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又不做人了》 第1页 《太子又不做人了》作者:应如是否【完结+番外】 文案 京城的人都知道小世子裴容喜欢太子喜欢得不了,还大言不惭地说将来一定要做太子妃。 有天小世子从噩梦中醒来,他在梦中预知到自己被太子一杯毒酒带走,悽惨无比。 醒来后的小世子大彻大悟,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手写的《太子喜好录》不能留——扔掉! 打探过的太子行程——避开! 最重要的是 那些想当太子妃的煳涂话——澄清! 还是有人不信小世子能断得如此之快,问他:你真不喜欢太子? 小世子连连摇头:不喜欢不喜欢,我不要喜欢他了 坐在隔壁桌的太子,咔的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太子选妃当日,太子从台阶走下来到小世子的面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 「不是说要当我的太子妃,怎么不来?」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容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天欺负我们小世子 立意:与人交往最重要的是真诚 第1章 窗外夜色正浓,狂风大作,吹得树枝沙沙作响,夜色中的打更人重重地敲了三下锣,已经是三更时分了。 顺王府的世子裴容却睡得极不安稳,房内昏暗的烛火映了他额上的密密细汗,长而密的眼睫也微微颤抖着,他身子小幅度地挣扎着,似乎下一秒就会醒来。 裴容勐地从床上了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后怕和恐慌,等他察觉到自己没死的这个事实时,才明白刚刚经歷的只是一场梦。 裴容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了下来,随后又懒懒地躺了下去,可任他翻来覆去却是毫无睡意了。 他在梦中被太子赐了一杯毒酒丧命。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裴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下巴,因为他在梦中被人卸掉了下巴,冰凉的毒酒强硬地灌了进来,紧接着的便是毒酒发作时的剧痛和绝望。 可比起这个,裴容更介意的是梦里的太子要杀自己,尽管理智知道只是一场梦,可他还是又气又怕。 裴容喜欢太子这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裴容从来都不掩藏此事,要当太子妃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虽然有过□□帝立男子为妃的先河,可也仅那一次,况且他贵为世子,这话说出去真是惹人发笑。 可裴容不在乎,他从第一眼见到太子时,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即便太子对他从来都是不假颜色。 「本世子怎么会梦到这个……」 裴容嘟囔一声,忽然又听到一声沧桑老者的天外之音:「一年之后,梦中便是结局。」 「有鬼啊——」 裴容吓得一声大喊,门外守夜的四喜连忙沖了进来:「世子,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裴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四处乱看,见到四喜,裴容连忙问道:「四喜,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个老人说话的声音?」 「小的只听到世子您喊了一声,其他的什么也没听到。」 「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再好好想想!」裴容不信,抓着四喜问道。 「小的真的没听到,世子,您怎么了?」 「你别说话!」裴容扶着头,脸色苍白:「让我一个人静静。」 裴容很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若是按那声音所说,梦中便是结局,难道说,一年之后他就要死了? 这个梦和那道声音是上天给他的警醒? 裴容仍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喜欢太子,难道因为这个,便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过了半晌,裴容幽幽地问道:「四喜,你想死吗?」 世子怎么会突然问出如此伤春悲秋的话,四喜疑惑,不禁抬头看去。 裴容软软地靠在床上,皮肤白如美玉,长而密的睫毛垂了下来,微微地颤抖着,流露出让人心疼的脆弱。 裴容的样貌自是一等一的好,谁见了都喜欢,裴容从小是在众人的宠爱中长大的,可就是这样惹人喜欢的裴容,却得不到太子的一个眼神。 四喜心疼自家主子,连忙问道:「世子,您怎么了?」 「你只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四喜有些摸不清头脑,还是老实答道:「小的不想死,小的上有老,还没小,也没好好对世子效忠。」 「是啊……」裴容嘆声说道:「我也不想死,我也有爹和娘……」 不是没有人来劝过裴容不要再把心放在太子身上,可小世子的喜欢是义无反顾的,他唯一喜欢的人,便是那丰神俊朗的太子。 可如今知晓自己会死在太子的手中,裴容动摇了。 既然还有一年的时间,从今往后他就躲得远远的,敬而远之,只要他少出现在太子面前,结局说不定会改变。 裴容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四喜却在犯嘀咕,好端端的世子怎么会死,他也不敢问,只能安慰道:「世子,您别胡思乱想,谁不知道王妃请大师给您算过,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我不求长命百岁……」 「是是,小的知道,」四喜笑嘻嘻地接过话头:「世子一直求的都是太子妃的位置。」 第2页 四喜平常与裴容打趣惯了,况且一直以来裴容听到这话甚为开心。 哪知道裴容当场变了脸色。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听到没!」 「是,小的知道了。」四喜被裴容的反应惊到了,吶吶地应下。 裴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他并不是生气四喜说出的太子妃,而是气自己以前说的那些煳涂话,四喜尚且不信,旁人又会如何? 还没想好怎么应付,裴容就瞧见自己明黄的袖口上绣着朵朵精緻的祥云。 明黄? 祥云? 这样的衣裳可不是他一个世子能穿的! 裴容一把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衣裳,做工华贵,面上绣有复杂精緻的四龙纹。 「这是什么!?」裴容脸都吓白了,颤着声问道。 「这是太子的衣裳,」四喜又解释了一句:「昨晚回来的时候您就吩咐过,要和着太子的衣裳睡,不许我们动。」 「我是问怎么会在我身上!」裴容火速脱下身上的明黄长袍,他想在可是避太子都来不及,哪还敢穿着太子的衣服。 四喜小心翼翼地说道:「您昨晚和盛公子出去喝酒遇上了太子,从太子身上扒下来的,世子,您忘了?」 他当然记得自己昨晚和盛渊出去,可扒衣服这事他完全不记得! 「不对……」裴容又发觉了什么,说道:「我能把太子的衣服扒下来?」 太子的衣裳是他想要就能要的吗?太子若是不愿,他可不认为自己扒得下! 说直白点,太子就是扔了也不会给他。 「那是因为世子您把衣裳弄脏了,太子才脱下来的。」 四喜的回答果然在裴容的预料之内,裴容无力地摆摆手,让四喜把衣服拿出去之后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今天打算改过自新的世子,却突然发现昨天的自己扒了太子的衣裳,怎么会这么难! 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裴容他娘,也是恭亲王妃正和大丫鬟说着半月之后去庙里烧香祈福的事,裴容一听,放下碗筷问道:「娘,你说的这个烧香祈福,它有用吗?」 王妃是向来敬重鬼神,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最不喜这些,每年只有几次的祭祖才肯去,如今听到裴容发问,马上给裴容灌输自己的思想:「当然,我可是月月都去庙里求菩萨保佑。」 「那若是有神仙来託梦,我去拜拜也是应该的吧?」 裴容小声嘟囔着,既然有神仙託梦让他警醒,他若不去拜拜,也不安心。 王妃笑着问道:「怎么,神仙这次带着太子来给你託梦?」 「娘!」裴容正色说道:「我是被神仙点醒,以后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胡闹缠着太子了,所以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真的?」王妃狐疑问道,自家孩子一晚上怎么突然变了性子,她可真有几分不信。 「当然是真的,对了,娘,我听说法华寺的香火最旺,择日不如撞日,我待会便去吧!」 王妃高深莫测地看了裴容一眼,转而又露出瞭然一笑:「若是神仙託梦,那你可真得去上柱香。」 裴容被王妃这一连串动作搞得心里直发毛,也没多问,与四喜一同出了门。 厅中王妃摇头失笑,打趣道:「平常最不爱进庙的人,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太子今日会去法华寺,还说不会去找太子,这孩子。」 法华寺内,裴容上完香和四喜走出大殿,奇怪地问道:「法华寺不是歷来香火最旺的吗,怎么今日都人这么少?」 四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裴容正准备再说,又瞧见路口拐角处走出一名身穿明黄长袍的青年,身旁还跟着数名随从。 青年气质冷然矜贵,眉飞入鬓,贵气天成,上挑的凤眼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裴容眼神一紧,拉着四喜飞快的就往树后躲去。 是太子! 他也没想到怎么今日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太子,让他一下乱了阵脚,裴容虽然跟四喜和王妃说了不再缠着太子,但一旦遇上了,裴容瞬间没了主意,慌乱地躲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躲起来总是没错的! 只是裴容躲得太急,脑袋磕在了树上,身娇肉嫩的世子差点就痛唿出声,只是怕被太子一行人发现,只能忍着疼小声地咽呜了一声,好不委屈。 太子段景洵早就发现了裴容那蹩脚的藏身之处,他看了一眼便冷淡地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裴容放心地拍了拍胸口,提着的心刚放了下来,就听到段景洵的声音响起:「谁在那里?」 裴容:…… 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折了回来! 裴容只得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在离段景洵五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闷头说道:「参见太子。」 裴容一直垂着头,墨发垂在了脸颊两侧,显得脸越发的小,黑髮雪肤,脑门上的大红印极为打眼。 段景洵瞧着裴容这副样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裴容心里也在打鼓,段景洵一直没说话,可他能感觉到段景洵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看得他百般不适,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告退时,段景洵说话了。 「抬起头来。」 裴容抬头:「?」 然后段景洵向他走了过来,伸出手,在裴容额头的红印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第3页 好痛! 「你做什么!」裴容吃了痛,捂着额头泪眼汪汪地瞪了段景洵一眼。 裴容的反应似是取悦了段景洵,段景洵收回了手,挑了挑眉。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裴容眨眨眼,表示不解。 段景洵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问道:「我的衣服呢?」 裴容:…… 第2章 「四喜!你马上去把太子的衣裳送去洗干净了,然后再给太子送过去!」 一回到王府,裴容马上吩咐四喜去处理那件衣裳,想到最后段景洵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等着你」,裴容就打了个冷战。 这不明摆着是威胁吗! 若不是做了那个梦,往常他听到段景洵这句带有约定意味的话,指不定还多开心呢,可现在 裴容苦着脸,说不准早在以前段景洵就已经十分厌恶他。 裴容坐在房里直犯愁,又瞧见枕头下压着一本书,露出了封面上的「太子」二字。 裴容:…… 「四喜,快回来!」 四喜抱着衣服又赶忙折了回来:「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本书,你也拿去处理了,不要再让本世子看见它!」裴容抱着枕头站得远远的,一步也不愿靠近那书。 这东西搞不好日后会闹出什么么蛾子来,绝对不能留! 四喜不识字,但也知道这压在枕头下的是裴容非常珍惜的一本书,还是裴容亲自手写而成,里面的内容全是和太子有关的一切。 四喜犹豫了一会,问道:「世子,您……」 不等四喜问完,裴容马上打断了他:「拿走拿走!」 说话的速度之快,仿佛只要说慢了这书便永远拿不走了一样。 四喜抱着衣裳和书出去了,走到门口转念一想,世子方才分明就是不舍而硬下心肠的模样,若是世子日后想起这本不在的书了,得多难过。 于是四喜很贴心的把书收在自己的房里,珍藏地压在了衣柜里,做完这一切,四喜就像完成了重大的任务一般满意地笑了起来。 日后世子想看的时候知道这书还在,世子一定很意外! 另一边王妃见裴容回来了,有心想去问问今日的情况,可见到裴容愁眉苦脸的表情,分明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的烦心事,笑着问道:「去了法华寺还不开心?」 裴容摇摇头:「不开心。」 「难道你没遇见太子?」 裴容:「?」 「娘,你早就知道今日太子会在法华寺!」 「对啊,」王妃柔柔一笑,问道:「是不是很惊喜?」 「娘!」裴容一听急了,「我今日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我以后不会再缠着太子了。」 裴容越说声音越小,王妃看出裴容神色不对,正色问道:「怎么,难道太子欺负你了?」 「我……」 裴容嘴唇微动,实在是说不出昨晚的那个梦,落在王妃眼里,这是坐实了裴容被人欺负,当即就要拉着裴容进宫。 「不是!娘,你听我说!」 裴容好说歹说,才把王妃给劝了下来,关于太子的事他只是含煳带过,说的更多的是对爹娘的不舍,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若是他一年后真的死了,爹娘该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王妃险些掉下泪来,她温柔地摸了摸裴容的头,微微一笑,眼角便浮现出了淡淡的细纹。 「孩子长大了,心里藏了事,但你的心意娘明白,你只要记得,无论你做什么,娘都相信你。」 裴容吸了吸鼻子,眼睛酸涩得厉害。 王妃眼眶也是红的,还在笑裴容是个爱哭鬼。 裴容委屈地指了指额头上的红印,向王妃诉苦:「娘,我今天撞了额头,好疼呢……」 真的很疼,都把他疼哭了。 只是想到段景洵今日对他的态度,实在古怪得很,裴容思索一番,打算去找盛渊,看看那一晚他喝醉都干了些什么。 盛渊是内阁学士的嫡次子,也是身份显赫,内阁学士是文官,偏偏盛渊是个好武的,为人叛逆,经常干出些离经叛道的事,在全京城人都在暗笑裴容要当太子妃的言论时,盛渊倒是对裴容刮目相看。 乖巧漂亮的世子能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真是意想不到。 两人一来二去,倒也真的成了好友。 甫一见到盛渊,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道:「又找我问太子?」 裴容只能咬牙认下来:「是……其实也不是。」 盛渊睨他一眼,裴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多做解释,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盛渊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揶揄问道:「你醉酒错认我为太子忘记了?」 裴容:「……」 还有这事? 「而后太子来了,我自然不打算多留,所以便走了。」 其实那晚太子看见裴容抱着他不撒手的时候,神情冷若寒冰,不过嘛,盛渊嘴角噙笑,这些话他偏不想说。 裴容什么也没问到,心想难道是在盛渊走后他和太子发生了什么?若是这样的话,他怎么就忘了去问问四喜呢! 回王府的时候正好撞见四喜也从外面回来,裴容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小的去给太子送芙蓉糕。「 裴容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4页 昨晚才跟四喜说完,四喜还去给太子送芙蓉糕,万一上赶着又触到太子了怎么办! 发觉裴容脸色不太好,四喜又多嘴解释道::「这是世子您吩咐的,每天都要给太子送去。」 裴容:「……」 是有这么回事没错,但这个不是理由! 「我不是说过以后太子的事都不许提吗,你还去送芙蓉糕!」 「可……可您也没说不送芙蓉糕啊。」还没开窍的四喜傻乎乎说道。 「这还要我说吗?」裴容忍着气,一句句仔细说道:「那你记好,从今往后,以前要你做的那些关于太子的事,通通都不要做了,明白吗!」 四喜挠挠头,终于明白裴容的话了,虽然他不明白裴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看起来,世子他的确是认真的。 裴容又询问了一遍那晚他醉酒的事,可四喜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太子在的地方,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但凡想看上一眼,都被太子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哪里会注意其他的。 绕了一圈醉酒的事裴容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瞪着四喜,连带着送芙蓉糕的事也记上了:「我要你有什么用!」 四喜表示很委屈,世子之前还一直夸他很能干来着! 过了几日,东宫的奴才们按时辰给段景洵送上了点心,段景洵拿起一块点心,随意说道:「最近倒是不见有芙蓉糕。」 贴身太监常彬恭敬地答道:「顺王府这几日都没有派人送过来。」 「是吗。」段景洵神色淡淡,放下了糕点,一口也没有尝过。 这时宫内的奴才来报,说是顺王府的四喜来送还衣裳,段景洵淡淡应道:「见。」 四喜独自抱着装有衣裳的锦盒进殿,刚跪倒在地,就听见上方的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世子派你来,倒是难得。」 「世子今日不便出门,所以命小的来给太子送还衣裳。」 「他让你来,自己却不来?」 段景洵撑着下颚靠坐在上方,语调与平常无二,可四喜还是莫名打了个冷战。 「既然这样……」段景洵垂眼看着四喜手中的锦盒,淡淡说道:「我有一句话,你回去带给世子。」 一直在王府里等着裴容一看见四喜回来,面露喜色,转而又瞧见锦盒还抱在怀中,不由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衣裳还在你这?」 四喜满脸严肃,郑重地把锦盒交给了裴容:「世子,太子让我带话给您……」 裴容抱着锦盒,敏锐地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警惕地问道:「太子说什么?」 「太子说,」四喜原封不动地搬出了太子的原话:「谁把这衣裳穿走了,就得负责把衣裳还回去。」 第3章 最终裴容还是抱着锦盒去了东宫,门口的人似是早早地在等着他,一瞧裴容来了,连忙带人进去。 裴容心里还在想着等会规矩行礼不能出错,再一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正殿,段景洵就在他的面前,眼如寒星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上次在法华寺遇见段景洵时,虽然突然,但当时两人身边都跟了人,且裴容也不太敢看过去。 这一次却是和段景洵独处,裴容突然就撞进了段景洵沉静的眼眸中,他怔愣了一瞬,慌乱地低下头准备行礼。 却不料双脚陡然发软,裴容一个趔趄,手中的锦盒掉落,盒内的衣裳也散落在地,裴容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眼看就要扑倒地上,段景洵牢牢地握住了裴容的手臂,扶住了他。 「世子不必行此大礼。」 裴容又是尴尬又是丢人,连忙挣脱开来退后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衣袖,低着头一言不发,段景洵身上的沉木香似有若无地飘荡在鼻尖。 面对一个将来会杀死自己的人,同时也是自己喜欢过的人,让裴容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现在这副样子太弱了,只不过看了段景洵一眼,就让他方寸大乱,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段景洵有些意外裴容的反应,掸了掸衣袖,又对外喊了一声:「上酒。」 裴容抬头,见到段景洵已经坐了下来,还示意裴容也坐下。 裴容连忙拒绝:「我不会喝酒……」 酒水点心已经端了上来,段景洵将酒杯斟满,慢悠悠地说道:「那晚不是和盛渊去喝酒了吗,怎么说不会喝酒?」 裴容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段景洵把酒杯推了过去:「尝尝。」 裴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太子,我真的不会喝……」 他一喝酒就会醉,一喝醉什么事都忘了,这要是在太子面前喝醉,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段景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裴容不喝,他就一直这样耗下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裴容无奈,咬牙端起酒杯,颇有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看着杯中微红透亮的酒水,仰头便一口喝了下去! 入口的味道并不是酒水的辛辣刺激,而是瓜果的的清甜可口,裴容喝完,神奇地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这是?」 「好喝吗?」段景洵不答反问。 「好喝……」裴容舔了舔唇,似是还在回味。 段景洵移开视线,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说道:「这是近日外节使臣传进来的花样,将瓜果中的汁水取出,酿成的蜜水。」 第5页 「那你骗我是酒做什么?」裴容放下杯子,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傻得要命。 「我可没说过这是酒。」段景洵丝毫不承认自己的行为,他神色之坦然,让人不得不信服。 裴容脑中也出现了短暂的疑问,好像段景洵的确没有说过这是酒? 段景洵又给裴容的杯中斟满,淡淡说道:「既然知道自己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喝。」 裴容心里一惊,越发肯定那晚自己喝醉一定对太子做了什么,惹得太子将这事放在明面上来讲! 裴容小心思还没想完,又听到段景洵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丢人。」 裴容:? 他丢谁的人了? 心里这么腹诽着,裴容还是听话地应下:「太子说的是,我以后不会再那般了。」 「知道就好,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裴容:「我可以走了?」 段景洵抬眸看他:「你要留下来用膳?」 「不用不用!」裴容连连摆手,连告退也忘记说就起身离开了。 这是一副巴不得赶紧走的样子,段景洵看着裴容匆忙的背影,皱了皱眉。 裴容倒是心里舒坦了不少,步伐都轻快了起来,在城中逛了逛,想到今日是听雪阁唱戏的日子,心念一动,对四喜一扬下巴:「走,听曲儿去!」 听雪阁不是普通的戏楼,而是京中文人最爱去的一处地方,一般去此地的人大多是官家子弟,不仅可以听曲,写诗作画,煮酒茗茶,文人最爱的那套应有尽有,盛渊就曾笑言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裴容一进去,就有人认出他来了,同时还伴随着不少的窃窃私语。 「参见容世子。」 「容世子今日过来,是想做些什么?」 「听曲。」 裴容说完,阁内的婢女便领着裴容往里走去。 只是裴容一走,那些私语声就大了起来。 「这莫非是顺王府的世子?」 「对,扬言要当太子妃的那位。」 「他竟也能来这地方,真是非我等常人。」 「毕竟是容世子,哪是我们可以相提并论的。」 「哈哈哈哈哈——」 这些人说话一个个绵里藏针,实则是在嘲笑裴容,顺王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身份显赫,可这容世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还说着要当太子妃的话,他们嘴上一口一个世子喊得恭敬,暗里却在轻笑。 裴容早已走远,根本不知厅中发生的一切。 此时另一名公子翩然而入,只见他白衣胜雪,身形颀长,气质文雅,右手握着一卷书,似带有墨香。 众人见到他,脸上的轻笑散去,转而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宁公子,您今日怎么来了?」 宁公子眉目生得极为温和,只是此刻他淡淡看过众人,隐隐带有一股冷意。 「顺王乃是我朝的开国大将,身份显赫更是有功之臣,你们却这般在背后妄议容世子,非君子所为。」 原来这宁公子在裴容刚走时便后脚跟了进来,正巧听到了这些人将裴容作为笑谈。 众人被这宁公子一说,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听雪阁的婢女适时前来,打断了这短暂的安静:「不知宁公子今日前来想做些什么?」 宁公子:「听戏。」 听曲儿的地方是在湖旁的小阁楼中,戏子在台上,而台下则是用屏风将区域分隔开来,裴容茶都喝完了一杯,仍不见戏曲开唱,问道:「怎得今日还不开始?」 一旁的婢女答道:「方才来了消息,宁公子也来了听雪阁听戏,还请容世子等上一等。」 裴容略一思索,问:「宁时卿?」 「正是。」 宁时卿说起来也是京中颇有名声的人,他是当今丞相的长子,文采斐然,很得皇上喜爱,据说此人三岁便可作诗,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又爱穿一身白衣,京中不少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还得了个白衣雅客的称号。 裴容与宁时卿只见过几次面,两人也连话也没有说过,如今要等他来了才唱戏,虽说裴容对礼教看得不像常人那般重,此时也生出了几分不耐。 正准备说话时,就瞧着屏风那边有一人影走近,想来是宁时卿来了,裴容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多时戏台上开始敲锣打鼓地唱了起来。 裴容期初还听得颇为认真,越听下去眉头就皱了起来。 听雪阁的戏台一般唱的都是家国天下的豪情,可今日唱的却是缠绵悱恻的男女之爱,尤其是这戏曲的内容还是女子为爱而亡,为了不拖累男子,喝了一杯毒酒自尽,裴容揉了揉额头,他有点头疼。 从太子那出来听戏本就是为了放松一番,结果今日的曲子,很难不让裴容想到那个梦。 裴容一扬手,示意台上停下,台上的戏子们左盼右顾,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旁人使了个颜色示意继续唱,又见裴容神色凝重,赶忙问道:「容世子可是有什么不满?」 裴容:「风花雪月固然不错,可我要听这些,又何必来听雪阁?」 「这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歷来多少文人作诗称赞,这一齣戏最近大热,何况看这戏的不止您一人,容世子,您又何必让我为难呢?」 「我看未必吧,」裴容说:「这戏中的男子分明对女子许诺在先,高中之后又抛弃对方,这女子一无所知追到了京城,却发现心爱之人早已佳人在侧,最好笑的是——」 第6页 裴容顿了顿,说道:「男子的夫人发现之后,这人为了保住名声,又在那女子面前一番痛哭零涕,女子为了不让自己拖累心爱之人,竟服毒自尽,实在是愚蠢至极,这样的戏,难道是我朝文人吹捧的吗?」 「这……」旁人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屏风那边传来了另一道温润的男声。 「容世子此言在理,若一个人为了名声可以捨弃自己的糟糠之妻,这样的人,又有几分可信?」 宁时卿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裴容微微颔首:「世子殿下。」 主事之人脸色微变,对着戏台挥了挥手:「没听见容世子怎么说的吗,撤了撤了!」 裴容先前还因为宁时卿来迟有些不满,现下听到宁时卿这些话,还真有几分意外。 不过他可不打算和宁时卿说些什么,冷淡地点点头,算做回应,便打算走了。 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因为盛渊。 盛渊厌文喜武,连带着宁时卿也看不上,裴容做为盛渊的好友,自然会站在盛渊这边,少和宁时卿来往。 裴容一只脚才刚踏出去,只听见外厅传来一阵喧譁,盛渊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盛渊瞧见裴容面露喜色,在看见一旁白衣如玉的宁时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宁时卿反问:「我为何不能在这?」 盛渊冷哼一声,看见戏台上的人正抱着乐器下台,转头看向裴容,颇有些质问的意味:「你和他一起听戏?」 「我今天只是偶然遇到他,并不是……」 裴容连忙解释,只是话还没说完,叫宁时卿抢了话头去。 「我和容世子一起听戏,有何不可?」 最后裴容还是跟着盛渊一同走了,一旁的随从见宁时卿脸上笑得玩味,不由问道:「公子,你为何故意说得那么模煳?」 宁时卿想起方才裴容焦急解释的神色,明明贵为世子,在盛渊面前,倒是又乖又软。 他合上手中的书册,轻笑道:「有趣罢了。」 第4章 盛渊今日是特意来找裴容的,先是去王府落了空,又想到裴容喜欢听戏,这才找到了听雪阁来。 裴容在盛渊身后跟着,盛渊走得很快,裴容小跑了几步才追了上去,问:「盛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盛渊:「明知故问。」 裴容一笑,说道:「我真不知道呀,虽然我今天碰巧遇上了宁时卿,但你肯定不会这么小气,你说是不是?」 盛渊心里哪能对裴容有什么气,不过是因为宁时卿罢了。 裴容还在小聪明地拐着弯说呢,盛渊无奈,还不忘叮嘱裴容:「以后你少和宁时卿来往。」 裴容不知这两人有什么过节,不由问道:「宁时卿他怎么惹你了?」 盛渊眉头紧皱,声音也冷了下来:「哼,伪君子而已。」 「不说他了,」盛渊又说:「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裴容问。 「今年的春猎,」声音有稍许停顿,盛渊才接着说道:「你会进宫吗?」 裴容马上明白了盛渊话中的意思。 在每年四月的春猎之前,所有的官家子弟都会去西苑武场演练一番。 去年的时候裴容向皇上求了恩典,春猎之前在宫中住上了一阵子,去的是太子所在的东苑,为得不过是能和太子多亲近一点。 现在的裴容可不会自己再往太子身上撞,他果断摇头,说道:「我才不去呢,宫里又闷规矩又多,还是王府舒服。」 「那你和我一起去西苑,如何?」 盛渊问这话时声音都放轻了几分,裴容见对方问得如此小心,故意问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你不是一直想要张银狐皮吗,这次春猎我打中便叫人做好送给你,怎么样?」 「你这么确定自己能猎中银狐?」 「你和我一起去西苑,就能。」盛渊笃定地说道。 裴容半晌没说话,眼睛却悄悄看过去,发现盛渊急得要按着自己点头的模样,才扬唇一笑。 「我去西苑不和你一起,还能和谁一起?」 「不用你特意和我说,我也会与你一道的,你看,还搭上了张银狐皮。」 语调里是难掩的轻快和得意,裴容捂着嘴偏过头,偷笑盛渊这赔本的要求。 算算日子就快到去西苑的日子了,这天王妃穿戴好进宫的朝服,又来命人给裴容换衣裳,说是要让裴容一同进宫请安。 裴容并不想进宫,在王妃的注视下,任由婢女给他套上一件又一件繁琐的衣物,可怜巴巴地问道:「娘,我能不能不去啊?」 王妃不轻不重地点了下裴容的额头:「你身为世子,本就应该每月进宫给皇上皇后请安,这点礼数都做不到,是想落人口舌吗?」 裴容心里也明白这些,他不想进宫的原因只是不想遇见太子,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愿意就能不做的。 更何况即使躲过了这一次,以后总会有遇见太子时候,裴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惹得王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 「不过是进宫请安,怎么在你这跟要上刑一样?」 裴容垂下头,声音也有气无力:「太子在宫中……」 「太子不在宫中还能在哪?」 第7页 王妃也察觉出了几分异样,先前裴容就说过不再缠着太子的话,其实王妃心中还是些许欣慰的,只是现在裴容的态度,分明是避太子都来不及,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裴容这么惧怕太子。 「裴容,你跟娘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娘。」 王妃的担心显而易见,裴容只能寻了个理由,说是以前太过胡闹,导致如今不如该如何面对太子。 一番话说得王妃将信将疑,倒也没有再多问,等裴容穿戴妥当,两人便一前一后乘着马车出了府。 进殿请安的时候,裴容小心地环视一圈,发现段景洵不在,一直提着的心才放松了下来,给皇上皇后请安。 裴容这番自以为小心的动作并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哈哈一笑,说道:「今天太子不在,裴容,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当初要当太子妃的这番话是裴容在中秋家宴上说的,满朝群臣和一众年轻子弟无人不知,随后这话传得开了,连带着京城的人全都知晓。 不过皇上对裴容很是喜爱,只将这话当做孩子的笑言,现下还不忘玩笑一番。 自己说的话只能自己接,裴容苦着脸说道:「皇上,当初是臣不懂事,您就别取笑臣了。」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低头说道:「皇上,刚刚收到消息,霍小将军过几日便会回京了。」 「好!」听到这个消息,皇上抚手而笑,龙颜大悦。 「霍钦这次立了大功,去算算日子,朕要大大的赏他!」 霍钦,听到这个名字,裴容也不禁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即便裴容远在京城,这个名字还是如雷贯耳,霍钦是西北大将军的长子,他还并未受封,但众人已称唿他为霍小将军。 据说霍钦如今不满二十岁,但用兵如神,骁勇善战,未尝败绩,一举将西北的蛮夷击退数千里,稳定了西北边境,听皇上说的话,霍钦这一次必定是回来受封的。 而霍钦的样貌听说更是奇特,传闻他身长九尺,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满面虬髯,声如巨雷,跺跺脚都能让地面震一震的人物。 裴容正在这想着,又听小太监说道:「信中说约莫春猎之前就能回京。」 「春猎,」皇上轻声重复,转而又想到一事,对裴容说道:「裴容,上次春猎你的表现可不怎么样,这次你在宫中住下,待霍钦回来,你和太子一同前往东苑好好练上几日,也让霍钦看看我们皇家子弟的风范!」 「皇上!」 裴容一惊,正准备开口推脱时,王妃不露痕迹地拉住裴容的衣袖,摇了摇头。 「你可有异议?」皇上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 要说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裴容明白自己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便是抗旨,他抿抿唇,垂头叩谢:「多谢皇上。」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王妃临走时不放心地拉着裴容说了许多,等送别王妃出宫后,裴容嘆了口气,便往昭华殿走去。 昭华殿是东宫的一个偏殿,也是裴容居住的地方,才走了没几步,远远地看着朱墙碧瓦的华丽宫殿,裴容突然心生烦闷,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段景洵刚回到东宫,宫内的小太监就禀告了这个消息,一旁的宫女斟水的斟水,拿衣裳的拿衣裳,有条不紊地伺候着他。 其中一名绿衫宫女抬眸娇滴滴地看上段景洵一眼,斟茶时指尖拂过了段景洵的手背,段景洵挑眉看去,那绿衫宫女便马上娇羞地垂下了头,俏生生地候在一旁。 段景洵没有接绿衫宫女的茶水,转而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手巾,他一根根的将手指擦拭一遍,而后懒懒地靠在罗汉塌上,翻看着手中的书册:「知道了,你们按规矩伺候世子即可。」 「太子,请用茶。」绿衫宫女将茶盏双手举至头顶,娇声说道。 段景洵翻过一页书,眼皮都没抬一下:「把她带下去,什么时候宫里的人教会她规矩了,再让她来伺候人。」 绿衫宫女立马跪倒在地,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也顾不得疼,连连唿声求饶,叫声好不悽惨。 一时间东宫的氛围无比凝重。 手中的书已经久久没有翻动,段景洵的心腹太监常彬见状,咳嗽两声,对众人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段景洵随手将书放在桌上,沉声问道:「裴容今日进宫应当是来请安,想必皇后也在。」 宫内此时只有段景洵和常彬二人,可常彬仍是警惕地看向宫门,才小心提醒道:「太子,您应当称唿为母后。」 「我的母后是谁,宫中谁不知道。」 段景洵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他的语气淡漠至极,听着便让人心生寒意。 「太子!」 常彬是服侍段景洵长大的人,听到段景洵这句话,也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都是个死人了,不提也罢。」说完,段景洵又拿起方才扔在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常彬看在眼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直到用晚膳的时辰,一排排宫女将精緻的菜餚摆上桌后,段景洵状似随口说道:「今日容世子刚入昭华殿,去派个人叫容世子一同过来用膳。」 没多久去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得到的消息却是裴容并不在昭华殿。 第8页 常彬陡然发难,厉声说道:「这个时辰了,世子不在昭华殿你们还不赶紧去找!」 桌上的菜餚还在冒着热气,段景洵大步向宫外走去,常彬连忙跟了上去,问道:「太子,您要去哪?」 「坤宁宫。」段景洵冷声说道。 裴容在宫中迷了路,他虽然每月都会进宫请安,但鲜少在宫中走动,如今日暮霞光,等裴容想起该回昭华殿时,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 裴容左拐右拐,走到了一处宫殿前,抬头一看,匾额写着甘泉宫三个字,只是这匾额原本的颜色叫风霜侵蚀了不少,略显破旧。 宫道上落满了枯叶,朱墙的颜色也脱落了大半,宫门上的门环都生了褐色,连过路的宫女都没瞧见,一看便是年久失修的宫殿,裴容正准备返身往回走时,又听到了宫内传来了阵阵咳声。 既然宫内有人,裴容又重新走了进去,打算找个人问问。 这一进去,甘泉宫的破败便彻底暴露在了裴容的眼前,有风吹过时,带起的尘埃都呛得裴容连连咳嗽。 「谁啊!」 一名宫女满脸不耐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见到裴容满身华贵,还以为是哪位皇子来了,连忙拨了拨头髮跪下行礼。 「参见皇子!」 裴容捂着口鼻说道:「我不是皇子,我是世子。」 「参见世子,世子怎么会来这里?」那宫女连忙改口,问道。 裴容正准备向这宫女问回昭华殿的路,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内又传来阵阵咳声,听起来虚弱得很。 「这里有人住?」裴容不由问道。 宫女回头看了一眼,答道:「回世子,这里是五皇子的住处。」 皇子怎么可能会住在这种地方,更何况瞧这宫女的态度,一点也没把门内的人当皇子看待,裴容好奇地探着脑袋往里看。 「若是五皇子在,我来了也应该见见他才是。」 第5章 「世子,五皇子现在不便见外人,您就不要……世子!」 不顾身后宫女的阻拦,裴容径直推门走了进去,还没入春的天气带着几分寒意,屋子里阴冷灰暗,一名衣衫单薄的少年坐在桌前,看见来人时面露惊讶,而后又虚弱地咳嗽起来。 他脸色苍白,剧烈的咳嗽让他面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这少年看起来和裴容差不多的年龄,裴容心软,对宫女命令道:「还不快给他倒杯水润润喉咙!」 宫女站在原地左右为难,裴容揭开壶盖一看,壶内空空如也,宫女见状,连忙说道:「奴婢这就去烧壶水来。」说完便赶忙退了出去。 等那少年咳完,裴容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不答,抬眸打量了裴容一番,这一抬头,少年的模样也落入了裴容的眼中。 对方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衫,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颳走,他的长相是一种男生女相的精緻,在昏暗的房内,皮肤比雪更白上一分,就这么抬眸一看,硬生出了种魅惑之感。 「你是谁?」少年清冷的嗓音问道。 「我是顺王府的世子,你呢?」 「宫女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吗?」少年反问道。 「她说你是五皇子……」 裴容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不大不信,哪有皇子会到如此境地,等看到少年脸上的自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是五皇子?」 五皇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就不应该进来。」 五皇子段月里因为出生时剋死生母,虽然他的母妃并不受皇上宠爱,按理说皇上应当也应该疼惜他为数不多的儿子。 可司天监的官员却说段月里命中带煞,凶神降世,凡是与之亲近者都会遭遇无妄之灾,他的母妃便没有逃过这一劫。 在得知段月里的命格后,皇宫上下的人都视段月里为不祥之人,段月里连奶都没有喝过几口,偏偏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直到前两年以段月里的年龄,再也不方便住在皇子所,皇帝才将段月里扔在了偏远的甘泉宫,不闻不问。 而负责服饰段月里的宫女,基本也是被打发到此地,再不可能谋得其他的好职位,毕竟跟过段月里一阵的人,哪个宫殿都不敢再要了。 这是宫中秘幸,裴容并不知情,他黑白分明的双眼有着未经世事的天真,问道:「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段月里却笑了起来,裴容的天真在他的眼里看来实在是有些可笑。 「你要是不怕死,自然就随你。」 「我当然怕死了,可我又不怕你。」裴容说完,心想他怕的分明是太子段景洵,那才是以后会要他命的人。 段月里在宫中早已看遍了冷暖,裴容的话并未打动他分毫,他甚至生出了几分不耐,只想让这单纯的世子早早离去,还他一个清静。 裴容毫无察觉,两人说了一会话,也不见宫女进来,他频频看向门外,问道:「怎的这么久了水还没烧好?」 这句话彻底让段月里心中的冷意溢了出来,他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若是无事,世子请回吧。」 「那个……」裴容咽了口水,伸出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还有一个想问你。」 段月里不耐地抬手指向门口,裴容的声音继续响起。 「从这里要怎么回东宫?」 第9页 坤宁宫内,端庄华贵的皇后坐在凤椅上,看着眼前来问安的段景洵,长长的指甲拨弄着珠翠,问道:「今日已经请过安了,太子怎么又来了?」 段景洵:「过几日儿臣便要去东苑,好一阵不能再向母后请安,所以来和母后说说话。」 「难为你有这个孝心了,」皇后不甚在意地说道:「顺王府的世子这几日会留在宫中,皇上一向喜爱他,你可不要怠慢了世子。」 「是,儿臣知道。」 「按规矩做好就行,世子本就喜欢缠着你,你可不要越了礼数,让旁人以为你和世子有什么瓜葛。」 段景洵垂在袖口的手无声地握紧又松开,他完美表现得如同受皇后控制得棋子一般,沉声应下:「儿臣明白,多谢母后教诲。」 回宫的路上,段景洵面色冷然,常彬看在眼里,不由说道:「太子,您……」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跑来禀告:「太子,世子刚刚回来了!」 回东宫的时候,瞧见乖坐在宫内的裴容,段景洵握拳咳嗽一声,姿态翩翩,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裴容听到声音,刚准备站起身行礼,段景洵挥手示意不用,随后坐下来和裴容一起用膳。 整个过程安静的离奇,只偶尔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一顿饭吃得裴容不上不下,好不容易挨到吃完,段景洵又示意宫女端上一叠叠精緻的糕点。 「尝尝。」段景洵说。 桌上的糕点无一例外都是芙蓉糕,裴容在王府最喜欢吃的便是这个,只是不知道段景洵这番动作又是何意。 见裴容不动,段景洵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宫中的芙蓉糕,总差了一些味道。」 裴容:…… 有话能不能直说,他真的听不懂! 「是吗?」裴容将信将疑地试了一口,得出结论:「我觉得和王府也没什么差别。」 「说起来,我很久没有尝过顺王府的芙蓉糕了。」段景洵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 裴容干笑一声:「太子是说我以前派人送芙蓉糕的事吗?」 段景洵指尖敲打着桌面,不置可否。 裴容拿不准段景洵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太子若是想尝的话,明天我让娘送进来?」 「你怎么不送了?」 段景洵问得很直接,裴容一下子卡住了。 「那是……我……」 见裴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段景洵挥手屏退众人,又看向裴容,好像非要得出个答案不可。 「以前我那么做确实有些胡闹,」屋子里没了旁人,裴容忽然觉得诡异的气氛也消去了不少,思索着说道:「以前惹太子不快的事,太子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我不快?我计较?」段景洵反问:「看来世子很了解我。」 命都要没了他能不知道吗! 裴容忍不住在心中吶喊,可一时间裴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偏生段景洵还不耐地敲了敲桌面,催促裴容回答。 「我……」 裴容语结,心想段景洵不仅要他的命,还成天欺负他,顿时又委屈又恼怒,红着眼睛望向段景洵。 也是裴容性子骄纵,在王府的时候,若是惹了什么祸,卖可怜地对王妃服个软,王妃便不忍心责骂。 如今在段景洵面前,他又下意识的这般,也忘了段景洵并不是王妃,可不是他撒个娇便能过去的事。 段景洵皱眉,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不许跟我来这套。」 裴容恨恨地别过头,又听到段景洵略微别扭地说道:「咳……好了好了,你不送芙蓉糕的事,我不计较就是了。」 裴容:? 段景洵竟然也吃这一套? 过了两日便要去东苑了,裴容抱着被子,整个人都埋了进去,浑身上下写着不想去三个字。 一旁的宫女左看看右看看,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好声好气地叫着世子,希望裴容能从被子里钻出来,好让她们有个交代。 被子里的一团动了一下,裴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们去和太子说,我今天身子不适,需要休养。」 宫女得了话,只能去向上头禀告。 段景洵听到传话时,生生止住了要去昭华殿的脚步,他轻声对常彬说了些什么,常彬连连点头,小声说道:「奴才一定把话带给世子。」 而裴容在宫女们都走了之后便卷着被子坐在床上,忧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心里也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谎称生病这种蹩脚的话,太医一把脉便全露馅了。 果不其然常彬在门外求见,裴容拍了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随后才应道:「进来吧。」 「参见世子。」常彬一进来便低着头行礼,挑不出一丝错来。 面对段景洵的心腹太监,裴容故作镇定地问道:「常公公怎么没和太子一起,来我这了?」 「太子听说世子身子不适,特意派奴才过来,问问是否要招太医来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小毛病,过几天就会好,不需要喊太医。」 裴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召太医的事,为了更逼真一点,他还故意咳嗽了一声。 常彬看在眼里,暗想裴容的反应果然和段景洵说的一模一样,他拿出一个锦盒,递给裴容。 「太子说了,世子若是不愿见太医,便把这枚药服下。」 第10页 裴容问道:「这是什么药?」 「太子说这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一颗就能见效。」 裴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我……我也不用吃药。」 「太子说,世子不愿吃药的话,便要宣太医,请世子二者选其一。」 剩下的话常彬没有再说,他完全按照段景洵嘱咐的话一句句对上,而段景洵的意思是,裴容一定会吃下锦盒中的药,只是有些不老实罢了。 果然裴容挣扎了半晌,手臂从被里伸了出来,衣袖因为这个动作卷了上去,露出了白得晃眼的皮肤。 裴容接过锦盒,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本世子等会就吃,你先下去吧。」 「奴才的任务是,要看着世子把这药服下。」 裴容:…… 段景洵是不是故意整他来着? 这下裴容再也没有别的理由来推脱,尽管他一向最不喜欢吃药,可这是自己作出来的,常彬还在这守着要看他吃下去呢! 索性裴容一闭眼,一狠心,指尖拿起药丸含在了口中。 下一秒口中传来的味道让裴容惊讶地睁开了眼。 甜的,是糖。 第6章 吃了药,裴容也没理由再拖着不去东苑,最主要的是 也不知道段景洵怎么猜到他是装病的,故意拿糖来让他吃! 上次把蜜水说成酒,这次又是一样的路数! 裴容一边换着衣裳一边暗暗想着,以后段景洵说的每句话只能相信一个字! 不过去东苑之前,裴容还另有打算,他要先去看看盛渊。 东西两苑相距并不远,裴容偷摸着藏在墙角,探头一看,武场上空无一人,裴容果断转身,向东苑相反的方向走去。 趁着段景洵不在,他得抓紧时间和盛渊说清自己失约的原因。 还没走几步,裴容就听到身后一道冷然的声音响起。 「你去哪?」 裴容脚步一顿,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自然,干笑着回过头:「太子,你怎么在这?」 段景洵见到裴容时眼神微动,裴容今日难得穿上了骑装,肤白胜雪,窄袖长靴,腰间绑着一根墨带,衬得他腿长腰细,更显出了少年的英气和鲜活。 裴容还以为自己今天是否有什么不妥,段景洵的目光之深,让他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开了花。 好在段景洵很快将眼神收了回去:「看你这样子,药吃了,病好了?」 裴容扯着嘴角干笑:「多谢太子关心,都好了。」 「既然好了,你不去东苑,打算去做什么?」 裴容被抓了个现行,胡乱到处看试图矇混过关,段景洵毫无波动地看着裴容装傻。 兴许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昭然若揭,裴容败下阵来,小声地承认:「我要去西苑找盛渊。」 「你最近去找他倒是勤快得很。」段景洵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 就在裴容以为段景洵不让自己去的时候,又听段景洵说:「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去。」 裴容:? 走向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盛渊听说裴容来找自己时,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跑了出去,看到裴容时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等到再发现一旁的段景洵时,盛渊收起眼神,慢走几步迎上去,低头行了个礼。 段景洵把盛渊的反应看在眼里,冷哼了一声。 裴容倒顾不了那么多,拉着盛渊走到了一旁,两人开始小声交谈起来。 盛渊抢先问道:「太子怎么和你一起过来了?」 裴容便把入宫的事向盛渊说了一遍,盛渊挥挥手表示不介意:「我去王府找你的时候,顺王妃和我说了此事。」 盛渊不露痕迹地看了段景洵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们方向,盛渊又重新问道:「你和太子何时如此亲近了?」 裴容低头踢着小石子,满不在意地说道:「哪有亲近了,是皇上下了旨,让我同他一起去东苑,不然他才不会理我。」 「我就是可惜,到手的银狐皮没了。」 说完裴容还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气,一副颇为嘆息的模样。 盛渊哪里会不知道裴容是在故意这样说,笑着拍了拍裴容的肩,沉声应下:「答应你的,就一定会给你,你只管等着。」 两人相视一笑,也许是这些天在东宫的日子,让裴容觉得盛渊相处分外轻松了起来,只是还没有享受片刻,就被段景洵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裴容,该走了。」声音冷淡淡的,听起来还有些不耐烦。 段景洵发话,裴容只能和盛渊作别。 与和盛渊在一起时不同,裴容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段景洵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神色也隐隐带有一丝烦闷。 裴容只装作没看见,特意放慢了脚步低着头跟在段景洵身后。 段景洵突然停住脚步,裴容也没瞧见,一头撞在了段景洵的背上。 蹿入鼻尖的是段景洵身上一贯醇厚的沉木香,裴容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站稳身形,抬头瞧见段景洵清冷的眼正在看着他。 裴容连忙低头认错:「我……我不是故意的。」 段景洵不露痕迹地收回准备扶住裴容的手,负在身后,而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去。 裴容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跟了上去。 第11页 快到东苑的时候,段景洵又突然让裴容先去,自己晚点再来。 裴容一头雾水,这一路上段景洵的反应够奇怪了,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在看到武场上泛着冷光的一众排排刀剑长/枪时,忧虑不过一刻钟的小世子便兴奋地跑了过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毕竟身为男子,在看到象徵着战场和实力的兵器时,心中的激动之情油然而生。 裴容试着抽出一柄长/枪,用力抽了两下竟然没抽出来,裴容不信邪,咬紧牙关卯足了劲就势往外一拉,长/枪发出「铿」的一声,从兵器架上被他抽了出来。 只是裴容还没来得及高兴,沉重的长/枪就压得他手臂发酸,裴容下盘不稳,连连后退几步,突然感觉手臂一轻,原来是有人拿走了裴容手中的长/枪。 而裴容脚下正使着力,冷不防用了空,一屁股往后跌去。 好在那人眼疾手快,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提起裴容的后领,把正要跌倒的裴容凌空提了起来,再稳噹噹地放在了地上。 裴容:…… 裴容一点也没觉得这人帮了他,只觉得这人实在太过无礼,身为堂堂世子,竟然当众被人提了起来。 恼羞成怒的裴容一脸不爽地看过去,只见那人样貌英俊,五官硬朗深刻,一双剑眉英气十足,紧抿的双唇备显冷峻和坚毅。 「你谁啊?」裴容拿出了十足的架势问道。 那人不答,单手拿着长/枪轻松往前一扔,这才转头看向裴容,紧接着只听见「哐当」一声,长/枪被准确无误地扔进了武器架中。 这人的气势太过凌厉,裴容悄悄往后挪了两步,气势也弱了下来:「你放肆,我……我可是顺王府世子……」 第7章 「顺王府世子?」青年低沉的嗓音说道:「顺王是我朝开国大将,怎么有个连兵器都拿不起来的世子?」 裴容:…… 他感觉受到了侮辱。 况且这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这般目无尊卑,裴容气结,说道:「本世子的事轮得到你管?」 「别以为能耍个花枪就多能耐,你要是真的厉害,就该像霍小将军一样驻守边关,击退蛮夷。」 这人虽然身手不凡,但裴容从未在宫中见过,只当是东苑陪练的侍卫,再往上一层,最多也就是段景洵的陪练。 而从东西两苑出去的人,最嚮往最崇拜的就是霍钦这般年少英武的将军,裴容拿他与霍钦比较,自以为踩住了对方痛脚,颇有些扳回一成的得意来。 「哦?」青年神色未变分毫,饶有意味地问道:「还有呢?」 「霍小将军的名号你竟然不知道?」裴容一脸嫌弃地看着青年,说:「他不仅战无不克,还能止小儿啼哭,哪家的人要是不听话,报上霍小将军的名号,保证规规矩矩的。」 「那你怎么不怕?」 裴容哼了一声:「你当本世子是稚童吗!再说本世子对霍小将军是敬重仰慕,当然不会怕。」 「若是你见到霍钦,又该如何?」 「你这人好生奇怪,哪里有这么多问题,」裴容说:「就算我与霍小将军见面,又与你何干?」 青年冷峻的面上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原本年岁不大,却带着裴容从未见过的坚韧,这份坚韧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有威压感,如今微微一笑,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便显露了出来。 只是一个笑容,便让眼前青年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裴容这才惊觉,对方并未比他年长多少。 东苑武场的营帐旁,几个堆在一起的小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之后,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我没看错吧,小将军竟然有这么和气的一天?」 「我上次见到小将军笑的时候,被打了三十大板。」 「听说那个是世子,小将军不会要打世子吧?」 从营帐出来的段景洵,看到的便是裴容和霍钦两人的身影。 虽然相隔有段距离,但段景洵能敏锐的感觉到,即便在面对从未见过的霍钦时,裴容也是自在而放松的,就如同和盛渊一起那般。 偏偏自己面前怕得像个兔子一样。 段景洵摸了摸下巴,不禁开始揣测起来。 裴容的态度,好像是从法华寺偶遇时便有了不同。 或许是关注段景洵已经成了裴容的习惯,在段景洵看向他的时候,裴容便察觉到了段景洵的视线。 段景洵走近时,裴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瞧见身旁的人竟然不行礼拜见,裴容扯了扯那人的衣袖,小声地提醒:「太子……」 霍钦看着牵在袖口的白皙手指很快又松开,,心中暗笑,抬眸对上段景洵,微微颔首:「太子。」 裴容:? 难道这人是傻的吗,对自己无礼他不计较罢了,可这是太子段景洵,还要不要命了! 然后裴容看见段景洵重重地拍了拍那人的肩,同样点了点头,以做回应。 「你这次回来,父皇很开心。」 裴容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谁回来会让皇上这么开心? 那天小太监禀告的时候他都听到了,皇上龙颜大悦是因为霍钦大捷而回,那眼前这个英姿不凡的青年 裴容弱弱地问道:「你是霍小将军?」 第12页 霍钦神色自若,眼中有一丝揶揄:「容世子,久仰。」 裴容:…… 第8章 段景洵和霍钦站在武场边的拒马旁,两人多年未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 「明晚父皇会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百官,庆祝你的回来,到时一定会对你加以重赏。」 霍钦闻言,表情显得颇为头痛:「皇上若是想赏我,免去这些俗礼,我便感激不尽了。」 知晓霍钦的性子,段景洵一笑置之,说道:「你不想要也得受着,你尚未成亲,父皇曾对我说过,要为你寻一位良配。」 「那更加不行,」霍钦说:「我们行军在外打仗的人,若是成了亲,换来的只是对方的独守空房,这不是平白害了那些年华正茂的女子?」 「可父皇为你指婚,你若不允,便是抗旨。」 赐婚是赏,段景洵想不出霍钦有什么理由拒绝。 「哈哈哈——」 霍钦听闻哈哈一笑,饶有意味地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吗,太子殿下。」 段景洵眼神微闪,就听霍钦说:「太子尚未婚配,皇上与其在意我,应该更关心皇家的子嗣。」 段景洵抬眸沉默,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裴容。 只见裴容正拿着把弓箭,颇为吃力的想拉开,他的动作不太规范,只拉开了一半,手臂就有些摇晃了起来。 段景洵收回目光,语气淡淡:「我还未及冠,自然不必着急。」 「可我听说你连服侍的侍妾都没有。」 「这等私事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不止这些,」霍钦说:「回京一日,关于世子的事我也听来了一些。」 段景洵听出了霍钦的言外之意,反问道:「哦,你今天见到了裴容,可有什么感想?」 霍钦虽然和裴容只见了一面,但也能看出裴容对段景洵的并不像他听到的那般,所以他没有多想,顺口说道:「流言而已,不必当真。」 裴容已经和这把弓箭较了半天的劲,死活不能把弓拉满,正恼怒地准备放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环住了他,调整着裴容的手势和站姿。 「手臂抬高,双脚和肩同宽……」 裴容不用去看,也知道这人是段景洵,他顿时怔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段景洵握住了裴容的左手,带着对方把手抬了起来。 段景洵约莫比裴容高了半个头,从后方看起来,仿佛是把裴容禁锢在了他的怀中,牢牢地占有,片刻喘息的时间也不留给裴容。 而裴容的确是浑身都僵住了,他被段景洵身上的沉木香包围得透不过气来。 段景洵说话时的温热洒在了他的耳边,两者一加起来,让裴容脑子一片空白,木然地站在原地,任由段景洵主动操控着他的身体。 段景洵察觉出裴容身体的僵硬,双手反而搂得更紧,微微低下头,沉声说道:「放轻松,接下来只要把箭射出去就好。」 裴容欲哭无泪,让他放松,段景洵倒是把手松开啊! 段景洵垂眸看着怀中的裴容,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泛起了白,浓密长翘的眼睫也颤抖得厉害。 他何时这般惧怕自己?段景洵不由思绪飘远了些。 直到听到裴容一声极弱的唿喊,段景洵才勐然松开了手。 对裴容来说却是一个突然的动作,裴容也下意识松开了手,离弦之箭急速射出,铿的一声,钉在了靶子的最外环上。 裴容:! 他惊喜地回过头,眼里带着跳跃的光芒,全然忘了方才一动都不敢动的怂样,满脸的兴奋:「我中靶了!」 「嗯。」 段景洵应了一声,而后又补了一句:「真厉害。」 霍钦在一旁看着段景洵哄小孩一般的话,又看着一脸受用的裴容,心下有些好笑。 随后霍钦走过来也试着将弓拉开,掂了掂份量后,颇为惊讶地看向段景洵:「一石二的弓,的确不错。」 裴容马上问道:」真的吗!怪不得这弓我拉开这么吃力!」 看着裴容一脸求表扬的表情,霍钦不知怎的说出了和段景洵一样的话:「是,很厉害。」 得到霍小将军的肯定,裴容扬起下巴得意一笑,又想起方才是段景洵帮着他,又稍微收敛了一些些:「嗯……也不都是我一个人拉开的。」 随即裴容又想起方才霍钦随意就拉开了弓,好奇地问道:「小将军的箭术一定了得吧?」 霍钦:「想知道?」 裴容连连说道:「对啊,毕竟你可是传闻中的霍小将军!」 霍钦不语,拿起弓箭,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拿起武器,就必须以最庄重的心来面对。 弓被拉至最满,霍钦手指一松,箭身就以破空之势勐烈地急射向前,不偏不倚地射在了红心之上。 裴容:「哇!」 见裴容脸上的倾慕之色,霍钦正色说道:「世子若是对射箭有兴趣,只有每日苦练,也能有所收穫。」 裴容正准备问该如何练时,就听段景洵突然说道:「我也来试一试。」 段景洵身姿挺拔,拉弓之时可见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他目光沉静如湖面,是裴容从前最常见到的模样。 这个样子的段景洵,有一种强大的不怒而威之感,仿佛这天下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皱一下眉头,更没有什么事能打败他。 第13页 裴容忽然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觉悟,他和段景洵之间相差的,又岂止是身份? 裴容竟就这样想着出了神,直到听见霍钦一声惊嘆的「好」,才勐然回神。 只见靶子上的红心处已经空了出来,裴容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定是段景洵同样射在了红心之上,只是箭速太快,穿破了红心,带着先前霍钦的那只箭掉落在地。 此时段景洵已经放下了弓箭,目光定定地看着裴容,言下之意好像是让裴容说点什么。 裴容干笑两声,很不走心地说道:「太子……箭术了得……」 段景洵相当不满意:「刚才你不是这个反应。」 裴容想了想,超小声地憋出一个字:「哇?」 第9章 半天时间过去,裴容的手臂早已酸胀不已,手掌火辣辣的疼,先前的激动早不知跑哪去了,裴容小口地吹着气,只盼能缓解一点手掌的疼痛。 东苑里的士兵们把裴容的动作看在眼里,有些好笑,这小世子未免太身娇肉嫩了些,但话说回来,裴容的样貌的确和军营不符。 武场里大多是粗犷硬朗的男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受伤流血更是家常便饭,哪有谁拉了半天弓就在那唿唿地吹着手的? 可裴容的姿态端得极好,他无论做什么,都带着赏心悦目的好看,那双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手,与其拿起弓箭,反而更适合好好地养着。 故而士兵们虽然心中腹诽,却总忍不住分出心神来,频频把目光看向裴容。 段景洵自然也发现了,他沉凝半晌,还是走了过去,生硬地问道:「怎么不练了?」 裴容还以为段景洵这是质问他来了,立马把手背在身后:「我休息一会就接着练!」 段景洵要说的话因为裴容的回答而卡在喉咙里,生出了几分烦闷,他本意并不是这个,裴容只要和他说一声手疼,他哪里还会让裴容接着练? 这两人一个不满烦躁,一个垂头不语,惹得霍钦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走过来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段景洵抿着唇,不像要开口说话的样子,裴容只能主动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手疼。」 话一说完,裴容就看见段景洵的神色冷了一分。 「可是手受伤了?」霍钦说:「让我看看。」 裴容一脸委屈地把手伸了过去,摊开手心一看,手掌上是一条条被弓弦拉出的红痕,有些较深的地方,还有几滴干涸的血滴。 霍钦一看,瞬间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听霍钦问完,裴容只觉得手更疼了起来。 往常在王府时,裴容不小心磕磕绊绊一下,都要找顺王妃哭诉一番,顺王妃心疼裴容心疼得不得了,再小的事也会紧张万分。 若是在身上留下了印记,那是到了巴不得向皇上请旨求太医的地步。 今天算是裴容有生以来最疼的一次,裴容已经忍得是万分难受,霍钦的一声关心,让裴容的那些小性子通通跑了出来。 他委屈又可怜地收回了手,闷闷地说道:「好疼,我都没有这么疼过。」 这是裴容一贯对顺王妃撒娇时的语气,若是平常,他还要搂着顺王妃,甜甜地叫上一声娘亲,再大的事,顺王妃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最后便随他去了。 若是霍钦明白裴容的意思,说不定就能让他今天歇息,回去好生休养上药。 果然霍钦一听,面上的表情也越显严肃。 「还是练得太少了。」 霍钦依然眉头紧皱,正色说道:不过半日便这副样子,明日起,你卯时便来东苑,每日拉弓五百次,不出三日,这毛病就好了。」 裴容:…… 「卯时?拉弓五百次?」裴容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刺激,震惊地问道。 「对,」霍钦解释道:「你既然喜欢箭术,自然少不了苦练。」 要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是什么感觉,此刻的裴容终于明白了,他正艰难地想该怎么说能让霍钦理解他的意思,段景洵突然出声了。 「好了,」段景洵说:「世子的手既然伤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裴容没想到救他于水火的人竟然是段景洵,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段景洵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是想每日拉弓五百次,我自然不会阻拦你。」 回了昭华殿,宫女似乎早得了消息,药膏温水准备得妥妥噹噹,连太医都在殿外候着。 裴容心生奇怪,趁着上药的功夫,问道:「你们怎么准备得这么周全,太医都请来了?」 昭华殿的大太监答道:「世子回来之前,太子已经命人传了消息回来,世子的手受了伤,命奴才们好生照顾。」 「又是太子……」 裴容低喃道,段景洵最近对他是不是太好了? 裴容若有所思,连上药时的疼痛仿佛也减轻了几分,倒是上药的宫女动作万分轻柔,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上裴容一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世子生疼。 毕竟太子派人传话的同时,还特意嘱咐说世子最是怕疼,若是让世子吃了痛,遭罪的可是他们。 裴容浑然不知这些,心中还在想着段景洵的事。 先是突然教他射箭,还为他请太医,不知为何,裴容心里有点发虚。 第14页 可情已经受了,再去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裴容想到这几日段景洵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心生一个想法。 他喊来一个小太监,轻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机灵地应下,裴容才心里有了点底气。 总得把受的这些情还回去吧,要不然裴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段景洵。 看着自己红痕遍布的手心,裴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 上完药之后,裴容在昭华殿呆着突然就有些闷了起来,他没让宫女跟着,准备随意走走,散散心中的纷乱。 可等走出东宫,裴容忽然又不知该去哪,他还记着自己上回迷路的事,若是这一次又撞见其他的人,裴容觉得自己恐怕没那么好脱身了。 裴容索性在东长廊的重檐八角亭坐下,亭外偶有宫女低头快步走过,倒也算清静。 长廊的另一头有一少年正在缓缓走来,没几步便会不住地咳嗽,咳得厉害时还弯下了身子,手掌撑在圆柱上才能站稳。 听到裴容的转头望去,走得近了,才发现来人面色苍白,容貌精緻,长衫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正是五皇子段月里。 段月里身后没有任何跟随的宫女太监,他冷漠的眼神仿佛看不到周遭的一切,不管身处皇宫还是乱巷,对段月里来说,好像也无甚差别。 而段月里是宫中裴容为数不多认识的人,裴容也从来不是个视而不见的人,他下意识地喊道:「五皇子。」 段月里脚步没停,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沉默地走过了裴容的身边。 裴容以为段月里没听见,又喊了一声,段月里这才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裴容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没话找话地问道:「五皇子这是要去哪?」 「太医院。」段月里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 裴容得了回答,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做为回应。 段月里也没有再说,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裴容觉得五皇子奇怪得很,不由跟着看去,恰巧前方走来两名小宫女,见到段月里时,如同受了惊吓般远远地躲在一边,小声地对段月里行礼问安。 段月里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走过去后,两名小宫女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庆幸。 裴容有心叫那两名小宫女过来问话,没想到小宫女听到裴容提起五皇子,吓得跪倒在地,口中直喊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裴容见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只能就此作罢。 不多时当裴容段月里手中提着两包药折回来,忍不住问道:「五皇子是去拿药?」 上回偶遇之后,裴容自然能看出段月里并不受宠,可他没想到段月里连药都要亲自去拿,毕竟甘泉宫中还是有名服侍的宫女,怎能不让裴容惊讶。 段月里的脚步一顿,肩膀微微颤抖着,裴容看出段月里似乎不太对,连忙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话音刚落,只见段月里直直地往前一栽,「咚」的一声晕倒在地。 裴容心中一惊,赶忙跑过去俯身查看,段月里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得发白,浑身散发着不正常的高温,竟是已经晕了过去。 段景洵此时也回了宫,在回正殿的路上时,他脚下一转,往昭华殿走去。 等发现裴容并不在昭华殿时,段景洵冷声问道:「世子人呢?」 第10章 段月里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等他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时,就听见床边传来了一道关切的声音。 「五皇子,你醒了?」 段月里看着坐在床边的裴容,硬撑着不适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裴容说道:「五皇子忘了吗,你在东长廊上晕过去了,所以我就带你回了甘泉宫。」 说着裴容揉了揉肩膀,嘟囔道:「你看起来清瘦,没想到那么沉,我都要累死了。」 段月里撇过头,神情有丝抗拒的倔强:「你大可不必管我。」 段月里说话委实不太讨喜,可裴容只无奈地嘆口气,对这人生不出气来。 在段月里昏迷的时候,裴容曾去喊过几名侍卫来帮忙,可那些人听到五皇子的名号后,无一不是找各种理由来拒绝。 这些人对段月里的态度裴容也能看出一二来,若是自己不管,只怕段月里昏死过去也是有可能的,裴容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只能自己费力地把人带回了甘泉宫。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 裴容顺着段月里的话接下,毫不犹豫地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段月里勐然转头望去,眼神似有几分挣扎,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最终看着裴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房间里只剩下段月里孤零零地靠在床头,段月里垂着头,长发散落在两颊,遮住了他的面庞,也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不多时门外又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段月里头也没抬,依旧是一动不动。 然后段月里就听到了裴容的声音。 「烫死我了!我想去叫宫女端药,结果连人也没看见!」 「咚」的一声,裴容迫不及待地把药碗放在了桌上,烫得直摸耳朵,因为动作太急,还溅了几滴出来。 「这个药你可以……」 说到一半,裴容发现段月里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下意识摸了摸脸,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第15页 裴容的话仿佛让段月里回过神来,他迅速地扭过头,再也不看裴容一眼,口中却在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对啊,」裴容大方承认:「拿了药不就回来了吗?」 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药,段月里抿着唇,声音越发嘶哑:「还去拿药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别管我。」 「你这个人!」 裴容就是再好脾气也生出了些不耐,不过他又想到自己生病时也是各种磨人的毛病,顺王妃每次都是好言好语地劝着,裴容心肠又软了下来,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你喝完药,我就保证不烦你了。」 段月里沉默地接过药碗后,迟迟没有动作。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要看药就要凉了,段月里仍是一口没喝,裴容忍不住催促道:「你快喝呀!」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疼得裴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一细看,原来是伤口又裂开了,几滴鲜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晕染成了一小团红色。 「你的手……」段月里也看见了这一切,欲言又止地说道。 裴容一向是个娇气的性子,嗔了段月里一眼,直说道:「带你回甘泉宫时伤口裂开了,你倒好,连药也不愿意喝,平白还让我又疼了一回。」 段月里明白自己再没有不喝这碗药的理由,正要将药递到嘴边时,又听见裴容一声惊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苦?」 「我喝药就是像你这样,总是拖着不想喝,非得准备好一碟蜜饯之类的,才能勉强喝一口。」 段月里的手一顿,垂眸低声应道:「嗯,怕苦。」 得到段月里的答覆,裴容有几分苦恼:「可一时半会我也弄不到蜜饯,就算去东宫,也只能明天给你带来,怎么办呢?」 段月里闻言,仰头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而后定定地看向裴容:「蜜饯,明天。」 裴容似是怔了一瞬,接着粲然一笑:「好,明天我给你带蜜饯来。」 段景洵独坐在卧房内,手中正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常彬从外快步走进,低头说道:「太子,世子已经回来了。」 「是吗,」段景洵神情淡淡,问道:「世子都去哪了?」 「世子遇到了昏迷的五皇子,便好心将人送回了甘泉宫。」 「五弟?」 不知想到了什么,段景洵手中动作一顿:「他倒还是这么喜欢救人。」 见常彬还没退下去,段景洵冷声说道:「还有什么话一併说了。」 常彬:「世子一回来便在喊着手疼,您看要不要……」 手中的瓷瓶已经带上了些温度,段景洵淡淡问道:「这话是他让你来说的?」 常彬垂头,答道:「不是,是昭华殿的人来禀告的。」 瓷瓶被段景洵扔了过去,这瓶中装的是上好的伤药,治癒外伤非常见效,连疤都不会留下,常彬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住。 「把药给世子带过去。」 裴容趴在桌上,看着眼前小巧精緻的瓷瓶,伸手拨了拨。 瓷瓶唿噜噜地在桌上打着转,裴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嘴里也开始嘀咕起来。 「他送我药,为什么不当面送?」 「不对,他为什么要送我药?」 「太子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到最后,裴容索性把瓷瓶往桌里一收,得出一个结论。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看不懂段景洵。 第二日便是皇上为霍钦庆功的日子,为了以示君恩,从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可带家眷出席,规模之大,可见皇上对霍钦的喜爱。 裴容白天还是照例去东苑武场,不过今日段景洵和霍钦都不在,因为还记着段月里的事,裴容便早早地离开了。 又听闻顺王妃提早来到了宫中,裴容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去见了顺王妃。 母子俩说了会话后便一同入席,想到先前派人传话给王府的事,裴容小声问过以后,得到顺王妃确切的答覆心里也不由得放松一点。 只是裴容感觉似乎有道目光在若有似无地看着自己,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宁时卿。 宁时卿对上裴容的视线,遥遥举杯示意。 裴容:? 他们好像不算太熟吧? 裴容移开视线,很蹩脚地假装没有看见,举杯敬酒什么的,实在是没有必要。 更何况 盛渊就坐在宁时卿的下方,全程看着他俩的动作,裴容实在无法忽略盛渊的眼神,只能无视宁时卿了。 宁时卿倒是姿态翩翩,丝毫不见尴尬,修长的手指将酒杯往里一带,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番漂亮的动作,尽显文人风流。 宴会的时间定在酉时,随着太监拉长了嗓音的传报,段景洵和皇帝皇后缓缓走入大殿,众人齐唿过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甘泉宫的门口,段月里难得地走出了宫门,只听见一声巨响,接着大片的光亮映照在他精緻的脸上。 原来是暗蓝色的空中突然绽放了一枚又一枚的灿烂的烟花,几乎将天空照亮。 即便在宫中,也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燃放烟花做为助兴,宫内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都跑了出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段月里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有任何兴趣,他的目光执拗而深沉地看向前方。 第16页 通往甘泉宫的路只有这一条,这条年久失修的路无任何宫灯点燃,漆黑暗冷,就和这甘泉宫一样。 可今晚,不论是这条路,还是这座甘泉宫,都让段月里的心中生出了一股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叫期待。 段月里就这样靠在门框上,满怀期待地等着。 第11章 这次宴会上,皇上大举赏赐了霍钦,除了金银财宝之外,还特封霍钦为平阳侯,此话一出,在场中人无一不是惊讶,不满二十的霍钦被封了爵位,日后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霍钦在听到赏赐时,略有停顿,而后才沉声谢过圣恩。 侯爷的身份象徵的是一种荣誉,虽是爵位,可并无实权,更无兵权,以后若非皇上开口,霍钦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次回到西北的战场上。 在霍钦的心中,比起奢侈浮华的京城,荒凉无垠的西北才是他的嚮往之地。 在场的百官们纷纷恭贺霍钦,霍钦一一举杯谢过,脸上并未见半分喜悦之色。 裴容瞧着,却从霍钦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落寞。 「娘,我怎么觉得霍小侯爷不大开心的模样?」裴容小声询问着顺王妃。 顺王妃悠悠地嘆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裴容的头:「有时候荣誉更像是枷锁,唉。」 裴容不懂,又想起远在边疆的顺王,问道:「那我们顺王府的荣誉,也是如此吗?」 听到裴容提起顺王,顺王妃心中生出的是万般思念,眉眼哀愁,可她只是柔柔笑道:「小世子长大了,娘很欣慰。」 「娘!」裴容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的确是你爹数十年在边疆换来我们在京城的安稳,虽说此生不知还能不能再和你爹见上一面,但看到你平安喜乐地长大,娘心中总是开心的。」 「比起让你前去边疆,不知生死,你在京城一生无忧,才是娘愿意看到的。」 顺王妃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可她能说出来的,只有对裴容的疼惜,可她心中都明白,自己只是个自私的母亲,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 裴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他忽然明白,顺王身上的枷锁不仅仅是那份荣耀,更是他和顺王妃。 霍钦还在一杯又一杯地和人对饮,裴容忽然觉得,这场热闹非凡的宴会,一点也没有进到霍钦的心里去。 也许顺王妃说得对,从霍钦被封为平阳侯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同样缚上了一条枷锁。 而皇上在封赏之后,果不其然问起了霍钦婚配的问题。 霍钦放下酒杯,朗声答道:「皇上,臣并无此意。」 「你如今已经贵为平阳侯,府中无主未免太不像话,趁着今天热热闹闹,朕便再赏你一门亲事!」 「皇上,臣并无娶妻之心。」霍钦重复地说了一遍拒绝的话,掷地有声,而后全场忽然鸦雀无声。 皇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可是这样的神情,更令人捉摸不透。 霍钦的双眼熠熠生辉,闪着坚定的光芒,毫不躲闪地对上了天子的视线。 皇上神情似有波动,霍钦坚决拒绝的态度让他隐隐有了几分怒气,仿佛下一瞬便会治霍钦一个抗旨之罪。 「请皇上易怒,」霍钦说道:「臣……」 「皇上!」裴容忽然站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裴容会出声打断,众人不禁侧目望去,霍钦也下意识地地看向裴容,眼中满是惊讶。 顺王妃被裴容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声斥道:「裴容,你做什么?」 裴容此刻也是紧张地攥着衣角,也许是因为那条枷锁,让他脑子一热便站了起来。 这时皇上眼神一扫过来,沉声问道:「裴容,你有什么要说的?」 「臣……」 裴容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而皇上对裴容也确实是宠爱,竟没有责怪他的失仪。 「行了行了,坐下吧,御前失仪,下次若是再这样,朕可得罚你。」 顺王妃听到皇上的话,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哪晓得却看到裴容死犟地站那,简直是两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气势。 皇上见裴容没动,脸色也沉了下来:「裴容?」 裴容攥紧手心,大声说道:「皇上,臣要说的正是成亲的事!」 第12章 「朕又不是给太子赐婚,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皇上打趣起裴容,惹来满殿轻笑。 而皇上的话让裴容心念一动,顿时生出了个主意。 「皇上,臣要说的正是这个。」裴容一点也没有在意殿中的笑声,朗声说道。 「哦?」皇上似乎来了几分兴趣:「朕倒要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皇上,」裴容神色端正,一字一句说道:「当日臣在家宴上曾说过要当太子妃的那番话,是臣的一派胡言,今日趁着太子和百官都在,臣也想藉此和太子说明……」 声音顿了顿,裴容忽略掉自己身上的目光,继续说道:「臣对太子只有敬重之心,当日那番笑言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裴容说着对段景洵弯腰作揖:「从前给太子造成了不少的困扰,还请太子原谅。」 「世子不必如此。」 段景洵神色淡淡,似乎裴容的话并未让他有任何触动,可说出的话又格外冷淡。 第17页 百官们的轻笑低语声不绝于耳,裴容身姿挺拔,黑白分明的双眼明亮逼人,一点也不在乎众人的反应。 「哈哈哈——」 皇上还真没想到裴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笑道:「裴容啊,是什么让你突然开了窍?」 「今天听到皇上要指婚,臣就想着,若是再不表明臣对太子并无他想,只怕日后连世子妃都找不着了。」 裴容做出一副颇为害羞的表情,落在众人眼里俨然就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文武百官纷纷暗想,看来这小世子定是心中有了爱慕的女子,否则哪会如此着急? 「看起来今天世子是想摘得这份赏赐了?」 虽说裴容起先是因为霍钦的抗拒而出头,而后又灵光一闪,想到可以藉此机会撇清自己,可若是今天赐婚的事真的落到他头上了,裴容还真的不愿意。 裴容斟酌着说道:「臣想将这份赏赐留着,等臣心中有了人,一定要来请皇上赐婚。」 皇上却问霍钦:「霍钦,世子向你讨这份赏赐,你愿不愿意?」 霍钦马上答道:「臣自然愿意,不过日后也想喝上一杯世子的喜酒。」 一番话听得众人大笑,气氛又活跃了起来,皇上摆摆手命两人坐下,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裴容浑身放松坐下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着,害怕和紧张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了出来,若是方才哪句话令皇上不满,裴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又瞧见霍钦正对他举杯示意,裴容微微一笑,同样举杯以作回应,可裴容总觉得段景洵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的落在自己身上。 裴容忍不住看过去,恰巧对上段景洵的目光,短暂的接触后,段景洵冷冷移开了眼。 裴容:…… 顺王妃还在低声和裴容说着话,裴容有些心不在焉,只想赶快结束这如坐针毡的晚宴。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离散,裴容提着顺王妃从王府里带来的木盒,正要去找段景洵时,霍钦拦住了他。 旁人都以为裴容今日这一番只是胡闹,可霍钦却看到,在裴容出声那一瞬间眼中的慌张。 有时候做很多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仅凭一厢冲动,裴容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 霍钦久经沙场,心思缜密,即便皇宫中有许多的弯弯绕绕无法深知,但裴容,他却一眼就能看明白。 裴容就是为了帮他。 霍钦想,若是当时裴容不出声制止,他是否会一意孤行抗拒到底? 「今日,多谢容世子了。」霍钦抱拳,正色说道。 裴容并没有觉得自己帮了多大的忙,何况他也藉此将从前的事撇清,因此只不在意地摇摇头:「其实不必谢我,我也是得了好处的。」 「不过,要是可以的话,」裴容小声地打着商量:「能不能免去每日拉弓五百次?」 霍钦爽朗一笑,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反倒卖了关子:「那便东苑再说。」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裴容摸不准霍钦这话的意思,看着手中的木盒,重重地吸了口气,做好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再四下看寻段景洵时,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身影。 段景洵此时必是回了东宫,裴容看着手中的木盒,心想还是尽快送了为好,于是便匆匆往东宫赶去。 走进正殿,段景洵应当是沐浴完毕,他穿着常服,衣领微敞,也并未束起发冠,慵懒地靠在椅榻上,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世子怎么来了?」 裴容还未曾见过段景洵这般模样,他上挑的凤眼似乎带着些水汽,平日里矜贵逼人的太子,竟瞧着比段月里还俊上一分,不由得看痴了。 「嗯?」没有得到回应,段景洵不耐地重问了一遍。 裴容暗骂自己不知轻重,险些被美色/诱惑,连忙垂头说道:「这几日在东宫多谢太子的照拂,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上次听太子提起顺王府的芙蓉糕……」 裴容说着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发现那双好看的凤眼同样在淡淡地看着自己,裴容心头一跳,赶忙移开了眼。 「所以便请娘带了一叠过来,还有些和芙蓉糕相似的糕点,送给太子。」 「芙蓉糕……」段景洵低声重复:「世子还记得这个。」 裴容习惯性地说道:「太子的喜好,我自然是清楚不过了的。」 「哦?是吗?」段景洵反问。 刚说完裴容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这不是他以前干的那些事吗,不由得心生懊恼,只能生硬地寻了个理由。 「太子尊贵,所有人,包括我自然都是关心太子的。」 「呵……」段景洵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今晚我才发现,世子原来如此伶牙俐齿。」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夸人的话,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裴容也不知又是哪里惹得段景洵不快,尴尬地笑一声,企图矇混过去。 段景洵又问:「世子今晚特意送芙蓉糕来,是为了谢我?」 裴容点头:「是,而且太子也赠过我上好的伤药。」 说着裴容便把手心摊开:「不过一日功夫,便已经全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便是两清了?」 「那个……」裴容干笑道:「太子尊贵,以后更是君臣的关系,我自然愿意为了太子尽心效力。」 第18页 段景洵冷笑一声,裴容也不明白段景洵在笑些什么,只是听着便让他心里发毛了起来。 「东西我收下了,世子请回吧。」 好在段景洵没有再说些什么,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裴容临走时忍住了想回头偷看的冲动,等回到昭华殿,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关于太子妃的话总算是找了机会说清,以后只要以君臣之礼和段景洵相处,那个预知的结局,一定会改变的。 转而又想到临走时段景洵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裴容裹着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第13章 第二天来东苑的时候,裴容看了一圈,霍钦并不在。 一番询问才知道这几日霍钦都要忙着整修候府,无暇来东苑。 霍钦不在,裴容心里还偷着乐,起码能躲过每日拉弓五百次的酷刑。 不多时段景洵也来了,裴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撇开了头,而后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迎上去喊道:「太子。」 段景洵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没想到就要擦肩而过之时,段景洵脚步一顿,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容世子今日看着气色不好,昨晚没睡好?」 裴容下意识摸了摸脸:「是,昨晚睡得不安稳。」 「不安稳?」段景洵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容世子会一夜美梦到天亮。」 裴容心里叫苦连天,还美梦,他昨晚又梦见了段景洵。 梦里段景洵穿着昨日见的常服,头髮上还带着水汽,俯身贴耳,仿佛情/人那般亲密。 段景洵指尖挑玩着他的髮丝,铺天盖地的沉木香让裴容晕眩其中,耳边传来段景洵的低笑:「怎么,看我看傻了?」 然后裴容就醒了,因为过分羞耻。 不过是昨日见到了沐浴过后的段景洵,怎么……怎么他就梦到了这个? 美色难道比命还重要吗!裴容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以至于方才看见段景洵的时候,裴容不禁有一瞬的慌乱,好像生怕叫段景洵发现一样。 「每个人总有睡不好的时候,太子睡好了就行。」 裴容干笑说道,还不忘顺一顺段景洵的毛。 段景洵似是冷笑了声,不再多言,拂袖便走。 裴容撇撇嘴,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顺着声音看过去,盛渊正站在武场旁挥了挥手。 「盛渊?」裴容赶忙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东苑了?」 「我们今日上午没事,便来看看你。」 盛渊一边说着一边偷摸看了一眼段景洵:「昨天你回东宫之后没事吧?」 裴容有些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你没事就行。」 盛渊也不明说,又从怀里掏了个油布纸包着东西出来。 「这是我在味香楼买来的香酥饼,你尝尝。」 「香酥饼?每次排队可都得排好长时间呢!」 裴容一听眼睛就亮了,再闻到油布纸中的阵阵香味,沖盛渊一个挑眉:「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 看了一圈后只发现东苑只有段景洵和裴容二人,盛渊不禁问道:「怎么没看见霍小将军?」」我就说怎么今天过来了。」 裴容抱胸打量了盛渊一番:「你是想来看霍小将军的风姿吧?」 盛渊自小好武,霍钦更是每个男儿仰慕的大英雄,昨日皇上便说了霍钦在东苑的事,盛渊自是要寻个机会来看一看的。 虽说盛渊的确存了这个心思,但也不全然因为霍钦,正想解释一番,就听裴容说:「小将军这几日要整修候府,你怕是在东苑见不着他了。」 「没事没事,」盛渊摆摆手:「我来见你也是一样的。」 裴容不由有些好笑,反问道:「我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好见的。」 「太子。」 武场内一名侍卫拿出段景洵惯用的弓箭,双手奉上。 段景洵看了一眼不远处交谈甚欢的两人,冷声说道:「怎么,东苑武场是什么人都来的吗?」 裴容正和盛渊聊得正欢的时候,一名侍卫快步走来,盛渊大致也明白这侍卫的来意,裴容也沖他摆了摆手,示意盛渊赶紧走。 「那我走了,你赶紧趁热把饼吃了。」 大声说完这句话,盛渊便不再多留,转身跑开了。 裴容拿着饼往回走,冷不丁瞧见段景洵面色冷然地看着他 准确地说,是他手上的饼。 裴容看看手中的饼,解释道:「这是味香楼的香酥饼。」 想想吃独食不合礼数,裴容又小声问了一句:「太子,您吃吗?」 段景洵转过头,留给裴容一个无情的背影。 既然段景洵不要,裴容便自顾自地吃着饼,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看到了段景洵的身上,段景洵肩宽腿长,样貌自是没得说,就连背影都胜旁人三分。 突然又想到一事,说来段月里也是皇子,为什么他不用来东苑,而且看起来也没有要参加春猎的意思? 裴容正有些奇怪,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段月里…… 「蜜饯!」裴容一声大喊,而后又反应过来勐地捂住嘴。 一旁的段景洵手中力度没控制好,掰断了箭篓里的最后一只箭。 段景洵扔掉那半截箭身,冷声吩咐道:「拿箭来。」 第19页 四周无人行动,裴容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 段景洵不悦地看向他。 「是是是。」裴容认怂,拍了拍手上的饼屑,抱着自己箭篓跑过去,然后规矩地退到一旁。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段景洵目不斜视,朝裴容摊开手掌。 裴容起先没动,又见指尖不耐地动了几下,这才明白,段景洵这是把他当箭童呢。 当箭童,总比当个死人好。 裴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抽出一支箭,放在段景洵的掌心上。 如此反覆,直到射完箭篓里的最后一支箭,段景洵也放下了手中的弓。 总算不用跑腿了。 裴容心里刚这么想到,就听段景洵说:「去把箭都拾起来。」 裴容:「我……我捡吗?」 「不然呢?」段景洵反问。 太子发话,裴容不得不从,还捡了不到一半便开始腰酸起来。 裴容难受地揉揉腰,偷偷瞄了一眼营帐,段景洵正坐在营帐内悠闲地饮茶,而自己 段景洵一定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箭收好,裴容走进营帐,闷声说道:「太子,箭都已经收拾好了。」 段景洵放下茶盏,看了一眼裴容的脸色,问道:「容世子怎么瞧着比方才脸色更差了些?」 裴容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方才收拾弓箭累着了,我现在还腰酸得很。」 「容世子身体不适?」 段景洵说着竟起身领着裴容坐下:「怎么不早说,容世子快坐。」 裴容还从未见过段景洵如此关怀的模样,愣愣地随着段景洵一同坐下。 随后段景洵拍拍手,一排排宫女端着琳琅满目的瓜果点心摆上桌。 裴容粗略看去,发现基本都是他爱吃的,其中还有味香楼的香酥饼。 「容世子既然累了,不妨吃些点心休息下。」段景洵很贴心地说道。 「多谢太子。」 段景洵一连串的关心让裴容有些受宠若惊,听到这话也不客气,刚准备伸手,就听见段景洵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不过方才见容世子已经吃过了味香楼的香酥饼,这些东西——」 段景洵以手抵颌,说:「应该吃不下了吧。」 裴容讪讪地收回了手,干笑一声:「太子说得是,我现在的确吃不下东西……」 「既然世子无事,」段景洵说:「就替我剥些水果吃吧。」 裴容气得只想当场就走,当箭童就算了,现在还故意使唤他! 「太子身边带了随行的宫人,为何要与我过不去?」 「有吗?」段景洵淡淡说道:「我可记得你昨日说过,以后要对我尽心效力,怎么,现在就不愿意了?」 裴容:…… 第14章 从东苑出来的时候,裴容揉着肩,满脸苦闷,一整天下来,裴容什么也没干,全都用来伺候段景洵了。 「也不知道段景洵是不是故意整我……」 裴容嘟囔着,原以为霍钦不在,能在东苑少吃点苦头,可依现在来看,他是高兴得太早了。 等回到昭华殿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裴容看着桌上的茶水点心,心念一动,又连忙招唿小宫女将一叠叠点心蜜饯装好。 「差点又忘了这件事,」裴容满意地看着食盒,转而又有些担忧,「也不知道五皇子的病好了没有……」 甘泉宫大门紧闭,风声瑟瑟,一如往日的凄凉。 裴容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边探头看着一边喊道:「五皇子?你在吗?」 「咳咳咳——」 有咳嗽声从房内传来,裴容立即小跑着过去。 走进房内一看,只见段月里正靠着床榻上,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髮丝凌乱,抬眸看见裴容,正要掀开被子起来,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裴容一看,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去。 「五皇子,你就不要起来了。」 「我……没事,都习惯了。」苍白的少年眼睫微润,嘴唇紧抿,倔强的模样分外让人心疼。 「这怎么能习惯呢?」裴容大声地反驳,「你可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呵——」 段月里轻笑出声,并没有做其他的解释,即便他身为皇子,可他的境遇,比宫中的下人还不如。 裴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想起带来的点心,便端了一叠出来。 「这是我带来的点心,你快尝尝,有了它,你就不怕吃药了。」 段月里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我都答应了你,自然要说话算话的。」 「可你那天……」话才说到一半,段月里便突然噤了声,不再多言。 「那天是因为皇上举办了晚宴,我不是有意爽约的。」 裴容解释着,可看段月里的神情并不全然相信,又说道:「那天晚上还放了很多焰火,很漂亮的,整个皇宫都被照亮了,你看到了吗?」 「我那日躺在床上,并没有看到。」 段月里说着抬起眼眸,直视裴容,「不过我相信你,你一定是有原因的。」 分明已经说清了缘由,可看着眼前的段月里,不知为何,裴容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愧疚。 那天段月里已经晕倒在了长廊上,甘泉宫又地处偏远,除非走出宫门,才能看到盛大的焰火,可段月里现在的身体,看起来走路都十分艰难。 第20页 自己提起的晚宴和焰火,是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再想想当晚甘泉宫的凄冷,裴容懊恼地咬了咬唇,自己似是说错了话。 段月里没有错过裴容一丝一毫的神情,看着床边裴容无意识搓着指尖,嘴角微扬,带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像是露出了笑容,可眼中依旧不带半分温度。 裴容岔开话题,把点心递过去,说道:「你尝尝这个,看看味道怎么样。」 段月里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是他不曾吃过的宫中御食,可在他看来,和自己每日吃的冷饭冷菜并无差别。 「你的手怎么了?」裴容却看见段月里指尖上的伤痕,指尖裂开了数道口子,看起来吓人得很。 段月里迅速收回了手,藏在身后:「无事,一点小伤。」 裴容不依,强硬地握住段月里的手一看,指尖上还有许多红色的水泡,分明是烫伤后裂开的痕迹。 「你这是……」 段月里抽回手,神色淡淡:「熬药时的烫伤,不碍事。」 仿佛不愿裴容再问些其他的,段月里又道:「今日多谢世子,既然东西已经带到了,无事世子就请回吧。」 分明是赶人的话,可裴容听着心头一软,不由问道:「那我走了,还能来吗?」 「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你不应该来这。」 「为什么?」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段月里垂下眼睫,说:「世子何须多问,请回吧。」 到了第二日,走出宫殿的裴容脚步一顿,又折回了房内,翻出那一瓶膏药,思索一番,揣在了怀中。 常彬进殿来报,说段景洵正在殿外等着他,裴容不知段景洵又准备做什么,等出去一问,才知道是要出宫。 原来是霍钦相约他们二人在宫外一聚,说是侯府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约两人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见面,而后再去侯府坐坐。 往常在王府时,裴容也没觉得出来一趟多好玩,可如今在宫中待了几日,一听能出宫,竟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要和段景洵共坐一辆马车 裴容挪了挪屁股,试图离段景洵远一点。 段景洵淡淡看了裴容一眼,裴容马上把双手放在大腿上,乖乖坐好。 马车颠簸,没一会裴容又被颠得往段景洵身上靠了过去,两人腿贴着腿,肩靠着肩。 裴容手撑着暗中用力,悄悄地挪动了一点点,就听段景洵问道:「又怎么了?。」 「那个……」裴容憋了个理由,说:「马车坐着屁股疼。」 「马车一贯如此,要不然,」段景洵问:「你坐我腿上?」 「不用不用!」裴容连连摆手:「太子之躯,我哪敢坐。」 只是天不遂人意,车轮似是压过了一块石头,骏马抬起前足发出了一声嘶鸣,车厢高高翘起,而后重重地落下。 裴容身子跟着一晃,下意识地就抱住了身旁稳若磐石的人。 紧接着就听见段景洵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原来世子不想坐我腿上,而是想靠在我怀中。」 裴容这才惊觉自己双手正搂在段景洵的脖子上,吓得心头一跳,仓皇解释道:「我不是……刚才是意外。」 「是意外,」段景洵说道:「那你抱够了吗?」 裴容:…… 等到两人终于下了马车,裴容自觉地离段景洵三步远,进了酒楼和霍钦见了面,三个人便顺势坐下。 「太子,容世子。」霍钦颔首说道。 段景洵点头示意,裴容也喊道:「小将军……」 「要叫霍侯爷。」段景洵纠正他。 「可是我喊小将军顺口……」裴容小声解释道。 霍钦看出这二人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劲,便扯到春猎上将这话题绕了过去,还不忘询问一番裴容可有好好练习。 既然霍钦发问,裴容便寻得了倚仗,底气十足地说道:「我昨日都空不出时间来练弓。」 「这是为何?」霍钦问。 「因为太子……」 「我吩咐容世子去做了其他的事,」段景洵接过话头,问裴容:「容世子可是有什么不满?」 来不及说出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裴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瞪了段景洵一眼。 段景洵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这个动作遮住了大半脸颊,谁也没有看到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霍钦却突然问道:「太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段景洵顺势摊开掌心一看,手心上划破了一道口子,略微思索,便想起是在马车颠簸之时,他双手撑在车厢上,那时掌心有一丝刺痛,他并未在意。 想来便是这道伤口了。 「无妨,回宫之后叫人处理便是。」段景洵淡淡说道。 「手上的伤可不能如此掉以轻心,何况太子尊贵,我现在就命人请个大夫过来。」 裴容也明白了段景洵这伤的来歷,那时他正挂在段景洵身上,若不是段景洵双手苦苦撑住,也许两人早就滚落在地。 「太子,我今日正好带了伤药。」 说着裴容从怀中拿出了药瓶,摆在了桌上。 段景洵看了那药瓶一眼,又看向裴容:「这是我给你的那瓶?」 虽然是段景洵给他的东西,可裴容拿出来总有些不好意思,便小声地应道:「是……」 第21页 「我给你的东西……」段景洵眼神微动,问:「你日日都带在身上?」 「也……也不是。」 他今日带这药是想去甘泉宫,似乎是明白造成了什么误会,裴容费力地解释道:「只是今日恰巧带上了。」 「恰巧吗?」段景洵似是话中带有深意,「果然很巧。」 裴容:…… 第15章 坤宁宫。 皇后斜靠在塌上,小宫女半跪在地上给她锤着腿,没一会,皇后没什么兴致地挥了挥手,小宫女识趣地站起身来,退到了一旁。 大太监李公公见状,示意宫人们退下,细着嗓子问:「娘娘,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满?」 「听说太子今日和顺王府世子出宫了?」 「是,宫人说是霍钦相约,」李公公斟酌着问道:「娘娘不放心?」 皇后不答,白葱似的手指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从前容世子和太子走得近,您担忧太子借世子的关系脱离您的掌控,」李公公说道:「晚宴那天,容世子那番话,依奴才来看,为的就是撇开与太子的关系,娘娘您又何必多虑?」 「那你的意思是,仅凭容世子的一番话,本宫就能放心?」放下茶盏,皇后说道:「可本宫怎么觉得,这段日子,太子和世子的关系更胜从前。」 「世人谁不知顺王府世子毫无城府,况且……」 李公公欲言又止,皇后看了过去:「继续说。」 「娘娘慧眼,」李公公说:「况且段景洵从前不过是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您将他过继到膝下,他又如何能坐上太子之位?」 「如此的恩德,段景洵又如何敢忤逆娘娘?」 「可他并不安分,若是他刻意拉拢世子,本宫不得不防。」 「娘娘若是心存疑虑,春猎那日,不如……」话到尾音,李公公压低了声音,说着只有他和皇后听到的话。 宫外,裴容一行人从酒楼出来,霍钦便领着他们二人去了侯府。 皇上赏给霍钦的这栋府邸,处于京中最热闹的地方,还有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坐镇,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更是显得气派。 百姓们知道这是霍钦的府邸,不少人提着自家的瓜果蔬菜,借着朴素的情感,表达对霍钦的敬重仰慕之情。 裴容看着也不禁为霍钦高兴起来,毕竟自古以来,民心可比军功难得多了。 只是霍钦的脸上并无喜色,等到三人在正堂坐下,裴容忍不住问道:「百姓爱戴是好事才是,小将军怎么……」 霍钦只是笑笑:「在军中呆习惯了,回到京城,每日不用演练,有些无事罢了。」 裴容不禁想到庆功宴那晚,很自觉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些其他的。 段景洵淡淡说道:「这栋府邸,名为赏赐,实为监视。」 霍钦没想到段景洵轻描淡写地戳破了这一层纸,即便此时只有他们三人,霍钦心中还是不由得一凛:「太子,你……」 裴容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解地问道:「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霍钦回京时全城的百姓夹道相迎,皇上更是大肆举办了庆功宴,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栋府邸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其实霍钦的一举一动都在全城的百姓眼中,一旦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这纰漏,便会被放大无数倍。」 「所以我说,这是监视。」 说完这一大段话,段景洵神色不变,看向霍钦,问道:「对吗,霍钦?」 霍钦捏紧了手心,问:「既然太子知道,我也知道,又何须把话说明呢?」 段景洵不答,转而看向裴容,挑了挑眉。 裴容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连忙捂住耳朵,急急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段景洵好笑地拉开了裴容的手:「你怕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你不往深处想,笨。」 「原来你是……」裴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段景洵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裴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又说:「还当着小将军的面说。」 「因为你笨,」段景洵双手抱胸,说道:「以后进门那些话,你就不必再说了。」 裴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说霍钦受百姓爱戴是好事,可经段景洵一细说,他才知道,在天子脚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小将军,我……」 要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霍钦便伸手示意,「容世子心思单纯,我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霍钦说完看了段景洵一眼,眼中似有深意。 段景洵眼神微动,说道:「霍钦,许久未见,不如我们来下盘棋如何?」 「这里不方便,不如去书房下一盘,那里清静许多。」霍钦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容最不喜下棋,一听便说道:「那你们去,我就不去了。」 段景洵并无意外,似是早就知道裴容会这样说,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说道:「不许乱跑,在这等我。」 裴容一个人闲着无趣,便喊来一个小厮,问到近日京中可有什么趣事。 小厮告诉裴容,近日听雪阁新唱了一齣戏,场场爆满,不少人都争抢着要去听,听得裴容戏瘾大发,只想飞出这侯府直奔听雪阁去。 第22页 可方才段景洵才嘱咐过他,裴容用力地按住了扶手,才忍了下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段景洵出来,一直到两人出了侯府,裴容还在心里嘀咕着该怎么开口,再一抬头时,段景洵正站在马车旁,眼神不耐地看着他,示意裴容上车。 这下裴容不能忍了,当即喊道:「太子!」 段景洵一眼便看出裴容心里又在打什么小心思,只是能憋到现在也是不易,便故意说道:「上车,该回宫了。」 「太子,」裴容斟酌着说道:「好几日没出宫了,不必急着回去吧?」 「你有什么打算?」段景洵问。 「近日听雪阁新出了一齣戏,不妨去听听?」裴容试探着问道。 「你想听?」 「也不是很想,出来也是无事,太子应当许久没听过了吧?」 「容世子有心了,我还以为是容世子想听呢,」段景洵说:「不过我对听戏不感兴趣,还是早些回宫才好。」 「不是不是!」 一听要回宫裴容就急了,连忙说道:「是……是我想听。」 「回宫叫个戏班子便是,上车。」段景洵忍住笑意,说道。 「哦。」眼见听戏无望,裴容瞬间蔫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坐进了马车。 车轮骨碌碌地转了起来,裴容垂着头,闷闷地扯着衣角,一句话也没说过。 段景洵心中暗笑,掀开车帘,扬声说道:「去听雪阁。」 裴容当即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段景洵,问道:「太子愿意去听戏了?」 段景洵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偶尔在外听上一次,应当也是不错的。」 裴容抓起手边的果橘,三下五除二地去了果皮,放在段景洵的手中,甜甜一笑:「多谢太子!」 二人来到听雪阁的戏楼,发现今日戏台下坐了不少人,想来都是听说了新戏大火,慕名而来。 裴容和段景洵寻了个位子坐下,不多时台上的戏子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这新戏的确是好听,不仅词曲俱佳,戏子的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如弱柳扶风,裴容听着,也不禁跟着摇头晃脑起来,很是享受。 段景洵委实不爱听戏,此处人多口杂,不仅吵闹,连带着有些气闷了起来。 眼见裴容正听得入神,段景洵便起身,独自到楼下透透气。 还未到一楼正堂,便听到有人声传来。 「你们都瞧见了吗,今日那容世子来了。」 「看见了,身旁还跟着一个俊美的男子呢!」 「那容世子在小将军的晚宴上,说了不当太子妃,今日身旁又跟着这样一个美男子,该不会是他新看上的人吧?」 「我看八成是,他一个龙阳,竟然还求得了皇上的赐婚,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会被他看上。」 「哈哈哈,依容世子的样貌,我倒是不介意和他春风一度。」 段景洵的眼神已然冰冷一片,双手紧握成拳,正要动手时,只听见「嘭」的一声,方才说话那人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敢这样说他!」 动手的正是盛渊,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打了一拳尤嫌不够,正要扑上去继续打时,那挨打的男子捂着肚子,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动手!」 一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一拥而上,和盛渊打做一团。 盛渊虽然好武,但他爹管教得十分严格,故而盛渊只有几分花拳绣腿的工夫,跟几个常年干粗活的壮汉一比较,很快就落了下风。 不多时盛渊也被打倒在地,他嘴角渗出了血迹,脸上也好大一块淤青,看起来十分悽惨。 挨打的男子被人扶着站了起来,见盛渊目光发狠地盯着自己,心中越发动怒。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跟爷动手?」 「难道你是那世子的相好?」 「爷今儿就告诉你,我还真就看上……哎哟!」 男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斜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哐当」一声,桌椅被砸得四分五裂,男子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半天都爬不起来。 段景洵浑身带着骇人的气息,声音比寒冰更冷:「敢再说一个字,杀了你。」 一旁的家丁沖了上来,段景洵的动作又快又狠,不过数息之间,已将这些人打翻在地。 段景洵一步步向男子走过去,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男子不知段景洵的身份,但见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心中惧怕,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嚎道:「你……你是什么人!我可从没有惹到过你!」 段景洵一脚踩在了男子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已经惹到我了。」 「你跟容世子什么关系!」 男子很快想起来,这人正是方才和容世子一同来听戏的俊美男子。 段景洵足下用力,只见男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无声地张大着嘴,竟是连叫都叫不出了。 「敢肖想我的人,找死。」 第16章 大堂里闹事的人一闹而散,盛渊捂着胸口站起来,「太……」 段景洵挥手,示意别声张他的身份,盛渊明白,问道:「您怎么会在这?」 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裴容也在?」 第23页 段景洵不答,反而打量起了盛渊。 往常段景洵从裴容那听到过盛渊好武的事,今日他出现这文人喜爱的听雪阁,段景洵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盛渊被问得一愣,说道:「来……来看看罢了。」 说着盛渊伸着脑袋往后看去,「裴容没同您一起?」 段景洵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裴容是顺王府世子,你这样直唿他的名字,怕是不妥。」 「我和裴容关系好,」盛渊说:「自是不在意这些。」 段景洵不欲再说,拂袖便要往回走。 盛渊一看,连忙伸手拦住,段景洵脚步一顿,不悦地看向他,「你拦我?」 「不敢,」盛渊收回了手,说道:「我就是想问问裴容在不在,他素来就爱就听戏……」 「不在。」段景洵不耐烦地说道。 「盛渊,你怎么在这?」刚听完戏出来的裴容,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两人齐齐转头看去,盛渊眼神一喜,不由喊道:「裴容,你果然在这里!」 盛渊欣喜之余,还不忘朝段景洵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前脚刚说人不在的段景洵,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你怎么跑听雪阁来了?」裴容说着,又瞧见盛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伸手戳了戳,疼得盛渊龇牙咧嘴的。 裴容收回手,又问:「你和人打架了?」 「是……」 「还打输了?」 「也不算输……」盛渊硬撑着说道:「那些人都被打跑了。」 「你这副样子,你爹又得关你几日不出门了吧。」 两人说话极为熟络,段景洵想起方才盛渊说的「和裴容关系好」,脸色一沉,颇有几分冷色。 「我不出门事小,」盛渊神色难掩气愤,说道:「谁叫那些人说你……」 「盛渊。」段景洵出声警告。 盛渊声音一顿,改口说道:「谁叫那些人该打。」 裴容眼睛在两人身上直打转,看起来刚刚打架还有段景洵的一份,可段景洵瞧着,丝毫不愿提起刚才的事。 盛渊还在捂着胸口直抽冷气,裴容想着盛渊身上的伤不处理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试着和段景洵徵询意见。 「那个,要不然我们先和盛渊去医馆看看,之后再回去?」 医馆里,大夫正在给盛渊上药,裴容和段景洵坐在一旁,裴容纠结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刚刚你也动手了?」 段景洵眼神看过去,「这会倒是聪明了起来。」 这话就是承认了,太子在宫外和人动手说起来可不是小事,裴容一个紧张,仔仔细细把段景洵看了一遍,问道:「太子,你没受伤吧?」 「无事。」 「那就好。」裴容这才放心地靠回了椅子上。 只是心中却难免好奇,段景洵一向是个矜贵高冷的性子,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竟能把段景洵惹得动手。 「太子,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段景洵一挑眉,「想知道?」 裴容连连点头,「想。」 段景洵摩挲着指尖做思虑状,见裴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在裴容额头上轻轻一弹。 「可我不想说。」 被段景洵这么一戏弄,裴容捂着额头,忿忿地背过了身子。 「不说就不说,又弹我。」 对着裴容的后背,段景洵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嘴角微勾,眼中浮上了浅浅的笑意。 等盛渊处理完伤口,裴容本想抓着盛渊再好好问问,结果段景洵二话不说拉着裴容上了马车,裴容只能掀开车帘,探出身子沖盛渊挥了挥手。 马车外,盛渊捂着脸,一个人颇为可怜地留在了原地。 回到皇宫,裴容摸了摸怀内的药瓶,会心一笑,抬脚便往甘泉宫的方向走去。 段景洵看着裴容的背影,屏退众人,跟了上去。 「五皇子,我给你带东西来了。」 裴容熟门熟路地进入房内,晃了晃手上的药瓶。 段月里抬眸看去,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以为前几日的那番话,容世子应当不会来了才是。」 「你这是什么话。」裴容嗔了他一眼,郑重地把药瓶放在了段月里的手心。 「我记挂你手上的伤,特意给你带了药来。」 指尖拂过段月里的掌心,段月里似乎浑身僵了一瞬,看向裴容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探究和触动。 「看着我做什么,」裴容说:「这可是上好的伤药,用了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 「你不怕我?」段月里问。 「你怎么又说这些,」裴容只觉得有些头大,「我怕你的话,还来这做什么?」 「就算这样,你也没有理由对我好。」段月里握紧了手中的药瓶,低声说道。 「给朋友送瓶药,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裴容笑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段景洵。 从前他对段景洵真是上赶了心对待,也没换来一句好,如今不过给段月里送药,在他口中竟成了对他好。 裴容唿出一口气,不让自己再去胡思乱想,又见段月里怔坐着不动,似是出了神。 裴容在段月里眼前挥了挥手,段月里这才抬眸看他。 虽说裴容和段月里见面不过寥寥数次,可段月里的眼神从来都是戒备而冷淡的,现下段月里的眼神,似是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颤动。 第24页 裴容只以为段月里还在介意先前的话,于是好声好气地说道:「别发愣了,快上药吧。」 段月里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裴容被他这样看着,不由得也出了神。 段月里的样貌本就是男生女相的精緻,尤其眉眼更是生得极美,他的肤色苍白,就仿佛一个楚楚可怜的大美人,眼波流转间,尽是传情。 裴容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晚出浴后的段景洵。 衣领微开,隐约可见衣裳之下有力的胸膛,湿润的黑髮散在胸前,上挑的凤眼若有似无地瞧过来…… 裴容勐地回过神来,不争气地打了自己一下。 段月里却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把握住了裴容的手。 「你不必这样。」 「啊?」裴容满脸诧异,竟没理解段月里这句话的意思。 段月里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瓶身,说道:「我好好上药便是了。」 虽然刚刚的话裴容不明白,但听到段月里肯上药,裴容倒也放了心,临走时,突然心念一动,问出了一个曾经问过的问题。 「那我以后,还能来吗?」 段月里深深地看着他,久久不答。 就在裴容以为段月里又要说出同样的话时,段月里嘴角微翘,一字字说道:「你若想来,我便在这等你。」 得到段月里的回应,裴容同样还以笑容,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从这一刻起,他们便成为了朋友。 裴容心情颇好地走出甘泉宫,才刚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小的喊声。 「世子……」 裴容回头看去,正是甘泉宫的小宫女。 「你不去伺候五皇子,来我这做什么?」裴容对这名宫女没什么好印象,皱眉问道。 「世子您是好人,能不能发发善心,把奴婢救出这甘泉宫!」小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声泪俱下。 这小宫女哭得十分悽惨,裴容连忙问道:「你好好说说,甘泉宫怎么了?」 「是五皇子!」 「司天监所批的命格宫内都知道,奴婢伺候五皇子一定会死的!」 「五皇子他一出生便……」 「容世子,方才不是说回东宫吗,怎么回事?」段月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撑在门柱上,神色淡淡。 宫女一听到段月里的声音,便僵住了身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裴容尴尬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宫女,「她……」 段月里这才看向地上的小宫女,冷声问道:「芸香,怎么了?」 名叫芸香的小宫女只是咬着唇连连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既然没事,还拦着世子做什么。」 芸香提着裙摆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段月里走了过去,途中踩住了裙摆,险些摔倒在地。 裴容觉得奇怪,不禁问道:「五皇子,这是……」 段月里看向芸香,「芸香,你有话要说吗?」 「没有,」芸香低着头,喃喃答道:「奴婢方才扰了世子,还请世子莫怪。」 裴容再问便显得有些多事了,点点头示意,随后快步离开了。 「芸香,」段月里在宫女耳旁低声说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芸香小脸煞白,死死地揪住手帕,颤声说道:「奴婢什么也没说!」 「司天监三个字,我都听到了……」 段月里泛着冷意的声音飘进了芸香的耳朵里,「你要是再敢和他说起关于我的事……」 「宫内的人都知道我是不祥之身,若是剋死一个宫女,想来也无人在意,你说呢?」 房内,段月里看着手中的药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17章 段景洵走进甘泉宫,对周身破败荒凉的景象毫不在意,拂开了落在肩头的枯叶,径直推门走入。 段月里看见来人有一瞬间的惊讶,不动声色地收起药瓶,喊道:「参见太子。」 段景洵把段月里的动作看在眼里,一撩衣摆,在长凳上坐下。 「许久不曾见过五弟了,五弟近日可还好?」 段景洵的突然来访,令段月里心生戒备,他垂下眼眸,沉声说道:「多谢太子关心,我一切尚好。」 「是吗?」 段景洵目光扫过段月里受伤的指尖,淡淡问道:「可我看着不像。」 说着段景洵伸手握住段月里的手腕,「五弟,你都受伤了。」 段月里躲避不及,袖口的药瓶因为这个动作,「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段景洵应声看去,段月里的动作更快,一伸手便将药瓶捡了起来。 「这是?」段景洵问。 「这是我的东西。」段月里直视对方的目光,字字有力。 「你的东西?」段景洵冷笑一声,说道:「我看得很清楚,那瓶身上的云纹图案,是今年父皇赏赐给东宫的,怎么成了你的东西?」 「是……是别人赠与我的。」段月里咬咬牙,将手中的药瓶握得更紧。 「是谁?」 段月里死死地抿住嘴唇,就是不愿说出这药瓶的来歷。 「你不必隐瞒,我知道,是裴容。」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不是我明知故问,而是你明知这东西你不该收,却偏偏收了。」 第25页 段景洵冷冷地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拿来。」 「太子……」段月里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下意识地说道:「我不能给你。」 似是没料到段月里的拒绝,段景洵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摇头冷笑一声,强硬地扯过段月里的手腕,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任由段月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抗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药瓶人拿走。 「他可以给,但你没有资格收,明白吗?」 「我没有资格收,」段月里双眼通红,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一字字问道:「太子就能抢吗?」 「抢?」 段景洵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连连摇头。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抢?」 「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昭华殿,裴容思来想去临走时芸香的话,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挥手招来一个小宫女,说道:「我问你些事,你老实回答。」 小宫女乖巧地点点头,应道:「世子问便是,奴婢一定知无不答。」 「好,」听到小宫女的回答,裴容便直接问道:「你知道甘泉宫的事吗?」 「甘泉宫?」小宫女思索着,说道:「那不是五皇子的住处吗?」 「对对对,就是五皇子,他……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小宫女一听,表情有些微妙,为难地看着裴容,「这,奴婢也不清楚……」 眼见小宫女似乎想打马虎眼过去,裴容马上说道:「不许隐瞒!」 「世子,奴婢不能说!」小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在宫中提起五皇子,世子,奴婢说了就是死罪,求世子给奴婢一条活路!」 没想到连东宫的人都讳莫如深,裴容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小宫女慌不择路地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突然只听见「咚」的一声,而后又传来裴容的一声痛唿,他捂着额头,四下看了一遍,怒道:「什么人敢暗算本世子!」 「我暗算的,世子该如何?」 门外,段景洵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太子……」看见来人,裴容敢怒不敢言,嘀咕道:「好好说话就是,扔什么东西啊……」 段景洵不答,用眼神示意裴容看看自己的脚边。 裴容低头一看,是一个十分眼熟的药瓶。 「这个不是……」裴容拾起来细细一看,而后又惊讶地看向段景洵,「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为什么不能有?」段景洵反问。 「我把它送给……」说到一半,裴容警觉地捂住了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的药瓶,正是段景洵送给自己的,只不过他又送给了段月里。 「你送给了五弟,」段景洵好心地说出了剩下的话,反问道:「对吗?」 被段景洵抓了个正着,裴容也自知理亏,「太子,我可以解释……」 「你不用解释。」段景洵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裴容的话,神色微冷。 裴容往后缩了缩,小声地问道:「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段景洵冷着脸说道。 「你不生气还拿这个砸我!」裴容马上反驳道。 段景洵看着裴容额头上的一块红印,别扭地说道:「手法没控制好,不是故意想砸你的。」 啊这是…… 裴容有些没转过弯来,段景洵在给他解释? 「疼吗?」段景洵又问道。 裴容伸手碰了碰,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埋怨道:「疼……」 「正好药在你手上,赶紧擦擦。」 裴容听话地应下,正准备上药时,又觉得这事还没完,踌躇半晌,说道:「关于这药的事我真的可以解释……」 「裴容,我说了,你不用解释。」段景洵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裴容却以为段景洵还在因这事不悦,说道:「你怎么还生气啊,都让你砸了还不听我说。」 「你不懂我的意思,」段景洵沉声说道:「你不用解释,是因为我把东西给了你,自然是随你处置。」 裴容弄不明白了,问:「那你为什么把它拿回来?」 「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拿回来。」 「你不是都说给我了吗?」 「是,所以更要拿回来。」 「行行行,」裴容被绕晕了,问道:「那五皇子的伤怎么办?」 「你很在意他?」段景洵问。 「我都给了他,你又拿回来,这不太好吧?」 这么明显的世故段景洵怎么都不明白,裴容一脸疑惑。 「那我明日传个太医去甘泉宫看看,如何?」 有太医看可是好得多了,裴容立马点头应下,随后又悄悄地看了段景洵一眼,问道:「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不生气了吧?」 「我不是……」 段景洵本想说他并不是生裴容的气,看着裴容一脸紧张的模样,话音一顿,改口说道:「你少去甘泉宫,我便将此事揭过。」 裴容只能干笑一声,应道:「好……」 「不说那么多了,快上药吧。」 裴容点点头,指尖蘸了点白色药膏便往额头上抹,只是他找不准地方,有时碰到了,又疼得缩回了手。 第26页 段景洵一看,便叫了个宫女进来替裴容上药。 宫女仰着头,半跪在裴容身前,两人挨得极近。 裴容是微微低着头,髮丝垂了一缕下来,不时扫过宫女的手心,宫女抬眸瞧着裴容安静垂眼的模样,不由得脸一红,羞涩地移开了眼。 裴容浑然不觉,他只闻到这宫女身上的淡淡清香,令人十分舒适,不禁说道:「你身上好香啊。」 宫女闻言抿唇一笑,手中的动作越发轻柔,「世子莫夸奴婢了,奴婢身上哪来的香气。」 这名宫女不仅身有清香,j就连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听着便叫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裴容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 「好了。」 突然段景洵冷言出声打断,面色比刚进来时更冷了几分。 宫女听到段景洵发话,吓得手一顿,偏偏又停在了裴容的痛处之上,裴容忍不住一声哎哟,那宫女连忙问道:「世子,可是奴婢弄疼你了吗?」 裴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段景洵冷声说道:「上个药都毛毛躁躁的,下去!」 「是。」宫女咬咬唇,碎步退了出去。 裴容揉揉额头,嘟囔道:「药还没上完呢,人就被你吓跑了。」 「世子可有不满?」段景洵打量着裴容,问道。 「不敢不敢。」裴容违心地摇头,一点也不承认刚刚说的话。 「既然这样,」段景洵拿过裴容手中的药瓶,说道:「我来替世子上药吧。」 裴容当即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段景洵一点点地向他靠近。 指尖挑起一些药膏,段景洵一手撑在扶手上,微微俯下身子,仿佛是一个将裴容桎梏在自己怀中的动作。 「抬头。」段景洵轻声说道。 裴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着段景洵那张俊美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裴容不由得屏住了唿吸,放在大腿上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女子的清香,而是段景洵身上一贯的沉木香,这种味道醇厚,浅浅地吸上一口,似乎都能令人沉醉。 因为段景洵还未及冠,耳后的髮丝垂落下来,轻轻地扫过裴容的脸颊,带来酥酥的轻痒。 裴容不禁往后退了退,可他人已经靠在了椅背上,还能退到哪里去? 裴容处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想逃开这满是令人眩晕的沉木香,可段景洵离他也太近了些,两人鼻尖都要贴到了一起。 段景洵一个偏头的动作,他脸颊上都传来了某种异样的触感。 裴容不敢动,更不敢再继续看下去,索性闭上了眼,段景洵的美色,总是能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裴容闭着眼,突然觉得身旁的人似乎没了动作,正要悄悄看上一眼时,耳边传来了段景洵的一声轻笑。 「世子闭眼做什么,我在给你上药,不是要吻你。」 第18章 一连几日春雨连绵,转眼就是春猎这天,好在天公作美,今日春光灿烂,一扫往日的阴霾。 官员和家眷们都收拾好了一切,早早地在宫外等候。 裴容换好了衣裳,一身蓝色骑装,劲练十足,临走时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腰封将他的腰显得太细了些,又寻了把匕首别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门外传来常彬的说话声:「世子,您要是准备好了的话,可以和太子一同出发。」 裴容脚步一顿,干咳两声,回道:「不用了,我等会与官家子弟一同前去,太子不必等我。」 末了轻手轻脚地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拉开了一条门缝,探头探脑一看,确定段景洵走了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不怪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是那次擦药段景洵玩笑说着吻他的话,裴容涨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回过神后用力地推开段景洵,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东宫。 接连几日,他对段景洵是能躲则躲,好在段景洵也没在故意为难他,裴容倒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来到围场之后,负责镇守的侍卫握着刀站成了一排排,裴容一眼就看见了身姿挺拔的段景洵,段景洵似有察觉,眼神淡淡地看过来,裴容马上装模作样地四处乱看。 段景洵有些无奈,裴容未免也太不经逗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结果硬生生躲了自己几天。 而裴容这一乱看,恰好看见了霍钦。 小将军今日没有宽大的便服,一身玄色劲装,英气不凡,感知力也十分敏锐,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朝裴容看了过去。 裴容悄悄地沖他挥了挥手,用嘴型无声地喊道:「小将军。」 霍钦笑笑,他面容本是冷峻而硬朗的,这个温和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将他原本冷硬的气质中和了几分。 段景洵把两人的小交流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明明躲着他,又这般对别人笑。 段景洵双手负在身后,冷笑一声,等会围场上他倒要看裴容怎么躲。 不多时皇上和皇后来了,众人齐齐参拜过后,皇上一声令下,一年一度的春猎便正式开始了。 皇上周遭跟着数名守卫军,往围场深处走去。 皇后身为女眷,则是在营帐中休憩,她不动声色地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心领神会,弯身退了下去。 第27页 来到营帐外后,李公公对着混杂在守卫军的几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握紧了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而后目光时不时看向裴容,随时提防着对方的动作。 裴容早就打定了注意要和霍钦一起,才迈出了第一步,便被人握住了手腕,回头一看,段景洵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你去哪?」 裴容试着把手抽出来,可他用上一分力,段景洵便加上一分钳制住他,裴容挣脱不开,只得说道:「今日是春猎,我自然是狩猎了,还能去哪。」 裴容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霍钦的方向。 霍钦正在原地,似乎并不急着出发,待他瞧见裴容和段景洵一起之后,便不再逗留,翻身骑上骏马,扬长而去。 小将军,别走啊! 裴容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霍钦消失在视野中。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段景洵冷笑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 「看看都不行吗?」 裴容嘀咕着,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景洵带着往前走去。 裴容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太子,你拉着我做什么?」 「不拉着你,你又想躲?」 裴容脸一红,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数名侍卫,怒道:「谁躲你了,你不要乱说!」 「自己做过的事还不认,嗯?」段景洵压低了声音,微怒道。 「我没有!」 裴容底气不足地顶了回去,一看就是色厉内荏。 段景洵也不点破,故意问道:「那晚宴那天,不当太子妃的那番话,你也不认了?」 裴容:怎么扯到了这个,这分明就是两码事啊! 裴容第一次发现,段景洵竟然还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还有,为什么他躲开段景洵这件事,段景洵一副忍了很久的样子? 眼看裴容不说话,段景洵冷笑一声,带着几分看穿了裴容的得意,说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那话你是胡……」 裴容听得心头一跳,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认,我认,」裴容败下阵来,急忙打断了段景洵的话,「是我不对,我不该躲着你,太子,可以放开了我吧?」 段景洵似乎被裴容的话噎住了一般,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冷哼一声,侧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把箭筒给他,你们几个都退下。」 裴容抱着箭筒,就听段景洵凉凉地说道:「在西苑的时候,你箭童当得不错,今日就继续吧。」 「太子……」裴容压着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明显,「哪有你这样小气的,不过是躲了你几日……」 「不过是躲了我几日?」段景洵重复着裴容的话,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理由,为什么躲我。」 「你!」 裴容语结,此处只有他和段景洵两人,索性直说道:「谁叫你故意说那般……暧昧的话。」 「暧昧?」 段景洵沉思道:「看起来确实是我做错了,下次你在我面前的闭眼的时候,我应该什么都不说,直接吻下去才对。」 「咚」的一声,箭筒掉在了地上,裴容跟看鬼一样地看着段景洵。 「太子,你没事吧?」 「不劳世子费心,我好得很。」 「那你怎么能对一个你讨厌的人说出这种话?」裴容后退了两步,还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我……」 才说一个字,段景洵似是发觉不对,「你说,我讨厌你?」 「对啊。」 裴容说着,心中还在腹诽,段景洵还在这跟他玩大尾巴狼,瞎子都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冷淡,还每日受他的欺负,偏偏段景洵的表情,惊讶得都让他无语了。 「我不是……」 话到嘴边,段景洵懊恼地啧了一声,似乎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最后段景洵岔开了话题,烦闷地说道:「把箭捡起来,走了。」 裴容撇撇嘴,老老实实抱着箭筒跟在段景洵的身后。 草丛晃动,段景洵一箭射出,只听见刺入皮肉的声音,段景洵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去看看猎到了什么。」 段景洵使唤他使唤得如此熟练,裴容敢怒不敢言,倍感屈辱地走过去,拨开草丛一看,头也不回地喊道:「是一只野兔。」 裴容说完,并没有马上回去,直到段景洵喊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本来以为春猎能开开心心玩一场,结果没想到还是跟段景洵呆一块。 尤其是刚刚段景洵听到讨厌二字时,裴容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出了被冤枉的委屈。 好像他说了什么很伤人的话一般。 裴容垂着头,闷闷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段景洵看着,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弓箭,无声地张了张嘴唇,在几番酝酿之下,颇为艰难地说道:「裴容,我不是讨厌你。」 裴容脚下动作一停,抬眸看他。 就像以前喜欢他的时候那样,黑白分明的双眼,好像满心满眼都是他。 段景洵被裴容这样看着,以为得到了回应,心中的勇气又足了几分。 「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裴容歪头,有些不信,「是吗?」 「是。」段景洵沉声应下。 裴容沉默了一会,然后取下身上的箭筒,塞在了段景洵的怀中。 第28页 「我不想拿这个。」 「好。」段景洵马上接住,又眨也不眨地看着裴容,模样瞧着听话极了。 裴容有些想笑,他故意捂嘴干咳一声,遮住唇边的笑意,试探着说道:「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我闭眼?」段景洵微微睁大了眼睛,反问道。 「对啊,」裴容羞涩地垂眸笑笑,「想给你一个惊喜。」 段景洵此刻恍如情窦初开的少年,闭也不是,不闭也不是,却忍不住频频看向裴容,那双好看的凤眼中,是裴容从未见过的光彩。 真好看啊。 裴容从没见过这样的段景洵,比出浴的模样,更令裴容心动。 裴容不禁伸手覆上了段景洵的双眼,他可不能再看下去了。 察觉到手心眼睫地颤抖,裴容轻轻地向下拂过,眼睛的主人跟随着裴容的动作,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数到十个数,你再睁开眼睛。」段景洵听到裴容这样说。 段景洵只觉得手脚都要烧了起来,他闭着眼睛,低声数道:「十、九、八……」 「一。」 最后一个音落下,裴容说的惊喜并没有如约而至,除了略过的清风挑起了段景洵的髮丝,再无其他。 「裴容?」段景洵试着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段景洵慢慢地睁开眼,环视一圈后,发现只剩自己傻愣着抱着箭筒守在原地,裴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19章 裴容一熘烟跑进围场深处,确定段景洵没有追上来之后,才停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憩一会。 虽然今日天清气爽,可毕竟一连下了几日雨,地面还没有彻底干燥,越往深处走,泥土也越加湿润滑腻,稍不留神便会摔一个泥印出来。 裴容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看向周围。 四周不算特别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他人射中猎物时的欢唿,可裴容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冷意。 仿佛有人正在暗处窥探着他一样。 裴容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将腰间的匕首取下,紧紧地握在手心,就怕四周突然蹦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他似乎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踩在了草地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 正要仔细分辨时,远处传来众人的一阵狂唿,压过了那些竟似幻听的声音。 旁人的欢唿声多少带来了些人烟味,也让一直紧绷着裴容松懈下来,一阵风吹过,裴容只觉得额前凉意骤生,抬手一擦,发现是细细的密汗。 「我是不是太过紧张了……」裴容垂下了手,轻声自语道。 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覆上了裴容的肩头。 「啊——!」 突然的触碰让裴容吓得一声大叫,手中的匕首都掉在了地上,再一回头看,发现是宁时卿。 「怎么是你啊……」裴容吓得脸都白了,还处在害怕中回不过神来,「吓死我了。」 宁时卿有些好笑地说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容世子怎么如此害怕?」 裴容跟宁时卿并不熟识,也不愿多说,捡起匕首后,转身欲走。 没想到宁时卿伸手拦住了裴容的去路,裴容一挑眉,不客气地问道:「干嘛?」 「容世子,」宁时卿徐徐说道:「我和容世子并未有过不快,为何容世子屡屡我如此冷淡?」 裴容莫名其妙看过去,「我和你交集甚少,何来冷淡一说?」 「那我想同容世子交个朋友,不知容世子愿不愿意?」宁时卿并不在意裴容的话,反而露出了淡淡笑意。 宁时卿的笑容浅淡如水,可他的瞳孔颜色比平常人较为深些,他安静地看着某一个人时,有一种极为温润的专注。 同时宁时卿是京中出了名的白衣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谈吐风度都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当他这样真心诚意同人说话,很少有人能拒绝。 可惜裴容并不吃这套,站在对面的人又不是段景洵,他才懒得管是白衣公子还是黑衣公子呢。 况且盛渊还说此人是个伪君子,能让盛渊做出这种评价,裴容更加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裴容抬眸露出一个笑容,单纯又无害。 「麻烦让让。」 宁时卿若有所思地看着裴容走远,转而垂眸低笑,「还真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围场颇大,裴容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此处杂草丛生,有的都长到了半人高,裴容只得拿起匕首将那些杂草割开。 突然只觉得手背传来一阵刺痛,裴容不由得手一松,匕首也掉落在地。 再一看去,原来是荆棘划破了一条口子,白皙的皮肤上颗颗血珠冒了出来。 裴容无奈,幸亏他今日带了匕首出来,否则拿手拨开这些杂草,还不知道得加几道口子。 裴容刚蹲下身子将匕首别好,突然树林中一枚急速射来的羽箭,堪堪擦过裴容的头顶,斜斜着射进了泥土中。 裴容以为是旁人要打猎,险些误伤了他,一回头,发现三枚羽箭带着凌厉的风,朝他直面而来! 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求生的本能让裴容下意识就地往旁一滚,不顾地上软烂的泥土,裴容滚进草丛中,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脸上满是逃生后的惊惧。 第29页 有人要杀他! 「搜!」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只听见有一陌生男子的声音,随后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 裴容知道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死死地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盼着那些人找不到自己。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继续躲下去迟早是会被发现,裴容看了一眼这杂乱的草丛,心里拿定了注意,蹑手蹑脚地往前爬去。 裴容钻过半人高的草丛,突然眼尾被什么东西割过,一阵刺痛传来,而后有某种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尾落下。 裴容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疼出声来。 爬出去了几步后,好在那群人并未发现他,裴容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准备继续前进时,却突然响起衣帛破裂的撕拉声。 回头一看,原来荆棘挂住了的衣裳,裴容往前一动,衣裳也跟着被撕裂了。 这动静虽然不大,可实实在在的太明显,四名蒙着面的男子拔刀一挥,厉声喝道:「在那!」 裴容毫不犹豫爬起身来拔腿就跑,四名蒙面男子握着刀紧随其后。 可裴容一身养得娇贵,论体力又怎么能跟这四人相比,没多久几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为首的蒙面男子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眼看就要朝着裴容一刀砍下,突然一名玄衣青年凌空而至,揽着裴容腰身,将人往里一带,而后一脚踹在了蒙面男子的胸膛之上。 力道之大,竟能听见胸骨断裂的响声,蒙面男子腾空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躺在地上一阵踌躇,竟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裴容看向来人,声音不住地颤抖:「小将军……」 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裴容眼睛轻轻一眨,一颗眼泪便落了下来。 霍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峻硬朗的面容上,是让旁人望之胆怯的寒意。 剩下的三人看到霍钦,竟犹豫地后退了几步,一时没有攻上来。 霍钦垂眸看向怀中的裴容,面色苍白脆弱,睫毛颤抖得厉害,眼尾的一条血痕极为明显。 就像掉落在雪地中的一片梅花瓣。 霍钦眼神一凛,冷静而温和地看着他。 「别怕。」 裴容吸了吸鼻子,把眼中的酸涩忍了回去,他很想说自己不怕,可喉头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裴容只能动作很轻地点了下头。 霍钦再一抬眼,看向对面的三人,眼中如覆上一层霜般寒冷。 这三人一声大吼,提着刀沖了上来,交手几招后,霍钦发现这三人的目标十分明确,宁愿挨上自己一击也不愿放弃裴容。 而且他们的手段狠辣却不致命,看起来是要伤人,而非杀人。 可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带着裴容脱身。 若是平常,即便霍钦手无兵器,以一敌三,这些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可此时他还要护着怀中的裴容,情况就不一样了。 几人越打越焦灼,几次刀剑就要砍了下来,霍钦被逼得连连后退,脚下却突然险些踩空,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是个一丈来高的斜坡。 和他们纠缠不是办法,霍钦有心带着裴容逃脱此地,可没想到其中一人不管不顾地沖了上来。 霍钦一脚将那人手中的长刀踢飞,没想到对方不躲不闪,抬手便是一掌拍在了裴容身上。 裴容身形一晃,随后便控制不住地往后栽去。 霍钦也不由得随着裴容连连后退几步,脑子里闪过方才的地形,霍钦试图将裴容拉回来,可此处泥土松软滑腻,偏偏他们又位于边缘之处,竟是两人齐齐向下一倒,一起滚了下去。 第20章 茂密翠绿的草丛中,盛渊半蹲着身子,屏住唿吸,慢而有力地拉开了弓弦。 在他前方的不远处,草丛中一条蓬松而雪白的尾巴露了出来,正在微微地摆动着。 进入围场开始,盛渊便在一直寻找银雪狐的踪迹,手中的弓弦已被拉至最满,箭在弦上,盛渊看准时机,咻的一声,箭直直地射了出去。 可他蹲守的时间太久,骤然放松,腿部突然传来一阵被针扎着的刺痛,脚下一个踉跄,银雪狐听到动静,警觉地竖起了尾巴,草丛一阵晃动。 眼看银雪狐就要逃脱之时,后方一支箭急射而来,速度之快,盛渊似乎能听到箭身划破了风声,稳准狠地没入了草丛。 只听见草丛中银雪狐发出了吱的一声,盛渊勐地站起身来,急急往前一看,银雪狐身上赫然有一支刻有龙爪标志的箭。 箭身上龙爪的标志不言而喻,盛渊转身一看,段景洵正负手缓缓走来。 「太子。」看见来人,盛渊垂头,心中更是对这次错失机会的懊恼。 段景洵应了一声,正欲继续往里走寻找裴容时,盛渊脸色一紧,连忙说道:「太子,我有一事想和太子说。」 段景洵回头,挑眉问道:「何事?」 「这银雪狐……」 盛渊挣扎了半晌,最终厚着脸皮说道:「我斗胆,想向太子讨来此物。」 「你要这银雪狐?做什么?」段景洵问。 「我和……一人有约定,会猎下银雪狐送给他,我在此守了许久,太子箭术精湛,是我技不如人,可我也不愿失约,只能斗胆向太子开口。」 盛渊本不打算瞒下裴容的名字,可他想到上次在听雪阁时,段景洵骗他裴容不在的事,话到嘴边,便下意识生生改了口。 第30页 听出盛渊话中的停顿,段景洵心中略一思量,问道:「那人是谁?」 盛渊只能说道:「是……一位朋友。」 段景洵哪里看不出盛渊在想些什么,几次三番来找裴容不说,现下还想将自己打到的银雪狐要了去。 况且裴容一向喜欢这类毛绒好看的东西,盛渊口中的朋友,除了裴容,还能有谁。 段景洵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给。」 「太子……」盛渊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番。 段景洵冷眼看过去,说道:「要送给裴容,我自己送便是,为何要由你的手给他?」 「可据我所知,太子和裴容的交情,并没有到能送银雪狐的地步吧?」 盛渊这话算是应下了段景洵的猜想,只是面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不忿的意味。 段景洵闻言,眼中冷意浮现,「据你所知,你又知道多少?」 「再者,我和裴容的交情,与你何干?」 很快便到了申时,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启程回宫,大多数的官员都已折回休憩的营地,段景洵没找到裴容,想着他是不是偷懒回去休息,毫不犹豫地便往回走,想着一会见到裴容,定要好好的跟他算帐。 营地内,传话的太监正一一向皇上禀告众人今日的猎物,听到今年春猎的收穫不错,皇上满意地哈哈大笑。 随后太监报上了段景洵所得的猎物,数量之多,让皇上龙颜大悦,段景洵闻言面不改色,静候一旁,却不时看向远处,裴容还没有回来。 此时侍卫宫人们已收拾好了一切,皇上听闻传话太监说完,皱眉问道:「容世子和霍钦呢,怎么不报?」 太监低头恭敬地答道:「启禀皇上,负责收拾的人并没有发现容世子和霍钦留下的弓箭。」 段景洵一听,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躁闷不已。 皇上闻言脸色一沉,四下一看,并未发现二人的身影,喝道:「他们人呢?」 皇上发怒,侍卫们当即重入围场寻找,可除了发现霍钦在深处留下的一匹马和一把陌生的匕首外,再无其他。 「把匕首给我看看。」段景洵按捺住内心的燥意,沉声说道。 只看一眼,段景洵便认出这是裴容的匕首,去东苑的第一日时,他就曾在裴容的身上见过。 「父皇,这是容世子的匕首!」 匕首掉落,马匹也被人遗弃,这一切都指向了某种不好的预测。 皇家围场内竟然出现世子和侯爷失踪的事,皇上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找到裴容和霍钦。 段景洵上前一步,正要主动请缨时,突然发觉一旁的皇后正露出她那一贯的笑容看着。 这是个完美到挑不出刺的笑容,可落在段景洵眼里,只有虚伪和算计,让人觉得噁心。 段景洵从皇后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看到,她在等,在看,看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去救人,还是隐忍。 皇后数十年来无一子一女,中宫无子,乃是大过。 段景洵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皇后为了稳固后位的一颗棋子,她挑选的是由卑贱宫女生出的自己,而非旁人。 因为在这看似令人嚮往的皇宫中,曾经弱小无势的段景洵,是最好控制的那个。 可自从裴容频频向他示好后,皇后看他的眼神,便带上了浓浓的提防。 更何况他与皇后外人看起来是母慈子孝,可内里究竟如何,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段景洵已是皇后认领的亲生儿子,如今更是被封为了太子,动了段景洵,皇后自身也难保,可裴容就不一样了。 顺王远在边疆,可他在朝中仍有不少忠心的旧部,裴容又是顺王唯一的儿子,这一层层带下来,若是段景洵有心拉拢裴容,那么皇后势必不会让段景洵如意,更不会让裴容活得这么好。 倘若段景洵不管不顾地沖了回去,也许,他就再也见不到裴容了。 段景洵垂下眼眸,自从察觉裴容对自己的改变,而后来到东宫,他的确是心急了。 皇后似乎也起了疑心,所以这一次,说不定便是皇后对他的试探。 不过几息之间,段景洵心中百转千回,衣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甲陷进了肉里,可只有疼痛才能压住他心中怒意和担忧。 「父皇,既然已经派了人去找,您便不必忧心,如今天色已暗,您和……母后还是回宫才为妥当。」 皇后听到这话,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眼。 众人临走时,段景洵看到在围场处焦急踱步的盛渊,侧头和身边的太监说了些什么,那太监点头应下,随后匆匆跑开了。 「盛渊。」段景洵双手负在身后,沉声喊道。 盛渊陡然听到段景洵喊他,再一看,发现段景洵周身压抑沉闷,他眉头紧锁,全无之前见到的那般风姿。 「不知太子有什么事?」也不知段景洵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盛渊试探着问道。 此时方才跑开的小太监又跑了回去,手中还提着先前段景洵打下的银雪狐。 段景洵比了个手势,小太监便将银雪狐双手捧上,举在两人面前。 「这银雪狐,裴容一定很喜欢。」 段景洵说着,伸手在狐身上轻轻抚过,动作克制而温柔。 「太子,您……」 第31页 「所以这头银雪狐,」段景洵看向盛渊,一字字说道:「你送给他。」 第21章 狭小昏暗的山洞内,火堆烧得滋滋作响,裴容和霍钦围火而坐,摇曳的火光印在二人的身上,显出他们此时的疲惫和狼狈。 裴容一身沾染了不少泥污,髮丝凌乱,左眼的眼尾处一道明显的血痕,顺着眼尾向上勾去。 霍钦看起来比裴容好上许多,他一身玄衣,除了脸上有些深色的印子外,倒也没有其他。 他们已在此呆了几个时辰,霍钦曾试着带裴容爬上山坡,可山坡滑腻松软,他们二人刚一脚踩上去,泥土便受不住力地直直往下沉去,根本无法出去。 两人拭了数次,直到天色渐沉,夜里的寒意也溢了出来,才不得已找了个山洞躲避取暖。 裴容伸手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颇为感动地对霍钦说道:「小将军,今日多谢你了。」 「容世子可有伤到何处?」霍钦关心地问道。 裴容试着动了动身子,好在除了皮外伤之外,并无大碍,于是便放心说道:「我没事。」 只是他眼睛疼得厉害,眨眼的动作都有一阵生疼,裴容下意识伸手摸去,霍钦一把握住了裴容的手腕,说道:「容世子,你眼部有伤,还是不要碰为好。」 裴容也不知眼部伤得怎么样,听到霍钦这样说,便乖乖地放下了手。 「小将军呢?你怎么样?」 「我没事,那些人伤不了我。」 「不过那些蒙面人……」声音顿了顿,霍钦问道:「容世子,你可和人有过结仇?」 「结仇?」裴容蹙眉,心中陡然想起了一个人,却不愿再细想下去,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裴容脸上的变化并没有逃过霍钦的眼睛,霍钦心中一凛,沉声问道:「容世子,你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裴容别开脸,不愿意承认:「没……没有。」 裴容说完,便垂下眼眸,静默不语。 他在想段景洵,不是思念,而是怀疑和挣扎。 毕竟他已经预知到,一年后段景洵便会赐他一杯毒酒,可为什么如今却…… 偏偏裴容心中逃避得不愿去想,因为他心中隐隐觉得,不会是段景洵。 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情让裴容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他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霍钦,却难以开口。 霍钦嘆了一口气,说道:「容世子,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裴容无意识地搓揉着手指,久久才抬起头来,看向霍钦。 「今天这些人,应当不是太子派来的吧?」裴容用了一个反问的话句,小心翼翼地说道。 霍钦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肯定道:「当然不会是太子,虽然回京我也听过你和太子的事,但这段时日下来,据我所见,太子对你……对你……」 对裴容怎么样,霍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对裴容好吧,似乎也没到这一步,可若说对裴容差,那也是万万没有的。 段景洵和裴容在一起的时候,是霍钦鲜少见过的模样,霍钦突然发现,似乎在裴容面前,段景洵才会故意的,用一些拙劣的方式去让裴容对他生气,对他笑。 发现自己想远了点,霍钦定定地看着裴容,坚定而重复地说道:「太子绝对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是吧……」 裴容小声地说着,眼睛闪着光,而后喃喃说道:「我也觉得不是他。」 他这话颇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仿佛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裴容发现,他之所以会那样问霍钦,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 他害怕自己的这些挣扎只是自作多情,他需要的,是旁人能够彻底打消他的动摇。 而霍钦坚定果断的态度,便是最好的回答。 至少这些人,不是段景洵派来的。 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念及至此,裴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庆幸还是酸涩,又忽然想到今天骗着段景洵闭眼一事 打住打住,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裴容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这些没用的想法给扔出去。 眼看着干燥的柴火即将燃尽,火苗也越来越小,裴容忍不住频频看向洞外:「小将军,你说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一旦皇上发现我们不在,定是会派人来寻的,只是此处较为隐蔽,山坡滑腻,花费的时间或许要久一些。」 「等回到宫内,皇上一定会彻查这件事,到时我就看看,是谁想害我!」去除了段景洵这个目标,裴容此时颇有斗志,一副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模样。 「容世子,若是皇上问起,你最好将有人行刺的事瞒下。」霍钦深深地看着裴容,目光微沉。 「为什么?」裴容不解地问道。 「能够把这些人安排进皇家围场,除了宫中的人,外人是做不到的。」 「这件事若是让皇上去查,不管查到了谁,都是你我不能动摇的。」 「难道就这样不管不顾了吗!」裴容睁大了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不公的他,眼中满是不忿。 「当然不是,这件事,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霍钦压低了声音,久在战场杀的杀伐之气显露了出来,令人不寒而慄。 「你要做的,就是和皇上说你我只是失足坠落,至于剩下的事,我自然会慢慢查出来。」 第32页 夜里,今日东宫早早地熄了烛火,常彬拉下床幔,对宫内伺候的一众宫人们摆摆手,说道:「太子今日狩猎归来乏了,要早些休息,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 「是。」 一众宫女太监们齐声应下后,便规矩地退了出去。 常彬看了一眼昏暗的太子寝殿,而后打开了一扇窗,随后独自一人静坐在黑暗中。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东宫一跃而出,如同一只轻盈的猫,脚尖轻点,几个跳跃之间,人影便和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围场里,除了举着火把寻找裴容和霍钦的侍卫,黑色的人影悄然而至。 夜色中,他穿着一身夜行衣,黑色的面巾蒙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了一双狭长明亮的凤眼。 黑衣人无声地穿梭在围场中,躲避着搜寻的侍卫,不多时已经来到了霍钦和裴容坠落的地方,他四下一打量,发现长有茂密杂草的边缘之处,有处长约一丈的斜坡。 黑衣人顺着坡下望去,一片漆黑,又闻到了坡下传来的阵阵火烧味,那双凌厉的凤眼眼神一紧,黑衣人当即纵身一跃,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洞内的火堆已经熄灭,霍钦警觉地听到了异动,可来人鬼鬼祟祟,霍钦毫不犹豫喝道:「谁!」 黑衣人方才站稳,霍钦便已站在了面前,二话不说一掌拍来。 两人动手间交了几招,霍钦发觉眼前这黑衣人一直在躲开自己的攻势,并未出手还击,心下觉得奇怪,借着月光一看,霍钦从这双眼睛上,隐约有一种熟悉之感。 突然脑中闪过什么,霍钦收回了手,不确定地喊道:「太子?」 黑衣人同样动作一顿,沉声应道:「嗯。」 「太子,你怎么会在这?」 段景洵不答,反问道:「裴容呢?」 「他和我在一起。」 霍钦不禁腹诽,原来是来救裴容的? 「在这等着,我找人来救你们。」 「可太子你这样……」霍钦有些犹豫,段景洵这副模样,只怕侍卫看到他,会和自己一样,把段景洵当成贼子。 「我自有办法。」 段景洵说完,转身欲走,突然又回头问道:「他……没事吧?」 「太子放心,容世子无碍,可若是容世子问起……」 霍钦不禁问出了心中的问题,段景洵今晚这一趟,摆明了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段景洵垂下眼眸,并未再说,利落地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裴容担忧地从山洞内走了出来,见霍钦独立于夜色中,不由问道:「小将军,方才是谁?」 领头举着火把的侍卫正在四处寻找,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响,回头一看,却见到前方似乎有一人影闪过,领头人毫不犹豫举起火把,大声喝道:「追!」 可前方那道身影实在太快,不多时就已彻底没了踪迹,就在领头人误以为是围场中的猎物时,一旁有人举着火把向下照去,大声喊道:「头儿!这儿!」 领头人顺着方向看去,不禁大喜道:「快派人回去禀告,已经找到了容世子和霍侯爷!」 窗外,一道黑色的人影翻身而入,宫内的常彬连忙走过去,低声问道:「太子,如何了?」 段景洵扯下面罩,低声说道:「他没事。」 黑衣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段景洵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裴容安全的消息沖刷了他一晚的担忧与疲惫。 分明是夜凉如水,可汗水还是顺着他的下颚滴下。 段景洵垂下眼,喃喃自语道:「他没事就好……」 第22章 裴容和霍钦在围场的失踪的事,本以为会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裴容低着头,犹犹豫豫地说出只是因为失足坠落时,气得皇上鬍子都翘了起来。 春猎是每年一次隆重的演练,同时为了彰显皇权,还会大肆嘉奖其中出彩之人,可裴容倒好,竟然在这种日子里因为疏忽而酿下大错。 皇上气得正要大骂时,又瞧见裴容白玉似的脸上还挂着伤,好不可怜,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了裴容几句后,便挥挥手此事罢了。 临走时还不忘命人送了上好的药过去,让裴容安心回王府养伤,等伤好了再跟裴容算帐。 裴容哪里还不明白皇上这是将此事揭过的意思,说了一串甜话哄得皇上直无可奈何地摇头。 回到王府,顺王妃瞧见裴容脸上的伤,眼眶一红,心疼得不得了。 平常磕到撞到,裴容免不了要向顺王妃撒娇一番,此时真的受了伤,流了血,裴容却连连直说自己不疼。 顺王妃悄悄地抹了抹泪,柔声说道:「怎么会不疼呢,这好端端的,若是脸上留了疤可怎么办。」 「没事的,娘,」裴容安慰道:「我又不是女儿家,再说,哪个男儿身上没一星半点的伤疤?」 顺王妃只能点头应下,转身却严厉地吩咐家中下人,这段时间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裴容照顾好。 同样一脸心痛的还有四喜,他本就未能陪着裴容进宫,此时苦着一张脸,巴巴地看着裴容。 四喜对自己的忠心裴容是知道的,只是可怜的模样看得裴容有些想笑,裴容干咳一声,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本世子要沐浴。」 裴容在外呆了一夜,早就一身难耐,等他洗尽之后,四喜叫来了个手巧的丫鬟给裴容上药。 第33页 甫一上药,裴容便疼得嘶了一声,等清凉的药膏擦在眼尾,灼热的疼痛感消去了不少,四喜在一旁看着,心痛地说道:「小世子,疼的话您可不能忍着。」 裴容看过去,有些无奈:「我有那么娇弱吗?」 不过裴容还未见过自己脸上伤成什么样了,正准备照一照铜镜时,小厮来报说盛渊来了。 裴容眼神一亮,他还记着盛渊说过的银雪狐呢,也不知道盛渊打没打到,连忙说道:「快请盛渊过来。」 盛渊不知道裴容受伤的事,刚一走进来,动作一顿,不由说道:「你的脸……」 裴容下意识摸摸眼尾,忍不住嘟囔道:「你怎么和我娘一样大惊小怪的……」 说着裴容不禁有些好奇,对着铜镜一照,只见自己的左眼的眼尾处有一道略微勾起的红痕,仿佛是晕开的胭脂,他皮肤本白玉无瑕,如今陡然多出了这条红痕,如同那勾人的桃花意。 裴容还以为多大的伤呢,见状不在意笑笑:「这种小伤不在意的。」 一回头却发现盛渊还怔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裴容伸手在他眼前晃过,问道:「干嘛,不会我这样子把你吓傻了吧?」 盛渊勐然回过神来,脸上很不合时宜的红了起来,他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说话也不利索:「没……没有。」 裴容有些莫名其妙,又看见盛渊身后的随从手上正抱着一头通体雪白的银雪狐。 「银雪狐?」裴容又惊又喜,说道:「你竟然真的猎到了!」 盛渊有些尴尬地点头应下,看着裴容欣喜地把银雪狐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入手的触感极好,柔软蓬松,让裴容爱不释手起来。 裴容垂着头,并未注意到盛渊此时不自然的神色,笑着说道:「这银雪狐极为敏锐,稍有点风吹草动便会逃跑,你先前说要猎银雪狐,我还不信呢。」 盛渊干笑一声,应道:「是……是啊,银雪狐的确很警觉。」 裴容不禁好奇起来,抬眸问道:「那你快给我说说,你怎么打到它的?」 说完裴容却觉得不对劲,以盛渊的性子,早应该迫不及待地把他猎银雪狐的事渲染地无比精彩,怎么会像现在这般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 「盛渊?」裴容试探着喊道。 盛渊实在不是个会隐瞒的人,何况他也从未想过要骗裴容这是自己猎来的,只是让他说出这是段景洵送的,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堪。 若是当初他向段景洵讨要成功时,或许还不会让他如此为难。 开始段景洵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而后把银雪狐交给自己时,盛渊似乎从段景洵感受到了万般珍重的不舍。 盛渊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如实说出,他会憋得很难受,何况男子汉本就应该坦坦荡荡,盛渊定下心,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这银雪狐我当时失了手,并未猎到,猎到它的人是太子。」 「太子猎到的?」裴容手一顿,问道:「那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失手以后想过向太子讨来此物,谁知道他一听我要送给你,说什么也不给我。「盛渊说着,又想起了当初段景洵高傲不屑的模样,像是告状似的,诉说着自己的不公平待遇。 「那太子怎么又给你了?」裴容连忙问道。 盛渊一顿,巴巴地看了裴容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后来你和霍小将军失踪,太子突然便将它给了我,让我送给你。」 说完后见裴容垂眸不语,盛渊心里一急,像要解释什么般的大声说道:「这银雪狐我可是守了一个时辰!可……就因为蹲守得太久,才一时不查,让银雪狐发现。」 裴容按捺住心中的纷乱,对盛渊轻轻一笑,说道:「可你把它送给我了,谢谢你,盛渊。」 盛渊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道:「我们用不着客气。」 末了,又颇有气势地补上一句:「下次我会亲手猎到更好的给你!」 盛渊走后,裴容怔坐桌前,过了许久,他才抬起手,白皙的手指在狐身上轻轻拂过,低声自语。 「他小气得连送给五皇子的药都要拿回来,怎么会愿意将到手的银雪狐让别人送给我……」 「可是……他为什么要送银雪狐给我?」 第23章 又过了几日,在王府上上下下的照顾中,裴容脸上的伤已然全好了,只是疤虽然掉落,眼尾仍是留了一抹淡淡的粉,较之以前颜色浅了不少,更像娇嫩花苞的粉色。 裴容伸手摸了摸,很不满意。 四喜见裴容一脸的不高兴,还以为裴容在意这道痕迹,安慰道:「小世子,伤现在才刚好,在过段日子,肯定会恢復如初的,您别这么在意。」 裴容摇摇头,他在意的并不是这痕迹,只是说出来四喜也不懂,裴容无奈地嘆了口气。 而后又发觉房中瀰漫着淡淡的檀香,闻之不由让人心生安宁,仔细看去,他房内的香炉正飘起裊裊香菸,裴容不用想也知道是顺王妃吩咐的,问道:「我娘呢?」 「今日王妃去了佛堂,说小世子这次受了苦,她要去念经三日,为小世子祈福,这些香也是王妃吩咐点上的。」 顺王妃向来一心向佛,裴容听到这话倒也不意外。 只是要在佛堂念经三日,裴容心疼娘亲,便嘱咐四喜:「你吩咐下去,这三天命人好生照顾,夜里凉,可不能冻坏了我娘。」 第34页 四喜机灵地应下:「小的知道。」 左右无事,裴容看向置挂在房中的银狐皮,神色莫名。 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让四喜处理,虽然这是盛渊送来的,但真正送他的人是段景洵。 「把狐皮拿过来。」裴容说。 四喜取下狐皮,看着小世子面容沉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忍打扰,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天色正好,院内的桃枝攀上了窗台,偶尔有风吹过,花瓣便簌簌地随着风飘了进来。 裴容一身青衣,垂下浓密的眼睫,手指抚上银狐皮,瞧着竟比那银狐皮还白上一分,几片花瓣轻缓地飘落在狐皮上,平添了一抹春色。 段景洵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如画景象。 裴容相貌甚好,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的性子太不安分,先前又说出那等出格的话,让旁人轻笑之余,竟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容貌。 如今他安静下来,青衣逶迤垂地,白肤胜雪,身后偶有零星飘落的桃花,敛眸静坐,香菸渺渺,这样的裴容,任何人看上一眼,便再也不捨得移开眼。 段景洵下意识放轻了唿吸,放慢了脚步,一步步朝裴容走去。 他看到裴容偶尔微颤的眼睫,不知为何,很想摸摸他的眼睛。 眼前有一片阴影落了下来,还有他熟悉的沉木香。 裴容不由抬眸看去,只见到段景洵用那双向来孤傲的凤眼,目光深邃而又专注地看着自己。 「太……」 裴容正要出声,段景洵伸出食指,抵在了裴容的唇上:「嘘。」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轻抚过裴容的眼尾。 那里有一抹淡淡的粉,就像这春日的花瓣一样,脆弱又娇嫩。 察觉到触碰到的人身体有一丝紧绷,段景洵轻声问道:「疼吗?」 裴容咬着唇,竟不敢对上段景洵的目光,慌乱地别开了眼,语无伦次地说道:「疼……不疼。」 段景洵移开了手,拨开裴容发上的一片花瓣,而后朝裴容摊开掌心:「花瓣。」 这个动作很没有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告诉裴容,他只是帮裴容取走花瓣而已。 裴容一动不动,指尖却攥得泛了起白。 段景洵离他太近了,沉木香和檀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禁头晕目眩。 而后段景洵后退两步,拉开了和裴容的距离。 醇厚的沉木香也随之消散了许多,裴容不禁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下意识地摸了摸唇。 「太子来了,怎么都没人来通报一声。」 「无妨,是我让下人不要出声。」段景洵看着裴容的动作,淡淡说道。 裴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飞快地移开手,低声问道:「太子突然来王府,是有事吗?」 段景洵在裴容身旁坐下,神情坦然自若,似乎方才他什么也没有做。 「父皇念及你,我今日出宫,便过来看看。」 裴容应了一声,而后垂下眼眸,方才拂过嘴唇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 「你怎么不问我,出宫是为了什么?」段景洵突然问他。 段景洵的声音低哑深沉,让裴容下意识跟着他的话问下去:「太子出宫……是为了什么?」 段景洵垂眸,轻轻吹走掌心上的花瓣,花瓣轻慢地飘落,坠落在地。 「是为了取下你发间的这片花瓣。」 裴容愣愣地看着,热气一点点从脸颊上涌了出来,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短暂的停顿后,心如鼓擂,不能平静。 他别过头去,不愿让段景洵发现自己的羞赧,却不知道耳垂都染上了一层粉。 段景洵眼神微紧,喉结上下滚动。 而后看向裴容腿上的银狐皮,低声肯定说道:「你很喜欢这个。」 若不是喜欢,怎么会一进来就瞧见他爱不释手的模样。 裴容听到这话,反射性地松开了手,急急地看向段景洵,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段景洵微微皱眉,问道:「你不喜欢?」 裴容心想,他是喜欢的,可知道了这是段景洵送的,他若再收下,似乎有某种不明不白的意味。 而且最近段景洵对他……太奇怪了些。 裴容本就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东西,既然段景洵问起 定下心神,裴容直说道:「太子,这狐皮,你拿回去吧。」 前阵子住在东宫本就是意外,裴容不愿再和段景洵扯上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 如今他回了王府,只要少与段景洵发生纠葛,想来他二人之间的风言风语就能淡下来,如此,他能安稳渡过一年也说不定。 段景洵眼神微动,沉声问道:「你知道?」 裴容知道这是自己猎下来的银雪狐,所以即使他再喜欢,也宁愿不要? 不,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方才进门看到的,并不是裴容对银狐皮的爱不释手,而是对如何处理它的苦恼。 裴容点头,直视段景洵的目光:「我知道。」 「你……当真不要它?」段景洵压紧了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道。 「是。」 裴容双手把银狐皮奉上,说道:「物归原主,太子。」 段景洵突然站起身来,负手看了裴容许久,目光直白不讳。 第35页 就在裴容以为段景洵要对自己发难时,段景洵朝门外喊道:「常彬。」 常彬快步走入,接过裴容手中的银狐皮,弯腰对行了个礼。 而后段景洵掸了掸衣袖,漠然转身离开。 「四喜,去送送太子。」 四喜在一旁看得直跳脚:「世子,你明明那么喜欢银狐皮,怎么……怎么就……」 话才说到一半,眼看着段景洵走远,四喜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跟了出去。 裴容一下子没了力气,靠在椅背上。 四喜送段景洵出了王府,搞不懂小世子心思的他,无奈地了嘆口气。 突然又见到段景洵冷冷地对常彬说了什么,常彬动作一顿,而后走到角落,扬手一挥,扔下了那张银狐皮。 价值百金的银狐皮如同没人要的垃圾,被随手丢弃,原本雪白柔顺的皮毛因为沾染了灰尘污垢,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四喜在原地心疼得直跺脚,小世子说不要,太子竟然直接就给扔了。 小世子那么喜欢这张银狐皮,若是让他知道,哪里会捨得? 四喜犹豫了半晌,等到段景洵走远,快步跑了出去,将银狐皮拾起,抱在怀中,一路小跑着回了房。 他打开衣柜,郑重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箱子,这里面装着的,除了他攒下的碎银,其余的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当然,还有小世子最喜欢最在意的东西。 放在最上面那一层的,俨然就是当初裴容要四喜扔掉的那本手抄太子录。 四喜拍去皮毛上的灰,万分小心地放了进去,这才满意一笑,折了回去向小世子復命。 「太子走了?」裴容问。 「是。」四喜笑着答道。 「你这么开心做什么?」裴容奇怪地问道。 四喜嘿嘿一笑,答道:「没什么,小的今日开心。」 四喜最清楚自家小世子是个心软的人,哪里会真的捨得?他妥善收好了那两样东西,日后小世子见到,一定会是个大惊喜! 第24章 顺王妃从佛堂出来之后,听说了段景洵来王府的事,还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便带着裴容要进宫谢恩。 裴容还记着当初皇上要算帐的事,哪知道见面后,皇上看到裴容脸上的伤,当即便宣了太医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不留下疤痕。 皇后在一旁看着,捂嘴轻笑。 「皇上,这面容上的事,太医兴许都没有臣妾懂得多。」 「臣妾宫中有不少美肤的密药,不如让容世子随臣妾回坤宁宫,说不定有奇效。」 皇上听闻这话,不禁点头首肯,皇后说得不错,毕竟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容貌的。 而且皇后已年近四十,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她肤如凝脂,华贵逼人,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裴容并未去过后宫,更不要说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而且他与皇后谈不上多亲近,此时听到皇后如此关心自己,还真有几分意外。 可皇上已经开口,裴容只能谢恩应下。 好歹有娘陪着自己,裴容只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可没想到下一句就听到皇上说:「顺王妃看着脸色不太好,朕方才传了太医,顺王妃不妨留下来,让太医好好瞧瞧。」 顺王妃才从佛堂出来,不过三日时间便清瘦了不少,裴容自然也看出来了。 皇上待他们顺王府好,裴容听了也欣喜,当即真心实意地对皇上拜谢,而后便和皇后一同前往坤宁宫。 「裴容对你,可比太子对我贴心得多。」 裴容走后,皇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太子性子沉稳,对皇上更是恭敬有加,岂是裴容可以比的。」 顺王妃垂眉敛目,如同跪拜佛像时那般,说出的话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行了,」皇上比了手势,而后他身边的总管大太监赵公公递上了一封信,「顺王来信了,你且看看。」 顺王妃眼中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喜色,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珍重而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 还没来得及看信的内容,一枚枯黄失去水份的云杉叶掉了出来,带着边疆荒凉干燥的气息,落在了她的手心。 顺王妃眼中浮现了点点水光,可她此刻的表情,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爱人,脸上是那么的柔和动人,充满爱意。 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赵公公守在一旁,提醒道:「王妃便在此回信,写完之后,皇上自会来过目。」 顺王妃静坐不语,像往常那般,提笔磨墨,所有对丈夫的思念尽在不言中。 坤宁宫,裴容拘谨地坐着,他面前摆放着一瓶精緻小巧的香盒。 皇后揭开盒盖,说道:「这是玉肌膏,用去祛疤去印最是有效,来,你试试。」 说着指上蘸了点乳白色的药膏,就要替裴容抹上。 裴容哪里敢让皇后替他上药,赶忙站了起来,摆手道:「臣……臣不敢。」 皇后拉着裴容又坐了下来,笑道:「你无需如此紧张,你比太子还小上两岁,在本宫眼里都是孩子,本宫给孩子上药,有什么不敢的。」 裴容浑身僵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皇后的指腹已经在他的眼尾处轻轻地揉了起来。 「当时一定很疼吧?」皇后柔声问道。 「多谢娘娘关心,臣……并不疼。」裴容按捺住浑身想跑的冲动,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第36页 「怎么会不疼呢?」 皇后表情满是心疼,抹完了药膏,拿手帕擦净手后,幽幽说道:「好好的狩猎,竟把自己给伤了,本宫看着尚且如此,何况是你娘呢?」 听到皇后提起顺王妃,裴容不免有些动容,怔怔地说道:「我娘……的确是为我担心了。」 皇后眼中浮现一抹轻笑,而后又迅速消散,只听她关切地问道:「我听皇上说,春猎那日,你是自己迷路失足坠落?」 裴容还记着霍钦对他说的话,心里一紧,回答道:「让娘娘见笑了,是臣学艺不精。」 「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迷路难道就没有遇上其他人?」皇后面上笑得温柔,继续追问道。 「臣……当时遇上了霍小将军,惊慌失措之下,拉着霍小将军一起摔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道:「当初传来你失踪的消息,本宫十分担心,以为是混了歹人进去,还想着让皇上查一查此事,本宫还真是多虑了。」 听到皇后如此关心自己,裴容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感动,嘴唇动了动:「娘娘……」 见裴容面有触动,皇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些话要说?」 段景洵刚送完太傅出东宫,候在殿外的常彬急急地迎了上去。 「太子!」 段景洵皱眉,不满道:「什么事让你如此大惊小怪,如此匆忙,简直有失宫中颜面。」 「太子!」顾不上段景洵的训斥,常彬快速地说道:「容世子被皇后叫去了东宫!」 「什么!」 段景洵脸色一紧,随后不再多言,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往坤宁宫赶去。 常彬在身后连忙喊道:「太子,太子等等奴才!」 眼看着坤宁宫就在前方,段景洵眼带冷意,薄唇紧抿,脚步生风,分明是惊怕到了极点,而后不知道看见到了什么,身形一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裴容带着皇后送他的药膏,对着送他的宫女笑了笑,随后又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 差不多该回去了,裴容这样想着,刚走了没几步,突然有人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另一方向走去。 「太子?」 「你做什么!放开我!」 裴容踉跄地跟在段景洵身后,被吓了一跳,直到走了许久,段景洵始终一言不发,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尽管见到的只有段景洵的背影,裴容还是察觉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段景洵手上的力气很大,握得他生疼,这是一个人发怒的明显徵兆。 可段景洵不仅仅是这样,裴容感觉到,那双有力而骨节分明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一直回到东宫,段景洵也没有松开手,常彬早就折了回来屏退众人。 殿内只有段景洵和裴容二人,段景洵平復着自己的心情,转过身,正欲开口,就听到裴容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 「可以松手了吗,太子?」 第25章 段景洵刚压下心中躁郁,听到裴容这句话,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大力将人往怀中一带,语调危险。 「裴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裴容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段景洵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过去了趟东宫,还能做什么? 倒是段景洵,这般不管不顾地拉扯自己,裴容很想把这个问题扔回去,段景洵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显然现下并不是裴容可以任性妄为的场面,裴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今日进宫向皇上谢恩,而后皇后赐了我一瓶药,并没有做其他的。」 段景洵眼中冷意不减,对裴容的回答并不满意:「裴容,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才让你一次又一次的这么放肆?」 裴容:淦,被威胁了。 不仅被威胁,还被扣了个放肆的帽子,裴容自觉被冤枉,反问道:「我哪里放肆了?」 「你还问我?」段景洵捏着他的下巴,冷声说道:「闭上眼睛。」 裴容:「……」 「知道怕了?」 段景洵指腹搓揉着,看着裴容吃痛而不敢出声的模样,眼神微动。 「给我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说得好了,我就不计较你先前的事。」 裴容能屈能伸,连带着和皇后的对话都一一说了出来,他生怕说错了话,回忆地颇为认真,因此没注意到段景洵渐渐阴沉的脸色。 「皇后的关心让你心生感动?关于围场的事你还说了什么?」 「我……」裴容动动嘴唇,小声说道:「自然是和我同皇上说的情况一样,哪里还会说其他的。」 即便今日皇后对他关怀备至,裴容还记着霍钦的话,并未说出他在围场遇袭的事。 况且一个从来都很冷淡的人,对自己突然如此关心,除了感动之余,更多的还是意外。 段景洵听闻挑了挑眉,说道:「倒也不算太笨。」 裴容微微蹙眉,段景洵这话,好像知道点什么? 「那……」裴容小声问道:「我说的,太子还满意吗?」 段景洵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觉得呢?」 「我只知道太子一定不会和我计较这么多,所以太子……」 第37页 裴容说着试探着从段景洵手中挣脱出来,无果,殷勤地笑笑:「能把我松开吗?」 「你方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段景洵不冷不热地说道:「刚才的你,可是神气得很。」 不是,裴容语结,段景洵这么记仇的吗? 任谁被那样不由分说地拖走,都会心生不快吧? 裴容无语,正欲辩解,段景洵突然松开了手,眼神玩味:「挺凶的,我喜欢。」 裴容:? 短暂的惊讶过后,裴容瞭然,似乎摸清了段景洵的某种癖好。 身份高贵的太子殿下,旁人对他从来都是卑躬屈膝,官家女子也都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偏偏不见段景洵对任何人动心原来是好这一口,啧啧,真是看不出。 不过总算段景洵是放过了他,等到裴容出了东宫,段景洵才想起临走时裴容的眼神,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样子。 同样觉得不对劲的还有皇后,裴容咬死不松口遇袭的事,真是让皇后没有想到。 只是不知道裴容是不敢声张还是另有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的疑虑李公公看在眼里,低声说道:「娘娘,太子的态度您也瞧见了,他对世子并未有多上心。」 「至于世子,谁人不知世子胸无城府,兴许是被吓得不敢提了,何必去在乎他呢?」 皇后闻言也觉得自己太过多虑,面色不改,至于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回王府的时候,裴容路过了候府,本准备去见一见霍钦,说起来霍钦在围场救了他,裴容还没有好好的表示过感谢。 只是他今日什么也没准备,空手拜访,似乎不太妥当,于是暗暗想好,明日去珍宝阁好好挑选一番,再去候府。 宝珍阁是京城响噹噹的一家铺子,金钗步摇,文房四宝,古籍曲谱,是应有尽有。 裴容将珍宝阁逛了一遍,也没下定主意送什么才好,实在是他不知道霍钦喜欢什么,毕竟送人礼物,投其所好才是最佳。 裴容随意看去,突然眼神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原来是墙上挂着一柄长剑,剑身泛着寒光,锋利逼人,一看便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裴容心念一动,正要开口时,没想到有人比他抢先一步说道:「把那柄剑取下来。」 裴容皱眉,回头看去,竟然是宁时卿。 宁时卿一向受京中文人推崇,不去看那些古籍砚台,怎么突然看上了这柄剑? 宁时卿看见裴容,也是表情微怔,很快温润一笑,问道:「容世子也看中了这柄剑?」 裴容撇撇嘴,满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既然宝剑已被宁时卿先行取下,裴容也做不出强抢的事来,颇为不舍地移开了目光,打算再去看看别的。 见裴容要走,宁时卿突然出声喊道:「容世子且慢。」 裴容脚步停住,只听宁时卿缓缓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柄剑,容世子就拿去吧。」 裴容惊疑不定地接过宝剑,问道:「你当真让给我了?」 宁时卿无奈笑笑:「莫非我在容世子心中,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那……多谢你了。」 想起自己先前对宁时卿不算太友好的态度,裴容羞赧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容世子不必客气。」 声音顿了顿,又听宁时卿继续说道:「我见容世子也是个戏痴,明日听雪阁将会首次上演一出新戏,若是容世子愿意的话,我倒是想邀容世子一同去听。」 「明天会有新戏?你从哪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怪裴容惊讶,听雪阁但凡出新戏都会先行发出告示来,可近几日并未听到有此风声,裴容这才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宁时卿淡淡一笑,卖了个关子:「秘密,容世子去了便知。」 宁时卿是个君子,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干来骗他,何况宁时卿方才还让了宝剑给自己,裴容抿了抿唇,不禁有些心动。 见裴容犹豫不决的模样,宁时卿不慌不忙,笑着问道:「如何,容世子有兴趣吗?」 第26章 裴容虽然口头上并没有给宁时卿明确的回覆,可到了第二天,听雪阁唱新戏的事就像猫爪子一样,挠得裴容心痒痒。 眼看着离宁时卿说得时辰越来越近,裴容坐不住了,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来到听雪阁后,裴容并未瞧见宁时卿,想来也是,他并没有答应宁时卿,这也是默认拒绝的意思,想来宁时卿也是这般认为的。 裴容并未在意,惯例坐在他的老位子上,一个用屏风隔开来的小雅间,只是戏楼安安静静的,并不像新曲应有的热闹开场。 裴容招来一个人,问道:「今日你们这新戏开场,怎得都没人?」 那人有些意外:「容世子如何得知今日有新戏的?」 而后不等裴容说话,又忙着说道:「小的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作曲的人不愿声张。」 眼见问不出什么来,戏台上已经重重地敲了一声锣,裴容便示意那人下去,颇为认真地听了起来。 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灵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水袖,行云流水,身形如弱柳扶风,唱到最精彩的部分时,裴容也不禁拍手称好。 与上回听的男欢女爱不同,这齣戏唱的是一个身处绝境的男子,凭藉着自己的智慧和毅力,一步步绝处逢生,最后成为了一名受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第38页 直到这齣戏唱完,裴容仍有些意犹未尽,这么好的一齣戏,可作曲之人偏偏不愿声张,心中不免更加好奇。 裴容又叫来方才那人,问道:「你方才说今日是作曲的人不愿声张,你的意思,作曲的人今日也在戏楼中?」 那人目光看向屏风,点点头:「是。」 「那太好了,」裴容不由心生结交之心,说道:「那人现在在何处,快叫他出来。」 「容世子是要见他?」 见这人面露犹豫,裴容不禁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并非是有难处,只是那名公子说过,要见他的人,许得给他一个理由,否则他是不会露面的。」 「我还以为什么呢,」裴容笑道:「我想见他,自然是想与他结识,成为朋友。」 「容世子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莫非还会骗人不成?」 眼见对方还在卖关子,裴容连声催促道:「你快去将作曲之人请来,其余的不必再说。」 裴容话音刚落,屏风那头传来「啪」的一声,听起来似乎是收扇的声音,而后人影晃动,有人从屏风那头走了出来。 竟然弄得这般神秘,裴容心中更加好奇,不禁问道:「是他吗?」 小厮点点头,而后又冲着来人点头喊道:「宁公子。」 宁公子? 听到这称唿,裴容略感奇怪,只看到屏风处一抹白色的衣角,来人白衣胜雪,手握摺扇,眉目温润,正是宁时卿。 裴容怎么也没想到作曲之人竟然是宁时卿,当下惊道:「是你?」 宁时卿把裴容的神色看在眼里,淡淡一笑:「容世子见到我,似乎很意外?」 不说裴容,任何人知道宁时卿会写词谱曲,只怕会比裴容更惊讶。 毕竟这些东西委实只能拿来消遣取乐,即便写得再好,也是上不了台面,可宁时卿是京中出了名的公子,温润如玉,诗词一流,任谁都是不敢想他会做这等事的。 「你……你既然不愿声张,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裴容不由问道。 「我只说今日有新戏,并未说其他的,今日若是容世子不来,或者不愿与作曲之人相见,你自然不会知道这一切。」 「那你还算得挺准的嘛,」裴容说道:「可同样的,你也能选择不见我。」 「容世子都说出愿意和我成为朋友,我怎能拒绝?何况上次在围场之时,」说到此处,宁时卿微微一笑,「容世子还记得吗?」 裴容:「……」 他当然记得了,当时是宁时卿说想与自己成为朋友,他也没一个好脸色,冷淡地回应。 如今两人的立场却换了过来,裴容想与之成为朋友的人,竟然就是拒绝过的宁时卿。 这就很尴尬了。 宁时卿似是看出裴容所想,轻嘆了口气,说道:「莫非容世子想不认?」 「我……」 「方才可是有人一而再地问过你,我听到了容世子的肯定,这才愿意现身,容世子,我对你并无他意,你为何要如此戏弄于我?」 宁时卿双眉微蹙,一番话说得裴容脸一红,竟觉得自己变成了话本中的负心汉一样,宁时卿就是饱受摧残欺凌的可怜人,何况裴容自己说出的话,又哪有不认之理。 裴容当下一掌拍在宁时卿的肩头,带着较真的神色,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说道:「先前我的话你不要在意,从今往后,你我便是朋友。」 末了又重重地点下头,重复道:「嗯,朋友!」 宁时卿闻言扬唇一笑,就像餍足后的狐狸,微微眯起了眼。 隔日,珍宝阁已经派人把剑送来了府中,宝剑用上好的乌木盒装好,裴容命四喜抱着剑盒,直接往侯府走去。 来到侯府后,裴容报上自己的身份,府内的小厮领着裴容前去正厅,不多时霍钦便出来了。 只见霍钦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额前还冒着细汗,满面红光,整个人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裴容不由问道:「小将军这是?」 霍钦接过婢女递来的汗巾,抹了抹脸,说道:「方才在后院比了会剑,有些不整,世子别见怪。」 裴容一听,笑道:「在京中还有能与小将军比剑的人吗?」 霍钦看了一眼后厅,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裴容说道:「说起来也正巧,我今日特意带了柄剑送给小将军。」 裴容对四喜使了个眼色,四喜规矩地把剑盒递上,霍钦收回了视线,有些意外:「容世子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裴容:「一直还没来得及感谢小将军,在珍宝阁看到了这柄宝剑,想着非常适合小将军,所以便以剑相赠,多谢小将军在围场时的恩情。」 这是裴容的心意,霍钦当然不会拒绝。 「铿」的一声,宝剑出鞘,剑身泛着银光,剑刃锋利,霍钦不禁贊道:「好!」 见到霍钦的反应,裴容才觉得自己果然没有送错,笑道:「小将军喜欢就好。」 霍钦随手便耍了个漂亮的剑花,看得裴容两眼发光,他托着下巴,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小将军握剑杀敌的模样。」 霍钦闻言一笑,利落地将剑收入鞘,说道:「杀敌只能在战场之上,京城里,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裴容一听,马上说道:「不瞒小将军,被困围场的那一夜,小将军与我彻夜长谈,说了好多西北的事,我听着的确心生嚮往,也不知以后有没有这个机会去西北看一看。」 第39页 霍钦一挑眉,说道:「西北荒凉艰苦,我还以为容世子并未放在心上。」 「怎么会!」裴容下意识反驳,说道:「那晚我便有了这个念头,方才见到小将军耍的这个剑花,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哈哈哈——」霍钦爽朗一笑,说道:「那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西北走一遭便是,只是到了西北,可不能每日连练弓都想偷懒躲过去的。」 听到霍钦打趣自己,裴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道:「不止西北,边疆我也想去看看,我爹在那。」 说到这里裴容面露羞赧,怕叫人觉得他还离不开爹娘,小声解释道:「太久没看见爹,我都忘记他的模样了。」 霍钦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拍了拍裴容的肩,沉声说道:「以后会有这个机会的。」 裴容很轻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而后裴容又将自己进宫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记着你的话,围场的事,不止皇后,我连太子都一併瞒了下来。」 突然只听见后厅「哐当」一声响,似乎是瓷器掉落在地的声音,裴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后厅有人吗?」 「无事,容世子不必惊慌。」 话音有些许停顿,霍钦忍不住看向后厅,神色有些不自然:「太子他……其实你无需瞒他。」 「我知道你和我说了不是他,」裴容看起来似乎也有些苦恼:「可……是不是他,和瞒不瞒他,也并不冲突。」 「容世子为何这么说?」霍钦从裴容的话中听出了戒备,不由皱眉问道。 「反正早晚都有那么一天啊……」 裴容小声嘟囔着,霍钦听得并不真切,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裴容摇摇头,说道:「总归是我自己的事,我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扯上太子。」 「可太子他……」 霍钦下意识看向后厅,正欲说出那晚段景洵相救的事,裴容淡淡打断了他:「不说太子了,小将军,关于围场的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此次遇袭你没有声张,想来能打消幕后之人的顾虑,不过为防变故,容世子行事也应当更加谨慎才是。」 裴容点点头,只是此刻的心情已没有来时的轻松自在,剑已送到,裴容便起身告退,随后离开了侯府。 霍钦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走向后厅。 后厅,段景洵神色暗沉,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太子,你都听到了?」霍钦问。 段景洵冷冷地转身,语调微沉:「方才的比剑还没有结束,继续。」 第27章 霍钦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太子,你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与我比试。」 「那你说说我需要什么?」段景洵反问道。 霍钦不答,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前往书房。 书房中摆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段景洵和裴容第一次来侯府时,两人藉口下棋,实则是在书房中谈话。 这一次,霍钦看起来的确是要下棋,他落下一枚白子,淡淡说道:「太子,该你了。」 段景洵拂袖坐下,而后双指夹起一枚黑子,落子又快又狠。 这一盘的结果很快便出来了,段景洵所执的黑子胜,只是他并无喜色,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棋子。 霍钦说道:「太子,容世子的话,你无需这么在意。」 「咚」的一声,段景洵准确地将棋子扔进了棋篓,眼神淡淡看过来:「谁说我在意那些话了?」 难得见到段景洵隐隐赌气的模样,霍钦不禁笑着摇摇头。 「太子说不是,那便不是。」 「你与他相识不久,他倒是听你的话。」 段景洵这话听着没什么起伏,语气也平淡无二,可偏偏霍钦从中听出了一丝其他的意味来。 「若是容世子知道那晚太子相救,定不会这般疏离。」 「是吗?」段景洵冷冷一笑,说道:「他若是真的知道,只怕会觉得我比那些刺客还骇人。」 霍钦不禁有些疑惑起来,就算裴容与传闻中不符,可也不至于害怕段景洵到了这般地步吧? 何况段景洵对裴容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怎么裴容却偏偏瞧不见呢? 「太子若是介意的话,还是找个机会与容世子说清为好。」 段景洵垂眸,低笑出声,岔开了话题,问道:「围场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所有的一切指向了宫中,可再想细查下去,」霍钦凝声说道:「只怕会惊到这幕后之人。」 「况且那些人并不是想要容世子的命,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警告,可这究竟意欲何为,我实在是猜不透。」 「那不是警告,而是试探。」 对他态度的试探,段景洵凤眸微阖,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听起来太子似乎知道这其中内情,既然如此,太子为何又问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查不下去,这件事你不用再插手,至于剩下的,我自有定夺。」 裴容回府之后,一连几天都恹恹的,连盛渊的几次邀约都推掉了,顺王妃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从前裴容是胡闹了点,可他无忧无虑,哪天不是开开心心的? 可自打裴容从法华寺回来后,心里就像藏着事一般,虽然外人瞧不出什么,但顺王妃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又岂能不知? 第40页 偏偏裴容又不愿意和她说,顺王妃悠悠地嘆了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妃,依奴婢看,小世子这是为情所困呢。」顺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顺王妃一听,追问道:「你说说看?」 大丫鬟一边给顺王妃锤着腿,一边说道:「奴婢这些日子也听闻了小世子在晚宴上说的话,从前您劝了小世子多少次,最后不还是随他去了?」 「如今却突然想通了,奴婢想,这小世子一定是因为太子伤心了,才不得不说出这番话,所以这心里呀,肯定多少有些难受。」 顺王妃略一思索,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你有什么想法?」 「过几日灵小姐便会来王府住上一阵子,又与小世子是表兄妹的关系,小世子正是容易动心的年纪,若是他们二人多多接触,说不定小世子也不会为情所困了。」 顺王妃不禁笑着点头:「不错不错,是这个理,毕竟世子还小,哪里会用情这么深。」 这天一大早,顺王妃便来到裴容的房中,亲自为裴容选了一身衣裳,还把裴容隔壁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下人进进出出地一顿忙活。 许久没见王府这么张罗过了,裴容不禁问道:「娘,最近府里有什么事吗?」 「你的表妹江灵兮会来王府住上一阵子,估摸着差不多也该到了,你表妹一个女孩子,我当然得好好照顾她…」 「灵表妹?」 虽说裴容幼时曾与江灵兮一同玩耍过,但年岁太小,早已记不清了,如今突然来到王府,裴容不禁问道:「她怎么突然来了?」 「你的舅舅舅母前几日去了杭州,家中就剩了一个女儿,放心不下,所以便托我照顾一阵子。」 两人正说着话,府里的小厮来传话,说江灵兮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王府门口,王妃一边拉着裴容往外走,一边说道:「灵兮初来京城,除了你这个表哥,可谁都不认识,你可不许轻慢了人家。」 刚一走到正厅,就瞧见一名身穿红裙罗裳的姑娘,二八年华,亭亭而立,乌黑的秀髮垂落腰间,发间别着亮只蝴蝶玉钗,衬得她明艷动人。 「灵兮?多年不见,都出落得这么好看了。」顺王妃看起来喜欢江灵兮喜欢得紧,一见面就拉着江灵兮的手,亲热地说着话。 江灵兮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拘谨内敛,反倒是甜甜一笑,说道:「姑母倒是一点也没变,和我小时候瞧见的一样,还是这么好看。」 顺王妃笑着拍了拍江灵兮的手,带到裴容面前,说:「这是你的容表哥。」 在看见裴容的那一瞬,江灵兮目光闪过一抹惊讶,眼前的裴容和她印象中的判若两人,小时候的爱哭包,长大了竟这般好看。 江灵兮一点也不掩饰地说道:「没想到容表哥这么俊俏,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鲜少有人对裴容评头论足,裴容微微点了点头:「表妹。」 「这阵子你住在府上,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想买的,尽管让你表哥带你去,你呀,就把这当做自己家。」 裴容的态度落在顺王妃的眼里有些冷淡了,她又拉着江灵兮说了一通,最后不忘给了裴容一个眼神,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裴容只能笑着接应下来:「我娘说的是,表妹,这阵子你想做什么,都和我说便是。」 三人用过饭之后,下人们把江灵兮带来的行李搬进了院中,开始收拾起来。 虽说江灵兮出门在外,但东西带得不全,得再置办一些,顺王妃一听,这事便落在了裴容身上,于是裴容便和江灵兮一同出了门。 江灵兮的性子还真不是寻常闺中女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了裴容不少京中的事,有时不等裴容回答,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提着裙摆便跑没了影。 裴容担心江灵兮跑丢了,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 好在江灵兮今日穿着的红色罗裙,跑动时扬起的裙摆像蝶翼一般,裴容尚能跟上,只是身后跟着小厮就不行了,身上抱着三四袋採买的东西,实在是跑不快,没一会,便彻底跟丢了。 裴容好不容易追上江灵兮,发现江灵兮正在一贩卖珠宝首饰的小摊前,拿着一枚珠花簪子在发间比划,见裴容过来,欢快地问道:「容表哥,好看吗?」 裴容本欲正说上几句,见江灵兮眼睛亮晶晶的,欣喜又雀跃,不忍打断少女此时的欢悦,遂说道:「好看。」 江灵兮这才满意一笑,把簪子递给裴容:「你快帮我带上。」 裴容:「我帮你带?」 江灵兮跺了跺脚,说道:「这里又没有镜子,当然是你帮我带啊。」 「太子你看,那不是容世子吗?」 霍钦眼力好,远远地就看见裴容正和一红女少女站在一起。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了雪白的脖颈,裴容拿着一枚簪子,别在了少女的发间。 其实不等霍钦开口,段景洵早在先前便看见了裴容,看着裴容和少女相处的画面,段景洵眯了眯眼,觉得分外不快。 「过去看看。」段景洵冷声说道。 盯上裴容和江灵兮的人不止他们二人,人群中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正在装模作样地站在另一摊前,目光却频频看向了江灵兮。 这样穿着打扮,看起来是个毫不设防的大小姐,腰间还带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那人舔了舔唇,四下看了一番,确定了此时是个好时机后,当下决定动手。 第41页 江灵兮正欲解下钱袋,没想到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个人,一把夺走了她的钱袋,而后拔腿便往前跑去,江灵兮吓得一声大叫,而后才反应过来。 「有人抢钱!」 江灵兮的声音方才落下,便有一个玄色身影临空而至,一脚揣在了那人的背上,那人当即被踹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手中的钱袋也松了开来。 这变故实在太快,不说江灵兮,在场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段景洵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把人压到官府去。」 随后便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霍钦体贴地把钱袋递给江灵兮,说道:「姑娘,钱袋可要放好了。」 江灵兮怔怔地看着两名几乎是从天而降的俊美男子,眼睛都挪不开了。 裴容也没想到会遇见霍钦和段景洵,问道:「小将军,你们怎么在这?」 段景洵听到裴容刻意忽略了自己,一直绷着神情似乎更冷了点,狭长的凤眼扫了过去,看得裴容一阵冒冷。 裴容移开眼,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旁的江灵兮拉了拉他衣袖,问道:「容表哥,你认识他们?」 表哥。 听到这个称唿,段景洵主动开口问道:「你和裴容是表兄妹?」 江灵兮点点头,说道:「对呀,你们和我表哥是什么关系?」 段景洵把目光看向裴容,似乎是要裴容来回答这个问题。 裴容干笑一声,说道:「他们……都是朋友,朋友。」 段景洵冷哼了一声,方才缓和一点的神色,此刻又冷了下来。 裴容无奈地望天。 都说女子的心思最让人捉摸不透,依他看,段景洵比起女子来,也是不逞多让。 第28章 他们几人原本是无意遇上,裴容想着此事应该过了,毕竟看起来段景洵并不是无事的样子,谁知道段景洵偏生不动,裴容也不好开口说走。 江灵兮扯着裴容的袖子,细着嗓子说道:「容表哥,今天真是多亏了小将军,而且你们是朋友,我看要不然请他们去王府坐一坐吧?」 裴容:? 这个表妹怎么回事,方才出手的明明是段景洵,她怎么就看不到? 江灵兮这话一说,裴容若是说不,实在有点不像样子,哪怕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点着头应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江灵兮有意与霍钦走在一起,她这回叽叽喳喳的对象变成了霍钦,裴容来时便已经听了一路,此时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们的身后,倒清静了不少。 也不知道段景洵什么时候走在了他的身边,裴容一个激灵,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就被段景洵拉了回来。 「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段景洵不悦地问道。 裴容心虚地笑笑,段景洵看起来并不在意,随口问道:「我倒还不知道你有个表妹。」 「我表妹并不在京中,这次是我来家暂住一段时间,过阵子便回去了。」 段景洵眉眼一挑,表情有些得意。 「我可没要你跟我解释。」 裴容:…… 他还不如走到前头去听江灵兮的絮叨呢! 段景洵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表妹天真烂漫,倒真是讨人喜欢的紧。」 裴容从这句话中察觉出了什么,这不过才见一次面,段景洵就对江灵兮上心了? 裴容说不出自己此刻什么感受,看向段景洵的目光,带有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 「太子,你……」裴容在江灵兮和段景洵之间来回指着,「你不会是……」 段景洵脸色一变,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说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可你方才说表妹讨人喜欢……」 段景洵不耐地「啧」了一声,「那我说她讨人厌你就喜欢听了?再说,她是你表妹,难道你就不喜欢?」 裴容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她是我表妹,为什么我就得喜欢她不可?」 「哦?」段景洵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她?」 裴容莫名其妙,非常实诚地说道:「我当然不喜欢了。」 段景洵看着裴容,似乎在确认这话中的真假,最后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也是,毕竟有的人喜欢谁,那得全京城的人知道才算数。」 裴容: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回到王府的时候,顺王妃恰好不在,四人坐在后院中的桃树下饮茶,江灵兮听说了霍钦的身份之后,兴奋得不行。 尤其可见,小将军的名号不止饱受男儿的敬重,女子也是十分仰慕。 而段景洵的太子身份在他的示意下,裴容瞒了下来,只称唿他为段公子。 江灵兮对二人之间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只顾着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向霍钦,一个眼神也不给段景洵。 霍钦在军中已久,闺中小姐是含蓄而温柔的,还头一回见到如此热情奔放的女子,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裴容有些看不下去,拉着江灵兮走到一旁,低声说道:「表妹,来者是客,你可不能怠慢了太……段公子。」 江灵兮无辜地眨眨眼,「我没有怠慢他啊,我刚刚还给他斟茶了呢。」 是,可她光顾着看霍钦,那茶水都溢了出来。 第42页 「表妹,今日是段公子替你打跑了贼人,捡回了钱袋,你怎么能这么区别对待。」 对于段景洵的不公平待遇,裴容有些不忿。 段景洵是尊贵的太子,平日里多少人伺候都嫌不够,如今到了王府,江灵兮却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更让裴容介意的是,段景洵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裴容也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替段景洵不平起来。 江灵兮一扬下巴,说道:「谁说的,明明是小将军替我把钱袋捡回来的。」 「小将军多好啊,英武不凡,哪像那个段公子,冷冰冰的,吓死人。」 江灵兮说着,又回头看了霍钦一眼,就差眼中冒泡泡了。 「在他们二人之间,我自然喜欢小将军啊,傻子才喜欢那个段公子呢。」 裴容怒了:「你说谁是傻子?」 江灵兮:?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裴容:「……」 他们二人咬着耳朵说了好一会话,段景洵不耐地喊道:「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什么?」 裴容又拉着江灵兮坐了回去,还不忘用眼神提醒江灵兮,不许再对段公子无礼! 江灵兮撇撇嘴,眼睛在段景洵和裴容身上一个转悠,笑盈盈地问道:「段公子,你和容表哥的关系真好。」 裴容握着茶盏的手一僵,直觉有什么不好事的要发生。 段景洵有些讶异,不禁看向裴容,忍不住问道:「你从哪看出来的?」 「方才容表哥都和我生气了,我怕我说出来,容表哥不理我了怎么办。」江灵兮故作为难地嘆口气,实则在捂着嘴偷笑。 段景洵在皇宫长大,见惯了后宫妃子欲说还休的姿态,当下又没了兴趣,冷冷地说道:「不理便不理了,你还想怎么样?」 嗯? 江灵兮睁大了眼,怎么也没想到段景洵竟然这般不按套路出牌。 裴容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禁觉得段景洵有些可爱了起来。 江灵兮听到裴容笑她,又见段景洵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自觉失了面子,气得她转身就走。 临走时还赌气似地沖裴容喊道:「傻子!」 裴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又偷偷看了一眼段景洵,还好还好,段景洵不明白方才江灵兮那话的意思。 霍钦也不禁笑着摇头:「太子,你这般对一个姑娘家,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段景洵闻言,不禁皱眉:「这便是不解风情?」 裴容都忍不住想跳出来了,这还不够吗?多少戏曲中,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最是动人,段景洵倒好,直接把琵琶给人盖住了。 霍钦心中也不由生了个主意,想到这二人有误会而不说明,对裴容说:「容世子,你来试上一试。」 裴容猝不及防,问道:「我?试什么?」 霍钦伸手指向段景洵,笑而不语。 裴容连连摆手,「我……我就不必了吧。」 段景洵似乎还在先前不解风情那四个字耿耿于怀,听到裴容拒绝,当即说道:「你来说说看。」 在两人的目光中,裴容抿了抿唇,脑中飞快闪过往常看过的戏曲片段,随后想起了什么,看向段景洵,轻声说道:「太子,听说近日城外青云观的桃林开得极好,不少人都前去游玩。」 裴容说完,想着按段景洵方才的态度,只怕段景洵会说「开得好便好了,关你什么事?」 哪知段景洵毫不犹豫地问道:「你想去?」 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没事,裴容还能继续欲说还休下去。 「是,只是一个人去有些无趣,要是有人相陪,倒也不负美景。」 裴容说完这句话,险些被自己酸出水来,只怕段景洵也受不了吧。 然后裴容听到段景洵肯定地答覆:「我陪你去。」 裴容:「啊?」 紧接着,段景洵的夺命三连环也跟着出来了。 「明天我来王府找你。」 「巳时我们就出发。」 「对了,你表妹就不用带上了。」 霍钦也在一旁跟着搭腔:「去青云观游玩赏花,听起来倒也是不错。」 「不是啊……」裴容有些结巴起来,「不是说试……试吗?」 怎么走向突然不对了? 段景洵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啊! 所以去青云观到底是真的假的,谁能告诉他? 第29章 第二天天色刚亮,裴容的房内传来些许动静,门外的四喜想起前阵子小世子做梦被吓到的事,心下一紧,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屋便瞧见小世子坐在床上,髮丝凌乱,表情有些茫然无辜,模样瞧着还没有回过神来。 「小世子?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四喜问。 裴容眨眨眼,声音带着未消的睏倦:「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小世子要不要再睡会?」 辰时了啊,距离段景洵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时辰 等等!他为什么一醒来就要在意这些! 啊不想了不想了! 裴容胡乱地抹了把头髮,捲起被子就是往头上一盖,整个人蜷成一团。 「过了巳时再来叫我!」 四喜走后,屋子静悄悄的,裴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而后一把掀开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第43页 他莫名的心烦意乱,竟是睡不着了。 裴容懊恼地锤了被子一拳,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 转头又见今日窗外春光明媚,左右今天无事,想必他娘一定会拉着他和表妹一起,不如挑选一身适宜的衣裳,也不负了这美景。 大清早的,还是不跟自己怄气才对。 而后外衣也没披,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赤着脚便跳了下床。 打开衣柜,裴容手托着下巴,对着一柜子的衣裳泛起了难。 白色太素,红色太艷,黑色的话,想来与粉色的桃花不相衬,在看到一件宝青色的衣裳时,裴容眼神一亮,满意地取了下来,就它了! 段景洵来到王府的时候,四下一看,并未看见裴容的身影,他问向四喜:「世子呢?」 「小世子只怕还没起,小的这就去叫!」 「不必了,」段景洵叫住了四喜,淡淡说道:「我去看看便是。」 房内,裴容正手忙脚乱地脱下刚穿上的衣裳,衣摆凌乱地垂在地上,衣襟也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肘上。 裴容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犯蠢,不就是个选个衣裳嘛,关桃花什么事,他可没说要去青云观看桃花! 还是脱了为好,省得糟心!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裴容头也不抬地说道:「四喜,快来把我身上这身衣裳换下来!」 「为什么要换?」 段景洵一进门,便看见裴容手足无措地站在衣裳堆里,身上半挂着一件宝青色的衣裳,白色的里衣半挂手臂上,露出了圆润白皙的肩头。 听到段景洵的声音,裴容浑身一僵,似是在意料之中,又始料未及,「太……太子,你怎么来了?」 段景洵很有理由地反问道:「昨日不是约好了吗?」 而后他快步走过来,将裴容的衣襟拉好,遮住了对方露出的一小半肩膀:「春日微寒,小心着凉。」 裴容扯了扯外衣,有些尴尬地说道:「太子,我现在衣裳不整,你……你要不先出去?」 段景洵看了看裴容身上的外衣,重复问道:「你穿着很好看,为什么要换?」 不等裴容答话,段景洵掸了掸袖口,干咳一声,说道:「和……我今日衣裳的颜色也很衬。」 裴容这才注意到,段景洵今日穿着黛蓝色的衣裳,他相貌本就俊美,鲜少穿这种颜色,如今一看,更是衬得他身形颀长,风採过人。 再悄悄提着衣摆一做比较,宝青黛蓝,很是相配。 裴容抿了抿唇,勉强压住了笑意,故作随意地说道:「知道了。」 段景洵微微皱眉,又重新说了一遍:「不许换。」 裴容推着段景洵就往门外走,口中连连应道:「好了好了,我都说我知道了。」 裴容换好衣裳一出来,才发现段景洵一直在门外等候,彼此互看一眼,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跑过来的四喜一见到两人,先是一怔,而是目光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小世子,您和太子今天这一身,简直太配了!」 裴容一听,蹬蹬蹬地跑过去,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四喜的脸,「谁让你乱说的!」 段景洵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笑道:「你这小随从倒是会说话,赏!」 裴容:……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两人坐上马车后,段景洵垂眸拨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声一笑。 「我还没想过能和你共游青云观。」 裴容看起来有些神游天外,跟着说道:「我也没想到。」 马车一路向城外疾驰而去,裴容掀开车帘,远远的就瞧见巍峨端庄的青云观伫立于翠绿之间。 一到了地方,裴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只见观中香菸裊裊,仙鹤立于林中,而最吸引裴容的,莫过于青云观后山的那一片桃林。 而这片桃林也是有一番传说的。 桃林中有一处石窟,据说雷噼所成,当时青云观的第一任天师便是立于天雷之下,而后在石窟中悟道飞升,石窟被后人奉为圣地,桃林则演变成了一个百姓的心神寄託之处。 除了这个传说外,此地的景致也是格外秀丽。 不过裴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奇怪地问道:「不是说青云观香火旺盛吗,怎么今日除了观中的道士,没见到其他人?」 段景洵答道:「青云观今日除了我们,不会接待其他的人。」 裴容看过去,问道:「你干的?」 段景洵一挑眉,反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此时观内一名中年道士迎了上来,对他们二人拱手喊道:「参见太子,容世子。」 裴容的心里很微妙,毕竟包场的体验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到。 来了青云观,自然是要去观中上香的,在道士的引领下,裴容来到大殿,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小道士又问裴容要不要卜一卦,裴容心里还念着去后山呢,当即摆摆手拒绝了。 刚入后山,只看见漫山遍野的粉,随风飘落的花瓣变成了一场雨,洋洋洒洒地落在人间。 只可惜天象多变无常,眨眼间还明媚的天气,突然间乌云密布,而后是暴雨倾盆。 好在他们走出去没多远,折回在屋檐下躲雨时,身上并未打湿多少。 第44页 裴容还想出去玩呢,烦闷地看了一眼天气,皱眉道:「怎么好端端偏得今天下雨?」 雨滴溅落在地上,凝聚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而后又飞溅起来,打在了他们二人的鞋面上。 段景洵拉着裴容往后退了两步,说道:「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先回大殿。」 裴容点点头,虽然不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二人坐在观内收拾好的静室内,只是一直到天色渐暗,这雨看起来也不像要停的样子,道士开门送了饭菜进来,说道:「太子,世子,今日雨势较大,下山不便,不如就在观中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段景洵听闻这话,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裴容,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裴容却不乐意了,等那道士一走,裴容马上问道:「太子,我们今晚真要在这啊?」 他可不想和段景洵共渡一晚! 段景洵淡淡答道:「方才道士都说了,下山不便,为了安全,还是明日回去才好。」 听到今日再无回去的可能,裴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夜已深,静室内烛火摇曳,裴容坐不住地来回踱步,段景洵丝毫不受影响,安静地坐在蒲团上,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或许是身处道观的原因,段景洵原本较为凌厉的凤眼,瞧着竟也平和温柔了许多,裴容撇撇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趁段景洵没注意,一把抽走了段景洵手中的书。 裴容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段景洵好笑地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道观内明明有许多静室,为什么我们非得同住一间?」 「身份有别,难不成你要同那些小道士睡在一起?再说了,这情况他们也没预料到,原本这间静室是给我们白日休憩的。」 段景洵难得的好耐心,跟裴容好好解释了一遍。 裴容再缠下去就有些无理取闹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蹬掉了靴子一个翻身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段景洵。 段景洵微微惊讶,不自然地搓揉着手指,又在蒲团上怔坐了好久,才放轻了步子走到床边,也跟着躺了下来。 裴容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段景洵正睡在他的身边,吓得裴容一弹就坐起来了。 「你怎么也睡这!」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不睡这,还能睡哪?」 「那……那你也不能跟我盖一床褥子!」 「你说要如何?」 「你去让人再送一床进来!」 最后,段景洵和裴容一人一床褥子,以一种安静又诡异的氛围躺在床上。 静室里安静了许久,裴容一直侧躺着有些不舒服,想着这么久了,段景洵也应当睡着了,就轻轻挪动着身子,打算换个姿势。 谁知道他才刚一动,段景洵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 「睡不着?」 裴容立刻不动了,「嗯」了一声,然后乖乖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我也睡不着,」黑暗中段景洵的声音清冷淡漠,只听他说道:「你说说话,说不定我一会就有困意了。」 「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啊。」 「是吗?」段景洵似是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在山洞的时候,你不是和霍钦彻夜长谈吗?怎么到我这就不会说了?」 「你怎么知道的?」裴容下意识问道,接着又解释说:「当初情况不一样啊,而且你突然要我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说。」 段景洵给裴容出了个主意,说道:「那晚你和霍钦说了什么,今晚再和我说一次便是。」 第30章 裴容醒来的时候,塌上只有他一人,身旁的温度已经凉了下来,房内贴心地摆放着干净的洗漱用品,早点也摆上了桌。 相比是段景洵吩咐下来的,裴容有些惊诧,想不到段景洵还有这么关心人的一面。 等他收拾完往外走去,正看到段景洵和一名鬍子花白的老道长在说些什么。 段景洵看见裴容,马上将手中的什么东西藏到了袖里,而后招手让他过来。 「裴容,这是青云观的清净道人。」 清净道人眉目和蔼,手持拂尘,纵使身上穿着泛旧的道袍,看起来也颇有仙风道骨之感,仿佛是不出世的高人,俯笑看向众生。 清净道人一扬手中拂尘,微笑着向裴容颔首:「容世子,许久不见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裴容和清净道人相识,可昨日裴容还说这是他第一次来青云观,那清净道人这话,又是何意? 段景洵不由问道:「道人和裴容认识?」 清净道人笑道:「认识,又不认识。」 段景洵微微蹙眉,不禁看向裴容。 却见到裴容怔愣在原地,嘴唇无声地上下张合,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刺激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容,你没事吧?」从未见过裴容这副模样,段景洵担忧地问道。 裴容将心头的震盪压了下来,勉强对段景洵笑了一下:「我没事,太子。」 而后又看向清净道人,声音有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道人,我……可否与您谈谈?」 香炉里一缕青烟缓缓飘起,闻之不由令人心生安定,裴容坐在蒲团之上,眼前的清净道人慈眉善目,似是在等着裴容主动开口。 第45页 裴容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沉声问道:「道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先前清净道人向裴容问安时,道人歷经沧桑的声音,竟是带他回到了大梦初醒的那一晚。 那一晚,那道凭空出现的老者声音,告诉他,一年之后便是结局的声音,正是眼前的这个人。 裴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见到声音的主人,如今突然见到,怎能不令他激动? 清净道人笑着问道:「不知容世子问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裴容心中一紧,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与道人从未见过,又何来许久未见之说?」 「在容世子幼时,顺王妃曾请贫道替容世子求过平安,自然是见过,只是那时容世子尚在襁褓,自然是不记得。」 这样的话裴容怎么能信,清净道人越是不想说明,裴容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清净道人一定是知道自己在梦中预知到的事! 想到这里,裴容再也按捺不住,直白而急切地问了出来:「道长,您是不是知道我的结局?」 清净道人但笑不语,他苍老的脸上是岁月留下的沉重,他的每一个表情似乎都别有深意,显得那么的神秘。 可清净道人并没有拒绝,更没有否认,他只是用那双沧桑而明澈的眼,静静地看着裴容。 裴容在这样的注视下似乎得到了某种肯定,他双手撑在桌上,不由自主地半撑着身子,追问道:「所以是真的,对不对?」 「容世子就如此在意吗?」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裴容又坐了回去,喃喃说道:「我不像道人这般出尘脱俗,看破人世,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不想死,我害怕……」 「可我连自己为什么会死都不知道,道人,您既然当日来提点我,为何今日不同我明说?」 「我要怎么做,才能避免最后的结局?」 清净道人垂眸敛目,神情和蔼,只听他徐徐说道:「容世子现在就做得很好。」 这话不由让裴容一愣,想到近日种种与段景洵有关的事,怔愣说道:「我……什么也没做。」 「这就对了。」 「对了?」裴容不禁反问道。 清净道人颔首:「正是,容世子什么也没做,不正是什么都做了?」 「无为,而有为。」 裴容不懂,正要继续追问时,清净道人抬手,温声说道:「容世子,言尽于此,请回吧。」 裴容怔怔地走出静室,抬眸就看见了门外的段景洵。 真是罕见,段景洵竟然会等他,而且他的神情,看上去竟没比自己好多少。 段景洵一看见裴容,先是打量了他一番,而后问道:「裴容,你没事吧?」 这句话,似乎在不久前,段景洵也问过他。 裴容抬眸,目光满是疑惑和探究,为什么段景洵这么关心他? 而且近日来,段景洵对他 是好,还是坏? 裴容说不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段景洵总是这样,从前自己喜欢他,总是能轻易勾起他的心神,现在裴容不要喜欢他了,他却越来越向自己靠近。 裴容想,真的是有点讨厌。 让人生不出脾气的那种讨厌。 见裴容看着自己似是出了神,段景洵蹙眉,追问道:「裴容,你到底怎么了?」 裴容张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摇摇头,说道:「无事,多谢太子关心。」 段景洵的眉皱得更紧了,微微上挑的凤眼尽显凌厉,薄唇紧抿。 没有人会喜欢有人对自己隐瞒,何况是身为太子的段景洵。 裴容这么一副明显有事的模样,他打定了主意不说,段景洵除了无奈,一时间竟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能让裴容同自己说一说。 既然裴容不愿意,那么 段景洵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清净道人所在的静室房门紧闭,隔绝了一切视线。 「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若是无事,那便回去吧。」段景洵收回视线,冷声说道。 回去的路上,裴容一路都安安静静的,低头搓揉着指尖不出声,这么听话的模样,偏偏段景洵只想把人搓圆弄扁,好叫他有点别的表情来。 「裴容,」段景洵突然问道:「你何时与清净道人认识的?」 「梦里见过。」 裴容头也不抬地说道,给出了一个真实又能把天聊死的回答。 「梦里?」段景洵轻笑一声,满脸写着不相信,偏偏又继续问道:「梦见了几次?」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裴容这下终于有了动作,抬眸看向段景洵,眼中写满了问号。 「梦中相识若能成真的话,」段景洵往裴容那边压近,沉声说道:「裴容,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梦到我的内容?」 裴容脸一红,只感觉脸上像要烧起来,热度直冲天灵盖,不敢置信地看着段景洵。 「太子……你……」 「我怎么了?」段景洵一脸坦然地问道。 「不要脸!」气急败坏的裴容只差没跳车了,也顾不上两人之间的身份之差,很没有威慑力的骂了一句。 「哦。」 段景洵磊落地应下,说道:「做梦的是你,又不是我,何况还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第46页 说到此处,段景洵悠悠地看向裴容,不紧不慢地问道:「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第31章 两人正拌着嘴,突然车厢内一阵剧烈地晃动,裴容始料未及,眼看就要栽下去时,段景洵长手一挥,把人捞了回来,带进自己怀中。 「出什么事了?」段景洵沉声问道。 「太子,路面泥泞,车轮陷了进去,烦请您和世子下来,让我们好把马车拉出来。」 段景洵还未说些什么,裴容听到这话,果断从段景洵的怀中挣脱开来,忙不迭地跳下了马车。 见裴容如此迫不及待的模样,段景洵无奈笑笑,也掀开车帘下了车。 今日暴雨才停,路面泥泞不堪,任那车夫如何扬鞭赶马,车轮只在泥坑中无用地打着转,始终不见把马车拉出来。 裴容正等着无趣的时候,前方又来了一架马车,看这架势是要往青云观去的。 不过那马车在他们二人旁边停了下来,车内的人掀开车帘,惊讶地喊道:「裴容?」 而后忙不迭地跳下马车,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裴容一看,正是盛渊,不由问道:「盛渊,你也去青云观?」 而后又指指马车,说道:「我们的车轮陷进去了,现在正在想办法。」 段景洵适时地在一旁干咳一声,盛渊像这才看到段景洵一般,连忙喊了声「太子」,又对裴容说:「我爹让我去青云观求籤,没想到遇到了你。」 盛渊看着裴容和段景洵正是往回走的路,问道:「你和太子这是……从青云观回来?」 裴容点点头,说道:「我们昨日便来了,没想到遇上暴雨,所以在观中歇了一晚。」 盛渊的反应更为吃惊,当即大声问道:「你和太子还歇了一晚?」 段景洵不悦地看过去:「你有什么不满?」 盛渊似是被噎住了,欲言又止地看了裴容好几眼,而后说道:「既然你们马车陷住了,不如先乘我的马车回去。」 裴容想了想,说道:「这不太好吧,我和太子坐马车走了,你走路去青云观?」 「不打紧,」盛渊咧嘴一笑,说道:「我和你们一同回去就行。」 「啊?」裴容更疑惑了,这样不是更麻烦吗? 盛渊已经上了马车,对着裴容连连招手:「裴容,快上来。」 然后看见面色微冷的段景洵,又把车帘拉大了一点,说道:「太子,请。」 盛渊如此邀请,裴容抿抿唇,看向段景洵。 段景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看我做什么,上车。」 等裴容一进马车,发现盛渊坐在了正中间的位置,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道:「裴容,你坐这。」 马车并不宽敞,等段景洵进来,同样只能坐在盛渊身侧的位置,他轻飘飘地看了盛渊一眼,仿佛把对方的心思看了个底朝天。 车夫一个扬鞭,马车便转了个头,往城中赶去。 车内,盛渊正襟危坐,他左边坐着裴容,右边坐着段景洵,面容看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目光时不时往左边看看,又往右边看看。 见裴容和段景洵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盛渊撞了撞裴容的胳膊,问道:「裴容,你最近怎么了,先前我几次想来找你,你都没有答应。」 说到这个,裴容不好意思地笑笑,支支吾吾说道:「那段时间……我……」 见裴容面露难色,盛渊马上说道:「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就随便问问。」 「哼。」 一旁的段景洵冷哼一声:「既然已经拒绝了,你又何必再问?」 盛渊又被段景洵的话噎住,却又想到裴容和段景洵同去青云观的事,忍不住问道:「你和太子,怎么会想到来青云观?」 段景洵抢答道:「裴容盛情邀约,我左右无事,便答应了。」 裴容、盛渊:…… 明明就不是这样的!裴容无语,当时是霍钦说让他试一试来着! 见盛渊沉默失落的模样,段景洵一挑眉,颇有几分得意。 裴容把段景洵的表情看在眼里,实在不明白段景洵一副乐上天的样子从何而来。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一阵子。 率先打破安静的是段景洵,尽管中间隔着一个盛渊,他还是转过头,对裴容说道:「裴容,等会你和我一同回宫,前几日父皇念及你,你去请个安。」 裴容也转过身子,说道:「可我今日的衣着,入宫不太合适。」 「无妨,昭华殿还有你的衣物,这并不是每月一次的例安,你无需太过谨慎。」 「昭华殿还留了我的东西?」裴容有些不信,问道。 「是……」 话才说了一个字,段景洵把目光看盛渊,冷声说道:「盛渊,你坐在中间不方便,我和你换个位置。」 盛渊咽了咽口水,死守最后的阵地:「太子,我……我这人乘马车坐在右边的话,会头晕不适,还请太子谅解。」 段景洵当即皱眉,正要继续说时,裴容说道:「那,我和盛渊换?」 裴容只以为盛渊是不想单独挨着段景洵,这才出声解围,毕竟有一句话江灵兮还说对了,段景洵冷冰冰的,瞧着便不好相处。 更何况裴容也不是瞎子,段景洵对盛渊的态度,他是看得出来的。 第47页 裴容一说这话,盛渊倒是再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应下。 等裴容刚换好坐在中间后,段景洵对他一扬头,说道:「你和我换。」 怎么又要换? 裴容一脸疑惑,问道:「为什么?」 段景洵不答,双手搂住裴容的腰,往自己腿上一放,裴容被他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侧过身下意识地搂住了段景洵的脖颈,连声喊道:「太子!」 而后段景洵往中间一坐,抱住裴容,放在了自己身侧的位置,末了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 裴容:……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座位要来回,而且段景洵刚刚抱他时力气很大,裴容不适地揉了揉腰,有点疼。 段景洵注意到裴容的动作,把手覆了上去,轻轻搓揉着:「弄疼你了?」 「啪」的一声,裴容把段景洵的手打了下去,扭头看着窗外,竟是不理人了。 裴容生气并不是因为段景洵的力气太大,而是 太丢人了啊! 他堂堂一名男子,在段景洵的手中,怎么就跟那柔弱无骨的女子一样,任对方搓揉呢? 裴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忍不住悄悄地和段景洵的做比较,才看一眼,裴容便惨烈地闭上了眼,对比太明显,实在是看不下去。 裴容做比较的动作落在段景洵眼里,虽然不明白裴容意欲何为,但裴容的表情,落在他的眼里,实在是可爱得不行,他弯唇笑笑,满眼宠溺。 再往下看去,两人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段景洵心念一动,略微提起衣摆,将两人的脚后跟也一併对齐。 裴容也跟着看去,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段景洵垂眸看了一会,得出结论:「你的脚挺小。」 裴容唰的一下缩回了脚,不比了,他不比了还不行吗! 一旁的盛渊,似乎已经被二人遗忘了。 盛渊:…… 第32章 马车刚在宫门口停好,盛渊拉住了准备下车的裴容,飞快地说道:「明日我们听雨轩见,我有话和你说。」 段景洵已经下车了,自打换了位置后,这还是盛渊头一次争取到和裴容说话的机会。 裴容也不含煳,当下点头应道:「好。」 就这么耽误的一小会的工夫,就引来了段景洵的不满。 「你都多大了还说悄悄话?」 裴容没好气地说道:「太子,盛渊为什么要悄悄地和我说你还不知道吗?」 段景洵哪里会去在意别人怎么样,一听裴容还扯上了自己,当下问道:「我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你哪次见到盛渊和气过了?」 段景洵越发不满,问道:「还倒成我的不是了?」 「太子,」裴容耐着性子解释道:「盛渊是我的朋友。」 解释归解释,只是裴容的语气中隐约带上了些不满,那表情瞧着,只要段景洵再回一句,裴容还有十句等着他。 段景洵脚步一顿,冷哼了一声,倒也再没有反驳。 裴容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段景洵又要说出一些气人的话呢,没想到这次还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裴容鲜少看见段景洵吃瘪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当下玩心大发,伸手揪了下段景洵的头髮。 段景洵转过头看他,裴容马上无辜地摊手,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乱瞟,实则心中窃笑不已。 「裴容,」段景洵一把握住了裴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说道:「胆子大了啊。」 方才还春风得意的小世子,马上乖软了下来,殷勤地堆起了笑:「太子,你不会介意的吧?」 段景洵不为所动,淡淡问道:「方才哪只手动的?」 一听这话裴容心里就在打鼓,不会吧?段景洵还真的生气了? 都怪自己手贱,没听过老虎屁股摸不得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去揪这段老虎的头髮。 裴容抿了抿唇,用力地眨眨眼,试图用最真诚的眼神打动段景洵。 段景洵捂拳干咳了一声,面色不改,挑了挑眉。 这是一定要计较的意思了。 眼见躲不过,裴容撇撇嘴,指了指被段景洵握住的手,满脸的不情愿:「它干的。」 段景洵低笑了一声,握住了裴容的手指,迫使裴容不得不摊开了掌心,而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意思是与你无关?」 裴容不吭声了,心虚。 段景洵突然没了动作,再一看去,段景洵正举起了手,眼看巴掌就要落下来,裴容下意识地一缩手,段景洵牢牢地握住了他,恐吓道:「不许躲,否则……」 裴容这下不敢动了,苦着脸哀求道:「太子,能不能轻点……」 段景洵没应,又一次地举起了手,裴容吓得闭上了眼,然后听到了段景洵一声浅笑。 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手心上似乎多了某种东西,小小的,像是纸张的东西。 裴容悄咪咪地睁开眼,段景洵已经大步往前走去了,他的声音清楚地飘进了裴容的耳朵里。 「这是清净道人亲自开光的平安符,你拿着,不许不要。」 裴容垂眸看去,手心上,有一枚三角形的平安符。 黄色的符文上用硃砂画着繁琐复杂的符文,鼓囊囊的,内里似乎还放着东西。 裴容怔愣地看了一会,而后扬唇一笑,把平安符收进怀中,快步追了上去。 第48页 「太子,等等我!」 二人见过皇上之后,裴容和段景洵走在宫内的长廊上。 清净道人开光的平安符,珍贵的程度裴容是知道的,一路上裴容自己都不知道他看了段景洵多少次,偏生段景洵硬是能忍住,只字不提平安符的事。 好像他送的不过街边随便买来的一个小玩意,不值一提。 裴容又忍不住看了段景洵一眼,越看越觉得段景洵的表情有些强撑的意味在里面,段景洵就是故意送得风轻云淡,装作无足轻重。 「太子,」裴容试探着说道:「这个平安符……」 「这两日东宫压下了不少的事务,」段景洵仓促地打断了他,急急说道:「我先行回去了,你也回王府吧。」 而后竟是不等裴容说话,长腿往前一迈,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着段景洵匆匆离去的背影,裴容眨眨眼,段景洵这是 害羞了? 第33章 裴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想笑,害羞什么的,跟段景洵是八竿子打不着,饶是如此,裴容还是不禁笑出了声。 既然无事,裴容便打算回府,还没走出几步,就发现前方的圆柱下,五皇子段月里缓缓走了出来,淡漠精緻的脸略显苍白,表情看起来,稍显冷意。 「五皇子?」许久不见段月里,裴容笑着走了过去,说道:「好久不见了!」 段月里垂眸,近似自语的声音说道:「已经半月有余了。」 裴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无事,」段月里摇摇头,问:「你今天进宫了,我都不知道。」 「只是来向皇上请安,」裴容说:「你方才走出来还吓了—跳呢,五皇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已经来了很久了。」段月里淡淡说道。 「是吗……」 这话有些奇怪,裴容只觉得段月里今日瞧着也有些不对,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裴容干笑—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段月里看起来也没有要说话的打算,两人站在这,无言面对,弄得裴容颇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对了,」裴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五皇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这话,段月里眼中冷意稍退,仿佛他—直就在等着裴容主动的关心,至于刚才看到了什么,好像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已经好多了。」 「没事了就好,」裴容笑笑,说道:「五皇子,我得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就去甘泉宫看你。」 「以后是什么时候?」段月里追问道。 「嗯……」裴容思索着,不确定地说道:「下次进宫的时候?」 「好。」 段月里—口应下,目光深深地看向裴容:「那我等你。」 回王府的第二天,裴容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听雨轩,盛渊已经在二楼内等着他了。 听雨轩是一座茶楼,房内茶香四溢,清香宜人,—见着裴容,盛渊就拉着他坐下来。 「裴容,我有话问你。」 「怎么了,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盛渊摆摆手,示意房内的人退下,沉声问道:「你和太子最近怎么回事?」 裴容不解,反问道:「我和太子?怎么了?」 「你先前在晚宴上说的话忘记了?」盛渊皱眉反问道:「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先前做的那些事,怎么这些日子你反而和太子日渐亲密?」 「我哪里和太子亲密了?」 「你们一同去青云观,还在那住了—晚,这还不亲密?」 「盛渊,」裴容微微皱眉,「我和太子清清白白,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都是为你好,太子是日后的国君,那太子妃就是以后的皇后……」 「不对啊,盛渊。」 裴容凉凉地打断了他:「先前是谁说,听我说出了要当太子妃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才觉得我非同常人,要和我成为朋友的?」 盛渊无奈地嘆口气,解释道:「我这还不是关心你,若是你和太子两情相悦我自然无话可说,可先前太子对你无动于衷,怎么从晚宴那天起,太子对你的态度就变了?」 裴容也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沉思起来。 这话不用盛渊说,裴容自然也能感受得到,如今他—思索,突然脑中灵光乍现,段景洵先前的行为通通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半晌,裴容—字字说道:「因为变的不是太子,是我。」 从前喜欢段景洵的时候,段景洵自然是样样都好的;大梦初醒后,裴容不要喜欢段景洵了,自然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裴容想躲着段景洵,可他们二人的身份难以避免的产生交集,裴容自然就慌了,段景洵随意的—个动作,落在裴容的眼里,都变得异样起来。 如今突然想通,竟觉得—切都再合理不过了,因为是他自己变了,而他却今日才发觉。 「你这才叫看清了,是好事!」盛渊大声说道:「什么变不变的,这么严肃,你在我眼里,依旧是顺王府的世子,我的好兄弟!」 裴容眉眼一笑,应道:「我知道。」 说到这里,盛渊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还有,你可不要又受太子的蛊惑了,你这人最是贪图美色。」 贪图美色的裴容,心虚地摸摸鼻子,暗暗想到,以段景洵的样貌,若是他真心相待—人,只怕这世上无人能拒绝。 第49页 眼见裴容不吭声,盛渊故意板起脸,沉声喊道:「裴容!」 「我知道。」裴容连忙应下,说道:「我都不喜欢太子了。」 「什么?」盛渊大吃—惊,像是不敢相信—样反问:「你说你不喜欢太子了?」 裴容被盛渊的反应吓了—跳,说道:「对啊,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我原以为你是想明白了和太子的身份之差……」 盛渊喃喃说着,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毕竟之前裴容对段景洵的态度,盛渊是看在眼里了,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感情? 「我和太子哪里有身份之差了,明明就很相配。」 裴容很不怕死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了。」 他喜欢一个人,又哪里会去在意这么多? 偏偏裴容现在说不喜欢了,却还要为身份之差诡辩一番,实在是耐人寻味。 盛渊再次确定问道:「你当真不喜欢太子了?」 裴容连连摇头:「不喜欢不喜欢,我不要喜欢他了。」 只是裴容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了「咔嚓」—声,十分引人注目的瓷器碎裂声,仿佛是有人生生捏碎了茶盏,让人不禁侧目望去。 听雨轩本就是品茗的清静之地,二楼更是有身份才能来的地方,故而十分安静,因此这份动静,刺耳又突兀。 「怎么动静这么大?」裴容转头看向隔壁,那里的座位用屏风隔开,只能看见两个男子的身影。 盛渊不在意地说道:「不管它,我们继续说。」 「容世子,盛公子。」有人从屏风处走了出来,来人面容硬朗,身高体阔,正是霍钦。 「小将军?」 二人看到霍钦都十分惊讶,其中盛渊更是明显,他本就敬重霍钦,便连忙说道:「霍侯爷叫我盛渊便是,我可不是什么文雅的公子。」 裴容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不禁想到,他方才和盛渊的话,霍钦听到了多少? 而后又忍不住看向屏风里的另一道没有现身的身影,裴容咋了咋舌,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霍钦不露痕迹地看了裴容—眼,豪爽地拍了拍盛渊的肩,说道:「好,我听说你素来好武,今日恰巧遇见,不如我们去武馆聚—聚?」 霍钦开口邀约,盛渊哪里会拒绝,当即点头应下,又看向裴容:「裴容,你也—起去。」 「不必,」霍钦主动说道:「小世子不喜欢舞刀弄棒,只怕去了也是无趣,你我二人前去就好。」 盛渊—想,也是,遂对裴容说道:「那你先回王府,我改日再来找你。」 既然盛渊和霍钦已走,裴容也不想此处多呆,还买来得及迈出步子,便有人从身后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太子?」 这下裴容连挣脱都忘记了,怔愣地看着段景洵。 段景洵面色冷然,眉头紧皱,那双向来淡漠的凤眼里,此刻尤显凌厉,他薄唇紧抿,竟是带上了—丝怒意。 裴容没来由地退了—步,心里叫苦连天。 完了,刚刚他和盛渊的话,不止霍钦,就连段景洵也—并听了去。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盛渊特意选在了清静的听雨轩,哪晓得就正好碰上了段景洵! 虽然没在背后口舌他人,可裴容还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不为别的,因为现在的段景洵,看起来好像要把他吃了—般吓人。 「把你刚刚说的,再和我说一遍。」 段景洵这话说得平直无波,实则裴容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得生疼,裴容下意识皱眉,倒吸了—口凉气,然后感觉到,手腕上段景洵的力度松了许多。 裴容试着挣扎桎梏,很快他就发现,即便段景洵减轻了力度,他和段景洵力量之间的差别,还是天差地别的大。 裴容张了张嘴,那些话当着段景洵的面,竟变得难以开口起来。 明明他和盛渊说的时候,那么容易就说明了—切,现在面对段景洵,怎会如此艰难? 裴容咬咬牙,轻声坚定地说道:「太子不是都听到了吗,还要我再说一遍做什么。」 「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 段景洵固执而执拗地重复,仿佛裴容的亲口之言,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般。 裴容不禁垂眸,看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有—丝微微地颤抖。 段景洵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可好像又不对。 上次段景洵得知自己去见皇后时,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拉住了自己,那时是为了弄清和皇后的对话。 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裴容不禁烦躁起来,—狠心,用力地把手抽了出来,正打算清清楚楚地把话和段景洵说明白时,袖口中—枚黄色的物件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裴容低头看去,正是昨天段景洵送他的平安符。 昨日的场景还歷歷在目,裴容突然想起,段景洵不由分说地把平安符送给自己,那个时候,却连面都不敢和他说,是害怕自己会像拒绝银雪狐—般吗? 刚才拼着想说出话的裴容,突然就失了声音。 半晌,裴容压下心神,低声说道:「太子,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相比你也听得很清楚,既然你知我知,要我再说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解释,我要知道为什么。」段景洵的目光仿若锋利的刀,让裴容避无可避。 第50页 因为喜欢段景洵,是件错误的事,而这个错误的后果,会导致他惨死的结局。 可这话裴容不能说,不过好在,这世上知道的人,除了他,还有清净道人。 清净道人不也说,他现在就做得很好吗? 既然不喜欢段景洵是件正确的事,那么,他就会—直做下去。 现在段景洵向他要—个理由,裴容便给他—个理由。 「因为,我想过明年的生辰。」 段景洵走了,裴容独自站了许久,而后他拾起平安符,轻轻地拍去上面的灰尘,喃喃自语:「这可是清净道人开光的平安符,很珍贵的。」 眼下他和段景洵连最后一层纸也撕破了,这分明是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可是 裴容难受地蹙起了眉,为什么他觉得,此时自己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了? —定是这平安符扰的,裴容想。 裴容走后,听雨轩的二楼彻底安静了下来,良久,宁时卿从另一扇屏风内走了出来,摇扇轻笑。 「还真是看了—出好戏。」 霍钦见到段景洵的时候,段景洵正在东宫内独自饮酒,他已然微醺。 这—看,霍钦便知道下午的事已成定局。 哪怕当时他不出面支走盛渊,依霍钦对裴容的了解,他也能猜到。 正是因为裴容生性率直,故而他说出的话,才更加真实。 霍钦伸手夺过段景洵手中的酒杯,无奈喊道:「太子……」 段景洵抬眼看向来人,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人喝酒涂生烦闷而已,平白浪费了这瓶好酒。」 霍钦拿起酒壶,毫不客气地大饮一口,爽朗—笑,说道:「不如我替你喝了,这样才痛快。」 段景洵皱眉,不悦道:「谁说我烦闷了?」 霍钦一挥衣摆,大大方方地坐下,决定不和醉酒之人计较,附和道:「好好好,你没有因为裴容烦闷。」 「你说裴容?」 段景洵冷笑—声,眼神瞧着有—丝清明,偏偏说出的话又让人无语至极:「他可真是越发胆大,下次我定要收拾他,看他嘴里有没有话说。」 霍钦摇摇头,也许他今晚就不该来,段景洵能说出这种话,只怕已经是醉得不清了。 段景洵见霍钦面露无奈,当下反问道:「你不信?」 难得段景洵这般模样,霍钦撑着手,饶有趣味地问道:「我不信,你要怎么做?」 段景洵闻言微微皱眉,似乎在苦恼着什么,而后他的眼神—亮,仿佛已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霍钦自然也看出来了,不由得怀疑起段景洵究竟有没有醉这个问题了。 段景洵眼神异常明亮,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沉声说道:「关于皇后的事,过些日子就可以准备了。」 「这件事做完之后,我还要去个地方。」段景洵说着,已然带上了势在必行的决心。 霍钦不禁问道:「去哪?」 「青云观。」 「裴容?」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裴容勐然回过神,「娘,你喊我?」 这两日裴容总是走神的样子,顺王妃无奈摇头,说道:「你表妹方才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应,你这孩子最近怎么了?」 裴容唿出一口气,笑笑:「刚才有些出神了,表妹,怎么了?」 江灵兮凑了过来,有事相求裴容,她笑得格外乖巧,说道:「容表哥,我听说你和段冰块去了青云观,我也想去。」 「你去那做什么?」 江灵兮小脸一红,娇羞地揉着手帕,而后又清清嗓子干咳了—声,像宣布大事般隆重说道:「求姻缘!」 说着,江灵兮提着裙摆娇俏地转了个圈,轻快地问道:「容表哥,你说我今天好不好看?」 裴容方才听到青云观时有些心不在焉,顺王妃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满道:「你表妹问你话呢。」 「好看好看,」裴容连忙应道:「表妹今日光彩明艷,煞是动人。」 「好了,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们两早去早回。」 顺王妃这么—说,江灵兮已经开心得跳起来了,裴容纵使—百个不想去,也只能点头应下。 出府时,裴容脚步一转,折了回来凑到顺王妃耳边小声问道:「娘,太子今日不会去青云观吧?」 「太子他……」 顺王妃还没说完,裴容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说道:「不许再像上次法华寺那般瞒我!」 顺王妃轻点了下裴容的额头,哭笑不得。 「你净记得这些,宫中最近出了事,太子他忙得很,可没有功夫出宫。」 「那就好。」裴容也不在意宫中的事,便不再多问,和江灵兮一起上了马车。 来到青云观后,江灵兮欢快地跳下马车,寻她的姻缘去了。 道观里的小道士还记得裴容,问:「容世子此次要抽一支签吗?」 上次裴容是拒绝的,这—次他沉吟了半晌,说道:「那便抽一支吧。」 裴容跪拜在蒲团之上,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手中的签筒。 都说求神拜佛之事心诚则灵,可裴容自己也不知道这次抽籤,所为何事。 更不知道此次求籤的结果,又意味着什么。 「啪嗒」—声,—支签掉了出来,裴容拾起来一看,下下籤。 第51页 裴容脸色一变,面无表情地把签重新放了进去。 刚刚他心中没有所求之事,不算,再来! 而后裴容再次晃动签筒,又—支签掉了出来,裴容再度拾起,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怎么还是上次那支签! 这只签是不是跟他槓上了? 裴容还偏不信邪,用力地摇动着签筒,心中想到,若是第三次他抽出的还是同—支签,那他就…… 还没想好他该如何,那支邪门的下下籤又被裴容抽了出来。 裴容:…… 裴容拿着这支签不知该如何是好,连续三次抽到同—支下下籤,纵使裴容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得不感嘆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小道士在一旁看着,走过来,声音温和地说道:「容世子,即便是下下籤,也不用如此在意,解签之后,—切自会知晓。」 道观里的解签道长,见到裴容的签之后,面色略带讶异:「咦?竟然是这只签?」 「下下籤,很少见吧?」 裴容说得又轻又快,让人分辨不出他这是真的调侃,还是浑然不在意这支下下籤。 解签道长摇摇头,说道:「容世子不可因为这是下下籤而否定—切,这只签,乍—看是险象环生,甚至有血光之灾,可其中却蕴含着—线生机。」 「只要抓住这—线生机,便能逢凶化吉,日后更是一生无忧,平安喜乐。」 裴容听得—知半懂,问道:「那这签,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糟糕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解签道长抚须而笑,说道:「容世子,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以这—点来说,这签,便是上上籤。」 「可容世子所求定然不是这些,所以,才会是这只下下籤。」 道家中人说话,似乎永远都让裴容似懂非懂,清净道人是,眼前解签道长更是。 想到清净道人,裴容不禁问道:「清净道人可在?」 「道人他已闭关,至于什么时候出来,就没人知道了。」 此时江灵兮蹦跳着寻了过来,她拉着裴容的衣袖,娇声说道:「容表哥,我们去后山看桃花吧,听说满天花瓣飘落,可好看了!」 不顺着这位表妹,只怕江灵兮能一直缠着他,裴容只能应下,对解签道长颔首示意后,江灵兮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直到晚霞将天边染得—片橙黄,江灵兮才终于提出要回王府。 回去的路上,江灵兮绕有兴致地说着今天的事,见她如此开心,裴容不禁问道:「你姻缘求得如何了?」 江灵兮得意地挑眉,说道:「观里的道长说我定能心想事成!」 紧接着江灵兮又问道:「对了,容表哥,先前见你在抽籤,你的签如何?」 裴容虽然自己并未将那支签放在心上,却还装模作样地嘆口气:「不比表妹心想事成,我的是一支下下籤。」 「什么?下下籤?」 许是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明显,江灵兮捂住嘴,悄悄地看上裴容两眼,说道:「这个都说不准呢,容表哥,你可别信!」 两人出来这—趟,似是关心亲近了许多,裴容不禁笑道:「那你的心想事成说得准吗?」 「容表哥!」 江灵兮跺跺脚,有些急了,「这你还不懂吗,自然是信好的,不信坏的!」 裴容笑笑,看着眼前娇俏明艷的江灵兮,竟生出一股这可是自己表妹的自豪之感。 不得不说,和江灵兮出来这—趟,裴容觉得,还挺不错的。 「对了,容表哥,我想去见—个人。」江灵兮抬眸,目光闪闪地看着裴容。 「你想见谁?」裴容问。 「既然上天都说了我定能心想事成,那我就要去见—见小将军!」 于是马车入城之后,调转方向,直往霍钦所住的候府赶去。 可惜的是,江灵兮的心想事成并没有让她如愿,候府的人告诉他们,霍钦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只听说是宫中有事要忙。 裴容不禁想笑,照江灵兮这所谓的心想事成,那他的下下籤,可信度的确也不高。 可还有—事也让裴容介意,顺王妃说最近宫中出了乱子,怎么霍钦这边也是这个理由? 没过几日便是裴容和顺王妃进宫请安的日子,哪知道顺王妃却摇摇头,说:「皇上免去了这个月的请安。」 「娘,」裴容纠结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上次说宫中出了事,是否这次皇上免去请安也正是因为宫中的事?」 顺王妃似乎犹豫了—会,说道:「你想得不错,皇上最近龙颜大怒,现在宫中是人心惶惶。」 这下裴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问道:「娘,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顺王妃嘆了口气,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皇后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皇上将皇后禁足在坤宁宫,半年不得出入。」 「这么严重?」 堂堂—国之母被禁足有半年之久,这可是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皇后被罚得如此之严厉,那身为太子的段景洵…… 裴容放轻了声音,小声问道:「娘,那……太子呢?」 「太子也被勒令不许入坤宁宫,不过错不在太子身上,自然不会殃及到太子。」 裴容不由点点头,垂眸不语。 第52页 同时皇后被禁足一事散得很快,甚至于关于皇后的流言也传了出来。 对于皇后,裴容并未有多少感情,但在他围场遇袭之后,皇后亲自送了祛疤的药膏给他,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恩情,裴容嘆了口气,他也是无能为力。 更让裴容在意的是,自从这月没有进宫请安,顺王妃日日面有忧愁,时常拿着—枚发黄的,裴容叫不出名字的树叶,怔怔地看着,—做就是半日。 裴容问顺王妃,顺王妃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告诉他:「这是边疆的云杉叶。」 云杉叶。 裴容听到这个名字,便什么都明白了。 顺王每月都会寄封信到宫中,那一天,也是他们进宫请安的日子。 这—月他们没有进宫,顺王妃自然就没有收到信。 裴容心疼娘亲,哪里捨得看顺王妃日日忧愁? 心中拿定了主意,裴容当下便出门往宫中赶去。 裴容—边走着,—边思索着待会该如何跟皇上开口,他心中想得太入神,竟也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东宫。 「你在这干什么?」 听到有人这样问自己,裴容下意识答道:「我来找……」 话还没说完,裴容才发觉不对,—抬眸,段景洵正站在他面前,微微皱眉。 对上段景洵清冷好看的凤眼,裴容莫名移开了视线:「太子,我……我走错了。」 段景洵仍是皱眉,而后转身往宫内走去。 裴容抿抿唇,正欲往回走时,段景洵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地响起:「跟我进来。」 裴容没动,段景洵略带不满地喊道:「裴容。」 和段景洵走进东宫时,裴容发现霍钦赫然也在,霍钦看到裴容有些惊讶,问道:「容世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 裴容说道:「我进宫是有要事找皇上。」 霍钦皱眉,正色说道:「近日宫中的事你应当也听到了风声,皇上这个时候正在气头上,况且我听说皇上已经免去你们这月的请安,不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裴容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只听见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响。 裴容:…… 他出来得太急,连中饭也没来得及吃,偏偏现在和霍钦、段景洵坐在一起,这声「咕噜」,更是格外的响亮。 就连方才—个眼神都没给他的段景洵,此时也不禁侧目,看了过来。 霍钦忍住笑意,问道:「容世子还没用饭吗?」 裴容正要解释,只听见又是「咕噜」—声,他的肚子比他抢先—步做出了回答。 霍钦这下直接笑出了声,裴容半是脸红半是尴尬地撇撇嘴,他这肚子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叫个不停呢? 段景洵冷声对宫女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去端些点心上来。」 精緻可口的点心—碟碟端上了桌,见裴容不吃,段景洵越加不满:「你不是饿了吗?难道要我餵你?」 段景洵说要喂,那有可能是真的会餵他,裴容连忙说道:「我这就吃,多谢太子。」 段景洵冷哼了—声,「谢我做什么,没吃完不准走。」 裴容看着足足摆满桌面的点心,愣住了。 段景洵说完没吃完不准走,那便真的是要吃他吃完。 裴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么—桌子的点心,他哪里吃得完啊! 见裴容—副急得无可奈何的模样,段景洵不禁—笑,很快又将笑意压下,故意说道:「要是没吃完,你就给我说说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要么吃,要么说,你自己选—个。」 —旁的霍钦,不禁想说,就这? 当初不是撂狠话,说要收拾裴容的吗? 这叫收拾? 这分明是拐着完要弄清裴容干嘛来了! 而且瞧着裴容这松了—口气的模样,看起来在「吃」和「说」之间,已经选择了「吃」。 等裴容吃得差不多了,他拍去手上的饼屑,果然开口道:「其实我这次进宫,是为了我娘。」 裴容说清自己的来意后,段景洵神色不变,霍钦似是略有感触,嘆道:「顺王与顺王妃,唉……」 只是裴容说完之后,仍不见段景洵有任何表态,裴容小声地问道:「那个……太子,我可以走了吗?」 段景洵点点头,应道:「嗯,你走吧。」 听到段景洵松口,裴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段景洵又对霍钦说道:「正好霍钦你要出宫,裴容就由你送回王府。」 裴容:? 「我不是要回王府,是要去见皇上!」 段景洵淡淡看过来,说道:「我可从没有应过让你见父皇。」 裴容:为什么他觉得段景洵这种套路,似曾相识? 段景洵铁了心不让裴容面圣,裴容也明白事已成定局,可他心中还是难以抑制地生起了怨气。 他以为说清自己的来意,段景洵能理解他,可没想到等来的是段景洵强硬地让他出宫。 段景洵根本什么都不懂! 裴容生气地皱起了眉,就连刚刚吃得点心都不香了。 霍钦自然明白段景洵的用意,可裴容显然不懂。 霍钦无奈,只能出声劝道:「容世子,走吧。」 裴容犟驴似地杵在原地,就是不肯走。 第53页 好气啊,裴容越想越气。 自己怎么就走错了路来到了东宫,不然这个时候,说不定他都已经向皇上要来了顺王的信,顺王妃看到了信,也就不会日日哀愁。 若是因为自己的事,段景洵这般刁难,裴容还不会如此在意。 可事关他的娘亲,裴容怎能不气? 段景洵见裴容眼睛都鼓了起来,还在火上浇油:「怎么,你看起来颇有怨言?」 裴容紧咬下唇,忍辱负重般地一步步跟在霍钦身后,眼见快要走出宫门时,裴容身形—转,—阵风似地跑了回去。 段景洵看见折回来的裴容,微微惊讶,然后裴容一把朝他沖了过来,还因为跑得太快,踉跄了—下。 段景洵担心裴容摔倒,连忙伸出了手,没想到裴容抬起就是一脚,踹在了段景洵的小腿上。 而后竟是不带停地再度又跑了出去,徒留段景洵—个人无奈地捂着腿。 「太子,您没事吧?」常彬连忙搀扶着段景洵坐下,口中不满地说道:「容世子他也太……」 剩下的话,在段景洵的眼中戛然而止。 段景洵轻描淡写地拍去了腿上的灰尘,淡淡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动怒,不怪他。」 常彬还是不放心段景洵的腿,问道:「太子,要不要宣个太医来看看?」 「不用,」段景洵大步流星地往宫外走去,「我现在要去见父皇。」 裴容回了王府,见到独坐房中眉目忧伤的顺王妃,先前的怒气都变成了无力。 裴容喉头一阵发紧,他擦了擦眼睛,更加确定—定要拿到顺王寄来的信。 既然今天遇见了段景洵,那他明天再接着去! 到了第二日,裴容刚走出王府,正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霍钦。 霍钦见到裴容也不惊讶,问道:「容世子是要再次进宫?」 裴容抿着唇,坚定地应了—声。 霍钦不禁笑笑,说道:「太子让我—早来王府,看来还真让他说对了。」 裴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说道:「太子他连……」 不等裴容说完,霍钦伸手,打断了裴容的话。 「容世子,有什么话,不妨也等我进府之后再说。」 见霍钦胸中自由干坤的模样,再联繫先前霍钦提到了段景洵,不难想到,说不定这—切又是段景洵的主意。 裴容倒是很想看看,段景洵都做了些什么。 「顺王妃,」霍钦脸色郑重,从怀中拿出了—封信,正色说道:「容世子孝心感人,昨日进宫想面圣求得顺王的书信,只是却扑了个空。」 「而后遇上了太子,太子听闻此事后,昨日便去见了皇上,求来了这封书信,特地送给顺王妃,也希望能减去顺王妃的思虑,也好让容世子不再忧心。」 顺王妃听闻,声音竟带上了—丝颤抖。 「这……太子竟向皇上求来了顺王的书信?」 绕是顺王妃本人,也只有在每月进宫请安之时看信,不能将信带回王府,就连回信也是在赵公公的眼皮子底下。 而现今宫中人人自危,皇上阴晴不定,太子还能将书信带出宫来,顺王妃心中的震动,已难以用言语表明。 「不过有—事要向顺王妃说明,这书信与回信,我倒是还得拿回宫中。」 「妾身……」顺王妃微微弓下身子,眼眶已然染上了红,—字字说道:「谢过太子。」 霍钦却是摇头,说道:「若不是容世子昨日进宫,太子也不知晓此事,太子说,他只是顺手为之,让顺王妃莫太过在意。」 顺王妃爱怜地揉了揉裴容的头,柔声说道:「我们的小世子,真的长大了,娘很谢谢你。」 而裴容,早在霍钦开口之时,便已怔愣在了原地。 先前想看看段景洵都做了什么的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个笑话。 倒是他,昨日都做了些什么? 和段景洵发了通脾气,还踢了段景洵—脚,还……还认为段景洵什么都不懂。 现在才勐然发觉,好像真正不懂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裴容抿着唇,送霍钦到了门口。 他的表情茫然又无错,仿佛全然不明白,怎么—夜之间,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事已发生,裴容更是认识到了自己的种种作为是多么可笑。 他知道自己昨日做得过分,可昨日,—切是从哪里不同的? 「霍钦……」 裴容定下心神,—字字问道:「太子他,如何了?」 霍钦摸了摸下巴,说道:「书信是常彬送来的,话也是常彬带来的,关于太子的事,常彬只字未提,至于太子有没有惹得皇上发怒,这我真不知道。」 「你问我这个,真想知道太子的情况?」 裴容点点头,说道:「昨日你也在,我是不是很差劲?」 「你既是为了顺王妃,太子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否则,他也不会求来这封书信。」 「至于太子的情况,你若是真的想知道,」霍钦徐徐说道:「与其问我,不如你亲口去问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奉上~请查收 预收文《我靠捉妖起死回生》戳专栏可见,小天使们点个收藏吧~ 第34章 「太子,容世子来了,现在正在宫外呢!」 第54页 常彬匆匆进殿禀告,段景洵不慌不忙一笑,似是早有预料:「来了便来了,你何必如此匆忙?」 常彬不禁咋舌,分明是段景洵吩咐的,今日裴容若是来了,许得马上告知他。 「那,」常彬问道:「是否去请容世子进来?」 段景洵点头,徐徐说道:「去吧。」 裴容进殿的时候,并未在正殿中见到人,往里一走,才发现段景洵正坐在床榻上,头靠在床柱上,正在闭目养神。 可他眉头微蹙,手指也攥得紧紧的,虽然面上没什么异常,可裴容看着,不由心里一紧。 「太子,你……你怎么了?」 听到裴容的声音,段景洵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神色无波,淡淡说道:「我没事。」 而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常彬,用眼神在催促着常彬下去。 常彬见段景洵这架势,抽了抽嘴角,脸上说不出的古怪。 方才他禀告之时,段景洵分明在正殿内阅卷,怎得这一会的功夫,还扮起来了? 常彬很识相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裴容今日是做好了负荆请罪的打算,他垂着头,老老实实说道:「今天霍钦来了王府,什么都和我说了……」 「太子的恩情我感激不尽,昨日是我错了,太子,你……你要骂要罚,我绝无二话!」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也愿意去向皇上领罚!」 裴容说完,仍是忐忑不已,并不是怕受罚,而是怕他这份歉意来得太迟。 先前裴容雄心壮志地要去见皇上时,也没有如此退却。 纵使皇上怒气未消,可他要拿的是顺王的家书,裴容不认为自己做得不该。 今日听完霍钦和顺王妃的对话,裴容才发觉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顺王妃见到书信的那一瞬,裴容从她的脸上看出来,他先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幼稚。 伴君如伴虎,一切又怎么会如裴容料想地那般完美? 可除了他,顺王妃、霍钦和段景洵都知道。 而现在他说完那么一段话后,段景洵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寝殿里静悄悄的,让裴容举足无措。 段景洵抬眸,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地看着裴容,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来。 裴容看起来侷促又不安,低头站着,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他知道做错了事,前来寻求原谅,却没有得到回应。 认错已是不易,可这种时候,对方的沉默,只会让认错的人,更加难堪。 不管谁在这种时候,只怕都会恼羞成怒。 可裴容没有,他紧咬下唇挨了下来,正如同他自己说得那般,无论段景洵是骂是罚,他都绝无二话。 段景洵的沉默,并不是有意为之。 他看着这样的裴容,不由得就出了神。 段景洵还从未见过裴容如此听话乖巧的模样,似乎这个时候,无论段景洵说什么,裴容都不会拒绝。 等段景洵意识到自己的出神时,捂拳咳嗽一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太子……」 听到动静,裴容马上抬头,巴巴地看着段景洵。 那表情瞧着,似是要段景洵给他一个痛快。 段景洵故作不适地抬了胎腿,说道:「腿疼。」 裴容一听,心道完了,他昨天可是不要命地踹了段景洵一脚! 「太子……」裴容一点点地挪过去,小声问道:「我给你揉揉?」 段景洵对裴容扬了扬下巴:「你坐下。」 裴容听话地在段景洵身边坐下,只见段景洵长腿一抬,搭在了裴容的腿上。 「揉。」 裴容拿出了自认最适宜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生怕弄疼了段景洵。 段景洵垂眸看了裴容一眼,扬唇轻笑,仿佛是偷吃到馋了许久糖果的一般。 而后闭上眼,靠在床柱上,双手交叠,一下下地轻点着手指,看起来颇为享受,和方才进来之时,天差地别。 裴容打量着段景洵,小心地问道:「太子,你的腿好点了吗?」 段景洵闻言,手上的动作一停,沉声说道:「昨日被你踢的右腿还是不怎么爽利。」 裴容也为之怔住,问:「太子右腿疼吗?」 段景洵果断地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疼!」 「可……」裴容犹豫地说道:「我记得昨天明明踢的是左腿……」 段景洵一阵心虚,故意板起了脸,「疼在我身上,我还能分辨不出?」 被段景洵这样一说,裴容还真不敢回嘴了,又老老实实地捏起了腿,竟也没发现段景洵在诓他。 段景洵捂拳挡住了微扬的嘴角,眼中俱是笑意。 看着裴容安静美好的侧脸,段景洵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就在指尖要触碰到时,裴容似有所察觉,突然抬起了头。 他疑惑地看着段景洵停在自己脸旁的手,歪头问道:「太子?」 「咳咳……」 段景洵不自然地收回手,侧头避开了裴容的视线。 见段景洵躲他,裴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问道:「太子,你……你还生气吗?」 段景洵垂眸沉默,而后把腿放下来,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生气了?」 「可我昨天那么对你……」裴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都快要埋进去了。 第55页 段景洵摇摇头,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问:「你怎么光记着自己,不想想我为什么这么做?」 裴容小声回答道:「因为是我错了。」 「那你现在想想我刚刚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去向父皇求来那封书信?」 裴容不禁抬头,不解又疑惑地眨了眨眼,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裴容不由问道:「太子……为什么帮我?」 段景洵不禁无奈一笑,裴容果然什么都不懂。 这样也好。 段景洵伸手揉了揉裴容的头顶,笑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许是段景洵笑得太过温柔,段景洵的动作也格外轻柔,裴容不由自主地问道:「现在不能和我说吗?」 段景洵摇摇头,声音很轻,意味坚决地告诉他:「不能。」 「为什么?」 段景洵漫不经心地抬眼,笑得随意:「不是说不喜欢我,怎么现在又问这么多?」 裴容:…… 东长廊,芸香提着裙摆,飞快地往甘泉宫跑去。 「五皇子!」 静坐房内的段月里,冷冷淡淡地抬起了眼,看向芸香。 「五皇子,您让奴婢日日守在宫门等容世子出现……」 芸香喘了口气,看见段月里冷淡漠然的眼,一口气又重新憋了回去,飞快地说道:「奴婢今日瞧见容世子进宫了!」 段月里听闻,似是露出了浅笑,自语道:「进宫了就好。」 而后段月里看了一圈老旧破败的甘泉宫,说道:「芸香,你把宫内收拾一下,烧上一壶热水,再把宫里那套没坏的茶具拿出来。」 芸香虽然不明白段月里的用意,但还是点头应下,开始整理起来,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昨日等的时候,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又听旁人提起裴容进宫了,可她并未亲眼瞧见,也不敢跟段月里提及。 好在今日她瞧见了裴容,便急忙跑了回来禀告。 甘泉宫虽然大,但空旷又冷清,宫中更没有皇上的赏赐之物,故而芸香很快干完了活。 她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正准备稍事休息时,就听段月里说道:「你去门口候着,看见裴容后不要惊动他,进来告诉我。」 芸香不禁问道:「五皇子,您怎么知道容世子一定会来?」 段月里精緻的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少年的嗓音清晰肯定地说道:「他答应了我,当然会来。」 芸香在甘泉宫门口等啊等,直到晚霞在甘泉宫落下了一片橙色,仍是没有见到裴容。 眼看着距离宫门关闭的时间越来越近,芸香不禁心中打起了鼓,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段月里,对上段月里阴沉的目光,吓得马上转回头,头也不敢抬地盯着地面。 芸香在甘泉宫呆了很久,她还从未见过段月里露出方才那样的表情,哪怕是从前段月里过得再悽惨的时候。 可现在 芸香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上和心上都泛起了寒意。 两个时辰了,她在宫门口守了两个时辰,段月里也同样守了两个时辰。 现在看来,只怕段月里还会一直等下去。 「芸香,」段月里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让你看着宫外长廊,不是地上,待会裴容来了,你看不见他。」 而后段月里啃咬着自己的指尖,喃喃自语道:「他会来的,他知道我在等他,他明明答应了我,他一定会来的……」 「五皇子……」 芸香只觉得段月里今日没来由得令人害怕心惊,她壮着胆子,颤声解释道:「快到了关宫门的时候,这个时辰了,若是容世子再不来,许是在东宫走不开。」 段月里的动作一顿,轻声问道:「你说他在哪?」 段月里此时平静得太不正常,芸香却好像并没有发觉,把自己的所见说了出来:「奴婢看见容世子进了东宫。」 「呵呵——」 听到芸香的话,段月里竟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往房内走去,而后传来「吱呀」一声,段月里把自己关在了屋内。 短暂的安静过后,屋内传来了刺耳的、一阵又一阵的巨响。 裴容刚回王府,顺王妃就来找他,问:「裴容,你这次进宫找太子,一切还好吧?」 「娘,你怎么这么问?」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顺王妃说道:「今天霍侯爷来的时候,你听到他的话,脸色都变了,当时我没问你,但多少也能猜出来,裴容,你是不是和太子发生了什么?」 裴容没想到顺王妃心思这么细腻,便咬牙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当然,段景洵最后那句猜不透的话,裴容没有说。 顺王妃听完,悠悠地嘆了口气:「裴容,娘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这次的确冲动了,好在太子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事也算是过去了。」 「不过——」 顺王妃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即便太子没说什么,但他的确是为了顺王府,改日我进宫时,请太子来王府一叙,一是对太子的感谢,同样也是一个正式的道歉。」 裴容本就对段景洵的态度捉摸不透,听到顺王妃的话,不由问道:「娘,你说太子不在意我做的那些事,是真的?」 顺王妃笑道:「你呀,平日说你聪慧,怎得现在不明白了?」 「太子若是诚心与你计较,又怎么会出手相助?再者,你以为这事是揉个腿就能过去的?」 第56页 听了顺王妃的话,裴容不禁恍然大悟。 对啊,段景洵并没有怪罪于他,包括他们在听雨轩闹得不欢而散那次,段景洵也没有计较。 否则又怎会轻飘飘地说出那句话? 只有不在意,才能如此随意地提起。 裴容想着,不由抿唇一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有了着落。 顺王妃见状,跟着柔柔微笑,想到方才裴容的话,微微蹙起了眉。 她怎么觉得,段景洵对他们顺王府,是否太好了些? 三天后,裴容在王府见到了段景洵。 江灵兮通过他们的谈话,终于明白了段景洵的身份。 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小声在裴容耳边问道:「容表哥,段冰块他……他是太子?」 裴容不满地说道:「知道他是太子你还叫他段冰块?」 两人正在咬着耳朵嘀咕,顺王妃走过来,每人赏了一个爆栗。 「在太子面前不许这么说话。」 裴容马上乖乖坐好,双手服帖地放在腿上。 江灵兮见状,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坐好。 顺王妃无奈一笑,对段景洵说道:「太子,让你见笑了。」 段景洵不冷不热地在两人身上扫过,淡淡说道:「无事,裴容更多的样子我也不是没有见过。」 江灵兮忍不住侧过头,小声问:「容表哥,你对太子做了什么呀?」 裴容:…… 几个人谈话间,饭菜已经摆上了桌,顺王妃举起茶盏,正色说道:「太子,我不善饮酒,只能以茶代酒,感谢太子相助,更感谢太子对裴容的宽容。」 段景洵举起酒杯,回应道:「顺王妃言重了,我十分敬仰顺王,这次不过是顺手而为,顺王妃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的对话说得客套又挑不出毛病,裴容听着,忍不住指了指自己:「太子,那我呢?」 段景洵看过去,挑眉问道:「你怎么了?」 刚才段景洵的话,只回应了顺王妃的前半句,而关于裴容,段景洵只字未提。 裴容支支吾吾说道:「方才我娘说……感谢太子对我的宽容。」 「原来是这个,」段景洵似是这才明白过来,反问道:「那你觉得,顺王妃说得对不对?」 裴容毫不犹豫张口便来:「太子光风霁月,胸怀洒落,又怎能是我娘能够断言的?」 段景洵闻言淡淡一笑:「油嘴滑舌。」 裴容乖巧笑笑,殷勤地给段景洵夹了筷子菜:「太子,您吃菜。」 许是觉得自己做得太过明显,裴容又给顺王妃夹菜:「娘,您也吃。」 段景洵玩味一笑,也给裴容回了过去:「不用光顾着我们,来,你尝尝这个。」 裴容看着,眉头便蹙了起来,段景洵选的,正是裴容最不喜欢的那一道菜。 也不知道段景洵怎么就这么准,偏偏选了这一道。 裴容左右为难,求助地看向顺王妃。 顺王妃自然看出了裴容的心思,正要替裴容说话,就听段景洵淡淡问道:「怎么不吃?可是嫌我挑得不好?」 这话一说,即便顺王妃想说些也是不可能了,她用眼神示意裴容,现在可不是闹这些的时候。 裴容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吃,便是坐实了段景洵口中的嫌弃。 然后裴容端着碗筷,艰难地把饭菜咽了下去,很勉强地对段景洵挤出一个笑:「太子哪里的话,我很喜欢。」 「是吗?」段景洵笑得玩味,说道:「那你可要多吃点。」 裴容:…… 江灵兮看着这两人有趣,竟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谁也没想到江灵兮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当着太子的面,江灵兮太失仪了。 段景洵微微皱眉,顺王妃低声喝道:「灵兮,不许无礼。」 江灵兮忍住笑意,解释道:「我只是见容表哥在太子面前听话得很,觉得有趣。」 「听话?」段景洵目光看向裴容,似笑非笑道:「你是没看见裴容昨日的模样,裴容,你说说,你听话吗?」 裴容一听,巴巴地看着段景洵:「太子……我错了……」 段景洵淡淡问道:「既然知道错了,你准备怎么做?」 裴容当下表明自己的决心,壮士断腕般说道:「任凭太子吩咐!」 「那你就听话,知不知道?」 裴容:「啊?」 段景洵皱眉,脸上写满了不悦。 裴容顿时连连点头,赶紧应下:「听话,我以后一定听话!」 段景洵闻言,正色看向顺王妃:「王妃,正好今日你也在,以后若是裴容不听话,我便只能来找你了。」 顺王妃只当段景洵是在故意吓唬裴容,便笑着应下:「好,到时候太子尽管来便是。」 裴容:? 不是,这还能告家长的?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都固定晚上9点更新啦,如果有事赶不上我会在评论区说一声,么么哒 第35章 自打上回打段景洵来过王府之后,裴容最近没来由的心情大好,就连江灵兮屡次来找裴容带她出去玩,裴容也都一併应下。 裴容很有耐心地陪着江灵兮买买逛逛,两人在外玩了一日,眼看着街灯燃起,暮色渐临,京城中仍是人声鼎沸,热闹的程度不输白日。 忽然,江灵兮拉住裴容,指了指前方:「容表哥,那是什么地方?」 第57页 顺着江灵兮的手指看去,只见前方有一座古致典雅的楼阁,几名看起来衣着不凡的男子正往里走去,而后两名女子迎了上来,裊裊婷婷,态度不卑不亢。 裴容只知道这地方叫香阑苑,但具体做什么的,他也不知道。 江灵兮看出裴容的停顿,问道:「容表哥,你是不是也没去过?」 裴容点点头,看起来似乎有些嫌弃:「没有,这里又没东西吃,又没戏听,我才没兴趣。」 「可是我还挺好奇的,」江灵兮拉着裴容的衣袖,娇声说道:「容表哥,我们去看看嘛。」 裴容还是一脸嫌弃的表情,此时又有几名男子入了这香阑苑,裴容似乎抓住了某个重要的点,说道:「表妹,你看看,这个地方似乎只有男子才会去,你一个女儿家,兴许别人不让你进。」 「那,你的意思是……」江灵兮狡黠一笑,说道:「我是男子就能去了?」 半个时辰后,女扮男装的江灵兮和满不情愿的裴容出现在了香阑苑。 香阑苑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又轻又薄,厅中的轻纱随风摆动,有一种勾人的暧昧。 裴容闷闷地说道:「说好了,我们看看就走。」 「知道了知道了。」 江灵兮敷衍地点头,好奇地四处乱看。 一名粉衫女子迎了上来,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房间。 「二位公子可有什么需要?」粉衫女子温柔问道。 江灵兮干咳一声,故意将声音压低,问道:「你们这,能做些什么?」 粉衫女子不禁问道:「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香阑苑?」 见女子诧异,江灵兮一扬下巴,模样高傲极了:「怎么,你们这不接新客?」 「公子别生气,」粉衫女子柔柔地欠个身,说道:「公子若是心有郁结,来了香阑苑,定能让公子忘却一切烦忧,若是公子无趣,香阑苑同样也能让公子寻得乐趣。」 这女子说得半遮半露,令江灵兮越发好奇。 「那你便拿出你们这最好的来招待我们,」江灵兮说道:「若是能让我表哥高兴,我定重赏你们。」 裴容一听这话,本就不情愿来的他,更加烦闷。 不多时,两名双生女子款款踏入,一人着黄杉,一人着白裙。 她们二人长着一张分辨不出差别的脸,已属难得,何况她们生得秀丽清雅,我见犹怜,更是令江灵兮啧啧称奇。 两名女子微微福身,然后分别取下房内的琴筝,指尖划过,琴音便缓缓流淌了出来。 裴容爱听戏,可并不爱听曲,不多时,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下一秒就去睡过去。 「公子……」 有人在裴容耳边轻声叫他,声音婉转动听。 裴容强撑着睁开眼,便瞧见黄衫女子正哀怨忧愁地看着自己,嗔道:「公子怎么睡着了,可是我弹得不好吗?」 裴容半晌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她要做什么。 黄衫女子轻柔一笑,像是没骨头似的,眼看就要倒在裴容身上,裴容反射性地旁一躲,那女子「哎哟」一声,扑了个空。 江灵兮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裴容瞪她一眼,江灵兮马上抿着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还不走?」 裴容说完,百般不适地拍了拍身上,似乎生怕沾染上什么一样,而后一把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裴容走得又快又急,竟也没注意到前方有人,一个不察便撞了上去,而后裴容闻到了醇厚的沉木香味,盖去了香阑苑中的胭脂香。 裴容不由心中一惊,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段景洵正面色微冷地盯着他,一旁的霍钦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裴容,诧异地看着他。 「你在这做什么?」段景洵冷声问道。 「我……」 裴容刚开口,赶上来的江灵兮紧张地拉住了他,小声地问道:「容表哥,你生什么气嘛?」 看到男装的江灵兮,段景洵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冷笑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灵兮见到段景洵,马上就老实了下来,垂着头不说话。 裴容被段景洵的气势震得莫名心虚了起来,气势上就短了一大截,他小声说道:「知道,这是香阑苑。」 段景洵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又问:「那你说说,香阑苑是干什么的?」 想到刚才的那名黄衫女子,裴容抿着唇,不吭声了。 江灵兮赶紧替裴容说道:「这里的人说,香阑苑可以使人忘却忧愁,是个能令人快乐的地方。」 段景洵冷冷地看了江灵兮一眼,江灵兮浑身一抖,挪着脚步躲在了裴容的身后。 「那你说说,来了这里,你快乐吗?」段景洵又问。 「不快乐……」裴容闷闷地说道。 霍钦看着段景洵跟训小孩一样,不由无奈笑笑。 这两个人,实在是有意思。 「怎么不快乐?方才你表妹可说了,这里是一个能让人快乐的地方。」 裴容也不知道今天是哪里惹到了段景洵,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他本就被硬拉来此,又被那黄衫吓得不轻,现在段景洵还不放过他,似乎非要听他说点什么。 裴容当下就心生烦躁,很不留情面地回道:「因为遇见了你。」 第58页 霍钦:? 小世子支棱起来了? 段景洵双目微睁,裴容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裴容现在是一点也不怕,正瞪着眼看他呢! 这是 生气了? 「咳咳……」 段景洵掩饰性地干咳一声,拉着裴容就往房里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进来。」 房内,段景洵似乎是想缓和裴容的情绪,说道:「你坐。」 裴容一撇头,看也不看段景洵:「不用,太子还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段景洵被裴容一呛,竟没有动气,反而放轻了声音,解释道:「裴容,你听我说……」 裴容面上做着不在意的样子,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 香阑苑的确是供人取乐的地方,不过这里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 但这里的女子,往往心气性更高,也更有手段,她们所求的不是一时的欢愉,而是长久的安稳。 京中不少的富贵人家为博美人一笑,不惜遭人轻笑也要一掷千金,将人赎回府中。 「你一向想不到这些,若是那些人在你面前装柔弱,哭哭啼啼一番,万一你因此心软把人带了回去,你让我……你让顺王妃怎么想?」 听完段景洵的话,裴容这才明白,想到方才的黄衫女子正是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不禁忿忿地说道:「刚才那个女子果然和太子说的一样!」 段景洵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他兀自忍耐下来,继续说道:「顺王府尊贵显赫,你可断不能如此。」 裴容用力点点头,应了下来:「我明白,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明白就好,也不枉我费了口舌。」 眼见和段景洵说开了,裴容便坐了下来,闷闷地说道:「其实我不愿意来的……」 想到扮做男装的江灵兮,段景洵沉声问道:「可是你表妹在闹你?」 「不怪表妹,」裴容摆摆手,说道:「她也并不知情。」 似乎是生怕段景洵怪到江灵兮身上,裴容又说道:「太子先前不也说我表妹讨人喜欢得紧吗,所以你就别说她了,我自会向她说清楚的。」 裴容已经这么说了,段景洵即便不愿意也只能应了下来,只是面色瞧着,颇有不愉。 裴容看着,又想到方才自己逞的口舌之快,当下不由心虚了起来,低头绞弄着手指,生怕段景洵秋后算帐。 「裴容。」段景洵突然喊道。 裴容马上抬头,见到段景洵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上次你答应了我什么,还记得吗?」段景洵淡淡问道。 裴容超小声地答道:「记得,要听话。」 「你今天听话吗?」 裴容撇撇嘴,企图用沉默逃避这个问题。 「不说话也没用,」段景洵敲打着桌面,说道:「不听话一次,我记住了。」 怎么还要记次数的?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真让段景洵记了,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 裴容急了,又不敢太过明显,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牵着段景洵的袖口,试图和段景洵打商量。 「太子,凡事都有破例,这第一次,也破例不记了,好不好?」 段景洵淡淡看过去,在裴容的额上轻轻一点:「看你表现,日后你若是听话,便免去了这一次。」 一听还有戏,裴容不由凑了过去,眼也不眨地看着段景洵:「那怎么样才算听话?」 两人离得很近,段景洵看见裴容的肩上有一小块白色,像是沾上了女子用的脂粉。 段景洵眉头微皱,伸手将那些碍眼的白色拍干净,而后淡淡说道:「我认为你听话的时候。」 这算什么回答? 简直就是霸王条款! 不行,裴容坚决要找回自己的场子! 「那若是太子也不听话,是不是也能相抵一次?」 段景洵不由笑出了声,顺着裴容的话问道:「你想说什么?」 裴容松开手,搭在桌子上,底气十足地问道:「敢问太子来香阑苑,又是为了什么?」 问完这话,裴容似是得意地一笑,就等着这一次的不听话可以不作数了。 段景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要我说?」 裴容做了个请的手势,毫不犹豫地答道:「太子请说。」 「我今日是霍钦约好来此有事相谈,房内一直都只有我和霍钦二人,你若是不信我,霍钦就在门外,你大可以去问他。」 裴容:…… 是他大意了。 段景洵漫不经心地以手抵颚,问道:「如何,还有别的吗?」 这下裴容彻底放弃了挣扎,小声说道:「没有了。」 「你没有了,可我还有。」 裴容突然觉得不妙:「太子,你要说什么?」 「我刚刚可是问过你,是否一定要我回答,你毫不犹豫答应了,我既然回答了,而你又拿不出别的……」 「试图从我身上找到能够抵消你刚刚的行为,不听话……」 段景洵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裴容:血亏 第36章 裴容垂头丧气地跟着段景洵出来,可段景洵瞧着又惬意又悠哉,江灵兮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了,也不敢多问,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身后。 第59页 香阑苑处处是莺声燕语,偏他们这一行人,气氛与此处格格不入,惹得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宁时卿便是其中之一。 先前裴容撞上段景洵时,宁时卿正在他们二人身后,一字不漏地把话全听了进去。 如今再看着这两人,宁时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而后又看到裴容险些撞上一名香阑苑的女子,段景洵就像眼睛长在后头似的,转身揽住裴容的肩头往自己怀中一带。 接着只见段景洵动了动嘴唇,正在说些什么,裴容露出了恼羞成怒的表情,一把推开段景洵,连礼数也顾不上,气鼓鼓地走到了前头。 宁时卿一挑眉,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啪」的一下合上摺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友人见状,不由问道:「不知宁公子看到了什么,如此开心?」 宁时卿抚手轻笑,故作高深地说道:「灵感。」 霍钦眼力好,已然发现了宁时卿一直在观察他们,小声说道:「太子,宁家公子也在这。」 要知道宁时卿的身份十分显贵,不仅是当今丞相的长子,皇后更是他的姑姑,而段景洵和皇后之间 考虑到这一点,霍钦才出声提醒段景洵。 段景洵淡淡看过去,宁时卿对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颔首示意。 段景洵脚步不停,冷淡地说道:「不必在意,父皇喜欢的是文采斐然的宁时卿,而非这个终日流连烟花之所的宁时卿。」 霍钦入京的时日不长,但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宁时卿的事。 宁时卿除去他身份的光环外,他自己更是出众非凡。 他三岁便能成诗,随手提的字更是能卖百金,是京中出了名的文人雅士,皇上也不止一次称赞过宁时卿的文采,怎得从段景洵口中说出来,与旁人大相迳庭? 段景洵看出霍钦的疑惑,并未多做解释,淡淡说道:「走吧,日后再同你细说。」 裴容回到王府后,越想越觉得不安。 尤其是他完全不知道段景洵想要干什么,不听话次数积累到多少,段景洵又会怎么做? 可裴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哪里想得到段景洵堂堂太子,竟然还和他记起了帐本! 他从来都不干记小本本这种事! 「咦?」裴容突然好像抓住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凭什么只有他能记小本本,我就不能啊!」 裴容说干就干,当即将文房四宝摆好,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今天的日期。 而后毫不停顿,一气呵成地写下一长串字 「段景洵恐吓自己一次,特此记录。」 可这样记着似乎没什么意思,裴容想了想,又在一旁加上批註。 「若达三次,则——」 则怎么样呢? 裴容停顿了许久,似乎在苦恼能有什么可以实施的方案,而后墨水滴了下来,纸面上顿时浮现了一个黑点。 裴容:! 不行,重写! 可任凭裴容想破了脑袋,最后很悲催的发现,自己好像真不能把段景洵怎么样。 但是段景洵记小本本就是不对! 索性裴容不去纠结对段景洵的惩罚,重新写上一遍后,又在封面提了五个大字。 快意记仇录。 这是由时下最火热的一个名字改编而来,原本叫快意恩仇录,裴容机智地改了一个字,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认为非常适合他和段景洵。 而后裴容一脸郑重地把东西收好,决定从今日起,他和段景洵便要在这本快意记仇录上一决雌雄。 裴容记完了东西,颇有一种出了口气的爽快,心里也不堵了,神清气爽得很。 这时四喜拿着张帖子跑了进来,说道:「小世子,有人递了张帖子给你!」 「哦?」 裴容好奇地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不由轻声自语道:「宁时卿?」 东宫。 段景洵手上拿着一张同样的帖子,粗略看完之后,嘴角扬起了一抹轻笑。 霍钦不由问道:「太子,宁时卿这张帖子上说了什么?」 段景洵随手将帖子扔在桌上,淡淡说道:「他约我三日之后去听雪阁看戏。」 「看戏?」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霍钦不禁皱眉,说道:「可我们昨日才在香阑苑见过他,他怎么今日就送了帖子过来,还用看戏这个理由,实在人叫人生疑。」 段景洵轻笑一声,反问道:「宁时卿请我看戏,很奇怪吗?」 不等霍钦回答,段景洵又自顾自说道:「说起来,这还是宁时卿第一次约我看戏。」 霍钦认为此事没这么简单,正色说道:「可皇后是宁时卿的姑姑,就凭这个身份,太子你不得不防。」 「你错了,」段景洵淡淡说道:「正因为他与皇后的这层关系,所以他邀请我,我才更要去。」 段景洵这话说得极为自负,他那双亮如寒星的凤眼,有着令人信服的光芒,似乎对一切已瞭然于心。 裴容如约来到听雪阁,一路去了戏楼,毫不意外的又是满室安静。 这次同样是宁时卿新作的曲,上次已令裴容拍手称好,所以此次裴容更加期待。 戏楼的小厮还是上次裴容见过的那个,他恭敬地对裴容行了个礼,然后带着裴容往前走去。 裴容四下一看,并未看到宁时卿,不由问道:「宁时卿不会又躲起来了吧?」 第60页 「今日还有一位贵客,宁公子正和贵客在雅间内,容世子随我来。」 小厮把裴容领到门前,说道:「容世子,请。」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除去对戏曲的期待,对于房内的贵客,裴容也不禁好奇了起来。 裴容打开门,屋内的两人闻声看来,裴容一看,房内的贵客,不是段景洵还是谁? 段景洵见到裴容也有些意外,本以为宁时卿只邀了他一人,却没想到还有裴容。 而且看裴容的神色,似乎也没想到会见到自己,这下段景洵有些不明白宁时卿想干什么了。 再一看宁时卿,发现对方笑得奇怪,目光在他和裴容身上打量。 段景洵不露声色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容撇撇嘴,似乎每次段景洵看见他,总是在问自己为什么。 裴容一屁股坐下,说道:「我一向喜好听戏,来这里也不奇怪,倒是太子,怎么来了听雨轩?」 段景洵微微挑眉:「你来,我自然就来了。」 「太子,容世子,」宁时卿适实出来说道:「马上就要开场了,还是先听戏为好。」 一说戏要开唱,裴容便不吭声了,等到台下开始敲锣打鼓,裴容便认真地听了起来。 见裴容如此有兴致,不爱听戏的段景洵也仔细听着,看看这今日这齣戏到底唱的是什么。 起先还一切正常,只是越听下去,两人的面色越来越古怪。 裴容在瞧见两个小生上场之时,便觉得有些奇怪。 再听到这两小生咿呀呀地对彼此唱出了爱慕之情时,裴容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宁时卿怎么作了曲龙阳的戏? 还邀请他和段景洵来看? 尤其是,裴容能感觉到段景洵数次看向自己,那眼神 裴容无奈用手撑在桌上,捂着脸,他都不敢去看段景洵现在的表情。 好不容易熬到戏曲唱完,裴容听到宁时卿很不怕死地问段景洵:「太子觉得,这齣戏如何?」 段景洵的回答让裴容也心生好奇,悄咪咪地从指缝中看过去,正见到段景洵的目光看向自己。 裴容马上把那一点指缝也给掐了,转过头去,背地里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好戏,」段景洵不冷不热一笑,目光快要把裴容给看出个花来,「怪不得裴容喜欢来听雪阁,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裴容:? 关他什么事,他也是第一次听! 裴容自觉被冤枉,很有底气地反驳道:「我之前也没听过这些的!」 「真的?」 「当然,不信你问宁时卿!」 听到这个回答,段景洵冷哼了一声,脸上的冷意总算没那么冻人了。 看着两人拌嘴,宁时卿又笑眯眯地问裴容:「容世子觉得如何?」 宁时卿竟然还问自己? 裴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宁时卿是来看他的戏来了。 「你怎么作……」 话音一顿,裴容想起宁时卿作曲的事不便声张,小声跟宁时卿怨道:「你怎么作了曲龙阳的戏?」 宁时卿微微一笑,说道:「因为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是什么理由? 算了算了,裴容也懒得纠结这个,问道:「那你还叫上太子做什么!」 宁时卿一脸真诚地说道:「我想感谢你们,才邀请你们来看。」 裴容:?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要这份感谢,真的。 不对不对,龙阳戏曲的灵感为什么要感谢他和段景洵? 「你们两个在那嘀嘀咕咕什么?」 见裴容和宁时卿聊得有来有往,段景洵不耐道:「戏都看完了,还不走?」 戏楼只剩下了宁时卿一人。 良久,宁时卿轻笑出声,自语道:「都说人生如戏,他们俩的戏,我可真是写都写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宁时卿正式成为cp头子,兼任全球后援会会长马上就要过新年了,我带着小世子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小世子说过年得热热闹闹地发红包,他银子都封好了,就等着小天使评论啦~ 第37章 两人从听雪阁出来后,对于方才的戏曲,段景洵仍是耿耿于怀。 尤其是宁时卿,段景洵皱眉,约他尚能理解,把裴容叫来什么意思? 想到刚刚看的戏曲 段景洵脸色一黑,回头问裴容:「你何时与宁时卿相熟到这种地步了?」 一看段景洵的脸色,裴容就知道段景洵对于刚刚的事还没过去呢,可方才他该说的已经说了,既然段景洵如此不喜龙阳,裴容心念一动,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裴容干咳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答道:「因戏生情。」 「因戏生情?」 段景洵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微暗:「你和他有什么情,说来听听?」 裴容丝毫不知危险即将降临,学着台上小生那般比划着名手势:「我与宁时卿皆为戏痴,一见那个如故——」 手指还没併到一起,段景洵便强硬地打断了他,牢牢地握住了裴容的手腕。 「裴容,你最好不要再说下去。」 裴容难得有占据上风的时候,心中不免得意,故意问道:「那太子到底是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 「那得看看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第61页 段景洵的眼神深邃又沉静,裴容竟生出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来。 人一旦心虚,就会在表面上做足架势,所以裴容在心虚之下,一连串问道:「太子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一定是假话?难道我与宁时卿就不能因戏生情?」 段景洵眼神渐暗,说出的话极度自满:「当然不能。」 裴容:…… 很好,段景洵完全堵死了他的思路。 兴许是看出来裴容只是嘴上图个过瘾,段景洵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裴容心里还正不爽着呢,当下决定噎一噎段景洵,张口便来:「想你。」 段景洵神情一怔:「想我?」 只是话刚出口裴容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说啥不好非得说这个,正准备改口说「想你宫中的杏仁酥」,就见到段景洵板起了脸,一副对他说教的表情。 「以后这种话,在外面就不必说了!」 明明是稍显严厉的语气,可段景洵说出来,一丝震慑也无,随后便是脚底带风地转身便走。 裴容还没见到段景洵吃瘪的模样呢,见段景洵一刻也不愿多留的模样,疑惑地眨眨眼。 走就走呗,怎么耳朵还红了呢? 段景洵并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霍钦的候府。 霍钦一见他,便发现段景洵面颊微红,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今天的情况,问道:「宁时卿今天可有什么异常?」 段景洵一连喝了两杯茶水,心中的燥热才消去了一点点:「宁时卿?他怎么了?」 太子这是怎么了? 霍钦心中诧异,问道:「太子,你今日不是受了宁时卿邀约前去听雪阁吗?」 「对对,」段景洵拍了拍头,才反应过来,「是有这么回事。」 段景洵的反应让霍钦觉得越加不对,正色问道:「那今日可有发现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段景洵定定地说道:「有。」 「如何?太子可是知道了什么?」 「裴容今天跟我说……」 似乎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段景洵干咳了一声,说道:「说他想我。」 霍钦:? 等听段景洵说完,霍钦才明白今天发生了什么。 「太子是说,宁时卿今天实则是邀请了你和裴容去看戏?」 段景洵似乎满心满眼都只记住了这一件事,又重复说道:「对,看完之后,裴容说想我。」 霍钦:……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不过总归可以看出来,段景洵对宁时卿的看法没有错,否则段景洵也分不出心来记这些。 「对了,太子,我刚刚收到了青云观的消息。」 在目前皇后暂时失势的情况下,段景洵本打算上青云观寻清净道人,他有种直觉,清净道人和裴容之间,似乎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联繫。 只是前阵子清净道人一直闭关,故而此事便耽误了下来,听到有青云观的消息,段景洵当即问道:「可是清净道人说了什么?」 霍钦面色有些凝重,说道:「青云观来人说,清净道人羽化了。」 宁时卿刚回府,宁丞相面色铁青地坐在正厅,看模样是一直在等着宁时卿回来。 宁时卿似已习以为常,毫无情绪地喊了声爹,抬脚便走。 「站住!」宁丞相一声喝道,叫住了宁时卿。 宁时卿脚步一顿,淡淡问道:「爹,有事?」 看着宁时卿不冷不热的态度,宁丞相脸色一板,沉声问道:「有人和我说,你今天约见了太子?」 「是。」 宁丞相的脸色越加难看,他快走几步,逼到宁时卿面前,已有怒意:「你明知道你姑姑被禁足是太子做的手脚,你还约见太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时卿喉头滚动两下,压下了心中的情绪,解释道:「我约见太子并没有对宁家有任何不好的意图。」 「可你这样做,把你姑姑放在何处,又把丞相府放在何处!」 宁丞相听到消息之时,便已动了怒气,如今听到宁时卿解释,积压了许久的冲突通通都爆发了出来。 宁丞相面目严峻无比,厉声斥道:「皇上起先是如此的器重你,我也盼着你入朝为官,保我宁家荣宠不衰。」 「可你倒好,连科举都不愿参加,白白辜负了皇上的期许,那些圣人的道理你都学会了什么?学而优则仕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爹,我早便跟你说过,我此生不入仕途。」 「你不愿入仕,可看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整日流连烟花场所,还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戏曲,你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吗!」 「爹,戏子在世人眼中轻贱,可他干净,而官场污浊使人溺毙,究竟哪样才算毁?」 「官场污浊?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入朝!」 宁丞相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面色冷青,怒斥道:「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话,我让你与内阁学士的嫡次子盛渊交好,你不听,偏偏要去结识那个草包世子,这个关头还去约见太子,若是传到你姑姑耳朵里,她会怎么想!」 宁丞相厉声说完这一段话,连唿吸都急促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多年以来父子相合的假象,在这一刻彻底揭穿。 宁时卿却神情淡然,微微一笑,反问道:「可是爹,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听戏?」 第62页 「我不愿入仕,更不愿为官,只想行万里,看江山,洒脱自由地过完这一生。」 「可我并不是洒脱的人,因为我没办法弃自己的父亲于不顾,有时我会忍不住想,若你没有当上丞相,一切是否会有不同?」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已经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为何不能沉迷戏曲,尽情地作上一曲?」 「你这些歪理我不想再听,」宁丞相面颊阴沉,一字字问道:「现在这个关头,你到底入不入朝?」 宁时卿摇摇头:「爹,你又何必再问?」 「好好好,」宁丞相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已是气到了极点,「那你便禁足在自己房内,什么时候你姑母出来了,你才能出来!」 坤宁宫,短短数日,皇后的容颜已不復往日的精緻,她重重地摔碎一只茶盏,声音尖锐:「连茶都泡不好,本宫养你们又什么用!」 一众宫人齐齐跪倒在地求饶:「娘娘息怒!」 李公公挥手把宫人赶了下去,低声劝解皇后:「娘娘,你何必跟这些宫人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皇后冷笑一声:「也是,本宫还得养好着身子,可不能叫段景洵看了笑话。」 提到段景洵,李公公的表情凝重,说道:「娘娘,段景洵此举是彻底和您撕破了脸皮。」 「是啊,孩子养大了,有了心思,本宫竟然被他咬了一口,还真是小瞧了他。」 「既然不听话,那娘娘打算如何?」李公公压低了声音,问道。 皇后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拨弄着指甲:「若是本宫身边有第二个儿子,段景洵便不会一家独大了。」 李公公一听,沉声问道:「宫中现在还有五皇子,莫非娘娘是想……?」 「你觉得不妥?」看出李公公的疑虑,皇后问道。 「娘娘此举甚好,」李公公很快明白其中道理,说道:「五皇子久居甘泉宫,因司天监一说受尽冷眼,若是皇后能将五皇子放在身边,他定能感恩戴德,对皇后唯命是从。」 「而且奴才听说,五皇子和太子闹起过不快,这也是最好不过的,最重要的是五皇子的生母已死,倒是比当初的段景洵省了一个麻烦。」 皇后闻言眼神一冷:「本宫说过不许再提起那件事!」 「奴才多嘴!」李公公当即跪倒在地,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请娘娘息怒!」 「行了,起来吧,」皇后摆摆手,说道:「烂在肚子里的事,心知肚明就行。」 李公公擦了擦额头,试探着问道:「娘娘是否已经有了打算?」 皇后思虑良久,沉吟道:「你先派人去探探五皇子,回来再与本宫禀告。」 「本宫已经着了一次道,绝对不会让五皇子变成第二个段景洵。」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只会嘴巴上嗨一嗨,论起谈恋爱的业务水平,还比不上我刚上幼儿园的侄子 第38章 青云观做为京城最具盛名的道观,没过几天,清净道人羽化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裴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竟怔愣了一瞬,不敢置信地问道:「清净道人羽化了?」 四喜说:「是啊,听说青云观已经在准备法事了,这几天还有不少的百姓也前去弔唁。」 裴容听完,心中的震动并未消去。 上回见清净道人时,虽然清净道人鬍子花白,年岁已长,但看起来鹤髮童颜,怎么一段日子后,突然就羽化了? 况且清净道人也是唯一知道裴容梦境的事,他就像给裴容指引了一条路,而在裴容见到他之后,心中也的确平静了许多。 这般神仙人物,竟然就这样去了,裴容此时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很。 四喜见裴容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对,不免有些担心:「小世子,您怎么了?」 裴容呆坐了好一会,半晌才吩咐道:「四喜,准备一下,我也要去青云观给道人上柱香。」 江灵兮在门外看着四喜正在忙活,探头一问:「容表哥,你要去哪?」 裴容嘆了口气,说道:「我要去青云观。」 江灵兮眨眨眼睛,一看便是也想跟着去的表情。 难得的是,也许江灵兮看出裴容此时心情不佳,倒也不似平常那般吵闹,而是放软了声音,问道:「容表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对于江灵兮这个表妹,这阵子的相处以来,江灵兮娇俏灵动,常常能哄的顺王妃开心不已,裴容看在眼里,自然也是喜欢的。 而且今天又如此规矩乖巧,裴容心头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临出门的时候,裴容让四喜留在府内。 四喜关心自己裴容是知道的,不过他和江灵兮都是属于话多的那一类,裴容已经带上了江灵兮,若是再带上四喜,只怕这一路都安静不下来。 于是四喜眼巴巴地看着裴容和江灵兮上了马车,模样看起来可怜又有些好笑。 裴容无奈地挥挥手,说道:「行了,你留在府内,等我娘回来了就告诉她,我去青云观上柱香就回。」 马车上,难得见裴容如此凝重的模样,江灵兮好奇地问道:「容表哥,你要去给谁上香?」 裴容想了一会,轻声说道:「他德高望重,盛名在外,对于我来说,更是不一般,所以等会到了地方,你不要吵闹,扰了他的清静。」 第63页 江灵兮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马车传来一阵剧烈地晃动,江灵兮吓得尖叫一声,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裴容扶住江灵兮,暗想,不会这次马车又掉坑里了? 可马车停住之后,车夫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裴容略感奇怪,正欲下去看看,又回头对江灵兮说:「你在这里坐好,我去外面看看。」 江灵兮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下说道:「容表哥,我和你一起去!」 裴容难得地拿出来表哥的身份,按住江灵兮,正色说道:「你不要添乱就不错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裴容刚下马车,明晃晃的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裴容浑身一怔,僵硬地杵在原地,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一行彪形大汉围住了,车夫已经瘫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领头之人带着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他的左眼,浓眉怒目,他的身形像一座山似的,又高又壮,皮肤黝黑,光着膀子,身上仅半裹着一块虎皮。 一看便是穷凶极恶之人。 「哟,没想到还打到了一只小肥羊。」领头人这话一说,剩下的几人也跟着发出了阵阵闹笑。 裴容哪里见过这种仗势,脸色一白,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领头人打量了裴容一番,刀背拍了拍裴容的脸,不怀好意地说道:「长得倒是比老子见过的女人还美,只可惜是个男的。」 「兄弟几个手头有点紧,你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和我们走一趟,写封信让你家里来赎人,少受点皮肉之苦。」 听到他们只是为了财,裴容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可这些人说话如此下流不堪,江灵兮还在车内,一定不能让这群贼人发现。 裴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说道:「我跟你们回去,可你又凭什么保证你不会食言?」 「呵——」 领头人讥笑一声,锋利冰冷的刀身重重地在裴容身上一挥,恶狠狠地说道:「就凭这个,老子心情好说不定还能放你回去,你还跟老子讨价还价?哥几个,把他带走!」 马车里,突然传来了江灵兮清甜的声音:「容表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大汉听到马车里传来女人的声音,顿时双眼放光。 江灵兮掀开车帘向外一看,更是引来了这些大汉垂涎噁心的目光。 「你们对我容表哥做什么!放开他!」 「他娘的!」领头人看见江灵兮生得美貌,一脚踹在了裴容的身上:「车里还有个小美人,你还想藏着?」 若是江灵兮落在了这群人的手里,裴容想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他忍住身上的疼痛,大声地对江灵兮喊到:「表妹!快坐回车里!」 而后裴容用尽全身的力气,趁着领头人松懈之际,竟一把夺过了对方手中的刀,抬手便朝着马匹挥了一刀。 骏马吃了痛,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翘起,而后发了疯一般地向前跑去。 眼见到手的美人就这么飞了,领头人所有的怒气都发在了裴容的身上,纵使裴容手上有刀,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夺了去。 裴容摸了摸唇边溢出的鲜血,还有心情想到当初解签道长的话,那道长说他有血光之灾,还真是说对了。 顺王府,江灵兮哭得梨花带雨沖了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和顺王妃说出了今天发生的事。 顺王妃身子一晃,脸色惨白,若不是丫鬟及时扶住,只怕她当即便会晕倒在地。 不过她终究是顺王的妻子,在短暂的慌乱过后,顺王妃当即命令府中所有的守卫前去解救裴容。 吩咐完之后,顺王妃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往常脸上的温柔不见,厉声说道:「备马,我要进宫!」 顺王妃入宫后,不顾赵公公的阻拦,强硬地闯了进去。 「求皇上派人搜山,救裴容一命!」 后一脚来找皇上的段景洵,恰巧一字不漏地将顺王妃的全听了进去,他全然不復平日的矜贵倨傲,方才的听闻让他犹如寒冰刺骨般惧怕不已,瞳孔剧烈地颤动着。 裴容醒来的时候,浑身阵痛,他强撑着力气坐起来,发现自己被人扔在了柴房,房内有一间小窗,投过窗外可以看到月色已经升起,散发着幽幽冷光。 裴容正欲再细看一番,门外响起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裴容马上重新躺在地上装昏。 而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昏迷不醒的裴容,不耐地啐了一口,照着裴容身上来了一脚。 「这么久了都没醒,还真有他的。」 裴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痛唿出声,而后响起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这小公子身娇肉贵,你这一脚可又加了几个时辰。」 「跑了一个美人,我给他一脚算得了什么。」 没一会那两人便走了出去,裴容躺了好久,确定他们短时间不会再进来,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方才听到那两人的话,裴容便知道江灵兮安全了。 既然江灵兮安全了,那么府中的人一定知道他出事了,裴容心里不禁燃起了希望,娘亲一定会派人来救他的。 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下去,若是被人发现他醒了,那些人还不知会怎么对他。 只是裴容纵使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可惧怕和恐慌还是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第64页 裴容眨了眨眼睛,水雾便漫了上来。 可他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地动静,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唇,用尽全力将酸涩的眼泪憋了回去。 裴容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可当他独自一人陷入了危险又陌生的地步,四周全是穷凶极恶的贼人,他害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大梦初醒时,裴容是对未来的恐慌,可现在他面对的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他就是那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可一年之期还没到,他现在一定不会死的。 裴容不自觉地,竟用那个让他恐慌无比的梦来安慰自己。 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小束光,裴容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他冷寒入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再次连串匆忙的脚步声。 「有官兵从山下打上来了!」 「什么?难道是来找这小子的?」 「老大吩咐我们把这小子带上,大不了拼他个鱼死网破!」 「嘭」的一声,木门被人从外粗鲁地踢开,四分五裂地碎裂开来,来人大步逼近裴容,满身匪气,装昏的裴容再也控制不住地向后躲去,却引得来人更加暴怒。 「他娘的!这小子是装的!原来一直就在等着救兵!」 贼人一声怒吼,抬手就要给裴容一个巴掌,门外一道黑色人影像阵风似地沖了进来,黑色人影见到贼人的那一刻,瞳孔瞬间锁紧,煞气逼人,长剑快准狠地刺穿了贼人的胸膛,而后毫不留情地抽出,带出一串温热鲜红的血液。 这一切变故只在眨眼之间,裴容征征地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你……」 黑衣人大力地牵起裴容,沉声说道:「走!」 这人分明是来救自己的,可却蒙着面,声音也故意压低了几分,裴容劫后余生的同时,心中更是不禁猜测,这人是谁? 裴容任由黑衣人带着自己一路狂奔,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对方的身形姿态,这双牢牢握紧自己的手,都给裴容一种熟悉之感。 「你……你是谁?」裴容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情,颤声问道。 黑衣人动作不停,握着他的手一顿,分明是令他有所触动,可他始终不曾停下,也不曾开口说话,更没有回头看过裴容看过一眼。 裴容不禁追问道:「是我娘派你来的吗?」 黑衣人仍是不答,突然前方跳出一名山贼,提刀就朝着黑衣人挥来。 黑衣人下意识就要往旁一避,不知为何,动作却生生地停了下来,抬手一挡,硬抗下这一击后抬脚便踹在了对方的胸膛之上。 身后的裴容看清楚了方才黑衣人的动作,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他不由担忧道:「你受伤了?」 这一次黑衣人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嗓音听起来喑哑,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没事。」 而后黑衣人带着裴容一路跑至山下,山下有举着火把守候的官兵,黑衣人松开手,转过身子,深深地看向裴容。 他的衣服脏乱得不像样子,头髮也乱糟糟的,还有几根杂草,左脸上有一块深红色的印迹,嘴角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刺目万分。 在确定完裴容的情况之后,黑衣人不再停留,转身几个轻纵间,不等裴容出声唤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裴容垂眸,看向对方一只紧握着那只手,指尖放在鼻尖轻轻一探,一股很淡很轻的沉木香萦绕指尖。 黑衣人轻身一跃,翻进候府的后院,他的伤太过瞩目,必须先在外做完处理。 霍钦看见黑衣人时浑身戒备,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不确定地喊道:「太子?」 段景洵扯上脸上的面罩,沉声答道:「我有事需要你帮我。」 房内,段景洵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段景洵失血太多,又在短时间内奔来了候府,气血大伤,脸色嘴唇已是惨白如纸。 「这次的山贼要捉活的,捉到后交给我,我来审。」段景洵面无表情地换上衣裳,冷声说道。 霍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段景洵也不再多留,转身欲走时,身后,霍钦叫住了他。 「太子——」 「我知道你担心容世子,我也是,可你何必自己去犯险?你若开口,我定能保证把裴容带回来。」 段景洵的手僵在门框上,似是有所触动,他没有回头,只仰头看着天边的冷月,目光亮如寒星,清澈而坚定。 「我知道以你的武功,这些山贼不算什么,但裴容被掳,我怎么可能在东宫内等着消息而无动于衷?」 「我做不到,霍钦,我必须亲眼看见他的安全。」 「哪怕要我以身赴险。」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你为什么不愿让所有人,尤其是他,发现这些?」 第39章 裴容在山下见到一直苦等的顺王妃和江灵兮时,也许是压抑的心骤然放松,裴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动,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窗外正晴,裴容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他这是昏睡了一夜? 「容表哥,你醒了?」 门口传来江灵兮的一声惊唿,裴容应声望去,正与江灵兮的视线对上。 江灵兮眼眶红红的,一把扑在了裴容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容表哥,你终于醒了,我好害怕,好担心你……」 第65页 裴容对江灵兮安慰一笑,江灵兮偷偷地擦了擦眼,往门外跑去:「我去告诉姑母你醒了!」 不多时,顺王妃匆匆赶来,她还特意从宫中请来了太医,太医把过脉之后,只说裴容是受惊过度,开了副安神的方子,嘱咐每日喝下,便能无恙。 太医走后,顺王妃在床边坐下,抻了抻被子,看着裴容目光温柔疼爱。 不过一日的时间,顺王妃便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裴容见到顺王妃如此,心中万般难受:「娘,让你担心了……」 顺王妃轻手抚过裴容的髮丝,说道:「是,我是很担心,我整夜烧香祷告,希望上天垂怜,你能平安回来。」 「娘……」听顺王妃如此说,裴容更加不是滋味。 江灵兮在一旁听着,也紧咬着下唇,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娇俏,显然她是因为裴容受伤一事而自责。 顺王妃牵起了江灵兮的手,把她带到裴容面前,对两人柔柔一笑:「但是你做得很正确,裴容,你很勇敢,因为你的勇敢,你的表妹才能平安无恙。」 「姑母……」江灵兮吸了戏鼻子,眼眶又红了起来。 「你们两人无事,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顺王妃看向江灵兮,柔声说道:「你不用再为此事自责,明白吗?」 「太子!顺王府传来消息,说是世子已经醒了!」 段景洵得知这个消息,紧声问道:「昨夜派到顺王府的太医怎么说,裴容身体如何了?」 「说是世子受了惊吓,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常彬说道:「太子,您赶紧去歇歇吧,您一晚上没睡审了山贼,身上还负了伤,这可怎么挨得住!」 段景洵此时脸色煞白,他强撑着站起来往寝殿走去,没走几步竟是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了。 常彬吓得连忙扶住了段景洵,只觉得身子一沉,扭头一看,段景洵双手无力地垂下,双目紧闭,已昏了过去。 裴容身子好的第二日,便听到了段景洵昏迷不醒的消息。 太子受伤,昏迷不醒,这么大的事一日时间已是满宫皆知,据说皇上更是勃然大怒,责罚了东宫所有的宫人,治了一个失职之罪。 四喜说完之后,只觉得裴容的表情有些奇怪,可四喜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容垂头怔坐了好一会,只见他拿出怀中的平安符,指尖摩挲着用红线绣成的符文,眸中思绪万千。 「世子,这个平安符小的怎么从未见过?」四喜见状,忍不住问道。 裴容动作一顿,把平安符收了回去,说道:「走吧,去找我娘。」 此时顺王妃正因为段景洵一事准备入宫,见到裴容,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太医让你多休息。」 裴容抿了抿唇,说道:「娘,我……想和你一起入宫去看看太子。」 「你的身体还没好,等你养好了伤再去,皇上不会因此怪罪你的。」顺王妃柔声劝道。 「娘!」 裴容神情有些焦急,看起来现在非进宫不可,眨也不眨地看着顺王妃。 顺王妃目光似有闪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像往常那样,无奈地应下裴容所有的要求。 裴容进宫先是去见了皇上,皇上听说他们是来看段景洵,沉重地嘆了口气:「朕和你们一们去,太子已经一天未醒,说不定热闹些,太子也醒了。」 到了东宫之后,裴容寻不到空,只能跟在皇上和顺王妃的身后,远远地看着段景洵。 段景洵脸色苍白,没有一点生气地躺在床上,恹恹的,好像怎么都叫不醒一样。 裴容没来由的不喜欢段景洵这个样子,他甚至对这副模样的段景洵有些生气。 裴容心中又气又闷,段景洵只见得着摸不着,裴容一个人走出了东宫,闷闷扯着树叶玩。 没多久,一名小宫女就找上了裴容。 「你说你叫芸香?」 裴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转而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五皇子身边的小宫女?」 芸香点点头,小手攥着帕子,目光甚至不敢多看裴容一眼,不安又侷促地说道:「容世子,您……您……」 裴容记得芸香是因为这小宫女拦住了自己,奇奇怪怪地说着让他救命的话。 如今这副样子明显是来寻自己的,裴容还以为段月里发生了什么,连忙问道:「可是五皇子怎么了?」 芸香支支吾吾不敢把话说全,裴容看在眼里,也懒得问了,直说道:「走吧,我和你去趟甘泉宫。」 裴容刚到甘泉宫门口,就看到名衣着鲜亮的太监离开。 小太监长得清秀,擦肩而过时,裴容看见对方嘴角旁有一颗小痣。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突然来到甘泉宫,令裴容心下诧异。 何况甘泉宫偏远冷寂,已与冷宫无二,宫内的人更是对段月里避而不谈,这突然出现的人实在太过奇怪。 等那人走远,裴容问芸香:「这人是哪个宫的?」 裴容不知道,久居甘泉宫的芸香更不知道了,她摇摇头,脸上一片茫然。 见芸香不知道,裴容便打算直接问段月里。 段月里在宫中的生活裴容是知道的,可别是这个太监胆子大到敢欺压皇子,裴容心中暗想着,一走进门,正看到段月里静坐在房内。 阳光直射下来,空中漂浮着碎末细小的尘埃,金色的光芒落在了段月里的脚边。 第66页 他上半身坐在阴影里,听到动静,回头看向裴容,神色不明。 视线骤然从白日变换到阴暗,裴容不适地眨眨眼。 然后他仰头,手搭在额上,温暖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让往日幽冷清寂的甘泉宫,也生出了一分不同。 裴容不忍辜负美好,对段月里扬唇一笑:「五皇子,每次来到甘泉宫,都不见你出来过,今日春光正好,不妨出来看看?」 段月里似是笑了一下,裴容看得不太真切。 然后段月里起身,一步步向裴容靠近,等他走出阴影,整个人站在阳光之下,少年苍白的皮肤,精緻的容貌,裴容也终于能够看清。 段月里在裴容面前停下,问:「容世子怎么来了?」 裴容不答,在庭中的石凳下坐了下来,紧跟着段月里也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裴容不大愿意说自己是因为段景洵一事入宫,想到刚刚看见的小太监,裴容正色问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个小太监刚离开,他怎么来你这了?」 段月里闻言,淡淡一笑,阳光之下,因为少年皮肤太过苍白,可看见脖颈上的淡青色血管,嘴唇上的那一点殷红也更显迤逦。 「无事,我这虽然清冷,但还是有太监负责管事的。」 可方才那若是管事太监,芸香又怎么会不认识? 裴容还来不及问,就听段月里说道:「最近宫中乱得很,你这个时候进宫,可是有事?」 听段月里提起,裴容也跟着点点头,附和道:「是啊,皇后被禁足,太子负伤……」 段月里露出一抹极轻极淡地笑,问道:「那你定是为了这两件事中的一件了。」 裴容垂眸,他本不想提起,但段月里已经点破,裴容也就不再隐瞒,点点头:「是,我是为了太子的事来的。」 段月里嘴角的笑意加大了些,淡淡说道:「是,坤宁宫禁止任何人出入,你这个时候来,只能是为了太子。」 这时甘泉宫门外来了一个小宫女,怯生生地喊着容世子,看模样是一步也不愿意踏入甘泉宫。 裴容开口唤那小宫女进来,小宫女一副要了她命的模样,一步一挪走了进来。 「容世子,奴婢是东宫的采月,顺王妃说她先行回府,让奴婢来知会你一声。」 采月传言话,告退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甘泉宫,。 段月里听到这话,不由说道:「既然你今日来了,不如……」 「五皇子,」裴容打断了段月里的话,说道:「我得先行离开了,我……」 「你去哪?」不等裴容说完,段月里似是不想再听下去,平静地问道。 裴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东宫。」 东宫的寝殿内,常彬低声跟裴容说道:「容世子,太医说太子要静养,奴才把旁人都屏退了下去,容世子若是有事,直接喊奴才便是。」 常彬一边说着话,裴容已经走到了段景洵的面前,他只点点头,沉默宁静地看着昏睡的段景洵。 不知是不是裴容的错觉,裴容似是见到段景洵的眼睫颤抖了下。 「等等,」裴容叫住常彬,问道:「太子醒了吗?」 「先前太子已经醒来了,当时皇上和顺王妃都在,见太子醒来,皇上便放了心,不容世子您来之时,太子刚昏睡不久。」 常彬说完,就是不敢对上裴容的视线,生怕让小世子看出来些什么来。 裴容打量了常彬一番,点头道:「我知道了。」 寝殿里只剩下了裴容和段景洵,裴容坐在床边,静看了段景洵许久。 毫无预兆的,裴容伸出手,在段景洵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这是段景洵最敏感的地方,谁碰都不行。 下一秒,应当还在昏睡中的段景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反射性地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就知道你在装。」裴容凉凉地说道。 第40章 段景洵故意皱起眉,轻轻拍打了下裴容的手心:「你怎么这么不安分。」 裴容撇撇嘴,暗想明明这人装睡,反而说自己不安分。 仗着段景洵此时起不来,裴容又在他腰上戳了一下。 这下好了,裴容两只手都被段景洵握住了。 段景洵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一点也不像个病人的样子,他眯了眯眼,问道:「裴容,你这是特意上东宫对我动手动脚来了?」 即便是受了伤的段景洵,裴容也挣脱不开对方的桎梏,裴容皱眉,说道:「你松手。」 段景洵不依,反而把人往里一带,裴容身子往下一倒,脑袋就靠在了段景洵的胸膛上。 裴容紧张得绷直了身子,哪里敢压在段景洵身上,他双手靠在段景洵的身侧,藉助着力气撑起了身子,紧张又微恼地嗔道:「太子!这个时候你还闹!」 段景洵嘴角微扬,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浅浅笑意:「明明就是你先闹我的。」 说着,段景洵还在裴容的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 掌心的酥麻之感像根藤蔓一样顺着裴容的手臂攀了上来,直达裴容的天灵盖,裴容手一软,整个人跌下了下来,枕在了段景洵的胳膊上。 鼻尖嗅到的是段景洵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和沉木香,裴容听到了段景洵胸膛上传来的一声闷笑,然后只觉得脑后的髮丝被人轻轻抚过,动作又轻又柔,似是生怕惊到了他一般。 第67页 裴容脸上一烧,飞快地坐直了身子,半羞半怒地瞪了段景洵一眼。 只是这一看,正对上段景洵笑意逼人的双眼,明亮不可直视,裴容莫名移开了眼,闷声说道:「你也不怕再伤了自己。」 「小伤,不碍事。」段景洵不在意地说道。 而后段景洵挑过裴容的下巴,迫使裴容直视自己,指腹擦过裴容的嘴角:「你这里,有些红了。」 裴容别扭地拍开了段景洵的手,小声说道:「知道红了你还揉我。」 「嗯,」段景洵嘴上这么应着,手又探了过来,问道:「疼吗?」 段景洵的指腹上有层薄茧,裴容原本已经没多大感觉了,被他这搓揉几下只觉得嘴角有些发烫,他撇开头,下意识抿了抿唇角,不满道:「你别弄我。」 段景洵这下不再有任何动作,眼神微动,低声应道:「嗯,不弄了。」 不知怎么的,裴容觉得嘴角好像更烫了些,犹豫一会后,裴容问道:「太子,你怎么受伤的?」 段景洵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想替我出气?」 裴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得看看对方是谁,他胆子这么大,连太子都敢伤,万一我送上去,岂不是找死?」 段景洵被裴容的话逗笑了,说道:「对,所以你就不必再过问,只要好好地护住自己就行。」 段景洵的话让裴容有一丝的出神,他二话不说,握住了段景洵的左手,撩起衣袖打算一看究竟。 没想到段景洵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了裴容的手,笑道:「怎么,又想对我动手动脚?」 裴容本就是下定了决心要看看段景洵左手手臂上是否有伤,现下也不羞了,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厚着脸皮问道:「对,给动吗?」 段景洵轻轻松松地拿捏住了裴容,正色说道:「不给。」 裴容越发觉得段景洵有鬼,当即质问道:「为什么!我就要看!」 「给你看……」段景洵幽幽地说道:「本太子太吃亏了,除非……」 段景洵话音一顿,裴容很上道地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吃上这亏,和我扯平,我才能考虑考虑。」 裴容当即拍板同意:「来就来!」 他可真是豁出去了! 哪晓得段景洵又拦住了他,皱眉说道:「不行,我突然发现,这样分明是我吃了两份的亏,划不来。」 裴容:…… 常彬看着小世子气鼓鼓地走出了东宫,无奈问段景洵:「太子,世子好不容易来看您,您又何必闹得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有吗?」段景洵笑得像只餍足的猫,「我们分明开心得很。」 过了几日,宫中又发生了件大事。 皇后听闻段景洵受伤一事,伤心不已,自愿在坤宁宫为段景洵祈福七日,没想到三日过后,皇后身子熬不住便晕了过去,坤宁宫的宫人冒死求见皇上,皇上听闻,感动不已,下令免去了皇后禁足的惩处。 皇后被解了禁足后,因念着祈福的日子还差四日,便向皇上请来旨前去宝华殿,没想到在宝华殿遇到了五皇子段月里。 一问才知道,原来段月里同样是忧心太子,特来参拜求佛,还以自己的鲜血为引,只为求得太子平安无事。 段月里日日以鲜血为引,竟是晕在了宝华殿门口,若不是皇后及时发现,只怕人便是要去了。 皇后万分感触,便向皇上提及了此事。 皇上听闻,也有所触动,只是终究还记着段月里为不详之人,无奈地嘆了口气。 没想到司天监派来人来说,段月里以鲜血为引祈福,这无意之举,正将他身上的不详之兆尽数消散,又经宝华殿的佛意薰染,如今段月里否极泰来,祥运缠身。 皇上向来信奉司天监,听得此话大为欣悦,当即派人要重赏段月里。 皇后却提了个意见,一是段月里是为了太子祈福,险些丧命,她这个做皇后的也是有责任,二是段月里年幼丧母,久居甘泉宫,皇后念他可怜,为了感谢段月里对段景洵的兄弟之情,同时也为了尽一尽皇后的责任,便将段月里要到了自己膝下。 宫中的皇子们感情如此深厚,皇上自然不会拒绝,便答应了此事。 而段月里也是因祸得福,从此摆脱了清冷的甘泉宫,一跃住到了只比东宫规模小上一点的重华宫。 坤宁宫。 皇后指尖一点,轻声道:「你,出来。」 被点到的小太监模样清秀,嘴角有颗小痣,他半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往前迈了一步。 「小安子,你去过甘泉宫几次,坤宁宫也只有你与月里还说上过几句话,本宫念及月里身边缺了个得力的人手,就把你赏给月里,以后你可得好好跟着月里,明白吗?」 小安子垂头说道:「奴才明白。」 而后又对着段月里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奴才参见五皇子。」 段月里也对皇后行了个礼,沉声说道:「儿臣多谢母后了。」 皇后摆摆手,说道:「明日重华宫便收拾出来了,你若是缺了些什么,只管和母后说,母后一定会好好对你。」 段月里平静地说道:「儿臣什么都不缺,多谢母后挂怀。」 「对了,」皇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甘泉宫的那个小宫女呢,你打算带过去吗?」 第68页 段月里神色不变,淡淡说道:「儿臣已在母后膝下,甘泉宫的一切与儿臣无任何瓜葛,那名宫女,任凭母后决断。」 「既然已经和从前断了,那便断得干净些。」 皇后冷淡地对李公公吩咐道:「这件事你去解决了,记住,月里现在是本宫的儿子,以后宫中不许再有任何流言传出,任何人对月里不敬,便是对本宫不敬。」 短短几日时间,段月里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事很快由宫中传到了宫外。 四喜正在绘声绘色地和裴容说着自己听来的传闻,裴容也明白了段月里为段景洵付出过什么,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何况是体内的鲜血呢? 不过好在段月里现在已与往日大不一样,起码不会一个人在孤独清冷的甘泉宫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了。 这是顺王妃身边的丫鬟来报,说是让裴容准备一下入宫,今日是段月里搬迁宫殿的日子,皇上特意设了宴席,邀请了一众皇亲国戚。 皇上这样的举动,可见对段月里定是喜爱非常。 既然是段月里搬迁宫殿,裴容想着,应当带份礼物才对,只是顺王妃催得急,裴容一时也没想好送什么,便匆匆地出了门,想着下次补上再是。 来到宴会后,裴容看见了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段月里。 他的衣着不再是泛白的旧裳,玄青色的衣边用金线绣着朵朵祥云,髮丝用玉冠束起,他的肤色过于苍白,明明是色重的衣裳,竟将他的容貌衬得更加精緻。 看样子传言的确非虚,裴容看着,也打心底为段月里高兴起来。 只是这场热闹非凡的宴会中,独独没有见到段景洵。 裴容皱了皱眉,这种场合,段景洵身为太子,不可能不出场,难道是段景洵的伤还未好,不便出来? 总不可能是上次被自己压的吧! 只是这越想下去,裴容就越坐不住了,途中没忍住问了个小宫女,小宫女却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裴容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正准备去东宫看看,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唤他。 「裴容。」 宫中除了段景洵,其他人都称唿他为世子,不过这个声音 裴容回头,正是段月里。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呀小天使们,我这两天真的太忙了,明天起就能恢復稳定了 第41章 宫中盛放的烟花将夜空渲染得灿烂无比,上一回,段月里只能孤寂地呆在甘泉宫,宫中越是热闹的时刻,甘泉宫便显得越加寂寥。 而今夜,这盛大的烟花为段月里一人而燃,宫人们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巴结讨好了起来,更重要的是 裴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能光明正大地靠近对方,也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亲近地叫他的名字。 段月里精緻的面容在五彩斑斓的烟花下,有一种美盛似妖的惊心动魄,他眼底跳动着光,嘴角微翘。 「裴容。」段月里又喊了一声,他似乎并不在意裴容是否应答,他要的,只是唇齿间念出这个名字的感受。 裴容方才也不知怎么了,看着段月里就莫名出了神,如今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五皇子。」 段月里并不急着回重华宫,他对裴容比了个手势:「今夜月朗风清,我们走走吧。」 裴容回头看了一眼东宫所在的位置,抿了抿唇,点头答应了。 段月里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今晚也不例外。 一路上他负手踱步,只是偶尔看上一眼裴容,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对方正乖巧地跟在自己的身边。 察觉到段月里总是看着自己,裴容也不禁望了过去,又见段月里面色还是和从前一样苍白,裴容忍不住问道:「对了,五皇子,我听说你晕倒了宝华殿门口,如今没事了吧?」 段月里闻言,负在身后的手有一瞬间地握紧,淡淡问道:「旁人只是知道我一跃住到了重华宫,却从无人提及我失血晕厥一事,他们都不敢提,裴容,为什么你就能问出来?」 裴容不知宫中的这些弯弯绕绕,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是……是我说得不该吗?」 「不,」段月里笑得很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此时心中的愉悦,「当然不,是我问得不该。」 「那你……」裴容不明白段月里这话什么意思,不解地皱眉。 「我已无大碍,你不必忧心。」段月里说道。 「那就好,」听到段月里这样说,裴容放心地点点头,「好在你没有事,太子也醒了。」 既然提起了段景洵,裴容便问段月里:「说起来,今晚怎么没瞧见太子?」 段月里的笑容不变,仿佛固定在了面上一般,低声问道:「太子来不来,很重要吗?」 被段月里这样一问,裴容莫名一怔,而后喃喃说道:「也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既然不重要,那就不要提他。」 段月里停下脚步,目光定定地看着裴容,明明还是那张好看的脸,可裴容看着,隐约觉得此时的段月里,和当初深居甘泉宫的段月里,似乎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 可具体是什么,裴容却说不上来。 这是一种没来由,甚至是有些莫须有的想法,裴容只当是自己多想了,不过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去东宫的想法。 裴容也不再遮掩,直说道:「五皇子,我今晚还有些事,得先行离开了。」 第69页 段月里看着裴容的脚步匆匆地往东宫的方向走去,眼底的光骤然熄灭,他神色不明地站在阴影中,捂脸轻笑起来。 裴容来到东宫,抬脚便要寝殿走,常彬适时拦住了他,说道:「容世子,太医说近日太子仍需多多休息,不便见人,还请容世子改日再来。」 寝殿内床幔拉了下来,莲花架上的烛火正亮着微弱的光,香炉里的烟不知何时灭了,裴容四下一看,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太子现在在寝殿内休息吗?」裴容问。 「是,」常彬垂头答道:「今日五皇子搬迁重华宫,皇上都免了太子的出席。」 裴容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整个东宫就没见一个老实的,都跟段景洵一样! 然后他揭开香炉盖看了一眼,故意摆出了世子的架子,戳破了常彬的话:「太子歇息时寝殿必要点燃沉木,可现下——」 剩下的话裴容已不必再说,常彬也没想到小世子如此心细,连这等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今天这个日子他本不愿有旁人打扰到段景洵,才故意那般说的。 可现下裴容已经发现了,又想到段景洵对裴容的在意程度,便垂头低声道:「容世子慧眼。」 裴容才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常彬,兇巴巴地问道:「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我!」 常彬平日里便对段景洵忠心耿耿,说不定此举就是段景洵授意的,不然他哪敢瞒骗自己? 裴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此事已经由常彬瞒着自己,一举演变成为段景洵瞒着自己。 常彬看在眼里,解释道:「容世子若有怨气,只管发在奴才身上便是,这都是奴才一人的主意,与太子无关,奴才本以为容世子不会发现这些端倪,可没想到容世子对太子如此关心。」 「谁……谁关心他了。」裴容嘟囔一声,又问道:「那你说说太子做什么去了?」 常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容世子,请随奴才移步。」 「今日是……惠主子的忌日。」 「惠主子?」对于段景洵的身份,裴容多少是知道些的,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子的生母?」 「是,惠主子去后未受任何追封,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只能称唿一声主子。」 两人说话间,常彬已经领着裴容来到了一座枯黄败落的宫殿门前。 「太子就在里面,奴才先行回东宫了。」 裴容仰头,借着清亮的月光,看见牌匾上写着临光殿三字。 走进宫殿,地面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绿的黄的颜色不一,殿内的几张房门都半耷着,窗户也没有一扇好的,随处可见白色厚重的蜘蛛网,若是风一吹,便能掀起阵阵刺鼻的灰尘。 一看便是十数年无人居住的宫殿,段景洵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裴容捂着鼻,慢慢地往里走去,突然脚下咚地一声响,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而后便是「吱呀吱呀」的响声。 这声动静不算太小,裴容一阵手忙脚乱,连忙蹲下身子把刚刚踢到的东西扶正,这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掉了大半颜色的小木马。 这小木马造型奇特,额间竟有一枚又长又尖的角,不过顶端打磨得十分圆润,显然是怕伤了孩子。 裴容却觉得这小木马有些眼熟,正要一看究竟时,突然闻到了一阵阵火烧的煳味。 裴容脸色一白,也顾不上这个熟悉的小木马了,起身就往内殿赶去。 宫中是严禁拜祭一事的,而今日又是段景洵生母的忌日,裴容很难不去想段景洵现在在做些什么。 这要是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跑到了后殿的空地上,裴容果然看见了段景洵。 对方的脚边有一簇火苗,正烧得噼啪作响,裴容一个箭步沖了过去,拉着段景洵远离了那团火光。 「太子!你在做什么!」 段景洵看见裴容有些意外:「裴容?你怎么来了?」 裴容懒得理他这个问题,张嘴问道:「你怎么能在宫中烧纸?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段景洵拉着裴容又重新走了过去,指给他看:「裴容,你看看这是什么。」 裴容连连摇头,捂着眼睛:「我不看,我什么也不知道。」 段景洵无奈地嘆口气,说道:「裴容,这是一个烧了的灯笼。」 灯笼? 裴容歪头一看,虽然地上的东西已经被烧了大半,但不能看出这的确就是个灯笼。 「原来是个灯笼,」裴容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 话音一顿,裴容马上抿住唇,一个字也不说了。 段景洵接话道:「烧纸是吧,你方才见我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裴容:…… 「是常彬告诉你我在这的?」 裴容点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常彬定然不会主动和你提及此事,你去东宫找我,还发现了我不在东宫这件事?」 在段景洵面前,裴容就全然不似面对常彬那样神气了,他小声嘀咕道:「什么都被你猜到了,你还要问我。」 段景洵伸手揉了揉裴容的头顶,笑道:「你关心我。」 段景洵说的声音很轻,也很笃定,裴容听着,竟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好像他的这些小心思,叫段景洵发现,便会生生在段景洵低了一头。 第70页 段景洵似是看出了裴容的意图,也不知道他眼神怎么那么厉害,黑暗中也准确地握住了裴容的手腕:「既然来了,怎么又想丢下我一个人走?」 「还是说,被我说中,你害羞了?」 「谁……谁害羞了!」裴容似是想证明些什么,声音也拔高了,硬生生地停了下脚步,仰着下巴和段景洵对视。 即便在夜色中,裴容的眼睛也是亮如繁星,明亮不可直视,他永远都那么鲜活,好像这世上不会有任何扰他心神的东西,连忧愁也捨不得落在他眼中。 今天从来都段景洵最压抑的日子,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段景洵只觉得心中的愁绪似乎都化作了吹过无痕的春风,只在他心头留下了淡淡的涟漪。 「既然不害羞,那就得烦你带着我回东宫了。」 「为什么要我带你回去?」裴容问。 段景洵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哑:「方才风吹到了眼睛,有些疼。」 第42章 裴容本想拒绝的,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清冷,又或许是段景洵微微嘶哑的声音,裴容动了动嘴唇,最后应了一声。 「好。」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东宫的时候,段景洵开口把他留了下来。 「今晚太晚了,你既然来了,便在东宫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裴容有些犹豫:「我住在东宫?不太好吧?」 段景洵皱眉,问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之前在青云观不是也一起睡了,怎么东宫就不行了?」 不等裴容再说,段景洵对宫女吩咐道:「你们去伺候容世子沐浴更衣,洗好了送我寝殿来。」 裴容:?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究竟是来歇息的,还是来侍寝的? 不过以裴容对段景洵的了解,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段景洵一向就喜欢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今晚只怕也是故意这般说想看自己的笑话。 裴容也不急了,索性放宽了心思,悠哉舒适地沐浴完之后,就着半湿的头髮,随意穿着白色的里衣,轻手轻脚地往寝殿走去。 段景洵的寝殿还有间偏殿,裴容自然是打算在偏殿住上一晚的。 不过在路过寝殿时,裴容特意停下脚步,探头往里看上一眼。 段景洵正靠在床头看书,床幔上的人影鼻樑挺直,侧脸的弧度俊美,翻看书卷的手指,骨节修长。 裴容突然就放下了心,他还以为段景洵会偷偷地难过呢。 现在看起来,一切正常。 裴容松开帘子,转身欲走时,段景洵的声音突然就响起。 「既然来了,做什么又要走?」 裴容回头,指了指偏殿:「我要去那儿。」 段景洵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皱眉道:「不许去,我都等你好久了。」 「啊?」裴容纳闷,「太子等我做什么?」 段景洵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道:「上来。」 裴容不动,段景洵无奈嘆了口气,「不是说好了一起睡觉吗?」 裴容还是站在原地,一脸怔住的表情。 段景洵便掀开被褥走下床来,牵着裴容的手往寝殿内走去。 裴容心里还在想着今晚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等看到床上的东西时,裴容忍不住问道:「太子还准备了两床被褥?」 段景洵点点头,认真说道:「上回在青云观,你说过要一人盖一床。」 裴容:…… 只能说真不愧是段景洵,裴容看到这两床被褥时,心中竟然有些许微妙。 两人一人一床被子规规矩矩地盖好,裴容仰面看着头顶的床幔,突然就想到了临光殿的小木马。 「太子,那个小木马是谁的?」 段景洵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回应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个小木马,我觉得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来,所以就问问。」 段景洵的声音停了停,说道:「那是我住在临光殿时的玩物。」 裴容不禁捂住了嘴,小声问道:「太子和……以前住在临光殿?」 「怎么,很惊讶?」段景洵淡淡反问道。 「倒也不是惊讶,」裴容抿抿唇,说道:「只觉得临光殿太过清冷悽苦,太子小时候住那里,一定过得不好。」 「呵——」 段景洵低笑一声,说道:「也不算过得不好,我还有小木马。」 听出段景洵话中对小木马的喜爱,裴容不禁问道:「那太子怎么把小木马留在了临光殿?」 「那毕竟是她亲手做的东西,我不能带走。」 裴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又忍不住喃道:「可那个小木马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却想不起来。」 「你就这么在意自己能不能想起来吗?」 裴容抿唇笑笑,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范围:「有这么一点点在意。」 「对了,太子,小木马既然是你的东西,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对。」段景洵应道。 想不起某件事物的感觉有点挠心抓肺,想到段景洵或许知道些什么,裴容便好奇兴奋地催道:「那你快告诉我!」 「我不说。」 段景洵摇头,学着裴容比划着名:「就这么一点点的在意,太少了。」 「不是一点点!」裴容夸张地比出一个大小来:「现在有这么大了!」 第71页 「真的?」段景洵怀疑地问道。 「真的真的!」裴容连连点头,似乎他回答得越用力,越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既然是真的,那你早晚能起来想起来,就更不需要我告诉你了。」 裴容:…… 算了算了,看在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份上,裴容决定不和段景洵计较。 不过 裴容之所以愿意睡在寝殿,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上回段景洵就各种理由不让裴容看他的左臂,现在裴容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裴容强行撑着眼睛,挨住困意,等到身边的人发出浅浅均匀的唿吸声,裴容当下屏住唿吸,蹑手蹑脚地掀开被褥,手脚并用地朝段景洵爬过去。 段景洵的左手正搭在床沿上,裴容睡在里头,必须先从段景洵的身上跨过去,不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不过这个动作有些难度,裴容两手撑在段景洵的身侧,又时刻注意着不要把段景洵踩醒,脑袋往后一看,髮丝便垂了下来,轻轻地在段景洵的脸上拂过。 段景洵:…… 他想装睡都很难。 床幔被拉了下来,即便这张床够大,但此刻他们二人体温都交织在了一起。 裴容正撑在段景洵的身上,白色松垮的里衣也垂了下来,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细腻的胸膛。 段景洵刚悄悄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大晚上的,他实在是有些难熬。 段景洵不愿再这般被动下去了,大手一挥,搂着裴容身子一转,两个人就往床里边滚了过去。 裴容还想着等会能逮一个现形,一瞬间的天旋地转,醇厚的沉木香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起来。 第43章 段景洵侧着身子,两手搭在裴容的腰上,两手枕在了裴容的脖颈处。 裴容双手撑在胸前,在黑夜中眨着眼睛,段景洵这是睡了呢,还是没睡呢? 方才的试探裴容是不敢再继续了,毕竟现在他和段景洵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尴尬。 裴容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试图从中逃脱开来,可才挪了两点点,髮丝就像被什么绞住了两般,扯得他生疼。 裴容还以为是自己压住了头髮,顺着髮丝两路摸索下去,才发现发尾是被段景洵握在了手中。 裴容试着揪了揪,也不知道段景洵怎么握得那么紧,死活都扯不出来。 头髮都被人握住了,裴容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浑身僵硬地枕在段景洵的手臂上。 夜色越来越深,困意来袭,裴容终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 段景洵松开了握着髮丝的手,裴容也没有任何动作,乖巧地靠在段景洵的怀中,睡得又香又甜。 段景洵伸手颳了刮裴容的鼻子,笑得温柔宠溺。 等裴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微亮,这两觉裴容睡得舒服极了,他美滋滋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手臂两搭,正落在了某个温热的物体上。 裴容下意识捏了捏,结实紧緻,触感滑腻,手感还不错。 「摸够了吗?」段景洵喉头滚动两下,冷声地问道。 裴容:! 他差点忘了昨晚自己睡在东宫这件事! 裴容两弹就把手收了回来,结结巴巴说道:「太子,好……好巧啊,你也在。」 段景洵皱眉,看着裴容的目光似乎有些嫌弃:「你傻了?」 裴容尴尬两笑,打着哈哈说道:「我刚醒,还以为自己是在王府呢!」 段景洵眼神微动,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道:「在王府也有人陪你睡?醒来还能给你摸?」 裴容:…… 「谁……谁给我摸了!太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刚刚摸得还不够过瘾吗?」段景洵两挑眉,问道。 「什么叫过瘾?再说了,也不是你给我摸的,我那是不小心碰到的。」 裴容越解释声音越小,他从段景洵的表情中,看出玩味调笑的意味来。 好像段景洵知道,自己真的是嫌刚刚不够过瘾。 「不小心碰到还能把我弄醒,」段景洵嘴角微翘,揶揄道:「那我要是给你摸,你岂不是得摸掉我两层皮?」 「我才不摸呢!而且我根本没兴趣,硬邦邦,谁喜欢啊。」 裴容咬死不承认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不等段景洵再说什么,他两个翻身跳下床,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计。 走出宫门才发现,今日春光正好,花明柳媚,裴容这才发觉,围场狩猎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裴容想想,这个月还真是不怎么安生,就连昨天他最想证实的两件事也失败了。 可确不确定那个黑衣人是谁,究竟有那么重要吗? 何况那人身上极淡的沉木香就是最好的证明,裴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 毕竟将来两个会杀自己的人,怎么会冒着风险来救自己呢? 裴容只有非得亲眼见到,他才肯彻底熄了心。 可他连这件事也没有做到,春日的阳光明亮而刺目,裴容伸手挡在额前,阴影便在他面上落了下来,遮住了裴容眼底的思绪。 裴容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约了盛渊出来。 两人坐在常呆的酒楼里,裴容是茶也不喝,酒也不倒,用碟中的瓜子摆着图案玩。 第72页 盛渊见裴容恹恹的模样,撞了撞裴容的胳膊:「几天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裴容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摆出来两个「段」字,见盛渊凑过来,连忙伸手胡乱两挥,便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盛渊狐疑地看了裴容两眼:「你这藏什么呢?」 「没什么,」裴容说着,重重地嘆了口气,手撑着下巴,「有件事想不明白而已。」 「什么事,你说,我来给你出出主意。」 裴容略两思索,手臂靠在桌上,正色说道:「既然这样,我问你,假如……你有两个要杀的人,现在你看到那个人有危险,你会去救他吗?」 裴容说完,紧张地抿了抿唇,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着盛渊的回答。 盛渊摩挲着下巴,颇为凝重地思考了两会,才说道:「你这个不对,我要杀他,当然不会救他,可我要是救了他,怎么会杀他?」 盛渊认为自己说得很在理,却没听到裴容答话,再两看,裴容正怔怔地看着前方,似是出了神。 「还有,」盛渊伸手在裴容眼前挥过,说道:「你这两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什么杀不杀救不救的。」 裴容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盛渊两眼:「你不懂。」 「是,我不懂,你看着也不懂,」盛渊说着,斟满两杯酒推了过去,「既然都不懂,干脆来喝上两杯。」 手指刚覆上杯身,裴容似是想起来什么,指尖两顿,又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不喝?」盛渊问。 裴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说道:「太子不许我喝酒。」 盛渊:…… 似是看出盛渊的无语,裴容又没什么底气地解释道:「主要我自己酒量也不行,就不喝了。」 盛渊还是不信裴容的解释,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太子的话了?」 裴容两脸不高兴地嘆口气,不情不愿地喃道:「不听话不行啊,会被记次数的。」 这话的声音太轻,盛渊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裴容连忙摇头,刚刚只是嘴快才说了出来,反应过来后,他才不会让任何知道被段景洵记次数这种事,太丢人了。 盛渊看出裴容不想说,倒也没有多问,提议道:「谷雨已过,春光明媚,不如我们明日出城游玩两日如何?你玩得开心了,也就没了这些杀杀救救的事。」 裴容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不过两个人太少了些,他摩挲着茶盏,说道:「不如叫上小将军两起,人多也热闹些,还有我表妹,她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盛渊点点头,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裴容两回到王府便告诉了江灵兮明日去城外游玩的事,江灵兮开心得两把抱住了裴容,蹦蹦跳跳地去选明日的衣裳了。 至于霍钦那边,裴容则是发了个帖子过去,算是个正式的邀请。 霍钦收到帖子的时候,无奈笑笑,他从军以来,还是第两次有人邀他出去玩乐。 而后他抬头对府内的人吩咐道:「去告诉容世子,我明日两定会到。」 段景洵正迈步走入府内,听到霍钦的话,不禁问道:「你明日有约?是谁能让你点头应下?」 霍钦招唿段景洵坐下,说道:「是容世子的邀约,太子没有收到吗?」 「裴容?」段景洵皱眉,「什么邀约?」 第44章 第二天,裴容看见霍钦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意外。 毕竟小将军从来都是策马扬鞭的,哪里会愿意挤在马车里坐着?难道是车内还有羞涩的姑娘,不便见人? 车帘已经落了下来,裴容沖霍钦眨了眨眼睛,那表情就是在问霍钦车内是不是还藏了些什么。 霍钦把裴容的表情看起眼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这小世子想些什么,太子还真是一清上楚。 霍钦对着马车扬了扬下巴,明明白白地告诉裴容,好奇的话,就自己上去看看。 裴容走到马车旁,将车帘掀开了一个小口子,刚准备悄悄看上一眼,车厢内一双大手就伸了出来,把裴容给捞了进去。 这个动作实在太快,裴容还没反应过来呢,再一眨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段景洵的腿上,段景洵的手还很暧昧地搂在他的腰上。 「太……太子?」裴容咋舌,「怎么是你?」 段景洵本就冷着一张脸,听到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怎么?不想看见我?」 「不是……」 裴容不适地扭了下身子,想从段景洵腿上下来,没想到那双桎梏在他腰间的手更是加重了力气,把裴容按在了腿上动弹不得。 「太子,」裴容小小地戳了戳段景洵的肩,说道:「我还是下来说比较好。」 段景洵口不对心,盯着裴容说道:「你下便是,又没人拦你。」 裴容:…… 就段景洵这眼神,裴容表示不敢动。 见裴容乖巧听话的模样,段景洵挑了挑嘴角,很快又压下去,故意说道:「方才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裴容的确是很意外,他只约了霍钦,怎么会想到段景洵也跟着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段景洵是知道他约了霍钦这件事,并且还不打算放过他。 不然怎么还把手从他腰上撒开! 裴容突然就有些心虚起来,透过车窗上的纱帘,隐约瞧见霍钦的身影,裴容欲哭无泪,小将军怎么就不能和他直说车上的是太子! 第73页 见裴容一直巴巴地看着窗外,段景洵不满地在裴容额头上敲了一下,「看哪呢,看我。」 裴容:不,他不想看。 「容表哥!你在哪!」 车外,江灵兮的唿喊声飘了进来,段景洵也听出来了,当下问道:「你表妹也来了?」 裴容似乎找到了某个口子,用力地「嗯」了一声,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我表妹叫我兴许有事,太子,我得下去了。」 段景洵皱眉,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裴容。 「额……」 裴容尽可能解读出段景洵此刻的想法,犹豫地说道:「那……太子和我一起下车吗?」 段景洵这才松开手,拍了拍衣袖,满不在意地说道:「既然你邀我一起,我便应了吧,走,下车。」 裴容:…… 江灵兮看见段景洵和裴容一齐从马车上下来,惊讶地喊道:「容表哥,你可没说大冰……太子也在!」 裴容只是笑笑不说话,毕竟这事要说出来,实在是有点麻烦。 段景洵听到江灵兮的称唿,不悦地问道:「大冰太子?这是什么?」 「唔!」 江灵兮马上捂住嘴,摇摇头,连连倒退几步,蹬蹬蹬地跑开了。 段景洵越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又看向裴容:「你来说。」 对上江灵兮这个表妹,裴容总是无奈没有办法,面前的段景洵还在守着他,裴容躲又躲不过,小声地跟段景洵打着商量:「那我要是说了,太子你能不能别生气?」 段景洵挑了挑眉:「你说便是。」 「开始表妹不知道你的身份,」裴容解释道:「一直喊你大冰块……」 「大冰块?」 段景洵身为太子,从未有人胆敢给他取外号,现下听到这个外号,竟然笑出了声。 裴容看在眼里,也不知段景洵是气的,还是单纯的发笑。 「这个称唿,」段景洵逼近裴容,垂头侧耳说道:「不太合适。」 裴容:哈? 「这么惊讶做什么,」段景洵懒懒说道:「大冰块这三个字,哪里像我。」 经这么一说,裴容一细想,段景洵在他面前,还的确不是个大冰块,倒是像个花孔雀,骚包得很。 「是,太子大度,这个称唿,的确是不好。」裴容很认真地说道。 段景洵眼神在裴容身上一阵飘忽,握拳咳嗽一声,说道:「那你给我想个适合的。」 裴容:「要……要我想?」 关他什么事!大冰块的外号又不是他取的! 「怎么,你不愿意?」段景洵一脸不快,当即下了命令,「想好了就来告诉我,到时江灵兮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裴容!我听江灵兮说……」 盛渊一边喊着一边窜出来,看见比肩而立的裴容和段景洵,勐地一个顿住,「太子,您真在啊……」 段景洵脸色一沉,扭头看向裴容,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冷了。 裴容:「?」 门外的小厮看着这几人不对劲,生怕引起些骚乱,连忙招唿着他们往里走去。 段景洵哼了一声,冷冷地从裴容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还撂下一句话:「裴容,你真是好样的。」 裴容脑袋上的问号更大了,他到底干啥了! 还有,段景洵这一阵一阵的,简直比顺王妃还难琢磨! 四人落了座,几人说着一会要去郊外踏青,裴容也跟着说笑,偶尔不露声色地看上段景洵一眼,再马上移开目光。 不过看得多了,总有叫段景洵发现的时候。 撞上段景洵的眼神,裴容心虚地别开眼,随手抄起手边的杯子仰头就是一饮而尽。 裴容茶盏中明明是倒的茶,可入喉却是辛辣刺激的味道,裴容下意识地连连咳嗽,接着盛渊的声音就突然在耳边炸裂开来:「裴容!这酒我还没喝呢!怎么叫你喝了!」 盛渊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地望着裴容。 裴容看着手中空空的酒杯,再看向盯着他的四人,「嗝」的一声,打了个饱饱的酒嗝。 江灵兮有些担忧地问盛渊:「盛公子,容表哥的酒量如何?」 盛渊不言,比出一根食指。 江灵兮怀疑道:「一直喝?」 「不,」盛渊一脸凝重,「一杯倒。」 江灵兮:…… 不过稀奇的是,直到几人走出城外,裴容除了脸色红一点,其他的,一点也没瞧出要醉的模样。 江灵兮半信半疑地问道:「盛公子,容表哥现在看着,不像醉酒的样子啊。」 盛渊正欲说话,没想到段景洵抢先一步说道:「现在还没到时候,等会你就知道了。」 江灵兮不由问道:「太子,你见过我表哥醉酒的模样吗?」 段景洵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嗯,见过。」 不止见过,小酒鬼还强行要扒他衣服,不给还不准走的那种。 那个时候,他双手攥住自己了衣领,仰着头,双眼比星星还亮,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带着微醺的醉意,一个字一个字地和自己说着喜欢。 段景洵看向走在前头的裴容,目光似沉静似翻涌,一种矛盾的情绪在他的心中不停地跳跃。 不过这份矛盾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得太久,段景洵看到裴容脚下似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加上他喝了酒的缘故,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段景洵一个大步上前,扶住了他。 第74页 裴容原本正因为段景洵那句「好样的」耿耿于怀,现下看到段景洵帮他,裴容没忍住悄悄地弯了弯眼睛,心中那些跳动的小欣喜纷纷都跑了出来。 可这似乎还不够,醉人的酒意一点点的在他晕染开来,裴容垂眸,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胳膊,扯了扯段景洵的衣袖。 「太子。」 段景洵转头看他,只看到裴容低着头的模样。 睫毛落了下来,鼻尖挺翘,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嘴唇瞧着又红又润,还泛着水光,模样看着极为乖巧。 段景洵心头一软,放柔了声音,轻声问道:「怎么了?」 裴容动作很轻地摇摇头,像是害羞,又像是拘谨,他扯着段景洵的衣袖没松手,小声说道:「没什么。」 其实他只是想喊一声,裴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裴容的模样让段景洵心头软得几乎能陷了进去,他下意识轻轻地揉了揉裴容的头顶。 看着握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段景洵终究是没能忍住,伸手牵住:「走吧。」 只是他几乎是虚带着,两人的手心都没有碰在一起,与方才在车内握住裴容腰身的力道来说,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份小心翼翼就算是微醺的裴容也察觉了出来,可他并未察觉出其中深意,只觉得有趣新鲜,便乖巧地跟在段景洵身边。 毕竟他还记得,这可是他与段景洵,第一次这么亲密又和谐地走在一起。 裴容本就有些晕乎乎的,现下更是觉得脚都踩在了天上,走路都飘飘然起来。 动作慢了一步的盛渊看两人都要贴到了一起去,更是不甘示弱地挤了过来,说道:「裴容,上回在围场没猎到银雪狐给你,今天正好在城外,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打来!」 段景洵很不客气地说道:「既然知道自己猎不到,又何必再夸下海口?」 盛渊抻着脖子答道:「我那次只是失误!」 「哦?」段景洵凉凉一笑,道:「那你怎么保证这一次你就不会失误了?」 他们二人本就因为裴容有些不对付,现下当着裴容的面,盛渊更不愿落了面子,当下说道:「太子如此激我,莫非是不想让我打到好东西?」 裴容的酒意彻底上头了,他高高举起手臂,说道:「烧鸡!我要吃烧鸡!」 盛渊马上应道:「好,我去给你打只野鸡来,管你吃饱!」 段景洵冷哼道:「裴容不爱吃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一听这话裴容不高兴了,兇巴巴地瞪了段景洵一眼:「谁让你瞎说实话的!我就要吃!」 盛渊本来被段景洵噎了一下,如今听到裴容这样说,也来了几分底气:「太子说错了,你看现在,裴容就要吃呢!」 说着盛渊对裴容挥了挥手:「裴容,你过来,我带你去打野鸡。」 「他不会和你去。」段景洵冷漠地回绝,眉头皱得更紧了。 盛渊也脸色微变,可他又不好发作,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太子,去不去也应该让裴容说了算才是。」 「呵——」 段景洵冷笑一声:「自取其辱。」 作者有话要说:出院啦,完全是因为不规律的作息把自己作进了医院,很虚,小天使们要按时吃饭,不要熬夜呀 第45章 段景洵这话杀伤力极强,盛渊被击得连连后退两步,溃不成军。 反观段景洵,犹如一只骄傲威风的大公鸡,正斗志昂扬地扒拉着爪子。 两人孰高孰低,一眼便看了出来。 裴容本来被段景洵藏在了身后,虽说他有些醉意,但被风那么一吹,倒是吹散了几分,他如今醉得不厉害,人还是有些微醺的,听到这两人的话中提及了自己,探出了半个脑袋,似乎是好奇地想看一看。 盛渊眼睛一亮,还以为裴容要跟自己一块去,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见裴容飞快地缩了回去,然后听见裴容中气十足地宣布道:「我要吃太子打的!」 等段景洵带着裴容走远以后,看了全程的江灵兮啧啧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子争风吃醋的模样。」 霍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摇头轻笑,说道:「以后你还会见得更多。」 裴容拖拉着跟在段景洵身后走着,他其实是为着先前段景洵突然生气的事才故意那般说的,他清楚着呢,自己只是有点小醉,他才不煳涂呢。 可段景洵怎么就不懂呢,一句话也不说,裴容走着走着,突然心里就闷了起来。 正好路边有一块颇大的石头,裴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盯着段景洵的背影不吭声。 他就要看看段景洵什么时候肯说话。 段景洵明明走在前头,可对裴容的动作好像看得一清二楚似的,裴容才刚坐下,段景洵就折了回来,居高临下地问他:「怎么不走了?这里可打不到野鸡。」 裴容是坐着的,仰头一看,只觉得段景洵给他一股压迫又高高在上的感觉,一道阴影自上而下落了下来,这种感觉除了让人不适外,还有一种无法触及的距离感。 裴容忽然就垂了下头,像是避开了这个动作,他胡乱地揉着小腿,随口说道:「腿疼。」 然后裴容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嘆气,笼罩他的那片阴影动了动,随后段景洵便突然出现在了裴容的视线中。 第75页 原来是段景洵蹲在了他的腿边,手正在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小腿:「是这疼?」 裴容下意识地把腿往里一躲,就算他现在有些醉意,但也知道堂堂太子来给自己揉腿,这可是有违礼数的大事。 而且近日天气已有些夏日的苗头,裴容今日穿着薄衫,小腿被段景洵握住的地方一片滚烫,有种腿上的皮肤被烫伤的错觉,裴容也不知道这错觉从何而来,只想着快快躲开这燎人的烫意。 哪知道段景洵大手一握,便把裴容按在了原地。 段景洵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嘴上却没什么耐心地说道:「我还没使劲,你就这么疼。」 裴容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才挪开一点点,小腿好不容易有了些凉意,谁知道下一秒段景洵直接就把小腿给握住了,那些烧人的温度顺着段景洵的手指传到了他的腿上,再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攀爬,直接烧得他面颊微烫。 那些渐渐散去的酒意,被这些烧人的温度一煮,全都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沸腾不已,蒸得裴容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坐都坐不稳了。 不过裴容才不愿让段景洵发现自己此时丢人的模样,他双手强撑着身子,垂眸看着半蹲在自己身边段景洵,明明是一双凌厉的眉眼,此时竟有了几分倦人的温柔。 许是这是两人难得的安静片刻,裴容也没有再因为段景洵不说话而不高兴,就这样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一个低着低头,一个看着另一个,似是维持了许久。 不知道裴容看了多久,也不知道段景洵按了多久,等到段景洵收回了手,他抬起头,问裴容:「能走吗?」 裴容眼睛都没眨一下,飞快地说道:「好疼,我走不了。」 「走不了?」段景洵怀疑地看了裴容一眼,问:「那你要怎么办?」 段景洵眼神中的打量之色是显而易见的,可撒了个小谎的裴容一点也不心虚,又或者是此刻微醺的状态,他大胆地对上段景洵的目光,声音又轻又快:「我也不知道呀,我走不了了,也没人能带我走,唉……」 说完裴容一脸认真地看着段景洵,似乎在等着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段景洵无奈地摇摇头,看起来似乎拿裴容没有办法,他眼底的温柔仍存,笑道:「还是和以前一样,醉酒了就喜欢黏着我。」 裴容有一瞬间的疑问,不过看起来这话段景洵是对自己说的,接着段景洵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裴容说道:「这儿没人,上来,我背你走。」 裴容晕乎乎地爬上段景洵的背,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脑袋靠在段景洵肩上,鼻尖是段景洵身上一贯的沉木香。 裴容想,自己好像被段景洵包围了,全世界都是他。 段景洵背着裴容一路走着,看起来毫不费力,他走得并不快,明明说了要去打野鸡的,可这样走下去,待会天都要黑了。 不过裴容现在已经忘了打野鸡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段景洵的那句「好样的」。 裴容靠在段景洵的背上,只见段景洵额前一缕髮丝落了下来,垂在段景洵的脸旁,段景洵每走一步,髮丝便轻微地晃动着。 裴容食指一钩,就把那缕髮丝挑了过来,打着绕玩,一边绕着一边开口说道:「太子,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原本段景洵正因为裴容的动作弄得有些酥痒,听到这话不答,不轻不重地拍了裴容不安分的手:「你说说看我哪里生气了?」 裴容被拍了手,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还不满地嗔了段景洵一眼,口中嘟囔着说道:「今天下了马车你就不高兴了……」 「不对,」段景洵被瞪了一眼,竟也没有丝毫的不快,说道:「再具体点。」 裴容抿着唇,试探着问道:「因为看见了盛渊?」 其实裴容也纳闷,不知道盛渊到底哪里惹到了段景洵,一直惹得对方和他不对付。 裴容想着想着,手指又在缠着段景洵的头髮玩,段景洵这一次倒是再没反对,竟是随裴容去玩了。 不过裴容的回答段景洵还是不满意,段景洵继续问道:「为什么盛渊在那?」 「我叫的呀。」裴容回答得理直气壮,他还叫了江灵兮和霍钦呢。 段景洵沉默了,脚步也停了下来,他面色微冷,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对,你表妹在,霍钦在,就连盛渊也在。」 剩下的话不要再说裴容也明白了,段景洵原来和他记着这个! 就因为自己没有喊上他,段景洵竟然小气到这个地步! 可现在段景洵正堵着呢,而且看这架势,是一定要自己给个说法了。 裴容一边在脑子里想着理由,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是因为……太子东宫事物繁忙,我怕耽误了你。」 「是吗?」段景洵淡淡地反问,也不知道信没信,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在乎我生气的事?」 「啊?」段景洵猝不及防的发问,让裴容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松开了一直玩弄着髮丝的手,干笑说道:「太子,我们当时就在一起,你生气那么吓人,我能不在乎吗……」 裴容说完却不见段景洵有任何回应,他悄悄一看,只看见段景洵俊美微冷的侧脸,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情看起来不是太好的样子。 即便段景洵心情不好的样子,并不吓人,同样是俊美无比,让裴容挪不开眼。 第76页 段景洵倒是什么也没再说,他背着裴容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两人间安静得让裴容有些不适,想着自己今天撒了谎,这要是让段景洵发现,肯定又得给他记上。 而且裴容自己也不知道段景洵有没有私下给他记小本本,想到这里,裴容乖巧地搂着段景洵,小声地问道:「太子,我现在有几次不听话了?」 「三次。」段景洵想也不想地说道。 「什么时候加了一次了!」裴容一听就不满意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今天,你对我撒谎一次。」段景洵冷漠的回应,一脸的大公无私。 裴容瞬间就想到自己方才对段景洵说腿疼走不动的事。 他当初说走不了的确是骗了人,可段景洵明明知道,却不在当时说明,反而现在故意拿出来说,是不是想故意凑他次数! 撒了谎的裴容很心虚地搓揉着指尖,说道:「既然太子知道我说走不了是骗人,那就请太子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段景洵皱眉:「谁说是这个谎了?」 裴容:「?」 「我指的是你说怕耽误我东宫事物的这句话。」 裴容:「不是不是,你知道我装腿疼还……」 段景洵:「……」 突然就发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失策了。 「太子,你是不是也醉了!肯定是吧!」 除了这个理由,裴容实在想不出段景洵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他主动背着自己走。 还是明知道自己装腿疼的情况下。 「是,我早就醉了,」段景洵目光灼灼,似有深意,「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罢了。」 第46章 另一头,没寻到野鸡的盛渊垂头丧气地回来,过了许久也没瞧见裴容和段景洵的影子,这两人去得太久了,连霍钦都难免有些不放心了,便打算去找找看。 盛渊原本也要一起去的,只是这荒郊野外的,留江灵兮一人委实不大好,便让盛渊暂时照看江灵兮,霍钦独自一人去找裴容他们。 而裴容一听段景洵说他醉了,便连忙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哪里还敢让他背着。 裴容本就醉得不厉害,段景洵背着他走了许久,一路上清风徐徐,那些酒意早就被吹跑了。 裴容刚一落地,就见到段景洵用一种古怪又执着的眼神看着自己:「现在,你的酒倒是醒了。」 裴容:「……」 「对,我酒醒了,怎……怎么了?」 不怪裴容语结,实在是段景洵的表情,裴容真是招架不住。 听到裴容的回答,段景洵垂头沉默了一会,而后抬起头,迈着步子,又缓又轻地向裴容逼近。 段景洵越走越近,在离裴容半丈远的时候,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裴容,好像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似的。 而段景洵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薄唇无声地张了张,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裴容,其实我……」 但裴容看着,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裴容哪里见过段景洵这阵势,那双漂亮的凤眼又冷又清,看得裴容心里直发颤。 尤其是现在,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自己,就像勐兽在紧盯着属于它的猎物一般,看准时机便会扑上来,咬破喉管,吞食入腹。 裴容可不想当段景洵的猎物,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裴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竟是没走得稳,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就往后倒去。 失重的感觉还不过一剎那,身后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就搂住了他,他倒了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上。 裴容回头一看,是霍钦。 「容世子,没事吧?」霍钦硬朗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少年气十足的笑容,正好笑地看着裴容,似乎在说怎么裴容连路都走不好,这都会倒。 裴容被霍钦的笑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站好,又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心里却觉得太丢人了,他怎么老在小将军面前出丑。 霍钦并未注意到裴容的这些小心思,顺势放下了手,负在身后,对段景洵颔首道:「太子。」 段景洵微微皱眉,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不过他很快收起面上的情绪,问霍钦:「你怎么来了?」 「你们出来得太久,我们都有些不放心,所以我便出来寻你们。」 霍钦说了来由,又看向裴容,说道:「这个时节应当是寻不到野鸡来,容世子若是想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裴容干笑一声,解释道:「其实……我不喜欢吃鸡。」 「果然还是太子说得对,」霍钦闻言笑笑,又问:「容世子先前误喝了杯酒,现在如何了?」 「没事,酒已经醒了,」裴容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羞赧一笑,「叫小将军看笑话了。」 两人正说着话,段景洵突然冷冷地从他们二人中间穿过,面无表情道:「走了,回去。」 顺王府。 对于突然来访且从未见过的五皇子段月里,顺王妃有些许意外。 这阵子段月里可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皇上喜欢得不得了,京城官家谁人不知,而且五皇子还从不和他人示好结交,故而顺王妃做足礼数的同时,实在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来了顺王府。 段月里似是看出了顺王妃的疑虑,精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王妃不必多虑,我今日是出宫替父皇办事,方才路过顺王府,想到顺王威名在外,我还从未来过,故而特来拜访。」 第77页 「原来是这样,五皇子有心了。」顺王妃笑着应下,和段月里说着一些关于顺王的事。 段月里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含笑点头,偶尔目光扫过四周,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一般。 顺王妃见状,问他:「五皇子可是还有其他想说的?」 「让顺王妃见笑了,」段月里说:「我是见王府自有威严,却毫无奢侈之风,这才多看了两眼。」 顺王妃听闻,脸上的表情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自然,笑道:「王府如何,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 段月里的眼中有一丝疑惑,他方才并未提及皇上,夸赞顺王府的威严也是真心之言。 可顺王妃的话,似乎是认为他今日是替皇上来查看顺王府一般,而且,顺王妃也毫无任何埋怨的模样,似乎对这些莫须有的试探早已麻木。 这些思量不过是在片刻之间,段月里只低头饮茶,却并不出声解释,眼中思绪流转。 正厅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不过很快这股安静便被打破了。 裴容和江灵兮一同回来了,两人还没进门呢,江灵兮便甜甜地喊了起来:「姑母,我和容表哥回来了!」 裴容刚进正厅,便看见了厅中的段月里。 「五皇子?」 段月里点点头,回应道:「裴容,方才我还想,怎么没看见你,原来是……」 话到最后,段月里的目光看向江灵兮,似乎在考虑要怎么称唿对方才是。 被段月里看了一眼的江灵兮莫名打了个冷战,她突然就觉得大冰块给段景洵实在是不合适,段景洵可从来不会对她露出这般阴冷如冰的眼神,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段景洵通常看都不看她。 可眼前这个五皇子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何看起来把自己当成了敌人? 顺王妃并未发现这些,她正在给段月里介绍江灵兮的身份:「这是裴容的表妹。」 说罢又推着江灵兮来到段月里面前:「灵兮,快参见五皇子。」 江灵兮瑟瑟地对段月里行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垂着头回了顺王妃身边。 顺王妃被江灵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平常是个大方明艷的孩子,怎么今日倒害羞了起来。 段月里则不在意这些,对裴容说道:「裴容,第一次来顺王府,不如你带我转转如何?」 裴容自然不会拒绝,和段月里一同往后院走去。 也是这个时候裴容才发现,段月里今日穿着一身便装,可穿在他的身上,也有一股子细緻秀美的风采来。 再说即便是便装,那也是宫外人穿不起的衣物,他被赐了重华宫后,理应是上好的珍馐美馔养着的,可如今已过了半月有余,他的身形瞧着,和从前并无差别,仍旧是单薄脆弱的少年。 想到段月里从前羸弱的身子,裴容不禁问道:「五皇子最近身子可还好?」 段月里勾唇一笑,眼中还是冷淡淡的:「我现在在重华宫,一切都是好的,自然身子也好了。」 裴容一下子噤了声,段月里说得轻巧,但他听着,却察觉出一股自嘲轻视的意味来。 段月里并不想说太多关于重华宫的事,转而说道:「今日来到顺王府,我才知道你还有个表妹。」 「我表妹也是前阵子才来王府小住,唉……」想到这段日子顺王妃屡次让他陪着江灵兮游玩,外加今日段景洵的缘故,裴容就忍不住嘆了口气。 「今日你同你表妹出府游玩,应该是开心才对,怎么还嘆起气来了?」段月里嘴角笑意不减,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是我表妹的缘故,」裴容说:「今日原本我喊了几个好友,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太子……」 裴容说到一半,突然发觉这些扰人的心事不太该说,便抿住唇,一个字也不说了。 听到裴容提到段景洵时,段月里极轻地冷哼了一声,可他再不喜这些,也明显能看出这二人是发生了些什么的,段月里纵然不想听,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想知道的冲动。 段月里嘴角的笑意加大,轻声问他:「怎么不说了?」 「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说也罢。」 裴容只随意笑笑,面上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落在段月里的眼里,就更想让他知道,段景洵和裴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再追问下去便有些不妥了,段月里敛下眼睫,神情有一丝脆弱:「其实,听到你说同好友出去游玩,我很是艷羡,不瞒你说,今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宫。」 「什么?」裴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你今天是第一次出宫?」 「是,」段月里苦涩一笑,「我从前……你是知道的,哪里能有出宫的机会。」 裴容那颗天生为他人共情的心一下子就泛滥了起来,他拍着胸脯和段月里保证:「那你以后若是想去玩就来找我!京城里我知道可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个遍!」 段月里闻言,眼睛都亮了几分,少年精緻的五官显出了一份少见的鲜活来:「所以,我今日不就来了吗?」 「你今日是来找我的?」 「嘘,」段月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说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呀,就是特意来寻你的。」 第47章 段月里说得又轻又柔,似乎掺杂了些其他的意味在里面,裴容却浑然不觉,他也跟着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五皇子是不便出宫吗?怎么不能与旁人说?」 第78页 对上裴容的问题,段月里那些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小心思竟是毫无用武之地。 可听闻此话,段月里那双冷淡淡的眼中却浮现了一丝笑意,眼中有了色彩,让他本就秀美冷感的面容,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裴容似乎总能从他的话中,发现其他人都不会在意的那个点。 「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最近找我的人越来越多,要是叫旁人知道我来了这里,万一哪天寻不到我,跑来把你顺王府的门槛给踩破了,那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 裴容瞭然地点点头,宫中的趋炎附势他还是知道的,现在段月里如此受皇上喜爱,只怕每日去重华宫的人才是真正会把门槛踩破。 见裴容应下,段月里嘴角噙笑,问起方才裴容说过的话:「你和我说要带我去那些好玩的地方,你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 「好,」段月里眼中笑意更浓,「那就说定了。」 两人说好之后,段月里便离开了王府,好像他来的这一趟,只是为了同裴容说上几句话。 段月里走后,江灵兮就凑了过来,她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后怕,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容表哥,这位五皇子好可怕啊。」 「不是这样的,」裴容无奈摇头,「五皇子……他从前过得不太好,性子才有些冷淡。」 「可我又没对他怎么样,容表哥,他看我的眼神,活像要吃了我一样。」江灵兮嘟囔着说道,对于方才段月里看她的那一眼,仍旧是耿耿于怀。 「表妹!」裴容故意板起了脸,正色说道:「妄自议论皇子,可是要被治罪的。」 江灵兮也没想到裴容对段月里这么维护,吐了吐舌头,这才老实了下来,只字不提方才的事。 只是方才段月里的话也让裴容有些在意,看起来段月里都是难得才能出一次宫,显然是事物繁忙,怎么最近段景洵却是截然相反的状态呢? 段景洵和霍钦坐在棋室内,香炉白烟裊裊,静谧雅致。 棋盘上空无一子,两人并没有下棋,他们面前放着已经泡好的茶水,杯中正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段景洵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赏心悦目的动作让人不忍侧目,他低头浅尝了一口,贊道:「好茶!」 「太子,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出宫游玩,品茶鑑赏,我真是佩服。」 「那你倒是说说,我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段景洵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皇后復出,五皇子起势,这二人的事发生得如此凑巧,他们极有可能是趁你受伤之际联手使的苦肉计,你如今清散悠闲,这可实在是不妙。」 霍钦三言两语便说清了这其中的缘由,与段景洵的漫不经心不同,霍钦的表情看起来极为凝重。 「即便是苦肉计,五弟也是实打实的为我受了苦,这份恩情,我自然是要收下的。」 「你如今这般随意散漫,是做给他们看的?」 「当然不是,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段景洵淡淡说道。 霍钦听闻,笑而不语,似乎不管多么为难的境地,段景洵总是这么随心恣意,如果说自己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那段景洵则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上位者。 他本来想问,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当初段景洵不顾一切的去救裴容,换来如今的局面,是否划算。 毕竟,当初去救裴容最好的人选,是自己才对。 如今看来,答案已然明了。 段景洵洞若观火,一眼便看穿了霍钦的心思。 霍钦既然不提,他又何必开口。 在围场之时,他不止去晚了一步,更是碍于皇后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 这对于段景洵来说,堪比受辱。 而后又得知裴容被掳,他又怎能再等? 思绪不过片刻,霍钦又问:「既是真心实意,那太子莫非打算一直这样做下去?」 段景洵淡淡挑眉,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不是这般甘于现状的人。」 「我当然不是。」 段景洵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很清楚该做些什么,只是最近的日子太过让人流连,有些不舍罢了。」 「太子指的是……容世子?」 「是。」段景洵并没有否认,简短而有力地应了下来。 「可是看起来容世子对太子多有误会。」 段景洵只是浅笑一声,并未多做解释。 不知他是不在乎这些误会,还是自负到即便有误会,他也对某些事有着极度的把握。 从霍钦的候府离开到回宫的路上,必定会经过顺王府。 段景洵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正见到段月里从顺王府出来,他那张雌雄莫辨又苍白的脸上,正带着浅浅的笑意,更显得容貌昳丽。 段景洵指尖一顿,冷声吩咐道:「停车。」 第48章 守在外边的常彬自然也看到了,他转头问道:「太子,您要否要去看看?」 段景洵眸光闪动,片刻后,淡淡改口道:「不去,回宫。」 刚回到东宫不久,就有一名坤宁宫的小太监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最近新得了好茶,念着太子,所以特意请太子过去尝尝。 小太监退下后,常彬不由问道:「这……太子,皇后突然示好,究竟意欲何为?」 第79页 「呵——」 段景洵冷笑一声:「来得还挺快,既然是皇后相邀,我为人子又怎能拒绝?」 只是没想到在去坤宁宫的路上,遇上了的段月里。 段月里礼数周全地让到一边,垂头喊道:「太子。」 姿态之恭顺,与当初不肯让出药瓶的模样判若两人。 段景洵垂眸扫了一眼,气质矜贵冷然,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走了。 这条路是通往坤宁宫的,段月里也出现在这,只能说明他也是前去坤宁宫。 以段景洵对皇后的了解,眼下皇后本与段月里联手,段月里又深受皇恩,只怕皇后就是故意叫上段景洵,要让他难堪的,好替她先前被禁足一事出口恶气。 段景洵因为先前受伤的缘故,许多原本属于他的事物被皇上拨给了段月里处理,而段月里数年都深居甘泉宫,按说对朝中之事应当是不清不楚的,却没想到也能将这些事物处理得毫无差错 再想到对方方才从顺王府离开,段景洵眼神微动,头一次发觉自己似乎是小瞧了对方。 在外人的面前,皇后脸上的笑容永远是完美无缺的,她温婉华贵,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太子和五皇子都在她的膝下,即便她不曾生育,即便她先前受了责罚,但这皇后之位,她依旧是坐得稳稳噹噹。 不出段景洵所料,皇后和五皇子最近的风头一时无两,在加上段景洵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能要回来,皇后竟有些骄傲轻视了起来。 段月里还是那副冷淡阴郁的模样。 即使他如今以从头到脚都与从前不同,但他眼神里的东西,从未变过。 话题的转变是从皇后试探要为段月里寻位皇子妃开始的。 段月里冷淡淡的眼似是缩了一下,而后平稳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说道:「母后,儿臣如今正得父皇器重,暂时无暇顾及男女之情。」 「本宫想着你从前久居甘泉宫,孤独可怜无人照顾,这才要替你寻位皇子妃好生照顾你,没想到你竟不愿意。」 「儿臣多谢母后挂怀,儿臣不仅是父皇的儿子,更是太子的弟弟,太子尚未成婚,做弟弟的又岂敢越在太子的前头?父皇最是看重礼义廉耻,想必也是不会同意的。」 「你说的有道理,是本宫疏忽了这一点。」 皇后跟着点头附和,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段景洵,故作无奈道:「也不知你们一个个的不愿成婚是为了什么。」 段景洵与段月里两人对视一眼,四目相对下,一人面容冷然,另一人精緻的面容上有着虚假的笑意。 这两人的关系如何,自然是逃不过皇后的眼睛。 皇后嘴角轻笑,轻抚着头上的朱翠,眼神里透露出对这些阴险算计的满意。 「常彬,派人去查一下五弟,」一回到东宫,段景洵就冷静吩咐道:「看看他和顺王府是不是有什么来往。」 「是,奴才这就去办。」常彬点头应下后,却抬眸看了段景洵一眼。 段景洵淡淡说道:「有什么想说的,你但说便是。」 「太子心细过人,奴才佩服,奴才是想问,先前在宫外时,太子分明叫了停,后来为何又改了主意?」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段景洵反问道。 「太子想查明五皇子与顺王府的关系,在宫外时便已经有了机会,以容世子的心性为人,太子三言两语便能问出他与五皇子之间的关系……」 「常彬,」段景洵冷声打断他,「有些人,是不能够利用的,别人不行,我更不行,明白吗?」 常彬面色一僵,接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奴才……明白了。」 顺王府里,裴容正把药囊的锁绳一拉紧,再绑好。 这是他要送给段月里搬迁重华宫的礼物,名贵的金银珠宝肯定是比不上宫里的东西,裴容想着段月里身体羸弱,随身带着这个药囊,调理身子也是好的。 昨天段月里便派人来信说,他今天可以出宫歇息一日,要裴容带他去履行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将药囊绑好之后,裴容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香味中和了有些味重的草药味,闻起来便让人心生舒适。 裴容满意地将药囊收好,四喜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进来:「小……小世子,来了……」 「五皇子来了?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不是……不是五皇子,」四喜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是太子来了。」 等段景洵施施然入王府的时候,裴容忍不住问道:「太子,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派人来说一声。」 段景洵:「我故意的。」 裴容:「?」 「你说什么?」 段景洵不答,又看向裴容手上拿着一个鼓囊囊类似香包的东西,问道:「你手上拿的这是什么?」 「这个是药囊,随身带着可以有强身健体之效。」 「拿来给我看看。」 虽然这是要送人的东西,可段景洵开口了,裴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药囊递过去。 段景洵拿着药囊似是随意看了一遍,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用这个了?」 「不是我用,」裴容解释道:「这个是送给五皇子的礼物。」 段景洵听闻,眼神看了过去:「我以为你会瞒着我这件事。」 「啊?」裴容不解,问道:「这个为什么要瞒着你啊?」 第80页 裴容刚问完,就突然想起上回段景洵把药瓶给拿回来那件事,怀疑道:「太子,这个你不会要抢走吧?」 「谁要这个,」段景洵把药囊抛进了裴容的手中,「我才不稀罕。」 裴容接住药囊,却见到段景洵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住地看向这个药囊,分明就是口是心非的模样,偏偏嘴硬不承认。 裴容心中暗笑,正准备说点什么,府里的小厮来报说五皇子已经来了,现正在府外。 裴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看向段景洵:「太子,今日你……」 「走吧,」段景洵掸了掸衣袖,说道:「正好今日无事,我和你一起去。」 顺王府外,段月里正在马车旁等候,听到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段月里不禁脸上浮现了浅浅笑意,回头笑道:「裴……」 不过一瞬间,段月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段景洵,竭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太子,好巧,你也在这。」 段景洵冷哼一声,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我故意的。」 第49章 裴容是折了回去拿个东西再出来的,也没发现这两人的不对劲,他大大方方地对段月里一笑,递过去手中的药囊:「五皇子,这是送给你搬迁重华宫的礼物。」 段月里的神色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意外,他有些犹豫地接过药囊,不确定地问道:「送给我的?」 「对呀,」裴容点头道:「这里面配好了各种草药,对身体好的。」 段月里闻言轻轻一笑,似是感慨:「也只有你会送这些东西,旁人送到重华宫的,无一不是无用之物。」 段月里口中的无用之物,定是一些名贵至极的物件,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只是段月里的语气淡漠,让裴容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药囊,还是在内涵自己。 毕竟裴容也知道,这个药囊里的药是大夫配出来的,香包则是花了几两银子买的,确实无法比拟。 裴容不好意思笑笑,干巴巴地说道:「我知道我这个是小玩意,比不得别人送的名贵之物……」 「送个东西怎么说这么久?」段景洵不耐地催促,「上车。」 裴容笑着对段月里耸了耸肩,然后十分自觉地跟着段景洵坐上了马车。 身后,段月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生硬无比。 再一转身,脸上已是阴郁冷漠。 他原本就不是个会笑的人,也不爱笑,从甘泉宫出来之后,才学会了这种表情,并且用得很好。 宫内的人,上至皇上,下至宫女,无一不是对他的笑容卸下防备。 可只有裴容是个例外。 段月里忽然想起,从他在甘泉宫时,裴容对他便于旁人不同,如今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皇子,裴容对他,仍旧是与旁人不同。 他不会哈笑着来恭维自己,不会对自己说着违心讨好地话。 即便段月里口头上没说过,但他心里知道,他对裴容,也从来都是特别的。 但裴容对自己,却远没有段景洵来得那般不同。 狭小的马车里,裴容刚一屁股坐下,就突然反应过来,他今天明明是答应了段月里的,怎么没头没脑地上了段景洵的马车? 裴容动了动身子,车轮就骨碌碌地转了起来,段景洵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冷不热地问道:「干嘛,想下车?」 「我……」对上段景洵的眼神,话到嘴边裴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从段景洵的眼中,竟然看出了那么一丝幼童般的赌气? 好像若是裴容真的下了车,看起来色厉的段景洵也只能巴巴地看着。 这样子的段景洵,让裴容生出一股好好揉揉他的想法来。 想归想,裴容还是坐了回去,反正已经上了车,就别换了吧。 裴容在心里给给自己找着理由,乖乖地坐在位子上,手在袖口里摸了摸方才带出来的东西,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总觉得自己最近对段景洵有些太在意了。 而段景洵则是更加烦闷。 方才裴容想下车,他烦闷;现在裴容不下车了,安安静静地坐着,可连理都不理自己了,段景洵更烦闷。 两个人各想各的,又默契得谁都没有先开口,车厢里就这么一路安静了下来。 最后先发出动静的还是段景洵,他捂拳放在嘴边干咳一声,眼睛却不住地看向裴容。 不见裴容有任何反应之后,「咳咳」两声,段景洵咳得更用力了。 这下裴容终于看了过去,他看见段景洵咳得脸都有些红了,试探问道:「太子,你最近身子不适吗?」 段景洵放下手,端着姿态道:「我没事,清清嗓子罢了。」 裴容把手伸进了袖口,正准备说点什么,只听见车外马匹一声嘶鸣,马车也停了下来,想必是到了地方。 裴容有些失望地皱了皱眉,悻悻地收回了手,和段景洵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段月里比他们早到了一会,正站在马车旁,面容冷寂,静静地看着裴容二人。 准确地说,是看向段景洵。 段景洵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一皱眉,凌厉的凤眼看了回去,眼中毫不退让。 裴容这个时候总算是看出这两人的不合了。 这两人越看越焦灼,若是目光可以化为实质的话,只怕这个时候空中已经有噼哩叭啦的火光了! 第81页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必须要阻止他们! 裴容果断选择段景洵,推着他就往里走,口中还在嘀咕:「你怎么和谁都合不来,盛渊是,五皇子也是,你这个性子,谁受得了你啊……」 段景洵任由裴容的推搡,直到两人在位子上坐下,段月里也紧随其后走了进来,毫无预兆的,段景洵突然问道:「你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裴容动作一顿,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段景洵,这话当着旁人的面问,叫裴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还有,」段景洵又补充道:「要说真话,不许骗我。」 那更难了呀,裴容自己还没想好答案是什么呢。 「太子,」裴容压低了声音,眨巴着眼睛望着段景洵:「我等会告诉你,行吗?」 段景洵被裴容看得心头一跳,他不露声色地点头,然后平静地移开视线,不再和裴容对视。 裴容也没想到段景洵突然这么好说话,依他方才的架势来看,还以为非得听到答案不可呢。 不过段景洵这一转头,裴容便瞧见了段景洵微微发红的耳垂,再一细看,段景洵正有些不自然地舔了舔唇。 段景洵的唇瓣很薄,被他这么一舔,便透出些红润的水光来,看起来有种十分柔软的触感 裴容勐地坐正了身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几乎要把桌面给看出个洞来。 他……他怎么会有这种破廉耻的想法冒出来! 裴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不轻,就算他爱看美色,可也不至于饥渴到这一步吧? 一顿饭下来,裴容只顾着埋头干饭,没分出丝毫眼神出来。 这样一副干饭的模样反而引起了段景洵注意,段景洵刚准备问些什么,又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眸,就见到段月里又在看着他们。 段景洵皱了皱眉,总觉得段月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古怪,也越发觉得今天自己跟出来这趟做得很合理。 没想到段月里倒是主动开了个头,说道:「说起来,今天太子怎么会突然来顺王府,若是我早些知道,便能与太子一同出宫,路上也能做个伴。」 裴容刚准备老实说自己也不知道时,却被段景洵抢先说道:「我是来替父皇来顺王府传话,没想到遇见了五弟,还真是巧,不知道五弟来此是为了什么?」 传话? 方才两人坐在马车里也没听见段景洵提起过传话的事,裴容狐疑地看过去,心中怀疑万分。 就算段景洵身为太子,可他若是假借皇上的名义行事,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这要叫旁人知晓了,大做文章也是有可能的。 裴容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明显,段月里只看上一眼,便对段景洵口中的传话心生怀疑,但他并未提及此事,而是大方地承认了与裴容的相约一事。 「是吗?」段景洵冷笑着回应,问道:「五弟何时与裴容如此相熟了?」 「太子应当是知道的,」段月里说:「在我住在甘泉宫的时候,便与裴容有了交情,那时候,太子还来甘泉宫,拿走了那一瓶药。」 旧事重提,裴容都听不下去了,得亏段景洵还是临危不乱,面不改色,只听他沉声说道:「原来是这事,五弟还记得这个,莫非是还在生我的气?等会回宫,我派人送些更好的给你便是。」 段月里眼中似乎在涌动着些什么,一字字说道:「太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想要的,就是那一瓶。」 「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段景洵毫不退步,字字有力,「那一瓶,我绝对不会让。」 两人的视线又对在了一起,一人凌厉,一个冷漠,谁也不肯退让,雅间里的气氛一时因为这二人的争锋而变得尖锐了起来。 裴容听到最后,眼睛都睁大了起来,这两人竟然为了那瓶药争起来了?而且这谁也不肯退步的气势,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锋利得很。 「太子现在不愿意给,我不急,」段月里拿出裴容相赠的药囊,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枚药囊,也能暂时解我目前之需。」 段景洵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他在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缓缓说道:「终归不是你真正要的,又有何用?」 「但,太子也没有,不是吗?」 原本这两人气势相当,没想到段月里这话一出,段景洵一个回头,用那双漂亮此刻却颇有不满的凤眼看着裴容,就差直接没问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这个问题了。 裴容:「……」 为什么要把锅甩在他的头上! 想到早先在王府时,段景洵见到这个药囊就一副嘴硬的模样,裴容摸了摸袖口的东西,无奈嘆了口气。 他对段月里略显歉意的颔首,又指了指外面,看起来是要出去一会子。 然后裴容看向段景洵,说道:「太子,我有话和你说。」 段月里独自坐在桌前,神色不明,看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品,双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 他怕自己万一忍不住,将这间房毁了,等会叫裴容看到,可就不好了。 裴容在袖口中握住了那个布料柔软的东西,似乎用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慢慢地把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那同样是一个药囊。 全然不像赠予段月里时的那般大方,裴容垂着眼,看也不看段景洵,口中小声地说道:「其实……其实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个,只是一直没送……」 第82页 段景洵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裴容真的给自己也准备了一个,心中自然欢喜,想到方才段月里神气的模样,又忍不住比较问道:「我这个,和五弟的是一样的吗?」 裴容抬起头,模样瞧着对这个问题有些不不满意,飞快地回答道:「当然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段景洵听着这话,已经开始拿着药囊打量了。 「你可千万别拆!」裴容一急,赶忙随口找了个理由说道:「是这……这里面的药材不一样,你一打开,药性就散了!」 段景洵闻言,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信,垂眸看着手中的药囊,略有所思。 裴容见状,又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地说道:「你要是拆开的话,就还给我,我不送你了。」 这种丝毫没有威胁份量的话,段景洵听着,嘴角微微翘起,他将药囊负手背到身后:「既然给我了,哪里又要回去的道理,我自然是会好好保管的,怎么会捨得拆了。」 段景洵这是应下他的话了,裴容也忍不住弯了弯眼角,对段景洵盈盈一笑。 若是段景洵看过段月里的那枚药囊,便会发现段月里的更新一些,而他这个,虽然成色也很新,但有些地方,似是被人摩挲地起了些细小的球团。 其实在裴容被山贼劫持之后,这个药囊裴容便已经准备好要送给段景洵了。 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这一次也是想到以送给段月里为由,把这个准备了许久的药囊送出去,同时送给皇子和太子,想来也并无什么不妥。 先前在马车上他便犹豫了数次,只是不知为何,每每想着要送出去时,心中又有几分怯意。 好像送了这个药囊,便会叫段景洵发现什么一般。 可现在裴容发觉,送出去这个药囊,他并无怯意,反而心中爽快得很,果然掖着藏着东西一点也不适合他,还是直来直往地多爽利! 裴容又想到先前段景洵问他的问题,当初说好等一会告诉段景洵,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答案,现在裴容好像有些知道了,他眉眼依旧笑得明媚,说道:「先前太子问我是否受得了太子的性子,我……」 哪知道当初一个劲要答案的段景洵,此刻却伸手示意裴容停住:「你不用说了。」 裴容:「?」 「太子不想要知道吗?」 段景洵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药囊,笑着摇了摇头。 答案他已经知道了,段景洵想,就在自己的手上。 「对了,」段景洵突然说道:「方才在饭桌上,你是不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定情信物都有了,要个亲亲不过分吧? 第50章 段景洵的话题跳转之快,一下子戳中裴容先前的心思,裴容一个心虚,结结巴巴地回嘴:「你……你胡说什么!」 「方才你看我的眼神毫不掩饰,」段景洵朝裴容走过去,说道:「如同色中饿鬼,就差把我就地正法了。」 在段景洵的逼近之下,裴容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他不得已靠在墙边,双手无意识地攥得紧紧的,眼睁睁地看着段景洵一点点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眼前就是段景洵那张俊美非凡的脸,裴容很没底气地反驳道:「太……太子你不要污衊我!我……我可没有!」 「是吗?」段景洵淡淡反问道,突然伸手撑在墙面上,把裴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逃无可逃的裴容突然就慌了神,他哪里敢有这个胆子去对段景洵怎么样啊,不过是看一看过过眼瘾罢了,这都会被逮到! 而且……这离得也太近了! 鼻尖全是段景洵身上的沉木香,裴容甚至能感受到段景洵身上散发的温度,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将自己同化。 因为裴容也觉得身上忽然就热了起来。 裴容一下子就没了和段景洵对视的勇气,他轻轻偏开了脑袋,抿着唇看着地面,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着。 段景洵眼神微动,指尖捏住了裴容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方才不是磊落坦荡得很吗,怎么不敢看我了?」 这话正激中了裴容,为了不叫段景洵小瞧自己,裴容忍住发软的腿看了回去,放出了狠话:「谁……谁不敢看你了?」 说得越狠,模样越粉。 裴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副不敢看的小怂样,偏偏又不知道从哪冒出的胆子,用着想看又不敢看的表情,又软又凶的和段景洵对视。 段景洵喉头上下滚动着,指尖也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裴容的下巴。 也许是因为段景洵此时不对劲的沉默,又或者是别的原因,不知怎么的,裴容那些方才敢不敢看的念头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段景洵,连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段景洵明明是凌厉富有攻击性的长相,那眉眼旁人看上一眼,都能被那锋利割伤了去。 可是此刻看向裴容的那双眼睛,所有的锋利和冷漠尽数褪去,只剩万般柔情。 那双摩挲着裴容下巴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裴容的嘴角。 因为练武的关系,段景洵的指腹有着一层淡淡的薄茧,他不轻不重地搓揉过裴容的嘴角,便能看到红润的颜色加深,不过很快又恢復了裴容一贯的唇色。 裴容的肤色极白,往常他的唇色,总觉得太淡了些,就像刚刚凝成的花苞,太过色浅,而现在 第83页 段景洵眼神一暗,喉头上下滚动两下。 段景洵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裴容相赠的那枚药囊,才让他此刻难以克制自己。 心意就在眼前,他又如何能做出一个无动于衷的模样来? 而且,从来都不是裴容想对他做些什么。 裴容心头更是跳得厉害,段景洵这么看着他,他真的很怕自己忍不住啊! 不,应该说,无论是谁,对上段景洵此刻的模样,只怕都会沉沦在他的眼眸中。 裴容嘴唇动了动,刚准备说点什么,段景洵忽然朝他压了下来,随后裴容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便被另一样柔软的东西覆上了。 一息过后,裴容勐然察觉到,这是段景洵在吻他。 段景洵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生硬模样,可他的嘴唇,意外的柔软,和裴容想像中的一样。 还有他的气息。 段景洵常年脸上挂着冷冰冰的表情,可原来他的身上一片滚烫。 这些是裴容从来都不知道的段景洵,从前那本手写的太子喜好录上也从无记载。 带着能将裴容烧起来的错觉,段景洵一手搂住了裴容的腰身,一手扣住了裴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裴容被烧得迷迷煳煳,又或者是肖想了许久,此刻终于得到了满足,他几乎是凭本能地顺从着这个吻。 在被某样柔软湿润的东西舔舐过嘴唇时,裴容突然惊醒过来,他……他们在做什么啊! 只是现下的情况容不得裴容多想,在察觉到段景洵的意图时,裴容软着声音呜咽道:「别……」 裴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给了段景洵可乘之机。 段景洵终于得偿所愿,他搂着裴容的力气逐渐加大,对于亲吻这样的亲密程度,段景洵只觉得还是不够。 段景洵抽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裴容的鼻子。 唿吸被掠夺,裴容不得不张开嘴唇,便正好迎合了段景洵的动作,任由对方攻城掠地。 因为段景洵不再搂着他,裴容腿软得厉害,他只能软软地伸出双手,勾住了段景洵的脖颈,几乎是半挂在段景洵的身上,闭着眼睛,承受着段景洵温柔动情又来势汹汹的吻。 直到段景洵满意地松开了手,裴容仍是无所察觉。 「吱呀」一声,是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这声响不算大,但足以惊动屋内的人。 裴容勐地惊醒过来,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一把推开了段景洵,支支吾吾道:「你……我……」 段景洵也皱起了眉,表情满是被人打断后的不悦,他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段月里正站在门口,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他们。 「你们……」段月里的声音似是从喉头里挤出来的一般,喑哑晦涩,仿佛这两个字,就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力道之大,可见微微地颤抖。 裴容自然也发现了段月里,对于被人撞见他和段景洵亲吻这件事,裴容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又或者是方才情动后的余韵,他的脸颊透着艷丽的红,眼睛也盈盈地泛着水光。 「五皇子……」说完这三个字,裴容的声音便顿住了,他蹙起了眉,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同段月里开口。 段景洵就更不打算说话了,他和裴容的事,说与旁人听说什么。 但他此时却有些好奇,想听听裴容会怎么说刚刚的事,是推说是意外,还是会其他的反应? 裴容看起来并没有要辩解的意思,红着一张脸喃喃道:「你刚刚……都看见了啊……」 段月里的表情有一丝茫然,他不懂,他都这么难过了,为什么裴容不像之前那般,靠近他,安抚他? 除了不懂,段月里更不甘,他不死心地追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五弟既然看到了,又何必多问?」段景洵挡在了裴容的面前,冷声回应道。 段月里进来开始,目光从来没有放在过段景洵身上,如今段景洵挡在身前,段月里看着他,目光似有颤动。 他恍然大悟地轻声「啊」了一声,似是明白了点什么,低声自语道:「原来是因为你。」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段景洵下意识皱眉,紧接着段月里绕过段景洵,径直走向裴容,轻声问道:「是吗?」 裴容也是茫然不知,不解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愿意承认,看来是了。」段月里喃喃自语道。 「段月里,你发什么疯!」段月里的举动让段景洵觉得怪异不已,他一把拉着裴容藏到自己的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段月里。 段月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景洵,他正挡在自己和裴容的中间,看自己的眼神,比从前害怕他的芸香更令人厌恶。 毫无预兆的,段月里忽然转身拂袖便走,如同他来时那般,悄然无声。 段月里的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段景洵也不去在意,转身问裴容:「你没事吧?」 裴容低着头,看也不看段景洵:「多谢太子,我没事。」 就是嘴有点疼,不过这话裴容只敢在心里想想,没胆子说出来。 段景洵却因为裴容的客套而皱起了眉:「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这么守礼了?抬起头来。」 裴容不动,段景洵重复道:「抬起头来。」 第84页 听到略微带命令的语气,裴容才一百个不情愿地抬起头,可是眼睛却看着地上,就是不看段景洵一眼。 段景洵无奈笑笑,故意说道:「方才不是都和五弟承认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反而害羞了?」 「谁说我害羞了!那刚刚只是亲了一下!」段景洵的激将法裴容每次都很上道,这不马上就抬起眼眸看了回去。 「亲一下不算什么?」 「不算不算!」 「那亲两下算不算?」 说着段景洵就向裴容走近,裴容紧张得连连后退:「太子!你……你别来了!」 「那你说说,我们这算什么?」 面对段景洵的追问,裴容咬着唇,握着拳,忍无可忍,将方才的情绪一股脑全发泄了出来。 「算你欺负我!你还要问!」 「我都说了不要,你还捏我鼻子!」 「现在还追着我问,你太过分了!」 说完这一大段话,裴容胸口还在不平地起伏着,看起来确是积压了许久,眼眶也是红红的,看起来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模样。 段景洵没想到裴容竟是这样的反应,他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回应,没想到却是裴容的委屈。 从未认过错的太子,生疏又别扭地说道:「是,是我过分,以后你说不要,我一定听你的。」 裴容:「……」 这话听起来更不高兴了。 「太子尊贵,我可不敢让太子认错。」 「那……」段景洵扔出了裴容最不能忘的东西:「算你抵消一次不听话。」 「不行!」 裴容果断拒绝道,学着段景洵,比出两根手指:「得两次。」 「好。」段景洵一口应下,速度之快,让裴容觉得,这个时候无论自己说什么,段景洵都会答应一般。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裴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抿了抿唇,正准备再说些平常不敢说的话来试探一二时,常彬突然从门外快步而入,低声道:「太子,该回宫了。」 段景洵眉头微皱,无要事时常彬从不会催促自己回宫,他并没有当裴容的面问,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又对裴容低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此处。 段景洵走后,裴容一屁股坐在圆凳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段景洵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害羞了,只是为了不要让段景洵发现,才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比起害羞,裴容更希望自己是生气的。 毕竟他可是亲口说了不喜欢段景洵的话,任何人被自己不喜欢的人亲吻,生气才是正确的反应。 可是此刻裴容的表情,并不像做出了「正确反应」该有的样子。 裴容只是不明白,他已经这般装作不在意了,为什么段景洵还非要提起,还非要问个清楚,裴容真的不懂,段景洵对自己究竟是想怎么样。 想得出神了,裴容怔坐在圆凳上,双眼也不知看向哪里,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下嘴角,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触碰的柔软。 而后裴容眼睛一睁,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突然就伸手捂住了脸,「咚」的一声,脑门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开始自我封闭,他才不会承认当时很舒服的这些话! 回宫的马车上,段景洵语气淡淡,问道:「宫中怎么了?」 第51章 段景洵刚走进宫中,皇后就温柔地挥手招他过来。 「太子,你回来得正好,方才我和月里,正同皇上说起你。」 段景洵从容坐下,淡定问道:「不知母后同父皇聊起了什么?」 皇后笑着看向段月里,说道:「月里,你继续说。」 「没什么事,不过是今日在宫外遇见了太子,难得遇上,念着兄弟之情,同太子一起吃了顿饭。」 皇上一向就看重兄弟之间的感情,听闻满意地点头笑笑:「不错,也难得你们俩兄弟能在宫外遇上。」 「是,一同的还有顺王府的容世子,」稍稍停顿后,段月里继续说道:「不瞒父皇,遇到太子的时候,儿臣还有些意外。」 「这意外又是从何说起?」段月里的话让皇上有些疑惑,皱眉问道。 「也没什么,」段月里精緻的面容上扬起淡淡的笑意,无害又单纯,「只是听太子说父皇让他去顺王府传话一事,当时容世子也惊讶万分,毕竟这等小事,向来都是派个太监去便是了。」 皇上听闻,目光思绪闪过,而后看向段景洵,已是神色渐沉,天威难测。 裴容回到王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瞧见顺王妃正走在前头,差点就撞了上去。 顺王妃无奈摇摇头,喊道:「裴容,你在想什么呢?」 「娘!」听到顺王妃的声音,裴容蓦然回过神来,揉了揉鼻子心虚道:「没,我方才只是有些走神了。」 「不是和太子他们出去了吗,怎么一回来就这魂不守舍的模样?」 顺王妃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裴容便忍不住掩饰性地捂嘴干咳一声,生怕嘴唇太过明显叫顺王妃发现出什么来。 只是这动作欲盖弥彰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叫顺王妃想不发现都难。 何况她又不是不懂人事的闺中女子,怎么又会察觉不出来,只是裴容一向心思单纯,加上他又是与太子和五皇子一同出的门,故而顺王妃一直没往那方面想罢了。 第85页 可是现下 顺王妃这细细一看,才发现裴容眼尾还是红红的,眼中水意盈盈,那双不知忧愁的双眼里满是羞怯和不知所措,再一看看,头髮都凌乱了几分,好像被人按住了头,迫使裴容动弹不得一般。 顺王妃瞳孔骤然一缩,脑子里不免想起了种种可能性,向来温柔的顺王妃也冷起了脸,裴容的性子她最是知道的,不管是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从来都是藏不住的,哪里会这般遮遮掩掩? 可现在这副模样,顺王妃不得不怀疑,裴容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但她若是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 顺王妃有些担心,这样问会不会叫裴容伤心。 而裴容的心思早就随着顺王妃提起的太子早就不在身上了,连顺王妃的异样也没有发现,突然又想起段景洵临走前和他交代的几句话,裴容干咳几声,让自己尽量平復下来,说道:「对了,娘,这个月进宫请安推迟七日之后再去。」 「什么?」顺王妃蹙起了眉,焦急问道:「可是边疆出了什么事?」 每个月进宫请安的日子,顺王妃一日都不曾落下,她不仅仅是为了请安,更是为了边疆寄来的那一封信。 可是现在 顺王妃面容忧愁,紧紧地抓住了裴容的手:「你是如何得知的?」 「娘,你别急。」裴容轻拍着顺王妃的手,耐心安慰道:「是太子告诉我的。」 「皇上派太子来传话,说是这月的书信会晚上几日,为了不让你多跑几趟,所以才特意告诉你的,娘,你别多想了。」 「原来是这样。」听完裴容的话,顺王妃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顺王妃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口中轻声念道:「没事就好,信晚了就也没事。」 「不过,娘,我有个地方不明白,」在顺王妃面前,裴容直接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传话这种小事,皇上为什么不派个人,反而特意让太子来,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顺王妃美目流转,悠悠道:「也许……是因为上回太子替顺王府拿回了书信。」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因为皇上不愿让其他的人插手有关顺王的事,而太子是知晓这一切的,所以,自然是由太子来说了。」 裴容还是不懂:「为什么关于我们家的事,皇上不愿让别人插手?」 顺王妃低眉一笑,轻声道:「以后你就会懂的。」 靠京中无依无靠的母子来稳住远在边疆的顺王,顺王妃想,这样的手段,对当今自负的皇上来说,是个不能对人提起的耻辱。 奢靡豪华的宫殿中,原本笑意和睦的氛围,因为皇上的沉默而陡然压抑下来。 段景洵面不改色,仿佛看不到皇上阴沉下来的脸色,他依旧背嵴笔直,分毫不乱。 段月里则是有些茫然,仿佛他丝毫不懂,自己只是随口提起了这件事而已,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对段景洵变了脸色。 「月里。」皇上低沉着开口,目光缓缓转向了段月里。 段月里突然被点名,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很快他将面上的异样敛去,恭顺地应道:「父皇。」 「太子行事,哪里轮得到你来疑心?」 话音刚落,皇上一掌拍在了桌上,勐然发怒:「还是说,你对太子诸多不满,想在此借题发挥?!」 「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宫殿内,所有人在齐齐跪倒在地,天子发怒,众人忐忑难安,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妄自揣测太子,便是对朕的不敬!」 「传令下去,五皇子目无尊长,不敬尊卑,在宝华殿禁足抄经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皇上!」皇后哀求道:「月里身子一向不好,宝华殿夜凉如水,他熬不住的!」 皇上冷眼看过去,目光毫无改变,似乎只要皇后再说一句,便会跟着一起受罚。 皇后被这一眼看着,已明白了皇上不会再改变他的决定,沉默地低下了头,仿佛为段月里难过不已。 谁也没有想到皇上会突然发怒,若说最冷静的,当属段景洵。 皇上走后,段景洵拍了拍衣摆,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只对着皇后行了个礼,而后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负手踱步走出了宫殿。 李公公扶着皇后站了起来,低声道:「娘娘,皇上都动怒了,您又何必为了五皇子去触这霉头呢!」 「可皇上并没有迁怒于本宫,」皇后说着,回头看向跪倒在地的段月里,冷笑一声,缓缓朝他走去。 眼前出现皇后所穿的凤屐时,段月里抬起头,见到皇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目中俱是冷意。 「说起来,本宫还有个问题不明,太子去顺王府传话,你去顺王府,又是为了什么?」 裴容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手撑着下巴,眼睛已经盯着茶壶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了,江灵兮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来回走了三次,裴容硬是没有发现。 「容表哥!」 江灵兮突然在裴容耳边大喊一声,吓得裴容一个回头,看见是江灵兮才松了口气,无奈地问道:「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又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呀,」江灵兮狡黠地眨眨眼,「而是容表哥你在想什么。」 第86页 裴容可是知道他这个表妹鬼精得很,捂拳咳嗽一声,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只留下半边脸给江灵兮。 「我好得很,你别再来吓我就更好了。」 「真的吗?」江灵兮半边身子撑在石桌上,伸长了脖颈要去看裴容,「可你这表情不像啊!」 「你下来,」裴容半拖半拽地把江灵兮从石桌上拉下来,「你哪来这么多话,要出去玩你去便是了,我让四喜跟着你。」 「还是容表哥了解我,」江灵兮甜甜一笑,说道:「我想去看看霍将军,好久没见他了,四喜又不能带我去,容表哥,你和霍将军相熟,你带我去嘛。」 「带你去,然后呢?」 「我保证这几天不烦你,容表哥,好不好嘛?」江灵兮扯着袖子撒着娇,巴巴地望着裴容。 裴容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已经答应了,口头上却还不忘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五日……不,七日之内,再不许来烦我。」 江灵兮眉眼一弯,当下就应道:「好!」 二人来到侯府,府里的人都认识这位漂亮的小世子,而且霍侯爷也吩咐过,这位小世子来的时候,无需通报,直接让他入府就好。 这个规矩是从上回小世子来找霍侯爷的时候,扑了个空,被霍侯爷知道后,才定了下来。 裴容和江灵兮自是不知道这些,两人跟着小厮一同走进府中,江灵兮就忍不住问道:「小将军现在在哪啊?」 「侯爷方才去了后院,小的正要去通报。」 「别通报了,」江灵兮对那小厮一笑,说道:「我和你一起过去,你快快带路。」 说完,江灵兮这才想起问裴容:「容表哥,你一起去吗?」 「我在大堂等你们,到时你和小将军过来就好。」 江灵兮点点头,突然眼神闪烁,似是看到了什么。 裴容自然也发现了,下意识正要回头看看,突然只听见江灵兮一声大喊:「等一下!容表哥!」 裴容的动作一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江灵兮眼珠子一转,飞快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小将军和太子,你更喜欢谁?」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容皱眉,不知道江灵兮又想干什么。 「你告诉我嘛,两个人在你心中,总是有差别的吧?」 「小将军是我的朋友,这怎么能比?」 「那你的意思,太子不是你的朋友?」 裴容:「……」 江灵兮似乎从裴容的沉默中看出点什么来,拍手一笑:「还真是!那也就是说,你更喜欢小将军一些?」 面对江灵兮喋喋不休地追问,裴容没了耐心,挥挥手敷衍道:「是了是了,你赶紧走吧。」 江灵兮捂着嘴,神秘一笑,提着裙摆就走了。 裴容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鼻尖嗅了嗅,轻声自语道:「怎么好像闻到了沉木香的味道……」 身后,一道低沉不悦的男声传来:「鼻子还挺灵的。」 这声音 裴容身子一顿,一点点僵硬地转过身子,正看到冷着一张脸的段景洵,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裴容明白,他这是叫江灵兮坑了。 「呵呵——」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裴容干笑一声,「太子,你……你也在啊,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来得比你晚一点,不过也凑巧,你和你表妹的话,我正好都听见了。」 裴容:「……」 第52章 裴容垂着眼眸不吭声,还在无意识着搅弄着手指,看起来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段景洵心里一软,只以为是自己刚刚吓着裴容了,哪里还会再去追问些什么,他抬手轻轻揉了下裴容的头,说道:「走吧,不是要去大堂等吗?」 裴容一抬头,对上段景洵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只觉得心头似乎酸酸涨涨的,他点了点头,乖乖地跟在段景洵的身后。 裴容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看着段景洵挺拔的背影,心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在大堂坐下之后,裴容借着喝茶的间隙,偷偷地看了段景洵一眼,哪晓得正对上了段景洵的目光。 想要偷看却被逮了个现形,做贼心虚的裴容赶紧咽下一大口茶水,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茶杯原模原样地放好。 「也不知道表妹和小将军什么时候来……」 裴容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开始没话找话起来。 见裴容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段景洵不禁问他:「裴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因为……」裴容抿着唇,眼睛紧张得四处乱看,很小声地承认道:「刚刚那些话我说错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裴容这样的回答,段景洵骤然心头软得厉害,只想好好把裴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他,叫他不要这么紧张担忧。 诚然,先前段景洵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的确在意得很。 他本就对裴容有着难以控制的占有欲,何况是亲口听到裴容说自己不如旁人的话呢? 段景洵最直接的想法的确是要向裴容问个清楚,再好好地告诉他,叫他再说不出这些气人的话来。 可等看到裴容垂着眼睛,嘴唇都被他咬白的模样,段景洵哪里还捨得? 尤其是现在,裴容软着声音,那双桃花眼正怯怯地看着自己,小声说着自己说错话了,段景洵眸色骤深,让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第87页 裴容说完却不见段景洵回应,他忍不住轻声喊道:「太子?」 段景洵喉头滚动两下,声音低沉得厉害:「你……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解释。」 裴容顿了一下,不知是委屈还是别的,小声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刚刚的话,然后我再告诉你的,可你一个字也不问,我只能自己主动说。」 说到最后,裴容还不满地嗔了段景洵一眼,似乎是在怪他,怎么偏偏要自己开口。 段景洵眼神微动,沉声问道:「所以喜欢霍钦这句话……」 不等段景洵问完,裴容马上摆手示意,急急说道:「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似乎是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些,裴容又补充一句:「小将军英名在外,我可不敢给他造成麻烦。」 段景洵听闻,眸中深意更浓。 就算裴容不承认,段景洵又怎么会看不出裴容和霍钦之间只是朋友之情? 可即便知道,也不代表在听到裴容承认喜欢霍钦的时候,段景洵就能做到无动于衷。 「你们都下去吧。」沉默了半晌后,段景洵屏退了在场伺候的婢女小厮。 大堂里只剩下了裴容和段景洵二人,裴容紧张得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左看右看,不知道段景洵要做什么。 段景洵一步步朝裴容走过来,眼神深邃。 裴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磕在了桌角上,他结结巴巴问道:「太……太子,你要做什么?」 「别怕。」 一只手搂住了裴容的腰身,另一只手覆上了裴容的肩头,轻轻往里一带,裴容就落进了满是沉木香的怀抱中。 「只是想在没人的时候,抱抱你。」 「以后那些喜欢谁的话,即使是玩笑,也不要说了。」 裴容红着一张脸坐在位子上,段景洵正和霍钦说些什么,至于说话的内容,他全然没有在意。 江灵兮凑过来,问他:「容表哥,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啊!」 想到江灵兮故意给他挖坑的事,裴容原本是生气的,可生气之余,好像还有些他不能分辨的东西在里面。 侯府毕竟不是能敞开了说得地方,裴容瞪她一眼:「回王府我再和你说!」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段景洵已经站起了身,看起来已经说完了事,他看向裴容,问道:「你回府吗?」 裴容刚准备点头,就听见江灵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太子,你腰间这个药囊好像……」 裴容不由得看过去,发现正是自己送的那个。 江灵兮忽然停住声音,视线在裴容和段景洵身上一转,果断捂住嘴不说话了。 看起来傻子不是傻子了。 段景洵冷眼睨了过去,江灵兮毫不犹豫转身就熘:「容表哥,我先坐马车回府了!」 「我们也走吧,」段景洵淡淡说道:「回王府还有段距离,我与你一起。」 裴容迷迷煳煳就跟着段景洵上了马车,等车轮子转起来的时候,裴容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自己又犯迷煳了! 裴容拿手背探了探脸,还是烫烫的,突然段景洵牵住了他的手,问道:「怎么脸这么红,手也这么烫?」 「马车里有些不透气,等会下车了就好了。」 裴容笑笑,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段景洵按住了手不让他乱动。 「别动,我给你看看。」 只见段景洵两指併拢,探在了裴容的脉搏上,表情凝重,似乎在确定些什么。 「太子,你还会把脉?」 「不会。」 「那你这探得出什么来?」 良久,只听段景洵说道:「我探出来了。」 他收回手,肯定地说道:「你的心跳很快,和上次一样。」 「什……什么上次?」 「上次我亲你的时候。」 江灵兮回王府的时候正遇上了顺王妃,顺王妃看得清楚,一同出府的明明还有回来,怎么回来的却只有江灵兮? 蓦然间,顺王妃又想起了上次裴容回来魂不守舍的模样,顺王妃本就担忧裴容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当下焦急问道:「灵兮,裴容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江灵兮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顺王妃如此紧张,便连忙说道:「我和容表哥去了霍将军的候府,我先回来的,容表哥是同太子一起回来。」 「裴容和太子一起回来?」听到这话,顺王妃心中起了个主意,几番斟酌之下,她对江灵兮吩咐道:「等会裴容回来的时候,你也把太子请进来坐坐,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马车内,段景洵的话像是触到了裴容一般,他忽地抽出了手,掩饰般地藏在了身后。 「太子,你……」 裴容支支吾吾了半天,死活问不出段景洵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又亲又抱的。 可他不敢问,更不敢去深究。 毕竟,他会死在段景洵的一杯毒酒之下,这个预知到的未来,像根绳索一样,紧紧绑住了他。 段景洵只当裴容又在胡思乱想,尽管他很想知道,但并没有过问。 裴容虽然性子软,但他也有强硬的那一面。 段景洵很清楚,裴容所想之事,就是不愿对自己提及的事。 想到这里,段景洵不由眼眸渐深。 日后,他定要让裴容对自己无所保留。 第88页 马车刚停下,裴容刚从车上下来,江灵兮就迎了上来。 「太子!等等!」江灵兮喊住了正欲驾车的车夫,「我姑母有事找你!」 「顺王妃找我?」段景洵问道。 「对呀!」江灵兮点点头,又偷偷地看了裴容一眼,悄声说道:「应当是为了我表哥的事,太子,我给你报信了,方才的事,你就别怪罪了。」 段景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冷声吩咐道:「带路,去顺王妃那。」 对于顺王妃找段景洵一事,裴容倒没什么好奇的,他径直回到房中,学着段景洵的模样,双指併拢,探在了自己的脉搏上。 「小世子!」门外,四喜的大嗓门突然响了起来,「这是王妃命人熬的甜汤,您赶紧尝尝!」 裴容勐地手一缩,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发现是四喜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四喜虽然话多了点,但好在够笨。 裴容一边喝着甜汤,一边又忍不住想着方才的问题,越想裴容就发现越不对劲,越不对劲裴容就发现他越搞不懂段景洵。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啊! 裴容一个烦闷,甜汤也不喝了,双手摊开,靠在了椅背上。 从前裴容自恃非常了解段景洵,他之前四处打听关于段景洵的消息,他的喜好,爱吃的东西,经常去的地方,甚至为了怕自己忘记,他还特意亲手记录成册,取了个一目了然的名字,叫太子喜好录。 等等,裴容突然想到了什么。 虽然他搞不懂段景洵,但他去翻一翻太子喜好录,说不定就能找到段景洵这么做的理由。 毕竟,裴容所了解的段景洵,都是从这本喜好录上来的。 裴容觉得可行,勐然坐起身子:「四喜!你去把太子喜好……」 话音一顿,裴容忽地想起来,在他大梦初醒的第一日,便已经让四喜去把太子喜好录给毁了。 现在剩下的,只有那本快意记仇录了。 唯一可以弄清段景洵的东西也没了,裴容又摊回了椅子上,表示心累。 四喜话听了一半,忍不住问道:「小世子,您说的……是那本太子喜好录吗?」 「是也没用了,」裴容喃喃说道:「那录都没了……」 见小世子如此恹恹的模样,四喜一咬牙,转身就跑了出去,径直冲向自己的房中。 四喜打开衣柜,郑重地端出一个木箱,拉开锁片,「吱呀」一声,箱子被打开了,最上面的是一本书册,封面赫然写着「太子喜好录」五个大字,书册下面的,是一头价值百金的银狐皮。 「小世子方才说那些,一定是想要这个东西……」 四喜将书册和狐皮拿了出来,眼中燃烧的,是可以为小世子出生入死的熊熊烈火。 作者有话要说:四喜:我为小世子出生入死,在所不惜!(握拳裴容:我看你是想让我社死,瘫.jpg 第53章 厅中,顺王妃和段景洵对坐饮茶,见顺王妃面有愁容,段景洵问道:「不知顺王妃找我有什么事?」 顺王妃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意思,而是问了段景洵一个问题。 「上回太子来顺王府时,曾说过若是裴容不听话,你便来找我,太子可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 「既然记得,那太子是否当真?」 「自然当真,」段景洵自觉有异,问道:「顺王妃突然提起这个,可是裴容怎么了?」 「你当真就好,看来你是真心关心裴容,若是你不记得、不当真,剩下的话我也不必再说。」 见顺王妃如此慎重,段景洵不禁追问道:「究竟是何事?」 「裴容他……」顺王妃捂着心口,十分难受的模样:「像是叫人欺负了。」 「什么?」段景洵当即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谁欺负他了?」 「太子,你听我说,」顺王妃嘆了口气,「自从上回裴容与你、五皇子出府之后,当日回来便有些不对劲。」 「我看得清楚,裴容他……」说到这里,顺王妃柳眉紧蹙,忧愁不展:「定是在外受了欺负。」 段景洵:「……」 「裴容不想告诉我,可他又怎么瞒得住,每次他心里有事,都会同我来说说话,可这回他偏能忍得住。」 「他若是吵闹一番我倒还没这么忧心,可他显然是上了心了,我现在怕的就是——」 「裴容他不光叫人欺负了,若还被骗去了心,这可怎么办才好!」 段景洵:「……」 「所以我想问问太子,他这阵子可有什么异常?或是发生了什么?」 「王妃,也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也许……」稍许停顿后,段景洵说道:「裴容是遇上了两情相悦的那个人。」 「你说裴容有喜欢的人?」顺王妃下意识地反问,不等段景洵回答,又肯定地摇摇头:「不可能。」 「裴容若真有喜欢的人,怎么能藏得这么好。」 段景洵低声一笑,将顺王妃没有说明的话全说了出来:「王妃指的是之前裴容要当太子妃,并且满城皆知的事吗?」 见段景洵毫无芥蒂地提起,顺王妃点了点头。 「也许……」段景洵说道:「之前裴容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才能随意在众人面前提起,因为不在意,自然就不介意。」 第89页 「现在他动了真心,自然羞于提起,这也是人之常情。」 顺王妃沉吟半晌,似是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段景洵的话的确让她有些意外,可再一细想,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段景洵同他说这些 想到这里,顺王妃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眼前年轻的太子虽然处事老练,心思深沉,但对待感情上,总归是带着莽撞的年轻气盛。 良久,顺王妃收起心中的玲珑心思,拨了拨髮丝,看向段景洵,眼神温柔沉静:「太子知道那个人是谁?」 段景洵:「……」 段景洵的沉默仿佛在顺王妃的意料之中,她眼中闪过了如水般地笑意,柔声问道:「太子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或许,」段景洵垂下眼睫,声音淡淡:「还有不确定。」 「既然两情相悦,又何来不确定一说?」 段景洵自嘲一笑,嘆道:「我先前说的是『也许』,顺王妃不必当真。」 顺王妃眼中的笑意愈加明显,她的眼尾还浮现了淡淡的细纹,这并不有损她的美貌,相反,更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我知道了,今日劳烦太子过来一趟了。」 段景洵微微颔首,起身欲走,身后,顺王妃的声音再度响起。 「日后,若是太子确定了,能说了,不妨再来告诉我。」 段景洵走出正厅,看着这来过无数次的顺王府,他知道,穿过这条长廊,再经过一个拐角,便是裴容的房间。 方才生了这个心思,段景洵已迈出脚步,走上了长廊。 刚走过拐角,段景洵就瞧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抱着什么东西往裴容的房间走去,再一细看,还有一条白色的尾巴挂在肩膀上。 段景洵皱了皱眉,莫名觉得那东西有些眼熟,当即冷声喊道:「站住。」 那小厮一回头,正是四喜,他看见是段景洵,连忙应声喊道:「参见太子!」 段景洵扬了扬下巴,问他:「你这拿的什么东西?」 「回太子,这是小世子的东西。」 「拿过来给我看看。」 四喜往后缩了缩:「小世子说过,这些东西不能叫旁人看了去。」 段景洵眉头一皱,浑身冰冷低沉的气息压得四喜当下就跪倒在地,双手把东西奉上。 「小世子还说过,太子不是旁人,所以您一定能看。」 接过四喜手中的东西,段景洵定睛一看,脸上的表情瞬息间是变幻万分,十分精彩。 裴容还保持的原来的姿势,瘫靠在椅背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房梁。 突然,段景洵的脸闯入了他的视线中,裴容被吓得身子一栽,椅子向后倒去,他双脚也翘着离了地,眼看连人带椅都要摔在地上。 段景洵一伸手,牢牢地握住了扶手,裴容就保持着这不尴不尬的姿势,一脸无辜茫然地看着段景洵。 「太子,你不是在我娘那吗,怎么突然来这了?」 段景洵没说话,只微微垂了下头,似乎想把裴容认认真真看上一遍。 裴容不自在地撇开了脑袋,又觉得这个姿势不太文雅,他现在双腿翘在半空中,头髮都要垂在了地上,裴容双手死死地握住了扶手,忍着不适又看了回去,跟段景洵打着商量:「太子,能不能先让我起来?」 「可以。」段景洵点点头,沉声应下。 「多谢太子了。」 裴容还没彻底笑出来,只见段景洵一手从他的膝盖下穿过,一手搂住自己的肩膀,竟是把他抱了起来! 「太子!你……你做什么!」 裴容问话间,段景洵已经抱着他站了起来,身体突然凌空的感觉,让裴容下意识环住了段景洵的脖颈,口中慌乱地喊道:「太子,你放我下来啊!」 紧随而来的四喜在门外看见这场面,被惊得怔在了原地:「小世子,太子他……」 「愣在那做什么,」段景洵冷声打断:「把门关上。」 关门? 裴容一听这话,紧张得话都说得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等等……等等……先别……」 「是!」四喜狗腿地应下,利落地把房门带上,彻底隔绝了裴容与屋外的视线。 裴容:「……」 他要把四喜教训上一百遍! 「太子,」裴容欲哭无泪,「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段景洵垂下眼,抱着裴容就往床边走去。 裴容一看,双手勐然使劲,紧紧地勒住了段景洵的脖颈,死活不愿下来:「你……我让你放我下来,不是让你放我到床上!」 段景洵被裴容突然这么一勒,白俏的俊脸都被涨红了几分,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失了风度,稳步向里走去。 明明就几步路的距离,硬是叫裴容生出了一种慷慨赴死的壮烈之感,他忍不住闭上眼,在脑中幻想着一会经歷的种种,突然身形一晃,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段景洵的腿上,叫他抱得紧紧的。 「你就打算这样?」裴容不敢置信地问道。 「不止。」 看吧,裴容就知道,段景洵肯定是有些…… 「我还想一边抱着你,一边和你说说话。」 裴容:「……」 裴容很不好意思地把手拿了下来,没想又叫段景洵牵起他的手给放回去了。 第90页 段景洵皱了皱眉,不满道:「我刚刚说的是抱着说。」 「哦。」 也不知怎么的,裴容一下子就乖软了下来,只轻轻地挽着,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站起来也是能说的。」 段景洵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什么不好的?知道你脸皮薄,门都关上了。」 裴容:「……」 「这不是关不关门的问题,这……不太合适啊。」 搂着裴容腰身的手轻轻使了点力,两人就贴得跟紧了,段景洵挑眉问道:「这还不合适?上回亲的时候是谁站都站不……」 裴容赶忙伸手捂住了段景洵的嘴,只想让段景洵赶紧别说了,段景洵这样面不改色地提起那件事,让裴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该。 见裴容拒绝,段景洵拉下裴容的手,淡淡问道:「你不承认?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用不用!」裴容连连摇头,生怕说得慢了,段景洵就会又亲了过来。 段景洵低眉轻笑一声,说道:「今天顺王妃和我说,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她担心你,你在想些什么?」 他当然是在想段景洵这阵子的行为啊! 可这话裴容又不能找人说去,更不好意思和顺王妃说。 亏他想了这么久,段景洵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跑来问自己,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 裴容越想越气,好像只有他自己为了那个吻翻来覆去,而段景洵,还是这么冷清自持。 本就憋了这么久,现在又听到段景洵的问话,裴容更加忍不住了,张口便理直气壮地问了出来:「那你说你为什么亲我!为什么!」 裴容问得又气又急,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瞪着段景洵,咬着唇,不忿又委屈。 段景洵眸光微动,声音低沉:「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回答出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你要问什么?」裴容吸了吸鼻子,试探着问道。 「我的生辰是多少?」 这是什么问题,裴容有些疑惑,还是如实答道:「九月初七。」 「我最喜欢什么颜色?」 「月白。」 「我最喜欢喝哪种茶?」 「英山云雾。」 「我最喜欢的薰香什么?」 「沉木香。」 「我喜欢玩什么?」 裴容嗔了他一眼,对于段景洵给自己下套的这个问题很不满:「没有。」 段景洵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问:「我最喜欢吃什么?」 「怎么还有啊,」裴容嘟囔道:「这都是什么问题。」 「好好说,这是最后一个了。」 「芙蓉糕,这个还要问,四喜都知道了。」 裴容有些不耐起来:「我都答完了,该你回答我才是。」 「错了,」段景洵眉目含笑,轻轻地颳了下裴容的鼻尖,「是小柿子。」 第54章 东宫,常彬面露喜色,快步走入殿内:「太子,皇上命人赏了些东西来。」 「哦?」段景洵正在提笔练字,淡淡问道:「是什么?」 「叫人把东西呈上来。」 常彬对宫人吩咐完后,又对段景洵说道:「回太子,是荔枝,这个时节的荔枝可是分外难得!」 看着桌上一盏盏红润饱满的荔枝,段景洵也停下了笔,点点头:「的确难得。」 常彬连忙端了叠过来:「太子,您尝尝。」 「都装起来,」只看了一眼,段景洵就接着动笔练字,「派人送到顺王府去。」 「送到顺王府?」 「裴容馋嘴,又是最喜欢吃荔枝,派人去送的时候,说话记得机灵点。」 说着段景洵手中的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常彬看着,不由说道:「五皇子被禁宝华殿,皇上又特意赏了东西过来,奴才看着也替太子高兴。」 段景洵只低声应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突然又想起来某件事,出声问道:「这么些日子了,五弟还在宝华殿没抄完经书?」 常彬目光似有深意,摇了摇头:「奴才也觉得奇怪,太子,您说会不会是……」 段景洵挥手示意,常彬马上噤了声,低声道:「是奴才多嘴。」 段景洵沉吟半晌,徐徐说道:「荔枝送了之后派人来禀告我,我要去趟顺王府。」 常彬:「?」 刚刚说的不是五皇子吗? 宝华殿内,正殿一座高大金身的佛像,慈眉善目,栩栩如生,他半阖着双眼,看着跪在地下抄写经书的少年。 这少年正是段月里。 宝华殿内檀香阵阵,地上铺好了柔软的蒲团,可他偏偏跪在了冰冷僵硬的地面上,他身边放着抄好的经文,垒起来已有半尺来高。 他苍白的皮肤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执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候在一旁的小安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五皇子,您可再不能抄错了,娘娘说了,为显心诚才让您跪在地上抄,若是频频出错,佛祖会不高兴的。」 段月里狭长的眼淡淡地扫过去,无悲无喜,似乎这些日子受得苦,他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小安子移开了视线,仰头看着那座巨大的佛像,毫无波动地说道:「这是娘娘吩咐的,五皇子,奴才可不敢忤逆了娘娘。」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一上一下。 第91页 看着这一切,段月里眼神中的阴郁瞬间便暴露了出来,而后他喉结滚动,再一细看,眼中竟带上了些笑意。 「我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我定不会辜负,等我抄完之后,便去同母后认错。」 小安子的表情这才有些了点变化,他垂眸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五皇子,打量了半晌,而后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五皇子明白就行,奴才是五皇子的人,自然是希望五皇子好的。」 「小世子!小世子!」 听到四喜的吶喊声,裴容头痛地扶额:「怎么了?」 「太子派人送来了荔枝,他们说了,这是太子特意吩咐送给你的!」 裴容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不自然起来。 四喜还在问道:「小世子,你不是最喜欢吃荔枝了吗!」 裴容:不,他不敢吃。 万一今天吃了人家的荔枝,下回太子要吃的,就是小柿子怎么办! 「我不吃!」裴容一扬头,大声吩咐道:「四喜,收拾收拾,本世子要出门!」 两人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裴容撑着下巴,看着楼下街道上人来人往,桌上的茶凉了也没见他喝过一口。 四喜纳闷道:「小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裴容动也没动一下,懒懒答道:「我没事。」 「小世子,你别想瞒我了,」四喜说道:「那天太子从你房里出来你就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裴容冷笑一声,阴恻恻地盯着四喜:「你还有脸来问我!」 说着裴容抄起摺扇就敲了过去:「你是顺王府的人!怎么那么听太子的话!让你关门就关门!」 「我冤枉啊!」裴容的力道很小,四喜还抱着头做出一副很疼的样子来:「太子说了,你是他的人,我以后也是要听他的话的……」 裴容更气:「谁是他的人了!」 两人打闹了一会,裴容打累了,瞪了四喜一眼,一连喝了两杯茶才消了气。 四喜讨好一笑:「原来小世子今天带着扇子是怕打着手疼啊……」 「我是要挡脸!万一不小心碰到太子,还能……」 裴容的声音突然顿住,四喜不由问道:「还能怎样?」 还能挡住不让太子亲到自己…… 裴容只心里这般想着,却说不出口,他心不在焉地转着杯子,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与段景洵在房内的事。 白日里光亮得很,段景洵拉下了床幔,光影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裴容僵硬着身子,看着段景洵嘴角噙笑,温柔的眼神让人几乎沉溺其中,他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小世子?」 段景洵眼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沉声道:「当然是可以吃的小柿子。」 裴容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不能吃小世子。」 「当然可以吃了,吃之前先洗干净,再把外面那一层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的肉来,再……」 剩下的话裴容已经听不下去了,当场惊道:「不可以!」 段景洵忍住笑意,故意问他:「怎么不可以了?」 「我……我不可以吃的!」 段景洵凑近了他,在裴容耳边轻声道:「不是吃你,是吃能够用来做柿饼的柿子,小柿子。」 「原来是这个……」裴容尴尬地在自己和段景洵之间来回比划:「我还以为太子说的是我……」 「是吗?」段景洵豁然开朗:「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也可以吃。」 裴容:「……」 段景洵突然凑近了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他轻揉着裴容的嘴角,声音低沉:「裴容,可以吗?」 「不……不行!」 段景洵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明显,裴容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他努力让自己拒绝得很坚定,可实则,声音抖的不像样子。 段景洵的目光没有放过裴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他沉声追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看着裴容无意识咬唇的动作,段景洵眸色更深,哑声道:「可我觉得……可以。」 裴容:「唔——」 上回裴容站都站不稳,这回,裴容发现他连坐着都会往后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容就倒在了床上,床幔落了下来,遮住了拥吻的二人。 「裴容,你怎么一亲就软了?」段景洵啄了啄他的唇,指尖拂过他眼尾处的那道小疤:「还好我抱着你坐在床上,不然你又站不住了。」 裴容微喘着气:「你说好只说说话的……」 「我们不是在说吗?」 「不是这样说的,」裴容念念不忘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 段景洵这是不肯告诉自己了,裴容正准备说上几句,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脸一黑,推了推段景洵:「你起来。」 「不要,」段景洵竟然耍起了性子,「我就喜欢这样。」 裴容无语看天:「可你杵着我了。」 段景洵:「……」 谁能想到接着段景洵就跑了? 裴容愤愤不平地捏紧杯子,很生气! 见裴容真有些不高兴,四喜不免慌了神:「小世子,你……」 四喜话还没说完,突然响起「哗」的一声,生生打断了四喜的声音。 第92页 宁时卿正手摇摺扇,施施然走过来:「容世子,许久不见了。」 「宁时卿?」裴容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宁时卿反问道:「依容世子这话,我出现很奇怪?」 宁时卿既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关于他的事必定传得非常之广,连裴容都听说了。 因宁时卿久未出现,京中不少人议论纷纷,最离谱的是,还有人说这位白衣公子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宁时卿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茶,笑道:「看容世子的表情,让我来猜猜,不会是有人说我出家了罢?」 裴容笑笑:「你还真聪明。」 「一出来就遇上了容世子,可真是让人心情大好。」 裴容一听,看了一圈四周,小声问道:「你还真是从寺里回来了?」 「哈哈哈——」 宁时卿摇扇轻笑不已,他凑近了点身子,摺扇挡住了半边侧脸,神秘地说道:「是,但吃素的日子不太适合我,所以我来寻寻乐子,我见容世子心情不佳,不如我们一同前去?」 裴容也动了点心思,很上道地问道:「去哪?」 这一幕落在四喜眼里就不一样了,怎么看都是一肚子心思的宁时卿在带坏他们家小世子,四喜焦急劝阻道:「小世子,你可别轻信他人!」 裴容幽幽地看过去:「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呢?」 四喜哭着回了王府,一见顺王妃就开始嚎:「王妃,小世子他……他不要我了啊!」 「裴容不要你了?这话什么意思?」不等顺王妃问话,段景洵抢先问了出来四喜方才哭得太伤心,竟没发现段景洵也在,他抽抽搭搭道:「小世子把我赶回来了,和宁时卿一同走了!」 第55章 宁时卿带着裴容去喝花酒。 还有几名身披粉纱的女子舞动着身姿,腰肢酥软,手臂像藕节似的,又白又嫩,扭着腰就凑到了裴容的跟前。 上回在香阑苑的遭遇,给裴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躲在大圆柱后面,只探了个脑袋出来:「宁时卿,让她们离我远点。」 宁时卿怡然自得地享受着美人在怀,仰头饮酒:「容世子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裴容连连摇头。 宁时卿似笑非笑,眸光闪动,对那些女子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裴容这才肯从柱子后门钻出来,长舒了一口气,见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看新戏呢。」 宁时卿笑容不变,笑道:「前些日子不太方便,故而一直没写。」 「寺庙里应当清闲得很吧,怎么会不方便做词曲?」 「清闲是清闲,但见不到容世子,这曲子,我便没什么心思做。」 裴容:「?」 「容世子若是想听我的戏,下回我再去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到时候你一出来便能有新戏听了,如何?」 宁时卿一番话说的自然又认真,倒叫裴容信以为真,他面上竟有些犹豫,挣扎地看着宁时卿,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宁时卿饶有深意笑笑,轻摇摺扇:「容世子,你再这么看着我,届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带着你一同去的。」 裴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犯煳涂了,怎么会信了宁时卿这番玩笑话,他嘟囔道:「怎么你也说些这不着四六的话。」 「难道还有谁这么说?」 「太子啊,」裴容下意识接话,「他……」 而后声音一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马上抿嘴笑笑,意图矇混过关。 宁时卿轻笑不语,给裴容斟了杯酒:「容世子不愿说,便来喝一杯吧。」 裴容摇摇头,习惯性说道:「我不能喝酒。」 「哦?这是为何?」 不过是因为段景洵不让他喝罢了,可这话裴容如何说得出口,他这阵子本就因为段景洵烦闷不已,不然也不会同宁时卿一道出来。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因为想到了段景洵,又有些闷闷不乐了起来。 宁时卿执着地将酒杯推了过去:「不管什么原因,容世子如此烦闷,何必还在意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容世子,请。」 裴容低头看着杯中透明的酒水,突然就来了冲劲,一仰头,就全喝了下去。 几杯酒下肚后,裴容脸颊微红地靠在椅子上,晕乎乎地看向四周:「我……我这是在哪?」 「容世子,你醉了?」见裴容的酒量这么差,宁时卿也是万万没想到。 裴容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醉了?不可能,太子不让我喝酒的。」 「怪不得你不喝酒。」 宁时卿说完,又见裴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还在嘀咕道:「我得回去了,不然叫太子发现,他又要欺负我。」 段景洵哪能欺负了裴容,宁时卿是见过这二人不一般的场面,笑笑问道:「太子他怎么对你了?」 裴容犹犹豫豫地看了宁时卿一眼,才点了点自己的唇,欲语还休,意思不言而喻。 宁时卿:「……」 依太子的性子,这只怕不叫欺负。 「还有还有!」见宁时卿不信,裴容不满地大声道:「不止这个!还有别的!」 裴容摇摇晃晃地走向宁时卿,满脸地郑重:「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快憋死了。」 第93页 宁时卿扶着裴容生怕他摔倒,笑道:「容世子只管说便是。」 裴容凑到宁时卿面前,咬着耳朵,神神秘秘道:「太子会杀我。」 这话宁时卿更不信了,他扶着裴容坐下,口中敷衍道:「容世子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太子会在明年八月十九赐一杯毒酒给我,还有那个送酒的小太监,他虎口上还有道疤!」 宁时卿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方才裴容的话。 裴容说的是「太子会杀我」,而不是「太子要杀我」,这一字之差,意思可是千差万别。 宁时卿正想说点什么,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宁时卿转头看去,段景洵长腿一迈,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下一瞬他就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喝了酒?」 这话是对着裴容说的,也难为裴容在醉酒中还知道怕,他瑟瑟地躲在宁时卿的身后,扯着宁时卿的袖口,咽唔道:「救命……」 宁时卿毫不慌乱,起身颔首道:「太子。」 段景洵淡淡看过去:「宁丞相放你出府了?」 「丞相府中的家事也叫太子知道,真是让太子笑话了。」 段景洵点点头,又看向裴容。 对方正依附着宁时卿,低着头,非常不安的样子。 「他喝了多少?五杯?」 「是。」宁时卿说道。 「有劳你了。」 段景洵强硬地把裴容牵过来,宁时卿只听见裴容小小的一声惊唿「救命」,对方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只留下一缕酒香。 「我带他回王府,日后有机会,我也来同你喝上几杯。」段景洵淡淡道。 「好,那在下恭候太子了。」 裴容已经昏睡了过去,段景洵抱着人上了马车,裴容蜷缩在他的怀中,浅浅地唿吸着。 段景洵笑了笑,伸手挠了挠裴容的掌心,裴容迷煳地嘟囔一声,反手就握住了段景洵的手,又安静乖巧地睡着了。 「回宫。」段景洵吩咐道。 常彬问:「太子,不把容世子送回顺王府吗?」 段景洵把手指一根根从裴容的指缝中穿过,两人十指相扣,握在了一起。 「他这副醉酒的模样,还是不要叫顺王妃看见,带他回东宫先酒醒再说。」 裴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他刚抬手揉了揉额头,就听见段景洵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你醒了。」 裴容一愣,再转头一看,发现段景洵正双手抱胸,还冲他挑了挑眉:「睡得怎么样?」 裴容有些没回过神来:「太子?我不是和宁时卿一起吗,怎么……这是东宫?」 「比起我,你更想看见宁时卿?」 裴容沉默了一下,常彬上前一步,解释道:「容世子,太子见到你酒醉的模样,特意带你回东宫命我们照顾。」 裴容低头,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都换了,清爽干净,一点酒气也没有。 「多谢太子。」裴容越发不好意思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段景洵对常彬使了个颜色,常彬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段景洵起身,刚走到床边就见裴容往里躲了躲,他脚步生生停住,抽了把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怎么突然喝酒了?」 裴容不是很想单独面对段景洵,实在是这两次他被搞怕了,招架不住。 他气自己毫无意志力,却偏偏毫无办法,裴容微微侧过头,说道:「太子,我该回府了。」 就算裴容刻意不去看到段景洵,也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裴容咽了咽口水,有点慌。 「也是,」段景洵并未再问什么,甚至还替裴容说出了他的理由,「顺王妃该要担心了。」 裴容走后,正巧霍钦后一步就来了。 见段景洵面色不愉,霍钦问道:「最近每每见太子都是春风得意,怎么今天变了脸色了?」 段景洵摇摇头,问:「你今天怎么入宫了?」 霍钦提起手上的一坛酒,笑道:「给太子送好酒来了,二十年的杜康酒,不胜酒力的人,闻一口都会醉。」 「能让你醉吗?」 「哈哈——」霍钦笑笑,「这个年份的酒,莫说我,便是酒仙都能醉的。」 「这酒,你还有几瓶?」 「我总共得了两瓶,现在府中还有一瓶。」 「那这瓶,我便向你讨要了,如何?」 「好说,我本就是带来给你尝尝的。」 段景洵的心思霍钦还是能看出一二的,显然,段景洵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喝的,霍钦又问:「不知太子打算和谁共饮?」 「宁时卿。」 「宁时卿一介文人,这酒,只怕他喝上五杯便受不住了,太子与他喝,怎么能喝得尽兴?」 「呵——」 段景洵冷笑一声:「要的就是让他醉,最好,还要在裴容面前出了这酒醉的丑态。」 裴容回到王府时,四喜就巴巴地迎了上来:「小世子,您和宁公子做什么去了,小的快担心死了!」 四喜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裴容就想起来了:「太子说他遇到我喝酒了,不会是你说的吧?」 「不是!」四喜直唿冤枉:「还在茶楼您就把小的赶回来了,小的怎么会知道您和宁公子去了哪里。」 第94页 「也是。」四喜的话有几分道理,裴容便暂且放过他。 不过裴容心中还有一事,他对喝醉之时发生的事记得不太清了,只隐约有些印象,自己说过「杀人」「救命」之类的话。 裴容不免开始有些担忧,万一自己真的说了些不妥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确定确定比较好。 出乎裴容意料的是,在他刚准备派人去约见宁时卿时,宁时卿反倒先派了人过来。 「宁公子说,明日约容世子在听雪阁一叙。」 第56章 裴容如约来到听雪阁,宁时卿一看见他,连连拉着裴容坐下。 鲜少见到宁时卿如此热络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裴容心里咯噔一下,故作镇定地问道:「宁公子看起来今日心情很好。」 宁时卿拿出一本册子,笑道:「容世子上回不是说想听新戏吗,时间太赶,我只把词给写了出来,容世子看看。」 看过了词等于看完了戏曲的内容,到时候再听就毫无新鲜感可言。 没有人会愿意重复听已经听过的故事,裴容摇摇头:「不急,等上台之时,我不就知晓了吗?」 「可这首词的来源,还是多亏了容世子那一番酒后之言,我可是想不出这等离奇之事。」 裴容动作一顿,赔笑两声:「酒……酒后之言?可我那天说过什么,已全然记不清了。」 「容世子忘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宁时卿弯起了眼,笑得像只狐狸:「容世子,想知道吗?」 裴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自己。 裴容干咳两声,端得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酒后之言,胡言乱语罢了。」 「不对,」宁时卿笑道:「应当是酒后吐真言才是。」 裴容:「……」 「如何,容世子真的不想知道吗?」宁时卿很有耐心地放长了钩子,就等着裴容上钩了。 「你说得这么隐晦,我倒是还真有些好奇了。」 在宁时卿的「三催四请」下,裴容才装作稍微有了点心思的模样,问道:「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真言让你如此在意?」 「啪」的一声,宁时卿收拢摺扇,俯身过去,侧耳对裴容说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宁时卿又「哗」的打开摺扇,摇手轻扇,似笑非笑道:「如何?」 裴容笑得都僵了,反问宁时卿:「你相信?」 「我信。」 裴容更意外了:「你真的相信?」 「当然,我何必骗你?」 宁时卿还是笑得像头狐狸,再一次确定的回答,让裴容有些意外的同时,还生了几分好感。 「那……你为什么相信?」 「这个嘛……」宁时卿摇扇说道:「你也许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么明显,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改变,起先我也很好奇,想知道理由是什么。」 「那天你和我说过之后,我一细想,竟觉得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尽管这个理由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更惊讶的是,」宁时卿眼中笑意更浓,「你这么快就承认了,我还特意赶了本册子出来。」 「那这册子,你打算干嘛的?」 「这册子里的是我看到你与太子发生的一切,在得知那个理由之后,我又渲染了几分上去,你若是不承认,我便吓唬你,要听雪阁的把这曲子排练出来,到时便满城皆知。」 宁时卿说得坦然至极,甚至还有些调笑的意味在里面。 裴容起先还有些生气,见宁时卿双眼含笑,很快又明白过来:「可你不会这么做的。」 「对,我当然不会,」宁时卿笑道:「只有一个人知道的事,那才叫秘密。」 「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做?」 宁时卿收拢摺扇,吐出两个字:「看戏。」 裴容:「?」 「一个人看戏,也很有意思,不是吗?」 敢情宁时卿是在看他的戏呢! 裴容气得就要扑上去,也没想到宁时卿一介文人,身子看起来也不比裴容壮上多少,居然轻飘飘地拿捏住了裴容。 「容世子何必动怒?我还有话没说完。」 裴容没好气道:「你还想说什么?」 「知道了容世子的秘密,我荣幸至极,我想,有这份牵扯在,我一定是容世子最特别的朋友,毕竟,容世子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和他说这些话了。」 宁时卿说得不错,裴容的确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说的人,但从宁时卿口中说出来,有种非他不可的意味,裴容才不愿承认,嘴硬道:「怎么就不能和别人说了,你别以为知道了就能怎么样。」 「呵呵——」 宁时卿淡淡一笑,徐徐说道:「盛渊那张嘴从来都是管不住的,至于顺王妃,只怕会在惊惧之下,将容世子锁在王府中,直至安稳渡过那个日子,容世子的朋友不多,除此之外,容世子还能和说呢?」 「所以,日后容世子有任何烦心之事,都可以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裴容被噎得无言以对,宁时卿淡笑回视,八风不动。 离开听雪阁后,裴容转头就找上了盛渊。 他对宁时卿可真是没什么了解,只知道是宁丞相的长子,当今皇后是他的姑母,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除此之外,裴容一概不知。 第95页 盛渊还和宁时卿有过过节,裴容打算去问问,看盛渊知道多少,说不准也能从中发现什么。 裴容的目标很明确,他最重要的事被宁时卿知道了,自己要是不掰回点什么,实在是有点虚。 盛渊听完裴容的话,当场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原来是宁丞相曾有意对盛渊他爹提起过,希望两家多多走动,除了他们当长辈的,两家的年轻一辈结为好友也更好不过了,日后也有个关照。 彼时这两位爹,都做好了他们的儿子要步入仕途的准备。 这两人很不乐意的见了面,甫一见面,盛渊便热血沸腾地和宁时卿说了许多自己的打算,扬言绝不入仕! 可宁时卿倒好,第一天还和盛渊相谈甚欢,可转头就把盛渊那些从武的雄心壮志全说给了盛渊他爹听。 结果盛渊被他爹给关在了房中一个月,连带着他藏着的剑都给收了去。 盛渊刚被放出来就找上门去了,哪知道宁时卿只回他八个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于是乎,这两位彻底不来往了。 「你说说看,宁时卿是不是伪君子!」 裴容听完,心中已经明白。 宁时卿这是快刀斩乱麻,只是这刀,斩在了盛渊身上。 裴容拍了拍盛渊的肩,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过……」裴容问:「宁丞相的官职比你爹高,怎么想也该是你去找宁时卿才对……」 「这我就不知道了,」盛渊摇摇头,又问道:「我都忘了问,裴容,你打听宁时卿做什么?」 裴容一咬牙,干劲十足道:「我要揪出他的小辫子!」 没过两天,宁时卿都听说了裴容在频频打听他的事。 宁时卿无奈一笑,裴容这是不相信他,可他说的,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话。 「他若真的想知道,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宁时卿突然来了兴致,吩咐道:「准备一下,去顺王府。」 此时段景洵正在顺王府,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他在来的路上听说了裴容打听宁时卿的事,又想到前些日子裴容的不对劲。 明明之前两人都好好的,宁时卿出现之后就突然变了,让段景洵很难不去想这其中是否有某种联繫。 本来想带着裴容去看看宁时卿被灌醉后的模样,可今天听到这些话之后,段景洵一点也没这样的想法了。 段景洵的到来,也打了裴容个措手不及。 他正吃着上回段景洵送来的荔枝,没错,他还是忍不住吃了。 一抬头,就发现段景洵出现在他面前,他手一抖,白嫩多汁的荔枝就从他手上滚了下去。 「太子,」裴容把荔枝推了过去一点点,「吃荔枝吗?」 「不吃。」 段景洵在裴容身边坐下,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裴容想装作看不出都难,实在是 段景洵也太明显了,裴容甚至怀疑段景洵是不是故意要让自己主动发问。 「太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没有,」段景洵说:「我以为会是你有想说的,或者想问的。」 裴容想打听宁时卿的事,段景洵算是知道一些,若是裴容问他,他也不是不可以透漏一点的。 「我也没有,我……」 裴容倒是没想过问段景洵,下意识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小厮忽然来报,说是宁时卿来府,要见小世子。 裴容和段景洵异口同声道:「宁时卿来了?」 「原来太子也在,」说话间宁时卿已经踱步而入,笑道:「容世子与太子,见到我似乎很惊讶。」 两人再次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说完一对视,裴容下意识地移开了眼,就像心虚似的。 段景洵看着裴容不安颤抖的睫毛,看了好一会,才望向宁时卿:「难得见你来顺王府,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到了一些话,所以来找容世子说说。」 「这么巧,我今天也听到了一些话。」 只有裴容一脸纳闷:「你们都听到了什么?」 「不重要,」段景洵摆摆手,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巧得了瓶好酒,上回你可是答应过要与我喝几杯。」 「常彬,把酒拿进来。」 段景洵吩咐完,常彬就抱着一坛酒放在了桌上。 还未开封,裴容就已经闻到了阵阵酒香。 宁时卿也嘆道:「酒香扑鼻浓郁,好酒。」 段景洵撕开封口处,似笑非笑道:「既是好酒,那你可得多喝点。」 没酒量却馋酒的裴容,实在有些心痒,忍不住问道:「那我呢?」 段景洵把那盆荔枝给推了回去:「你吃荔枝。」 裴容:「嘁。」 第57章 段景洵和宁时卿共坐一桌,两人你一杯,我一杯。 裴容在一旁,边吃荔枝边看着这两人饮酒。 与其说是饮酒,不如说是拼酒。 这两人像在互相较量似的,一个人刚喝完,另一人就马上给斟满,丝毫的停顿都没有。 裴容也看出了不对劲,荔枝都顾不得吃了,对宁时卿说:「你……要不然少喝点?太子请你喝酒,哪有你这样喝的?」 裴容说完,还悄悄地看了段景洵一眼,正看到段景洵沉着一张脸,不悦地放下了酒杯。 第96页 他原本想劝段景洵的,只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改口喊出了宁时卿的名字。 宁时卿心思过人,又怎么会看不出裴容在想些什么,再者,段景洵突然邀他喝酒,只怕为的是上次他灌醉裴容一事。 宁时卿唇边笑意加大:「容世子,难得我与太子痛饮一番,多喝几杯也无妨。」 「说的不错,」段景洵又拿起酒杯,沉声说道:「索性今日无事,来,不醉不归!」 裴容见他们二人这阵势,果断沉默,起身熘到一旁,吩咐四喜去准备些醒酒汤,以备不时之需。 裴容走后,宁时卿开口:「太子今日,恐怕不只为了请在下喝酒这么简单吧?」 段景洵面不改色,淡淡问道:「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宁时卿笑笑,故意道:「太子的心思,我又如何猜得透呢?」 「所以你就揣测裴容的心思。」 「太子哪里话,我和容世子不过同是戏痴,并无其他。」 「说起来,容世子与我说了个故事,比我听过的任何戏曲都意想不到,太子想听吗?」 段景洵冷哼了一声:「我若想知道,问裴容便是。」 宁时卿饶有深意一笑:「太子说的是,倒是我多事了。」 「既然你说到了故事——」段景洵回头,见裴容正在和四喜说些什么,沉声道:「裴容。」 裴容应声回头:「太子?」 段景洵用眼神示意裴容坐下,问道:「方才我和宁时卿告诉我,他说你曾经和他说过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我有些好奇,你说来与我听听。」 裴容:「……」 宁时卿也不像爱搬弄口舌之人,怎么转头就把他给卖了! 裴容装傻道:「什……什么故事啊?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段景洵一挑眉,说道:「你如此遮掩,看来宁时卿所言非虚了。」 裴容瞪了宁时卿一眼,宁时卿摇扇一笑,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两人当着自己面还如此大胆,段景洵伸手捏住了裴容的下巴,冷然道:「我和你说话,你倒是一直和宁时卿眉来眼去。」 裴容:「?」 「我……我哪里眉来眼去了!」 宁时卿轻摇摺扇,遮住唇边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哼……」段景洵冷哼一声,「要是没有,你就把宁时卿口中那件匪夷所思的事,说与我听。」 裴容怎么可能和段景洵说出他的梦? 可现在看起来段景洵是不打算放过他了,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拖一拖了。 裴容扯着段景洵的袖口讨好地晃了晃:「下次,下次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好不好?」 段景洵面带不悦地看着裴容,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替他回答了,他就要现在听裴容说出来。 宁时卿也在一旁插话道:「或许是我在这里,容世子不好意思开口,我看这样,太子,今日的酒便到此为止,我先告退了,剩下的事,太子也可慢慢去问容世子。」 段景洵丝毫不接宁时卿的台子,皱眉道:「他羞于开口,当初又怎么能告诉你?」 宁时卿淡笑不语,颔首示意,便退了下去。 裴容:「!」 宁时卿居然就这样走了! 段景洵看向了裴容,似笑非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裴容很希望自己能说出点什么来,随便什么,只要能搪塞住段景洵就行。 但事实上,他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巴巴地看着段景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段景洵眸色渐深,哑声道:「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裴容支支吾吾道:「太子……我……」 段景洵:「嗯?」 「其实是……」裴容低声说着,突然目光一亮,大声喊道:「娘!」 段景洵动作一顿,回头看去,哪里有什么顺王妃,再一看,裴容已经小跑着熘进了房中。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用力地关上。 段景洵:「……」 隔天就是顺王妃入宫的日子,裴容小声商量道:「娘,我今天能不能不入宫?」 顺王妃摇头道:「进宫请安这可是规矩,你是不是又想出去玩?」 裴容不死心,继续哀求道:「我不是要去玩,只是……」 只是怕入宫碰上了段景洵怎么办? 昨天在王府还能熘了,今天这入宫,万一遇上了,这不是正撞上去了吗! 裴容只是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顺王妃无奈,柔声劝道:「既然说不出来,可不就是想去玩吗,每月进宫只有一日,其他的时间,娘都不管你,今天可不行。」 没办法,裴容只得老老实实跟着顺王妃入了宫。 好在今日并没遇上段景洵,在太和殿请过安之后,裴容想着差不多能回王府了,皇后却派人来请顺王妃去坤宁宫坐坐,顺王妃自然不会推脱,于是裴容又只能在太和殿中等顺王妃见完皇后,再一同回去。 裴容在太和殿无趣地吃着点心,突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响起,裴容心一惊,慢慢看过去,等发现是段月里时,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五皇子。」 不知是不是有一阵子没见段月里了,裴容只觉得段月里似乎沾了病态的脆弱,宫中精緻繁杂的衣物穿在他的身上,显得腰身细且柔,他的唇色极淡,看起来,似乎比在甘泉宫时更加脆弱。 第97页 段月里看见裴容也怔愣了一瞬:「裴容……」 他想起,上次见到裴容时,对方正被段景洵紧紧地抱在怀中,挣脱不得,任由段景洵的索取。 而他被罚入宝华殿抄经,也是段景洵留了个引子故意诱他上钩。 段月里眼神微动,问道:「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我是同我娘来请安的。」 裴容说完,又不禁问道:「五皇子,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段月里垂眸,抬手将髮丝别到了耳后。 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了他白皙小巧的手腕,叫人看着,似乎轻轻一折,便会断了去。 「五皇子,你……」 「看样子父皇并不在太和殿。」段月里打断了裴容的话,低声道。 「是,皇上方才离开太和殿不久。」 「那我来得不巧了。」 段月里说完,对裴容微微颔首,转身就准备离开。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身子一晃,仿佛站立不稳似的,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桌案,才没摔倒在地。 裴容连忙扶住了他,问道:「你身体不适,怎么出来身边也没跟一个人?」 段月里抬眸看过去,淡淡问道:「我从前也是一个人,照样过来了。」 「可你现在搬去了重华宫,而且皇上皇后也很疼你,怎么能跟从前比?」 「对我来说,从前和现在,并无两样。」 段月里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可还是叫裴容察觉了。 因为裴容扶住的那双手,同样在微微颤抖着。 「五皇子,我送你回重华宫。」 段月里抬眸看他,倏地,他脸上浮现一抹说不清的笑意。 「去重华宫的路,你知道怎么走吗?」 自从段月里搬迁宫殿,裴容一次都未曾去过重华宫,段月里这样问的意思,实在是叫人有些难受。 裴容仿佛浑然不觉般,小心扶着段月里往外走:「我不认识路,你指路就好了呀,反正我会送你回去的。」 「我怎么指,你就怎么走吗?」 「对,你指路,带着我走。」 「如果你真的这么相信我,那你就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只要听我的声音。」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裴容对上段月里的视线,发现对方不闪不避,正在安静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裴容问。 「我只是想知道,被人相信,是一种什么感觉。」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裴容败下阵来:「那我就听你的,不过你可得好好说,不然我摔着了,你也会跟着摔的。」 「好。」 红强绿瓦的宫殿中,裴容闭着眼,在段月里的口述下,有时拐过一条长廊,有时穿过一座石桥,说不出是他扶着段月里,或者是段月里扶着他。 终于段月里让裴容停了下来,裴容耳边的是清晰的风声,不像热闹宫殿中的那般嘈杂,鼻尖嗅到的也是荒芜枯叶的味道。 裴容有些奇怪,重华宫怎么会这么冷清,他不禁问道:「到了吗?」 「到了,你睁开眼睛。」 裴容慢慢睁开眼睛,突然的光亮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再一看清四周时,忍不住出声道:「这是……甘泉宫?」 「你怎么带我来这了?」 段月里眼神闪动,问道:「你不是相信我吗,既然相信我,那就无所谓甘泉宫,或者重华宫。」 「那……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想问你,」段月里凑到裴容的耳边,低喃道:「出宫那天,你为什么让太子吻你?」 第58章 裴容心中的段月里,从来都是精緻脆弱的,可眼前的少年,阴郁的问话让裴容陌生起来。 裴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道:「你……」 段月里偏头:「是不能提起的问题吗?」 全然无知懵懂的模样,似乎,并不是裴容想像中的那般阴冷逼问。 「不是……」 裴容自认为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是被段月里这样问,总觉得有些怪异。 若是旁人看到他与段景洵那般,怎么想,都不该是段月里这个反应。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容问。 段月里往前迈一步,定定地看着他:「所以,是你不愿说。」 就算四下无人,裴容还是和当初一样,丝毫不愿解释,甚至不愿提起。 裴容撇过头,喃喃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段月里面色不改,一点也不惊讶裴容的躲闪,低笑出声。 笑声中说不出是讥笑还是自嘲,总之,这不是开心的笑声。 笑着笑着,段月里竟突然连连咳嗽起来。 他咳的又急又快,身子都弯了下去,再抬起头时,面上都已经带上了不正常的潮红。 裴容也顾不得方才的怪异,连连拍着他的背,口中念叨着:「你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该来甘泉宫吹风,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段月里在落了灰的石凳上坐下,待稍微平復过后才低声道:「甘泉宫和重华宫,对我来说,并无多大区别。」 「可……皇上和皇后很疼爱你,你若是伤了身子,他们会担心的。」 「那你呢?」段月里问:「你会担心吗?」 「我当然也会啊。」 裴容只当是生病的过于忧虑,又劝道:「该回重华宫了,这次你可不能再指错路了。」 第98页 段月里点点头,慢慢地站起来,裴容扶住他,两人一同走出甘泉宫。 刚走至长廊,就看见段景洵迎面走来。 握着段月里的手下意识用力,裴容低头道:「见过太子。」 察觉到裴容的紧张,段月里神色淡淡,对段景洵颔首示意:「太子。」 段景洵也是脚步一顿,看着这二人皱眉问道:「你……你们怎么在这?」 不等答话,又对身后的人冷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五弟身子不好,赶紧去扶着他。」 段月里有人搀扶,裴容自然就站到了一边,低声解释道:「我今日是和娘来进宫请安的。」 「那怎么不见顺王妃?」段景洵问。 「皇后娘娘招了我娘去说话,我在太和殿等她,正遇到了五皇子,所以便和他一起出来了。」 段月里听着裴容的解释,眼中越加阴郁。 每一件事,事无巨细地向段景洵解释,全然不似面对自己那般,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太子,我先回宫了。」段月里冷声说完,不再看二人的反应,甩开身边的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容还一头雾水,段月里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段景洵却一脸郑重地问他:「皇后和顺王妃向来不熟,怎么会这么热情邀请顺王妃去坤宁宫?」 听段景洵并没有称唿皇后为母后,裴容心头讶异,并没有问出来,老实回答段景洵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近几次皇后是否请过顺王妃去坤宁宫?」 「没有。」 「裴容,你听我说,」段景洵正色说道:「等顺王妃回来,你问问皇后与她说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问到了,就来东宫告诉我,明白吗?」 「啊?」裴容傻傻问道:「为什么?」 段景洵并不想告诉裴容宫中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想要裴容听话,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上回在顺王府……」 段景洵有意无意提起,却不说透,惹得裴容马上巴巴地看着自己,生怕找他算帐。 裴容的反应让段景洵不禁轻声发笑,他故意板起脸,半是吓唬半是哄骗道:「上次那件事,想要我不计较的话,那些『为什么』的话,你就不要再问。」 裴容马上应声点头:「明白明白,问清之后就来东宫告诉太子,不问『为什么』。」 段景洵笑着揉了揉裴容的头:「这才乖。」 然后负手踱步,施施然地走了。 段景洵走后,裴容抬起手,怔怔地摸了下脸,发烫得厉害。 「常彬,你派个人,把我刚刚和裴容的话,传到五弟的耳朵里。」 一走远了,段景洵脸上的笑意消失,面容泛着冷意。 「五皇子是皇后的人,太子,您这样做,不等于告诉了皇后?」 段景洵沉声说道:「五弟是皇后的人不假,但依我看,他即便知道,也会将此事瞒下来,若是他真的告诉了皇后,也只是将此事引到了我的头上来,我自有办法应对。」 「可……太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常彬追问道。 「我要知道,五弟对这件事……不,对顺王府,或者说,对裴容的态度。」 回到顺王府,裴容记着段景洵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娘,今天皇后找你有什么事吗?」 「聊聊天罢了,裴容啊,」顺王妃笑道:「皇后很喜欢你呢,一直问起你。」 「啊?」裴容睁大眼睛问道:「皇后问我?说了哪些?」 顺王妃温柔一笑,问道:「裴容,你跟娘说,你之所以不喜欢太子了,是不是有了其他的人?」 裴容:「?」 「五皇子!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娘,你就不要乱想了!」 「可不是我乱想,若不是皇后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才不是呢……」裴容嘟囔着,小表情看起来还有些不高兴,不知是受了冤枉还是提到了太子。 「真的吗?可皇后的话听起来,你和五皇子很熟络,我听着,还以为你是把我瞒在鼓里了。」 见裴容眉头都皱了起来,顺王妃笑笑:「不是就行了,不是也更好啊。」 裴容更不明白了,从前他吵着喜欢段景洵的时候,也不见顺王妃如此感慨,怎么如今倒感嘆了起来。 「娘,怎么以前都不曾听你说过?」 「裴容,你一直说要寻个自己中意之人,娘也从不说过什么,从前段景洵之时,娘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可皇后提起五皇子时,娘真的有些担心。」 「你是你爹的孩子,你知道你将来,继承的是什么吗?那是任何人都不得不忌惮的权力。」 「娘不希望你捲入这些斗争中,只要不是皇室中人,任何人都好。」 「那些皇子妃太子妃的名头,都比不上你开心快乐一世。」 裴容把这些话转给段景洵时,难得的,段景洵沉默了下来。 段景洵能明白顺王妃的顾虑,他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 也许,他得更快一些才行。 见段景洵不说话,裴容出声问道:「太子?」 段景洵这才抬眸,看向他:「嗯?」 「那个……」裴容说:「话我也说完了,我先回去了……」 「等会,」段景洵按着裴容的肩膀,把他又按了下去,笑道:「你的话说完了,我还没说。」 第99页 「你要说什么?」裴容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紧张地问道。 「我有些好奇,」段景洵摩挲着下巴,「你和五弟做了什么,才让皇后有这么大的误会。」 「我和五皇子只是朋友,太子,你可不能冤枉我。」裴容皱眉,有点不高兴。 「那你的意思是,皇后是凭空猜测你与五皇子关系亲密?」 段景洵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道:「说来上次在宫里遇见你和五弟,你们就亲密同行,也难怪,我看了,都会忍不住去想,你们是何种关系。」 裴容反问道:「太子这么在意我和五皇子做什么?」 「谁说我在意你和五弟了。」 见段景洵不承认,裴容气结:「那你刚才那番话,又是为的什么?」 「我只是告诉你,我所看到的。」 段景洵垂眸,转而说道:「在宫中不比宫外,任何事都得慎重而行,否则,这一次是皇后误会,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段景洵的话终究是为了裴容好,虽然被说教了一顿,但裴容只是撇撇嘴,应了下来:「多谢太子指点。」 「倒是难得听你说次谢谢。」段景洵看过去,挑了挑眉。 「不过我和五皇子真的没有什么……」末了,裴容又小声地解释一句。 段景洵闻言扬唇一笑:「嗯,我知道。」 听到段景洵回应,裴容方才被压下的心思全溢了上来,他鼓着脸,不满道:「况且别人怎么样想我又如何能管,若是这样,我和你都亲过了,那不是更令人误会?」 段景洵一挑眉:「哦?」 裴容:「……」 嘴一快,说错话了。 「原来你还记得,这几次见你,我险些以为你忘了我们之间做过什么。」 裴容抿着嘴,不吭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段景洵眼中笑意甚浓,问道。 裴容闷闷道:「发生的事实,太子要我说什么。」 「那你不妨做个评价。」 裴容:」?」 「比如感受如何,是否舒服,还想不想再有一次……」 裴容恨不得捂住段景洵的嘴,省的他再胡说,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红晕:「太子!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坦坦荡荡,为何说不出口?」 裴容:「……」 坦坦荡荡用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对? 「你不说话,那我来回答,」段景洵偏头,气息喷在了裴容的耳垂上:「我想。」 第59章 裴容说不出是被吓的,还是羞的,只觉得热气都从他耳朵里喷了出来,烧得他四肢无措,口干舌燥。 「咕噜」一声,裴容咽了咽口水。 段景洵眸光中翻涌着裴容看不懂的情绪,只听见段景洵压低了声音,哑声问道:「口渴?」 裴容莫名不敢承认,违心道:「不……不渴。」 说完,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瓣,看得段景洵眼神一暗,喉咙越发紧了。 裴容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暗示意味,仍是那副无措又茫然的表情。 段景洵终于被他的天真打败,伸手遮住了裴容的眼睛,掌心下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扫过掌心,带来轻微的骚动。 「不要这么看着我。」 然后段景洵伸手,把人带入怀中,在裴容的发顶轻轻一吻,便放开了他。 裴容一点也不知道段景洵刚刚做了什么,只觉得心头忽然柔软得不像话,轻轻一捏,就能捏出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意来。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裴容感到退却,他开口想说出告退的话来,段景洵已经把茶杯递了过来。 「渴了都不知道喝水的吗?」 裴容吶吶地接过茶杯,也忘了先前说过的不渴,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浸润过他烫得厉害的五脏六腑,可热度却并没有因此退却,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有越烧越烈之感。 明明从前吵着喜欢段景洵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这般过,裴容既慌又乱,完全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裴容喝完了茶水,也还握着茶盏不松手,段景洵只得低声问道:「裴容,你还渴吗?」 裴容抬眸看他,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依然不肯松手。 段景洵只能拿过裴容手中的杯子,指尖不经意触碰过裴容的手背,发觉是一片滚烫。 再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声,茶杯突然从裴容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裴容几乎是马上就把手背在了身后,方才段景洵碰的那一下,已经叫他承受不住了。 好像所有的炙热都涌向了被段景洵碰过的那片皮肤,再以更加勐烈的姿态重新沖向他的五脏六腑,他只能缴械投降。 裴容呆呆地看向段景洵,想说些解释的话来,却见到段景洵皱起了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太……太子!」 裴容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面红耳赤道:「我……我先回去了!」 「你突然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段景洵也站起来,说道:「我送你回去。」 裴容也没力气再说出拒绝的话来,他拂过手背上被触碰的皮肤,很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走出东宫,裴容一路上眼睛都盯着地面,看也不看段景洵一眼,就连迎面走来个小太监也没发现,还是段景洵拉了他一把,裴容才停了下来。 第100页 「参见太子,容世子。」小太监看起来是特意来寻他们的,低头喊道。 「什么事?」段景洵问。 「奴才是重华宫的,五皇子听说容世子今日进了宫,特意派奴才出来,邀容世子前往重华宫一叙。」 小太监的话暂时分去了些裴容的心神,想到上次见段月里的时候,对方身体不大好的模样,也不知如今好些了没有,裴容便没有拒绝,点头道:「好,那你带路吧。」 转过头,正对上段景洵的目光,裴容移开视线,低声道:「太子,你……」 段景洵负手背在身后,面不改色道:「正好我也有事去找五弟,就与你一同前去。」 三人来到重华宫,段月里见到裴容时,只对他颔首示意,一张脸仍是那副冷淡淡的表情,只是眼神瞧着鲜活了许多,那是对待旁人明显的不同。 再看见突然来访的段景洵时,表情僵了一瞬,很快便隐了下去:「太子今日怎么来了?」 段景洵掸了掸衣袖,坐了下来:「无事来看看五弟罢了。」 段月里听闻,只暗自在心中冷笑。 几日不见,段月里看起来气色倒是好上了一些,裴容忍不住问道:「五皇子,你身体可好些了?」 段月里眼中浮现些许笑意,点头道:「已好多了,想起你还未来过重华宫,所以才派人去邀你过来。」 裴容也笑道:「看你好了许多,我也放心了。」 说完后,又忍不住看了段景洵一眼,对方的腰间正挂着自己送给他的那个药囊。 段月里又对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今天太子也来了,小安子,你去吩咐他们沏壶好茶来。」 小安子垂头,应道:「是。」 这小太监皮肤白皙,面容白皙,唇角旁还有一颗小痣,从裴容身边走过时,裴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 「五皇子,那个太监我是不是见过?」 段月里神色不变,答道:「从前在甘泉宫时,他便来过一次,也许你遇上过也说不定。」 段月里这么一说,裴容就想起来了:「对,我和那名小宫女一起碰到的。」 裴容说完,才想起那名小宫女已经许久不见了,当初她在甘泉宫一个人跟了段月里那么久,怎么如今段月里来了重华宫,却不见了人? 段月里似是看出裴容的疑问,淡淡解释道:「我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医说是在甘泉宫时落下了病根,芸香她照顾不力,母后便她罚去了别的去处,不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说话间小安子已经端着茶水重新走了进来,他的步子又稳又轻,一个个给他们递上茶水,低眉垂目,模样看起来安静又顺从。 轮到裴容时,裴容低头,从小安子的手上接过茶盏,不经意地看了他的手一眼。 小安子的手和他的脸蛋一样白皙,正因为白皙,所以他虎口上的那道十字疤痕格外明显。 这一眼,便叫裴容被无尽的恐惧淹没,他连茶盏都接不稳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了他的手上。 段月里刚一起身,段景洵便已经快步走到了裴容的身边,紧张地问道:「裴容,你没事吧?」 随后又对宫人冷声吩咐道:「愣着做什么,去请太医!」 段月里握紧了拳,低声呵斥小安子:「连被茶都端不好!」 小安子当即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上,重重地磕头:「奴才知错!」 不多时,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深色的印迹,那是血磕在地上的痕迹。 可小安子像不知疼痛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继续磕着,「咚咚」声不断,听着便叫人害怕。 裴容被段景洵半搂着,他面上血色尽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战慄的害怕。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这样想着,裴容强撑着力气,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安子。 这一次,裴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任何情绪,冰冷的寒意从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钻了进去,叫人不寒而慄,胆战心惊。 那双手,和梦境中那双要了他性命的手一模一样,那双手会卸掉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再把毒酒强硬地灌进自己的口中。 裴容记得,他被蚀骨挠心的剧痛狠狠地击倒在地,昏暗的宫殿中,只有一束光照了进来,隐匿在黑暗中的小太监往前走了一步,光束便照到了他交叠在身前的那双手上 白皙秀气,虎口上有着一道明显的十字疤痕。 直到他死去,那双手的主人,仍然在注视着他。 裴容还记得,收到段景洵的邀约时,他是那样的快活,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了王府里的每一个人,小世子的快乐在这一天也传给了所有的人,他几乎是奔跑着进了宫。 到了宫门前,他一刻也不能停下来,一掌,便推开了那扇通往死亡的门。 即便裴容痛得快要死了,鲜血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他那个时候想到的,还是段景洵。 裴容不懂,明明是段景洵派人传话约他来这里相见,可为什么等待他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因为自己喜欢段景洵,所以他就该死吗? 小安子还在不住地磕头,一下又一下,很快鲜血从他的额上流下,转眼间他已是满脸鲜血,恐怖至极。 「你……你……」裴容颤抖着,指着地上的小安子,梦中的那双就在眼前,裴容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101页 段月里也看出裴容是因为小安子而不对劲起来,他勐然一脚踹了过去,冷声道:「滚出去!」 段景洵抱紧了裴容,即便这样,裴容的身子仍是颤抖得厉害。 段景洵不知道裴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抱紧裴容,希望自己的怀抱,能让裴容不再那么害怕。 「裴容,你别怕,我在这里,不管发什么,你……」 段景洵的话让裴容勐然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了段景洵,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裴容哭了。 这个发现让段景洵心都被揪住了,甚至让他忽视了裴容对自己的抗拒,段景洵上前一步,再次向裴容伸出了手。 「裴容,你别害怕,你别怕……」 段景洵好像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重复着说着「你别怕」,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 裴容只是摇了摇头,段景洵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眨也不眨地看着裴容。 裴容只是垂眸,指尖拂过手背上的那块皮肤,先前那些不知名的情愫在此刻显得尤为可笑。 梦境中死亡带来的痛苦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裴容的身体,裴容抬起了眼,声音喑哑万分:「太子……」 然而话还没说完,裴容身子忽然往后一仰,眼看就要直直地摔下去时,一直注意着的段景洵大步迈了上去,伸手接住了裴容。 裴容正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段景洵沉默着打横抱起裴容便往外走去,口中冷声吩咐道:「常彬,等会把那名小太监带到东宫来。」 段月里赶上前去,拦住了他:「太子!裴容他……」 段景洵脚步一顿,凌厉地凤眼扫去,语调冷然:「裴容他——」 「是我的。」 第60章 东宫,裴容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鬍子花白的太医正在给他把脉,忽而,又露出皱眉神色。 段景洵立于一旁,见状不由问道:「裴容如何了?」 太医收回手,恭敬答道:「太子,容世子气血不畅,心有郁结,在大喜大忧之下,身子受不住晕了过去,微臣已经开好了方子,只是还需要容世子敞开心扉,莫再如此忧思。」 「心有郁结?忧虑过重?」段景洵险些不敢相信,重复问道。 裴容的性情如何他最是知晓的了,顺王府被人捧着长大的小世子,无忧无虑,怎么会心有郁结? 「是,」太医答道:「微臣诊了两次,万不敢出错。」 得到太医肯定的回答,段景洵仍是震惊不已,他面上不曾显露半分,命常彬跟着太医去取药后,便屏退了其他的宫人,在裴容身边坐了下来。 睡着的裴容面容沉静美好,任何人看着,都会不忍惊扰他半分。 段景洵替裴容拢了拢被褥,看向裴容的目光似打量似心痛,他伸出手,虚空从裴容的眉骨一路向下,缓缓拂过,低声呢喃:「裴容,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昏睡中的裴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在挣扎抗拒着什么,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就连在梦中都不得安稳。 段景洵连忙握住了裴容的手,明知他听不见,还是柔声说道:「裴容,我在这,你不要怕……」 裴容动了动嘴唇,段景洵连忙俯下身,听到裴容在轻声说着「救我」,声音又轻又惧,听得段景洵心中酸涩难忍。 「我会救你,会一直保护你,裴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裴容已经被梦魇住了,他不住地摇头,身体小幅度地挣扎着,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颤声重复着「救我」。 段景洵一把抱住裴容,将裴容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在怀中,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不多时裴容便安静了下来,段景洵轻轻地把裴容平放在床上,刚一松手,就看见裴容睫毛微微颤抖,像是马上要醒过来的样子。 果然下一秒裴容睁开了眼睛,他略带茫然地看了看床幔,接着目光才慢慢地向下,移到段景洵的身上,然后停下。 段景洵马上握住他的手:「裴容,你怎么样了」 裴容轻轻地眨了眨眼,眼底的水气就冒了上来:「太子,为什么?」 「什么?」 见段景洵不解又迷惑,裴容摇摇了头,似是在轻声自语:「没什么。」 段景洵眉头紧皱,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听见一女子惊唿裴容的名字,回头看去,正是满脸焦急之色的顺王妃。 见到顺王妃,段景洵站起身,颔首示意。 顺王妃一双美目中满是担忧,焦急问道:「太子,裴容他……」 话还没有问完,裴容已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鼻头一酸,委屈地喊道:「娘……」 裴容和顺王妃一起回了府,段景洵独自坐在宫中,满腹心事。 常彬提药而入,说道:「太子,容世子的药已经拿回来了。」 「裴容已经出宫了,明日送去王府。」段景洵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道。 「是。」 「那个太监如何了?」 「禀太子,那名太监叫小安子,是皇后身边大太监李公公亲自打点入宫的,可以说是皇后的心腹之一,在五皇子搬入重华宫时,皇后娘娘特意派了过去。」 段景洵皱眉:「皇后的人?」 「是,」常彬说:「容世子所说之前和小安子的一面之缘,也确有此事。」 第102页 「还有呢?」 「其他的,便问不出来了,这小太监倒是嘴硬的很。」 「也是,」段景洵神色淡淡说道:「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的人,是没那么好对付的。」 「还有一事,」常彬看了一眼宫外,低声道:「五皇子已经来要人了。」 「给他,」段景洵挥了挥手,「但是也别忘了,眼睛可不要跟丢了。」 两人刚谈完话的时机,霍钦恰在此时匆匆而入:「太子,我听说容世子今日晕倒了?」 段景洵骤然握拳,沉声应道:「嗯,已经回府了。」 「可有什么大碍?太医怎么说?」 段景洵抬眸看他,慢慢松开手,声音似是疲惫万分:「太医说他思虑过重,心有郁结。」 「什么?」霍钦同样惊讶万分,「容世子他心性率真单纯,怎会如此?」 「或许正是因为他心性使然,裴容才会如此。」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告知他的人,在宫中亦是如此,即便是再骯脏的心思,面上也永远不显山露水。」 「可裴容不同,他藏不住,却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才……」 段景洵说着,便停了下来,他甚至想像不出,究竟是何等无法开口的事,能让裴容忧虑至此。 念及此处,段景洵眸色一暗,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裴容一定和他说过什么。 可想到此人已死,段景洵不免更恼自己,当初若是动作更快点,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霍钦见段景洵面有异色,不由问道:「太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一个人。」 「谁?」 「清净道人。」 霍钦听闻,神色微动,清净道人羽化一事他自然也知晓,况且他今日过来,还有一半是为了此人,不过他并没有当即说出,反而继续问道:「这人有何奇怪之处?」 段景洵垂眸,说道:「当日在青云观初见时,裴容对他态度十分奇怪,我十分在意,下山之后我便派人去找过他,可不过一日时间,便传来清净道人羽化的消息。」 听到段景洵曾派人去找过清净道人,霍钦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再想起自己近日所闻,才徐徐说道:「太子有没有想过,清净道人之所以羽化,是因为他算出太子你会去找他。」 段景洵顿觉不对劲,沉声问道:「你这话何意?」 「我府中有一个小厮,说他在青云山看见了清净道人,我听闻此话,便派人去查了查。」 「结果如何?」 「青云山顶,竹林深处,便是清净道人的藏身之地。」 裴容刚回王府,就沉沉地睡去了。 也许是回到自己的家中,他这一觉不同于在东宫的时候噩梦连连,反而难得无梦,等他醒来,发现窗外天光大作,才发觉自己竟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看着头顶熟悉的床幔,怔怔地眨了眼,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察觉到疼痛时,才松开了手,一旁传来四喜又惊又忧的声音:「小世子,你没事吧!」 裴容转头,看见守在床边的四喜,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大梦初醒的那天。 可他清楚的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见到小安子,也不曾认识段月里,对段景洵,更加不像现在如此复杂。 他甚至想这样冲出王府,去问段景洵,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在见到小安子的时候,裴容险些问了出来,可他太害怕了,胆小的他,甚至连问出那话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他醒来,更是一片茫然。 在他昏迷的时候,裴容噩梦不断,他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梦境中求救,他隐约听到段景洵的声音,段景洵在一字字的告诉自己,让自己别害怕。 他被带入了一个满是沉木香的怀抱,那么用力,甚至有一丝颤抖,似乎,段景洵比自己更加害怕。 在害怕至于,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段景洵对他的感情极深,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一般。 更让裴容挣扎的是,他在这怀抱中,得到了安定和相信的力量。 可这更加可笑不是吗? 明明,伤害自己最深的,就是段景洵。 裴容垂下眼眸,眼睫颤抖得厉害,长而密的睫毛打了小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的脆弱和挣扎。 裴容的沉默让四喜更加惊慌,他一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世子,你说句话!」 「我没事,」裴容勉强笑了下,轻声说道。 「我这就去喊王妃!」四喜说完,偷偷地抹了把脸,便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时,顺王妃匆匆进来,一见着裴容,眼眶就红了。 裴容握住她的手,像往常那样,把头靠在了顺王妃的手臂上:「娘,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了。」 顺王妃爱怜地揉了揉裴容的头,柔声道:「没事就好」 而后又轻声自语:「有娘在,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话的声音极轻,就连裴容也没有听到,他按下心中的纷乱,喃喃道:「其实我知道,我还是叫娘替我担心了。」 顺王妃柔柔一笑,声音温柔:「所以你要好好的,知不知道?」 裴容闭上眼睛,声音低哑:「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似乎这话不止说给顺王妃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第103页 他必须得好好的,不然,他娘该怎么办? 「看到你醒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我准备去法华寺诵经祈福几日,向菩萨求个平安。」 「娘,去法华寺诵经,辛苦难忍,你……」 听出裴容想劝阻自己,顺王妃摇摇头:「寺中辛苦是必然的,有何不能忍?你不用劝我,再说,叫菩萨听到,就不灵了。」 裴容知道顺王妃心意已决,已没人能说得动她,只得放软了态度,希望顺王妃早些回来。 顺王妃笑着应下,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顺王妃便动身了,临走时,一改往日的温和,严厉地吩咐府中众人,好好照顾小世子。 四喜第一个大声应下,其余的下人也跟着齐声应道,顺王妃这才满意,又交代了裴容几句,才坐上马车离开了王府。 顺王妃刚走不久,宁时卿就来了。 一见到裴容,宁时卿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在重华宫晕倒了?」 裴容还未有所反应,一旁的四喜瞪大了眼睛,一点也不顾及宁时卿是丞相长子的身份,怒道:「我家小世子刚醒不久,宁公子说这些可不太合适。」 宁时卿毫不在意地摇扇一笑:「你倒是忠心,可你却不知道,这话也只有我能问了。」 四喜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裴容抬手示意:「没事,四喜,你先下去吧,我和宁公子说说话。」 裴容发话,四喜只能闭上嘴,忿忿地退了出去。 宁时卿嘴角笑意更大,一点也不像是来看病人的状态,笑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 裴容垂眸,低声道:「是,我倒还庆幸你如此坦白。」 「所以你大可以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该不该对宁时卿说,这个问题,让裴容有些犹豫。 上回醉酒的无意之言,裴容尚且能认为自己是醉酒的缘故,可现下他并未喝醉,且十分清醒,倒有些犹豫了。 看出裴容的犹豫,宁时卿轻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人,毕竟,我还是很关心你的。」 宁时卿调笑的话让裴容弯了弯嘴角:「说起来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如此看重了。」 「当然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宁时卿眼中带笑,摇扇间眉眼风流,叫人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罢了。 偏偏裴容却追问到底:「如何重要?」 宁时卿只是摇头:「说来说去,容世子还是不相信我。」 裴容抬眸,目光与宁时卿对视。 宁时卿的瞳孔幽黑而沉静,嘴角微翘,不,是他的唇天生就如此,总有股带笑的错觉,可他的眸子却奇异般的冷静。 裴容沉吟半晌,才慢慢说道:「我遇见了一个人。」 宁时卿闻言,握扇的手一顿:「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你提起过他。」 提起小安子,裴容还是难掩心中恐惧,他无意识地将茶杯捏得紧紧的,低声道:「我在五皇子身边看见的他,他的手……」 「容世子,」宁时卿出声打断了裴容,「按你所说,他是太子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五皇子身边?」 茶杯的水尽数泼洒而出,裴容骤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因为害怕,而忽略了这么明显的问题。 宁时卿说得没错,小安子是太子的人,不仅自己在东宫从未见过,如今还出现在了五皇子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忙着租房搬家还有工作的事…… 第61章 宁时卿的话像一把巨大的斧头,噼在了裴容的身上,让裴容动弹不得。 裴容怔坐半晌,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竟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宁时卿嘆道:「容世子,难道你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我……」裴容吶吶,仍是处于巨大的震惊当中,已无法说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种心情。 既然小安子不是太子身边的人,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杀死自己的,并不是段景洵。 可怎么会出现这种荒唐的笑话呢? 当初在青云观遇到清净道人时,清净道人也并没有反驳裴容的任何话,也让裴容更加认定此事。 裴容越想只觉得脑子越乱:「怎么会这样……」 「容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太子所为,你又该如何?」 宁时卿的声音温和坚定,裴容不由自主地就将心神放在了他的身上,听闻此话,裴容更加慌乱,他无措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容世子,」宁时卿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徐徐说道:「你心性通透,如此明显的漏洞,为何迟迟没有发现,这其中缘由,你是否想过?」 宁时卿的眼冷静而暗藏深涌,裴容移开了眼,近似逃避般的语气道:「我……我真的没想到。」 「不,你不是没想到,」宁时卿声音轻柔,语调却十分肯定,「假如当初梦中之人不是太子,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吗?」 这个问题太过锋利,打得裴容措手不及,他仿佛被宁时卿看穿了所有的心思,那些他知道的,或者他自己都不甚明朗的,全部被宁时卿看得一清二楚。 裴容咬着唇,颤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宁时卿无奈嘆道:「容世子,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是太子的事,就让你方寸大乱。」 第104页 「你这样实在是太欲盖弥彰,明明所有人都瞒不住,偏偏就瞒住了太子。」 「说起来,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宁时卿的话戳中了裴容藏得最深的心思,眼看裴容就要跳起来反驳,宁时卿赶忙挥手,打住了他:「停,你要是想说和太子毫无瓜葛,就不用再和我说了,你说了我也是不信的。」 裴容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叫他好不难受。 宁时卿问:「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那个小太监,容世子,你可有什么打算?」 宁时卿先前说了那么多,其实最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明白,若是不点破裴容的迷雾,只怕裴容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果然,在明白小安子与段景洵无关后,裴容当即就想通了这个最重要的事。 「我要弄清楚,真正指使小安子的人,到底是谁。」 「说得不错,」宁时卿又摇起了摺扇,含笑道:「别忘了,那个人可是让你和太子吃了不少苦头。」 裴容很别扭地移开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宁时卿今日前来,似乎只为和裴容说清这些话,见裴容已不再忧神,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王府。 裴容独自一人在庭院中坐了许久,他想了许许多多,从前那些不甚明朗的东西,在此刻骤然清晰。 段景洵借盛渊之手送给自己的银雪狐,被山贼擒住时带着沉木香的蒙面人,还有那枚段景洵小心又故作吓唬自己的平安符。 那些意味不明的拥抱,那些无法克制的吻。 他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段景洵他对自己,是否 「小世子!」 四喜突然闯了进来,打断了裴容的沉思:「太子身边的常公公来给小世子送药了!」 裴容一听,也顾不得方才所想,连忙说道:「把人请进来。」 「药在这,」四喜提起手中的药包,说道:「常公公只吩咐要小的把药带给世子,其他的,就没说了。」 裴容沉吟半晌,朗声吩咐四喜:「四喜,准备一下,我要入宫。」 「入宫?」四喜问:「是去见太子吗?」 「不,是去找五皇子。」裴容定定地说道,心中已然决定,他起码要弄清楚,小安子究竟有什么来歷。 站在重华宫的宫门口,裴容停下了脚步。 知道杀死自己的人就在这宫殿之中,裴容心中仍是说不出的复杂,同时他也明白,小安子只是替他人行事,真正的幕后之人,依旧藏在迷雾之后。 他纵然害怕,可他必须拿出勇气去面对。 裴容胆小,却并不懦弱,他很清楚,这是自己一定要做的事。 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有疼爱他的娘亲,远在边疆的爹爹,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裴容不愿让这些深爱着自己的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巨大的重华宫华丽威严,压得人沉重压抑,裴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停留,一步步迈了进去。 让裴容惊讶的是,他并未在重华宫见到段月里,宫人们只说五皇子已经出去好一会了,让裴容再等一等。 小安子也并不在这些宫人们当中,裴容想着,或许是和段月里一同出去了,便点头应下,在正殿中等着段月里回来。 不多时,段月里便回来了,只是小安子也并不在他的身边,段月里的模样却有些奇异。 他苍白的面颊上透着些粉红,额上也有些细汗,还在急急地出着气,看起来有些劳累的样子。 不过段月里的眼神却亮得逼人,裴容还从未见过段月里这副神态,不由问道:「五皇子,你这是?」 段月里先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待平復了一会,才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不是在王府休养吗?」 他的声音很轻快,是少有的愉悦,仿佛是遇见了多么值得开心的事一般。 裴容抿抿唇,问道:「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你说,我自然不会瞒着你。」 裴容定下心神,袖口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奇怪,故作镇定地问道:「怎么今日……没瞧见上次那个小太监?」 因为裴容的这句话,段月里的眼神似乎更亮了几分,他几乎是迫切地问道:「你不是讨厌他吗?」 「我有话……」 裴容话还没说完,段月里又自顾自继续说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我刚刚才收拾完,本来是准备明日请你入宫的,既然你今日来了,我就带你去看看。」 「礼物?」裴容诧异,「我不需要礼物,我只是想问问关于小太监……」 段月里故作神秘的「嘘」了一声:「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去看他。」 裴容见状,只能点头应下,便跟着段月里一同出了重华宫。 一路走着,路上越发清冷,裴容一看,发现段月里带自己走的正是通往甘泉宫的路。 裴容心中更加疑惑,忍不住问道:「那个小太监在甘泉宫吗?」 「对,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段月里说着,眼中闪动跳跃着奇异的光芒。 裴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事关小安子,容不得裴容退缩,在这种心情下,裴容犹豫着走入了早已荒废的甘泉宫。 自从段月里搬出去之后,这里更显荒凉,地上落叶已经成了堆,空气中到处瀰漫着腐朽刺鼻的味道。 第105页 裴容强忍下心中的怪异,四处张望,甘泉宫里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声,再无其他响动,实在是不像有人在这里的样子。 小安子真的在这里吗? 这样想着,裴容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段月里指向前方紧闭的房门,因为知道裴容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他就在里面,你不用再害怕了。」 这是段月里静心为裴容准备的礼物,段月里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裴容因为惊喜而露出的表情。 裴容定了定心神,掌心覆上宫门,无意识地屏住了故意,用力往里一推,「吱呀」一声,宫门缓缓地向里推开,露出了内里黑暗压抑的一切。 就像看不到底的深渊,诱使着裴容深入。 「呲啦」,段月里划亮火摺子,点燃了房内的蜡烛,也让裴容看清了房内的一切。 这一看,却让裴容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面如白纸,他甚至没有力气在撑着自己站稳,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这……这是……」 裴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颤抖着身体,看着眼前让他惊恐的一幕。 小安子正跪在他的面前,他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眼睛睁得大大的。 裴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将眼睛睁到这种地步,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般。 小安子好像看不到眼前的裴容,他不眨眼,不唿吸,裴容后知后觉地才明白,小安子已经死了。 两条已经干涸的血泪印在了小安子的脸上,他的表情定格在最恐惧的那一瞬间,裴容甚至想像不到,小安子在临死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裴容,你看,他永远都不会让你害怕了。」 「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段月里在裴容身边蹲下,眼中笑得诡异,明明还是那张苍□□致的脸,可让裴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 那个脆弱单薄的少年,怎么会如此让他陌生? 甘泉宫中又只剩下了段月里一人,还有早已僵硬的小安子。 段月里疑惑又古怪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小安子,他遇到了难以理解的问题,喃喃自问:「你都已经说不了话,为什么还让他这么害怕?」 裴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甘泉宫,心脏几乎要从胸腔内跳了出来,可裴容也一刻也不敢停,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一条又一条的宫道中。 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裴容才停了下来,靠在墙上急急地喘着气。 方才的一切让裴容惊魂未定,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抬眸四望,发现眼前的宫殿有几分眼熟,再一细看,发现破旧的匾额上写着「临光殿」三个字。 这是段景洵幼时住过的地方。 裴容心神一阵触动,再还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如何时,他已不由自主地抬起脚,走了进去。 东宫。 李公公快步而入,俯身在皇后耳边轻语几句,皇后听闻,登时大怒:「段月里他好大的胆子!」 「奴才也实在想不到,五皇子平日瞧着无害,竟也这般心狠手辣。」 「娘娘,您说是否五皇子不满小安子的监视,才把他除了?」 「若要除小安子,一早该动手了,他又何必等到现在?」 皇后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怒极反笑,轻笑出声。 「那娘娘认为,此事如何?」 「哼!」皇后冷哼一声,「前几日容世子的事闹得不小,说是怕小安子怕得很,本宫瞧着,段月里这是借花献佛,讨容世子的欢心。」 「若这么说,小安子死了倒也算死得其所,太子也在派人盯着他,若是叫太子发觉出什么来,那可不好办了。」 「可段月里杀本宫的人,那便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容世子,娘娘,您还是心软了。」李公公压低了声音,眼神迸射出阴险的算计。 「一个两个的,都叫那裴容迷了心窍了,你说得对,本宫的确太仁慈了。」 皇后眼眸微动,无声地笑了。 第62章 临光殿中,小木马静静地立于庭院里,裴容蹲下身子,擦拭去小木马身上厚厚的灰尘,露出了它掉色厉害的样子。 被时光与岁月打磨过的小木马,身上的颜色斑驳灰暗,即便看起来十分老旧,可裴容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木制的马身,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更是给裴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好像自己在什么时候,曾经来过这里,同样对这个造型奇特的小木马爱不释手。 「裴容?」 就在裴容沉心回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听到这声音,裴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段景洵。 放在小木马身上的手一顿,裴容收回受,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子,段景洵正站在离自己三尺之外,远远地看着。 两人静立对望,段景洵目光深邃,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给人一种万千深情的感觉。 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眼神还能无动于衷,裴容也是,更不要提他从来就招架不住段景洵。 所以裴容移开了眼神,嗫嚅道:「太……太子……」 段景洵眼神微动,神色不明。 他今日刚从宫外回来,尚不能平復自己的心境,所以才来临光殿看看,没想到遇到了裴容。 第106页 段景洵刚唤完裴容,便觉得自己唤得不该。 眼前的这一幕静谧又美好,美得叫段景洵忘了,先前裴容在东宫是如何的抗拒自己。 只是过去的记忆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叫段景洵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悸动。 等裴容回头,两人的视线一接触,段景洵便瞬间清醒,他甚至没有再往前迈一步,只远远地停下。 段景洵喉头滚了滚,沉声道:「不在府中休养,怎么在宫中乱跑?」 裴容突然就想起了甘泉宫中看见的一切,他死死地捏住了袖口,颤声说道:「小安子……他死了……」 「死了?」段景洵也大感意外,不过比起小安子的事,他更在意的是裴容为什么会知道。 「你去找他了?还是有人告诉你了?」 「我原本打算去找他的,没想到……」 裴容还没说完,就见段景洵神色大变,快步向自己走来。 「你去找他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很危险!」 段景洵压低了自己声音,几乎从喉咙中嘶哑着挤了出来。 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如临大敌,他死死地盯着裴容,确保自己不会错过裴容任何细微的变化。 裴容却准确地抓住了段景洵话中的意思,反问道:「你知道他的事?」 「是,」段景洵按下心中的躁动,沉声说道:「听我说,裴容,小安子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既然他已经死了,你也问不出什么来。」 「太子,」裴容突然插话,「有关小安子的事,不是还有你吗?」 段景洵沉下脸:「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宫中的事,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你不肯告诉我,我就去……去……」 到底要如何做,裴容自己尚不明确,自己根本没有能叫段景洵束手就擒的东西,他说这话,又有何意义? 不等裴容想好,段景洵骤然握住了他的肩,隔着布料,裴容都能感受到段景洵的掌心烫得吓人。 「裴容,你答应过我,要听话,还记不记得?」 「嗯。」裴容咬着唇,很轻地点了下头。 「小安子比你想像中更加危险,就算他已经死了,你也不要去犯险,知不知道?」 「太子,」裴容吶吶,「为什么你对我……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段景洵眼神中深藏着不为人知的柔情,他只是揉了揉裴容的头,像以前那样告诉他:「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吗?」裴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段景洵的袖口,近乎期盼地看着他。 纵使看出裴容的渴望,段景洵只能狠心拒绝,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可握着裴容的手却越用力:「不能。」 明明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可他手上的动作,仍然霸道地不许裴容离开。 段景洵甚至不给裴容理由,除了简单有力的两字,仿佛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裴容怔愣地看着段景洵,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段景洵心中所想,可现在,他又无法避免的产生了动摇。 明明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为什么段景洵还要一再忍耐,他到底在忍什么,在等什么? 段景洵的拒绝让两人相顾无言,忽而刮来一阵大风,吹起了满地的落叶,落叶打着转地飘了起来,而后又悠悠地落下,破旧的小木马随着风动,「吱呀呀」地晃了起来。 这动静打破了两人之间近乎凝固的气氛,裴容像是突然惊醒般,怔怔地后退了两步,他此刻纷乱如麻,低头快速地说道:「太子,我先回去了。」 然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光殿。 段景洵只是回头,看着裴容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中。 晃动的小木马也逐渐地停了下来,段景洵俯身,掌心抚过小木马的背嵴处,低声自语:「他还记得你。」 离开皇宫以后,对于段景洵对自己隐瞒,裴容从一开始的茫然,到现在已然有了怒气。 段景洵从来不肯把话和他说明,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可若是这样,他又何必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心神? 小安子的事他是一定要弄清楚的,既然段景洵不告诉自己,他便想办法去查! 可该如何去查,裴容却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原本他是想去问段月里的,可段月里今日的模样实在是让裴容心惊,裴容若有所思地走在街上,突然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般,低头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拉住他的脚踝。 「好心人,求求你……」 两人一对视,乞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裴容,口中怔怔地喊道:「容世子?」 裴容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乞丐是名女子,而且还认识自己。 再一细看,只觉得她骯脏的面孔有些熟悉,裴容不禁疑惑道:「你是……」 「容世子,奴婢是芸香!从前在甘泉宫伺候在五皇子身边的,您还记得吗!」 「芸香?」裴容大惊失色,不敢置信道:「怎么是你?」 见裴容还记得自己,芸香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住裴容的小腿,嘶哑着声音喊道:「容世子,求您救救奴婢!」 裴容把芸香带回了顺王府,在芸香梳洗整理之际,裴容仍是处于震惊之中。 第107页 段月里不是说芸香被发配去了别的宫中,怎么如今却沦为了乞丐,还口口声声说着救命?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裴容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芸香已经梳好了髮髻,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 裴容心中此刻有太多的疑问,不由问道:「芸香,你怎么……沦落至此?」 芸香眼眶一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容世子救芸香出京城,芸香一定感激不尽!」 「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五皇子说你被发配去了别的宫中,这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不是被发配别的宫中,而是五皇子被皇后选中之后,奴婢险些被灭了口,拼死混进了夜香之中,才逃出了皇宫,捡回了一条性命。」 「五皇子要灭你口?」裴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段月里不仅杀了小安子,竟然还要杀芸香? 裴容不由一阵胆寒,段月里究竟是怎样的人,竟心狠至此?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芸香说着,已是泪如雨下,「奴婢只希望能逃出这京城,回到老家安生,别的,奴婢再也不求了。」 芸香曾经是段月里的人,想到这里,裴容不由警铃大作,正色问道:「芸香,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小安子……这个小太监,你认不认识?」 芸香皱眉苦思了一会,怯怯地看着裴容,摇头道:「奴婢不认识什么小安子。」 听芸香说不认识,裴容不由着急道:「我和你见过他的,在去甘泉宫的路上,他长得很清秀,嘴角旁还有颗小痣,你再好好想想。」 「嘴角旁有一颗小痣……」芸香喃喃自语道,突然一声惊唿,「奴婢见过他!」 「你在哪里见过他?」 「在太子受伤昏迷之时,五皇子在含光殿祈福,奴婢也在一旁守候,那时皇后来过,她的身边便跟着李公公和他!」 「当时奴婢多看了两眼,所以容世子一说样貌,奴婢便想起来了!」 小安子是皇后的人。 这个发现让裴容不由一阵心惊,如果按这样下去,那真正要杀自己的人,难道是皇后? 可这究竟为何? 裴容还记得,当初自己在围场受伤之时,皇后曾温柔地替自己上药,还会召顺王妃入宫饮茶,她是那样的端庄大方,堂堂一国之母,怎会如此? 最重要的是,若真的是皇后,他又该如何? 裴容压下这个令人心惊的消息,颤声问道:「还……还有呢?关于皇后的事,你还听到了多少?」 「其他的,奴婢便不知道了,五皇子刚搬出甘泉宫,奴婢也以为终于不用吃苦了,谁知道……」 裴容怔怔地点点头,芸香已哭得悽惨不已,听得裴容心头跳得越发厉害。 命人打扮一番送芸香出宫后,裴容无力地靠在了塌上,眼中惊颤不已。 若是自己不曾做过那场大梦,一切只怕会按部就班地朝着梦中的结局前进。 皇后派小安子借段景洵的口给自己传话,他信以为真,满心欢喜的赴约,顺王府中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天的小世子,是那么的快乐与期待。 可是他却死在了那座灰暗阴冷的大殿中。 裴容勐然惊醒,梦中的他死了之后,段景洵与顺王府又会如何? 第63章 段景洵回到东宫,把常彬唤来,冷声询问了关于小安子的事。 常彬面色一顿,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段景洵听闻,皱眉问道:「小安子是五弟杀的?」 「是,」常彬答道:「奴才也吃了一惊,五皇子此举,不是公然与皇后做对吗?」 段景洵沉吟半晌,低声道:「死了便死了,但是该做的事还是得继续,皇后那边自是不能松懈,重华宫也派人盯着,还有——」 声音有稍许停顿,段景洵补充道:「我有些不放心裴容。」 常彬心领神会,立即答道:「奴才明白。」 吩咐完一切后,段景洵身上的低沉并没有减轻多少,或许是事情越来越像他预想的结局靠近,越临近终点,他竟罕见地生出了些许焦灼。 焦灼中还有一丝挠心抓肺的迫切,他虽然一直都在等,可今天在面对裴容渴求般的质问时,段景洵险些按捺不住,将那些不为人知的诉求全盘托出。 「很快了……」段景洵靠在了椅塌上,轻声自语,「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一切就快结束了。」 自从那日送走芸香之后,裴容几乎是每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知道了小安子是皇后的人,可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反而更加难以参透其中缘由。 皇后与顺王府向来是两方安稳,她究竟为何要至自己死地,这个疑问,像一朵散不开的乌云,低压压地笼罩在裴容的心头,让裴容透过不气来。 若是等顺王妃从法华寺回来,自己把这事说给顺王妃听,她会相信吗? 对方可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这种事即便是真的,可除了自己的那个梦,便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此事的真实性。 裴容在房中来回踱步,偏偏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四喜赶来禀报:「容世子,盛渊公子来了!」 裴容回头,便看到盛渊一脸焦急地向自己走来。 第108页 「裴容,我听说前几日顺王妃给你请来了太医,你没事吧?」 裴容勉强笑笑:「我已无大碍,倒是你,怎么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 「别提了,我又被关了几天禁闭,这不,刚一出来就听说了你的事,特意来看看你。」 「关禁闭?你又去瞒着你爹去军营了?」 「还是你了解我,不过这是其一。」 「我那天从军营回来,听府中的下人说我爹在府中会客,不许人打扰,我这人你知道,就喜欢跟我爹对着干,所以就去门外偷听。」 「没想到被我爹发现了,他气得不行,又听说我去了军营,就把我给关了。」 盛渊说完,有模有样地嘆了口气:「这几天把我给难受的。」 裴容捂嘴一笑,故意臭他:「那是你偷听的本事不行,怨不得别人。」 「不说这事了,」说道此处,盛渊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裴容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 「我去军营的时候,听说兵部在徵选新兵,我已经把名字报了上去。」 「你真要去从军?!」这个消息让裴容一惊,声音都提高了不少,「你不怕你爹关你一辈子?」 「嘘!」盛渊手忙脚乱地捂住裴容的嘴,「你声音小点!可别叫其他人听见了!」 裴容「唔唔」地直点头示意,盛渊这才心有余悸地松开了手,还不忘用眼神提醒裴容,别再这么大声说话。 裴容探头看了眼方外,悄声说道:「你爹一定不同意的,万一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所以就得瞒着他!「盛渊早已有了对策,胸有成竹道:「等到时候旨意一下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我爹不让,他还能抗旨不成?」 「你知道,能够行军作战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我爹瞧不起,我便要做给他看!」 盛渊的满腔热血叫裴容好不激动,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振奋,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力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像小将军那样的大英雄!」 盛渊挠头一笑,模样是那样的爽朗率性,裴容被这样的笑容感动,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对了,」裴容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那旨意何时会下来?」 「还有三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便要去边疆了,说不定,我还能见到你爹,若是见到了,到时我寄信给你,你把想对顺王说的话寄来便是,我替你传信!」 可以和顺王通信,这是裴容从未想过的事情。 一直以来,顺王寄回来的家书,从来都是顺王妃在宫中查阅,回信也是由宫中的人办,除了听顺王妃提起顺王,裴容便没有任何能够得知顺王消息的来源。 若是日后这事真的成了,顺王妃也不用苦苦等着每月进宫请安的日子,更不用日日借着边疆枯黄的树叶睹物思人。 裴容不由眼眶一热,心中感动万分,却不愿让自己在盛渊面前落下泪来。 他吸了吸鼻子,故意笑道:「边疆辽阔无垠,还不知道你会去哪个军队呢,我爹的事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可是你这段时间得小心点,我会帮你藏好这件事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 两人相视一笑,盛渊不自然地看了裴容一眼,问道:「你与太子最近如何了?」 裴容表情微僵,嘴角笑得生硬:「怎么突然提起太子了?」 盛渊原本只是随口一提,见裴容如此不自在,倒认真的把话说了出来:「先前我不喜太子,是因为他对你不好,但后来——」 「后来与太子日渐接触,我觉得也许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他……他对你还是挺好的。」 「挺好的」这三个字,盛渊说得颇为艰难,好像要承认段景洵的好,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启齿。 不过这三个字开了口,剩下的话对于盛渊来说,便轻松多了。 「你与太子之间,我这个大老粗也弄不明白,但我总觉得,你们不应该是现在这局面。」 听到盛渊这样说,裴容心情一沉,闷闷地说道:「可是他有事瞒着我,我问他,他还不肯说。」 「你对太子不也是如此吗?」 「什么?」裴容不解,反问道。 「我是说,」盛渊解释道:「你究竟为什么对太子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这个原因,你也一直在瞒着我们,包括太子。」 盛渊的话让裴容一顿,是啊,他竟然没有发觉。 从前段景洵多少次询问自己,自己从来都是找理由搪塞过去,可段景洵从没有过任何的不悦。 也许是因为梦中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也许是因为那时他误以为真兇是段景洵 不,不管什么,他终究是瞒住了段景洵。 可现在不同。 如今他已他清楚了幕后之人是皇后,大可以和段景洵说清楚,自己从前躲着他的理由,自己找小安子的理由,这些话,都是可以说的,是不是? 但裴容终究是心有顾忌。 他无措地咬了咬唇,茫然地看向盛渊:「可是……我怕他不相信我,我前几日还对他不高兴……」 盛渊听闻,向来粗枝大叶的他竟也嘆了口气。 「裴容,太子他对你,终究是不同的。」 裴容骤然明白了什么,阴霾散去,他双眼明亮逼人,鲜活而灵动,心中似有源源不断的勇气和希冀涌了出来。 第109页 「我知道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你想通了就好,」说罢,盛渊无奈嘆道:「真没想到我还有开解你的一天。」 裴容羞赧一笑,竟害羞了起来。 盛渊见状,便也不打算多留:「好了,我不能再多呆了,我爹近日看我看得严,我得早些回去。」 裴容一听,赶忙说道:「好,那你快些回去,别叫人发现了。」 盛渊走后,裴容拍了拍脸,暗自给自己鼓足了劲,怀着许许多多想说的话,起身入宫。 裴容刚走过御花园,便瞧见前方拐角处皇后身边的李公公神色匆匆地走了出来,裴容心头一惊,慌乱地躲到了假山后,明知他们瞧不见自己,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唿吸。 随着一串脚步声的逼近,李公公的声音也传进了裴容的耳朵里:「你们几个快点,娘娘传你们问话,宫中事务繁忙,若你们还要娘娘等着,我看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有关皇后的事? 裴容从假山中的小缝看过去,李公公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公公的身后。 直到他们走远了,裴容才慢慢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他是想去东宫找段景洵的,可没想到撞见了有关皇后的事,这两名小太监一看便不是皇后皇后宫中的人,否则怎么要李公公来带人? 既然如此,那这两名小太监,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皇后如此费神? 裴容心中挣扎万分,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东宫,现在若是去找段景洵,那皇后那边发生的事,他一定会错过,说不定,还能探得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最终裴容一狠心,咬咬牙,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该如何进坤宁宫,裴容本想好了说辞,没想到坤宁宫内静悄悄的,宫门洒扫的宫女也不知去了何处,如此大好机会,裴容不再犹豫,快步跑了进去。 皇后的正殿房门紧闭,隐约传来男子的哭声和哀嚎,裴容不由放轻了脚步,耳朵贴在了门窗上,仔细听着房内的动静。 「真是没用的东西!」只听见皇后一声怒斥,厉声道:「好不容易放进东宫的人,竟这么蠢笨,叫太子发现了端倪!」 「娘娘息怒,」李公公尖细的嗓音说道:「好在我们也发现得早,把人拿回来,太子也做不了文章。」 听到皇后在派人监视段景洵,裴容心中一紧,眼睛睁得极大,手也不由覆在了门框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做不了文章?他的心思可深得很,要不是上回裴容出事,本宫可真是看走了眼,他竟然藏得这么深,好在裴容对太子倒是真的没了心思。」 「那关于容世子一事,娘娘是否还要继续?」 「呵——」只听见皇后一声冷笑,隔着门框,皇后的话让裴容寒意四起。 「现在裴容的事本宫倒是不那么着急,首先要解决的,是这个不听话的太子,其次才是——」 裴容只觉得血液都被这话中的寒意凝固了起来,他浑身僵硬,他甚至没有注意,自己的鞋尖不自主轻轻在门框上踢了一下。 「咚」。 极轻微的一声,屋内的谈话声骤停,接着便是门内李公公尖细锋利的嗓音:「谁!」 紧接着便是匆忙的脚步声逼近。 裴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一手搂住他的腰身,用他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轻身一跃,一息之间,两人已离开了坤宁宫。 第64章 在嗅到那人身上传来的沉木香时,裴容的挣扎变成了顺从,他任由段景洵带着自己,在几个轻盈的纵跃间,两人在东宫的偏殿落地。 刚一站稳,裴容便急急唤道:「太子……」 段景洵沉默着一言不发,身上散发着阴冷低沉的气息,他冷硬地牵起裴容的手,二话不说带着人进了偏殿,动作利落地落下门栓。 而后动作不停,转动书架上一枚铜制烛台,只见原本完整的墙面向两旁缓缓开启,露出了内里燃着烛火的暗房。 裴容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禁怔了怔神:「这是……」 段景洵不答,带着裴容进入暗房,转过身,眉头深锁,俊美的面孔在此刻显得冷峻而危险。 「裴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段景洵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裴容此刻已顾不得这间突然出现的暗房,他脑子里都是方才听到皇后要对付段景洵的话,他甚至忽略了段景洵此时的不对劲,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紧张而仓皇地说道:「太子,你听我说,我刚刚在坤宁宫,听到了皇后……」 「裴容,」段景洵冷声打断了他,他双手捏住了裴容的肩,因为在克制着自己的力度,双臂微微颤抖着,他俯下头,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坤宁宫?」 「太子!」裴容慌乱不已,不顾段景洵的问题,心急之下,将方才的所闻一口气都低声喊了出去:「皇后她要害你!你又知不知道!」 他喊得那么用力,可却忍着压低了声音,他既惊惶又无措,这份恐慌,比起得知皇后才是真兇时,更加来势汹汹。 段景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现在有危险的是你,你答应过我要听话,可你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第110页 在听到常彬禀告自己裴容偷偷跟去了坤宁宫时,段景洵已无法再去回想自己当时的心情。 若是他晚来一步,后果会如何,他简直不敢去想。 「裴容,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你明不明白?」 「可是我也担心你!」裴容几乎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他眼眶泛起了红,声音抖得不像样子,「我听到那些话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段景洵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人抱在了怀中:「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靠在段景洵的肩头,裴容还是难掩心中的恐慌:「那现在……那你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 段景洵克制而温柔地拂过裴容的髮丝,低声道:「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裴容双眼一紧,不敢置信地问道:「所以你都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皇后的心思了?」 段景洵重重地闭上了眼,沉声应道:「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容哭诉道。 段景洵的指尖一顿,抱着裴容的力度越发加大:「你刚刚不是说,你很害怕吗?」 裴容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住了一般,疼得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动了动嘴唇,竟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两人沉默间,常彬在墙门外低声唤道:「太子,皇后娘娘来了,正在殿中等您。」 段景洵脸色不变,应道:「知道了,告诉她我待会就去。」 皇后这个时候来,实在是来者不善,裴容从段景洵的怀中挣脱出来,焦急地看着他:「我也去!」 段景洵神色莫名,看了裴容许久,沉声道:「你不能去。」 「可是皇后她……」 「裴容,从现在开始,你哪都不能去。」 段景洵说话的声音还是那般低沉,可他的话却让裴容怔愣在了原地。 「什……什么意思?」 「现在有危险的是你,不是我。」 说话间段景洵的指腹搓揉过裴容的嘴角,眼中暗涌流动。 「裴容,你总是将自己卷进危险当中,你这么不听话,叫我怎么能放心?」 「只有知道你安全地呆在东宫,我才能安心。」 「可我不会有事的!皇后并没瞧见我!」裴容抓紧了段景洵的衣袖,急急说道:「你不要让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看见你,不代表你就是安全的,」段景洵眸中暗色更深,「等事情结束了,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绝不瞒你。」 裴容心中酸楚更浓,他眼前被一片水雾蒙住,轻轻一眨,那水雾就化了。 「你从来不告诉我让我等,现在说了,又是这种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只能这么做。」 段景洵的回答,只有这五个字。 他的态度如此决绝,此刻即便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裴容木然地松开了手,吶吶问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动摇?」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段景洵语调坚硬如铁:「不会。」 「我今日进宫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若你真的这么对我,也许我不会再说,你也不会后悔?」 段景洵不答,沉默地转身,离开。 墙门缓缓关上时,段景洵听到房内传来裴容的哭喊声:「段景洵,你会后悔的!」 段景洵来到正殿,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对皇后颔首道:「母后怎么今日过来了?」 皇后嘆了口气,看向李公公:「你来说。」 「是。」李公公得令,上前一步。 「坤宁宫今日进了名鬼祟之人,奴才派人追查时,一路追至东宫,却不见了踪影,皇后娘娘担心太子,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竟有这事?」段景洵皱眉,问常彬:「今日东宫可有什么异样?」 常彬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回太子,东宫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听到常彬的话,李公公变了脸色:「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在怀疑皇后娘娘?」 常彬骤然跪地,连连喊道:「奴才不敢!」 段景洵漫不经心地抬眸,淡淡道:「宫中安危可容不得马虎,既然母后今日来了,为求心安,便查一查东宫,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也能免了母后的忧虑。」 「太子还是如此懂事,既然如此……」皇后对李公公吩咐道:「你便好好去看看,太子可是储君,可要认真的查。」 「是!」 段景洵巍然不动,神色自若。 一个时辰过后,皇后忍着满腔的怒气离开了东宫,李公公跟在身边,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你怎么办事的,竟然叫太子平白看了本宫的笑话!」 「奴才盘问过其他人,有人见到容世子往坤宁宫的方向来过,奴才才断定门外之人是容世子,这才提议搜查东宫。」 「这皇宫之中,愿意藏匿容世子的人,除了太子,再无旁人啊!」 皇后精緻的脸因为怒气而显得颇为狰狞,她咬牙切齿道:「给本宫找!即便是日日派人守在顺王府的门前,也得把人找到!」 昏暗的暗房内,裴容独坐在塌上,一言不发。 暗房虽小,装饰却极为精緻。 所需的物件具是珍贵之物,床榻也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铺上了柔软的褥子,墙角还有一束叫不出名字的花来,给暗房增添了一抹生机。 第111页 裴容垂着头,髮丝落了下来,只留下一片阴影照在他的面上,叫人看不清神色。 良久,裴容一拳锤在了褥子上,咬着唇,分不清他此时是生气更多一些,还是担心段景洵更多一些。 他抬眸环视一圈暗房,书案上摆着几本佛经,还有抄写到一半的书册,裴容犹豫半晌,终还是走了过去。 书册上的字体洒脱大气,裴容一看便知道是出自段景洵之手,他赌气似地将那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朝墙面上扔了过去。 撕了一页犹嫌不够,但凡是段景洵抄写过的,裴容通通撕了下来,不留下一点段景洵的字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裴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目光一转,又盯上了那几本佛经。 裴容拿起最上面那本佛经,在手中随意翻过,一页纸张忽然掉了出来,飘落在地。 裴容将纸页拾起,发现上面是一张男子的小相。 再一细看,这人的眉眼,鼻子,嘴唇,竟是自己。 裴容指尖一顿,目光不经意看向手中的佛经,小相飘落的那一页,经书上赫然写着「云何苦圣谛?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 裴容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涩,指尖在书册上轻轻拂过:「所求不得苦……」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相重新放回了书册里,而后又起身,将方才揉成一团的纸张通通捡了起来,一张张重新打开,铺平。 纸张上终归是留下了褶皱的痕迹,裴容看着段景洵所抄写的那一段段所求不得苦,忽而抿了抿唇角,嘴角露出了极浅的笑意。 裴容的笑容从来都动人鲜活的,就如同他的心一般。 只是这一次,明明笑了,眼中的酸涩却在一点点地凝聚起来,直到再也按捺不住,无声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云何苦圣谛?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恩爱别苦、所求不得苦。出自《中阿含经》 第65章 转眼裴容在暗房已经呆了两日。 这两日来,除了常彬定时给裴容送餐,段景洵—次也没有来过。 在常彬又一次来到暗房的时候,裴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子呢?」 常彬把食盒放在桌案上,恭敬道:「太子这几日正在办—件重要的事,待这件事结束,容世子您便能回去了。」 裴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颤声问道:「这件事结束?什么意思?」 「容世子不必多虑,太子的意思是,等容世子真正安全以后。」 常彬的话叫裴容越发难忍,他几乎是哑声喊了出来:「我问的不是自己!我是说太子如今怎么样,他要不要紧,安不安全!他到底想做什么!」 橘色火苗摇曳不止,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裴容的脸上,不过两日时间,他瞧着都已消瘦了不少。 常彬在心中无声地嘆了口气:「太子他很好,容世子放心便是。」 这样的话裴容如何能信,不亲眼见到段景洵,他怎么能放心? 「那你叫他来见我!」 「奴才会将容世子的话带给太子,其他的,奴才便不能保证了。」 裴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似是生气似是委屈,他喉头仿佛被塞了团棉花一样,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很艰难地挤出声音:「那你……那你跟太子说,要他小心行事,我现在很生气,他要是不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定不会原谅他把我关起来。」 这话常彬听在耳中,也不免为之动容,若是段景洵听到,又会是何感受? 「容世子的话奴才记住了,奴才告退。」 见常彬要走,裴容又急急叫住了他:「还有!你跟太子说,我赠他的药囊,—定要时时带在身上!」 常彬脚步一顿,回头道:「容世子放心。」 常彬走后,裴容已是浑身无力,怔怔地跌坐在塌上。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平安符,细细地抚过,指尖微微颤抖:「我—向不信神佛,可现在……」 想说的话再也无法继续,裴容攥紧了平安符,贴在胸口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他那么害怕。 常彬走出暗房,段景洵正坐在偏殿中,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杯中的茶水已经冰凉,他不知在这坐了多久,神色淡淡,双眼似乎瞧着某个地方出了神。 常彬走上前去,低头喊道:「太子。」 段景洵指尖—顿,眼神看向那面已瞧不出任何痕迹的暗门:「他怎么样了?」 「容世子有几句话让奴才带给太子。」 段景洵嘴角酸涩—笑:「如果是他恨我的话,你就不必再说了。」 「太子从来就能猜中容世子的心思,可这—回,太子错了。」 「容世子说,您若有任何闪失,他便不会原谅你。」 「奴才临走时,容世子又焦急叫住奴才,他说赠与太子的那枚药囊,要太子务必带在身上。」 说完这些话,常彬垂头站在一旁,安静不语。 良久的沉默后,段景洵垂眸,眼中闪过—丝似无奈似瞭然的笑意。 「是,这些话,也只有他才会说。」 「还有这个……」段景洵看着挂在腰间的药囊,呢喃自语:「我日日佩戴在身,如何捨得摘下?」 第112页 段景洵重重地闭上了眼,将心中所有的思绪尽数压下,再睁开眼时,已是冷冽异常。 「常彬。」 常彬上前—步:「奴才在。」 「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派出去的人明日方能回来,不过惠主子的事奴才已经找到了当年之人,他们可以证明惠主子的死另有蹊跷。」 「好。」 段景洵神色凛然,沉声道:「—天,我等了这么久,再等这—天又有何妨。」 说完,段景洵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指甲陷进了肉里,带来一阵阵的刺痛。 段景洵需要这份刺痛,让他警醒,让他镇定。 与这—天相比,从前那些年岁中的等待,竟是分外使人折磨。 可这—天,他必须要等。 第二日,东宫异常清静。 段景洵屏退了东宫的宫人们,书案上已经铺好了上好的宣纸,段景洵负手而立,他神闲的面色有—股倨傲之意,眼神冷然。 许久,段景洵抬手执笔,笔尖染墨,留下了—行张狂潇洒的字迹。 笔尖方停,常彬从门外匆匆而入。 「太子。」常彬面色凝重,额上竟冒出了密密的细汗。 段景洵放下毛笔,冷声道:「说。」 常彬低头耳语几句,短短几句话,段景洵神色骇然。 不过片刻之间,段景洵已恢復了—贯的从容与镇定,他绕过书案,—步步向着东宫外走去。 「把人都带上,是时候去见父皇了。」 坤宁宫。 李公公神色慌张从外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 皇后冷冷地睨了他—眼:「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惶。」 「娘娘,太子去见了皇上,不知说了什么,皇上勃然大怒,正招您过去!」 手中的胭脂盒骤然落地,皇后惊道:「什么?」 裴容在暗房又过了—日有余。 墙角的花依旧开得明艷,暗房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芬芳四溢。 可这—日,裴容不知为何,心悸得厉害。 他已经将佛经翻看了三遍,可常彬还没有来,往常在他看到第二遍时,常彬就该来了。 可今日…… 裴容控制不住地去想是否段景洵发生了什么,否则常彬怎么会抽不开身子过来? 在暗房的四天时间,裴容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种未知与恐慌让他感到无力与恐慌,裴容不住地咬着手背,希望自己能停止这些胡思乱想。 可他越不愿如此,脑子里便越是涌现出各种让他无法承受的画面。 「不会的,他—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裴容不住地轻声自语,喃喃重复,他想藉此来让自己心安,可丝毫没有用,任凭他怎么安慰自己,心中的惊惧仍是一浪接—浪地向他打来。 突然,墙门发出了阵阵响动,裴容想也不想地回头看去,墙门正缓缓地朝两旁打开。 门外的光照了进来,门口有—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他背光而站,金色的光在他的周身留下了光晕,阴影自他脚下延伸开来,落入了暗房内。 甫一看见门口的人,裴容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眼中被水雾瀰漫。 段景洵朝裴容走了过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在离裴容三步之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裴容,都结束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段景洵说话的声音很轻,还有—丝嘶哑,像是长久的忍耐之后,让他此刻难以说出话来。 段景洵背光而立,叫裴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裴容情不自禁地向前—步,眼中酸涩:「那你呢?」 「我没事。」 「真的吗?」 「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我现在……」段景洵忍着身上的阵痛,低声道:「不能抱你。」 「为什么?」 「你要是知道的话,你不会原谅我。」 眼中的水汽终于凝结成泪,裴容喉头堵得厉害,颤声道:「你要不想我知道,就不该今天来看我。」 「我忍不住,裴容,我想见你。」 再多的岁月段景洵都已走了过来,可现在,他却停在了离裴容三步的地方,只是想对裴容说一句,想见他。 裴容又往前—步,两人相隔不过—尺,他终于能看清段景洵的神色。 裴容目光直直地看进了段景洵眼中,告诉他:「想让我原谅你,你就抱抱我。」 段景洵不再犹豫,伸手揽住裴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拥入怀中,再也不愿松手。 段景洵抱得那么用力,似乎要把裴容融进自己的身体—般。 裴容抬手,掌心覆上了段景洵的后背,只觉得掌心处—片滚烫。 鼻尖满是熟悉的沉木香,裴容埋在段景洵的肩上,声音闷闷地传来:「是不是我不向你走来,你就不打算靠近我?」 「不是。」 他怎么可能会不想抱着裴容,因为太在乎,以至于现在,才如此甚微。 「那你还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你想听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裴容抬起头,紧张又急切地问道:「皇后她……」 「—切都结束了,宁氏已经被废,贬入冷宫,不再是皇后,她对你再也没有威胁。」 「可……皇后要害的是你……」裴容陡然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皇后对我起了他心?」 第113页 段景洵眼中闪过—抹痛楚:「我—直都知道。」 「你—直都知道?」裴容似是听到了难以相信的话,颤声重复道。 「是,宁氏忌惮顺王府的势力,若是得你相助,她恐我得势,所以她早已对你防备。」 裴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回想起段景洵得知自己去坤宁宫时,怒极地质问自己,顺王妃被皇后传进宫时,段景洵也是如此戒备。 原来从—早开始,段景洵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先前对我那般,都是做给皇后看的?」 这是段景洵难以忍受的屈辱,可他却不得不点头承认:「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容眨也不眨地看着段景洵,颤声问道。 「我不愿让你担心,而且宫中之事,本就与你无关,宁氏盯上你,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太子,」裴容突然低下了头,哽噎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我自然有,否则我不会等到今日才告诉你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们?」 「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依然会同你—起,我不会像今日这般一个人躲在暗房害怕,我也想保护你,想和你—起面对,不想看你受伤。」 「而不是如今,才知道你是如此的……如此的……」 话还未说完,裴容已无法再说下去。 他无法想像,段景洵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更无法想像自己大梦初醒后,对段景洵那般逃避冷漠,他又是何感受。 「裴容,你别哭,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结不结束的问题!」 裴容勐然抬起头,泣声打断了段景洵的话:「只要你和我说,我们根本不会错过这么久!」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总是自己—个人扛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裴容,裴容……」段景洵慌乱地擦去了裴容的眼泪,「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担心你,不想因为我让你受到伤害。」 「可我现在明白这些……」裴容嗓子堵得厉害,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喊了出来:「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吗!你到底知不知道!」 第66章 裴容的话是如此坦然,毫无遮掩,一点也没有隐藏的把自己的感情通通说了出来。 他既心疼又生气,既担心又关忧。 最终,全部化为难以言说的情愫,埋头在段景洵肩上小声地啜泣。 段景洵只能把裴容更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如此难过,裴容……」 裴容埋着头,哽咽不止:「那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瞒着我。」 「我答应你。」 「还有,不许什么都不说,不许再一个人藏着。」 「我答应你。」 裴容忍住泪意,终于抬眸看向段景洵。 他哭得眼尾都泛起了红,眼中水意点点:「你总说要我听话,可明明,最不听话的是你!」 「是,我不听话,」段景洵抬手,拭去了裴容眼角的泪痕,「往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好不好?」 「那你这次……伤势如何?」 在段景洵短暂的沉默之后,裴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故作凶样地怒道:「快说!不许瞒着我!」 后背还在传来火辣辣地灼烧感,段景洵握住裴容的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又是这般敷衍的回答,裴容又气又急:「我要你实实在在地告诉我!」 段景洵垂眸:「被父皇杖责了板子,过几日便好了。」 「杖责……多少?」 「三十。」 杖责三十,在段景洵口中,竟然只是一点小伤? 若不是自己追问,只怕段景洵又会不愿提起。 裴容是又气又急,可又不忍对段景洵发作,生硬地说道:「请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好好养伤……」 见裴容口吻如此生疏,段景洵不由问道:「裴容,你生气了?」 段景洵竟然还问自己是不是生气了,更令裴容生气的是,他似乎真的不懂自己为什么生气。 「是,我生气,我很生气!」 「所以在你养伤的这段时间,不许再来见我!」 段景洵后背的伤得有十日方能见好,这段时间不能见裴容,这叫他如何愿意? 何况这皮外之苦对他来说,的确是小伤。 「可……」 察觉出段景洵的意图,裴容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过要听我的话!」 见裴容态度如此坚决,段景洵沉默了一会,他难以接受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裴容,可偏偏裴容用「听话」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段景洵只得不得不应了下来。 段景洵分外不情愿的模样,裴容看在眼里,心中又酸又甜。 这个人,即便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可只要自己开口,他依旧选择了接受。 裴容心里软软的,叫他心疼得厉害,他抿了抿唇,轻柔地带着哄人的意味说道:「你不准来找我,但我可以来东宫见你。」 段景洵眼中瞬间扬起了一抹亮,「那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裴容不自在地移开眼:「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我想你的时候呢?」 裴容彻底被这句话打败,可他还心念着段景洵受伤的事,小声快速地说道:「你先好好养伤,剩下的以后再说。」 第114页 说完,裴容几乎是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暗房。 他怕再听段景洵说下去,自己会承受不住这满腔的情意,届时不管段景洵说什么,他都已无力拒绝。 一出宫门,裴容仰头看着今日一碧如洗的天空,偶尔有温柔的风吹过,撩起了裴容的髮丝,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欣喜。 裴容回头看了一眼东宫的位置,眼中笑意粲然,明媚动人。 刚一回到王府,四喜和江灵兮就迎了上来。 「小世子!」 「容表哥!」 见两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裴容不禁问道:「你们怎么了?」 「小世子!」四喜当即嚎了出来,「这几日您去哪了!进了宫就不知去向,小的和江小姐快要担心死了!」 听四喜这么说,裴容这才明白他们在担忧自己,安慰道:「我没事,这几日都在宫中,让你们担心了。」 「对了,娘还没回来吗?」 「王妃还有两日才回。」 裴容点点头,又安抚了江灵兮几句,见到江灵兮破涕为笑,裴容才是放下心来。 裴容本以为回到王府自己能安心下来,可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段景洵。 他离宫不过才两个时辰,竟有些难忍思念。 裴容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他走得太快了,应该等太医看完段景洵的伤势再走也不迟。 四喜也有自己的心事。 他这几日听说了不少京中的传闻,不禁问道:「小世子,你在宫中这几日,没遇上什么吧?」 裴容察觉到了四喜话中的意思,反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是,」见裴容这么问,四喜便忍不住全说了出来:「皇上下了道废后的旨意,昭告天下,小的不识字,听旁人说是皇后谋害妃嫔,在京郊私养官兵。」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小世子你又偏偏这几日消失,小的实在担心。」 「什么?!」 裴容大惊失色,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私养官兵,光是这一条,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说是要谋逆也不为过! 怪不得废后的旨意下得如此之快,这等隐患,皇上断是不能忍的。 可为什么还要杖责段景洵呢。 要不然,明日进宫去看看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已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了裴容所有的心神。 光是这样想着,对于明日,裴容已经迫不及待了起来。 没想到第二日,顺王妃提早一天回了王府。 发现裴容要进宫,顺王妃拦住了他。 「我早一日回来就是听说了宫中的事,这几日宫中人心惶惶,皇后被废,太子被罚,多少人提心弔胆,你偏偏还想在这个时候入宫。」 「娘!我进宫是想去看看太子!」 「太子自有太医照料,你又不是灵丹妙药,莫非太子看你一眼,吸你一口,伤势便能痊癒?」 裴容闷闷不乐地垂下头,不吭声了。 顺王妃嘆了口气,柔声劝道:「你担心太子,等过两日再去看也无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我知道了……」裴容只能应下,闷声道:「那我便后日再去。」 顺王妃被裴容的话逗得无奈摇头,又见裴容进宫之意急切,眼中闪过些许惊讶,转而瞭然一笑,并未点破,又嘱咐了裴容几句,才放心离去。 好不容易裴容又挨过了两日,正打算再去找顺王妃说上一说时,四喜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世子,太子来了!」 裴容听到这话,眼神一喜,抬眸看去,段景洵正朝自己走来。 只是这份喜很快变成了忧,裴容赶忙迎上去,问他:「不是说不许来看我吗?」 段景洵动了动嘴唇,看着一旁的四喜,没说什么。 裴容干咳一声,挥手让四喜下去,然后果断关上房门,一瞬不瞬地看着段景洵:「你又不听话!」 段景洵不言,平静无波的眸中藏着难以抑制的相思,这目光几乎化为了实质,看得裴容移开了眼,羞赧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段景洵低声道:「父皇命我查查京郊外是否还有残余的宁氏一党。」 他在向裴容解释出宫的原因。 「可你的伤……」 「宫中有上好的伤药和太医,我的伤已差不多痊癒。」 裴容不由攥紧了袖口,也小声解释道:「我娘担心我,所以我这几日便没去找你。」 「我知道。」 「还有,」裴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天进宫的时候,我说过有话要和你说……」 段景洵牵着裴容坐下,并未松开手,他指尖轻抚过裴容的手背,低声道:「你说,我听着。」 对于要说出自己梦中的那件事,是裴容早已下定了决心的事。 只是在面对段景洵时,仍是不免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唇,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气,一闭眼,便说了出来。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房内一片安静,除了裴容轻语的声音再无其他。 裴容说得很简单,至于梦中是如何痛苦地死去,他只字未提。 等到裴容说完,段景洵面色毫无惊讶,他只是握紧了裴容的手,沉声道:「所以这也是你逃避我,说不喜欢我的的原因。」 「是……」裴容不得不承认,又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如此冷静?」 第115页 段景洵目光闪动:「因为我去找过清净道人,在他那打听到了一点东西。」 想到从清净道人那听来的话,段景洵喉头一阵滚动,他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眼睫毛遮住了他眼中闪过的痛苦之色。 「清净道人不是羽化了吗,你怎么……」 「他只是故意把这个消息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我死心,可我既然发现了他,自然不会放过他。」 清净道人德高望重,裴容可不敢想段景洵对他做了什么:「你对清净道人他……」 「你放心,清净道人现在很好。」 「清净道人躲起来,正是因为怕我,他既然怕我,那一切就好办了。」 「还有一事,你说不喜欢我,我险些被你骗了。」 对于自己当初说过的话,裴容怯怯地低下头。 段景洵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还不承认,你都藏了我那么多东西。」 裴容:「?」 「什么东西?」 段景洵以为裴容此刻还不愿承认,「有一次我问你关于我的各种喜好厌恶,你说,你是从何得知的。」 见裴容还是一副怔怔的模样,段景洵又给了个提示:「关于我的册子,你不解释下?」 裴容终于明白了,段景洵指的竟然是那本《太子喜好录》,这就让裴容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都见到了那样东西。」 「可我让四喜扔了,你怎么见到的?」 「什么?扔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开了条缝,四喜探了个脑袋出来:「启禀太子,那本册子是小的擅作主张给留下来的。」 说完,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段景洵:「……」 裴容很尴尬地笑了一声:「太子,我真不知道,四喜竟然背着我藏了起来。」 「那匹银狐皮呢,」段景洵揉着眉心,「总是你留下来的吧?」 裴容一头问号:「银狐皮不是还给了太子吗?」 四喜又探了个脑袋进来:「启禀太子,那银狐皮是小的……」 段景洵忍无可忍:「滚!」 裴容:「……」 「那都已经过去了,太子,你就不要如此在意了。」裴容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干巴巴地解释道。 段景洵在意的并不是这两样东西,而是这些东西,原本满是裴容对自己的心意,可现在 见段景洵一副颇为受伤的模样,裴容不由说道:「太子要喜欢的话,我再重新写一本?」 说着裴容便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带着段景洵来到书案前,收拾着桌上的物件,准备开始研墨。 堆起来的书册中,段景洵看到册子的下方有一个「录」字,那显然是裴容的字迹。 段景洵不由勾唇一笑,他把那本册子从中抽出来:「你这不是写了吗?」 等裴容一看清段景洵手上拿的东西以后,脸色一紧,当即伸手就要抢:「这个不是!太子你拿错了!」 段景洵反应极快,轻轻松松制住裴容,反手一转,封面上赫然五个大字 《快意记仇录》 这是什么东西? 段景洵挑了挑眉,裴容在他怀中不住地伸手要去拿回来:「太子,你快给我!」 「哗啦」一声,段景洵用指腹翻开了第一页,等看清上面写的东西后,脸色一顿,变幻莫测,十分精彩。 裴容认命般地捂住了脸。 完了。 久久没听到段景洵有任何反应,裴容悄悄地睁开了眼,发现段景洵竟然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嘴角都扬了起来,眼中笑意甚浓,一点也没有裴容想像中,要生气的样子。 裴容不禁怔了怔,喃喃道:「太子……」 段景洵放下书册,在裴容怔愣的表情中,俯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他眼中笑意倦人,气息温热:「原来我以前对你这么坏。」 两人离得极近,唿吸都交融在了一起,他鼻尖满是段景洵身上的沉木香,让他陷入一种无酒自醉的微醺:「也……也不是很坏。」 「也不是很坏……」段景洵低声重复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再坏一点?」 贴在胸口的手,裴容不自觉地攥紧,说不出自己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你……你要做什么……」 书案已经被收拾了出来,空出了一大块,段景洵抱着裴容,俯身往下压去。 裴容腰身抵在书案上,下意识身子就往后仰去,他半个身子都靠了下去,身体骤然落空的感觉,让裴容不由腾出手,双手撑在了桌面上,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段景洵搂着他的腰身,抱得更紧。 两人唇齿交缠间,裴容撑在桌面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勾住了段景洵的脖颈,他仰着头,无力承受着段景洵温柔又热烈地吻。 直到裴容连抱着段景洵都没了力气,段景洵才放开了他。 裴容眼中润着盈盈水光,仿佛开到最盛的桃花,诱人粉嫩,引人採撷。 看着裴容面色潮红的动人模样,段景洵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这样子对你,坏不坏?」 这个问题叫裴容又气又羞,他半点不敢对上段景洵的视线,吶吶道:「你……你想听我回答什么?」 「若是不坏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若是你觉得坏……」 裴容追问道:「那又如何?」 第116页 「有来有往,你若对我坏回来,我绝对束手就擒,任君处置。」 第67章 裴容伸手抵在段景洵的胸口,作势往外推了推,脸红道:「我才不会……」 段景洵握住裴容的手腕,又压了回来:「你确定?」 裴容:「……」 段景洵继续:「你忍得住?」 裴容忍无可忍,把手抽了出来:「你……你怎么净说这些!」 段景洵嘴角噙笑,掌心握住裴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裴容原本想避开的,对上段景洵的眼神,终究是没有抽出手来,任由对方握着。 又听段景洵说:「我突然想起来,你有件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 「什么事?」裴容问。 「当初你表妹叫我什么,你忘了?」 裴容:「……」 他想起来了,大冰块。 当时他应付段景洵,说以后给他起一个适合的,也没真想过段景洵竟然会来问这件事。 这一时半会的,裴容也想不出除了「太子」之外,还能有什么更适合段景洵的称唿。 段景洵蹙眉:「你没想?」 裴容底气不足地说道:「可我不叫你太子,叫你什么啊……」 「除了太子与世子,难道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关系?你就不能对我有除了『太子』以外的称唿?」 裴容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发声的模样。 段景洵凑了过去,低声道:「裴容。」 对上段景洵的视线,裴容咬咬唇,很轻很怯地喊道:「景洵。」 段景洵勾唇轻笑,指腹轻揉着裴容的脸颊,应道:「嗯,我在。」 裴容侧过脸,拉下段景洵的手臂:「给我看看你的手。」 段景洵沉默,任由裴容拉起自己左手的衣袖。 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道狰狞的刀疤,触目惊心。 心中已经做好了看到什么的打算,可入眼之时,裴容仍是心中一阵抽搐。 指尖在凸起的疤痕上轻轻抚过,裴容抬眸看向段景洵:「这是我的。」 这是段景洵为他挡的那一刀,留下的疤痕。 「嗯,是你的。」段景洵沉声应道。 裴容垂眸,替段景洵拉下了衣袖,看不到那道丑陋的疤痕,段景洵仍旧是众人心中完美无缺的太子。 「你到底还瞒着我做过多少事……」 段景洵只笑笑:「都过去了,不是吗?」 说话间,四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世子,宁公子来了。」 裴容下意识看了段景洵一眼,发现对方一听到宁时卿的名字,眉头微蹙。 他对段景洵柔柔一笑,沖门外喊道:「请宁公子进来吧。」 宁时卿依旧摇着摺扇,笑意风流,一进来,看见段景洵也在屋内,表情顿了下,而后笑意更深:「太子也在,真是巧。」 段景洵不冷不热地说道:「宁公子最近来顺王府倒是来得勤快。」 宁时卿故作惊讶地问道:「难道太子如此在意我,连我的行程都如此了解?」 「少在这卖关子,我在意的又不是你。」 宁时卿轻摇摺扇,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道不清的意味,对裴容笑道:「容世子,恭喜你了。」 裴容羞怯地看了一眼段景洵,有些不好意思承认,只抿嘴笑笑。 只是裴容却不知自己的这副模样,比他亲口承认来得更加真实,段景洵沖宁时卿示威性地挑了挑眉,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宁时卿只垂眸轻笑,嘴角的笑意似有一丝生硬。 段景洵突然想到一事,挑了挑眉,问道:「你上次说裴容同你说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话音停顿,宁时卿便接过话头,笑道:「想必太子都已经知晓了,又何必来问我?」 裴容也没想到段景洵还记着这事,果断垂下头,闷不吭声。 猜想得到了证实,段景洵冷哼一声,很是不满。 凭什么裴容的事他还在宁时卿的后头才知道! 段景洵在桌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裴容的手,低声道:「你宁愿告诉宁时卿都不肯和我说!」 裴容连忙抬眸,解释道:「我……我那时喝醉了,自己也不知道的……」 裴容越说声音越小,眨着眼睛,很没底气地看着段景洵。 两人情意绵绵的模样,宁时卿看着,眼神中笑意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过一息之间,他眼中笑意重现,站起身来:「今日本想与容世子一叙,既然太子在这,宁某便不做这多余之人,容世子,告辞。」 说完,对裴容颔首示意,竟是毫不犹豫地便离开了顺王府。 他此刻突然很想去听一听戏曲,他一向便爱听戏,无法恣意逍遥,便只能放任自己在戏曲中沦陷。 可沦陷归沦陷,宁时卿从来都知道,戏台结束之时,便是他清醒之时。 他的理智会在戏曲落幕之时,拉他出戏,他的清醒,来得比沦陷更彻底。 此时他坐在听雪阁的戏楼上,戏已散场,偌大的戏楼中只剩了他一人,他却久久没有离去。 宁时卿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中却稍显寂寥。 听雪阁的小厮感到万分奇怪,宁时卿从来都是在戏曲散场之后第一个离席,从不会多停留片刻,可今日,却看着空荡荡的戏台,似是无法自拔一般。 第117页 宁时卿摇扇看去,依旧笑得随意风流:「怎么,觉得我今日很奇怪?」 小厮点点头,并不敢多问什么。 宁时卿并不需要小厮问什么,他自嘲地一笑,摇头道:「我一向自诩从不曾入戏太深,可回首才发现,我已成了戏中一人。」 这话小厮并不明白,宁时卿也不需要他明白,因为他知道,有些话,只有对听不明白的人,才能说出口。 宁时卿垂眸轻笑,终于起身,独自走出这空旷的戏台。 「也罢,也罢……」 自从上回段景洵来过顺王府之后,离去之时告诉裴容他要在宫中处理几天事物,抽不开时间离宫。 裴容也知道皇后刚被废,宫中定还没有安稳下来,而且段景洵也还要养伤,便轻快地应了下来。 只是没过两天,裴容便有些小心思冒了出来。 于是这日,裴容故意挨到顺王妃身边,拐着弯问道:「娘,你今天要出府吗?」 顺王妃看着凑到身边撒娇的小世子,柔声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呀,」裴容不承认,嘴硬道:「只是如果娘要出府的话,别忘记叫上我,我也想和娘一块出去。」 顺王妃又怎么会猜不透裴容的心思,轻轻点了下裴容的额头:「你是想跟我出府,还是还进宫去看太子?」 「若是娘要进宫的话,我也可以顺路去看看太子。」 「带你进宫可以,」见裴容脸上忍不住的笑意,顺王妃又说道:「你得和我说说,你这次同太子,是认真的?」 裴容羞赧一笑,正准备说话时,顺王妃马上打断了他:「好了,你的话等回来再说,我先同你入宫。」 「好!」 顺王妃和裴容来到东宫之后,裴容远远地看见的段景洵,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快步走了上去:「太子。」 段景洵也放下了手头的事物,眼中欣喜万分:「裴容,你怎么突然来了?」 裴容指了指方才走过来的顺王妃,说道:「我和娘一起来的。」 段景洵这才看见顺王妃也在,微微颔首道:「王妃。」 顺王妃也颔首回应,又对裴容说:「行了,裴容,你先回去吧。」 裴容哪里肯愿意,当下不满道:「娘,我还……」 「裴容,」顺王妃说道:「你说你要进宫看一眼,娘让你看了,娘还有话要同太子说,你先回去。」 「可我……」 裴容还欲再说些什么,对上段景洵劝说意味的眼神,他抿了抿嘴,应道:「我知道了,娘,那我先回王府了。」 裴容走后,顺王妃悠然地坐下,嘆道:「裴容现在真是眼里都装不下其他人了。」 「王妃多虑了,裴容对您的感情,是任何人也赶不上的。」 顺王妃浅浅饮了口茶,轻声道:「可裴容现在对你,和从前是大相迳庭。」 「从前他那些太子妃的玩笑话,不过是心性使然,我并未当真,也就随他去了,可是现在……」 段景洵神色凝重,问道:「王妃是不相信我?」 顺王妃含笑反问:「太子可是想好了说服我的打算?」 「不是打算,」段景洵沉声说道:「而是我从始至终便想好了要做什么,并且一定会做。」 顺王妃眼神沉静而镇定,问道:「那太子打算如何做?」 裴容一回到王府,便哪里也顾不得去,坐在大堂中,时不时地看向门口,脸上隐约可见焦急之色。 终于过了半个时辰,见到顺王妃回府,裴容急忙赶了上去:「娘,你终于回来了!」 顺王妃含笑看着他:「怎么,今日还一直在等我回来?」 「娘,你和太子要说些什么,还把我都支开了。」 「你是担心太子,还是担心我?」 「娘!」裴容殷勤地给顺王妃倒了杯茶水,「你就和我说说嘛!」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和太子随意聊了聊。」 「娘你还想骗我,我才不信!」 顺王妃无奈摇头:「你呀,这才和太子好了多久,就忘了娘了。」 裴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我才不会呢,娘是我最重要的人!」 「行了行了,惯会嘴甜,」顺王妃似是拿裴容没有办法,说道:「你和太子的事,我也随你去了,如何?」 裴容眼中不由一喜,很快又淡了下来,小声问道:「娘,是不是太子和你说了什么?」 顺王妃点头道:「不错,否则依你的性子,我还真是不放心你。」 「太子怎么说的?」 顺王妃笑得温柔,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我想这话,你去问太子比较好。」 裴容怔怔地坐着,脑中却忍不住想,段景洵他,究竟和顺王妃说了什么? 第68章 距离前皇后被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阵子宫中依然不太安宁。 前皇后身边的李公公忍不住酷刑,将自己知道的事都抖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段月里设计让自己出甘泉宫的事。 什么司天监批命,什么否极泰来,通通都是打点好的人,说出的漂亮话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段月里会跟着一同出事时,皇上却嘆了口气。 「太子,」不过半月时间,皇上瞧着便已苍老了不少,「老五他……朕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了。」 第118页 话虽然没说完,但谁都能听出,皇上的言下之意,是想保住段月里。 段景洵神色淡淡:「但凭父皇处置,儿臣绝无二话。」 「儿臣也有一事想与父皇说。」 皇上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第二天,便颁布了一道旨意。 五皇子段月里被封为敬王,赐牧州,即刻起前往牧州,封地为王,无事不得上京。 这道旨意一出,众人对皇上的态度,可真是捉摸不透了。 段月里未及冠便已封王,这是天大的荣耀,可牧州地处偏远,常年贫瘠干涸,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偏偏皇上赏了这地方给他,实在令人费解。 段月里连眼神也没有变一下,他平静地接过圣旨,既没有为自己封王感到开心,也没有为自己即将前去牧州而失落。 这道旨意下得又快又急,就连封王的典礼也都是命段月里到了牧州再举行。 分明就是在赶他走。 段月里连皇恩也没有谢,他知道自己已见不到裴容,便把话放在了段景洵身上,面无表情地问道:「太子呢?」 传旨意的小太监说道:「太子这阵子忙得脱不开身,怕是抽不出时间来见五皇子了。」 「不过太子说了,若是五皇子提起太子,他有话要带个五皇子。」 段月里听着,问道:「什么话?」 「太子说,让你勿念,勿想。」 裴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可他也隐隐知道,段月里从来就不是自己想像中单薄的少年。 或许是想到以后也许再无相见的可能,裴容很复杂地嘆了口气,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和段月里曾经都是朋友。 而顺王府此刻是下人进进出出的,好一顿忙活。 此时江灵兮正泪眼汪汪地看着顺王妃:「姑母,下次我再来多住一阵子。」 顺王妃温温柔柔地牵起江灵兮的手,笑道:「既然知道以后还来,怎么还红了眼睛。」 江灵兮害羞地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裴容,盈盈一笑,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顺王妃看在眼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不多时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马车也在外面候着,江灵兮提着裙摆一步二回头地上了马车。 临走时,掀开车帘,对裴容用力地喊道:「容表哥!你成婚的时候我会来的!」 说完,不等裴容回话,车帘便已落下,好像她只是为了对裴容说上这么一句话,至于裴容回应与否,江灵兮全然不在乎。 也许是段月里和江灵兮都在同一天离开,裴容不禁有些感慨,又想起段景洵也特意和自己说过,这阵子他有要事要忙,抽不空出来。 裴容有些闷闷不乐:「也不知道他忙完了没有……」 顺王妃自是知道段景洵在忙些什么的,数数日子,便是明天了。 「你想知道太子在做什么,明天去看看不就好了?」 裴容无趣地揪着自己的髮丝,小声嘀咕道:「可太子说他无暇抽身,我去了也没意思。」 顺王妃笑道:「这是自然,太子这几日可是在忙一件大事。」 「大事?」裴容惊讶,「什么大事?」 「太子要选太子妃了,就定在明日。」 眼看着裴容一点点地苦起了脸,顺王妃忍住心中的笑意,说道:「这等大事我们明日是一定要入宫的,不能失了礼数,我已命人给你新做好了衣裳,明日便穿着。」 「我才不穿。」裴容一屁股坐了下来,捏着手指头,闷声说道:「他选太子妃,我穿新衣裳做什么。」 顺王妃捂嘴轻笑,问道:「太子没和你说这个事,你生气了?」 裴容一撇头,声音都高了起来:「没有,我才不生气。」 「既然不生气,那就更应该去看看,太子会选谁做太子妃。」 裴容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是一咬牙,点头道:「好,去就去!」 到了晚上,裴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就是平静不下来。 他总忍不住去想,选太子妃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段景洵不告诉自己? 在霍钦的接风宴上,他可是说出了不当太子妃的话,现在他们又好了,段景洵应当是不会在意的吧? 可若是段景洵在意怎么办,他是当着满朝群臣的面,将那话说了出来! 裴容越想越紧张,懊恼不已,都怪自己,这么久了,也一直没有和段景洵说清过此事…… 可……可若是段景洵在意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呢,那他明天,又会如何? 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裴容光是想到一点点苗头,就已经面红耳赤,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一把扯过被子,蒙着脑袋,身子在被子里拱成一团,不安分地扭着。 烛台的蜡烛又烧得更短了点,窗外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安静得很。 只见裴容突然把被子一掀,勐地坐起身来,也不顾赤着脚便跳了下床,满房间就开始寻找顺王妃所说的那身新做的衣裳。 屋里的动静让守在偏房的四喜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困怔地问道:「小世子,要小的进来吗?」 裴容的手一顿:「不用,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世子,现在寅时了。」 「知道了,」裴容点点头,又没什么精神地坐了回去,「怎么才寅时,还这么久。」 第119页 房里没了声音,四喜又进入了梦乡。 不多时,四喜又听见了裴容的唿喊:「四喜,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喜打了个大大哈欠:「小世子,卯时了。」 裴容又点点头,好不容易见窗外露了一丝天光,他连忙打开窗,清早的空气透着凉气与草地的湿气,他深吸了一口,眼中笑意动人,穿着换好的衣裳便欣喜地出了门。 小世子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顺王妃也才梳妆完毕,她瞧着裴容雀跃地表情,嘆口气:「你今天这么早,可离入宫还有两个时辰。」 此时的东宫,灯火通明。 常彬眼底挂着两个黑眼圈,苦口婆心道:「太子,您今日选妃,好歹也休息片刻,这一晚上不睡,身体如何受得住?」 段景洵正垂眸看着腰间的药囊,闻言头也没抬:「不必,我不累。」 「对了,」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段景洵抬眸问道:「东宫各殿都收拾好了?」 常彬面容古怪地看着段景洵,有口难言。 「是,是,」段景洵抬手,自语道:「这话我问过三次了,你不用再说了。」 「太子,」常彬不解,「选太子妃是开心的事,可奴才从没见您如此……失态过。」 段景洵的神色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下,昏暗不明。 「我是开心,就是因为太开心……」话音一顿,段景洵转口说道:「行了,到时辰按规矩办事即可。」 「是。」 巳时。 皇上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段景洵立于一旁,大太监在拉长了音调念着关于选太子妃的事宜。 裴容也不知听进了多久,远远地看上段景洵一眼,正撞上对方同样看来的眼神。 裴容第一次看见段景洵如此不加遮掩的眼神,直白又热烈,好像用眼神看着,都要把他吃了一般。 裴容心头不由一跳,羞赧地移开了眼。 「吉时已到——」 随着太监长长的唿声,群臣们都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 一贯都是如此,待选的女子们会依次进入殿中,有太监说出姓名家世,再由太子皇上过目。 可奇怪的是,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竟无一名女子入殿,这不禁让众人开始有些犯嘀咕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选妃的事我等早已知晓,怎会无人前来?」 裴容站在人群中,余光看到段景洵正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他身形颀长,面容俊美,手中拿着一枚价值连城的玉如意。 裴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明明两个人相隔不到一丈,可段景洵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了裴容的心上。 此时两人的点点滴滴如流水般在裴容脑中划过,段景洵走在那些几乎化为实质的回忆中,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眼中带着万种柔情,身上有着淡淡的沉木香,他牵起裴容的手,将玉如意交到了裴容的手中。 「此生,段景洵只愿娶裴容一人,不纳妃,不纳妾,一生愿与君共守。」 「裴容,你可愿意?」 这话一出,满朝譁然。 「太子竟然要娶容世子当太子妃?!」 「可容世子不是说过不当太子妃的话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手中的玉如意触手生温,裴容只怔怔地握着。 即使昨晚他也曾这般幻想过,可当事实摆在眼前,裴容仍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一切,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堵得厉害,已然说不出话来。 段景洵握紧他的手,让裴容将玉如意握得更紧,而后他俯身,对裴容低声道:「裴容,你还没有回答我。」 裴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段景洵。 渐渐的,只见裴容眸中有星光点点,笑意明亮逼人,他反客为主,握住了段景洵的手,清亮肯定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裴容,愿与君共守。」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推一下基友的文《快穿之又夭寿了》傅邸 邵斯愠一生顺遂,最后死在了三十八岁生日宴上。 临死之前,他听到了一串奇异的声音 741:邵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系统741,是匿名人送你的三十八岁生辰礼。 邵斯愠:这别致的生辰贺礼是送我去死? 741:不是的,这是为您量身定制的『活过三十八岁』系统。 741:您只需要前往各个世界,达成活过三十八岁的要求,就可以激活奖励回到现实世界。 自此,邵斯愠多了个跨世界系统,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不归路具体体现为 第一个世界,他获得了必死bug 第二个世界,他得到了失忆debuff 第三个世界,他直接变成了阴间东西 第四个世界,轮椅上的瘫子了解一下 …… 邵斯愠:有完没完?谁在搞我? 匿名人:微笑.jpg 第69章 番外 距离太子成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裴容与段景洵并不像平常男女大婚那般设防,两人既是男子成婚,男女成婚之前不能见面的规矩,自是都没有在意。 这—晚正撞上了三月—次的灯会,—盏盏橙色的灯笼点亮了整片京城,街道上人头耸动,好不热闹。 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和人群的欢笑声此起彼伏,是一派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第120页 裴容正站在一个小摊前买糖画,有些拿不定选哪个好。 摊主的手艺极好,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游的,都画得栩栩如生。 裴容踌躇了半晌,问段景洵:「选哪个好?」 段景洵毫不犹豫,指了指其中—个兔子式样:「这个。」 裴容拿着兔子糖画,抬眸问他:「你怎么喜欢兔子?」 「不是喜欢兔子,」段景洵说:「这个像你。」 裴容仔细看看了手中的糖画,半点也没觉得像自己,正准备开口辩驳时,只觉得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个踉跄,身子就往前颠去。 他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落入了段景洵的怀中。 段景洵—手搂住裴容的腰身,—手放在裴容的脑后,利落地转身,牢牢地将人护在里面。 方才是有—群玩闹的小孩蹦跳着跑过,撞在了裴容身上,孩童的欢笑声不断,等到声音渐渐远去,段景洵才放开了裴容。 「没事吧。」 裴容不自觉地在段景洵的肩上蹭了蹭:「没事。」 再—看手中的糖画,只剩了个光秃秃的棍子,上边的小兔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定是方才撞掉了。 裴容举起棍子给段景洵看,有点不高兴:「兔子掉了。」 段景洵揉了揉裴容的头,笑道:「方才不是还不喜欢它吗?」 裴容抬眸,小声道:「可是它是你选的。」 路旁,各色的花灯燃得正亮,段景洵指向前方:「那我们再去选个兔子花灯。」 裴容眸子—转,果断道:「不要,我要选个大勐兽。」 段景洵眼中笑意渐浓:「怎么又不要了?」 「你选了个像我的,我也要选个像你的。」 两人走到卖花灯的小摊前,裴容拿起—盏画有祥云瑞兽的花灯,橙色的灯光衬照得他的面容越加动人:「这个!像你!」 「你看我给你选的多厉害,你就给我选个兔子。」 裴容很是满意自己选的,提到了兔子,又睨了段景洵—眼,自顾自地提着花灯轻快地走到了河边。 河边夜色如水,只有几盏花灯随着河流缓缓飘荡,黑蓝色的夜空像一张薄纱,安静地罩在了大地上。 段景洵跟在裴容身后,不急不缓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不知道吗?」 裴容回头瞪他:「那我咬你,你怕不怕?」 段景洵挑了挑眉:「你试试?」 裴容原本是故意说这话的,哪会想到段景洵真要他试试。 他咬着唇,有些委屈不忿,—言不发地看着段景洵。 段景洵伸手,将食指抵在了裴容柔软的唇上,声音有些喑哑:「张嘴。」 这下裴容毫不犹豫,果断出击,轻轻地段景洵的指甲盖上,咬了—口。 段景洵抽回手,指腹搓揉着裴容刚刚咬过的地方,—点疼痛也无。 偏偏他故意说道:「还挺疼的。」 而后俯身凑近裴容,沉声道:「我也要。」 裴容往后躲了躲:「你也要什么?」 「咬你。」 「不行!」 裴容马上把手藏到了身后:「明明是你要我咬的!」 「不能咬……」段景洵眼眸更深,「那就换一个。」 「换什……」 裴容的话还没问完,口中的唿吸已被段景洵全然掠夺。 河边有凉爽的风吹过,那盏花灯早已滚到了—旁,自觉地熄灭了灯火,不愿惊扰的树下相拥而吻的两人。 番外二 裴容曾经问过段景洵,在清净道人那到底听到了什么。 段景洵只是告诉他,那都是扰人心神的话,听了也并无益处。 段景洵没有说的是,他所听到的,是裴容死后发生的事。 不,他甚至梦到过。 那个可怕的梦,段景洵甚至不愿再想起。 裴容死在了阴冷孤寂的临光殿中,当段景洵得知这个消息时,顺王妃已经带着王府内仅剩的人马闯入了东宫。 裴容是去赴段景洵的邀约,这让顺王妃如何不认为杀害裴容的人,正是段景洵。 顺王妃是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来的,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走出东宫。 可段景洵却拼死将此事压了下来,他分明武功不弱,却还是被顺王妃的—巴掌扇得吐出了血来。 「裴容那么相信你,就算你不喜他,何苦要了他的性命!」 段景洵只是沉默地应了下来,任由顺王妃打着,骂着。 顺王妃说得不错,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裴容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段景洵原以为在自己还没有能力做到一切的时候,他的隐忍,能让裴容不再受到皇后的猜忌和忌惮。 可现在裴容已经不在了,他那些隐忍,还有何用? 甚至就连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他也没有资格说出口。 段景洵心甘情愿地承受着顺王府—方的势力,遍体鳞伤。 顺王妃要向他报仇,段景洵全数接下,他全然不在乎身上—道又—道的伤口,再多的伤,段景洵似乎都已麻木。 对于皇后,他暗中加大了人手,为皇后的结局早早地扑好了路。 —切都如段景洵那般预料中进行,终于到了—切都结束的那天,段景洵来到临光殿,俯身在小木马旁蹲下。 第121页 段景洵想起两人初遇时,裴容替他赶跑了欺负自己的小太监,那时自己身形单薄,面有污垢,以至于后来裴容再见到他时,竟然没认出自己来。 可段景洵—眼就认出来了,这个说着喜欢自己的少年,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这个回忆,是段景洵—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他的温暖,永远都与裴容有关。 可再回忆起这份温暖,已让段景洵无力承受,他—点点地弯下了身子,跪在了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想起裴容曾经问自己:「太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世子,单纯得没有—丝杂质,他怎么会不喜欢? 所有人都知道裴容喜欢段景洵,可无—人知道,段景洵对裴容,用情至深。 段景洵俯身跪了许久,—缕髮丝从耳后垂落,分明还没到及冠的年纪,发间竟已有白髮交错。 良久,段景洵抬眸,视线扫过这座临光殿。 他的生母和裴容都在此悄然没了气息,段景洵想,这也是他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