可见过南诏驸马?” 萧玦脸上神情一滞,只一瞬便恢复如常,屏退周遭下人,“先是萧继之,后又是南诏驸马,孤真应该把你锁在东宫……”触及时鸢执拗的眸子,萧玦拉她坐下,温声,“发生了何事?” 时鸢也意识到自己突然问这么一句太过突兀,随意搪塞了一句好奇。 看他这反应,应该是不知道的。 “三年前,你带兵去南疆,可见着我哥哥了?”明明所有人都告诉她,哥哥尺骨无还,时鸢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其实她之前明明有数不清的机会问,她不问,就是怕从萧玦口中听到残忍的真相,打碎她三年来给自己编织的梦境。 从前她一直觉得只要没找到哥哥的尸骨,哥哥就还活着,如今亦是。 时鸢撑着桌案,双目定定地望着他。 哪怕他哄她一句,她就可以像三年前一样,满天下找人。 然而萧玦只是无比冷静地回了一句,冷静到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哥哥死了。 第152章 不顾大局 时鸢眸中光亮熄了,却还是不死心,“你在骗我。” 萧玦看着她:“孤也可以哄你。” 又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暗了下去,萧玦突然胸口闷的厉害。 他起身,推开窗子透透气,屋外的凉风灌入,才将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驱散了一些。 当年军中疫病肆虐,染了尸疾的将士都烧成了一把灰,连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 身为将士,不能战死沙场,只能这般窝囊的死去。 所有人都以为时家长子死了,靖远侯和谢老太傅也慢慢接受了。 只有时鸢不相信,在汝宁这三年从未停止过寻找。 她这三年在外游山玩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曾在人群中看见过与她哥哥相似的背影,不顾一切冲进人群,抓住那人的手,那人疑惑回头,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时鸢怔然着桌上的茶盏,陡然眼眶潮热,长睫轻颤,一滴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萧玦觉出异样,掩上窗子回头,才发现时鸢眼眶红了一圈。 这副不争气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时鸢以为这人要笑话她,狠狠抹了下眼睛,“我才没……” “哭”声没说完,眼泪一颗颗,吧嗒吧嗒滚落,模糊了脸庞,打湿了襟口。 时鸢倔强地不发出一丝声音。 许是不愿让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时鸢赶紧背过身去,萧玦长臂一拉揽人入怀,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轻声安慰。 时鸢不言不语,只是眼泪掉得更凶,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胸襟迅速被泪水湿透,那股湿意透过绸缎……洇湿了身体里跳动的心脏。 萧玦不及多想,俯身吻上怀中人的眼睛。 从眉眼,到唇角,一点点将泪水舔去,极尽温柔珍惜…… 不知过了多么,时鸢渐渐止住了泪。 冷静下来的时鸢有些呆愣。 她多久没在人前流泪了? 她曾笑过弄月矫情,那她这算什么? “哭好了?”萧玦率先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时鸢埋着头不吭声。 太丢人了。 日后没脸见人了 萧玦轻笑一声,迫她抬头,“怕什么?孤又不会笑话你。” 他自然不知道时鸢上一回在人前落泪,还是在靖远侯夫人的牌位前。 偶尔情绪宣泄,也只是静静淌几滴泪。 哪有像今日这般,满地掉金豆子的? 时鸢登时又羞又窘,一把推开他,腾地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径直踏出里屋。 快到萧玦没来得及叫住她。 这是她的院子。 时鸢出了院子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眼,暗暗羞恼,她真是……八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折回去,弄月急急忙忙跑进来,“郡——” 对上时鸢哭得红肿的眼睛,后面一个人被她噎了回去。 “郡主,您怎么了?”弄月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太子殿下欺负您了?您等着,奴婢这就回去告诉侯爷去。” 时鸢拽住她的手,问:“发生什么事了?” 弄月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小了声音,“郡主,您真没事儿啊?” 时鸢紧了紧拳头。 想打人。 弄月敛色,清了清嗓子,“十七公主来了。” * 乾元帝怒气冲冲进了荣德殿,荣妃见状,轻声屏退殿内宫人,起身迎了上去,亲自给他倒茶,“龙体为重,陛下消消火,消消火……” 荣妃轻声安抚着,乾元帝冷静了些许,接过茶盏,“今日四方馆的事,你都听说了?” 荣妃微怔,随即柔声道:“南诏王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难免……” “哼!”不知哪个字眼触了皇帝的逆鳞,乾元帝茶也不喝了,“啪”的摔在桌上。 “南诏来我大乾,商议的是联姻事宜,朕已经决定将十七嫁去南诏,那南诏王子倒好,在四方馆与宫女厮混,把我大乾的待客之地当青楼酒馆不成?” 荣妃吓得不轻,忙唤了宫人进来收拾,宫人低着头收拾,不发一声。 事关国事,荣妃也不好劝什么,倒饬着步子上前替乾元帝捏肩。 不怪乾元帝会气成这样。 就在一个时辰前,岭南又送来一批新鲜的荔枝,由各宫分完后,乾元帝命人将剩下的送去四方馆,给各国的使臣尝尝。 宫人将荔枝送到四方馆,却不见南诏王子。 只闻里屋传来奇怪的声音,李公公带人正要带人进去查看情况。 结果伺候的丫环死死拦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去。 李公公在宫里伺候了四十多年,一听这声音就能猜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南诏与大乾联姻,陛下已经下旨将十七公主许给南诏王子,十七公主嫁去南诏便是王妃。 不管南诏王子日后纳几个妾,都动摇不了十七公主正妃的地位。 可这儿是大乾,不是他们南诏,如今尚在大乾就敢这般胡来,简直不将两国联姻放在眼里! 李公公当即命人撞开门。 几个别国使臣也好奇跟了进去。 等看到榻上的情况后,所有人都忍不住张大嘴巴。 只见榻上躺着两具赤裸的身体。 一个是南诏王子,另一个女子……不清楚。 上官延顾不得惊诧,将美人用被子一下裹好,“滚!” “都给我滚出去!” 事关大乾颜面及两国联姻,李公公知晓轻重,赶紧将屋里的人赶出去,匆忙进宫,将此事上报给乾元帝。 乾元帝大怒,当即召南诏王子进宫,还有那名女子。 南诏王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若两国联姻因他毁于一旦,回去后,南诏王绝不会轻饶他。 南诏王子忙不迭进宫,不待乾元帝开口,就说是那宫女勾引他。 那宫女将头磕破了也没人信她,就这样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十七公主听说此事,哭着求到乾元帝面前,死都不愿嫁给上官延。 结果乾元帝斥她不顾大局,全然无一国公主的风范。 十七公主知道此事再无回旋,可那上官延现在就敢同宫女厮混,日后她嫁到南诏的日子可想而知…… 十七公主哭哭啼啼出了宫。 若五嫂都帮不了她,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嫁去南诏。 第153章 百试百灵 十七公主不算是东宫的稀客。 自时鸢嫁入东宫,十七公主便有意与她这位五嫂亲近,时不时来东宫坐坐。 而时鸢看破不说破,相处中发现这小公主嘴甜,性子讨喜,倒是个解闷的好对象。 起先时鸢以为十七公主过不了多久就会拿和亲一事来求她,毕竟宫中有几个公主愿意嫁去敌国?一旦远嫁,那可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十七公主只字不提和亲。 直至今日,十七公主哭哭啼啼跑来东宫,额头上还破了道口子。 时鸢唤了府医为十七公主包扎伤口,了解情况后,暗骂这老皇帝真不是东西。 就算十七公主不得他喜欢,那也是要去南诏和亲的公主。 把人家砸毁容了,上官王子不愿娶,丢脸的还不是大乾? 十七公主揩了揩眼角,眼里闪烁着什么,“五嫂,若我毁容了,父皇是不是……” 时鸢呛了下,“莫要冲动,事情尚未到无法转圜的余地。” 十七公主抿唇,“五嫂,我认真的。” 时鸢叹了口气,心平气和诱导,“陛下膝下九位公主,个个出众,缘何轮到你去和亲?只是因为你的脸么?” 十七公主垂眸:“我没有母妃,他们都当我好欺负。” 她轻抚上自己的脸,不禁黯然神伤。 她容貌不丑,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 不论是论容貌,还是论才气,她都比不上姐姐们。 “六哥说,他府上随便拎出一个丫鬟都比我好看。” 十七公主喃喃道。 时鸢听见了,攥了攥拳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回头我替你打他。” 说起来,选十七公主与南诏联姻,还是萧启到乾元帝面前说的。 欺软怕硬,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十七公主心中微暖,可一想到自己即将远嫁,还是忍不出流泪,“三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嫁给那上官王子,昨儿我躲在屏风后头瞧了一眼,上官王子虎背熊腰,长的还不如六哥好看……” 说到此处,她哭得泣不成声,“上官延青天白日与宫女厮混,私底下还不知是如何的不检点。” 当十七公主说到上官延长的还不如萧启好看时,时鸢就僵化了,半晌才醒过神,斟酌道:“若陛下还未下旨,和亲公主尚未定下来,我或许有法子,可如今……” 她没有再说下去,乾元帝已下了旨意,十七公主自愿嫁去南诏,修两国之好。 圣旨一下,覆水难收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当初乾元帝为她和萧玦赐婚,举朝上下反对……也没让乾元帝收回旨意呢。 而十七公主嫁去南诏,最高兴的莫过于朝中那帮大臣。 古来两国和亲,皇帝从朝臣勋贵家中择一适龄女主封为公主,为国远嫁的例子也不少见。 问题是朝中有哪位大臣愿以将女儿远嫁他国? 当然不乏卖女求荣的父亲,可那姑娘定是百般不愿的。 时鸢实话说了,“我这儿有两个法子,只是……” “五嫂,你说!” 十七公主眸中燃起光亮,迫不及待问道。 时鸢想告诉她不必抱太大希望,终究不忍心,“第一,那南诏王子并未见过你真容,你若能找一个自愿嫁去南诏的女子替嫁,不失为一个法子。” 若十七公主心术不正,时鸢是万不敢给她出这个主意的。 一旦暴露,乾元帝不会轻饶十七公主,她这个出主意的也会被牵连,搞不好两国还会因此起战事。 “自愿……”十七公主咬唇想了半天,干脆放弃了。 就算封公主又如何?这世上哪有女子愿意远嫁敌国? “第二个法子呢?”十七公主深吸一口气。 时鸢也不卖关子,“第二个法子,上官延不愿娶你,要求陛下换一个公主嫁给他。” 十七公主一点就通,点头:“好,我试试。” 时鸢不由提醒,“你可想好了,届时你的名声……” “只要能留在大乾,名声算什么?” 时鸢点头,还是想问:“这些日子你三回两头往东宫跑,为何不早说你不愿嫁去南诏?” 十七公主抬眸:“我不想麻烦五嫂。” 时鸢笑道:“这理由我可不信。” 十七公主默了半晌,偏头看不远处的秋千,“我生在宫中,也想去宫墙外面看看,南诏虽远,可我听说那儿有戈壁,有雪原……若幸运的话……” 时鸢接口:“若幸运的话,那南诏王子许是你的良人。” 十七公主眼睫低垂,“让三嫂见笑了。” 时鸢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两国交好,自愿和亲,是我想岔了。” “母妃生下我便离世了,父皇对我不管不问,嬷嬷教了我许多,唯独没有教我做一个胸怀家国的公主。” 十七公主说完便起身,微微一礼,“今日多谢五嫂替我出法子,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宫了。” 时鸢颔首,待她行至门口,出声叫住她。 十七公主回头。 “戈壁,雪原。” “啊?” “日后有机会,我陪你出宫去看。” 十七公主莞尔:“好。” 时鸢起身,送她出了院子,站在原地怔愣许久。 肩上一沉,多了件狐皮大氅。 “当初你为了拒婚,也是用的这个法子。” 时鸢正欲反驳,萧玦毫不留情戳穿,“将自己未试成功的法子教给十七,亏你想得出来。” 时鸢登时恼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玦点头,“那你知不知道,你当初故意恶心孤的时候,像……” 时鸢疑惑抬头。 萧玦倾身凑至她耳边,一字一句,“欲擒故纵。” 时鸢猛地咳了起来,偏偏不服输的性子不肯让她落于下风。 “我没有。” 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让人信服的。 说完便要进屋。 萧玦随她进屋,捉住她一只手,“莫恼,孤只是担心你这法子适得其反。” 时鸢站定不动,回头上下打量他一遍,笑了,“只要不碰上你,我这法子百试百灵。” 萧玦当然不知她这法子都是从话本上学来的。 “南诏和大乾非要联姻么?” 时鸢突然问道。 时鸢极少有这般伤春悲秋的时候,萧玦瞧见她眼底的阴霾,心底一沉,“是。” “当年南疆乱党勾结南诏,害得南疆数万将士惨死南疆,逼死昭穆太子,还有我哥哥……纵然当年一事是先南诏王一手谋划,现南诏王弑兄上位,割下先王头颅献给大乾,可当年死在战场上的万千将士可是尸骨无存。” 时鸢说这话时,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还是忍不住颤抖。 萧玦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时鸢一把抓下来,气笑:“我没哭。” 第154章 交情 自那日后,十七公主日日往四方馆跑,照着时鸢给出她的法子,想方设法恶心他。 时鸢老神在当起了十七公主的军师,吩咐弄月将上官延的资料送进宫,好让她对症下药。 南诏此行的目的便是与大乾联姻,至于联姻的公主是哪位,可以说无人在意,因而乾元帝挑了个最不起眼的公主。 而据说那上官延此前便姬妾无数,身边不缺各色美人。 大乾公主是美是丑,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娶回去当个摆饰就是了。 可谁能想到,这么个骄奢淫逸的纨绔,竟对南诏王位虎视眈眈。 “那就好办了。” 时鸢嗤笑,“南诏王行事狠辣,也算是个有魄力的君王,若上官延是下一任南诏王,那南诏就离灭亡也不远了。” 十七公主闻言,手一个不稳,茶盏哐当落地,脸色煞白得厉害,“五嫂……” 时鸢一愣,这才思及十七公主如今的处境。 若十七公主嫁去南诏,南诏一旦内乱,无论谁输谁赢,对十七公主都无好处。 “好在上官延还有些上进心。”时鸢叹了口气。 十七公主不解,“五嫂这是何意?” “你一无母族支持,二不得陛下重视,上官延娶你,于他夺取王位,并无助益。” “可是,这几日他对我……” 十七公主眸光挣扎,将这两日在四方馆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正如时鸢所说,两国联姻不可因她而毁,那么只有让上官延开这个口。 联姻作罢也好,换个公主也罢,上官延喜欢美人,她便扮丑恶心上官延。 上官延要面子,她故意在他面前与侍卫亲近。 不料上官延非但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反而愈发殷勤……殷勤得有些过分。 这也是十七公主来东宫找时鸢的原因。 时鸢道:“前些日子他在四方馆与宫女厮混,陛下可是气的不轻,若两国联姻因他而毁,他没法向南诏王复命,他会讨好你不奇怪。” 十七公主沉默着不说话。 时鸢知道她听进去了,“南诏使臣刚至大乾那会儿,陛下还未想好将哪位公主嫁去南诏,听说上官延数次求见初阳公主……” “可是二姐不愿嫁,六哥便在父皇面前提起了我,”十七公主面露不甘,低眸轻喃,“若六哥不提,父皇哪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 “上官延定然也清楚你在大乾皇宫的地位,只怕他比你还更不甘心。” “嗯,”十七公主攥拳,“我明白了。” 时鸢微笑颔首。 送走十七公主后,弄月挠头,“郡主,您也没给十七公主出主意啊,十七公主明白什么了?反正我是没明白……” 时鸢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些。 弄月挪近两步,侧耳倾听。 时鸢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得温和,“没事,出去玩吧。” 弄月原地石化。 感觉被郡主鄙视了…… 时鸢张了张口。 弄月忙道:“郡主,您说。” “其实……”时鸢抿唇,“我挺喜欢十七的。” 弄月:“……” 时鸢瞥她:“十七一点就通,还不用我过多解释,不像……” 弄月直觉时鸢要骂她蠢,虚心问道:“郡主,奴婢有一点想不通。” 时鸢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说。” “十七公主不愿前往南诏和亲,为何不直接求您或是太子殿下出面,总比如今这般折腾强吧?” “别,我可没这本事,”时鸢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缓声道,“当初陛下下旨让十七远嫁,萧玦若有心劝阻,便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抛开私心不谈,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大乾与南诏联姻本就是权宜之计,两方都未必是出于真心。 乾元帝担心的无非是皇子内臣里通外敌,嫁一个无甚地位的公主过去,便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 而日后十七公主在南诏是死是活,全靠她造化。 若是初阳公主远嫁南诏,牵扯的势力就广了。 说到底,十七公主就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 一连数日,十七公主都没再来找时鸢。 时鸢也没闲着,暗中命人查那南诏驸马的底细,奇怪的是两日下来,竟一无所获。 就好像……有人故意从中阻拦。 当然,她大可直接跑去四方馆,指名要见南诏驸马。 问题是南诏驸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况且以她的身份,指名要见人家的夫君是几个意思? 时鸢望着手上的风筝愣神,想起大婚那日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管他是否与哥哥有关,总要去确认一番。 “去四方馆。” 时鸢搁下风筝起身。 “郡主。” 弄月立马挡在她身前。 时鸢凝眉。 弄月复杂道:“您这三年将多少人错认成大公子了?万一……” 她没再说下去。 万一那人不是大公子,郡主岂不是又要失望一场? 时鸢看她,“若那人不是哥哥,日后我不会再找了。” 她这话说的万分郑重,似是斟酌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言尽于此,弄月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只得沉默点头,随即跟上去。 “不必跟着。” 时鸢站定回头,“我去去就回,在此之前,帮我瞒着萧玦,他回来若是问起来,便说我去找十七了。” 非她不信萧玦,而是这两日她多番试探,五句有四句不离南诏驸马。 萧玦的反应……委实不对劲。 她甚至怀疑从中阻挠她查南诏驸马的人就是萧玦。 可他为何要拦着自己? 时鸢摇头,如今最重要的是见一见那南诏驸马。 若他真是哥哥,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四方馆。 上官紫细细擦着长鞭,听完侍卫的通禀,抬头问:“太子妃?她来做什么?” 时鸢来的路上便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侍卫只负责时鸢的话转述:“太子妃早就听闻公主美名,仰慕公主已久,特来拜访。” 话落,屏风微动,上官紫往屏风后面瞥了一眼,只瞧见一截素白衣袍隐入屏风。 上官紫收回目光,语调轻扬,“本公主听说大乾的太子妃与南安伯世子交情不浅,前些日子那南安伯世子被本公主摆了那一道,她这会儿来四方馆,该不会是为了给旧情人出气吧?” 第155章 试探 屏风后面没动静了。 上官紫无趣地笑了笑。 还真是沉得住气。 侍卫叫见上官紫没有要见人的意思,不由提醒,“公主,那位到底是大乾的太子妃,不好开罪。” 许久不闻上官紫出声,侍卫抬头,“公主。” 上官紫回过神,“好啊,本公主便见见。” * 听闻南诏公主高傲张扬,连谁都不放在眼里,时鸢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在正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续了五次茶。 换作平日,可无人敢让她久等。 她之所以就这么等着,便是笃定上官紫会见她。 上官延在大乾做出这等腌臜事儿,惹得乾元帝大怒,好不容易平息,上官紫没道理再生事端。 一个时辰后,上官紫终于露面了。 一身红衣张扬,眉眼艳丽无双,与传闻中的大差不差。 时鸢坐着不动,不动声色抿了口茶。 无论她是以大乾太子妃的身份,还是以她自己的身份,都没必要放低身段。 上官紫掀衣落座,“让太子妃久等了,是本公主待客不周。” 极其敷衍的一句话,显然不打算解释迟迟出现的缘由。 时鸢连一个时辰都等了,还不至于被她一两句话气得跳脚,“公主来大乾月余,直至今日我才上门拜访,该是我招待不周。” 言下之意便是,这是四方馆,大乾招待外来使臣的地儿,不是他们南诏,让她注意身份。 上官紫一愣,旋即笑了,“那太子妃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那些个仰慕的说辞,唬唬旁人也就罢了,本公主素来不喜绕弯子……若我猜的不错,太子妃是为萧世子来的吧?” “看在你们大乾皇帝已经罚过他的份儿上,本公主就不计较了,怎么,太子妃还要揪着此事不放?” 上官紫态度倨傲,且一开口气势便压人一截,直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时鸢自然不落下风,“我尚未开口,你怎知我是为了萧继之来的?公主这般急切,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上官紫字字带刺,她也没必要再以礼相待。 且不管她与上官紫素未谋面,上官紫缘何对她那么大敌意。 她今日可不是来与上官紫斗嘴的。 萧继之的事儿先放一旁。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四方馆,是为了寻一个人。”时鸢开门见山。 “哦?”上官紫意外,“难不成我南诏使臣团还有太子妃的熟人?” “不错,”时鸢叹息,“数日前我被人行刺,有人救了我,那人自称是南诏的驸马,公主可方便让我见见恩公,我好当面道谢。” 这番话自然是她瞎编的。 突然提出见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对方还是上官紫的夫君,已经够冒昧了。 一时半会她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上官紫不动声色,“也不知是谁冒充本公主的驸马,驸马一直同本公主在一起,且从未出过四方馆,怎会救了太子妃?” 沉默须臾,时鸢也懒得再绕弯子了,“我今日冒昧前来,便是想确认一番,上官公主可否让驸马出来一见?” 上官紫避而不答,反问:“太子妃上赶着见本公主的夫君,太子殿下知道吗?” “知恩图报罢了,公主若是愿意给个方便……” “不方便。” 上官紫起身,话中逐客之意明显,“本公主还要进宫面见你们大乾陛下,太子妃请回吧。” 时鸢气上来了,“若我非要见呢?” “你大可试试。” 上官紫抬手,随从一涌而入。 紧接着外面的御林军也听到了动静。 统领见到时鸢,恭敬拱手,“太子妃。” 乾元帝担心各国使臣齐聚一堂,各国之间难免有些抵牾,特地派了御林军维持四方馆的治安。 上官紫环顾一周,晒笑,“这便是你们大乾的待客之道?” “退下。” 时鸢倒底不想将事情闹大,惹起两国纷争。 只是……这上官紫倒比她难想象中难缠多了。 看来她还是得从别处下手。 “是。” 御林军应声退下。 上官紫一个眼神,南诏随从随之散去。 * 从四方馆出来,时鸢愈发怀疑那南诏驸马的身份。 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上官紫这般藏着掖着,着实奇怪。 时鸢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上官紫那儿行不通,她便另寻他法。 上官延刚从外面回来,就遇到一名容色倾城的美人。 紫衣翩跹,眉目如画,中间隔着一层暮光,恰似美人如花隔云端。 自从那日被人抓包,他终究不敢太过放肆,忍下心痒,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上前搭讪,“姑娘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国的公主?” 每年这个时候,七国使臣来朝,其中还有许多小国,同住四方馆。 上官延观时鸢衣着,理所应当把时鸢当作某个小国的公主。 时鸢没工夫搭理他,转身就走。 “诶,姑娘留步,在下上官延,乃此番出使大乾的使臣。” 上官延这话说得既隐晦又直白。 他并未坦露自己南诏王子的身份。 但上官是南诏国姓。 听到脚下一顿。 时鸢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人,眉头微蹙,下意识拿他与萧启作比。 怪不得十七死活不嫁。 倒不是对丑人有偏见,但凡他身上有一分凛然正气,亦或是语气正经些,也不至于…… “大乾。” 时鸢有意让他曲解。 上官紫那儿不好套消息,眼前这位可不像是个嘴上有个把门的。 果然,上官延一听她是大乾的公主,眼睛都亮了。 紧接着溢美之词伸手拈来,还不忘贬低十七公主一顿,而后又邀她去对面湖边走走。 时鸢忍住想打人的冲动,点头应了。 这人瞧着傻不拉几的,也许能从他这儿套到些话。 上官延见美人上钩,乐滋滋去碰时鸢的手。 时鸢不着痕迹避开,走在前头,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上官延这副德性,十七若嫁过去,指不定要受多大的委屈。 上官延也不恼,赶紧跟了上去,从琴棋书画说到民间趣闻,使出浑事解数哄美人一笑。 奈何时鸢并不买账。 终于听到了南诏,时鸢这才装作不经意提起南诏驸马。 上官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哪里听得懂时鸢话中的试探,很快就把他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 第156章 诚意 可听了半天时鸢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若是上官延故意耍心眼也就罢了,她总能套出些什么。 听他语气……敢情他是一无所知。 派这么个草包出使大乾,也不知南诏王是怎么想的。 “公主对我南诏的驸马感兴趣?” 上官延终于觉出了不对。 “嗯,”时鸢漫不经心敷洐,并未纠正他的称呼,顺势问道,“上官王子能带我去见见么?” “这有何难?” 上官延哈哈大笑,步步靠近,突然在人一步内停下,附耳悄声道:“公主嫁来南诏,别说带你见我南诏驸马,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时鸢蹙眉,这般轻浮的语调委实令人不舒服,偏头不经意瞧见上官延脖子上那一块皮肤溃烂,不由一愣。 时鸢在外游历三年,纵然不懂歧黄之术,见过形形色色的病状。 结合上官延方才的表现,还有她搜集来的消息。 上官王子时常心神不宁,狂躁发热。 若他猜的不错,这个人,该是服多了五石散。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随风偷偷瞧萧玦的脸色,又看到不远处时鸢与上官延举止亲密,如遭雷轰,顿觉天都塌了。 后面追上来的弄月气喘到一半噎住了,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郡主素来喜欢好看的人,对面那男人怎么也和好看沾不上边。 郡主这是……换口味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鸢第一时间与上官延分开一段距离。 这一举动,反倒更像欲盖弥彰。 “你怎么来了?” 不待萧玦开口,时鸢神色不变行至他身边,瞪了一旁的弄月一眼。 连个人都拦不住。 弄月回过神,做出一副苦兮兮的表情。 太子殿下要出门,她哪里敢拦? 上官延在国宴上见过萧玦,知道他是大乾的太子,殷勤迎上去。 然而他还未开口,萧玦就将时鸢一把拽走了。 被人视为空气的恼怒敌不过美人被带走的失落。 上官延精虫上脑,赶紧追了上去。 被拦住去路,时鸢明显感觉萧玦周身气息一沉。 上官延目光全凝在时鸢身上,酝酿了许久才开口。 他端着恳切的语调,说对十七公主无意,请求换一个公主联姻,免得耽误了十七公主。 说话间,炽热的目光在时鸢脸上绕来绕去,意思不言而喻。 时鸢闻言愣了下。 万没有想到十七忙活几日的事,这么快就成了。 可惜,她可不是大乾公主。 不过那也无妨。 时鸢趁热打铁,“上官王子若能说动父皇,我便相信王子一片诚意。” 说罢上前两步,以袖抵面,朱唇微启,轻声说了几个字。 只见上官延脸上神色变了几瞬,有震惊到欣喜,到最后只剩下急不可耐。 “好,我这就去。” * 萧玦一路沉默着将时鸢带回东宫。 东宫的下人们不敢出声,自觉闭门退下。 时鸢轻车熟路往榻上一倚,微挑了眉,“殿下来四方馆做什么?” 萧玦双目锁着她,“这话该由孤来问你。” 时鸢慢悠悠,“喔,弄月没同你说,我去四方馆找十七?” “十七今日未出宫。” 时鸢:失策了。 “是这样,”时鸢默了半晌才道,“我听说南诏公主住在四方馆,左右闲来无事,便想起来去看看。” 这些萧玦在来的路上便知道了,包括时鸢与上官紫起了冲突。 时鸢在四方馆前厅喝茶的间隙,禁军统领便差了人去东宫。 萧玦刚从宫里回来,衣裳都没还没来得及换,便赶来了四方馆。 结果刚进门便看到这一幕。 饶是清楚时鸢与上官延并无什么,看到时鸢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心口还是有些发堵。 “上官延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萧玦先低声开口。 时鸢气笑,“难不成你以为我和——” “他离你太近了,”萧玦出声打断,静静望着他,“你若不喜欢,你可以躲开。” 他还有话没说完。 时鸢刚回京那会儿,只要他一靠近,时鸢便会炸毛。 而方才,面对上官延的蓄意讨好,时鸢非但没有躲……还主动上前了两步。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 时鸢轻叹了口气。 早该想到了。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时鸢半坐在榻上,倾身靠近。 被那双眸光潋滟的含情眼盯着,萧玦眸色微黯,却无任何动作。 任谁看人都得叹一句清心寡欲。 可只有萧玦自己知道,这些日子的清心寡欲是假。 与心上人同床共枕数日无动于衷,更是假的。 他深知时鸢这样的性子,最恨遭人逼迫,身不由己。 他不敢逼她过甚。 直到那日轻如鹅毛的一个吻,他隐隐探到时鸢的心意。 他不曾当面问时鸢,便是料定她会跑,躲避自己的心意,甚至为了躲他几日不见踪影。 时鸢我行我素惯了,于感情一事上,却着实别扭得紧。 所以他在等,等时鸢主动靠近,他便可以对眼前人毫无顾忌…… 时鸢被盯得脸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目光一时不知往哪儿放,嗑嗑巴巴道:“那个……没什么事我就……”身子重心一个不稳,“你——” 萧玦趁机揽住她腰际,在她耳畔问:“还没想好么?” “什么?”时鸢有一瞬懵然,脸有些发烫。 “还没想好……”萧玦与之目光相对,声音低得近乎哑声,“何时亲上来么?” “还是说,”萧玦低眸抚上她的襟口,墨色瞳孔里涌着复杂的情愫,“让孤来?” 这三个字似一记惊雷在她耳边炸开,时鸢片刻僵滞后,猛然退开,舌头都在打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平日有那么守规矩就好了。”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时鸢彻底没声了。 萧玦见缝插针,“白日不行,那夜里……” “也不行,”时鸢闭眼深吸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种话题了。 睁眼对上他暗下来的眸子,舌头好似凝了层冰,“萧玦……” 平日不是没同床共枕过,方才萧玦也暗示得够明显了。 可她…… 见她动摇,萧玦一手箍着她的腰倾身吻上,唇舌相抵,一阵酥麻窜上脊背,时鸢下意识攥紧了身上被褥,喘息间忙道,“等……” 整个人被压到榻上,青丝如瀑披泄,后面的话也湮于齿间。 萧玦微微撑起身看她,“就今日,好不好?” 第157章 坦诚 时鸢也不知自己怎的就稀里糊涂点了头。 一个时辰后—— 时鸢蜷缩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双怨愤非常的眸子,开口欲骂,才发觉声音哑的不像自己的。 萧玦十分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来,润润嗓子。” 较之她的憔悴狼狈,太子殿下倒是春风满面。 压下胸中燃起的那股子恼火,时鸢伸手去接,岂料稍一动身,眉头便狠狠一皱。 “怎么了?”萧玦见状忙上前扶她。 时鸢挥开他的手,自个儿掀被下榻, 大婚数日,她与萧玦同床共枕,却从未越雷池半步。 起先时鸢十分强硬地划分界限,但架不住某人三番五次哄骗,不知怎的就上了贼船,匀了一半床榻给他。 摆着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个儿,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原则,时鸢成功说服自己。 被子一卷,眼睛一闭,照样睡到日晒三竿。 反正她醒来的时候,萧玦已经起身上朝去了。 倒不存在两人起身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的窘境。 时鸢深谙习惯真不是个好东西。 一旦习惯了身侧躺着一个人,哪一日枕边空荡荡的,只怕她要孤枕难眠。 温香软玉在怀,太子殿下却是夙夜难寐。 而今终得时鸢点头,萧玦怜惜时鸢初次,不想还是失了分寸。 时鸢眸子含着雾气,嗓子都哭哑了,萧玦才停下来,拥着她沉沉睡去。 时鸢赤足下榻,萧玦从背后拥住她,耳边嗓音含着些许沙哑,“睡了便跑,孤——” 话未说完,时鸢扭头,不慎撞上他的下颔,两人皆是一声嘶气。 时鸢一手捂着额头,正欲开口,不知看到了什么,率先红了脖子,躲闪的目光无处安放。 萧玦低头捉她的目光,时鸢一惊,猝然抬头。 萧玦披着墨发,襟口微敞,与他平日端方冷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脖颈上几道红印,正是她抓出来的。 时鸢指尖一紧,猛地攥住袖口。 萧玦觉得时鸢这副模样甚是新鲜,捏着人下巴把头板过来,“躲什么?” 被迫对上他的视线,时鸢心跳漏了一拍,脑中自动回放着某些画面,这下脖子连耳朵一齐红了个透。 这时外面传来弄月的声音,时鸢迅速退开两步,四处游移的目光终于有了落脚点。 “别、别进来,”时鸢偏头对着那扇雕花木门喊,“你去……吩咐厨房备膳。” 末了又补了一句,“今日我想吃糖醋鲤鱼。” 屋外的弄月一愣。 从前郡主总嫌鱼刺多,还说鲤鱼天生就适合在游池中任人观赏,不该为人饱腹。 怎的突然想吃鲤鱼了? “快去,我饿了。”那扇雕花木门里传来时鸢不耐烦催促声,隐隐有些沙哑。 “哦,好,”弄月回过神,一连声应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弄月直觉今日的郡主有些怪异,一时又说不出哪里怪异,摇摇头下去了。 屋外彻底没声了,时鸢才收回目光,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玦上前一步,似笑非笑:“你我成婚数日,你今日这般反应,倒像……” 一时没想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咳了一声,俯在她耳边,耳鬓厮磨,宛若亲吻,“像是在偷情。” 耳边轰的一声炸开,时鸢想呛他几句抢回场子,奈何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装出来的镇定也不剩几分了。 萧玦不肯放过她,压低声音:“阿鸢?” 时鸢打算阖上眼装死,无力地坐了回去,眉头又是一蹙。 萧玦见她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愧疚,走过去扶着她半边身子,思索了半天才开口,“孤日后——” “你别说话!” 话说到一半被迫中止,时鸢从他怀里跳出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脸色煞白。 萧玦张了张口,想把未说完的话补上。 时鸢大惊失色,哆嗦着冷白的唇,一句话给他判了死刑,“没有日后了。” 时鸢头一次经男女之事,以为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巫山云雨,身心欢愉,可如今她全身跟散架了似的……话本都是骗人的! 要不然……就是萧玦的问题。 时鸢隐隐感觉是后者,抱着被子缱作一团,整个像受惊的免子。 萧玦默然,微一抬手,她便迅速往后挪了几步。 萧玦:“……” “孤抱你去沐浴。” 萧玦语气无奈,说着便要躬身去抱她。 时鸢如临大敌,死死抱着被子不撒手。 大白天的沐浴,是生怕外人不知他们……时鸢有气无力,“太子殿下,白日宣淫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萧玦不以为意,“损的是孤的名誉,你怕什么?” 时鸢强撑着气势,咬牙,“我可不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 萧玦果真就细细打量起她来,半晌才道: “妖妃为媚惑君上,投怀送抱,主动献吻是常有的事,再不济也会温言讨好,似你这般疾言厉色,倒不多见。” 时鸢一噎。 她嘴皮子功夫不差,到了萧玦这儿,却屡次被睹得说不出话来。 抬眸瞪他,又像在耍小性子。 萧玦凑到她耳边,提醒:“你如今这副模样,委实没什么气势。” 顶多算孤假虎威。 自打摸透了他这位太子妃的性子,萧玦便在她面前强势不起来了。 譬如今日,若不让时鸢占一回上风,只怕明日她就要收拾包袱回娘家。 萧玦果断妥协,两三下将人塞回被子,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乖,在榻上躺着,孤先去沐浴。” 时鸢脸有些发烫,低低应了声,目光慌乱瞥了眼床榻。 萧玦用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亲自收拾好榻上的狼藉,唤了下人进来。 萧玦一走,时鸢掀开被子,忙将软枕下压着的禁书抽出来,往床底一扔。 还好没被发现。 否则她这脸就丢大了。 三年前萧玦在风月之事上,分明什么都不懂,她挑逗两句,耳根子都红了一半。 ……如今倒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萧玦从屏风后面出来时,时鸢正抱着被子兀自出神。 是时候该该扯回正事了。 时鸢咳了咳,神情肃穆,“如今你我二人也算坦城相待了?” 萧玦一怔,还未开口,对上时鸢认真的眸子,点了点头。 “那你……”时鸢双眸注视着他,“可瞒了我什么?” 第158章 疑心 这句话,时鸢早就想问了。 萧玦神色微顿,伸手拂过她鬓边碎发,“为何这么问?” 时鸢这回心若磐石,拂开他的手,直勾勾目视他,“你只需回答我,有,或是没有。” “孤……”大抵是她的眸光太过执着,萧玦脱口而出的没有生生刹住了。 可他若是承认瞒了她什么,以时鸢的性子,势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般难回答么?” 时鸢眸光微黯,抱着被子低喃,“你果真有事瞒我……” 萧玦心狠狠一抽,将她拥在怀里,“孤说没有,你可信?” 时鸢抬眸,一手揪着他的襟口,恶狠狠威胁:“我最恨被亲近之人欺骗,若有一日我发现你瞒了我什么,我——” “你说什么?亲近之人?”萧玦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按在心口,似有些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你把孤当亲近之人?” 时鸢抿唇。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向来不同于常人。 亲近之人…… 时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将萧玦当亲近之人了么? 可萧玦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最亲近的事都做了,还要她如何证明? “你先松开我,”许久时鸢才闷闷出声,“你勒疼我了。” 萧玦立马松开她,不料时鸢忽而坐起身,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勾住他的脖子,闭眼吻了上去。 不过须臾便分开。 时鸢睁开眼睛,眼中星子流淌。 “这样,可以证明了么?” 萧玦哪架得住她主动献吻,只愣了一瞬,倾身将她压向床榻,还不忘匀出一只手散开重重帷帐。 墨发散落,铺满榻间,青丝交缠在一处,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温热触感一路辗转至颈侧,时鸢一惊。 还来? “萧、萧玦,”趁他喘息的空隙,时鸢微微撑起身子,伸手抵着他的胸口,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饿了。” 萧玦不理会她,再度吻了上去。 时鸢恼火,生生忍住了一脚将人踹下床的冲动。 “这几日我在查南诏驸马,这事儿你知道么?” 萧玦动作一顿,轻咬在她耳垂,“床第之间不许提别的男人,记住了?” 时鸢轻嘶一声,仰起头想骂人,都被萧玦以唇封在了口中。 时鸢双手被他按在枕边,与他十指相扣,挣扎不开,只好故技重施,眼睫轻颤,憋出了两滴眼泪。 萧玦哪受得了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扯过一旁的被子将她裹起来,忍下体内那股欲火,转身欲走。 “你去哪儿?”时鸢攥着他的袖口。 萧玦想说去沐浴,对上时鸢雾蒙蒙的眸子,缓了语气,“哪儿都不去,孤去命人传膳。” “我今日问的问题,你一个也没回答。” 时鸢扯着他袖袍不撒手,大有一种他不给个说法,就别想踏出房门一步的架势。 沉默对视半晌,萧玦道:“孤不曾瞒你什么。” “还有呢?” 你命人查南诏旧事,也是孤在暗中在阻拦你。” 时鸢并无意外,“为何?” “不为何,”萧玦伸指揩去她脸上残泪,“你瞒着孤暗中查别的男人,孤还未同你计较,你倒追究起孤的过错了?” 时鸢挥开他的手,别过脸,“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萧玦叹气:“你想知道什么,大可来问我,何必舍近求远跑去四方馆,我知道的未必比上官延少。” 时鸢默然。 后面这句话她倒是信,前面这句么…… 去四方馆之前,她想尽办法,软硬兼施从萧玦口中套话,皆被萧玦四两拨千金拨了回去。 萧玦若有心告诉她,大抵也不会在这儿同她周旋半日。 “不必了。” 反正都是些搪塞人的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时鸢看着他,“我想知道的我自会去查,我只问一句。” 她顿了顿,“南诏驸马和我哥哥可有关系?” “孤不知。” 时鸢眼神冷得想杀人。 萧玦解释,“当年孤赶到南疆,并未寻到你哥哥的尸身,曾怀疑过你哥哥还活着,这三年孤命人四处寻找,包括南诏,至今沓无音讯。” 其实他想问,她为了打听消息,故意接近上官延,那她今日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为了…… 萧玦攥了下拳头,眸中情绪复杂。 “若你是来劝我放弃的,那便不必多说了。” 时鸢倚着床头,声音不冷不热,“那南诏驸马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据说上官紫在朝中有如今的地位,也少不了那位出谋划策,这般神秘的人,殿下难道不好奇?” 萧玦听出了她言下之意,压下眸中情愫,“孤纵然在南诏有些眼线,毕竟在南诏,孤的势力受限,有关南诏驸马,所知不过一纸卷宗寥寥数语,你若是想看,回头孤拿来与你看看。” “这样啊……”时鸢低喃,不知信了几分,抬眸看他,“你没骗我?” 问着这话,脸上却写着,你不许骗我。 “孤何曾骗过你?”萧玦划了下她的脸颊,想了下,“要孤起誓么?” 时鸢拿下他的手,轻声道:“好,我信你。” 萧玦颔首,“孤出去命人传膳。” “嗯。” 门吱呀关上了,时鸢躺回榻间,怔怔望着头顶帐幔出神,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她这美人计不管用啊。 她信了萧玦的话,才有鬼了。 萧玦扯谎不带脸红的本事,她也不是头一次见了。 * 翌日,上朝前萧玦吩咐随风将那份卷宗交给时鸢。 随风看了眼手上卷宗,又瞅了眼里屋,低声询问:“郡主前些日子一直在查南诏驸马,若郡主问起来……” 萧玦一个眼神刮过去,随风悻悻闭嘴,“属下知道了。” 萧玦回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时鸢,又同管家吩咐了一堆,这才去上朝。 看到面前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时鸢闻着那股苦味,差点呕了出来。 她捏着幔帐间垂落下来的四角香囊,盯着托盘上的药碗,“这是什么?” 管家无比恭敬,“回太子妃,这是殿下吩咐老奴备的补身子的药。” “……”时鸢嘴角抽搐。 她倒底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这两年虽然懈怠了,还不至于这般弱不禁风。 昨日装那般孱弱,不过是骗骗萧玦罢了。 第159章 喜欢 “我不需要。” 时鸢一把掀开被褥,唤了弄月进来梳妆。 管家自觉退到一旁。 他清楚这位太子妃的脾性,平日瞧着随和,实则和殿下一样,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郡主。”弄月端着铜盆,领着一众丫鬟掀帘而入。 管家不再多言,点头让水佩将药汁撤下,躬身,“老奴告退。” 时鸢扫了眼屋子里乌泱泱一群人,命她们将洗漱用具放下,单独留下弄月。 没了外人,弄月絮絮叨叨说着昨日的事儿。 昨日萧玦和时鸢从四方馆回来后,挥退了下人,拽着时鸢进了里屋,下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东宫的下人自是唯命是从,却把弄月急坏了。 隐约听见里头的哭声,弄月蹲在门口急得不行,差点顾不得规矩推门而入。 她刚要推门,身后一只手将她拉了回去。 弄月不及大喊,偏头瞧见对方的脸,惊叫声噎在喉口。 凭着一起坐在房檐啃鸡腿的交情,弄月推随风去敲门。 随风哪有这胆子,但自认比她有眼色。 然后两人便在门口你拦我拽,好一番折腾,弄月才接受这个事实,盯着雕花木门,怔愣许久。 虽然郡主和太子殿下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可郡主真的愿意一辈子关在深宫,被宫中各种规矩束缚么? 弄月目光坚定,郡主若不走,她必定是要跟着郡主的。 先前郡主还说日后同太子殿下和离,然后带着她走南闯北,游历江湖。 这些……岂非都不作数了。 思及此,弄月愣在原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直到听见时鸢说要吃糖醋鲤鱼,弄月方才醒神,似一具木雕般转身离去,从莲池中捞了条鲤鱼,拿去厨房蒸了。 糖醋鲤鱼自是没吃成。 萧玦和时鸢一直在屋里没出来,没有吩咐,弄月也不敢冒然闯进去。 两人守在门口,不约而同看向面前这道糖醋鲤鱼。 “所以你们把我的鱼蒸了?” 听到这时鸢腾地从圈椅上起身,啰嗦着唇瓣。 那莲池中的锦鲤,可是她费了好大心思从汝宁来回侯府,又随她从侯府搬到东宫。 多少养出感情了。 弄月被她吓了一跳,呐呐解释,“是您说想吃糖醋鲤鱼,奴婢一时也不知……” 时鸢幽幽看着她。 每次她坐在池边赏锦鲤,弄月都念叨着要把这一池锦鲤捞了去蒸了煮了烤了。 她怀疑,弄月这丫头惦记许久了。 弄月被她这样的目光盯得浑身泛寒,赶紧岔开话题,“郡主,今日要梳什么发髻?飞云髻如何?” 说着执起碧玉梳篦,一眼便瞧见时鸢脖子上的星星点点,手一抖,“郡主……” 时鸢打着哈欠,“有事便说。” 弄月撇开目光,憋了半天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郡主,您和太子殿下……” 她知道时鸢和萧玦成婚数日一直没圆房,时鸢也打算寻个机会抽身离去。 故而瞧见眼前这一幕,才会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唔,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时鸢靠回椅背,半晌才开口,“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了。” “您……”弄月复杂道,“您可知,太子殿下日后登基,必定少不了三宫六院,您眼里素来容不得沙子,届时后宫一群莺莺燕燕……” 所以说她当初为何不愿做这太子妃呢? “和离书还在我手上。”时鸢抬手敲着桌面,“若他纳一群莺莺燕燕,我立刻就走。” 只是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仪之人,或许日后再遇不到那样一个人,有点遗憾罢了。 话尽于此,弄月不再多劝,郡主有自己的打算便好。 “对了,把随风叫来紫竹苑,我有事问他。” “是。” * 随风以为时鸢要计较鲤鱼的事,硬着头皮推门而入,不待时鸢问话便开始解释。 “没问你这个。” 随风止了声。 时鸢单刀直入,直接逼问他南诏驸马一事。 结果随风瞧着不靠谱,嘴巴却密得像不漏风的墙。 任她如何威逼利诱,得到的回复只有摇头,点头,不知。 时鸢按了按眉心,挥手让人下去。 求人不如求己,她今日还要去四方馆。 折腾了一遭,一点眉目都没有。 早知她就扛着大刀将四方馆的门劈开,逼那南诏驸马出来一见。 左右不过被人诟病几句,若能求个真相,也值了。 “去四方馆。” * 弄月以为时鸢不过说说罢了,没想到她当真提着长剑去了四方馆。 因着昨日的嫌隙,时鸢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冷寒白锋相对,弄月上前怒斥,“放肆!太子妃也是你们敢拦的?” 她这气势,没唬住禁军,倒把时鸢吓了一跳。 “太子妃恕罪,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禁军统领奉命维护四方馆治安,相当于维护大乾国威。 前几日几个小国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都是他在中间调停,近两日方才安分。 想着能偷闲一阵,终于能和同僚出去喝几杯。 不料时鸢气势汹汹闯进来,盯了南诏使臣的居所牌匾许久。 用下属的话来说便是:“太子妃一脸恨不得砸了四方馆的表情啊统领。” 禁军统领脸上神情终于变了。 想他为陛下挡刀子,历经九死一生方才坐上这个位置,任职尚不满月。 陛下命他负责四方馆治安,便是在考验他。 期间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位置随时能被人取而代之。 砸的是牌匾吗?那砸的可是他的饭碗! “太子妃,您不能进去!” 禁军统领气势全开,誓死守住他的饭碗。 时鸢不欲与他纠缠,低眸擦着剑,开口便是威胁,“你说,我和南诏公主起争执,和争执间被你误伤,哪个罪名重些?” 一句话让他缴械投降。 时鸢甩袖步入四方馆,直奔南诏使臣的居所。 “快,快去禀告太子殿下。” 禁军统领后脚跟上,不忘回头同下属吩咐。 太子妃和南诏公主都不是他可以得罪的,二人中谁出了什么差池,陛下首先问罪的便是他。 “是。”下属不敢匆匆进宫,找到萧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和南诏公主打起来了!” 第160章 可惜 宫道上行走的百官脚步顿时有些不稳。 当年南诏与南疆乱党勾结,时家长子死于南疆,如今南诏使臣就在四方馆,太子妃该不会是寻仇去了吧? 不久前时鸢为定州筹集赈灾银两,在京中的名声大为改善,但在此事上还是有人议论时鸢不知轻重。 陛下有意与如今的南诏王室交好,甚至将公主远嫁,太子妃这…… 碍于萧玦在场,百官不敢议论得太过分,声音很快就小了。 萧玦没想到他才离开一会儿,时鸢又出去了。 昨儿还躺在榻上哼哼叽叽,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今日倒是活蹦乱跳。 看着太子殿下快步离去,百官这才缓了口气,视若旁人般议论。 一字一句都蹦到了刚从金銮殿出来的萧启耳中。 那日时鸢发告示赈银,萧启命人散布谣言一事被人举报到了乾元帝面前。 乾元帝罚了他俸禄,着他闭门思过,萧启因此消沉了许久,听闻此事,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 恰好这时随从上前禀告,昨日时鸢去了四方馆,险些与南诏公主刀剑相向,今日又不顾禁军阻拦,闯入四方馆,里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萧启听罢,攥紧拳头面色狰狞,“好啊,终于让本王抓住把柄了。” 这几日他被禁足在府中,天知道他过得有多憋屈。 “殿下,可要小的……即刻将此事告知陛下?” 随从小声询问。 事关两国邦交,乾元帝再偏袒时鸢,也要给南诏一个说法。 “愚不可及!” 萧启偏头怒斥,“父皇刚解了对本王的禁令,你想害死本王吗?” 换作平常,萧启该急不可耐闯进宫,在乾元帝面前指天划地陈列时鸢的罪行,求乾元帝重罚。 吃过几次教训,他行事之前总算过了一遍脑子。 “殿下说的是,说的是……” 随从抹了把汗,试探着问,“好不容易逮到太子妃的错处,依您看,此事就这么算了?” 宣王府上下,人人都知萧启对时鸢恨之入骨。 随从也是个有眼色的,虽然不多就是了。 萧启默了默,问:“前些日子送进宫的那个秀女,据说父皇疼爱的紧,一连独宠了数日,连荣妃宫里也不常去了?” 萧启禁足期间,消息闭塞,却没闲着。 皇后失宠,他在乾元帝面前插不上话,听了幕僚的建议,四处搜罗美人。 乾元帝老了,于某些事上力不从心了,但每年都有新的面孔入宫。 萧启这时候给他父皇塞女人,手段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也算投对了喜好。 一旦这女子入了乾元帝的眼,乾元帝得了知心人儿,沉醉温柔乡,自然没空同他计较这些个小事。 问题是若那女子不慎冒犯圣颜,乾元帝追根究底,势必会查到萧启头上来。 所以这位女子身家清白还不够,须得让乾元帝一眼就迷上。 萧启也明白,普天之下,要想找出这么一位女子,绝非易事。 因此他有了这个想法后,将此事全权交予下属去办。 此事须得慎重,不可操之过急,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就不好了。 也许是时来运转,萧启也不知走了什么运,数日前下属在城阳县的一处村子找到了一个采茶女,容貌姣好,赞一句闭月羞花也不过分。 最重要的是,那女子与荣妃七分神似。 准确来说,是像极了当年的谢氏。 * 乾元帝还是皇子那会儿,与谢家女意外相识,同时与当年还是大将军独子的靖远侯交好,抛却身份地位不谈,三人私底下已是称兄道妹的关系。 谁能想到,有一日乾元帝和时文州一同进宫求先帝赐婚,赐婚对象还是同一个人。 此事一经传出,众人皆叹谢家女命好,竟同时得了两位少年英才的青睐,都在等着看花落谁家。 最终先帝将选择权给了谢家女。 没想到谢家女谁也没选。 后来不知时文州进宫说了什么,先帝作主,为时文州和谢家女赐婚。 乾元帝此生最后悔的,莫过于他登上帝位后,没把谢家女夺过来。 直到谢家女病逝,时鸢长到六岁,眉眼虽尚未长开,已有几分谢氏的影子。 一日她随父亲兄长入宫,乾元帝酒后戏言,日后要和时文州结为亲家。 乾元帝一句醉话,却吓得时文州手抖摔了杯盏。 碍于颜面,乾元帝做不出夺臣妻这等不光彩的事。 可若是帝王有意让他把女儿送入宫中,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儿。 若说此事只是个苗头,后来乾元帝选秀女,入选的秀女中,容貌十有八九与谢氏有几分相似之处。 时文州终于慌了。 直到有人提了一嘴,后宫那几位得宠的,无一不是贴心可人的性子。 有一位性子跋扈些的,不知做了什么惹怒了圣颜,才承宠三日,就被乾元帝三尺白绫赐死了。 从之后种种迹象上看,乾元帝宠幸的妃子,不仅模样与谢氏有几分相像,性子也差不了多远。 时文州有了头绪。 只要女儿性子不像她娘就行了。 不过以靖远侯府的家风,也养不出温婉端庄的女儿。 后来乾元帝每次看见时鸢,都要摇头暗叹一声可惜。 好好的女娃娃,竟就这般被她爹养歪了。 话扯回来,萧启得知他送进宫的那女子入了乾元帝的眼,赶紧差人进宫传话。 他说再多,也抵不过父皇枕边人的一句话啊。 萧玦赶到四方馆,没见到料想中的剑拔弩张,反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住。 “来来来,再喝一杯!”时鸢和上官紫两人交杯换盏,两人皆是喝得烂醉如泥。 上官紫支着额头不胜酒力,边上的丫鬟想去搀扶,却被时鸢一把推开,续满了酒杯推到上官紫面前,眉眼挤着笑,“上官公主,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上官紫推脱:“不、我不行了……” 时鸢睨着她,口吻嘲讽:“上官公主自诩酒量惊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谁说的!”上官紫闻言,好胜心登时上来了,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颇为豪爽地抹了下嘴,扶着桌角,身子摇摇欲坠,“轮到你了。” 第161章 娇气 时鸢瞅了眼面前摆成一排的酒盏,懒洋洋往椅背一靠,与八仙桌拉开一段距离,悠悠开口:“不是我小瞧你,这都浪费多少坛了,你这会儿还能站起来么?” “你!” 上官紫恼怒,拍桌起身,眼前一阵晕眩。 “公主!”幸好贴身婢子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 她若是就这么摔下去,只怕这一桌酒水也要跟着遭殃。 时鸢漫不经心拢回目光,环视这屋子里一圈,无声叹了口气。 暗中一丝气息也无……这屋子里除了上官紫还有那几个婢子随从,并无旁人。 她今日算是扑了个空。 不过来都来了,总要从上官紫口中套出点消息。 时鸢凝视着眼前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上官紫,叹了口气,一阵头疼。 都说南诏公主酒量惊人,未曾想几杯就能把她放倒。 ……也就比萧玦强一些吧。 可上官紫醉成这样,她还要怎么套消息? 时鸢默了半晌,抬手招人婢子下去备醒酒汤。 醉了也无妨,半醉半醒间,才好答话呢。 不曾想她刚支开婢子,上官紫突然嘟囔道:“喝!再喝……本公主就不信了……” 说着又要伸手去够时鸢面前的酒坛子。 “还来?”时鸢一把夺过酒坛子,啧啧称奇,“好胜心倒挺强,可惜……我不奉陪了。” 这酒后劲大,就算是她,几杯下肚,也不可能像个没事人似的。 她是疯了才自讨苦吃? 时鸢凑近了,正要问话。 “看来孤来的正是时候。” 萧玦抬步进来,扫了眼满屋子狼藉,目光定在时鸢身上。 时鸢如芒刺背,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她竟一点也没察觉。 “孤下朝后便听说你去了四方馆,”萧玦神色不变,握上她纤细的腕,“孤就来了。” 时鸢也不挣扎,抽出另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飞快说道:“听说近来陛下得了美人儿无心朝政,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的还有空来四方馆?你还有政务未处理吧?你……快些回去吧。” 萧玦无视边上那两婢子,伸手揽上她腰际,轻巧带入怀中,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口吻,“孤不能来?” 说多错多,时鸢木然一阵,半晌才应道:“能。” 她回头看了眼趴在桌上醉得一塌糊涂的上官紫。 她这什么都没问呢。 “既如此,孤陪你回去。”萧玦松开她,似是没看到她脸上的懊恼,改去牵她的手。 亳无征召落了个空,萧玦眸色深敛,时鸢赶紧解释,“你先回去吧,毕竟是我将上官公主灌醉的,待上官公主酒醒了,我再回去。” 萧玦微挑眉,“太子妃何时和南诏公主关系这般好了?” “我……” 时鸢噎住。 那还真是说来话长…… “昨儿我与上官公主闹了不愉快,今日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是么?”萧玦俯身贴近她颈侧轻嗅,低声喟叹:“一身酒味儿,这是喝了多少?” 温热气息扫过耳畔,时鸢猛地惊醒,却似根木桩杵在原地。 “昨日还累得起不来身,转眼便提着剑来四方馆。” “我那是——” 伸指贴上她耳侧,萧玦继续兴师问罪,“今日一早孤命人备了药膳,喝药了没?” 时鸢恍惚想起梦中有人拍她肩膀,嘱咐了什么,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没那么娇气。”时鸢垂下眼睫,轻哝,“你当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么?” 萧玦点头了然,“那今夜继续?” 时鸢杏目圆瞪,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从萧玦口中听到这种不正经的话。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可这边上还有人呢…… 醺红渐渐升上脖颈,时鸢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 “我撑着身子过来,方才又喝了些酒,这会儿难受得厉害,殿下不关心我就罢了……”时鸢病歪歪靠他怀里,眼波流转,撒起娇来得心应手。 比谁脸皮厚是吧?她还没输过。 萧玦哪架得住时鸢这般撩拨,搂着她轻声哄了几句,却在听到时鸢赶人的话神色一顿,声音哪还有方才半分温柔,“还能走么?” 时鸢抬眸:“?” 意识到他躬身欲抱自己,时鸢吓退了两步,慌乱间撞上桌案,偏头吩咐,“那什么……待她酒醒了,命人来东宫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是。” 婢女垂眸恭敬应声。 时鸢点头,一把推开萧玦,抬步出了大门。 瞧着那抹纤瘦的影子落荒而逃,萧玦压了压唇角,而后不带什么表情地瞥了眼一旁的上官紫,抬步跟上去。 婢子这才敢上前扶起上官紫,“公主,奴婢扶您回房吧。” * 萧继之听闻时鸢提剑闯入四方馆,带着家丁仆从赶来,撞上从四方馆出来的时鸢,忙问:“宁安,没事吧?” 见她毫发无伤,萧继之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而后一脸担心地瞅了眼里头,小声道:“上官紫再怎么着也是南诏王女,别真给闹出人命来了,她在大乾有个三长两短的,陛下和南诏那边都不好交待……” “萧继之,”时鸢插声打断,“你是这两日发烧烧糊涂了,还是从马背下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宁安——” 时鸢白跑一趟,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情同他解释,“我先回去了。” 萧继之也顾不上里头了,忙追上去,“我这不是担心你为了替我出气把自己搭进去吗……怎么样?你见着那疯婆子了?” “出气?” 倒忘了这茬,时鸢脚下一顿,回头瞧他一脸急切,稀罕道:“怎么?看上那公主了?喏,上官紫被我灌醉了,估计醉得不轻。” 萧继之脸上的表情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时鸢一脸果然如此,睨他,“萧大世子玩得挺刺激。” “这什么跟什么啊……”萧继之方才回神,正色道:“宁安,我问你,你可得罪了什么人?” “我得罪的人多——” “陛下新得的那美人儿。”萧继之打断。 “美人儿?”时鸢一愣,“何出此言?” 萧继之将那美人儿在陛下面前吹枕边风的事儿说了,说罢又凑近补了一句,“今儿我进宫面圣,无意中见到那美人儿,啧啧,那模样……可是比荣妃还神似你娘。” 第162章 假面 须臾,时鸢笑了,“这与我何干?” “也是,”萧继之点头表示认同,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来了一句,“若说世上最像你娘的人,还得是……” 时鸢轻嗤,他及时刹住了嘴,神秘道:“还有一事,你想不想听?” “萧继之,”时鸢眼皮轻抬,“再卖关子我就走了。” 见她真要走,萧继之忙叫住她,“前些日子十七公主日日往东宫跑,是为的南诏联姻的事儿吧?” 时鸢脚下一顿,算是默认。 萧继之行至她身旁,手中折扇开合几番,“不说十七公主这些年从来踏入过东宫,你家那位成日冷着脸,十七公主怕也没那胆子上门,” 他顿了顿,“宁安,你何时善心大发,肯管这闲事了?” “小十七合我眼缘,再者,”时鸢一派坦然,“她肯信我,这忙我为何不帮?” 萧继之震惊,“不是宁安你真信了她一脸纯良无害?” 时鸢瞥他一眼,“小十七在宫中并无倚仗,没点心计,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活到现在?” “那你还为何——” “不为何,只不过,”时鸢唇角轻扯,“比起小十七,宫里我看不顺眼的人可太多了。” 萧继之头一次见她这般神情,一时竟有些心悸,半晌才道:“只怕有人心里又要不痛快了。” “不痛快才好呢,若人人都痛快了,这日子得多无聊。” 这些人看似安分了不少,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大招。 萧继之咽了口睡沫,活像见了鬼:“宁安……” “这三年我不在上京,这些人倒是在宫中活得安逸,如今我回来了,兴许还要待上很长一段时日, 只对视了一瞬时鸢便恢复了往常的漫不经心,仿佛方才周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不是自己。 “这些个枝枝叶叶从前就碍了我的眼,我不计较,由着他们疯长……总归日后碰到,我绕路便是了。” “如今想来,还是我单纯了,既然总有一日会碍我的路,不如趁早拨了,一劳永逸。” 她继续说道。 “你说是吧?” 时鸢拍了一下他肩膀,力道不大,却足以将他的魂敲回来。 “啊……是,你说的有理,”神思回笼,萧继之接受得极快,毕竟他是当年那桩事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若当年时鸢被人算计的那事儿搁他身上,他也忍不了。 虽然时鸢最后被人救了,但那件事还是成了她抹不去擦不掉的阴影。 每每梦里惊醒,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 “可是,为何是初阳公主?”萧继之唯有这点不解,“她招你惹你了?” 当年时鸢于毓临书院听学,结识了不少皇子皇女。 只是在他记忆里,时鸢与初阳公主好似并无交集,更多说仇怨。 “她当然没惹我,”时鸢低喃,“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一些陈年旧账未清……” 当年她被人下药送到老皇帝榻上。 在此之前,她吃了初阳公主给的糕点。 归根究底,也怪她轻信于人。 可是……时鸢攥紧衣角,喉咙间的酸涩不上不下。 她那般信先皇后,先皇后却利用她固宠,稳住后位。 那年她才十岁。 温良恭俭,贤德大度? 当真是讽刺。 宫里头人人都戴着一张假面,底下藏着青面獠牙,也就只有她以天真示人。 意识到时鸢情绪不对,萧继之总算说到了重点,“今儿上官延进宫面见陛下,请求陛下将初阳公主许给他,是你干的?” “我哪有这能耐?” 时鸢莫名,”上官延起先想娶的不就是初阳公主么?” 且昨日是上官延先入为主,将她认作某位公主。 据她所知上官延来到大乾后,从未见过初阳公主的真颜。 她说自己是初阳公主,他信了也不奇怪。 上官延那窝囊性子,唯有以美色为饵才有用。 这边李公公奉命前往四方馆了解情况后,匆忙赶回宫。 “只是喝酒?”乾元帝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不辩喜怒。 “老奴就说太子妃不会这般不知轻重,”李公公不慌不乱,躬身回禀,“老奴赶到的时候,上官公主已经歇下了,据她的贴身婢子所言,太子妃与上官公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也不知是哪个乱嚼舌根的……” 一旁研墨的素衣女子吓得不轻,手腕一抖,对上乾元帝威严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奴家呃……” 最后那一声被扼杀在喉咙里,女子小脸惨白,闭着眼睛拼命摇头,只能发出几丝气音。 李公公敛眉低目,不动声色瞧了眼那女子。 原以为宫里又能多一位得宠的贵人,不曾想这回送进来的,是个没眼色的。 可惜了这张脸啊。 “朕可有说过,少拿这些个捕风捉影的事来烦朕?” “陛……” 女子被扼住了脖子,根本无法开口,宫人皆守在殿外,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李公公一个激灵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陛下,老奴这就去查。” 门吱呀一声被掩上,女子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乾元帝抬手按了按眉心,对着门外扬声吩咐,“传皇后过来见朕。” * 时鸢前脚刚迈入东宫,十七公主后脚便来了。 “五嫂,我不用嫁去南诏了!” 十七公主从眉眼到嘴角都溢着喜悦,哪里还顾得上礼节,“今日上官延进宫,说对三姐一见倾心,愿以南诏五座城池为聘,迎娶三姐。” 时鸢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知道上官延进宫恳求老皇帝将初阳公主许给他,却没想到上官延一开口就是五座城池。 还好她将上官紫灌醉了,否则一旦闹起来……还真不好收场。 话说回来,南诏王派这么个败家儿子出使大乾,是真不怕南诏王室颜面扫地啊。 时鸢冷静下来,问:“陛下答应了?” “岂止是答应了,那可是五座城池诶,” 十七公主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偷偷摸摸凑近,掩唇低语,“虽然父皇在上官延面前不动声色,甚至还思忖了许久,才勉强应下来,可我知道他那是装的。” “果然上官延一看父皇这般看重三姐,当即拿出了南诏王室信物为证。” 第163章 乐子 听到此处,时鸢已不知作何表情,不着痕迹同挪开了些距离,应付着笑了几声。 白得了五座城池,别说老皇帝,换她也乐得合不拢嘴。 南诏王要知道上官延出使数月,不仅赔了名声,又失了城池,不得气吐血? “可我想不通上官延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求娶三姐,”十七公主神思恍惚,“前些日子他还对我……” 那日十七公主听了时鸢的话,福至心灵,出了东宫并未回宫,而是约了上官延南烟浦一叙。 同时写了一张信,命人交给初阳公主。 南烟浦是时鸢的地儿,她不在的时候,皆是小环在打理。 十七公主出现在茶馆门口的那一刻,小环便悄悄回东宫给时鸢传了口信。 十七公主点了一桌酒菜,且在酒中下了药。 时鸢一听险些将茶水喷出来。 如今人人都知道南烟浦是当今太子妃的产业。 初阳公主乃皇后长女,时鸢与皇后素来不对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初阳公主在南烟浦出了什么事儿,只怕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因着赈灾那事儿,南烟浦吸引了不少贵客,其中不乏朝臣勋贵,名门望族,鱼龙混杂的很。 当然也少不了各方势力的眼线。 十七公主找哪块地儿算计人不好,非要借她的地儿犯蠢? 时鸢这会儿也不想管十七公主这破事了。 好在初阳公主刻意摆架子,乘着轿辇往南烟浦来,一路悠哉悠哉。 时鸢采用了最直接了当的方式,当即命人在中途拦下了初阳公主。 这般一耽搁,可把十七公主急坏了。 她隐在屏风后,久不等初阳公主露面,再看一眼屏风外头等得不耐的上官延,揣着帕子焦急万分,赶紧差了婢子去打探消息。 上官延本就是个急躁的性子,加之他对十七公主无感,这几日的殷勤示好,皆是装给旁人看的,一盏茶后,终于耐不住性子,愤然甩袖离去。 什么狗屁公主?他稀罕? 等她嫁过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他就不是个男人! 上官延骂骂咧咧出了南烟浦,十七公主这才敢从屏风后面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问题出在初阳公主那。 这下可好,原先设想的计划落空,还得罪了上官延。 事后十七公主从小环口中得知,是时鸢派人拦下了初阳公主。 十七公主也不是蠢人,当即明白时鸢识破了她的小心思。 可时鸢只是拦下了初阳公主,并未戳穿她,那么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好不容易与五嫂打好关系,她可不想就这么闹掰了。 十七公主亲手做了糕点,隔日便上门赔罪。 岂料时鸢早已备好茶等着她来。 隔着茶香氤氲,时鸢只抚着杯沿说了一句话,“以初阳公主的身份,一旦东窗事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兜底?” 十七公主面色窘迫,小声解释约在南烟浦绝非刻意而为,只因南烟浦名气大。 时鸢一个字也不信。 被人背刺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我说过,我素来喜欢聪明人,至少说起话来不费劲,可自作聪明过了头,可就不讨喜了。” 十七公主心口一紧,应也不是,附和也不是,往常灵动的小脸在此刻显得格外僵硬。 时鸢审视着面前低着头尤为局促的十七公主,意有所指道:“是这个道理吧?小十七。” 十七公主睫毛一颤,“五嫂,我……” 时鸢还是一如既往唤她,听在她耳中却凉飕飕的,似一股寒风刮过,冻得她牙关打颤,硬是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弄月在一旁也看明白了。 十七公主在南烟浦设局陷害初阳公主和上官延,可不就是借了郡主的势么? 哪怕来日事情败露,自有郡主替她背祸。 原来十七公主打的是这个算盘! “郡主。”弄月不由替时鸢气愤,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时鸢抿了口茶,“啪”地往桌上一搁。 弄月心下激动,郡主终于要给十七公主一个教训了,不料时鸢抬眸直视十七公主,十分好脾气:“仅此一次。” 十七公主先是惊愕,接着满脸委屈烟消云散,亲昵地挽着时鸢的胳膊,“我就知道五嫂对我最好了!五嫂放心,日后我想做什么,一定同五嫂商量。” 十七公主一走,弄月气不过,“您对十七公主多好啊,十七公主却在背后算计您,呸!真是一腔好心喂了狗!” 时鸢起身,下巴往八仙桌上的瓷杯一抬,“拿去扔了,脏。” 弄月惊呆。 郡主这翻脸的功夫真是…… 弄月上前问,“郡主,日后十七公主来咱们东宫,可要奴婢……” “不必,一切如旧就好,另外,”目光移至桌上的那盒糕点,正是十七公主亲手做的,“拿去给下人分了。” 弄月不解,“十七公主在宫中并无倚靠,您为何不同她撕破脸皮呢?咱又不怕她。” “给彼此留点体面罢了,”时鸢道:“如今她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翻不起什么浪,还有……” 多好的乐子啊,直接撕破脸皮就没意思了。 十七公主这次在东宫待了许久,一口一个五嫂叫得亲昵,全然忘了那日她算计初阳公主一事,最后还是萧玦赶人,她才敛了笑容,呐呐起身告退。 有人欢喜有人愁,初阳公主哭着求乾元帝收回旨意,任她如何撒泼打滚,也没换乾元帝一丝心软,反被乾元帝一顿呵斥。 她来得急促,根本不顾禁军阻拦,自然不知皇后才离开不多时,乾元帝正在气头上,宫人都战兢兢不敢上前。 初阳公主自然没讨着好,灰头土脸出了宫,直奔宣王府。 萧启如今自顾不暇,哪还能匀出精力帮初阳公主。 乾元帝命人查那女子的身份,甚至传召了冷落许久的皇后。 幸好萧启事先与皇后通过气,皇后一口咬定她不知情,才逃过一劫。 可皇帝有心要查,任萧启安排得再天衣无缝,终有一日会查到他头上。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年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的人不在少数。 乾元帝不是不清楚这些人的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曾似今日这般大动肝火? 第164章 念想 “皇后和萧启自然不会想到,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倒难为陛下记得这般清楚。” 时鸢低喃,眸光逐渐悠远, “那年我爹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树桃花触景生情,我和弄月刚从赌坊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我爹当即把我关进了祠堂,” 说到此处,时鸢停顿了一下,”他问我可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说来不孝,我还真忘了。” “靖远侯夫人离世那年,你方才六岁,”这还是时鸢第一次同他说起过往,饶是一些寻常琐事,萧玦也听得认真,“六岁早已到了能记事的年龄。” “是啊,”时鸢不置可否,“可我清楚地记着我娘的生辰。” 七月七,是个极好的日子。 “后来我爹告诉我,他把我娘的骨灰埋在那株桃树下,”时鸢托着颌,眸中淌着柔软的光,“斯人已逝,我明白他是舍不得那份念想。” 萧玦偏头去看她,在她的瞳孔里欣赏了片刻光影,才道:“靖远侯对靖远侯夫人情深如许。” “那是,我爹娘感情好是举京皆知的事儿,”时鸢语气中带着点小得意,而后轻哂一声笑,“当年我娘才走了一年,陛下便给我爹送女人,也不是安的什么心。” 结果可想而知,时鸢抢了那几个美人儿,将她们收到她屋里伺候。 这下乾元帝就算有心怪罪,也找不着说辞了。 总不能说她同她爹抢女人吧? 自那以后,但凡有人给时文州送美人儿,美人儿还未进内院,就被弄月拦下,悉数打包进了紫竹苑。 如今紫竹苑算得上美人如云,里头的婢子个个如花似玉。 时鸢对这些个姑娘也从不吝啬,绫罗绸缎,珠钗玉环,不要钱似的往她们身上砸。 弄月不由寻思,难不成她家郡主打算开青楼? 被自己这个猜想吓了一跳,转眼瞧见时鸢摸着那些个姑娘的手啧啧称叹。 真别说,还真有几分青楼鸨母的作派…… “我算是明白了,陛下那就是嫉妒,嫉妒我爹过得比他好,”时鸢暗地里议论皇帝素来不知天高地厚,“可惜我娘到死也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瞧着萧玦正襟危坐听得仔细,时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怀随之散去,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仍憋得难受,“太子殿下这般严肃,是在与我商议国事么?” 似是料想到他的反应,萧玦眉头才蹙了一下,时鸢伸指抵上他的额心,语气不满,“听故事就该要有听故事的样子,太子殿下。” 眉眼间的那抹冷峻被揉散开来,萧玦伸手一捞,伸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喃:“太子妃要孤如何捧场?” 时鸢想了想,继而歪头瞅着他,抿唇溢出一丝笑意,“太子殿下屈尊卖个笑,我分文不取。” 眉峰重新聚起,时鸢抽回手,起身理了理袖摆,嘟囔道:“罢了罢了,这屋子里太闷了,陪我去外面透透气吧。” * 萧玦万没有想到,时鸢说的透气,就是坐在房顶吹冷风。 没忘了她畏寒的毛病,萧玦复又折回去取了件大氅。 时鸢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为了灌醉上官紫,一连喝了数杯,这会儿身上热得厉害,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萧玦若要她喝酒的事儿兴师问罪……她可吃不消。 时鸢凑过去,抬起手摸了把他的脸,“我说你闷你不高兴了?” 萧玦捉住她的手,移开眼,不答。 看来是真生气了。 自诩摸清了这人三分心思,时鸢倚去他身侧,自顾自说起幼时的事儿,说起那些年挨的揍,不由感叹,“就我爹那臭脾气,没把我打残,真算我命大。” 她拢了拢狐氅,散漫道:不过从小到大我爹也没少打过我,每次我惹了他生气,总免不了一顿打。” “疼吗?”萧玦目光转过来,时鸢一愣,旋即可怜巴巴点头,“疼,疼的。” 谁知萧玦不吃这套,轻飘飘一句话,将她定在原地。 “靖远侯爱女如命,定是你顽劣惹了他生气。” 时鸢:“……” 暗自腹诽一句,便不与小心眼计较。 “靖远侯府乃将门之家,孤听闻,靖远侯府家法极为严苛。” “家法?”时鸢抱着双臂,想起她爹抄起扫帚追着她满屋子跑,没忍住笑出声,旋即又作出一副怕极了的模样,“哪能啊,那玩意儿光想想我就一阵恶寒,当年我哥,” 她顿了顿,这次却不再避晦什么,继续说道:“我爹脾气不好,哥哥脾气也犟,他们二人一言不合就会吵得不可开交,可不管再怎么吵,最后都是哥哥先认错,直到……那事儿你应当有所耳闻。” 时家长子出世那年,有云游方士路过判命,日后此子或将死于疆场。 时文州素来不信这些,这方士的话却深深烙在了他心里。 时文州教长子习武,教他何为忠君爱国,只字不提日后带他上战场。 就连日后时文州远赴南疆,也不曾将他带在身边,而是嘱咐他在家好生照顾小妹时鸢,且不可落下功课。 时庭烨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带上他,男儿上战场杀敌才是真本事,光闲在家中念圣贤书,只怕不过两年光景,他就要成为一迂腐书生了。 时文州离家后,时庭烨常对着书枯坐一整天,对着书案发牢骚成了常事。 时鸢深受他哥影响,连带着对那些书也没了好脸色。 怨愤归怨愤,时庭烨留自个儿也争气,十三岁便入了东宫,成了昭穆太子的伴读。 后来乾元帝不知受了何人的撺掇,强行召时文州回京。 两年后,南疆叛乱,昭穆太子主动请缨镇压乱党,时庭烨不顾时文州阻拦,当众请命随昭穆太子前往南疆…… “那是我爹第一次对我哥动家法。” 不待萧玦开口,时鸢轻声,“我冲上去拦我爹,可我年纪尚小,细胳膊细腿的哪能拦得住我爹,” 她说着笑了笑,“那时我就想,要是我娘在就好了。” * “然后呢?” 京城外,桃林深处,坟冢萋萋,黑衣侍卫听得认真。 白衫男子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花瓣儿,良久才说道:“我爹将我关进祠堂,命府医给我上了药,小鸢尾趴在我身上哭,鼻涕眼泪溅了我一身。” “后来靖远侯为何又放您走了?”黑衣侍卫问。 时庭烨摇头,“我爹从对我动家法的那日起,便没想过放我去南疆。” “那您……” “是小鸢尾。” 第165章 儿戏 时庭烨道:“小鸢尾用迷药迷晕了我爹,燃了一把火引开了府卫。” 那日夜里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靖远侯府半边天。 府卫前赴后继提着木桶上去扑火,场面乱作一团,时庭烨扮作小厮混了出去。 二人气喘吁吁出了城,临行前时鸢扯住时庭烨袖口,半晌不言。 “乖,回去吧,”时庭烨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发顶,“咱爹若是知道我把你拐走了……” “哥。”时鸢仰头,整张脸没入夜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如悬月。 她问:“明年我生辰,你能赶回来么?” “放心吧,生辰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他说,“待我成了功名赫赫的大将军,回来也给咱们小鸢尾长长脸。” 然后他便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策马离去,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时文州醒来后得知祠堂烧没了,儿子跑子,女儿也不在房中,当即暴跳如雷,出动了全府侍卫去找。 全府上下倾巢而出,他仍不放心,朝管家吩咐:“那逆子定然没跑远,备马,我亲自去追。” 管家应声出了房门,回来时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您的马不见了……” “逆子!”时文州气筋暴起,顾不得形象踹翻了桌几,管家一个眼色,一屋子的下人忙躬身退下。 “爹。” 这时时鸢出现在门口,因着一夜未眠,小脸格外憔悴。 “那逆子呢?” 时文州指着门口,目光往下,落在她脸上,“从哪个城门走的?你老实交代!” “城北。”时鸢回得干脆利落。 时文州顾不上怪罪时鸢,更没空思忖她话中真假,转身欲走。 “爹。”时鸢自身后喊住他。 时文州背影一僵,不理会她,继续朝院外走。 时鸢追上去,“我担心您醒来会去追回哥哥,所以让哥哥牵了您的马,您那匹宝马一日千里,不出意外哥哥这会儿该追上大军了。” 时鸢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天降一记雷将时文州劈在原地。 时鸢深吸一口气,顺便一口气全交待了,“昨儿我在您房中香炉里多扔了几片安神香,祠堂的火也是我放的。” “……幸好火灭得及时,祖宗牌位都好好的。”她赶紧补充。 “你……”时文州拳头紧攥,怒火忍到极点终于爆发快步行至时鸢面前,扬起手。 掌风呼起鬓边发丝,时鸢闭眼不躲不闪,那一巴掌却迟迟没落下来。 时鸢睁开眼,瞧见她爹的手颤抖得厉害,一脸痛心疾首。 “你……你说,你们兄妹俩串通一气,可曾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时鸢垂下眼睑默了默,“有的。” 眼瞧着时文州又要发作,她掀衣跪了下来,揪着身侧衣料,“爹,我错了。” 时鸢唯有这点不似他哥。 每当时文州动怒,时庭烨非要同他爹犟到底,打死也不肯认错。 时鸢则乖乖认错,态度好得让人心疼。 可日后该犯还是得犯,一家子都拿她没办法。 果然时鸢这一跪,把时文州的心都跪软了。 “回头再找你算账!” 时文州甩袖,撂下一句话出了院子。 时鸢急忙起身追了上去,从袖中摸出一张信纸,“爹,我哥托我交给你的。” 时文州接过信,粗略看完,盯着信纸久久不言。 “爹,咱们家世代为将,那是祖训,岂能到您这儿就断了?”时鸢硬着头皮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我哥还说——” 她偷偷瞅了眼她爹的脸色,语气极快,“哥哥说,南疆一行,他会证明给您看,您等着瞧吧。” “狂妄!”时文州捏着信恨铁不成钢,“光有一腔热血顶个屁用!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就他那半吊子的武功,纸上弹兵的功夫,这要真到了战场上……” 镇南大将军的独子自不会从一小卒做起,恰恰时文州担心的便是这个。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万千将士的性命系将领一念之间,岂可儿戏?” “爹,这话您念了成千上百遍了,” 时鸢抬头,迎上时文州的目光,“我和哥哥都听腻了。” 也就是时文州这番话,时庭烨更加急于向父亲证明自己,哪怕不靠祖上荫庇,从小兵小卒做起,他也终有在战场上大展拳脚,初露锋芒的一日。 时鸢试图说服她爹,“当年您何尝不是这般?哥哥这气性儿随了您,您能做到的事儿,为何哥哥就不行呢?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可是您常挂在嘴边的。” “时家世代为将,令颐……”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心弦,时文州抬头看着院子里那株桃树。 如今腊月方至,满树芳菲凋零,仍难掩其风姿。 “你娘临终前,最想看到的便是你和烨儿一生平安喜乐,为人父母皆有私心,我和你娘……也不外如是。” “哥哥不喜诗书,硬逼着哥哥做不喜欢的事儿,何来喜乐一说?” 时文州最终没去追时庭烨,却时刻关注着南疆战事。 他的长子只花了一年时间,便从无名小卒一路升至三军将领,连陛下都在朝堂上对他的长子赞不绝口。 直到一年后时庭烨的死讯传来—— 靖远侯府满院缟素,亲族同僚前来吊唁,不管关系亲疏,口中皆念着节哀。 时鸢跪在灵堂前不哭不闹,直至身后那些个议论声传到她耳中。 “这时家长子不过弱冠之余,便落得个英年早逝,可怜大将军就这么一个独子,真真是天来横祸。” “可不是,只是我听说一年前大将军本不愿让儿子远赴南疆,甚至将儿子禁足在府,是他那幺女放了一把火……” “竟有此事?”有人好奇,“那儿跪着的那个……” 一声重咳打断了他的话。 有人偷偷往时鸢的方向瞅了眼,低声道:“时家的这位小祖宗品性顽劣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前来吊唁的宾客一走,憋了一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时鸢佝偻着背脊,任由大片灼热打在手背上,哭得哽咽不成声。 第166章 失魂 身后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上她的肩膀,她转身扑到她爹怀里,“爹,我后悔了,若不是我……哥哥也不会……您打我吧,您打我吧……” 时文州眼角酸涩,轻拍她背脊,“不怪你,不怪你……” 时鸢哭得愈发厉害,崩溃中挤出一丝理智,她红着眼眶:“他们未找到哥哥的尸骨,哥哥定然还活着,对——哥哥还活着……” 她喃喃自语,似是说与自己听:“大雪滂沱,他只是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时鸢哭过一场便回了屋,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次日一早她便去马厩牵了马,一路出了城往南疆去了。 时文州二话不说追了上去,终于在赶在天黑前拦下了时鸢,将其打晕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时鸢一病不起,整个人怏怏的,对什么也提不上兴致。 一日弄月终于劝动她,拉她去外面散心,途经迎春楼,恰好碰到齐元柏和他那群酒肉纨绔。 弄月赶紧拉着时鸢往另个方向走,时鸢站着不动,死死盯着不远处被众人拥簇的那人。 若非颖国公截下了南疆的求援信,哥哥也不会…… “那时庭烨害得万千将士枉死沙场,死后还得了追封,时家满门都跟着沾光,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啧啧……若是这般都算作大功,这将军我也能当……” 弄月脸色一变,身旁哪还有时鸢人影儿。 “姓齐的,你算什么东西?”时鸢冲上去,一拳砸上齐元柏的脸,“你也配议论我哥?” 这一拳可不轻,齐元柏嘴角渗着血,脑袋嗡嗡作响,终于缓过神,捏着拳头就要还手。 拳头僵在半空,齐元柏这才看清时鸢的脸,“哟,这不那谁嘛……原来是咱们大功臣的妹妹。” 身后一群公子哥儿跟着起哄,无非是时庭烨死了没多久,她这个妹子便出来逛窑子云云。 “笑,多笑几声,”时鸢环顾一周,冷声,“今儿没把脸笑烂,我亲自动手帮你们撕烂。” 底下总算没声了。 唯有齐元柏挤着眼阴阳怪气,“说起来,时庭烨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有你的一份儿呢。” 时鸢拽着他衣襟的手一松,攥拳垂在身侧。 “郡主,别听他胡说,”这会儿弄月万般后悔陪着时鸢出来散心,柔声劝道:“郡主,回去吧?” 齐元柏还在继续火上浇油,“你说说,你哥好好的书生不做,非要赶去南疆凑什么热闹——话说那些死去将士的亲眷,可曾上门找你爹要个说法?” 围观的公子哥儿嘻笑不止,声音不少,时鸢伸手挡开弄月,一把拖起齐元柏,恶声威胁,“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你不知道?”齐元柏似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哈哈……你竟然不知道?” 半晌他笑够了,睨着眼冷讽,“也对,听说你病了一场,外面的传言就算传到你们靖远侯府,传不到你耳中也变了味儿,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你那哥哥真的立了大功吧?” 齐元柏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森然,“也就时庭烨那小子死了,知情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陛下仁厚,看在你爹娘的份儿上,给你哥保全了身后名。” “若你哥活着回来——会怎么样呢?让我猜猜,受万人睡骂,被人指着戳脊梁骨?以你哥的脾气,就算听不见这些言论,也会忍不住跳了护城河吧哈哈哈……” “少废话!我哥如何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时鸢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拳下去,一字一顿,“说重点。” 齐元柏脸被打偏了过去,顿时哇哇大叫起来。 奈何旁边那群酒肉纨绔不欲惹事,只敢围着看热闹,无一人上去劝架。 一顿拳打脚踢过后,时鸢收了手,齐元柏趴在地上连声求饶,“别打了,我说,我说……” 他坐在地上缓了片刻,说道:“我听我爹说,那一战时庭烨急功近利,不顾副将劝阻,率了四千将士趁胜追击,结果中了敌军的埋伏,众将士被围在山中数月,恰逢尸疾蔓延,最后活下来的不过数十人。” “你……”时鸢牙关打颤,“你再胡说我——” 齐元柏下意识抱住头,连声哀嚎,指着旁边那群公子哥儿,“不信你问他们啊!逮着我撒气是什么意思,再不行你去外面打听打听——” 时鸢还未来得及出去打听,就被宫里来人带走了。 方才齐元柏差了人偷偷去宫里头报信,恰好乾元帝与颖国公在书房议事。 颖国公一听儿子被打了,当即掀袍跪地求乾元帝为儿子作主。 与此同时,时文州闻讯赶来。 乾元帝做惯了和事佬,这回却破天荒站在时文州这一边,颖国公有理说不清,只好领着儿子退下。 乾元帝单独留了时文州,时鸢后脚出了书房。 颖国公和齐元柏尚未走远,三人在宫门口撞上。 “好端端的你又去惹她作甚?” 颖国公逮着儿子数落,“人家刚死了兄长,如今见了人就扑上去咬一口,你这不是上赶着自寻晦气吗?” “爹,”齐元柏捂着一边脸叫疼,“你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方才在陛下面前——” 齐元柏见时鸢孤身一人出现在宫门口,料想时文州没跟着出来,仗着他有自个儿老子撑腰,顿时底气倍涨,似一只雄赳赳的公鸡。 ——齐家小公子在宫门口又被打了的消息,一夕传遍了京城。 乾元帝又被迫当了回和事佬。 这回乾元帝屏退了周遭,单单留了时鸢一人问话。 时文州在门外等得心焦,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公公挥手命人将齐元柏按在长凳上,尖着嗓音念道:“陛下口谕,齐家长子……” 外头惨叫声连连,时鸢出来时脸色惨白,整个人魂不守舍。 时文州迎上前,刚要开口询问,时鸢嗫嚅着唇,“陛下、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入宫伴驾。” 说罢不去看他爹的脸色,转身出了宫门。 时鸢又病了。 经太医把脉,说是离魂症,就是民间常说的丢了魂儿。 期间乾元帝差了李公公来问侯,李公公瞧见时鸢这痴傻模样,吓得不轻,连忙进宫将此事禀告乾元帝。 接着时文州请旨送女儿去汝宁养病,乾元帝虽有些迟疑,到底还算个通情理的皇帝,长叹一口气,一道圣旨准了。 第167章 退路 所谓离魂症,不过是个幌子。 时文州历丧子之痛后,不久便传来昭穆太子自刎的消息。 且不论那位九五之尊心中有几分悲痛,太子薨逝,朝中局势大乱,时文州宫里宫外两头跑,忙得脚不点地,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早早便计划着将女儿送离京城这个权力旋涡。 如今契机到了。 时鸢一直知道自己被父兄保护得很好,去到汝宁,老实装了一年病,平日出门都谨慎着换一个身份,唯恐被暗中眼线抓着把柄,治他们家一个欺君之罪。 事实证明时文州这回赌对了。 那两年乾元帝忙于内政,忙到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数月未曾踏入后宫,遑谈远在汝宁的时鸢。 直到太子选妃前夕—— 乾元帝召时文州入宫,有意无意提及时鸢,一句尚未婚配吓得时文州眼皮直跳。 那夜乾元帝说了什么他已记不大清了。 他只恍恍惚惚想起一些事儿,年过四旬的帝王精力旺盛,年后又有一批秀女入宫,朝中不论老臣新贵,无不巴巴将女儿往宫里送。 这厢一对比,时文州倒显得格格不入。 朝中便流出一些传言:靖远侯位高权重,又与陛下有过命的交情,深得陛下倚重,自是不屑为了稳固权位送爱女入宫…… 起先时文州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照常上朝下朝,偶有同僚阴阳两句,亦不过长袖一甩,昂首离去。 可流言一多,不免有两句飘到乾元帝耳中。 与天子一番谈话下来,时文州表面游刃有余,出了宫方觉后背湿透。 乾元帝这般明显的试探,饶是刚入庙堂的愣头青也该闻出些不寻常的意味,嗅觉敏锐的,怕是早已将女儿送到那位的榻上了。 好就好在乾元帝并未说破,时文州索性装傻,在皇帝面前插科打诨过去,暗中透些风声给皇后。 皇后一听乾元帝欲纳时家女入宫,急忙跑到乾元帝面前,百般劝阻,软硬兼施……这个时候若有宫人闯入,必能看到帝后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泫泪欲泣。 不过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皇后若有这个能耐动摇皇帝的心思,这些年也不会把未央宫过成一个冷宫。 事情就这般拖着,始终不见乾元帝动作,原因是朝中因太子选妃一事闹得厉害,颖国公府的千金呼声最高,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角落里总能飘出自家女儿的名字…… 时文州震惊的同时想到了一个对策——女儿嫁入东宫总比入那后宫好。 太子妃人选始终未定下来,萧玦在东宫等了足足半个月,终于等来了时文州这位未来岳丈。 踏入东宫,太子以岳丈之礼相待,时文州捧着茶具,若此时还不知太子的意思,他在朝中二十多年,算是白混了。 想来这些天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是面前这位的手笔。 乾元帝多次试探,太子都在场,自然知晓乾元帝对时鸢的心思,搞出这些动静,便是料定时文州会找上门。 可时文州是谁,此番发觉被人牵着鼻子走本就气岔于心,言语间试探出太子也在为选妃一事困扰,或许还真有几分诚意娶自家丫头,眼珠子一转,当即将太子捧得如若神明,同时昧着良心将女儿贬的一无是处,如何配得上一国储君云云。 态度极其谦逊,言辞极其诚恳,硬是将堵得太子哑口无言。 时文州拱手告辞,两袖一洒潇洒离去。 萧玦尚不知哪里得罪了时文州,只好放下身段亲自上门拜访,时文州始终未给一个明确的态度,只是多少心里有点动摇。 拖着拖着就到了时鸢及笄宴,乾元帝亲自下旨,赐千金,赏玉帛玉器百件……时文州终于坐不住了。 此后数日,时文州一面稳住皇帝,一面为时鸢相看夫家。 太子并非不好,只是较之嫁入天家,他更愿女儿嫁一寻常富贵人家,平安喜乐一生。 远在汝宁的时鸢尚不知她爹打的什么主意,托颌瞧着面前排成两条长龙的华服公子,合扇一笑,当真仔细挑选起夫婿来。 以时鸢的家世容貌,饶是名声差些,亦有无数男儿踏破门槛上门提亲…… 只是如此阵仗不过持续了两日。 萧继之收到时鸢的信,策马扬鞭赶到汝宁,当众口出狂言:“谁若想娶宁安,先过了本世子这关!” 话落抚上剑柄,剑刚出鞘,便断成了两半。 一众前来提亲的公子:“……” 时鸢捂脸嫌丢人,而后抿唇笑了笑,从容搭上他的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有关宁安郡主和南安伯世子两人的风月话本早已传遍京城,眼前这一幕,更加坐实了两人的关系。 二人在万众瞩目中,携手离去。 再就是两日后,京中传出两人即将大婚的消息。 靖远侯府,时文州一口茶喷了出来。 坐在对面,已是第三次上门拜访的太子神色有异,很快便恢复如常,“侯爷可考虑好了?” 时文州咳匀了气,拧眉沉思,半晌终于点了头。 隔日赐婚圣旨便到了汝宁。 * 得知这段前因后果,时鸢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沉默许久方才组织好语言,“所以那日陛下赐婚,我爹事先是知道的,包括在朝堂上与那些老臣争论,都是演给陛下看的?” 时鸢抬眸瞧向面前的萧玦,从他的神情中窥出一二。 若当初那老皇帝有纳她入宫的心思,萧玦冒然请旨赐婚,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 萧玦并未详说他是如何说动乾元帝赐婚的,转而提及昔年的一桩事儿。 时鸢十岁那年被懿德皇后算计送到乾元帝寝殿,那时他就在屏风后。 见时鸢脸色茫然,萧玦就知道她忘了,而后才想到时鸢被人下了药,被昭穆太子抱回未央宫后,足足昏睡了半日才醒来。 时鸢低眉沉思,怎么也想不起当日的细节,她醒来时便在未央宫内殿,屏风外头,素来温润示人的太子哥哥,正对着懿德皇后发火。 宫人告诉她,她吃的糕点被人下了药。 陛下已罚了初阳公主。 是太子殿下将她抱回来的。 皇后娘娘…… 宫人自觉失言,寻了个由头躬身退下。 第168章 失望 仔细一想,懿德皇后既想着将她送上龙榻,定然安排得滴水不漏,断不会让她爹和昭穆太子知晓此事。 昭穆太子能及时赶到救了她,想来是萧玦命人去报的信。 乾元帝只当他有政事要禀,直到昭穆太子闯入,也未怀疑到他身上。 事后乾元帝怒归怒,倒底不曾牵怒昭穆太子,毕竟时鸢本就是内定的太子妃,要让人得知堂堂帝王对未来儿媳起了那种心思,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存? 但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总要找个能撒的地儿,顺藤摸瓜便查到了懿德皇后头上。 懿德皇后彻底失了宠,被人当刀使的初阳公主亦被禁足佛堂。 直到三年前,初阳公主在陛下寿宴上大出风头,凭着一舞惊鸿,得了公主封号,赐居新殿。 也就是因为这事儿,时鸢才从未央宫搬出来。 那夜懿德皇后拉着时鸢的手,哭着说她靖远侯夫人临终前托她照拂女儿,她做出此举,实在愧对她的母亲,话音一转又说她虽贵为皇后,却在深宫过得步履维艰,若非她无意之间得知陛下存了废后之心,而时鸢肖似其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年仅十岁的时鸢推出去…… 懿德皇后说了许多,时鸢知道她只是想缓和与靖远侯府的关系,静静听她说完,只说了一句。 “那年我爹奉旨驻守南疆,我以为您将我接入宫中,亲自教养,是怜我孤幼,怕我在时家受祖母和赵氏刁难。” 懿德皇后一愣,期期艾艾解释:“本宫与你娘情同姐妹,时家于本宫亦有帮扶之恩,如今你爹不在,本宫自当……” “是啊,”时鸢语气嘲讽,“您将我养在未央宫,一应吃穿用度皆按照公主的标准,外人皆道娘娘宅心仁厚,对臣女视若己出,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同陛下请旨,收我为义女。” 懿德皇后手指一紧,第一次认真审视眼前这个小丫头,竟从她脸上看到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成熟,与平日人畜无害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她还来想好如何安抚,又听时鸢说道:“我知道,娘娘对我千好万好,唯独不会收我为义女。” 懿德皇后一时没转过弯,想起有一次时鸢被几个皇子公主欺负,只当她图一个公主身份,沉下心绪道:“本宫当你这孩子素来不在意这些,这有何难?改日本宫便去向陛下说——只是本宫想着,你是陛下内定的太子妃,旁人却是不知道的,本宫若收你为义女,少不了被珣儿以外的人惦记。” “是吗?”时鸢轻嗤,“如此说来,臣女还要感激娘娘用心良苦了?” 皇后听不得她这般阴阳怪气,眉头皱了下,面上仍是笑着,“本宫既答应你娘会照顾你,靖远大将军是男子,终究不如女子心细,本宫多操劳些也是应该的。” 时鸢喉口酸涩,似堵了千斤重的石块那般难受,她曾以为皇后娘娘真心待她好,同祖母和赵氏是不一样的,如今却是一刻也看不下去她这张虚伪仁慈的面孔。 她深吸了一口气,眸中雾气尽散,“您这些年利用我留住陛下,看着我这张与母亲七分像的脸,当真不隔应?” “你说什么?” 皇后松开她的手,脸上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痕。 “我说——” 时鸢上前一步,抬头盯着她的脸,“这些年你让宫人给我送来的衣裳,款式颜色都是我娘喜欢的,你命女官教我学舞练字,这些都是我娘擅长的,还有你教我的那些仪态坐姿,都是学的我娘吧?只可惜我至今仍未学到我娘半分神韵,舞乐更是一窃不通,更别说我娘那一手秀丽的簪花小楷。” 她顿了顿,良久短促地笑了声,“没能照着娘娘的预想长,娘娘很失望吧?” “本宫……”骤然被人窥破心思,手脚都是冰冷的,尤其对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 懿德皇后闭上眼,复又睁开,“是,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留下的心,女人一旦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便会奢求得到更多,自从本宫将你接到未央宫,陛下来本宫的次数都多了,本宫看出珣儿只是将你当妹妹,上京任何贵女都可以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子更是由着珣儿随便挑,而陛下心里只有你娘,你娘死了,自然也能是你。” “本宫是很喜欢你,一度想收你为义女,若本宫有一个女儿,也该是这般玲珑讨喜……”她缓缓说道,“可本宫明白,本宫若是收了你作义女,日后再想成为陛下的房中人,又得本宫费心思从中周旋。” 时鸢摇头,“时家已为太子所用,你这么做,就不怕将时谢两家越推越远?” “是谁教你的?”懿德皇后看着时鸢,一字一顿强调,“本宫可没教你这些。” “是,你从来没教过我这些,”时鸢退开一步,“你只教了我如何更像我母亲,如何不知不觉取悦陛下来稳住你的权位!” “诚如你所言,萧珣哥哥待我如亲妹,您放心,我不会嫁给萧珣哥哥的。”在懿德皇后惊慌的目光下,时鸢缓缓启唇,“以太子殿下如今在朝中的声望,想来不需要我爹和外祖的扶持,亦可登上那无上尊位。” 说完时鸢便转身出了未央宫,不再回头看一眼。 时隔五岁,时鸢早已能云淡风清地说出那些事,她当年在懿德皇后面前放下狠话,日后不会再嫁太子,以父兄对她的疼爱,这将意味着时谢两家不会再扶持太子,事实上后来时文州在朝中有意与太子疏远,也不曾与哪位皇子走得近。 萧玦从背后将时鸢揽在怀里,“若懿德皇后不曾利用你,”手臂用了几分力抱紧她,“你可还会嫁给萧珣?” “这是什么话?” 时鸢翻了个白眼,这人知道她与昭穆太子无男女之情,心里分明是得意的,非要听她亲口承认。 “懿德皇后利用我固宠,萧珣哥哥未必清楚她的心思。” 她转过身,回抱萧玦,漫不经心道:“也许他察觉到了并未阻止,谁知道呢?” 萧玦低头,对着月光下的那双眼睛吻了下去。 第169章 生疏 时鸢闭上眼,知道这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本来当年那事儿就与萧珣哥哥无关,无论是否发生那事儿,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她听见萧玦在耳边轻声道:“好,不提你的萧珣哥哥了。” 时鸢笑着推他,“陈年老醋也吃?” 时鸢自幼便讨人喜欢,宫中与她年纪相仿的皇子公主不在少数,可她只与当年的太子萧珣亲近,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加上东宫与时谢两家的关系,众人一致认为,这太子妃之位非时家嫡女莫属。 当局者迷,时鸢自然不清楚旁人是如何想的,萧珣虽长她十岁,才识见闻却非常人所及,时鸢听兄长念多了传闻中的那位太子殿下,见着真人不免多了几分亲近,敬仰是有的,却远谈不上爱慕。 思及昭穆太子,再看向眼前的萧玦,时鸢扬眉感慨,“说起来我在未央宫住了四年,怎的不见你来未央宫同先皇后请安?” 她六岁那年被人推下水,风寒一好便被皇后接进宫,同年先皇后收养了萧玦。 可这四年,她竟一次也没见过萧玦。 对此萧玦解释先皇后喜静,不喜人来打扰,但更多的先皇后有意阻挠他接近时鸢。 “为何?”时鸢疑惑。 “所以说,阿鸢太小瞧你们时家在朝中的地位了,”萧玦好整以闲瞧着时鸢,“若非皇后拦着,宫中想娶你的皇子可不少。” 时鸢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不理会他的打趣,仰脸问,“那你呢?” 萧玦偏要逗她,“阿鸢问的是……孤当年是否就对你别有所图?” 时鸢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太炙热,饶是厚颜无耻如她,也架不住被这般盯着,她咳了咳,厚着脸皮道,“那个……当年排队娶我的人从谢府门口排到内院,排了整整两条龙,你若对我……” “有。”萧玦一个字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时鸢未料到他这般坦诚,怔了下,讪讪笑道,“太子殿下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心里却在腹诽:萧玦三年前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心思也藏得深,哪怕对哪家姑娘有意,恐怕也是不露山水的,若非他有意透露,谁能猜中他的心思? 萧玦对她的评价不以为然,当年他刻意接近先皇后,先皇后收养他,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需要一个母后,先皇后需要一个扶持太子的工具。 先皇后不吝啬给他想要的,却不会任由他羽翼渐长,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哪怕当年的太子地位稳固。 这些时鸢都懂,先皇后表面端庄贤良,却有世间许多女人都有的毛病,疑心,爱装大度,而眼前这个人是如何步步为营走到她面前,绝非三言两语可概括。 时鸢把头抵在他肩上,闭着眼,唇角溢出一丝笑意,“那些年我未见过你,那你可曾见过我?” 她进宫那年,先皇后嘱咐她将皇宫当自个儿家,她不服管教,唯有将这句话听进去了,可以说这宫中没有她没去过的。 那时萧玦尚未出宫建府,也许他在宫中碰到过她数次,只是她不认得他罢了。 萧玦笑着按住她亲了一下,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卖了个关子,“自己猜。” 时鸢气馁,扯他袖口,“见过的吧?” 萧玦挑眉。 她又拿不定主意了。 不过当年她被下药送到皇帝寝殿,萧玦出手帮她,想必是知道她身份的。 时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在哪里见过萧玦,干脆不想了,一脸幽怨地看着萧玦。 萧玦忍俊不禁,伸手捏她的脸,“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时鸢就更好奇了,缠着他要个清楚,一番打闹后,萧玦俯身,两人倒在了一处,时鸢眨了眨眼,趁他不注意,飞速在他侧脸吻了一下。 屋顶风大,萧玦抱她回房,往榻上一放,而后俯身下来,便要解她衣衿。 时鸢来不及护住棋盘,昨日下到一半的棋子哗啦落了一地。 时鸢用力挣开了,起身捡起一颗棋子,捻在指间搓了搓,翘唇,“昨日还未分出胜负,正好今日有闲暇。” 萧玦眉心微动,同她一起将棋子收入棋篓,目光自她脸上刮过,意有所指道:“落子无悔。” “我何时……”话刚说出口,时鸢气势虚了一半。 昨日她与萧玦对弈,萧玦并未让着她,她亦不轻敌,两局下来两人一胜一负,可在最后一局她输得着实冤枉。 她不过一时手抖下错了位置,如何就算她输了? “嗯,太子妃许久未与人对弈,生疏了。”萧玦看出她的心思,赶紧顺毛。 时鸢这才满意,不忘客套,“太子殿下忙于政务,彼此彼此。” 萧玦忍下了戳她脸的冲动,自觉执了白棋,时鸢屏息凝神,势必要挽回颜面。 只是这回萧玦像是刻意让着她似的,一只手下棋,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手腕,眼睛也没往棋盘看。 “萧——”时鸢刚要发作,就被他吃了一子,无奈只好将注意力转回棋盘。 后来不知怎的,时鸢嫌玩法没意思,赌谁输了谁脱一件衣衫,输到最后的须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时鸢穿了六七层,用余光去瞟萧玦的襟口,估摸着自己胜算挺大。 结果半个时辰过去,时鸢只剩下一件中衣。 …… 翌日一早宫里就来人了。 弄月在门外将宫人的话转达,不闻里头动静,叹了口气退下了。 时鸢枕在萧玦怀中不想动弹,萧玦拍拍她,“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解决。” 时鸢一愣,翻了个身趴在他胸膛上,闷声控诉,“累。” 萧玦会意,支起身将她横抱在腿上,动作轻缓地替她揉腰。 时鸢舒服喟叹一声,半晌幽幽开口,“上官延承诺以五座城池为聘迎娶初阳公主,又不是我逼他的。” 说着她似是想到什么,昨儿她去四方馆找上官紫,好巧不巧上官延刚好进官请老皇帝将初阳公主许给他。 “上官紫该不会以为……”时鸢有些头疼,“是我故意拖住她吧?” 萧玦摸她的脸,意味深长沉默片刻,“上官延若得知他以为的初阳公主是孤的太子妃……” 时鸢叹着气坐起来,冲外头扬声,“弄月!” 第170章 误会 萧玦嘴上说着让时鸢自个儿收拾残局,趁时鸢梳洗打扮的工夫,他便命人备好了进宫的马车。 小太监在外面等得急,抄着袖子来回踱步,终于见着时鸢,忙将今日宫里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上官紫进宫面圣,当着乾元帝的面骂大乾背信弃义,视两国邦交于无物,大乾既无诚心,两国修好的盟约,不如就此作废! 另外就是上官延见了真正的初阳公主,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了,气势汹汹要乾元帝给个说法。 时鸢垂眸抚了下镯子,心下有了盘算。 乾元帝好颜面,且未摸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南诏那两位言语间如此咄咄逼人,将帝王逼得下不了台。 乾元帝这个时候急宣她进宫,是指望她能救场么? 倒是看得起她。 时鸢倒底没让萧玦陪她同去,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事关两国邦交,只是一场乌龙便罢了,若萧玦当众给她撑腰,这就不是一场乌龙那么简单了。 萧玦明白她的顾虑,更多的是相信时鸢有法子应对,叮嘱了两句便送她上了马车。 待马车走驶远,随风放走白鸽,取下鸟腿上的竹筒,躬身呈上信笺。 信笺上熟悉的印刻,一眼便知道是谁送来的。 萧玦接过扫了一眼,转身往四方馆去了。 * 宫门口,时文州得了消息匆匆赶到,刚下马车整理袖摆,抬头便看到东宫的车驾。 思及女儿惹的麻烦,他赶紧拉下脸色,欲上前问个清楚。 不料下一刻便见时鸢从马车上下来,身边除了弄月,并无旁人。 闹出这么大的事,太、子、竟、然、没、来? 这一刻他如同晴天霹雳,质问的话都堵了回去,就只剩下太子终于受不了了,女儿失宠了在脑中盘旋…… 时鸢当然想不到,短短一瞬时文州已替她想好千万种和离的法子,陛下动怒的后果,甚至开始重新物色赘婿。 “爹!”时鸢提着裙摆,小跑着上前给她爹一个大的拥抱,吸了吸鼻子,“我可想死你了。” 弄月暗自无语,自郡主和太子殿下成婚以来,三天两头往侯府跑,若她没记错,郡主上回从侯府带来那坛腌菜还没吃完呢。 时文州见她这模样,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仍不大相信,“太子欺负你了?” 时鸢怔愣一瞬,很快就配合地点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将襟口往上掩了掩,面上绯色却腾烧起来……她发誓再也不和萧玦玩那劳什子赌注了! “爹,陛下还等着呢。”时鸢抽回手,不顾时文州的追问,快步进了宫门。 时文州只好去问弄月,弄月举起双手保证:“侯爷放心,咱们郡主和太子殿下好着呢!” 时文州疑虑更甚,但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时鸢并未乘轿辇入宫,时文州很快就追上了她,拉着她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四方馆人多眼杂,你去哪不好,非要往四方馆跑……” “爹,”时鸢冤枉死了,“我什么都没做。” 时文州噎住。 * 事实证明还是时文州多虑了。 大殿上,时鸢面不改色,对上官延的谩骂无动于衷,反观上官延的举止行为,哪有一丝一国王子的气度? 接着时鸢四两拨千斤将矛头对准上官延,句句指向上官延不顾两国联姻,在四方馆与宫女厮混一事。 “上官王子这般羞辱我大乾的公主,陛下选择息事宁人,是不忍两国重燃战火,百姓流离失所,可不代表我大乾怕了你们南诏!若你们南诏执意挑衅,刀戈相向不过一声令下,届时你确定还能活着走出这宫门?” 这事儿眼看着就要被人淡忘,时鸢又当众拿出来说,上官延哪里能忍,脸都涨红了,“你,你自称初阳公主,骗我将五座城池拱手相让——本王都是受你哄骗!” 要不怎么说他是草包呢,时鸢瞥了眼一旁哭哭啼啼的初阳公主,“我只字未提自己是初阳公主。” 说完看向上方的乾元帝,“父皇,那日殿下也在,上官王子不认得臣媳,在宫宴上定是见过殿下的,上官王子将臣媳错认为初阳……可从有人说我与初阳模样相似。” “本王子从未见过她!”上官延一甩袖袍,指着的正是初阳公主。 初阳公主哭得更厉害了,她今日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父皇,儿臣已有心仪之人,”她俯身跪拜,额头贴地望父皇收回成命,另择公主与南诏联姻。” 许是老了,乾元帝眯眼瞧着她这副凄惨模样,竟有些动摇。 然而不待乾元帝开口,时鸢便说道:“上官王子从未见过初阳,将我错认成初阳,也是情有可缘,不过……” 时鸢不紧不慢:“上官王子先前不知我身份,今日父皇宣我入宫,是有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 “好了。” 时鸢一开口,乾元帝太阳穴便开始抽痛,“既是误会,说开了就好,初阳是朕最疼爱的公主……” “大乾陛下。”一直没开口的上官紫出声了。 她上前一礼:“我二弟生性冲动,故我父王派我一同出使,这……二弟以五座城池求娶昭阳公主并未同本公主商量,陛下也说了这是误会,这五座城池自然是不作数的,我二弟在使臣馆与宫女欢好,是本公主管教不当。” 先前态度强硬的是她,这会儿忽然变得好说话了,“贵国的初阳公主身份尊贵,天姿国色,我二弟做下此等错事,使公主蒙受屈辱,自是无颜再娶贵国公主。” 好一个以退为进,时鸢觉出几分意味,上官紫与上官延不睦已久,此番出使大乾,上官延的目的定是选一个有背景的公主联姻。 而上官紫却想他娶一个无甚地位的公主,譬如十七公主,娶了她得不到任何助力。 上官延娶初阳公主,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可上官紫怎么也没想到,上官延会蠢到用五座城池迎娶初阳公主。 上官延闯了祸,上官紫幸灾乐祸之余,城池还是要拿回来的。 但她知道,两国联姻,绝不能因此而毁。 “公主的意思是,两国联姻就此作罢?”时鸢故意曲解其意。 乾元帝脸色也变了。 上官紫道:“不知以我南诏王室的身份,可娶得贵国王侯之女?” 第171章 顾虑 上官延猛然回神,着急道,“一下臣之女岂能为我南诏的王子妃!?”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倘若他娶了南诏公主,绝对是稳赚不亏的买卖,若娶一个下臣之女回去,此行还有何意义? 想通这点后,上官延不再针对时鸢,连五座城池的事儿都抛之脑后,走过去扶起一旁的初阳公主,请求乾元帝将初阳公主许给他,并承诺大婚后将府里的姬妾都赶出去。 初阳公主听完此话浑身冷透,不说她不愿远嫁他国,眼前这个人能狠下心赶走所有姬妾,若有一日她失去利用价值,下场又能比她们好到哪里去? “父皇,父皇!儿臣不嫁!”初阳公主用力甩开上官延,旋身跪地,义正言辞哭喊:“儿臣身为嫡公主,为国联姻义不容辞,可半个月前父皇就定下了十七妹妹,儿臣若替十七妹妹远嫁,将十七妹妹置于何地?” 乾元帝本就心烦,被她这么一闹,唯一的一丝温情也燃尽了,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昨日上官王子承诺以五座城池为聘,风光迎娶初阳,可还作数?” “父皇?”初阳公主不可置信, 乾元帝沉声呵斥:“退下!”然后看向上官延。 帝王威压席卷而下,上官延不敢与之对视,求助地看向上官紫。 这会儿知道自己大话说早了,上官紫不给他一个眼神,该做的她都做了,回去她也能交待了。 对于上官紫的反应,上官延又气又恼,怎奈话已说出口,再肉疼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娶的好歹是大乾的嫡公主。 时鸢朝这边看了一眼,掠过上官延,目光停在上官紫身上,她这会儿又猜不透上官紫进宫的目的了。 成全上官延和初阳公主? 她自个儿都觉得这个想法好笑。 从明华殿出来,时鸢与上官紫并肩而行,初阳公主从后面追上来,愤力扬起手,想像三年前那般一巴掌挥下去,时鸢同三年前一般扼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推,便将她推倒在地,而后一字不说转身离去。 初阳公主推开宫人的搀扶,歇斯底里喊道:“我说过当年那块糕点是懿德皇后给的,我根本不知道糕点有问题,我从未想过害你,你为何就不信?如今还要这样害我……” “好大一张脸,”时鸢脚下一顿,回头,“当年的皇后与懿德皇后水火不容,懿德皇后利用我固宠,最不愿此事发生的就是皇后,而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连自己的母后都不顾,也不怪陛下发言将你禁足佛堂,皇后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想说。” 初阳公主跌坐在地上,“你……你知道了?” “你指的什么?”时鸢居高临下,“是你当年仗着身份对我兄长死缠烂打,被我兄长拒绝后跑去未央宫求懿德皇后,还是你为了能嫁给我兄长,乖乖给懿德皇后当刀使?” 上官紫困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着初阳公主上下打量一番,哼出一声鄙夷的笑。 初阳公主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时鸢似是没看到,径直绕开她走了。 宫道上只剩下时鸢和上官紫两人,时鸢不欲兜圈子,边走走道:“昨儿你没醉?” 她语气笃定,上官紫索性大方承认,“是又如何?” 时鸢站定不动,“上官延娶初阳公主,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图什么?” 上官紫自然不会承认图她哥,微笑:“本公主若说什么都不图,至于我那便宜弟弟嘛……” 她笑容愈发诡异。 她当然不想看到上官延娶大乾公主,可若他那便宜弟弟死在大乾境内呢? 时鸢料定从她口中撬不出什么话,开门见山问,“方才初阳公主拦住我去路,你留下来看这么场戏,打的什么主意?我不认为你我有何共同话题,上官公主。”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一字一顿,预示着她耐心告韾。 然后真就招呼不打就走了。 “喂!” 上官紫立在原地喊她,“你想不想见见本公主的夫君?” * 当年萧玦找到时庭烨的时侯,时庭烨已是南诏公主的驸马。 但他并非一眼便认出他,眼前这人端坐轮椅,头戴面具,周身气质阴阴鸷,面具底下亦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任谁也不会将他与昔时意气风发的时大公子联系起来。 当萧玦问及这轮椅公子的来历,上官紫答得滴水不漏。 “他啊,可是本公主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好不容易才救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这个道理吧?” 萧玦与时庭烨相见不过寥寥几面,闻言并非起疑心,结果回去便将时庭烨的贴身小厮带了过来。 那小厮伺候时庭烨多年,见到活着的公子,当即跪下痛哭流涕。 身份一经确认,萧玦便要带他回去,不料时庭烨非但不愿跟他回大乾,还托萧玦瞒下他还活着的消息。 萧玦明白他的顾虑,毕竟人心难测,时庭烨死了快一年,回来还是南诏驸马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人说他早已通敌叛国云云,再就是乾元帝的态度也令人捉摸不透。 他若是就这么回去,指不定还会连累整个时家。 萧玦便说起一年前南诏陷入内乱,前南诏王被逼退位,后暴毙行宫,离不开时庭烨的暗中操纵,光凭这点便足矣证明他无叛国嫌疑,还应当论功行赏。 至于乾元帝那边,有他在,皇帝不会轻易动时家。 时庭烨默然。 一句话,他信不过萧玦。 更令他担心的是,这位刚上位的太子费尽心思找到他,目的是利用他来控制时家和谢家。 时庭烨本不是多疑之人,在经历了南疆兵变之后,自此变得谨慎多疑。 萧玦行事亦不拖泥带水,眼看着软的不行便开始威逼利诱。 不曾想没说动时庭烨,反把上官紫惹急了。 “一年前我为了救他,什么灵丹妙药都用上了,加之我族巫医圣手的调理,也不过保他三年性命无恙,太子殿下若有法子让他多活几年,本公主绝不拦着!” 第172章 隐瞒 “如今他叫云夙,是本公主的夫君。”上官紫护在他身前,“你要带他走,除非万千铁骑踏平我南诏,从本公主尸体上踏过去!” 云夙亦颔首:“太子殿下请回吧。” 萧玦离开了南诏,上官紫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前些天巫医翻阅古籍,正在研究新药方,或许能解你身上的毒,待你好了,本公主陪你回大乾。”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上官紫早已习惯了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 刚救回去夙那会儿,她为了将云夙留在南诏,对外宣称云夙是她心仪之人,央父王为他们赐婚,可三年过去,这块冰块还是没被他捂热。 不过没关系,较之三年前因双腿再无法站立而意志消沉的云夙,现在已经很好了。 云夙不说话,她便自个寻话题:“先前你说本公主与你家中小妹很像,本公主也好奇有多像,有机会本公主也想见见呢。” 云夙面具后那双漆黑眼眸闪了一下,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上官紫笑逐颜开,又说起他们南诏王皇的换颜秘术,他原先的容貌是回不去了,换一张普通的脸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夙一一应了。 死前他总是要回去一趟的,换一张脸,爹和小妹就认不出他来了吧? * 今日云夙仍戴着面具,一身月白锦长衫,见到萧玦,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庆幸来的不是时鸢,可惜萧玦目光锐利,这点细微的表情未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信不信孤现在就将她带到你面前?” 空气静默了片刻,云夙淡笑:“太子殿下替在下瞒这三年,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太子殿下若是不想小妹难过,在下还是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替在下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在下死。” 说着双手交叠,缓缓一拜,“就当在下唯一的请求。” 萧玦握着茶盏,手指一寸寸用力,又渐渐松了力道:“她已有所察觉。” “所以我该走了。”云夙直起身,银纹面具完美遮住了他脸上所有的情绪。 萧玦在信中便得知此事,否则也不会避开时鸢,特意过来一趟。 “她那个性子……”他转头看向云夙,目光随之变冷,“倘若日后她知晓此事,你要孤如何同她交待?把她带到你坟前,说你这个兄长有多高尚无私,孤瞒着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云夙哑口无言。 萧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是了,这才是他的来意。 他知道云夙的身体状况,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 若非时日无多,云夙宁可瞒时家一世,也不会冒着被认出的风险,也要回来见父亲和小妹最后一面。 但他亦有私心。 只因瞒了这一件事,他在时鸢面前永远做不到坦诚相待。 来日真相大白,时鸢或许会怨他,或许不会。 只是他们之间,横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坎。 云夙不是没考虑过这些,可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此刻面对萧玦,只剩下一句抱歉。 “长痛不如短痛,当年他们得知我死讯,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三年来斑鬓尽白,小鸢尾亦大病了一场,如今我时日无多,何必再给他们希望,让他们再为我悲痛一次。” “你该知道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她一世。”萧玦神色淡淡,“孤问你,若是她再来,你当如何?继续躲着她不见?” 云夙摇头,“眼下两国联姻已定,在下同公主也该回去禀明王上,开始着手准备联姻事宜,时间仓促,来不及同贵国陛下请辞,还望太子殿下代为转达。” 称呼一变,他的身份又变为了南诏的驸马。 话已至此,两人相顾无言,良久,萧玦起身离开,云夙滑动轮椅,声音低得像是在交待后事,“小鸢尾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莫要负她。” 萧玦身形一滞,而后点了下头算作应答。 其实这三年他们皆是信中往来,相见寥寥几面,云夙对萧玦知之甚少,倒底相信他是个君子,至少应下的事一定会做到,见他如此,便也放心了。 然而萧玦没走两步,随风急匆匆进来,喘着气禀报:“殿下,太子妃来了!” 在场两人面色俱是一变。 萧玦一抬头便看到门口的时鸢。 时鸢却死死盯着他身后,目光一动不动,而后朝着那人走过去。 与萧玦擦肩而过时,萧玦握住了她的手腕,罕见的冰凉。 时鸢拂开他的手,大抵世间没什么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如见花开,如雪消融也不过如此。 “哥……”她一开口便声音艰涩。 “姑娘是否认错人了?” 对方的回应如一桶冷水迎头泼下。 时鸢当场僵住,“你……” 云夙转头看向萧玦,萧玦看懂他的请求,一只手将时鸢搂过来些,“这是孤的太子妃。”接着同她介绍云夙。 时鸢从他怀里挣脱,眸色清明了几分,她仔细瞧着面前的白衫男子,目光凝在他盖着面具的脸上,咬牙切齿道:“我是否认错,打开面具便能见分晓。” “时鸢。” 萧玦将手放在她肩上,握了握,难得严厉,“不得无礼。” 时鸢缓缓抬头,眼睛不知何时红了。 萧玦手一松,垂落身侧紧攥成拳。 瞧着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云夙狠下心,“在下相貌丑陋……” “呵,”时鸢轻笑了一声,她兄长芝兰玉树,饶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三年过去,也不该是相貌丑陋。 似是为了证明心中所想,时鸢身形一闪,趁所有人不注意,一把揭开了云夙脸上的面具。 银质面具咣当落地,时鸢面露错愕。 眼前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谈不上令人一眼惊艳,但称得上俊朗。 她对易容之术略有涉猎,可这张脸,一点也看不出任何易容的痕迹。 时鸢不死心,又去撩他袖子。 那处为她挡花瓶留下的伤疤也不见了。 云夙弯身拾起面具,拍了拍面上的灰尘,面上露出一丝被冒犯到的痕迹,被他极快地掩去了。 第173章 心思 “大乾的待客之道,云某也是见识了。”云夙抬手叩上面具,声音冷得扎人。 时鸢抿紧了唇,兄长他……从来不会对她这般疾言厉色。 她恍惚想起幼时的一个上元节,兄长带她出门,在路边摊贩挑了一个狐狸面具,换了身衣裳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她一眼认出兄长,兄长摘下面具问她是如何认出他的,她弯了下眉笑意狡黠,“你是我兄长嘛,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化成灰她也认识……时鸢自嘲一笑,这三年她四处寻找兄长,不知认错了多少次。 这回也认错了么? 可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面前这个,就是兄长。 时鸢抹去眼角的那滴泪,“抱歉,是我认错了。” 在场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云夙缓和了态度,“无妨。” 时鸢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静静看着他,也不怕冒昧,“公子与我兄长身形相似,方才我一看到你便想到了我兄长。” 其实她还想问他是否失忆过,但想到那日有人送来的纸鸢,以及她和萧玦大婚之日,出现在东宫救她之人,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云夙笑笑:“世间之大,身形相似之人不在少数,在下……” “我有个不情之情。”时鸢抬眸打断他的话。 云夙愣了一瞬,萧玦也随之看过去。 只见她缓缓启唇:“我找了兄长多年,如今一见公子便觉像兄长一样亲近,就是不知你可愿认我作义妹?” “说到底太子妃还是把我当作你兄长。”云夙叹了口气,“听说令兄三年前便——” “他没有!”时鸢声音陡然拔高,盯着他的脸强调,“他还活着。” 云夙默然,心想自己戴着面具果然是对的,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如何猜不出时鸢的心思,突然要认他作义兄,便是想找一个借口接近他,从而试探他的身份。 一个人的习惯是刻入骨髓的,他们二人自小感情深厚,以小鸢尾的敏锐,他掩饰的再好,也难保不会被她看出破绽。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还是萧玦适时开口,缓和了气氛。 “你进宫后孤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凤梨酥,我们先回去?”萧玦悄悄勾她手指,这是两人常做的一个动作。 他话题转的生硬,自她开始疑心南诏驸马的身份,萧玦每次的反应,都有些不同寻常。 时鸢终于挪开视线,半笑不笑看向萧玦,“我曾问你是否认识南诏驸马,你说不熟。”她看了眼云夙,继续兴师问罪,“我听他们说你来了四方馆足有一个时辰,果真不熟么?” 萧玦还未想好如何解释,云夙主动将话头引了过来,“在下也是才收到我国王上病危的消息,公主不在,在下只好作主提前离京,只是在下腿脚不便,故差人传信同太子殿下请辞。” “提前离京?” 时鸢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 时鸢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想法子留下云夙。 好巧不巧南诏王这个时候病危,时鸢不信云夙的这套说辞。 云夙若想离开,除非她可以确定他并非兄长。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在旁在看来有些无理取闹,强行留下云夙,未免强人所难,故而方才她沉默不语,任由萧玦带她回东宫。 明日南诏使臣便要回南诏,云夙也会和他们一同回去,而她与云夙非亲非故,一旦云夙回到南诏,日后他们便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思及此,时鸢心口猛的一揪,大脑迅速运转,要想留下云夙,除非阻止南诏使臣明日离京,如何才能阻止他们提前离京呢? 今日上官紫答应引她去见云夙,旁的却一概不答,她若是去求上官紫,想来也是徒劳。 让老皇帝开口?南诏王病重,老皇帝算东道主,更没道理拦着不让人走了。 老皇帝……时鸢似是想到什么,赶紧把弄月叫进来。 时鸢不多解释,拿出一包药粉,放在弄月手心。 “郡主,这是……” 时鸢示意她靠近些,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记住,务必将这包药下在……” “什、什么?”弄月吓了一跳,腿都软了,强笑着求饶:“郡主,您别和奴婢开这种玩笑,您知道的,奴婢胆子小……” 时鸢冷冷刮了她一眼。 弄月脸上的笑意尽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别担心,”时鸢将手搁她肩上,“此药无毒,只是喝下去有中毒的症状。” 弄月小心翼翼收好药包,仍是不解,她没问时鸢这药包哪里来的,“可是郡主,您为何要这么做啊?太子殿下知道么?” 说完又觉自己多此一问,悻悻闭嘴,郡主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她都不让进,也不知受什么刺激了。 换作平日,时鸢定会耐心同她解释,这回却嫌她话多,只简单吩咐她去办。 弄月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道:“若是事后查到我们头上,别说会牵连我们侯府,就连太子殿下……” “所以你要万分谨慎,切不可留下珠丝马迹。”时鸢安抚她,“宫中眼线众多,年前萧玦已拔去了一批,剩下的……除去那些不成气候的,便是我们的人,你只需让无影将药下下去,事后陛下追究起来,我自有办法让他怀疑到萧启身上。” 弄月这才安下心,离开前时鸢又嘱咐她,“这事儿谁都不能说,包括太子殿下。” 弄月垂眸看了眼手上的药包,时鸢哭笑不得,“去吧,真不是毒药。” * 四方馆,巫医给云夙扎过针,收起针包,“我为您开一副固本培元的药,之后几天切记不可劳累伤神。” 上官紫坐在他床前,闻言瞟他一眼,“这话本公主都听腻了,明日我们便回南诏,若是找到了你要的那味药,你还是无法救他性命,本公主——” “生死有命,不必为难旁人。”云夙轻轻打断她的话,挥手让巫医下去。 巫医如蒙大赦,提起药箱转身离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云夙不说话,就等着上官紫开口。 上官紫垂着脸睑不敢看他眼睛,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先举手投降,“好了好了,都是本公主的错,不该把你妹妹带过来,不过你放心——” 她信誓旦旦,“本公主什么也没说。 第174章 昏迷 翌日天将亮,弄月领着一众丫鬓鱼贯而入,将热水和洗漱用具放在外间,便示意丫鬟们退下。 丫鬟们一走,弄月堪堪松了口气,接着又提起一口气冲里屋飞奔而去,撩开幔帐,“郡主,大事不好了!” “嘘——”时鸢朝她比了个手势,因着一夜未睡,眼皮底下蒙着一层青灰色。 她拍了拍身侧的床榻,“坐。” 弄月自听到消息便神经紧绷,哪里还坐得住,她紧紧抓着时鸢的手,欲哭无泪,“郡主,咱们闯祸了!!” 时鸢这才觉出不对,她快速瞟了眼外头,拉上幔帐,“别急,慢点说。” 弄月深吸了一口气,“今儿一早陛下在荣妃宫中吐血昏迷,太医署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陛下至今还昏迷着,殿下和诸位皇子都进宫了——您不是说这药无毒吗?为何陛下会是如今这般情形?奴婢都快吓死了,虽说不是奴婢亲手下的毒,可这药是奴婢给无影的……完了完了,我可熬不住那天牢里的酷刑,万一不小心把您供出来了……” 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时鸢拉着她的手教她吸气呼气,待她平下心绪,缓缓开口:“南诏使臣可离开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什么南诏使臣!”弄月都快慌死了,“陛下中毒昏迷,举宫上下都在搜查下毒之人,城门封得严严实实,里里外外五重禁军看守,别说南诏使臣,现在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啊。” 时鸢兀自出了会神,问:“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一大早就进宫了,哦,您不说奴婢差点就忘了,殿下让奴婢传话,让您今日别出门。”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郡主,太子殿下该不会知道陛下中毒一事与您有关吧?” 时鸢蹙了下眉,叮嘱:“你今日也在府中待着,千万别出去乱走,还有无影——” 弄月郑重点头:“奴婢晓得。” “嗯。”时鸢径直披衣下榻,“我给你的药最多使人昏迷,陛下常年服用丹药,想是那药与陛下体内毒素起了冲突,致使陛下吐血昏迷。” 时鸢用帕子浸了清水,往脸上敷了敷,整个人才清爽了些,“现下我还不清楚宫中情况如何,一切等殿下回来再说。” * 再次回到四方馆,上官紫一脚踹开门,猛地灌了口茶,往桌上重重一搁,溅出几滴茶水,“大乾皇帝中毒了与我南诏有何关系,本公主都出了城门口了,如今又被他们当犯人似的压回来,简直欺人太甚!” 周遭安静下来,上官紫挥手屏退侍从,托颔看着对面那人,心情好了不止一点,“好在现下正值炎季,你这病在哪养都是一样的,若是天气转凉,还是我们南诏适合你养病。” 云夙方才在走神,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思绪还停留在她上一句话上,“宫中守卫森严,一国之君被人下了毒,是该好好查。” 上官紫愣了下,点头,“理是这个理,就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前脚刚走,大乾皇帝就出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下的毒呢。” 她冷笑一声,“你是没看到那宣王的眼神,若非他们太子发话,咱们住的就不是使臣馆而是天牢了,那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屋外一群禁卫守着,还不是把我们将犯人。” 她当然不知道外面那群禁卫是萧启后来加的。 萧启素来脑子缺根弦,不知哪个幕僚提了一嘴,他便认定下毒之人是南诏使臣。 之所以派这么多人守着,便是想在乾元帝醒来后立个大功。 这些天他太倒霉了,先是给皇帝塞女人触了皇帝逆鳞,不之前他无意间看到时鸢和上官延举止亲昵,借题发挥跑到皇帝面前告了时鸢一状,结果不仅没整到时鸢,反被留下来的靖远侯参了一本。 萧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了在皇帝面前表孝心,不惜掏空家底建官祠,却被皇帝斥责舍本逐末,丝毫不知体察民情。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藏的好,若是被皇帝查出他用来修祠的银子来路不明,再顺着这根藤查下去,非得削了他的脑袋不可。 上官紫打开窗,看了眼外头围着的层层禁卫,给人脸色瞧似的拍上了窗。 她负手踱至桌前,见云夙脸色凝重,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头又疼了?我去叫巫医过来——” “我没事。”云夙伸手拉住她,看到她脸上的担心,轻轻摇头,“我在想……皇帝中毒一事太过巧合,你方才的猜想不无道理,但两国交战,于双方都无益处,皇帝没道理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 不知怎的想到了时鸢,云凤额角轻跳了一下,但愿不是…… “巫医都说了,不许劳心过度。”上官紫无奈叹气,他素来不爱惜他的身体,说罢扶他至榻上,“你先躺着,我去叫巫医。” 看着她的背影,云夙道:“其实这些年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左右我……” “本公主乐意。”上官紫攥了下拳头,背对着“喜欢你是本公主自己的事儿。” * 萧玦回来的比时鸢想象中快,乾元帝昏迷了半日就醒了,虽不曾发怒,那脸色决计算不上好。 因着是在荣妃宫里出事的,乾元帝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荣妃叫过来,然后命隐卫暗中追查下毒之人。 趁乾元帝昏迷之时,荣妃便偷偷将房中的安神香换了。 那安神香并非烈性毒药,乾元帝吐血绝非这安神香导致的。 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唯恐被人查出些什么。 荣妃跪在乾元帝面色,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面,问她什么也不说,稍微恐吓一下,张口便只会喊冤枉。 乾元帝头疼得厉害,荣妃素来胆子小,想来也不会是她。 于是乾元帝暂且将她禁足,唤太医进来把脉。 李公公端着药碗进来,乾元帝问起下毒一事,李公公只说昨儿晚上有禁军看到屋顶一道黑影闪过,但夜色太黑,对方速度太快,并未看清此人的脸。 乾元帝怒火交加,当即摔了药碗,身旁伺候的宫人都受到了牵连。 半日的工夫,明华殿又换了一批伺候的宫人。 萧玦从宫里回来的时侯,时鸢正在用膳。 弄月吓得赶紧退到一旁,默默祈祷太子看不见她。 第175章 欺瞒 萧玦扫了一眼屋里伺候的人,将无关人等屏退,目光扫到弄月时,弄月心里咯噔一声,忙看向时鸢。 时鸢无声叹了口气,搁下汤匙,侧首瞥她一眼:“你也下去。” 弄月如释重负,低头朝萧玦施了一礼,而后逃也似的出了紫竹苑。 萧玦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旁的屏风。 原先的紫金围屏不知何时换成了四面白玉屏,屏面雕刻着精致的山水图纹,山峦起伏,江湖流畅。 他记得时鸢搬入紫竹苑的第一日,对院内外的布局赞不绝口,唯独嫌屋里的紫金楠木围屏过于老气,瞧着死气沉沉,改日定要回娘家把她闺房的那扇屏风搬过来。 他心下欣喜时鸢将东宫当家,命随风立马去办。 不料时鸢摆手拒绝,神秘兮兮凑近,说她家中那扇屏风珍贵易碎,若是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好?她要亲自盯着他们搬。 萧玦哑然失笑。 后来这事儿就被时鸢抛之脑后了。 “何时换的?”萧玦挪开目光,声音低沉:“不是说好孤陪你一道回去?” 惊诧他开口并非责问,时鸢缓缓搅动碗里的肉粥,眉目舒展了些,“昨儿在宫门口碰到我爹,同我爹提了一嘴,我爹午后派人送到的,”蓦地想到什么,“你在宫中可用过膳了?” 萧玦瞥了眼她面前的肉粥。 时鸢忙推至他面前,不忘嗔他,“做什么吓我屋里的人,你把人都屏退了,谁来替我布菜?” 她极少用这种……类似撒娇的口吻,但她发现每次萧玦都很受用。 这回亦是如此,萧玦低头默默喝粥,只字未提乾元帝中毒一事。 时鸢松了口气。 兴许萧玦还未发现此事与她有关呢。 该是她多想了。 思及此,时鸢主动提出替他布菜,起身方才后意识到从前都是萧玦帮她布菜,从不假手他人……内心的不安有增无减,时鸢极快地觑了萧玦一眼,眉眼一贯的辨不出喜怒。 就在她思忖着是否将事情和盘托出,萧玦搁下银箸,拽着时鸢往里屋走。 时鸢登时风雨大作,不等她开口,下一刻便被他困在了床帐与胸膛之间,“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什、什么?”时鸢一愣,登时羞恼不已,原来他早就知道乾元帝中毒是她所为,敢情方才就是故意将她当猴耍呢! “今日父皇出事了。”萧玦冷不丁一句。 时鸢心被高高吊起,不敢与他对视,含糊道:“那什么,弄月都与我说了……父皇现下如何了?醒了吧?” 萧玦黑目沉沉看了她片刻,道,“父皇喝的那盏茶被人下了毒,所幸分量不够,多休养几日便可无恙。” 时鸢点头,“那就好。” 萧玦定定看着她。 时鸢受不了了,自暴自弃道:“我招,毒是我下的,但我不知陛下为何会吐血,我敢保证那药无毒,最多让人昏迷几个时辰。” “好,孤信你。”萧玦抬手描摹她的唇瓣,眸色暗了暗,“我再问你,为何这么做?” 时鸢抿唇不语,侧开脸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不愿说?”萧玦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忍住心底泛起的酸痛,“孤若是不问你,你便一直打算这么瞒着孤?” 时鸢闭了下眼。 果然如此,萧玦松开她,淡淡道:“父皇醒来后便下令举城搜查下毒之人,东宫和各皇子府亦不放过,你在宫中得罪的人多,这些日子……你便老实待在紫竹苑,没有孤的命令,哪也不许去。” “不行!”时鸢一把抓住他的手,待风波过去,南诏使臣岂不是要离开了?那她做的这些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就这么僵着,过了半晌,时鸢抬眼与之对视,嗓音艰涩:“你……这是要将我禁足?” 萧玦轻轻拿开她的手,叹息:“就当是吧。” 时鸢呼吸一滞,呆呆的竟不知如何回应。 从前一直都是萧玦迁就她,任她如何无理取闹,萧玦对她都是一贯的温和包容,好到她忘了——不管她时家在朝中地位如何,以萧玦的能力地位,根本无需这般细心待她。 当初乾元帝下旨赐婚,若他想,他大可不必耐着性子同她周旋。 “我……此事是我不对。”时鸢试着解释,“陛下乃一国之君,我不该不考虑后果给陛下下毒,我该想到此事可能为东宫招来祸患,日后……日后我不会了。”她抬头巴巴看着萧玦,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容。 萧玦仍旧面无表情,“你是没考虑后果么?” 时鸢脸色茫然。 “做的这般悄无声息,孤应该怪你还是夸你胆大?” 时鸢又低下头。 “罢了,”萧玦伸指按了下她眼底的黑印子,缓了语气,“昨夜没睡好?” 时鸢极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就被他打横抱起。 萧玦俯身将她困在床榻和臂膀之间,“睡吧,孤这几日宿在宫中,不必等孤。”说罢,起身抬步出门。 “萧玦。”背后传来时鸢的声音。 萧玦回头。 她顿时又没底气了,“你还是在怪我,其实我……” “你做什么都可以,”萧玦打断她,“孤亦不喜身边亲近之人欺瞒。” * 萧玦果真如那日所说,一连数日都宿在宫中。 经上次中毒一事,乾元帝整日担心有人毒害他,命太子留宿宫中,原因是一次半夜噩梦中惊醒,竟把倒夜香的太监当作刺客,将人活活掐死了。 而下毒之人未找到,四方馆附近仍有大批禁卫看守。 萧启盯了数日,仍未找着南诏下毒的证据,原想着到乾元帝榻前掉两滴泪尽尽孝,听说乾元帝掐死了一个太监,刚到宫门口又折了回去。 乾元帝出事后,只有两个皇子未露面,一个是四皇子,一个便是萧启。 乾元帝精神好些便召二人入宫,萧启战战兢兢,虽说乾元帝中毒一事与他无关,可不久前他才因为修官祠一事惹得乾元帝大怒……父皇召他进宫,该不会怀疑此事与他有关吧?萧启不由眼前一黑。 乾元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哼道:“老六,你慌什么?” 萧启脸色涨红,只憋出一句:“儿臣没有。” 乾元帝也不为难他,接着质问这两日为何不见他们二人们身影。 第176章 失宠 萧启解释自己不慎染了风寒。 他这儿子身强体壮,大热天的染了风寒,乾元帝冷笑一声,又问四皇子。 四皇子如实道:“儿臣不如六弟消息灵通,今日方才得知父皇被行刺,对了父皇,那刺客可找着了?” 刺客?乾元帝一口气没升上来,萧启阴阳怪气,“四哥说什么呢,父皇分明是中毒了,何来行刺一说。” “中毒?”四皇子挠了挠头,疑惑:“可儿臣府中上下都说宫里混入了刺客……” “四哥啊,”萧启继续煽风点火,“父皇吐血昏迷你躲府上不来就算了,怎么连父皇如何出事的都不清楚。” 四皇子险些被气吐血,“你,你我半斤八两!” 萧启阴下脸,转向乾元帝,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儿臣也是担心将病气过给父皇。” 四皇子眼角抽搐,斜眼看他,“六弟府上姬妾无数,回去千万让太医调养要身子,毕竟那颖国公府的大姑娘还未嫁进门。” “你——” “够了。” 两人忙低头噤声。 乾元帝怕自己没被毒死,反倒被这两个不肖子气死,摆手:“行了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 其实真不怪四皇子误会,除了近身伺候的,旁人只知陛下出事,具体是中毒还是行刺就不得而知了。 几位皇子在宫中都有眼线,第一时间便得知皇帝是中毒昏迷。 当然这点皇帝心里有数,至于四皇子…… 乾元帝叹了口气,他一众儿子中,只有这个最没心眼,也不知是福是祸。 思及方才萧启的反应,乾元帝混浊的眼珠闪了一下。 * 萧玦从宫里出来,随风后脚跟上,低声回禀:“宣王和四皇子离开后,陛下命隐卫暗中调查宣王,包括宣王名下私产、田庄、来往官员,还有宣王最近的动静。” 萧玦脚步不停,淡淡说道:“旁人透露的消息,自然不比父皇亲自查到的更令人信服。” 随风点头,又道:“这些年陛下脾气不定,对众皇子却比往日宽容许多,不久前宣王于民间大兴土木修官祠,陛下也只是厉斥几句,罚俸半年。依属下看,若非叛国谋逆之罪,陛下多少会给底下的皇子一条活路。” 这些年萧玦从未想过置萧启于死地,一来萧启胆小怕事,除了时不时给他使小绊子,倒也掀不起什么浪,二来皇后母家这颗大树未倒,三年前皇后圣眷正荣,凭萧启中宫嫡子的身份,朝中就有一部分官员支持萧启,其中便包括颖国齐远,御史张丞等人。 而近些年乾元帝有意分权,那帮人明知萧启资质平庸,非帝王之才,仍选择坚定辅佐,图的无非是权臣之位,亦或是……更高的位置。 随风不知萧玦如今的态度,故而用方才那番话试探一二。 不料萧玦却提起另一桩事:“孤听闻,这些天宣王与南诏的上官延私交过甚。” 随风差点脑子没跟上,旋即咳道:“这二人……倒也称的上臭气相投。” 不过这和他方才说的有何关系? 不等他思忖出个所以然,萧玦抬步走了。 随风立在原地,后知后觉觉出萧玦言下之意,猛拍了下脑壳。 以上官延的身份,宣王与他走得近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宣王的脑子,面前挖好了坑,还怕他不往里面跳? 随风赶紧追上去,比平日落后两步跟着,生怕萧玦又数落他脑子不灵光。 好在萧玦无暇理他,只吩咐他命人多盯着点荣妃。 这回随风听懂了,陛下是在荣妃宫里出事的,太子妃说过那药无毒,想来致使陛下吐血的原因不在那碗汤药。 太子妃……随风一想到时鸢就头疼,偷偷观萧玦神情,恰巧萧玦转过头有话问他,一开口便是询问时鸢的近况。 这几日萧玦宿在宫中,偶有两次回东宫也是歇在书房,以至于府中上下传出一些流言:太子妃失宠了。 更有甚者,私底下议论,不日府上便要再多出一个女主子了。 随风自然不敢拿这些话到萧玦面前来说。 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陛下中毒乃太子妃所为,还是他查出来的呢。 要他说,太子妃也忒不知轻重了。 给皇帝下毒,换哪儿不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殿下难道不应该生气? 这要搁他身上,他都能气死! 随风不敢插嘴两位主子的事,每日勤勤恳恳汇报时鸢的近况,譬如今儿太子妃吃了什么,睡的可好,见了哪些人……末了腹诽一句:失宠?还早着呢。 但这两位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儿,作为一名合格的属下,学会为主子分忧才是首要之责。 如他所料,他只说了一句今儿太子妃瞧着气色不太好,萧玦便快步回了东宫,一路直奔紫竹苑。 彼时时鸢歪躺在软榻上,轻摇绫扇欣赏面前五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不错,个个都是绝色。” 半晌,时鸢移开眼,瞥了眼旁边的老太监,眸底却是冷的。 老太监打了个寒噤,但想着这太子妃都失宠了,也就只敢冲他们这些个阉人豪横,不由燃起了几分气焰: “皇后娘娘说,太子妃同太子殿下成婚数月,肚子里仍没个动静,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理应为皇嗣着想,您身为太子妃,为太子殿下充盈后院,亦是您应尽之责。” 时鸢不予理会,低眉描摹扇面上的鸢尾。 弄月好奇凑过去看,看到扇面上的提字,怔住了。 若她没记错,这幅鸢尾图还是郡主央太子殿下画的。 老太监不甘被忽视,怒道:“太子妃!这几位可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的良家子,还请太子妃发个话,赶紧给她们安排个住处,皇后娘娘还等着奴回去复命呢!” 时鸢攸地收拢绫扇,眉眼间不耐刹尽显。 老太监吓退了一步。 时鸢朝他递去一眼,“你,过来。” 她这几日被禁足在紫竹苑,一连五日不见萧玦人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无处发,这些人倒好,上赶着寻她不痛快。 老太监仗着自己有皇后撑腰,挺直背脊朝时鸢挪了两步。 不想他才躬下身,时鸢忽然扬起手,沉香木扇柄重重砸在他头上,瞬间血花飞溅。 第177章 服软 “啊!” 旁边五个美人被这一幕吓得尖叫连连,齐齐跪了一地:“太子妃娘娘息怒!太子妃息怒!” “瞧,她们都比你有眼色,”扇柄上沾了血,时鸢将绫扇搁回案上,“可惜了。” 也不知她指的是可惜了这般好材质的扇子,还是扇面上绘的丹青。 老太监勉强撑着站稳,鲜血顺着破口的额头淌下,糊了半张脸,瞧着渗人极了。 时鸢啧了一声,接过弄月递来的绢帕,揩净了指间沾染的血迹,随手扔在一旁,“若不是嫌阉人的血脏,我还真想试试用鲜血染个扇面,定然别有一番韵味。” 不见老太监反应,旁边五个美人听着却是呼吸一滞。 太子妃此举……分明是做给她们看的。 “何需郡主动手,”弄月瞅了眼老太监,径直拿起案上的绫扇,“让奴婢来。” “太子妃!” 眼看着弄月朝自己一步步逼近,老太监惊恐后退了一步,退到避无可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太子妃饶命,太子妃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时鸢淡淡瞥了眼,她还当这回来的多少是个有胆识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边老太监挣扎得厉害,弄月一人按不住他,便唤来两个府卫,“按住他。”接着抄起扇面往他脸上糊。 萧玦进来便瞧见这一幕,随风嘴巴半张不知是否传报。 时鸢支起眼皮与他对视上,然而只是一瞬便移开了,她伸腿支开案几,“弄月。” 弄月闻言停手,时鸢起身抚平袖摆,“走了。”而后转身进了内院,一个眼神也没给萧玦。 “是。”弄月不敢看萧玦,忙扔下绫扇低头跟上。 萧玦皱头微眉,同随风吩咐了几句,往时鸢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 老太监挣脱桎梏,顾不得身上狼狈,此时竟还不忘皇后的吩咐,躬着腰殷勤赔笑,“殿下,皇后娘娘命奴给您送来几位美人儿,您看……” 被扫视到的五个美人娇躯一颤,低着头哆嗦不止。 方才她们可是亲眼瞧见这位太子妃惩罚的手段,这会儿哪还有胆子往太子殿下面前凑? “送回去。”然而萧玦只说了三个字,她们便齐齐松了口气。 目送萧玦离开,随风弯身捡起绫扇,这一看可不得了。 “来人!”当即命人绑了那老太监,扬声道:“你这阉人竟敢污了殿下的墨宝,拉下去杖责三十赶出东宫。” * 时鸢大步回到主厢房,随手将脱下的外衫丢给弄月,又喝令屋内婢女,“听着,今儿不管谁来我都不见!” 弄月心想除了太子殿下谁还敢进来,再说她们哪有这胆子拦太子殿下,郡主这赌气也太明显了。 水佩瞅了眼里头,轻声道:“太子殿下不在府上的这几日,郡主分明是念着太子殿下的,如今太子殿下回来了,郡主又……” 她叹了口气,默默冲弄月使了个眼色。 弄月心道她能有什么办法,闻言还是倒饬着步子上前,隔着一帘幔帐劝道:“郡主,您看殿下好不容易回来了,您不妨先服个软,和殿下好好说……可别真气坏了身子。” “出去。”里头只传来短短两声气音,弄月便不敢再劝,“唉!您先歇着,奴婢先退下了。” 水佩也只好领着一众婢女下去,“奴婢告退。” 脚步声远去,屋里彻底没了动静,时鸢盘腿坐在软榻上,往外头瞧了一眼。 她既盼着萧玦回来,可一想对方二话不说将自己禁足,一连消失了五日,气便不打一处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门咯吱一响,时鸢赶紧和衣躺下,背过身闭眼装睡。 萧玦来到榻旁,垂眸:“孤命人将她们都送回去了。” 她们,指的自然是皇后送来的五个美人儿。 时鸢却故作不知,“殿下若是喜欢便挑两个留下,便是全留下也无妨,左右东宫不差那几间院子,何必看我的脸色。” 说完才想起自己在装睡,抿紧了唇不再多言。 萧玦看着被褥里隆起的一团,也不戮穿她,往上捻了捻被角,“太子妃善解人意,孤方才倒是看上了一个,”顿了顿,“容色清丽……封为良媛如何?” 时鸢捏紧了拳头,冷嗤,“殿下喜欢就好。” 萧玦眸子沉了下去,眉目如同冷峭冰山,“孤在问你的意见。” 时鸢尚不知风雨欲来,“东宫冷清多时,一并都纳了吧,一个算什么。” “你当真这般想?” 说了这么多,她如今装也不想装了,坐起来说道: “平白无故被禁足五日,府中上下都言我失宠,殿下知道我的脾气,最瞧不上那些个私底下嚼舌根的,指不定不定哪一日就把他们舌头拨了……要不然殿下发个话,和离还是休妻,我这就收拾包袱回娘家……” 尾音方落,萧玦俯身封了她的唇,时鸢伸手欲推,却被对方扼住手腕,不容挣扎地按至头顶,而后抽出一只手去剥她衣裙。 时鸢哪里受过这般对待,登时又羞又恼,奈何双手被缚使不上力,只好改用腿去蹬他。 萧玦轻巧握住她的脚腕,倾身覆了上来…… 时鸢一觉醒来只觉浑身散架,微一侧身,便对上萧玦那双沉如寒潭的眸子。 “还走么?”萧玦拢紧小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凝视半晌,低头吻了吻她唇角。 时鸢实在没力气挣扎,垂着眸子默不作声。 萧玦托起她下巴又要吻她。 时鸢方才求饶,连声道:“我不走!我不走就是了……”心里却把他骂了千遍万遍。 萧玦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只是眉眼缓和不过一瞬,又追着她问,“可知错了?” 时鸢一愣,旋即火大,“我那日便认过错了,你还要我如何?” 那日萧玦离开后,她不是没想过同他服软。 可谁曾想萧玦连一五日宿在宫中,偶尔回来两次也是睡在书房,她何苦巴巴巴凑上去讨嫌? 萧玦静静抚过她眉眼,沉声安抚,“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时鸢眼神躲闪,干脆扭过头不去看他,“哪个要听你打哑迷。” “装聋作哑,”萧玦一手板过她的脸,不容她回避,“我说过你做什么孤都不会过问,但孤还是希望,日后再遇此类之事,孤要一个知情权,可以么?” 第178章 热闹 时鸢一噎,说的倒是轻巧,若是提前告知他,他还会由着自己去做么? 萧玦屈指碰她脸颊,“孤在问你话。” 时鸢不喜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铁定了心思与他对着干,反驳的话又说不出口,只好以惯用的沉默表达她的抗拒。 半晌等不到她回答,萧玦起身下榻,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水佩在院外守着,听不见里头的动静,见萧玦出来,低头施了一礼,待人走远,方才摸黑进了里屋。 “太子妃?” 撩开幔账,只见时鸢对着床边红烛发愣。 她放轻了脚步,“太子妃,殿下走了。” 时鸢攥紧手中玉枕,倒底没舍得把它扔出去。 一连冷落她五日,如今想起她来,睡了便走,把她当什么了? “弄月呢?”时鸢问她,“萧……太子殿下可为难她?” “弄月姐姐她……”水佩不知乾元帝中毒与时鸢有关,如实回道:“她说您方才在前院掉了一个镯子,她亲自去寻了。” 时鸢忍不住嘴角抽搐。 她丢没丢镯子无人比她清楚,萧玦一回来,弄月倒是溜得快。 “太子妃,”水佩欲言又止,“您和太子殿下——” “嗯?”时鸢眼皮轻抬,“他让你来劝我的?” 水佩连连摇头,“是……是奴婢自作主张。” 她说着走近了些,“奴婢听随侍卫说,太子殿下这几日忙着查陛下中毒一事,一面又要忙着侍疾,已经数日未曾合眼了,要不您去……” “夜深了,你下去歇着吧,”时鸢闻言开始赶人,“我这儿不需要人守夜。” “可是……”水佩轻咬唇瓣,可怜兮兮,“奴婢憋了一肚子的话,不说出来便睡不着。” “说。”时鸢撑着眼皮,再次感叹自己真是个体恤的主子。 弄月点头如捣蒜,忙道:“殿下不在府上这几日,随侍卫每日都有向奴婢打听您的近况,奴婢觉得,随待卫问这些,定是殿下的授意。” 时鸢眉心微蹙。 这几日她好像是在院外看到过几次随风,只是当时没瞧见萧玦,便把人拦外头了…… 转念一想,萧玦故意晾她五日,不就是为了等着她低头么?她偏不。 水佩见她一脸冷漠无情,不死心道:“今儿奴婢瞧见您拿着殿下赠您的那柄折扇把玩,看出您这是想殿下了,于是自作主张……”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重咳打断。 时鸢严肃纠正,“别误会,我随手拿来扇风的,我身边就数你年纪最小,心眼最多。” “才不是,”水佩摇头,认真道:“殿下说您时而稳重时而玩心重,弄月姐姐又和您一样爱玩,奴婢自然该稳重些。” 时鸢:“……” 一时竟寻不着理由数落她。 “奴婢骗随侍卫说,您昨夜梦魇没睡好,今早起来脸色苍白的厉害,想来殿下是担心您,特意赶回来的。”弄月继续说道。 梦魔,脸色苍白……时鸢语塞,两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词,充其量骗骗随风这种愣头青。 萧玦竟也信了? “太子妃?”水佩轻声唤回她的思绪,时鸢莞尔,“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水佩应声退下,趁她熟睡,轻车熟路跑去了书房。 翌日,萧玦命管家处置了府上乱嚼舌根的下人。 棍棒声夹着惨叫声飘到紫竹苑,被一堵墙挡在了外头。 时鸢昨晚睡得早,卯时三分便醒了,摸了摸身侧被褥,余温尚存。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这个时辰……萧玦应当才离开不久。 传人进来伺候洗漱,时鸢草草用了早膳,询问管家萧玦今日是否还住在宫中。 “殿下未曾交待,不过……陛下近来龙体渐佳,诸位王爷皇子陆续出宫,太子妃不妨亲自去问问殿下?”管家恭敬回道。 时鸢兀自出了会儿神,又听他说道:“殿下解了您的禁令。” “嗯。” 时鸢不急着出府,这些日子萧玦不准她出紫竹苑,连弄月也被限制了自由,她只好传信给萧继之。 萧继之在礼部挂职,虽是个闲职,消息渠道却不在少数。 时鸢今日才收到回信,展开信笺,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 非我族类,帝疑之。 时鸢将信笺揉成一团。 如此看来,短时间内老皇帝不会轻易放南诏使臣离开大乾。 当下这个关头,单独去四方馆,势必会引来有心者的怀疑,时鸢回房提笔回了一封信,托萧继之留意四方馆的动静,而后带上水佩,命人备马进宫。 时鸢头一次递了牌子进宫,很快玉牌就被送到皇后手中。 然而时鸢并未去未央宫,而是先去了寿安宫拜见太后。 “呦,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秋姑姑大老远瞧见她,一如往常热络。 时鸢扬眉:“我这个时辰来,可会扰了太后清静?” “太子妃哪里的话,”秋姑姑笑容不变,走近了低声道:“现下这宫中正值多事之秋,您这是……专挑热闹的地儿凑啊。” 时鸢不以为意,“若是冷清我还不来了,秋姑姑是第一天认识我?” 秋姑姑噎了下,心道也是,她走在前面带路,没话找话,“这宫里就属西宫最冷清,您能来,太后自然是高兴的。” 时鸢意外挑眉:“是吗?” 秋姑姑脚下一顿,回头悄声道:“昨儿皇后带着两个妃嫔来拜见,也不知说了什么,太后她老人家一整日都阴着脸……要奴婢说,您这回,来的时机不对。” 时鸢笑笑:“太后何时见到我顺心过?我此番进宫不过是为了等殿下早朝,借太后这块宝地歇歇脚罢了,太后不至于把我赶出去吧?” 秋姑姑呐呐,不再多言。 时鸢当然的明白秋姑姑是在提点她,太后看重皇家子嗣,昨儿皇后送了五个美人儿到东宫,想来是得了太后点头。 结果美人儿被遣回来了,皇后的贴身太监也被打了一身伤,皇后可不得揪着这个把柄,使劲找她麻烦。 未央宫……从前懿德皇后在的时侯,她便不愿踏入一步,如今更不想。 第179章 空子 相较于乾元帝,太后还是比较好糊弄的。 从前时鸢是为了拒婚,动辄顶撞太后,可如今不同以往,老皇帝下令彻查下毒之人,宫中人人自危,她无意再惹麻烦上身。 前提是太后不为难她。 领她至太后面前,秋姑姑躬身退至一旁。 时鸢拿捏了太后的喜恶,屈膝行礼时端庄得体,叫人挑不出错来。 太后见状,脸色缓和了几分,“起来吧。” 时鸢道了谢,欠身落坐。 见她这般乖顺本分,太后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开口就兴师问罪,反倒显得她故意刁难。 太后拉着时鸢的手温言寒暄了几句,接着状似不经意说起前不久四皇子夫妇携幼子进宫,小世子是如何的讨人喜,绕了一个大弯方才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你和太子大婚两月有余,旁人皆道你二人感情和睦,哀家也指着能早日抱上孙儿,只是……” 视线在时鸢小腹停了一瞬,她上下打量着时鸢,疑惑,“你这孩子瞧着也不像气虚体弱,缘何到现在肚子里也没个动静?” 茶至嘴边,时鸢猛地呛了下,一时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 太后这意思……她身强体壮,瞧着能生? 时鸢接过绢帕擦了擦唇角,解释:“不瞒太后,回京后我身子一直不大好,也就是最近胃口好,才瞧着……圆润了些。” 回去她定要将弄月藏的凤梨酥都没收了。 “哀家倒是不曾听太子提起过。” 太后听得半信半疑,脸上的担心却不似作伪,“可瞧过太医了?太医如何说?” 她这话半真半假,但有一点是真的,时鸢思忖片刻,刚要开口,却见太后偏过头和秋姑姑低语: “太子妃在闺中便活泼好动,身上不慎磕到碰到,当时许也不曾在意,回头你让江太医给她瞧瞧,事关皇族子嗣,切不可大意。” “是,奴婢记下了。” 时鸢:“……” 她还坐在这呢,当着她的面咒她,真的好么?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倒也不必此杞人忧天,东宫有专门负责请脉的太医。” 太后当即摆脸色,“你是在怪哀家多嘴?” “不敢,”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再装下去也没意思了,时鸢搁下茶盏,“昨儿皇后命人送来几个姑娘,可惜殿下不喜欢,一并给送回去了,不知皇后娘娘……是如何同您说的?” 太后一愣,未料到她问的如此直白。 “按理来说你和太子成婚不过半年,皇后此举确有不妥,但皇后也是一番苦心,”她自认自己不偏不倚,“自古男人皆是三妻四妾,太子更是一国储君,日后身边迟早会有别的女人,若你的身子争气,也不会让皇后钻了空子。” 时鸢忍不住笑出声,“您也知道我和殿下成婚不过半年。” 不给太后反驳的机会,她继续说道:“日后殿下是否有别的女人我不清楚,但现下殿下一心政事,尚且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前不久父皇中毒昏迷,殿下忧心父皇龙体,数日不曾回府,皇后娘娘趁殿下不在塞女人进来,实在是一番苦心。” 最后面个字刻意咬了重音,时鸢抿了一口茶,凉飕飕道:“怕就怕皇后送再多女人进来,也难见殿下一面。” “你——” 太后一口气堵在喉口,秋姑姑忙上前顺气,“太后息怒。” “哀家、哀家说不过你,”太后拊胸喘匀了气,“哀家且问你,昨儿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那传话的太监,可有此事?”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后惯于颠倒是非,时鸢懒得多费口舌,反问:“教训一个阉人也需要理由么?” 太后一噎,又听她语气嘲讽:“皇后娘娘素来看不惯我,紧揪着一个阉人小题大做也就罢了,难不成太后您也要为了一个阉人责罚于我?” 太后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宫里到了她们这种身份的,最讲究体面,大多时候,事实真相如何已无关紧要。 说到底一个低贱阉人罢了,要打要罚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难不成还要什么公道? 稍微讲道理些的,随意捏个错处发落了,众人心知肚明,也不好多舌。 非要挑明了说,难免有失身份。 沉默良久,太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睨了眼秋姑姑,“瞧瞧,哀家不过提了一嘴,太子妃倒当真了。” 秋姑姑俯身恭维,“太子妃性子一向如此,好在太后您宅心仁厚。” 太后听得舒心不少,看向时鸢,“总之哀家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太子不理内宅内务,你身为太子妃,也该劝劝太子多纳妾室,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话音刚落,珠帘后头走出两个姿色可人的姑娘。 时鸢半笑不笑,“这是何意?” “你懂哀家的意思。” 太后道,“这二人一位是陈侍郎家的庶女,一位是李将军的义妹,哀家原想着让秋池领她们去东宫,既然你来了,便不必哀家费心了。” “您这就为难到我了,”时鸢淡淡回她,“殿下不愿纳妾,我也没办法。” “太子不理后宅,后宅诸事是你说了算,”太后早料到她会这般说,“她们二人家世不差,不好没名没分住在东宫,你说呢?” * 秋姑姑送时鸢出了寿安宫,太后赐下的那两个女子不远不近跟着。 时鸢回头看了眼,倒底没把不情愿写在脸上。 秋姑姑怕说多错多,一路上也不好多言,直到瞧见太子往这边来,这才止步,“奴婢便送到这了。”说罢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孤听说你进宫了,”萧玦行至她身前,轻搭上她的手腕,低声,“听随风说,你是特意来寿安宫等孤的?” 时鸢下意识反驳,险些忘了自己和他还在赌气,但想着自己进宫可不是为了摆脸色。 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羞于承认的。 想了一夜她也想通了。 是她先提的坦诚相待,先前多有欺瞒是她不对,再这般僵下着,萧玦不理人,她心里堵着也不痛快,万一被人钻了空子…… 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两名女子,家世不差,容貌亦是上乘,骨子里透着股诗书气质…… 不愧是太后照自己喜好物色的。 时鸢没提太后交待她的事,转头吩咐水佩将那两名女子送回东宫,自己和萧玦同乘一辆马车。 第180章 保证 马车在平坦的路上缓缦前行,萧玦半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时鸢想着先开口求和,终于打好腹稿,一偏头便瞧见他眼底青影。 “……”默默将话憋了回去,她往旁边挪了挪,无聊地折腾起车里的物件,棋盘棋子,酒具茶盏……无一幸免。 马车空间宽敞,车厢有个用来放置书册的暗格,她忽略顶层那一摞兵书,抽出最底下的诗词。 车厢铜灯摇晃,时鸢就着昏黄的烛火翻页,不到一刻钟,便歪着脑袋小鸡啄米。 就在这时,车轮被石子绊了一下,马车剧烈一颠,时鸢如梦初醒,一个不稳往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未到来,萧玦迅速搂着她的腰将她捞了回来。 脸撞上他的胸膛,时鸢一抬头便能从他瞳孔中瞧清自己的容颜。 四目相对,可就在她以为对方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腰间一松,萧玦面无面情抽回手,移开了目光,沉声:“坐好。” 时鸢忙不迭攥住他的手,“萧玦。” 再次对上那双惺忪朦胧的睡眼,萧玦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反攥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过来躺着睡。” “……”时鸢张了张口,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闻言还是坐着蹭了过去,将脑袋枕在萧玦腿上。 萧玦抬手揉了揉她的后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神情不自觉柔和,“嗯?有话要说?” 时鸢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什么。 萧玦素来浅眠,想来她这一路上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先是晾了她五日,如今又吊了她一路,真当她……时鸢轻吸一口气,罢了,吃死了便吃死了,大不了日后再讨回来。 “我保证,日后不再对你有所欺瞒。”她软下声音保证,只想把昨晚的事翻过去。 不料萧玦亳无反应,连眉梢都没抬一下。 “真的。”时鸢仰头,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比真金还金。” “如何保证?”萧玦这才瞥了她一眼,眸色晦深,“说说,孤如何信你?” 这可把她难住了,时鸢眉心蹙成一团,狐疑瞟他一眼,怀疑这人是刻意为难她,但她没有证据。 半晌,时鸢眯着眼,神情不悦:“说吧,殿下要我如何保证。” “容孤想想……”萧玦捻起她一缕青丝,目光凝在一处,似在认真思考。 时鸢凑过去亲他的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够了么?”她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 萧玦不答,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加重了这个吻。 时鸢阖上眸子,意乱情迷之时,那人在她耳边说喘息道:“时鸢,孤瞧着好打发?” 时鸢气急,推着他欲抽身欲去,不料却被那人箍着腰带了回来。 “把和离书还给孤,孤就信你,如何?” “和、和离书?”时鸢诧异一瞬。 当初萧玦写了和离书给她,承诺她日后可凭这纸和离书脱身,表明心迹后,他们皆未提起此事,她都快忘了那和离书被自己藏在何处,原来萧玦还惦记着…… 心口好似被烫了一下,眼看着萧玦眼色渐冷,时鸢赶紧摸着他胸口安抚:“给你,回去便给你,你便是当我面撕了也无妨。” 这话听起来倒像真心的。 萧玦端详了她片刻,终于将人揽入怀中,无声浅笑,“嗯。” * 除了大婚那日,时鸢从未起得像今日这般早,回到卧房,同弄月交待了几句,倒头就睡。 可怜弄月顶着萧玦迫人的目光,蹲在地上翻箱倒柜,终于将那纸和离书找到了。 好在萧玦并未为难她,也没问她皇帝中毒的事,接过和离书便走了。 弄月摸着脑袋一阵纳闷,回头看了眼榻上睡得正沉的时鸢,郡主和太子殿下这是……和离了?瞧着也不像啊。 萧玦出了卧房,第一时间差人把水佩叫过来。 水佩正苦恼如何安置太后塞进来的两个女子,又不好进去扰了时鸢歇息,这会儿萧玦亲口发了话,终于松了口气,和随风一道将人送回各家。 “殿下,太后那边……”水佩默了默,将太后同时鸢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她当然是向着时鸢的,“恕奴婢多嘴一冋,“若是就这般将人送回去,太后定会认为是太子妃善妒,眼里容不得人,日后太子妃进宫,少不了又被太后刁难。” 萧玦自然考虑到了这点,只交待她去办,趁时鸢未醒,亲自去了一趟寿安宫。 “哀家选的,你一个也瞧不上?” 太后得知他将人送回去了,捶着桌子恨铁不成钢,“从前哀家劝你娶妻,你执意不娶,一到那丫头便松了口……哀家倒想不明白了,那丫头到底哪里好?莫非日后你还打算守着她一个人过活?” 萧玦听到太后最后一句话,心思微动,但此番并非过来与太后吵架的,太后不喜时鸢,他再为时鸢说话,反而雪上加霜。 “不久前父皇中毒昏迷,下毒之人尚未查明,眼下孙儿无心儿女私情。” 太后冷笑,“你为了那丫头特意来哀家这里一趟,可不就是为了儿女私情?”提及乾元帝,太后倒底没再咄咄逼人,“也罢,日后哀家看到好的,再让那丫头安排。” 萧玦却道:“时鸢年纪尚轻,每日处理东宫后宅事务已是力不从心,恐无暇顾及其他,日后您有事找孙儿也是一样的。”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孙儿想娶谁绝非他人可以左右,包括时鸢。” 太后听出他言下袒护之意,皱眉,“哀家还没说她不是呢,你就这么护着她?” 萧玦不说话。 太后叹气,“你若肯听哀家的,哀家也无需这般劳心伤神。” 拜别太后,萧玦起身往明华殿,刚好碰上萧启灰溜溜从明华殿出来,额头被砚台砸出了一道口子。 李公公摇头叹息:“也不知宣王殿下在里头说了什么,回回都能惹得陛下不快。” 紫竹苑。 时鸢一觉起来不见萧玦,问了弄月,弄月摇头说不清楚。 时鸢闻言,险些没忍住骂她的冲动。 弄月瘪嘴委屈。 自从时鸢交待她给天子下毒后,她见到萧玦躲尚且来不及,哪里敢过问萧玦的行踪。 意识到自己失态,时鸢安抚了她几句,随即披衣下榻,打算亲自去问管家。 都怪萧玦先前一连五日不着家,如今又是一声招呼不打…… 然后弄月便瞧见时鸢匆匆行至门口,又慢悠悠踱回来了。 “郡主?” 时鸢坐回榻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醒来便问萧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离不开他似的。 她悠悠吹了口茶,“去,把今日带回来的那两位姑娘叫来。” 第181章 在乎 “太子妃。” 进来的是水佩。 时鸢瞅了眼她后头,“人呢?” “回太子妃,殿下命奴婢把她们送走了。” 水佩抿唇一笑,偷偷观她神情,“太子妃若想见她们,奴婢这就差人去传唤?” 送走了?时鸢将瓷杯搁回桌面。 她还想着如何劝那二人知难而退,再不济威逼利诱一番,就算太后怪罪下来,她也有理有据。 不曾想一觉醒来,萧玦已经帮她解决了。 “不必了,回头太后问起来,我——” 说至一半,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听声音便知是谁,时鸢眼睛亮了亮,起身迎了上去。 萧玦抬步进屋,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满怀,“回来了?” 萧玦伸手环住她的腰,牢牢抱住了她,问:“今日怎的这般黏人?” 时鸢埋在他颈间蹭了蹭,小声嘟囔:“我以为……你今日又宿在宫中。” 萧玦好笑,伸手摸了摸时鸢脸颊,“真不知我为何晾你五日?” 时鸢眼神闪躲,旋即理直气壮地说:“说好的将此事揭过,莫非你想食言?那你将和离书还给我。” 萧玦见好就收,赶紧给她顺毛,“不会有下一次了,我日后外出同你报备可好?” “我……”时鸢却忸怩起来,“你去哪里不必同我交待……我也没想管着你的行踪。” “当真不想管?” 时鸢摇摇头。 “那……孤去青楼赌坊,你也不管?”萧玦缓缓开口,“还有今日太后送来的那两姑娘……” “你敢!”时鸢突然变得强势,全然忘了她才是惯犯,她仰头恶狠狠威胁,“你若是敢纳妾,我便带人抢亲!说到做到。” 萧玦闻言微怔。 时鸢的反应远超他的预料。 时鸢在他面前素来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偶尔捏酸吃醋,也得探探其中到底几分真假。 从她脸上看到这般明显的在乎,还是头一次。 须臾,萧玦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不必抢,孤跟你走。”他看着她的眼睛,保证,“不会有那一日。” “……想什么呢。”时鸢睨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抢的自然是那新娘子,新娘子跟我跑了,我看你和谁洞房花烛。” 萧玦终于被她逗笑,“你又不是男子,抢新娘子做什么?” 时鸢撇嘴,“从前我便说过,我最喜欢的便是娇滴滴的美人儿……” “是么?”萧玦勾着她的下巴,将人带至身前,“嘴硬,还说不想管?” 时鸢别过脸轻哼。 萧玦揽人入怀,哄道:“孤让你管,怎么管都成。” 时鸢轻轻嗯了一声,抬眸:“那可是你说的。” 萧玦勾唇,循循诱导,“日后孤允你管孤,孤亦可管着你,礼尚往来,你看如何?” 时鸢眉头微蹙。 萧玦素来洁身自好,除了进宫商议朝事,便是闷在书房处理政务,就是有心逛青楼酒馆,也不见得有这个闲暇。 ……而她就不一样了。 怎么听都不划算。 “怎么?”萧玦盯着她幽幽开口,“今日才说过不会对我有所欺瞒呢。” “……”时鸢咬了下唇瓣,眸光纠结。 萧玦手上力道一紧,将她紧紧桎梏在怀中,好似她不点头便不放她离开。 时鸢无奈拍了拍他的手臂,眸中藏着笑意,“别紧张,没说不应你。” 紧张?萧玦眉梢轻挑,“故意的?” 时鸢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从他怀中挣脱,扭身便走。 萧玦伸手抓了个虚空。 “礼尚往来,殿下自个儿说的。” 时鸢一跑就没了人影,带起珠帘轻微摆动。 珠玉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一晃半个月过去,时鸢果真如那日所说,毫无保留,事事报备,除了一两次偷偷带弄月去迎春楼被抓包,其余的与往常并无不同。 而时鸢非但不恼,倒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真是见了鬼了……” 弄月嘴里刁着块凤梨酥,喃喃,“一物降一物,说的大抵就是郡主和太子殿下。” “是这样吗?” 弄月回过头去,随风已行至他身后,老神在地点评,“我看不见得。” 弄月三两下嚼啐了糕点,咽下,偏头啐了他一句,“你懂什么?” 作为太子身边唯一一个有家室的近卫,随风不掩得意,“自然比你懂的多些。” 弄月折起袖口,作势要揍他,随风溜得很快,不忘拱手求饶,“姑奶奶,你行行好别打了,万一给我打破了相,被我家里那位……” “你说什么?” 随风识相闭上嘴巴。 弄月理了理衣裙,警告他,“再多嘴一句,我让我们家郡主收拾你,连太子殿下都听……” “是是是,”随风麻溜接口,“是我家殿下对你家郡主死心塌地情深不改。” 弄月:“……” 两人飞檐走壁,从前院打追到后院,瓦片窸窸窣窣松动,眼看着就要不堪重负。 檐下路过的管家见状,当即撂下账本,搀着老腰破口大骂,不料头顶一片碎瓦落下…… 只听得一声痛呼,檐上两人同时停下招式,弄月双手捂脸,“完了,又闯祸了……” * 时鸢在树底下挖出了两坛梨枝白,四处寻不着弄月,便拉着水佩喝,水佩细声推脱,“奴婢不会喝酒,奴婢去请殿下来……” “别啊,”时鸢已喝得半醉,拽着她怎么也不肯撒手,咕哝道,“你家殿下一杯就倒,醉了还要我操心,岂能陪我尽兴……” 水佩哪里敢接话,奈何被时鸢脱不开身,忙给一旁的婢子使眼色。 书房。 书案前,探子正躬身回话:“荣妃每日都会往燃两片安神香,陛下只在荣妃宫里好眠,其中便有这安神香的缘故,只是太医取了香灰检验,可以确定对龙体无害,陛下那日的饮食亦无被人下毒的痕迹除了……您命属下处理那碗汤药。”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属下查到,给陛下炼丹的道人似乎与荣妃有些渊源,属下已命人将那香片和丹药一并拿去验了,至今仍无眉目。” 萧玦点头示意知道了,只让人继续盯着宫里的动静,同时命人暗中拦着乾元帝的隐卫查探。 探子不解其意,却没来多问,躬身退下了。 水佩这才急匆匆推门而入。 第182章 娇气 萧玦很快便赶到紫竹苑,站定静静看了会儿眼前这只醉鬼,而后俯身揽住她的肩,想要抱她回屋。 时鸢立马揽住萧玦的脖颈,窝在他怀里哼了两声,看样子醉得不轻,若非萧玦见识过她的酒量,当真就信了。 萧玦瞥了眼面前跪着的一排婆子,也没发话叫她们起身,转身抱着时鸢进屋。 “她今日可见了什么人?” 水佩落后半步跟着,反应过来是在问她,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平日里都是弄月跟着。” “下去吧。” 回到卧房,时鸢扯了扯萧玦袖口,眸子清明一片,“好了,我没醉,放我下来吧。” 萧玦将她放至榻上,往她身下多垫了层软垫,黑目沉沉锁着她容颜,开口便是责备,“孤该说你什么好,明知来了月信还饮那冷酒,时鸢,孤一日不盯着你,你便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时鸢撇了撇嘴,觉得他小题大作,她又不是娇滴滴的花儿,放久了便萎。 反倒是这人冷面冷情,一碰便掉几块冰渣子…… 时鸢早已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这时候万不可惹他,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只是浅酌两杯,不碍事的……而且太医都说我身体底子好。” 萧玦冷笑两声,目光往下,停至她小腹处,“太后有些话倒不无道理,比如你何时为我——” “想都别想!” 时鸢陡然一惊,忙双臂交叠护在胸前。 她嗑嗑巴巴解释,“我,我来了癸水……” 萧玦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碰她,但看到她下意识的反应,眸光还是黯了下来。 时鸢错开视线欲哭无泪,觉得此刻有必要解释几句。 可她该怎么解释,她既怕疼,又不想奶孩子呢? 她还这般年轻呢…… “这几日委屈你了。”这时萧玦生硬转了话题。 时鸢揪着绢帕的手一松,知道他指的是太后派遣过来的那几个婆子。 打小太后便不喜欢她,那日在寿安宫,她装得还不够端庄持重?也不见得太后给好脸色瞧。 如今又派几个婆子来监视她……在自己家中她可不会收敛。 “话说太后果真这么闲么?” 时鸢支头侧卧,一只手绞着绢帕,轻哂,“也是,这人老了往往力不从心,太后也只能从这些地方找回几分存在感了,敬她是长辈,我不与她计较。” 萧玦失笑,他这太子妃嘴上说着不计较,话语中却听不出多少敬意。 他起身端来一碗参汤递给时鸢,原本该喝太医专门配的汤药,只是时鸢嫌那玩意儿太苦,放了甘草也不行,之后他便命人换成了普通的参汤。 时鸢盯着药碗没动,这参汤味道也算不得多好。 “喝药也要人哄?” 她生无可恋躺下,将绢帕覆在脸上,凄凉道:“之前太后送来的那黑汁水,说是什么……能让我早日怀上的,我都快喝吐了……” 萧玦一把揭开她脸上绢帕,毫不留情揭穿她,“别以为孤不知道那些汤药都是水佩替你喝的。” 时鸢坐起身,咬牙气得手抖。 弄月整日偷懒观花船便罢了,连水佩也卖她…… “我看你这日子是过的太舒坦了,”萧玦将药碗送到她手上,催促,“快喝,若是放凉了还要再煮。” “……” 时鸢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闭眼一碗灌尽,摊开掌心声音打颤,“梅,梅子……” 演的倒挺像,事先未准备梅子,萧玦塞给他两颗松子糖,啧声道:“娇气。” 时鸢眨了下眼,顾自低头拆着糖纸。 “下个月十九皇子满月宴,”萧玦坐在他身旁,替她掖上被角,“你与孤一同赴宴。 “十九皇子?” 时鸢这才忆起她大婚次日,荣妃怀了龙子,小皇子何时生的她都不清楚,转眼便满月了? 莫非是早产儿?亦或是荣妃为了护住腹中皇子不被人所害,待胎儿安稳了才告知乾元帝? “不对,”时鸢突然开口,“为何我不曾收到宫中请贴?” 她下意识想到是皇后不待见她,故意漏了她,旋即反应过来,如今是荣妃协理后宫,那位还在未央宫装模作样颂经礼佛呢。 萧玦反问,“孤还未问你今日去了何处,请贴送到孤手上时,孤竟不知,孤的太子妃比孤还忙禄,成日不着家。” 话中并无问责之意,时鸢却听得心里一阵发虚,“……殿下不是知道吗?我这些日子都在南烟浦,平日里都是弄月在打理生意。” 当初时鸢号召众人募捐灾银,趁机为南烟浦招揽生意,招揽的大多有钱有势之辈。 有人便在朝中参她身为太子妃,却不守本分,出去抛头露面,朝中附和声有之,反对之语亦有之。 萧玦便将募银一事抬上来说,立马堵上了一众老臣的嘴巴,谁叫他们没本事筹银呢? 对于时鸢外出挣银子的事,萧玦不理解但尊重。 “孤短你吃穿了?”萧玦故意多此一问。 他最近还发现一件事,时鸢一心虚便会变称呼。 “哪能啊,”时鸢莞尔,试图同他讲道理,“哪个会嫌银钱多,只是花你的银子是一回事,我自个儿挣的又是另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住在汝宁谢家那会儿,那老头儿是真的两袖清风,谢家大半银钱皆出自她那两位富商表兄。 谢家虽不缺她吃穿,她爹却刻意磨她性子,每月差人送来的银子还不够她逛两回花楼。 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萧玦揉了揉她脑袋,不再多言。 时鸢没告诉萧玦的是,她从自家茶馆出来了,又进了对面的天香阁,京城最弛名的酒楼。 今儿天香阁出了新了酒酿和菜品,引得城中子弟纷纷去凑热闹。 她先去南烟浦查了近两个月的账本,辞退了两个趁机捞油水的管事,半个时辰后便和弄月乔装踏入了天香阁。 她在天香阁常年包下了一间雅房,唯有她才能随意出入。 三日前,时鸢写信约了云夙前来天香阁一叙,言辞诚恳地表示是为了那日的冒犯赔罪,不料隔日便收到对方的回信。 她迫不及待拆开信笺。 第183章 麻烦 在此之前,她想过对方会拒绝,甚至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 结果对方不仅回信了,还答应三日后准时赴约。 时鸢按捺下心中激动,就着烛光,仔细分辨对方的字迹。 一个人字迹可以变,可以模仿,但若让懂行的人来瞧,便可辨出两种字迹是否出自同一人。 时鸢拿了兄长三年前的字画与之对比。 片刻后,眸中细碎的光彻底熄了。 这分明是两个人的字迹。 时鸢想到什么,绕过桌案,推开檀木衣桁,从床榻底下拖出一只樟木箱,将里头那只落了灰的风筝取了出来。 风筝上绘着鸳鸯,右侧书了两列大婚贺辞,她将信笺,风筝,还有兄长的字画铺开在桌案上。 三种全然不同的字迹。 时鸢捏着信笺,目光却落在那风筝上,若云夙这信是找人代笔,那这风筝作为新婚贺礼,上面的字画定是主人亲笔所书。 若云夙便是送风筝之人,那他回这封信为何要找旁人代笔? 除非,他不想让她看出什么。 次日时鸢满心欢心去天香阁赴约,去的途中还担心对方同那日一般不配合。 可到了云香阁,她才发现,她还是把对方想的太好了。 她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来。 她咽下怒火,起身便走。 若、非、心、虚,岂会连一次见面都躲躲藏藏? 这时一个小厮敲门而入,说是替他主人传话,云夙旧疾复发,来不了了。 差他过来传话的,正是上官紫。 * 临窗坐榻上,时鸢盯着手上的风筝出神。 昨儿她从天香阁出来,特地回了一趟家,将她的怀疑是告诉她爹。 时文州开口便斥她胡闹,对上女儿执拗的眸子,终是长叹了口气,答应亲自走一趟。 但时文州是大乾臣子,不宜与别国使臣走得太近,亲自拜访总要寻一个正当的理由。 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更是敏感。 上回她去四方馆闹过一次,在旁人看来,是对南诏怀着旧仇上门寻仇。 若她三番五次往四方馆跑,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届时又得萧玦替她收场。 ……上回下毒一事已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可如时鸢她既希望云夙是她兄长,又怕这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若云夙真是哥哥……哥哥这般骄傲的人,如若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活着只怕比死了还难受。 还有那个传话小厮说云夙旧疾复发,旧疾…… 时鸢心口猛地一揪,手指也被攥得泛白。 是怎样的旧疾,让兄长宁愿瞒着自己的身份,也不愿归家。 “郡主!郡主!” 时鸢被这凄厉的一嗓子喊的回了魂。 弄月一路拢着哭腔闯进来,扑到时鸢坐榻旁,指着门口叫喊,“他们,他们都欺负我!您可千万要替我作主啊……” 时鸢这会儿实在没心思陪她玩闹,无奈抚额:“又怎么了?” 弄月哭声一噎,“我……” “整个东宫谁能欺负到你头上,”时鸢想了想,“你和随风又打起来了?” 弄月尴尬咳了声,“……是。” “说吧,你们又因何起了冲突?” “我,他,我们……” 就猜到她答不上来,时鸢盖了条薄毯躺在榻上,细数她罪状,“半个月前你把随风揍了,我替你补了人家医药费,萧玦不在府上的那五日,你偷跑去训场观东宫隐卫训练,往人小影卫头上插勺药,还有——” “好了——郡主您别说了,”弄月赧然,细声道,“我认错就是了,我知那训场是东宫禁地,奴婢就是好奇嘛……” 她牵着时鸢袖晃了晃,“太子殿下若问罪下来,您可不可以……” 时鸢抬手敲她一记,骂道:“你以为你轻功多好,在训场早被人看到了,让你想法子给皇帝下毒是我授意的,这事儿在萧玦那算是翻篇了,日后也怪不到你头上,但你私闯训场被抓包,随风既告到了我面前,怎么着我也得给你个教训。” 弄月嘴巴大张,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咬紧后牙槽,可恶的随风,暗地里告状算什么本事?! “郡主……”她可怜兮兮看着时鸢。 从前这些事郡主也没少干过,若说世上还有谁能理解她,便只有郡主了。 时鸢看着她生出些恻影之心,摸着下巴思忖该如何罚。 门外水佩掀帘而入,瞧见地上跪坐的弄月,动了动唇,没说话。 弄月顿感不妙,接着便听她说道:“太子妃,管家出事了。”不等时鸢开口,她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本来底下人有个三长两短是无需报到时鸢这来的,但以管家的资历,在府上的地位自是不同于普通下人,多少该知会时鸢这个当家主母一声。 “好的很,”时鸢扫了弄月一眼,冷酷下了命令,“罚你一个月不准吃凤梨酥,还有,这个月院子里洒扫的活你包了。” 弄月一听,心霎时碎成两半。 “郡主,您听我解释啊……” * 时鸢换了身便装,带上弄月和府医,亲自去西厢房看过管家。 当初管家便想着请辞,她为了偶尔能偷懒,硬是将老人家留下来帮她打理府中庶务……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老人家并无大碍,时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命人把闯了祸的弄月逮来狠狠一顿训斥,“若是管家再次请辞,你便揽了管家的活吧!” 弄月埋着头,不敢埋汰自家郡主一心想着当甩手掌柜,低声抱怨:“……这事儿也不全是我的错,还有随风呢。” 时鸢倒吸一口气,“这回的罚先记着,我这会儿有事交待你去办。” “那凤梨酥……” 时鸢轻哼一声。 “……是。” 时鸢走到侧窗下的高脚茶几边,斟了杯西湖龙井,“你替我去查查云夙,要快。” 弄月愣道,“先前不是查过了么?” 时鸢捧着茶托转过身,“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弄月神情有些羞愧,“那南诏驸门原是咱们大乾人士,可奴婢查过,此人的户籍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就一介普通商户之子。” “去吧。”时鸢抬眸看她一眼。 近日萧玦没再派人盯着她了,这回应当不会有人暗中拦着。 弄月不解,“其实……太子殿下查起来该会比咱们快一些。” 时鸢默然,她何尝不知,只是她怀疑云凤全是凭感觉行事,说不定在萧玦和她爹一样,都认为她在胡闹? 但是看萧玦的态度,又像是知道什么…… 这才是她最头疼的。 第184章 生机 四方馆。 上官紫坐在床边,因太久未曾阖眼,眼睛布满血丝。 大巫跪在一旁给榻上的人引血驱毒。 “如何了?”上官紫见他皱眉,忍不住问。 大巫放下云夙手腕,摇头叹息:“当年您执意用蛊虫给公子续命,臣便劝过您慎重,这蛊虫虽可救人性命,对人的身体却多有损伤……” 上官紫抽出一旁护卫的剑,拨剑指着他,“再废话一个字,信不信本公主立刻把你拖出去砍了,本公主说了,救他。” 剑尖离他只剩一寸,大巫闭上眼面不改色,“臣只能用参丸辅以施针,暂时护住他的心脉……倘若老巫在,或许有一线生机。” “老巫……好,”上官紫收起剑,吩咐左右,“本公主限你们三日之内,将老巫从南诏抬过来!” “不可!”大巫忙起身阻止,“公子身子虚弱,不宜长途跋涉,但大乾与南诏隔着千里之地,师父年近期颐,从未出过药谷,只怕撑不到大乾便——” 他脑子灵光一现,“老巫善巫术,于蛊术之道上终究不及苗疆,据说苗疆蛊术可医死人肉白骨,倘若苗疆那位高人愿意出手……” 上官紫皱眉,“苗疆与我南诏世代为敌,本公主昨儿才与那苗疆圣女起了冲突。” 此番出使大乾,南诏也在列,且就安排在他们隔壁。 大乾安的什么的暂且不提,以他们南诏与苗疆的关系,苗疆会帮她么? 除非……用对他们有利的东西交换。 上官紫坐下来,握住云夙的手,轻声问:“他何时能醒?” 大巫答:“公主放心,有参丸吊着命,公子只不过是醒着的时间少了,您同公子说话,公子是听得见的。” “嗯,退下吧。”上官紫仍盯着云夙,一眼也不愿移开。 大巫叹了口气,躬身退下,临走前还是多嘴提了一句,“公子脉像极其虚弱,多耗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上官紫不答,也不知是否听见大巫的话。 她低头看着榻上那张苍白的容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当初你执意跟我回大乾,我拗不过你,可你如今这模样,是不是要我扶着你的灵棺回去……不对,你曾说过,死后长眠故土是你的夙愿,我偏不遂你的愿,你若死了,我便把你爹,你妹妹都叫请到你灵前……我一个人流泪,未免太不公平了。” 她俯身将头枕在他胸口,轻喃:“我忘了,你又不喜欢我,这些年都是本公主一厢情愿,你活着本公主不会放你走,你死了也别指望我为你掉一滴泪……” 然而不管她说什么,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 上官紫小声埋怨:“你又不理我,你就是仗着本公主喜欢你。” 咚咚,外头有人敲门,上官紫擦了眼泪,道了声进。 来人是随风。 他拱手施了礼,将手上的木匣子交给一旁的婢子,“这是我家殿下从漠北寻得的玉龙草,或许驸……”他看了眼榻上的云夙,“或许公子用得上。” 玉龙草? 上官紫打开匣子,她曾听闻沙漠深处生长着一种药材,可解百毒却极其罕见,当初她为了救云夙,遍寻天下可解毒的药材,可惜一直没能找到这传闻中的玉龙草。 没想到被大乾太子找到了。 “药材我收下了,”上官紫道,“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随风颔首,“另外还有一事,三日后十九皇子生辰宴,宴上恐生变故,公主若不想麻烦上身,不妨收下宫中请贴。” 上官紫听得不明不白,这会儿才想起昨儿宫中内侍送了请贴过来。 她一直守在云夙床前,便将此事搁在一旁了。 随风也不多作解释,转身就走。 “等等,” 上官紫叫住他,“本公主想同你们太子殿下做一个交易。” 随风回头,她补充,“与你们太子妃的兄长有关。” 东宫,书房。 桌案上罕见的没有文书堆叠,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细碎的木屑。 随风踏入书房,只见萧玦低头刻着什么,神情专注。 他忍不住好奇偷偷去看。 “如何?” 萧玦搁下刻刀,指腹轻蹭下木雕上的碎屑。 小人儿身姿窈窕,长发如瀑及腰,隐约是个女子的轮廓。 随风怔怔盯着萧玦手上的小人儿,这不是殿下前些日子命他寻来的沉水香木么?这样好的香木殿下竟用来刻木雕…… 他猛地回神,“真是巧夺天工,瞧这小人儿,一颦一笑像极了太子妃。” “……孤还未开始刻眉眼。” 随风偏头咳了两声,解释:“属下的意思是,虽然这木雕尚未刻上眉目,但属下一看这小人的身姿,便知您刻的是太子妃,可见您手艺高超。” “……” 萧玦不想听他在这儿溜须拍马,用绸布小心将木雕包好,沉声:“何事?” 随风笑意尽敛,直接切入正题,“属下刚从四方馆回来,上官公主说……要与您面谈,为的是云公子的事儿,地点由您定。” 萧玦沉吟片刻,“时鸢——” “太子妃回靖远侯府了,这会儿还没回呢。” * 时鸢三天两头回娘家在东宫已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起先还有人在背地里说闲话,譬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不和,太子妃失宠了云云,不过自那日萧玦亲自发落了一批乱嚼舌根的下人,再无人敢说三道四。 大抵发现了时鸢在东宫的地位无可动摇,有些人甚至开始想方设法讨好时鸢。 先说太后派来的那几个婆子,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混成如今这般惨样。 东宫上至管家,下至最低等的奴仆,皆逮着她们欺负。 几日下来,这几个婆子终于受不住了,接二连三跑回宫复命去了。 时鸢作为一个良心的主子,得知此事后,自然该赏便赏。 她出手大方,府中上下皆感叹太子妃贤德。 “唉,终于不用喝那劳什子催孕药了。” 时鸢躺在自家院子里赏景,手上绫罗扇轻轻摇着,惬意喟叹一声。 侯府的小厮丫环老早便得到时鸢今日归家的消息,雕鸾团刻美人椅赶紧抬上,案几上再摆上几道时鸢素日里最爱的冰镇茶饮,雪泡梅花酒必不可少,最后打上两道阳帘,终于把自家姑奶奶伺候舒坦了,方才行礼退下。 时鸢托着琉璃盏嘬了口梅花酒,“我爹可说了何时回来?” 第185章 时兰 时兰笑道:“今儿刚听说你要回来,我便差人通知父亲了。” 时鸢闻言看了时兰一眼。 她许旧未见她这位长姐,总觉得她变了许多。 倒底哪里变了,却道不出个所以然。 见她不说话,时兰主动搭话,“鸢妹妹这绫扇好生别致,”她凑近去瞧,叹道,“尤其是扇面上的灼灼桃花。” 这算是夸到点子上了,时鸢展开扇面细细端详,扬唇,“是吗,我也觉得甚是好看。” 京中皆知太子犹擅丹青,只不过萧玦极少作画,自是一画难求。 自从时鸢偶尔在书房瞧见自己的画像,不仅要走了所有画像,日后还乐此不疲找萧玦绘扇。 萧玦回回有求必应。 时鸢上一柄折扇沾上了那阉人的血,她同往常一般,趁萧玦未下朝,悠悠摸进书房,将一柄素白绫扇放在桌案上。 再附上一张信条,压在镇纸下方。 不曾想等了一日也不见萧玦给她送来,她寻思着许是近日政务繁忙,如此又耐心等了两日。 仍不见萧玦主动提及此事。 时鸢只好亲自找上门。 萧玦头也不抬,“孤给你的东西从来不见你爱惜。” “……” 时鸢自知理亏,软磨硬泡哄了许久,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帮他整理公务文书,终于换得那人松口。 * “这可不能给你,”时鸢收拢折扇,“回头我另挑两柄好的给你。” 这回轮到时兰疑惑了。 鸢妹妹从小要什么没有,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对一个物件爱不释手。 但她也不好多问,转而说起旁的,“我正愁入宫赴宴穿什么衣裳,眼下也不知父亲何时能回,鸢妹妹若有空,可否陪我去明玉斋,帮我挑两身得体的衣裳?” 时鸢可算看出她这位长姐哪里不对了。 从前都是她主动寻话,时兰拘谨坐着,偶尔应上一声,也是声若蚊蝇。 “好啊,”时鸢一口饮尽梅花酒,拿了绫扇起身,“不过明玉斋的衣裳虽受京中贵女追捧,里头的款式却相差无几,走,我带你去另一处成衣阁。” 时兰怔了下,旋即莞尔,“好,听鸢妹妹的。” 帝都街市一贯的喧闹繁华,街道西旁灯笼高挂,路上行人簇拥。 马车平稳行驶在长街上,行人见到马车上挂的是靖远侯府的牌子,纷纷避让。 不到半个时辰,她们便到了时鸢口中的成衣阁。 掌柜是个极其年轻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 时兰听见她亲切地喊时鸢姐姐,然后带她们上二楼雅阁。 时兰不明所以跟在时鸢身后,直到听见时鸢与那小姑娘的对话,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时家的铺子。 时鸢叫来绣娘给时兰量了尺寸,命掌柜将阁中最好的衣裳呈上来供时兰挑选,最后亲自帮时兰挑了几款步摇华胜,胭脂香粉,交待他们晚些时候一并送至侯府。 出了成衣阁,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兰牵住她袖摆,“鸢妹妹,我方才想起……我还有两套翡翠头面放在明玉斋。” 时鸢合上绫扇,说回头让府上小厮跑一趟,时兰却说那套头面她盼了许久,非要今日亲自去取。 也罢,时鸢只好妥协,吩咐车夫将马车明玉斋门口,与时兰一前一后进了明玉斋。 一进门,不出所料,皆是熟面孔。 与此同时,里头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静了一瞬,似是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行礼。 众所周知,明玉斋是京中女子的销金窟,进此处挑衣裳头面的,不是京中权贵家的千金,便是富商大贾的女儿。 而这些人,大多见过时鸢。 时鸢面不改色让她们起身,也不多言,抬步上了二楼。 众人这才注意到跟在时鸢身后的时兰。 都说靖远侯府的庶女与太子妃这个嫡妹不和,若是不和,如何会一道来逛明玉斋? 看来这位时大姑娘也算有人撑腰了,至少不是她们可以随意欺辱的。 时兰取了头面,从楼上下来时,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这时有人上来宣暄,时鸢记得她是宣平侯府的大姑娘,偏头对时兰说:“我出去等你。” 看着时鸢走远,宋钰欲言又止,将时兰拉至一旁,低声道:“亏我还担心你被她欺负了去,那位瞧着便不好相与,如今她还是太子妃……” 时兰摇头,“你误会了,鸢妹妹很好。” “那就好,”她点点头,“用袖中摸出一封信,放在她手上,“喏,我哥托我给你的。” “嗯。”时兰收好信,脸悄悄红了一半。 宋钰瞅她一眼,打趣道:“我就盼着你早日成为我嫂子,我便不用再替你们传信了。” 时兰低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宋钰笑道:“诶,我哥可是侯府世子,如今又在六部历练,虽未正式授官,日后也是前途无量,我哥既对你有意,你若嫁给我哥,他定不会亏待你,莫非你还惦记着那张宰辅府上的庶子?” 时兰环顾左右,忙捂住她的嘴,“你明知我……”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宋钰忙声求饶,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又问:“若我哥在十九皇子生辰宴上求陛下赐婚,你当如何?” “我……”纤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神情。 * 时兰魂不守舍出了明玉斋。 时鸢掀开轿帘等她上来,放下轿帘,吩咐车夫,“走吧。” 今日她这庶姐倒是多了几个心眼,故意和她一同出现在明玉斋,三日后进宫赴宴,那些人便不敢因她庶出的身份轻看她。 时鸢不打算挑明她的心思,“我瞧了你那套翡翠头面,水头不错,”瞧见她面容忧郁,时鸢止了声,问,“方才有谁欺负你了?” 时兰将信收入怀中,抬头,啪嗒一滴眼泪淌至腮边。 “……” 时鸢放缓语气,试着问:“是因为这封信么?” 泪水夺眶而出,她哭得更厉害了。 一路无言,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时鸢跃下马车,随手丢给车夫二两碎银。 下人迎上前,说时文州在前厅。 弄月也回来了。 第186章 谈心 时鸢一路飞奔至前厅,被门槛绊了一下,堪堪站稳,“爹——你回来了!” 时文州也不应声,径直挥退下人,门一关,当即沉下脸,“跪下。” 这一声直接把她定在原地。 “爹,发生什么了?”时鸢就这么局促地站着,不想跪冰冷的地板,也不敢坐下。 “还敢在你爹面前装糊涂!”时文州一看她这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是,都有胆子给天子下毒了,我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时鸢语塞,她寻思着无影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萧玦查到她头上也就罢了,怎的连她爹都知道了? “您何时猜到是我的?”她硬着头皮问,“是弄月还是——” “你说呢?”时文州瞥她一眼,“当初陛下中毒的消息一传出,我就纳闷,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在皇宫一众大内高手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时鸢不敢吱声。 “燕过无痕这门轻功失传已久,可谁能想到,这世上唯一会这门轻功的,就在我们时家。” 时鸢有些挫败,抬起头,反问:“天底下的高手多了去了,就凭这点您就笃定是无影?” 她发誓她不是在狡辩,只是担心是否在别处也露了马脚,她爹能查到,自然也有人起了疑心。 时文州冷哼:“无影那小子还没这个胆子,敢欺瞒本侯。” “……”时鸢埋着头敢怒不敢言。 水佩出卖她就算了,没想到无影也靠不住。 ……还好她的小弄月贴心。 时文州盯她半晌,叹了口气,“我问你,太子殿下——” 时鸢极快接口,“萧玦早就知道了。” 尽管心中有了猜测,真正落到实处的这一刻,时文州还是愣了半晌。 在他看来,太子既知晓皇帝中毒是这丫头所为,完全可以利用此事拉整个时家下水,乃至于波及谢家。 毕竟这事可以用来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只要太子有心,毒杀天子,栽赃太子,意图谋反……哪一项不是灭九族的罪名? 可太子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将此事掩了下来。 太子此举,究竟是全心信任他们时家,还是当真对这丫头…… 还有这丫头敢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给皇帝下毒,是真的不怕太子发现,还是仗着太子的宠爱有恃无恐? 时文州只知道,他不当面问个清楚,今日指定睡不着觉了。 时文州斟酌着词句,语众心长道: “不管太子眼下对你如何,来日太子登上那个位置,选秀纳妃便如同家常便饭,就算日后他独宠你一人,也架不住百官谏言,难保,”他顿了一下,“以色侍君者,色衰而……” “爹,”时鸢打断他,噗哧一声乐了,“我可记得当初您可是最盼着我和萧玦好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果然不该和这丫头说煽情的话,时文州板下脸,厉声教诲:“爹是在提醒你,要时刻心如明镜,你在家中如何任性,我和你祖父都惯着你,可太子不一样,皇族中人大多无情,说一不二,你若是指望太子待你一心一意,日后委屈的还是你,当年的皇后何尝不是宠冠六宫?” “当然,只要时家在一日,便会保你一日荣华,怕就怕你深陷其中——你性子又执拗,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和你祖父也未必能把你拉回来。” “不会的,”时鸢笃定,“我相信他。” 说这么多都白说了,时文州一口气堵在喉口,“你怎知太子——” “我拎的清,”时鸢看着时文州,“您方才也说了,您和祖父永远是我的后盾,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自个儿受委屈……至少我现在喜欢他,就如您喜欢娘亲一样。” “这如何能一样?”时文州皱眉,“你娘温柔似水,娴静……” “爹,”时鸢眼神幽怨,“您又拿我和娘亲比。” 时文州不再往下说了。 时鸢高兴地凑到他身旁,问:“您今日可是去了四方馆,您可见到那南诏驸马了?” 时文州怔了一怔,点头。 时鸢攥紧扶椅,“那您——” 时文州抬手打断她,“今日南诏使臣中有人突发旧疾,听说病得不轻,整个太医署都出动了,我同陛下请了旨意前去探问。” 时鸢拧紧了眉头。 原来上官紫并未骗她,云夙是当真病了才没来赴约。 时鸢张了张口正欲问云夙现下情况如何,时文州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握了一下。 “你至今仍相信你哥还活着,爹知道劝不动你,爹只说一句,当年烨儿的死与你无关,爹和你祖父也从未怪过你,你这丫头素来死心眼,这么些年也该接受……” 后面时文州说了什么时鸢也听不大清了。 她起身拜别父亲,时文州要留她用饭,她也摇头拒绝。 时文州叹了口气,又同她唠叨了几句,这才放人离去。 目送时鸢走远,他似是才想起什么。 说了这么多,他怎么就忘了问她下毒的目的? 时兰站在外头侯了许久,终于见时鸢出来,她将信塞入宽袖中,“鸢妹妹。” 时鸢瞧见她有些意外,料想她是有事找时文州,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去。 见到弄月已是在回东宫的马车上。 时鸢接过卷宗,指间一滞,迟迟没有打开。 弄月干脆挑重要的说了:“你让我查的那位云公子的资料都在这了,这位云公子琴棋书画皆是一绝,仅凭这点,就与咱们大公子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还有,这位云公子最初算是上官紫的慕僚,从三年前南诏王被逼禅位,莫名病故,到上官紫凭王女身份掌握南诏王室大半的势力,背后都离不开那位的出谋划策……咱们大公子可是素来瞧不上那些个文臣幕僚啊。” 时鸢低头翻阅卷宗,越往下看,眉头便多皱一分。 实在是太多巧合了,云夙的这份履历偏又被设计的天衣无缝。 时鸢抿唇,“他是大乾人氏,三年前初至南诏。” 弄月崩溃,“郡主,您就是太想大公子了,所以看到谁都像大公子,奴婢也不泼您冷水,咱们在外游历的那三年,见过多少张与大公子相似的面孔,可有一回是真的?说实话,奴婢是看不出他身上有哪一处像大公子……” 第187章 医士 是啊,那人和哥哥分明无一处相似。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时鸢想起那日她与云夙第一次相见,她仔细留意了他的举止言谈,硬是看不出半点哥哥的影子。 哥哥行事高调张扬,喜穿窄袖华服,在家中亦是刀剑不离身,而云夙一身宽袖素衣,待人谦和有礼,一派儒雅的书生模样,任谁也没法将两人等同起来,那毕竟太过荒诞。 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连她也说不清从何而来。 所以她不惜给天子下毒,也要阻止云夙离京。 她承认自己冲动任性,再任性这些年也任性多回了。 但更多的是自心底涌起的一股恐惧,深深的恐惧。 那种恐惧就像…… 就像那人走了,她的哥哥便永远回不来了。 时鸢挑起车帘,透过琉璃轩窗往外瞧了一眼。 绕过前方那道巷子便是四方馆。 先前云夙便对她避而不见,上官紫更是见面便与她打太极,如今云夙病了,就更有理由闭门不见她了。 思及此,时鸢突然开口:“听说每日都有太医去四方馆问诊?” “啊?嗯,”弄月一下便反应过来,低声问:“您不会又要……不说那位云夙公子是否见您,您这样去见外男,万一被太子殿下知道了,误会您和云公子可如何是好?虽说那云夙公子已有妻室,你亦是有夫之妇,可是,可是——” 她一口气豁出去了,“今儿上官公主好像出去了,您趁虚而入会不会……不太好?” “上官紫不在?”时鸢未计较她用词不当,责备地看着她,“……怎的不早说?” 弄月瘪嘴委屈,“这不您让我去查云夙公子嘛?我也是无意得知,您又没问我……” 时鸢阖上眸子,半晌睁眼问她,“太医每日何时去问诊?” 弄月小声报了个时辰。 时鸢瞧了眼天色,暮色西沉。 差不多了。 弄月偷偷瞅时鸢一眼,担心她还想着闯四方馆,凑过来贴心道:“郡主,前方便是天香阁了,今儿您陪大姑娘逛了一日,方才在侯府您也没吃几口,可要去前方的天香阁吃点东西?” 打下帘子,时鸢偏头看她一眼,“我看是你饿了。” 弄月讪讪笑了声。 时鸢绷不住严肃,扯下腰间钱袋,扔给她,“全给你了,回去记得帮我带两包糖炒栗子,唔……萧玦喜欢那个。” 弄月接过钱袋,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道郡主就是嘴硬心软,这一袋银子可抵她一个月例银了。 她忙将钱袋揣回兜里,生怕会被人抢似的,动作一顿,“郡主,您这是要先回去?” 时鸢已挑帘跳下了马车。 外头有声音飘进来,“我还有事,好好玩儿啊。” 弄月连忙掀开车帘,眼睁睁看着时鸢消失在人群之中。 目光越过人群,往上便是金灿灿的“迎春楼”三个大字。 “……” * 时鸢从迎春阁后门密道出来时,身上已换了一身新的装束。 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如瀑青丝高束成马尾,身穿一身靓青色官服,腰间悬着身份令牌,手上还提着一个药箱。 宫中医士的打扮。 时鸢低头理了理宽大袖摆,穿过一道巷子,很快便到了四方馆门前。 因着里头住的是各国使臣,四方馆附近皆有守卫,前些日子萧启不知抽什么风,又拨了一批守卫过来。 如今的四方馆,说是固若金汤也不夸张。 先前时鸢闯入四方馆,那位禁军统领便见过她。 时鸢站在不远不近处,瞧见守卫对进去送菜的大娘例行检查,呼了一口气。 幸好她事先换了这身打扮。 否则以那位统领的尽职程度,若她再次出现在四方馆,她亳不怀疑,那位统领一眼便会认出她,并闹得众人皆知。 时鸢悬好腰牌,抬头看了眼门匾,抬步进去。 “站住。” 果不其然,有守卫拦住了她。 时鸢后退一步,将腰牌递给那人,那人瞧了一眼便递还给她,“进去吧。” 时鸢颔首致礼,而后步伐从容朝里走去。 隐约听到后面一个守卫说什么面孔陌生,她忙加快步伐。 一切比想象中顺利太多。 凭记忆摸到南诏使臣的住处,时鸢提着药箱进屋,立马便有人引她去内室。 扑鼻而来一股浓重的苦药味儿,时鸢蹙了下眉,抬眼便瞧见榻上安然沉睡的云夙,榻旁有两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在为他施针。 时鸢看了片刻,提着药箱上前。 眼前陡然横出一柄长剑。 时鸢心弦紧绷,尚未开口,便听那侍者语气不耐,“我们公主昨儿便说了,日后不必再来了,我们南诏有的是医士。” 时鸢眉心狠狠跳了跳,她来之前倒未考虑到这一点。 那老皇帝怕人死在大乾境内,南诏借机生事,因此命太医来问诊,可南诏却未必会接受这个好意。 瞧这侍者的反应……今儿除了她,应当不会有太医再来了。 如此倒方便了她多留几刻。 侍者见时鸢不说话,剑刃递进了一分,眼中打量之意不加掩饰,“我瞧你有些眼生,昨儿来的那个——” “哦,那是我徒儿,”时鸢扯起谎面不改色,她看了眼榻上的云夙,“我那徒儿学艺不精,陛下遂命我来给这位使臣大人切脉,我生平见过的怪疾无数,可否让我一试?” 侍者与榻前的白胡子老者对视一眼,白胡子老者叹了口气,“姑且让他试试吧,连我都治不好的病疾……兴许这大乾皇宫卧虎藏龙。” 那白胡子老头显然是这里最说得上话的,侍者闻言让开一步,“请。” 太医署是否藏龙卧虎不清楚,时鸢必然是不懂医术的。 简单的望闻问切,尚可照猫画虎一通。 不过这也足够时鸢近距离瞧上云夙一眼了。 时鸢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专心给云夙诊脉,目光却飘向他胸口处。 若非有人在侧,只怕她下一刻就要扯开那层里衣,检查里面是否有一道疤痕。 三年前时庭烨从南疆寄了家书回来,信中打趣自己胸口中箭,日后恐要留疤。 时鸢至今仍留着那封信。 但很快她就没这个心思了。 第188章 貔貅 这脉象…… 与其说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脉象,倒不如说与死无异。 老巫见她皱眉,不禁摇头叹息。 大抵除了那苗疆的往生蛊可一试,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时鸢放下云夙的手腕,半晌才道:“你们给他下蛊了?” 老巫愣了下,迟疑点头。 中蛊之人的脉象与常人不同,但凡略懂歧黄之术,便不难看出来。 可看出来是一回事,能救才是真本事。 时鸢当然救不了,她只会切脉。 可这会儿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今日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 这人是兄长就罢了,若他不是……她也只能冒犯了。 时鸢缓缓看向老巫,“可否请诸位回避片刻,留下针包即可。” “不行!”侍者抚上剑鞘,语气不容商量,“出了事是你担待,还是你们陛下担待?” 时鸢看向老巫。 老巫叹气,“在公主回来之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公子这情况……诶!” 侍者无动于衷,“一切等公主回来再说。” 老巫一听,登时脾气就上来了,他指着侍者跳脚骂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犟呢!如今还有什么比他的命重要?就算死马当活马医,那也是老夫点的头,追究不到你身上。” “我不管,”侍者态度依旧强硬,“我只在乎公子的安危,公主吩咐了,除了你我,谁也不能近公子的身。” “你——” 两人又同往常一样斗起嘴来,谁也不肯让谁。 屋里的下人低着头不发一言,似是对这般情形见怪不怪。 时鸢对他们的争执视若无睹,换个有眼色的,这会儿就该起身告辞了。 可她非但没有,目光还紧紧地盯着云夙。 确切来说,是他枕边露出来的一截红绳。 时鸢目光颤了两下,不禁伸手将枕头下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这是…… 一枚貔貅香囊。 时鸢骤然握紧了香囊。 一瞬间,悬着的心方才落地,紧接着又开始狂跳不止。 这个香囊,无人比她更熟悉。 这上面的貔貅,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于那个临别夜,亲手交给了兄长。 思绪飘回至三年前,时鸢送兄长离开的那一日—— 临行前,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别别扭扭塞到兄长手上。 “保平安的,我曾听人说,貔貅乃吉瑞之兽,可保人无灾无病,逢凶化吉……也不知是真是假。” 时庭烨摊手一看,是一枚四角香囊。 只是这香囊上的纹样…… “貔貅?”他挑眉揶揄,“我怎么瞧着不像啊,倒像是——” “就是貔貅!” 时鸢气恼,当即伸手去夺,“你不要便还我,我拿去送给萧珣哥哥,萧珣哥哥才不会嫌弃。” 时庭烨扬手躲过,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径直将香囊收入怀中,“那可不行,送给我的东西哪有再送给旁人的道理,再说你萧珣哥哥已经有人送了,可不差你这一个,这个吧,丑是丑了点……看在是小鸢尾亲手绣的,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时鸢哼道:“若非瞧见那些出征的将士都有妻儿相送,我才懒的替我未来嫂嫂操心!” “好好好,我家小妹有心了,”时庭烨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眉眼柔和,“有了小妹给的平安符,哥哥一定平安归来。” * 平安归来。 时鸢阖上眼惨笑,在袖子里用力攥了攥指尖? 话本果真都是骗人的。 那貔貅未能保哥哥平安,还有当年她装入香囊的当归,当归,当归……空有一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时鸢睁开眼,目光微落,看着云夙—— 然后毫无顾忌扯开他的衣襟,露出一片胸膛。 时鸢身子晃了晃。 只见他左胸口处,赫赫一道旧疤。 虽早已愈合,仍可想象那支箭矢破空飞来,迅速没入他的胸膛。 鲜血汨汨流出,染红了银甲胄。 ……以及怀中的那枚香囊。 那种久萦于心的熟悉终于有了解释,云夙就是兄长,与她血浓于水的亲哥哥。 可想象中的欢愉和高兴尚未到来,一股怒火攸然涌上心头,很快又被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脉象……为何会如此?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久活,所以干脆连自己活着的消息都瞒着她和爹,所以那日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先前一直躲着不见她。 这三年,兄长也许回来过数次,只是每次都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远远地看上她和爹一眼。 就像那只不知名风筝,她大婚之日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容苍白,时鸢深吸一口气,才没让自己失态。 她不着痕迹将香囊塞回枕下,微微倾身,想要和从前一样牵兄长的手。 眼眶中含了许久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啪嗒,打在手背上…… 低低的抽泣声打断了旁边那两个争吵不休的人。 侍者转身,目光疑在时鸢脸上,终于觉出不对。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拔剑一扫,冰冷剑尖抵上她颈侧,“你易容了?” 时鸢十指松开被褥,缓缓抬头。 这样草率的易容术,最多维持一两个时辰,泪水冲洗之下,一张女子的清颜就这么显现了出来。 * 上官紫回到四方馆,时鸢已经离开了。 老巫跪坐榻前,正给云夙针炙,而侍者低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一时气氛低沉的厉害。 老巫将银针拨出,一根根收回针包,正欲行礼退下。 上官紫扫了眼桌上各种灵芝虫草,问,“大乾太子送来的那株草,可用得上?” 老巫垂首应答:“玉龙草是极好的解毒药草,只是三年前您引血入蛊,虽救了公子性命,这些年蛊毒逐步渗入骨髓,这玉龙草只怕,只怕……” “够了,”上官紫抬手打断他的话,冷厉瞥扫过去,“你只须尽力救他性命,能拖一时是一时,我只问你,若再给他种一次蛊,你有几成把握?” 老巫抬头:“您指的是……” “苗疆,往生蛊。” “以公子如今的情况,若再种一次蛊……” 老巫斟酌了片刻,道,“臣只敢保证有五成把握,运气差些便是像如今这般……昏睡不醒。” 第189章 医书 从四方馆回到东宫已是酉时了,弄月杵在门口来回踱步,显然等了多时。 这会儿终于见到时鸢,她赶紧迎上前,焦急道:“郡主,你可算回来了,太子殿下他——” 话未说完,时鸢便与她擦肩而过,脚下带风踏进前厅。 弄月愣在原地,旋即意识到时鸢回来时脸色不对,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正厅,萧玦见时鸢从外面跑进来,偏头对随风吩咐,“日后不必再盯着荣德殿,父皇那边……”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萧玦低头看着怀里的一团,神色柔和了些,挥手命人退下。 随风拱手退下,退至门口,不忘将门后偷看的弄月一并拉走。 随风一走,偌大的正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鸢将头埋在萧玦胸膛,闷着脸一声不吭。 萧玦伸手环住她腰身,察觉到她心情低落,抽出一只手轻抚上她肩膀,温声道:“怎么了?” 时鸢摇摇头。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时鸢不说,萧玦便不问,就这么抱着她,等她主动开口。 半晌,时鸢从他怀中起身,脸睑低垂,“我……”她找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夙,云夙就是哥哥,你们都不信……我今日认出他来了。” 萧玦扶着她肩的手陡然滞住,心跟着狠狠一抽,“你知道了?” 时鸢未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晃了晃神,抬眼质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萧玦抿唇不语,伸手去揩她眼角的泪。 时鸢拂开他的手,往后跌了一步,双肩微微抖动,“好……瞒着我,都瞒着我……” 兄长明明还活着,可就是没人告诉她,差一点,是不是再差一点她就永远见不到兄长了? 蓄满泪的眼眶终于不堪重负,大颗大颗眼泪汹涌滚落,顷刻间模糊了脸庞。 萧玦再也忍不住将人拥紧了搂在怀里,轻而浅地吻过她的鬓发。 …… 次日,时鸢找萧玦要了时庭烨这三年服用过的药材清单,命人将各种医书都搬到紫竹苑。 弄月和水佩各自进来了两次,皆被她赶了出去。 门外再次响起叩门声,时鸢从堆成山的医书药典中直起身,抬手揉了揉眉心。 当年兄长能捡回一条命,全靠了那南诏皇室秘术,如今三年一到,已是回天乏术。 可她与兄长分别三年,尚不知这三年兄长过的如何,一相认便要她眼睁睁看着兄长……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郡主。” 弄月领着端托盘的婢子鱼贯而入,桌上很快就摆满了丰盛的膳食。 时鸢正欲发作,抬头瞧见面前的侍膳婢子个个低眉敛目,叹了口气,语气还算和善,“放下吧,我饿了自个儿会吃。” 侍膳婢子们站着不动,低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将目光投向弄月。 时鸢见状倏然火大,“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婢子们赶忙搁下托盘,惨白着脸哗啦啦跪了一地。 “出去。” “是,奴婢告退。” 水佩还想去劝,弄月伸手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领着一众婢子下去。 轻掩上门,水佩走在后头一步三回头,“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昨儿回来脸色便不好,到现在更是滴水未进,再这般下去熬坏了身子也怎么是好?” 弄月脚步不停,面上愁苦一点也不比她少。 水佩站定,将弄月拉至一旁,低声斥道:“你说说你,昨儿殿下问起太子妃的行踪,你怎么也不帮太子妃瞒着些?殿下素来不喜太子妃往那烟花柳巷钻,你又不是不知道……” 弄月回头担心地看了一眼,总觉得自家郡主一定不是因为这事儿不开心,往日郡主使些性子,闹些脾气,也不过就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一两个时辰。 似今日这般不吃不喝……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三年前得知大公子死讯的那次。 她眼皮跳了跳。 郡主自从昨日回来便不停的翻看医书,莫非…… * 萧玦一大早便出去了,回来已是午后,从丫环口中时鸢滴水未进,当即匆匆赶至紫竹苑。 进门便瞧见时鸢对着一卷医书发愣,目光空洞无神,仍可看出昨日哭过的痕迹。 而桌上的膳食丝毫未动。 他沉下脸,挥手命人将膳食都撤下去。 时鸢被外头照进来的光线刺了下眼,抬手虚掩了下,也不抬头看看来人,旋即又将自己埋在小山堆里。 萧玦走至案前,夺走她手上的医书,随手扔至一旁,弯身抱起她朝床榻走去。 “萧玦!” 时鸢终于有了反应,紧紧攥住他的袖袍,声音沙哑得厉害。 萧玦没应她,甚至没看她一眼。 他一刻不在,她便埋头翻看医书,他若不来,她可以整日整夜将自己埋在医书里。 他算是明白了。 一次心软,只会换得她无数次得寸进尺。 时鸢又唤了一声,不得回应,便要挣开他的怀抱自己下来。 萧玦一声不发行至榻旁,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倾身帮她掖上被角,“闭眼。” 时鸢睁着肿成核桃的眼睛,一瞬不离看着他,手上仍抓着他的袖袍。 换作往常,萧玦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这回却无动于衷。 “闭眼还是用膳,选一个。” 看似在同她商量,声音听不出任何语气起伏。 时鸢动了动唇,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发热,“我……” “既然不说,孤便替你选了。” “来人!” 不多时,水佩提着食盒进来。 她看了眼萧玦,得到示意后,放下食盒便退下了。 萧玦将玉箸摆在时鸢手边。 时鸢没动。 萧玦又盛了碗清粥,用汤匙舀了舀,往她嘴里送。 她素来不喜清粥,如今更是没胃口。 最后,在萧玦的逼视下,她才缓缓捡起筷子,草草吃了两口。 看她吃完,萧玦起身命人进来将桌案上的医书收走。 时鸢见状忙上前阻止,可萧玦发了话,这些人哪里敢听她的,很快这屋里的医书都被搬走了。 接着萧玦又当着她的面,罚了紫竹苑所有下人的月俸。 时鸢这回终于坐不住了,“好端端的罚她们作什么?” 第190章 裂纹 “心疼了?” 萧玦将她按回榻上,顺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那你可有想过,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孤也会心疼?” “我,”时鸢霎时偃旗息鼓,含含糊糊地说:“……我没事。” 萧玦指了指她眼底的黑印子,“你以为孤会信?” 时鸢眼神微微闪躲,错开了他的目光,揪着被褥的手松了松,“抱歉,是我没能收敛好情绪,让你们担心了。” 她抬起头,看着萧玦,“你别生气,我就是昨夜没睡好,有些神思不宁……我听你话,这就去睡——” 萧玦轻叹了口气,知道她是心绪大起大落,昨儿夜里便看出她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蹙着,也不知是担心时庭烨还是梦到了什么。 他一把将时鸢捞到怀里,伸手抚平她眉间沟壑,“等我走了,你再爬起来翻阅那些医书?” 时鸢抿唇,显然是被萧玦说中了心思。 昨儿她从四方馆回来后,一闭眼便是兄长的脸。 梦里的兄长答应回来陪她过生辰,音容笑貌依旧如昔。 可一晃便是昨日兄长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一晃又回到三年前兄长棺椁回京的那一日,她跪在棺木旁,躺在里面的兄长一身是血,面目全非…… 连那枚貔貅香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 可三年前抬回京城的分明是一具空棺,她只怕……只怕梦里的这一幕真真切切发生。 心口漫来一阵绵密的痛,时鸢骤然抓住萧玦的手,“萧玦,我哥三年前便活下来了,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媚的眸子此刻却是空洞茫然,“就算他们都断言我哥活不过半年,我翻遍医书,总还是有希望的对吗?” “时鸢,”萧玦握住她的手腕,沉声安抚,“三年前南疆尸疫四起,时庭烨与其部下被围困山谷,数千将士无一人存活,他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时鸢动了动唇,“我……” 她何尝不知,纵然她一直坚信兄长还活着,当兄长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那一刻她心中惊喜亦不比旁人少。 出生之年有人为时鸢判命,说她命生于时,注定一生顺遂,无灾无疾。 她从不信术士信口开河。 可这些年她生于锦绣堆,衣食无忧自不必说。 她有父兄照拂,又蒙家族庇佑,在外行事多无所顾忌,过着世间大多数人艳羡的生活。 真真应了那术士的一番话。 一生顺遂,无灾无疾。 偏偏天不遂人意,在兄长死的那一年,华丽的布帛开始有了裂纹。 那道裂纹,纵使长年累月也无法缝补。 萧玦长于皇室,于亲情血缘素来淡漠,时鸢不奢望他能理解自己和兄长之间的感情。 当然,这些无法用三言两语概括。 时鸢更不愿将自己脆弱矫情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毕竟她在他面前从来不甘示弱,偶尔心虚认错也是别别扭扭。 然而就在她眸中光亮将要暗下去的那一瞬,萧玦掬住了那一汪星子。 “苗疆的往生蛊能救时庭烨,约莫有五成把握。” 时鸢呼吸一滞,霍然抬头,“当真?” 她的关注点不在几成把握,她只想知道萧玦所言真假,亦或是……只为安她的心。 在她急切的目光下,萧玦轻轻“嗯”了一声。 将将窒息的胸膛重新注入空气,时鸢从她怀中起身,“事不宜迟,我们……”身子由于乏力晃了晃,萧玦扶了她一把,顺势将她带入怀中,“听我说,” 他伸手轻覆上她的眼睛,“你现在需要休息,待你气色好些,我便带你去见他。” 时鸢摇头,“……我睡不着。” 萧玦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但他更担心的是时鸢的身体。 他将时鸢抱回榻上,自己也跟着和衣睡下,然后侧身将她揽入怀中,“听话,孤绝不食言。” 这句话如同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时鸢定定看了萧玦一会儿,终于点头,“嗯。” 神思紧绷许久终于得到片刻安歇,时鸢头沾上引枕便睡了过去。 萧玦低眸看着怀中人熟睡的容颜,迟迟没有困意。 到底是他低估了时庭烨在时鸢心中的分量。 往生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百年来从未有蛊师尝试过。 若说有谁敢轻易一试,大抵只有那一位了。 苗疆最年轻,天赋最高的蛊师。 乌兰筱。 * 四方馆,晴苑。 侍从推门而入,屋里的少女披好外衫回头,一旁的蛊池中,成千上万只蛊虫贪焚地吸食着血液…… 余光瞥间少女腕间的血痕,侍从走上前,单膝跪地,默不作声地帮她包扎伤口。 乌兰筱居高临下地打量侍从。 恭敬,听话,顺从…… 可惜这张脸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烦。 侍从抬起头,对上乌兰筱柔媚缱绻的眸子,很快就醉在那一汪春水中,随即仰起头,大逆不道地吻上他的主人—— “啪!” 清脆的一巴掌将他打回现实。 侍卫骤然醒神,尚不及磕头认罪,就被一股大力踢至数尺远。 乌兰筱未看他一眼,径直起身踱至窗边,看着蛊池中互相争食的虫蝎拧眉不语。 她的媚术从未失过手,可她在国宴上驱动媚术蛊惑那大乾太子时,对方却始终保持清醒,还有方才…… 得知乌兰筱打的主意,侍从立马爬起身反对,“您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那大乾太子不是我们能招惹的,少主交待了——” 乌兰筱拍桌而起,“我说过,谁再敢在我面前提他,我便把他扔进蛊池喂虫,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侍从惊恐抬头,不知想到什么,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血液很快就被吸食干净,池中毒物贪焚地看着它们的饲主,乌兰筱眉头轻皱,拆开腕上纱布,吝啬地施舍了两滴鲜血进去。 侍从别过头不敢再看。 “怕什么,”乌兰筱见状笑了,“我的这些宝贝们难伺候的很,只有我的血才能喂饱它们。” 侍从咽了口睡沫,又看到她往蛊池中放血,面无表情,似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 “昨儿我见过阿姐了,阿姐老了,容貌也不比从前,” 她顿了顿,喃喃道,“真不知大乾宫中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这次若她还不跟我走,我便把她绑了带回去……” 第191章 噩梦 时鸢从梦中惊醒,怔怔望着头顶幔帐,猛然想起什么,赶紧从锦被里爬起来,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好了便要出门。 萧玦推门进来,见她精神好了些许,至少眼底没什么倦意。 “饿不饿?”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我让人送碗小粥进来,你将就着垫垫肚子可好?” 时鸢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欲言又止。 “先用膳,”萧玦知道她想问什么,吩咐水佩将膳食端进来,携她落座,“上官紫找过乌兰筱,乌兰筱答应用往生蛊救你兄长,你可放心了?” 时鸢不知乌兰筱是谁,大抵是苗疆一族的蛊师,但听到她能救兄长,一颗心都雀跃得快要蹦出来,细想又觉不可思议。 苗疆一族素来无利不起早,对方竟这般轻易就答应了? 萧玦看着她这模样既无奈又好笑。 他若不细说其中过程,只怕今日很难哄得她乖乖用膳。 对此他解释,许是上官紫和苗疆圣女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者单纯是那苗疆圣女好说话。 “什么?苗疆圣女?”时鸢一时没恍过神,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后者…… 六国使臣刚至大乾那会儿,时鸢嫌一个人待在府里闷得慌,而萧玦一面操心接待事宜,一面忧心江州水患,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抓着对方陪她解闷。 弄月便挑些外面的趣事儿讲给她听。 那段日子日子她听的最多的便是六国间的龃龉,譬如今日四方馆哪两国的使臣打起来了,哪国的使臣与哪国的公主幽会…… 上官紫便是在那时与苗疆圣女结下了梁子。 苗疆与南诏王室祖上便有积怨,苗疆地处南诏,却不归南诏王室管辖,这二人起冲突,也不算内讧。 苗疆圣女,上官紫……确实很难想象这二人能达成什么交易。 纵然心有疑惑,时鸢也没再深想,毕竟除了兄长,旁的一概与她无关。 时鸢觉得定是自己连日神思紧绷,才会这般多思多虑。 如今兄长有了一线生机,她该乐观些才是。 这般想着,时鸢乖乖接过萧玦递来的清粥,一碗暖粥下肚,脸上好歹恢复了点人色,她抿了抿唇,问:“乌兰筱可说了何时给哥哥种蛊?” 三年前上官紫用南诏秘术为时庭烨续命,之后又坚持每月引血驱毒,服药温补,才让时庭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可若是再种一次蛊,首先要考虑的便是这具身子是否能承受住。 “三日后,”萧玦言简意赅,“你若是不放心,孤陪你在旁边看着。” 她当然要去,时鸢攥了下袖口,眸光沉了下来。 其实她还想把兄长接回东宫,由自己亲自照顾,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 萧玦当然不会有意见,只是三年前上官紫救了兄长,于她也算有恩,与兄长有关的事,多少该过问她的意思。 况且这位上官公主还是她名义上的嫂嫂,当然兄长没有亲口承认,她是不会认的。 时鸢到底不放心兄长,垂下眼睛默了默,抬头,“我吃好了,想现在去看看我哥,可以吗?” * 马车早已备好,东宫离使臣馆尚有一段距离,上了马车,萧玦揽着时鸢一言不发,时鸢躺在他怀里,轻声嘟囔,“三年前……我哥让你瞒着我的你便瞒着,他的话你倒听。” 萧玦不轻不重碰了下她的额头,“这是睡饱喝足后,开始同孤秋后算账了?” 时鸢蹙了下眉头,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我不该问么?你明知我找了兄长三年,若是兄长……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时鸢,”萧玦打断她,低头看她,“你扪心自问,自己瞒了孤多少事,真要细算——” “好了,别说了,”时鸢忙不迭捂住他的唇,认真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其实我没那么脆弱。” “是么?”萧玦睨了她一眼,“那是谁白日里闹绝食,夜里睡着了都在喊哥哥。” “我不是闹绝食,”时鸢羞愤难当,“我只是没胃口,还有那是因为我梦到兄长——”她没有再说下去,生怕噩梦成真。 萧玦理解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几分,须臾过后,他好似不经意提起,“孤好像从未听过……你在梦里喊孤的名字。” 连这也要计较?时鸢趴在他怀里秀眉轻拧,这该如何解释她梦到过他,而且不止一次呢。 半晌,她直起身子,看着萧玦说道:“因为……梦到你的,都不是噩梦。” 萧玦唇角弯了弯,对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 …… 马车低调驶进四方馆,因着事先收到命令,守卫默默放行,不敢声张,更不知马车里面坐的是哪位大人物。 下了马车,时鸢直奔南诏使臣的住处。 上官紫见到时鸢愣了一下,看到萧玦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挥手屏退屋里的侍从。 见她要走,时鸢回头叫住她,想问这些年兄长过得如何,何时还回来看过她和父亲,还有兄长这一身病痛……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话还是留着等兄长醒来后,她亲口问兄长吧。 时鸢动了动唇,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多谢你。” “谢我?”上官紫闻言笑了,“谢我帮他瞒着你?” 时鸢一噎,“……总之还是要谢你。” 两人相顾无言,上官紫先受不了这种尴尬,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默,“不必,他是本公主自己挑的夫君,若实在要谢,待他病好了,本公主要带回南诏。” “不行,”时鸢下意识反驳,但想到兄长和上官紫已经成婚,兄长还不知是什么态度,只好退了一步,她的目光落在时庭烨脸上,“那得看我哥的意思。” 上官紫勾了勾唇不以为意,带上巫医转身离开。 萧玦轻握了下她的肩膀,“孤在外面等你。” 隔壁厢房,上官紫从窗台下捧了茶盏过来,给自己斟了一杯,从描金托盘里取了第二只茶盏,借着斟茶的动作,“你答应过他,不会将他的身份告知他人。” 萧玦扶上茶盏,不咸不淡道:“她猜到了。” “哦,是吗?”上官紫没绷住笑出声,悠悠往椅子上一坐,“那太好了,”她松了口气,“你不知道本公主瞒得有多累,就——瞒着不说憋得慌,说出来又怕他生气……你懂吧?” “……”萧玦沉默着没应声。 上官紫也不在意,端起茶盏抿了口,“……不过我还是想问,她是如何确定的?” 萧玦看了眼她身侧的两人。 上官紫回头,巫医低头咳了一声,用手肘推了下侍者,侍者眼看要瞒不住,老老实实将昨日时鸢来过的事交代了。 “原来如此,”上官紫点头,却没有要怪罪他们的意思,挥手让两人下去。 门外脚步声见远,她微微前倾,忍不住问,“乌兰筱答应救云夙的事,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第192章 食言 “不劳操心。”萧玦靠回椅背,神色淡淡,显然不欲同她多解释。 上官紫不意外他的反应,轻描淡写道:“随口一问罢了,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云夙,但比起时鸢的反应,我更好奇太子殿下……你会如何选择?” 萧玦牵了牵唇角,轻哂,“你若真的在意时庭烨,便不会把筹码都压到孤身上。” 上官紫半晌没吱声。 她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乌兰筱答应救云夙的条件是做太子侧妃,她在赌萧玦会为了时鸢妥协——若她未错估时鸢在萧玦心中的地位,萧玦做出这个选择应当是毋庸置疑的。 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萧玦自始自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包括上次,她也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她拿不准萧玦明日是否会应下乾元帝的赐婚。 她知道,萧玦若是拒婚,哪怕是乾元帝开口,也强迫不了他娶乌兰筱。 上官紫微微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该比我清楚,乌兰筱应下三日后为云夙种蛊,等的便是明日宫宴,说什么需要用药人试蛊,不过拖延时间的伎俩,倘若明日过后,她出尔反尔……” 她顿了顿,继续说,“太子殿下忍心让太子妃失望?” 萧玦眼神冷了冷。 上官紫适时止声,她知道自己再多说一句便会激怒对方,这绝非她想看到的。 她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位大乾太子的神色。 纵然以上试探对萧玦无用,但有一点她可以笃定—— 这位大乾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云夙看她时……眼里装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有一点她很不理解。 时鸢对纳妃一事丝毫不知情,萧玦瞒着时鸢,是不愿她为难,还是怕她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看来这位大乾太子并非像表面看着的那般稳如秦山啊。 上官紫托着茶盏笑了笑,“其实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左右为难,于太子妃而言,如今已没有什么比救兄长重要,何况区区一个侧妃的位置——她并未要时鸢让出太子妃的位置,倒也不算强人所难。” “再者,若乌兰筱救了云夙,她便是整个靖远侯府的恩人,太子殿下娶乌兰筱为妃,相信太子妃和靖远侯都不会反对,相反,此举也算送靖远侯府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 门吱呀一声开了,时鸢从屋里出来,乍被外面的亮光刺了下眼,尚未恍过神,上官紫与她擦身进了里屋,砰的一声拍上了门。 时鸢回头,疑惑:“她这是怎么了?”走至萧玦身侧,眼底带着才促狭,“说说,你怎么惹到人家了?” “没什么,”萧玦不带什么表情揽她回身,移掌覆上了时鸢的手背,“走吧。” “嗯,”时鸢点头,动了动唇,“兄长他——” 她又抿着唇不说话了。 “嗯?”萧玦低头看她,又是那种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语气,“想说什么?” 时鸢默了片刻,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哥曾说过,待我出嫁之日,他亲自背我上花轿……所以当时憬哥哥要代我哥背我,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萧玦捏了捏她的手,神情柔和,“大婚那日时庭烨来了。” “是啊,他来了,”时鸢眼眶酸涩,“我看到他了,他就藏在人群中,身下坐着轮椅。” “时鸢——” “他还是食言了。” 时鸢攥着袖摆,艰涩开口,“三年前他寄信回来,说定会赶回来陪我过生辰,生辰礼物他早就准备好了。” “一只海东青,是他初至北疆时捡的,通体雪白,唯头顶一点红,便取名为阿朱,那时他在信中分明答应的好好的……他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别哭,”萧玦心疼揽她入怀,“你生辰快到了,今年生辰他一定在。” “哪个哭了?” 时鸢轻捶了他肩头,靠在他怀里不满控诉, “我就是气他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别以为他回来了我和爹就原谅他了。” “待他醒了,这三年他欠下的生辰礼物,我要一并讨回来。” 萧玦忍俊不禁,“嗯,是该讨回来。” 时鸢闷声道:“……不过我最想要的是他的腿好起来。” 萧玦心口一滞。 他没有告诉时鸢,时庭烨被流箭射中右腿,身上亦有好几处箭伤。 若非部下为之挡箭,差一点就要死于万箭穿心。 “你不必安慰我,”时鸢从他怀中离开,释怀一笑,“好不了也无妨,他怎么样都是我哥,就像你说的,他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她似是想到什么,“明日十九皇子满月宴,我爹也会进宫,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 荣德殿,乾元帝支着额头闭目养神,荣妃命乳娘将十九皇子抱下去,吩咐内侍将今日的药膳端上来。 这时李公公躬身进来,看了眼荣妃,不顾荣妃眼神示意,走上前小声禀告,“陛下,苗疆圣女求见。” 他话音刚落,荣妃脸色微变,下一瞬,周围侍立的内侍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垂首敛眉,噤若寒蝉。 李公公在皇帝跟前伺候久了,自然清楚何时可以打扰,何时不该打扰。 譬如陛下在荣妃娘娘宫里的时候,别说皇后娘娘,哪怕太子殿下来了,陛下都得根据事情轻重缓急,再决定是否召见。 唯独外面侯着的那位,是个例外。 ……还有瀛洲的那几位“大仙。” “陛下?” 见乾元帝没反应,李公公又唤了一声,唯恐外面哪位等的久了,回头乾元帝治他个怠慢之罪。 毕竟那位苗疆圣女,连陛下见了都是面带七分笑。 这一声好歹把乾元帝唤醒了。 乾元帝攸然睁开眼。 周围的人呼吸又重了几分,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陛下,用药的时辰到了。” 荣妃赶紧走上前,命人把药膳端上来。 她从托盘中端过药碗,试过温度后,小心翼翼开口: “陛下——” 乾元帝抬手挡开药碗,揉了揉额头,直起身子问,“圣女何时来的?” 李公公松了口气,笑答:“奴哪里敢让圣女久等,这不圣女一来奴就紧着进来回禀,陛下可要宣圣女进来?还是照往常一样带圣女去明华殿?” 乾元帝看他一眼,他立马会意,转身麻溜地出去了。 第193章 仙士 乌兰筱跟着内侍进了明华殿,没等多久乾元帝便到了。 这位帝王较之数月前,气色差了许多,身着明黄龙袍,却给人一种老态龙钟之感,仿佛那层黄纱底罩着的是一具空壳。 这是乌兰筱继国宴后,第一次面见乾元帝。 但乾元帝自三年前便开始服用苗疆的丹药。 若非效果显着,乾元帝也不会将一个小小的苗疆女奉为座上宾。 苗疆的这位圣女性情古怪,不喜与人交涉,乾元帝也是略知一二,因而乌兰筱突然求见,乾元帝不得不思忖她的来意。 而这位寻求长寿的帝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苗疆有所图谋。 而是……他服用的丹药出了问题。 乌兰筱有问必答,耐心为乾元帝解疑,并将长期服用此丹药对身体的损害归咎于旁的药物,比如那几个瀛人炼的仙丹,三言两语便把这位病急乱投医的帝王哄得将信将疑。 不出意外,那五个瀛人难逃被杖杀的命运。 然后乌兰筱才坦言她来的目的。 乾元帝轻轻咳了声,“赐婚……倒也好说,太子至今只娶了一位正妃,只是……” 乾元帝皱了下眉。 他总不能说此事还得看太子的意思。 未免显得他这个帝王太没威严。 他思忖了片刻,迂回道:“圣女何时对太子——” “陛下。” 乌兰筱插声打断,将盘旋腕上的小蛇按头拍了回去,“百年前,我苗疆族中多位先祖,年逾百岁而动作不僵,鬓发尽白而容颜不改,陛下可有耳闻?” 此话一落,不出意外勾起了帝王的兴趣。 赐婚一事被抛之脑后,乾元帝面上喜色难掩,仍故作镇定,略一点头。 乌兰筱道:“我知陛下醉心长寿之道,我苗疆上贡的丹药虽有奇效,却无法保证陛下圣颜永驻。” “圣女的意思是……” “陛下猜的不错,世上确有使人容颜永驻的法子。” 乾元帝用力攥紧了扶手。 乌兰筱看他一眼,继续故弄玄虚,“昔有仙人抚顶结发长生,虽无人见证过虚实,殊不知世上多数传闻,皆非空穴来风。” 乾元帝难抑心中震憾,深吸一口气,“你可知糊弄朕的下场?” 乌兰筱避而不答,俯身,“陛下若信得我,乌兰筱愿为陛下解忧。” 乾元帝默不作声盯着面前这个夸下海口的女子,言辞诚恳,态度也不失恭敬,最重要的是她没必要拿苗疆全族性命开玩笑。 要知道以大乾的国力,灭一个苗疆易如反掌。 思及此,乾元帝不再考虑,“既如此,圣女便安心在宫中住下,若真如圣女所说的这般玄乎,朕得以驻颜长寿,朕,必有重谢。” “那我方才所求……” “来人——” 乾元帝当即拍板,“即刻宣太子进宫。” “是。” * 东宫。 书房檀香袅袅,窗外天光透过窗棂酒落在案几,堆叠成山的折子公文旁,时鸢支着额头瞌睡,直到手背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耳边传来萧玦的声音,“磨墨。” “……”时鸢攥了下掌心,认命地站起身,拾起砚台旁的松烟墨砚,慢吞吞地磨起墨来。 萧玦收回笔杆,继续低头批奏章。 时鸢磨了一会墨,挪过一旁的圆凳坐下,刚要揉手腕,萧玦从案几上取过一摞文书,“将折子分门别类,重要的简要誊录,无关紧要的交予东宫属官处理。” “什么?誊录?” 时鸢瞪眼不可置信,先前她只负责挑练,何时又多了个誊录的差事? 萧玦看着她一脸怨气,心下好笑,面上神色不变,“不必担心其中有错漏,孤还会再复阅一遍。” “那你还让我……” 时鸢小声抱怨,被他一个眼神吓退,未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咬了咬牙,“……我抄。” 说完从镇纸下扯了一张素纸,开始低头翻看呈折。 粗略扫了几眼,好在呈折上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起来也不费神,看完这些呈折,纸上只有寥寥几行。 时鸢搁下笔杆,呼出一口浊气,端起宣纸欣赏自己的字迹。 还好她这一手簪花小楷尚可入眼。 秀丽端庄,她本人却是半点不符。 不知过了多久,萧玦合上手边最后一张奏折,朝她看来,“伸手。” 时鸢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变,警惕地看着他手上笔杆,“这次我可没把墨溅到折子上,你不许——” 萧玦拉过她手腕扯她入怀,轻轻替她揉着手腕。 时鸢睁开眼,见他神色专注,罕见的没出声。 李公公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诧异太子妃竟在书房,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随风先他一步推门而入。 时鸢吓得赶忙从萧玦怀中起身,随风低头侧开一步。 李公公躬身一礼,恭敬道了来意。 时鸢暗自腹诽那老皇帝片刻也不让人安闲,却也没有抗旨的理由,扭头对萧玦说:“早些回来,我等你回来用膳。” 时鸢离开后,李公公这才将今日明华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乌兰筱献方一事,乾元帝宣萧玦进宫所为何事,事无巨细。 彼时明华殿内,乌兰筱前脚刚走,乾元帝就命人把灵宫那几个瀛人宣了过来。 灵宫,传说中仙人的住所,是乾元帝专门建来炼丹的宫殿,那几个自称仙士的瀛人便被安排住在此处。 瀛人术士以为皇帝召他过来询问炼丹进展如何,事先打好了腹稿,殊不知大难临头。 当皇帝提及月初吐血昏迷一事,术士连忙撇清关系,奈何乾元帝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轻飘飘一句话,便决定了他的生死。 他认定先前中毒与他服用的丹药有关,这些他一直服用苗疆的丹药,身体从未有出现过异样,那便极有可能是这几个瀛人炼制的丹药有问题。 乾元帝面色骤变,拍案而起,“来人——” 行至明华殿前,刚踏上月台,便看到几个内侍抬着一具尸首出来。 李公公眼皮一跳,忙上前询问情况,一问方知陛下大怒,灵宫里住着的那几位“仙人”都遭了殃,眼前这个好歹得了具全尸。 萧玦视如无睹,抬步进了大殿。 李公公心下突突,不敢跟进去,唯恐遭帝王迁怒,便立在大殿走廊候诏。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守上几个时辰时,萧玦从里面出来了。 与来时的神情并无不同。 第194章 仁孝 “这……” 李公公瞅了眼轻掩的殿门,一时摸不准里头什么情况,又不好开口直问,彷徨了一阵,萧玦已经走远了。 李公公遽然回神,小跑着追上萧玦,“殿下!殿下留步。” 萧玦驻足回头。 李公公吁了口气,走上前几步,脸上愁云密布,“奴有些话……不知是否当讲。” 萧玦眉头轻抬,“说。” “是。”李公公觑着他神色,小心斟酌词句,“近些年陛下为寻求长生之法,愈发沉迷炼丹,可自从陛下开始服用丹药,虽说在某些方面精力旺盛……气色反倒大不如前。” 他苦着脸愁眉不展,“奴在御前侍奉多前,履次就此事劝过陛下,无一不被陛下训斥驳回,奴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请您出面劝劝陛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料对方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转而提起乌兰筱献方一事,神情悲恸,愤愤不平,扬言苗疆圣女妖言惑众,蛊惑圣听,所谓长生之术,不过是她意图谋害陛下的幌子。 萧玦微微扯了扯唇,眸中无一丝怜悯之色。 一个太监尚且看得分明,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 “于长生之道上,父皇自有判断,何须他人置喙。” 随他话落,李公公眼神黯了下来。 他早该想到太子素来凉薄,未必真的会把他与陛下之间那点父子情谊放在心上。 说句不好听的,陛下众多儿子中,有哪个是真的孝顺? ——昭穆太子倒是对陛下孝顺,还不是被逼自刎于城墙下? 思及此,李公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顷刻间后背冷汗直流。 陛下大多时候独断专行,细数拿炼丹一事劝谏过乾元帝的臣子,没几个落得个好下场。 有了前车之鉴,他怎么好撺掇太子去触陛下逆鳞? 他抬袖揩了揩汗,忙道:“殿下说的是,是奴僭越了。” 萧玦瞥他一眼,“做好你份内之事。” 这已算得上是警告,李公公心头一跳,垂首敛目,“……奴明白了。” 目送太子离去,李公公抚了抚胸口,仍心有余悸。 太子不似昭穆太子宽厚仁慈,却也极少当众动怒。 但他怕的不是太子责难于他,而是太子心生猜忌怒而不发。 只是他想不通——太子曾是乾元帝一手磨砺出来的,陛下亦放心让萧玦监国理政,其重视程度不亚于当初的昭穆太子,按理来说,陛下待太子自当比旁的皇子亲厚些。 恰恰相反,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说臣子倒是更贴切些。 每逢陛下龙体有恙,不说诸位皇子,殿中一个内侍脸上表现出来的担心都比太子殿下多。 来不及深思,殿中忽然传来乾元帝的怒骂声。 “滚!” “都给朕滚出去!” 紧接着殿中伺候的宫女皆被轰了出来,乌泱泱跪了一地。 李公公眼皮直跳,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帝王怒声传他进殿。 殿中空旷死寂,李公公猫着腰步入大殿,垂着头,不敢直视帝王威严。 乾元帝坐在龙椅上默然,忽然开口:“朕是不是对太子太严苛了些?” 李公公没敢接话。 乾元帝好似陷入了某段回忆,“朕这些年一直在想,当年珣儿挥剑自刎……其中是否有朕的过错。” 这句话可把李公公给听糊涂了。 昭穆太子之死……不是陛下逼的吗? 但他不敢说。 他心里清楚,乾元帝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 帝王半张脸隐在烛影里,“朕始终想不明白,当年兵临城下,朕不过是命禁军将他拒之城门外,并未对他下死令,为何他宁愿挥剑自刎也不愿解释一句——不惜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反抗朕。” 李公公下意识抬头看了帝王一眼,很快便敛回目光,低头不语。 当年昭穆太子被拦在城墙外,与禁军对峙了将近两个时辰,不料最后等来的却是一道废太子的旨意。 他被告知他的母后悬梁自尽的消息,他的妻子在昨夜难产而亡,朝中但凡与昭穆太子走得近的朝臣皆被拘禁在府……若非走投无路,他不会以这种法子自证清白。 “那可是朕一手栽培的儿子啊,”乾元帝一脸痛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莫非在朕的儿子心里,朕就是一个残暴不仁的昏君?” 这话可怎么接? 皇帝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他把这一切归咎于昭穆太子太过刚烈执拗,若非如此,那将是另外一个结局。 思索片刻,李公公颔首低眉,“昭穆太子仁孝。” 这回轮到乾元帝沉默了。 他的儿子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说好听了是宽厚仁慈,说难听了便是优柔寡断。 未来君主如此,于百姓而言是福音,对一个帝王而言却绝非好事。 李公公又添了一句,“怪就怪昭穆太子与南诏走的太近,懿德皇后居心叵测,陛下您并没有错。” 当年懿德皇后卖官鬻爵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此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内幕。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真正让乾元帝无法容忍的—— 懿德皇后用巨额金银换取南诏的珍宝古玩。 也就是说,懿德皇后卖官聚敛的钱财,尽数进了南诏的国库。 此举无异于里通外敌,太岁头上动土。 也就是从那时起,乾元帝对昭穆太子有了猜忌。 后来乾元帝怀疑昭穆太子叛国投敌,也就不奇怪了。 乾元帝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沉郁之色散了些许。 “苗疆圣女所言,你怎么看?” 李公公抬头怔然,总算知道太子临走前为何留下那句警告,他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道:“奴不敢妄下断言,只是……” “苗疆与我大乾并无仇怨,且不说苗疆全族性命系陛下一念之间,日后苗疆圣女嫁入东宫,便是皇家的媳妇,断然没有要害陛下的道理。” 乾元帝神色不辨,“朕也是这般同太子说的。” 李公公小心试探,“太子殿下他……” 乾元帝冷哼,“朕才是这江山之主。” “拟旨吧,”乾元帝轻轻摆手,“明日宫宴朕亲自赐婚,谅太子也不敢公然抗旨。” 第195章 漓山 六月十八,十九皇子满月宴,为显重视,皇帝率众前往漓山宴酣游玩。 恰好外邦使臣月末辞驾离京,按照旧例,每年皇帝都会在漓山行宫举办送别宴,皇亲国威、五品以上的大臣及其内眷皆会到场,意在彰显国威。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漓山行宫而去。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时鸢靠着萧玦,手捧话本,十分惬意。 “上回来漓山行宫,还是三年前的鹿鸣宴,我和萧继之攒局打猎,五个人围着漓山跑了两圈,别说猎物了,连一根兔毛都没见着,好没意思。”时鸢将话本往脸上一盖,长长叹了口气。 “打猎得去西郊猎场,”萧玦眼神微动,偏头同她商量,“你喜欢热闹,今年秋狩孤替你攒个局?” 时鸢闻言挪开话本睨他一眼。 当真以为她不知他什么心思,真让他帮着攒局,那她想邀的人也难来两个了。 ……譬如萧继之。 想到这,时鸢果断摇头,“攒局就不必了,真论起骑射,我可比不过他们……” 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时鸢咳了一声,“漓山又不是什么正经狩猎的地方,胜在景色好,就算打不着东西,跑跑马也不错。” * 不精骑射自然是假的。 将门之女若连骑射都不会,是会被众人耻笑的。 时鸢七岁时便缠着兄长教她骑马射箭,只可惜以她那时的个子,连马背都够不着,更别提拉弓搭箭。 时庭烨只好牵了一匹小马驹陪她玩。 时鸢也不嫌小马驹不够威猛高大,学了一段时日,尽管摔得腰酸背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歹能握着缰绳在马背上拉弓。 比起时鸢,时兰就没那么幸运了。 时兰自小由姨娘赵氏教诲长大,在赵氏眼里,女儿这一双纤纤玉手就该用来抚琴刺绣,骑射那是男人才会感兴趣的东西。 临近午间,众人陆续到了漓山行宫,各自在行宫内安顿休息。 彼时以端阳长公主为首的一众世家夫人、姑娘聚在花厅喝茶闲聊。 这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女眷,隔三差五便聚在一处赏个花,游个园,今日漓山之行,于她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儿。 而这些个女眷但凡聚在一起便有聊不尽的话题。 ——近半个月谈的最多的就是颖国公府。 数月前陛下便下了一道旨意,为宣王和颖国公府的大姑娘赐婚,连婚期都定下了,期间颖国公府大姑娘数次悬梁自尽,一度闹到了皇后耳中。 后面这事儿渐渐平息,直至无人再提,可就在半个月前,京中又传出一个更骇人听闻的消息。 齐大姑娘去护国寺上香的途中路遇劫匪,一夜未归。 据说那齐大姑娘被找回来时,衣衫不整,双目是黯淡无神,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颖国公夫人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颖国公一大早进宫求见陛下——这桩婚事就这么黄了。 萧启闻讯赶进宫,求乾元帝收回旨意,不料被陛下好一顿训斥。 端阳长公主谈起此事,几个夫人正笑着,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你们可有谁见到太子妃了?” 说话之人正是宣平侯夫人。 一时间噤若寒蝉。 几位夫人不约而同看向端阳长公主,收回目光,各自抿了抿唇没说话。 谁不知道端阳长公主素来不待见太子妃,平日里太子妃也极少参加她们这种小宴,就是端阳长公主亲自出面,太子妃也未必会给这个面子。 宣平侯夫人意识到气氛不对,笑了笑掩饰尴尬,扭头同一旁的时兰说话。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旁边的翠衫姑娘。 有几个夫人瞧着她眼熟,细细一想,这不是靖远侯府的庶女么? 怎的与宣平侯府走的这般近了? 宣平侯夫人拉着介绍,“这是靖远侯府的二姑娘。” 时兰上前行礼。 几位夫人心里不大瞧得起庶出,面上却不显,七嘴八舌夸了两句。 接着便有人打趣儿宣平侯夫人四处相看儿媳,毕竟她方才可是十句有九句不离儿子。 话说这宣平侯世子也是一众世家子中的佼佼者,靖远侯府出了个太子妃,门槛再高,这时二姑娘庶出的身份…… 总是要比正尔八经的嫡女矮上一大截。 宣平侯夫人也不恼,拉着时兰的手笑道:“可巧在路上碰到,我瞧这孩子一个人实在可怜,便一道带来了,”紧接着又问,“怎的只瞧见你一个,你父亲和你嫡妹呢?” 时兰攥了下帕子,这些话宣平侯夫人在路上便问过了,这会儿当众再问一遍,竟有点给她撑腰的意思。 时兰心下疑惑,依言还是一一答了。 她原是跟着时文州来的,中途时文州被皇帝身边的内侍叫了去,临走之前嘱咐她有事便去找时鸢。 只是她没寻到时鸢,自个儿反倒先迷路了。 几位夫人随口打趣了几句便一笑带过,转而说起别的。 时兰默默听着,全程没出声,直到听到她们说起什么太子侧妃,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 端阳长公主虚咳了一声,几位夫人极有眼色闭上了嘴巴,宣平侯夫人连忙跟着打圆场,说起这行宫的景致。 “我瞧着外头花开得不错,姑娘们摘几朵去罢,回去做成香包也是好的。” 这时宋钰摘了花从外面进来,同端阳长公主和几位夫人行过礼,献宝似的将花递给母亲。 宣平侯夫人接过魏紫,轻嗅了嗅,笑道:“正巧你来了,姑娘们坐在这儿听我们说话也怪闷的,你且带几个姑娘出去赏花吧,仔细些,可别顶撞了贵人。” “是,母亲。” 宋钰依言告退,和时兰几个一同出去了。 出了花厅,时兰拉住宋钰,问:“你方才来的路上可瞧见太子妃了?” 宋钰摇摇头,又道:“我猜太子妃这会儿定然和太子殿下在一起。” 时兰低头没应声。 “方才我和我哥骑马进林子里打兔子,一到山上便不见我哥的人影,也不知道我哥可抓着兔子了。” 宋钰凑到她面前,小声道:“眼下离开宴尚早,咱们去林子里找我哥吧,说不定能碰上太子妃呢。” 第196章 兔子 彼时有人在漓山上逛了一圈,不出所料的没见着一只猎物, 密林深处草木青翠,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碎影斑驳,两道身影策马而行。 时鸢拉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晃晃悠悠地行于深林,光影镶缀在她肩头,闪烁如万蝶振翅。 “这山上景色果真不错。” 时鸢从边上折了根树枝,在手边打着旋儿,转了两圈便随手扔了,“可惜这林子这么大,连一只活物都没见着,怪渗人的。” 萧玦从马背上取了水囊递过去,“狩猎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漓山行宫原是先帝为先皇后建的,先皇后不喜鸟兽虫鱼,先帝遂命人将林中活物尽数驱至西郊猎场。” 时鸢伸手接过水囊,仰头豪气干云地灌了一口,抬袖擦了擦嘴巴,“鸟兽虫鱼……有什么不好?我就挺喜欢。” 萧玦闻言心思微动,心里有了打算。 不知想到什么,时鸢眼皮一跳,缓缓侧过头去,“你……莫不是想送我一个园子吧?” 不怪她会多想,下个月便是她生辰,萧玦总不至于连这个都忘了。 心思乍然被说破,萧玦轻轻咳了声,而后无比正色地评价,“这种讨人欢喜的法子,话本里见的多了,未免落俗。” “……”时鸢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落俗。 你最好不是。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她笑眯眯凑过去,“太子殿下还看话本呢?” 萧玦也不否认,低头回了她一句“近墨者黑”。 时鸢不服气,正欲反驳,便发现前方没路了,两人只好调转马头下山。 林中寂静,唯余山风过耳,时鸢闭眼享受了一会儿山中静谧,冷不防冒出一句,“我最喜欢的还是兔子。” “嗯。” 萧玦闻言一点也不意外。 时鸢从出门便惦记着兔子,念叨了不下三遍。 看来姑娘家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生物。 时鸢也不例外。 萧玦默默记下,今年秋狩旁的无关紧要,势必要狩一笼兔子,给她带回东宫养着玩。 时鸢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拉着缰绳顾自说道:“夜里生上篝火,众人围坐,将狩来的野兔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烤至两面金黄,肉香四溢……那才叫山珍海味。” 萧玦:“……” 时鸢眺望前方,似在回味,“去年在汝宁,我和萧继之,弄月,还有温姐姐分食一只野兔,啧啧,萧继之那手艺……” 碳烤野兔的阴影蒙上心头,时鸢摇了摇头,“得亏温姐姐不挑食。” 她说完一转头,见萧玦幽幽地看着自己,睁大眼睛道:“殿下该不会没吃过野兔吧?” 萧玦看着她没吭声。 时鸢又凑过去,眨了眨眼睛,“那烤鸡呢?” 萧玦眉心微动,终于有了反应,“你和萧继之分食同一只野兔?” 时鸢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人断章取义的功夫真是渐长,敢情温姐姐和弄月都不是人了? “我那是和……”时鸢正想着如何解释,刚巧有只灰茸茸的兔子从不远处的林中蹿过。 她当即从箭篓里抽出了三支凤羽,横空掷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只箭矢从另外一个方向破空而来,发出鸣镝一声响。 紧接着便有人拍掌雀跃,一行人驭马上前查看。 时鸢先注意到时兰,然后目光停留在她身后那个华服男子身上。 两人同乘一骑,男子从背后搂着时兰,看起来亲密无间。 “宣平侯世子好箭术!”时鸢拍了下掌,不各夸赞, 时兰闻声抬头,看到时鸢骑马朝这边过来,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挣开宋衡的怀抱。 后者愣了愣,见到来人后,当即翻身下马,朝时兰伸出一只手。 时兰迟疑了一下,轻轻搭上对方手掌。 后面的宋钰也跟着下马,和兄长一起同对面走来的二人行礼。 时鸢摆摆手免礼,目光缓缓掠过宋衡,朝树下那只兔子走去。 灰毛免子被四支箭矢卡在树上,动弹不得,时鸢蹲身抱起兔子,这才发现兔子一动不动。 想来是逃蹿时不慎撞到了树上,撞晕了过去。 蠢兔子。 宋衡张了张口想说话,时兰轻轻扯了他一下,后者闭上了嘴巴。 宋钰见状松了口气,她是真怕她这傻哥哥就这么跑上去和时鸢抢兔子,暂且不提这兔子是谁射中的,谁敢跟太子妃抢东西……太子殿下也在呢。 三个人低着头各怀心思,这边时鸢抱着兔子拿不定主意。 若是她或是宣平侯世子射中的还好,眼下这情形,这兔子该归谁呢? 萧玦一句话提醒了她,“观体形和毛色,瞧着不似野兔。” 时鸢摸了摸怀中的灰兔,毛发质地较为粗糙,体形也比寻常野兔大些。 ……所以这是家中豢养的兔子? 时鸢伸手在兔子头上戳了几下,莞尔一笑,“怪不得会笨到自个儿撞树,也不知是谁家养的。” 一旁的宋衡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躬身拱手,“太子妃,兔子受惊便会迷失方向,并非是这兔子——” “嗯?这兔子是你养的?” “臣——” 宋衡险些就要应声,两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他头上,他偏头看了眼时兰,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时鸢放心了,大手一挥,“既如此,这兔子便归我了。” 宋衡霍然抬起头,未料到她如此霸道,不可置信地看着时鸢,斟酌着开口,“太子妃这是……不打算找这兔子的主人了?” 时鸢轻轻抚着怀中的兔子,抬眸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世子会帮本宫保密吧?” 宋衡一噎,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堂堂太子妃口中听到这班般厚言无耻的话。 再看一旁的太子殿下,至今不发一言,显然是纵容的态度。 宋衡暗自攥了攥拳,一脸隐忍不甘。 默了一阵,他低着头后退一步,“……臣不敢。” 时鸢抱着兔子笑得揶揄,萧玦看她一眼,颇为无奈地弯了下唇。 时兰这才寻着机会同时鸢说话,时鸢见她瞅了瞅萧玦欲言又止,只好将兔子交给萧玦,和她走远了些。 时兰扯着帕子,将她方才在花厅听到的那些话告诉时鸢。 听罢时鸢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当着我的面给萧玦赐婚,不管是谁,我第一个不同意。” 时兰点点头,“是我多虑了。” “无妨。”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时有行宫的婢女来请他们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