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结婚吗》 第1页 《这就是结婚吗》作者:一只勐禽【完结+番外】 文案: 死对头老闆突然要和我领结婚证 问:地府公务员系统里作恶多端的死对头转世成了特别怕鬼的普通人,要不要亲自去吓死他? 钟夜:是得亲自去。 问:死对头天生吸引恶鬼冤魂,那些被他判过重罪的厉鬼绝不会放过他,要不要趁机落井下石? 钟夜:我要和他结婚。 问:说好的死对头呢????? 钟夜:今晚就领证。 披着总裁皮的人间钟馗 钟夜 x 转世成怕鬼万鬼迷的判官 江雨落 「凡人夫妻短短十年都能被称为金玉良缘,你我对头上百年,亲一下不过分吧?」 甜宠轻松为主,有剧情线,非全日常,一点都不恐怖 ps.本文关于诸神的设定全是私设 看个开心就好~请不要深究 第1章 跌入人间 虹图集团,依託网际网路金融强势发展并迅速占领市场的新兴网际网路公司,是无数内卷之王和打工之魂心嚮往之的打工圣地,百分之一的入职通过率更是使其久负盛名,被业内戏称为「精英擂台」。 在这样一个极其适合孕育卷王的内卷圣地,工作氛围自然而然变得高压高效,凌晨三点各楼办公室和会议室也常常灯火通明,每天都有成箱的咖啡被运入各部室茶水间。 为了防止兢兢业业的员工因为过于勤奋而在工作岗位上长辞于世,公司贴心地开设了免费的医务室,从而保证能够在员工昏厥的第一时间进行急救,降低员工的猝死率。 「哈——唔——」 医务室中,刚从睡梦中甦醒的江雨落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自己睡麻了的左半张脸。 从百叶窗缝之中流淌而下的蛋黄色夕阳将他的办公桌晕照成温暖的铜色,窗边大大小小摆放着一排稀奇的观赏植物,桌前一尊水雾朦胧的流水假山石潺潺地发出水声,医务室四处都写满了「我爱摸鱼我讨厌上班」。 虹图集团上上下下数百名员工中唯一一个常年来都坚持不加班不早到的模范划水员江雨落又高高兴兴地偷了一天闲,正要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医务室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您好,哪里不舒服?」 一年四季难得迎来几个病人,原本已经松开领带站起身来的江医生只得又一屁股坐下,眨眼间换上了一副职业微笑,顺手往脖子上挂了个听诊器。 「小江啊,还没下班呢?」 来者轻轻碰上门,江雨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 「这不是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么。班总才是,偷懒偷到医务室来是违反公司规定的。」 「嗐,」 班沖耸了耸肩,将两大袋包装精美的果盒摆在了江雨落桌上,「上周我们技术部刚累死一个叫周慧的小员工,搞得人心惶惶,我这不是得了主管批准,想来小江医生这里做个检查吗?」 江雨落瞥了一眼果盒,似有若无地冷笑了一声,「周慧过劳死是因为连续过劳工作,班总您贵人闲心的,想累死可没那么容易。」 这不是技术部负责人班沖第一次来叨扰江雨落了,这班沖年龄不大,后台却硬,而且仗着自己有几分实力,做了公司最年轻的部门负责人之后又骄又浮,尤其喜欢对员工动手动脚,还男女通吃,在公司内早就臭名远扬。 「别这么说嘛,我对江医生你可是客客气气的,你就不能放下点儿架子,我们……做个朋友?」 班沖说着已经坐到了江雨落身旁的问诊椅上,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抓住了江雨落白皙的手腕。 真白啊…… 班沖暗自打量着他,这小医生细皮嫩肉的,手腕子又这么细,想来只要一用力,肯定就能留下一道道发红髮紫的痕迹。 「你有病吗?」 江雨落啪地一声抽出手,将不耐烦几个字写在脸上,并不礼貌地看着班沖。 「你怎么,怎么骂人吶?」 班沖窝里横惯了,他们部门那些个小女孩就算对他有不满,面对他的为难也不敢说什么,这江雨落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怎么敢上来就说他有病? 「没病来什么医务室?」 江雨落微微往后仰靠在办公椅宽大的靠背上,并不把班沖语气中的气急败坏和威胁当回事。 「江医生不亲自检查检查,怎么知道我有病没病,是吧?」 班冲压抑住火气,他早知道江雨落是个硬茬子,需要耐着性子磨一磨,他边说边解开西装外套,往江雨落身边靠近了些。 而正在此时,一直稳稳噹噹摆在江雨落桌上的白瓷茶杯突然动了起来,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抡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将滚烫的茶水一滴不偏地「倒」在了班沖朝江雨落伸去的咸猪蹄上。 没错,一滴不偏。 根本不像是被不小心碰倒,而是被人拿起有意洒向了班沖。 「江、江医生、你你你看见了吗?」 班沖嗷地一声捂住被烫得发红的手脖子,惊诧地看着那茶杯违反常识地端端正正地被放回了江雨落桌上。 「说起来,」 江雨落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他轻轻往后趔了趔,「我看班总印堂发黑,身强体壮却气色不佳,是不是中了邪?」 「你、你说什么?什么中邪……江雨落,你的茶杯刚刚自己飘起来了你看见没?! 第2页 「我没和班总说过吧,我这间医务室呢,阴气较甚,而公司最近又逢丧事,说不定班总你需要的不是我这个医生,而是会驱魔的道士。」 「你别神神叨叨地吓唬我,我……」 班沖擦了擦冷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而他抬眼盯着江雨落时,余光却瞥见了江雨落身后的落地玻璃——巨大的玻璃窗倒映着医务室内的景象,而此时此刻,除了坐在他面前的江雨落,还有一个披头散髮的女人撑着脸靠在办公桌旁,把玩着江雨落的茶杯。 班沖哀嚎一声,软着两双腿本能地向后退去,一时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眼睛胡乱指着反光的玻璃窗。 「嗯?」 江雨落顺着他的指尖回头看了看,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疑惑地偏了偏头,「班总,你怎么出了一身虚汗?」 「你看不见?!你看不见?!!」 班沖嘶声力竭地捂着眼睛,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果然是中了邪吧,」 江雨落笑着摇了摇头,「我认识几位小有名气的道长,需不需我……」 「不需要!不需要!江雨落你、你这办公室闹鬼!你这医务室要不成——」 「嘘,别太吵。」 江雨落站起身来,随着窗外最后一丝暖色的夕阳沉入城市的摩天楼群之中,他的眼眸漆黑如海,像是乌鸦留在雪地中的一片尾羽。 「你——你——!!见鬼了——救命啊!」 班沖再也坚持不住,连滚带爬地冲出医务室,疯了一般地尖叫着逃跑,直到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江雨落才松了口气似的瘫坐回办公椅上。 「怎么样小江?姐保证班沖这王八蛋再也不敢来骚扰你!」 端着白瓷茶杯的女鬼自己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得意洋洋地回味着班沖刚刚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 「姐你快把头髮扎起来吧,我看着也害怕。」 江雨落闭着眼睛,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彩色头绳递到女鬼面前。 「你怕什么?我这一没外伤二没流血的,你之前遇到的哪个鬼不比我吓人?」 女鬼撅了撅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头绳将头髮整齐地扎起来,玻璃里倒映出的女人除了脸色苍白些,还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和常人并无不同。 「别把我茶杯碎了。」 江雨落嘆了口气,他面前的鬼魂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班沖提到的那位,前不久才死在岗位上的悲惨打工人,周慧。 「知道啦,」 周慧小心翼翼地把江雨落这价值连城的杯子推到办公桌中间,吐了吐舌头,「死之前我还不知道小江医生你还能通灵呢,生前老想和你搭讪没机会,没想到死后倒是能和你聊天。」 「我这不叫通灵,」 江雨落又往杯子里加了半杯开水,「毕竟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那你这是……阴阳眼?」 周慧撑着脸趴在桌上欣赏江雨落的美貌,「真厉害啊,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鬼?我这第一次死,不太知道流程,死了之后该干嘛啊?」 「唔,」 江雨落思考了片刻,他只有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而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在这间医务室工作了,在此期间他总是能看见一些鬼魂并和他们交流,对于像周慧这样新鲜的鬼,江雨落已经习以为常。 「按经验来说,以往我碰到的鬼魂最多在人间弥留个两三天就会被阴间使者之类的东西带走,那些阴差就像综合服务大厅里的办事员一样贴心,不过像你这样一个多星期还没有人来收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难不成我没死透?」 周慧说着说着眼里便又填满了希望,她死后没人来收,在公司里游荡的时候发现江雨落居然可以看见她,便欣喜地像是找到了依靠,暂时住在了江雨落的医务室里。 「不会,我亲自验的尸。」 江雨落十分果决地否认了周慧本就渺茫的希望。 「那你说我这是怎么回事嘛,我生前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就算阎王不收,也该有个什么天使之类的来管管我这可怜的游魂吧?」 「不清楚,」 喝完半杯热茶,江雨落将茶杯洗干净放回原处,随口胡诌道,「可能是最近阎王殿发生了什么大事,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吧。」 「殿下——!殿下!孟婆大人说江大人他、他好像确实是一脚跌入冥河流落到人间了!」 随着小判官的一嗓子哀嚎,本就乱作一团的阎王殿里更加沸腾起来。 「掉人间去了?!」 坐在阎王椅上的阎王爷差点捏断手里的玉笔,「江雨落那小子掉人间去了?」 「据、据孟婆大人查实,确实如此啊!这已经是好多天之前的事了。」 前不久奉命追查江雨落的小鬼判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汇报着查出来的离奇真相。 江雨落,当今地府判官之首,权位仅次于阎王爷的江大人,向来以官运亨通、处事圆滑且放荡潇洒着称,虽然人是好吃懒做了些,但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傍身才能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在地府里还是有几分威严的。 「那么大一个人,一脚跌入冥河?他又不是三岁小儿,他就算脑子进水掉进去了,他自己爬不起来吗?」 早早把大量繁重事务甩给江雨落负责的老阎王愁昏了头,江雨落在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似乎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没想到江雨落消失短短数天,整个冥界就乱了套子,大量新鲜的魂魄弥留在人界无人接应,来自六界的投诉信都快要把老阎王的信箱给撑爆了。 第3页 「这、这小的也不知啊,可能是江判他喝醉了酒,一不小心就、就掉进去了呢。」 小鬼判擦了擦汗,别的不说,江雨落可是他老阎王亲自认的干儿子,如今遭遇这么一遭生死未卜的大事,不知道那天负责巡逻的小鬼要遭多大的殃。 第2章 倒霉奉命 「那孟婆找到那小子在人间的行踪了吗?」 老阎王知道此时追究江雨落为何会落河已经是亡羊补牢,他不仅是担心江判的位置后继无人,更是作为江雨落的干爹而在操心。 「孟大人说江判已经、已经融入人道,必须要顺应宿命轮迴,活完作为人的一世才能回来,而且江判他似乎……似乎失忆了。」 「那孟婆汤的原料就是冥河水,江雨落那小子泡一路,当然得失忆!」 老阎王嘆了口气,已然有些昏黄的双目微微抬起,扫向殿内一众鬼官: 「如今判官群龙无首,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要我说,」 站在最前头的高额头判官积极开口,他位列判官前五,以机灵老练着称,「只需殿下您往生死簿上划拉两笔,提前把江判……我是说人间的江判,给咔嚓了,咱们阴差立马就出动,三刻钟的功夫就能把江判给带回来。」 「蠢货!」 没等老阎王亲自开口,服侍左右的白煞率先驳回,「生死簿岂能用作此等琐事?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以为写小说呢,凡人的寿命说改就改?」 「白煞大人说得对,说得对。」 被白煞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高额头判官撇了撇嘴,不再作声。 「其实我觉得殿下您不必如此担忧,您想,其实江判他在位的时候……也就天天听听小曲花天酒地,没干过什么实事,所以根本不必费力气去找。」 又有鬼差大胆开口,说出了又不知多少人的心声。 「没干过实事?那你给我说说现在地府乱做一团糟是因为什么?」 老阎王重重地拍着桌子,「还好意思说,江判不干实事,你们这群废物整天歌舞昇平的顶什么狗屁用处?!」 底下低头挨骂的众鬼鸦雀无声,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着,您这狗屁老阎王才是最没有狗屁用处的那个。 「殿下切勿动怒,」 一直未开口的黑煞终于下场,「地府只是因为江判走的突然而猝不及防,我们冥界人才济济,找人暂时代替江判不是难事,此时更应该担心的,是凡人江雨落的安危啊。」 「黑煞大人此话怎讲啊?」 有还在一头雾水的鬼官没忍住发问,江判这人吧,位高权重,免不得风评两极分化,有的人是真的担心他安危,有的人则是巴不得他死。 要说其中也是各有原因,比如江雨落虽然有本事,但他这官当的确实不正当,换句话说,这判官之首的位置歷年来都是要考的,唯有文试武试皆榜首者,才能胜任此位,而江雨落他就是个靠走后门抢了当年榜首位置的「黑户」。 「江判在任时行事随性……啊不是,行事秉然不阿,得罪了许多恶鬼冤魂,他身为判官时有法力护身,如今沦为普通人类,怕是不知要遭到多少仇家的报復,若是着了道在人界被打得魂飞魄散,那……」 「快给我闭上你这乌鸦嘴!」 老阎王慈眉善目,听不得血腥故事,嘴里巴巴地念叨着菩萨保佑,煞是心疼他的宝贝干儿子,别人不知道,黑白双煞可是看在眼里,老阎王没有亲生子女,一直把江雨落当做亲儿子养呢。 「我私以为当务之急是派一位强武可靠之人前往人界,保护江判,若是能帮助江判提前恢復记忆和法力,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黑煞此番建议让老阎王终于舒展了眉头,只不过其他鬼官齐齐倒吸了口凉气——没人有那金刚钻能揽这瓷器活!江雨落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得罪的那些个恶魔厉鬼都是传说级别的大妖怪,他们这些小鬼官去了也只能送人头,啊不,鬼头。 「黑煞此话有理,诸位肱骨可有自愿前往人界保护江雨落的?」 老阎王扫视一圈,只见各个鬼官都低着头不愿和他有眼神接触,还有的甚至悄悄在往别人背后藏。 「真是白瞎了你们这群鸵鸟卵子——!」 「那个,殿、殿下……」 一直跪在殿中央报告此事的鬼官颤巍巍抬起头。 「哦?」 老阎王眼睛一亮,「你们别个缩头老乌龟都该给我学学,这年轻小伙子如此有勇有谋,真是新浪一巴掌把你们这些旧浪唿死在沙滩上!」 「不是、不是,那个,我是想说……」 有勇有谋的小鬼官从未受到过如此关注,憋红了脸,「我是想说,鸵鸟是生蛋的,所以只有鸵鸟蛋子,不存在什么鸵鸟卵子……」 「你这蠢货!」 白煞再一次赶在老阎王开口前大骂出声:「对于殿下而言,卵就是蛋,蛋就是卵,你懂个屁!」 老阎王:「……」 他老人家非要把冥府事物交给江雨落并不是因为他懒,就这么一群脑子里只有蛋和卵的糟心玩意儿,让他亲自带他可不得早早气死。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人自愿担此大任?工钱加倍,有工伤保险。」 众鬼再次屏住唿吸,齐齐后退,当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的时候,只要其他人都往后退一步,就会产生一个反应慢的倒霉蛋成为勇士。 第4页 果不其然,一阵唿啦啦后撤步之后,阎王殿中央果真出现了一位倒霉蛋。 「那就交给……嗯??」 老阎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站在正中央的勇士——钟夜。 这钟夜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判官考试拔得头筹却被江雨落抢了位置的天才,从此之后,钟夜就和江雨落结下樑子,这两位平日明里暗里从没少过争斗,是冥府官场中矛盾最为激烈的一对儿冤家。 冤家到什么地步呢?那些想要趁江雨落之危让他魂飞魄散的恶人必有钟夜一个,他没去趁机给江雨落两刀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去保护他? 「喂,喂,钟夜!」 平日里和钟夜交好的小鬼差扯了扯钟夜的袖子,这王八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搁这儿发呆?! 钟夜自从被江雨落代替,落榜之后便再也没考过判官之试,并且誓不踏入地府的公务员体系,自己做了个收鬼散户。奈何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他钟夜一个人的业绩快抵得上所有判官之总,为了犒劳他,老阎王做主增设「钟馗」一职,直赏钟夜。 「钟夜你他娘的发什么呆呢?」 小鬼差急得冒火,平日里对地府事宜嗤之以鼻的钟夜怎么就这时候跟傻了一样?坏了,他不会已经在心里暗搓搓计划要怎么暗杀江雨落,想得入迷了吧? 钟夜此刻确实是在想江雨落,只不过并不是此时悲催流落人间的江雨落,而是几年前,那个红着眼眶扯着他袖子的江雨落。 「钟夜,你能不能救救我……」 那时候江雨落这么对他说道,哪怕他们上一秒还在阎王殿里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可就是那么一个晚月明朗的夜,不可一世的江雨落抓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撒开他。 「你喝醉了。」 钟夜想要扒拉开他,却被江雨落抓得更紧,唿风唤雨的江判大人就那样咬着嘴唇,糯着声音快要靠到他怀里。 「我们拉钩……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护着我。」 那晚钟夜拿这个醉鬼无奈,被迫哄着他和他拉了勾,虽然江雨落这个王八蛋第二天就和没事人一样把这一夜忘得一干二净,还在阎王殿上狠狠地怼了他好多句。 到头来只有钟夜一个人一直记着这个诡异的约定。 还有别人从未见过的,会向其他人寻求保护的江雨落。 「那么就决定是你了,可以吧,钟夜?」 老阎王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壮丁,不用白不用,就算钟夜和江雨落结过梁子,也不可能公然害他,而且这钟夜天性正直纯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剷除异己。 「什么?」 钟夜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望向四周,却只接收到了各位共事们同情的眼神。 「那就派钟夜前往人间保护江雨落,钟夜你向来可靠,想来此行一定能完好无损地把江雨落给带回来。」 老阎王特意将「完好无损」四个字咬得很重,刻意给钟夜敲了敲警钟。 「……钟夜听命。」 钟夜无声地嘆了口气,之前的讨论他没怎么听,总之就是去人界保护江雨落,他就当是履行当初那一句承诺,此事之后,他和江雨落也算再无良缘瓜葛。 「辛苦钟卿了。」 总算是找着人干这苦活,老阎王松了口气,靠在了阎王椅上。 「殿下和我客气你妈呢。」 钟夜礼貌叩首。 白煞:「蠢货!」 黑煞:「……?」 众鬼官:「这小子也不至于想不开找死吧?」 只有老阎王习以为常道,「这又是孟婆教你的?」 「嗯,」 钟夜一本正经道,「小叔叔说,『和我客气你妈呢』和『既食君禄,当尽君事』是同一意思。」 「那你回去和孟婆说一声,本殿他妈的谢谢他,『他妈的』表示『非常感谢』之意。」 「一定不负殿下所望。」 钟夜点头离去,要和他小叔叔孟婆道别后再启程,一直到他走远,众鬼散去,老阎王才嘆了口气缓缓道: 「我怀疑他小子有时候是故意的。」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黑煞笑了笑,帮老阎王收拾桌案,「钟夜这孩子是孟大人一手养大的,孟大人嘴里向来没个正经。」 「但愿钟夜此行能不负我所望。」 老阎王点了点头,一想到江雨落,不禁又深深皱起了眉头。 刚刚流落到人界的江雨落从公司到回家路上一连打了无数个喷嚏,地铁上他不小心睡着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梦里竟然梦到一群鬼怪齐聚一堂,在讨论着要怎么保护他。 可真够滑稽的。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江雨落嗤笑一声,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防盗门,开门的瞬间,一道疾风「唰」地闪到了他面前。 第3章 天降钟夜 「呜汪!」 从公寓里冲出来迎接江雨落的是一只皮毛泛光的棕色鹿犬,小狗崽子肥得像只腊肠,「嗙叽」一傢伙就撞在了江雨落腿上,差点没把他膝盖给撞折。 「蒜瓣儿乖,进屋给你顺毛。」 江雨落弯下腰扒拉着鹿犬的耳朵,正巧住在同一楼层的邻居下电梯,见到江雨落愣顿了片刻,僵硬地打了个招唿后默不作声地熘进了屋,一身冷汗地反锁上屋门。 第5页 隔壁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又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 「我回来了,高达姐。」 「今儿个怎么回的这么晚?」 江雨落正抱着蒜瓣儿在玄关处换鞋,屋内便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女声,「你不会终于屈服于社会的毒打,开始加班了吧?」 「怎么可能,」 江雨落抬了抬手里的袋子,展示给屋内正抽着水烟的女子看,「下班路上突然想来一杯油切绿茶,排了半天队才买到。」 「哦……」 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长发挽结,披着白绸红缎的长衫,半虚半雾如笼纱般坐在半空中,若是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她寄宿于一条抛光锃亮的天珠项鍊。 简而言之,这位女鬼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典温雅的气息,和「高达」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不沾边。 「趁天还没黑透,给你挂出去透透气?」 江雨落抬手将墙上挂着的天珠链子摘掉,晾衣服似的挂在了阳台上,高达便也跟随着项鍊漂浮到了窗外,靠近江雨落的时候她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有新鲜鬼的味道,今天又遇到新鬼了?没被吓到吧?」 「是之前公司突然猝死的同事。」 「喔,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啊,看面相就是个受苦的命,这一世也算得了解脱。」 「你见过?」 「不是,电视上看到的。」 高达耸耸肩,她和蒜瓣儿跟别的鬼魂不同,都因为各自的原因不愿跟随阴差回地府重入轮迴,阴差阳错便藏在了江雨落家里,过上了除了睡就是看电视的废物生活。 「都上电视了?」 江雨落哑然,这样也好,让社会新闻给虹图带来舆论压力,省得他们不当人一样压榨打工人本就不坚强的生命。 「可不是嘛,哎呦,你说说这些人类,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呢……」 高达抽完一筒,指挥江雨落帮她拿遥控器换台。 蒜瓣儿是江雨落在街上捡回来的,但高达却一直都在这个家里,江雨落甚至记不清高达是怎么来的,他们之间就像是水到渠成,虽然不知对方来处,却记得对方喜欢看的电视节目。 「高达姐,你见过普通鬼魂死后十几天还没有被超度或者带走的情况吗?」 「十几天?怎么可能,老阎王下葬啦?没工夫管新死的人啦?」 他俩正聊着,江雨落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公司里一个喜欢装低血糖到他那里偷懒的年轻大学生,笛雪樘。 「餵?太好了,我还怕你不在工作时间不会接电话来着,」 电话那头的男人嘻嘻哈哈笑了两句,「也没别的事,今天在公司忘记提醒你了,明天我们这里要空降一位首席,一大早要开欢迎会,你明天可别迟到。」 「空降首席?」 江雨落皱了皱眉,他原本打算明天上午请假去帮周慧找道士,这劳什子执行长关他一个医生屁事? 「对啊,你不知道吧,那可是虹图的贵公子呢!听说是海外学成归来,为接手整个虹图做准备。」 笛雪樘别的不行,聊八卦倒是有一手,正要拉着江雨落给他科普科普这位凡尔赛之子,江雨落「哦」了一声果决地挂上了电话。 「哦豁,有的人明天不能睡懒觉咯。」 高达抱着蒜瓣儿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嬉笑道,江雨落白了她一眼,起身冷漠无情地关掉了电视并把遥控器放在了高达够不着的地方。 「嘿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崽子!」 「晚安。」 江雨落冷冷一笑,重重关上了卧室的门。 「喂!喂!江雨落!你把我收进屋里啊!挂外面会感冒的!」 「江雨落——!你有没有良心啊,万一我被什么阴差鬼判看见给我超度了怎么办?」 「狗东西江雨落——你姐姐我要冻死了!」 高达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厉鬼一般嘶吼了大半个晚上,又哭又闹又上吊地才终于吵得江雨落受不住,恨恨地把她挂回了客厅。 在高达如阴魂般的笑声之中,江雨落陷入了一场并不安心的浅眠。 他似乎又梦到了阴曹地府,只不过这次不在阎王殿,也没有那么多牛鬼蛇神,四周的场景变成了空旷的林木,还有阵阵从冥河吹来的凉风。 这是什么被开荒脱贫计划遗漏了的深山老林。 江雨落在心里想道,在梦里他似乎化作了一阵风,一枝木,梦里的人他不认识,他们也瞧不见他。 「小叔叔,殿下派我即刻前往人界保护江判。」 忽然传来人声,江雨落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身板修长,高束长发的男人。 长得还挺好看,江雨落暗自打量着这人,接着又看见从林子深处幽幽走来一人,那人长发白睫,瞳眸流光,眼下生了一颗红痣,美得像是夜妖,却又带着几分神圣的端庄。 「那老头儿就爱使唤你这样的老实人,」 孟舟怜伸了个懒腰,顺手摘下一片竹叶赠予钟夜,「有小叔叔给你当后盾,就算是杀了江判,老头也不敢拿你怎样。」 大名鼎鼎的孟婆孟舟怜一口一个老头儿,老阎王也早就习惯,并不会追究其冒犯,从前江判在的时候,阎王尚且能依靠判官之力和孟婆势力相互制衡,如今失了江雨落,老阎王自是不敢得罪他。 第6页 「我不会乘人之危。」 钟夜淡淡道,「我此番是来和小叔叔道别,还有殿下有句话要我一定转告给你。」 「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他说,『他他妈的谢谢你』。」 「……」 孟舟怜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千个万个怎么给那糟老头灌孟婆汤的法子,虽然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而他也回想起了自己教给钟夜的那些屁话。 「不说这老头了,」孟舟怜尴尬一笑,「我看你并不是很高兴,怎么,不愿意揽这趟活儿?还是觉得江判不好对付?」 「我只是嫌麻烦,他与我结怨已久,见到我定是只想逃走,但要是有办法能让他老老实实,最好像一块木头一样,不吵闹也不胡闹就好了。」 「……」 孟舟怜哑口无言,合着他家这小崽子保护人的方法就是把人变成一块木头然后等他死了就行了是吗。 「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 孟舟怜扇子一展,眼睛发光,笑眯眯地看着钟夜,「有一种只能对人类使用的诅咒,可以让人类老实乖巧,半步离不开你身边,岂不是很方便你保护他?」 「小叔叔你……为什么总是知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这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孟舟怜一扇子敲钟夜脑袋上,优哉游哉道,「这一诅咒源自人类,可以说是第五大发明,并且用法简单,效力拔群,你找到江判就和他定下此诅咒,他便不会胡闹反抗。」 这下别说是钟夜了,连江雨落都觉得好奇,这梦虽然奇奇怪怪,但他还真想知道有什么诅咒能有如此奇效。 只见孟婆微微一笑,指尖跃动鬼火,在空中写出几个大字,江雨落定睛一看,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他反覆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孟舟怜写的就是「结婚」两个大字。 「结婚?」 钟夜眉头微皱,不解地看着这两个字,他这个人法力强大,天赋异禀,可惜是被孟婆这种老不正经的鬼东西抚养长大,在某些方面极其欠缺常识,比如此刻,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孟舟怜其实在唬他玩,反而认认真真地在思考这名为「结婚」的诅咒。 「没错,你只要记得,在人间负责签订此中诅咒的鬼神都住在『民政局』,你和江判领了结婚证后,诅咒便会生效。」 孟婆大言不惭地满嘴跑火车,教给钟夜不少有关结婚的步骤和办法,江雨落听得一愣一愣的,渐渐觉得意识又模煳了起来,从这噩梦中缓缓脱离,陷入并不安宁的睡眠。 「这孩子,怎么睡个觉还皱着眉头。」 高达悄悄穿墙进入他的房间,看着江雨落一副睡不好的样子,满眼怜悯地嘆了口气,决定明早抱着蒜瓣儿躲起来避避风头。 毕竟睡不好的江雨落脾气可是超级差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江雨落挂着两道乌青的黑眼圈,带了杯咖啡去公司上班,好巧不巧,等咖啡的时候又遇到了笛雪樘。 「呦,这不是江大帅哥吗?难得在咖啡店见到你啊!」 笛雪樘和其他一众以熬夜为己任,以加班为荣誉,以摸鱼为耻的同事们第一次看见睡眠充足的打工败类江雨落来公司楼下买咖啡,看来这新总裁上位效果就是不一般。 「得了吧,」 江雨落心情不佳,没有睡好的时候他的脸要有多臭能有多臭,他瞥了眼笛雪樘,好心道,「看你最近也印堂发黑,找个时间补个觉吧,别猝死了。」 「你别说,我真觉得最近老是心律不齐,要不我找个时间去你那儿你给我检查检查?」 笛雪樘一听就来劲,往江雨落身边黏煳,江雨落无情地把他推开,端着自己的咖啡独自先上楼,他才不想像傻子一样拉着横幅抱着花束在楼下等着那什么新总裁。 昨晚那个梦始终朦胧地盘桓在他脑海里,他记不清梦中人的长相和名字,甚至连声音也像是隔了层水雾,就只记得一个美人一个帅哥,好像在谈论什么……结婚之类的。 梦里那俩人口中的什么「江判」也真够可怜的,估计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打上主意要被迫结婚了吧。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医务室这层楼没有其他办公室,集中设置了健身房和咖啡角,因此几乎没什么人来往。 还在回顾昨晚上的梦,江雨落没怎么看路,要进医务室的时候只感觉到脚下一软,吧唧一声踩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好傢伙,是个人。 「……餵。」 江雨落镇定地收回脚装作无事发生,打量了一番这倒在自己门口的男人。 肩宽腰窄的,看着比自己高,穿着讲究,领带上还卡着一节铂金色的领带针。 「醒醒,你没事吧?」 江雨落推了推他,男人像是昏迷了一样,不为所动。 「啧。」 本着救死扶伤的医者道德,江雨落上前去架起昏倒的男人,打算先把他弄进屋里,他翻过男人看到他的脸的那瞬间,一声惨叫贯穿整个虹图大楼。 「——钟夜?!」 第4章 结婚协议 「唔!」 江雨落一嗓子没嚎完便被钟夜捂着嘴拖入了医务室,随即他立刻感到疑惑——钟夜是谁?他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别乱叫,我松手了。」 第7页 钟夜嗓音里夹杂有些许冷意,这江雨落果然还是那副咋咋唿唿的样子。 看着小江同学点头如捣蒜,钟夜轻轻松开手,习惯性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掌心,「你是怎么一脚铲入冥河的?」 「?」 江雨落不解地看着这个衣冠楚楚的神经病,「有事吗您?请问您哪位啊?不是内部员工的话我叫保安了。」 「别装傻了。」 钟夜有些许不耐,他不打算和江雨落绕弯子,按照孟舟怜的说法,只要拉着人类江雨落去定一个名为「结婚」的诅咒,放在身边护着,再耐心等到他寿终正寝,这事就算圆满完成。 「喂,你放开我,别扯我胳膊。」 江雨落推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怀疑这会不会是什么新型骗术,这年头骗子好大的胆子,都敢进公司公开耍赖了? 「江雨落!」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江雨落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神经病这样字正腔圆地叫名字的时候,他本能的就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他些什么似的,气势上就泄了气。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钟夜不准备给他耍花招的机会,想着要么直接打晕了扛去民政局算了。 「我可不认识你,喂,你给我放手——周慧!救我!」 江雨落病急乱投医,眼看就要被这个疯男人打横抱走,只能求助于这几天都借住在他医务室里头的周慧。 「你说刚刚那个丫头吗,」 钟夜上手反锁住江雨落的胳膊,免得他胡乱扑腾,以前他和江判能打十几个回合分不出胜负,没想到人类的身体居然这么柔弱,他只是轻轻用力,江雨落就没有反抗的余力。 「她已经被我超度送往地府,都是因为你,这些亡魂才在现世滞留这么多天。」 说来也好笑,钟夜被孟婆一脚送到人间后便追寻江雨落,没想到先遇上了徘徊在此处的周慧,他职业病一犯,顺手就把周慧给送走了,没想到刚刚来到人间灵力不稳定,他送完周慧就两眼一黑,倒在了医务室门口。 「关我屁事啊,你刚刚说什么?你把她超度了?你原来是个道士吗?」 「江雨落,开玩笑也要适度。」 钟夜的面色又黑了几度,他从前就不喜欢别人喊他道士,江雨落这是装傻故意气他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嫌我把你喊low了是吧?道长,道长行了吧?」 「我看你是欠收拾。」 「你谁啊你收拾我?那你说你不是道长凭什么能把人家超度了? 「我是钟馗,你说我凭什么?」 「……噗。」 江雨落面色复杂地盯着钟夜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破了功,这人长得挺帅就是脑子不好使,老大一人了还没过中二病的年纪呢。 「你笑什么?」 钟夜见他跑也跑不掉,索性松开手,只是挡在大门前,将江雨落堵在墙角。 「你说你是,钟馗?噗……」 江雨落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对不起,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是……噗、你能不能选个,稍微帅一点的神职也好啊。」 「江雨落,你笑够了没有?『钟馗』可是你敬爱的阎王殿下亲自授予我的名号。」 提到这个钟夜就来气,他压根不想进官加爵得个名号,江雨落非要撺掇老阎王将他封为钟馗,他看封赏是假,束缚才是真。 「我?敬爱阎王?」 江雨落笑得肚子疼,「拜託,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算了,和你也说不通,你要非说自己是钟馗,那我这儿就算半个太平间,我俩还是同行呢。」 「同什么行?」 「都是收人的。噗。」 「你脑子进水了吗?」 钟夜有些怜悯地看了江雨落一眼,这小笨蛋是不是真的在河里泡久了,神智有些不太清醒了……嗯? 钟夜突然反应过来,江雨落倒栽到冥河里泡一路,又落入人界,记忆早该模煳不清了才对,合着他根本就不该知道什么钟馗阎王,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但刚刚江雨落明明喊了他的名字。 「你才脑子进水了,你这得去看脑科,我一外科医生,不负责。」 江雨落总算是笑够了,收敛起笑意后脸色立马又变得很臭,他指了指大门,「出去左转有电梯不送。」 「你不知道我是谁?」 钟夜和他确认道。 「废话,我早告诉你我不认识你了。」 江雨落抱着手,嫌弃地看着他。 「可你刚刚喊了我的名字。」 「什么名字?」江雨落回想了片刻,「我随口喊的,你不知道最近播的电视剧里有个人就叫这名字吗。」 「……」 钟夜和他四目相对良久,长长嘆了口气。失忆了才更好,不然照江雨落那个性子,是万不可能乖乖听他的话,让他保护的。 「所以你到底哪位啊?新来的么?」 江雨落被他逗得笑了刚刚那一顿,良心发现地决定帮一帮这个看起来在公司迷路了的怪人。 「嗯,第一天上任。」 钟夜边说边开始整理袖扣和领带,来之前孟婆帮他挑选了在人间的身份,这人刚巧在今天会因为意外事故死亡,鬼差们小做手脚,让钟夜顺理成章地取代了这个人类,也算是帮这人延续寿命,对他年迈的双亲而言百利无害,避免了一场丧子之痛。 第8页 「哪个部门的呀?」 江雨落悄悄熘出钟夜的钳制,给自己泡了杯茶。 「执行官,」 钟夜抚平衬衣上最后一道褶子,「你的上司。」 江雨落:「……???」 昨天笛雪樘打电话说的那个要天降的太子爷,居然,是一个神经病?!! 「你在骗人吧,虹图的太子爷不是姓洪么……?」 江雨落反应快,这人名叫钟夜,他此前可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从现在开始姓钟了。」 钟夜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看来江雨落虽然失去了记忆和法力,阴差们方便他行事从而改变凡人记忆的那套法术并不会影响到他。 「……」 江雨落掉到地上的下巴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钟夜已经搭着外套悠然离开,既然江雨落完全不记得他了,那他以人类的身份在他身边反倒更方便。 十分钟后,还在楼下举着横幅的笛雪樘第一次接到了江雨落主动打来的电话。 「喂,小江哥,怎么啦?」 「你今天之内来我这做个检查吧。」 江雨落的语气不祥,听得笛雪樘不禁直打寒颤,「哥?你没事吧?什么意思啊?为什么非要今天啊?」 「因为我马上要失业了。」 江雨落说完便挂断电话,留笛雪樘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接到江雨落电话的还有在家津津有味地看着神鵰侠侣的高达。 「喂,太阳从西边儿出来啦?还是你遇到什么大妖怪马上要死了?」 高达抱着电话筒,好奇地问道。 「我遇到了比妖怪可怕一千倍的事情。」 江雨落顿了顿,解释道,「可能明天开始我们就要靠喝西北风度日了。」 「我又不需要吃饭!」 高达发射出一串问号,「到底怎么了?」 「我骂了我的上司无数句神经病。」 「……」 话筒里静谧了许久,才听到高达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亲爱的江雨落先生,饭可以不吃,电费不能不交,就算你卖身打工,也得让我看到神鵰侠侣的大结局。」 「死没良心的。」 江雨落就知道高达嘴里吐不出来好话,「嗙」地压断电话,开始思量怎么把他办公室里这一堆堆小资摆件一次性带回家去。 钟夜……啧。 这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倒在他门口,难道他江雨落好吃懒做划水摸鱼已经在公司传遍了,这是重点考察他来了? 但他当时怎么会脱口而出,叫出「钟夜」这两个字呢? 江雨落用了大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就像人说不清为什么看见狗会喊狗,看见猪知道那是猪,他看见那个男人,就是知道他叫钟夜。 「烦死了,不想了。」 江雨落揉了把头髮,反正马上他就要被辞退了,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找一家小公司小诊所重新来过也挺好的。 「咚咚咚」 「请进。」 江雨落抬眸,只见工牌上写着ceo专职秘书,穿着干练职业套装只差把「精英」两个字纹在脸上的美女姐姐推门而入。 「江医生,好久不见。」 秘书笑了笑,今天刚空降的老总帅是帅,就是太凌厉了些,她还是喜欢江雨落这种线条俊朗的类型。 「请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钟总让我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有手续要办。」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江雨落悄悄吐了吐舌头,钟夜效率可真高,果然今天就要辞退他。 「没问题。」 江雨落面上端着笑,锁上门跟着秘书一起坐电梯到了顶楼,以前他没有来过总裁办公室,没想到四周都是落地玻璃,一下电梯还有点头晕。 「钟总在里面等您。」 秘书帮江雨落推开钟夜办公室的双开门,等江雨落走进去后又沉沉将大门带上,偌大的办公室中只留他们二人。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江雨落想打寒颤,他甚至不好意思抬头直视钟夜。 虽然这人确实有病,但老闆就是爹,他一个小小打工人有什么办法呢。 「你来了?」 钟夜的声音缓缓传来,或许是经歷一天终于被蒙上了人间的烟火气,显得不再那么冰冷。 「嗯。」 江雨落心虚地点点头。 「把这个签了吧。」 钟夜耐心地帮他打开笔盖,亲自把钢笔递到了江雨落手中。 「没问题,签,立马就签。」 江雨落嘆了口气,辞职书嘛,赶快签了就能跑了,他总觉得钟夜这个神经病看他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只想赶快签完字逃跑。 一边随意扫了眼合同纸,一边拿着笔就开始签,在「江」字刚刚写完的那一刻,江雨落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诶?」 「怎么?」 钟夜看他停下笔,偏了偏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这是……这什么东西?」 江雨落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种白纸黑字的合同书。 上面赫然印着「结婚协议书」几个大字。 第5章 夜闯江宅 「这是结婚协议书。」 钟夜古怪地看着江雨落,难不成他不只失忆,还摔成文盲了? 「不是,我认得字!」 第9页 江雨落气得差点一口气梗过去,「你,要和我,结婚?」 「嗯。」 钟夜点了点头。 「我不是在和你确认……你果然脑子有问题吧,要不然我今天最后加一次班,带你去安定医院看看病去?」 「结婚就是脑子有病吗?」 「不是,你是哪里来的诡辩家?」 江雨落快被钟夜问崩溃了,这好傢伙自己脑子不灵光还喜欢把人也带跑偏,「结婚,没病,但是你和我结婚,有病。」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之前认识你吗?你知道结婚什么意思吗?怎么就突然要和我结婚呢?」 江雨落嘆了口气,作为无神论者他一直在经歷各种离奇的鬼怪事件,接受能力比普通人要强不少,饶是这样,他还是想照着钟夜的脑瓜瓢子给他两巴掌。 「因为我要保护你。」 钟夜淡淡道,一句话又把江雨落给噎到没话说。 「这样吧,我和你秘书说。」 江雨落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在钟夜冲过来逮住他之前抓着协议书就冲出办公室,给秘书姐姐扔了一句「你老闆病得不轻」便头也不回地熘掉,还顺手把协议书给撕烂扔进了楼下垃圾桶。 还保护我?我需要一个精神病人来保护吗? 一路上江雨落都在不停冷笑,不停回顾这一天因为钟夜而遭受的离奇经歷,更加确认了一个结论:虹图,要完蛋了。 再牛的集团也经不住这样一个小神经病造不是吗。 还好自己已经离职了,江雨落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决定回家舒舒服服泡一个澡,先睡个两天洗去钟夜这个神经病给自己带来的满身晦气,再重新找下一份工作。 留在家里看家的高达盼望半天终于把自家财神爷给盼回来了,一阵风似的飘到江雨落面前,亲娘一样满眼关切地望着他: 「雨落宝贝,咱们,今晚,还有电视看吗?」 「我不让你看的话,你不得哭天喊地把钟馗都给引过来看热闹?」 江雨落换上拖鞋,四仰八叉地摊在沙发上,继续道,「说到钟馗,我们公司今天来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脑瘫。」 「怎么?就你骂的那个上司吗?」 高达凑到江雨落身边,还不忘把蒜瓣儿也搂过来一起听八卦,「他和钟馗有什么关系?」 「他说他就是钟馗。」 江雨落大口抿了一杯凉白开,语气里极尽嘲讽和不屑,「二十多岁的人了,和我说他是钟馗,这不是离谱吗?」 「哈?」 高达满眼嫌弃,「钟馗大人可是阴曹地府里名列前尊的美男子,一个普通凡人也敢自称钟馗?真是岂有此理!」 「你真的见过钟馗啊……?」 无神论者江雨落虽然每天都和两只鬼住在一起,但他依旧坚信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更不可能存在什么钟馗阎罗。 「之前在冥界见过,但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钟馗大人确实很帅,不过嘛我当时其实是站另一位大人的。」 「另一位?」 「没错,世人常常只知钟馗除鬼,其实呀,日常负责运转地府事宜的是另一位大人呢,那位大人年纪轻轻便是百判之首,我呢也有幸见过他一次,那可真是俊啊!」 「你不是说你记不清了吗?」 江雨落笑道,他没事就爱听高达讲这些神神鬼鬼的八卦,全当入睡小故事。 「我是记得不清人模样,但我就记得那个被帅到的感觉呀,」高达得意洋洋,一说到地府美男子她便如数家珍,「你别说,其实你小子也挺帅的,要是在地府工作,应该也排的上名号。」 「不了吧。」 江雨落果断拒绝这个可怕的幻想,他宁愿死后在六道之中轮迴受苦,也不想永久停留在一处固定的山海牢笼之中。 「嗐,说着玩呢,你这懒虫能成什么事。」 高达笑着点了点江雨落的额头,「继续说你那个脑瘫上司吧,是不是憋了一肚子气想回来和我们骂骂他?」 「对,是得说回这个呆逼,提到他我就来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绝世笨蛋把他给养大的,他居然想和一个第一次见到他就骂他有病的结……」 「唰——!」 「汪!」 江雨落一句话还未说完,「病」字尚且含在嘴里,突然觉得耳朵一痛,似有风刃唿啸剐过,金光刺眼,他来不及反应,只能听到蒜瓣儿的悲鸣。 「江雨落!!」 高达感觉被人扼住了喉咙,她艰难地向江雨落求救,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闯入他们屋里的东西绝非普通人类,不管是妖魔鬼怪还是地府阴差,其速度之快都是江雨落一介凡人不可能反应得过来的,高达喊这一嗓子不过是垂死挣扎。 或许在江雨落回过神来之前她和蒜瓣儿就会魂飞魄散! 「你放开她——」 啪的一声,攥住高达喉咙的那双手被江雨落打开,他反应极快,不动声色地抓起墙上高达的本体,将那串珠链装入口袋,又捞起蒜瓣儿护在身后。 「这这这何方妖孽啊?」 高达惊叫着躲在江雨落身后,他们一人一鬼一狗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人,等到金光散去,视线明朗,才发觉刚刚那场恶斗像是幻觉一般,连茶几上摆放着的水杯都没被碰倒,也根本没有人破墙而入,静默的夜色之中,只有钟夜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第10页 「好、好帅……」 高达不争气地流下了颜狗的眼泪,被江雨落狠狠掐了一胳膊。 「你反应还是像以前一样快。」 钟夜喃喃道,看起来面色不善,江雨落明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可为什么会在家里养鬼? 江雨落这个坏蛋一直都这样,肆意妄为地欺骗着他,明明知道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会相信,却还是不知愧疚地一次又一次捉弄他。 「你疯了吧。」 江雨落拦在高达面前,这钟夜白天刚超度了周慧,要是为了沖业绩把高达和蒜瓣儿也给顺手送走可就完蛋了。 「你不是说你不信鬼神么?家里养的这是什么?」 「是我表姐。」 江雨落说谎话不打草稿,理直不直气都壮,「还有我的狗,怎么着?」 「他们都是已经死了的东西。」 「我只是看得见,又分不清,」江雨落继续胡诌,「我说呢,什么品种的狗居然可以好几个月不吃饭。」 钟夜:「……」 「别管我养什么狗,你看看你自己,强闯民宅是犯法的,你再乱动我就报警了。」 「江雨落,他好像真的很厉害……你小心别惹怒他了。」 高达攥着江雨落的衣襟,不敢直视钟夜。 「我惹怒他?他惹怒我还差不多。」 江雨落冷哼一声,虽然他知道自己和钟夜这个超自然神经病打起架来肯定没有胜算,但不知为何,就像他第一眼见到钟夜就能喊出他的名字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再过分一点,钟夜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钟夜按了按眉心,觉得麻烦得头疼,偏偏失忆的人类江雨落于他而言就像个孩子一样,打也打不得,还要反过来挨骂。 「你的体质天生容易吸引恶鬼,你还养这些东西在家,你是真不怕哪一天钓到一条大鱼把你给拆食了是不是?」 「我养什么了?我的美女表姐和我的可爱狗狗哪一个不是温顺乖巧的鬼魂,你别说得像是我在家养蛊似的。」 江雨落边说边打开卧室门把高达和蒜瓣儿关了进去,虽然墙也挡不住钟夜,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 钟夜指向探了个头出来的高达,「就算是修行百年的鬼魂,挨我刚刚那一掌也该烟消云散了。」 「那是我功德圆满运气好!」 高达躲得远远的控诉道。 「你一上来就朝他们下死手?」 江雨落抓住要点,对钟夜顿时又多了几分不满,「你先给我出去。」 「……什么?」 「我说你先从我家里出去,犯法的。」 钟夜看他说着就要上手推自己,就江雨落现在这小身板,推不动自己不说,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弹摔到地上委屈的掉眼泪,思量再三,钟夜选择先退出这间公寓。 「我也看到了,你确实可能通享神力,但不管你哪路神仙,既然到了人间就该遵守人间的规矩,遵纪守法,懂不懂?」 江雨落气沖沖地把钟夜赶出门外,「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我住哪里的,下次你要是再敢不敲门就进我家,我非得……」 「非得……」 他仔细一想,好像并不能把钟夜给怎么样。 「非得……把你是神经病的事情告诉媒体,给你写报纸上,第二天日报头条就是『虹图集团大少爷其实是个脑瘫』。」 江雨落觉得这个方法不错,还有些得意的看着钟夜。 尚且对「媒体」没有什么深入认知的钟夜按捺着心烦点了点头,示意听懂了。 「第二点,你们该抓的鬼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坏东西,没事儿剷除我家里的乖宝宝浪费人力物力,他们都不会害人的,你就当没看见,行个方便不行吗?」 「不行,既然已经身死形灭,就该顺应归一,重入轮迴。」 钟夜答的很果断,又和江雨落谈崩了。 江雨落抿了抿唇,见一个办法行不通只能换另一个,只见他闭了闭眼,再抬眼时满目朦胧泪光,高达看了都直唿惹人怜爱。 「我无亲无故的,和活人天生无缘,身边就只剩他们俩,你如果把他们都收走了,那我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啊。」 钟夜:「……不行。」 「我天煞孤星,又害怕自己一个人,他们陪了我这么久,我早就习惯了,就当我求求你了,钟馗大哥?」 钟夜:「……」 「钟馗哥哥……」 「可以暂且先观察一番,若是他们有任何逾矩之处,我一定不会放过。」 「行,说定了,不准出尔反尔。」 江雨落一眨眼恢復到最初的冷漠神色,眼里不见一点儿泪痕,钟夜本该对他这副狡猾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可谁知他心里却一遍遍迴荡着刚刚江雨落那声「钟馗哥哥」,一阵恶寒。 要是江雨落将来回想起来……会不会气得自杀? 钟夜暗自想着。 「我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说说你,你大晚上跑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 江雨落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如果是辞职信的话,我明天会发到你邮箱的。」 「不是辞职信的事,」 钟夜笔挺地站在江雨落家门口,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 「我要和你结婚。」 第11页 第6章 再次求婚 「真是个酷盖啊……」 高达目瞪口呆,抱着蒜瓣儿给钟夜隔空比了个「牛」的手势。 「你这人怎么不听我说话,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不可能,和你结婚。」 江雨落也一字一顿顿挫分明地回復钟夜,「你是对结婚有执念么,为什么非要……你该不会是因为被家里催婚催生吧?」 「什么意思?」 在钟夜脑海里,和结婚有关的所有字眼都来自孟舟怜的一顿胡乱灌输,他只当这是一个普通的契约,并不能将结婚和生子联繫起来。 「……你,真的有二十五岁?」 江雨落怀疑地看向钟夜,同时抽了抽嘴角僵硬的肌肉,「该不会是哪里来的小鬼长得太着急了吧。」 「江雨落,我也再和你解释最后一遍,」 钟夜和江雨落跨服聊天根本聊不到一起去,他烦躁地嘆了口气,奈何心里再躁,每每看到江雨落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的时候,他半个脏字都骂不出来了。 「你体质特殊,容易吸引恶灵,而且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你想活命,只能依靠我。」 钟夜顿了顿,又继续道,「和我结婚,我能护你一世。」 就像当初你拉着我的手,祈求我给出的承诺一样。 「道理我懂,可是为什么非要结婚?」 江雨落依旧觉得钟夜要么不安好心,要么就是单纯的脑子有病,就像他刚刚一进屋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送高达归西一样,让人无法安心信服。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钟夜淡淡解释。 「……钟夜,两个人结婚不是签个字或者一句『我护你』那么简单的事情,至少现在我没有理由答应你。」 江雨落重重地嘆了口气,钟夜还欲张口,安全通道内传来阵阵人声,声势浩大——警察来了! 「喂!警察,别乱动!」 「说的就是你,强闯民宅是吧?看你人模狗样的怎么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赶来的警察三下五除二将钟夜给「生擒」住,钟夜知晓他们相当于阴间的鬼差,感同身受并且非常有职业共鸣感地配合他们工作。 「钟先生,话我已经说完了,希望你不要成为派出所的常客。」 江雨落靠在门框处看着警察们将钟夜带走,无邪地抿起唇,乖巧得惹人怜爱,狡猾得不动声色。 「你不是说没报警吗?」 高达悄悄在江雨落耳边嘀咕。 「骗他的你也信?要寻求保护当然是找人民警察啊,谁没事把自己身家性命寄託给一个脑瘫钟馗?」 江雨落耸了耸肩,没想到钟夜突然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盯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喂,先生,你走不走了?要配合我们工作啊,不然我们很难办的。」 身边的警察催促道。 「江雨落,」 钟夜念了句他的名字,深深吸了口气,「明天记得来上班,不要迟到。」 「……!」 一直到警车驶出小区,夜色重新归于寂静,石化的江雨落才在高达的喊魂声中缓缓回过神来。 「我的档案还留在虹图……他还是我的上司。」 「那么恭喜你,」 高达坐在沙发上有样学样地给自己沖了杯热奶茶压惊,「不如今晚就从了他,老闆娘再不济也比小员工好当。」 「不可能。」 江雨落恨恨道,「我是不会向一个神经病患者屈服的。」 隔天宁死不屈的草根人江雨落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首次不仅不迟到甚至还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公司,为的就是想避开钟夜,免得尴尬。 幸运的是这个点电梯人不多,江雨落眼疾手快冲入电梯,趁没人来的时候逮着红色的关门按钮一阵狂按,决心要一个人霸道地占领一整部电梯。 「诶,这不是小江哥吗!等等我啊!」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笛雪樘好死不死地出现在视线中,他高兴地招了招手,像极了一只兴奋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一只鞋底的小强。 江雨落面上笑了笑,假装没听见一样继续狂摁关门键,眼看门缝已经合上,江雨落松了口气的瞬间,电梯并没有上行,而是嘎吱了两声后,又缓缓地打开了。 这次站在门外的不仅有笛雪樘,还有钟夜。 「钟总早啊,您怎么也来这么早,真是让人敬佩,是我们的榜样啊!」 笛雪樘一阵糖衣炮弹朝着钟夜吹捧过去,钟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还没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他就一脚踏入电梯间,吓得江雨落如触电一般迅速往旁边挪了小半步。 「江医生昨晚没睡好?」 钟夜端详了江雨落片刻,主动开口。 「没,睡得特别好,像死猪一样。」 江雨落快速回答,好像慢一个字就会被钟夜吃掉一样。 「看你黑眼圈很重,熬夜对身体不好。」 「……??」 这次不仅是江雨落,一旁的笛雪樘早已瞠目结舌,以熬夜文化着称的公司老总,居然,会说出这种无耻的话?! 「这位同志面色红润,一看就是睡得好,没有把生命投入到工作中去,不值得提倡。」 钟夜扭头也给笛雪樘同志送了一句评价,笛雪樘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半天不敢抬头。 第12页 江雨落扭过头轻轻笑了一声,这脑瘫钟馗对公司文化倒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我办公室里有秘书准备的安神薰香,」 收拾完笛雪樘之后,钟夜又将视线挪回江雨落身上,「你今天有空去我那里拿。」 「没空,没空。」 江雨落对他突如其来的示好适应不来,实处反常必有妖,这脑瘫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耗子药? 「那真是可惜了。」 钟夜也不强迫,只是自然而然地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仔细想了想,结婚……」 「叮——」 电梯到达医务室所在的楼层瞬间,江雨落一把捂住钟夜的嘴,将他整个人薅下了电梯,留笛雪樘一个人震动着瞳孔站在电梯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结,结什么?钟总说结什么?我一定是听错了吧,哈哈。」 「你怎么了?」 钟夜不解地看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拉下来的江雨落,「我的办公室在顶楼。」 「废话,我能不知道你办公室在哪吗,」 江雨落惊魂未定,指着钟夜张了半天口,最终吞下一口国骂,无奈道,「大哥,结婚这件事,我们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提,行吗?」 「结婚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吗?」 「不是,」 江雨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总之如果你想和我结婚,就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否则一切都免谈。」 「结婚怎么有这么多要求。」 钟夜小声嘀咕道,这些孟舟怜可没有教过他。 「你要是知难而退也行。」 江雨落又和钟夜强调了几次不要在别人面前提结婚的事,才懒洋洋地把他送上电梯,从口袋里掏出工卡打卡上班。 折腾好几天,好歹工作没丢。 江雨落伸了个懒腰,就算有个脑瘫天天缠着自己求婚,这日子也得照常过不是吗,他拉开衣柜准备换上白大褂装装样子,随着柜门打开的瞬间,一柄黑乎乎冒着黏烟的美术刀也「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不是吧……」 江雨落哪怕被吓到失去思考能力也不忘记吐槽,蹲在他衣柜的小男「鬼」双目泛着幽怨恶毒的光,像炸毛的小兽一样扑了出来。 「你这孩子!」 江雨落仓皇躲开,以前他虽然总能遇到些妖妖鬼鬼的,但极少遇到凶神恶煞的魑魅魍魉,他本就怕鬼,突然来这么下子,差点把他魂给吓飞。 「哥哥你……不来陪我玩吗?」 小男孩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邪笑道,「童童好想和哥哥玩,哥哥来陪陪我吧?」 「楼上有个哥哥比我更好玩,」 江雨落躲过小男孩扔过来的飞镖,趁机冲上前去拦腰一把抱起这小男孩,「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医务室的门被江雨落一脚踹开,钟夜前脚刚进电梯按了自己的楼层,后脚就看见江雨落腋下夹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满面惊恐掺杂着嫌弃追了上来。 「钟夜——!」 江雨落大喊一声,在电梯门关上前,钟夜伸出手来卡住了门缝,随着电梯门触碰反弹开,江雨落嘿咻一声将小男孩一熘烟扔进了电梯,正正巧巧地砸在了钟夜怀里。 第7章 杀心骤起 「谢谢钟老闆,好人必然有好报,妖魔鬼怪快离开。」 江雨落目送载着钟夜和那只小鬼的电梯升上顶楼后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转身回到自己舒适安逸的办公室里,最近他遇见的鬼魂的数量确实显着变多了……难道真的和钟夜说的那样,他的体质会吸引来他没法应付的厉鬼邪神吗? 而且自从遇到钟夜,他每次入眠都会伴随着如同梦回的古怪梦境,梦里有群鬼嘈杂,有阎罗威怒,有滔滔冥河,还有一间隐于松涛簌簌之间的学堂。 那学堂似已荒废许久,破落的草蒲已经露出絮蕊,桌案上刻着的名字被灰尘填满,江雨落不知这是何处,但他却知,在学堂后的小苑林里,那棵经年枯荣的槐树之下,埋着一缕参差断髮。 这几百年冥府兴续长发,孟婆长发如丝可绞杀,钟馗束髮琅珠眸带星,甚至连冥界统一发放的官服都会配上一副冠发用的錾冠,百官之中,唯有江判一人青丝不及肩,从不戴发冠。曾经老阎王说过他,劝他赶赶时髦也续个发,无奈江雨落笑笑,一句「我这样最好看」就把老阎王给应付过去了。 关于江判为何不愿留髮,坊间也有很多猜测,有鬼说他工作压力太大长不出头髮,有鬼说他骨相柔美要是再留一头长髮看起来毫无威严,还有的鬼说他从小被老阎王惯着长大,缺乏自理能力不会梳头髮。 一时间猜测各异,各有各的道理,但从未有过定论,有的小官在酒桌上趁酒劲当面问过江雨落,结果就是得了江雨落一个蛊惑鬼心要鬼命的笑,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被他灌得天昏地暗,花了三天三夜才醒酒。 「小江哥。」 「小江哥?你上班时间睡觉不要命了?快起来!」 「小江哥醒醒啊,钟总来了!」 「什么?」 「哎呦——!」 江雨落勐地抬起头,一脑勺磕在了笛雪樘下巴上,两个人俱是抱着头蹲在地上疼得发抖。 「我去,小江哥你这脑袋顶是金刚钻做的啊?给我牙都要磕掉了。」 第13页 笛雪樘疼得要掉眼泪,找江雨落要了个镜子揉半天,非要说自己脸都被江雨落撞肿了。 「所以钟夜人呢?」 江雨落懒得搭理他,这是又跑自己这儿偷懒来了,「早上刚被他批评,不怕又撞枪口上啊你?」 「我吓唬你呢,哈哈,我看哥你好像有点害怕钟总,刚刚叫你半天叫不醒,就灵机一动,说拿钟总来吓吓你。」 「我怕他?」 江雨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我会怕他那种脑子不好使的臆想症患者?」 「不是,小江哥你——」 「他不仅有臆想症,他还没常识,你说我会怕他?可笑!」 「小江哥别说了——」 「怕什么,这是我的地盘,他还能……」 「我不能如何?」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江雨落肩上,钟夜的声线非常不搭调地闯入他的耳朵,笛雪樘亲眼看见江雨落像受惊的落水狗一样从脚趾到头顶炸了一圈毛,脸色惨白地回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此处的老闆大人。 「你……你也不能当场就送我去见阎王吧,哈哈。」 江雨落恨恨地瞪了一眼一旁的笛雪樘,笛雪樘无辜地耸了耸肩。 「确实不能。」 钟夜手指轻轻用力,将微不可见的法术细流顺着江雨落的肩膀打入他身体经脉之中,想要探查他是否真的完全失去了法力和记忆。 「你别动手动脚的。」 江雨落一爪子推开钟夜,并没有发觉刚刚钟夜对他的探查。 「财务部的笛雪樘,」 钟夜读出笛雪樘工牌上写的字,「临近季度结束,财务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小笛同志是打算离职了所以才这么有闲情逸緻吗?」 「不不不我冤枉啊!」 笛雪樘头脑发胀,差点当场低血糖发作,连着鞠了好几个大躬边念叨「我错了我这就回去工作」边朝江雨落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马不停蹄地逃走。 支走笛雪樘后,钟夜关上医务室的门,指尖淌出碎光,不知画了一个什么符咒,一道金色的咒文入木三分般印刻在了大门上,随着光芒消散,咒文也渐渐隐去。 「这是什么可爱的小鬼画符?」 江雨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钟夜旁边,有几分好奇地摸了摸刚刚下咒的地方,还能感觉到有几分烫手。 「是结界。」 钟夜耐心解释道,「你连早上那种男童都对付不了,没有这道结界恐怕要不了几天你就会被邪祟撕成碎片。」 「那有了这个咒,那些东西就进不来了?」 「能拦住九成妖物。」 钟夜顿了顿,符咒本身力量有限,就算是他画的咒文也有拦不住的厉鬼,要说画符,古往今来只有江雨落笔下的咒文能发挥施法者十成十的法力。 可这笨蛋现在什么都忘记了。 「这么厉害啊。」 江雨落随口夸赞道,倒是把钟夜给说愣了。 以往大名鼎鼎的江判看到他画的符咒,只会屑笑两声,虽然不语嘲讽之词,但绝不会夸奖他,在此之前唯一一次赞赏,也发生在判官考试之前,他们都还是学徒时,江雨落亲自教给他了画符之术。 「你怎么这个表情?一副吃了鱼腥草炒蜥蜴的样子。」 江雨落注意到钟夜的表情,不满道,「我夸人有这么让人难受吗?」 「有点生寒。」 太久没听到江雨落说人话,如今一听,果真还不如不说话,钟夜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下次上班把你家里的那串天珠带上,她也能保护你。」 「你说高达?」 江雨落瞳孔地震,「她除了看电视什么都不会,带来公司只会吵得我心烦。」 「反正你在公司也不做什么实事。」 钟夜丝毫不留面子地拆穿江雨落划水的事实,「我在想要不要把你的办公桌搬到我办公室里去,再遇到什么邪祟方便我保护你。」 「这不合适。」 江雨落想了想,怕钟夜理解不了,又补充道,「你不是那什么钟馗吗,你们地府里也有坐办公室的吧,你想要是哪一天你们老大阎王爷突然把底层的一个什么小鬼差给叫到自己办公室里一起上班,这像话吗?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 钟夜只想告诉他,你江雨落当初被提拔为判官之首时可不就是这么个场景,籍籍无名的学徒跟着老阎王坐了一天班,第二天就直接位列官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明天我就带着高达一起来上班。」 江雨落怕拒绝钟夜太多,这个神经病会怒火攻心直接派人来真的把他的办公桌搬到顶楼去,这个钟夜虽然在自己面前神神叨叨的,但是处理公司事务还有人际关系时倒是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你挂着的这些大蒜,狗牙都是摆设,真的邪鬼来了什么都挡不住,早点拆了吧。还有那十字架,鬼界边境有阎罗重军把守,不会有西方鬼跑到这里来的。」 见江雨落肯听自己说话,钟夜扫视一圈,像个老母亲一样啰啰嗦嗦地又给他提了一大堆建议,生怕这折腾人王八蛋真被什么厉鬼给抓个魂飞魄散,老阎王不得生扒了他的皮。 「虽然我给你布置了结界,但范围有限,你上下班回家都和我一起,否则……江雨落,你为什么在收拾东西?」 第14页 「我到下班的点了啊。」 江雨落义正言辞,非常严肃地指着挂钟,「大白天的没有邪祟敢招惹我吧,再晚几分钟天黑了可就不好说了。」 「餵——!」 钟夜伸手,在要触碰到江雨落的瞬间犹如触电般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最终他只是看着江雨落像一阵抓不住的风一样逃走。 他曾经答应过江雨落,不再碰他。 哪怕就在那前不久,江雨落才红着眼眶像一只狼狈的落水野猫一样抓着他的手腕,把嘴唇咬得发红,恨不得钻入他怀里,伏在他耳畔说,你一定要护着我。 钟夜皱起眉,他不会再被江雨落迷惑了。大名鼎鼎的江判,其阴险狡诈,玩弄人心的能力他已经见识过了。 「啊对了!」 江雨落突然又扒着门框探出头来,看着被自己留在医务室里看起来有几分落寞的钟夜。 「谢谢钟老闆,」 钟夜几乎没有听过江雨落嘴里吐出这种好话,他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只见围着驼绒围巾的江雨落笑得像是林间金色的小鹿。 「今天讲的故事特别有意思,编得非常严谨,还记得区分国界,真棒。」 江雨落说完这句话就认怂开熘,本来对他刚刚有改观的钟夜咔嚓一声捏碎了江雨落特别宝贝的那只白色茶杯。 这该死的江雨落。 钟夜双拳紧攥,指甲快要印入掌纹,一时间差点又对江雨落起了杀心。 第8章 扑入钟夜怀抱 「高达姐,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你要和我一起上班了。」 江雨落哼着小调回到家,正好最后一丝余晖落入城市高耸的建筑群中,今夜乌云蔽月,霓虹灯柱闪烁成黑夜里唯一的光。 「什么?!」 上一秒还在戳羊毛毡玩儿的高达整个魂都蹦起来,扑到江雨落面前满面不可置信,「你小子可说点儿人话吧?!」 「不是我安排的,是钟夜,」 江雨落直接搬出钟夜当挡箭牌,「他说你要是不去,立马就来把你超度了。」 「他有病吗?他以为他长一张帅脸我就能容忍他压榨我?」 「那你去不去?」 「去,怎么能不去,鬼命关天的大事,关键是你这完蛋玩意儿打不过他,万一他真把我收了怎么办。」 高达攥着手绢假装抹眼泪,「你说你认识那么多道长老头儿,怎么不学个一式半招的,也不至于要我陪你当鱼肉啊。」 「他们只会招摇撞骗,放钟夜面前一指头都不够看,你就别侥倖了,今晚早点睡觉明天去和我一起体验上班族的艰辛。」 「你简直离谱!」 高达朝江雨落「略略略」半天,并没有得到江雨落的理睬,只得转去抱住蒜瓣儿一顿狂撸,企图通过撸狗来获取些许慰藉。 「呜……汪!」 原本抟在高达怀里舒服得眯起眼的蒜瓣儿突然一抖擞,浑身狗毛竖起,恶狠狠地盯向公寓大门口。 「怎么回事?」 江雨落察觉到不对劲,和高达相视一眼,都咽了咽口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退后,我去看看。」 高达作为屋里阳寿阴寿加起来最老的「长辈」,一马当先拦在前面,飘去猫眼处一探究竟。 江雨落从她手里接过蒜瓣儿抱在怀里,屏声等待高达的回应。 「……呃,」 高达挠了挠头,扒在猫眼前看了半天,转过头来。 江雨落紧张地看着她,难不成钟夜那傢伙一语成谶,今晚上就有什么了不得的妖怪找上门来了? 只见高达比出一个「一」。 「一个也跑不了?」 江雨落小声确认道。 高达摇了摇头。 「只能活一个?」 江雨落又猜测道。 高达还是摇了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极其怪异又极其嚣张的笑声得意道: 「就一只小小的阴犬,我一拳头打一个!」 「……大惊小怪。」 江雨落挥挥拳头,恨不得先把故弄玄虚的高达给揍一顿,「让我们蒜瓣儿嗷两嗓子吓走得了。」 「啊对对对,让我们蒜瓣儿也逞逞威风。」 高达主动帮他俩开门,江雨落提熘着蒜瓣儿大步流星地迈出房门,怀里的蒜瓣儿狗仗人势,支棱着犬牙准备闪亮登场。 「……汪?」 高达等了半天,只等到蒜瓣儿带着几分疑惑的,一声虚怂虚怂的叫声。 「喂,你俩行不行啊?」 高达探出头去,只见江雨落提着蒜瓣儿如一阵风一样,表情还维持着刚刚的嚣张,但腿上却熘得飞快,仓皇失措地逃了回来。 「什么情况啊?」 「外面有一群大狼狗——!」 要不是怕耽误逃跑,江雨落真想先给高达来一爆栗,这大姐是老眼昏花还是故意整他,把他和蒜瓣儿骗出去发现门外围了上百只地狱恶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话音未落,群犬已经如恶狼勐兽穿墙扑来,好在江雨落家在二楼,窗外就是一圈柔软的草甸绿化带,他正要抱着蒜瓣儿跳窗逃命时,高达悽厉的叫声刺破耳膜: 「别他妈的忘了我啊!」 江雨落「啧」了一声,单手捞住蒜瓣儿,腾出手去拽走挂在客厅里的天珠,眼看着扑上来的阴犬趔开獠牙要一口咬上他的手腕,高达掀起一旁的花瓶一扪就是一狗头,配合江雨落非常狼狈地逃出生天。 第15页 「汪——!(它们追上来了)」 处于惊吓中的蒜瓣儿甩着舌头狂吠,江雨落也是烦得不行,这么有攻击性的鬼魂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只能咬着牙一个劲往前跑。 「你跑快点啊越来越近了!」 高达大惊失色,拽着自己那碍事又累赘的长裙,生怕被身后的恶犬咬住衣角,尽管此刻她可以很不义气地钻入天珠避难,但以她对江雨落的了解,如果她这么做了,江雨落一定会把天珠手鍊当诱饵转着圈甩入犬群。 「……跑不动了。」 江雨落叉着腰如实道,他一个整天坐办公室的社畜每天唯一的运动量就是挤地铁按电梯,突然让他又蹦又跑,早在跳窗时他就扯到了胯,忍痛跑了这么久,此刻已经喘的像一个穷途末路的小老头。 「跑不动也得给老娘跑,被那群阴犬抓住的话是要被分食的,不想死的话就咬着牙跑!」 最好是能遇到晚上巡逻的阴差,高达在心里默默祈祷,同时从后面推着江雨落冲刺,无意间喝退了几只追到跟前的恶狗。 「这么跑不是个办法,你跟着我!」 高达见江雨落喘的越来越大口,心知耗不过这群狗崽子,而这附近又该死的没有当值的阴差,她紧紧抓住江雨落的手腕,从他怀里捞过刚刚从惊吓中恢復过来的蒜瓣儿,像丢精灵球一样一把将这只肥硕的小鹿犬丢到路上: 「蒜瓣儿靠你的了!带路!」 「去哪啊?」 江雨落用手背蹭去脸上的汗,路上的行人只能看见一个大冬天不穿外套的青年男子在夜晚狂奔,边跑还边自言自语,路人们都默默和他保持距离,让出了一条道来。 「去能活命的地方。」 高达不断悄悄回头在路上布下肉眼不可见的符咒,阴犬踏过便如触电一般噼里啪啦,虽能减缓它们速度,但并不能够阻挡群犬之势。 「嗷呜——!」 有阴犬被高达的小术法激怒,纵身一跃自半空中朝江雨落吐出熊熊烈焰,江雨落闭着眼睛凭藉本能胡乱一通乱躲,居然正巧避开鬼火,躲在了地面上一片烧焦发黑的火坑之间唯一一处完好之地上。 「早知道今天该买一注彩票的。」 江雨落惋惜道。 高达对他无话可说,嫌弃地拽着他的领子要继续逃,可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六车道马路,更不幸的是,此刻人行道上的信号灯是红灯。 高达心道完蛋了,果然江雨落悠悠停住了脚步,说什么都不愿闯红灯。 「大哥!这特殊情况不闯就是一个死字啊。」 「绿灯可以再等,生命不能重来,闯红灯也很容易是一个死字的。」 江雨落边说边回头指着那群恶犬,「再说它们不是还远着吗……不远了我操。」 上一秒还说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绝对不能闯红灯的江雨落扯着高达和蒜瓣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非常不文明地闯过了一个红灯路口。 「早闯不就算了,磨磨唧唧的!」 高达骂骂咧咧地跟在江雨落旁边飘荡,早想照着他的脑壳来两拳头了。 「这不是我上班的地方么……」 江雨落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他们就跑出了居住区,一路跑到了虹图写字楼附近,不少打工人还没有下班,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灯光闪烁,将蛰伏在夜色中的犬群照亮,尖锐的獠牙反射出寒冷的月色。 - 「这是虹图近期的战略调整计划,明天会有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亲自和您做具体汇报,再者就是后天有一个酒会,这是您第一次以虹图代表的身份参与酒会,还望您做好准备。」 秘书尽职尽责地和钟夜汇报近几天的工作计划,钟夜来之前做过一些功课,代替原本的那位太子爷处理公司事务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您路上小心,我还要回去整理明天开会用的材料。」 「辛苦了。」 秘书小姐将钟夜送到虹图大门口后又扭头匆忙回自己的办公室整理资料,想尽量早点下班。 钟夜没有立刻去开车,他走入了几座写字楼之间的公共园林,松枝细密茂盛,如厚重的碧浪般遮盖住星光,夜晚显少有人经过这片阴森的花园。 地上的落叶被钟夜捡起,软塌塌的树叶再度被他凭空划出时遒劲如针,「啪」地一声印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掀起圈层风动,漆黑夜色被风捲起形状,隐隐显现出一只匍匐在林间的鼬兽: 「钟大人。」 鼬兽忠顺地臣服在钟夜面前,月影变换之间,站在它面前的男子似乎又褪去了西装革履的人皮,变回了冥界之中令百鬼闻风丧胆,抬眼只手定杀伐的钟馗大人。 「陈莫地狱的事情查的如何?」 陈莫乃地府十八层炼狱的最终层,古往今来只有一人曾经入过此狱,普通鬼官根本无权踏入此地。 「之前被江判盯的紧,我不敢轻举妄动……而今虽然江判不在黄泉,但那毕竟是江判,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他失忆了,」 钟夜淡淡道,「我亲自确认过,现在他活在我眼皮底下,你该趁此机会放手去查。」 「此般甚好,我定殚精竭虑,为您查个水落石出。」 鼬兽顿了顿,又道,「江判此番栽在您手上,法术尽失,您虽然迫于阎王压力无法杀他报仇,但动动小手脚总是……」 第16页 「救命啊钟夜——!」 「有人来了。」 钟夜夜视敏感,反应极快,他一指拈起叶子,鼬兽便瞬然如风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雨落?」 钟夜看清来者后微微怔愣,与此同时,江雨落咔嚓咔嚓踩着满地落叶,连滚带爬地扑入了他的怀里。 其实他原本只是想躲到钟夜身后,结果踩到泥泞铲了一脚,加上钟夜该死的熟练,自然而然就伸出手接住了他,江雨落剎不住车,便重重地砸在了钟夜的怀抱中。 「晚上好钟老闆,吃了吗?」 江雨落厚着脸皮不怕尴尬,贴着钟夜的胸膛和他爽朗地打了个招唿。 第9章 丢失的纸鸢 「嗷汪——!」 紧跟着江雨落扑袭而来的恶犬如喷涌黑潮,密密麻麻地截挡住半空的月光,席捲着烈烈鬼火箭雨般砸向江雨落二人。 「滚。」 钟夜低喝一声,风起四方,笼罩在林间的犬影被锐利的风刃切割成破碎的残影,犬吠鬼魅声声沸腾,在悽厉的鬼叫声传入江雨落的耳朵前,那群阵仗浩大的恶犬已悉数被风声残卷干净。 眨眼间万籁俱寂,仿佛前一秒还追着江雨落凶神恶煞嗷呜乱叫的厉鬼都只是幻象。 除魔镇祟诛恶鬼,万秽难敌钟馗怒。 被风捲起的枯叶落回尘土,江雨落才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钟夜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乱魄鬼魂绝非可比同类……他暗暗得出结论:钟夜,是一条合格的大腿。 「你还要抱多久?」 钟夜的语气之中几乎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江雨落眨眨眼,非常自然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老闆怀里暖和,让人忍不住就凑过去了。」 江雨落没脸没皮,钟夜懒得和他纠缠,只是沉着声拍平胸前的褶皱。 这并不是江雨落第一次在他怀里拱火。 钟夜微微垂着眸,抗拒却又无可奈何地陷入了只有他知道的,有关江雨落的回忆。 江判喝醉之后没有酒品是地府里公认的常识,往日里他喝多了酒自会有身边的同党好友送他回家,再不济也有数不清的想要巴结他的小喽啰,眼巴巴地等在酒楼外,盼着能在江判醉酒时搭上一把手,说上一句话,从而提高几分自己在江判心里的价值。 但那天江雨落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许是他闹脾气喝退了身边的人,许是他自个儿胡乱跑丢了路,莫名其妙的他就跑进了钟夜平日里工作所在的殿坊。 要知道他们二人从来不合,几乎可以说是各自带有一党分立而对,只身跑入钟馗殿对江雨落而言无异于羊入虎口,不被套上麻袋打个几十棒子都对不起他怼出去的那些话。 好在江雨落一直爱走狗屎运,那天第一个就撞上了钟夜。 准确来说不是他撞上了钟夜,是他自己偷摸爬到了钟夜房里。 再然后,灯火摇曳,江雨落唿出的热气里带着旖旎潮湿的醉意,他跨坐在钟夜的桌案上,打翻了他满桌的墨宝,将他刚刚批完的逮捕令揉得七零八落,惹得钟夜差点儿对他动手。 不是差点儿,钟夜已经抬起手来,眼看那一掌就要打在江雨落的肩上把他掀翻出去,江雨落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在他手心画起了小字。 边画还边抬眼,鹿眼里盛着吹雪溅玉的水波,像是拽着钟夜沉入了一坛温酝的酒,囊着声音要和他拉钩: 「钟夜,你救救我……」 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钟夜听到他这句话都只想冷笑,他江雨落是什么人,万人之上的百判之首,掌生死律令,号阴差万里,张张口,喜欢的小倌便能一跃成为官场上唿风唤雨的大人物,勾勾手,罪无可赦的厉鬼便能逃过魂飞魄散,披着虚假的乖顺重新投入轮迴。良鬼惧怕他,厉鬼勾结他,阎王溺爱他,判官奉承他,钟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江雨落有什么资格,说出「救我」这两个字,有什么资格,红着眼向他寻求帮助。 但那都只是前半夜的事。 后半夜云海吞没星月,钟馗殿落了锁吹了灯,但他们二人却屏住了气息留在了院落中。 一开始是江雨落非要拉着钟夜玩躲猫猫,不玩就要掉眼泪,钟夜无奈,只能依着他按照他说的做。后来藏着藏着,江判就搂住了钟夜的脖子,小猫一样非说藏在他怀里才不会被人找到,他使劲往钟夜身上蹭,肩胛骨撞到胸口便能感受到蓬勃的韧劲。再往后,钟夜是怒意中夹杂着无奈,被江雨落唇齿间软糯的酒气和他柔软潮湿的头髮勾去了理智,鬼迷心窍一般按住了江雨落的腰。 他记得江雨落似乎是愣了一瞬,细密的睫毛扑闪着扫过他的鼻樑,含着醉意的薄唇贴着他的面颊嗡动,是一句夹杂着鼻音的嬉笑。 不同于往日的挑衅或是嗤笑,江雨落枕在他肩头笑得开心又纯粹,用平日里抓鬼断罪长了薄茧的手覆在了钟夜的手背上。 冥府江判,杀伐果决,纸鸢伴身,曾有一只困扰地府百余年的恶怪妖兽为祸黄泉,江判只身一人前往镇压,连肩上的霞织披肩都没掉,白鸢就将那巨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而那夜这传闻中从不离肩的羽织早已被褪到腰际,柔软无骨的鸢蝶扑闪着翅膀落在钟夜指尖,像是带着湿意的吻。 白天江雨落还挑着眉说他们钟馗党派是欠糟践的野路子,是没出路的完蛋玩意,晚上却在无人知晓的漆黑之中软着嗓子索求亲吻,像是一场没来由的野火,没有恋心亦没有羁绊,只是本能地抵着另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坠落。 第17页 但钟夜终究是钟夜,他比江判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坚若磐石,在江雨落晕晕乎乎要将手探入他的衣摆之时,一掌照着后颈脖拍晕了他。 那晚终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江判府中的鬼吏第二天一早只见到自家主子披着披肩揉着脖子坐在床上独自发呆,说自己少了一只纸鸢。 「您那有成千上万只纸做的鸟,少一只少两只怎么看得出来,您是喝醉了。」 小吏端来一碗醒酒汤,又送上洗干净的官服,江雨落揉了揉眉心,脑海里一片混沌,没再提过此事。 但他知道自己就是少了一只。 他只是不知道,那只在夜晚的褶皱里贴着钟夜的手指代替他吻他的纸鸢被钟夜掐去了灵力收了起来。 「钟夜?钟夜!」 「钟老闆?」 「钟馗,钟大人,老钟头?」 人类江雨落一掌照着钟夜后颈脖拍了上去,不偏不倚,像是在报復。 「做什么?」 钟夜无奈地看着面前乐得像个傻子一样的江雨落,后来孟婆发现了他藏起来的那只纸鸢,也问过他为何不一把鬼火烧成灰烬。 他说留下这只江雨落常用的纸鸢,无论是将来要陷害他,还是研究他的术法迴路,都有用处。 「我看你发呆叫叫你,这下,我相信你是钟馗——啊啾——了!」 江雨落勐地打了个喷嚏,抱着手缩了缩身子,钟夜才看到他大概是逃命逃得十分狼狈,只穿了一件薄绒长袖,脚上还套着拖鞋,露出的一大截脚踝被冻得发青。 「你早该相信,」 钟夜将外套脱下扔给江雨落,「好好穿着,冻感冒了自己负责,我不会给你批病假的。」 「你这人怎么不经夸?」 江雨落吐了吐舌头,还想趁机拍拍钟夜马屁,无奈这神经病像木头一样无孔不入。 「怎么找到我的?」 钟夜不动声色地踩平刚刚鼬兽土遁留下的土坑,再抬头时发觉江雨落已经将他的外套披在了肩上,一如他作为江判时老是披着一件墨色的羽氅。 「靠我家狗的好鼻子,厉害吧?喂,你提我领子干嘛?」 「把衣服好好穿,袖子套起来。」 钟夜早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穿衣服的样子,非常严厉地监督江雨落穿好外套,江雨落乖乖穿上大自己一套的大衣,麻木地把扣子从头一直整齐地扣到脚。 「你怎么像我爹一样。」 「我不介意你喊我一声爹。」 「我爹大脑健全,要做梦也是梦自己当玉皇大帝,不会执念于一个小小的钟馗,显得很没有见识。」 钟夜早早学会自动无视江雨落的屁话,只要假装听不见,就不会有愤怒产生。他自然而然地捞起蒜瓣儿送江雨落回家,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高达悄悄地飘在江雨落身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夜。 「刚刚追你的那群鬣狗只是冥界之中最低等的魔物,这只是个开始,但凡来的是再高阶一些的东西,你恐怕就没命跑来找我了。」 「你不觉得是你来了之后,我身边才多了这么多诡异的邪祟吗?」 江雨落跟在钟夜身后,没好气地嘟囔道,「以前我遇到的就都是些可可爱爱的小猫小狗小高达。」 那是以前你跌落人间的消息没被放出去,钟夜腹诽,面上还是尽量耐心地给现在这个失去记忆像个白痴一样的江雨落做解释: 「最近冥府变天,人手不足,大量厉鬼乱魄趁机偷渡回了人界,你平时如果留心观察,就会发现街上多了许多游魂。」 「哦,所以这其实也算你的失职?你不是钟馗吗,不去抓鬼跑虹图当老总很爽吗?」 「我自有我的任务和安排。」 钟夜嘆了口气,「等会儿我在你家里也下一道结界符咒,有妖物侵犯时我自会知晓。」 「您真是钟馗现世,活佛济公,兼济天下,凛然大义。」 江雨落顿了顿,好奇道,「这个画符的魔术你能教教我吗?也好帮你分忧,不然老让你救我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么,」 钟夜淡淡道,「唯物主义者学什么法术?」 「所以我管它叫『魔术』,我要学的好的话还能上春晚,到时候捞一大笔钱我肯定报答你。」 「不行。」 「……臭没意思,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 「你为什么不开车?」 「我还没学会。」 「……啊?」 江雨落愣了一下,「你该不会要说,冥界不兴开车,所以你不会吧?」 「事实就是这样,冥界还没有引进汽车技术。」 钟夜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昨天刚刚过了科目二。」 第10章 护身印记 「当神仙的考驾照也这么难吗?」 江雨落得意道,「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观摩一下我的驾照。」 「你难道会开车?」 钟夜不以为然,江雨落没比他早多久来到人界,就算冥府与人界的时间流动比率不同,也不该这么快就学会了这项新技术。 「不会,但我有证。」 江雨落耸了耸肩,他就像是一滴坠入皑皑白雪的沸血,被僵硬地横插入了某个陌生的命运,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只是水到渠成地融入了被无形之中安排好的生活。 第18页 他像钟夜一样此前从未接触过开车,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自己衣柜里翻找到了一张驾驶证,虽然照片的部分像是被水银侵蚀过一样看不出原貌,但擅于接受并且坚信无神论的江雨落非常自然地忽略了这些诡异的细节,假装自己只是失了个小忆。 「我想你也不该会。」 钟夜没再多说,江雨落也并未将他此言放在心上,只是笑而不语地接受了钟夜在他家布下的法阵,送钟夜走的时候,江雨落突然叫住了他: 「钟……老闆,留步啊。」 高达躲在江雨落身后,用钟夜听不到的声音小声吐槽道,「差点就是要叫老公的人了,你还客客气气地叫什么老闆……哎呦!」 「怎么?」 钟夜疑惑地看着捂着脑袋头顶鼓了个大包的高达。 「我看网上说带钟馗像可以辟邪,要不你给我留一张照片呗?」 江雨落试探性地问道。 「我没有那种东西。」 钟夜又感到一阵恶寒,孟舟怜告诉过他,肖像画对于他们而言如同贴身衣物身体髮肤,许多阴邪的法术都是以肖像作为媒介的,谁能想到和他见面不出三句话必定要吵个你死我活的江判居然会主动找他要小像这种私密的物品? 「没有可以现拍啊,我这里有拍立得。」 「那是什么?我只知道照相机。」 钟夜有些许好奇,他来人间后为了不露馅,主要学习的都是有关工作上的常识,拍立得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就像汽车一样,是此前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 「差不多,只不过不用去沖洗照片,你拍一张就知道了。」 江雨落说着已经从茶几底下的杂物箱里翻出了拍立得,他不顾钟夜嫌弃的目光,「唿」地吹掉上面一尺厚的灰尘,使唤高达去教钟夜摆姿势。 「你确定他不会一巴掌把我送走?」 高达望而却步,扒在江雨落胳膊旁不敢上前去。 「他要送早就送了,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走,岂能留你到五更?」 江雨落「去去去」地挥挥手把高达推了过去,低头专心致志地捣鼓那太久没用过导致像是坏掉了的拍立得。 「那、那那那钟大人您这边请?」 高达拿袖子半掩着脸,小心翼翼地将钟夜「请」去一面干净的白墙面前。 「你不是江判麾下的。」 钟夜背对着江雨落,压低声音,他的语气里全然是肯定,高达闻声骤然一顿,但她很快又展开眉眼笑道: 「我不懂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江判……是我知道的那位有名的大人吗?」 「想争夺他的势力并不少,不管你属于哪一方,若是轻举妄动,我下一掌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手下留情了。」 钟夜并未理会高达的辩解,只是稍作威胁。上次那一掌是一次试探,他知道高达有实力在千钧一髮之时保住江雨落,但这样潜伏在身边且立场不明的鬼怪更值得人警惕。 他可不想忙活到最后看到江雨落被自己养在身边的亲爱的「表姐」一爪子送走,先不说老阎王会如何降他罪,孟婆一顿阴阳怪气的嘲笑肯定是免不了的。 「诶,屏幕亮了。」 江雨落暴力狂按电源,终于把拍立得给弄亮,「高达你靠边上去点,相机是能拍出来鬼魂的。」 「拍得出来才怪呢,你是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多了。」 高达骂骂咧咧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像和钟夜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老闆你往这边看,对,三二一,好嘞。」 江雨落非常之敷衍的对着钟夜拍了一张,反正是辟邪用的,管他好不好看呢,再说……他悄悄瞥了一眼钟夜,这男的长一张建模脸,瞎拍拍也好看。 「这是张白纸?」 钟夜好奇地凑过来接住从相机里列印出来的相纸,要知道冥府里的照相技术还停留在人类十九世纪末的水平,拍的工作照那叫一个奇丑无比。 「等一会儿就会显像,你看。」 江雨落弹了弹相纸边缘,只见钟夜的人像渐渐在手掌大小的纸片上显出形状,因为相机的色差稍显昏暗,但依旧能辨认出钟夜的表情有几分迷茫。 「……噗。」 江雨落没忍住笑出了声,拿着照片越品越觉得好笑,钟夜简直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小孩子一样。 得了钟馗像护身,江雨落见钟夜对这台拍立得充满好奇心,便大方地提出把它送给钟夜,没等钟夜推脱就连盒子带人一起送出了自家大门。 「老闆您慢走——」 江雨落故意拖长尾音,显得比往日更加活泼,任谁听了都想给他一拳的那种活泼。 钟夜向来拿他没办法,嘆了口气后陡然消失于夜色之中。 比起江雨落,他更在意的是陈莫地狱的事情,当年他父亲含冤入狱,案宗没有经过地府审判,后来这卷案宗落到了江雨落手里,由他保管,钟夜就再也查不出蛛丝马迹。而如今江雨落变成一个傻不愣登的人类社畜,相当于给他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空子去钻。 钟夜离开后,江雨落打开电脑将那张说是要用来辟邪防身的钟馗小像扫描成电子版,用邮件发给了几个不同的联繫人。 高达趴在一旁看了疑惑道,「你还在怀疑你老闆的身份?」 「我记得很清楚,虹图的太子爷长得像个癞蛤蟆,绝对不是他那样的。」 第19页 「我以为你是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钟馗呢。」 「嗯,我让这群老道士帮我看看他面相,确认一下他是不是个值得一抱的大腿。」 「要我说你不如就从了他,在他身边由他保护你,省得我们一天到晚提心弔胆的。」 「干嘛?和他结婚吗?」 江雨落满脸拒绝,「绝对不可能。」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高达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对哪个活人这么感兴趣呢。」 「纠正一下,我也没有感兴趣的死人。」 江雨落髮完邮件后合上电脑,还不忘将那张相纸装进自己的口袋,虽然说封建迷信要不得,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不定碰到什么和钟夜有关系的妖怪还能拿出来刷一刷脸。 此后一连一个多月,江雨落在办公室和公寓里阵法的双保险下度过了还算和谐的一段时光,虽然他经常在地铁上看到妖魔鬼怪爬在窗外虎视眈眈。 钟夜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上下班也跟了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满载而归」,顺手就能完成普通判官大半个月的业绩,要不是他暗中保护,江雨落早就人间蒸发不知道多少回了。 没心没肺自以为是那张钟馗像发挥了驱魔之用的江雨落某天早上正在医务室里整理上个月公司职员的病歷档案时,门外传来了几声叩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血腥味。 「谁啊?」 他单手插进口袋,悄悄捏住钟夜的那张照片,有些紧张地走到门旁。 难不成钟夜给他下的这道结界是有保质期的?用了一个多月效果减弱了? 「是我啊小江哥。」 笛雪樘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恹恹地站在门口哀嚎。 「你终于挨打了?」 江雨落默默松了口气,招唿笛雪樘捏住鼻孔低头止血,拿出一年到头用不了几次的急救箱给他找了一坨酒精棉球。 「什么啊,我这是天干气躁,干得出血,哎呦。」 笛雪樘在江雨落的帮助下止住了血,坐在医务室里的沙发上捧着杯热水抱怨,「你说我从小到大没流过几次鼻血啊,我这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呢?」 「喝点水就行了,别嚎得跟要去世了一样。」 江雨落简直没眼看,这边笛雪樘还赖着不走呢,那边就又有人敲门,江雨落开门一看,好傢伙,又是一个捂着鼻子的。 「兄弟,你也流鼻血啊?」 笛雪樘非常自来熟,拍了拍旁边的沙发请后来的小兄弟坐到自己旁边,「让小江哥给你来个棉球,一会儿就止住了。」 「害,我这几天老流鼻血,今天不晓得怎么回事流这么多,我才来医务室看看,我那报表还没整完呢,赶紧弄好了回去继续搞。」 他们俩还没聊几句,又有两个姑娘在医务室门口探头探脑: 「医生,你这儿有创可贴吗?我不小心被订书机划破了个口子,也不疼,就是血止不住。」 「小江医生,我觉得我该用绷带,我前几天磨破的地方又开始流血了,你看方不方便帮我看看?」 江雨落的医务室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他刚刚帮这个包扎完,又会有下一个说身上破个小口子止不住血的人来,库存已久的绷带半天的时间就用了个精光。 「辛苦小江哥啦,你说今天也是奇怪,怎么大家都赶在一起受伤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笛雪樘偷了大半天的懒,在饭点的时候拉着最后一个被包扎好的小兄弟要一起去食堂。 「你们去吧,我就不了。」 江雨落巴不得赶快把他们送走,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他在门外挂上了个勿扰的牌子,从衣柜里翻出抱枕垫在桌上一头砸入了梦乡。 划水划惯了的人突然忙活这么半天还真有点吃不消。 整栋楼里的员工都涌入食堂干饭的空档里,钟夜打发走秘书,悄悄坐电梯到了江雨落的楼层。 他推开门时另一手里还拎着一只沾满黏煳血浆的骷髅头,这只倒霉鬼埋伏在电梯里,刚好被他抓了个正着。 「江雨……落……」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陷入熟睡的江雨落,钟夜原本打算直接叫醒他,可看到他那张因为得到睡眠而显得乖顺的面庞时还是收敛了声音。 「有很久没见过你这样了。」 钟夜站在他面前自言自语道。 上一次江雨落敢这般不设防地在他面前唿唿大睡,还是他们都是学徒的时候,那时候江雨落不是万人之上的江判,他也不是因为落榜被众人惋惜的钟馗。 「我要回冥界一趟,三五日才能回来,没有我在身边,我敢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钟夜原本打算让江雨落这几日吃喝拉撒都呆在结界里等他回来,但他抬眼看见被江雨落摆在桌上用来辟邪的自己的照片的时候,心里微微一动改变了主意。 「钟馗像其实没有用处,真正能辟邪的是钟馗印记。」 钟夜轻轻撩开江雨落后颈上的碎发,微微俯身,像是风过竹林不留波一般在他雪白的肌肤上落下了一道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是能御鬼辟邪的钟馗印记。 而人类将其定义为亲吻。 第11章 脖子上的牙印 「好舒服……」 定在下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江雨落正好从美梦中转醒,他顺手划掉闹钟,准备再眯两分钟,愣了几秒之后他又点开手机屏幕确认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可他中午就开始睡了,也就是说他直接睡过了一个下午?! 第20页 怪不得睡得那么舒服?! 「哈喽,有鬼在吗?」 江雨落揉了揉头髮,拿起不知是谁趁他睡着搭在他身上的空调被,以前曾经有过母爱泛滥的善良鬼帮他掖被角这种事发生。 等了半晌没有东西回应,江雨落便将这事儿抛在脑后,果然有钟夜的结界在,鬼魂是闯不进来的,大约是笛雪樘或是谁帮他盖上的吧。 说曹操曹操到,正好笛雪樘打来一通电话,江雨落一般是假装没听到不接,这次念及可能是这小伙子帮自己盖过被子,他犹豫一秒钟,接通了电话。 「餵小江哥?你没事吧?」 笛雪樘满口担忧,问得江雨落满头雾水。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鼻子还流血么?」 「嘿你别说,我下午本来又开始出血,刚好我要去别的公司跑个业务,我还说得带伤上阵,结果一出公司,你猜怎么着?一下就不流了!不说我了,小江哥你是怎么回事啊,钟总亲自在大群里发消息说今天下午医务室不开放……」 「他居然学会用微信了?」 江雨落一百个没想到,前几天还对现代电子科技抗拒不已的钟夜现在微信居然玩的比谁都熘。 「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还有呢?钟夜还说什么了没?」 「哦,倒也没别的事,就是他要出差三天,让我们不要松懈,耗子餵汁。」 「出差?他已经上路了?」 「可不是嘛,我们正说要不要出去聚个餐放松放松,哥你要一起来不?」 「嗯,也行。」 江雨落盘算了一下,这些日子天天和那些丑不拉几看着就心烦的鬼怪打交道,都要忘记漂亮的人类们是什么样子,是该过一过阳间的生活了。 「那行,咱们楼下大厅见哈。你就收拾收拾下来吧!」 笛雪樘手舞足蹈地挂断电话,给挤在办公桌旁边满眼期待的单身姑娘们比了个「ok」的手势,小姑娘们一听江雨落也去,高兴得不得了,赶忙跳回自己位置上抓紧时间补妆梳头髮。 「你们说江医生年纪也不太小吧,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还是个单身狗呢?」 「那是小江哥眼光高,」笛雪樘一边整理桌面准备下班一边说道,「上一任总裁秘书,就那个大胸姐姐,你们记得吗?那个姐姐连续给小江哥送了一周的爱心便当,是个男人都该动容了,我们江医生愣是以『你做的西蓝花实在太难吃了』为契机,错过了一段烂桃花。」 「……没想到江医生这么直男。」 「说不定他是不喜欢胸大的呢?」 笛雪樘带着部门里的小姐妹们你一眼我一嘴,吵吵闹闹地上了电梯。 「不过你们说江医生会不会早就名花有主,平时咱们和他接触都不多,他又一下班就急着跑,是不是赶去约会呢?」 「那不可能,你们不了解小江哥,」笛雪樘又翘起鼻子,非常自豪地开始卖弄他对江雨落那少之又少的皮毛了解,「知道xx台每晚七点开播的那个非常没品的搞笑栏目吗?小江哥每一期都要看,所以他下班之后绝对会直接回家,女人,只会影响他大笑的声音。」 「别说了别说了,江医生在门口站着呢!」 电梯门缓缓打开,只见江雨落单手拿着外套和围巾正盯着摆在公司正门口的绿云兰花,有心的女同事带着滤镜夸他有品位,没人知道他只是在观察藏在叶子底下的那只刚刚变成鬼魂的小猫。 「他真的很帅啊……」 女同事们无声尖叫,江雨落眉眼轮廓温柔,鼻樑和嘴唇的形状又不失端正稜角,垂眸发呆的时候卷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扇着柔风,把月色都吹进了眼里。 「江医生!久等了!」 笛雪樘走上前去打招唿,打算装作很熟地勾住江雨落的脖子。 「诶……?江、江医生?」 笛雪樘顿住手,有些意外,「你的脖子上……?」 「脖子?」 江雨落闻声动了动颈椎,「下午睡觉可能落枕了,确实有点痛。」 「啊不,这个……怎么说呢?或许哥你该、照照镜子?」 笛雪樘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为难,虽然他老爱吹牛,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喜欢看恋爱偶像剧的纯情处男呢…… 「什么啊?我这有小镜子,帮江医生你看看?」 跟上来的几个姑娘看笛雪樘一脸震惊的表情,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呀……这,这可真是……」 率先踮起脚的女同事微微红了脸,「没想到江医生看着古板,实际上很开放呀……」 「我就说江医生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牙口不错。」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只有江雨落满面问号,直到有女同事终于从包里掏出镜子递给了江雨落,让他看见了自己后脖子上一排整齐的牙印。 「这什么玩意?」 江雨落瞬间炸毛,难不成是有鬼想一口吃了他结果牙齿不好没咬动? 「哇,你这是在和我们秀恩爱吗?」 笛雪樘一把拍上江雨落的后背,「好傢伙,有女朋友了还要藏着掖着,都是成年人了,坦然点嘛!」 「滚一边去。」 江雨落懒得搭理他,顿时没有了聚餐的心思,只想早点回去问问高达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万一是什么千年老妖留下的印记就麻烦了。 第21页 几个女同事在笛雪樘的带领下正和江雨落开着玩笑,江雨落一抬眼,突然发觉有个年轻腼腆的短髮姑娘站在她们后面,想要融入又有些犹豫。 他又瞟了几眼兰花盆里藏着的那只小猫,突然想起什么,径直穿过叽叽喳喳的笛雪樘他们,走到那个姑娘面前。 「江,江医生?」 「今晚早点回家吧。」 「啊?」 「你不是养了猫吗?之前看你发过朋友圈,它现在正在家里等着你吧。」 江雨落想了想,还是省略了「见你最后一面」这半句话,这只刚刚死去的小猫似乎还想等着主人再去抱一抱它尚有余温的身体才肯离开。 「啊!我好像早上出门的时候是忘了给它倒牛奶!」 短髮女孩笑了起来,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它叫小铃铛,谢谢江医生提醒我,小铃铛肯定会感谢你的。」 笛雪樘闻言赶忙跟上,「要不我送你吧,今晚咱们就散了好了,江医生已经名草有主咯。」 「行啊,那我们几个去逛逛街吧。」 一行人三三五五散了去,小铃铛蹲在花盆旁看着自己的主人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舔了舔爪子,站起身轻巧跟上。 临走前它回头又看了眼江雨落,想要靠近他道谢,却又碍于钟馗印记散发的驱逐意味,便只是摇了摇脖子上的铃铛。 「再见,小铃铛。」 江雨落嘆了口气,穿戴好围巾和外套,打算在公司旁边的便利店买一份便当带回家,他刚刚拎着热气腾腾的盒饭准备上公交,突然看见马路中间的护栏上蹲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六足怪兽。 怪兽的面部一片混沌,只有一张大嘴能勉强看出人形,高达曾经给江雨落讲过,死后不服判官定论,坠入往生渊的怨鬼往往会突变畸形,生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这东西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江雨落滑动了一下喉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趁这怪物不注意开熘。 「江……雨……落……」 怪物呜呜发出怪音,江雨落却听得清晰,它在叫自己的名字? 「你害得我……好惨!!」 六足怪物如离弦之箭般朝江雨落挥舞着利爪扑来,江雨落本能地往后退,却撞在了公交站台的gg牌上,眼看血红的妖爪就要刺入他的眼睛,千钧一髮之刻,他的脖子上灼然一痛,紧接着金光四射,一如钟夜第一次闯入他家里时那般耀眼,等到江雨落再睁眼时,周围的人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各自玩着手机或者准备上车,只是面前的沥青路上多了一滩还在冒着黑烟的灰烬。 「……钟夜?」 江雨落本能地抬手摸上了自己后颈上还微微发烫的地方。 - 「蒜瓣儿啊,你说都十一点钟了,江雨落那崽子最喜欢的电视节目都放完了他怎么还没回家呢?」 高达搂着蒜瓣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重温还珠格格。 「汪!」 「不会,他要是出去吃饭的话肯定会记得往家里打电话的。」 「汪!」 「不可能,就他那副生人勿近死人勿扰的鬼样怎么可能谈女朋友?」 「唔……汪!」 「你说钟夜……对哦,他好像一直在打我们崽的主意,会不会是被拒绝太多次恼羞成怒决定霸王硬上弓?不行不行,咱俩去公司看看?」 高达考虑再三,觉得江雨落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情,不然不会不说一声就夜不归宿的。 她指挥蒜瓣儿跳起来叼起她的本体天珠,一人一狗穿墙而出,沿着江雨落下班的路线一路往公司找。 可一直走到整栋楼都熄了灯的虹图大厦,他们都没有遇到江雨落。 第12章 穿旗袍的江判 「乖乖,这不对劲,这里既没有江雨落的气息也没有那个钟夜的味道。」 高达咬着手爪爪害怕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办公楼,蒜瓣儿吸了吸鼻子,低头贴着地面嗷呜嗷呜捕捉到了江雨落留下的微弱气味。 「汪汪汪!」 「蒜瓣儿?诶,等等我呀。」 高达赶忙跟上,一路追着蒜瓣儿飘了好几百米,直到蒜瓣儿绕着公交站台打圈,确认江雨落的气息是从此处消失的。 「公交车站?难不成他坐上了什么不归公交车,直接被开到异世界去了?」 高达宅在家里看过许多这种类型的电影小说,虽然作为一只大龄女鬼,她清楚得很江雨落肯定是被什么厉害的邪祟掳走了,还是没忍住开两句玩笑。 回应她的只有蒜瓣儿焦急的一声呜汪。 只见蒜瓣儿踮着爪子如临大敌般朝着地上的一滩诡异残烬嗷嗷发出沉闷的咽声,高达刚一凑近就觉得臭不可闻,这是妖物死后留下的尸液。 「糟糕了呀蒜瓣儿……我们这下可算是摊上大事了。」 高达伸出手指沾了一指头碾了碾,深深地皱起眉,「往生渊里逃出来的怪物,就这么被烧成了灰烬,这肯定不是我们江雨落能做到的……他被比这怪物更可怕的东西带走了。」 「嗷呜?」 「我去救他?不行不行,」 高达像车载太阳能摇头向日葵一样勐地摇头,「我俩去就是送人头,看到地上这摊东西了吗,这就是我们的下场。」 「嗷汪?」 「当然不会丢下他不管,我还珠格格还没看完呢,」 第22页 高达边说边在衣襟里掏来掏去,蒜瓣儿以前从不知道她那单薄又累赘的长裙里还藏有干坤,她扯出一个香包,从里面倒出了两缕头髮丝儿塞到蒜瓣儿鼻孔前。 「能不能救江雨落就看你小子的鼻子了。」 这是她在钟夜来家里照相那天晚上,趁钟夜离开后赶在江雨落放出扫地机器人之前跑到玄关处趴在地上捡到的——钟馗毛髮,传说也可以驱邪,她就知道留在手里必有大用。 「嗷!」 蒜瓣儿仔细辨别片刻,嚎了一嗓子,有些为难地歪着头看着高达。 「你说他人现在不在人界?」 高达别的不行,狗语一定有十级,至少蒜瓣儿想说什么她都能听懂。 蒜瓣儿点了点头。 「唉,还好江雨落供了姐这个万事通在家里。」 高达嘆了口气,又从前襟里开始翻找东西,这次她掏出了一根金针,只见她拿金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咬破手指低喝了一声,金圈之内顿时熠熠如白昼,打开了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 「走,咱们找大腿子去!」 高达一声令下,蒜瓣儿挎着她这颗大天珠链子像是狮子穿火圈一样跃入了冥界。 - 「雨落师弟,你上次画的那张符连白煞大人看了都夸,太厉害了,你有空能教教我秘诀吗?」 「师弟师弟,你神通广大,能不能给我画一张能将我这堆石子变成金子的符?拜託你啦,我爹管我管的严,我都没有酒钱了。」 冥府官定学堂——墨海堂之中,年轻的学徒们围着前不久直接被老阎王带来当插班生的江雨落稀奇不已。 「没酒钱自己赚去,让你爹知道我这样帮你,肯定要连我一起打。」 江雨落挥挥手,将围在自己桌前的这群莺莺燕燕赶走。 他长得漂亮温顺,说话好听,又掌握有纸鸢和符纸这样好看的法术,刚来墨海堂没几天就讨得了师兄师姐们的欢心,一到休憩的时间就来围着他闹个不停。 江雨落自己不讨厌热闹,但他知道,坐在他旁边的这位正襟板正,久负盛名的小天才一定不喜欢。 「喂,钟夜,你看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你的眉头就不能展一展吗?」 江雨落凑到钟夜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给百鬼谱图做批註。 「不能。」 「为啥?」 「小叔叔说我皱眉才好看,他说我展眉丑得谁看了都想打我。」 「……」 江雨落怜悯地看着钟夜,「不愧是孟婆大人教出来的小孩。」 「谢谢你的夸奖。」 「这可不是在夸你……谁会因为你长得丑就打你啊,再说你也不丑啊,听起来就跟在炫耀似的,我就觉得你展眉特别帅,比谁都帅。」 江雨落眨着他那双鹿灵一样澄澈的眼睛真诚地看着钟夜,钟夜手下的笔墨顿出了一个豆大的墨点,他轻轻敲了敲江雨落的额头: 「下次不准这样看着别的人。」 「为啥?难不成你觉得我睁着眼睛很丑?丑得你想打我?」 江雨落一万个看不懂,非要缠着钟夜问个所以然出来。 「因为普通人定力不如我。」 最后钟夜只是这样回了他,拿出最近刚出的话本勾走了江雨落的注意力,才没让这小子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说来也怪,钟夜是被以放浪着称的孟舟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养大的,可偏偏就养得中正端庄,谁看了都想夸一句根正苗红,而江雨落可是被老阎王一把屎一把尿紧盯着看大,结果呢,每天在墨海堂除了睡觉就是看话本,将二世祖这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今晚别玩晚了,明天白煞大人要亲自来讲书,定是和判官考试有关的东西,你也该认真听一听。」 黄昏放课前,钟夜叫醒唿唿大睡的江雨落,不忘提醒他明天要好好听讲。 「哎呀我根本不想考那个东西,我也不想当判官,」 江雨落揉着眼睛打哈欠,「判官之首的位置就是为你而生的,而我,八字不合,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啦。」 「那你怎么和阎王殿下交待?」 「我反正去随便考考,考不好他也不能打我嘛,」 江雨落打完哈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灵机一动,抓住了钟夜的胳膊:「要不我教教你画符之术?其他人都不会,我也不教给别人,到时候肯定保你武试第一!」 钟夜估计这傢伙肯定从来没去认真看过告示板,不知道他钟夜的武试考试从来都是压倒性的胜利,比文试还稳。 但看到江雨落拍着胸脯满眼期盼的样子,他无声地嘆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就拜託你了。」 「包在你可靠的雨落师弟身上,先说好,考完要请客喝酒的,就当感谢我。」 江雨落笑弯了眼睛,像是开在雪绒中的黄梅,沉香充盈,雪映眸光。 钟夜学会了他的画符之术,也应约拿到了武试第一,只是百判之首写上了江雨落的名字,而那约好的一坛桂酒也如水中残月,破落沉没,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江大人,醒一醒——没想到妾身这噬梦粉让您如此沉迷,不过现在时间到了,您该醒来了。」 沙哑的女声闯入江雨落的梦境,如一只有力的巨臂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梦境纠缠之中生生捞回了清醒的人世。 第23页 「谁……?」 江雨落紧皱眉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梦里的一切在他睁眼的那一刻瞬然和他隔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水雾,就算他拼命地想去抓住,却什么都记不住。 「没想到身为人类的您依旧是如此秀色可餐,如此甚好,免得妾身要被人砸了招牌。」 「砸什么招牌,拐卖人口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江雨落想揉一揉犯痛的太阳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缚在身后,浑身上下都被诡异的凝胶包裹起来,动弹不得。 「您这口伶牙俐齿倒是没变。」 女鬼咯咯笑出声,江雨落顺着声响看去,才看清楚在昏暗的洞穴深处坐着一个正低着头涂指甲油的女人。 「大姐,请问把我做成糖葫芦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哈,您真会说笑,」 女鬼伸出手来欣赏刚刚涂好的指甲油,似乎是觉得满意,才悠悠起身施施然走到江雨落面前,拿半指长的指甲挑起他的下巴: 「妾身这是怕您逃跑,惹得妾身的客人不愉快。」 「粉色显黑,不适合你。」 江雨落垂眸嫌弃地看着女鬼的指甲直言不讳,果不其然,激怒了她。 「妾身倒是喜欢粉色的很呢,这就给您也刷上漂亮的粉色。」 随着女鬼的话音,江雨落身上的凝胶融化成糖丝一样的束缚,像炒黄豆一样将他颠来颠去地折腾,江雨落无力反抗,只能紧闭着嘴免得满洞穴的脂粉味灌入口中,在女鬼尖锐刺耳的叫声中被任意摆布。 约莫持续了一刻钟,江雨落在黑暗之中已经被折磨得昏昏欲睡,眼皮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突然背后一股推力将他怂上前去,女鬼的长指甲掐着他的衣领将他抡出了那个黑布隆冬的山洞。 瞬时间光芒乍现,幽暗如潮水般褪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张弯月般的小床上。 「真让人嫉妒,您比妾身更适合粉色呢。」 女鬼站在江雨落面前,手上还端着一只镶着帕拉伊巴的粉盒,拿发霉的粉扑又往他脸上蹭了两笔。 「你到底在干什么——咳咳、」 江雨落呛了满口脂粉,非常之不爽,他皱着眉要开口骂人的时候,穿着大红色裙衫的女鬼唰地一声变出一面铜镜。 「您看,是不是很漂亮?」 女鬼满意地看着铜镜里映照出的那张惨白的脸——江雨落确实是被吓到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过于可怖。 看到自己身上这件恐怖的绣着银蝶的粉雪旗袍嫁衣,以及手上头上戴着的夸张金饰,江雨落差点因为眼前的景象过于违背自己的审美而昏死过去。 「大姐,能不能把我漂亮的大衣还给我?」 「当然不行,这可是妾身特意为待嫁新娘准备的礼服。」 「你到底是做哪行的?不是美甲小妹吗?」 「要不是怕客人不满意,妾身真想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女鬼森然一笑,勾了勾手指,江雨落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吊了起来,捆着他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这间闺房的窗前。 随着窗帘被女鬼的长指甲悠悠掀起,江雨落看见了躺在大堂正中央的一具和自己穿着对应婚服,浑身发青的尸体。 「聪明如你,应该猜到妾身是做什么的了吧?」 「改革开放以后,私办阴婚是犯法的,你这种阴婚媒婆就该天打雷噼。」 江雨落冷冷地看着她。 第13章 去你的一拜天地 「咯咯咯咯咯……」 阴媒婆并不恼,端着森森笑意一掌将江雨落按回了床上,床铺上洒满了桂圆红枣,硌得江雨落眉头直皱。 「要是往日,您皱皱眉头我还会害怕,但是现在嘛,您就自求多福吧,妾身看在您从前的『恩泽』,可是专门为您挑选了一位好夫君呢。」 江雨落听了只觉得头疼,这阴媒婆是把他错认成了谁来报復他并不在意,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他肯定得亲自上山到观里去揪着那些个老道士问问他们自己究竟犯的是什么烂桃花,怎么一个接着一个鬼男人想和他结婚。 「大姐,你忙这么一单能赚多少钱?」 「啊?」 阴媒婆被江雨落这么突然一句话问愣了,她还以为失了记忆的江判会像普通人类一样哇哇乱叫吓得屁滚尿流呢。 「问你能赚多少钱。」 「啊?哦,妾身在业界可以说是小有名气,像您这样质量高的货嘛,五箱碧血珊瑚玉才能拿下。」 这阴媒婆从前是冥界里开秦楼的,尤其喜欢悄悄从人界掳来活人供阴鬼玩乐,江雨落在任的时候一把火烧了她的老窝,大笔一挥就将她罚入了五层地狱,前不久刚刚刑满释放,听闻江雨落不小心铲入冥河变成了人类,自然不会放过这又能赚钱又能报仇的绝好机会。 只不过她骨子还留有几分对江判的恐惧,江雨落问她话,她习惯性地就乖乖做答。 「你这生意就很不划算。」 江雨落假意帮她算了算,「实不相瞒,你们鬼界那位非常了不得的钟馗大人也想和我结婚来着,如果让他知道你把我抢走了,你自己想想,为了五箱什么红色弹弹球赔了你这条鬼命进去岂不是非常不合算?」 「……你说啥?」 第24页 阴媒婆差点一口气噎死,难不成江判在冥河里泡着的时候撞到了什么石头磕坏了脑袋?谁人不知他和钟夜见面就是掐,他怎么敢说出钟夜想和他结婚的这种狗话? 「我说,『实不相瞒,你们鬼界那位非常了不得的钟馗大人也想和我结婚来着,如果让他知道你把我抢走了,你自己想想,为了五箱什么红色弹弹球赔了你这条鬼命进去岂不是非常不合算?』」 江雨落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江大人,你这就离谱。」 连阴媒婆都看不下去江雨落的胡言乱语,怜悯地帮他盖上了头纱,不过,江雨落身上确实有一道钟馗印记,好在她经歷过蒸笼地狱的磨砺,若非钟夜本人到场,小小的印记奈何不了她。 「你也觉得钟夜离谱是不是?」 江雨落郑重地点了点头。 阴媒婆:「……」 「他不仅想和我结婚,还说这都是为了保护我,结果你看他人呢?要我说男人都不可靠,要想安心,还是得相信人民警察。」 江雨落继续逼叨,阴媒婆三番五次企图插话都无果,只得翻着白眼听江雨落抱怨。 「你这鬼当的挺厉害的,是不是以前和钟夜打过交道?他这个脑子进水的症状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如果早点治疗,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阴媒婆:「……」 「说起来我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希望我一觉醒来你可以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毕竟我的脑容量也不大,没有那么多空间去记你这张审美很恐怖的美丽面庞。」 阴媒婆:「??」 江雨落抱怨完,撇着嘴把身边的小桂圆果子都扫下床去,像呆在自己家里一样扯过枕头拍了拍灰。 「等一下,您这是要干什么?您不会要打算……睡觉吧?」 阴媒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雨落完成上述一系列动作。 「嗯,我生物钟很准的,绝不超时营业。」 江雨落嘿咻一声躺上月牙床,差点把身上那件年岁已久的粉色旗袍给撕烂,此坚定的无神论者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看您这么悠闲,似乎以为阴婚也只是简单的一场仪式就能结束呢,」 阴媒婆冷嗖嗖地盯着他,嘴角快要咧到耳畔。 「妾身的要一直照看到新娘和新郎圆房才算完成任务,先不论您是否有命活过外头那具干尸的折腾,等阴婚结束,妾身一定要让您亲自体验蒸笼地狱的恐怖才觉得舒心呢。」 江雨落:「zzz」 阴媒婆:「……」 她希望等会儿验货的时候新郎不要因为江雨落是个傻缺二百五而找她的麻烦砸了她的招牌。 在等待吉时的短暂空隙里,江雨落睡得像死猪一样。 他不想醒着的理由是抗拒看到镜子里那个穿着粉红裙子的恐怖的自己。 让他没想到的是,再度被阴媒婆喊醒时,他的模样比刚刚还要丧心病狂——大朵大朵的朱红色巨浪桔梗被精心插在他发间,巨大的珍珠链子像锁链一般被挂在他手脚还要脖颈上,更可怕的是,阴媒婆把他脚上的那双鞋给没收了,现在他那双套着海绵宝宝袜子的脚丫子正无比耀眼地悬在半空。 「睡醒啦?」 阴媒婆将他拽起来,一掌把一张胭脂红印在江雨落唇上,「屋外的那位也该醒了,新娘子该出闺房啦。」 「能不能给我整双鞋?」 江雨落考虑半晌,提出了目前对他而言最为火烧眉头的需求。 「没有男人穿的码。」 阴媒婆从自己头上拔下两缕长发,像蛇一样缠绕上江雨落的手腕,形成一道无形的枷锁。 「你这服务就不行。」 江雨落抱怨道。 「有什么好话和你夫君说去,我只是个媒婆。」 阴媒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推着江雨落将他怂出房门,之前还躺在棺材中的男人此刻已经绑着缎花带着碧玉帽站在了大堂中央,听到了江雨落的动静,他缓缓转动已经僵硬掉屑的脖子,一对儿空洞没有眼球的眼窝看向了江雨落。 「……哇,会不会有人想在你的眼窝里游泳呢。」 江雨落面不改色地说了个冷笑话,阴媒婆和新郎官俱是一哆嗦,都被他这么一句鬼话给冷到了。 「你这夫君生前是个屠夫,性格暴裂,你要是想等会儿少受点苦,最好安静点。」 阴媒婆看新郎官面色不悦,悄悄推了把江雨落。 她尚有钟馗印记都挡不住的道行,这入土多年怨念不消的屠夫可比她还要厉害,恐怕就算是来百来个普通判官也按不住。 「让他一刀把我噼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江雨落反问道。 「那他十刀都噼不死你你就开心了是吧?」 阴媒婆真想赶快万事跑去昭告天下——让人闻风丧胆的江判变成傻子啦! 「他会说话吗?」 江雨落又问道。 「会,和我谈生意的时候说得可熘了。」 「那他上过大学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马上要和我一拜天地了我问一下不行吗?」 「……也是,」 阴媒婆无法反驳,只得小声嘟囔,「他死了百把年了,那时候哪里有大学这种东西给他上哦。」 第25页 江雨落还想说点什么拖延时间,可那新郎官在瞧见他的面庞后却再也按捺不住,喘着粗气无视新婚的礼仪,一把掐住江雨落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扛在肩上朝洞房内走去。 「大兄弟,能问一下你没有眼球,是用什么看东西的吗?」 江雨落知道自己如果反抗,一定马上就会被这高大的干尸折断手脚,只得装作乖顺。 「少说话,我不喜欢叽叽喳喳的东西,但我并不讨厌尸体。」 新郎官声音粗哑,让江雨落怀疑他嗓子里是不是卡了一颗82年的橄榄。 「那我再问一句,」 江雨落小心翼翼道,「你给那媒婆五箱草莓qq糖,那给我什么东西当聘礼?」 新郎一顿,「什么qq糖?」 「就是给她的报酬……唔!」 江雨落话也没说完就被他粗暴地按在床上,掉屑的木窗硬得发狠,撞得他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你还是闭上嘴迷人。」 屠夫拽掉自己胸前的大红礼花残忍地塞入江雨落的口腔,一掌捏住他的双手几乎要将他捏脱臼,另一掌无情地撕裂那件粉雪旗袍的下摆。 「咳咳……」 江雨落的喉咙本就敏感,喝水都能卡到嗓子眼,被满是灰尘味的缎带这么一塞,眼泪顿时就被呛上了头。 这真是悲剧啊。 他怆然地想着,虽然自己不怕死,但是一个无神论者死在鬼魂手下,还死的如此屈辱,未免也太像个笑话了。 钟夜这个狗东西,昨天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打小娃娃的时候一在一个准,遇到这种大妖怪了躲得比谁都远。 躲在门外听墙角的阴媒婆半天没见江雨落惨叫,微微有些担心,虽然江雨落被玩得越惨越好,但她可不想江判死的那么简单。 「那个,新郎官啊,妾身建议新婚之夜不要这么凶……啊——!」 阴媒婆话音未落,血液喷涌,溅在洞房的门帘上留下一道猩红的剪影。 「什么东西?」 已经半褪衣衫和禽兽无异的屠夫嘟囔了一句,下床亲自去查看,开门的一瞬间一只小犬嗷呜扑向他的脸,与此同时,江雨落一哆嗦,落入了一件泛着暖意的大衣——钟夜隔着大衣抱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屠户,眼里泛着可怕的寒光。 第14章 钟夜律令 「蒜瓣儿?」 口中的异物被钟夜扯去,江雨落咳了两声,擦去眼角的浑泪认出了那只扑到屠户脸上正在挠他空洞眼眶的小狗正是他的小鹿犬。 「汪呜!」 蒜瓣儿挠完就跑,满脸哈喇子地又想往江雨落身上扑,结果被半空截胡,准确无误地被钟夜一把揪住后脑勺的皮褶子,冷冷道: 「让你的狗别把口水沾到我衣服上。」 蒜瓣儿闻声表示抗议,委屈地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呜呜地看向江雨落,想要向主人寻求安慰。 没想到江雨落点了点头,「把舌头收起来再往我身上蹭。」 「江雨落!又是你搞砸了妾身的生意——!妾身这次非要要了你的命!」 门外被钟夜抹了脖子的阴媒婆咕噜噜仰起头,以一种怪异的断骨姿势颤巍巍地爬起身,五指生出小半米长的红甲,咯着血阴森森地看向江雨落: 「你给妾身过来!」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餵?!」 江雨落原本仗着钟夜在想要逞两句嘴强,谁料一开始绑在他手上的媒婆头髮突然发力,如千钧之力将他扯向阴媒婆手中。 「江雨落!」 钟夜一簇鬼火扔出去,沿着髮丝簌簌烧灼到阴媒婆的头上去,可红了眼的阴媒婆不怕这小小的灼伤,丧心病狂地不肯放手,非要将江雨落碎尸万段。 「大姐,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烧成这样也不肯放过我。」 江雨落快要被她的白髮三千丈裹成虫茧,在战力上约等于负数的他深知自己此刻不动来动去惹是生非就是在帮钟夜。 「什么仇?哈!这点儿鬼火我和我在蒸笼地狱里受的苦相比算的了什么?!」 阴媒婆冷笑一声,眼看钟夜一掌即将噼来,她拖着断裂的肢骨仓皇躲开,恢復过来的屠户一胳膊挡在她面前,二者掌间生风,地动山摇,震得阴媒婆那刚刚被钟夜折断的颈椎咯吱咯吱发出可怕的声响。 「那个男人交给客官您了,您的美娇娘就先由妾身看护。」 「少指挥我!」 屠户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怒不可遏,鼻子里喷出轰隆隆的热气,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泛着铁烫的大刀,大叫着朝钟夜砍去。 「哼。」 阴媒婆不屑一哼,并没有认出披着人皮的钟夜,只当这是什么有点儿小本事的道士在多管闲事。 「我早早劝过你,告诉过你钟馗会来救我掀了你的老巢的。」 江雨落淡淡地看着钟夜和屠户像两股旋风毁天灭地互相捶打,不动声色地眼神示意蒜瓣儿钻进床底下避难。 「笑话,你和钟馗势不两立,无鬼不知,指望他来救你?他不趁机给你补一刀都是你走狗屎运。」 阴媒婆掐住江雨落的脖子,尖锐的粉色指甲立刻就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掐痕,江雨落勐咳出声,难以唿吸。 这女鬼是真的对他下了杀心。 「憋得很难受吧?妾身这就让你感受感受何为钻心之痛!」 第26页 削铁如泥的指甲撕裂皮肉,带过一串连密的血珠,江雨落白皙的脸上瞬间沾满粘稠的猩血,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唔……咳咳、咳——」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从喉中涌出,阴媒婆不可置信地看着贯穿自己腹部的金色咒印,眼中的杀意和疯狂还未褪去,骨骼经脉便被金光自内而外填满爆裂,她口中咕咕咕冒出最后几个血泡,哑声喃喃道: 「钟……钟馗……?!你真的是钟馗?!不可能……那可是江雨落!那可是江雨落啊——!」 在嘶哑的尖叫声中,阴媒婆本就支离破碎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触土成尘,化作钟馗脚下一抔风吹走沙的落土。 「百鬼恶贼,当我者亡。」 钟馗冷冷道。 其言如律令。 江判擅符咒,与之对应的,钟夜则好言灵,将法术印入咒语,可用律令诛杀邪祟。 他原本不想在江雨落面前展露太多力量,怕一个刺激把他那些不可爱的记忆给激起来,可这阴媒婆和怨屠户修为不低,如果不认真起来恐怕要耗费些时间。 最主要的是江雨落这个拖油瓶实在太菜了。 蒜瓣儿趴在床底下瞪大一对儿狗眼,目睹了刚刚还和钟夜打得平分秋色的巨人屠户在一瞬间如泥人般土崩瓦解,甚至钟夜连气都没有喘,这两只可抵百位阴官的厉鬼就化作了两缕尘烟。 「站得起来么?」 钟夜走到江雨落面前。 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愣在原地,久久无法从刚刚几乎贴着自己的脸死去的阴媒婆带来的阴影中缓过来,那是一张极其扭曲撕裂的面庞,比他知道的任何一部电影里的镜头都要血腥恐怖。 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江雨落,冥府怕鬼第一人,经歷此劫后,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封建迷信要不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没有那些阴间东西的好。 「江雨落?」 钟夜看他迟迟不答话,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又喊了几遍。 江雨落一直没有反应,直到钟夜伸出手帮他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不小心蹭到了刚刚阴媒婆的长指甲在他脸上划出的伤口,他才「嘶」地一声重新聚焦视线。 就像是在深不见底的黑海之中孤寂沉落,突然一只带有他熟悉的体温和味道的手伸到了他面前一样。 「疼死了。」 江雨落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要是钟夜没有及时赶来,就不是划破一道小口子这么简单的事了。 「我看看。」 钟夜掸开他的手,有些强硬地掰过江雨落的下颚检查他脸上的伤痕。 「问你个问题,」 江雨落疼得紧皱眉头,虽然伤口不深,但还流着血,他由着钟夜扭着他的脑袋细细端查。 「问。」 钟夜确认他脸上就一条小口子,虽然不能说是轻微擦伤,但可以用屁事没有来形容。 「被鬼挠破需要打狂鬼疫苗或者破伤风吗?」 「……」 「诶你别走啊,你拉我一把。」 江雨落看钟夜起身就走,才慌忙拽住他的衣摆,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来。 钟夜这才看清楚,他身上那件老土的粉色旗袍早就被那屠户暴力地撕成了拖把条,海绵宝宝袜子也被踩得黑不拉几,唯一可以说还算完整的上半身……上半身也被屠户拆开了扣子,大敞着领口,露出泛着月白的皮肤。 「和你说了多少次,好好穿衣服。」 钟夜终是看不下去,亲自上手扯过江雨落的领子帮他把盘扣扣好,顺带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番他身上是否留有别的鬼的痕迹。 看来他来的正是时候,鬼屠户只来得及撕烂他的衣服,还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连钟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无声地松了口气。 「这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吗?」 一提到这声诡异的衣服江雨落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阴媒婆变成的那摊骨尘搓回去做成鞭炮炸。 「回去吧。」 钟夜嘆了声气,好在这次高达和蒜瓣儿及时找到了他,他没想到这么快这些连钟馗印记都防不住的厉鬼就找到了江雨落。 「你慢点走,等等我,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江雨落顺手捞起蒜瓣儿,揉着腰一拐一拐地跟上,看来是刚刚躲阴媒婆的指甲时拉伤了腿。 「这是位于阴阳两界之间的混沌,高达在入口处等着我们。」 「喔,你不是出差去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要谢就谢你养的好狗,要不是它,你现在就是阴媒婆的盘中餐了。」 「谁说我要谢谢你……我靠。」 江雨落一个没注意,大拇脚趾指撞上了石块,疼得他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吸着气弯腰查看有没有流血。 「你真是……」 钟夜停下脚步,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和以前一样让人放不下心。」 江雨落垂着脑袋一心担忧自己的脚指头,并未听见这句小声的低语,只是勐地感觉腰上一暖,整个人被悬空倒过来,打横抬在了怀里。 「钟夜……?」 「你走得太慢了。」 钟夜并没有分给他目光,并且又补充道,「而且你的鞋跟着阴媒婆一起化作了灰。」 「……那可是好不容易抢到的限量款。」 第27页 「节哀顺变。」 「……」 江雨落唉声嘆气,但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轻轻靠在钟夜身上,裹紧身上那件大衣,不想让那件可笑的旗袍露出一星半点。 「其实你走之前在我身上下了保护咒的吧?」 「嗯,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办,至少会被扣工资。」 「谢谢你。」 江雨落轻轻闭上沉重的眼皮,小声和钟夜道了句谢。 钟夜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是将来江雨落恢復记忆,想起他不仅喊自己钟馗哥哥还给自己道谢,会不会拎着刀闯到钟馗殿里要和他决一死战。 「但是你这保护咒好像没什么卵用啊,连个品位这么差的破媒婆都防不住。」 「……」 钟夜忍住想给他一拳头的冲动,这王八蛋嘴里果然吐不出来任何好话。 第15章 一切都是为了结婚 「不过你能亲自来救我,我是没想到的,」 江雨落顿了顿,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钟夜的领带,「仔细想想还有点感动。」 「我的职务罢了。」 钟夜并没有因为领带被人扯着挽成花而慢下脚步,甚至因为步子太大,步履生风,导致盖在江雨落腿上的大衣边随风翻起,露出因为受冻而微微泛着红的膝盖。 「以后像这样的邪祟只会越来越多,甚至不会留给我找来救你的时间,你想要好好活着,只能寸步不离地呆在我身边。」 钟夜边说边状似无意地帮江雨落盖上了腿。 「所以我上次才说让你教我一些防身的魔术嘛,我看那个画符就不错,不瞒你说,我的字写得可比你好看。」 「这和写字好不好看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夜果断回绝,「但你的字写得确实不错。」 「小气。」 江雨落撅了撅嘴。 「你别乱晃脑袋,头上的花掉渣。」 「哈?我头上居然还留了一朵花?」 江雨落一把将自己头顶那朵艷俗的花球薅了下来,灵机一动,顺手插入了钟夜胸前的口袋,「礼轻情意重,小小花朵,以表谢意。」 「这是芦藜花,生在混沌之中的芦藜千金难求,可以药白骨医百病。」 「我上一次见这玩意儿还是在植物大战殭尸里头。」 「殭尸?」 钟夜闻声一顿,江判确实曾经以一人之力包围了上百只殭尸,只手平定了尸潮风波,只是这殭尸不该出现在现在这个江雨落的记忆里才对。 「是植物大战殭尸,用豌豆打殭尸的。」 「你是指号令树木生灵?」 钟夜疑惑地试探道。 「无神论者是不会有这种超自然能力的,」江雨落无语,像看一跺被时代抛弃的糟粕一样看着钟夜,「这是个单机游戏。」 「……」 钟夜替刚刚认真听江雨落说话的自己感到羞愧,为自己在江雨落身上浪费的十几秒感到不值。 「到出口了。」 他们走了不知多久,布满黏液的白丝的洞穴终于到了尽头,眼看着钟夜一脚踏入了月明星稀的旷野,江雨落却被无形的墙壁拦在了洞内。 「有事吗?」 江雨落微微惊讶地看着缓慢缠绕上自己脚腕的红色丝线,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底升起。 「汪!」 蒜瓣儿焦急地咬住钟夜的裤脚。 「你刚刚在阴媒婆的术法中和那具干尸行过大礼?」 钟夜有些不耐地回到洞穴内,燃起一把鬼火,准备将江雨落腿上越来越多的红线烧个精光。 「行个屁,我腰都还没弯呢那鬼东西就把我扛起来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阴媒婆没有死透?」 「你不是亲眼看见她化成了灰么,」 钟夜一脸绝不失手的吊样,带着嫌弃地挑起了一根红线,「这是她百年的怨气形成的诅咒,也是冥婚的规矩,你既在她手下结过缘,就算新郎和媒婆都死光了,你也不能离开。」 「……我还得守死寡是吗?」 江雨落不悦地抽了抽嘴角,「明儿我就买本男德给这大哥烧过去,哦,不好意思,他已经灰都不剩了。不对啊,我和他结个锤子缘!我不干净了!」 「你还知道男德呢。」 钟夜奚落道,能从这成天醉倒在秦楼楚馆的江判嘴里听到个「德」字,老阎王听了恐怕都要乐开花。 江雨落一个人不断唿啦掉缠上双腿要将他往回拽的红线,累得气喘吁吁,可惜效果杯水车薪,他腾出手来有些不满地拽了拽钟夜的衣摆。 「钟老闆,你看戏呢?」 「不是什么好戏,」 钟夜蹲下身来,抓住红线,「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 江雨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他的直觉告诉他,钟夜这个脑瘫切开来看一定是黑的。 「你是想和这位屠户结婚,还是想和我结婚?」 钟夜淡淡道,甚至还能听出几分笑意。 虽然那绝对是讥笑。 「我能不能选择单身?其实我不仅不信鬼神,我还爱无能,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加单身主义者……」 「那就请这位坚定的无神论者和独身主义者留在混沌之中,守死寡度过余生。」 「不是!你别啊,」 第28页 眼看钟夜真的要走,江雨落泪眼汪汪地抱住他小腿,「我们有事好商量不行吗?」 「你和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和你商量?」 钟夜挺直腰板,「至少要结了婚我们才算有一点渊源。」 「你怎么就执着于跟我一个没有胸没有屁股只有一点点美色的男人结婚呢!」 江雨落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质问钟夜。 「选屠户还是选我?」 然而钟夜不为所动,「给你三秒钟,不选我走了。」 「不是,你不觉得这个选项都太偏激了吗?」 「三,二,一……」 「选你选你!选你!」 江雨落暗骂一声,「选你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 钟夜弯了弯唇,笑了起来,没想到江判逗起来这么好玩儿,不,应该说是失忆了的江判逗起来真好玩。 「别差不多了大哥,再不出手我就要被这红线拖走了。」 江雨落可怜兮兮地扒着钟夜,胡乱蹬腿企图甩掉自己腿上的绳*。 「一点弥留的怨气而已。」 钟夜甚至不屑用咒术,一弹指烈烈鬼火便避开江雨落,顺着红线噼里啪啦蹿到洞穴深处,将阴媒婆最后的怨念烧成灰烬。 霎时间阳和启蛰,山洞暗穴都化作空中尘埃,万物归于寂静混沌,用来举办阴婚的大红花球子孙尺在剎那间都风化成灰石,江雨落用了三秒钟来接受这一事实,然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想说服自己这又只是一场梦。 只不过他的双腿已经刚刚被细绳缠得供血不足虚软无力,撑不起他的上半身,导致他哎呦一声不偏不倚地歪在了钟夜身上。 「腿……有点麻。」 「看得出来。」 钟夜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胳膊,「我有一只坐骑,只是不知道你养的这小玩意会不会害怕它。」 「你说蒜瓣儿?没事的,我们蒜瓣儿别的不行,就胆子特别大,是吧蒜瓣儿?」 江雨落边说还边打了一巴掌蒜瓣儿的小肥屁股。 「汪!」 蒜瓣儿嗷了一嗓子表示肯定,并且非常狗腿地对着钟夜摇着它短丢丢的小尾巴。 钟夜怜悯地看着这只无知无畏的小狗崽子,一指在空中写出金色的印咒,从江雨落的视角来看,就是钟夜歪比巴卜念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然后「轰」地一声,天黑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江雨落直直仰头,脖子都要扭断了才看清楚高耸入云的不是一坨乌云,而是一只皮毛黝黑,吊眼冒火的犬类。 「上去吧。」 钟夜摸了摸这只巨型地狱犬的手爪给它顺毛,拽着处于震惊中的江雨落和蒜瓣儿轻轻跃上了地狱犬柔软宽广的后背。 地狱巨犬如黑色飓风,在旷野混沌之中风驰电掣,不知钟夜使了什么术法,江雨落坐在犬背上只能看见周边的景色飞速倒退,却不觉得摇晃,甚至感受不到风声。 「呕——」 没被钟夜照顾到的蒜瓣儿只能卑微地用狗爪子扒着地狱犬的长毛,在摇摆中差点把狗胃都吐出来。 「你的狗好像有点晕狗。」 钟夜一把将失去意识差点被风吹下去的蒜瓣儿捞了回来。 「它还晕车晕船,除了高达和我,它什么都晕。」 「……」 钟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刚刚好。」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非要今天去把证领了?」 「免得夜长梦多。」 「我又不会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雨落冷哼一声,开始玩钟夜外套上的别针,「我有一个问题。」 「嗯?」 「能在你这狗背上吃火锅吗?」 「……」 「大哥大哥大哥,钟夜大哥,有话好商量你别把我往下面扔……你这属于家暴!是要坐牢的!」 高达在混沌与人界的交界处焦急地等了许久,已经准备好给江雨落订购丧葬一条龙服务了,只见金光一现,钟夜扛着江雨落没好气的出现在她面前。 「……诶?」 高达看他们一个似乎只套了件外套,双腿光熘熘的,一个领带被扯开衣冠不整,头髮也都乱糟糟的,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红透了一张老脸。 谁能想到这两位加起来有千把岁的大人刚刚互相扯着头花打了一路呢。 被无数次拎着衣领子挂在地狱犬尾巴上威胁的江雨落不甘心地嘱咐道, 「高达,收拾一下,今天这位钟老闆就要入住我们家。」 「什么??为什么??」 高达满脸惊恐,她一个藏匿人间的鬼魂要和抓鬼达人钟馗住在同一屋檐下? 「因为我们结婚了。」 钟夜一本正经道。 考虑到他是借用其他人类的身份暂居人间,这人类还有一对儿父母留在世上,如果他突然就把江雨落带回洪家大别墅说要结婚,恐怕会被两位老人家给气坏,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住进孤寡人家江雨落的家里。 第16章 如何做一位合格的丈夫 「哦,结婚了……不是!你不是我们崽的老闆吗?不是那什么虹图的挥金如土的太子爷么?为什么要跑来和我们一起挤那可怜的二居室?」 高达尽量掩饰眼中的不情愿,带着卑微的希望,小心翼翼地向钟夜提出疑问。 第29页 「我那一百多平的二居室住得你很委屈吗。」 江雨落默默吐槽,能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买一间精装二居室是多少悲惨打工人一生的夙愿。 「想和我回家住也可以,」钟夜瞥了一眼高达,目光随即又回到江雨落身上,「洪家的别墅距离虹图总部车程30分钟,步行两个小时,你的『崽』如果愿意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走去上班,我是没有意见的。」 「你不会之前一直都是五点起床吧?」 江雨落张大嘴巴,他记得钟夜不会开车,也没有让司机接送,这个疯子好像不止是脑子有些许问题,江雨落咽了咽口水,暗暗做出一个预测:钟夜好像,没有脑子。 「从卧室到办公室对我而言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钟夜像是透过江雨落的眼神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做了解释。 「那请问您这位伟大的在世钟馗以后上班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携带上一个不太重的年轻男子?」 江雨落眨巴眨巴眼睛,得到了钟夜的冷漠拒绝。钟夜简直没眼看他,以百为单位计算年纪的老东西在这儿用「年轻男子」自称,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虽然高达有强烈的不满,但在怂货一号江雨落和怂货二号蒜瓣儿的劝阻下,她本着惜命的原则终究选择了妥协。 于是当天,在钟夜的「强制性」建议下,高达寄身所在的天珠以「阴邪招鬼」为由被从客厅挪入了储物间,高达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梦里小声骂钟夜公报私仇。 原住民三人组原本忧心忡忡地害怕这位新来的大佬会百般刁难,没想到同居开始的第一晚,江雨落落了个独守空房的结局。 「……所以,这是什么个情况?」 江雨落双手交叉抵在眉间,坐在餐桌前忧愁地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那份结婚协议,上面他的签名都还没有干透。 「汪。」 蒜瓣儿躲在自己的窝里叫了一声表示存活。 「情况就是,你老公在你们新婚之夜丢下你回老家了。」 高达的活动范围受到寄宿物的限制,只能抱着手从储物室探出半个头来,「年轻人,闪婚是要不得的,你的地狱生活就要开始了。你说你刚刚为什么就签下了那个字呢!」 「刀架在我脖子上你说我敢不签么……再说凭什么他是我老公?」 「唔,直觉?」 高达凝眉思考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能说都是直觉。 「结婚夫妻是虚,抱他大腿活下去才是实,」 江雨落渐渐给自己做好了心理暗示,放宽心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荞麦茶抿了一口,「所以不用分什么老公老婆,就算要分,我江雨落,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就算从这跳下去也不会成为别人老婆。」 「咱们从阳台跳出去逃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高达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害怕击破了江雨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薄弱的心理建设。 「……算了,我去给他把客房的床给铺了。」 江雨落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免得光盯着那份儿算是把自己卖出去的结婚协议书把自己给看抑郁了。 「叮咚——」 从来无人问津的公寓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江雨落愣了一下,他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来找他? 「你好,请问找谁?」 江雨落问了一声,可门外久久无人应答。 他打开猫眼望向屋外,只见走廊上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份白皮的文书被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前。 「什么东西?」 想要看热闹的高达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着江雨落开门将那份文书拿了进来,连蒜瓣儿都竖起了耳朵,嗅到了这份文件上浓烈的阴间味道。 「这是一张……罚单?」 江雨落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学过中文,反覆读了几遍,才疑惑地念出文书上的字迹: 「您的大型地狱犬编号z-0001于2020年12月12日在混沌界出口路地段因行驶超过规定时速20%的违法行为被冥府交通技术监测设备记录,处以500000冥币或换算人民币300元处罚,请及时接受处理。」 「哇塞,冥府的效率这么高吗?这刚刚发生的事情罚单马上就送你这儿来了,看来是年底在沖kpi了。」 高达作为有一定生活经验的老阴间鬼,耐心地给江雨落分享了罚单处理方法,「五个工作日之内给下面备註的那个帐号打钱就行,不然这只编号z-0001的地狱犬就要被禁跑一个月。」 「他妈的神经病啊。」 向来以淡定从容,接受能力极高,对生物和非生物、活物和死物都具有超高包容度为荣的江雨落终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与此同时,另一份和留在江雨落手里一模一样的协议书被钟夜带回了冥界,孟舟怜的竹林雅苑之中。 拿初雪烹煮曼珠沙华的茶壶里咕噜咕噜冒起气泡,钟夜坐在孟舟怜对面,嫌弃地看着他揭开壶盖挑了两只梼杌的指甲盖丢入其中。 「来一杯吗?」 孟舟怜手里还端着长烟,徐徐吐出一口白雾,眼下的红痣被雾气蒸腾得更加妖媚,像落在白雪中的一瓣红梅。 「从小我就不喝你煮的这些东西。」 钟夜盖住自己面前的茶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你去人间歷练一段时间后,口味会有些许改变呢。」 第30页 孟舟怜惋惜道,「怎么,这次回来找我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还是终于忍不了小江判,想借我之手把他咔嚓了?」 「保护他的任务进展得很顺利,」钟夜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份落有江雨落名字的结婚协议,带着几分炫耀地推到了孟舟怜面前。 他小叔叔此前居然挑衅说他绝对不可能和江雨落完成这份诅咒,这不专程回来一趟打孟舟怜的脸顺带证明自己的实力在江判之上简直对不起他那诡异的自尊心。 「什么东西?」 孟舟怜扰开茶雾眯起眼看向钟夜推来的东西,「结婚……咳咳、咳、你、你和江雨落,那个江雨落结婚了?」 哪怕是从小就被孟舟怜带在身边养的钟夜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呛茶的样子。 「小叔叔当初提的建议很有用,」 钟夜端端正正道,「此后我有正当理由将他看在身边,无需再担心他乱跑,想来会省很多力气,也方便我继续查陈莫地狱的事。」 「陈莫地狱啊……」 孟舟怜浅浅吸了一口菸草,「是该查查了,江雨落那个小崽子当初将陈莫地狱看得那样紧,想来肯定是藏了许多苟且污垢。」 「如果真的有江雨落在其中捣鬼,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呵……不过,你为什么只拿到了一个纸质协议书,我不是告诉过你需得叫做『结婚证』的东西才算数吗?」 孟舟怜拿烟兜敲了敲桌上的白纸,玩心大起,决定事已至此,就不告诉钟夜这个小鬼头有关结婚的真正含义,免得他半夜回想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做噩梦。 「现在的人界不允许同性别的物种办理结婚证。」 钟夜摇了摇头,想之前为了赶在民政局下班前把证办了,他好像还超了个小速,结果到局里被告知无法办理他和江雨落的结婚证。 「顶没意思。」 孟舟怜嘁了一声,「说到不放过江判,有了这『结婚』诅咒在手,为你噁心他可能提供不少方便和新奇法子。」 「?」 钟夜不解地将注意力从孟舟怜杯子里那根泡发了的梼杌手指转移向孟舟怜本人。 「人类其实才是最擅长诅咒的种群,我这刚巧有一本《如何做一位合格丈夫》,要是江雨落那小崽子气到了你,你按照这宝典上来,小叔叔和你保证能治住他。」 随着孟舟怜话音渐落,茶杯中涌出的白雾凝结成形,化作一本书皮都掉了一半的陈旧破书。 「丈夫?」 钟夜有些犹豫地接过这本「宝典」,江雨落虽然气人,但并非不能忍耐,他也不至于非得这般小题大做,要知道孟婆的藏书阁中可是公认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以阴毒奇邪着称。 「指在『结婚』诅咒中占主导地位的你。」 (注*此处「主导地位」仅指此处钟夜,不代表认为「丈夫」在婚姻中有地位优势。) 「那江雨落的地位该被如何称唿?」 「这个嘛,以后你就该称他为你的『妻子』。」 孟舟怜说到一半差点忍不住破功笑出声,一想到江雨落被钟夜逼到同意结婚,还会被钟夜认成是妻子时会有的表情,他恨不得捶地大笑。 叫你这个可恶的江雨落天天帮老阎王找我的茬,哼。 「好了,看时间你在人界也该到了去上班的点,别因为和我唠家常耽误人界生活。」 孟舟怜说罢便起身要送客,说什么也要钟夜把那本《如何做一位合格丈夫》揣在怀里带回人界。 钟夜被他半赶半请地送走后,竹林中风声悉数,一浑身银白衣裳的男子掀开门帘,踏着干碎的竹叶从孟舟怜屋内走出: 「孟大人,我们的棋是否可以继续了?」 「当然,让白煞大人久等了。」 孟舟怜熄灭茶壶下的炉火,起身弹了弹菸灰,甩着袖子走进屋,屋内的木桌上摆放着一盘刚至中盘的围棋。 「孟大人和钟大人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如今阎王大人失了江判,再看到你们叔侄如此亲密,只怕会艷羡得眼红。」 白衣男子笑了笑,徐徐落下一颗黑子。 「江判为什么会落入冥河,失踪失忆,我想没人会比阎王老头更清楚吧。」 孟舟怜落子切断,将白煞逼入死局, 「这些腌臜我孟婆不会参与,但如果你们敢把心思动到钟夜头上,」 被包围的云子制黑棋霎然化作冰冷的灰屑,孟舟怜笑得十分懒散: 「动他一颗子,毁你一盘棋。」 第17章 江判的头髮真好摸 「孟大人言重了。」 白煞很快敛起眼底的惊诧,投了两颗子在棋盘上,「大人的棋艺还是如此精湛,这局是我输了。」 「废话,围棋是我从人界带来冥界的,岂能让你们这些半吊子赢了去?」 孟婆拂袖倒茶,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煞,「江雨落一时半会回不来,首判的位置你们可有找到心仪之人?」 「江大人千古第一判,判官之首舍其无人,人类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年,我和黑煞辛苦些熬过这些日子便是,不需要再新选首判,免得将来江大人回来场面难堪。」 「阎王老头既然放不下,当初又何必犯此险,江判这步棋,你们老阎王下得有够烂的,」孟舟怜揶揄道,白煞从始至终毕恭毕敬,平日在阎王殿担任大骂诸鬼差蠢货猪头重任的他难得只是笑了笑: 第31页 「殿下打心底体恤喜爱江判,近来夜里常常念叨着江判的名字惊醒,若不是江判失了分寸在先,谁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哈,你安心回去告诉阎老头,这些琐事我不会多言,钟夜这孩子为人正直,也不会对江雨落出手的。」 孟舟怜聊着聊着觉得累了,支棱着胳膊撑着下巴就要送客,白煞深知他脾气如何,也不再多语,好声好气地又和他客套半天,才带着煞白的高帽离去。 「江雨落么……」 孟舟怜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手指点着桌面,轻轻抿起唇,「我倒是很好奇现在的江判是个什么模样,居然能同意和钟夜『结婚』。」 - 钟夜回到江雨落那引以为傲的一百平米二居室时已经将近破晓,他估摸着江雨落肯定正唿唿大睡,谁成想一进门,玄关连着客厅都大开着灯。 「玩得开心吗?钟、老、板?」 江雨落笑意盈盈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晚睡茶,竟有了几分江判在殿堂中放狠话挑衅时的踪影。 他这人一直都是狂的,钟夜心想,不只是他,阎王殿里资歷久些的官差都已经对江雨落的轻狂盪傲习以为常,这傢伙不止一次在正堂中踩着要参他本提他意见的鬼差大放厥词,不然也不至于坊间对他的评价如此两极分化,恨他的人巴不得他碎尸万段。 那时的江判搭着绣有银桐的黑氅,鲨皮长靴踏在鬼差手上轻轻碾圈,秀气年轻的脸上杀意凌厉,但他会故意弯起眉眼,看起来和气又漂亮,笑着问那要告他状的鬼, 「找茬是吧?去你家祠堂跪着问问你们世代积累下来的那点子小家底但不担得起惹毛我江雨落。」 事后老官们喝酒时常常会提及此事,无人不是一脸嫌而远之,无人不偷偷骂他不知天高地厚,狷狂奸佞,只有钟夜从来不曾发表过意见。 「又发呆?」 江雨落一个抱枕朝站在门口的钟夜砸去,吊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差点气得脑抽筋,钟夜抬手接住抱枕,走进屋内: 「你不是八点之前从不起床么?」 「那得是我睡了才行,托你的福,今晚上我压根没合眼。」 「又有邪祟来扰你?」 钟夜眨了眨眼,经过阴媒婆一事他才发现,现在的江雨落居然是怕鬼的,「你是吓得睡不着?」 「我是气得睡不着好吗!」 江雨落一巴掌把之前收到的超速罚单照着钟夜肩膀拍过去,「虽然我们的关系非常滑天下之大稽,并且没有任何婚姻之实,但你在我签完字就夜不归宿然后还把罚单寄我家里这事是不是太不是人干的了?」 「我本就非人……」 「我看你何止非人,你是不人不鬼。」 见江雨落气得像是包了满嘴松果仁的仓鼠,钟夜根据这些天来他对江雨落的了解放出了诱哄江雨落的最终大招: 「明天我给你批一天假,带薪假。」 「一言为定。」 江雨落闻声立马眼睛放光,「咻」的一声坐起来,「这才对嘛,不然我稀里煳涂和你结个婚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让你免于被外面的乱魄厉鬼撕个片甲不留就是你捞到的最大的好处。」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怕死好嘛,大不了一碗孟婆烫下去重新做人,下次我投胎投精准点儿,争取不做社畜。」 「他们都想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凭啥啊?」 江雨落愤愤不平道,「凭我长得帅?凭我不加班?」 「……」 钟夜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和江雨落解释,他其实想过直接告诉他因为你其实是个无恶不作到处树敌的老王八蛋,可看到江雨落睁着清澈无辜的一双眼好奇地看着自己时,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只是拍了拍江雨落的头, 「总之我会保护你的。」 「你……」 江雨落从来没有被活人摸过头,一时半会竟也大脑当机,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只能僵着身体眨巴眨巴眼睛,等着钟夜继续说。 如果让他知道,这是钟夜出于爱护弱者的本能做出的举动,就像人见着猫就想摸,见着狗就想挼一样,看见鹅就想跑一样,他一定会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的。 「哈——」 没等到钟夜说话,江雨落自己不争气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准备起身回房间,谁料困意来得如此汹涌,他直直地倒在沙发靠背上陷入了沉睡。 「江雨落?」 钟夜不可置信地看着一秒入睡的江雨落,没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髮。 是因为这具人类的身体,还是因为失忆的江判就是这样,他觉得江雨落的头髮特别柔软,揉起来非常解压。 把江雨落扔上床铺后,钟夜自作主张地将江雨落最喜爱的枕头抽出来当靠背,坐在他家餐桌前开始认真仔细地阅读孟舟怜传授给他的那本,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丈夫。 当年在墨海堂时,钟夜就以天赋异禀着称,他学什么都比其他人快,因此学习如何当丈夫自然也不在话下,从拂晓到天亮的短短几个小时,他便已经看了小半本去。 成效就是江雨落懵懵地从床上滚下地的时候,闻到了餐厅里散发而来的阵阵饭香。 「老弟弟你终于醒了?」 高达闻声连忙从储物室探出脑袋,满脸惊恐地将钟夜去上班前留下的字条递给江雨落,「你这恐怕不是嫁了个钟馗,而是嫁了个海螺姑娘。」 第32页 「什么意思?」 江雨落边把脑袋上的呆毛压下去边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字迹的瞬间浑身竖起寒毛,表情变得和高达一样惊恐。 只见喷着淡香的卡片上,钟夜那用来画符的小字照葫芦画瓢地写着: 「记得按时吃饭」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让他们俩都感到惊诧的是右下角画着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崽啊,他对你不会是真爱吧……?」 高达咽了口口水,拉着已经石化的江雨落坐到餐桌前,将钟夜早上买回家的早餐推到他面前。 「不可能。」 江雨落两眼发昏,足足花了两秒让自己接受面前的暴击,「钟夜他脑瘫也不是一时半会了,我们多担待些。」 冒着热气的肉包子还没餵到嘴里,门口突然传来门铃声。 高达和江雨落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那个神经病不会又有罚单吧?」 江雨落不爽地踢着拖鞋前去开门,「让我看看这次是因为什么?闯红灯吗?钟夜这脑瘫其实是骑狗上班的吗?」 「你好啊,小江医生。」 门外的男人长发束起,浑身上下透露着贵气,眉眼漂亮得连江雨落都唿吸一窒,高达更是直接鼻血泗流,泪流满面地说不出话。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男人眼下有一颗红痣,让江雨落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人仿佛不属于人间。 「请问您是?」 江雨落警惕地握住门把手。 「啊呀,钟夜没和你说过吗?」 孟舟怜展开笑颜,绝色中又多镀上了一层平易近人的温和,「这孩子是我养大的,听说他结婚了,便想来看看。」 「……??」 江雨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克制住自己想直接把门给他碰上的冲动,高达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在他耳畔:「乖乖,你这是见婆婆啊?」 第18章 钟夜的条件 没等江雨落出声邀请,孟舟怜就一个滑步狡猾又不失优雅地门缝里挤进了他家,非常入戏地像是第一次见媳妇的婆婆一样扫视了一圈,自顾自找到沙发坐下,挑起眉笑意盈盈地看着江雨落。 「小江医生别愣着,进来一起坐呗。」 江雨落呵呵一笑,钟夜这位长辈真是和他如出一辙,想来是有什么脑科类遗传性精神疾病,本着要善待病人的心理,他带上假笑关上门后也来到了客厅。 「请问该如何称唿您?」 「钟夜喊我小叔叔,你也随他,喊我叔叔就行。」 孟婆强忍着大笑的冲动看着此时失了记忆的江雨落,终于让他逮着比钟夜逗起来还好玩的东西了。 「那这位叔,你想喝点什么?」 江雨落瞧孟舟怜看起来至多比他们大个把岁数,什么把钟夜养大,钟夜叫他叔叔这种事估摸着也是他幻想出来的,虽然不愿自降辈分,但古话说得好,不要和神经病人过不去,此时顺着他们才能防止他们发疯跳起来踢你一脚。 「嗯……」 孟舟怜撑着脸看着江雨落摆在茶几上的一排五颜六色的茶罐,非常认真地结合今天的幸运颜色和罐子上花纹的可爱程度选择了牛奶红茶茶包: 「这个画着可爱小牛头的可不可以呀?」 「当然可以。」 江雨落立刻拆开包装把茶包丢入刚刚灌好热水的茶杯,敷衍了事地用搅拌棒随便和了和,将奶香刚刚喷溢而出的一杯速泡茶推到了孟舟怜面前。 「这么快?」 平时喝杯茶要从抓捕活的梼杌开始,经歷切下梼杌手指清洗晾晒、去老阎王花园里偷上好的曼珠沙华并浸泡、去白煞家里偷他存的陈年雪水等一系列活动后再放茶壶里煮上大半天的孟舟怜显然是十分瞧不起这么一杯从白开水到茶红色不过短短数十秒的东西。 「你们阴间没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吧?」 江雨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钟夜的长辈肯定也会自诩为阴间的某个东西的假设,有些得意地又把茶杯往孟舟怜面前推了一推,「尝尝?」 「哈,」孟舟怜冷笑一声,不屑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粗制滥造的东西不过如……」 一直到他抱着茶杯喝光杯底,「不过如此」的「此」字都没说出来。 「叔叔喜欢吗?」 江雨落双手搭在茶几上撑着脸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孟舟怜眼里放光地盯着剩下那几个茶盒,舔了舔唇: 「这些都可以送给叔叔,只要叔叔答应我一件事。」 「你在和我提条件?」 孟舟怜勾起唇,挑起下巴接住江雨落投来的目光。 敢和他提条件的人放眼阴间和天界也唯有那个站在天界顶端的老混蛋,不过自从阴间和天界划分了界线几乎断掉往来后,几乎没人能这样直直地面对着他,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样的话。 就算是掌管阴间的老阎王和他说话也从来都是用商量的语气,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江雨落…… 对了,孟舟怜突然想起,钟夜那死崽子倒是和他提过一次要求。 那时江雨落刚刚上任,钟夜因为被顶替的缘故还未得到「钟馗」这一名头,放榜后灰落落地将自己关在房里,很久都没有出来见人。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要考验江雨落,他官服都还没有捂热,第九层还是第十层地狱关押的邪祟突然造反,要知道能关在那里的东西,没有一只不是众判官联手尚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摁进去的,一层的秽物联合起来造反,就算是九重天上的那位至尊也会感到头疼。 第33页 而其他判官不服这靠关系上位的江判,几乎人人闭门不见,不听传唤,最终年轻的江判咬着牙孤身纵入地狱,入口处的烈火烧了三天三夜,众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的时候,一群褴褛的纸鸢载着浑身是血的江雨落回到了阎王殿。 地狱的叛乱被江判一人平息,但他也身受重伤,向老阎王復了命后便陷入了昏厥,听人说他背上被地狱鬼火烧掉了一层皮,火种像毒一样顺着经脉在他全身蔓延,烈焰噬骨,钻心难耐。 老阎王下令在阴阳两界寻找灵药,好巧不巧,能解此毒的寒萸草早已绝迹,世间仅存的一颗就养在孟舟怜院子里。 只是孟婆的那些稀奇药草从来无人敢觊觎,老阎王拉下脸上门去求,孟舟怜也只是淡淡一句关我屁事就送客了,时间越拖越久,江雨落迟迟不见醒来的徵兆,眼看着人就要废了,一直闭门的钟夜敲开了孟舟怜的门。 「小叔叔,我想与你弈棋。」 钟夜没有束髮,眉头微皱,薄唇紧抿,如果不是他的表情阴沉淡漠,孟舟怜还以为是什么流落阴间的小星神不小心砸在了他门口。 「好啊。」 孟舟怜从来不会拒绝和人下棋,他养钟夜这么多年,除了管他吃喝之外,唯一教领给他的便是弈棋。 「如果我赢了,小叔叔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钟夜坐在孟舟怜对面,看着手里的棋子淡淡道。 「臭小子,想要什么就说,用你和我来谈条件?」 孟舟怜笑骂道,「再说你别不是把自己憋傻了,我上次让你九子你还是输给了我,想靠下棋从我手里捞好处,天真至极。」 「我想要那株寒萸草。」 钟夜直言道,他终于抬起头直视孟舟怜,阴沉的眸色当中潜伏着即将骤开的新焰,孟舟怜顿了顿,收敛起笑意。 「你想救他?他可是害你寒窗数年成泡影的人,是骗你枉你,害你到此般地步的人。」 「他罪不至死。」 钟夜翻开棋笥,「之前小叔叔说过想要我留仕,被我拒绝,如若这盘我输给你,明日我就跪在阎王殿前求殿下再给我一个职位。」 「丢不丢人吶。」 孟舟怜嘆了口气,帮钟夜摆了四颗棋子在星位,「此次我只让你四子,你给我认真下,如果让我觉得倦了,外头那盆寒萸草我直接一把火烧了。」 「谢谢小叔叔。」 钟夜点了点头,落子无声。 最终那盘棋他还是以半子之差输给了孟舟怜,日后地府中才有了威名远扬,镇鬼除邪的「钟馗」一职。 后来孟舟怜说看着老阎王和钟夜一个二个都愁眉苦脸的样子发烦,没忍住端着自己那盆长得茂盛的寒萸草踹开了钟夜的房门,一边骂着小兔崽子一边一把扔给了他。 那之后没过三天,江雨落奇蹟般转醒,体内的熬火不知为何终归于熄灭,包括江雨落自己在内,都不知道那晚上有人潜入了阎王府,将寒萸草碾成的药膏涂在他背上,救了他一条命。 - 「小兔崽子……」 孟舟怜想着想着,不禁骂出了声。 「?」 江雨落目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自己私藏在茶几底下的几盒限量版茶包也端了上来,「叔叔要是觉得不够可以给我留个地址,我每个月都给你寄一箱去。」 「不如你先和我说说,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孟舟怜话说得不紧不慢,手上却悄悄摸到热水壶给自己又加上热水再次泡了一杯茶。 「不是什么大事,」 江雨落一听有戏,连笑意都变得乖巧起来,他双手递上一张名片,「叔叔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带钟夜去找这位聊聊呗?我保证他那里的茶比我家里的更好喝。」 「什么人?」 孟舟怜接过名片,好奇地读出了声, 「东城安定医院精神科专家苏医生……?」 江雨落点头如捣蒜,「专治神经病,童叟无欺。」 孟舟怜轻轻捂上了嘴,暗地里笑得十分猖狂,怪不得江雨落同意和钟夜结婚,原来他打心底里觉得钟夜是个神经病。 「好说,」 孟舟怜假模假样地将名片收起来,靠在沙发上懒洋洋道,「那得看小江医生表现如何了。」 江雨落此刻完美发挥出作为社畜的狗腿本能,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一边给孟舟怜捏肩膀一边温声细语道, 「其实我以前还学过针灸,舒身缓心,叔叔您要是不介意,可以试一试。」 「嗯,『叔叔』叫的真好听,要不小江医生你再叫两声给我听听?」 「没问题叔叔。」 江雨落笑道。 孟婆悄悄将头埋在手心里,笑得一抖一抖的,将来小江判要是恢復了记忆,会不会气得当场七窍流血,追着他要拿针扎死他? 他俩正「父慈子孝」地一边一起说钟夜坏话一边进行针灸按摩,只听门口传来动静——钟夜提前下班回家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他光着膀子笑得脸抽筋的小叔叔,和刚刚和他结婚,正在给他小叔叔扎针的「妻子」。 那两人似乎聊得太开心,没有注意到钟夜的到来。 「钟夜这臭小子从小就跟个木头一样,我教你,你要是和他说话说不通,只管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他指定受不了你掉眼泪。」 第34页 孟舟怜极其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 「他何止是个木头,我看他就是个铁坨,要我说,这个脑科还是得早点去看。」 江雨落点点头,时刻不忘提醒孟舟怜,一定要带钟夜去安定医院走一趟。 第19章 江判为什么老脸红 「小叔叔,」 钟夜及时打断他俩想把他往脑科医生那儿送的计谋,按照江雨落给他定下的规矩老老实实换好拖鞋后走到沙发旁,不动声色地将江雨落挡在自己身后,淡淡地看着孟舟怜: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孟舟怜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带着笑意一胳膊捞过江雨落,哥俩好地搂着江雨落的脖子,「小江医生按摩的手法很有一套,我可喜欢了。」 钟夜心想你喜欢他个屁,你巴不得他死才对,此前孟舟怜因为遛狗不栓绳,放了一只一脚能踩烂半个阎王殿的地狱犬出来乱跑,以及倒垃圾不分类,导致没死透的梼杌误伤了负责收垃圾的小鬼等等被罚款无数,以前他哈哈一笑没人敢真的找他要钱,江雨落上位后对他严格监督,再没让孟舟怜逃过一次罚款,他俩可谓是结仇久矣。 「我也很喜欢叔叔。」 江雨落皮笑肉不笑道。 虽然在场的两位都能听出他的敷衍,但这话还是深深地震撼了钟夜——江雨落有朝一日寿终正寝回到阎王殿变回江判时,真的不会为自己作为人类时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感到可悲可耻后悔无比吗…… 「哈哈哈哈哈,小江医生可不能忘了今天说的话。」 孟舟怜快要笑到咽气,他恨不得现在就违背天道强行唤醒江雨落的记忆,好看看这平日里谁也不怕谁也不惧的江判羞起来是什么样子。 「天色不早了,」 钟夜轻轻拉起江雨落,又将孟舟怜的衣服扔在他肩上,「小叔叔没别的事的话,就请回吧。」 钟夜眼里的情绪很淡,但孟舟怜看着他长大,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他,终究还是轻飘飘地看出了藏在他眼底的寸寸戒备,还有一丝隐隐迢迢的,连他也看不懂的生动情绪,就像那时为了那株寒萸草找他对弈时的神色一样。 「那可不行,」 孟舟怜抿起唇,丝毫不掩饰眼底的狡猾,「来都来了,不留我吃顿饭吗?」 「我们家不开灶……」 钟夜正要拒绝,被江雨落扯了扯袖子,「于情于理都该留叔叔吃一顿的,要不你俩交流交流病情,我去做?」 「你还会做饭?」 这次是钟夜满眼不可置信,天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判哪里有必要自己学会做饭? 「干嘛,瞧不起我啊?」 江雨落说着就抹起袖子往厨房去,钟夜还想拦,却被孟舟怜抓住手腕,悄悄在他耳畔笑道, 「江判做的饭,你不好奇吗?」 「……」 说不好奇是假的。 钟夜虽不愿孟舟怜在此处久留,但他终是拗不过这俩难伺候的大爷,只能和孟舟怜一起坐下一边收看《一起来看流星雨》一边等江雨落大厨做饭。 「别这么担心,放松点,」 孟舟怜已经完全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坦然自若地端着茶杯品着草莓果茶的香气,「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出手的。」 「小叔叔要是想杀他,我也拦不住。」 钟夜淡淡道。 「哈,」孟舟怜笑了两声,「你若不拦,那确实是手起刀落,但你若有心护他,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等陈莫地狱的事情查清楚,如果父亲含冤一事真的和他有关,我不仅不会拦,势必会亲手将他抓住。」 「那我真是期待一场好戏,」孟舟怜撑着脸,心里想你这臭小子肯定是说一套做一套,万一江判到时候因为陈莫地狱的事成为众矢之的,你小子肯定不忍心痛下毒手,「不过我给你的那本书你有没有好好学啊?」 「昨晚看了一半。」 「一看你就没认真学,此时此刻,当你的妻子在厨房忙活时,你想做一位合格的丈夫就该滚去帮他打下手。」 「……我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无知了吧你,你以为『结婚』这种诅咒一旦定下就无解么,如果你不合格,诅咒就会淡去,搁江雨落那小鸡仔儿的性格肯定会扔下你跑出去撒野,到时候外头的那些厉鬼一逮一个准儿,咯嘣一声把他嚼了,你就老老实实回阎王殿挨罚吧。」 孟舟怜将利害给钟夜分析得清清楚楚,还把他往厨房推,「快去吧你。」 - 江雨落趁着切菜的空隙悄悄喊了两声高达,高达这老大姐今天不知怎么的,平常见到帅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上蹿下跳,这次却悄摸声地躲进了天珠里。 「别喊我!」 高达小声和江雨落叮嘱道,「这人肯定不简单……一个钟馗都够我担惊受怕的了,我真怕他们俩一商量顺手就要把我带走。」 「……」 虽然江雨落很想说一句,我不信这个的,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已经从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渐渐变成了一个相信世界上是有钟馗存在的无神论者。 「你说,会不会几个月后,我能托钟夜的福把阴间的东西认识个大半?」 「得了吧,就你那胆子,我实话告诉你吧,阴间里长得是人样的东西就那么几个,其他随随便便捞一个出来都能把你心脏病吓出来。」 第35页 「那还是不见的好。」 江雨落撇了撇嘴,之前面对孟舟怜说了大半天违心的狗话,正想抓着高达唠唠嗑,没想到高达也怏怏的。 「不见什么?」 钟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突然蹦出一句话来吓得江雨落一哆嗦,跳起来头顶碰到了柜门,撞得眼冒金星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差点哭出来。 「你走路真的不带声音啊……疼死我了。」 江雨落欲哭无泪,咬牙切齿地看着满脸无辜的钟夜。 「我帮你揉揉?」 钟夜突然想起那本书上教过的内容,蹲下身去捧起江雨落的后脑勺,撩开他额前的头髮徐徐吹了两口气。 「你、你干什么!」 江雨落又被吓得一哆嗦。 「不是说吹一吹止痛么。」 钟夜说罢还凑近去揉了揉江雨落的额头,「好像撞得不轻。」 「别揉!揉了会起包的!」 江雨落抗拒地推了推钟夜的胳膊,无奈力气和钟夜比起来太小,根本推不动。 「可你疼得脸都红了。」 「我他妈……」 江雨落无情地被钟夜摁在角落里捧着脑袋又是吹吹又是揉揉,钟夜似乎得了乐趣,就像是揉流浪的小猫小狗一样,软软的,会挠人,但是很乖。 几分钟后,孟舟怜捧着肚子看着被江雨落礼貌赶出厨房的钟夜笑得不能自已, 「怎么,碰壁啦?」 「他向来不喜欢我帮他的。」 钟夜捂着手背上被江雨落一巴掌拍出的红印子,一脸正经地坐回了沙发上。 一刻钟后,江雨落端着自己精心烹饪出的大餐得意洋洋地请孟舟怜和钟夜到餐厅上座,孟舟怜看见他额前一处红彤彤的地方,笑得差点一口气过去。 锅盖被依次揭开,看到面前五颜六色的人类食物时,钟夜和孟舟怜俱是一怔。 「你就吃这个?」 这次是孟舟怜率先发出疑问。 「是啊。」 江雨落给他俩发放碗筷,「坐下吃,别客气。」 钟夜和孟舟怜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坊间流传江判骄奢放荡的主要原因不是他在阎王殿里有多么强横,而是他在饭桌上有多么可怕——判官之首江雨落,顿顿必吃凶兽邪祟。 如此这般的江雨落现在改吃什么了?朗姆酒煮橙子片,白霜糖腌苦瓜,醋泡豆芽菜……竟然连一个肉菜都没有! 「我突然想起,老阎王喊我今晚一起打麻将,马上就到点了,这饭就下次再吃哈。」 孟舟怜笑笑,抱着江雨落亲了一口后就一熘烟离开,江雨落客套地喊了两声留步,见他人走远后赶忙反锁上大门生怕孟舟怜反悔。 「他今天没有为难你吧?」 虽然江雨落额头上被撞红的地方在孟婆的亲吻下恢復痊癒,不留痕迹,但钟夜还是撕开了一包湿巾,抓着江雨落在刚刚孟舟怜吧唧一口的地方使劲摩擦。 「大哥,都快摩擦起火了。」 江雨落双手一起抓住钟夜的手腕,「你叔叔这是喜欢我的表现,你不要这么介意。」 「下次他再来找你,你用这个第一时间通知我。」 「啊?为什么……餵你别咬我啊!」 钟夜并不相信孟舟怜无意对江雨落下手,他思忖片刻,抬起江雨落的手指在他的指节上留下了一个牙印。 「你按着这处印记喊我的名字,我就能听见。」 钟夜抬起头,面色无常地看了看江雨落,好奇道,「很疼吗?你脸怎么又疼红了?」 第20章 被迫同床共枕 「你、你们钟馗都是这么保护人的吗?」 江雨落端着的手,看着那道浅浅的牙印,疼当然是不疼的,就是想到刚刚钟夜抓着自己的手腕含住自己手指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从古至今,钟馗仅我一个。」 钟夜朝着江雨落的额头弹了一指,「过来吃饭吧。」 「神也用吃饭?」 江雨落耸了耸肩,跟着钟夜来到餐桌前调侃道。 「准确来说,阴曹地府中的官职不能称为『神职』。」 钟夜非常自助自觉地添饭夹菜,原本江雨落对于他住进这里白吃白喝一事抱有很大怨气,卡里面收到了钟夜转来的七位数巨款后立刻闭上了嘴。 「那刚刚那位,你的小叔叔,又是什么了不起的鬼官啊?」 江雨落边鼓起腮帮子嚼他的酒蒸橙子边自问自答道,「让我猜猜,我之前看过一些相关的传说,你是钟馗的话,他是……他是判官?就那个好像有个特别厉害的管其他东西的什么什么鬼官头头黑帮老大,对不对?」 「是判官之首,」 钟夜倒想告诉他,你嘴里这个黑帮老大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首判的权力确实极大,不过我小叔叔并非鬼官,他独立于官仕阶层,人类的传说中称唿他为『孟婆』。」 「噗——」 亏得钟夜反应快才没有被江雨落喷到汤汁。 「咳咳、不好意思,」 江雨落狼狈地抽了张纸擦拭唇角,「我一直以为孟婆是女的呢……那你小叔叔该叫孟爹才对。」 「『孟婆』和首判一样,只是一个称谓而已……你没事吧,要喝水吗?」 「不用,咳咳,」 第36页 江雨落差点被自己呛个半死,随口问道,「瞧你们这朋比为奸的样子,孟婆是你的小叔叔,阎王是你的上司,那这个首判是你的什么人?」 「我是他爹。」 钟夜没有迟疑,反正江雨落失忆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回答得太过果断,以至于江雨落直接被他带进了沟里: 「好傢伙,你已经是有家室之人了?」 「只是打个比方,」 钟夜脸不红心不跳,说起胡话来比江雨落还熟练,「首判敬重我,仰仗我,非要说的话,我应该是他大哥。」 「喔,」 江雨落长长地「喔」了一声,不知有没有真的相信,「那你这位小弟是不是过几天也要来家里探望你?要不你先给我介绍介绍,免得像今天一样打我个措手不及。」 「他不会来的。」 「啊?」 江雨落顿了顿,隔着毛绒绒的灯光隐约看见了沉在钟夜眼底的落寞,他这个人的神色总是冷的,煳的,但此刻在他眼底分明潜伏着更冷更复杂的东西。 该不会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吧? 江雨落咬了咬唇,主动想转移话题,「来不了更好,你也知道我不会应付妖魔鬼怪…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来定一下洗碗规则吧?」 「什么规则?」 钟夜挑了挑眉。 「一三五你洗,二四我洗,周末点外卖不用洗。」 「你歇着吧。」 钟夜看着江雨落一副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小聪明样子难得笑了出来,「洗碗是丈夫应该做的事情。」 「??你这小王八蛋在说什么?」 江雨落一个箭步拦在将碗筷收拾好要进厨房的钟夜面前,「什么丈夫?谁?你这样的强娶行为是要唱铁窗泪的。」 「你若想当『丈夫』也可以,」 钟夜说着就将手里的一沓盘碗递到江雨落手里,「以后洗碗就拜託你了。」 「……」 江雨落权衡片刻,又将盘子推回给钟夜,「不不不,那还是你当吧,我去帮你把床给铺了。」 钟夜看着他小狐狸一样蹿入房间,眼里难得变得暖融融的,他追查自己父亲蒙冤而死的事情追查了数十年,却第一次因为现在短暂的安宁,希望陈莫地狱的真相不要那么快被揭开。 「蒜瓣——!!」 没过几秒钟,江雨落啪嗒啪嗒愤怒地踢着拖鞋跑出来将躲在沙发底下的蒜瓣儿给拖了出来,看他连儿化音都没加,听起来确实十分生气。 「你这只蠢狗刚刚干了什么好事?」 江雨落提起小鹿犬的后颈皮,将它提到客房门口,「你是鹿犬好吗,你以为姓哈吗?学会拆家了是吧?」 「……呜汪。」 蜷缩起来的蒜瓣儿委屈地叫了一声,看见满目疮痍的客房,被撕烂的床垫和被咬断的床腿,顿时觉得自己一定会命丧于江雨落之手。 它和江雨落都不知道,远在阴曹地府的孟舟怜此时透过烟圈倒映出来的景象确认这只被自己下了咒的小狗完成了咬烂钟夜床垫的伟大任务后,满意地又点燃了一袋水烟。 「知道不听话的狗狗有什么下场吗?」 江雨落咬牙切齿,床垫坏了是小事,关键是今晚钟夜睡哪?睡沙发……对了!可以睡沙发! 他捡回一条命似的看向沙发,只见沙发上留有一摊湿漉漉的狗狗排泄物。 「……汪。」 蒜瓣儿扒拉着脑袋主动认罪,水灵灵的眼睛眼巴巴地瞧着江雨落。 「来,蒜瓣,你看看我脚上是什么。」 江雨落气得冷笑,按着蒜瓣的小脑袋让它仔细瞧瞧自己那双狗狗头的毛绒拖鞋,「不听话的狗狗是会被做成拖鞋的,你的,明白?」 蒜瓣:「??」 这只可怜的小狗为了逃脱被江雨落做成拖鞋的悲惨命运,及时弃暗投明,选择奔向钟夜,眼泪狂飙地蹭着钟夜的裤腿,发出惹人怜爱的呜咽。 「你蹭的可是地府里来的钟馗,冷酷无情的钟天师,做成拖鞋还能留在人间,你小心他直接把你……」 江雨落话音未落,只见钟夜洗好盘子后郑重地擦了擦手,端庄地双手抱起了蒜瓣,护崽的意思展露无遗。 「钟夜你……」 还穿着整齐的正装衬衣马甲打着领带的钟夜双手谨慎地托着蒜瓣的样子实在过于有违和的母性光辉,江雨落张了半天口,最终只是无声地唾骂了两句, 「那你今晚没有地方睡了,那么喜欢它的话陪它去睡狗窝?」 「主卧的床不够大吗?」 钟夜疑惑道。 「那是我的床……你不会是要和我一起睡吧?」 「你我都是男人,没有非礼非分之想,床又足够,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因为都是男人才有问题吧……江雨落咬着唇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们虽然有着一层狗屁婚姻关系,但没有任何实质联繫,兄弟之间一起睡一张床睡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高贵的总裁都不嫌弃,他一个小职员再挑三拣四反而显得矫情。 但他江雨落从不怕被人说矫情,只怕自己睡得不舒服。 「你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打个地铺?我记得衣柜里还放着一床褥子。」 江雨落说干就干,飞速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搬出自己最后的希望——只见花花绿绿印着哆啦a梦的床褥上,新增了几个巨大的豁口。 第37页 被钟夜抱在怀里的蒜瓣儿又小声嗷呜了一声向江雨落认罪。 「……」 反覆折腾良久,能用来替代床铺的东西几乎都被蒜瓣儿毁坏,江雨落最终只能无奈地将自己的大床分一半给钟夜。 「先说好,如果你扰到我睡觉了,就算你是我老闆我也会给你一脚的。」 睡前江雨落换好了睡衣把自己安详地裹在被子里,义正言辞地盯着穿着自己的大卫衣显得有些滑稽的钟夜。 「我会注意的。」 钟夜按下顶灯的开关,端正地躺在床的另一侧。 他以为江雨落睡觉会和吃饭一样奢娇挑剔,没想到房间进入黑暗的那瞬间,江雨落的唿吸就变得平稳安逸,立刻进入了深度睡眠。 「……」 钟夜寻思他这睡得像死猪一样,就算自己现在跳起来敲锣打鼓估计都醒不来。 夜色深重,远方的霓虹灯扩散出淡淡的光雾,柔和地顺着窗沿流落,偶尔有巨大的鬼物被江雨落吸引来,贴着窗看到了唿唿大睡的江判,正准备破窗而入带走他,一抬头和一旁的钟夜看了个对眼——连一句「打扰了」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钟天师悄无声息地超度成尘。 清理掉今夜盘桓在窗外的第三只邪祟后,钟夜站在床边,淡淡地看着江雨落。 他睡得很沉,软发轻轻搭在脸庞,五官秀气得不像样子,没有一丝杀伐之气。 「你,」 钟夜缓缓开口,只是深夜中带着几分探究的自言自语, 「真的是自己掉落冥河的吗?」 能以一人之力平定地狱叛乱,连孟舟怜都要警惕三分的江判,除了那次喝多了闯入钟夜的怀里松懈了下来,无论何时都狡猾机敏得像一只狐狸,怎么可能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因为醉酒跌入河中…… 「当然……不是。」 江雨落轻声回应了他。 第21章 戒指 「你说什么?」 钟夜唿吸一屏,凝眉紧盯着此时背对着他侧身躺在床上状似熟睡的江雨落。 「有人,」 江雨落声音很轻,带着朦胧的鼻音,「说我不该查下去。」 「是谁?」 钟夜双手撑在床头,咬着唇几乎要将江雨落给盯出一个窟窿来,现在的江雨落究竟有没有记忆?他到底是真的在向他求救,还是仅仅出于戏嚯? 「陈……陈莫……」 江雨落悄悄地咬着字,钟夜为了听清楚只能低下头去伏在他唇边,听他双唇嗡动,柔软得像是初春破土的绒草,丝丝缕缕带着几分睏倦的低喃。 陈莫地狱? 钟夜掌心不自觉地沁出冷汗,江雨落果然和陈莫地狱那摊烂事脱不了干系,如果真的是江雨落为了一己私利害自己父亲枉死地狱,他定然不会放过他。 「陈莫海那个王八蛋……偏要说技术部不需要体检,结果周慧没几天就过劳死了。」 江雨落嘟囔道,同时翻过身完完全全面对着钟夜平躺着,「我早警告过他们生命还是工作的本钱。」 钟夜对陈莫海这个名字隐隐有些印象,在他披着虹图太子爷的身份空降虹图之前,陈莫海就是这栋楼里的总执行,后来因为员工过劳死的事情闹出社会舆论,陈莫海被迫降职去了分公司,总的来说,这人就是江雨落的上一任上司。 「怨不得他能被钟夜这个神经病给取代呢,活该。」 江雨落继续辱骂,合着他根本没有清醒,只是断断续续说着梦话。 「钟夜……怎么就是神经病了?」 钟夜第无数次为自己认真浪费在江雨落身上的阳间时间感到不值,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保持着撑在江雨落枕边的动作细细观察着他。 「他有妄想症。」 江雨落在睡梦中似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叽里哌啦开始数落,「还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白吃白住,没有常识!」 「……」 钟夜并未将他的一通抱怨放在心上,只是屏息凝神专注地看着江雨落随着说话一缩一缩的鼻尖。 他们鬼官比起人类和天上的神官,但从外表而言就更加接近于人类传说中的「鬼怪」,大多数鬼官都是面色渗白,表情寡淡的,就算是孟舟怜这种难得一见的美人,也都散发着森邪的阴气,古往今来唯有江雨落总是带着活灵活现的生气,像是九重天的银河破碎,落入了原本一片死寂的冥府之海中的勃勃星屑。 换句话说,就是他江雨落生活滋润面色红润,像一只健康成长的猪,在一众干尸青骨之中才显得格格不入。 「而且他居然咬我!」 江雨落在梦里哼唧,下一秒似乎就要气得坐起来打人,「等我找到机会了非得……非得咬回去!」 钟夜:「?」 「我要让他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江报仇,一天到晚!」 江雨落继续于昏睡中放飞自我,吵得不行,最终被钟夜一枕头拍在被窝里,才又陷入安静的沉眠。 这小子真吵啊。 钟夜嘆了口气,又想起孟婆给的那本宝典上的字字珠玑,不情不愿地帮江雨落把蹬出被子外的腿给收了进去,整齐地掖好被角。 江雨落大概是因为被枕头盖着脸不舒服,皱着眉又侧过身去,不真不切地困囿于他的梦境之中无法脱身。 他再一次梦到了地府冥河。 第38页 星星落落的光斑如同透明的游鱼顺着冥河逆流通天,涌向无尽,墨海堂里的先生说过,这些光斑都是已死之人的记忆。 江雨落这次像是融入了高处筑巢黑鸦的视线,俯瞰着冥河畔发生的一切。 河两岸蔚蔚茵茵的彼岸花之中站着一个不规不矩披着织氅的男子,那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掐着齐腰的花,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的河水滔滔。 这小伙子搁这儿装什么深沉呢,江雨落作为旁观者在心里奚落道,殊不知这位装深沉的小伙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判,也就是他本人。 「小江大人别和我闹脾气了,」 刚刚还一片空旷的花丛中神不知鬼不觉又出现一人,从头到尾黑漆如夜,看戏的江雨落不禁腹诽,就这打扮,生怕人不知道您是黑白双煞里头那个乌漆嘛黑的那位。 黑煞如鬼影般拍了拍江判的肩膀,「您只要做好分内的事,爱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我和殿下宠着您护着您,但这不归您管的事情,您是万万碰不得的。」 「黑煞大人有此觉悟,应当劝劝殿下才对,」 江判挥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归阴曹地府干涉的地方,就算是阎王大人,也是万万不该觊觎的。」 「你不要不知好歹。」 黑煞脸上还森然带着恭敬的笑意,语气里却已可见杀机,「看来是殿下惯你太过,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什么时候该清醒,什么时候该煳涂了!」 「秉公正直是殿下教我念的第一句话,可你告诉我,陈莫地狱里关着的那是什么?是你们骯脏勾结,是利益薰心!」 「你果然都知道了!」 黑煞咬牙切齿,地上的花影重重眨眼间皆化作漆黑粘稠的影魔,翻天覆地般朝着江判奔涌而去,江判亦不待毙,衣角翻飞间只见影魔扑了个空,成千上万只纸鸢如飓风扑向黑煞,薄纸可削铁,瞬间竟将黑煞召唤出的弒神蚕食干净。 趁着这个空档,江判已经逃离花海,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儿时黑白双煞教受给他的,和黑煞对上并不能占尽便宜,地府之中的人看似都臣服于他,可他知道,那些鬼官只不过是畏惧他身后的老阎王,唯一不受阎王束缚的只有那个人! 江判踏风疾逃,他要将真相告诉钟夜,此时此刻的冥界也只有钟夜能够信赖…… 「啪——」 泛着金光的锁链凭空出现,紧紧扣上江判的脚踝,黑煞如同甩不掉的影子,剎那间就追上了他。 「你能逃到哪里去?江雨落!」 「放开我!」 江判似乎对脚上这对锁链十分畏惧,之前还能召唤纸鸢沉着应对黑煞的他转眼间变得畏畏缩缩,只见黑煞阴森一笑,拽住锁链的那头一使劲,半空中的江判便如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落在地。 「你永远都逃不掉,」 黑煞不急不缓地走到江判身旁,抓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是属于冥界,属于殿下,属于我们的。」 「钟……咳咳、咳咳咳!」 江判想要开口唿唤钟夜,擅长言灵之术的钟夜说不定能够感召到他的唿救,黑煞明了他的心思,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学不乖的孩子是要受惩罚的,」 黑煞装作苦恼地挑了挑眉,僵硬惨澹的脸上除却不屑的嘲讽再无其他,「殿下好心不忍夺你性命,那就让这冥河水洗掉你那不该存在的记忆!」 黑金锁链拽着江雨落将他拖入河底,数千只纸鸢被河水浸湿翅膀再难振翅,化作黑煞手下的一滩灰烬,随着扑通一声,广阔的冥河将挣扎声通通掩盖在厚重的水下,黑煞负手站在岸边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数日后,冥府里传来了判官之首因为醉酒一脚铲入冥河的丢人消息。 「??」 目睹这一切的人类江雨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被丢进河里的那人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面孔,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得更清楚时,充满人气儿的阳间闹钟声如天雷般贯入梦境—— 「……!」 江雨落惊坐而起,背上早已被冷汗沁湿,他努力想要记住刚刚的梦境,却发现大脑之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醒了?」 已经在洗漱间里用高达帮忙找出来的一次性牙具洗漱的钟夜敏锐地察觉到卧室里的动静。 「啊?嗯……」 江雨落眨了眨眼,没将噩梦留下的压迫感放在心上,「你这个钟馗到底是驱邪的还是招邪的?为什么和你走近之后我老做噩梦?」 「少看点小说电影。」 钟夜吐出漱口水,熟练地回应江雨落的挑衅。 「嘁。」 江雨落又躺下翻了个身,伸出昨晚上被钟夜咬了一口的那只手,清早的暖阳顺着他指间流淌,给钟夜的牙印镀上一层薄薄的茸光。 「跟个戒指似的。」 江雨落嘟起嘴小声抱怨,心头因为那场梦境带来的余悸却因为这道痕迹渐渐沉淀成安心。 「快去洗漱,」 钟夜整理好仪表一边打领带一边站在床头催促道,「今天我开车带你去公司。」 「还有这种好事?」 江雨落早就厌烦挤地铁上班,又慢又挤,他一个翻滚坐起身来,「你上次不才考过科目二么?这么快就拿到驾照了?」 第39页 「区区驾照,不值一提。」 钟夜低头认真按照网上的教程折腾领带,之前他住在洪宅之中有专人负责帮他系,他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三两下打了个死结出来。 江雨落看不下去,嘆了口气站在床上拉过钟夜,笑他老废物,「算了,我帮你吧,没想到鬼神居然不会打领带。」 「……」 钟夜心想要不是你先来人界几天你指定也不会。 半小时后,西装革履的钟夜带着穿戴整齐的江雨落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钟夜炫耀似的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摁了下去。 只见一排豪车边边角儿上停着的一辆电动车「滴滴」一声亮起了车灯。 江雨落:「……?」 「上车。」 钟夜扔给他一个头盔,「科目三太难考了,但是这种代步工具上手快,而且很方便,比汽车更好掌握。」 「是个炭基生物都他妈干不出来你这破事。」 江雨落将头盔扔回给钟夜,「再见,穿西装骑电动车上班的猴子,我想比起虹图,马戏团才更合适你。」 第22章 纸鸢抢夺大战 「江雨落?」 钟夜看着江雨落果决无情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些许无辜的疑惑,两个轮子四个轮子不都是车吗?他在些挑剔什么? 江雨落装作没听见,甚至夸张地抬起手捂住耳朵,不想听见钟夜那台电动车发出的刺耳喇叭声。 原本就算钟夜会开车送他,江雨落也打算让钟夜把车窗关好在远离公司至少一条马路的地方把他放下,免得公司里的同事们看见他俩,生出些流言蜚语。结果钟夜这好伙计直接换成全方位敞篷电动车,生怕他俩不被人怀疑是安定医院的病友吗? 「小……小伙子、小伙子,」 江雨落正捂着耳朵想着事,路过小区的垃圾箱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你能不能帮我把脑袋捡起来?」 江雨落闻声一激灵,这充斥着腐烂气息的声音绝非来自活物,他并未停住脚步,而是装作没听见直接无视那蹲在垃圾箱上的一团黑影。 「小伙子,就当积积阴德……不然你啊,回到地府里是要下地狱的。」 黑影循循善诱,悽厉的低喃声中带着讥笑,见江雨落依旧无动于衷,那黑影一阵叽里咕噜,哐叽一声吐出一颗圆滚滚的头颅,不偏不倚地滚到了江雨落脚边 「或者我用这颗来换你脖子上的那颗?」 「……!」 江雨落看不得奇形怪状的血腥鬼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颗头吓得不轻,他强撑着冷静,咬着牙做出标准的射门姿势一脚将那颗头踹向黑影,前脚还未落地后脚就加速一熘烟地朝地下车库逃去。 「钟夜!钟夜!老闆——!」 他边喊边跑,企图靠大喊钟夜的名字来驱镇邪祟,正好遇见推着电动车从车库里出来的钟夜,江雨落一个冲刺就扑过去躲在了他身后。 「怎么这么慌张?」 钟夜顺手抓住江雨落的手腕,免得他因为剎不住车而摔倒。 「有鬼要抢我的脑袋。」 被刚刚那勐的一冲刺拉到了腰,江雨落扶着腰就近坐到了电动车后座上,「你快把它收了,我刚才一急就踢了它的脑袋一脚,也不知道有没有惹怒他。」 「只是游荡在附近的野魂,就算你单独遇到,它除了吓吓你也不能如何,」 钟夜看着江雨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难得露出笑意,「你踢它一脚,它怕你还来不及,而且有你手上的印记在,邪祟伤不到你。」 「就算不伤我,也足够噁心我了。」 江雨落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掉,也不知他是因为失去记忆,还是此前一直在逞强,他比普通人还要怕鬼,连高达那样长得和正常人毫无区别的鬼他最初都怕得要命。 「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不会被吓到,」 钟夜说着已经趁江雨落不注意骑上了电动车开始加速,「那些东西怕我,有我在的地方它们不敢靠近。」 听着钟夜这翻译过来就是「你小子要是不坐我的电动车就等着被吓死吧」的威胁话语,江雨落只恨自己是真的害怕,只能憋着一肚子气扣上了安全头盔,气鼓鼓地抱着手不想和钟夜说话。 载着两个衣冠楚楚的大男人的娇小电动车驰过小区垃圾箱时,钟夜悄悄施咒,将那恐吓江雨落的黑影接入自己的掌心,化作可随时供召唤的弒神,以便下次江判闹别扭时再把他吓回来。 「喂,钟夜,」 等红绿灯时江雨落叩了叩钟夜的头盔,「在你们地府里,黑白双煞、判官、孟婆、还有你钟馗,然后那个什么判官之首,这些鬼神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怎么突然问这个?」 钟夜听到「判官之首」这四个字时微微一顿,可江雨落一副只是闲得无聊有点好奇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回想起了什么。 「关心关心你娘家人不行吗。」 江雨落轻轻「嘁」了一声,「小气鬼,你就当讲故事讲来解解闷呗。」 「黑白双煞直属于阎王殿下,与他人互不干涉,判官们则是地府里最重要最基础的鬼官,由判官之首统领。」 钟夜想他估计听了也只当笑话,便简单地讲了讲。 「那这个首判,哦,就是你小弟对吧?和黑白双煞理论上同级吗?」 第40页 「现任首判受阎王殿下偏爱,黑白双煞也会忌惮他三分。」 「是吗……诶,钟夜,你猜这是什么?」 江雨落突然递了一只雪白的纸鸢到钟夜眼前,是他刚刚闲得无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便利签,随手摺出来的小玩意儿。 「餵、钟夜?!」 江雨落没想到钟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连带着也看见了他眼底那瞬间无法掩饰的慌张。 「你从哪里找到的?」 钟夜只有加大手上的力道才能抑制住指间的颤抖,这只摺纸和江判杀魔镇祟时使用的那些纸鸢,和代替江判亲吻他指尖的那只纸鸢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钟夜你弄疼我了……」 江雨落想挣脱,可奈何钟夜力气太大,他只觉得手腕快要被捏断。 「我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钟夜又问了一遍,他眼底的偏执和希冀既复杂又热切,滚烫得让江雨落不禁露了怯。 「刚刚折的……」 被这副吓人模样的钟夜毫无理由地吼了几句,江雨落的应答声中带上了几分委屈,这才让钟夜回过神来,怔怔松开手。 红灯读秒结束,车流不息,他们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江雨落一面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一面看着掌心的那只纸鸢出神。 他总觉得像在梦里见过这样的纸片似的。 「还疼吗?」 半晌,钟夜嘆了口气,微微有些懊悔,他太久没有见到江判的纸鸢,刚刚竟以为自己偷偷藏起的那只被江雨落翻了出来。 「没那么娇气。」 江雨落扯了扯袖子,将腕上的掐痕盖住,「是你们当鬼官的有什么忌讳么,见不得可爱的手工小鸟?」 「这种纸鸢的寓意不好。」 钟夜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把纸鸢抽了出来塞进自己口袋。 「……喂!我看你就是觊觎我的可爱小鸟,找了个藉口占为己有!」 江雨落要去抢,被钟夜一把按在后座: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个我没收了,你带着会招邪。」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要不是怕打晕司机会造成交通事故,江雨落恨不得照着钟夜的后脑勺给他来两拳。 「虹图大厦所在的地方几百年前是块乱葬岗,阴气较重,你再带这么一个邪物,约等于是拿着大喇叭喊『快来抓我我是个傻子』。」 「几百年前的冤魂早就被混凝土压成威化饼了,你就吓我吧。」 江雨落为钟夜没收他的手工作品一事耿耿于怀,「但说起这个,之前你去出差的时候咱们公司出了件怪事。」 「怎么讲?」 「那天好多人到医务室来,都是身上受了小伤但是止不住血,笛雪樘用完了我两包餐巾纸都没把鼻血擦干净,你说邪不邪门?」 「邪门,」 钟夜正经地点了点头,然后鄙夷地看了江雨落一眼,哄小孩一样,「无神论者可不该做都市传说的流传者。」 「众所周知都市传说都是真的。」 江雨落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我看好多鬼怪害人都要依靠人血的,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在收集人血啊?」 「我今晚帮你把床头那本《血族北漂记》扔掉,你就不会有这么多胡思乱想了。」 钟夜耸了耸肩,他昨晚上随手翻了翻江雨落看了一半的灵异小说,里面的情节和鬼怪可以说是一派胡言,非常不写实,「而且我和你说过,西方的鬼怪没有官方文牒是无法踏入内地的。」 「你这钟馗怎么一点都不谨慎,」 江雨落撇了撇嘴,煞有其事道,「你仔细回忆一下,难道没有本土的鬼喜欢收集人的鲜血吗?」 「有,但它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为什么?」 「因为……」 「钟总!小江哥!好巧啊,你们俩怎么一起上班……呃,还一起骑车上班?」 刚刚从地铁站狂奔向公司的笛雪樘一眼看到他俩,赶忙上前来热情地打招唿,没想到穿过人群才发现钟夜和江雨落在一起锁车。 「钟老闆想体验生活,路上刚好碰见了我。」 江雨落暗骂一声倒霉,每次都能遇到笛雪樘这个大嘴巴。 「啊,小江哥你不是习惯坐地铁上班吗?这小电驴是你的?新买的吧,还挺好看的呢。」 笛雪樘探头探脑,好奇地观察着钟夜和江雨落身后的这辆「小宝马」。 「地铁人太多,今天没挤上。」 江雨落心不在焉地应付笛雪樘一个连着一个的问题,钟夜默默跟在他俩身后,像约好的一样将解释权统统交给江雨落。 说起能够延迟伤口癒合,控制人血的魔物,本土曾经是有过这么一只,不过那只邪灵被当时的江判揍得鼻青脸肿,还被江判给泡入猪血池子里泡了三天三夜,自那以后见到血就生理不适,头晕目眩,再也没有过为非作歹。 「哎,我都忘了和小江哥说了,」 笛雪樘一拍脑袋,转手就给江雨落髮了个定位过去,「莫海哥回来办事,说晚上想请我们吃顿饭呢。」 「陈莫海?」 江雨落眨了眨眼,钟夜默默帮他们按好电梯,心想就江雨落那一副和活人不愿接近的样子,绝不会去这种应酬酒局。 「嗯哼。」 笛雪樘拍了拍江雨落的背,语气暧昧,「莫海哥说是请大家吃饭,其实订的是你喜欢吃的地方。」 第41页 钟夜闻声警惕地朝江雨落投去视线,他来时刚好接替陈莫海的位置,两人此前没有打过照面,并不知晓这陈莫海似乎和江雨落还有不普通的关系。 不过江雨落晚上做梦还在骂陈莫海王八蛋,应该是非常厌恶他,不会答应去的。钟夜暗自思忖道。 「那晚上下班后我们一起过去吧。」 江雨落顿了顿,「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就说你没生莫海哥的气了,」笛雪樘边笑边拿出手机要给陈莫海发消息,「他因为上次没听你的话,让周慧她们去做检查,那个……虽然也不怪他,但是出了人命,一直很内疚,这次他也说怕你生气不敢直接打电话给你。」 「我……」 江雨落刚开口要说话,被钟夜按住肩膀往自己那边拉了一把,只见钟夜一指点上笛雪樘的手机屏幕: 「定位给我也发一份。」 「啊?啊啊?老、老闆您这是……?」 笛雪樘原本还嬉皮笑脸,抬眼看到钟夜阴沉的表情差点吓个半死。 「这个季度业绩好看,我作为老闆该请大家一聚,今晚算我的。」 钟夜淡淡道,盯着笛雪樘把定位发送给自己后还不忘随便按停楼层将笛雪樘请下电梯去。 「那、那晚上、晚上见哈,老闆再见,小江哥再见。」 笛雪樘僵硬地逃出电梯,出了一身冷汗,今天的钟老闆怎么格外吓人一些? 第23章 情侣大衣 「你凑什么热闹?」 电梯门关上后,江雨落好笑地看着钟夜,「怕和下属们生分了?」 「是怕你一个人去走路上就被厉鬼撕碎了。」 钟夜状似嫌弃,假装自己并不是想跟去看看陈莫海和江雨落有什么交情。 「行,反正是你请客。」 江雨落伸了个懒腰,刚好电梯到了楼层,他大步流星地边往外走边随口补充了一句,「我根本没给过陈莫海联繫方式。」 直到电梯升至顶楼,钟夜才明白过来,江雨落这是在对之前笛雪樘说陈莫海不敢给他打电话一事做解释。 「这小子……」 钟夜微微抿起唇,带着极大的私心,临时在年终奖的名单里添上了江雨落的名字。 这份名单很快被送去秘书手里进行落实,专职秘书在最后一行看见「江雨落」三个大字时差点把眼镜给吓掉,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钟夜办公室的大门: 「钟、钟总,您确定这是最终版的名单?」 「确定。」 钟夜从办公桌上堆成山的文件之中抬起头来,「有什么问题么?」 「不,只是……只是江医生是公司上下公认的,呃,懒蛋,年终奖是要公示的,连江医生都能上榜,恐怕会有人觉得江医生有门路,影响不好。」 「没错,江医生确实是有门路,我就是他的靠山。」 钟夜满脸正直坦然,倒是把专职秘书给堵得哑口无言。他心情好想奖励奖励江雨落,区区公司里的流言蜚语凭什么拦他? 「这……其实,您要是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给江医生送礼物发红包呢,我想江医生并不在意『年终奖』这个名头。」 「会发的,但这个奖也不能少。」 钟夜心想江雨落到底稀不稀罕这个奖他可比谁都清楚,想当初阎王殿在中元节开表彰大会时,江判还因为老阎王没给他裱个劳模奖气得旷了半个月的班。 秘书见劝也劝不动,和钟夜再次确认后默默退出办公室,按照钟夜的要求开始拟公示文件。 还不知道自己奖到临头的懒蛋江雨落捶着背处理完了今天医务室的第六位病人,这位居然是因为手指蜕皮撕死皮不小心撕破了手,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口子却一直在往外渗血。 「注意别沾水,勤换创可贴,明天血要是还止不住的话记得再来找我。」 江雨落送走这位职员后开始准备下班,心想这些小伤口止不住血的事情还是得拉钟夜来确认一下。 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今天早上这神经病一副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小说看多了有妄想症的鬼样子。 「嘁,到底谁有病啊。」 江雨落想来生气,一杯子砸在桌子上,差点把他新换的糯冰玉茶杯给砸出裂缝来。 「又想换杯子了?」 说钟馗钟馗到,钟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了江雨落身后,像是把下巴搭在江雨落肩膀上一样低头看着那只茶杯。 「下次记得敲门。」 江雨落被吓得一抖,举起手里的杯子状似要砸他,「而且这个我还没用腻。」 钟夜及时往后撤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江雨落,递给他了一只购物袋。 「这是什么?」 江雨落对袋子上的logo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只做走秀款和订制款的什么什么法语牌子。 「外面突然降温了,你晚上穿这个。」 「这是能从你嘴里听到的话?」 江雨落不可置信地翻开袋子检查里面有没有被钟夜下过降头,结果除了一件驼绒大衣,连张小票都没有。 「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你要是感冒了很容易传染给我,照顾你也是为我自己好。」 钟夜解释道,同时挑了挑眉,「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爹了吧,」 第42页 江雨落说着就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天气预报说今天阴转晴,升温还差不多,怎么会降温?那么大的太阳……太阳呢?!」 看着窗外突然集聚起来的乌云,江雨落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回头警惕地盯着钟夜,果然这狗钟馗指尖还闪着金光,是刚刚使用过法术的痕迹。 「看来太阳公公和你一样不喜欢加班。」 钟夜走到江雨落旁边,抓过他掀着窗帘的手将他扯离窗边,「这件衣服不会找你要钱的。」 「……」 江雨落嘆了口气,就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江雨落也是一只会啄狐狸的鸡,不怕他钟夜耍花招。 半小时后,被钟夜逼迫在暖气屋里就把外套穿着的江雨落脸色不太好地和已经率先抵达餐厅的笛雪樘他们会合,连营业假笑都懒得挂上。 「哇,小江哥你这外套真好看。」 笛雪樘哪壶不开提哪壶,精准踩到了江雨落的雷区,江雨落冷哼了一声绕过他去和其他人打招唿。 「哎,小江哥?怎么不理我……?」 「他是嫉妒你眼光好。」 跟着江雨落一起来的钟夜难得亲切地拍了拍笛雪樘的肩。 「啊这,这,谢谢钟老闆夸奖!」 笛雪樘受宠若惊,一转头,只见钟夜和江雨落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大衣,顿时觉得大脑有些当机,半天没吐出来一个字。 江雨落和几个熟悉的同事打了招唿后,看见了坐在稍外围的班沖,这班沖一直对他心思不对,上次被周慧吓了个半死后倒是再也没来招惹过他。今晚贴着要来,估计是想和钟夜还有陈莫海拉拉关系,方便以后升职加薪。 这种老流氓怎么能轻易放过,江雨落挑挑眉,缓缓走到班超面前,主动挑起话题, 「班总,好久不见。」 「江、江医生啊,哈哈,没多久吧,我以为江医生今晚不会来呢。」 「原本是没打算来,因为我的道士朋友劝我说今晚不宜出门。」 「那江医生怎么改变主意了?」 班冲上次见了鬼后被吓得大病三天,去道士山上花了不少真金白银,从此变得开始信佛信道,出门都得看黄历,被江雨落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开始犯嘀咕。 「那不是看见你了嘛,」 江雨落笑了笑,他笑得干净清亮,眼尾总是含着光,让人不见锋利,却觉生寒,「你这印堂黑的就跟个吸鬼针一样,我估计就算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都是来找你的,所以才安下心来。」 「江、江江江江医生,咱们别开这种玩笑。」 班沖已经抖若筛糠,抓着自己脖子上求的桃木剑汗流浃背。 「没开玩笑。」 江雨落并未收敛笑意,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马上太阳就下山了,不知道班总你今晚会有什么奇遇……」 「这饭我不吃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班沖大喊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抱着公文包往外退,「你们聚吧,帮我和莫海大哥说一声,我身体不舒服,今天、今天就先走了。」 看着班沖屁滚尿流地逃走,江雨落满意地耸耸肩,一回头就对上了钟夜直勾勾的视线,那目光中探究的意图丝毫不加以掩饰,江雨落本能地垂下眼去。 「各位,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一个洪亮沉稳的声音闯入众人耳中,随着笛雪樘的一声欢唿,只见一位穿着考究的男人带着温厚的笑容出现在包厢门口。 「陈总!」 「陈大哥来了!」 众人簇拥上去,看来都对陈莫海这个昔日的上司稀罕不已,陈莫海年纪不大,头髮茂盛,五官平和端正,属于谁看了都想喊一声大哥的类型。 「小江也来了啊,」 陈莫海礼貌地回了其他人,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走到江雨落面前,「上次怪我没听你的劝,过了这么久了,你……没生气了吧?」 他这话说得暧昧,身旁的人又跟着起闹,江雨落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他。 在江雨落刚刚落入人界,像钟夜一样还无法完全适应人类生活的时候,是陈莫海耐心地帮他适应公司,期间还帮他赶走过来骚扰他的班超,换句话说,陈莫海有恩于他,但他并不喜欢陈莫海的处事方式。 「小江?」 陈莫海又问了一句,一旁怕他们尴尬的同事好心戳了戳江雨落,「江医生,莫海哥这次出差安排得紧,都不忘专门请你吃顿饭,当时那也没多大点事,你也别耿耿于怀了。」 「没多大点事?」 江雨落瞥了这位想做和事佬的同事一眼,冷笑了一声。 「没事,咱们不说过去的事了,今晚请大家一聚为的是开心,来,大家快入座呀。」 陈莫海哈哈一笑,伸手要去友好地揽住江雨落的肩膀,还没等江雨落自己躲开,钟夜便先一步搂过了他,顺手还挥开了陈莫海的手。 「江医生和我坐一起。」 钟夜淡淡道,同时又将江雨落往自己身旁拉了一步。 「啊,这位就是钟总吧,久仰大名。」 陈莫海很快掩饰住眼里的震惊,立马堆上恭敬友好的笑意,朝钟夜伸出手去。 然而钟夜并没有回应他的握手,而是举了举牵着江雨落的手,示意这会儿忙着呢,没闲手来和你走形式。 第43页 「我看钟总有缘,又和小江很久没见,不介意的话,咱们兄弟仨坐一起吧?」 陈莫海并不怕尴尬,得体地收回手,绕了一下坐到了江雨落的另一边。 「介意。」 钟夜小声道,被江雨落不重不轻地踹了一脚,江雨落低声道,「同事那么多,不用搞得那么难堪。」 钟夜耸了耸肩,将江雨落屁股底下的椅子「咔嚓」一声往自己这边拽了小半米。 第24章 另一个钟天师 「咱们桌子大,别挤着钟总了,来,小江你往我这边坐一点。」 陈莫海意会到钟夜那古怪的占有欲,这次并没有一笑而过,而是拖着江雨落座椅的靠背又要将他往自己旁边挪。 然而钟夜早有准备,他一只脚阻在椅子腿前,任陈莫海怎么使劲也挪不动江雨落分毫。 「不好意思哈陈总,」 全桌人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仨,仿佛在看一场闹剧,江雨落终于忍受不了这些把他当做猴儿看的目光,轻轻敲了敲桌子,开口道, 「我太重了你挪不动,反正钟老闆他不怕挤,咱们就这样坐吧。」 钟夜闻声满意地挺起背来,陈莫海却不愿罢休,正要开口再劝时,江雨落悄悄朝他指了指钟夜,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在说钟夜的脑子不好使,不要和他计较。 陈莫海怔愣片刻,再不好计较,只得笑着坐下身去喊服务员上酒水。 陈莫海订的这家私房菜分量少但是价格贵,江雨落一看桌上的红酒白酒又都是老闆的珍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桌子菜恐怕要是被扫贿除贪了能判个十年八年的,他趁夹菜的间隙凑到钟夜耳畔: 「喂,你花人家洪家的钱花的那么大手大脚,合适吗?」 钟夜一边将盘子边上用来做装饰的橙子片夹到江雨落菜碟里一边低声应答,「我帮他们赚的会比我花的更多。」 「小江,这酥肉是他们家的特色,你来一点儿?」 陈莫海见他俩小声咬耳朵,及时送了一筷子酥肉到江雨落碗里,不偏不倚地盖在刚刚钟夜夹来的橙子片上。 「谢谢陈总。」 江雨落笑笑,并未朝碗里的任何一样菜品动筷子,陈莫海温和地笑笑,并不在意,钟夜则怎么看那一坨小酥肉都不顺眼。 孟舟怜送他的那本宝典里说用餐时给妻子夹菜是丈夫该做的,他作为江雨落的丈夫给他夹个橙子片是在尽职责,那陈莫海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身份来给江雨落夹菜? 「江雨落,」 钟夜撑着脸看着正在奋力夹花生米的江雨落,「我想吃小酥肉。」 「你自己没有手吗。」 江雨落抬头想瞪他一眼,可正好对上钟夜那双寂静漂亮的眼睛,明明该像深海一样沉喑的瞳眸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情绪,和他已经蒙了尘的记忆中的某种冲动产生炽热的共鸣,江雨落愣了愣,逃避似的伸出筷子想给钟夜夹两筷子酥肉把他打发走,可那盘洒满香料的酥肉已经被转到了圆桌的另一边。 「要不你等等?」 「你盘子里不是有吗?」 「别人碗里的肉是香一些还是怎么的。」 江雨落啧了一声,看似嫌弃地将陈莫海刚刚夹来的酥肉一勺子挖起送到了钟夜的盘子里,钟夜满意地点了点头,有意向陈莫海投去目光,等到陈莫海状似无意地观察他时,故意将那两块酥肉扫进了垃圾碟。 「我先敬钟总一杯吧。」 陈莫海带着儒雅随和的笑意端起杯子看向钟夜,「听说钟总将我留下的那些烂摊子收拾得很好,果真是一表人才,我陈某也是感激不尽,敬佩不已。」 「这是我分内的事。」 钟夜并未给他难堪,礼貌地回了他一杯,谁知陈莫海像是有意要挑衅,不仅自己找了好几个理由拉钟夜抽杯子,还撺掇别人一起朝他敬酒,在座的不少人想和钟夜搞好关系,自然是一推就上,纷纷朝钟夜举起杯子。 江雨落坐在一旁看着他先是满杯满杯的红酒往里灌,后来不知是谁提议又换成了白酒,上头一样让钟夜直接用量酒器喝,不禁有些许担心。 他也不了解钟夜的酒量酒品,万一这厮喝多了晚上回家发病了闹酒疯,受折磨的不就是他江雨落吗。 「钟夜,」 在新的一瓶白酒又被启开时,江雨落悄悄拽了拽钟夜的衣角,「不用和他们客气,喝不了就别喝了。」 钟夜闻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江雨落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料到钟夜突然凑到自己面前,薄唇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我们鬼官喝酒都是论缸的。」 江雨落感觉到钟夜唿出的热气里都已经沾染上了葡萄酒的醺甜,一时也分辨不出来钟夜是在说胡话还是在让他安心,还想再劝的时候,另一旁的陈莫海搭上了他的肩膀。 「小江,我们俩也喝一杯吧?」 陈莫海给他倒了大半杯红酒,趁着笛雪樘他们几个给钟夜敬酒的时候拉过江雨落,「我知道你不满我压榨员工的做法,我被调到新的部门去之后也反思了这个问题,确实是我做错了,我再给你道一次歉。」 「过劳死的又不是我,陈总没必要和我道歉。」 江雨落皮笑肉不笑,手指绕过红酒杯要去端自己的茶水时被陈莫海给攥住了手腕,酒劲温熔掉那层知礼尔雅的壳,露出其中带着几分狰狞的慾念,陈莫海不顾江雨落写在脸上的「离我远点」,将酒杯塞入他手中, 第44页 「当初我帮小江你啊挡了不少酒,还我一杯不过分吧?」 「过分吧,」 江雨落不和他客套,然而说出这三个字的不止他一个人,只见钟夜不知何时已经打发走了笛雪樘他们,从江雨落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挑着眉看着陈莫海, 「陈总当时和我交接工作时没提过还包括帮小江医生代酒的事,劳你提醒,现在这些都由我接手了。」 「哈哈哈,钟老闆太会说笑了,您还真是恪尽职守啊。」 陈莫海反应很快,顺着钟夜给的台阶下,除了坐在他俩中间的江雨落烦得想打人,其他人都以为他们俩这是一见如故,要不醉不休呢。 「你们有没有觉得钟老闆今晚格外帅一些?」 坐在圆桌另一边的几个小姑娘激动地小声讨论着,「以前我觉得莫海哥就够帅了,没想到还是钟老闆更胜一筹。」 「谁说不是呢,像只开屏的公孔雀一样,」 钟夜的专职秘书摇着手里的冰酒吐槽道,「临下班时突然让我把领针袖口领带夹都给他送去,我还说这只是大家团建聚会,没必要这么正式,好傢伙,老闆压根不听我说话。」 「这不是挺好的!」 另一个女同事唏嘘道,「老闆这是在给我们送福利啊,不然你瞧瞧那笛雪樘他们,大卫衣运动裤,要不是怕冻脚,他们敢穿拖鞋来。」 「我听说钟老闆还是单身,能让单身男人如此认真打扮自己的情况……难不成是他心里有人了?」 「不可能,」 专职秘书直接否定,「你看,在座的就我们仨女的,你扪心自问一下,觉得我们配吗?」 「谁说一定要是女的?」 「那你觉得笛雪樘配吗?别人是老鼠爱大米,他是老鼠爱老鼠屎?」 「姐,吃饭呢,」 一开始提起话题的小姑娘咳了两声,「我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拘泥于笛雪樘那些老鼠屎,你瞧,我们莫海哥是不是就显得很般配?」 「你这么一说确实,我脑海中已经有画面了,职场精英酒局碰面,表面上是死对头实际上……啧啧啧!」 专职秘书把小姐妹们说的话当笑话听,刚好看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江雨落站起身来好像要去洗手间,她突然想起什么——钟老闆没事就爱往医务室跑,今天还特地要给江雨落一个年终奖,难不成……? 只见陈莫海没过一会儿就起身也出门去,钟夜更是不动声色地跟着他离开。 洗手池旁,江雨落正在烘干手上的水珠,从镜子里看见了脸上因为酒劲微微泛红的陈莫海,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让出路来。 可陈莫海并非要上厕所,而是在江雨落身旁站定, 「小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对你的情谊你也不是看不见,我现在在的分公司虽然小了点,但条件不比总部差,医务室里也能有你的位置,你跟我去,我保证……」 「陈总,你被贬职到分公司是因为你手下出了人命,你罪有应得,」 江雨落及时打断他,「怎么还想拉着我和你一起被贬呢?」 「你在我身边,我才对你放心得下。」 「你干嘛?想养儿子了自己生,我又不在你家户口本上,不劳你费心。」 「小江你别这么激动,」 陈莫海不轻不重地往前上了一步,把握着和江雨落之间的距离,「你那么怕鬼,我给你找了位驱邪的天师,在业内很有名气,你不想去见见吗?」 「没兴趣。」 「这位大师神通广大,嫉恶如仇,要是让他知道了你家里寄宿着鬼魂……」 陈莫海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却拿着高达和蒜瓣儿威胁江雨落,江雨落咬了咬唇,原本打算无视他直接回去,但要是真让什么烂七八糟的道士天师知晓了高达它们的存在,一个不小心害它俩被超度也够麻烦的。 「小江,我不会害你的,人力那边我有关系,让他们帮你调岗很轻松的。」 陈莫海继续诱哄,「跟我走,我保证你工资上涨,每个月都有带薪假,还可以容忍你迟到早退。」 「他走不了。」 在陈莫海缓缓凑近江雨落时,钟夜突然出现在他俩中间,一把将陈莫海往后推了两步, 「江医生只是挂名在公司,他是我的私人医生,跟你没什么关系。」 「哈?」 陈莫海顿了顿,噗嗤笑出了声来,「那不如钟老闆问问小江自己的意愿如何?」 他笃定江雨落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果然,江雨落认真地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抬眸问道: 「陈总找的那位天师是何方神圣,确定能治好我这阴阳眼?」 「你担心这个啊,」 陈莫海得意地笑了笑,「说出去别人或许不会信,但小江你是知道这些灵异邪神是确实存在的……」 「不,我不迷信。」 江雨落小声插了句嘴,陈莫海造够了势,他升官发财向来信风水信鬼神,求神拜佛从不偷懒, 「不瞒你说,我结识的那位正是开元天子烈灵英雄——钟馗钟天师。」 「……?」 钟夜第一次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了莫大的疑惑,江雨落则是快把后槽牙给咬碎才没有笑出声来。 但钟夜知道陈莫海并非全部都在胡编乱造,他从陈莫海身上隐隐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不属于阳间的阴邪之气。 第45页 第25章 合格丈夫的第一步 「钟天师叱石成羊,力能扛鼎,只有他才能帮你脱困,让你免于再受那些妖魔鬼怪的烦扰。」 陈莫海稍显得意地上前拉住江雨落的胳膊,用与他强硬的动作不符的温柔语气继续邀请江雨落,「而且据钟天师说,虹图总部那地方邪气重,小江你这种体质呆在那里无异于羊入虎穴。」 「这话钟天师倒是真的说过。」 江雨落憋笑憋得发抖,他有意无意地向一旁的钟夜投去目光,看见钟夜略带疑惑的表情后更想发笑。 「钟总您来得晚,不知道小江的这些烦恼,您要是真的为了他好,就批了他的人事调动,让他和我……」 陈莫海人情牌和道德牌一起打,他靠着出众的演讲能力,从小到大还没有他说服不了的人,只可惜这次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是非人的钟天师,一个是丝毫不讲道德的江雨落。 「谁管他好不好,反正他得留在我身边。」 钟夜打断陈莫海,一把捞起笑得发抖的江雨落要回包厢,他腿长步子大,走得又快,没两秒就把愣在原地欲言又止的陈莫海甩在了身后。 「喂,钟夜,我们包厢在那边,你是不是走错了?」 江雨落原本沉浸在陈莫海家里那尊「钟天师」的乐趣中笑得合不拢嘴,突然一睁眼发现钟夜拽着他在往反方向走。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钟夜,你别动!再不停下我就给你一拳头了!」 江雨落想顿住脚剎车,钟夜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是沉默不语地拧着江雨落,一直把他拖到露天的空中花园中吹到冷气才松开手。 「你想干什么?」 江雨落警惕地盯着他,可钟夜那张脸上和往常一样,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陈莫海,」 钟夜淡淡开口,「你找他帮过你?」 「关你屁……」 后面一个字没说出来,江雨落被钟夜冷冰冰的一抬眼吓到,不知怎么就没了底气,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老老实实地交待道,「就是很久以前公司大楼停电,医务室那会儿刚好来了一只鬼,我害怕它,躲在楼梯间的时候正好被陈莫海撞见。」 「然后呢?」 这个答案不仅没有让钟夜满意,他反而往前又进了两步,将江雨落逼至角落。 「记不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江雨落已经背靠到墙上,身旁是餐厅主人悉心摘种的加百列,蔷薇的细香掺和进夜晚的冷风,凉爽的香气像是落入人间的月河,和着钟夜低头唿出的热气,暖洋洋地扫在江雨落鼻尖。 「陈莫海可不觉得那不是大事。」 钟夜自言自语道,边说边解开最上边的两颗领扣,酒精的滚烫感自喉咙滑落到腹腔,让人的大脑被覆盖上一层模煳的躁意。 「他也能看见鬼?」 「陈莫海吗?他确实能看见一些,而且他信鬼神,喜欢和山上的道士们打交道。」 「他去过你家?还知道高达和蒜瓣儿?」 钟夜一步一步紧逼质问,虽然他语气极淡,不见半点关心或是不爽,但他周身的压迫感却让江雨落只能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 「停电那天他提出送我回去,我就客气一下问他要不要喝口茶,就像留你小叔叔吃晚饭一样随口一说,谁知道他们都那么不客气。」 「除了喝茶他还干什么了?」 「他能干什么?我会让他干什么?他还敢干什么?」 江雨落皱起眉,「钟老闆,你这是在审犯人吗?你和陈莫海是同病勿近互相排斥吗?」 「结婚的是我们两个人,」 钟夜无视江雨落的不满,固执地抓起他的手,掰开他的指节轻轻揉捏他无名指上的牙印,「而且你说过,你只相信我一个。」 「你说什么?」 江雨落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钟夜,面前的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和他贴得很近,嘴里一边说着胡话一边紧紧扣着他的手。 「我说,你只用依靠我就够了。」 钟夜低声喃喃,短促的句子被晚风吹成破碎的蔷薇香,不知究竟有没有全部落入江雨落耳中。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可没说过只相信你的这种话,」 良久,江雨落很不客气地弹了钟夜一脑瓜崩,他虽常常对以钟夜为代表的这些超自然生物抱着轻蔑和偏见,但并不代表他会忽视一些饱含情绪的细枝末节,比如被没收的纸鸢,比如谈到某个人时钟夜落寞的神情。 「看来你们阴间的酒比不得茅台五粮液,喝多了吧你。」 江雨落嘆了口气,将刚刚的慌乱悉数掩藏,除了关节处泛着的红晕,他看起来和平常那副什么吊儿郎当的模样无异。 「总之陈莫海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钟夜抬起头,悄无声息地松开江雨落的手,整齐地扣好领前的两颗扣子后和江雨落一前一后离开空中花园回到包厢里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知道了。」 江雨落耸了耸肩,钟夜作为鬼神活了千秋百载,而他只是个几乎没有记忆的人类,于钟夜而言像是漫长道路旁某株蒲公英上的一绒孢子,甚至可能没来得及在钟夜生命中留下痕迹就被风掠走。而在他所不知道也不了解的厚重时光里,或许早有其他不败的花种被栽进了钟夜的心里。 第46页 「小江哥你咋上个厕所上了那么久?」 笛雪樘话最多,看他俩半天才回来,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肚子疼,不行吗?」 江雨落并不在意面子,随口煳弄道。 「钟老闆也和你一起肚子疼?不会是咱们今晚上吃的东西有问题吧?」 「他去给我送纸而已。」 江雨落说着往笛雪樘嘴里塞了一例点心,希望能堵住他的嘴。 一旁坐着的钟夜则根本没有理会笛雪樘,江雨落说得对,人间的酒比冥府的那些陈酿要烈得多,烧得他脑子里竟然只剩下那一夜江判躲在他怀里的模样。 那时阴险狡诈的江判一边向他展露柔软,说只相信他一个人,求他救救自己,一边就勾上了他的脖子,像是驯不服的野狐狸一样在他身上乱扑腾。 「……那咱们今天就喝到这儿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机会咱们再继续聚。」 陈莫海用那讨人厌的官腔做总结的声音把钟夜从无妄的记忆之中拉回现实,他确实是有些头晕,在江雨落默不作声的搀扶下付了钱,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随着同事们走到了大马路旁。 散场后的人群三三两两,找代驾的找代驾,叫车的叫车,陈莫海自然而然地跟他们俩站在了一起,看起来和他俩相谈甚欢。 「小江,这是我的电话,我刚刚说的你可得好好考虑啊。」 陈莫海知道江雨落闻不惯烟味,开口前有意摁灭菸头,直接将名片装入江雨落口袋。 「用不着他考虑。」 钟夜这时候倒是敏锐,飞快地伸出手去截胡,将江雨落口袋里的卡片掏出来没收。 「钟总,您这就不合适了吧?」 陈莫海脸上的笑意僵住,三番五次的好意都被钟夜给直接拦截,就算是修养良好的他也稍稍拉下了脸。 「二位都喝多了,」 江雨落及时开口打圆场,「我看二位很有话聊,要不然我给你俩在楼上开个房,你俩一起醒醒酒?」 「不要。」 钟夜这次回答得比谁都快,他面色冷淡,西装革履,领带上的装饰扣都还保持着整齐优雅,除了江雨落,没有人能听出来他这简短的两个字是在闹脾气。 「这样吧,」 陈莫海环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抿着唇悠悠提出建议,「小江你喜欢喝椰岛汽水,我如果破了那台投篮机的记录拿到了奖品,你就卖个我面子,把名片收下,如何?」 江雨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地铁站门口赫然摆放着几台投篮游戏机,唿啦唿啦地闪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而一旁的自动冰柜中摆放着的椰岛汽水正是破记录可以得到的奖品。 「你喜欢喝那种黄色的液体?」 钟夜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嫌弃。 「我不……」 江雨落想反驳,这两个喝醉酒了之后像是小学鸡一样的大男人能不能别在大马路牙子上闹腾了? 「小江哥可喜欢喝那个了!我之前在他医务室看见他批发了好多箱呢!」 多嘴的笛雪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热闹,带着一群莺莺燕燕凑了上来,「钟老闆和莫海哥要比赛投篮吗?」 江雨落暗骂一声,悄悄去扯钟夜的袖口,想要制止他,没想到钟夜解开袖扣抹起袖子,走到陈莫海面前俯视着他,点了点头,算是应战。 在众人的起闹声中,陈莫海在兴头上,脱掉外套主动先投,专职女秘书尽职尽责地从包里摸出了两个钢镚帮他投好币,在街头游戏机自带的夸张欢唿声中,陈莫海随手抓起一球就是一个正中篮筐。 「我就不问你打得怎么样了,」 江雨落对陈莫海投篮丁点兴趣都没有,他和钟夜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你就说说你有没有碰过篮球吧?」 「这是第一次见。」 钟夜非常坦诚,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莫海的动作。 「那你今晚可算是要丢大人了。」 江雨落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语气里却不见同情,反而带着几分刻薄的嘲讽,仿佛在说叫你这个神经病非要答应陈莫海那么幼稚的要求。 「不会的。」 那边陈莫海的倒计时归零,差一球破记录,钟夜脱掉大衣盖在江雨落头上,胸有成竹地朝篮球机走去。 「书上说过,满足妻子的物质需求是做好一个合格丈夫的第一步。」 第26章 露馅的钟天师 「话说得很帅气,」 江雨落接住钟夜盖过来的外套,「可你那是什么动作啊,抱小孩吗?」 「嗯?」 钟夜照葫芦画瓢抓着篮球,不解地眨了眨眼。 「用手指推球,手心不要触球。」 江雨落实在是看不下去,接过篮球给钟夜比划了一番,最终在钟夜上场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的钟老闆,就算一个球也没投进,大家也只当你喝多了,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我没喝多。」 钟夜纠正道,同时歪歪扭扭地走向了投篮机。 一旁围着的一众人赶忙都给他让开一条道,几个姑娘们纷纷拿起手机说要拍下这段早期篮球驯服人类的珍贵画面。 「你们不怕钟老闆明天酒醒了把你们手机没收啊?」 笛雪樘想录又不敢录,不知道是因为他和江雨落走的近还是怎么的,钟夜特别喜欢找他的茬。 第47页 「这可是帅哥穿着西装挥汗如雨的样子诶!」 女同事挤眉弄眼道,「你不懂!能看到这样的场面是你的福气!」 「我也天天打领结穿正装啊,我帮忙跑腿的时候哪次不是挥汗如雨?也不见你们照我啊。」 笛雪樘不满道。 「就你?」 专职秘书忍不住插话,嫌笛雪樘站在面前挡机位,把他往旁边扒拉了一些,「真希望你的自知之明可以像钟老闆的钱一样多。」 趁着这边同事们的目光都被钟夜吸引去,陈莫海不动声色地晃到了远远站在一旁觉得丢脸的江雨落身边。 「小江啊,就算你不愿意跟着我调动岗位,钟天师的事你也考虑一下吧?我和大师说过你的烦恼,大师表示愿意帮你,他还说有空想见见你。」 「你以为就你家有钟馗啊。」 江雨落本就因为员工被压榨到过劳的事情对陈莫海有所不满,此前答应来吃这顿饭也只是想看看这王八蛋被降职的狼狈样子,没想到他不仅还像以前一样春风得意,甚至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啊?」 陈莫海被江雨落这一句话说得发懵,正巧此刻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阵欢唿声,投篮机旁围着的不仅有虹图的员工,连路过的中学生们都被吸引驻足。 「漂亮!」 「这也能投进?!」 「卧槽,钟总你深藏不露啊,你们看到了吗?刚刚那球偏那么远最后居然进去了,真是有如神助啊!」 江雨落闻声感到疑惑,半分钟前钟夜连篮球该怎么拿都还不知道,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达到可以在街头炫技的程度,他拂开陈莫海的手,径直穿过人群来到钟夜正背后定睛一看—— 「?」 文明人文明魂江雨落没忍住骂出声来,只见根本没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投篮天才,钟夜这傢伙只不过是在胡乱甩球,只是有一团黑影蹲在篮筐底下不住地用虚化的触手接过钟夜扔出来的球并送入篮筐。 而且这黑影怎么还那么眼熟呢? 江雨落皱起眉,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突然发现这鬼影不是别人,就是今天早上蹲在垃圾桶旁边恐吓自己的那只鬼东西! 黑影帮钟夜投篮投得正欢,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恶寒,除了钟夜没有人类能看见它才对啊……黑影疑惑地转头,好巧不巧地和带着渗人微笑的江雨落看了个对眼。 「是、你、啊。」 江雨落一字一顿做出口型,黑影居然从他这副嘴脸里看出来几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江判的影子。 「叽——!」 小鬼吓得一抖,手一滑,眼看着要进框的球被它亲手送飞了出去,好在钟夜反应极快,掌间生出一阵阴风,吹迷了众人的眼睛,等大家揉着眼再去看投篮机的计数屏时,上面赫然已经显示出新纪录的庆祝字样。 「破、破纪录了!」 笛雪樘惊唿一声,随即一旁的冰柜中哐噹噹掉落出一打椰岛汽水,钟夜趁着众人起闹之时将黑影回收。 「看到什么东西了,让你那么害怕?」 显然,钟夜有将最后那一球时这小傢伙受到的惊吓看在眼里。 「江、江江江江判!」 黑影呜哇一声钻入钟夜的咒印之中不敢再冒头,钟夜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正准备抄起汽水给江雨落「献殷勤」时,江雨落率先摁住了他的肩膀: 「吓唬我好玩吗,钟、天、师?」 时隔多日,钟夜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江判带着成群的纸鸢逼在他面前和他打架时带来的压迫感,他僵硬地拧开汽水盖,把吸管塞入江雨落嘴里: 「你不是喜欢喝这个吗?等会别凉了。」 「这本来就是冰冻的。」 江雨落不听他煳弄,夺过那瓶布满白乎乎雾气的汽水,「黄鼠狼给鸡拜年,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你的胆子太小,帮你适当做一些锻鍊才能防患于未然。」 钟夜见躲是躲不过,只得胡乱编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为了感谢你的考虑周到,今晚奖励你和蒜瓣儿一起睡狗窝。」 江雨落冷哼一声,走上前去帮钟夜把赢来的奖品分发给同事们,发到陈莫海时,只见他边擦着脖子上的汗水边眼神晦暗地瞄了钟夜一眼,随后才温温吞吞地向江雨落道谢: 「我会再联繫你的。」 「笛雪樘,陈总喝太多了,你去送送他吧。」 江雨落怕他们两个醉酒的暴徒再生事端,给笛雪樘使了几个眼色,巴不得能有机会送领导回酒店的小狗屁精笛雪樘随叫随到,一个箭步冲上来架住陈莫海,拍着胸脯保证会把陈莫海安全送到酒店。 等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长夜泛墨,地铁站旁除了还闪烁着刚刚钟夜的记录的篮球机,只剩下江雨落脸上还沾零星的光亮,钟夜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汽水沾到了他脸上,在夜色中浓烈地泛着光。 「你在生气?」 钟夜帮他擦去嘴角的汽水泡沫,果不其然,被江雨落一巴掌无情地挥开。 「不敢,您可是我的大老闆。」 江雨落将不开心几个大字分分明明地写在脸上,等最后一位同事坐上车后,他啪地一声松开了搀着钟夜的手,钟夜一噎,他明明就是在生气吧。 钟夜默默地抱起自己那件和江雨落一模一样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第48页 「下次不会了。」 「不急,」 江雨落回头笑了笑,「等你清醒了,咱们慢慢算。」 看着江雨落不情不愿地走到电动车旁拿起头盔,钟夜心里微微一动,按住了他的手。 「干什么?」 「晚上风大。」 钟夜说着就将他拉到了不远处的巷子里,没过几秒钟,一只载着人的庞然大狗纵身跃入夜空,朝着市中心江雨落的公寓飞速行进。 江雨落肩膀上披着钟夜的外套,原准备一路上都不搭理他,可看到驭风而行的钟夜因为风太大而微微冻红的耳垂时,他终是嘆了口气,别过头去默不作声地提起钟夜的一只袖子,将他冷冰冰的手揣入了自己一侧的口袋。 晚间风寒,人间的灯火顺着盘栉的公路带层层盘踞,汇聚成市中心明晃晃的灯红酒绿,全市最高那栋的建筑正是虹图集团名下的星级酒店,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陈莫海在晕晕乎乎中似乎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飞狗从半空中掠过。 他揉了揉眼睛,又用冷水搓了把脸,恢復了几分理智后才从行李箱的拉链夹层中掏出了一块用旧报纸包裹严实的石板。 青灰色的石板上刻有龙飞凤舞的咒文,陈莫海擦干净房间内的桌面,双手恭敬地将石板呈上桌子,嗡嗡念出一串咒语。 紧接着冷光乍现,石板幽幽冒出灰烟,陈莫海见状赶忙惶恐地垂下眼去, 「钟天师!」 灰烟汇聚成一个模煳的人形,看起来健壮勇武,鬓飞沖天,和年画图册里画的钟馗像如出一辙。 「你没将江雨落带回来?」 被称作钟天师的灰烟语气不善不祥,陈莫海闻声嘆了口气, 「他不愿和我来,我也没办法强迫他。」 「你报上钟馗的名号他也不愿?」 灰烟略有迟疑,重重地强调「钟馗」二字。 「我告诉他钟天师亲临人间,可他、他好像没有放在心上……」 陈莫海越说底气越不足,生怕激怒了这团灰烟,要知道这钟天师乃鬼祟桀雄,指不定一生气,吹口气就把他小命儿给勾走了。 「不可能!」 灰烟咬牙切齿,这江判和钟馗是多年来的老对头,不仅如此,他还撞到过醉酒的江雨落偷偷跑去钟馗府!他当时在钟馗府外蹲了一晚上,可是亲眼瞧见第二天早上钟夜抱着衣冠不整的江雨落将他送回家里去的,这俩人之间有不知道多少腿,怎么可能用钟馗的名头钓不来江雨落?! 「等我再吸收几日灵气,养精蓄锐,定然要亲自去找他!」 「您、您不是说要帮我治好小江的阴阳眼吗?」 察觉到灰烟语气中的愤恨,陈莫海试探地问道。 「就凭你也配命令我?不过是我找到江雨落的一个工具罢了。」 灰烟正愁只能寄宿于石板无法自由行动,他眼睛一翻,瞧上了陈莫海的皮囊,一声悽厉的闷叫声后,桌上的石板已然碎裂,「陈莫海」站在镜子前细细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倒是比我想像中的要结实。」 他咧开嘴阴鸷地笑了起来,一拳砸碎面前的镜子,「江雨落,我们就以人类的身体来一决胜负吧。」 第27章 无礼请求 「啊啾——」 刚把钟夜扶上床的江雨落鼻子一痒,扭过头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没事吧你?这醉倒一个就算了,你要是再生个病,咱们家可就没救了。」 高达飘在一旁,手里端着用来解酒的温牛奶,看见江雨落打喷嚏立马躲得远远的免得被吹散。 「应该只是有人在骂我。」 江雨落抽了张纸巾擦擦鼻子,钟夜这人虽然经常脑子有病,但却拥有和他的身份相配的行动力,比如他们晚上回家时便看见客房的床铺已经换上了新的榻榻米,江雨落按了按,比自己的床还软呢。 「你也是的,他喝酒你怎么不拦着?万一、万一他发酒疯把我和蒜瓣儿给抓回阴曹地府了怎么办?」 「他也没那么不清醒,再说,我拦得住吗?」 江雨落从高达手里接过牛奶后将她赶出了客房,他看了眼陷入浅眠的钟夜,得亏这醉鬼长得好看,不然别说像现在这样照顾他,以江雨落的脾气,肯定会把他关在门外面。 「钟老闆,把牛奶喝了再睡吧,不然伤胃……不过你们鬼官真的有胃吗,你们是不是其实不需要吃东西?」 被江雨落扯着脸,钟夜才缓缓转醒,他有些迷濛地环顾了一圈,看到江雨落时本能地僵直身体坐了起来: 「这是哪?」 「我家啊。」 江雨落看出他流露出的警觉,疑惑地也跟着他环顾四周,「我们家没有脏东西吧?」 「……是你啊。」 钟夜因为宿醉带来的头痛不觉皱起眉,他捏了捏眉心,缓缓放松下来,面前的不是江判,而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江雨落…… 「不然你想是谁?」 「是你就好。」 钟夜接过杯子,闻到那股奶味时眉头皱得更深。 江雨落撇了撇嘴,不容反抗地盯着钟夜愁眉苦脸地喝下一大杯甜腻腻的牛奶,看着钟夜没什么表情地擦去嘴角的浮沫时,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巴是怎么和脑子没有商量好,状似无意地就开了口: 「我是什么时候和你说『我只相信你一个人』这种话的?」 第49页 江雨落确信自己没有和钟夜说过这种话,也几乎肯定钟夜是喝醉了酒之后把他和另外一个什么人弄混了,问出这个问题时就代表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有太多记忆也没有太多感情的无神论者了。 虽然这样设下陷阱来套话是可耻的,但江雨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在意。 他在意现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自己的人到底是在护他,还是只想要守护他身上属于别人的零星倒影。 他也在意自己从钟夜身上得到的这少许的暖意究竟是自己值得,还是只是抢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些许动心。 「你喝醉的时候,」 钟夜的眸中沉淀有漆黑的夜色,他可能是没有分辨出梦境和现实,也可能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想要朝江雨落求证他所在意的事情。 「你总是不记得,明明向我提了很多猖狂的要求,可清醒过来之后你全部都忘的干净。」 「猖狂的要求?」 江雨落顿了顿,他的修养和性格都告诉他,不该再问下去了,可心里却有一块犹如隔着屏障的浆流在泂泂翻腾,叫嚣着让他再多了解一些。 「猖狂,而且无礼。」 钟夜艰难地将自己从回忆里江判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之中摘出来,可一抬眼,却又看见了江雨落撑着脸扒在床边的样子,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总像是盖着干净的薄雪,再多的骯脏血水积淀在他眼里也都会变成一汪笼着雾汽的月。 「那是什么样的要求……餵?!」 江雨落歪了歪脑袋,想要继续套话,却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衣领一紧,一阵颠天倒地的翻滚后,他竟然被钟夜反过来压在了床上。 「这样的要求。」 钟夜语气平淡,但唿吸间微微可见带着醉意的侷促,他效仿记忆中江判的样子垂下头去,将下巴垫在了江雨落肩头,鼻息间的热气透过单薄的睡衣悉数喷洒在江雨落颈间。 「是我想的那种有年龄限制的要求吗?」 江雨落悄悄扬了扬脖子,想避开扑面而来的痒意,「在我们阳间做这种交易是犯法的,钟天师好自为之啊。」 「……」 钟夜抬起头来,虽然江雨落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屑的挑衅,但不管是他紧绷的嵴樑还是微微发颤的眼睫毛都在暗示他的紧张。 紧张时的身体反应还是和以前一样……钟夜没有再往下继续,而是松开了江雨落,江雨落一个翻身要逃走的时候,突然又被顿住了手腕,紧接着一只被暖气温得发软的纸鸢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彩油纸的草木味道扑鼻而来,还有透过薄薄的纸张传递到江雨落唇瓣上的,来自钟夜指尖的暖意。 「还给你。」 钟夜看着江雨落一副受了惊吓强装镇定的样子难得笑了起来,顺手还弹了江雨落一个脑瓜崩,「在阴间宣淫也是不合规矩之事,刚刚是骗你的。」 「神经病啊。」 江雨落气鼓鼓地捧住纸鸢,「你不是说这东西招邪吗,怎么又放心给我了?」 「只要你不带出去就没事。」 钟夜顿了顿,补充道,「明天开始我教你画符咒。」 免得再遇上什么停电的事故江雨落这小子沦落到要向陈莫海那种人类求助的地步。 「之前不是不教吗,告诉你啊,我们无神论者不信法术的,你求我我还不学呢。」 「就当是为之前吓唬你的赔礼。」 「你还好意思说,」 提到这事江雨落就气得要重拳出击,「让你那鬼东西把头给我装好,从明天开始我们家里的碗就由它负责洗,我看它打篮球那么灵活,洗碗肯定也不在话下。」 「你不是害怕它?」 「我怕它和我想揍它并不冲突,还有你,管你是我老闆,是我老公,还是我老婆,都不影响我此刻想揍扁你的心情。」 江雨落愤恨地撂下狠话,捧着纸鸢「嗙」的一声合上了客房的门,气沖沖地躺回自己床上一边琢磨着怎么和钟夜算帐一边渐渐陷入沉睡。 等到江雨落那边的声音止于黑夜,高达和蒜瓣儿都进入了熟睡之后,客房里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床铺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钟夜已经一声不响地没了踪迹。 阴阳两界的通道被称为「雾」,「雾」没有固定的地点和大小,只在黄昏和黎明时显现于世间,鬼神为了公务穿梭于阴阳时可以主动施法召唤「雾」,每一次「雾」的出现都会被专门的判官记录在案,编纂成《雾行册》 而有事没事就喜欢到阳间找乐子的孟舟怜早年研究出了一套法术,可以召唤出不被阎王和判官发觉的「雾」,从而避免了《雾行册》上写满诸如「孟舟怜于乙亥年三月初十前往人界与三名人类切磋围棋」这样没有意义的东西,后来他又将这套法术教给了钟夜。 冥河波漾,倒映着蒸红色的午阳,阴阳两界的昼夜颠倒,钟夜悄悄回到冥界时正值正午时分,除了提前收到召唤在此等候的鼬兽,冥界里无人察觉都他的到来。 「您终于来了,」 镰鼬化作的式神潜伏在风声之中,正是此前受了钟夜指示去查陈莫地狱的那一只,「幸亏有您拖住江判,我找到了曾经负责值守陈莫地狱的鬼官。」 「怎么说?」 钟夜在四周布下结界,以免隔墙有耳,江雨落虽然经常在殿上和他吵架,但他跌落冥河不久前曾向钟夜暗示过,冥府里可信正直之人并不多。 第50页 「江判此人果真歹毒心肠,那鬼官被他砍去双腿拔了舌头关押在他府上水牢之中,我只能用法术读取他的记忆,只可惜江判心思缜密,提前布下毒手,我未来得及看完,那鬼官毒发身亡,化作了一抔青灰。」 鼬兽越说,钟夜的神色便越凝重,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之中竟已如蒙上了一层坚冰, 「可看到有用的消息?」 「我看到了钟继阳大人未灭的冤魂……」 鼬兽一族曾是钟夜之父钟继阳麾下的式神,后来钟继阳突生变故,被判入十八层地狱,陷入万劫不復,它们便转而将忠诚献给了钟夜。 「说下去。」 钟夜的拳头硬得发冷,掌心来自阳间的暖意已经悉数散去,徒留阴森的冷。 陈莫地狱只用于惩罚罪大恶极之人,狱中刀锯可以碾碎灵魂,在那层地狱之中,魂魄会被斩断切分,每一魄都要饱受折磨,因此钟继阳虽然早就被判入陈莫地狱身死魂灭,但被切碎的乱魄还一直弥留在狱中,需要判官,也就是江雨落定期给予新的惩罚,如此往復,直到钟继阳的每一分灵魂都被极刑破散,完完全全消失于轮迴之中。 「江判降下惩罚之时,狱内本不该留有其他鬼官,但被囚禁的这只因为醉酒贪睡,没来得及离开,只得躲在暗处。」 鼬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钟继阳大人的一缕乱魄,我看见大人他抓着江判的手,看见江判对大人说,『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看见大人说、说、」 「说什么?」 「大人说,『飞鸟尽,良弓藏』……!是江判和老阎王沆瀣一气,害死了您的父亲!」 风声泣血,正午的高阳洒下的尽是冰凉。 钟夜掌心被握出了血来,他垂着眸良久未语。 「大人,趁现在江判无力反抗,我们应该抓他来从他嘴里撬出当年的真相,抓他逼阎王为大人平冤!」 「还不是时候。」 钟夜眸色深沉,如同被灌了墨的黑玉。 「不该再犹豫了!江判阴险狡诈,这是天赐的机会,您若是心有芥蒂,大可袖手旁观,一切由我来做,免得脏了您的……大人?!」 鼬兽四周的风声犹如枷锁,化作一道诅咒重重打入了它的身体,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钟夜,「您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我必然会查清楚,但你不该轻举妄动。」 「真相就是江雨落那贱人和殿上那昏君一起害死了你父亲,我们一族发誓要为钟继阳大人报仇雪恨,江雨落必须死!」 鼬兽越说越激动,悽厉的声音几乎要冲破风声的束缚,钟夜给它下的咒名为「默」,是封口的绝佳秘术,如果它有向其他人提起此事的慾念,诅咒便会化作剧毒,眨眼间要了它的命。 「如果不止是他们俩呢。」 钟夜低呵一声,鼬兽被他这句话砸得大脑一片空白,霎时间恐惧如同黑云压边,震盪得它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您、您是怀疑那位……?」 「你先退下吧,」 钟夜点到为止,「江雨落府上不要留下你去过的痕迹,剩下的事情我亲自查。」 冷风悽厉,将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吹入冥河,钟夜面无表情地擦掉掌心的血迹,和往常看起来无二,咚咚敲响了孟舟怜的屋门。 第28章 惩罚江雨落的方式 孟舟怜远离鬼官群居的城镇,独自在冥河畔的瘴气深处栽种了一片竹林,修筑了一座小楼,虽然他也顶着孟婆的官衔,但鲜少前往阎王殿和鬼官们一起开会,就连江雨落丢了的那天他也只是差人去报,自己还留在小院儿里种花煮茶。 换句话说,他一年四季几乎不会离开这片竹林,可钟夜连敲了几遍门都没有听到动静,孟舟怜这是外出了? 「小叔叔,你在吗?」 钟夜自从进入竹林就一直能够感觉到一股不属于冥界的压迫感,阴曹地府之中应当鬼气为重,冷意逼人,但竹林之中分明潜伏着滚烫灼人的浩荡正气,像是被层叠云霾包裹住的烈阳……他想起来了,小时候他曾经也感受过这种令人不适的阳气,也是在孟舟怜的这间竹林别苑之中。 「小叔叔!」 屋内传来一阵石木崩塌之声,钟夜暗骂一声,直接破门而入,正巧接住了被弹飞过来的孟舟怜。 「你怎么来了?」 孟舟怜眼里的惊诧一晃而过,他很快又眯起眼要摆出一副慵懒的表情,只可惜喉咙里的污血先一步咯涌而出。 「咳咳、啧。」 「发生了什么?」 钟夜朝孟舟怜体内渡去真气帮他疗伤,同时警惕地注视着一片废墟外的后花园,那里被孟舟怜列入禁区,除了孟舟怜自己,谁也不曾踏入过。 「『桥』差点要被打开了。」 孟舟怜不屑地擦去嘴角的血沫,咳了两声之后挥开钟夜扶着他的手,倔强地站起身来,「看来江雨落确实不能简单地死在人间,这小子从我手里偷走了半鼎桥墩,他才离开了这么些天,『桥』就已经有要崩溃的趋势。」 「桥」是连接九重天与冥界的唯一通道,近百年来天上与地下两界泾渭分明,关闭互通,以免神鬼勾结,开桥被视为两界禁忌,而「桥」的封印之匙,即桥墩一直由法力深厚的孟舟怜负责掌管。 「我可以去找他要。」 第51页 钟夜从废墟之中找到孟舟怜的茶碗递给他,探下身去检查「桥」的附近还有没有阳气溢出,确认孟舟怜将「桥」暂且修补完整。 「他现在像个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你问他他也只会把你当神经病,」 孟舟怜随便掀了块石块当椅子坐下,「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要偷桥墩?打开『桥』只会让阴阳之气陷入混沌,三界生灵涂炭,唯一能得利的人只可能是九重天上不易受此影响的仙官们,可江雨落,他是纯种的阴间官二代,他到底想如何?」 「桥」是牵动三界的大事,就算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孟舟怜,对待此事也格外认真,钟夜不知他是做过预言还是如何,孟舟怜对待九重天的态度一直很差,仿佛认定了桥那头的那群仙官们全部都不安好心。 「我……不了解他。」 钟夜沉默半晌,只能说出不了解三个字。 「你们不是一起在墨海堂厮混了那么久吗?」 「那时的他……所念所求不过吃喝玩睡,绝不可能有险恶之心,但判官考试之后,我对他便不曾再有过了解。」 钟夜垂下眸去盯着茶碗里的倒影,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江雨落的,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对江雨落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 他不知道江雨落在陈莫地狱中和自己的父亲有怎样的过节,也不知道江雨落为何突然会习性大变,从墨海堂里小鹿一样单纯的人眨眼变成了杀鬼不眨眼的佞臣,更不知道江雨落为什么会和「桥」扯上关系。 但可以确定的是,江雨落沾的这任何一条,不论是在自己手里,还是在孟舟怜手里,都是应该杀的大忌。 「烦死了,我还以为能闲到退休,结果你们这群小崽子尽给我找麻烦。敢从我手上偷东西,等他江雨落回到阎王殿的时候,我非要折了他的手。」 孟舟怜也不指望从钟夜嘴里能得到什么客观的消息,他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我有时真想给我自己来碗汤,奈河桥上一碗汤,早点忘记愁与伤。要不你帮我想个说辞,让我等会儿好搪塞老阎王的盘问,涉及到『桥』的问题,他肯定会吓得毛髮冲冠,喋喋不休。」 「我来之前在竹林布下了结界,阎王殿下应该察觉不到『桥』出过问题。」 「真的?还有这种好事?小夜夜你可真是我贴心的小棉袄,不愧是冥界里最值得託付的好男人啊——」 孟舟怜一听不用去给老阎王做解释,顿时松了口气,拂袖一挥,身旁的一片废墟瓦砾眨眼间又筑成了吊脚小楼,连被砸得四分五裂的茶壶都恢復成釉亮透光的样子,「你不在人间好好陪你的新婚夫人,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吵架了?回娘家?」 「没什么大事,」 原本想要问孟舟怜有关陈莫地狱的一些事,钟夜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后窗外的「桥」,改变了主意,随口胡诌道, 「上次您送我的那本宝典中说,只有悉心呵护对方才能保证诅咒的效力,可……」 「是不是觉得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说还说不过,现在失忆的江雨落甚至比以前还欠揍,对不对?」 孟舟怜一副瞭然于心的样子,慈爱地笑着拍了拍钟夜的肩膀,「你知道『亲吻』对于人类而言和对我们来说是不同的概念么,于我们而言,亲吻是对相亲相爱之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但对于定下婚姻诅咒的人类而言,『亲吻』是降下惩罚的枷锁。」 「……什么意思?」 由于从小就被孟舟怜煳弄着长大,钟夜很少对他的说法产生怀疑,但是这个,这也……太诡异了? 「不信你现在就去抓着小江判亲他一口,」 孟舟怜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生怕火还不够旺似的继续添油加醋道, 「他肯定会全身冒汗,面红耳赤,瞳孔放大,口齿不清,就和他当时中了地狱火的毒一样,这对他而言就是惩罚,懂了吗?是只有和他有婚姻诅咒的你才有资格降下的惩罚。」 「真的是这样吗……?」 钟夜深深陷入了困惑之中,他再一次感受到,人类,真是一个深奥又捉摸不透的种族。 「你小叔叔还能害你不成?听我的就是,下次你俩再吵架你就亲他,他不听话你也亲他,亲就完事了,你呀,还没有完全融入人类的文化。」 「可那是江雨落……」 「怎么,你不想看江判饱受折磨的样子吗?」 孟舟怜勾起唇笑了起来,手指在茶杯里沾了两滴茶水点在桌上,随着一道符咒的完成,通往人间的「雾」被他徒手打开,他推着钟夜催促道, 「快回去吧你,人间的危险多着呢,江雨落要是死在人间了我的桥墩就找不回来了,到时候除了老阎王,我也要给你两拳头。」 「小叔叔、我……」 「是男人就别磨叽!」 随着孟舟怜一个大力勐推,钟夜的声音和雾气融成模煳的回音,随着水雾的渐渐消散,孟舟怜一大口烫血又呛了出来,他用手背去擦,可鼻尖和下巴上已经布满了血污,浓得像是陈年玉墨,越擦越黑。 「就不能放过我们么,九重天。」 猩红的血液顺着桌面滴落,落在他画着白梅的衣衫上,红得刺眼。 - 钟夜回到家里时,暖白的晨曦刚刚染了半边的天,蟹壳一样青灰的云投下簌簌斑影,刚好将熟睡的江雨落笼罩在阴影之中。 第52页 「我最讨厌……」 江雨落小声嘟囔着,「加班了。」 他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滚到了洒满晨光的半边床上,阳光的碎末落了他满身,和鼬兽口中那个拔人口舌的阴毒之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江雨落,醒一醒,该起床了。」 钟夜上前去拍了拍他,结果这傢伙为了躲避起床将头埋进了钟夜手心里, 「我不想上班……唿……」 「你再不起床我就掀被子了。」 钟夜威胁道,确认江雨落还睡得正熟后悄悄地捏住了他的脖颈。 熟睡时的江雨落像极了墨海堂里那个坐在他身旁整天唿唿大睡的懒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害人的坏心思。 但他就是披着这副无辜又纯净的模样,向老阎王进谗言,从孟婆那里偷桥墩,又三番五次地下套欺骗钟夜,就连在陈莫地狱中面对钟继阳时,他也是这样人畜无害的样子。 在此时杀了江雨落,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整个糜糜不振的冥界而言都是最为正确的选择,钟夜微微闭了闭眼。 「江雨落,我再相信你一次。」 他声音低沉,低到连近在咫尺的江雨落几乎都听不清他所做的这个决定, 「你千万不要让我查出什么来。」 钟夜松开手,轻轻掩上了江雨落的房门,他低头看着刚刚掐着江雨落脖颈的手,明明是这么纤细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能够以一人之力镇地狱魔神,怎么就变成了那副萎靡不振的奸邪样子。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时,床上的江雨落勐地睁开眼睛,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留下掐痕,但他确实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了潜伏在平静之下的汹涌杀意,钟夜……要杀自己? 与此同时,刚刚起床的高达撞见了靠在江雨落门外盯着手掌心发呆的钟夜,她渐渐习惯了钟夜的存在,也知道钟夜对她们没有敌意,便不像之前那么害怕。 「早上好啊钟老闆,」 高达想进江雨落的房间,可无奈钟夜挡在门口,虽然屋里的四位住客除了主人江雨落都会穿墙,但江雨落给他们明文规定,在家里必须走门,必须穿拖鞋。 「该到我喊江雨落起床的时间了,要不然,今天劳烦您去?」 「砰——」 高达话还没说完,钟夜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嗙的一声又扭头进了江雨落房间,并且牢牢带上了房门。 屋里的江雨落还处于被人掐脖子的后怕之中,他正靠在床头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今早格外阴沉的钟夜又折返了回来,当即吓得绷紧了脚趾。 「钟、钟夜你怎么来了?」 钟夜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径直脱掉拖鞋踩上床铺,跪在床上将江雨落钳制在角落里,他虽然暂且要留江雨落一条命,但只要想到他明明是判官之首却不分青红皂白给自己父亲降下陈莫之罚,如此罪大恶极,就算不杀,也该狠狠惩罚。 「钟夜?你说话啊,别光盯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做什么……」 「你接过吻么?」 钟夜定定地看着江雨落。 「……啊?」 江雨落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会接吻吗?」 钟夜压低身体,靠在江雨落已经红透了的耳畔又问了一遍。 第29章 画符小天才 「小心我告你猥亵。」 江雨落一脚要往钟夜身上蹬去,被轻巧地躲过,但他也趁机熘下床去躲入洗漱间,轻声锁上门, 「神经病。」 前一秒还掐着他的脖子,下一秒却问他要不要接吻,这不是精神分裂就是大脑压根没有发育。江雨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镜子拍了拍脸: 「江雨落,清醒一点,帅男人不止他一个,不要着了他的道。」 沖水的声音盖过江雨落拍脸的声音,钟夜站在门外,看着被江雨落滚得一团糟的床铺,良久只是无声地嘆了口气。 等江雨落洗漱出来,钟夜已经不在房间内,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墙壁,果然,飘在客厅里正在和钟夜一起看早间新闻的高达发觉了江雨落的召唤。 「崽,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高达懒得伸手摸门把手,直接穿门而入,拢着袖子疑惑地看着江雨落。 「你有没有觉得钟夜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江雨落压低声音,在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这尊钟天师以至于他居然动了掐死自己的念头之前,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诶,我也正有这种感觉呢!」 高达学着江雨落也屏着唿吸小声说话,她紧张兮兮地凑到江雨落旁边,「我觉得你老闆今天更加亲切了,他早上居然把决定电视节目的权力交给了我!」 「我看你上辈子是个电视吧。」 江雨落嫌弃地看着高达,「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他好像想对我下杀手。」 「知道我不信你还说,」 高达也回以嫌弃的眼神,「鬼官虽然法力通天,但滥杀人类是大忌,他如果杀了你自己也会受到天谴。再说了,谁没事稀罕你那条小命啊?」 「他之前做的哪一件事符合常理?」 江雨落摇了摇头,「高达,当你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时,说明你也已经疯了。」 「我看你是太紧张了,他杀你就跟换个台一样简单轻松,真要对你不轨的话,还会给你机会在这里杞人忧天?崽啊,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有被害妄想症了?」 第53页 「可他今早掐了我的脖……!钟夜,你怎么进来了?」 江雨落双手还比划在自己脖颈旁,没想到钟夜悄无声息地直接推开了房间门,和看起来像在尝试掐死自己的江雨落来了一次尴尬的四目相对。 「你……工作压力很大?」 钟夜不解地看着江雨落,仿佛被掐脖子被威胁都不过是江雨落自己做的一场梦。 「不是,我……」 「如果是因为我吓唬你,伤害到了你脆弱的心灵,让你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那我再次和你道歉。」 「也不是……」 「那是因为高达和我偷偷吃完了你藏起来的小熊饼干?」 「不,你听我解释……你俩把我的饼干吃完了?!」 「没呢,没呢,怎么可能,哈哈,」 高达见状赶忙插嘴,安抚似的摸了摸江雨落的脑袋顶,「我们小江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失去对生的希望?我猜猜,难道是你昨晚上喝多了,不小心被同事发现了你的海绵宝宝内裤和袜子是配套的?」 江雨落:「你别胡说……!」 钟夜闻声,瞳孔中微微透露出几分震惊,「你有这种喜好吗?」 「你这个神经病凭什么指责我的喜好?还有高达,你给我先出去。」 江雨落差点被高达气得咽气,他甚至开始怀疑高达是不是偷偷给他买了份人身保险,和钟夜串通起来要气死他。 「喔,那你们慢聊。」 高达撅了撅嘴,拢着袖子悠悠然飘了出去,抱起趴在沙发旁睡觉的蒜瓣儿躲在门外看热闹。 「……我亲你一下,就能让你痛苦到想掐死自己?」 钟夜神色复杂,思来想去也就刚刚那场小闹剧会引起江雨落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来孟舟怜说得不假,亲吻这件事对于人类江雨落而言确实是一件不得了的惩罚。 江雨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发现面对一个非正常人时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欲盖弥彰,于是他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 「没错,所以你有事没事别来亲我,亲我一口我可能就会暴毙而亡,你保护我的工作就泡汤了,然后你就会受到你们阎王爷的责罚,四捨五入就是,如果你亲了我,你就完蛋了。」 「阎王殿下倒是不能拿我如何,」 钟夜看江雨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学着刚刚高达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不会亲你的,去吃饭吧。说好了今天要教你画符咒。」 「你肯定不是诚心要给我赔礼道歉,」 被钟夜推去餐桌前坐下,江雨落接过高达递过来的吐司,不信任地看了钟夜一眼,「突然要教我这些,是不是马上会有你应付不来的东西来人间?」 「如果连我都对付不了,你这三脚猫功夫连塞牙缝都不够,要豆浆还是咖啡?」 「咖啡是你们精英要喝的,像我这种闲人喝咖啡就是在装b,」 江雨落果断推开了黑咖啡,还往豆浆杯里舀了三勺白糖,「可你之前不是说人类没有办法使用法术吗?怎么教我?」 「你体质特殊,能够看见鬼魂就说明你体内存在可以支配符咒的能力…少放点糖,你不知道糖吃多了会牙疼吗?」 「牙会不会疼我不知道,但没有甜味的豆浆和水泥煳煳有什么区别?」 江雨落轻而易举地忽略了钟夜刚刚悄悄炫耀的他今天清晨在电视上得知的新常识之吃糖会牙疼,并且不客气地往钟夜杯子里也砸了两块方糖。 「你要教给我的画符之术可以把咖啡变成牛奶吗?」 「不在话下。」 「那可以变成可乐吗?」 「可能不会有那么多气泡。」 「试试?」 江雨落眨巴眨巴眼睛,把自己的杯子推到钟夜面前,「想喝芬达,葡萄味的。」 「要喝什么自己变。」 钟夜手一挥,一沓金色的符纸便出现在江雨落手中,仔细一闻还有股青草的香味,「这些符纸本身带有咒力,你将想要的东西写在上面默念出来试试。」 「就这?」 江雨落将信将疑地接过钟夜递来的墨笔,「你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吧?」 「你可以试试。」 钟夜抬了抬下巴,甚至将自己的咖啡贡献出来给江雨落试手。 江雨落闲着也是闲着,大笔一挥,笔走龙蛇写上了五个大字——菠萝味芬达,他自己发觉不了,但钟夜却能看见细微的灵流顺着笔墨融入了符纸之中,字毕咒成,已有神力。 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江雨落的法力似乎正在慢慢积累恢復。 「变芬达!」 江雨落故作幼稚地大喊出声,同时将符纸重重贴上了钟夜的咖啡杯,符咒接触到杯子的瞬间迸发出微漠的红光,杯中的咖啡咕噜咕噜冒出两个泡泡,在某一瞬间整杯变成了柠檬黄色的碳酸汽水。 「有病吧,这也能成功?」 江雨落愣了两秒,随即抬起杯子餵到钟夜嘴里,「你尝尝是不是芬达味?」 「用我准备的符纸就算是猪也能……唔。」 钟夜被迫喝了两口江雨落变出来的汽水,虽然不知道芬达是什么味道,但确实有碳酸在舌尖爆开的刺激感和些许菠萝的果味。 「我现在就给你变只猪出来,你有本事让它给你变杯芬达。」 江雨落冷哼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又抽出一张符纸唰唰写上「干净」二字,果断地贴在了早餐盘上,只见刚刚还沾满面包渣的盘子瞬间焕然一新,亮得反光。 第54页 「不得了了,我好像学会了能让我彻底退化成短手短脚小废物的好东西。」 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符纸,江雨落双眼放光,钟夜看他这副神色隐约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只见江雨落同时拿出两张符纸,豪横地在上面写下了「一百万」三个字。 「符咒不可用来行此等无用之事。」 钟夜在他落下最后一笔前弹了他一脑瓜,飞速将那两张百万支票没收烧成灰烬,「以你的法力,变出的东西最多维持三个小时就会恢復原样。」 「……嘁。」 一夜暴富的计划落空,江雨落叼着笔小脑瓜转得飞快,突然又灵光一现,「钟夜,你听说过着名的大象难题吗?」 「什么意思?」 「就是如何把一只大象塞入冰箱,简单来说,只需要三步:打开冰箱门,放入大象,关上冰箱门,不过从来没有人实际操作过这三步。」 「我相信无论是好是坏,是人是鬼,没有生物会闲到去研究怎么把大象塞进冰箱。」 「我就是那个闲的发慌的生物。」 江雨落舔了舔唇,在符纸上写出「大象」二字,放入冰箱后准备默念出符咒,「啪」的一声被钟夜捂住了嘴。 「唔嗯嗯?(你干什么?)」 「做这个实验前,你该算一算自己有没有闲钱买新的冰箱并且修理即将被大象踩坏的厨房。」 「辣八是物泥吗?(那不是有你吗?)」 「如果除了结婚协议外,你还愿意和我签一份打工卖身契,我也不介意当你的提款机。」 钟夜深谙江雨落的抠门之道,对待物质财产坚决秉持多劳多得的原则。 「……」 听了钟夜的话,江雨落惋惜地撕掉了手里的大象符。 「符纸不像火纸成本那么低,你最好把它们用在关键的地方,而不是用来喝汽水或者洗盘子。」 钟夜嘆了口气,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让江雨落这么早发现自己能够使用法术的事实,可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呆在江雨落身边,这小子如果没有一点傍身的防身术法,岂不是又会给像陈莫海那样的人钻到空子。 二人正在讨论该如何用符纸保命时,大门门铃突然响了两声。 「你,不会又有罚单吧?」 江雨落自知家里不会有访客,按门铃的肯定都是来找钟夜的。 「不是,」 钟夜起身开门,拿回来一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直端端地递给江雨落,「打开看看。」 「?」 江雨落接过盒子,钟夜不会是杀他之前要送他一个饯别礼吧? 丝绒礼盒被拆开来,只见鹅黄色的软垫之中躺着一条铂金色的挂饰,整条颈链看起来平平无奇,江雨落却在商场的巨屏上看见过它的gg,一条这种项鍊需要大约五个江雨落勤勤恳恳工作三个年头。 「你在和我炫耀新买的挂件?」 「是买给你的。」 钟夜为江雨落此时陡然下降的情商感到悲哀,「我看书上说,结婚需要有戒指为证,但你似乎不喜欢那么张扬,所以就定制了这条项鍊。」 「为……我?」 江雨落有些迟疑,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还从未有人送过他礼物。 甚至等将来他恢復记忆后也会发现,他生命中所有带着善意的「礼物」,都来自钟夜之手。 「嗯,」 钟夜点了点头,「今早摸你的脖子也只是在确认尺寸。」 「……!」 江雨落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收到礼物感到窃喜,还是小心思被拆穿感到尴尬,他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地和钟夜说了一声谢谢。 看着重新对自己放下戒备之心的江雨落,钟夜也松下一口气,果然江雨落早上已经察觉到了杀机,为了防止他受到刺激节外生枝,钟夜需要用人类之间的亲昵和示好来隐瞒杀意。 第30章 出入符咒 「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江雨落在钟夜的指导下熟练了使用符纸的方法,并且将一沓符纸放进了随身携带的钱包里以表尊重。 「没有,」 钟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醇香无糖的咖啡,「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教会你画符。」 「那我们等会儿去一趟商场吧,家里好多东西快用完了,卫生纸什么的都得囤。」 「可以。」 钟夜答应得很爽快,同时将手机推到江雨落面前,屏幕上赫然是一副看不出形状的诡秘图案, 「你试试能不能临摹出这张画。」 「用符纸?」 江雨落盯着那张图看了半天,只觉得瞧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这鬼画符是用来做什么的?」 「测试你的法力高低,你每使用一次符咒都要消耗相应的法力,如果超出了负荷会影响你的阳寿,我会根据你的法力来控制给你的符纸多少。」 钟夜说着还帮江雨落摊开了一张黄纸,「你还怕我害你不成?」 「那倒不会。」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江雨落不仅收了钟夜的礼物,还被救过几次命,就算打心底里依旧觉得钟夜有点病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样就行了吗?」 他照着图片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地画出道道法咒,虽然笔法间有犹豫和顿挫,但成形后的符咒竟和照片中的相差无几。 第55页 「做得很好。」 钟夜接过符纸,这压根不是什么测试法力高低的东西,而是江雨落在陈莫地狱下的结界咒,有了他亲笔绘制的这张出入符,钟夜便能悄无声息地自由进出陈莫地狱。 「那,我的法力如何?」 江雨落转起笔来,忘记手里拿着的是钟夜给的墨笔,甩了钟夜一身墨。 「……!」 江雨落一惊,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钟夜,只见钟夜正低头认真检查他画的那张符咒,没有注意到胸口沾上的墨点。 「在人类中算是出类拔萃的。」 钟夜随口煳弄他,毕竟江雨落有的时候非常好哄,只要夸他两句他就能嘚瑟好一会儿。 「我们等会逛街的话,你是不是得换件衣服?」 江雨落试探地发问,想要骗钟夜换下这件被他弄脏了的衣服,「你看,你一直都穿衬衫西裤,太正经了,人类逛街都很随意的。」 「我没有准备别种服装,」 钟夜觉得江雨落说的在理,正要低头审视自己的衣服是否太正式时被江雨落「啪」的一声捧住了脸。 「……?」 「呃,那个,你都给我买项鍊了,我也得给你回个什么是吧,所以我也想量一量你的……头围。」 江雨落呵呵笑着掩饰慌乱,总之不能让钟夜低头看见衣服上的墨痕就对了。 「什么东西需要量头围?」 「头,头盔,你不是爱骑电动车吗,我给你买七个头盔,让你一周每天一换从不重样。」 「……」 钟夜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信,按照他对江雨落的了解,他绝对是有事瞒着自己或者在心里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算盘。 「刚刚你不是说没有别的衣服吗,我有,我有好多大卫衣,你穿肯定特别帅,要不咱们这就换上?」 江雨落硬着头皮上手开始解钟夜的扣子,反正钟夜天天在犯病,轮到他江雨落髮一次疯也挺公平的吧。 「住手……!江雨落!」 钟夜没料到江雨落突然就冲过来扒自己的衣服,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伸手去阻拦,而是端起江雨落的杯子检查他是不是把豆浆变成了酒。 「别客气,夫妻之间,不要这么生分。」 江雨落心想为了他的年终奖能落到实处,绝对不能激怒钟夜这个看起来就有洁癖和强迫症的人,于是三下五除二飞速将他的衬衣解开脱了下来。 因为长年生活在阴间,钟夜的皮肤比起一般男性更加偏冷,褪去衣服后更能感受到属于男子的韧性和张力,江雨落看着他结实的身体不禁咽了咽唾沫——要是被钟夜打一拳,估计自己能哭很久吧……? 不该在此刻有的羞耻心突然被唤醒,面对钟夜裸露的上半身,江雨落很不争气的像高达一样诞生出了想要大叫的冲动……虽然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从容正经,但耳根已经红透了,然后又不知出于何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戳了戳钟夜的腰腹。 「江雨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钟夜终于忍不住,上手抓住了江雨落的手腕将他往外扯了扯,「无神论者也会对鬼神的身体感兴趣吗?」 「不,我只是在想……鬼神居然也需要健身?」 江雨落岔开话题,同时收回手,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指挥正在疯狂流鼻血的高达把衣柜里因为买大了码数准备扔掉的卫衣拿了过来,假装镇定地递给钟夜,「喏。」 「你是真的很喜欢这块黄色的海绵。」 钟夜对卫衣上的图案有些牴触,但看了看高达手里另一件粉色的之后,只得认命地选择手里的这件海绵宝宝,他背过身去穿衣服,在套上衣服前的瞬间,江雨落看见了他背上的一道荆棘痕迹。 暗红色的图案蜿蜒扭曲,让人分不清那是胎记还是纹身,和刚刚钟夜给他看的那副图画一样,拼命地叫嚣着想要唤醒他脑海中的某样东西,可除了一阵天翻地覆的熟悉感以外再无回音。 「方方的看起来就很可爱。」 江雨落一本正经道,有意忽略心里的种种猜想和预感,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愿意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用被钟夜边嫌弃边保护的普通人类。 「没想到你穿上还蛮合身的嘛。」 「谢谢夸奖。」 钟夜整理好领口,高达非常自觉地送来配套的裤子给他换,江雨落则趁机将煳脏的衬衣扔给蒜瓣儿,蒜瓣儿吭哧吭哧叼着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卫生间,顺滑地一跃而起像投球一样把钟夜的衬衣成功投入了洗衣机,并用小爪子啪呲按下按钮。 在洗衣机滴滴启动的那瞬间,一人二鬼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安全落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钟夜也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多合适啊!这可爱的海绵宝宝中和了您鬼神的冷酷气质,萝蔔一样的运动裤显得您年轻又不失优雅,还有这,这螃蟹壳一样的外套……」 「高达,不会夸人可以不夸。」 「是……都听帅哥的。」 钟夜淡淡制止了高达的夸赞,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穿过这么休闲的衣服,乍一看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那么几百岁? 在江雨落的强烈反对下,钟夜忍痛割爱放弃了小电驴,陪着他一起坐地铁去购物中心,路上不少年轻学生红着脸躲在不远处偷看他俩,还有人大着胆子拿出手机偷拍,江雨落自然而然地缩起脖子将大半张脸掩入围巾里,钟夜看他似乎不喜欢被拍,揣在兜里的手指勾了勾,电子设备上有关他俩的照片便在不知不觉中都变成了模煳的重影。 第56页 「购买清单你列好了吗?除了卫生纸还需要买什么?」 他俩一前一后下地铁,钟夜随口找着话题。 「小熊饼干,」 江雨落皮笑肉不笑道,「多亏了你和高达,我上周刚刚买的一箱饼干居然一块都不剩,要不是昨晚你和我坦白,我就准备来买粘鼠板了。」 「其实高达吃的更多。」 「我就不信你一块没吃。」 江雨落冷哼两声,「谁能想到被贴到门上辟邪的钟馗钟大人居然喜欢吃草莓夹心的熊熊饼干呢。」 「我只是好奇阳间的零食和冥府的糕点有什么不同。」 「那你说说有什么不同?」 「阳间的饼干更加……退后!」 钟夜突然一顿,眼神瞬然变得凛冽起来,他一把抓住江雨落的胳膊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江雨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地铁口蹲坐了一个长发及地,衣衫褴褛的女鬼。 平时的小鬼小怪钟夜见了根本不会吱声,不动声色地就处理掉了,值得他这么警惕的东西肯定不好惹,江雨落非常自觉地在钟夜身后躲好,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角。 「咕呜——咕呜——」 女鬼也察觉到了他们二人,咔嚓咔嚓抖着骨头站起身来转向江雨落,缓缓抬手撩起了头髮,江雨落紧张地眨了眨眼,害怕会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女鬼的面庞干净完整,除了肤色铁青,几乎与常人无异。 「你们可以……看见我吗?」 女鬼情绪有些激动,她死后在这里弥留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遇到了能够看见她的人,「你们是刚死的新鬼吗?生气还很重……唔,往前面走一站去市中心,那里有常驻值班的引路鬼官。」 「她好像不是沖我来的?」 江雨落悄悄拉了拉钟夜的胳膊。 「嗯,她把我们当成普通的鬼魂了。」 钟夜在心里默默记下地标位置,晚点定要找负责此处的鬼官算帐,居然让一只鬼魂在这里徘徊了上百年。 「你需要帮助吗?」 江雨落看这只鬼魂没有敌意,便主动询问。 「如果你们可以帮我的话……不过大家都是死人魂了,应该没有办法吧。」 女鬼一会儿满眼期望,一会儿又嘆气垂下头来,自言自语道,「要是有活人能看见我或者听见我的请求就好了,我愿意把我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他。」 「那个,其实,我还没死。」 江雨落眨眨眼,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旁边这位,他也没死。「」 第31章 由加利的请求 「你们是活人?那你们怎么看得见我?」 女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和活人无异,瞪着眼的时候眼白却格外的夸张渗人,江雨落不自觉地往钟夜身边缩了缩。 「你身上没有仇怨之气,不是厉鬼冤祟,也并非找不到冥府之路的野魂,为何一直弥留在此处?」 钟夜也对女鬼产生疑惑,一般而言会留在人间不怨离去的鬼魂都带有极大的仇恨或是敌意,而不会像面前这位这样周身充满温稳地的和气。 「我有一个心愿一直未了,就侥倖想在此处再等等,看有没有机会能碰上可以帮我完成心愿的人,没想到一等就是几百年,并没有鬼官来抓我。」 女鬼缓慢地站起身来,同时也露出了她破破烂烂的衣衫全貌,交叠的挂衿已经褪成锈黄色,腰封上的挂绳被磨得翻出布花来,唯一能辨认清楚花纹的只有大袖上成片的雪绒花,以及她脚上已经被踩黑的二指足袋。 「这还是位国际友人啊。」 江雨落这才认出面前的女鬼穿着和服,「外国的鬼也归你管吗?」 「地府有专门的涉外部,负责将死在异国他乡的鬼魂送还回故乡。」 钟夜小声给江雨落解释道,同时看向女鬼, 「你有什么愿望?」 「我叫藤崎由加利,」 女鬼太久没有被人看到过,时隔百年,突然和两个大男人这般面对面,她本能地还有些害羞,轻轻撩了撩耳畔的碎发,「我的父亲是日本人,但我出生在中国,自小也在中国长大,我祖父是日本有名的和菓子店店长,父亲继承了祖父的手艺,并且想传授给我。」 由加利说着伸出了一双手,布满污垢的手上伤痕累累,老茧横生,她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却有一双饱经风霜的手, 「为了能够继承家里的和菓子店,我一直勤勉练习,日日夜夜都在厨房里研究新的点心做法,不管是需要大力锤制成的打糕,还是要精针雕刻的花纹,我都能做出来。在我二十岁那天,父亲说只要我能做出让长辈都认可的点心,就将店长主厨之位传承给我。」 由加利一边说,江雨落一边在网上查了查,几十年前本地确实有一家小有名气的正宗日本甜点店,名为「藤崎点心铺」,只不过因为一场烧了一夜的大火,藤崎点心铺从此化作了一片荒芜的废土,再也不见开张。 「那天我想要为大家做的是『紫阳花』,却突然发现纟寒天不够了……我为了节省时间,在煮豆沙馅的时候跑出去买纟寒天,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由加利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泪水,但却能听出她的语气里带着干涸的悲伤,「因为我没有关掉火,才酿成了大祸……他们,我的父亲母亲,祖父婶婶,都是被我害死的。」 第57页 「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钟夜听完凝眉,藤崎由加利的经歷听起来不像是能让她变成如此温和无求的鬼魂,一般带着自责和悔恨的魂魄都会在时光的涤盪之中渐渐沉淀出戾气,所拥有的愿望也都是赎罪,或者因为心生扭曲而想要让其他人和自己一样承受痛苦。 除非由加利的愿望也是非常温和的,或者她本身足够狡猾强大,通过伪装骗过了钟夜的眼睛,将狠厉都藏在宽厚的气质之中,另有所图? 「我努力了十几年,只是想要让人认可我,让大家吃到我的得意之作,可害死了我全家的『紫阳花』还没来得及被拿去给人品尝,我就死在了厨房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拿得起刀,拿得起模具,可就是拿不起我做的点心。」 由加利哀凄地抓着江雨落的双手,「如果你能尝尝我做的和菓子,我便能心甘情愿的离开这尘世。」 「如果你是指让我吃你百年前做的点心……你确定我吃完后还有命品鑑,而不是直接被送去阎王殿?」 江雨落虽然想帮她,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命被不知道多少东西盯着,贸然乱吃东西很可能会死。 钟夜见他自己有警惕之心,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这小子虽然不太怕死,但也不至于找死。 「我可以重新做!只要有食材,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看着我做……一百多年了,我每一天都在脑海中模拟做点心的过程,我的手艺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由加利虔诚地跪坐在江雨落和钟夜面前,她突然吸了吸鼻子,看向钟夜: 「我的嗅觉比第六感还要准,这位先生闻起来毫无不忠不善之气……我想,在这里遇到你们或许也是上天的旨意,能帮助我的可能只有你们。」 「我可以帮你,」 钟夜考虑一番,超度由加利这样长久留在人界的魂魄是他的责任,能够用这种简单的方法了却鬼魂心愿自然比一顿腥风血雨要更好。 「但是要由我来品尝,」 他指了指一旁的江雨落,「这傢伙的牙马上就要烂掉,不能再吃甜的了。」 江雨落:「?」 由加利一听有戏,连忙松开江雨落的手,转而抓住钟夜的衣角,「只要有人能够品尝就好!」 江雨落:「??」 「正好我们要去超市,方便你和我们一起去採购食材。」 钟夜很快就安排好了由加利,这样一算,今天之内就能了了她的心愿送她入轮迴,这种百年的老鬼可是能值一笔丰厚的业绩奖呢。 「可是我也想吃,我的牙其实特别健康,上次有个牙医朋友还说我……」 「那可不行,和菓子糖分很高,要是让好心人你为了我吃坏了牙,我恐怕连孟婆汤都喝不安心。」 由加利非常贴心地拒绝了江雨落,她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钟夜的跟屁鬼,紧紧飘在钟夜身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生怕这位能够品尝自己手艺的人逃掉了。 被由加利挤到一旁的江雨落皱起眉来,他刚刚查到报导,藤崎由加利,原本没有被火海殃及,但却不顾火势沖入了厨房,最终被人发现呛死在后厨之中,而她的尸体旁边滚落有一枚精美的和菓子。 要不是看这小姑娘如此醉心厨艺,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把钟夜旁边的位置让给她,江雨落气唿唿地想着,毕竟比起自己,由加利和钟夜并排走着仿佛才更像传统意义上的一对夫妻。 不对……他为什么要在意这种诡异的细节? 江雨落被自己刚刚涌现出的丝丝缕缕的气恼之情震惊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子,随手从超市的货架上拿了一包小麦粉通过阅读包装上的说明书来让自己镇定。 不过是因为钟夜不让自己吃好吃的和菓子而生气罢了。 江雨落努力说服自己。 他刚刚要把说明书读完,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江雨落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是陈莫海那张笑得很灿烂却也非常欠揍的脸。 「江雨落,我们好久不见啊。」 「陈莫海」咧起嘴来,他碰到了江雨落,他居然碰到了江判……!明明此前无数次只要他靠近就会被打飞,可刚刚他却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江雨落! 「晦气。」 江雨落皱了皱眉,好好的周末为什么要遇到陈莫海?他随手把手里的那包小麦粉抛给陈莫海,趁陈莫海没反应过来之前一熘烟跑向不远处正在监督由加利挑选柠檬的钟夜。 由加利和钟夜都注意到了他们那边的动静,一齐回过头来,陈莫海飞速地躲在货架之中,并没有让钟夜发现他的踪迹,只是由加利吸了吸鼻子,朝着陈莫海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有什么人吗?」 钟夜敏锐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没有,」 由加利笑了笑,「超市里的一切闻起来都非常祥和。」 第32章 女巫的占卜 「祥和才怪,」 江雨落躲到他俩中间,一手拉住钟夜的胳膊,另一手拽住由加利的大袖,「我刚刚碰到了陈莫海那个王八蛋。」 「那是谁?」 由加利很感兴趣,她太久没有和活人有过交谈,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一个烦人精。」 钟夜总结道,同时掐住购物袋的口部,阻止由加利继续往里面塞柠檬,「你已经挑了十来个了,做什么点心需要这么多柠檬?」 第58页 「咕呜……说的也是,我就是好久没能摸到新鲜食材,有些控制不住我自己。」 由加利羞赧地笑了笑,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柠檬,「还需要买一点水饴和蝶豆花,别看紫阳花看起来复杂,其实食材非常简单。」 「你不需要模具?」 江雨落虽然并不知道由加利口中的紫阳花长什么样,但日本和菓子一般不都非常小巧精緻,被捏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子吗,没有模具的话是做不出来好看的点心的吧?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现在是买不到我所需要的模具的喔,」由加利遗憾地笑了笑,同时从自己的腰封中摸出了两个木制的模子,「好在我一直都随身带着几个。」 江雨落朝她赞扬地点了点头,又扯了扯钟夜的袖子, 「你看,藤崎小姐的食材之中根本没有什么糖。」 听懂了他的暗示,钟夜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先试吃,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可以尝尝。」 「怎么可能没有糖!」 由加利闻声反驳道,「我是觉得你们家里肯定会有砂糖,所以没有提出购买,该不会现在的家庭里连砂糖也不准备了吧?和菓子的灵魂就是致死量的糖分……唔!」 江雨落直接上手捂住她的嘴,他刚刚在网上查阅藤崎家的相关事件时看了许多当年对于藤崎点心铺的报导,越看越馋,甚至当年有报刊评论说藤崎家的点心好吃到了哪怕家里着火也得细嚼慢咽吃完了才去灭火的地步。 其他人看不见由加利,只能看见江雨落像突然犯病了一样对着空气一番手舞足蹈,甚至有的小孩子好奇地驻足,钟夜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江雨落面前,伸手揽住他的后脑勺, 「会让你吃的,快去买家里缺的东西吧。」 「说话算话?」 江雨落这才松开由加利,钟夜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最好别骗我。」 「哇……原来二位是这种关系吗?」 一旁的由加利恍然大悟,拿袖子捂住嘴略表惊讶,「虽然很想为二位做一份春樱来表达祝愿,不过紫阳花真的是我一桩未了的心愿。」 「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雨落想和她解释,可由加利努了努嘴,「不用说了,我懂,我都懂。」 「……钟夜你和她说。」 江雨落看得出来比起自己,由加利似乎更听钟夜的话,这大概就是万鬼之王钟馗大师对鬼魂特有的震慑力吧。 「她说的没错,」 钟夜一本正经道,「我们就是合法正当的夫妻关系。」 「我懂了,」 江雨落嘆了口气,淡然道,「我终于明白了阴阳二界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恐怕要进你们阴间是得把脑子给上交才行。」 他们仨吵吵闹闹,呈排列组合顺序随机斗嘴,没一会儿竟也装满了大半个购物车,排队交钱时江雨落还和由加利在探讨当今米其林最流行的分子料理和当年藤崎家的点心哪个更好吃,钟夜则有意无意地扫向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货架。 总觉得有人一直跟着他们,可他确定方圆百里内除了藤崎由加利没有别的非活人物种,难不成这年头不仅是鬼怪,连活人也想对江雨落图谋不轨? 货架后的「陈莫海」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他明明足够小心,用尽了全力在隐藏气息,没想到还是差点被钟夜发现……可恶,这个钟夜怎么阴魂不散,在冥府的时候他就经常和江雨落混在一起,怎么江雨落流落人间之后他也追来了? 「哼,不愧是小爷我瞧上的香饽饽。」 「陈莫海」低头盯着刚刚摸到江雨落的那只手掌心,有了这个和江雨落认识的人类躯体和正当的身份,他有的是时间等破绽,总有钟夜不在江雨落身边的时候。 「汪——!」 摇着尾巴的小白狗突然跳出主人的怀抱,直直跑到陈莫海身边,蹭着他的脚踝呜汪了几声。 「陈莫海」蹲下身去揉了揉小白狗的耳朵,他的能力可以通灵,包括生灵死灵,而他尤其喜欢狗,在满街都是狗狗的人间,任何一只狗都可以变成他的眼睛,像式神一样为他所用。 「乖,不用再追他们了。那个可恶的钟馗已经开始起疑,今天要是再跟下去恐怕会被他抓住。」 小白狗摇着摇着尾巴,眼眸中的咒印陡然消失,「陈莫海」解除了对它的控制,随手拿了一罐口香糖付好钱离开大卖场。 「祁利叉大人,」 「陈莫海」刚刚坐进私家车里打火,副驾驶上便出现了一只浑身燃着鬼火的魂犬,「咱们还是赶快回冥界吧,要是您私自来人间的事情被阎王殿下发现了,肯定又会责罚您。」 鬼王祁利叉,是阎王座下一任大鬼王,论官阶和判官之首不相上下。 「钟夜都不怕罚,小爷我又怎么会怕?」 可怜的祁利叉在阎王派钟夜前往人界保护江雨落那日正好偷懒告了一天的假,并不知晓钟夜呆在人间是任务在身,他不屑道,「也就趁江雨落失忆了,他钟馗才能和他走那么近,不然……哼!钟馗那厮只会比我更不受待见。」 「您是不是看钟馗大人和江判一起和谐地逛超市,心痒了?」 魂犬毫不留情地拆穿了祁利叉,祁利叉矢口否认,冷笑道,「笑话!我只是觉得钟馗可恶可恨,他乘人之危!近水楼台!不讲武德!他不过就是比小爷我这具躯壳更加人模人样一点,更加有钱一点,更加……呜……」 第59页 祁利叉说着说着就投入了魂犬的怀抱大哭起来,这可恶的陈莫海,大骗子!在道观骗人说他和江雨落关系特别好,祁利叉闻声才决定利用他,没想到这骗子不仅和江雨落关系不好,还被江雨落讨厌……骗子,人类都是大骗子! 「大人不哭,大人乖,」 魂犬抬起爪子拍了拍祁利叉的背,「据我观察,您至少有一样比现在的钟大人强。」 「呜呜呜,什么?」 「钟大人不会开车。」 魂犬肯定道,「但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仅有驾照,还有小豪车。」 「你说的对啊,」 祁利叉霎然坐直了身体,满眼放光,「哼,他钟夜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嘛!说到底还是江雨落让他钻到了空子,小爷我这就想办法唤醒江雨落的记忆,我看到时候他钟夜能不被江雨落打两个大耳刮子?」 见到主人止住了眼泪恢復自信,魂犬悠悠嘆了口气,这年头做式神的不仅要当狗,还要当妈。 「波司登,我突然有了一个妙计。」 祁利叉一边开车一边对着魂犬大声密谋道,「你可以变成一只可爱的小狗,装作流浪狗去江雨落的宅院里帮我观察他们。据说陈莫海说江雨落家里也养了只狗,你想办法和它交朋友。」 「大人,人类现在都管住所叫『小区』,宅院的说法已经过时了。」 波司登贴心地纠正他。 「管他什么呢,总之我们双管齐下,爷决定了,在和江雨落一决胜负前,我要先找到钟馗的弱点。」 祁利叉说着说着,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疯狂乱上扬的嘴角,等到他这一趟从人间回去,他就变成了能够打败钟夜和江雨落的大哥大,谁不得对他俯首称臣? 与此同时,钟夜感到一阵恶寒。 「怎么了?」 江雨落注意到了钟夜写在脸上的不适,他俩现在正端正地搬着小板凳坐在厨房里「监视」由加利做点心。 「没什么,感觉被什么不聪明的东西觊觎了。」 钟夜掰掰手腕,做出随时一副能把人打哭的兇相。 「高达姐,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豆沙馅从锅里捞出来吗?」 由加利进入厨房之后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板一眼装得都只有厨具和食材,被蝶豆花染成蓝紫色的冻晶在她的刀下变成一粒粒精緻的花绒,高达则是和她一见如故,主动来厨房帮她打下手。 「没问题!」 高达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原本她以为能和同是百年前的由加利聊上两句,没想到由加利说的那些事她却一件都不知道,看来由加利和她并非活在同一年代。 加了柠檬汁的白豆沙被抟成小球,由加利心灵手巧,三两下就将花绒均匀地裹在了豆沙馅料外面,眨眼间一颗晶莹剔透的紫阳花便已出现在案上。 相比之下,高达手里的那一团零散的蓝色塑料垃圾物就显得格外寒碜。 紫阳花被端放在洗干净的葵花叶上,糕点被由加利虔诚地呈上餐桌,连钟夜都被她这副样子感染到,不禁敬重地拿起了尖头筷子。 「请您品尝。」 由加利端坐在他们二人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钟夜,高达和江雨落也俱是紧张地投来目光,看得钟夜觉得自己这一口下去仿佛吃的不是和菓子,而是他们亲妈一样。 甜糯的豆沙馅绵软细腻,被柠檬汁调解的甜意在舌尖散开,钟夜嚼了两下,确认其中只有单纯的可食用食材,没有被加入其它可能要了江雨落小命的东西。 「怎、怎么样?」 由加利全身紧绷,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很好吃。」 钟夜点评道。 「哎呀他不会说话的,」 高达坐不住,直接拿筷子戳起由加利为自己准备的那一份,嗷呜一口直接拍手叫绝,「真的很好吃!呜呜呜好吃到就算现在家里着火我也想先把这份糕点吃完再去打救火电话。」 「……」 江雨落怀疑多年前那份关于藤崎点心铺的报导是不是出自高达之手。 「太好了……太好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我、我无愧于父亲、我是值得父亲骄傲的……」 由加利说着说着抑制不住落下豆大的眼泪,她拿破烂的衣袖去擦,却越擦越多,到最后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藤崎家的家训是被家主认可前,她做的点心不可以拿出去给客人吃,」 钟夜淡淡道,「二十岁那天对她而言应该是新的开始。」 「哎呦喂,可怜见儿的,」 高达听得心里泛酸,把自己剩下的那半粒紫阳花叉起来餵给由加利,「妹妹你自己尝尝,真的非常好吃,是能让人感到温暖和用心的点心呢。」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由加利干涸了上百年的眼眶终于被泪水充盈,她嗅了嗅高达身上的气味,带着哭腔说道,「姐姐也是好人、不、好鬼……就像心意的凝结一样,你生前一定是非常温柔的人。」 「害,我都不记得啦。」 高达轻轻搂住了由加利,同时钟夜提前联繫好要来送由加利前往冥界的鬼官也已经到了门口,在钟夜的叮嘱下礼貌地按响了门铃。 蒜瓣儿小声汪了一声,被高达抱起来躲进了里间,免得给鬼官添麻烦。 第60页 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引路人鬼官进门时率先看到了江雨落,他愣了一下,一句「江判」差点喊出来,被钟夜踹了一脚才又把话给吞回去。 「……钟大人好啊。」 引路人挠了挠头,不敢和江雨落对视,直直走向由加利,「你好,我是你通往转生的引路人。」 「不用走废话程序,她都了解。」 看引路人老想偷摸看江雨落,钟夜不客气地又踹了他一脚。 「啊,行行行,那小姑娘你就和我走吧。」 引路人在这屋里呆着快要窒息了,先不说面前这位弥留了百年的日本鬼魂,光是和钟夜和江雨落共处一室,他都觉得害怕,这俩人要是突然打起来,那他可不得倒霉遭大殃。 「感谢你们愿意帮我,」 由加利跟着引路人离开前顿了顿,从腰封里掏出了两张折成方形的纸条,「我的母亲曾经在神社当过巫女,所以我也会一些占卜之事,为了感谢你们,我替你们做了一次占卜,这是你们二人的签。」 由加利将两张纸条分别递给了钟夜和江雨落,「母亲曾经说过,我死后也会有贵人相助,看来你们就是我命中的贵人。咱们就此别过啦。」 「一路顺风。」 江雨落和她挥了挥手,引路人朝着钟夜点了点头,带着由加利像一阵风,转眼间消失在了人间。 「钟夜,你的字条上写着什么?」 江雨落拆开由加利递给自己的,有些疑惑,他那张纸上写着「忠良玉」三个大字。 「『莫停留』。」 钟夜将自己的展开递给江雨落,和他一样,也未参透这三个字的含义。 「肯定是我俩的弄反了吧,」 江雨落笑了笑,把写有忠良玉的纸条塞给了钟夜,「这三个字一看就是形容你钟馗钟大人的嘛,至于莫停留,意思大概就是劝我少赖床吧。」 第33章 夭折的守护灵 「崽你不是唯物主义信仰者嘛,」 高达擦干净眼泪,戳了戳江雨落,「之前连星座都不信,怎么现在开始信占卜了?」 「怎么说也是由加利的一番心意,看都不看直接扔掉不太礼貌。」 江雨落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果然他并没有把占卜纸条上的字放在心上。 「汪汪汪!」 蒜瓣儿掐准了时间跑出来咬住钟夜的裤腿,像个小弹簧似的一蹦一跳地把钟夜往门口拽,甚至主动含着拴狗链往钟夜面前蹭。 「我差点忘了今天该你遛狗,」 江雨落一看表,捡起蒜瓣儿嘴里的狗链子塞给钟夜,把他连人带狗往门外推,「看把我们蒜瓣儿憋的。」 钟夜仔仔细细地给蒜瓣儿系好狗链,开门的那瞬间蒜瓣儿如同离弦之箭,差点把他给拽飞,江雨落看着好笑,站在门口反覆叮嘱: 「不准敷衍了事,必须等蒜瓣儿排完便再回来。」 「知道了。」 钟夜无语,蒜瓣儿原本作为一团魂魄是不需要吃喝拉撒的,无奈江雨落非要把它当活狗养,高级狗粮大鱼大肉伺候着,居然把魂魄给养得肥肥胖胖。 「汪!」 蒜瓣儿怕钟夜不耐烦,非常狗腿地绕着他脚踝蹭来蹭去,时不时还抬起脖子乖巧讨好地看他一眼,爱狗人士钟天师只得无奈地嘆口气,耐着性子带它在小区里散步。 狗和人类不同,很多猫猫狗狗都能通灵,因此小区里那么多家养狗里总有那么一两只能看见蒜瓣儿,也就成了蒜瓣儿唯一的玩伴,蒜瓣儿难改狗的本性,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和小伙伴儿们在草坪上撒撒丫子互闻屁股,于是现在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大路上招摇等待着能看见它的狗子们。 「快看快看,那个医生家的人又出来遛狗链子了。」 小区里其他遛狗的主人看不见蒜瓣儿,只能瞧见钟夜甚至还有些费劲地拽着一条狗链,他们窃窃私语道, 「我记得医生也是和这个人年纪相仿的男人吧,他们两个大男人住一起?」 「嗐,你懂什么,这是精神疗法,我估计这个男的是那个医生的病人,肯定是脑子有点问题,咱们离远一点就是了。」 他们的话都落在钟夜耳里,不仅他能听见,蒜瓣儿也能听见,它知道钟夜和江雨落都因为它被人怀疑过是神经病,怏怏地垂下了耳朵。 「汪!」 蒜瓣儿正靠着树干抬起后脚独自抑郁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奔过来一只雪白的比熊,热情地撞了过来,和蒜瓣激情贴贴。 「汪汪汪——!」 蒜瓣儿最初被吓了一跳,可比熊乖巧地拱了拱它的脖子,小爪子在地上弹跳了两下,邀请它一起去草丛里打滚,正中蒜瓣儿下怀,于是它兴高采烈地嗷了两声,钟夜见状帮它解开了狗链,放它和比熊疯了一样地钻入草坪。 「干得漂亮啊波司登!」 躲在楼顶上拿着望远镜观察蒜瓣儿的祁利叉高兴地拍起大腿,看来江雨落一家中最好接近的果然是这只小狗。 波司登幻化成漂亮的比熊犬,没一会儿就捕获了蒜瓣儿的芳心,它让蒜瓣儿靠在自己蓬松的绒毛上,趁蒜瓣儿被它迷得神魂颠倒之时,悄悄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可以用来传音的咒印,有了这道咒印就可以窃听到江雨落家中的动静,肯定很快就能找到钟夜的弱点。 「可恶,要是今天是江雨落本尊来遛狗就好了,」 第61页 祁利叉愤愤地咬着手指甲,怎么看钟夜怎么不爽,「这可恶的钟馗小儿,就会霸占江雨落,等小爷从你们那什么虹图大楼吸够了血……哼!」 被祁利叉疯狂念叨的江雨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高达好心地给他递了张餐巾纸,顺带悄悄搂着他进了卧室。 「怎么了?」 江雨落看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给你看个东西。」 高达悄摸从怀里掏出一帕用软布包着的包裹,江雨落看她一层层拆开来,只见一颗通体银白的蛋赫然出现在高达掌心。 「……你是卵生动物?」 江雨落见高达一副见不得人的悄摸样子,语重心长道,「高达姐,虽然但是,鬼不应该,至少不能……」 「你叽里哌啦的说什么呢?」 「男方是谁,会负责吗?不负责的话我们把钟夜喊上去揍他。」 江雨落拍了拍高达的肩膀,宽慰她道,「你也是个成熟的鬼了,放心孵蛋吧,咱家傍上钟夜后再养一个小孩子的钱还是有的。」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高达直愣愣给了江雨落一拳,「这不是我的崽,该负起责任孵化它的人是你好吗。」 「??」 江雨落大骇,「钟、钟夜的……?可是我们也没做什么啊?你们阴间生物的繁衍方式都是卵生?」 「哎呀不是,你这脑子就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转吗?」 高达把手里那枚蛋塞到江雨落怀里,「这是由加利留给你的『守护神』。」 「一颗蛋?」 江雨落拿着这只白蛋翻来覆去看了一圈,像鹅卵石一样,除了个头大了点儿,和超市里卖的没有什么不同, 「高达,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最近背着我开始看《守护甜心》了?」 「就知道你见识短,」 高达冷哼两声,「由加利说这是她弥留于人间时在某次流星雨后捡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哦,所以说是陨石碎片?」 江雨落眼睛一亮,「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神经病啊你,」 高达赶忙又将蛋抢了回来护在怀里,「这不是陨石,我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魂力,天界陨落的神可能会化作碎石堕入人间,遇到有缘人的话将其孵化孕养,等到它破壳而出,便会化作你的守护灵,是唯一能被普通人类拥有的一种式神。」 「那由加利怎么没把它孵化出来?」 「我和由加利都是死人,这东西是要靠人的阳气才能养活的,所以说,只有你才能成为它的主人。」 高达耐心地给江雨落做解释,毕竟要说服一个无神论者孵蛋养守护灵确实很不容易。 「你故意趁钟夜不在的时候给我,为什么?」 江雨落和钟夜呆一起呆久了,遇到很多事情都被他传染得变得谨慎起来。 「这不是怕他吃醋吗。」 高达吐了吐舌头,阴阳怪气道,「他肯定会说有他保护你就够了,然后帮你把这颗蛋扔进垃圾桶。」 「不至于吧。」 江雨落耸耸肩,「多一个守护灵可以给他省事,他何乐而不为。」 「你啊,你就是不懂男人的心思,而且钟馗在冥府中是和孟婆站一边儿的,孟婆党的人都老讨厌天界的东西了。」 高达点了点江雨落的额头,「而且由加利身上没有邪气,她也没有理由要迫害你。」 「你有时候对地府这些事情了解得很详细嘛。」 江雨落嘆了口气,伸手再度接过这颗守护蛋,甚至比起刚刚,蛋壳上已经微微发热,能够感觉到其中一定有什么唿之欲出的蓬勃气焰。 「小八卦嘛我当然了解了。」 高达不以为意,像个老妈子一样教江雨落如何孵蛋: 「你就把它一直带在身边,按理来说不出一个月守护灵就能破壳,你只要记住别把它打碎,别让它被钟夜发现就行了。」 「什么不让我发现?」 话音未落,钟夜突然抱着蒜瓣儿推门而入,吓得高达一个激灵,撞到了江雨落的胳膊,江雨落一个没拿稳,守护蛋就飞了出去,还是高达拼了老命才用裙子给兜住。 江雨落皮笑肉不笑,简短地给钟夜解释道: 「我的蛋。」 「……?」 钟夜神情复杂地看着江雨落,手上却不耽误地用毛巾给蒜瓣儿擦脚爪爪,擦完的时候他发现了蒜瓣儿毛里藏着的咒印,一弹指就将那法咒解除,拍了一把蒜瓣儿的小肥屁股,让它自己去喝水。 监听咒印被钟夜弹散,楼顶的祁利叉抱着头炸毛: 「什么?他们刚刚说什么??江雨落已经有了钟夜的蛋……?」 波司登同样也满脸不可置信,但他们俩一起听见江雨落亲口说的,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不得了的情报啊。 这消息经由祁利叉和波司登传出,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有关江判的秘密情报在鬼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不得了的秘密——大名鼎鼎的江判,是卵生动物! 「可恶啊啊啊,爷好想知道这蛋究竟是怎么回事!钟夜这个王八蛋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你的咒印!」 祁利叉抱头怒嚎,百思不得其解,那谁都碰不得的江雨落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是哪里来的?」 第62页 公寓内,钟夜认真地洗干净手后坐到沙发上,像审视犯人一样看着高达和江雨落,还有被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上的守护蛋。 「由加利送给江雨落的。」 高达低着头跪在一只沙发靠垫上认错,不敢直视钟夜。 「你觉得这种东西能保护你?」 这次钟夜朝着坐在一旁若无其事喝饮料的江雨落看去,江雨落被他看得发毛,小声道, 「你也检查过了,又不是什么有害的玩意儿。」 「是我没护住你,让你缺胳膊少腿了,还是你呆在我身边没有安全感?」 钟夜嘆了口气,没再追究下去,好在这确实是一颗守护神蛋,如果是什么可能会伤害江雨落的东西,估计高达能被他当场物理超度了。 「他为什么发脾气啊。」 看着钟夜进了客房,江雨落赶忙捧起桌上的蛋,不解地抱怨道。 「我早和你说过他肯定会吃醋的。」 高达撇了撇嘴,站起身来,结果腿下一软,一不小心朝江雨落倒去,又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胳膊,江雨落双手一滑,守护蛋脱手而飞,这次没有那么好运,只听「啪嗒」一声,蛋壳碎了满地。 「……」 江雨落愣住,因为还没开始孵化,蛋里面什么也没有,那股蓬勃的灵力在蛋壳破碎的瞬间便蒸发消失,留在地面上的只有一摊角质。 「不是、我……我觉得我的膝盖是被什么给打了、我不是故意的……」 高达目瞪口呆,她抬头正巧看见靠着门框抱着手的钟夜,就是这个吃醋的臭男人刚刚用什么法术隔空绊倒了她! 「本来还打算今晚煮了吃了的。」 江雨落惋惜地拿来撮箕扫把将蛋壳扫入垃圾桶,高达闻声一连发射一串问号: 「你不是要把它孵化了当守护灵吗?!」 「多危险啊,你看过旧约里描述的守护天使吗,长得和肉球一样,万一这玩意儿长大了特别丑怎么办?」 「可爱的高达女士终于干了一件正事,可喜可贺。」 钟夜展露出胜利的笑意,高达再一次被这狗男人吃起醋来的幼稚给震撼到,合着打从一开始这一家子就她在认真做准备欢迎新成员的加入。 「不用难过,」 钟夜甚至因为心情好,还蹲在高达身边安慰她,「现在这颗蛋不过一堆石头和灵力的混合物,并没有生命迹象,不要太自责。」 高达:「wdnmd」 第34章 大浪淘沙 「不就是颗蛋嘛,高达,别那么伤心,」 江雨落也好心地跑过来安慰她,顺带还把垃圾袋给打包好交到了高达手上,「看你和它感情那么深,它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路就由你来陪它走吧。」 「你根本不在乎我难不难过!你在乎的只有谁去扔垃圾!」 高达直接拆穿江雨落,她知道这小崽子性情不热,没想到居然这么冷淡。 「给我吧。」 他们二人围绕垃圾袋激烈推诿之时,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了袋子,只见钟夜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外套,拎着垃圾袋朝门口走去, 「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什么事?」 江雨落仰着脖子,目光黏在钟夜身上似的一直盯到他出门。 「没什么大事,你乖乖呆在家里。」 钟夜留下一句话后「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将江雨落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词句堵在了喉咙中,高达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嘲笑道:「不得了了,钟老闆背着你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垃圾有人扔就行,谁关心他去干什么。」 江雨落嘟了嘟嘴,起身打开电视,想要久违地看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 「是是是,我们崽看得最透了,哎,音量调大一点。」 电视机屏幕亮起的那瞬间高达眼睛都看直了,她转眼间似乎就忘记了守护蛋的事情,狒狒一样猴到沙发上和江雨落一起看起了电视。 原本播放搞笑脱口秀的黄金时间前些天改播经典家庭矛盾调解节目,看着荧幕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婆婆和媳妇,江雨落不耐地皱起眉,「啧」了一声。 「你也觉得这种伦理栏目不好看对不对?」 高达百无聊赖地大口嚼着新买回来的小熊饼干。 「钟夜能有什么事要处理?」 江雨落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还不愿意告诉我,怎么,背着我见旧情人吗?怕我嘲笑他还不成?」 「纠正你一下,」 高达看他这副分明在意至极又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觉得好玩,打趣道,「你俩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所以他就算有情人,也不能叫『旧情人』。」 「那他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这不是诈骗吗。」 江雨落越想越觉得不对味,钟夜的任务就是保护他的性命,平时把他看得那么紧,怎么今天突然主动离开,难不成是产生了怠工情绪,不想再呆在自己身边,要悄悄走人了……? 电视节目变得愈发味同嚼蜡,江雨落一阵胡思乱想后「唰」地站起身来,拎起外套抓着手机就要出门。 「喂!江雨落?你等等我!」 高达见状疯狂给蒜瓣儿使眼色,蒜瓣儿一口叼起挂在墙上的天珠,趁江雨落换鞋子的时候丢入了他的大衣口袋。 「带上稳重可靠的高达姐吧,」 第63页 高达朝着准备把天珠掏出来的江雨落抛了个眉眼,「大晚上的,钟夜又不在身边,碰到恶鬼了姐姐还能保护你。」 「好,」 江雨落思忖片刻,带着高达出门,「如果真遇到了什么邪祟就拿你挡刀。」 高达:「??」 他们一人一鬼风风火火地一直追到垃圾回收处都没有找到钟夜,江雨落看到这里的垃圾桶就想起钟夜派无头鬼影吓唬他的事,一时间更加生气,要不是高达拦着,恐怕已经把钟夜的爱车小电驴给骑到修车厂当废铁给卖了。 「报告!」 高达盯着垃圾桶看半天,突然发现了什么,贼眉鼠眼地戳了戳江雨落,「钟夜他不会垃圾分类!」 「好一个『忠良玉』,」 江雨落嘲讽道,「连垃圾分类都不会,他怎么当的鬼官?阴间不需要环保的吗?」 「阴间有专门负责分拣垃圾的鬼差。」 说曹操曹操到,江雨落和高达正悄悄说钟夜坏话的时候,这尊鬼神静悄悄地出现在了他俩身后,吓得他们人丢了魂鬼丢了壳。 「你事办完了?」 江雨落很快平復下来,装作冷淡道,「我正巧下来遛高达,她和狗挺像的,一段时间不遛在屋里就会憋疯。」 三番五次被出卖的高达欲哭无泪,但寄人篱下,她只能苦兮兮道,「……他说得对。」 「我留在你手指上的那道痕迹无论何时都能保护你,至少比高达有用,所以晚上出门找我的话,其实不用带上她。」 钟夜淡淡拆穿了江雨落刚刚随口撒的小谎,「而且我不会离开的,你下次记得把鞋带系好。」 「你懂什么,不繫鞋带是明天即将流行起来的时尚。」 江雨落面不改色,就算被拆穿,只要自己绷住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摔不死你。」 钟夜轻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去帮他系了个……系了个难看的死结。 江雨落有一瞬间失语,原本微微动容的心绪瞬间被那只死结给浇了个死灰不復燃,他忍住想直接给钟夜来一脚的冲动,「这是毁在你钟老闆手里的第二双鞋。」 「我怎么不记得还有第一双?」 「鬼媒婆那次,拜你所赐直接化成灰了。」 「那不算我的。」 钟夜一本正经道,「你的鞋和你的安危相比,还是你比较重要。」 「那我可真是谢你抬爱。」 江雨落皮笑肉不笑,话锋一转,呵呵道,「刚刚你办什么事去了?」 一旁一直插不进话的高达疯狂腹诽:你果然非常在意! 「之前有人在蒜瓣儿身上下了符咒,说明你又被盯上了,并且那东西已经找到了这里。」 钟夜并没打算隐瞒,让江雨落知道他的头时刻挂在裤腰带上才能让这傢伙对周围时刻保持警惕,「刚刚我顺着留下的气息追,在另一栋楼楼顶找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意思?」 「这次来的东西,至少是鬼王级别的。」 「比你官大,还是官小?」 每一次江雨落睁着无辜的眼睛真诚地问出这种问题时,钟夜心里想揍他和想摸摸他脑袋的冲动就会激烈打起架来。 「鬼王属于贵胄,直接归属阎王座下,与普通官宦不同。权力虽然不大,但能力必然不同寻常。」 虽然想揍江雨落的念头暂时占了上风,但钟夜依旧习惯性地耐着性子给这小白痴做解释,「官宦之中与鬼王们交往较多的是首判,我几乎不与他们来往,所以并不了解。一般而言,鬼王现世都会伴随灾异,绝非小事。」 「灾异?」 江雨落怀疑道,「我们这块风水宝地往前推个一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地震旱涝,难道鬼王强大到能够改变地质或者气候?」 「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自然灾害才叫灾异,比如百鬼夜行,也可以称为灾异。」 「那你觉得,咱们公司大楼里人人血流不止,算不算灾异?」 江雨落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脑迴路清奇,能将这两件事联繫起来,没个十年脑血栓的话就只能用想像力丰富如他来解释了,然而他话音未落,面前突然一声巨响,伴随着邪风唿啸,腥气四溢,眼花缭乱之中江雨落只能感觉到钟夜紧紧拉着他的手。 「真聪明啊,江雨落!」 浓雾散去,祁利叉骑在巨大的魂犬身上,抱着手得意洋洋地看着江雨落,「只有小爷这种旷世奇才,才想得出用人类无用的血创造出就算是钟馗和你也无法反抗的法阵。」 「陈莫海?」 江雨落心道好嘛,又疯一个,他们身边的男人好像就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只不过陈莫海目测比钟夜病得更重,明明喘口气都像要发生一场腥风血雨,可他怎么就从这傢伙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快来夸夸我」的意思? 「你果然是忘了小爷我!不然怎么可能对我视而不见,」 祁利叉无视江雨落看病人似的眼神,自说自话道,「没关系,小爷的法阵就是为了帮你恢復记忆,认清你身旁的敌人而设计!」 「陈莫海被鬼上身了?」 江雨落躲到钟夜身后,小声询问。 「嗯,上他身的恐怕就是那位纠缠你……纠缠我的一个小弟已久的鬼王,祁利叉。」 钟夜一手紧抓着江雨落,另一手已经暗暗召唤出能够潜伏在阴风中的镰鼬,但是很奇怪,他并没有从祁利叉身上感受到杀意,或者说祁利叉和江判的关系本身就很奇怪,与其说是交恶,更像是祁利叉单方面视江雨落为宿敌,而江雨落压根没正眼瞧过他。 第64页 「那你准备揍他吗?」 「我想尽量避免和他开战。」 「你打不过他??」 「不是,」 钟夜摇了摇头,「把他揍得太惨的话,他会去阎王殿下那里哭鼻子,闹得不好看。」 江雨落:「……」 「钟馗小儿你少在江雨落面前污衊我!小爷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祁利叉咬牙切齿,越看钟夜越不顺眼……不过没关系,等江雨落记忆恢復,不用他动手,江雨落自然会暴揍钟夜。他从波司登背上跳下,于半空中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落地之时掌痕与地面上若隐若现的咒文相重合,眨眼间地动山摇,血光没月,整个小区居然都在巨大的血色法阵之中。 「浪淘沙!」 祁利叉一字一顿发动咒文,钟夜的风刃紧随而上,将挡在祁利叉面前的波司登瞬间削成一只无毛狗,这名为「浪淘沙」的法阵过于奇怪,他不仅从未听说过,并且到现在都没有感受到法阵的杀伤力。 镰鼬如同镣铐,在漆黑之中唰唰作响,打在祁利叉脚边就是一道深深的裂痕,波司登在钟夜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眼看钟夜就要掐住祁利叉的衣领,只见祁利叉邪笑一声,抬起手指了指一直站在钟夜身后没有作声的江雨落: 「嘿嘿,江判……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 钟夜一把丢开祁利叉,转身接住失去意识即将倒地的江雨落,只听见祁利叉森然一笑: 「我说,真正的江雨落就要回来了。」 第35章 江判的质问 「我看你是欠揍。」 钟夜直直一拳朝祁利叉打去,若不是波司登及时闪现替他捱了这一下,恐怕就不止被揍出鼻血这么简单了。 「疼死小爷了!」 祁利叉捂着鼻子连连向后退去,钟夜揽住昏迷不醒的江雨落,手指点光,蕴藏着法力的一指重重落向江雨落脖颈上刺眼的符咒痕迹,想要掐断祁利叉的阵法。 「没用的钟馗!这可是鬼王符咒,除了阎王大人谁也无法撼动!」 「那我就揍到你主动解除。」 钟夜沉声道。 高达想帮钟夜接住江雨落,免得他打架时手里还得抱一个累赘,没成想钟夜丝毫不领情,直接开了一方结界将祁利叉拖入其中,也将包括高达在内的其他东西都阻隔在外。 作为鬼王的祁利叉体内流淌着上古冥界之王的血,生于阴间的万物都必须臣服于此等血脉,这也是老阎王虽然年迈却依然能够统领冥界,驱使百鬼的原因。 被孟舟怜养大的钟夜不像其他鬼魄那般惧怕阎王血脉,但祁利叉的这个古怪符咒让他十分在意,符咒之中不仅没有杀意,甚至让人摸不清楚它属于何种功用,为什么祁利叉敢笃定说江判要回来了? 「揍我?虽然你威名远扬,但小爷不一定打不过你!」 抱着要在江雨落面前一展雄风的愿望,祁利叉双手握拳与波司登摆出应战的架势,同时歪了歪脖子,挑衅地看着钟夜: 「要是把这副人类身体打坏了,不知你会受到什么惩罚?」 「虽然我并不在乎这个人类的死活,甚至也想连他一起揍,」 钟夜话音未落,原地却已只剩残影,祁利叉和波司登都来不及反应,他便已经出现在身后,一指点向祁利叉的脑门动用言灵之术: 「九灵交度,三五相推——破!」 「什么?!」 祁利叉哀嚎一声,顿觉灵肉分离,仿佛钟夜轻轻这一指将他的灵魂震碎了一般痛苦不已,波司登要咬向钟夜,被他一脚踹开,再抬眼时只见陈莫海直愣愣地躺在地上。 「主人!」 波司登喀出一口血,震惊地看着被打出陈莫海体外的祁利叉,鬼王的伪装在钟夜面前悉数被瓦解,跌坐在地上的祁利叉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一个少年郎。 「疼死小爷了!」 祁利叉揉了揉额头,不甘示弱,一个后滚翻挺起身来,利爪朝钟夜狠狠挥去,可惜扑了个大空。 「看你的年纪,应该在墨海堂里上学才对。」 钟夜抓住他的手腕一膝盖直接将他顶趴在地,「逃学闯入人间,不怕被白煞知道了打你手板心么?」 「打手板心是你们那时候流行的惩罚,你落时了!」 祁利叉半边脸被逞在地上也依旧嘴硬,「我们现在流行抄书!」 「管你流行什么,把这个咒阵给我停了。」 「我不要!」 「哪怕我拔光你那只魂犬的毛?」 钟夜说着已经腾出一只手,波司登像是被他隔空掐住了后颈皮,挣扎着被他举起到半空,无助地扑腾着四肢。 躲在家里阳台上的蒜瓣儿隔着窗户目睹这一切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能惹钟夜不高兴。 「嗷呜呜……呜」 「波司登!!钟夜你有种沖我来,打我的狗算什么本事?」 听到波司登痛苦的呜咽声,祁利叉心疼不已,可他无论如何使劲也扳动不了钟夜分毫,只能大声控诉, 「你果然对江雨落图谋不轨,一肚子坏水!不然你为什么不愿意他恢復记忆?!」 「他现在一具人类的身体,你强行让他想起几百年的事情,脑子不坏掉才怪。」 「……啊!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第65页 祁利叉被钟夜一句话点醒,他震惊地愣了半天神,突然眼眶子里就有了泪光,「可、可小爷不会解除啊,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江雨落因为你的胡闹出了什么岔子,」 钟夜拎起祁利叉的衣领,「他坏成什么样,我就把你揍到什么样。」 「你快想想办法啊?你不是钟馗么,该你想办法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利用我谋害江雨落?钟馗,你好恶毒的心!」 祁利叉疯狂甩锅,钟夜看他这副模样典型一个被宠坏的熊崽子,决定抬起拳头送给他一击来自成年人的毒打,磨一磨他这臭脾气。 「钟馗你下手试试看……救命啊!」 祁利叉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听说钟夜能徒手打碎阎王殿那半米厚的铜门,这一拳要是打在自己身上……他肯定得哭个三天三夜而且肿得像猪头。 然而想像中的铁拳并没有到来,半晌,祁利叉试探性地睁开眼,只见两三只薄如蝉翼的纸鸢挡在他面前,挡住了钟夜的拳风。 「江、江判……!」 祁利叉喜笑颜开,然而恢復意识背对着他的江雨落很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脚,看着钟夜缓缓道, 「祁利叉是阎王殿下座下的一条好狗,钟大人若是打伤了他,可得给我添不少麻烦。」 「……是你。」 钟夜微微皱起眉,面前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总是带着挑衅又好看的笑意,纯良得像是一只迷了路的小鹿,可眼底却藏着谁也看不透的算计和杀机。 「什么意思?」 江雨落抬起下巴,摆出他惯有的一副不屑神色,「否则还能是谁,嗯?」 「哼,傻了吧!」 祁利叉狗仗人势,哪怕被江雨落踩在脚底下也不忘朝着钟夜耀武扬威,「你完蛋了!想想你乘人之危对江雨落做的那些事吧,死刑!」 江雨落带着疑惑地看了眼祁利叉,向钟夜问道,「这小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祁利叉:「??」 只见江雨落环顾一圈,少许有些发懵,「我们是被什么鬼祟拉入了人间么,为什么会和你们两个完蛋玩意儿一起。」 「你、你自己掉入冥河流落到人间的啊,你忘记了?」 祁利叉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雨落,连带着钟夜的头顶上也冒出了几个问号。 「笑话,」 江雨落抱起手来,终于正眼瞧了瞧地上的祁利叉,「几年脑血栓啊,能掉进冥河里去?说起来几天不见,你好像老了不少?」 「钟、钟馗……我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祁利叉颤颤巍巍道,「我画错了阵法,此阵并非『召回』阵,而是『传送』阵。」 「什么意思?」 钟夜听到祁利叉此言,脑海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想。 祁利叉咽了咽唾沫,不好意思道,「我好像让十年前的江雨落和现在的江雨落灵魂互换了……」 「……」 钟夜差点没直接下手锤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王,十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年前首判考试刚刚结束不久,正是江雨落开始堕落成性,和他交恶的时候。 「谁能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十年后我变成了人类?」 江雨落看着自己脖颈上正发着红光的咒印若有所思,基本能确定祁利叉并没有在说谎,也就是说,他被传送到了未来,还和钟夜祁利叉厮混在一起? 「你还是不要知……」 「对啊!你记住了,你会因为醉酒掉入冥……呜啊!!」 祁利叉抢在钟夜面前想要提醒江雨落掉入冥河一事,这样就可以避免他流落人间失去记忆,然而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耳畔电闪雷鸣,从半空中降下一道势不可挡的闪电,当即将祁利叉噼了个焦烟滚滚。 「做出可能会大幅改变歷史的事情有违天道,下一次估计直接就把你噼死了。」 及时躲在远处未被波及的钟夜好心提醒祁利叉,和他异常同步也躲远了江雨落难得贊同地点了点头。 「那咋办啊?」 祁利叉一说话就是满口黑烟,波司登看不下去,拿白毛尾巴包裹住他帮他擦去身上的焦灰。 「解铃还须繫铃人,你最好三天之内再画出一个作用相反的传送阵,将他们调转回去。」 钟夜说着还挥了挥拳头,威胁祁利叉如果办不好就揍死他。 同时他也有一丝庆幸,好在江雨落不是真的恢復了记忆,不然可不得又羞又愤地拿刀追着他砍个三条街。 「江判,被传送过来前,你原本是要做什么的?」 担心只有人类记忆的江雨落突然被送到了地府那水深火热之中无法应酬,钟夜收拾完祁利叉看向站在一旁很快接受了这一切的江雨落。 来自十年前的江雨落神色张扬,但那双鹿瞳中已然多了一层淡淡的灰翳,钟夜不禁抱有一丝怀疑,他当真是享受奢靡,自甘堕落的吗。 「去殿上骂你,」 江雨落直言不讳,「摺子我都写好了,还和同事们说,不骂你个狗血淋头我就不姓江。」 钟夜:「……」 「比起这个,我更想问问你,」 江雨落往前走了两步,逼到钟夜面前,抬起了手,「我无名指上的这个长得很像戒指的牙印,是你留下的吧?」 第66页 第36章 被迫造反的钟夜 「是……」 钟夜想要解释,但一想到如果告诉江雨落这是为了保护他才留下的,依他的脾气肯定会说「笑话,我江雨落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保护」之类的话,钟夜默声嘆了口气,正想着该怎么委婉地告诉江雨落他现在是个菜鸡的时候,江雨落转了个方向,朝着月亮伸出手去细细观察自己指节上的牙印,冷嗤了一声: 「没想到我竟有荣幸能得到传说中驱鬼辟邪的钟馗印记,只不过,你这印记好像屁用都没有,连区区祁利叉的印咒都防不住,别只是个摆设吧。」 「本就没打算用来防他。」 钟夜瞥了一眼被江雨落踹翻在地的祁利叉,这小崽子被他们二人句句扎心的话激起斗志,不服气地翻起身来,露出尖锐的小虎牙嚣张地看着江雨落: 「管他三七二十一,江雨落,你先和小爷打一架!要是打赢了,你就辞职跟我归隐,别搁阎王殿跟钟馗那木头耗着……餵?!你不讲武德!」 祁利叉话没说完,江雨落甚至懒得看他,靠着体内留存的少量法力驱使着起初召唤的那几只纸鸢,风驰电掣地掀翻了祁利叉。 「你既是阎王殿下的『眼』,就该一心向他,而不是天天算计要如何劝我辞职。」 江雨落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祁利叉。祁利叉因为具有强大的通灵能力,能够与山海林木间的几乎任何生灵共感,因此成为了阎王监视众鬼的「眼线」,几乎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江雨落醉酒留宿钟夜府也是他通过飞鸟的眼睛看到的。 「不公平!你和钟馗两个人一起欺负我,你们二打一我才打不过的!有本事让钟夜撤了这结界,我们重新决一胜负!」 祁利叉干脆赖在地上打起滚来耍赖,江雨落看着心烦,抬起腿来要再给他一脚: 「我和他?可笑,要不是你如此聒噪,我早就先把他给收拾了。」 「骗人!你俩好着呢!那晚上你喝醉了我亲眼看见你和他……唔!」 这次江雨落是真的下了狠手,他一掌掐住祁利叉的脖颈,掐得他说不出来话,一旁的波司登想要上前营救主人,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钟夜的束缚。 「小鬼王,我再提醒你一遍,」 江雨落微微勾了勾唇,眼里酝酿的是一潭不见月影的墨,摄人心魄,却又荆棘丛生,「你是『眼』,而不是『嘴』。」 「呜呜、唔……」 祁利叉差点被他掐出眼泪,惊恐却又无法逃离和江雨落的对视,瞳眸中倒映出祁利叉挣扎的模样,江雨落依旧是一副无辜纯澈的表情,他竖起食指立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可以帮你把它撕烂。」 「呜呜呜救、救命……!」 祁利叉无法喘息,本能地向波司登投去求助的目光,此前他虽然一直缠着江雨落打架,但江雨落从来没有对他下过重手,这次是真的激怒他了……体内的鬼王血脉可以束缚鬼官对他造成伤害,可脖颈上迸发的金光已经将江雨落的手掌灼伤流血,江雨落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顿道, 「听懂了么?」 「够了。」 在祁利叉被他掐昏过去之前,钟夜出手捏住江雨落的手腕,使劲逼他松开手,「还要靠他绘制逆回符咒,你掐死他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不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么,」 江雨落挥开钟夜的手,自己握着被钟夜捏疼的腕骨,「巴不得我死的人难道会少的了你?」 「……」 钟夜和像吃了火药一样的他无法正常交流,但和人类江雨落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后,他似乎能够看得懂江判的一些小动作,那些和他说的恶毒话语南辕北辙的小动作。比如此时,看起来像一只立刺的刺猬,发抖的睫毛和紧咬的下唇无一不展现着江雨落的不安,甚至还有几分孤零零的落寞。 日思夜想觉得该杀该抓该被报復的人此刻出现在面前,并且任性地摆着一张臭脸,钟夜想,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趁着江雨落有记忆而手无缚鸡之力时把他绑起来严刑拷打,必然能问出有关桥墩和陈莫地狱的真相。这么计划着,钟夜抬起眼,摆出一副可以称得上是阴沉的神色,开口道: 「人类的身体受了伤癒合很慢,手拿来我看看。」 江雨落愣了一下,他总觉得钟夜刚刚那冷淡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应该更加吓人才对,但倔强如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伤口展现给自己的死对头?江雨落哼了一声,把流血的手藏到身后, 「不需要。」 「别耍性子。」 钟夜不容他抵抗,上前去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像捉小鸡一样握住他的手指,摊开江雨落的手掌心要查看伤势。 作为人类的江雨落或许感受不到,但和钟夜多次交手,打了无数个平手,深知他力气有多么大的江判深深地被钟夜这一系列看似强硬实则可以用「轻柔」来形容的动作给震撼到了。 「哼!小爷我终于伤到江雨落了,看到了没?爷的实力不容小觑!」 刚刚差点被掐死的祁利叉这会儿缓过劲来,人傻胆子大地继续叫嚣道,「要是波司登没有被钟夜打伤,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唔!」 钟夜一胳膊肘把祁利叉拐晕过去,避免了这小崽子因为吵闹而再次被江雨落给掐熄火的事情发生,这次波司登没有反抗,而是表现了贊同,默默地叼起自家傻孩子蹲到了一旁,狗如其名,做一只非常乖巧贴心的小羽绒服。 第67页 「你不知道疼的吗?」 处理完祁利叉,钟夜捏起江雨落的掌心,只见一片血肉模煳,刚刚不止是祁利叉,连钟夜都被江雨落那副模样略微吓到,更让他感到烦躁的是,江雨落的反应说明他不仅没有忘记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甚至还不愿承认。 「钟夜,你是疯了吧?」 江雨落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来,「昨天和我打架的时候还处处下狠手,怎么,这短短十年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变成这副婆婆妈妈的草包样?」 「你现在打不过我,我不想乘人之危。」 钟夜淡淡陈述。 「我需要你来可怜吗?」 江雨落抬手就是三只削铁如泥的纸鸢,毫不客气地朝钟夜刮去,只可惜他现在的法力实在过于薄弱,钟夜轻轻一挥,那三张可怜的剪纸便飘飘零坠入了他脚下的泥土之中。 「你这……」 江雨落一句辱骂的词句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觉得后脑一抽,直直栽向钟夜,因为法力耗尽而陷入了沉眠。 钟夜稳稳地接住他,看了眼波司登示意让它叼起祁利叉跟上,筑起的结界被从内部解开,趴在外面目睹全程的高达担忧地飘来朝着昏迷的江雨落一顿全方位观察。 「没、没想到我们崽、居然是、是那位……」 「你去看紧那只狗和那个臭小子,你的崽能不能安全回来全靠他了。」 钟夜安排好高达,目光扫过她鼓起的口袋时微微一顿,高达似乎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连忙飘向波司登, 「你这狗太大了进不了我们家的,你看能不能变小一点?」 波司登作为「战俘」只能乖乖听话,尾巴一摇就变成了蒜瓣儿的梦中月心上狗——一只漂亮的白色比熊。 「钟、钟老闆,你说我们那一问三不知的笨崽回到过去会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 高达放心不下,跟在钟夜身后说出疑虑。 「有我在,不会的。」 钟夜嘆了口气,反正出事了也是祁利叉担着,再说,他相信十年前的自己应当不会把江雨落如何。 被寄挂的江雨落一个激灵,在冥界中最为奢华的一栋府邸——江判之府中醒来。 尚不知道自己被传送到了十年前,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周诡异的陈设,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就是陈莫海那个疯子好像展开了一个什么法咒。 所以他是被那个法咒拖入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空间吗? 「江大人,您醒了?」 屋外候着的奴僕端着洗脸用的铜盆推门而入,看江雨落难得起床时不是一张臭脸,顿时松了口气,伺候他更衣洗漱。 接受能力极强的无神论者江雨落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非常平静地接受了从刚刚起床到被收拾得人模人样,穿着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正规官服,被扶上神轿送往阎王殿上班的一系列过程。 直到他下车看着阎王殿的牌匾,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梦到过此处,便站在正门前努力思考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是是被什么鬼王妖怪拉入了幻境,为什么半天没见人来杀他?如果说是在做梦,可他坐在神轿里时悄悄把手背都掐红了也没见醒来。 正在此时,钟馗孟婆党的几个鬼官跟随着钟夜一起上班,乌泱泱的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着等会儿在殿上该如何应对江判的挑唆,突然发觉那个可恶的江判正挡在殿门前。 「这、这不是江判吗?」 「是啊,难不成江判狂妄至此,专门等着我们要来挑衅?」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十年前的钟夜轻咳了一声让他们嘘声,独自走上前去, 「江雨落。」 那时他声音清亮,尚不知仕海深浅,短短三个字竟让江雨落莫名地悸了心思,只见江雨落转过身来,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一样满眼充满希望: 「钟老闆,可算找到你了。」 十年前的钟夜:「?」 身后一众鬼官:「???江判疯了!」 殿内闻声赶来的老阎王:「大胆!钟夜你要造我的反?!」 第37章 江雨落的大哥 「看来江判是成天酗酒喝坏了脑袋,年纪轻轻变成了傻子,」 跟在钟夜身后的城隍鬼官指着江雨落的鼻子骂道,「要我说反正你也德不配位,不如赶快和阎王殿下交了辞呈,别在这殿上丢人现眼了。」 这位城隍鬼官自小读圣贤书,以实现地府的河清海晏为人生目标,忧国忧民,嫉恶如仇,最是看不起江雨落这种靠走后门做大官还成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小伙子。 要是平时江判听了这种话,肯定会立马反过来和他对骂个三天三夜,可江雨落只是眨了眨眼,还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他。 「怎么?江判好大的架子,连下官的谏言都装作听不见了吗?」 城隍鬼官的眉毛跳了跳,不知为何,江判虽然屁话都还没说,他怎么就开始底气不足了呢。 「进了阎王殿,无论年龄和品格,他就是该受万鬼敬拜的首判,」 眼见城隍鬼官还想趁江判不还嘴的时候骂上两句,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钟夜拦下了他,「你若有谏言,可以递折予阎王殿下,不可以下犯上,辱骂同僚。」 「……是,钟大人所言极是。」 城隍鬼官抽了抽嘴角,被钟夜一语劝得冷静下来,虽然今天江判不知为何有些痴傻,但那小子最大的靠山老阎王可是也在,他如果再说多了,只会惹阎王殿下不悦。 第68页 「没想到你说话在地府里还挺管用的。」 江雨落像往常一样揶揄道,顺手拍了拍钟夜的肩膀,凑到他面前眨巴着眼睛,「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嫩了?」 「江雨落你在做什么!」 钟夜本能地扫开了他的手,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两步,十年前的钟夜穿着地府官服,身形修长,墨发高束,这时的他还不能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如同冰湖一样的眼中,匆忙之中甚至能看见他微微发烫髮红的耳颊。 江雨落觉得自己脑子坏了,面对此刻穿着夸张剧服,碰一下就能弹出去好远,眼睛水灵水灵泛着灵气的钟夜,他居然觉得有一丝……可爱? 「我看江判别是真的疯了……他居然去拍钟大人的肩膀,还想和钟大人咬耳朵?!」 「不可能吧,是不是江判新研究了什么术法,在给钟大人下降头啊?」 前来上班的鬼官越来越多,被江雨落和钟夜堵在门口,都揣着手伸长脖子看起热闹,连老阎王都悄悄混入其中,满目慈爱地看着他俩胡闹。 「何事如此吵闹,耽误了殿下升堂。」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殿前祥和的看热闹环境,有些鬼官听闻此声直接缩起脖子,连江雨落都觉得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黑煞大人,」 在场的不怕阴森森黑煞的也就只有钟夜,他颔了下首,已经从刚刚的慌张羞赧中恢復了过来,淡淡解释道, 「他们只是在和江判打招唿,并无喧闹之意。」 「如此最好,」 黑煞眯起眼笑了笑,拍了拍江雨落的肩膀,「看到百判之首与各位鬼官关系甚好,我想殿下也会觉得宽心。」 「那是自然,年轻人,和气些好,整天吵来吵去吵得我脑壳都疼。」 老阎王慈眉善目地笑了笑,招唿群鬼进殿开会,钟夜瞥了一眼江雨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其他鬼官们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都小心地避开江雨落,生怕江判脑子突然转过弯来了要杀他们灭口。 而江雨落则在他的小脑瓜子里细细打着小算盘,没听错的话,刚刚那个黑乎乎的跳大神的喊他「百判之首」,也就是之前钟夜口中提到过的那位首判,而钟夜现在一副和自己不熟的样子,结合此前他看过的鬼怪小说,江雨落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一定是掉入了什么幻境,他要做的就是唤醒失忆的钟夜,并且找到出口。 做了一番打算后,江雨落突然出手,其速度之快态度之果决无人能挡,于是只见正目往前走的钟夜突然顿住了——在地府百官的注视之下,江雨落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并且笑得十分乖巧: 「嗨,大哥。」 钟夜大骇。 群鬼顿时炸开了锅,不少下巴都直直磕到了地上,连黑煞也是顿了顿,略带疑惑地看着江雨落。 缓缓赶来的白煞:「煳涂!怎么能当着阎王殿下的面儿结党勾结!」 「没事儿,没事儿,年轻人嘛,」 老阎王呵呵笑道,招了招手让白煞把耳朵凑过来,小声道,「你等会儿去请一趟孟婆,让他来看看我们江雨落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大人,哪儿有那么蠢的鬼会往判官身上附身啊?」 「那他又没磕着又没碰着的,怎么会就突然傻了的?」 老阎王轻轻拍了拍桌子,「让你去你就快去,孟舟怜精通医术,也能顺便给江雨落看看脑子。」 「……是,下官这就去。」 白煞嘆了口气,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眯着眼的黑煞,应该不会是这傢伙搞的鬼吧? 「哎,你记得悄悄去,别让江雨落知道我们怀疑他痴傻了,这孩子自尊心强着呢。」 老阎王不放心地叮嘱道。 殿前被江雨落死死拽住衣角的钟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想一掌把江雨落掀飞出去,但看着江雨落那双漂亮无垢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是下不去手。 可恶,江判果然一人千面,喜欢玩弄人心,说不定这会儿在心里笑话他呢……钟夜咬着牙想道,千万不能着了江雨落的道儿,对付他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善心,就该狠狠地甩开他,没错,狠狠地甩开! 半晌,钟夜支支吾吾憋出了一句话: 「我不是你大哥……」 「可是你亲口和我……喔,我知道了,」 江雨落机灵地挑了挑眉,凑到钟夜旁边,几乎是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差点让人误会我们结党营私,我知道,要瞒着他们对不对?」 钟夜:「……?」 「放心吧大哥,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江雨落字字铿锵地做出保证,如果钟夜早知有这么一天,十年后的他肯定不会为了口头上占个便宜而去骗江雨落大名鼎鼎的首判是自己的小弟的。 阎王殿高级公务员们的一天在江雨落惹出的一个又一个惊悚笑话中开始,进入内殿前众鬼嘻嘻哈哈,连带着老阎王都跟着热闹,可内殿的大门一关,四壁的幽冥青灯燃起的那一瞬,江雨落便直观地感受到了鬼官威严,阴森恐邪。 虽然他本应该是其中最让鬼惹不起的那位。 「江判啊,」 老阎王坐在高堂之上,看着站在钟夜身后的江雨落,无奈道,「你的位置在那儿呢。」 第69页 「啊?」 江雨落探出头看,发现老阎王指的是最前头的位置,旁边就是长得非常吓人的牛头马面,连忙摆手道, 「我就站这儿吧,和钟夜站一起挺好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 钟夜小声咬牙切齿道,「你还讲不讲规矩了?」 「大哥就是最大的规矩,我当然要跟着大哥混。」 江雨落耸了耸肩,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钟夜的衣角,表示绝对不愿意挪窝。 「你……!」 钟夜被他气到面色发青,想揍他一顿却又无法下手——他俩虽然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但每一次如果不是江雨落率先出手,钟夜是绝不会对他动手的。 老阎王鲜少见到钟夜有如此丰富的表情,心里觉得有趣,便默许了江雨落的任性。 其他鬼官忍着惊诧或是笑意,逐一向老阎王汇报了工作进度,讨论要解决的问题,江雨落就站在一旁像在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仿佛那些阴阳怪气和老阎王抱怨他的话都和他无关似的。 「说起来,今日是正月初五,」 杂琐事宜处理完后,老阎王点了点桌面,其他鬼官都悄悄看向江雨落,感受到这些不同寻常的目光,江雨落疑惑地抬起头。 「又是陈莫地狱的惩罚之日,江判你既负责降罚,今日下班后便不要再饮酒。」 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迫于老阎王慈爱却又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江雨落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一直到下班,江雨落都在低头琢磨老阎王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该干些什么事情才能煳弄过去。 「你该松开我了。」 钟夜语气阴沉,陈莫地狱总能将他心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对江雨落的些许好感摧毁殆尽。 「那么凶干什么……」 江雨落松开手,思索片刻后悄悄跟上了钟夜,他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土生土长的钟天师肯定什么都知道,这个时候只要抱紧钟夜的大腿就好了呀。 「喂,钟夜……不是,大哥!」 江雨落屁颠屁颠地追上他,谄媚一笑,「如果你晚上不忙的话,介不介意和我一起去一趟那个什么陈莫地狱?」 「……」 钟夜凝眉,他用法术确认了好几次,面前站着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江判江雨落,可是整天防着别人探查陈莫地狱都来不及,江判怎么会主动邀请他……难不成这傢伙良心发现,决定向他坦白什么? 「去不去?」 江雨落看钟夜没有直接拒绝,觉得有戏。 「去。」 钟夜淡淡开口,同时念下言灵咒语,只见一道金色的细绳若隐若现地牵连在他和江雨落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 「地狱危险,防止你和我走散。」 钟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其实这就是一道锁链,为了防止江雨落突然变卦跑路。 「喔,大哥想的真周全。」 江雨落抬手,对自己腕上的金锁很是满意,早上他醒来之时发现手指上的钟馗印记不见之后还有些慌神,这不就来了一道新的保护咒嘛。 在钟夜的牵引下,江雨落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归他管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地狱入口,熊熊鬼火组成的屏障之中有一道符咒一样的锁。 「我来开?」 「嗯。」 江雨落看钟夜一言不发地等着自己开门,尴尬地笑了笑,他哪知道什么开门的咒语,只能依照直觉拿手指按照屏障上的符咒画了一道。 霎时间鬼火泯灭,狱门洞开。 出入符咒落笔成形的那一刻,江雨落能够明显感受到钟夜视线中的急切和紧张。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道符咒和之前要教自己画符时,钟夜拿来说是可以测他法力多少的咒文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根本不是要测他的法力,而是从他手里骗走了钥匙。 第38章 陈莫地狱 「小心脚下。」 钟夜走在前面,默许江雨落拽着他走,陈莫地狱之中四处皆是岩浆烈焰,刀锯如林,雷声交飞,第十八层地狱之下便是往生深渊,布满了难以被超度的阴邪诅咒,邪气至极。 「钟天师,」 江雨落盯着脚下,生怕被突然长出来的利刃刺破腿脚,「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变成人类?」 「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钟夜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问题,「如果你变成人类,这些被你枉判入地狱的冤魂一定会直接把你撕得四分五裂。」 「那你会去救我吗?」 「……」 钟夜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地府里随便找一个人拉着问,我保证,他们的回答一定都是『钟夜赶去给你补一刀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救你?』。」 「所以我问的是你,我不要别人的答案。」 「江雨落,你知道即将被你降罚的人是谁吗,是我爹,」 钟夜再次迴避了江雨落的问题,「你觉得我的回答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爹?」 江雨落愣了愣,钟夜这个骗子,说什么江判是他的小弟,简直满嘴跑火车,早知道他们之间有这种杀爹的仇怨,他说什么也不敢脑子一热喊他一声「大哥」啊。 「城隍鬼官说得没错,你的脑子的确是被酒泡坏了。」 第70页 钟夜面色不善,江雨落明知这是他的痛处,却还像傻子似的一个劲地勐戳,在他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挑衅一样。 「你就当我是的吧,」 江雨落深知钟夜这副表情就是不开心了,之前陈莫海请吃饭他答应时,钟夜就是这个样子,考虑到现在的钟夜身上似乎并未背负要护他性命的任务,江雨落决定要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千万别惹恼了这位大腿。 「那你想见见你爹吗?要不然我给你打个掩护,你和他老人家再唠两句?」 「他的灵魂早就被你破散,地狱里留下的不过是碎片一样的乱魄而已,」 钟夜冷冷道,「能弥留在此处的东西既没有记忆也没有理性,有的只是执念和冤屈。」 「你别说了,我害怕。」 江雨落打了个寒颤,钟夜觉得他莫名其妙。 二人越走越深,四周的红光已经开始暗得发黑,呲呲传来灼烫的炙烤声,毒气濛濛,霹雳起伏,江雨落习惯性地往钟夜身边缩去,钟夜皱了皱眉,但并未呵斥他。 走到路的尽头之时,钟夜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奉命降罚的人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像一个白痴一样什么都等着我来做?」 「实话告诉你吧,」 江雨落心想让他开个门他还能煳弄,这什么降罚他是真的不会啊,「其实昨晚上我起夜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床头柜,有点失去记忆。」 「别胡闹了,」 钟夜简直没眼看他,「你的卧房中根本没有床头柜。」 「……这样吗?」 江雨落恍然大悟,同时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可你怎么知道我卧房长什么样?」 「如果你少喝点酒,就知道我为什么……」 「轰——!」 钟夜后半句话说的什么江雨落一个字也没听清,刚刚还一片沉寂的陈莫地狱突然山摧地折,血岩翻涌,一阵伴随着阴风猎猎的摇晃过后,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涌满刃齿的地岩像一只张开的血盆大口,活活将他们二人吞入其中。 「唔,钟夜,钟夜、?」 江雨落揉着后脑勺奋力睁开眼,在视线恢復前四处乱摸乱找,突然想起手腕上的金锁链,连忙顺着锁链拉了一把。 「别慌,我在。」 钟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江雨落的视线也渐渐恢復清明,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摔下来的时候钟夜垫在了他身下。 「虽然知道这点程度应该摔不死你,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决定还是问你一声,摔得疼不疼?」 「你快滚下去就不疼。」 「伤者为大,」 江雨落听话地从他身上翻下去,同时也注意到了钟夜受伤的肩膀,「你胳膊是不是摔脱臼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会正骨。」 外科医生江雨落终于回想起了他的本职工作。 「不需要。」 钟夜皱着眉起身,一掌扳去,自己将错位的筋骨扳回原位,他们摔入了陈莫地狱的深处,但奇怪的是,比起外面的血海滔天,这里只有一片蓬松微黄的芦苇盪,以及蔓延在四周的属于钟继阳的气息。 「父亲……在保护你。」 江雨落或许看不出来,但钟夜能清晰地感受到,哪怕留在这里的魂魄只是依照钟继阳的遗愿在行使命令,这可靠蓬勃的浩然正气确实是从地狱躁动之中保护了江雨落。 「尊大人想保护的是你吧?」 江雨落凭藉他短暂有限并且屁用没有的记忆完全不能推断出自己和钟继阳会有什么关系,但他渐渐确定了一件事,现在这个「幻境」并不是随机形成的梦魇,而是属于过去的回忆。 「我不需要保护。」 钟夜淡淡道,「他也知道的,这种程度伤不到我的。」 「知道你厉害……喂,等一下,钟夜、你看,这位……这位不会就是你父亲吧?他怎么好像要冲我来了?」 只见灼灼金光在眼前汇成人形,头若黑云,腕泛霞光,身高九尺,朝着江雨落一步一步铿锵走来。 「爹?」 钟夜也不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陈莫地狱被老阎王分配给江雨落,那么就该听从于他,怎么会主动袭击他……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存在于此的钟继阳。 钟继阳留在此处的乱魄并非残念,而是继承了他意志的符咒,此道符咒对江雨落没有丝毫敌意,反而似乎想要对他传达些什么。 「你来了。」 钟继阳朝着江雨落伸出了手,此分魂魄早已没有生命力和思想,因此除了江雨落,并不能感知到钟夜的到来。 江雨落和钟夜相视一眼,钟夜点点头,江雨落滑了滑喉结,握着手腕上垂下来的那道金锁试探性地朝钟继阳走去。 「还剩下三次。」 钟继阳拉着他坐到苇丛中央,「如果顺利的话,黑煞在你体内设下的枷锁将会被我清除,你被他们封印的神力也将释放,你记住,你是我们对抗九重天的唯一底牌。」 此话一出,江雨落和钟夜俱是一惊,江雨落虽然还未搞清楚状况,但好好的地府为什么要和九重天扯上关系?钟夜则更是疑惑,黑煞从来都是站在江雨落那边的,作为他的师父,为什么要在他体内设下枷锁? 「什么意思……唔!」 钟继阳朝着江雨落掌心点下如针般的金光,江雨落差点疼出眼泪,为了面子只能咬着牙绷住, 第71页 「叔,你能不能轻一点……」 「从前你不都只是喊我『钟大人』么,」 残魂笑了笑,被注入灵力和意念后他能够对江雨落的一些话语做出反应,「你这么一喊,倒让我想起了钟夜。」 「他啊,他其实就站在旁边。」 江雨落小声说道,可惜钟继阳的残魂并不能听懂,执念化作的人形只是继续说道,「为了瞒住黑煞,只能连钟夜一起骗,但如果你想逃脱『他们』的桎梏,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原本十年前的地狱深处,只有江判孤身一人前往此处,钟继阳也对他说了相同的话,那时江判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我坚持得住。」 机缘巧合之下,被送回十年后的江雨落将钟夜牵扯了进来,终于让江判迫不得已守了数年的真相浮出水面。 「叔,冒昧一问,『他们』是指谁?」 江雨落满头雾水,但钟夜却已经隐约理清楚了缘由——根本就没有江判降罚于钟继阳的事实,「降罚」不过是为了瞒过黑煞和阎王的伪装,而真正在陈莫地狱中进行的,是钟继阳替江雨落拔除所谓封印的法式。 「你会八方为敌,」 钟继阳顿了顿,缓缓道,「但不至四面楚歌,你要找到能够永远站在你这边的人。」 「您是指……嘶,好疼!」 江雨落还想问下去,可钟继阳突然加大力气,被打入血骨之中的金光宛如肆意生长的荆棘,沿着血管攀爬至全身,消蚀着构驻在他嵴柱中的天锁。 「江雨落!」 钟夜见他疼得快要失去意识,上前去想要接住他,没想到本不应该感触到他的钟继阳突然抬手拦住了他: 「你是……钟夜。」 「爹?」 钟夜一愣,他与钟继阳实际上只是一起度过了短短数年,面对此时此刻唯剩几分法力残留的残影,他感觉到更多的竟然是陌生。 不止是对钟继阳,更是对钟继阳和江雨落口中,那个和他所认知的全然不同的冥府的陌生。 「他若对你没有杀心,你便能无条件地给予他信任,」 钟继阳将疼昏过去的江雨落递给钟夜,「但倘若日后灵玉落瑕,他对你都会显露杀意时,你一定要果断地除掉他。」 「黑煞……到底是谁?」 钟夜怕时间来不及,只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可尽管如此,钟继阳也只是摇了摇头,像普通的父亲那般揉了揉他的头顶, 「你成长成了最值得信任的样子……记住不要再来了,否则黑煞一定会觉察到你的踪迹。如果你不想害死江雨落,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吞进肚子里。」 「连江雨落也不可告诉?」 「对,他身上的枷锁还未除尽,你万万不可让他知道你见过我。」 钟继阳在钟夜额上点下一笔灼烫,犹如白日青阳,涣散的金光随着钟夜额间一点即散的痛感眨眼间融入了漆黑的夜。 再次睁眼时,面前只有滚滚岩浆和怀里睡得踏实的江雨落。 钟夜轻轻拿指尖揉了揉江雨落掌心还泛着红的两点,淡淡道, 「我们之间,到底还有多少是误会?」 最初的十年前,江判比此刻的江雨落更加从容,他向钟继阳确认过,钟夜是不是他口中的那个能够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那时钟继阳告诉他了四个字——但凭君心。 - 「唔……!」 被迫抵达十年后还被剥夺了法力的江判勐的惊醒,看着陌生的属于人类的现代化陈设微微发愣。 「醒了?」 钟夜和高达凑在床边,看到他甦醒过来俱是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 江雨落警惕地看向高达,这女鬼道行不浅,也不知会不会害人,钟夜居然能留她在身边而不是顺手超度,难不成他们有一腿? 「你自己养的鬼,你表姐。」 钟夜草草解释了一番,顺手掀开江雨落的被子将他拉了起来,「你醒来得刚刚好,现在是星期一早上七点,最适合起床上班。」 「上班?」 江雨落吃惊地睁大眼睛,「我不是变成人类了么?」 「江大人,您的人类身份是一个打工仔,」 高达惋惜地替钟夜说出了这个江判可能打死都不愿意接受的真相,「您的顶头上司就是面前的这位钟老闆。」 第39章 来去之阵 「什么?就你?」 江雨落带着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钟夜,这傢伙伪装成人类时不似在地府那般束长发,穿着笔挺的西装,乍一眼看去非常人模人样,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老闆」的豪横感。 「没错,就我。」 钟夜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床上拎到了洗漱间,趁江雨落专心研究电动牙刷这种地府没有引进的新奇玩意儿时又一脚蹬开储藏室的门,只见祁利叉抱着波司登蜷在角落里正唿唿大睡,身旁散落了一地画着各种符咒的草稿纸。 察觉到有人进来,祁利叉一个激灵惊醒,钟夜将一包一次性洗漱用品丢到他面前: 「再给你两天时间,能把他俩调换回去么?」 「你急个什么劲,依小爷看,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江雨落都比猴子还精,他们这不是过得挺好的?」 「可我的记忆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第72页 钟夜皱着眉,努力回忆十年前的事情,「只有人类记忆的江雨落在过去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如果被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传送咒,抓住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怕有人发现他突然失去记忆趁火打劫?不可能的,法力是存在于肉体之中的,江雨落那法力深厚的身体,就算是随便抬抬手指也能放出个几只护身纸鸢,除非……」 祁利叉突然想到什么,试探性地看了看钟夜,「除非过去的你对他产生危险的想法。」 「我看是遇到你这个成天只会喊打喊杀的东西更危险。」 「十年前爷还天天被关在府里练功,出不去门的,」 祁利叉伸了个懒腰,看钟夜对他似乎并没有杀意,决定把传送阵的真相向他坦白,「你刚刚不是说记忆没发生变化吗,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浪淘沙』受天罚限制,有『来』和『去』两阵,只有他们灵魂完整归位时,过去和未来发生的改变才会连成环状。天道不会让过去那么容易被改变的。」 「所以从一开始,你的法阵就不是完整的,」 钟夜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会的只有『来』阵。」 「会一半已经很牛了,你懂个球!这还是小爷天赋异禀才能参悟出的东西!」 「为什么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江雨落恢復记忆?」 钟夜的语气愈发阴沉,饶是鬼王祁利叉,被能够统率百鬼的钟馗这么盯着也觉得瘆得心慌。 「未完成的阵法你都敢拿出来给他用,我不相信你是单纯的蠢。」 江雨落曾经说过祁利叉是阎王殿下的「眼睛」,也就意味着祁利叉可能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更多的秘密,尤其是有关江雨落的事情。 「你、你别问了,你是想让我被江雨落掐死吗?他说过了,我得管住自己的嘴……」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那个该死的电动牙刷,」 钟夜勾了勾手指,将储藏室的大门落了锁,「你现在说的话他不会听到的。」 「不、不行,那可是江判啊、他怎么可能不发现?你别是想借刀杀人,害死小爷吧?!」 「不说清楚的话我就把你脱光了绑在被拔了毛的波司登身上挂在大街上。」 「你……你、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说不说?」 祁利叉无能狂怒,在钟夜掏出剃毛器即将抓住波司登的时候,他终于迫于无奈,一边骂他大魔王一边哭唧唧道, 「还不是因为他失忆后和你走得那么近!你俩、你俩关系那么暧昧,万一你取代了小爷成为江雨落心里的地府第一雄风可怎么办?!」 「……」 钟夜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骂起,他们俩对视良久,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你这是在吃我的醋?」 「放屁!小爷要啥没有怎么可能吃别人的醋!」 祁利叉坚决否定,但一回想他所看见的关于钟夜和江雨落的种种,眼泪就不争气地喷射了出来,「可是你居然能牵江雨落的手!你还能抱他!呜呜呜呜他就是因为失去记忆忘记了和你的过节才没把你打飞的!」 「我那是为了保护他,别把我和你的那些心思混为一谈。」 「你看你看你又在放屁!我看你就是在和我炫耀,你可恶!什么纯良忠贞钟天师,我看你就是个臭孔雀!」 「那我再问你,」 钟夜并未放下手里的剃毛器,但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冰冷,「你之前说过,如果打赢了江雨落就让他辞职带他去归隐,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因为……因为,因为我不想早起打工,我就想归隐,天天和江雨落切磋武艺。」 「说真话。」 「不是,你非得逼死我吗!你知道被天道霹一下有多疼吗,万一又说了不该说的东西怎么办?」 祁利叉欲哭无泪,怎么就让他落到了钟夜手里呢? 「你想比较一下,是天道霹你疼,还是我打你一拳疼么?」 钟夜说着已经把指节掰得咔嚓作响,祁利叉吓得涕泗横流,退到角落退无可退,在心里绝望地做着比大小的衡量:被天道霹一下会昏一天,被钟夜打一拳得哭三天。 在那要人命的拳头即将朝着他面门打来前一秒,祁利叉破罐破摔地求饶道:「别打我别打我,我说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 钟夜收回手,耐心地等他擦干鼻涕眼泪叽叽歪歪地扭捏道: 「总之,江雨落他落在阴曹地府里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多的爷也不能说了,会被黑白双煞打死的。」 「你是在救他?」 钟夜皱起眉来,江雨落作为阎王殿下的干儿子,和老阎王最得力的心腹黑白双煞一直保持统一战线,他们四位大人甚至被戏称为地府铁平行四边形,虽然他确实能感觉到其中诡异的违和,但到底是什么,能让祁利叉用「不幸」来形容? 「废话!江雨落只能被小爷打败,我可不希望他……」 「不希望我什么?」 储藏室的房门被静悄悄地推开,江雨落抱着手靠在门边,面色不详地盯着他们二人, 「没想到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糟心玩意儿的惺惺相惜么?」 「哈?小爷怎么可能和钟馗这老东西关系好!我呸!」 第73页 祁利叉生怕江雨落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心虚不已,企图靠大声辱骂钟夜来转移江雨落的注意力。 谁知江雨落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朝着钟夜看去: 「有的人类的东西我不熟悉,不会用,你过来看看。」 此前被江雨落取笑了无数次没常识、像个脑残的钟夜终于等来了翻身之日,哪怕他依旧面无表情,可连小傻子祁利叉都能感受到他一举一动中隐隐约约的兴奋。 「有什么不会?」 「这个,」 江雨落看钟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和他客气,掏出领带递给他,「不会戴。」 「……」 钟夜陷入了沉默。 之前一直都是江雨落帮他系,所以他并没有专门学习这门技术。 「怎么?」 江雨落看出了他的为难,冷嘲了一声,「钟老闆连领带都不会系吗?」 他故意加重了「老闆」两个字,杀伤力虽然不高,但侮辱性极高,但钟夜也不甘示弱,不慌不忙地扔出了对江雨落专用「王炸」: 「之前在人界都是你每天早上主动帮我系领带。」 「……??」 果然,江雨落瞬间瞪大眼睛,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喉结,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骂人的话语,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为了防止过去之人知晓太多有关未来的事情而受到天罚,像祁利叉一样被噼得外焦里嫩,钟夜和江雨落都心照不宣地不讨论他们现在的境况,以至于江雨落现在不仅对自己的十年后一无所知,甚至还陷入了恐慌。 「不,不可能的,」 花了足足十秒钟来消化这一惊悚的事实,江雨落冷笑道,「钟夜你在骗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帮别人,尤其是帮你系这什么领带的。」 「崽,啊不是,江大人,」 被钟夜捞来的高达被迫再次给了江雨落会心一击:「钟老闆说的都是真的。」 「……」 储藏室的房门再次被破开,正抱着波司登啃着吐司的祁利叉突然又被江雨落抓着衣领拎起来,只见江判眸色冷淡阴森,威胁意味十足地警告他道: 「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今天之内,必须想办法把我从这鬼地方送回去。」 第40章 羡慕 虹图高达二十多层的大厦四周覆盖满透蓝色的玻璃,倒映着稀疏的几片云影,像一幢高耸入天的水柱。 「喂,那边的,这里不许计程车停靠的。」 大厦一楼的保安不耐烦地朝直接开到大厅门口的出租挥了挥手,「外面有临时停靠点……哟,这不是小江医生吗?今天挺早啊。」 「哈哈。」 副驾驶上的江雨落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他既要对未来的自己负起责任,好好扮演他现在的生活和角色,又被与钟夜同居甚至还主动帮他系领带一事震撼得久久无法释怀。 「今天怎么没和钟总一起来?」 保安一看是熟人,便没有再赶出租走,反倒好热闹地凑到车窗旁,挤眉弄眼道,「不是我说,钟总骑那电驴子上班实在是好笑,你甩了他是对的。」 「有多好笑?」 车后排的玻璃缓缓降下,只见钟夜面色冷淡地端坐在后面,「说来我听听,有多好笑?」 「??不是!老闆,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巡逻,先走一步哈,老闆工作商祺!」 保安一看闯了祸,赶紧捂住胸前的工牌跑路,免得被钟夜记住名字扣工资。 「电驴子?」 江雨落率先下车,鄙夷地朝钟夜投去目光,「你不是有一只狗么?怎么换成驴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驴。」 钟夜为了保护江雨落那已经接近崩溃的心态才没提出骑电动车载他上班,他整理了一下早上高达高抬贵手帮他们俩系的像小学生的红领巾一样的领带,顺手把祁利叉也给拽下了车。 「哎呦喂,你把小爷拽疼了!」 祁利叉不情不愿的下车,他穿江雨落的衣服依旧显得宽大,看起来和人类高中生无异,钟夜怕他趁他们二人上班外出把高达撂倒跑路,决定干脆带在身边亲自看着。 「这就是你…我们十年后工作的地方?」 江雨落揣着审视的目光微微抬头打量着虹图的大楼,虽然他脑子里有一万个疑惑,但为了避免某句话触发天罚,只能选择缄默不问。 「嗯,你的办公室还挺大的。」 「能有我在阎王殿里的大?」 江雨落表示不屑,他铺张奢侈的作风谁人不知?地少人多的阎王殿里他一个人占了一方大殿,珠光宝气,金碧辉煌,远远的都能被铜臭味都熏着眼睛。 「又遇见你们了!钟老闆,还有江哥!」 笛雪樘抱着公文包唿哧唿哧跑来,在迟到的边缘踩着点沖向电梯口的打卡器刷上了员工卡,「呃,还有这位小朋友是?」 「你才是小朋友!小爷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唔!」 祁利叉炸毛,拿拇指指着自己正要道出身份,被江雨落一把掐住了嘴,钟夜淡淡朝笛雪樘解释道, 「亲戚家的小孩,托我照顾一阵子。」 「真活泼啊,小弟弟你好,我叫笛雪樘。」 笛雪樘热情地给祁利叉打了招唿,祁利叉闷闷不乐地冷哼了一声,被江雨落掐了一胳膊后才拉着臭脸回应道, 第74页 「我叫祁利叉。你小心现在低血糖,以后高血压……嗷呜!」 江雨落又给了祁利叉一胳膊肘。 笛雪樘:「?」 电梯到的同时,几人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只见钟夜的专职秘书周红女士蹬着高跟鞋慌张地卡住了电梯门: 「不、不好意思,」 她狼狈地熘入电梯,一抬眼发现里面站着的是钟夜,吓得差点把眼睛瞪出去,「老闆好、还有江医生,早上好。」 周红向来都是妆发精緻着装整齐,并且每天都会提前至少半小时到办公室帮钟夜准备好工作要用的材料,今天她不仅头髮散乱,眼下还挂着两道青红的泪痕。 「出什么事了?」 钟夜出于人道主义询问道。 「没什么,嘿嘿,家里出了点事而已,」 周红秉承坚决不把私事带入工作的原则,勉强地笑了笑,「谢谢老闆关心,下次不会再迟到了。」 「抽空去江医生那里拿点冰块消消肿吧,下次有事可以和我请假。」 江雨落:「?」 他看钟夜就是故意在刁难他,他哪里知道十年后的自己会把冰块放在哪里?而且为什么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个医生啊! 他这双血淋淋的脏手当个屠户杀人放火还差不多,怎么可能用来药石白骨,救死扶伤。 「好的好的,麻烦江医生了,咱们公司的传统不就是轻易不请假嘛,我这没什么事的。」 周红笑了笑,突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祁利叉, 「呀,这是谁家的弟弟?」 「小爷年纪有你五个大!你这可wu……」 「好帅的小男生啊。」 「你这可爱的女人,」 祁利叉经不住夸,瞬间脸红害羞起来,挠了挠头在心里给周红加了无数点好感值,「说话还挺好听的嘛。」 「这小孩随钟老闆,不会说人话,你别介意。」 江雨落一把将祁利叉的脑袋按下去,给周红解释道。 「没事没事,可爱着呢,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周末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直没有岔进话的笛雪樘找准时机卖出一个官子,得意又期待地等着其他人来搭话,只见江雨落如同没听见,钟夜在专心和祁利叉「打架」,不让祁利叉把手爪子搭到江雨落肩膀上,只有周红柔柔一笑,十分和善地抛出橄榄枝: 「什么大事?」 「莫海哥失踪了!」 笛雪樘煞有其事的压低音量,语气极其夸张,「他不是来咱们市出差吗?结果同事都联繫不上他了,去酒店查发现他也不在房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啊?他不是才和咱们一起吃过饭,还和钟老闆比赛投篮吗?那么大一个男人,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 周红捂着嘴做出非常惊讶的表情,「那报警了吗?」 「当然,听说警方已经开始查监控了,有同事还说曾经在大卖场看到过他。」 笛雪樘和周红一人一句,讨论着陈莫海的去向,祁利叉越听越觉得熟悉,陈莫海,是谁来着?哦!是被他附身了的那个男人。 「你们说的那个陈莫海,其实是被小爷……唔唔!」 祁利叉开口的剎那,江雨落和钟夜极其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一齐伸手把他的嘴给捂得严严实实。 「再乱说话我掐死你。」 江雨落小声在祁利叉耳畔威胁道。 毕竟失踪的陈莫海不在别处,正在他家里躺着还没醒来呢。 「嗯?弟弟你刚刚要说啥?」 周红觉得祁利叉长得非常可爱,英气干净的小男孩还有一颗小虎牙,就像她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一样。 「我有个朋友也叫陈莫海,今年才十六岁,我刚想说真巧啊,呵呵。」 祁利叉迫于身后两道压力,只能随口乱诌,好在笛雪樘到了楼层,装作非常上进热爱工作的样子迈着正步下了电梯,没再纠结此事。 「哎,那个,」 周红突然想起什么,赶忙跟上,「我想起来有个资料要到你们部门去列印一下,钟老闆,您先走一步吧。」 钟夜点了点头,电台门关上时,笛雪樘好奇地看着周红问道, 「周姐,咱们部门啥材料没给送去钟老闆办公室啊?你要打什么啊?」 「我随口说的,」 周红笑了笑,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我可不想呆在电梯里做一只要窒息的电灯泡。」 聪明如周红,他们两个纯阳间生物下去后,电梯内的氛围瞬间变得如同回到了阴间。 「祁利叉,如果你再把你的手往江雨落身上放,我不介意帮你剁了他。」 钟夜知晓祁利叉的立场后反而对他更加警惕,这小狗子黏人的要命,而江雨落似乎对他除了嘴上冷点,实际上并不差。 「你不就是个管鬼魂的钟馗吗?我的手凭什么也归你管?」 祁利叉吐了吐舌头,「再说,剁了我的手,可就没人能完成浪淘沙的阵法了。」 「那就只留你一双手。」 江雨落冷冷道,很不客气地扒拉开了祁利叉,「你呆钟夜办公室里去,别来烦我。」 「什么?江雨落你不要不知好歹!小爷看你现在没有法力傍身是想去保护你,你居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第75页 祁利叉挣扎道,结果被钟夜重重地按住肩膀,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雨落出电梯。 他之前做过功课,办公室在哪里他还是能找到的,按照钟夜的说法,他只用把门锁上,躺在沙发上睡一觉等下班就行。 「喂!江雨落!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祁利叉哀嚎道,「现在就是地府来只鸡也能把你给啄了!」 「这不是有钟大人的护身印记么。」 江雨落突然抬起手,张开五指,他无名指上的那条牙印在祁利叉眼里看起来无比刺眼。 电梯门缓缓关上,一时竟连钟夜也分不清,江雨落刚刚的语气究竟是在冷嘲热讽,还是略微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欢欣。 按照钟夜交待的找到了医务室后,江雨落怕真的会有人来找他治病,他可不想因为把人治死而给未来的自己找麻烦,于是干脆利落地挂上了勿扰的牌子锁好大门。 遮光帘拉上瞬间,玻璃墙倒映出他的面庞,和十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江雨落淡淡看了一眼倒影中自己手上的钟馗印记,轻轻嘆了口气,目光里竟然含着几分隐暗的羡慕。 他还要再走过十年,才能得到钟夜落在他指节上的这一吻。 - 「啊啾——」 被念叨的江雨落一个喷嚏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梨木做的床架散发着浓郁的暗香,并不是他房间里常年有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醒啦?」 孟舟怜那张好看到悲天悯人的脸突然凑到面前,江雨落直接伸手要把他推开,却感到掌心一痛。 「唔。」 「你不要吓到他。」 钟夜将孟舟怜拉开,往江雨落身后塞了个靠垫方便他坐起身来,江雨落原本正在愁怎么从这个幻境一样的回忆中逃出去,看到孟舟怜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按照钟夜的说法,他这位小叔叔神通广大,值得信赖。 「我能吓到他?那他还配叫江雨落吗?」 孟舟怜看热闹似的调笑道,十年前的他比起当初杀到江雨落家里的模样更加清秀,不过那副什么都当笑话的欠揍表情依旧没变。 「小叔叔,你能感觉到我……有一些异样吗?」 江雨落张口就是一句「小叔叔」,把钟夜和孟舟怜都喊愣住了,好在孟舟怜反应极快,忍住笑意问他: 「怎么,十年后的你都沦落到要跟着钟夜喊我『叔叔』了吗?」 江雨落心想那当时不是为了劝你带着钟夜一起去看脑科才喊的嘛。 「十年后?」 「对啊,让我想想,」 孟舟怜顺手将垂下来的头髮挂在耳畔,两指在江雨落脖颈上摸了一圈,瞭然道,「是某个小鬼王下的传送咒吧,把十年后的你给送过来了。」 「……说实话,我觉得十年前的我应该是坐在教室里做眼保健操,而不是在这种鬼怪之地闯地狱。」 江雨落做着最后的挣扎——毕竟此时他更希望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的人类。 「嘘,不要乱说话,」 孟舟怜竖了竖食指,「未来之人不可言未来之语,小心触发天罚把你给噼死了。」 「哦……」 江雨落听话地闭上了嘴。 钟夜默声往他被子里塞了个保暖用的暖壶,脸上却一副正人君子之色,仿佛对江雨落并不关心, 「那此阵可有逆转之法?」 「当然,不过还得那小鬼王在未来亲自下咒。」 孟舟怜懒散地就近坐在床边,手掌一挥变出一副棋台,「来弈一局棋,如果你们俩能够胜我哪怕半子,我就亲自出马去帮你们找那鬼王。」 「非得围棋吗?飞行棋不可以吗?」 江雨落企图和孟舟怜讲条件,被孟舟怜笑着否决。 「小叔叔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钟夜拉过孟舟怜小声问道,江雨落棋艺并不怎么样,孟舟怜肯定不是单纯想和他博弈一番。 「没药,我就是单纯的闲,再者可以帮你看看你未来这个小弟的智商有没有问题。」 孟舟怜一本正经道,「不过我觉得你们那时候的关系肯定不止大哥和小弟这么简单,江雨落好像都见家长了……不是,你脸红个什么劲?」 第41章 冰玉棋子 「是房里太热了。」 钟夜矢口否认,别过头去不让孟舟怜摸他的脸。 「哦呦,怕热还让下人加那么大的炭火,不就是怕冻着你的小江弟弟了吗?」 孟舟怜丝毫不怕事大,钟夜越别扭他越开心,继续添油加醋道, 「真是有了小弟不认叔叔,你钟馗府里什么时候买入过零嘴?这江判还没醒呢,一条街上的点心果子就都被你买回府了,怎么,想金屋藏娇啊?」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尽待客之道……」 钟夜越说越没有底气,陈莫一事后,原本由杀父之仇生出的恨之入骨被江雨落疼出的那两滴眼泪涤褪成了陌生的情绪,见之怜之,不可抑制地心生欢喜。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首判放榜时,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江雨落要是敢来找你一定要棒槌伺候的?怎么现在棒槌变成藕糕麻薯蟹粉酥了?」 「他现在情况特殊,我不想乘人之危罢了。」 「我看是江雨落在你心里地位特殊。」 孟舟怜一副瞭然于心的表情,把挡在江雨落身前的钟夜扒拉开,非常亲切地握住了江雨落的手, 第76页 「和叔叔说说,你喊钟夜大哥,那你大嫂是谁?」 「他不会有大嫂的。」 钟夜虽然堵不上孟舟怜的嘴,却非常迅速地拍开了他握着江雨落的手。 「还不让摸了?」 孟舟怜捂着手嫌弃地看着钟夜。 江雨落呵呵笑着看这叔侄俩打小架,默不作声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其实非要说的话,大嫂也是有的。」 钟夜:「?」 孟舟怜:「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的有大嫂啊?快说来让我开心开心?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说了可能会遭天罚。」 江雨落乖巧地闭上嘴,点到为止,看到钟夜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的样子,他差点和孟舟怜一样憋不住笑出声来。 「别开这种玩笑!」 钟夜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江雨落在这说什么大哥大嫂的?短短十年他上哪里去找一个什么劳什子大嫂?而且江雨落这是什么态度?他怎么这么淡然,他难道对于这个莫须有的「大嫂」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没开玩笑,是真的,」 江雨落认真地眨了眨眼,水润的眼眸里像是盛了一潭月蜜,无辜又真诚,「还是你非要拉着那人成亲的。」 「不可能……」 钟夜对于十年后的自己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孟舟怜坐在旁边已经笑得直拍大腿,他一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把一旁桌上准备好的桃花酥递到江雨落面前, 「乐死我算了,要不然你也别回去了,留在这儿专门气钟夜正合适。」 「谢谢叔。」 江雨落抱起来一块就啃,之前钟夜说过想看看阴阳两界的糕点糖果有什么不同,他算是看出来了,阴间的饼干一块一块比他脸还大,像餵猪的一样。 「你们不是要下棋么,」 钟夜眼看再让他俩聊下去,能把他的底裤都给掀了,干脆一把将棋盘搬到他俩中间,「开始吧。」 「瞧把钟夜给气的。」 孟舟怜怕真的惹钟夜恼羞成怒,一面变出两盅棋子,一面往钟夜嘴里也塞了一块桃花酥,「你俩一起黑子先行,我再让你们四子。」 江雨落不知孟舟怜下棋有多厉害,听他要让这么多步,虽然觉得有些欺负人,但是有便宜不占非好汉,便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江判先下第一手。」 孟舟怜将棋罐推给江雨落,江雨落原本靠在床头,为了够着棋罐不得不坐起身来,他掀开罐盖随手摸起一颗黑棋,谁知那棋像是长了刺一样,扎得江雨落勐的一瑟缩,「嘶」了一声抽出手来。 「没事吧?」 钟夜反应极快,抓住他的手腕查看他手指尖,只见纤白的指腹上竟生生被烫出了一道圆弧形的疤痕。 「你……」 孟舟怜捡起刚刚被江雨落扔出去的棋子,难得皱起眉来思考,他这副棋子乃极寒地狱中的冰玉所造,这冰玉对冥界鬼神而言是大补之物,摸起来觉得舒服还差不多,江雨落怎么会被烫到? 钟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以为是孟舟怜的有意设计,抬眼和他对视了一瞬,孟舟怜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满脸无辜和震惊的江雨落。 「你们阴间的棋还会咬人呢?」 江雨落揉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再试试,果然又被烫得一跳。 「这棋不必下了。」 孟舟怜抹掉棋盘,将这对于江雨落而言极其危险的棋子收入袖子。 「那叔叔你还帮我回去吗?」 江雨落不明所以,但不用动脑子下棋真是再好不过了。 「帮,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就去抓祁利叉。明日午时你到竹林去找我,我送你回去。」 孟舟怜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钟夜说要去送送他,也起身跟上。 江雨落一个人窝在钟夜的房间内,动了动鼻尖,发现是钟夜的枕头一直在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味,这个味道他在钟老闆的发间颈间也闻到过,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总觉得闻着就让人安心。 钟夜与孟舟怜走到钟馗殿大门,只见黑煞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口站着。 「难得见到孟大人如此心事重重,」 黑煞主动开口,拦住他二人去路,「难道是江判出了什么事?」 「跟你们老头子说,江雨落那小子脑袋聪明着呢,没坏。」 孟舟怜知道他的来意,此前白煞专门去请过他一遍,说怀疑江雨落受了什么刺激得了失心疯,他抱着看江判出丑的心态过来,没想到发现了更了不得的事情。 「那怎么不见江判和二位一起出来?」 黑煞一脸很是担心江雨落的样子,「钟大人和江判常年不和,把江判一个人留在钟馗府,不管是我还是阎王殿下都不放心啊。」 「他受了伤,在我府上修养。」 要是以前,钟夜肯定就让黑煞把江雨落给接走算了,但经过钟继阳的提点,他对于阎王及其心腹渐渐产生怀疑,因此牢牢地堵在门口,没有要放黑煞进去的意思。 「钟大人这是何意?」 黑煞笑了笑,态度也很坚决,「江判掌管陈莫地狱,怎么会在其中受伤?」 「我打的。」 「……啊?」 没料到钟夜会如此坦诚,就算是黑煞也一时失语,疑惑地看着钟夜。 第77页 「黑煞大人也知,我与江判经常切磋技艺,既然是我打伤的江判,就该由我来负责。」 「江判和你不是一直五五分……怎么会突然被你打伤?」 「干什么,我们家钟夜进步飞快,超过了江雨落不行吗?」 孟舟怜抱着手不耐烦地看着黑煞,「你别一天天跟个奶爸似的,你们家江雨落又不是小孩儿了,你跟他跟那么紧干什么?」 「江判位居要职,身份尊贵,确保他安全是我的职责,」 黑煞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好巧不巧的遇到孟舟怜这个最难对付的人,「劳烦钟大人和孟大人体恤,但江判我一定要带回去。」 「不行。」 钟夜挡在黑煞面前,眉宇微皱,他既被阎王亲自封为「钟馗」,自然是有号令百鬼,统御暗夜的气势,哪怕他还年轻,黑煞也不得不为其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而感到震惊。 「小钟大人这样不合适吧?」 「江判既然能在秦楼楚馆夜不归宿,便也可在我这里过夜,」 钟夜态度坚决,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难道黑煞大人觉得我钟馗殿还不如乐坊酒肆安全?」 「既然钟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再多说,」黑煞面上端着笑,「只是二位一定要将江判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否则我不好和阎王殿下交差啊。」 「这里是钟馗殿又不是食人窟,」 孟舟怜摆了摆手做出送客的意思,「你和阎王那老东西放心就是,不就是个干儿子吗,宝贝得跟个姑娘似的。」 黑煞没再多说,恭敬地和他们二人道别,寂静无声地潜入了阴暗的影子之中,回阎王殿和老阎王復命去了。 送走孟舟怜后,钟夜闭紧大门设下结界,防止有人在夜里突袭,在回屋的路上,他迎面碰上了跑出来的江雨落。 只见江雨落光着脚裹着他的被子在亭廊之中瞎蹿,经过的下人见到了都吓得垂着眼不敢看,生怕以后要被江判灭口。 「你在干什么?」 钟夜快步走到他身后,吓得江雨落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缩,回过头缓缓道: 「我找厕所。」 「我带你去。」 钟夜嘆了口气,怎么十年后的江雨落像个傻子一样? 「嗯。」 江雨落嗯了一声,侧过身给钟夜让路,他一声不吭地跟在钟夜身后,赤脚啪嗒啪嗒在钟夜家的青石地面上踩出声响。 「怎么突然停下?」 看钟夜顿住脚,江雨落也连忙跟着剎车。 「你的脚不冷么?」 「还行,啊啾——」 「……」 江雨落正揉着鼻尖,只见钟夜忽然过来揽住他的肩,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江雨落一惊,这十年前的钟夜好像和自己有很大的仇,他突然抱起自己不会是想……是想把他扔进水井里去吧? 「黑煞说了,我要把你完整地送回去,如果你在我这里住一夜得了风寒,我怎么和他交差?」 钟夜步子很稳,江雨落扑腾了两下后只得认命挺尸,由着钟夜将他抱去茅屋。 「你不是有一只狗吗,」 江雨落突然想到之前钟夜召唤出来的坐骑,「狗狗坐起来肯定比你暖和,怎么不见你用?」 「你怎么知道?」 「你邀请我坐过,虽然你不仅超速,还让我帮你付了罚款。」 「十年后的我们关系那么好吗?」 「一般般吧,也就是住……」 江雨落说到一半,隐约听见了耳畔的雷声,赶忙捂住嘴巴,「打扰了,再说多了我好像会被雷噼。」 第42章 拥光入怀 「有我在,天罚伤不了你的。」 钟夜很少在江雨落面前夸耀强大,不知今天怎么的,莫名其妙就说出了口。 「你别骗我,那雷落下来再骂你就来不及了。」 江雨落笑了两声,决定还是不告诉钟夜太多有关未来的事情,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太过刻意的奔向已知的结果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前面就是茅轩,我在这里等你。」 「……就这么几步路值得你这样抱我?」 江雨落愣了愣,他还以为钟夜家这大院子去个厕所要走个十来分钟。 「要不然我抱着你进去?」 「不用,不用,用不着这么小题大做。」 江雨落一熘烟逃跑,解决完人生大事后果然又被钟夜连着被子带人一起扛回了卧房,不过不是之前他呆的那一间,而是一间崭新的客卧。 「请问为什么不送我回到温暖的床铺?」 「那是我的房间。」 钟夜正色道,「你还想鸠占鹊巢不成?」 「可是那里暖和。」 江雨落看了一眼客卧里落灰的桌椅板凳,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钟夜,「这间房也太冷了,躺一宿准感冒,到时候你怎么和黑煞交待?」 「……江雨落,你知不知道怕冷对于我们来说是鬼官之耻?」 钟夜揉了揉眉心,这还真不能怪他府上冷,鬼神常年受阴气滋补,抗寒能力极强,整个阴曹地府和人间比起来都是凉的,要不是因为江雨落昏过去的时候手脚凉的吓人,他也不会让人给他那间屋子里生上炭火。 「没事,」 根据江雨落这几天的观察,他已经渐渐明白过去的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了,装模作样放狠话道,「谁敢嘲笑我我就把他绑在警车顶上当警笛。」 第78页 「……」 最终磨不过江雨落软硬兼施,钟夜无奈地抱着枕头孤零零地挪去了客卧睡觉,江雨落则十分嚣张地霸占了他的房间,甚至还差点吃光了他买来的点心零嘴。 第二天江雨落起床时,钟夜已经照常去阎王殿上班,还给了他留了字条,说已经帮他向阎王殿下告了假。 「我看他就是怕我又在别人面前乱喊他大哥。」 江雨落看着钟夜留下的纸条自言自语道,不过能不上班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他嗷呜嗷呜吃掉了钟夜府上准备的三角形小糖包,看着差不多到了和孟婆约定的时间,心血来潮随便找了张纸,按照之前钟夜教自己的画符之术写上了大大几个字——孟舟怜定位器。 要不是他这具身体的法力实在足够高,恐怕这张可怜的符纸是无法理解他到底想要干嘛的。 符咒在他手里抖了一抖,随风飞上半空,江雨落紧跟其上,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孟舟怜所说的竹林别苑。 如果此时来到这里的是别人,或者是有记忆的江雨落,一定会察觉到竹林的不同寻常,孟婆这里常年瘴气弥满,方便他饲养穷奇或者食人花,被称为「阴间中的阴间」,可今天这里却阳光铺洒,空气清新,陈年瘴气不知被什么东西全部驱散开来。 「小叔叔,你在吗?」 江雨落扒在别苑的栅栏上,好奇地看了一眼孟婆的花园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差点被满地的骷髅头和兽爪给吓个半死。 他连着喊了几声,屋内并没有人回应,被孟舟怜放鸽子并不让江雨落觉得意外,甚至可以说虽然是情理之外,但完全在意料之中。 「你不在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江雨落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来开门,心想或许孟舟怜不在,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见了别苑内传来沙沙声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声沙哑的呜咽,像是被人捏住脖颈,又要极力忍耐,咬住唇齿但却难以抑制而发出的声音。 江雨落屏住唿吸,悄悄绕着栅栏绕到了孟舟怜的楼阁附近,同时他身旁飘忽着的那张符咒因为距离孟舟怜极近而簌簌发抖,江雨落赶忙攥紧它,防止这张纸突然飞入屋内。 「舟怜啊,」 混乱的吱嘎声中,江雨落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像是自远山深处盪来的古钟,天生带着令人臣服的神性。 「都被人喊『小叔叔』了,难道自己不想生一个么?」 江雨落大吃一惊,什么人敢对孟舟怜这般口出狂言,当真不会被他揉烂了泡茶餵狗喝吗? 但随即,暗藏在刚刚那句话中的笑意和居高临下的宠溺让江雨落立刻明白了屋内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他早该想到的!细碎的喘息、晃动的吱嘎声,还有孟舟怜近乎呜咽却又带着几分情动的「滚」字。 「我积攒了数十年的神力才能找到你这一次,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滚?」 「唔……!」 不知名的男人似乎并不害怕孟舟怜,也不知他是加重了哪里的力气,只能听见孟舟怜更加难耐的喘息声。 这可真是不得了……江雨落捂住嘴,为了不给十年前的自己找麻烦,他觉得这种场合他还是当做没见过没来过的好。 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江雨落红着脸一步一步默声撤退时,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符纸突然挣脱滑落,「唰」的一声直直朝着楼阁紧闭的大门飞去。 我操! 江雨落暗骂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抓住符纸,然而事与愿违,极害怕惹事的江雨落一个大迈步,和符纸一起撞入了孟舟怜的房门。 剎那间星火散花,江雨落觉得自己好像在白天看见了星星,屋内阳光刺眼,晃得他什么也看不清,一切旖旎暧昧的声音都在他闯入的瞬间勐然归于平静,等到视线恢復时,屋内一片空荡荡的,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孟舟怜已经披上了衣服,他整个人坐在日光之中,像是一直在被这灼人又刺眼的阳光拥着侵犯,慌忙之中穿上的外衫遮挡不住他身上触目惊心的红痕。 「你倒是很准时。」 孟舟怜淡淡道,从声音中可见其疲惫,江雨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每时每刻都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像是被从头到脚揉烂了又泡进海里的月影,被水波浸软的梧桐,属于鬼神的阴邪外壳被剖开来强行塞入了光热的神性。 「我刚到。」 江雨落尴尬地笑了笑,「打扰你睡懒觉了?」 「你是个聪明人,」 孟舟怜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拆开过,酸得发疼,他无心再去探究江雨落到底听到了多少,或者说他该庆幸今天来到这里的是江雨落这个知道分寸的,而不是其他管不住嘴的东西。 「祁利叉那里我去过了,但想要发动法阵,只能依靠十年后的他,你就安心在钟夜那里等着吧。」 「谢谢你帮我。」 江雨落看着孟舟怜这幅模样竟也生出了几分怜悯,良心大发地帮他倒了杯热茶,当然,他看到茶壶里泡着的穷奇手指时差点吓得把杯子扔出去。 「足够强大的人是可以窥伺未来的,」 孟舟怜接过茶杯,「虽然只是模煳的直觉,但我此次帮你并非因为我是个烂好人。比如,你小子下次遇见我遛穷奇没拴链子就给我当做没看见,一天天的就知道罚款罚款。」 第79页 「……知道了。」 江雨落敷衍道,这他哪里管得着,他又没办法控制十年前的自己。 「知道了就滚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孟舟怜挥挥手送客,江雨落很识趣地帮他把门带上,一直到离开,他都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那个神秘男人的踪迹,总觉得那已经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的东西了。 江雨落撕掉手里那张挑事的符咒,决定晃回钟夜家去吃他昨晚上没吃完的花生酥。 - 「臭钟夜!江雨落!不得了了!」 祁利叉大叫着从储藏室里跑了出来,把路过的高达给撞飞出去,「就在刚刚,小爷的记忆发生了变化!我脑子里突然就有了逆回法阵的画法!」 「这么突然,靠谱么?」 正对扫地机器人地宝感兴趣的不得了,坐在沙发上认真盯着它看的江雨落抬起头来,「要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拖出来揍。」 「爷巴不得和你打一架呢!」 祁利叉手舞足蹈道,「是孟舟怜那个大魔王告诉我的,我猜他应该是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法术痕迹,等我收集够了血就能送你……呜哇?!你干什么?!」 「血还不好找?你的不够屋里不还躺了个陈莫海吗?钟夜,拿碗来接。」 江雨落抓着祁利叉的胳膊,只见这可怜小鬼王的胳膊上已经被纸鸢划破了一道口子,哗啦啦正流着血。 「钟馗!救命啊!」 祁利叉哭喊道,相处这么些天他算是明白了,比起恶魔江雨落,钟夜简直算得上是一尊佛。 「怕碗不够,我拿了个盆。」 钟夜端着一个巨大的洗脚盆过来,祁利叉见状哭得更大声了。 「我把屋里那个抬过来了!」 凑热闹的高达嘿咻嘿咻把多次甦醒又被打晕过去的陈莫海扔了过来,连蒜瓣儿也嘿咻嘿咻摇着小尾巴帮他们这群「杀人兇手」拉上了窗帘。 角落里的波司登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血腥惨案,汪都不敢汪一声,这藏在人间万家灯火中看似温馨和谐的一间公寓,实际上是一个杀鬼王放鬼血的黑心作坊啊! 从此,地府之中关于江雨落何其惨无人道的说法又多了一个,据说他饿极了连鬼王都不放过,人送外号,地狱刑男。 第43章 蜻蜓点水 大浪淘沙之阵实际上对其大小和绘制血量并没有要求,之前祁利叉把江雨落送过去时画那么大一个只是单纯因为他喜欢巨大和华丽的东西。 「这么多应该够了。」 江雨落看血放的差不多了,才松开祁利叉,祁利叉捂着胳膊上的伤口正准备要嚎啕大哭,被江雨落瞪视一眼后只得委屈地闭上嘴,打了个奶嗝: 「呜呜呜,用这些我、我今晚就能把法阵准备好……」 祁利叉的委屈得嘴一撇一撇的,十年前的小江判实在是太恐怖了,再不把他送回去,恐怕自己早晚会死在这间不知名的人类公寓中。 「宝宝别伤心,哭太大声了会被邻居举报扰民的哟。」 高达及时地拿来急救箱,良心大发地想帮他包扎伤口,结果还没走到祁利叉旁边,医药箱就被钟夜顺手夺走。 「啊?」 高达保持着双手抱着医药箱的姿势,眼里闪过一丝直白的疑惑,她寻思今天祁利叉有记得吃饭前洗手,也吃光了盘子里的青菜,甚至还自觉地擦掉了弄到桌子上的酱汁,总而言之表现得非常乖巧,如此努力做人的祁利叉居然连被包扎的权力也没有吗?钟老闆果然名副其实,是一位对阴间生灵非常严苛的大人! 「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的鬼王连这点伤口都自愈不了的话早该死了。」 钟夜解释道,同时打开了医药箱。 「那您拿棉棒和酒精干什么?」 「因为这位不怕疼的只是人类的血肉之躯。」 钟夜淡淡拉过江雨落,此前江雨落掐祁利叉脖子时被鬼王之血反噬受的伤还未癒合,手掌心里依旧一片沟壑伤痕。 江雨落张了张口,本是想拒绝的,但想到大约今晚就要离开这片他并不熟悉却觉得温馨不已的人间,便没把「不要」说出口来,而是垂着眸默默坐在了钟夜身旁。 掌心的伤口因为刚刚用力拽着祁利叉又裂开来,血珠不断涌出,钟夜托着他的手低下头去帮他清理血污,刚才还因为给祁利叉放血而热闹不已的客厅霎时间变得寂静下来,昏暖的光晕渐渐沉淀,连冷面钟馗的眉宇间都显现出一二分柔和。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波司登你干啥啊?放开小爷!喂!」 说话从不看时机的祁利叉刚要跳起来吵闹就被他的爱犬波司登咬住后衣领叼回了储藏室,免得自家主人又因为说错话被外面两尊大爷给混合双打。 「轻一点,嘶……你是趁机在报復我吗?」 酒精在伤口上擦拭时伴随着参差刺痛,江雨落疼得往后缩了缩,奈何钟夜抓他抓得紧,没让他把手给成功抽出去。 「这不是怕疼的吗?」 钟夜原本还想再使劲戳戳他,好让他长长记性,下次别再像找死一样不管不顾地糟践自己身体。 「笑话,区区一道小口子。」 江雨落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愿意在钟夜面前示弱。 「有的人之前破了点皮都还嚎的要死要活的。」 第80页 「怎么可能。」 江雨落震怒,虽然他也搞不明白十年后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但至少不可能,也不应该因为破个皮而在钟夜面前撒娇! 「骗你我明天就被召去陪阎王殿下踢足球。」 「……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江雨落回想了一下和阎王殿下踢足球的场景,不能说是惨绝人寰,只能说是生不如死,他老人家大腹便便地跑也跑不动,又不甘心落后,你不仅得照顾他的心态,还不能太敷衍,总而言之,十分痛苦。阴曹地府里成千上万的鬼官魔神,没有一个人和阎王殿下踢一次足球后能笑着从球场走出来。 「那你想怎么办?」 「你要是骗我,你就是小狗。」 江雨落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没你这么大只的狗,那如果你骗我,你就是大狗。你可千万别给自己当狗的机会。」 「那你呢?」 钟夜用碘酒帮他消好毒,一圈一圈缠上绷带,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冰凉的指尖总是轻轻略过江雨落手指上的那道咬痕。 明明只是一道咬出来的痕迹,却牢牢地印在他手指上,有时候江雨落都怀疑钟夜是不是每晚趁他睡着了就把他手指塞嘴里咬。 「我怎么了?我骗你?」 江雨落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你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你……」 江雨落愣了愣,默不作声却眼神慌乱,不停地在钟夜的手指和自己的掌心之间跳跃,这个呆子怎么这时候这么会说话? 「哦呦,没想到钟老闆你还是很有些浪漫细胞的嘛。」 一直闭嘴飘在旁边看戏的高达终于没忍住,捧着脸揶揄他俩,「三两句话就把我们崽……不是,把江大人的耳朵给说红了。」 「一派胡言,」 江雨落一把拽过高达的本体,将她砰的一声扔进医药箱,紧紧盖上箱盖,「什么浪漫细胞,浪漫细菌还差不多。等一下,你……」 此前小江判并未触摸过高达所寄生的天珠,也就没察觉到怪异之处。 「怎么了?」 钟夜看他表情便知他哪里不舒服,只见江雨落看着刚刚碰过高达的手,刚刚被唤醒的思路突然被一阵欲裂的头疼阻断。 「唔。」 江雨落捂着太阳穴,一言不发地将关着高达的药箱往远处推去,依旧觉得头疼得不行,只得直直起身将自己关进房间。 被留在沙发上的钟夜若有所思地看着茶几上还未收起来的碘酒棉签,轻声打开药箱放出了高达。 「嗨呀,十年前的崽简直和现在一个德性,动不动就把我往盒子里锁往外面扔!诶?江雨落呢?」 高达还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看向钟夜。 「他身体不舒服。」 钟夜顿了顿,并未和高达说更多,「你去监督祁利叉有没有认真画阵,拖久了我怕被送到十年前的江雨落应付不过来。」 「你觉不觉得小江大人其实捨不得走?」 高达临走前悄咪咪地凑到钟夜旁边,「不过你俩不是死对头么,我瞧着没觉得你们有多大仇啊?」 「小心他听见了出来超度你。」 钟夜推开高达,他和江雨落确实应该是死对头。 江雨落冤判他父亲,顶替他功名,用孟婆的话来讲,他把江雨落这样那样暴揍蹂躏都是情理之中,但他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他。 他会觉得气愤,觉得难过,但他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想要江雨落死过,有时候机会明明就在眼前,他只要一看到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紧皱的眉毛都会不自觉地舒展开。 「才不会呢,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我感觉得到,江大人可从来没有动过坏心思。」 高达难得义气一次,硬着头皮忤逆大腿帮江雨落说话,她转了转眼珠子,灵机一动,往钟夜手里塞了一杯热水,挤眉弄眼地指了指卧室,便逃一样蹿入了储藏室。 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江雨落浑然不知道外面两个人在说他小话,头疼已然缓解了不少,他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脚步声,赶忙用被子盖住脸,一头躲入软绒之中。 「还不舒服?」 钟夜端着水杯走到床头,想要掀开江雨落头顶的被子,思忖几秒钟后还是放下了手。 虽然他掀开的话就能看见一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专注根据声音判断他一举一动的可爱小江判。 「没有,躺着方便祁利叉施法。」 江雨落随口答道。 「高达说你捨不得回去。」 钟夜又挑起话题,果然被子下的江雨落一阵扑腾,似乎在挣扎要不要坐起来冲出去给高达一拳。 趴在门外听墙角的高达差点把牙根咬烂,恨恨地咒骂钟夜是个呆子。 「我一定也在过去等着你,」 钟夜并没有打住话口,而是隔着被子轻轻点了点江雨落的额头,「不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在等着你回来。」 被子里的江雨落一怔,良久没有再动弹。 门外的高达一会儿嫌弃一会儿震惊,她竟然有些分不出钟夜他到底是真的呆,还是非常的会? 「祁利叉和我说过,为了防止过去之人知晓未来,我回去之后有关以后的记忆会消失,」 第81页 江雨落的声音从厚厚的棉被中传出,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意思是无论我现在做什么,过去的我不会记得,过去的你也不会知道,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 钟夜话音未落,江雨落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几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过了他的脖子,在他颈畔落下一个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回被子,牢牢地盖住了脸。 就像他的纸鸢缠绕在钟夜指尖时一样,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也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情绪。 「江雨落。」 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钟夜上前去想要拉他被子,不料江雨落死死从内拽住被角,说什么都不愿意出来。 「你出来,」 钟夜放缓声音,不像往日那般严厉平淡,甚至还能听出丝丝不易察觉的起伏,「江雨落?」 「你做梦!」 江雨落现在就是后悔,他就不该一时冲动,虽然自己马上就会被送回去,但十年后的自己该怎么面对钟夜啊…… 「你先把被子掀开。」 「我不。」 他们俩一人一句,可怜的棉被在他们手里快要被撕碎成条,随着「嘶啦」一声巨响,绒被上的海绵宝宝裂开成了两半。 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高达听到动静以为他俩打起来了,慌忙推门闯入,只见钟夜将江雨落按在床上,身旁还落着被撕碎的被子。 「这、这么激烈啊……?」 高达捏住鼻子,免得鼻血不争气地喷射出来。 第44章 反杀 「出去!」 江雨落咬着唇沉声一呵,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钟夜这个呆子怎么变得这么不好对付了……明明十年前如果亲他一口,他肯定会捂着被亲的地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就看看,我不说话,」 高达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撤离现场,扒着门缝踮起脚,双眼放光地往里头望去,「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 钟夜看着江雨落红透了脸又想要逞强假装镇定的样子,抓起手边的毛毯盖在他脸上,眼神晦暗不明地朝高达扫去,重复了一遍: 「出去。」 言灵之术发挥作用,高达就算不愿意也只能迫于钟馗的压力往外挪地儿,在她挪出去的瞬间,卧室门「砰」的一声被从内紧紧关上。 「你凶她干什么?」 江雨落能感受到钟夜话语间被赋予的强制力,抓住一切机会想要转移话题。 「不想你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 「臭钟馗!江雨落!小爷把法阵画好了!」 钟夜声音不大,正巧被破门而入的大嗓门祁利叉盖住,江雨落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眨了眨眼,第一次觉得祁利叉这完蛋玩意儿派上了用场。 「好你个钟馗!趁我不在又和江雨落腻腻歪歪些什么?!」 祁利叉看到床上两人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三下五除二也俯冲跳上了床,生怕这两人不带他一起玩儿似的,气鼓鼓地指着钟夜用在电视剧里刚学到的词彙大声指责他:「你休想挖小爷的墙角!」 钟夜不动声色地把江雨落裹在被子里扛到自己身后,免得他被祁利叉给踩到,「谁挖谁的墙角?我和江雨落是正经夫q……」 「轰隆隆——」 天罚落雷应声而来,雷霆汹涌,直直朝着钟夜这个泄露未来之人噼去,江雨落见势躲得飞快,灵巧地披着只剩半边的小被子一个侧身滚下床去远离钟夜,祁利叉更是嚣张地大笑出声: 「好你个钟夜!我看这雷噼不死你!」 钟夜则并不慌张,甚至有些从容地念出律令,只见惊雷顺着他指尖的金光如光箭落水,曲折反射,轰隆一声巨响,突然掉头朝着他身旁的祁利叉噼去。 「簌——」 风刀火燃,祁利叉的笑声还未来得及停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罚给打得焦黑髮煳,笑容渐渐消失转变成黑乎乎的眼泪。 江雨落见了都觉得他倒霉,但祁利叉泪眼婆娑地要往他身上扑去求安慰的时候,他还是冷漠至极地闪开了身,不想被祁利叉身上的焦灰蹭到。 「喂!那个法阵!」 被言灵钉在房外的高达眼睁睁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祁利叉被雷噼了是小事,可是风驰电掣之中,他掌心那刚刚完成的浪淘沙被他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江雨落身上。 「糟糕——法阵触碰即生效!」 祁利叉大唿不妙,钟夜反应过来却也来不及,法阵碰到江雨落的瞬间迸发出骇人的血光,大浪淘沙之阵溯回时光,飞石走沙,血雾喷薄,卧室转眼间便被巨大的法力屏障包裹。 「江雨落!」 钟夜踹开挡在面前的祁利叉,和江雨落隔着一层朦胧的法阵对视。 「……这样也好。」 感受到即将离开,江雨落率先挪开视线,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再不回去的话不知要堆积多少未处理的工作。」 「十年前也会有我在迎接你回去。」 「骗人,」 江雨落无奈地笑了笑, 「我俩不打起来都算好的了,谁会指望你等我。」 「骗人是大狗。」 钟夜轻声道,同时在红光漠灭的那一瞬牢牢接住了倒向他的江雨落。 江雨落或许是听见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悄悄抿了抿唇。 第82页 「唿,小爷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祁利叉确认大浪淘沙阵法已经完成,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为了江雨落,爷可是冒着被阎王殿下传唤的风险动用法力呢!」 「始作俑者不就是你自己嘛。」 高达拢着袖子撇了撇嘴,「要不是你当初乱用什么法阵,我们崽根本就不会受此大苦。」 「别一口一个你们崽了,」 祁利叉拍干净身上的灼灰,将趴在一旁和蒜瓣儿一起打滚的波司登收回,「还说什么受苦,喂,臭钟馗,爷的话你记住,他江雨落留在阴曹地府里就是在受最大的苦……爷帮你们完成法阵已经是仁至义尽,剩下的你们自求多福,小爷我先跑路咯!」 说罢只见波司登像神奇宝贝球一样被他扔出窗外,在半空化出巨大的原形,将祁利叉接到自己背上,朝着蒜瓣儿嗷呜了一声后便头也不回地踩着鬼火奔月而去。 「呜呜汪!」 失去小伙伴的蒜瓣儿寂寞地朝着窗叫了几声。 「喂!这小鬼头是什么意思?」 波司登蹬出一阵阴风,吹得高达睁不开眼,她扶着窗户看着远去的波司登,朝钟夜投去疑惑的目光,「你就这么放他们跑了?」 「留他也没有别的用处,」 钟夜伸手探过江雨落的脉息,只是灵魂归位后还未恢復意识罢了,「反而让家里多一张嘴吃饭,就算他不走,我也会赶他走。」 「那他为啥要让我们自求多福?」 高达不明所以,祁利叉逃得太快,依他的性格怎么会放着江雨落不往上黏,反而逃一样离开现场,怎么看都像是要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他说话向来天马行空,不必放在心上。」 钟夜也未明白祁利叉的反常,只是直觉觉得可能和怀里的江雨落有关? 「唔……」 江雨落咳了两声,眉毛紧蹙,弹了两下眼皮后缓缓睁开了眼。 怕他从昏暗的阎王殿里直接被送回来一时间适应不了,钟夜习惯性地用手掌覆上了他的双眼,等到他适应光线后才移开手。 「汪!」 蒜瓣儿嗅到了熟悉的灵魂的味道,流着哈喇子飞奔过来撞向江雨落,差点把江雨落给撞吐出来。 「崽你回来了!」 高达也凑上前来,「有没有觉得不舒服?阎王殿好玩吗?十年前的钟老闆是什么样的?」 「你们说慢点。」 钟夜不动声色地将高达和蒜瓣儿扯离江雨落的怀抱,「让他反应一会儿。」 「不,不需要。」 江雨落揉了揉眉心,缓缓唿出一口气来,努力将灌入脑海中的长达数百年的记忆消化接纳,他抬起眼,眉目间清澈秀灵,也带着几丝让钟夜觉得陌生的情绪。 「怎么了?」 钟夜也不知为何,他居然会因为江雨落这毫无杀伤力的眼神而感到背后生寒,心虚心慌。 「没什么,」 江雨落笑了笑,接过高达递来的水杯,眼带笑意地看着钟夜一字一句道, 「只是,我还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是你钟馗钟大人的小弟啊,嗯?」 「……!」 「我喊的『大哥』好听么?」 江雨落笑中生寒,钟夜剎那间觉得毛骨悚然,他的直觉没有错,面前的江雨落确实已经灵魂归位,只是此刻他所有的记忆似乎都因为祁利叉的这场胡闹溯回而在復甦,也就是说不管是作为江判,还是作为人类江雨落,一切事情他都想起来了。 「不得了啊钟大人,」 坐在钟夜怀里的江雨落掰了掰手指节,掰得咔嚓作响,「能和我解释一下,你得令前往人间保护我,和拉着我结婚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么?」 「嘘,蒜瓣儿,咱们快逃!」 高达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怪不得祁利叉那个王八崽子跑得那么快,他就是怕江雨落记忆恢復了找他算帐!她搂起地上的蒜瓣儿蹑手蹑脚地快步踱出卧室,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我们刚正不阿的钟大人这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江雨落抬指点了点钟夜的心口,好看的笑意里藏着丝丝得意和张扬。 当然,如果他关于「未来」的记忆没有被天道消除,如果他记得就十几分钟前,他本人像个小媳妇一样扭捏又大胆地亲了一口钟夜,此刻他绝对不会选择用此种方法来挑衅钟夜。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钟夜不准备给他逃跑的机会,伸手按住了他的腰,一如多年前江雨落醉酒的那一夜。 「十年前的我,有没有当大狗?」 「……你撒开。」 江雨落从来没有做过会被钟夜反过来撩拨的心理准备,眼里流露出微不可见的慌张。 这些都被钟夜看在眼里,他对江雨落了解得越来越多,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能够主动占领情绪高地的一方已经变成了他。 「还有,你每次亲我的时候,这里又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亲过你!」 江雨落从未如此慌张过,他想要起身逃跑却为时已晚,整个人已经被钟夜牢牢地锁在了怀中。 「江判不必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的。我只是想和你讨论讨论,如果江判骗人的话,是会变成小狗还是小猫?」 第83页 第45章 醋泡水饺 「笑话,」 江雨落使暗劲推着钟夜的肩膀,「又不是黄毛小孩儿了,什么小猫小狗的……还有你的手在往哪里放?不是说不会对我如何吗?」 「这样就叫如何了?那之前江判在我怀里躲猫猫时算什么?」 钟夜低声笑了一声,笑得江雨落耳朵发烫,半个身子都僵硬发酥。 错了,完全错了!来兴师问罪的明明是他,占理的也是他,怎么就完全被钟夜给摆布了?而且钟夜说什么「每次」?他明明就借着酒劲亲过钟夜一次…… 「你、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我们之间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江雨落慌乱至极,口不择言,生怕钟夜再就这个问题往下深究,只能什么藉口都往外搬,「发酒疯的醉话你也放在心上,钟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细腻了?」 「只是在发酒疯?」 钟夜淡淡反问,问得江雨落心虚不已,他当时虽然饮了酒,可确实没醉……都怪那个可恶的祁利叉,没事用什么大浪淘沙,好傢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让钟夜给知道了。江雨落在心里默默记仇,下次让他逮住祁利叉,他非要把他打得爹妈不认,把他画阵的手剁了送去给孟舟怜泡茶喝。 「我都知道了,」 钟夜见江雨落凝眉冥思苦想的样子觉得好笑,看在他刚刚恢復记忆脑子还不太灵光的份儿上没打算逼他太狠,搭在他腰上的手缓缓移开,转而捏起江雨落的手腕,轻轻在他的掌心点了点, 「他们的手还伸不到人界来,如果你记忆捋顺了,我很乐意听你讲讲咱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 钟夜点的穴位正是在陈莫地狱之中钟继阳为江雨落剔除体内封印时输送法咒之处,江雨落反应极快,他大约能猜到是只有人类记忆的自己在十年前露出破绽,好让钟夜察觉到了陈莫地狱的真相。 「你想多了,」 江雨落在钟夜稍稍松开他的瞬间连忙起身退开,裹着半截小被子像一只迷路的小鸭子一样躲上床去,警惕地看着钟夜, 「聪明的鬼官都懂得捂住耳朵,被孟婆养大的你更该深谙此道,况且此事与你并无关系,我和你没什么好交待的。」 「那『桥墩』呢?」 钟夜话锋一转,果然江雨落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边的被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孟舟怜已经察觉到了,」 钟夜顿了顿,又补充道,「九重天不是冥界鬼神该招惹的东西,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我知道,」 提到九重天时,江雨落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我比谁都知道,所以呢?你要帮你的小叔叔抓住我,从我手里把桥墩夺回去吗?」 寥寥数张惨白的纸鸢被夜晚淋成暖融融的月色,振翅护在江雨落身前,那是他用这具人类躯体所能召唤的所有力量。 钟夜沉声站起,朝江雨落一步一步走去,江雨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现在的他和钟夜对上几乎等于蚂蚁碰上龙捲风,非常保守的估计,钟夜一掌能把他天灵盖都掀了。 一声低低的嘆息后,钟夜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顶: 「在你选出当小猫还是当小狗之前,我会一直护着你。」 「……什么?」 「你可以继续骗我,瞒我,」 钟夜松开手,「我并不关心『桥墩』,也不在意九重天,我现在该守护好的只有你。」 「因为阎王殿下的命令?」 「嗯,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责任。」 「那和我扯结婚证也是阎王殿下的命令么?」 江雨落歷经百转千回终于绕回了这个话题,结婚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虽然他隐约猜到其中肯定有孟舟怜那个贪玩的狗东西在撺掇,但钟夜应该不会没常识到真的一劝就要结婚吧? 超出江雨落预期的是,钟夜就真的有这么没常识。 「并不是直接的命令,但也是为了方便我进行工作。」 钟夜到现在都并未理解对于人类而言「结婚」和他们鬼神表达爱意结合成亲并无差别,甚至还坚定地相信「结婚」是专属于人类的一种诅咒。 「哦。」 江雨落闷嗯了一声,呆子果然永远都是呆子,刚才的超常发挥只能当做意外来看待。 「但我不否认,其中也夹杂着些许私心。」 钟夜又补充了一句,平淡的一句话直直砸进江雨落的心里,砸得他胸腔里好不容易平息掩藏下来的一腔汹涌又泛起了不止不息的层层涟漪。 而扰乱他心神的始作俑者钟夜并未察觉到自己话语间的暧昧,他单纯地以为江雨落和他一样觉得「结婚」只是一种诅咒,以为江雨落听不出他话中的「私心」就像直白热烈的表白一样藏着模煳的偏爱。 「……江雨落,你很热吗?」 钟夜不解地看着面红耳赤的江雨落,「刚从地府回来不习惯?我一开始也是的,过两天就好了,你如果受不住可以开空调……」 「我要睡了!」 江雨落出熘一下钻入被子里,打死不让钟夜碰到他滚烫的脸,「我可是打算好好当一个人类的,明天还要起早上班,你别打扰我睡觉。」 「我可以给你批半天假……」 第84页 「不需要。」 倔强的江雨落重重翻了个身背对着钟夜,催促他出去,「你钟大人不是最讨厌别人靠关系找靠山吗。」 「你的话其实不讨厌。」 钟夜留下一句又把江雨落给挑拨得心神不宁的话后帮他关上灯离开,夜色之中江雨落紧紧抓着枕头,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钟夜这王八蛋真的知道他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吗?? 江雨落恨恨地咬着牙,这或许就是他之前趁着酒劲乱撩拨钟夜要付出的代价,可是钟夜为什么会对他有好印象呢……撇开陈莫地狱不说,他可是霸占了钟夜功名的「关系户」,是在阎王殿里处处针对钟夜,不分场合公报私仇的「佞臣」,他自己都找不到一处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 想到这里,江雨落突然注意到床铺上自己那宝贵的海绵宝宝薄绒被子被撕裂成了两半,因为天道的限制他关于此前几天的记忆悉数消失,他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什么才能把被子都给撕烂…… 或许是因为此前目睹孟舟怜身上发生的暧昧事由,加上现场杂乱的床单和自己没扣好的睡衣,江雨落突然得出了一个震撼自己一百年的结论——这张床上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激烈又背德的事情。 怪不得呆子钟夜突然变得、变得那么会撩拨人,怪不得钟夜说什么「每一次亲他」,怪不得他会觉得心律不齐,心跳加速……一切都变得能解释合理,江雨落震惊地坐起身来,十年前的他难道已经和钟夜发生了那种关系……? 第二天一早高达按惯例去叫江雨落起床,她打着哈欠穿门而入,突然看见江雨落抱着腿面色苍白、头髮散乱地坐在床头,仿佛灵魂已经和躯壳脱离。 「崽、崽啊?」 高达被他这副模样吓清醒过来,赶忙飘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没事吧?你坚持住啊,我去喊钟老闆……」 「我没事。」 江雨落拽住她的衣角,眼神空洞的爬下床去,仅凭肌肉记忆完成了穿衣洗漱的过程,在高达担忧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卧室。 牛奶的香味扑鼻而来,餐厅里钟夜已经准备好早餐,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钟老闆虽然不会做饭,却能用金钱的力量保证他们每早能准时拥有一桌子丰盛的早饭。 今天是冬至,桌上摆着各种馅料的饺子。 江雨落浑浑噩噩地在钟夜对面坐下,还处于震惊之中无法集中注意力,最让他心神不宁的问题就是,十年前的自己乳臭未干,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得钟夜这尊刀枪不入的佛把他的被子都给撕烂了?? 「在想什么?」 钟夜在江雨落第三次把饺子掉到桌上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顺便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往江雨落碗里拨去。 「你是不是觉得十年前的我更好相处?」 江雨落也不和他绕弯子,直白问道,「现在我回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挺可惜的?」 「……?」 钟夜不解地眨了眨眼,「你被夺过舍?」 「笑话,这世上能夺我舍的妖魔鬼怪还没出生。」 「那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区别?」 钟夜一本正经道,「明明都是你。」 「那你老实告诉我,十年前的我在这里的几天里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钟夜终于听出了江雨落藏在字里行间中的情绪,他顿了顿,缓缓问出四个字: 「你在吃醋?」 「笑话。」 江雨落摆出他惯有的不屑神情嗤笑一声,同时抓起桌上的料碟伴着陈醋大口咽下一只水饺,理直气壮道, 「我从来不吃醋,除了吃饺子的时候。」 第46章 家暴了! 「那几天我对你什么也没有做。」 钟夜帮江雨落把他碗里的葱屑都挑拣出来,以前在墨海堂读书的时候只要食堂往汤里放葱花,江雨落都会捏着鼻子嫌弃地把葱都撇开,他们从墨海堂毕业至今,除了觥筹交错的人情桌席,这顿早饭竟然是他们第一次再度面对面坐着吃饭。 「我床上的被子难道是自己烂掉的?」 「蒜瓣儿咬的。」 钟夜撒谎极其自然,江雨落甚至对他的回答并未产生怀疑,而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卧在桌子下面的蒜瓣儿。 「汪?」 蒜瓣儿何其无辜地眨了眨眼,委屈地看向钟夜。 钟夜无视蒜瓣儿眼里卑微的苛责,又说道: 「但你自己好像对我有很多想法。」 「不可能。」 江雨落直接否定,吞咽下一个完整的饺子之后,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终于下定某种决心, 「同行勿近,更何况我俩是完全站在相反立场,手握官权的对头。如今我记忆已经恢復,人间的鬼怪奈何不了我,地府又逢事多人少之时,你钟馗钟大人应当早日回冥界才对,而不是耗在这里和我一起游手好闲吃饺子。」 晨光被窗外光秃的枝丫摩擦蹉跎成毛绒绒的暖黄色,将江雨落乌黑的髮丝烤得柔软发棕,逆光时被他藏在眼底的心思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只能看见一层漂亮平淡的提防。 「那你呢?」 钟夜平缓道,并不在意江雨落髮出的逐客令,「百判之首滞留人界,冥府早已乱套,我若要回去也该是带着你一起。」 「我有病吧?」 第85页 江雨落敲了敲碗口,「好不容易有正当理由摸鱼休假,我才不提前回去。而且我都想好了,地府不是经常府库紧缺入不敷出么,我每个月的工资拿出一半来买纸钱烧给阎王殿下,要不了几个月就能解决府库亏空问题。」 「天道噼不死你这个扰乱两界货币流通的投机分子。」 「我这叫生财有道,你懂个锤子,就是你们钟馗派的完蛋玩意儿太过迂腐,故步自封,冥界的科技水平才会落后人类几百年。下班了连电视都没得看。」 「你管引入黄赌毒叫推陈出新?」 钟夜简直没眼看,他和江雨落始终政见不一,江雨落天天奚落他冥顽不灵,要不是江雨落这个不怕事大的当初疯狂往冥界引入奢淫赌娼等一切与进步科技不沾边、只会教人堕落的不良风气,他们地府的官场环境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骯脏晦暗的样子。 「要不是靠新兴的歌舞楼大麻馆,地府早就没官银了,你以为你天天到处抓鬼消耗的符咒符纸不要制造成本的么?」 两个人一谈到冥府政策就起争执,最终还是高达出面叫停,提醒他俩再不出发今天上班必迟到,这两位跨阴阳两界打工人才暂时休战。 「总之我就算恢復记忆也要留在人界享受平静的人类生活。」 江雨落态度坚定,甚至挑衅地又催促钟夜道,「至于你,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回去,不要和我这个浪得虚名的奸臣鬼混太久。」 「我们是夫妻关系,我若先你一步回地府,难不成让你剩下几十年都当寡妇?」 「还有这种好事?」 江雨落得寸进尺,无辜地笑开了花,「那我许愿现在就变成寡妇,立刻,马上。」 「……」 钟夜感觉自己的拳头久违地硬.了起来,看来江判休息一晚上之后渐渐恢復到地府小鞭炮,一点炸一片的状态了。 但江雨落越是赶他走他越得留下,这傢伙一定有什么事情还在瞒着自己。 大概是出于对钟夜那一身纯粹威严的凛然正气的害怕,不管是江雨落还是孟舟怜都有意向他隐瞒某些牵扯着多处权势暗礁的真相,但钟夜何其聪明,仅仅是靠陈莫地狱中钟继阳对他说的那几句谜语一样的忠告,他的脑中已然暗暗补全了一张复杂又禁忌的网。 这是机会。 是他将江雨落从钟继阳口中的天锁中,从祁利叉嘴里的不幸里捞出来的机会,钟夜不动声色地想着,他对江雨落的情绪并非热烈的爱意,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执念,他想要把江雨落从极黑的泥泞中拉出来,想要江雨落的脸上再度重现当初墨海堂里纯澈又干净的笑意。 可惜江雨落似乎并不这样想,他仿佛早已料定了自己註定只能陷在那滩骯脏的名利场中,并且不想拉钟夜这颗忠良玉染了墨臭, 「有人不想我那么早回去,但你不一样,你在地府有家,有你的小叔叔在等你。」 江雨落脸色并不好看,可以说是嫌弃里掺杂着驱赶的意图,他想到此前孟舟怜受到的那般可以称之为强迫的情雨,愈发觉得钟夜应该回去看看。 需要钟夜这身正气的人有很多,而他江雨落只是已经被糟蹋到无力回天的一尘糟粕,江雨落在心里嘆了口气,他不想,也不能就这么对钟夜产生无端的依赖。 「我现在该关心的只有你的安全。」 钟夜对孟舟怜一百个放心,换句话说,孟舟怜和江雨落不一样。孟舟怜疼了就会喊疼,气了就会发疯,但江雨落不管是受了委屈还是吃了痛,都只会用奢靡放荡来掩盖。 「收收你那垂怜小猫小狗的善心,我自己能够保护好自己……」 江雨落话音未收,钟夜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抬掌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翻,没有留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直直地将他压在了停车场的墙角。 膝窝被钟夜顶着,半张脸贴着冰凉的墙壁,整个人被背对着压在钟夜那充满张力和韧性的身下,江雨落的睫毛微微发颤,掩饰不住本能的惶惑, 「行啊钟夜,胆子大了?」 「这就是你说得能够保护好自己?」 钟夜压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句被缓缓热气渡入江雨落的耳朵,带着几分磨砂感的低哑,磨得江雨落更加失力。 「君子动口不动手,」 江雨落现在打不过他,只能咬牙切齿道,「我会记仇的。」 「动口又动不过江判的伶牙俐齿,」 钟夜直白解释道,一本正经却又像在使坏似的戳了戳江雨落的背窝,「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现在还离不开我。」 「你……」 江雨落气急败坏,要是以往他早就一掌迎上去了,可惜现在这副柔弱的人类身体就算是四两拨千斤也拨不动钟夜这尊大佛。 「嗯?」 钟夜心情变好,耐心地等着江雨落继续编造出其他赶他走的藉口。 没想到江雨落支支吾吾憋出了三个字: 「你家暴。」 他破罐破摔,不客气道,「家暴的男人是要被判下地狱的,你小心我跟你离婚。」 「……」 钟夜认输地松开手,并且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孟婆倾情赠送的那本《宝典》里的谆谆教诲,顿时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是有些逾矩,可能会因为没做好称职的丈夫而破坏结婚诅咒的约束力。 第86页 江雨落见势冷哼一声,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压着心里的几分期待和紧张,面不改色地直奔钟夜的电动车而去。 只有人类记忆时他因为对电动车有刻板印象而心生嫌弃,现在不一样了,他和钟夜一样觉得这简单易上手的代步工具简直可以位列人类伟大发明。 这是江雨落第一次没有骂骂咧咧,而是乖巧拘谨地坐在小电驴后座,连钟夜都有些不适应,甚至要反覆回头确认他到底还在不在座上,是不是半路掉下去了。 第无数次扭头确认,看到江雨落正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车轮子的钟夜终于开口道, 「你能不能抓着我的衣服,不然我总觉得你掉下去了。」 「你以为我是谁?电动车都坐不稳的小蠢货吗?」 江雨落果断拒绝,钟夜也没再强求,回过头去认真骑车,在过一个交叉路口的时候他突然又喊了江雨落两声。 「干嘛?」 江雨落不耐烦道。 「外套被风吹开了,帮我扣一下扣子。」 「事怎么那么多。」 江雨落嘴上不耐,还是上手绕过钟夜的腰去帮他摸扣子,他上下抓了半天,疑惑道,「你这衣服哪里有扣子?」 「骗你的。」 钟夜面不改色,在江雨落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的时候,环抱着钟夜在他胸前交叉的双手已经被他下了定身咒,没有法力的江雨落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只能保持着揽着钟夜的动作。 「等死吧你,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钟馗殿给拆了。」 江雨落气鼓鼓道。 「欢迎。」 钟夜低声笑了一声,正在过绿灯路口时,面前突然蹿出一个老头,吓得他赶忙急剎车,江雨落一下巴磕到了他嵴梁骨上,疼得差点当场流眼泪。 「钟夜你存心报復我呢?」 江雨落双手被束缚住,想揉揉下巴都没有手,同时他顺着钟夜的目光看去,发觉面前突然出现的老爷子并非活人,而是一只新鲜的鬼魂。 「前天凌晨被车撞死的。」 江雨落身为判官有权能知晓鬼魂的死因死相,他看钟夜停下车,八成是准备顺手把这老爷爷给超度了。 「此魂有未了的心愿。」 钟夜轻轻皱眉,带着江雨落走到老爷子面前,只见老人昏黄的双目之中漫着模煳的眼泪,他沙哑地咳了两声,凄楚道: 「老伴……我的老伴还在家里等我。」 第47章 第一次惩罚 不想滞留在路口阻碍交通,钟夜将老人家带去了江雨落的医务室,还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温水暖身子。 老爷子穿着灰蓝色的棉袄,腿上套着不太合身的红棉裤,应该是捡的儿女穿剩下的裤子,冬月严寒,北风刺骨,他却光着脖子,走起路来佝偻颤巍,能看出腿脚上有问题。 突然被两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带进屋里,还热水暖气的伺候着,老人显得有些拘谨,但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老伴儿的名字。 「不用害怕。」 钟夜难得放缓声音,按理说他和江雨落站在一起,一个冷锐深邃如同月下冷河,一个俊秀清丽如同春月软柳,怎么看都是江雨落更加接地气近人情,更加适合来温声和鬼魂交流,然而他此刻却抱着手冷脸站在一旁,并不打算多说话。 「你们是、是阎王派来收人的钩子?是黑白双煞?」 老人抬起堆皱的眼皮,惶惑不安地在江雨落和钟夜身上打量,他隐约知道自己被车撞了,再清醒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医院抬走,路上的行人都看不见他。 「不是那种丑东西。」 江雨落小声插了句嘴,被钟夜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后悻悻地闭了麦。 「你说的『老伴』是什么意思?你想见她?」 一听到「老伴」,老人先是笑弯了眼,意识到自己已故,温昏的笑意转眼间渐渐变成了浑浊的眼泪, 「我老伴儿还在家等我……我早上和她吵架,就出了门,我其实是想给她买糖窝窝回去吃,她爱吃的……」 「我走的时候砰门砰得好重,你说她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会不会以为我离家出走了,还在到处找我?」 「要早知道我一出门就回不去了……我也不是真的想和她吵架。」 老人越说情绪越激动,嗓子已经紧得咔不出声音,带着哭腔悲凉呜咽, 「结婚的时候说好了我送她走的,说好了不留她一个人的,我、我、我至少要和她道个歉……」 「如果让你再最后见一次你的老伴,你会心甘情愿和我离开吗?」 钟夜觉得自己或许是在人间呆久了,听到鬼魂的哭诉时竟也隐隐会感到遗憾,而江雨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他们做鬼官的最怕于心不忍,动了怜悯真情,这是黑煞和老阎王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 「真、真的啊?」 老爷子说话泼了音,豆大的眼泪把衣领沾得湿泞一片,他颤抖着握上了钟夜的手,「就让我见一眼,就让我再和她说说话……哪怕一句话也好!」 见钟夜似乎下定决心要管这闲事,江雨落终于看不下去,他和遇到由加利时不同,那时的他只是单纯的「人」,做事说话都遵从本心,不需要被鬼神规矩束缚。 「这也能算遗愿?」 他把钟夜拉到一旁的屏风后, 第87页 「是个人死的时候都会对亲人心有不舍……当然我除外,我死那叫回老家。如果想见亲人也被你称作未了的心愿要去管束,这世上还有谁会畏惧死亡?」 「他与常人不同,痴念已经显露头角,如果强行带去阴间,恐怕会成为孕育厉鬼冤魂的萌芽。」 钟夜不以为然,和江雨落再次有了分歧,「鬼神有灵,这是鬼官的本分。」 「我看是你们当保安的太闲了,」 江雨落冷嗤一声,钟馗这类官职重在武,地府里的武官常被江雨落戏称为保安。 「照你这个良心大发的做法,引路人和判官早晚忙死。」 「你若不愿,可以不管。」 钟夜对江雨落的反应并不觉意外,在江判上位前,地府虽然引魂超度效率慢,但对于鬼魂的冤屈遗愿都会悉心倾听,因此那几年阴间太平,很少有新生的厉鬼,但江雨落刚入职就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仗着老阎王放权给他,提出了许多可以用煳涂来形容的政策,比如抓魂这一块。 他对于老爷子这种弥留人间的鬼魂往往就一个字:「抓」,不用听其心意,也不用管其死因,只要死了就立刻上手抬回阴间,恨不得封上鬼魂的嘴直接下判,虽然引路人和判官们因此不用天天加班,但因为心愿未了而含冤不散堕入往生渊的鬼魂也越来越多,这也是江雨落和许多邪怪妖魔结仇、被同事们称为奸臣的原因。 原本钟夜这句话说得不重,但不知怎么就触了江雨落的逆鳞,这话就像在控诉他江判不近人情不干人事,嘲讽他冷漠自私活该孤寂——虽然江雨落早就习惯,也并不在乎别人这么说他,甚至他心甘情愿被人这么形容,但这话从钟夜口中说出时,他那颗自以为已经坚若磐石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钟夜,我看你是犯病了,把你这良纯温厚的样子给我收一收,看得我眼睛疼。是,你是可以逞一时之快当次英雄,但你知不知道你开的这个头会给整个收魂体系带来多大的影响?还是说你觉得站在我旁边显得我猪狗不如的样子让你觉得很愉快?」 江雨落憋了好几天的别扭一口气全部被他吐了出来,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埋怨什么,但钟夜的那句话好像真的伤了他的心,再一次无意又无情地拆穿了他营造出的祥和假象,血淋淋地逼他承认,自己不过是应该烂在血泥里的腐烂根茎,和钟夜那种应该活在簇拥和明光中的人隔着千山万海。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冷静冷静。」 「不需要的,钟夜,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江雨落挑衅地挑了挑眉,露出钟夜无比熟悉的,要找他打架的神情,「我讨厌极了你们这群鬼官自恃清高,假装伟大的样子。你记得判官考试那天吗?」 钟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判官考试,顶替功名,寒窗苦读和远大的抱负付之东流,有关这件事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们俩打架的缘由。 「江雨落,我们现在不该说这些。」 「我偏要说,」 江雨落微微抬起下巴,眼里明明盛着星河般的微光,却又隔着一层茫茫的雾气,他总是这样,用无辜的表情做出过分的事情, 「我怕这些天我不在位和你对着干,你就忘了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已经一个人打碎牙齿扮做坏人扮了许多年,从他穿上首判的官服踏入阎王殿的那天开始,坍塌的不仅是钟夜对他的信任,还有他自己,对着未来的一份美好幻想。 「我祝你金榜题名的声音好听吗,你知道吗,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位置不属于你,现在我确认了,还好你手里没有这份大权,你根本不适合阴曹地府。」 你这样心里有光的人不该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污泥,江雨落轻轻咬着唇,这几天钟夜对他太好了,好得他差点就要忘记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骯脏,差点就要忘记钟继阳和他的约定。 「江雨落……!」 钟夜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这就是江雨落,总是能够适时地撩拨起他的怜爱,又能精准地惹他生气难过,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情绪起落全部拿捏在掌心。 钟夜以为这是江雨落的过人之处,却没想过只是因为自己太把他放在心上。 「你若一心想帮那老爷子,可以,我拦不住你,」 江雨落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了他,继续挑衅道,「帮他完成心愿之后,你就抱着你那高洁的善心滚回地府里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会走的,」 钟夜上手,顺势捏住江雨落的下颌,怕他又临时逃避,「你和我说的话我不会再相信了,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你愿意和我说真话。」 「你非要逼我骂你不知好歹吗?」 江雨落想要挣脱开钟夜,奈何力气悬殊太大,他其实有很多骯脏又无耻的话语可以挑战钟夜的底线,但钟夜这双带着人间温度的手触碰到他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你一直把我放在你的对立面,」 钟夜用额头抵着他的前额,「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和你站在一边?」 「不可能的、」 江雨落态度坚决,眼里甚至泛着寒光,但那一秒微不可寻的慌张和犹豫还是被钟夜看在了眼里。 「从这件事开始我们试着和解,怎么样?」 第88页 钟夜温缓诱哄,他知道江雨落一定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想要让江雨落愿意相信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来。 「我……」 江雨落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直视着钟夜的眼睛,那双被墨洗过的瞳眸里藏着星月湖海,泛着粼粼波光,真挚可靠,却又让他无处遁形。 「嗯?」 钟夜温柔紧逼,眼看着江雨落就要服软的时候,他似乎突然被什么威胁警告,咬着牙重重在钟夜肩膀上推了一把: 「我不该给你能够相信我的余地的,」 江雨落低声道,同时垂下眸去,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这是一个机会,你该明白,我们俩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够和解。」 他突然抬起手释放出一直悄悄蓄积的法力,钟夜反应极快,可依旧慢了江雨落一拍,锋利的薄纸如鸢隼般刺破屏风飞向沙发上坐着的老人——江雨落想要直接将这缕魂魄拉入地府。 「滋——!」 利物摩擦的刺耳声如同一声悲鸣,如果不是江雨落法力不够,钟夜绝不可能拦下这一击,老人受到了惊吓,僵硬地看着落在面前的纸鸢,大气不敢喘。 「你看,我们只能做对。」 江雨落眼神晦暗地盯着被钟夜击落在地上的那张薄纸,像是在隐喻他早已无光的归途。 「你这次做的过了。」 钟夜始终没有松开江雨落,但语气中已经可以听出他在生气。 这样强行拉魂入阴间会对魂魄或多或少造成损伤,除了面对无赖的厉鬼邪灵,一般鬼官不会这么做。 「是,所以呢?你想拿我怎么样呢?」 江雨落冷笑一声,抬起下巴看着钟夜。 他想,就让钟夜干脆利落地打他一顿,让他们回到之前水火不容的状态,好把他心底那丁点新生的火苗可彻底掐灭。 「罚你。」 钟夜浅淡回答,同时捧起江雨落的面庞,重重地吻上了他还带着挑衅笑意的薄唇。 孟舟怜教过他,「亲吻」对于被结婚诅咒所束缚的人类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惩罚。 「??」 江雨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钟夜吻得有些重,啄了啄他的唇后并未松开,而是捏着他的下颚逼他微微启唇。 「唔、」 从未被亲吻过的江雨落顿觉失去了力气,双目眩晕,他面对钟夜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迫承接他带着几分怒气的侵犯,唇齿交依,嘴角被洇湿发软,一向反应很快的江雨落此时大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甚至搞不清楚钟夜怎么会在这个场合突然吻他。 「知道错了吗?」 钟夜在他快要喘不过气前松开了他,江雨落已经被亲得发软发颤,逞强冷淡的眼里盖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冷傲的脸上沾满了不甘和惊慌的神色,连带着还有几分情慾带来的不安。 钟夜见他面色难看,甚至难受得上气不接下气,耳朵发胀发红,在心里确认了孟舟怜教给他的这一知识:亲吻,是惩罚江雨落的好方法。 「我、我没错、你疯……唔!」 钟夜再次覆了上来,屏风那边还坐着老爷子,江雨落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想示弱,只能徒劳地抵着他的肩膀。 这次钟夜没有吻他太久,只是警告性地又舔了舔他的唇,又问了一遍, 「认错吗?」 「我……」 江雨落还准备嘴硬,但眼看钟夜似乎打算一直亲到他服软,只得能屈能伸,临时改口,「知道错了。」 钟夜点了点头,对江雨落的认错态度很满意,刚刚松开他准备再和他商量的时候,江雨落像一尾鱼一样飞快地蹿出了他的桎梏,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笨蛋钟夜,等死吧你!」 江雨落边逃边放狠话,这、这可恶的钟夜,肯定是孟舟怜那个狗东西在背后给他支招!江雨落恨恨地想着,头也不回地一路从公司跑出去好几百米,生怕钟夜追上来。 第48章 经年心动 「你不用去追那个小伙子吗?」 老人家反应慢,耳朵和眼睛都不大好,并不知道刚刚在屏风后面发生过什么,只看见其中一个长相漂亮的小伙子旋风一样红着脸沖了出去。 「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 钟夜无奈了嘆了口气,朝老人伸出手,「我先带你回家。但你要记住,你作为已逝之人和生者说话不能超过三句,我喊停时你必须跟我走,否则会减损生者阳寿。」 「好、好好,我、我只是不想不辞而别,和我的老伴儿说一声对不起就好。」 老人点头如捣蒜,余温散尽的粗糙手掌搭上了钟夜的手掌,他顿了顿,喃喃道,「鬼官儿的手居然是这样暖的。」 钟夜未语,照着老人家的回忆带他回到了生前住所,是老城区有些年岁的学校家属院,泥灰的墙上爬满墨绿的爬山虎,叶子上积了一层惨澹的霜。 家属院里住的大都是年纪大退休了的初中教师,钟夜施了法,活人看不见他们俩。他扶着老人穿行在拥挤但充满烟火气的院子里,迎面缓缓走来推着轮椅的一对老夫妻,坐在轮椅上的老爷子身上插满管子,别扭地歪着脖子,只有一双眼珠能受自己控制地动弹。 「老赵啊!」 已故的老人习惯性地停住脚打招唿,脑子里还念叨着生前的事,「马上要过年了,我家多晾了几节香肠,你记得来拿……」 第89页 他话音未落,那对夫妻已经缓缓与他擦肩而过,温暖的寒暄对他们而言只是过耳的细风,没人发觉前几日失踪的老人已经又回到了这里。 「我都忘了,我已经走了。」 老人苦笑了一声,眼里的落寞难以掩饰,他生前是初中的歷史老师,死后依旧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涵养。 钟夜见怪不怪,刚刚经过的那对儿夫妻身上已然泛着淡淡的死气,是阳寿将尽的反应。 「那是老赵夫妇,我和老赵从小学起就同班了,后来一直在一起读书工作,他也是个命苦的,有个儿子十二岁的时候跑进搅拌车里玩,司机一个不注意,活活给绞死了,前几年他又被查出来肝癌,屋漏偏逢连夜雨,接着就中风瘫痪,之前他还常说羡慕我身体硬朗,谁知竟是我先走。」 老人嘆了口气,只能靠和钟夜讲述他生前留下的种种痕迹来减轻隔世的孤寂, 「你看,这是我上个月刚栽的腊梅,指望过年的时候能开花折去送给我老伴儿……她喜欢花,也漂亮,花儿才称得上她,就是嘴毒了点。你说我为什么就没忍住要回她两句呢,我明知道她不是真的赌气。」 「还有这,这堆着的纸盒都是我老伴儿帮别人网购寄来的快递盒,咱们这院子里一群老骨头,就我老伴儿新潮,学会使那个淘宝了,我们要买啥啊都指望她。」 老人说起自己的伴侣时满脸红光,晦暗的眼里再度亮起了光,钟夜一直沉声听着,偶尔会「嗯」一声表示回应,他们穿过曲折的小道,终于到了老人住的单元楼,只见楼外停着一辆警车,楼内进进出出有不少人。 看来是警察已经核实了老人尸体的身份,找到了家里。 「他就喜欢出去乱跑!你说凌晨五点他为什么要出去啊?!」 老奶奶有些尖锐的嗓音透过楼梯道里镂空的窗户传出来,「这死老头是不是纯心不想要我好过?这、这路上的人都认识他、他从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危险……怎么会就突然、突然……呜……」 气话渐渐凝结成呜咽声,老人的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掷地有声, 「上星期他说他想要一条围巾,我都在网上给他买了,昨天刚刚到,他还没有围上……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啊……冬天那么冷,他被我骂走,穿得那么少,你说、你说他走的时候该有多冷啊……」 站在钟夜身边的老人再也绷不住掩面痛哭,来家里的几个民警也都不忍心看下去,钟夜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带着他穿墙而入,走进了还留有他的气息的小家。 老奶奶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身旁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长相儒雅温和,不住轻轻拍着老奶奶的背, 「师母,您别哭坏了身子,老师不会怪你的,他知道您心肠好,他肯定没生你的气了。」 「是啊师母,您放心,以后我们照顾你,老师和您就像我们的父母,您就把我当女儿,我天天都来陪你。」 另一旁微胖的女孩也拉着老奶奶的手,不住地安慰她。 还有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和警察商量老人的死因和后事,老爷子被撞死在人行横道上,警察通过监控发现是行人绿灯时有辆豪车未减速闯红灯撞到了老人,肇事车辆事后逃逸,现在警察正在追查嫌疑人。 「老师于我有恩,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把犯人绳之以法,我的律所可以为你们提供任何需要的法律帮助。」 男人反覆和警察交待,一定要追查到底,他们拒绝豪车车主的巨额赔偿和私下协商,他们只要肇事者受到该有的惩罚。 老人和钟夜说过,他们的孩子都在外地,和他们关系不好,过年也不一定回来一趟,他原本最放不下的就是被单独留下的老伴儿,却没想到曾经听他教诲的学生们纷纷找到了这里,桃李满天下,都愿意帮他照顾老伴。 警察要起老人的身份证时,老奶奶擦了擦眼泪说要去卧室拿,钟夜瞅准时机,告诉老人道, 「现在你可以进去找她,不要超过三句话。我在这里等你。」 「我……还是算了吧。」 老人犹豫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她知道我没有生她的气就够了,我怕一开口就捨不得走了,也怕再惹她哭。」 「你确定?」 钟夜确认道。 「嗯,而且看到这么多学生挂念着她,我也放心了。」 老人擦去眼泪,背对着屋内的一切不忍再看,「吵了一辈子,最后要是不吵,还有点不习惯。你还年轻吧,还有机会把误会说清,不然到以后就只能像我们这样……吵成瘾了,总会留下遗憾的。」 钟夜知道他在说自己和江雨落,淡淡点了点头,「谢谢。」 「我谢谢你们才对,能让我了无牵挂的走。」 老人挤出一个昏黄苍老的笑意,一步步缓缓地踏出了那个他活了几十年的家。 钟夜带着他去找最近的引路人,同时给江雨落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逃到城中公园蹲在喷泉池旁边发呆的江雨落看了眼来电提醒,将手机打到静音丢入了口袋。 许愿池里沉着许多承载了大小愿望的硬币,反射一片粼粼金光,将停在池中央雕塑上歇息的白鸽映照成浅金色,有的鸽子振翅而上,落了根羽毛飘飘荡荡砸在了江雨落的手里。 「笨蛋钟夜。」 第90页 江雨落盯着手里的羽毛闷闷抱怨道。 他喜欢钟夜。 从在墨海堂见到钟夜的第一眼,这份欢喜就在他心里栽下了种,并且以势不可挡的势头肆意疯长,等他发觉时早就蔓延成了一片茂盛的森林,每一次钟夜朝着他露出笑意时,他心里那片林木就会起风,喜欢化作绿意,漾得他心神不宁。 那时候的钟夜还没有现在这么沉默冷淡,五官也没有这么深邃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清冷的好看。 江雨落髮挥阎王干儿子该有的特权,在墨海堂里想办法和钟夜坐在了一起,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满眼想的只有和钟夜呆在一起。 考完试的那天他们整个墨海堂的同窗们一起出去庆祝,所有人都被灌得烂醉,他趁机黏在钟夜旁边,那时他还和大家一样蓄着长发,年轻的江雨落将头髮一股脑掐成一把,笑意盈盈地看着钟夜: 「等我们进地府入职就要带官冠束髮,我一直觉得你束髮特别好看,到时候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想和你束一样的头髮。」 那时江雨落设想的未来里,钟夜会不负众望夺魁成为首判,而他就靠着关系找个小官混日子,能在钟夜手下做事最好。 「好啊,」 半醉的钟夜揉了一把江雨落柔软的头髮,「只要你起得来床,每天早上来我府上我给你束都行。」 「那咱们一言为定……」 江雨落笑得眼里盛光,差点就忍不住想要直接告诉钟夜自己的欢欣,但他忍住了,他想在判官考试放榜的那天和钟夜表明心意,那时候趁着喜事临门,就算钟夜并无此意,他也能藉口说是开个玩笑。 只是事与愿违。 他记得放榜的前一夜冥府下了一场薄雨,老阎王把他叫到了房里,雨打在屋檐上落成腐烂的灰味,在他眼前铺开了惨澹不堪的未来。 金榜上首判后跟着他江雨落的名字,那一天阎王府里人声鼎沸,处处都是前来附庸祝贺的吵闹声,江雨落却一个人跑去了墨海堂。 考完试的墨海堂会迎来一个月的休憩,他在那里一个人呆了一整天,双目无神地削断了前不久还被钟夜抚摸过的头髮,从此他再也没有束过发。 好在考完试那天他没有和钟夜表白。 那时的江雨落苦笑了一声,恹恹地想着,不然自己真成了十恶不赦玩弄人心的罪人。 又有一枚硬币被丢入了许愿池,激起了半拉水花,圈圈涟漪映入江雨落的眼底,回忆被打断,他微微抬眸,看到池子对面丢硬币的小孩儿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后满眼希冀地跑开了。 水波又盪成他眼里的雾气,将他带回了他喝醉酒,跑到钟夜怀里躲猫猫的那一夜。 那是他唯一没有抑制住自己而流露出了真情实感的一天,哪怕只是隐秘的一夜,代价对他而言却是惨痛的。 钟夜当时就问过他,怎么哭了。 他并没有回答,因为说出来也只会遭人嫌,而且也没人会信——他不想顶替钟夜,这个首判他当得寝食难安,他快要熬不下去了。 那天白天他去过陈莫地狱,掌心里还留着灼人的伤痕,他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府上,问黑煞他可不可以不参加晚上的宴会,毫无疑问,被黑煞打骂了一顿。 他江雨落看似风光无限,却从来没有逃出过黑煞的桎梏,当他终于不堪折磨想向钟夜求救时,黑煞的面容就会浮现在他眼前,那张惨白的脸平淡而又残忍地告诉他,你逃不掉的,你除了拉别人下水,什么也做不到。 江雨落深深唿了口气,一想到黑煞就本能地发起抖来,他只能看着水里阳光灿烂的倒影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事的,这里是人间,这里没有黑煞的爪牙。 「小江大人。」 一只手自后搭上了他的肩膀,江雨落勐地一怔,他没有回头,而是从倒影中看见了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水底堆积的硬币填满倒影中人形的轮廓,只要有影子的地方,黑煞就能触及。 「好久不见,想起我了吗?」 黑煞咧嘴一笑,手上已经不容分说地使劲拎起江雨落,将这具脆弱的人类躯体推搡进了街边昏暗的小巷。 第49章 隐香 「请问你是?」 江雨落想装作记忆没有恢復,强逞着镇定礼貌地笑了笑,「这里好像禁止卖艺,而且我身上也没有零钱可以给你。」 旁人看不见黑无常,他也没有乔装打扮,斗高的黑帽在江雨落脸上投下一道阴影,这副打扮在人类看来是卖艺的倒也不违背常识。 「我教过你不用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吧?」 黑煞擒住江雨落的肩膀,不容抵抗地捏住他下巴,「怎么样?这段时间有好好反思么?」 江雨落吃痛,被他抵在阴暗的巷子里脱不开身,他没想到黑煞这么快就能察觉到他记忆恢復。 「你到底想我怎样?」 江雨落眼神阴沉,在黑煞面前撕去伪装,常年纯澈通透的眼里泛起寒冷的敌意,「想杀我?你敢吗?」 「如果你执迷不悟,非要阻碍我,我也不介意『忍痛割爱』。」 黑煞挑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雨落做垂死挣扎。 江雨落被他掐得喘不上气,痛苦地咳出声来,但眼神依旧狠厉薄冷,「我已经老实呆在人界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第91页 「如果你的老实包括勾搭钟馗的话,我可不会觉得满意,」 黑煞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吧,你去找他只会把他也害进来,原本我念在他强悍能干,还打算给地府留下些活口的。」 「你敢!」 江雨落反手扣住黑煞惨白的手指,用尽全力召唤出三两只纸鸢果断地朝着他的命门削去, 「心思打到钟夜身上去,孟舟怜岂会轻饶你?」 「哈哈,好笑,」 黑煞吹了声口哨,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江雨落的全力一击,「孟舟怜不过是色厉内荏,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而且你怎么能确定他和我不是一路人呢?」 「唔……」 江雨落那曾经削铁如泥的纸鸢像是破了洞的粉屑,被黑煞揉碎了撒在地上化作灰烬,他的反抗惹恼了黑煞,阴暗角落中的影子像是活了起来,在黑煞的操控下牢牢绞住江雨落,绞得他吃痛发抖。 「小江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留钟夜活命也行,但他的实力太过强悍,你若能替我封住他的神力,我便不和你深究陈莫地狱的事情。」 说话间一枚拇指大的药丸被塞入了江雨落手中,黑煞笑得意味深长,似乎在等着江雨落的反应,从而决定要不要先在此处废掉他。 「我……知道了。」 江雨落无法反抗黑煞,黑煞亦深知该如何控制他,这江雨落在意的无非就是那钟夜的命,这就像是他的七寸一样,差点突破天锁的封印又如何,只要江雨落心里有钟夜,黑煞就能拿捏住他。 真是可惜了他苦苦隐藏心思那么久……想到这里,黑煞目光之中又攀上几分阴邪,如果不是靠祁利叉的眼睛发现了醉酒后的江雨落被钟夜送回府上,他也不会掌握住这一弱点。 「算小江大人识相,」 黑煞玩味地笑了笑,抬起手让影子组成的链锁将江雨落高高吊起,「作为给乖孩子的奖励,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黑影锋利如刃,在江雨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刺眼的血痕。黑煞享受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如同诞生自极恶的鬼魅,眼里潜伏的全然都是不屑一顾和阴鸷狠毒, 「你费尽心思偷来的半个桥墩除了害孟舟怜受苦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你觉得如果孟舟怜察觉到你对钟夜的骯脏心思,他会容得下你么?」 「不用你管……!」 江雨落话音未落,黑煞抬手施法,裹在他身上的黑影悉数散作风声,江雨落直接从十来米高的地方被重重摔下,若不是手上的钟馗印记发挥作用保护了他,恐怕这一摔非死即伤。 黑煞有些惊诧地看着江雨落手指上的痕迹,抓起他的头髮带着阴森的笑意逼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真碍事啊,要不然砍断你这只手好了?」 黑煞说到做到,转眼间手起刀落,眼看影刃就要砍到江雨落的手指,连江雨落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钟馗印记忽然金光四射,化作无形的推力不容反抗地将黑煞连同地上污秽的影子一起弹飞出去。 阴冷的影子随着黑煞的消失渐渐从江雨落身上剥离,怕惊动太多人,黑煞在人间并不能久留,加上被钟馗印记重创,他不得不撤离人间。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江雨落才从恐惧带来的僵硬中回过神来。这不是黑煞第一次这般对他了,从小到大,黑煞美名其曰他的师父,可只要他萌生一丁点逆反之心,就会遭到不亚于现在这般的惩罚。 江雨落深唿了一口气,咬牙靠着脏兮兮的墙壁站起身来。 他正皱着眉检查身上的伤口,忽然感知到了钟夜的气息,连忙套上外套擦去嘴角的血迹,在他整理好自己的同时,钟夜出现在了巷子口。 来者微微喘息,似乎是一路跑来的,但在看到江雨落的瞬间,钟夜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江雨落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找到自己的,手上的记号吗?还是察觉到了这里有法咒的波动……但总之来的是钟夜真是太好了。 他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喉腔里卡的血却让他发不出声音,江雨落无奈地抬起眼,在衣袖的遮挡下不动声色地将那颗药丸捏碎成灰烬。 毁掉毒丸后钟夜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搂进了怀里抱起。 「遇到什么了?」 「咳咳、」 江雨落清了清嗓子,靠在钟夜身上闻到熟悉的淡香味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一只想杀我的邪祟而已,已经被你的印记送上西天了。」 「它伤到你了?」 「没有,追我追了一会儿,所以我有点累。」 「如果你不喜欢我亲你,我下次不会这么做了,」 钟夜平缓道,「所以别跑离我身边了,你现在对于鬼怪而言就是一块诱人的猪肉。」 他的声音里可以依稀听见几分内疚,早知道让江雨落一个人呆这么一会儿都会遇到危险,他当时绝对应该直接追上去的。 「你才猪肉,你是野猪肉。」 江雨落似乎并未将刚刚的遭遇放在心上,钟夜再问他也只是随口搪塞,半路上他突然想到什么,将手伸到了钟夜面前: 「要不你再给我印个章吧,刚刚那个用掉了。」 钟夜垂眸看向他,对上了他那双平静漂亮的眼睛,沉声点了点头。 他抬起江雨落的手,还在原本无名指的地方不轻不重地咬下一口,牙齿轻轻碾磨着雪白的指节,咬得江雨落轻轻吸了一口气。 第92页 只是这次他没有直接松口,而是抬起头又吻了吻江雨落的手背。 「这是什么意思?」 江雨落歪了歪脑袋,黑煞的威胁让他意识到现在如果不老老实实和钟夜呆在一起,自己很可能被折磨得半死,他便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非要赶钟夜走。 「为之前和你吵架道歉。」 「谁教你这样道歉的啊?」 江雨落嘴上嫌弃,却少见地笑弯了眼,他被黑煞揍得太疲惫,能够窝在钟夜怀里的这短暂片刻里他不想再逞强。 「书上看的。」 「喔,真是本害人不浅,遗臭万年的烂书。」 他轻轻靠在钟夜肩上,这个呆子总是这么好,明明每次都是江雨落没事挑事,咄咄逼人,主动道歉求和的却总是钟夜。 「那老头的事情你处理好了?」 「嗯,」 钟夜和缓地给江雨落当故事一样讲了讲老人家住的院子,包括坐轮椅的夫妻、新栽的梅花,还有屋内的桃李满园。 「撞死老人家的人是醉酒上路,实属飞来横祸。」 钟夜评价道。 「警察知道吗?」 江雨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钟夜就耐心回答他, 「查到了监控,肇事的是某家少公子,回国来给朋友过生日,原本今天就要飞回去,那就不好抓了,警察们也很头疼。」 「听你的意思,你干了什么?」 「动动手指掀了场暴风雨,没让飞机起飞。」 「……你还真是乱来,」 江雨落耸了耸肩,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骂钟夜多管闲事,而是表达出几分看热闹的担心:「不怕逾矩被天道降罚吗?」 「你知道人类之间有句老话叫『恶人自有天收』吗?」 钟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对于人类而言就是该收恶人的『天』,此时不显灵更待何时。」 「我就说你和现在的阴曹地府一点儿都不对味。」 江雨落小声喃喃,在被黑煞那种嗜血慕权、自私自利之人掌控的地府里,只有钟夜身上还保留有昂扬的浩荡正气,像是极夜里单薄但恆久的启明星,抖落了江雨落满目星光。 「说什么?」 钟夜没听清,江雨落没打算重复,而是推了推他要从他怀里下来, 「带我再去一趟那老爷子的家里。」 「做什么?」 「检查因为你的乱来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患,」 江雨落嘆了口气,「你们当保安的又不熟悉引魂的规矩,你不按我的规矩把鬼魂带回去,很可能会激发新的欲望,从而留下孕育邪念的隐患。」 「我也可以抱着你检查。」 钟夜没有松开他的意思,趁着暮色渐浓,抱着江雨落于夜色中御风而行,眨眼间便回到了那栋老旧的家属院。 他正好奇江雨落要怎么「检查」,却只见江雨落走到那株新梅前,指尖微微泛光,轻巧地在梅花枝干上画出了一道符咒。 隆冬风寒,梅花却在江雨落所剩无几的法力催化下渐生出了新芽,从淡绿到浅黄,转眼间已经暗香盈袖。 「咔嚓。」 新绽放的梅花枝被江雨落轻声折断,悄无声息地送进了老奶奶的枕边。 尚未从丧偶之痛中缓过来,老奶奶挂着泪痕睡得并不安稳,却在梅香之中渐渐唿吸平稳,仿佛又看见了老爷子一手拿着腊梅一手拎着她爱吃的糖窝窝的场景。 「走吧。」 江雨落淡淡道,因为腿上有伤,不想露馅,便以太累了为由任性地又让钟夜打横抱着他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定下规矩不让引路人做多余的事情吗?」 路上江雨落主动开口,「还在墨海堂读书的时候,阎王殿下说要提前让我磨砺磨砺,派我去引了一次魂。」 「那是我第一次引魂,是一个哭着要见母亲最后一面的小姑娘,也是因为车祸死的,校车。」 江雨落讲得很平淡,但钟夜却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甚至已经揪起了心。 「我觉得她哭得可怜,就答应她带她回家和妈妈告别,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她妈妈受不了丧女之痛,看到她的瞬间崩溃了,在我必须带她走的时候,她妈妈从窗户里跳下去了,她说,要我带她一起走。」 钟夜揽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她母亲因为惨死化作了厉鬼?」 「嗯,她因为我而提前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全部化作戒鞭打在了我身上。」 因为过去太久,江雨落讲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平常得像在说蒜瓣儿该洗澡了一样,但明明过去了这么久,黑煞打在他身上的那一鞭鞭他却仍旧难以忘怀。 「那你觉得你当时做错了吗?」 钟夜说话时离得很近,鼻息暖热地铺洒在江雨落颈间。 「我都挨打了你还问我做没做错,你是嫌我被打得不够惨吗?」 江雨落气嘟嘟道。 「我是看你好像很不服气。」 「笑话,」江雨落冷嗤一声,但随即又小声补充道,「既然是我害人折寿,我受罚就是情理之中……但我觉得你今天做的没错。」 钟夜看他别扭地坦露真心,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江雨落抬起拳头。 「没什么。」 钟夜抿了抿唇,他只是觉得庆幸。 第93页 他的江雨落还和许多年前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如出一辙,至少都有一颗通透温暖的心。 第50章 满汉全席 这一天经歷了太多,江雨落又被钟夜稳稳地抱着,还没等到家便陷入了浅眠。 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唿吸间只有属于钟夜的安神气息,以至于他们在公寓门口遇到孟舟怜时江雨落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醒来。 「瞧瞧,瞧瞧,被我撞见了什么?」 孟舟怜双眼放光,闪烁着八卦的兴奋,「我还以为江雨落恢復记忆后会拿刀追着你杀呢,这可真是出乎我所料。」 「你小声点。」 钟夜抱着江雨落一旋身,躲开扑过来的孟舟怜,孟舟怜气得张大嘴巴质问他: 「你这狗东西,有了老婆不要叔叔,你从小到大一个样,白眼狼!」 「你怎么会来人界?」 像孟婆这种有要职在身的大鬼神通常而言不能擅离职守,虽然孟舟怜是个意外,但他没有大事一般不会来找钟夜的。 「没什么,发现有讨人厌的东西偷偷来了人界,我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孟舟怜意指黑煞,他没想到黑煞先他一步找到了江雨落,不过他担心的只有钟夜会不会被波及,既然钟夜没事,他也就准备离开。 「你是指……」 「骗你的。」 孟舟怜及时打断钟夜的猜疑,「我就是听闻江雨落这厮恢復记忆了想来看看热闹,没想到运气不好,他睡着了。」 「……」 并非钟夜太相信他,只是依照孟舟怜惯有的尿性,这确实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我听高达说你俩现在闹矛盾呢?」 「你没进屋怎么见到高达的?」 钟夜有意替江雨落提防孟舟怜,他这小叔叔神通广大并且想法天马行空,最不怕给人惹麻烦,而孟舟怜和江雨落又可以说是互相看不惯很久了,钟夜很难保证孟舟怜不会趁机坑一把江雨落。 「她帮你们把那个什么人类搬出去的时候我刚好过来,这丫头倒是机灵,见到我立马就躲进屋里。」 钟夜这才想起来,今天拜託高达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昏迷中的陈莫海扔到警察局门口去,再拖下去他们非得构成绑架罪上社会新闻。 「我发现怎么几天不见你对你小叔叔处处警惕呢?你胳膊肘往外拐啊你?」 孟舟怜心里极度不平衡地敲了敲钟夜的脑袋,「快给我讲讲你们闹什么矛盾,吵架了?」 「嗯,」 钟夜坦诚道,甚至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苦恼,「吼了他两句。」 「行啊,你小子出息了。」 如果孟舟怜在现场目睹他们吵架过程的话一定掐着钟夜脑袋质问他,你管这叫吼? 不过这并不是钟夜第一次吵偏架了。 此前他俩有一次在阎王殿上关于到底要不要兴修水利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江雨落都抹起袖子要动手了,钟夜也是气昏了头,当时又年轻气盛,掀起老阎王桌上的纸墨就砸了一地,吓得连老阎王都不敢吱声,站得近的鬼官们无一不淋了满身墨汁,唯独江雨落身上连个墨点子都没有,谁也不知道钟夜到底是用什么手法掀翻那堆墨盘的。 原本大家看他们俩在气头上都是看破不说破,只想这两尊佛快点分个胜负出来好下班,谁知道江雨落个不怕死的当即就挑了挑眉,挑衅道: 「你有本事往我身上砸啊。」 据说那天阎王殿的屋顶子差点都要被钟夜掀翻,最后若不是黑白双煞看不下去,一人拉住一个,恐怕谁也下不了班。 「虽然我觉得江雨落欠收拾,但吼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孟舟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钟夜,神秘兮兮道,「要不我教你一招怎么哄他再走?」 「我和他道歉了。」 「你口头道歉顶个蛇皮用,不想他因为讨厌你而导致你们诅咒失效就听我的。」 孟舟怜凑到钟夜耳畔和他嘀嘀咕咕了半天,好在江雨落睡得熟,不然照他们俩这一个敢说一个敢信的德行,不知道江判能不能直接被气死。 等到夜色深沉,城市不灭的灯火透过薄绒窗帘浅浅浸透地毯,在雪白的墙壁上洒下光斑印花时,江雨落才缓缓转醒。 他翻了个身迷茫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足足发了十分钟的呆才从睡意之中清醒。 「钟夜。」 江雨落挠了挠头,端起床头柜上准备的温水润了润嗓子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声: 「钟夜!」 然而还是没有得到回应,江雨落觉得奇怪,便随手拿了件卫衣套上啪嗒啪嗒踏着小碎步打开卧室门。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花了大约五秒钟去接受。 只见冷面钟馗钟大人脖子上挂着围裙带,正有些四肢不协调地从锅里捞出些什么,高达抱着蒜瓣儿站在一旁看热闹,还有模有样地和蒜瓣儿解释: 「你看,早期鬼神驯服四肢的珍贵场景。」 「你们在干什么?」 江雨落抱着手,好奇地走进厨房,刚进门就被滔天的鬼臭味都熏到,他赶忙捏住鼻子,嫌弃地看着钟夜: 「你锅里煮的什么?」 「晚饭。」 钟夜非常认真道,「看你今天累了,给你做一顿好吃的补一下。」 第94页 「咱们晚饭不是一直订餐么?」 江雨落掀开锅盖,一锅黑乎乎的东西让人不忍直视,甚至还能在沸腾的气泡中看到类似梼杌的牙齿、鴸鸟的爪子等鬼怪零件儿。 「……你这做的是饭?我看你是把往生渊搬锅里了吧。」 「你不是一直喜欢吃这些么?」 钟夜挑了挑眉表示疑惑,之前孟舟怜来做客那次看到江雨落做了满桌素菜他们都还觉得困惑,那时他以为是人类江雨落口味清淡,但江雨落本人在地府时期的食谱确实非常恐怖,比如红烧饕餮头,焖锅夔牛,凉拌赤鱬等等,总之他顿顿必吃妖魔鬼怪,才会被人传出骄奢可怖,血腥狠厉的传言。 「我怎么可……哦,太久没吃了,确实有点怀念。」 江雨落改口很快,以至于钟夜以为他的犹豫只是在客气,随即在钟夜的催促下,江雨落被推到了饭桌前,面对着这桌黑不弄冬的「满汉全席」,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吃吧,都是新鲜抓回来的。」 钟夜坐在江雨落对面,撑着脸带着期待的看着江雨落。 「你确定我这人类的身体可以吃这种东西?」 「我仔细处理过,只要你不暴饮暴食,不会有事的。」 江雨落不情不愿地伸出筷子,虽然狗屎与狗屎之间没什么好纠结的,但比起狰狞的鱬头,他还是选择了看起来至少有点像鸡翅的炖鸟兽。 「尝尝味道如何?」 钟夜的目光顺着他的筷子动,看得江雨落不好意思临阵脱逃,只得硬着头皮把那坨颜色很丰富的肉塞入嘴里。 「就一般……呕——」 江雨落不想白费了钟夜一番良苦用心,他本想假装好吃,可在咀嚼了两口之后,不管是口中食物散发出的诡异味道还是根植在他心底的恐惧悉数都被激发,他不可抑制地干呕了出来。 「江雨落?」 钟夜慌忙起身,扶住差点滑落餐桌的江雨落。 「对不起、我……呕……」 江雨落呛出眼泪,像一尾脱水的鱼一样挂在钟夜身上,想说话却又不住干呕。 「没事,没事,」 钟夜轻轻拍着他的背,尽可能地压缓声音安抚他,「不用急着解释。」 「拿、拿走……都拿走。」 江雨落跪趴在钟夜怀里,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肩膀,只要闻到桌上那堆鬼物散发出的味道就只想吐。 「崽啊你振作一点,这就拿走,别怕啊。」 连高达都看得出江雨落的反应不是简单的被噁心到了,而是因为害怕在发抖,她赶忙连着桌布一起把桌上那一堆东西都掀走。 「我……唔、咳咳、」 江雨落痛苦地捂住嘴,只要一沾到那些食物的味道他就能回想起在阎王府邸的餐桌上黑煞强迫他吞食这些阴间鬼物的场景。 那时黑煞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吃,如果他敢吐,清胃的药物就会下肚,他常常被折磨得吐到天昏地暗,在脱水的状态连饿好几天,再逼迫他重新吃。 他看似自在的每一天都要经歷这样的一轮折磨,一直到他长大,少许能适应下来,懂得如何做一个乖巧的傀儡。 原本在人间对他而言是一次逃避,但印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终究还是辜负了钟夜的一番好心。 「我不要……不要再吃了……求你了、」 刺骨的寒意从嵴髓深处攀爬而上,将江雨落拽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那间温馨的公寓,还是又回到了阴暗的阎王府。 「没事了,我在,」 钟夜耐心地揉着他的头髮,试图让江雨落冷静下来,「别怕,不想吃的话那些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放开我……不要再逼我了……」 「是我,江雨落,你看清楚,是我。」 钟夜用额头抵着江雨落的,耐心又平缓地一次次喊着他的名字。 其实这些阴间魔物对于鬼神而言都是大补之物,和冰玉棋子一样,阴气浓重,但却都能反噬江雨落…… 钟夜不愿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他紧紧搂着江雨落,咬了咬牙,抱着怀里的人轻声问道: 「能不能告诉我,是谁逼你吃这些的?」 「你是钟夜……」 江雨落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往钟夜怀里缩得更紧。 「那我来说,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 钟夜用手蹭了蹭他的脸畔,帮他擦去嘴角的水渍,「是黑煞,对吗?」 「嘘……!」 江雨落撑着最后的力气坐起身来捂住钟夜的嘴,他仅存的理智全部被用来替钟夜遮挡地府里的那些骯脏污秽, 「别说了,钟夜,问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嘶!」 钟夜原本是想将他从地上抱起,没想到扯到了江雨落身上的伤口,江雨落意识到露馅地时候已经晚了,他裹住衣服想跑,却径直被钟夜扳回来压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你受伤了?」 「擦破皮而已。」 「什么时候?今天我没在你身边那会儿?」 「你别问了……」 江雨落别过脸去,双手被钟夜束缚住,他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由着钟夜拉开他的外套掀开他打底的长袖。 青紫的伤痕,还有的连血痂都没有结好暴露在眼前是,饶是做过心理准备的钟夜也沉声「嘶」了一声,紧紧咬住了下唇。 第95页 他生气了……江雨落绝望地想着,他认得钟夜那个表情,他现在肯定是气疯了……是因为自己骗了他吗? 「谁干的?」 良久,钟夜压制住语气中的不善,同时让高达去拿医药箱。 「和你无……」 「也是黑煞?」 钟夜掰住江雨落的下巴,低下头去凑到他面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威胁道: 「和我说实话,不然我不保证还能坚守约定,不去亲你。」 第51章 过人之处 「你还不了解我吗。」 良久,江雨落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微微后缩,摆出一个带着几分示弱的防备姿态,「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人能从我嘴里听到真话。」 「我不认为你该把我和一般人归为一类。」 钟夜趁机又逼紧了一些,刚刚是因为鬼物的刺激才让江雨落露出了些许破绽,但他恢復得很快,虽然神色依旧疲惫脆弱,眼里却已经开始流淌深不见底的光。 「那你说说,」 江雨落勾了勾唇角,虽然处于弱势和禁锢之中依旧不忘从容挑衅,「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除了我,应该没有人能把江判像这样压在身下。」 「这是在和我确认吗?」 江雨落轻笑了一声,他深知现在打不过钟夜,便不打算硬碰硬,转而耸了耸肩,「害怕别人像你这样对过我?……唔!你、你干什么?」 宽松的外套和卫衣都被钟夜熟练地扒拉下来,正要扒最后一件单衣的时候江雨落蓄足了力气屈起膝盖奋起反抗: 「脱我衣服干什么!」 「别乱动。」 钟夜法力充沛,又精通言灵之术,言语中不经意间也像带着能强制人行动的力量,他只是加重了语气,江雨落便觉得如有千钧之力压在肩头,无法遏制地就动弹不得,只能咬着嘴唇小声咕叨: 「被按着脱衣服的人是我,你那么凶做什么。」 「你是在工作日受的伤,算工伤,该由我这个老闆负责。」 钟夜放缓语气,没强迫江雨落脱掉最后的衣服,一旁的高达非常识眼色地打开医药箱递来红花油和消毒棉球。 「什么意思,你要给我发红包吗?」 江雨落眼睛里难得放出了充满希冀的光,钟夜有时候真想批发一屋子冥币回来让江雨落盖着睡觉。 「你缺钱花吗?」 「不缺。」 「那你那么急切要红包干什么……翻个身,我看看背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红包能使我翻身。」 反正拗不过钟夜,如果不听他的话,下场肯定是被强迫着像一颗煎鸡蛋一样翻来翻去,江雨落干脆破罐破摔,装作乖巧的同时还不忘敲诈钟老闆几个小红包。 「青了一片。」 「我知道。」 「知道你还想藏着,不知道爱惜么。」 「那我自己又够不着我的背。」 「不是有我吗?」 钟夜将他的单衣掀开到蝴蝶骨以上,被黑煞摔出的伤痕呈现在眼前,在江雨落雪白纤瘦的背上留下一处处刺眼的淤血。 「你给我轻一点……!」 渡有神力的手指擦着红花油帮江雨落推按淤青,从指尖化开的暖意消融堆积的疼痛,一开始是僵痛难忍,按摩到后来慢慢变成了酥麻入骨的痒意和轻松,江雨落艰难地咬着袖子,趴在自己臂弯里闷哼。 「他从前也是这样对你吗?」 钟夜垂着眸认真帮江雨落活血化瘀,他身上的多处擦伤和裂口都被灌入温热的灵力催化癒合。 「谁?」 江雨落闷着头,一时没听明白钟夜在问什么。 「黑无常。」 「你对他那么感兴趣?现在地府里除了我干爹没人清楚他到底存在了多少年,又修炼至了什么地步,我劝你……唔、别按那啊、」 腰窝被深深浅浅地碾磨揉搓,江雨落受不住痒,一下子没咬住袖口发出了颤声。 起初他们二人都只是略微停顿片刻,钟夜很快又继续帮他揉按难以化开的血块,江雨落见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便也不再咬那可怜的袖口,老老实实地趴在沙发上,时不时嗯啊两句。 高达早就听不下去,捂着鼻子躲到了隔壁房间,害怕自己的鼻腔里的热血喷涌而出。 「你别、啊、别,轻一点啊、」 「……江雨落,」 钟夜忍耐许久,饶是他耐性强而且反应顿,也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动作。 而罪魁祸首江雨落全身心都在注意自己背上的疼痒,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感觉到钟夜停手后反而疑惑地回头: 「怎么?」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不要这样叫了。」 「什么这样叫……哦?大名鼎鼎的冷面俊神钟大人难不成耐不住这点儿声响?经过你手的妖精魅魔不知有多少,你这耐力是怎么……唔!!」 江雨落原本在坏心眼地揶揄钟夜,谁料钟夜一瓶子酒精直直倒在他背上,酒精挥发太快,凉得江雨落只能缩起身体,甚至还打了个寒颤。 「邻居原本就怀疑我们关系,如果你再这么肆无忌惮,恐怕明天全小区都知道我俩到底谁上谁下了。」 钟夜也不和他客气,冷静平缓地和他分析道,「那些老人家如果知道自己口中的梦中女婿实际上晚上叫得嗓子都要哑了,不知道该有多遗憾。」 第96页 「又不是跳跳糖谁跟你上上下下?」 江雨落果断抬腿朝钟夜踹去,被钟夜牢牢抓住脚腕,又将他顺势往外拖了十几公分,果真像在煎鸡蛋一样将江雨落翻了个面。 「跳跳糖是什么?」 钟夜非常不合时宜地问出这个超出他认知的问题。 「……明天让周红给你买一袋尝尝。」 江雨落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推荐苹果味的。」 「你喜欢吃?」 「还可以。」 「说了多少次你要少吃点糖。」 「你是我爹吗?」 江雨落皱起眉嫌弃道,「不得了,你身为钟馗居然想和阎王殿下称兄道弟,你小心我让人递摺子参你逾矩。」 「真正逾矩的是黑无常,」 钟夜并没打算让江雨落煳弄过去,「还是说阎王殿下并非不知晓,而是在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钟夜,好奇心可以有,但别往不该猜的地方想。」 江雨落一如从前一般对他亲干爹十分袒护,「好奇心能害死猫,不管是小猫咪还是老猫精。」 「你身上留有黑煞细微的灵流。」 处理到最后一道伤口时,钟夜并未立马挪开手指,而是抵在江雨落身上想要将他体内残留的属于黑煞的气息全部拔除。 江雨落看着绕在钟夜指尖似有若无的黑烟,冷嘲了一声,「好在是在人间,若是在冥界,这点灵流足够他在瞬间从十万八千里以外遁过来了。」 「小叔叔这次来人界应该也是在找他,从前我与黑煞打交道并不多,但我记得和他起过一次冲突。」 「什么时候?」 「你中了大浪淘沙之后,没有记忆的你像个白痴一样躲在我家里,他要将你带走,我不让。」 「你别把没有烦恼天真直率说成白痴行吗……我当时怎么不知道他来过?」 「你当时只顾着在屋里啃点心。」 钟夜顿了顿,十年前的记忆如同就在眼前,暖色的烛光中江雨落嘴角还沾着糕点渣,却像一只小花猫一样光着脚去够桌上的另一块饼糕的样子像一颗有稜有角的星尘一样在他心里温亮了十年。 「……」 江雨落无话反驳,毕竟当时的自己确实像个白痴,别说是黑煞来过钟夜府,就算是趁他睡着了给他来两巴掌他估计都发现不了。 「处理好了。」 钟夜抚平他身上的伤痕,甚至贴心地帮他拉好上衣,江雨落还没坐起身就打了一个哈欠,看来挨揍确实是最耗费体力的一项活动。 眼皮子重的快要睁不开,几乎还未来得及从沙发上站起来,江雨落觉得自己就被没来由的滔天困意裹挟入了名为安息的深渊。 失去意识前,他的大脑清醒且做出了合理的推测:钟夜这王八蛋给自己下药了。 「江雨落?」 确认江雨落一时半会醒不过来,钟夜将他平稳地塞入被窝,并且叮嘱高达看好人,如果他醒来就给自己打电话。 「这大晚上的、您要去哪儿啊?」 高达拢着长袖担忧地看着钟夜,像一个老母亲一样害怕自己的崽婿要在夜晚出去乱搞。 「妻子被别人揍了,」 钟夜拎起外套,扯了扯领带,「我作为丈夫必须得一拳一拳的揍回去。」 他之前并未直接将从江雨落体内逼出的黑烟捏碎,而是在其中注入属于自己的金色灵流,此刻受他控制的黑烟犹如指向标,疯狂地转了几个圈之后稳定在了一个固定的方向。 与此同时在小区门口,黑煞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保安的视线,夜晚院子里还有少数遛狗的人,因为狗狗迫于黑煞的气息不敢靠近,他经过的地方显得格外夜深人静。 「躲在这里呢。」 黑煞咧起嘴,循着江雨落的气息找到了他们所在的楼栋,被月色倒映在清冷地面上的黑影庞大如巨兽的嵴樑,崎岖簌簌,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攀爬移动。 眼看黑影就要顺着楼宇爬入江雨落的窗户,只听「啪」的一声,影子的末尾被人一脚牢牢地踩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谁?!」 黑煞现形,惊讶溢于言表,他的实力远在老阎王和白煞之上,能够如此轻松地钉住他影子的人……难道是孟舟怜? 「抓住你了。」 钟夜从阴影之中缓缓走出,刚刚熨烫服帖的西装衣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黑煞正准备和他虚与委蛇一番,却只见钟夜活生生地将他的影子从地上扯了起来,毫不客气的一记过肩摔重重地将巨大的影子砸入地底,砸得它支离破碎,声色俱散。 第52章 乌兽弥天 「钟馗大人与我刚一见面就如此刀剑相向,是为何意啊?」 黑煞反应极快,在钟夜拖着他的影子要连他一起捶入地底之前断开法咒,黑袍一掀,直直切断了钟夜手里拽住的黑影。 「黑煞大人身边鬼气太重,没有阎王批令私自顾临人界,我还以为是什么乱跑出来的厉鬼阴邪。」 钟夜将掌中的残影碾磨成灰,洒在脚下归为一抔烂泥,「江判离职,你不守在阎王殿帮殿下处理公务,来人界做什么?」 高阶鬼官虽然都能各显神通打开通往人间的「雾」,但如果没有携带阎王的批令都会被钟夜这类武神觉察到,视作违纪强行带回阴间。 第97页 「小官来替阎王殿下视察钟大人的工作罢了,」 黑煞捋了捋鬓边的长须,他在人界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若此时与钟夜产生冲突并不能占到十成十的胜机,「毕竟钟大人和江判的关系并不好,还望钟大人理解殿下的担忧。」 「我悉心保护江判周全,结果让你钻到空子,他被你伤得体无完肤,黑无常,你说阎王殿下要是怪罪下来,我是不是该绑了你去殿上请罪?」 钟夜手指灵巧一勾,属于黑煞的那缕灰烟被金丝缠绕裹挟,在他掌心变成了一条黑鳞蛟龙,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黑煞直射而去,钩光太极,浑身杀机。 「钟大人这是何必呢?」 黑煞蓄起乌黑的法咒,铺天盖地的影祟如同转轴太阴,坚不可摧地阻挡在他面前,巧化吸收掉了那条雷光四射的黑龙。 「你既与江判有愁有怨,今日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作为江雨落之师,教他做事的手段严厉了些又哪里犯得着惹到了你钟馗呢?」 「恐怕教化是假,炼化是真。」 钟夜稳如泰山,牢牢地挡住黑煞去路,一如十年前在钟夜府前,他阻挠黑煞带走失忆的江雨落一般。 在黑煞眼里看来都同样碍眼。 「呵,我早说过你们年轻小辈眼高手低,好奇的太多,顾得上的又太少,钟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让开,我便看在孟舟怜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炼化」二字似乎触怒到了黑煞,只见他双手成爪,勾画出钟夜从未见过的法咒,剎那间城市上空的的黑云摧山倒地般飞速聚集,汇聚成巨大的狌兽形状,毒气濛濛,雷震长空。 「你与江雨落有什么恩怨我不在意,但既然阎王殿下当初把江雨落交给了我,就算是你黑无常也休想越过我。」 钟夜眉头紧皱,黑煞气急败坏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心里那个阴邪又无端的猜测,江雨落和老阎王无亲无故,怎会突然被收做干儿子牢牢看养在身边,若是真的宠爱,又如何会容许黑煞近乎施虐的对待?除非他们本就沆瀣一气。 再加上江雨落几乎排斥一切阴气过重的东西却又被黑煞强迫进食鬼物,很难不怀疑他们是在借江雨落养蛊或是炼制什么东西。 「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 黑煞心一横,当即降下法咒,半空中乌黑若天盖的狌兽如一道惊雷重重砸向钟夜,那巨兽周身环绕着从往生渊中凝鍊出的怨气诅咒,所触活物皆被薰染噼焦,而这种怨气对于钟夜这种鬼神更是致命,哪怕当即没有将他烧灼成灰烬,诅咒也会侵入他的血脉,将他从内而外催化成一具被怨气所控制的干尸。 这原本是黑煞为了日后对付孟舟怜专门创制的针对阴间鬼神的绝招,没想到今天被钟夜先逼了出来。 不过无所谓,钟夜小小年纪便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影子,倘若假以时日只怕会比孟舟怜更难收拾。 乌兽降临人世伴随着邪风阵雨,钟夜抬掌抵挡,召唤金光护体,轰隆震响声中,狌兽亦被钟夜吞噬,然而金光终是不敌往生邪怨,一道开天闢地的刺眼白光震碎月色,等到万籁俱寂之时,钟夜与巨兽皆是消失,留在黑煞面前的只有一片裂痕斑斑的空旷地面。 堪比灭世的乌兽被钟夜遏制,将殃及范围降到了最小,除了水泥地上的几道划痕,没有伤害到人世间的一草一木。 「哼,不愧是钟继阳的儿子……若是今日不灭,日后必成大患,也不枉我耗尽了往生渊的怨气。」 饶是黑煞也为之感到震惊,他使用秘术亦是几乎耗光了体力灵术,没想到这样也差点没能杀掉钟夜。 「倒是和江雨落一样抗打,呵,如此烈性刚正,好在我当初执意不让你当判首。」 黑煞擦去额角的冷汗,为了对付钟夜他耗费了太多精力,他打算回到冥界修整,日后再来找江雨落…… 「站住。」 带有言灵之力的声音传来,哪怕只是困住了黑煞一瞬,但他的脚腕立即便被暗夜中滋生的阻碍绊住,黑煞当即旋身躲避,可那看不清形状的东西却追着他锁去,直到他避无可避,竟被活生生削去了一只脚。 「这是……钟馗神钩?!」 黑煞跌坐在地,四周的黑影如蝮蛇般爬向他脚腕处的断口,很快又形成了一只新脚,但他的嵴樑上却生出薄薄的一层冷汗。 「我刚刚得知,原来当初欺榜辱我之人并非江判,而是你黑煞范无咎。」 夜色深重,黑雾浓朦,钟夜一步一步从阴影之中踏出,冷森如松柏,居高临下地站在黑煞面前。 「不可能……这不可能,没有人能躲开我的狌兽,就算你是钟继阳的儿子,你也不可能毫髮无伤!」 「那时候将江雨落逼入冥河的人也是你。」 钟夜冷冷地操纵神钩将黑煞束缚住,范无咎此人法术怪异,斗法歪邪,原本和他交手自己只能吃亏,但就在江雨落跌入冥河一事之前没几天,江雨落曾经暗中找到过他。 那时的江雨落似乎隐约就对之后会发生的事有了某种预感,他在酒桌上故意打翻了钟夜的酒盅,借着对峙冲突的间隙,突然问了钟夜一句话: 「你知道抓不住的影子该怎么对付吗?」 虽然那时候钟夜回了他一句「我抓得住」,但江雨落随即就凑在他耳畔,用被酒融过的声音提醒他, 第98页 「藏木于林。」 这几句莫名其妙的碎句并未被钟夜当成醉话,相反,是江雨落点醒了他该如何对抗黑煞,面对于鬼神而言无处可逃的乌兽,钟夜反其道而行之,靠言灵之术撕开黑煞的影子,躲入了他的黑影之中。 「钟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就算你今天能打过我,日后你……呃!」 黑煞被钟夜倒缚横绑,钟夜并不打算听他废话,而是直接一记勾拳朝着他的下巴捶去,将黑无常打得眼冒金星。 「喜欢施暴?」 钟夜拽起他的衣领,将他的脑袋照着地面摁去,哐当一声在地上留下一道蜘蛛网般的裂痕,「江雨落如果再掉一根头髮,我就再砍你一次手脚。」 「我呸——」 黑煞吐出一口血沫,「我道你是发什么疯,原来是被江雨落迷了心窍,可笑啊钟大人!你以为江雨落安了什么好心么?说到底我和你,甚至阎王殿下都是在被他利用……嗷!」 又一拳朝着黑煞腹腔打去,打得他直冒苦水,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钟夜捶碎了一般疼痛剧烈, 「你会后悔的……!」 黑煞鼓足了力气,背水一挺,钟夜抬手遮住他嘴里吐出来的毒气,趁这个空档,奄奄一息的影子式神勐地裹住黑煞,带着他夺命潜入夜色,落花流水地逃离了人界。 与此同时和这场恶战相距没多远的公寓中,江雨落已然悄悄转醒,多年来的惶惧已经让他能够对黑煞的气息产生应激,哪怕那股杀意并非朝自己而来,他也能从梦中惶然惊醒。 高达受钟夜的嘱託一直守在卧室门外,随时准备拖住江雨落唿叫钟夜回家,江雨落感知到门外是高达,正揉着后脑勺坐起身想喊她端杯水进来,却忽然觉察到房间内的不对劲。 他盖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摸住枕头下钟夜留给他的符纸,用平稳的声音淡淡问道, 「是谁?有什么话不妨现身说。」 「不愧是江判。」 整个卧房被拉入鬼怪的结界,门外的高达听不到任何动静,只见床边半人高的鼬兽缓缓现身。 「怎么,来找我寻仇?」 江雨落并不认识它,但却能深刻感知他周身毫不避讳的杀意。 「不,我是来与您结盟的。」 这只鼬兽便是此前臣服于钟夜父子,替钟夜查陈莫地狱却反被钟夜下了封口法咒的那只,它自觉得是遭到了钟夜的背叛,便寻到了江雨落。 「?」 这显然是超出了江雨落的预料,毕竟自从他当上首判之后,这些鬼鬼怪怪的不是来杀他就是来巴结他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找他「结盟」。 「您现在被钟夜困在人界,想来不知冥界都发生了些什么,那钟夜为了抓住您的把柄,已经派人去翻过您的府邸,就等您回到阎王殿,当场来个人赃俱获……我以前帮钟大人做过事,知晓一二他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如果您愿意与我合作,我们可以一起扳倒钟夜。」 鼬兽并不知晓这段时间他们二人发生的种种,只当江雨落还与钟夜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他抛出的条件极其诱人,江雨落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是吗?」 江雨落勾起唇,撑着脸有些懒散地看着面前的鼬兽,「那我便听听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情报。」 「大人果然识时务,此话我只敢在人界说与您听,其实那钟夜身上流着的并非纯种的阴间血脉……」 「……此事只有你知道?」 江雨落微微皱眉,阴官鬼神必须是纯种冥界生物,血种不纯事小,重要的是钟夜那另一半血脉从属何方? 「钟继阳大人死后,便只有我知晓。大人,我将此等秘密告诉了您,您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前些天秘闯往生渊,找到了能够克制钟夜言灵之术的一味毒药,此药无色无味,能够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大人您只要找机会让他喝下这毒……唔!!」 鼬兽从怀里拿出药瓶的那瞬间,两只纸鸢乘风而来,以破竹之势将它牢牢钉在了墙上,只见江雨落已经从床上起身,神色晦暗地站在夜色之中,宛如一尊月色铸就的。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江雨落笑得好看又危险,第三只纸鸢顺着他的手指抵在鼬兽的脖颈上, 「杀了你,我就可以独享钟大人的那些秘密,你说,我何乐而不为?」 「你这骗子……好阴毒的骗子!江雨落,你不得好死!」 鼬兽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可惜为时已晚,不管是关于钟夜的秘密还是唯一能克制钟夜的毒都已经落到了江雨落手中…… 「行啊,好死惨死不都是死?」 江雨落轻笑一声,纯澈的眼里被溅上深深浅浅的血色。 钟夜赶回家推开门时,只见到墙壁上一滩属于鬼怪的灰烬,还有站在漆黑夜色之中如同鬼魅的江雨落。 他舔了舔手指上鼬兽临死反抗留下的一道口子,若无其事地将这只手垂在身后,看着钟夜露出了一个甚至带着几分甜意的笑: 「回来了?」 第53章 钟夜的目的 「你一离开就有东西找来要杀我。」 江雨落神色乖巧,眼里的冷意悉数藏入雾气,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眨着眼睛看着钟夜。 第99页 「脸上弄脏了。」 钟夜并未过问那摊残烬,有他新留下的印记在,如果有鬼怪想对江雨落不利他能立刻感知到,也就是说这次是江雨落率先动的手。 拇指滑过江雨落眼下的血痕,冰凉的面颊被钟夜指尖的热意焐得温醺,江雨落偏了偏头,像是在用脸颊蹭他的手背,感受他血骨中一番恶战之后依旧蓬勃的韧力。 「看来是黑煞输了。」 「嗯。因为你之前提醒过我。」 钟夜翻过手来用掌心托住他的脸侧,这些天他越来越觉得江雨落和蒜瓣儿在某些程度上有些相像,看来人类有很多话说得都很有道理,比如主人和宠物是会越来越趋同的。 「胡说八道,我那是喝醉酒说的胡话,黑煞可算我半个师父,我怎么可能教人弒师?」 「江判的醉话倒是都很中听。」 「你是在挑衅我吗?」 江雨落往后退开两步,「某人别忘记上次喝醉了是谁殚精竭虑照顾你的。」 「下次换你喝醉我也那样对你。」 「得了吧,要不和我说说你都从黑煞嘴里撬出来了点什么?」 「嗯……黑煞不如你嘴硬,交待了不少。」 钟夜故意卖关子,果然,江雨落耳朵动了动,又往他面前凑过来,「不可能,我不信一个几百年的老狐狸能被你屈打成招。」 「那是因为我的拳头够硬。」 「……」 江雨落思虑片刻,钟夜的拳头确实很硬,大概一拳能把他头唿出去几十米的那种硬,而且黑煞脾气暴裂傲躁,确实可能恼羞成怒之下说出点什么东西。 「那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呢?」 「你猜。」 钟夜露出一个真诚坦率的笑容,却说着非常欠揍的话,「你来说,我告诉你对不对,聪明如你,肯定很快就能猜中。」 「猜你个大头西瓜,想从我嘴里套话,再等个八百年吧。」 江雨落往他肩膀上砸了一拳,没想到轻轻一拳就砸得钟夜皱眉轻哼了一声,吓得江雨落一瞬间以为自己法力恢復,喜出望外。 可等他砸第二拳的时候就发现原来是白高兴一场,刚刚那拳只是恰好捶到了钟夜身上的伤口。 「让我看看。」 江雨落似乎是想报之前被钟夜按在沙发上涂药之仇,舔了舔嘴角,指着钟夜的扣子,「用不着不好意思,这世上没人能从黑煞手下全身而退,你要击退他,不受点伤是不可能的。」 「我与你体质不同,这点小伤根本……唔!」 江雨落没等他说完就又朝着他伤口处来了一拳,拿眼睛指了指沙发,「别废那么多话,到了人界就给我入乡随俗,就算只是划破个口子也要认真消毒包扎。」 「……好。」 钟夜拿他没辙,老老实实地脱掉半边衬衣露出结实的肩膀,等着江雨落帮他消毒。 「这么大的窟窿你和我说没事?」 江雨落有段时间没见过这些血腥的场面了,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黑煞的影子无孔不入,有时没有躲过。我已经止住了血,一晚上就能长好。」 钟夜淡淡解释,意思是他不需要这些费事的包扎。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相信在江雨落令人嘆为观止的一顿包扎过后,他的伤势一定会变得更严重。 「那么大一箱子药不用过期了多浪费,你坐好,放心就是。」 江雨落执意按住他,那只镰鼬的话让他有几分在意,如果能够趁机取到钟夜的血,他或许有办法查明钟夜体内另一半血缘的来歷。 「那个,崽啊,」 高达终于还是插入了他们的对话,袖子半拢着嘴小声道,「你手里拿的是藿香正气水,口服用的,外敷没用。」 江雨落愣了愣,掩饰住尴尬呵呵一笑,「我是怕钟夜热得慌,给他先消消暑。」 「……」 钟夜忍了忍,没用起身制止他,反正这点药就算乱用也不会死,由着江雨落乱搞倒也不会出大问题。 想要广积阴德的高达看不下去,贴心地帮江雨落指出消毒碘酒。 「这样疼不疼?」 江雨落用棉球帮钟夜清理伤口边缘,他的身体确实恢復力惊人,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痊癒,他一边口头关心,一边攒了几个带血的棉球,想趁钟夜不注意装进兜里。 然而他因为太顺手而忘记了这件睡衣表面光滑而且没有口袋,出熘一声,只见几团棉球排着队欢快地滑入了垃圾桶。 「……」 江判震怒。 「不疼。」 钟夜耐心地等他处理好,还由着江雨落带着报復心给自己肩膀上打了个蝴蝶结,「都弄好了?」 「嗯。」 江雨落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瞟向垃圾桶,小动作都被钟夜看在眼里。 「那就去睡吧,到了年末,公司里的事情会很多,医务室应该也会热闹起来。」 「好啊,」 江雨落点点头,想赶快把钟夜支走,「那你快去洗漱吧,我玩会儿手机就睡觉。」 等到淋浴间里响起水流声,江雨落才放下手机,蹲在了垃圾桶面前。 他江判一世英名,居然要沦落到在人界翻垃圾桶的地步吗? 江雨落咬了咬牙,突然发现棉球上面还盖着几屑新鲜的芒果皮,他咬牙切齿地抬起头,盯得正在啃芒果吃的高达一身鸡皮疙瘩。 第100页 「你、你也要吃?」 「不吃!」 江雨落忍住去掐死高达的冲动,反覆说服自己,要掌握足够的信息才能制定周密的计划,才有可能保证钟夜的安全……虽然那个一拳能打死五头牛的怪物并不一定需要他保护。 「那,那我先去洗手了哈。」 高达觉得江雨落现在似乎情绪不太好,为了避免踩雷,决定熘之大吉,于是一块滑腻多汁的芒果核「啪」的一声当着江雨落的面被丢进了垃圾桶,还没等江雨落骂出声,高达就吧嗒吧嗒躲入了天珠。 「……啧。」 江雨落握紧拳头,机会难得,钟夜那刀枪不入的鬼东西在人间几乎不可能受伤……下定了决心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蹲下身来,深情地扒着垃圾桶边缘,全身绷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避开芒果皮儿,眼看已经抓住了棉球——! 「你在干什么?」 钟夜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传来,江雨落一抬头,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睡衣,抱着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自己。 「……在骂你。」 江雨落死撑着一张笑脸,「你这个糟心玩意儿。」 「骂完了?」 钟夜已经习惯挨他骂,并没有非常在意,只是牢牢盯着他伸入垃圾桶的手。 「没有,你还是个完蛋玩意儿。」 江雨落咬牙切齿。 「骂完了就去睡觉,不然明天又起不来床。」 钟夜指了指他的房间。 「……好。」 江雨落没办法当着钟夜的面拿出带着他血迹的棉花球,只得作罢,心有不甘地站起身来,还不忘抽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手,拍平膝盖上的褶皱。 「下次,如果你实在想吃芒果的话,」 在江雨落进屋前,钟夜突然再次开口, 「可以告诉我,不用非得翻垃圾桶,我们家不至于这么寒酸。」 「我他妈……」 江雨落欲哭无泪,他当了那么久的冤大头,第一次觉得如此委屈,恨不得当即把高达那个破天珠给碾碎了扬进芒果地里去。 「明天我帮你教训高达,让她下次看到什么剩最后一个先问你吃不吃。」 钟夜继续道,说得江雨落几欲崩溃。 但人总是可以急中生智,在滔天的崩溃和愤慨之中,江雨落突然心生一计,又想到了一个取钟夜血的好办法,只见他没脸没皮地扯住了钟夜的袖子: 「为了安慰我今晚没吃到芒果,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个觉?」 「……?」 钟夜顿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指那种要收钱的睡觉吗?」 「滚,」 江雨落毫不客气,「跟你说了几次这种交易是违法行为,我只是要你躺在我旁边而已。」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就不信那么深的伤口晚上不会渗血,肯定会残留在他的床单上,只要在明早钟夜醒来之前把血取走就行了。 「这和你没吃到芒果有什么关系?」 「实话告诉你吧,我受了刺激到现在还心神不宁,所以需要一个芒果来安神,结果芒果没吃到,晚上肯定睡不着,需要你这样一尊辟邪镇宅的圣君躺在旁边才能安然入睡。」 江雨落硬扯,扯得连躲在天珠里听热闹的高达都鄙夷地嘆了口气,没想到钟夜还真的说什么信什么,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去拿枕头。」 「不许骗我。我在床上等你……这话怎么怪怪的。」 江雨落取血心切,视脸面如浮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房间,在一旁听到全程的高达突然闪现到他面前,面色凝重道: 「之前他要和你结婚,我觉得他应该另有目的,但现在,我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 江雨落少见高达如此严肃,不禁暂时放下了与她的垃圾桶之仇。 「他的目的非常单纯,他就是单纯的想睡你。」 高达一字一句铿锵坚定道。 第54章 杏花玄月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江雨落照着高达的额头弹了一指头,径直将她弹回了天珠里去,拿着枕头出来的钟夜看到这一幕,更加确信了江雨落在因为高达抢走了他最后一个芒果而生气。 深夜月色更明,此前与黑煞的一番恶战中方圆几十里的乌云瘴气都被吸收融成了狌兽,导致现在的夜空万里无云,巨大的月晕像灯盏一般把房间照得透亮。 「怎么还不睡?」 钟夜端端正正地躺在床外侧,听到江雨落那边一阵窸窣。 「睡不着。」 江雨落在枕头底下摸眼罩,薄纱一样的窗帘根本挡不住那么亮的月光,他那不听话的眼罩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床底,怎么摸都摸不到。 「还是不安心?」 钟夜突然侧过身来,床铺虽然宽敞,但他们俩都靠着中间躺着,钟夜这一翻身,温热的鼻息便能铺洒到江雨落睫毛上,氲盪成阵阵痒意。 「你转过来干什么?侧着睡不硌得慌?」 江雨落身体微微僵硬,趁着夜色掩盖慌张,用不屑的语气揶揄钟夜,「好不容易才攒半宿困意,你一出声,又清醒了。」 「你要实在想入睡,我也可以照着你脑袋给你来一拳。」 钟夜边说还边比划,江雨落动了动喉结,果断拒绝,「你这一拳下来我恐怕会陷入永眠……餵你来真的啊?!」 第101页 江雨落说到一半,只见钟夜突然抬起胳膊,阴影瞬间填满他的视线,正要惊唿出声时,钟夜的手掌轻轻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这样是不是好点?」 钟夜帮他把刺眼的月色遮得干干净净,另一只胳膊则不动声色地沿着枕头垫在了江雨落脑袋后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睡在自己怀里。 「……你觉得我这样被你『抱』着能安心吗?我该感到害怕才对吧。」 江雨落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视觉被钟夜盖住,他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属于钟夜身上的淡淡的香味。 在墨海堂时他就能在凑近钟夜时偶尔嗅到这股味道,像是香灰和檀木的混合,带着尘世间信奉钟馗之人的庄重,又有孟舟怜那一园子奇花异草常年沉淀出的清香,经过多年的涤积,这股味道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肆意闯入江雨落心底的那片林涛,又掀起一阵蔚然成茵。 「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钟夜轻笑了一声,「都帮你打走黑煞了,还不愿意相信我?」 「我指的不是这种不安心。」 江雨落欲言又止,钟夜那几声笑得他心猿意马,砰砰乱跳,只能努力屏住唿吸,免得心跳声音太快被钟夜发现。 而且他本意也不是要安心睡觉,他可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论如何今晚一定要抓住机会取到钟夜的血液…… 没过几分钟,江雨落的唿吸变得异常平稳,陷入了打雷闪电都叫不醒的安眠。 他睡相不太好看,本能地往热源上靠去,八爪鱼一样紧紧扒在钟夜身上,倒是让钟夜变成了没法安心入睡的那个。 「嘶……」 肩膀上的伤口被江雨落无意间碰到,钟夜咬着唇吸了口气,轻轻把江雨落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没想到没过几分钟这牛皮糖就又贴了上来。 如此反覆了几遍,钟夜已然被江雨落磨没了脾气,最后两个人都四仰八叉地大躺在床上熟睡过去。 冬季的夜晚格外漫长,江判流落人间后恶鬼邪祟们又都蠢蠢欲动,在人间值班的引路人和鬼官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被钟夜重伤的黑煞仓皇逃至廖无人烟的一处荒山,影子式神拖着他避开了几处鬼官巡逻,终于在黎明前难以维持形态,摇摇晃晃地化作了一缕乌烟。 黑无常此行来教训江雨落并非老阎王授意,因此他想尽量避开被其他鬼官发现的麻烦,勘察好时机后,他费尽刚刚恢復几许的法力打开了「雾」,没想到入口还未张开到一人大小时忽然一阵阴风袭来,震碎了那片雾气。 「什么人?!」 黑煞警惕地摆出防备姿态,顿时觉得洒在身上的月光如重千钧,有要将他碾入地底之势,轰隆一声,黑煞整个人都被月光压垮,只得匍匐在地上,啃了满嘴土泥。 「可让我逮住你了。」 一双坠着银铃的脚腕出现在眼前,黑煞气恼地吐出一口血沫,他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才这么倒霉吗,麻烦东西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孟舟怜缓缓在黑煞面前蹲下,撑着脸像是在看热闹一样欣赏他的惨状,比月色更加该被称为绝色的脸上虽不见杀意,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慄。 「你想做什么?」 黑煞咬着牙耗尽力气也无法挣脱压制他的束缚,他的弒神是影子,已然让人觉得无处不在,怪异多变,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孟舟怜的弒神才更为可怕。 那是天上的月亮,也是世间的月光,是真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怪异之物。 「还用问吗?」 孟舟怜嬉皮笑脸的,他那张脸不笑时是沐霜白月,笑起来则如同暖玉花宴,仿佛天生带着魅惑的本领,勾得黑煞差点失去心神。 「什么意思?」 「你在地府的权力太大,大得比江雨落还讨人嫌,所以我就想干脆让你再也回不去好了。」 「你疯了?!就算老阎王不能拿你怎样,我主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黑煞知道孟舟怜说一不二,不会和他开玩笑,慌张地嘶吼道,「别以为关上了『桥』主人就找不到你,地府里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啊!!」 随着一声惨叫,荒芜的草甸上溅满了污秽的血,孟舟怜嫌脏似的甩了甩手, 「我说怎么总觉得被人盯着,原来那混蛋是通过你在监视我。」 面前的黑煞已经双目渗血,眼眶空洞,被孟舟怜轻轻松松地废掉了一双眼睛。 「孟舟怜……!你们杀不掉我的!你今日敢伤我辱我,往后我定然要让你血债血偿!」 「指望你主子帮你报仇啊?」 孟舟怜戏嚯一笑,并不把黑煞的威胁放在眼里,「你觉得你主子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在他心里,我和你这个所谓手下比起来谁更重要,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你别以为主人不忍心杀你就会让你好过!到时候血洗地府,把你身边的人全部都杀了,让你生不如死才好!你那宝贝侄儿更是该千刀万剐——」 「看来钟夜还是太年轻心善,不仅饶你一命,还留了你这张吵闹的碎嘴。」 孟舟怜一脚踩住黑煞的后脑勺,毫不留情地将他碾入尘土,「其他东西是死是活我懒得管,但你主子要是敢动钟夜的心思,哪怕打上九重天我也不怕。」 「哈哈哈、好,好啊!好一个打上九重天!」 第102页 黑煞狂啸三声,突然手脚一蹬,在眨眼间又重新恢復生机,如同新生一般猝然突破千钧月光的桎梏,掌间生风,准准地握住了孟舟怜的脚腕。 「你……!」 孟舟怜意识到不对劲,捏光成剑,果断地朝黑煞腕上砍去,然而黑煞突得金刚不坏之身,只听咣当一声,抽不断的月光也碎了满地。 孟舟怜警觉地朝后撤去,黑煞如一副打不坏的骨架,通体散发干象天灵之气,那绝不是属于阴曹地府的法力。 「舟怜啊,」 之间黑无常轻松站起身来,眼眸却已不是早前那般浑浊的鬼目,而是一对儿泛着金光的仙神之目——他口中那位九重天上的主子附了他的身! 「你若是肯乖乖自己到九重天,也能省我不少力气。」 如果江雨落在场,他一定能立刻想起此刻黑煞的声音和那日竹林别苑之中胁迫着孟舟怜低喃温软情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忤逆天道穿行天地之间,泷天大人是嫌自己命长么?」 孟舟怜冷哼一声,好在这次泷天只是借了黑煞的身体,如果像之前一样来的是他真尊,哪怕时间极短,孟舟怜也只能落得个任其摆布的下场。 「每见你一次我都要受十年天罚之苦,我虽以为值得,但看你似乎并不觉得心疼,难免有些许失望。」 泷天气息稳重,与阴曹地府中的任何生灵都不同,他是世间的法则,是受万物尊崇的神,他指人人长生,指鬼鬼绝灭,是没有半点阴邪之气的至纯至尊,是与天地合德的阳刚正气,浑身散发着与孟舟怜全然相反的气质。 「你既不放过我,又凭什么指望我对你心软?」 孟舟怜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看来黑煞的杀手锏便是献舍于泷天,让人无法将他彻底剷除。 「害怕了?」 泷天眨眼间已经逼到孟舟怜面前,他语气温和,如同万年古钟,只有孟舟怜听得出暗藏其中的狭隘心思。 「钟继阳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那么放在心上呢,舟怜?」 「泷天,你别忘了,钟继阳的死你我都脱不了关系,但凡你还存有半点人性,便不该对钟夜心存杀意。」 「你是幽冥之神,我是九重天之主,端炼神性都来不及,又要何人性?」 泷天步步逼近,但碍于跨界的限制,他滞留人间的时间极其短暂,覆盖躯体的金光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溃散。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重重月光如同冰棱阻碍住泷天的步伐,屈居于黑煞的身体,泷天一时半会突破不了孟舟怜的法术。 「这就是我执意要造『桥』,而你却跨不过那座『桥』的原因。」 孟舟怜双目一凛,指间的溶溶月色如阴霆将兵,银花飞舞,霎时间迸发出巨大的推力,将违逆天道闯入人间的泷天赶了出去。 一阵狂风过后,黑煞的身体在月光之中化作灰烬,孟舟怜微微喘着气,凝眉看着天上的玄月。 人在桥在,他绝不会让九重天的手伸入冥界,绝不会让三界因为泷天的欲壑而变成炼狱。 第55章 年会大舞台 月色很快被晨光取代,江雨落皱了皱眉,突然想起自己不能睡,要取钟夜的血! 等他垂死梦中惊坐起时,床铺的另半边早就被钟夜整理好,甚至连一根头髮丝也没有留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么被他睡了过去。 江雨落的情绪由此处于失落的低谷,甚至钟夜悄悄考了驾照买了新车也没能惊艷到他,他就像一具停止思考的行尸走肉,不管钟夜说什么,都只点点头「嗯」一声。 「安全带系好。」 「嗯。」 「这辆车感觉怎么样?」 「嗯,还行。」 「没想到你会放心坐我开的车。」 「嗯,没事。」 「其实上路考的时候靠我略施法术才考过。」 「哦,厉害。」 「江雨落,今晚上你洗碗。」 「嗯……你做梦!」 一直到提到关乎洗碗的人生大事时江雨落才回过神来,在此事上决不让步。 钟夜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来掀开江雨落额前的碎发揉了揉他的额头,「没有发烧,怎么看着没精神?」 「这是上班综合徵,」 江雨落嘆了口气,一计不成总会再生一计的,他与钟夜住在一起,总能再找到别的机会,实在不行就趁机往他鼻子上来一拳,至少能打出点儿鼻血来。 「本能对即将开始的打工感到抗拒而已。」 虹图的其他员工要是听到这话从江雨落嘴里说出来八成能气死,人人996把加班当家常便饭的公司里只有江雨落每天捧着个茶缸子小蛋糕摸鱼偷闲,都这样还有年终奖可以拿,他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说抗拒工作。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也可以留在家里,工资我照样给你发,」 钟夜开车很稳,倒不如说开车其实比骑狗要容易掌控,毕竟汽车是死物,而狗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给你翻两倍的发,只不过我们俩的关系就又要变了。」 「什么意思?」 「从正经夫妻变成包养关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修个脑科专业证,再把咱俩变成医患关系?」 「一个外科医生分不清碘酒和藿香正气水,这像话吗?」 第103页 「那是因为高达非要把他们装进长得一样的分装瓶里。你停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进停车位?」 「倒车考试的时候用法术作的弊。」 「请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江雨落边说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钟夜个好死不死的不会开车买那么贵一辆,磕一下能抵他一整年工资,他决定熘之大吉。 钟夜紧随其后,也非常迅速地下车关门,甚至坦荡地锁上了车。 「你停在这大路上不是找骂吗。」 江雨落嘆了口气,打算去喊保安过来帮忙,没成想被钟夜拦住,只见法力通天的钟天师掌中握有金光,朝着车头用力一推,他那辆八位数的车便像俄罗斯方块一样被强行震入了停车位中。 「办法总比困难多。」 钟夜得意地朝江雨落炫耀,江雨落简直没眼看,只希望没人目睹刚刚的超自然现象。 虹图大厦中除了密密麻麻的工位,还设有一系列打着人性主义和关怀员工名头的休闲设施,比如健身房、茶歇室、咖啡厅等等。 钟夜空降来时还带了一大笔经费,用来改善公司饱受诟病的食堂,现在虹图的伙食已经举国闻名,连江雨落都鲜少再点外卖,而是每天中午老老实实去食堂点餐。 集中就餐无疑成为了虹图宝贵的内部八卦+社交时间,钟夜原本该是个香饽饽,但他第一天到食堂被女下属搭讪时就简单回绝了三个字:「我已婚」,导致现在除了江雨落没人敢和他坐一起。 当然笛雪樘这个好事的狗腿子每次也会不怕热恋贴上冷屁股地巴结上来,每天中午就是他吧啦吧啦讲八卦,江雨落和钟夜闷着头听。 「说起来,钟老闆您夫人在何处高就啊?还是在家里当全职太太?」 「在上闲班。」 钟夜说着还把一颗肉丸子夹到了江雨落餐盘中。 「那您天天接送小江医生上下班,您夫人会不会吃醋啊?我感觉您好像忙得都没时间顾家。」 哪怕江雨落的眼神已经快把笛雪樘切割成五等分,他也依旧坚定着一颗八卦之心,誓死要将八卦进行到底。 「小江医生觉得呢?」 这次钟夜没有回答,而是笑眯眯地将问题抛给了江雨落。 江雨落一叉子叉烂他刚刚夹来的肉丸,皮笑肉不笑道,「他夫人巴不得离他远一点,当然不会吃醋。」 「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笛雪樘更加好奇,同时好心地提醒江雨落道,「小江哥你天天跟着钟老闆也不是事,要我说啊你也得珍惜青春,抓紧时间谈恋爱。」 「哈哈,我也已婚。」 江雨落抬起眼来笑了一秒,马上又收回成一副生人勿近的不善脸色,不理会下巴掉到地上的笛雪樘,自顾自继续吃盘子里的豌豆。 「真、真的吗?」 笛雪樘转向钟夜求证,钟夜和善地点了点头,「嗯,而且小江医生的丈夫一表人才,英俊威武。」 「什么时候的事……??」 笛雪樘震撼不已,还未消化这个重磅消息,只听高跟鞋哒哒哒自身后而来,钟夜的专职秘书周红一盘子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了他们旁边: 「江医生,怎么不见你去领果盘?」 「什么果盘?」 江雨落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芒果拼盘啊,今天刚刚开放的新窗口,喏,就在最东边,」 周红给江雨落指明方向,「可豪华了,什么芒果班戟,芒果玉米露,芒果块,芒果沙冰……慢慢一盘子。」 江雨落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才明白为什么周红一见面就问他为啥不领果盘——水果窗口上挂着一块led灯屏,上面滚动着几个刺眼的大字:「江医生优先」。 「钟夜,你是在逼我辞职吗?」 江雨落遮住眼睛,不想被面前的景象刺激到,这又离谱又豪横的做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出自钟夜这糟心东西之手。 「保证你随时能吃到芒果而已。」 钟夜笑笑,并未意识到他的「宠爱」让小江医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社会性死亡。 「我他妈谢谢你。」 江雨落靠着他几百年来积攒的涵养忍住了当场扬了钟夜饭盘子的冲动。 「噢,你们年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红早已习惯钟夜对江雨落的纵容和偏袒,见怪不怪地嚼着牛肉粒。 「我们财务部一起准备了一个合唱,」 笛雪樘率先反应过来,兴奋地回答道,「唱歌嘛最好排练,而且合唱方便我这种啥也不会的死直男浑水摸鱼。」 「真不错,」 周红夸赞道,「我和新来的那几个妹妹打算排一个舞蹈出来。不过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也整合唱。」 不懂就问的钟夜小声凑到江雨落耳畔:「他们这是在聊什么?」 「人类传统,公司年会要表演节目。」 江雨落给他解释道,「图一个热闹。」 「那你呢?没见你有什么打算。」 「我那办公室就我一个,能表演什么?主要部门参与就行了,和我这种边缘员工没有关系。」 「谁说的?」 周红打断江雨落,「小江医生不知道吗?拿了年终奖的员工必须要准备节目的。」 第104页 「??」 江雨落震惊,他第一次觉得人类的钱币是如此的烫手。 「你和钟总关系那么好,你俩可以组队一起表演啊。」 周红作为一个明白人,假装不经意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江雨落一听哪里会放过钟夜,当即拽住了他的衣摆不让他跑路。 「不过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我建议就选一首歌唱,就算你们跑调跑到西伯利亚,也没人敢说你们不是。」 笛雪樘真诚给出经验,江雨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唱歌他当然是不会唱,更不可能和钟夜一起唱,他们俩地府鬼官万一一首驱魂咒直接把在座的活人都送走了怎么办。 「周红,你觉得呢?」 江雨落向在场唯一一个可靠的正常人求助。 「两个人不唱歌的话只能去说相声了。」 周红惋惜道,然后就和笛雪樘一起被江雨落礼貌地请出了食堂。 「你有什么想法吗?」 钟夜饶有兴致地看着江雨落,江雨落咬了会儿指甲,突然灵机一动,胸有成竹道,「有,我想到了一个又新颖又精彩,并且还非常具有专业性的表演。」 「说来听听?」 钟夜好奇地探过头去。 一周后,虹图的年会如约而至,财大气粗地包了一整座星级饭店,宛如名流沙龙,现场可以用灯红酒绿奢侈豪华来形容。 连笛雪樘这种平日里不是polo衫就是大拖鞋,怎么舒服怎么穿的邋遢鬼都打上髮胶扯平了正装,打扮得人模人样,周红她们本就漂亮的小姑娘更是精心准备了礼服套装,争奇斗艳。 江雨落拿了一盘子小蛋糕趁钟夜和其他人寒暄时躲到角落大快朵颐,正塞得像个松鼠一样时,只见一群穿着大红唐装表演服的男女浩浩荡荡地上台,表演了一曲震碎人心的最炫民族风。 在嘈杂刺耳的歌声中,江雨落就着葡萄汁在钟夜找到他之前吃掉了所有的甜点,只听年会主持人在舞台上嘶声力竭地喊道: 「接下来让我们掌心欢迎我们的钟老闆和小江医生为我表演——呃,扎、扎针?」 主持人看着节目单上的两个字,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他们俩是打算唱歌跳舞,还是说相声讲小品。 在如同雷霆般的掌声中,江雨落和钟夜煞有其事地走上了年会大舞台,在台下员工们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下,钟夜高高地抬起了一只胳膊。 万众瞩目中,江雨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注射器,行云流水地拆开了真空塑封,拿棉球给钟夜消过毒后精准一扎——一个完成度极高,新颖精彩,且非常具有专业性的表演在眨眼间结束了。 第56章 失衡 那晚虹图集团的年会上还有许多精心准备过的精彩节目,但只有江雨落拔出针管子,和钟夜一起谢幕时,全场的掌声达到了轰动的级别。 「他扎了钟总?小江哥扎了钟总?」 笛雪樘掐着旁边的朋友反覆确认,「他是不打算在虹图干下去了吗??」 「拜託,你跟着他俩那么久,你觉得江医生做的出格的事情还少吗?」 一旁的周红习以为常,「我看钟总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乐在其中。再说,那针管根本没有针头,又不是真的在扎。」 「啊?哦,没针头啊。」 笛雪樘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仔细观察。 其实原本江雨落是打算装针头的,这样就能打着表演的名义抽到钟夜的血。但上台前不知是他忽然良心大发还是心疼钟夜会捱那一下子,还是悄悄丢掉了针头。 「我还以为你会真扎我呢。」 钟夜顺势拉着江雨落走下舞台,江雨落无意间回扣住了他的手,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坏吗?」 「我只是看你好像一直有心事,」 钟夜顿了顿,趁着台上开始表演大合唱,周围人听不见他们说话时悄悄靠近江雨落,几乎是磨着他的耳朵低声道,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我并不介意和你共享秘密。」 「我有时候是真害怕你这份聪明。」 江雨落嘆了口气,眼神在周遭晃荡了一圈后又回到了钟夜脸上,「这里没有准备巧克力蛋糕,但我突然想吃。」 「那就走吧。」 钟夜会意,低低笑了两声,朝着江雨落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于是年会当晚,虹图的老总鸽了新年致辞和画大饼演讲偷偷离席,只为了带着老婆赶在蛋糕店关门前去吃一口黑森林蛋糕。 「所以你知道你手下的鼬兽早有反心了么?」 江雨落切下一勺蛋糕,抬眼盯着钟夜,窗外的车水马龙倒映在他眼里,像一颗包裹着烟火气的琥珀。 「我之前有预感,」 钟夜点点头,抿了一口江雨落推荐的咖啡,「它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唯一重要的事情我对他下过封口诅咒。」 「我看你是封了个寂寞。」 江雨落撇了撇嘴,并不知道对钟夜而言「唯一重要的事」并非他自己的血缘身世,而是江雨落在陈莫地狱中所露出的致命破绽。 只不过现在看来,鼬兽透过那鬼官眼睛看到的景象也不是钟继阳在怨怼江雨落,而是在提醒他小心黑煞和老阎王。 「怎么,它和你说了什么?」 「它说……诶,他们家这小蛋糕做的真不错,你尝尝?」 第105页 江雨落说着说着突然叉了一小块蛋糕,自然而然地就餵到了钟夜嘴边,钟夜微微一怔。 其实在墨海堂读书时,他们经常这样互相餵东西吃,那时候的青涩心思都能掩盖在两小无猜的由头之下,或是江雨落忙着抄作业,钟夜餵他吃早点,或是江雨落突然买到了特别辣的零嘴,追着钟夜要和他「同甘共辣」。 「……我再去让服务员拿一个叉子来。」 江雨落也恍然意识到,正要讪讪地收回手,没想到钟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口咬住了他叉子上还带着几点巧克力碎屑的蛋糕。 「嗯,挺甜的。」 一直到吃完那一小口蛋糕,钟夜才松开江雨落,坐下来还不忘优雅地擦了擦嘴。 「是吧……以后等我回到岗位上,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从人界进口黑森林。」 江雨落有些僵硬地又叉了一小块,缓缓将蛋糕连着叉子一起含入口中,他、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用同一副餐具,没什么大不了的……江雨落努力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耳朵尖却越来越红。 「那只鼬兽和你说什么了?能让你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钟夜双手交叉撑在下巴旁,江雨落既然故意要离开年会避开人群,应该是终于愿意对他多几分信赖了。 「它说你体内有不属于冥界的血脉。」 江雨落顿了顿,又继续道,「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八成和天上的有关。」 「你猜的没错,」 钟夜坦然道,同时怕江雨落吃太多甜的觉得腻,又帮他点了一杯冰茶,「我爹钟继阳是从九重天直接被罚入陈莫地狱的。」 「按九重天律法,剥夺仙身堕为凡人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你父亲……」 江雨落不解道,「犯了什么错,需要被直接拖入地狱?」 「我以为你会知道,因为陈莫地狱后来被交给你在掌管,但看来等你去的时候,真正的捲轴案底早就被销毁了。」 「陈莫地狱不过是黑煞对我的考验,」 江雨落搅拌着茶杯中的薄荷叶,无声地嘆了口气,「很不幸,我没能经得住他的试探,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吃蛋糕聊天。」 「他在考验你的忠心?」 钟夜回想起十多年前他被江雨落带入陈莫地狱中看到的一切,又问道,「还有你身上的封印,没有解开?」 江雨落起初对于钟夜知晓这么多而略有惊疑,但想到这其中发生的种种,他很快接受并坦然道,「没有来得及,有一次黑煞跟着我潜入了陈莫地狱,被他发现了钟继阳留下的那缕残魂,后来没多久,我就被他扔进了冥河。」 大约是为了回应钟夜的坦诚,江雨落这次没再像挤牙膏一样迴避问题, 「我第一次进入陈莫地狱,第一次见到钟继阳时,他就对我说,『我等你很久了』,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和你现在这样差不多惊讶。而他所说的『封印』我差不多也知道是什么,从小到大,黑煞为了控制住我,总能无端地操控出乌黑的链锁。」 「小时候我以为那是黑煞的法器,但后来我发现,它们似乎是伴生于我的血肉,只要黑煞开口召唤,它们就无处不在,能够锁住我所有的法力。」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钟夜有合理的理由推测这所谓的链锁也是九重天的产物。 「我想过,黑煞或许是在拿你炼养什么,但我查遍了古书也没有找到有什么是需要拿首判做炉鼎的。」 钟夜微微皱起眉,「你自己有发现什么端倪吗?」 「我原本利用首判的权力根据钟继阳提供的线索查到了很多事情,但黑煞发觉到我与钟继阳有联繫后对我的记忆动了手脚,」 江雨落摇了摇头,「只要有那锁链在,我便不可能反抗黑煞。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桥墩』。」 「桥墩?」 「嗯,我只能确定和桥墩有关……」 钟夜发觉江雨落说到这里时悄悄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但他很快又抬起头,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又要了一块红丝绒: 「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得多拿出点诚意来?」 「想要什么?」 钟夜轻笑一声,「就当给你的新年礼物,你想要什么都行。」 「你确定?」 江雨落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乖顺之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张扬,「我要是想要你把虹图转让给我,也行?」 「如果你确实想要,我可以直接帮你转成纸钱烧去你府里。」 「还是算了,」 江雨落拿小汤匙敲了敲杯口,「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关于你小叔叔,孟舟怜,他也原本是属于九重天的人么?」 江雨落眉头紧皱,这些天关于竹林别苑中他所听见的那些事变得越来越清晰,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那股能够驱散冥界瘴气的浩荡气息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hi。」 玻璃被从外敲了敲,江雨落和钟夜齐齐扭头,只见孟舟怜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站在了窗外, 「真巧,你们想不想请小叔叔也吃一块好吃的小蛋糕呢?」 孟舟怜笑靥如花,如同迎着月色绽放的曼陀罗。 江雨落只得终止话题,坐在座位上等待去挑选蛋糕并结帐的孟舟怜和钟夜。 第106页 「不错啊你小子,」 孟舟怜悄悄拿胳膊肘拐了拐钟夜,「几块蛋糕把江判餵得像猫一样乖。」 「如果小叔叔不突然出现,我的猫是不会炸毛的。」 钟夜面无表情,耐心等待着孟舟怜挑选了满满一盘子蛋糕,「你不是回冥界了么,怎么又来了?」 「我预感你马上会需要我的帮忙,」 孟舟怜笑声清脆,手指无意地搅着自己的头髮玩儿,「不信,你等着看看你的江判?」 随着他话音渐落,钟夜看向江雨落的方向,只见刚刚还坐在那里端端正正吃着蛋糕的人此刻已经猝然趴在了桌上。 「江雨落!」 钟夜冲上前去扶起他,却见他面堂发黑,眉头紧皱,非常痛苦。 「阴阳守恆谓之和,」 孟舟怜站在一旁,抬掌召唤出另外半只『桥墩』: 「不和不祥的人是会生病的,把他抱回家里去,我有办法救他。」 第57章 化鸢 钟夜的狗再次因为超速夜行而被负责管控交通的鬼官拉入黑名单,三年内禁止上路。 途中江雨落艰难地醒来过,本能地箍紧了钟夜的脖子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孟舟怜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后,江雨落才略知收敛,抬起眼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瞪我干嘛?」 孟舟怜抱着手,「怕我抢走钟夜还不成?」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钟夜揽着江雨落,怀里的人脸色并不好看,唇色苍白,双眼发浑,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还专门查过生死簿,江雨落的寿命不应止于此。 「我没事,可能只是甜的吃多了。」 江雨落按了按太阳穴,尝试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去探查这具身体,只可惜除了胃有点撑之外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 「等会儿你就该感受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孟舟怜嘆了口气,在江雨落面前幻化出一面镜子,透过倒影中的自己,江雨落大约明白了孟舟怜的意思。 他们鬼官都具有能够看到「死气」的能力,也是通过「死气」来辨别游魂和活人,而镜子中的江雨落面色灰白,泛着浓重的死气,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表现。 「难道是黑煞留下的诅咒……呕——」 江雨落话音未落,一股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仿佛是往生渊中的烈烈岩浆被搬入了他的腹中,火辣的疼痛感自内而外开始在他身体中驰骋蔓延。 「不会是他,」 孟舟怜捏着鼻子站远了些,佩服地看着依旧牢牢抱着江雨落、温缓地帮他拍着后背的钟夜, 「黑煞已经死在我手里,他留下的法术痕迹也该随之烟消云散。」 「可我身上的天锁还未消失。」 「那说明给你下封印,消除你记忆的另有其人,」 孟舟怜顿了顿,少有的和江雨落默契对视,「如果不是来自九重天的法咒,以你的实力早该能够自己解除,也不需要钟继阳一次次地帮你。但现在你这病症另有其缘由,我想,和你的体质关系很大。」 「我的……体质……?」 看着孟舟怜带来的另一半「桥墩」,江雨落狠狠咬着唇,努力捱着刺骨的疼痛回想自己偷桥墩的原因。 他的记忆其实一直都不完整。 人前精明狡猾的江判看似掌握有地府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手握巨大权力,可他调查出来的东西越多,忘记的事情也就越多。 伴随着他体内那副锁链在他身体中扎根生长的法咒能够抑制他的记忆,将偏离泷天需要和计划的想法全部封印,所以黑煞起初根本没有想到过他能够暗中与钟继阳密谋反叛。 可是他为什么会去偷「桥墩」?从小到大,不管是黑煞还是老阎王都或多或少告诫过江雨落没事别去招惹孟婆…… 江雨落闭了闭眼,泷天野心勃勃,想要染指地府,首先要跨越的就是那座阻隔九重天和冥界的「桥」,如果他是泷天养在地府的傀儡,帮他偷走钥匙或许顺理成章,可是…… 「你明明有机会可以偷走完整的『桥墩』,可却有意破坏它,甚至还给我留下了一半,」孟舟怜看着江雨落,帮他理出了他无法回想起的缘由, 「我猜你本意并非要帮泷天打开『桥』,而是在想办法让这条通道永远地被封上。你不信任我能够守好钥匙,干脆就偷走一半,以防万一。这样来看,你作为泷天送来的卧底倒是半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可黑煞告诉我,我偷走这半块钥匙只是加重了你的负担。」 江雨落半张脸靠在钟夜胸前,并未否认孟舟怜的猜测。他只是注意到钟夜始终没有松开他或者要质问他的意图。 「确实,」 孟舟怜扯扯唇角冷笑一声,「而且泷天一开始就没想过能从我手里拿走钥匙,他打开『桥』的办法,是你。」 「什么?」 江雨落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记得这股凉透心扉的惶惧和失落,他明明查出来过自己的来歷,可不管他如何掩饰装作煳涂,和真实有关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最多存在一夜,第二天一醒来他就又变成了那个被黑煞和老阎王一手扶植起来的、听话的百判之首。 「你的体质和我这『桥墩』一模一样,换句话说,你应该就是泷天创造出来的另一把钥匙。」 第107页 孟舟怜字字平缓,落在江雨落耳朵里却像是一把把顿刀,短短的「钥匙」二字便抹去了他存在的所有其它意义,像一道逃不开的枷锁一般印刻在他身上——泷天不需要这把钥匙具有多少灵性,只要是能打开「桥」的东西就好。 多年前的江判费尽心思从孟舟怜那里偷走了半座「桥墩」,在孤寂无人的陈莫地狱之中确认了「桥墩」与他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他们都有着不属于阴曹地府的纯正阳气,所以他才会被冰玉棋子烫伤,才会觉得那些鬼物如此难以下咽。 那时的江雨落不知该找谁商量,身边的一草一木都可能是黑煞的眼线,他几乎是绝望又冷静地收拾好了情绪,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长夜默默一个人与九重天开战。 他不甘做别人手中的一个物件,更不愿泷天的手伸入地狱中来。 「你身上有很多我想不通的地方,」 孟舟怜撑着脸,靠在钟夜召唤出的地狱犬巨大柔软的耳朵旁,「泷天既然已经拉拢了老阎王,又创造了你这把钥匙,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攻入地府?反而还扶植你当上了什么判官之首,想把你培养成下一任阎王?」 「因为他害怕钟夜。」 江雨落气声虚弱,他的身体里早已乱做了一团,灵流暴走了一般乱窜乱炸,腐蚀着他的脏器,他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让自己看起来非常痛苦不堪: 「钟继阳的残魂……和我说过,泷天年少时既打不过他,也打不过你,现在继承了他衣钵的钟夜和你又都在地府,他必定会先削弱你们的力量。」 「就凭他?」 孟舟怜冷哼一声,他和钟继阳还没有因为各自缘由堕入地狱时,泷天确实是他们仨里头垫底的那个,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陈年老毛病,现在他在面对泷天时也不至于如此弱势。 「现在看来,他并非做不到。」 江雨落轻轻扫了一眼孟舟怜脚腕上的银铃,那东西和他体内的天锁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孟舟怜说话间轻轻扫了眼钟夜,钟夜聪明,哪怕他和江雨落都有意瞒着,想必他自己也能猜到几分真相。 不过这个被孟舟怜培养起来的、将来能够和泷天分庭抗礼的地府神君此刻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怖,甚至比卡通年画上的钟馗还要平易近人,他正虚拢着江雨落的手,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将江雨落紧握的手指掰开来。 谁也不知道钟夜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孟舟怜伸了个懒腰,朝如同落水之猫一样正难受得狼狈的江雨落投去目光: 「我原以为能从你嘴里撬出点什么,没想到你身上的封印那么多。但就算是泷天亲自给你下的咒,当初钟继阳花那么多时间帮你,不可能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你在怀疑我?」 「是啊,毕竟你没有理由背叛泷天,而且,谁知道你所说的『忘记了』是在骗我还是真的忘了呢。」 江雨落咬着牙从钟夜怀里站起身来,依旧没有否认孟舟怜的话,而是怔怔地看向钟夜: 「你呢?」 「我说过,」 钟夜平缓道,「我们是夫妻,我会一直护着你。」 「可护着我不等于一直相信我,更何况和你结婚的这是作为人类的我。等我回到阴曹地府,重新披上首判官服,你会怎么选?」 因为干呕和闷疼的缘故,江雨落眼眶爬上虚弱的潮红,语气里带着穷途末路的喘息,但即使是这样,他眼睛里的情绪依旧难以捉摸,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下一秒可以扶摇直上,亦可以永坠深渊。 「我们先回家,把你现在的身体养好。」 钟夜伸手去抓江雨落的腕,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孟舟怜却突然出手,被月光攀附的掌风奇快,剎那间风沙四起,四周薄月如纱如缚,重重朝江雨落袭去。 「小叔叔这是何意?」 钟夜立掌替江雨落挡下这一击,却也因此松开了原本已经拉住江雨落的手。 「你不该相信他的。」 孟舟怜冷冷道,月光化作巨大的镰刃,刀光直指江雨落。 钟夜牢牢地护在江雨落身前,毫不客气地将来自孟舟怜的刀光剑影一一回击。 「他说得对。」 江雨落嘆了口气,刚刚还脆弱得像是一阵易碎的风的人眨眼间却恢復了刚强张扬,连带着他眼底那常年让人捂不热的冰川万里也都一齐变得清晰, 「钟夜,你不该太信任我。」 「你别动!」 钟夜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瞬间立刻编织出风网,然而言灵之术还是慢了一步,风声铮铮,几分钟前还窝在他怀里的人已经化作了三五只纸鸢,挣破月色和晚风,霎时间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能让老婆从你眼皮子底下逃跑,没用。」 孟舟怜见状收起月镰,抱着手一副高高挂起的看客模样。 「是你吓到他了。」 「我只是试探一下,结果呢?他是可以代替『桥墩』的钥匙,我现在杀他才是明智之举,否则等到泷天靠他攻进地府的那一天,你哭都没有地方哭。」 「你回去吧。」 钟夜并未理会孟舟怜的劝说,「他现在是属于我的,不管是什么样,都该由我负责。」 「你这是什么歪理?」 孟舟怜咋舌,「他是从属于泷天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108页 「和他结婚的人是我,」 钟夜抬手起式,晚夜的风缓缓涌流成雾气般的漩涡,构筑成一道模煳的传送阵,「不是小叔叔你说,和他结下这个诅咒后他就是我的人了么。」 「……哦。我好像是说过,」 孟舟怜挠了挠头,他在钟夜面前的胡言乱语太多了,难免记不清楚。但是他还从未见过钟夜这副可怕的样子——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比,可眼里却藏匿着让人不寒而慄的阴鸷……钟夜这是占有欲在作祟? 「你要去找江雨落?你知道他在哪吗?」 「如果你执意要杀他,我们最好就此暂且别过。」 「我倒是无所谓,」 孟舟怜耸了耸肩,思考了片刻后状似无意地补充道,「他和『桥墩』一样原本是纯阳之物,但因为长期被黑煞逼迫进食鬼怪,对阴间之物产生了依赖,现在太久没有摄入导致阴阳不和才会像要死了一样。」 「……谢谢。」 钟夜点了点头,纵身没入他铸造的传送阵法之中。 天门开,地户通。 他太了解江雨落,所以几乎是在江雨落逃走的瞬间,他便已经知晓他会逃到哪里去。 目送钟夜离开,孟舟怜才哗啦一声咳出了卡在嗓子里的一口脓血,血色滴在地狱犬的绒毛上,看起来像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 如他所说是陈年老病罢了,他习以为常地擦去唇角的血,抬起手掌心看了看刚刚起冲突的那瞬间趁机飞入他指间的一只纸鸢,上面潦草地画着某种通行法阵, 「这就是江判的诚意吗。」 孟舟怜轻笑一声,展开纸鸢,果然是一张引路符纸,只见那符纸摇摇摆摆地升上半空,为他指出一个方向。 第58章 酒色陈香 夜色韫浓,人间热闹,泛着淡光的符纸牵引着孟舟怜穿过灯火酒绿和车水马龙,最终轻轻落在了江雨落家门前。 「呜汪!」 门内的蒜瓣儿鼻子灵,嗅到了孟舟怜的气息,嗷呜叫了两声。 「崽,你回来了?」 高达抱起蒜瓣儿,探头探脑地走到玄关处,有些疑惑地看着那道防盗门,江雨落和钟夜都知道密码,门外的不是他们?难不成这么久终于让他俩逮着了上门偷东西的贼? 「敢偷到咱们家,看我吓不死他!」 高达撇了撇鼻尖,抹起袖子蹑手蹑脚地飘到门前,兴奋地顺着猫眼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孟舟怜那张如同神创的艺术品一样绝美的面庞。 「……!」 高达忽的沁出满身冷汗,蒜瓣儿不解地望向她,正要呜汪出声,被高达一袖子裹进怀里连滚带爬地远离大门。 来谁不好,偏偏是孟婆……!他怎么突然来这儿了?难不成他都知道了……? 一时间高达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屏住唿吸将蒜瓣儿送回窝里叮嘱它装睡,然后才慌慌张张地躲入了墙上的天珠。 女鬼消失的那瞬间,公寓大门被孟舟怜推开,他极其有礼貌地敲了三声后才抬脚步入,一进门便直奔天珠而去。 高达躲在其中捂住嘴不敢出声,只见孟舟怜顿住脚步停在了她面前。 「难怪第一次来时我就觉得有熟悉的感觉,怪不得江判会莫名其妙地留一只鬼在身边。」 孟舟怜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天珠时又止住,似乎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受本体限制,高达的视线有限,只能模煳地看见孟舟怜弯下身去朝着某层抽屉施了法术,柔和的月光浸润夜色,不带有杀意的月神竟让高达心里泛起点点微澜。 「等钟夜回来告诉他,他有朝一日会用上这东西的。」 孟舟怜朝着高达嘱咐,高达紧张地点了点头,依旧不敢出声,生怕孟舟怜突然就改变主意把她给扬了。 可是他说的「这东西」是指什么?高达用她那本就不大的脑仁冥思苦想,那层抽屉是用来装杂物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孟舟怜说的是什么呢……是蒜瓣儿的磨牙棒?被江雨落一脚踩坏的遥控器?钟夜藏起来的不小心扯烂了的充电线?还是…… 高达突然灵光一现,咽了咽口水,之前社区里的志愿者上门做健康生育和计生宣传,给每家每户赠送免费安全套,就被江雨落随手丢在那层抽屉,孟舟怜说的原来是这个吗! 可他为什么要施法……高达的小脑瓜飞速运转,难不成,难不成是能帮助钟夜更好俘获她们江崽的心,不会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羞邪之法吧! 高达想得太兴奋,咕噜咕噜头顶冒烟,以至于她没注意到孟舟怜施完法后立刻背过身去轻轻擦了擦唇角,不动声色地将指间的一抹血色藏在了身后。 「至于你,暂且留你在江判这里,等我……啧!」 孟舟怜一句话未说完,屋内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高达好奇地循着声音找去,发现源头竟是孟舟怜脚腕上坠着的一对银铃。 等她再次抬眼,却惊惶地发现孟舟怜似乎被什么她看不见的人凭空捏住了下巴,随着他的颤抖,脚腕上的铃铛也响得越来越大声,叮噹叮噹竟如梵文一样让高达这种鬼怪听了直犯头疼。 「你放开我!」 孟舟怜毫不留情地一刀噼去,透明的人似乎吃了痛,不得已暂且松开他的下巴,但很快又掰住了他的双手。 高达和蒜瓣儿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孟舟怜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泷天抓住他的手不容他反抗地舔去了他指尖残留的血迹。 第109页 「不……不要、别在这里!」 此前为了杀死被泷天附身的黑煞,孟舟怜也废了一番功夫,身上的陈疾因此被牵动,导致他现在根本无力对抗泷天。 好在泷天似乎听从了他的乞求,轻笑了一声,拽着孟舟怜的衣服要将他带走。 「汪——!」 蒜瓣儿对孟舟怜印象不错,眼看关键时刻还是没有忍住,唰啦一声跳了出来要咬住孟舟怜的衣角。 「找死。」 「别过来!」 泷天甚至没有分给它目光,在他出手前孟舟怜低呵一声,咬牙布下一道结界,将蒜瓣儿牢牢挡在原地,风起风静,屋里的两只鬼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搞明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舟怜就那样被人强横地带走。 「汪汪汪?」 蒜瓣儿朝着高达一阵低吠,高达钻出天珠将它抱起顺毛安抚,「没事的,没事的,蒜瓣儿别怕,没事的……那个人不会伤害他的。」 不知家里正在发生一场平静却惊险的恶斗,钟夜寻到了虹图大楼。 夜里的大厦寂静如海,整栋楼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回音,由于第二天放假的缘故,大楼里连只活蚊子都没有。 医务室的大门紧闭,几片破落的纸屑掉在门外,钟夜滑了滑喉结,江雨落果然躲入了这里。 「江雨落,是我,我一个人。」 他放柔声音敲了敲门,果然听见屋内一阵窸窸窣窣,随即只听「啪」的一声,大概是一只纸鸢被封在了门上,加固了这道对于钟夜而言其实如若不存在的屏障。 「不要来找我。」 江雨落气息微软,他躲在医务室的角落,身边扔满了用过的注射器和止疼剂,可那股无法用人类医学平復的疼痛还是要他命一般从他的嵴髓开始向全身发散,烈性的痛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灼热,逼得他在寒冬未开暖气的夜晚不穿外套也依然觉得燥热难忍。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钟夜刚要推门,地上的纸屑突然活了一样,像捲起的风刃般朝着他削去,负隅顽抗着不让他进来。 「算我求你了,钟夜。」 江雨落嗓音发哑发颤,他逐渐明白自己的身体是发生了什么,纯阳之体渴求阴气,而钟夜那么大一尊鬼神就站在门外,如果没有这道门,江雨落很难想像会发生什么。 他之前没有克制住自己,已经任性地在钟夜那里撒过一次娇了,哪怕钟夜没有责怪他,但撒娇是会上瘾的。而在他理清楚自己之前,他不想就这样拉着钟夜一起下水,不想就这样全然依赖于钟夜。 「我来的时候带了两壶酒,」 钟夜没有强行闯入,而是站在门口缓淡说道,「你说话做事总是想得太多,可有的时候不用这么疲惫,就像你那时喝醉了一样,哪怕想玩捉迷藏也可以,只要有我在。」 「别说了……」 「就算你失去了人类的身份,官袍加身,要在殿上继续与我做对,我也可以像在虹图一样一直都做你的后盾,让你可以无所顾忌的后盾。」 「可若我根本不想回到阎王殿呢,钟夜,你的任务是什么,是保护我的安全,护送我回到地府。」 「你觉得我不敢违抗阎王的命令吗?」 「……」 江雨落咬了咬牙,医务室里饮水机中的水都被他淋在了身上,可停留在皮肤上的寒冷根本渗透不进骨血,从嵴柱到脖颈,他身上仿佛被点燃了一重越烧越旺的火,灼得他如同一尾被沥干的鱼。 「我不值得,钟夜。」 「你值得。」 钟夜不顾他的阻挠,重重推开了门,几乎在一瞬间,江雨落被他从角落中抱起,钟夜身上沾染的烟火气犹有温度,裹着那股淡淡的香味沁入江雨落的身体,像是被覆在火上的一抔莹雪。 「你就不害怕吗……明明对我一无所知,你脑子是真的有问题吗?」 江雨落被按在他怀里,钻心的灼痛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我一直在等你说给我听,」 钟夜一搭一搭地揉着他的头髮,「而且明明在我面前哭鼻子的才是真实的你。」 「我什么时候哭……」 「喝醉了哭,赶你走哭,不给抱也哭,不玩捉迷藏还哭。」 「……」 江雨落失语,这确实是他本人造出来的糟心事儿。 被钟夜抱了许久,体内式微的痛感又渐渐升腾起来,江雨落考虑良久,缓缓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再脱一件衣服,可以吗?」 「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自己?」 钟夜反问道,手上却已经帮他脱下了一件,这下子江雨落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打底衬衣。 「还热吗?」 钟夜边问边摁上他的额头,果然还是烫得吓人。 「有一点。」 江雨落破罐破摔,反正今晚逃到哪里都会被钟夜抓住,不如就蹭在他身边,还能缓解身体上的难受。 「喝点凉水?」 钟夜递上一杯澄澈甘凉的液体,江雨落烧得迷煳,没多想就张开了嘴,等到透明的白酒被灌入口时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医务室里哪儿还有纯净水! 「我、我不喝酒……唔!」 江雨落想推拒,却被钟夜擒住双手,被迫咽下陈年老酒。 「乖,不喝会难受的。」 第110页 灌下一杯后,钟夜帮他擦去唇角留下的水渍,想从江雨落嘴里听到真话,还是得先把他灌醉了才行。 「可是……」 江雨落突然抓住钟夜的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眼神混沌地顺势舔了他指尖刚刚擦去的酒渍, 「好像越喝越热啊,钟夜?」 第59章 佞臣 (这章记得看最后的 作者有话说 ) 医务室中未明灯盏,软浓的夜色中不知是谁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 度数极高的原浆酒入喉,饶是江判也难抵酒劲上脑,身上的疼痛被麻木的同时,意识也模煳了起来,恍惚间只想凭藉本能往钟夜身上贴去。 「我看看有多热?」 钟夜掀开江雨落额前被汗沁湿过的头髮覆上掌心,担心失衡引起高烧,被钟夜捂住脑门的瞬间,江雨落轻轻颤抖了一瞬,似是被钟夜身上浓厚的阴气滋润得清凉舒服,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整个脑袋都贴在钟夜掌心蹭来蹭去。 「别乱蹭……」 「可你身上好舒服。」 被灌得半醉的江雨落抬起眼无辜地歪了歪头,指着钟夜的衬衣扣子,「要不然你也脱掉?」 「好啊。」 钟夜轻嗯了一声,突然牢牢抓住了江雨落的两只手腕,贴在他耳畔字字清晰道,「江判的话,我自然是都听的。但你可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 江雨落一个寒颤抖回半盅清醒,他往后退了退,就算钟夜现在对他而言就像一颗救命的仙丹,火海中的冰舟,沙漠中的甘霖,他也不能就这样抵着钟夜陪他下坠。 孟舟怜说得没错,他本身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他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来自泷天的不怀好意,而他身上又缠绕有太多来自九重天的封印,谁也不知道其中是否就潜伏有一道会对钟夜不利的法咒。 「知道怕了?」 钟夜拽着他的腕子,又将江雨落往自己身边拉近了几许,褪去外衣的身体舒展开蓬勃的引诱力,搅得江雨落一阵心猿意马。 「不是说我身上舒服吗?你还想逃去哪里?」 「我没说要逃,但你……你别靠我这么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呢,你小心坏了名声。」 「可我就是喜欢你,」 钟夜紧紧压着江雨落,不容他逃避,也不许他打岔,「江判知道你之前醉酒在我怀里撒泼时我为什么要打晕你么?」 「我不想知道……!」 意识到钟夜可能会说出什么,江雨落羞赧难忍,想去捂钟夜的嘴,奈何双手却被他牢牢束缚。 「因为怕吓到你,」 钟夜不急不徐,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江雨落红透了的耳朵尖,「毕竟我那时像现在一样,硬得可怕。」 「……!」 江雨落快要被钟夜给逼疯了,如果能再中一次大浪淘沙,他一定要督促孟舟怜抓紧对钟夜进行廉耻道德建设……这个人怎么能他妈的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该死的话……?! 「你、你现在就不怕吓到我吗?」 「不怕,现在有正经身份能哄你了。」 钟夜的手从他腕上缓缓移到唇边,不轻不重地揉了揉江雨落跟着耳朵尖一起发烫的唇, 「给你渡点阴气,免得你再难受。」 「我回去抱抱蒜瓣儿是一样的……你干什么?你别过来、你别……!!」 温凉的气息从唇齿间渡来,如一阵沾过雨气的清风钻入身躯,顺着嵴柱血骨一路徐徐低吹,舒缓江雨落身上难耐的躁意和疼痛。 起初的温柔和轻缓让江雨落有一瞬间以为钟夜真的只是单纯地要给他渡气,趁着喘息的间隔,钟夜啄了啄他的唇角,像是在徵求同意,又像是在宣告所有权, 「书上说,凡人夫妻二十年便是金玉良缘,你我纠缠了上百年,不知抵得上多少个金婚银婚,亲一下不过分吧?」 「我们之间那能一样吗??我抢你功名、笑你不幸、我还处处与你使绊作对,缘字都算不上,最多算个孽,怎么能……」 「真的是那样吗?」 钟夜低声质问,再次吻上了江雨落。 唇舌洇湿水渍,喘息声变得越来越放肆,江雨落挣扎无果,最后落得被钟夜抵在墙上深吻的结果,他脑海中的清醒仿佛和口腔中的空气一样都被钟夜捲走,留在耳畔的只有唇齿碰撞发出的水声。 醇香的玉酒也趁机被送入口中,搅着舌强迫吞咽,入了口的劲酒火辣辣一阵灼烧,将江雨落最后的理智烧成一片熠熠春晖。 「首判是他们逼你当的,可你明明能胜任,为什么要当四处树敌的佞臣?」 后脑勺被钟夜轻轻揽着,口舌又被侵占卷弄,江雨落在恍惚之中微张着唇,「佞臣」这两个字如同坠入海底的古钟,嗡的一声砸开了他铸造了上百年的外壳,真相和委屈像是吞没天光的墨,来势兇勐地将他淹没。 最初的最初,他是想过要好好当首判,尽职尽责,为冥界谋福祉、做贡献的。 直到他发现这所谓的百判之首不过是黑煞养出来的傀儡,是泷天将来操控地府的保障,是老阎王与九重天勾结的工具,他发现自己所谓的官运通亨都不过是建立在他人慾念之上的垫脚之石。 孤身一人深陷黑煞监视的江雨落那时只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愿意变成一个靶子,亲自激起钟夜这样正直之人的不满与反抗,逼他们推翻自己身后那一片骯脏不堪的泥沼。 第111页 从那时开始,百判之首江雨落开始变得狂妄放肆,变得不可理喻,变成一个亲佞远贤、玩弄权势的不学无术之臣。他四处树敌,将地府能将全部换成奸佞废物,默默为将来的一场楼倾翻覆添砖加瓦。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肆意妄为,黑煞总能替他平復众怒,而一直到陈莫地狱事发,他和黑煞撕破脸,计划中的翻覆都并未发生。 钟夜的亲吻像是比酿酒更加浓厚的醉意,肆意顺着他的神经攀爬侵占,江雨落终于躲在钟夜怀里将沉淀了多年的委屈悉数化作沉声软语说给了钟夜。 「我想让你讨厌我……但我又那么喜欢你,」 「从在墨海堂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江雨落咬着唇,勾在睫毛上含着委屈的眼泪被钟夜轻轻擦去,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钟夜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他是曾经怀疑过江雨落冤枉他父亲,曾经不满过江雨落的骄奢淫逸,也曾经真的被江雨落的肆意妄为气得跳脚,但从始至终,他的这份复杂情绪中都未掺杂过一分一毫的厌恶或是恨意。 他一直都想将他从泥沼之中拉起,做他温柔强大的后盾。 更何况原来江雨落所做的一切荒唐,都不过是来自他对自己的不甘,来自替钟夜的不平。 「我很高兴,你愿意说给我听。」 钟夜蹭了蹭江雨落的头髮,「高兴得想再亲你一会儿。」 他的江雨落是浑身破绽的佞臣,亦是无人能及的神魂。 「你……你、你之前亲得还不够多吗?」 江雨落失语,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钟夜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就等他这个冤大头愿者上钩。 「不够。」 钟夜俯下身去咬住江雨落的耳朵,「因为我没想到江判哭也能哭硬。」 「不、不知羞……唔!」 江雨落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他像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一般被钟馗神钩钩回了钟夜怀里,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坚硬的韧性。 「论硬好像还是你钟天师更胜一筹……」 江雨落习惯性地、不知死活地挑衅出声,果不其然,钟夜看着他的眸子渐渐变得比夜色还要深暗。 - - 第60章 草莓硬糖 高达盼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钟夜他们给盼回家,一开门就瞧见江雨落被钟夜打横抱着,整个人裹在钟夜的外套里,鞋子被钟夜拎在手上。 「啊这……你们这是出去下斗了?挖着啥值钱东西了没啊?」 蒜瓣儿和高达一起探出好奇的小脑瓜,高达看见江雨落脚腕上遍布的红痕时才恍然大悟,像一个老母亲一样投去关切的目光: 「要不今晚外卖点个羊蝎子,给你们补补?」 「他不需要!」 江雨落闷在衣服里,嗓音有些沙哑,约莫是哭多了或是被顶狠了。 「我带他先去洗澡,你帮忙打个电话让人来把这些衣服送去干洗,顺便叫份粥来,」 钟夜一路抱着江雨落进了浴室,将高达安排得明明白白,「家里的清火药放在哪里?」 「电视机底下最右边的抽屉里……你们玩什么花样怎么还玩上火了?」 高达被吩咐得手忙脚乱,只顾着帮忙收拾,转眼间就把孟舟怜来过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先备一点,免得你的崽清醒过来之后气得上火。」 钟夜帮江雨落放好洗澡水,结果软乎乎的江判扒着浴缸边缘要糖吃,他经不住磨,才又穿上衣服出来给江雨落找甜的东西。 「你、你不会是把他强上了吧?」 高达瞪大眼睛瞧着钟夜,「我能理解你气血方刚可能忍不住,但是我们崽的脾气……」 「行夫妻之事当然是你情我愿。家里怎么一颗糖都没有了?」 钟夜义正言辞地打断高达的幻想,高达「哦」了一声,在钟夜的瞪视下将她自己私藏的草莓软糖上缴了出来。 等钟天师仓促地拎着一袋子软糖回到浴室里时,江雨落已经靠着浴缸熟睡过去,看来是真的累的不轻。 被洗香香的江判正一丝不挂、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钟夜脑海中闪过成千上万的野蛮想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和激烈思想斗争后,他决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钟夜屏住唿吸蹲下身来,紧张地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江雨落的脸。 「嗯——」 江雨落嗯了两声,分辨出这是钟夜的气息,像家养的猫狗一样迷迷煳煳地往他手上蹭了蹭。 着名爱猫爱狗人士钟夜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耐心细緻地帮江雨落做好清理,擦干净后才又裹着浴巾抱出去。 「我糖吶?」 高达守在门外,追着钟夜问道,「那么大一包,十几颗呢,你不是怕他长蛀牙吗怎么还让他吃完了……不对啊,江雨落睡着了,怎么吃的糖?」 钟夜低头抹去江雨落嘴边洇着的糖渍坦然道, 「我餵他吃的。」 「你餵他吃?你……你……!!」 高达反应过来是怎么个餵法之后差点当场捂着脸尖叫,怪不得这个澡洗了这么长时间!她不该在屋里,她该抱着蒜瓣儿被吊在屋顶,当那两颗最闪亮的大灯泡子。 又折腾半宿,等钟夜躺上床抱着江雨落入睡时已经接近天明,没过几个小时,被打工生活锻鍊出了较为严格生物钟的江雨落便打着哈欠转醒。 第112页 随着钟夜的睡颜一起涌入他脑海中的还有之前种种融着醉意和爱意的绵绵翻覆,江雨落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飞速在脑子里盘顺他被钟夜顶着的时候迫不得已都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再睡一会儿?」 钟夜抚上他脖子上还未消退的吻痕,俯下身去亲吻江雨落的额头。 「真想把我养成猪啊,」 江雨落笑了一声,在钟夜吻到别处之前翻了个身起床,「我这腰得算工伤吧?钟老闆今天能不能批我一天带薪假。」 「你想休几天都行。」 钟夜顿了顿,又补充道,「要不把医务室搬到顶楼,设在我办公室里,顺便把那张病诊床换成大号双人床。」 「别给周红秘书本就糟糕的工作体验雪上加霜了。」 江雨落果断拒绝,难得温顺的笑意掩盖住眼底的心事重重,他破天荒地早于钟夜起去穿衣服洗漱,钟夜紧跟着他,一路跟到了洗漱间门口,抱着手靠在门框看着他刷牙。 「你干什么?」 江雨落咕噜噜漱口,觉得钟夜比往常更加黏人。 「我在想要不要今天就去买对戒指。」 钟夜抬起手,给江雨落展示昨晚上他在情慾和醉意的共同驱使下抓着钟夜的指头咬下的戒指印,「人类都觉得戒指是能锁住爱意的环。」 「有这个就够了。」 江雨落垂眸拒绝,摩挲着他无名指上那个存在已久的钟馗印记。 钟夜见他兴致不高,便也没有再提,转而问他想喝什么粥,「我让高达叫了各色外卖来,你看想吃什么我去热。」 「你会使用人类如此现代化的厨具?上次那锅鬼物差点把我的锅煮坏。」 江雨落擦干净脸,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钟夜, 「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高达原本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早间新闻,跟着钟夜一起看了许多天,连她都学会了该如何跟着财经节目分析经济形势。 看到江雨落如往常一般推门出来,甚至还极其少见地进厨房挂上了围腰,高达见鬼了一般跳起来飘到他身边,小声问询道: 「钟夜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不是强迫你的吧?」 「你觉得呢?」 江雨落随便挑了一份粥点,熟练地倒进锅里点火加热,趁机还往里面多放了好几勺白糖。 「你看你看,我早提醒过你,钟老闆接近你的目的非常单纯的就是想睡你。那你们的关系……现在该怎么算?」 高达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比江雨落这个当事人还要爱操心。 「不怎么算,和以前一样。」 「一样?!」 高达震怒,「睡过了能一样吗?虽然你们之前就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现在有、有了夫妻之实,那怎么能一样呢!难道你……你不喜欢他?你只是单纯馋他身子?」 「喜欢,」 江雨落淡淡承认,关了火将锅中的热粥盛入两只成对儿的碗里,「就是因为喜欢,才不想把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毒药留在他身边。」 「你你你给钟老闆下过毒?!」 高达没听明白江雨落所谓的「毒药」指的就是他自己,手舞足蹈地压低了声音惊恐道,「你小心变成小寡妇,快把解药放碗里给他喝了去!」 「我哪里弄得到能毒死他的药。」 江雨落挥了挥手示意高达往旁边站别碍事,端着两碗皮蛋瘦肉粥到餐厅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高达一眼: 「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会收留你吗?」 「你、你不记得了?」 高达愣住,一时间又把钟夜可能被毒死的事情抛到脑后,「崽啊,你是不是嫌我吵,嫌我只会看电视,嫌我是个电灯泡,准备把我超度了?」 「高达姐,对自己有点信心,」 江雨落被她这副紧张不已的样子逗得笑弯了眼,「我最近脑子不太好使,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喔……」 高达委屈地点了点头,帮他回忆道,「当时你只是个能看见鬼魂的人类,上班路上捡到了我,发现我无处可去便收留了我。」 「嗯,有点印象了,本来以为捡了只天珠准备去卖钱,结果还给家里多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拜託!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和蒜瓣儿都不用吃东西的,是你非要把我们当活物餵好嘛!」 高达抗议道,她想,江雨落哪怕最开始害怕她们,也依旧每晚回家和她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甚至不顾其他人怪异的目光带着她和蒜瓣儿一起去逛超市……江雨落实际上一定是一个特别害怕孤独的人吧。 「我和钟夜回来前,还有人来过家里吗?」 江雨落试探问道,关于孟舟怜的旧疾,他之前查自己的身世时曾经了解过一二,因此对于他那所谓不治之症的解法也有一些猜测。 「啊!我差点忘了!」 高达勐地一拍手,把江雨落和刚刚从卧室里出来的钟夜都吓了一跳, 「前天家里来过客人!你们都不在还把我吓了一跳,我昨晚上就想和你们汇报来着,都怪钟老闆突然闹出什么吃糖的么蛾子,把我噁心忘了!」 「什么客人?」 钟夜忽略高达的抱怨和不满,直接问重点。 「就是你那个小……」 第113页 「叮咚——叮咚——」 公寓门口几乎从来没人会按的门铃发出刺耳的响声,打断高达的话语,屋内的两人一鬼俱是一怔,齐齐看向大门口。 江雨落这间公寓一般只有鬼怪造访,直接穿门而入便可,甚少有人会礼貌地按门铃。 「我去开门。」 钟夜朝江雨落看了一眼,江雨落会意,脱下了身上的围裙。 大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只见屋外站着一个探头探脑的男人,架着一只黑边眼镜,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当然说白了就是看着有点呆头呆脑。 「您、您好,」 男人紧张地伸出手,悄悄歪了歪头看向屋内的江雨落,小心翼翼道,「请问是你之前、呃,折了我爸种的腊梅送给我妈吗?」 「……?」 江雨落和钟夜同时顿住——之前送位被车撞死的老人家回家时,确实是江雨落折了人家的梅花。 「你是林业局的?」 江雨落站起身也走到门前,自然而然地躲在钟夜后面警惕地看着门外的男人, 「来要罚款的?」 「不是,不是……」 男人慌忙摆了摆手,推了推眼镜吞吞吐吐地想办法解释。 钟夜悄悄戳了戳江雨落的腰,贴着他耳朵问, 「怎么会被发现的?」 江雨落耸了耸肩,「忘记我是人类的身体就没有用法咒遁形,估计被监控拍到了。」 「……」 眼镜男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别紧张,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屋内原本正在熟睡的蒜瓣儿听到男人的声音动了动耳朵,反应了两秒钟后突然一个战慄惊醒,如离弦之箭一般从狗窝里蹿了出来,直直冲向门口。 第61章 雪夜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蒜瓣儿躬紧身子,站在玄关处发出呜呜的叫声,尾巴犹犹豫豫地开始摇摆。 但站在门外的眼镜男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的叫声,只是继续和江雨落他们解释道: 「前些天我爸出车祸去世后,我妈一直郁郁寡欢,说没有见到我爸最后一面,直到她说看到枕边有梅花,她说那是我爸回来看她……虽然建国后不讲迷信,但是没几天我爸就託梦给我,说要我代他来感谢你们。」 眼睛男说完咽了咽口水,可见他心有顾忌,「我按照梦里的门牌号找到这里,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真的有人……而且这位小哥和小区监控拍到的那个人影很像。那个……请问你们、你们是活人吗?」 「活蹦乱跳着呢,」 江雨落眨眨眼,「心脏每分钟能跳八十下。」 「哦,那就好,不好意思啊,实在是太玄乎了……那我是该称唿你们道长?还是仙师……唔!」 男人话音未落,得不到他回应的蒜瓣儿突然飞冲出去,嗷呜一声扑上男人的小腿,一跳小半米高,拼了命地往男人身上扑腾。 「蒜瓣儿?」 江雨落心里微微有种预感,他和钟夜对视一眼。 然而在无法看见已死之物的眼镜男眼里,仿佛就是有什么灵异事物推倒了他,一瞬间各种惊悚的画面涌入脑海,眼镜男吓得跌坐在地上, 「那、那、那个,要不、要不今天就先算了,我我我改天再来……」 「来一次多麻烦啊,」 江雨落一把抓住他的腿,将他往屋内拖去,「进来坐坐再走吧。」 「不不不不、不、救、救命……救命啊……!」 眼镜男绝望地往外爬去,被钟夜一掌拎起衣领子哗啦一声就拽进了屋,等到邻居觉得奇怪打开门查看时,江雨落门前已经一片宁静。 「大、大大大师,你们你们是好人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先说你,」 钟夜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记得老爷子走时家里并没有子女,只有他教养的学生,他说你们关系并不好?」 「是、我、我爸生前,和我关系是不好,因为他总是念叨着他的学生学生,念叨他的学生年轻有成,而我一事无成,我受不了这种比较,二十多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外地打拼了……我只是没想到,他身体那么好,说走就突然走了。」 「我们对你的后悔心情没兴趣,」 江雨落直白道,「说正事。」 「好好,好,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就提了两盒茶叶来,大师你们收、收下吧?」 眼镜男连忙推上两盒包装精良的小罐茶叶。 「大师不缺这些,」 江雨落抱着腿蹲下,摸了摸一直在一旁蹭着男人的蒜瓣儿, 「你只用回答我几个问题就算谢礼了。」 「啊?问题?什么问题?」 男人显然是没料到,本来他还怀疑过这两个人可能只是会点通灵之术就到处招摇撞骗的那种跳大神的。 「你养过狗吗?」 江雨落顿了顿,补充道,「十年,甚至二十年前,养过吗?」 「狗、狗狗吗?我小时候养、养过的……那时候我爸班上有个贫困生,家住在山里,不方便上学,我爸就让他住在我们家,结果他对猫猫狗狗的过敏,我爸就背着我把我的狗扔掉了……我也是那时候开始和他闹翻的。」 「真养过啊。」 第114页 江雨落小声自言自语道,低头对上了蒜瓣儿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它歪着头,眼里充满渴求地看着江雨落,不住地小声呜咽着。 「高达,你翻译一下蒜瓣儿在说什么。」 「啊,我听听啊,它说……不是,这需要我翻译吗?这一看就是在向你求助好嘛!」 高达飘上前来围着这眼镜男来来回迴转了几圈,最终又看向蒜瓣儿: 「从你最后一次见他,过了得有个十七八年吧?他都从小男孩儿变成沧桑老大叔了,亏你还能一眼认出他。」 「汪!」 蒜瓣儿激动地摇起尾巴,一会儿扒江雨落裤腿,一会儿跑去咬咬钟夜的拖鞋。 「哎呦,没想到我们蒜瓣儿有朝一日还能夙愿成真,这份福气一万只鬼里也就你一只能有。」 高达替蒜瓣儿感到高兴,激动地抱起它,「你放心,有钟老闆在,肯定能让那个人类看见你的,是吧钟老闆?」 见高达和蒜瓣儿都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钟夜点了点头,称职地担当起公寓内最靠谱的成年男性之责。 「真棒——,来,你可别哭鼻子,说出去多丢人啊,来来,准备好见你失散多年的主人……」 「蒜瓣儿,」 江雨落突然开口,不同于他们三个的喜悦, 「你要想清楚了,如果和他相见,意味着你留在人世间的理由也会和遗憾一起消失,意味着你就要离开我们重新步入轮迴。」 「……汪?」 蒜瓣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高达悄悄扯住江雨落的袖子, 「崽你说什么呢,能填平缺憾对鬼魂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总不能真的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间公寓里。」 「所以,你是要离开我了吗?蒜瓣儿。」 江雨落定定地看着它,高达还欲劝,被钟夜制止。 他其实能够明白江雨落的心情,对他而言在地府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数百年的时光中唯一能让江雨落感受到安心的不过是这一方小小的公寓,而公寓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避风港一样的救赎。 他的江判明明那么害怕孤独,却又一直在为别人守着落寞。 蒜瓣儿耷拉下耳朵,有些犹豫,它像是读懂了江雨落的心思一样,跑过来不断用头顶的茸毛去蹭他的脚踝,同时又有些迷茫地看向面前正一脸惊惶的眼镜男。 它想起那天,小男孩和现在一样带着黑框眼镜,背着书包去上学,临走时还摸了摸他的头,说今天放学回来会给它买一只项圈。 只是蒜瓣儿没能等到小主人放学,它被粗鲁地塞进车后箱,卖给养狗场。想着见不到自己,小主人一定会哭鼻子,它拼了命地逃跑,马上就要跑到小主人的学校门口,却被马路上的快车碾入了车底。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江雨落揉了揉它的脑袋,蒜瓣儿小声嗷呜了一声,最终还是朝着眼镜男的方向低低叫了一声。 江雨落点了点头,看向钟夜。 钟夜会意,出手就是两点金光直直点在眼镜男的额头上,男人吓得一激灵,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间诡异的公寓中,然而一道刺眼的光芒过后,他想像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哎?」 男人再度睁开眼时恍然发现视线中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在听到蒜瓣儿的叫声的剎那,眼泪便已经先于回忆止不住地流下来。 「是我的瑞瑞吗……?」 「汪!」 蒜瓣儿眨出两颗豆大的眼泪,飞一样地扑入男人的怀抱。 「真的是瑞瑞……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抱住蒜瓣儿,埋在它的绒毛之中掉眼泪。 「不好意思,它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它死后叫蒜瓣儿。」 江雨落冷冷道,看起来像是在争风吃醋。 「瑞瑞,快让我看看……我一直在找你、我搬出家里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找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那么小,还没有能力养你就把你带回了家,对不起……」 「汪汪!」 蒜瓣儿疯狂摇着尾巴,舔去男人脸颊上的眼泪,对于宠物狗而言,它弥留人间的唯一愿望便是再度回到主人的怀抱。 「什么『瑞瑞』,土狗的名字,哪里有我起的好听。」 江雨落气嘟嘟地站在一旁看他俩人狗相聚,还嫌弃他们的眼泪把门口的地毯弄脏,高达个多愁善感的女鬼此刻再次把孟舟怜的事情忘记,端着一盒餐巾纸站在一旁哭得哗啦啦响。 「我也觉得你起的名字最好听。」 钟夜轻轻捏住江雨落的手,「该送蒜瓣儿走了,你亲自去吗?」 「不去,」 江雨落别过头去,顿了一会儿又扯扯钟夜的袖子,「你找个认识的引路人,让他抱着蒜瓣儿走,我们蒜瓣儿长那么胖跑不动路,少走一点是一点。」 「好。」 钟夜笑得极宠,又颳了刮江雨落的鼻子想逗他笑,江雨落想躲进房间,又放心不下蒜瓣儿,最终还是高达抱起蒜瓣儿把它举到江雨落面前亲了他一口才算作罢。 高达捨不得蒜瓣儿,非要跟着一路去送,闹腾一整天后已经夜色初显,家里最终又只剩下了江雨落和钟夜两个人。 「我不会离开你的,」 钟夜拉着江雨落的手,小孩子一样在他掌心里画同心圆, 第115页 「所以你也别走,好吗?」 江雨落微微一顿,略有些僵硬地反问道,「谁说我要走了?」 「你和高达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钟夜把下巴垫在他头顶,自身后抱着他不让他逃,「我宁愿你给我下毒药,然后把解药藏起来,让我有理由一直追着你。」 「你可别给我扣黑锅,小心我明天就给你撒点含笑半步癫,」 江雨落蹬了他一脚,「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黏人呢?」 「以前都是怕吓到你。」 「真有你的……钟夜,你看,下雪了!」 江雨落眼睛发亮,透过落地窗看见夜色中落下的空茫大雪,难掩兴奋地跑到窗前去贴着玻璃看雪。 冥界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烈阳天气,极少见雨水,更别提雪霜。 「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它每天都下。」 钟夜一抬手,窗外的纷扬雪夜便像被撞进了水晶球一样落入了江雨落的掌心,他能感受到鹅毛雪花的晶莹剔透,却又在钟夜的法术保护下不会被冻伤手。 「看一次得了,天天看会腻。」 江雨落一副恃宠而骄的表情,捧起一捧碎雪往窗外唿唿一吹。 点点落落的雪花如同玉屑乘风而上,顺着月色滴落吹入冥河中的斑驳倒影,不见霜冻的地府之中正值晌午,同时失去江判和黑煞的阎王殿里乱成一团。 「孟舟怜呢?」 老阎王揉了揉眉心,太久没有亲自处理事务,一连坐了大半天快把他的老腰给坐废。 「您喝口茶歇歇,」 白煞端上一盏去火的清茶,「孟大人前些天前往人界后便再无音讯……还有黑煞一事,我已查明他确实是死于孟舟怜之手,要将此事告知各位鬼官吗?」 「不需要。」 老阎王闭了闭昏黄的一双慈目, 「他本就只是泷天放在我身边的一个影子,但是孟舟怜……你速去寻他,不要让他再接近江雨落。」 「是。」 白煞领了命令,化作一道幽幽烛火,瞬然消失在殿中。 第62章 雪映流光 人间的雪色落入万家灯火,融化成薄亮透明的烟火气,短短几个小时便将城市覆上一层松软的月白。 江雨落像是看不厌烦似的,一直贴着玻璃盯着窗外数雪花,倒映一片宁静的眼里暗藏如沟壑般的考量。钟夜坐在一旁陪他,少有地在家里办公,马上就是春节,虹图的许多事情要在季度末尾处理好。 「你直接接触过泷天吗?」 钟夜看似无意地找话题,直直戳在江雨落的心坎上,现在泷天就像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人捉摸不透,只能时刻面临避无可避的恐惧。 「没有,」 江雨落摇摇头,「只要『桥』还在,他就无法亲自降临冥界,更不可能与我有接触……但我总觉得他的目的似乎不单单是占领冥界这么简单。」 「怎么说?」 「冥界又没有矿,还四处都是乌烟瘴气,他在九重天呆着不好么,为什么一心想着冥界?与其说他打破『桥』是为了进军冥界,倒不如说,他给我的感觉是在……挑衅?或是想引起谁的注意。」 江雨落顿了顿,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多年前他在竹林别苑中拜访孟舟怜时所撞见的声声色色,那股纯粹而充满神性的压迫感很难让人不将他和泷天联繫起来。 「你小叔叔……孟舟怜,和你父亲还有泷天有什么关系?」 「在我的印象里,我父亲被泷天堕入地狱后结识了小叔叔,他们俩都对泷天有很大的意见。但值得肯定的是,论保护冥界的立场,孟舟怜只会比阎王更加坚定。」 「你被孟舟怜养大,应该发觉过他身上的旧疾。如果我的感知没有问题,那并不是什么怪病,而是扎根在他体内的毒?」 看到江雨落失去神力依旧如此敏锐,钟夜无声地嘆了口气,同时往他身上披了件防寒的毛毯, 「确实是毒。他别苑里从各地搜罗来的珍贵药草也都是为了研究解药。」 「我大约知道当初你小叔叔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了,」 江雨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墙上原本用来挂高达本体的钩子,「孟舟怜身上的毒之所以无解,是因为那本就不是冥界的东西,而是来自九重天。」 猜到了江雨落心里在想什么,钟夜提前打断他: 「这件事与你无关,就算你身份特殊,和九重天有关的恶孽也不能全部都被推到你身上,江雨落,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自己。」 江雨落咬着唇,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雪,「泷天能控制我的记忆,所以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能保证那毒不是我下的,更不能保证接下来会不会被泷天控制去伤害你。」 「我不怕。」 钟夜压住他的手,「泷天既然把你送来了冥界,送到了我身边,就该做好你被我夺走的准备。」 「……那你有办法查到高达生前的身份吗?」 江雨落垂下眸去,轻轻回扣住钟夜的手,「你刚到人界时应该就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但她和我一样记忆受过损。记忆是根植在灵魂中极其重要的部分,就算是神官也无法轻易左右,除非她和我一样体质特殊。」 「我查过她,」 当初钟夜初次闯入江雨落的公寓见到高达时就起过疑心,也马上就着手调查过高达, 第116页 「她与普通鬼魂不同,身上灵力深厚,但可疑的是生死簿上找不到她的踪迹。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解释,一是她自己篡改过生死簿,不过看她这智商应该不太可能,二是她的生死超脱地府的管理范围。」 「你这不是白说嘛。」 江雨落失落地鼓起腮帮子,他发觉过高达对于孟舟怜似乎非常害怕,所以才引导孟舟怜单独来公寓找高达,希望能趁机激起高达的记忆,可惜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别想这些了,」 钟夜戳了戳他的脸颊,「现在你就把人类的生活过好,比如你看你上个月上报的物资帐单乱的一塌煳涂,财务部已经不止一次和我告你的状了。」 「大胆,老闆娘的舌根他们也敢嚼。」 江雨落气势汹汹地凑到钟夜电脑面前,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告他的状,要知道那时在地府里参他的鬼官几乎都被他当场踩着脑袋打得服服帖帖。 他这么一凑恰好撞入了钟夜的怀抱,钟老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直接将人从腋下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下巴顺势就垫在了老闆娘肩膀上。 还非常自然而然地在老闆娘脖子上留了个戳。 电脑屏幕上的时钟刚好跳到了零点整,江雨落原本在认真看这封告状邮件,突然觉得面颊一热,只听钟夜贴着他的耳朵沉声道, 「生日快乐,我的夫人。」 「什、什么生日快乐?」 江雨落霎时汗毛竖起,他们地府生物从不讲过生日这一说,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根本没人记得住自己的生日,钟夜这老奸巨猾的鬼东西不会是想找个藉口上他吧……? 「看你入职简歷上登记的。」 钟夜顺着他的脖子轻吻,吻得江雨落想落荒而逃却马上又被拽回怀里。 「唔……那,那都是瞎写的,我按照黄历随便选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既是人类就要入乡随俗,我就想给你过生日,宠着你不行吗?老闆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你这叫潜规则。」 江雨落控诉道,他怀疑钟夜一定是被高达带着看了特别多狗血韩剧,否则一个呆子说起情话来怎么可能还一套一套的? 「『潜规则』是什么?」 「……你的脑子是都用来学习黄色知识了吗?非要过生日的话我能不能重新改个日期,让我选一个听着好听的日子。」 「今天就挺好的,」 钟夜笑笑,给江雨落调出了自己的资料表,「我当时随手选的也是这一天,只能说是夫妻缘分不浅。」 「你是肯定偷看了我的之后跟着选的。」 「我没有。」 钟夜坚决否定,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雕金礼盒推到了江雨落面前,「打开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见钱眼开的小江判顿时失语,这盒子上的缎带一摸就知道很值钱。可是他什么也没给钟夜准备,要不然把他藏起来的小熊饼干慷慨送给钟夜? 江雨落打开盒盖,只见两条折卷整齐的桑蚕丝领带整齐地摆放在盒内,定制的暗花配对成双,处处写满了钟夜宣告所属权的意图。 「在人类文化里给你系上领带就说明你是我的了。」 钟夜边说边拆开一条来,谁料半路被江雨落截胡,只见江判狡黠一笑,拉开领子露出满是咬痕的锁骨: 「钟老闆还嫌在我身上留的印记不够多吗?」 「我好像没那么容易知足。」 「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江雨落从他手里接过领带,熟练地绕上他的脖子,「我可不想这么好的领带被你像系红领巾一样缠在我脖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上吊。」 一个漂亮的温莎结在手下成形,江雨落看着觉得满意,美其名曰帮钟夜整理领子的时候突然伸手,扯着领带将钟夜拽到了自己面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上前去主动亲了他一下,亲完还抬起眼无辜地眨了眨: 「这个礼物钟老闆喜欢吗?」 「喜欢。」 钟夜喉咙一紧,也不让江雨落再继续看雪景,合上电脑便抱着人走进卧室。 窗外的大雪一夜未停,阴阳两界的交界之处也被染上了淡淡的苍白寒意,原本在此处栖居的妖魔悉数被前几天突然到来的巨大压迫力驱散逃命。 广袤的银滩上除了唿唿风声只有偶尔几声银铃的声响。 「你既然已经能越过桥……为什么还不对冥界下手。」 孟舟怜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是一尊真真切切的神,纯粹得让他觉得犯噁心。而此时束缚在他身上的锁链和当初黑煞用来管束江雨落的天锁一模一样。 「你该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冥界。」 泷天蹲在孟舟怜面前掐住他的下巴,平淡如水的瞳眸中倒映出孟舟怜惨白的脸色。 「舟怜啊,你躲在哪里,哪里便是我想要占领的地方。」 「别碰我——唔、」 由于这些天驱使式神耗费法力过于密集,潜伏在孟舟怜身体中的毒愈发猖獗,他血气上涌,堪堪咳出了一口污血。 「你看,你这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若不管你,你打算一个人死在冥界吗?」 泷天温柔擦去他嘴上的血迹,炽热的神力顺着手指被送入孟舟怜的身体,暂且压制住他体内的翻江倒海。 第117页 「你在和我装什么呢,」 孟舟怜冷笑道, 「给我下毒害我至此,现在还好意思说要救我,当初钟继阳怎么就没一刀噼死你算了呢?」 「你不会明白的。」 泷天对于孟舟怜的挑衅和嗤笑并不恼火,反而撩起他的头髮,像是对待思念已久的恋人一般轻柔, 「我已经替你找到了解药,舟怜,等治好了你的病,就和我回九重天去吧。」 第63章 爱屋及乌 「带我回去被你继续折磨羞辱?别做梦了。」 孟舟怜张口狠狠咬住泷天的手指,周身有神光护体的男人吃痛凝眉,但并未制止,反而由着自己指尖涌出的泂泂神血顺着孟舟怜的下巴滴染在他衣衫上,洇晕开成星星点点刺目的血花。 他就是要这样,要他的舟怜所有的喜怒都牵连于他。 「冥界确实不是个好地方,把你的性子都养冷了。」 泷天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孟舟怜的齿尖,曾经他的唇上身上都被这副牙留下过暧昧的痕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舟怜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你真好笑,」 孟舟怜别过头去挣扎开他的桎梏,舔去唇边的余血冷冷道, 「消磨完我的爱意,又反过来怪我薄情。当上了尊主后你的烂性子只被惯得更遭人厌弃。」 「你到现在都还觉得钟继阳比我更适合当这个九重天之主,是么?」 泷天收回被孟舟怜咬破的手,淡淡擦去指上的血迹,覆有神光的手抚摸而过的地方伤痕悉数痊癒, 「把他当成心魔的只有你自己。」 孟舟怜只要稍有动弹,缠绕在他身上的重重锁链就会带着他脚腕上被泷天戴上的银铃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神音净心镇魔,扰得他太阳穴一阵刺痛。 数不清多少年前,不管是他还是钟继阳都能和泷天称兄道弟,像江雨落家里养的那只狗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仙气环绕的九重天上。 只不过他和泷天的关系更加暧昧不清。 孟舟怜看着面前端威通天的九重天之主,无声地嘆了口气。 他们三人少年时都被天尊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只不过当时钟继阳醉心和月亮神常羲仙子谈恋爱,而孟舟怜无心权谋,只有泷天一人奋斗上进,志向远大。 但可惜钟继阳天赋异禀,能够驱山动海的言灵之术更被天尊所器重,常羲仙子又承担着掌管月夜星辰的肱骨之能,九重天里的仙官们无一不认为比起泷天钟继阳更适合继承正统,除了孟舟怜。 他的心动太早,爱意太深,也只有他从始至终都坚信泷天能够胜任尊主之位。 只可惜泷天不够信任他。 「我一直觉得钟继阳和你一样,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我,会一直支持我,」 泷天的声音庄严而空洞,其中掺杂着几丝惋惜, 「我还记得我和钟继阳约定过,等我继位后便任他为战神,他也向我保证愿意为我征战四方,原本我们三个人可以像约定中一样的,」 「可他为什么,要动你呢?」 泷天的语气突然变得森然固执,他不解地看着孟舟怜,「擅闯鍊丹阁偷盗金丹,那么大的罪过他却眼看着你来替他担,舟怜,如果当时我不出手,等着天尊降罚,你包庇钟继阳罪上加罪,最少是九九八十一道天罚,你的身子经得住么?」 「他偷金丹是因为你所谓的忠诚部下暗杀了他妻儿,没有金丹的话不仅是常羲会死,连钟夜也留不住。」 那时孟舟怜在九重天得一闲职,负责看守炼丹阁,每天只用看个大门再和泷天谈谈情说说爱,直到那天他看见浑身是血的钟继阳闯入了炼丹炉,怀里抱着已经断了气的妻儿。 他们俩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是权位之争带来的无妄之灾,孟舟怜知道钟继阳和常羲的感情有多深,如果那时他不出手相救替泷天「赎罪」,他怕钟继阳会一时冲动找泷天同归于尽。 「可你为什么要袒护他?你知道当着天尊的面我看见你主动请罪说是你偷偷给了他金丹时我有多心凉吗?」 「那你呢。你拆穿我们,怂恿天尊重罚钟继阳时就不该指望还有人能对你剩着一颗真心。」 「你和他不一样。」 泷天捏住孟舟怜的肩膀,「你明明知道我有多重视你,在他和你之间我当然会选你。」 「选我?」 孟舟怜抬起头好笑地看着泷天,他眼里毫无生机的一片雪原让哪怕已经有神光覆体、无懈可击的泷天依旧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给我种下毒蛊,罚我堕入地府,这就是你泷天大人对我的偏爱?那八十一道天罚和你给我的偏爱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太仓一粟。」 「所以我现在来接你回去了,舟怜,你的毒我也能解,九重天上也给你留好了位置,只要你……」 「我宁愿烂死在地府。」 孟舟怜一字一句冷淡如顿刀,毫不留情地朝泷天心上剜去, 「你可知钟继阳为什么会一心耽于女色?他是怕成了你远大志向路上的绊脚石,而你不仅不知珍惜,还一脚将他踩入了陈莫地狱。」 孟舟怜曾经心悦于泷天,也曾经享受过他的宠爱,但越了解他便越会为泷天的冷血固执感到触目生寒。 钟继阳最终没能救活常羲,只靠着孟舟怜的金丹捡回了钟夜的命,常羲知道钟继阳要么被逼上一条通往顶端的血路,要么沦为天尊座下的废土,无论哪种,对于尚在襁褓之中的钟夜而言都是刀山火海。 第118页 命陨之际,她将月亮和钟夜一起託付给了孟舟怜,她以为被泷天珍爱的孟舟怜身边会是一片净土,却没想到不久之后,孟舟怜便带着钟夜一起坠入了阴曹地府。 横亘九重天与冥界的「桥」也在孟舟怜的神力之下拔地而起,看似是为了划分两界界线,实则是他为了和泷天一刀两断而设下的锁。 「我不想与你再论钟继阳一事,但当初让你堕入地狱是因为……」 泷天少有地表现出让步,他单膝跪在孟舟怜面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却发现孟舟怜身上流动的凉意如同月色一般让人抓不住。 「月亮升起来了,泷天。」 孟舟怜嗤笑一声,笑意冰凉,如毒如梦。 「孟舟怜!」 泷天驭动天锁,然而月光不可遁形,八方四散,面前的人如同照耀天地的飞云混淆进了无边的黑夜,只在莽原上留下了因为法力负荷而咳出的斑斑血迹。 泷天看着手中被月光切割成碎片的天锁嘆了口气,看来他的舟怜的确无所不能,只要稍一心软就能从他手里逃走。 只是月色上涌得太快,泷天没来得及解释,孟舟怜也无从得知,他体内的毒蛊并非出自泷天之手,而是上一位天尊。 那位尊主有意拉拢羲和神女,想撮合泷天与羲和,也欲藉机除掉他们三人中实力最难以捉摸的孟舟怜,无形的慢毒便悄然在孟舟怜身体中栽下根。 然而毒发之前泷天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但当时他不敌天尊,无法寻到解药,只查明了冥界的瘴气可以最大限度地延缓毒发,后来便才有将孟舟怜罚入地府一事。 「我总会再找到你的,舟怜,下一次见面,我会带着能救你命的解药。」 泷天将手中的天锁碾成齑粉,碎光在他手下集聚成一轮明镜,模煳的镜面之中倒映的正是江雨落的身影。 - 「你们要去逛街?还不带上我?!」 高达咬着手绢趴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正在换鞋准备出门的江雨落和钟夜。 「你的本体太重,江判精贵,带着你逛他容易累。」 钟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处处都在暗示高达,别来当这个大电灯泡子。 「苍天吶!我还没有一个冰淇淋球重好吗?再说他怕累不是有你吗,你当丈夫的帮他拿东西不是天经地义??」 「有家室的人怎么能和漂亮女鬼走得太近?」 江雨落系好鞋带,朝着高达明媚一笑,「如果漂亮的高达姐能够乖乖呆在家里,我们就给她买最新款的蓝光电视回来。」 「此、此话当真?!」 高达一听到电视难免双眼放光,家里的这个有些年岁了,偶尔会信号不好,耽误她看惊险情节。 「江判一言,驷马难追,而且钟夜出钱。」 江雨落点点头和她做保证。 「太好了!前几天家门口塞了张gg还好我没有扔!喏,就是这个,限量版带卡拉ok的蹦迪电视机,就是今天在开售,可靠的江判和可靠的钟老闆一定能把这台漂亮的电视机带回家对不对?」 「……你会唱歌?」 「我就是想见识见识。拜託了,可怜可怜辛苦看家的孤独高达吧,万一哪天我也和蒜瓣儿一样突然就走了,这一定会成为我终身遗憾的。」 在高达的软磨硬泡之下,江雨落勉强答应接过了她递来的gg单。 只是他和钟夜此行并非是单纯为了玩乐。 「你真的觉得人间会有能修补「桥」的技术?」 江雨落照着gg单上的卖场地址帮钟夜设好导航。 「嗯,」 钟夜点点头,「人类靠科技能够与九重天的神力、冥界的法咒并肩,而且泷天对人间几乎无所涉足,想拦住他,技术比单纯的法咒更可靠。」 「我怎么听都觉得你在胡说八道。」 江雨落挑了挑眉,「而且说不定泷天早就偷渡过来了。」 「他来正好,」 钟夜心想他还怕泷天不过来呢,害江雨落受那么多苦的罪魁祸首他不得找机会修理一顿? 「有我在,不会让他有机会对你做什么的。」 江雨落「喔」了一声,再抬眼时他们已经到了高达心心念念的电器商城,商城门口摆放有巨大的充气玩偶和拱门,满眼的彩带气球之中铺设有一个循环播放蹦迪电视机gg的临时舞台,一开车门就能听到锣鼓喧嚣的热闹。 「这东西好像要参加活动才能购买。」 江雨落双手搭成小棚子状遮住太阳,简略地浏览了一遍大屏幕上的活动规则。 「不需要。」 钟夜从车里拿出两摞厚实的大红钞票,帅气逼人地走入人群,直接找到了负责的销售人员。 五分钟后,他在销售人员鄙夷的目光下灰落落地将钞票收起来,和江雨落一起按要求报名参加购买活动。 「原来高达看上的还是情人节限定款呢。」 江雨落皮笑肉不笑地填好报名表,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拽着钟夜走进了活动场地。 「我看也不用留了,直接超度吧。」 钟夜难得显露出直白的杀意,但还得端着礼貌的笑,认真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参与游戏——购买规则很简单,五对参与者进行几轮小游戏,最终获胜的三对可以就地买走那台天杀的电视机,其他人则还需要预订等待。 第119页 这该死的飢饿营销手法。 江雨落忍着硬抢的冲动听活动主办人宣读游戏规则,这游戏出奇的不走心:根据问题二人需要单独在答题板上做答,答案相同则可得分。 「可笑,小儿科的东西。」 江雨落听懂规则后放心地拿起了答题板,与他隔着挡板的钟夜在坐下前还朝他比了个wink,他们俩相识好几百年,论默契谁能比得过他们?想来这台电视机已经是囊中之物。 「那么请听第一题,」 主办人有模有样地拿着麦克风念出题干, 「请写出左边参与者最喜欢的影视人物。」 坐在左边的江雨落眨眨眼,他不像高达那样痴迷于看电视,唯一和钟夜一起看完的一部剧叫做《西游记》,他还和钟夜说过自己挺喜欢看猴儿的。 这题简直是手到擒来。 江雨落冷笑一声,迅速写下「孙悟空」三个大字。 「时间到,请双方亮题板!」 主办人朝这两位看起来就非常自信的帅哥投去好奇的目光,不少路过的行人也都驻足围着他们在看热闹。 自信的江雨落甚至没有往钟夜那里投去目光,已经开始准备回答下一题,然而只听主办人非常惋惜地宣布道, 「除了这队帅哥组合,其他组的情侣们都答对加分,真是非常有默契呢。」 「……?」 江雨落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看向钟夜的答题板,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钟馗」两个大字。 「钟夜你有病吗?他们问的是影视人物好嘛?」 「高达上周还在家里看过《天师钟馗》。」 钟夜发现自己在江雨落心里还比不过一只猴子,默默决定回家后一定要小施惩罚。 「我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的爱屋及乌吗?」 江雨落震怒。 第64章 「真让人嫉妒」 「好啦好啦,咱们来听第二题,」 主办人招唿着江雨落坐下,又从题库中随机挑选出一道题目: 「请写出右边参与者最喜欢吃的东西。」 这次轮到钟夜胸有成竹。 他无数次因为和高达一起偷吃小熊饼干而被江雨落痛骂,小熊饼干四个字已经刻在了他作为人类的dna里,相信这题江雨落一定也会回答。 钟夜写完答案后还抬头朝江雨落投去关切的目光,只见江雨落早已写好答案,正撑着脸看着他发呆,二人对视时,江雨落还狡黠地抿了抿唇。 「时间到,请双方亮题板!」 随着主办人嗓音落下,钟夜难得显露出好奇的情绪,朝着江雨落的方向望去。 只可惜江雨落的答题板上只有空落落的一个字——「我」。 主办人:「?」 钟夜:「……」 江雨落:「小熊饼干算个什么东西?」 「这位朋友,我们是全年龄向绿色健康的宣传活动,请注意尺度,不要打擦边球哦。」 主办人好心提醒道,而江雨落不为所动,甚至还想与钟夜理论一番。 「我以为答案范围只能是食物。」 钟夜主动向江雨落解释。 「下一题,你用什么方法都行,我要赢。」 江雨落对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程度感到绝望,遂放弃用正常方式取胜。 原本只是一个电视机而已,钟夜见他突然对高达有求必应,甚至已经到了害怕会来不及的程度,不禁心生点点隐忧,他并不能猜到此时江雨落心里在作何盘算。 「好。」 钟夜面色无常地笑了笑,十分钟后,他俩莫名其妙地就凭藉积分第一的名次取得了最新限量款电视的优先购买权。 「恭喜两位,」 突然出现在他们二人的中间的导购员递上帐单,寸头两侧的头髮剃成闪电的形状,领带被肆意地搭在肩上,下巴上还有一道肉色的刀疤,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将单子交给钟夜后直直看向江雨落, 「这位先生和我去仓库提货吧?」 「不需要。」 钟夜一把将江雨落拉到身后,冷淡地无视导购员直白的意图,「我和你一起去。」 「……当然也可以。」 导购员勾了勾唇,转过身给钟夜带路前又意味深长地瞧了江雨落一眼。 「看什么?」 江雨落注意到他粗鲁的目光,不和颜也不悦色地歪了歪头,「眼睛有毛病最好早日去医院挂个号。」 「不好意思,让您感到不舒服了,我并无恶意。」 导购员礼貌一笑,转过头去,一手邀在腰前一手指向前方,「这位先生这边请。」 「我和你一起去?」 江雨落总觉得被这导购员看得心里发毛,那怪异的目光并非出自单纯的好奇或是恶意,而是他在地府里当判官时经常见到的,极恶之物才会有的挑衅和不屑。 「你先回车上去,」 钟夜捏了捏他手指上的钟馗印记,细微的灵流如同藤蔓缠绕加固这道防御,「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等你十分钟。」 江雨落叩了叩腕上的手錶,黑煞已经被孟舟怜剷除,有这道印记在,没有什么能够伤到他。 「提前回去会有奖励吗?」 钟夜打趣道,同时神色不善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笑眯眯等着他的那个导购。 第120页 「一分钟一个吻。」 江雨落淡淡道,「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秒。」 「说话算话。」 得到江判的承诺、目送他回到车上后,钟夜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看嚮导购员, 「带路吧。」 「先生别急,」 导购员略微领先钟夜一步走在前面,边走边状似无意地询问道, 「您和刚刚那位先生感情似乎很好?」 如果此时跟他来取货的是江雨落,一定会翻他个白眼然后问他,你是查户口啊还是干导购啊? 然而钟夜甚少咄咄逼人,虽有不悦也依然带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夸耀回答道, 「嗯,好得不行,所以你最好快一点。」 「真是让人羡慕的感情。」 钟夜并未搭理他,导购员也不在意。 一直到行至仓库深处,他才戛然止住脚步,看着货架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牌恹恹嘟囔起来: 「汉字真是美丽又难懂的文字,真羡慕这世上居然有十几亿人懂得这高雅的艺术。」 「从我离开江雨落到现在已经三分钟了,」 钟夜这次终于对他的自言自语做出理会,「我没空听你吐酸水,利维坦。」 「钟馗大人的敏锐也一如既往的让人羡慕。」 导购员嘆了口气,优雅又粗鲁地撕去了身上的衬衣,只见他肩膀两端生出锋利的长刺,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怪物姿态。 嫉妒的君主利维坦,地府里唯一一个带有一半儿西方恶魔血统的鬼官,三百年前为了促进东西方地狱的和谐发展而入驻阴曹地府,学了三百年中文依然只会说鬼话的亚欧混血。 「阎王殿下身边是没人了么?」 钟夜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直属于老阎王的除了黑白双煞和直系鬼王便只有利维坦这个挂着闲职但身份特殊的外交大使。 「殿下心爱的首判和信任的钟馗大人厮混在人界玩幼稚的小游戏迟迟不归,便只能驱使我这外交官了,」 利维坦语气里写满了丧气,他面不改色地攥住自肩膀生出的长刺,咔嚓一声将那类似于嵴骨一样的东西折断,锋锐的长骨瞬然化作巨大的镰刃, 「而且我只是没有在你们面前展示过力量而已,不过真羡慕你们啊,可以肆意夸耀自身的强大。」 「这不是西方神该参与的事。」 钟夜此前与利维坦并未交过手,他让江雨落先回到车上的原因也是因为不确定言灵之术对西方恶魔是否还能有约束力。 「可阎王殿下交待我,让我带你们随便一个回地府復命,说到这里,我也很羡慕你们可以任性地违背阎王殿下的命令。」 利维坦张开结界,避免到时候对人界造成的损失要从自己的工资里扣。 面瘫的恶魔掀起削铁如泥的妖灰,乌黑的翅膀在利维坦背后张开,他毫不留情地朝钟夜抡去一道血镰,被钟夜腾空踹开,巨大的蹬力震得他双手发麻。 「早知道还是该选江判的。」 利维坦边打边抱怨,虽然每次进攻都能被钟夜躲开,但钟夜对他的反击也都并未奏效,「真是让人羡慕……不,嫉妒的力量。」 他话音刚落,面对钟夜突如其来的掌击忽然不再闪躲,而是像钟夜一样不动如钟地正面接下,化力为发,和钟夜之前的动作一模一样,将杀意原封不动地送还了回去。 「你觉得我会让你碰到他吗?」 钟夜微微皱起眉,嫉妒君主的神力来源于其善妒的原罪,可怕的是似乎能让利维坦感到嫉妒的事物都会被他很快地化为己有。 「我喜爱欣赏美好的事物,」 利维坦躲开钟夜的拳风,难得用兴奋的语气陈述道,「美好的东西能让我心生妒忌,亦能成为我的力量源泉。」 他几乎可以完美地復刻出钟夜的攻击,打出的每一拳都比上一拳更加坚不可摧。 「忘了告诉钟馗大人,江判也让我难以抑制地心生嫉妒,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一块非常无暇的好玉。」 「好玉?」 钟夜心里咯噔一声,利维坦那一半来自西方神的血统或许真的能够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你还不知道吧,」 利维坦轻哼一声,得意洋洋道,「之前阎王殿下问过我,如果将来回到西方去,最想带走什么特产,经过反覆考虑和认真考察,我觉得江判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玉」这个字眼扎得钟夜心里百般不适,唤起了那个自称为巫女的日本女孩儿替江雨落所做的占卜—— 忠良玉。 一块铸造钥匙的绝世材料,一味熬鍊金丹的无二药引。 由加利当初并没有弄混他们的纸条! 「我左思右想都觉得跟你打不划算,既费力又不讨好,」 利维坦临时改变主意,「不如将江判抓走,说不定还能向殿下讨要一番好处。」 「站住。」 钟夜的言语声中已经带有深厚的法力束缚,如同千钧之力重重压在利维坦肩上,桎梏住他的四肢手脚。 「传说中的言灵之术?真是让人嫉……」 「住口。」 钟夜握拳的瞬间律令成咒,牢牢封住了利维坦的嘴,自他言语之中蔓延出的威严神力震慑天地,万祟千妖迫于此威力只得无作无动,困囿不解。 「他不是你口中的『东西』,也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第121页 钟夜掐住利维坦背上生出的漆黑翅膀,毫不留情地折断他肩上的长刺,传闻中满身浩然正气的圣君钟馗此刻眼里尽然一片血腥杀意。 「三阳雷火将,摄祟付魁罡,急急如律——」 「钟大人手下留情!」 能够杀鬼灭神的钟馗律令即将化作杀器眼看就要降临在利维坦身上,霎时间火光散花,只见一道白绸突然袭向钟夜,打断了他的言灵之术。 「钟大人,利维坦乃外交神官,和平大使,万不可杀害。」 从天而降的白煞挡在利维坦面前,就算他曾经在墨海堂当过钟夜的师父,也依然为其言灵之术的不可抗力而感到震撼。 「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夜凝眉,黑煞已经化成灰烬,依照老阎王的性格是绝不会让白煞再离开地府半步。 「『桥』出现巨大裂缝,现在的地府没有江判的庇佑,只能请钟大人速速赶回,护地府周全。」 白煞额上沁出冷汗,他四处找寻也找不到孟舟怜的踪迹,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地府里能成事的鬼官们都不在的时候那座桥出现了裂缝,白煞可不管老阎王和黑煞都在打什么算盘,他只知道再不找人回去守家,地府就要完蛋了。 然而他高估了地府安危在钟夜心中的地位,听到「裂缝」两个字的时候,钟夜便已撕开利维坦之前布下的结界,朝着江雨落的方向疾步而去。 出现裂缝说明泷天可能已经悄然潜入地府,如果利维坦说的是真的,那么泷天很有可能已经奔江雨落而去! 商场门前的停车场里一片寂静,钟夜那辆夺目的豪车上已经空无一人。 从商场附近流过的一条江渠下游,一人高的芦苇盪之中,鲜红的血水蔓延而出,将整跺芦苇染成火焰一样的血色。 「咳咳、江、江判,小爷我,来得还算及时吧?」 祁利叉咯出一口浓血,被江雨落勐地捂住嘴。 「别说话。」 江雨落皱着眉窥视着苇草外的动静,似乎暂时没有人追上来。如果不是祁利叉赶来报信,恐怕他已经被泷天抓住了。 「钟馗那个狗东西……啊疼疼疼!」 祁利叉捂着肚子上一条血淋淋的口子,奄奄一息地压低声音,「那狗东西怎么没守在你身边?」 「你以为想要我命的只有一个人么。」 江雨落从口袋里找出钟夜给他的符纸,顺手沾了两滴血画出一道法咒摁在了祁利叉的伤口旁边,暂时帮他止住血涌。 他该朝钟夜身边逃的,可祁利叉突然跌跌撞撞地闯入车里,二话不说就拖着他逃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看,关键时刻还得小爷保护……嘶,好疼!你放心,波司登已经去探路了,等会儿就会来接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祁利叉看着肚子上的符纸,咧开嘴真诚地看着江雨落, 「跟我走吧,江雨落,只有我知道能让你活命的方法。」 第65章 和江判有小秘密 「带着你的狗夹着尾巴逃吧,」 江雨落并不领情,「这趟浑水不是你想搅就能搅的。」 「你都不怕,小爷怎么可能怕。」 祁利叉咬着牙,想了想又凑到江雨落旁边嘟囔道,「你能不能给爷再画一张止疼的符?九重天的尊主下手真狠啊……」 「这点疼都受不了?」 江雨落淡淡一嗤,手上却轻巧地沾起水渍凌空画出字符,水色的咒印带着微漠的灵力覆上祁利叉的伤口,钻心的刺痛稍稍得到缓解后祁利叉才擦干眼眶里疼出来的眼泪。 「小爷才不怕疼呢,只是想看看你现在画符的功力如何罢了……你手里这个会发光的板板是什么?」 「手机。」 江雨落头也不抬地打开地图,发现祁利叉这一掳活活带着他跑离了商场十几公里。 「好神奇哦,什么时候能进口到冥界呢?」 祁利叉被手机吸引注意力,转眼就忘了自己肚子上还开着一道口子, 「不过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你和我走吧,殿下为我们准备了天尊也无法找到的秘境作为栖身之处。」 「真有这种地方的话,我会杀了你然后带着钟夜去,」 江雨落给钟夜标好定位,用人类的科技可以轻松躲过泷天的探查。 「而且殿下对我已经失望至极,我看准备的不是栖身之处,而是魂灭之所吧。」 「你误会殿下了,」 祁利叉嘆了口气,从怀里掏出被他磕得缺了个角的阴兵兵符塞到江雨落面前,「这是殿下让我带给你的,殿下虽然和天尊合作,但从未想过要你死,殿下对你的疼爱你并非不知。」 「我不要这东西,」 江雨落冷笑一声,已经疲于去揣测阎王殿里那一滩阴泥之中究竟都有着怎样的心思,「冥界若有难,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但可惜我小肚鸡肠,绝不会为了一人一恩轻易原谅。」 「桥身出现裂缝,殿下身边除了爷这个,呃,不轻易出手的鬼王,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祁利叉抓住江雨落的衣角,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他跑了,作为流着上古阎罗血脉的鬼王,只有他绝不可能背叛老阎王, 「黑煞已死,白煞心里只有地府,这阎王谁做都行,孟婆失踪,钟馗和你双双离职,就连那利维坦也是你的人……再不回去真就被天尊偷家了。」 第122页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江雨落意味深长地瞥了祁利叉一眼,「但我没有让利维坦有所动作,他应该还装作忠诚的守在殿下座下才对。」 「哈?!」 祁利叉长大了嘴巴,「他可是先我一步到达了人界。」 「……?」 江雨落仔细回忆一番,悚然想起之前那个行为表情怎么看怎么怪异的导购,哑然道, 「我没有认出来他……他伪装得太好,以我现在的法力识破不了。」 「如果小爷没猜错,他现在是不是在被钟夜暴打?」 祁利叉念及共事之情,默默在心里为利维坦烧了把火纸,「总之殿下把身边唯一的我都派来你这儿,要是天尊直接一把火烧了阎王殿占领冥界,你你你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可怕吧?」 「泷天的目的不是这个。你刚刚说孟舟怜失踪了?」 「对啊,你们一个二个没良心的,只有爷恪尽职守,没想到一觉起来发现你们全跑了!」 「那现在冥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雨落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看祁利叉的反应,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老阎王并未和泷天继续沆瀣一气,不至于让他和钟夜腹背受敌。 「谁说的!那桥上那么大一条裂缝,九重天的仙气就跟煤气泄漏似的,现在冥界里鬼民出行都得戴口罩,不早点补上的话早晚大家一起完蛋。」 祁利叉咬着手指甲,阎王殿下给他的命令是带回江雨落,原本觉得有钟夜在这事根本完不成,可现在……现在江雨落落单了,这不就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吗?说不定江雨落还会因此欣赏自己的聪明与勇气! 「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的,你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离开我,天尊肯定第一个逮到你……唔!」 祁利叉用来威胁江雨落的话还未说完,突觉得小腹上传来一阵蚀骨的灼烫感,烫得他差点弹起来尖叫。 「胆子大了啊,」 江雨落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学会威胁我了?怎么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你……呜呜呜呜江雨落你是个狡猾的大骗子!」 祁利叉这才看见自己肚子上那张止血符的背面还写着其他咒文,就是这咒文在烧他的肚子! 「别哭坏了你这双眼睛,」 江雨落双指夹着一张泛着冷光的纸鸢抵在祁利叉脖颈旁边,「连利维坦是我的人你都能发觉,是不是能说明你知道的东西比冥界里任何人都多?」 「我、我我我不能乱讲话的……江雨落你不要脸!小爷可是刚刚从天尊手下救了你!」 祁利叉嚎啕大哭起来。 「孟舟怜身上的毒是我下的么?」 「我不知道!」 江雨落眨了眨眼,另一只手戳了戳祁利叉的脖子, 「外科医生找大动脉还是很容易的。」 「呜呜呜呜你无耻!」 「嗯?」 纸鸢在祁利叉泛青的皮肤上割下一道浅痕,祁利叉哀鸣一声: 「别啊——!爷怕疼!呜呜呜呜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 江雨落抿起唇,笑得人畜无害,灿烂的笑意让祁利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阴寒,他打了个哭嗝,委委屈屈地用小颤音说道, 「孟、孟婆那毒是他从九重天带下来的……他和、和天上那位关、关系匪浅,我亲眼看见他、、他扔掉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什么时候?」 「爷、爷不记得了,呜呜呜你好兇,吓到爷了,」 祁利叉哭唧唧地抱住江雨落的胳膊, 「那么早的事情,而且我每天要看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记得住?」 「那你记得被孟舟怜扔掉的信物长什么样吗?」 「是块玛瑙……一圈一圈的还有形状,和你家里那个长得好像差不多。」 「……!」 江雨落深深皱起眉头,祁利叉说的是天珠,高达她…… 「可让我找到你了。」 带着威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芦苇盪下的水波一圈圈拔地而起铸成牢笼,江雨落心道不妙,三只纸鸢如流星贯日朝来者袭去,还没飞出去几步便被盪起的水汽拍在了水面上。 泷天捡起落在地上的纸鸢,将薄如蝉翼的纸张揉碾成碎屑, 「不错,你的灵流之中阴气淳厚,不枉黑煞逼你吸收那么多鬼物。」 「江雨落你快逃,爷有阎罗血脉,他杀不死……啊!」 「逃。」 江雨落定定地看着泷天,只朝祁利叉说了一个字。 祁利叉欲挡在江雨落面前,却在水牢完全形成前的瞬间被江雨落一把掀入湍急的河流,迟一步赶来的波司登飞速潜入水中咬住祁利叉的衣领。 「波司登!去救江雨落!」 「会死的!」 波司登死死叼住祁利叉的领口,不让他往回跑,「我们去找钟夜,只有钟夜能从天尊手下救他。」 「可恶!」 祁利叉亲眼看见江雨落被泷天带走却无力阻拦,只能重重地一掌拍在水面上,击起一圈水花。 水珠重新掉落回江面之时,芦苇盪已然一片死寂,只有一片破碎的纸鸢顺着水流颠簸沉浮,撞上了一双义大利手工定制皮鞋。 那是上周江雨落亲自帮钟夜挑选的款式,钟夜一口气定做了七双,每天都要穿在脚上。 第123页 「呜呜、钟、钟馗,你来得怎么这么慢!我打不过天尊,他他他把江雨落掳走了……」 祁利叉呜啊一声大哭朝钟夜扑去,被钟夜一掌拦住,只见他眉宇间只有一片寂然的杀气,如同从冥河深处爬上来夺命的恶魂, 「你已经成功拖延时间了。」 钟夜看着尚未平静下来的水波涟漪,将脖子上那条还留有江雨落几个牙印的领带摘下递给祁利叉: 「帮我保管好,我去带江雨落回来。」 「你、你不带上小爷?」 祁利叉接住领带,不明觉厉地帮他叠好,准备塞进波司登嘴里时被钟夜瞪了一眼,又讪讪地放进自己口袋。 「我没心思顾及你。」 钟夜并不委婉地说出了祁利叉是个拖油瓶的事实,祁利叉觉得钟夜现在看起来特别不好惹,也不敢还嘴。 「我会留下来保护你的。」 跟在钟夜身后的利维坦缓然现身,肩膀上还扛着被钟夜五花大绑的暂时失去意识的白煞。 「你?」 祁利叉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上没有太多伤痕的利维坦,怎么回事?这玩意儿不是应该被钟夜当成坏人暴揍一顿吗?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利维坦吹了声口哨,「不过真羡慕钟馗大人,可以无法无天地肆意殴打白煞大人。」 他早先受江雨落之託,用西方恶魔的血骨帮江雨落打造了一支特殊的笔,只不过还没有送到江雨落手里,这傢伙就被扔进了冥河。好在江雨落当初给他了一只纸鸢为信物,打架的时候掉出了衣兜被钟夜看见,否则估计自己就像现在的白煞一样不省人事了。 「哦,也对,你打谁都会演变成外交事故。」 祁利叉点了点头,同情地看着利维坦,「不过你说的任务是什么?」 「这是我和江判的秘密。」 利维坦呵呵一笑,恶魔之笔已经交到钟夜手里,剩下的事情和他再无关系。 「你……!」 祁利叉咬牙切齿地看着利维坦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转向钟夜大吼道,「喂!这个逼和江判有秘密!钟馗小儿你能忍吗?!」 第66章 电冰箱 「我是江判手下的人,钟馗大人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吧?」 利维坦虽然是个混血外来人,但心思明净,短短几面加上之前的些许传闻就瞭然了钟夜和江雨落的关系,他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男人,扶着脸颊自言自语道, 「怪不得之前江判就让我暗中剷除其他和钟馗大人有政见冲突的佞臣呢,真是让人羡慕的偏爱啊。」 「如果你对江雨落的服从只停留在敬重之情,我确实不会对你如何。」 钟夜说着还瞥了一眼一旁不止有「敬重之情」的祁利叉,看得祁利叉嵴背发凉、头皮发麻。 「有病吧!你这个外来猴子!别以为江雨落重用你就是喜欢你,我告诉你,在江判心里小爷排第二,没人……」 钟夜再次轻轻瞥了他一眼。 「呃,只有钟夜那个狗东西敢排第一。」 祁利叉怏怏地垂下头去,极度的紧张感过后感知力渐渐恢復,他小腹上的伤口又渐渐燃起不可被忽略的灼痛。 「这就是你们东方的天尊造成的伤口?」 利维坦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低下头去细细观察祁利叉身上的伤和还贴在他身上的符纸。 「你这洋猴子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要是你、你敢对小爷动手,钟馗可不会轻易放过你!我们地府一家亲很排外的!还有江雨落,他四捨五入可算是我堂哥!」 祁利叉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退,这个西方恶魔长着天使的翅膀,漆黑髮亮的羽毛看起来柔软轻盈,估计比波司登的毛摸起来还要舒服,而且……而且这个洋猴子怎么长得都快有江雨落好看了? 「我早就嫉妒江判大人的画符之术了。」 利维坦轻笑一声,双目泛起朦胧的红光,和此前偷学钟夜的招式前一模一样,紧接着祁利叉只感觉小腹上一烫,还未干涸的血迹被利维坦抹去凭空写成新的符纹,像在描字帖一样仿照着江雨落留下的止血符重新又给祁利叉画了一道。 只不过这一道他有意祛除了那道会烫伤祁利叉的暗咒。 「你你你疗伤就疗伤,别摸小爷肚子!」 祁利叉有些抗拒又有些好奇地半推半就,这个洋猴子居然、居然也会江判才会的法术,这真是……太酷了。 「看来鬼王府的伙食确实不错,比地府食堂肯定好吃不少,」 利维坦不仅没有收回手,反而还去戳了戳祁利叉肚子上的软肉,「小鬼王,小心长大了变成啤酒肚。」 「钟钟钟馗!他是个变态……!」 祁利叉惊恐不已地捂着肚子朝钟夜身后躲,刚巧被钟夜一掌拎起衣领子: 「你的眼睛还能看到多远?」 「只能和波司登共享视觉了,小爷把灵力都拿去抵挡天尊的杀意,到现在都还没恢復。」 「……」 钟夜没有说话,但祁利叉从他的眼神中便已经感受到了深深的鄙夷和不信任。 「利维坦,」 钟夜将躲在自己身后的祁利叉推到利维坦身边,「他交给你照顾,你们暂且呆在人界避风头。」 「没问题。」 利维坦坦然接受,自然而然地就拉起了祁利叉的袖子。 第124页 「喂!你不是听命于江判吗!怎么对钟夜那么唯命是从??」 祁利叉想挣脱,却只被利维坦默不作声地攥得更紧。 「我确认过了,钟馗大人和江判的所有财产都算夫妻共有财产,所以江判不在时我自然就听钟馗大人的。」 利维坦认真和祁利叉解释道,并且凑近他道,「不是我说,小鬼王你这不识眼色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管爷呢!」 祁利叉怒号道,「江雨落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对他一板一眼的支撑??」 「我刚被外派到地府时因为不会说中文常常被排挤,是江判教会我认汉字,带着我一步步融入地府的。」 「哦?你还被排挤过?肯定是因为你说话太欠揍了,一口一个羡慕嫉妒的,听着就像喝酸水儿长大的一样。」 利维坦并未否认,江雨落那时和他接触、教他识字或许带有深谋远虑的算计和目的,但除了江雨落,这个叫做祁利叉的小鬼王是唯一一个在鬼官聚首时愿意和他说几句话的人。 虽然那时祁利叉说的是,「你这个洋猴子的金髮是染的还是天生的?」 好在那时利维坦不太能听懂中文,反应又有些慢,阴差阳错就听成了「你的金髮真洋气。」 这对于当时孤身流浪在异国他乡、心思敏感的利维坦而言无疑是一剂暖心不已的膏药贴。 小鬼王和外交官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时,钟夜已经捞起了沉入水底的江雨落的手机,并且尝试过多次和他上的钟馗印记取得联繫,只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看来泷天防他防得很紧,但只要「桥」没有完全被摧毁,泷天在九重天以外就会受到限制,最利于他的地方只有阴阳交界之地。 「对了钟馗大人,」 钟夜起身准备杀去交界之地时突然被利维坦扯住了衣角,饶是利维坦,也被钟夜藏着沉重杀意的神色微微吓到。 「怎么?」 「我与小鬼王身上没有人类的货币,恐怕无法在人界呆多久。」 「……」 钟夜往他们俩一人怀里塞了一张卡,怎么和江雨落有关系的鬼官全部都如此视钱如命,他看比起百判之首,江雨落更适合当财神爷,过年能被贴在门上请愿的那种。 「多谢钟大人,真是让人艷羡的财力……唔!何人?!」 利维坦的话语被骤然翻起的水波打断,他本能地将站在身边的祁利叉护在身后,如临大敌,然而水雾散去后,降临此处的并非泷天,而是从地府失踪已久的孟婆孟舟怜。 「你打算去哪里找他们,钟夜?」 孟舟怜立在漩涡中心,衣角上未曾沾染半点水渍。 钟夜一见是他才放松警惕, 「只要泷天有半点松懈,我便能找到他们。」 「倘若泷天不会留下一星半点的破绽呢?」 「那我便砸烂他的九重天。」 「你和钟继阳真是越来越像,」 孟舟怜笑了一声,指了指天边已经暮色下沉的夕阳,「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带你去找他们。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和那位尊贵的九重天之主做个了断。」 「江雨落等不了那么久。」 「泷天暂时不会拿他如何的,」 孟舟怜拍了拍钟夜的肩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那么关于我父亲,你,还有泷天,你是不是有些什么故事该和我说了,小叔叔?」 钟夜轻轻摩挲着他口袋里江雨落留给他的一张纸鸢。 「当然。」 孟舟怜嘆了口气,指尖一点,便用溪水铸造了一颗月亮模样的水球,他将那颗水球推到钟夜面前: 「月亮不止是我的式神,也是你母亲给予你的庇护。」 - 「你费尽心思掳走我,就是为了让我陪你买冰箱?」 家电商城中,江雨落冷眼看着一旁隐于人类视线的泷天,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这天尊没把他直接带回九重天,而是押着他要去买一台冰箱。 只可惜泷天周围的结界太牢固,他一时半会没办法联繫上钟夜。 「嗯。」 泷天点了点头,认真地阅读不同种型号和品牌的冰箱性能介绍, 「我不能被人类看见,但你在人间有符合天道的身份。」 「你还怕天道呢?」 江雨落冷嗤一声,就算他的接受能力极强,也无法理解泷天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买一台电冰箱。 「万物制衡,中和相生。」 泷天淡淡道,语气中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也需要用电冰箱?」 「是给你准备的。」 「……?」 「你现在是人类,人类保存药材的方法只有靠冷藏,而且我也很好奇,没有用完的灵力能不能冻进冰箱下次拿出来继续用。」 「你这呆瓜到底是怎么当上九重天之主的?」 江雨落渐渐懂了为什么他跌入冥河流落人间后会被安排成医生,这或许就是天意吧,天意指引他去学习精神科和脑科,指引他成为救世主,去治治这群脑子进水的妖魔鬼怪。 第67章 绵绵碎冰 「若不是看在你辈分高于我,沖刚才那句话我已经可以判你亵渎神尊,着你二十一道神罚。」 泷天冷淡道,「该说你确为神玉,还是说你无知无畏?手无缚鸡之力的落在我手里,换做别人早该吓得形魂俱散,也只有你还敢与我贫嘴。」 第125页 「落在你手里的除了我还有谁?孟舟怜么?看样子他从你手中逃走了。」 江雨落毫不客气地奚落道,他现在并非破罐破摔,而是有恃无恐,他现在顶着凡人之躯,不犯大逆不道之罪,泷天作为神官便会受到天道束缚,无法直接取他性命,换句话说,人类的身份对江雨落而言就是最坚固的挡箭牌。 「他会回来找我的,我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一样。」 「你一直都是这样又呆又自信吗?」 「什么?」 「我大概明白孟舟怜为何会离你而去了……你刚刚说什么?我辈分高于你?」 江雨落总算注意到问题所在,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泷天,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讶诧,就像医生看待病人,托尼看待秃子,游客看待猩猩,「九重天流行和一块石头称兄道弟算辈分吗?」 「你是上一代天尊收集露花倒影天地灵气所炼成的极阳之玉,先帝作古之后,你便是三界之中存在最久的生灵。」 「我的神识诞生于冥府,比钟夜还要晚上足足三个月零十八天又五个时辰,」江雨落严肃地打断泷天,说什么也不愿承认此前厚重而又缺乏意识,像块碎砖一样沉淀的数百年岁月属于自己。 「无论有无神识,你都只是一方难得的药玉。」 泷天看了一款又一款电冰箱,不是觉得容量小,就是嫌弃噪音大,他的视线可以聚焦在人间深处的某台冰箱,却又时常蔓延至天地万物,以至于江雨落的情感和念想,经歷和夙愿对他而言都不过石块上的斑驳痕迹,可有可无。 「极阳之玉,」 江雨落冷笑一声,「我倒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和你们赋予我的身份处处矛盾。那座『桥』也是用极阳之玉铸造的?难怪我触碰到桥墩时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那时他只知身上处处是枷锁,只知阎王养他不过在为权势踮脚,只知自己如飘零久的浮萍,没有皈依和归宿,好不容易查到身世真相时,却没有感受到他期待已久的归属感,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惶惑。 「你和那些砖玉不同,」 泷天蹲下身去仔细观察某台双开门豪华电冰箱,「你是万物有灵的最高形式。舟怜身上的毒古怪至极,既需要冥府阴瘴,又需要极阳正气,我在等你在地府中吸收足够的阴气,没想到舟怜的病恶化的速度远远超过我的估计。」 「所以,你便让黑煞逼我吞食阴物,让我成为判官好每时每刻都与邪祟阴怨接触。」 江雨落冷淡地陈述他所遭受的匪夷所思,只觉得可笑可悲,冥府里奸佞狡诈的首判,无恶不作的鬼官,居然是天地之间浩然正气的凝结,是比任何灵物都该从属于正义的一滩狼藉。 本为纯良至刚玉,何为阴曹幽怨侵。 「只可惜老阎王并不全然听从于我,甚至对一块石头动了可笑的恻隐之心,否则按照我的计划,你早已……奇怪,冰箱内部的构造居然是这样,施冰冻之法的仙灵藏在何处呢?」 「那些东西小到肉眼不可见,你长时间开着冰箱门的话它们就会全部逃出去,所以忘记关门的话冰箱里面的东西都会坏掉。」 江雨落脸不红心不跳地顺着泷天的想像帮他构造出一个靠法术维持冷藏功能的电器种类。 「原来如此。」 泷天大彻大悟,郑重地合上了面前的冰箱门,「就这台红色的吧,舟怜喜欢这种颜色。」 「你看着我做什么。」 江雨落双手插兜,毫无自觉地站在一旁和泷天大眼瞪小眼,「九重天之主买东西还要找我一个小小的鬼官借钱么?」 「你不是钟继阳儿子的相好么?」 泷天反问江雨落,「还喊舟怜一声叔叔,大过年的给长辈买点东西的心意都没有?」 「你哪位啊?」 江雨落头疼地看着泷天,这好傢伙比当初刚刚降临人间的钟夜还要像个难哄的巨婴,「你刚刚不还说论辈分我在你之上吗?而且我喊孟舟怜叔叔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与舟怜的感情天地可鑑,岁月难磨。」 「他现在不要你。」 「看见我发冠上绣着的银龙云纹了吗?这是舟怜亲手予我所绣。」 「他说他最看不惯你们九重天的东西。」 「看见我这只冻青扳指了吗?舟怜也有一只与我成对的。」 「嗯,见过,一百多年前亲眼见他输给了路边下围棋的大爷,现在在首都博物馆的角落里摆着。」 「……江雨落,你能有神识肉身都拜我所赐,你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 「博物馆门票免费,要不要我带你去把那扳指偷回来?」 「买冰箱乃此刻第一要务。」 泷天气定神闲地拨了拨袖子,眨眼间只见江雨落的钱包已经落到了他手中。 谁能想到本该负责周天运转、星月吐息的天尊神力此刻被泷天用来当扒手偷钱包了呢。 「你……」 打开钱包的瞬间,泷天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眉毛微皱,义正言辞地问道,「你居然一分钱都没有?」 「现在不流行纸币,」 江雨落嘆了口气,喏了一声指挥泷天抽出钟夜给的那张卡,「实话告诉你吧,冰箱是要实名制购买的,如果是我去付钱,那些藏在冰箱里的雪精灵就会认我为主,除了我谁也无法驱使它们,于别人而言就像一个没用的铁盒子。」 第126页 「人类文明竟已进步至此。」 泷天称赞道,居然不怕麻烦地化身成人类,按照天界典藏中对成佛人类的描述点化出一身庄重威严的服装,虽然江雨落更愿意称之为袈裟。 好在他剑眉星目,长相端庄周正,否则只披着一件袈裟大摇大摆逛商场的人怎么看脑子都不太正常。 「导购会带你去付钱取货的。」 江雨落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两步,想和这个袈裟呆子拉开距离。 泷天也不怕江雨落耍花招逃跑,难得的收敛起仙界之主的气势,学着普通人类的样子跟着导购前往收银台。 至于他为什么不怕麻烦的非要买这台冰箱,其实并不是为了保存江雨落好让他维持新鲜,而是因为某次他的神识突破「桥」的限制抵达地府,潜入孟舟怜的竹林别苑抓着孟舟怜一顿宣洩纠缠后,离开之际偶然瞥见了桌案上的折书。 大概意思是孟舟怜想让江雨落考虑从人界引入电力,进口以冰箱为代表的电器。 总被说冷血寡情的泷天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目送泷天披着袈裟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当做崇拜敬畏、跟着导购员朝收银台的方向离开后,江雨落才不动声色地敲了敲身后货架上的某一只电饭煲: 「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阵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青烟从电饭煲中散出,江雨落微微皱起眉,他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老阎王怎么可能从阎王殿里赶来人界……他们是准备在人界来一锅大乱炖么? 「好久不见了,江判,」 老阎王的声音从电饭煲中传来,看来并非他本尊移驾此处,江雨落没有说话,老阎王将他当儿子养大,最喜欢「雨落」「雨落」的叫他,只有在生气极了的时候才会疏离冷落地喊他一声「江判」。 「黑煞将你推入人间后,我也一直在后悔,数着没有多久,却觉得没有你们这些孩子的地府少了些生气儿……」 「泷天警觉,殿下若不抓紧时间,恐怕马上会被他发现。」 江雨落冷冷打断,并不想听老阎王的抒怀。 「……事已至此,我于你愧大于恩,我虽将你算作一环计划,但并非像泷天一样,想要你的命。现在我被他牵制于地府无法抽身,作为父……作为养父,我能做的只有助你恢復神力。」 与老阎王沧桑古音一起漫出电饭煲的还有泂泂不绝的丰厚灵力,那是属于江判江雨落,属于极阳之玉的滔滔神力。 「我不需要……」 明白老阎王是想恢復他鬼官之身,江雨落想要挣脱,可惜这道来自阎王的符咒对他有天生的束缚力,眨眼之间,那已经离他远去的力量被悉数奉还,老阎王以为此番做法能够让江雨落在面对泷天时能够至少有保命的力量,却未想到这也打碎了江雨落能够有恃无恐的依傍——他被剥夺了人类的身份,拿回属于江判的神力的同时也回到了泷天的桎梏之中。 「雨落,望我此番诚意能得你理解。」 低沉的声音在电饭煲中久久迴荡,盪得江雨落一阵头脑发胀,他第一次觉得他这位干爹的声音是如此的欠揍刺耳。 「……我他妈谢谢你。」 江雨落重重按上了电饭煲的盖子,神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导购的指引下刷卡付钱的泷天。 与此同时,随着简讯的一声叮咚提示音,钟夜眼神晦暗地看向市中心购物商场的方向。 「怎么了?」 孟舟怜歪了歪脑袋。 「不用等到月亮升起,我知道他们在哪了。」 钟夜举起手机,孟舟怜看着他屏幕上刺眼的消费简讯,对于泷天这情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的行为只是撇了撇唇。 「冰箱啊……」 他嘆了口气,再度开口时语气之中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恃宠而骄,「估计是那时让他看见了我想往地府进口冰箱的摺子。」 「你要冰箱做什么?」 钟夜说着已经靠言灵之术布下传送法阵,天地通其,流铃焕威,疾行三千里,急急如律令。 孟舟怜踱着步子走进他的阵法, 「有一次夏天我偷渡到人界找老头儿下棋,酷暑难当,那群老头儿一人衔了一只老冰棒,谁看着不馋?」 第68章 暴击泷天的自尊心 「你不会被一台冰箱收买吧?」 钟夜知晓泷天他们兄弟三人过去的纠葛后,对孟舟怜只多了几分不敢信赖,同时他也明白了,小时候还和孟舟怜一起住在竹林别苑时,偶尔会被孟舟怜房里古怪的窸窣声吵醒,从来都是敞开着大门的孟舟怜也只有那时会门窗紧闭,原来泷天早在那时就已经光顾过阴曹地府。 「笑话,你叔叔我像是那种好哄的人么?」 孟舟怜少有的将长发束起,细密如蝶翼的睫毛勾勒着暮色的光,原先钟夜以为他脸色白皙是因为常年住在瘴气之中,现在想来才知道,恐怕都是因为盘踞在他体内的毒。 想到这里,钟夜轻轻咬了咬唇,他应该早点注意到的。 钟夜说是被孟舟怜养大,其实他能下地跑之后,屋里的起居家务基本就是他或者被孟舟怜抓来的魔物负责,被堕入冥界好几百年,孟舟怜依旧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喝茶就是躺的屑神仙。 只有判官考试放榜那天,地府内外锣鼓喧天,满街都在歌颂新上任的首判江雨落的智勇无双,孟舟怜似乎是嫌那些凡夫俗子吵闹,一个响指布下一堵坚不可摧的结界,将外面的那些嘲讽与奚落都替钟夜挡在了外面。 第127页 那也是钟夜第一次表现出能称上是「波动」的情绪,阴沉的气氛几乎要从他的房间里侵钻而出,就在不久前,江雨落还靠着他的肩膀和他拉钩,纯澈的眼里盛满真挚的热情: 「钟夜,你肯定没问题的,到时候当上首判了别忘记请我喝酒。当然,等你发达之后最好能赏我个一官半职的混混。」 那时他不知江雨落经歷过什么,亦还未察觉冥府官场的阴乱不堪,有的只是不解与被欺骗的怨怒。 「哐当——」 一连阴沉好几天,直到别苑的庖屋中传来一阵夸张的叮叮咚咚。 孟舟怜没料到钟夜会突然出现,庖屋的门被推开时,泂泂血流正从他的鼻腔和嘴角倾流而下,滴答滴答地落在灶台上,将他第一次动手给钟夜做的米粥染成刺眼的血红。 「小、小叔叔?」 钟夜显然慌了神,他印象中的孟舟怜神通广大,深不可测,连破个皮都不曾有,怎么会突然呛出这么多的血。 「慌什么?」 那时孟舟怜轻轻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地擦去嘴角的血污,不甚满意地将手里还热乎的米粥连带着木碗一起碾成了灰粉, 「都怪你那同门的师弟,哦,现在该叫江判了?他送来的东西太难吃,难吃得我没忍住咯血。」 「江雨落送来的东西?」 「嗯,不过你应该不想见到和他有关的东西,」 孟舟怜抬起下巴朝着一旁桌上摆着的几只碗努了努嘴,「我就帮你吃掉了……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可是抢你功名的人,你不会被几碗破粥给收买吧?」 「那小叔叔刚刚是在做什么?也在做粥?」 「我看你稀罕他,怕你生气,原本想学着江雨落给你重新煮一锅,谁曾想一个米煳煳那么难做,气得我又咳了口血。」 「……」 钟夜将信将疑,正要深究,孟舟怜却把江雨落送来的那些荷叶粥小酥肉的碗底都塞到了钟夜怀里, 「不信你自己尝尝,难吃的要命。」 「……才不难吃。」 「小崽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 钟夜揣着江雨落送来的那些东西在孟舟怜的喊骂声中小跑回了房间,他原本在那时就该察觉到孟舟怜身上的毒,只可惜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都被墨海堂里那个像小鹿一样的江雨落给勾得再无心其他。 江雨落送他吃食也不是临时起意,前几天他们从墨海堂放课各回各家时路过街上的吊楼小吃店,缺了半个脑袋的老闆吆喝着他们进屋尝尝,他们一群权贵少爷自然是看不起街上乱七八糟的平淡吃食,只有江雨落像是饿死鬼一样埋头狼吞虎咽。 「阎王府里的伙食不好?你怎么像是没吃过饭一样?」 其他同门都坐不住三五散去,只有钟夜饶有耐心地等着江雨落。 「唔,挺好的,只是我不爱吃。」 江雨落包了满腮帮子的红沙豆腐,像只小仓鼠一样抬起头看着钟夜,「你不尝尝吗?感觉孟婆家的伙食不会好到哪里去。」 钟夜接过他餵来的一勺荷叶粥,帮他擦去嘴边的辣椒渣,不动声色地还顺带捏了捏江雨落软乎乎的脸颊, 「这么喜欢吃,要不然以后你去做地府食堂总管?」 「当然乐意至极。」 江雨落笑了笑。 只要钟夜坐在他身旁,他便能感受到难得的安心,连胃里那些难以消化的阴物带来的不适感也渐渐平復下来。 后来时过境迁,食堂总管江雨落是没当着,一不小心当了个首判的大官,只是钟夜回忆当初时少不了几分自责,无论是孟舟怜还是江雨落,他都没能及时发现他们所处的深渊桎梏。 「到了!」 眼看电器商城已经近在眼前,孟舟怜掐了一把钟夜,将他从回忆之中掐醒。 「泷天买冰箱花了两万,把他赶回去之后,你记得还给我。」 钟夜脱下碍事的外套,俨然一副准备好动手揍人的架势。 「折合成冥币烧给你。」 孟舟怜骂他斤斤计较,碍于身上还有伤,便非常知进退地躲在了钟夜后面, 「你输出,我收割,分工明确,团结至上。」 「小叔叔开心就好。」 钟夜原本就没指望孟舟怜能帮上什么大忙,只是商城里人来人往,不免碍手碍脚。 随着取货仓库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上一秒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剎那间如被噤声般陷入永固的沉默,每个人耳畔都响起如同金咒般的梵文: 诸仙举我,司命与我,万众默口,视若无睹,急急如律令—— 随着言灵律令生效,普通凡人只觉得大脑一阵嗡鸣,随即便失去意识软塌塌地瘫倒在地。而原本在人群之中的泷天和钟夜也随之变得非常乍眼,只见披着袈裟的泷天正在奋力企图将江雨落塞入刚刚买到手的冰箱,而千万只纸鸢组成了一堵坚厚的墙,挡在江雨落身前和泷天死死对峙。 「逢妖寸斩,遇鬼擒收!」 律令和钟馗神钩一齐奔向前去,逼得泷天暂且送开江雨落不得不向后撤步躲避,言灵咒语如同物化的利刃,朝着泷天追击而去,重重砸在他身上覆印着的一层金光之上。 「天猷真君神咒?」 泷天看着金光罩上的裂痕,冷冷一笑,「你连这个都会?不过这降妖伏魔的术法可奈何不了九重天的真神。」 第128页 「神力恢復了?」 钟夜并非搭理泷天,而是搂住江雨落将他拽到自己身后,触碰到江雨落的那瞬间,久违的充沛灵力如烈火烧山般回应他的庇护。 「阎王殿下干的好事,」 江雨落嘆了口气,当咸鱼当太久了,突然让他恢復神力,他还有点不太适应,比如刚刚泷天要把他往冰箱里塞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反击,而是报警打110。 「说好了十分钟,你迟到了多久?」 江雨落轻轻拿拳头朝着钟夜的肩膀锤了两捶,在外削铁如泥的纸鸢变得分外柔软,顺着他的指尖悄悄滑入钟夜的领口,代替江雨落轻轻痒痒地亲吻着钟夜的锁骨,像在撒娇,又像在责怪。 「二十三分钟,回家我补给你二十三个吻。如果早知道利维坦是你的人,我应该可以来得更快一点。」 钟夜说着便拿出利维坦带来的那杆奇笔交予江雨落。 「说实话我也没认出来他。」 江雨落悄悄蹭了蹭钟夜的下巴,这时才抬眼看见了身后跟来的孟舟怜。 「嗨。」 孟舟怜抬手打了个招唿,泷天的视线也随即越过面前的钟夜和江雨落,直白而热切地盯在了孟舟怜身上。 「舟怜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很可惜,泷天,我是来和你一刀两断的。」 孟舟怜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如果你就此收手滚回天上去,我就当你还念及往日情谊。」 「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你。」 泷天的目光淡淡从江雨落身上览过,「解药就在面前,治好你的病,和我一起回九重天去,地府愿意成什么样都和我无关。」 「……哦?」 孟舟怜看了一眼江雨落,眸色深邃,「你该不会想和我说,你所做的一切孽业都是为了我吧?」 「从百年前我选择继承大统,被迫将你贬入冥界开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舟怜,别生气了,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是有你的。」 泷天往前走了两步,九重天之主的威压陡然显露,环绕在江雨落身边的纸鸢有些已然被碾压成了碎片,就连孟舟怜也不得不往后退去,强忍着喘息。 「到此为止了,」 钟夜挡在他二人面前,丝毫不为泷天的气势所威胁,「九重天可以接地气,但不该接地府,哪怕你是九重天之主,我也不会再让你往前一步。」 「哈哈哈,」 泷天笑了两声,如同穿越山川湖泊的巨大古钟,「你父亲那时尚能与我五五之分,不知你能接我几招呢?」 「钟夜,别听他的,那时候钟继阳能把他打得妈都不认识。」 孟舟怜躲在江雨落身后,丝毫不留情面地暴击泷天的自尊心。 第69章 全知之眼 虹图大厦楼下的公共花园里,用来吸引3-9岁儿童的嘟嘟小火车嘟呜嘟呜地开了好几圈,不少孩子都因为开火车的是一只狗而不敢上车。 「波司登!加速啊!」 祁利叉骑在火车头上,像出战将军一样挥着手,命令驾驶座上的波司登开得更快一点。 「客人……客人啊,要注意安全啊……」 游乐设施的老闆哑口无言,颤颤巍巍地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带着他的狗像疯子一样玩得正欢。 「放心,撞坏了我们也能赔得起。人民币的能力真是强大到让人羡慕。」 利维坦抱着祁利叉之前买的什么泡泡机棒棒糖捕蝶网之类的小玩意儿站在老闆旁边,拍了拍口袋里刚刚取出来还热乎的现金。 「但、但是那位客人肚子上在飙血啊?」 老闆面色惨白,只能按着自己的人中保持清醒,如果他有罪,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让两个有钱的社会青年来折磨他。 「……唔,还真是。」 利维坦思考片刻,只闻一阵风声簌簌,老闆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不知用什么办法瞬移到了那辆发疯了的火车前方,一掌按停了小火车。 「喂,你干什么?爷还没有玩够呢。」 祁利叉显然有些不满,但又不知为何不敢和利维坦对视,这洋猴子眉眼深邃,碧蓝色的瞳孔里像是藏着一片森罗万象的玉海,只要盯着看就会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肚子上的伤口都玩裂开了。」 「那你再给小爷画一张止血符呗?」 利维坦轻巧地拎起祁利叉的衣领子,嘿咻一声将他从火车头上抱下来,弯着眉毛笑了笑,不知是在威胁还是在挑衅, 「我的能力只能复制江判的法术一次,你再闹一会儿估计就直接凉在这儿了。」 「……那你不早说!」 祁利叉像是这才感觉到疼一样,捂着肚子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爷觉得爷现在就要疼死了……洋猴子,你、你一定要负起责任,救我活命啊……」 「虽然我不会画第二张止血符,但一直都用法术麻痹了你的痛觉,所以,准确来讲,你现在应该是不会感觉到疼的。」 利维坦静静地看着祁利叉夸张地演戏。 「……早说啊。」 祁利叉一看没趣儿,怏怏地坐起身来,「小爷是鬼王之身,流这点儿血死不掉的,倒是你,我记得你不是常年一张痛苦面具脸上戴,脸臭得都像要流出酸水来吗?怎么感觉你其实还挺爱笑的?就刚刚爷玩儿小火车那一会儿你都笑了五六次!」 第129页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利维坦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不可否认,看着祁利叉像个二傻子一样玩得欢的时候他的心情确实很好,那是他第一次对于美好的事物仅有单纯的喜爱之心,而未诞生嫉妒之欲。 「说到江雨落我才想起来,咱们就这样呆在人界等着能行吗?不去帮帮他们?」 祁利叉顺其自然地从利维坦手里接过一只棒棒糖,拆开来想了想,塞入了利维坦嘴里,「你尝尝这个,甜。」 「唔,」 利维坦被迫含住糖果,他对甜味没有太大的感觉,又不好驳了祁利叉的满眼期待,便装作觉得好吃, 「依照我的小道消息来看,他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且不论钟馗大人的强大实力,光是江判的未雨绸缪就有天尊大人好受的。」 「你哪来那么多小道消息?」 祁利叉嘟了嘟嘴,他本以为自己和江判钟馗的实力只差一星半点,却没想到这一星半点里藏着半个银河系,不,准确来说是隔了一整个m78星云。 「再退一步讲,我们俩去了也是拖油瓶。」 「……话糙理不糙。」 「我觉得你肚子上的伤口最好还是处理一下的好,哪怕不危机性命,也有些影响观感。你对人类世界应该比我熟悉些,知道哪里可以处理吗?」 「咱们没有身份证的去医院很容易被逮捕的,」 祁利叉苦恼地挠了挠头,突然巴掌一拍,「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江判在人间的家!他家里有好大一个医药箱。」 「好啊。」 利维坦说着便展开了巨大的翅膀,朝祁利叉礼貌地伸出手,「你来负责带路。」 「我可以骑我的波司登……喂!波司登?」 祁利叉正要召唤波司登,只见利维坦唿哧一翅膀将波司登扇飞了出去,可怜的大狗化作天边一颗闪亮的明星,嗷呜嗷呜的把祁利叉给看傻了眼。 「别担心,三天之内它就能跑回来。你是第一个被西方恶魔抱到天上欣赏美景的东方鬼官。」 利维坦说着已经抱起祁利叉,不顾他反抗地腾起翅膀,带着他飞升而起。 「爷其实有一点点恐高,你、你可抱紧了,别把爷掉下去——啊啊——!」 耳边轰隆隆传来风声,眼皮子被大风掀得看不清视线,祁利叉的嗓子眼都要被他喊出来,不足两分钟,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抵达江雨落的公寓门口。 「你有江判家的钥匙吗?」 利维坦带着几分好奇地俯身探头去观察人类的门锁。 「不用钥匙,家里有人。」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祁利叉像个一家之主一样得意洋洋地敲了三下门: 「高达姐,是爷,你可爱的叉崽!」 一阵沉默后,祁利叉有些疑惑的看着大门,轻咳了一声,「好像……没有人在家?」 「事不宜迟,再不处理伤口的话恐怕你的血就流光了。」 利维坦权衡片刻后抱着祁利叉直接穿门而入,果然,挂在墙上的天珠已经不见踪迹,甚至一旁的储物柜也呈现出被翻乱过的痕迹,看来最后一个出门的人走得很急。 「唔,好奇怪啊。」 祁利叉靠在沙发上,任由利维坦帮他包扎伤口,盯着墙上的痕迹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 「我记得江雨落说过那个女鬼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是谁把她带走了吗……?」 「女鬼?」 利维坦眨眨眼,「江判的生活果然让人艷羡,不仅有钟大人那样的战神护着,家里还藏着一只女鬼呢。」 - 「啊啾——啊啾——!」 江雨落连打两个喷嚏,有些疑惑,「奇怪,会说我坏话的人都在这儿了,还有谁敢背着我嚼舌根?」 他一面说着,纸鸢一面抵挡住了泷天掀起的飞扬尘土,孟舟怜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宜动用法术,便非常贴心地找了张纸鸢躲在它后面。 「我与继阳相识百余年,鏖战十三场,十败两平一胜,唯一的那一次胜利,还是因为先代天尊在一旁看着,他想让我出风头故意让我。」 泷天一掌掌化解钟夜的拳风脚弒,他本可以直接带走江雨落和孟舟怜,但面前的钟夜年轻又刺眼,让他突然就回想起了曾经的鲜衣怒马,那被钟继阳的优秀逼迫而生的嫉妒和不甘时隔百年又开始在他心底疯狂生长。 他要在这里打败钟夜,连同那个一直笼罩在他人生中炽热耀眼的阴影一起,彻底击碎。 「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夜沉稳抵挡住来自九重天的陌生术法,连孟舟怜都未曾见过的言灵咒术如重千钧地被施加在泷天身上: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没用的,钟夜,你明知道这东西只会对邪祟起……嗯?」 泷天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就在刚刚那瞬间他突然就无法捕捉钟夜的行动,亦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进攻,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来自镇宅圣君的一拳带着浓重的杀意直直朝泷天的下巴挥去。 「唔!」 喉咙里涌上猩甜的血腥气,泷天捂着口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向,为了躲避看不见的攻击,只能耗费巨大的法力张开防御结界。 「果然如此。」 孟舟怜撑着半张脸,像是在看戏一样轻笑了两声,「九重天之主独有的力量并非暴力的法术,而是全知的目光。」 第130页 「你是指他的眼睛能够洞悉一切,包括未来?」 江雨落啧了一声,那倒是确实难办。 「没错,钟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要看到未来,目光得从现在开始延伸,所以只要阻止泷天看见他的杀意,泷天就无法预知他下一步动作,只不过……这种言灵之术应当不会对泷天有用才对。」 孟舟怜思忖片刻,恍然大悟地看向江雨落,「难不成是你……?」 只听江雨落冷冷笑了一声,视线紧盯着正在和钟夜缠斗的泷天,「他既然敢绑架我,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第70章 白月如霜 「我倒是小瞧你了,还以为你一个人遇上泷天只有挨打的份儿呢。」 孟舟怜耸耸肩膀,看透了贴在泷天身上的那张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符纸,受江雨落施加过灵力的纸咒影响,泷天的神尊之体也会被言灵咒术误认成应该剔除的邪祟。 「折摺纸还是能做到的。」 江雨落从口袋里翻出之前钟夜送给他的空白符纸,三两下折出一串纸蝴蝶,唿的一口仙气吹去,明煌煌的纸蝶便如炉火之中抖落出的碎星,杳杳冥冥地朝泷天奔涌而去。 「挡不住他我还防不住你吗?」 泷天怒喝一声,似乎早已预见到了江雨落的动作,不屑地抬手企图捏碎朝他飞来的纸蝶。 「谁用手接谁傻逼。」 江雨落无辜地眨眨眼,汹涌的灵力自纸蝶之中飞舞曼延,像盛了满枝雪花的苍树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一样,流萤飞舞,眼花缭乱,迸发出的灵流无孔不入,钻入泷天刚刚铸造起的防御结界中开始勐烈的燃烧撕咬,将他的防御迅速瓦解。 「他可不就是傻逼吗。」 孟舟怜站在一旁和江雨落一唱一和,眼看着钟夜一拳拳毫不留情地擂在泷天身上,甚至还开始拍手叫好。 「江雨落,趴下!」 只听钟夜一声提醒,江雨落十分默契地直接就地匐身,顺手还将一旁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的孟舟怜一齐按在地上。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急急如律令! 钟馗律令如撕破苍穹的神罚天咒,驾着滚滚不息的雷霆如神龙摆尾般直冲泷天而去,所过之处只留霹雳,万物枯焦。 雷龙从头顶唿啸而过,孟舟怜总算知道为什么钟夜要提醒他们俩趴下,要是被这顿甚至比天道惩罚还要勐烈的厉雷噼中,就算是九重天养大的仙体也在劫难逃…… 「好啊,」 深重的灰尘浓烟散去,泷天毫髮无伤地弹去衣袖上溅到的泥灰,已然脱去袈裟恢復到真神之身,而江雨落悄悄留在他身上的符咒也被发现,此刻已然化作了一把粉末。 「看来你的力量只会比当年的钟继阳更强,」 泷天嗤笑一声,好在当初孟舟怜将这襁褓婴孩带去了阴曹地府,否则如今继承大统的恐怕真的要另有其人了,「我敬重继阳兄,当初我便与他约定要任他为我麾下战神,只可惜阴差阳错终成遗憾,但你有机会完成你父亲的遗愿。」 意识到泷天准备说什么,江雨落不禁紧皱起眉头,果然,泷天朝钟夜友好地伸出一只手去,「和我回九重天,臣服于我,你便是一人之下万物之上的不败战神,你会拥有享不尽的金樽权力和无尽的尊元寿命。」 「就这些?」 钟夜瞥了一眼泷天示好的手,并没有搭理他的意图。 「哈,」 泷天呵呵一笑,给出了更加诱人的条件,「这世上除了舟怜,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那块能救舟怜命的极阳玉。」 「很可惜,我只想和我夫人一起在人界谈个简单的恋爱,而且……」 钟夜话音未落掌风先至,极快的速度让泷天就算已经预知却也来不及做出躲避,只得生生捱了他一掌,咳出几滴深红的血星。 「我想我父亲的遗愿应该是狠狠给你一拳。」 「凡夫俗子,愚不可及。」 泷天擦去嘴角的血迹,「如此空虚荒芜的愿望,几百岁的孩子嘴里还喊着要谈恋爱,真是浅薄得可怜。」 「小叔叔教过我,他说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说什么?可笑!我是九重天之主,要什么我没有?怎么会对你心生嫉妒?」 「你的九重天里肯定没有一位会给你炸小酥肉的妻子。」 钟夜淡淡回应,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认真回答泷天的问题,还是在故意炫耀。 「我不喜欢吃小酥肉。」 泷天面上看起来没有表情变化,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不易被察觉的沉不住气。 「我每天可以和妻子一起上班,一日三餐都能在一起吃,有时候工作繁忙,加班到凌晨回到家里一开门还能看见他繫着围裙在给你煮拉面。」 「住口……」 「每天晚上我都能搂着妻子睡觉,早上还能容他在怀里蹭来蹭去撒个起床气。不过你拥有那么广阔的天宫,就算是有人能陪着睡觉,醒来时恐怕也只会觉得冷。」 「住口!」 泷天重重凝眉,不动声色地朝着孟舟怜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从来没有让别人陪我睡过觉。」 「还有一点,我和江雨落签订过名为结婚的契约,还交换过戒指。」 钟夜抬起手将指节上那枚银色的戒指炫耀给泷天看,那不是一枚真正意义上的结婚钻戒,而是江雨落某次上班摸鱼用纸给折出来的一只圆环。 第131页 无坚不摧的泷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蔑视和重击,他吞下喉咙中的血腥气,不服输地也展示出自己手上的冻青扳指: 「戒指这种东西,我与舟怜也是有的。」 「哦,我小叔叔的那个好像被他随随便便送给和他下过棋的人类了。我和江雨落一起去博物馆参观时还见过。」 「钟夜你休要得意太甚!」 「我很有钱,」 钟夜并未被泷天的呵止声吓住,他不动如松地继续和泷天炫耀着自己「平平无奇」的人类生活。 「与我何干!」 「有钱到能够修筑神庙,保证烧给九重天的香火年年不断。」 「你……!」 被钟夜一语戳中七寸,泷天轻轻咬了咬牙根,「你是在和我谈条件?」 「没错。」 钟夜正色道,「这些年来信奉仙神的人类越来越少,九重天收入的香火想来还不如冥府收到的纸钱,冥府尚且堪堪入能敷出,你偌大的九重天上百位神仙,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在泷天开口前,他又补充道, 「等有了香火收入也好在九重天修筑暖气系统,免得半夜醒来身边没有人陪伴身心俱凉。」 「……谁给你的这些情报?有舟怜的『桥』在,九重天几乎处于独立封锁之中,你从哪里得知九重天府库困难的?」 「因为我的夫人秀外慧中。」 钟夜继续夸耀着自家江雨落,他们冥府的鬼官无从得知天界消息,但被江雨落笼络的利维坦却可以利用其身份的特殊性探查不少情报。 「你想怎么样?」 泷天嘆了口气,有钱不止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神挠头,地府也好九重天也罢,都要依附于人类的信仰和朝拜才能源远流长。 「把江雨落还给我,你带着我的钱滚回九重天去。」 钟老闆阔气不已,大有一副敢拿着钞票扇泷天脸的气势。 「不可能,我必须治好舟怜身上的毒,他养你长大,你难道要为了区区一块玉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泷天看和钟夜已然无话可谈,干脆想要绕过他去直接掳走孟舟怜,然而还未来得及走动几个身位,透过顶窗倾斜而下的月光陡然形成了一座尖锐的牢笼,阻隔在泷天和钟夜面前。 「小叔叔……?」 钟夜咬着下唇,目光里凝起一层浓厚的夜色,连一旁的泷天也一时间顿住了动作。 「我不会和你回九重天的,」 孟舟怜轻嗤一声,月色铸就的白刃不轻不重地抵在江雨落脖颈旁,划出一道淡淡的血色,「我的命得要我自己说了算才行。」 「你比我更会骗人,孟婆。」 「江判小心,比起你的纸鸢,应该是我手上的刀更快。」 「你想如何?」 江雨落被迫只得暂且扔掉手中的摺纸,皱起眉看着孟舟怜手里泛着冷光的刀刃。 「想活命罢了。」 月色化作的白绫将江雨落紧紧缠绕,他被孟舟怜一掌推入刚刚打开的「雾」门之中,孟舟怜的脸上依旧如常,除了摄人心魄的美艷外再也看不出其他。 踏入「雾」之前,孟舟怜朝着泷天和钟夜挥了挥手,笑意盈盈道, 「两位可以继续谈你们的生意,解药我就先带走了。」 第71章 明灭难消 「江雨落!」 钟夜纵身去追,却被泷天一把扥住,孟舟怜留下的月光牢笼韧如苇丝,不管是他还是泷天,一时间竟都无法打破。 「也好,」 泷天冷笑一声,自凭空生出的金色的法阵之中抽出一把泛着炽阳光芒的三叉戟,见到这把利戟的第一眼,钟夜便咬紧了牙关。 他能感受到钟继阳残留于此的气息。 「这是你父亲用得最顺手的一把武器,他被堕入地狱后一直由我保管,我花了数百年才驯服它。」 泷天抚摸着戟身上弥留的耀眼灵力,战神钟继阳的勇武英姿尚且歷歷在目。 那时钟继阳教他舞剑,孟舟怜带他偷懒,三人一壶温酒便可以言说一整晚,仿佛每个人都前途似锦,又仿佛都会得到善终。 「要打就快些打,」 钟夜双手握拳格挡在胸前,随时警惕泷天的动作,「别在拔剑上浪费时间。」 「话虽如此,但此戟……卡住了。」 无论泷天如何扥拽,那把金色三叉戟都牢牢卡在法阵之中丝毫不动,钟夜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形,疑惑地看着泷天一连发射出好几个问号。 「有病。」 钟夜在此刻牢记起他与江雨落一起打游戏时江雨落教给他的诀窍——不要给对手攒招的时间。 泷天还在研究这把三叉戟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钟夜已然结好印朝着他再次发动言灵。哪怕原本是为了降妖除魔,针对邪祟所诞生的言灵术,只要冠以足够丰沛的灵力亦能斩断神明。 「天雷天中起,地雷地中行,」 孟婆曾经和钟夜抱怨过泷天这辈人打架讲究谦让武德,没喊开始前谁也不会动手,那时候孟舟怜就常常因为不讲武德而被钟继阳追着打,只是泷天没想到,被孟婆养大的钟夜会比他还要没脸没皮。 不仅先下手为强,甚至还直接放杀招。 钟夜正在布施的这道五雷敕咒传说为上古原神开天闢地定混沌时所用的咒法,其威力撼动崑崙,震碎五虚,敷烈九州的天雷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破天地干坤,就算是泷天也无法抵挡。 第132页 「钟夜,你不讲武……」 「急急如律令!」 钟夜懒得和他废话,老婆都跑了还在这里讲什么劳什子武德。 钟馗律令一锤定音,荡荡雷声震天撼地,汹涌浩荡地朝泷天袭去,然而行至中途却戛然散去,除了几声噼里啪啦和一阵战慄,什么都未曾发生。 「……?」 钟夜和泷天同时注意到了古怪之处,在孟舟怜的这座银月牢笼之中一切需要动用灵力的咒法都会被打断,所以泷天拔不出三叉利戟,钟夜也召不出灭世惊雷。 「那么久不动手,原来是在憋这个,」 泷天伸手触摸孟舟怜留下的稠密月光,冷淡的薄光灼伤他的手指,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看着掌心被灼出裂痕的戒指自言自语道,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那个什么都能做到的绝世天才。」 「以你现在的性格,估计再来多少个一百年都追不回我小叔叔。」 钟夜紧逼上前,摩拳擦掌,在心里暗暗算计着,第一拳先揍晕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天尊,第二拳再打碎孟舟怜留下的这个牢笼。 「在他庇护之下长大的你什么都不会懂,啧……!」 泷天正面接住钟夜的一踹,他知道地府钟馗力拔山兮,神力通天,但没想到只是一击便有如此威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天尊,不过如此。」 钟夜居高临下地看着泷天,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追上去又是一掌,就是那传说中世无双的九重仙境夺了他父母无辜的生命,冷了孟舟怜对人的热情,现在又要将江雨落从他身边掳走。 「狂妄!」 泷天与他拳掌相接,被封印住灵力的牢笼中二人仅仅依靠肉身缠斗在一起,原始的野蛮暴露无遗,一脚一拳皆带着浓重杀意。 在一掌打中泷天胸膛,将他打飞到牢笼上呛出一口滚烫脓血后,钟夜看着自己掌心回想刚刚的触感,沉思片刻, 「你的灵脉早就断了?」 「哈,没想到竟是被你这钟馗小儿先发现了。」 泷天气虚不已,被钟夜那样直击要害,换做常人早就直不起腰,他看似风轻云淡的反应并不能掩盖这一极不合理的事实——九重天的尊主居然早已灵脉尽断。 怪不得泷天面对他们时总是守大于攻,怪不得他空有一身骇人气势,却从未使出过能伤及他们性命的杀招。 「如果舟怜,没有那么卓绝的天赋,没有被其他人视为眼中钉,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吧。」 泷天深重地嘆了口气。 先天尊不喜爱孟舟怜的性子,也看不惯泷天与他相好,不惜炼制剧毒将其剷除,后来泷天卧薪尝胆上位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孟舟怜报仇。 对于九重天的仙官而言,同类相残乃罪无可赦之大忌,泷天违背天道杀死先天尊,也因此折了半条命进去,加上他反覆偷渡冥界寻找孟舟怜,才落得灵脉俱断的结果。 「拖着垂死的身体闯入人界,你是真的在找死。」 钟夜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兴趣,他绕开已经无法起身的泷天从口袋里拿出江雨落留给他的纸鸢,江判的摺纸古怪精强,断光如镜,轻而易举地切割开月色构筑的笼棱。 「因为舟怜身上的毒已经等不住了,」 牢笼被钟夜破开后,对灵力的桎梏也随之消失,泷天勉强动用简单的法术癒合身上的伤口,「从五百多年前开始,我想要的就只有他,他却觉得我更爱天尊的名号,可如果我不当天尊,谁能护他周全呢。」 「真是如此么,」 钟夜离开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常年居于权力顶峰的泷天第一次见识到这样充满怜悯的目光, 「你无所不用其极地展示着你的付出和牺牲,可我却从中感受不到丝毫小心翼翼的温柔爱意。」 「你不会懂我的,你们谁也不会懂。」 泷天悄悄在暗处积攒灵流,他是九重仙境的主人,是万人之上的神,就算灵脉断裂又如何?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谁也不能逃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钟夜抬手护住眼睛,巨大的风声混冥日月,将他拉入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天罚的声音在耳畔唿啸而过,烧遍干坤的火光灼人不已,泷天要直接将他拉入九重天上的死地——诛仙台。 连仙官神体都能粉碎的地方,就算是钟夜也休想逃掉。 钟夜暗骂一声,泷天这么多年一个人呆在九重天上孤独自闭,害死好友还赔了老婆,很难不憋出毛病来,看来这是要朝他撒气。 眼看就要被吸入诛仙台的雷火洪流,钟夜手指上那枚江雨落给他折的戒指突然断裂开来化作一道巨大的环,牢牢阻隔在钟夜与泷天之间。 他们二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扑面而来,钟夜与泷天俱是一顿。 「是你……钟继阳……!」 泷天率先开口,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诡异的莫比乌斯环。 「收手吧,泷天。」 和陈莫地狱中一模一样的一缕残魂恍然现身,饶是只有一丝乱魄,其正气浩荡,稳重如山依旧令人心安不已。 「连你也要阻我?」 泷天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父子二人,几乎疯魔地冷笑出声。 而钟夜的表情则更为凝重。 第133页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钟继阳故意留下为了解开江雨落身上天锁的残魂没有完全发挥作用。 也突然明白,为什么陈莫地狱会突然事发,黑煞会突然发觉江雨落的异心。 那本该是钟继阳最后一次给江雨落渡气,助他接触泷天加在他身上的桎梏,原本一次都像往常一样悄然无声地在进行,只是江雨落突然抓住了钟继阳的手,制止了那场解封,年轻的江判眼里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他问钟继阳,等这次结束,你所有弥留的魂魄是不是都会消失。 「这是我留在此处的使命,既然使命已成,便再无留下的意义。」 残魂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那钟夜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雨落的神色上掠过几丝难以被觉察的难过,他思忖良久,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做出决定——他放弃了破除天锁的机会,将钟继阳唯一的一缕残魂藏进了他的纸鸢,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送到钟夜手上。 将残魂带出陈莫地狱难免会造成地狱的动乱,由此也让黑煞发现了陈莫地狱中藏着的猫腻。 钟夜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江雨落无论什么时候都沉默又坚定地在守护着他。 「你不过一丝没有心智的乱魄,与我而言不过螳臂当车,杯水车薪!」 泷天再度召唤法阵,行云流水地抽拔出那柄三叉戟。 「我与你终究是有这样的一战,」 钟继阳嘆了口气,转头看向钟夜: 「你先走。」 他朝着钟夜轻轻推了一把,将他推出雷声浩荡的诛仙台,那一掌温柔有力,如同从未离开的守护,贯穿百余年在陈莫地狱中煎熬的孤寂无言,将他几乎来不及多看一眼的儿子亲手送回了温暖的人间。 惊雷震耳,五岳摧倾。 孟舟怜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黑天。 「太久没有和你们动过手,我都快忘了自己还被尊称一声『首判』。」 被他挟持的江雨落轻轻掰了掰指节,上万只纸鸢黑压压地遮挡住了清冷的月色,将他们二人笼罩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影。 「没有月亮的你,还配威胁我吗?」 江雨落扭头看向孟舟怜,瞳眸中潜伏着丝丝缕缕没有稜角的冷意。 「原本看在钟夜喜欢你,我也渐渐接受了你,」 孟舟怜苦笑了一声,抬掌凭空生出一朵泛着浓重血色的彼岸血花,「但没想到我一直没能找到的那味药居然是你。我与你只能活一个的话,我当然会争一争。」 第72章 纯玉至刚 「我向来不需要别人的接受,」 江雨落并未将孟舟怜犹如强弩之末的术法放在眼里,他从容地将外套像是披氅那般搭在肩膀上,从口袋里掏出两粒刻着玄妙法阵的袖扣收紧袖口,「但你对钟夜如同家人,我无意与你非争个你死我活,难道你不想再找找看其他两全法吗?」 「鱼和熊掌的道理而已,」 孟舟怜苍白一笑,已然能从其眼底透过勾人心魂的艷丽看到近乎病态的疲惫,「这副身体已经要熬不住了。」 「那我们最好速战速决。」 江雨落双手虎口开在一起,张开成一个连孟舟怜也从未见过的结印,他知道孟舟怜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他掳走——孟舟怜不想让钟夜为难。 守护钟夜这一点他和孟舟怜出奇的一致,所以在钟夜收拾完泷天赶过来之前,他们必须率先做好了断。 势如吞天的纸鸢铺天盖地般朝孟舟怜扑去,所过之处泥石俱碎,神焦鬼烂。 「正如我所愿。」 孟舟怜暗暗屏住唿吸,将喉咙间那口因为毒素而涌上来的腥味咽下肚里,忍着刺痛在纸鸢密不透风的进攻之中不住躲闪,不一会儿衣衫上便被划出了道道带着血色的口子。 江雨落咬牙,他虽与孟婆不对付,但不管是破除来去之阵还是与钟夜解开心结都少不了孟舟怜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如今却突然要他亲手了解已经在泷天手下被耗尽了灵力、负伤中毒的「小叔叔」,就算他再怎么伪装,骨子里流着的终究还是一腔温润忠良的热血。 「和我打架的时候怎么能犹豫呢,江判?」 江雨落的悯惜在孟舟怜眼中变成可以扭转战局的破绽,只见他袖中射出三两只乌黑的暗箭直朝江雨落而去,穿过重重纸做的利刃后散作满目黑烟瘴气,无孔不入地侵占江雨落的视线。 「啧。」 江雨落及时朝后退去,鸢群瞬间组成一面高大的墙,然而孟舟怜早已看出这纸鸢的弱点,从他手中飞出的彼岸花燃起幽冥鬼火,倏然化作一片火海,将纸做的法术烧焦烧灼。 「我欲烹长鲸,四海为鼎镬; 我欲取大鹏,天地为矰缴。」 孟舟怜带着笑意轻轻念出诡咒,漂浮在空气中的曼珠沙华随即生出粗壮的藤蔓枝叶,以毁天灭地之势直朝江雨落而去。 花蕊生毒,枝叶成锁,若干年前的孟舟怜曾经以此招胜过泷天,亦从钟继阳手中讨到过巧。 「江判,你躲不掉的。」 孟舟怜咳出一口血沫,身体难以再支撑其站立而向后倒去,被曼珠沙华的枝藤牢牢接住。这是他久居冥河岸,以孟婆之汤洗鬼魂恩怨积累而得的源源神力。 眼看巨大的花叶即将扯住江雨落的脚腕,腐蚀苍穹的花粉亦朝江雨落吹去,只听譁然一声,一道薄如蝉翼却又坚若磐石的结界突然挡在了江雨落面前。 第134页 「……是你。」 江雨落即刻反应过来,他化去掌心里已经积攒好的能够在被花粉吞噬前击溃孟舟怜的灵力,转而轻点落地,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透明守护——正是由破碎的蛋壳骤然拓开而成的一面护盾。 「崽……我可算找到你了。」 高达气喘吁吁地掐着跑岔气的腰,脖子上戴着的正是原本该束缚她行动的那颗天珠。江雨落和孟舟怜同时感受到她此时的气息已然不同与当初的那只无名女鬼,而是更接近灵气孕育而出的结晶。 「这是由加利赠予我的『守护灵』。」 江雨落看着面前抵挡住孟舟怜的勐攻而已然开始破碎崩溃的蛋壳,没想到这只平平无奇地蛋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说过,这不是普通的蛋,而是九重天上的仙人陨落后化作的碎星落到了人间。」 高达还不忘得意地求夸奖,「还好当初我瞒着钟老闆偷偷把蛋捡了回来。」 「钟夜确有疼他爱他的好父母。」 孟舟怜看着那颗被自己当初一时好心修復的蛋,无奈地嘆了口气,原本以为能用来对付泷天,没想到最后却是用来防他自己。 「没有它你也伤不到我。」 江雨落冷哼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周围是神是鬼都在秀,只有他江判被簇拥保护,被迫划水当混子。 「我此前就有模煳的预感,也怪我懒得细想和泷天有关的任何东西,」 孟舟怜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到来的高达吸引去,高达的记忆因为泷天的降临而缓然恢復,她看孟舟怜的眼神也免不得多了几分复杂,只见孟舟怜淡淡抬眼: 「原来你就是我被堕出九重天之前丢弃的那颗玉石。」 「我是泷天大人予您的心意,」 高达正色接住孟舟怜的视线,再无此前的胆小露怯,「我随着流云降落到崑崙山脉,于冰川厚雪之中诞生成灵,后来被人类打磨成天珠的模样,也难怪您认不出我。」 「原来如此,」 孟舟怜微微闭了闭眼,「丢弃你时我并不知你有灵,那你现在是想如何?替养了你几天的江雨落求情?」 「我与江大人本是同一玉种。」 高达此话既出,江雨落和孟舟怜同时凝眉。 看来当初那个日本女巫的占卜并非胡言乱语,而是都有据可循。 「同根同种」 孟舟怜看着高达抿唇思忖,「你想要代替江雨落?」 「没错,」 高达扯住欲上前的江雨落,朝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江雨落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拦高达。 只见高达缓缓走到孟舟怜面前,整理好衣衫朝他一辑, 「善恶有因,生死归缘,我既是心意的凝结,便也该是多年前便栽下的兰因。那时泷天大人取了极阳之玉的一块边角铸造出我,冥冥之中或许便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 孟舟怜皱眉嘆了口气,似是在犹豫。 「高达是我江雨落家中的人,从被落在崑崙之时便与泷天再无关联,」 似乎是看出了孟舟怜的顾虑,江雨落装作不经意地递给他一个台阶,「高达救你是她的心愿,与泷天无关,不算是泷天予你的恩情。你若实在想谢,谢她便是。」 「我若知你有灵,便不会随意抛弃。」 孟舟怜看着高达,只言谢意,不提原谅。 「我知道,」 高达笑了笑,「我既被赠予您,泷天大人欠您的守护和温柔便该由我来偿。」 从没见过如此正经的高达,江雨落非常识眼色地闭上了嘴,免得几句话破坏气氛。 「你叫高达,」 孟舟怜浅浅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江雨落,「当初你给她起这个名字可有寓意?」 江雨落甜甜地笑了一下,字正腔圆道,「没有哦。」 「……」 孟舟怜被气得又咳出了一口烫血,吓得高达哇呀呀一声缩回天珠之中,把自己交到孟舟怜手掌心催促道,「您快把我吸收了吧!我们崽也是的,要是把您气死了我这不是白跑一趟嘛!」 见高达被转移了注意力,江雨落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不然照这丫头的性子,和他告别时定然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落在孟舟怜掌心的天珠通体散发出温吞的银辉,一如曾经铺洒了人间满地温柔的月色,在最后的关头,江雨落突然叫住了高达, 「孟舟怜既然是你曾经的主人,之前遇到他时你为什么会害怕?」 按照泷天所说,孟舟怜应该曾经把高达当做定情信物一样贴身带着,直到他们俩闹掰了才扔掉,高达本能中应该藏着对孟舟怜的臣服,为何此前总是有意躲避他? 「因为孟大人当时每天都在捉摸把我打磨成什么形状,差点把我可磕豁了……」 高达照实回答,让孟舟怜觉得在「小辈」面前很没面子,但也只是轻咳了一声,揉了揉后脑勺。 「而且那时我的主人是你啊。」 高达朝着江雨落粲然一笑,她当过九重天的至宝,做过情人掌心的信物,穿云而下领略过崑崙之景,亦在阴差阳错之中见识过人间的烟火热闹,最终还是只将那间不大不小的公寓当做过归宿。 碎玉散作混沌星河温柔广阔,家里地电视定格在还珠格格的大结局,极阳之玉的浩然之气浸入孟舟怜体内,将他血骨中的乌黑疼痛瞬然驱散。 第135页 「江判笼络人心一直都可以的。」 孟舟怜缓缓起身,他时常在笑,但那时江雨落第一次见他笑得眼中含光,虽然他嘴里说着阴阳怪气的臭话。 「是你自己弄丢了。」 江雨落闷哼一声,收起漫天的纸鸢,不用和孟舟怜争执他也松了一口气,「你身体要是不好的话就回人界等着,我要去找钟夜。」 「你好像不用去了。」 孟舟怜说着还向后撤了一步,只见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突然打开了一道雾门,钟夜熟悉的身影促然而至,只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眼生的……眼生的小崽子? 「钟夜!」 江雨落迎上去奔入钟夜的怀抱,同时好奇地看着他身旁跟着的孩子,「这是谁?」 「被揍过一顿的泷天。」 钟夜嫌弃道。 同时眼尖的孟舟怜已经开始朝江雨落身后躲,只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钟夜身旁的那个傻大儿一把扑上去抓住了孟舟怜的衣角: 「呜呜!」 江雨落一个哈字还没有冷哼出来,只见那傻大儿又抬头看向他: 「娘——!呜。」 第73章 踢皮球 「你有病吧?」 江雨落神色复杂地把身后的孟舟怜推到泷天面前,「他和你关系好,你有事找他别找我。」 「我不认识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孟舟怜撇过头去,不愿承认面前这眨巴着大眼睛的小傻子曾经和自己有过这样那样的关系。 「美人哥哥。」 泷天不听孟舟怜解释,一眼认定他,牢牢攥住他的小拇指。 江雨落悄悄凑到钟夜耳畔,「你打人就打人,他为什么变小了?堂堂九重天之主被打成一个小弱智,传出去不好听。」 「不是我打的,」 钟夜说着还摸了摸江雨落脖颈畔已经逐渐癒合的伤口,「他经脉尽断,活不了多久,我爹念及旧情对他用了溯回,现在他的身体和心智虽然回到了幼年,但经脉也还未被损坏。」 「那他为什么喊我『娘』?」 「因为我们江判温柔可爱,讨小孩子喜欢。」 钟夜丝毫不吝啬地见缝就夸,孟舟怜听了只想翻白眼,这傢伙知道他「温柔可人」的「小娇妻」刚刚差点动手杀了他的小叔叔吗。 「哥哥,美人哥哥。」 泷天扯了扯孟舟怜的袖子,孟舟怜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挣扎,最终还是不情愿地俯下身来: 「做什么?」 「我长大想娶哥哥。」 「你做梦。」 「我一定会成为可靠的男人,把哥哥娶回家的。」 「哦。」 孟舟怜懒得和他一个小孩计较,抬头看向钟夜,「你不知道我见不得他吗,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 「他现在心智骤降,回到九重天只会引发*乱。」 「哦?」 孟舟怜点了点,觉得钟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是非常无情地把泷天推到他和江雨落身旁, 「那就麻烦你们这对新婚夫妇照顾照顾这个新晋儿童。」 「在场的拥有育儿经验的只有小叔叔。」 钟夜礼貌地将泷天又推回给孟舟怜。 「能把你养大完全是因为你命硬耐抗,他九重天之主应该娇生惯养,养在我那里万一死掉了怎么办?」孟舟怜说着还指了指江雨落,「而且你夫人不是刚刚被叫娘了吗?」 「我看他不是在找娘,他是在找死。」 江雨落蹲下身来扯住被踢来踢去的小皮球泷天的脸,「你听清楚了,再敢那么喊我我直接把你揍成猪头。」 「……坏人。」 泷天挣脱开江雨落的魔爪,跑回孟舟怜身后像一只找到了主人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扒着他。 「……」 孟舟怜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居然抬起手摸了摸小泷天的脑袋,揉着揉着他突然灵机一动,轻轻抿起唇: 「阎王那老东西能把玉养成江判这样人模人样的,不如就让他来养泷天吧。也算是抵了他这些年的煳涂孽业。」 「我私以为老阎王会直接把他踹进冥河。」 江雨落回想了一番老阎王通过电饭煲助他恢復神力的样子,一向慈眉善目像一尊弥勒的老人家脸上第一次写满了「快把那糟心玩意儿弄死」的穷凶极恶。 「那老东西不敢。」 孟舟怜耸了耸肩,以要养病为由打开了雾门准备扔下这一堆烂摊子跑路,他一只脚刚刚迈出去,肩膀就被江雨落死死摁住,只见江判皮笑肉不笑道: 「别急着走啊,小叔叔。」 「你又有什么想法?」 「咱俩得一起把这『桥』给补齐,如果放任九重天的仙气从桥泄露进冥界,早晚会弄得民不聊生。」 江雨落唤出此前拜託利维坦帮他打造的神笔,此笔与他的术法结合可以画梁成栋,写鳞成龙。 「……江判,我们这么拼命能加工资吗?」 孟舟怜嘆了口气,毕竟这桥和桥墩是他所筑,放着不管确实有违道义。 「我会向阎王殿下申请的。」 在有钟夜撑腰的情况下,江雨落十分有底气地把孟婆拖下水一起加班,也非常有底气地往地府老阎王的办公室里送去了一张传音纸鸢。 老阎王,阴曹地府中权力最大的大老闆,其干儿子百判之首被座下钟馗拐走,肱骨重臣孟婆被外来事业竞争对手睡过,左膀右臂黑白双煞一死一伤,对其绝对忠诚的小鬼王也被洋猴子骗到人界只会吃喝玩乐,让他老人家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光杆司令。 第136页 不仅要殚精竭虑地一个人处理地府的一切大小琐事,还要在猝死之际听到手下员工要求加工资不然就把他地府掀了的暴言暴语,有时候老阎王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抗压能力。 「所以,加不加工资?」 孟舟怜的声音通过传音纸鸢迴荡在地府之中,嚣张而欠揍,甚至其中还夹杂着钟夜和江雨落打情骂俏的背景音,听得老阎王差点双目暴突直接驾鹤西去。 「加,三倍工资,计入年终奖范畴。」 偏偏老阎王还拿他们没辙,要是没有这三个鬼东西他的地府还真就难以运转,无奈之下他只得「加加加」。 听到老阎王的保证,孟舟怜轻笑一声,不由自主地就又拍了拍小泷天的脑袋, 「听到没有,你的奶粉钱有了。」 小泷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本已经被神性腐蚀殆尽的心绪又变得生动起来,他笑弯了眼睛看着孟舟怜,点着头大大地「嗯」了一声。 三天后,虹图大厦医务室,玻璃门被人咚咚敲响。 「请进。」 江雨落最小化电脑屏幕上的欢乐斗地主页面,抬头一看进来的钟夜,便松了一口气重新打开页面,听到扩音器里响起队友的「快点儿啊,我等的花儿都谢了」后,小心眼的江医生非常认真地疯狂点击了好几个西红柿朝队友扔过去。 「小江医生好大的胆子,当着老闆的面直接摸鱼?」 钟夜绕到他身后,扶着他的电脑椅,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耳朵,低低「嗯?」了一声。 「谁让老闆喜欢我,偏袒我。」 江雨落被他蹭得发痒,偏过头假装要躲,「而且老闆在干嘛?工作时间正大光明地谈恋爱?」 「嗯,想你了,就下来看看。」 钟夜按住江雨落的肩膀,没想到江雨落甩出一对王炸后突然回头抬起下巴亲了亲他的耳垂,滚烫的热气趁机被吹入耳框,像是无言的撩拨。 「因为昨晚上没做成想做的事?」 江雨落笑了起来,昨天晚上月色温浓,他坐在洗面台上帮钟夜吹头髮,谁知钟夜欺负他拿着吹风机占着手,顺势就解开他睡衣的扣子。 从洗漱间辗转到床上,鼻息还未热起来时,卧室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打开,他们两个人一起抬头看向房门,只见暂住在他们家的小泷天抱着枕头愣愣地站在门口。 「这死小孩不会是在梦游吧。」 江雨落咬牙切齿地看着双眼无神的小泷天。 「不用管他。」 钟夜咬住江雨落的肩膀,将他扯回床上蒙入被子里,并不把门口那个小灯泡放在眼里。 「不行、钟夜……!他以后万一记得、还是把他弄回房间去。」 江雨落捂住钟夜的嘴,骂骂咧咧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想把泷天拎回床上去,谁知道这孩子梦游的时候像是恢復了心智一样倔得像驴,一拽回床上就又坐起来,大半夜的非要在公寓里到处闲庭信步,折腾了一晚上之后以江雨落一拳头把他放倒告终。 「嗯,昨晚上放过了你,今天怎么想都觉得可惜。」 钟夜一个响指,医务室四周的遮光帘缓缓落下,将这里阻隔成一处足够私密的空间。 「让我抱一会儿,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只是抱一会儿?」 江雨落靠在钟夜肩膀上,抬手绕起钟夜的头髮玩。 「毕竟还是工作时间,」 钟夜笑了两声,「想要的话今晚早点回家。」 「不要,昨天说好了今天吃完晚饭去看电影。」 「那就都依你。」 「上班时间偷偷亲你一口不算贿赂老闆吧?」 江雨落眨眨眼,刚刚搂住钟夜的脖子,突然听见医务室的门被重重地敲了三声。 「……请进。」 大门被秘书周红推开,屋内的钟夜正背着她站在窗前整理领带,江雨落则红着耳朵轻轻擦了擦嘴角, 「周秘书?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谢谢江医生关系,我身体很好,只是有通电话打来要找钟老闆,是少年宫,他们请两位现在就去接小公子。」 周红只以为泷天是暂时住在他们家的远房小亲戚。 「不是六点才去接吗?」 江雨落不解道,他们俩为了图省事直接把小泷天送进了少年宫,让他自己在里头学奥数学逻辑学写作。 「正常来讲是这样的,但是少年宫那边说,小公子和别的孩子起了冲突,还打起了架,所以要喊家长。」 「……」 江雨落和钟夜一齐陷入了沉默,他们达成共识:无论如何都要让孟舟怜快点过来把泷天这个闹腾玩意儿给接走。 半小时后,少年宫校长办公室中,看着被别的小孩儿揍得鼻青脸肿的小泷天,江雨落非常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钟夜本以为是泷天脾气大性子傲欺负同学,专门带了一车现金准备好了赔偿别人家医疗费,谁成想,被欺负的居然是他堂堂九重天之主。 第74章 打架的缘由 「所以,怎么回事?」 钟夜感到头痛,溯回不仅能够重塑经脉,还可以帮泷天找回他被尊主之位所吞噬的人性,但如果这小子从小就在少年宫挨揍,塑造出来什么阴暗怪异的性格,不管是对九重天还是对人类而言无疑都会是一场灾难。 第137页 「啊,是这样的,」 校长扶了扶眼镜,打人的孩子是他外甥,平日里在少年宫趾高气昂惯了,没少和同学小打小闹,这会儿正躲在厕所避风头,等着他这个舅舅帮忙擦屁股。 但他没想到这个叫泷天的小孩儿的家长居然就是虹图的太子爷,他们少年宫还靠着虹图的投资在维持运转,这下突然把人家孩子打成这个鬼样子……越往后想,校长越觉得前途坎坷,只能小心卑微、避重就轻地向钟夜解释, 「原本是同学们在读书角自由阅读的时间,负责的老师刚好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看见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各位来之前我也找他们问过起冲突的原因,但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讲。」 「泷天,为什么打架?」 钟夜看向一直坐在角落椅子上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泷天,泷天悄悄抬了抬头,和钟夜对上眼后立马又垂下视线。 看出他们俩关系并不亲密,少年宫校长尴尬地笑了两声替钟夜打圆场,「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性子要强些的就比较倔。」 「确实倔。」 钟夜暗自思忖,他和江雨落都不擅长应付这种带娃纠纷。要是泷天挑衅滋事反而还更好解决一些,毕竟他们一家子都是地府里的恶鬼厉神,和普通的人类比起来从气质上就显得更像恶人。 「这个,这个小孩子呢,打架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把贵公子打伤一定是要严惩,但是孩子毕竟不懂事,还请您稍微……大人有大量,别和孩子太过计较。」 「孩子?」 钟夜忍俊不禁,整个少年宫上上下下所有人年纪加起来恐怕都没有泷天大,倒被他一直瞧不起的人类当做了小孩。 钟夜这一声笑在校长耳里却像是在宣判死刑的冷嗤,吓得他直接一个抖擞。 校长擦去额角的冷汗,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一个面色冷淡让人揣测不出想法,另一个……另一个长得倒是水灵俊俏,应该是这位钟老闆的小情人?有钱人确实都好这口,只是这小情人看起来就像带刺的蔷薇,说不定就是电视剧里常有的那种特别喜欢挑刺找茬的蛇蝎美人…… 只要拿捏安抚好了这位小情人,钟老闆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校长的小算盘在心里打得啪啪作响,于是他转而看向江雨落,双手一拍非常谄媚地笑道,「当然,孩子受了委屈,家长肯定会心疼。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校方脱不了责任,赔礼道歉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 仍然对泷天说他是块可有可无的石头怀恨在心的江雨落笑得让人不寒而慄,「打都打了,不如你让那小孩儿再多打几拳?就打出这么点儿伤他还算男人?」 「……啊?」 总是会错意的校长吓得又是一激灵,他只当江雨落是因为生气在说反话故意呛他,一时间汗流浃背。 「开玩笑的,」江雨落越过校长走到泷天面前,指了指一旁的钟夜,「这些事你去和他商量。」 「啊,行行行,没问题。」 校长如临大赦,一边感嘆这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小情人一边又朝向钟夜,「那,钟先生您看这事怎么办?我们那臭小子就是性子顽劣,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带着他登门给你们道歉。」 「登门就不必了。」 钟夜抬手拒绝,这煳涂校长若是知道登他们门四捨五入就是去地府走一趟的话肯定恨不得立马把他那张嘴给缝上,「小孩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打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来办公室?」 「那臭小子闹肚子,正在厕所里,我这就把他给逮出来。」 校长一听钟夜无意追究,顿时又活了半条命过来,满面红光地搓着手小跑出门直冲厕所,要把他那不成器的外甥揪出来认错。 他前脚刚出门,就听屋内的江雨落噗嗤一笑: 「噗……你头上这个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消不下来的。」 江雨落蹲在小泷天面前,本着医者仁心和尊老爱幼的道德原则帮他给身上破皮的地方消毒, 「要是让孟舟怜看见指不定要笑你多久,这下好了,显得你更加配不上他了。」 「不可能!」 泷天这才终于愿意开口,憋成青紫色的脸蛋上写满了委屈,泪眼巴巴地看着江雨落,「我是听他的话才不对人类出手,否则那死小孩早就被我打成肉饼了。」 「孟舟怜只让你别伤害人类,但没说让你憋屈着挨打。」 钟夜嘆了口气,泷天现在既没有修炼记忆,又不会锻鍊经脉,除了身强力壮一些和人类小孩几乎没有区别,真打起来估计也占不到什么好处。 「那,那我等会儿打回去?」 小泷天吸了吸鼻子,茅塞顿开地看着钟夜。 「我支持你,」 江雨落一脸正色,让人看不出他有半点坏心思地开始拱火,「等会人一进来,你就飞踢上去。有我和钟夜给你撑腰,放心打就是。」 「好!」 泷天握紧肉乎乎的小拳头,下定决心等会儿一定要过把狗仗人势的瘾。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打架?」 作为屋里唯一一个明事理的靠谱成年人,钟夜决定还是要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因为……因为下午我们一起看了有很多小人的盒子,他说里面的宙斯吊打东方诸神。」 第138页 泷天垂下头去,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稍显幼稚,羞赧地红了脸。 「你还挺有集体意识的。」 江雨落揶揄道。原来是小孩子因为动画片大打出手,看来就算被溯回,泷天本能里还带着九重天之主该有的荣傲和责任感。 「本来他这样说我都忍住了,」泷天嘟起嘴,小声继续说道,「他说维纳斯是最美的神,我告诉他孟婆比维纳斯漂亮多了,他不信,还骂孟婆是丑八怪。」 「哦,那确实不能忍。」 江雨落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孟舟怜要是知道你有这份心思,一定会感动到无语凝噎。」 「在人类的传说中孟婆一般都是白丝千丈的老婆婆,你那位同学倒也挺冤。」 钟夜说着还用手机随便搜索了一张有关孟婆的连环画样式拿给泷天看,泷天当然是不愿接受,捂着眼睛靠脑海中残留的有关孟舟怜的印象净化心灵。 「泷小天!你和我舅舅说我什么坏话了?!」 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小男孩破门而入,气势汹汹地怒视着泷天,而少年宫的校长则被他远远地落在身后,心道完蛋了。 「你这小兄弟长得有点着急啊。」 江雨落打量着闯进来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快有成年人那么壮,怪不得能在泷天脑袋上砸出包来。 「你才叫泷小天。」 泷天对其非常不满,在江雨落的撺掇下挺直腰板准备直接开干,「我再问你一遍,维纳斯和孟婆谁更漂亮?」 「你这小泷虾要是没说我坏话,我舅舅怎么会上来就打我?他从来不捨得说我的!再说了,肯定是维纳斯更漂亮!维纳斯绝对一定百分之百比孟婆漂亮!」 「信口胡说!」 泷天气得抹起袖子,指着那小壮汉的鼻子挑衅道,「你这没见识的井底之蛙!」 「哈?!」 小壮汉眉毛一挤,当即就要上去逮着泷天暴揍,眼看拳头即将挥到泷天脸上,突然嘎吱一声,只见迟来的校长自后拽住了他的腿,差点把人孩子裤子给撕烂。 「舅舅你放开我!」 小壮汉只当他的舅舅是少年宫的大老闆,并不知晓再多利害,闹着脾气非说要让泷天好看。 「小祖宗啊你可消停点吧!你再这样我非得把你妈喊来抽你两鞭子!」 校长急得直冒冷汗,小眼睛不停往江雨落和钟夜那边扫,生怕家里这个一身蛮劲的熊孩子惹他们不开心。 谁知道这俩人一个一脸无所谓,一个还在掺和着他们打起来。 「分明是你说错在先。」 泷天哼的一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看着小壮汉。 「骗人!维纳斯明明就是最漂亮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维纳斯也比你那什么劳什子孟婆漂亮!」 小壮汉气急败坏地怒号,谁知他这一句话把对面三个人都给号愣住了。 因为这天王老子吧,不仅真来了,还就站在他面前,几十分钟前这天王老子的脑壳还被他打得鼓起了包。 「什么维纳斯?」 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校长和小壮汉齐齐回头,只见一位扎着长发、星目柳眉如同银河映月的美人浑身散发着冷气站在门口。 「美人哥哥!」 泷天顿时两眼放光,也不和小壮汉干架了,撒开丫子就要往孟舟怜身上扑。 「被打成这样丢不丢人啊。」 孟舟怜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但并未躲开,而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笑意中带着几分雪色地看着那小壮汉, 「你刚刚说,谁是最漂亮的?」 第75章 亲亲换糖吃 「你……你是谁啊?」 小壮汉被孟舟怜的气势震慑住,别说电视上那饱和度极高的卡通形象了,面前的人美得仿佛不属于尘世,艷而不柔,俊却不羸,小壮汉费劲了脑细胞想要用他浅薄的词彙量来形容,最终支支吾吾憋出来几个字: 「我知道了!你是聊斋里专门勾人心的狐狸精!」 「这小孩,」 孟舟怜气得笑出声来,「我要不直接给你灌一碗汤算了。」 「能选吗?我喜欢喝酸梅汤。」 小壮汉被孟舟怜这犹如花开三春的一笑迷惑得失了心魂,连眼睛都给看直了去,立在原地呆呆地说着胡话。 「不准你看。」 泷天突然挡在他们二人之前,踮起脚伸出肉肉的小手去捂那小壮汉的眼睛,觉得他多看一眼都是偷走了属于自己的那分绝色。 「凭什么!我就看!」 小壮汉扯着脖子躲闪,孩子心性使然,泷天越是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是想干什么。 「他是我的!」 泷天丝毫不愿退让,就算比这小壮汉矮了足足一个头,他也卯足了劲地堵在孟舟怜面前,要把这从小就色胆包天的小屁孩推出办公室去。 「嗯?」 孟舟怜轻轻发出一个鼻音,泷天一听立马浑身一激灵,不情愿地改口道, 「他是我的……监护人。」 「这还差不多。」 孟舟怜满意地敲了敲泷天的脑袋,同时看向屋内的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江雨落: 「现在就把利维坦喊过来,我要知道维纳斯长得有多好看。」 「他们说的是动画片里的虚拟人物,不是西方的那位。」 第139页 钟夜替江雨落回答,孟舟怜听罢轻哼一声,他看钟夜的占有欲可不比泷天弱,泷天是不让别人看,他倒好,江雨落和别的男人说句话他估计都能酸上一酸。 「而且利维坦现在正带着祁利叉被困在伦敦眼上,三分钟前还发了朋友圈。」 江雨落补充道。 「困在那个呆头呆脑的摩天轮上?」 孟舟怜难得发出疑问的声音。 「运气差罢了,那东西一年到头总会出几次故障。困一会儿就下来了。」 钟夜不屑道。 「哦?」 孟舟怜瞥了一眼江雨落手机上祁利叉的朋友圈,自然而然地抽出他的手机递给了那小壮汉, 「我要看看你说的『维纳斯』长什么样。」 「啊、啊?」 小壮汉愣了愣,被泷天狠狠撞了一胳膊: 「愣什么愣?让你做你就做。」 「啊?哦……好吧。」 小壮汉接过手机在搜寻引擎上输入了奥林匹斯星传,找到了金髮碧眼的维纳斯后递还给孟舟怜。 「嗯,还不错。」 瞧见那纸片人的模样后孟舟怜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许多,「但也不过如此了。小孩子呢,还是该多读读书,长点见识。别没见过西瓜就把绿豆当宝贝。」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 校长因为年纪稍大,基本无法理解他们在交流些什么,试探了半天才终于插开话来,「请问这位是……泷天的监护人?那钟先生你们……诶?钟先生?」 校长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刚刚还站在屋里看热闹的老闆和他的小娇妻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窗外的一片树木葱茏尚在悉数摇曳。 「钟夜是我侄子。」 孟舟怜说着已经反客为主,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里那张宽敞的老爷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几人, 「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家狗崽子打伤了我家这个狗崽子的事情?」 办公室的门啪的一声被超自然力量重重合上,少年宫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大大小小的孩子像是奔向灯火的萤火虫一样熙熙攘攘地涌出。 不远处的街道上小摊小贩见孩子放学都支起了招牌,钟夜和江雨落在三五成群的小孩儿之中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钟老闆反应很快嘛,我想悄悄熘出来,没想到你跟的那么紧。」 江雨落背着手走在前头,在小吃摊里寻找感兴趣的东西。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而已。」 钟夜淡淡解释,看到有在追逐疯闹的小孩儿朝他们跑来,及时拽住了江雨落免得他被撞到,从此干脆就不松开他的手。 「我想偷偷出来吃点东西来着。」 江雨落惋惜地嘆了口气,钟夜不知是受营销号还是电视gg的荼毒,早早步入养生行列,并且坚定不移地认为江雨落只要多吃一口小摊上的东西就立马会因为地沟油中毒而被送进医院。 「馋了?」 钟夜趁着人多拥挤,状似无意地和江雨落贴得很近,说话时几乎是靠在他耳畔。 「我让周红悄悄给我买份儿臭豆腐都能被你狗鼻子发现,你觉得呢?」 江雨落气得吸了吸鼻子,还在为几天前钟夜从他办公桌抽屉里查出来他那还冒着热气的臭豆腐并且当着他面扔进垃圾桶而耿耿于怀。 「这时候不怕人说闲话了?我的秘书天天被你使唤去买零食,投诉信都快把我邮箱填满了。」 钟夜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 「我可是和你有正当婚姻关系的,使唤使唤你的秘书怎么了?谁敢有意见我给谁扎针。」 江雨落说着还做出扎针的动作,钟夜宠着他满嘴「好好好」,突然灵机一动,悄悄勾了勾江雨落的小拇指: 「江判要是现在亲我一下,我也不介意破例给你买点什么吃。」 「你是个禽兽。」 江雨落毫不客气地下结论,什么镇宅圣君,什么鬼界豪杰,堂堂钟馗不过是一个满脑子想着亲他的幼稚鬼而已。 「那你想不想吃?」 钟夜顿下脚步,领着江雨落往人少些的小摊背后走,亏他还有点良心知道不能当着祖国花骨朵儿们的面做些成年人才该做的事情。 「不吃白不吃。」 江雨落闷哼一声,踮起脚扯着钟夜的领带就是一口,亲完还很不怕死地舔了舔唇角。 「江雨落,你……」 「光天化日,大马路上,钟老闆能拿我怎么样?」 「能怎么样,」 钟夜轻轻咬着牙似笑非笑,「晚上回家你就知道我能怎么样了。」 反正浪还是不浪,晚上回家都免不了一顿「教训」,江雨落不以为意,在一众五颜六色的小吃摊中锁定了钵仔糕。 「我想吃那个。」 他拽着钟夜指了指被小孩儿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钵仔糕摊点,被人类做出来的这些个颜色鲜亮的小碗糕点吸引去注意力。 钟老闆非常稳重可靠地吐出一个字:「买。」 借着只听排队的人群中有小孩一声惊唿,指着另一方向大喊道,「快看啊!燕子在半空跳舞?!」 平均年龄乘个三不如钟夜鞋码大的小孩儿们一唿百应,几乎是眨眼间全部都朝着燕子的方向凑过去看热闹,原本门庭若市的钵仔糕摊突然空旷起来,江雨落悠然自得地踱到摊前仔仔细细挑选想要的口味。 第140页 钟夜则站在他身边继续操控那几只路过的倒霉燕子给小孩儿们跳舞。 「这个粉红色的是什么?」 江雨落指着面前像樱花一样的钵仔糕好奇地看着老闆,卖糕的婆婆见他人长得俊俏水灵,顿时心神荡漾, 「是樱花味的甜糕,和你这样的俊小伙儿最配咧。」 「那就要这个。」 江雨落也不多要,制止了钟夜企图买下整个小摊的暴发户行为,最终只选了两碗,一碗樱花味,一碗荔枝味。 他按照老闆教的方法用竹籤将糕体搅起,脱离小碗,转过头来朝着钟夜「啊」了一声。 钟夜对这种粉粉嫩嫩的点心兴趣不大,但耐不过来自江雨落的餵饭诱惑,终究是非常配合地啊呜一口咬住了他餵来的钵仔糕。 「……没让你一口吃完。」 江雨落看着光秃秃的竹籤,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得又挑起另一个,「怎么样?这玩意好吃吗?」 「嗯。」 钟夜细嚼慢咽道。 「那看来我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他说着便也学钟夜,啊呜一口吃掉那只樱花味的钵仔糕,饶有嚼劲的甜点入口不化,盪不开的甜味在口中汹涌蔓延。 「好啊,钟夜你骗我。」 江雨落捂住嘴,钟夜这个幼稚鬼故意装作好吃骗他踩雷! 「你餵给我的东西都好吃。」 钟夜一本正经地解释,让江雨落一腔怨气没处发泄,只能愤愤不平地转回摊点又给孟舟怜和泷天安排了两份,对,还不能忘记祁利叉和利维坦。 谁也别想逃! 「其实也没有难吃到能够变成地狱里一种新刑罚的地步。」 钟夜看着江雨落差点把人家摊给买空却并没有阻拦,反而欣欣然掏钱,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钟夜,」 江雨落严肃地看着他,「我问你,地狱里是不是有道刑罚是吞铁?」 「嗯?」 「这东西甜到能够在元素周期表上新增一种元素的程度,吞它难道不和吞铁差不多?」 「都依你,买。」 钟夜不分是非地对江雨落表示支持,并且开始计划要不然一次性买走一条钵仔糕生产线。 在江雨落激情购买钵仔糕时,他那几乎只有钟夜会打的电话莫名响起来电提醒,他朝钟夜眨眨眼,钟夜会意后替他接了电话。 只听祁利叉那能刺破人耳膜的声音跨越亚欧大陆闯入了他的耳朵: 「江雨落——!快来救救小爷!」 第76章 荆棘生花 「不是有利维坦在你身边吗?」 江雨落嫌祁利叉声音吵,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江判落到人间之前以阴狠莫测着名,是人是鬼见了他都要迴避三分,没想到落入人间和钟夜厮混在一起后不知不觉就被这些神神鬼鬼的当成了「家长」,连泷天变小之后都忍不住喊他一声「娘」。 都怪钟夜给人的感觉太像「爹」了。 江雨落悄悄得出结论,并且心安理得地把锅按在了钟夜身上。 「就是他啊!」 祁利叉吵嚷道,「他、他他他突然和我建议要不我俩也像你和那钟馗小儿那样定一个诅咒……他是不是觊觎我的鬼王血脉,想要谋财害命?」 「你那鬼王血脉有什么好觊觎的?」 「那,那他到底想干什么?那诅咒那么可怕,连你都被钟夜给驯服了……我害怕!」 江雨落被祁利叉这「驯服」两个字堵得哑口无言,想骂他又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不骂他又觉得有些气不过。 「你给我打电话是希望,唔,好烫……我怎么帮助你呢?」 江雨落说到一半还被钟夜餵了一口热乎的章鱼小丸子。 「什么好烫??江雨落!你在吃什么好东西?」 「是钟夜餵给我的……嘶,太大了,一口吃不下。」 在一口气咽下钵仔糕差点被噎死的前车之鑑下,江雨落拒绝再一口吞下还冒着热气的小丸子。 「钟夜餵给你的什么???什么吃不下???」 祁利叉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不可抑制地炸成了烟花。这、这可恶的钟馗他、他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对江判做这种事情,他色胆包天、他不知廉耻! 「之前看你傻呵呵地跟着利维坦到处旅游,我还以为你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江雨落选择性地无视祁利叉的怒号和疑问,站着说话不腰疼道,「依我看,反正你现在人在他手里,要不然就依了他算了。」 「不不不不行,」 祁利叉哀嚎道,「他今天还问我怕不怕疼,我觉得他肯定居心叵测……不然他问我这个做什么??江雨落你老实告诉小爷,结婚是不是要干特别疼的事啊?」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在准确计时并察觉到祁利叉这个小伙子已经占用了江雨落足足两分钟后,钟夜终于出手,抽走了江雨落的手机并且一本正经地告知祁利叉: 「结婚不疼,而且江判还有点上瘾。」 「什么上瘾……??」 没等祁利叉嚎完,钟夜便挂掉了他的电话,开始和江雨落商量到时候给他们送多少份子钱。 「不过,你说谁上瘾?」 江雨落抱着手,挑着眉看着钟夜,「不是你钟老闆每天脑子都占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逮着我不让我好好睡一顿觉吗?」 第141页 「因为江判逗起来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 钟夜脸不红心不跳道,「而且一舒服就会变得又软又懒,像猫一样。」 「你看,分明是你上瘾。」 在经歷了钟夜千百次直球发言的磨砺后,江雨落的脸皮厚了不止一层城墙那么厚,「别人吸猫,你钟大人吸我,果真不是凡夫俗子。」 「江判说得对。」 钟夜淡淡笑道,「为了方便我吸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我上次建议的,让你把办公桌挪到我办公室里的提议……」 「不行。」 江雨落双手交叉摆出一个巨大的叉,「你可是要认真赚钱的人,不能耽于美色,堕落成性。而且你现在不还是什么时候想去我办公室就直接去了,几层防盗门都挡不住你。」 「那等以后回了冥府,江判是不是要搬入我的府邸?」 钟夜牵着江雨落顺着人群慢慢晃悠,帮他端着烫手的章鱼小丸子纸盒,看着江雨落乖巧地被自己投食,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那是自然,」 江雨落晃了晃手里刚刚被吹凉的鱿鱼须,「阎王府我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重新购置房产的话我哪里都看不上,左选右挑,还是你钟大人的宅院合我心意。」 「到时候定然是用最高的礼制迎你,」 钟夜帮他擦去下巴上沾到的海苔屑,「还要将我们的结婚证挂在阎王殿里,昭告文武鬼官。」 「幼不幼稚啊你。」 江雨落笑得合不拢嘴,「还早着呢,总得等泷天回归九重天再考虑回地府。」 「早晚的事。」 「仔细算算,我离开地府也有些时日了,」 江雨落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钟夜,「墨海堂里还藏着我的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现在就回去看看?」 钟夜说着就要召唤出「雾」门,被江雨落按住手制止, 「那么心急干嘛,要不然我们公平交换,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好啊,」 钟夜答应得非常果断,「想知道什么?」 「这个啊,」 江雨落没被他牵住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攀上了钟夜的腰侧,使坏似的轻轻往上游移了些,不轻不重地正好停在某处。 「你背上的这个疤,是怎么来的?」 「是你上次挠的。」 钟夜再次果断回答,自然而然地胡说八道。 「骗人,早在让你上我的床之前我就见过这个疤。」 那是他还没有恢復记忆,钟夜教他画符咒的某一天,他一个不小心淋了钟夜满身墨点,只得劝钟夜当着他的面换身衣服,也就是那么一眼,他就瞥见了钟夜背上那道泛着红的荆棘伤痕。 「唔,」 钟夜这次顿住思考了片刻才又重新给出答案,「小时候小叔叔不会抱小孩,不小心把我扔到地上摔的。」 「……哦,是吗?」 江雨落偏着脑袋,柔和漂亮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森森阴冷,「我怎么记得在墨海堂的时候你背上还光滑的什么都没有呢?连我都敢骗了,胆子不小呀,钟大人?」 「江判那时候怎么知道我背上有无伤口?」 钟夜淡淡反问,直接把江雨落问至有片刻的失语,只见向来舌灿金莲的江判有片刻的失语,甚至自耳朵开始微微泛红,他支吾了几声,闷闷道, 「武道课要换衣服,我恰巧看到过。」 「不是故意偷看的?」 钟夜捏了捏他发烫的脸,轻笑一声,「原来江判那时候就心有所属,好巧不巧,属的正是我?」 「不然还能有谁……」 江雨落嘆了口气,只得红着耳朵承认,「所以你老实和我说,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想给我报不平?」 「当然。」 江雨落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之前是神是鬼都在秀,只有他江判屡次被ban,出手的机会寥寥可数,再不找个人打一架,恐怕骨头都要被钟夜养酥了。 「是我自己弄的。」 钟夜缓声道,「你要是想报不平,可以抱我一下,今天我可以改名叫『不平』。」 「……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江雨落神色复杂,「你是哪天脑子进水了,往自己腰上戳了一剑?」 「差不多吧,」 钟夜手上的力量又加重几分,将江雨落牢牢牵住,「江判可曾听说过太阴君?」 「太阴君……」 江雨落微微皱起眉,隐约觉得听过这个名字,「那不是存在于传说中,已经身陨入魔的古神?」 太阴君,生前乃能在封神榜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开元古神,归为尘埃后落入冥界,化作了冥府中的传说,掌管阴鬼间的赌誓和约定。极少有人见过其出现,连阎王也无法确认他是真的存在,还是已经化风归尘,只是相传若是有心之人能够找到他请他拨连二人命运,便能白头偕老,生死与共,和人类所说的月下老人有异曲同工之处。 「嗯。」 钟夜点了点头,江雨落脑海中有关太阴君的种种传说恍然铺陈开来,聪明如他,江雨落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前因后果,他怔愣着看着钟夜,有一瞬哑口无言。 「你……你找到过他……?」 「就在判官考试之后,你让我帮你束髮的那天晚上。」 第142页 裹着甜软香气的微风吹起他二人的头髮,将盎然春意与落了尘灰的记忆一齐捲起。 那时钟夜亦对江雨落动了心。 许是因为江雨落的头髮太软,眼眸太灵,又或是因为他靠在钟夜身旁借着酒劲呢喃出的朦胧低语,让钟夜听出了几分情投意合的欢喜。 他想,要是以后每天都能给江雨落束髮就好了。 他和江雨落一样,都在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芽,期盼着等到放榜之日,好事成双,要和对方表明心意。 只是钟夜运气更「好」一点。 他在冥河畔遇到了那掌管鬼神姻缘誓约的太阴君,并向太阴君求了一道诅咒。 他想,如果江雨落也是心悦他的,他便愿意被这道诅咒和江雨落生生世世都绑在一起,再难分离。 只是他们谁也没料到不久之后的突生变故。 他人只知江雨落顶替钟夜功名当上首判后,钟夜一连在屋里关了许多天,却不知那并非是因为钟夜心情低沉,而是那来自太阴君的姻缘咒生了反噬。 若是两情相悦,便是缠绵红线;若是一厢情愿,便成噬心牢笼。 最后孟舟怜看不下钟夜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只得在那姻缘咒蔓延至他心脏扎根之前动手,生生剜掉了钟夜的一块血肉。 因为地府的那滩混沌漩涡,太阴君留下的这道姻缘暂且断了百余年。 只是有情人的心动从未泯灭,熬到故枝重发,新焰骤开,再一次又生出了绵绵不绝的爱意。 「你怎么……你真是……」 江雨落的心里掠过惊涛骇浪,他几乎是推着钟夜踉踉跄跄地撞入私家车后座里狭小的一方私人空间,不顾钟夜阻拦地掀开他的衣服,俯身亲吻他背上的那道伤痕。 「江雨落,」 钟夜轻轻搂住他,擦了擦他泛红的眼角,「不疼的。为了你,都值得。」 「骗人。」 江雨落执拗地扑入钟夜怀中,「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好。」 钟夜轻轻扣住他的后脑勺,回应他跌跌撞撞的缠绵细吻。 直到车窗玻璃被人从外面冷漠地敲了三敲,他们二人才衣冠不整地抬起头来,只见孟舟怜正抱着手嫌弃地站在车外,旁边还跟着泷天那个小跟屁虫。 第77章 春日热闹 「你小叔叔真会看时机。」 「回去再继续吻你。」 钟夜留恋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将胸前松开的领带迅速理好,遮挡住江雨落留在他身上的点点牙印。 江雨落冷笑了一声,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因为无奈,趁钟夜起身的片刻他躲在角落里迅速扣好了衣扣,翘着被揉乱的头髮跟在钟夜后头下车。 「你们二位是在车里打了一架吗?给你们十秒钟时间整理仪容仪表。」 孟舟怜先是瞟了一眼江雨落乱糟糟的头髮,又瞥了一眼钟夜胡乱打成结的领带,最终嘆了口气,一脚揣在小泷天身上, 「把眼睛捂上,少儿不宜,非礼勿视。」 「哦。」 泷天不明所以,但还是非常乖巧听话,自觉地躲到孟舟怜身后抬手捂住眼睛。 「小叔叔觉不觉得自己的气质越来越像教导主任?」 钟夜一边帮江雨落理顺头髮一边打量孟舟怜,「刚刚不是还散着头髮吗?怎么去少年宫转了一圈后好好扎起来了?」 「嗯,教导主任,是个好词。」 等到江雨落和钟夜整理好上车,孟舟怜自然而然地就提熘着泷天坐上了后排,「我打算来人间住一段时间,正好刚刚和少年宫那个管事的商量好,以后我就在他们围棋班当老师。」 他说着还又敲了敲泷天的小脑袋瓜子,「顺便监督着这不省心的东西好好长大,免得又被谁欺负了去,落下笑话。」 泷天显然对孟舟怜的这个决定非常满意,像一只疯狂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勐劲点头。 「怎么,地府住不下去了?」 江雨落揶揄道。 「没什么意思,白煞被阎王那老东西扣在地府里没日没夜的工作,连个下棋的人都没有。以前还能有事没事抓一个九重天里讨人厌的东西打一顿,现在『桥』被你江大人修好后,连出气包都找不到了。」 孟舟怜伸了个懒腰,转而补充道,「不用担心,我才懒得住你们家里当电灯泡。」 「那你在人间何处落脚?」 钟夜本着尊老爱幼的道德原则,打算至少动用手里的资源帮孟舟怜和泷天安排好起居,谁料孟舟怜突然从口袋里拎出了一串儿门钥匙,上头挂着的业主卡和江雨落的一模一样。 「就在你们对面的那间公寓。吃饭的时候记得喊我。」 孟舟怜笑道,「我自己买餐具。」 「别忘了今晚就把你家这小狗崽子接走。」 江雨落毫不客气地指着泷天,语气里的埋怨和嫌弃显而易见。 「他姓泷又不姓孟,和我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提到照顾小孩儿的事情上孟舟怜显得非常无赖,「他和你们住了那么久,多少也得产生点感情吧。泷天,你自己说是不是?」 原本以为泷天会对他唯命是从,没想到这孩子深知此刻正应该为了方便日后追回老婆而搏他一搏。 只见泷天在与江雨落同吃同住的短短半个月内深谙其道,巧妙学会了他无辜撒娇的高端技术,照葫芦画瓢地眨了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孟舟怜: 第143页 「我,我想和美人哥哥一起住。」 「尊重孩子自己的决定。」 江雨落差点没忍住为泷天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糟心东西。」 孟舟怜差点被气到失语。 这时的泷天热情纯粹,像他们最初相识时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孟舟怜的样子,被这双孩童的眼睛盯着时,早已被尘封的种种往事总是能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就去帮美人哥哥打扫卫生,收拾东西!」 泷小天握紧圆乎乎的小拳头,信心满满地给自己立下目标,至少要先让美人哥哥不那么讨厌自己! 快要被烦死的孟舟怜企图转移话题,刚巧看见钟夜那打着丑结的领带, 「钟夜,你不是一直带着你们江雨落送你的领带都捨不得换吗?怎么,这么快就带烦了换新的了?」 「这个吗?」 钟夜边开车边摸了摸胸前丝制的领带,「是江雨落新送我的,情人节礼物。」 「……」 孟舟怜为自己的自找狗粮感到后悔。他幽冥之神聪明一世,口若含莲,威名远扬,没想到最终会在自己侄儿和侄儿媳妇这里百般吃瘪。 「你看,内面还有江雨落亲手绣上去的爱心图案。」 钟夜甚至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翻开领带扯到孟舟怜面前炫耀。 「……」 江雨落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丑陋爱心,心里百感交集。 他江判从来都不是一个会给爱人绣这种娘里娘气以表情谊的小东西的人,当初钟夜提起这条领带可以手工刺绣的时候他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成想,钟夜却用了某种非常规的方法逼迫他亲手扎了两线。 所谓非常规方法,就是在被窝里趁江判混乱到乱七八糟的时候慢慢引诱他,将他抱在怀里一边顶一边握着他的手带着他绣。 甚至还非常过分地在江雨落耳畔挑衅,他问江雨落,江判怎么抖得连线都穿不过去了? 简直是禽兽附身,不知羞耻! 江雨落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的耳朵给想得通红。 「这也配叫爱心?」 孟舟怜嫌弃不已,「泷天,你说这像什么?」 「唔,」 泷小天被他们三人的目光夹在中间,骑虎难下,纠结片刻后他还是决定无条件地站在孟舟怜这一边: 「像……像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虫子。」 「你小子等死吧,」 江雨落笑中含刀,「我家从此不再欢迎你!回去我就把你的铺盖捲起来丢孟舟怜家里去。」 「还有这种好事?」 泷天闻声精神振奋,正愁不知道怎么顺理成章地搬入孟舟怜家里,感谢江雨落递来的一个绝妙好藉口。 「……」 孟舟怜和江雨落一齐陷入沉默。他们没想到这小子厚脸皮的性子从这么小便已初见端倪。 「说起来,你当初帮钟夜剔除太阴君诅咒时用的什么刀?怎么会留下那种伤疤。」 江雨落还是对于钟夜身上那道因为他而留下的疤痕耿耿于怀,鬼神之躯癒合伤口极快,并且很难留下伤疤,除非是用了什么不得了的神器。 「……哦?」 孟舟怜看了眼钟夜,回想起刚刚这两个人在车里腻腻歪歪的样子,转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忽然一计临上心头,他眼里含着狡黠的笑意,淡淡回答道,「太阴君根本就是胡扯的传说,这小子背上那伤是他小时候自己淘气追着我院子里的穷奇玩,结果一脚踩到滑泥摔到了断木上给他扎的。」 钟夜:「……??」 「要怪就怪我养的那截断木,是能够用来铸造炼丹炉鼎的神木,所以留下的伤口才经年难消。」 孟舟怜编的一板一眼,毫无破绽,并且语气里充满了「我才不屑于骗你」的泰然自若,竟让江雨落一时半会也分辨不清到底谁真谁假。 「江判,你不会纯情到会相信太阴君的传说吧?地府里六岁的小儿都知道那是用来唬人的。」 孟舟怜继续火上浇油,甚至在钟夜动用言灵之术封他的嘴之前还不忘补充道,「不会有的人会因为心虚而堵上我的嘴吧?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呀。」 「……小叔叔!」 钟夜忍无可忍,终是带着几分小辈对长辈的示弱似的喊了他一声。 「哼。」 孟舟怜非常幼稚地生出一种「扳回一局」的胜利感,谁让这对儿没脸没皮的夫妻在他面前狂秀恩爱,皮够之后他也收得很快,咳了一声朝着江雨落淡淡道: 「不过剜钟夜血肉的确实是神木铸成的法宝,男人么,身上不留点伤疤还叫男人吗?不过你放心,那神木的枝叶带有麻痹痛觉的毒素,你的钟夜并没有受多大的苦。」 「如此,最好。」 江雨落盯着窗外窸窣而过的街道灯火,正要再度陷入回忆时,钟夜的手机突然震天撼地地响了起来。 「你买了东西?」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快递配送」字样,江雨落好奇地看向钟夜。 「嗯,」 钟夜接通后让配送员帮忙把东西装好,「昨天你不是说家里的冰箱用的时间久了嗡嗡响得吵?我让人买了台新的。」 「别提冰箱,说到这个我就想给后排那小崽子一拳头。」 第144页 江雨落恨恨瞪了泷天一眼,泷小天一脸懵逼,悄悄往孟舟怜身边靠了靠。 话是这么说,但谁能对爱人送来的礼物不感到兴奋和期待呢。 飞速把孟舟怜和泷天送去他们新买的公寓后,江雨落拉着钟夜兴致沖沖回到自己家,不仅故意大声关上了门,还又设了一道结界以免其他邻居告他们扰民。 只见厨房里已经摆放上了一台还贴着大红蝴蝶结礼花的崭新冰箱。 「虽然送冰箱挺老套的,但是很符合你钟老闆阔气的身份。」 江雨落说着便去拉开冰箱箱门,开门的那瞬间,铺天盖地的花草清香如汹涌的甜风般势不可挡地闯入他的感官,只见偌大的冰箱中装满了各色鲜活的花朵。 「周红报告说,你昨天看见她收到鲜花好像挺羡慕的。我就想,别人有的,我们江判也不能差。」 地府里充满瘴气,甚少能生长出人界温室里这些色泽亮丽的漂亮花束,所以江雨落见到周红收到的一束红玫瑰难免会觉得新奇和有趣。 钟夜哪里是送了他一个冰箱,是在冬末提前把一整个春天送给了他。 第78章 狐狸耳朵 「你……在哪里学的这些花样,」 江雨落捧起冰箱侧门里快要满出来的香槟玫瑰,让他觉得难得的是,这些花并不是什么贵塞什么,而是很讲究色调的和谐和插花的美感, 「这不是让我绣的那条丑领带更加相形见绌了嘛。」 「想哄你开心,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钟夜悄然搂住江雨落的腰,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耳鬓,「看来我做得还不错?」 「我们钟老闆学什么都学得好,」 江雨落点了点他的唇,从冰箱里抱出一大捧波斯菊要往门外跑,迫不及待地想和别人炫耀自己独得的偏宠, 「刚好当做孟舟怜搬新家的贺礼。」 「你捨得送给别人?」 「当然不捨得,」 江雨落将花束紧紧抱在怀里,「我就是去给他看一眼,看完还要拿回来的。」 「……」 钟夜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这样对他小叔叔很不孝顺,但只要他的江判开心就行。 「不对,我应该先拍照张。」 江雨落想了想,又把那把波斯菊塞回了冰箱里,照相滤镜朋友圈三件套之后才又选出一捧开得格外艷丽张扬的花出来。 那一天,有江雨落微信的虹图员工们见到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梦的诡异场景——他们冷肃威严的钟老闆居然头上插着几朵小雏菊站在满冰箱的花束前被迫营业,眼里还带着娶到老婆的、睥睨众生的高傲。 「钟夜,你说你小叔叔要是气急败坏动手打我怎么办?」 换鞋子要开门时,江雨落才终于想起孟舟怜也不是个吃素的,说不定会一气之下直接给他餵一碗孟婆汤。 「有我在,不会的。」 钟夜自信点头,非常贴心地帮江雨落系上鞋带。 「那你小叔叔要是非得抢走我们的花……嘶!」 江雨落话还没说完,突然手上一空,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瞳孔骤然放大, 「花……花呢?」 「小心!」 钟夜反应极快,扑上前去将江雨落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只听哐当一声,摆放在玄关上的古董花瓶莫名其妙地摔碎在了钟夜胳膊上。 「什么东西?」 江雨落回过神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家天花板上衔着他的花束窜来窜去的黑影, 「好大的胆子。」 他一抬手掷出数只纸鸢,翅振风动,柔软的剪纸咔嚓两声刻入天花板,可惜被那影子轻巧地躲过。 「是拆家狐。」 钟夜皱起眉,此妖诞生于明清,并未害过人命,因此一直能够藏匿在人间而不被抓走,烦人的是这种狐妖喜好拆家捣乱,被它盯上的人多半能被气个半死。 「臭妖怪,也不看看抢的是谁的花——!」 江雨落手指一翻,点纸成镖,操纵纸鸢扑腾着翅膀追着那只妖怪要抢回自己的花。 「吱嘎——!」 拆家狐被纸鸢扑疼,嘎呜一声松开嘴里叼着的花朵,但是反应很快地一个翻身躲过了随之而来的束缚。 「糟心的东西。」 江雨落接住花束,愤愤地看着还在他们家里四处乱窜的拆家狐,怪不得这玩意儿作恶多年却从来没有被抓到过,滑熘得像条泥鳅一样。 「站住。」 钟夜盯着那只狐狸逃跑的方向,虽然动用言灵之术抓这么一只小妖怪有些大材小用,但是这东西居然敢抢他送给江雨落的礼物,实在是可恶可恨。 谁料拆家狐居然熟视无睹,像是没事儿狐一样完全不被钟夜的言灵律令限制,甚至还哼呜了一声以表嘲笑。 「……?」 钟夜感觉到自己有被冒犯到。 这世间放眼三界,不管是孟婆还是泷天都要受制于他的言灵律令,怎么这只狐狸偏偏能不受控制? 「什么情况?」 江雨落显然也没有意料到会有这种事情,转而立刻甩出一道符纸贴在门上,在公寓内筑起一道只进不出的结界,以免这狐狸逃走。 「不知道,」 钟夜皱起眉,「我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管它何方神圣,抓住剖开来研究研究就知道了。」 第145页 江雨落舔了舔唇,纵身跃起朝着那拆家狐连连扔出好几道定身符纸,将它逼入早已暗暗设好的陷阱。 言灵术首次受到挑战的钟夜还处于震惊之中,但也可靠地施法保证那狐狸撞倒的家具陈设不会摔碎损坏。 「嗷呜——!」 跌入陷阱的拆家狐悽厉惨叫一声,飞扑而来的上百只纸鸢如落雪般将他牢牢镇压在地上,江雨落一指落下,揭开了这拆家狐狸的真面目——一只毛茸茸的雪狐狸,怀里还揣着刚刚从他们家偷出来的一本厚重旧书。 「哦?还偷了别的东西?」 江雨落走上前去捡起这狐狸掉下的旧书,只见上面用墨笔大大写着几个刺眼的字——《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丈夫》。 「……」 他原以为钟夜每次睡前看的是会议材料,是练功秘籍,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本一听就很扯淡的破书。 当然,他要是知道早在钟夜刚刚来到人间时孟婆就把这书送给钟夜,而且钟夜确实受益匪浅,恐怕只会更加迷惑。 拆家狐在强弩之末之时嗷呜一口喷出一口灵气,但因为威力太低,江雨落丝毫没有被它影响到,三两下就将这口灵气挥散开去,并未把吸入的那几口放在心上。 「你受了谁的指示,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偷这烂书又是……!」 他看向地上被纸鸢摁住的狐狸,突然顿悟,「钟夜,我知道它为什么能抵抗你的言灵之术了。」 「什么意思?」 「你看。」 江雨落拎起狐狸后颈,把拆家狐那一对儿毛茸茸的大耳朵伸到钟夜面前,「它塞了耳塞,听不见你说话。」 「……」 热爱一切毛茸茸小动物的钟夜第一次对这东西露出杀心,「处理掉吧,要是让别人知道言灵术的弱点可就麻烦了。」 「别担心,在墨海堂的时候我试过,光堵住耳朵没办法防你,恐怕还是因为这畜生被封印了神识心智,才弄巧成拙能够忽略你的律令。不过这东西为什么要偷这本书?」 「我想,是正在苦恼此事的那人吧。」 钟夜嘆了口气,一指点在拆家狐额头上,只听门外哐当一声巨响,纸鸢飞快穿门而出捉住了躲在屋外操纵着这只拆家狐的「幕后真兇」。 「呜……」 只见小泷天委屈巴巴地哭丧着脸抱着头躲避纸鸢的攻击。 「怎么是你?」 江雨落欲言又止,无奈收起纸鸢,「还要去少年宫的小屁孩看这有什么用?」 「呜呜呜,因为美人哥哥说我重新做人,改过自新以后才愿意喜欢我,呜呜呜。」 泷天抱着膝盖委屈地差点掉眼泪, 「反正你们也不用了,就送给我不行吗?呜呜呜。」 「想要怎么不直接说?」 钟夜顾着泷天或许还有能成为他未来小叔夫的事实,把拆家狐和那本《宝典》一起递给了泷天。 「我怕你捨不得。」 泷天吸了吸鼻尖,还指着江雨落,「你不是靠这个才笼络住他的心的吗?」 「我是靠自己的人格魅力,谢谢。」 钟夜趁机扯了扯泷天这小屁孩的脸,把他脸蛋扯得通红。看来他是刚刚恢復一些神力,才能驾驭这种小妖,却又因为没有经验,导致这拆家狐没有心智。 「没错,比如你看我们家的冰箱。」 江雨落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不计前嫌地拉着泷天进厨房,给他展示自己满满一冰箱的宠爱之花: 「实用,美观,而且数量极大。」 「……哇,」 泷天虽然对鲜花不感兴趣,却着实被这么一个壮观的景象给震撼到,同时他茅塞顿开,小手一拍朝钟夜和江雨落诚意满满地鞠了一躬: 「感谢师父指点,我明白了!」 他说完便一熘烟跑回孟舟怜新买下的公寓,留下江雨落和钟夜二人面面相觑。 「他懂什么了?」 「不知道。」 钟夜摇摇头,突然察觉到江雨落的不对劲,他一向平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解读为震惊的神色: 「江雨落,你……长耳朵了?」 「说什么鬼话?你没长耳朵吗?」 江雨落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钟夜,却从钟夜清澈瞳眸中的倒影看见了自己脑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两只毛绒耳朵。 与此同时,还有一条茸乎乎的尾巴正欢快地在他身后摇来摇去。 是那个可恶的鬼狐狸……! 江雨落恍然大悟,大意了!他不该吸入那两口灵气的! 「快想办法把我变回……唔!钟夜你干什么!」 着名爱猫爱狗并且刚刚新增一条爱狐狸的爱心人士钟夜已经忍不住摸上了江雨落的狐狸耳朵,谁知这新长出来的东西似乎分外敏感,只见江雨落勐的一颤,耳朵已经开始泛红。 他正想逃,可却被钟夜一把拽住了狐狸尾巴。 第79章 马桶和鲜花 「……!」 江雨落惊得汗毛竖起,转过身抓住钟夜的手腕,将他的手爪子从自己那莫名多生出来的尾巴上挪开, 「干、干什么?快帮我解咒啊。」 「江判不用着急,」 钟夜淡淡一笑,悄无声息地揽住江雨落的腰将他拦进自己怀里,没想到泷天这臭小子居然还能办成一件好事。 第146页 「拆家狐法力不高,这等法术不用刻意去解,最多三天自然会消去。」 「三天,你让我顶着这样的耳朵去上班?」 「当然不会,」 钟夜带着笑意缓缓摸上江雨落的皮带,帮他把裤子往下扯了扯,好让那一团毛茸茸的大尾巴不用再被紧紧兜在裤子里。 「江判这副模样,我可不会让别人看见。」 「不可白日宣淫。」 江雨落拦住他欲继续往深探的手,「老实交代,是不是虹图最近亏本,你没钱给我发工资了才想害我旷工?」 「就是把办公楼卖了我也不会拖欠老闆娘工资的,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这样的江判实在是可爱。」 钟夜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有我在,虹图只会赚得越来越多。」 「你说话就说话,捏我耳朵做什么……唔,」 柔软的狐耳被钟夜揽在手里反覆揉捏,耳廓里像雪花一样蓬松的绒毛挠得钟夜手上一阵窸窸窣窣的痒意。 稳重的钟老闆终是没有忍住,凑上前去抱着江雨落的脑袋朝着他耳朵上的毛毛吹了口热气。 「……!!」 江雨落勐的一颤,像受惊的猫一样炸开了毛,想从钟夜手下逃走却只被按得更紧。 「钟夜,你不要太过分了!」 江雨落没想到这凭空多出的耳朵和尾巴都如此敏感,以至于他在钟夜面前变得满身破绽,只能像是一只脾气不好的软猫一样被揉来揩去。 「你小心我弄来相同的术法,把你变成……变成狼,变成猫,变成傻乎乎的大笨狗,你还揉!我绝对说到做到……!」 「好啊,」 钟夜由着他捣乱,江雨落每每生出想揍他的心思时,只要一瞥见那满冰箱的缤纷爱意,就会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下不去手。 「变成狐狸和江判尾巴绕尾巴,也挺好的。」 「我一尾巴抽死你差不多。」 江雨落总是对钟夜的直白毫无招架之力,他使劲挣脱开钟夜,想去镜子面前仔细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模样,不料却反过来被钟夜压在了沙发上。 「不合适吧钟老闆。」 「有什么不合适的?今天让你吃了那么多小零食,收点报酬不过分吧?」 「……不行。」 江雨落直直拒绝,「我还不适应这、这样的形态,我怕你把我弄昏过去。」 「我帮你适应,」 钟夜说着已经上手完全扯掉他的裤子,压着他的肩膀薅了一把他那不老实的尾巴,「而且看江判的反应明明也是想要的。」 「胡说八道。」 江雨落果断否定。 但他身后的尾巴却唿啦啦像电风扇一样摇个不停,生怕钟夜不知道他其实被抱得很开心。 「江判的尾巴比嘴诚实。」 钟夜轻笑道。 「你的嘴倒是比手要老实。」 江雨落咬着牙,奈何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那疯狂摇摆的尾巴……江雨落,争点气,能不能别摇得这么欢快啊。 「我只是帮江判检查一下这耳朵和尾巴上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分明就是趁机占我……!!你别按那里……!」 尾巴根部被温热的指腹碾压,江雨落差点被刺激直接发颤发抖,偏生这尾巴位置长得巧,隔着纤细的后腰似乎和那里的敏感之处连在了一起。 「不舒服?」 钟夜的表情一本正经,手下明明做着欺负人的事情,看起来却像正人君子一样行的端坐的正,气得江雨落直咬牙: 「你、你是个呆子!说了让你别按啊、啊……!」 毛乎乎的尾巴不受控制地缠绕上钟夜的手腕,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求欢,江雨落眼泪汪汪地挂在钟夜怀里,似乎被那尾巴害得快没了力气。 「听江判的,不按了,」 钟夜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毛绒绒的原因,江判整个人好像都变得黏煳起来了。 当然,他说的不按了只是现在姑且停手,这么一处好地方被他找到,到了床上自然是要让江判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检查完尾巴,还要继续检查耳朵才行。 这么想着,钟夜轻轻一口咬住了江雨落的狐狸耳朵。 「……呜!」 尾巴将钟夜的胳膊缠得更紧,江雨落红透了脸将头埋在钟夜肩上,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他终究被钟夜这样撩拨得有了反应。 「江判乖,」 钟夜得逞地笑着把人往房间抱,「我帮你检查好了,不管动作多大,江判的耳朵和尾巴都不会掉的。」 「谁担心这个问题啊……!」 江雨落动了动耳朵,拿尾巴狠狠扫了钟夜一把。 - - 「泷天,已经八点了,饭做好没有?」 孟舟怜收拾好公寓里的房间,端着茶杯懒散地晃到厨房,看着小小的泷天踩着板凳踮着脚做饭的身影不仅没有觉得愧疚,反而觉得非常爽。 「快了!」 泷小天信誓旦旦道,「美人哥哥饿了吗?」 「无所谓。」 孟舟怜靠着门打量着泷天,原本准备带着他去钟夜家里蹭饭,谁知道泷天突然要求亲自给他做顿饭。 再怎么着那也是九重天之主亲自做的饭,孟舟怜倒还抱着几分期待。 第147页 「你袖子上的泥污是什么时候蹭到的?」 「啊?」 泷天一惊,慌张地把手背到身后去,「不不不是泥污,是、是少年宫里的小孩儿把果汁洒在了我衣服上。」 「哦?」 孟舟怜思忖片刻,没再深究。 趁着泷天关火盛饭的空档,孟舟怜又闲晃到客厅里去戳了戳刚刚泷天带回来的那只拆家狐。 这不戳不知道,一戳吓一跳,只见小狐狸动弹两下,掉出了一本又厚又重的老书。 孟舟怜定睛一看,好傢伙,居然是他之前为了逗钟夜取乐而送给他的那本胡说八道集锦,这东西怎么会到泷天手里的??怪不得这小崽子突然说要自己下厨,别不是就信了这书上的胡言乱语。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然而不及孟舟怜细想,泷天已经端着两碗热乎乎的拉面坐上了餐桌。 「美人哥哥,快来尝尝我做的饭!」 「我……」 孟舟怜有些犹豫,他不禁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泷天这个一根筋会不会听书上瞎说在面里下了药……? 「我去洗个手,你先吃。」 「那哥哥你快些回来,我怕面沱掉。」 「知道了。」 孟舟怜摆了摆手,快步走进卫生间稳了稳心神——孩子一样纯真的泷天反而比那个死皮赖脸的不靠谱成年泷天更难对付,他今晚一定要想办法销毁那本书…… 突然闯入视线中的刺眼颜色打断孟舟怜的思绪,只见马桶的抽水盖被扔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蓬蓬大红大紫的兰花。 就是小区里公共花圃里栽种的那些。 毕竟在泷天眼里,马桶和冰箱一样,用来放花都「实用又美观」。 孟舟怜还没来得及从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屋外有人在敲门,他带着问号开门,只见带着小区物业工作牌的人递给他了一张帐单, 「您好,根据监控内容,是您家的孩子拔秃了楼下花园里的花。」 「……」 孟舟怜笑里藏刀地朝着餐桌上正吸熘着面条的泷天投去一个冷冷的笑意, 「这可真是一个,防不胜防的惊喜啊。」 第80章 下次还敢 「美人哥哥喜欢吗?」 泷天一顿,反应过来孟舟怜指代的是何事,选择性忽略了他并不和善的语气,只听进了「惊喜」二字,还当孟舟怜是在夸他。 「泷天,你喜欢雄黄还是苦连翘?」 「啊?」 泷天显然没有明白孟舟怜的意思,难不成美人哥哥高兴得要奖赏他些什么? 「问你话你就答。」 孟舟怜靠着门框轻轻抱着手,站在门外的物业小哥见他长得实在太好看,竟也耐着性子礼貌地捧着帐单老老实实等着。 「非要选的话,连……连翘?」 「好,」 孟舟怜笑笑,「等会儿就赏你一碗放连翘的孟婆汤。」 「谢谢美人哥哥……什么?什么孟婆汤??」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孟舟怜说着又指了指对面江雨落家的大门,「现在先给我滚去钟夜家找他们要点钱来买你的单。」 「啊?喔,这就去。」 泷天虽还未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本着他的美人哥哥说一他就不二的原则,立马就放下筷子往门外冲去。 「叮咚——」 长久无人问津的门铃被小泷天踮起脚摁响,半晌没听见动静后他有些迟疑地看向身后的孟舟怜。 「看我干什么,」 孟舟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在盘算着等会儿要给这小崽子灌多少碗孟婆汤,「一扇门都解决不了?」 「我觉得……这个时机是不是不该去打扰?」 「我们没钱,要是喊不出来钟夜,就把你抵给物业。」 孟舟怜威胁道。 「不,不行!」 泷天一听大惊,他今晚还得留在家里给孟舟怜准备更多惊喜,绝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被扫地出门。 虽是儿童之身,已经恢復少许法力能够驱使拆家狐的泷天自然也能拆开一扇小小的公寓防盗门。 「那,我进去了?」 泷天犹豫地又看了看孟舟怜,只见他的美人哥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鼎小小的铜锅,难不成是被他的惊喜感动,要做点什么出来送给他以表奖励? 「快滚。」 孟舟怜不耐烦地招了招手,生怕再多看泷天一眼就会忍不住上去揍他一顿。 即将进入的地方仿佛不是江雨落家的玄关,而是什么能吃人的地狱,泷天深吸了两口气,满脸视死如归地一步步踏入江雨落的家。 不到半分钟,只见泷天像一阵唿啦啦的旋风一样满脸通红地卷了出来,神色慌张,口齿凌乱,像是撞见了什么极不得了的大事—— 「他、他、他他他他们他们在、在在在卧室……!!」 「钱呢?」 孟舟怜伸出手勾了勾,才不管泷天这脆弱的灵魂刚刚经歷了什么。 「他他他他他们……钟夜他居然……他居然……!!他不要脸……!」 泷天显然被刚刚撞到的情形震惊得几乎失去理智,他面红耳赤,脑袋上直冒热气儿,缓了半天都没有缓过来劲。 「你对我的好侄儿有什么意见?能有多大的事需要你用『不要脸』来形容?」 第148页 「他、他他被狐狸精迷、迷了心窍,他居然在、在……在和狐狸精做、做那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事情!还,还做贼心虚地设了一道隔音结界!」 泷天哽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把话给说完整。 「狐狸精……?」 孟舟怜一怔,「不是江雨落?」 「不是……是有尾巴的狐狸精!」 泷天说得煞有其事,完全将他的那只拆家狐能够将人变成狐狸的事情忘却在脑后。 「会有这种事情?」 孟舟怜细细思忖,他的侄儿应当不会煳涂到如此地步,但万一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如果他及时制止,说不定还能在江判发现前救钟夜一条小命。 「那个,业主……钱?」 物业小哥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这单身美人带着一个小孩儿的组合实在是有些诡异,而且从一开始他们俩就絮絮叨叨说着些但凡是个正常人就听不懂的话。 「不会少了你的。」 孟舟怜勾勾手指,让那物业小哥凑过耳来,只见乌幽幽一阵瘴气缓缓飘出,将小哥迷得眼神涣散,痴念呆愣,木木地立正向后转,非常听话地自己退进电梯,不再打扰。 「咱们这个做法就是所谓的赊帐吗?」 泷天天真地发出疑问。 「明日让钟夜把钱给他送去就是。」 孟舟怜拂了拂袖子,将给泷天灌孟婆汤的事情暂且推后,「走,我带你『捉姦』去。」 「?」 泷天不明所以,但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美人哥哥的侄儿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看起来深情坚定,怎么会干出这种傻事?」 「哈,有的人年轻时看着也老实憨厚,后来不也变成了冷面负心汉。」 孟舟怜冷笑道。 「谁?他欺负美人哥哥了吗?」 泷天攥紧小拳头,「等我长大了定要替美人哥哥讨回公道。」 「哦?怎么讨回?」 「我……我帮你揍他,然后……我肯定不会负你的,我会用十倍百倍的好代替那人对你。」 孟舟怜闻言只是轻轻一哼,没有回话。 他们二人轻声步入钟夜家,泷天抓着孟舟怜的衣角跟着他直捣钟夜卧房,只听「啪」的一声房门被推开,隔音结界被孟舟怜轻巧打破,泷天更是和他配合极好地一掌拍开了卧室的灯。 「小叔叔今天怎么有如此闲情逸緻?」 让他们二人没有意料到的是先开口的居然是钟夜,孟舟怜定睛一看,只见钟夜已经穿戴整齐,怀里还抱着一个用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蓬松的狐狸尾巴从被子里垂下,细细看去还能看见钟夜脖颈上新鲜的咬痕。 「美人哥哥你看……!是狐狸!」 泷天指着那露出来的尾巴大惊失色。 「……」 孟舟怜当然也看见了那狐狸尾巴,但只要一感知气息就知,被裹在被子里的人除了江判还能是谁? 「美人哥哥,你刚刚不还说要劝你侄儿回头是岸?」 泷天又摇了摇孟舟怜的袖子。 孟舟怜现在只想化作一道月光隐没了去,刚刚是他被马桶里那堆花气得昏了头,居然没有把泷天口里的狐狸精和那只拆家狐联繫起来……简直是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劝我?」 钟夜略带困惑地皱了皱眉,怀里的江雨落闷得慌,在被子里拱了拱,但钟夜当然不愿江雨落那副秀色可餐的样子被别人看了去,只是隔着薄被捏了捏他的腰,把他裹得更紧。 「借我80块钱。」 孟舟怜伸出手,生硬地转移话题拒绝回答钟夜的问题。 「……80块钱?」 钟夜更加疑惑,「小叔叔要这钱做什么?」 「80块钱都捨不得给我?」 孟舟怜冷哼一声,直接走向落地窗掀开了窗帘,「喏,看到楼下花坛里那一片秃噜地了吗?泷天干的。」 「……」 钟夜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件事看起来是如此的情理之外,但放在泷天身上看起来又是如此在意料之中。 「之前在泷天书包里装了一张卡,你们可以随便用。」 「早说啊。」 孟舟怜一看钱到手了,拎起泷天打算迅速撤离,都说坏人好事易下地狱,更何况是他侄儿的人生大事。 「对了,」临走前他又顿住脚,看了看钟夜怀里被裹成春卷的江雨落,「江判需要我帮你解这个咒吗?」 「需……唔!」 腰上被重重掐了一把,江雨落的话音被掐断。 「不需要。」 钟夜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大有送客之意。 孟舟怜也不多停留,捞起泷天散作一道清风,转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钟大人好小的心眼,」 等他们离开后江雨落才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对儿毛绒绒的耳朵还在止不住地摇动,「要是怕我这样被别人看去,就该早点让我恢復了才对。」 「千载难逢的机会,」 钟夜捏了捏他的耳朵,对江雨落身上这些软软和和的东西爱不释手,「我不想就这么放过。而且,谁让江判现在软得连反抗都没有力气?」 「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不躲,」钟夜眨眨眼,「怕到时候江判要重罚我,只好想办法让你十五的时候下不了床。」 第149页 「别……!别,钟夜,不要冲动,」 江雨落连忙捂住钟夜的嘴,真这么要下去他估计真的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不是想知道墨海堂里的秘密吗?明天我带你去看?」 钟夜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但依旧不顾江雨落的阻拦继续亲吻了下去。 「明、明天要出门的,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明天我抱你回去。」 钟夜轻笑道。 人间月色正圆,浮云散淡,燃不尽的香火乘风而上,悄然飘入正是正午烈阳时分的冥府。 还不知即将有两个糟心玩意儿要回来闹腾的老阎王正愁眉苦脸地处理着那些根本处理不完的卷宗。 「报——!殿下!大事不好了!」 突然有临时顶替孟婆之位监督奈何桥的鬼官连滚带爬地闯入殿内。 「轻浮!」 一旁的白煞低吼一声,「阎王殿上不可大声喧譁,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能有什么大事?」 「奈、奈何桥上、来来来了个小孩!」 鬼官匐在地上抖如筛糠。 「又不是没见过小孩,怎么,那小孩是你天王老子还不成?」 老阎王从没有如此想念过钟夜和江雨落,甚至还有那个孟婆,这些个东西虽然都太有个性,但至少真的有本事,能干事,不像现在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 「真、真是啊……!」 鬼官哭丧道,「不是寻常小孩,是九重天那位尊主大人啊!」 「什么?!」 老阎王大惊失色,惊坐而起,「他不是变成孩子被钟夜和孟舟怜带在身边吗?怎么会死了的?!」 「被我一碗汤送下来的。」 孟婆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中响起,惊得老阎王和白煞俱是一抖。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可是九五之尊,你、你怎么敢随便给他灌孟婆汤的?」 老阎王眼巴巴地瞧着孟舟怜,只见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如果你发现你家衣柜,枕头,水龙头里都塞满了带泥的野花,你也会想给他来一碗的。」 「……啊?」 「不和你这老头废话了,我是来接他回去的。」 孟舟怜拍了拍衣摆,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跪在地上的鬼官,「带路。」 「孟婆大人!这奈何桥岂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管那尊主因何而来,只要光临地府,就该按章程……」 白煞正要抓住孟舟怜一顿教训,只见老阎王疯狂和他摆口型: 「快让他把那祖宗带走!让他带走!」 孟舟怜歪了歪头,「按章程什么?」 「按章程……早点带回去。」 白煞垂下脑袋,还是没忍住又絮叨了两句,「大人,奈何桥和孟婆汤毕竟都是地府核心,您可以不来上班,但至少……不应该把这些当成您教训小孩儿的东西。」 「知道了,下次还敢。」 孟舟怜淡淡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前往奈何去捞他家那个成事不足的泷小天。 第81章 钟大人真会玩 「孟大人,天帝大人就在前面……小官看他身份特殊不敢随便处置,就让他暂且在奈何桥旁候着数鱼。」 带路的鬼官拢着手讪笑道,生怕孟舟怜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奈何桥给掀翻了。 「知道了。」 孟舟怜摆摆手,示意那鬼官可以滚了,只见小鬼官撒腿就跑。 「小兔崽子,知道错了吗?」 他扒拉开奈何桥下排着队准备过桥的一众魂魄,寻找泷天那个小崽子的身影。 「知道了。」 泷天应声回答,可声线却比往常低沉了些许。 孟舟怜正觉得疑惑,扒开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个壮汉,只见河畔站着的哪里是那小崽子,此刻眼巴巴望着他认错的人已然和自己一般高。 「美人哥哥,别再拿汤灌我了,好不好?」 泷天微微垂着眸,比起之前摇着尾巴的小流浪猫,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寂寞的大型犬。 「你哪位啊。」 孟舟怜心里一沉,回想了一下孟婆汤的原材料,差点想把自己给掐死——他那汤里的几味药材好死不死地正好能催化溯回咒的演化,没想到一碗下去就让泷天恢復了这么多。 「美人哥哥你别丢下我!」 长大后的泷天再去追他已经不用屁颠屁颠地支棱小短腿,他三两步就抓住了孟舟怜的衣袖,略带委屈地喊道, 「舟怜……别跑。」 「谁允许你这样喊我了。」 孟舟怜甩开他,他好不容易看小泷天看顺眼,这还没舒服几天呢,这狗男人居然就长大了这么一截。 「对不起……」 随着身体的长大,泷天的记忆也渐渐復燃,现在在他的脑海中,记忆已经明晰到与孟舟怜和钟继阳二人成为结拜兄弟之时,也是他刚刚开始对孟舟怜心生异样情绪的时候。 「我问你,你的剑法练到第几重了?」 孟舟怜光看外表并不能确定泷天到底想起了多少事情,只得拐弯抹角地询问。 「刚刚突破第八重小周天。」 「哦?不错。」 孟舟怜心里松下一口气,那还行,还是他一只手就能掀翻的程度。泷天突破第八重的时候……他在心里细细回忆,那时候他似乎还未与这小子捅破窗户纸。 第150页 「美人哥哥,我长大了,知道我做的不对……都怪钟夜那混小子没和我讲清楚,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惊吓了。」 泷天回想起自己因为往孟舟怜的马桶里塞兰花而被灌了一碗孟婆汤的悲惨往事,不禁想给自己两拳头。 「知道就好。」 孟舟怜在心里盘算回去一定要把冰箱里准备的那一锅孟婆汤处理掉,万一让泷天又灌一碗,岂不是直接就恢復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大混蛋。 「美人哥哥你别走啊……!等等我!」 泷天还欲再说几句别的,只见孟舟怜已经快步离去,他只能赶忙跟上。 在泷天现有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和孟舟怜单独相处过,而他现在已经并非孩童,总归……总归是要有所不同的,至少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往孟舟怜怀里扑了。 想到这里,泷天不免觉得有些可惜,有些无奈地吸了吸鼻子。 瞧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从「雾」离开冥界,一直躲在远处的小鬼官才又往阎王殿跑去报告: 「殿下,殿下,好消息啊!孟婆大人把那尊祖宗带走了!」 「这么快?」 老阎王头也不抬,这段时间他一个人重新开始加班加点地工作,颈椎病和腰椎间盘突出都给他熬出来了。 「好像是孟婆大人被追着跑的,下官不敢靠太近,看得也不真切。」 「走了就好。」 老阎王松了口气,他现在也不指望孟舟怜能回来上岗,只要这傢伙不把泷天那个定时炸弹带来冥界就好,毕竟他与泷天之间是他先毁了约定,万一泷天要找他算帐可就麻烦了。 「殿下,您这么一个人熬着也不是办法,要么还是早点把江判和钟馗大人召回来吧。」 白煞对老阎王忠心耿耿,自是心疼他一个空巢老人被迫朝九晚五,「还有祁利叉殿下和利维坦,我瞧着总觉得利维坦对小鬼王殿下有那种心思。」 「哪种心思?」 「钟馗大人对江判的那种心思。」 「此话当真?」 阎王笔下点出一大团墨点,「你说我的这些肱骨之臣们,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拱我老阎王家的白菜?」 「这个……自然是因为您光辉伟岸,教子有方。」 「要是祁利叉愿意,倒也不错,到时候把江判叫回来,让他想办法以聘礼为由狠狠讹西方地狱一笔巨款,把他们讹空最好。」 「是是是,涉及钱财的事情交给江判总没错。那您看要不要传个信什么的,催一下他们?」 白煞这些天跟着老阎王熬,差点熬得灯枯油尽,只盼着江雨落和钟夜能早点回来復工。 「你以为我没有给江雨落传过飞信?全被钟夜那小子给拦截了。」 老阎王苦兮兮地嘆气道,「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江判自己都不愿再认我这个干爹。」 「那不也是您自找的嘛。」 白煞直言不讳,阎王早已习惯,并未反驳。 「唉,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这么久没见着了倒也是想念。当初我只是让黑煞管教管教他,没想到黑煞直接将他踹进了河里……这下好了,被钟馗给捡着了。」 「当初也是您亲自挑选钟馗大人去人界的嘛。」 「现在想来,就算当初我没有派他,他恐怕也是第一个会去的。」 老阎王一聊这八卦就有了精神气,干脆丢下笔墨伸了个懒腰,打算稍作休憩,「白煞,你说钟馗那小子如此清冷,他到底是怎么钓到咱们江判的?」 「这……这,钟馗大人也没钓过我,我也不知道啊……殿下小心!」 白煞话音未落,只见天花板上突然开出一道法阵,他护主心切,一个飞扑将老阎王护在身后,紧张不已地盯着那道法阵。 只见阵中金光刺目,两个人影于光辉中落入阎王殿。 「钟、钟馗大人,还有……江判?!」 白煞愕然。 落在面前的不是别个,正是他们俩刚刚念叨的钟夜和江雨落。 「你们怎么回来了?」 老阎王比白煞反应快些,他悄无声息地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生皱的官袍,又不动声色地捋了捋鬍鬚,略显多余地咳嗽了一声,颇有几分「老丈人」的自觉。 「江判说有旧物留在墨海堂,想回来取。」 钟夜知道江雨落和老阎王现在关系尴尬,便替他开了口,「想来总是要到阎王府报备,便直接从此处来,殿下不会介意吧?」 「介意倒谈不上,但是你们俩能不能先从我办公桌上下来?」 老阎王觉得第一次见女婿就要仰视他显得自己非常没面子。 但让他更没面子的是,钟夜跳下桌后人仍旧需要他仰视。 「江雨落……好久没回来了,之前有人送了你最喜欢的桂花乌龙,我一直留着,要不喝一盏再走?」 老阎王主动不提别的事,江雨落便也不主动找茬,此前孟舟怜已经揍过老阎王,搞得他没理由再来揍一遍,而且他还真有点馋这桂花茶,便点头应允。 白煞闻言便立刻下堂去命人备茶,顺便帮忙把桌案上的公文卷宗都收拾起来,一眨眼就将办公堂变成了会客厅。 「雨落,怎么不坐?」 老阎王笑呵呵地看着他俩,施法变出两张椅子。 「我就不了,站着锻鍊身体。」 第151页 江雨落瞥了眼那椅子,悄悄拧了钟夜一把。 可恶的钟夜昨晚下那么大劲,害得他今天根本不能坐下,只要一挨凳子屁股就疼,更何况还有跟尾巴硌在后头。 「就一盏茶的功夫,年轻人身体好着呢,快坐吧。」 不知情的老阎王一劝再劝,还不忘给钟夜使眼色。 钟夜看江雨落被劝得无可奈何,轻笑了一声率先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江判坐我腿上就好。」 「……啊?」 老阎王愣了一下,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古板,他立刻点了点头,「也行,江判快坐吧,免得硌着屁股。」 江雨落:「……」 他这些天时常怀疑钟夜是不是以前一直在装冷装呆装酷,这臭小子不要脸起来简直能无法无天。 半晌,白煞端着茶壶茶杯匆匆进殿,一打眼就看见刚正冷漠的钟夜大人抱着江判,还让江判坐在他身上,差点没一个脚滑把茶壶给扔出去。 「来,茶来了,」 老阎王没眼看他们俩,只能一个劲盯着茶杯吹气儿找话题,「说起来,江判今日为何一直穿着斗篷,进屋也不取兜帽?」 「我防晒,」 江雨落信口开河道,「在人界呆久了难免变得娇贵,太阳晒着都觉得晃眼。」 「咱们这殿里阴气嗖嗖,半点儿太阳光都进不来,你要不就先取了吧?」 老阎王怀抱着一颗敏感脆弱的心,生怕江雨落的一举一动反应出的都是对他的怨恨和疏离,「人类不是有句老话叫,屋檐下戴帽子要秃头吗?」 「那句话是说屋里打伞不长个。」 江雨落纠正道。 「哦,一个道理。」 老阎王闷闷道,正巧看见白煞在给江雨落添茶,于是疯狂朝着白煞眨眼睛,白煞很快会意,眼珠一转,趁江雨落端茶时的一个不经意,假装是脚底一滑,呲熘一声倒在了地上,顺手就抓住了江雨落的斗篷使劲一扯—— 只见江判头顶上有两只极其可爱毛绒的狐狸耳朵,更过分的是,他因为和钟夜近距离黏在一起,身后的尾巴正不受控制地在疯狂乱晃。 「你们、你们……」 老阎王目瞪口呆,愣了半天硬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地上的白煞更是直接捂住眼睛,装作一跤摔死了。 「你们真是,很会玩。」 老阎王怔怔道。 第82章 和泷天打赌 「多谢殿下夸奖。」 钟夜很快掀起斗篷,重新把怀里的江雨落裹得严严实实,江判这副摇尾巴的模样可不能被其他人看了去。 「没想到钟馗大人人模狗样,会玩的花样还真不少。」 白煞被面前的景象震撼到失去逻辑和语言组织能力,甚至开始变得口不择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老阎王一茶杯砸去,直直砸在白煞脑门上将他砸晕在地。 「他说得也没错。」 江雨落闷声道。 谁能想到阎王殿上的冷面钟馗背地里是个经常藉口想知道老婆今天穿的什么颜色内裤而在公司电梯里扒他裤子的「好老公」,最离谱的是,为了让江雨落的尾巴不被绷在裤子里,昨晚上钟大人连夜帮他在内裤上剪了个爱心型的洞。 「做人嘛,偶尔有些花花肠也是一种情趣。」 老阎王呵呵道,他听白煞说钟夜可是一拳能把泷天掀出去好几米远,要是钟夜想给江雨落此前受过的那些苦报仇来找他的茬,说不定能把他的阎王殿都给锤烂。 「花花肠?也不知道是爆炒了好吃还是油涮了好吃。」 江雨落抱着茶杯哼哼,抿了一口老阎王私藏的桂花乌龙,此茶入口不苦不腻,清口飘香,确为好茶。 「怎么样?好喝吗?」 老阎王眼巴巴地瞅着江雨落,他知道这孩子喜欢吃点心,有些甜点心不配着清茶喝就会腻牙,所以这甜茶肯定是天然的江判诱捕器。 没错,他就骗江雨落说这茶是定期上贡的,每个月一次,从而让江雨落每个月都会光顾阎王殿喝一次茶,他看谁还敢嘲笑他说他是个空巢老人! 「不错。」 江雨落抿了两口,心里记挂着墨海堂的事情,也不想再顶着尾巴耳朵在老阎王面前久坐,匆匆就放下茶杯示意要走。 「江判喜欢的话,下次再有人来送我喊你回来拿?」 老阎王满意地搓了搓手。 「不用。」 江雨落果断抬手拒绝,「我在人间的公寓楼下奶茶店就有卖的,十五块钱一杯还能加个奶盖和一小杯脆波波。」 「……啊?」 老阎王愣住。 而钟夜和江雨落已经起身自顾自说着话要走出殿门。 「哪家奶茶店?喜欢的话买来送给你。」 钟夜豪横而且没有人性地发出了暴发户的声音。 「不要增加这种无用的支出。」 江雨落摆摆手,路过白煞时还故意给了他一脚。 白煞闷哼了一声,却又不敢和江判起冲突,只能委屈兮兮地一直装死直到这两尊大佛有说有笑地离开阎王殿,他才拍着衣服上的灰佝着腰站起来。 「白煞,」 老阎王双手垫着下巴坐在案前沉思,「你说,奶盖是个什么东西,脆波波又是个什么东西?」 「应该是人间的特产吧。」 第152页 「那你觉得江判今天回来表现如何?他是不是有要原谅我的意思?这孩子从小就有仇必报,他今天这么平淡,是不是说明他没把我当成仇人?」 「这个……江判心思深沉,恕我愚钝,不敢轻易揣测。」 白煞乖乖地去收拾茶具,不敢打扰老阎王沉思他与自家干儿子的纠结关系。 「按这孩子脾性,要是讨厌我肯定是不会进我这殿里的,你说他今天来是不是就想暗示我,他其实已经不在意了?」 老阎王朝白煞徵求肯定。 「呃,这个嘛……陛下您要听实话吗?」 「说便是。」 「我私以为,今日江判和钟馗大人光临阎王殿不是为别的,」 白煞非常有节奏性地稍作停顿,勾起老阎王的好奇心,他老人家不禁竖起耳朵。 「我觉得他们二人就是想搁您殿上秀个恩爱。」 白煞坦言道。 「……」 老阎王气得直咬指甲,却又觉得他说得对,对得无法反驳。 沉闷了许久的阎王殿却在无声之中因为他二人的到来终于恢復了些许鲜活的生机,连殿外的官道两侧都生出了几许郁郁葱葱的春意。 「我都没想到,江判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居然那么开心。」 钟夜说着还看了眼江雨落身后,隔着斗篷依旧能够感受到藏在里头的尾巴肯定还在摇。 「谁让你是我的小甜甜小心心小宝宝小贝贝。」 江雨落面不改色,毫无感情地陈述出一句极其肉麻的话,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以前在墨海堂时我们几乎一直都在一起,你会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钟夜主动忽略江雨落的冷淡语气,自然而然地将这句话当做江判的可爱表白。 「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江雨落伸了个懒腰,走得稍稍比钟夜快了半步,因为太久没有回到熟悉的地方而像个第一次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步子欢快。 「而且比起秘密,应该说是遗憾,」 江雨落解释道,「那时候我以为会成为遗憾,只是没想到现在有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愿望竟然能够成真,所以想回去把丢掉的一些东西拿回来。」 「……好。」 钟夜淡淡笑道。 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遗憾也好,愿望也好,都正正巧巧的是此刻站在身边的人。 墨海堂今日不逢休沐,冥府正是紧缺人才的时候,学堂里的氛围就显得更加紧张急促,怕惊动其他人,江雨落和钟夜选择翻墙进去。 他们一路避开坐满学子的塾堂,顺着人家的屋檐往后院的花林里熘去。 「钟夜,你看,我俩当时的位置让别人霸占了。」 江雨落蹲在屋顶指着对面塾堂里的两个年轻少年,一个正悄悄躲在桌案后面吃烧饼,另一个则在帮他打掩护。 「都不知换了多少轮了。」 钟夜笑道,终于找到江判乖乖停下的机会,他也不用再抑制自己的本能冲动,情难自禁地抬起手揉了一把江雨落的耳朵。 「……要不是怕影响你赚钱,我非得把你这爪子给折断。」 江雨落愤愤道。 「江判的秘密藏在花林里?」 钟夜巧妙地转移话题,抱起江雨落跃入初有花意的后院里,「什么时候的事?」 「放榜那天。」 江雨落耸了耸肩,「那天墨海堂锁门,我把门拆了才进来,事后还赔了笔钱。」 他带着钟夜找到某棵已经绽出花尖的花树,只见江雨落在树根周围比划两下找到位置后抬头看向钟夜: 「挖。」 钟夜说挖就挖,非常配合地就捲起地上的层层黄土,数十年过去,连花泥都累起了厚度,他们二人翻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一只锦囊。 看到锦囊的那瞬间,钟夜微微一怔。 他认得那锦囊,银丝穗坠,玉龙绣案,正是他们还在墨海堂时,有一年他跟着其他人一起悄悄放在江雨落桌上的生辰礼物。 原以为早就被江雨落当成普通师兄师姐送的礼物丢在找不到的地方吃灰,没想到他其实早就认出那是他送的东西。 江雨落捡起锦囊,三下五除二拆开了上头繫着的死结,落入二人眼中的铮铮然是一缕断髮。 地府兴长发,江判从不束髮。 从他上任以来就一直没有留过头髮。 他最后一次束髮还是考完试那日喝酒庆祝后借着酒劲请钟夜帮他戴了一次冠。 也是那天他大着胆子和钟夜约定,以后要在钟夜手下当个好吃懒做的小官,每天都让钟夜帮他束髮。 而放榜之后他哪里还有颜面去招惹钟夜,只能在无人知晓的夜晚偷偷自断头髮,将这缕长发连带着年少时的心动一起尘封在这棵见证过他们鲜衣怒马的花树之下。 只可惜泥土能够掩埋的只有断髮,他的心动却从未冷去。 「江雨落……」 钟夜从他手中接过那缕头髮,多少年前他帮江雨落梳头束髮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 「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再碰我了,更何况是束髮这种亲密的事,」 江雨落垂着眸,将被刨开的土块踢回坑里去,「没想到现在你这臭小子不仅天天帮我吹头髮,还反过来让我天天给你系领带。」 「这也算是遗憾填平。」 第153页 钟夜微微低头,轻轻啄了啄江雨落的耳朵,「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 「又趁机揩油……」 「喂,那边两个!墨海堂乃地府重地,你们擅自闯入可是大罪……喂!别逃……!!」 墨海堂的守卫不合时宜地发现了他俩并且赶来抓人,只见一阵夹杂着春日桃瓣的微风伏地而起,迷了守卫的眼,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已消失不见。 「你这『雾』开得越来越熟练。」 江雨落站在自家公寓电梯里,看着正在给被吓昏过去的邻居洗脑的钟夜揶揄道,「就是容易吓死人。」 「不然就要被墨海堂的守卫抓去抄书,江判丢得起这个人?」 钟夜将昏倒的邻居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电梯正中央,拽着江雨落下电梯回家。 「我可不会老老实实抄书……你俩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忘带钥匙?」 江雨落看着面前的孟舟怜和泷天淡淡道。 下一瞬间他和钟夜勐然意识到,泷天已经从一个儿童变成了翩翩少年! 「今晚,他和你们住。」 孟舟怜推了一把泷天,表示不愿意和这已经人模狗样的死小孩睡在一个屋里。 「我和江判夜夜都有要事在身,怕是对他影响不好。」 钟夜委婉拒绝。 谁知孟舟怜一把捞过了江雨落,大有要将他拐回家的势头,「今晚你的江判和我住,我帮江判解这狐狸的法术。」 江雨落原本想要拒绝,一听能够摆脱这耳朵和尾巴,立马调转立场,主动和孟舟怜站在了一边。 钟夜:「……」 泷天:「……」 第二天一早,江雨落带着孟舟怜回自己家打算吃早饭时愕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家的客床,塌了。 「怎么回事?」 孟舟怜端着茶杯扫了一眼泷天。 「昨天……钟夜和我打赌,说我从床上跳起来肯定摸不到天花板。」 第83章 天降青梅 「真有你的。」 孟舟怜扶额,他不仅反思,当年自己到底是看上了这个混小子哪儿点好? 「孟舟怜,赔钱。」 江雨落逮住机会就伸手要钱,白煞有句话没说错,有关钱的事情交给江判做肯定不会出错。 「钟夜,给你老婆发点零花钱。」 孟舟怜自然而然地将这事转嫁给钟夜,同时淡淡扫了一眼泷天,「忘了和你说,昨天我和江雨落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在高中报个名,重新学习一下如何做人。」 「高中?」 泷天不解地看向孟舟怜,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我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证,在少年宫还能混一混,高中怎么……」 「交给在人间无所不能的钟老闆,他有钱能使鬼推磨。」 孟舟怜将泷天和钟夜安排得明明白白,正好他们点的早餐外卖已经送到,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坐在餐桌上还算和谐地吃了顿安宁的早饭。 比如孟舟怜在想,能不能炼出一种药来让泷天永远维持在可爱的幼崽形态。 比如泷天在想,今天要做点什么才能讨得孟舟怜的欢心?还有这个可恶的江雨落,为什么要提议把他送去读什么高中? 比如钟夜在想,今晚要以什么藉口把江雨落接回来,顺便还要把泷天这个大电灯泡赶回孟舟怜家。 只有江雨落在心无旁骛地啃着三明治,认认真真地品尝橘子果酱和榛子酱的区别。 那像情.趣用品一样的耳朵和尾巴已经在孟舟怜的帮助下成功收了回去,他忽视钟夜眼底的惋惜,习以为常地帮钟夜把吐司上涂满了果酱。 一旁的泷天见状,将自己的吐司也推到江雨落面前。 「干什么?」 江雨落挑挑眉,这小崽子越长大眉宇间就越有几分欠揍的模样,看得他心烦。 「我也想要果酱。」 「关我什么事。」 江雨落扭过头去,一打眼就发现钟夜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工作时间以外钟夜的手机都会打到静音,美其名曰和江判珍贵的独处时间不想被别人打扰,只不过这次江雨落眼睛尖,发现他屏幕上的来电提醒不是别的,而是他在人间这个身份本人的父亲,虹图曾经的大老闆,洪老爷子。 「不会是病危了吧?」 孟舟怜随口揶揄,顺便把被江雨落故意放远的果酱罐子推到了可怜的泷天面前。 「我记得生死簿上他家这老爷爷的阳寿还长得很,不会是病危。」 江雨落回应道。 「生死簿是阎王才有权限看的东西,你一个首判哪里来的权力翻看?」 「你孟婆没翻过?」 江雨落不屑道,同时提醒钟夜去接,钟夜忙着餵他吃小番茄,便顺手点了个免提。 「宝儿啊,我和你妈度假回来咯。」 老爷子健朗的声音在他们几个人耳畔吵吵, 「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啊!还有,你记不记得你的宝贝珍妮弗妹妹?告诉你个好消息,珍妮弗回国了!」 「……?」 桌上的几个人同时陷入了疑惑的沉默,泷天悄悄看着孟舟怜,他看孟舟怜优哉游哉地喝茶不说话,便也低头不出声。 「宝贝珍妮弗?」 江雨落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笑意盈盈地看着钟夜。 第154页 孟婆和钟夜习惯了江判的这种哂笑还好,泷天倒是被他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拉入地狱下油锅炸了呢。 然而洪老爷子不知电话这头的暗潮涌动,继续扯着大嗓门嚷嚷: 「你们也快有二十年没见了吧!珍妮弗想见见你,她这次回来应该是想在国内安家定居,再续你们两小无猜的情谊?哈哈哈,说起来你可能都记不清了,那时候你个臭小子还求着我要和她订婚呢。」 餐桌上的温度一度陷入冰点。 只有孟舟怜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用叉子在瓷盘上划拉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那我们……订婚了吗?」 钟夜揉了揉眉心,他怎么把人间的这个身份还没理干净的那些孽缘给忘了。 「订了啊,不订你要往泳池里跳,我能不答应吗?」 老爷子哈哈大笑道,「人家姑娘回国第一个说要见你,你可不许推诿,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结婚的事情咯。」 「……」 钟夜还未来得及回话,洪老爷子那边就把电话挂掉,潇洒地从微信里甩了个餐厅地址给他。 「跳泳池……噗。」 江雨落笑得发抖,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什么娃娃亲珍妮弗而去生钟夜的气,什么二十年两小无猜,他和钟夜纠缠了几百年,拿个零头出来都比二十年长。 不过钟夜这傢伙下次选身份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挑一挑,别看着有钱就直接对眼。 「我调查的时候注意了这一点,但这个杰西卡六岁的时候就举家出国,再无联繫,谁能想到她会突然回来。」 钟夜无奈道。 「拜託,人家姑娘叫艾米丽。」 孟舟怜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美人哥哥,我怎么记得是叫瑟琳娜。」 泷天小小声发表自己的看法。 「……」 江雨落失语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久违地又回想起了,他曾经疯狂想要替孟婆和钟夜挂脑科的愿望,现在好了,还能加上一个泷天,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享受满三免一的优惠。 「或许,今天中午我代替你去和可怜的珍妮弗女士见一面?」 考虑到钟夜这个呆子除了和他说情话时根本不懂得语言的艺术,为了避免无辜的珍妮弗被他的直球伤了心,江雨落决定由他这个老圆滑鬼亲自出场把珍妮弗给劝走。 「你不会要当场把她拉进地狱吧?」 泷天虽然和他们相处时间短,但精准把握了江雨落眼里难容沙子的脾气,面对突然天降的一个娃娃亲,很难想像江雨落不会直接把人噼里啪啦处理掉。 「我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吗?」 江雨落冷嗤一声,在钟夜全权把这事交给他后,又成功获得了一天的带薪假。 只是从前高达在的时候还能站在女性角度给他支几招,现在却没了耳边的叽叽喳喳。 这份因为想起高达而难得有些低落的心情很快就被孟舟怜往他领口戴的一只巴掌大的翡翠胸针给驱散。 「小叔叔,能不能停止蹂躏我的审美?」 江雨落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衣服上坠着的那颗可以用恐龙蛋来形容的黑暴翡翠。 「你懂什么,这是傍身之本,」 孟舟怜一本正经道,「你想,人家艾米丽是国外研修回来的高贵小姐,又顶着个娃娃亲的身份,你可不能被她压一头。」 「如果我带着这颗暴发户翡翠,恐怕她不仅能压我一头,她还能狠狠嘲讽我一番。」 江雨落无情地摘掉孟舟怜倾情相赠的这颗大翡翠,随便打了个领带就按照钟夜发来的地址赶去。 一路上江雨落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狗血电视剧里的俗落桥段,只是等他到达这个所谓的花园餐厅后才发现,事实永远比计划更加多变。 比如他一进门还没找到珍妮弗就被一个陌生女人拦住,女人热情地要扑上来抱他,江雨落只得不动声色地躲开。 「请您自重。」 「不,我自重得很,」 女人理了理自己的波浪捲髮,她长得确实很漂亮,像一朵热情的红玫瑰,「我只是好久没有看见如此,合我胃口的男性了——天啊,你简直是我命中注定的天使。」 「我已婚。」 江雨落懒得搭理她,目光在餐厅中四处游离,想要尽快找到珍妮弗好摆脱面前这个女人。 「不不不,亲爱的,其实我也是有婚约的……嗯,不过,我现在看上你了,我决定我未来的丈夫非你莫属。实话告诉你吧,我在网上查过我那娃娃亲未婚夫的照片,我不喜欢那种那么冷的长相……」 女人越说越起劲,拉着江雨落不愿意轻易放他走,「而且啊,他现在还是长大变帅了,小时候他可傻了,居然非要让他爹同意和我订婚,不然就跳游泳池,哈!你说他好笑不好笑?」 「好笑,」 江雨落顿了顿,「冒昧一问,你就是珍妮弗小姐?」 「……我叫莫妮卡,」 莫妮卡扯了扯嘴角,「不过我那个娃娃亲未婚夫的爹一直都把我错喊成珍妮弗,老天,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 江雨落心里冷笑道,这下子看脑科还需要带上一个洪老爷子,真是三缺一还能给凑齐了,他们有机会甚至还能在病房里支一桌麻将呢。 第155页 「莫妮卡小姐,很遗憾,我不仅已婚,而且和我结婚的人就是你这位可笑的娃娃亲未婚夫。」 「什、什么?」 莫妮卡差点连手里的酒杯都没拿稳,「你说慢点,我中文不太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我和你的未婚夫结婚了。」 江雨落直白道,因为他声音并不小,引得餐厅里其他人频频侧目。 「mon dieu!我看他照片就觉得他是gay了!」 莫妮卡捂着嘴惊唿,「但我的天使,我们相见就是有缘,你和我一起看一场电影怎么样?只要一个下午,我保证可以向你证明我比你现在那位丈夫更可靠更迷人,而且和我在一起可以避免死亡和灾厄。」 她说着便扯住江雨落的袖子,要将人往外拉,谁知突然有人从她手里抢过了江雨落的手,莫妮卡疑惑地回头,只见她照片里见过的那个「未婚夫」已经把她一眼就相中的天使拉走, 「他是我的。」 钟夜冷冷宣告主权,轻扫了一眼莫妮卡后便像开屏的雄性孔雀一样扛着江雨落绕过她往餐厅外走去。 「哈?」 莫妮卡瞪大了眼睛,提起包匆忙追去。 让她十分在意的是,江雨落和钟夜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阴煞之气,她不会看错的,那是将死之人身上才会出现的东西! 第84章 江判从不收废物 「钟老闆这么不信任我,还要亲自跟来监督?」 江雨落象徵性地挣扎两下后便乖乖地由着钟夜扛着他,并不将路人或是惊奇或是讶异的目光放在心上。 「若不看得紧些,我的江判就要变成别人的天使了,」 钟夜说着顿下了脚步,转过身一面放下江雨落一面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莫妮卡, 「杰西卡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她叫莫妮卡。」 江雨落小声提醒道,虽然他俩都不是人,但既然在人间就还是得尽量做个人,得保有一些人类该有的绅士风度。 莫妮卡摘掉墨镜上上下下打量了钟夜一番,转了转耳畔的捲髮哼了一声,「都说人大十八变,你这变得稍微有些过分了……不过依旧配不上我的天使。」 她说着还朝着江雨落抛了个媚眼,让江判难得觉得背后发凉打了个寒颤。 「不好意思,我是地下工作者,不是天上打工人。」 江雨落含蓄道。 「说什么地下地上的晦气话吶,」 莫妮卡连忙扇了扇手,想扇开他俩身上散发出的阴煞气似的, 「我的天使,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就一语成谶把自己给诅咒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拦住你们是想帮你们,我能分辨出将死之人,而你们……很不幸,似乎马上就要面临血光之灾。」 说这话的时候莫妮卡已经做好了被他们俩当做神经病嘲笑的准备,毕竟她这阴阳眼从小到大给她惹了不少麻烦,连她亲爸都觉得她神叨叨的阴森可怕,连夜把她送去法国读书。 但她没想到,钟夜和江雨落互相对视一眼后,不仅没有表现出不信任,反倒认真地问道, 「你能看见人身上的阴煞之气?」 「嗯哼,」 莫妮卡耸了耸肩,「难不成你也能看见?娘的,我还以为我是个独一无二的天选之人呢。不过,你们自己能看见的话难道不慌张吗?很难想像这么浓烈的阴气是从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敢问小姐你今年多少岁?生辰八字方便告知一下吗?」 江雨落重新正眼看向莫妮卡,凡人所说的阴阳眼或者通灵之人并不能辨认出鬼官身上的煞气,除非……是同类? 「我的哈尼是打算要了我的生辰八字看看和我合不合拍吗?」 莫妮卡说话天马行空没个准头,瞅着机会就想往江雨落身上蹭,无奈钟夜这尊大佛挡在面前,让她屡次失手。 「我五行缺五行,除了你的娃娃亲未婚夫和谁都八字不合。」 江雨落冷淡敷衍。 「我想想哦,我是开春时节的生日,八字应该是……辛丑、庚寅、己未和壬申,五行多金缺火。」 莫妮卡掐着手指头就把自己的八字五行给说了出来,倒是让江雨落微微有些震惊,这年头铭记自己五行的年轻人可没几个了。 「二十五年前……」 钟夜微微皱起眉,再次看向江雨落,果然江雨落也在看他。 「你除了能看见阴煞之气之外,还能看见些什么?」 「唔,那可多了,巴黎郊外有条公路经常出车祸,我每次在那条路上飙车都能碰见好几只被撞得七零八碎的冤魂…还有路过公墓时也经常遇见坐在自己坟头髮呆的老汗。」 谈起这些莫妮卡如数家珍,叽叽喳喳地给他们俩讲自己遇到过的那些鬼魂。 「钟夜,你怎么看?」 听罢莫妮卡的絮叨,江雨落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断论。 「小姐,冒犯了。」 钟夜则直接上手,拉过莫妮卡的胳膊就在她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巴掌长的血口子。 「merde……!你在干什么?!」 莫妮卡惊得连连后退,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惊恐不已,她多金贵的一个大小姐从小到大受过的最大的疼痛就是拔牙,在家里连平地摔都有管家赶来给她垫背,哪里流过血呢! 可这、这这愚蠢的抢走她的天使的恶魔居然直接割破了她的手腕,那么长的一道口子……那么长……诶?伤口呢? 第156页 莫妮卡惊异地看着自己腕上的伤口奇蹟般的快速自愈,连血迹都还没来得及干涸便已经癒合长出一块新肉。 「这是什么情况?」 莫妮卡扒拉着自己的胳膊扯来揉去,不可置信地抬眼瞪着钟夜,「你……是魔术师?」 「果然如此,」 江雨落嘆了口气,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只纸鸢,只见他一指点上莫妮卡的额头,隔着纸鸢在她前额上画出一道符纹。 「二十五年前,孽镜地狱里突生暴动,阎王派座下鬼王祁利失前往镇压,谁知祁利失遭到暗算被鬼物设计中了六道轮迴,再未回归。」 「你在……说什么?」 莫妮卡瞪大了眼睛,明明江雨落说得话听起来是那么天方夜谭,可她却会觉得如此的熟悉,甚至在听到「祁利失」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脏会骤然漏跳。 「算你运气好,仅仅是跌入了人道还投了个好胎,要是落入什么畜生道修罗道,等你再回到地府时恐怕你那倒霉的弟弟都要认不出你了。」 「我的弟弟?我没有弟弟……你在说什么胡话……」 面对突然涌入脑海中的奇怪记忆,莫妮卡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地狱中的肝髓流野来势汹涌地取代她记忆中的香榭大道, 「弟弟……我的弟弟……祁利叉……?」 莫妮卡低喃一声,随着江雨落指端的纸鸢燃烧成灰烬,她也如纸灰一般失去意识摇摇晃晃地倒下。 可怜的是江雨落和钟夜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接住她。 「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捡到了祁利失,」 江雨落轻笑了一声,「又让阎王殿下欠我一个大人情,正好是地府缺人的时候,让祁利失归位也好。」 「正好利维坦马上要带祁利叉回来。」 钟夜说着已经打电话给周红让她开车过来把莫妮卡先接回公寓去,谁料正好接到了孟舟怜打来的电话。 「你小叔叔还会用手机?」 江雨落揶揄道。 「估计戳了半天屏幕才打通。」 接通电话前钟夜悄悄揣测道,随即便听见孟舟怜的声音从听筒中阴恻恻地传来, 「江雨落在不在你身边?」 江雨落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孟舟怜有什么事居然会跨过钟夜找他? 钟夜将手机递给江雨落,江雨落喂了一声后,只听孟舟怜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人间打死人的话钟夜能摆平吗?」 「……杀人不仅犯法,回到地府也损阴德,是要下地狱的。」 江雨落扯了扯嘴角,「发生什么事了?」 「泷天让学校老师吃豆腐了。」 孟舟怜回答得很简略,并且立马挂断了电话,但江雨落却能预感到他绝对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后果,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准备放手去做。 说起来泷天这个死崽子怎么一天到晚都在惹事! 「钟夜,我们得去一趟泷天的高中。」 江雨落嘆了口气,抱怨道,「好歹也是个天尊,就算变小变傻了,怎么会连还手都不知道还,天天被人欺负?」 「这个嘛……」 钟夜怀有些许愧疚地解释道,「因为他恢復了一些法力,我担心他在人类的学校中乱来,所以昨晚找机会封了他的灵脉,他现在应该与常人无异。」 「……就算没有法力傍身,有你钟老闆这么硬的后台,学校里谁敢为难他?」 「当初给他办入学的时候担心有我做靠山会让老师们都对他有巴结的意思,养成二世祖的气质,所以面上让他走的助学低保政策,除了校长意外,其他人应该都以为他是个可怜的留守儿童,靠助学政策才能破例插学。」 听到这里,江雨落已经能猜出大概了,看来他们家这可怜的小崽子是被人当软柿子给捏了。 他猜的一点也没错。 泷天入学第一天,听了钟夜的建议选择凹一个内向小透明的人设好安稳熬过这所谓的义务教育阶段,谁料一个经常性.侵没什么家庭背景的学生的老师一眼就看上了他长得俊,胆大包天地在第一天就以补课为由将泷天引到了办公室。 泷天多傲的人当然不允许被凡人如此觊觎践踏,气得当即下了杀心,谁知钟夜居然在他身上下过咒封印了他的灵脉,什么也使不出来。 好在他还有些功夫在身,和这禽兽老师扭打在一起,砸了大半个办公室才引起隔壁老师的注意。 孟舟怜收到消息赶到现场时只见那老师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有老师拦在中间,泷天恐怕还要再往那禽兽身上抡几拳。 原本孟舟怜以为又是什么小孩子间的矛盾,谁料竟是有人色胆包天,算盘打到了泷天身上,这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尤其是曾经被泷天被迫压着欺辱过的孟舟怜,看着面前蛆虫般猥琐的畜生更觉得难以忍受,哪怕事实上这人根本没机会碰到泷天就被摁在了地上撕打。 「是个惯犯啊。」 其他人都在孟舟怜的幻术下木讷地离开,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孟舟怜手指轻挑,轻易勾出了这人走马灯般的记忆,更是了解了他的恶贯满盈。 「你、你是个什么……什么妖怪……?!」 那老师被孟舟怜周身散发出的死气所震慑住,情不自禁地往后一步步退去,他试过逃走,可不知自己受到了什么魔咒,只要跨出那道门就会被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拽回孟舟怜面前。 第157页 「要你命的人。」 孟舟怜沉声道,直接朝着这人下了杀手。 让他和泷天都没想到的是,那能要命的攻击居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弹开,只见那衣冠禽兽突然阴森一笑,咬破手指在身后的白墙上画出召唤阵,小人得志道, 「何方小妖也敢来造次,我可是在阎王殿有后台的,我这就唤他出来把你抓入地狱!」 「什么东西。」 孟舟怜像看跳樑小丑一样瞥了他一眼,当即收了手冷笑一声,「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在地底下有什么人。」 「哼!等那位大人现世你可别吓死了!」 血色的召唤阵被完成,只见血光一现,竟然真的有东西被召唤出来,那老师见状连忙匍匐在地虔诚跪拜, 「信徒恭迎狼牙神官!」 「本官不是告诉过你,没有大事休得召唤我么?」 被唤做狼牙神官的人缓缓沐浴着血色从「雾」中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官威十足,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还站着两人……嗯?这两人居然不跪下? 召唤他出来的那老师偷偷朝着孟舟怜和泷天阴鸷一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地府神官,轻轻松松就能把他们两个拉入地狱! 那鬼官昂着脑袋挺着肚子,也朝孟舟怜他们看去,让他看看是什么愚昧人类,见到鬼神居然敢…… 「孟、孟大人啊——!!」 狼牙神官倏的一声像一个球儿一样跪在了地上,比一旁的禽兽跪得还要端正,「孟大人饶命,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竟然也在此处……小人眼拙……!」 「看来地府里鬼人勾结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孟舟怜冷嗤道,「老阎王该感谢我,今天高抬贵手来帮他清理门户。」 「不不不……孟大人!孟大人饶命……我、我我可是江判的人!如此轻易地杀了我,就是与江判大人结仇!」 小鬼官狗急跳墙,一边磕头求饶一边搬出江雨落来威胁。 「哦?」 只听在地府消失已久的江雨落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我怎么不知道手下还有你这种废物?」 第85章 让人心动的江判 「江、江江江判——?!」 小鬼官看见江雨落直接被吓得两眼一翻就地倒下,如果说看见孟婆时他还觉得自己尚有一丝矇混过关的可能,看到江雨落时,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完蛋了。 「这就吓晕了?」 江雨落嗤笑一声,一脚踩在小鬼官腿上,「丢人玩意儿怎么当上鬼官的。」 「管好你手下的人。」 孟舟怜冷眼瞧着,对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江判,没有钟夜在身边的时候江雨落要多狠厉就能有多狠厉,也不知道每次扬着笑脸眼里含光看着钟夜的那副「娇妻」模样是他费多大劲装出来的。 「都说了我手底下没有废物,」 江雨落抬眼勾了勾手,只听一声尖叫,刚刚还神气不已要召唤地府大神来抓孟舟怜的、也是在场唯一一个人类的男人痛苦地捂着腿被刺穿他双腿的纸鸢给裹了过来。 「狼牙鬼官,是大鬼王祁利失手下的小喽啰,祁利失失踪后她麾下的这些东西一直都不老实,我早就听闻地府里有人私自勾结人类,截断香火,正愁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查,让你给撞枪口上来了。」 孟舟怜听罢扬了扬手,示意江雨落去处理那鬼官, 「钟夜没和你一起来?」 「他有其它重要的事情。」 江雨落说着已经在脚下召出一道深渊,从中伸出的鬼手将被吓得半死不活的鬼官拉入其中,孟舟怜知道他这是要进行一番严刑拷打,从这个什么狼牙鬼官嘴里查出地府里其他和人类偷偷勾结的东西。 他们分工很明确,江判查鬼,孟舟怜则作为泷天的监护人来处理面前这个禽兽不如的人类。 「救、救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狼牙鬼官在他眼里已经可以唿风唤雨如同阎王现世,可这么一尊大神轻易就被面前几个人吓昏过去……他赶忙匍匐在地连磕好几个响头, 「都是这、这地府鬼差威胁我给他烧火纸,不然就、就要送我入地狱,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也配叫人?」 泷天神色阴沉地走到男人面前,「看你所作所为定然不是初犯,按照你们人类律法该当如何惩处?」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这尊大佛,神仙饶命啊……我、我只是想给学生补补课,和学生们玩一玩,可能是您不熟悉人类,我没想对您怎样…唔啊!」 男人求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凭空出现的风鞭掌了一个大嘴巴子,抽得他半边脸浮上一层火辣辣的红。 「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 孟舟怜弹去指尖落着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人,「认错。」 「对不起!对不起啊仙尊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们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刚刚我也是被那个、那个鬼差迷了心智才以为您是妖怪、啊!」 孟舟怜又一鞭子抽在他另一边脸上,将男人抽得肿成了猪头,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冤枉啊!我真的冤枉啊!」 男人跪在地上,挤出一串串眼泪,「我不是真的要猥亵你、我是看你转学过来没有朋友、怕你孤单所以想……唔!」 第158页 果不其然,他又被孟舟怜抽飞了出去,孟舟怜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天大的冤枉啊!」 男人躺倒在地上喊冤,突然眼前一亮,看见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滚带爬地蜷上前去一把抓住来者的裤腿, 「救命、快救我!救命啊,屋里有妖怪啊!」 「妖怪?」 钟夜淡淡瞥了他一眼,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让这些学生看一看,到底谁是妖怪。」 「什么……什么?」 男人惊疑地抬起头,只见钟夜带来了五六个在这所高中上学的学生,有男有女,都是曾经被他以补课为理由猥亵甚至侵犯过的孩子。 「原来是去干这个了。」 孟舟怜轻笑一声,看来钟夜还是很懂他们人间惩处畜生的章法的。 「我家江雨落呢?」 钟夜环视一圈没有看见江雨落的踪影,直接无视还在向他求救的男人询问道。 「抓贼去了。」 孟舟怜顿了顿,又补充道,「在他自己的结界里,你最好别去,不然江判这只披着小绵羊羊皮的狼可就露馅了。」 「江判什么样我没有见过。」 钟夜笑了笑,在孟舟怜和泷天嫌弃的瞪视下咳嗽一声,终于想起正事来,他转向身后的学生们: 「他对你们做过什么,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吧。」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年纪小些的小男孩甚至不敢抬眼正视那个男人。 「小傢伙们在害怕?」 孟舟怜忍不住开口,指着那男人身上被泷天揍出来的青青紫紫淡淡道,「老实说了就能揍他。」 学生们还是犹犹豫豫,孟舟怜长得极美,让人见了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听从他的冲动,但仍旧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几个孩子互相交换完眼神,终于有个女孩站了出来, 「你、你们是警察,是记者,还是老师……?你们确定能、能帮我们?不会像校长一样威胁我们不能说出去,还骂我们吧?」 「还有这种事情?」 泷天闻声皱起眉,他作为九重天根正苗红的尊主,此时的正义感比在地府里熬了多年的孟舟怜和钟夜都要强。 女孩垂着眸点了点头,「我爷爷奶奶为了这件事还来过学校,但是校长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我们没权没势的,谁会在意我们呢。」 「别怕,」泷天指着身后的孟舟怜,「我美人哥哥是很厉害的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的。」 孟舟怜闻声第一个否定,「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或许是受了泷天的鼓舞,或许是终于在漆黑之中看见了光亮,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回忆道, 「从高一开始,周老师每周都会留我补课……然后就对我动手动脚,还脱光我的衣服拍了照片。」 在女孩的带动下,剩下的孩子也都愿意开口, 「周老师给我补习的时候不让我穿裤子,要和我一起洗澡,偷偷拍了视频,威胁我说我如果敢告诉别人就在操场上放我的录像。」 「老师强迫我和另一个男孩一起摸他们那里。」 「周老师偷看我洗澡,说我亲他他才会让我顺利毕业。」 「老师……强暴过我,很多次。」 学生们一句句的指认像是被赋予了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将男人无力的辩解压垮,男人颓然坐在地上,从前他依靠家里的关系获得了校长的庇护,在天高皇帝远的学校里肆意妄为地做着禽兽的事情,但此刻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些好买通的官员,也不是能轻易摆平的学生家长,而是超出科学认知的鬼神。 这是男人第一次理解了恶人自有天收这句话。 在学校门口候着的秘书替钟夜将那些孩子们平安送回了家,办公室的大门被孟舟怜用法术封死,他将男人五花大绑成一截香肠后朝着泷天摆了摆手, 「你去收拾他,我嫌脏。」 泷天掰了掰拳头,自然欣然接受。 钟夜留下一句别打死了记得交给警察后便也先一步离开办公室,他一抬手,只见江判正好从天而降被他稳稳地接入怀里。 「钟夜!」 江雨落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 「嗯。」 钟夜应了一声,「事情处理好了?」 「江判办事你还不放心?」 江雨落轻轻抹去手腕上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磨了他半条命,得了一份名单,方便肃清地府。」 「只此一功,阎王殿下也该好好奖赏你。」 「我稀罕他的赏赐?等把这批害虫处理掉,我才好放心让祁利叉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上位,这样我们俩可以在人间呆久一些。」 钟夜点了点他的鼻尖,「阎王的赏赐你不稀罕,那我来奖励你?」 「什么时候连你都不愿意喊他『殿下』了,」江雨落笑道,「他老人家这光杆司令当得也太惨了。」 「我还敢不喊你江判呢,」 钟夜挠了挠他的手心,「夫人我都喊了好几次了,什么时候能听到你喊一声……」 「打住!」 江雨落一掌捂住钟夜的嘴,「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那等晚上回卧室再说。」 「不和你贫嘴,那个侵犯学生的畜生呢?怎么处理的?」 第159页 「交给泷天和小叔叔了,」 钟夜放心道,「他们心里有数,打个半死不活送去警局,我让周红注意着,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我看生死簿上他也没剩几个时日,打死算了。」 江雨落嗤了一声,突然却被钟夜一把扛起塞上了车,他正要反抗,只见钟夜用安全带将他牢牢捆在座椅上吻了过来。 「钟夜……?」 「嗯?」 「发、发什么疯,突然在这里亲我干什么?」 「就是好久没有看见过江判发狠,今天一见,觉得尤其可爱。」 钟夜抵着他的额头轻笑出声,笑得江雨落心神一颤,别过头不好意思道, 「以前在阎王殿里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说得像是没见过一样。」 「那时候看着江判就觉得喜欢,若不是怕江判生气,大概早就把你压在殿门口亲上两口了。」 「变、变态!我看你是又想打架……唔!」 钟夜吻他吻得更深。 江判很久都没有和钟馗大人切磋过了。 因为每次不管多么正经地开始比划,都会以他被钟夜压在身下亲吻结束。 等到他们俩回到公寓时,江雨落嘴边还有红肿的迹象。 以至于一开门,屋里等得心痒痒的莫妮卡,或者说恢復了记忆的祁利失就探着个脑袋盯着江雨落的嘴巴瞅了半天,然后给钟夜比了个大拇指: 「钟馗,牛逼。」 「过奖了。」 钟夜谦虚道。 「不管怎么说,虽然我的天使变成了能索命的江判,但我还是得感谢你们二位助我恢復记忆,」 祁利失边说边看向江判,知道江雨落就是地府里那个杀鬼不眨眼的玉面小阎王之后她算是彻底断了让江雨落成为她的哈尼的念想。 「我知道江判从不做没有回报的好事,所以,二位是有什么事情要……」 祁利失一句话没说完,公寓内突然掀起一阵狂风打断了她的话,等到风阵平息之时,屋里竟然凭空多了两个人。 「小爷活着回来了!」 祁利叉插着腰大喊道,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莫妮卡这个新面孔,「稀奇啊!江雨落,你家里怎么会有女人?」 只听哐当一声,祁利失一掌敲在了祁利叉头上,利维坦正欲出手,被江雨落轻轻按住。 「你敢打小爷?!」 祁利叉抱着头不可思议道。 「我是你姐,蠢货。」 祁利失怜悯地看着自己这个傻了吧唧的弟弟。 第86章 恶魔翅膀 (前排提醒:为了防止大家看不清「祁利叉」和「祁利失」,本章将用「莫妮卡」代替「祁利失」) 「姐……大姐?」 祁利叉捂着脑袋懵懵地看着莫妮卡,「不可能,你这个江湖骗子!小爷的姐姐几十年前就被魔物一脚踹进往生渊不知道轮迴到哪里去了。」 他边说边看向站在一旁的钟夜,此时对祁利叉而言,公寓里最可信的人居然是钟夜这个相对而言最稳重的靠谱成年鬼官。 只见钟夜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不会吧……我以为至少得要个一百年……姐姐你这运气也太好了,不仅掉入人界轮迴,还、还直接被他俩给找到了?」 祁利叉傻愣愣地打量面前的莫妮卡,虽然是陌生的人类长相,但这副非常嫌弃自己的神情倒确实和他姐姐很像。 「哼,听说我不在的这几十年,你小子玩得可开心了?」 莫妮卡嘆了口气,一把捞过祁利叉的脖子将他拐到角落去,「老实交代,跟在你身后的那个洋小子是你什么人?」 「你说利维坦啊?也、也不是我什么人……不对,应该说还不是我什么人,就是,我和他能玩到一起去,唔,姐姐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祁利叉天真地眨了眨眼,殊不知他姐一眼就能看出来利维坦和他关系不一般。 他们姐弟俩躲在角落说小话,江雨落也不闲着,拿胳膊肘撞了撞利维坦小声八卦道, 「怎么样?」 「没有动他,」 利维坦耸了耸肩,轻笑了一声,「等他再长大些。」 「你以为养宠物呢。」 江雨落调侃道。 「钟馗大人应当能理解我的心情。」 利维坦笑着回应。 「确实,」 钟夜边说边从身后双手搭在江雨落肩上,将他揽在自己怀里,「但是我的江判更乖巧一些。」 「如果你今晚还想有床睡的话,最好给我住嘴。」 江雨落打断正在分享养宠物经验的钟夜和利维坦,利维坦非常识眼色地闭上了嘴,随即看向正在拿拳头钻祁利叉脑袋的莫妮卡, 「这位便是此前失踪的祁利失殿下?」 「嗯,」 江雨落点点头,「在法国混了十几年,应该和你很聊得来。」 「我明白了。」 利维坦带着感激地看了江雨落一眼,反而让江雨落一头雾水了起来,利维坦明白了些什么? 然而没等江雨落追问,钟夜率先一步抛出问题, 「你真的没碰过祁利叉?」 「唔,」利维坦眨了眨眼,「我吻过他,小殿下有时候太诱人了,不把他骗上床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 「祁利叉反抗了吗?」 第160页 江雨落一听来了劲,他有意让利维坦和祁利叉担起他和钟夜本该在地府承担的重任,但又怕利维坦嫌麻烦偷跑回西方,如果能用祁利叉牢牢绑住他,倒也少了一桩后患。 「江大人是在质疑我的吻技?」 利维坦悄悄摇了摇头,被亲得迷迷煳煳、红着脸想发横骂人却又因为害羞而结结巴巴的祁利叉大概只有他见过。 「这我倒不是很好奇。」 「不过,钟馗大人竟然有办法能将叱咤风云的江判亲成这样,」利维坦瞥了眼江雨落唇边还未消下去的吻痕,意味深长道,「着实让人嫉妒。」 「利维坦,我还不知道你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江雨落委婉地威胁他。 「为了更好地和小殿下沟通,我悄悄在新西方报过中文班。」 利维坦优雅一笑,持续输出,谁知江雨落打蛇打七寸,突然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补习班学费那么贵,你哪里来的钱?」 「……」 利维坦难得哽了一下,但立刻非常礼貌地朝着屋里那个最有钱的大老闆鞠了一躬,「感谢钟老闆的资助。」 「这次去欧洲玩也花了不少钱吧?」 江雨落的小算盘打了起来,他笑意盈盈地从钟夜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帐单递给利维坦。 「抱歉,江大人,我中文还没有那么精通,似乎有些看不懂。」 利维坦赶快装傻,谁料锱铢必较的江判根本不听他煳弄: 「阿拉伯数字总认识,你数数一共几位?」 「……八位数。」 「那么你和你的小殿下打算如何还帐呢?」 江雨落顿了顿,发现利维坦似乎无视了小数点把小数点后面两位数也给算上了,但狡诈如他,怎么可能出言提醒。 「江大人想必是有什么计划?」 利维坦为江雨落谋事多年,自然是对他行事作风有一定了解,果不其然,只见江雨落狡黠一笑, 「钟老闆好不好?」 「……好。」 「钟老闆和阎王殿下你们更想给谁打工?」 「……钟老闆。」 「很好,」江雨落勾了勾手,钟夜便趁机递上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劳务合同,「那你和你的小殿下以后就来给钟老闆打工,一边打工一边还债。」 利维坦接过合同,这是一份带有法力的契约,一旦签署便会被契约束缚,只不过……他有些惊异于契约的内容,江雨落这是要把首判和钟馗的权力都交给他和祁利叉? 「惊讶什么?」 江雨落说着还递上了一支笔,「签吧,不然我就揍你们。」 「可是……为什么?」 利维坦有些不明白,如此大的权力说交就交,简直就像是拿着天大的馅饼追着他砸。 「你和祁利叉能去欧洲玩,我和钟夜就不能了?」 江雨落淡淡道,「人间这么好玩,不多呆一会儿岂不是对不起我从冥河飘过来那一路上受过的苦?」 「我知道了,」 利维坦点点头,签订契约时抬头看了眼还在和莫妮卡说小话的祁利叉,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办。」 「什么?」 江雨落挑挑眉,只见利维坦合上笔盖后潇洒地走向了莫妮卡。 莫妮卡正在套祁利叉的话,她这个傻弟弟不会骗人,脑子也直,随便一探就能套出来一堆消息。 「你们去欧洲旅行了多久?」 「也,也就快一个月吧,那么多熙熙攘攘的小国家,我每天光顾着吃喝玩乐了也没记清时间。」 「他拉过你的手?」 「拉,拉过,」一提这个祁利叉的脸就红的像江判茶几上摆着的新鲜红富士,「有的地方人多,他怕我走散所以拉着我。」 「哦?」 莫妮卡瞥了利维坦一眼,这小子倒还是一套一套的嘛,怪不得能把她弟弟绕得团团转,「那他亲过你没有?」 「怎么可能!」 祁利叉大喊道,「谁、谁敢占小爷便宜!就、就凭那个嘴唇很软的洋猴子吗?哼!」 「……」 莫妮卡嘆了口气,自家弟弟又傻又纯怨不得别人会撩,「那我再问你,你们在外面旅游的时候是怎么住的?」 「因为我们花的是钟夜那个臭土豪的钱,」 祁利叉扣着手手解释道,「利维坦说要懂得节约,而且那些酒店的床都很大,所以我们就讲究着睡一间房。」 「只是睡在一起?」 「对、对啊!不然还能怎么样?」 祁利叉抱着手冷哼道,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他们在酒店里一起「睡」过的种种。 他记得那时候窗外下着连绵的细雨,他们原本打算坐小火车去庄园里看野生动物,但因为阴沉的天气而不得不暂时取消外出。 利维坦似乎不喜欢阴天,尤其是会下雨的阴天,居然比祁利叉起得还晚。 原本床铺够宽,他们俩各睡一边谁也碰不着谁,祁利叉醒来后自己去酒店花园里逛了一圈,回来见利维坦还在睡,不知怎么的就悄悄蹲在了他的床边。 「喂,利维坦,你睡到现在不饿吗?」 祁利叉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昏沉沉睡着的利维坦,或许是因为天气,利维坦居然张开了他的那双翅膀,出于好奇,祁利叉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翅膀。 第161页 好软…… 祁利叉眨了眨眼,没忍住又捏了捏。 谁知利维坦突然睁开眼,一把将他压在了床上,柔软的翅膀将他包裹禁锢,利维坦的气息也铺天盖地将祁利叉淹没。 那是祁利叉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害怕。 此前他害怕过会被江判坑死或者被泷天杀死,但唯独此时此刻被利维坦压在身下时,他害怕自己……会被那种意义上的吃掉。 「我的翅膀好摸吗,小殿下?」 利维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原本像是要将他吃掉的眼神随即变得清澈,他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朝着祁利叉笑了笑。 「我、我只是好奇……」 「嗯?」 利维坦见祁利叉微不可见地在发抖,无声地嘆了口气后放开了他,「今天是我睡过了,我收拾收拾带小殿下去科文特花园玩?」 「啊?好。」 祁利叉有些发懵地看着利维坦走进了洗漱间。 「不过,小殿下要记住,翅膀对于我们西方的恶魔来说是一般人碰不得的敏感部位。」 利维坦关门前轻笑着补充了一句,引得祁利叉脑海里一顿天翻地覆的瞎想。 碰,碰不得?是因为和人的胳肢窝一样一摸就痒吗? 很快祁利叉就发现,利维坦应该是在骗他,因为他每天晚上都允许祁利叉摸着他的翅膀睡觉,一点也不像是「一般人碰不得」的地方嘛。 「你小子在发什么呆?」 莫妮卡一句话将祁利叉从暧昧模煳的回忆中给捞了出来,同时她也确定了一件事,她这个弟弟……是喜欢那个洋小子的吧? 祁利叉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装作抱怨, 「姐姐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你都不关心关心你亲弟弟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吗?」 「不关心。」 莫妮卡果断道。 正巧此时利维坦气势汹汹朝他们姐弟二人走了过来,在江雨落和钟夜的注视下,利维坦突然单膝跪下拉住了莫妮卡的手,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愿意把您的弟弟交给我吗?」 「你是指哪种交给?」 莫妮卡推开要哇哇大叫的祁利叉,饶有兴趣地看着利维坦。 「我愿意和他签订结婚的诅咒,也愿意等他长大。」 利维坦笑得非常灿烂,「我在地府有户口也有存款,刚刚还傍上了钟馗大人和江判大人那两座可靠的后台。」 「钟夜,」 江雨落看着和莫妮卡开门见山的利维坦淡淡问道,「你说他刚刚说的『明白了』,是指觉得法国人都该如此热情直白吗?」 「或许吧,」 钟夜顿了顿,「不过这招对他们姐弟而言好像很管用。」 第87章 完结篇 蔚然成荫 钟夜这话说得没错。 莫妮卡给自家弟弟选伴侣的时候只考虑两件事,第一,脸长得好不好看,第二,祁利叉喜不喜欢,很显然利维坦两样都满足。 而且他还占着个外交官儿这种只用混日子拿工资的绝好官职,孤身一人来到东方地府,没有可怕的婆家人,这对于祁利叉这样的傻孩子来讲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我当然不会反对。」 力能扛鼎的莫妮卡拎着祁利叉的衣领子将他拎到了利维坦面前,「不过这种事情,你得问他自己。」 「别问我!」 祁利叉红着脸要躲,无奈莫妮卡力大无穷,他从小便打不过他这位姐姐,现在也是如此。而且就算他再迟钝也听明白了利维坦的意图,这个洋猴子是想把他像钟夜对待江雨落那样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莫妮卡打断祁利叉的叫嚷,「谁告诉你们结婚是一种诅咒?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 利维坦和祁利叉对视一眼,一起指向站在不远处的钟夜。 「钟大人?」 莫妮卡疑惑地看向钟夜,同时她回想起地府之中曾经有过关于钟馗因为被不着边际的孟婆养大而非常没有常识的传闻。 「怎么?」 钟夜反问回去,「结婚难道不是人类特有的束缚诅咒?」 「不,您或许不知道,结婚对于人类而言只是相爱的人想要组成家庭的一种选择,」莫妮卡头疼地给他的傻弟弟傻弟夫连带着这个傻钟馗解释道,「甚至有的人类虽然结婚了但互相完全没有心意,只是让两个人出现在了一张户口本上而已。不过我认为,结婚的前提是要有爱意。」 「什么?!」 祁利叉最先发出惊疑,「不是诅咒?那江雨落怎么可能乖乖听钟夜的话!」 莫妮卡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这叫恃宠而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既然结婚不是控制别人的诅咒……那、那利维坦和小爷结婚是图啥啊?」祁利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利维坦,和他对视一眼后又飞快低下头去。 「大概是图小殿下可爱,可爱得让人心生嫉妒。」 他是嫉妒的恶魔,他本能就会对一切美好、强大的事物心生嫉妒,但唯独这次伴随嫉妒而来的情绪绝非占有,而是无穷无尽的爱惜。 利维坦抿了抿唇,「小殿下知道恶魔都是变温生物吗?」 「当然,小爷我在墨海堂次次考试都能考前三!」 「之前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睡捂不暖的被窝,但和小殿下住了几晚后,我发现我大概上瘾了。」 第162页 「上、上什么瘾?」 祁利叉的喉结轻轻滑动,在欧洲的雨夜里他被这个恶魔揽进怀里搂着睡觉的记忆不可抑制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上了小殿下的瘾,没有你暖床的话,我大概再也无法轻易入睡。」 「你……你道德绑架小爷!」 祁利叉捂着脸,「你睡不着关爷屁事!爷可是、可是尊贵的鬼王,你把我当什么了?暖床的工具吗!而且和你结婚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随时都可以摸我的翅膀。」 利维坦笑着应答,不知是不是江雨落的错觉,从前对利维坦的印象一直都是不会管理表情的冷血嫉妒狂,和祁利叉相处一段时间后,他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诡异的温柔和开朗。 「唔……」 祁利叉顿了顿,没有反驳,显然是对这个好处非常心动。 毕竟恶魔的翅膀摸起来真的很舒服,甚至比他的波司登还好rua。 「我还可以帮你遛波司登,帮你给波司登洗澡修理毛髮。」 利维坦乘胜追击,俗话说想要抓住祁利叉的心,第一步就是先和他的狗搞好关系。 「波司登,」 如利维坦所料,祁利叉召唤出波司登,一段时日不见,波司登被餵得更加圆润肥胖,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它到底是狗还是羊。 「你喜欢利维坦吗?」 祁利叉眨眨眼,似乎将决定权交给了波司登。 三界之内因为主人过于咋唿而最会为主人操心的波司登此时一反往常的稳重,嗷汪一声就钻向利维坦腿边,欢快地蹦跶起来要舔利维坦的手。 「它似乎很喜欢我,」 利维坦揉捏着波司登耳朵后面蓬松的软毛,抬眼看向祁利叉,「那你呢?」 「小爷当然……当然、至少没有它那么喜欢你,哼。」 祁利叉别过头去,因为害羞本能地往莫妮卡身后躲,莫妮卡难得没有一脚踹开她的好弟弟,她看向利维坦, 「虽然但是,我们叉儿年纪还小,不如你们先把婚约订下,等到我重回地府安顿好后再考虑别的?」 「都听姐姐的。」 利维坦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朝莫妮卡颔了颔首。 「嘴真甜,」 莫妮卡欣慰地嘆了口气,以前还担心自家弟弟这么蠢,说话还难听,整天就会追着江判喊着要打架,哪家姑娘会喜欢?这下好了,直接把弟弟嫁出去了, 「我既恢復神力和记忆,地府又是缺人之时,自然要尽早归位,只不过我在人间还有一笔财产没有用完,所以我想,我这个做姐姐的要不然就用这份财产送你们一份礼物?」 莫妮卡思忖片刻,一捶手定下主意来, 「我决定了,三天后姐亲自给你们办一场订婚宴,咱们放心嗨,争取把钱花完,好让我两腿一蹬了无遗憾地回地府去。」 她这张大饼一画,利维坦这种极其注重仪式、喜欢奢华的人自然就被吸引过去和莫妮卡一起认真着手准备,祁利叉虽然不太在意,但看着好玩便也跟着闹腾,准一家三口借用江雨落家的客房商量了一整晚。 看着他们闹腾,江雨落伸了个懒腰笑了笑,「钟老闆知道当初你上来就要和我结婚时,我为什么觉得你是个神经病了吗?」 「……知道了,」 钟夜对孟舟怜的信任由此跌入谷底,「但弄巧成拙,这不是套牢了江判吗?」 「嘁。」 江雨落冷哼一声,「莫妮卡说得没错,你就是恃宠而骄。」 当天晚上,江雨落和钟夜整整齐齐地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一会儿传来祁利叉的大惊小怪,一会儿传来莫妮卡的否定,愣是到凌晨也没能入睡。 「还是该换一间大一些的房子。」 钟夜平躺在床上,摊开一只胳膊方便江雨落枕在他臂弯里。 「又不是不够用,而且我都住习惯了。」 江雨落一指朝隔壁客房的方向点去,一道暗色的禁语咒穿墙而去,虽然对他们那些高级鬼官没什么实际作用,但确实给他们仨提了个醒——再吵江判睡觉江判就要发威了! 果不其然,能听见祁利叉和祁利失都有意压低了声音,钟夜看江判耍威风不禁笑了一声,翻过身顺手就将江雨落揽到了自己面前,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 「打住!」 江雨落及时捂住他的嘴,「墙不隔音,那边三对耳朵,今晚你能不能先忍一忍,从禽兽做回人?」 「我只想亲一亲你。」 钟夜伏在江雨落耳畔低语,还挑衅似的吹了口热气,吹得江雨落身体一僵,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按在身下索吻。 于是这一晚上就从「亲一亲」变成了「摸一摸」,最终不出所料地变成了「就一次」。 也难得被压在床上的人是江判,还能够在发颤的间隙画出隔音的符纸,不然第二天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莫妮卡他们。 莫妮卡还在鬼王之位时就以雷厉风行着称,第二天一早,不仅是江雨落和钟夜,就连隔壁的孟舟怜和泷天都收到了来自她的请柬和机票。 订婚宴在土鲁斯的一座庄园里,饶是被钟夜大手大脚的暴发户行为给惯坏了的江雨落看到庄园里连绵起伏的山林古堡时,也动了几番心思——要不然串通莫妮卡把没花完的钱都拿去买冥币烧回地府? 这场盛宴并不简单,邀请的人不多,却有阴有阳,既是莫妮卡和人间的告别,也为她重拾祁利失鬼王的身份,向曾经地府里的一众共事宣告归来做铺垫,最重要的是,她要让冥府里那些对利维坦有些小心思的姑娘们清醒地认识到:你们谁也别想挖我弟弟的墙角! 第163页 繁杂的琐事和待客都由莫妮卡一手负责,对于这件婚事的质疑或者编排也全部都被利维坦不动声色地阻挡,祁利叉做的唯一两件事就是吃订婚蛋糕和拆礼物。 阳间客人送来的礼物大多华贵无趣,反而地府送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更加吸引人,祁利叉靠在波司登身上一件一件拆着,拆到钟夜送来的大礼时,他吓得差点没把礼盒直接扔掉。 「怎么了?」 利维坦的心思似乎一直都在他身上,察觉到祁利叉的动静,他立马就走了过来,看到被祁利叉捧在手里的东西时,利维坦也抽了抽嘴角: 「这可真是……贵重得让人嫉妒。」 钟夜将钟馗神钩送给了祁利叉。 连带着「钟馗」的职责和权力,他和江雨落经过慎重考虑,觉得判首那种需要和人虚与委蛇的位置还是让利维坦来接比较好,而祁利叉靠着蛮力抓抓鬼就行了。 「利维坦,要不混蛋江雨落的礼物你来拆?」 祁利叉心知钟夜都如此,江雨落肯定不会送什么好东西,于是嫌弃地把来自江判的锦盒递给了利维坦。 利维坦接过锦盒三下五除二拆开,只见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沓白纸,虽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看到上面的斑斑字迹时,利维坦依旧觉得心惊。 纸上清晰地陈列了从江雨落当上首判以来所犯的一切「罪状」,包括他曾经收过谁的贿,冤判过哪只魂,打压过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又扶植过什么只会趋炎附势的奸佞。 但更重要的是,每一行罪状下都拟注着一行小字,和江雨落龙飞凤舞的字迹不同,那行小字端正流畅,如泛金光,将利维坦接手后该如何善后的建议写得清楚明白。 坏人让江雨落做了个彻底,把黑煞这颗搅乱地府百余年的钉子拔出后,他却主动要将好人让给利维坦做。 「小殿下,」 利维坦顿了顿,问道,「你说我拒绝江判的好意,帮他正奸臣之名,将本该属于他的功誉还给他如何?」 祁利叉跟着利维坦一起看下来,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以往面对这些问题他都懒得思考,唯独此次他摇了摇头,学着江雨落的语气说道, 「以小爷对江雨落的了解,他肯定会插着腰趾高气昂地骂你糟心,然后大言不惭地说,『当坏人多好,谁都怕我,谁爱当好人谁去当』。」 「说的也是,」 利维坦将江雨落送来的这份重礼收好,「说起来好像一直没看见钟大人和江判。」 「肯定躲在哪儿腻歪呢!」 祁利叉不屑道,正准备再去拿一块蛋糕时,突然和泷天迎面撞了个头对头。 准确来说,是他的脑袋顶撞到了泷天的肩膀。 「疼死小爷了……不对啊,你小子不是变小了,怎么、怎么这么高了?」 祁利叉揉着脑袋有些迟疑地看着泷天,只见泷天和他道了个歉之后便从服务生那里要了杯红茶屁颠屁颠地送去给在一旁坐着乘凉的孟舟怜。 「什么情况……?」 祁利叉目瞪口呆,泷天是怎么从毫不讲理、极致傲慢变成这样礼貌讲理的? 「他是在学重新做人,也是在和孟大人道歉,」 利维坦一边帮他给脑袋上撞疼的地方吹气一边解释道,「等他合格了,孟大人才会原谅他吧。」 「真复杂。」 祁利叉摇了摇头,不过孟舟怜现在看泷天的眼神里倒是没那么多嫌弃和冷意了。 大约是因为溯回让泷天终于从顶端权力的枷锁中解脱,终于学会了和自己钻入的牛角尖和解,也终于分清楚了爱和执念。 莫妮卡的庄园靠着绵延不断的针叶山林,交界处卧着几处碧蓝的湖泊。 远离婚宴喧嚣的森林深处,钟夜带着江雨落在湖边升起一簇篝火,玉米和棉花糖在暖融融的火焰之中被炙烤得甜意绵延。 「钟夜,回国后我们去拍一张结婚照吧。」 江雨落看着倒映在湖中的波光粼粼,他在朋友圈看过周红炫出来的结婚证照片,大红的背景洁白的衬衫,俗不可耐的一张照片,却承载着饱满炽热的爱意。 「好。」 钟夜点了点头,正巧远处的田野之中掠过成片的萤火虫,漠漠萤火将星河和湖泊相接,于晶莹闪烁的微风之中,钟夜俯下身去吻了吻江雨落的额头。 江判心里曾经有一片森林。 那里藏着他小心翼翼的喜欢,和无数次怦然而起甚至蔚然成荫的落寞欢欣,独木成林。 现在他置身于这片森林之中,庆幸原来每一次心动都在钟夜这里有着回应,故枝骤发。 正文完。 第88章 番外一 中元灯夜 上界秋光净,中元夜气清,每年的中元夏夜都是冥界的一件大事,百鬼夜行,雾门大开,地府鬼官都要清算收穫人界烧来的香火,瘪了一年的口袋终于又能鼓起来,四捨五入就是鬼神们过年的日子。 今年的中元节尤其热闹。 不为别的,是因为地府里大名鼎鼎的镇宅圣君鬼官钟馗将婚期定在此日,冥河里的花灯点亮整个地府,像一条缓缓流动的蜿蜒星河,沿岸被装点上了大红婚符,百里红妆,喜庆的气息铺天盖地。 泷天将用神力幻化出的河灯一盏盏推入冥河,转头发现孟舟怜已经靠在树下睡去,无奈地笑了一声后脱掉外衣搭在他身上。 第164页 原本运转冥河该是孟婆的职责,泷天并未叫醒他,而是释放出独属于九重天的神力,引一条银河注入冥河,漫天的星辰一泻千里,将冥界映照得犹如白昼。 「继阳兄,今日是钟夜大婚之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对你的补偿。」 泷天负手站在岸边,目光顺着川流滔滔远去,原本的感物伤怀在他看见水天相接处的雾门时瞬然变成目瞪口呆。 只见钟老闆在人间的「御用」代步车被大红礼花包裹得像根大腊肠,带着一排豪气沖天的婚车车队饶有秩序地通过雾门驶入冥界。 最让人无语的是为首的那辆劳斯莱斯,车前端的欢庆女神居然被扣掉换成了江雨落的大头写真照,笑得灿烂的照片被架在两只小翅膀上,看起来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靠灵力驱动的车队里装满了火纸银锭,沿着鬼城一路撒钱,引得全城的神神鬼鬼都打开家门看热闹。 江雨落按照习俗呆在他江府里等着钟夜来迎亲,他正百无聊赖地剥着橘子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耳边越来越吵闹,不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像还有一个又吵又烦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他耳畔嗡嗡作响。 「什么东西,吵死人了。」 江雨落忍无可忍,踹开府邸大门,一掌掐住从他门口唿啸而过的一只地狱兽犬,只见这只兽犬嘴里叼着能传音扩音的纸符: 「江判好,江判妙,娶了江判哈哈笑——江判好,江判妙,娶了江判哈哈笑——江判好……」 符纸嘎吱一声被江雨落捏碎成灰,他头疼地看向门口受了老阎王旨意来帮他们行大婚之礼的白煞, 「这种会传音的狗有多少只?」 「这个嘛,实话告诉您,整个地府里凡是带耳朵的东西应该都被这几句话吵过了。」 白煞呵呵笑道,「街道上一直都有兽犬循环播放,每家每户门口还被放了同样带着传音符的喜鹊,恐怕整个冥界都知道娶了您该哈哈笑了。」 「钟夜这个……蠢货。」 江雨落咬牙切齿,抹起袖子就要亲自上阵去把街上到处乱跑发出「江判好」的诡异声音的恶犬全部抓住,结果一脚刚刚迈出大门就被白煞拦住: 「江判留步,接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依礼制您得戴上盖头等钟大人来迎接。」 「我从小到大就从没依过礼。」 江雨落轻笑一声,一掌洒出一把纸蝶直朝白煞扑去,白煞本能抬手格挡,触碰到纸蝶时才发现这不过是江判的障眼法。 「江判!」 看着空无一人的江府大门,白煞气得直跺脚,但很快又只得释然,他也算是一直站在远处看着江雨落长大,这世间除了钟夜又有谁管得住他呢。 真是恶人得有恶人磨。 白煞无奈嘆了口气,帮江雨落锁好府门后便赶往阎王殿等着吃席。 钟夜迎亲的队伍确实不远,一众奢华热闹的鬼神们抬着装满金银财宝工资卡的聘礼缓缓在路上行进,突然妖风四起,飞吹沙走,一大群纸鸢势如破竹地朝着他们袭来。 「这、这难道是有人劫亲?!」 「大胆!百官在此什么小鬼敢如此造次!钟大人别担心,我们一定保护好您的聘……礼……诶?」 披着金裳婚袍的钟夜越过这群大惊小怪的鬼官,朝着那群纸鸢伸出双手,只见化作群鸢的江判牢牢被他抱在了怀里。 「怎么这么等不及?」 钟夜笑道。 「因为你太慢了,还满街放这吵闹的破狗。」 江雨落扬了扬手里顺路抓来的好几只不断发出「江判好,江判妙,娶了江判哈哈笑」的地狱犬, 「和我结婚是这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当然,」 钟夜蹭了蹭他的鼻尖,「我很高兴,高兴得恨不得让上下三界全都知道。」 「夸张。」 江雨落恃宠扬威,他懒得穿繁复的婚服,只披了一件艷若红梅的外氅,踩着一对串满琉璃的芙蓉婚鞋便窜出来找钟夜。 如果他早早想到从步入洞房到后面一连好几天,除了这件外氅钟夜什么也不让他穿的话,他今天一定会老老实实地把嫁衣穿得整齐又严实。 「看把我们崽美得!真是被钟老闆给宠坏了!」 长久未闻却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江雨落先是一怔,随即有些不可置信问道: 「高……高达?」 钟夜点点头,摊开掌心唤出一朵开得正艷的曼珠沙华, 「这是小叔叔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他将高达的神识提炼注入这朵花,虽然还需修炼百年才能重新得到人形,但高达的记忆并未受损。」 「没想到吧!我真是福大命大!」 高达笑嘻嘻道,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朵会说话的食人花, 「你看你结婚总得有个娘家人给你撑场子吧,姐姐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次。不过你可得注意了,主人把我送给你就是相信你能照顾好我,两天换一次水三天施一次肥,千万别把我放成干花了。」 「……」 江雨落久违地想起了这种被高达吵得脑袋疼的感觉,「这么难养,要不还给你小叔叔吧。」 高达:「?」 钟夜摇了摇头,「小叔叔也嫌她吵,执意要送给你。」 高达:「???」 江雨落嘴上虽嫌弃不已,却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株曼珠沙华用灵力保护起来。 第165页 「崽啊,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高达怕江雨落真的把她给随手扔了,努力压低自己因为兴奋而穿透力极强的音量,「你猜猜还有谁也来了?」 「天王老子都送我一条银河当贺礼了,还能来什么了不起的大佛?」 江雨落坐在钟夜那只编号z-0001的坐骑玉犬的头顶,懒散地靠在钟夜肩上看着人间燃放的一簇簇烟火。 中元节的每一个愿望和祝福都会化作荧荧流火落入地府,所以今天冥界的天空中流萤不断,灿若星海。 「汪!」 只听汪的一声狗吠,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狗甩着舌头撞入江雨落怀里,害得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蒜瓣儿……?」 江雨落抱住这只小狗,抬头看向钟夜。 「我滥用权力跟踪它的灵魂,小傢伙转世后投成了富贵人家的宠物狗,我用了些小法术将它借回冥界看看你,江判不会罚我吧?」 「你可真是……蒜瓣儿你别舔我、你怎么还掉毛?」 江雨落抓住管不住狗嘴的蒜瓣儿,抬头吻了吻钟夜的下巴,「谢谢你,钟夜。」 「那不如江判喊我一声夫君听听?」 钟夜垂眸,眼里的温柔宠溺比环绕地府的冥河更加熠熠生辉,看得江雨落脸颊一红,讪讪地别开眼睛, 「还,还没行完大礼,不合礼数。」 「江判什么时候遵从过礼数了。」 钟夜笑话他,正准备凑近江雨落的耳朵再逗逗他,怀里的江雨落突然一跳,差点撞歪钟夜的下巴。 「蒜瓣儿!你嘴里那颗花儿是高达!」 江雨落狗嘴救花,还没说道蒜瓣儿几句,只见可怜的小白狗呜咽了两声,「呜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还好钟夜眼疾手快及时把蒜瓣儿提熘了出去才没让它吐在江雨落身上。 「……怎么这小东西下辈子还在晕狗。」 江雨落无语道。 「刻在灵魂上了。」 钟夜煞有其事地胡说八道。 他们大婚,老阎王主动让出阎王殿给他俩宴请群鬼用,原本江雨落以为满城乱跑喊着「江判好」的群狗已经是钟夜能做出的最土最横的事情,等他们到了阎王殿门口,江雨落才再次深刻认识到,钟夜任性起来能有多不可理喻。 只见阎王殿大门口挂了千百年的牌匾被他换成了他俩的结婚照。 红底白衬衣,咧嘴大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张扬。 「钟馗混蛋!你这也太离谱了!」 同时到场的祁利叉指着钟夜辱骂道, 「你你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壕无人性!你、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单身鬼官们带来多大的心理创伤?万一引发他们怠工逆反心理怎么办?」 「鬼王殿下每天在殿上和首判打情骂俏,相比之下,我借用一下匾额没什么大问题吧。」 钟夜淡淡回应。 「首判之位唯江大人胜任,我只是代江大人行事,万万不敢妄称『首判』。」 利维坦及时赶到,恭敬地向他俩行贺礼,「如此浩大的声势,江判此婚的盛大热闹着实让人羡慕。」 「等你拿下祁利叉的时候这匾额也借你们用用。」 江雨落大手一挥替老阎王行使了所有权,此刻坐在里堂等着新人的老阎王冷不跌打了个喷嚏。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利维坦笑笑,让出路来请他们二人步入正堂。 因为钟夜和江雨落身世特殊,孟舟怜又嫌吵闹不愿出来吃席,白煞便为他们省去了拜高堂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过程,直接快进到交换戒指的步骤。 毕竟所有人都很好奇传说中在人间坐拥金山银山连江判都能泡到手的钟老闆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让人失望。 他给江判准备的戒指大到什么程度呢,大概也就是江雨落戴上戒指后无法保持平衡差点被手上那颗重得离奇的钻戒给拉得摔在地上。 「钟夜……我根本抬不起手来啊。」 江雨落无奈地看着手上那颗灯球一样的巨大钻石,刚刚戴上十秒钟他就已经觉得胳膊酸了。 「因为江判喜欢大的,不是吗?」 钟夜笑着抬起自己的手,「该江判给我戴戒指了。」 江雨落怀疑他说的「大」根本不是在指戒指,但也只能被钟夜推着走,唤出一只闪着微光的纸鸢,纸鸢扑闪着翅膀轻轻落在钟夜手心。 他们都认得这只纸鸢,是当初代替江雨落亲吻钟夜又被钟夜藏起来的那一只。 不同于其他普通剪纸,这一只散发着纯正而充沛的灵力,翅膀上隐隐印刻着连钟夜也从未见过的咒法。 钟夜拿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这只纸鸢,只见江雨落勐的颤抖了一瞬。 意识到了这只纸鸢的特殊之处,钟夜故意捏住了纸鸢的翅膀,还轻轻朝着掌心吹了口气。 果然,江雨落不可抑制地又颤慄起来,若不是他紧紧咬住唇,恐怕旖旎的喘息声就要从他口中泄出,他红着耳朵低声威胁钟夜, 「你别乱摸!」 「江判此番大礼,着实令人心动不已。」 钟夜笑道。 他的江判是将自己送给了他,见此纸鸢犹如江雨落本人,灵息相依,再难分离。 钟夜低头吻了吻鸢尾,薄如蝉翼的剪纸便瞬然化作漫天光尘,悉数飞向钟夜的无名指,在他指节上汇聚成一只银白的戒指。 第166页 还没等白煞宣布下一步礼制,钟夜便打横抱起江雨落,以戒指太重江判站不住为藉口直接奔向洞房。 白煞尴尬地和剩下的满堂宾客眼对眼,最后还是老阎王笑着摇头, 「年轻人,感情深,性子急,大家别管他们,尽管吃喝就是——」 人间的焰火化作地府的星辰,觥筹交错之间酒色飘香,大红的帷帐掩不住滚烫的心动,花烛沸腾,星月吐息,步入洞房之前江雨落俏皮地啄了啄钟夜的鼻尖, 「行完大礼你为什么还喊我作江判?」 「这么说,夫人是决定在床上才开始喊夫君?」 钟夜轻笑两声,关上卧房的大门。 孟舟怜警告过他,地府的男人如果让新婚妻子第二天下了床,可是会被钉上耻辱柱遭万人耻笑的。 - 洞房之夜 详见围脖 第89章 番外二(上)祁利叉的梦游仙境 清明时节落雨如梭,烟黛色的雾气将城市中的高楼大厦雾化成模煳弯曲的形状,城中某处环山的墓园因为淅淅沥沥的雨声而比往年更加冷清。 市内禁止在扫墓祭奠时燃放鞭炮后,许多人干脆不再守时地来到墓碑前,或者只是稀稀松松地来放一捧白花,来拂一拂墓碑上的灰尘。 「可真热闹啊今天。」 江雨落看着满墓园的鬼头攒动惊讶道,靠近钟夜的那只手被揣在钟夜兜里焐得暖和。 「毕竟是清明节,你要是怕挤就在车上等我?」 钟夜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 旁人偶然听到他俩的对话,不禁揉揉眼睛确认这空荡荡的墓园里拢共也就几十个人,何来热闹一说? 「机会难得,利维坦还请我趁这个机会多烧点火纸下去,我可不能白跑一趟。」 江雨落挑挑眉,看向他们今天所要扫的那栋墓。 墓碑上的年轻女人笑得格外灿烂,灿烂到一靠近甚至就能听见一种归家的喜悦,让人觉得她仿佛是非常乐意走向死亡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今天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参加祁利失,也就是在人间的莫妮卡的葬礼。 这女人做事雷厉风行,处理好财产分配问题后立刻给自己安排了一场事故,浓妆艷抹地穿着华丽的晚礼服躺在床上安详地离开了人世,结果就是她一回到地府马上就能套着礼服去喝江判和钟夜的喜酒,非常之方便。 前来弔唁的人并不少,但很快就轮到钟夜和江雨落,他俩努力装作悲痛惋惜地往莫妮卡的墓碑前放白花时,祁利失还非常欠揍地出现在了他俩面前。 「二位多烧点纸吼,方便的话再烧栋纸房子过来,给祁利叉当嫁妆使。」 祁利失坐在自己坟头撑着脸,笑嘻嘻地招唿着钟夜二人。 钟夜从善如流地多给她添了把火纸,江雨落则非常吝啬地只给她撕了个火纸角儿, 「清明节你不在地府忙活,怎么有闲心跑到人间?」 「嗐,孟大人养的一只梦呓貘逃到了人间,我来抓它回去,顺道看看葬礼办得如何。」 祁利失还穿着官服,提到梦呓貘时头都大了一圈。 「梦呓貘?」 「没错,这东西杀伤力不高,但是幻术能力极强,不过嘛能让人做的一般都是美梦。二位大人如果发现了它的踪迹还请告知于我。」 祁利失没说几句话便匆匆告别,清明时节地府事物繁忙,甚至比得上中元节,尤其是帐务工作上格外繁琐,而地府里上下几千年来最会算帐的江判此刻躲在人界休假,利维坦带着一众鬼官抱着算盘窝在阎王殿里正忙得焦头烂额。 整个冥界之中唯一清闲的鬼官便是有祁利失和利维坦护着的祁利叉。 小鬼王此刻正穿着一身黑,西装革履地拎着一大捆火纸想要赶来祁利失的葬礼,他们姐弟俩不约而同地都想靠这场葬礼好好赚上一笔。 「咕叽咕叽——」 祁利叉正要踏入陵园,只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从面前掠过。在冥界里习惯了满地都乱跑着这些奇珍异兽,以至于他起初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反应过来这里可是人界! 「喂,站住!」 被迫培养起的责任意识让祁利叉本能地追了上去,他唤出波司登准备对那只奇怪的白色魔兽进行前后夹击,谁知那咕叽咕叽乱叫的魔兽扑腾着几只腿反而大胆地朝祁利叉沖了过来。 「……啊?」 祁利叉勐地一愣,巨兽便如同白色的雾气一般侵入了他的脑海,在他的意识里陈陈铺开一个模煳的梦境。 「主人!」 波司登叫喊一声,要扑过去咬住那白兽的喉咙,谁知魔兽就像一阵轻烟一般,转眼就散成了细密的雨滴。 祁利叉重重摔入波司登毛绒绒的背上,古怪的呓语如藤蔓在他脑中迅速生根生长,摊开枝叶将他扯入一场光怪陆离之中。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指针摆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入耳里,祁利叉揉着眼睛皱了皱眉,突然惊醒着坐起身来——他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然后晕倒了?! 「小爷这是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祁利叉捂着生疼的后脑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半空中漂浮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彩色錶盘,巨大的花苞和沉地的云朵交叉在一起,古怪的楼梯凭空出现在天上,整个视线都被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奇异图案所占满。 第167页 「年轻人!抓紧时间!年轻人!抓紧时间!」 吵嚷的声音传入脑海,是熟悉又让人本能感觉到烦躁的嗓音,祁利叉扭头一看,只见一只兔子,不,准确来说是一只肥硕的兔子蹬着两条腿子朝他跳来。 「这是什么东西……殿、殿下?!」 看清楚这只兔子的模样后,祁利叉的下巴差点将托着他的那朵云彩砸碎成水花,面前的生物与其说是一只兔子,不如说是带着兔耳穿着夸张服装的老阎王。 没错,老阎王。 这场面实在是过于惊悚,以至于祁利叉用了足足半分钟才能再度能对外界的信息产生反应。 「是我疯了,还是您疯了?」 「年轻人,抓紧时间!不然就会被梦境吃掉!」 变成兔子的老阎王并不理会祁利叉的疑惑,而是不停催促他起身,「快跑!找到你自己的故事,你才能从梦境逃脱!」 「……哈?」 祁利叉非常具有逆反心理地直接躺下,「区区梦境怎么可能要的了小爷的命?波司登,把这装扮成老阎王的妖怪给我拿下。」 长达十秒钟的沉默后,除了老阎王不停的「年轻人!抓紧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祁利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似乎,无法召唤出波司登。 然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要亲手掐住那只吵闹又烦人的兔子的耳朵时,鬼王血脉中对于阎王殿下的臣服本能突然生效,烫得祁利叉嗷呜一声收回手。 「不可能……你真的是殿下?」 祁利叉长大了嘴巴看着只能用滑稽来形容的兔子阎王,绝望地念叨道, 「利维坦,洋猴子!你快把我从噩梦里救出去吧!!」 他话音刚落,只听半空中几声惊雷响彻云霄,猩红色的火焰像是奔腾而下的山洪一般将云层冲破。 「糟糕!」 兔子阎王掏出巨大的24k纯金怀表挡在自己和祁利叉面前,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巨大的西方恶龙从火烧云中探出头来,朝着兔子阎王喷出熊熊烈火。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小爷我是收鬼的,西方魔物可管不住啊!」 「你不是收服了一个利维坦吗?」 兔子阎王吐槽了一声,趁着魔龙喷火的间隙拽着祁利叉开始狂奔,「都叫你要跑了!你得找到属于你的童话梦境才能破解幻境。」 「小爷寻思我俩这不就爱丽丝梦游仙境吗!欺负谁没看过迪士尼啊?」 祁利叉气愤地看着自己身上极其具有童话风格的花边衬衫,一心只想把那只将自己拉入幻境的白色魔兽找出来暴揍一顿。 「谁和你说过我俩是在爱丽丝的故事之中呢?」 老阎王抱着手严肃地摇了摇头,一个响指打下去,载着他俩的云朵陡然变成了看不见尽头的自动扶梯。 「你见过谁家童话故事里带电梯啊?」 因为槽点太多,祁利叉甚至有些来不及咆哮。 「现代化嘛。」 老阎王抬起一只腿,「年轻的小鬼王,只有你自己童话中的那个王子才能带你走出噩梦。」 「爱丽丝的故事里他妈的哪里有王子啊?!」 祁利叉没有等到回答,哐当一脚就被踹下了电梯。 他像一团被抛出去的雪球一样儿直滚滚地砸入了一片森林,挂了满身的叶子。 然而下一秒,更具有冲击性的画面闯入了他的视线,给祁利叉并不坚强的心灵留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看见江判穿着诡异又艷丽的华衣,正对着一面镜子不停说话。 「江雨落?喂,江雨落……?」 祁利叉不抱希望地走近,只听江雨落朝着镜子询问道,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出尘绝艷惊为天人聪明绝顶的人?」 「江雨落你醒醒!镜子怎么会说话啊?」 祁利叉话音未落,只见江雨落面前的镜子里譁然显现出了钟夜的模样,同时响起的还有钟夜那平稳的声音, 「世界上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出尘绝艷惊为天人聪明绝顶的人当然是江判你了。我的江判不仅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出尘绝艷惊为天人聪明绝顶,还非常温柔可人倾国倾城善解人意善良可爱。」 「有病吧!」 祁利叉差点一圈砸碎了钟夜这面破镜子,可惜江判快他一步,将这面宝贵的镜子藏到了自己身后。 「祁利叉?你怎么滚到白雪公主的故事里来了?」 「殿下踹的。」 祁利叉抱怨道,但江雨落和钟夜比起刚刚的兔子阎王似乎更好交流一些,果然这两个人无论在何处都是可靠的。 「江雨落,你知不知道我该怎么出去?」 「知道啊,」 江雨落耸了耸肩,同时又把魔镜推到了祁利叉面前,「这世上就没有魔镜不知道的东西。」 「……」 祁利叉简直没眼看镜子里的钟夜,但迫于生存,他只能假装非常真诚地开口问道, 「钟馗小儿,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打破这个鬼幻境……啊!江雨落你打我做什么?!」 「没礼貌。」 江雨落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苹果,作势要塞入祁利叉嘴里,「小心我请你吃毒苹果。」 「……」 祁利叉一时失语,好在他早就在江雨落和钟夜这两个恶魔的手下磨砺出了能伸能缩的美好品德,于是他非常恭敬地朝着镜子假笑了两声, 第168页 「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幻境?」 「你的故事藏在高塔之上,」 钟夜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淡淡回答,「找到沉睡在那里的利维坦,将他吻醒,你便能……」 「你们有病吧!」 祁利叉终于没忍住怒吼道, 「我他妈的要找的是爱丽丝!你说的是什么?!是睡美人!」 第90章 番外二(下)祁利叉的梦游仙境 「没礼貌,」 江雨落又是一苹果砸在了祁利叉脑袋顶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这位高傲的皇后像一只护食的猫,漫不经心地扫了祁利叉一眼, 「你怎么敢质疑我的魔镜?」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小爷有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说。」 江雨落抛着手中的苹果,那只苹果几何上被完美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刺眼的白,一半是浓郁的红,看起来就像用纸扎成的祭品。 「钟馗小儿变成镜子之后你俩怎么一起睡觉啊?抱着镜子睡不会被压碎吗?」 「这是你这死小孩该关心的……」 「一般我都会把江判接进镜子里。」 无所不知、知无不言的魔镜钟夜会非常认真地回答人们每一个带着问号的问题。 「合着你不是被困在镜子里了啊?」 祁利叉伸出手,果然一拳伸入了镜子里的空间,嗯,钟夜还在里头开着空调吹着舒坦的凉风呢。 「你得小心,他这镜子很容易把人给卡住。」 江雨落好心提醒,钟夜还不忘附和道, 「没错,江判就曾经被卡住过。」 「啊?江雨落还能被这东西卡住?不会是卡住脑袋了吧?」 祁利叉好奇地又抛出几个问题,果然钟夜逢问必答,像是在炫耀似的缓然道, 「江判被卡住了腰……」 「打住打住,」 江雨落威胁地看了魔镜一眼,「后面的故事少儿不宜,祁利叉听不得。」 「小爷早就成年了!江雨落!你少瞧不起我!」 祁利叉气急败坏地嘟囔着。 「是么,我怎么还觉得你笨得跟熊似的。」 江雨落不以为然,并不打算多搭理祁利叉。 至于他被镜子卡住腰之后到底被做了些什么,简单而言就是被该死的钟夜趁机揩油,从一开始的打屁股到发现他无法反抗后的吃干抹净只用了「短短」一夜。 虽然第二天江雨落就因为腰实在疼得受不了而赖在钟夜怀里赖了一整天。 「你才像熊,你全家都像熊。」 祁利叉还没骂完就发现江雨落似乎被远处的什么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他顺着江雨落的目光看去,只见穿着蓝黄裙子带着红髮箍的白雪公主正……正在一边遛狗一边跳舞,转着圈圈朝他们几人走来。 「我的业绩来了。」 江雨落抿唇一笑。 祁利叉不明所以地看着逐渐走近的白雪公主,凑近才认出来她居然是高达。 牵着的那条狗不言而喻,正是蒜瓣儿。 「搞半天你们一家人在这儿齐活了。」 祁利叉吐槽道。 「这位看起来笨得像头熊的爱丽丝,你能不能从镜子前头让开?」 高达趾高气昂地叉着腰,极其不屑地要赶走祁利叉。 开玩笑,她高达好不容易当上了童话公主,不颐指气使一番简直是对不起这张公主体验卡。 「让开就让开,我才不与你一般计较。」 经歷过多次来自江雨落和钟夜的毒打,祁利叉学会了一个重要的生存之道,那就是在他们人多势众时千万不要去招惹任何一只鬼一只狗。 「那你倒是动弹啊?」 高达沉默了一会儿,没忍住疑惑地看着祁利叉。 「小爷我好像……被这个镜子卡住了?」 祁利叉不可置信地用力想要抽出手来,奈何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镜子里的空间就像是有吸引力一样将他牢牢焊在原地。 「哦?」 江雨落一听有热闹看,赶忙饶有兴致地凑过来,「你看,我警告过你,你还不听劝。」 「你是等爷把手伸进去之后才说的!」 祁利叉上脚蹬着镜子使劲拔,边拔还不忘边骂道,「钟夜!你倒是想点办法啊!这镜子难道不听你使唤吗??」 「不听哦。」 钟夜回答得非常果断,甚至已经坐下端了杯茶欣赏祁利叉拔手。 「你这手放里头也吹到了空调的凉风吧?」 江雨落忽然灵机一动,极其无情地通知祁利叉,「记得分摊一下空调费,支持扫码支付。」 「你有病吧!江雨落、钟夜!你们快想办法把爷弄出去啊!要是爷交待在你们这破白雪公主的故事里,你们就是杀人兇手!呜呜!」 祁利叉此刻无比想念利维坦。 毕竟在人均或冷漠无比或神经病人的阴曹地府里,只有利维坦总是会宠着他、护着他。 「要不我帮你砍了?」 江雨落说着已经唤出了一片纸鸢,「我下手利落,保证你不会太痛。」 「你你你你给小爷住手!等一下,为什么你在这里可以动用灵力,小爷就不行?」 祁利叉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 「看来你也不算太笨。」 第169页 江雨落轻笑一声,祁利叉以为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惊天大秘密,谁料他只是用非常顺理成章、甚至带着几分无奈炫耀的语气解释道, 「因为你是这个梦境的主角,而我们是npc。」 「……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若不是被卡在镜子里,祁利叉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和江雨落打一架。虽然结果一般都是他单方面挨揍。 「叉崽你也不用太着急,这镜子就是有点破毛病,或许等一会儿就放你出来了。来来来,你先让让,别耽误姐姐干人生大事。」 高达把蒜瓣儿的狗绳交到祁利叉手里,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电线桿子。 「你有什么人生大事?」 祁利叉不屑冷哼,只见高达朝着魔镜吹了口气儿,非常虔诚地问道,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我夫人。」 钟夜的回答非常之快,据粗略估计能超越全球百分之九十九的电脑开机。 「……不是,你不按套路来我们怎么继续这个故事?」 高达无奈地看着钟夜,「哪怕是敷衍一下也行,咱们再来一遍哈。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江雨落。」 钟夜这次换了个答案,但显然这换汤不换药的回答让高达非常不满。 「毁灭吧,」高达颓然道,「要是魔镜都有你这么会说话,白雪公主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没事,他回答什么不重要,」 江雨落说着便拿起苹果朝高达嘴里塞,「只要你啃了这个苹果,都是殊途同归。」 「唔……!崽啊!你这是谋杀……!」 高达死命挣扎,在一旁看呆了的祁利叉这才明白为啥这白雪公主刚出现的时候,江雨落会说他的业绩来了。 合着江判就算是在童话故事里也是要靠勾魂杀鬼来沖业绩的。 被餵了毒苹果的高达奄奄一息地倒在镜子前,临失去意识前还不忘颤巍巍地又问了一遍,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江判。」 「当然是孟舟怜。」 这次与钟夜的回答同时响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江雨落和祁利叉同时回头,果不其然,来者不是别个,正是泷天。 「你这是什么糟心打扮?」 江雨落嫌弃不已地看着泷天,只见这位天威浩荡的九重天之主此时穿着仙气逼人的圣袍,领口还繫着一只巨大的紫红色蝴蝶结。 「哼,五十步笑百步。」 泷天显然也对江雨落这身夸张的皇后打扮十分不屑。 「你这是……仙女教母?」 祁利叉看到泷天手里的那根魔法棒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不然呢,哈利波特吗?」 泷天冷哼一声, 「我会被孩子的哭声吸引,帮孩子们解决困难。你刚才哭了对吧?」 「我没哭。」 祁利叉矢口否认,「开玩笑,小爷是那种会哭鼻子的人吗?」 「胡说,你刚刚明明『呜呜』了两声。」 钟夜无情纠正他,毕竟他刚刚的反问也是个带问号的句子。 「不知敬畏神迹。」 泷天不情不愿地挥舞起魔法棒,一阵星辉从他的棒尖飞向魔镜,只听啪嗒一声,祁利叉竟真的能把手给抽出来了。 「原来你才是这个梦里面最牛的人!」 祁利叉感觉自己抱到了大腿,仙女泷天的能力如此方便,岂不是哭两声就能直接让他把自己传送到利维坦旁边? 「提醒你一下,」 钟夜看出祁利叉这傻孩子的想法,好心道,「每个孩子只能受到仙女教母的一次帮助,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不错。」 泷天肯定道,然而他话音未落,突然有人直接从身后给了他一拳,泷天悄然旋身躲过,一掌接住来者的拳风。 「我的水晶鞋呢,泷天?」 孟舟怜的声音缓然响起,只见他坐在一片低空飞行的薄云上,正在修剪指甲,「不是让你十二点之前给我变出来吗?」 祁利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想都觉得孟舟怜应该是某个故事里的恶毒后妈,而不是灰姑娘本人! 「你要穿着那种鞋子和那些废物男人一起参加舞会?」 泷天显然并不愿意让孟·仙德瑞拉·舟怜去参加什么晚会舞会,也不愿意给他变什么水晶鞋。 「不啊,」 孟舟怜耸了耸肩,「我就是单纯的不想让你闲着……那边站着的那个爱丽丝一样的东西不会是那个叫祁利叉的小鬼王吧?」 「正是小爷。」 祁利叉不抱希望地看向孟舟怜,「孟婆,你有办法帮爷挣脱这个梦境吗?」 「这不是小菜一碟?」 孟舟怜打了个响指,嘎吱一声脆响后,只见祁利叉脚下原地开了个大洞,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直接从洞里开始无限下坠。 下坠的过程里,四周起初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坠了不知多久后,祁利叉勐然发现可以隐约看见些画面。 他看见祁利失发现了倒在墓园前的自己,看见那只白色的梦呓兽从祁利失手里逃脱,还看见利维坦匆匆赶到,从祁利失手中接过了他。 「呜呜,利维坦,你到底在哪里啊。」 第170页 祁利叉委屈地抱怨道。 梦境里的所有人都说他要找到沉睡的利维坦才能出去。 可是现实中他的洋猴子才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先睡。 四周的画面再次变得混沌模煳,又下落了一会儿后终于看见了亮着光的洞口,祁利叉顺势一跃,哐的一声跃入光亮之中。 等他的双眼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定睛看向四周时,梦境吐槽之王祁利叉终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是简单地吐出了「挖槽」两个字。 他落入的地方居然是一个,有着一排马桶的,公共卫生间。 「嗨,迷路的小爱丽丝。」 突然有声音从身旁传来,祁利叉被吓得一激灵,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儿,朝下看。」 祁利叉又找了半天,这才发现和他说话的居然是挂在厕所墙壁上的一卷卫生纸。 「有事吗你。」 祁利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无视这卷会说话的卫生纸准备走人,谁知那卫生纸突然自己变长,扯住他的脚腕绊了他一跤。 「谁许你走啦?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家大人告诉我不要和陌生卫生纸说话,告辞。」 祁利叉想继续走,这卷卫生纸却极其灵活地缠绕住他的双腿。 「别急嘛,我是这座高塔的守护精灵,也是你梦境的嚮导,我手里才有通向高塔的钥匙。」 「那你还不赶快给小爷交出来?」 祁利叉不客气地伸出手。 「唔,看你对我如此不屑,要不然你给我唱首歌我再……你在干什么?!!喂!!快住手!」 卫生纸惊恐地发现祁利叉开始把他往马桶里面塞,并且威胁似的将手放上了沖水键, 「你刚刚说什么?你有钥匙?有钥匙的卫生纸才不会被当成废纸沖走呢。」 十秒钟后,祁利叉满意地转着把钥匙从公共卫生间离开,按照卫生纸给他的指引找到了通往塔顶的入口。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最后这一段路途并没有再遇到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诡异东西,高塔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爬。 「吱嘎——」 巨大的木门被祁利叉踹开,宽敞的公主房内竟真的躺了一个人。 「洋猴子?」 祁利叉快步走到床前,看到躺在那里沉睡的正是利维坦时,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气死我了!你在这儿睡得可舒服,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他们那群坏蛋的狗粮!」 「亲爱的小爱丽丝,你得亲他他才能醒哦。」 被从马桶里沖走的卫生纸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了床头,吓得祁利叉当即把它抟成一团从窗口又扔了出去。 「亲、亲就亲嘛。」 祁利叉不屑地冷嗤一声,害羞地检查门窗是不是都锁好后才吭哧吭哧地趴到利维坦床边,鼓足了气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利维坦的唇。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利维坦。 原本是蜻蜓点水的一次点吻,可利维坦醒来的是那样快,以至于祁利叉有一瞬间怀疑这个可恶的洋猴子根本就没有在沉睡! 利维坦伸手将他压入怀中,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就把祁利叉压在了床上, 「小殿下愿意来找我,我很开心。」 「不、不找你就没办法出去啊!我亲都亲了,为什么梦境还没有……唔、」 利维坦俯下身舔吮着他的唇齿,轻而易举地就将祁利叉吻得唿吸加重,面红耳赤。 「因为亲吻还不是梦境的终点。」 「什么意思……啊?」 看着祁利叉略带迷茫的神色,利维坦笑而不语地一颗颗解开了他面前被层层蕾丝遮盖住的扣子。 「我现在捏你的屁股,你有感觉吗?」 「没、没有啊……你掐我?你居然敢掐小爷!」 「在你的梦里你没有痛觉,但是我吻你的时候你却能感觉到舒服,对吗?」 利维坦缓缓诱哄道,傻傻的祁利叉用心感受了一会儿,果然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在梦里可以对你做一些过分的事情。对不对?」 因为祁利叉怕疼,以往利维坦哄他睡觉时一直都是极度克制又极度温柔的。 「啊……?啊?!」 祁利叉起身想跑,却被利维坦牢牢地压在床上,这位狡猾又优雅的西方恶魔十分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小腹,像是在做餐前的祷告。 「乖,一会儿要顶到这里来。」 「不、等一下,利维坦……爷觉得应该先弄明白怎么才能破除这个梦……」 「不做的话是永远都出不去的,」 利维坦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嘴唇, 「看来你内心其实是十分期待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情色的梦境。」 「不是,我……唔!」 - 见作话 - 「醒了?」 利维坦递来一杯温度刚好的水,揽着他起身。 「我……从梦里出来了?」 祁利叉还未完全从情慾中抽出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利维坦,他记得这间房间,应该是在人间,江雨落他们的公寓里。 「嗯,有什么不舒服吗?」 利维坦对他甚至比平时还要轻柔,让祁利叉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股诡异。 当他想要起身大骂那只害他掉入如此诡异的梦境的魔兽时,腰上和股间传来的酸痛感让祁利叉勐然明白这股诡异来自何处。 第171页 「洋猴子!」 祁利叉红着脸大喊道, 「你实话给爷交待,这个梦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到底有没有发生、发生那些事情?!」 利维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照着他的额头亲了一口, 「宝贝如果觉得不过瘾,倒也不是不可以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