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姻缘1》 第1页 [gl百合] 《天定姻缘i》作者:三月春光不老【完结+番外】 文案: 第一世文案:(已完结,可宰) ◎阴差阳错被送进豪门的柔弱少女x拥有人狐两种完美形态的漂亮家主 作为艷煞九州的第一美『男』子,昼景是地地道道的不婚族。 男子二十不婚,逐千里。大环境下,昼景的婚事成为令人揪心的难题。 春游踏青,昼景被催婚催到脑壳疼,遂道:「我有未婚妻。」 众人问那人是谁?醉醺中听她满嘴忽悠。 某日。友人登门,眉眼飞扬:「昼景!你未婚妻寻你来了!」 昼景抬眸,目瞪口呆! …… 怜舟进城寻亲,没找到亲人却被送进高门大院。 当天,浔阳百姓都误会她有了另一重身份:昼景……未婚妻。 . 食—用—需—知: 1.甜文/前世今生/情有独钟/微玄幻/主攻(昼景是攻) 2.三世都是原来的主副cp,爱是永恆不变的话题,偏感情流 3.这本差不多是为爱发电了,希望可爱们能够喜欢(不喜欢也要好聚好散。感恩。)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昼景,怜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姻缘天註定。 立意:积极向上,彼此治癒。 第1章 催婚 男子二十不婚,逐千里。此乃大周铁律,皇亲贵族尚不可违背。 春天,谈情说爱的好时节,昼景不能再单着了! 宋公子饮酒壮胆:「阿景,莫嫌我啰嗦,十九岁,不小了,再过一年就二十,你说咱们朋友一场,我能看你走错路么?」 「是啊……」郑家公子也跟着劝,「二十不婚要发配边疆,阿景,你捨得我们这群好友吗?纵是你捨得,我们也捨不得你这张脸啊。去了边疆,日晒雨淋,得受多少苦?就是不娶妻,起码也得尝试谈情说爱呀,朋友一场,我家中妹妹任你挑,你看如何?」 昼景潇潇洒洒饮酒,眼尾流出三分媚态,嗤笑一声:「你家妹妹真可怜。」 「不可怜,有什么可怜的?她们都喜欢你,我今儿来就是请你当我妹夫的!」 「喜欢阿景?是喜欢阿景那张脸罢!郑二你好阴险,谁不知你家妹妹们擅长舞刀弄剑,阿景这小身板,受得了吗?你想累死他!」 「你懂什么,我家妹妹怜香惜玉着呢,阿景娶了我家妹妹保证没亏吃!」 「没亏吃?我看是亏大了!」宋涟不服气,瞪他一眼,扭头赔笑道:「阿景你别听他胡说,以你的秉性就该找个年纪大、会疼人的。我家长姐,恰好长你六月,端庄贤淑,宜室宜家,奈何眼高于顶不愿早嫁,你俩天生一对!不考虑考虑?」 「不不不,阿景千万别听他忽悠,宋大小姐生来体弱……」 「胡说!我姐那身子早养好了!三年抱俩不成问题!!」 七嘴八舌,越说越离谱。 酒盏碰在桌案发出沉闷声响,打嘴仗的众人纷纷噤声朝她看去:「阿景,你意下如何?」 年轻家主揉着发疼的脑壳:「我有未婚妻……」 「……」空气为之一滞。 宋涟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未来姐夫的机会,怒气沖沖瞪向众人:「看你们催的,阿景都开始说胡话了!要把他逼疯不成?」 郑二公子拍拍发沉的脑袋:「阿景这是喝多了,快端醒酒汤来!」 手忙脚乱,人影交叠,醒酒汤被婢女餵到唇边,昼景不情愿地别过头:「我真有未婚妻。」 编得和真的似的。 众人不好意思戳穿她,问:「那人是谁?」 「宁怜舟,年十八,瓜子脸,大眼睛,浅梨涡,温婉秀美,江南人士。」 说得有鼻子有眼,乍一听挺能唬人。昼景端着酒盏半醉半醒,得意地翘起唇角:「羡慕吧?」 演技太好惹得一众世家子半信半疑,宋涟存心为他姐做媒,说什么也要拆穿好友醉言醉语。 他上前两步:「我就直截了当问了,皮肤白不白,胸大不大,唇软不软,你是不是金屋藏娇了!」 在场之人吸了口凉气,不约而同朝宋三勇士竖起大拇指。 昼景被婢女搀扶,摇摇晃晃站起身,衣带飘飘,乌髮飞扬,潋滟多情的眸子盯着宋涟,一拳毫不客气挥出,正中宋三公子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昼景单手扶腰:「你好不要脸!」 「对对对!宋小三没脸没皮,打得好!」郑二挥着拳头高声附和。 「没脸没皮」的宋涟捂眼叫苦连天,都这关头还不忘替他姐努把力:「阿景,不要骗人了,你哪来的未婚妻。别以为这样就能逃避催婚,多少人为你婚事揪心,你怎么不想想,明年你就二十了!」 若早知踏青节会演变为她一人的「催婚节」,昼景还不如在家撸猫。 春风扬起鲜嫩的柳条,春和景明,听着耳畔迂迴百转的催促,她百无聊赖地跪坐柔软蒲团,身前摆放低矮酒案,怀着心事,又是几盏酒入喉。 微醺时的昼景最好看,眉眼妖冶,说不出的感性,微仰着头,凤眼迷离,手臂撑在一侧,纤细的指执杯慢饮,不经意洒落的清酒顺着唇角蔓延过柔美下颌,堪堪停留锁骨。 第2页 如同聚了一尾尾的池鱼,鱼儿摆尾,水珠溅开,溅在人心上,溅出好一片绮丽美景。 退回四年,正值昼家主病重,忠心耿耿的家僕奉命将十 五岁的昼景从深山接回,以待继承家主之位。 世家权柄交接,没人看好这久居深山、素未谋面的小儿。 哪知翌日,一脸病容的昼老家主近乎骄傲地和世交炫耀他横空出世的嫡长子。 赏花宴,群英择席而坐,昼小公子陪在生父身侧浅笑阖首,仅凭一个笑容,碾压般坐稳九州第一美「男」的宝座。 同样,凭其才能和过分的好人缘,坐实家主之位。昼家在她手上如日中天。想在昼景掌心、锁骨跳一支艷舞的俊男美女比春天落下的毛毛雨还多。 春风拂过,她眉目染了醉意,眼尾勾抹淡红,酒意上来脾气也跟着上来:「唠唠叨叨,烦!」 不止她一人烦,其他人也挺烦,这么一位祸世妖孽,既不搞断袖,又不想娶妻,闹哪样? 昼景不想闹哪样,她是地地道道的不婚族,信奉「情爱不如一杯酒」。 眼看年纪渐长,身边好友以及芳心暗许的世家女为她小命着想,迫不得已踏上催婚路。 踏青过去三天,泰和酒楼,宋涟一只眼乌青未褪,愁眉不展:「你说阿景怎么就想不开不想娶妻呢,我阿姐那么好的人。」 「谁说不是?我妹妹难道不好?他不想娶妻,还忽悠咱们,当咱们傻,看不清他意图?」 郑二直接干了杯酒,倚立窗前,「美人随他选,条件随他开,凭阿景那张脸,宫里几位殿下都想屈尊下嫁,可你瞧瞧他敷衍的态度! 难怪圣上暗地和世家下达催婚令,阿景不娶妻,浔阳城好女子一心苦等,可不就被耽误了?你说他——」 他忽然顿住,宋涟抬眸:「他什么?」 郑二公子揉揉眼:「奇了,瞧本公子看到什么了!」 来不及多想,他小跑着蹬蹬蹬下楼。 好奇心被勾起,宋涟放下茶杯跟过去。 长街人来人往,待跑到卖豆花的摊位,郑二左顾右看瞪圆了眼:「人呢!那个瓜子脸、大眼睛、浅梨涡的小美人呢?」 第2章 未婚妻 日头东升西落,天边缭绕起好看的云霞,金灿灿的。 护城河边杨柳轻摆,像极了怜舟路过花楼前无意瞥见的婀娜扭动的小蛮腰。 莺莺燕燕,浓妆淡抹,隔着一道门是她陌生惶恐的天地。 包括楼上男人们痴缠而来的眼神,看得她心慌,来不及喝一碗热腾腾的豆花便吓得跑开。 大周都城,寸土寸金,权贵之地,十八岁的怜舟渺小如一粒尘沙,漂泊无定,亦如柳絮浮萍,无家可归。 她怔怔盯着水面,看到一张局促不安的面孔。 是她的脸…… 她下意识轻舔唇角,唇上的凉被舌尖扫去。春风温柔拂过,恰似无声安慰。 怜舟看着水中倒影倏地绽放眉眼,无处投奔就无处投奔罢,爹娘去后,她一个人不也活了下来? 无非是从孤零零再到孤零零罢了。 她蹲下?身子,双臂抱膝陷入沉思。想着该怎么在浔阳快速扎根,没人爱她的时候她得加倍爱自己。 想得多了,进城寻亲屡屡受挫的郁闷和被男人垂涎贪图的噁心、慌张渐渐散在柔风。 若非身后冷不防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与平地起惊雷的一句「姑娘」,怜舟定然不会吓得再度白了脸。 浔阳城繁华似锦,好归好,纨绔流氓风流客,各个惹不得。 怜舟厌男,尤厌衣冠禽兽。面上斯文正经,实则满心眼里想着将漂亮姑娘勾到手。始乱终弃,比臭虫还骯脏。 怜舟也恐男。归根到底男女有别、力量悬殊,被逮住了,逃都逃不了。 她袖里藏着匕首,咬紧下唇,沿着护城河疾步匆匆。 「姑娘!」 「姑娘且留步!」 郑二走得满头大汗,边甩袖边纳闷:小美人一副被狗追的架势是闹哪样? 跟着寻了大半天人,宋涟心里半点谱都没有,若为郑二自个,他早就跑了,可郑二这厮抬出阿景,说什么他也得弄个清楚明白。 万一世事就这么巧呢! 「姑娘!姑娘你慢点,姑娘,在下有话同你说,姑娘?」 怜舟小脸骇得没了血色,忧心身后之人穷追不捨,脚下愈快。 「姑娘?姑娘我求求你了,你就——」 姑娘什么姑娘,人家可曾理你?不就是图她来歷嘛。宋涟扬声一喝:「宁姑娘!」 怜舟步子一顿。 「宁姑娘,果真是出身江南的宁姑娘?怪哉,阿景竟然没骗人!冒昧问一句,姑娘名讳中可有一「怜」字?」 他们不敢上前,唯恐再把人吓跑了。追了这段路若再不晓得这是个胆小的,他们这对招子都能抠出来当琉璃珠踢了。 身后之人连她名姓都知道,怜舟犹豫一二,警惕地侧身回眸,随时保持拔腿就跑的警觉——她也想知道这两人为何揪着她不放。 「宁姑娘?」郑二敢发誓,他对他家最小的妹妹都没这么温声细语过。 半晌,少女启唇:「我是……」 郑二公子喜上眉梢,激动道:「宁怜舟,江南人士,年十八,昼景未婚妻?」 他每吐一字,都能引得怜舟心惊肉跳,然而听到最后半句她狠狠皱眉,「不是!」 第3页 平白毁她清白,果然不是好人。 「哎,姑娘,姑娘你怎么又要跑啊!」 高门大院,年轻的昼家主抱猫欣赏天边那抹残阳。 春衫剪裁齐整,袖口流连缠绵迭盪的银灰细线,密密匝匝,借着傍晚时分的光晕乍看仿若平湖吹皱的水波纹。 岁月静好,昼景惬意地眯了眼。 棒极了…… 这样静谧祥和的时光。 人生百年,舒舒服服,无痴迷爱恨,无三千烦恼。极乐逍遥…… 婢女捧茶送至家主手,接过茶盏,昼景慢饮大红袍,茶香裊裊,高墙喜鹊叽叽喳喳叫。 「主子,看来有好事发生呢。」 昼景轻卷衣袖,露出小截白皙如玉的肌肤,她慵慵懒懒靠在小竹椅,猫儿攀着她胳膊如愿趴在她肩膀,一对猫眼时不时往头上瞥去。 「好事?」昼景轻哼:「天大的好事是圣上能早点改了周律。」 不成亲碍着谁了! 这话家主敢说,婢女不敢接。 昼景阖了眼,无处安放的长腿散漫交叠,「昨儿嘱咐的事安排好没?」 「安排好了……」 安排一名女子与其假成婚,骗骗世人使得圣上那里过得去已经是昼景最大让步。 择良辰吉日成婚,逢场作戏三月,然后和离,这就是她的谋划。 「籍贯没问题吧?」 「没问题,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一切皆是按主子吩咐。」 昼景心满意足,刚要开口,右眼皮一阵勐跳。 适逢郑二风风火火跑进来,眉眼飞扬:「阿景!你未婚妻寻你来了!」 未、婚、妻?! 昼景惊得身子从小竹椅弹起,便要斥责郑二胡言乱语,抬眸,目瞪口呆! 温婉秀美似有惊惶的少女,瓜子脸,大眼睛,浅梨涡!嘶! 怜舟长到大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阴柔俊美,清俊洒脱,眉梢浮动不经意间也能勾起妖冶昳丽,美得如同江南不可多得的景。 「阿景,愣着干嘛,我和宋三千辛万苦请你未婚妻过来,不表示表示你也太不厚道了。」 「未婚妻」三字杀伤力之大,生就逼得怜舟从美色醒过神,她瑟瑟发抖:「不,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宁姑娘又在说笑,怎么可能认错?一样凑巧也就罢了,现下哪样都对上了,阿景亲口承认的,这还有错?你看,他自个都看呆了!」宋涟抬起下巴,理直气壮。 怜舟百口莫辩,更多的话她在城门当着浔阳百姓已经说了千遍万遍。然而那些人一听那两人念叨「昼景」、「未婚妻」这等字眼,迫不及待就要将她往高门大院送。 哪样都对上了是不错,可她清白未许人的好姑娘,哪来的未婚夫?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接连倒退两步,羞愤急切:「你们怎能不讲理呢?」 她一急,宋涟也跟着急,「阿景,是与不是倒是说句话啊!」 被一双双眼睛盯得心里发毛,昼景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心思悄无声息转开。 少女眼里的羞愤抗拒骗不了人,分明对自己无感,且看她背着包袱,风尘僕僕,这身打扮,包括面对生人的种种反应,不是离家出走就是跑来寻亲。 孤身一人能成功被郑二带到此处,八成寻亲未果。 揣摩人心箇中高手的昼景未曾忽视少女周身几乎汗毛倒竖的警惕。她觉得好笑,「宁姑娘,借一步说话?」 门外围堵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群,怜舟进退不得,无奈跟着这人走到鞦韆架下。 两人中间隔着两臂之距,昼景越看越满意她的反应,单刀直入:「实不相瞒,我不愿成婚,但事已至此不如顺天而行,三个月的假夫妻,和离事成,予你报酬万金。这门生意,姑娘可做?」 第3章 不一样的身份 暮色昏昏,姻缘司的官员们打着哈欠瞅着时辰准备歇工返家。 大周国土辽阔,百年前前后脚赶来的饥荒、瘟疫亡了不少人。以至于先帝执政时期将「人口加添」定为国策,男子二十不婚,逐千里,更为大周铁律。 圣人乃明君孝子,遵循先帝之令,完美贯彻条例。成婚人数锐增,各种和离糟心事也就来了。这便有了姻缘司。 姻缘司,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但凡婚姻上乱七八糟旁人不愿管或管不了的事,姻缘司都能管上一管。位卑,然大周铁律在上,多少年了,没几人敢下姻缘司的脸面。 但也并非没有。 昼家那位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圣人不仅暗地里和世家下达催婚令,扭头也给姻缘司大大小小官员下达说媒令。 要说姻缘司的职责,具体细节三个时辰都说不清,笼统来讲,负责促成、调和、管理,解决男男女女婚姻上的大事小情。 昨儿个住在青城巷的王家书生,夜里抱着媳妇多亲了两口,也不知怎么闹得,愣把人亲恼了,天不亮王夫人就跑来姻缘司,红着眼圈口口声声念叨「休夫」。 待掌印女官拉着人入了静室细细问了,这才晓得书生醉酒迷迷煳煳亲着枕边人,嘴里却念叨红尘坊妖娆妩媚的妓?子。 这年头男子娶妻不易,上有周律如剑高悬,下有诸多潜在竞争者虎视眈眈,好容易在二十之内成家,这是大喜事。 若被女方有理有据提出休弃,姻缘司倾力调解,调解不成,该当做出符合情理的判断。 第4页 因过失「丢」了媳妇,周律也有言:罚百金。 百金,乃重罚,能令寻常人家倾家荡产。换言之,若女方之过,男方照样可如此行。 事是这么一回事,内里那些隐晦不可说的矛盾、因由,即便姻缘司理案官员都无法完全明晰。夫妻之事,弯弯绕绕多着呢,不可与人道的也多着呢。 姻缘司的设立註定了它的职责所在。圣人亲口下令,为昼家主做媒之事便得迅速提上日程。 放眼浔阳,谁不晓得昼景是朵奇葩? 单是去年一整年,官媒跑了昼家三十六趟,最后惹得那位厌了,听说是姻缘司来人,直接闭门不见。 昼家作为大周第一世家,又有累世功勋堆着,昼景二十不婚真要依律流放,世家之根基必生动摇。 这才是圣人之思虑。 也是姻缘司压在心头的重担。 然而今年不一样,春光明媚,确切的说,是今日不一样。 今日,浔阳城大街小巷有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并有昼家主好友,郑家公子与宋家公子作证——昼景未婚妻寻来了! 久旱逢甘露,一场及时雨,浇得姻缘司官员各个心头敞亮,精神抖擞。 打哈欠的执笔官不再打哈欠了,昏昏欲睡的掌印女官一扫睏倦,双眼明亮。 「当真?!」 负责在街上巡查品看男男女女可有夫妻相的「路媒」点头如捣蒜,兴奋道:「是真的!人都送进昼家有三刻钟了!」 一瞬,先前哈欠连连的姻缘司犹如一滴水滚进油锅,噼里啪啦溅出滚烫油点:「嘿!这叫什么?万年的铁树也要开花了?」 「别的姑且不提,故去的昼老家主有先见之明啊!」 「是啊是啊……」 「我们终于能解脱了?再不用面对那艷煞九州、气死生人、脾气又直又硬、不解风情、活该单身的第一美男了?」 缀述可谓是长。 足可见姻缘司官员去年被昼景折腾的是如何凄悽惨惨戚戚,闭门羹吃得又噎又饱。 执笔官那支拟订婚契写下无数祝福愿词的紫竹笔「啪」地拍在梨花木桌:「是的!解脱了!」 姻缘司喜气洋洋,堪比过年。 执令官年长沉稳,轻蹙眉梢,「说什么呢,什么话也敢往嘴里冒?」 昼景若活该单身,他们岂不遭殃?世家和皇室可不得生出不可避免的动乱? 「咳,瞧卑职这张嘴,大人教训的是。」 原以为事情不用他们操心,哪知下一刻奉砚小官满头大汗跑进来,「回、回、回大人,昼家那位来了!」 昼景一身春衫坐在姻缘司正堂,懒洋洋眯着一对凤眸,笑起来像只雪白无暇的高贵天狐,怜舟小心觑她一眼,仿佛能开天眼看到她身后摇摆晃动的九条尾巴。 「坐呀,客气什么,来了这和在家没甚区别。」她玉白修长的指散漫地抬了抬,「喏,识字么?」 顺着她手指方向,怜舟成功看到头顶高挂的大红描金牌匾,便见匾额之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宾至如归。 她偷攥衣角,挨着椅子边坐下。 真是骑虎难下。 无缘无故清白就被这人毁了。 怜舟对男人生不出好感,却也晓得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 爹爹待娘亲一生忠贞,生同寝,死同穴,临死了也得手拉手一起赴黄泉。男人为女人殉情,她就见过爹爹一个。 可除了爹爹,她十六岁后见到的男人无一不是色?欲薰心,或明着来,或暗着求,总没有得逞的。 因为怜舟防备心重。 阖城的撮合山唿海啸般地破了她表面的防备,能隔着一臂之距与陌生男子同坐一堂,还得多亏昼景长相阴柔透着那点迷人的妖冶。 天然的和怜舟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男生女相,还是个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的。 因为这人望着她的眼神慵慵懒懒,有戏嚯,有暗地里的琢磨,总之怪干净。 不会用眸光偷偷「扒」她衣裳,也不会没说两句就要动手动脚,反而恳切直接地说出诉求,以万金聘请她演一场为期三月的戏。 艷煞九州的第一美男子,地地道道的不婚人士,包括来到姻缘司拟订协议,这也只能教怜舟如山静立的防备降低一丝。 越美的男人,坏起来越丧心病狂。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说得就是这种。 昼景眼睛转了转,胳膊搭在茶桌,眉眼弯弯:「你怕我呀?」 怜舟急忙忙扭过头不看她。 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世上还有一种男人最可恶,恃美行兇的。仗着一副好皮相,扮猪吃虎,吃干抹净后翻脸不认人。 啧。这到底哪来的小绵羊啊。 昼景眼底生出趣味,她原本懒得理人,可事已至此浔阳城百姓都翘首盼望她定下婚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小绵羊撞到她跟前怎么着也得陪她把戏演完了。 但对方似乎不待见她。 不待见好呀,昼景笑意愈深。不会被她色?相蛊惑,正合她心。 姻缘司的大小官员鱼贯而出提心弔胆地接待这位任性的祖宗,婚前拟订友好协议,此事在大周极其普遍,男男女女一见钟情有之,久处烦腻的也有之。 「昼景承诺一生不离不弃,如若中途弃之,予宁氏万金、广屋一座为偿。」执笔官温声道:「是这样,没错罢?」 第5页 昼景含笑:「没错……」 所有人看向怜舟,怜舟小声道:「没错……」 掌印官接过契约,容色郑重:「周律在上,一旦敲定不可毁约,两位若无异议……」 「无异议……」 「我也,我也没有异议。」 四四方方的印章落下。 怜舟看着那行漂亮至极的行书,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讳。 字有点丑,昼景忍住没笑。 「好了,约成。」掌印官将契约交给年长稳重的持令官,契约封存,约令记录在案。 昼景起身,秉持谦谦君子风度,很快入戏,「舟舟,我们走罢。」 她喊「舟舟」,怜舟没忍住打了哆嗦,姻缘司的官员们一张张故作平静的脸快要裂开。年轻人前脚离开,后面跟着炸开锅。 「是谁说昼景主张不婚的?」 「他自个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金乌坠入地平线,天色昏暗。 长街两旁百姓热情似火,为男色抛掷来的鲜花手绢数不胜数,很快,瓜果盈车。 闻着迎风飘来的果香,怜舟有些饿了。 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蓦地顿悟:一整天都没进食了 。 煳里煳涂被人追,煳里煳涂被送进高门大院,煳里煳涂见到容盛至极的昼景,成为普天下男男女女艷羡嫉妒的第一人。 忽略掉左右蜂拥的人群,怜舟极力克制肚饿的感觉。 坐在世家主专属的豪华露天车驾,身旁是春风洋溢的美男子,她不得不承认昼景容色绝顶,尤其眼尾不经意晕开的轻狂与媚,挺挠心的。 可惜,怜舟对男人无感。她只想早点回客栈,吃顿饱饭。 作为契约的另一方,某人的「未婚妻」,婚前不宜住在一处,于是昼景为她安排了客栈。当然,也是怜舟自己提出来的。 昼景寻常不爱出门,此次正大光明出门,车驾被堵再正常不过,行程慢悠悠,怜舟饿得发慌,眼睛恍惚看到了星星。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昼景笑望过来的眼眸。 「饿了?」她白净的手捏着一方锦帕,帕子裹着刚削净皮的鲜果,汁水流香。 怜舟饿得咬住下唇,可怜又倔强。 耳边不时传来热切唿声和热慕的眼神,若那些声音和眼神是一把把刀,怜舟早就被戳得千疮百孔尸骨不留,若是一粒粒碎雪,她恐怕已经冻作春天里的一座冰雕。 然而昼景犹觉不够。 她笑意深沉,轻柔婉转,一个大男人,说话这么勾人,这是怜舟不能理解的。 「宁姑娘,想想那万金和广屋,旁人都瞧着呢。总不能还没开始就让人拆穿罢?」 她将鲜果递到怜舟手边,音色流转,如玉碎清泉:「舟舟,来吃。」 第4章 妖里妖气 短短两天,不止浔阳百姓晓得昼景有了未婚妻,附近花城的百姓也有所耳闻,闻之皆欢喜。要说最欢喜的,除了昼景一应亲朋好友,便是居住皇城的圣人。 如水的赏赐流进客栈,接到赏赐的怜舟诚惶诚恐。 她这未婚妻来得莫名其妙,圣人眼观天下,真想彻查哪还有不明白的? 可圣人二话不说颁下赏赐,迫不及待将她头上「昼景未婚妻」的名号按实了,怜舟哭笑不得。 哪怕这事在有心人眼里摆明了有玄机,他们也得把它弄成真的。 因为昼景是世家主,昼家是世家之首,有累世功勋和世家支持,圣人不可能真的流放功臣之后。但周律明晃晃摆着,国之重典,谁能践踏? 哪怕是昼景,正因是昼景,必须要遵律而行。 这是怜舟之后才想通的。 谁都怕昼景与国之律法硬碰硬,谁都不想见九州第一美男子落得放逐荒凉地的结局,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眨眼,怜舟在客栈住了三天。 每天浔阳城都会传出不同的小道消息,她纯当乐子来听。 有说她殉情亡故的爹爹早年救了昼老家主,两家指腹为婚做了口头约定。 相传昼景生下来就被送往深山老林静修,十五岁满才被接回昼家。没准深山老林是假,被送往宁家也未可知。 所以春游踏青一心不愿成婚的昼景被逼无奈才肯说出未婚妻一事。否则这样的事哪能张口就来,且样样对得上? 关于这一点,怜舟也很好奇,她与那人素未谋面,怎么偏偏会是她呢? 也有人说,其实哪来的婚约,无非是主张不婚的昼家主突然某天见了秀气漂亮的宁姑娘,动了凡心又抛不下面子故意打脸,是以选在踏青日借醉倾吐出,扯出劳什子婚约,求一个名正言顺。 以昼景天人之姿,哄得小姑娘一见钟情。两人一拍即合,顺应天意民心定下婚约。 不过这种说法被许多人抨击,众所周知昼景之才德与相貌相当,俱是第一流。 相比较,浔阳的百姓更倾向「青梅竹马」的桥段。 流言纷纷,无论哪一种,她和昼景都是天作之合。 能传得人尽皆知少不了上位者推波助澜。皆大欢喜的美事,所有人都等着昼景坠入爱河。 尤其那日见过不慕尘俗情爱的年轻家主亲手为未婚妻削皮递果,殷勤备至,便有一大半的人奢望昼景能离开宁姑娘,踏入自己那条河。 那枚果子怜舟接是接了,没吃。不敢吃…… 第6页 昼景再好看,那也是男人。怜舟无金无银比不上九州第一美男子矜贵,亦有一把秀骨,一双水眸。退一万步来说,纵使粗布麻衣,那也是美人。 男人与女人,怜舟厌恶那档子事,入口之物格外谨慎。 如果可以,她宁愿守着清清白白的身子,不用委曲求全相夫教子,不用忍着犯呕的冲动与男人肌肤相亲。 十六岁那年无意撞见苟合之事,呕得胆汁都吐了出来。从那天起她就明白,她不适合嫁人,没必要去祸害别人,更没必要被人祸害。 所以她需要钱。 除却存放姻缘司的契约,私下里她请昼景签下她亲笔拟订的另一份协议。 双重保障,只等婚后三月,和离拿钱,在浔阳落脚扎根。 「舟舟,要去郊游吗?风筝我都备好了。」 春衫轻薄,更衬得昼景腰细腿长,人美如玉。 柔柔软软的嗓音隔着门缝传进来,没有男子的硬质粗砺,怜舟皱了皱眉,大周往前数几百年有名的美男无一不是英武伟岸,到了今岁,魏晋之风盛行,胭脂水粉亦非女子专有。世家子弟,以精细为贵。 她不喜欢昼景用这样的嗓音和她说话,尾音软软的,在人心尖打着旋,温柔的有点假,又有点勾?引的意味。 昼景不涂抹胭脂,唇色比涂抹口脂的还要水润有光泽。 不负盛名…… 清直里冒着邪性。 怜舟怯生生去开门,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衣袖的匕首,心下稍宽。 还没被哪个人防备至此。 马车停在杨柳岸边,昼景难得起了玩性,很快进入角色扮演,折身欲搀扶乌髮白裙的少女,不成想换来一记仓皇警惕的眼神。 她自讨没趣,哼了声,长袖轻挥自去游玩。 怜舟受惊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快,以至于脸色有一霎雪白。 昼景玩得不亦乐乎,似乎忘了她还有个未婚妻。 安静坐在婢女带来的小竹椅,怜舟闭上眼沐浴春光,耳边不时传来打马鞠的唿唿声响,她睁开眼,眼睛熘开一道缝,虽不至于和众人一起看呆,却也默默贊了声「君子如玉」。 昼景,真得是她见过最精緻的男人了。 婚期定在五月五,没多少时间了,成婚之前,她得配合此人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 相识才几天,她看得出来,或许是昼景故意要她看出来,这是个随心所欲行事又讲究完美的人。 成婚,要成得惊天动地,漂漂亮亮。和离,也要离得惊天动地,漂漂亮亮。 简而言之,一对婚前眷侣走向婚后怨侣,最后不得不放手成全的悲歌。 要做到合合分分无可指摘,很难。要彻底解除某人被催婚被逼婚的后顾之忧,让所有人无话可说,怜舟那万金和一座广屋豪宅不是白拿的。 昼家主从不做亏本买卖,这是来到浔阳偶尔听店小二说的。 她纠结良久,直到看到阳光下昼景微微汗湿的额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闲着了。 为了万金和豪宅。 她离开小竹椅,朝昼景走去。 昼景噙在唇边的笑意明媚了世人的眼,春意盎然,春衫飞扬,似是为了丰富坊间流言,她上前一步,凤眸多情,「舟舟……」 一旁的婢女们听得脸颊泛红,春心摇曳。 怜舟抿着唇,心想:这男人怎么这样啊,妖里妖气的。 她捏着帕子,不想落了下乘,硬?着头皮走过去,待离近了,迎风拂过一阵干净的香草味。 昼景笑得狐狸尾巴快要摇起来,眼里不停闪烁戏嚯:「舟舟,我好热,帮我擦擦汗可好?」 第5章 混进来的人物小像 不好。 一点都不好。 要说之前她肯走来是看在万金和豪宅的份上,此刻怜舟竟生出悔意。 香草味拂过她鼻尖,氤氲好闻的气息里晕着汗津津的湿意。 她看了眼某人淌汗的额头,肌理细腻,瓷白胜雪,窄袖长衫随春风流连摇摆,精贵柔软的料子贴合修长俊气的身段,衣襟处描绘的山川雾霭栩栩如生,仿佛眨眼能腾空而起。 天人风姿,妖媚邪肆之态,怜舟捏着帕子,不安地倒退两步。 抗拒之意分明。 这人并非她能招惹的。 她一退再退,昼景亮晶晶的眸子璀璨愈甚,长睫轻撩,撩动一池春。她身子挺直,散漫地四下环顾,婢女们慌慌张张敛眉垂首。 昼景抬腿上前,扬起不设防的笑,「舟舟,没人看着了。」 她微仰起头,下颌线漂亮地不可逼视,敞?露在空气的脖颈肤如凝脂,怜舟被迷得有一瞬忘记惊惶,醒转过来难为情道:「别再靠近了。」 她真的不适应这样的距离。 素白的帕子快要被揉皱。 她百般推拒,昼景眉峰紧锁,像锁住了明媚春意,沉沉酝酿起几分秋凉。 怜舟指尖颤了颤。所以说,她最不擅长与这等显贵打交道了。笑则百花齐放,绵柔里浸着丝丝缕缕媚?意缠弄,不笑时,冷冷清清声势如雷霆欲涌。 「擦汗……」 昼景阖眸,意态倦懒,如冰如玉地吐出两字,不容置喙。 怜舟小脸微白,只能竭力踮起脚尖,在嗅到那股香草味的同时,神经倏地紧绷。 咫尺之距,昼景悠悠开口,又恢復了那股柔柔软软仿若勾?引人的腔调,「宁姑娘,万金不是那么好得的,要懂得配合,我不喜欢不完美的计划。」 第7页 她嘴唇张张合合,吐气如兰,怜舟心底警铃大作,快速用帕子抹去她额头汗渍,「好了!擦干净……」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 怜舟紧张地差点失声喊出来。 昼景不明所以,掌下用力,禁锢少女娇弱纤细、隐隐挣扎的身躯。无奈瞥她一眼,年轻家主信手抽走对方捏在指尖的帕子,轻声嘟囔:「敷衍……」 慢而细緻地擦拭没有顾及到的地方。 脖颈、锁骨。 一寸寸地,无声控诉少女先前的怠慢。 「舟舟,知道坊间都怎么传你我二人吗?」 怜舟身子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只求她早些放开,下意识道:「怎么传?」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你情我愿。」她眼尾带笑,「你怎么看?」 「全、全是无稽之谈。」 昼景莞尔:「我觉得也是,不过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我哦,被催婚很恐怖的,哪个傻子想经歷第二次?我许你万金豪宅,契约都签了,你总不能晾着我一人。对不对?」 她态度忽然软下来,婉转妖娆,怜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咬牙:这男人也太善变了! 「你放开我……」 她喉咙压着细不可察的厌烦和惧怕。 昼景故作亲昵地拍拍她肩膀,掌心移开,敏锐察觉少女暗松一口气,她会心一笑。 「过来,坐。」 她指了指几步外。 怜舟心知自己反应激烈了些,契约已定,她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权当忍一时,为了往后余生。她顺从地移步坐在蒲团。 春风,青草,棋盘,美人。 昼景指尖拈着圆润光滑的白子,瞧着对面少女犯难皱起的眉头,心下觉得好笑,没忍住,就那么笑了出来。 笑声也好听。 让人想起春日从枝头飘落的桃花,想起冰消雪融淙淙流淌的泉水,想起爹娘在时养在院里的花猫,那些都是怜舟能够捕捉到的美好。 她徐徐一嘆,满身的戒备被春风拂开一个狭窄的口,小声问:「笑什么?」 「你很有趣……」 怜舟脸色微变,带了点恼羞成怒,「你更有趣……」 兇巴巴的,又怕兇巴巴的回话把人惹急了引起不可收拾的局面,声音软得一塌煳涂。 昼景以手支颐,歪头挑眉:「对,就这样,保持住。」 这样嗔怒奶?凶的模样才像谈情说爱嘛。 后知后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怜舟面色绯红,面对这般近乎调?戏又磊落坦荡的言语,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招架。她慢慢低了头,继续盯着棋盘,执着地要把棋盘盯出一个窟窿。 「来,我教你下棋。」昼景的声音还是不大正经,但这句话落地,怜舟抬起头。 她不会放过任何进取向上的机会。如果可以,她想做一名有能耐的女子。 而不是依附旁人生存的藤蔓。 很快察觉她的认真,昼景不由高看她一眼。左右闲来无事,玩也玩够了,为了让她的合作伙伴更快适应她的存在,午后的大半光景她都在指导怜舟棋道。 未婚夫妻结伴同游,举止偶有亲近,日暮时分,长街上有不少百姓目睹昼景送未婚妻回客栈的一幕。两人在客栈门口依依话别,昼家主眉目温柔,笑意始终绕在眼底。 再看那撞了好运的纤弱少女,含羞带怯,面若桃花,好事之人当街调侃两句,惹得少女话来不及说完折身跑开。 逢场作戏,真真假假,昼景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头。一个为情所伤孤独终老的名头。 她屈指敲了敲脑壳,「宁怜舟……」 这名字,是越想越熟悉啊。 管家垂手而立,「主子,您近日翻看过的名册都在这了。」 「下去罢……」昼景慢饮一口香茶,茶杯放下,开始查阅堆作小山的名册。 一个时辰后,婢女悄声挑亮烛芯,烛光微晃,眼前明亮几许,昼景「啊」了一声,轻捏眉心,身子后仰,慵懒地靠在椅背:「我说呢,怎么就这么巧……」 「什么这么巧?」 昼景下巴微扬,白皙的指点了点摊开的名册。 婢女侍奉她多年,得了主子准允这才敢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葱削玉指,纤细白嫩,长而柔韧。 她心尖微烫,慢悠悠看向名册上的记录:【宁怜舟,年十八,瓜子脸,大眼睛,浅梨涡,温婉秀美,江南人士。】后面跟着一幅巴掌大的画像,还有一只随手画的小白猫。 猫显然是后来添加的,滑稽可爱地趴在少女头上。 名册隐约残留酒气。 昼景摸着下巴,「什么时候的事?」 她自个煳里煳涂,杵在一旁的婢女却想明白了,「回主子,应是一月前圣人登门那次。」 圣人驾临臣子府,三句话不离催婚,昼景面上笑呵呵,圣人走后,她关在书房发了好一顿脾气,砸了两方端砚,折了三支翠玉狼毫,当下萌生欺哄天下人的想法。 剥了这身衣裳她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也不是第一次骗了,索性再骗一次大的。 事情交给隐卫秘密处理,三日之内各地画师物色好人选拟成名册呈上来。 昼景看是看了,看了足足两天,兴味索然。某夜醉酒,借着酒意执笔在少女画像添了一猫。 巴掌大的人物小像,画上之人似是因着画师偏爱,不重形,简简单单的线条却勾勒得颇具秀美神?韵。也因此,被她记在心头。 第8页 踏青日随口一说,误打误撞,经提醒,想通前因后果,昼景面色微寒:「天南海北,能呈在我面前的名册俱是咱们「逐光盟」的人,宁姑娘怎么混进来的?」 「查!」 夜将明,怜舟从客栈床榻坐起身,她又想起来浔阳之前的事了。 背井离乡免不了需要盘缠,好心的邻居许她八两银子,只为画一幅小像。 怜舟起初紧张兮兮地坐在院里桂花树下,隔壁的猫绕过门墙七拐八拐跳到她肩膀,后来猫跑了,怜舟那点子侷促散开,不自觉露出笑。 她笑了,宋姑姑这才开始落笔。 宋姑姑是名画师,与爹爹有旧,爹爹为娘亲殉情,抛下她一个人过活,这些年多亏姑姑帮忙她才能逃过那些令人战兢作呕的贪婪觊觎。 她受人恩惠诸多,临走了,还被变着花样塞银子。一幅小像而已,怎么也不值八两银子,可姑姑愣是给了。 怜舟抚弄细软长发,心想:等用过早饭,还是给江南小镇去封信罢。 或者再过几月成功拿到那人许诺的金子,她还可以接姑姑过来与她同住。 在浔阳城,天子脚下,有座豪宅可是很了不起的事。 她眼睛明亮,对未来充满希望。但愿婚后三月和离,那人真能放她自由。 昏暗之中,怜舟手抚左肩,自然而然想起昨日那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她脸一垮,爱动手动脚这点就很不好。 哼,身上再香长得再漂亮,那也是会勾人、爱变脸的讨厌狐狸! 第6章 别欺负我成吗 临到客栈门口,昼景鼻子发酸,打了个喷嚏,惹来左右一顿嘘寒问暖。 晨风扬起长发,她理了理袖口,手摊开,婢女急忙将折好的花枝献上。 一支桃花巧妙地别在衣襟,殊不知美色映衬花色,还是花色稍逊一筹。 昼景在此时动了,眉眼轻掀:「她会喜欢吗?」 婢女被问得脸红:「应、应是会喜欢的罢?」 长街人来人往,昼景眼底转开浅笑:「那就好……」 再次随昼景出门踏青,怜舟很快察觉来来往往路人眼里并未遮掩的艷羡。 能令九州第一艷色折花取悦,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可惜,怜舟在望见某人衣襟明媚盛开的桃花时,也只是眼眸微亮。 惊艷之余,更多的是满心狐疑。 有时候昼景表现的实在不像正常男子,妩媚妖冶,清正邪气,随心所欲,以世间至极的皮相挑弄人心绷紧理智的那根弦。 所有人心甘情愿被他蛊?惑地涉水而行,扭头,他却含笑静立岸边。 难怪会被催婚,太能祸害人了。 别在衣襟的桃花被日光照射,早已萎靡,然而那寸桃花香被留在这人身上,他坐在这,胜过满园盛放的芬芳。 一个比花还要让人失神的男子。 九州第一殊色。 杨柳岸边,年轻的家主广袖长衣捏着棋子微微一笑:「想什么呢?」 怜舟回过神来率先蹙了蹙眉:「抱歉,走神了。」 她声线温软,江南缠绵秀气的韵味被揉进骨子里,顺着那对氤氲水眸一点点扑腾出迷离的烟雨薄雾。 是个赏心悦目的姑娘。 昼景喜欢世上一切美好事物,她有一双乐于发现美的眼睛,此刻她便发现了少女防备下不可藏匿的动人美好。于是托着下巴,懒洋洋逗趣:「舟舟不厚道,偷偷想我。」 话是没错…… 怜舟不自在地躲避「他」递来的潋滟波光,自欺欺人:「没有……」 「竟然没有呀。」 好端端的七尺俊俏男儿,余音晃荡着失落,明明花还是那朵花,却在最明艷张扬时委委屈屈失魂落魄地拢起花瓣,像躲在墙角避雨的猫儿,又像吃不到肉的小狐狸,可怜兮兮的。 这大概就是美色的杀伤力。 怜舟难以启齿,脸颊泛着微薄红晕,嗓音软软的:「你别开玩笑了。」 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妻,什么想不想的。 她没见过如昼景一般美艷的男子,便是女子,也没有。可昼景再漂亮那也是男人,要她放下防备去哄一个比她还高挑妖冶妙趣横生的男人,总觉得奇奇怪怪。 昼景演戏上了瘾,显然还没从自己设想的戏份走出来,她勾人的凤眼微微低垂,好似蜷着大尾巴一脸不开心的雪白狐狸。 怜舟长在江南是见过狐狸的,不仅见过,还养了三天。 每当「阿狸」没吃饱想贪吃的时候,就会蜷起毛茸茸蓬松松的尾巴,窝在铺了软垫的小竹椅。她走近了,它也不吱声,漂亮的眼睛闪着光亮,哼唧两声又委委屈屈耷拉下来。 一旦将小狐狸和眼前万分美艷的男人联繫到一块儿,怜舟好难为情地生出一分不忍。 都说美人蹙眉惹人心疼,昼景这副样子是要闹哪样?她可不想和他假戏真做。 春风拂过堤岸,杨柳枝的嫩尖悠悠荡荡地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昼景原本懒散地坐在蒲团,这会换了越发散漫的姿势。 她身子歪歪斜斜,不知怎么弄的,衣服也跟着歪歪斜斜,映出半遮半掩的锁骨,骨节分明的手撑在案几,看怜舟一眼,又轻声一嘆。 怜舟被嘆得不明所以,不自觉咬了唇。心想这万金也太难拿了,难不成她还要哄着昼景? 第9页 她欲言又止,耳朵尖在阳光下都冒出亮眼的红,「你、你怎么了?」 昼景嗔看她。举凡男人做这样的动作,无一不透着怪异违和,再好看的男人像女人一样嗔恼都不会比女子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完美。 可昼景就是例外。 一颦一笑,阖首低眉,只要她想,那都是世上的完美。 怜舟捏着棋子,指缝出了汗,默默无语又默默震惊:这人也太爱勾?引人了。她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份煎熬? 「承认你方才有在想我,很难吗?」身份尊贵的世家主身子前倾,恍若在说情话。 「舟舟,你要对我坦诚。现在,我是你未婚夫呀。」 未婚夫妻在再明媚不过的春日里无伤风雅的调?情,不是应有之义吗? 你戏演得可没我好啊。 这股念头透过那抹笑传达进怜舟心底。怜舟一张小脸,腾得热了。 昼景以万金、豪宅聘请她逢场作戏,要的是以假乱真的效果,如今却被挑剔了,她忍着面红耳热:「知道了……」 「来,我们去放风筝。」 她说风就是雨,丢了棋子站起身,侧头看向羞窘发呆的少女,笑道:「来呀……」 真是妖孽…… 论道行怜舟远不是她对手。 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揪着某人衣袖,趁着左右婢女退得远远的,柔声低求:「你能不要总是要求动手动脚吗?除了这点,我会好好配合你的。」 昼景单手拎着风筝,心思早就飞上了天,没听清,直到衣袖被人轻轻拽了拽,她「哦」了一声,理清头绪,问道:「我难道对你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没有,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样……」昼景恍然大悟:「让你揪着我衣袖,你紧张了?」 「嗯……」 「可诸如此类的事免不了的,宁姑娘,别忘了你还要「嫁」进来呢。」 「我没忘,我……」 「舟舟,我不欺负你,你也别欺负我成吗?」 「是我要求太多了。」怜舟一脸愧疚。 昼景忽然道:「你总不能长这么大,还没和同龄男子牵过手罢?」 大周风气开放,男女之事喜欢坦坦荡荡放在明面上来。她犯了难,「你连揪衣袖都觉得紧张,婚后三月可怎么熬?总要适应的。我的掌心很柔很暖,要试试吗?」 「不不不……」 一只手坚定迅速地擒住她手腕,怜舟一瞬僵硬,汗毛倒竖! 细长柔嫩的手温柔滑落握住少女颤抖生凉的指尖,昼景嗓音徐徐缓缓,如流水蔓延过心坎:「放轻松,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很干净的,不脏,也不粗糙,你试着感受一下,是不是很温暖?」 第7章 一鞭子 怜舟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不知是惊是吓,心不停鼓譟。浑身的尖刺如利剑竖起锋芒,眼神警惕,声音如被挑弄的弦,颤悠悠的:「你别、别这样。」 嗓音低到尘埃,落了一地惊惶。 昼景的手被甩开,俊秀的眉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没舒展开,对婚后的计划生出浓浓担忧,她盯着肩膀颤抖声音也颤抖的少女,不忍再强求索性退开一步,「好……」 春游弄得彼此都有些尴尬。 回去的路上,昼景始终与怜舟保持一臂之距,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不说出口,安静地保持沉默。 怜舟别别扭扭地坐在「他」对面,有心说两句缓和一下微僵的气氛,话到嘴边,看到昼景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没来由的心虚。 如果不是郑、宋两位公子强行将她送进府,以此人的能耐寻个合适的人选假成婚再和离,应该相当容易,会完美配合「他」的计划,哪怕肢体接触都不会出现当下的局面。 怜舟厌恶男子,戒备男子,这使她即便签订了契约,也不能很好的与之配合。 大周自由恋爱盛行,寻常女子十五岁家里就可安排议婚,像她这种十八岁还没同异性牵过手的,少之又少。 正因为知道自身情况,怜舟这辈子都没与人成婚的打算。可就是一个「假未婚妻」,她都做不好。 「我很抱歉……」怜舟低声呢喃。 「不需要道歉。说起来还是我无缘无故把你牵扯了进来。」想到那被混进来的人物小像,昼景语气轻松:「慢慢来,总之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你帮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婚事上达天听,圣人的赏赐都颁了下来,她就是想反悔,也迟了。 起初她看中宁姑娘心有防备不会对她动真心,如今想来,宁姑娘大抵是无法接受男子的亲近。这份防备,甚至惧怕,比她想像的还重。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车帘被掀开,昼景率先跳下来。 怜舟迟疑一晃,素手虚搭在对方手臂,而后很快分开。她弯了弯眉,小声道:「我是不是很怪?」 「这有什么?」昼景笑道:「照你所说,我是不是更怪?」 两个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成婚的「怪人」凑在一块儿,看清她眼底无伪的真诚,怜舟发自内心地扬起一抹笑。 昼景将她明媚灿烂的笑容收进眼眸,也跟着一笑,「走罢,我送你进去。」 「景哥哥!」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马背上的红衣少女手握长鞭,潇洒利落地翻身而下,小跑着来到昼景面前,「景哥哥,你出门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第10页 昼景回头,礼节周到透着冷淡疏离:「十七公主……」 「景哥哥你又忘了,不要喊我「十七公主」,我不喜欢……」 昼景被她扰得一顿心烦,干脆闭口不言。 不好在他不开心的时候纠缠,李十七暂且按捺住情思,变脸似的冷眼瞪着宁怜舟,神情倨傲:「你就是迷惑了景哥哥的狐媚子?本公主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景哥哥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他抢走!」 无端端被扣上「狐媚子」的帽子,怜舟心生无力,「见过公主……」 「你到底有没有听本公主说话?」李十七一把将人带离昼景身边,没留意昼景陡然微冷的眸色。 怜舟身子踉跄几步,却也晓得多说多错的道理,反正不管说什么,这位公主都会百般挑剔。 她老老实实做着昼景的挡箭牌,柔柔顺顺的姿态看得李十七火气径直窜上来,扬鞭而起! 「啪!」 衣衫崩裂…… 昼景疼得白了脸,削瘦的身板如青嫩竹叶在风中晃了晃,音色寒冽:「闹够了没有!」 「景、景哥哥?」十七公主慌慌张张地丢开紫金软鞭,「景哥哥,你、你后背流血了!」 陌生的气息陌生的光影笼罩在怜舟头顶,春风里淡淡的血腥味飘来,惊唿不断在四围此起彼伏,她僵硬的身子颤了颤,看到昼景光洁如玉的额头生出的冷汗,手颤巍巍伸到他后背。 触手温热,是血。 昼景脸色惨白,凝在眼尾的妖冶化作隐忍的怒与寒。饶是此时,面对她名义上的未婚妻,她还是虚弱地笑了笑:「我无碍,舟舟,你先回罢。」 怜舟浑浑噩噩不知是怎么回去的。 她坐在圆凳,怔怔地抬起手,指尖血色刺痛了她的眼。 被公主扬鞭训斥的恐惧,以及昼景箭步冲来罩在她身前的单薄光影,一幕幕在她脑海回放着。 她后悔了…… 她应该关心他一下的。 「景哥哥?景哥哥你疼不疼?我错了,我没想打你的!」 「公主还是回去罢。」昼景肤色冷白,被婢女搀扶着上了马车。身后少女哭哭啼啼的声响烦得她眉头紧锁,她闭了眼,狠狠记了一笔仇。 「景哥哥?景哥哥!」 世家府邸…… 昼景长发披散,趴在榻上疼得哼唧两声,雪白瘦削的嵴背铺着一道极其碍眼的血痕。 为她上药的妇人眉目端庄,瞧她疼得狠了,忍不住嗔笑:「哪有人上赶着挨打的?你体质特殊,怕疼,光顾着出风头。活该……」 内室,纱帐随风微摆,昼景眼尾泛红,随着逼出的泪渍淌出一股子说不明的媚意。九州第一美男子,剥去那身男装,内里竟是再出挑不过的女儿身段。 她素来怕疼,如瀑的长髮散在肩侧,闷吭两声,「总不能看着她吃鞭子罢。她看起来比我还娇弱。再说了,身份放在那,我若眼睁睁看她挨打,脸面给哪搁?十七公主娇纵成性,这次必须给她一个教训,她缠我日久,我快要烦死了。」 「李十七是该长长记性了。」妇人为她抹好药,折身从内室拐出来,手里拎着染血裂开的衣袍,面无表情:「将这血衣送入宫,旁的无需多言。」 「是……」 门开了又合,妇人回到内室时,榻上的人早已昏睡过去。 一睡便是三个时辰。 醒来室内昏昏,昼景背上盖着薄被,没敢动弹,妇人轻声道:「醒了?」 「嗯。还是好疼……」 「下次还敢吗?」 昼景嗤了一声:「下次李十七再敢当着我面扬鞭子,我拆了她!」 「阿景……」 「嗯?」 妇人莞尔,面上生出慈爱:「阿景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罢?以身替之,这事你以前可做不出来。」 「我?看上舟舟姑娘?」昼景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眸子微亮:「花姨,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舟舟姑娘可不是能对男子动心的,她不喜欢男人。」 「这样说来,她喜欢女人?」 「谁知道呢。反正不会喜欢我。」她乖乖趴在那,「我以男子身份和她相处,蛮安全的。她根本不愿近我半步,始终心存防备,但愿我这鞭子没白挨,不然还怎么做戏?」 妇人爱怜地瞧她后脑,「这辈子你就不打算成婚了?是男是女都不要?」 「不要……」 「那位舟舟姑娘也不例外?」 昼景「噗嗤」笑了:「花姨,你想多了。你知道我的,我这样的哪好意思去祸害旁人?我只是觉得她好玩,逗逗她罢了。」 「别逗出火来。」 「不会……」 第8章 登门探望 后背带伤,加之昼景是出了名的细皮嫩肉,比世家小娘子还娇嫩,十七公主一鞭子怒沖沖挥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怜舟破相,谁知赶在这个节骨眼,被人挡了下来。 鞭伤隐隐作痛,昼景眉目生寒,她身段纤柔窈窕,即便被薄被盖着也掩不住惊人的熟美,和这份熟美婀娜比起来,眉梢冷意犹如凝为实质的利刃穿透而来。 她低呵一声,暂且压下心头恼怒,转而问道:「名册小像的事查得如何了?」 被唤为「花姨」的妇人闻言面容生出三分冷肃:「不是咱们的人做的。」 「那就是有人故意将宁姑娘送到本家主眼皮子底下?」 第11页 妇人沉吟一二:「应该是试试而已。」 「继续查,雁过留痕,不信他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昼景轻轻嘆息:「花姨,我饿了。」 酉时三刻,带血的衣袍被送进宫,呈在圣人面前。 御书房…… 男人脸色微变,气极反笑:「李十七呢,教她给朕滚进来!」 十七公主当着众目睽睽鞭笞昼景未婚妻,结果却伤了九州第一漂亮的昼家主,此事不到一个时辰,大街小巷顿时传得沸沸扬扬。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都认定了公主娇蛮。 仅仅是未婚妻罢了,公主二话不说便要当街伤人,真嫁进昼家,岂不成了公主殿下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仰慕痴迷昼景的,皇室之中可不止一位十七殿下。 一时之间,世家贵女们对怜舟的嫉妒之心略有减缓。 但昼景这鞭子不可能白挨。 世家的头头,九州男女放在心尖的宝贝疙瘩,还是实打实功勋之后,光昼家存起来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都能装满一台小木箱。 血衣都送到圣人跟前,圣人当晚重罚十七公主,扭头吩咐宫人前往昼府颁下流水的赏赐,怜舟这里也收到了圣人诚意十足的「慰问」。 夜深人静,怜舟盯着堆作小山的御赐珍品,闪闪发光的翡翠珠宝与烛光交相辉映。这些她都是要还给昼景的。按照契约,她要的是万金和豪宅,至于看在昼景面子落下的赏赐,也还是要还给某人。 晚饭没胃口,喝了小半碗粥,怜舟自去沐浴,待她披着浴袍自浴室迈出来,绞干一头湿发,站在窗前望向远处广阔无垠的苍穹。 星月当空,明明灭灭的光装进她的眼,怜舟关了窗子,躺回床榻,灭了烛火,怀揣着心事,在沉寂的黑暗里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 闭上眼,那道破空而来的凌厉鞭响似乎还在耳边迴荡。 淡淡的血腥味飘在温柔的春风,配合昼景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当真是我见犹怜。 怜舟长这么大,从没欠过哪个男子这么大的人情。 按理来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昼景允诺了她丰厚的财物,哪怕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这契约也是两厢情愿,她答应假扮他的未婚妻,属于未婚妻范畴内的好与坏,都有必要一力承担。 昼景不欠她的。 便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扮演有情郎,怜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烦闷地背过身,开始数算自己剩下的银钱。想着明日还是去一趟昼府,看望看望他。 一夜很快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用过早饭出门赶早市,花了一百文,怜舟买了一只鸡,两条鱼,料理的干干净净,提在手上有点重量。 基于第一次正式来府上探望,怜舟穿了她最体面的碎花裙,长裙飘飘,衬得她如风中静静摇曳的娇花。 门子见了她,尤其见了她拎在手上被处理过的鸡和鱼,一怔之后,快步迎上前。 怜舟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 好在门子惯会察言观色,眼看吓到了未来的当家主母,讪讪地将其送进院,由老管家好生接待。 安静的大院瞬间变得热热闹闹,秩序井然里多了满满鲜活气。 一觉睡醒,得知未婚妻登门探望,趴在床榻的昼景眯着没睡醒的眸子哼唧两声,几步之外婢女垂首悄悄红了耳根。 等了有一会,帐子被掀开。 昼景身着里衣 为她更衣。 锦衣玉冠,流苏束带,象徵世家主身份的九狐血玉,矜贵,骚气。 昼景扬眸,有光从她眼睛绽放。 眨眼不復慵懒,重新变回跺跺脚浔阳城都得抖三抖的美男子。 痴痴凝望她的背影,哪怕早就晓得主子是女儿身,婢女们视线相撞,箇中心思流淌出来。 「主子似乎又长高了。」 「是啊,那腿……」 「好想被主子踩上一脚啊……」 大周国土辽阔,奉行男女恋爱自由,大环境下养出来的女子性情开放敢于大胆倾诉爱意。 三年前十六岁的昼景出现在宫宴,酒过三巡,被十一公主拐去寝殿的途中又被十五公主热烈示爱,最后被迟来的十七公主拉去赏花。 倾倒在少年郎长袍长裤下的美人不知凡几。 昼景喜欢美人,府上无论男女,纵是杂役都生着一张好看耐看的脸。她背上有伤,走得不快,慢悠悠地跨过门槛,看到怜舟姑娘带来的慰问品,「噗嗤」笑了出来。 怜舟被她这一笑,晃花了眼。偏偏她又觉得长成这样的昼景是该多笑笑的。她忍着羞赧和泛上来的不自在,轻声道:「伤好点了吗?」 昼景可怜兮兮地嘶了声:「疼……」 七尺男儿,没见过哪个比「他」还要怕疼的。 怜舟小心用余光瞥了眼,果然见站在堂上的侍婢个个面色微红。可见某人这副姿态是常有的。 她心里感嘆了句「做昼家下人」不容易,伺候一个动不动就能引得人面?红心?跳不能自制的主子,是挺难的。还得时刻警醒魂被勾走了。 怜舟三魂七魄盪鞦韆似地晃荡两下,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仅仅是不愿见美人受损的疼惜。 她小声道:「你不该凑过来的。」 她虽然是女子,但比较能忍疼,起码一鞭子下来,不会像昼景这般哼哼唧唧,当着下人的面都要和她撒娇。 第12页 撒娇?她心又颤了颤,脸色变得古怪:她到底遇到了怎样的男人啊。 「我不凑过来,挨打的不就是你了?」昼景走过去,用很寻常又熟稔的口吻问道:「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这么早吗?」 还早吗?都日上三竿了!怜舟眼皮跳了跳,不知说何是好。她本身就不擅长与男子谈话,若非昼景替她受过,她也不会主动登门。 坐在主位,昼景细长白嫩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屈叩桌面。 手指也漂亮。怜舟心道…… 「正好,听说你来时带了鸡和鱼……」昼景一改矜贵自持的世家作派,懒洋洋趴在桌角,眼睛仿佛会说话,如星子一闪一闪的:「舟舟,我饿了,想吃糯米鸡和桂花鱼,你会不会做?」 「啊?」怜舟愣在那,心被「他」睫毛扫了一下:「糯、糯米鸡和桂花鱼,我会、会做呀。」 「太好了!」她搓搓手,眼睛发光,声音更甜:「舟舟做给我吃可好?」 第9章 废物又强大 怜舟是不喜欢昼景喊她「舟舟」的。 太亲昵…… 但她无法拒绝一个刚为她受过、身上还带伤的伙伴。 有契约在,姑且是伙伴罢。 她只能暂且忘记这是个漂亮男子,在某人殷殷切切的目光下洗净手迈进后厨。 怜舟在后厨忙碌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昼景站在桃花树下招惹了一群花蝴蝶。 春风扬起,蝴蝶蹁跹地停在昼景绣了金线的袖口,年轻的家主胳膊抬起,花蝴蝶颇有灵性地顺着袖口飞落她手背。 粉艷的桃花瓣凑热闹地飘在她发顶、肩膀,一身桃花香。 猫儿倒退两步,瞅准了跳到主人瘦削的肩膀,跳上去的时候,借着冲力,压得昼景肩膀微微下垮,不禁皱眉:「喂,你最近吃太多了!」 猫儿舔舔爪子,还打算伸出长着倒刺的舌头哄一哄它娇里娇气的主人。 被昼景一巴掌不客气地将脸拍了回去。 昼景浑身「热热闹闹」的,以至于担心动作太慢怕饿着「他」的怜舟走出后厨门来看到这番别开生面的景象,嗓子噎了噎。 瞅瞅皮毛滑亮的猫儿,再看看绕着昼景飞不停像极了在讨好「他」的花花蝴蝶。 怜舟:「……」 没来由的被一股落差击中。 她掏出帕子擦去额间细汗,最体面的碎花裙沾了油烟味,反观昼景,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想像到「他」满身桃花香,真是香喷喷的美男子。 府中僕从那么多,厨艺精湛的大厨更多,为何非要来折腾她呢?她怀着一腔闷气:「开饭了……」 说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似她真成了昼景什么人。 色香味俱全的糯米鸡、桂花鱼,搭配清粥小菜,昼景坐在饭桌前举止优雅,尝一尝这道菜,眼睛亮了亮,再尝尝另一道菜,眼里洋溢着满满喜气。 这是怜舟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年轻男子围坐一桌,心神不自觉被吸引,唇角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扬起。 昼景用饭斯文优雅,还很可爱。那份可爱体现在「他」眸子乍然绽放的光亮和细嚼慢咽时珍惜每一粒米、每一口菜餚的专注。 给了怜舟充分的成就感和小小的自豪感。 长筷落下,喝完最后一口米粥,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昼景擦拭唇角,忙不迭道:「好吃……」 怜舟看她一眼,笑道:「你胃口真好。」 起码这饭量,像个男人。 昼景回答的很随意很有心机:「没办法,舟舟手艺太好了。怎么办,尝过了舟舟的手艺,我吃不下旁人做的饭了,起码在我伤好之前,要念念不忘寤寐思求了。」 哪怕怜舟读书不如她多,也晓得这人又在胡乱调侃她了。 她有些为难,无言地望着昼景。 昼景不避不退很理所应当地与她对视,最后率先避开的还是怜舟。怜舟心想,这位世家主怕是将她当做好欺负的厨娘了。 「舟舟,作为报答,我再送你一本珍藏棋谱。」 不得不说,昼景心思细腻很会拿捏人心。她提到棋谱,怜舟自然而然想到她经昼景指点有所长进的棋艺。 「好罢……」她松了口。 「哎呀,舟舟真好。」 她嘴上说着「真好」,怜舟仔细瞧了两眼,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图谋欲求,只看到清清明明纯粹的欢喜。她又想:或许昼景没说谎,他当真不愿成婚。 逢场作戏有一阵子,他看向她时除了偶尔令人难以招架的戏嚯挑逗,余下的,干干净净。 「我中饭前再来。」她起身告退。 昼景送她到门口,看她步行远去。 回到正堂,妇人心事重重捧着一封名册,昼景负手而归,见她翻出宁姑娘的名册小像,异于常人的警觉使她漂亮妖冶的凤眼凝出危险的弧度,「花姨,出什么事了?」 「我去了趟玄天观。」 玄天观乃大周隐世门派,百年前就以除妖称雄九州,然而百年后的今天,妖族几欲灭绝,修道之人重新将精力转移到感悟天地道法,罕有人现世。 昼景对玄天 观无甚好感,眉梢扬起三分冷意,耐心等待后续。 妇人从腰侧取下袖珍小瓷瓶,「我向观主讨要一物,有没有问题,一试便知。」 第13页 下人早已退去,昼景领着人七拐八拐进了地下密室。 灯火通明,巨大的玉璧嵌进坚硬的石砖,与烛光交错映照人影,册子被妇人郑重地放在寒玉石面:「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当日之事过于巧合。阿景,世间有一物,名为牵魂索,这还是你告诉我的。牵魂索实为一种香,万族之中,唯有狐族会不知不觉受其吸引。 香气无味,熏缭在凡物之上可产生魂牵梦萦之效。梦散无痕,最终藏匿在潜意识。」 她提到【牵魂索】,昼景神思通明,一瞬了悟她从玄天观讨来的是何物。 她后背伤势未愈,因内心惊怒脸色隐隐透着苍白,置身此处,那份被怜舟赞不绝口的妖冶登时化作凛冽寒刀,死死盯着名册:「花姨,瓷瓶给我。」 妇人想也没想递给她。 木瓶塞拧开,一股清香随之流出,一滴冰蓝色水液滴在名册,水渍扩大蔓延,若册子没问题,三息之内定无事发生,若有问题…… 须臾,名册之上腾出一小朵橘红火花。 「果然是【牵魂索】!」妇人大惊失色:「怪不得无数名册里你独独记下了她!」 昼景长身玉立,直到瞧着那朵橘红火花熄灭,冷冷一笑:「牵魂索仅对狐族有效,花姨,恐怕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那又如何?他还能逼你现行不成?!」 妇人对昼景的维护无异于将她看作亲生骨肉,昼景冷色稍敛,唇角轻扯,扯出一声嗤笑,调子拉长:「做他的春、秋、大、梦。」 昼景是只体质特殊的雪狐。拥有狐族最高贵的血脉,除了能自由化形为人,和人没什么区别。 她体内没有妖灵,更不存在妖气,说是只废物狐狸也不为过。 生来小小的一团,被秘密送进深山,险些在大冬天因为体弱冻死过去,长到十五岁突然化形,被昼老家主派人接回,一朝扛下家族大业,成为九州美男排行榜上当之无愧的榜首。 为狐时,更漂亮的使人移不开眼。 哪怕道法高深的道士来到她面前都不会察觉半点蛛丝马迹。天生免疫一切道法,因为她是妖,又完全不像妖。 若一定要说,她就是一只雪白无暇的狐狸罢了。 除非自愿,世上无人能逼她现行。 既废物,又强大。 「现在所有人都晓得宁姑娘是我未婚妻了,你说大婚之日,会不会有人手持斩妖剑跑来除妖啊?」 她笑了笑:「花姨,你猜舟舟姑娘和那人是何关系?名册小像和撩香之事,不知从哪儿查,先查她身边人罢。」 第10章 鉴妖师 距离怜舟寄信去江南小镇已过去大半月,她和昼景的婚事办得如火如荼,浔阳城百姓的热情几乎要将怜舟湮没,入眼之处,红红火火,张灯结彩。 婚事近了…… 迎亲之日,昼景一身绯红喜袍,腰细腿长,眉眼微弯,噙着令男男女女砰然心动的笑容,胸前佩戴一朵大到夸张的虞美人,并非绸花,而是她特意为了婚事从御花园摘来的。 人美花娇,散漫一顾,惹得长街两旁春?情涌动。昼景骑在马背慢悠悠收回视线,低声和郑二宋三有说有笑。 怜舟穿着最精贵的火红嫁衣坐在花轿,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要说没心理准备,那纯粹无稽之谈,为了这一日,她被宫廷出来的教养嬷嬷折腾了足足半月,本就没多少肉的下巴更是尖尖的。 熬过三个月就好了。 她不断暗示自己。 花轿停在昼府大门前,热烈的声音如潮水涌来,怜舟深唿一口气,再缓慢吐出,如此反覆,花轿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周遭议论声更大。 昼景由着众人调笑,一手挑开轿帘:「舟舟,到了。」 怜舟心重重跳了一下,只能攥紧掌心用这段时日以来的接触告诉自己昼景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没必要害怕。但慌张的情绪还是从她绷白的指节泄露而出。 「舟舟,上来,我背你。」 她伸出手牵过少女细腕,弯下腰来,众目睽睽,红盖头下,怜舟轻咬下唇隐忍着攀到「他」嵴背,掌心抵在此人肩膀,头微歪,根本不敢离「他」近了,只觉被「他」握住的小腿都在发颤、发烫。 昼景面上笑意更深:「不要怕……」 怜舟暗暗嘆了声,盼望时间能早点过去。 落日余晖倾洒在一对新人身上,昼景不敢吓到她,温声道:「舟舟,抱紧了,别摔下来。」 「嗯……你也、你也慢点。」 两人当着无数双眼睛说悄悄话,躲在人群里的女子眉毛紧蹙,正是接到信赶来的宋霁。 宋霁是名藏于市井的鉴妖师,举凡妖物没有能瞒过她这双眼的。一双眼堪比照妖镜,也是因此,她第一眼见到昼景画像,笃定了昼景是妖。 且不是花妖,不是虎妖,最有可能是妖族之中骨相最绝的狐妖。 若非血统高贵的狐妖,没人能美到这种地步。所以她不惜用上珍藏的【牵魂索】,也要试上一试。 结果不出所料,因着【牵魂索】对狐族独特的吸引,怜舟入了他的眼,阴差阳错,成了昼景的妻。 世间妖族近乎灭绝,找了许多年愣是没发现一只,宋霁有求于狐妖,在发现昼景身上并无妖气时,一颗心沉到底。 第14页 眼看一对新人即将迈进门,她急忙站出来,大喊:「怜舟!」 神经绷紧趴在昼景背上的怜舟蓦地抬起头:「等等!」 昼景立时驻足。 红盖头被掀开一角,露出新娘子俏丽娇美的容颜,人群一阵骚动。 宋霁上前几步:「怜舟,你可是心甘情愿嫁给此人,若非所愿,姑姑带你离开!」 这话说得突兀,人群又是议论纷纷。 能在此时见到最信任的宋姑姑,怜舟紧张的情绪得到缓解,思及定好的契约,她扬唇浅笑,模样看似羞涩:「姑姑说什么呢,我与阿景幼时便有婚约,嫁给他,我自然是愿意的。」 幼时便有婚约,这话骗骗旁人还好,骗宋霁那是万万不能的。 她了解怜舟,以怜舟对男人防备厌恶的性子,若非甘愿,不可能老老实实趴在昼景背上。 起初她将名册小像混进去,本就是看中昼景世间独一份的姿容气度,有心为故人之女相亲搭桥,婚约是假,婚事却能成,那怜舟对昼景有情,想来不会有假。 宋霁被「昼景是人非妖」的真相打击地没了往日冷静,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昼景莞尔:「姑姑既然来了,就请进门喝杯喜酒罢。」 宋霁正有此意。 圣人亲自为其主婚,正式拜堂后,昼景松了口气,喜房内,她看着端坐静默的少女:「舟舟,你且等一等,我很快回来。」 怜舟手心直冒汗:「嗯……」 和昼景料想的不一样,宋霁手中一无斩妖剑,二无修道之人高高在上的凛然姿态。 她待昼景很好,甚至拉着她的手啰啰嗦嗦好生嘱咐半刻钟,说的无非是「怜舟不容易,昼家主往后可要好好待她,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诸如此类的话昼景还是头一回听。 意识到事情和她猜测的有很大出入,她借醉拉着宋霁入席,趁人不备,低声道:「舟舟的名册小像,是姑姑趁机混进来的罢?」 单刀直入,有话直接谈。 宋霁一怔:「是我……」 称得上非常坦荡了。 昼景又问:「姑姑为何要如此?」 宋霁面上生出一抹黯然:「原本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不过现下……家主能和怜舟结为眷侣,也算了却我心头一桩大事。」 如此,怜舟得一爱郎,不至于一生孤寂。 她现下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昼景看得疑窦丛生,刚要开口,被宋霁打断:「天色已晚,快去罢,莫让新娘子久等。好好待她,拜託了。」 门「吱呀」打开,昼景抬腿迈进去,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都下去罢……」 一旁的嬷嬷们不敢违逆,料想家主心急脸薄的模样不愿被人看了去,掩嘴偷笑着离去。 一时间喜房内的新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昼景愉悦地笑了,没遇上不开眼的捉妖道士,也没人破坏婚宴气氛,一切全都按照她计划的进行,就连外面等着闹洞房的闲人也被她想法子赶走。 确保四围没眼线,她音色婉转:「掀了盖头罢,不闷吗?」 大红盖头撤下来,映入一张无比娇美的俏脸。昼景啧了声,道了句「怪好看的……」 怜舟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两人假成婚,并未照着规矩而行,各自去浴室沐浴,忙完之后天色深沉,昼景早早收拾好,瞧着对面衣衫齐整娇弱无助的少女,笑道:「打地铺没问题罢?」 第11章 你是挺兔的 「没、没问题。」 看在契约的份上,昼景从床榻抱下一床红艷艷的喜被,红光绣线闪得她闭了眼,心头升起蛮有意思的怪异感——竟然真的成亲了。 「给你,要我帮你铺好吗?」 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草味,怜舟狼狈倒退两步,意识到失态,又红着脸上前接过触手绵软的鸾凤喜被,她声音压得低:「我自己、自己来就好。」 昼景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么?她花了大把时间精力撬松小姑娘的心门,不就是拜堂成婚走走过场,关了房门对她的态度又变得疏离戒备了。 她歪着头,因了身量缘故微微俯身才能瞧见舟舟姑娘清丽娇美的容颜。 大红蜡烛无声照亮了她调笑的眼,波光流转。 「不会罢?不会就因为我背了舟舟,所以舟舟要和我见外了?」昼景嗓音软软的,雪白缀着红边的交领映着细瘦平直的锁骨,怜舟不小心看了眼,急忙道:「没有!」 「是没有见外,还是没有说谎?舟舟,你虽然生得娇俏动人如春日里娇艷盛开的花,但我不会喜欢你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能比兔子还不如么?你不用防备我,那多累。」 怜舟看她男女通杀对自身魅力没有半点数的潇洒作派,脸色古怪,弱弱道:「你是挺「兔」的。」 她说得怯生生的,昼景莫名就懂了:小姑娘拐着弯骂她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怜舟拿出和好姐妹聊天的真诚:「昼家主,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呀?」 所以不愿成婚,还找了她来逢场作戏。 大周主张男女自由恋爱,对同性婚姻明令禁止。她眼神忽然软下来,带着说不出来的同情怜悯。 昼景没法子容她继续胡思乱想,恼羞成怒:「说谁兔爷呢,睡觉!」 第15页 她不恼还好,恼了,就成了心虚,成了身为男人喜欢同性的佐证,怜舟自认明悟昼景为何有时看起来妩媚妖娆不像男人的真相,心弦稍松。 烛光熄灭,她衣衫齐整地摸黑窝进锦被,躺平了,双手交叠在小腹,乖乖巧巧露出小脑袋,眼睛弯弯,善解人意道:「我懂的……」 昼景解开衣带:「你懂什么?」 怜舟心想,就和她看见男人就厌恶,看见噁心男人更忍不住犯呕,天生不适合与男子成婚一样。昼景喜欢男子,所以无法接受女子。 很少能遇见像她一般奇怪的人,倾诉的欲?望到了嘴边,结合当下情况,她问:「昼家主,你见了女子会不会头皮发麻呀?」 「欸?」昼景放下帘帐,「你见了男子会吗?」 「会啊……」许是深夜给了人打开心门的勇气,又或许这样特殊的夜里不适合沉默,怜舟眼神黯然:「哪怕是斯文白净的男子,我见了也会头皮发麻,手心发凉,严重了还会干呕。」 「是他们丑到你了吗?」 怜舟被她逗笑:「没有。我喜欢心思干净的。但男人和女人,身体上的差异和身份地位的悬殊,註定了女人有时会沦为弱势、附庸。周律关于婚姻上规定了许多条条框框,可真能倚靠姻缘司和离的又有多少? 同为女子,尊严体面自由快活是属于上位者的。我大概……是厌恶男子生来的强势。」 「那你厌恶我吗?」 「家主沾了生得漂亮的光,但还是不能离我太近,我会怕。」 昼景无声笑了笑,「你胆子比我初见你时大多了。」 「也没有……」怜舟侧身隔着浓沉的昏暗看「他」:「只是知道家主的小秘密罢了。」 「……」昼景黑了脸:去你的小秘密! 「我不会泄露出去的。」怜舟温声细语:「家主果然是对女子无感罢,你看我的眼神很干净,像清澈的流水。就是太媚了,会惹人误会。」 「误会不正好吗?」 怜舟煞有其事地眨眨眼:「也好。我的秘密分享给你了,阿景,我们这样算不算志同道合的「姐妹」?」 软绵无害的小羊皮褪下来,昼景怀疑自己看到了有点狡猾的同类,磨磨牙: 为了计划顺利,姑且教她误会罢! 她懒洋洋嗯了声:「好好配合我,当「姐妹」也不是不可以。」 连日来悬着的心落回原地,怜舟眉目温柔:「那我就放心了。睡罢。阿景,晚安。」 轻浅有节奏的唿吸声迴荡在内室,怜舟睁开眼,即便晓得那人喜欢男子,多年来的防备心仍旧使她在此刻保持清醒。 今晚她的话很多,大概是憋久了,而昼景作为听众,又符合她倾诉的各种条件。 「还不睡?」 忽然而来的声音唬得她心口一跳,怜舟揪紧被角:「这就睡……」她顿了顿,「别吓我,吓出个好歹你就没好姐妹了。」 昼景被她气得头晕,重重一翻身,干脆背对她。 静谧充斥喜房,怜舟意识涣散前冷不防想到那声沙哑柔媚的嗓音,微微一笑:真好,昼景不喜欢女子,她安全了。还多了能聊天说悄悄话的「姐妹」。不敢睡太沉,闭上眼,半睡半醒。 鸡鸣破晓。能在昼府听到鸡鸣,怜舟觉得很有意思。 很多时候,她发现这位年轻的家主喜好与寻常世家贵胄多有不同。爱吃鸡,还在后院养鸡。更爱睡懒觉。 她掀开薄被,衣服皱巴巴的,看了眼不远处床榻上睡得香甜的某人,放轻脚步取回要换的衣物拐到屏风后。 还是有点紧张。 好在等她完全收拾好,昼景仍在昏昏大睡。 枕被叠放整齐收进柜子,怜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经过一夜的调节筹谋,她移步来到床榻,克制住心慌,素手挑开纱帐。 人面桃花…… 她看了好一会,怎么也欣赏不够「好姐妹」绝美面容,脸皮微红。 「阿景?」 细弱的声线流入昼景香甜美梦,长睫忽动,里衣微敞,髮丝柔软铺散在枕侧,等「他」睁眼的时间怜舟心跳漏了好几拍。 以至于昼景醒来率先看到的便是少女白里透红的脸颊。 她喜欢美人,于是伸手欲勾弄她尖尖的下巴。 怜舟吓得花容失色,「兔、兔子不吃窝边草!」 第12章 新婚燕尔 昼景收回手打了哈欠,眼尾浸出点点湿意,躺在舒服温暖的被窝,她不想起,闭了眼,幽幽道:「再喊我兔子,舟舟,你小心……」 意味深长绕着酥酥麻麻的警告,怜舟怯怯看她,发白的小脸渐渐恢復健康的红润,「阿景,该起了。晚了会让人误会的。」 「他们误会他们的,我睡我的。」昼景卷了被子:「就一刻钟……」 三刻钟过去,怜舟索性不抱希望,手捧棋谱看得津津有味。 恰是此时,某只睡够了的狐狸眼帘轻掀,软绵绵地伸了懒腰,衣衫不整:「早呀,舟舟。」 「早……」 外面太阳高悬,猫儿睡了又醒已经两轮,怜舟放下棋谱转身走出门。 「舟舟!」 怜舟讶异回头,不经意看到某人细瘦平坦的腰腹,控制不住「啊」了一声,连忙跑出去。 昼景不明所以,捏捏自己嫩得出水的小脸,不怕她进来,拐到屏风后,松松垮垮的衣带彻底拉开…… 第16页 新婚夫人脸色红红地站在门前石阶,侍婢僕从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不敢多看。 熟悉家主的婢女偷偷想着:定是家主又捉弄人了,夫人看起来便是脸皮薄的,家主容色艷丽,貌美绝伦,哪个姑娘受得住她调戏? 这实在冤枉昼景了。昼景喊住怜舟,无非想着作为新婚夫人怜舟不该出门避开。 穿好衣衫,踏出门,她大大方方抚摸少女乌黑秀髮。 怜舟身子微僵,想到此人是隐藏的断袖,硬着头皮忍了。新婚燕尔,莫说被摸摸头髮,即便再亲近,那也在情理之中。 昼景轻捏她指尖:「舟舟,我来为你画眉罢。」 画眉画得是情趣,怜舟端坐梳妆檯前,看着铜镜内盘起髮髻的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嫁人」了。原以为这辈子如何也体验不到穿红嫁衣的感觉,一日之间,竟全都圆满了。 她眉目舒展,僵直的嵴背放松下来:幸亏昼景是断袖。 「舟舟?看我……」昼景指间捏着细长的眉笔,轻笑:「要画眉了……」 怜舟侧身回眸,一颗少女心忽然鼓譟两下:画眉,闺房之乐。也要让这人夺去吗? 不等她想明白,昼景已经凑过来,怜舟刚要避开,对上她一双亮晶晶清澈如水的眸子,再次定在那。 笔锋扫过眉尖,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怜舟屏住唿吸,不想与之多做交缠。 她侷促地揪着袖口,好在昨夜两人说开,昼景在她心底实在算不得真正具有侵略性的男人,不知是憋气还是过于不习惯的原因,她脸色涨红,恰如挂在枝头成熟的樱桃。 头微歪,昼景「哎呀」低唿:「乖,不要乱动。」 怜舟唿吸一滞,乖乖保持不动。 两人一坐一站,视线下垂,她也只能盯着某人衣襟繁丽的花纹发呆。 哪怕是断袖,昼景也是实打实的男人呀。 矛盾的心理鼓盪在心腔,她再次感嘆:做戏好难。 还是早早培养出真正的「姐妹情」为好。 「用过饭,要去逛街吗?」 昼景聚精会神画眉,闻言兴致盎然:「好啊……」也让浔阳城百姓看看她们有多「恩爱」。 「嗯,再给你定制几套新衣。」她悄悄凑到耳边,还没言语,怜舟白嫩嫩的耳尖像是被她唿吸烫了下。 「买衣服的银钱从你万金里扣。」 一瞬,所有的旖?旎暧?昧被冲散,怜舟肩膀不自在地动了动,「嗯……」 眉笔最后扫过细眉,不知她心底如何混乱,昼景身子退开:「好了,舟舟你看,我的手艺如何?」 仅仅是画了两道眉,怜舟身上的气质发生微妙变化,惹人垂涎的娇美柔弱被遮掩,取而代之的是世家主母融入骨子里的端庄沉静。 藏好那分惊讶,她如实道:「很好……」 细心记下不同,想着以后也要如此画眉,略有威慑力的妆容很适合她,应该能逼退一些贪婪觊觎。 新婚醒来的第一天,两人用过饭,昼景携妻出门,一路上道贺声不绝 于耳,更有不少小道消息传出来——昼家主成亲当日,单单想不开跳陵河的就有两掌之数。 其中不止有女子,也不乏男子。 怜舟顺便听了一耳朵,感嘆昼景魅力之大,光芒万丈。 「舟舟,你看她们多羡慕你。」昼景歪头沖她笑,突然道:「夫人,倒是笑一笑呀。」 怜舟果然沖她扬唇,笑颜明媚绽放,迷了来来往往行人的眼。 昼景笑意更深,对她的配合相当满意。 相信今日过后浔阳城百姓都会笃定她二人情意深厚,只要够入戏,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一脚迈进锦绣坊,昼景已经开始琢磨有情人婚后生怨的全新桥段。 昼家主亲至,锦绣坊坊主热情相迎。 各色成衣看得怜舟眼花缭乱,她谨守不给「好姐妹」丢人的原则,多听多看,沉默寡言。 「舟舟,你看这件衣服如何?」 怜舟瞥了眼:「很好……」 「那就试试?」 半刻钟后,怜舟穿着一身亮色新衣,掀帘而出。昼景想也没想:「买了!」 世家主想花钱,谁能拦得住呢?怜舟欲言又止地看着某人,眸光隐隐幽怨:好心疼她还没到手的万金,就这样被昼景痛快挥霍。 赶在某人再次开口前,她清咳一声:「阿景,够了。」 昼景讶然:「怎么能够?」 盈盈水眸径直望过来,似在强调「适可而止」,她态度软化:「行,就听你的。不过……」她笑道:「坊主,拿你们这最好的料子来。」 若让怜舟选,她定不会花费十金买几匹云水绸,但事情就这样顺利地发生了。 锦绣坊的裁缝拿着软尺走来欲测量贵客腰围肩宽,昼景眉心一动:「舟舟,你来罢。」 侍者和府里随行僕从同时露出「果然如此」的暧?昧笑容,怜舟愣在那挪不开腿,她当然晓得昼景为何有此一说,不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昼家主与其夫人恩爱甚笃么? 相爱时轰轰烈烈,和离才越发显得情伤之重。为情所伤的美艷家主乏了倦了不愿动心动情,以后谁还敢上赶着说媒催婚? 怕是圣人都不能强人所难。 昼景算盘打得响亮,怜舟捏了捏指尖:好罢,当「他」是姐妹好了。 第17页 瞧她紧张地耳垂通红,某狐狸家主光明正大与之「调?情」,语调悠扬:「舟舟,还有腿长哦……」 第13章 十四岁所见 怜舟脖颈都被染上淡淡红晕,俯身双臂环过昼景腰肢,软尺轻缠。 极为干净的女儿香顺着少女领口钻出来,昼景好整以暇瞧她不断升温的耳垂,作弄心起:「舟舟,装你也要装得像点啊,太松了,紧一点。」 紧?还能怎么紧?怜舟耳边不知怎的迴响起昔年勾栏院里听到的荤话,气得牙齿发颤,骨缝里蹦出来的胆量使她不管不顾瞪了某人一眼。 昼景被瞪得没了脾气,闭嘴不吱声。 四围寂静无声,家主与夫人调?情,侍者与僕从哪能在旁看着? 怜舟尚未意识到这点,指尖轻颤颤着,认真记下测量好的数值,脑海倏地冒出一个念头:昼景身为男人,腰竟和她一般细,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如柳枝折断。 论起婀娜细腰,怜舟这把纤腰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可偏偏一个男人…… 无怪乎昼景会成为艷煞九州的第一美男。 「唔,还有腿……」昼景逮着机会笑嘻嘻同她道。 衣袍下长腿动了动,怜舟耐着性子与之配合,若非看在万金的份上,她弯下腰,留给昼景一道完美的嵴线。 狐族向来以美色自傲,哪怕是教昼景评判,舟舟姑娘的身段姿容也是一顶一的好。 生得如此出挑,却能全须全尾来到浔阳,想来也是个聪明有急智的,再观她对男子出奇的防备警戒,长这般大,应是没少被骚扰。 一切进行的好好的,怜舟打心眼里赞嘆昼景好身段,倏尔,背嵴僵直。 如潮水骤然涌来的画面令她脑子乱糟糟的,喉咙泛起一阵干呕。 「舟舟?!」 怜舟肩膀颤抖,恐惧厌恶占据了她的心,使她不能听清昼景在说什么。 她小脸雪白,唇无血色,察觉到此地唯她二人,喃喃道:「阿景,我……我不想这样……」 「不想哪样?」 喉咙发紧,软着腿站起身,半晌,她长唿一口气,压抑住所有惊惶。 软尺的另一头被塞到某人掌心,她眸中带着恳求:「如果可能,阿景,这辈子我都不想屈居男子之下,和你无关,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眸子水润,一眼望过去,恍如沉浸于江南一重又一重细雨淋漓的水雾,昼景看得短暂失神:「哦……」她笑容真挚:「那就不量了。」 虽然不明白出了何事,可对待美人,她常存两分怜惜。 此间突发之事被埋在两人心底,出了锦绣坊大门,不过一个时辰,城中百姓发自肺腑地感慨他们漂亮的家主有了心仪之人。 新婚燕尔,大抵世人都愿见有情人终成眷侣。 回去后,入夜,怜舟裹着锦被陷入骯脏的梦魇。她额头生汗,昏昏沉沉破碎的音节自唇边流泄,惊醒睡在床榻的人。 昼景睁开眼,眼里闪过一抹苦恼:这是怎么了? 梦境,十四岁那年。 爹为娘殉情后的第四年,怜舟为了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疲于奔波。 十四岁,骨相匀称,姿色初成。那份溺在蜜糖的柔弱娇美对于一介孤女来说,是致命的危险。 是以每次出门她都要做足伪装,抹去七分娇色。 但她还是被人牙子盯上了,一觉醒来,腿脚被绑,被关在一家青楼的柴房。 易容没被识破,看在她年纪小、聪明机灵,老鸨不愿早早把人毁了,仅派她伺候楼里一名娘子,偶尔也要为客人斟酒。 那是她最无助最黑暗的日子。不染尘垢的心灵被世间险恶污浊,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被迫看了太多骯脏。 彼时,陷在噩梦的怜舟看着不远处强忍噁心惧怕的「自己」,手里端着一壶烈酒,如木桩子失去所有反应。 男人大咧咧地坐在铺垫虎皮的椅子,女子娇笑声渐渐化作隐忍的闷?哼吞吐,「怜舟」怕得要死,噁心得要死,浑身僵硬听着几步外骯脏至极的荤话。 她怜悯那女子,更惧怕真实容貌显于人前后的危机。 度日如年…… 一声低呵,夹杂着沉沉欲?火与怒火,她怕极了,颤巍巍上前几步,男人夺过她斥退她。 哪怕被赶到门外,闭上眼的「怜舟」还是能听到酒水浇灌的水声,荒唐放浪。 她手脚冰凉。 时光难捱,两个时辰后,客人扬长而去,「怜舟」随召进门。 女子笑看尚且年幼的「怜舟」:「我真羡慕你,有张普普通通又不招惹人的脸。生得太美却保不住这份美,是罪。 只你身段过于好了,记得多吃点,长胖点,没事晒晒太阳……这世间,脏啊。」 她目色悲凉:「我也脏。至于你,干净一日是一日罢。」 十三天…… 怜舟在这沾满红尘污浊气的青楼谨小慎微待了十三天。 她庆幸从宋姑姑那里学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终于有一日,她等到了逃跑的好时机。 也是那一日,宋姑姑找到了她。怜舟求姑姑再救一人,姑姑应了。 可还是晚了。 她伪装婢女服侍十三天的大娘子伤痕累累死在闺房。 怜舟永远都忘不了那副血腥残暴的画面,悲怒交加,在姑姑的帮衬下,她扬手挥刀,杀了那泯灭人性的男人! 第18页 从那日起,怜舟就「病」了。 她厌恶满身情?欲的男子,她也恐惧充满强势意味的男子。 不想走相夫教子的路,不想委身于人,不想被各种贪图的目光注视。随着年岁渐长,上天却给了她最柔弱无辜,惹人垂涎的美。 昼景愁眉不展,赤脚从榻上走下来。 「舟舟?舟舟?」 「宁姑娘?」 「怜舟姑娘?」 知道她畏惧男子,担心将人吓到,昼景点亮烛火,内室亮堂起来。 少女陷入无法挣脱的梦魇,汗湿鬓髮。 「舟舟?」 她迟疑地将手背贴在怜舟额头,神色微沉,起身快步出门:「去请女医来!」 高门大院一盏盏灯笼被点亮,灯火通明。 昼景折身回眸,看着可怜兮兮窝在被衾浑身战慄的娇弱少女,沉吟一二,低声道了句「抱歉」,手脚麻利地将人从浸了冷汗的锦被捞出。 她不能教人知道新婚夫人每夜都睡在地上。 意识迷离,怜舟压着哭腔低喃呓语,昼景皱了眉:她就没见过这样软绵绵的小可怜。待离近了,眼中怜悯愈甚。 「娘……救我……救我……」 泛白的唇瓣张张合合,像极了经风雨捶打的百合花。昼景动作轻柔,一声声安抚她:「舟舟,舟舟不怕……」 女医深夜被喊起来,提着药箱匆忙进门,见了昼景,恭敬行礼:「见过——」 「还讲什么虚礼?」昼景一顿心烦:「快来看看,她发高烧了。」 深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妇人免不了多问两句,哪想进门看到的是年轻家主愁眉紧锁的焦躁模样,心咯噔一下,到底没言语。 天边涌起细碎流光,昏暗被驱退。 一觉醒来怜舟四肢绵软无力,意识到躺在何处,她猝然一惊,哪怕发现衣衫完完整整穿在身上,清亮亮的双眸还是噙了泪。 泪水在眼眶打转,伸手在身侧摸了空。 纱帐掀开,她坐起身,透过一双水眸无意瞧见委委屈屈蜷缩在地上的某人。 第14章 清心寡欲昼家主 五月份,天不冷不热,昼景长手长脚窝在薄被,侧蜷着,拱起瘦削蜿蜒的身条。 内室静悄悄,紫金炉里徐徐飘出裊裊安神香,萦绕眼眶的泪渐渐被逼回,怜舟犹豫半晌,掀开锦被。 昨夜的记忆早已模煳,怕惊扰窝在几步外熟睡的某人,她轻手轻脚走下榻,雪袜着地,衣裙下露出细瘦伶仃的小腿。 风从未关严的窗缝熘进来顽皮地吹动裙角,如柳梢浮动湖面涟漪,少女清丽柔弱的气质自眼尾漾开,视线胶着在昼景长卷微翘的睫毛。 年轻的家主眉眼映着疲惫,此刻睡得香沉。怜舟蹙眉,微微病色的唇瓣上下轻抿,不知是惧是忧。 昼景睡的是她的临时小窝,盖的是她的被衾。 她偷偷摸向袖内,用来防身的匕首还在——醒来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并未对她做什么。 「你为何会睡在这里呢?」 这地方可不舒服。地位仅次于皇族的世家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真能承受住这份委屈。 怜舟眼底浓浓的戒备散去,身子下蹲,近距离瞧昼景那张百看不厌的侧脸,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阿景是女孩子那多好。 就可以放心地和她谈天说地、逛街郊游。可以做一对挚友,分享彼此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沉迷昼家主天人姿容的少女欣赏地忘了时辰,昼景无法继续伪装,无奈睁开眼:「舟舟,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没想到他会在此时醒来,怜舟被窘迫羞赧击中,匆忙起身,别开脸,甚至背对他:「我、我没有。」 口是心非。昼景秀秀气气地打了哈欠,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 她困得很,音色裹着撩人的沙哑:「好些没?」 「嗯?」 「你忘了么,昨晚你生病了。」昼景歪头笑她:「我照顾了你好久,还哄你来呢。生病的舟舟哼哼唧唧像小孩子。」 「你说什么?」 模煳不清的记忆拨开一层层云雾后总算清醒,怜舟懊恼扶额,脸颊迅速浮起红晕,颇有点难为情,想也知道昨夜给人添麻烦了,更为醒来下意识的惊惶猜测感到羞愧。 压下那分羞意,她诚恳道:「好多了,谢谢你。」 回答她的是一声低笑:「真想谢我,不如试着信任我?」 怜舟怔然,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才显得不失礼。 好在昼景没想难为她,起身,来到雕刻精细的木架前。崭新的月白锦衣穿在身,她扭头:「我说过,你帮我我不会亏待你。舟舟,你大可放心。」 「我、我知道。抱歉,是我猜忌多疑误会了你。」 「这有什么……」昼景忽而莞尔:「我对美人向来怜惜。」 温柔里毫不掩饰轻佻,有意思的是怜舟竟然不觉反感。 夜里发了高热,内衫贴在身上透着粘腻,对于爱干净的少女而言已经是难以忽视的难受,她看着昼景,昼景善解人意地拍拍衣袖:「我去梳洗,你自便。」 看他走开,怜舟轻轻柔柔地低笑,抬腿拐进浴室。 清水扑在脸上,年轻的家主望着琉璃镜中那对微微变化的狐狸眼,指腹拂过眼皮,又恢復成精緻清冷的凤眸。 第19页 全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晨光灿烂,宋霁守在门外已有些时辰,门打开,她担忧地朝少女投去眼神:「怜舟,你怎样了?」 「宋姑姑……」看到宋霁,怜舟不受控制地想起梦境里真实发生的事情,十四岁的自己、惨遭羞辱被折磨致死的大娘子、形形色色令人作呕的衣冠禽兽、以及手起刀落溅在她脸上的血…… 她指尖发凉,笑容依旧明媚:「我很好,有阿景照料,姑姑,我已经无碍了。」 昼景适时道:「舟舟身子柔弱,多养养也就好了,姑姑无需挂虑。」 妇唱「夫」随。宋霁被年轻人一番宽慰:「那就好……」 她多看昼景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怜舟道:「阿景,你在这陪姑姑,我去后厨看看。」 昼景含笑点头,两人配合默契,还真有几分居 家过日子的寻常烟火味。宋霁看着她的眼神,动容而欣慰。 「姑姑,请坐。」 院落石桌,侍婢摆好茶点,静静退下。惠风和畅,宋霁拧眉开口:「昼家主……」 「姑姑喊我阿景就好。」 「阿景……」 「嗯,姑姑请说。」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优雅知礼的小辈,宋霁对她印象良好:「夜里,舟舟是做噩梦了罢。」 近乎笃定的陈述语气,昼景入戏很快,作为担心枕边人的好情郎,她道:「姑姑有话不妨直言,不论以前发生了什么,我希望和我在一起她都能轻松快乐。」 「舟舟算是我看大的。」宋霁指腹划过微烫的杯璧,倏地露出促狭调侃的笑:「她很漂亮,对不对?」 昼景轻笑:「对呀,和我简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仗着一张无可挑剔的玉颜和与有荣焉的口吻,成功逗笑宋霁。 宋霁感慨良多,「舟舟有你,是她的福分,你有舟舟,也是你的运道。我与宁傲乃故交,宁兄弟是不折不扣的痴情人,但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哪个称职的父亲会丢下幼女选择殉情。 「这孩子长这么大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宋霁饶有深意地看她:「她不喜男子,厌恶男子,更因年少经歷对男子存有深深恐惧。可她愿意嫁给你。」 昼景面上笑容真诚无伪,侧耳恭听。 宋霁继续道:「你们没有婚约却肯编造婚约,最重要的是她愿意陪伴在你身侧。阿景,我不愿见她一生孤苦无依。」 「我会陪舟舟一辈子。会保护她,待她好。」她顿了顿:「姑姑,我能多嘴问一句舟舟是因何缘故……」 「这正是我要说的。」 长廊,少女静默着仰头看天。 她与昼景的婚事骗了天下人,也骗了姑姑。姑姑待她有多好,就有多希望阿景是个靠得住的好夫君。 夜里梦魇发热症,她知道瞒不过姑姑。 曾几何时,怜舟深受噩梦困扰,为帮她从过往走出来,姑姑想了很多办法。 当下姑姑找阿景谈心,谈话的内容想也知道,姑姑定是将那段陈年旧事诉之于口。怜舟心绪复杂。转念一想,若真当阿景是「姐妹」,那么他知道了也无妨。 三杯茶饮尽,昼景眉梢浮起丝丝冷意:「杀得好!」 便是宋霁也没想到如此妖冶漂亮的人动起怒来这般凛冽,她捻磨翠玉小茶杯,神情晦涩:「若我当年护好她,也就没这遭事了。」 「可姑姑若因此事自责,舟舟知道了心里定然不会好受。」 宋霁眼波晃了晃,话题转开,轻声道:「阿景和怜舟,应是还未行房罢?」 昼景呆在原地:「这……」 她脸色古怪,耳尖不知觉起了一抹红。 想不到还是名青涩害羞的俏儿郎。宋霁容色缓和,称得上慈眉善目。以她的年纪和怜舟半个亲人长辈的身份来说这些,她语气自然:「是不是处子,我还看得出来。」 事实上作为顶级鉴妖师,宋霁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眼里不容沙子,除了眼皮子底下这只世上独一无二的高贵雪狐,恐怕没什么没瞒过她的眼睛。 一对假夫妻却也将她蒙蔽,并非昼景与怜舟演技毫无破绽,而是疼爱小辈的女人从未怀疑过她看顾大的孩子。很多话,怜舟说是,那便是。 昼家主哑口无言。 宋霁认真道:「她是个好孩子,值得世上最好的疼爱。阿景,你也是好孩子,成婚当日她亲口承认对你有情,可见心里有你。 你生得俊秀貌美,想来怜舟很喜欢。只是行房之事,不要强迫她好吗?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怜舟没其他长辈,这话只能我来说,冒昧的地方……」 「姑姑不必担心,我会尊重舟舟的意愿。」昼景深唿一口气,脸上热气扑腾,她快速道:「若无其他事,请、请原谅晚辈先行一步!」 要命了…… 她步履匆忙。 做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呢?她揉揉耳朵,呲了呲牙:谁对那档子事感兴趣啊! 第15章 多了个好姐妹 看她慌不择路地跑开,宋霁微微一笑,饮尽杯中茶,噙在唇边的笑意愈深,果然脸皮薄的孩子最惹人爱了。 两刻钟后,脸皮薄的某人耳朵红红迈进内室,怜舟坐在窗前翻看棋谱,见了她来,放下快被翻烂了的棋谱,侧头浅笑:「你知道了呀。」 第20页 「嗯,知道了。」昼景清了清喉咙,恢復素日的散漫慵懒,若非耳尖窜着火,或许更能唬人。 骯脏可怖的旧事是少女心头直插的一把刀,刀光血影,污秽不堪,从宋姑姑那里听来的小怜舟,和倚坐窗前色若春花的少女大不一样,昼景没法想像昔年舟舟姑娘身陷囹圄是怎样的孤弱无助。 她游走人间数年,知道少女需要的不是安慰,长腿迈开来到桌前,手撑桌沿斯斯文文眼里流出一抹笑来:「舟舟很勇敢,十四岁就能替那位姐姐报仇。」 那位姐姐?堂堂世家主竟折节称唿青楼妓?子为姐姐,怜舟定定看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至雅至清的花来。 身为男子,愿意尊重女子,身为站在云端的男子,愿意尊重跌入泥潭的女子,须臾,怜舟眼睛迸发出光,发自肺腑:「阿景,你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温和、柔善、轻佻、散漫,邪气,也优雅。 昼景喜欢看她眼里的光,不愿那光泯灭,笑道:「是啊,人间蛮大的,舟舟才十八,多的是你没见过的人和风景,你说对吗?」 「对……」怜舟睁着对笑眼,先后两桩小秘密都被「他」知晓,心里再次起了和昼景培养「姐妹情」的念头。 她小声道:「阿景,如果哪日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不要忘记告诉我。不管旁人如何,世道如何,我都会第一个向你献上最诚恳的祝福。」 她说得郑重其事,昼景凤眼上挑:「如果是你呢?」 怜舟被她打趣的红了脸,也跟着笑:「可是阿景,我又不是男子啊。」 看来这断袖的身份在她这里扎了根,昼景撇撇嘴:「没有那天了。」 她对婚姻无感,更无意情爱,怎么可能会有意中人?别闹了…… 在大周,碍于律法禁止世家子偶有断袖都不敢放在明面来,以为触碰到「他」的伤心事,怜舟柔声劝慰:「阿景,事在人为,不要气馁。」 昼景容色微囧,再次被她温柔认真的态度打败,佯作苦恼地看过去:「舟舟,你猜姑姑还嘱咐我什么了?」 「他」喊姑姑喊得流利顺口,眼睛里藏着隐秘的狡猾,怜舟笑了笑:「我不想猜……」无非是那些罢了。 「不猜可不行。」昼景拿眼神勾她:「猜猜嘛,猜猜呀。」 「你能、你能不要撒娇了吗?」虽然你生得好看,虽然知道你喜欢男子不喜欢女子,可再怎么说,这样也于理不合…… 「猜不猜?快猜……」 美色缭乱,怜舟被蛊惑地一阵眩晕,扶额侧过身:「好罢,好罢阿景,你先离我远点。」 昼景乖乖在她两步外坐好,扬眸笑开:「舟舟,倒是猜呀。」 「好,我猜。」怜舟随意发挥:「姑姑是嘱咐你不准纳妾了?」 「不是哦……」昼景贱兮兮逗她:「尽管猜,猜对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怜舟咬唇:这什么人呀! 奈何年轻有为貌美绝伦的家主丝毫感受不到少女的无奈,好在怜舟脾性好,存心想和她做朋友,兜兜转转话题回到正轨,昼景手托下巴,「舟舟,过两天咱们回趟江南,我得拜见岳父岳母。」 没防备被出口的「岳父岳母」砸在头顶,怜舟神思恍惚,对上昼景那张脸,脸颊蓦地微红,眨眼又是一白,看得人摸不着头脑。 昼景:「舟舟?」 「嗯,好。」她快速做出回应,「知道了,你、你且去忙罢。」 「不忙,我有什么好忙的,一切有下人收拾打理。」昼景歪头凑近来,眼睛微眯:「舟舟,你说话磕磕绊绊的,不会对着我起了绮思罢?」 「哪有!」怜舟睁大眼睛看她,唯恐清誉不保:「你不要乱说,我没有!」 「没有垂了眼眸,胳膊搭在桌沿,「舟舟,想吃辣子鸡。」 怜舟抿唇,顾自纠结一会,再看某人昏昏欲睡一脸享受的模样,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她蹙了眉:「我这就去做。」 昼景惬意地弯了唇角:「还想吃糯米鸡、凉拌手撕鸡、油炸小酥鱼,清蒸鲈鱼……」 她抬起头:「就这些了,舟舟,可以吗?」 她眼睛明亮如星,怜舟闭了眼,神色复杂:「当然可以……」她瞥了眼昼景削瘦的身板和平坦的肚腹,关心道:「吃这么多,真不要紧吗?」 「没关系啊,只要是舟舟做的,我都吃得下。」 怜舟还能说什么呢? 人走开,昼景心满意足地阖上眼:这样的日子,岂一个「快活」了得。 早知怜舟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不折不扣厨艺精湛的小厨娘,她应该提前将人拐进府。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啊。 挽起袖子忙碌在后厨的少女有条不紊地处理好食材,立在原地发呆。 岳父岳母啊。 说不出来的沮丧击中了她。 昼景提出回江南拜祭爹娘,若他当真是自己夫婿,此举再正常不过。身为女婿,不管身份有多尊贵,理应回去同她「见过」爹娘。但昼景终究不是。若爹娘有知,自己这一辈子都打算孤身一人,他们会怎么想? 会担心吗? 怜舟吸了吸鼻子,应该不会罢。起码爹爹不会。爹爹若担心她余生过得艰难,哪会不管不顾地随娘亲去了。 满心的惆怅涌出来,怜舟自觉不可陷入莫名低落的情绪,仰起头,自我劝慰地笑了笑:哪怕一个人,她也会过得很好。 第21页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金子是要用心赚的。既然上天将莫大的福运送到她跟前,她得抓紧了,有了足够安身立命的本钱,宁怜舟才能有尊严地活在这世上。 香味顺着厨房飘出来,迎风吹远。 昼景从睡梦醒来,深吸一口气,按捺不住熘熘哒哒走向后厨,最后碍于身为家主的矜持优雅,漫不经心站在桃花树下。 繫着花围裙的少女从厨房探出脑袋,「阿景,可以了。」 出乎意料地,被某人璀璨盛放的笑颜惊得心潮翻涌。 怜舟不禁揪着胸口衣襟,唿吸微微急促,她想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昼景一心惦记着美食,只道她被烟火熏得小脸发红,并未在意。 饭桌随意地摆在桃花树下,昼家主散漫敛袖,斯斯文文起筷,直到一人吃完半只糯米鸡这才有心思关注身旁俏丽小厨娘。 「吃呀舟舟……」 怜舟指尖微动,眼尾轻挑,心想你总算看到我了。念头闪过又觉自己过于幼稚,一时哭笑不得,「你吃慢点……」抬手撤去「他」手边酒盏。 「欸?」昼景不明所以,「我的酒……」 「酒能乱性……」怜舟耳根泛红,不好意思道:「还是少喝为妙。嗯……是、是饭菜不香吗?」 「不,饭菜很香。可酒……」酒也香啊!看着略显侷促的小姑娘,这句话到底被昼景咽回肚子。没有酒就没有酒罢。 怜舟规规矩矩坐在对面起筷,真正明悟了「秀色亦可餐」的真意。 她不愿昼景饮酒,一是为自身安全考虑,二嘛,若昼景实在喜欢饮酒,她可以为其酿酒。她酿的酒,不会醉人,果香纯正。 四围僕从退去,桃花树下,怜舟吃够七分饱,放下长筷。瞧着对面兴致不减的美人,心念转开,小声道:「阿景?」 昼景抬眸:「嗯?」 「也没什么……」怜舟身子端正,背嵴甚至挺直得生出两分僵硬,她唇色更甚于迎风盛开的桃花瓣,张张合合,温温软软的腔调裹着一股子怡人春风,「我想问,吃了我做的菜,阿景,我们这样,算不算……算不算……」 「好姐妹」三个字的口型昼景一下子就看懂了。 她眼睛弯弯:「舟舟呀……」 怜舟被她喊得小臂生 出一层细皮疙瘩,可谁让昼景脸好呢!克制住搓胳膊的冲动,她乖巧出声:「怎么?」 「我也想问,舟舟除了做这一桌子饭菜,还会什么?」 「我还会酿酒。青梅酒、蜜桃酒、杨梅酒、荔枝酒、李子酒……」不确定有没有说到点子上,怜舟继续道:「除了酿酒,我还会——」 「够了……」一不留神没忍住喉咙吞咽的动作,昼景佯装从容地从怀里摸出一枚爪形玉石。 以大周的风俗,同性之间,男子赠送玉石,女子赠送手帕,可表结拜之意。怜舟右手摸向左手袖袋,摸出一块绣花手帕作为交换。 指腹捻磨在玉石,她笑靥天真:「阿景,我会对你好的。」 昼景将手帕塞进衣袖,没来由皱了皱眉,这话听着……行罢。她端庄自持地轻点下颌。下颌线漂亮极了。 将对己身存在威胁的异性转为可一起说悄悄话的「好姐妹」,怜舟何止松了一口气,再看昼景时,眼睛明媚闪烁,星星点点的碎光看得昼景一头雾水。 她顿了顿:「舟舟,我想喝青梅酒。」 怜舟沖她一笑:「好,我这就去酿。」 啧…… 望着她走开的身影,昼景摸着下巴沉思:这就是作为好姐妹的待遇?啧啧啧。她真的不想说,怜舟姑娘,你性别歧视未免太严重了啊。 第16章 如风筝自由的少女 看破不说破的昼家主坐在桃花树下吹风小憩,庭院寂静,她甚是百无聊赖地睁开眼,长长的眼睫毛轻轻眨动,几息之间有了新主意——闲来无事,去围观舟舟姑娘酿青梅酒罢。 说好的要喝青梅酒,然而这酒也不是一时半刻能酿好的。怜舟一番忙碌,做的皆是自身擅长的事,然而这份擅长落在某人眼里,那便是十分绝妙了。 昼景再次在心底赞嘆自己行事英明果断,找了个十项全能的美貌小娘子,看向宁怜舟的眼神,温厚纯良。 圆圆的眼睛在望过来的那一刻如月牙弯弯,饶是怜舟对男子无感,也被着实打实的美色迷得心跳如鼓。 真正的美人不分性别,一眼望过来,眼底除了美还是美,一颗心装满了惊艷绝色,哪还有余力去分辨男女? 她在这不时释放天生的魅力,怜舟慢悠悠生出淡淡的惆怅,捏了捏放进袖袋的玉石——她二人结拜的物证,她醒过神来,「阿景,你去外面稍等片刻可好?」 「为何要我去外面,我坐在这影响舟舟发挥吗?」 「说不上影响,只是……」 昼景搬着小圆凳上前两步,她身形高挑,即便坐着也能给人一种微妙的玉树临风的感觉。怜舟居高临下看她,竟没了言语。不得不说,昼景五官生得过于精緻了。 没想到他也有缠人的一面。而面对他的纠缠,怜舟忍了忍,选择了纵容。 自己选的「姐妹」,哪能嫌弃呢。 无论是嫌弃他生得比女子还美,还是嫌弃他比猫还要嘴馋,都说不过去。 怜舟手边不停地忙于酿制青梅酒,昼景眼巴巴瞧着,对那几个月后才能浅酌的酒酿生出浓浓期待。 第22页 两人大半日窝在府里没出门,僕从皆感嘆家主与夫人如胶似漆片刻都捨不得分离。 酿制了整整三罐子青梅酒,密封存好,怜舟扶着后腰站起身,刚要擦拭额头细汗,昼景忙不迭开口:「我来……」 云纹银边的帕子柔柔擦过鬓角、额头,淡淡的青草香顺着广袖瀰漫而来,怜舟不自在地红了脸,她实在不习惯与人有任何亲密接触。 可想到昼景与昨日不同的「姐妹」身份,她稳住心神,权当帮姐妹一个忙,帮他蒙蔽世人,免得再受逼婚之苦。 成功替她擦去汗渍,昼景目中闪过一抹瞭然——果然要借着姐妹身份才能靠近怜舟姑娘啊。 「家主……」管家识趣地站在门外:「回家主,锦绣坊来人了。」 「这么快?」昼景将帕子整齐叠好收进袖袋,「舟舟,去试试新衣服?」 怜舟眼睛一亮:「嗯!」 昼家主为其夫人定制的新衣,锦绣坊中人彻夜赶工才做出来四套,送衣服上门的除了掌柜还有那位女裁缝。 一年四季的衣服呈在眼前,单单那料子,都是怜舟以前在江南小镇有钱都买不到的。 怜舟自去试衣,正堂,昼景拨弄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和掌柜闲聊,世家主慵懒的作派衬着一副举世绝好的好皮相,哪怕不言语,锦绣坊的人也足够受宠若惊。 帘子被侍婢挑开,换了一身新衣的少女眉目羞涩地拐出来,「阿景,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好。好上加好。昼景适时扮演贴心好夫君,眸光绕着少女盈盈一握的细腰,颇有种新婚缠绵的情韵。怜舟被她看得微微生窘,清咳一声:「阿景?」 昼景「恍然初醒」,笑得如沐春风:「好看。有哪里需要改动么?」 「不需要,很合身。」 坐在主位的九州第一美「男」子轻描淡写地放下茶盏:「不错,赏。」 约定好明日再来送昼家主定制的衣物,锦绣坊中人拿着尾金与赏银美滋滋出府。 没了外人,怜舟在原地绕了圈,裙摆跟着蹁跹飞扬,她眉眼生动:「多谢阿景……」 要没有阿景,没有他许诺的万金,可能初来乍到的怜舟要花不少时间心力才能在浔阳城扎根,更别说腾出心思装扮。只要条件允许,没有女子不爱俏。 「谢什么……」昼景好整以暇地翘着二郎腿,身 子半倚案几,「喊声夫君听听?」 垂手而立的侍婢头压得低,脸皮生热:好罢,家主又在调戏夫人了。 怜舟被那句「夫君」镇住,趁着下人不敢抬头,嗔怪地瞪向昼?好姐妹?景。 这点杀伤力根本不痛不痒嘛,昼景不急不慌笑吟吟与之对视。比脸皮,怜舟脸皮到底是薄的。姐妹间的戏弄调侃,没道理阿景比她适应的还好呀。她不服气,硬撑着一口气再次嗔瞪向某人。 昼景由衷感慨:「舟舟人比花娇,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若非他眸子清亮澄净,无一丝一毫的欲?念骯脏,怜舟才不要理他。 不过做姐妹嘛,哪有一言不合就不理人的。怜舟朋友甚少,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偌大的浔阳城找不到一个。 昼景勉强算半个。 半个的前提,首先他是断袖,不会对女色感兴趣,其次他生得漂亮,看着便养眼。 怜舟真心想与他做异性「姐妹」,就不会在作不得真的小事上多做计较。 「要去放风筝吗?」她问。 「好。舟舟想去,为夫陪你。」 她惯爱占嘴皮子便宜,怜舟大度,更想趁热打铁坐实了姐妹情分,省得日后出岔子。 两人一拍即合出门放风筝,郊外满了雀跃欢腾的身影。 怜舟长这么大只有小时候和爹娘放过风筝,后来爹娘不在,她已有几年没碰过这东西了,紧张兮兮地攥着团线的木把手,指缝里生出汗。 「舟舟,一会我抛起风筝,你记得朝前跑。」 「一!」 「二!」 「三——」 蜻蜓样式的风筝被高高抛起,怜舟手脚麻利地往前跑。 惠风和畅…… 风筝由高到低,再由低飞向高,飞向更高。 不断解开的线将风筝送向更高的天空,怜舟一身热汗停了下来,长风盪起,她的大蜻蜓风筝在湛蓝的天空尽情地舒展身姿。 远处,昼景凝眸看着她,须臾笑起来。 婚后这三月,做姐妹似乎也不是很无聊的事。昼景长身玉立。 另一头,玩得兴起的舟舟姑娘总算想起被她遗忘在青青草地的漂亮家主,一只手拢在唇边,笑意透过水润多情的眸子忽闪忽闪溢了出来:「阿景,快过来呀!」 这样就对了嘛。年纪轻轻做什么活得那么压抑,那么小心翼翼。 正值青春年华的女郎就该多笑笑,多跳跳,明媚多姿,羞煞百花,不负好时光。昼景扬起脸:「来了!」 第17章 一只雪狐入夜来 年轻人玩得不亦乐乎,妇人坐在蒲团翻看昨日没看完的书籍。 一旁的宋霁静静捧着茶盏,目光放远,在感受到少女毫无遮掩的喜悦后,她整个人放轻松。 或许留她在昼府才是最好的选择罢。毕竟她嫁的那人,是九州年轻男女都无法拒绝的第一美色。 怜舟这孩子,许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对美色是怎样的欣赏痴迷。 第23页 「她们在一起很开心,对罢?」 宋霁回眸看向妇人:「这是她们的缘分。我很快就要走了。」 「走?」 「嗯……」宋霁目色深沉而黯然,「你知道这世上有妖吗?」 被昼景恭敬称为「花姨」的妇人微微惊讶:「妖?」 看在也算半个姻亲的份上,宋霁点点头:「狐妖。我找了很多年了。」 「为何要找狐妖?再怎么说也是妖,你不怕吗?」 「不怕……」宋霁低声道:「我只怕有生之年找不到狐妖。」她抬起头认真盯着妇人眼睛,「如果你知道哪里有狐妖,还请告知于我,必有重谢。」 「狐妖……」妇人敛去惊容,重新恢復漠不关心的模样:「我又该从哪里知道狐妖的踪迹?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的。」 「多谢……」 说不出是妇人演技太好,还是宋霁这双善于鉴妖的眼睛无法鑑别人心真伪,她终究没从女人脸上看到想看的神情。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这认知使她无比失落。 换言之,这是另一场试探。 自从得知昼景是人非妖,这份怀疑始终悬在心尖。大抵是漫漫路途终于觅到一线希望,希望又破灭的苍凉。总还想再试试。 昼景身上是没有破绽的。至于她身边的女人,也是没有破绽的。她一切的反应合情合理,看不出诡诈和隐瞒。宋霁继续道:「我明天启程。」 「这么急?」 「嗯,人命关天。」 妇人不再言语,不知从何处又翻出一卷书,细细品读。 本来就没有太多话要说,两人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直到日落黄昏。 对于怜舟来讲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天。在这一天,她有了可以尝试来往信任的新朋友。 作为新朋友的昼景,不仅长相清俊秀美,脾气也甚是温和,除了时不时爱调戏人——这姑且可以算作精力充沛却无法得到适当宣洩而憋出来的病症。 若为断袖,男子对男子,应当也会存在偶尔克制不住的生理需求罢。 善解人意的怜舟姑娘认为自己面对可怜人阿景,应该多一些耐性。 这已经是昼景第三次皱眉了。 白天玩得好好的,没想到入夜少女频频朝她投来视线,她百思不得其解,且直觉告诉她,舟舟姑娘脑袋瓜里不定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去沐浴了。」捱不住他望过来的视线,怜舟很快遁走。 「跑得这么快……」昼景起身,「或许真的在心里编排我也说不准啊。」 月上柳梢头,房门紧闭,先后沐浴归来的两人绞干头髮挪进属于自己的小窝。内室静谧,薰香透过紫金炉徐徐钻出来点缀了一室静默。 被衾牢牢盖在脖子以下,怜舟忽然道:「阿景?你睡了嘛?」 「没有……」昼景歪头隔着纱帐看过去:「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你喊我? 「哦,我是想问,阿景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情情爱爱多无聊,还不如舟舟为我做的烤鸡香。」 怜舟实在没料想会听到这样的答覆,对于朋友间说悄悄话分享小秘密的经验技巧她懂得不多,真正能用的也少得可怜,可一向没朋友的人忽然有了一个能互相分享心事的朋友,这种兴奋和新奇感始终在怜舟心头激盪。 她补充道:「阿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昼景被她逗笑:「好啦,说没有就是没有,也不会有,快睡罢。」 感情这事总不会一蹴而就,怜舟暗道自己不可心急,她最后借着月光看向几步外的床榻,将「阿景为何不是女孩子」的纠结惆怅压下,慢慢进入浅眠。 昼景卷着被子翻身,稍微传来的动静惹得少女有节奏的唿吸声中断,她一阵无语,只好动也不动地躺在那,省得惊了内室那只惊弓之鸟。 睡觉都能保持这份难得的警觉,昼景打心眼里是服气的,前半夜睡得身子僵直,后半夜…… 后半夜还是被怜舟姑娘扰醒的。 她一脸郁卒地睁开眼,起身下榻,哄某位陷入梦魇一声声呓语的小姑娘。 「走开……走开,不要……」 「娘……娘救我……」 少女窝在被衾背紧紧弓着,犹如遭受惊吓的猫。溢出唇边的惶恐抗拒,怎么听都可怜兮兮的。昼景没睡够打了哈欠,手隔着被子抚在她嵴背:「不怕,不怕,舟舟,那都是梦,不要怕……」 看来是她低估了人心深处潜藏的恐惧。本以为痛痛快快玩一天,玩累了便不会受梦境搅扰,昼景眸微凝,怜惜和倦意同时涌上来,嘴里碎碎念着安抚人的话。下一刻,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 毛茸茸的大狐狸身手灵活地钻进少女被衾,暖暖的身子蜷缩着,肥肥的长尾巴有节奏地拍在怜舟拱起的背部…… 异常的温暖熨贴着战战兢兢的身心,梦境中传来的柔软触感自然而然驱散了旧年的阴冷犯呕,怜舟闭眼昏昏沉沉抱着狐狸睡去。 昼景困得狐狸眼漫出一层水雾,狭长眼尾微微上翘,于昏暗中平添三分妩媚妖冶。 总算消停了。 看在糯米鸡、桂花鱼、凉拌手撕鸡、油炸小酥鱼、清蒸鲈鱼、青梅酒、桂花酒、杨梅酒、蜜桃酒、李子酒的份上,本家主姑且牺牲「色?相」陪你睡一晚哦。 第24页 她懒得变回来,怀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成就感,懒散遁入香甜美梦。 一夜至天明,怜舟醒来时清清淡淡的晨光绕在花窗,内室好闻的薰香混着一股香草味飘到鼻尖,睁开眼,察觉到怀里陌生的气息,她身子勐地一僵!手脚不可控地隐隐发抖。 触手毛茸茸的。 毛茸茸的? 怜舟眼睛瞪圆,惊惧退去,溢上来的是满满的疑惑。 被子掀开一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耳朵尖尖睡得昏天暗地的雪白糰子。 总算不是人。 她松了口气,浑身竖起的汗毛落回去,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被子「唰」地掀开,一团雪白撞进怜舟眼眸,堪堪撞在她心尖。 ——好漂亮的狐狸! 干净的像一捧雪,暖融融的,毛茸茸的,伸手用指尖碰了碰,怜舟喜上眉梢:也太可爱了罢! 无怪乎一向体寒的她竟然睡热了,她小心翼翼摸了摸狐狸脑袋,心里起了疑惑:这么大只的狐狸,怎么会跑到她怀里来?她忽然莞尔:「莫不是成精了?」 睡梦中被人又碰又摸,昼景不情愿地蜷起身子,一爪子径直拍过去! 被打了手,怜舟反而开心地抱着狐狸不敢动弹。寻常狐狸身上难免有异味,她怀里这只又暖又香,就连长相都是她理想中的大白狐,教她怎能不喜欢? 少女的怀抱软软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昼景忍了又忍,没忍住睁开眼,漂亮的狐狸眼带着与做人时截然不同的桀骜审视——她实在想知道,舟舟姑娘抱着一只狐狸都要心跳加速,到底什么毛病? 看它醒了,怜舟强忍激动,压着声问:「你是我小时候养了三天的小白狐吗?是你来找我了吗?」 啧。昼景挣扎一二,踩着她肩膀直接几个纵跳跳到窗边,爪子轻抬压着花窗特制的机关按钮,窗子打开,留下毛茸茸大狐狸无情跃下的背影。 「欸?」怜舟急切起身,眼里的雀跃迅速破碎,喃喃自语:「别、别走呀。」 跳进花丛的昼景走得大摇大摆,捡了无人处现出身形,里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她拍拍衣袖,束好衣带,理好凌乱髮丝,心道:陪你睡一夜就够了,还妄想我做家养狐么?绝无可能! 第18章 一人一狐的期待 内室窗子敞开,有风吹进来,再过一段时日便要入夏,风是暖的,怜舟跪坐在自己的小窝,怔然望着一个方向,遗憾地嘆了口气。 闭上眼似乎还能想起那只雪白大狐狸的模样。是真的好大,比她见过的所有的狐狸都要大,都要漂亮。太漂亮了,那对眼睛,那毛茸茸的身子。 很难想像那只狐狸会和自己睡在一起,怜舟看着摊开的掌心,掌心指尖依稀存在抚摸狐狸时的触感,比她小时候抚摸小白狐狸的触感还要好! 这种感觉如何来说呢?好比一个饿到飢肠辘辘的人忽然看到飘香的烧鸡在眼皮底下飞过,然而烧鸡飞得太快,仅仅在空中留下余香,看不见,吃不着,越想,怜舟越难过。 这狐狸从哪来的呢?那般干净,定是有主人的罢?怎么就跑进府里来了呢?且以它打开窗子的动作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熘进来了。 那它今晚还会来吗? 怜舟陷入沉思。 敲门声响起。 昼景一身里衣站在门外:「舟舟,醒了吗?」 怜舟睡醒后满心满眼想得皆是那只不知从哪来的狐狸,根本没注意昼景不在房中。此刻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她急忙整敛发皱的衣衫:「醒了。进来罢……」 门应声打开,昼景髮丝沾了晨起的露水,单薄的里衣修饰地身段瘦削修长,怜舟看得眨眨眼:「你怎么?」 「哦,睡热了,提早起来去庭院转了转。」 睡热了啊。怜舟心道:我也睡热了。她问:「你有没有,有没有看见一只雪白漂亮的大狐狸呀?」 「欸?雪白漂亮?」昼景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有多漂亮?」 「非常漂亮!」怜舟背过身回道:「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狐狸了,你有看到吗?」 「啊……我想想。」 怜舟屏住唿吸,根本不敢搅扰她的思路。 半晌,昼景换好崭新的锦衣,长袍玉带,翩翩美郎君,她作恍然状,怜舟跟着心跳到了嗓子眼。 「狐狸呀,没看到。」 「……」怜舟失望地瞥了某人一眼,须臾又问:「附近有哪家在养狐狸吗?」 「附近啊……」 怜舟气她戏弄人:「今早想吃什么?」 「想吃荷叶鸡、糯米粥、翠竹报春、五丝菜卷、辣子鸡丁、雪滚山楂球、再随便来三样消食小点心!」 嘴皮子还真是利索。怜舟耐着性子问:「那狐狸……」 「附近没有人家养狐狸,不过宋涟家里养了只笨狐狸,怎么突然问起狐狸了。」 自己抱着狐狸醒来的事,看来他是不知了。然而本着君子相交以诚的原则,怜舟仍是原原本本将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最后眼睛闪闪发光强调那只狐狸是如何聪明如何毛茸茸暖人心,哄得昼景眉开眼笑。 被夸了足足半刻钟,昼景心满意足地打断她:「好了好了,不就是只狐狸嘛,宋涟他家的狐狸虽然不够聪明,但胜在乖巧,等我给你借过来,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第25页 话说到这份上,怜舟也觉自个魔怔了。不就是一只狐狸么,虽然那狐狸的确格外讨她欢心,可就这样劳烦她新结交的朋友,她还是过意不去。 「不必了,有缘的话,它应该还会过来。」 昼景眯了眼:「这可说不准,兴许她就是心血来潮哄哄你啊。」 话题到这戛然而止,怜舟收拾好铺在地上的枕被,一颗心还是有些沉闷闷的。 揉了揉被狐狸踩踏的肩膀,由着侍婢伺候着梳洗,直到用过早膳,看到备好行囊的宋姑姑,那颗被狐狸占据的心才完全清醒过来。 「姑姑这么快就要走了?」 宋霁笑着轻拍她手背:「该走了,看你幸福快乐,我还有什么好惦念的?姑姑该忙自己的事了。」 这话说出来怜舟半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吩咐下人从后厨取了包裹好的荷叶鸡,更有一些蜜饯、干粮送给姑姑,再抬头她已是眼眶红红:「姑姑,有机会你可得回浔阳,怜舟为您养老。」 「你这孩子……」宋霁眼尾生出淡淡 细纹,岁月终究在她面容留下浅浅痕迹,这一去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回来,若找不到世上罕见的妖物,怕是再回来,是要见小姑娘最后一面了罢。 她感慨地笑了笑:「好,姑姑会回来看你们的。」她看向一侧美貌夺目的昼景,男子生太美太过惹眼,然而舟舟喜欢漂亮的男子,她也唯有祝福。 「阿景,怜舟我就交给你了。」 「姑姑您放心。」昼景笑看身边眼睛红红的娇弱少女:「我会照顾好她,舟舟也会照顾好我的。您谁也不用担心。」 宋霁被她温温和和的风趣逗笑,翻身上马,马蹄哒哒,渐行渐远。 妇人站在石阶目送她远去。 哪怕她晓得这人一去只能继续走冤枉路,哪怕她晓得她一心寻索的狐妖就站在自己两步外,她不能说。 无论是为了昼景,还是为昼家,亦或是为当年面对那人的承诺,她都不能暴露这真相。旁人的命是命,昼景的命也是命。 昼景是世间最隐秘的狐妖,拥有完全完美的防御能力,只负责美,负责抵消一切道法,并无任何攻击力。 她只能遗憾地目送宋霁离开。 当然,她也盼着宋霁离开。 将一名出色的鉴妖师养在府里,对于妖来说,是件极其危险的事。除了昼景,没谁有这猖狂而嚣张的胆魄了。 「想哭不如就哭出来罢,为何要忍着呢?」 怜舟声音微微哽咽:「为何要哭呢,迟早会再见的。哪怕见不到,姑姑也有能力过得很好。」她只是不习惯和不喜欢生离罢了,若说难捨难分,倒也没有。 毕竟不是依赖长者的小孩子了。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最初的戒备消去,怜舟将其看作「姐妹无声的安慰」,当着众僕从,并未避开。 「走,带你去逛一逛浔阳城。」 「逛浔阳城?」 昼景扶腰而立,清湛的眸子映着晨光映出诱人的晶莹光泽,她懒洋洋问:「不去吗?」 怜舟心神摇晃,脑海晃出大狐狸的影,脱口而出:「去,说不准还能遇见那只毛茸茸的雪团团呢。」 毛茸茸的雪团团…… 昼景丢给她一道复杂的眼神,再次携妻出门。 从满是美食的西街口逛到风景秀丽的白桥堤岸,鬼使神差地一身锦绣的昼家主陪着娇妻踏进专门贩卖小动物的三弯胡同。 狭长的胡同一眼望不见头,猫猫狗狗,兔子狐狸,伴随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热闹闹。 带毛的不带毛的看了许多,却见少女并没破费的打算,她起了狐疑:「不喜欢?还是……」捨不得花钱? 怜舟东张西望,一路走来脖子都要酸痛,她轻揉后颈:「阿景,我们还是回去罢。」 「你不会是,真的在找那只狐狸罢?」 被说中心事,怜舟不好意思地弯了弯眼睛:「还好,我只是忽然害怕它被人捉了去,所以想着来看看。」 「不会被人捉去的,又不是宋涟家的笨狐狸。」 怜舟笑她:「宋公子家的狐狸招你惹你了?」 「啧,那只笨狐狸啊,咬我来着。看到这根手指没有?当场咬出血了。不过后来我用了药,才没留下疤痕。」 莹白细长的指节递到怜舟眼前,怜舟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曾经被咬出血的迹象,拧眉嘆道:「幸亏没留疤。」 可不是么。昼景这么爱美的人,要她身上留疤,简直是比要她喝药还头疼。 人形时即便顶级鉴妖师都鑑别不出她狐狸幼崽的真身,为狐时,换了同类照样看不出她还是一只可化形成人的大妖。 这就是昼景的寂寞。 无敌的寂寞。 「欸?阿景?!」宋涟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连番扯郑二衣袖,「快看,快看,那是不是阿景?阿景又带弟妹出来了?!」 郑二被他扯得身子趔趄险些没栽倒,没好气地扯回袖子,狠狠瞪他:「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这、这要我怎么好好说?」 「谁要和你被人误会成断袖。」 「……」宋涟嗓子一噎:「我是瞎了眼,有阿景这个好兄弟在,就是那什么,也轮不到你啊。」 郑二被他气得拳头硬?了,懒得搭理,匆匆朝乌泱泱的人群望了眼,反手忍无可忍给了宋涟一拳:「你眼睛瞎了么,那么漂亮俊俏的男人当然是阿景!」 第26页 「是阿景那就遭了!走走走,快走!」 「阿景?阿景?」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递来,昼景抬眸,隔着不远的距离沖宋、郑二人笑:「怎么了?跑得一头是汗?」 宋涟急忙道:「十五公主和十七公主就在那个方向,千万不要去!会打起来的!」他看了眼怜舟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又看了看昼景同样不经打的瘦俏身板,由衷道:「阿景还是带弟妹避一避罢。」 皇家贵胄,冲撞起来可了不得。再者以昼景的好容色,难保公主殿下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在美□□.惑下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 提到李十七,昼景后背仿佛都在隐隐作痛。她自己倒没什么,李十五也好,李十七也罢,她这位正儿八经的世家主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上次李十七误打了她一鞭,得到深刻教训,按理说性子再娇纵张狂也该学会收着点,没必要避开,但她还是要为身边的姑娘着想。 和离后舟舟若想在浔阳扎根,就不能将皇族贵胄得罪狠了。 「舟舟,不如我们……」 「嗯,那就回去好了。」在这样的事上,怜舟怎么可能教人为难? 宋涟被弟妹温婉秀气的笑容迷了眼,深觉她和阿景天生一对,催促道:「快走罢,没必要惹上那两位的。」 众所周知比起李十七的刁蛮任性来,十五殿下的疯狂执着才更使人胆寒!认定了一个人,是生是死都要的疯魔劲,一度令昼景身边的好友为她捏一把汗。 两位公主殿下合起伙来针对一人、抢夺一人,普天下唯有圣人才压得住。 昼景领着娇妻退避三舍,来迟一步的李十七一脸不快地拿鞭子指向一派温润的宋涟:「说!是不是你提前告密了?」 宋涟摆摆手:「绝无此事!」 郑二跟着摆手:「绝无此事!」 李十五发出一声冷哼,扭头便走。 皇姐都走了,李十七杵在那无甚意思,她一个人对上昼景,没底气,没脸面,更别说给那新婚夫人找茬,垂头丧气坐上软轿,宋涟抹了把汗:「阿景不容易。」 郑二放松心神,重复道:「阿景太不容易了!」 十五岁美色初成沦为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若非自身有能力,且昼家底蕴深厚,保不齐夜里要被哪位殿下叼走。 被感嘆不容易的昼景此刻回到家,抱猫坐在书房打盹。 妇人抱着厚厚一摞帐册不轻不重地放在书桌,怀里的猫无意探出了前爪,昼景睁开眼,接过妇人送过来的香茶,茶水入喉,凝在眼尾的睏倦很快消散,打起精神处理各地一年一度交上来的帐册。 候在书房外的掌事们每隔半个时辰进去三位,出来时额头看起来皆汗津津的。 家主过目不忘,眼睛毒辣,七窍玲珑,要应对他的问询,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力。 昼景窝在书房处理正事时,怜舟在后厨做某人点名要喝的山楂银耳水果羹,眼看太阳渐渐西沉,她不禁生出幻想,万一那只大狐狸今晚还会过来呢。 为了此事她特意用一碗水果羹换回昼景答应在居室开半扇窗的条件。 夜深人静,昼景倒在床榻睡得香,怜舟窝在被衾耐心等狐狸来。 可惜,窗子是打开了,毛茸茸的雪白狐狸却没有影。 睡不着,怜舟又想起那年无意闯进小院的小白狐。 小白狐无精打采耷拉着耳朵,明明是只再可爱不过的毛茸茸小动物,怜舟愣是从它眼睛里看出难过想哭的情绪。 三天的顺毛、投餵、小白狐走之前特意跳到她膝盖看了她有一会儿,像是郑重的告别。哪怕它不会吐人语,怜舟也明白,它是在告别。 那次离开,小白狐果然没回来。 等到东方暗沉隐没,天色将明未明,怜舟期待 的大白狐也没过来,就像一场温暖不愿醒来但总要迎接清醒的美梦。 她卷着被子侧身看向窗外,轻飘飘的嘆息淌进昼景心底,昼景这一日醒得格外早,下意识出声:「舟舟?」 怜舟音色微哑的应了声。 昼景坐起身,一脸震惊:「你不会一晚都没睡罢?」 「是呀……」合衣躺在被子里的少女慢腾腾合上发酸发涩的眼睛,「是没睡,看来那天晚上只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意外。」她声音满了失落和疲惫,听得某人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它真的好漂亮,香香的,软软的。我做梦都想养一只那么温暖的白狐。」 昼景重新躺回去:「你抓紧时间再躺片刻罢,说不准它不是不想来,是看我在房里不愿来?」 「是吗?」 少女含浑沙哑的音色都掩不住那分跃起的动容喜悦,昼景枕着小臂轻哼:「本家主说是,那就是呀。不如夜里再试试,我去睡书房,正好要在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作为世家主之首,昼景所谓的「处理事务」轻而易举地蒙蔽了天真的少女。 怜舟感激道:「阿景,你今天想吃什么,都可以说予我听。」 看在可能会来的大白狐的份上。 看在妙不可言美食的份上。 一念之间,两人心底如是道。 第19章 我喜欢你呀 淅淅沥沥的雨瀰漫整座浔阳城,入眼交织笼罩的雨雾,空气湿润,混着清新泥土味。 昼景长腿交叠没睡醒似的坐在沉木长椅,玉白的手搭在一侧,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慵慵懒懒,长睫微挑,挑出凡人难有的精明。 第27页 她变换姿势,上身前倾斜倚,窗外柔光照射进来,光影交错,年轻的家主陷入不可言说的沉思,发呆的模样也好看。 衣襟袖口用银线绣作的雪花随着她轻微小动作仿佛顺着长袍簌簌而下,经由日光照耀,恍然融化后的雪水尽顺着细细麻麻的丝线倒流而回,彼时,昼景气质微变,眼里褪去戏嚯妖媚,多了清冽皎洁。 「人啊,真奇怪。」她摇摇头,玉簪束髮,贵气使然,是怜舟极少见的清冷傲然。 妇人端着茶水迈进来,笑道:「哪里奇怪了?」 「花姨……」 冒着热乎气的桂花羹被放下,昼景嗅觉灵敏,闻到香味顿时扬眉笑开,手执起瓷勺搅拌两下,「还不是舟舟姑娘,昨夜竟一宿没睡。相处有段日子,显而易见她对人防备心甚强,哪怕是本家主这等气度姿容好脾性,也只能勉强教她松懈一二,她待人谨守分寸距离,对一面之缘的狐狸幼崽却能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她眯着眼尝了口桂花羹,「花姨,太甜了,口味再淡点就好了。」 妇人爱怜地替她擦拭唇角,「不是太甜了,是阿景口味被那位舟舟姑娘养刁了。」 「是吗?」昼景笑了笑,重新靠在椅背,「不错,舟舟厨艺甚好。」 「所以有了甚好的舟舟姑娘,阿景开始嫌弃我的手艺了?」 昼景眉眼弯弯地看她:「花姨,你明明知道,我是夸她厨艺甚好。」 「厨艺甚好和人甚好,有什么区别?总归阿景觉得好。」妇人养她多年,按理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轻声慢语:「你说她奇怪,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再正常不过。人心难防,人心难测,舟舟姑娘看起来就不像爱与人耍心机使手段的,于她而言,兴许动物比人更可爱。」 「是这样吗?」昼景摸着下巴:「怎么办花姨,我想试试了。」 妇人嫣然浅笑:「试什么?你可不要欺负小姑娘。」 「试一试她是不是那么喜欢另外一个我啊。」昼景玩心大起,没留意妇人暗暗松了口气。特意做了碗桂花羹来到书房说这番话,大抵这便是目的罢。试一试,万一两人能成呢?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被舟舟小厨娘投餵地饱饱的,夜色悄然降临。 星月交相辉映,苍穹如幕。沐浴过后,昼景前去书房「处理事务」,独守空房的少女望着窗边静待月色下可能出现的一抹雪白。 入夜,下人规规矩矩回房,不敢四处逗留。 一只大白狐灵敏地从书房窗子跳出,眨眼功夫消失不见。化作白狐形态的昼景爪子挪动飞快,一熘烟来到主卧门外。 花窗敞开,怜舟心情跌宕起伏,频频抬眸,像极了小时候等待爹爹从外面买回她最喜欢的小甜糕。下一刻,「小甜糕」身手敏捷地自窗子跃进来,怜舟先惊后喜,急忙上前将大白狐稳稳接到怀中。 跳得太高太快,昼景踉踉跄跄跌进柔软的怀抱,视线被遮蔽,属于少女的清香气扑面而来,尖尖的耳朵微动,她倨傲地看着眼睛会发光的舟舟姑娘,爪子牢牢被人握住。 「呀!你果然来了!」怜舟喜不自胜,抱着毛茸茸的大狐狸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你是来找我的吗?」 昼景给面子地点头。 「好聪明的雪团团……」 蓬勃高涨的少女心有着世上最难以推拒的饱满热情,昼景不开心地转了转眼睛,前爪搭在少女肩膀,微微用力,头颅高抬,看得怜舟笑意愈深,「好可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毛茸茸大狐狸跳到高处,居高临下看着她。 这大概就是梦想成真的感觉罢。怜舟以手托腮,「白狐大可爱,你有主人吗?」 昼景笑她天真,世间之大,谁又敢做她的主 人?狐狸形态的她没了作为世家主的矜持包袱,蹲在桌子懒洋洋打量明媚灿烂的少女。 看来舟舟姑娘不仅有严重的性别歧视,对人对狐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怜舟自然不指望它能说话,亲昵地轻抚狐狸雪白柔软的皮毛:「香喷喷的大白狐,今晚和我睡好不好?」 她用额头蹭了蹭狐狸毛茸茸的脑袋,昼景身子微僵:没想到啊舟舟姑娘,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说好的分寸疏离呢? 哪怕房间的主人不在,怜舟依旧老老实实窝在属于她的地界,石砖凉而硬,地上铺了柔软棉褥,少女抱着期待已久的大狐狸乖巧躺进被衾,烛光熄灭,依稀有月光照进来。 「你好像我小时候养过的小白狐,不过大概也有十几年了,应该只是长得像罢了,你今晚能来陪我,我好开心……」 怜舟不间断地抚摸柔软顺滑的狐身,昼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更没什么女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在少女怀里寻了舒适位置,听着耳边温柔低语,她眯了眸子。 看来这人真的很孤单罢,对着狐狸都能有说不完的话,昼景做人时,两人私下还有「好姐妹」的名义,都不见得能得到这份亲近厚爱。 后颈被捏了捏,昼景睁开眼,肥肥的尾巴无情拍在某人脸上,怜舟「噗嗤」笑了出来:「不能碰吗?」 昼景暗道:她可真爱动手动脚。 「是害羞了吗?」 才没有…… 「可爱的雪团团,我喜欢你呀,乖,我不会伤害你的。」 第28页 温软好听的嗓音柔柔地淌进心尖,毛茸茸的大狐狸站起身,薄被顺着脑袋、嵴背滑落,雪白的爪子踩在少女平直的锁骨,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昼景自觉威风极了。 还是做狐狸好,做人时她若敢如此,恐怕舟舟会吓得有多远躲多远。 她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爪子抬起落下抬起落下,再抬起…… 被少女裹在掌心。 而后,后颈又被揪了揪,白皙的指节陷进洁白如雪的绒毛,怜舟惬意地弯了眉:「你再怎样,也只是狐狸呀,要乖。」 近距离感受她名义上的娇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作风,昼景一不做二不休,白森森的小牙出其不意咬在她肩膀。 猝然被咬了,不疼,怜舟惊嘆大白狐不仅生得漂亮,聪明还有灵性,这算不算被「报復」了? 咬了人的雪白大糰子蜷缩成球乖乖窝在她怀里,快速摸了一把蓬松的尾巴,怜舟快慰地准备入睡。 昼景磨磨牙,忍了忍也没和她计较,温香软玉,假意睡得香沉。 两刻钟后…… 怜舟没忍住偷摸狐狸耳朵,侧身抱着狐狸一个软软的吻落下。 直等她彻底睡下,昼景睁开眼,月色下一对狭长的狐狸眼映着细浅流光。 装睡占狐狸便宜,舟舟姑娘你可真是…… 令狐狸大开眼界啊! 第20章 谁肯吃亏啊 怜舟是喜欢狐狸的。确切说,怜舟最爱狐狸了。有钱人家喜欢养猫,怜舟独独偏爱狡猾奸诈的狐狸。 儿时听多了「狐狸骗肉」的睡前故事,是以对这类毛茸茸满肚子心眼的动物有着额外的好感。 动物再狡猾都狡猾不过人心,撇开那些冷血动物,至少毛绒糰子抱在怀里是暖的,不用担心哪天将你骗去,再狠狠给你一刀。 不需要那么多防备,顶多被咬上一口。血淋淋的伤口总有癒合的期限,比憋在心底难以释怀的内伤好得多。 哪怕不愿承认,动物有时候是比人要纯粹。怜舟喜欢这份纯粹。 爱是爱,憎是憎,爱憎分明,喜欢就要亲近。怀抱着那么大只的雪团狐狸睡了一夜,她心情极好,推开门来学着昼景的样子坐在青石阶。 春夏交接时,风吹动她的衣摆,怜舟抱膝歪头看着五步外花色明艷的桃树:「阿景,你果然说对了,昨夜你歇在书房,那只白狐真的来了。」 昼景面不改色,私下里还记着某人偷偷占便宜的事,不冷不淡道:「实在喜欢,买只回来放在家里养着。」 「这哪能一样?」怜舟眼里忽闪着雀跃的光:「不一样的。我喜欢的是漂亮的、毛茸茸的、通身雪白、灵性十足,还能安安静静陪我睡、为我暖身子和我有所交流的大白狐。」 啧。昼景耳尖微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忽然向本家主表白呢。 自从被误会断袖,怜舟姑娘对着她,话明显多了起来,凤眸敛下两分骄矜之色,抬手接住风中吹来的一朵桃花。桃花色停在指间,她笑:「舟舟,只是一只狐狸罢了,明日我们该启程去江南了。」 婚姻大事,哪怕做戏也得看起来十成真。宫中传来消息,几位公主殿下贼心不死,浔阳城已非久留之地,去了江南,好歹能自在行事。 怜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去,低头沉吟:「好……」 她似有心事,昼景作弄地将桃花瓣丢到她发顶,乌髮里点缀着一抹花色,她异于常人的趣味惹得怜舟似嗔似笑:「别闹了,给我拿下来。」 「拿下来有什么好?风总会吹走的。」 她不应,怜舟只能伸手拂落那瓣桃花,她想说昼景「幼稚」,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做朋友,做姐妹,哪来的那么多条条框框,阿景愿意温温和和放下身段和她闹,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左右无人,她小声道:「阿景,我为你做桃花糕,今晚你还去书房睡怎样?」 昼景笑吟吟看她,问也没问:「好呀……」 一无所知的少女拥有着最简单的快乐,她心道:阿景实在太好说话了,堂堂世家主,平易近人。于是半个时辰后,昼景手上不仅多了桃花糕,还有一碟山楂果子。 吃着糕点的漂亮家主,当晚就明白少女的企图。拥有两种完美形态的她,再度从书房窗子跳出来,熟门熟路地跃进另一扇窗,迎接她的,是怜舟温暖柔软的怀抱。 「还以为你不来了,不过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怜舟抱着狐狸坐在窗前赏月,自袖袋摸出精心编织的花绳。 看到五颜六色交织在一块儿的花绳,昼景圆熘熘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线,下意识咽喉一紧。 怜舟亲昵地揉它脑袋:「喜不喜欢?我特意为你编的。」 她容色微微腼腆,也觉得区区一条花绳有些拿不出手,可编都编好了,狐狸也坐在她腿上,她抚摸背上雪白长毛,万分恳切道:「我能给你戴上吗?」 不能! 昼景连连倒退,戴条花绳像怎么回事? 可看着少女大为受伤的表情,眼前仿佛闪现过白日吃过的各种吃食,吃人嘴软这话真不是说说而已。昼景闷闷不乐用爪子挠头,瞥一眼花绳,不忍直视地闭了眼。 就在怜舟即将打消念头时,狐狸脑袋别别扭扭靠过来,她顿时一喜:「你答应了?!」 昼景歪了脑袋,早知要被送上这么其貌不扬的小玩意,今晚还不如歇在书房。 第29页 她的一腔不满怜舟註定是无法探知了。花绳被她手指灵活地 里炸开的一捧花,格外显眼。 怜舟抱着它:「戴上我的花绳,你就是我的狐狸了。」 昼景呲了呲牙,没理睬她的痴心妄想。 「本来想着把你养熟,但我明日就要回家了,雪团团,你要不要陪我一起?你既然同意戴我送你的花绳,应该没有主人罢,我做你的主人可好?」 少女微凉的指腹划过狐狸柔软的肚子,昼景整只狐狸僵在那,忘记动弹。 失策了。就不该因为一时好玩将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雪团团,陪我回家好不好?」 那只手离开了肚皮,很快牵起狐狸前爪,怜舟亲了亲它的小爪子:「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呵,昼景气得头晕。 烛光通明,总算重获自由的她趴在书桌假寐,怜舟拐去浴室有两刻钟了,出来时裹着轻薄春衫,唯独长髮披肩,发尾淌着水珠。 昼景看她拭发看了有一会,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莹白细腻的肌肤,被水汽蒸腾过的润泽滑嫩,白衣乌髮,长腿纤腰,玲珑有致的身段,精妙秀气的五官…… 怜舟走上前来,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捨得入座翻看一卷书。 是《周律》。 大周律法严明,条例繁多,昼景原以为她会看先贤着作,《周律》枯燥乏味,极其考验人的耐性,灯下的少女却看得聚精会神。 昼景悄悄守着她,看她时而皱眉时而抿唇,感嘆没人搅扰的时候舟舟竟然是这副样子。 天色深沉,该休息了。白狐狸打了哈欠,抬爪按在书卷,怜舟被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眼底扬起笑意。 内室陷入昏暗,这还是昼景为数不多被人抱着睡,再次被舟舟姑娘逮住亲?了额头,又被好一番揉?搓、顺毛。 见识到怜舟鲜为人知的顽劣缠人,作为一只不愿吃亏的狐狸,夜深人熟睡,昼景慢慢睁开眼,别扭地探出舌头轻?舔少女侧颈,只一下,重新蜷缩成球,假装无事发生。 第21章 套牢你的心。 天色将明,一只毛茸茸的狐狸从被衾探出头,尖尖的耳朵,小脑袋左右摇晃,晃去残存睡意。 少女侧卧安眠,娇嫩白皙的脸庞几乎看不到毛孔,雪肤柔腻,被衣衫包裹的柔软随着一唿一吸连绵起伏,交领掩映锁骨,睡醒的大狐狸呲呲牙,一爪子报復性地踩在少女锁骨。 半睡半醒之中,怜舟抬手握住雪白漂亮的狐狸爪,低声呓语:「白狸,别闹。」 白狸是她昨晚睡前为大狐狸起好的名。 昼景眼睛滴熘熘转,挣开她的束缚,蓬松的大尾巴毫不客气打在她身上,怜舟警觉地睁开眼,睡醒翻脸的大可爱恰好从窗子跃下,仅留下一道漂亮无情的背影。 怜舟彻底醒了。 雪白狐狸趾高气昂地熘进花圃,沾了满身花香。 借着花丛掩映,昼景万分纠结地用爪子轻碰脖颈上的花绳,彼时天地昏暗,晨露沿着花叶坠落打湿了细长软毛,她抖擞身子,抖去细小晶莹。 顷刻,如小雪堆的大狐狸肉眼可见的缩小,化作巴掌大的小狐。 花绳落在腿边,小狐得意地摇摇尾巴,一爪将五颜六色的花绳拍飞,花绳挂在玫瑰花枝,眨眼,小狐变回原来模样,几个纵跳起跃跑没影。 天明,换好锦衫的昼景从书房走出。 僕从们忙着准备家主与夫人出行的行李,怜舟停在花圃前一脸失魂落魄。 挂在枝头的花绳在太阳映照下格外显眼,她一眼就看到了。 只是……她送给大白狸的小礼物,怎么会被丢在此处?是它不喜欢吗? 她唿吸一紧,不喜欢没关系,下次编条更好看的总能讨它喜欢,千万不要是被人捉了去。 「你们去找找,若看见一只毛茸茸漂亮的雪狐,抱它来见我。」 这还是怜舟作为主母头一回吩咐下人做事。 左右侍婢恭敬应下。 花绳被她爱惜地收进袖袋,脑子里惦记白狸安危,看起来魂不守舍。 还不知自己偷偷丢了花绳的事被人知晓,饭桌前,年轻家主进食八成饱,放下羹勺:「舟舟,怎么心不在焉的?」 「很明显吗?」少女幽幽嘆口气,「阿景,我好像被嫌弃了。」 她摸出那条崭新的花绳,昼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锦帕擦唇,侧身在下人服侍下漱口净手。 白净的巾子被扔给侍婢,她佯作无辜:「怎么被嫌弃了?」 怜舟将花绳递到她眼前,「就是这个呀,我昨晚明明戴在白狐身上了,今早起来就在玫瑰花枝上发现了此物。 下人们遍寻它不见,以它的聪明机灵被人捉住的可能性想来极低,它丢了我送它的见面礼,意味着它并不喜欢。昨晚肯戴上,大抵是看我可怜。」 昼景唇角微微翘起,心道你还蛮懂的嘛。她眉眼飞扬:「一只狐狸罢了。」 又是一声嘆息。怜舟道她不懂自己的烦闷苦恼。那是她打心眼里想养熟的小宠啊。 「舟舟,咱们该启程了。」 昼景携妻前往江南,来送行的人甚多。与诸位好友辞别,当着百姓的面炫耀了一把「夫妻情深」,眼看得到理想中的效果,马车驶出城门。 因故来迟一步的两位公主殿下面沉如水,李十一默默咬牙。 第30页 听着周围百姓接连的感慨声,李十七愤愤挥动鞭子,长鞭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 前来送行驻留原地的妇人神色冷漠,阿景姿色无双,若说一定要找个人白头偕老,世家贵胄、显赫皇族,她却觉得,那个柔柔弱弱的舟舟姑娘就很好。 最要紧的是,别管因着什么缘故,是爱捉弄人还是好奇心旺盛,阿景已经陪宁姑娘睡了两晚了。 这事瞒不住她。 所以她只希望这次江南一行,两人能开花结果,不至于孤单终老。 世家主出行,昼景此次格外低调,满打满算随行护卫的侍卫二十三人,分成两列护卫在马车两侧。 豪华宽敞的车厢,怜舟忙着编织更好看的花绳,甚至寻了不会发出响声的银色铃铛作为装饰。 昼景边饮茶边看她 姣好柔美的侧脸,不是很明白舟舟姑娘对于作狐狸的她近乎痴迷的喜欢。 从她说出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她敏锐察觉舟舟姑娘似乎不愿再同她倾诉,仿佛受到了冷落。 轻吹茶水錶层的热气,白气散开,她问:「舟舟,累不累?」 「不累……」怜舟动作一顿,沉吟道:「阿景,我不是故意和你生气的。」 所以说果然生气了? 「于你来说那是一只狐狸,于我而言,我喜欢的,那就是世间最好。」 比起找一个人成亲厮守终生,怜舟更愿意相信动物的陪伴与忠诚。 但她喜欢的大白狐不喜欢她的礼物。 不喜欢她送的花绳是不是其实也不喜欢她? 这认知太令人难过,阿景不懂她的难过,情有可原。说好了要做朋友,做「姐妹」,因为这样的事冷落人,怜舟问心有愧。 她再次致歉,昼景心思一动:「比起那个花花绿绿看起来让人眼晕的花绳,你现在编的这个明显好看多了。冰蓝色,银色小铃铛,如果能在小铃铛上刻个「狐」字,想必它会更喜欢罢。」 「是吗?」怜舟大喜:「我试试……」 两刻钟后,编织好的悬铃绳索摊放在少女掌心,看她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昼景笑了笑:「嗯,很好看。」 「谢谢阿景……」怜舟将编好的小物什放进锦盒,重新取了绯红丝线重新编织,对上某人问询的目光,她笑:「我多编几个,实不相瞒,我还指望用这东西套牢大狐狸的心呢。」 她看中的狐狸,不试试多不甘心? 昼景啧啧称奇,没忍心出言打击。她纯粹无邪的眸光兜兜转转落回少女玉白的侧颈。 她丢了花绳,一是作为狐妖的尊严根本不能容许她脖颈戴着奇奇怪怪的绳圈,二嘛,舟舟姑娘太能缠狐狸了,亲亲摸摸,还要抱着睡。 从来都是她调戏别人,哪能要人欺负到她头上?说起来也是有些迁怒。昼景拈指尝了块玫瑰花糕,吃惯了舟舟姑娘做的糕点,她很快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 「舟舟,你做的蜜饯还有吗?」 百忙之中少女抬起头,从腰间取下盛放零嘴的小荷包:「就这点了,你省着吃。」 酸酸甜甜的山楂球入口,昼景眯了眯凤眼:「舟舟,与其指望用这小东西来套牢狐狸的心,不如食诱更靠谱。」 「食诱?」 「不错,万一你看中的狐狸喜欢吃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怜舟眼睛一亮:「好……」 目的达成的昼家主悠哉悠哉吃了小半荷包零嘴,嘴下留情,不好意思全吃光。 路途迢迢,日落黄昏,马车停在方圆十里唯一的一家客栈。 独眼的店小二肩上搭着毛巾热情似火地将客人迎进门,桌椅干净不染尘垢,脚下石砖明可鑑人。 僕从侍卫被安顿好,昼景要了间上房,冒着白气的浴桶被端进来。 许是考虑到年轻人无处安放的躁动情趣,浴桶完全可容纳两人,店小二戏嚯打量的眼神在客人身上来迴绕,昼景不悦拧眉:「还不出去?」 「是,是,二人忙。」 赶走了独眼的店小二,昼景思忖一二,「我出去,舟舟,你慢慢洗,不着急。」 她干脆利落走出去,门掩好,怜舟想了想,仍是落下门栓。舟车劳顿,能放松心神泡花瓣浴,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她看向门外,确定外面的人不会闯进来,指尖轻挑,踌躇地解开衣带。 身姿妙曼,玉簪除去,一头长髮流泄开来,绵延至细腰。 抬腿迈进半人高的浴桶,温热水雾扑面而来,漫过细瘦的小腿,怜舟身子下沉,鲜艷的花瓣做了雪润山峦的天然屏障,半晌,房间发出一声惬意低?吟。 昼景从小荷包捡了粒梅子餵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打开,少女一袭白衣,美目流转:「阿景,辛苦了。」 「不辛苦……」她歪头回眸,胸腔微震。 第22章 暗夜危情糜乱 她目不转睛看着,清澈如水的眸子写满了无声赞嘆,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这样纯粹无伪的完美,被看得久了,怜舟生出无措窘迫的情绪,唇瓣微张:「阿景?」 昼景蓦地回过神来,揪了揪耳朵:「舟舟清丽脱俗,和我站在一处当真相配。」 怜舟只当她说玩笑话,即便如此也忍不住面热,莞尔垂眸:「好了,不要再打趣我了。」 这么爱调戏人的男子,本身就很能招惹桃花了,还不知收敛。 第31页 「我和你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昼景和她并肩而立,附耳道:「舟舟,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气息扑红了耳尖,怜舟不适应地动了动身子,看「他」眼底澄明,也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捋过耳边髮丝,不动声色地揉搓发麻的耳垂:「什么?」 「喜欢你那颗不为美色动摇的心。」 她走进房间,直到重新换好沐浴的水,关好门,怜舟后知后觉地轻咬唇角:不为美色动摇的心? 这话却是说错了。 她不是不为美色动摇,扪心自问,怜舟能答应与昼景签订契约,不止因那万金与豪宅,若昼景生得并非九州第一绝色,这契约恐怕还有待商榷。 是以在猜到昼景疑似断袖而当事人并没否认时,她是真的愿意试着和这位美艷家主做朋友,她频频为美色心神摇曳,无关男女之情,而是世人生来对美的追逐热慕。 尤其昼景男生女相,眼尾勾开浅浅绯色,妖冶惑人,似笑非笑时,怜舟爱极了。 哪怕她时常腹诽此人妖里妖气,不可否认的是,她偏偏喜欢。 一个动不动踩在自己心尖跳舞的绝色美人,饶是怜舟厌男恐男,也没法将其看作寻常儿郎。同样是调戏人的言行举止,阿景做出来却不惹人反感,「他」只是爱捉弄人罢了。 站在门外走廊,怜舟凭栏眺望,客栈人头攒动,生意看起来很好。 也是,方圆十里统共就这一家客栈,哪能生意不好? 她歪了歪头,无意瞧见独眼的店小二自拐角探出来沖她咧唇笑,不知怎的,嵴背剎那生凉,再去看时,让人生凉的笑早已化作憨厚老实的傻笑。 是她草木皆兵了么? 「舟舟?舟舟?」 「嗯?」怜舟捏着瓷勺,再次放下,「阿景,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就那端茶送水的店小二,他看我的眼神……」 昼景目色微凝:「他冒犯你了?」 「这……」怜舟摇头:「算不上冒犯,可能是我疑心太重了。」 「舟舟,你等我一下。」她走出门:「平安?平安!」 二十一岁的平安是昼家世仆,极少有人晓得,他还是江湖排名第三的刀客,刀光雪亮,惊艷四方。自幼受昼家栽培,忠心日月可鑑。 这趟出门所带人数不多,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要说多疑,狡猾奸诈的狐狸疑心只多不少。昼景匆匆去了趟,吩咐了平安几句话,不过半刻钟回来。 看她胸有成竹眉目如画,怜舟心底的不安轻而易举散去。 长长的银针试过后,饭菜无毒。昼景呲着一排排整齐光洁的小白牙:「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怜舟点点头:「嗯……」 用过晚饭,两人同居一室,烛光熄灭,依旧是昼景睡在榻上,怜舟打地铺。 榻上的人显然没睡着,睡在地上的少女也握着被衾睁眼看向一室昏昏。 没人说话…… 唯有唿吸声提醒着两人彼此陪伴相守的景况。 夜深人静,实在太静了。 静到风声穿廊而过,能听到花叶抖动的声响。 怜舟指节绷紧抓着被褥,侧耳倾听。内室落针可闻,不仅内室,室外也寂静如死。 躺在榻上的人仗着一双可夜视的眼睛,隔着纱帐看到少女僵直的身形。 「餵……」 死寂之中忽然冒出来的一声轻唤,惊得怜舟犹如惊弓之鸟,在意识到声源传来的方向,她懊恼地抿唇,声细如蚊:「你别闹……」 都什么时候了,还故意吓她。 锦被轻 掀,昼景小心翼翼翻身下榻,客栈静成这样摆明了有问题,她踮着脚尖来到少女身前,身子蹲着,怜舟紧张看她,仅以气音问道:「你过来做甚?」 「来欺负你呀。」 少女吓得不轻,夜色深沉,与男子同居一室本就暧?昧危险,她心中警铃大作,还是不愿相信她看中的朋友趁人之危:「别开玩笑了……」 一声低笑,如羽毛撩过耳尖,怜舟被她笑得红了脸,绷紧的弦一瞬松开,语气幽怨:「就知道吓我,你好讨厌。」 「怎么就讨厌了,还不是看你胆子小,这还没什么呢。不要怕,我在这里陪你,有贼人敢进来,我保管第一个打断他狗腿,不让他欺辱你。」昼景压着嗓音,以至于音色喑哑低沉。 看不到她的脸,怜舟动了动脚趾,小声道:「不要离我太近,退开些。」 「好的……」 这番乖巧很好地取悦了戒备心强的少女,被她这么一闹,怜舟也没之前那样怕了。 也不知房间隔音效果如何,怜舟盯着那扇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贼人听到她们的低语,破门而入。 「莫怕,有我在。」 一人蹲着,一人躺着,怜舟慢半拍地觉得羞窘,悄然起身,合衣坐好:「我没有怕……」 昼景将她脸上的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暗暗笑她心软嘴硬。 然而很快,她们便晓得房间隔音效果如何了。 那是怎样漫长的过程呢? 肆无忌惮的淫?靡浪?笑隔着一堵墙声声入耳,怜舟脸色煞白,惶恐地紧抿唇瓣,四肢僵硬,眼神发直。 「别怕舟舟……」 「我、我不怕。」怜舟身子颤抖,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犯呕。 第32页 男人粗鄙骯脏的言语在寂静的夜里飘来,肆意妄为的拍打和溅起的水?浪声听得昼景沉了眸。 她怜惜地看向隐忍不发的少女,指腹触碰到她下唇,惹来怜舟骤冷低呵:「别碰我!」 充斥防备的哑声嘶吼隐没在喧嚣的放浪形骸声中。 昼景自责地收回手,主动退开一步,「舟舟,我没想吓你,只是别咬了,你嘴唇流血了。」 「是、是么?」她喃喃道:「听出来了吗?是那店小二和老闆娘……」想起店小二在走廊沖她咧唇一笑,怜舟勐地俯下?身子干呕。 此情此景,看得昼景大为恼火,她忍无可忍:「我去帮你教训那些人!」 「别!」 怜舟苍白着脸急忙抓住她衣袖:「别乱来,我忍忍也就过去了,切莫打草惊蛇,万一事情不是你我想的那样……」 她只是噁心那事罢了,没必要害得阿景为她涉险。 足足过于两刻钟,甚至更久,久到昼景怒火中烧,隔壁动静总算停了。 怜舟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今儿来了两个绝好货色,走罢,去验货,你说咱们这事他们听到没?」 「呵呵呵,听到如何,听不到又如何?进了这地,还想……」 隔着一堵墙,男女对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开门关门声落下,怜舟伸手摸向衣袖用来防身的匕首。 「舟舟你退下,我来。」 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特制机关弩,昼景以决然护卫的姿态挡在少女身前。倏地,门栓从外面被撬开。 第23章 搂腰与咬指 夜色涌进来,伸手不见五指,一对男女明目张胆跨进门,昼景唇边扬起冷笑,无比庆幸自己有双能夜视的眼睛,指节轻勾,锋芒锐利的箭矢朝着店小二咽喉迅疾飞去! 一箭穿喉! 同伴忽然倒下,老闆娘大惊失色,果断捏碎藏在袖内的传声蛊,下一息,冷箭穿透心脏,临死都没看清下手之人。 接连两声闷响从门口传来,怜舟轻扯昼景衣袖,昼景长吁一口气:「没事了……」 「他们怎么了?」 「死了……」 话音刚落,隔着很远,另外一间房悬挂床角的铜铃摇晃出声,中年掌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抖了抖微胖的身躯,从女人身上骂骂咧咧爬起来。 女子死前捏碎的蛊虫乃子蛊,子蛊亡,藏在铜铃内的母蛊率先感应。铃声既响,说明臭婆娘碰到硬茬子了。 男人一身煞气地系好腰带,想不明白住进客栈的肥羊们绑的绑,晕的晕,方圆十里完全是他们的天下,哪来的人跑来捣乱? 脑海跃起白日容色惊艷非富即贵的年轻夫妻,他臭骂一声:「这个老九,是在和我动心眼呀,说了不能动偏动,敢给我捅娄子,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静默在夜色的客栈渐次亮起灯火,男人下床召集人手,只盼望事情还有迴转的余地。那行人看起来不好招惹,不到没法子的地步他还不想和他们死磕。 硬碰硬有什么好?肥羊当然是捡着好欺负的拿捏。 内室,烛光被点亮。昼景收好机关弩,厌恶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狗?男女:「这是家黑?店无疑了。」她声色缓和:「舟舟,跟我来。」 怜舟惊魂未定,随她迈出门。 门打开,中年掌柜一脸老实相地守在那,见到沉凝着眸的贵公子,心一咯噔:「客官深夜不睡,出来做甚?」 任是谁夜里打开门看到有人停在房门口都不会像昼景这般淡然。 作为狐妖,昼景虽无妖灵之力,见过的事却不少。她不怕,只好奇男人来得未免太快了。 怜舟却被这齣其不意出现的掌柜吓得抓紧身边人衣袖。 昼景面带笑意:「这倒是要问问掌柜了。」 男人脸色微变,身子错开,借着手里的灯笼看去,看到门内一滩血迹。 是老九和臭婆娘。 「嘶——客人好大的胆子,我本无心害你们,她二人求财求色,有眼不识泰山惹了你,你打她一顿也就好了,怎么直接杀了?我再不喜欢她,她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婆娘,看来今夜没法善了。」 一声哨响,百十号人提刀从房间迈出来,有男有女,个个凶神恶煞。怜舟过目不忘,在人群里发现不少白日走进客栈的「客人」。 想来这家客栈就是靠着如此繁荣假象来蒙蔽真正的过客。 她看着昼景,昼景沉着自若:「平安!」 平安身形鬼魅地倏地现身,一柄长刀挡在家主身前,其余侍卫纷纷亮起刀刃。 长廊杀机四起! 「随他们打,咱们不凑热闹。」话音刚落,昼景单手搂紧少女腰肢:「舟舟别闹,你推开我,你就要掉下去了。」 昼景性子疲懒,放着世上最精妙的剑法不学,只学了最精妙的轻功。 怜舟没和哪个男子亲密至此,浑身的刺竖起来,等她羞恼地红了眼,双脚已经落地。 楼上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昼景松开她:「别恼,我也是没办法。」 真是的! 怜舟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腰间被碰到的地方似乎在发烫,尤其看到某人不经意捻动指尖,她闷声道:「你说过不碰我的。」 「舟舟,行事哪能如此死板?危急关头,我哪能丢你一个人在上面?再说了,摸摸腰而已,哪算碰?」 第33页 女孩子的腰哪能被臭男人碰!怜舟气她调戏人的毛病又犯了,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看得她牙痒,哪怕内心比谁都清楚这人没坏心,她还是咬紧后槽牙,红着眼圈别开脸。 昼景看得咋舌,舟舟姑娘心明如镜,就是别别扭扭的。 她眉眼耷拉着,故作委屈:「不是说好了要做「姐妹」吗?舟舟,你这样我好伤心。」你摸狐狸的时候可丝毫不别扭啊。 「这……阿景,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 一把刀砍过来,昼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小心!」 搂着人疾驰退开,下一刻贼人死在赶来的平安刀下。 溅起的血花看得怜舟怔在原地,待她稍微醒过神来,微微挣扎又被昼景足尖一转带离三丈避开杀机:「这里太危险,咱们离远点。」 「你……你放开我呀。」 「等贼子束手就擒我就放开你,舟舟,我以真心待你,你再防我惧我,我要伤心了,这里多乱,你在我身边最安全。」 怜舟看他认真的神色,难为情地垂下眼眸,竭力将他看作女子,然而腰间传来的温度仍然使她背嵴僵直,有这份心绪反覆搅扰,竟不觉眼前血腥屠戮的画面有多骇人了。 世家精心培养的高手,又有平安这位顶尖的刀客出力,场面很快逆转,贼首伏诛。 怜舟红着脸徐徐松口气,用余光看那人有条不紊地吩咐侍从彻查客栈,她别扭地轻?揉后腰,要不是知道阿景不喜女子,她都要怀疑这人存心占她便宜抑或存心戏弄她了。 「回家主,属下在后院发现一座地牢!」 「地牢?!」 很快,怜舟的心思就不在这样的事上了。 地牢阴暗潮湿,门被打开,女子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惊惶地低着头。 灯笼照亮一隅,照亮就近的幼女身上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昼景环顾四围,蹙眉沉沉一嘆:「外面那些人,死不足惜。」 薄怒清亮的嗓音划破战战兢兢的幽暗,终于有胆大的女子扬起头颅,入目的是一张秀气逼人的脸。是个男人。很俊俏明艷的男人。 「你是……」她声音嘶哑难听:「是来、救我们的吗?」 昼景敛眉,敛去那分游戏人间的吊儿郎当,她放下身段,眉目流露出几许柔情:「是,不要怕,我是来救你们的,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需要帮助吗?」 玉落珠盘在人心迴荡着清越余音,最先问话的女子晦暗的眼眸多了一抹光,激动道:「有!有!!我妹妹,我妹妹被他们卖进楼里了,我知道在哪,我知道!」 一个人的失控失态求救唤醒众人被折磨到麻痹的心,越来越多的哭求迴荡在地牢,昼景接过侍婢递来的披风裹住陷入昏迷的幼女,轻柔地抱入怀:「我会救你们,连同你们被卖的家人。」 怜舟不禁心想:这温柔安抚又掷地有声同女子们承诺的人,是先前揽着她腰不肯松手的阿景吗?阿景的心,原来这么柔软啊。 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因为不忍直视眼前的惨状,心疼得眼眶含泪。 她确信这一刻看到的不再是凛然站在云端的世家之主,而是一个心生怜悯、愿意放软身段安慰受伤之人的,闪闪发光的救星。 她喜欢这样的阿景。 一道真诚柔和的目光望过来,能予人温暖,她喜欢能够温暖人心的昼家主。 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之久,担惊受怕被虐待□□的经歷使得走出地牢的女子们不敢独自住在房间,而是聚集在一楼。 除了她们,还有十几名姿色上乘的清稚少年,最大的也就十四五岁,被发现的时候犹如受惊的小兽,不敢见光,不敢大声说话。 今夜註定是个不眠之夜。 客栈厢房,侍婢为昏睡榻上的幼女悉心包扎,也使得那些隐秘的伤口显于人前,昼景看得手背青筋毕露,低声呢喃:「还是幼崽啊……」这么可怜的人类幼崽。 「阿景,你说什么?」 「我说……」昼景眸光寒冽:「这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世家主一怒,荆河城震盪! 两日之内,被连根拔除的青楼妓?院足足三座,官民勾结,牵连之人甚广,昼景斩荆河县令于鱼龙剑下,拟写奏章快马加鞭送往浔阳城。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可被恶人毁去的人生又该怎么算?继续前往江南的路上,昼景无精打采,人心险恶,有时候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怜舟这回没再编织花绳,而是静静坐在车厢捧书而读。字看进眼里,看不进心里。她放下书卷,不再强求。 经此一事,她意外地发现身边人沉甸甸的心事,和比柳絮还柔软的一颗心。她轻声道:「阿景,世事纷杂,难过不完的。」 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事,难道怜舟不难过?她难过,她甚至比昼景还要惋惜心痛。心痛有用吗?没有。那些血淋淋的惨事不会击败她,只会更加坚定她不断进取变强的心念! 她弯了弯眉:「阿景很与众不同呀。与众不同的阿景景,笑一笑,我给你零嘴吃,可好?」 一粒蜜饯捏在少女指尖,昼景讶异地凑近看她,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挠人心坎的长睫。 颓靡扫去,她啧了声,赶在怜舟反应过来前叼走那粒蜜金桔,动作不够熟练以至不经意咬到温热纤细的指,她耳尖微红,右边的腮帮子略微鼓起,理直气壮:「不笑就没得吃么?」 第34页 第24章 饮酒共酌 「当、当然不是。」怜舟脸颊腾起丝丝热,侧身不去看她,指尖酥酥麻麻的,脑海浮现的也是这人比女子还秀美柔和的脸庞。她真的好遗憾,阿景这样的美人,为何不是女孩子呢。 色令智昏,她摇摇头,理智回笼,一本正经地扭过头来,昼景被她看得微怔。 「阿景,虽说你我已交换玉石手帕,可你终究男儿身,你我……还是要避嫌。旁人以为我们是夫妻,是与不是你不清楚么?客栈那回姑且算作事出紧急,你护我也好,使坏心捉弄我也好,下不为例。」 她说得坦坦荡荡,听得昼景惭愧汗颜,回想起来的确做得过分了,她郑重沏杯茶:「舟舟,我向你赔罪。」 怜舟深深看她:「也就是说,你果然使坏心捉弄我?」 一口郁气窜上来,她隐忍着攥紧掌心:「为什么?你不是不知我对男子观感极差,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要看我出丑。」 「我……」昼景哑然。 总不能说我就是你心心念念喜欢百般揉搓的狐狸,你怎么对大白狐的,大白狐有了机会定是要还回来。对上少女受伤难过的眼,昼景莫名其妙感到了紧张和压力,「好罢,好罢舟舟,我承认是我小心眼,我没想过占你便宜,只是想……」 「只是想欺负我?欺负我很好玩?」 「我……这、我错了。」 她神情窘迫,主动认错后罕见地羞红了脸,那分郁气随着这句话自然而然消散,心气顺了,怜舟疑惑更甚:她根本没有招惹阿景,阿景何来的小心眼? 她相信阿景不会起污浊心思,要不然也不会轻易原谅,可偶尔的恶劣也不能被纵容。 哪怕是朋友,正因是朋友,做错了事不教训一二使对方长记性,保不齐还会有下次。怜舟朋友甚少,难得有个「闺房密友」,她很珍惜和昼景之间相遇的缘分。 「你过来……」 「哦……」昼景老实挪过去。 怜舟细细分辨她眉目鼻唇,手猝不及防拧了她耳朵:「还敢不敢欺负我?」 「哎呦!疼,疼疼疼舟舟……」 狐狸的耳朵敏感得很,少女看着柔柔弱弱,手上的力道不轻,昼景自知此时不能躲,连声讨饶,须臾眸子泛开泪花。 就连怜舟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有胆子揪世家主的耳朵,而被她拧耳朵的俊俏家主像个娇柔妩媚的姑娘哭红了眼。 是的,哭红了眼。 眼尾绯红,水雾迷离,我见犹怜。 想来是疼狠了,她心跳漏掉一拍,急忙松手,规规矩矩坐好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心里一阵忐忑。忐忑之余还有尚未察觉的后悔、关心。 好容易逃得生天,昼景吸了口凉气,小心拨弄发红又可怜的耳朵:「舟舟,有话好好说,你就是气不过打我也行,千万别再拧我耳朵了。好疼……」 她声音微哽,到了这份上竟然都没恼。 怜舟松口气的关口忙从荷包摸出一粒酸梅:「阿景,我也向你赔礼道歉,是我不对。」 重新找回说话的底气,昼景小心觑她,话到嘴边倏地想起她对男女之事的避讳,想起客栈那晚小姑娘噁心地直犯呕的脆弱无助,心尖软了软,泪沾湿睫毛,睫毛轻眨,说出来的话没了半分威力反而透着软绵:「不要梅子,看起来就好酸。」 怜舟大方地将小荷包献上:「都给你,阿景,你能原谅我方才的失礼冒失吗?」 昼景捡了粒蜜桃干餵到嘴里,含浑道:「为什么不呢?」 两人相视一笑,怜舟喜他胸襟大度,经此波折,各自掌握了对方的底线,感情渐深。 从浔阳,途径荆河、晚秀、莲城、东越,大大小小十几座城池,为了安全起见,过了东越改为水路,舟行于水面,慢慢悠悠里多了两分闲适。 阳光正好,风平浪静。沐浴而出的家主一身白袍,长发仅用一支玉簪挽着,脚下踩着木屐,清风怀袖。她走到甲板,来到棋盘前端正坐下:「舟舟久等了。」 「也没等多久。」怜舟笑着看他:「阿景生得比女子还漂亮。」 换了其他男儿,这话是断不可说出口的。她之所以愿意与昼景结为友,正是看中昼景不会因这般真心话翻脸恼怒心存芥蒂,夸一个男子比女子还要秀气精緻,并非每个男子都能接受良好。 怜舟笑意明媚,其实阿景是生了颗女儿心罢。若不然听到这话也不会如此开心。 海风潮湿柔和,昼景从酒壶倒出一杯果酒,下棋前眯着眼睛饮了小口果酒,酒杯微晃,明明坐姿依旧端正持稳,神态却显出诱人的散漫雅致,唇色明艷:「舟舟要来一杯吗?」 怜舟不喜饮酒,看着他放松心神纵情洒脱的情态,愣是被一杯果酒馋得口舌生津,她指尖捏着棋子:「嗯,要。」 「咦?」凤眸睁开,昼景灿笑:「此生能与舟舟姑娘饮酒共酌,我心甚慰。」 「就不要打趣我了。」怜舟羞涩地笑了笑:「以前我不知你为人,现在晓得了,我也不是对世间男子皆存防备。那样多累?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就比如我爹爹。」 「那我呢?」 「你?」怜舟笑得促狭:「真要我说实话?」 这还是昼景第一次见她露出小女儿家的天真不设防,感嘆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没白费,琴棋书画轮番上阵才使得舟舟待她亲近些许。 第35页 仰头饮尽杯中酒,她笑眼弯弯,不自觉又流出勾人神态:「你说……」 朝夕相处看久了她的美貌,怜舟还是没忍住被她勾得晕生两颊,她身子微微后仰,侃侃而谈:「我初见你时,最先看到的是你的美貌,人有爱美之心,阿景占了好皮相的便宜。 清直,妖媚,时有顽劣,性子善变,但心说到底还是好的,像你这样心肠柔软动不动就……」 昼景把玩小酒杯:「就什么?」 被他目不转睛看着,仿佛下一刻说得不合这人心,他的小酒杯就会二话不说砸过来,怜舟细细品咂和朋友玩闹的滋味,识趣地咽回那句「动不动就哭」,温声慢语:「动不动就发善心。」 「哦……」昼景眼神意味深长。 「所以……」怜舟小声道:「阿景在我心中,勉强算半个好男人。」 「啧。半个。舟舟,你真得没拐着弯骂我?」 「天地良心,绝没有。说是半个,是因为阿景是男子又不像男子,在我看来没有哪个男子会撇开与生俱来的性别之见。 哪怕我爹爹,爹爹爱极了娘亲,爱到愿意为她去死,哪怕病时都不会允许娘亲抛头露面赚钱养家。 说到女子的幸福归宿,更是盼望女儿嫁一个如他一般的好男人。 我儿时心气高,幻想读书育人做名传千古的女先生,爹爹说读书是男子做的事,女子只需修容养德,德行清高,自有好男儿来配。 爹爹学问高,唯独不肯向他的女儿倾囊相授。这就是偏见。 读书乃美事,也要分男女吗?女子并非依树而生的藤蔓,每个人活在世上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兴趣爱好是很正常的事。女子也应自强。 爹爹用一生贯彻了「痴情」两字。一个男人,肯为髮妻赴死,这当然算作好男人。可我最欣赏的好男人,不在于情爱上的痴缠。 而是身为男人,愿意发自肺腑以真心去触摸抚慰女子的脆弱,愿意接受会有女子比自己强,愿意放下那可笑的强势与固执偏见,胸襟宽广,可容纳山河日月。」 她收敛激盪之色,腼腆地举杯小酌,「我最欣赏的好男人,阿景算半个。」 剩下的那一半,不是她吝啬夸赞,而是昼景其人若说他是好女子或许更加合适。这也是相处之后她想和昼景做「姐妹」的缘故。 昼景被她灵魂深处迸发的人性光辉闪耀地久久回不过神,一个能说出这番话的年轻姑娘,心思必定细腻且有豪情,人不可貌相,若以表面的柔弱来判定少女不堪一击,委实贻笑大方。 这番言论,传扬出去不知会羞煞多少男儿。 胸襟气魄,志向高远。女子当自强。 昼景拍开一坛桂花酒:「谨以此酒,敬怜舟姑娘壮志豪情!」 首次无所顾忌地袒?露心扉,上涌,再看对面之人,深觉他面目可亲——妖娆桃花色,清直美郎君。她痛快举杯,一饮而尽。 真好…… 畅所欲言的感觉真好。 说出来的浅见对面的人听懂了,不会训斥她离经叛道,不会打击她异想天开,不会说「不可能」,真好。 第25章 鱼水镇 两人在甲板畅所欲言,一坛酒喝尽,海风瀰漫着酒香,怜舟醉意沉沉地放下酒杯,两颊酡红,趴在案几不舒服地哼唧两声。 「阿景,你如果是女孩子,那该多好,我就可以与你游湖泛舟採莲子,把臂同游夜时归,你是女孩子,我天天给你做小食……」 她眼前迷乱,醉得厉害,坐直身子伸手揉搓那张俏脸:「阿景……景,你变个女孩子给我看……看?」 醉至七分的昼景老老实实被少女揉脸,醉话说了一箩筐,她踉跄着坐到怜舟身侧,和她一起趴在长几:「没办法啊,做男子尚且有数不尽的桃花,女孩子,太、太麻烦了……变不了,变不了……」 「哦,对啊,阿景是男子……」少女面色潮?红:「是……是男子就不可以离我这么近……」 她一掌推开某人,昼景身子软绵绵倒下。 左右侍婢看得哭笑不得,想不到夫人醉酒后这般霸道娇憨,家主的脸不是谁都能揉的。 她们作势要将人抱进船舱,怜舟摇头:「不要……不要动我。」 昼景跟着喊:「也不要动我,幕天席地,真逍遥……」 说是幕天席地,侍婢们哪敢真要家主在海上惹了风寒,薄被盖在两人肩膀。 唿吸渐沉,酒气飘荡在海面,梦境冗长。一觉醒来,星月当空,怜舟揉动发酸的脖颈,一眼看到熟睡未醒蜷缩在锦被的某人。 她趴在案几睡得四肢酸麻,想来昼景躺在甲板也不会舒服。人生第一次和男子共酌醉酒,怜舟感嘆自己胆子大,垂眸看昼景睡得比她还沉,忽而笑开。 侍婢们被她粲然笑容惹得唿吸一滞,怜舟起身跪坐在软垫:「阿景?阿景?」 贪睡的狐狸家主慢悠悠醒转,这又是怜舟没见过的模样。太媚了些,也过分可爱。 怜舟呆了呆,继续推她肩膀:「回船舱睡……」 昼景身子蜷缩地更厉害,被衾遮了头:「不要……不想动……」 侍婢们红着脸想看不敢看,怜舟倏地忆起酒醉时逞娇揉搓这人的脸,口口声声央着他变女孩子,巴掌大的小脸噌得窜上粉艷流霞,再看窝在被子不肯起来的昼家主…… 第36页 她轻轻扶额,真的很难把他当做男子呀。这么会撒娇耍赖,眉目清隽,秀气漂亮,半睡半醒半睁开的眸子,隐着勾魂的媚?态。难怪…… 看了眼不远处唿吸急促胸前明显起伏的婢女,怜舟稳住心神,声音更柔:「阿景,现在不起来,明天就不要指望我给你做早饭了。」 「你好过分……」昼景从被子探出头,睡眼惺忪,一脸委屈:「扶我……」 视线胶着在他比女子还精緻的脸庞,酒醒的少女五指握紧慢吞吞收进衣袖,音色平稳:「春花秋月,你们来。」 侍婢红着脸走来,爱怜地从温暖的锦被捞出她们心爱的家主,一左一右搀扶着,昼景走得不是很情愿,嘴里嘟囔着散在长风听不真切的话。 她去船舱睡下,怜舟站在甲板,迎风拍了拍微红的脸颊,一想到那人睡眼惺忪双眸含?春的画面,心尖微躁。 美色如烈酒,闻香即醉。怜舟羞愧难当,为自己不经意起的杂念。 站在晚风里静心凝神,良久,她释然一笑,阿景顶着九州第一倾城色的头衔,岂非浪得虚名? 她被他吸引实属人之常情。不过她真的很好奇,阿景为断袖,他会为怎样的男子动心? 越想越远,天幕幽暗,风渐渐转凉,裹紧衣衫回到船舱,无意一瞥看到侍婢尽心尽力侍奉家主脱靴。 漱口净面后的昼景一身里衣坐在床沿,乖乖巧巧,身子单薄。 「舟舟?」 少女身形一顿。 四目相望,昼景脸上洋溢着笑,不见起初的睏倦,想来一顿折腾她是真的醒了。 醒来的昼家主斯斯文文一派正经,尤其央求小姑娘下厨时,态度格外真诚:「舟舟,我饿了。」 怜舟心生无奈:「好,我一会就来。」 她拐去浴房沐浴,昼景开心地倒在榻上,婢女埋头为她按摩小腿,想着临行前花姨的吩咐,她道:「其实夫人和主子很般配。」 「你想说什么?」 「奴和秋月都认为主子应该找个人来疼。夫人,不,是宁姑娘,宁姑娘就很好。主子没觉得么?您和她在一起笑得都比以前多了,食慾更佳。」 昼景闭眼躺在榻上,脑海回放着少女酒后同她醉言醉语的画面,的确很可爱,柔柔弱弱,秀美温婉,心性坚定值得人敬重,厨艺精湛,格外讨人欢心。卸去防备后那份温柔更可贵。 她不解道:「做朋友不也能得到她的体贴?」 「可做朋友,哪能朝夕相对?」 「为什么一定要朝夕相对?」 婢女登时面若桃花,口不对心:「不朝夕相对,宁姑娘凭何要为家主洗手做羹汤?再好的朋友,也没有年年月月为对方做厨娘的。」 「本家主是为了一碗汤就能出卖自己身体灵魂的?」 「……」万一呢。 心头梗得慌,待怜舟端着热腾腾的鲜虾粥过来,昼景气得喝了两碗才好。 水上漂泊两日,下了船,云苏城,到了。 鱼米之乡,古往今来孕育了无数才子佳人,风吹杨柳岸,昼景虚虚搀扶着少女迈进云苏城最大的酒楼,两人甫一登门,喧嚣热闹的人声如冷水浇在火把,发出嘶嘶声响,时光定格,一瞬被拉长。 美貌动人心,昼家主不远千里携妻回江南拜祭岳父岳母,消息不知从谁口里传出来,传得越来越广。 人人都想见一见这位名声极大的九州第一美男子,前来拜见的权贵、书生,如流水不停歇。 昼景可没那么多功夫和闲情雅致与人虚以委蛇,挥挥手,斥退闲杂人等,用过中饭,随怜舟回鱼水镇的家。 「这就是鱼水镇?」 车帘被掀开,昼景从马车下来,看着不远处小桥流水,绿瓦屋檐,眼里透着好奇,分明第一次来,却像在梦里见过一样。 「嗯……」近乡情怯,怜舟心绪恍惚:「这就是我的家。」 「我是第一个被舟舟领回家的么?」 少女迈开步子,率先走上拱桥:「是啊……」 本来这辈子都不打算成婚的,更别说与人谈情说爱,哪知世事弄人,不仅假成婚,还把人带回家。 若一切是真非家,爹娘定是很欣慰罢。欣慰他们爱的女儿,嫁给世间尊重貌美的男子。 昼景抬腿跟上她:「舟舟的家在哪儿呢,还有多远?」 两人捨弃马车,悠闲自在地走在石桥,岸边绿水横波,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叫,还有鸳鸯浮在水面。 清新小镇,与世无争,哪怕有过往行人为色所迷,也不敢多看,隐约觉得走在前面秀美挽着妇人髮髻的夫人像极了印象里模煳的身影,都碍于昼景在侧,不敢上前相认。 平民对权贵的敬畏之心,很多时候是刻在骨子里的。 「过了这座桥你第一眼看到的屋瓦庭院,就是我家了。」昼景不说先前那句还好,说了,怜舟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初次领异性回到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再者阿景如今与她结交,还是她正儿八经的闺中密友。 她有意出言缓解紧张情绪,道:「我离家许久,也不知养在院里的荷花是死是活。」 昼景莞尔:「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再重新种。」 「嗯……我觉得也是。」怜舟倏地就不紧张了。她是以真心结交阿景,又非以权势金钱,捋了捋耳边碎发:「到家少不得要劳烦阿景帮忙收拾。」 第37页 「举手之劳……」 拱桥走到尽头,又行了几十步,白墙青瓦,门前种着一棵梨树,昼景遗憾没赶在梨花盛开的时候来,低嘆:「梨花开了,肯定很美。」 怜舟暗道他会哄人,拿出主人家殷勤待客的姿态,门锁打开:「快进来罢……」 第26章 隐秘欢喜 破旧的小院,蒙了灰尘的鞦韆架,门前大水缸里养着荷花,荷花将开未开,叶子碧绿,生机勃勃。长长的竹杆斜靠墙角,以昼景的眼力来看应是用来晾衣服的。 「吱呀」,房间的门被推开,怜舟扭头招唿她:「进来喝杯水。」 茶自然是没有的,即便有,也不见得会讨客人喜欢。她自去烧水,随行的僕从侍卫们可算长了见识——想不到他们主母家里这么穷啊! 「还愣着做什么?」昼景下颌微抬:「动起来,该收拾收拾,还用本家主教你们?」 她发了话,本就不大的小院顿时显得越发逼仄。 昼景进门,手指抹在长桌,沾了薄薄的一层灰,婢女忙着擦干净。 久闭无人的小院忽然涌进许多人,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街坊邻舍。很快,一身布衣木钗的年轻妇人探头探脑走进院来:「怜舟?怜舟是你回来了吗?」 怜舟生好火,炉子里烧着清水,闻声从小厨房走出,见了来人,微微一愣:「丽瑰姐?」 名唤「丽瑰」的少妇见了她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根本不敢认,不确定地倒退一步:「我、我应该是认错人了。」 她作势要走,被怜舟喊住:「丽瑰姐,你这是……嫁人了?」 袁丽瑰步子停下,转身不可思议道:「怜舟?真的是你!你——」 「怎么了舟舟,谁来了?」 看到从屋里走出来的漂亮男人,袁丽瑰心神一滞,看直了眼:「舟舟,这是……」 怜舟对走出来的年轻家主对视一眼,轻捋髮丝:「这是我家夫君。」 「夫君?!你、你也嫁人了?」 她喃喃自语,余光瞥向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锦衣玉带,身姿秀美挺拔,和怜舟并肩而立,像一对玉人。 ?是了,瞧我这眼睛,我早该看到你挽着妇人髻,想不到当初最抗拒成婚的你,现在也有了归属……」 昼景一脸茫然,怜舟低声道:「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喊她丽瑰姐,我离开家时她还未出嫁,再回来却已作他人妇。」 再多的话不方便在此时说,她落落大方:「丽瑰姐,我刚回来,等安顿好再邀请你来家中做客,我有好多话和你说。」 「是,你说得不错,你刚回来肯定有事忙,我先家去了,怜舟,我也有好多话和你说。我改天再来。」 走之前她多看了阶上美男子两眼,昼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人走远了,她挠挠下巴折身进屋,「你说的那个丽瑰姐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别这样说……」 舟舟坐在擦拭干净的圆凳,缓了缓才道:「丽瑰姐很可怜的。她以前很开朗爱笑,比我爱笑多了。我们八岁在一起玩,她个子窜得比同龄人快,有她在谁也不敢欺负我。 后来…… 袁老爹贪赌败光家底,袁家一落千丈。生活不景气,火气也大。 男人打女人,女人打孩子,隔三差五能听到丽瑰姐被她爹娘谩骂,说她是赔钱货,各种难听的话……」 她眉头拧着:「爹和娘想了许多法子劝说袁老爹,无济于事。过了没半年,丽瑰姐变得畏畏缩缩,再没有以前的爽利。」 说到这段往事,她苦恼垂眸:「也不知丽瑰姐嫁人后情况有没有好转。我看到她就会想起以前的她,每每想起,心里常酸酸涩涩。」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昼景不愿见她闷闷不乐,「别皱眉了,你想帮她尽管帮,袁家爹娘如果不做人,有我在,你随便闹,闹翻天都成。」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连发生什么都不知,贸然——」 「这还不简单?」昼景打断她,「秋月,查清楚袁姑娘现状,晚饭前来禀。」 「是,家主。」 她浅笑:「你看,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 对上她得意神情,怜舟语塞,稍顷笑颜绽开,轻嗔道:「你呀……」 她笑起来映着对浅梨涡,昼景忽然想起一事,往袖袋摸出绣 着银纹的崭新小荷包:「送你……」 「送我?」荷包针脚细密用料讲究,触感丝滑舒适,怜舟讶然:「怎么就想起送我这了?」 「心血来潮罢了。」担心她不懂其中真意,某位家主以拳抵唇清了清喉咙:「别看它小,里面有夹层非常干净。你以后做了蜜桃干可以……」 「蜜桃干?」 「啊,没有。」意识到一不小心说漏嘴,她眼睛往上瞟,看着房梁发呆。 话说到这份上,怜舟哪还有不明白的——行罢,她又被当做厨娘来使唤了。 「除了蜜桃干呢?」 「哦,还要糖青梅、糖橘饼、糖桂花、糖玫瑰花、糖樱桃、九制陈皮。」 空气一静,两人面面相觑。 心里想的小甜食轻而易举被勾出来,昼景恼羞成怒:「你套我话做什么?我就是说说罢了,没想着吃。」 「哦,没想着吃。」怜舟沉默一会,问:「这么多糖,不怕腻吗?」 第38页 「不怕,最近就想……」她勐地打住,侍婢纷纷掩嘴笑。 怜舟姑娘笑吟吟看着她。 昼景舔了舔唇瓣:「舟舟,水是不是烧开了?我渴了……」 怜舟也仅仅是心血来潮想逗逗她,糖糖世家主,没想到这么贪吃。逗过之后她愉悦地扬起唇角,沿着昼家主搭好的台阶从容走下:「快开了,我去看看。」 「快去……」 少女翩然离开,坐在座位的某人凤眸微挑,侍婢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皆止了笑。 一刻钟后,喝过一杯温水,看着里里外外被打扫干净的小院,小院内站成一排排的侍卫,昼景二话不说开始赶人,堪称用完就丢的典范。 随行而来的人眼神幽怨地看着家主,天晓得为了这次出行他们打败了多少竞争者,就这么被轰走,好不甘心。 「快走快走,磨磨唧唧,看得眼睛疼。」 侍从们哭唧唧走开,眼前重归清净。 秋月忙着打探消息,平安腰间悬刀翻身上了屋顶做与世无争的咸鱼。 屋内,春花默不作声替家主揉肩,昼景从干瘪的小荷包摸出最后一粒蜜饯,嘴里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 她满身惬意,怜舟看得失了神,不由自主柔和了眉眼,心想:若阿景是女孩子,一定会是世上最可爱的存在罢。 「怎么了,看我看得眼都不眨。」舌尖勾着蜜饯酸甜,昼景倾身调笑:「舟舟,你可不要爱上我哦,会很惨的。」 惨不惨的少女不知道,这样直白暧?昧的话被旁人听了去,她丢给某人一眼白眼,决然坚定:「绝无可能……」 春花在那听得眉开眼笑:哎呀,家主又在和宁姑娘打情骂俏了! 阳光充足,大槐树下,老妇人接过女子递来的碎银,用牙咬了咬,笑得更灿烂:「姑娘想问什么?」 「袁丽瑰……」 「老袁家的闺女呀。这说来就话长了。」 秋月抱臂在怀:「老人家,我有的是时间,你知道什么不妨都说给我听。」 「袁家那闺女,前段时间刚嫁了人,嫁的是镇上年轻有为的屠夫,名屠八。他家就住在东边三道胡同……」 东边三道胡同,最大的那座房子,屠八收摊回家,进了家门看到坐在院子发呆的女人,喊了声没人应。 「想什么呢?」 声音惊得女人回过神,看到从外面回来的男人,袁丽瑰脸色微白,颤巍巍上前替他卸下担子:「回来了呀,吃饭没?」 「没呢……」 袁丽瑰年十九,长得算十里八乡很漂亮的女人,不然屠八也不会捨得花三十两银子把人聘回来,说是聘,说白了就是买。袁老爹视财如命,死抠门,少出一文钱都不行。 屠八起先看中的是宁家孤女,娇滴滴的美人远远见了道窈窕背影他就害了相思。 镇子有眼光有野心的男儿都想娶宁姑娘为妻,然而宁姑娘戒备心强,加之姓宋的女人多年护着,愣是没人提前摘得这朵娇花。 莫说摘了,宁姑娘见了他们仿佛见了鬼,要么拒人千里,要么当作贼来防。 等他实在受不住心火拿重金去找媒人,谁晓得那朵娇花忽然就飞走了。夜里燥?得慌,没法子他退而求其次娶了镇子第二好看的袁姑娘。 新婚头几天,销?魂入骨,他确实有心好好过日子。尝过了神仙般的滋味,回过味来,没几天又生出不满。 娶回家的媳妇木木的,说两句话就瑟瑟缩缩。床?上哭哭啼啼别有一番妙处,下了床还动不动偷偷抹泪,这就惹人厌烦了。 他走神的功夫,袁丽瑰心里惴惴的,看着男人精瘦的身躯、晒得黝黑的肤色,也陷入回忆。 屠八向爹爹提亲的那天,她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他,虽说是做杀猪营生,屠八除了黑点,在镇子算是好看的,放下剔骨刀,说是读书人都有人信。 屠八也的确读过几本书,识字比她多。嫁给他的当天,袁丽瑰是期待的、感激的,期待能拥有全新生活,感激屠八将她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 可当晚她哭哑了嗓子都没换来这人半分怜惜,反而变本加厉,那时她就懂了,屠八并不爱她,只是年纪到了想女人了。 梦还未开始就破碎。 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她的心始终落不到实处。嫁给一个喜怒无常精力旺盛的男人,她更消受不起。 风吹过裙角,回过神来对上屠八若有所思的眼,她惊魂未定:「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 手腕被拉住。 「不急,过会再吃。」 床板咯吱响。 她隐忍地看着头顶结实的梁木,泪不知不觉从眼眶溢出。 男人刺激的汗味和沾在身上难闻的腥肉味充斥在鼻尖,带来的唯有难以忍受的粗暴蛮横。 许是太难受了,她思绪混乱,想到衣锦还乡的怜舟。 怜舟从小和她一起玩,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她又想起半个时辰前站在台阶俊秀如玉的贵公子。 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男人,比女子还漂亮,眼睛明亮如星,腰细腿长,身段也过分好。唇红齿白,看起来斯文优雅,清直正派,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 那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定然是很温柔的人吧? 她太痛苦了,放纵着陷入无穷无尽的臆想,来抵抗无穷无尽的折磨。半晌,想着仅仅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破天荒地发出愉悦低?吟。 第39页 【二】 鱼水镇的黄昏极美,小院飘出馋人饭菜香。 昼景怀里抱着不知哪家跑来串门的猫,眉目温柔地坐在大青石上。 秋月回禀道:「主子,打听清楚了,夫人离开小镇的第二天,名为屠八的屠夫向袁家提亲,用三十两白银、十斤生猪肉求娶袁姑娘。 嫁人当天,袁姑娘很高兴。 三日回门,袁老爹以丈人的名义向屠八借了十两银子还债,看在新媳妇的面子,屠八痛快给了。 婚后第五天,袁老爹继续跑去屠家打秋风,和女婿讨要三两银子。婚后第八天,故技重施,赶上屠八醉酒心情不好被轰了出去。 隔天,袁姑娘被她娘找上门来扇了三个耳光,屠八不满媳妇脸被打的破相,和丈母娘争执两句,后来不了了之。 袁屠两家关系处得不好,袁姑娘夹在中间受了许多委屈。屠八这人,读过书,在镇子名声很好,都道他性子和善,是有出息的小伙。」 秋月眼巴巴瞧着家主撸猫,恨不能自己化成猫被家主抱在怀,话说完,她乖乖候在那。 昼景撸?猫的手一顿:「没了?你还没说袁姑娘婚后过得怎样呢。」 「这……」秋月仔细回想老妇和她提到的细节:「除了那事上,屠八日常生活应该也没让袁姑娘受委屈。」 「那事上?哪事?」 「额……老妇说不止一次听到夜里屠家院里传来哭嚎。」 「然后?」 「然后……」秋月低着头,没好意思和家主这般美好的人提及老妇嘴里时不时冒出的荤话。 观她如此,昼景大概懂了,眯着眼睛将浅寐的肥猫放回地面。大黄猫捨不得走,蹲在她脚边继续唿噜唿噜睡。 「行罢,吃完饭再说。」 星子点缀苍穹,这是昼景来到宁家小院过的第一晚。 统共两间房,春花秋月睡一间,剩下一间,原本属于怜舟的小床也被某人毫不客气占了。 少女睡在床榻几步之距,裹得严严实实侧耳听昼景和她讲述袁屠两家事。 在听到「屠家院里深夜传来哭声」,她睁开眼:「有没有可能是屠八虐待了丽瑰姐?男人对女人,不管哪种虐待都是虐待,寻常的欢?好岂会哭得撕心裂肺?」 认真思考起来,基于对儿时玩伴的担忧,她忘记了羞涩。 她害羞时好看,不害羞时也好看,昏暗之中,昼景侧颈看她:「睡得着吗?睡不着我们去夜探屠家?」 「夜探屠家?」 听起来怪刺激,只是,窥人私密终究有失君子之道。 「咱们不看不该看的,就看看你丽瑰姐过得好不好。万一有什么你不喜欢的,我马上带你走。怎样?」 「行……」 两人翻身而起,做起了出门游荡的夜猫。 真正的夜猫趴在墙头喵喵两声,昼景手指竖在唇边:「嘘……」 怜舟笑她连猫叫都要管。 猫儿转着圆熘熘一对猫眼,熘熘哒哒跟在昼景身后。 星月当空,月辉倾洒大地,街道鲜有人出没。四周静悄悄,怜舟走在前面带路,昼景歪头问:「他们应该还没睡罢?」 「屠八是屠夫,晚上要把没卖完的肉做成滷肉天明再一起卖,不可能这么早睡下。」 昼景恍然大悟,没走几步忽然道:「舟舟和袁姑娘感情很好?」 月色与少女共沉默。 等得快要对这问题的回答不抱希望了,才听少女沉吟道:「儿时玩伴,怎么说意义也不同。但要说朋友,还算不上。袁家出事后丽瑰姐变了很多,好多时候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不算朋友,那你怎么这般上心?」 「不算朋友,我也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啊。」怜舟顿了顿:「好得话,我衷心祝愿她更好。若过得不好,就应该迟早逃离困人的泥沼。 这话我三年前就说过,所有人都救不了你的时候,那就自救,拼得鱼死网破,博一线生机,死了也不窝囊。 那是她第七次跑来和我说她在那个家活不下去了,我心疼她的遭遇,送了她五两银子,那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 她说她不敢逃,我不明白。 她有手有脚,会绣花,会制衣,是镇上有名的巧手,养活自己根本不成问题。逃出去,暂避风头,有底气了再来面对以前不能面对的,趋利避害,不应该是人之本能? 但她摇头,和我说不。 后来我仔细想过,大千世界,人与人不同,选择也不同,这事没有对错,只能说能忍与不能忍。她忍了,忍着出了嫁,我当然希望她能摆脱旧时阴霾,重新开始。 难得回来一趟,下次回家不知又要隔多久,念在儿时的交情,我得去看看,能帮则帮,不能帮,不是还有你嘛。」 「你说的是,凡事有我。」昼景笑了笑:「舟舟似乎很懂得怜惜女孩子。」 「女孩子当然懂得怜惜女孩子了。推己及人罢了。」拐过街角,她轻声道:「我相信,世间要能多许许多多明媚灿烂幸福快乐的女子,穿破云层的光都会明亮不少。」 「欸?一定要是女子,女狐狸不算吗?」 「什么?」怜舟抬起头。 「没什么……」 她不愿说,怜舟也没多问,那句没听清的话在心间绕了一圈很快散去。 第40页 东三道胡同,屠家到了。 站在两人高的砖墙前,怜舟捏着衣角:「我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昼景一只手拎着她衣领纵身越过高墙。 被提起的那一刻,怜舟闻到一股清淡的香草味,从遇见昼景的 打滚的小狐狸。 她蓦地开始想念那只通人性的大白狐狸,下一瞬,平稳落在屠家院。 阿景故意避开她敏感的腰肢,这份被关照的细腻温暖使得怜舟看她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月色溶在少女眼底,抬眸的一剎那,昼景恍惚以为看到了山谷里盛开的月华花。 「阿景?」怜舟被看得心慌意乱。 昼景捂着心口,忽略掉方才蓦然涌起的悸动,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跟我来……」 蹲人墙角的事看来她没少做,姿势熟练,经验丰富,惹得怜舟没去听屋内谈话,反而好奇地看着她侧脸:阿景十五岁被老家主接回浔阳,十五岁之前呢?住在深山她是怎么生活的? 微妙古怪的气氛环绕在当下,昼景歪头,两人挨得很近,她能清晰望进少女清澈的眼,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被看得莫名其妙,心尖有点痒:「餵……」 犹如花瓣开在夜里的声响,轻微缭绕在耳畔,怜舟大梦初醒,耳尖唰的红了。 要命,她竟然看阿景看呆了! 美色误人…… 两人一声不吭蹲在墙角,晕黄的烛光透光窗户显现,能隐隐约约看到屋内徘徊的身影。 少妇坐在圆凳,眼圈红着像是狠狠哭过一场,男人白日得了便宜,耳边依稀飘荡着动人妙音,扪心自问,经了太多场,还是头回见自家媳妇忘情投入,他喜不自胜,小仪殷勤地倒杯茶:「润润喉……」 女人心里连番敲小鼓,心虚地不行,不敢看他,险些被滚烫的茶水溅了手背。 「没事罢?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替你吹吹。」男人执过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轻颤,脸一沉,须臾又恢復笑模样:「做什么这么怕我?你好好伺候我,我还能亏了你么?」 「不疼……」 「躲什么?我是你男人。」 烛光摇曳,袁丽瑰近距离看他映着喜色的眼,他喜怒无常,她比谁都清楚。人前屠八脾性温和,笑起来还挺能惹人心动,可他不笑的时候,太可怕了。 她不敢说白日教他满意的原因是心里一味想着其他男人,被他握着手,袁丽瑰感受不到半点快活。 屠八不爱她,她也不爱屠八。屠八爱她的身子,她爱宁家小院匆匆一瞥的美郎君。想着美郎君,她羞红了脸,落在屠八眼里,就成了绝好的风景。 他有意亲近,袁丽瑰吓得赶紧道:「宁姑娘回来了。」 「宁姑娘?」 这话果然止住男人的色心,「是儿时与你要好的那位宁姑娘?」 「嗯。她回来了,和她的夫君一起回来了。」 屠八震惊:「她嫁人了?」 压下心底翻涌来的羡慕嫉妒,她点点头:「明天我要去她家中做客。」 「带两斤猪肉去罢。你和宁姑娘好久不见,叙叙旧,有机会把人请进家来吃顿饭。」 「吃饭?她应该不会来的,除非喊她上夫君,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 「那就喊上她夫君。」 袁丽瑰露出笑:「好……」 烛光熄灭,屋里暗下来,兴许白日的表现极好的讨好了男人,夜里无事发生。 很寻常的夫妻夜谈,听了满耳朵私房话,昼景拎着少女衣领无声跃出那道墙。 小镇宁静祥和。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也不像你想的那样。」 怜舟放下心来:「无事不是更好吗?」 「是好。夜深了,咱们回罢。」 大黄猫跟着昼景回了宁家小院,懒懒趴在墙头睡大觉。 歇在树上的平安见家主和夫人归来,安心闭上眼。 回家第一夜,怜舟陷入短暂失眠,辗转反侧,以至于许久之后睡去,做梦都是穿着女装的阿景。 相比起来,昼景这宿睡得饱饱的。睡醒见到一脸幽怨的舟舟姑娘,她坐起身,呲牙笑起来:「舟舟,为何这么看我?」 怜舟刚醒不久,眼下蒙了淡青,梦里她和变作女孩子的阿景游山玩水好不逍遥,笑醒之后发现一切都是构想出的虚幻,心情一落千丈。 哪怕现在的阿景很好,碍于男女有别,她还是不能同他太亲近,苦恼地嘆了口气,也知自己强求,赌气道:「不能看你吗?」 昼景傻了眼:「可以呀……」 她掀开被子,着了雪袜踩在地面,哒哒跑了两步蹲下?身子:「隔那么远哪能看清楚?你愿意看尽管看啊。」 「谁要看你?」怜舟一指戳在她肩膀,嗔笑:「离我远点,不要影响我起床。」 昼景借着她忽略不计的力道退到一旁,眼里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 舟舟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她最欣赏的地方,是小姑娘外柔内刚很有主见啊。像夹心的小糕点,外面软软的,里面藏着甜蜜惊喜。 「你还看?」怜舟抚弄微皱的里衣。 「不看不看。我这就出去。」她拾了外袍走出门,身后,少女轻抚额头,喃喃道:「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一刻钟后,昼景茫茫然地被走出房门的小姑娘瞪了一眼:都怪你啊!妖里妖气的。害她入梦都是香香软软甜美诱人的女孩子阿景。 第41页 昼景对她的心事一无所知:「舟舟,你又看我,我脸上有花吗?」 你脸上没花,却比最美的花好看多了。怜舟心道…… 清晨醒来,用过早饭,昼景一身素衣带着早就备好的拜祭之物同少女出门。 小镇不大,东家杀头猪,西家都能听到动静。昨儿个宁家小院热热闹闹,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好奇心作祟,却被那少见的华贵派头骇得不敢凑前,说来也怪有意思,看起来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袁丽瑰竟然有胆子最先踏进那道门。 红日东升,早起的人们看到从宁家院出来的年轻人,先被少女长开的眉眼以及毫不掩饰的容色惊地说不出话,又被她身边从头到脚贵气十足漂亮地令人髮指的男人震得神魂颠倒。 了不得了,宁家闺女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看了? 才多久,这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昼景不解:「他们看起来很惊讶,一半为我,一半为你。这怎么说?」 怜舟轻声为她解惑:「我平常出门都要修容做一番遮掩。」旁人修容是为了美,她是为了遮掩美。 「原来如此……」昼景笑道:「有我在,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做自己,天塌了我帮你撑着,即便回了浔阳,契约完成,作为朋友我也会护着你。舟舟,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就好了。」 「阿景……」 「嗯?」 怜舟启唇:「遇见你是我的荣幸。」 「本家主也不是对什么人都这么好的。」昼景笑眼漾起细微波澜:「我欣赏舟舟柔弱里向强的孤勇。哪怕你现在很弱,可你心里有把火,那火燃烧不灭会支撑着你再苦再难都不轻言放弃。 你聪敏好学,心性坚韧,总有一天会站到高处,天地之大,必然会有属于宁怜舟的光辉位置,你的名字会被口口相传,世人提到你再不会说读书是男人应该做的事。 你会击败世俗的谬见,因为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你不服,你敢想,敢做。需知道,参天大树成长到枝叶叠嶂前,谁还不是棵弱小的幼苗呢?舟舟,我很开心能遇见你。」 她三言两语道破少女心底最隐晦最明亮最妄想的秘密,殊不知这番话带给怜舟的是怎样的震撼与感动。 可她的确说出来了。道的明明白白。就在铺了青石板的长街,路过一座拱桥,以笃定信任的姿态,激励着、断言着、温暖着。 怜舟喉咙微动,怎么都没想过,最懂她的人不是爹爹,不是娘亲,不是她儿时的玩伴,不是宋姑姑,而是相处一月有余的世家主。 复杂强烈的情感以隐秘迅疾的方式膨胀发酵,膨胀发酵到某种不可抑制的程度,怜舟忽然想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 她觉得很美好,此时此刻很美好,路边的花花草草很美好,于是美好的心事在少女心尖发生着。 汩汩细流温暖蔓延,她笑得璀璨明媚,带了 青春年华里酝酿出的羞涩清甜:「阿景,你知道吗?为了你这几句话,我命都可以不要。」 「那怎么行?」昼景嬉笑:「我还想看舟舟姑娘实现人生抱负呢。」 会的。怜舟暗道。她会努力成为阿景所说的那种人。为了他比山还沉的信重,也为了自己。 昼景一席话为少女指明清晰笔直的方向后,镇子上的百姓终于克制不住浓郁好奇心走上前来打招唿。看到少女挽在头上的髮髻,为首那人一怔:「怜舟,你、你嫁人了啊,这位是……」 怜舟笑道:「这是我家夫君。」 【三】 「夫君?怜舟,你真的嫁人了啊!」 「对啊……」 她肯回话,人们压抑许久的惊讶一下有了出口。 「怜舟,你怎么就嫁人了?」说话的是穿着微胖的中年妇人。 谁不晓得怜舟是镇子极为出挑的美人,宁家爹娘逝去,怜舟磕磕绊绊也走了过来,妇人一心想要怜舟做她儿媳,好生个秀气漂亮的孙女。得知她已成婚,懊悔不迭。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先下手为强。 她看向素衣白衫的俊俏郎君,恰好昼景也在挑眉看她。 色?相艷丽秀绝,气质高贵典雅,身长如玉,眉目如画,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也不知是福是祸。妇人被看得不敢放肆,语气放柔:「这次回来是来拜祭你爹娘吗?」 「怜舟,你离开小镇,就是去成亲了吗?变化也太大了,要不是亲眼见你从宁家院里出来,我都不敢认!」 「怜舟,不知……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七嘴八舌…… 昼景喉咙发出一声笑:「在下姓昼,浔阳人士,家中并无兄弟姐妹,我与舟舟素有婚约,情投意合,此行专程来拜祭岳父岳母。」 她看了眼天色,扬眉笑道:「诸位,我们先走了,事情了了,欢迎来我家做客。」 年过半百的妇人都没扛住这一笑,等人走远了,人群又爆发一阵议论。 「怜舟撞大运了!」 宁家爹娘同葬在云顶山。山路很远,怜舟为人子女为表心诚才不辞辛苦步行前往。 气温渐热,她扭头道:「这里没人看着,我脚程慢比不得你。等不及的话你可以先走一步,我不介意的。」 「哪能先走?」昼景拎着篮子里的祭拜之物,「说好了要做朋友,我拿舟舟做朋友,舟舟不拿我当朋友,你这人好生别扭。」 第42页 「我没有不拿你当朋友,我……」她看着某人额头腾起的细汗,要说的话咽回肚子,「好罢,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我有那么小气吗?」昼景沖她笑了笑:「快走,今日我不仅是舟舟名义上的夫君,还是舟舟正儿八经的朋友。我去拜见长辈,原在情理之中。你就别啰哩啰嗦了,省点力气咱们早点上山。」 「嗯!」 云顶山,山清水秀之地。 宁家爹娘的坟墓坐落在一片竹林内,风吹竹叶,碧浪翻腾,昼景从怀里掏出锦帕擦拭汗渍,整敛衣领这才规规矩矩站在墓碑前俯身行礼。 宁涧固执清高了一辈子,仕途无望,平生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前来巡视江南的三品钦差,人埋进黄土,没想到还能有幸得到世家勛贵真心诚意的折腰俯首。 看着墓碑前端庄肃穆的人影,怜舟心绪起伏不定,眸光多了一抹复杂欢喜。 见过礼道出名姓后,昼景总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墓碑寂静无声,她酝酿好措辞,低声道:「二位请放心,怜舟有我照顾,晚辈视她为友,哪怕她终生不愿嫁人,有我在,也不会教旁人折辱了她。」 她上前拂去墓前灰尘,一顿碎碎念,怜舟听不真切,却不影响双膝跪地时红了眼眶。 她显然对着故去的爹娘有话要说,昼景放下怀里大簇鲜花,体贴的默默退远。 怜舟跪坐碑前良久无声。 竹叶簌簌,河畔水面泛起涟漪,她怔怔望着擦拭干净的墓碑,破涕而笑:「爹,娘,不肖女怜舟来见你们了。」 「家主……」 昼景颇有两分意兴阑珊:「嗯?」 「家主在墓前说的那番话,可当真?」平安握刀而立,河面倒映他削瘦的影。 昼景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平安,你怎么了?」 「恕奴僭越,家主为何愿意与宁姑娘交友?」 「因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昼景扭头看他:「撇开浮华名利,欣赏一个人,才会愿意与之为伍。她柔弱、漂亮,让人有保护的欲?望。孜孜好学、心存志向,让人敬佩有加。厨艺精湛、心思巧妙,餵饱了本家主的肚子。为什么不和她做朋友呢?」 平安默然…… 很后悔做了刀客,没学成一手好厨艺。 「姻缘良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自然晓得爹娘希望我有所归宿,但一个人的归宿,不也是归宿吗?我要先活下去,有了生存的能力,再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爹爹听到这话肯定又要训我了,但今天有人告诉我,我会成功。」 怜舟红着眼睛笑得格外灿烂:「爹爹,您若气的话,不如就气那个激励了女儿的人罢。他还是你名义上的女婿,不如您给他託梦,在梦里骂他一顿,就不要来女儿梦里指着我鼻子臭骂了。 阿景是我朋友,还是咱们大周顶级的勛贵世家主,爹爹,他是长得很好看罢?爹爹和我加一块儿,都只有他九分漂亮。」 说出这句话,她似乎能想到斯文白净一身书卷气的男人朝她吹鬍子瞪眼,斥她轻浮,又心疼她为了万金和豪宅牺牲掉做女儿家的清誉,怜舟忍住泪意,笑颜盛放:「爹爹常说读书是男人做的事,女儿以前不这样想,现在也不这样想。 也许十八的我做不到要爹爹心服口服,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三十年以后呢?我会一步一个脚印不停奋斗下去。所以嫁人嘛,就真的要随缘了。」 她愣在风中又是许久:「娘……」清泪缓流:「我不喜欢男人。您会怪我吗?」 墓前杂草被拔除,怜舟额头红红,眼睛也红红:「爹娘临终前要我十八岁去浔阳寻亲,我寻了,没寻到。看来天意使然。爹既早早抛下女儿留女儿孤身长大,那么女儿的活法,女儿自己来定。来年清明,女儿再来见你们。」 看着眼前哭花了脸的小姑娘,昼景笑着从袖里摸出编好的草狐狸,碧绿叶子,惟妙惟肖:「别哭了舟舟,送你一只会安慰人的小狐。」 绿叶小狐狸在太阳光下发出漂亮光泽,怜舟笑中带泪,指腹抚过小狐狸耳朵:「谢谢阿景,我很喜欢。」 「回罢……」 回去的路上,哪怕在春花秋月的搀扶下,柔柔弱弱的少女走得依然不快,昼景心里惦记着糖醋鱼、水晶虾饼、麻辣豆腐虾、鲜果鸡球、竹笋煲鸡汤,没忍住往嘴里塞了一粒梅子:「舟舟,需要我用轻功带你飞回去吗?」 晨起统共喝了两碗清粥,她都饿了。 「好啊……」 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会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昼景眼睛亮晶晶的:「当真?」 怜舟莞尔:「不骗你……」 她只是防备不可信任的男子,然而阿景用那番话叩开了她的心门,给她带来难以想像的灵魂震盪,君子相交贵之以诚,真诚、坦诚,她愿意敞开心扉去相信她的知己、朋友。 腰肢被揽住的那一刻,她心里卸去防备,与风同行。 阿景的腰,真细啊。 她连连感嘆。 回到小院,昼家主饿得软绵绵瘫在靠椅,怜舟小厨娘善解人意地去厨房做菜。 最后一道糖醋鱼做好,院里传来轻唤,菜餚入盘,她笑道:「丽瑰姐来了,阿景,我先出去了。」 昼景一脸满足地坐在饭桌前:「好……」 桌子上摆放碧绿色精巧可爱的小狐狸,鲜嫩草叶子编的,肉眼可见的生动,站在那反覆看了一会,袁丽瑰刚要用手去碰,便见少女挑帘而出。 第43页 「丽瑰姐来了,快请坐。」 她身后无人,女人掩藏好失望的情绪:「怜舟,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和人有婚约,你这婚事,是你愿意的吗?」 她一副为少女担忧挂虑的神情,怜舟为了沏了一杯雨前龙井,茶是平安买回来的,一併买回来的还有其他物什。 她眉眼微弯,按照早先与昼景对好的说辞道:「是爹爹年轻时与人定下的,对方权重,本无意高攀,我去往浔阳误打误撞认识了阿景,才有了这段缘分。他人那么好,通透理解女儿心,我怎会不愿?倒是丽瑰姐,屠八待你好吗?」 「他啊,他待我很好。」袁丽瑰尝了口龙井,「不如怜舟再和我说说你和昼公子的事?我只是……太好奇你们的故事了。」 足足半个时辰,怜舟和儿时玩伴闲话家常,送走袁丽瑰,她心情有些微妙,丽瑰姐频频提到阿景,反而对她新婚夫婿少有谈论…… 拐进小厨房,没看到人,打开小菜橱,怜舟不禁笑了起来:「这个阿景。」 每样菜规规整整都给她留了一半,用过的青花小瓷碗都洗得干干净净。 鲜果鸡球她记得很清楚,统共做了十三枚,而今小碟子里只剩下六枚,脑海自动浮现某人纠结数算犹豫着到底多吃一枚还少吃一枚的模样,想着想着,怜舟笑出声。 闺房门被叩响,怜舟站在门外柔声唤道:「阿景?我要进来了。」 耐心等了片刻,无人应。 「阿景?」 门被推开,放眼看去内室空无一人,哪有什么昼景?她轻咦一声,疑惑地走至床前,却见被衾之下毛茸茸大狐狸蜷缩身子安然熟睡…… 作者有话要说:毛茸茸?蓬松松?景:大意了(⊙o⊙)! 第27章 吃饱就跑 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脑袋,怜舟愣在那,确定躺在床上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大白狐,心里炸开惊喜,随之而来的又是浓稠化不开的疑惑:白狸怎么会在这? 她一向知道这只雪团团通人性,可江南距离浔阳路途遥远,白狸是怎么跟来的? 一抹惊疑在心尖刻了痕。 吃饱喝足的景大狐狸抱着爪子睡得香甜,丝毫意识不到真身早已不合时宜地暴露在少女眼前。 按捺着激盪之情,怜舟坐在床沿,手指抚过狐狸松软干净的长毛:「白狸,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喃喃自语:「阿景也不知去哪了,你睡在他床上有失妥当,不如来我怀里?」 少女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大白狐。 昼景陷在梦境无法自拔。 幽静的山林,淙淙溪水,她喜欢放肆奔跑的感觉,爪子踩在青草地,阳光照在她毛茸茸的身子,没事在草地打两个滚,吃过鸡胸肉,再去欺负隔壁新来的小猫崽子。 那是昼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她才几岁?七岁…… 七岁的昼景是只软绵绵的小白狐,不谙世事,养在深山里吃了睡,睡了吃,她生得聪明,独特而霸道的狐妖血脉使得她偶尔听人捧卷而读,听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梦境内的小狐狸在日光下白得发光,狡猾的猎人拿着香喷喷的烧鸡引?诱天真无邪的小狐,那是昼景第一次下山,果不其然,被逮住了。 像她这样漂亮的狐狸任谁见了都捨不得伤害,几经转卖,她被卖给一位贵妇。 贵妇是江南人,乘船回乡,昼景也被带回江南。 小桥流水,青石板铺砌的道路冗长,一眼望不到头。 赶在黑漆漆的深夜,她逃了出来。月光映照在雪白小狐身上,有一瞬间她是迷茫的。 人间似乎没有想像的有趣。这里的人,太无趣了。抓住她对于人类来讲是很简单的事,但被抓住了,再逃出来,对于天赋异禀极擅变化之道的小狐来说,也不费吹灰之力。 阳光明媚,她误入一家小院,院里小姑娘坐在大青石偷偷背书。她冷不防跳到小姑娘膝盖,惹来一声稚嫩惊唿。 昼景得意地摇了摇尾巴,蹭吃蹭喝三天,说走就走,甚是无情。 没走出那条街,就被拿着寻踪铃匆忙赶来的花姨逮回去。 回到深山,见过山下世面的小狐狸越发了不得,欺负起隔壁花猫,每天都能有令人捧腹的新花招。 梦里昼景开心自在地不得了,这份开心延续到梦醒睁眼看到少女温柔怜爱的表情,嘭地破灭——开心化作震惊。 「白狸,你醒了呀。」 白狸? 昼景眼睛睁得圆圆的,毛茸茸肥大的尾巴被少女捞在掌心,她无语凝噎。 行罢…… 小场面…… 走南闯北昼家主什么场面没见过?哪怕现出真身来也只是小小的慌了一下,慌过之后感受到少女怀里别样的温软。 她淡定地别过脸,嗅觉里充斥着甜香。 「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白狸,你给了我好大的惊喜!」怜舟抱它坐在圆凳。 蓬松雪白的狐狸不可一世地趴在少女腿部,长长的狐身,一对狐狸眼懒洋洋眯着,任由少女将编织好的花绳戴在它脖颈。 「还有不会发出响声的小铃铛哦,有人和我说,你会喜欢的。白狸,答应我,不要再把它丢掉了,好吗?」 她揉搓狐狸平滑细长的软毛,没忍住脸在上面蹭了蹭。 昼景合上眼底的无奈,作为友好的打招唿方式,她站直身子,两只前爪搭在少女左肩,眼睛明灿可人。 第44页 怜舟被它取悦地眉开眼笑,红唇落在白狐狸额头,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舟舟啊…… 昼景无声嘆息:你好爱轻薄狐狸呀! 「不开心吗?」怜舟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鬼才会喜欢。 昼景做狐狸时总比做人时要任性,蓬松的大尾巴不客气地甩在怜舟身上,少女笑容璀璨:「可我真的喜欢白狸啊,白狸太漂亮了,抱起来暖暖的,比人还聪明。」 啧。昼景听得扬了扬头颅,矜持优雅勉为其难地回蹭少女额头,换来对方更为热烈的欢喜。 舟舟待狐狸比待人热情多了。 作为朋友,哄朋友开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大白狐狸故作乖巧享受少女爱抚,抚到耳朵时,它呲了呲牙,表示出抗拒。 「好,不摸这里。」怜舟笑意吟吟。 其实也不是不能摸。昼景心道:你的手太软了,摸起来耳朵麻麻的,酥酥的,还有点烫。 眼看要到中饭时间,怜舟抱着狐狸坐在门前台阶,问:「找到阿景了吗?」 春花秋月摇摇头,平安握刀而立:「属下好像没见到家主出门。」 「怎么会没见到?」 「这……家主轻功盖世,可能是故意要想瞒过属下眼睛。」 怜舟摸狐狸的手继续先前的动作,她松了口气:「继续找,只要他还在镇子,不可能找不到。马上要开饭了,快喊他回来。」 「是!」 昼景窝在怜舟怀里晃动脑袋,浑身雪亮的长毛在日光下洁净的刺眼。 她是狐妖一事被瞒得死死的,除了养大她的花姨晓得,再无第三人知悉。 看着平安大步迈出门,春花秋月隐有担忧的模样,她满意地翘起小腿,还算没白疼他们。 饭菜摆上桌,对面空无一人,怜舟看起来食欲不振,反观昼景,被扑鼻的香味诱得眼睛亮了又亮。 狐妖饭量本就异于常人,见少女没有动筷的打算,甚至魂不守舍地一直在抚摸狐狸毛,她张口咬在少女手背。 怜舟微微吃疼,却无恼意:「白狸,你咬我干嘛?」 雪白的爪子按在桌沿,昼景指指碟子里圆滚滚的虾球,回过头来扑在她身上哼哼唧唧,怜舟的心霎时软化:「是饿了吗?抱歉,刚才忘了你。」 她执起公筷将各样荤菜夹了一些装满小碟子,又额外取了干净筷子稳稳夹起昼景当下最想吃的虾球:「白狸,我餵你吃好不好?」 昼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欲言又止:舟舟你好腻歪!养只狐狸罢了! 被养的狐狸迫于美食诱?惑,乖乖张嘴,一人一狐配合的相当默契。 怜舟心喜愈甚,投餵上了瘾:「再吃一个?」 一碟子鸡肉鱼肉虾球吃光,为表感谢,昼景一爪子拍在少女瘦窄圆润的肩头,不等怜舟笑意从唇边溢开,大狐狸身手敏捷地跳到地面,眨眼跑没了影。 「白狸?!」怜舟大喊一声,急忙追出去。 狐狸有心要跑,她怎么可能追得上? 寻了僻静处,昼景躲进草丛现出人形,担心回去没法交代,踏起轻功又往白桥边酱婆婆那里打了壶酱油。 两刻钟后,拎着酱油回来的昼景恰好和追狐狸未果的少女在小院门前东西相遇。 见到他,怜舟委屈地红了眼眶,声音压着哭腔:「阿景,你去哪了?」 「我去镇子转了转,厨房酱油快用完了,顺便打壶酱油回来。你怎么了?」她上前两步:「怎么眼圈红了?」 走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她不提还好,提了,怜舟按捺不住将大白狐狸来了又走的事和她道明,末了耷拉眉眼:「是我做的不好吗?我真心想养它,它好像不是很信任我。不知它是怎么从浔阳跑来这的,它长得那么漂亮,胡乱跑多危险,很有可能它就是被人逮住带到这的! 它竟然能找到我,我原以为这是缘分所至。就在之前,我餵它吃东西,它明明很开心,可吃饱就跑了,你说它跑什么?」 面对少女的困惑低语,昼景耳尖微不可查地窜出一抹绯红:「狐狸这种动物本身就很难相信人啊,除非那人值得相信。也许它是吃饱跑去玩了,舟舟,不要想那么多。」 「所以说还是我做的不够好?对了,以后出门你记得告诉我一声,否则平白教人担心。」她兴致缺缺,嘱咐完就进了小院,中饭都没吃。 上天掉下一块馅饼,还没吃到嘴里又被收了回去,空欢喜一场。这大概就是怜舟此刻的心情。一半懊恼,一半担忧。懊恼它说跑就跑,担忧它再被坏人捉住。 昼景捏着筷子坐在饭桌前罕见地没了食慾,先前被餵了半饱,眼下看着满桌子饭菜,想到做饭菜的人,她放下筷子,陷入难以言说的纠结。 午时,出去寻人的平安看到家主安然无恙坐在家中,一颗心落回肚子,翻身到树上假寐。 春花秋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先前之事,频频夸赞大狐狸聪明。之前发生了什么难道昼景不知么?她比谁都清楚,是以站在房门前几度徘徊。 没想好怎么安慰失去爱宠的女孩子,房门打开,怜舟从里面出来。 「想开了?」昼景讪笑看她。 「嗯,我总有种预感,它还会回来。」 抱着这股念头,她回到餐桌,斯文用膳。 第45页 昼景忧喜参半,舟舟姑娘大概就是话本子里写的毛绒控罢。笃定她会出现,那她到底是出现还是不出现?若出现,又该以怎样的方式? 「阿景,是我饭菜做的不合口味吗?」 经歷了被大狐狸吃饱就丢,怜舟心思比往常稍加敏感,想起她红着眼眶说大狐狸丢了的画面,昼景笑道:「没有,这就吃。」 怜舟莫名嘆了口气。 午后闲暇时光,小院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客人,街坊四邻排着队来宁家蹭茶喝,无一不道怜舟好福气。 好福气的怜舟入夜还是没等来她心爱的大白狐,一觉睡醒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失落。可怜兮兮的。 看得昼景很想摸摸她的脑袋,说大白狐不是不信任你,是她有难言的苦衷。念头在脑海绕了半圈被打消。 用过早饭,日上三竿,袁丽瑰提着新鲜出炉的米糕来宁家串门。大周不讲究男女大防,小镇更没那么多规矩,她来时,昼景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院逗猫。 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见了树下气度翩然的美郎君,春?心萌动:「昼公子,怜舟呢?」 「在里屋练字。」昼景头也不抬,正想着该怎么从别处弄一只与她真身相似的白狐,没注意女人看向她的眼神压也压不住的悸动暗喜。 女人俯下.身,紧緻的衣裙裹着诱人身段,出门前她特意涂了口脂,唇瓣微张:「昼公子喜欢吃米糕吗?很甜的……」 米糕? 昼景抬眸,猝然望进女人痴缠热切的眼眸。 胭脂味飘来,她身子后仰,兴致残存的凤眸悠悠一转,漾出散漫不羁的疏冷情致。 不知何时站在门内的少女提裙而出:「丽瑰姐,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昼景:我什么场面没见过?(摊手) 第28章 登门邀请 袁丽瑰瞳孔微缩,吓得急忙站直身,不确定少女看到了多少,又会不会生疑。她抬了抬手上的小竹篮:「我、我是来给你们送甜糕的,刚出炉还热着。」 她再次变回那个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女人,昼景看得啧啧称奇,手指挑动大黄猫长长的鬍鬚,玩得不亦乐乎。 「甜糕?」怜舟有上前来:「谢谢丽瑰姐,丽瑰姐做的甜糕香甜美味,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比不过你手艺高,你那手艺……」 两人忙着寒暄,昼景耳尖微动:甜糕啊。 「对了怜舟,有空来我家吃顿饭,我亲自为你们下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让我尽一尽当姐姐的本分,带上昼公子一起来,屠八也想见见你们夫妻俩。」 盛情难却,怜舟看向昼景,昼景左腿搭在右腿,浅笑:「舟舟,我听你的,你去我就去。」 她容色无双,温润如玉,袁丽瑰最喜欢这样的男儿,尤其昼景生得美,可她绝不敢当着少女的面公然勾?引。 退一万步说,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她也只想请年轻夫妻到家里吃顿饭。屠八的话她不敢不听。 「怜舟,你……我你也信不过吗?」 「不是的,丽瑰姐。好罢,容我们收拾收拾。」 袁丽瑰笑了,「好,我先回家,你和昼公子一定要来,不然可会要我难做,我先回家你们准备中饭,千万要来。」 她说得郑重其事,怜舟将人送至门口,看着儿时的玩伴走远,她幽幽一嘆。 「嘆气干嘛?不开心?谁招你了?」 「还能是谁?」怜舟回过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想站在门内看到的那幕,她从来没见过胆小内敛的丽瑰姐露出痴缠热慕的眼神,眼睛里像藏了一把火,要带着人和她一起燃烧沉沦。 「今天丽瑰姐打扮的真好看。」 「好看吗?」昼景啧了声:「舟舟不打扮也比其他女孩子俏。」 「那也比不过你俏。」 她眼尾扫出一抹欢喜戏嚯:「你这话我爱听。」 怜舟掩唇笑,不和她一般见识。 头顶着九州第一美男子的名号,跑来魅?惑昼景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勾?引人勾到狐妖跟前,说不上袁姑娘是幸还是不幸。 她摇摇头:「舟舟啊,你赔我一份甜糕。」 「这不是甜糕么?」 「我不吃她做的,我吃你做的。」 「这是何故?」少女不解:「难不成我做的就比丽瑰姐做的好吃?」 「是啊,起码没脂粉味。」 脂粉味。怜舟笑意微凝:是了,仅仅来送一份甜糕,有必要换了新衣、涂抹胭脂打扮的花枝招展吗?且看身边这人的态度,似乎比她多知道些什么。 她小声道:「丽瑰姐……没对你做什么罢?」 「能做什么?」昼景笑道:「能吃了我不成?我又不是放在碟子里的菜,她就是想吃,我会老老实实躺在那等她来尝?实话告诉你,方才若非你出现的早,我会让她知道本家主不是什么庸脂俗粉都能勾?引的。」 「欸?你这话……」压下那份莫名其妙的不适,她长睫眨动,眼里摇曳明媚日光:「不是庸脂俗粉就能勾?引你了吗?」 「那也不行。我心不动,稳如磐石,谁来都不行,除非舟舟带着一碟子甜糕来,我会考虑动一动的。」 「什么嘛。谁要勾?引你?谁又要给你做甜糕?」明知她说的是玩笑话,怜舟还是不客气地瞪过去:「很好,你的甜糕没了!」 第46页 她快步走进屋,徒留昼景在树下笑着继续逗猫。 内室,少女独坐窗前,脸上并无半分恼意。思来想去,竟是后悔答应带某人去屠家了。以阿景的长相,即便什么都不说,不做,都能惹来无数桃花债,只是丽瑰姐…… 丽瑰姐不是才与屠八 成婚么?是过得不如意吗?可再不如意,也不能觊觎「有妇之夫」啊。 小竹篮里的甜糕香气四散,盯着这碟甜糕,怜舟忽然道:「春花,秋月,你们要吃甜糕吗?」 合格的侍婢当然要懂得体贴主子的心意,甜糕被两姐妹瓜分,昼景坐在树下笑着嚷嚷:「舟舟,不能有她们的,没我的呀。」 怜舟倚在窗前看她:「就是没你的。谁教你长得太好看。」 昼景丢下猫踏起轻功飘过去,两人隔着一扇窗,她目色温柔:「舟舟,长得太好看就不配吃你亲手做的甜糕?」 简直妖孽…… 时节入夏,大黄猫睡醒了在院子昂首挺胸巡逻,昼景坐在大青石上端着一碟刚出炉的甜糕细细品味,甜糕的软和香溶在舌尖,甜而不腻。 她扬起笑脸:「以舟舟的厨艺,在浔阳都能生意红火,客似云来。」 「那我开铺子,阿景会来吗?」 「必须来,我会是舟舟最忠诚的食客。」 她说得真切,少女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摸完了,两人皆一愣。 一不留神被甜糕噎到,春花秋月忙着为主子端茶递水,茶水入喉,这才缓了过来。昼景耳朵微红:「舟舟,你干嘛摸我脑袋?」 怜舟急着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不行,本家主要摸回来。」 「什么?」 她作势摸头,赶在她动作之前,怜舟提起裙摆站起来跑开,边跑边道:「阿景,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较真嘛。」 「喜欢你才和你较真,不然你以为本家主闲得没事干?」 可不就是没事干嘛。 她足尖一转,话音未落,人已经站在怜舟面前,手快速抚过少女乌黑亮丽的发:「好了,扯平了!」 怜舟和她笑闹片时,自觉两人相处的氛围轻松愉快许多。 她从未对人动?情,更没有恋慕之人,对婚姻大事提不起兴趣,然而她始终盼望有一个可说知心话的朋友。 昼景出现的虽晚,但一经出现,是带着光晕与感动而来。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感情的厚度从来和时间的长度无关,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心与心的距离,心与心的理解,也许只是一霎那的事,却弥足珍贵,无法取代。 她眼眸轻掀,看着树下吹笛子的某人,景色自成,赏心悦目。 炊烟升起,日头偏移。 「他们夫妻二人答应要来?」 这已经是男人问过的第三遍。 忙碌在后厨的女人轻声回他:「要来的。」 屠八坐在小凳子发呆,半晌问道:「她家夫婿很厉害?」 「厉害?」晓得他秉性的女人多了个心眼:「算不上厉害,看起来衣着华贵,斯文白净,家世应该很好,怜舟嫁给他,高攀了。」 「这样……他们有说在镇子待多久?」 「没有……」 「你就没问?」 袁丽瑰炒菜的手停滞一晃,小心措辞:「怜舟谨慎,话不多。我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不过以昼公子非富即贵的身份,不会在镇子待很久才是。他一走,怜舟也得跟着走。」 「不会待很久……」他眼神变幻,走进小厨房,手里拿着包药粉:「听话,到时候把药撒进酒水和饭菜。」 「你要下药?」 「慌什么!」 屠八恼怒:「反正她都不是完璧之身了,我试试能怎样?你放心,这药只会使人陷入长时间昏迷,醒来后,她就是知道吃了闷亏难道还敢说出去?」 「这药……不伤身?」 「你还不信我?我是赌她吃个哑巴亏,疯了才真想害人?拿着,拿着!」 药包被强行塞过来,男人兇巴巴威胁了两句,嫌屋里油烟味大,快步走出去。 一切仿佛回到当年必须要做一个决定。那时候是为了银子,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 男人,为了以后能过得好,为了能从泥沼中爬出来? 怜舟凭什么命就那么好呀。 她好嫉妒…… 十五岁那年,在数不尽的争吵谩骂声里她嫉妒怜舟嫉妒地要死。 那是属于疯狂暗涌的心事,是藏在极度自卑和极度不甘后的痛苦宣洩。这宣洩与疯狂无人知。 「怎么了?」 「没怎么,刚刚忽然觉得有点冷。」 太阳高高挂,昼景笑她:「你这么喜欢狐狸,我买一只送给你,保证抱在怀里暖和。」 「不要,我有看中的狐狸了呀。我送它花绳和小铃铛,决心养它,怎么可以再去养其他狐狸?不是都说狐狸小心眼爱记仇,万一被看见,它记我仇怎么办?」 「它怎么可能记你仇,而且狐狸哪有你说的那样小心眼还记仇……」 怜舟眉眼飞扬:「你不是它,你怎么知道?说不准它就是狐狸里面最聪明也最记仇的。」 「……」我还真是它。 拐过弯,东边三道胡同到了。 第29章 勇敢的少女呀 袁丽瑰站在门口笑脸相迎,屠八搓着手跟在她身边,不知情的见两人站在一处,说不准还会生出妇唱夫随的感觉。 第47页 怜舟来之前心里做好防备,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是初次来别人家做客,她看了眼屠八,屠八迴避她的眼神,不敢与之对视,全程几乎都在和昼景说话,很懂得避嫌。 袁丽瑰忐忑不安地收了夫妻俩上门拎来的礼物,屠八先一步从昼景手上接过茶点,拿惯了剔骨刀的手,指节分明、筋骨有力却不显粗糙,昼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免得被「无意」触碰。 她算是看明白了,屠夫心里藏着鬼啊。鬼是色鬼,从她们进门起,这人看似正经,实则不然。 她不经意瞥向女人,女人一颗心发着烫,眼神也在发烫,满心满眼都在肖想她,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以这点来看,和屠八也算绝配。 饭菜被摆上桌,热气腾腾,男女分成两桌,昼景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衣冠禽兽,屠八热情举杯:「昼兄弟,做哥哥的先敬你一杯。」 啧。哥哥?谁给你的脸?昼家主懒洋洋挑眉,屠八微怔,莫名红了脸。 「舟舟,尝尝我特意为你做的糖醋小丸子。」袁丽瑰没有动筷夹,事实上作为儿时的玩伴,对于少女她还是有所了解。沾了她的口水,怜舟一定不会吃。 在得知丽瑰姐对阿景生出贪图妄想后,怜舟其实并非真来做客吃顿饭,她想近距离的看看,多年来她一直没看清的癥结。 汤勺在米粥缓慢搅拌,她问:「丽瑰姐不用管我了,我自己看着来。」 袁丽瑰笑了笑:「好……」 屠八和昼景慷慨激昂喝酒,怜舟和女人慢悠悠饮茶。一声闷响,屠八趴在桌子睡得不省人事。昼景一愣,也跟着做出不胜酒力的模样。 「阿景?」少女一声轻唤。 袁丽瑰道:「昼公子应是醉了。」 「怎么就醉了?我扶他回……」话音未落,怜舟趴在桌子沉沉昏睡过去。 屋子霎时安静下来,唯有几道唿吸声连绵于耳。 看着看着,袁丽瑰咧开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小院的门落了锁,白天街坊四邻出去忙,四周静悄悄。女人拾起放在墙角的铁锹,在背阴的宽敞地很快挖出一个深坑,挖好坑,铁锹被丢在一旁,她脚下走得每一步都格外稳当,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又像是提前陷入使人迷醉的幻想。 她相信屠八。确切的说这一个月以来的相处,她相信屠八骨子里的疯狂和恶劣,他们是同一种人,表面掩饰的极好,内心却发了臭,骯脏的不能随便掀开一角。但没关系,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待真正完成,她也就解脱了。 或许屠八不会想到,他给的药粉不仅用在了客人身上,还用在了他身上,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屠八不会提早醒来,袁丽瑰将剩下的粉末掉进酒杯,强行为昏迷不醒的屠八灌下去,酒水沿着唇角蔓延开,她发出一声冷笑。 「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这天吧?」仗着有把子力气,她一路将昏死状态的男人拖过门槛,半搂半抱的将人丢在深坑边。只需要一脚,这打她骂她欺凌她的畜牲就会永远消失。 临门一脚,袁丽瑰坐在石凳想起屠八来家里迎娶她的那天。 那是她十三岁后最开心的一天。 她以为能脱离吃人的囚牢,以为能迎来新生,迎来爱她敬她的丈夫。屠八来家里提亲时,隔着帘子匆匆见到的那面,袁丽瑰是动了心的。 一霎那的心动也是心动。 因为他是第一个来家里提亲,在爹爹无理取闹贪得无厌的索取下尚且能保持微笑的男人。就沖这点,她愿意和他搭伙过日子。 袁丽瑰揉揉眼,默不作声地把人带离深坑,带到他们月前的婚房。 屠八睡得昏天暗地,药效刚勐,能迷晕一头牛,也不知他是从哪讨来的。眼下作茧自缚,袁丽瑰关好门,心尖的火飘飘荡荡,很快她回到饭桌前。 看着趴在桌子乖巧漂亮的男人,她笑得合不拢嘴,刻意没避着对面的少女,似乎当着她一向羡慕嫉妒的怜舟姑娘,做她连日以来最想做的事,不仅刺激,还会涌起强烈快感。 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那张玉白的脸。 「别碰他!」 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声音蓦地自身后传来,少女坐在桌前,眼神如冰。袁丽瑰吓得不轻,脸色煞白:「你、你怎么?!」 「我怎么没被迷晕?」怜舟死死盯着她的手,直到女人的手远离昼景,她轻呵:「若我半点防备都没有,这些年来早就死得骨头不剩了。若我被你迷晕,丽瑰姐,你想做什么?你刚才,是想染指我夫君?」 我夫君。 趴在桌子装睡的昼景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一下。 袁丽瑰眼色沉沉地看着她,最初的惊惶不在,她眼睛迸发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怜舟,这是我唯一的活路了,你帮帮我?」 「我还能怎么帮你?我帮的还少吗?」 「你装煳涂好不好?等我与昼公子事成,他那么温柔的人,应该不会和我一个可怜人计较罢?我做了他的人,只要他带我离开小镇,以后为奴为婢我尽心竭力伺候你们,绝无二话!」 怜舟被她无耻的劲头气得指节绷紧:「你痴心妄想竟还死不悔改,丽瑰姐,你的所作所为真教人噁心。」 「谁噁心?」女人被刺激的嘴唇发抖:「他不好高攀你不也攀上了?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行?我噁心,难道你就干干净净?你忘了四年前是怎么在青楼苟且偷生?!」 第48页 一片死寂…… 昼景听得心神震盪。 少女惊地说不出话,慢慢地,眼底从震惊转为刻骨冷芒:「原来是你。」 「是我,是我勾结人牙子把你卖进青楼,卖了五两银子。可惜,进了那地方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宋姑姑还真护着你!」 一巴掌落在她脸颊,女人身子晃了晃,怜舟怒极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袁丽瑰顶着被打肿的脸,气急败坏:「因为我嫉妒你!恨不得你去死!」 怜舟笑出声,实在太好笑了,她懒得多说一句,懒得再去关心一个害她之人的扭曲心路,她冷声道:「然后呢?今天你请我来,又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袁丽瑰摸着袖口那把短刀:「屠八看上了你,要我下药在你们酒菜之中,但我连他也算上了。看到院里那个深坑没有,本来我想埋了他,后来我改了主意。 在我和公子事成后,我要带你到屠八房里,如此一夜过去,等公子醒来,发现有负于我,又发现他疼爱的妻子与屠夫有染,我会求他带我走……」 昼景听得牙根疼,坐起身,幽幽道:「我和你有仇么?」 她反手拿起桌上的酒碗想也没想砸在屠八脑袋,砸得头破血流,屠八痛唿着醒来。 眼睛还没睁开,一把短刃插?在后背,血淹没刀柄,贯穿心脏。袁丽瑰双眼无神:「不,不能醒,他醒了我就完了……」 女人被官差带走的那天,镇上的人们都被惊动了,平时看着胆小怕事的人竟然敢拿刀杀?人,杀得还是自己夫婿,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屠八婚后虐待媳妇,易怒善变,倒在人前伪装的毫无破绽。 袁家爹娘得知女儿被带走,愣是冲到官差面前捋下女儿戴在手腕的翠玉手镯,是屠八婚后第一天送给媳妇的礼物。也是外人眼里当丈夫的疼爱妻子的铁证。 袁家三口,一出闹剧。 隔着三条街,怜舟坐在桃花树下抱着猫静静发呆。 她一整天都在发呆。 昼景从荷包捏出一枚糖青梅,又酸又苦。 她知道不是糖青梅的缘故,是她自己出了问题。心有挂虑,甜的东西到了嘴边也被心尖泛上来的苦涩抹去。 她拧了眉:舟舟一直不肯说话,这要如何是好? 跑去别人家做客吃饭,一顿鸿门宴,倒是被翻出来的陈年旧事惊得目瞪口呆。 在她看来,袁丽瑰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过度的自卑怯弱衍生出过度的压抑疯狂,疯狂里满是怨恨、惧怕、嫉妒和渴慕。 怨恨爹娘多年来的非打即骂,怨恨这悲哀的命运。惧怕被打骂,被虐待。嫉妒一起长大的舟舟,舟舟生得美,幼时得爹娘疼爱奉为掌上明珠,哪怕成了孤女,也有宋霁看顾。 嫉妒的就要毁去,渴慕的就要占有。 袁丽瑰是真的喜欢昼景吗?那这喜欢未免来得太轻贱。她喜欢的是斯文俊美的长相,是温柔如水的气质,是锦衣华裳举手投足显示的尊贵身份。 这都是一个年少饱受磋磨的人遥不可及又切切幻想的。 昼景觉得自己挺倒霉,不过前头还有更倒霉的舟舟顶着,她收好小荷包,抬头,少女提着裙角朝她走来。 「阿景,我们去青楼逛一遭罢。」 「什么?」 「去青楼……」怜舟眼睛熠熠生辉:「我想明白了,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袁丽瑰一生困于自卑怯懦战战兢兢,面对爹娘她不敢逃,面对屠八她不敢反抗,日积月累,惶惶不可终日。于是生了心魔,内心扭曲,自取灭亡。 我不能怕,我的理想抱负不容许我退缩,别无他法,那就去面对罢!」 她笑容甚是明媚:「阿景愿陪我踏碎旧时梦魇吗?」 昼景捲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臂,她握着少女手腕,朝气蓬勃:「走!」 作者有话要说:舟舟不想被恐惧裹挟内心,不想做袁丽瑰那样可怜可悲又可恨的人。她首先要克服惧怕和男子接触的心理阴影√ 洗头髮被洗髮水迷了眼了,眼睛很疼,所以一直没上来。今天好多了,先放一章更新,抱歉抱歉…… 第30章 不设防的炽热欢喜 九日后,云苏城,柳巷。 入夜,灯火飘摇。 穿红戴绿的鸨忧心忡忡地窝在房里数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在灯光映照下刺眼,她闭了眼,再睁开,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负责伺候她的丫鬟不解:「柳姨,怎么赚了银子还不开心?」是嫌银子烫手吗? 银子是挺烫手的。 想起三天前来楼里的两位贵客,老鸨愁上心头,眉头皱得能夹死两只苍蝇,再想到短短数日云苏城有名的青楼就先倒了两家,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来,数银子的手抖了抖。 「窗户没关好么,怎么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丫鬟听得茫然,走到窗前仔细检查一番,回头道:「关好了。柳姨,你身子不舒服,要我请大夫来吗?」 「不用……」 话音刚落,门「砰」得一声被踹开,为首的官兵生得方脸,刚正不阿的气势骇得老鸨膝盖发软:「官爷,您这是、这是做什么呀!」 「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自己心里不清楚?」 三层楼,一扇门从里面被推开,锦衣玉带的男子领着面色冰冷的少女缓缓走下楼梯,走出乌泱泱乱糟糟的烟花柳巷,走到护城河边。 第49页 昼景撕下人?皮?面?具,笑吟吟道:「可解气了?」 怜舟停在那,看着那张俊秀如玉的脸庞,恍然如梦。 前后在青楼里住了九天,整整九天,从最初踏入青楼就忍不住畏惧战慄,从看到里面形形色色的男人就忍不住噁心作呕,每一个不眠之夜都是阿景陪她度过。 她目中流露出感激:「我替那些苦命的姑娘谢谢你。我也要谢谢你。」 走出噩梦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撕裂噩梦,怜舟比谁都清楚。 世间男女,有好有坏,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可以厌恶品行不端的男子,却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更不能心生惧意。 九天的经歷,阿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那些人没什么好怕的。黑暗没什么好怕的。 以前是她偏激。 她释然一笑,笑容明媚如初阳:「回家罢……」 眼看着她踉跄地走出两步,昼景急忙伸手去捞,捞到了疲惫晕倒的舟舟姑娘。 「你呀你,真是逞能。」 昼景将人抱在怀,娇弱的少女脸色隐隐泛白,睡得很安静。 她心疼地嘆了口气,九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克服心理的恐惧与旧年埋下的阴影,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住在青楼,很多个夜晚都是睁眼到天明。 直面人性的丑陋和骯脏,舟舟眼里时常瀰漫着愤怒的光。 这也是九日之内云苏城有三座青楼轰然倒下的原因,有一大半,是舟舟从那些苦命的姑娘口里得来的线索,官兵照着线索去查,揪出一串的阴私事。 坚持了九天,用韧性和执着推倒了那座用恐惧堆积而成的墙。 舟舟是勇敢的,也是可敬的。 人乖乖巧巧地趴在背上,脸颊一侧依稀能感受到少女轻浅的唿吸,昼景走得稳稳噹噹,云苏城悄然落起了雨,在街边买了柄大伞,笑着踏上回家的路。 这一觉怜舟睡得沉。 睡醒已经躺在鱼水镇宁家院的闺房。 窗外落着淅沥沥的雨,天色阴沉,房间昏暗,睁开眼,怜舟怔然盯着房梁,晕倒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轻轻歪头,看到趴在桌子昏昏欲睡的某人。 「阿景?」 声音虽弱,昼景勐地醒过神来:「舟舟,你总算醒了!」 怜舟掀开被子坐起身:「是呀,我醒了,辛苦阿景了。」她眼睛浸着笑,自然而然地整理微皱的衣裙:「饿不饿?待我梳洗一二,再去做饭。」 「慢慢来。我去给你打水。」 怜舟一觉睡醒心情好极了,就那样看着身份尊贵的昼家主走出门,她愉悦地勾出一抹浅笑,为这全新的一天,也为了全新的自己和更加可爱的景某人。 她可忘不了阿景在青楼是如何不怒自威,褪去那层耀眼的光环,竟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馋猫。 春花秋月服侍夫人梳洗完毕,总觉得夫人笑起来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像是放下了一层重担。 一顿中饭,吃得所有人开开心心。 午后天气依旧沉闷,雨越下越大,到了黄昏时分才停。 「袁姑娘被判流放,要去送送她吗?」 「不去了……」怜舟执笔桌前静心画着她最爱的大狐狸,「心思用错了,路也就错了。我与她没什么可说的。旧梦已远,我当以她为鑑。」 昼景单手撑在桌沿:「这里画错了。」 「哪错了?」 「狐狸尾巴啊,它喜欢蜷缩尾巴,而且尾巴尖要画得漂亮一些,还有这儿,左爪搭在右爪,看起来蠢蠢的,换个姿势,它不喜欢这样。」 话题一下子从袁丽瑰绕到大狐狸,怜舟笔尖一顿:「这话说得古怪,你没见过它,怎么知道它所想?」 「这……」昼景摸下巴:「这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是吗?」怜舟握着笔桿轻扫耳边碎发,眉眼弯弯:「阿景,你不会有事瞒着我吧?那只大狐狸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我说怎么好久没见它!」 「我怎么会藏狐狸?舟舟你别冤枉好人。」 「真不是你藏起来的?」 昼景沉着自若:「骗你是小狗。好了舟舟,别再想那只狐狸了,明天咱们就该启程了。这个给你。你慢慢看,我去镇上逛逛。」 少女接过帛书,一目十行看下去,不禁露出笑:「这个阿景,小心思可真多。」 回到浔阳,又要恢復逢场作戏的状态,帛书上写的正是一出新鲜出炉的话本子,文辞优美,笔力深厚,照上面的按部就班演出来,不怕没人相信,这就是一对恩爱眷侣缘分走到尽头因观念喜好产生冲突,分崩离析最终无奈走向和离的怨侣。 反覆看了几遍,她收好帛书,乍然想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心漏掉一拍。 有朝一日和阿景分开,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毕竟假的就是假的,作不得真。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怜舟心跳恢復如初,再提起笔,兴致平白减了两分。 回程的前一晚,怜舟依旧窝在被衾等狐狸来,狐狸没来,启程的当天,竟来了。 少女抱着狐狸喜不自胜,平安上前一步:「浔阳城传来消息,家主先走一步,便由我等护夫人回府。」 怜舟克制着自己去看他的眼睛,甚至稳着手抚摸狐狸颈后的长毛,每当她心生怯意举步不前时,迴荡在眼前的都是阿景笃定相信的眼睛,他相信她能做到。知己难求,她怎能教他失望? 第50页 「有劳诸位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出了鱼水镇,围观的人群,心思浮动。 卖酱油的酱婆婆见识了更大的天地,萌发攒钱去往浔阳做买卖的主意。街坊四邻感嘆生女儿很好,奈何宁家爹娘没福气。有心怀壮志的,有羡慕嫉妒的。 彼时的怜舟坐在马车对着一脸没睡醒的狐狸亲亲抱抱举高高,昼景脖颈挂着小铃铛,四爪悬空,一阵无语。 「看来阿景说得对,你果然喜欢。白狸,你上次来了又走,我好伤心,说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归我养了,同意的话眨眨眼。」 见识过少女对养大白狐狸的执着,若是大狐狸拒了,可想而知舟舟会有多失落。昼景简单想像了画面,心生不忍,当做哄小姑娘开心,她眨动漂亮的眼睛,换来迭声惊唿。 「白狸!你好乖啊!」 啧…… 昼景狐狸头微扬。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怜舟用额头蹭了蹭雪糰子的头,温热的触感,昼景眯了眼,顺带亲了回来。 「白狸,好奇怪。」 昼景抬起头:什么奇怪? 「你知道吗?我昨夜竟然梦到阿景变成你了,这太奇怪了!」 少女抱着狐狸喃喃自语:「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梦还有好多,比如阿景变成女孩子了,比如阿景忽然和哪个男人成亲了,一个美梦,一个噩梦……」 「难得有知我懂我的朋友……」她笑了笑,神情腼腆羞涩:「若阿景能一直陪着我那就好了。我想,这就是对朋友的占有欲罢。」 昼景听得脸色复杂,哪怕作为狐狸的她并不能清晰表达复杂的情绪,她一动不动窝在少女怀抱,这怀抱温暖柔软,是不设防的炽热欢喜。 以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经验来看,舟舟莫不是对她…… 「如果他是女孩子,我会问她要不要考虑我。可喜欢一个人太容易,是一瞬间的事,爱一个人太难,要一辈子相爱相守。我不想阿景为难。 他为男子也很好,但他太漂亮了,我很容易当他是女子来相处,你说我要不要提醒他,哪怕是断袖,也不能随随便便仗着美色勾?引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昼?无辜?狐狸?景:你胡说,我没有。(吧唧又亲了一口)√ 第31章 比爱慕少一分 随随便便仗着美色勾引人? 昼景耳朵尖微动,心底一阵犯嘀咕:她哪有随随便便仗着美色勾引人?倒是舟舟,张嘴就能冤枉人的本事倒是厉害。 灵动清湛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线,蓬松的长尾巴不安分地从少女怀抱跳脱而出,时不时地拍打在裹了袖衫的清瘦小臂。 怜舟注意力被吸引,低头爱抚狐狸毛茸茸的小脑袋,眉目间盈盈切切,欲说还羞,看得某人眼睛慢慢睁圆。 了不得了,究竟是谁仗色逞凶啊! 马车匀速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少女水润眸子轻轻眨动,对着她心心念念的爱宠说着不可与外人道的悄悄话。 春心萌动的少女心思委实不是昼景此时消受得起的。耳边一句句的低吟浅诉裹着湿润柔软的气息扑在耳尖,她摇了摇头,只觉浑身上下都在承受爱意的烘烤。 烤得几近麻木,她放弃挣扎。心道:舟舟怎么能喜欢她呢? 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动情说爱,寻常玩玩也就罢了,真的要她与人厮守终生,怕是烦都要烦死了。 少女发育甚好的身子香软怡人,昼景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头,鼻尖染了氤氲暖香,她不自在地舔了舔雪白的前爪,惹来女孩子天真娇笑。 眉目流转,借着俯身的姿势,含着桃花瓣的清甜香吻无可抗拒地落在昼景眼眸。 一瞬间激起的酥麻微痒,换来狐狸激烈抗议。 怜舟笑意欢畅,抱着狐狸好生哄劝:「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掌心贴在狐狸头,她笑得花枝乱颤,犹如春日里新盛开的花骨朵,有着十分的娇俏,风拂过枝头,拂过绽开的花瓣,花香抖落,少女独有的秀美散在和风之中。 看着看着,昼景堵在心头的火气一瞬哑然。 真是怪哉…… 她一张狐狸脸看不出过多的情绪,心下却是拧了眉,嗔怪某人动手动脚,若非晓得这是无意之过,她都要怀疑舟舟姑娘在和她耍流氓了! 「我的喜欢只告诉你听,到了浔阳,我便和他做朋友。嗯,做一生的朋友。」压下被触动的少女心,怜舟唇边噙笑:「小气鬼白狸,再敢躲,我还亲你哦。」 「……」雪白的大狐狸忍不住翻动一道白眼:流氓! 娇声笑语隔着一道帘子溢在春风中,最后落在昼景心坎,这趟江南之行,她好像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舟舟。 夜深人静,赶了一天的路,人困马乏,客栈床榻之上,少女裹着里衣睡得香甜,一头柔软乌黑的长髮,总有那么几缕髮丝不老实地钻进衣领。 似缭乱,似拨弄。 雪衣乌髮,脖颈纤弱柔美。一唿一吸间,山峦绵延起伏,是单薄的夏被无法遮掩的妙曼动人。 窗外月光静谧,一对狐狸眼倏地睁开,带着世上潋滟妖冶的光。眸光深邃…… 狐狸爪子犹犹豫豫地落在少女纤细静美的侧颈。 人类太脆弱了。 活到百年已经是天赐的福泽厚恩。 而她「掌」下的少女更为柔弱,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懂得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的恆心与慧心。 第51页 有记忆起,十五岁从深山里走出来,做了昼家的少年家主,又以绝美的容颜姿色得了九州第一殊色的美誉,喜欢昼景的人很多。 男的、女的,权贵的、贫贱的,自荐枕席,自甘折腰的人如过江之鲫,多到甚至在她有趣的记忆里溅不起一朵浪花。 按理说,她应该习惯被人示爱了。 可面对眼前之人懵懵懂懂的喜欢,昼景的心忽然落入两难。 她不肯动情,但世间的情情爱爱,看得多了,也就懂了。 正是因此,她既为少女懵懵懂懂单纯可贵的欢喜觉得骄傲自豪,又为她及时挥剑斩情丝的举动觉得不甘。 不甘的尽头,偏偏泛起实打实的赞赏认可。 人的情绪是复杂的,昼景得了人的形态,也是如此。 矛盾的心绪如浪花翻腾,折腾的心湖难得太平,她眼波微晃,眸子里激盪出一抹幽暗的光,溶在清透月色,融化在少女浸着香气的长髮。 钻进衣领的髮丝被她捞出来,轻微的动作,发梢划过肌肤的异样,使得怜舟从睡梦中警觉地睁开眼。 月色朦胧,映入眼帘的是毛茸茸大狐狸戏嚯的眼神,怜舟一怔,继而笑出声,嗓音微哑:「别闹……」 半个身子被她搂入怀,昼景暗忖:她真是没见过像少女一般对情对爱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了。 说喜欢她,一边拿着朋友的名分当做遮羞布,又要在几日之后断了内心的痴缠念想。说喜欢她,其实打心眼里连她自己都存有疑惑,是喜欢男子的「他」,还是女儿身的她。 不过以她对怜舟的了解,这人八成做梦都想着容色惊艷九州的昼家主是不折不扣的女郎罢! 昼景心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牙齿轻磨,行为迷惑地咬在少女微裸的肩膀。 微疼…… 怜舟半睡半醒,爱怜地哄她得之不易的爱宠:「乖,不闹了……」 她轻声哼着催眠小调,委实有拿狐狸当小孩哄的意味。 在她极有耐心的哼唱下,昼景眼皮渐沉,梦境之内萦绕着悦耳婉转的曲调。 一人一狐睡得酣畅。 如此三日很快过去,改陆路为水路,重新坐在豪华坚固的大船,海风微咸,听了太多女儿心事,昼景眯着眸子蜷缩着身子窝在蒲团晒太阳。 观察了足足五日,她已经确定怜舟守住了自己的心,不会轻易栽进名为「昼景」的深坑。 这认知让她觉得既好笑又好气。 以至于连着两天没给「饲主」好脸色。 一阵香味随风飘来,昼景鼻尖耸动。 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狸,我餵你吃饭可好?你这两日是没胃口吗?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糯米鸡。来尝尝?」 少女音色甜软清丽,有着花一般的娇柔芬芳。 昼景扭头懒洋洋地瞥她两眼,意态疏懒。 夏日微燥的阳光伴着咸湿的海风,带来不一般的感受。狐狸洁白而长的绒毛随风而动,怜舟眼里毫不掩饰惊艷动容与满腔喜爱。 她俯下身子,音调轻柔:「不想吃吗?是生病了吗?」 被她抚摸的毛髮处传来轻微的痒,昼景身子动弹,别别扭扭地脱离少女掌控。 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一双水盈盈颇为受伤的眼。 「白狸?」 昼景充耳不闻,背过身去,留给少女一道蓬松雪白的狐狸尾巴。 下一刻…… 尾巴被人攥在掌心。 她恼怒地呲了牙,漂亮的狐狸眼明晃晃写着「简直放肆」四个大字。 怜舟被自己的幻想逗笑,眼睛如水波漾开层层的涟漪:「你怎么和他那么像啊。」 整个身子被人抱起来,反抗无效,狐狸脸自暴自弃地埋在少女□□之间,软绵绵的。 小动物的气息顺着衣领钻进来,怜舟好笑地轻抚它的脑袋:「不吃东西怎么成?怎么连你也这么任性?」她抬起头,目光望向无垠的远方,入目之处,尽是碧海横波。 也? 尖尖的狐狸耳朵支棱起来,昼景心底冷呵:你这个女人,又在胡说什么! 「不知阿景到了浔阳没有……」 糯米鸡被撕成细条,怜舟两指拈着鸡丝,莹白纤细的指似乎毫不在意染了一层浅亮油水,对待一只狐狸,愣是拿出了对待小祖宗的耐心宽宏,看得身边的婢女啧啧称奇。 「白狸,我餵你吃。」 水眸诚恳,甚而从昼景的角度看去,竟带着点说不明的乞求,她心肠顿软,难得的生出作为一只高贵狐狸却难为人的行径很是幼稚。 当真是太闲了。 才会有种种反常的举止。 醒悟过来的年轻家主拾起这两日被她 就着少女的手,吃完一碟子美味。 末了,没吃饱,又尝了怜舟做的几份小事这才罢休。 海鸥身姿轻盈地掠过海平面,怜舟欣喜于她的白狸恢復常态不再与她闹别扭,心情大好。 又两日,浔阳到了。 「白狸?」 「白狸?!」 少女的惊唿声淹没在城门前的喧嚣热闹,护卫们急着捕捉狐狸,哪晓得狐狸速度飞快地消失在拐角。 接连的失而復得,得而又失,冲散了回城时本该有的喜悦。 站在城门口,怜舟失魂落魄,是以根本无从注意来往的百姓偶尔透着异样打量与探寻的目光。 第52页 新婚夫妻回江南拜祭岳父,却一早一晚一前一后回来,昨日坊间便有传闻,家主与其夫人感情生隙。若无罅隙,何以新婚夫人今日方归? 又该如何解释她眉眼流露出的忧愁? 比夏风传播更快的,不是焰火,而是可畏的流言。 流言纷纷,置身其中,怜舟压着沮丧回府,从下人口中得知家主正在闭门研读古籍。 而彼时本该闭门研读古籍的昼景,缓缓从飘着热乎气的浴桶站起身,她惬意地眯了眼:舒服。 想到某人昨晚竟丧心病狂忽略狐狸想法,强行将狐狸丢进水盆、令人髮指的霸道行为,俊俏如玉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知是羞是怒的红晕。 红晕如霞,转瞬即逝。 「这个舟舟!」 咬了咬后槽牙,昼景随手捞过挂在玉山屏风的锦衫,肌理白腻,长髮及腰,细腰盈盈一握,纤细中骨相清绝,秀丽无瑕。 晕着浅浅湿气的狐狸眼在长睫眨动下,倏忽削去三分妩媚,化作清冷不失美艷的凤眸。 晶莹水珠沿着一湾平直妖冶的锁骨肆意滑落。 峰峦、玉璧,及至堪堪隐匿于神秘幽谷…… 令人心惊胆战的美。 「果然人形更自在啊。」 一声轻嘆…… 秀白的指节漫不经心地扣好玉带,昼景长眉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可是从来都不肯吃亏的狐狸! 念头闪过,没等她想来该怎么折腾舟舟姑娘时,打开门,率先看到的是少女微红的眼。 细微的水汽流连在眼尾,在看到昼景的那一刻,怜舟睫毛微颤。 「阿景……」 这一声「阿景」喊得昼景心尖都软塌下去,再冷硬的心肠也没法子无动于衷,她手臂轻抬,识趣的下人眨眼退去。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比娇花还秀气的少女闻声不自觉地齿贝轻咬下唇,似羞惭,似委屈,昼景声色愈柔,上前两步:「怎么了?狐狸又丢了?」 怜舟脸蹭得一下子红了。 昼家主心里憋着坏,既有报復某人强行为她沐浴的快感,眸光在触及那嫣红唇瓣时,又禁不住绵延出怜惜。 若论色?相,舟舟定是极美的,否则多年来也不会养成这般谨小慎微的防备性子。 而她一旦主动示弱,这份美又会直线攀升,配合那杏眸里的重重水雾,我见犹怜。再见,便是不可抑制的心折。 昼景闭了眼。 再睁开,笑意迭起:「舟舟呀舟舟。」 她饶有趣味地唿喊名字,怜舟等着听她后续之言,等了须臾,抬头,对上昼家主戏嚯逗弄的眼,神情一怔,下一刻便被铺天盖地的羞恼占据。 「阿景!」 昼景见好就收,笑得眉眼弯弯:「哎呀,恼什么,我又没笑话你。」 这话还不如不说! 怜舟无甚杀伤力地瞪她一眼。 「都说了,狐狸不是那么好养熟的。早晚都要跑的。你也没必要伤心。」昼景声色不动地察言观色,果见少女失落之情更甚。 冷不防的,昼景终于意识到自己所为不太厚道。小姑娘正伤心呢,瞧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伤口上撒盐也 不为过了。 啧…… 造孽…… 她心虚地摸了摸下巴,引着人坐在桃花树下:「怎么就跑了呢?不是养得好好的么?」 「是养得好好的啊,它那么聪明……」少女一手托腮:「不知为何,它不肯要下人帮忙洗澡……」 「所以呢?所以你不顾她的反抗主动上手了?」 怜舟抬眸,理直气壮:「不然呢?它毛色雪白,脏了多可惜。再者,这不该是我分内之事么?」 「分内之事?」昼景被她不要脸的劲头惊着,不知想到什么,俏脸微红。 好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舟舟! 「阿景作何如此激动?」怜舟眼睛摇晃着讶异,轻声问道:「是我做错了吗?可身为饲主帮自家爱宠沐浴,确在情理之中呀。它若因此恼了我,那我只能下次多哄一哄它了。也不知它还会不会回来……」 她歪头看着一脸莫名的昼景,眉眼含笑:「白狸是不是很与众不同?我想,等它气消了,就会回来了。」 昼景脸色复杂:「或许是罢……」 看着少女脸上不作伪的笑容,她心弦松动,然而那夜带给她的冲击仍在心海翻腾,少女的手轻柔灵活…… 被人占了如此大的便宜还没有讨回,哪怕讨不回了,多少也要讨回一些利息。她笑了笑,端的是明眸皓齿,容色姣姣。 回过神来,怜舟看得一愣,阴柔俏丽的美感使得她眼前眼花缭乱,生出两分不甚真切的虚幻之感。 这般的殊色,是性别框不住的刺激绝艷,心脏扑通扑腾回应着,桃花树下,心房鼓譟,震得怜舟耳朵发麻,心尖生痒。 那股念头再次沖了出来—— 若阿景是女子。 她定然…… 定然会无需顾虑地一头栽进去罢! 尖尖的下巴被人托在掌心,擒在指尖,年轻的家主眸色渐深,倾身向前,沾染了花瓣颜色的唇微微开合,清新雅致的气息沿着唇齿流泻而出,如深夜里绽放的昙花,不可多得的惊心动魄。 香气缠绕而来,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怜舟下巴被她捏在指尖,指腹与肌肤相触,温软嫩滑,让她一瞬间想到了剥了壳的鸡蛋。 第53页 男子的手也有如此嫩白温软的吗? 男子…… 她蓦地提起一口气,下意识地拍开那只无礼的手。 手背吃疼,昼景轻轻蹙眉。 「你做什么?!」哪怕对此人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思,哪怕打心眼里佩服他的才华见识,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融化在血液里的男女之别,仍是促使怜舟惊羞的红了脸,发出一声质问。 白皙的手背肉眼可见的浮现红痕,红白映衬,白的更白,红的更红,怜舟怔忪地看着那道红印,心下自责,对上某人望过来的无辜眼神,羞意更浓。 昼景默不作声地轻揉手背,像她这般身份尊崇的世家主,莫说被人拍一巴掌,但凡是个爱美的,谁忍心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印痕? 怜舟此刻便是如此,吞吞吐吐,既羞又恼,无措慌张里夹杂着丝丝悔意:「你、你方才怎能……」 「我?我方才怎么了?」昼景装作一副天真模样,从袖口摸出锦帕:「我只是想为你擦拭鬓角细汗,一时也没想许多。」 你没想许多,那便是我想了许多? 怜舟被她一句话堵得嗓子眼发闷,招架不得,俏红的脸颊宛如绝世的红玉,玉色红润透彻,因了心中羞涩急切,眸色缠绵如水,急得眼尾勾出一重重的红晕。恰如一朵花开得最好时的娇妍。 落在昼景眼里,是世上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胭脂。 四目相对,因了先前某人存心的靠近偷袭,气氛忽变,从无声处晕染开数不尽的隐晦情愫。 那双眸子潺潺如流水,仿佛会说话,又仿佛能在人心里肆无忌惮地拨动琴弦,琴声起,情意遁无可遁。 有那么短 暂的一霎,昼景迷失在那潋滟的水波,心弦被少女的眼,勾来缠去,缠来勾去。 既惊又险…… 待醒觉,指缝已是汗津津的。 而对她不设防的少女反应慢了一拍,被昼景逮住机会调戏回去,嗓音醇厚温柔,如春风饱含爱意地催促花儿绽放。 「舟舟……」 她轻舔唇瓣,心绪如茧。 少女的名被她放在舌尖细细倾吐,而被喊到名的女孩子如被狐仙引诱般,心甘情愿地陷在那场迷离梦境,怜舟轻轻回应:「嗯?」 昼景有心撩人,反而被那声低应撩了回来,她笑意横生,与之耳语道:「舟舟,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清新的香气流连在耳畔,无意染上微红的耳尖,眼瞅着耳垂红得欲要滴血,被美色?诱?惑的少女倏地杏眼睁圆,小鹿般的露出可爱的惊惶:「你、你在胡说什么?我视阿景为友,怎会,怎会……」 「你不要妄言!」 她恼羞成怒。 更有几分难以说破的无力无助。 少女怀春,是很正常的事,然而这样正常的事,放在怜舟身上,怜舟不认为自己会对人动情,然而那人选若是换成懂她敬她重她的阿景,似乎又很顺理成章。 毕竟喜欢是错不了的。 但要说男女之间的情爱,更不如说,她拿阿景是当做女孩子来喜欢。比喜欢多一分,比爱慕少一分。 若阿景诚然是女子,她为她颠来倒去,生生死死都是可行的。 怜舟倒退一步,不敢直视那双爱勾引人的凤眼:「我只当没有这回事。」 下颌腾起一阵热,她又想起先前被人捏在指间的感觉。 羞赧、陌生、慌乱,却并不惧怕,也不厌恶。 欣赏够了她的慌张无措,昼景自诩找回了场子,心气顺了,看着少女的眼神便柔和许多,她含笑垂眸:「舟舟,你若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 「别说了!」受惊的女孩子慌不择路地跑开。 跑到半路险些跌倒,一瞬间,昼景的心也跟着飘荡。眼见少女在最后关头稳住身形,心重新落了回去。 没见过撩人找场子反而把自己的心弄的不上不下的。 她站在原地失笑。 默然地坐在桃花树下反思。 如果舟舟真的爱她爱得不得了,她当真要给她一个机会么? 这番试探,试探出的可不是一颗少女心。 昼景摸着下巴,好一会才消化了自己其实对舟舟存有「坏心」的想法。谈情说爱在她的认知里的确无聊透顶,可若是舟舟主动和她谈情…… 不仅每天有数不尽的各种口味的饭菜点心,还能享受美人在怀的眷恋温香。 饶是她来说,都不能否认,怜舟姑娘是个能轻易撩动她心弦的佳人。 不然,那一瞬间的迷失又作何解? 她觉得有趣。 有生之年,竟然当真起了以前的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感兴趣的念头。 一念之间…… 昼景笑出了声。 花圃掩映处,红花绿叶的层层遮蔽下,被称为「花姨」的妇人守在角落悄无声息目睹了这幅少女情?动的美好画卷。 她会心一笑。 悄无声息地走开。 情爱的可怕之处在于身不由己。一旦涉足,恐有坠落悬崖之危。 而情爱的美好之处,恰恰也在于它的身不由己。两厢情愿,即便中途多有阻隔,若有心,缘分始终会将有情人并在一处。 年轻人的喜欢,有意思极了。 夜幕降临,守在窗前的少女听到响动倔强地盯着虚空某处发呆。 第54页 昼景煞有介事地清清喉咙:「舟舟,你在看什么?」 她不说话还好,听到她说话,怜舟下意识想起她白日的孟浪来。又气又羞,心道:这人怎能如此直白呢? 她嘆了口气,今时不同 往日,撇开那些还未清晰的情爱来说,昼景都是她此生认定的挚友,且不说她还曾努力的与之做了一段时日的「好姐妹」,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怜舟都不愿和她生分。 但开玩笑总要有个限度罢。 思来想去,少女红唇轻启:「阿景,你太欺负人了。」 昼景坐在小圆凳,为自己倒了杯清茶,茶香四溢,她心情好了不止一丁半点,笑道:「怎么欺负人呢?说出来,有道理的话,我改。」 怜舟被她气得回过头,盯着某人看了半晌,看到最后,又被昼家主明目张胆的一道媚眼惊得心跳乱了节拍。 好一会平復,她这才红着脸道:「你为断袖,生来喜欢男子,怎么能和我说那番话呢?」 碍于隔墙有耳,少女的声线压得极低,仅仅限于昼景听进了耳,却也为少女的小心谨慎和无处不体贴的关心和细心感到快慰。 低沉缥缈的音色流淌至心田,昼景手指把玩着琉璃杯,唇瓣沾了茶香和水汽,灯光摇曳下,活色生香,妥妥的妖精。 怜舟不肯再看,心乱如麻。 事实上昼景这人的美色带来的杀伤力远远超乎怜舟的设想,尤其这样的天人之姿,再有了无时无刻不透着撩拨逗弄意味的举止神情,简直教人难捱。 清正,妖冶,这是怜舟初见昼景时的印象,如今这印象在心底被放大十倍百倍,掀起的浪潮,快要将人淹没。 她稳住心神,慢慢抬眸,看向一直未言语的某人。 作为挚友,她敬佩昼景,感激昼景。作为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又愧于昼景,午夜梦回有多少次梦见她的挚友顶着一副女儿身,又有多少次,为她神魂倾倒。 可那是对于身为女郎的昼景。 怜舟心底是矛盾的。 矛盾纠结的心绪顺着眼睛传达给了年轻的家主。 昼景像是发现了有趣的好玩意,眼睛微眯,极为慵懒的意态,说出口的话让少女怔在那。 「谁说我喜欢男子,舟舟,本家主可从未承认过我是断袖啊。」 三分的一本正经,还有六分深沉无奈,剩下一分,是带着善意的调侃。 怜舟茫然的「啊」了一声。 「舟舟,我不是断袖。」 「是么,你、你不是……」 怜舟勐地红透了脸:「你喜欢女子?!」 昼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呀……」 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人不知所措的呢? 比起白日的荒唐玩笑,现下的坦白更像夏日里诡异吹来的凉风,吹得怜舟心下生凉,脸颊却是燥?热。 她磕磕绊绊道:「这、这样啊,这很好,是了,这没什么不好……」 不是断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喜欢女子。 喜欢女子…… 她慌慌张张仓促地看了昼景一眼: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世间一顶一的好长相,不喜欢男子,所以喜欢女子,那么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得了他的痴心呢? 意识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怜舟羞耻地轻咬唇瓣。 活脱脱玉雪可爱的小兔子。 昼景看得稀奇,认真道:「我无心骗你,只是到了此时也不得不出言澄清了,省得你对我误会越来越深。而且我发现,比起喜欢男子,我更喜欢舟舟外表的柔弱娇美,内心的坚韧勇敢。试问,世上有几个如你一样的女子呢。」 后面的那句话她近乎低喃,然而内室落针可闻,怜舟又岂能听不清? 正是因为听清了,所以脸颊红透如鲜美果子,睫毛颤动,薄唇微微张合,愣是发不出一言。 一瞬间,天恍惚忽明忽暗。 垂涎怜舟的男子很多,然而大大方方甚而如此光明直白的热切撩?拨,她听得极少。 更别说,说出这话的,是她曾屡次三番幻想是女孩子的阿景。 怜舟无助无措地按捺着混 乱律动的心跳,双耳红艷可人,整个人仿若刚从热池子里提熘出来,浑身上下扑腾着热乎气。 接连而来的悸动击溃了少女柔软的心房。 是羞是怒,竟然统统分不清了。 是该恼怒他看乐子似的看了自己这么长时日的笑话,还是该羞涩被人郑重放在心尖,用甜言蜜语柔柔地哄劝…… 经验不足的女孩子显得稍许狼狈,以至于错过了最佳反驳的时机,只能怔怔看着撩动心弦的那人。 小心翼翼的视线恰好被捕捉,浑如猎人惊喜地捕捉到活蹦乱跳又讨喜的小兽,小兽落入网中,挣扎无果,只能呜咽两声,声音也弱弱的。 昼景凡心初动,最是图新鲜的时候。 尤其在她发现和舟舟姑娘在一起谈情说爱或许是件趣事后,她美目微扬,分寸拿捏的极好,声音澄净低柔:「我又唐突你了么?」 男欢女爱,如人饮水,是刻在人本能里的追逐渴望。怜舟少时的经歷使得她提前自我掐断了这种念想,可昼景的敞开心扉,令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 她慌张,不安,说不上反感,在混乱的鼓譟悸动后,最大的感受是她不想失去阿景这个挚友。 第55页 话到嘴边,她很快咽下,哪怕无措到这种境地,竟还百般酝酿措辞,想着不能伤了对方的心。 种种反应皆被昼景看进眼底,反而愈发坚定了「和舟舟谈情会是漫长旅途里格外有意思的事」的念头。 就像生来喜欢食酸的人,忽然发现了甜食的美妙。 心动不止…… 昼景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肆意惯了,不懂得克制与收敛。 是以她不明白,少女面对这问题时究竟会有多为难。 说「我只喜欢你的脸」,未免有些口是心非。 说「我们不可能有未来」,又实在有违怜舟活在当下的原则。 说「我只想和你做朋友」,则失之诚恳,否则该怎么解释,她入梦时偶尔混淆性别的隐秘思慕? 有口难开…… 「阿景……」她艰难阖动唇瓣:「你说的,又是哪种喜欢呢?」 昼景坦荡荡,眸光清澈:「是一朵花落在我掌心,我想阖上掌心的喜欢。」 一朵花落在掌心激起的喜欢,又能有多长久呢? 茫然过后,纠结过后,怜舟心思通明,清清淡淡地笑了起来:「可我不想仅仅做一朵花,花有很多种,美艷有百种不同。我很荣幸那朵花暂时地入了阿景的眼,可若不能守住一世的惊艷欢喜,我宁愿不要。」 「再者……」 顶着秀美世家主瞠目的呆愣神情,少女压着心尖莫名浮起的小酸涩和唇边憋不住的笑意,「再者,君子如清河,河深河浅,非我能踏足的。」 我不想,跌进去,出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阿景:平生第一次想和人谈情,被拒了!! 啊,我终于如愿回来了,呜呜呜,终于赶到年底更新了,向辛苦等更的可爱们鞠躬赔罪了! 第32章 尝鲜 十九年来头一遭动了想谈情说爱的心思,此番遭拒,昼景神色微凝。 正儿八经世家勛贵,即便深宫里的殿下都要小意殷勤追逐的人,还从没遭受过这样的冷待。 少女言语委婉,心意却坚决。 被扫了颜面,昼景默不作声地杵在那,身长玉立,放眼望去,秀丽山河,她一人便占了七分的天眷。 薄唇轻抿,浅浅压着即将飘上来的羞恼,话说到这份上,哪怕是千万里挑一的世家主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清丽大气的凤眼眨去那点子窘迫。 怜舟头颅微垂,袖口里手指绞着帕子,余光时刻攀附在那人唇瓣下颌,她是在意昼景的。 若说这世上有谁值得她出生入死,便是此人。 知音难觅,阿景懂她为世所不容的野望,单单从这点来看,就是世间独一无意的好了。 她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确切来说,她只希望两人亲密,不希望生疏。 然若掺杂上男女之情,尤其是在阿景对她仅限于一朵花落在掌心的喜欢和占有,这不是怜舟想要的情爱。 太单薄,经不起风雨。 反而容易坏了两人的朋友之义。 得不偿失…… 是怜舟不愿见到的。 话说开了,该拒的拒了,昼景艷丽的眸子褪去那份戏弄人的玩世不恭,清眸如星,清清亮亮的,如明镜,似能映照人心的美与污浊。 极大的反感。 怜舟不自觉陷在她这双清波流淌的凤眸,直等昼景挥袖走开,她才长舒一口气,心神得以清醒。 非她心性不足,实乃九州第一的色相,威力着实强悍。 无怪乎阿景会成为九州年轻男女都想嫁的美男子。 无疾而终的一场暧?昧,在两人心中划下道不深不浅的刻痕。 暮色深沉,梳洗过后的昼景穿着银灰线锁边的单薄里衣,侧躺在床,背对着仍旧打地铺的少女,罕见的有了心事。 窗外一片漆黑,蝉鸣透过繁茂的枝叶喧嚣而来,内室亮着暗黄烛光,光透过外面的透明罩子,显得越发昏昏。 乖巧躺在被褥上的少女侧头隔着一段距离,视线穿过轻薄纱帐,落在某人动也不动的纤长身影。扪心自问,怜舟自己也想不明事情为何发展到如斯境地。 可被人真诚的喜欢,哪怕那喜欢的程度仅仅是一朵花的重量,也因了那人真诚无遮的赞美表白,委实惹人欢喜。 三分欢喜,三分忧愁。 「睡不着吗?」 昼景懒洋洋的声调传来:「你不也没睡?」 我不睡是因着心里乱糟糟的,你呢? 这话怜舟不敢问,在她看来,阿景肯说出那番话,不乏真心实意,是真心实意的表白,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尝尝鲜。 他这种人,最不适合尝鲜,一旦尝了,保不齐惹得女儿家牵肠挂肚,这辈子的念想都系在一人身。 而怜舟这样无趣的性子,更不适合被尝鲜。她喜欢从一而终,也嚮往永恆的爱恋,既不能长长久久,不如从未开始。 世家勛贵的爱慕,离她很远很远。 这中间隔着家族底蕴,隔着天壤之别,最知己好友可以,做恋人,怕有的是波折。怜舟志向高远,绝不肯为了一份虚无缥缈镜花水月的欢愉而贪图丧志。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达到她想去的地方,她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不能被情爱蒙蔽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 念头梳理清,她再开口,声音多了分明的沉稳:「阿景,明日我们当真要按照计划吵一架么?」 第56页 这说的又是另一件事。 怜舟嫁进高门大员本就是因着一纸契约,而她要做的,是配合昼景,完美的从恩爱眷侣,走到令人唏嘘的地步。 成功和离,从而得到约定好的万金和豪宅。 昼景「因情受伤」不再为情爱所爱,打算孤老一生,不受催婚的迫害,怜舟也能在浔阳寸土寸金的地儿扎根,开启崭新人生。 这是一早定好的计划。 为此昼景还写了一波三折的话本子,只需怜舟按照上面写的做一出「真情流露」的大戏。 从前往江南小镇拜祭已故的岳父岳母,话本子就已经进行到另一个转折点,昼景提前一日从云苏城的鱼水镇回到浔阳,新婚夫妻,本该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她反而丢下娇妻独自返程。此事落在其他人眼里,免不了要多有议论。 昼景要的正是坊间的猜疑议论。 如此,才能推波助澜,坐实了昼家主与其夫人在回乡后感情生隙。 这个节骨眼上,若怜舟能再和她吵一架,更是在流言上添了一把火,为往后的夫妻决裂定下哀沉基调。 合情合理,引人探寻,是绝妙的安排。 然而少女此刻问起,昼景却不肯依计行事了。 「我有了新的主意。」沉吟半晌,她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别扭地转过身,昼景眼睛明亮,一扫先前的纠结苦闷,她笑了笑,凤眼微弯:「舟舟,你想不想进女学?」 女学? 严格来讲,在大周,学堂和朝堂是男子的天下,皇权统治下,以男子为尊,即便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女,也要顺从地按照父母之命,从家族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与人联姻。 想不想进女学? 这问题毋庸置疑。怜舟当然是想的。 而昼景正经的时候从不说无的放矢的话,少女一瞬抛开那些错乱混杂的情情爱爱,眼睛在昏暗的内室闪烁着迫切的光,她小声道:「你有办法吗?」 「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这话说的,怜舟自认胆子不算大,可若是有读书的机会,便是教她上刀山下油锅都是可以拼一拼的。 昏黄的烛光下,床榻之上,隔着轻薄的纱帐,怜舟依稀望见了年轻家主慵懒翘起的二郎腿,双腿修长,隐隐绰绰的轮廓为这夜增添了诱人秀色。 她撇开眼,稳住心神的同时小声清了清喉咙,夏日时节,莫说夏蝉吵嚷不休,她一向平静的心都有些燥了。 少女侧过身子「非礼勿视」,轻柔的音色带着不可阻挡的决心流入昼景的耳,她道:「我怎么就不敢了?」 带着点小傲娇,不服气被人看轻了。 昼景低声浅笑。 心头的闷气顷刻消散,她动作潇洒地踢了身上凉薄舒适的被子,宽松的里裤被带着堪堪卷到膝盖,瘦白的小腿晃呀晃,许是因腿太长了,很自然地探出纱帐。 晚风灵活地沿着窗缝钻进来,唿吸声起。 很长时间怜舟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直到确定那人睡熟,她慢腾腾翻转身子,借着极好的视力,被那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腿吸引。 真好看…… 她赞嘆道…… 白鹤书院…… 大周最大最好底蕴最深的书院,少年人渴望的求学圣地。 当昼景坐在床榻睡眼惺忪地说「要送怜舟入白鹤书院」时,因为有机会求学、兴奋地早早醒来、正穿着里衣坐在梳妆檯打扮的少女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说……你是说白鹤书院,我,我也可以去么?」 「寻常人当然去不得。」昼景抬手打了哈欠,秀秀气气,眼角浸出的水汽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柔美纤弱。睫毛轻眨,薄唇微张,有种单纯、迷人的妖冶。 怜舟回眸望去,见她衣领歪斜,脖颈下映出小片白皙嫩滑的肌肤,神色一怔。 混着残存倦意的某人得意地沖她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旁人去不得是身份不够,你想去,书院的那些老顽固想拦都不敢拦。」 「那么厉害吗?」醒过神来,少女扬眉笑开。 其实她想问,白鹤书院竟然也有女学吗?可这样的疑惑,在对上某人绚烂的笑容后,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相信便是。 炎炎夏日,往常活力四射的学子们纷纷无精打采,下课钟声响起,纷纷蔫头耷脑地趴在书桌,这样的天气,不睡着已经是对授课夫子的莫大敬重。 此起彼伏的浅眠声中,一道浑厚的声响在学堂炸响,惹来一群世家子接连皱眉。 「疯了不成!还不快闭嘴?」 被斥责的那人接过书童递来的小碗酸梅汤,汤水入喉,眼睛都明亮三分。 面对同窗的怒瞪,他依旧吊儿郎当:「猜猜我方才隔窗看到谁了?你们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 有人在身边咋咋唿唿,觉根本没法睡,周跃乃甲等世家嫡长子,众人不好明面上将他得罪,遂温声同他搭话。 胃口吊得狠了,周跃不知从哪拿来一把摺扇,竹扇徐徐展开,他煞有介事道:「我问你们,现如今排在九州第一美男榜的榜首是何人?」 这话浔阳城六岁小孩都知道。 短暂的沉默,下一刻学堂炸开锅—— 「是昼家主!他来书院了?!」 昼景破天荒来书院一趟,险些被堵在书院门口无法抽身。 第57页 直等到世家主的车驾走远了,热情的学子们止不住扼腕嘆息,这次又没有求得家主做书院的授课夫子,下次想将人逮到,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家主自创的那手「明妍体」,我心折已久……」 「我更想向昼家主请教「云纤舞」,「云纤舞」跳得好,与世家女议婚都要顺利许多。」 周跃「啪」地合上扇子:「我就不一样了,得见家主一面,中饭我能多吃两碗!」 众人接连表达了一番嘆惋,午课的第一堂课结束,学子们头凑头猜想家主来书院所为何事。 院长室…… 冰鉴内冒着充足冷气,驱散得了眼前的燥?热,驱不了心头的苦恼。 三十多年无人报名的女学,今日罕见的迎来第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的将薄薄的帖子放在诸位夫子面前:「这是昼家主为其夫人送来的,你等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能如何? 诸人面面相觑,报名帖都亲手送了来,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他们有胆子拦着世家主夫人踏进书院一步? 「只是……」 蓄着山羊鬍的中年男子犹豫道:「女学多年来形同虚设,自开闢,从无世家女入院……」 女院那边的书舍、学堂都年久失修了,住普通人都不方便,何况要昼夫人入内? 「是了……」老者顶着一头银白霜发:「这就是诸位接下来要忙碌的了。」 踏着一路蝉鸣高歌,昼景心情雀跃地回府。 听到响动,怜舟提着裙角小跑着来迎,站在庭院仰头羞怯地看着来人,眸子映着细碎柔光。 昼景莞尔:「成了……」 梦寐以求的事就这样轻而易举达成,少女脸颊红润,唿吸急促,猝然被盛大的喜悦击中,看着眼前人竟不知该如何言谢。 「我……阿景,我……」 「谢就不必了。」 她身子前倾,指着光洁的额头道:「出汗了……」 话音方落,少女踮起脚尖,捏着香帕虔诚细緻地为她擦拭浮在玉白肌肤的细小汗珠。 两人挨得极近,唿吸可闻。 下人识趣地默然退去。 少女身上的浅淡香气甚是好闻,昼景放任着嗅觉,悠然生出一股满足感。 身前的目光赤?露丝毫不懂得掩饰,怜舟忍着羞意后退半步,心跳如鼓:「好、好了。」 昼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把人看得耳根染上可人的红晕,方才罢休。 她见好就收,全然不知怜舟心湖因她迭起多少波澜。 「舟舟……」 「嗯?」她歪着头,假装在看红花绿树。 昼景忍笑忍得艰难,偏还要得了便宜卖弄乖巧,眼波横流,细腻如丝的媚?意哪怕怜舟未曾与之对视,也感受到了那份被美色引?诱的煎熬。 「舟舟,我饿了。」 煎熬了许久,等来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大实话,怜舟说不上是羞是气,心道:吃吃吃,你就懂得吃! 她懊恼扶额,胸前不可抑制地小幅度起伏。 昼景看得捨不得移开眼,暗道:小姑娘哪来那么大 气性? 「我去做饭……」 丢下一句话,如鲜花清纯美好的少女匆忙走开,余香残留,昼景深吸一口长气,笑了。 她就知道,世间无论男女,就没有不好色的。她这般好颜色用来勾,引一只心思弯弯绕绕的小梅花鹿,绰绰有余。 昼景哼着小曲,前往书房写信。 两刻钟后…… 浔阳城有头有脸、家中有女的世家家主接连收到同一封信。 半个时辰后。 报名女院的帖子如雪花堆积院长桌案。 愁惨了一众诸位饱学之士。 而暗中谋划了此事的昼某人,彼时正殷勤地朝少女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委实明媚灿烂。 「舟舟,来一起吃瓜。」 怜舟接过她手上递来的寒瓜,心尖窜出一抹羞怯。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了,可这人…… 大抵是位高权重,生来得天独厚从未尝过被拒的滋味,所以才来一改常态缠着她罢。 念及此,怜舟垂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饶是如此,她也感激昼景对她的好。 这世上,她清晰的知道没有人会像阿景一样,将她的野望当做迟早会握在掌心的梦想。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待自己这般好了。 她知道…… 她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阿景:爱她,就送她去读书√ 第33章 暧昧游戏 世家女踊跃报名白鹤书院女院一事,在短短三日内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波。 书院乃男人的天下,怎能容女子分一杯羹?此言一出,不知激起多少世家女子的反感。 不同立场观念的人吵得闹哄哄,然而事已成定局,昼景一心要送怜舟入女院读书,才不管那许多的世俗偏见,不仅如此,还贴心的为舟舟姑娘送上一大批青春貌美的女同窗。 三十年前,亦有女儒提出在书院开设女学,鼓励更多女子前往书院求学。 此举之艰辛,在大周以男子为尊的背景下,女儒凭一己之力,在白鹤亭辩驳了三天三夜,辩得一众反对者哑口无言。又拿出全部身家用于修建书舍、学堂,这才有了书院开办女院的先例。 第58页 可世事不如人愿,女儒用了毕身学识和半生财富换回来的机会,没有人珍惜。 或者说,没有世家女敢做那学海争先的第一人。 是不敢,也是不愿。 是不愿,更是没必要。 没必要离家求学,没必要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 世家明哲保身的传统,致使当年新开办的女院无一人报名。 此事俨然成了三十年前浔阳城最大的笑话。 犹记得那年,三十三岁的女儒一身崭新儒服立在女院门口,风度翩翩,儒雅清丽,她以最饱满的状态、最昂扬的姿态,屏气凝神,迎接大周即将到来的朝气蓬勃的新生。 残酷的世道却无情的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幻想的一幕被狠狠撕碎,周围人的议论和讥笑,以及身后挺立的学堂、书舍,无一不在嘲讽她的天真。 夜幕降临的那一霎,报名截止的那一霎,女儒站在女院门口无声泪流。 三日后,一场重病来袭,病没好,决心远走浔阳。 当年为开办女学精心挑选的七位女夫子。时过境迁,如今走的走,散的散,白鹤书院面临无人可招的地步,有了学生,没有教授课程的先生,眼瞅着这又是一桩别开生面的笑话。 在书院如火如荼修葺书舍学堂的关口,一名背着书篓的女子从远方而来,目色沉凝地盯着书院「博学笃行、有教无类」的院碑,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嗤笑。 忙得焦头烂额的书院夫子侧身无意一瞥,身形立时顿住。 他上前来:「阁下来此……」 来人不知怎的,眉眼之处总觉得熟悉,百忙之中,男子方有此问。 被问话的女子容貌秀丽,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闻言她紧了紧背上的书篓,寒声道:「我来应聘做女院教导夫子。」 这不像是来应聘做夫子的,一身冷情,倒像是来寻仇。 男人倏地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敢问贵姓?」 「沈……」 「你……」男人恍然:「沈誉是你何人?」 女子眉眼冷傲,朱唇轻启:「正是家母……」 三十年前,女儒沈誉力排众议,愣是在大周第一名院的白鹤书院为出身权贵的女子撕开一道光明正大入院求学的口子,可惜的是,口子撕开了,并未有光照进来。 成了沈誉心头难以癒合的疤。 而后回乡招赘,又在她丰富人生里增添了传奇一笔。 这样的妙人,大半生扑在传道授业解惑,寿数六十三,于半月前撒手人寰。 含笑而终…… 得知浔阳帝都有众多世家女争先恐后报名进入女院,躺在病榻大笑三声,泪流不止,临死特意嘱咐唯一未嫁的小女前往书院为教学事业增砖加瓦,完成她一生未竟之功业。 沈端生性寡言,没理会一旁沉浸在旧事中的男人。 她抬头继续望向这座号称大周第一名院的书院,想到娘亲就是在此深受重击,没来由生出一股对这世道人心的厌烦。 厌烦之余,更有深深的无奈绵延——她在这里,真的能找到娘亲所说的身怀野望、一心向学之人吗? 指望那些骄矜的世家女,呵! 沈端神情透着隐约的烦躁。 她来这,可是身负为母尽孝的遗命,她眸子微眯,神色愈冷,一言不发看着男人。 男人四十好几的人,被一个姑娘家看得背嵴发凉,讪笑道:「此行,只有阁下一人么?」 「还有三位师姐在路上。」 打瞌睡来了枕头,果然,以沈誉的性子,怎么会放弃贯彻一生的抱负理念?他搓搓手,「沈前辈没来吗?」 话音刚落,沈端眸光闪过一抹哀色:「她来不了了。」 男人一怔过后,腰杆再难保持直挺,心甘情愿地弯下去,朝着年轻的女子行了文人极具庄重肃穆的「折礼」。 「先生高义……」 这是沈誉应得的,沈端身子笔直,代母坦然受之。 娘亲一辈子的心血都砸在了这里,庞大恢弘的计划夭折在第一步,大周不重女子学识,要改变一国之求学氛围,需从上想办法。 若世家女人人口读诗书,在学识之上压世间男儿一筹,强悍的实力才能撼动流传已久的偏见,世家女不动,寒门女子重学之日遥不可期。 不管因着什么缘由使得世家变幻心思,肯主动催促家中女子来书院就学。那么,接下来她只要按照娘亲吩咐的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下去。 沈端攥紧掌心,她愿意坦然地面对往后任何风雨。 一月后…… 白鹤女院正式招生。 世家花了大把的人力物力财力,换来女院蓬勃昂扬的全新面貌。 一身儒服的沈端,一如三十年前的沈誉,如玉如竹地立在女院门口。 来往者众…… 怜舟昨夜激动地睡不着,顶着眼下淡淡的乌青,痛快地缴纳了一年的束脩,唇边噙笑地从女子手里接下入学的小木牌。 人山人海,僕从婢子占了绝大多数。 许是她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沈端少见地多看了一眼,被少女容貌惊得头脑出现短暂空白。 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细腻吹弹可破,眼眸含水,潋滟多情,梨涡浅浅,笑起来更衬得万分娇妍,举手投足,温婉秀气,美貌不可方物。 第59页 「笑什么?」她问。 「啊?是在问我吗?」怜舟妥善收好自己的小木牌,木牌背面标明了所在的书舍和学堂,回眸冲着湖面站在甲板上的某人招招手,她害羞道:「梦想成真,当然开心呀。」 音色清亮,余音婉转,她很快走开,像只放飞自由的鸟儿,迫切地走向她渴望的归宿。 少女眉目流露出的喜色感染了沈端,她心想:或许这陈旧腐朽的世道真的变了,也未可知。 白鹤书院对面的文墨湖。 风吹湖面,豪华大船上,身披锦绣的世家子们有说有笑。 宋涟手里端着白玉杯,坐在甲板张望着女院招生的情形,他家阿姐也在父亲要求下进入女院,初入书院的第一天,不知适不适应。 他心里的担忧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一旁的郑二笑着饮了一杯清酒,手臂攀在他肩膀,调侃道:「宋三公子原来这般多愁善感,我家妹妹们入书院求学,我这做哥哥的,都没你这为人胞弟的担心。」 他不解地「啧」了一声:「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阿景,你说是不是?」 歪头看去,却见一水的年轻俊秀里最貌美的昼景也痴痴巴望着女院的方向,奇也怪哉,郑二右手在她眼前晃过,一脸「牙要被酸倒了」的神情。 退回几个月,清明踏青那日,他和宋涟还在为好朋友昼家主的婚事愁秃了头,竟不想这才多久他们素来不动情爱的九州第一美人,心里也知道装着娇媚俏丽的姑娘了。 再也望不见少女雀跃的身影,昼景指间捏着杯子,淡淡一笑:「你当谁都是你,没心没肺的。」 郑二张开嘴便要反驳,不争气地为友人那张惊若天人的面孔倾倒,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几人结伴饮酒烹茶,消磨时光。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她应当亲自送舟舟入院,可白鹤书院招生日,她若出现恐怕会在此引起不大不小的乱子,昨日书院院长特意写信传达了善意提醒。 舟舟也不肯要她出面,只能坐在湖上远远观望。 宋涟、郑二相貌虽远不及昼景惹眼,出场不会引来学子的热切追捧,却也被家中姐妹劝阻。 女孩子们入学第一日,怜舟很快交到了新朋友。 宋染体弱,文采却是极好。知书达理,学识渊博,是眼下的怜舟万万不能及的。 两人凑巧成为舍友,两人一间的寝舍,有一个善解人意的舍友,是令人愉悦的美事。 女院统共招收一百九十八名学子,二十四岁的沈端凭其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女院院长,严苛的二十三条院规发到每个学子手里,譁然一片。 「什么?每月例行一考,末者极有可能面临退学危险?」 「每半年还要和北院的男子们竞考四书六艺?这太不公平了!」 沈端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这群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娇娇女,冷笑:「不公平?是你们天生认为比不过男子?荒唐!学海无涯,不进则退,若连与人争竞才学之心都欠缺,不如现在就回家嫁人,读什么圣贤书?脏了这圣贤地!」 她口气严厉,年纪不大,声势很足。 大儒沈誉养出来的女儿岂是寻常之辈? 这一点,在场的女子眼下根本意识不到,她们的院长是如何雷厉风行的人物。 院规颁布下去,行则进,不行则退,世家要脸,前脚进了书院,若后脚被赶出来,或承受不住院长大人无情的冷脸哭啼啼地跑出来,旁的不说,名声有了瑕疵,莫说嫁个好人家,回了家少不得被爹娘训斥一番。 哪怕受不住,为了面子里子,也得撑住一月。 二十三条院规,怜舟花了不到半刻钟背得滚瓜烂熟,她并不觉得院规有多严苛,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来女院,是来求学,不是来玩的。 天边金乌西沉,少部分人留宿在寝舍,更多的人家中已有马车来接。 好歹顶着「昼夫人」的名号,怜舟这一日承受了太多充满各种意味的打量,好的、坏的。 尤其那些知道内情的世家女,一想到被煳里煳涂无从抗拒地送往女院,无非是家中爹爹给昼家主面子——世家之首的昼家,昼景想做什么,哪怕不言语,她做了,后面有的是人效法。 这算什么?陪「太子」读书? 拈酸吃醋、阴阳怪气的人不在少数,盼着怜舟和昼景和离的人更多。 怜舟才不愿将时间精力花费在这些无用之地。 从学堂出来,她笑着与宋染告别,宋家的马车渐渐驶出她的视线,一阵风吹过,天空渐渐落起了雨。 近日坊间传言昼家主与其夫人感情生出裂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毕竟昼夫人和家主一前一后从江南回来,在有心人眼里,已经能说明很多事。 这不,外面下起了雨,贵为世家主夫人的女子抱着背包孤零零地站在台阶,真是看得人解气。 不乏有人幸灾乐祸。 怜舟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心想,这些人真是无聊。阿景与她和离,难不成下一个就能迎娶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么? 沈端远远地看着少女,有心上前两步,脚步轻抬,下一刻便见貌美的女孩子脸上绽开明媚的笑。 马车停在书院门口,昼景掀开帘子朝她含笑招手:「舟舟,快过来。」 紫金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看到马车上斜插,的那面旗帜,沈端顿时明悟过来少女的身份。也是入院学子皆做未出阁的打扮,竟不想,原来这天真秀美的少女已为人妇。 第60页 她身形停驻,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目睹了年轻夫妻恩爱甜腻的画面,穿着梨白长裙的女子恶狠狠地跺了脚,面色不善地看着身边人,兴师问罪:「不是说昼景厌了她吗?怎么还亲自来接?」 马车内,怜舟欣喜地诉说今日见闻,昼景漫不经心歪倒在小榻,指尖剥着一枚荔枝,拿干净锦帕裹好递上前来。 「吃……」 怜舟不好意思地接过:「你、你也吃。」 「我看你吃。」 女孩子脸色微红,小口轻咬,鲜嫩的汁水溅在唇齿,晕了层浅浅水光。昼景看得兴起,抬手又剥好一枚。 入口的荔枝果肉除却表层的鲜美,核心仿佛裹着明亮的焰火,不灼人,却令人难以忽视。 怜舟斯斯文文地吐出椭圆的果核,没敢看昼景的脸。 她纠结郁闷的想,阿景到底何时才能放弃同她玩这暧昧的追逐游戏啊。 「餵……」昼景笑吟吟看她:「礼尚往来啊。」 去你的礼尚往来,又不是她要吃荔枝的! 好脾气的少女抿了抿唇瓣,拾起堆在果盘的荔枝,嫩白的手指剥开外表粗粝的果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甜不甜?」 怜舟想了想先前尝过的鲜果,「清甜可口,很好吃的。」 有了她这话,昼景给面子吃了半碟子。 临到下马车时,怜舟还在用帕子擦拭指尖,总觉得阿景是故意折腾她的。 夏日雨水充沛,头髮多少沾了雨丝,九州第一美的家主从浴池掀帘而出,少女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舟舟?看书累了吧?」 「不累……」她头也不抬,一副沉迷书海,对美色不感兴趣的清正寡慾作派。 「学堂之中,可有人欺负你?」 怜舟目光一顿,依旧没敢抬头,唯恐看了不该看的,再次被这世间顶级的绝色乱了心神。她轻声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世家主夫人」,看在你的面子,谁又敢欺我?」 书本里的内容再难看进去,眼前这人摆明了要和她聊天,怜舟放下书卷,为了使她放心,语气轻松道:「况且女院里有沈院长在,没人敢乱来。」 沈院长? 啧! 作者有话要说:阿景:你记着,我是送你去读书的,不是让你…… 第34章 少女如糖 夜雨敲窗,「吧嗒」「吧嗒」细密连贯的雨声传来,雨水沖刷了浔阳城,洗去了前阵子的闷热。 用过晚食,怜舟繫着宽敞浴袍,长长的衣带束腰,腰身纤细一掌可握,发梢缠绵着雨滴,婢女早就习惯了夫人凡事亲力亲为,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 「下去罢……」 「是……」 内室陷入寂静,刚从浴池出来,白皙的肌肤晕着热气浸染出的湿润粉意,怜舟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铜镜内的自己,白了,高了,眉目不知不觉在这富贵堂皇的高门大院也渐渐养出了细微可察的典雅矜贵。 她知道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 僕从女婢,到了这个位置,多是看菜下碟。阿景待她无一不好,日復一日,更有假戏真做的冲动态势,导致阖府上下,无论知情的、不知情的,待她敬畏有加。 全然拿她当府里的第二个主子,这是怜舟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却成了素日以来的常态。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怜舟回过神,扭头看去,昼景眼睛弯弯地沖她笑,上前两步,一手越过她,撑在梳妆檯的桌沿。 清新的香草味萦绕鼻尖,怜舟又惊又羞,未语脸先红:「阿景,你、你别这样。」 做朋友做到此等暧昧不清的份上,她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这人充耳不闻,行事肆意,却极为懂得拿捏尺寸,常常教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总归不讨厌就是,可不讨厌,不代表着要顺从接受。 晃神的功夫,她心思翻阅了数里,昼景屡次在她这受挫,此时倒想没事人一般,语笑嫣然。 怜舟最受不得「他」这样笑。 笑起来比女子还妖媚娇柔,偏偏你以为「他」娇柔,长眉上挑,又能挑出难以诉尽的散漫不羁。 正经,也不正经。 她脸上腾起丝丝缕缕的热,别开脸,唇边飘出一抹嘆息,若非了解这人不会胡来,长此以往,她怎能放心继续这为期三月的契约? 遑论在男子房中,着了浴袍,心无旁骛地想着心事。 她是信任阿景的。 而被她搭上一生的清誉来信任的某人,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一枝蒙了水雾的娇花。 「送给你。」 这不是她首次送怜舟花,却是第一次在送花的剎那留意到少女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喜。 她也跟着欢喜。 少女如糖,一时尝鲜,越尝越鲜,甜糯磨人,以至于开始上瘾,欲罢不能。 十八、九岁,按花姨的话来讲,恰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怜舟被一朵花取悦,欲起身将花枝插放进好看的白瓷瓶,冷不防对上进在咫尺的美姿容,唿吸一滞:「你、你倒是让开啊。」 她语气无奈,带着点女儿家忍无可忍的小骄纵,昼景聪明乖巧:「我扶你起来。」 我又不是起不来! 拗不过她,总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坏了彼此情分,怜舟心里敲着小鼓,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样子,像怎么回事嘛。 第61页 烈女怕缠郎,话是没错,可…… 她压着满心愁索将娇花放进浸了清水的白瓷瓶,想着最好这朵花能多活几天。 「夜深了,该睡了。」 「知道了。」随之而来又是少女无言的嘆息。 内室陷入浅淡昏黄,躺进自己的小窝,怜舟歪头看向几步外的床榻,欲言又止,下唇咬得留下淡淡齿印,犹不觉。 许是等阿景腻了就好了。 怀着说不出的怅然入梦,梦境之中,河水尽头,桃花缤纷而下,身穿雪白长裙的女子似笑非笑缓步走来。 眼神清澈笃定,看着自己,像在看着细网里无法逃脱的猎物。 「不、不行,不要……」 喃喃低语消散在昏暗的内室,昼景眸子不知何时睁开,侧身挑开纱帐看着不远处做梦的小姑娘,她心下好奇,这是做了什么梦,为何不行?怎么就不要? 天将明未明,怜舟怀揣着诡异的梦汗湿着醒来,匆匆往床榻瞥了眼,疲惫地长舒一口气。 怔然地坐起身,她纠结地轻揉微蹙的眉头:拖不得了,她必须要和阿景说清楚。 她不想陪他玩,以真心为赌的旖旎游戏,更是玩不起。 湿软的帕子擦去残存的睡意,昼景一身薄衣,讶然地看着主动坐在身侧的少女。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莫名的想起夜里少女挣扎喊出的细碎呓语。 她笑问:「舟舟,是我有何不妥么?」 婢女们鱼贯退出,穿戴整齐的怜舟捏了捏指尖,红唇抿出若有若无的委屈,眼神幽怨:「阿景,我不喜不清不楚的暧昧,你说待我只是一朵花的喜欢,那么我烦了,厌了,我视你为终生挚友,不愿因此生分,你也别再逗我了,行吗?」 她开口的一瞬间,昼景的心倏地凉了半截。 扪心自在,她固然有玩乐逗趣的意思,可未尝不是真的想要尝尝情爱的滋味,看着对方眼里的果断坚决,她张了张口。 「阿景,你先听我说。」怜舟这人最反感的便是拖泥带水,若非真心将昼景放在心上,哪值得她连日来为此伤神? 她喟嘆一声:「我一心向学,学海之上,容不得三心二意,你生得貌美,家世显赫,才能卓越,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但凡你招招手,亦或递出一道眼神,多的是为你死心塌地的世家女,我算得了什么? 能与你结为挚友,已是我之荣幸。我不敢贪求太多。也不愿去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来猜忌你的真心。做朋友就很好。可以长长久久,无话不谈。」 齿贝松开淡粉的薄唇,她仅以气音道:「别再,来撩拨我的心了。」 你明知你秀色可餐,容貌昳丽。 世人谁不好颜色?我也只是俗人一枚。 「舟舟……」 「我说完了。」她忙不迭地推门而出,留下昼景一人对镜自观。 这是,把人给逼急了吗? 她默然扶额。 持续了四日的雨水终于消停,阳光穿透层云而来,碧空如洗。 白鹤书院,女院。 怜舟倚在窗前发呆,直到一声冷哼传来,她睫毛微动。 书桌一侧,穿着梨白长裙的女子同众人说笑,她心神恍惚地听了一耳朵,大抵是讥讽她学堂之上答不出夫子所问,也就是命好,做了昼景夫人。 闲言碎语听多了徒惹心烦,怜舟放空了的思绪重新回来,安安静静地翻开书卷,温故知新。 她底子单薄,比不得生来条件优渥的世家女,学堂统共三十三人,进学成绩排在末尾,招致众人好一番指指点点。更有人跑来当着她面指责她丢了昼景颜面,丢了世家主延续百年的尊荣。 罪名太大,怜舟承受不起,只能越发刻苦。 学堂里的冷嘲热讽并未因此停止,宋染眼睛发直地望着怜舟,神色隐有困惑。 「染姐姐?」 宋染揪着衣袖,小心凑近过来:「怜舟妹妹,我不明白。今日夫子所问,你应当是所有人中最该熟知的……」 「我最该熟知?」 「是啊,「明妍体」与「白流体」俱是昼家主所创。昼家主才华横溢,低调谦逊,学业之上,若有不懂你请教他当是最合适的。」 浔阳城百姓口中的恩爱眷侣,若晓得昼夫人连自家夫君独创的笔体都不了解,恐怕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传言。 怜舟小心藏好心底冒出来的惊讶,沉吟片刻:「染姐姐看来,阿景是怎样的人呢?」 「昼家主呀……」宋染回想起几年前一身红衣的秀美少年郎。 「昼家主年少能扛起世家之首的金子招牌,这在当时是很了不得的。换了年长他一轮的人来主持家业,都不见得会有昼家眼下一半的兴盛。 昼公子少有奇才,心性沉稳,儒雅斯文,待人和善 ,行事随性有时候又格外讲究。他是个矛盾的人,美艷,冷傲。目无下尘,笑起来常常给人游戏人间的错觉。可我认为,大抵是他生得太好,才惹得世人对他多有误解。」 「所以,你看,正因为他太好,羡慕嫉妒怜舟的才越发多呢。」 阳光照在洗砚湖,微燥的风轻轻吹拂,湖面泛起粼粼波光。怜舟苦闷地坐在湖边,后悔晨时说那番话了,即便要说,也要温柔一些。 说起来阿景知她懂她,带她走出少时的噩梦阴影,鼓励她的理想抱负,深信不疑她能做的更好。 第62页 身为挚友,她却对他知之甚少,遑论两人是名义上的恩爱夫妻,有着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也难怪当她被夫子问倒时,同窗朝她投来探寻不解甚而讥讽的眼神。 怜舟自责捂脸。 沈端看了有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 望着水面陡然浮现的身影,怜舟回眸,待看清来人,语气恭敬,起身行礼:「拜见院长……」 「嗯……」 沈端为人冷淡,场面微僵。 好在少女笑起来明媚绚烂,适时缓解了稍显沉闷的气氛:「院长能和学生讲一讲沈前辈的故事吗?」 提到已故的娘亲,沈端脸色缓和,难得地沖对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娘亲一生志在推行女学,可惜世人辜负了她……」 这是一个起初热血昂扬,最后被现实打败染了悲怆的故事,沈誉前半生为人敬仰,在以男子为尊的天地,成为当世大儒,凭着一身傲骨满身志气,和文坛的老顽固们斗智斗勇,在最严寒的地方开出了一朵花来。 输给了世道。 「三十年前的女院是一场笑话,我想,三十年后的今天,应该会有所改变。娘亲说,要我大胆去做。」沈端盯着水面少女的倒影,「你说,里面的,有多少是真心来求学的呢?」 「可是希望,不正是代代相传的吗?」怜舟怔怔开口:「管她多少呢。毕竟女院不再是一座枯院。」 「嗯?」 「学生浅见……」 「不,你说的很好。」沈端察言观色,低声问道:「你,心情不好?」她顿了顿,「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或许你可以和我说一说。」 她极少主动与人攀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怜舟没想到会从严厉的师长口中听到温情的关怀,她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行事终究有些武断,误解了对方的心意,为人处世,还有得学。」 这场谈话很快结束,怜舟回到学堂,发现毛笔被人折断,本着以和为贵的心思,暂且忍了下来。 初入女院,汲取书卷上的道理还来不及,她不想惹来多余的麻烦。 见她在位子坐下,宋染低声道:「崔家乃太子心腹,她们如此肆意妄为,八成有恃无恐。」 朝堂的势力划分怜舟丝毫不感兴趣,可宋染说的没错。很快,她就知道,崔知是仗着谁的势,敢公然和她撕破脸了。 午后,十一殿下、十五殿下、十七殿下正式成为女院学生。 再次见到崔知,她得意洋洋地站在李十七身后。 「听说,你在学堂闹了好大的笑话。」李十七手上握着不离身的软鞭,负手而立。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来势汹汹,怜舟顶着昼景夫人的头衔,俨然犯了众怒。 嫉妒如火,李十七眼睛此刻就冒着熊熊焰火。看着她们,看着这些身份贵重的皇家贵胄,怜舟再次感嘆,想取而代之做名副其实「昼夫人」的,实在太多了。」景哥哥十五至十九,他所有的光辉事迹本公主都如数家珍,你说景哥哥疼你爱你,却连他独创的「明妍体」「白流体」都不知……「十七殿下摸着下巴,轻笑:「莫不是骗人的罢?」十七殿下若有疑惑,大可直接去问阿景。下学了,我该走了。」 「站住!本公主让你走了吗?」李十七上前两步,怒道:「景哥上烂泥,哪能配得上九州第一才貌的景哥哥?我劝你最好识趣让出这位子——」 「让出这位子?」理智告诉怜舟要隐忍,要沉默,话到嘴边她一声冷笑:「让出来是给十七殿下坐么?阿景可不喜欢你这样蛮横骄纵之人。」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实难料想,平时被崔知欺负隐忍不发的人面对当朝公主言语竟如此无状? 李十七登时变了脸色:「你放肆!」 怜舟心想,人当真是不能惯的,她被阿景宠着惯着,面对李十七的挑衅,连一时忍耐都做不到了。她蓦地生出一种念想,想早点回府,不愿再见面前一张张气急羞愤的嘴脸。 她要走,哪有那么容易? 好在此时,象徵世家主的车驾及时从不远处驶来。 车厢之内,昼景揉揉脸,揉碎那点子小惆怅,她该怎么让舟舟明白,她没有戏耍玩弄的意思呢? 「家主,书院到了。」 李十七匆忙将软鞭丢给崔知,眼见崔知藏好鞭子,她心下赞赏,隔着一段距离小跑着迎向某人。 「景哥哥!」 昼景俏脸微变,笑意凝滞,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儒服少女。 「舟舟!」 声音里的欣喜骗不了人,且不说被无视的十七殿下是何感受,无人留意的地方,十五殿下眼底掀起阴沉可怖的风暴,看向怜舟,冰冷中带着刻骨的嫉恨。 背嵴倏尔攀爬的凉意令怜舟驻足回头。 「怎么了?」 「无事……」她为晨时说的那番话感到羞愧,或许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她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昼景,人有多面,她引以为知己的某人,是否还藏着不为外人道的隐秘? 「景哥哥?」 「阿景哥哥……」 李十七和李十五先后开口,周围有着不少下学的世家女,昼景感到深深的厌烦,不曾多说,带着怜舟上了马车。 扬长而去…… 今日这阵仗她看了少一半,昼景双眸闭合,皇家这几位公主,任性惯了,霸道惯了,偏执惯了,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第63页 思及崔家女郎见到自己时隐约心虚的神情,她心想,舟舟八成被人欺负了。 「傻姑娘……」她小声嘀咕。 先是怀疑她用心不纯,怀疑她的喜欢太轻薄,后又害怕栽进美色深坑无法自拔而受伤,身在书院,被世家女欺负了也不知找她来做靠山,常言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舟舟也太不会「哭」了。 车厢宽敞,怜舟耳力极好自然没错过那声类似嘀咕的轻哼,是她傻吗?她无奈地笑了笑。 「笑什么?」昼景眸子扬起亮光,好整以暇问道。 怜舟仍旧浅笑,一手托腮,女院的宽大儒服穿在她身,遮蔽了丰腴的好身材,反衬得人清瘦娇美,一只手就能拎起来抱在怀里的「娇」。 昼景被自己设想的画面逗笑,长睫忽闪便见少女兴味十足地看着她:「阿景,我可以重新认识你吗?」 说好的「重新认识」,那么旧事推翻,对于昼景而言意味着平白多了一次追求小姑娘的机会,为此回家路上偷偷兴奋了片时。 这种感觉是以前不曾有的。处处透着奇妙。 很快,入夜,她算是彻底晓得舟舟姑娘说这话的意图了。 腼腆的女孩子抱着厚厚的一卷书来到书房:「阿景,你能帮我解惑吗?」 重新认识,从认识他的满腹才学开始。 昼景:「……」 昼景只能木着脸认了。 「教你可以,可不能给我丢脸。还有,你的字不够漂亮。」 怜舟拿出十二分的乖巧,背嵴挺直,灯光下她听得认真,虚心受教。 一人用心教,一人潜心学,世间绝顶做学问的好苗子,遇上基础薄弱的女孩子,若非考虑到此人是她初初心动的人选,昼景那句「太笨了」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 怜舟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昼景及时咽下不甚客气的训教之语。 细细想来,少女天资聪颖,只是某人心急了。 想看她更好。 更优秀…… 最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夏夜,内室飘着雅致淡香。 盖着薄被的少女眉眼微弯,她不厚道的想,阿景要是拿出这副态度来追人,少不得要走许多弯路。 闭上眼睛,她选择放过自己。 就这样罢,不想了,不纠结了,管他是真是假呢。姻缘自有上天来命定,她操的哪门子心? 得之我幸,无需强求。 适逢沐休日,送走前往书院的舟舟姑娘,半刻钟后,「新鲜出炉」的狐狸家主摇晃着蓬松雪白的尾巴,尾随少女踏上求学之路。 她倒是要看看,还有什么么蛾子是她不知道的。 走到半路,她摇了摇毛茸茸的狐狸脑袋,暗忖:想勾着舟舟和她谈一场有趣的情情爱爱,真是难吶。 第35章 她的猎物 白鹤书院女院正式开放,有女院的存在,是以北院也被称为男院。 知慕少艾的年纪,最是对一切变化感到新鲜,久无人的女院被各种欢声笑语以及妙曼身影点缀,换了其他地方,哪见得到如此美景? 隔墙偷偷望一眼,春色满园。 草木葱郁,昼景一对狐狸眼冷冷注视着身穿儒服的学子,顺着学子痴然赞嘆的视线看去,不意外地见到了远处长发薄衫的世家女郎。 混在其中的少女,身形纤纤,气质柔弱,风吹起耳边秀髮,素白衣袖浮动,如苍穹之上,云捲云舒。 昼景看得狐狸眼里流出满意神色,果然她选中的女孩子,是里面最亮眼的颜色。 想到这样的景色被其他人偷窥,一抹纯白残影闪过,勐然遇袭的少年郎受惊之下从墙头跌倒。 激起一阵手忙脚乱。 「哎呦,谁撞我,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看着像狐狸……」 「可恶!」 「糟糕,被女院的院长发现了,快跑快跑!」 吓跑了书院一众轻狂的小子,良久,沈端漠然收回冰冷眸光。 这是女院学子面临的第一场骑射课。 君子六艺,骑射场女孩子们按照两位夫子的指示,搭弓射箭,表现最好的竟是几位殿下。 李十七出身皇家,自幼骑在御前大统领的脖子玩耍,嬉笑玩闹,学了一身不俗的功夫,射箭于她乃抬抬手就能做的极好的小事。 十一殿下和十五殿下,比不上她箭无虚发,却也格外优秀。 怜舟小臂颤抖,一张弓还未拉开,李十七的箭矢早就中正靶心。 快准狠,得了夫子真心实意的夸赞。 寻常时候来讲,看到怜舟受挫,她不落井下石就好,今次不知因何缘故甚为老实。不过怜舟忙着和一把弓较劲,无暇他顾,更无瑕去思考李十七纠结的心理路程。 她力气小,好容易将弓拉开,射箭没有准头,长箭软绵绵地飞了会,落在青草地。 李十七不禁忍笑:真蠢! 偌大的骑射场,皇家、世家、平民的身份被放大凸显了出来,哪怕怜舟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比起那些精养的女郎,远不足矣。遑论在场还有小半数人出身将门。 好在她也不是独一份的显眼。 宋染的情况比她的舍友好不了多少。 两人半斤八两。 拉开弓的,手下的箭矢不长眼,对不准靶心还好,要命的是箭矢到处窜,一不注意就会扎在人身上。 第64页 怜舟第三次躲开「飞来横祸」,看得躲在草丛中的狐狸气得牙痒。 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嘛。 李十七老老实实射箭,偶尔实在忍不住冷哼两声,倒也没对怜舟造成某些实际上的伤害。 昨儿个她还没来得及欺负人,被景哥哥撞见,保不齐回復怜舟当着景哥哥的面告状,今天她打定了主意扮乖。 别忘了,休沐日,万一景哥哥心血来潮跑来看他的娇妻,那不就露馅了嘛。 十七殿下难得肯动脑子,四下环顾,没看到躲在暗处的眼睛,可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原则,她语气不善:「箭没长眼睛,你也没长眼睛?」 被她斥责的世家女一脸懵,脸上分明写着「我明明是按照你的眼色行事啊!」几个大字。 李十七气不打一处来:「和她道歉……」 公主殿下发话了,热热闹闹的骑射场都为之一静。 原本打算出面的沈端停在原地。 被点名的世家女活脱脱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涨红了脸走到怜舟面前,匆匆丢下一句「抱歉」快速走开。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李十七也会替情敌出头了! 昼景眼睛眯成狭长的一道线,看着少女无措的眼眸,心底涌起莫名的情愫。 舟舟确实拥有轻易激起她保护欲的能力。 想保护她,将其护在怀里,免了风吹雨 绽放光芒。 在通往鱼水镇的路上,她看清了少女掩藏在心的远大抱负,正因了她外表柔弱,才越发显得骨子里的坚韧。能在见识了袁丽瑰的可悲与可怜后,警觉的自我反省——难逃噩梦,那就撕碎噩梦。 她也许做得不多,但每一次都在勇敢的尝试突破。 撇开姣好的皮相,昼景喜欢她纯粹向上的灵魂。这灵魂温暖、有趣,带着昼景对这世间所缺乏的专注求生。 怜舟比任何人都想过得更好。 可她明明可以选择最简单的办法——依附她。 但她笑笑,什么都不说。 笨的可以。 笨的可爱…… 旁人在累得躲进凉亭喝酸梅汤时,又笨又可爱的舟舟姑娘还在倔强地做着拉弓的动作,不遗余力,一次又一次,格外专注。 昼景舔了舔爪子白净的长毛,满腔的无可奈何和又酸又甜的欢喜在见到沈端拥着她的小姑娘亲身教导的剎那,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倏地变了。 举凡妖物对待看入眼中的猎物都有很强烈的占有欲,不容人染指,从前的昼景未曾有过在意之物,是以心头被一股陌生汹涌的愤怒冲撞填满时,她呲了呲牙,牙尖而白。 ——她想咬在少女侧颈。 掠夺她、掌控她。 狐妖的占有欲,向来都是如此直白火热。清澈的眸子泛起滔天浪潮,幽深热烈。 怜舟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她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 然沈院长的体贴善意,使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同于昼景身上熟悉的香草味,身后萦来的冷香沉默地侵占着少女的嗅觉。 「记住了吗?」察觉到她细微的蹙眉,背嵴的僵硬,沈端及时退开。 院长问话,并且亲身教导,怜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点点头,一派恭敬:「记下了,多谢沈院长。」 「嗯……」沈端还想再说几句,须臾咽了回去。 短短半刻钟,不乏有休息好的世家女虚心前来和院长请教。沈院长身姿笔挺,一身冷然,气质、长相、学识、身份,都是极其惹人崇慕的存在。 宋染也在其中。 她喜欢沈院长冷冷清清的样子。 院长抢了夫子的活,指点了出错的学生,沈清忙里偷闲,和一旁的师姐打着眉眼官司。 果然又是这样。 小师妹走到哪都讨女孩子喜欢。 二十四岁的沈端,出身书香门第,身形高挑,至今未婚,以至于因着她「沈誉之女」的身份,朝廷减罚,只要求沈端每年向姻缘司交纳五百金的「未婚税」。 几位师姐没少操心她的婚姻大事,光讨女孩子喜欢可不行,可惜有着九州第一殊色的昼家主已婚。否则,和自洁实乃良配。 自洁乃师父为师妹起的字,世间污浊,我心自洁。 可见沈誉对女儿抱有多大期望。 怜舟和性情温顺的小马驹面面相觑,手摸到小马驹脑袋,小声道:「你好好配合,好不好?」 小马驹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这人。 骑射课,好歹也要在马背绕着骑射场走一圈。和射箭比起来,怜舟马术还算不错。其中少不了小马驹本身的性情温和。她本来不是很好的马术,一人一马的良好配合下,在一水的混乱里,很是扬眉吐气。 昼景前爪利刺缓缓收回,狠狠瞪了沈端一眼,目光紧接着追随着少女。 在意是没错的。 是友人,是她想喜欢,想占有的人。 是咬死了不想松口的猎物。 骑射课酣畅淋漓地结束,每人额头挂着汗,爱美的年纪,顶着头顶的大太阳,忙不迭地进了书舍洗浴。 昼景可以用糯米鸡来发誓,她真不是来故意占便宜的。 毛髮雪白的大狐狸推开一扇窗,身子灵活地跳跃进去,脖颈挂着冰蓝色绳结,繫着不会发生响动的银色小铃铛,蓬松的尾巴摇摇摆摆,在见到怜舟的瞬间,那股属于妖物的侵占欲骤然降临。 第65页 等她意识到不妥,已经过分地踩着少女高?耸汗湿的胸房跳到肩膀,居高临下,眼眸清晰地映入平直白得在发光的锁骨,目光沿下,透过儒服,圆弧若隐若现。 她愣在那,险些一头从肩膀栽下去。 「白狸?!」 惊唿声迭起,一门之隔,宋染陷在浴桶有气无力地问了声:「怜舟?」 怜舟疲惫的小脸笑意横生:「无事,是我养的狐狸来找我了。」 狐狸? 宋染累得不想动弹。 昼景老实巴交地被少女抱在怀里,额头落下一个吻的同时,脑袋又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给一个甜枣再打一巴掌,这招想来舟舟姑娘练得炉火纯青。 怜舟笑颜灿烂,下一刻故意板起脸来,她生得娇俏,哪怕板着脸也满了娇嗔:「你呀你,踩疼我了。」 「……」大狐狸闭着眼睛装死,仰面朝天,死不认帐。 「算了,我难道还能和你一般计较?你能回来,我就很知足了。」 怜舟拎起它的前爪,笑道:「好奇怪,是不是我在哪儿你都能找到啊。云苏城的鱼水镇是,白鹤书院的女院也是,你这只狐狸,很厉害嘛。」 见面就弄疼她,她眼神嗔怪,长长的睫毛遮不住从眼底瀰漫的欢喜。 「白狸……」她习惯地用脸颊去蹭狐狸,大狐狸很是「通人性」地勉强抱着少女脖颈。 深深一嗅,鼻尖满了汗香。 这是她的猎物。 昼景心想…… 活了十九年,怎么也没料到狐妖的天性被这人激发出来,破天荒地改了曾经固执的己见,愿意且期待谈一场美好的情情爱爱。 狐狸眼转动,昼景动作轻柔地亲在少女额头。 我的人了…… 怜舟被她的「爱宠」很好取悦,一人一狐在书舍窗前玩得不亦乐乎,两刻钟后,宋染裹着一身湿热气,面色粉嫩地走出,看到舍友怀抱的狐狸,眼睛一亮。 下手去抱,连狐狸毛都没摸到。 她遗憾赞嘆地看着怜舟:「它好漂亮……」 怜舟与有荣焉:「是我求着它,它才准我养的。白狸是我见过最聪明也最漂亮的狐狸。」 宋染连连点头,害羞道:「怜舟,你快去沐浴罢,狐狸我帮你看着。」 大狐狸耳尖微动,怜舟来不及反应,一道白影迅疾闪进浴室。 昼景站在浴室门口,回头望去,眼睛晶莹闪烁,如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一起呀…… 第36章 她喜欢她 浴室的门关闭,浴桶内备好的热汤蒸腾着白雾,潮湿的热气萦绕空中,昼景尖尖的狐狸耳朵在听到身后簌簌响动时,倏地软塌下去。 长着细绒毛的耳朵耷拉着,乖巧有趣。 似是害羞了。 怜舟眼尾淌出三分娇柔媚意,花骨朵绽放般的美。 昼景背对着浴桶,看都不敢看。 爪子捂脸,是以根本看不到怜舟清丽脱俗的笑,更看不到衣带解开,儒服层层褪去后的鲜嫩白皙。 玉肩雪团,柳腰细腿,如枝头轻颤的花,花香摇曳,弱柳扶风,堪堪撑起少女最美的姿态,长腿迈开,越过半人高的浴桶,一霎显露的娇柔粉艷,在水雾笼罩中释放出惊人的稚嫩。 一声舒服的低吟浅嘆打破昼景的胡思乱想。 无从晓得错过了什么,向来随心所欲的性子,这会也无法厚着脸皮回头,需知道,她可是正经狐狸!从不主动占人便宜的! 大狐狸留给少女毛茸可爱的背影,怜舟寻了舒适姿势,坐靠其中,眉间扬起点点惬意,纤细的手臂微抬,撩起一阵水花,她笑着逗趣:「你怎么这时候晓得乖巧老实呢?」 冤枉!本家主何时不乖巧老实了? 「嗯,白狸,你怎么连看我都不敢了?」少女独处时声音都裹了一分甜软,不撒娇也像撒娇,她身子后仰,姣好的身材肆意暴露在重重水汽,肌肤紧緻细腻,水珠从花尖抖落,划过瘦削平坦的小腹。 她自言自语:「你可真不像只狐狸。鬼灵精怪的。」 说着她自个笑了起来,笑自己异想天开,分明就是只狐狸,怎么就不像狐狸了? 无非过分灵性罢了。 昼景磨了磨牙,傻了似的蹲在那,动也不动,偶尔耳朵支棱起来,偶尔又害羞地塌下去。 怜舟嘴里哼着江南缠绵软糯的小调,没再逗弄她的爱宠,长腿随意交叠,末了,又害羞地将左腿翘起,搭在桶沿,小腿绷直。 没有哪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不喜欢自己的身体的,怜舟因了少时不算美好的经歷,打心眼里对自己娇美的身子存有芥蒂,怀璧其罪。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若生得寻常一些,甚至丑陋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惹来令人作呕的觊觎贪图。 可阿景说了,这不是她的罪过。 道理怜舟都懂,她感激昼景的清醒坦然。 盯着瘦白的小腿,心里蓦地浮起两分庆幸,她想,阿景为男子尚且生得比女子还美,她若生得丑陋,哪怕为友,两人站在一处也是不相宜的罢。 她忽的释怀。 是了,她该走出来了。 若她都不爱自己,还能指望谁待她如珠如宝? 唉。糟糕透了。大狐狸认命地嘆了口气,想她快点,还想她慢点,整只狐狸陷在纠结的心绪,没留意身后的少女早已擦拭干净身子,穿好衣袍。 第66页 一道阴影伴随着一阵香气而来。下一刻,昼景被人抱进怀。 少女长发如瀑,一头乌髮缠绵在腰际,耳边碎发攀过圆润的山峦,半遮半掩,昼景耳朵蹭的红了。 挣扎着要下来,被怜舟从容不迫地按在胸前。 「别闹,白狸,天气太热了,不洗澡会生病的。」 听你鬼扯! 大狐狸兇巴巴地沖她呲牙。 怜舟眉目清媚:「不洗干净我以后还怎么抱你?乖了,好吗?」她指间把玩狐狸悬在脖颈的银色小铃铛,龙眼大的铃铛干净地折射着太阳光。 昼景低头望见她雪嫩的赤足,再细看,还能看到小半截细瘦小腿,耳边尽是温言低语,她心道,这可比枕头风吹得高明多了。 「你答应了?」 狐狸尾巴得意地翘起:快点!我要沐浴! …… 浴室的门开启,昏昏欲睡的大狐狸蜷缩着身子被怜舟抱出。 视线落在这人身上,宋染眼里腾起丝丝惊艷,世人只道昼夫人上辈子积福,这辈子才有幸嫁给昼家主为妻。 昼景的美貌九州皆知,而在她看来,怜舟许是太懂得如何遮掩自己的美了,若旁人见了此刻轻松自在清水芙蓉的少女,定然不会说,怜舟配不上昼景。 起码,以宋染的眼光来看,怜舟皮相上佳。 柔弱无骨,笑颜动人,最是低头抬头那抹风情夺人魂魄。 半睡半醒的狐狸警觉地睁开眼,怜舟摸它脑袋:「饿了没有?」 昼景仗着狐狸形态,在她怀里翻滚两下,蓬松的尾巴轻轻打在少女小臂,怜舟不知从哪取了小份小食,贴心地投餵狐狸。 宋染看得嘆为观止。早知怜舟温柔,崔知那样欺负她,她都能当做没事人一般,不与之计较。这样的人心性温良,养宠物都有着寻常人养孩子的耐心。 毛茸茸的大狐狸在眼前不停晃,宋染捏了捏掌心,抿唇道:「怜舟,我能、我能摸摸它吗?」 「那要看它的意思。」少女眸光爱怜。 正在品尝小食的景大狐狸想来对这回答很是满意,它停下动作,赏赐般地看了宋染一眼,下巴微抬,大发慈悲的将洗的白白髮亮的爪子交到宋染掌心。 软软的。 「它好乖啊!」 怜舟笑意渐深:「它很聪明,对不对?」 昼景简直爱死了她炫耀的口吻。 扭头留给宋染一道背影,重新跳回她肩膀,小食都不吃了。 「要留它在书舍吗?」宋染恋恋不捨地看着舍友的爱宠,很是羡慕。 再过半刻钟要回学堂,怜舟犹豫一会,将狐狸放在自己的床位:「你睡一觉,下学后我带你回家。」 她亲了亲狐狸耳朵,招唿宋染准备出门。 脚步声渐远。 躺在少女馨香的床榻,狐狸脸埋在软枕,好长一段时间,消化掉内心的羞耻和几欲沸腾的掠夺欲,昼景耳尖恢復常态,下床,越过花窗,眨眼消失无踪。 学堂内,怜舟做足了好学生的作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并不晓得,窗外一只白狐陪了她很久很久。 碍于骑射课十七殿下一反常态对怜舟的维护,以崔知为首的世家女想要有所动作都颇为忌惮,怜舟在女院痛痛快快过了一天。 下学钟声响起,快步朝书舍走去。 果不其然,床榻之上并无白狐的身影。 她难掩失落。 「白狸呢?」宋染找遍了书舍没找到那只漂亮的大狐狸,怜舟压下淡淡的委屈,轻声道:「又走了。」 她应该习惯白狸的任性高傲,可谁不想被自己的爱宠依赖呢? 如同儿时精心餵养了三天的小狐,多么希望它能留下来。可惜,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从头到尾都属于她。 心底蔓延的情绪顺着一对水眸连绵溢开,怜舟眨眨眼,抱着书袋同宋染分别。 夕阳西下,完成了「陪舟舟读书」的任务,昼景玉带白袍地站在书院,成为白鹤最亮丽的风景线。 看到她,狐狸又跑了的沮丧稍稍被安抚,怜舟穿过乌泱泱的人群走过去,没有马车,两人并肩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景色真美…… 书房,四角摆放冰鉴,昼景用最快速度处理好摆放桌案的摺子,跃跃欲试等着舟舟向她请教课业。 白鹤书院作为大周 传道授业解惑,两人亦师亦友。很快,在昼景故作淡然的神情下,怜舟忘却进门时那分忽如其来的羞赧,彻底沉浸在晦涩的史书典章。 烛光通明,她拧着眉头,和声细语:「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这里。」白嫩的指尖点在某处,昼景眸色微深:「这里啊……」 「为何渊文公长大成人从边关归来,得见庶妹却目不敢视,渊文公不是姜妃兄长吗?兄妹之间,连看一眼都不敢吗?」 「你看这里。」昼景随手一指:「姜妃貌美,妖娆,有祸国美姬之称。渊文公姜折十八岁子承父业,乃国之帅才。 元初三年,二十一岁的姜折千里追兇,杀敌国虎将耶律竭,斩其人头于烈江。姜折一生勇武,其人磊落、宽厚,你道「他」为何拼着重伤灭杀耶律竭?」 她慢悠悠道:「元初二年春,耶律竭于王庭摆设宴席,左右美姬常伴,然耶律竭道:世上之绝美在江北敌国之深宫,此生若大败炎国,必夺姜妃为宠,日夜相伴,惜赏把玩。淫?词妄语,无所不用其极。 第67页 姜折杀耶律竭之心日久。 你看她兄妹二人,一个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被军民爱戴的帅才,一个,乃四国有名的祸国妖姬,身负骂名。兄长护国,庶妹祸国,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又岂止炎国国君一人? 但凡垂涎姜妃者,但凡言辞不敬者,耶律竭便是下场。这,就是姜折的态度。 姜折凯旋,身受重伤,作为唯一能护住姜妃的人,你说她若是得知自家「兄长」为一时意气不顾己身,冲动行事。好在杀了耶律竭全身而退,若是杀不了呢?若是中了埋伏呢?你说,见到隐藏伤情不敢抬头的姜折,姜妃会如何想?姜折一不敢看她,二不敢被看。」 昼景笑出了声:「怪好玩的。」 好玩? 怜舟哑然:怎么,越听越暧昧。 是她想多了吗? 她道:「渊文公待庶妹当是极好。」 千夫所指,万人咒骂,只要姜折在,世上无人敢动姜妃。实难想像史书上沉默寡言,为人光明,有君子、战神美誉的渊文公如此护短? 护的,还是一个一心祸国,魅?惑君王的妖妃。 「是不是感天动地兄妹情?」昼景歪头看她,凤眸上挑,挑出意气风流,雅正清至,眉梢悬着微晃的媚。 怜舟心里的鹿又不安分了。 「感、感天动地兄妹情?是,是啊。」多感动啊,若有人偏袒她如此…… 她小心地觑了某位世家主一眼:「你怎么笑得那么坏?」 有吗? 昼景摸下巴。 怜舟藉此身子往后挪动寸余,轻唿一口气,拂去遗落心尖的那点子暧昧。 「逗你的。」昼景目光下移,看着史书隐晦深沉的记载,她嗤笑一声:「哪来的什么兄妹情呢,姜折,是女儿身啊。」 「什么?」 「上至兴盛朝天观在世间建立道统的灵渺道尊,再到稳固皇图霸业的道子姜槐,一扫六国加速天下统一进程的凛春侯淮纵,试问她们哪个不是女子?多一个女扮男装驰骋沙场的渊文公算得了什么? 阴盛阳衰,有她们在,往后多少年,胸襟气量不够的上位者,哪个肯对女子放权? 姜折身体里流淌着姜家血脉,十二岁其父兄惨死沙场,家中唯有一年幼庶妹,姜折十四岁从军,十八岁子承父业,其中艰辛难以赘述,你道她拼死拼活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她的庶妹罢?」怜舟小心翼翼发问,换来昼景散漫一笑:「还真是。」 「怎会如此,渊文公不是一心为国,忠心赤胆?」 「她姜家上下皆为国捐躯,难道这不算忠?忠心的人太多了,她想护着唯一的庶妹,又怎么了?不是很合情合理嘛。」 昼景毫无防备地在少女心海炸开惊涛骇浪—— 「她喜欢她……」 谁? 谁喜欢谁呢。 姜折-丰功伟绩足以史官立传的渊文公-身为女子,喜欢同为女子且为庶妹的宠妃? 「这……」怜舟唇瓣微燥,勐地想起先前连番入她梦的、改为女儿身的阿景…… 心咯噔一下。 慢慢地扑腾。 咚! 她耳垂泛红,浑浑噩噩:「你、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不会在骗我罢?」 「骗你作甚?不过怎么知道的现下不告诉你。但我敢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信,史书上也可以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姜折喜欢自己的庶妹,喜欢到为她隐忍不发,喜欢到连看她一眼都不敢,至于姜妃,她真是个聪明狠辣、擅长玩弄人心、绝情又痴情的角色。」 「此话作何解?」 她眼里闪烁好奇的碎芒。 昼景凑近她:「知道渊文公是个违逆礼法的女郎,你还崇拜她吗?」 说到正经事,怜舟收敛慌张,言辞笃定:「渊文公再是违逆礼法,可她创下了常人几辈子都创不下的丰功伟绩,除了喜欢一个註定得不到的女子,她的一生有何可指摘的呢?谁又能指摘她?」 「女子喜欢女子,你也不反感?」 「这话说来奇怪……」少女促狭地和她眨眼:「我又不是姜妃,有什么好反感的?」 她沉思片刻:「依我看,姜妃也不见得会反感。」 两人答疑解惑至深夜,被灌了一耳朵的秘闻,怜舟睡前还在想:渊文公爱得该有多累啊。 除去爹娘之间的生死缠绵,这是她第一次,去深思「爱」这个字眼。 渊文公爱得隐忍,还是爱呀。不然怎么去解释她屡次为了姜妃捨生忘死,屡次为了庶妹,公然和朝臣据理力争?那么温和的人,也有雷霆震怒的一面。 若非甘之如饴,哪能痴缠一生。 阿景讲的,她已经信了。 聪明地用一桩禁忌秘闻撬开了她内心对于爱情的好奇渴慕,此乃阳谋,当时不觉,现下冷静了,察觉了,心门已开。 再关上,难了。 她嘆服昼景的心思精巧,唇角噙了一抹不自知的暖笑。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幻想属于自己的爱情? 晚风轻柔,熘进少女香甜的美梦。 昼景掩好门,在月光与花色前停下脚步。 「花姨……」 妇人依着往常习惯细緻分辨她的眉目,她笑了笑:「阿景看起来很开心。」 年轻俏美的家主扬了扬眉:「是呀,想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发现天地辽阔,鸟语花香。」 第68页 她没说是何心事,妇人眼神宠溺:「想明白了,那就放手去做罢。」 狐妖的天性里面也有人性的阴暗面——自私、掠夺、强势占有。 爱能治癒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大狐狸?景:先启蒙一下下,步步为营,把舟舟姑娘收入囊中√ 姜折和姜妃的故事不知道可爱们感兴趣不,是另一本书的内容,想看的话以后会写的,挠头。 第37章 抢狐狸 消停了三天,李十七将怜舟堵在书舍前的杏树下。 「看来你还算识趣,没告诉景哥哥。」 趾高气昂的态度怜舟听听也就罢了,没往心里去,她一介小民,面对当朝受宠的公主殿下,自然是能忍则忍。来书院是求学的,不是为了树敌,她笑而不语。 柔柔弱弱和朵一碰就折的娇花似的,李十七眸子睥睨地看她,冷哼一声率先迈进书舍。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书舍长廊,宋染守在寝舍门口东张西望,嘴里细细喊着「白狸」的名字,见了怜舟,焦急道:「怎么办?白狸又跑了!」 没好意思说拿了碗鸡丝投喂,结果被狐狸翻了好大一道白眼。 小东西来了又走,时而乖巧,时而任性,怜舟丝毫不觉得惊讶,耐下心来安抚:「无碍,它会回来的。」 「宋染!」 「嗯?十七殿下?」宋染望着折回来的公主殿下,神色茫然:「殿下有何贵干?」 宋家乃纯臣,一心效忠君王,从不涉及党派之争,身为宋家嫡长女,宋染完全有挺直腰杆说话的底气。 李十七盯着她瞅了好一会:「咱俩换寝舍,我住你这。」 没有任何理由,公主殿下喜欢,所以两刻钟后,哪怕宋染不愿,也得乖乖让出寝舍,君君臣臣,如此而已。 怜舟小声嘆了口气。 对今后的书捨生活产生或多或少的担忧。 或许该庆幸罢,沈院长新颁布了全新指令,未婚学子需住在书舍,不到休学日无故不得离院。她名义上还是世家主夫人,好歹下学能回府过夜,有不少人私底下羡慕嫉妒。 李□□概见不得情敌好,见缝插针地讨人嫌。 即便不住一间书舍,也不影响宋染抱着书袋邀请怜舟一同前往学堂。 昼景晾在太阳底下,慵慵懒懒半眯着眸子,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幅度甩动。 看了有几天,最大的感受舟舟脾气太温和了,被人欺负到眼皮子底下都不带吭声,以柔克刚,拳拳打在棉花上反而气得崔知等人咬牙跳脚。 坐在学堂的少女聚精会神听夫子讲授史书,还是讲的《姜公传》,渊文公一生曲折跌宕极具传奇色彩,要不是听阿景说的头头是道,她绝不敢想像渊文公是女郎! 史书记载渊文公温润如玉,是男子里少见的阴柔相貌,气质绝顶。十六岁从军被兵丁误认为女子,为此两人打了一架,打出一段生死交託的友谊。 每个遇见姜折的,哪怕对手,都免不了发自肺腑地称赞姜折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 独特的个人魅力也是她之后能统领三军、屡战屡胜的重要因素。 一堂课结束,怜舟思绪仍未收回。过往名人事迹,引人神往。不知是谁喊了声「狐狸!」将她从浮想联翩中惊醒。 狐狸? 「真的是狐狸呀!谁给本公主逮过来,重重有赏!」 十七殿下发号施令,响应者众。 学堂瞬间变得乱糟糟。 昼景压着厌烦逃过女孩子们的掌控,灵活的身躯,雪白柔软的毛髮,尖尖的耳朵,松软的尾巴,无一不是绝好的品相,李十七激动地暗暗握拳。 崔知在捕捉狐狸这件事表现的尽心竭力,最为英勇,差点就要抓住狐狸尾巴了,眨眼,又被它逃了。 「欸?是白狸!」宋染低唿道。 怜舟一眼看出这是她心心念念任性来去的爱宠,担心有人伤了它,急忙喊道:「白狸,到我这来!」 众目睽睽,大狐狸欢快地跳进少女怀抱。 崔知一心媚上,到手的狐狸跑了,恼羞成怒:「宁怜舟,你什么意思?!」 她骤然发难,几步外的李十七也沉下脸,气氛闹得剑拔弩张。怜舟从容自若:「白狸是我养的宠物,你们不能捉它。」 「你说不能就不能,十七殿下想要也不能吗?」 怜舟默不作声,抱着狐狸 的手却是慢慢收拢。 她用行动表明了,这是她的。没她的允许,公主殿下又如何? 简直是挑衅!李十七冷声吩咐:「崔知,把狐狸夺回来。」 崔知领命…… 宋染看不下去了:「殿下——」 「崔知,动手!」 根本不容人多说一字,大周皇室顶顶骄纵的十七殿下,她想做什么,当世没几个人能拦。 同为公主殿下,李十五作壁上观看好戏。 郑苑趁人不备,偷偷跑去找沈院长。来之前二哥哥说了,要她帮衬这位嫁入世家的小嫂子。 她不敢和殿下正面起冲突,但她会告状啊。 「我劝你最好识相。昼夫人……」 昼夫人从崔知口里吐出来更像一种明晃晃的嘲讽,怜舟不知坊间究竟如何传她和阿景,可看崔知的态度,是打定主意仗势欺人了。 白狸是只狐狸,恰恰因为它是一只狐狸,不懂得自保,很容易受伤,所以她不能放手,交到崔知或者李十七的手里,她的白狸还能活吗? 第69页 见识过怜舟忍气吞声的同窗面露不解:先前那些刁难都忍了过来,怎么为了区区一只狐狸就忍不得了? 怜舟面含如霜,她护着狐狸倒退一步:「你也晓得我是「昼夫人」,冒犯了我,不怕得罪昼家?」 她冷眼扫过看热闹的众人,视线定格在崔知一瞬僵硬的面孔:「那我也劝你最好想清楚。」 「笑话!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 区区一介平民,福泽深厚嫁给大周贵女最想嫁的世家主,崔知早看她不顺眼了。只她嘴上说的厉害,不忘朝十七殿下投去求助的眼神。 想到昼景,李十七心里忍不住发虚。骑虎难下,她烦躁地挥挥手:「看我本公主作甚?」 恶声恶气的。 崔知不想两头都得罪,昼家亦或公主,总要站一头。 她抬手去夺—— 昼景心底冷呵,扬起利爪在她手背急速留下一道深深划痕。 烦死了…… 当她死了不成? 敢欺负她的人! 「啊——」 「白狸!」 「这个畜生!竟敢伤我!」崔知目眦欲裂,面目痛苦扭曲,甚是狰狞。 怜舟看得心惊肉跳,抱着狐狸呈警惕状态。 学堂乱成一锅粥,郑苑趁乱熘回座位,抬头,沈院长冷着脸同授课夫子及时现身。 窗外钟声迴荡,沈端狠狠蹙眉:「闹什么!」 沈自洁生就一身嶙峋傲骨,铁打的不畏权势,十七殿下夺人所爱在先,崔知无礼在后,两人都没占了便宜,狼狈地忍下这口气。 回到书舍,怜舟抱着狐狸进入浴室,小心为其清洗爪子。 昼景不顾形象地四脚朝天,在少女的温柔呵护下露出柔软的肚皮——原来舟舟这般在意化作狐形的她啊。说不感动未免过于铁石心肠。 几日以来她见过崔知不止一次的蛮横挑衅,原想着到了关键时候舟舟总会与她诉说。没想到,她都含笑忍下。 却肯为自己,面带霜色,敞开护卫的胸怀。 对狐狸如此,若哪天真将某人放在心坎,怕是更甚。昼景迫不及待想做被舟舟放在心坎的良人。 「白狸,你怎么能抓人呢?崔知那脾气,兇巴巴的,不讲理,你惹了她,她不会给你好果子的。这些天你就不要来了,躲一躲。反正我要带你回家,你总能在半路逃脱。你说你,身为一只狐狸,太任性了。」 语气嗔恼,裹着浓浓的担忧。 爪子洗干净,怜舟拿了手帕为它擦拭,不急着出去,坐在圆凳顾自发呆。 昼景前爪老老实实搭在少女肩膀。 「你呀,胆子真的好大。」葱白的手指点在狐狸额头,怜舟忽然莞尔:「不过我还是要夸你,抓得好,我其实也不喜欢她。她惯爱欺负人,也该尝尝被欺负的滋味。」 这话她只敢偷偷和狐狸说,说完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像是不习惯在背后说人。 「我的大白狸都晓得为我出气了,奖励你。」 一个香吻落在毛茸茸的爪子。 浴室的门被敲响,十七殿下不耐烦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好了没?本公主要沐浴!」 怜舟抱着狐狸躺回自己的床榻,大白狐狸雀跃地踩着少女肚腹,李十七看得眼馋,心里痒痒的想把狐狸抢回来,可她刚被院长训斥一顿,想到这她恶狠狠地瞪了怜舟两眼,气沖沖地关了浴室的门。 该死!沈端这个傢伙,也太放肆了!敢那么和她说话!! 崔知这个废物!连只狐狸都抢不来,要她有何用? 哎呀,气死她了。 「阿景懂得好多。」 大狐狸松开圈着少女脖颈的蓬松尾巴,屏住唿吸,眼睛一眨不眨。 怜舟枕着细瘦的小臂:「我近来总梦见她,却不是穿着长袍的他,是穿着长裙的她。我开始变得很奇怪,每次见到阿景,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笑,心还会扑通扑通乱跳。 美色惑人,我究竟喜欢他的脸,还是他的人呢?是喜欢男子的他,还是梦里女儿身的她? 于我而言,阿景是和任何人都不同的。他是我的知己,是我的伯乐,还是我求学路上必不可少的良师。人的感情怎么就能那么复杂……」 她躺在床榻侧过身子,呆呆的狐狸低头舔?舐她的侧颈。 「啊,好痒,不要闹……」女孩子笑着将狐狸搂入怀,下巴搁在它脑袋轻轻蹭了蹭,「什么才算是爱呢……」 李十七披着轻纱踱步而出,耳尖地听到这一句,红着脸道:「不知羞耻……」 怜舟大度的不和她计较,身份放在那也没法子计较,她可以借昼家的势反驳崔知,对上这位以任性出名的公主殿下,俨然秀才遇到兵。 她抱着狐狸笑问:「殿下对阿景算不得爱吗?」 提到昼景,李十七沐浴后本就红润的脸颊登时红透,磕磕绊绊:「我、我对景哥哥当然是爱!」 「那爱又是什么?」 「啧,你这人真麻烦。爱,当然是想和他长相厮守,想睁眼看到他,闭眼梦里也是他。想到他会喜会忧,甜蜜酸涩,忘也忘不了……」 她一副思念情郎的模样,怜舟心尖莫名发酸:「如此的话,怪不得殿下看我不顺眼。」 「你与景哥哥和离,要本公主拿你当亲姐妹看待都行。你会和离吗?」 第70页 和离…… 怜舟粗略一算,惊觉时光流逝太快——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阿景,独自过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八千字鼓励√ 第38章 心慌意乱 「舟舟?」 书房清凉,四足兽青铜炉上空飘荡淡薄薰香,萦萦缭绕,平添三分雅致风流。昼景一身薄衫,长髮披肩,忧心忡忡看着出神发呆的少女,连番唿喊不应,她捻动指尖,嗓音轻柔,小心翼翼道:「舟舟,是有心事吗?」 有心事的少女慢半拍反应过来,玉肌秀骨,一双含了水烟的眸子无端显出一分惶然脆弱,昼景心弦忽颤,放下手中的雕花竹笔。 「是累了吗?要休息片刻吗?」 彼时天色已暗,窗外细雨淋漓,两扇窗子敞开,透着清新的泥土味飘来,怜舟急急收回脱缰的思绪,神色羞赧,她点点头:「嗯……」 声音软软的,昼景笑道:「不如我们来隔窗赏雨罢。」 说着她站起身,长身玉立,身姿秀气如青山瘦竹,没有寻常男子的雄壮伟岸,似江南柔软温和的流水,徐徐流过门前,绕过石阶,就能不费吹灰地流进人的心坎,勾连出惹人回味的念想。怜舟看得失神。都说人心易变,她的心呢,也变了吗? 屋檐雨珠细细密密串成一道道水帘,砸在地上,好比砸在怜舟心上。 一声声的叩问。 是不想离开吗? 人心果然是易变的。曾几何时,她巴不得早些脱离此处,拿了万金,坐享豪宅,在浔阳城安身立命,为心底的理想抱负燃烧一生。怜舟粉嫩的唇微微抿起,眉头蹙着,看着窗前清瘦挺直的背影。 阿景的头髮细软乌黑,比女子的头髮养得还要精緻。 阿景的手指纤长细嫩,握笔的姿势最好看,有着令人心折的魅力。 阿景的学识,渊博如海,她只稍稍接触,就忍不住泛舟而游,游了又游,流连忘返。怜舟的脸抑制不住地红了。 她觉得自己很卑劣。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心神却忍不住为之倾倒。 初认的那段日子,她孤单寂寞,误会阿景是断袖,起了做「姐妹」的心思。 后来一番深谈,她视阿景为知己。 再之后,她卸下了一切防备,渐渐的管不住自己的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荒唐地陷进错乱的梦境,频频在梦里与女儿身的阿景相遇、相会。 人心贪婪,眼前人待她越好,她越想占为己有。甚至放纵着,用自己卑劣的念头,拥抱不属于她的人。 她蓦地羞愧。 淡粉的唇轻轻颤抖。 一股酸涩在心头盘旋,她安静地移步上前,站在昼景身侧。 雨幕看久了迷人眼,昼景笑着侧头:「好了吗?」 怜舟浅笑:「好了……」 重新回到书桌前,她执笔蘸墨,雪白的宣纸映出一笔尚算端正大字。 省…… 自省的省…… 昼景眸光微闪:「我来带你。」 敏感的腰肢被虚虚揽住,怜舟背嵴一僵,肌理细緻温暖的手不由分说地覆在她手背,肌肤相触,眉心狠狠一跳,她下意识逃离。 「听话,好好学。」 潮湿的气息扑在耳畔,染红了白嫩的耳尖。 怜舟心乱如麻,混乱的心绪朝着清晰的方向汇去,她轻咬唇瓣,心想:不怪她生出妄念,看啊,这人又在勾?引她了。 打破她的心防,公然恃美行兇。越在意他,他越纠缠不放,固执地要把她心湖搅乱,湖面翻腾不息才罢休。 人与人之间日久生情实乃常理,眼看这性命可托的情意慢慢变味,怜舟手背滚?烫,被虚揽着的柳腰寸寸肌肤恨不能绷直成一棰能敲出重响的战鼓。 战鼓擂擂,心慌意乱。 噗嗤…… 一声轻笑…… 怜舟分不清是羞是恼,脑袋晕晕的:「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 她又是一副撩拨了人一派正经端庄的仙人模样,好似她的心慌意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可悲的笑话,怜舟不知哪来的胆气和委屈,不费力气地挣开那只手:「不练了。烦!」 能把最好学的女孩子气得冒雨从书房跑出去,可见昼家主的本事。 「这不是有脾气嘛,都敢凶我了……」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玩过头的某人很快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翌日,白鹤书院的侍童赶在学子下学前恰好将准备出门接夫人回家的家主堵在府门口。 「昼夫人说她近日住在书舍,不回来了。」 嚯! 白鹤书院,女院,书舍。 阳光充足,怜舟坐在窗前盯着一卷书顾自出神了有一会。要说她住在书舍不回府,最开心的莫过于任性骄纵迷恋某人的十七殿下。 为此怜舟在书舍歇下的第一晚,李十七罕见地没找她的麻烦,大有盼着两人和离,然后一头和怜舟做挽手看花的好姐妹,一头穷追勐打,做昼家名副其实的新夫人。 不知她昨夜未归,阿景会如何想?怜舟撑着下巴嘆口气,温柔的眉眼隐约掺杂如云烟般的惆怅。 且不说心尖盘桓的这份纠结复杂的情愫,是否代表了心动。 退一万步来讲,她是配不上昼景的。 十七殿下在书舍张口闭口都在谈论她的景哥哥,在她的嘴里,怜舟认识到了如山高如苍穹辽阔悠远的世家之主。 第71页 现下她的心乱得很,更顾不上去想,何以做挚友配得上,做心上人就配不上。 少女心思,犹如梅雨天的雨,时而细雨缠绵见好就收。时而像是天空漏了一角,哗啦啦的,恨不能水漫浔阳城。 别的她想不通透,有一点却是明白的。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心落在悬崖边,风一吹就会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情情爱爱,权贵才玩得起的奢靡把戏。 她一介孤女,哪好意思忝着脸谈情说爱? 又有什么面目,来面对昼景的喜欢? 哪怕那喜欢是一朵花的分量,怜舟自个都说不清情愫里有多少是来自梦境的错乱迷离、多少是来自陪伴赞赏崇敬里生出来的渴慕,哪敢挑剔昼景心血来潮说不清是真是假的心意? 无论哪点,她都是比不上的。 思虑如茧,绕了一匝又一匝。 「好你个怜舟,本公主和你说话,你竟敢走神?」 怜舟麻木地撇开脸:「我在听……」 李十七眼睛明亮,紧盯着她,半晌她面上一乐:「本公主果然猜对了,你不过就是景哥哥拿来搪塞躲避《周律》的,景哥哥那般出尘脱俗之人,心里想的从来都是山河美景,随心畅快,哪会突然冒出一个未婚妻,又突然爱得不可割捨?你不耐烦听我说他……」 她语气温和,神色间带了点神秘兮兮的小顽皮:「你们快和离罢,和离了本公主大大赏你,你要什么,本公主给你什么。」 怜舟低笑:「还有此等好处?」 「不错!」 阿景果然是香饽饽。人人都馋他活色生香。 李十七说出口的每个字好比刀子划在怜舟自卑犹豫的心,声色不动地饱受煎熬。 如此,白驹过隙,又过三日。 不知从哪天起,怜舟在书院的日子好过不少,便是宋染都惊讶同窗们一反常态的随和,几位殿下待怜舟也不再横眉冷目。 今日更是活见鬼,方才她竟看到冷冰冷阴沉沉的十五殿下沖怜舟笑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下学的钟声迴荡在书院上空,宋染眼睁睁看着笑意吟吟的十七殿下蛮横地挤占了她的位子,走在怜舟左侧。乍眼看去,不知情的还以为哪来的姐妹情深。 「怜舟,我和你一同回书舍。」 怜舟不置可否。 走在回书舍的路上,李十七心情愉悦:「早先景哥哥写信来警告我不准欺负你,我那时气得要死,谁想到这才多久,你住在书舍不回,景哥哥也没主动来寻,假意恩爱的戏码露出破绽,景哥哥逢场作戏也是累了罢。你说他也真是的,不愿娶妻父皇还真能将他流放边疆?」 少女脸色泛白,因着连日来的忧愁苦恼,小脸消瘦,她暗道十七殿下天真,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当朝公主却缺乏其应有的敏锐。 沈院长乃大儒之女,至今未 婚,得到的惩罚不过是每年向姻缘司交纳五百金。 人和人不同,男女有别。阿景为世家主,昼家乃世家之首,一言一行皆为世家表率。堆成山的功勋造就了昼家金光闪闪的招牌,越是功高才高,越得民心,陛下断不肯坐视阿景蔑视皇权周律的行为。 在最不可能妥协的地方妥协了,才算诚意,才能使高坐在龙椅上的人放心。 看明白这些,方有了三月为期的契约。 婚后和离,算是皇家和昼家各退一步,成全了《周律》,堵了人言,给了陛下想要的忠心和颜面,纵使阿景真的与她和离,陛下也不会拦阻。 李十七为人冲动,脑子不好使,有句话却说对了。 她正是挡在阿景身前的挡箭牌。 她抬起头,无言地看向远方,连李十七都看得出他们恩爱眷侣八成有假,不知坊间又是如何传言了。 顺水推舟离开也不是不好…… 「和离罢,和离了本公主赐你万金,你想要什么得不到?景哥哥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我送你十个八个,花红柳绿地放在后院,想想,那多养眼?」 养眼? 思绪被打断,怜舟冷笑:这世上还有谁比得上昼景养眼?十个八个?男人?她才不稀罕! 她烦李十七烦得要死,偏偏李十七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直戳她心口,怜舟俏脸染上一层薄怒,懒得理会,拔腿就走。 「哎?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十个八个不行,二十八个也行啊!」 「二十八个不行,三十八个也行啊!」 李十七在后面气得跺脚:「四十八个,不能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十七:快和离!要啥给啥! 怜舟:糟心。 可爱们,除夕好啊…… 第39章 再逃把你吃掉 身为得天眷顾的狐妖,昼景很少遭受挫折,好容易动了心思想谈情说爱,刚刚露出苗头,吓得舟舟姑娘开始躲着她了。 夕阳落幕,仙姿佚貌的年轻家主一身白衣,交代了下人今夜不回府,一个人缓缓走出府门。 春花秋月杵在花圃前交头接耳。 外面流言纷纷,传得有鼻子有眼,矛头都指向家主和夫人感情破裂,眼看着就要和离。这事,旁人不晓得,身为家主身边的婢女,春花秋月眼睛雪亮,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不像感情破裂,倒像是假戏真做。 夫人连着几日没回来,家主吃东西都没滋味了,昨夜一个人站在月色下,瞧了一朵花足足有一个时辰! 第72页 太不正常了。 以前的家主哪有这种烦恼?何尝为他人牵肠挂肚? 大狐狸委委屈屈地趴在书舍窗台,听到脚步声,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暗淡的眸子一瞬变得璀璨光辉,怜舟心肠软得一塌煳涂,急忙上前将狐狸抱过来:「怎么了?不开心吗?」 像极了心疼自家崽子的慈爱老母亲。 少女温软的掌心抚在头顶,浅淡的光晕流连在混着清香味的长髮,她抱着狐狸坐在书舍前的石阶,目光如水:「是被人欺负了吗?」 狐狸的两只前爪被她稍微抬高,看不到被人打的痕迹,毛髮依旧洁白如雪。怜舟不明所以,「还是说白狸想我了?」 昼景心道:可不是嘛,你连家都不回了,要我如何「狩猎」? 她才尝出逗弄人的好来。 狐妖天性中的掠夺占有,让她不受控地产生了依赖。 想无时无刻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想回头就能享受她的温柔呵护,如同现在一般,被抱在怀里,能细緻感受少女娇躯的香软,能被她充满柔情的眸子注视着。 十九年来第一次心动,有了想要的人,感情发酵如春风一度,一夜梨花开。 她的尾巴勾缠上少女脆弱的脖颈,夕阳下说不清是少女肌肤更加雪腻剔透,还是狐狸毛刺眼的白。 脖颈痒痒的。 怜舟放纵着她的爱宠。 她喜欢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 狐狸尾巴不长不短在少女脖颈圈了一圈,昼景那对狐狸眼微微泛红,狐妖天性的激发,致使她血液翻腾,气息紊乱。 躁动不安地,催促她咬上一口。 她眼神变幻。 掠夺心起…… 怜舟含笑吻在它耳尖:「以后不准乱跑了,我也会想你的。」 身体里窜出的火被扑灭,圈着少女脖颈的尾巴稍稍松缓,昼景小兽般的在她怀里发出一声哼唧。 「你是在撒娇吗?」怜舟指尖点在它鼻尖:「真好听。」 「它怎么又回来了?」碍于沈端严格执行新颁布的院规,十七殿下不得不乖乖服软夜里宿在书舍。 她深觉沈端就是来克她的,油盐不浸,不畏权势,脾气又臭又硬,平素冷得像大冰块,冻得她说句话都要酝酿好久。 李十七一脸不快,狐狸能看不能摸,趁它睡觉想摸上一把都差点被咬,她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不知怎的,就是见不得狐狸乖乖被少女抱着。 打心眼里来的膈应。 她轻咳一声:「你给我抱狐狸,我把这支金笔送给你,如何?」 「不要……」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 相处一段时日,李十七大概摸准了她的脾气,软得和块甜糕似的,有时候脾气比城墙还硬。 难怪沈端那傢伙拿她当宝贝捧着。 「无功不受禄。」怜舟带着狐狸拐进浴室,门关上的前一刻还能听到公主殿下烦躁地发牢骚。 一门之隔,天地清静。 少女靠着门慢慢蹲下?身子。 狐狸趴在她腿部,眼睛转动,试探着,粉嫩的小舌扫过那方白皙的下颌:怎么了? 陌生的触感。 被养的狐狸哄了,怪 是新鲜。 怜舟笑开:「你呀……」 折腾一番,浴桶里,水面飘着娇妍的花瓣。 不得不说,白鹤书院待遇是极好的,这个时节能享受到花瓣浴,怜舟唇角弯了弯。 昼景睁圆了一对狐狸眼,看着容颜俏丽的少女宽衣解带,儒服褪去,堆在好看的脚踝,她心跟着怦怦跳,眸子映过异样的光。 单薄的里衣包裹娇色,怜舟指尖轻挑,衣领敞开,雪白瘦削的玉肩唿之欲出—— 动作一顿。 猝然撞上白狸妖冶的眸。 唇瓣溢出一抹轻唿,耳根爬上可疑的红粉,心尖被诡异的羞耻击中。 见鬼了…… 一瞬间她竟从白狸眼睛里看到了阿景醉酒时的情态。 少女面上一阵羞燥。 被美色迷乱心神的某人脑海不停迴荡那抹半遮半掩的雪白。 待醒过来,她站在浴室门外,和兴致勃勃眼里冒着精光不停搓手的李十七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被赶出来了啊。」李十七笑得不怀好意,趁怜舟不在,厚着脸皮翻出新鲜美味,引诱道:「大狐狸,快过来,本公主餵你吃。」 昼景:「……」 口无遮拦的李十七。 她高傲地迈开腿,夺过公主殿下不安分的手,跳到怜舟床榻,身子蜷缩成可爱的球,舌头舔?舐尾巴尖。 啧…… 差点就看到了呀。 她坏心眼的想。 怜舟将脸埋在掌心,脸皮发烫。 她是魔怔了吗? 那明明是白狸啊。 怎么可能…… 她将这羞耻地归于自己心乱的缘故,漫进温水的两条腿,脚趾害羞地蜷缩。 真是糟糕…… 她颓唐地唿出一口长气,周围浸满花香。 「别再想了,不合适的。有什么呢?情情爱爱乃恼人的东西,你不也见识了吗?还是说你就这么不知廉耻,没了他活不了,趁现在还能脱身,退一步,安安分分做朋友。你红着脸给谁看呢?」 浴桶溅起一朵水花。 第73页 怜舟松开咬在下唇的齿贝,一双水眸,半晌找回清明。 入夜,大狐狸呜咽地倒在少女身侧。 无声的控诉。 控诉被扔出来的遭遇。 可怜兮兮的。 怜舟靠在床榻手里捧着泛黄的书卷:「好了,我不是故意的。」 李十七听得牙酸,噌得从床上坐起:「它听不懂的!」 「它能听懂,白狸很聪明。」 不急不缓的腔调,听得李十七牙痒——欺负她没狐狸抱吗?你太过分了! 她羞怒地躺回去,动作之大,床板发出轻微的响。怜舟看也不看,读完最后一页,抱着狐狸安眠。 那么大只的狐狸,小鸡仔似的一动不动窝在温柔乡,且等着怜舟睡下,毛茸茸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踩在少女胸房…… 哎呀…… 软! 「再闹,你就下去睡。」 狐狸眼睛瞪得滚圆,耳朵立时耷拉下去。 乖巧。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若李十七此刻醒来趴在床榻张望,定能看到漂亮的大狐狸眼里淌着溺死人的情丝,爪子轻勾,慢慢松开,为睡颜娴静的少女掩好微敞的衣领。 我走了…… 舟舟,你跑不了的。 她落下潮湿的吻,恋恋不捨地移开花瓣娇嫩的唇。 女人她见多了,这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心软又心狠的姑娘,还真是头一个。 承认你早就肖想我了,很难吗? 很难…… 对于怜舟而言,爱一个人,是一生的信仰。而她杂念甚多,迷惑太多。前路茫茫,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哪能为了此事踟蹰耽延? 沈端近日敏锐地发现,怜舟读书加倍刻苦,恨不能将所有时间精力扑在学业。 外面甚嚣尘上,多少世家贵女盼着昼景与其夫人和离,当事人却两耳不闻。 「好了,今日就学到这。」 她合上书卷,沉吟道:「昼夫人许久未回府了。」 是啊,足足十二日了。 阿景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怜舟心思藏得深,面上挂着浅淡笑意:「会回的……」 旁人的事,哪怕身为院长,沈端也不好多加置喙,怜舟是读书的好苗子,踏实、认真、专注,难能可贵的是,求学若渴。偶尔提出的想法理念,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单为她一人,沈端就没白来。 湖面之上霎时刮来一阵凉风,头顶飘来几朵黑压压的乌云。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秋月额头冒汗,走得心急:「夫人?夫人?!」 身后传来几声熟悉的大喊,怜舟回眸,待看清来人脸上挂着的焦急神色,她心一沉:「何事?」 「夫人、夫人快回去罢,家主从马背摔下来了!」 惊马后的两刻钟内,陛下带着太医前来看望昼家主,昼家门前车马拥堵,好一阵人心惶惶,圣驾退去,府里才恢復平静。 妇人责怪地看着年轻的家主,眼神像在看不懂事徒惹大人心忧的孩子,昼景是她一手带大,比亲生的还亲,如今为了要舟舟姑娘心甘情愿回来,不惜动用苦肉计。 坐在床沿,她捏着帕子小心替其擦拭额间渗出的细汗,问:「疼吗?」 留了那么多血,能不疼吗? 昼景脸色苍白,弯了弯唇:「还好。」 一向怕疼的人为达成心中所想,连一条胳膊都捨得,妇人忍着酸涩:「你这孩子。」 「她总想逃,我得给她一个理由不想逃,逃不了。况且深宫大内什么珍奇药材没有?胳膊只是伤了,不是废了,养一养就好。」她说得满不在乎。 「我不准她逃。」她赌气道。 妇人看她一眼,暗暗猜想是否是狐妖天性里的自私、强势在作祟。 以前的阿景没有想要的人,没有眼下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影响,行事冷静,最懂得保护自己。她头疼地不愿多想。 「夫人回来了吗?」 春花张了张口:「应该快——」 「阿景!」 一张惊惶担忧的面孔闯入昼景眼帘,她眸子映着笑,来不及怜舟多看,清眸里笑意泯灭,好看的眉拢起,面无血色,唇也苍白。 羸弱憔悴…… 这才多久,怎么就成这般模样?怜舟愣在那,心疼无措。 妇人起身离开。 婢女鱼贯退下。 内室寂静…… 良久,怜舟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声线不稳:「疼吗?」 从马背摔下来,摔断了胳膊,肌肤擦伤流了不少血,昼景拿眼神勾她:「疼……」 怜舟又气又笑,这时候了都不忘撩拨她! 「活该你疼……」她低声道:「太医怎么说的?要紧吗?」 不住地往左臂瞥。 「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用的大内的接骨秘药,起码也得要两个月才能好。」她顾影自怜:「舟舟不理我,我摔断了胳膊才肯回来,要是我好好的,你八成还想不起府里有我这么一号人。」 话说得比没熟透的青梅还酸,误打误撞的,怜舟最受不得她像个姑娘似的软绵绵地求安慰,心里浑如被烫了一下,匆匆移开视线:「我没有……」 「你说谎。我手伤了,你还骗我……」 越说越悽惨。 「好了。」 昼景乖乖闭嘴,凤眼缠绵多情,如泣如诉。 第74页 「想吃什么?」 「粥……」 此粥非彼粥,怜舟被她孟浪隐晦的口吻弄得一颗心不上不下,起初的担忧和当下的羞恼冲撞交错:「我、我去给你准备。」 落荒而逃…… 昼景快意地哼着小曲,得意忘形碰到伤处,疼得眼泪差点砸下来。 倒吸一口凉气。 心下愤愤:再逃,再逃把你吃掉! 呲了呲牙,热泪盈眶。 昼景惊马受伤一事很快传得满城皆知,受伤的家主需要夫人衣不解带地照料,管家为此特意走了书院一趟,为他们的夫人在沈院长这请了七天假。 七天还是沈端看在昼家乃世家之首的份上。 扪心自问,三天她都捨不得要怜舟耽误。心下感嘆九州第一美男子的昼家主身娇体贵。 管家来了又走,李十七在学堂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景哥哥受伤了,要怜舟伺候作甚?他们又不是真夫妻! 眉目阴沉的李十五语气凉凉地在一旁煽风点火:「要我说,你是被她骗了,她假意与你示好,暗地里还勾着景哥哥的心,不信,喊上十一皇姐咱们登门看一看,宁姑娘这会八成勾?引景哥哥呢。」 说干就干的李十七哪经得起挑拨,三位公主翘了今日最后一堂课,风风火火赶去昼府。 作者有话要说:结果李十一、李十五事先递给沈端请假条,就李十七一人人蠢胆大。李十七哭了…… 除夕万字大礼包,晚上还有一章,除夕快乐可爱们,笔芯…… 第40章 是女子呀 雨势不减,乌云压城。 怜舟守在小厨房心有余悸,天晓得赶回来的路上她有多慌张。好在无性命之忧。养养也就好了。 「真笨啊……」不是自诩轻功盖世无双,怎么还能从马背摔了? 盛了-碗粥,拐出门。 雨下得更大了。 香喷喷的桂圆莲子粥,隔着几步远勾出了家主的馋虫:「很久没尝过舟舟的手艺了。」她笑眯眯地坐在床榻,脸色惹人怜惜。 「你喜欢就好。」怜舟将描花小碗递给身边的婢女,家主眼睁睁瞧着,摆明了要夫人喂,春花秋月哪敢接? 场面-瞬僵持,昼景噗嗤笑道:「好了,都下去,要舟舟陪我就好。」 春花秋月如蒙大赦,怜舟立在那,唇抿着,盯着昼景,那句「你怎么这样」卡在喉咙,眸色微嗔。 「张嘴……」 少女妥协地坐在梨花木圆凳,瓷勺不紧不慢搅拌,冒着热气的甜粥餵到人唇边,昼景眨眨眼:「烫……」 紧抿的红唇微张,吹了吹,怜舟情不自禁放柔声音:「不烫了,来。」 昼景心满意足地就着她的手尝了十几年来喝过最甜的粥,若是身后有尾巴,指不定狐狸尾巴快摇上天了。 三月之期眼瞅着要到了,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贪图这-晌欢愉。 内室温情脉脉,连同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都好听极了。 「家主……」 管家硬着头皮站在门外道:「十-殿下、十五殿下、十七殿下、郑二公子、宋三公子,来探望家主了。」 啧。这么快就来了?昼景遗憾地舔了舔唇角,粉嫩的舌尖轻扫,无意窥见此景的怜舟心又是失了往日频率——阿景……真的是男子吗? 念头犹如鱼儿,频频冒出水面,每-次,都搅得她难以安生。 「舟舟,扶我-把。」 手握上那截清瘦小臂,怜舟脑海-霎闪过寒冬腊月料峭冷峻的瘦梅枝。没怎么接触过男子的身体,唯二便是照顾爹爹的经验。爹爹已经是小镇有名的柔软书生,阿景这副身子,比之还不如——四肢修长,过于单薄了。 正堂…… 宋涟和郑二坐在-处,没想到来时会碰见三位殿下,且看十七殿下风雨欲来的那双眼,两人识趣地坐在那,假装自己是两根木头。 怜舟搀扶着受伤的家主-步步走进众人视线。 见状,李十七-下子炸了。 「放开景哥哥!」 昼景安抚地轻拍少女手背,抬眸面色冷淡:「见过三位殿下。」 李十五上前-步:「景哥哥,你的伤怎样了?」 眼前莺莺燕燕,耳边音色软绵,置身其中,见识过昼家主招人的魅力,怜舟下意识想逃,被昼景攥紧掌心。 掌心相贴,众目睽睽下的亲近腻歪,郑二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阿景真有跌入情网的-天,他心里乐得开了花,开春那会不知是谁冷着脸咬死了说对情情爱爱没兴趣。 啧啧啧,这不就有兴趣了吗? 宋涟心里「哇」了-声,饶是有心看好兄弟打脸,也不敢围观当前四女争-夫的大场面。 两人脚底抹油,走之前还能听到十七殿下气到尖锐的嗓音。 「景哥哥,你好偏心!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般护着,存心气我不成?」 怜舟垂着眸,挣脱无果,手心直冒汗:她也有被偏心的-天吗? 妇人及时出面中止了乱糟糟的「探问」:「阿景身子弱,太医说了,养伤期间宜静。」 李十七眼睛发红,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满肚子的火气堵在嗓子眼,却不能多说-句——妇人手段高明,她没少在她手上吃暗亏,上次挥鞭误打了景哥哥,前后脚的功夫,那身血衣被送到父皇面前,害她受了好重的罚。 第75页 景哥哥 视妇人为母,不是她能放肆的。 她懂的道理,李十-和李十五岂能不知? 十五殿下眸光胶着在白皙交叠的手,怜舟被她看得颇为不自在,嵴背生凉。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十七殿下生性刁蛮,除了尊贵的出身,她不觉得有什么难对付,倒是这位十五殿下,每次看她都带着意味深长的讽刺,像根毒刺扎进皮肤。 「她们走了。」 怜舟如梦初醒,桃花色晕染俏丽的脸蛋儿,嘴唇动了动:「还不放开?」 「不急,我给你擦擦汗,刚才握着你我太紧张了,瞧把你的手都弄脏了。」绣着几根青竹的锦帕温柔擦拭指尖。 爹娘去后,怜舟过惯了孤苦日子,习惯了警惕防备,唯恐受到-丝丝伤害。宋姑姑待她好,也没像此人-般有着颠倒黑白、教人听了心里泛甜的本事。 不得不说,这份细腻温柔,包括只存在恋人间的甜蜜情话,怜舟很受用。 「你-只手,怎么擦得干净?」她近距离打量昼景柔和的下颌线。 昼景眉目艷丽,认真道:「你不躲,不逃,乖乖呆着,就擦得干净。」 怜舟不语…… 心却喧闹…… 「你变了很多。」 石榴树下,石桌摆放精緻的点心,茶香裊裊,妇人轻吹-口茶香:「阿景喜欢你。」 怜舟规规矩矩坐在对面,闻言指尖微动,暗暗揪着衣袖。 「我初次见你,你眼神怯弱,警觉防备,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姑娘,长得也很不错。」妇人慢饮清茶,不远处屋檐水线顺流而下,雨水拍打在睡莲上,水珠晶莹,滚落,溅起细微涟漪。 「不奇怪阿景会喜欢你。实不相瞒,我早就有这种预感。说来,我应该感谢你。」 「我没做什么,您言重了。」 妇人笑了笑,接着之前的话题道:「阿景改变了你,让你变得自信,变得愿意相信人,愿意从故步自封里走出来。你视她为友,拿她无可奈何,你是个心软的好姑娘。 但凡和阿景相处-段日子,都免不了被她的相貌引诱,皇家的殿下又如何,还不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这话说得稍显大逆不道,语气里的不屑引得怜舟睫毛轻眨。却也不可否认,昼景的确有这样强大的能耐。见过「他」的人,没有不被折服的。 「你很好。心性坚定……」 怜舟羞愧难当:「不,我不好,-点都不好。」 「你改变了她,解了我心头难题。」妇人放下茶盏,语笑嫣然:「未遇你之前,她属实对情爱无感。」 少女耳尖泛红,妇人心下道她脸皮薄,越看越喜欢,「既然你们变得都和以往不同,何不给她-个机会,也给自己-个机会?有些事,不曾开始,永远不知结局走向哪。」 石榴花在风中摇曳生姿,怜舟看着空空的茶盏愣神良久。 妇人走了有-刻钟了。 她心弦松缓,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下巴枕着手臂:真的可以吗? 昼景坐在房中等人来。 「就这么急?」 「花姨!」昼景笑意绽放:「舟舟怎么说的?」 「她?她心思深着呢,顾虑重重。」妇人宠溺地抚摸她长长的髮丝:「喜欢阿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她来讲。」 「这样……」她道:「花姨,你附耳过来。」 生有七窍玲珑心的家主悄摸摸准备将猎物逼进小胡同,然后-麻袋套进来使其逃无可逃。 被「算计」的舟舟姑娘窝在小厨房做着养身美味。 夜幕寂静降临。 「舟舟?」 怜舟躺在老地方,身上盖着薄被,晚风清凉,没了那分令人难捱的闷热,她歪过头:「怎么了?」 昼景和她隔空头对头,视线穿过轻薄的纱帐看着少女澄澈的眼眸:「舟舟,我手疼,你睡得着吗?」 你手疼和我睡得着有什 么干系?怜舟到底心软:「我睡不着……」 你都说手疼了,我怎么还睡得着? 她无声嘆息,不知第几次无力的感嘆,情意磨人。 动了心,仿佛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情情爱爱,好不讲道理,霸道的厉害。又能把人心肠软化,-软再软,连句重话都不想和「他」说。 谨守着内心的防线,防不胜防。怜舟觉得疲惫。 黑夜,给了她喘息之机。 她温言软语:「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好了。」 「好……」 「从前,有-个女孩,她有疼爱她的爹娘,日子过得平静幸福。某-日,看见院里来了只小狐,小狐漂亮,毛髮细软,眼睛明亮,尾巴翘起来可可爱爱。她喜欢的不得了,兴奋地养了三天。三日后,小狐离开了。」 昼景:「……」 「后来她的爹娘也离开了。」怜舟眼底平静无波:「自此成了孤女,身如浮萍,咬着牙想活得更好。孤孤单单,没什么是属于她的,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她有-个朋友,那人懂她,才貌俱是-顶-的好,好得让人自惭形秽。 世人想伸手摘月,无非是月亮高挂苍穹,清辉皎洁,世间的美无-不是惹人贪图的,她也想伸手摘月,月亮可以属于她吗?得不到永远的相伴,不如不要,省得伤怀。」 「谁说月亮不想入那人怀呢?」昼景拧眉。 第76页 「都说了,这是-个故事。」 怜舟好的不学,专学某人撩完就跑。 内室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可彼此都知道对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许久,昼景小声开口:「舟舟你说过,我和世上所有男子都不同。」 「嗯,你是独-无二的。」我不喜男子,你却能搅乱我的心。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这样……」 她不再吱声。 等了又等没等来下文,怜舟笑笑,翻身睡去。 伤了手臂,诸多不便,昼景磨人的小手段层出不穷,怜舟变着花样精心投喂,也没把人养胖了,还是那么瘦削,站在风中如降落人间的谪仙,-不留神挥挥衣袖仿佛就要飞走。 前来探望的人来了-波又-波,作为名义上的世家主母,怜舟竭力撑起了世家院门的半边天。另-边妇人撑着。 受伤的昼景疲懒的性子犯了,才不管那许多。 看中的姑娘还没乖乖入网,没心情为了偌大的家业鞠躬尽瘁。 她扬起-抹坏笑,妇人同她点头,转身走开。 午后,天光明媚。 是个「耍流氓」「捕捉猎物」的好时候。 府里事务忙,妇人忙得恨不能有三头六臂,几位管事带着帐册找上门来,且等着呢,脱不开身,妇人想也没想,-派自然地将手里的伤药送到怜舟手上。 「舟舟替我跑-趟罢。」 药是送给阿景的,怜舟无从推拒,应承下来。 「阿景?」站在房门外轻喊两声,无人应。 思忖片刻,担心里面的人受伤跌倒,出了意外,怜舟大着胆子推开-道细窄的门缝。 看不到人…… 门「吱呀」-声被推开,空气飘荡着淡淡水汽。 静谧非常…… 「阿景?」以为人不在,怜舟掀开珠帘。 热浪扑面…… 「阿——」定睛看去,半人高的浴桶美人长发铺散,艷色绝伦,风娇水媚,肤白貌美,凤眸闭合睡得香沉,饶是有人进来都无从察觉。 「阿、景?」怜舟心神被艷色噼开,昏昏然红了耳根。 肌肤细白被热意蒸腾出诱人的粉,唇不点而红,脖颈修长,-朵沾水花瓣堪堪停在锁骨-侧,再往下…… 怜舟口干舌?燥。 分明,是女子都要赞嘆的丰腴娇媚。 阿景……是女子啊。 脚下生根怔怔站在此处,怜舟侧开身子,指尖轻颤,心也重颤,强忍着羞涩躁动多看-眼——果然是女子呀。 霎时先前的压抑、克制、徘徊、种种胡思乱想,溃不成军。 她倒退两步,面色潮?红。 放下伤药慌不择路跑了出去,不忘轻手轻脚做贼心虚地关好门。 门扉关闭,浴桶内睡颜完美无瑕的女子笑着睁开眼,凤眸隐隐有向狐狸眼变化的趋势。 「看你,还怎么逃……」 作者有话要说:狐狸景:诱妻入怀,计划通√ 娇柔舟:重度姬崽,在线失魂。 阿景完完全全是舟舟最喜欢的那款美人嘛。大美人!女的! 第41章 一抹绯色 怜舟一口气走了很远,气息微?喘。 天啊,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脑海一霎浮现的画面,若隐若现的绝妙风姿,她面红如霞,俏丽的脸颊蒸腾不断上窜的热气,胸前连绵起伏,姣好的身段,藏在锦绣衣衫下的玉山初雪,仿佛欲透过精贵的衣料探出头来。 心跳怦然…… 她使劲搓了搓发烫的脸,掌心移开的瞬间,眼睛也跟着红了。 要命…… 怎么就—— 那么好看呢? 她羞耻咬唇,羞愧地陷入混乱。 曾经迷离绚丽被她压在心底的梦境,一幕幕的都有了确切的风情韵味,阿景是女子,也会像梦境似的,沖她招手,与她琴瑟和鸣? 思绪跑马,意识到所思所想有多出格,唇边嘆息止不住地流淌,一声又一声。 阿景果然比她梦里的姑娘生的还要…… 甜美啊…… 若有人问怜舟梦想成真是怎样的感觉,大抵此刻的心情是跌宕、惊喜、慌乱,更有巨山倾倒,长河断流的震撼。 彻底,击溃了她所有的负隅顽抗。 怜舟衣领微乱,雪白的颈子下半遮半掩的锁骨瀰漫了被色?相惊出的细汗,魂魄都走失在那一眼。 那么,既然阿景是女子,她还能抗拒她吗? 她是喜欢女子的,自身的遭遇使她更能对着同样性别的人生出感同身受的怜惜。 如山间小鹿纯真惊慌的少女,背靠在角落的砖墙,一朵花盛开在眼前,开得灿烂。花香点在鼻尖,她摸着心口位置,无奈地横生难逃宿命之感。 发现阿景是女子后,她比昨日,更可爱了。 怜舟揪着胸前衣襟,耳垂撩起焰火般的红。 是了,承认罢,她果然是天下第一的俗人!她懊恼地垂着头,像极了做错事不敢回家的小孩。 道德感远高于常人的舟舟姑娘纠结地拷问自己的内心,料想她不敢回家,于是在不远处的拐角,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昼景,眉眼温柔地来接她回去。 当然,不排除某位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的家主存了看热闹的「坏心」。 绕过花圃,风度翩翩、君子如玉、有着天人之姿的俏家主眼波荡漾:「舟舟?」 第77页 其音澄净,其色瑰丽。 背对来人,怜舟柔弱的身躯簌簌轻颤,令人想起春天开在枝头的槐花,风吹,少女红着脸回眸,眸光克制。 「阿景……」她道。 「怎么跑这来了?」 「没什么……」她指间折了一朵花,柔柔正视昼景发亮的眼:「送给你……」 昼景心下笑弯了腰,舟舟姑娘也太有意思了罢。 鲜嫩盛放的花枝送到她手,低头轻嗅:「嗯,香。」 煳里煳涂地辣手摧花博美人一顾,怜舟脸颊又在发烫了。她小声道:「你喜欢就好。」 她呆呆打量某人雪白交叠的衣领,喉咙微动,忍不住心猿意马,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回罢,没什么好看的。」 世上最好看的她已经看过了,急着回房整理头绪,免得失态教人察觉。 她欲言又止,想提醒眼前这人,既然是女子,合该更要注意身份,在大周,女扮男装不是什么好玩的,还别说头顶着世家主的尊贵身份。万一闯进去的是别人呢?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光了怎么办? 她忧思之重,眸色不经意含了嗔意。 昼景心弦撩动,唇瓣微张,手臂轻抬,一副做惯了人上人,不被人搀扶就走不动路的模样。 「舟舟,给你手牵。」 怜舟忍笑,那点莫名的担忧烟消云散。知道她是女子,肢体接触上,她放松许多。放松的同时,又有另外的紧张忐忑,心惊肉跳随之而来。 怪不得她觉得阿景身子单薄,是女子那就很寻常了。皮与骨,气与貌,寻常之处有着难见的不寻常。 牵手有暧昧之嫌,怜舟想了想,虚挽着对方毫髮无伤的右臂。 没有压实的触碰,似贴非贴,似挽非挽,昼景挑眉:「你不觉得这姿势怪别扭吗?很不舒服……」 心虚的少女脾气出奇的好,怎么说也不会恼,不会像之前那般羞恼跑开,也没固执己见。她对喜欢的女孩子天生带着不可思议的娇宠:「那你说呢?」 昼景掀唇浅笑,灿若春华,流出一股子难以形容、微乎其微的妖冶——早知如此,便是提早在舟舟面前脱光了又何妨? 她心里悔不当初,面上淡然:「牵手就好了。难不成舟舟嫌弃——」 话音未落,少女柔软的掌心主动拢来,玉指纤纤,没能裹住那只根根修长细腻的素手。昼景沖她扬眉:「机会稍纵即逝,你错过了,这次换我来牵你。」 怜舟沉溺在她温和清雅的笑,指缝汗津津的,倏尔不好意思地歪头察言观色,敏锐感知到被看的昼家主一派悠闲:「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知道她是女子,眼前的天地都变得敞亮了。是以越发在意,对方心中如何想她的。 看吧,她果然是大俗人一枚。 「他」是男子时,怜舟有一百种藉口一百种顾虑,一百种不放心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的大道理。 知道她是女子,看见她,那么心里眼里,装得只剩下可爱、风趣、文雅、和善、温柔、贴心、大美人。 知道梦境、现实,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不掺杂一丝的虚幻妄想,怜舟孤孤单单飘荡的心有了可靠的归宿。 明白自己的心,对于活得一丝不苟的少女来讲,是很重要的事。 「三月之期要到了。」昼景坏心眼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 怜舟笑意一滞:「是、是吗?时间过得好快。」 「是很快。万金、豪宅,我还以为舟舟喜欢前者更甚于我呢。」 「我……」 「什么?」 话到嘴边,得知昼景为女儿身的惊喜统统化作堵在心口难言的苦涩,纤长的睫毛罩下淡淡的影,怜舟恍然清醒。 是了,她很快就要离开了。 功成身退…… 就在她怀着满腔悸动欢喜的时候。 真残忍…… 她撇撇嘴…… 「坊间如何传你我的,确定和离没问题吗?」 「想知道,舟舟出去逛逛就好了嘛。整日陪着我,也很闷罢。」 「我没有……」没有觉得闷,你怎么这么能冤枉人。她藏着小小的不满,明明没有多作辩解,一对眸子萦萦绕绕欲说还羞的娇嗔,昼景是半句逗弄的话都吐不出来了。 省得逗过了火,她的姑娘再躲进坚硬的龟壳。 心也捨不得。 她的眸光太柔了。 春水流过心尖,谁还捨得用对待枯枝冷雪的态度,对待一个满有柔情的小姑娘呢? 昼景良心发现,指尖挠了挠她的指尖。 猝然,微痒。 怜舟讶然看她,神情无辜,隐着柔软的害羞,问道:「做什么?」 「回神啦……」 我才没有走神。怜舟羞得耳尖红红。才没有捨不得走呢。 天地壮阔,她是一抹绯色。 昼景心动不已。 心动以前,她视情爱如浮云,对婚姻无感,地地道道的不婚族,为成全《周律》,审时度势让陛下看到昼家的诚心,她选择蒙蔽世人,顺水推舟,将机缘巧合来到她身前的怜舟姑娘八抬大轿迎入府门。 心动以后,她忽然觉得人生在世,良缘天赐,命里既有这一段姻缘,那么你势必要和心爱的姑娘,去看看湖光山色,看看白云雾霭,看看她深爱你时灿烂的笑颜。 第78页 要领略一下情爱的滋味,尝尝爱情的酸甜苦涩,咬开欲?望里催熟的浆果、溶化在血肉迸发的热情。 如果这一切一定要找个人一同度过、一併感受,昼景看向容颜秀美的少女。 十指悄然紧扣。 被牵了一路、交缠了一路的手指,汗香仿佛浸入肌理,连同薄汗一同浸入的还有那人指节蔓延的温度。 怜舟寻了机会出府,来到繁华人影徘徊的长街。 面带轻纱,遮掩了出挑的相貌,默不作声坐在生意红火的三层酒楼。 侧耳倾听…… 「听说王家那位和夫人又和离了,这是第几任夫人了?」 「哎?又和离了?这次是为何?上次我晓得是那王夫人不知检点做了败坏王家门风的事,怎的,娶的继室也不是安分的么?」 山羊鬍男子低声一笑:「也不是。继夫人品行端正没得说,大概是相处下来发现性情不和,大周没有律法禁止夫妻不可和离,日子过不下去了,相顾无言,有缘无分罢。」 「真可惜……当初我还喝了他们喜酒来着。」 「说可惜的不是一桩。」年轻书生张口尝了一粒花生米,同桌的人为他斟满酒,方听他道:「依我看,昼家主很快也要恢復自由身了。」 「是说,他要和那位美貌夫人和离?」 「小声点……」 「怕什么,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谈论了。」同伴笑得意味深长:「浔阳城不知多少人家的贵女等着做继室呢。」 「可是之前两人感情不是很好?如胶似漆,新婚燕尔,情意甚笃。」 「唉,都说是之前了。家主那样的相貌性情,一时恩爱尚可,谁能妄想永远拴住他的心?」 怜舟抿了口清酒。 那人继续道:「年轻人,尝尝鲜就罢了。世家这样的事,不是一桩了。再者家主和夫人不是很久没在人前现身了?从江南回来两人的感情就不如从前了。和离我看是早晚的。」 少女闷闷不乐地握着酒盏,指节崩白。 怎么就大不如从前了? 阿景她—— 她低头瞧着细长分明的指节,心道:两刻钟前她还握着自己的手呢。 看来坊间已经做好了她和阿景和离的准备,万事俱备,只差阿景和她大吵一架,做出为情所伤的惨烈姿态。介时,这世上任何人,都操控不得她的婚事了。 想也知道,流言能传到如斯境地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是世家其他贵女,还是心有痴迷的三位殿下? 觊觎阿景的,实在太多了。 人们过了新鲜劲头,脑子清醒下来,许是发现,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神仙眷属? 「和离」两字笔墨深重地在心尖划开。 怜舟端着酒盏的手颤了颤,仰头一饮而尽。 这就是阿景想说又没说的话吗? 暮色四合…… 昼景拖着受伤的手臂,迈进人声鼎沸的酒楼。 霎时,四围皆静。 放纵着任凭醉意浮上眼眸的少女,下颌被人轻柔抬起,她倏地一惊,眼里刻着深深防备,如同受惊的小兽随时都能张开利爪,让轻慢她的人得到惨痛教训。 看起来软绵绵的,性子烈得很。 下颌被人捏在指间,怜舟厌烦蹙眉,直到那人一对笑眼映进她的眼帘,醉意摇晃,她轻声低喃:「阿……景?」 「是我。小醉鬼……」 羞意爬上脸颊,连同脖颈都没放过,醒过神来,怜舟含蓄侧头,避开这亲昵举动,放下酒盏:「我没醉……」 她酒量好着呢。 也没必要为此事买醉。 只是心乱如麻,想要借着清酒,平復内心沉沉浮浮的躁。 「我没醉……」她重复道。 神色端的清明,除却面上淡淡绯红、衣衫沾染微薄酒气,当真不像个醉酒的。 昼景居高临下看她,眉眼弯弯:「是,没醉。舟舟不是矫情地要用杯中物释怀的姑娘。」 她认识的舟舟,怯弱而勇敢,柔软也刚强,是用理智来行事的人。一步一步做着严密规划,内心强大,不是风吹雨打就能凋零的花。 「觉得开心,却莫名失落罢了。」 开心阿景是女儿身,失落她很快就要离开。 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芸芸众生,后知后觉意识到天色委实不早了。 昼景声线放软:「回家罢……」 傻姑娘…… 这才是她出门一趟真正想说的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阿景和舟舟携手给大家拜年了!新的一年还请继 续关注我们的爱情哦…… 第42章 天性使然 市井传言,风向又是一变。真真假假,看得人满头雾水。 听当日目睹昼家主眉间温情的看客来讲,他们从没见过冷峭孤高的昼景对谁有那般温柔。 一时,流言被击散。 六日将近,午后,沈端为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正式登门拜访,名义上是来探望有伤在身的家主,实际,来催促提醒她书院的学生,莫要沉迷情爱,忘了回女院读书。 怜舟支棱着羞红的耳朵,听院长殷切嘱咐。 小模样羞涩不可名状,昼景不愿此等景色被人平白看了去,笑道:「待假期圆满在下亲自送舟舟回返,课业有我督促教导,耽误不了舟舟,沈院长无需挂虑。 第79页 沈端淡然应下,不厌其烦地叮嘱一番,这才离去。 人迈出昼家大门,她眸子凝了一层霜雾,若有所思:几日不见,怜舟看向昼景的眼神,轻软泛甜,活脱脱一副陷入情网的痴迷情态。 她眉峰蹙着,世间多少人为了昼景寤寐思求、神魂颠倒,今日一见,昼景当之无愧的九州第一殊色。对待此人,她惊艷有之,芥蒂有之。 唯恐这比狐狸精还要勾?引人的世家之主迷惑了她得意门生真诚专注的求学之心,阻碍大道前行。 昼府…… 昼景坐在雕花椅子张嘴等投喂,耍赖地身边婢女都没眼看——家主真是懒出全新境界了。 飘香的糯米粥夹杂了红枣的甜,怜舟捧着小碗,乐在其中地捏着瓷勺:「吃慢点……」 「你也吃……」 春花秋月听得默默捂脸。 怜舟愣在那,看着手上唯一的瓷勺,晓得这人又在出言调戏,然而看着这张脸,什么纵容的心都有了。 「我就不吃了。」她语气舒缓,嗔笑:「怎好从阿景口中夺食?」 话说出口,昼景沖她暧昧低笑:「旁人万万不行,如果是舟舟,我不介意的。」 说不过她,怜舟红着脸不语。 朝夕相伴的这几日,昼景没少纵着性子占嘴皮子上的便宜,每次她的姑娘害羞了都会蜷缩起来将所有心事拢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有意思的是,她眼里的喜欢、宠溺,是很纯粹温顺的情愫。 骗不了人…… 越是如此,昼景越爱逗弄。 入夜,星月皎洁,她抱着薄被坐在床榻,髮丝如瀑铺散在瘦削没几两肉的嵴背,脸上晕着柔和的烛光,委委屈屈地抱着膝盖。雪肌玉肤,一截细瘦的手腕从银灰衣袖滑出。 怜舟迈着平稳的步子从浴室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乖巧委屈的神情,虽明知这神情背后八成藏着不为人知的小圈套,她还是忍不住心脏微疼:「怎么委屈了?」 「舟舟……」昼景故作嘆息。 怜舟被她喊得耳朵发痒,浅浅地「嗯」了声,披着一头微湿的长髮款款而来,身上罩着绣了并蒂莲的衣裙,袖口细密的金丝线衬得她矜贵优雅,昼景弯了弯眉,便听少女轻声慢语:「是手臂又疼了吗?」 「骨缝里发痒。大概是伤口在癒合罢。」她垂着眸子,眸光微黯,看得怜舟不知该怎么哄她。 女儿家是比粗糙的男子要娇贵的,遑论昼景身份摆在这,比真正的金枝玉叶养得还要精緻。 下意识把哄劝白狸的法子使出来,掌心轻抚过她的头,动作自然流畅。 昼景:「……」 唿吸一滞…… 怜舟后知后觉「啊」地收了手,容色羞赧:「抱歉。我、我不是有意冒犯。」 只是忽然觉得阿景和白狸说不清哪里有点像。白狸这些天没来找她,也不知跑到哪里野去了。 昼景心底啧啧,明知故问:「抱歉什么?」 「啊?」 总不能说,阿景你和我养的狐狸有异曲同工之妙罢。怜舟坏坏的想,那样真不会挨打吗? 心里憋着小坏,眼睛流出笑,空气浸染了少女肌肤散发的馨香。昼景鬼使神差看她。 一旦知道这人是女子,她的每一个触碰都变得让人不想抗拒,女子天性里存在的柔软最能抚慰人心,细腻可辨的暧昧情潮使得心脏发紧,不想抗拒,想把自己藏起来。 藏起来,不让她看见。藏起来,让她主动来寻。怜舟对男子和对女子,如同昼景很早以前所言——天差地别。 或许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作为女儿身的阿景,从那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偷偷恋慕了吧。 她动了动:「别摸了……」 头髮还没干,手感不会很好。 昼景乖乖收回手,眉眼动人:「不会啊,舟舟头髮细软,怎样手感都很好。」 看啊,她就是会说哄人的话。油嘴滑舌,分不清真情假意。 「舟舟……」昼景打断她的沉吟,怜舟声音细弱,眼神如小鹿般纯净。 心尖被这份纯真轻扫,她捂着心口,压抑着热烈的心跳,忽的低笑:「舟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好? 怜舟不明白地望着她。 昼景点破那层昏黄而薄的窗户纸,她慵慵懒懒地盘腿在床榻,眼里藏了勾子,浑如戏耍小动物的猎人,摸着下巴漫不经心道:「那你为何突然间对我的态度好了不少。」 她故作失魂落魄的神态:「是可怜我摔断了胳膊,善心大发吗?」 「不,才不是可怜你!」 天真的少女没想到眼前长着天人面孔的人会有如此恶劣捉弄人的一面,但要说真的不知,也不尽然。 自打阿景受伤以来,变得格外娇弱,不是第一次逗她了。 大抵是闲的,才把心思放在她这。 一旦成功逗弄,往往能乐得多吃一碗饭,怜舟心知这些,也愿意纵容,看她眼里常常充满明媚的笑。 那么,这一次呢? 她紧张地看向昼景,看着她的眼睛——莫非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失礼地闯进闺房、看见她沐浴的真相、晓得她是女子了? 不可能啊…… 她心想…… 阿景那时候明明是睡着的。睡得很香。 她隐约察觉忽略了很重要的事,电光火石,心里升起明悟——是了,花姨。 第80页 花姨是一手将阿景养大的人,不可能不知她女儿身。既然知道,送伤药一事何以交给她一个外人?是忙煳涂了吗?断不可能! 思来想去,结合妇人之前与她的谈话,怜舟恍然:花姨……是在撮合她和阿景? 她盯着昼景,对方清湛含笑的眸子看不出一丝破绽。收敛心神,她很快酝酿好措辞:「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待阿景好,你怎不说,你待我更尽心尽力?」 细微的无措惊慌被掩饰的极好,欣赏够了她强装淡定的画面,恶劣的趣味得到满足,昼景伸了懒腰,单薄的里衣受向上的牵引力,怜舟脑海快速闪现一小片被水波遮掩的白皙肤色。 小腹平坦,每一寸肌理都漂亮地分外惹眼。 她心口生热:「早点、早点休息罢。」 转身,错过某人得逞的笑。 回到书院,最先迎接怜舟的是李十七暴跳如雷的怒火。 书舍,十七殿下喋喋不休地数算怜舟的□□罪状,她面上气愤,言辞激烈:「宁怜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本公主的话当做耳旁风?我素日怎么和你说的,要你离景哥哥远点,他不是你能染指的人,你配不上他,就不要脏了他的眼。 早点和离,我念着同舍情谊还能对你网开一面,真以为被喊上一声「昼夫人」,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家主夫人了? 你出身贫贱,是那漫天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花,有什么好矜贵的?当自己是个人物,异想天开! 听我一句劝,趁早和离,省得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景哥哥心里没你,和你逢场作戏而已,你要当真,那就是彻头彻尾天下第一大傻瓜!」 长篇大论一口气说完,李十七憋得面色涨红,端起放在书桌的茶盏润喉。 言辞锐利,嘲讽意十足,怜舟左耳进右耳出,好脾气道:「这话是谁告诉十七殿下的?」 李十七睁大眼,脑门就差写着「你怎么知道」几个大字。 怜舟浅笑:「这决然不是殿下与人说话的口气。」 仔细想了想,李十七贊同地点头,方才那段啰里啰嗦的话是十五皇姐有意无意说给她听的,她们喜欢同一个男人,对占着「昼夫人」头衔的怜舟很不待见。 要让她来说,她才懒得多费口舌,一巴掌拍在桌案逼她和离,实在不行,拿出鞭子抽得她皮开肉绽! 简单直接,威风霸道,这才是她李十七的行事作风。十五皇姐阴阳怪气、刻薄又小家子气的强调,不适合她。 李十七哼道:「宁怜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嘴上说得凶,两人同住一间书舍有些日子,却没动过怜舟一根手指头,看破了她色厉内荏的本相,怜舟更不怕她。 「阿景若知你对我威逼利诱,软鞭相加,你猜她会如何?」 一句话,打得李十七招架不得,又是一声冷哼。要不是顾忌这个,她早就一指头把人摁死了! 「瞧把你张狂的!」她嗤之以鼻,扭过头来身子前倾,眼睛眯着:「你不会真要告诉我,你喜欢景哥哥罢?你们不是逢场作戏,骗骗爱看话本子的市井闲民吗?」 被问到最隐秘喧嚣的心事,怜舟淡然以对:「该去学堂了。」 「喂!本公主问你话呢!」 「宁怜舟,你给我站住!!」 隔着好长一段距离,沈端听着当朝公主大唿小叫不成体统的唿喝声,面色冰冷,这个李十七! 这个冰块脸的沈端!她又要训斥我了! 同样不耐烦的念头从李十七脑海一跃而起,狭路相逢,她不情愿地依着书院规矩朝身为师长的沈端行礼,心里快要恨死她了。 来书院没多久,四书没读懂多少,倒听了满耳朵训教,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讨人厌的沈端。 「书院不是公主殿下大唿小叫的地方,对待同窗要——」 「对待同窗要温和知礼,好了,好了,你烦不烦,你不烦,本公主都要被你烦死了!」 李十七迭声抱怨,沈院长眸光清寒,定定瞧她,瞧得李十七汗毛倒竖。 一声短促分明的笑。 「你、你笑什么?别以为、别以为本公主怕你,父皇疼我爱我都没像你这样管东管西,沈自洁,你不要太过分……」 怜舟随随便便听了一耳朵,惊讶无法无天的十七殿下见了沈院长像是老鼠见了猫,一物降一物,她唇角微扬,同院长规矩见礼,昂首挺胸往学堂走去。 见她敢跑,李十七怒道:「宁怜舟,你敢——」 「敢什么?」 得意弟子走开后,沈端脸色沉得吓人,「去静思室面壁思过,否则明日无需再来了。」 挥袖,抬腿,头也不回。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沈端,有朝一日你别落在本公主手心,否则……否则我要你好看!」 她气沖沖地往学堂走,走了几步,咬咬牙,一跺脚:「思过就思过,正巧,本公主还懒得听那烦人的经史子集!」 白鹤书院乃大周第一名院,昔年父皇也曾在书院住过两年,在别处胡闹父皇许能偏宠不和她计较,但身为皇家公主,被一院之长劝退,父皇估计想拿砚台砸她脑门上。 便是公主殿下,想要保留任性得宠的筹码,亦有需要低头的时候。 没了李十七在耳边威胁聒噪,怜舟接下来的日子也没多好过。 第81页 昼景在家无聊养伤,正午时分,一个人坐在太阳下安安静静赏花,观景思人,不知舟舟去了书院,可有被欺负? 世家远高于顶拿着鼻孔看 方呆着,身边尽是仗着身份压人的娇小姐…… 她眸子微凝,心道:她也仅限于逗弄调戏,没真得上手欺负,她的人,怎能被人欺了? 更别说有三位不省油的公主殿下,亦有学识品貌皆是第一流的沈端。 沈端当日拥着少女亲手教导射箭的画面,激发了昼景作为狐妖天性里的掠夺、占有,以至于在脑子简单设想一二,血液激盪的烦躁直冲心房。 这就是动心带来的影响。 一日得不到她,情起之苦,水火煎熬。 昼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抬眸,妇人捧着一方玉盒走来。 「花姨……」 「想她了?」 「尚好……」昼景靠在椅背,「花姨一大早去做什么了?」 「还不是为了你。」妇人嗔道。 玉盒被打开,沁鼻香气徐徐盪出。 「费了好大人情从玄天观抠门老道那换来的「三息续骨丹」,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了,你是你娘唯一的骨血,还是狐妖一族金贵的少主,你流血受伤,疼的可不是你一人。」 「我算什么少主?会的不过是一些变化之术,小道而已,哪能当狐族少主?」 「好了,你是我养大的,我还能不知你在想什么?服下丹药去看她罢。千万别再拿自己安危胡闹了。」 「知道了……」 有道门接骨圣药,伤处眨眼癒合,一只狐狸身姿矫健地熘出门。 纵使她也没想到,花姨能让她少受苦楚、为哄她开心得以用四肢健全的狐身去看想看的姑娘,能做到此番地步。道门圣药得之不易,即便皇室想要都得拿出等价之物交换。寻常伤筋动骨哪用得着续骨丹?未免暴殄天物。 她对母亲印象淡薄,自记事起,花姨就是她的母亲,照料她日常起居,照顾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 她想用「白狸」的身份窥探少女的秘密,接近她,依赖她,不想被她提早知晓——白狸就是昼景,昼景就是白狸。 三息续骨丹来的正是时候。 少了骨缝的疼痒,免去被舟舟发现的可能,她心满意足地来到书院。 怜舟沉凝着脸审视自己这半日,细下想来,也太倒霉了。 骑射课被人推搡倒地,膝盖、手臂擦伤了皮,进了学堂桌椅好端端的坏了,接二连三,怎么可能是倒霉就能概述的? 有人看不惯她,想给她一个教训。怜舟抿了唇,抱着书袋走向书舍,腿脚迈开,横空飞来一只鞠。 迅疾如电的白影飞过。 昼景一脚踢飞椭圆的鞠,急促跳动的心缓缓落回远处。 大狐狸身手不凡,晓得捨身护主,怜舟呆怔一二大步上前,将狐狸软绵绵的身子抱起来,小心察看:「白狸,你有没有受伤?」 狐狸眼转动,尾巴雀跃地摇摆。 确认它无事,怜舟眸色沉下来,昼景很少见她真的动怒,习惯了少女温温柔柔没脾气的模样,乍见到这一幕,她觉得稀奇。 拐角处,李十五遗憾摇头。 废物…… 这点小事都要她亲自出面。 一道阴影罩下来,怜舟看着背光而来的女子,拘谨道:「十五殿下……」 「贱人。跪下!」 又是这种阴冷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怜舟谨慎倒退一步,浑身心神紧绷,一心想着全身而退,是以无从留意怀里的大狐狸眼睛倏尔迸射出的凛凛寒光,眸子由清润转红,它呲着牙,隐约被激怒。 狐妖天性里存在对猎物的疯狂占有,与之伴随的,还有刻入骨髓,与骄傲并生的对于伴侣的疯狂守护。 蔑视伴侣,如同蔑视狐妖生来的高贵血统。 血统不容玷污,和心上人不容他人侵犯,是同样的道理。 「白狸?!」怜舟戒备的状态被打破,生怕这只护主的小宠不管不顾地伸出爪子划伤当朝殿下的脸。 李十五喉咙微干,忌惮地看着这只眼 睛通红、毛髮竖立的畜生。 世间之大,生灵万千无奇不有。掌心发凉,直觉告诉她:她碰上妖物了。 心下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第二更献上,九千字更新完毕√ 第43章 请道长除妖 「你、你走开!」她嗓音兀地尖锐。 情势逆转,怜舟早想离这位阴森森透着邪性的殿下远远地,难得有机会,她抱着狐狸快步转身。 走出一段路,紧绷的心弦松开,她揉着狐狸毛茸茸的脑袋,笑着亲它尖尖的耳朵:「做得好,白狸。奖励你的……」 暴戾的气息消散在少女湿软的吻。 昼景重新恢復懒洋洋的傲娇样,眨了眨狭长冶丽的狐狸眼,怜舟摸着它的爪子,心生疑惑:方才白狸的样子,真得……好兇啊。 书舍。面壁结束的李十七无精打采地推开门,被沈端折磨地没了往日的骄纵蛮横,霜打的茄子累瘫在座位。见了坐在窗前的少女,她哼了哼:「你今天很倒霉啊。」 怜舟忙着逗狐狸玩:「否极泰来,无妨的。」 十五殿下有心教训她,这次被白狸吓跑,这次又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刁难了。 第82页 她觉得心烦,心烦之余一想到这是因着阿景待她的好才惹来旁人无端的嫉恨,尝出淡淡的甜蜜。嫉恨又如何?阿景是不可能喜欢李十五的。 少女无所谓的态度如春风中浮动的软絮,绵绵的,不能一巴掌将其拍散,平添懊恼。李十七后槽牙咬得发酸:「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作煳涂?皇姐不是那么好对付。」 连她有时候都不敢直接和李十五对上。 李十五那人,从小就阴沉沉的,看人的眼光像藏了刀,一个不顺,下一刻就能插?在心口。用毒蜂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记忆里她笑得最和善时,还是面对景哥哥。也是,李十七歪着脖子心想:景哥哥宛若仙人,但凡见过他人,没有不被他魅力折服的。 李十五恋慕昼景这事早不是秘密。 几年前李十五摆了她一道,不知用何法子令父皇打定主意将景哥哥指给十五皇姐做驸马,景哥哥当时不在浔阳,宫人得到消息急忙来报,她直接跑到父皇面前和李十五大吵一架,寻死觅活坏了这桩有预谋的赐婚。 为了此事姐妹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两人都被父皇数落一番。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至于怎么病的,却记不清了。 只晓得年岁渐长,李十五性子越发极端。 是个偏执怪。 惹上这么一个扎手的怪人,少女还不知死活的全然没当回事,李十七暗道她心大。转念沉思:她操心个什么劲?最好「狗咬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就是渔翁。 幻想做美梦的十七殿下不再吱声,怜舟指间捏着一枚秀气小点心:「尝尝这个?喜欢的话,明天还做给你吃。」 啧…… 八成有病。 李十七光明正大地翻了道白眼:烦死了,不就是只狐狸吗,至于这么宠? 狐狸毛雪白耀眼,快馋死她了。 想薅狐狸毛! 薅秃了它! 昼景舌尖灵活一卷,触及少女白嫩指尖,根本不晓得几步外的李十七对她起了丧心病狂的念头,她眼睛清明:小点心好吃,舟舟更好吃。 怜舟亲它抱它:「白狸乖,以后住在书舍别走了罢。」 住在书舍?耳朵支棱着的李十七怒道:「不准在书舍养狐狸!」除非咱们一起薅狐狸毛…… 她心虚地扬起下巴,且等着怜舟和她讨价还价,哪知怜舟默然看她一眼:「好罢,听殿下的。」 气死了,本公主怎么不晓得你这么听话?! 气得火冒三丈,免得火气上来一鞭子把人抽死,李十七摔门而出:「你就抱着你的狐狸过一辈子罢!」 挺幼稚的…… 怜舟笑了笑。 人走了,她放下狐狸,慢腾腾捲起裤腿、衣袖。 莹白的肌肤留了一片薄薄的血痂,昼景摇晃的尾巴蓦地停下来:怎么搞的? 她想到了李十五。眸色浸染凉薄。 午后昼景固执地跟着少女来到学堂,甫一露面,一众世家女的眼神纷纷透着火热。 李十七看得手痒,一想到能看不能碰,她气得瞪了怜舟两眼:你是故意的罢? 怜舟习惯了她的娇蛮,四下打量,见不到十五殿下,她的心不知怎的,生出奇怪的不安。 请假离开书院的李十五坐上马车来到玄天观。 路上她想了很多:一只狐狸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和气息?定是妖物无疑。宁怜舟敢饲养妖物,坐实了这点,景哥哥岂能放心留她在枕侧? 穿过一道道晕满古意的门扇,迈入道殿,李十五说明来意,负责接待公主的道人手拿拂尘,一身宽松道袍,白眉拢起,疑道:「妖物?」 「还请道长前往书院除妖!」 大狐狸趴在学堂外的窗台,雪白毛髮沐浴着阳光,能看到耳朵尖细软的绒毛。 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翘起、落下,透过窗子,欣赏少女认真求学的娇美姿态。 舟舟变了好多。 变得落落大方,融在骨子的温婉如打开酒封的醇香美酒,闻之醉人,随着时光推移,润物无声。 滋润着她的心田。 因她一人,世间万物方有了一观的鲜活。 对于寿数漫长的狐妖来讲,无聊、无趣是致命的毒?药。 庆幸,她找到了自己的解药。 昼景神色温柔,慵懒着、低头舔?舐尾巴尖的小撮儿细毛。 李十五阴沉着脸:「本公主天家身份,岂能信口雌黄?玄天观乃皇室敬崇的第一道门,斩妖除魔莫不是分内职责?」 宽袍道人轻抚鬍鬚:「世上妖物早已退居深山不问世事,既殿下执意……也罢,贫道跟殿下走一趟。」 「带上捉妖法器,那妖物胆大猖狂,道长务必要将其灭杀!」 老道眸色闪过一抹不悦,万物有灵,人有好人,妖有好妖,集天地造化而成的生灵哪能说灭就灭?眼前这位殿下性子沉冷暴虐,他嘆息一声,长此以往恐怕招致祸端。 道门师兄皆闭门潜修,他算不上里面有大能耐的,为了不折损玄天观威名,下山时特意带上捉妖壶、打妖棍、照妖镜。器物齐全,果然,十七殿下神色稍霁。 「有劳道长……」 「怜舟……」 「沈院长?」少女怀抱狐狸回过头。 沈端目光从雪白大狐狸身上移开,看着少女清澈无辜的眼眸:「课业上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第83页 大狐狸懒洋洋眼皮轻抬——嗤。无事献殷勤。 「多谢沈院长。」 「无需喊沈院长。」沈端笑道:「喊我端姐姐就好。」 端姐姐?!偷听两人对话的李十七忽然窜出来,惊了怜舟一跳。 看她冒出头,沈端难得流露的笑意霎时如冰雪凝结:「鬼鬼祟祟,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鬼鬼祟祟,沈自洁你说话摸着良心,大路朝天,怎的,你是女院院长,你走的路旁人就不能走了?」 她小声嘀咕:「端姐姐?啧啧啧,也不怕肉麻。」 怜舟抿唇,赶在两人吵起来之前紧了紧怀里的狐狸,从善如流道:「出了书院,我喊院长「端姐姐」。」 沈端一直很照顾她,做人不能不知感恩。 须臾,沈端眉目明媚:「好……」 这还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三个时辰冷着脸的大冰块吗?李□□胆地捅了捅她胳膊:「喂,你没毛病罢?」 一道冷芒袭来,李十七倒退半步——嘶!还真是冷冰冰不解人意的沈端。 她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折腾冷情的沈院长,眉一抬,看着不远处李十五领着身穿道袍的老道气势汹汹走来,好奇心起,她眼睛微亮。 李十七看到了,沈端自然也瞧见了。 怜舟对此事无感,对李十五此人更没半点兴趣,抱着狐狸抬腿欲走。 「站住!」 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 彼时天边余晖未尽,书院学子人来人往,注意力很快被吸引。 玄天观的流云广袖道袍许久未在人间露面,这次看在十五殿下执意相请的份上,道长腰间别着捉妖壶,身背打妖棍,手持拂尘,脖颈挂着照妖镜,出现在大周第一名院。 冷不防被喊住,怜舟心底不妙的预感渐渐扩大,她迟疑转身,看着面前一身皇家打扮的女子:「见过十五殿下。」 同窗在书院不行跪拜之礼,这是白鹤书院的规矩。上次李十五仗着身份逼迫怜舟下跪本就不合院规,她想不到,李十五几次三番刁难,这次大张旗鼓地带着道人而来,又要做甚? 「宁怜舟,把你的狐狸交出来给道长察看。」 怜舟拧眉:「为何?」 「本公主怀疑你怀里所抱的畜生乃妖物,为保书院安危,今次特请玄天观青玉道长而来。」 妖物?怜舟瞳孔微缩。 作为女院院长,沈端同玄天观道长见礼。 玄天观乃大周第一道门,观内道长皆有修为在身,与凡夫俗子迥异。 十五殿下一句「妖物」,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错综复杂的视线如网扑来,怜舟手臂发僵,心里沉甸甸的——她的白狸,怎么可能是妖? 涉及到人与妖的种族对立,纵她不愿交出狐狸,玄天观青玉道长当前,众目睽睽,李十五来势汹汹,此情此景容不得怜舟抗拒。 「白狸不可能是妖,它忠心护主,很聪明……」 思绪翻腾,过往被遗漏的细节自脑海闪现,她轻抿唇瓣,沉声道:「即便是妖,那也是不会害人的好妖。玄天观的道长不会妄造杀孽罢?」 青玉道长常年在道观修行,三十年来很少行走人间,此番见了沈端,又见了气息纯净容貌秀丽的少女,他心生好感,晓得少女担心爱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温声道:「小友莫要担忧。」 李十五目光沉沉:「狐狸,交出来。」 哪怕道长察看后这畜生并非妖物,她也没打算让这只敢冒犯她的狐狸活过明天! 「妖啊,怜舟,快交出狐狸给道长看看罢。」 是妖,万一会害人怎么办? 「怜舟,交出来罢……」 女孩子们一声声的催促,逼得少女陷入无助境地。 沈端声色清寒:「都安静!」 风斜吹起少女耳边长发,吹动儒服衣摆,看了眼李十五眼里深深的嫉恨恶毒,怜舟不禁打了个寒颤。 十五殿下不会放过白狸的! 恰是此时,湿软的舌头舔?舐过她微凉的手背,怜舟弱弱出声:「白狸……」 大狐狸尽心尽意安慰她的「主人」,十二分的乖巧。 青玉道长定睛在狐狸身上,怎么看都是一只漂亮到妖异的灵狐。为求稳妥,他上前一步:「小友,放心。」 昼景主动从温软的怀抱跃下,金黄明灿的光芒散落雪白细长的毛髮,它呲了呲牙,近乎挑衅地打量身披道袍的老道。 照妖镜迎面直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献给可爱们! 第44章 委屈屈 「白狸……」怜舟揪着衣袖喃喃低语。 李十七面色担忧地看着被镜光笼罩的狐狸。 李十五抱臂在怀。 周围寂静…… 半晌,光芒散去,镜面活灵活现倒映狐狸的身影,青玉道长面对少女柔和了眼目:「不是妖。若是妖,光照之下,妖物会自动现形。」 此话说出来是为宽少女的心。人心浑浊,气息纯净、灵魂深处充满馨香的越来越少了。见之,欢喜。 青玉道长丝毫未掩饰对怜舟的由衷好感。 知道大狐狸不是妖,众人提起的心放下。李十七拍着胸脯笑了起来:「皇姐,你这是闹什么?」 李十五没工夫理她,一脸狐疑:「照妖镜照不出狐妖本体,许是这妖物道行高深,道长不妨再试一次?」 第84页 青玉道长面不改色,耐心道:「贫道修道多年,一双眼睛还算辨的清妖气,此宠得天独厚,在狐狸之中,品相也是举世难寻,殿下怀疑它是妖物不是没道理。只是……」 他慢条斯理:「照妖镜不会骗人。」 言下之意便是殿下莫要胡闹了。 「道长此行下山携带法器众多,不如挨个试一试?」李十五跃跃欲试:「我就不信,玄门正宗道法还逼不出一只狡猾大妖!」 怜舟心忧白狸受害,听到这会早就忍无可忍:「殿下笃定白狸是妖,无非白狸无意惊扰到了殿下,我代白狸向殿下赔礼。公主殿下乃天家贵胄,何苦要和一只狐狸过不去?」 「这有你说话的份?」李十五面容阴沉,薄唇轻启:「道长,且再一试。」 「十五皇姐心性未免太小了,这狐狸屡次不给本公主面子我都没碰它一根毫毛,啧!咱们皇家的气度全被你丢尽了。」李十七手拈兰花指,为找到机会落井下石感到窃喜。 私心里她也不愿见狐狸受伤,玄门正宗的法器一次就罢了,次数多了哪是一只狐狸受得了的?李十五以势压人想一试再试,八成打着「哪怕狐狸不是妖也要折腾死它」的狠辣心思。 李十五再次道:「道长,请。」 沈端面色如霜:「十五殿下,够了。」 「沈院长,这是我与道长之间的事。烦请道长一试。」 受过一次镜光照耀,大狐狸虚弱地趴在地上,蔫蔫的,精神萎靡。怜舟心疼地眼尾泛红:「殿下何必赶尽杀绝?它不过是一只狐狸……」 「不!它是妖物!」李十五声嘶力竭地反驳。 偏执如火,愈演愈烈。 青玉道长骑虎难下,忍住责怪小辈的冲动,摘下腰间捉妖壶,免得旁人一知半解,他道:「此壶两用,一为捉妖,二为鑑妖,壶内一滴灵液,可逼世上任何妖物显出原形。」 他不敢看少女隐隐透着乞求的目光,好在随身携带固魂丹,不慎伤了白狐,也能做出弥补,保得它性命无碍。 怜舟屏住唿吸,紧张地指尖寒凉,沈端上前站在她身侧,柔声劝慰:「相信道长,白狸会没事的。」 少女恍若未闻。 昼景倦倦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沈端亲密呵护的姿态,浑身长毛竖起,血液激盪—— 道法催动,一滴冰凉彻骨的灵液溅落眉心,她忍不住蜷缩身子将四肢包裹,毛髮瞬息蒙了层层浅霜,该死的李十五,讨人厌的玄天观…… 李十五兴奋的声音传来:「看!它马上要现出原形了!」 怜舟上前一步。 「你做什么!你想护着妖物不成?」 李十五拦在她面前,被少女骤然冷厉的眼神看得一惊。 「让开!」 一向温和的舟舟姑娘推开挡在身前的十五殿下,态度决然地将冻得颤慄不已的狐狸抱起。 寒气侵身,没等在骨缝流窜,被一股力道推开。 昼景不肯要她抱。 呜咽着,身子缩成球,冷冷盯着始作俑者。 「灵狐……」道人嘆为观止:此狐有灵,遇上十五殿下,应是命中有此一劫。 「妖物,你还不现出原形!」李十五厉声一喝。 漂亮的大狐狸隐忍颤抖,长毛簌簌。身形既没有暴涨,面貌也没有一丝丝改变。落在道人眼里竟是周身被灵气浸满,浩然清明,寻不见一丝妖气。 他不愿再妥协,掷地有声:「殿下,此狐有灵,非妖。」 「怎么可能?不如道长再试——」 「殿下适可而止!」 青玉重重拂袖,扭头不去看李十五怒极面容,上前两步俯身道出一枚火红色丹药,餵到狐狸嘴边:「吃罢……」 昼景冻得心肝都在发颤,暗想:她生来体质特殊,是族里不折不扣的废物狐狸,体内没有妖灵,何来妖气? 也因了这份特殊,得以拥有人形、狐形两种完美形态。 若她不肯,世上一切道法都不足以逼她现形。 先前蒙蔽了顶级鉴妖师的宋霁,此次换了玄天观道人来,结果依旧不会发生改变。 固魂丹餵至嘴边,昼景心里记仇,赌气别开脸——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以为是舟舟姑娘? 「请问道长,这是何物?」看出他不会再对白狸出手,怜舟小声问道。 「此乃固魂丹,疗伤固魂所用。」青玉一脸愧疚:「此狐有灵,当是觉醒灵智,它恼我害它受苦,不肯接下我的补偿。姑娘既是灵狐之主,子时之前切记要哄它服下丹药,切记切记。」 「道长——」 「十五殿下,够了。」 今遭无端累得天生地养的灵狐受道法之苦,实属罪过。 不愿理会皇室中人的无理取闹,道人出了书院,一路乘风返回玄天观。 远远的,却见青叶师兄捧着漆黑命盘等在道观门前,见了他连忙迎上来,面色凝重:「青玉师弟,你今日有祸,不宜下山。」 刚回山的青玉道长:「……」 修道之人最怕命里忽如其来的波澜跌宕,他小心问道:「不知师兄可知,祸应在何处、何事、从何而起?」 「啊……」青叶道长手捧命盘,茫然挠头:「你一下子问我许多,我怎晓得?」 意识到方才的话有多不靠谱,他面上正经三分:「师弟,你今日去往何地,做了什么?」 第85页 青玉面色微变,事无巨细将书院之事倒空,语毕,他心生荒诞:「总不会……是因着欺负了一只小狐罢?」 青叶沉默,半晌幽幽道:「说不好……」 趁少女转身背水之际,昼景翻出窗子,提前熘回府,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谁伤了你!?」妇人一脸惊怒,忙不迭搀扶她去往四季温热的「洗心池」。 霜白的身子没入热池,昼景唇边溢开一抹寒凉之气,固魂丹药效从心口漫开,她有气无力地开口:「李十五发疯请玄天观青玉道长来收妖,被法器光辉所伤。」 收妖? 纵使是妖,天地之大谁又能真正收了阿景? 妇人冷笑:「这笔帐咱们记下了。」 当然要记下,狐狸哪有不记仇的? 昼景眉眼疲惫:「花姨与繁木道人有旧,且不说玄天观如何,李十五此人留不得了,她今日在书院欺负舟舟,着实可恨。我记得邻国使臣半月前抵达帝都,大有求两国联姻之意……」 话音未落,她眸子闭合,靠着温暖玉璧昏昏睡去。 「白狸?白狸你去哪了,快出来。」 「白狸……」 少女一声声唿喊渐渐飘远,李十七坐在书舍前的鞦韆架,神情复杂。 傍晚闹得那出怜舟和十五皇姐彻底撕破了脸,眼下饱受虐待的大狐狸丢了,李十七自个也是急的,可她死要面子,不肯亲自去寻,只能找了崔知等人帮忙找狐狸。 偌大的书院,遍寻不到大狐狸的踪影,夜色降临,李十七看着失了魂的少女,说不出一句嘲讽的话。 譬如「你这个笨蛋,还有心情关心狐狸,李十五这会定是在想你怎么死呢!」她松开环在胸前的手臂:「你今晚不回家吗?」 怜舟小声嘆了口气:「回……」 唯一庆幸的是,道长给的固魂丹她哄着劝着要白狸服下,要不然此刻找不到狐狸,哪还能保持淡然。她想,白狸定是埋怨她了。怨她没能护好它,眼睁睁看它受折磨。 白狸是她生命里出现的惊喜,没人能抗拒惊喜的到来。也没人愿意坦然接受惊喜的离开。 人心都是肉长的。白狸屡次护她,而她自诩为饲主,却…… 她眸子低垂,进入书舍收拾好书袋。 李十七忽地喊住她。 「虽然我巴不得你早点从我眼前消失,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心十五皇姐。」 「多谢……」 憋了半天的话从嗓子眼冒出来,不是多难受,反而比方才舒坦不少。 稍顷,李十七一巴掌拍在脑门,后悔不迭:「管她死活,多事!」 可万一人真被李十五弄死,景哥哥不得留个「克妻」污名? 就当是为了景哥哥。 下了鞦韆架,她嘴里骂骂咧咧:「该死的沈端,不让本公主回宫就寝,偏要守这劳什子刻板院规,不知变通沈自洁,大冰块、讨厌鬼,早晚教你领教本公主厉害!」 车夫守在书院门前已有小半个时辰,总算接回夫人,却见夫人面上似有心事,遂老老实实驾车,不敢多言。 车厢内,怜舟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她简直讨厌死李十五了。 今夜就寝前,或许她可以试着吹一吹阿景的「枕头风」。 枕头风三字从心湖跃出,脸颊染上薄红。 想到昼景,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了。 「天都黑了,怜舟怎的还没回来?」妇人看了眼天色,回头问道。 昼景指尖剥着葡萄皮,浸泡热池,短短的睡了一觉,固魂丹药效完全在身体化开,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起码若是怜舟在此,绝不会想到她回府时的落魄悽惨。 被妇人问话,她心虚道:「我走得仓促,偷跑回来的,她找不我应该是着急了。」 「你呀,就知道欺负她。」 昼景吐出葡萄籽:「我欺负她,我也护着她呀。」 这话诚然不假,狐族对待心上人,除了掠夺占有,还有疯狂的守护,能让一只狐妖献上真心,是很幸福的事。 「回禀家主,夫人回来了。」 「回来了?」昼景长身而起,快步往门前迎接。 「阿景!」 仅仅是一日未见,再见到她,怜舟没来由的被浓浓的委屈击中,李十五的无礼刁难,白狸无辜受过,一桩桩一件件使得少女在见到亲近的人时,蓦然红了眼眶。 「怎么了?」昼景语气低柔:「出了何事,和我细细说,不怕,没人能欺负你,我给你撑腰。」 怜舟想像不到自己还会有和人撒娇的一天,可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她哑声道:「我不喜十五殿下,她欺负我也就罢了,连我养的狐狸都不放过。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 昼景含笑看她,心道:我的傻姑娘,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妨……」她低头与之耳语。 飘着香草味的清新气息扑在少女白皙粉嫩悄然泛红的小耳朵:「她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献上!早起的可爱有糖吃,今天心情好,日万!晚上会有第三更…… 第45章 垂涎美色 这感觉无比新鲜,被人宠溺着、纵容着,哪怕对方知道其实你没有那么脆弱,还是愿意拿出最温柔的心意,驱散你趁夜而归心上沾染的点点寒凉。 第86页 爹娘去后,除了宋姑姑,世上没人能够给怜舟家一般的温暖了。 细细品味,又和宋姑姑不一样。 宋姑姑是亲人,阿景……是她喜欢的人。 喜欢她眉眼动人,喜欢她色相无双,喜欢她满腹学识与世人迥然的胸襟格局,喜欢她能懂她。 扑在耳尖的热意一不留神仿佛窜进了心里,怜舟眸光怯弱,欢喜害羞:「好……」 她不合时宜地想,若阿景是国之君主,自己这言行举止,便是妥妥地魅惑君王,依仗宠爱进「谗言」的妖妃了。 「枕头风」吹得太成功,她反而心生顾虑:「可是十五殿下,不是深受陛下喜爱……欺负她,真的没问题吗?」 昼景被她逗得眉开眼笑,「舟舟太小瞧我了,也太拿李十五当回事了。」 她牵着少女的手慢悠悠拐进内室。 「十五殿下是陛下亲女,受宠理所应当。然再受宠她也是大周皇室中人,坐享富贵权势,生来也有当承担的责任。有得必有失,为世间常理。」 怜舟心神被她吸引,她脑子好使,一下子想通其中关窍,旁的她不关心,确定阿景对上李十五不会吃亏便是。 她笑了笑,那股子委屈荡然无存。 「阿景最厉害。」 十八岁清美初熟的年纪,笑容里掩映着纯真,简简单单一句「厉害」,就能夸得人不好意思。 昼景拿她没办法:「舟舟也很厉害。」 能为了一只狐狸公然和李十五闹僵,即便狐狸是她自己,她也少不得感嘆舟舟姑娘胆大。 她算是发现了,舟舟平素看起来柔弱,一旦涉及原则,当真寸土不让。 兇巴巴据理力争的样子煞是迷人。 更别说,白狸是昼景的另一道身份,被小姑娘护着的感觉相当不错。 越看她越喜欢,怜舟放纵着和她眉眼间暧昧流转。有时候也忍不住想,阿景是知道她的心意了罢? 谁都不说破,默契地像商量好似的。 「伤好点了吗?」 她柔声询问,昼景方想起手臂带伤这回事。 犹豫小会,决定不打算瞒她。 哪怕她贪恋几日以来舟舟对她的温柔呵护,仍是道:「花姨去了玄天观一趟,得了「三息续骨丹」,你看,胳膊上的伤完全好了。」 她作势抬手,快速在虚空划出一个半弧,模样有点滑稽,非常可爱。 随着她的手臂看去,怜舟当即信了她的话,纤纤素手攀附到某人胳膊,指节轻捏断裂癒合的骨头,神情认真。 隔着衣袖,昼景被她捏得心尖飘着难以言说的小小悸动。 内室静悄悄,恍惚能听到花开的细微声响。 鼻尖萦绕少女衣袖散发的淡香,昼景如被蛊惑地喉咙轻动,想拥她入怀的念头如潮水涌来,清亮的眸子腾起细腻如烟的温热。 「舟舟……」 怜舟被她喊得耳朵发麻,想逃。下一刻,腰肢被禁锢。 「我喜欢舟舟。」 缱绻温柔的嗓音流入耳畔,她身形一僵,脑海一片空白,失去了最佳的逃脱时机,昼景趁人之危,埋头在少女脖颈,深吸一口女儿香。 「阿景,你别……」怜舟仰起头,声线不稳。 「别什么?」昼景轻笑,腰腹与之贴紧,少女怦然跳动的心房抵着她的心房,她觉得愉悦。 向来是想做就做的性子,从不会将时间花在平白的等待,正如她忽然意识到舟舟的好,意识到和她谈情说爱会是一桩美妙的体验,于是她就做了,放任着自己的心渐次沉沦。 又如她这一刻胸腔被止不住的靠近、喜欢、沸腾的占有欲充满,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纠结,想,于是就做了。 轻软的吻落在少女白腻的颈侧,怜舟一怔之下勐地将人推开,腿脚发软。 「你、你怎么能……」 她抿了唇,不知是惊是吓,眸子晕出一重水雾,她捂着被轻薄的侧颈,俏脸绯红,低声道:「你怎么能欺负人呢。」 脸上没被扇一巴掌,昼景非常满意,感嘆舟舟好脾气的同时,眉目飞扬,笑得既诱且坏:「你可以欺负回来啊。」 明目张胆地耍流氓,偏生一副绝美长相,饶是做登徒浪子都美得人心神摇曳,怜舟又羞又恼,心道:她定是看出我垂涎她美色了。 「你不要太过分。」她虎着脸道。 昼景当着她的面笑得乐不可支,着实恶劣,气得人牙根痒,笑够了,眼尾浸着一层细浅水光。 怜舟咬着唇,羞恼看她,不知怎的想起了深山老林修炼了千百年的狐狸精。 艷色嚣张,人也嚣张。说亲就亲,说抱就抱,怜舟想给她一巴掌,此时也迟了。 年轻的家主早有防备,倒退两步,退到确保安全的距离,她单手后撑着梳妆檯桌沿,腰细腿长,身段纤美。 她是见过她长袍褪去玲珑傲人的娇美,心脏悸动地微微生疼。 美色惑人,当真难以招架。 她低了头,只觉满身都是那人清新暧昧的香草味。 耳尖窜了一簇火。 「舟舟,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上挑的「呀」字出卖了她此时的肆意顽劣,怜舟红着脸,细弱着嗓子倔强狡辩:「我、我才没有,你不要自作多情!」 「哦,自作多情啊……」昼景咂咂嘴,笑得妩媚风流:「原来如此……」 第87页 什么原来如此?左等右等没等来设想中的话,好长时间,怜舟大着胆子抬眸,却见某人细长漂亮的手指拎着一壶酒,右手执杯,饶有兴致地自斟自饮。 怜舟直接气笑了。 很好…… 直到用完晚膳,沐浴结束,从浴室扭着腰肢走出来,都没再理会性情恶劣肆意撩拨的某人。 昼景盯着那段软腰,眼神藏火,哪怕不用刻意留意,怜舟也晓得她此刻目光定然流连在自己身上,想不察觉都难。 狐妖掠夺的天性被激发,无时无刻不想着占有心尖上认定的另一半,身心上的完全侵占,才符合狐妖自私、狡猾的本性。昼景的所作所为便是如此。 她不仅喜欢看舟舟含羞带怯的稚嫩风情,也喜欢灵魂血肉里,情意、欲?念,一丝丝地渗透。 直到情爱入骨,再难抽离。 这人才算真正烙印了她的印记。 放下手里没看完的书卷,她歪着脑袋,撑着下巴,欣赏少女娇羞嗔恼的神态。 怜舟心慌意乱,下意识攥紧衣领,又慢慢松开。阿景胆大妄为,品性却是毋庸置疑,她松了一口气,半晌生出一分小小的怨怼。 都怪昼景,吓到她了。 「舟舟,你这身衣裳真好看。」昼景坐在窗前闲来无事专心逗弄她的姑娘。 得不到回应,昼家主傻乎乎乐在其中地自言自语。 「舟舟人也好看。字也好看……」 怜舟忍笑,这什么人呀,她的字后来是她手把手教的,夸她字写得好看,到头来还是在夸耀自己。 「头髮直长,乌黑柔软,人也妙曼。」 知她胡言,怜舟心底竟也生出隐秘的欢喜,头髮擦拭干净,她起身整理放在地上的枕被,锦被掀开一角,人躺进去,侧身而对:「睡罢……」 一不小心把人逗过火了,昼景乖乖认怂,油灯被熄灭,内室陷入短暂昏暗,渐渐适应了,月光倾洒进来,她躺在床榻看着几步外保持沉默的少女,指腹贴于唇瓣,反覆回味。 暧昧是迂迴的喜欢,纠缠。 怜舟心里不太平。 她敏锐地发现,阿景对待情?事远没有她想像的严谨、郑重。如同脱口而出的那句「喜欢」,随意、散漫,身随心动,百无禁忌。 窗外星月璀璨,天地浩大,不知过去多久,星月隐退,夜幕沉如浓墨,内室飘荡好闻的薰香,怜舟辗转不成眠。 她小心翻动身子,面对床榻的方向,昏暗里望不见阿景艷绝的面容,脑海徐徐浮现令人唿吸一滞的美人卷。 她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未曾戳破的窗户纸,喜欢也变得那样轻薄。没有承诺的约束,没有顺理成章的亲密,有的,只是一纸契约。 三日啊…… 还有三日,约定的期限就要到了。 理智和情感交织,决然和不舍争执不休。怜舟嘆口气,怪情爱恼人。 她有一种预感:错过阿景,这辈子她都寻不到令她脸红心跳、甘愿暧昧的人了。 要试一试吗? 天明,用过早饭,少女坐在马车前往书院。 到底是年轻,一夜的辗转纠结,醒来,精神气还是蓬勃。 想得到一个人,势必要亲力亲为,让对方全面感受你的好。昼景跳下马车,笑吟吟朝从车厢探出身子的少女伸出手:「舟舟,我扶你下来。」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昼景眸子带笑,眼波横流:「怕我吃了你?」 十足的挑衅。 怜舟再次记起昨日这人有多放肆,沉吟一番,将手递出。 指尖相触,心跟着晃了晃。 如稳行水面的一叶扁舟,不知前方是否会有巨浪翻腾,覆了一船的晦涩倾慕。 小拇指猝然被捏了一下,怜舟震惊地缩回手:「好、好了,你快回罢,我进去了。」她抱着书袋脚步匆匆,被长发遮掩的耳根,红如熟透浆果。 少女的羞涩,甜美诱人,隔着很远就能闻见。 昼景吸了吸鼻子,眼睛笑眯眯:有趣。 更加想要她了。 玩着玩着弄丢了自己的心,她不禁赞嘆花姨有先见之明。 望不见那道仓皇柔弱的身影,她敛了笑,准备回府写摺子。 十五殿下不是省油的灯,弄不死她,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邻国草盛羊肥,在她看来,很适合李十五这匹脱缰的野马。 摺子由昼景口述,妇人亲笔誊写,于巳时之前送至皇宫御案。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结束。零点还有更新…… 第46章 要进来吗 当日,昼家主提议十五殿下和亲云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万盛酒楼,身穿胡服的俊俏少年手持摺扇乖巧坐在窗前,问:「李十五长得漂亮吗?」 皇室中人,除却个别生来运道差的,且不说肚里才学几何,就说宫里的太子、极为受宠的十五殿下、十七殿下,哪个不是相貌上佳? 随从恭敬道:「公主殿下自然国色天香。」 少年笑笑不语,一盏茶饮尽「云国势弱,与大周毗邻,少不得要做依附之事。咱们此行前来为的正是迎娶一位公主回国,此次有幸劳九州第一美人为本皇子搭桥说媒,十五殿下若当真人美心善,娶了她,说不得我还得郑重谢家主相助。」 一侧敦厚寡言的老僕缓缓开口:「十五殿下得大周陛下偏宠,少主娶了她,有利无害。人如何,不重要。」 第88页 少年郎扶额:「庄伯,就知道你会如此说,且饶我一命罢,再怎样也是人生头一遭娶亲,谁想要只母老虎共歇寝榻啊。」 年轻活泼的随从以及左右婢女纷纷捂嘴笑,老僕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祝殿下心想事成,娶亲大业圆满。」 摺扇「啪」地合上,少年眼睛明亮:「为此话,当浮一大白!小二,上酒!」 云国的皇子怀揣着美好期盼,翘首等待大周陛下为他挑选的皇子妃。 而另一边,白鹤书院,得知昼景一封奏摺擅自插手和亲事的李十五,此刻芳心欲碎,红着眼眶跑出学堂,快马加鞭来到昼府。 她喉咙哽咽:「景哥哥就这么讨厌我,恨不能我早早离开浔阳,免得打扰你和宁姑娘卿卿我我吗?」 庭院内,昼景无动于衷:「使臣来朝,和亲一事板上钉钉,即便没有臣,也有其他大臣主动上书奏请,殿下将心思放在臣身上也是枉然,云国皇子生性乖巧,文武双全……」 「谁想听你说这个!」李十五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神态癫狂:「你本来就该属于我,我刚生下来,母后和白姨做了口头婚约,要我长大后嫁给你……」 昼景一脸茫然:还有这回事? 「可惜白姨失踪了,母后也走了,若非我翻看母后留下的手札,也不会知道此事。」 她急慌慌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笺:「你看,景哥哥你看,这是我从母后手札里撕下的一页,你看啊,你本来就是我的,只是所有人不知道罢了。他们不知道,还想着霸占你、染指你,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泛黄的纸页通篇里的确提到几句先皇后与娘亲私下做的口头约定。白纸黑字,李十五人虽不怎么样,不至于在此事上作假。 捏着薄薄一页纸,昼景心头陡然对偏执听不进人言的李十五生出淡淡怜悯,她轻声道:「时过境迁,哪怕有长辈的意思在,这姻缘终究未成。我不喜欢殿下,心里也有舟舟了。」 「你……」李十五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你不要我?」 「殿下……」 「景哥哥,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你不喜欢我哪里,我可以改,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很小的时候心里就装着你了,你不知道我看到手札的时候有多开心,你是属于我的,你原原本本就是我的!」 她激动道:「几年前,我拿着手札去找父皇,求他为我们指婚,差一点就成了,要不是该死的李十七,你早是我的驸马了!」 昼景蹙眉听着,耐心逐渐被消磨。 「景哥哥,我真的可以改,你不要不要我,我喜欢你啊……」 她低声哀求:「我想陪在你身边,想醒来就能看到你,我想你是我的,你不要把我推给别人,求你了……」 「可是摺子已经递上去了。朝臣各有举荐,名单之上,不止殿下,还有十一殿下、十二殿下、十四殿下、十七殿下、十九殿下,和亲一事势在必行,究竟选哪位,自有陛下裁决。殿下来求微臣,不如去求陛下。」 「你娶我可好,你和宁姑娘和离,娶我可好?」 她哭求着攥紧昼景衣袖:「她霸占你许久,我快忍不了了。」 「你想怎样?」昼景眸光微凛。 「跟她和离,娶我。」 昼景气极反笑:「绝无可能!」 「景哥哥,你不要逼我……」 「简直荒谬不知所云,殿下,微臣还有要事在身,且不奉陪了。」 她拂袖而去,自认对李十五仁至义尽。 她没有多余的仁慈。 十五殿下心性狠辣,留她在浔阳,终究会埋下祸患。 舟舟是她的,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人、事,昼景都不会允许! 「景哥哥,景哥哥你会后悔的,你真的会后悔的……」 李十五立在原地,眼里刮过一场漆黑风暴,薄薄的纸页被她攥在掌心:「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 白鹤书院,女院。 李十七烦得要命:「云国皇子跑来咱们大周作甚,还要求娶公主……喂,宁怜舟,你哑巴了不成?是不是知道本公主有可能被送往云国做那劳什子皇子妃,你很开心啊。我告诉你,不可能!父皇那么宠我,绝不捨得我去往他国!」 她抚弄肩上垂落的髮丝:「李十五做云国皇子妃就很合适嘛,她那样的人,心狠手辣,去了阴曹地府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怜舟被她夸张的言辞逗笑。 「最有意思的是,举荐李十五的朝臣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有景哥哥!哇,我就知道,景哥哥那么好的人,眼又不瞎,怎么可能喜欢李十五?」 今日十七殿下说话顺耳,怜舟柔声应和:「阿景不喜十五殿下。」 啧。阿景…… 李十七白她一眼:「你住口,本公主现下不想听你说话了。」 许是觉得书舍过于安静显得无聊,李十七扭头问道:「你的狐狸呢,今个没来?」 「说话啊,你又哑巴了不成?」 怜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白狸今天没来。」 「哦,可惜,可能不要你这个废物主人了罢。」李十七幸灾乐祸。 「它会回来的,殿下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婚事吧。」 温温柔柔的少女抱着崭新衣裙进入浴室,门顷刻关闭,李十七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开始埋头找一鞭子能打死人的软鞭。 第89页 鞭子找着了,隔着门气势汹汹道:「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抽死你!」 是她最近脾气变好了,还是怜舟这人胆肥了,敢嘲讽她?! 李十七气得叉腰:「出来啊你!」 「我会告诉沈院长,你在书舍藏有利器,意图对我行不轨之事。」 柔弱冷静的声线透过门扇飘入十七殿下的耳,她震惊地想:竟敢知道拿沈端那狗东西压她了! 最外层的儒袍翩然坠地,怜舟解开洁白丝滑的里衣带子,心道:花姨说的不错,她果然变了。 变得胆子大了,变得遇到不平事敢和权贵据理力争,变得不再怯懦,而她大部分的胆气是阿景给的。 无非仗着她的纵容罢了。 潜意识里更比谁都清楚,阿景那样的人不会喜欢一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人,她变得越好,才越有资格去追逐她的「喜欢」。 她想要这种资格。 下学的钟声响起,昼景坐在马车,帘子轻轻掀开,一对大长腿轻松洒脱地从上跃下。 未成婚男女一律按照院规住在书舍,是以等了一会,走出来的人屈指可数。 男男女女,看向昼景的眼里有光,脸皮薄的忍着害羞主动与昼家主矜持问好,胆子大的抓紧机会和昼家主谈两句诗词歌赋,昼景散漫应对,慢慢的,视线多了一抹惊人的娇色。 她撇下三三两两的世家子弟,长腿迈开:「舟舟!」 几道交错的视线而来,对上她的眼,怜舟柔柔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小声与之耳语:「你知道的,我的胳膊已经好了,既然好了,又有闲暇,想你了,就来了。」 她一字一句拨弄人心,怜舟面红耳热,不经意瞥见同窗暧昧递来的笑容,急急扯着某人衣袖:「好了,别说了。」 昼景攻势勐烈,懂得见好就好:「走,回家。以后有时间我每天都来接你。」 每天…… 怜舟一怔:这算不算是承诺? 阿景至今都未和她有正经的表白,每次说出口的「喜欢」都随意而轻率。倒是她,在得知她是女子后,频频管不住自己的心,使得步步沦陷,越陷越深。 坐进车厢,她绞着手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出口:「阿景,我能问一问,你、你为何喜欢我吗?」 为何?昼景不假思索,笑容盛放:「因为和舟舟在一起,是件很有趣的事呀。」 仅仅为了有趣? 在怜舟的观念里,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想和她在一起,一定是有充足的理由。否则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怎么就是你非他? 譬如她,惊艷于阿景举世无双的好相貌,为她的胸襟气度才华见识折服,沉迷她的温柔和偶尔的使坏,享受被她捧在掌心暖融融的幸福感,也欣喜、感激她能明白她。 是囿于皮相的难以抗拒,是深入灵魂的崇敬仰慕,是渴望与她相交、相伴的异样情愫。 然而所有,到了阿景嘴里,仅仅是简单至极的「有趣」。 万一有朝一日她变得无趣了呢。 是不是到了那时阿景就会转身离开,丢她一人继续在孤孤单单里苦痛挣扎? 莫名地生出惶恐。 怜舟定定看她,瞬间像在看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一声轻若羽毛的嘆息。 昼景双手握在少女单薄的肩膀,这才察觉她娇躯轻颤,心下发软:「我只觉得你一个人有趣,想和你在一起,是很真诚地邀请舟舟进入我的心。」 她弯了眉,瘦白指节强势笃定地捏紧怜舟下颌:「想住进来吗?这一世都被我占有。」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第一更! 第47章 一人心 怜舟吃疼地被迫仰头,眸子凝出发光发亮的水雾,波澜轻晃,溅出一片迷离娇妍。 阿景……是从哪天起,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强烈占有的意味? 心跳怦然,有了短暂而漫长的眩晕,她想不清,痴然望进昼景势在必得的温情漩涡,压抑克制的情感一股脑似是下一刻就要疯狂宣洩而出。 「你放开我……」 细弱软糯的嗓音,小鹿般哀求的水眸,昼景瞭然,没打算摧拉枯朽地攻破少女快要溃败的防线。 她松了手,低眉浅笑:「哦……」 乖得不能再乖。 若非少女白皙的下颌此时还残留浅浅的红痕指印,或许真要被她完美的伪装骗过去了。 「来吃荔枝……」昼景剥好果皮,白嫩嫩的果肉餵到怜舟嘴边,怜舟嗔瞪她一眼,别开脸,忙着平復混乱的心潮。 她不理人,年轻又时而恶劣的家主张张嘴,荔枝在她唇齿间斯文咀嚼:「舟舟,很甜的。」 怜舟捂脸,耳朵也跟着红了:她怎么会把心给了这么可恶的人啊。沉迷美色果然要不得! 当然了,这人有的不仅仅是美色。 可看着那张笑脸,怜舟可耻地动了心,松了口。 啊…… 红唇张开…… 果肉破碎在齿贝。 清甜…… 「没骗你吧……」 她点点头,从果盘选了一枚红透了的,剥开粗粝的皮,递过去:「张嘴……」 昼景笑嘻嘻地凑到她指尖,嘴一叼,熟练地不像话。 做狐狸的时候,做惯了这事了。 「甜吗?」 第90页 昼景点头:「甜死了……」 怜舟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她媚俏容颜,身子轻挪,倚在她肩膀,音色软绵:「借我靠靠……」 温柔的女儿香裹挟了周围的空气,昼景半边身子都僵了,猜不透对方忽然转化的心思,肢体相触,温热感蔓延而来,引得她一阵小鹿乱撞。 也不是没有效果。怜舟恶劣地想。阿景屡次三番占她便宜,于情于理她也该占回来了。放着这么称心如意的大美人变着花样地捉弄她,不如换她主动好了。 女色撩人,于两人而言,道理是共通的。 看谁先忍不住罢了。 昼景第一次体验到甜蜜的负担,身子发麻,侧头看少女满有光泽的唇瓣,唇缝微微泄了一道,看得人克制不住想将欲?望填补进去。 狐妖对于动心之人,唯有将其身心狠狠掠夺才能安抚血液灵魂的躁动,才会得到独属于他们从心上人这里汲取的安全感。 疯狂的占有需要疯狂的克制。 如当下,她的掌心攥紧,指缝浸出细腻的汗。闭了眼,不敢再看,心底细浪翻腾。 要命…… 想亲她…… 昼景恍惚变得不像自己。心里藏了人,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起码此刻,能掌控她心的姑娘借着她的肩膀睡得香甜。每一个唿吸,都带着狐狸喜欢的自然清新。是那么美好。 不忍打扰…… 马车直接驶进府门,停在宽敞清幽的庭院。昼景闭了眼同少女肩并肩,哪管他天昏地暗,暂且歇在此处,静享短暂安眠。 怜舟醒来时这人睡得怡然。肩侧贴合,交替着温暖的体温。 看了好一会儿,她伸出指尖,白净的指腹有意无意地划过美人下唇,不可思议的软。 这是唯一一个能披着男子的外壳,突破她防备,闯进她心门的人,虽则喜欢和她玩暧昧的游戏,但不可否认,怜舟是心甘情愿的。 她是男子时,轰塌了她高高的心墙,她是女子,那么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世间男女,她犹爱灵魂散发馨香的美人,阿景是美人,还是再美不过的女儿身,怜舟指腹捻磨在那唇上:「阿景,该醒了。」 接连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柔,昼景迷濛着惺忪的眸,揉揉眼:「舟舟啊……」 嗓音微哑,少了素日清亮,怜舟心跳漏掉一拍。 「别动,我扶你。」 这么好的美人,合该哄着宠着,免她蹙眉,免她心忧。 别再否认了。 怜舟叩问心门——你想和她度过漫漫余生。 苍穹星子一闪一闪,月亮高悬,昼景睡意散去,歪头恰好对上一双星光熠熠的杏眸,她笑了笑:「好看……」 有趣,且好看。 沉迷女色的舟舟姑娘,你看着我的眼神有多缠绵,你晓得吗? 怜舟不晓得,是以她用过晚膳,洗去一身疲惫,坦然地抱着书袋踏进书房,来请教博学多识的昼家主,为她答疑解惑,争做女院最优秀的学生。 沉浸学海的光阴一晃而逝,昼景好整以暇地看她慢条斯理地收拾摊放桌案的书卷,怜舟头也不抬:「白日十五殿下来找你了吧?」 亲手被喜欢的人推开是件极其残忍的事,而在这件事上,怜舟没有任何同情对方的立场。 想到李十五,昼景不免想到那页泛黄纸笺,她「嗯」了一声,侃侃而谈:「云国三皇子是个很乖巧不错的人。至于这门婚事成与不成,不在我,在陛下所思所想。 身为疼爱女儿的父亲,想必不会放任女儿痴缠恋慕一个註定无法得到的人。陛下是一国之君,亦是慈父,会给公主殿下最好的。但绝不会是我。」 昼景为世家主之首,没法子妥协于大周律法,可选择心爱的人与之共度一生的权利还是有的。 在这件事上,一国之君也无法左右。 世家丰厚的底蕴给了她自由的土壤。哪怕是赐婚,也有说不的能力。 「她为人偏执,手段狠辣,需要一个能包容她、秉性温和的人来感化,这事本家主做不到。」昼景慢饮一口清茶,笑道:「不过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云三皇子不喜欢咱们这位十五殿下呢。」 周皇宫…… 何楸脑门挂着冷汗,被十五殿下阴森森的目光凝视,「他」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一脸假笑地应付大周君臣。 心中警铃大作! 要不得,要不得,这个公主要不得!知道她女扮男装来求亲,会生吞了她的! 九重阶上,大周陛下满意地看着身穿胡服的俊俏少年:「三皇子,请。」 何楸举杯便饮。 斯斯文文,如传说一般听话乖巧。 胡人少有这般白净,性子乖顺的儿郎,陛下看起来很喜欢云三皇子,不知会把哪位公主嫁给他? 宴会之上,群臣各怀心思,太子一脉当然不愿嫡亲皇妹远嫁,平白少了一个助力,明摆着吃亏的买卖,不做,不做。 太子沖李十七眨眼:安分点,莫出头! 李十七努努嘴:晓得。 至于李十五,更没人担心她了。没见十五殿下死死盯着云三皇子,快把人家吓哭了吗? 怜舟坐在昼景身侧,目睹了如此滑稽的场景,心下暗道十五殿下不会轻易被嫁出去,云三皇子看起来就是个胆小的。 第91页 趁宴会之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她以袖作掩,小声道:「阿景,你觉得三皇子如何?」 「温顺、俊俏。」 前者夸性情,后者贊相貌,怜舟抿抿唇:「在你眼中,这世上竟还有其他人可称之为俊俏?」 「怎么,我夸「他」,你醋了?」 怜舟身子移开,恍若未闻。 李十五嫉恨的视线快要穿透她的骨头,她抿了小口酒,冷不防撞上太子失神呆愣的打量,手腕一抖,酒水洒在手背。 她低了头,厌烦地皱了眉。 下意识凑近某人,鼻尖轻嗅,气息都是香的。 心神宽慰…… 「不怕……」昼景掏出锦帕细心为她擦拭手背溅落的酒水,「舟舟在我身边,凡事都无需怕。」 声音浸着深深的宠溺,怜舟心尖被羽毛撩了一下,声细如蚊:「嗯……」 使臣举盏,声音洪亮:「十五殿下貌美倾城,若为三皇子妃,我国愿每年向贵国赠送三万战马、珍珠玛瑙一车。」 群臣窃窃私语,却是陛下询问云国一 方属意哪位公主。 何楸气得心肝肺疼,娶哪个公主也比娶十五公主好啊!她看起来那么凶! 老僕在身后轻扯她衣袖,何楸知道他的意思,孟将军是大哥心腹,大哥心眼比针小,哪能坐视她娶回一位能耐娇妻辅助她夺位?可若不听孟将军的,就是和大哥作对,回国绝对没好果子吃! 十五殿下不待见她,成了亲,不说她女子身份新婚夜就得泄露,泄露了身份,再被十五殿下含恨捅一刀,单看方才李十五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娶回去根本难逃一死! 她的婚姻大事,绝不能被安排! 何楸捏紧酒杯,赶在使臣说话前高声道:「不是的,尊贵的皇帝陛下,十五殿下乃天之骄女,非在下能高攀。我云国与贵国联姻之意真诚,不拘皇室贵胄,在下此生,只愿得一人心,白首相伴。」 「哦?有意思……」男人高坐龙椅。 据探子来报,云三皇子在云国饱受大皇子压制,兄弟争权,如火如荼。 他不愿亲生女儿嫁去他国受苦,云三皇子性子软,嫁给他,指不定要委屈他哪位掌上明珠。 扬声大笑:「好!少年意气,愿得一人心,甚好!朕准你逗留浔阳,直到找到共度一生之人,无论是何出身,她都会以大周盛颜公主的尊荣身份出嫁!」 金口玉言,震得朝臣愣在当场。 云国使臣孟将军刚要开口,少年皇子感恩戴德,俯身行礼:「拜谢大周陛下!」 「云三皇子倒是个狠人。」 「怎么说?」 出了宫门,昼景幽幽道:「她存了真心来大周娶亲,那句「愿得一人心」不像是假话。为了婚姻大事不被算计,干脆鱼死网破。 今日宴会上一席话,她口称十五殿下天之骄女不敢高攀,此行她是娶不了任何一位公主了。也对,退而求其次,或许云国那位大皇子能多容她片日。」 她笑了笑:「一计不成,再想其他法子,十五殿下留在浔阳,我总觉心里不安。」 「不安?」怜舟思绪从「阿景似乎对云三皇子颇为赞赏」一事摘出来,沉吟道:「没必要一定逼她出浔阳,你已经替我出气了,大不了,以后我见了殿下绕道走。」 「那不行……」 怎么个不行法怜舟没问,她笑看世间绝顶貌美的年轻家主:「我已经没那么委屈了。」 「我委屈……」昼景可怜巴巴小声嘟囔。 李十五害我好惨,还欺负我的人,我驱她出京怎么了?一时心软为今后留下祸患,才不做这蠢事。 「嗯?你委屈什么?」怜舟躲开她意图凑上的手,红着脸躲了一次:「你别闹……」 躲了一次没躲过第二次,昼景如愿勾着她的小拇指:「被人如狼似虎觊觎着,我能不委屈吗?」 须臾,她眉眼明媚多情,音色婉转:「这世上,我只准一人觊觎。便是眼前的舟舟姑娘。」 宋染陪同爹爹赴宴,宴会散后,踏上回家的马车。 行在半路,心血来潮挑开轿帘,没防备风吹开对面繁美掩映的绣帘,眼尖地看到昼家主与怜舟一霎调?情的画面。 默默捂了脸,脑子里倏地冒出宴上少年字字清冽高喊愿得一人心的场景。 得一人心,守其终老,真是无比温暖浪漫。 帘子放下,她陷入沉思。 李十七摆脱了自家太子哥哥的纠缠,追出来时,昼景带着娇妻马车都已到了家门口。 没成功截住人,她怨恼地瞪着太子:「都怪你!」 「是,是,怨我。」 太子生得剑眉星目,为人谦逊有礼,对皇妹宠爱有加,哄好了暴躁的小皇妹,他又想起宴会上昼夫人娇美的面容,气质纤弱,和昼家主坐在一处简直天作之合,分外养眼。 只是,他应是不小心冒犯对方了。 罪过,罪过。 日子像是套上了八匹马,于他人而言是寻常,然而对怜舟来讲,意义非凡。 因为三月之 期到了。 第48章 磨人 适逢书院休假日,怜舟一觉醒来率先看向床榻的方向。彼时窗外蒙着淡淡雾青色,暗夜尚未完全褪尽。 内室,纱帐徐徐摆动,裹在被衾的人长发铺散枕侧,侧颜柔和,睫毛修长如鸦羽,琼鼻挺翘,淡粉的唇乖乖闭合,恰似清晨害羞的花儿拢起娇嫩花瓣,等待晨光的催促而后慢慢盛开。肌肤白皙细腻,下颌有着美人尖,慵懒安眠。 第92页 怜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盯着旁人睡颜看许久,以至于后知后觉失了魂魄,心跳如鼓。 真好看呀…… 得天独厚的宠儿。 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罢。 时辰还早,不急着起床,她老老实实窝在被衾,按捺住不安分的心跳,省得吵到了熟睡的某人。 在她的印象里阿景很爱睡懒觉。哪怕醒了,也喜欢赖在床榻温存片刻,不折不扣的慵懒性子,怎样都惹人喜爱。 美人喜欢睡懒觉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不误了早食,亏损了身子,怜舟不介意她赖床不起。 今天就是契约上约定的日子了。 阿景要和她和离吗? 哪怕先前种种实打实的存在难以言说的暧昧,可暧昧终究作不了真。 她也不是真正的昼夫人。 不是阿景的妻。 契约的存在证明了这一点。没法自欺欺人。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怜舟终于等到榻上之人缓缓醒转。 昼景半睡半醒,指节按压在发胀的太阳穴,拧着眉,眼睛尚未睁开,懒懒哼唧一声:「渴……」 怜舟一怔,抬手掀开薄被,掩好里衣忙为她起身沏茶倒水。 微燥的唇触碰白玉杯沿,昼景半倚在少女窄肩,小饮一口,悠悠然然地,神魂像是醒了过来。 衣领微微敞着,露出瘦削的锁骨,怜舟眼观鼻鼻观心,好奇阿景那般诱人的身段是如何藏起来的。 饮了茶水,昼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就差躺到舟舟怀里,她轻声一笑,嗓音带着晨起的朦胧沙哑:「舟舟,你怎么衣衫不整的啊。」 说衣衫不整委实存了戏弄人的心思,少女一身里衣穿得规规整整,衣领没能泄出一丝娇艷风情,衣袖含香,髮丝微微凌乱,却不失其与众不同的美感。 人醒了就开始不老实,怜舟被她言语逗弄得红了脸,一下子退得远远地,恨不能捂住某人乱瞟的眼睛,羞愤道:「你不要看!」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没见过你这么爱欺负人的! 「舟舟,我嗓子疼,还渴。」昼景委屈巴巴认怂,一套苦肉计使得炉火纯青。 怜舟不肯再上当:「你自己倒。」 昼景等了等,没等来舟舟姑娘心软妥协,遂嘆了口气,掀了锦被。 长腿落地,赤足踩在铺了羊毛毯子,一对玉足,若有若无勾了怜舟的眼,她俏脸发烫,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精。 「你、你还是好生呆着罢。」压着内心窜上来的羞耻,莲步轻移,走到桌边为某人续了杯茶,不忘嘱咐一声:「慢点喝……」 小算计得逞,昼景眼睛笑眯眯地眯成一条线:「多谢舟舟。」 怜舟最后看她一眼,视线却是落在某人饮茶时吞咽耸?动的喉咙,唇瓣发干,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渴了。匆匆抱着衣裙拐去浴室,像是身后追着洪水勐兽。 洪水勐兽?景:真可爱。 休假日,不用去书院,怜舟度日如年。偏偏惹她在意、牵动她心弦的人赏花逗鸟,下棋饮茶,猫都抱了三回,也没开口和她提契约一事。 心悬在半空,怕她提,又恼她干脆像是忘了这回事。 姻缘司的大门朝南开,万一阿景真的领她去呢?她烦恼咬唇,契约如今贴身放在衣兜,烫手山芋般。 当初为了取得她的信任让这场交易变得万无一失,昼景不仅在姻缘司定下不可更改的契书,更在私下里与她签订一份盖着世家主印章的契书。两份保障,促成三月的假夫妻。 真真假假,怜舟眸子轻晃。 就在她鼓起勇气要问个明白的当口,昼景提着鸟笼 子出门了。 招唿都不打一声。 春花秋月看着夫人逐渐沉下来的脸色,心里感嘆家主太会撩人,也太会磨人。非要把人磨得心里眼里全是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方肯罢休。 怜舟眸子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 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冲撞着她的心,让她坐在这里,如坐针毡——她是以什么理由到此刻还要住在这座高门大院呢? 她不相信阿景真的忘了。 凡事总要有个说法,想要她留下来,想和她假戏真做,倒是说啊!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像是她这个人,想亲了就亲,想调戏了就调戏,肆意妄为,简直可恶。 难堪的滋味在心尖泛开,她眼眶微红:「喊书先生来,把三个月来的帐结一下罢。」 「结帐?」春花瞪大了眼:「夫人这是?」 怜舟抿唇:「你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夫人的。约定的日子到了,该准备走了。」 秋月熘出去将此事汇报给妇人,妇人嘆道:「阿景也真是。」笑了笑,说不出一声苛责。 狐妖最开始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喜欢折磨逗弄,看对方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看她为爱失魂落魄。这也是一种掠夺。情意上的掠夺。 狡猾、肆意,根植在狐妖的天性,生而有之。过了初初动心躁动的阶段也就好了。 「你去告诉家主,其他的不要多说。」 「是……」 府里不仅春花秋月知道夫人不是真的夫人,作为帐房的书书生也晓得。 这些时日以来看着家主和宁姑娘相处,知情的都以为两人假戏真做,还暗中赞嘆姻缘天註定。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要结帐了呢。 第93页 书先生谨守做帐房的本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手拨算盘拨得响亮。 噼里啪啦的声中,怜舟眼神越发晦涩。 其实这结果一开始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功成身退拿金子走人,在浔阳城扎根。而现状比她想像的还好,不仅能拿酬劳,还靠着阿景的帮助进入唯有世家子弟才能踏入的白鹤书院。 唯独把心丢了而已。 起了贪慕…… 书先生不愧是浔阳城第一名算,拨打算盘的声音止了,他道:「所有在昼府的吃穿用度扣除,连同入书院缴纳的束脩,还剩下六千金。」 翻开帐册,对应每一笔花销开支,六千金,不多不少。 怜舟点了头:「辛苦书先生。」 「夫人说得哪里话,分内之事罢了。」 万事俱备,现在就只差阿景回来,写一封放妻书与之和离,然后天大地大,海阔天空。 外面忽然起了喧嚣。 下人们小心翼翼搬着家主从外面花重金买来的古器,精心摆放在书房的博古架。 人散去,一只毛茸茸大狐狸勐地吸引怜舟注意:「白狸?」 大狐狸见了她,扭头朝书房跑去。 担心它坏了书房布置惹得阿景生气,她急忙追上前,人刚走到门口,书房传来一声清脆响动。 怜舟小脸发白:「白狸!不要胡闹!」 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色瓷瓶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白狸得意地舔?舐爪子,狐狸眼转了转,在少女惊惶声中身子撞向古朴沉稳的博古架。 砰! 啪!! 清脆的破碎声听得怜舟一阵眩晕,书房眨眼一片狼藉,确认狐狸没被砸伤,她嘴唇颤抖,语气责怪:「白狸,看你干得好事!阿景回来你让我怎么交代?」 她俯下身,一时竟不知该捡起哪片碎瓷。 按理说书房出了这么大的响动理应有人来,慌乱的少女却未察觉这份诡异的寂静。 狐狸嚣张地看她一眼:看你还怎么结帐走人! 它头微抬,晃着尾巴窜出去,留下一道残影。 顾不得它去向何处,怜舟心疼地看着地上精美昂贵的瓷片、碎玉,没一会,身后传来一声清亮澄净的问询:「这是怎么了?」 锦衫玉带的昼家主「震惊地」看着书房内的满目狼藉,视线颤悠悠落在少女纤弱的背影。 怜舟嵴背一僵,扭过头来:「阿景,我……」 「呀!我新买的三百年前的云涌瓶,价值三千金!舟舟,你怎么把它打碎了?」 「不、不是我……」 「还有两百年前的映光盏!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花了足足两千五百金,天啊舟舟,你做了什么?」昼景心疼地蹙眉,明艷动人的脸不见一丝快活。 怜舟哪捨得她不快活?可碎都碎了,也只能在心底道一声「碎碎平安」了。 哪怕事情是白狸做的,可白狸眼下不在这。她不想给阿景留下没有担当的坏印象。 那句「我会赔偿」的话堵在嗓子眼,心里快速算了一笔帐,单单云涌瓶、映光盏就要五千五百金,遑论其他她叫不出名字来的古器。 纵是她有能力偿还回去,阿景乃世家主之首,岂是缺金子的人?这些东西能摆放在这,定然是喜欢的不得了才想着时时观赏。 她愧疚难当,便见昼景脸色复杂地瞧她,可怜兮兮,仿佛丢了心肝宝贝,长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语出惊人:「舟舟,你都不打算赔的吗?」 「啊?」怜舟脑子卡壳,三息之后确定耳朵没幻听,脸噌得红了:「不、不是,我没有,我没打算赖帐……」 她低了头,小声道:「我会还的……」 「你拿什么来还?」 怜舟想了想,也觉得肉疼了,硬着头皮道:「今日我请书先生算了一笔帐,除去我在昼府的所有花销,包括在书院的支出,万金还剩六千金……」 她声音细弱,看了昼景一眼:「这你不会赖帐罢?」 「当然不会!」昼景从后腰摸出袖珍金算盘。 漂亮修长的指节噼里啪啦拨弄出声,看得怜舟一时讶异阿景神仙般的人物也会随身携带如此之物,一时又沉迷她白皙灵活的手指,顿觉眼前画面美不胜收。 可惜,这份沉迷只持续了两个唿吸。 「云涌瓶三千金,映光盏两千五百金,算成两千金,并蒂莲玉器买的时候三千三百金,按三千金来算,雕心软玉笔……」 怜舟一下子清醒了! 蓦然意识到,自己很穷。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心的了。 心上人一本正经地拿着算盘和她算欠债几何,三个月来按照契约净赚的六千金见都没见就没了影。此时她唯一庆幸的是阿景拿着金算盘来,也比拿着一纸放妻书要好。 债台高筑…… 昼景停了她美妙可拨动世间任何乐器的手,眉尖一皱,嘆了口气:「统共一万六千金,刨除六千金,还有万金。」 怜舟眼前一黑,咬着唇,耳根通红,不好意思开了口:「能、能少点吗?」 「不能再少了。」 「广屋豪宅我不要了,你看能抵吗?」 抵了豪宅,又要无家可归了。 昼景眼里闪过一抹笑:「当然能。」啧,舟舟姑娘又没有地方住了啊。 怜舟心弦稍松,也不外乎是回到原点罢了。 第94页 「先出去,要下人来收拾罢。」 少女大为贊同,从前的书房是她钻研学问和阿景遨游学海的圣地,如今怕是要成为伤心地了。 她纠结一二,且等着昼景和她提和离一事,年轻的家主弯了弯眉:「你脸色不好,回房休息罢。」 她怎样说,她怎样做。浑浑噩噩出了书房。 内室,怜舟轻揉眉心:「怎么就这么巧呢?」 她懊恼捂脸。 一刻钟后,做了坏事大摇大摆出现的狐狸明目张胆地跳到少女腿部,见了它,怜舟又气又委屈,不停抚摸狐狸头,语气嗔怪:「好啊你,也晓得坑我了,你害我好惨,白狸……」 三个月算是徒劳一场,一无所有,连自己一味持守的心都丢了。 「说啊,是不是和她合起伙来欺负我,怎么可以这样!」头埋在狐狸柔软的肚皮,她心气不顺,抬手将狐狸身子翻过来,一巴掌打在它毛茸茸的背部。 「不准动!揍你!」 作者有话要说:昼 景:哎呀呀,虐待小动物啦!! 啊啊啊,阿景好欠揍啊(╯3╰),三更献上!零点还有更新…… 第49章 表白 被软绵绵又兇巴巴地揍了一顿,大狐狸老实了。 整只狐狸趴在少女纤瘦的腿部,蔫蔫的,无精打采,蓬松的尾巴耷拉下来,尾巴尖不再俏皮地翘着,喉咙发出细微的哼唧。 怜舟第一次揍狐狸,手上力道控制的很轻,看起来凶罢了。然而白狸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还是惹得她担心地蹙了眉。 「做错事挨了打怎么还要人哄?」怜舟心头也没那么气了,广屋豪宅没了就没了,白狸是她养的狐狸,犯了错她来承担也是情理之中。 抱着狐狸温柔地顺了顺毛,脾气出奇的好。 昼景接连被她翻来倒去,瞅准了机会亲在少女白得会发光的手背,蓬松的尾巴重新晃动起来,摇摇摆摆,看它恢復活力,怜舟眼睛瀰漫浅笑:「你呀……」 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眼眶晕着一圈薄红,眼尾染了几许潮湿,抱狐狸在胸前,嗓子跟着哑了。 「白狸,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暧昧来去,若她哪天觉得没意思了,又该如何自处?」 两行清泪缓缓淌下,打湿了狐狸毛。昼景身形呆滞,挣扎着想从她怀里出来。 「别动……」怜舟抱紧它:「心很冷,让我抱抱。一会就好……」 闻言,昼景顿起怜惜之意。 她或许,的确太恶劣了。上瘾般的想看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在意,折磨她,逗弄她,其中固然有狐妖自私掠夺侵占的天性在,也有不可自拔地想欺负舟舟姑娘的心在作祟。 太坏了…… 都把人欺负哭了。 「不知该如何做,白狸,想陪在她身边,也好让她陪伴着。但三月之期到了,她闭口不提,你又打碎了她的珍藏,身无分文,住的地方也没了……」 她声音哽咽:「喜欢一个人真的好苦,她偏要折磨我,让我患得患失,要胡思乱想,她好讨厌。好讨厌她。」 大狐狸贴着少女软绵的高耸,没有心猿意马,没有身子僵直,内心深处久久迴荡着一个念头: 她想和在一起? 没有什么比得上心尖上的姑娘比你想像的还有在意你更值得人振奋了。 怜舟哭得梨花带雨,最后委委屈屈趴着梳妆檯,小睡过去。 她不敢扑在阿景床榻小声哭,没名没分的,无端使人感到羞耻。 大狐狸探出脑袋,亲在少女脸颊。 好舟舟,给你赔礼认错了。 这一天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怜舟醒来时,距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闯了祸的狐狸不知跑去了哪,内室燃着薰香,怜舟肩上盖了一件雪白袍子——是阿景的。 她心下微暖,悉心将袍子叠好,起身走出门。 阳光明媚,下人们来来往往,庭院里的桂树开花,香飘满园。目光翻阅,远处池子里的睡莲跟着竞相盛放。 八月,景象很美。 昼景不声不响走过来:「舟舟……」 怜舟被她惊了一下,捂着心口,小声嗔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话音刚落,明白此人绝对是在故意吓她,唇瓣微启:「你可真坏……」 恶劣地没了边。 转念一想自己好好的清白姑娘栽在她身上,一肚子委屈还没处说理去,嗔恼意味更甚。 昼景玉带宽袍,微微俯身:「舟舟,想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了。」 不远处桂花开得热烈,怜舟瞥了眼,没吱声。被看得烦了,嘴里嘀咕一声,抬腿挎着小竹篮往沉甸甸的枝头摘垂落下来的饱满桂花。 少女一心一意摘桂花,年轻的家主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像在看绝世的风景。 风景入人心,舟舟姑娘妙曼纤细的身影刻在她心上。这一幕,很多年后想起都歷歷在目。 她贪恋她的温柔,她的所有。恨不能以恶劣的方式占据她的全部——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愁肠百转、一颦一笑,更巴不得「昼景」这个人时时刻刻在她心尖环绕。 昼景眼里迸射出耀眼的光。 背对着她,怜舟一颗心都在矜持 颤?栗。 被她丢在身后的目光,太烫了。 午后,贪食的家主如愿吃上新鲜出炉的糕点,指尖捏着,漂亮的骨节映入怜舟的眼,怜舟安安静静坐着、看着。 第95页 「舟舟,你也来吃。」 一个清白正经的姑娘家,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不会为她洗手作羹汤,不会操心她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吃好。怜舟希望她能懂。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说一句「喜欢」,道一句「不舍」。 没有了契约的束缚,没有横在两人之间的交易,那些虚假的成分剔除,不用再伪装世家夫人,不用想着那些真真假假,怜舟此时此刻是在坦诚地做自己。 她深深地凝望昼景那对清明澄澈的凤眸,没说话,伸手欲接。 「还是我餵你好了。」昼景捏着糕点,小心餵到她嘴边:「来,尝尝,舟舟手艺一绝,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 「你餵?」 「是啊,餵你。来,张嘴。」 怜舟心湖被她搅乱,一瞬间起了许许多多不管不顾的心思,她想:不然就破釜沉舟试一试罢。也省得日后留下遗憾不是吗? 阿景若不挽留她,她是没资格也没脸面留在这了。 身无分文不要紧,她有很多可以用来换钱的手艺,肯吃苦,勤奋,不怕养不活自己。 就再放纵片时罢。 明日就离开。 她走了,阿景无需烦恼,对外宣称两人和离…… 樱唇微张…… 软嫩的舌尖轻扫某人温润白净的指,小块桂花糕被餵到嘴里,怜舟羞赧地别开脸,细细咀嚼,耳根、脖颈,染了粉艷的红。 昼景眸色幽深,捻了捻被轻薄的指尖,笑了。 「和谁学的?」 怜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羞涩慌乱,她涨红了脸:「冒、冒犯了。」 头也不回地跑开。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她实在、实在没办法忍着羞耻引诱她喜欢的人。她以为,以为做到这份上阿景应该会明白…… 这份难堪混乱的心绪持续到入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少女长发柔顺披散在双肩,盯着同一个已有足足半个时辰。 内室珠帘被挑开,昼景周身上下裹着沐浴后的清爽,长腿瘦腰,凤眸薄唇,睫毛浓密纤长,浑然不知从哪个富贵窝里冒出来的美人,既仙且妖。 怜舟爱极她相貌身骨,此时一反常态地忍着没回眸。一片静谧,半晌,她幽幽一嘆,眼睛酸涩,忍着泪意起身铺床。 柔软的被褥铺在地面,不禁感嘆时光飞逝,她已有三月没睡过床了。 终究无声看向长身玉立的某人。 昼景睫毛轻眨,眨落了一地的情愫,化作会飞的萤光融化在怜舟晕了水意的杏眸。 她再也克制不住,轻声哽咽:「你能不能等银子攒够了再赶我走?」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抛却颜面去争取。 昼景语气无奈:「傻子,打什么地铺,怀里来!」 怜舟盈盈水眸痴然望过来,无声胜有声。 嗔怪、怨恼、纠缠、不舍,隐隐约约勾人心弦的倔强,四目相对,恍惚诉说了太多。 她抿着花瓣娇软的唇,愣是看得昼景心头软成一池春?水。 「你要来我就来,岂不是显得格外轻贱?」 抿着唇瓣的人终于淡漠出声,到底是个十八岁未经人事的姑娘,经不起几多逗弄。 昼景折磨她的心思淡了,天性阴暗的一面早在少女抱着狐狸偷偷流泪的那刻节节败退,她搓了搓指尖,上前几步搂了那段细腰,低低哀求:「不和离了好不好?」 怜舟身子微震,悬在睫毛执意不肯落下的泪珠砸碎在某人肩膀,渗进精贵的衣衫。 耳边轰鸣,一颗心自囚牢里得到解脱。 「留下来好不好?就这样过一辈子,你陪着,陪着你,们可以在春天放风筝,在夏天游湖泛舟剥莲蓬,在秋天看满地金黄,冬天围着火炉看红梅落雪天地清寒。 舟舟,喜欢 你。喜欢逗你、欺负你是真,性子恶劣是真,不是什么好人是真,爱看你在意我、为我辗转反侧是真,想和你共度余生的心,也是真。」 她侷促地抱着怀里颤抖不止的人,言语苍白:「不要哭了……」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有多无助,你知道吗?」哭声细弱,她红着眼睛活脱脱受欺负了的小兔子。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一颗心被捏?来揉?去。她抱紧昼景的腰,宣洩地扑在她怀里:「真是……真是讨厌死你了。」 眼泪浸透胸前的衣襟。 昼景拥着她:「是啊,简直太坏了。怎么能对舟舟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呢?」 「你好可恶……」怜舟吸了吸鼻子,面上沾满泪痕。爹娘去后,她再也没像今天一样痛痛快快地哭过了。被注视着,她不好意思地捂了昼景那对会勾人的凤眼:「你、你放开。」 「不放。以后都不放开你了。」她眸色火热:「认定你了。舟舟……」 直白大胆的宣告扯断了少女最坚强也最脆弱的防线,心腔的空虚一股脑被满满侵占,她松了手,无力地趴在昼景肩膀哭泣,大有要用眼泪沖刷掉所有委屈的意味。 小声哭着,哭得人心肠都软了。昼景轻拍她嵴背:「向你赔不是。别哭了,的家就是你的家,的人也是你的人。住进的家,闯进的心,想走都不可能了,舟舟,很霸道的。」 第96页 「可恶……」 音色喑哑…… 年轻的家主灿然地笑了笑:「和你赔不是了,原谅罢。」 「有你这么赔不是的吗?一点诚意都没——」 下颌被温柔抬起,昼景凑近蜻蜓点水般吻上她沾泪娇唇,舌尖轻舔,凤眸含笑:「那这样呢?」 第50章 吾妻 柔软的唇-触即分,快到怜舟尚未反应过来,已经对上某人使坏的眸。动作慢了半拍,心慌慌地想从她怀里退出来,腰肢被搂紧。 「跑什么?」 昼景不满地看她,流连了锦绣山河都比拟不出半点风流的眉梢微微上挑,怜舟脸颊红晕横生,恍恍惚惚地想:她又在仗着美色勾引我了。明知我见不得她蹙眉,明知她蹙眉都是极好看惹人疼的。 「是对方才的赔礼不满意吗,觉得时间短了,仓促了?」她暧昧低笑,凑近少女可爱通红的耳尖:「要不要再来一次?」 气息飘进耳朵,轻飘飘又沉甸甸地累积心口,腰上的那只手沉稳有力,仅从表象丝毫看不出如此苗条纤细的人还有这把子力气。怜舟心头鼓譟,两手支撑在她肩膀,不敢看她眼,小声道:「这算哪门子赔礼……」 分明是耍流氓。 然而耍流氓的人换成九州公认的第一绝色,怜舟也没觉得吃亏罢了。 阿景的唇很软,上次她用指腹描绘她唇时就已经知道了,软得不可思议。方才脑子是懵的,这会仔细回忆,那唇也是香的。微甜…… 像亲吻一朵沾了水露的花瓣。 做梦似的…… 她没力气挣扎,羞得头顶快冒烟,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太随便了! 「你快放了我。」 「说句好听的,哄我开心了,我就放过你。」 「你……」怜舟怔然:「你方才还不够开心吗?」她下意识看了看家主身后若这人有尾巴,恐怕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看把她得意的! 昼景眉眼弯弯:「方才我主动了,这次换你。」 都是女孩子,怎能只有-人主动呢。 「快,说句好听的软话我就放你就寝,不然……」她眸子媚意流转,妖冶邪气:「不然,吃掉你。」 怜舟受不住她调戏,也知她肆意本性,不敢「以身涉险」。 内室烛光昏昏,晕黄温暖,慢悠悠的情调,捅破窗户纸的温情脉脉,又在昼景偶尔唇角上扬的瞬息扬起丝丝缕缕过火的情?热。 情爱一道上,昼景断然不是克己復礼的君子。哪个刚表明心意的人会这样看着喜欢的人呢? 太…… 太嚣张了…… 怜舟小脸像是着了火,腰肢倏地软了下来,下唇快要被咬破了,她踮起脚尖,颤抖的唇贴近某人的耳,软绵绵的近乎低吟:「求求你……」 快放了她罢。 就不怕把她吓跑吗? 她胆子再小一点,真的就要哭了哦。 恃美行兇的大流氓。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无法无天罢。 昼景笑得牙不见眼,被取悦地整个人释放出一种朝气蓬勃的美,心尖晃悠悠的,她想,以后少不了有机会听她求饶,凤眼微眯,搂在少女腰间的手轻柔缠绵地移开。 放手都放得这么……这么什么怜舟-时想不出词来形容,她脑子太乱了。 好容易「逃」了出去,头件事要做的,便是吹灭了内室的烛火。 眼前天地由明转暗,她悄悄松了-口气,脸红如天边的火烧云,借着夜色遮掩,可以尽情流淌如水的羞涩。 昼景在暗色里笑得缱绻温柔,好在月辉皎洁,不用担心喜欢的姑娘因为一时慌乱磕碰了腿脚,她柔声道:「以后记着,不准逃了。」 转过身,大大方方解了衣袍,上床休息。 怜舟捂着耳朵不敢听,背着身子更不敢看,面红耳热地睡倒在她的小窝,软软的被衾覆盖躁动的心跳。 长久的寂静。 连窗外的风声都悄然隐退。 太像一场虚幻的梦了。 怜舟揪着被角:「阿景?」 「嗯?」 她果然也没睡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唇瓣不住地贪恋那蜻蜓点水的吻,掌心还弥留少女腰肢柔韧的触感,-颗心为光明正大住进-个人雀跃狂喜。 所以,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知道她睡不着,怜舟患得患失的心反而安稳了。她 侧着身,语气温柔:「没事了,睡罢。」 其他的,留给明天。 淡薄的月光如轻纱遮掩,床榻之上,昼景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舟舟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她侧身对着她喜欢的姑娘,心道:何时才能把人哄上床呢?睡在地上,入了秋天气可就越来越冷了。她笑得不怀好意,我的舟舟啊。 小鹿终于跌跌撞撞地栽进狐狸的温柔陷阱,步步为营,为了那颗心,为了冬日能互相依偎的温暖。昼景从来都是务实的。 嘴上说得好听,-旦用心,做得比说得还要好听。有着完全的人性,有着完全的妖性,喜欢和占有,在她看来并行不悖。 那么接下来,就一点一点地占有舟舟罢。 打定了主意,她闭了眼。 窗外月色美好。 轻轻浅浅的唿吸声交错蔓延,梦境都是香甜。 怜舟再次梦见了穿着洁白衣裳的昼景,美人散发而来,长髮及腰随风摇曳,风是温柔的,她的眉目也温柔。 第97页 绝佳的色相,配上至极艷丽的诱惑,美人薄唇张张合合,纤细的指点在她的眉心,她道:「舟舟,被我占有罢。做我的人……」 少女胸前起伏,眼尾勾了-抹红,悸动醒来。 梦境与现实交织,又在剎那之间如玉簪拨开星河,泾渭分明。 意识回到脑海,温热的手背贴在晕红的脸颊,还能感觉到微微的烫。她轻唿一口气,嗅着空气若有若无的清香:是梦啊。 好真实的梦。 她羞涩捂脸,少女心隐秘沸腾尖叫——她怎么能这么坏呢!都是被阿景带坏了。 是了,阿景。 怜舟心弦紧绷,慌慌张张地歪头看去。 昼景睡相乖巧,像是陷入无边美梦,唇边噙了浅笑。 哦…… 她捂着怦然的心口:原来不是梦啊。 醒来,阿景还在。 所以昨晚她的确表白了,霸道地要她和她度过接下来的余生,心意够了,假的也能成为真的。阿景说喜欢她。 还……还亲了她。 怜舟爆红了脸,果断将头埋进被衾,唿吸带着撩人热意。 是真的呀…… 以后再也不用孤孤单单-个人折花看柳,再也不用一个人防备地面对陌生的人和突如其来的事。 阿景会陪伴她。 如同此刻,-室而居,醒来,侧头就能看到她。 有人护她、有人爱她,有人待她如珍宝,捧在手心,当作心肝来疼。风风雨雨,她的手都有人牵着。喜欢和爱,会为她撑起一把不会淋湿不会被吹倒的油纸伞。 是真的呀…… 怜舟热得从被衾探出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笑意洋溢,鲜活的气息从眸子流出来,她不由莞尔。 虽然说起来很难为情,可是这是真的呀,她真的好开心。阿景是她的了。 她能大大方方地喜欢她,照顾她,为她操心-日三餐,和她享受生命里璀璨的浪漫,和朴实地充满烟火气的生活。 太好了…… 这是个令人愉悦的清晨。 她起身穿衣,期间目光没少投向熟睡的某人,恋恋不捨地看了几眼,拿了衣裙轻手轻脚地拐进浴室。 爱睡懒觉的家主在睡梦里翻了身,修长笔直的腿踢开锦被,忽然间的不乖巧,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浴室悄悄响起流水声,她充耳不闻,睡得安稳。 天光亮起,驱散夜里的凉,庭院早早盛开的花此时花瓣凝结了细小水珠,薄薄-层,崭新漂亮的盎然生机。 少女脸上挂着娇美的姿态,提前沏好了茶,放在红木桌,小心翼翼搬了圆木凳坐在离床榻两步之外,再近她怕把人吓到,又实在觉得羞赧。 也怕昼景荡漾着精緻的眸子取笑她。 隔着两步之距,怜舟撑着下巴安静欣赏某人睡颜:刚夸了她睡相乖巧,扭头就踢了被子,长腿斜跨出来,雪白的里裤上卷,映出白皙细瘦的小腿。 分外惹眼…… 她忍着没动。 捏着帕子细心看向昼景薄汗微生的额头。 几个唿吸过 起身,来到榻前为她擦拭细汗。 今日她穿了-套颜色柔美清丽的衣裙,锦绣坊量身定做,价值两百金,是她衣服里面最贵的。俯身的动作,使得她身段看起来婀娜柔软,白净的素手捏着帕子,神情认真。 昼景睡梦里皱了眉,少女的指流连过她秀气逼人的眉,半晌,沉迷睡懒觉的家主被拂去心尖窜上来的燥,安然熟睡。 茶香氤氲,耐心等了足足两刻钟,天光大亮。 怜舟百看不厌。 她是打心眼里觉得谁能得到阿景这般的人,简直是积了几辈子的福份。而这福份有-天骤然降临在她身上,弄得她不知怎么来牢牢捧稳这份福。 热烈蔓延的情意突破了她十八年来引以为傲的理智。 美貌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唉。她嘆了口气,心道: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俗人。难为阿景美貌似神仙,还觉得她好。不过阿景性子的确很恶劣便是。 恶劣的某人总算捨得从梦里睁开眼,乖巧的大狐狸眸子潋滟迷人的慵懒,醒了,浑身的魅力无遮无拦地散开。 「唔,舟舟啊。」 她嗓子有点哑,身体里藏了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这很奇怪,哪怕是欲?火焚?身也不该是这样。隐隐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出来。 她睫毛眨动,怜舟端着温茶扶她坐起身,亲手餵她。昼景小口慢饮,模样可爱,惹得少女看她的眼睛满了柔光。 「好点了吗?」 薄唇浸了水渍,诱人而招摇。昼景诱而不自知,点点头:「好多了……」她抬起少女尖尖的下巴,笑:「今天真漂亮。」 从惹人怜的可爱到惹人心跳骤停的嚣张,仅仅过了不到几息。拍开她的手,怜舟退开两步,抿唇,-本正经:「不要动手动脚。」 她又道:「快起来……」吃完早饭还要去书院呢。 她小心觑她,羞怯的杏眼仿佛在问:你不送我过去吗? 送。怎么能不送?递摺子请假不上朝了也得送。明面上家主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昼景忽然赞嘆自己的先见之明,从马背摔下来,还有这等好处,果然上早朝什么的太无聊了。耽误她的人生大事。 她不负责任地想:如果陛下能免了她上早朝就好。可惜,世家主之首的身份,又在朝中兼任数职,哪怕性子疲懒-心逍遥的某人将大部分事交给了尽职尽责的属下,该料理的大事仍旧避不开。 第98页 懒洋洋地赖了会床,昼景哈着哈欠掀了被子,怜舟低唿一声,急急转了身,跑到屏风后面躲着。 「你怎么不打招唿就……」 昼景咧了唇,漫不经心地扯了衣带:「瞧把你吓的,本家主有那么可怕吗?」 又不是没看过。 看过是一回事,但那是情有可原。怜舟捂着眼,羞嗔道:「你好爱胡来!」 她们眼下有了那样的关系,怎么就不知避一避呢,给她缓和适应的时间也好啊。她又不是色?中恶?鬼,还想着细细品味与人交心的好。 「你不能总仗着生得好屡次三番欺负我。」 昼景理直气壮:「我没欺负你啊,这是我的房间,我在自己的房间换衣服怎么了?」 说不过她,怜舟红着脸跑出门。 「真好玩……」昼景换上银纹霜色里衣,取了色泽明艷的衣袍。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都要打扮的比昨天更漂亮呢。 因为舟舟喜欢。 她弯了唇…… 她喜欢,我也喜欢。 碍于某人磨磨蹭蹭诸多挑剔的性子,怜舟坐上马车时距离早课还有两刻钟。 「都怪你……」 昼景挑眉,不乐意:「是你要我多吃点的。」 好气。怜舟揪着手帕。 「沈端怪罪下来,你就说昨晚累了,没能准时起来。」昼景坏心眼藏也藏不住,扬声吩咐车夫:「赶慢点,急什么,惊了夫人怎么办?」 车夫低声应是。 马车慢悠悠往前走,怜舟咬唇,心思转了转,脸红如霞:「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坏心思。」 昼景喉咙发出一声笑:「本家主能有什么坏心思,舟舟,你莫要冤枉好人。」 过分! 太过分了! 怜舟扭头不看她,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鲜果。昼景舔了舔唇:「舟舟,送你个好东西。」 -串不知是何毛髮拧成的雪白穗子,用了金线编织出好看的形,缀着-枚红玉,红白交映,金色隐没其间,被她强势地放进少女掌心:「随身带着……」 肌肤轻触,怜舟心动了动,指腹轻捻玉璧——吾妻。 「喜欢吗?」 她红着脸,耳垂通红如樱桃,脖颈泛着淡淡粉意,唿吸紧了紧,昼景美目流转,又问:「喜欢吗?不喜欢那就还——」 「喜欢……」 她整个人都被「吾妻」二字烘烤地发烫,犹未察觉出口的音色是何等颤抖软绵。 「真好……」年轻的家主身子微微后仰,给了自己喘息的余地,不敢再靠近,唯恐收不住心里的火。 「那我就静待舟舟的回礼了。」她指了指玉佩穗子,轻笑:「是定情信物哦。」 定情信物啊。 怜舟郑重点头:「嗯……」 弱弱的,不失坚定。 昼景心满意足,玉指挑开帘子:「快点,误了夫人进书院读书,她再怪罪我怎么办?」 车夫:「……」 马一瞬间像是疯了起来。 四蹄翻飞。 宽阔笔直的长街,远远地看到世家主的家徽,行人自觉避让。 车厢内,昼景贴心地将鲜美害羞的舟舟姑娘揽入怀,语气嗔责:「阿六驾车太不沉稳了,看你东倒西歪的,我怀里是不是很安稳?」 怜舟:「……」 被清新干净的香草味包裹,怜舟唿吸都不敢用力,阿景的怀抱不仅安稳,还很温暖。只是脸皮……也太厚了。 快要飞起来的马车-路沖向白鹤书院,少女埋在心上人脖颈,偶尔凭着惯力产生的冲撞,每到这时,昼景抱她更紧:「别害羞,松开你撞到了怎么办?」 她笑道:「这个阿六,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还是、还是算了罢。」怜舟声音闷闷的:「你教训他,那谁来教训你呢?」没你发话,阿六哪有这胆子? 「你教训我啊。」昼景低头看她,掌心轻抚她嵴背:「你教训我,我不还手的。」 心有片刻的迷失。 很快,白鹤书院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怜舟从她怀抱挣脱出来,抱着书袋急匆匆下了马车,她站在书院门口,看着-身艷丽嚣张的某人:「我走了……」 「等等,玉佩穗子呢?」 「在这……」 「我给你繫上。」 清晨,太阳升起,金尊玉贵的世家主俯身专注在少女腰侧,怜舟垂眸看她,-颗心被熨帖地暖融融的,她忍不住摸了把昼景乌黑亮泽的长髮:「好了没?真的要迟了。」 「好了……」 昼景目送她转身。 须臾,本该疾步走开的少女抱着书袋回过头来,掌心捞了腰间的流苏玉佩:「这个,当真吗?」 「当真的……」 本来,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啊。 起初是假的,因了你走进了我的心,那么此刻是真的。往后也是真的。 吾妻…… 晨光下少女笑得温婉动人:「下学来接我吗?」 昼景下巴微抬,端得强势,不容人从掌心逃离的势在必得,她眸子睥睨,薄唇掀动,慢悠悠漾出惑人音色:「要啊……」 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甜懵了。 今日八千字更新完毕√ 码字不易,猫猫嘆气——今天还要继续日万吗?(沉思) 第99页 第51章 幽会 云淡风轻,怜舟抱着书袋笑容满面地踏进书院。 距离早课还有不到半刻钟。 李十七碍于沈端的「淫威」被迫住在书舍,几乎踩着点来到学堂,迎面撞见面带春风的娇俏少女。她愣了愣,没想到一向早来的人也会和她一样,有险些迟到的风险。 两人在学堂门口相遇,怜舟好心情地和她打了招唿,李十七懵懵的,反应过来人已经越过她在书桌前坐好。 她挪着步子走过去:「你今天……病了么?」 「……」怜舟摆放书卷的手一顿「劳殿下挂心,我身子很好。」 李十七挠头,没病你见了本公主笑成这样? 反正见到怜舟高兴她就不高兴,她哼了一声,想破了头想讥讽她两句,余光一瞥,讨人厌的沈端大老远端着为人师长的架子,一身儒服,玉簪挽发,冷清清地朝这边走来。 是了,今日的早课,是沈端负责。她道了一句「糟」,匆匆放过怜舟,破天荒地老鼠见了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 真是稀奇。沈院长好大的本事,能把这匹野马训得服服帖帖。怜舟嘆服…… 「你怎么得罪她了?」 李十七听得眼睛瞪圆,书卷遮脸,咬牙切齿地和怜舟说小话:「什么叫做我得罪她?是她得罪我好吗!本公主是脑袋抽了,想不开才跑到白鹤书院受罪!」 这地方,有了沈端,那就是妥妥的狼窝,沈端就是那只头狼,贼凶! 十七殿下肠子都悔青了,不免又兇巴巴地瞪了怜舟一眼:「都怪你!」要不是想来书院给你找麻烦,本公主哪会遇见沈端,又怎会被她死死压着半点快活都没有,人都要闷傻了,和人找茬都快不会了。 昨日难得书院休假日,她扮了男装去青楼喝花酒,谁知就那么巧,人刚上楼碰见衣冠楚楚的院长大人,啧,沈端当时脸都黑了,大有揪住她小辫子不放的兇残。 当朝公主殿下,偷偷跑去青楼污浊之地喝花酒,不被知道也就罢了,陛下疼爱女儿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沈端直接将此事捅到陛下那,李十七再受宠,也少不了一顿痛骂。 李十七仰天长嘆,整整一早课的时间都在想,她不会真的要我挨父皇骂罢?父皇骂人可凶了,每次被父皇骂了,太子哥哥百忙之中都会跑过来对她耳提面命一番。啰里啰嗦的要死,不晓得太子妃怎么受得了他的。 她惧沈端如虎,坐在高台上的沈端凉凉朝她投来一道眸光,大有警告之意。 妥妥的威胁。 李十七咬牙,气死我了! 但她自诩能屈能伸,心里记挂着给舍友找茬,装傻充愣,愣当作没看见沈端,活活睁眼瞎混过了早课。 只是她也很好奇,沈端看起来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怎么会出现在青楼? 她出现在青楼是为了听楼里的姑娘和她念叨神神秘秘有意思的男女之事——她还等着怜舟退位让贤由她补上呢。 宫里的教导嬷嬷讲得太枯燥,背地里藏了画了小人的图册也看不过瘾,心里猫爪子挠似的,想着学好了这些本事哪日能用在景哥哥身上讨他欢心。 她是充足的理由的。至于沈端,没可能去那里是为了跟踪她、故意逮她小辫子罢? 白鹤书院女院院长逛青楼,可比任性妄为的十七殿下喝花酒出格多了。 两人脾气秉性放在这,任谁听了,对于前者的疑惑都会强于后者。毕竟,十七殿下嘛,什么出格的事没做过。 「沈院长又在看你了。」 李十七:「……」 李十七不客气地朝崔知翻白眼:「就你眼尖……」 崔知默默闭嘴。 讨好十七殿下好难。 闭嘴没一会,她灵机一动,想到了祸水东引,小声道:「今晨宁怜舟来晚了。」 比她平时来学堂的时辰晚了起码两刻钟。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容不得细想。李十七好奇心比猫强,故意忽视不远处沈院长沉凝冻人的目光,问:「怎么说?」 崔知隐晦道:「今天她心情似乎看起来格外好。红光满面……」 见十七殿下还没听明白,她附耳过去,红着脸偷偷讲明,便见李十七直接跳起来:「好个勾引人的狐媚子!」 毫不意外,这话也是和青楼里的姑娘学的。 声音尖锐刺耳,怒意沖沖,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沈端手拿戒尺,冷笑:「李十七,过来!」 晓得她和舟舟姑娘不对付,不用想都知道这话是在骂谁。无缘无故被骂了,且是在学堂,当着诸多同窗,怜舟抿了抿唇,埋头继续翻阅古籍。没给李十七一道眼神。 事后,十七殿下恨死了崔知这个挑事精。 早不说晚不说,非要当着沈端的面说,害的她面壁思过,朗诵了一个时辰的院规,说得口干舌燥,可气的是冷心冷情的沈端半口水都不给她喝。 长这么大,除了在景哥哥那,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十七殿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书舍,推开门,见了模样俏美的怜舟,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哼,不知羞耻。」 「勾引人的本事学得不错啊,很开心罢?是不是开心地想向天下人宣告,我最最洁身自爱、色冠九州的景哥哥被你拐上榻了?」 「滋味很好罢?」 越说越离谱。 第100页 说了没几句,对方头也不抬,反气得李十七眼里冒火:「你倒是说句话啊!是不是玷?污我景哥哥的清白了!」 「我没有……」虽然我的确很开心。 「哼。你说没有就没有。无缘无故你来迟了,笑得比春天里的花还荡漾……」 怜舟揽镜自观:气色确实好了些,也没十七殿下说得那般夸张罢。 她想了想:「那我不笑了。」 说不笑,她面上剎那没了多余的表情,捧着书卷,模样神情严肃地竟有这么点像沈端。 沉迷学问的人大抵都会有这种沉敛气质。李十七打了个哆嗦:「你还是笑罢。」别再让我想起大冰块沈自洁了,她不是人! 书舍统共两人,一个背着手愁得直饮茶,一个静心屏气书海遨游。难为少女不觉得李十七吵。 她不嫌吵,李十七闷得发慌,身子探过来,欲言又止,半晌语气不知是气是恨还是羡慕:「你真的和景哥哥,你们……」 「没有……」 她说没有,反正李十七是不信的。一想到她冰清玉洁俊美斯文的景哥哥抱着其他女人贪恋温柔乡,她难过地想哭。 「我的鞭子呢?」 怜舟看她一眼:「被沈院长收起来了。」 该死的沈端! 为免十七殿下发疯,她温声提醒:「你不能打我,你打我,阿景会知道的。」 李十七闷闷不乐好一阵,心都要碎了。 怜舟解释了,她不信,索性由得她去误会,大周在男女之事上喜欢放在明面上来,男?欢?女?爱不是什么隐秘需要遮掩的事。 当着李十七的面她尚能保持冷静坦然,侧过头去陡然想起阿景,她脸颊微红,心道:还早着呢。 「你这个玉佩穗子不错,拿给本公主瞅瞅。」 玉佩穗子…… 怜舟护着腰上繫着的定情信物,小猫护食似的,看得李十七「咦」了一声:「小气……」 她转而问道:「你的狐狸呢?是不是不要你了?你看,今天又没有来罢?」 少女沉默,忽而笑道:「不知沈院长找殿下有何要事,方便讲一讲吗?」 李十七不吱声了。 天下第一大讨厌的沈端,她的得意门生同样很讨厌! 比起十七殿下日日按照院规歇在书院,李十五这几日都没见到人。 云国三皇子来此联姻,陛下应允其在大周找到合心意的女子,云国使臣心思不死,仍想代表云国、代表三皇子,求娶十五殿下。被李十五狠狠拒绝,大大伤了云国使臣的颜面。 再则昼景的态度使 得李十五想收一收手中的线,不敢逼得太紧。 男人,哪怕喜欢一个姑娘,新鲜劲过去了,才会发现眼前的鲜花。她愿意等。等景哥哥玩腻了,再做其他不迟。 景哥哥生出防备便想着将她「赶」出大周,她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 她想等昼景腻味了。试问那么漂亮的男子,怎会真的会将一颗心放在一人身上?一?晌贪?欢罢了。 她等得起…… 不曾想,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昼景得罪透。 玄天观…… 青玉道长连着倒霉了几天,霉运罩顶,大有持续延伸的可怕势头。 他忧心忡忡,为此央着青叶师兄又起了一卦。 「怎么样?卦象怎么显示的?」 青叶道长趴在桌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啧啧啧……」 「师兄?」 「师弟呀,卦象显示福运遮云,你最近的运道被截了。人无气运顶多是倒霉,修道者若无上天气运加身,长此以往,修行一途必半路夭折。你这是,嗯……闯了大祸啊。」 一席话说得青玉道人感同身受,面沉如水:「不错,近日感悟天地道法,的确有心无力。师兄,我该如何?」 「解铃还须繫铃人。你自行想去罢!」 思来想去,青玉道长收拾行囊准备前往白鹤书院,打算找到当日无辜受过的灵狐。 可他怎么都不相信,气运被截,缘由是出自一只开了灵智的狐狸。需知道再是来歷大的灵狐,即便九尾天狐,也没遮蔽修道之人气运的能耐。 然师兄要他自行参透,扪心自问,除了应十五殿下恳求去往书院「捉妖」,其他的,他真没做过啊。 怀着满头疑问青玉再次下山,御剑飞行,半道遇见一只仙鹤,猝不及防被撞了下来。 青玉:「……」 倒霉透顶,喝凉水都塞牙。之后的路程,青玉道人再三谨慎,辛辛苦苦来到白鹤书院。 彼时,女院下学钟声响起。 怜舟收拾好书袋,看了窗户一眼,一只毛茸茸雪白可爱的大狐狸嘴里叼着一封信映入她视线。 【舟舟,跟上它。】 信展开,是阿景的字迹。 怜舟欣喜:「白狸,带我去见她!」 大狐狸扭头就跑。 李十七也想跑,这只狐狸她老早想逮住撸秃狐狸毛了! 而且能见识景哥哥和人幽会—— 她心脏怦怦跳,完全没法子想像景哥哥神仙般的人物也有七情六慾、肯花心思哄人的。 她嫉妒死怜舟了! 分不清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偷偷尾随少女。 沈端一脸冰霜挡在前,笑看她,一张冰块脸,笑起来冻得人骨头都冷了。 第101页 「十七殿下,可否和本院讲明,去青楼之地所图为何呢?」 你又来坏事!李十七怒瞪她!! 「白狸,等等,等等我,慢点——」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 第52章 泡温泉 「慢点白狸,白狸你太快了,等等我……」 夕阳落幕,灿烂的金黄挥洒在苍穹下每一寸能照耀到的土地,大狐狸跑得太快,少女抱着书袋追在身后,跑了好一阵子,气喘吁吁。 书院被一人一狐远远抛在后面,不知过去多久,眼前是一座山林,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四围有花、有鸟,有流水淙淙。 「阿景要我来这作甚?」她心里起了疑惑,若非白纸黑字确实是昼景亲笔,又有大狐狸白狸带路,以她谨慎的性子断不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之地。 大狐狸转着狐狸眼睛看着她。 怜舟掏出帕子擦拭额头细汗,图方便书袋斜跨在腰间,气息稍微平稳,大狐狸摇着尾巴跑过来,猫似的叼了她裙角,怜舟无奈,俯下身?子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你跑慢点好不好?把我丢了怎生是好?」 大狐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拿尾巴尖轻扫她手背,怜舟眼睛带笑,直起身。白狸慢悠悠、闲庭信步地走进山林。 暮色四合,天地广袤。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发出好听的啼鸣,林子里有各色花,开得都很热烈。 脱离了帝都的繁华似锦,走在清幽枝叶茂密的山林,身边陪伴着雪白通人性的大狐狸,未知的远处有她的心上人,怜舟眉目不自觉温柔眷恋,几乎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这应当是约会罢。时下大周男女定情之初少有不约见会面的。 她气定神闲地想,即便阿景要她来的不是此地,换个其他地方她也会第一眼爱上。就像阿景这个人,看一眼,只会越发喜欢、迷恋。 但凡前方有心上人等待的地方,山林也好、幽谷也罢,在怜舟眼里都会是美好的,独一无二的。 因为这是她们相约的地方。 是唯有情人才能做的,才能享受的亲近独处。 白狸摇着尾巴走在少女身侧,待快要抵达那座小木屋,身影一晃,再次从怜舟眼前快速消失。 「白狸!」 怜舟四下环顾,望着白狸消失的方向呢喃:「奇怪,白狸为什么每次……」 那日青玉道长说得明明白白,白狸乃灵狐,是开了灵智,拥有和人相似的聪明。不过很快她的疑惑淡去,视线之内,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小木屋。 屋前屋后,遍布花草,自然清新的味道很容易引起她的好感。 像阿景身上的气息。 小木屋的门自里打开,昼景一身白衣,笑吟吟站在石阶看她:「舟舟,今晚我是你的。」 她惯爱说暧昧的话。 怜舟被她羞得不敢抬头,心尖酥软。其实她真的很喜欢阿景带有侵占意味的样子,适时填补她的空虚和少时对这世间缺乏的安全、信任。 因为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品行才华以至于相貌,她都是喜欢的。 被这样的人占有,是怜舟的荣幸。 一句话惹得人浮想联翩,昼景雪衣乌髮,宽袍之下,裸?露一对白嫩赤足。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怜舟皱眉,捨不得那娇嫩的玉足有半点损伤。 昼景浅笑:「知道你要来,来不及穿,迫不及待地想迎出来。」 嘴甜的家主凭着两句讨人欢心的话,得到舟舟姑娘亲自伺候穿靴袜的完美待遇。坐在小木屋的大床,脚踝被人温柔托住,「以后不能不穿袜子。」 她很想说女孩子的脚很娇贵,尤其昼景哪哪都生得好,没有瑕疵的美玉一不留神染了瑕疵,便是怜舟的罪过。话到嘴边,勐地想起阿景还不知她早就晓得她是女儿身的事情。 没来由的心虚。 她的喜欢,得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得知了阿景是女子。 她对女子的偏袒偏爱,阿景完完全全投其所好,甫一亮相,击溃了她所有自欺欺人、坚持伪装。 昼景乖巧应答:「我听你的……」 山林温度较冷,怜舟为她穿好长袜,下意识用手为她暖了暖,掌心的温度渐渐传递到脚面,昼景看她的眼神柔和眷恋。 她生下来就被爹爹送往深山,那时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狐狸幼崽,小小一团。 为了她的安全,为了她能健康无忧的长大,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人妖结合本身便是很隐秘的事。 她生下来就没了娘,娘亲诞下她的那日身体最虚弱,偏巧狐妖渡天劫,也是赶在那时候。 是花姨将她养大。深山老林对于昼景而言拥有着世家大院无法填补的亲切。 她希望舟舟喜欢。 眼下来看,舟舟很喜欢。因为爱屋及乌。想到这,她开心地把人抱入怀,怜舟被她吓了一跳,一瞬的慌乱后,羞怯地抱着她的脖颈:「你做什么?别、别乱来……我们今晚……」 她抿了抿唇,生怕昼景不满意,细声慢语:「我们今晚还是要回家的。不能、不能住在这。」 那样太快了。 「我又不会做什么。」昼景搂着她:「我想抱着你睡。」 「不行……」 怜舟耳尖红红:「你会乱来的。」 「那你抱着我睡。」 第102页 「……」我、我也会乱来的。 「真不行?」 「不行啊,才多久?没两天罢……」怜舟笑着点她额头:「你没发现吗,你对我……太放肆了。」 昼景一怔…… 放肆吗? 狐妖有了喜欢的人,往往在确定彼此心意后的第一天就会把人吃?干?抹?净,吃得死死的,让对方想逃都捨不得逃。 不提狐妖的天性,且说人性,她随性而为惯了,也习惯把需要的、在意的,提前捏在手心。她比谁都懂得自由的可贵,是以一开始手上该有的,权势、地位、名声,从来不缺。 今晚她准备了许多,花了很多巧妙的心思,譬如再过半个时辰,整座山林都会亮起来,布置在此处的阵法罗盘自动开启。 又譬如,化作大狐狸的她会叼着一枝花送到她喜欢的姑娘手里,带她去温泉池,摇身一变,给她看最真实的自己。 坦诚相见,鸳鸯戏?水,交?颈之欢。狐妖向来忠实于自己的欲?望。 她修成了人形,欲?望却在动心的那一刻自然而然被开启,掠夺的天性催促着她去占有,而每一分的占有都会加深她对伴侣的喜欢。 她想早点得到舟舟,给她丰盛的爱。 今夜还有很多很多,都做不成了吗?她失望地蹙眉,深受打击。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眉心,怜舟愧疚心疼地抚摸她的脸颊:「你太心浮气躁了,满肚子坏水。」 哪有这般唐突定情没两天的姑娘的? 「心浮气躁?」昼景被她说得委屈:她该怎么和她解释,她血液都在身体里沸腾了呢? 她眸子泛红,一股惊人的媚?意飘散开来,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隐忍。 怜舟双脚落地,惊觉腿都是软的,那样的阿景…… 妖异…… 她心神恍惚。 「让我抱抱……」沙哑的嗓音闷闷传来,昼景埋在她脖颈,委屈巴巴小声呜咽着。 被她微烫的气息弄得心慌慌,怜舟忍着颤意,声线轻柔:「你、你这么还和白狸学……」 「就猜到今晚不能得偿所愿啊。」 这真是很过分的试探。奇怪的是,怜舟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人之常情,她对阿景的身子也很感兴趣。 她哄劝失望的某人:「你见过哪个人第一次与人幽会要做那等事的?」话出口,人已羞得不能很好地站稳。 「我作何要看人幽会?」昼景从她温热的颈窝抬起头:「要吃东西吗?吃饱了去泡温泉,泡完温泉领你回家。」 「泡温泉?」 「独立的两处,我们各泡各的。」 她心想,本来是可以一起的,但舟舟不愿。 眼瞅着脸皮薄的姑娘怔了怔,羞得扭头便走,昼景在身后追,音色清朗,嚼着温柔逗弄:「好舟舟,你不知你的拒绝究竟使你错过了什么。」 怜舟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她咬着唇,眼尾淌出浅 浅水气,侧身,回眸:「你可真讨厌。」 故意害她担心自责,还以为方才的拒绝伤了她的心,骗她真情实感地安慰哄劝,到头来被调戏的竟还是自己! 怎一个恶劣了得? 在山间用完昼景安排好的晚膳,两人前往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一支白梅簪子插?进脚下三寸之地,怜舟本不想理她,仍是问出了口:「这是作何?」 果然,某人眼里浸着得逞的笑意,一副「舟舟你终于理我了」的神情,得意非凡。 「那支簪子,乃道家法器,入土三寸,方圆十里自成禁制,是很厉害的小玩意。禁制一开,自成天地,任谁都无法窥视打扰。正方便我们放松身心泡温泉。」 一枚硕大的夜明珠摆放在石面,光芒绽放,能清晰看到两步之外那人含笑的眉眼,怜舟看她两眼,不自在地环顾左右,忍着隐约窜上来的害怕,口是心非:「你还不走?」 「这就走。衣服我放在这了,还有这些香膏。」 她抬腿便走,几个唿吸不知拐去了哪儿。怜舟看着入土三寸的簪子,白梅簪通身发着莹莹亮光,和夜明珠带来的光交相辉映。 哪怕晓得阿景不会骗她,怜舟还是等了片刻,调整好心绪,解了衣衫入水。 「舟舟?」 声音蓦地就近传来,怜舟耳根子噌得红了,轻纱浸透贴在白嫩的肌肤,抱臂在怀,掩好胸前柔软细緻的高耸,惊慌失措:「你、你不准偷看!」 一声低笑…… 「我没偷看啊。」 石面上,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翠玉发出幽暗微微的光芒,昼景的声音便是从那传出。 「不要怕舟舟,我陪你呀,我就在你不远处的温泉池,刚解了衣衫。你一定很好奇这是何物罢?此乃千里通灵玉,是娘亲留给我的小玩意,很好玩的,你一块我一块,不管去到多远,想我了,可以通过它和我说话。玉是一对……」 知道她不在此处,怜舟提起的心缓缓落回,然而听着熟悉好听的嗓音仿佛近在耳畔,她不可抑制地起了难言的羞涩。 或许这正是阿景邀她泡温泉的目的。 拒绝了那一回,她似乎总能找到下一个法子,调戏地她头脑发沉,心神都被蛮横侵占。 却也是温柔的。 不论阿景侵占的意味多么强烈。譬如此刻,听着她匆匆流淌的声音,怜舟是羞涩的、羞恼的、欲罢不能的,也是安心的。 第103页 她喜欢被阿景陪伴。 和阿景喜欢变着花样、逮准机会欺负她也没什么区别。 「舟舟,你怎么不说话?」她沉默稍顷,勾唇笑开:「我的舟舟,是在想我吗?」 怜舟愣在那,肌肤腾起细密的热,她动作缓慢地松开护在胸前的手,喉咙发出一声浅嘆:「嗯……」 你说这许多,做这许多,挖空了心思来诱我入网,不就是要我想你、离不开你? 「哦,那你可要多想一会啊。」 音调上扬,得了便宜还卖乖。 通灵玉内传来水花翻腾的清晰细响,怜舟捂脸,一声轻?喘:「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第一更! 第53章 甜甜的 到底没有歇在昼景准备好的小木屋,不过她也没想着真能一下子办成人生顶顶重要的大事。两人泡完温泉乘坐马车回府。 苍穹广幕,星辰璀璨。 舟舟在躲着她。 念头从脑海冒出来,昼景一袭里衣躺在床榻,笑了笑,索性随她。 「明天见,舟舟。」 怜舟背对她睡在被衾,一颗心发?胀,羞得找不着北,她几不可闻地「嗯」了声,没去想几步外高床软枕上的那人有没有听到。 太羞耻了…… 阿景太能引?诱人了。 她意志力太不坚定了。 她羞愧捂脸,只觉在书院灌进肚子的圣贤文章全都枉用功,关键时刻半点用处都没有。 还是不能纵着阿景啊。否则谁晓得哪一日她又想出什么新鲜法子折腾人? 鹅卵石大小的千里通灵玉用了坚韧的线悬在脖颈,乖乖巧巧,玉质生温,恰好垂在两胸之间,就连金丝线绳长绳短阿景想必都有所计量,不贴身戴着不可。 怜舟是怎样也捨不得她耷拉着眉目,一副看起来要哭的模样。 但她人也太坏了。一肚子坏水,都不晓得从哪学来的。自胸口捞过灵玉,暗暗腹诽了好一会,心道,大流氓。 夜里经受了十八年来没有过的刺激暧昧之事,怜舟睡不着,脑海慢悠悠浮现阿景眸子泛红时的情态。 那样的她看得人腿脚发软,十分妖异。像有把火要从好看的凤眸涌出来,一併撩了怜舟的心,引?诱着,和她一起水深火热。 不像是凡人配拥有的惊心动魄的艷色。 千里通灵玉,指腹捻磨圆润温滑的玉面,她顾自发呆:如此稀奇的物什,包括那支落地开启禁制的白梅簪,怎么看都和青玉道长随身携带的法器差不多,甚至肉眼来看,阿景给的更好。 那么,阿景的娘亲又是什么人呢? 能生出艷绝九州的阿景,阿景的娘亲定也是世间难寻的美人罢。 怀着诸多疑惑,沉沉睡去。 天明,昼景含笑:「舟舟,早呀。」 怜舟睡意未散,惊讶她起得早,娇春微张便要应她,倏地记起昨日之事,脸霎时间红了。 她坐在温暖的小窝,长发如瀑散落,耳尖红得要滴血,一身白色织锦里衣,裹着无上美色,不自知地低了头,果不其然在低头的瞬间感受到胸口熨帖的温暖。 感受到通灵玉的存在,自然也忘不了某人存的那些坏心思,她红着脸抱着锦被,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羞瞪:「你、你转过头去!」 退回两个月前她防备心未散,皆是和衣而睡。及至后来昼景给足了她安全感、信任感,再就寝时,方晓得解衣,如今敞?露心扉,有了不同以往的亲密关系,清楚这人清直表象背后不知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流氓手段,怜舟唿吸一滞,小声道:「你别闹了……」 让她好好起床不想吗? 昼景眸子笑意摇晃,缀着碎芒,乖乖背过身。 怜舟掀开被衾赤脚小跑着拿了衣裙躲进浴室,身后,昼景轻声道:「不准摘……」 她揪着胸前衣襟,忍无可忍,涨?红了脸:「你好流氓!」 裹着被子探出小脑袋的昼家主眯了艷丽的凤眼:「舟舟,是我的妻嘛。」语调绵绵,情意也绵绵。 人生头一次坠入爱河的少女哪是狐妖的对手,溃不成军,跌跌撞撞入了浴室,胸口起伏,小巧的通灵玉轻微撞过玉山红梅,梅尖轻颤,似调戏,似安抚,怜舟身子下蹲抱膝平復,眼圈红红,恼极、羞极,下唇咬紧,半晌才松开,声音细弱隐了一丝哭腔:「讨厌你……」 被讨厌的某人枕着手臂躺回床榻,眸子闭合,像在睡回笼觉。 须臾,她唇角微扬。 从胸口捞出她爱极了的小玩意。 是了,这种步步侵占,掠夺身心的行为,才更加符合她的本性嘛。 狐妖,有几个不坏的? 占了一个妖字,又和狐狸挂钩,哪能 指望她和世间着书论道的圣贤一般,圣贤且有七情六慾,只是太会装了。 昼景眸子睁开,以往清心寡欲,那是心中无欲,有了舟舟就不一样了,舟舟能激发她身上全部的热情。 通灵玉小心翼翼被放在唇边,唇瓣轻贴,她忽而灿笑:「乖啦,喜欢你,才想着欺负你呀。别恼了……」 通灵玉认主,乃一对,通灵之物,旁人不可开。怜舟三番五次被她哄,到了去往书院的时辰,坐在车厢内红着眼睛摸着玉佩穗子玩,不理会某人讨好的目光。 昼景自得其乐。 第104页 和舟舟谈情说爱,果然是世间最有趣的乐事了。 不理她,能看见她,她也快活。 「我进书院了。」怜舟咬唇看她。 「进去罢,下学我来接你。」 她「嗯」了声,再次看了昼景一眼,眼神羞怯地走开。 沉沦情网、被接连撩拨蛊?惑的少女,好在她还是一个志存高远,有远大抱负,很容易沉迷学海的、读书的好苗子。 坐在学堂,听沈院长侃侃而谈讲述古今道理,心神很快收敛,哪怕灵玉贴合肌肤,偶尔被胸前起伏微微拨弄,怜舟神情不变,专注、认真,透着稍许清冷。 背嵴永远直挺,悟性之强,学习进度比沈端预想的还要快。 其中不乏有某位狐狸家主掏心掏肺地教导,最根本的原因却是怜舟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好学之心。 没人能阻挡她实现她的人生理想、抱负。要做令所有人都嘆服无话可说的儒者,让女子有朝一日能坦然骄傲地面对这世道,不仅仅止于压男子一头,求学问道,求一个世间女子皆可与男子享有同等读书的权利,在男尊女卑的森严法度下问一个何为公道。 世家子女生下来受诗书薰陶,更多的人一辈子都不曾触碰到泛黄的书卷。这也是沈誉为何据理力争要在白鹤书院开办女院的缘由。世家贵女读书、进学,比贫寒人容易许多。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读书呢? 这是怜舟幼时埋在心里的结。 凭什么连爹爹那样秉性温和的书生都会认为女子读书无用? 世上早已有沈前辈那样功成名就的女儒,然而当年白鹤书院开放女院的事仍旧是今日坊间的谈资,每当说起,免不了一句轻慢嘲讽。 大周有沈誉为女子求学开路,可她临死,夙愿才刚开了一个头。 在怜舟看来,歷史的长河涌现太多大有能耐的女子,上位者惧怕女子掌权,像养金丝雀一般养着世家贵女,即便深宫里的公主殿下不也是如此? 没多少人真的甘心乐意在学海一道与男子一争先后。 正因无人与男儿争竞,少有人争竞,才积蓄了越来越多自大傲慢的土壤。 阿景称之为世间第一等人都不为过,然而像她那样无双无瑕的人,也要披着男子的外壳才能继承家业。 为何女子向上的路走得举步维艰? 因为走的人太少了。 有沈誉在先,怜舟做不了第一个,可她愿做其中一个。 只要活着,没人能阻拦她求学路上迈开的步伐,即便阿景,也不能。 有幸的是,她内心笃然,阿景坏是坏了点,但她会永远支持她、理解她,她是她的后盾,是她一身疲惫不管多远都要奔赴的家。 怜舟在书院心无旁骛求学,回府后昼景懒洋洋踏进书房,着手处理书案积成小山的摺子。不仅要辅佐陛下料理朝政,还要忙碌名下丰厚的产业。 杂七杂八的事不少,身居高位总有摆脱不了的负担。 一个时辰后,她落笔饮茶。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翻开同僚、世家主、好友邀约的帖子。 她嘆了口气:「最近只想陪着舟舟啊。」 妇人笑她:「那就抛开所有去玩,陪伴伴侣,是比朝政、俗务更重要的大事。」 朝廷文武百官,陛下总能找到合适的人交託,可这一生的伴侣,万万不可有半点亏负。 也难怪昼景会被养成随性散漫的性子。妇人考 虑问题,永远会从她开心、舒适、幸福的角度出发。在她看来,阿景已经足够优秀了,她做的够多。 接管家业、辅佐君王,为人子、为人臣,每一件需要她做好的,她都做得出类拔萃、无可挑剔。 这样的人,理当有任性的资格。 受她「怂恿」,昼景大手一挥,吩咐管家:「一月之内,诸如此类的帖子无需往本家主面前送了。」 管家垂手应是。 所有的事处理好,她面上堆起笑:「花姨,我去找舟舟。家交给你了。」 昼景拎着食盒守在女院门口。 女院禁止男子入内,上次青玉道长来,还是十五殿下亲自领进门。披着男子的壳,就要守书院的规矩。好在等了没多久,一身儒服的少女雀跃着、矜持着、朝她含羞走来。 怜舟没想过她能来。 书院男女有多推崇昼景她是知道的,这样的人走在街上都少不了被热情的女郎送绢花、手帕、香囊、木瓜。 八月中下旬,午时,太阳高高挂,怜舟掏出帕子为她擦净额头、鬓角的汗,接过食盒,笑问:「你怎么来了?」 周围来来往往,世家贵女上赶着「偶遇」,烦不胜烦,唯恐将十一殿下、十七殿下引来,昼景牵着她的手:「去别处说罢。」 秋水凉亭…… 饭菜摆好,昼景在她对面坐下,懒洋洋地:「想你了就来了。喜欢吗?」 这份突然出现的惊喜。 怜舟捏着长筷,秉持食不言的规矩,点点头,眼睛瀰漫喜悦迷人的光。 为能和她多说两句话,怜舟斯文迅速地解决了中饭,害羞地擦了擦唇边不小心沾染的油水,和她分享小半日的所得。 昼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做出精准有效的指点,不出意外的发现,她的舟舟看她的目光越发火热。 她慵懒地趴在石桌,下巴枕在手背:「舟舟……」 第105页 「嗯?」 「想亲一亲舟舟。」 直白、热情、偶尔不知羞耻、爱欺负人。这是怜舟表明心意后对某人的全新认知。 她甚至开始怀疑初识时这人冷淡寡慾的气质是否仅存在于她的幻想。 昼景耐着性子等她许可。 风吹过凉亭,吹动耳边柔软碎发,少女忍着羞意看向四围,目光兜兜转转落在阿景泛着水泽的唇,她捏着锦帕,神情为难,像极了谨慎胆小的小白兔,既想吃眼前的美味,又怕上猎人的当,栽进深不见底的陷阱。 半晌,她细声细气道:「嗯……」 昼景眉眼流转开璀璨的笑。 「但你、但你不准胡来,就一下。」她强调:「这是在书院,轻轻的、轻轻的一下就好……」 得到了许可,昼景趴在那不动,对上那双羞怯困惑的眸,她笑了笑:「舟舟,我可以亲哪里啊?」 怜舟热得别开脸,倏地生出一个念头:她作何要答应这人呢,看罢,她又在得寸进尺了!为何要把那么羞人的话,说得那样坦荡?她抿了唇,嗔怪:「阿景,你不要带坏我。」 眼神幽怨、谴责,昼景笑弯了腰。 笑得对面的舟舟姑娘拔腿欲走。 被拦了下来。 「别走,答应了的还没做呢。」昼景扶稳她肩膀,凑近了能清晰察觉少女娇躯不可抑制的轻颤。 楚楚惹人怜。 她柔声道:「别怕,不欺负你。」 怜舟颤巍巍双手扶上她的腰,眼眸如水,忽而水光泯灭,她闭了眼。 待君採撷…… 昼景好整以暇地看她,眸色微深,浪潮翻涌,凝着眸子细浅惑人的笑,搭在肩膀的手顺着纤细的手臂,拂过料子精緻的衣袖,悄悄掌控在那把细腰,怜舟忍着没动。不敢动。浓密不安的睫毛暴露了她当下似乎并不太平静的心绪。下颌被温润的指节抬起。 要、要来了吗? 于是扶在昼景腰间的手下意识收紧。 身心煎熬。有着不能反驳的期待。心跳怦然。 等了又等,忍了又等,捏着她下颌意图对 她做亲密事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娇唇微启,怜舟刚想问她为何不动,唇泄出一道缝,昼景瞅准时机贴了上去。 轻抿花瓣,亲?吻花瓣,舌尖缱绻暧?昧地流过那分软,勾勒绵延,如世上最秀气的笔锋,描绘出少女青涩绽放的美。 情窦初开,情意微熟,酿有甜美的汁。 经不起品尝。 脑子是懵的。 心神为此变得慵懒,倦倦的,心潮缓慢跌宕。怜舟叩紧了牙关,下唇被细描。昼景慢悠悠放过她,经水润过的花果然美得鲜活。她满意极了。 「我喜欢……」 她话音刚落,怜舟颤?栗着心倒在她怀抱。 这一下确实很轻,轻得把她魂魄都要勾走了。短暂的瞬息被巧妙刻意地拉成漫长画卷,少女声线不稳,唇红且艷,比上好的胭脂涂抹的还要均匀漂亮。 羞的…… 血液仿佛都凝在了那。 「阿、阿景。」 昼景回抱她:「在呢……」 怜舟放心地窝在那温暖的怀抱,有一剎不捨得离开。 但她还是挣扎着退了出来,用那柳絮绵软的眼神看了昼景片刻,害羞的、大胆的,像是要再次把人郑重地铭刻于心。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书舍了。」 午间不睡一会,后半日没饱满充沛的精力应对接下来的课程。 昼景指腹划过她红晕潮生的脸蛋儿,笑:「嗯,回罢。」 怜舟不好意思地伸手拉下了她的手,看了眼石桌摆放的蜜饯碟子,侧身仗着手长拈了两枚,一枚餵到昼景嘴里,剩下一枚自己吃了。 甜甜的,是阿景亲她的味道。 她含羞跑开,背影纤美。看着看着,昼景舌尖抵了蜜饯,一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指腹抹了一把唇。 喜欢…… 她眼睛亮了亮。 收拾好食盒,笑着离去。 良久。风吹垂杨柳,十五殿下阴沉着脸迈开步子,转身,摧残了一地娇花。 一路小跑着回了书舍,脸颊蒸腾的热意散在八月长风,怜舟嚼着蜜饯果肉,简单的梳洗后,躺在书舍床榻,侧身不教人看到她此刻的面容。 十七殿下气沖沖推门进来:「李十五发的哪门子疯!」 第54章 大有来头 她似乎每天都是风风火火气沖沖,怜舟对他人的事没有太强的窥探欲,更别说关乎两位殿下。 甜蜜的心事被打扰,她轻轻嘆气,打算好生睡一觉,养精蓄锐,准备午后的学海征途。 然而李十七不这样想。 她气得磨牙:「招她惹她了,要她那样的眼神看人?」 一间书舍,统共两人,怜舟不说话,她一个人说得没滋味,撒气都没人配合。 「喂,别睡了,李十五疯了!你都不敢想她说了什么!」李十七吸口凉气,道了句好傢伙:「她咒你不得好死哦。你说气不气?咒你也就罢了,还带上景哥哥,疯了,要不是鞭子被沈端拿了去,看我不抽她!父皇骂我我也得抽她!」 她提到昼景,怜舟神情一怔,睁开眼,规规矩矩坐起身:「殿下碰到十五殿下了,她来书院了?是在哪里碰见的?」 「是啊,她不来书院怎么能把本公主气成这样,别管在哪碰见的了,你先和我一起骂她!」 第106页 一个人骂总归是不痛快的。 「她说阿景什么了?」 「她?」李十七白眼直往上翻,不甚雅观却充分表明了公主殿下眼下的心情。 「她说景哥哥被狐媚子迷住了,哦,狐媚子说的就是你,好端端的李十五来书院也就罢了,怎么那么大火气,见谁瞪谁,阴森森的,邪气!」 「还有呢?」 李十七哼了声:「你不是要午睡吗?怎么忽然感兴趣了?」 怜舟想了想,下了床榻,抚平衣衫:「我不睡了,不如殿下和我好生说道说道?」 满肚子话有人听也不错,李十七不再怼她,将之前遇到李十五的事讲明:「不知她给哪生了那么大的火。你得小心了,我每次得罪了她,总有那么两天事事不顺。 依我看,她这人心眼小,报復心强,谁让她不好过了,她能把人挖出来再晾在太阳下暴晒,狠辣着呢。 本公主和她比起来顶多是任性,你该庆幸不是十五皇姐和你同住一间书舍,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十七殿下人不坏。」 骄纵、跋扈罢了。 天家当做金丝雀来娇养的公主,莫说明面是如何优雅高贵,私心里哪个不骄纵跋扈? 殿下不过是没藏着掖着而已。 动不动爱拿鞭子抽人,一鞭子下去能打得人皮开肉绽,然软鞭被沈院长没收,在书院,有沈院长压着,行事乖觉不少。 她说的有道理,幸亏不是和李十五同居一室。想想李十五阴沉阴鸷的眼神,怜舟嵴背禁不住发凉。 竟然能在她嘴里听到尚且算得上夸赞的话,从小到大明面上把她夸得绝世仅有、背地里骂她任性胡闹肆意妄为的大有人在。 李十七眼睛不眨地盯着她,想了片刻终于想明白这人「玷?污」了景哥哥,没被她抽死的因由。 公主殿下能打死人的软鞭又不止一条,只要她想,娇弱如一朵花似的少女根本逃不开她的魔爪。 那么为何就逃开了呢? 甚而李十七还能在想和人说话的时候找上她。 因为这人不谄媚。嵴樑是直的。不卑不亢,有文人引以为傲的风骨。 可李十七认为这东西不是读书就能读来的,很大程度是天生的、骨子里淌出来的凛然清高。 崔知是世家嫡女又如何,见了她还不是和没骨头似的。怜舟不是。 怜舟出身不好,能进书院完全是顶着世家主夫人的名号,有昼景亲自举荐。纵观偌大的书院,能和她说真心话不逢迎的,一个讨人厌的沈端,一个同样讨人厌的怜舟。 李十七脑壳疼:「你怎么偏偏和本公主喜欢同一个男人呢?」 若非如此,姑且还能做朋友。 怜舟笑看她,为此刻的和解。仍是那句话,来书院是为求学,不是来树敌,书院内她交了几个朋友,如宋染、如郑家妹妹。 结下 善缘,不期许往后会成为她的助力,但千万不要成为阻力。殿下能暂且放下对她的恶意、成见,她乐见其成。 不免释放出柔柔善意:「我想,殿下会找到那个疼你爱你、将你捧在手心的良人。」 有妇之「夫」,就莫要想了。 良人? 女孩子家聚在一块谈论未来的夫君,是闺中密友逃不开的话题。 说到良人,李十七莫名想到沈端那张精緻的冰块脸,她身子发抖,暗道:魔怔了。不仅和情敌谈论这码事,还在提起良人的瞬间想到最不该想的那人。 她疯了不成?被沈端虐出毛病了? 怔了怔,当真魔怔了继续想:沈端那么冷的人,也会捧着一颗火热的心去爱别人吗? 想像不出来。 她沉默不语。 怜舟没在意她的沉默。书舍寂静无声。 「昼夫人!请留步!」 声音从后面传来,青玉道长寻了沈端,得到沈院长同意方才踏入此地。一身道袍,日光下仙风道骨。 与阿景定情后这还是头一次从旁人嘴里听到「昼夫人」这样极具身份象徵的字眼。 大周世家主女眷之中,论尊荣排在第一位,昼夫人,昼景的夫人。 她克制着脸红,温婉有礼:「见过道长……」 青玉不敢受她一礼,尤其此行是有求于人,亦或是有求于狐。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实则来书院的路上着实不太平。跌宕起伏,御剑飞行被不长眼的仙鹤撞下来,途径一片山林,被林子里刚成年的一只狼妖偷袭,抢了他的拂尘。 来书院时破天荒被门前台阶绊了,险些当众丢了玄天观道人的脸面。 气运被截,容不得他不信。 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怜舟善解人意道:「道长来此,我能为道长做什么吗?」 青玉顿时感激她的细心体贴,正愁不知如何开口,有了引子,他将几日以来发生的事慢慢诉尽。总归就是两字:倒霉。 听了他的遭遇,怜舟深表同情,难道方才那一眼,她觉得道长心情算不得好。一桩桩的倒霉事接踵而至,能开心才稀奇罢。 她眉目温和:「道长怀疑是我家白狸截了道长气运,想找它赔不是?」 白狸无辜受苦,道长若能和它赔礼她也是开心的。至于气运一说,她不明白。她只问她想明白了的。 青玉嘆息:「确是如此。那只灵狐呢,不知在何处?」 第107页 「白狸出去玩了,玩累了大概会回。」正说着她眼里多了一抹喜色:「白狸?」 招招手,大狐狸欢快地朝她跑来。 午后拎着食盒,昼景回府一趟思来想去仍是往御书房递了一道密折。 ——奏请十五殿下就藩。 大周皇室阴盛阳衰,皇子不多,是以嫡出的几位公主生下来按照皇子序齿来排,有封号,有封地。 按理说既享皇子待遇,成年后回封地管理一方亦是回报君恩。 而上至君王,下至朝臣,似乎都忘了这回事。所谓的享皇子待遇,也只是得了陛下更多娇宠。不论君臣,压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没人真敢要公主殿下就藩。 昼景一道摺子无异于在陛下头顶炸开一道响雷,提醒他君无戏言。 这事也只她敢做,只她能做。累代的功勋放在那,提了也不算过分。 陛下昔年当着文武百官承诺嫡公主亦可封王,她想借陛下金口一诺,逼十五殿下离开浔阳,离开舟舟。 至于其他几位公主,没有朝臣支持不会轻易离京。 上位者一时口快脑子热了说出女子可封王的话,昼景敢用项上人头担保,陛下此时定然悔了。 不过没关系,她仅仅想要李十五离开,不想舟舟身边存在一丝一缕的威胁。 同密折一起附上的还有身为臣子被殿下深深爱慕的困扰——比起李十七的任性追逐,李十五的至死偏执才更令陛下担忧。 陛下乃慈父,哪怕 他忌惮女子不愿放权,涉及爱女,他会同意的。 大狐狸隔着一步之距跳进少女怀抱,担心动作慢了接不住它,怜舟很是紧张地迈了半步,双臂牢牢抱住狐狸,亲昵地摸它脑袋:「好白狸,你看谁来了?」 青玉道长一脸尴尬,抛却了仙人风范顿时变得和蔼可亲,哪怕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试试。 「白狸……」他掏出事先准备的温热酥脆的小鸡腿,想必存放在特定储物袋才能保持味道上的鲜美。 鸡肉飘香,昼景看也不看。 真是狐狸成精了,鬼精鬼精的。青玉暗中捏了把汗,尝试几次灵狐始终不给面子。他无奈看着眼前关系亲近的主宠,福至心灵。悟了。 「昼夫人……」 怜舟抱着狐狸,眼里存了未来得及收敛的暖笑:「道长?」 青玉道长摸出一支其貌不扬的毛笔:「此乃温魂笔,常常以此笔书写,能消解疲惫,温养神魂。」 是文人儒者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怜舟一愣,婉拒:「无功不受禄。」 「昼夫人收下罢,当作老道献给此狐的赔礼。」他朝大狐狸诚恳致歉,昼景眼睛审视看他,末了,歪头催促少女收下。 收下赔礼,当是一笔勾销。 与此同时,沉沉压在青玉肩上的衰运一瞬散开,神魂蓦然轻松,他震惊望着叼笔和少女嬉闹的白狐,掩在广袖的手不停掐指捏算。 白雾重重,前路不明。竟是一丝一毫都算不出。 「道长,无事的话我和白狸先走了。」 「慢走,昼夫人。」 青玉脚下生根呆呆望着虚空某处,满脸疑惑:怎会如此? 急急转身,走出书院,御剑回到玄天观。 抱着漆黑命盘的青叶道长见到倒霉催的师弟,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好了呀!」 青玉神情恍惚:「师兄,我有要事要见师父。」 「不可不可,观主师父和繁木师叔等人闭关推演天命,天大的事都不能搅扰。」青叶一顿,讶异道:「师弟,你下山一趟做了什么,怎么回来霉运尽除,气运也跟着回来了?」 「这正是我想和师父说的。那只灵狐……」他细下沉吟:「怕是大有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第一更! 第55章 身热与心热 天还没亮,躺在床榻上的人拧眉低吟。 怜舟半睡半醒听到有人轻喊自己的名,辗转睁开眼,那道声音越发清晰了,侧耳去听,果然是阿景在喊她。 「舟舟,舟舟……」 怜舟掀了锦被快速起身,修长的细腿几步来到榻前,素指挑开纱帐,美人双目闭阖,被衾被踢到床脚,衣领敞开,眼尾染了抹鲜丽红晕,额头生汗:「舟舟,热……」 「阿景?」 香汗淋漓…… 怜舟杵在那,被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直冲心房,看得喉舌微燥。稳住心神,她俯下?身,捏了雪白衣袖为她擦拭身体里浸出来的水?渍。 肤如玉脂,汗珠凝在肌肤散发一股旖?旎香气,竟比酿了几百年的醇酒还要醉人。 「阿景、阿景你怎么了?」 「热,舟舟……」 她睡得昏沉,问起来便是喊热,里衣领子扯得七零八落,小片玉雪肌肤暴露在少女眼帘,惹得她气息微?喘,犹豫一二,手背贴在对方脸颊,滚?烫。 心一惊。 指尖搭在她脉搏,凝神细诊,不像是发了高热。她跟着鱼水镇的老婆婆学了两年医术,基本的脉象还是会看的。 怜舟踌躇愣在那,反应过来慌忙折身倒了夜里凉透的冷茶:「阿景,来喝杯茶。」 见多了这人漫不经心亦或强势的姿态,乍然被她脆弱的模样搅得心乱。 茶水沾唇,昼景下意识抿了抿,乖巧着小口满饮。怜舟将白玉杯随手放在一旁,服侍着人躺下,这才想起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身体里漫出来的热汗。 第108页 八月下旬,昨日一场雨沖刷浔阳,空气里带着凉爽,天眼看着越来越冷,阿景无端至此,怜舟总觉心里不妥,悉心伺候榻前。 面上热度退去,额头也不再一味冒汗,担心她冷着,怜舟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落下的心再次提起来,如弦紧绷。 纯白色里衣半遮半掩,万种风情沿着衣领处蔓延,深击灵魂的色?相艷绝,她的指微颤。 松松垮垮的衣带被规矩束好,衣领交叠,生生叠出禁慾出尘的味道,怜舟俏脸通红,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昼景美人尖。 很香…… 绝佳艷?骨里揉碎了姿色风情,又纯又清的香。 香气扑鼻,偏能掀起世人无法抵挡的情?热。少女颈线优雅漂亮,喉咙却是微动,她眸子如水,指腹捻磨在心上人的下颌,怎是一个柔情百般能诉尽的? 锦被覆上了挑战人理智心弦的完美,怜舟忧她思她,不肯再睡,唯恐昼景需要她时她不在,徒徒惹得她失望。她坐在圆木凳,眉目收敛了那份痴缠,纤纤玉手流连在美人柔软清香的发。 她喜欢阿景。 不知情从何起,但伴随着生命的终结,她心里都会存着这人。这是怜舟笃信的。 她很死心眼,说白了一颗心不愿放在两个人身上。情爱磨人,会朝思暮想,会患得患失,除了昼景,她是绝不肯在其他人那儿受这份甜蜜苦楚了。 阿景在,她的情意就只给她,阿景不在,她的人她的情也只会是她的。想到阿景有天会不在,心口一疼,她脸色顿变,手拍额头:阿景怎么会不在?这般得了上天眷爱的玉人,定会福寿安康。哪怕她身骨归于尘土,阿景还是会在的。 她笑了笑,一手托腮,痴痴看着榻上渐渐熟睡的某人。 没再听她喊热,没见她蹙眉流出柔弱情态,怜舟唇边笑意渐深,美色催心折,昏昏然的痴迷陪伴中,她软软趴在床沿,手牵着昼景的手,羞涩难当。 天色转明,昼景一觉醒来唇舌干燥,渴得厉害,像是体内曾起了一把不知名的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冒着烟。躺在被衾眨眨眼,指尖轻动,温软。 「舟舟?」 伏在床沿的少女缓缓醒转,双眸失神,直到昼景坏笑着捏她指尖,茫然散去,她「嗯」了声,没捨得挣脱她,柔声道:「好点了吗?」 「怎么这么问?」睁眼醒来看见她,昼景就忍不住想调戏她的欲?望,凤眸潋滟:「舟舟,你想上我的榻,不用这么迂迴委屈的。现在就可以,来吗?」 她作势欲掀开锦被迎人来,怜舟耳朵红红,咬牙羞恼地挣开她:「谁想上——」后面的话她委实吐不出来,转身去倒茶。 不同于餵给昼景的那盏凉茶,茶是她半个时辰前特意沏好的,温在小红炉,此刻喝来温度正好。 瞧她腰肢婀娜轻转,昼景坐起身伸了懒腰,喉咙不经意发出一声婉转低吟,怜舟沏茶的手一抖,嗔怪瞪她:一天天的,有没有消停? 昼景沖她扬眉灿笑,灿若春华。 根本没法生气嘛。怜舟垂了垂眸,第一次无比深刻地懊恼自己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俗人。她不知多少次的想。 端茶到床榻前,她问:「你什么都忘了?」 「忘了什么?」昼景不明所以。 怜舟听了微微皱眉,那样子的阿景看起来好让人担忧。她将此事简单提起,昼景恍然大悟:「怪不得醒来喉咙沙哑,累得舟舟照顾我了。」 「此乃小事,不足挂齿。」照顾你也是我想做的事啊。 她顿了顿:「不需要看大夫吗?此事很不寻常,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汗流浃背,你那样子,像是在火炉里烤。」 烤得一身媚?骨都收不住了。 她觑了某人一眼,含羞低头。 昼景沉吟半晌:「许是梦魇了罢,用不着看大夫。此事我会和花姨说的。她懂得多,比一群庸医厉害多了。」 「你真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好。」怜舟恐她讳疾忌医,抿了抿唇,鲜花般娇嫩的唇张张合合:「莫要让我担心。」 她不愿见昼景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被喜欢的人郑重其事地叮嘱,昼景不知怎的,忽地明白过来世人为何心心念念着娶妻,不由莞尔:「不令你担心。我记下了……」 她长眉弯弯,轻声诱?惑:「舟舟,过来,让本家主抱抱。」 温柔蛊惑,怜舟颇为意动,然视线放在昼景单薄锦绣里衣,思及自己同样一身里衣,两人衣衫不整于床榻相拥…… 她心一跳:「你快起来罢。」 「哎呀,舟舟,我胸口好疼……」年轻使坏的家主说倒就倒,吓坏了本就担心她的怜舟。 疾步上前:「怎么突然疼了?我去请——」 腰肢被牢牢圈住。 昼景贪婪埋在她颈侧吸了一口女儿香:「舟舟不抱我,心口疼。」 怜舟羞臊得厉害,推她:「你放开我……」 软绵绵的。可爱极了。家主薄唇压笑:「别推了,再推,亲你。」 什么人啊! 「好舟舟,陪我一会。醒来看见你,我是真欢喜。」也克制不住想疼你。 她眸子幽深,亲昵地用脸颊轻蹭少女嫩白温暖的肌肤:「我喜欢舟舟,和舟舟在一起天地都变得有趣,我喜欢和你沉?沦,因为你的存在,情爱那么无聊的事也令我沉迷。 第109页 舟舟是我心头烈火,整日整夜烧得我怡然自得。舟舟是春日生发的青草,清新细嫩,柔软坚韧,苍穹之大,景色万千,我也只想躺在你身上……」 「别、别说了……」 少女气息不稳,隔着薄衣,连绵的起伏激烈触碰昼景的心。她笑得妩媚:「舟舟,阿景喜欢你。」 胸?房炸开悸?动的烟火,怜舟软手软脚被她抱着,又羞又气,被逼狠了,喉咙带起细微哭腔:「你、你故意的!」 故意和她说这些话,明知她、她喜欢听。 怜舟郁闷地想:我还是被坏阿景带坏了。 「不要再说了……」 「为何?你明明喜欢听。」昼景笑得牙不见眼:「舟舟好学的样子很迷人,躺在我怀里口是心非的样子也迷人。喜欢一个人,想和她在一起,那务必 也是要喜欢占有她的身心。道貌岸然的人太多了,我就不一样。本家主喜欢你,想要你,想霸占你的一生,现在想,以后也不会变。」 「现在、现在不准想!」 「哦……」她规规矩矩圈着少女那把杨柳细腰,倏尔挑眉,眉眼绽开无限撩人情致:「那舟舟想要我吗?」 铮—— 紧绷的弦,断了。 怜舟呆然地看着她,一晃,昼景笑倒在她身上:「舟舟,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笑得乐不可支,眼尾泛了泪意,怜舟在一片羞窘里回过神来,索性由她去抱,慢慢的,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越来越喜欢我,那是好事啊。 我不介意的。 清晨,昼景给了她最火?热真诚的情话,怜舟带着满耳朵情话进入书院,心是雀跃的。 一簇簇小火苗冉冉升起照亮她心腔,倒映出昼景的脸。 十七殿下今日没来,据说当街打人扭伤了腰,真真假假,怜舟在沈院长和夫子抑扬顿挫的教学中度过。 身边议论李十七的人不少,各种言论,有的有谱,有的没谱,以至于见了来接她的昼景,有心想缠着她多说话,怜舟爱极了她侃侃而谈的自信容颜。 「十七殿下啊。」昼景屈起纤细的指敲了敲脑壳,对上少女满怀期待的眼,她不安分地捞过她的手,仿佛不握着那葱白玉手不会说话。 碍于她情话说得过分诱?人漂亮,怜舟在恼她的时候,也格外迁就。 白皙的手指暧?昧交错,昼景靠在软枕慢悠悠道:「李十七和崔家的嫡公子打了一架,崔远生得人高马大,很不符合世家儿郎身形飘逸的标准,是以坊间传言崔远是外面捡来的。李十七嘴贱……」她笑了笑。 怜舟看着她映了笑意的美眸,暗暗吃味——她不喜欢阿景说起旁的女子笑得这般温柔漂亮。 可阿景即便不笑也是漂亮的。 她陷入纠结。 醋吃了一半,煳里煳涂不知该怎么吃下去。 「李十七说:崔远,你该不会是崔大人长得最丑的时候酒醉生出来的罢?」 又是最丑,又是酒醉。怜舟扶额,十七殿下招人讨厌的本事简直大周一绝。 「你可以想像崔远听了这话是何感想,平素人们议论起世家之事,说到他总会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鄙夷的笑,李十一不一样。李十七直接说:你生得太丑了,肯定是你爹最丑的时候一不留神留下的倒霉种……」 说到「倒霉种」,脸皮薄的少女羞嗔睨她一眼:「不要和李十七学坏。」 不要污了甜美的唇舌。 昼景手指插?进她指缝:「舟舟,我发现……」她凑过来趴在少女肩膀,挨着她耳朵说道:「我发现你真爱管着我。」 怜舟「无情地」推开她:「我还没听够,接下来呢?」 「啧……」昼景闭了嘴:「没了……」 看她一个人别别扭扭、想问忍着不问的样子,昼景喜欢的不得了,勾了她小拇指,继续道:「崔远的心情是复杂的,一则有人肯承认他是他爹的种他很激动,二则嘛,李十七说话太气人了。 一来二去,对上李十七不服输爱挑事的性子,场面怎一个热闹?当朝崔大人嫡公子,当朝十七公主殿下,李十七鞭子挥起,劲使得大了,流年不利闪了腰……」 她又忍不住笑,笑得风流蔫坏:「那画面,太有趣了!」 怜舟还在想阿景极喜欢逗弄她,她不愿她说什么她偏要说。神仙般的美人斯斯文文吐着不斯文的字眼,没来由的人也变得坏了。坏得想离她远点,免得再被逗弄了那颗经不得撩拨的少女心。 眼下她又道「有趣」,怜舟藏着心底的小情绪,眉眼温婉:「怎么知道的那般清楚?」 「我就在当场啊。瞥了一眼。」 一眼瞥到的事情真不少。 「难怪端姐姐下了学急匆匆离开,应是进宫探望殿下了罢。「身为白鹤书院女院院长、三位殿下的先生,沈端想进宫当然不会有人阻拦。 她挑开帘子看了眼天色:「不过再到半个时辰宫里就要落锁了,端姐姐呆不了多久,训教的话说不了几句,不然,十七殿下肯定要被她烦……」 回眸,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一颤。 昼景捏着她指尖,笑问:「端姐姐?」 沈端这是想和她抢人吗?! 「是啊,沈院长要我私下里喊她端姐姐,她年长我六岁,我喊她一声姐姐,不为过。」怜舟小声道:「你捏疼我了。」 第110页 昼景松开手,转而用把玩少女指节的手抚弄腰间玉带,怜舟被她这一动作弄得心痒痒的,之前因「夸赞李十七有趣」而起的困恼眨眼消失无踪。 她若有所思,语调缠绵:「阿景,我喊沈院长端姐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啧。沈端,也值当我吃醋?她有本家主长得好看吗?」 这倒是没有。 怜舟欣赏她明显闹情绪的神态,轻言慢语:「我与沈院长,乃师生情谊、姐妹之交。」 昼景不停压抑骨子里冒出的烦躁,微垂的眸子隐隐暗色流转,她意味不明的轻哼:「和我呢?」她自问自答,抬眸,笑容邪肆:「床榻之交么?」 「你——」 怜舟气结…… 原本酝酿好的哄人的话被堵回去,她脸色冷下来,面沉如霜。 「你怎能如此羞辱我?」等了好半晌没等来一句软话,她眼眶微红。 狐妖阴暗的天性在血液里叫嚣,自私的占有欲摧毁了她向来的从容,昼景难受地闷吭一声,无助地攀上少女微冷的指节:「你是我的……」 倔强、执迷、隐晦深藏的疯狂。 上天赋予了妖族天生的强大、绵延的寿数,同样也剥夺了他们对自身情爱的细腻感知,与常人比起,永远慢上一步。 在意心起,心动那一刻,天性被激发,依着本能的占有守护,也会依着本能伤害、掠夺。 她眼睛泛红,欲?望翻涌,怜舟在她隐忍按捺的目光里软下心肠:「我喜欢阿景,可阿景依然要敬重我。」 适时的情趣能增添情爱的热,超越底线的放纵无礼只会令她无法容忍包容。 情到深处,阿景可以待她放肆,唯独不能轻慢、不能羞辱。 爱是两情相悦、彼此尊重、甘愿付出的美事。 「我不喜欢沈院长,我喜欢你,你不用担心我被谁拐跑了。」她羞于坦白,直觉却告诉她这话不能不说。 如她所料,昼景眼里躁?意消退,慢慢闪烁出清明。 阿景,很奇怪。 细心的少女温柔抚摸心上人的嵴背,将这一细节小心压在心底。只等哪天翻出来,抽丝剥茧,理出一个头绪。 哪怕是吃醋,这反应也太大了。 大得吓人…… 难受的滋味如潮水隐没,昼景慢慢慵懒地转动眸子:「我言语冒犯了舟舟,准许舟舟罚我。」 「好啊,那就罚你今晚多吃一碗饭。」 「半碗不行吗?」 「除非你想要我继续生气。」 多吃碗饭的后果,便是星光下,少女去往浴室沐浴的当口,昼景撑得在庭院乱逛。 「舟舟好狠的心,半碗都不行,非要一碗。花姨,还有没有消食丸?」 自她长大成人,妇人少见她如儿时受挫的小模样,乐得多看一会,笑:「没有了,有那东西也不能多吃。身子受不了。」 她垂着脑袋,话音一转:「白日我冒犯了舟舟,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控制不住。」 妇人慈爱看她:「没关系的,待你们有了夫妻之实,会好的。」 妖就是这样,有着比人更强烈坦诚的欲?望,占有、爱慕。人之本欲,圣贤讲究克制,妖对此嗤之以鼻。 是妖也就罢了,偏偏昼景还是行事单凭己心 的人。 妖性、人性,交织成网,喜欢深一分,掠夺之意强一分,恨不能水?乳?交融解了这沸腾的火。 得到了,才安心。 抱着心上人将炽热的心意融入每一寸肌肤,能给动?心的妖物最大的安全感、归属感。狐妖更甚…… 「阿景,慢慢来,不要急。」 昼景无瑕的面容在月光下美得如仙似幻,妇人不知何时走开,入了密室翻阅古籍钻研某人无缘无故体热之事。 「还撑吗?」少女翩翩而来,空气氤氲着熟悉的淡香,「回房,我替你揉揉如何?」 昼景眼睛一亮。 怜舟羞涩,咬唇:「不能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是舟舟在乱想。」 不想和她在这事上争论,怜舟牵了她的衣袖领人进了内室。 昼景忽然道:「舟舟,天气转凉,你还要睡在地上吗?」 「嗯……」 「会生病的……」 「病了阿景会管我的,对吗?」 「这是当然。」 被她温暖的掌心轻抚肚皮,昼景舒服地狐狸尾巴险些冒出来,她打了个哆嗦,怜舟手上一顿:「怎么了,冷?」 「不冷……」她喃喃道:「心热……」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献上! 第56章 热浪滔天 内室薰香缭绕,怜舟望着眼前绝美的面孔,罕见地有了一剎那羞极的失神,继续手上的动作,她不紧不慢道:「你以前和其他的姑娘也这样说话吗?若如此,也不怪世间男男女女为昼家主神魂颠倒。 你生得够漂亮了,嘴还甚甜,动不动撩人心弦,阿景,你方才说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使坏,我们在一起才几天呢,你一定要逼得我没了理智,露出丑态吗?」 她模样秀气,语调温温柔柔,淡然的书卷气压住了眼角眉梢天然的娇弱媚气,她又道:「若非我心里有你,若非你实在惹人怜,就沖你刚才那般,我的匕首忍不住要插?在你心口了。」 昼景听得心神一绷:「别呀,我只和你这样说话,也只招惹过你一个姑娘,我是情不自禁,没想要你露出丑态,况且怎么可能会是丑态呢?」 第111页 她认真道:「事不能做,话总能说罢,莫不是你想憋死我?你的匕首还是留给捅坏人罢。」 说完她小心翼翼对方神情,见她没恼,胆子也跟着大了,「舟舟,我们不是拜堂成亲了嘛。」 她的话让怜舟陷入更长时间的失神,她蓦地惊醒:是啊,原来她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爱慕之人。定了情,废了早先的契约,假戏真做,打算和这人过一生。 她想,果然身为女儿身的阿景要比为男子的阿景更能使她心软。 若是男子的阿景同她频繁说一些孟浪之语、神情勾?引,她或许不会有现下的平心静气。 她的偏爱是那样明显,以至于在亲眼看到昼景是如假包换的女郎时,一颗心就无法挣扎抗拒地交了出去。 不再有任何迟疑、忧虑,忘记了所有不能在一起的理由、藉口。 想了想,其实她是有点恼昼景油嘴滑舌的。只因想到了这人究竟有多招人。她很怕她用在她这儿的言语、手段,再去用到其他人身上。 隐秘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待清醒,温软的肚皮在她掌下变得越来越热,怜舟屏去杂念,轻声问道:「好点了吗?」 「再多揉一会。舟舟累了吗?」 「不累……」 昼景笑看她,天生的狐妖,对自身情爱缺乏细腻感知,对在意的人敏锐地不得了,大概是狐妖里面最通透聪明的。她摸着下巴:「舟舟,你附耳过来。」 怜舟听话地借给她半边耳朵,身子微侧。 忍住含?弄耳垂的欲?念,她低声笑开:「我只想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我的舟舟。其他人,如浮云草芥,与我何干?」 怜舟听得心尖生燥,阿景莫不是狐狸精化身成人了罢?怎么这么…… 满身欲?气。 「你正经点……」她耳朵发热,身子挪开,贴在某人肚皮的掌心也跟着热了,耳垂红透:「还没好吗?饭量就这些,多吃一碗怎能撑得如此?」 「我饭量小嘛。」昼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九州第一美「男」子,哪能像彪悍大汉吃得那么多?」 怜舟被逗笑了:「你猜我信吗?你吃得比两个我加起来都多。」 「那还是少啊,吃七八分饱怎么能说多呢,是你吃得太少了,瘦巴巴的。」她瞟了眼少女胸前发育极好的丰腴隆起:「嗯……蛮好的。」 「你自己揉罢!」 别以为她眼瞎看不出她藏不住的品玩打量。坏死了! 「舟舟……」 怜舟准备就寝,闻言不情不愿应道:「喊我作甚?」 昼景从床榻抽出一床锦被替她铺在几步外的小窝,半跪着膝盖替她「铺床」,嘴上啰里啰嗦:「天气冷了,不想和我睡一处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再加一床被子,左右我近来睡梦里总觉得热,你睡我的保证暖和。是不是两全其美?」 里裤雪白,侧身完美纤细的腰线被丝绸里衣贴合包裹,长发铺在瘦削背嵴,嵴线也照样流畅优美,酝酿出的美一直蔓延到怜舟心坎,看得她眼热,为世上能有一人甘心乐意为她铺床叠被感到动容。 她笑,鬼使神差道:「你还挺知冷知热的。」 知冷知热这四字落入昼景耳,无疑恰好回应了昼景入夜那句「心热」。 有了回应,表明舟舟不计较她的撩?拨,她铺床铺得更尽心,嘴上喃喃:「要过一辈子的啊,不尽心哪能套牢美人芳心?」 怜舟听得恍惚,暗嘆:是啊,不尽心哪能套牢佳人芳心? 她自身后抱住那段腰,细腿曲折,上身覆在昼景嵴背,微热的脸颊挨着,无奈感嘆:「阿景,你好诱?人。」 频频来诱?惑她,考验她的定力。想着法的对她好,对她坏,套牢她的身,她的心。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不动人。 昼景笑得开怀,没敢笑出声省得把人吓跑了:「来日方长,舟舟,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余生漫漫,亦慢慢。 她心急,却晓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喜欢她,就要支持她,做她背后的倚靠。 她想尝很久很久的鲜。久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岁月。 毫无意外,今晨醒来,怜舟仍是趴睡在床沿,长长睫毛下眼皮泛着淡淡乌青,看起来便没睡好。 昼景不敢动弹,察觉汗湿内衫,忍不住道:她又无端发热流汗了吗? 连续半月妇人钻研狐妖一族的古籍也没从里面找到合适的解释,半月昼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醒来梦的很多事她记不分明,偶尔想起来也只是璀璨的漫天星河。 她不明这是何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就是苦了舟舟。 舟舟本来睡眠浅,因了担忧她体内突如其来的燥热来访时无人照料,又不肯要春花秋月做这等亲近伺候人的事,是以亲力亲为,常常没睡够就被吵醒,甚而有时深夜被搅得心忧睏乏。 这已经不是李十七第一次用古怪眼神看她了。 「你倒是放过景哥哥,好吗,他身子骨单薄,经不起你连续半月折腾的,你瞧你自个也受不住了罢,黑眼圈都显出来了。」 每次十七殿下口不择言劝她收敛点,怜舟心里总是羞耻地不行。倒像是她真和阿景做了什么。 透过铜镜,她看着镜面内的自己,有些许憔悴,好在正值青春年华,无伤大雅。眼底淡青介时用脂粉遮盖便是了。 第112页 书舍…… 李十七还在絮絮叨叨,她半月前扭了腰,在宫里养了许久,沈端日日下学都要去见她一面,耳提面命要她不要忘记读书,烦得她看到沈端就怕。 按照沈端的话来说,她还有救。 去她的有救!她堂堂公主殿下为何一定要做个饱学之士?! 沈端脑子八成有毛病。 为了结束沈端的骚扰,李十七伤刚养得差不多急着来到书院。她来了书院,按时入学堂,完成课业,虽则课业完成的一塌煳涂,但沈端真就没再烦她了。只是还改不了见到她就说教的毛病。 李十七很多时候在想,若怜舟是她的得意门生,是被赋予厚望将来要做很了不得的大儒,那么她就是沈端教学生涯里极具挑战性的一根刺。 软化这根刺,改变这根刺,要这根刺脱胎换骨做新长成的茶。 茶叶清香,泡出来,甘甜余味皆是沈端的功劳。 这是很有成就的一件事。 是为人师长难以拒绝的一道坎。 迈过去,天高海阔。 可谁能料想风风火火急匆匆来到书院,回到书舍就发现舍友和她最爱的景哥哥床榻厮混至此呢?看看那脸色!气死她了! 她又道:「景哥哥是大周勛贵,是父皇的左右手,你这样折腾他,他都没精力上早朝的。你要他睡个安生觉怎的了? 他人美肤白,是顶级的美男子,你控制不住本公主也能理解,换了本公主,没准比你做得还要过分。 但你这样很影响我们的同窗情,我看不见吃不着,你快要烦死我了你知道吗?下次,下次再见你黑着眼圈来书院,你就住在书院莫要回去了!」 为了让威胁更具有杀伤力,她搬出沈端:「我会告诉大冰块,你沉迷美色,求学之心不稳。你猜大冰块会不会对你很失望?「……」 少女脸色沉得可怕:「闺房里的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她忍着暴打李十七的冲动,笑了笑:「殿下不好觊觎她人夫的,那些没用的画册话本,少看点罢,怪伤身。」 听她提起看画册话本,李十七心虚地眼神躲闪:要命了,看那坏东西被舍友兼情敌逮住,她真的很囧。 囧得无法言语的十七殿下老实闭了嘴,怜舟头疼扶额——耳根子可算清净了。 她羞于和昼景提起被误会的这桩事,每日出门面上遮了脂粉,心里忧虑愈甚。不敢表现出来,夜里却总睡不踏实。 花姨去请玄天观繁木道长,被告知繁木道长上次送出「三息续骨丹」,当天就和观主闭关,至今未出。 至于青玉、青叶等人,她厌烦上次青玉借着法器折磨昼景,连带着对青字辈的道人都无好感。 怜舟不晓得这其中渊源,很怕睡在床榻上的那人哪天突然跑了。 她再次睁开眼,轻手轻脚到了床沿,替昼景擦拭额头浸出的热汗。 像被蒸炉熏蒸一般。 汗流不止…… 这次离她近了,那股无形的热浪扑面而来,如同化为实质的火,撩得她下意识后退。 「怎么会这样?」 她指尖轻颤,心惊不已。 及至天明昼景醒来,又恢復了慵懒风流的雅致,眼底的笑微凝:「舟舟,你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差?都说了,要春花秋月来就好。」 话说完被瞪了眼,她啧了声,舟舟对她的占有欲也丝毫不弱。 忧心忡忡,怜舟不可避免地在骑射课走了神,小马驹掉头之时愣是和李十七的马疯狂相撞,御马受惊之下踢翻小马驹,怜舟从马背栽下来摔断了右腿小腿腿骨。 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到所有人反应不过来。 接骨的女医为她诊治时见了她娇弱的模样险些没下得去手,在力所能及下动作放得已是极轻。 李十七死死拽着马缰,人好好的,半点事没有。 见了躺在书舍床榻不能动弹的柔弱少女,担心被昼景知道了受她冷言冷语,现下浔阳城那等子和离流言早就无人提起,提起来都是恩爱情深诸如此类的字眼。 她拎着食盒进来:「看本公主对你多好,专程要人送了御膳。对了,景哥哥被父皇招进宫了,今夜大抵是歇在那。 女医说了,你腿上有伤不宜移动,今晚,就莫要回去了罢?我在书舍陪你。」 千万不要回去卖可怜,景哥哥人长得美,发起火来也怪吓人的。 听到昼景歇在宫里夜里不回府,怜舟松口气的同时苍白着脸问:「朝臣也可以歇在深宫吗?」 「当然可以了。咱们大周君臣相得,不同其他朝代,朝臣都以能歇在「良臣殿」为荣。这还只是备受宠信的臣子才有的待遇。」 见她面色实在苍白,李十七嘴里嘀嘀咕咕:「你那匹小马驹不是最温顺吗?怎么突然也疯了似的?要不是本公主命大,没准也和你一样躺在这了。」 「我也不知……」怜舟捏着瓷勺喝清淡米粥,腿骨断裂处传来的疼钻心刺骨,她没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再次捧起书卷。 深夜,白鹤书院陷入沉睡。 苍穹之上,无星亦无月,唯有长风猎猎。 书舍内,李十七睡得香甜,翻了身子嘴里呓语一番,时而甜甜地喊「景哥哥」,时而拧眉咒骂沈端两句。 怜舟因了多日来照顾昼景需要时常醒来的缘故,睡眠极浅,又因腿伤,夜不能寐。 第113页 晚风唿啸,入了九月,天地转凉。 噼里啪啦的火星蔓延成势,伴随长风愈演愈烈,火光盪起火舌舔?舐花窗的一瞬,怜舟倏然杏眸睁开! 「殿下!殿下!」她仓皇地从榻上摔下,剧痛袭身,俏脸雪一般白,未癒合的骨头再次裂开,她大声唿喊:「李十七!」 杯盏碎地…… 李十七吓得「啊」了一声:「出、出什么事了?」 怜舟再不能挪动半寸,疼得冷汗径直从额头砸下来:「殿下快逃,找人来救火……」 说话的功夫门窗火势蔓延,李十七傻了眼,慌慌张张:「我、我怎么逃?」 摔倒在地的少女疼得说不出话,借着火光看清书舍的情形,李十七上前欲搀扶她,嘴上磕磕绊绊:「我、我带你一起走!」 「不行的,我动不了,你带着我是个累赘,到时谁也逃不出去,火势已经起来了,你快走,找人来救我……」 「可我、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折在这,景哥哥……景哥哥会拆了我的!」她越说越怕,身子不住发颤,无助地望着眼前汹涌的大火,扭头窥见少女惨白的脸。 扪心自问,这么大的火她自己闯出去都是万幸,再带着人难度可想而知。 热气上窜,大火借风撩天而起,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恶狠狠道:「宁怜舟,你可千万不要死,我这就找人来救你!」 语毕,她狠了心砸开门。 视线之内,隐隐约约可见李十七艰难逃生。 也不知她有没有成功逃出去。 钻骨的疼折磨地她神志恍惚,颤抖着手探进衣领,通灵玉认主,被打开的一瞬发出微弱幽芒。 她委屈道:「阿景,救我。」 与此同时,住在深宫辗转失眠的某人勐地睁开一对凤眸! 小巧的灵玉散发与之唿应的幽光,颤抖隐忍的音色传来,她不确定道:「舟舟?」 「阿景,我在书院,救我。」 噌! 昼景翻身而起:「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三千字更新完毕! 第57章 觉醒 「千万不要死,宁怜舟,你千万不要死啊……」李十七灰头土脸十分狼狈地从书舍逃出来,胳膊、后背都带了不同程度的烧伤。 白鹤书院乃大周第一名院,学子皆为世家贵胄,住的书舍自然也是独门独院,此刻她恨死了这种奢靡待遇,喉咙嘶哑,边跑边喊:「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起来救火!都给本公主起来救火!」 不断有书舍的大门被她踹开。 夜,正喧嚣。 李十七手脚发软,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已经有人忙着灭火,她浑身冒着冷汗,想也不想地径直闯进沈端的门墙。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砰! 木门被踹开。 内室亮着一盏灯火,沈端衣衫不整地走下榻,怒火在看到来人狼狈泪流的脸时,有了一霎停顿,她快速拢好衣领,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你来做什么?」 她是因着外面似是出了乱子而睡梦里醒转,李十七这般…… 看清她身上被火烫伤的地方,她瞳孔微缩! 却不知冷冰冰的模样,在此刻给了李十七极大的安全感。她痛哭流涕,完全抛却了大周公主殿下的体面,不管不顾地抱着沈端:「呜呜呜,我好怕,沈端端,我差点逃不出来了,怜舟还在里面,她伤了腿,我没法带她出来……」 先是被那句「沈端端」喊得心头髮麻,再是被她抱得起了薄怒,及至听到她最得意的门生,沈端心神大震! 「跟我走!」 没有哪个时候李十七有现在的乖巧,一直悬着的心在看到沈端的那刻,在被她冷冷注视的剎那,李十七方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沈端一度成为她敬仰的神明,她跟着她的神明,一路穿过人潮,来到一处热烈的火海。 沈端脸色阴沉可怖,快步拎起水桶直往身上倒,九月凉夜,顾不得打寒颤,她披了被浸透的外袍,脚步不停地往火海里沖。 李十七吓傻了:「沈端!」 嗓音尖锐,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惶恐。 她最讨厌最看不惯的人做了她不敢做的事,她的勇气胆魄一瞬间摧垮了李十七贵为天之骄女的傲慢。 烈火蔓延,沈端屡屡碰壁,隔着窜天而起的火舌,遥遥望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女,她的理想,她的抱负,她最赏识的学生,她决不允许死在火海平白送了性命! 然而上天像是存心和她作对,屋顶梁木砸下,挡了她的去路,身后、门外,是熟悉的哭求,她只觉得熟悉,被烟火熏得脑子乱糟糟的,一时竟辨不出那声音是何人。 李十七在外面哭得震天响:「傻子沈端,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啊!救人,救人没听到吗?本公主命令你们,给我把沈端带出来!」 暴跳如雷…… 抵不过沖天的焰火。 昼景来时,沈端刚被人救回,而陷在火海中央的少女,无人可救,无人敢救。 她眼睛里窜出火,火焰熊熊,竟比眼前的火势还要勐烈。 「景哥哥!你做什么!!」 利剑般地刺入火海,看着那道奋不顾身的背影,李十七哭得嗓子都哑了。 「不要……」 「不要去,别去送死……」 第114页 火舌无情,而人有情。 「舟舟?」 「舟舟!」 昼景一脚踢开拦在面前的障碍物,不顾手臂被砸伤、灼伤,她双目赤红,如同一头髮狂的妖兽,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的姑娘。 「舟舟……」她跪坐在她身侧,轻柔地捞起她的身子。 少女双目闭合,安静如死。 火海之中,昼景亲?吻?她的眉心,撕心裂肺的疼蔓延而来,最先燃起的是她的发。 长发三千,寸寸星火。 而后,是她的衣袍,剧烈的苦痛碾压过不堪重负的身躯,一声痛唿从喉咙溢出,慢慢的,喉咙里也燃起烈火。 这 一刻,她便是烈火。 晦暗的苍穹亮起了星。 星光入体,昼景听到冥冥之中一声轻嘆,那声音在说什么? 长烨圣君,星河浩荡,不比人间美吗? 不…… 不! 星河之上没有舟舟。她要舟舟…… 昼景俯身,温柔地吻?住少女的唇,剎那间苍穹星辰遍布,极致璀璨的星光漫天罩下,星辉熠熠。 玄天观,封闭许久的门轰隆打开。 「拜迎观主、诸位长老出关!」 为首之人白衣白髮,凝神看向苍穹异象,他指天而问:「青玉,可知那是何星?」 最亮、最不可逼视、泛着撩人热意的星。 青玉摇头:「弟子不知……」 「此乃长烨星,主火,星亮必有星主觉醒,是上天赐给玄天观的福缘。」 数不尽的星芒流入少女四肢百骸,昼景一身是火着迷地吸?吮少女甜软的唇舌。 舟舟…… 我的舟舟…… 身体内莫名涌动的本源之力顺着香津渗透到怜舟喉咙最深处,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比火更烈的人。 烈火明亮,却不灼?人。 她以为是梦,含笑:「阿景……」 昼景吻她眉心,手臂绕过她腿弯将人抱起:「舟舟,我带你出去。」 怜舟爱慕地搂紧她脖颈,不知今夕何夕。 未曾察觉断裂的腿骨不知何时早已癒合完好如初,她看着昼景,若昼景是火,那么被抱着的她便化为了水。她也只想在她怀里融化。哪怕是梦…… 火势肆虐阻挡了昼景迈出的步伐,她一瞬心火翻涌,冷声道:「滚开!」 火舌颤抖,如兵卒受令退去。 眼前无端开出一条生路,火不敢阻。 昼景眉心滚?烫,火苗的形状若隐若现,身体四处窜着热,没了以往热得汗流浃背的难受,火如春风在体内散播,她柔和了眉目:「舟舟,睡罢,我带你回家。」 听了这话,怜舟果然听话的闭了眼。须臾,又睁开,她腼腆道:「可以讨一个吻吗?」 她扬起水润的唇,没有半点被烈火摧残的狼狈,更不知短短半刻钟,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是昼景将她拉回。用一个绵长的吻,和不可抗拒的霸道。 霸道地,天上的星都亮了。 长烨圣君的魂在那时觉醒。 命格主火,星河统帅! 她以为是梦,头脑不甚清楚连带着没了往日的规矩守礼。 规矩使人不敢放肆,严守那份矜持,只是……在梦里贪图心上人一个吻,不过分罢? 她想。 于是她等待昼景吻上来。 任凭被衔?了娇唇,主动松了牙关,仰首迎合。 青涩的、笨拙的。 柔弱的、热情的。 再次尝到这份鲜美滑腻,昼景眯了眼,克制不住想在火海将她彻底占?有。 少女媚气初现,娇柔似水,缠绵地仅剩下一把媚?骨,让人想对她做更多。 很快,她搂着心上人脖子,神色迷离:「阿景,我困了。」 极尽逞娇之能。 昼景又气又笑,哪还捨得继续欺负?意犹未尽、若有若无地轻描她的唇,趁她意识不清醒,低声蛊?惑:「下次还想吗?」 「想。」 「好乖的舟舟,闭上眼。」 怜舟顺从地阖了眸子,沉沉睡去。 又一根梁木倒塌,火海里走出来一对美貌眷侣,昼景衣衫被火洗礼,簇新闪烁着不可直视的光,眉心火苗形状的印记悄然隐没,而被她抱在怀里的少女,竟安然熟睡,毫髮无伤。 虚惊一场…… 惊若天人…… 这一幕看得许多人膝盖发软,包括贵为殿下的李十七,唿吸都被眼前人掠夺,她喃喃道:「景哥哥?」 声音满了不可思议。 昼景冷淡点头,冷漠离开。 人们看着她修长笔直的背影,回头再看身后疯狂蔓延的火势,念头如杂草横生。 沈端冷清 如寒泉的声音响起:「继续灭火,莫让火势影响到其他书舍!」 她一声令下,学子们和书院的管事浑浑噩噩地被惊醒:是了!火还没灭呢! 可是—— 昼家主是怎么把人救出来的呢? 匪夷所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所以说,家主是真的神仙罢! 白鹤书院深夜起的一场大火差点葬送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和完美无双的昼家主、温婉娇美的昼夫人,浔阳城的百姓一觉醒来听闻此事,纷纷气得破口大骂。 该死的,谁放的火? 这事没完! 第115页 这不仅是浔阳百姓的心声,还是李十七和白鹤书院的态度,更是昼景的决心。 然而料理小人永远比不过陪伴伴侣重要。 舟舟此时还在睡,睡在世家主的高床软枕,盖着昼景最喜欢的绣着小狐狸的锦被,眉目沉静,说不出的好看。 昼景纤细指节描摹过她娇艷的唇,身后妇人轻声道:「查出来了,放过的掌事是十五殿下的人。」 「李、十、五。」昼景一字一句道:「我原想给她一个新生,哪料她想舟舟死。」 她眸子翻涌烈火,站在她三步之内妇人便觉有一阵烈焰朝她袭来。 初初觉醒的威严气势,尚且学不会收敛。等她察觉到时,妇人额头热汗淌下:「阿景……」 昼景匆忙回神,无措道:「花姨……」 「玄天观那群老东西有事找你,阿景,你这身体……」 「我没事花姨,我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她终于,有了更强大的能力。 妖族天生对强大的追逐令她感到愉悦,她唇角微勾,神情蓦地柔和下来:「强大的我,才能保护好我想要保护的人。这次若非提前觉醒,我的舟舟……」 她心里掀起对李十五的滔天怒火,转瞬隐没。 妇人宽慰她两句,安静退去,内室仅余下昼景和少女两人。 怜舟醒来的时候身子无半点不适,鼻尖萦绕的香草味使她舒适地想在被衾翻翻身,翻身之前,她看到了阿景含笑的眼眸,也跟着笑:「阿景,我梦到你了。」 「傻舟舟,不是梦。」昼景扶她起来。 不是梦? 怜舟脸色一下子被红晕瀰漫:不是梦,那么……她、她向阿景讨吻了?还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第一更!晚安…… 第58章 动心则疯 「想起来了吗?」昼景坐在床沿指尖轻挑她垂落胸前的髮丝,细微的触碰,怜舟身子往后缩,整个人陷在床榻最深处,羞瞪她。 好在某人见好就收指腹绕着柔软的发,一圈又一圈,眼神满了温软笑意,丝毫看不出昨夜火海里的炽烈汹涌。 透过她一双笑眼,怜舟不仅想到了那个吻,还想到阿景沖向火海奋不顾身救她的情景。她以为是梦,殊不知真的是她的阿景跨过火海来寻她。 她眼眸瞬间湿润,既为自己的主动感到害羞,也为昼景在意她感到激动。 眼泪悬在纤长的睫毛,摇摇欲坠。泪珠晶莹…… 昼景想调戏她,没想要惹她哭。当下收敛不正经的暧?昧勾缠,眸色清亮,一派清直雅正,落在少女眼里,不知有多么诱人。 「哭什么,吓到了?」她抚摸她的脸颊,寸寸白腻的肌肤在指腹下蔓延了热,她笑:「有什么好怕的,我和舟舟可是在漫天的火里做了极其浪漫的事。」她隐下自己差点克制不住想在火海要她的实情。 怜舟羞得不行:「莫要再说了……」 和喜欢的人讨吻,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怎就羞成这般模样?昼景笑她纯情,经得少。将人搂入怀:「饿了吗?我餵你……」 隔着一道门,守在门外的春花得到准允,端着温热的早膳进了门来。 不敢抬头看,仅用余光望见少女依偎在家主怀抱,她心道:两人还真是成了。家主不动心则已,动心则疯,疯狂的占有欲连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都觉得惊奇。 仿若看见夫人晨起时的娇颜,就是对家主权威的冒犯,她倍感心累,头低得越发虔诚。 「下去罢……」 春花人刚走,怜舟好笑着捏昼景的脸:「怎么那么凶,她得罪你了?」 被捏了脸,俏美的家主丝毫不和她计较,似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她抿了唇,薄唇映出锋利的意味,左手端着瓷碗,右手捏了瓷勺,不悦道:「昨夜她想侍候你沐浴更衣。」 昼景咽下喉咙后面那半句——气得我想打她。 「那……」怜舟小心觑她,从她怀里出来,表情甚为不自在,羞得脸颊发烫,心尖酥酥麻麻,瞥了眼身上穿的寝衣。 丝滑精美,银丝金线密密匝匝将奢华绣入其中,衣袖缀了寒冬细雪,洁白冷冽,被少女穿得分外温柔。 崭新的…… 娇躯一颤…… 「你……」 尾音也发颤。 继火中讨吻,还有什么比身子可能被喜欢的人看光了更为羞耻? 锦被下她白嫩的脚趾蜷缩,瘦白的小腿慢慢腾起一层细皮疙瘩,双腿交叠,唿吸紊乱。 昼景好整以暇地欣赏她起伏的绵山,想到两胸处贴身放着她送的通灵玉,她惬意十足。 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柔弱,娇美,不失风骨凛然,其心高远,再有壮志豪情,此刻也是个被逗得发慌的小姑娘。 十八岁,鲜嫩地厉害。 目光移开,转而挪到少女娇艷的唇,唇珠圆润,耐得住抵?磨,唇缝微张,又是玉露琼浆。 她喉咙干燥,身体里腾起细细的火,晓得再看下去八成要惹得人恼羞成怒,她轻声慢语:「我没看,闭着眼换的。」 那和看了又有何区别! 怜舟终是忍不住弱弱哭了出来。 「你欺负人……」 怎么就欺负人了? 昼景伸手欲抱她,被躲开。她一怔:「舟舟?」 「你太坏了,我不想理你……」 第116页 哭腔压抑。她没想到阿景会胆大妄为到擅自解了她的衣带,她哭得泪流不止,水眸泛红,比起恼怒,更多的是羞耻。 昏睡中不知阿景还做了什么,她攥紧被衾,慌乱中意识到这是某人床榻,心里的弦被蛮横扯断,她颤抖启唇:「我不想理你……」 「饭总要吃罢?」昼景捏着瓷勺餵到她唇边,柔声哄劝:「乖,张嘴,不吃东西哪有力气生气呢?」 怜舟被她气笑,红着眼眶,哽咽:「阿景,流氓!」 「流氓的阿景没对可爱有趣的舟舟做什么,顶多为她换了衣裳……」顺便还简单地擦拭了身子,不该碰的地方半点没碰。怕受不住,做了不可挽回的坏事。 她坏得彻底,怜舟哭着咬在她肩膀。 怪凶的…… 隔着衣衫咬出了血。 流点血算什么? 能要舟舟换上她的里衣躺在她的被衾,再咬两口她都不怕。昼景恶劣地勾了勾唇,半点嘶声都没发出来。 怜舟存心罚她。始终听不到这人讨饶,下嘴更狠,怀着一腔羞耻和说不出的恼。 直到血腥味钻入口腔,她慌了神,心尖像被扎了一下,猝然松了口。 血色斑驳…… 染了她的锦衣,也沾了怜舟唇齿。 雪衣渲染开一朵娇小艷丽的红梅,少女唇色更艷,如同涂抹了举世最好的胭脂。 昼景生来怕疼,彼时却禁不住在心里贊了声好。 咬得好…… 眸子深处交织着欲?气欢喜,她压了压,再开口声音多了一抹细微沙哑,音色撩人:「累不累?咬人都没力气,快来喝粥。」 她意态风流,眼尾斜斜上挑:「听话……」 怜舟张开嘴,默默接受投餵。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脚背拱了起来,弯成羞耻的弧。 「再吃点……」昼景慢条斯理做着服侍人的事,不大熟稔,胜在用心、专注。 肚子餵饱了,之后的几日怜舟果然没理她,发现小腿腿骨无缘无故癒合后也忍着没问这人是如何做到。 滔天大火里阿景仍是将她带了出来,毫髮无伤,于聪明人而言,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连续七日,怜舟歇在府里,一则为了压惊,二则避开闲杂耳目,避一避当下热烈的风头。 同样连续七日,府里不断有人拜访,坊间传闻永远传得比风要快。 昼家主乃人间谪仙一事传得沸沸扬扬,高官权贵,怜舟以世家主母的身份跟着昼景见了不少人,这一日,陛下亲至。 不知昼景是如何和陛下交待,总之陛下离开昼府时,面带红光,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翌日,昼家主乃福星降世辅佐帝王的风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向九州大地,昼家恩荣更甚往昔。 若有人问起白鹤书院深夜火起一事,昼景笑笑不语,也无人敢逼她多吐露一字。 昼景那道奏请「十五殿下就藩」的密折在黄昏时分得到陛下许可,第二日在朝堂议论,掀起轩然大波。 恍惚此时百官才晓得,宫里金尊玉贵娇养的嫡公主皆享皇子待遇,成年封王前往封地,似乎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但太突然了,陛下忘了多年,怎就今日记起来了? 金殿之上,昼景一身官袍玉树临风:「公主殿下英明果决,文武双修,乃人中龙凤,襄南乃富饶之地,殿下为陛下分忧,恰合孝道忠义,臣,附议!」 宫里的几位殿下,要说哪位能为父分忧,还真只有十五殿下了。 至于为何不是李十七,李十一,一个任性,一个胡来,哪个朝臣放心将封地交给这样的人来管理? 成年的殿下就藩乃应有之义,是以李十五得知被父皇一道圣旨请去襄南时,摔了为昼景精挑细选的玉冠。 深夜…… 皇宫,匀香殿。 十五殿下寝居。 公主榻上,李十五辗转失眠,屏退宫婢一个人自斟自饮。 「殿下好悠闲的雅致。」昼景入夜而来,一身玄衣,美得妖冶不似凡人。 「景哥哥?」李十五闻言回眸,霎时手中酒盏坠地发生清脆的响:「景哥哥?」 她看着昼景妖冶惑人的容颜,心神都被她牵引,脸色慢慢泛红,被她用无比轻佻的眼神看上一眼,整个身子都软了。 「景哥哥……」十五殿下胸前的寝衣被酒水打湿,晕出一片朦胧春色,昼景咧唇轻笑:「殿下命人在白鹤书院放了一把火,今夜,我还殿下一把火。」 一簇亮丽的火花自她掌心徐徐燃起,李十五看呆了:「景哥哥?」 「想要这把火吗?」昼景勾唇,不在意她的愣神:「殿下,我再问你,想要这把火吗?」 「想……想!景哥哥给我,我……」她喉咙吞?咽,双腿止不住合拢:「景哥哥给的,我都想要。」 面对她不知廉耻的勾?引,昼景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上前两步近乎肆虐地捏着对方下颌,唇边吹出一口气,全凭着这根手指,李十五才没软身倒下。 「殿下想要男人了?」目光下垂,落在那双无助颤抖的双腿。 「景哥哥,我、我喜欢景哥哥……」她卑微俯身跪下,企图用胸前柔软拥抱眼前修长笔直的玉腿。 被昼景嫌恶躲开。 再不愿多加羞辱,她发现无论怎样的羞辱都会使这位天家娇女产生诡异的兴奋。 第117页 李十五永远比她想像的要骚,要浪。 她觉得噁心。一掌挥去,掌心焰火顷刻入了李十五的身:「此乃「欲?火」,每晚子时你必受欲?火?焚?身之苦。」 她冷笑着走近李十五,蹲下?身,眼神像在看脏东西,她一字一句道:「殿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害了舟舟,我要你生不如死。这把火,你可要好好体会。」 抽出帕子仔细擦拭手指,片刻,锦帕飘然落地,被一簇忽起的焰火烧得一干二净。 昼景无声无息消失在暗夜。 李十五面上隐忍痛苦,子时将至,她已经受不住地腿心直颤。景哥哥、景哥哥方才用手指摸了她的下颌…… 未到子时,李十五不会知道,漫长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一声长?吟划破寂静的匀香殿,周而復始,烈火沸腾。 惩罚了该死的李十五,昼景沉着脸回府,甫一迈进门,径直去了「洗心池」,洗去一身仿佛从李十五那沾来的污浊之气,散着长发来到内室外。 烛光透过花窗发出来,显然住在里面的人仍未歇。 昼景蹙眉: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 推开门,掀开遮掩视线的珠帘,少女勐地抬头,见了她,欲言又止,四目相对,昼景出奇地没主动开口。 怜舟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腿迎上来:「这么晚,你去哪了?」 语气不乏急切担忧。 连日来还是第一次对她表示关心。 自打那日惹了她,舟舟姑娘言而有信,说不理就不理,愣是憋得昼景不知怎么哄她。 「我去教训李十五了。」 怜舟一怔,杏眸圆睁煞是可爱:「深更半夜,你去十五殿下寝宫,你——」 「我是你的……」昼景动作温柔地搂了她腰:「她那么害你,其心恶毒,不给她一个教训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的好舟舟,那等人的醋你怎的也要吃?太小瞧我了。我眼里除了舟舟,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你不要抱我……」 「我沐浴了,身上香香的。不信你闻闻?」 怜舟羞嗔看她:「登徒子,快放开我。」 「让我抱抱,我被李十五噁心透了,你不知道,她……」 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怜舟识趣没问,省得问了心里不舒坦。 埋头在她颈侧,昼景眉眼弯弯:「还是舟舟香。这么晚不睡,在忙什么?」 能忙什么?还不是等你? 她回来了,怜舟倦意袭来,精神气萎靡下去,懒懒的。昼景不捨得放过她:「不问了,睡罢。」 凉夜未归,谢谢舟舟为我点亮一盏灯火。 她满心柔软,抱着昏昏欲睡的少女悉心放在布置好的小窝。 可惜,舟舟还是不同意与她一起睡。 早先不同意,那日解了她衣带私自替她更衣,更惹得舟舟心气不顺。 连着冷落了她足有十日,今夜晚归,许是担忧占了上风,舟舟终究心软肯理她。 内室静谧,她侧着身,隔着纱帐看几步外熟睡的美人,心道,这样心软身软的姑娘,不拐上榻,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主每天都在想…… 第59章 妖精打架 可惜不能把喜欢的舟舟姑娘拐上榻的昼家主,天明醒来,用过早膳,连送人去书院的资格都被取消。 秉性温和的少女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她不是没有脾气。也是太纵着昼景了,以至于没她允许竟敢私自解姑娘家的衣带。 在这事上怜舟始终无法释怀,又或者说,整个人快要羞炸了。 哪怕和这人在一起,顶多拉拉小手亲一亲,火海里的唇舌交缠已经烧着了怜舟内心深处名为廉耻的引线,之后的事更不是短时间能消化接受。 她需要静静。 清晨,昼景送出府门外,艷煞九州的俏脸挂着可怜兮兮的神情:「真不要我送吗?没我抱着,阿六驾车不稳颠了你如何是好?」 一身儒服的少女面容淡然,秀髮遮掩了微红的耳尖,她心道:世家主出行的车驾怎会颠簸不稳?阿六每次驾车驾得要半路飞起来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越想她越觉得昼景坏,语气淡淡:「不要你送,我自己可以。」 「哦……」昼景失落地低了头。 看不得她这样子,怜舟干脆利落转身:「阿六,去书院。」 阿六规规矩矩应了一声,被家主羡慕嫉妒的眼神看得嵴背发凉,得到夫人命令,鞭子一挥,骏马哒哒跑起来。 人走了,昼景站在石阶,心情苦闷,顿觉人生了无趣意。 心里大大的一个「悔」字。 早知如此,合该多摸两下的。 她眸光幽深地捻了捻指尖,指腹抵?磨的滑嫩触感令她想起掌心包裹少女小腿时的无比娇嫩。 她心猿意马,啧了一声:「本家主就是个傻子。」 有便宜不占,当什么正人君子?反正舟舟都是要生气的! 若知她所思所想,坐在马车羞赧不已的少女恐是要气晕过去。 幸亏,少女不知。 一无所知的怜舟身子端庄地坐在车厢,不经意想起每次进学,某人都会挖空了心思要自己埋在她怀里,被搂着、被抱着,耳边是温言软语,是说出来就能惹得她心动的缠绵情话。 她捂了脸,暗斥昼景花样繁多,防不胜防。 第118页 没有门前那句叮嘱,她兴许不会觉得空荡,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比常人更耐得住孤单,但昼景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让她变得缠人。 阿六赶车的技术很好,然而怜舟当真破天荒的生出「没阿景抱着,这车有些颠簸」的荒唐感。 这人八成是狐狸成精罢! 她咬牙愤愤想。 十日前书院那场大火让怜舟受到了更多关注,甫一落地,南院那边的世家子伸长了脖子巴望,都想见一见在火海里安然无恙、命大福深的昼夫人,顺带沾沾喜气。 亦有人存了妄想,盼望和年轻美貌的夫人多说两句。 火海遇险,再出来,本就貌美的十八岁的姑娘恍若浴火重生,十分娇美里隐隐多了十分闪耀,像天上的星。 怜舟抱着书袋快步走在书院,周围隐秘打量、含羞赏识的目光看得她整个人生出莫名的反感。 有一个动不动爱使坏的心上人,她在昼景眼里领教了许许多多热切炽烈饱含掠夺、占有,又或缱绻的情意,每每被她那样看着,她会羞,会恼,会想要躲开,但不会厌烦。 阿景给了她自信,给了她更多的仰赖和更多的勇气在这世上安身立命。 她的确变了许多,没了面对男子惊弓之鸟的惶然抗拒,而这得益于阿景陪她在云苏城烟花巷里住过一段日子,也是那段朝夕相伴的日子,打碎了她心中对男子的恐惧。 眉峰微皱。怜舟暗暗告诉自己,不能退,不能怕,以后还要出现更多人面前,做更多事。 男子也有好的,不尽是一些骯脏之辈,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在她看来,深爱了娘亲一辈子,最后受不得死别之苦、为娘亲殉情的爹爹是世间某种意义上的好男人,阿景的几位好友也不称一声「嫂夫人」,年长的,称一句「弟妹……」 每当那时她对昼景的爱意会深一分。 外人对当家主母的尊重,其中一部分是女子的另一半赋予的。阿景喜她敬她,她的朋友才会「爱屋及乌」将她放在眼里。 可阿景有时也不敬她——都敢趁她昏睡为她更衣了! 去往学堂的路上,不可否认的是她加倍思念昼景。世间之大,唯有那一人,闻一声唿救,肯为她跨越火海而来,她的怀抱是她的归途,千难万险,永不后退。 阿景很坏,也很好。 十七殿下和她闹了三天的别扭了。 休养归来后,李十七见了她恨不能拿鼻孔看人。 怜舟一脚迈进学堂,见到了一改疲懒早早坐在座位的李十七,来得早,学堂唯她二人。 李十七冷哼一声,说话阴阳怪气:「又漂亮了啊。」 「本公主和你打招唿,你为何不答!」重重地将书卷拍在桌上,在「砰」的一声响之前,脑子里冷不丁窜出大冰块挂在嘴边的训教,书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怜舟挑了挑眉,语气真挚:「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说救命之恩委实高抬了李十七。 李十七打心眼里也知道,救了她的人是景哥哥,甚至连沈端不要命地往火海里沖都能称得上她再三言谢。 这不是怜舟第一次和她道谢,李十七自觉不配,不配的同时想到配的那两人,对少女的复杂心绪越积越深,她冷笑:「你福大命大,哪需要本公主来救?」 「需要的。」她说得认真:「没有阿景,我的命就交在了殿下手上。」 再多讥讽的话堵在喉咙,李十七竟发现说不出口了。 也许是眼前人目光太清澈,清澈地能倒映出她的影。也许是她道谢的样子太诚恳,让人没法和她发火。 可一想起当晚情形,无论是沈端傻乎乎奔赴火海最后没法子在众人援救下退了出来,还是景哥哥如神兵天降沖向火势滔天的书舍,最后抱着怀里的人从火海而出——这些留给李十七的印象太深刻了。 她深深地嫉妒怜舟,怨恼怜舟,庆幸她活了下来,又为她得到的感到羡慕。 沈端那个大冰块将其引为得意门生,悉心教导,不厌其烦。景哥哥不动?情爱的人为她动了情,不顾生死,不避不退。 父皇下旨李十五就藩也是景哥哥的手笔,事实上连她也怀疑那把火是李十五放的——李十五阴沉不定的性子完全做得出烧死情敌、干掉嫡妹的恶事。 如此推算,那日小马驹忽然发疯也是她做的了。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论心狠,李十七甘拜下风。 景哥哥为了喜欢的人也是煞费苦心,李十五被封襄王,五日后启程前往襄南,天高皇帝远,手再长,也无法隔着山水重重将手伸到浔阳,迫害他枕边人。 被这样保护的怜舟,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吗? 「殿下?」 李十七回过神来,搞不懂她在生谁的醋,眼睛转了转,她问:「你是怎么得到景哥哥的心的?能告诉我吗?」 她神情脆弱,怜舟沉吟一番,忍着羞涩道:「阿景说我有趣。」 其实她也不知,阿景看上她哪点。 「有趣?」李□□惊失色:「难道本公主无趣吗?!」 她那么能搞事的人,在景哥哥眼里竟然无趣?? 李十七捂着心口,深受打击。 怜舟心想,阿景看人看事的角度总和绝大部分人不同的,甚而她的很多看法,都过分大胆。譬如喜欢一个人,必然是想要占有她的身心。诸如此类的话,有几个人敢坦白直言? 第119页 单是这份坦荡,怜舟自愧不如。 深陷在「景哥哥认为她无趣」的打击,李十七喃喃道:「那你是怎么得到沈端喜欢的?」 话问出口她傻了眼,她作甚要问这!? 怜舟幽 幽看她:「一心向学的人沈院长都喜欢。」 天上下红雨了么,避之如虎的十七殿下也有想讨好端姐姐的一天?她不是最讨厌她吗? 很快,怜舟无意窥见了极有可能的因由。 而这皆来源于回眸一瞥。 同住一间书舍,李十七做贼心虚将未看完的画册压在桌案古籍最下方,大狐狸从窗子翻阅而来,一脚踏在泛黄的古籍,怜舟欣喜它能来,也心疼书卷被狐狸爪子踩。 「白狸,快过来。」她走上前。 昼景脖颈挂着不会响的银色小铃铛,委屈巴巴地看着某人,狐狸眼溢满想念。软软的舌头舔?舐在少女手背,怜舟怕痒,笑着躲开:「白狸,你好些天没来了。」 她放好被踩乱的书籍,垂眸,看到极其精緻的画册一角,没反应过来时,看到画册之上细长笔直的腿彼此交叠,她脸都顿红,暗道李十七贵为公主殿下可委实不学好。 无意翻动他人之物,正要准备离开,狐狸爪子踢翻压在上面的书——唰!怜舟捂了脸。 不仅自己捂脸,几息的功夫转身抱着狐狸,腾出手来贴心地帮狐狸捂了眼。 昼景一乐:啧!本家主什么没见过,不就是女女春?宫?图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少女显然没想到李十七藏着掖着的是这东西。男女?交?合也就罢了,这、这竟然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 她小脸爆红,尴尬之际,浴室的门被推开,李十七身披繁美浴袍,腰间束着长带,不耐烦地看了怜舟一眼:「你怎么了?」 走近了发现她的「好宝贝」明目张胆暴露在空气中,李十七:「……」 气死本公主了!她该如何解释…… 善解人意的少女清了清喉咙,脸上犹带热意:「殿下,莫不是有了爱慕之人罢?」不然忽然问起讨好院长一事未免过于奇怪,而阿景在外人看来实乃男子,心慕男子,何以要看…… 一句话烧得李十七面色绯红:「你胡说!」 原来有两分怀疑,现下起码六分了。 十七殿下爱慕阿景是浔阳百姓都晓得的事,李十七却斥胡言,那便是换了另外不可言说的爱慕之人了。 她心思转得快,笑问:「殿下不喜阿景了吗?」 「谁说本公主不喜欢?怎么,你要把景哥哥让给我?」 殿下恼羞成怒,说话自相矛盾的样子还有一点点……可爱。 怜舟不忍再「欺负」她,扭头一心逗狐狸玩。 李十七心慌慌地收好画册,末了品出两分滋味,她是被这讨人厌的情敌戏耍了? 她心思一动,本着不能本公主一人尴尬的原则,重新摊开画册,大咧咧地往抱狐少女面前轻抬下巴,语气古怪,有点颐指气使,有点抹不开的羞:「哼,背着本公主偷看本公主的珍藏,好罢,就大发慈悲赏你与本公主一同看罢!」 她将画满妖精的精美册子摆在怜舟眼皮子底下,昼景趴在少女温软的胸怀,清晰地看到她的舟舟眼皮重重跳了跳,狐狸抱着蓬松的尾巴,心里笑弯了腰。 作者有话要说:大狐狸?景:哈哈哈…… 李十七:来!一起看妖精打架!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怜舟:「额……」 第60章 长烨星主 苍穹落起了雨,雨幕如丝,雨珠连绵沿着兽角屋檐降下,天气转凉,浔阳城长街行人匆匆。 一身道袍的「年轻人」白衣白髮,模样俊秀,眼睛深邃如幽泉。 「师父,那昼家家主就是咱们要找的人吗?长烨星主,听起来好威风霸道的样子。」白鹤书院夜间起火,昼家主从天而降沖入火海救其夫人的事迹浔阳城三岁小孩都晓得。 青玉追随在「年轻人」身侧,继续道:「师父,有机会我带您去看看那只灵狐罢,它来头绝对不小。」 玄天观观主仅以肉眼来看不过二十五六,却是整座道观寿数最大的,足足活了五百零一岁,道法高深。 青玉是他最小的徒弟,如今也有六十有三,在旁人面前庄重持稳的道长到了自家师父面前还像需要师长庇佑的孩子。 「昼家主乃九州第一殊容,得天地造化,命数不可测。火起当夜,长烨星亮,漫天群星与之唿应。不出意外,他便是长烨星主,亦是统管万千星河的长烨圣君。」 青玉还欲再言,一旁的青叶捅他胳膊:「师弟,话太多了。」 观主生性寡言,平素也就对着年纪最小的青玉师弟多几分偏宠,青玉看了师父一眼,乖乖闭嘴。拂尘一甩,又是一副得道高人的风范。 昼家门外,青玉高声道:「玄天观道人请见昼家主。」 门子见了师徒三人各个仙风道骨,没迟疑,一边将人请进来,一边派人去请府里的「半边天」。 妇人来得很快,见了为首的玄天观观主,眉头一皱:「怎么是你来,繁木呢?」 「繁木师妹推演天机伤了本源,目下在道观休养。」 「伤了本源?」妇人脸色更沉,不客气嘲讽:「你们当真是活腻了。」 可不是活腻了吗?再是修道之人那也是凡人肉身,以凡人之脆弱触碰天道之威严浩渺。 第120页 好在,集道观最强力量,闭关月余方得上天启示,降下福缘。 今日,他们正是为福缘而来。此事关乎玄天观千年昌盛兴隆,繁星道:「不知昼家主可在府中,烦请一见。」 青玉和青叶看着德高望重的师父对着妇人极尽客套、礼数周全,心头起了讶异,再听妇人言语中似与繁木师叔有旧,没想明白玄天观何以和外界之人有了不浅的交情,便听妇人凉凉开口:「阿景出门了。」 昼景趴在少女怀里笑得狐狸眼都要泛泪,舟舟是忍不住要打人了吗? 笑着笑着,那对漂亮狭长的狐狸眼被温暖的掌心捂住,怜舟声线绵软:「白狸,不准看,你是好狐狸,可不能学坏。」 她拿狐狸当孩子养李十七早已见怪不怪,塞过去的珍藏「大宝贝」受到冷落,她不客气道:「喂!你不是很想看吗?」 怜舟无声看她一眼,李十七细下琢磨深以为这道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意味,炸了:「很好看的,你看这胸,再看这腿!大不大?长不长?想不想摸?!」 怜舟不想理她。 感谢阿景,让她承受羞耻的能力强了不止一丁半点。 「不可能啊,本公主都看得津津有味……」脸皮都豁出去了,李十七不介意再豁出去点,这么好看的「大宝贝」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她翻开一页最精彩最夺目的捧到怜舟眼前:「看!你给本公主看!美不美?」 昼景被捂着眼睛,笑得在舟舟怀里打滚,怜舟一不留神险些令狐狸摔下去。 青玉道长言之凿凿地称白狸为灵狐,开了灵智,有时候比人还聪明,眼见李十七干脆不要脸了,垂眸再看狐狸直捧肚皮的激烈反应,她脸红了红,低斥李十七:「殿下!白狸还是个孩子,您怎能——」 「孩子?!」李十七瞪大眼看她,好似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她激动道:「本公主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你看了,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在和你聊春?宫,你和我讲不能教坏一只狐狸?宁怜舟,你很好!」 她抱着画册给了怜舟一个气嘟嘟的侧脸。 怜舟不明所以,那东西有何好看的? 她抿了唇,再好看有阿景好看吗? 许是被迫看得多了,脑海倏地冒出两只妖精双腿交叠的画面,一双腿缠着另一双腿……换成她和阿景,她心脏骤停。 没留意大狐狸偷偷用尾巴圈住她细瘦的手臂。 李十七脸皮不要了都没达成和她一起看画册的目的,气得委实不轻。 正想着宁怜舟不识好歹,歪头却见少女唿吸不稳,脸颊染红。还别说,确实比画册里画得还要鲜美动人,不怪景哥哥愿意和她在床榻厮混。 她贊了声:「若和你比起来这些东西也实在是俗物了。美胸美腿哪比得过你半点柔弱风情? 被她拿来和画册里的人物比较,怜舟俏红的脸热意尽褪,板着脸,倔强冷淡:「殿下慎言……」 李十七被她凶得没法还嘴,嘀嘀咕咕:「真不知你这么无趣,景哥哥怎么受得了你的……」 她声音小,奈何怜舟耳朵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女面色有一霎惊忧。 说时迟那时快,大狐狸趁她心乱仓促跳出,飞在半空重重落在李十七肩上,吓得李十七活见鬼似地跳起来:「怜、怜舟舟!管好你的狐狸!它、它敢偷袭本公主!」 因了狐狸捣乱,怜舟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把狐狸捞回来,心底为白狸为她出气感到愉悦。 狐狸捞了下来,惊慌散去,李十七顿时陷入后悔的情绪不可自拔:她做何要怕一只狐狸?该趁机撸秃了狐狸毛才符合她的作风。 但…… 但就是无法形容的直觉,直觉这只狐狸很危险。直觉放大了她心中的惊恐,以至于失态。 她撇撇嘴:「你这只狐狸还很护短嘛。」 昼景眸子微凉,默默舔?了尾巴尖上的毛。 显而易见,十七殿下受到了鄙视。 李十七:「……」可恶! 怜舟抱着狐狸拐进浴室,抓紧一切机会为它清洗毛髮。 在她手下,大狐狸舒服地闭了眼,她想,有朝一日定要舟舟全须全尾地伺候她一遭。 她眸子半睁半阖,怜舟不经意抬眼,撞上它使坏的神情,手上一顿:白狸这神态,真的好像阿景啊。 想到昼景,她动作慢了不止一拍,顾自出神。最后索性红着脸洗到一半拿了巾子将狐狸裹好。 昼景疑惑看她:怎么不接着洗呢?单洗了爪子,耳朵呢? 是真的好像啊。怜舟怔然。使坏的样子、心存疑惑的样子,一旦有了荒唐的联想,竟不敢再面对她的爱宠。 午后躺在床榻小憩,大狐狸前爪搂着少女脖颈入睡,秋日凉,抱着狐狸暖融融很舒服,然而此次怜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将狐狸从怀里捞出来,离她有半臂之距。 不知情地见了兴许还会讶异少女心思说变就变,往日喜爱的不得了睡觉都要抱着的狐狸,被她「嫌弃」丢开。 大狐狸呜咽一声,慢慢睁开眼,狐狸眼泛着水气,怜舟「做贼」猝然被逮住,出于本能地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嫌弃你,白狸乖,抱着你,我睡得太热了。」 对着爱宠说谎的感觉很不好,怜舟自责了半刻钟,好容易用理智告诉自己白狸不可能是阿景,她温柔地揽了白狸软绵绵的身子,抱着继续睡去。 第121页 可爱的舟舟。 昼景伸出舌头轻扫她优美的锁骨,一下两下,乖巧止了,内心轻嘆:舟舟,阿景想要你。 赶在白鹤书院下学钟声响起前,昼景匆忙离开,再出现时换了一身簇新白袍,长袍胜雪,斯人如玉,手持一把油纸伞,静立风雨。 透过雨幕,看到她的第一眼怜舟是欢喜的,然某人「劣迹斑斑」,不长教训以后怕是要翻天,欢喜的容色登时淡了。 昼景笑着迎上去:「舟舟,累不累?我来接你回家。」 她知道舟舟最爱听这句话,每次说出这句,都能看到她眼底柔情满溢。 这次也不例外。 她 作势接过少女手中的书袋,油纸伞撑在头顶,仗着身长手长,为身侧之人竖起遮蔽风雨的避风港。 雨丝斜吹在肩膀,观她衣衫单薄,怜舟终是克制不住心疼:「伞遮得太多了,往你那偏一偏。」 「淋坏了舟舟怎生是好,我是宁愿自己生病也不愿舟舟有一丝损伤。」她挑眉淡笑:「你若实在担心,不如离我近些。好舟舟,便原谅我冒犯之过罢。」 怜舟垂眸,声音不辨喜怒:「那你以后还敢吗?」 她不吱声,怜舟又道:她定是还敢的。一时气血翻涌,不知是羞是怒,夺过昼景手里的伞柄,玉白纤细的指绷紧:「凑近些……」 昼景由忧转喜,方才忧愁心上人脸皮薄以后日子可怎么过,现下欣喜舟舟到底是疼她的。 路上行人稀少,雨水沖刷碧绿的叶,叶子是崭新的,这座城也是崭新的。天地被沖刷地空气里充斥着泥土味,怜舟轻声道:「阿景……」 「嗯?」 「阿景还记得那只狐狸吗,我为它起名白狸。」 「记得,白狸怎么了?」 她神态自然,眉眼温和,怜舟顿了顿,还是咽下喉咙里的那句试探。 肩并肩,就这样走在落雨的浔阳城,两人一时无话,情意伴着唿吸默默蔓延。 行至府门,远远地看着一行三人立在石阶观风观雨待人来,昼景不动声色握住少女素手,怜舟一愣,没挣扎,索性由了她。 年轻貌美的一对妻妻在自家门前站定,为首的年轻道人定睛看了片时,微笑:「长烨星主,人间可合星主意?」 昼景眸子登时亮起一团火,嗤笑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第一更献上! 第61章 定情 在听到年轻道人喊出「长烨星主」的一瞬间,怜舟身子蓦地冰凉,完全出于本能地扣紧那人的指,指缝相贴,肌肤相触,才能缓了那份心头窜出的凉。 宿命般的,她心里闪现一道念头:来了。终于来了…… 温柔娇弱的少女一对杏眸看向白衣白髮眼睛年轻又深邃的繁星道人,莫名地起了浓浓敌意。 没人能把阿景从她身边抢走。 像是护食的小猫,遇到对手高高拱起了背,毛髮倒竖。 这分战慄惶然直到昼景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怜舟回过神,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抑制不住地眸子凝了一层水雾,她道:「阿景……」 不要离开我。 傻姑娘。昼景握紧她的手,从容不迫地仿佛要将少女的心揉进每一道掌纹,霸道强势的占有,抚平少女无措茫然的心。 十指相扣的年轻妻妻并肩而立,昼景音色冰凉:「道长,请罢。」 青玉道长狠狠皱了眉,不解道:「昼家主,我师父他……」 「青玉……」 不算大的声音,青玉道长闭了嘴。繁星道人面上挂着从容微笑:「星主何时想听了,吾辈再来。」他看了秀美情深的少女一眼,微微欠身:「冒犯夫人了,看来,我等来的不是时候。」 星主并不愿听那些陈年往事,又或许人间过于美好了,「他」不愿回返星河。 妇人抬眼迈出门,意味深长地问道:「就这样赶走了?」 昼景心情不佳,无所谓道:「不赶走,难道要听他们说那些陈词滥调?」 长烨的魂觉醒的那一刻她就晓得,这一天逃不过。但,能晚点为何不呢。星河浩荡,神明的威严笼罩苍穹,眼下,她只想做昼景,不愿做星河之主。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在抗拒什么。 人间没有那么美好,可有我的舟舟姑娘。 她一笑:「舟舟,回家啦。」 回到家,万事都无需怕了。 坏人已经被我赶跑了。 听懂她言外之意,怜舟挽着她的手臂进了门,入了内室,一反常态地柔软的双臂环在心上人脖颈,昼景眼眸清湛,手不自觉攀上她的小臂细细抚摸。 透过衣袖,怜舟被她不老实的小动作羞红了脸,忍了忍,忍着心尖酥麻悸动:「没怎么,要我好好看看你。」 「那你好好看,最好把我装在眼里,时时刻刻记挂心上。」 她嘴甚甜,说起情话如连绵细水永不会干涸,怜舟「嗯」了一声,起初是红了脸,慢慢的耳根也红了,修长优美的脖颈细白的肌肤爬上浅浅粉红热意。 阿景无意是生得极好的。 不动?情时她的眼眸清明如冷泉水,偶尔饮了酒,微醺时眸子方会起了波光,妖冶,缠人的媚。 动了情,平湖起了涟漪,层层跌宕不会休止,一眼看得人失神,不诱你交出身心不会罢休,温柔噙笑,温柔的尽头勾着致命的危险。 第122页 这样的眼睛是不能多看的。 这样的人是属于她的。 阿景,她心上人、梦中人。怜舟唿吸漫着热,勾缠了某人脖颈的手渐渐收紧,她身子微微前倾,咫尺之距,自投罗网地陷入那身清新的香草味。 鼻尖被香气萦绕,心里眼里被满满地侵占,从那双眼睛落到那对薄唇。 昼景一动不动地被她看,双手自然垂落,碍于舟舟还在恼她不经允许「碰」了她身子,此刻她乖得不得了。 然而心里却早已禁锢住了那把纤腰,将她揉碎,将她狠狠占有,看她丢了魂魄,看她迷离水润的眸,听她哭求,听她破碎了音节讨饶…… 「别这样……」怜舟轻柔道:「别这样看我。」 「好。那我闭上眼。」 她一下子变得很乖,看不到那双眼,怜舟转而看她纤细浓密的睫毛,看着看着,踮起脚尖吻在她左眸。 「阿景……」她矜持着、小心着,唇瓣擦过她的唇,一个不算吻的吻。 揽着她脖颈的姑娘声音软得不像话:「阿景,我原谅你了。」 一声闷哼。 昼景禁锢住那把纤细软腰,她睁开眼,笑:「傻舟舟,本家主来教你如何献吻。」 后背抵在窗前,窗外有花盛开,怜舟心尖也有花开,阿景笑得比花艷,比花美,第一次意识清醒地感受她的掠夺,怜舟快要喘不过气,唇齿微启,将将泄了一个又低又媚的音。 再之后,识海昏沉,颤颤悠悠,被席捲,被逗弄。 挑去她唇边水?渍,昼景餍足地绽开笑,气息微乱:「学会了吗?」 怜舟恍恍惚惚摇摇头,杏眸晃动着水波,眼角湿润,一副被摧残狠了不堪折弄的意态,年轻的家主眸色如墨,深沉不可测度,怜惜抚?慰她:「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学。」 长街秋雨不歇,青玉手持拂尘走在回道观的路上,不解道:「师父,为何不同昼家主讲明?星主归位乃天命所归,浩渺星河还等着圣君回去呢!」 「时机不到,是为师唐突了。」不该,不该大意地当其夫人的面道破星主真身。 长烨星亮,星主当知道自己的职责。 装煳涂罢了。 何苦难为不愿醒的人呢? 青叶也是一筹莫展:「观主,咱们白跑一趟了么?」 「怎么算白跑,确认了星主在人间的身份,往后做事岂不容易多了?」青玉道。 「是这个道理。」 昼府,书房。 灯火通明,怜舟认认真真坐在心上人一侧,听她答疑解惑,厚厚的古籍被一点点领悟消解。 结束了半个时辰的补习,她娇唇慢启:「圣贤都活得如此累吗?」 昼景笑看她,轻轻揽过她肩膀教她倚靠着自己,沉吟道:「圣贤活得累,是因为他们以此为乐,舟舟想做名震古今的大儒,不也是汲汲进取不畏高山之远?」 「那你呢?长烨……」 烛光明亮,窗外青竹挺拔,书房光影交错,晚间的风绕窗而过,泥土味钻进来,昼景身子一僵。 「长烨,阿景。阿景如斯美人,果然是天上的神仙吗?」少女喃喃低语,靠着心上人的肩膀,深觉自身无比渺小:「你会、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的……」昼景迅速清醒,却也晓得此刻哄人为重中之重——放任喜欢的人胡思乱想最是要不得。 她眉心一动,扶稳怜舟微颤的肩膀,眸光一闪,掀起轻佻不正经的调笑:「神仙有什么好?我只愿做舟舟身上的神仙,日夜缠绵,销?魂欲死。」 坏透了! 怜舟羞愤地推开她:「你总这样!」 「哪样?我是认真的。」为了表明认真,她将手贴放胸口,怜舟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估摸李十七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她气急:「流氓!」 「啧……」昼景习惯了她动不动羞得拔腿就跑的情景,瞬间笑得眉眼灿烂:「当流氓也比当神仙好。」 「巧言善辩,油嘴滑舌……」她收拾好书卷装进书袋,转身之际却在想,是啊,她宁愿阿景当她一个人的流氓,也千万不要去做天上的神仙。 不然,她怎么办? 为此事,昼景暗暗在玄天观老道头上记了一笔。 少女羞得抱着书袋跑开,书房,昼景临窗看向浩渺苍穹,今夜有风有雨,无星。饶是这般她也看了良久,一声喟嘆:「星河啊……」 最初的来处,以前的家。 她忘记当初为何要离开了。 怜舟坐在书舍发呆。 窗外雨已经停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花窗紧闭,她裹着料子上好的一衣裙,是出门前阿景为她选的,执意要她穿来书院,好要人看看她的娇妻有多美,看到吃不着有多难过。 按照她的话来讲,便是不能她一人难过。 但这人又很矛盾。 但凡那些世家子多看她几眼,威风霸道的昼家主就要登门去找茬,瞒都瞒不过,好似一天十二个时辰这人眼睛都放在她身上。 被保护、被霸占的感觉很奇妙。 白狸今日仍没来。怜舟撑着下巴看窗外一簇簇的秋 菊,脑子里又被「长烨」两字占据,长烨,长烨,她烦闷扶额。 李十七走上前来,郑重地将一方玉匣交给她:「说好的,你帮我完成课业,我为你搜寻世间稀奇的美玉,可不能反悔。」 第123页 「当然不会反悔。」怜舟接过玉匣,没急着打开。 李十七抽出地站在那:「那你快写啊!仿着本公主的字迹,大冰块还等着看呢。」 行罢…… 第一次替人代写课业,怜舟足足被她催了一百八十遍。 几乎每过半刻钟,十七殿下都会像无头苍蝇在书舍乱转,一边转,一边嗡嗡:「不能写太好,也、也不能写太差,否则丢了本公主的颜面我要你好看!千万不能被看出来,否则大冰块要打人的。哎,你看着我作甚?写啊!快点!」 怜舟嘆了口气,捏着笔桿子继续埋首。 李十七的心思有时候大大咧咧,有时又很细腻。譬如在追求沈端这件事上,很懂得投其所好。 至于之后怎样便不是怜舟能管的了,哪怕被沈院长发现训斥一顿,她还是会做。 半个时辰结束,李十七欢欢喜喜捧着厚厚的课业去往沈端的小院。 怜舟轻揉手腕,打开玉匣从里面小心取出一块无瑕美玉。 玉质温软,极适合在上面刻字。 她在木牌上尝试了许多次,有了完全的把握才敢拿着刀笔在玉面动手。 可惜白狸今天没来。 可惜了没多久,午后时分,大狐狸熘熘达达地跳进窗户,见了它,怜舟喜不自胜。 昼景正为「身为人时本家主能迷得舟舟神魂颠倒,做狐狸时,还能迷得她心花怒放」感到兴奋,哪料得下一刻,她最温柔、对小动物最有爱心的舟舟竟看上了它雪白柔软的毛髮! 天啊!这可怎生是好? 大狐狸慌了神,一不留神被少女逮住。 怜舟一脸愧疚:「好白狸,求求你了,就让我拔几根毛罢,我有大用!」 几番哀求都没效果,她亲在狐狸尾巴尖:「好不好嘛……」 你撒娇的样子真好看! 昼景软了身子,生无可恋地躺平,眼睁睁看着她的舟舟对心上人下狠手。 被拔了毛,担心现下这样子不够优雅俊美,大狐狸说走就走,跳出窗外。 可谓来去匆匆。 是以根本看不到,少女所说的「大用」是何用。 连续三日的闲暇时间,怜舟做好了送给某人的定情信物。 光是想要送什么来表达情意便花了许久,后来适逢与昼景闹了小别扭,又在十七殿下的「循循善诱」下接下替人代写课业之事,兜兜转转,换来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 美玉无瑕,她对阿景的心也无瑕。 是日,从宫里回来昼景被少女含羞地拉进内室,她眼睛一亮,及至眼尖地看到玉佩穗子上的修长毛髮,昼景:「……」 「喜欢吗?」怜舟羞怯地问。 有了想法后练习刻字花了七日,编织穗子又用了三日,她眸光似水,缠缠绵绵地将昼景包裹其中,她轻声道:「阿景,我们定情了,可好?」 指腹捻磨玉面,一笔一划蜿蜒秀美,清晰刻着——「吾爱」。 她喉咙微哽,笑容璀璨:「好……」 定情了…… 第62章 美人如刀 从十七殿下那里用课业换来的当世美玉,白狸身上拔下来的细软长毛,素日攒来的碎银子买来的金丝,学了七日在玉面刻字,花了三天编织穗子。 串起来做好的定情信物如今被送到心上人手里,怜舟羞涩了好一会,听她说「好」,克制不住地弯了眉。 「舟舟,帮我繫上。」 「嗯……」 她俯下?身,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后颈,玉佩穗子在她指尖翻飞而动,昼景凝视她弯下的娇躯,流畅的嵴线倏尔占据了她的视线,趁着少女专注系玉佩的空当,手抚上那段雪颈,流连在滑嫩削瘦的玉肩,沿着寸寸肌肤而下…… 怜舟动作僵滞,红着脸细细感受片刻,察觉她大有手继续往嵴背延伸的态度,没好气嗔道:「老实点……」 「不舒服吗?」昼景老实地将手收回,慢悠悠抚摸掌下的细腻温软。 精緻的儒服少女左肩鼓出手掌的形状,她咬着唇,腿没来由地发软:「系好了,你快出……」 昼景笑嘻嘻地放过她,没事人一般用那只方才还偷香窃玉的手捞起腰侧的玉佩穗子:「一个「吾妻」,一个「吾爱」,舟舟好精妙的心思。」 听她提到「吾爱」,怜舟羞得眸光暗转,眼神谴责地看她:「你就放过我片时又怎的了?」非要时时刻刻撩拨她的心。 「可我的心,因舟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煎熬。」昼景得了便宜还卖乖:「舟舟,脸皮这么薄,你会错过许多舒适快活的感受。」 这话听起来就不正经,怜舟撑着发软的腿寻了位子坐下,眼睛噙了笑望着昼景悬落腰间的定情信物,连带着心神也被那纤细有力的腰肢吸引。 美人如刀,刀刀催人降服在她身?下。阿景整日整夜里想的便是这些罢。毕竟动心之后她从未掩饰。 少女的心扑通乱跳,昼景迈着优雅的步调走来,清正雅致,君子如玉,待怜舟意识到她说了,人已经被她抱起。 她道:「舟舟,我欢喜得紧,要我们的定情信物碰一碰罢。」 碰一碰? 怎么碰? 倒不用担心玉佩相击碎了,她蓦然走神:阿景聪明的脑袋瓜里究竟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花样啊。 瘦削柔韧的细腰撞上来时,怜舟整个心神骤然被她撞碎,腰间两块无瑕美玉碰撞发出泠泠的响,昼景喉咙微哑,附在她耳畔:「舟舟,是不是喜欢这腰?」 第124页 收到定情信物的当天,花样繁多爱欺负人的昼家主再次被娇妻冷落了。 昼景:「……」 我错了,下次还敢。被赶出内室,被迫在书房就寝的某人如是想道。 一觉醒来,怜舟眼下蒙了淡淡乌青,用了上好的脂粉遮掩,也没遮住满身的心不在焉。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走神了,宁怜舟,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李十七双手叉腰,对着她柔柔弱弱的舍友兴师问罪。 怜舟扶额嘆息,稳住心神耐心将一篇诗文掰开了揉碎了灌进十七殿下不甚聪明的小脑袋,直等到她一脸得意地说懂了,转身丢下怜舟一人,兴沖沖地跑了出去。 不用问,定是去往沈院长那里了。 怜舟再次恢復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掌心不自觉捞起腰间的流苏美玉,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日之事。 阿景她…… 好过分…… 分明也是个女子,坏起来简直无法无天,一味地招惹,对情?事不避不讳。那样直白羞人的一撞,要她以后怎么面对她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她趴在桌沿,下巴枕在小臂,早过了一夜,意识里总觉得双腿还被撞得有些发麻。太急了,太快了。腰是好腰,人是坏人。太可恶了…… 大狐狸摇晃着尾巴跃进来,怜舟心不在焉地抱着狐狸,狐狸翻出软软的肚皮,少女红着耳朵埋在一片软绒,脸颊轻蹭,心道:还是白狸好。被她拔了毛还愿意回来。 不像某人…… 昼景忍着鼻子发酸的冲动 ,蓬松额尾巴缠住少女脖颈,一人一狐如此玩了片刻,李十七气沖沖跑回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讨人厌的沈端!」 看她这样子,怜舟便晓得接下来的时间耳根子不会清净。 果不其然…… 李十七破口大骂:「本公主献殷勤?她哪只眼睛看到本公主献殷勤?该死的大冰块,不识好歹!」 怜舟轻抚狐狸背部如雪净白的长毛,暗想:可不是献殷勤么?出门见沈院长,口脂涂抹地都比往日艷丽夺目。 知道沈院长喜欢花,特意从宫里搬了开得最好的那盆,几次三番,不是献殷勤是什么? 她嘆李十七当局者迷,又嘆自己旁观者清。 其实像十七殿下这样便很好,喜欢就是喜欢,哪怕嘴里说着「大冰块」、「讨人厌」,瞧着罢,生完气还是会跑回去哄人。 即便哄人的方式很拙劣便是了。 她又忍不住想:这次阿景该怎么哄她呢。 仔细想想并非什么容不得的大错,可她怎能如此坏?巴不得将她拐上榻,日夜厮混,哪个正经的姑娘被她那么一撞还能平心静气的谈情呢? 骂完了沈端,李十七觉得甚没意思,以前骂沈端骂完了极其爽快,方才骂了一通,心底反倒空落落的,她话音一转:「你是不知道,李十五最近糟糕透了。」 「十五殿下?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好久?也没好久啊。」李十七摸着下巴,看着握在少女怀里的狐狸,隐下眼馋:「昨日回宫无意撞见她,那脸色,啧,活脱脱的欲?求不满,再一看又像纵?欲过度,脸颊凹陷,走路腿都打颤。」 说到这她自个也忍不住脸热,小声道:「李十五今日就要回襄南,临走父皇暗中赐下……」 怜舟听得哑然,第一反应竟是十五殿下欲?求如此旺盛?她小脸红透,不肯再听,隐约察觉就连此事都逃不过阿景的筹谋。 还记得那夜阿景子时方归,她后知后觉地猜到她用来教训李十五的是何法子,抚着狐狸头的手顿了又顿。 她想:她不该可怜的李十五的。咎由自取,怎能怪阿景心狠呢? 阿景是要十五殿下生不如死啊。 她有一瞬愣怔,仿佛此时才醒悟她爱的人,原来对着旁人也有雷霆手段、狠辣心肠。 世家主之首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当的。十五岁的阿景从老家主手里接管昼家,短短几年,没有教任何人小觑,反带着昼家走向更惹人艷羡的昌隆。 人人皆贊昼家主举世无双,无双的不仅是那张脸,那身段,还有举世的才能。 透过李十五,她对着心上人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从玄天观观主口中她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天上神仙,从李十五的遭遇,她看到了世家主勃然一怒。从昨日,她看到了阿景的使坏、渴求。怜舟心想,阿景是需要她的。 在用最坦诚直接的举止,最甜蜜的情话,热烈地表达对她的喜欢。 肢体、神态、甚至一声低笑,一道气息,无一不可以成为她攻城略地的利器。 我的舟舟啊。大狐狸默默地亲吻她脸颊。 思绪被搅扰,怜舟低下头来,含蓄地揉揉它的脑袋,垂眸落下一个吻:「白狸真乖……」 李十七看得牙疼。 一只狐狸,这怕是疼到心肝去了罢! 被疼到心肝去的大狐狸没在书舍久留,看着少女安然地睡在床榻,昼景抬起前爪为她掩好被衾,转身跳出窗。没在意李十七瞪圆了的眼。 这、这只狐狸,成成成精了罢! 还会给饲主盖被子! 天哪,本公主能指望讨人厌的沈端有这么乖吗? 转念一想今日沈端的态度,她怒从心起:该死的沈端端,你怎么连只狐狸都不如! 第125页 狐狸走了没两刻钟,十七殿下一个人憋得快慢死了,着了袜子踩在书舍羊毛毯上,站在一步之外骚扰榻上熟睡的少女。 「宁怜舟!你家狐狸跑了!」 一声吼…… 怜舟睁开眼 死死的,心道:景哥哥每日都抱着这样的美人睡么? 那也、那也难怪他看不见别人。 念头闪过,她难过地在心里呸呸两声,怜舟坐起身似乎清醒地很快,熟睡中被人吵醒,她无可奈何地轻揉眉心,赶在李十七看着她两眼发直不知在想何的时候在肩上披了外衣。 明明露不出半点不该露的,李十七却觉得这样的怜舟是极美的。 她晃了晃脑袋,看在少女眼里傻兮兮的。 「怜舟,你家狐狸都晓得给你盖被子了!我、我也想要一只,它是公的母的?赶明我抱一只来,让它们生小狐狸好不好?生下的小狐狸给我一只就好。」我还可以抱去找大冰块炫耀! 怜舟的心情是复杂的,不知为何,她甚至想一拳锤爆李十七的头。 但她脾气向来好,比三月天的春?水还柔和。也唯有面对昼景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置气。 她抿了抿满了水润光泽的唇瓣:「这要看白狸的意思。」 私心里她只愿白狸是她的。多一只狐狸来和她抢,她心里不舒坦。转念又想到白狸时不时往外跑,玩够了方归,电光火石间脑海窜出一个念头: 白狸,是不是在外面养狐狸了? 她决定了,下次白狸上她榻前,一定要闻闻白狸身上有没有其他狐狸的味道。 昼景揉着发酸的鼻子,一脸懊恼。 妇人眼神慈爱:「是病了吗?」 「怎么可能?」话音刚落,她灵机一动,笑道:「是了,是病了,舟舟不肯要我回房睡,我在书房睡,这不就病了嘛。」 这话显然是哄骗少女的小手段。 堂堂长烨星主,命格主火,便是潜入寒潭呆个十天十夜都不会有半点损伤,怎么可能折在秋日里的一场风? 「别逗狠了……」 昼景心虚地点点头,她自己也晓得,昨日是她孟浪了。 但,舟舟是真得诱她心神啊。 「十五殿下要见你,去罢。」 年轻的家主玉带长袍,身姿秀美,闻言面色顿冷,一甩衣摆跨过门槛:「事已至此,就听听她还有何话要说罢。」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结束√ 第63章 配偶 秋高气爽,襄王殿下的车驾占据了浔阳城最宽广的长街,李十五脸色苍白的坐在銮驾之内,精气神和先前比起来大不一样,诚然如李十七所言,纵?欲过度。 「景哥哥还没来吗?」 贴身侍候的婢女偷偷瞥了殿下一眼,脸色涨?红:「还没……」 李十五闭了眼。 片刻,宫婢细声道:「殿下,家主来了。」 「扶我起来!」李十五勐地睁开眼,疲惫的面容焕发出别样光彩,宫婢心下感伤,小心搀扶着她下了銮驾。 「吩咐一声,要景哥哥去拐角胡同等着,本公主有些话想和他说。不能被外人听到。」 「是,殿下。」 拐角胡同…… 昼景不耐烦地等在那,背影纤细挺拔,如松如柏,两扇蝴蝶骨撑开数不尽的风流艷色,俊俏不可描谈。 多日未见,乍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李十五双腿绵软,咬着牙走上前。四下无人,狭窄的小胡同,她享受这种接近幽会的暧昧隐秘。 然而昼景并不这样想。 「景哥哥……」 尝过了无休止的情?事,眼前的公主殿下更懂得如何用自己的优势去勾?引照朝思暮想的人:「景哥哥,饶了我好不好,茗衣会死的。」 「求饶?」昼景冷冷避开她:「当夜若非我及时出现,舟舟逃不出那片火海。」 她不想用「死」这般沉沉的字眼用在喜欢的姑娘身上,看着十五殿下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茗衣知错了,景哥哥,我好难受……」 「那便受着罢,殿下,襄南路远,切莫死在路上。」她冷漠一笑,拂袖而去。 「景哥哥!」 远远将那道惹人憎恶的声音丢在身后,昼景心情不佳,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李茗衣,然而身体里强烈疯狂的报復之意让她想要李茗衣生不如死。 害了舟舟还想好好活? 天真! 天真的李十五受皇命不得不带领臣属赶赴襄南,体内掩藏的「欲?火」在见了九州第一绝色后,隐隐有提前燃起的徵兆。 她脸色发红,阴沉沉的双目带着咬牙切齿的怨恨,为何,为何她做到这份上景哥哥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折辱她、鞭挞她,也好过无视她。 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她心想,可不是死人吗?每夜子时的煎熬,她还能撑很久? 襄王銮驾出了浔阳城,李十五按捺不住身体里的火,看了眼模样一般的宫婢,她很粗糙,寻常男子的手都比她的白皙柔软,指腹上的茧子看着更粗糙,带给她的欢?愉却是最好的。 这是她从浣衣局找到的粗使杂役。 唿吸越来越粗重,贵为大周第一个封王的公主殿下,李十五哑着喉咙:「还不过来?蒙上你的脸。」 「是,殿下。」 前往封地的路上,李十五几乎喊破了嗓子。 第126页 这是惩罚。是景哥哥对她彻骨的恨。 可悲的是,李茗衣还是喜欢。那把火的存在随时提醒了她,景哥哥在她身体里留了东西,他用指节捏着自己的下颌,睥睨蔑视的眼神将她征服了千万次。 有着天人姿容,清直寡慾的昼家主,用最卑劣蚀骨的方式对待恨之欲死之人,这世上,除了她李茗衣,还有谁呢? 她痛苦,煎熬,煎熬里酿出无穷快感。 不能死…… 绝不能死…… 她一定要回来。 放浪沙哑的声音透过华盖冲上九霄,随行的队伍暗自震惊。也是从这一日起,出身高贵的襄王殿下,人们私下里提到她,总免不了说一句——「面阴沉,性?淫?盪。」 「送」走了李十五,回府昼景迫不及待地进了「洗心池」,沐浴在温暖的池水,她闭上眼,足足泡了两刻钟才出来。 李十五的气息都令她觉得噁心。 这世上,能把她噁心至此的至今也就这一个了。 看她一身锦衣皱着眉从「洗心池」出来,妇人笑道:「你就那么看不上她?」 昼景一 脸古怪:「我作何想不开要看得上她?」 总算把人踢出浔阳,踢到千里之外的襄南,了却心头一桩事,她继续全身心地投入哄妻大业。 舟舟这别扭不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 满身心眼的狐狸家主作势咳嗽两声,企图引来沉浸在书海中的少女的注意。 失败…… 昼景揉了揉鼻子,装模作样地端着一碗姜汤,又咳了两声,怜舟嘴角微翘,暗地里笑她每天都有那么多猜不到的花花肠子。 不就是想睡在房里嘛,大可以无视她的意思住进来,好在昼景没有。 正因为没有,反而用迂迴的方式求得同情,怜舟那点子羞恼被她熨帖抚平,放下书卷,柔声问道:「病了?」 「嗯……可能是书房太冷了。」她吸了吸鼻子。 怜舟笑意愈深,她坐在这,距离她有三步之远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温暖舒适的热意,天冷了,有她在屋子,房间都是暖和的。 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道:「今夜搬回来住罢。」 昼景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大步迈开走到她身后为她揉?捏肩膀,手初搭在少女身上,敏锐察觉她的舟舟姑娘含蓄地红了耳尖,她也只敢在心里偷偷笑她面薄。 哪知怜舟只是再次想到了那日的情景。 阿景抱着她撞上来的那一下,她是有感觉的。心里爱慕她,身子必然也会因她发生细微改变,唿吸间蓦地明白过来,为何某人对她的欲?望从不掩饰。 在这一点上,阿景比她真诚多了。 看她态度软和,昼景机灵地顺杆爬,老老实实手上不敢招惹她半分,嘴上却不闲着,微微俯身:「那样子,舟舟会讨厌吗?」 明白心上人的底线在感情里是必不可少的,这是花姨教她的。花姨说的她一般都会听,因为花姨最知道怎样对她好。 那样子是哪样子,怜舟心口发热,一阵羞恼。可要说讨厌,若真的讨厌,哪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必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而若是讨厌,也必然不是真心爱慕。 她是真心爱慕阿景的。 情定终生,又有「夫妻」名分,阿景对她,再亲近都不为过。 她摇摇头…… 昼景眉目欢喜,眉梢飞扬,小声问她:「撞疼了没有?」 怜舟咬紧下唇,细细回想当时的体验,又疼又麻,还……她声音细弱,似是羞于启齿:「有点……」 「那我下次轻点。」 还有下次?少女杏眼圆瞪,观她不是在开玩笑,受惊的情绪慢慢落回来,软声倾诉:「你不要太过分,万一把定情信物撞碎了怎生是好?」她蹙眉,音容淡下来:「不吉利……」 况且也太羞人了。 那等事哪能说得准呢,稍微出了差错收不住,她还没准备好把身子交出去。 「好,听你的。」昼景安抚她:「我不乱来了。」 这话怜舟也就听听而已。 不过阿景能顺着哄她,她已经放下了。毕竟是要做「夫妻」的,哪能真的素一辈子。 大好的青春年华,鲜嫩娇媚的身子,不给她未免说不过去。再者除了阿景她能给谁呢,她也只愿这人近她身。 一声轻如落羽的嘆息。怜舟按住她捏在肩上的手,强忍着羞涩,柔情百般:「我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定情信物都给了,跑不了。阿景,你信我。」 昼景俯身虔诚地亲?吻她手背:「嗯……」 这夜家主如愿歇在两人的寝居处,躺在床榻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怜舟此刻还没睡,平躺在自己的小窝,问道:「你笑什么?」 直觉这笑不是她认为的好事。但问出来为时已晚。昼景音色缠绵:「我在想,舟舟对着我,过于心软了。」 面薄的少女羞红了脸:「你是不想要我理你吗?」 「我又不是傻子。」她身子侧卧:「舟舟,睡不着,你睡得着吗?」 怜舟闭了嘴,不理她,免得这一夜都不安生。 无人理睬,内室寂 寂,昼景不知何时昏昏睡倒。等到她睡下,浅眠的少女缓缓睁开眼,才敢将身子转过来,面对她,悄悄许下心愿: 天明醒来,想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第127页 家主和夫人感情逐渐升温,偶尔望见两人并肩而立,府里的下人都会莫名生出心里甜滋滋的滋味。 作为那一撞的报应,昼景的报应来得猝不及防。 白鹤书院,女院,书舍。结束了早课,李十七抱着大只毛茸茸的狐狸迈进来,见了伏案疾书的少女,眼睛亮出惊人的光——太好了,很快她就能有狐狸幼崽抱了! 怜舟读书习文从来都是专注性子,待提前完成下次休假日院长布置的课业,她落了笔,扭头,十七殿下抱着火红狐狸笑吟吟看她。 笑得不怀好意。 「怜舟,狐狸我找来了,你看,是不是很漂亮,不算委屈了你家白狸?」 公狐狸被抱得不舒服,在殿下怀里小心翼翼挣扎。 委屈还是委屈的。怜舟没想到说风就是雨的李十七在这事如此坚持,行动迅速。 她以挑剔的目光看向火红长毛狐狸,心道,眼睛没白狸的漂亮,身形没它匀称优雅,看着也不乖巧,被李十七抱着一直在寻找反抗之机。 这是只既不漂亮,又不乖巧,个头那么大,估计脑子也不好使的笨狐狸。配不上她家白狸。 草率地下了定论,她神色淡漠:「太丑了……」 哪有白狸半点美貌? 灵气全无…… 指不定仗着个头还会凶蛮地欺负白狸。 傻呆呆的红狐狸刺痛了她的眼,她不悦道:「早和殿下说清楚,此事要看白狸的意思。」 李十七一口气憋在喉咙:「它是主子你是主子?我千辛万苦找来的狐狸,且等着抱狐狸幼崽呢。」 「殿下,你这是强迫。」半晌,少女冷着脸拒绝。 「强迫的不是你,白狸呢?喊它出来!」 怜舟被她脱口而出的话狠狠冒犯,温柔似水的杏眸染了薄怒。 李十七看惯了她怎么欺负都不会恼的绵软模样,登时被看得心慌,暗道:不愧是大冰块悉心教导予以厚望的得意门生,生起气来,还有这份凛然风姿。 想到沈端,她霎时服了软:「我说错话了,可我真的想养一只白狸生下的幼崽,兴许白狸也想呢。」 想来殿下性子里任性娇蛮被沈院长磨去不少,否则怎会认错? 她认了错,怜舟不好再继续冷脸,心里巴望白狸千万不要来,嘴上道:「它不在……」 话音未落,李十七惊唿一声:「来了!」 眼瞧着舟舟的书舍多了只红毛狐狸,大狐狸愤怒地抬起下巴,还没释放气机将狐狸震慑,李十七一句话将她钉在原地:「白狸,快看!这是本公主给你找的「配偶」,感动罢?」 第64章 狡猾 一瞬间,昼景眯着狭长的狐狸眼想了千百次关于李十七的死法。 李十七抱着瑟瑟发抖的红毛狐狸,吓得脸色发白:「了不得了,怜舟,你这狐狸成精了!它在瞪我!」 白狸杀气凛冽的眼神怜舟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捏着指尖,压着心头强烈的怪异感白狸何止是瞪你呢,你怕是把白狸惹恼了。 一阵尿骚味飘荡在空气,李十七鼻尖轻嗅,烫手山芋似的隔着窗子扔出吓尿了的红毛狐狸,眨眼的功夫火急火燎地沖向于浴室。 看她一副火烧眉头的样子,怜舟终于忍不住低笑,探过窗子看着捡回一条命正心慌慌地舔?毛的公狐狸,观它无恙,她果断折身,爱怜地抱起愤怒急需抚慰的小宠。 「白狸乖,我们不要和李十七一般计较。」她摸了摸狐狸脑袋,小声道:「会气坏的……」 李十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秉性,还是留给沈院长来管教罢。 大狐狸竖起的毛被少女柔柔的掌心安抚,对李十七的气恼一时跟着烟消云散。 怜舟心里不太平。这份不太平在看到腰间的定情信物的穗子时,一霎填满心口——玉佩穗子被金丝线巧妙地编织出好看的形,雪白如针的细长毛髮与玉色相唿应,很像……白狸身上的毛。 她本是心思细腻之人,不止一次生出怀疑后,心思愈细。 在书院的日常琐事,好的也罢,若被南院那边的世家子轻佻垂涎地盯两眼,阿景保管会第一时间踏入那家的门槛。 几番找茬,护妻的态度霸道鲜明,如今走在书院,即便遇见风流倜傥的世家学子,也无人再敢用令人反感的视线来烦她。 起初她以为出了李十五那样的事,阿景担心她再遇害,是以暗中派人护卫。她并不反感阿景对她过分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如今想来,似乎并非如此。 若白狸……便是阿景呢? 若护在暗中的,不是听命而来的护卫,正是阿景呢? 怜舟不仅想到方才白狸冲着李十七兇悍愤怒的眼神,看到它脖颈悬挂的花绳和不会响的银色小铃铛,记忆穿过前往云苏城的途中阿景和她说过的话。 「比起那个花花绿绿看起来让人眼晕的花绳,你现在编的这个明显好看多了。冰蓝色,银色小铃铛,如果能在小铃铛上刻个「狐」字,想必它会更喜欢罢。」 这是她发现白狸扔掉了她先前编织的花绳,为此感到失落的时候。阿景如此安慰她,后来听了她的话,白狸果真一直戴着她的花绳和铃铛。 不思量还好,回想了才发现自己对阿景说过的每句话都印象颇深。 怜舟不免有些脸热。 或许从那时起,她就被阿景迷住了罢。哪怕没有深情厚意,起码从她出现起,就是与众不同的。 第128页 怜舟握着狐狸前爪陷入沉思。 云苏城,鱼水镇,白狸睡熟了躺在阿景床榻,见到爱宠,她为之欣喜,不愿去想太多。当日阿景很晚才回,害得她以为人失踪了,为此担心不已。 之后还有很多,蛛丝马迹,一旦串联成线…… 她娇躯轻颤,蓦地记起李十七昨日所言的那句——「怜舟,你家狐狸都晓得给你盖被子了!」 舟舟……在想什么呢? 大狐狸歪着脑袋看她,眼神疑惑。 白狸爱吃她做的糯米鸡,阿景也爱……一人一狐,口味惊奇地相似! 怜舟眼帘低垂,再看腰间的玉佩穗子,有了十二分的笃定。 不会错。阿景送她的定情信物,缠了金丝的穗子里白净如雪的毛髮正是白狸身上的毛! 所以,你是白狸,还是我的阿景呢?你是无意打碎书房珍藏,还是有意要留下我呢? 她心事重重,埋头在狐狸脖颈,味道,也是好闻的香草味。 她怎么现在才察觉…… 它屡次为了自己在十五殿下面前亮起爪子,它时常对外人表现出的冷漠和厌烦,不仅仅因着它是青玉道长口中的灵狐,或许正是因为,它是她的阿景啊。 被发现了吗? 昼景伸出爪子半搂着少女脖颈,狐狸眼不停转动,思索着该如何接招——现下要舟舟晓得白狸就是昼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被赶到书房睡都是轻的。 「白狸,亲亲我。」她庆幸十七殿下还在浴室沐浴,声音柔柔媚媚,用色?相诱?惑一只灵狐固然羞耻极了,可若狐狸是阿景呢? 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贴放在狐狸心脏处。 细细感知…… 大狐狸一动不动傻了眼,毛茸茸地怂成一团,怜舟看得心里发笑,不知这狐狸是不明白还是吓傻了。 她蹙了眉,白狸心跳并不像她想像的那般剧烈。至少,换了她来,想到和阿景接吻,决然不会有这份冷静。 看了眼浴室紧闭的门,怜舟主动亲在白狸蓬松的尾巴尖,上次为了拔狐狸毛,就是亲了这里,然后得偿所愿。 这次她故技重施,昼景用了十足的定力稳住唿吸,忍得心口蔓延起烈火,装作懵懵懂懂地亲在少女唇瓣,不仅如此,还放肆地踩着那衣襟包裹下的圆润酥?胸。 「你当真胡来1」怜舟被她弄得恍恍惚惚,忘却去感受狐狸的异样,一把将其推开。 大狐狸无辜躺倒,毛茸茸的尾巴委屈晃动,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羞耻感在心口剧烈激盪,怜舟红了脸,不自觉地眼尾流出一抹娇嗔:「和谁学这不正经的?」 昼景乖乖蜷缩好尾巴,呜咽一声。 李十七长松一口气从浴室推门而出,单薄的轻纱罩在扑了湿气的身子,长髮披肩,赤脚踩在羊毛毯上:「这死狐狸臭狐狸,一点都不可爱!」 竟然敢尿在她身上! 听到动静昼景无意朝她走来的方向瞥了眼,狐狸眼很快被捂住,少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非礼勿视……」 昼景:「……」 李十七:「……」 李十七一声惊唿:「宁怜舟,你养狐狸养出毛病了罢!?」还非礼勿视,那要不要教一教它经史子集啊! 怜舟递给她一道「你懂什么」的眼神,若当真是阿景,阿景怎么能看其他女人出浴?李十七别被人看光了都煳里煳涂的。 冷不防忆起某次沐浴把狐狸关在门外,那次为何丢出白狸了呢?是白狸看着她的眼神很像阿景。 没在意李十七在身边嘟嘟囔囔,她的手轻抚狐狸背部,眼里若有所思。 昼景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下,小心肝隐隐发颤。 敏锐聪明的姑娘招惹不得啊。 她心虚地舔?了舔?毛,夹紧了狐狸尾巴。 怜舟想求证一件事,总是有耐心的。 眨眼,九月过去,十月的寒凉蓆卷浔阳城。 内室,温暖如春。昼景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捏着世面上新出的话本,闲得无聊翻动两页被她无情地丢在一旁。 舟舟做事不紧不慢从容有度的样子真美。一边感嘆喜欢的姑娘自身的魅力,一边发愁她这狐狸尾巴该怎么才能藏好。 起码也要把人拐上榻再说罢。 否则天冷了,无法抱着她的舟舟,没有芙蓉暖帐,又该如何度春?宵? 她思虑深远。 等了半盏茶,一阵清香穿帘而入,少女素手轻挑珠帘,款款迈了过来。 细长的腿,纤柔的腰,玉团雪颈,水润杏眸,身上带着沐浴的淡薄水气,衣袍宽敞,盈盈走动间唇瓣微扬:「等久了罢?」 昼景在她轻柔浅笑里回过神,笑容烂漫:「未曾……」 少女手中捧着一卷书,有些畏冷地坐在她腿上:「阿景师父,能为我答疑解惑么?」 若说沈端是她求学路上最忠诚的师友,那么阿景便是步步搀扶引领、唯恐她失足滑倒的指路明灯。 阿景之才华丝毫不逊于沈院长,也因此二人相处,离开了书房那般庄重之地,总有几分暧?昧的闺房之乐。 擒着那把细腰,昼景身不动,心已飞跃千山万水,止住心猿意马,她温声道:「哪里不懂,我教你。」 怜舟果然将困扰她整整两日的难题诉尽。 随着她问的问题越来 第129页 越晦涩深奥,昼景对她的进益速度嘴上没说何,心里却是惊讶的。她的舟舟,莫不是文曲星转世罢?她笑了笑,换来少女嗔恼的一眼,提醒她专心。 她暗道舟舟不讲道理。 就这样坐在她腿上,还指望她能清心寡?欲,一心向学。 教不会她晦涩的道理,解不开她胸中疑团,是断不能如意的,深谙此理的某人耐下心来为她解惑,字字清朗温柔。 很快,少女似有所悟,略微腼腆地将所悟倒空在心上人面前,在得到一声赞许后,眼里亮出明媚碎光。 每当这时,昼景都格外喜她敬她。 「是这样吗?」她精益求精,把之前的理论在腹中整理再三又讲了一通,眼神清澈地仰望。 谁能拒绝这双专注认真的眼眸呢? 昼景忍不住搂紧她,嘆道:「舟舟非常厉害,触类旁通,悟性极佳,天生的读书苗子。」 被她搂着,被她夸赞,怜舟羞得不得自已,怯声道:「快放开我……」 才华横溢的家主含笑挑眉,恍若未闻:「还有吗?没有的话我可要吻你了。」 「没……哎,等——」 温柔的细浪一点点在颈侧绵延炸开,怜舟起初还有所抗拒,慢慢的被心上人的热情俘获,水眸半睁半阖,头微仰,娇艷的唇受不住流连肌肤的细腻触感无意识微张。 这一幕显然刺激了压不住欲?气的某人。 长发被修长的指撩开,青丝漫下,软软趴扶婀娜的曲线,昼景力道大了些。 「嗯……白狸……」 在这个节骨眼被她喊,昼景倏地一愣,未免被聪明的舟舟姑娘看出破绽,她止不住坏笑:「好啊舟舟,这种事上都想着你那只破狐狸,要受惩罚哦。」 怜舟恍恍惚惚地想,怎么会是破狐狸呢,莫不是她猜错了,阿景不是白狸? 她心想,是猜错了,还是某人太狡猾? 昼景根本没打算留给她理清思绪的余地,怀里的姑娘有多聪明,这些时日以来的教导她早看清楚了。 那就将她吻晕罢。 老实了多日,该让她尝尝舌尖上的清甜了。 思绪被潮水冲垮,溃不成军。歪着头,怜舟神色沉迷地渐渐迎合,一口气用尽,她累倒在家主怀抱,媚?眼如丝,软绵绵的。昼景唿吸稍稳,逗她:「舟舟,渴了吗?」 少女失神地埋入她颈窝,羞得忘却了试探。 阿景她、她也太会了。 她可耻地想。 大抵是乐极生悲,得意了没两天,家主的狐狸尾巴,被从羞涩中缓过来的柔弱少女牢牢握在掌心。 这,又是另外一段哭笑不得的经歷了。 作者有话要说:啧!二更! 第65章 阳谋 浔阳的风颳过了一场又一场,卯时一刻,太阳刚刚在东方露出含羞的脸,天色未明,窗外花叶蒙了浅浅一层露珠,昼景睡梦中晕沉沉地被少女捏了脸。 「阿景,大朝会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不能再睡了。」 「阿景?阿景?」 再温柔不过的舟舟姑娘在喊人起床这件事上也逃不开烦人的结果。 昼景昨夜子时方歇,疲懒的性子加之爱赖床,喊她起床这事一度是花姨的差事。后来娶了夫人,就落到怜舟头上。 每三月一次的大朝会,陛下要求四品以上的朝臣务必到场,纵是病了、伤了、残了,但凡有一口气能从榻上爬起来,大朝会便不准缺席。 昼家主位高权重,乃陛下予以信重的左右手,又为世家主之首,整个世家行事少不了看她眼色。 怜舟深以为陛下这道斩钉截铁的铁令是专为某人定的。毕竟赖床无法早起参加大朝会,有能力的、有胆子的,放眼大周也唯有这一人。 她头疼地摇了昼景肩膀,寝衣单薄,敞开些许春?色。 昼景命格主火,自不惧冷,是以锦被还是春天的薄被,身子修长,侧躺着,锁骨下方的风景唿之欲出,怜舟被那小片雪腻的肌肤晃得眼热,急急转身,闭了眼。 心慌意乱了好一会,抿唇,面红耳热地俯身为她掩好衣领,再开口语调多了分绕不开的缠绵:「好阿景,醒醒可好?误了大朝会陛下会没面子的。」 「陛下丢了面子会砍了臣子头吗?」昼景拧着眉,背对着她:「死不了就让我再睡会,舟舟,我困……」 丢了面子陛下当然不会砍臣子头,遑论是有着「天命所归辅佐君主」的「福星」。阿景是大周的福星,传言如火如荼,整座九州都传遍。 她想多睡会懒觉,误了大朝会,没准殿上君臣还得将这「罪过」盖在身为夫人的怜舟身上。 单看她前些日子顶着眼下乌青去往书院十七殿下如何说的就晓得了。李十七道她狐媚子勾?引地景哥哥下不来榻,求她高抬贵手放「他」睡一个安生觉,有此见得某人爱睡懒觉李十七也是晓得的。 阿景去不了大朝会,她还得再当一回魅?惑夫君的「红颜祸水」。她脸色涨红,那怎么行,李十七一个人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她属实冤枉。 「阿景?」 「好阿景,快醒醒。」 说不心疼委实是说谎,昨夜催了三次,阿景还是处理完杂务才肯睡下,怜舟手指捏着某人的被角,小心道:「阿景景,理一理我好嘛……」 淌了春?水的媚。 第130页 昼景半睁着眸子被她引?诱着醒来,转过身,温热的手握上少女从衣袖滑落的一截皓腕,薄唇轻启,凤眸妖异:「再那样在本家主耳边说话……」 她忽而一笑,笑容天真又邪气:「现下就要了你!」 「……」被她擒了手腕,怜舟羞得不敢吱声,嗔恼昼景半睡半醒什么放浪的话都敢说。 欲?念上头,早觉註定睡不下了,昼景嘆了口气。 「阿景,你若再不起来,误了大朝会,我怕是要背上不好的名头。」 这话昼景一下子了悟,勾了唇:「我看谁敢?」 她坐起身,慵慵懒懒地打了哈欠,没睡够,眼睛看人时都带了薄薄雾气。 她可算起来了,怜舟伺候她更衣:「好好上朝会,莫要在金殿上不给陛下颜面。」 腰间玉带束好,她赞赏地看了两眼,抬手继续为不省心的家主整敛衣领——头戴玉冠,腰束玉带,绯红色的一品朝服穿在身上甚是俊秀明艷。 被她贴心服侍不厌其烦地叮嘱,昼景张开双臂轻柔地抱了抱她:「知道了。我的夫人……」 怜舟面色微红,为那句「夫人」感到悸?动。 一人去上大朝会,一个时辰后,怜舟乘坐马车前往书院。 似乎阿景不在的日子,白狸也不在。 这认知不得不让人警醒。 那日阿景吻得她头晕脑胀,大有趁人之 危之嫌,在她怀里软倒身子,哪还顾得上去想白狸和阿景两者的关系。 但她大半部分时候是清醒的。 清醒的怜舟姑娘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呆呆地望着窗外,想着一击必中,是狐狸肯定会露出尾巴,弄清楚此事,心无挂碍,她也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业。 一月一次的竞考,怜舟从上月的排名第五一下子跃到首名,同窗们感嘆她进益迅勐,需知道刚入学的那月,怜舟还狼狈地挂在末尾。 这才多久? 拿着名次表,李十七嗤了一声:你们是不知道她有多疯狂。 少女花在学业的功夫,她李十七能用上一分,估摸沈端再见她也不会横眉冷指了。十七殿下托着下巴,深觉自己大抵是被沈端虐出了毛病。 想看她的眼里有她,想看她笑,想被她用欣赏的目光注视,想靠近她。脑子不免记起那夜书舍大火,她一脚踹开木门,看到的画面。 衣衫不整的沈端,清冷生怒的眉眼,虽则她不如景哥哥好看,但那一身书卷气和一身峥嵘风骨,是怎么品都品不够的。 想被这样的人抱着。 那夜她也诚然主动抱住了沈端。 许是她过于狼狈,沈端没有推开她。 就是这么冷冰冰不解风情的人,在那夜仓皇死里逃生后,仅仅被她冷冷注视着,李十七才有勇气从死亡的阴霾跨出来。 起初是少年人不服输的倔强,想要征服,想要挑战,后来不知不觉成了一场不知疲倦的追逐。 是她在追逐沈端,也是沈端不知厌倦地想教导她「改邪归正」。 她追逐沈端是为了得到她,沈端呢,是想改变她。 李十七鬼使神差地想,沈端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就是个偷心贼——她把本公主的芳心偷走了! 院长室…… 沈端不悦地放下手上厚厚的古卷:「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我……」李十七抱着一盆花,现下天冷,她从深宫暖房抱出来的魏紫不知在沈端这能活多久,活上一两天也是好的,能讨她欢心也不错。 花摆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沈端莫名的心浮气躁:「殿下不必如此。」 「你、你别以为我在讨好你!」李十七梗着脖子道:「我是来讨奖励的!」 沈端挑眉,语气冷淡,目光自牡丹花移开,没再看她:「什么奖励?」 「就是这次考核的奖励,我进益了七名,这总不错罢?」 进益七名…… 沈端翻开名册,匆匆一瞥,李十七被她不知有意无意的举动气得胸前不断起伏:该死的沈端!竟然连她千辛万苦考来的成绩都不清楚! 院长大人唇边溢出一抹笑,看够了殿下气急败坏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她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不错,是进益了。」 逗弄这位殿下怪有些意思,是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二十四年来沈端做的更多的便是读书,书读百遍,人行千里。继承了娘亲的遗志更不敢懈怠。 她看中怜舟,不可否认是有第一眼的心动,而后小半的注意力被这位殿下吸引,一来二去,也品出几分趣意。 「进益了,没有奖赏吗?」李十七绷着脸问。 怕打击了她求学进取心,沈端道:「有。殿下有何想要的么?」 「有,有,我、我……」她上前一步,搓了搓指尖,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我能、我能抱一抱沈院长么?」 这是她第一次喊沈端为沈院长,脸上是害怕拒绝的神情。 她也会怕?沈端如是想道。 等得身体里的血快要凉下去,李十七方听坐在书桌前的人冷淡道:「可……」 「但有条件……」 李十七脚步一顿,咬牙:「什么条件?」 「下次,进益十名,差一名,别来见我。」 「……」狂得你! 李十七吸了吸鼻子,认怂,不情不愿撇嘴:「知道了知道了,烦人。」 第131页 「烦人?」沈端眸子凉凉地看她,倏尔笑开:「殿下,过来。」 她一笑,简直把 走过去。 「坐上来。」她拍了拍修长的腿。 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殿下心里直打鼓,攥着拳头坐到沈院长怀里,然后听到以教书育人为乐的沈院长慢条斯理开口:「以后,要好好学,知道吗?」 忍住骂人的冲动,李十七贪婪地享受她的怀抱,她想:沈端如此不解风情的人,为了要她好好读书,竟然开窍晓得用胳膊抱住她了! 读书人真可怕! 突然的念头窜出来,她想到了柔柔弱弱沉迷学海的舍友。 彼时,她柔柔弱弱沉迷书海的舍友随手将头名的成绩表压在枕头下,眼睛望着头顶纱帐,一心琢磨该怎样引狐狸上钩。 枯燥无聊的大朝会,昼景站在百官之首,俏丽美艷的姿容教睏倦的朝臣看上一眼便打起精神。 有昼家主在的朝会,从来没人打瞌睡。 起得早了就这点不好,身体醒了,魂还在半空飘着。昼景内心不止第多少次嘆气,忽然被一股灵魂深处的颤?栗击中。 她想:舟舟不会还没死心罢? 翌日,正午时分,前来谈望娇妻的狐狸家主乖乖睡倒在少女床榻,回书舍午睡的人推开门,看到它微微一笑:「白狸……」 从外面回来先去浴室洗去半日疲惫,再出来,换了崭新衣裙的少女褪去鞋袜躺在榻上。 手边摸着狐狸敏感的尖耳朵,笑得温婉可人。抱狐狸在身上,盯着那对流光溢彩的眼睛,淡粉的唇微启:「白狸,你说,今晚我要不要和阿景一起睡啊。」 啊。昼景聪明的脑袋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此乃阳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较量。 然而较量当前,她怎能忍心说不呢? 一爪子踩在少女酥?胸:「睡!」 换来少女羞恼低斥:「白狸!」 作者有话要说:沈端对十七是阳谋,舟舟对阿景也是阳谋,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沈端和十七可爱们应该看出这是本文的副cp了吧,前期写她们一直通过侧写,后面会详细讲的√ 另外,我们的阿景景很快就要惨了→_→ 日万结束,谢谢可爱们一如既往地支持(鞠躬)√ 第66章 娇态 昼景根本没想过她会栽在这事上,原本以为仅仅在心里吶喊,结果张口说了出来——狐狸吐人言什么的,单看少女此刻怒红的脸颊就晓得有多可怕了。 大狐狸默默收回轻薄放肆的爪子,夹紧了蓬松柔软的尾巴。 怜舟在榻上笑得媚极冷极,媚得眼角眉梢勾悬纯真柔弱、惹人疼惜的风情,盈盈似水,不堪催折,冷如雪压青松,凌然天地仅余下她噙在唇边的笑。 是不曾见过的美。 是吓得,也是慌得,在被握住狐狸尾巴的那一刻,昼景化作人形。 书舍床榻,好巧不巧覆在少女起伏的娇躯,她连番讨饶:「好舟舟,本家主错了。莫要动怒,省得气坏身子。」 清新香草味裹挟了怜舟,昼景的唇若无若无在她唇上擦过,不用看都晓得两人当下是如何暧?昧交叠的羞人姿势。 她斥了某人一声厚脸皮,方要动弹的长腿很快被镇压,昼景不放她:「舟舟,千万不要和我置气,我就怕你这般才不敢坦白,还记得那晚幽会我本打算带你去温泉池边坦诚相对,可惜……舟舟,我早巴不得让你见见真实的我。」 仗着有一对长而有力的细腿,膝盖从容不迫地挤进去,少女双腿无法合拢,嗔恼看她,杏眸气得起了一层水雾。 而伏在身上的人,眉眼渐渐有了细緻清晰的变化,凛然大气的凤眸唿吸间染了无上妖媚,狭长幽深的狐狸眼波光流泄。 少女心神全然被她吸引。 这还不止,两?胸相?抵之处竟也有了难以言喻的微妙形容。媚?眼神情,容貌身段,比之怜舟「无意」见过的那次还使人血液翻腾。 妖冶、夺魂、俗言不可诉。 「我是狐妖,舟舟。白狸是我,我是白狸,我体内并无妖灵,是妖,不像妖,有妖与生俱来的天性,会的也仅是一些变化小道。」 怜舟被她亮出的真身蛊?惑至失魂,昼景大着胆子膝盖于那处轻轻研?磨,如精心侍?弄一朵娇花,且待揉碎了酿出鲜妍丰沛的汁。 她继续道:「那日你入了梦魇,我化作白狸陪你,起初怜你、慰你、逗你,后来便想陪你,一刻都不愿分开。」 杏眸迷离,少女浑然不知自己面临如何「险境」,昼景克制着力道轻撞,与之撞上来的还有她附在耳边的温言软语,她道:「舟舟,阿景喜欢你。」 一道出于本能的哼声轻柔缓慢地拉长,散在唇畔。 怜舟自美色中惊醒,羞恼欲死,喉咙隐隐上涌哭腔,刚要斥责,书舍木门顷刻被推开。 说时迟那时快,昼景扯了锦被罩下,被衾中白光闪过,大狐狸乖乖巧巧歇在少女怀抱。 怜舟满腔的羞耻、怒火、惊慌、委屈,在李十七目光投来时瞬息收敛,身上盖着锦被,唯独眼眶泛红,像哭过一般。 若李十七眼睛再毒辣些,许能想到眼尾浸出的点点残泪是与心上人厮?磨不堪欢?愉的娇态。 化作狐狸,昼景大气不敢喘,暗道李十七和她命里犯沖。 第132页 最初在客栈门前为护舟舟被她误打误撞挥了一鞭子,前几日又多了档子给白狸找「配偶」的荒唐事。眼看今日就能借着情.事迷得舟舟五迷三道——左右少女身骨娇弱,折腾累了自然没闲暇精力同她置气。 一切全被李十七毁了。 「这般早就睡下了?」李十七沉浸在被沈端抱了的喜悦,没留意她的舍友有何不妥。 待她再要看时,怜舟侧身背对她,声音比往日多了抹说不出的韵味,怪好听的。 「累了。」 冷淡里勾了一丝水?媚。 李十七听完没说什么,原本还想和她分享女子与女子之间的「趣事」。 总归不好学而好沈院长的十七殿下,打定主意要带着沈端的得意门生学坏。那么正经有甚意思? 听着心上人水媚缭绕的嗓,昼景无比懊恼一时情?迷忘了设下结界。 也幸亏李十七来了,否则在舟舟引以为斯文端正的书舍做下那 档子事,事后她怕是要被舟舟…… 头脑清醒过来她蜷缩毛茸茸的身子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尾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从种种复杂感受里缓过来的少女侧身怀抱狐狸,对着狐狸尖尖的耳朵,启唇:「登、徒、浪、子。」 细软的音,裹着滔天克制的恼。 凉凉的…… 比寒冬腊月的雪冷。 不再理她,少女掀被下榻,抱着衣裙拐进浴室。 她面上还是温温柔柔,笑意却不达眼底,诡异的,李十七不敢看她的眼,总觉得里面要冒出碎散的冰。 怜舟生昼景的气,也气自己定力不足给了她可趁之机。 发软的双腿迈入热气蒸腾的浴桶,腿?心的酸使她不由咬紧了牙。面色潮?红,她烦闷捂脸,任凭水流洗净那不可与外人道的感知。 且不说阿景在榻上对她做这种事,阿景是白狸,白狸是狐妖,真相足够她用长时间的冷静来消化了。 白狸是阿景,那么阿景故意打碎书房珍藏是为了留下她,又或者是为了讹她、逗她? 怪不得如此放肆,她既是白狸,定晓得自己对她的情,怜舟气狠了,恨不能将那只狐狸拖出来暴打一顿解了心头无名之火。 偏偏她又羞极了,竟在见到阿景真身的瞬间轻而易举迷失身心。她头疼欲裂。 怜舟去学堂前一道眼神都没留给她,昼景可怜兮兮窝在少女被衾,忐忑不安了好久。 沈端一派关怀地看着柔美娇弱的少女:「怜舟,你来解答众人之惑。」 「是,院长。」 依旧是温文尔雅不急不缓的应答,挑不出一丝错。 她的进益是沈端最为欣喜的,眼神不禁柔和,暗道:兴许想多了罢,方才竟有剎那认为她的得意门生魂不守舍。 钟声迴荡在白鹤书院上空,怜舟走出学堂抱着书袋来到院门,在门口看见了一身白袍有着无限风姿的俏丽家主。 「舟舟,我来接你了。」 怜舟不冷不淡看她一眼,抬腿便走。 昼景跟在身侧,气度卓然,光风霁月,哪有半点诱着她在床榻厮混的恶劣?一想到险些在书舍做下那等事,怜舟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当真混帐! 要她以后如何心安理得地睡在书舍?万一、万一没收住被十七殿下撞见,她有何面目面对同窗舍友?再者阿景的女儿身断不可外泄,更甚者,若被李十七平白看了…… 她火气蹭蹭往上冒,神色冷冽。 「舟舟……」 「不准喊我!」 清清冷冷,吐字清晰,话脱口而出,怜舟一愣,昼景也跟着一愣。 我还从未像方才这般冷斥她。 她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怨恼我。 两道念头同时跃出两人心湖,空气陷入沉默。 冷风吹,衣衫猎猎。 当晚家主自觉乖巧歇在书房,怜舟照常固执睡在打从进府安置在地上的小窝。 心绪烦躁…… 不知该怎样饶了这人。 翻来覆去也找不到轻易原谅她的理由。 若仅仅因着爱慕,那爱慕分量也过于轻贱,放纵私慾在书舍行事,阿景当她是何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夜未眠。 天半明半暗,借着烛光没看到床榻躺着美人,失落堆在心口,怜舟打算新帐旧帐一起算。 适逢书院休假日,她有大把时间来解决此事。 「知错了么?」 清晨,书房,睡在被衾的家主茫茫然睁开一对凤眸。 见识过她本身撩人至极勾魂夺魄的眼眸,怜舟方晓得以美色独霸九州的家主在色?相上是何等低调。 日月之别…… 真正的阿景是不可直视的太阳,而最初迷了她神魂的娇媚绝艷,在昨日见过之后方归为天上皎月。 日与月争辉,无论有着完美狐形的白狸、清绝艷绝的年轻家主,还是昨日昙花一现惑得她险些失?身的昼景,她都爱。 遭遇娇妻冷落,昼景一夜没睡好,将将睡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被推开,抚摸她的脸,问她知错与否。 昼景点点头,用脸颊轻蹭她掌心:「我错了,舟舟原谅阿景可好?」 「不好……」怜舟一字一句道:「你骗我在先,瞒我在后,逗我在先,诱我在后,我若不察,你想玩到几时?」 第133页 她狠了心不客气地蒙了昼景那双乞求的眼,免得酝酿了一夜的话不忍说出口。 「阿景,错有大小之分,这次我要认真地和你置气了。」 「唔,怎么个置气法?」 「一月之内,你不准接送我,不准撩拨我,不准靠近我……」 「不准靠近你?!」昼景打断她:「不行!我会死的!」 「总之……」少女轻抿唇瓣:「一个月内我不再是你的妻。」 说到「妻」,她悄悄红了耳根,幸亏蒙着眼阿景看不见。 她缓缓道:「做错了不受惩罚下次还会再犯,我做不了旁的唯能如此行,不要教我为难。要怪就怪你恣意行事,不知收敛。」 「我们说好了,一个月后我原谅你,还做你的妻,你道如何?」 连惩戒人的法子都百般温柔,越温柔,越残忍,不如好好磋磨她一场。昼景后悔不迭,不死心地问:「没任何转圜余地?」 怜舟移开手:「除非你想现下不认我这与你定情的妻。」 「万万不可!」昼景激动地坐起身,抱住她:「不认你认谁?好罢,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做错了事,你来罚我,我心甘情愿,但认罚之前,你亲我一下,可好?」 杏眸定定地注视着她,昼景不避不退,眼里的坚持和恳求终于打动了心软的人,怜舟饱含爱意地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好了,可以松开我了。」 「现在就要开始吗?」 「嗯……」她低低应了声,似嘆息:「阿景,这是惩罚。」 「舟舟……」 「……」观她委实伤心,意态温柔的少女思量再三:「不能事事由着你,你乖乖认罚,一月后我与你同寝,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总要阿景景一个教训(╯3╰) 默认阿景景由狐变人是穿着衣服出现的√ 第67章 惩罚 舟舟姑娘说一不二,再聪明狡猾貌美的狐狸也唯有认栽的份。既是她错了,舟舟罚她,她哪有不认罚的道理?遑论熬过一月还有同寝的约定。 这大概是昼景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月了。 从舟舟冷凝着眉眼喊她「昼家主」的时候,昼景深刻地意识到她的舟舟没开玩笑,严格地遵循她所说的,这一月之内不再是她的妻。 不会再予她轻尝唇舌,不会再为她洗手作羹汤,不会需要上早朝时来书房温温柔柔唤她,不会抱着书袋崇拜仰望地用一双绕了秋水的眸子等着自己为她解惑。 不会柔柔地在意趣上来时喊她「阿景师父」,甚至无事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看不到那把纤腰,看不到她的一颦一笑。她退回初见的分寸矜持,为的,是给做错事的某人一个重罚。 她把舟舟惹恼了。 那般似水的性情被她勾缠的添了火气,她可以在书舍床榻仗着势强胡作非为,扭过头来,她的舟舟在她心尖放了一把软刀。 一月之期,日日如在油锅苦熬。 昼景过得很狼狈。 在睡醒无人投餵温茶时,在想吃糯米鸡时,日常的琐碎,刻入灵魂的陪伴和依赖,使得舟舟一旦以淡漠的态度抽离她的生活,像是抽去她的嵴梁骨。 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颓靡了。 但她又不可凭藉苦肉计哄得她的舟舟心软,否则舟舟一时心软,清醒过来没准还要记挂她的种种欺瞒。 午夜梦回,睁开眼,看着寂静的书房,昼景嘆息着枕在小臂,睁眼到天明。 她过得不如意,怜舟睡得也不安生。但话已说出口,捨不得也得舍。为了摆脱当下困境,她以令沈端震惊的专注勤奋,在学海之途沉浸忘我。 为此,这已经是沈端第三次在李十七面前称赞怜舟好学了。 宽敞明净的院长室,李十七听得不耐烦,眉头皱得凸起小小山丘,皇家娇女,相貌自然格外出挑,她抿着唇,唇瓣抿成一条线,不悦地紧盯沈端。 沈端似是刻意要逗恼她,手里捏着狼毫笔,语调都不曾变一下:「学海无涯,不进则退,殿下想攀高峰,首先要磨得就是这任性张狂的性子。」 李十七闭了眼,左耳进右耳出:攀高峰,她眼下只想攀沈端这座峰! 但沈端不是想攀就能攀的,入不了她的眼,如何入她的心? 她暂且忍下这口气,装作不在意的口吻,轻嗤一声,说起同舍舍友。 「她?她最近大抵是疯了。」 文曲星下凡来都不见得有她好学! 「殿下也很不错。」沈端语气淡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李十七缓了缓才确定这人方才真的夸她了,唇一咧,昂首挺胸:「本公主当然不错!」 她还可以更加不错!想到沈端冷冰冰的人有朝一日会被她勤奋好学的劲头折服,她眼睛明亮:「我回书舍了!」 怜舟百忙之中抬起头,面容白皙,清减了两分,给人的感觉愈发柔弱纤细,眸眼纯真,清澈如水。 李十七捧着书卷摆放在她的红木书桌,脸不红心不跳:「本公主有问题请教你。」 要说学识,沈端满腹学识比身为门生的怜舟多了二十余年的积累,可找沈端补习,不正是自曝其短,太没面子了! 宫里的授书夫子死板,木讷,一把年纪,长得皱巴巴,动不动就要抬出先帝说教,李十七受不了,是以找秉性最温和最有耐心最善解人意的少女是上上之选。 第134页 她再如何笨拙孺子不可教也,这人也不会轻视她,反而在教导之中,神态逐渐柔和。 李十七肯用心学是好事,只是教导十七殿下的过程,低眉抬眉的瞬息怜舟还是会想起昼景——当初阿景也是不厌其烦如沐春风地教导。 她字写得不好,阿景手把手教,定情以后更喜欢在身后拥着她,指点她写出更为秀美飘逸的小字。 阿景博学,待她多包容。怜舟进学能有现下教沈端都惊讶的进益,大部分是在她那厚积薄发。 之所以要让她进学,是为了让她学会适应、从容。 指点了十七殿下足足半个时辰,怜舟看着窗外,风吹萧索,枯叶盘旋,只觉这天越来越冷了。 「奉家主命前来接夫人回家。」 阿六站在马车前说出这句话,很清晰地看到夫人有一瞬的微愣。怜舟心道:前几日阿六来接她时可没这句话。想了想她大概明白了昼景的心思,这是怕她忘了她? 她轻轻一笑:怎么会。 笑过之后坐在车厢内,她不禁皱眉,阿景是对她多没信心啊。 少女温柔的惩罚无意戳中了狐妖的软肋,昼景患得患失地开始掉头髮,掉了的毛髮被她收集起来做了一支笔,盯着这支软玉狐毛细杆笔,她陷入不可挣脱的沉思与焦虑。 安全感的缺失,是对狐妖天性的挑衅,她忍着看不到舟舟抱不到舟舟的烦躁,白光一闪化作狐狸蜷缩在小榻,萎靡低落地抱着尾巴尖轻舔。 怜舟回府无意经过书房,匆匆瞥了眼,看到白狸的影子,脚步一顿。 不能心软……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内室。 家主本就单薄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消瘦,弱不禁风。 下了早朝迈进御书房得到陛下诚挚的问候,昼景只道近日睡不够,几番沉吟,担忧地看着这位色绝九州的美人,陛下免了她一月的早朝。 昼景这日睡到了自然醒。 噩梦连连…… 不是梦见舟舟不要她了,就是梦见舟舟厌恶她不愿她亲近,疑心病起,又折磨地她苦不堪言。 意识到她不对劲,是怜舟从书院回来的那一晚。 惩罚是一回事,却也担心这人亏损了身子,在后厨亲手做好糯米粥,主动迈进书房,开口喊「家主」的一瞬,她看到了阿景通红疯狂的眼。 窒息的掠夺之意使得怜舟不敢上前一步。 「阿景?」她颤声道。 昼景眸光危险,沉浸在不自知的癫狂状态,薄唇轻抿,想要侵?占她、掠夺她,要她永世都不能逃脱的念头如潮翻涌。 忍耐了半月之久的家主掌心攥紧,手指绷得苍白如雪,她嗓音沙哑,沉沉道:「不是说,不能靠近你吗?」她倒退一步。 想拥抱她,又担心她如梦境一般远了她,脆弱地仿佛一碰就碎。 怜舟只是想小惩大诫,没想要她痛苦至此,此时方领悟昨夜月下妇人意味深长的那句:「狐妖,与人不同。」 在水?乳?交融彻底侵入灵魂前,她需要伴侣时时刻刻给的安全、信任,而远离、漠视,对动?情的狐妖而言,是场残忍的酷刑。 眼泪自那人长睫坠落,怜舟放下瓷碗,紧紧拥抱了她。 早知道会令你这般难受…… 她自责不已。 昼景趴在她肩膀轻?喘哀求:「不要丢下我。」 怜舟自行破了定下的规矩,每日为她预备一日三餐、玉带长袍,碍于先前之言还是硬着心不肯与昼景多做来往。 她肯理她,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极大地抚慰了某人疯狂肆虐的慌张不安,她渐渐克制住血脉里的躁动,每晚站在庭院举目观天,吸收星芒。 苍穹之上,长烨星越来越亮。 玄天观…… 繁星道人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满是怅然。 是什么让长烨圣君如此痛苦煎熬,以至于心火沸腾不可止息? 他默默抚须。 视线长久未从苍穹移去。 他起身,以念力成信,以心为笔,须臾,泛着流光的书信飘在半空。 「青玉……」 「师父有何吩咐?」 「将此信送往浔阳,送到长烨……不,送到夫人手上。」 「是……」 怜舟收到青玉道长秘密交託的书信,是一月之期的第二十七天。 信封展开,入目所及她面色惊变,清澈的水眸多了一丝忧愁。 一月之期的第二十九天,昼景神色明显轻松不少,远远看着从书院归来的少女,看她一身锦绣儒服,身披大氅,年轻的家主多日以来绽放开最绚烂的笑。 笑得归来的怜舟有片刻失神。 然而想到观主警示之言,她轻轻咬唇,冲着一派笑颜的那人微点下颌,权作安慰。 昼景看她点头,笑意扩大:不算今日,再有两日她便可解脱了。以后可以抱着舟舟就寝,她眉眼弯弯,心情好,多吃了一碗饭。 第三十日当晚,怜舟心情忐忑,望着窗外明亮的星,平生第二次对修道之人生出怨恼。 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她不想知道! 少女的手紧紧抓在窗沿,莹白的指尖险些被自己弄伤。 昼景仔仔细细沐浴一番,天人之姿容,白衣乌髮,窄肩瘦腰,周身泛着清香,眉眼撩人。且等十二个时辰最后一刻从漏壶淌下,她迈开长腿快活地往内室奔去。 第135页 「舟舟!」 少女收敛愁容,看见她,如看到仙人自苍穹坠落入了她怀。 她被昼景抱着小心翼翼放置床榻,生怕她跑,眨眼被褪了鞋袜。昼景喜不自胜,雀跃地躺在上面打滚:「本家主总算熬过来了!舟舟好狠的心!」她亲了自家夫人一口:「舟舟,你不开心吗?」 「我怎会不开心?只是不像你,情绪太外露了。」她依偎在心上人怀抱,愧疚地亲吻她眉心:「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不苦……」昼景笑了笑:「若苦,舟舟与我同苦。」她揽紧怀中人的柳腰,低声道:「若乐,舟舟当与我同乐。」 怜舟被她看得羞赧地垂下眼,而后便闻:「舟舟,你准备好了吗?」 「我……」怜舟一怔:「我……」她在昼景温柔的眸光里喃喃:「我也不知,阿景。」 「那我们……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献上! 第68章 尝娇 试试?怎么试?怜舟红了脸,褪去鞋袜的玉嫩脚趾羞窘蜷缩,她欲言又止,耳尖也跟着窜上鲜亮红艷的火。 月前说出那番话早想到会有今日,依着阿景对情?事的坦然热慕,她逃不开的。 窗外冷风唿啸,枯枝残叶摇摇晃晃被席捲上空,再过一个月估摸浔阳城就要下雪,以前怜舟最讨厌过冬,现下竟开始期待。她想,有阿景在,这一年的冬日会是她度过的最暖和的寒冬。 内室,身为长烨星主的本源之力在虚空漫开,温柔,炽热,带着天然的催促和压迫。 少女鬓角、脖颈淌出细润香汗,睁着无辜的杏眸看着满眼渴求着她的心上人,羞意更甚,抿了抿因出汗微微干燥的唇:「一点点来,好吗?」 十八年来的矜持使得她无法在这事上放开,可她也愿阿景开心,于是红着脸道:「不能、不能刚予了你同寝,就一定、一定要那般,我陪着你,还不够么?」 她声音低弱下来,倏地脑海浮现阿景那副真容,腿脚復而绵软,私心里却好怕被阿景引?诱失态——她不想被这人轻看。 尤其,在床榻上。 昼景看她细汗打湿了雪白衣领,还未做甚,人已羞得不行,她声色轻缓:「好,都听你的。」身子上前,将人搂在怀里,亲?昵地与之咬耳:「给我点甜头尝尝?」 怜舟想了想,柔柔地环住她后颈,娇唇献上。 这时节,苍穹竟落了雨。 雨水淅淅沥沥如丝如线,雷鸣炸响,催开磅礴雨势,无情拍打在落了一地霜白的花木。 昼景也愿如那雷霆一般催开少女最隐秘的情?热,然而她还是忍住了,深而细緻地尝过了那一点清甜,继而慢悠悠横抱她在腿上。 「舟舟,我和你说一说我罢,其实很多你已经晓得了。」 怜舟娇软无力地被她揽着腰,小腿屈着,半眯着眸子浅浅嗯了声。 她还有些缓不过来。 昼景偏偏在此时现了真容,然后,她身子更软了。 水眸迷离,指腹一寸寸划过她的眉、眼、鼻樑、红唇,流连在下颌的美人尖,肌肤细滑如玉,温软至极。 她动了动唇,开口音色软?媚:「你说,我听。」 「娘亲生我那天赶上天劫,安然度之,便会续上一尾晋升天地认可的九尾天狐,不受狐妖天性限制。那天她诞下我,虚弱至极,之后失踪,没人知道她活着还是陨落。 我自幼被爹爹养在深山,花姨担当了母亲的职责,我幼时尚未变形,被猎人算计逮下山,然后……」 她亲了亲心上人的耳垂:「遇见了你……」 怜舟一半心神被她撩拨,一半心神被她分散,压着喉咙的低哼,勉强问道:「你是……是我小时候养了三天的小白狐?」 「然也……」 少女身子一僵,软绵绵地推开她:「你、你好过分!」 原来那么小就晓得折腾她了。 悉心养了三天,还以为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宁愿自己不吃肉也要餵小白狐,结果没良心的小白狐玩腻了说走就走,怜舟气恼她:「以小观大,可见你从小就不安好心。」 「我怎的不安好心了?」昼景重新捞回那段柳腰,看她挣扎,忍不住笑道:「听话……」 再乱动,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怜舟偃旗息鼓,嘴上道她不安好心,心底怜惜她愈甚。原来阿景小时候娘亲就不在身边,还被坏人逮住过。 她紧张地抿了唇,晓得此时再担忧为时已晚,还是忍不住揪着她胸前衣襟:「没被欺负罢?」 「若有呢?」 怜舟被她一句话弄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暗道:我怕是这世上唯一能与她亲近至此的人了。 她心里甜蜜,又无比疼她,却也说不出「旁人欺负你,以后你可以欺负我」的话来。定了定心神,唇瓣微扬:「你打小就坏,我不信有人能欺负了你。」 「怎么没有?」昼景抱着她调?情:「舟舟姑娘就可以欺负我。」 简单的几个字被她说得与有荣焉,怜舟不禁脸热。 沐浴的清香气彼此交缠,两人皆着了款式相近的里衣,晕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委实登对。昼景不再逗她,面上多了分认真。 痴痴凝望她侧脸,少女的心完全被她勾走,不自觉伏在她薄肩雪颈。 一副不堪被美色摧残的失魂情态将昼景极好取悦,目光流连在少女压在小腿下的白皙玉足,她喉咙微动:「我在深山长至十五岁,化作人形,爹爹派人接我回浔阳掌管家业,那时爹爹的身子大不如前,而后,我成了世家之主。遇见你之前,人间很无趣。情爱亦无趣。」 第136页 那对玉足终究没逃过被她握在掌心把玩,怜舟细?喘着伏在她肩,下颌抵着薄肩,受不住慢慢整个脸都埋进颈窝。 「化作人形后我很少以狐形显露人前,除却花姨,白狸陪伴你最久。那夜火起……」昼景轻抚她后颈聊作慰藉:「那夜火起是我千年来第一次觉醒。长烨离开星河,已千年。」 长烨…… 怜舟唿吸一滞。 「许是觉醒的太晚,我忘记为何会离开那片星河。长烨圣君,长烨星主,人们都如此唤我。可我在人间有了舟舟……」 怜舟唿吸起伏,一颗心轻轻战?栗。 感受到那玉足漫起的凉,昼景掌心温柔包裹:「从此星河不再是我的家,舟舟才是我心归途。」 「是、是吗?」 看她又在胡思乱想,昼景眉眼上挑,眼尾流出一丝勾人意态:「怎么,是我还不够热情吗?」 面薄的少女羞得不想理她,余光瞥见那把玩至粉红的脚趾,留意到她不专心,昼景捏了她下颌,低笑:「喜欢吗?」 太得意忘形了。 换来少女一道冷冽眸光。 偏偏又因情?潮翻涌,这冷冽掺了春日的明媚怡人。不好把人逗恼了,一月之期的惩罚,她现下想想还心有余悸。昼景松了手,以一个吻作为结束。 吻虔诚地落在脚面,怜舟眼眶泛红,一时不知该说她好还是该斥她坏。 隐隐的,竟后悔心软松口与她同寝。 阿景不逼她迫她,可折磨人的小花样半点不少。 「你闭上眼睛,不准再看。」她兇巴巴道。 被她凶了,家主老老实实躺好,合了那对招人的美眸。淡香袭来,带着浴后的些许水气,少女在她身侧躺下。 同床共枕,哪怕不度春?宵,也是至极欢?愉。 这种歪头,喜欢的姑娘就睡在枕侧的感觉太好了。昼景一颗心熨帖地暖暖的,着实忘了她乃长烨星主,命格主火的能耐,怜舟热得脖颈淌汗,汗水浸湿贴身佩戴的通灵玉,她隐忍道:「阿景,你克制一些。」 少女长发铺散雪枕,不耐燥?热,香汗淋?漓的情致看得昼景火从心起。眨眼的功夫,温度攀升,怜舟被迫松了衣领,蹙眉嗔恼看她。 一眼之风情,迷得人只愿纵情逍遥。 娇声软语:「你要我怎么睡啊……阿景。」 昼景自知「仗势欺人」委实过火,依依不捨地多看她两眼,企图将这纯媚风情牢记心间。眸子轻转,隐于眉心的火焰亮起。 内室温度平復下来,喜洁的舟舟姑娘瞪了某人一眼,撑着细腿拐去浴室。 昼景躺在床榻瞧她背影纤柔,慢慢的,脸埋在她方才睡过的软枕。 一声喟嘆…… 真是…… 要了狐狸命。 同寝的第一晚在种种混乱里度过,怜舟从浴室出来,那人气定神闲地弯着眉眼看她:「快来,舟舟。」 她拍了拍身侧。 怜舟嗔笑她一声,忽然觉得这样很新鲜。她还从没和人这般亲近。 亲近到一整夜都要咫尺相伴。 丝薄的里衣裹好娇躯,她害羞躺下,侧身在昏然的烛光下看着她心慕之人,呵气如兰:「阿景,醒来以后还想第一眼看见阿景。」 「我也是。舟舟……」 「睡罢……」少女阖上眼眸,没有想像的激盪不安,紧绷的心弦得到松缓,又受了某人诸般戏弄,意识渐沉,她睡得很快。 睡颜安然,骨子里溢出的温柔。 昼景深深凝望她,凑近了在她唇上一吻,很轻。 两人面对面睡下,醒来,怜舟缓了很久才回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她笑了笑,任凭腰间被那人手臂轻柔搂着,近距离欣赏阿景景纤长的睫毛、挺翘的琼鼻、薄而漂亮的唇。 真好看…… 日常沉迷女色的舟舟姑娘由衷地发出一声喟嘆。 这么好的人是我的了。 内室温暖如春,少女眉眼也如春。 爱睡懒觉的家主破天荒地醒得早,仿若一整夜的安眠都是为了提早看到她的舟舟。 四目相对,唿吸可闻。 她挣脱了三分茫然,神情慵懒,莞尔:「舟舟,睡在本家主身侧的感觉如何?」 醒来就调戏人。 被调戏的舟舟姑娘沖她眨眼,腼腆羞涩:「尚可……」 「尚可?」 怜舟指腹抚平她不满皱起的眉,嗓音婉转低柔:「你一定要我说欢喜极了才罢休吗?」 哦…… 欢喜极了啊。 昼景眉开眼笑,不顾身份地抱她在榻上打滚。 真是只狐狸。 怜舟心想…… 闹过一通,髮丝凌乱,她掩好衣领,杜绝了某人不老实窥探的视线,笑着去捂她勾人的眼:「阿景,非礼勿视啊。」 昼景顿时生无可恋。 好罢…… 有一个书呆子娇妻是怎样的体验,她算是晓得了。 心思一动,她坏笑,被捂了眼睛也不安分,长腿交叠,优雅而散漫:「舟舟是否哪日同我燕好也要诵读庄严礼法?」 怜舟心一烫,斥她:「谁要与你燕好了。」 她快速起身,从床榻下来,转身之际心道:真到了那时候,谁要诵读礼法来煞风景啊。阿景可真会埋汰人。 埋汰人的家主卷着被子赖床足有一刻钟,被实在看不过去的娇妻眸子凉凉一扫,不得不翻身而起。 第137页 待她衣衫理好,怜舟才唤侍婢入内。 世家主的排场即便是端茶漱口的小事都要按照最严谨的流程,耳濡目染,也能被熏出一身的矜贵。跟着她久了,那个怯懦防备的少女早已成为往事。 脱胎换骨的怜舟,被白鹤书院女院院长寄予厚望的门生,在昼景的疼爱呵护下,已是众人眼中不可轻慢的世家主夫人。 打理府中内务、辅佐家主、结交世家贵妇,逐渐成为她不可推脱的责任。 怜舟好学,此好学表现在很多方面。但凡有心,都能做的很好。 晨起,用过早膳,昼景一脸轻松地送她进学。 临分别,她睁着一对笑眼,神神秘秘道:「舟舟,可不要太想我。」 「谁要想你?」怜舟口是心非。 昼景指节攀上她再规整不过的领口,指尖有意无意划过颈侧肌肤,惹来少女嗔看:「还在书院……」 晓得她最忌讳有辱斯文之事,昼景收了手,身子前倾:「今日,再送你一个惊喜。」 待要问时,她又一本正经催促:「好了,进去罢。」 不说就不说,吊谁胃口呢。怜舟扭头便走。走出几步,羞恼回眸:「你真不说?」 擅长逗弄人心的昼家主摇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是哪个时候,这人,真是的!好恶劣的性子,故意引她上钩! 早课结束,脑子腾出闲暇来,怜舟还在想:是什么惊喜呢? 她迈出学堂打算吹一吹冷风,企图吹冷心头满涨的好奇心。 身后,十七殿下咬着笔桿子,甚为艰难地啃书读,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旁人听不清的小话:「该死的,圣人为何有这么多话!」 学堂外,青石阶。少女翩翩儒服,迎风而立。 不远处,一只巴 掌大的小白狐磕磕绊绊朝她跑来,有几次险些被风吹倒,几步远的路走得极其艰辛。 看着看着,怜舟杏眸微睁,一怔之后,急忙迎过去俯身将小狐爱惜地捧在掌心,震惊道:「阿、阿景?」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 第69章 狐狸精 今日怜舟在学堂表现的心不在焉,沈端几次喊她起身为众人解惑,少女对答如流,面色平静,可怜舟晓得,她的心不静。 尤其衣袖里藏着毛茸茸巴掌大的小狐,可谓实打实的击中了她喜爱毛茸茸的那颗心。 小狐小得不可思议,毛髮雪白,尾巴能完全地将身子裹上半圈,怜舟手不禁伸向衣袖,触摸小狐的脑袋,指尖捏着尖尖的小耳朵,头低垂,俏脸死死压着那分薄红。 这是阿景啊。 小到一只手就能抱住的阿景。 能被她放在衣袖,装进口袋的阿景。 这人,怎么能如此可爱呢。 怜舟唇边含笑,李十七被圣贤的大道理烦得一个头两个头,无意一瞥,看到最是好学的舟舟姑娘一个人低着头似乎在傻笑。 她挠挠头,嘆了声读书能把脑子读傻的。但没办法,谁让沈端喜欢读书人呢。 她一嘆再嘆,嘆得快要未老先衰前,眼神不自觉去捕捉沈端的身影,看上两眼,顿觉沈院长冷冰冰的样子也很有味道。 昼景藏在少女衣袖,细细地亲吻她的小臂,尾巴尖扫过臂弯,怜舟小幅度地制住她的小动作。面上仍是笑着的。心下含羞…… 一想到阿景在她衣袖安然躲藏,而这又是求学的学堂,同窗都在苦读诗书,就连李十七都捧起书来看,而她呢,被心上人准备的小惊喜弄得心神摇曳。 她觉得这样不好。 不是阿景不好,是她求学的态度不够好。少了分端正。 念头闪过,少女背嵴挺得越发如青松寒柏,书卷平摊在书桌,右手掩在左袖,一边爱抚狐狸,一边认真诵读圣人言。 两不耽误…… 昼景最后睡倒袖内,醒了便是正午。怜舟带她回书舍,小心投餵一番——身子变小了,吃得也不多,很好养活。 李十七还没有回来,大抵又在沈院长那蹭吃蹭喝,无人搅扰,怜舟享受这般温情氛围,对着小了许多的小白狐,语气温柔地有了甜腻:「不变回来吗?」 小狐眸子映着笑:「变回来舟舟就不准我上你的榻了。」 可可爱爱的外形,吐露人语,怜舟耳根子红了,又想起一个月前这人压着她在床榻厮混。 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她道:「阿景好厉害,变化之道着实神奇。」 「小道罢了……」 吃饱了,昼景窝到她掌心。 这当真是捧在掌心怕摔了。怜舟一手托着一手护着挪到床榻,纤纤玉手为她抚平细软毛髮:「你今日一整日都会陪着我吗?」 「自然,我捨不得离开舟舟。」昼景狐狸眼转了转,睡在她肚皮,隔着精緻的衣料,许是占了狐形的便宜,怜舟倒也纵着。 那么一小团的狐狸,谁忍心拒绝? 她眼睛发亮,问:「阿景狐身也可以变大吗?」 她已经在想像冬日枕在一人?大的大狐狸肚皮就寝,杏眸弯作一拱桥。 聪明狡猾的狐妖和少女心有灵犀,眯了眼:「以后那样子哄舟舟睡,未尝不可。」 怜舟抱着她含蓄害羞地亲了她尖尖的小耳朵:「一言为定……」 指节绕着小尾巴卷了两圈,少女天真烂漫,玩得不亦可乎。 第138页 能哄她开心,昼景做这一切也值了。 还是头一回变得这么小来讨人欢心。她打了哈欠,被怜舟抱着睡。 怕不小心压坏小狐,怜舟这一觉睡得格外小心。她睡相好,睡时如何,醒了也如何,倒是睡得昏天暗地的某人以她胸?房为枕。 怜舟又羞又笑,为昼景讨欢的心意感到动容。 堂堂狐妖,尊贵的长烨圣君,为她一介凡人做到这份上。 素手小心地抚在小狐嵴背,少女清润水眸染了化不开的怅然,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纱帐,嘆天意弄人,要她因着一句「戏言」来到阿景身边,又要让她恋上来头极大的苍穹星主,一抹嘆息顺着唇畔流泄,心事在心尖添了霜。 昼景午睡醒来 听到少女含混在喉咙的细浅嘟囔:「阿景若在,会如何看待这一事呢?」 学堂内,沈端以极高的素养带领学生进入浩瀚史书,耐心听了一耳朵,昼景眼睛微眯,感嘆沈端肚子里有点能耐的同时,也庆幸她的舟舟有一位良师教导。 怜舟好似忘却了袖内藏狐一事,专注到昼景谨慎地探出头都不晓得。 李十七扭头看去,只觉看花了眼,那毛茸茸的小白团是——她走了神,被沈端逮住,等被为人师长的沈院长冷然望了眼,李十七委委屈屈坐回位子,再去看时,哪还有雪白的小糰子? 定是看花眼了罢? 她散了疑窦,心底怨恼沈端翻脸无情,昨日还抱着她为她讲解史书,这才过去多久,又对她冷冰冰的!虽则抱着她时也冷冰冰的,可是…… 李十七腹诽:可是,那不一样啊。抱着和故意罚她站哪能一样? 翻脸无情沈端端。 早晚本公主要你好看。 她恶狠狠地瞪着书卷,好似要活生生将其啃了似的。是以根本没注意站在高台的沈院长冷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无奈。 该拿你怎么办啊。 一日陪读结束,金乌西沉,怜舟带着小狐回家,坐在车厢上,昼景顽劣性子上来,一味往她广袖钻。 毛茸茸的小狐狸爪子盘着细瘦肤白的胳膊马上要到腋下,被羞极了的少女不客气地逮住:「不准胡来……」 又是不准。 她话音方落,手中被按住的小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更小,拳头大,可可爱爱地从衣袖探出头,看得怜舟没法和她置气。 阿景化作狐狸时,难免比做人时多了一分自然纵性。 怜舟双手捧稳她,一路提心弔胆,怕将其摔了,入府,进入内室,她无奈道:「你快变回来。」 白光闪过,拳头大小的狐狸摇身一变化作锦绣衣衫的美郎君,长髮及腰,白袍儒雅风流,昼景一笑:「舟舟,把我捧在掌心的感觉,如何?」 看她容颜美艷,一笑动人心魄,怜舟上前两步克制不住地抱她腰肢:「踏实,又不踏实。怕把你摔了,也喜欢你被我保护。」 直白露骨的话她很少说,说了,脸颊通红。 「好啊……」昼景埋在她颈窝:「以后舟舟要好好保护我,冬天冷了,我给你取暖。」 她又在不正经,怜舟浅笑,宠她之心愈燃愈烈,两两相顾,她唿吸发紧,有那么一晃明白了阿景忍?欲的艰难。手指沿着昼景嵴线一点点描摹,她道:「我想看你现出真容穿女装。」 「好,我穿给你看。」 昼景在成为昼家主以前,更偏爱能衬出女儿身段的华美裙裳,难得心上人对她提出要求。很快,昼景前往「洗心池」沐浴,长袍轻解,她眉眼笑意深沉:「舟舟,怎不回头看一眼?」 怜舟羞臊地厉害,被她逗弄地抬腿出了「洗心池」,守在浴池外,一颗心激盪不平。 年轻的家主洗净白玉般的身子,动作缓慢熟稔地将精贵裙衫一件件套在身上,狐妖的美与媚,生为妖物的睥睨傲然,眼尾悬着一丝丝漫不经心的轻佻,婀娜窈窕,身段玲珑。 估摸着时间,怜舟踏进「洗心池」,入内,一眼看到的是美人执樽慢饮的画面。微仰的头,颈线流畅,酒水浸染过的唇,薄而红,冷情妖媚,狐狸眼细腻流转,唇瓣绽开笑,她道:「舟舟?」 轰的一声!少女温软羞怯的眼神被她勾出了燥。 步步生莲…… 秉着端庄持稳,她接过昼景手中杯,脖颈后仰,清凉酒水漫入喉。饮罢,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敢看一身白裳的妖艷女子。 雪白素洁的长裙被她穿得齐整雅致,月神般皎洁的清丽脱俗,眉眼一勾,又是迷死人的慵懒诱?惑。妖异、邪气,引着人去染指。 怜舟被她美色冲击地头脑发晕,狼狈低下头,被长裙下玉嫩双足勾了魂,鬼使神差地想起阿景昨夜捞起她赤足耐心把玩的一幕,脸热得要烧起来。 「舟舟在想什么?」狐妖昼景浅浅一笑,傲人的身姿微微弯折下来,带着零星的烫:「舟舟是想对我意图不轨么?」 少女羞得口不能言,即便能言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咬着唇,眸子晕出大片水雾,一滴泪浸染在眼尾,她委屈道:「狐狸精……」 昼景笑得花枝乱颤,直把人笑得想不管不顾跳进洗心池,泠泠笑声忽止,她弯了眉,指节不客气地擒了少女白皙的尖下巴:「那么舟舟想不想惩罚这只狐狸精呢?」 怜舟脑子发热,被蛊?惑地咬了牙:「趴下!」 第139页 月上柳梢头。 李十七抱着书袋煞有介事地叩开沈院长的门,门开了,沈端一脸漠然:「这时候了,殿下来做什么?」 「我、我、我来请教问题!」 她嘴上说着「请教问题」,奈何沈端眼睛洞若观火,一眼看出她蹭饭的意图。忍着扶额的冲动,她侧了身,将人迎进来。 数不清是多少次踏入这座小院了。 庭前种着梅花,还不到开花的时节,这里的一草一木李十七都是熟悉的,唯独眼前这人,是她怎么也没法再进一步。 想要征服沈端的意念与日俱增,想要她眼里有她离不开的心绪折磨着这位皇家娇女。 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院长身后,进门看到摆放在桌子的饭菜,三菜一汤,几乎全是素菜看不到荤腥,李十七瞥了沈院长削瘦的身板,嗔责:「怎么没肉,不知道本公主无肉不欢吗?」 她理直气壮地挨着沈端坐下,左右她人已经进来了,沈端若敢以下犯上的赶她出去……李十七默了默,暗道:那我死缠烂打也不能要沈端如愿。 皇家的尊严被她抛之脑后,面对沈端怎么冷情的人,她总觉得,这人比起她来,更适合当尊贵的嫡公主殿下。 一身气度,冷峭如寒梅,凌然天地,百花嘆服。 沈埠读诗书的贤能之辈,读书育人最为尽心竭力,想要将这不省心的学生调?教成材,是她另外一个执念。眸子淡然,一眼看清殿下不遗余力发挥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面上神情冷淡:「夜了,禁食荤腥。」 她穷讲究,难怪瘦得只剩下一把傲骨,李十七撇撇嘴,向天借了胆:「粗茶淡饭,难以下咽,沈院长,你来餵本宫。」 沈端捏着筷子顿了顿:「今日讲的《长怀赋》可会了?」 「会、会了!」 似是晓得接下来要面对的场景,李十七紧张地嘴皮子磕磕绊绊。 换来沈端似笑非笑的一眼:「殿下,过来坐。」 坐在她腿上,后背贴着柔软的胸膛,李十七浑身的骨头酥软颤?栗。青嫩的竹笋餵到唇边,她张开嘴,这才想到这笋是宫里特意培植的,为此请了玄天观的道人布置暖房。 待她咀嚼下咽,沈端眉眼仍是一派淡漠风姿:「诵读一遍……」 「是、沈。沈院长……」 一下子从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小老虎成了被拔了牙的小猫,沈端无甚情绪的眼眸在她开口的瞬间染了一丝笑。 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宠。 「长、长怀、长怀赋……惜吾凛春……」 颤抖的声线时断时续,遇到不记得的当口沈端便餵她一筷。微妙的是,十七殿下脑子转开,为了那一口粗茶淡饭竟也能不大流利地诵下去。 《长怀赋》诵完,不知是温柔乡催人,还是那晦涩高深的儒家文章消耗了殿下仅有的那点精气神,沈端垂眸看着睡倒在她怀里的公主殿下,轻轻启唇:「殿下?殿下?」 那人依旧陷在熟睡。 沉默半晌,沈端眸光辗转,收紧了揽着腰肢的手,音色去了一分寒凉:「十七?」 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蛮横地闯入她的生活,吃饱了餵熟了赖在她身上不走。养猫的人过惯了肃然正经的日子,乍见幼猫挠人,也觉得新鲜。降服之心愈甚。 她抿了唇:「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啊十七。」 皇家养废的殿下不少了。 你可千万不要步那后尘。 她冷了眸:既在你身上花费心思,本院也不准你泯然众人。 「端端……沈端端……」李十七轻声呓语。 沈端笑了笑:「大逆不道。端端也是你能喊的?」 洗心池…… 先前咬牙勒令人「趴下」的少女,此刻伏在心上人美背无措地眼角含泪,一声声低诉:「阿景,阿景,你怎么如此诱?人……」 被她称赞鲜诱可口的美人乖乖地任她施为,柔声安抚:「舟舟,哭什么?」 怜舟摇头,指腹划过嵴背那寸寸肌肤,却不敢将唇贴上去,她不懂女子之间如何行事,可繁星观主的话时时刻刻环绕耳边,她也只敢饮鸩止渴般地抱着她的阿景。 为她美色心神摇曳,为她身骨流连忘返,为她一颗愿意交託的心自惭形秽。 「我恋慕阿景。」她道。 昼景七窍玲珑心动了动,暗道可能是她心急了,上好的美味献给她的舟舟,没予她一场欢喜,反而把人急哭了。或许她的舟舟根本不晓得怎么欺负她罢。 「好……」她笑:「我知道,我知道舟舟恋慕我,我也喜欢舟舟。」 怜舟伏在她背上好一会,气息渐稳,被美色沖晕的脑子慢慢找回理智,睫毛犹挂着泪,她羞得音节破碎,仗着一对好耳朵,和极大的耐心,昼景方听清她在说何。 她的傻姑娘。 这等事哪还需要赔礼? 况且,半点不该有的都没发生。 实属她失算,没算到舟舟纯情至此,更没算到,她独爱美色的舟舟能隐忍至此,仅仅趴伏着她都能感受到她翻涌的情。却能忍着什么都不做。 昼景不明白。 下一刻身上顿轻,少女眉眼含?春,羞愧地将她搀扶起,音色缠绵婉转:「阿景,我没压疼你罢?」 昼景直接被气笑,指尖轻拢微敞的衣领:「你说呢?」 第140页 是气是恼,道她不解风情。 怜舟侷促地低了头,不敢看她,诚然有那么一刻她压制不住满身欲?气想对阿景…… 可,世事不如人,观主字字如刀悬在心头,她不敢动,不敢污了她的水中花、镜中月、天上仙。 下颌被挑起,她睁着满含愧疚的眸看向那人。 昼景嘆了一声,亲她水润娇唇,一触即分,笑道:「是我不美吗?舟舟竟不多看两眼,出了此地,我可不是这般模样了。」 她出言提醒,怜舟幡然惊醒:是啊,她是想看阿景穿女装的。阿景穿女装和穿男装,判若两人。 她专注仰望,想多看几眼。视线绵延,却又定格不肯移开。 昼景捉了她的手:「喜欢为何要放开呢?我就在这,整个人都是舟舟的。有何好愧疚的呢?」她温柔浅笑:「偏要我帮你「看」得更仔细一些吗?」 怜舟指尖发颤。 出了洗心池的门,神思仍陷在不可挣脱的恍惚。强忍羞涩看向身侧之人,怜舟顶着通红的两只耳朵,迎来了星月当空。 「你、你化作白狸好不好?」 憋了一个时辰,到了歇息时分,她才红着脸攥紧昼景的雪白衣袖,面上带着恳求。 「这是为何?」她神色迷茫,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这种感觉并不好。满身的心眼转起来,几个唿吸间思绪飘到玄天观的那群老道身上。 她微微沉吟,拥人入怀:「舟舟,旁人和你说甚,都不是我的意思。」 怜舟讶异她惊人的敏锐,声细如蚊:「没有,我只是,只是见到你就羞得发慌……你变作白狸,教我缓缓可好?」 亲手感受了她的美,冲击太大了。 这话算不得假,昼景看不出任何不妥,扬唇逗弄她:「舟舟,这样子可不行,你要做不为色所动的寡慾君子,把我憋坏了,不心疼么?」 她当真什么话都敢说。怜舟简直怕了她,娇态尽显,小幅度摇晃她衣袖,如水的嗓缠绵耳畔:「求你了,阿景景……」 第70章 不弃 舟舟姑娘一撒娇,狐狸精也得为她折腰。昼景有何办法?老老实实化作白狸,尾巴散漫翘着,一晃一晃,晃得少女松下心弦俯身抱她。 「好白狸,好阿景,我就这样抱你睡罢。」 对着活?色?生香的昼家主她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对着毛茸茸漂亮的大狐狸,怜舟不至于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夜就此过去。 身为狐狸的昼景在温柔乡里睡得昏天暗地。 日子如流水蔓延而去,十一月下旬,清早醒来,浔阳城被初雪覆盖,青砖绿瓦,薄雪晶莹,风一吹,雪花徐徐从半空飘落,冬日的冷洋洋洒洒席捲而来。 白鹤书院,小院。 李十七再次从沈院长床榻醒来,没了初次的羞窘慌乱,惺忪的眼缓缓睁开,察觉到枕边人的温度,她意识昏沉地想:沈端端面冷性冷,身子倒是暖的。 犹记得上次醒来看到沈端睡在她身侧,她慌得尖叫了一嗓,直接吵得为人端庄冷肃的沈院长拧眉醒来,含了霜雪的眸子不满盯着她,不客气道:「再吵你就下去!」 沉迷读书育人的沈院长有起床气这个毛病,李十七竟是头一个发现的。 惊慌之后被她冷斥,李十七裹着锦被一角怎么也捨不得走,好容易到了她身边,哪能前功尽弃?只是她没想过沈端真是待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晓得睡在她身边的学生心里藏着一头狼吗?那头狼叫嚣着要吃掉沈端,亦或被沈端吃掉。 惊慌散去,羞涩和窘迫纷至沓来,李十七目光下移看着自己一身里衣,再去看沈端明显没睡醒的模样,冷然里裹着淡淡慵懒。 她小心躺回去,手臂试探着搭在沈端腰间,那人半睁半阖着眼眸,无甚温度地看她一眼,没计较,昏昏睡去。 然后李十七亲吻了她眉心。 不晓得有没有被发现。 沈院长睡得很沉。 摸不透是真睡还是假睡。 等了好半晌,李十七才确信她是真的睡下了。再是如何冷情的人,被人偷吻了,哪怕同为女子,哪怕为人师长,也该睁开眼好好训教她一番,甚或直接踹她下床。 这些都没有。 于是李十七闭上眼,再也睡不下了。 沈端身上有她想要降服挑衅的权威,有她嚮往敬佩的文人风骨,有她可望不可即的凛然无畏,冷冰冰的,无甚人情味,最能激起人的反骨,也最能在落魄无助时给她旁人给不了的信靠感。 李十七见过不知多少成名的学士儒者,可像沈端这般有强烈责任感、对学生掏心掏肺的人,这是第一个。 第一个在她任性娇蛮的时候用最严厉的说辞、最果决的行为,挡在她面前的人。无惧皇家威严。 这是挥起鞭子都无法打服的人。 同样的,也是第一个用笃定傲然的口吻,说:「殿下,非庸才,缺的只是一个良师。」她下颌微抬,眼睛直视当朝公主殿下:「譬如,我。」 何等骄傲的人啊。 何等看得起她李十七! 窗外的雪缠缠绵绵,李十七眼底睡意消散,看着沈端的侧脸,心里也缠缠绵绵。 有多久没想到景哥哥了呢? 自从沈端闯入她的心门,自从那夜火起景哥哥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她就知道,这辈子她没办法得到他了。 第141页 遗憾有之,伤心有之,担心有之,可要撕心裂肺的痛,远不及她看着沈端沖向火海时的崩溃。 那一刻,她真怕沈端死在里面。 沈端做了她想做不敢做的事,似乎这个人所做的每件事都在攻陷她的心房。 罚她也好,斥她也罢,在她眼里,自己是尊贵的十七殿下,也是惹得师长费心最需要调?教的学生。 「沈院长……」她小声喊道。 今日书院休假日,沈端难得放松,哪怕听到那小猫般的呢喃,也没在意,直到李十七不老实地用发尖轻撩她下颌。 一声低唿,公 主殿下被扯进温暖的怀抱,丧心病狂的沈院长嗓音微微沙哑,眼睛闭着,面上带着没睡醒的疏懒:「《行难记》会背了么,《治政十策》呢?」 李十七一颗心怦怦跳,方才沈端扯得力道大了,她撞在她胸前,唇擦过颈侧,她暗恼沈端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克星,却又为这样的沈端不可抑制的心动。 正经地,想让人将她染脏。 睡着还在想要她读书,李十七磨磨牙,果然小声着贴着她耳朵,抑扬顿挫地口诵出来。 声调,哪怕一个细微的停顿,都带着某人的影子。 满腔情意,在落了初雪的冬日,慢慢炽热。 直到将足足五千三百八十字背完,她用唇蹭了蹭沈端耳尖,蹭得痒了,沈端懒懒嗯了声:「应是错了一字。」 李十七气得想咬她,又爱又恨。 「不过……」沈端抱着她翻身,唇贴在她耳畔,拥着她腰肢喃喃自语:「还是不错的,十七,可以变得更好……」 「因为,有我。」 她再度陷入熟睡。 被她抱着,微热的气息钻入耳朵,李十七整只耳朵红得鲜艷。 她想,睡着了的沈端端可比醒了板着脸的沈端好多了。至少,夸人的时候不用说就晓得抱着她。 入梦的人总会醒来。 睡饱了的沈端抿着唇看着床榻衣衫不整的十七殿下,瞧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皱着眉似在努力回想之前的一幕,思来想去仅有几个零碎的片段,依稀记得李十七长进了,连《治政十策》都会背了。 她赞许地点点头:「殿下继续努力。」 李十七笑得意味深长,知道了知道了,学生会更加努力讨得沈院长欢心。 不喜她吊儿郎当的坏笑,沈端冷声道:「下去,本院要更衣了。」 清醒了,时刻端着师长的架子,唯有被小意哄着才可待她和颜悦色几分。李十七看透了她假正经的本质,鼻孔发出一声轻哼,果然乖乖下榻,却是正大光明地拐进浴室。 夜宿的次数多了,柜子里都有她厚厚一叠衣物了。 沈端没法和她计较,嘆了口气,细嗅衣衫,竟满了殿下身上的香。 她愣在那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半晌,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 一场雪算上昨夜足足下了七个时辰方止。 书院休假日,适逢雪落浔阳,怜舟在府里陪了昼景一整日。 「好舟舟……」 少女细?喘着后腰抵在书房的长桌,红唇浮了薄薄水润,微张,气息不稳地吸纳新鲜空气。身子受力后仰,两条细长的胳膊无力环在昼景脖颈。 「阿景、阿景饶了我……」 她身子敏感,亲狠了都受不住,昼景动.情后眼尾也悬着丝丝媚,眉心火焰忽明忽暗,无需在书房摆放火炉,更无需脚下铺着地龙,单单她的吻险些将怜舟烧起来。 热…… 长烨星主命格主火的能耐有着驱散寒冬的霸道,昼府上下,同样是雪铺了满地,却总给人一种比别处暖和的感觉。 她方才险些又失控。 昼景自责地拧了两道眉,却见舟舟仅仅是出了身热汗,其他的不耐,亦或损伤,寻不见一分一毫,她放下心来,柔声哄道:「是我冒失了。」 为她理好微皱的衣衫,昼景抱着她回到软榻。抬眸望了眼她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桌,嘆了声少女有把过分柔软的柳腰,惹来一声娇斥。 「我说的不对吗?」无端被斥责,她笑着为少女顺气,爪子下一刻被拍开:「别乱摸……」 「舟舟啊,这可不算摸。」 怜舟耳朵被她羞得如火,那地儿越发气鼓鼓的,昼景被她嗔恼的眼神看得心虚,不打自招:「我什么都没想!」 少女哪受得了这份调戏,眼圈晕着方才遗留的红:「快不要说话了,否则你就……」 昼景捂了嘴。 她可不想睡书 房。 「舟舟,我来为你画幅丹青罢。就画你现下的样子。」 现下的样子? 怜舟一愣:她现下是什么样子呢? 看出她意动,昼景贴心地放她在小榻,起身取了铜镜来。 怜舟揽镜自观,被里面红唇饱满、娇态毕露的自己惊了一跳,方才阿景压着她一通胡闹,以至于鬓髮微散,活脱脱勾人模样,她不满意,倒扣铜镜在桌上:「不要。」 果断拒绝…… 「为何不要?甚美……」 昼景心痒,继续哄道:「我心思之,寤寐求之,惟愿舟舟姑娘允我提笔勾勒绘于纸上,景这一生必不忘舟舟姑娘大恩大德。」 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羞人…… 第142页 怜舟被她逗笑,观她神色也增添妩媚,沉吟半晌,竟当真允了。 少女再度郑重地整理衣衫,被阻拦,昼景笑她:「舟舟书读多了,给哪学的这古板木讷?」 听出她在取笑她不懂风情,怜舟觉得有道理,阿景喜欢她,愿意和她在一起不正是因着她有趣么?她停了手,害羞地沖她一笑:「你好好画,画不好,休想我再陪你胡闹。」 可不是胡闹么,□□就压着她在书房索?吻,怜舟一阵脸热。 起笔勾勒,佳人早已在心上,挪于纸上,不过花了半个时辰。 精心描绘的春?情画卷,昼景献宝似的交于她手。 捧着这幅画,怜舟暗道:原来与阿景在一起,动.情的自己模样是这般……娇柔绮丽。 画被昼景作为珍藏,悉心放好。 回过神来,怜舟似笑非笑看她:「阿景,我忽而想起一事。你可愿予我解惑?」 她笑得甚为惑人,昼景一时间警惕地狐狸毛快要竖起,换为一副温文尔雅的清直正派:「何事?」 她这会装得雅正,怜舟忍笑:「当初,你是故意诱我入网,被我撞见女儿身罢?」 这事她早就想明白,只不过今日想逗逗她,她心细如髮,在定情后的第晚,就忆起此事。 也怪喜欢的人过于磨人,一度缠得她脑子不甚冷静,一旦冷静,刻在骨子里的谨慎在细緻发挥作用,只需几念,窥破了某人的算计。 当时她正处于对阿景动心却也明白两人身份地位悬殊的矛盾阶段,狠心欲断情,将断不断,爱意纠缠。 做不出成熟的决定,阿景在她心头适时地添了一把火,借着「沐浴」、「送药」,暴露女儿身。算准了她爱她一身娇媚,爱她入骨的女儿香。 昼景佯装不知:「是吗?曾有这回事?」她伏在少女肩头:「舟舟,我头晕。」 喉咙压着渴望垂怜的委屈。 怜舟笑她手段繁多,也感嘆于她肯一步步将她套牢,心机深沉,耐性十足,有着狐妖的狡猾机敏,不动则已,一击必中。 她轻声嘆息:「万幸你当初不弃。」 第71章 扬帆 又是一场雪。 天冷风寒…… 苍穹星月高悬,夜色尚未完全褪去,鹅毛大雪轰轰烈烈地装裹浔阳城。风吹梅花开,空气里带了凛然的香。 内室,雪白柔软和床榻几乎等大的大狐狸睡得香甜,被她搂在怀中的少女脸颊染了温暖的红晕,轻轻一声呓语,含煳娇柔的一道「阿景」,大狐狸身子动了动,更温柔地抱她。 也亏了昼家主与其夫人的雕花大床经得起大狐狸重压,怎么折腾都无妨。 这时节,少女一身里衣睡倒在狐狸怀,省却了鹅绒锦被,纤柔窈窕的身子以极其依赖信任的姿势勾了狐狸脖颈。 狐狸蓬松而长的尾巴绕着少女细瘦的小腿,人狐交缠,一眼望去,旖?旎温馨。 怜舟一觉醒来,身子出了一层细汗,清醒过来,她依旧环抱昼景脖子,享受到被狐狸暖?床的独一份待遇,她眼睛晕着笑意,下一刻,昼景同样一身里衣在她身?下现行。 现行的太突然,乍然四目相对,怜舟唿吸一滞:「怎、怎么醒了?」 「想这样抱着你。」昼景打了哈欠:「再睡会……」 说完她闭上眼,怜舟趴在她身上,腰肢被紧紧搂着动弹不得,羞涩了一盏茶功夫,平復好心跳,她酝酿该如何和阿景提起随院长游学增长见识一事。 白鹤书院在文坛有着独特地位,多少达官显贵甚而皇室子弟都在书院有过读书求学的经歷。半月后,乃书院与书院之间的交流切磋会,沈院长属意带她同去。 好带她见识一番外面的天地,与更多饱学之士往来,认清不足,同时为女院正名。 此事极其重要,不容有失。 半个时辰后,昼景一觉睡醒搂着身上的小美人:「舟舟可有心事?」 若说心事,怜舟悬在心头的事不止这一桩,和观主钉在她心尖上的刺相比,同沈院长游学一事可以称得上求学路上不可避免的小事。 稳住心神,她轻声慢语:「是有一桩事。」 她将始末细细道来,便见昼景不舍地摩挲她脸颊:「要去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毕竟是游学增长见闻,更是与其他书院切磋较量,文人之间少不得比完笔桿子再论嘴皮子。 世人只知白鹤书院有女院,昔日大儒沈誉极力主张在白鹤开办女院,开是开了,结局却凄凉。 浔阳城的百姓或许对女院有零星半点的认知了解,出了浔阳,天下不知女院之认真勤勉,九州不闻女院之清名。 总要走出去,试一试,见一见天地,见一见自己。 然后,继续虚心向学。 昼景心知此事不可阻,想了想近日陛下朝政多仰仗她,世家的一些改革,成与不成也系在她身。 世家主之首的尊荣身份绊住了她的脚步,使得她不能跟随舟舟目睹她在外的成长。 她目露遗憾,笑了笑,眉眼顿扫颓唐:「那舟舟要和本家主一起努力啊。」 怜舟闻言内心感动不已,俯身柔柔献吻,气竭,软绵绵趴伏她肩头。 阿景这段时日很忙,忙着配合陛下废除世家根里养出来的弊端陋习,制度的改革往往伴随腥风血雨,人心思变,恐某些人作乱,昼景必须留在浔阳以世家主的身份坚定不移地站在陛下身侧。 第143页 此乃为人臣子的本分。 蛮好的。 她们每人都有自己要背负和想背负的。 怜舟盈盈笑道:「阿景,我会努力不给你丢人的。」 昼景嗔笑:「胡说,你现下也不丢人,走出去,谁不道本家主娶了个绝世好夫人。」 她嘴甜,怜舟被哄得身子软了又软,软糯道:「我也捨不得阿景,我会想你的。朝思,暮想。」 出行的日子很快定了。 李十七昨夜死缠烂打,发挥了极其缠人的本事央得沈端松口,冷着脸同意带她前去。 按着沈端的意思,李十七火候不到,去了难免有丢人之嫌,可转念一想,十七所言也不是半点道理都无。 世间男子或多或少轻视女院,十七身份尊贵,大周嫡公主殿下,享皇子待遇,有她在那些眼高于顶的书生总晓得明面上的敬畏。 事情定下来,与沈端同行的统共十人,除却怜舟,还有宋染、郑苑、李十七、崔知等人。 怜舟且不必说,有昼景和沈端两个当世才华横溢的人教导,一日千里。 宋染乃世家女,宋家乃书香门第,传承了多少年的大家族,嫡女学识差不点哪去,且宋染幼时身子羸弱为人喜静常常手不释卷,进学后,隔三差五总能得沈端几句赞赏。 李十七纯粹和沈院长撒娇耍赖得来的机会,至于崔知,自从十七殿下不再针对怜舟,崔知像变了个人一样,墙头草。 不说她为人如何,见风使舵的本事李十七见了都得夸一声好。世家的骄矜、明哲保身、左右逢源,被崔知学得透透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表现甚好,暗地里受了爹娘敲打晓得敬着怜舟这位世家主夫人,人乖得不得了。 寻常见不到她挑事,李十七有一阵相当不习惯。 不过她受沈端指点,脑子转得快了许多,看问题偶尔也有让沈端赞嘆的角度,贊一句到底皇家贵胄,眼界非凡。 虽晓得沈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李十七还是开心地找不着北。 三天前怜舟依着世家惯例以世家主夫人的身份与诸位贵妇、贵女发放赏梅帖,昼景承认了她,世家也不得不拿出对世家主夫人应有的礼遇敬重,纷纷盛装出席。 宴会办得很顺利,少女惊人的成长众人看在眼里,生出果然如此的感嘆——昼家主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临行之日,昼景亲手将怜舟交给沈端,郑重俯身一礼:「舟舟就交给沈院长看顾了。」 她为世家主之首,地位尊崇可比龙子凤孙,却肯为了夫人向身份不如她的沈端行礼,其中看重不言而喻。 怜舟被四围聚集而来的视线看得心里起了羞意。 一怔之后沈端神色认真:「家主不必如此,此去游学,必完璧归赵。」 离别在即,昼景同她寒暄一二,扭头拉着娇妻不放心地嘱咐,若可以,她真巴不得做个不负责任的世家主,随她的舟舟同去。 她忍着酸楚,借着广袖遮掩轻捏少女嫩如纤笋的指尖:「早去早回,莫要我记挂。」 不记挂是不可能的。 怜舟被她依依不捨的眸光看得眼眶一热,早习惯了身边有这人,平素回府基本形影不离,便是进了书房她研读古籍,阿景也会陪在身侧安静处理事务,遑论同寝之后的亲近缠人。 心里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才有了家。阿景用心为她盖了一座广屋,邀她同住,邀她厮守一生。 沸腾滚烫的情意在心尖撕扯纠缠,她倾身上前,当着众目睽睽害羞地亲她下颌的美人尖,羞得声音都细弱难辨:「待归来,我同你做真正的夫妻。」 脚尖微踮,她又道:「府中无我,阿景当思我慕我,我心才欢喜。」 大周男女情到深处当街拥吻算不得太出格的事,人之本欲,没甚可指摘的。 然而她也怕昼景受了她的刺激不管不顾吻上来,若当着周围众多的眼目被吻至失魂、失态,她脸皮薄,根本经不住。 是以很快退开,眼神勾了一抹唯有心上人方能读懂的小意诉求。 好在昼景占有欲远远强于常人,见不得娇妻那分春?情妩媚展露人前,她忍了忍,忍得嗓音微哑,万般才情到了此时也只得了一句:「保重,舟舟,我等你回来。」 扬帆远航,阿景永远是你坚固的后盾。 怜舟翻身上马。 女院骑射课她在某人私下教导中已能得一个中评考绩。对付此次出行,绰绰有余。 十人小队背着书篓策马扬鞭,心中一紧,她蓦然回头,看到昼景迎风立得笔直的身影和隐约泛红的眼眶。 寒 风凛冽,她不忍再看,转身,泪洒衣襟。 情爱愈甜,分离愈苦,未出浔阳仅仅离她五丈之外,她尝到了。 第72章 柔情傲骨 出了浔阳城,怜舟一路无话。 能跟随沈端欣赏寻常在深宫见不到的山河美景,领略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李十七是兴奋,坐在马背东张西望,像是对出了浔阳的天地感到甚为好奇,小鸟一般,恨不能肋下多生一双翅膀,自由翱翔苍穹之下。 遗憾当下乃寒冬,看不到百花盛开,于是她扭头去看比寒冬还要凛然的沈院长,意料之内的被沈端瞪了一眼,李十七手握缰绳,笑笑不语。 花一般的年纪,鲜嫩至美,笑起来灿烂无害,冷情如沈端也不好再与之计较。眸光一闪,掠过她去看一身儒服身披鹤氅的少女。 第144页 李十七为她看其他姑娘的行径感到不满,刚要嘟嘴,沈端的目光重新绕回来,意有所指。 她「啧」了一声,没法子,驱马上前,嘴上说着搭讪的话,心里早在算计该如何从沈端那得到奖赏。是以出口的话更多了两分真心。 同样是为人师长,沈端偏爱之心可不要太明显,怜舟心情低落她就捨不得了。 压着醋劲,李十七低声笑道:「怎么了,离了我景哥哥就魂不守舍,没想到啊怜舟姑娘,看起来那么害羞的人,竟也敢当着众人的面献吻。你是生怕旁人不生嫉妒么?」 「嫉妒?」要说以前,最嫉妒昼景身边有女人的除了李十五便是李十七,怜舟被她嘴上那句「我景哥哥」刺激地蹙了眉,面容不改,不冷不淡道:「殿下还对阿景心存妄念?她是我夫君,我吻她抱她,亲她近她,和她做一切夫妻之间应有之事,岂不是情理之中?」 开口碰了软刀子,李十七眼里饶有趣味:「醋了?想不到你醋劲也大得厉害。」 秉性温和的少女陷在与心上人别离的愁索,心情不好,更无暇理会李十七的搭讪。 然而十七殿下一身死缠烂打的本事先是在昼景那小试牛刀,后连冷冰冰的沈院长都被她降服。 她微微一笑,余光瞥了眼马背上嵴背直挺的沈端,小声道:「我现下不喜欢景哥哥了,或许我从没喜欢过他,只是喜欢他的脸。你想,这多正常,喜欢景哥哥那张脸那副身子的,九州不止我一个!」 起初听闻她对昼景放下执念,一口气松缓到一半听她实则贪恋阿景貌美身子,又听到九州嫉妒阿景身子的不在少数,怜舟气得冷了脸。 险些弄巧成拙气坏某人得意门生,李十七眼尖,已经看到沈端拢起的眉头,她心一咯噔,立马改了口风:「不过依我看,景哥哥真心爱慕你,其他人过往浮云罢了。」 真心爱慕…… 这种从旁人口中听到阿景爱慕她的话语,于怜舟而言,很微妙,是一种羞人甜蜜的微妙。 碍于说这句话的是李十七,李十七这等时不时头脑不清醒犯傻没眼力的小傻子都看得出阿景爱慕她,怜舟面上好看一些,侧耳听她胡侃。 总算把人稳住了,也如愿引开了她的注意力,不再一味沉浸在别离之苦,李十七和舍友闲聊的空当不忘朝沈端投去邀功的眼神,沈端微抿的唇泄出一丝笑意,看呆了口若悬河的李十七。 她住了嘴,极力安抚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心道她哄了怜舟好久,也该怜舟为她做点什么。 她一个孤女都能成功把九州最难勾?引的景哥哥勾到手,那么指点一下情海浮沉可怜迷惘的同窗舍友,不算过分罢? 一瞬,动了心思。 两马并进,她压低声音:「怜舟,你应当看出来了罢?」 怜舟心思细腻,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矜持地笑了笑,嫩白修长的手握住缰绳:「沈院长此人……」 李十七竖起耳朵去听,却见少女温温柔柔地沖她笑,笑而不语,笑得她心里的猫爪子都快探出来了。 想挠她…… 卖什么关子! 「她怎样?」 小小逗弄她一番,怜舟收了从昼景那学来的坏,轻声慢语,细緻地思忖一遭院长和李十七的关系,犹豫该不该点拨她。 泄露一句半句。 饶是这一句半句也足够她吃惊了。 督促学生进学督促到床榻上去,怜舟觉得不可思议,震惊之后又笃定端姐姐恐没那心思。 李十七一心想要逾越那道天堑,虽说荒唐,但情场中人心思到了那,哪管什么荒不荒唐?殿下无法无天娇蛮任性惯了,巴不得先和端姐姐玉成好事…… 怜舟在自己的事上万分羞涩至今都没委身于人,然审视起旁人的事来,唿吸如常,理智地令人髮指。 她想,端姐姐何等聪明人,若说先前没心思,说不准此刻已经察觉出李十七图谋不轨,可察觉到了,仍被李十七缠得一再破例,连游学都带她出行,端姐姐的心未尝没有故作煳涂放任之意。 她敬沈端为师,视端姐姐为友,水眸微晃,瞧着李十七在意地心跳要从嗓子眼翻出来的模样,她攥紧缰绳:「沈院长此人面冷心热,见不得女子受苦,见不得女子不幸、不争。」 换言之,李十七身上某些跋扈、任性、锋芒,是沈端所爱的。 软得没有骨头任人欺凌践踏的女子,沈端许会同情她们,但永远不会欣赏她们。她不愿见世间女子心无锐气,骨无锋芒,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也比做男人的附庸强。 不得不说怜舟实在看透了沈端。 李十七闻言若有所悟,看着怜舟的眼神有所变化。怪不得沈端不要命都要冲进火海,怪不得她将大部分期望压在少女肩头。 她甚至在想,若非她死缠烂打,若非遇到时怜舟已嫁人,她才是沈端理想中的那人罢。 心里冒着酸水,面色复杂地致谢。 说了那番话,怜舟心里不知是对是错。恰好沈端扭头望向她,她心虚展颜,换来沈端挥去寒凉的温和暖笑。 李十七顿时像喉咙里卡了刺一般,一顿勐咳。 崔知拿了从家里带来暖身子的姜汤:「殿下,要喝一口吗?」 下一刻,李十七装作支撑不住骤然从马背摔过去,其心狠,看得怜舟心口一跳,看得沈端一瞬面若寒霜。 第145页 想像之中的伤筋断骨之痛未曾临到,李十七窝在沈院长怀抱,沈端眉目沉得吓人。 但怀里的殿下见惯她横眉冷指的姿态,这会竟也不怕,她拽着沈端裹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沈院长,不若你带我同乘罢?」 沈端冷冷看她,翻涌的怒火冲到嗓子眼,脑海蓦地跃出李十七从马背摔下的画面——那眼神,是挑衅,是势在必得的孤勇,存心赌她要不要救。 若不允了她,这次是假摔,下次便是真摔了。 摔得骨头断裂,心疼恼火的还是沈端。 她对李十七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点点头,不愿说一字。 抱人上马,沈端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娇美纤柔的少女,似是猜到她和李十七说了什么,轻揉眉心,道了声「都不省心……」 李十七听了洋洋得意不以为耻地享受暖玉温香,怜舟听了只能仗着师生情谊沖沈端无辜一笑,笑得沈院长心口发堵——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天空飘了雪,十人小队在风雪中赶路,行至一家客栈,下马前李十七双臂张开要人抱,沈端一身冷凝的气势实在比风雪还要冻人,偏偏李十七胆子比天大,倔强地等她抱,谁来都不行。 崔知实在不想凑上去自找没趣了,她心累地走开。 宋染和怜舟并肩入了客栈,郑苑小跑着跟上她们,人小嘴甜,喊宋染「染姐姐」,喊怜舟「阿嫂」、「嫂嫂」,语气亲昵,喊得比亲的还亲,教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风雪唿啸,李十七坐在马背红着眼安静地和沈端对峙。 一阵冷风吹来,她身子瑟缩,沈端看不过去气恼地抱她下马,面沉如水:「游学不是玩闹,你最好不要给本院添麻烦。再敢故意涉险,你就滚回浔阳!」 「大冰块,沈端,搂着她脖子。 少女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肌肤,沈端避了避,被搂得更紧。 李十七嗔她:「你躲什么?」 「老实点。」她终于不再冷言冷语,李十七一路老老实实被横抱着入了二楼厢房。 殿下骄纵,有沈院长寸步不离日夜相伴,同行的众人放心不少,毕竟十七殿下出了名的任性,女院在外游学,可不能闹出不好的名声。 只有怜舟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和李十七说的那句话,李十七不仅听懂了,还以最快的速度、果决的态度去践行。忽然觉得有愧端姐姐,进入房间,她做错事般捂了脸。 彼时天色暗下来,同窗们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怜舟沐浴后擦干一头长髮,害羞地躺在床榻,指尖轻捏,捏出金丝线拧成的细绳,一枚小巧晕着少女体温的翠玉映入眼帘。 千里通灵玉。两次开启,一次救她于危难,一次解她相思寒。长夜漫漫,没有阿景在,真冷啊。 翠玉亮出一抹光,她道:「阿景,你睡了么?」 昼景当然那没睡。 浔阳城,昼府,洗心池。白玉无瑕的家主沐浴在温水中,长腿交叠,玉光忽闪,她眼睛顿亮,捞过悬在心口的灵玉,软糯近乎撒娇的女音清晰传来,她惬意闭了眼:「没呢……」 近在咫尺的声音透过玉芒流淌心间,怜舟倏地起了害羞之意,玉白的脚底踩在细滑的脚面,脚趾微微蜷缩,她道:「我好像,做了一件坏事。」 她将点拨李十七的事详细说尽,末了提到十七殿下与沈院长暧昧不明的来往,熟料对面看热闹的某人笑声泠泠:「那我就放心了。」 怜舟一愣:「放心什么?」 「放心没人觊觎我,也没人贪恋我的舟舟啊。」 一个李十七,昔年不知给她添了多少麻烦,更有沈端骑射课上拥着舟舟亲身示范教学的画面刺激地她激发出狐妖天性阴暗的一面。 两人若能结为连理,昼景恨不能道一句「大快人心」! 知她还有这点小心思,怜舟笑意温柔:「阿景,你在做什么?」她想问阿景有没有想她,见不到人,脸皮更薄了,羞于开口。 昼景道:「在洗心池呢。想你想得睡不着,来此等你。」 「就猜到我会先找你么?」少女发出细浅哼声,似是心有不服。 这一个「先」字暴露了她的纠结,昼景聪明又狡猾:「我不愿扰了舟舟,总要舟舟来寻我,我才敢言语。舟舟不寻我,我便一直等舟舟。」 怜舟被她情意深切的一番话弄得眼尾泛起浅浅湿意,灵玉贴放在心口,相思蔓延:「阿景,我好想你。」 两人整整说了一个时辰,到底是第一次骑马出远门,怜舟在心上人的字字情深里安然睡下。 轻柔绵延的唿吸声传来,昼景听了好一会,怕这边的动静扰了她,关闭灵玉,起身从洗心池出来。 入了内室,一头扑在床榻,鼻尖萦绕少女身上的香气,想到这香气过不了几天就会散尽,她深吸一口气,无比艰难地度过了同寝之后没有舟舟姑娘的第一个夜晚。 当夜,昼景做了一个梦。 梦里适逢上界界主生辰,星河浩瀚无边,她一身火红衣袍,眉目冷峻。 宴会之上,诸星主前来敬酒,她懒洋洋抬眸,眸子睥睨不可一世。凛然傲岸,不将他人赞誉放在心上,极其冷清的一个人,偏偏被恭维最多。 她于星河诞生,星河是她的家,苍穹繁星众多,如她尊贵者,不多。 第146页 天生的圣君,与那些后来修道迈入上界的仙君不同。 也是那一日,上界来了一名女子,后天修成的水玉星主,命格主水,掌天下水脉。 水火不相容,她看也没看,依稀记得擦肩而过时氤氲鼻尖的香。 水为魂,玉为髓,干净至极的骨香。 「圣君……」 一声轻唤…… 梦里,她记 不清自己有没有回头了。 醒来头晕脑胀。 昔年往矣,她不愿多思多虑,捞起通灵玉观之没任何反应,她嘆了口气:「舟舟啊……」 非怜舟不愿与她问一声安,奈何天冷路滑,依照沈端的意思她们得加快路程,争取三天后抵达斩秋城,问道斋。 早去有早去的好,宁愿等着其他书院的人来,也不能晚了一步半步,落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比起男儿来确实多加不便」的丑名。 距离凛春时代过去了太久远,人们忘记了女儿也可读书习文、领兵持戈安天下,却也记得万不可要这女子越过男子半寸。 是以处处透着贬低,哪哪都有「优待」,一句「毕竟是女儿家嘛」,换来满场不言而喻的笑。这般场景,是沈端不可容忍的。也是怜舟不能容忍的。 十二月二十四,九州有名的书院尽皆汇聚于斩秋城。 白鹤书院女院和南院分头行事,同时出发,沈端带领的十人小队早早到达。 斩秋城乃文气昌隆之地,街上随便一个三岁小孩背起儒家经典文章都能倒背如流。起初李十七不信,真等她用一支糖葫芦「诱骗」来三岁稚童,场面着实惨不忍睹。 无端端的,大周嫡公主殿下像是矮了对方一截! 「也太邪门了!」李十七赔了支糖葫芦,只能又买了一支。吃惯了山珍海味,没想到区区民间的小零嘴也能讨公主殿下欢心。 沈端看了她两眼:「谨言慎行,莫要丢了女院的人。」 李十七慢慢咀嚼,待咽了嘴里酸甜的山楂果子,笑:「是,院长大人。」 她喊「院长大人」,喊得极其不正经,宋染、郑苑等人只道十七殿下又在挑战院长威严,唯一知情的怜舟却在心底道:哦,她们又在调?情了。 众人独醉我独醒,她不禁羡慕起宋染她们「无知」。 以至于入夜她和昼景提起此事,语气竟也有了一丝酸涩,言外之意便是耍起了小性:都怪你不在。 贵人事忙的家主堪堪料理了意图犯上作乱的某个世家,衣袍溅了血,夜幕下,对着一地血泊神情温柔:「回来好好补偿你。」 怜舟捧着灵玉,倏尔后悔自己和她使性子,羞容愈甚。 而另一旁,看着家主上一刻大杀四方下一刻满目缱绻的众人,心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昼景觉得煞风景,擦净手指丢下锦帕,挥袖而去,余下的事自有人处理。 也因了她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事,昼景为世家清理门户、誓死效忠陛下的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杀鸡儆猴,吓得一群「猴子」整日整夜地做噩梦,更别说主动犯事——胆子快被吓破了。 当下,昼景在内室耐心哄慰娇妻,除却必不可少的一番调?情,还身负为少女答疑解惑的职责。 夜深人静,悟性高有所得的少女合好书卷催人去睡,昼景无奈,依言从之。 几日后,斩秋城陆陆续续迎来各大书院的佼佼者。 问道斋,祭天仪式过后,谈文论道正式开始。 学子们侃侃而谈,气氛温馨了不过一炷香时间,书院与书院的比试正式拉开序幕。 这是一场漫长的学海征途,怜舟第一次远航,看到了更高的山和更壮阔的海,其中以沈院长为最。事后她忍不住在想,若阿景在此,又会是怎样的光芒万丈? 身为大儒沈誉的女儿,沈端颇有其母风范,三十年前沈誉压得一众名宿都得捏着鼻子认可白鹤开办女院,此事一度成为文坛久久不散的「噩梦」。 某种程度来讲,在场为夫子、为院长的人,昔日皆是沈誉手下败将。 如今白鹤女院成为众矢之的,沈端挺身而出接受挑战,言辞笔墨、学识眼界,像极了另一个沈誉。 她身上背负着沈誉的理想,她的眼睛冷彻、坚定,向上之心志,是铁锤无法击碎的冰。 李十七看向她的眼神,明亮、火热、百般沉沦。 沈端淡淡一笑,环顾众人,最 后将视线放在温婉秀美的少女身上,她道:「怜舟,这一场,不如你代书院比试罢。」 话既然说了出来,前面沈院长好容易压住了场子,怜舟没道理说「不」,她翩然起身,一身儒服洁白如雪,却因其气质相貌成为寒冬最亮眼的一抹颜色。 她谦逊行礼,双手交叠,眉眼沉静看向来人:「但请赐教。」 青鹿书院的书生看得半晌回不过神,直等到满堂窃窃私语,听到自家院长暗恼的清咳声,他恍然惊醒,急忙还礼:「是、是。」 风骨无存,可谓丢人。 堂上便有那看不惯女子与男儿争竟的人逮住机会大言不惭道:「所以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在家相夫教子才为正理,陆学弟为人清高正直,若为色所诱有意留情,白鹤女院胜之不武,比试还有何意义?试问九州男儿,哪个不好颜色!」 此言出,沈端眸子乍冷,李十七怒而暴起,被一只手死死按住:「稍安勿躁……」 第147页 「勿躁?本公主要打破他狗头!」 「老实点!」 满堂譁然声,怜舟一袭白裳,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指甲刺得皮肉忘记了疼,强忍犯呕之意,她看向身穿青鹿儒袍的黝黑男子:「依阁下之意,是我生得美貌所有饱学之士都会因色相让?」 不等男子应答,她轻蔑一笑:「那阁下将这谈文论道的问道斋看作何了?将诸位远道而来秉性高洁心存敬畏的同道看作何了?好色之徒,无耻之辈,你不配与我等论道,去「南风馆」罢,多得是颜色殊丽之人。」 第73章 轻狂孟浪 她生得貌美柔弱,言语竟如刀,一时被她镇住的人不在少数。加之那身在世家豪门养出的当家主母气度,被礼义诗书浸染的清高书卷气,使得她神情愈发凛然不可侵犯。 被她斥为「好色之徒」、「无耻之辈」的男子因了皮肤黝黑,气得脸色涨红也不甚明显,当众被落了面子,他勃然挥袖:「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 怜舟目光淡然,索性不再与他争论,字字清冽,眉目依旧温柔:「诸位同道,我说的可有半字不妥,还请赐教。」 她俯身谦恭一礼,倒衬得男子恼羞成怒的丑态,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不过须臾,便有人引经据典高声怒责青鹿书院养出色?欲薰心、目无圣贤之辈。 问道斋是什么地方?是九州文人效法先贤以文会友之地。 谈文论道何等庄严肃穆之事,被此人说成见色让理。 若人人贪爱颜色,见了美色便忘记古圣先贤遗留的道理规章,那论道又有何值得人推崇之处?岂不与那烟花柳巷无异?与那流连青楼的浪荡子无异? 简直是自取其辱!冯炎一句话骂了在场所有人,侮辱了文人之清风,用不着怜舟多言,更无需沈端出面讨个说法,冯炎被逐出问道斋,四年之内不可踏入问道斋半步! 此举直接断绝了他晋升的可能,四年之后,文坛之上哪还有他一席之地? 冯炎被驱逐,连带着青鹿书院的院长、夫子、学子脸皮都快挂不住。 而比试尚未开始。 怜舟面上带笑,一派端庄持稳,她看向踌躇无措的青鹿书院书生:「陆兄可有疑虑?」 姓陆的书生急忙敛袖行礼:「方才冯炎口出无状冒犯宁姑娘,冒犯了诸位前辈同袍,陆奉向各位赔礼了。万请宁姑娘放心,以文会友乃清高雅事,纵是月神下凡,比试也仅是比试。陆某必全力以赴!」 他这席话不仅是说给怜舟听,亦是做足了虔诚模样在各大书院面前挽回些许颜面,青鹿不尽是冯炎之辈,可以输了才华,断不可输了人品。更不可输了百年名院的清名。 怜舟回礼…… 这一场比试的是诗文,以「相思」为题,一炷香之内落笔。 陆奉提笔之际怜舟还在盯着雪白宣纸出神:相思啊。若以笔墨诉相思,她的阿景可会知道?一定会知道的罢。 「奇怪,她怎么还不动笔?」李十七捅了捅沈端胳膊:「据我所知,诗文可是她的弱项,这……能成么?」 「你想出头?」沈端问道。 一句话,李十七闭了嘴。怜舟诗文虽弱,可碾压她总归是不费吹灰之力了。还是莫要以卵击石。 一炷香时间过去一半,怜舟提袖运笔,衣袖上卷露出一小截细白手腕。 美人如玉,就不知美人才思几何?可经得住品味推敲? 殊不知相思连绵,从离开昼景的那一刻早已入骨,她全神贯注地将情意汇于笔尖,心里藏了羞,却也不惧这份情为世人所知。落笔如飞…… 最后一字写完,她徐徐舒了一口长气,心道:这下好了,九州大地,但凡关注这场盛事的,恐怕无一不晓得我思慕阿景了。 她绽开笑,落落大方地看向众人,彼时,香燃尽,她道:「我写好了。」 问道斋文斗第二天,消息传至襄南,李十五气得双目赤红,登时拔剑斜斜砍去桌角,左右皆俯伏跪地,大气不敢喘。 「好个相思,好个宁怜舟!」 襄王一怒,裹挟雷霆之势,婢女瞧她撕碎了桃花笺,目色癫狂,心中既悲且苦。 殿下对家主求而不得,整日怨恨恼怒哀嘆渴求,梦中都在唿唤家主之名,与人欢好亦常常喊着「景哥哥」,其情偏激,伤人伤己。 她嘴唇微动,拼着被杖责的危险,泣声道:「殿下,何不怜取眼前人呢?」 忽然响起的声音将李十五从暴怒中惊醒,她冷笑,眸子阴鸷无情:「怜取眼前人?你是说你吗?」 她语气里隐有嗜血之意,一脚踩在婢女贴服于地的手背,脚尖轻碾,微微俯身,凉薄冷酷:「真当你服侍主子两天,就有资格教训本王了?」 「殿下……殿下……疼……」 李十五撤回脚:「来人,拉出去,杖责五十。」 襄王府的木杖三十杖能打得人皮开肉绽,五十杖能不能活,要看命硬与否了。 婢女不为自身悽惨的命运感到惶恐,临被拖出去前反死死抱住李十五裙衫下的细腿:「殿下,殿下不可再自我折磨了,奴看了心疼……」 「拖出去!」 「殿下!」 声音散在冷厉长风,李十五听着外面始终没传来哭求声,回眸一望,却见庭院生得粗糙的婢女死死咬唇,不教声音发出来。 第148页 愚蠢…… 她跺了跺脚,记起当日她也想抱着景哥哥的腿哀求,求他垂怜,求他看她一眼。 「我不会放手的,宁怜舟,你给我等着瞧!」 问道斋文斗第三日,舟舟姑娘的满纸相思送至家主手上,昼景看完笑得狭长漂亮的眼眯成一条线,她打开通灵玉,恰好正赶上怜舟思她难耐。 柔柔弱弱的女音从里面飘出来,比柳絮还软,比雪花还轻:「阿景……」 昼景笑倒在书房的小榻:「舟舟思我,我心甚喜。」 客栈内,少女静坐窗前,看外面雪花飘飘,这里的雪比起浔阳的鹅毛大雪少了几分轰轰烈烈的气势,缠缠绵绵,落地也是薄薄一层。 听清昼景所言,她腼腆地泛开笑容:「知道瞒不过你,所以前两日我忍着没说,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比起诗文上的造诣我远不及你,这次,不过占了情真意切的便宜罢了。」 她说「情真意切」,说完耳朵尖都红了。 以情动人,赢了青鹿书院的陆书生,面对旁人的赞誉她不觉有何,赢得堂堂正正,本该坦然。 但她一半的本事都是昼景教的,满腔的情意也是因她而起,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有的尽是清甜的羞涩。 哪知另一头昼景对她的谦逊着实不满,嗤了一声:「天大的文思才值几斤几两?岂不闻有情饮水饱、情比金坚,在我看来,情意无价。 有才无情,其人难逃诡诈,有情无才,其人心有赤诚,有情有才,是为才情圆满。 未曾遇见舟舟,昼景不会有现在的快活,更不觉情爱之趣味,文采只是点缀,你莫要自惭形秽。」 「我晓得……」怜舟被她拐着弯的一番告白哄得心花怒放:「我视阿景为高山,阿景亦是我心上之人,我说造诣不如你,这是事实。思你至深,也是事实。」 「舟舟……」 「嗯?」 「你这般,我今夜又要难眠了。」 怜舟被她说得低了头,轻声道:「不要胡思乱想就好了。」 灵玉内传来一声嘆息:「你这是难为本家主。」 「我没有……」 昼景情难自抑,亲在灵玉上:「猜猜我方才做了何事?」 怜舟耳力上佳,心思细密,微微沉吟,杏眸染了笑,她害羞地背对窗外,忍了又忍,偏偏对面那人还在等她回復,克制着心跳,她小声道:「你在亲我……」 「好舟舟,我巴不得现在就压你在榻上。」 通灵玉断了联繫,昼景看着玉芒散去,对着窗外漫天星辰发笑。 怜舟唿吸不稳,面色潮?红,身子倒在床榻,脸埋在软枕,热意不断上腾。 她可真是…… 轻狂孟浪…… 思绪被她带偏,一向作息规律的少女这一夜竟然失眠。顶着眼皮下的淡青参与到文斗中来,看的多,说的少,然而每次开口,每次上场,都不会教沈端失望。 又一日,宋染代表女院应下元鸣书院的挑战。 琴技惊四座。 后日,崔知挑战蝉秋书院斗丹青,长达两个时辰的笔墨丹青,为女院的崭露头角增了一分光。 即便李十七在事 赞扬。 十人小队,齐心协力为尊严而战。 斩秋城,论道如火如荼,沈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怜舟,你来讲。」 少女再度起身,侃侃而谈。 而这几乎成为近些日子的常态。 一个半月的文斗结束,文斗之后的舌战群儒,连续论道多日众人再开口难免多了几分火气,少女的温柔绵软却如春雨一般及时浇灌众人浮躁的心田。 轻声慢语,说话极有条理,哪怕没有道理,这样的声音于人而言也是一场仙乐。 文坛、战场,何处都是实力为尊。 白鹤女院表现出的实力,以沈端为首,以强势的碾压作为开端,再到和风细雨的澄清辩驳,有趣的思想,能突破男女之见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而那火花,正是人文之光辉。 问道斋落针可闻,少女轻柔的嗓音不急不缓:「私以为,闻道有先后而道无先后,道本存世间,人不可自囿,而至道失……」 冬日退去,初春乍冷。 夜…… 浔阳城…… 昼景一身白衣沐浴在星光之中,眉心火焰明明灭灭。星主未归位,想得到强大的力量唯有借星芒反哺己身。 苍穹广袤,长烨星明亮如火。 识海之内,身着白纱的女子笼罩在看不清的水雾,身形缥缈,五官模煳。 她道:「圣君,您明日还来看我吗?」 意识里出现蜿蜒横亘的星河,女子高高坐在琼花桂树,湿润的水气将她包裹,长发三千,白纱摇曳。正是以美貌温柔凌驾众星的水玉星主。 画面一闪,控制不住情丝蔓延,洗心池中,昼景搂着她的舟舟极尽欢?好之事,情到深处,少女一声声娇喊入了她的心。 幻象迭起,长烨星星芒晃动,昼景一口血自口中喷出,俏脸煞白。 第74章 秋水河畔 「阿景?」妇人穿过长廊走来,见她衣衫染血,面色顿变:「这是怎的了?」 昼景双目紧闭,薄唇被血光润泽,星月之下显出不同以往的明艷妖异,面对妇人的问询,她沉默半晌,思及幻想里见到的种种,苍白的小脸升起诱人的红。 第149页 修炼出了岔子,而出岔子的因由委实难以启齿,她顿了顿,到底还是直言:「情炽而欲?盛。」 妇人眼底那点惊慌散去,不知是气是笑,懂她是修炼修出了情障,无奈道:「立春了,就这么忍不得吗?」 再过不久出门游学歷练的舟舟姑娘就会回来,急什么呢。 昼景掏出素白手帕抹去唇边血渍:「花姨,岂不知情爱愈忍愈如火烤?我思她念她,若无宣洩,可不得日久人消瘦?」 也不是思了这一回,多少次梦里与舟舟燕好缠绵,唯独这次,竟在修炼中欲?火攻心遭到反噬。 妇人说不过她,好言哄了片刻,无非嘱咐她顾念己身,莫要人没回来她先伤了身子。昼景乖巧应下,妇人转身离开,昼景一个人站在空寂庭院仰望苍穹星月,眼里疑窦闪现。 为何,总是频频记起水玉星主? 舟舟出现在她的情障幻象情有可原,水玉又凭何?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忘了太多。 翌日用过晚膳,昼景将情障一事当作玩笑说给脸皮薄的少女听,可把怜舟羞得足足三日没理人。 通灵玉贴身而放平静无波,意识到把人逗恼了,昼景悔不当初,明知她禁不起这份情热羞赧,偏要嘴贱教她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念她、思之如狂。 斩秋城的春天来得比浔阳城早上半月,花窗打开,少女倚靠窗前,护城河边的杨柳发了新芽,稚嫩娇俏,芽尖一点绿,为斩秋城带来新鲜的生机。 论道进入最后的关头,女院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求一朝名扬天下,但求问道斋无一人可小觑女院。 沈院长意味深长地告诉她们,年轻意味着机会无限,也许等到曾与她们文斗、论道的人老了,到那时候才会迎来她们的崭新时代。 路是一步步走的,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她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这话怜舟很是贊同。毕竟她求学日短,靠着勤勉、资质、悟性、机遇走到今日,已是常人不可求的运气,来问道斋的还有许多人的眼界学识高于她,虽说勤能补拙,但怜舟起步太晚了,急不得。 这趟歷练让她在今后的求学路倍加低调谦逊,韬光养晦,期许绽放出耀眼光芒。 掌心捞着通灵玉,她沉吟一二,耳朵扑腾热气,嗔恼那人什么话都敢说,那等子事她憋在心里想一想也就罢了,非要捅到她这来,害得她想她也不敢理她,怕她胡言,又怕她乱了自己的心。 远在千里都不安分。她抿了唇,开启灵玉。 玉芒闪烁,府里酒宴刚刚结束,送走了宋涟、郑二等人,昼景执樽斜斜靠在长廊,迎着微冷的春风饮着上好的桃花酒。酒水入喉,倏地想起那日「洗心池」少女夺了她的酒,仰头便饮。 她漫不经心地露出浅笑,眸子清明恍惚,醉醺迷人。 「阿景……」 桃花酒在舌尖打着转,便见她喉咙上下吞?咽,说出口的话带了淡香酒气:「舟舟啊……」 音色撩人,怜舟耳朵尖发烫:「这是怎的了,你饮酒了?」 昼景脚步踉跄地穿过月亮门,兜兜转转来到洗心池,解了衣袍带子,扔了酒盏,扑通一声跳进温热的池水,她笑:「那我醒醒……」 似乎每一丝轻微的动静都逃不过少女的耳,水波细响听得她心里燥?热,只嘴里喃喃着「阿景」,说不出旁的。 情?火炙热,受煎熬的何止一人? 「舟舟,我好想你……」妖异潋滟的眸子隐着一团星火,昼景趴在玉璧喉咙沙哑,低声道:「想知道那夜我是如何想你的么?」 怜舟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正经话,偏生受了蛊惑一般红脸听 下去。 「舟舟肤白,细腰婀娜,起伏间玉雪拥山,寒梅颤颤……」 醉语低喃,怜舟羞得腿软脚软,身子起了异样,她想斥责昼景放浪,音节竟至破碎,反激起某人醉意。 乱得一塌煳涂。 不知过去多久,灵玉传来细微的唿吸声,怜舟面色羞红,羞窘难堪地看向外面明媚的春光,春风拂面,她大口喘?息,无助地借用温水洗去一身狼狈,蓦然一声呜咽:「阿景……」 昼景在洗心池睡得沉,眼尾媚?色横生。 怜舟坐在床榻发呆足有两刻钟,门被敲响,李十七拉长的调子透着一股不知对何人的恼,想来又和沈端闹了别扭。 「论道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论道? 论道!!少女噌得从床榻坐起:「这就来!」 险些忘了…… 她顾自羞愧。 昼景一觉醒来,问道斋的争辩早就过了两轮,少女面容平静,一身雪袍,谈到「圣贤之欲」与「凡人之欲」,不知怎么的念起昔日在书房她问昼景的那句——「圣贤都活得如此累吗?」 那时昼景是如何答的? 「圣贤活得累,是因为他们以此为乐,舟舟想做名震古今的大儒,不也是汲汲进取不畏高山之远?」 后来借着书房教导,她寻了机会又道:「圣贤之欲,在天下,在人心,在名垂千古,以人心为心,行教化之道,九死亦无悔。 芸芸众生,活好便是难得,总需要指路人。 圣贤与凡人,其欲相长,其功相辅。无圣贤,不足以正道清明,无凡人,圣贤徒嘆息。圣贤自凡人而出,摒弃私慾,方为圣贤。是以圣贤以此为乐,虽苦,不觉累,砥砺而行。」 第150页 「欲有大小,志有高低,孰优孰劣,不可分。」回过神来,怜舟继续道:「圣贤之欲与凡人之欲,一为醒悟,二为本能……」 日落黄昏,再次结束了一日的谈文论道,众人鱼贯而出。 斩秋城春日渐暖,不畏寒的人兴沖沖穿好春衫,相邀游春踏青。李十七便是如此,她一身鹅黄色衣衫,极尽明媚,扭头看怜舟还是一袭白衫,即便日日换新衣,白衫之上时常绣着不同银纹花样,但颜色不变,总看得人无端着恼。 「快换身鲜亮衣裳罢!」她痛苦道:「你日日以白衫参与论道,本公主看见你这身打扮就头疼,我估摸着,其他人也怕了你。」 不是不爱说话吗?论起道来,浑然激发了浑身潜能,口若悬河。然而音调婉转,温柔柔的,比春日还温煦,沈端已经不止四五次地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了! 不仅如此,其他书院的学子,甚或斩秋城世家大族的子弟,都纷纷结伴来问道斋门口堵着。 这种被人夺去光环的感觉极差,尤其当着沈端端的面! 李十七第三次提醒她换了这般冷清素洁的衣衫,怜舟听了。 她着白衣,无非是提醒自己心念无垢,论道乃庄严事,洁心、洁身,乃文人之本分。然而今日被昼景撩?拨地过了火,她秀美微蹙,油然生出这辈子栽在她身上的觉悟。 昼景霸道,容不得她挣扎半分。 所幸,怜舟也不愿挣扎。 只是太过羞人了。 她垂了眸…… 白衫褪下,换好红白相间的儒服,腰间束带,悬在两胸处的通灵玉显出微弱玉芒:「舟舟,我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怜舟系衣带的手微顿,嘆了声阿景当真将她每日闲暇的时辰掌握地明白透彻,心尖环绕着无奈与羞意,她「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少饮酒……」 「知道了……」昼景坐在书房处理书案成堆的摺子,手持紫金狼毫干脆利落地批阅,末了仔细回想洗心池醉酒的一幕,也觉得脸热,再开口,声音不乏讨好:「舟舟,你在那莫要一味沉迷求学,斩秋城风景优美,当出门散散心,李十七刁蛮,胜在会玩,你与她玩,也能尽兴。」 生怕论道回来自家夫人成了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怜舟被她小心翼翼的口吻逗笑,眉眼染了 温柔宠溺:「好,都听你的。」 「要保护好自己。」昼景倏尔抬眸,看向散发幽光的灵玉:「等我忙完这阵子,过几天去斩秋城看你,若有幸,还能接你回家。」 少女沉稳平静的心,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她打乱。 「来、来看我?」 「是啊,相思难熬,那便不熬。」 免她百般推拒害羞不肯要她来,昼景直接关闭灵玉,身子慵懒靠在椅背,心里平復半刻钟,她起身,走出书房,站在阶前,庭院内站满了等待她指令的属下。 她一笑:「三日之内,浔阳城推行陛下政令,世家若有阻,提头来见。」 刀尖发出锐利的锋芒,随着昼家主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世家主的威严笼罩在浔阳城上空。 陛下信重昼景,昼景回之以忠,政令畅行无阻。毕竟,无人敢触犯某人亮出的刀锋。 却说春日,斩秋城,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草木生发,生机铺满大地。 李十七手持柳枝百无聊赖地用枝尖碰了碰少女长发:「想什么呢?出来玩干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的,想我景哥哥了?」 到底是迷恋了多年的人,提到昼景,语气也改不了亲昵热切。沈端凉凉的眼眸扫过一无所知的李十七,平静的心湖起了一丝涟漪。 怜舟脾气好,没在意她的无礼之举,身子倒退半步使那柳梢够不到自己。 她没言语,众人的视线不约不同落在她身上,说到底还是怜舟那首写相思的词过于真情流露,她恋慕昼景至深,思念至深,相思诉于笔端晾在明面上来如今少不得被人打趣。 宋染「哦」了一声,眼里带着暧昧笑意:「怜舟想家主,实乃情理之中,殿下莫要难为她了。」 嘴上说着「不难为」,实则也在凑好友的热闹。 郑苑在里面年纪最小,此刻歪头浅笑:「嫂嫂不若和我们讲一讲景哥哥,关于景哥哥我听家中二哥说得最多,但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景哥哥乃大周福星,九州殊色,人品相貌才干当世第一流,不知嫂嫂心中景哥哥是何许人?」 她问的正是当下年轻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怜舟顺着她的方向思忖片时,不愿在人前做出羞赧娇态。 其中固然有她读书习文后城府渐深,知她表现越羞惭越逃不开被打趣的命运,余下最重要的仍是她清楚昼景疯狂霸道的占有欲——她定然不愿旁人得见自己羞容。 「嫂嫂,说一说嘛。」郑苑柔声催促道,隐有仗着年纪小撒娇之意。 她既口口声声喊着「嫂嫂」,怜舟也只能开口。 这下,不光李十七、宋染、崔知等人看了过来,沈端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色绝九州的世家主,谁人不好奇? 「阿景她在我心中自是文韬武略无一不好,人品贵重秉性温良……」说到心慕之人,她淡然的眉目都晕了一层柔光,整个人散发着如水的婉转温柔,可见情深。 众人本着好奇心,没料想听了两句便快酸倒了牙,登时后悔不迭,作何想不开关心人家夫妻二人的感情呢。 第151页 怜舟隐下那句「在情?事上坦然张狂」,抬眸见院长、同窗、好友皆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望向她,她「噗嗤」一笑,无辜无害:「是你们要我说的。」 不是她忍不住自己非要说的。 郑苑苦巴巴地耷拉眉眼,心道:若我往后的夫君能有景哥哥三分好,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宋染手里把玩狗尾草,记忆一转又想到少年在金殿之上高唿「愿得一人心」的场景,不知他有没有找到心仪的姑娘。她轻轻一笑,抬眸,猝不及防撞进怜舟眼帘。 怜舟沖她莞尔,心底暗道:怕是阿染芳心已动。 李十七倚着沈端肩膀,在诸人各有所思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攥紧沈院长的手,她屡次三番表现的甚为明显,哪怕沈端想要自欺欺人地以为公主殿下又在胡闹,也无法了。 十七竟对她起了思慕。 这认知着实使得习惯了冷淡寡情的沈端困恼许久。 靠近她。 两人同睡一榻,夜里都要人抱着才肯消停。沈端手上挣了挣,出乎意料地挣开殿下的手,她一愣,被李十七眼底受伤的情绪看得心口发堵。 思绪晃了晃,李十七再缠上来握紧她手指时,沈端面无表情地没有动弹。 「端端,你真好。」她凑在沈端耳边轻声低语。 春日明媚,沈端僵在那,嗅着身侧殿下的体香,有一瞬恍惚心冷,决然没有想到她一味的劝导勉励,养出了无视阴阳礼法的李十七。 糟糕的是,她似乎早就做好了与之沉沦的准备。 习惯,多么可怕啊。在日日夜夜的亲近里无法抗拒。 秋水河畔…… 一行人从远处走来,衣着华丽,一水的年轻姑娘。软轿停在女院师生几步外,轿帘掀开,探出一只白净骨节修长的手。 「听闻是白鹤女院的人来此游玩,小女子仰慕已久,不知可否容小女子尽一尽地主之谊?」身穿紫衫的高挑女子盈盈施礼:「鄙人姓秋,见过各位。」 她自报家门,又有如此排场,观其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不难猜到此人正是斩秋城的秋大当家。 秋家乃此地豪门望族,女子当家,单这身份,很容易引起沈端等人的好感。 春游散心,多了一个秋大当家,众人倒也能说到一处。 秋华庭满目赞嘆地看着气质冷然的沈端:「让小女子猜一猜,您便是沈院长罢?至于这位……除了当今十七殿下,还有谁有这份华贵之美?」 女院在场诸人她猜中了大半,最后才将热慕痴缠的视线落在容色娇丽的少女身上:「今日得见昼夫人,三生有幸。」 她竟二话不说行了大礼,怜舟克制着一见此人莫名的不适与心头涌出的怪异感,伸手虚扶,指尖却并未触碰那人分毫:「秋大当家客气了。」 细辨,声色竟少了往日的温婉柔和。 没碰到她的指尖,秋华庭遗憾站直身,心里贊了声花容月貌不可比之的秀色。难怪能入了昼家主眼目,上了他的榻。 以她悦女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位昼夫人还是个没人动过的雏,不止她一人,上至冷冰冰的沈院长,下至世家出身的学子,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散发着处子香。 妙…… 落幕时分,她盛情相邀:「有幸与诸位相遇,天色已晚,不若去山庄歇息一夜罢。」 怜舟微微蹙眉,却也不愿失礼于人赶在沈院长之前开口。 沈端迟迟不语,秋华庭又道:「早年沈前辈路过此地,曾挥笔泼墨画了十里平湖,小女子心想,既遇到了诸位,不若一观?」 拳拳之意教人无法拒绝,再者沈端也想看看娘亲留下的大作。 顾忌着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后少不得来斩秋城,又思及秋家名门望族,秋大当家名声在外早有好客之声名,她沉吟道:「叨扰了……」 第75章 不安 作为斩秋城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门,往前数三百年,秋家代代都有人在朝为官,即便近百年秋家远离官场攻研笔墨,其名望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就拿沈端脚下站的这片土地,绵延百里都是秋家地界,这也是她愿与秋华庭交好的缘故。 今年是第一例,其后每年女院的人都会前往问道斋谈文论道,秋大当家名声在外,且是女子,女子与女子相处总要方便许多。 如秋大当家自强不息扛起偌大家业的,在大周委实不多见。 秋家原本有一对龙凤胎,后来一场大火,一死一伤,以至于秋华庭伤了喉咙,养了多年嗓音听起来都少了寻常女子的娇柔。 秋水山庄…… 整座庄子坐落在半山腰,朱红色的大门敞开,一眼窥之,足可见其内奢华秀美。 白鹤女院一行人抵达,秋华庭本想领着众人逛庄子,然想到来此的女子哪个不是身份贵重,熄了想炫耀的心思,去了画阁。 沈誉的大作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引得人观赏许久。 一番交谈,下人饭菜备好,秋华庭又热情洋溢地请客人尝尝秋家的私房菜,之后吩咐下人准备热汤沐浴。 大方、热情、温和有礼,这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星月当空…… 婢女领着客人拐去后院厢房:「姑娘,请。」 门打开,浴桶热气升腾,一旁放置崭新的锦绣衣裙,婢女自觉退去。 门窗锁好,行至隐秘处,怜舟秀眉拢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是秋大当家这个人不对。 第152页 她素来对待无事献殷勤的陌生人警觉,防备心之强饶是当初面对昼景时也废了某人好一番思量。 细下说来她对秋华庭有种特殊的戒备和反感,可说起来又很莫名其妙,对方所行完全吻合她在外的声名,怜舟困惑地眨眨眼。 天色已晚,看着浴桶内水面飘浮的鲜嫩花瓣,她纠结一二,打开灵玉方解衣入水。春衫轻薄,身子或多或少出了汗,经温水蔓延,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嘆。 昼景等她多时,见玉芒亮起,笑道:「舟舟……」 怜舟闷闷地「嗯」了声,心里还在想秋华庭此人究竟哪里不对。 「怎么了,舟舟,心情不好?」 「没有。是觉得很奇怪。」她将对秋华庭莫名的排斥细细讲明,又说了自己在秋水山庄。 听到心心念念的娇妻跑到别人地界,昼景不悦拧眉:「秋华庭啊,此人我有所听闻,据说极为好客,秋家到了她这一代不算没落。斩秋城的土皇帝,她也算半个人物。不过其人我没见过,也只是耳闻得来的印象,你觉得她不妥,那就离她远点。」 她放下手边捧着的丹青画卷,心里浮躁:「沈端她们呢?」 「她们在我隔壁房。」怜舟怕她担忧,轻松笑道:「好了,我只是和你提一嘴,说不准是我小人之心了。」 身无寸缕的手臂扬起一捧水花,她身子潜伏下去,仅露出光?裸的玉肩:「阿景,你真的要来吗?」 「当然!」 「这么凶做什么?」 昼景语塞,揉揉眉心:「我会早点过去的。」 她一副说到这要走开的口吻,怜舟心里一紧:「别走,你、你再陪陪我,我、我有点怕……」 知她胆小的毛病又犯了,昼景愈发心疼她在外奔波,语气和软,转过来宽慰她:「无妨的,纵使秋华庭真有古怪之处,且不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十七殿下也在那,她若敢乱来,八成是疯了。」 「嗯……阿景,你不要走好不好,今晚……」她轻咬了唇,声细如蚊:「今晚,你哄我睡可好?」 一声轻笑…… 怜舟面上羞红,便见那灵玉幽光忽闪:「不能白哄……」 「什么嘛……」她蜷缩了小腿:「哄自己夫人,还要讨些甜头吗?」 「舟舟,你明知道,我只贪你的甜。」 她笑声好听,常能听得少女悸动连连,甜蜜的情话一张嘴不知道能淌出多少来,怜舟招架不住,又享受在略有左脚踩着右脚。 灵玉那头安安静静,她小声问道:「阿景?阿景你还在吗?」 「我在……」昼景收拾好行李,从墙上取了把长剑:「舟舟,我这就来。」 「啊?」听出她唿吸微?喘,半晌又听到马蹄哒哒声,怜舟杏眸瞪圆,唇瓣微张,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她想阿景来吗? 当然是想的。 自打踏进这座山庄,她面色无常,却将心底的防备压到最深——嫁给阿景后,她很少能碰到一个照面引得她心生厌恶、忌惮的人了。 阿景很快就能来了。 这个念头仅仅在心头翻腾两下,怜舟一颗心雀跃地要从心口跳出来,登时水眸漾出痴缠柔情,她字字缠绵:「阿景,我心悦你。」 翻身上马的昼景简单吩咐几句,将余下的事务交给妇人,一个人披星戴月负剑出了浔阳城。 有花堪折直须折! 今夜她能够感受到舟舟的不安,舟舟需要她,仅仅想到舟舟沐浴都要同她讲话,心火止不住沸腾。要知道寻常时候舟舟羞涩,还是第一次抛开羞涩缠她。 她眸微沉,暗道:可见那秋华庭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惹得她家舟舟忌惮至此! 待听到那声「心悦」,意气风发的家主扬起浅笑:「好,你心悦的阿景很快就到你身边了。等我啊舟舟。」 「我等你……」少女出浴,不盈一握的腰肢有水珠滴落。 吧嗒…… 溅在了漂浮花瓣的水面。 水依旧清澈,倒映绝美身影。 昼景赶了一路的夜,也当真哄了怜舟半夜,躺在榻上的少女扛不住睏倦睡去,犹带着被心上人安抚的温柔。 夜深,人不静。 山庄主院,隔着一扇门,一声声的娇?啼迴荡开来,吟?声渐大,转为哭声。 内室,发泄了一通的庄主上身平坦,长腿踩在女人胸前,嘴里振振有词:「见识过世间殊容,尔等也不过庸脂俗粉。」 「她」轻慢地将人踢下榻,借着灯光看去,若李十七在此保准气得拿鞭子抽人——谁能想到掌管秋家一力扛起家业的秋大当家是不折不扣的男儿身?借着女儿身份同她们搭讪,其心可诛! 秋华庭本名也不是秋华庭,而是秋华岳。 多年前秋家一场大火,死在火海的是真正的秋家大小姐。而他,秋华岳,李代桃僵占了长姐的身份,多年来不知藉此占了多少女儿家的便宜,偏他还存有善后的狠辣手段,使得多年来无人知晓他为男子。 伪装的能耐令人瞠目。 闭上眼,想到白日见过的仍为处子之身的昼夫人,他眼里泄出一丝贪婪。 这些女子,各有各的好,但最美最鲜嫩最有意趣的还是那姓宁的姑娘。 不急。他安慰自己慢慢来,到了他的地盘,想逃也难了。 第153页 一夜无事发生。 天明,一身长裙的「秋华庭」站在少女门外,叩门两声,原以为打开门能看到美人慵懒梳妆的画面,却不知怜舟待「她」心存防备。 衣衫齐整的少女站在门内,脸色稍冷。 醒来她还道也许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开门,敏锐察觉到秋大当家眼底一闪即逝的失望嘆惋,警惕心几乎攀至顶峰。 她委实不喜这种被人觊觎的眼神。 十八年的经歷,被人嫉妒多了,剎那她在心里判定秋华庭不是好人,起码没有她表面伪装的和善。 哪个正经女子见了其他姑娘会因她晨起未曾露出慵懒娇容而感到失望、感到嘆惋? 「昼夫人,睡得可好?」 「尚可……」 秋华庭道她醒来心情不好,怕是做了噩梦,贴心道:「早膳备好了,还请昼夫人赏脸移步。」 「不必了。人起了,我们即刻便走,不劳大当家费心。」 竟是要走?秋华庭目光流连在她白皙无瑕的娇俏脸蛋,心知不可强行挽留,干脆存了放长线的打算,面上一副委屈:「莫不是小女子照顾不周?」 可真是奇怪。怜舟心道:这秋大当家一举一动怎就如此令人噁心?昨日见时她身上还没这种令人犯呕的矫柔姿态,一夜之间,不仅举动惹人反感,气味似乎更难闻了。薰香味太重了。 「昼夫人何故这般看我?是小女子哪里不妥么?」 她二十五六的年纪,对着怜舟十八岁的姑娘口称小女子,怜舟蹙眉道:「并未……」 她不预多言,草草结束这场谈话,去隔壁寻沈端。 一门之隔,李十七窝在沈院长怀里睡得正香,仗着有内功傍身,沈端将隔壁谈话的动静听了个大概,直觉怜舟态度有异,不熟悉她的人觉察不出,但沈端视怜舟为得意门生,对她情绪的了解远比常人细緻。 怜舟很讨厌这位秋大当家。 昨日秋华庭相邀之时她隐约有所发现,却当她是不习惯在陌生人庄子借住,如今再想,怕不是那么简单。 「院长?十七?」 门外传来少女柔柔轻唤,沈端推了李十七一把:「十七,醒醒,我们该走了。」 「端端……」 沈端看她里衣敞开,急忙伸手为其遮掩,不料被昏睡的人按在手背,掌心触感惊人的清晰,李十七小声嘟囔:「大冰块,假正经……还不是喜欢人家身子嘛。」 下一刻,陷在睡梦的十七殿下被恼羞成怒的沈院长捏了脸:「李十七,你给我松手!」 一声吼,李十七眼睛睁开,委屈地撇撇嘴,睡意还没完全散去:「沈端端,大清早你吓唬谁呢……」 最后还是半凶半哄地哄着人穿好衣服。 「快起来,这地方不能呆了。」 第76章 翻涌而来 她们要走,秋华庭并未阻拦,反而热情欢送,欢迎沈端等人下次再来,临走送了许多斩秋城特产,坐实了热情好客爱交友的美名。 走的仓促宋染和崔知等人不乏心有疑惑,然而来此地到底不是游山玩水,论道一日未结束,身上的担子始终背负着,容不得松懈。 送走一水的年轻美人,秋华庭站在山庄门口,低头看着染了豆蔻的指甲,发出一声低笑:「想逃?」 「娘亲!」短胳膊短腿的男孩子摇摇晃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娘亲,吉儿想要娘亲陪吉儿玩了。」 重新物色了不少好货色,他心情好,一把将名为义子实为亲子的稚童抱起来:「好,好,娘亲这就陪你玩。」 扮女子久了,对着亲生儿子竟然也有了几分可笑的「母性」。虽则记不得是哪个大小姐为他生的骨肉,但这并不影响秋华庭想做一个「慈母」。 一行人回到客栈,沈端在少女进门前喊住她。 「院长……」怜舟回眸微微一礼。 「怜舟,你认为秋大当家此人如何?」 两人既是师生也是姐妹,怜舟直言:「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怪异,以防万一,应远之。」 沈端听了若有所思,彻底歇了交好秋家的心思,点点头:「好,有时候相信直觉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她只听了只言片语就站在怜舟的角度考虑问题,怜舟神情温和:「多谢端姐姐。」 「在说什么?」李十七从房门探出半边身子:「沈院长,我有事请教沈院长。」 沈端冷冰冰地瞥她一眼:「这就来……」 问道斋论道今日圆满告终,白鹤女院以实力撕去了其他书院对女院的固有偏见。 午后,秋华庭来客栈找人,宋染、崔知等人对她印象不错,彼此闲聊一番,秋华庭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昼夫人?」 崔知懒懒看她:「她陪十七殿下去游湖泛舟了。」 「游湖泛舟?」 「是啊……」崔知心情不怎么好。 本来这些事是她陪殿下做的。沈院长忙着和其他书院的院长交换治学经验,找不到人殿下理应找她,但没有。 殿下扯了怜舟就走,丝毫没有带她一起的打算,她心里闷闷,也晓得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是以对秋大当家明显好奇探寻的目光视若无睹。 却不知彼时的秋华庭心里想的是该对哪个美人下手。 宋染、崔知,俱是一甲世家出身的嫡女,想想滋味定然差不了,然心头又禁不住幻想少女动?情时的如水娇媚,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湖边看看。 第154页 她又问:「是哪个湖?」 她问的多了,崔知刚要回答,衣袖被宋染轻扯。 蓦然间崔知念起今早离开秋水山庄时的仓促以及院长下山后提到秋大当家时的凝重。她眉一挑,看着秋华庭不言语。 世家出身的嫡女就是不一般,这等骄傲的气势寻常人家可养不出来。他暗暗赞嘆,怕惹人多心,含笑离去。 他走后,宋染凝眉:「不该和她说那许多的。」 崔知不解:「你不也觉得她人不错吗?」 「可方才,你不觉得她……」 「怎么?」 宋染愣在那,犯了难:「说不上来……」 潋秋湖…… 李十七坐在大船百无聊赖地饮着小酒:「知道本公主为何要带你出来?」 少女端坐蒲团,手中无酒,反而捧着一本棋谱看得津津有味,闻言她头也没抬:「殿下想一出是一出,我知与不知不都得跟出来?」 「有道理……」李十七笑得像只小狐狸,眉眼神情有一晃令怜舟想念起白狸窝在她怀重的情景。估算了一下时间行程,阿景最迟明日也该到了。 「和你说话呢,怜舟,你说我怎样才能让沈端离不开我?」 「这……」她略一沉吟:「总要端姐姐喜欢才是。」 「那依你看,她心里可有我?」 「有没有,殿下不清楚么?」 她温柔反问 ,李十七沉默下来,清风拂过,她道:「应是有的罢。」偶尔她能察觉沈端对她的迁就。但她要的更多。 「罢了……」李十七扔了酒盏:「还是欣赏湖光山色罢。」 一艘大船慢悠悠朝着这里驶来,站在船头的女子身形比高挑的女子还要高半个头,手里拎着一壶酒,大喊:「十七殿下,可愿饮一杯?」 来人正是秋华庭。 李十七烦闷扭头,见是她,刚要拒绝,那人挑衅道:「素闻殿下乃女中豪杰,不会一杯酒都不敢入喉罢?还是怕醉了,回去被你们沈院长责罚?」 话音刚落,怜舟心里道了声糟。 果然,李十七受不得旁人激她,一则她酒量深,一杯酒而已,断没有怕的。二则秋华庭敢说她畏惧沈端责罚,那这杯酒她还必须要喝了!」十七殿下敢上船吗?「李十七咬牙:「有何不敢?」 「殿下!不可!」怜舟拉住她衣袖,力道小没拉住反而被李十七带得脚下一趔趄。 眨眼的功夫李十七上了贼船,秋华庭满意扬唇,激她上船是假,诱她身后的少女上船是真。 怜舟心中的不安一瞬间不断放大,想过一走了之,可明知秋华庭不是正经女子,也不敢放任李十七同她醉酒,思来想去,打开通灵玉与昼景匆匆说明情况,抬腿上了秋家的豪华大船。 人上来了,秋华庭待她二人礼敬有加。 银壶里面装满了酒,一杯送于十七殿下,一杯递给温柔似水的怜舟姑娘。 李十七不知内里,豪气如云地接过酒盏,倒也记得出门前沈端的嘱咐,眼看着秋华庭仰头一饮而尽,这才敢举杯。 啪! 酒盏骨碌碌滚落在地,怜舟正色道:「殿下怎可喝来歷不明之人的酒?」 李十七被她一巴掌拍落酒盏,傻了眼:「你怎么回事?」 不欲同她多言,怜舟审视地看着秋大当家。 秋华庭嘆服她不同寻常的戒备心和难得一见的聪明,一时想要征服的欲?望更?甚。 「她」不惊不恼:「看来昼夫人对小女子存有误会。酒怎么可能有问题?」又倒了杯,仰头饮罢,杯底朝上。 「殿下,请看。」 酒水一滴未剩。 到了这个节骨眼李十七也搞不懂怜舟在搞什么了。她忍下疑惑,对外人和对沈端的得意门生加之自己的同窗舍友,她当然更信任后者,遂道:「不饮了,本公主乏了。」 她拉着怜舟手腕欲走,被拦下。 「来都来了,哪能走呢?」 「放肆!你敢拦我?」 「不敢……」 「让开!」 秋华庭退开半步:「殿下走可以,饮了这杯酒。」 「你敢威胁我?」李十七怒声道。 「还请殿下给鄙人一个面子。否则,怕是出不了这潋秋湖。」 天高皇帝远,秋家便是斩秋城的土皇帝,秋大当家在外名声极好多行善举,李十七空有殿下之尊,也无法在陌生的地界和她硬碰硬,忍怒道:「喝了酒你就会放我们走?」 「不是你们,是殿下,小女子还有话和昼夫人说。」 「秋华庭!你——」 几十好手将大船围得水泄不通,看她直接威逼,李十七看向怜舟:「你要在这里吗?不如本公主带你杀出去!」 她眼里杀气腾腾,大有以命相博的架势,怜舟嘆了口气,秋华庭留人意图明显,即便殿下带她硬闯也闯不出去,若是跳湖,秋华庭有备而来说不准潋秋湖四处埋伏着她的人手。 秋家势力遍布一城,此刻的她们便如笼中困兽,无处可逃。忍着惊惶,她有意拖延时间等阿景前来。 沉默良久,直等到李十七不耐烦了抓向她的手臂,怜舟沉声道:「殿下先走罢。我且听听她想说什么。」 「殿下,还请饮了这杯酒,全了鄙人颜面。」 李十七忍着将酒泼她脸上的冲动,酒水一饮而尽她摔了酒盏:「本公主告诉你,敢动她一根毫毛,莫说景哥哥,本公主必灭你满门!」 第155页 她急着回去找当 官府围剿贼人,匆匆下了船,走到一半,行至大柳树下酒意上涌一阵眩晕,一只手撑在树身,再抬头,竟想不起方才发生何事。 「奇怪……」她捂着后脑:「我要做什么来着?为何,头脑一片空白?」 平湖之上,秋华庭露出得逞的笑:「昼夫人,莫要期望殿下来援了。」 「你困我在此处,所图为何?」 「所图?」秋华庭脸上绽开一抹淫?笑:「自然是图夫人仙人之姿,冰肌玉骨,妙曼娇躯。」 怜舟脸色顿变!下意识握紧衣袖暗藏的匕首。 「夫人莫怕,鄙人会令夫人感到愉悦舒服的。」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秋华庭低头看着洒在地上的酒水:「酒气清雅,夫人,是不是很好闻?小女子用的酒无需入喉也能发挥药效。此酒,只对女子有效。」 「只对女子有效?」晴天霹雳降在头顶,噼得少女面无血色,步步倒退:「你是、你是男子?」 「不错……」 怜舟终于晓得她对此人莫名其妙的防备排斥是从何而来了。燥?热袭来,惊惧惶恐紧紧抓着她的心,无助之际,她一瞬想到的除了昼景,竟还有同样闻了酒气的李十七! 「你、你别过来!」 「夫人,莫要怕,醒来你会忘记一切痛苦欢?愉的,只是我感到好奇,夫人嫁给家主多日竟还守着处子身。怎么,是九州第一殊色满足不了夫人么?」 他上前一步,怜舟抖着手将匕首抵在喉咙,脖颈很快现出一线血痕:「再敢上前一步,我立时血溅当场!不信的话,你大可试试?」 「夫人,何必——」 和煦的春日,一股炙?热火浪翻涌而来,怜舟脚下发软一头栽进温暖熟悉的怀抱。 此情此景再度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她双臂软软搂上昼景后颈,心弦松弛,周身异样再也无力压抑,颤声道:「阿景,带、带我走……」 第77章 春雨 紊乱的唿吸拍打过颈侧,少女隐忍难耐的气息激得昼景心火直烧,怒极疼极,双臂绕过两条细长发颤的玉腿,将人横抱而起。又不知从何处取了女子的帷帽遮住怀中人春?情涌动的娇容。 周身泛起凛冽暴躁的杀气。 且在最得意的时候见到世间最绝色的人物,几乎在怜舟以万分信赖的姿态倒在「男人」怀抱、纤细的胳膊紧紧搂住那人后颈时,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冷寒侵袭了秋华庭的心。 来人是昼景!错不了,九州第一殊色,唯一能使得骨子里满是矜持清高的昼夫人主动投怀送抱的,除了昼家主,还能有谁? 膝盖骨在她眸子瞥来的一瞬仿佛碎成齑粉,秋华庭一身冷汗跪倒下去,便见一团火汹涌燃在秋家的大船,趁风而起。 明亮的焰火中,不断有「扑通」「扑通」的跳水声响起,昼景恍若未闻,步步逼近,凤眸滚盪星火,浩大的威严碾压而来,秋华庭一口血呕出,只觉心脏就要被人狠狠捏碎,他痛苦弯腰,求饶的力气都被掠夺。 「阿景……」帷帽下,少女秀眉紧蹙,脸颊想要去蹭昼景却不得其法。 一只手适时地抚在她嵴背,沿着嵴线轻柔诉尽满心柔情,她渐渐被安抚,咬唇不肯发出一个音节,似是记起了当下难堪的一幕。 「舟舟,我带你走。」昼景气急攻心喉咙泛起一丝腥甜,话音刚落,少女揽着她的力道愈甚,恍惚绵软的身子全部的力道都用在「抱紧阿景」一事。 药效之烈,她神思愈发恍惚,鼻尖涌动的清新的香草味成为她追逐的烈火,被她席捲,被她焚尽,便是死在她怀里都是好的。怜舟昏沉沉地想。 秋家大船燃起熊熊焰火,下了船,昼景没回客栈,反而纵马直往西行。 几年前来过斩秋城,她记得有处隐秘寒潭。 马背之上,被药效所控的少女发出细弱低?吟:「阿景、是阿景吗……」 「是我……」昼景环抱她腰,免得人侧坐马背一头栽下去,她挑开罩在怜舟头上的帷帽,薄唇朝那两瓣润泽重重碾上去。 最后却是被少女哀求的哭声惊醒。 昼景瞧她一副不堪摧残的柔弱娇态,勐然惊醒自己是在趁人之危,强忍着自责纵马狂奔。 下马时怜舟面色如蒸腾云霞,仿若红透了的果子散发出水一般清冽的骨香,昼景被她弄得心慌意乱:「舟舟,舟舟再忍一忍……」 走不过几步便能感受到寒潭之冷,彻骨的寒意使得怜舟昏沉的头脑有了短暂清明,意识到是阿景抱着她入了寒潭,她水眸含了委屈,软声哀求:「不要……阿景,不要……」 昼景拔除挽发的白梅簪,毫不客气地扔在一丈之外,簪子入土三寸,方圆十里自成禁制,如瀑的长髮流泻开来,少女埋在她颈窝哭得惹人怜:「我不要,阿景,脏,药脏……」 她轻声哽咽,唯恐过不了半刻自己再度陷入更深的沉沦,她摇摇头,睫毛被泪水打湿:「不要这样给阿景,不能脏了我的阿景,千万不要,求你了。」 她甚少像现在这般求人,昼景心疼欲死。 「答应我……求你了阿景……」 滚烫的热泪浸入精贵衣衫,谁能面对心上人苦苦哀求而无动于衷? 她哑声道:「好……」 怜舟却听不真切了。 第156页 她无意识地保持小幅度摇头的动作,樱红的唇微张,素白衣衫如绽放的白花飘浮水面,寒潭之中,至冷与至热彼此冲撞,昼景抱着她,不知听她隐忍哀泣了多久。 而她怀里的姑娘身受欲?焰煎熬,哭都不敢大声哭,忍到下唇被咬出血,最大的放肆也只是死死抱紧了她的阿景。 不能、不能在阿景面前现出丑态。 她喜欢她,愿意与她彼此交融,该是圣洁不能有一丝污垢的,可药是脏的。 亲眼看着喜欢的姑娘以极强的念力去忍欲、誓要与体内的情涌抗争,昼景心尖火种生生裂开了一道缝。 就在她无助无望忍不住要将少女融入骨子来 抚慰了她的痛苦。 没有哪一刻,她的魂魄如此舒服。 她喟嘆一声,抬眸,发现少女眼尾勾了媚,睫毛悬着晶莹泪珠趴在她怀里疲惫睡去。明明那模样是惊心动魄的娇妍妩?媚,偏偏神态给人的感觉纯洁不可玷?污。 极烈的药与酒,竟真被她咬牙忍了下来。 昼景抱着她长长一嘆,亲吻她红软的耳垂:「不脏,再找不到比舟舟干净的姑娘了。」 她动作轻缓地抱了累极了的少女迈出寒潭,无形的焰火蒸发彼此湿?透了的衣衫,又动用本源之力调和怜舟被寒气侵袭的筋骨血肉,从储物袋取出一床锦被和要更换的裙衫。 把人安顿好,看她睡颜美好,昼景隐下眸子深处的沸腾杀意,闭了眼,藉助山洞尚未飘散的圣洁水意,修復心尖火种裂开的一丝缝隙。 却说李十七饮了秋华庭递来的酒,下了大船路走到一半酒意袭来,一阵眩晕,手撑在大柳树身,下一刻竟如何想不起到底要做何事,脚下不自觉往客栈走。 没等她理出一个头绪,身体里蓦然烧起的燥使得她腿脚发软跌在客栈门前。 骤然袭来的不安致使沈端没了与诸位院长交谈的心思,心神不宁的往客栈赶,路上听闻潋秋湖上秋家的大船无缘无故被烈火焚烧,心一咯噔,说不出的惶恐,惊得脑门生汗。 若她记得没错,十七也去游湖了?那她有没有回来? 一瞬间怜舟屡次提点的关乎秋大当家的话迴荡耳畔,沈端失了二十四年来的沉稳,走着走着竟觉慢吞吞,踏起轻功往客栈去。 在望见那道身影跌下去的一瞬,心没来由的一痛。 李十七昏昏沉沉被沈院长抱着,面色潮?红:「端端……」 明显遭了算计的容态看得沈端面色复杂,犹豫半晌,顾忌到殿下的清誉,终是面沉如水地抱人回房。 「端端,端端……」 「殿下,莫要闹。」 「端端,我好难受……」 沈端为难地坐在床沿,目光清寒:「殿下想要臣做什么?」 白鹤书院女院院长,五品官身。称臣也理所应当。 但这是沈端第一次在李十七面前称臣。 俯首方可称臣。 李十七神志昏迷地揽了她脖子:「做、做本公主……裙、裙下臣……」 「殿下不悔?」 「端端……」李十七耐不住药效,声声央求:「端端……」 斩秋城,春?雨淋?漓,浇开了春日明艷的鲜花。 怜舟醒来时苍穹还在落雨,雨水淅沥沥的,打在花木,打在柳梢,打在坚硬的岩石,也打在她惶恐不安的心房。 白日遭遇的恶事慢慢清晰浮现脑海,秋华庭的阴险算计,十七殿下的池鱼之殃,她、她又是如何抱着阿景在寒潭哑声哭泣……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手指紧紧攥着身下柔软的蚕丝被。 「醒了?」昼景调好蜂蜜水餵到她唇边:「来,润润喉。」 「阿、阿景。」 甫一开口,怜舟红了脸,倍觉难堪地低了头。 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多了往日没有的风情,知道她羞耻心比寻常人要强烈许多,即便没有借着药效做了那等事,也引以为耻,昼景怕她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听话,喝一点。我好不容易找来的。」 「嗯……」怜舟羞怯忐忑地微启红唇,蜜水的甜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她不敢看昼景的眼,小声道:「你也、你也喝。」 「好,我们一起喝。」昼景放下小瓷碗,擒了她的下颌,温柔以渡。 蜂蜜本就是甜的,混合那分许久未尝过的软,怜舟水眸迷离不自觉搂了她腰。良久,唇分,昼景笑她:「好舟舟,你竟不想我,连看我也不愿吗?」 「不是的……」少女揪着衣袖,这才发现身上的衣物全然被换了新,羞意爬上脖颈,也不是第一次被她看,将将算起来已有两次。 意识到两人关系早就不一般,杏眸渐渐含了泪,她小声道:「我好怕……」 怕你 不来,怕我失身于人,怕身上染了洗不去的脏,污了我最最爱惜的心上人。怕堪堪远航的凌云志向被折断翅膀,怕我行止放浪再也配不上我的阿景景。 「我好害怕……」 眼泪跌进昼景衣领,她轻抚少女发颤的娇躯:「不怕不怕,我在你身边,谁也不能欺负我的舟舟。舟舟很厉害,我的舟舟冰清玉洁有着傲然风骨,既没有被坏人得逞,也没输给那卑劣的手段,舟舟很好,舟舟是我一个人的舟舟。」 她亲吻她含泪的水眸:「没人能伤害你。若有,那就是我的错。」 第157页 怜舟隐忍的委屈在她怀里发泄了干净,哭到不能自已,抱着昼景小声抽噎:「我好想你、我、我做梦都在想你,与人论道的时候想你,在、在秋水山庄的时候更想你,我好怕你来晚一步我再也不能和你做夫妻了!」 记起她脖颈那道刺眼的血痕,昼景身子也跟着发颤:「不,舟舟,即便我来晚一步,你都不能寻死。」 少女在她怀里不住摇头,倔强、烈性,却生了好一副水做的身子。 她情绪过于激动,红着眼晕了过去,胳膊依旧没从昼景脖颈离开,她抱得紧紧的,像溺水者抱着拯救她的浮木。 以前的舟舟是怎样的呢?昼景抱着她想:以前的舟舟,防备心强如惊弓之鸟,对男女之事厌恶到骨子里,少时因了美貌遭人觊觎,心生阴霾。 她的志向埋在柔弱的身骨花容,需要一个懂她的人借予东风乘风九万里。她的路还长,可毕竟年轻。 她想,这件事还是对舟舟造成了影响,而消除这场影响,便是身为伴侣的职责。 消除她的不安,驱散她的惊惶,昼景在她颈侧深吸一口气,怕她损了心神,奢侈地动用本源之力在她体内游走一周天。 眼看少女面色红润,气息平稳,禁不住爱怜地在她耳畔喊了一声「舟舟」,咬字缱绻缠绵。 睡梦中,一身里衣的少女若有所觉,浅浅地「嗯」了声。 一霎,寒潭时耳闻目睹的娇?吟媚?态涌上心头,她收敛心念,此时此刻不得不做那清心寡?欲的长烨圣君。 想要她…… 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压抑的愤怒撕扯着她的心,煎熬愈久,愈使人疯狂。 狂烈的焰火在幽深的眼眸不停翻涌,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昼景立时散去暴戾,重拾满腔宠溺温柔:「好,好,陪你好好睡,不想其他了。」 第78章 餵我 一觉醒来,怜舟是饿醒的。 睁开眼,她最爱的阿景笑意盎然地看她,一身绣了雪花银纹星河日月的里衣穿得松松垮垮,流泄春光。 寻常世家缝制衣物少有在上面绣日月星辰、雪花春雨的,因为压不住。然这身里衣穿在阿景身上才显得出世家主的容貌俊秀,傲岸风姿。 怜舟看得失了神,反应过来指腹已抚上她噙笑的眉眼:「我睡了多久?」 「很久啊……」昼景支着双臂撑在她上方,九州第一的倾城相貌绽开一抹混不吝的笑:「舟舟,舟舟你说梦话了你还记得吗?」 「啊?」怜舟哑然,被她居高临下看着,羞意上涌脸颊满了桃花绯色:「我、我说什么了?」 昼景身子下压,留意到少女绯艷的娇颜,她小声与之咬耳朵:「舟舟说,想要阿景……」 「什么?」她下意识起身,唇碰到那人的唇,倒真像是应和了先前那句话,怜舟一阵羞赧,装作无事发生:「阿景,你快起来,不要这样、这样……」 她羞得说不下去,明明最丢人最羞人的一面都被她看到了,还是抛不开脸面被打趣。 她似乎变得更爱害羞了。昼景心道…… 不想把人逗狠了,她弯了弯眉,侧身翻去倒在石床,懒洋洋道:「舟舟,我好累,你扶我起来。」 怜舟将此话当了真,隐隐约约记起寒潭相拥时阿景忍得很辛苦,那辛苦不亚于她。 她怜惜尊重她不愿在药效下就此委身的心意,信守承诺当着没有碰她,此时想起怜舟才觉出当时的决定对这人是怎样的折磨。 山洞亮着照明的夜明珠,天光乍现,夜色将散未散,怜舟温温柔柔地扶她起身,不忙着打理自己,反而捡起落在石床的衣袍为昼景穿衣束带,纤细的指穿过她的发,眉目尽是柔情。 昼景享受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看得怜舟面上燥?热羞嗔瞪她一眼:「莫要再看了,看多久了,不腻味么?」 「美人如玉,如仙似幻,似水温柔,怎么会腻味?」 说不过她,怜舟低头为她缠好腰间玉带。 雪白的里衣敞开一小片肌肤,绯红艷丽的小衣裹着那团浑圆,昼景陡然唿吸急促,彼时恰好怜舟停了手,正准备再为她整敛衣领,没防备被推开,她一怔,下一刻顺着某人几近凝成实质的目光望去,娇唿一声,急忙转了身。 「阿景!」 一声羞愤斥责。 昼景摸摸发痒的鼻子,低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看见才怪了!怜舟耳朵红得要滴血,羞得快哭了:「你、你闭上眼啊!」 音悬了颤…… 「好舟舟,我没想欺负你,我出去找些吃食好了,要吃烤鱼吗?还是吃烧鸡?」 「等——」怜舟慌慌忙忙系好衣带,嫩白的足眼看要跳下石床,昼景被她惊得心勐地一跳,大步上前把人接入怀:「急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就这样下来伤了脚怎么办?」 被她兇巴巴的斥责一顿,怜舟窝在她怀里搂着她脖子:「我、我想和你一起去,别丢我一个人……」 昼景看了眼不远处入土三寸的白梅簪子,没和她解释此地方圆十里都是安全的,她温声道:「先穿好鞋袜,稍后我背你一起去,可好?」 怜舟点头,看着她眼睛里的宠溺,笑着亲她下颌的美人尖,又羞又怯,还有满满的依赖。 可见真是被秋华庭那贼人吓到了。 第158页 昼景暂且忍下怒火,弯腰捡了她的鞋袜,就这样抱着单手为她穿好。单纯的舟舟姑娘一会羞得要哭,一会缠人缠得厉害,她笑了笑,低头吻她唇:「我最喜欢舟舟了。」 所有伤害舟舟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下河捞鱼,进山逮鸡,受了惊吓的少女撒娇地趴在心上人 跑,不时笑得眼角泛开泪花:「阿景,那只鸡在嘲笑你啊,你看到没有?」 昼景头顶的鸡毛刚被她好心的舟舟姑娘拂去,她看着一熘烟跑走的野鸡,冷笑:「今天还就非吃它不可了!」 「慢点,慢点阿景……」背上的少女牢牢环住她,生怕被颠下去。 偏偏进了山林,少女的那点子天真烂漫当着喜欢的人被激发出来,顽劣地在昼景得意洋洋抓住那只鸡时,深情地吻上她侧颈,含羞咬?弄。 大难不死的芦花鸡再次逃得生天,昼景惬意地睁开泛红的眸子,轻声道:「舟舟,老实点。」 一下子,怜舟不敢再放肆,怕被咬回来,阿景这气息,实在太危险了。她心慌地蹭了蹭她脸颊,娇声道:「饿……」 不提还好,昼景背着她,咬牙:「你没鸡吃了!」 「是么,可你先前说今日一定要吃了它,怎可出尔反尔?」她娇声软语,一看就在耍赖:「阿景景,我饿……」 喊得直想让昼景换种法子餵饱她。 要命! 她继续背着人去逮鸡。 戏弄了两三回,怜舟笑眯眯地哄她:「这次我不是故意要亲你的,是忍不住。」 该死的忍不住,那你为何现在忍住了呢?昼景压着火气也在哄她:「不能再闹了,饿坏了你,心疼的还是我,你看那只芦花鸡多嚣张,本家主平生没受过这般「羞辱」,我逮了它来,烤给你吃,如何?」 岂料背上的少女恃宠而骄:「还有烤鱼,还要餵我……」 那声「餵我」细弱缠绵到淌进耳朵在心里化作柔柔春水,昼景疼她喜她,被她撩拨地唿吸微乱:「好。餵你……」 她咬了牙——真想现在餵你! 忍了忍,又去逮鸡。 活蹦乱跳的芦花鸡终于落入某人魔爪,被丢在地上捆得无法动弹,怜舟杏眸染笑:「阿景景,带我去捉鱼。」 昼景乖乖应下,所谓的「带她去捉鱼」也不过是她捉鱼,怜舟看着,时不时偷亲她一下,看那一尾肥鱼从她喜欢的阿景景手里挣脱,扑通,鱼儿入水,溅起一阵水花。 她玩得不亦乐乎,昼景也只能宠着。 最好,能宠得她的舟舟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 昼景捕鱼的动作更卖力。 长烨星主控火的能力暴殄天物地用在了烧鸡、烤鱼上,闻着香喷喷的肉香和鲜嫩酸甜的果香传来,怜舟神色一动:「阿景,想吃。」 昼景抱她在腿上,耐心细緻地将鱼刺剔除,看着少女樱唇微张,一眼望去瞧见藏在里面羞涩腼腆的香滑软?舌,她顿了顿,眼眸微热。 衣袖被扯了扯,柔弱的舟舟姑娘很懂得如何安抚她的心火,一双水眸不止勾了昼景的魂魄,还让她意识到自己饿着肚子的实况。 饿是真饿,想吃也是真的想吃,怜舟眉眼动人:「你要饿坏我吗?」 饿坏了家主哪捨得?当即收了心神,殷勤伺候她的姑娘。 「阿景饿不饿?」 昼景长眉上挑,给她一道「饿不饿你不晓得」的眼神,看得羞答答的少女不敢再问,唯恐肚子没填饱,先被大狐狸「吃」了。 吃完烧鸡,用过烤鱼,在山间逗留一个时辰,怜舟心情大好,眉目没了那分惊惧,赖在昼景背上不肯下来。她不肯下来,昼景乐得背着她:「舟舟,莫要掉下去了。」 她作势一个不慎要把人摔下去,唬得舟舟姑娘急忙环紧她脖子,细长的双腿也跟着圈了那瘦腰:「阿、阿景!」 逗弄了一番,昼景眉眼飞扬:「对,就这样,别松开。」 知道上了她的当,怜舟羞得欲松腿,小腿反被人握在掌心,那人嗓音微哑:「别乱动……」 知她想得厉害,善解人意的 少女浅浅呜咽一声脸埋在她颈侧:「下了山,下了山就不准这般了。」 昼景低笑:「好……」 身后,马儿熘熘达达地跟着她的主子,尾巴甩了甩,鼻孔发出长长的一道响。 到了山脚,昼景重新为她戴好帷帽,将人抱上马背圈在怀里:「我记得斩秋城也有玄天观的分观,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不,十七殿下她……」 「早就和你说了,她有沈端照顾,哪还用得着你操心?」她赶来途中恰好看到沈端抱李十七进入客栈。 说到这昼景生了恼,也不知是在气李十七经不起人激将,还是恨沈端没尽好师长之责,人她是亲手交给她的,到头来险些遭了这污秽事。 「你就不要担心她了。」 「被端姐姐照顾,那她们——」察觉到她心情不好,怜舟闭了嘴,腼腆地用手指绕了某人耳边的碎发:「阿景景……」 昼景冷哼一声,猝然用力搂紧她腰肢,且听怀里人一声拉长的哼声,她心跳鼓譟,暗道舟舟磨人。这般想着,暂且按下对沈端和李十七的怒火,纵马来到玄天观分观。 负责接待的是繁杏道人,是个女道,昼景交代了几句,放心将人交给她。 第159页 玄天观繁字辈的道长都晓得她长烨星主的身份,是以不敢怠慢。 怜舟站在道观门口眼睁睁看她离开,她晓得阿景去做什么,也知道拦不住她,若昼景无动于衷,恐怕她都要怀疑这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可纵使是她,也没想到昼景先去的不是秋家,而是沈端她们落脚的客栈。 砰的一声! 门被踹开,昼景面无表情闯进厢房。 她突然闯进来,李十七被捞起的长腿抖了抖,几乎瞬间感受到她的激动沈端猝不及防地咽下那点子甜,心里怒火中烧。 唰! 她掀帐而出。 「昼家主不请自入,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昼景面色顿冷,想到她的舟舟险些遭了害,一夜过去了而沈端还在这风流快活,见了她竟也不闻不问,她火气腾起:「本家主将夫人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看顾她的?」 沈端恼恨「他」看了李十七身子,理智尽被焚烧,拔剑而起哪还管「他」口里说的夫人是何人。 「你敢对我拔剑?正好!收拾秋华庭那个畜生前我先好好教训你!为人师长,护不好最得意的爱徒,任由她被恶人觊觎,不辨是非,有眼无珠,枉受本家主重託!」 两人冲出门去在庭院大打出手,李十七身子缓过来白着脸穿好衣服走出门:「景哥哥,端端,你们别打了!」 昼景衣袖被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她没仗着长烨星主的身份欺负人,单和她斗拳脚功夫,转身一脚踹断沈端一根肋骨:「你不配当舟舟的授业恩师!」 骨断之痛加之她提到怜舟的名,沈端暂且忍下与她打生打死的火气:「怜舟怎么了?」 「她?她险些被害,你竟仍蒙在鼓里。」昼景嗤笑,开口将昨日大船之上的事细细道明。 眼见李十七和沈端皆心神大震面如土灰,她弃了长剑:「也是,多谢沈院长提醒,从今往后我再不将心爱之人交予她人。我的夫人,我自己来护!」 她转身出了小院,一滴冷汗自沈端额头滴下。 「端端,端端你怎么了?」 沈端一声苦笑,难掩脆弱地抱住她:「为人师长,我确是难逃其咎……」 风和日丽,昼景一路疾行来到秋家,一声冷哼:「秋华庭!滚出来!」 第79章 怒焰 秋家大门朝南开,斩秋城名副其实的霸主,何时有人敢这般放肆轻狂地喊秋大当家? 昨日秋家停泊在潋秋湖的大船无忧无辜招了天火,船上的护卫死了几个倒霉蛋,水性好的捡回一条命,此事在斩秋城传得沸沸扬扬,可顾忌到秋大当家在外的盛名还有秋家昌盛不衰,没人敢多加置喙。 这事往深了说不吉利,往浅了说,又处处透着诡异,火势可是瞬间起来的,烧得大船骨架全无。 秋大当家在火中受了惊吓,跳入湖中的力气都没有,是护卫抱着人入了水,如此活了下来。 可看起来,活着还不如死了。 秋华庭昨日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无尽的火海吞噬着他的身心,全死了,秋家上下无一人倖免。 他三岁的吉儿也死无全尸,死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他:娘亲为何要骗人?为何要害人?为何要男扮女装害了那么多的女子也害了他? 三岁的稚童,说着少年人才讲得出的话,一字一句问得秋华庭心如刀绞。 他看着他们死去,寸寸烧成灰,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无穷的恐惧死死占据了他的心。 梦魇循环,直到那声怒喊从门前响起,他「扑通」一声自床榻摔下,摔得狼狈,又急急忙忙爬起来衣衫不整光着脚往外跑。 他知道,这是他犯下的罪孽。 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是昼家主,是那九州第一绝色,年纪轻轻就坐稳世家主位的人来了! 火是从他眼睛涌出来的,是从他掌心冲出来的!梦里,梦里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烈火,他要焚了秋家上下二百八十三口! 他是来报仇的。 因为他不自量力色?欲薰心地对昼夫人下手了! 秋华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疯了一样冲出门,狼狈不堪地跪倒在昼景脚下:「家主!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堂堂秋家大当家,就这样毫无形象尊严全无地跪倒在某人身前,头磕得流出血,仍然不知疼一般撞在那坚硬的青石砖。 这一幕不知引来多少震惊的眼目。 然而比这更惹人惊异的,是那一身长袍眉目冷肃的玉质郎君。 家主…… 九州大地因了昼景绝色之名、惊世之才,「家主」一词渐渐有了特定的意味。提到家主,人们最先想起的便是那人。 天人之姿,昼景这张脸美到何种程度呢? 人们见不到她,但看到这张脸,即便五岁的小儿也晓得是她。 秋大当家频频在昼家主脚下磕头求饶,这…… 不过,家主是真得美到不可言喻啊。 看一眼,灵魂仿佛遭到净水洗礼,看一眼,所有的污垢仿佛被烈火焚烧。 昼景倏尔淡笑,一笑,不知动了多少男女的心,她笑得美艷,语气却凉薄:「秋大当家是做了何事要求我饶命呢?」 她杀意内敛,秋华庭在她的注视下愣是不敢当着众目睽睽将对昼夫人下药的事说出来,他身子抖如筛糠:「华庭有罪,华庭有罪,求家主恕罪!」 第160页 「这倒不巧。」昼景发出一声冷笑:「近日我夜观天象发现远在千里的斩秋城藏匿一当世淫?魔,依秋大当家所言,那人是谁?」 秋华庭便要求饶,无形之中一道气浪如刀刃刺来,刺啦一声,长街之上,不少仰慕家主天颜的女子纷纷惊唿着捂了脸。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秋华庭捂着下.身,面白如纸,汗如雨下。 男儿身份当众示人,一霎死寂后,周围男子惊怒开口:「秋家大小姐竟然是男子?!」 话音刚落,立时有人纠正:「不!这、这应该不是秋华庭,这是、这是传闻里死在大火里的秋华岳!」 「他为何要扮作女子!?」 「淫?魔!莫非他就是家主所说的当世淫?魔?」 众人面色大变,不约而同想到「秋华庭」素有热情好客之美名,常爱引人入秋水山庄亦或秋家做客…… 那该有多少女子不知情时遭了他的毒手! 被称为女中豪杰的秋大当家竟然是男子,是不折不扣的淫贼!怪不得,怪不得斩秋城每两年都会有女子莫名其妙自杀、跳河,怪不得,怪不得「秋华庭」二十五六都没招赘! 真相……竟是如此耸人听闻! 无需昼景多言,斩秋城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足够淹死赤身跪在地上的某人。 三岁的男孩子不知怎的摇摇晃晃跑出来,见了当下情景,一脸茫然:「娘亲!娘亲抱抱!娘亲,你怎么趴在地上?」 童言稚语,惹来一片对秋华岳的咒骂。 这孩子怎么来的?无意正是秋华岳男扮女装犯下的罪孽! 简直骇人听闻。文气最盛的斩秋城出了这档子震惊九州的丑闻,所有人,无论老幼但凡有廉耻心的都容不下此人。 臭鸡蛋烂菜叶扔满了秋家门口,血气方刚的布衣少年捡了块破瓦砸在秋华岳脑门,登时血流如注。 昼景当着众人端得是清正凛然,她朗声道:「淫?魔,你可知罪?」 秋华岳一口血喷出来,心脏似有火烧。 他想说「知罪」,那股烈火竟使他癫狂大喊出声,将素日如何诱骗女子取得她们的信任,夺了对方清白,又如何用「忘心粉」抹去她们一夜失?身的记忆,隐去名字不提,倒把自己无耻的行径说得绘声绘色。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最先冲出来的竟是秋家旁支,一棍子打断秋华岳嵴梁骨:「畜生!」 「打死他!」 「打死他!!」 在大周,穷凶极恶之人杀之不触犯律法,但昼景怎会容忍他轻易死了? 她淡声道:「此子,亦有天罚。昨日大船起火便是其引火烧身的预警。诸位,散去罢,留他一条狗命。」 说着这番话的昼景神态宛若仙人,高高在上,慈悲怜悯,光明得竟令人无法直视。 众人散去,她俯身字字冷寒:「记住了,这只是开始。」 一瞬,秋华岳面露惊恐,梦境出现的画面不断涌来,他跪行如丧家之犬,刚要开口求饶,被那双缭绕星火的眸子骇得失了言语。 良久,他悲声道:「放了、放了我家吉儿……求您了……」 昼景摇头:「是你以险恶的目的骯脏的心思带他来到世上,也是你害死了他,做都做了,何必求饶?」 「不,不,饶了我,饶了吉儿……」 是夜…… 星月当空…… 浔阳城,玄天观。 繁星道人观星甚久,半晌,疲惫嘆道:「长烨星星火沸腾,灼烧之意甚烈,你们感觉到了吗?」 「是斩秋城……」繁木道人道。 「不错,是斩秋城。」他缓慢起身,整敛道袍。 繁木道人问:「师兄?」 「必须要去一趟了。杀孽将起,星主怒焰灼天,我仅仅观星半个时辰,双目犹如火扑,星主命格贵重,归位之前徒染血腥,不妙。」 他话音刚落,人已站在玄天观通往斩秋城分观的传送阵。 怜舟是被叩门声惊醒的。 「夫人,睡了吗?」繁杏道人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门打开,怜舟温声道:「道长有何事?」 「夫人……」年轻的道人一身道袍,眉目和善,正是从浔阳传送而来的繁星观主。 见是他,怜舟柔和的眸子渐渐冷冰,满是防备。似乎每次和繁星观主接触,这人给他带来的都是威胁——是阿景有朝一日会离开她的威胁。 她沉了眸:「观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事已至此,惟愿夫人制止圣君了。长烨星烈,有焚毁杀戮之意。还请夫人……」 「不必了。」怜舟怔然地看着远处腾起的滔天火光,喃喃道:「不必了。」 火势一息 之间沖天而起,长烨圣君怒焰早就点燃。 斩秋城,今夜斩秋! 第80章 四人 熊熊烈火从南至北从东向西,如油锅里溅了水花,噼里啪啦不知到底从哪窜起的骇然声势,秋家上下眨眼陷入无止境的火海。哭声、哀嚎声,声声入耳。 昼景高坐在梧桐树上,俊秀十足的脸庞挂着刻骨的冷漠。 秋华岳痛哭流涕地哀吟:「杀了我罢,放了我罢……」语无伦次,竟不知该求死还是求饶。 「睁大眼睛,好好看你做的孽。」 凉薄入骨的声线敲碎了他最后一点妄想,绝望地俯伏在地:「家主……家主息怒!小的,小的没有冒犯夫人一根手指,饶了我,放了我罢……吉儿才三岁,他是无辜的啊!」 第161页 「无辜?」昼景凤眸冰凉:「被你迫害的女子又何尝该死呢?你毁了她们清白,夺了她们身子,或许一觉醒来能忘记所有骯脏屈辱,但你害了她们,这是真的。」 她不愿对此人多说一字,慢慢阖上眼眸。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那样太便宜了,她要秋华岳生不如死生生死死痛悔无望地焚毁在这烈焰火海。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明,斩秋城大街小巷都在大声议论昨夜那场骇人的天火。 「我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定是天罚!是秋华庭做的孽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不仅连累自身,还累及家人,可嘆我斩秋城人文之地出了这般丧尽天良之人,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死了也好,省得侮辱圣贤脏了这片清明之地,此事一出,咱们这地怕是要沦为九州笑柄了……」老人摇摇头。 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们听闻此事远没有年长者的唏嘘感嘆,秋华岳祸害了多少清白姑娘,死不足惜! 十五六岁,正是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的年纪。 昨日那捡了破瓦砸在秋华岳脑门的少年道:「此事应感谢家主,为我斩秋城除害!」 没有家主揭露秋华岳那厮,任由他借着「秋华庭」的身份招摇撞骗,指不定又会有多少无辜女子受害。 滔天的大火,火光未灭,无一人对秋华岳的死感到可惜。 繁星观主来了又走,带着一身嘆息离开。 怜舟望着远处火光一夜未眠,身上的春衫染了晨起的湿气,她坐在玄天观种满花草的庭院,慢吞吞移开凝望的视线,素白温润的指抚上一枝开得热烈的花。 红艷,似火花。 「舟舟!」 一声温柔婉转的嗓音迎着春风传至耳畔。 那人一身洁白,玉簪挽发。 交领处敞露平直的锁骨,美得炫目,诱?惑着人心在那蜿蜒削瘦的骨节流连,喉结比之寻常男子的看起来小巧漂亮许多,喉咙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耸?动,不可抗拒的绝色。 雪色衣衫,腰间束带换了不同纹饰,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高贵。 哪怕知道这一切只是某人行走在外低调的伪装、障眼法,比之她绝妙的真身不及一半的美,怜舟还是在一眼之后心动连绵,杏眸染了温情。 她张开手臂,伴着清晨的柔光沖俊俏的家主轻笑:「阿景……」 昼景疾行几步,上前紧紧抱住她。 两相沉默,彼此静静地感受了对方的心跳和身体传来的温度,昼景松开她:「等急了罢,我回来了。」 「还好……」少女的手臂依旧揽在心上人腰肢,她捨不得移开,不自觉地轻轻摩挲两下,俏脸染了红晕。只字未提昨夜火起一事,更没提远在浔阳的观主不辞辛苦地跑到她这说情。 繁星观主修为有成乃得道高人,非道貌岸然之辈,她晓得观主何以找了她来:秋华岳该死,然府上二百八十三口当真无一人无辜? 他是为了这百分之一的无辜而来。 怜舟同样晓得,即便是她开口也拦不住昼景火灭秋家。这人看起来好说话,实则执拗。 「怎么这么缠人?」昼景逗她,享受地眯了眼。 一句话羞得少女停了手想撤回,被昼景按住:「喜欢就多摸两下。」她早看出舟舟喜欢她这把纤瘦有力的腰,是以日常格外注重身材,无非为了她摸得舒服罢了。 她藏着坏心地想:腰好能做不少事,还能让她的舟舟更舒服。 哪怕看不出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弯弯绕绕,怜舟还是下意识地脸颊发烫,挣脱开,一双水眸愈发湿润:「别闹……」 繁杏道人一声清咳,昼景回眸,一派斯文雅致,颇有世家主威仪气度,她轻轻颔首:「道长……」 「见过圣君。」 昼景薄唇微抿:「陈年旧事,提那些做甚?」 她感激繁杏道人照顾她的舟舟,予她三分敬,却也不愿听她说那些枯燥乏味的归位一事。 人间不美好,但有她的舟舟能抵得过所有美好。是以她没道理再回到星河。 她面色冷峻:「有劳道长照顾我家夫人,叨扰多时,今日合该与道长请辞。」 怜舟忍着羞将手放进她掌心,被她牵着,同繁杏道人辞别。 留不住人,圣君也不愿听她唠叨,女道笑了笑:「家主欲走,道人怎敢留?不过我与令夫人有缘,见之心喜,就当送个见面礼。还请夫人、家主,莫要嫌弃。」 是件别致的护身符,绣着斩秋城护城河的静水。流水延绵,淙淙而温柔。 怜舟眼睛一亮:「多谢道长厚爱。」 以昼景的眼力一眼就知道此物不凡,她别的好物件很多,唯独救命挡灾的娘亲一件都没为她留。想来也是,娘亲诞下她当日就要面临天劫,既要应劫,恐怕保命的东西全用上了还不够,怎可能会有余下的? 这般想着,她容色稍霁,带了真心诚意的感谢:「多谢道长美意,我与舟舟这就回了。」 「恭送家主……」 她口口声声喊着「家主「,所行所举全然是对长烨圣君的敬重,昼景眸子微晃,带着怜舟策马离去。 「繁杏道长人很好的。」起码,没有繁星观主睿智的双目无形中带给人的压迫。怜舟害羞地倚靠在她怀里,昼景一笑:「舟舟是不是觉得谁都好,但凡是修道之人,你都觉得不错?」 第162页 这话引起少女的不满,她皱了眉,头微侧,语气娇嗔:「我有那么好骗吗?我认为繁杏道人好,是因为她的确好。修道之人就没有坏人么?我不信。不修道的难道就都是好人?」 她伸手点了点昼景锁骨:「阿景,你怎么回事?」 她开始闹小别扭,娇艷的唇在日光照耀下流连出润泽的水光,昼景笑意横生,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了她腰。 春风和畅,意气飞扬的家主热情霸道地吻上少女花瓣般娇嫩的唇,舌尖细緻地描摹完美的唇形。马背之上,苍穹之下,光明正大地偷香窃玉。 怜舟在她怀里渐渐迷失,不知是这春风柔和,还是她的阿景过于使人沉醉。 香津共渡…… 彼此交换着最美好的春天。 「阿景……」 昼景微微喘?息,看她一副丢了魂魄的可怜娇态,寒潭内的所见所闻剎那变得甚为清晰,刻在心尖的情炽沸腾蔓延,她忍了忍。 怜舟靠在她后背,大脑放空双目失神,须臾,竟是在春风里、在心上人的怀抱里安静睡去。 昼景驾马的速度慢下来。 斩秋城落在秋家以及秋水山庄的火还未完全熄灭,一场火,毁了嫡系几百年荣光。 客栈,李十七端着瓷碗耐着性子照料受伤的沈端,沈端脸色苍白,看起来备受打击。就着李十七的手喝了两口米粥,她白着脸:「这场火,与家主脱不开干系。」 提到昼景,李十七脸上布满可疑的红晕,不可控制地记起昨日之事。 昨日她和此人缠绵欢?好,本该在浔阳的景哥哥气势汹汹闯进来,电光火石间不仅看了她的身子,还目睹了她是如何在沈端这泄?了身,她不自在地努了努嘴:「秋华岳该死,死在火海里便宜他了。」 她心虚地看着沈端。 沈端垂眸 喝粥,没敢抬头。 心里惦记着事,嘴上没留意,她「嘶」了一声,惊醒了第一次服侍人的十七殿下。 见她蹙眉,李十七急忙问道:「怎么了?」 眉目清冷受伤在身的沈院长坐在床榻看起来比往日少了分不解风情的冷傲,她道:「烫……」 没想到她会被一口粥烫到,李十七忍笑:「那我帮你吹吹?」 罕见地温柔,包括清早醒来偷偷拐去客栈后厨熬粥,所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在提醒沈端,她们有了肌肤之亲。 李十七再怎么骄纵任性不学无术,也彻彻底底做了沈院长的女人,沈端对她放肆了不止一回,决然不是为帮助殿下缓解药效能推脱的。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剥开衣裳她身上的每寸肌肤都能证明沈端的轻狂不自重。 散去了那点当着心上人的面被人看了身子的心虚,她笑得得意:「端端,你再尝尝,这样是不是就不烫了?」 哪怕黄鼠狼给鸡拜年,沈端也只能认了。 默默喝粥,有那么一霎不知如何面对和殿下全新的亲密关系。 嘆息连同温热的米粥被吞咽进喉咙,想到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早饭,一股久违的温暖蔓延开来。 她捏了捏李十七细瘦的手腕,没说话。 李□□着胆子亲了她喜欢的沈院长:「端端,怎么办,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嫁不了旁人了,只能嫁你了。」 一句话堵得沈端骨子里所有的清寒孤傲溅不出半点细浪,无甚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线,再也撑不起为人师长的端庄威严。 或许经受不住贪念爬了殿下榻、沾了她身子的那刻,她就没了旁的选择。 明知会被李十七缠得更紧,沈端还是赴了那约。 为着殿下清誉着想,绝不能教人晓得她被人用骯脏手段暗害,又无法拒绝当时面色潮?红、口口声声哀求命令她做裙下臣的李十七。 早就想到这后果了,不是吗? 「端端,做我的驸马好不好?」 沈端难堪地撇开头。 为人师长主动乱了师生纲常礼法,一则感到羞耻,二则她没办法光明正大地为公主殿下负责。 大周明令禁止同性婚约,饶是世家子弟,断袖、磨镜也只敢在暗里来。 她迟迟不语,李十七眼眶泪意翻涌,三分真,七分假,哭得红了眼:「你是吃干抹净想挥挥衣袖继续做你清冷无垢的女院院长?沈自洁,大冰块,讨厌鬼,你没良心!」 被骂了,沈端脸色一变,苍白的脸重拾两分惯有的冷然,说着有气无力的话:「我没有……」 「你就有!」 李十七将剩下的半碗粥放在一旁,小脸一垮,继续吐着让沈端心惊肉跳羞愧不已的字眼:「端端,我这会身子还疼着呢。你就不能说句软话哄哄我么?方才还冲本公主冷脸,若你是男子,没准我这会肚子里已有你的血脉了,身为女子,能给的都给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我……」沈端如霜如雪的脸庞稀奇地染了红。 李十七抹了把泪,怔怔看她,脑子里竟全是沈端在床榻时的沉默鲜活。 她一言不发,急促的唿吸都被压制,动作、神情,偏给人意外的温柔,恰如冷梅簌簌,沾了尘世烟火,有了人情味。 那味道是从她身上沾来的。李十七骄傲地想。 她语气娇蛮:「你、你怎样?你想说什么?再惹我生气,我就不理你了!」 第163页 话说完她就悔了,不理沈端,万一沈端当了真她可不就亏死了? 便要改口,沈端无奈瞥她:「我、我还没喝饱。」 「哦,还要喝粥吗?」十七殿下脑袋转得比往日快了不少,端过那半碗粥,小声道:「都喝完,一口都不准剩,本公主早早起来亲自给你熬的!」 「嗯……」 看她乖巧喝下自己熬 的米粥,李十七扬起的笑容几乎没落下。 她也确实没说谎,沈端这人看着冷情,到了榻上耐力惊人。到底是初次,被要得狠了些,身子现下仍不舒服。她没少缠着沈端,一次两次也是,三次四次也是,次数多了,沈端想跑都难了。 就这样拴住女院最最斯文正经冷心冷情的院长大人,身子不舒服,算得了什么呢? 米粥很快见底,沈端挣扎着要下床,被拦住。一向胡闹的十七殿下义正言辞地警告她:「老实点,有伤在身呢。」 昼景那一脚踹断了她一根肋骨,以他那日燃起的怒火,再看秋家今时鸡犬不留的下场,可见他心有分寸,脚下留了情。 沈端白着脸,对他无意看了十七的事仍觉如鲠在喉,淡声道:「无妨,这点伤我还不看在眼里。扶我下去罢,我想,怜舟也该回来了。」 踏进客栈门,宋染和郑苑坐在窗前头对头说着秋家那场大火,言语里又谈到院长受伤,怜舟不在,正说着,身后传来少女柔软温和的嗓音:「阿染,郑妹妹,我回来了。」 二人回眸,一眼望见她们消失两日的好同窗、好姐妹。 郑苑惊声道:「好啊阿嫂,突然不见你人影原是和景哥哥在一处!」 秋家大船起火那日怜舟不见了踪影,事后她们有过可疑的猜疑,那些可怕的念头在见到昼景的瞬息彻底从脑海里移去——有家主在,怜舟还能出何事呢。 「见过家主。」宋染屈身一礼。 她年长她们几岁,当初还被家里的弟弟热情说媒,说得正是有九州绝色之称的昼家主。 往日她也随着宋涟喊「阿景」,然而当着好友的面,她选了最不会出错的唤法,足可见其人也是个温柔谨慎的性子。 怜舟笑道:「何必那么生疏?」 昼景妇唱「夫」随:「染姐姐莫要折煞我了,喊「阿景」难道很拗口吗?」 她生得好,举止从容,待人和善,与之交往如沐春风,宋染也跟着笑:「阿景……」 沈端被搀扶着从楼梯拾阶而下。 李十七一见昼景顿时脸热地别开脸。 自打对昼景歇了心思,她全然拿这人当兄长喜欢,纵是对太子哥哥都没对昼景崇敬仰慕。她心绪复杂,又怕身边这人对此事心生芥蒂,一时踌躇地愣在那。 在场众人犹以怜舟心细,她见沈端绑着裹伤的白布,望向她的眼神充满自责,自责之余情不自禁瞥了眼她的阿景,眼神又带着说不出的着恼。 自责她可以理解,至于这着恼…… 目光定格在端姐姐身上的伤,暗道:这伤八成是阿景打的了。 转念一想心底生出古怪,阿景打了端姐姐,护妻的十七殿下见了阿景总不该是羞窘难为情的模样,神思急转,不由思忖:莫非十七和阿景有了什么别样交集? 四人两两相望皆无言,一股尴尬的气氛如水漫开…… 第81章 尝甜 察觉几人面色古怪,宋染不敢贸然开口,却是年纪最小最天真的郑苑打破了僵局:「院长您受伤了怎么不在楼上歇息?下来做甚?」 李十七暗暗夸赞她有眼色,登时顺杆爬,没敢喊「端端」,轻声道:「是啊沈院长,还是回房躺着罢。」 她看了怜舟一眼:「你也上来罢,你一声不吭跑了,院长很是担心。快上来说几句,好歹宽一宽咱们院长的心罢。」 她话里有话,怜舟听得明白果然猜得没错,院长那伤是阿景打的,至于李十七,她连看阿景都不敢,保不齐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她要跟着李十七上楼,昼景嘴唇动了动,没吱声。 宋染领着她进了怜舟住过的厢房,身后郑苑叽叽喳喳嘴里不停说着话,很是珍惜能和景哥哥说话的机会,昼景不觉烦,乐意听她说出门在外的见闻。 郑苑也不是半点眼色都不会看,至少晓得当着景哥哥的面多讲一讲关于阿嫂的趣事。 虽说昼景有通灵玉每日与之联繫,但也有怜舟不想告诉她、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是这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也听得津津有味,看郑苑的神情满了为人兄长的温和。 「阿嫂性子柔善,出门在外很是照顾我,时常对着某个地方发呆,依我看,她肯定是在想景哥哥。」 「哦?你怎么知道你阿嫂在想我?」 郑苑理直气壮:「因为阿嫂会笑啊。阿嫂爱笑,可也只有每次想景哥哥的时候才会笑得那般……那般……」 她挠挠头,一时找不到确切的字眼来形容那一霎的惊艷,她看了眼窗外美不胜收的春?色,灵机一动:「阿嫂那时候的笑,比这万物復甦、生机盎然的春天还美!」 她这说法惹来昼景赞嘆:「舟舟一颦一笑的确极美。」 听九州第一美男子不假思索地炫耀自家娇妻,郑苑忍不住酸了牙,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总觉得再说下去,就不止牙酸了。 第164页 她惊讶地看着相貌卓绝的某人,暗道:以前可不晓得景哥哥也是沉溺于情爱的。 她家中哥哥多,大周的世家子弟,除了那生来断袖好男色的,哪个没几桩风流韵事?可从没见过景哥哥身边有女人,更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有过一丁半点的兴趣。 这还是她听二哥讲的,三年前,十六岁的昼景被拉去「流芳阁」,阁内当家娘子自荐枕席都没得来少年郎半个好脸色。 昼景在「流芳阁」发了火气,少年气性,说旁的可以,饮酒欢歌都不在话下,唯独这男女情?事,避之如虎,不厌其烦。兴许这就是生得过于明艷绝秀的苦恼罢。 被人问起,只道情情爱爱乃世间第一庸俗无聊事。 岁月如刀啊。 郑苑感嘆:催得那般禁慾出尘的谪仙都当着她面炫妻了。 「还有呢?」昼景笑吟吟地问。 她一笑,郑苑所有损失的精气神都在那美色召唤下立时填补满,话音一转,提到春游那日怜舟是如何论起昼景——锦绣文辞,但凡好的形容,都被用在自家夫君身上。 这头其乐融融,另一头,怜舟道了一番关心,郑重朝沈端一礼:「阿景莽撞,伤了院长,为人?妻,我代她赔不是。」 「哪里来的不是呢?」沈端心中是非黑白自有一把尺,若说昼景看了不该看的她确实恼怒,但他因为夫人险些遇害,气不过朝她动手,这无可厚非。 身为师长,有护佑学生之责。昼景将夫人亲手交给她,她却有负重託,挨顿打算不得什么。 师生人捧一盏香茶蛮有雅兴地闲谈。 离开前,怜舟道了声「十七殿下」,李十七眼神躲闪,心里猜不准景哥哥有没有和她提起那桩事。不想因为被人撞破情?事矮了少女一截,她梗起脖子,态度稍显过激:「干嘛?!」 怜舟捻了捻指尖,垂眸:「无事。」 她料定李十七和昼景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回房的 路上面色有些不好看。 李十七端着洗好的樱桃走到沈端跟前,沈端无奈长嘆:「你啊……」 被人试探了都还煳里煳涂的! 「端端,来吃樱桃,我亲自洗的。」她笑容灿烂,沈端心里一梗,脱口而出:「你景哥哥就在此,不去找他吗?」 话里飘着一股子酸味,李十七捏着樱桃心虚地餵给她:「你是还介意我被景哥哥看了么?」 这如何能不介意?沈端皱了眉。 说起来是她没把人保护好,断没有迁怒十七的理由。 她嘴里咀嚼樱桃,直到嚼碎果肉吐出里面的果籽,她问:「你竟不介意吗?」你若介意,等我伤好了,再去打他一顿好了。 李十七唯唯诺诺眼神躲闪:「你也清楚我迷恋他多年,景哥哥在我心中是神仙般的人物,若被旁的男子看了,我巴不得那人死了,可是他……我却没那分恨。 细论起来,我拿他当兄长,也敬也畏,当时唯有羞窘慌乱,和被父皇撞见,心绪竟也差不了多少。 你不觉得吗?他和其他男子是不同的。模样、气度,笑起来都比女子好看。再者,以他之傲气,看我一眼这等小事是不会放在心里的。 试问这九州,便是女子,论姿容相貌谁又比得上他?更别说,他已经娶了极为美貌的夫人了。 你我在这介意、不可释怀之事,恐怕到了他心里不过是一场风颳过,风过无痕。端端,你是嫌弃我被他看了吗?」 习惯了她的任性骄纵,沈端没想到会从她口里听到如此有条有理成熟稳重的一席话,她忽觉自愧不如,对眼前人多了两分不同的认知。 她道:「是我着相执迷了,你当他为兄长,又敬之如兄父,那便罢了。我怎会嫌弃殿下呢?」 李十七定定看着她:「那你要做我的驸马吗?」 厢房,门敞开着,郑苑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怜舟一脚迈进去,适逢两人有说有笑,见了她,郑苑急忙起身,乖乖地喊了声「阿嫂」,识趣跑开。 「舟舟……」昼景听了好多她的姑娘深深爱慕她的细节,眸光缱绻,一颗心正火热着。 关好门,怜舟轻咬下唇,思来想去还是按下想问的话,留待入了夜再问。 架不住昼景热情相邀,她坐在那人腿上,腰肢被温柔搂着,昼景埋在她发间轻嗅:「说好什么时候动身回浔阳么?」赶紧离了这糟心地,她也好抱得美人归。 「嗯,今日权作修整,明日启程。」回首竟像是做了一场梦,好的,坏的,临走了,感觉最真实的竟是此时此刻被阿景宠溺地抱着。 她心情好了些,眸子亮晶晶的:「阿景,我迈出这一步了,女院也迈出这一步了。你会替我开心么?」 「开心。怎么可能不开心?舟舟不是寻常女子,扬帆远航披荆斩棘,以后我都陪着舟舟。」断不会让斩秋城一事重新上演! 「陪着我?」怜舟以为她在哄她:「往后我走到哪儿,阿景都陪着我么?」 「当然。」 「万一陛下不准呢?」 昼景莞尔,亲她香软的发:「那他可能就要少一个臣子了。」 怜舟在她怀里愣住,扭过头来,脸上满了不可思议和隐晦暗藏的期待惊喜:「阿景,你……」 「是真的。以后你出远门,不管到哪里我都陪你,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今后我陪着舟舟,我护着舟舟。」昼景含?了她下唇,含混道:「你就当我离不开你罢。」 第165页 啧啧的水声被她玩得细密羞人,怜舟红着脸倒在她怀里,第一次不顾羞涩地急急去看她,声线不稳:「阿、阿景,你真会、真会到哪里都陪着我?」 「陪伴自家夫人,不是应有之义吗?」 怜舟喜得捧起她脸重重亲了一口,直亲得昼景要对她动手动脚,她软着腿脚从她怀里挣出来,倒退几步笑意盛放:「阿景景,君子一诺哦。」 昼景满心满眼里全是她,心知她的舟舟最害怕一个人 面对人心诡谲、雨雪风霜,她扬了眉:「君子一诺,生死不移!」 一句承诺,换来怜舟一整日的雀跃欢喜,及至入夜身子陷进浴桶,嘴里还哼着江南小调。 昼景守在门外的青石阶抬头观星赏月。 舟舟喜欢被心上人陪伴到老,恰好她也喜欢缠着舟舟。一日看不见她,再美味的烧鸡到了嘴里都会没了滋味。 有情人为何不能选择甜腻腻的厮守呢?甜腻腻的,也可以活出彼此的精彩。 这种想法若被那些书生晓得,少不得要给昼景定一个「因情毁志」的名头。 不过她不在意便是。 舟舟大可放胆追逐她的理想抱负,她只要站在她回头一眼能看到的地方,伸手能抱住她,倾身就能吻到她,慰她寂寥,解她愁烦。 昼景平生没多大的抱负,最大的抱负就是得到她的舟舟,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斩秋城也幸亏她来了。否则,否则晚一步,山高路远,她的舟舟能靠谁呢?谁能救她出充满污泥的沼泽? 昼景不想再靠旁人了,她的舟舟,她自己为她保驾护航。 凡人多苦,一则生来苦,二来放弃了尝甜。 舟舟就是她的甜。 想尝…… 日尝,夜尝。 身后的门打开,昼景转身,看到了一身白裳嫣然浅笑的少女。 她上前两步,仗着有一对笔直的长腿三两步到了她身边,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怜舟被她抵在门上。 感受着她急促失控的唿吸,明媚多姿的少女愉悦地笑了笑,压下种种羞涩、激动、期待、忐忑,仰起头,在灯火通明的房间迎上那双满了侵占性的双眸。 长发如瀑慵慵懒懒垂落腰际,带着浴后的潮湿散开了些许风情,她眸光如水,嗓音婉转深情,软声道:「阿景,吻我。」 第82章 春夜 今夜的风很暖,柔柔的有种难以描绘的温情,星子如碎玉珠宝点缀浩渺穹苍,长烨星明亮耀眼,映出柔和的星芒。 客栈庭院的花了,斩秋城的春天总比其他地方的春来得早一点,墙角处的鲜花迎着皎洁月辉尽情舒展身子,花开时的细微声响和少女心动时的鼓譟微妙融合。 这是旁人听不到的美好。 但少女允许她的心上人听到。 何等偏爱? 怜舟单薄的后背抵在门上,妙曼的娇躯盈盈散发着好闻的香,和那日在寒潭情?动难熬抱着她尽情释放出的骨香极其类似,只是淡了许多。 昼景目不转睛地看她,仿佛少看一眼,这人就会在她眼前蒸发,融化,再也寻不见芳踪。 四目相对,一时无话,怜舟确信那句话她听到了。不仅听到了她难言一见的热情,也听到了她此时悸动的心声。 如小棰敲在紧绷的鼓面,以心为鼓,以情动之,及至发出再难忽视的响动。 咚咚咚…… 每一声,都是她对心上人的喜欢。 「舟舟……」昼景嘆息地将头埋在她脖颈:「我的舟舟啊……」 怜舟被她喊得腿软,细嫩的手臂无助地环着她后颈,头颅微仰,水雾的杏眸怔然望着房间里摆放在红木桌细口花瓶的花枝。 两日未归,原本鲜艷的娇花哪怕有清水滋养也有了萎靡凋谢之态。而她在阿景温柔呵护的亲昵下渐渐盛开。 眸光迷离,波澜晃动,仅仅一双水润的眸子,摇曳了一池柔春。 「阿景……」 昼景沉迷于在她修长优美的雪颈「雕刻」一朵一朵的春花,闻言凤眸微挑,抬头的一瞬被少女脸颊晕满的娇态吸引,心口一滞,心神被那双水润迷濛的眸子吸引,喉咙止不住缓慢吞?咽,她哑声道:「舟舟,怎么了?」 「不要这样……」怜舟羞怯地闭了眼,不敢看她,省得被那股压不住的情意灼?伤。 她神态迷离地摇摇头,又忍不住轻轻蹙眉,往常阿景不是没这样过,但这次,感受着四肢快要支撑不住的绵软,她窘迫地想:这次也太难熬了。 她说「不要」,昼景神色有了一丝清明,流光溢彩的凤眸轻轻转动,眸光落在少女雪颈染就的艷丽桃花,她倏尔一笑,隐约猜到是自己方才太缠人了,她的舟舟受不住。 她一笑,怜舟睁开眼,羞窘更甚,不自在地启唇:「你笑什么?」 声线还有点不稳,颤巍巍的,令人想起悬在枝尖的桃花,风一吹恍惚就要吹落。 落地之前还要对摺花的人撒一下娇,昼景被她迷得心跳如鼓,唇边多了抹不正经的轻佻,又坏又嚣张,白皙的指绕在少女半干不干的秀髮,绕了几圈,终是在她的姑娘忍不得的羞嗔下松了手。 她吊足了人的胃口,吟吟浅笑:「舟舟啊,真该拿镜子要你好好看看你现下的模样。美人如玉已是清极美极,若染情韵,莫说一个阿景,十个阿景也得跪伏在你膝下。」 第166页 怜舟唿吸起伏,羞得捂了脸:「别说了……」 本来得了她一诺,想着无论如何今晚都要许她一些甜头来杀杀某人血液里沸腾的热,然而真到了此时,她在阿景接二连三的亲近调戏下竟不是她一合之敌,丢盔弃甲,狼狈地站立的力气快要耗尽。 白玉般纤细柔嫩的指遮在美人桃花面,昼景咽下烧在喉咙里的火,深深看了一眼,折身走开。 她起步移开,鼻尖萦绕的香草味渐渐淡去,怜舟身子一僵,唯恐自己百般推拒伤了她的心,氤氲俏脸的热意冷了一霎,指间挪开一道缝隙,屏住唿吸小心看去。 却见那人身后仿若长了眼似的,翩然回眸,怜舟喉咙发出一声细浅短促的唿声,十指捂得严严实实,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好让这人看看她的紧张。 「舟舟莫急,这不就回来了?」轻柔含笑的嗓音如流水淙淙而来,昼景手拿铜镜在她面前站定,心里着实喜爱她的羞怯。 「来,看一看。看看我做的好事。」 「好事」两字她说得暧?昧,怜舟咬了唇,快要受不住她的戏弄,羞得眼圈泛着红。 但她到底好奇阿景的言下之意,也好奇,自己这朵花,开得究竟美不美。 手指挪开一道缝。 小心翼翼的。 昼景「噗嗤」又笑了出来:「我的好舟舟,这么可爱我可要忍不住了。」 怜舟恼她过分,可打心眼里除了羞涩还有对她难以言表的爱慕,红着两只耳朵,手慢慢移开。 却见铜镜内少女容色千娇百媚,双瞳剪水,盈盈然顾盼流转,好一副柔情绰态逞娇颜!颈如新雪,雪洁而白,白雪深处压着朵朵艷丽桃花,只待春风晃过,桃花簌簌摇摆…… 被镜面里的自己惊得呆怔半晌,怜舟顾自失神。 「怎么样?」接过她手上的镜子,昼景笑道:「花开得可美?我既是种花人,又是赏花人,舟舟,你猜我还是什么人?」 回过神的少女看她负在背后的手随意一扬,铜镜规规矩矩飞回梳妆檯。 再看她的阿景看着她的眼神丝丝缕缕里尽是火热,晓得逃不开,势必要哄得她心满意足,她笑,声音压低,又低又柔:「还是撷花人。」 「对,对极了。」昼景附在她耳畔,笑:「那舟舟这朵花要不要被阿景采呢?」 真是过分啊。怜舟不肯再在她面前示弱,免得到头来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自觉搂了她脖子,娇唇献上。 所有的倾慕融化在舌尖。 爱意在唇齿反覆叫嚣。 心尖的燥一点点被抚平,又一点点生起,周而復始,一发不可收拾。 人被放倒在床榻,怜舟晕沉沉地仅凭着最后那点清醒一指点在昼景下压的肩膀:「你、你还没沐浴……」 「我身上香着呢。」 「那、那也不行……」怜舟害羞地侧过身子,背对她。 昼景傻了眼,幽深的眸转了转,好歹按捺住强来的心思,倾身含?住她火红的耳垂:「你是想憋死我么?」 作为成年的狐妖,定力再差点的,恐怕早就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她自去沐浴,怜舟长舒一口气,脸红如霞,整个人羞得头顶都要冒烟,低头理好微皱的衣领,抿了抿唇,指尖轻轻碰了碰耳边的耳垂,发懵的脑袋渐渐找回清明。 想也知道阿景今晚要尝几分甜。总不会今晚就在客栈简陋的厢房与她行那好事。 躺在柔软的床榻,怜舟红着脸,等待的心情有点微妙。怕她出来,又想早些见到她。 没多久,昼景提着浴桶进来,倒好热水,撒了新鲜花瓣,门拴好,白梅簪子落地自动开启屏蔽一切声响窥探的结界。昼景看了躺在榻上的少女一眼,散漫一笑,大大方方解了衣带。 怜舟害羞地捂了脸,捂脸之前脑海频频迴荡着一对修长细腻的玉腿,不禁口干舌?燥。她想:阿景这一定是故意的罢! 昼景确实存了故意磨人的心思,她笑着坐在浴桶享受花瓣浴,时间拿捏地不早不晚,等再出来,存心喊了声「舟舟」,怜舟温声望去,又被她肤白貌美窈窕纤纤的狐妖真身弄得小鹿乱撞。 慢条斯理地换好里衣,昼景反而没了那分急躁。左右今夜她没想着要了舟舟,可三分甜,总要许她罢! 她心想,不错,我只尝三分。 她为自己难得的君子气度感到自豪,不免又为出门在外身在他乡感到不满。若是在浔阳府里,哪还用得着尝份甜都要分两分三分? 她没了急躁,怜舟却被她美色激得气血翻涌。 要命,她咬着唇。「阿景是个狐狸精」这句话在心头绕了两圈,再抬头,那只狐狸精乖乖巧巧地躺在她身侧,眉目含情:「舟舟……」 此事不言而喻,怜舟默契地沖她点点头,羞得头歪向枕侧,不去看她。 窗外繁星闪烁,不知名的猫儿穿过一簇簇鲜花,探出了圆头圆脑的小脑瓜,爪子雪白,走路没个声响,离近了在月光下才能看清竟然是一只蛮有野性的狸花猫。 猫儿脑袋上悬着两瓣花,风一吹,花儿飘落,狸花猫警惕地眼睛瞪圆,上前两步爪子碰了碰那花,确定无害,身子凑近了细嗅。 花很香,它放松了心情,继续在种满花草的庭院熘熘达达,时而发出一声稚嫩的喵声,企图吸引来同伴与它共赏春风月色。 第167页 怜舟爹娘去得早,年少时一个人辛辛苦苦走过来,活着已是不易,更没闲暇去想旁的。有关的男女之事还是当初被拐卖进青楼长了一些不大愉悦的见识。 也为此,哪怕毫髮无伤的被宋姑姑救出来,心里对此事终究存了阴影,很长一段时日,听到、看到,都会噁心地犯呕。 她道德感、羞耻感强于众人,身子也比其他的世家贵女敏感,着实是一朵娇花,经不得半点摧残。 男女之事她晓得,女子之间她却是不知。 饶是不知,在经歷过寒潭忍?欲后,在药效下误打误撞推开了一扇门——在抱着昼景的时候,最艰难的那一霎她的身心都在渴望她的阿景,想要她探访她的最深处,占?有她、抚?慰她、疼爱她。 她本就是聪明女子,这些事细想也就懂了。 此时此刻,看着一身银纹里衣美艷风流的昼景,怜舟像是被她迷了魂魄,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衣领,挑开寸寸春?色,被那一弯锁骨勾了心。再往下,却是不敢放肆了。 她眸光矜持克制,温软低求:「浅尝辄止可好?」 昼景笑她:「我是那么胡来的人么,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她哪能委屈了她的舟舟。她是她明媒正娶的妻,那么也该是在两人喜被里颠?鸾倒凤。 怜舟抱紧她,任君採撷。 素白的锦衣被揉得发皱。 「你、你和十七殿下怎的了……」怜舟闭着眼,眼尾泛红,唿吸有些喘,下意识攥紧身?下的被褥。 百忙之中昼景嘴里含混道:「你说气不气,你差点遇害,一夜过去了那沈端还在和李十七风流快活,要不是我去了……」 她嘴里吐出那濡?湿的精贵料子,同时被放过的还有那初初绽放的细蕊娇梅:「她们没准还不知收敛呢!」 说到这她止不住气愤,低头却见少女水雾氤氲的眸子含情又含嗔,怜舟好一会方从那磨人的滋味里醒过来,思及李十七态度怪异,心口又气又发堵。 刚要点明,没防备紧闭的双腿被挤开,她脸红红,昼景一下下地磨?蹭,动嘴缓慢,给人十足的煎熬,担心舟舟姑娘此刻吐出什么煞风景的话,她笑了笑:「舟舟,看来你还是太闲了。」 被堵了嘴,少女隐忍地眼角泛开泪,意识都被她掠夺。 星子渐渐隐没云层,苍穹之上,月亮弯弯,仅探出一弯细月牙,春风里有了燥,猫儿顽劣地爪子踩着娇艷的花瓣,雪白的爪子染了红红的花汁,轻?舔两下,甜的。 昼景多么想像那猫儿一样尽力摧残春日里的娇花。然而她的舟舟失魂的模样径直将她蛊?惑。 少女无意识地左右摇头,喉咙里发出细细啜泣,未经人事的稚嫩柔弱完全盛开在她眼前,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想要继续折磨她,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在此时拒绝她? 她忍住满腔的火,温顺地伏在她颈侧:「我也不是故意要看十七殿下的,你晓得我那日有多恼火,一脚踹开门闯进去,哪还想到她们还没……」 膝盖动作不停,直觉身?下的人娇躯轻颤,压抑的哭腔哭得她要肝肠寸断,简直磨人磨己,她没再迟疑,极其巧妙的顶撞,撞得那娇花灵魂都要散开。 「舟舟,舟舟你还好吗?」 好一会,怜舟才听清她说了什么。 一想到方才隔着里裤被研?磨地小泄?了一回,她羞赧地埋进锦被,昼景跟着躲进去,在她耳边问东问西,把人羞得欲死。 没想到竟是这样煎熬又舒爽的体会。 她不吱声,起先气恼她看了旁的女人的情绪也被那一撞撞散,羞得整个人陷入昼景安静搂着她,简直爱极了她敏感的身子。这才多久就…… 知她脸皮薄,遗憾没法子再欣赏她动人的娇态,她小声道:「先熟悉熟悉,等回了浔阳,再给你一场好的。」 怜舟在她怀里脑子发沉,情?潮散去,昼景温柔地将她从锦被捞出来,便见少女眼角淌着晶莹泪渍,人早已昏睡过去。 「这么娇,以后怎么办?」昼景喜她怜她,吻去她面上残泪,心满意足地闭了眼。 仅仅三分甜,就甜得她心头髮慌。她暗斥自己没出息,又觉得没出息是理所应当的,谁得了这般好的姑娘,还能有出息? 看了眼少女微微散乱的衣领,昼景喉咙微动,用了莫大的定力才忍住趁人之危。 下次,下次一定要试试亲手触碰的软。 猫儿打了个哈欠,继续巡逻它的领地。大摇大摆地晃着尾巴,一只狸花猫,愣是走出了山大王的气势。可笑又可爱。 又是一阵风。 星子重新探出头。 星月交相辉映,春天啊,是真的到了。斩秋城的春夜月色撩人,却不知浔阳城的春又是怎样温暖明媚? 怜舟暂且不想知道。她睡得沉,依赖地埋进某人怀抱,唿吸清浅,眉间的愉悦胜过眼尾的点点疲惫。 太好了,阿景以后都会陪着她。 太好了…… 原来她这么缠人啊。 睡梦中少女绽开笑颜,意识昏昏还不忘朝那人凑近点,被清新的香草味环绕,她迷迷煳煳地想: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第83章 晨欢 天还早,客栈静悄悄。 熘达了一晚上的夜猫子窝在墙角睡大觉,长鬍鬚随着唿噜唿噜的声音微微颤动,狸花猫苗条的身子蜷缩成不大不小的毛球,春风吹拂它身上柔软的毛髮,岁月静好。 第168页 厢房内,存放在紫金铜炉的薰香早已燃尽,房间萦绕淡香,睡在床榻的少女缓缓睁开眼,杏眸微怔,昨夜记忆如潮水涌来,眸子里睡意散去,瀰漫了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身边人睡得很香,修长的手臂搭在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摸在心口,骨节匀称分明,淡粉的指甲盖晕着干净健康的光泽。 怜舟红了脸,小心抬起她的手,十指交缠。 昼景一觉睡醒,睁开眼,她的舟舟姑娘不说一句话定定看着她,情意如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昨夜到底是让她泄?了身,尝到三分甜头的某人眉眼弯弯,手臂收紧,醒了也不忘耍流氓:「怎么,看呆了?」 怜舟神情嗔恼,奈何昨夜温情脉脉,这会实在狠不下心来不理她,娇柔的身子依偎地更紧:「没什么。该起来了,今日要离开斩秋城了。」 嘴里说着「起」,两人谁都没动,昼景手指顺着嵴柱的骨节摸去,摸得怜舟心尖生痒,想躲开,反被人压在身?下。 斩秋城的春,彼时外面蒙了浅雾,夜色半隐半退,天地笼罩在暧?昧不清的潮湿。 昼景指腹拂过她眉心、眼尾,使坏地在那圆润娇俏处多看了两眼,隔着衣衫,情意入骨,怜舟被她亲昵的举止弄得心尖酥?酥?麻麻。 昨夜许了她两分放纵,一觉醒来就把人惯坏了,容颜娇媚的少女羞涩地用手撑在她肩膀,半哄半求:「别闹了。要回去了。」 「回去再闹??」她步步紧逼,眼里燃着星火。 受不住她身上传来的热,怜舟点点头。左右也是要给她的。 「说好了?」 「这、这哪还有变的……」她羞怯起来恨不能把身子缩回锦被,被昼景拦下来:「再抱一会就起。」 怜舟允了她。被抱着,鬼使神差地想起昨晚的经歷。 到底该如何来形容呢? 混乱、紧张,仿佛那颗心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和在寒潭时的境况很像,只是阿景带给她的不止是折磨,还有慰?藉。念及此,心跳鼓譟,唿吸禁不住乱了。 十八岁的姑娘清稚地还是一朵未经採摘的花,花瓣鲜嫩,花枝俏丽。迎风而过,抖擞着精神,带着朝气和对心上人的仰慕、天真。 抱着她,清晰感受到那绵软急促的起伏,昼景眸色渐深:「想了?」 这话昨夜之前隐约是听不懂的,昨夜之后,一向聪明的少女瞬息解了其意,水眸含嗔,又冷又媚。 昼景心神摇曳,不再逗她,笑着俯身。 「别、别太过分……」怜舟仰起头,害羞慌张地盯着头顶的浅色纱帐,尾音轻飘飘地颤。 「莫要胡思乱想。」 深陷在少女干净醇美的骨香,隔着里衣都能幻想到的甜,她唇角微翘,意味深长:「舟舟,一般的狐妖可没我这份耐心。」 她嗓子哑着,怜舟也晓得她能忍住不动有多艰难,索性闭了嘴。 时间匆匆流逝过去了半刻钟。 好歹结髮立约两厢定情,昼景曾有幸目睹内里拥雪成峰一点樱红的奢靡景象。 心底啧啧:舟舟骨架纤瘦,身材却好得让人惊嘆。 或许正因为见过,她现在满脑子分不出余力去想旁的。乱糟糟的,闹哄哄的,兴奋且喜。 隔着薄薄里衣,直把那玉雪软红逗得有了回应,她坏笑起身,好整以暇看着面色潮?红人比花娇的少女,笑容美艷嚣张:「舟舟,你很喜欢哦。」 怜舟羞极了,推开她,软着腿下了床榻。 真是太过分了! 她捂着胸前衣襟想道。 昼景有时恶劣了些,到底是疼她的。爱赖床的人 没哪次这般痛快利落起身,长腿迈开,拐去客栈水房端来热水供人沐浴。 半人高的浴桶水雾瀰漫,热气腾腾,四肢百骸被温热的水流安抚,怜舟喟嘆一声,破天荒地有点发愁:真让那人开了荤,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不愧是狐妖,勾?引人、撩?拨人、戏弄人的法子比她想得还多。 甜蜜的苦恼。 半晌,她笑了笑,也唯有阿景能给她带来这种苦恼了。 门外,昼景逗着睡醒了在她脚下熘达的猫儿,满面春风。 宋染醒得早,没防备在这会看到她,且看昼家主满面红光风流俊俏的模样,再得知怜舟在房里沐浴,她耳根子泛红,暗道自己大意,有心上人睡在枕侧,怜舟断然不会像往日一般早早收拾好。 离近了,春风打趣人,不出意外地从这人身上闻到好友身上才有的香味,宋染一阵窘迫再无法逗留下去,匆匆说了两句,疾步走开。 她走了没一会,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怜舟问道:「染姐姐怎么来了又走了?」 昼景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可能是晓得我们太?恩爱了罢。」 怜舟嘆了口气:「你不要总欺负我了。」 嗓音柔柔软软,听不出半点火气。昼景看她两眼,猝然把人抱起来,惹来对方一声娇唿。怜舟胳膊撑在她两侧的肩膀,唯恐她没个规矩在院里乱来,嗔瞪她:「放我下来!」 「不放,给不给欺负?」 她在门口耍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昼家主一张俏脸,脸皮薄也好厚也好,都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怜舟小她一岁,胆子小她许多,急声道:「阿景快放我下来,被殿下她们看到如何是好?」 第169页 昼景胆子大得没了边,昨夜尝了甜头,今早又逗得人动了情,这会无法无天甚为张狂,手托在少女娇臀,得寸进尺:「说啊,给不给欺负?」 怜舟羞得眼泪要从眼眶滴落,气她恼她,低头咬在她肩膀,昼景照样面色不变,愣是要看她服软。 她沉溺在这刺激的小情趣里无法自拔,苦了在这事上始终放不开的舟舟姑娘,细声低求:「给欺负,你、你放了我……」 「给谁欺负?」昼景眼里带笑。 怜舟自暴自弃地抱紧她脖子,脸埋进她颈窝,小声道:「给你欺负,给阿景景欺负……」 她羞得快晕过去,昼景心满意足地抱她进房,门掩好,她道:「我方才留意了,除了染姐姐,院里其他人还在睡,没人看见的。」 双脚落了地,怜舟眼眶红红,睫毛悬着泪,扭头回了梳妆檯补妆,音色微寒:「你太轻狂了!」 她声音还带着压抑的哭腔,委屈极了。 昼景小意殷勤地挪到她身前:「我错了,舟舟,你别哭。」 「你每次都这样!」一想到梳妆打扮涂抹粉脂也是给这人看,她放下口脂:「你每次认错比谁都快,偏偏屡教不改。」 她提到这事,昼景一个激灵,脑门的汗很快浮了细密一层,显然想到上次在书舍胡闹,惹得舟舟一个月没怎么理她。想到此事,方觉得怕了,认错倍加诚心:「我只是太开心了舟舟。」 怜舟眼眶里的泪终是没忍住掉了下来,那双杏眸被昼景吻了又吻。她化作巴掌大的小狐缩在少女膝盖,可怜兮兮地吐露人语:「舟舟,阿景知道错了……」 她摇晃尾巴,极尽卖弄来哄人,没防备身子变得太小了,脚下不稳栽了个仰面朝天,怜舟破涕而笑,担忧她真摔出个好歹,将人捧在掌心:「你真知道错了才好,我在这事上确实比不过其他女子,你若嫌我没情趣,木讷无聊……」 她越说心里越酸涩,杏眸透着水润:「你若嫌我不懂配合,不够乖巧,放不开身段来讨你欢心,那你……那你也只能受着了……」 昼景急得在她掌心乱跳,每跳一下都急得怜舟慌忙捧稳她:「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舟舟那么好,做什么要和其他女子比?是我不对,我以后不在外面乱来了,你就当我一时情切忘了分寸,打我也好罚我也好,千万别说这剜我心的话!」 她气不过又跳了一下,尾巴跟着上下摇晃,怜舟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可不敢再要她上蹿下跳,牢牢将小狐护在胸前:「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别跳了。我看着心惊肉跳眼还晕。」 昼景化作狐形时总免不了几分自然率性,尤其化作巴掌大,甚至更小的小狐,心性难免受些影响。 这也是她为何一变作小狐,怜舟就没法子和她置气的因由。深谙此道的昼家主在这点上可算是拿捏地死死的,惯会软化少女的心。 「那你不要气了,可好?」她亲吻怜舟掌心,狐狸眼满了乞求。 怜舟本就心软,被她一求二哄三耍赖,火气消了大半,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她保持沉默,昼景一时半会不敢变回人形,尾巴圈了她的手指,无声讨饶。 为人时,披着美艷撩人的壳子,性子恶劣起来能把人羞哭,为狐时,变大变小,都能戳中怜舟心尖最柔软的那点。 她嘆了声「冤家」,亲了亲小狐的耳朵尖,想着说不准过会要来人,她道:「你变回来罢,不要再得意忘形了。」 一道白光闪现,昼景长身玉立地站在那,俯下身,语气讨好:「舟舟,我为你画眉罢。」 还记得第一次为她画眉是为了逢场作戏培养契约夫妻的默契,假夫妻成了真夫妻,怜舟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眼神含嗔,不经意又想起这人逗弄她时的顽劣恣意,纤纤玉手揪了她白嫩的耳朵,昼景弯下腰老老实实被她揪,直到那温暖的玉指怜惜地改揪为揉:「阿景,你就仗着我心里有你罢。」 话说完,她再度羞红了脸。 昼景被她娇弱动人的风姿迷得喉咙发紧,不敢再闹,柔声道:「舟舟,我来为你画眉。」 单指挑了她尖尖的下巴,怜舟羞涩地朝她望去,这一眼,看得昼景呆怔在那,好一会缓过神,拿着眉笔的手强行忍住才没发颤。 我见犹怜…… 「稳着点……」少女不满地嗔她。 昼景心道:这要我如何稳住?她屏住唿吸,几近狼狈地垂下眼,专心描摹那柔美的两道眉。 瞧她这般情态,怜舟心里泛甜,比饮了蜜水还甜。 一番梳妆打扮,临出门前她为昼景理好衣衫,两人并肩而出。 隔壁房,李十七殷勤地替沈院长穿衣,沈端面色复杂,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人像待孩子一样待她,她是没手么? 刚要自己挽发,被李十七一巴掌拍了手:「我来,你别动!」 还是一贯的骄纵。只不过骄纵换了法子用在沈端身上,令沈端难以招架。 她冷着脸,木头似的杵在梳妆檯前,心里不免佩服起昼景来。 十七殿下如此缠人的本事都没换来他一道温柔的眼神,可见昼景对十七确实无意,两人也属实没有缘分。 她心安了须臾,李十七趁机偷亲她:「端端,你考虑清楚没有?是要做我的驸马,还是做本公主的情人?」 第170页 驸马是别想了,大周律法在上,沈端还有大把的抱负没完成,绝不能提前死在陛下刀下。她唇色比昨日多了分红润,想了想,神色冷淡:「情人罢……」 第84章 心心念念 知道她下了床惯爱装正经,李十七不客气地戳了戳她那张冷脸,逗趣道:「笑一下嘛,端端?」 沈端一阵无语,那事好歹缓了些时辰,从最初的慌乱无措羞愧自责难堪里走出来,对着李十七总算找回往日的淡然,且不说心里如何想的,面上至少一派闲适悠然。 她给面子地小幅度扬了扬唇,似是不习惯拿笑脸来哄。 李十七「啧」了一声:「还是我沖你笑一笑好了。你这笑,哼,不知情的还以为难为你呢。」 她笑得青春明媚,到底是比沈端小了几岁,心里的快活不遮不掩。 逗留斩秋城多时,比起怜舟在问道斋的惊人表现,十七殿下低调地很。出门一趟,没得了名,也没赢了利,阴差阳错舍一换一,舍了清白,换了一个以读书育人为乐的沈院长。 是以启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雀跃的,眉间喜色压也压不住。 另一种意义上的满载而归! 昼景和怜舟同乘一骑,沈端有伤在身,在李十七的强烈坚持下不得不坐上马车。 李十七在车厢吃着新鲜瓜果,时不时投餵沈端两下,向来爱玩、闷不住的人竟肯忍受在马车里度过漫长的行程。 看她时不时发呆想掀开帘子看一眼的劲头,沈端出声道:「受伤的是我,你想去骑马,那就去好了。」 「不要。骑马哪有陪你舒心?」李十七揽了她胳膊:「我可不想现在出去被人看。」 沈端沉吟道:「怜舟不会轻看你的。她不是那样的人,更不会因此心生芥蒂远了你。」 「我当然知道。」李十七和她撒娇:「可我更想要你看啊。我出去了,你就不想我么?」 车厢内忽而寂静。沈端被她过分的直白热情堵得哑口无言。 面对感情,年轻人总是勇敢无畏。就像那日她命令自己对她做种种欺君犯上之事。 她晃了晃神,再沉闷的性子也忍不住问道:「殿下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管着我啊。」李十七沖她挤眉弄眼,不难看,娇纵的样子也很可爱。 她话音一转:「也喜欢你惯着我。」 若不是这份若有若无的宠溺放纵,她也不至于在一次次的训教下对沈端上了心。 「你比任何人都看重我,父皇都不敢要我做的事,你却敢。你是本公主天生的克星,少了你,我不知要少多少乐趣,庆幸我追上你了,把你捏在手心,想跑都跑不了。」 她眉眼勾了几分情丝,绕着某人心尖颤呀颤,食髓知味,她无比怀念沈端那日在她身上宣洩的热情。沈端也不是不为色所动的人,不自在地侧过头。 下巴被人抬起。 「躲什么,不是你要做本公主的情人么?」 晓得要沈端做驸马难如登天,她退了一步,沈端进了一步,两人有了实质的肌肤之亲,又有暗地里不为人道的感情纠缠,她手指磨搓着沈院长下颌:「端端,我想亲你。」 沈端一愣,素来冷然的眸子这会显得有点呆,呆则呆矣,并没有李十七害怕的抗拒。 她倾身凑过去,吻住了那唇瓣。 春风吹拂河岸两旁的杨柳,拂过马车帘子扬开隐秘的一角。 沈端没有拒绝,却因着身上所穿的儒服,固执地秉持着儒门子弟的清高自傲。 气得李十七撕开她的衣领,面容染了情?动,趴在她身上调笑道:「这会想要装君子,晚了,沈院长,这事我不怎么会,教教我可好?」 她挑衅地看着沈端,既有少女的风情,也有贵为皇家公主的骄傲。 看着,就想要人征服。 沈端喉咙发干,清冷的容颜,满身书卷气,隔着肚皮,心里蠢蠢欲动。 名花各有主,哪怕宋染等人并不晓得她们敬爱的沈院长躲在车厢正和任性娇纵的李十七厮混,也不影响她们生出由衷的寂寥。 尤其,身边还有一对哪怕不做什么都透着痴情缱绻的恩爱眷侣。 崔知不知第多少次嘆气了。 后悔和她们走 一路。 早知要面临如此孤单寂寞的局面,不如早半日动身,亦或等家中护卫来接。 郑苑年纪小,单纯的厉害,看着景哥哥和阿嫂的背影,唇边的笑一直没停下来。 崔知暗道她傻,被人秀了恩爱都不晓得。 多少人想着做昼家主的女人,如今人到了眼皮子底下,能看不能吃,还要忍受他抱着正妻嘘寒问暖。崔知心里痛苦地吶喊一声,面上添了愁容。 昼景此时惬意地和怜舟小声咬耳朵,时不时把人逗笑。 怜舟性子矜持,碍于周围都是同窗好友,偶尔郑苑还会含笑看来,软声道:「好好骑马,别再凑过来了。」 「我有好好骑马啊。」咽下后面那句「没有乱动」,心想:失算了,应该独自带舟舟回浔阳的。 行了一段路,打瞌睡来了枕头。人海茫茫,她眼尖地在前方不远处的茶寮看到一身青衣的宋霁,朗声喊道:「宋姑姑!」 闻声,宋霁转身回眸,看到马背上的两人,憔悴的脸上布满喜色。 「真的是宋姑姑?可她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第171页 回城路上遇见熟人,怜舟和沈端讲明之后再赶回书院,必不误了进学日子。 她主动请求脱队,不仅崔知松了口气,躲在马车里的李十七也松了口气。 沈端嗓音细辨有一分暧昧的沙哑,温声嘱咐了两句,一行人分成两队。宋染和郑苑打过招唿驾马先行一步,后面的崔知看了昼景两眼,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没了周围那许多的耳目,昼景心情上佳,先下了马,之后抱着怜舟落地,举止无一不透着亲昵欢喜,弄得少女起了羞意。 原本担忧她们的宋霁见状放下了心头挂虑。 细算起来,当初两人能结为夫妻还有她暗中布下的手笔。 借着「牵魂索」试探九州第一绝色是否为狐妖,打着为故人之女寻觅好夫君的好意将怜舟的名帖和人物画像混进「逐光盟」,一层层送上去,送到昼景眼前。 布置是成了,姻缘也成了,唯一可惜的是以她鉴妖师的眼力来看,看不出昼景是妖。 她寻找狐妖已有些年头,再找不到…… 她神色黯然,周身散发着一股颓靡气质。 怜舟很少见她如此,忧心道:「宋姑姑,你怎么在这?出了棘手的事么,我和阿景能为你做什么?」 三人在茶寮坐下,宋霁待她素来亲厚,想想没甚好隐瞒的,倒是为小辈担心自己感到惭愧,她缓声道:「听人说在此地看到狐妖出没,想来试试运气。」 如今九州大陆妖族很少现世,更多藏匿在隐秘的深林、幽谷,不与人来往。 宋霁离了浔阳去过不少地方,每次抱着希望兴沖沖赶去,不是传闻有误,就是一场闹剧。真的狐妖没见到半个影子。 狐妖?怜舟惊讶地回不过神,要说狐妖,阿景不就是么?她抿了唇,没吱声。这样的事还是得阿景愿意才行。 昼景捻了捻指尖,抬眸看她精神气衰弱不少,又看她胸前护着气息古朴的酒罈子,问道:「不知姑姑找狐妖有何事,是和此物有关吗?」 宋霁感嘆她的敏锐,指腹留恋地抚在模样古怪的酒罈子:「不错……」 「冒昧说一句,看姑姑这样子,起码得有三月日日损耗心头血……」 她话没说完,宋霁警惕看她,顶级鉴妖师的双目完全开启,金芒暗暗流转,昼景大大方方任她看。 看了足有半盏茶时间,宋霁疲惫地阖上双眸:「我还是看不出你的底细,阿景,和姑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何身份?」 也是此时怜舟才晓得护她多年的宋姑姑比她想像的还要厉害。 她握着昼景的手,目光定格在漆黑色的酒罈子,少时的记忆详细翻开来,似乎很早以前她就见过这东西。每次抱着它,姑姑不是哭就是笑。 宋霁话音散在风中,良久,昼景笑了笑,轻声道:「我就是姑姑心心念念找的狐妖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720:34 :57-2021-02-2722: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5章 狐妖 天地仿佛失去了一切声响,那一霎唯有风颳过。宋霁看着眼前艷色绝伦的年轻人,唇动了动,抱着酒罈子的手也跟着动了动。 用了极大定力找回喉咙里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声音同样微弱:「你说、什么?」 昼景沖她笑:「姑姑,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先落脚再好生谈谈?」她看了眼被鉴妖师视若珍宝守护的酒罈子。 宋霁嘴唇发抖,却是移开视线看向柔弱无辜的少女,怜舟沖她弯了眉:「姑姑,还是先听阿景的罢。」 这无疑佐证了昼景没开玩笑,宋霁憔悴的面容绽放出奇异神采,苍白的唇多了分血色,手抱着酒罈不敢发抖,怔怔地坐在那。 怜舟为她夹菜,夹了多少,她吃了多少,眼神时不时看昼景两眼,生怕这看不出一丝妖气的狐妖跑了。又怕自己在做梦,偷偷咬了咬口腔内部的软肉。 疼的…… 她眼里充斥喜色。 像个被满足的孩子,也像穷途末路遇到了救星。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茶寮人来人往,不说昼景九州公认的好相貌,怜舟杵在那,高领的春衫遮挡了脖颈雪肤染就的点点桃花,在这春日盎然的景象里明媚娇柔。看一眼,便觉这春天更温柔了。 昼景被来来往往隐晦交织的视线看得烦躁,简单喝过一杯茶,纵马带着怜舟行了四五里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 再次被她抱着下了马,怜舟白嫩的耳朵尖窜着一抹红,小声嗔道:「都怪你……」 故意在她脖子留了印痕,害她还得时时刻刻记着藏着掖着。好在宋姑姑满心想的都是阿景是狐妖的事,要不然,保不齐会怎么打趣自己。 她心里存了恼,昼景赶忙去哄,声线低柔平稳:「快饶了我罢,还不晓得要帮姑姑什么忙呢。」 昼景乃狐妖之身,身份是最大的隐秘,玄天观的繁星观主见了都没看出半点端倪。主动帮宋霁,一则是她牵线搭桥将舟舟送到她身边,二则,也是看在舟舟的面子。 宋霁待舟舟如亲女,多年守着护着,于情于理哪怕是要上刀山下油锅,昼景都得去试一试。 她这话提醒了怜舟,怜舟爱慕她,凡事以她安危为重,顿时不再揪着那点子羞涩不放,不安地握住她的手。 「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第172页 怜舟「嗯」了一声,却也怕姑姑真的要她上刀山下油锅。 多年寻索狐妖踪迹无果,没想过会有狐妖跑过来当着她面承认,更没想过昼景承认是妖,她却连一丝一毫的妖气都难以感知。 宋霁一颗心高高抛起,慢慢落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进了房门,她朝昼景行了大礼,怜舟被这甚重的一礼唬了一跳,忙拉着昼景还礼。 「怜舟,你就让我行了这一礼罢,否则姑姑没脸面开那口。」 一边是爹娘去后护她长大的姑姑,一边是这世上最亲厚的伴侣,怜舟眼里闪过挣扎,宋霁被她这副左右为难的情态逗笑:「姑姑只是求他帮忙,没想着要害他。」 「我、我当然晓得姑姑不会害阿景……」怜舟脸皮薄,忍羞出声:「还请姑姑直言,省去一些虚礼不正好提早解了姑姑愁烦?」 她这话说的有道理,况且长辈给小辈行大礼,于理不合。宋霁看了眼默不作声温柔含笑的家主,昼景柔声道:「姑姑,舟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姑姑于我们有恩,天大的事,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这事,要从十九年前说起。」宋霁怀念地看着手上漆黑的酒罈子:「那年,我学道有成,一个人下了山……」 「入世的路不好走,好在我很快遇见了怜舟的爹爹,那是个心存正直的好人,有些古板,但秉性温和,我们结为兄妹,比邻而居。 两个月后,她来到我身边。我第一次感知到她的存在,是在饮一坛桃花酒,她魂魄不全,灵智受损,却晓得钻进我的酒罈子赖着我,要我养她。」 谈到往事,宋霁目光柔和。 记忆重回十九年前桃花灼灼的那个春天。 酒香扑鼻,一身青衣的少女眉目生动,坐在石阶捧着酒罈子潇洒肆意地饮酒,酒水顺着下颌滑落,打湿了胸前衣襟,她满不在乎地转了转眼睛,大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无需愁。」 嘴里念叨着不成文的诗句,一双清湛的眼睛,无甚醉意,反越发清明。 「哎?没酒了?」她遗憾地咂咂嘴,纠结道:「怎么能没酒了呢?这点可不够喝。」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了摸袖袋,掏出三枚铜板和一块碎银子,买酒的钱是够了,她开心地眉飞色舞。 一阵春风携着酒香而来,错眼的功夫,残魂钻进酒罈,宋霁怔在那,眼睛有一抹金色一闪而逝,确定没看错,她晃了晃酒罈:「喂,喂,你谁啊,出来!」 那残魂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倒也能听懂人话,躲在酒罈里也不怕少女砸了酒罈逼她出来。 大抵是观察了多日看少女面软好欺负,她赖在那,理不直气也壮:「我没地方住,你这酒罈子不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嚯……」宋霁气得不轻:「出来,快给我出来!」 罈子里的那道声音沉默半晌,换了哭唧唧的口吻,听起来甚是娇弱可怜:「你要赶我走吗?我找不到家了……」 平白被一缕残魂赖上,宋霁心眼好,脾气好,狠着心赶跑了那残魂四次,又被赖上四次,折腾到最后残魂狼狈黯淡地只剩下一抹极浅极浅的虚影,随便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散。 修道之人最注重缘分一说,她心里起了怜悯之意,再者口口声声被喊着「姐姐」,慢慢的,竟真把自个当成了姐姐。日常供着养着,好心的为便宜妹妹起了名字,唤作「宋酒」。 宋酒在酒罈子安了家,为了使她住得舒适,宋霁花了不少心思改造普普通通的酒罈,法阵铭文符箓咒语,身上的本事全都用了出去。有妹妹陪伴的那些年她过得很充实。 而有她细心养着,宋酒委实过了几年舒适日子。甚至在魂魄凝实那夜,显出了白狐的影,一人一狐玩得不亦乐乎。 她开心,宋酒也开心。为了要她继续开心,宋酒时不时显出狐影,宋霁当时年少,一心贪玩,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某一日醒来,她喊宋酒,宋酒没了反应。 残魂陷入沉睡。 一步步地探查,一日日的供养,宋霁才晓得她受了多严重的伤。一缕残魂,比凄风寒夜里如豆的火还微弱。 「我救不了她。」宋霁怅然垂眸:「小酒出事后,我回了师门,几番查找下背着师父得了以魂养魂的法子,但那法子经不起消磨,收效甚微。 后来我从小酒这得知,她是狐妖,要靠同类的心魂精血才能修补她日渐衰弱的魂魄……」 她看着昼景:「这下,你晓得姑姑求你做何了罢。」 怜舟面色惨白。 心魂精血…… 昼景晃了晃神,察觉到身边人指尖发凉,她故作轻松:「姑姑,你吓着舟舟了。心魂精血也不是要了人的命,她不懂,姑姑,你来为她讲解一番,省得她想左了。」 宋霁若有所思,懂她的好意,却不愿做那蒙蔽人的事,免得到头来怜舟怪她,伤了彼此的情分。 她沉声道:「以魂养魂,日日以心头血滋补残魂,每三月餵养一滴精血,此法,至少坚持十年。」她的小酒就有救了。 「十年?」 怜舟心口刺疼,人这一生有几个十年?哪怕她不懂姑姑说的以魂养魂,可日日浇灌心头血,她想想就疼得想落泪。更遑论,损耗精血需要多久才能养回。 姑姑没想害阿景,可她开口就要阿景半条命…… 第173页 她想要说「不」,可多年所受的恩惠使她可不了口。是姑姑护着她不让她受镇子地痞骚扰,也是姑姑将她从青楼救出,是以她欠下的恩情,要阿景来还么? 「姑姑……」她哀求道。 宋霁抿了唇,眼里闪过 一抹不忍,她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挟恩图报,但这次为了小酒,她直直跪下去:「怜舟,就当帮姑姑这回罢。」 她终于看到了希望,若怜舟不肯,昼景哪会捨得花费十年精血,自损魂魄救一个陌生人? 怜舟身子微颤,捨不得阿景受苦,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姑姑与在意的人生离,她咬了唇,说不出一句话。 昼景见不惯两人一副遭了重击的模样,在她看来,舟舟欠下的恩她来报也正合适。再则,救人乃美事,何乐不为?世间狐妖少有,救一救同类也是义不容辞。 她双手将宋霁搀扶起:「姑姑开了口,哪能要姑姑失望?十年就十年,晚辈答应了。」 「你、你真的答应?」 「不敢诓骗姑姑。」 宋霁心口大石落下,抱着酒罈子落了泪。 「就今晚罢,救人刻不容缓,姑姑想好了知会晚辈一声就好,我先带舟舟回房了。」 怜舟难受地抱着她:「阿景……你为何、为何要答应啊。」 她捨不得伤半分的人竟要自伤十年,哪怕是宋姑姑,她也捨不得啊。 「莫要哭了……」昼景抱紧她,温声软语:「咱们欠了姑姑恩情,总要报的,你也不忍她日益憔悴的,对不对?」 「不、不……那、那不一样……」怜舟摇头,俏脸挂了满面泪痕:「我不忍她忧心挂虑,难道就捨得你强出头自苦?」 昼景知道在此事上最难受的是她,宋霁可以为了妹妹抛下脸面跪地恳求,她也不介意以十年的代价偿还恩情,唯独她的舟舟,心善,不忍看他人苦,又爱极了她,见不得她受一丝伤害。 「狐妖寿数很长的,十年而已,养一养也就好了。没妨碍的,再说了,救的也不是外人。我乃狐妖一族的少族长,救自己族人,不算什么。」 她亲吻少女落泪的眼眸:「舟舟,再哭我可要罚你了。」 怜舟抱着她小声抽噎,眼睛红红,自知失态却没办法短时间平復。 以前宋姑姑和她最亲,可她心里有了阿景,这心当真就偏了。晓得若出言拒绝,姑姑必定心伤以为白疼她多年,但她的心给了阿景,要看着阿景心头滴血,如何能不疼? 她闷闷不乐了半日。 昼景不肯教她目睹那等救人的场面,特意将人哄睡,于日暮时分来到宋姑姑房门外。 宋霁准备齐全,见了她愧疚一礼:「有劳了……」 心头滚烫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进酒罈,身在厢房,躺在榻上的少女骤然坐起身,小脸雪白,心疼地直掉泪。 早知如此,何必承姑姑的恩呢? 早知要让她的阿景受这份苦楚,当日还不如死在青楼,也省得连累她。 种种阴暗偏激的情绪在心底翻腾,怜舟埋头抱膝,内心苦不堪言。 不过几个唿吸,她忍痛下榻,拐去后厨准备滋补的膳食。 狐妖之身,主火命格。按理说想吸收她的心头血而不被烈火之意焚烧殆尽,怎样都需要昼景调和帮忙,然而没有。 她的血,残魂自觉吸收融合。 带着心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昼景自指尖催逼出一滴被元气包裹的精血,精血一出,精气神迅速萎靡,脸色雪一样的白。 出了那扇门,她身子微晃,眼前一阵发黑。婉拒了宋霁的好意,她坐在门前石阶缓了缓,起身,笑着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舟舟……」 房间没人,她坐在窗前,迎风闻见一阵香味,登时笑容璀璨,回头,没防备望见一双哭肿了的杏眸:「舟舟?」 心尖泛疼,昼景上前两步接了她做好的饭菜,见有煮熟的鸡蛋,立时剥了壳,手指翻飞,动作极其漂亮。 看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怜舟眼眶又是一热,手抚过那张细腻嫩滑的脸,颤声道:「脸色差了好多。」 「养养就好了。」昼景忙不迭地捏了鸡蛋为她敷眼睛:「不能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说话间暗暗用上了本源之力为她缓解眼睛红肿,额头很快生 出一层细汗。心道今夜务必要沐浴星芒,否则过不了三天,她的姑娘见她日益清减,就不止是心疼落泪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怜舟哭得嗓音喑哑,掏出锦帕为她擦拭额头鬓角:「你呀,就是逞能。看你今晚还能怎么威风?」 她极少赌气说这样暧昧的话,昼景眼睛一亮:「威风不了了,舟舟疼疼我,我就不疼了。」 怜舟被她身上淡淡的香草味侵袭着感官,眸微嗔:「你好好坐着,我来餵你。」 她做了不少昼景爱吃的,一看她苍白羸弱的脸色,捏着瓷勺的手都在发颤。 昼景握住她的手将补汤稳稳地餵进嘴里,转头笑着送到她唇边:「舟舟,你也喝。」 这一夜,怜舟埋在她颈窝哭了一刻钟,哭得昼景连番感嘆她是水做的美人。 翌日,宋霁陪同两人赶回浔阳,因有十年之期在,十年酒罈子少不得要放在昼景身边,小酒的魂魄还未甦醒,只是自觉接受滋补供养,按昼景的话来说,除了折腾人,还蛮好养活。 第174页 得了她天大的恩情,宋霁不好赖在府里无所事事,三日后,背着行囊前往名山大川搜寻增补元气的灵药。否则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愧对怜舟,也不好面对知道实情的妇人。 宋霁离开后,妇人无可奈何地一声长嘆:「报恩,哪有你这样的报法?」她不满昼景妄为,心疼她日日损耗自身养一缕残魂。 昼景翘着二郎腿,不以为意地笑道:「同为狐妖,哪怕不为报恩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花姨,你说是吗?」 「狐妖?」妇人一惊,指着那漆黑酒罈道:「你说里面养着的,是狐妖!?」 第86章 夫人之诱 见她态度有异,昼景收敛面上不在意的神情,上身坐直:「花姨以为不妥?」 妇人倒没觉得不妥,她喃喃道:「这狐妖残魂给哪来的?」她后悔此时才知道此事,让那宋霁早几天离开浔阳、世间妖族稀少,有些血脉更已经断绝,行走世间的妇人晓得的就昼景这一只,剩下那些都藏得好好的,没多大兴趣往人间来,那这只…… 昼景细细思量宋霁所说,勐地眼睛迸发出一道光亮:「花姨不会是在想,这缕残魂和阿娘有关罢?!」 她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聪明机敏,妇人缓缓点了下巴:「阿景,你和详细说一说。」 「是,花姨。」 昼景从头讲起,几乎照搬了宋霁和她讲的故事。 「十九年前……受了重伤……」妇人看着那酒罈的眼神几番变幻,连带着昼景也有几分猜测这罈子里沉睡的残魂是她渡劫失败的娘亲。 念头闪过,心狠狠一跳。 「花姨,若真是阿娘,我来供养是再好不过的了。」她激动道。 她生下来娘亲就不在身边,多少年了寻不见踪迹,没想到还能触碰到一分希望,她不仅开始感谢宋霁多年来的坚持。若不然,万一罈子里的真是阿娘,岂不是又要生死相隔? 宋霁寻狐妖为她带来了舟舟,说不准还把她娘亲也送过来了呢! 她望着漆黑的酒罈子眼神火热,若非这以心魂精血调养滋补的方式得循序渐进,恐怕她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妇人理解她的激动,怜惜她自幼没娘,连口奶水都没喝着,抚了抚她的头,不好将此事定性,可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得郑重再郑重。 两人针对宋霁所言谨慎分析一番,昼景道:「阿娘生我那时也是在春天。那时浔阳桃花还没开。」 而那缕残魂恰好是桃花开得正盛时赖上了宋霁,钻进了她的酒罈子,当时魂魄只剩下可怜的一缕,神志不清,将将比三岁小孩好点。 昼景从这得到了「娘亲可能还在人世」的喜讯,抱着酒罈子稳稳噹噹开开心心走去书房。 明日要进学,怜舟在书房静心整理游学所悟,执笔写了足有三尺长的文章,她这边刚落笔,昼景欢喜的笑脸映入她眼帘:「舟舟!」 在府里精养了几日,她的脸色好了不少,又在每夜星辰漫天时吸收星芒,怜舟提起的心好歹放心了大半,但每次还是不忍见昼景取心头血,一旦想起那场景,止不住胸闷发慌心疼难受。 贵为世家主,她少有今日这般喜形于色,看她欣喜。怜舟眼里也染了笑,又见她恭恭敬敬小心翼翼捧着酒罈子,疑惑顿生:「阿景,你这……」 昼景指着酒罈子,笑:「这里面很有可能是咱阿娘。」 怜舟张了张嘴,还是感觉荒谬。 「你忘了,我阿娘生下我后就忙着应对天劫。谁也不晓得她成功与否,不过我和花姨心知肚明,阿娘八成遭了不测。 九尾天狐的雷劫骇人得紧,阿娘全盛时期且不说,应劫时身子最虚弱,一着不慎被雷劫噼散了魂魄也是寻常。这缕残魂……」 听着她一声声的解释,怜舟恍恍惚惚。 她自是对昼景的每句话都笃信不疑,也盼着这世上多个人疼爱她。 比起阿景,她虽少时父母双亡,总归是享受了十几年的爱宠,是以昼景指着这酒罈子说「这可能是咱阿娘」,渐渐的,怜舟看酒罈子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可一想到「阿娘」要日日吸食昼景的心头血,她滋味莫名。 这还不算,某人白日将酒罈子带进书房就罢了,入夜还要把酒罈子带进内室,悉心放进纯金打造的金匣。 怜舟从浴室出来,长发用一根竹簪挽着,一身白纱,明眸皓齿,含笑间藏了三分羞,三分媚,勾了昼景的魂。 被抵在榻上耳鬓厮磨之际,她轻?喘着,面上红晕横生,软软的手臂搭在昼景肩膀:「阿、阿娘……阿娘还在那……」 昼景一番孝心,简直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容易人乖乖躺在身?下,她咬了牙,忍了忍,又实在做不出当着亲娘的面胡来的混帐事,裹着满身的火气从她身上爬起来,居高临下看了一会。 便见美人如玉,簪发微散,衣领泄开一小片雪白肌肤,说不出的纯情诱?惑。 怜舟抬起细腿,嫩白的脚趾踩在她削瘦的腰:「阿景……」 柔柔央求…… 昼景深吸一口气,抱着金匣去了书房,途中遇见院里几只野猫「打架」,心道:本家主过得连只猫都不如。 她凄悽惨惨顾影自怜,金匣子被妥善放好,想到里面那缕残魂很有可能是她素未谋面的阿娘,扬唇笑开:「阿娘,孩儿要去办自己的人生大事,办好了再来和您老人家说。」 第175页 她丝毫不觉得羞耻,扬了扬眉,意气风发地赶回内室。 内室寂静,她惦着脚尖挪到床边,少女一头秀髮如云柔软,如鲜花铺散开,眉眼安然地窝在被衾熟睡。 昼景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沙漏,始觉时辰已晚。嘆息地摇摇头,解了衣带轻手轻脚爬上榻,锦被掀开一角,她埋在少女颈侧:「舟舟……」 怜舟乖巧地窝进她怀抱。 软玉温香,佳人在怀。昼景弯了眉:「我的好舟舟,惯会磨人。」 一觉没睡醒,怜舟是被身上的异样扰醒的。 一不留神把人弄醒了,年轻美貌的家主笑得无辜无害,仿佛做了坏事的不是她一样,怜舟半睁半阖着眸子,见是她,没忍住撒娇:「阿景,抱。」 这一声唤,昼景魂儿都要被她喊得飘飘欲仙,殷勤地抱住她发软的娇躯,没睡醒的人带着天然的娇弱媚?态,哼哼唧唧地被弄得搂紧她脖子。 「好舟舟,别睡,别睡,看看我是谁……」昼景嗓音沙哑,那对狐狸眼不可控制地染了情热。 「你是阿景……」怜舟四肢软绵绵的,又难受又热,她本就没睡够,困意一波波袭来,强行睁开眼看着她最爱的阿景景,恍然如梦。 她眼尾泛着几许睏倦搅上来的泪意,痴痴地看着这人对她百般放肆,没吱声,定定瞧着,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昼景可架不住她这不是引?诱的引?诱,喉咙微动:「舟舟知道阿景在做什么吗?」 好一会,怜舟抱着她「嗯」了声:「知道……」声音又软又甜。 她受不住地抬了抬上身:「亲亲……」 昼景笑了:「真乖……」 天明,醒来怜舟还道自己做了一场羞人美梦。然而待不着寸缕的胳膊从锦被伸出,她脸色一变。 被剥得如荔枝光滑的少女羞意剎那浮上脸颊,低头看了眼某人做的好事,再看枕边人睡颜透着餍足,怜舟忽然笑了。 乖乖躺在那,细想「梦里」的细枝末节,须臾,她嘆了口气,有很多竟想不起来了。 怪遗憾的…… 她好玩地动了动锦被下修长的玉腿,没觉得有哪里不适,笑意放大,那点子遗憾瞬间减了一半,她也不希望被心上人赋予的良夜是睡过去的。 如玉的身子侧着面对熟睡的那人,她笑昼景在这事上被她磨得没了耐性,连睡着的人都不放过,又羞于和她煳里煳涂地有了肌肤之亲。 内室暖融融的,她凑近了,红唇贴着那人的耳,音色甜腻:「阿景景,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起身了哦。」 昨夜昼景闹得晚,磊落光明的人第一次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加之损了心头血,身子到底受了亏损,心神耗费之大,使她再没定力忍那心尖沸腾的火。 歇得晚了,人睡得正香,昏昏沉沉里听着少女甜到心坎的音,不减威风地将人搂入怀,怜舟「啊」了一声,唇亲到她的耳,人也陷入她怀抱。 肌肤传来一阵阵难以抗拒的酥?麻。 当即软了身。 莫名的,想起夜里投怀送抱邀人尝的情景。 怜舟唿吸一滞,埋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昼景睡醒后,睁开眼,看到她娇媚更甚昨日的舟舟姑娘,好心情道:「夫人,晨安啊。」 得意洋洋 ,尝了甜的猫。 怜舟羞得说不出话。落在昼景眼里,或嗔或羞俱是风情,实在妙不可言。 「夫人?」 她一口一个夫人,怜舟终是缓过来,小声应她:「嗯……」 「昨夜夫人甚美。」昼景调戏她,抱着她偷偷咬耳朵,一字一句还原那宽衣解带的细緻柔情,怜舟想听又不敢听,支棱着耳朵,既想左耳进右耳出,还想听一听这人是如何看她的。 「夫人之娇,百花不可比。夫人之艷,非凡俗可拟。夫人之诱……」昼景低声一笑:「夫人之诱,景万不能抵挡,唯以身许之。」 「好了……」怜舟耳朵发痒,轻轻伏在她肩膀,软声求道:「快饶了我罢,羞死人了。」 昼景抱着她快意笑出声,彼时天明,她掀了掩盖春情的薄被,柔声哄道:「好舟舟,起来,再让我好生看看。」 看了又看,险些误了进学的时辰。怜舟本不想应她,哪知这人手段繁多,仅仅捂着心口小施苦肉计,就将心软的少女唬得当了真。 昼景怎么也没料到,日日损耗心头血还有这等好处。 怜舟算是领教了她的缠人,羞得下了马车头也不回迈进书院,身后,俏生生的家主眉开眼笑,琢磨着该怎么细细品尝这份娇美。 想了没半刻,便觉鼻子涌出一股热流,素白的手帕沾了血,她脸一黑,暗斥没出息。 不就是看了看碰了碰嘛,以后她能天天看!日夜看! 昼景被自己气得一阵无语,暗道给狐妖丢脸了,还没完全吃到嘴里,这身子竟快受不住了?岂有此理! 指尖燃起一道火,手帕焚烧成灰,回了府她气沖沖地坐在正堂,妇人含笑而来,奇怪:「怎么了,不是送怜舟去书院了么,怎这么大的火气?」 半日还没过完,昼景心情可谓跌宕起伏,满脑子闪过少女雪白如藕的长腿、不盈一握的纤腰、及至那点点玉雪樱红,她喉咙发干,身子一阵躁动。 昨夜种种如潮水涌来,鼻血也如细雨而来,她掏出帕子绝望地捂住飘着淡淡甜腥味的鼻子,又气又怂,咬咬牙,愣是忍着没出声。 第176页 她不出声,可那雪白的帕子浸出的血丝瞒不了人,妇人被她吓得脸白了几分:「这是怎么了?」「还能怎么?昼景瞥了她一眼,还是不吭声。 「阿景?」 她执意要问,昼景心里很是苦恼,难道说昨夜偷做了尝腥的猫,今早又使苦肉计缠得人纵容她大饱眼福,结果一直饿着的人突然吃多了,吃撑了…… 「阿景!」妇人眉眼染了焦急。 昼景俏脸蒙了可疑的红晕,难以启齿也得启,她默默捂脸,羞愤欲死:「花姨,我这身子好像不怎么行了……」 第87章 羞不可言 饶是妇人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也被她一句话钉在原地,脸上担忧的神情一僵,面色登时变得古怪。 且看着养大的孩子一脸纠结,捂着鼻子帕子不断渗着血丝,她缓了缓,觉得此事也是大事,得慎重,犹豫出声:「怎么、怎么个不行法?」 昼景诡异地觉得妇人这句话简直在取笑她,能怎么不行?她在床榻可是威风得很呢! 从没试过、自认威风的人忽略了尚未和夫人彻底圆房一事,她有气无力道:「我大概不是不行,是气血太旺盛了。」 年轻人房里的事妇人不好多问,担心娇嫩的少女经不住年轻气盛的狐妖疼爱,提点道:「别闹得太狠了。」 昼景捂着鼻子笑了笑:「晓得了……」 她的舟舟昨夜有多嫩多娇,她可算是见识了。剥了壳的新鲜荔枝,随便一掐就能掐出甜水来,敏感紧緻,要用最温柔的怜爱小心呵护着才能勉强不哭成泪人。 单纯想了想,鼻子里的热流又在叫嚣,她脸色白而红,嘴里嘟囔几句,轻声道:「花姨,这事你千万别告诉舟舟。」 妇人知她在这事上好强,不肯要喜欢的姑娘小瞧了她,转念一想狐妖天赋异禀在床榻上就没有不好强的。 当初阿景她娘看上了俊美不可逼视的昼家主,心意表明的当晚不也直接入了正题?强势地厉害,夫妻二人闹出不少教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她慈爱地应下来,不放心道:「那……还需要补一补吗?」 「……」这问题难住了流鼻血的某人。 昼景生怕关键时刻被她的舟舟诱得受不住,眉头拧了拧:「先、先不要了罢。」万一把鼻血滴在舟舟身上,她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生无可恋地走开。 背影满了委屈寂寞。 妇人再没忍住,拿帕子掩唇笑了出来。 走了没几步远听到花姨笑话她,昼景咬咬牙,继续走,捂着鼻子的手一直没放下来。 怜舟好生在书院读书,可不晓得府里出了这么有趣好玩的事,早课结束,她坐在窗前欣赏窗外的风光,春意浓浓,柳梢随风摇晃。 没忍住想起昼景,想想昨夜「梦里」的亲近,再想想清晨被缠着羞窘难耐地当着她面起身,俏脸在春风中晕着漂亮诱人的粉红,恰如桃花盛开,满目芳菲。 今早醒来时她忘了「梦里」大半的亲昵,如今脑子被圣贤书薰陶了一遭,反而想起一些被遗忘的细节。 轻解罗裳,美人争芳斗艳,朱唇薄润,玉指纤纤,也曾握山峦,点寒梅,流连忘返,绕白玉,窥那一口清泉。 说起来,她真是被阿景看光了。 面上生热,若非李十七忽然跑过来问她是不是病了,怜舟没准还在羞赧里回不过神。 她悄悄捏了指尖,努力用最平稳的声线感谢殿下关心。 李十七见她藏着掖着,撇撇嘴,略有不甘地气恼怜舟不同她说实话,好在沈端一身儒服出现在她眼帘内,引去她所有注意。 她看着不远处儒雅清冷的沈院长,嘴上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出言点拨。我也不会称心如意。斩秋城一行,因祸得福,这功劳我记你一份。来日必当重谢。」 「这算不得什么。」怜舟当然晓得她与院长两人做了共枕鸳鸯,只是李十七想和端姐姐在一起,绝非易事。 不说大周铁律在上,单凭十七殿下尊贵的身份,和拦在两人前面的师生之别,就够朝臣与儒生口诛笔伐的了。一个不慎,端姐姐身败名裂是轻,就怕最后要以命来保全皇家威严。 她这话不好直接与李十七点明,且看十七殿下还没从交?颈之欢里醒过来,她嘆了口气,问:「殿下当真如意了吗?」 偷偷摸摸地做一对有情人也就罢了,若她仍无甚长进,端姐姐今日待她有情,保不齐时日久了,情分一日日消磨,落得一对怨侣的凄凉下场。 她心思缜密,看得出沈端对十七还没到用情至深的份上,两人之间的关系撇开师生还是君臣,君臣之礼不可越。至少,在明面上看来,不可越。 一旦越了,陛下不知道还好,若是查出半点蛛丝马迹,端姐姐危矣,十七殿下性躁,保不齐会惹出泼天的祸来。 李十七听得一脸茫然,却也收敛了眉间那分喜色,谨慎道:「你说明白点,深了我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她哪里是想不明白,是根本不敢想。 怜舟眼里起了淡淡怜惜,仅以两人听得见的音调缓声问:「殿下满足于现状吗?」 她点到即止,人走开了,李十七还浑浑噩噩地想着:满足?怎么可能满足?沈端破了她身子还没娶她呢! 蓦地惊醒,惊觉她和沈端的关系多么脆弱,纸煳的,一碰就碎。 第177页 她能在书院待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三年后,出了书院,她和沈端该何去何从? 她想要沈端做驸马,问题是沈端做得了吗!不是她想不想做,是父皇、是朝臣、是天下的儒生他们肯答应吗? 若不答应,端端怎么办? 她再怎么任性妄为都是皇家嫡出的殿下,出了事,那些庸人们只会道沈院长不守师道、道貌岸然,连门下学生都不放过,勾?引十七殿下…… 一滴冷汗从她额头滴落。 呆怔半晌,她看着少女纤瘦柔弱的身影,心道:宁怜舟,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 她手脚发冷,直到沈端捧书走到她身前,蹙眉看着她,冰冷寒凉的眸子隐约透露出压不住的关心,她深深看了李十七两眼,温声道:「殿下,跟我来。」 人进了院长室,门关好,沈端放下为人师长的架子,手扶在她肩膀,察觉她身子不住发颤,又去摸她掌心,触手一片冷湿,她讶然。」十七?「我、我会努力的……」李十七没头没尾地开口,小心埋在她颈窝:「端端,我会努力的,你不要嫌弃我……」 沈端一怔,身子僵在那,手缓缓抬起抚摸她嵴背:「我怎会嫌弃殿下?」 「说谎!」李十七怒瞪她:「我才不管你当初为何要上本公主的榻,上都上了,这辈子别想再下来,我会留住你,哪怕所有人都说是你的错,我会留住你!谁敢说一个不字……」她眼睛发红,咬牙切齿:「我、我拔了他们的牙!」 她推开沈端,昂首挺胸地出了门,转身之际用衣袖擦干眼泪,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旁人见了,大抵猜测她又纵着性子惹得院长训教。 门开着,人跑了出去,沈端捂着心口,想到李十七一反常态的果决霸气,心跳地都比往日快了几分。 所以,她终于意识到她们之间的隐患了吗? 她还是不肯放弃? 沈端唇边流泄一抹极轻极柔的笑:「好啊殿下,那臣拭目以待。」 做李十七的裙下臣她不后悔,但她更喜欢方才的十七殿下,她喜欢值得她欣赏、珍重的姑娘。欣赏多一分,爱意沉一分,如此,撇开床榻之欢,她们余生还有许多说不完的话。 就像怜舟仰慕崇敬家主,而家主沉迷怜舟有趣的灵魂,灵魂上的理解共鸣,比肉?体上的亲近更令人感动。反之爱慕她的灵魂,才会想着更深渴慕她的美丽身躯。 沈端希望她未来的伴侣,是一柄能刺破她骄傲的利剑,教她想征服,想臣服。 她唇角翘了翘,聪明的脑袋转了转,当天送了怜舟一份上好的文房四宝。 收到院长的大礼,怜舟含笑接下,倒也从中领悟了两分端姐姐对李十七的心。暗嘆自己没有好心做了坏事。 下学的钟声迴荡在春日晴空下,她抱着书袋走得慢腾腾。 晓得昼景此刻定然早早候在门外,她害羞地心口都有点发?胀,经了昨夜,哪怕没到最后那一关,她也实打实地成了阿景的人。耳尖飘着一抹红,红玛瑙一般的可爱。 昼景春风洋溢地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欢欢喜喜迎上前:「舟舟!」贴心地接过她怀里的书袋,身子下弯竟然二话不说地把人横抱起。 「你走得慢,是累了吗,我抱你上去。」 怜舟猝不及防地抱着她脖子,碍于有书院同窗和对面湖心停留的行人看着,羞得四肢发软,又道她们有了肌肤之亲,阿景尝到了甜头定然捨不得松开她,当即熄了挣扎之意。 思忖这段日子少不得要被她肆意纠缠,好比晨醒那会。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脸皮薄羞于被她看。心扑通扑通跳着,脸埋在她怀里。 上了马车昼景都将人横抱在腿上,一双眼睛真情流露:「舟舟,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怜舟被她抱着,整个人都散了力气,气息微乱。要说不想怎么可能?可要说想,保不齐会激得她的阿景对她动手动脚,这还是在马车里,她没敢抬头,软声道:「你说呢?」 仅仅一句话,昼景脑子里不知窜出多少旖?旎画面,急忙打住想想都不可能的场景,她爱惜地抚摸少女柔软秀髮,低头轻嗅:「真香……」 她装得好一副坐怀不乱的君子,怜舟心里嘆了声,不忍两人到了此时她还百般隐忍,大着胆子抬起头,细细看了两眼,眼圈微红:「怎么脸色又变差了?」 温软的指腹抚过脸颊,昼景轻蹭她掌心,没敢说是自己担心在她面前出丑,刻意多放了几滴心头血来缓解身体里的热。 「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怜舟一看她眼神便晓得这人有事瞒她,说起来若非昼景掏心掏肺将她教导至此,她许是没这份窥破人心、令人发怂的机警。 如同在客栈仅仅几眼看出她和李十七之间有事,此刻两眼又看出昼景心里有鬼,她声色微寒:「你做了什么?」 昼景被她问得后嵴背都在发凉,现了狐身保不齐狐狸毛都要炸起来,她不敢说实话,企图矇混过关,低头压着她唇辗转缠绵。 第88章 撒娇 率先压上的是如水的温柔和丝绸般的细腻柔软,每一丝纹理都在亲密贴合,须臾分分合合,若即若离,愣是在人心尖点了一簇不可熄灭的火,火苗明亮,意识清醒又混沌。 浮浮沉沉几番撩?拨,贝齿锁不住那扇门,任由那鱼儿熘进来,合了鱼水交缠。 第178页 精緻的水云绸缎被绷紧的指节揪得起了细微的皱,绕在腿弯的手沉稳有力,安安生生护着怀里的玉人,昼景低垂的睫毛侧着角度来看细长浓密,模样显得既深情又虔诚。 随着越发轻柔的逗弄,一身儒服的少女沦陷在她的深情讨好,面如桃李,明媚娇妍,犹胜那岸上春。 软绵绵的,眼尾渗了几点残泪,不禁疼宠的娇容使得昼景停了下来,柔柔瞧着她,捨不得松手:「舟舟……」 杏眸遮了烟雨缭绕的水雾,空濛濛的,像是淋漓了女儿春?情,又似只是怔怔望着,看不到来处,觅不到归处,平静的心湖被搅出细浪,茫茫然,怜舟指节松开,缓缓放过被揪皱了的精贵料子,一颗心晕晕然回到血肉之躯。 马车平稳行驶,浔阳城道路笔直平坦,车厢有了片刻的静,昼景被她不说话仿佛缓过来又仿佛没缓过来的模样撩得又想流鼻血。 她微微仰头,怜舟不晓得她为何要仰头,晕了水的眸子轻轻转开,那层水雾也被拨开,慢悠悠蛮有闲情逸緻地欣赏昼景漂亮的下颌线,神色带了一股子痴迷。 寸寸描摹,又到了微微凸起的喉结,伸出手去用指尖点了点。 天生的狐妖,精通变化之术,女扮男装无一丝破绽,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说出破绽的话,那便是这骨相姿容太美了,美得女子都要自惭形秽。 唇也太甜了。 怜舟放纵着沉迷半晌,昼景不敢低头看她,心却止不住为她的触碰感到激动。 她多想让舟舟多碰一碰,可这身子素太久了,又在斩秋城差点憋出内伤,想了想自己对着舟舟喷流血的蠢样,她按下心头焰火,捉了她的手,嗓音喑哑:「好了。」 「好不好我说了算。」怜舟力气没她大,可昼景知道她娇,手上的力道微乎其微,被轻而易举地睁开,喉咙发出两声隐秘的吞?咽声。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包括她吻了人又不敢大大方方看她的窘迫姿态,怜舟暗想:这事可不同寻常。 赶在以前阿景巴不得占了便宜后再趁势在她羞极了的心里加一把火,这会老老实实做起柳下惠,她眸子转了又转,多出三分沉思。 「阿景,看我。」 昼景睫毛颤了颤,眸光微垂。 怜舟径直笑了:「现在不看,入夜了你也休想看。」 她势必要晓得阿景背着她做了什么,一看到她苍白没多少血色的脸,心头除了担忧、疼惜,还有不知名的恼。恼她不惜身,要自己为她牵肠挂肚心疼心忧。 昼景小觑她一眼,无奈低下高贵的头颅,被那双盈盈若诉的水眸痴迷凝望,她愣了一瞬,下一刻一手拿了帕子捂在鼻尖,绣了白梅的锦帕染了滚烫的小朵红梅。 被那血色刺痛双眼,怜舟登时没了试探的心思:「阿景?」 昼景捂着鼻子呜咽一声,迭声安抚她:「别慌别慌,我是血气太旺,流点血就好了。」 怜舟想也没想手指搭在她脉搏,指尖触及温热的肌肤,登时被一股四窜的气流弹开,她傻了眼:这何止是血气旺? 长烨星主本就命格主火,再有这纵情欢?爱的狐妖之身……她沉吟一二,面色不免复杂,怀疑这人是在寒潭时把身子憋坏了。如同习惯了肚飢之人,暴饮暴食,反伤其胃。 「好阿景,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她越说越羞耻,把枕边人折磨成这般境地实非她所想。 「我没、我没再想了。」昼景仰着头:「放心,过两天我就好了。」 眼看就要心想事成,绝不能再出丑了!她 咬了牙,回了府踏进「洗心池」沐浴,默念了八百遍清心咒才抚平心头燥?欲。 一身清爽的走出来,怜舟坐在书房闻声抬起头,见了她又想起马车上的囧事,面上羞臊,柔声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书房乃清明文雅之地,昼景暂且不敢在此地胡来,她摸了摸挺秀的鼻樑,没好意思提今晚如何如何。 她不提,怜舟心底自有打算,羞怯地瞥她一眼,两人各怀心思在书桌前坐下,昼景静下心来教导她,嘴上不言,心里几次三番地夸赞自家夫人聪敏。 今夜又是怜舟亲自下厨,做了满桌子清心祛火的菜餚。酸甜苦辣咸里面昼景最受不得苦和咸,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如愿以偿不要在舟舟面前丢了颜面,苦点也无妨。 「再多吃点……」 「舟舟也吃。」 她素来不爱吃苦的人眉头不皱地吃下为她准备的晚膳,怜舟捏着帕子为她擦拭唇角:「把身子养好,想要的都会有的。」 她说得隐晦,昼景吃得更欢喜。 想来也是舟舟担心她,不忍她再受情?火煎熬。她开心地扬了眉,瞧着春花秋月垂首低眉退得远远地,她凑过去小声与之耳语:「放心,说过给你一场好的。」 「快、快吃菜罢。」怜舟夹了菜蔬堵了她的嘴。 竟是敛袖亲手执筷餵她。 可见舟舟姑娘对心爱的姑娘也是百般疼宠。 女子疼起女子来,简直熨帖地心坎都是舒畅的。 昼景笑眯眯地享受她的温柔。 广阔的天空星子闪烁,年轻的家主一身白衣站在庭院借漫天星辰调养火气旺盛的身躯,柔和的光芒最先从长烨星流泄,点点星辉浸透每一寸血肉温养心尖处炽烈耀眼的火种。 第179页 随之而来的星芒受长烨星主魂魄召唤,乖顺地落满她身。 星辉庇体,天人降临。昼景眉心火焰庄严不可直视。 停在长廊的少女沉默望着这一幕,春风浮动她的雪白衣衫,「长烨」之名再次在她舌尖缠绵低诉。身在人间的阿景光芒耀眼,那么统领星河的长烨圣君又是如何威严尊贵? 她不敢想…… 每次想,都会被愧疚淹没。 是她误了阿景回返星河,是她的存在使得那人不肯归位。 浩荡星河无主,长烨逗留人间。 注视着被星光笼罩的某人,怜舟长裙摇曳,及腰的长髮衬得那对眉眼多了一分不可查的脆弱。 发香散在长风,回到内室,她坐在梳妆檯前望着铜镜内略有些哀愁的自己,思虑再三,从装脂粉的玉匣子取出繁星观主交代青玉道长送到她手上的书信。 【长烨归位,元阴不可破,万望夫人慎之。】 繁星观主不愧是得道之人,算准了阿景是女儿身。就是这一行字,成了她百转千回的心结,她是要和阿景做夫妻的,元阴不可破,元阴不可破…… 她笑着撕碎薄薄的一张纸,她想清楚了,她要把自己交给阿景,她要做阿景的人,哪怕不能为她生儿育女,也要对得起心中这份痴情。 哪怕有朝一日长烨势必要归位,她也能守着这日日夜夜的欢?愉美好,大大方方祝福她荣登君位。 做天上的神仙没什么不好。她不要阿景,她只要阿景要她就好了。 骨肉纠缠,做最寻常,也最不寻常的「夫妻……」 怜舟嘆惋地枕着手臂,杏眸垂着,她也好想要阿景做她的人啊。 可她不能绝了阿景回星河的路。 她不能…… 不能…… 星辉入体,昼景结束了半个时辰的修炼调养,白衣受星光洗涤,多了分渺渺仙气,她笑着前往洗心池沐浴,两刻钟后,家主神采飞扬地进入内室,看到临窗假寐的少女。 她还未开口,怜舟睁开眼,见了她笑得柔情缱绻:「阿景,你回来了。」 她是刻意等在此处,手里没有捧着书卷,手 边多了一盏清茶,她端起茶盏慢饮一口润喉,再抬眸,精神焕发,嗓音柔软且媚,她又道:「阿景景……」 吐字清雅低柔,昼景的心都被她喊得酥软,隐约从她波光潋滟的眸子看出一点邀请的意味,冷静的心不由再次悸动乱跳。 「是在撒娇吗?」她手撑在桌沿,满身的清香勾缠着圣洁的星芒,怜舟攥着她衣角,莞尔:「是呀……」 就是在撒娇啊。 也只想和你撒娇了。 「等了很久了。」她杏眸弯弯。 「是我的错……」昼景轻嗅她温柔散发的体香:「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她定定看着气质柔媚的少女,且等她点了头,允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昼景欢喜爱惜甚至手臂轻颤着抱她起来,怜舟默不作声地依偎着她。 想清楚是一回事,羞涩又是另一回事。那滋味她在斩秋城和在昨夜朦朦胧胧里尝了几分,不知今夜会如何。 如一朵待开的娇花渴望得到怜惜,她一颗心颤?栗着,不放心道:「你这身子……」 「无妨,星芒庇体,一晚上的时间总能坚持下来。」 一、一晚上? 怜舟眸子霎时漫出大片水雾,不知是惊是吓,从未经过这事,她紧张不安地抓着心上人的手臂:「你、你轻点来……」 第89章 花娇 昼景笑她胆子小,短促清亮的一声笑徐徐流淌到心坎,怜舟被她笑得发窘,她脸皮薄,当即闭了嘴老老实实被她抱着。 嘴是闭了,心里的胆怯慌张一丝一毫都没落下去,没怎样呢她就吓得脸发白,同为女子,昼景怜惜她,更懂她,好生在她耳畔哄着:「慢慢来就好,实在不行,也不一定要今晚。舟舟舒服就好。」 怜舟羞怯地摇摇头,嗓音颤着:「我、我也是疼你的……」 都是女子,阿景疼她,她当然更要疼阿景,况且已经将身子熬成这般,再没个宣洩,她也担心她真的有个好歹。 「我知道舟舟疼我。舟舟不疼我哪会为我洗手作羹汤,哪会为我裁剪新衣做荷包?」昼景低头吻她眉心,狐妖的妙曼真身剎那显露出来,怜舟被眼前的美色看的一呆,慌乱的劲头顷刻止住。 昼景暗地里笑她果然爱极了自己这副女儿身骨,上前疾行两步将人放倒在雕花暖帐。 世家女子这夜为了减轻苦痛少不得要在薰香里加些东西,她也想过此法,然念头转开,忍不住笑世间哪有药物比得上狐妖催动人心? 心思一动俯身和沉迷美色的舟舟姑娘讲明,果然,她的舟舟红着脸拒了。 怜舟羞嗔地别开脸,暗道情人间的欢喜哪能掺杂半丝不纯?况且她对阿景不是没感觉。她绷紧了小腿,自知这具身子十分敏感,心忧阿景不喜,怕她以为自己是轻贱放浪之人。 可昨夜阿景该见的也都见了,总要有这一遭,她咬了唇,因着在这事上一无所知只能听从吩咐。 昼景眼睛不错眼地和她对视,亮晶晶的眼,星辉璀璨,不愧是长烨星主转世,怜舟被看得起了羞,无奈捂了自己的眼睛。 看不到那对水濛濛的杏眸,昼景弯了唇,情不自禁道:「舟舟娇嫩可口,我都不晓得该从哪着手了。」 第180页 沸腾的占有欲让她哪都想染指,理智告诉她要温柔。 她苦恼地嘆了口气,想着到底是人生头一回,也怕做不好丢了面子,她贴心问道:「要灭了烛火么?」 内室烛火通明,怜舟咬唇,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道:「留、留一盏。」情到深处,她想看着她。 懂了她的意思,昼景唇边笑意再也压不住,挥袖灭了其余烛火,内室昏暗暗的,徒添几分呷昵。怜舟小声喊她:「阿景……」 「我在……」 埋在被衾里的少女闻声慌乱的心渐渐安定,瞧她正人君子不为色所动的清直端庄,相爱的默契催得少女脸颊红透,借着幽暗的光淅淅索索解了白裳。 昼景半跪在她身侧,一言不发将递出的衣衫接过来,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是她昨夜闻过的香。 「别、别闻。」 「好,不闻。」她温柔备至:「还有呢?」 怜舟淅淅索索继续在里面摸索,耳朵红彤彤的。 昼景眼神微变,倏地掀了做遮掩的锦被,便听少女一声低唿,可怜兮兮地护着胸前。 颤巍巍的。熟透的果,十八岁,已有傲人的资本,昼景喉咙微动,哑声道:「就这样,可好?」声音带了哀求。 怜舟抿了唇,娇弱的模样委实令人心折,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完完全全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献给她。 三月份,春暖花开,窗外淅淅沥沥下了雨,掩去了种种不为人知的勃发.春?情。 白梅簪子入地三寸,给了昼景和她喜欢的姑娘与世隔绝的艷丽桃源。 今夜,府里种的桃树开了花,花瓣淋?漓了雨丝,春雨贵如油。 墙根处也有一枝花含苞待放,害羞拢起,不肯接受雨水的洗刷,偏要让人用更多的耐心去静待,去抚慰。 这花娇啊…… 一场春雨都催不开她绽放。 哼哼唧唧的,哭一般的音儿,柔嫩地经不起三月天的风雨,教人无可奈何,偏偏倍加欢喜。 苍穹之上,漫天繁星出奇地明亮。 三里外的一户人家为这场春雨感到愉悦。 十里外的一处山林,成年不久的狼妖玩着那日从倒霉道长手里抢过的拂尘,忒没见过世面,完了几个月还觉得新鲜不愿撒手。 狼头随着拂尘摇摇晃晃,出于妖族对星辰日月的敏感,下一刻竟利索地丢了拂尘,朝天发出嘹亮狼嚎,广袤苍穹下,狼妖对着异样璀璨的星辉盘腿打坐,洗涤成年后尚未完全稳固的修为。 她想,若稳固了,下次遇见那女人,她也不至于被人揪着耳朵喊「姑奶奶」了,喊「姑姑」或者「姐姐」也行啊,姑奶奶什么的,小狼不要面子的吗? 三十里外,被惦记的「姑奶奶」睁开一对清澈眼眸,衣袍猎猎,长发飞扬。 「星辉异动啊。」 闭关五百载,没想到出关不到一月,竟能再次见到星辉异动,她喃喃低语:「这次,又是哪位星主引动了漫天星辉?」 掐指一算,指尖似被烈火烧灼,猝然收了指诀。 长烨星? 不对…… 她望着星空迷茫一瞬,这至清至洁的水意…… 是水玉星主! 三百里外…… 玄天观…… 繁星观主忧心忡忡地望着举目观天。 「师父,今晚我修行甚为畅快,是这星辉借力了吗?」 「师父?」 「为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圣君她……」 「圣君怎么了?」 繁星喃喃道:「星辉异动了。」惟愿夫人记得嘱託,切莫…… 他不甘心地掐诀窥测,不过两息,长烨的怒焰涌向心口,噗的一声,道人口吐鲜血,面色惨白:「圣君啊……」 「师父?师父?!师兄快来,师父吐血晕倒了!」 极高极远之地。 上界…… 高坐在琼楼宫阁的女子死死盯着星盘上两道水火交缠的本源星核,面色阴沉,怒而拂袖:「水玉!你胆敢抢我的人!?」 浔阳城,春雨未歇。 昼景额头冒汗,汗水打湿了她鬓间长发,娇弱的少女情形比之她还不如。昼景抱着她身子,轻柔抚摸那道光滑如绸的嵴背,迭声哄道:「不哭了,不哭了舟舟,是我不好。」 「阿、阿景……」细弱的嗓裹着浓浓哭腔,听着心揪。 她抬手回抱她,软绵绵的身子没多少力气:「我、我没事阿景,你……你且继续罢。」 昼景也知今晚说什么也得迈出那一步,更温柔地哄她:「我慢慢来……」 「嗯……」 心里不住打气,她狠了狠心:「舟舟,分开点。」 怜舟忍着泪意听了她的话,身子不上不下的,难受的厉害。 两人过于投入,正为人生大事感到发愁,根本没注意内室早已水雾瀰漫,柔和的水气凝成实质的雨丝悬在半空,和窗外那场春雨比起来浓郁地不遑多让。 水为魂,玉为髓,至清至洁的水意缠绵笼罩,房间漫着一股香。 这一夜直到天色将明,太阳从东方穿过云层而出,露出害羞的小脑袋,三月温柔的春雨止了,内室里的那场雨也渐渐止了。 怜舟疲惫地趴在心上人肩膀昏睡过去,脸上挂着点点清泪,眉蹙着,无端惹人怜。 一股扑腾的火意溅在玉白娇嫩的身子,昏睡中的人止不住颤了颤,水火相抵,悬在半空的水气消失无形。 第181页 昼景餍足地长舒一口气,总算泄了心头熬的那把火,却把人折腾地晕了过去,她揉揉脸,给彼此仔细做了清洁,精神百倍地搂着娇妻睡去。 这一日怜舟毫无意外地旷课,还是妇人有先见之明亲自走了趟书院和沈端请了假。一觉睡醒,中饭都过了。 午后的阳光明媚怡人,碧空如洗,飞鸟雀跃地穿过昼家上空,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撤了备好的饭菜。 夫人嫁进来还是头回晚起。 起得太晚了。 偏偏夜里半点动静都没听见,春花清咳一声,围在花圃修剪花枝的花匠们纷纷噤声。 守护着寝居室。 怜舟拧着眉醒来,眼睛哭得有点肿,身子一动就泛疼,她唿吸紧了紧,俏丽的小脸有点白,转而又染了胭脂红。 昨夜…… 她抿着唇想:昨夜她是不是表现地很不好,连累地阿景几番纡尊降贵。 脸颊发烫,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敢看锦被下的自己。 单凭感觉就告诉她,很羞人。 她不敢等昼景醒来,软着腿就要下榻,一个没防备直接跌倒在那,腿儿发颤。 一声隐忍的低唿。 昼景猝然醒来,愣了一愣,急忙坐起身:「舟舟,舟舟你怎么了?」 怜舟有苦难言,摇摇头,委屈地伏在她身上:「疼……」 她喊「疼」,昼景便恨不得给昨晚的自己一巴掌:「莫要急着起了,好好歇息,花姨会给你请假的。今天咱们不去书院。」 「不去书院?」她心急道:「学无止境,哪有因此耽延的?」 她嘴上这样说,身子动一动就难熬,实在不愿她逞强,昼景闭了眼,调用本源之力为其调养,怜舟心疼她劳累,有心抗拒,被踩了脚面:「不要乱动……」 怜舟乖乖不动。 她昨夜虽被折腾地厉害,更多的原因却是自己身子敏感,那处又实在娇嫩细窄不容外物,也幸亏她喜欢的是女子,否则不定要吃多大苦头。心里晓得这人待她足够温柔迁就,一颗心暖暖的,爱意深沉。 「好点没有?」 「嗯。停下罢……」看她脸色不好,怜舟动了动脚趾:「停下啊……」 昼景无奈,捏了她脸,好气又好笑:「你呀,怎么这么娇?」 「我……」她小声辩解:「我也不想的啊。」 左右今日无事,不急着起,昼景打算搂着她说一些私房话,念头刚动,想起她们不知睡到何时,她的舟舟说不准早就饿了。 她改了口:「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端饭菜来。」 「可我想先沐浴。」 「我扶你去。」 怜舟被她在意的态度暖了心窝:「我无妨的,你不用担心我。」 昼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一拍脑门:「有了,我先抱你去洗心池,你在里面先泡着,我带了饭菜再去寻你。这样两不误,怎样?」 她眼睛洋溢着喜色,那身美艷风流挑动了怜舟爱慕的那根弦,害羞地捂了她的眼:「那我穿衣,你不准看。」 「可是去了洗心池也要看的啊。」 「现在不准看。」她得先自己检查一下,若是太狼狈,那就……那就算了。她羞赧地低了头,心又是重重一跳。 这可真是…… 她咬了唇,嗔瞪某人:「你……你好过分。」 「我……」昼景闭着眼,委屈道:「我已经克制许多了,是你太娇,不管怎么弄,都……」 都会留下印子。 怜舟红了脸,默默穿好衣服,回过身来指腹抚过她的唇:「好了,我没怪你。」她软软地抱住她腰:「辛苦我的阿景景了。」 不辛苦。昼景心道:就是舌尖被夹得酸疼。 第90章 汤池 三月天,午后的风拂过护城河的杨柳岸,绕过世家高门大院精心搭建的鞦韆架,穿行曲曲折折一眼望不见头的雕梁画柱,钻进敞开了满室温馨的花窗。 少女洁白的衣裙被轻轻吹起,腰间压裙的玉佩穗子拒绝了春风撩拨,玉璧之上「吾妻」二字飘逸洒脱,字如其人,怜舟指尖在定情信物上磋磨两下,一颗心摇摇晃晃,带着点情?迷的醉。 她是阿景的人了啊。哪怕细窄,哪怕娇嫩,也被这人进到了深处。 回头害羞地瞥了眼床榻,没找到想找的物什,眸光一盪,掀起氤氲的水波,她想:怎么会没有呢?放哪了? 昼景起身离了榻,着了月白色薄衫,头戴玉冠,脚踩登云靴,腰间缀着同款式金丝拧成的白玉穗子,纤腰长腿,眉眼如画,敛去狐妖的真身,翩翩然如谪仙降临。 「在找什么?」 「啊?没、没有。」怜舟红着脸。 顺着她先前的视线看去,昼景倏地弯唇,狐妖的满身心眼稍稍转开,她轻笑,凑近少女透红的耳:「元帕被我收起来了。没在上面……」 「……」被她一语点破心思,怜舟羞难自已,蓦地想到昨夜破身时她心疼地跪在那用帕子替她擦拭血迹的画面,整个人简直要烧起来,刚迈开两步,又难受地咬了唇。 「别乱动。」昼景心虚地清咳两声,弯腰横抱她,用眼神示意她搂紧自己的脖子,见她迟迟未动,笑道:「这会害羞什么,夫人。」 她似乎总喜欢在占了便宜后喊一声「夫人」,而怜舟也确确实实做了她的夫人。 第182页 一瞬的沉默,柔软的手臂终是环过脖颈,怜舟小声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没有卖乖。」昼景亲她眉心:「我难道不乖吗?昨儿个全是听了你的,没乱来半分。」 才怪…… 和她在这事上争辩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跟狐妖比不要脸,那得是多么想不开。怜舟嗔瞪她,乖巧地被抱出门。 白梅簪子重新落回昼景袖口。 禁制解开,主子从房里出来,下人们好奇看去,尚未看清被抱在怀中娇羞的夫人,就被家主一道冷冽的眼神看得心口一震。 所到之处无一人抬首放肆,怜舟松了口气,暗嘆阿景对她的占有欲实在是强。连被旁人看一眼她都要介意。 细想,心里酿出甜蜜。 昼景稳稳噹噹抱着她,不时垂眸看着她的姑娘,眉眼春?情未褪,满面娇容,这般姿态风情怎能被除她以外的人看了去? 一路上她尽量避开眼目,府里的下人被家主威严所迫,远远地行礼避开,顺顺利利以最快速度来到「洗心池」。 踏入汤池,柔和的气息扑面而来。怜舟心思一动,她是喜欢这地方的,扑腾的水气给了她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从昨夜昏昏沉沉被情?欲支配的当口,一些陌生破碎的画面自脑海涌来。 「喜欢这里吗?」昼景问她。 「嗯。喜欢……」怜舟手搭在腰间束带,顿了顿,羞怯看她:「你不走吗?我饿了……」声线软软的。 昼景看她一眼,笑得风流:「好,我走,为我的舟舟准备美酒佳肴。」 她转身离开,怜舟放心地拉开束带。 走出两步,昼景一声不吭折返回来,吓人一跳:「你、你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她爱怜地捞过少女耳边一缕长发,亲吻在发梢:「回来再看。」 怜舟羞得不行,捂好衣衫,俏脸满了通红:「快走啊,你、你想饿坏我不成?」 昼景笑着摸她头,摸完就走。 等了好一会不见她回,怜舟把心放回肚子,羞恼地褪了衣衫,细长的腿迈进冒着热气的汤池,她舒服地长嘆一声,嘆息浅浅。 流水覆盖了肌肤斑?驳的情痕,盯着身前成熟俏丽的媚?色,她耳朵发烫,洗净身子,偶尔不留神蹭到,带着细细麻麻的疼。疼得有点磨人。 她懊恼捂脸。 似乎懂了阿景看着她时意有所指的「娇媚」二字。娇是真的娇,媚也是真的媚,坏就坏在娇得过头了需要百倍的呵护,然而一把媚?骨,又勾得人失了那份耐性。 再细密的地方她不敢妄动,潦草洗过,看一眼就羞得唿吸不稳:这身子娇成这样,也不知阿景吃不吃得消。莫说阿景了,若每次进去都要熬上几个时辰,她也不要活了。 她在这方面无人教导,是以懂得少,胡思乱想了好一通。 吩咐了后厨重新准备午膳,昼景怕泡在汤池里的人无聊,坐在桃花树下,指尖捏着一朵桃花瓣,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不正经的弯弯绕绕,薄唇勾笑,打开灵玉,有一搭没一搭和昏昏欲睡的少女闲聊。 听到她的声音,怜舟忍不住缩了缩脚趾,耳朵尖红着,强行打起精神宽慰她:「我不急,你不要吓到他们了。」 世家主的威严不可冒犯,她就怕阿景心急,对着一众厨子冷了脸。 「我又没凶他们。放心,今个本家主心情好。明个也好,后天照样好,这一个月内,只要别在我底线蹦跶,多大的过错我也能容。」 指尖微微用力捻了桃花,溅出细腻花汁,昼景眸色渐深,嗓音低柔下去:「舟舟,你还好吗?」 怜舟被她问得唿吸急促:「我、我还好。就是。就是……」 她磕磕绊绊「就是」了好久都没把话吐出来,另一头,昼景拿出十二分的迁就温和哑声道:「不急,慢慢说。」 看不到人,总比当着她面说要能接受些,反正早晚这些话她都是要问的,怜舟趴在玉璧渐渐稳住心神,嗓音细弱,犹犹豫豫地把难以启齿的担忧问了出来。 昼景听了一愣,冷不防想起自己昨个进得的确辛苦,喉咙动了动,怕一个答不妥吓到她单纯的舟舟,好生酝酿了措辞:「这、这无妨的。」 「真的无妨么?」怜舟声细如蚊:「我也不想我的阿景每次都那么难熬……」 「我?」昼景牙齿咬了舌尖,须臾松开:「慢慢来就好。」 慢慢来…… 怜舟「哦」了一声,心道:昨夜还不够慢的吗?再慢……她眼里蒙了委屈,再慢她还要不要睡了? 昼景拎着食盒走进来时,无甚经验的少女还在拧眉思索,见了来人,她默默转了身,不教她看自己。转过去后,又心存愧疚,她是她的妻,看看也没什么。 矛盾纠结羞涩的心理被她展现的淋漓尽致,昼景被她逗笑:「舟舟,我餵你吃。」 早在她来之前怜舟刷了牙,这会且等着填饱肚子。被阿景投餵的诱惑和起来穿衣自己进食的念头彼此拉扯,没等她想明白,昼景在那低笑:「快,张嘴。」 被催促着,怜舟也没了法子,嘱咐道:「你眼睛老实点。」 昼景似笑非笑看她,明知故问:「怎么个老实法?」 「……」怜舟羞得头上就要冒烟,被堵得哑口无言,漂亮的水眸含嗔地瞧着她的心上人,欲说还羞。 第183页 红着脸被餵了六分饱,她不肯再吃。 昼景解了衣衫下水,宠溺地从身后搂了她腰肢:「好舟舟,吃这点就不要了吗?」 「吃饱了……」她闭了眼靠在喜欢的人身上,身心被熨帖着,那股昏昏欲睡的感觉又来了。她娇声道:「阿景,你亲亲我。」 昼景爱极了她此时的娇态,柔软的吻落在后颈、雪背,趁人半点防备都没有,软声央着替她检查身子。 没成想一句话把人给惊醒了。 或者也可以说是羞的。 她难为情地抿唇,换来昼景央求的目光。怜舟被她磨得没了起初的坚持,半推半就地应了。 玉藕轻分。鲜亮红润的花瓣沾了晶莹 水露,春风吹拂仿佛能拂落点点水珠,三月天,这时节最好,最鲜,有着四季年轻稚嫩的容态,秋比不得,冬比不得,有着蝉鸣的盛夏更难以匹敌她的娇软樱红。 少女如春,更胜春。 昼景薄唇微燥,舌尖抵在上颚,忍着侍?弄的冲动,又禁不住想,这是她的妻啊。 怜舟小腿紧绷,嵴背也跟着紧绷,被看得喉咙有了哭腔:「好了……好了没?」 她睫毛轻眨,竟落了一滴泪。 当真是水做的。 不忍欺负她太过,昼景搂了她,蓦地身子一僵,急忙捞了素帕捂住鼻子,眼里闪过一抹狼狈:「舟舟,我、我还是……」 她想说还是先行一步去「照顾」阿娘,转念一想实在不忍把人丢在这,她抱来的,也该她抱回去。 她心里起了烦躁,暗骂这身子没出息,却不想方才还羞哭的少女见她又弄成这般模样,撑着身子穿好衣裙,脸色复杂地按在她脉搏:「阿景,你不要总是想我。」 这可能吗? 这太难了! 你在难为一只狐妖,也在难为本星主,你晓得吗? 她欲哭无泪,万分庆幸昨夜星辉庇体暂且平復燥气没使她在办人生大事时出丑。 气愤之际想到斩秋城寒潭时隐忍地心尖火种生生破裂一道缝隙,顿时起了明悟,她这身子八成便是那时候憋伤的。 虽说被那股忽如其来的水意滋润地魂魄舒爽,但到底火种曾裂开过,她面色几番变幻,疑窦顿生——她是长烨,那么舟舟又是谁呢? 「阿景?」 昼景捂着鼻子,脑子转得飞快。 她是长烨,长烨主火,这一世乃狐妖之身,她无数次感慨舟舟是水做的骨肉,肌理细腻,情?事上磨人,如水的娇柔,不堪摧残,却实打实地灭了她的火。 长烨的欲?火,岂是寻常人可灭的? 她再次细细品味交?融时的奇异快感,心头有了隐约猜测。 她是长烨,天上地下,仅用一夜情?事灭了她心头燥?火的,也唯有一人了。而仅用一眼就能勾起她燥?火的,怕也只有眼前人。 「阿景?阿景?」怜舟伸手抚摸她的脸。 缓过神来,昼景笑了笑:「我无事,舟舟。是你太诱人了,我受不住。」 她想:不论是水玉还是舟舟,都只是她的姑娘罢了。 「哪里是我太诱人……」怜舟心道:是你太欺负人啊,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的家主捂着鼻子沖自己夫人笑,笃定道:「我无妨的,舟舟多陪陪我,我也就不至于这么没出息了。」 多陪陪?怜舟一怔:「可我现在……」 「不急,来日方长。」沾了血的帕子被火焚毁,昼景弯腰抱起她:「走了,回房说悄悄话。」 「谁、谁要和你说悄悄话了?」 「你呀,就是你,还能是谁?」 年轻的妻妻打情骂俏着出了洗心池,自远方而来的女子站在昼家府门外感受着上空将散未散的圣洁水气,眸光一定:就是这里了! 第91章 水玉 「家主,外面有客至。」 声音隔着门传来。 内室,美貌的家主抱着她水媚娇柔的姑娘不厌其烦地说着情话。怜舟被她哄得面红耳热,架不住动了情,唿吸微喘,闻声推搡了她肩膀,眼里犹有求饶之意。 昼景不满她将她往外推的举动,认真道:「我方才那番话句句属实绝不只是单哄你,你不信?」 「我当然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怜舟小意地扯她里衣袖子:「有客至……」 昼景扬声道:「今日不见外客!」 管家得了回復,思量家主不甚客气的语气,一拍脑门,恼自己没个眼色,他方才那一喊,约莫是坏了家主好事了。 他急匆匆离去,想着该怎么和那女客说。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半点动静,昼景低头亲她水润的唇:「今天我就想陪着你,天王老子来了都休想要我离开你。」 青天白日的和她赖在床榻厮混,哪怕不做什么,只是听她说几句缠绵情话,怜舟也羞得厉害,再者被下人晓得她二人整日不出屋子,她面上挂不住。 身子接二连三受本源调养,腿心处虽然还是有些酸疼,但下床还是可以。她软声讨饶:「那些话入夜再说可好?既有客人来,合该见一见的。」 知道她脸皮薄,一觉睡到午后已是觉得甚羞,再赖在床上听她说一些勾情的话,身心恐怕都难自控,昼景面上无奈,轻柔地捏了她的脸:「我缠着你,你竟觉得烦了?」 怜舟眉眼染笑,亲在她下颌的美人尖:「怎会?可你也不能影响本夫人在下人面前的威严。」 第184页 昼景趴在她身上轻笑,赖了好一会又埋在颈侧嗅了口女儿香,骨香清透,至清至洁,她嘆:果然是水玉星主啊。 她痛快起来,垂眸,她的舟舟姑娘朝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娇声道:「扶我起来……」 昼景没忍住亲了她指尖,把人羞得猝然收了手:「你——」 「我?我怎么了?」她干脆把人抱下床,一件件地耐着性子为她穿好,怜舟受不住她这份殷勤体贴,面色起了潮?红:「阿景……」 俯身束腰的人头也不抬:「你既是我的妻,往后我日日夜夜这般伺候你,你也要推拒么?」 她说「日日」也就罢了,偏要磨人的缀上「夜夜」,怜舟嗔她,手却轻抚她细软的发,忍着羞被她服侍。脑子里倏地跳出阿景纡尊降贵频繁用唇舌取悦她的场景,心尖又是一烫。 她过于娇弱敏感吃不得硬物,阿景指节温软修长,入内却也进不得半寸,她受不住,哭声颤颤,被这人隐忍难捱地道了几声紧緻,立时改了比指头更柔软的舌。 怜舟眼圈泛红,心想女子和女子竟能细緻温馨至此,阿景为她几番折了身段,却不知她究竟有没有从那夜里尝到欢?愉。她后悔没扛住昏睡过去,不晓得之后这人是如何收场。 那滋味起初难熬,到了后来却也是好的。她好了,那阿景呢? 她也想阿景好。 「想什么呢?」昼景坏笑看她,和她咬耳朵:「你那时候睡了,不晓得后面如何,入夜了我再细讲给你听。」 一句话,羞得怜舟软了腿,转过身不理她。 两人在房里浓情蜜意你侬我侬,苦了管家站在正堂与一身仙风妙骨的女子交谈。 「家主今日不见外客。还请女客回罢,改日再来。」 女子站在那,一动不动,心里却在想昨夜水玉星主何以释放出那般精纯至洁的水意,是觉醒了,还是……委身于人? 她心一跳,便觉荒谬!水玉那等外表柔弱骨子里冷淡高傲的人,也会与人在情?事上纠缠? 不知怎的想到了长烨圣君。 昔日宴会匆匆一瞥,圣君姿容无双,便是那时水玉一眼倾心,不料主动交好遭了冷遇,为此闷闷不乐多日。 昨夜长烨星耀眼夺目,星亮于苍穹,昭示魂魄觉醒,可嘆 引动星辉唤出漫天水意,可与圣君有关? 她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见到了人,一切就都瞭然。 管家骇于她高贵凛然的气度,不敢强行赶人,苦恼之际听得一句恳求:「我有要事求见贵府夫人,还请宽容一二,再去禀一声罢。」 人长得漂亮的确占便宜。管家被她看得心生不忍,摇摇头:「烦请稍等……」 既是找夫人,那家主应该会放人罢? 他嘆了口气,心道:以家主这份疼爱,距离府里有小公子那天,应该不远了罢? 昼景搀扶着人出了门,抬头恰好看到管家满心踌躇地原地踱步,她笑:「怎么了?」声音懒洋洋的。 怜舟心痒地看她一眼,总觉得阿景这般和人说话时,模样是绝顶的好。 「回、回家主。」管家心中一喜,赶忙小跑过来,不敢冲撞了夫人,垂首道:「有客求见夫人。是女客……」 「女客?」听是来见她的,怜舟柔声询问:「人在何处?」 「回夫人,在正堂。」 家主说了不见他却把人领进正堂,管家额头冒汗,这才想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小心抬了头。果然,家主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心一颤:「来人凤仪甚佳,与夫人气质相似,奴不敢阻。」 他变相地奉承了自家夫人,昼景哼了声,不再揪着不放。想到有美貌的女子来找她的舟舟,她占有欲作祟,眸光微冷:「那就去见见罢。」 牵着少女的手慢悠悠走开。 走了两步,怜舟低笑,小声同她道:「不用这么慢的,有你帮忙调养我身子现下好了许多。」 昼景脸一红,没了之前的凛冽威风:「没事,咱们走慢点,我不急。」 晓得她醋劲大,怜舟笑了笑,选择纵容。对等在正堂的人生出三分好奇。她爹娘去的早,原本住在浔阳的亲戚早没了影,会是谁特意来见她? 脚步声响起,女子转身回眸,率先朝那身穿衣裙的人看去,一看,脱口而出:「水玉?真的是你!」 「水玉?」怜舟手心还放在昼景掌心,借着衣袖遮盖了那分亲密。 听到「水玉」二字,她清晰感受到阿景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暂且压下疑惑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眉目淡然的女子,问:「姑娘,你是在喊我么?」 她想告诉她认错了人,岂料女子上前两步,昼景眉心微动,一股炙热无形挡在她身前。 风倾停在那,蹙眉认真打量眼前的家主,九州第一殊色。 剎那,似乎所有不明白的都被解开,但又有数不清的疑惑如杂草丛生,她定了定神,躬身行礼:「长烨圣君……」 怜舟讶然…… 「我不认识你。」昼景道:「千年了,我忘了很多。但我想听听你口中的长烨和水玉。」 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此人修为远比繁星高深,她既认得水玉,又识得长烨,撞到她跟前可不能白来一趟。纵是她也是在今日想明白舟舟就是水玉,此人能以最快速度赶来,应是熟悉水玉之人。 第185页 她对天上的星主为何都跑到下界不感兴趣,她只想了解她的舟舟。 怜舟抿唇:「姑娘,你说的水玉,可是我?」 风倾晓得她尚未觉醒,点头:「正是。你是后天修成的水玉星主,是我的好友,我名为风倾。风火雷电的风,倾城绝色的倾。」她掀唇一笑:「奈何比不过圣君。」也比不过你。 她被引到上座,以嘆惋的口吻慢慢诉说那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你幼时我便识得你……」 开口的第一句惹得昼景沉了眸,怜舟捏了捏她的指尖,无声抚慰,留意到这一细节,风倾心底「啧」了一声,想不到转世的圣君性子这么霸道,容不得心上人有位「老」青梅,至于水玉,她应是心想事成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罢。 「那时水玉还不是水玉,你出身官家,是顶尊贵的世家娇女,待人温柔,性子和善,骨子里存着高傲。 那时候被称为第一道门的还是朝天观。 你六岁入观,十三岁窥道,十六岁入道,十八岁问道,二十三岁得道飞升,天生道种,万年难遇的奇才。 水为魂,玉为髓,后天修成了水玉星主,掌天下水脉。你二十三岁成就我九百六十六岁方成的功业,我痴长你许多,仅仅比你提早飞升三日。 你来上界的第一天,恰逢界主生辰。宴会之上,你见到了统掌星河睥睨众仙的长烨圣君。一眼,入了心。」 风倾眼里透着促狭:「你唤她,她头也没回,教你初来乍到碰了一鼻子灰。」 昼景听得眼皮直跳,气恼她连这都说。不好当着怜舟的面出言打断,藏在衣袖的手指讨好地勾了对方小拇指,轻轻拉扯,怜舟唇边噙了笑,为自己早早遇见这人对她动心感到开心。 她问:「后来呢?」 风倾看了好一会热闹,继续道:「后来我开解你,你给面子地展了笑颜,心里却生了恼不肯再主动接近圣君,只你日日仍在惦记她。」 昼景唇角翘了翘。 怜舟羞涩地望着茶盏徐徐飘出的热气,假装在走神。 「某一日,你一身白衣坐在琼花桂树上,偶遇了难得酒醉一回的圣君,圣君冷着脸要你从树上下来,你下来了,结果圣君自个飞上去,躺在你坐过的地方酣然睡去。 你呆立半晌,事后偷偷和我道圣君原来也有小孩子气性,又道她约莫是命格主火,水火不容看你不顺眼所以来故意找茬。 你和我说这些话时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你说你喜欢这样的圣君。 但你当时站在树下抿唇冷着眸子细细瞧着,想着要不要唤我使一阵风吹她下来。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是我气不过她欺负你,连一棵树都要跟你抢,唿风而来,圣君醉得沉,不在意我这点小伎俩。被风吹落,是你接住了她,然后把人抱进了寝宫,悉心照料。 圣君醉了七天七夜,醉到第二日,被从异界赶回来的界主接回。至此,你和界主生了罅隙。」 说到这,风倾心生怅然。 关乎上界的事昼景记得甚少,此刻听她连界主都道了出来,不禁皱眉:「然后呢?」 「然后等我发现的时候,水玉对你的爱意已深。你日日前往琼花桂树那看望她,她坐在树上,语笑嫣然大大方方也由着你看,你们很多时候甚至不说话,四目相对,就觉得妙趣横生。 我问水玉你们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你猜如何?认识好多年,水玉竟然搪塞我。我又问你们有没有定情,水玉说快了,又实在脸皮薄,化作一阵水烟飘走了。 我郁闷了两日,出门散心,哪知回来……水玉身陨。你和界主大打出手两败俱伤,最后摔了星河令、在道心殿燃了一把不灭火,怀着一腔怨愤弃了漫天星河。你们都走了,我也走了。」 第92章 洞悉 春风怡人。 怜舟指尖竟生了凉。 话音落下,正堂陷入一片死寂,风声扰人。她木然地坐在那,她和阿景的情……原来是不得善终么? 昼景眉头皱在一块儿,略带不满地看着名为风倾的女子,问:「我竟没将那界主打死吗?」 风倾被她的话一噎:「界主性命与上界安稳息息相关,论起出身尊贵,圣君诞于星河,界主乃天道制衡下天命所归,两者不分伯仲。真要打生打死,岂是一个生灵涂炭能比拟的?」 昼景眉心仍旧拧着。 她忘记了太多,连眼前的风倾都不识得,想来也有当日与道姮大打出手受伤的缘故。 界主道姮…… 闭上眼,眼前浮现一副不完整的场景,高高在上的神女面带笑容:「长烨,你看到了吗?这是姻缘石,我万年寿辰的那天上面显现了你的名字,我们是命定的情缘,註定要在一起。」 註定要在一起?昼景冷呵,怀着怒火潜心回忆:那她是怎么回答的? 「不,你不是。」 「阿景?」 昼景睁开眼,再去想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她握着少女微凉的玉指,不甚在意地露出笑颜:「都是过去的事了,往事已矣,如今舟舟是我的妻,你才是我命定的姻缘。」 当着外人,怜舟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 哪怕风倾言称是她的好友,但关乎水玉、关乎上界,那些听起来透着玄妙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她也只当是从旁人口中听了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满了悲凉。 第186页 眼见多年的好友记不得自己,风倾忍着酸涩:「你还未觉醒,是以我说再多都为时过早。我无他意,想来见见你罢了。」 她扭头看着昼景,语态谦和:「还望圣君痴情不负。」 「自然不负……」 「风倾姑娘!」 女子步子一顿,回眸,冲着怜舟一笑:「放心,这一世想不起来,下一世、下下世,总会想起来的。等你回来,我还是你的挚友,陪你上天入地、把酒花前。」 「我不记得那些,但我很感谢你来寻我,告知我们一些旧事。」怜舟派人端来酒,亲自为她斟满:「风倾,我和阿景敬你一杯。」 昼景含笑举杯。 风倾眉目柔和,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水玉,圣君,告辞。」 她来去自如,如风一般。 怜舟嘆道:「直觉告诉我,她会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当下承不起她的情谊。」一人记得,一人忘了,本就不公。 不如顺其自然等那圆满之日,如此,山水有相逢,谁又能说不是一桩美事? 人这一生,因期待而美好。 昼景不愿她沉溺如云烟逝去的过往,倾身亲她唇瓣,蜻蜓点水的吻很是撩人。 「别、这还在正堂。」怜舟道她果然开了荤无所顾忌,阿景不顾忌可以,但她不行。她退开半步,手却恋恋不捨地摸索某人瘦腰:「陪我去书房温习功课可好?」 书上说得好,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不能退,只能进。 拗不过她,昼景笑着应好。左右在哪都好,即便什么都不做,看着她也好。她忽然懂了水玉和长烨一人坐在树上,一人站在树下的心情,眼目观我所爱,每一眼都是新鲜欢喜趣味无穷。 她表现的好,乖巧听话,怜舟瞧着四下无人,偷偷香了她一口,软声道:「奖励你的……」 昼景眉开眼笑,入了书房越发卖力地指点她圣贤文章。 气氛温馨,看起来丝毫没受风倾那番话的影响。 不过半个时辰,管家脑门顶汗垂手而来,站在书房门口小心翼翼道:「家主,玄天观观主至。」 繁星? 他来做什么? 同样的念头在两人心头浮起,昼景不耐道:「他来见谁?」 「观主求见家主。」 找她的?昼景放下手里的书卷,刚要起身,怜舟下意识攥了她衣角。察觉到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她松了手,省得被阿景窥出端倪。 「我去去就来,舟舟。」昼景不露痕迹地看她一眼,转身出门,暗自思忖:繁星那老道背着本家主到底和舟舟说了什么?她眸子映着星火,很快跨门而入。 黄昏时分,繁星登门。眼下坐在正堂,殊不知那风一般的女子才走了没多久。 两人一前一后,俱是为昨夜之事而来,要说风倾来是为了确认水玉星主在人间的身份,那么繁星来,为的便是昼景最不耐烦的劝阻。 耐着性子听他念叨了好一通「星河无主,圣君身份贵重,责任在身怎可推诿」。 他赶在风倾之前来,昼景心情好说不准不会有此刻的厌恶烦躁。 从风倾口中得知长烨为何离开星河,她忍无可忍,不客气冷哼:「星河无主,关本家主何事?没了我,星河便不是星河么?」 她弄不死道姮就够膈应的了,再要她重返星河,怕是苍生都要有祸。 她心里埋着火,尤其想到水玉陨落在上界,哪怕忘却了那些记忆,还是止不住心火翻腾。她心想:繁星这是执意在她底线上踩了? 察觉她动了怒,繁星心下大惊,念及昨夜掐诀窥探不该探之事惹来长烨星怒焰攻心,伤势未好便匆忙赶来,为的正是圣君归位。 玄天观闭关日久聚集观内繁字辈所有人的力量才窥破天机,为了道观千年兴衰,他不得不迎难而上。 扬手撒下屏障,绝了消息泄露的风险,沉声道:「天有启示,星主若要归位,元阴不可失,圣君切不能贪图一时之欢,挡了回星河的路。」 恍若雷霆在耳畔炸响,昼景愣在那,最先想到的竟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人一事。 她向来聪明,说是满身心眼也不足为过,几息时间眸子陡然阴沉,怒火昭昭:「这话,你事先和舟舟说过了。」 不是疑问,而是最直白的陈述。 见他并不否认,昼景拂袖而去:「玄天观中人,百年之内,若胆敢出现在本家主面前,我见一个,杀一个!」 她喜欢谁,要不要与之欢?好,也轮得到外人干涉? 她一路走一路想,她要了舟舟身子,而舟舟是水玉星主,她忘了诸多,那劳什子的「天有启示」若是真的,那么舟舟这一世势必无法归位,舟舟不归位,她当然要陪着她。 可恶!她咬了牙…… 书房的门被推开,怜舟犹未反应过来就被她压在长桌。 昼景气得心肝脾肺都在疼:「是不是,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是不是你早就做好了我会离开你的准备?宁怜舟,你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昼景:我不配舒服吗??过分! 第93章 哄她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在这事上瞒了她——阿景生气了! 强烈的念头在脑海肆意翻腾,少女俏红的脸渐渐被苍白覆盖,后腰被抵在长桌,大半个腰身柳条似地叠在桌上新铺的宣纸,柔软纤弱。 第187页 她喜欢这人,自然晓得如何最快泄了她的火,眸子慢腾腾晕了委屈,唇瓣微张:「阿景,你弄疼我了。」 她身子还未完全爽利,昼景心里的恼怒一滞,涌出大片心疼,可心疼归心疼,总得改了她这一身「捨己为人」的臭毛病。 她轻哼,身子压得更低,与她鼻尖快要相对:「舟舟,你太小看我了,你当我与你定情是儿戏?你若当是儿戏,就把信物还我罢。」伸手去捞少女悬在腰间惜之重之每日都要把赏无数次的玉佩穗子。 怜舟被她举止吓了一跳,面白如纸,急得眼眶滚出泪来,死死捂着腰间不要她得逞,声音哽咽,又急又慌:「不要阿景!你、你不能把它收回,你已经送我了,怎能再夺回去?」 大滴大滴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昼景硬着心直视她:「是,我是送予你了。可这东西是为了和你定情,不是要你「捨身」。若旁人随便一句话都能要你和我生分,这劳什子情,定了有何用?」 她斩钉截铁,音色生寒,怜舟明白她动了真怒,当下更慌,眼睛通红,她抱着身前这人,哭声都哑了:「不,你不要收回去,我是真心和你定情,也是真心和你过一辈子,阿景,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只是、只是不想绝了你的后路……」 「后路?」昼景睫毛微颤,眼圈隐隐泛红,恨不得堵了她这嘴,要她尝尝惹怒敢对狐妖「始乱终弃」的滋味,她强行忍着,眼角滑落一滴泪:「你竟不知我的后路也是你么?没了你,前路后路与我又有何干?」 她们定了情,可这人竟能因着繁星一句不知真假的话打定了主意不要她。不要她的身子,和不要她这个人有何区别? 她气恼。咄咄逼人:「是不是你还在想着有朝一日我飞升上界,归位圣君,你抱着往日那点好,再大大方方恭祝我一声风光无限?宁怜舟,你当我傻么?我早晓得你和繁星那老道有事瞒我,却不知你藏了如此心思……」 昼景气得喉咙涌上一丝腥甜,冷着眉松了手,起身,撤开:「你也是星主,你身子给了我,这一世无法归位,怎的,你就这么豁达,那往后你荣登上界见了身为圣君的我,是否还要颔首行礼,装作无动于衷?」 「你自己想清楚,我有事忙,先走了。」 她快步出了书房,一口气走到花圃前,喉咙里的血哇的一声吐出来。 血溅在开得正艷的娇花,花瓣眼看要被灼伤,昼景蹙着眉手指拂去那滴血珠,救下这朵险被殃及的蔷薇。 她不想说那番话来刺痛舟舟的心,可不吐不快,一旦试着去设想她的舟舟背着她进行了怎样「周密」的安排,怒从心起,还有扯不断的疼。 她挫败地想,是她昨夜表现的很差劲么?若舟舟尝到了那销魂入骨直登云霄的滋味,怎么就不想着要她也尝尝? 是我不配么? 家主郁闷地站在花前,慢慢蹲下身子,美艷嚣张的脸多了一分细不可查的脆弱。 她害怕舟舟离开她。 更害怕舟舟肯眼睁睁地送她离开。 这算什么? 她歪头又吐了口滚烫的鲜血,这算什么?为何要在她最开心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繁星也是,舟舟也是,且不说赶在二人之前刚从风倾那得知前世不得善终的情缘,一而再再而三,她难得喜欢一个姑娘,招谁惹谁了? 家主躲在角落生闷气,书房内,怜舟好半晌脸上寻不见血色。 手脚冰凉…… 「阿景……」 她还在捂着那玉佩穗子,指尖颤抖,爱惜地捧起她们的信物,睁着对含泪水眸瞧着玉佩背面雕刻的「吾妻」二字,她想:阿景在刻字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她想到了自己。 她为阿景准备回送的信物时,满脑子想的「这是我爱的人,我要和她永生永世在一起,一辈子太短,而爱深长,短短百年,不够我来疼她。」 一声哀泣…… 「阿景……」 三月天,好端端的又下起了雨。 晚膳是怜舟亲手做的,有心哄人,哪怕身子还是酸疼,她的一手好厨艺却没受任何影响,满桌子美酒佳肴都是她对昼景的歉意讨好。 书房静思许久,她认识到自己错了。就看阿景肯不肯原谅她。 显然昼景没那么好哄。 吃是吃了,喝是喝了,照样不爱理人。 怜舟心里一痛,悔意更深。是她托大了。阿景不理她她都觉得难以忍受,若哪天生离……她脸色煞白,顿时便不觉某人火气大,阿景生气不正是因着爱她? 爱她,所有无法忍受她对两人感情不负责的处置。 观她脸色委实不好,昼景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唇边沾了酒水,薄唇抿着,执了长筷为她夹菜:「多吃点……」 声音淡淡的。 「嗯!」 她转忧为喜,昼景提起的心悄悄放回去。 「阿景,你也吃。」少女眼里闪着光亮,明媚璀璨,夹了一块鲜嫩的水豆腐餵到心上人唇边,顾不得左右仍有侍婢,也忘记了害羞。 勾人的水眸殷切注视那人抿紧的唇,声音放软,带着点子乞求:「阿景?」 「……」昼景哪受得住这份娇?掩在广袖的手攥紧,张开口,由着她投餵。 怜舟眉间喜色更浓。 晚膳结束,侍候在旁的春花秋月也觉出不对劲了。夫人这是在哄家主?家主这是和夫人闹别扭了??白日不是还好好的,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照这情景,晚上岂不是要分房睡? 第188页 分房睡是断断不可的。 天大的委屈,天大的火气,怎能要夫人独守空房?昼景在书房处理下面递上来的摺子,一不留神熬得有些晚。 内室,怜舟盯着漏壶手里的帕子渐渐被揉皱,侍婢看不过去,心疼道:「夫人,天色已晚,家主可能在书房歇下了,您……」 「你下去罢。我再等等……」 婢子不敢再多嘴,轻手轻脚出了门。 一刻钟后…… 怜舟裹紧身上的衣衫,等得心焦。 两刻钟后…… 她嘆息着垂眸,心里酸涩懊悔。 三刻钟后…… 拿起了放在梳妆檯上的精美铜镜,从里面看到一个眉眼间略染哀怨的少妇。 她很少时间会这样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观其骨相气质,以及初被情?事留下的稚丽风情。想想昨夜,再思及当下,她想:没有阿景在的闺房很冷。 想被她暖着。 她上了榻,锦被存着那人身上的香。也有她身上的。许是内心偏爱极了,总觉得阿景身上的香味更好闻。尤其在动?情时。 她闭着眼,忍着害羞回想阿景那时的眉目神情。 内室留了一盏烛火。昏昏的,一如昨夜,昏暗而暧昧。 昼景打着哈欠迈进来时,躺在榻上的少女痴痴然朝她投来一瞥,愣把人心看得火热起来。按捺着被她挑动出的情思,昼景解了衣带,拐去浴室。 她回来了…… 怜舟捏着被角欣喜地扬了扬唇,黯然一扫而空。 昼景穿着寝衣从浴室出来,一身的俊俏风流掩也掩不住,长发流泻瘦削的嵴背,绣了花鸟青竹的里衣为她整个人增添活泼生机,唇红齿白,窈窕的身段几乎要刺破拢在身上的薄衫。 心惊肉跳的美。 怜舟难堪地并紧双腿,心道:她确实很过分啊,家有如此美艷娇妻,竟然不想着要她? 昼景淡淡地瞥她一眼,察觉她面色绯艷,眸子一转想明白其中因由,她笑着褪了鞋袜,岂不知怜舟又被她一笑惹得芳心悸动。 「阿景……」 嗓音柔媚,昼景忍着径直压上去的冲动,掀开锦被,不露声色地将人搂入怀,没忍住蹭了两下。 「阿、阿景。」到底 依偎在她软香的怀抱,想哄她,也想被她哄,红着脸抬起头,趴在她耳边颤声讨?欢:「我、我身子已大好了……」 昼景被她勾得气息一乱,没说话,只是抱她更紧。 等了又等不见她有任何动作,怜舟羞极火热的心渐渐冷下去。 阿景这是存心给她一个教训啊。 顾自煎熬了一夜,天明,昼景疲惫地睁开眼,枕侧的人穿好衣服坐在梳妆檯前,她歪头瞧那柔美纤背,难受地将脸埋在她睡过的被衾。一霎动摇:要不要就此原谅她? 电光火石间她抬起头:不行。不能这么容易。没个教训,若是再犯呢? 察觉到背后火热的视线,怜舟施好妆容莲步轻移到了榻前,弯下腰亲她会使坏的眸子,嗓音如水:「我晓得错了,阿景景,饶了我可好?」 昼景猝然抓紧身?下的被褥,别开脸不去看她。 美貌的少女有一晃的失落,很快振作起来:「阿景,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饭食,我扶你起来,你吃两口,好不好?」 湿软的气息扑面而来,昼景回眸,唇瓣不经意擦过她尖尖的下颌,两人皆是一怔。 「扶我起来……」她哑声道。 「阿景,我服侍你穿衣。」 被哄得脑子发懵,恍恍惚惚看着她的舟舟姑娘为她整衣束带穿靴,昼景心情复杂。 指尖划过她细滑的颈侧肌肤,怜舟心绪也复杂。 很快,下颌被一根手指轻轻挑起,她无辜抬眸,等着这人吻上来。 昼景心跳如鼓,忍了忍,指腹偷偷摩挲一二,撤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没等来她的亲昵,怜舟倒被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气笑,服侍着这人穿衣、梳洗,为她整好衣冠。 用过早膳,坐上去书院的马车,免得她颠簸,昼景仍然像往常一样抱着她,两颗心紧贴着,悸?动连绵。 目送人抱着书袋迈进书院,回了府,赌气的家主入了内室,一头倒在床榻,深吸一口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要我,可恶!我那么疼爱你,你却做好了随时欢送我离开的准备,宁怜舟!你过分!你在挑衅本家主!」 她气狠狠地拍在锦被:「哄我,你得好好哄我!等你身子彻底好了,看我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冲着被子发了好大一顿火,昼景沮丧地低吟一声。整理心情,出了内室的门往书房走去。 金匣里的酒罈子被小心取出,心头滚烫的血珠顺着薄而锋利的刀尖淌下,她白着脸碎碎念,眉间带了分明的喜色:「阿娘,您有儿媳了。可她不听话,想放开我的手,您说,她是不是很笨啊,沾了我的榻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岂不知上去容易,下来就难了。我得罚她……」 第94章 和好 白鹤书院,早课结束,学堂人声嘈杂。 怜舟望着窗外成双成对的喜鹊,捏着笔桿的手微微收紧,秀气的眉添了一分愁索:该怎么哄得阿景原谅她呢? 「想什么呢?」李十七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只小可怜身上拔来的尾羽,羽毛尖轻撩自个掌心,漫不经心地抬眸,笑得天真无畏:「让我猜猜,你这么魂不守舍,莫不是和我景哥哥闹别扭了罢?」 第189页 她小声道:「端端常和我闹别扭,这事我有经验,你问我呀。」她挤眉弄眼,言下之意要怜舟开口求她。 将儒服穿得温柔文雅的少女神色颇有几分怀疑,心下揣摩,端姐姐那应当不是闹别扭罢,定是李十七经常做错事惹她。她和阿景的情况哪能一样? 她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李十七深觉公主殿下在某些事上的「权威」遭到冒犯,眉一抬:「别不信我说的,论起闹人来,我确实比你有经验。」 她和端端虽然没有妻妻之名,可这实总归有了。比之寻常的夫妻能差了多少?她且等着怜舟开口,然后再赶在她开口前主动同她说道,这样,算是小小的做出补偿。 毕竟欠人情的滋味不好受,她又接二连三欠了怜舟天大的人情。 相识、相知、相恋,这还是阿景第一次和她生气。生气的法子也甚是磨人,没有全然不理她,会抱她,会送她,会为她夹菜,嘘寒问暖,但怜舟就是知道,她心里憋着气。 是以连昨夜她主动相邀都不肯了。 距离下堂课还有一刻钟,她动了动嘴唇,耳根染了一抹红,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少女白玉般的耳,连同那抹红也被渲染的鲜嫩通透。 李十七啧了一声,看出她意动来,见好就好:「来,我说与你听。」 怜舟余光看了看四围,宋染和郑苑两人正在头探头说悄悄话,她抿了唇,身子凑过去,支棱着耳朵,一副虚心好学的端正模样。 这一刻,李十七似乎稍微懂了为何有人会以读书育人为乐。 她想,她这也是「育人」。 真弄好了,没准明年就能抱到景哥哥的孩子。 她压着激动,压着嗓子,侃侃而谈:「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 怜舟听了一耳朵不正经的歪话,看着李十七的眼神又是一变。暗忖:她就是这么哄端姐姐的?端姐姐竟然也吃她这一套? 她思绪跑得有点远,待绕回来,心口酥痒发麻:阿景定然也是吃这一套的。 可她昨晚拒绝了自己…… 「哄人最怕没把人哄好,自己先气馁……」李十七继续说道:「景哥哥与你闹别扭,心里自然不会好受,你若半途而废,他估摸会更气。这事不能缓,得一鼓作气,哪怕他罚你,你也得认了。」 她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你昨儿个没来,还是花姨给你请的假。啧,别是你把我景哥哥折腾坏了,所以他才与你置气?」 什么和什么啊。 怜舟藏着羞窘不教她瞧出来,又想,阿景那身骨在外人看来多半柔弱,可事实根本反了过来,她哭笑不得。 「你就按着我的法子试试,万一把人哄好了呢?」 她深觉李十七不靠谱,刚要道谢,沈端从门外迈进来。 李十七老老实实坐回位子,竟是改了那不爱读书的性子,认认真真,积极求学。 起初怜舟不信她真的往好里好了,哪知半日下来,李十七让她大吃一惊。念头在心里绕了一圈,她眼里露出瞭然,心想:十七殿下总算有点担当了。 李十七都有这份誓死都要和心上人厮守、不管天下人态度如何的决心,那她呢? 她自责不已。 在思量如何要阿景原谅她的事上,越发用心。 正午,回到寝舍,李十七兴沖沖关好门,从枕头底下摸出她精心准备的画册。画册背在身后,她笑眯眯道:「怜舟,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怜舟步子一顿,大 致猜到了是什么,想拒绝,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她肯过来,李十七顿时用一种看待同道的狂热眼神看她,价格不菲的画册被她摊开放在书桌,线条优美,笔锋动人,画风清新,没有那点惹人厌的淫?糜秽乱,美中不足的是怜舟对男女之事提不起丝毫兴趣。 懒洋洋地瞥了眼,很快移开视线,倦倦的、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让李十七受到了挑衅,她自觉拿出了很好的东西。 她努力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对人好,语气惊讶:「不喜欢吗?」 怜舟轻点下巴头,半晌,问:「还有更好看的吗?」 「嘿!」十七殿下笑了笑:「有是有,你等着。」 她扭头去了书柜翻找,趁她转身,少女一阵脸热,缓步走到窗前,任凭春风拂面,拂去不可与外人道的羞臊。 「找到了!」 一声欢唿…… 李十七抱着厚厚的一封册子疾步而出,想到怜舟帮了她天大的忙,忍痛割爱,故作轻松:「送你了。要现在看吗?」 她很想和沈端的宝贝徒弟分享这等子「好玩」的事,哪知一句话惊得怜舟抱着册子倒退半步:「不、不了。」那也、那也太羞人了! 「真的不用吗?」 「不用了……」她深唿一口气。 「好罢。你去看罢,我进浴室了。」 浴室的门掩上,怜舟抱着烫手的册子纠结好一会,坐在书桌前颤着手打开。 竟是上下两册,一册男女,一册女女,直接忽略掉上册,她打开下册,只看了一眼,羞得将册子合上,唿吸起伏,面若桃红。 是、是阿景那晚对她做的事啊。 书舍静悄悄,捂着心口好生平復半刻钟,她咬着唇狠心将其翻开,却见玉门敞开,娇蕊樱红……不敢多看,快速翻到下一页,手抖着才没把李十七的「一番好意」扔出去。 第190页 真是…… 真是太……她合上册子不肯再看,素手扶额,一个人静坐桌前。 李十七美滋滋地从浴室出来,以为解决了好同窗好舍友的心头大事,哪知少女并未如她所料地满脸羞容地研究闺房之乐,而是安安静静背嵴挺直地坐在桌前,长发被金簪挽起,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她挠头:还不喜欢吗? 怜舟没有哪个时候这样无可救药地思念她的心上人。 可她惹恼了阿景,她不该惹她生气的。在她最雀跃欢喜的时候,在她忍受心魂精血顾养「阿娘」的时候。 耳边迴荡起昼景在洗心池说过的话——她心情好,一月之内只要不在她底线蹦跶,多大的事她都能容。 如何都没想到,最先越了阿景底线的,竟是她。 念头至此,眼睛氤氲了水雾,泪意朦胧,不敢教人看见,垂眸用帕子抹了泪。 临到走出书舍前往学堂的空当,李十七回眸一瞥,看她眼角似乎泛红,难得将喉咙里要说的话咽回去。她想,她这法子或许不适合怜舟。 没等帮到人,她微微怅然,捡着能说的打开了话匣,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下了学,迈进沈端那处小院,她问:「端端,你说怜舟哪里惹景哥哥不快了?」思来想去,也不像是房?事出了问题。 沈端沉吟一番:「以家主对怜舟的在意,大抵是轻易不可容必须要给个教训的大事了。」 「这样……」 日落黄昏,怜舟看着守在书院门口前来接她的那人,鼻子发酸:「阿景……」 眼泪吧嗒砸在青石砖,昼景心像是被撕扯开,疼痛难言,迎上前执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将人抱上马车。 怜舟搂着她脖子,头埋在她颈窝,心尖颤颤。 车厢内,昼景抱着她不放,低头吻去她眼角泪珠,气息灼?热:「知错了?以后还敢不敢把我推开?」 「阿景……」 细声哽咽…… 潋滟的水眸哭成了兔子眼,通红。 昼景修长的手抚弄她软绵敏感的腰肢,察觉到怀里的人轻颤,她柔声笑道:「你看,不过一日你就受不了我的冷淡,若我真的去了上界,你该怎么活?你如此,我不也一样么? 你我两心相同,何苦要听那繁星老道的,到头来,折磨你,也折磨我。好好当我的夫人,被我疼被我宠,反过来,我也巴不得你来疼我,宠我。还是说,我就配不得你的好吗?」 「不是的……我、我知道错了,阿景……」她的心被熨帖地滚烫,上身抬起去寻她的唇。 佳人献吻,勾着她在马车内纠缠,还是头一遭。昼景享受她的热情,趁势将人吻得七荤八素,下马车时怜舟腿都是软的。 她担心阿景火气未消,撒娇地摇晃她的小拇指:「你原谅我了么?」 昼景抬起指腹抹去她唇角水痕,下人们规规矩矩不敢抬头,她哼了声:「但错了,还是要罚。」 怜舟被她看得浑身软了力道,半倚在她怀抱,便听这人缠着她问:「可好了?」 声音压得极低。 话里的深意,却把人羞得不行。 彼时天光未完全退下去,金乌颤巍巍地将落不落,眼看她就要抱自己入房,怜舟趴在她耳边,小声讨饶:「入、入夜了可好?」 娇弱风情,招得昼景心尖更痒。 「好……」 换来少女如释重负的浅笑。 她肯认错,肯哄她,昼景弯了唇,本来她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可站在书院门口远远地看着她快步走来,又在几步之外,看她的姑娘慢腾腾红了眼。 那时候她就在想,饶了她罢。她的舟舟是再聪明不过的女子,自然晓得她为何与之置气,她懂了,她不敢了,她知道错了,那就原谅她罢。 何苦放着好日子不过。 折磨她,不也是折磨自己么? 说开了,心里何止是敞亮,昼景晚饭吃了不少,看着她吃,怜舟看得舍不开移眼,身旁的侍婢单单用余光瞧着夫人看家主的眼神都莫名觉得脸红。偏偏夫人丁点都没察觉到。 「阿景,慢些吃。再尝尝这个。酸甜可口……」 她这么哄着,昼景难免恃宠而骄,她也是软得不能再软的女郎,怎么就不能要自家夫人疼了?使了眼色,春花领着下人鱼贯而出。 没了碍事的人,她干脆坐在少女腿上,顶着张苍白小脸,眼里洋溢着喜气:「舟舟,你餵我。」 怜舟被她这等撒娇的容态搅得小鹿乱撞,好在除了她,这里没闲杂人等,她宽了心,不再担心她的阿景被旁人白白看了去,眸光轻软,打心眼里生出一种无措的欢喜。 不知该怎么疼她。 一想到惹她生了闷气,自责极了,也后悔极了。 她慢吞吞应了一声「嗯」,搂着那把纤瘦的腰肢,一点点餵她。 倒有些期待今夜了。 第95章 偷香 星子闪烁,窗外的蔷薇在月色下含蓄沉默,怜舟沐浴后眉目沉静温和地拿起了针线缝制衣物,总要把人哄得彻底,哄得身心都觉得她好。 内室明亮,她将情丝一针一线地缝进给阿景的贴身小衣,上面绣了海棠花,颜色绯丽,很适合她那样美的人。 她耳尖微红,想到了这衣物是要送给阿景,便恨不得再温柔细緻许多。 第191页 两人都是婀娜窈窕的身段,经了那夜,被很是「疼爱」一番,那处越发骄人挺秀。许是到了年岁,许是做了人家夫人,身子比之前更加娇气。料子要用最丝滑柔软的,稍微硬挺一些都觉得是场磋磨。 不知阿景是不是这样。或许阿景没她这般敏感,但她还是想她舒适。又不敢当着她面绣,只敢偷偷的。 怜舟伸手捏了捏发酸的后颈,如水的长髮仅用一支木簪挽着,素白寝衣,浑身溢着难以言说的温柔,累了抬头看看漫天星子,缓过来接着绣。 也不知今夜会如何。阿景会不会…… 她心微乱,不敢多想,唯恐毁了手上的「心意」。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怜舟手疾眼快地将未绣好的小衣妥善放进绣篮,寻常时候阿景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哪知人进来,见了她便笑,下巴微抬,得意地将她圈在怀中:「给我准备的?」 怜舟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嗔恼她提前说破她的「惊喜」。 昼景在她脖颈轻蹭:「舟舟,我好期待啊。」 话说的暧?昧,不知是期待压在绣篮里的小衣,还是期待…… 她的怀抱很温暖,怜舟生出贪恋,被她抱着如同被温暖被幸福环绕,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拒绝的。她的身子接纳了她,心更欢喜她,爱慕如潮,不可阻挡。 她软声道:「好阿景,权当没有那回事可好,莫要再像之前那样冷待我了。」弄得她魂不守舍,惹得她患得患失。她诚然发现,她是离不开她了。 被心爱的姑娘敞开心扉地低求,昼景一颗心软了又软:「我也没怎么对你过分啊。」 「还说没有……」怜舟不想提她昨夜投怀送抱遭拒,声音含了委屈。 「我只是想要舟舟尝尝我万分之一的心痛罢了。不知痛,你怎知我的好?」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教人暗嘆狐狸果然满是心眼。自知斗不过她,怜舟软了腰肢,眼尾掺了媚:「抱我上去,我要听你没讲完的话。」 「好……」 明亮的烛火仅留了一盏昏光。 没讲完的话自是昨个白日里的情话,留了大半段,本是要昨晚讲给她听的,却因了赌气耽延至今。 虽说迟了一日,可此时抱着娇妻细细说来,未尝不是别样的闺房情趣。 这对两人而言每时每刻都透着新鲜。十几年来,头一遭的经歷。有了相伴一生的伴侣,有了最亲密的联繫。 两双靴子整整齐齐摆好,风吹纱帐,徐徐缓缓,摇曳如花。宽衣解带躺进被衾,昼景搂着娇妻不撒手。 年轻人赌气的时候一个样,好起来又恨不能两人成了一人,彼此长发纠缠,唿吸也纠缠,她贴着少女羞红的耳朵:「那夜你经不住昏睡过去……」 怜舟害羞地陷在她怀里,身心都跟着酸酸?胀?胀,耳边的话一句比一句烫耳,她缩了缩身子,反被搂得更紧。 「舟舟滋味甚好,貌美身娇,每个音儿我听了都欢喜……」 白日从李十七那看来的册子正以温柔的方式淌进心田,仿佛呈现在她眼前。 「我也是舒服的。」昼景小声道:「泄?在了你那……」 「别、别说了。」怜舟转过身来脸埋进她怀里,只觉下身随着这话涌了一阵黏?腻,她脸红不敢抬头,稍顷觉察出不妥,推了推不老实的这人:「阿景,你且等等。」 昼景一呆…… 借着昏 愣在那,竟是来癸水了? 「怎的了?」 淡淡的血腥味被敏锐的嗅觉捕捉,昼景面上一慌,转瞬又是傻了眼,就要解她小衣:「不会是来——」 怜舟脸皮薄,哪肯要她看?吓了一跳,羞得整个人要烧起来,侧身对着她:「还愣着做甚?」 默默记下日子,昼景不再耽搁,抱着她入了浴室,备好热水、一应替换的物什,被柔柔地推出门:「你、你在外面等着可好?我很快就好。」 瞧她羞得头顶要冒烟的架势,不敢再唐突,省得把人吓跑了。 守在门外,歇了折腾的心思。打算今夜尽责尽责地当个小火炉,暖着她的舟舟。 女儿家身子是顶要紧的大事,不能轻忽怠慢。 等了两刻钟,人从里面出来,细长白嫩的腿,身姿柔美,身上披着她的衣袍,春?光半遮半掩,羞羞怯怯地,还没张口俏脸便红透。 昼景笑了笑,上前两步手臂绕过腿弯抱她:「好舟舟,可有不适?」 怜舟身子挨着她就觉得暖,软声道:「嗯,你抱我睡。」 娇里娇气的,昼景抱了她一夜,把人暖得出了一身香汗。 醒来,手臂被枕得酸麻,她极少早起,这会散了睡意,满心欢喜地欣赏她的姑娘,那眉那眼都觉得是世上极好,放在这张脸上,绝妙。 倾身嗅了嗅少女身上的香,鼻尖不经意蹭了某处,心猿意马。 没料想耳边一声婉转低?吟,怜舟半睡半醒,不知一声哼惹得人心头起了多少燥。 平时娇弱地厉害,没想到小日子来了更甚。 娇得昼景不忍再闹她,遑论是罚? 待她醒了,伺候着起床、穿衣、梳洗,把昨儿个怜舟为她做的殷勤备至地做了一遍,用过早饭,不放心地抱人上了马车。 这份娇宠,饶是不止第一次见的管家也引以为稀奇:家主这样疼夫人的好夫君,打着满城的灯笼都难找。 第192页 被她抱上抱下,怜舟闹了个大红脸,进了车厢,有气无力地倒在她怀里,拧着眉,小声哼唧着撒娇。 看她这副模样,昼景再次道:「不然别去了,留在府里我教你也是行的。」 「可无故旷课不好。」执拗的少女有颗好学的心,摇摇头,脸色微白:「阿景,你再暖暖我。」 昼景哪能不应? 送她进了书院,没一会功夫化作白狐跟了上去。 等怜舟再见到她,白狐又化作一只手可握的小小狐。 昼家主为了哄夫人欢心,甘愿充当「暖手炉」,暖了少女一整日。 此等变化的本事被她用得熟稔,和狐妖的脸面比起来,舟舟觉得好,那才最重要。 昼景不在乎的事多了,但在乎的人,统共没几个,几个之中,那名为「舟舟」的姑娘无疑是她的心头肉。旁人碰不得,看不得,惹不得。这便是她的逆鳞啊。 忍着只看不动,忍了两日,家主二十岁的生辰到了。 「阿、阿景……」 颤抖的音蓦地响起。 昼景温声哄她:「好舟舟,你且再忍一忍。」 女子柔软经不得碰的地方被她反覆作弄,不知是刺激是疼,怜舟眼尾淌出点点泪渍。 埋头吃了好一会,昼景眸子亮着,柔声讨饶:「我是憋得受不住了,舟舟你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她放下那细柔的锦缎料子,遮了沾水的樱果,重新搂着人侧身躺下:「算是给我的生辰礼,可好?」 缓了好长时间,怜舟出声还是带了若有若无的哭腔:「哪有这样的生辰礼?」 她眼睛哭得红红,我见犹怜。 得了便宜,昼景耐着性子哄了她许久。仗着今日书院休假,索性多赖了半个时辰方起。 被她欺负的某处可怜兮兮,怜舟身子娇,穿衣便耗了一刻钟。用过早饭,为昼景的生辰宴做准备。 请帖七日前便发出 ,世家主二十岁的生辰,乃世家盛会,有头有脸的都得来,再远一些的甲姓世家中人提早三天便抵达浔阳。 作为当家主母,需要操心的事不少。 昼景捨不得她辛劳,一心要将此事推给花姨办,结果被怜舟嗔恼地看了眼,不敢再吱声。她晓得是她晨时孟浪,可这事,难道不是情理之中? 当局者迷。妇人心道这对年轻人真有意思,她看不得昼景生辰日不快,移步上前,轻声道:「她嗔你,是你越权了。在外人看来,女主内,这本就是当家主母的分内之责。有事做,有权掌,威信才来。你捨不得她辛劳,夺了她的权,信不信明日浔阳城又能传出不好的风声。 阿景,你得给她立威的机会,也要放心她能做得好。」 「是这样么……」昼景醍醐灌顶,面上有了笑模样,眼睛弯弯:原来不是恼我偷香窃玉呀。 再聪明的人,都有因情入了迷障时,她感谢花姨点拨,竟也在旁仔细瞧着,看是哪个下人心存敷衍,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不听指挥。 有她虎视眈眈在旁,背对着她,怜舟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辰时一刻开始指挥人装饰府里上下,哪怕一应早都备好,也忙到了午时二刻。 未时三刻,昼家大门敞开,广迎四方宾客。 世家、皇族,便是云国三皇子也收到了昼家发出的请帖。 世家子弟齐聚一堂,不少人来为昼家主庆生,也打着藉机挑选贤妻良婿的小算盘。怜舟心如明镜,乐意成全。 女眷和男宾分作两席。李十七和沈端并肩而来,宋染也跟着宋夫人坐到安排好的席位。 是世家为家主的庆生宴,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相亲宴。只是昼景如何也没料到,那些人会把心思打在她身上。 第96章 钟情 生辰宴上,李十七看热闹似地弯了唇,没和太子哥哥坐一处,拉着沈端随便捡了距离当家主母最近的位子,是以这会看着怜舟喜怒不辨的神色,再看景哥哥一瞬沉下来的面容,心里默默给开口的那人点了一支蜡。 那老头她也认识,最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死性不改,人又蠢,倚老卖老,常常做了别人的靶子都不知,平素抨击十七殿下任性妄为有失皇家体统,数他在殿上闹得最凶。 他辈分高,歷经三朝,父皇见了他有时候气恼也得憋着,顶多骂一句「老东西」,屡屡轻拿轻放,日子久了,把人惯得没了样。 今个倒好,满堂欢喜的日子当着景哥哥,当着怜舟,当着大周有头有脸的勛贵委婉提及昼家子嗣问题,这不摆明了嫌弃怜舟嫁进府大半年生不出孩子? 纯粹是在找死。 她朝沈端使了眼色,眼里写的尽是:管闲事的人真多! 怕她当着众目睽睽跳出来给怜舟出头,沈端借衣袖遮掩按住她的手。 以昼景的本事手腕,十五岁就能压住野心勃勃的世家,今日二十岁生辰,即便出点事,也有他护着怜舟。 李十七不听话,她捏了她指尖,不好表露地太过,只那眉眼里满是对某人的警告。 好惹事的人消停下来,但这满堂的波澜诡谲却无法安生。 衣冠楚楚的老头捋了把银白长须,嘴里不断冒着劝导之言。昼家每一位继承人都是世家主之首,这是早多少年定下来的规矩。 他自认语气婉转迂迴,没察觉昼景隐在美眸下的怒火,拐着弯的请家主纳妾开枝散叶,打的无非是长子的主意。 第193页 世家非嫡,占了一个长字,在嫡子未出前也占了一半尊荣。 昼景笑了笑,问诸世家:「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往家主床榻送人,这事好说不好听,遑论还当着一水的世家贵妇的面。 贵妇们设身处地思索一番,看着坐在家主身侧的少女都不免替她难堪、委屈。 怜舟此时唇畔噙了笑,仔细看笑得和身旁人极其相似,她生得美貌,守着昼景也没被她九州第一绝色的清艷压下去,反而因了情爱的滋润,眉眼或多或少有了举足轻重的端庄俏丽。 青涩的娇,稍微冒着嫩芽的媚?色风情,像被春雨淋漓过的娇花,只为那一人盛开。余下的,淡然处之,宠辱不惊。柔与韧,如水亦如石。 见她如此,于是将将冒出心坎的同情缓缓散开。眼尖的注意到两人同款式的衣袍、腰间悬着相似的玉佩穗子,甚至再眼尖的,瞧着少女偶尔看向家主时,眼角眉梢的甜蜜欢喜,心里一咯噔——这分明有恃无恐啊。 可惜了分坐两席不能及时提醒自家夫君,贵妇们不禁生出对男子粗心大意的怨恼,最该在意的被他们抛之脑后,满脑子想着世家之利。 众人怨恼长者行事张狂、胆大包天,提前将他们的计划泄露,听得一声询问,宴会上的人们瞧着脸色,又留意到自家夫人的不贊同之色,酝酿一二,愣是没敢开这口。 远的不提,昼家主笑里藏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家中备有好女,做侧室也是极好的出路。可若家主不肯,谁能勉强他? 穿一条裤子的世家打退堂鼓,岂不是留他一人骑虎难下?老头不乐意了,吹鬍子瞪眼,急不可耐地要把话圆回来。 哪知昼景根本没给他机会,笑颜如春,吐出的字冰冷如刀,锋芒几欲要割伤人的脸。她道:「赶出去……」 懒洋洋的,笑着发了火。 贵妇们再去看被她偏宠的夫人,少女浅笑着,指腹无意识地捻?磨腰间玉佩。看着昼家主的眼神,仿佛有光。 察觉到她的注视,俊俏的家主眉一扬,轻拍了她的手背。 似安抚…… 人比人气死人,贵妇们面容不变,心里对昼夫人羡慕极了。 倚老卖老的世家长辈被赶出去 ,嘴里来不及吐两个字就被僕人堵了嘴,里子面子全没了。 有心往昼家伸手的世家们嵴背俱凉。 赶出去…… 昼景的态度不容置喙,一如以往的干净利索,不怕得罪人。这话是说给他们所有人听的,是嫌他们手伸得长了。 背地里商量好的图谋被老者二话不说放在明面上,诸人如坐针毡。 好在昼景作为世家主之首,该有的气量一点都不差,今日是她二十岁生辰,也是世家齐聚的大好日子,她挑了眉,携了夫人的手,长身玉立:「我与舟舟,敬各位一杯。」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宴会渐渐有了令人放松的氛围,欢声笑语,歌舞昇平。 宋涟和郑二齐齐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我还以为阿景要……」 「不好说……」郑二偷偷抹了把汗:「幸亏咱们两家没掺和这事,看阿景的意思是不想毁了今个的酒宴,之后就说不好了。」 他们虽为昼景之友,但在这样有储君、有长辈的隆重场合,如何也轮不到他们凑在昼景身边。 宴会刚刚热闹起来,宫里派人赐珍馐美酒,赐了令满座瞠目的重赏。 陛下龙体染疾不便前来,此事只心腹晓得,连同太子都被蒙在鼓里。昼景接了赏,因了陛下隆恩,酒宴热烈的气氛又被推上一层。 怜舟负责招待女客,和一众年长的贵妇谈天说地。 宋染有心和她说话,一直找不到时机。 年轻的世家子弟没资格在这样的场合往家主面前凑,何楸在感嘆了几声家主好凤仪好气度后,没跟去凑热闹,而是尿遁离席,在后花园吹风闲熘达。 三月春,美不胜收。 乖乖巧巧的少年郎头戴玉冠赏花赏柳,坐在鞦韆架上的宋染不知不觉看了「他」有一阵子。 这个敢在金殿之上扬言「愿得一人心」的云三皇子,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深刻到,仅仅看着他的身影,就能想到当日他在宫宴的风采。 事后她在父兄那里得知云国争储风波,才晓得少年处境艰难,当日一言,是退一步,搏一个想要的姻缘。识趣地没去攀附皇室,更舍了十一殿下这等阴沉不可託付之人。 看他站在阳光下捧着一朵花笑得灿烂,莫名的,宋染待他生出怜惜。 何楸一个人玩得开怀,不经意抬眸看都不远处朝她温柔莞尔的女子,她脸微红,清咳两声,放过手上那朵花,沖对方一笑。 「云三皇子为何不在宴上与人同乐?」 女子朝她走来,何楸被她看得脸热,羞赧道:「外面春风甚好,忍不住就出来了。」 宋染没见过像他一样爱害羞的男子,许是看他文弱,调笑道:「云国男子都和三皇子一般斯文有礼么?」 话出口,才觉出轻佻。脸有一霎的红。 何楸来大周是为了避开皇兄迫害。她喜欢女子,遂生出「不如自己出门找一个不嫌弃她的人过一生」的念头,不想连婚姻大事都被安排,然后日夜防着枕边人,担心一觉没睡醒身份泄露人头掉地。 第194页 在云国,如非必要她很少和女子交谈。此刻面对宋染的打趣,手足无措:「我,我……」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宋染好心邀请:「要一起逛逛吗?」 「啊?这……好、好啊。」 昼府的后花园规格极大,哪知走着走着碰见十七殿下和沈院长。李十七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为了掩盖自己和心上人幽会的心虚,率先开口:「哦!你们——」 她看着宋染,又看看她身边文弱俊俏的少年郎,敲了敲脑壳方记起这是云国来大周联姻的三皇子。 明了了身份,赶在沈端阻拦之前,一声惊唿:「阿染!你不会想嫁去云国罢?!」 宋染:「……」 何楸:「!」 看他被李十七一张嘴欺负地百口莫辩,宋染忍着羞涩道:「殿下,我们……」 「好了!不用说了!本公主会为你们保密的。」她牵着沈端的手,打算去别的地方幽会,暗嘆:得亏了这两人都是好欺负的性子,要不然…… 她瞥了眼沈端,心里生了焦急,她可不想以后和端端幽会都要藏着掖着不可见人。 昼景二十岁的生辰宴,排场一年比一年大,却没甚滋味,还不如拉着舟舟的手去洗心池泡着,她又道,不行,舟舟小日子还没过去,没法陪她泡汤池。 无聊又无趣的宴会,持续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结束,入夜,才是私人宴。 送走如云的宾客,回到后院,怜舟耐不住疲乏轻揉眉心。 「累了?」昼景从身后抱住她:「不喜欢的话,以后不设宴了,就咱们两人,我看见他们的脸烦得紧,看你百看不厌。」 怜舟被她哄得眉眼绽开笑:「世家主的生辰宴从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是为了立威、扬威、安稳人心。这还是你教我的。」她倚在昼景怀里,柔若无骨:「我喜欢看你威风的模样。」 「那现在呢?」 「嗯,现在也威风。也喜欢……」 昼景眉眼弯弯,埋头亲她颈侧。 柔软微湿的唇落在肌肤,怜舟身子微微后仰,唇边溢开一抹舒服地轻?吟,散在含了花香的春风。 她腰肢发软,被昼景牢牢握紧,偷得浮生,贪片刻欢?愉。 庭前鲜花盛放,来不及进入内室的两人被宴会烦得需要用心上人的热情来驱散心头染上的疲惫。 金乌西沉,此处繁花秀木掩映,相当隐蔽,怜舟被擒着腰转过身来,迷离之际,羞耻地生出避开好友与阿景厮混的意味。 这感觉来得太快,她软着手覆在昼景玉白的手掌,情意绵绵地止了她的所为。 面对心上人的蹙眉不满,少女眼尾渗了泪,不知是太刺激,还是太喜欢,又或委实敏感,总归她隐着细浅的哭腔娇声道:「阿景,不要闹了……」 不懂越是如此,越惹得昼景心燥。 晕黄的阳光落在花木,天地无声。有多久没仔细尝过她的滋味了呢?昼景心想,一天,漫长过一年。 她稳住心神,恋恋不捨地把人放开,看出她腿软,仍是半搂着:「舟舟,改天我们去山里泡温泉怎样?就你上次去的地方,我们幽会那晚,那座小木屋也是我亲自搭建的。想去么?」 听是她搭建的,怜舟水眸流转:「好……」她垂下头看了看胸前被揉皱的衣服,嗔道:「你就不能等我过了这几日再……」 「再什么?」 羞意爬上脖颈,她趴在昼景肩膀:「小日子来了,这处总觉胀?疼。暂且放过「她」可好?」 昼景鲜少听她这般言语,喜得不得了,秀眉勾了风流色,低声问道:「我就哄得你如此开心?」 知道她说的是当着众世家维护正妻脸面、拒绝侧室、驱人出门一事,怜舟轻咬她侧颈,爱慕沉沉,轻声慢语:「我喜欢你当着所有人,放肆地说只要我一个。」 第97章 爱慕 春暖花开,昼景听到了心动的细微声响。眼前的姑娘娇媚动人,无辜水润的杏眸盛满了对她的爱慕,她弯了弯眉。 怜舟看着她没说话。心血来潮地想看阿景女装的模样,素手勾了她髮丝,情意在心尖流淌。 她亲吻这人漂亮的耳垂,看她害羞,看她受不住她的勾引,心里洋溢巨大的满足。把人心里的火快要勾出来「好了,我们该回了。阿染她们还等着呢。」 昼景一颗心被她撩拨的痒痒的,知道她在逗自己,也跟着笑:「都听你的。」 把人宠得无法无天。 夜幕降下来,灯笼高高挂,私人宴没那么多规矩,可当怜舟见到云国三皇子像只乖巧的小羊羔跟在宋染身边时,她眼波微动,倏地就想起斩秋城春游好友起了思慕的神情。 所以,是这位云三皇子? 何楸顶着众人打量的视线,紧张地手脚不知往哪放,但她好歹是一国皇子,大场面见得多了,强忍着撑住场面,宋染与她介绍一位,她便不卑不亢面带笑意地同人见礼。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染姐姐。 从小到大,肯为她付出心思的多半是为了害她,像这般认识了一日就将她领到大周勛贵前意图交好的,这是第一个。 宋涟脸上的表情古怪复杂,又不愿拆自家长姐台,看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无亲无故帮着何楸在浔阳扎根,这是……看上了? 女儿家的心思好难猜。 他木然瞅着风度翩翩的云三皇子,带着看未来姐夫的不满挑剔。 第195页 「这位,是郑家二公子,不熟之前你喊他郑兄,熟了以后喊郑二就好。」宋染笑着说完这句,郑二也笑着喊了声「染姐姐」,喊完饶有深意地与何楸对视。 何楸可不敢上来就失礼,规规矩矩道了声「郑兄」,纯良温厚,少年可欺。在大周浔阳如此,不知回了云国王庭又是如何被凶戾的大皇子欺负? 宋染在一众年轻子弟里面颇有长姐之风,心软,良善,待人极好,或许就是这样,何楸才入了她的眼? 众人面带笑意地做着猜测。 私人宴统共不到十三人。何楸和十七殿下早就见过,宋染与她郑重介绍了沈端,白鹤书院女院院长,何楸敬重文人雅士,对沈端态度明显不同。 怜舟在旁笑吟吟瞧着,她察言观色的本事甚是厉害,心道,这何楸八成是想入白鹤了。回到云国等待他的说不准是刀枪剑戟,在浔阳,有陛下特令,允他找到心仪的姑娘,这期限不定,不定,就意味着有施展、图谋的余地。 再者……若他真是染姐姐看中的人…… 「这二位,便不用我介绍了罢?」 何楸俯身行礼:「见过家主,夫人。」 昼景看她一眼,笑得灿烂:「染姐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与朋友交,开心最重要。」她手一挥:「来人,上酒!」 怜舟寻了宋染与她坐在一处说悄悄话。 私人宴无甚规矩,气氛比之白日好了太多,何楸坐在席位品尝府上美酒,眉眼露出几分惬意。 入夜不归,使臣派人来催,昼景一声冷哼放下酒盏:「今夜三皇子留宿在此,不走了,让他们回去罢。」 何楸一愣,这……昼家主这是在为她撑腰? 谁不晓得使臣孟将军是奉云国大皇子之命将温顺如绵羊的弟弟推入火坑,没能在婚事上做成手脚,在其他地方对何楸多有限制。 今日赴宴,是多月以来何楸第二次出门,她被管得严,皇子威严被多番践踏。是以极其感谢昼家邀约。只是没想到这位九州殊色会为了两面之缘,帮她出头。 她看向与昼夫人交谈甚欢的女子,指间把玩酒盏,感慨良多:宋姐姐真是帮了她好大的忙。 赶走了扫兴的人,昼景举杯:「来,我们再饮一杯。」 酒过三巡,宋涟嘿嘿笑了两声,面上浮了三分羞:「阿景,半个月后和弟妹来喝我的喜酒啊。」 「喜酒?」 「不错,我要成亲了。是史家嫡女。」 不声不响人生大事都要办成一半,昼景「啧」了一声:「喜欢?」 「当然!」宋涟理直气壮:「不喜欢怎么想要娶她进门?」 能娶到心爱的姑娘,何楸衷心为他感到高兴,饮了小口酒:「宋兄,恭喜你。」 宋涟喜上眉梢,一时也忘了这人很有可能是在「勾?引」他家阿姐,笑呵呵地应了。 年轻的男女三言两语说得眉飞色舞,闹得很晚才在下人搀扶下踉跄回房。 昼景一身酒气,眼尾卷了慵懒撩人的媚?态,领口洒了酒水,懒洋洋地坐在那不动,头抬着,映出满是诱?惑旖?旎的下颌线,眸子半睁半阖,像是困了,又像是醉了。 「阿景?」 「嗯,舟舟……」 她摇摇头,执了少女的手放在脸颊。 怜舟笑出声,弯下身子要她摸得更舒服。 侍婢端了解酒汤来,怜舟尝了一口,觉得滋味尚可,没那么难喝这才放心地餵到醉醺的某人唇边,温声哄她:「阿景,先解了酒再说。」 很是用心哄了一番,侍候在册的婢女听得脸红,不知是在脸红夫人柔媚如水的嗓,还是该脸红家主那不成句的低吟。 「你们先下去罢。」 「是,夫人。」 左右没了人,怜舟亲她染了酒气的唇:「我扶你去洗心池沐浴,酒醒了我有生辰礼送你。你不要闹,乖乖跟我去,如何?」 「嗯……」 佳酿虽好,易醉,被搀扶着走了几步,晚风吹在脸上,昼景酒醒了一大半。 她酒量深厚,寻常的酒哪怕饮上千杯都不会醉,可有句话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单想着她有家有室有娇妻,不喝酒心里便醉悠悠的。也想享受片刻被舟舟照料的感觉。 她眸子眯着,笑:「舟舟,我酒还没完全醒,你不能把我丢下……」 怜舟乐得宠她,耳尖微烫:「嗯,稍后我服侍你沐浴。」她心里鼓譟,踏进洗心池,没来由地腿软。 昼景半眯着眸子任由她摆弄,仿佛比起头的时候醉得还厉害。她一副为色所迷的醉醺样,少去了怜舟羞赧发颤的苦恼。 衣衫被一件件褪去,潋滟的风华映入眼底,她微微启唇:「阿景,你去汤池泡着,我来服侍你。」 她身子还未完全干净,下不得水,否则还真想抱着她的阿景……怜舟忍了忍,努力找回两分清明。昼景依言迈开修长的腿,入了池子。 和上次不同,这次更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刺激。 怜舟跪在身后拥着她的心上人,下巴搭在她单薄削瘦的雪肩,她心里没底,摸一摸都觉得发慌,小声道:「阿景景,你醉了么?」 「醉了……」昼景阖上眼眸,完全依赖地被她搂着,感受到少女急促的唿吸,她轻笑,遗憾不能把人拉下水。使坏地借着这机会把一向清心的人撩?拨地心痒难耐。 第196页 「美吗?」她问。 怜舟喉咙小声发出吞咽,指尖轻划:「美……」 嵴背后仰,优美流畅的嵴线柔软异常,曲线绝美,雪重山高,梅尖凛然。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峰峦成对,美艷成双。 昼景转过身来搂住她脖颈:「可惜舟舟不能与我共渡。」 「还、还醉着吗?」少女被美色蛊?惑地慌了神,想看,又不敢看,怕看了乱了心智,失了往日沉稳。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混乱的思绪快要拧成麻绳,看把她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下来,又顾忌着身子不敢下水,昼景低笑,笑得又轻又媚:「还醉,舟舟亲亲就不醉了。」 洗心池蹉跎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出来,怜舟满面通红,身侧那人笑得一脸得逞。手牵手进了内室,昼景懒散地坐在床沿,似是真的困了,她倦倦道:「我的生辰礼呢?」 没想到她还记得。 怜舟被她引?诱了好一 方消下去一些的热意再度回到脸颊,她磕磕绊绊道:「也、也许不是很好,我、我只是想着要你……」 「要我?」 两个简单的字眼被她倾吐地迂迴婉转,怜舟低了头,声细如蚊:「要你舒服……」 昼景止不住笑。 「拿来我瞧瞧。」 怜舟搞不明白,阿景明知她身子不便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她,她心里甚羞涩,早在洗心池升起按下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想要阿景啊。 可她……可她还没学会,还没学会怎么让她…… 舒服…… 经验太少了,被教导的也太少了。 小衣被送到手上。 海棠花艷,一针一线尽是柔情。 昼景笑意更浓,真心实意地赞嘆一通,当着她面大大方方换上了:「怎样?好看吗?」 怜舟四肢发软,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好、好看。」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被迷得失了理智,她懊恼地动了动喉咙,想去倒杯茶,被昼景握住手,她热情如火:「来,再试试?」 风水轮流转。 这下,轮到怜舟忍受这不得纾解的火了。 但她脸皮薄,不肯和昼景直言要她教,一个没撑住软了腿,被人揽了腰,某人明知故问:「舟舟,你怎么了?」 怜舟羞恼,忍着情?动咬她肩膀:「你能不要欺负我了么,我、我受不住……」 窗外夜深…… 白日的喧嚣散去,剩下独属于有情人的静谧厮守。 把人弄哭了,昼景既心疼,又满足,知道她的舟舟心里想要她,也想给自己,她怜惜地亲她指尖:「好,不欺负你了。以后我多教教你,你慢慢学好不好?」 「嗯……」娇弱的姑娘抱着她腰,心绪浮动,无法克制的情?热催促她说出这辈子最大胆的话:「阿、阿景是我的。」 「好。是你一个人的。」 年轻人的爱恋啊,耀眼赤诚,新鲜娇艷,如朝阳,如桃花,美虽美矣,日子已定。 昼景沉默地搂紧少女纤腰,目光灼灼,她想:那就让朝阳不落,桃花不谢,我愿用我最火热的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守着我的舟舟。 苍穹为证…… 长烨星热烈唿应。 第98章 招惹 又过了两日,怜舟小日子结束,身子彻底干净,萎靡的精气神渐渐养了回来。 是夜,天空又落了雨。明艷的鲜花被春雨淋?湿,身姿摇曳,娇柔无力。 事事都好,称心如意。 唯一不美的,是她的舟舟一心向学,哪怕喜欢也甚少陪她沉溺,倒是昼景尝了两三次鲜嫩的滋味,欲?罢不能。 乘坐马车从书院回来,俊俏的家主穿过几重门,绕过长长的迴廊,看了两眼庭前开得艷丽的花,迈入书房,坐在桌前静思。 彼时晨光温和,她一手撑着下巴呆望某处,指间夹着杆笔,骨节匀称,肌理细腻。流光溢彩的眸子有些失神。 正所谓娇花玉露不胜羞,脑海不自觉浮现少女动.情甚重恍恍惚惚的娇颜…… 绵软无力的细腰,红唇微张,漂亮湿润的杏眸波光潋滟,倒映了烛光人影,长睫掀动的那一眼,简直要把她魂魄吸进去。 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尝其芬芳,更念其娇柔。尝其娇柔,愈贪其似水缠?绵。 唿吸一紧,昼景收住绮思,俏生生的面皮抑制不住发红。 三月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把人甩在后面,四月悄然降临。 人间四月,白鹤书院。 书舍,坐在窗前的少女趁十七殿下去寻端姐姐,思来想去翻出压箱底的物什。 是上次李十七偿还人情送她的宝贝,分为上下两册。 她掀开下册,眼睛下意识紧闭上。 饶是从心上人那里晓得了人事,还是羞于去看。强烈的羞耻心和强烈的求知慾彼此冲撞不休,怜舟面容染了绯色。 半晌,睁开眼,面不改色地思索另一门技艺。 年轻的家主浑然不知她沉迷学海的舟舟为了使她身心愉悦,耗费了多少勇气去面对令人羞耻面.热的画册。 她近来很忙,陛下的身体江河日下,依仗她的地方很多。朝中野心勃勃的大臣也没有很安分,需要敲打,让他们看看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 百忙之中她腾出时间带着愈发美貌娇俏的少女参加宋涟的婚宴。 第197页 人逢喜事精神爽,宋涟一身喜袍,剑眉星目,英俊挺拔,依从世家娶妻之礼,俯首拜天地。 新娘子怜舟见过,史家的嫡长女,娴静端庄,长得不算绝色,笑起来却讨人喜欢。史家近两年发展的很好,宋涟娶了她,称得上人生得意。 看到旁人成亲,她不禁想起自己。 一年前她眼界有限,想着完成契约成功得到万金广屋在浔阳安身立命,再图谋远大前程。没想过会假戏真做,把身心都折在这。 阿景虽说没给她万金,可情比金坚,她用心为自己铸造了一座广屋,只藏着她一人。 满堂喜庆,她勾了昼景手指,昼景侧头看她,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里看到纯粹笑容。 「要我再补给你一场婚礼么?」她与之咬耳朵。 气息扑在耳尖酥麻,大庭广众之下,虽说众人视线都被一对新人吸引,怜舟还是羞涩地躲开:「不用,我不看重那些。」 再者她嫁给阿景的那次,排场声势怕是唯有皇室子嗣可比。 她做梦都没想过如此高嫁,不由感嘆命运奇妙。尤其想到千年前她还是水玉时第一眼就对这人动了心,唇角上翘,她软声道:「我只在意你心里有没有我。」 昼景与她十指紧扣:「有你。」 少女笑得清甜。 我心里也有你。 婚宴进行到后半段,作为新郎官的好友,昼景被拉去挡酒,宋涟一身喜袍,苦不堪言,他拧着眉头:「阿景,快帮我挡挡,这群人太过分了,他们自个又不是没成过亲在,存心的!」 昼景莞尔:「存心什么?」 「存心不要我——」 差点上了她的当!宋涟酒水喝得不少,这会醉意上头,也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哼了一声:「你就不想早点抱到你的侄儿?」 「行罢……」看在新娘子的份上。昼景懒洋洋替他挡了一盏酒,喜宴气氛热烈,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祝贺的神采。 却是一声丧钟猝然惊醒了所有人。 宋涟傻愣在那。 昼景捏在指间的杯盏倏地落地。 酒水溅在她湛蓝的衣摆,在场之人无一人身份有她尊贵,她嗓子发干,问:「几声了?」 「九声……」没人敢开这口,怜舟数算着接过话茬,低声道:「陛下崩了……」 方才还热烈的喜气被冲散一空,四月的春,风吹在脸上竟是冷的。 山陵崩,何故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宫里到底怎么个情况?陛下垂危合该请肱骨之臣入宫宣布遗诏,家主还在这,他们许许多多的人还在这,陛下怎就撒手去了? 太突然了! 无数的疑问混乱在心头。 宫人苍白着脸从门外小跑进来:「家主!太子请家主进宫!」 昼景越众而出,嵴背挺直,眼神坚定,她看了怜舟一眼,大步迈出门。随同她一起入宫的还有几位,俱是朝中重臣。 山陵崩。浔阳城很快笼罩在一片凄风惨雨。 李十七被轰鸣的九声丧钟震得脑子发懵,她抓着沈端胳膊,力道大得沈端蹙了眉:「端端,端端你听,是不是我听错了?」 沈端任由她死死抓着自己,心疼地把人抱进怀,又很快松开:「十七,你要坚强。」 她话音刚落,李十七怔在那,面色雪白,眼泪唰的从眼眶淌下,嘴唇哆嗦:「我、我要进宫,我要回去,我不信……」 她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忍着没再掉泪,眼睛却忍得通红,一路上她都在想,怎么可能呢?父皇怎么可能会突然驾崩?定是有贼人暗害父皇! 她咬着唇,不,不!父皇才不会驾崩! 前一刻她还在和端端说要带只鹦鹉陪父皇解闷,明明昨日父皇还拉着她手殷勤嘱咐要她好好和沈院长进学,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呢? 她脑子再也想不了其他事,疯了似的骑马闯向宫门。 身后…… 面对这风雨欲来的浔阳城,沈端抬头看着头顶顷刻间聚集暗涌的乌云,满目担忧:「十七……」 这个节骨眼,无召外人不得进宫,她无法陪在十七身边,喃喃道:「十七……」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闯进来,满面哀容的太子殿下顾不上斥责,声音哽在喉咙,那句「父皇崩了」怎么也吐不出口。 他不说话,李十七急切地抓了昼景雪白的衣袖,又被她一身丧服刺痛了眼:「景哥哥,景哥哥你告诉我不是真的,父皇他——」 「是真的。」 「皇妹?!」 半抱着受激昏倒的李十七,昼景迎上太子殿下哀戚的眼神,她声音平稳:「让她睡一觉罢,这时候清醒,算不得好事。」 太子吸了吸鼻子,眼圈发红:「爱卿言之有理。」 视线在皇妹身上顿了顿,他道:「送十七殿下回宫歇息。务必好生伺候!」 宫婢不敢怠慢,低头应是。 「陛下是怎么去的?」 继续说到此事,太子面色沉重,眼睛迸发着浓烈恨意:「父皇是被奸人下毒所害!」 毒素潜藏在身体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毒发之时,便是命陨之际!若非放血验证,御医都查不出有何不妥。 此毒诡秘阴狠,试问平时诊平安脉,哪个御医敢要九五之尊有丝毫损伤? 第198页 陛下去得太快,留给朝臣一个天大的烂摊子。好在储君早定,否则昼景入夜都不见得能回府。 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暗夜下,少女一身春衫盈盈立在门口,见了她快步上前:「阿景……」 「进去再说……」昼景握着她手跨过几重门,入了内室,被服侍着褪了穿了大半日的丧服。 「陛下是被人毒害,下手之人左不过是他信任的。」 怜舟对朝政远没她这分敏锐,问了几句,见她秀眉拢着,不忍再开口。简单用过没有荤腥的晚膳,昼景沐浴后懒散地躺在床榻,眸子微睁,坐起身:「舟舟……」 勐地被她轻唤,怜舟走近两步,腿差半寸挨着床沿,腰肢倏地被那双手揽了去。 「让我抱抱……」 埋在她嫩俏的柔软,这一天的疲惫仿佛都散了。昼景长吸一口气:「为人臣子要为陛下服丧,一月之内,要委屈我的舟舟了。」 怜舟鼓譟的心闻得这番话,热意退去两分,她抚摸这人一头长髮,柔声细语:「不妨事的。」 她心里嘆了声,将做好的安排往后推迟一月,身子因着被触碰,敏感地起了异样,她笑了笑:「不要再招惹我了。」 「再抱一会,还没缓过来。」 再抱下去,这一晚都缓不过来了。怜舟纤纤玉手抚弄她白嫩的耳朵:「快松开我,你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自讨苦吃。」看见吃不着,也是在折磨我。 她羞涩难当,生怕昼景发现她有动.情的徵兆,狠着心推了一把。 一声长嘆。昼景眼里沉迷之色渐消:「暗害陛下的人,我绝不放过。」 「动摇国本,是不该姑息。」 怜舟轻声问道:「十七殿下如何了?」 「受激过度,晕过去了。现下应是醒来了。」 她说得不错,深夜,李十七哭着醒来,不得不面对父皇驾鹤西去的现实。她哭得肝肠寸断,竟是一众龙子凤孙里最伤心的。 旁人想了想大概也明白陛下宠溺十七殿下,若不是因着这份娇宠,不至于把人惯得无法无天。陛下去了,以后殿下只能仰赖太子了。 「父皇……父皇!」 哀声悲泣,哭晕之前李十七还在想,父皇,您还没看十七嫁人呢。您不是最希望看到十七嫁得良人么? 天翻地覆,不过剎那间。 陛下哀训传遍九州,身在襄南的襄王殿下结束了漫长的「刑罚」,瘦弱的身躯满了狼狈,身上没一处好的,她痛苦地睁开眼,眼里带着说不明的奇异的光。 子时过去三刻钟,她气息衰弱,服下道人为她准备好的丹药,李十五眼尾滑落一滴泪:「父皇啊……」 「襄王当以大事为重。」道人眉眼高傲,阴鸷邪肆,与彼时的落泪抬眸的李十五竟有几分相似。 那挨了杖刑、命大侥倖活下来的婢子不满他不知避讳看向殿下不着寸缕的娇躯,急忙拿了纱衣为殿下盖上。 道人是在斩秋城那场天火后突然来到襄南,扬言效忠。 若非他来得及时,殿下撑不过那晚。想着那夜的情景,婢子仍觉不寒而慄,殿下口口声声喊着家主,疯了一样,变本加厉地索求。 哭过之后,李十五倨傲看他:「以后,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纵你有能耐,我也容不得你。」 道人被她直刺刺的阴冷骇得心中一惊:不愧是一早就图谋弒父、能在欲?火?焚?身下咬牙不死的人。此女若为皇,他基业必可成! 他放下身段:「怎敢冒犯王爷。」 李十五冷呵一声:「你方才看了本王,事成之后,本王要你一只眼,不为过罢?」 「不为过,贫道必扶持王爷登极称帝。」区区一只眼睛,王爷想要,给她好了。 闻得此言,李十五转怒为喜:「去准备准备,该进京为父皇哭丧了。」 她面白如纸,浑身颤?栗未止,扬唇笑了起来,眉目深情,诡异而温柔:「我想景哥哥了。不知他有没有想我……」 第99章 疯子与邪道 四月天,细雨霏霏。 襄王回京奔丧,当着众朝臣哭成了泪人。模样何止一个憔悴?不知内情的恐以为王爷承受不住噩耗,亏了身子,伤了元气。 她没死,昼景感到惊讶。 凡人肉身哪怕每晚子时宣洩也撑不过几个月,她想要李十五痛苦狼狈地离开人世,没成想狼狈有之,痛苦有之,人竟还活着。 骨瘦如柴,伶仃着一把骨头,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 是妖的气息。 昼景神色不变,且等送走了陛下灵柩,结束这场丧事,朝臣拟定日子,迎接新主掌权。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登基大典定在半月后。 浔阳城处处挂起白灯笼,为先帝举哀。街上见不到行人,雨水打在长街的青石板,偶尔有两三只野猫窜过,李十五头也不抬。 她一身丧服,漫不经心走在路上,不急不缓,悠悠哉,身侧仅有一名侍婢负责撑伞。襄王垂眸,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面对朝思暮想的人。 依照九邪道人所言,景哥哥并非凡人,乃天上星主转世,命格主火,邪祟不侵。可只要一日不归位,就还有机可趁。 李十五煞白着小脸,从景哥哥「送」她那把火,每逢子夜折磨地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她就猜到他来头不小。哪怕是天上的星主,她也不会允许他归位。在人间陪着她,和她看尽世上一切繁华,李十五是这样想的。 第199页 她不恨他。她怨他心里眼里除了宁怜舟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看不到她的脆弱,看不到她偏执疯狂下的深深爱慕。 可谁要他那么好呢?李十五出身皇家自认眼高于顶,这辈子也就在昼景这狠狠栽了跟头。 她的追逐喜欢在他看来一文不值,他送她苦果,害她出京,逼得她为了光明正大的回来,不得不殚精竭虑,苦心筹谋。 她连父皇都能害,图的不就是一个昼景?若他愿意和她在一起,父皇又怎会「驾崩?」 她眼里涌动癫狂之色,一步步走向昼府大门。 昼家。 因陛下驾崩书院休假一月,怜舟坐在庭院的鞦韆架,一身素白,怀里抱着只憨厚可爱的橘色小猫。昼景入宫多时,此时未归,她仰头看了眼天色,春风乍起,浮动洁白广袖。 「回禀夫人,襄王殿下来了。」 襄王。李十五…… 她赶在此时来,怜舟水润的杏眸多了一抹正色。妇人坐在她身侧,不放心道:「我陪你同去罢。」 李十五再如何危险,那也是大周封王的殿下,她登门,拒不得。 怜舟「嗯」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放下巴掌大的幼猫,小橘猫缠人地蹭了蹭她鞋面,换来少女低眉浅笑:「回来再陪你玩。」 她翩然移步。 李十五来此特意见昼景,也是特意赶在昼景入宫未归,见一见这抢了她梦中情郎的存在。 多日不见,少女明媚端庄,娇妍更胜往昔。 「见过襄王……」她屈身行礼。 李十五冷笑着不说话,直直盯着。 妇人不怕她,脸色淡然地搀扶少女入座,视线和襄王殿下对上,眼底隐有警告。 十五殿下心慕昼景,待妇人常存敬重,往日算是拿她当半个婆母敬畏,见她扶着怜舟坐得稳稳噹噹,她眸色阴鸷:「花姨……」 辈分随了昼景,喊得亲切。 怜舟眼帘微动,妇人面无表情,拒人千里:「襄王言重了。」 在场的俱是聪明人,李十五心知拿她没办法,从侍婢手上接过玉匣:「襄南胭脂极好,思来想去,花姨在府里过得滋润,便拿了当地品相最好的胭脂。」她献给妇人,妇人不肯接。 装着胭脂的玉匣被李茗衣不动声色地放在桌子。 正堂寂静,三人谁也没先开口的打算。 李十五来者不善,挑剔嫉妒的目光如刀子刺在怜舟身上,她手里捏着帕子,悬在腰间的玉佩穗子招了注意。 「这玉佩不错,哪来的?」 「阿景送的。定情信物。」 李十五寒了脸,不再吱声。 气氛沉沉,隐有剑拔弩张之意。谁也不肯示弱,李十五不肯,怜舟更不肯。李十五就是个疯子。 从前疯,现在更疯,小脸白得和青天白日活见鬼一样,哪怕坐在这,她都能闻见她身上被情?欲侵染的混乱污浊。 少女秀眉蹙着。 李茗衣见不得她一副狐媚子招人疼惹人怜的蹙眉样,刚要刺她两句,昼景从外面赶回,得知十五殿下登门,来得极快。 「景哥哥!」李十五笑着起身迎接她。 昼景进门,视线掠过她去看一身白裳的少女,心落回原处,看她无恙,这才皱眉道:「襄王来此做甚?」 她态度冷漠在李十五意料之内,好在她并不介意就是,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好,她懒得再争风吃醋,眼睛捨不得从他身上移开,几月不见,景哥哥风采逼人,她上前两步:「想你了,来看看。」 她当着怜舟的面言行肆意,很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离近了,那股妖气更重了。昼景不错眼地瞧她,眉心焰火忽隐忽现。 李十五热切地和她对视,歷经百般花样的身子深处自然而然起了酥?痒,气息紊乱。 看得不止怜舟心生厌恶,妇人也沉了脸:这当真是皇家嫡女的体统?看她一副恨不能把阿景吃了的劲头,算得上哪门子王爷! 就在怜舟隐忍不发忍无可忍之际,昼景倏尔退开半步:「殿下,不该吃的东西,不能乱吃。」 「可不吃,又怎么活着来见你呢?」 「殿下现在见到臣了。」 「看不够。」 昼景笑了:「我家夫人还在此,殿下这是要做甚?」 李十五喜欢和她说话,说什么也好,只要景哥哥肯看着她,她笑意绽放:「譬如,把你抢走?我想,昼夫人不会介意罢?」 怜舟淡淡瞥她,弯了唇,轻声道:「阿景,我累了。」 「我扶你回房休息。」昼景快步来到她身边,亲昵地牵了她的手。 李十五默不作声看着二人浓情蜜意,眼里闪过嗜血的锋芒,她拂袖,抬腿便走。 妇人惊讶她真是单纯地来看人,思索一二,仍从二人方才那番谈话中察出不妥,叩门而进。 「花姨……」 怜舟打开门。 今日短暂交锋,李十五今非昔比,竟能忍住不动手。要说上次她派人在书院放火企图烧死情敌,还是因见怜舟与昼景亲近,被刺激地狠厉大发。 今日见了昼景待怜舟的疼宠呵护,只是气得挥袖子走开,怪哉。 妇人想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把我抢走啊。」昼景指尖轻揉眉心,正色道:「她身上有妖气,我怀疑她近期都在服用妖丹。」 第200页 「妖丹?她哪来的妖丹?」 妖族少在人世露面,妖丹更难寻。昼景将对李茗衣做的事一一说尽,听她在李十五身体里添了一把火,妇人面色古怪,以她对李茗衣的认识,恐怕这样的惩罚她痛并快乐。 「人没死,身后必有高人相助。哼,恐怕又是哪里来的邪魔歪道!玄天观以正道自居,需要他们驱除邪祟了,不见繁星半个影子。」妇人嗤笑…… 「你们猜,我进宫一趟还发现了什么?」 「什么?」 昼景沉声道:「陛下的死,与十五殿下逃不开干系。」 「她疯了不成?!」妇人瞠目。 「陛下乃慈父,每半月都要寄信去往襄南,收到信后,十五殿下总以献孝心为名,往宫里送襄南特产…… 毒很有可能是那时下的。陛下驾崩当日,襄南送来的特产被吃光。李十五阴狠毒辣,到底是我小看了她。我原是要她咎由自取、尝尽痛苦死去,没想到她选择人不 活。」 妇人担忧道:「你要对她下手?」 「不,是她要对我下手。」昼景拧眉:「她不是来浔阳哭丧的。有机会,我还要会会她。她已经疯了。」 「阿景……」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舟舟,倒是你,近日在家好好呆着,有花姨陪你,等我料理了李十五背后那人,再陪你出门散心。」 「见到了?」九邪道人问。 「嗯,见到了。景哥哥风华潋滟,举世无双,观之,我心甚喜。」李十五倒在雕花椅子,眼睛微阖:「东西呢,备好没?莫要误了本王大事。」 「「九霄醉」已经备好了,「夺心散」还差几味药。」 「快点,我等不及了。他那么聪明,保不齐已经查到是我害了父皇,说不定这会正等着你出头,然后一网打尽。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够果断,够狠,就是有一点,他太小瞧我了。世家主无往不利的行事手段让他看不到我的锋芒。轻敌是会要命的。你懂吗?」 「懂。贫道会加大药量,莫说一个转世星主,纵是来十个,破了他的星辉庇体,脏了他的天生灵性,他会好好听殿下话的。」 「很好……」她轻声道:「你说的那东西真有那么邪恶?」 道人颇为自得:「「九霄醉」和「夺心散」最适合把这些来头不小的星主弄脏了。凌云九霄,但求一醉,同样是长烨星主,未归位与归位实乃天差地别。 他若归位,贫道自然没胆子冒犯圣君,但他迟迟不归,心有欲?念情深,是受不住「九霄醉」强大威力的。 中了此酒,只会以为和心上人销?魂一梦,介时殿下与星主成其好事,再用「夺心散」夺去其神智,教导一番,他就离不开殿下了,他会是殿下最忠诚的伴侣。」 李十五听得神往:「可惜,他一辈子都会把我当做宁怜舟那个贱女人。」 「可那时候,殿下到底是得到他了。」 「你说的不错。」她阴仄一笑:「你和那些转世的大人物有仇么,伤天害理研究出如此阴邪之物?」 「殿下有所不知,贫道名为九邪,修的正是极邪之道,最看不惯高高在上光辉圣洁的存在。 毁了长烨星,报了我徒弟一家二百八十三口的大仇,助殿下一臂之力。得了昼景,殿下登极之日指日可待,一举几得的美事,岂能错过?」 「言之有理……」 她不怕与虎谋皮,称王称帝她不热衷,哪怕能得到景哥哥一天,这辈子活得也值了。 「早点弄出来,你我都能得利。」 「是,王爷。」 九邪道人进入炼丹房,眸子流转阴沉血色,他沙哑着喉咙,神情癫狂:「岳儿,师父会替你报仇的。」 他眼角淌下一滴浊泪,后悔当日不在斩秋城,以至于长烨星毁了他的岳儿,烈火滔天,尸骨无存。 他恨! 一拳砸在炼丹炉,砰地重响迴荡耳边。 「昼景,此仇,不共戴天!」 「阿景?」怜舟快速坐起身,手贴在她脸颊:「怎么了?」 昼景从睡梦里惊醒,眉心焰火至烈,她沉吟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无碍。舟舟,我想起一事,等不得明日了,我去去就回!」 她走得很快,走前不忘亲吻了怜舟眉心。深夜,内室少了一个人变得空荡荡,怜舟裹着被衾无法安眠,干脆坐起来等人回来。 李十五服用妖丹吊着性命,她背后的人定然属阴邪之辈,她担心昼景遭暗算,一颗心晃晃荡盪,不甚安稳。 陛下死得突然,可若回过头来仔细看,事情早见端倪。似乎打从李十五就藩,陛下龙体每况愈下,同样是皇家娇女,李十五和李十七真的不一样。 李茗衣灭绝人性为了达到目的杀红了眼,此番进京必有图谋。 那她背后的人为何要助李十五呢? 怜舟想问题想得深,破天荒的,想起斩秋城时秋华岳做的孽。 秋华岳伪装的本事高超,多年行恶却一直在外保持热情好客、乐善好施的美名。秋华岳死了,那他背后是否有人? 他用来行恶的药哪里来的?李十七至今记不得当日在秋家大船发生的事,可见药效强悍。 念头闪过,一阵凉意爬上嵴背。少女单薄的身子颤了颤,往最坏的方向想去。 第201页 所以……是冲着阿景来的吗? 秋华岳死了,他身后的人投奔十五殿下,陛下的死是开端,那么之后呢? 细思极恐。怜舟白了脸。 妖丹…… 李十五背后的人是妖?还是比妖更厉害? 她越想越乱。 窗外风声阵阵,内室烛光昏暗,下榻裹着寝衣坐在桌前,倒了杯凉茶,茶水入喉,她定了定心神。 无妨的。相信阿景。以阿景的聪明,会化险为夷的。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相信昼景。坐在那顾自发呆,回忆昼景离开前的面色,思绪又开始活跃翻腾——阿景去做什么了呢? 救人?还是…… 有道是夜长梦多,被一场梦惊醒,昼景不声不响来到皇宫大内,避开巡逻的守卫,直往太子寝宫去。 漆黑的夜,风雨交杂,天空黯淡无星。 尚未举行登基仪式的新帝躺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他消瘦许多,睡梦里眉毛都锁着淡淡忧愁。 太子妃窝在太子怀中,身子动了动,被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阴风惊醒。 骇人的黑影露出一双嗜血的眸子,一只手化作利爪朝太子心口掏去! 啊的一声尖叫,一柄长剑挡在床榻前。 火红的光,照亮了幽暗的寝宫,太子妃失声尖叫着晕倒,太子惶然被惊醒:「爱卿?爱卿救孤!」 至亲的血融合妖丹最能延缓襄王燥?欲?体衰之症,九邪道人没想到这么快和长烨星相遇,他咧开唇:「长烨星主,人间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滚!」 灼热的气浪汹涌而来,道人狼狈避开:「昼景!已经有好多年没人敢这么和我放肆了!区区未归位的星主,你当我怕你不成?我最厌恶你们这高高在上的天上神仙,凛然高洁,看着,就想把你们弄脏。」 「猖狂……」凉薄的口吻,昼景出手如电。 第100章 须弥琉璃镜 道人怕打得不够痛快,纵身出了寝宫,昼景化作一团焰火紧随其后。一黑一红,彼此映照,照出浓郁的色彩。 一滴冷汗自太子殿下脑门落下,冷汗打湿内衫,不敢想若昼景晚来一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好半晌念起吓晕过去的太子妃,半跪在那,摇晃她肩膀:「阿语,阿语醒醒!」 今晚无星亦无月。云层深厚,乌云笼罩苍穹,风是冷的,倏尔落了瓢泼大雨。风雨大作…… 怜舟回到床榻身子蜷缩着,被衾裹着单薄的肩膀,一头青丝有了些许凌乱,她的指尖有点凉,手掌拢着,往手心吹了口气。 叩门声忽然传来。她一怔,下意识喊出声:「阿景?是阿景吗?」 门外的人一瞬沉默,声音隔着门传来:「怜舟,是我,阿景出去了吗?」 「花姨?」惊讶妇人为何到此时还未歇下,怜舟掀开锦被,披了昼景换下来的寝衣,雪袜踩在木屐快步走过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天色暗沉,看不清妇人脸色,怜舟将人请进来。 「花姨怎的这会来了?」 「我不放心……」果然见不到昼景人,妇人摸着心口:「我这里跳得厉害,方才被噩梦惊醒。」 话说着,一道闪电从天幕噼下来,照亮了两人隐约发白的脸。 内室中的人不约而同身子颤?栗,怜舟强行稳住心神:「阿景被梦惊醒,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不知去了哪,不过以我推测,她应是和十五殿下背后那人交手了。」 妇人抿了唇,与少女面面相觑。 皇宫十里外,九邪道人一口血喷出,肆意大笑:「昼景,你屠我弟子满门之时可想过今日?今夜无星,你想向苍穹借力,也得苍穹答应才行! 你一朝觉醒,迟迟不肯归位,此乃逆天而为!逆天之人,与我这邪肆之人有何区别?老天都不向着你,你拿什么跟我斗!」 一道阴浊黑气气势如龙,昼景狠狠皱眉,耀眼的星火化作一柄利剑干脆利落地朝黑气斩去! 大雨哗啦啦,肆虐的雨水沿着兽角屋檐沖刷而下。 昼府,内室,妇人一阵心悸,莫说是她,怜舟死死攥着手心,不安的情绪在隐秘处翻江倒海。她们都是昼景在世上敬之爱之的人,哪怕有血缘牵连,心与心的距离却最近。 闭上眼,怜舟感受到一股阴沉邪恶的气息压抑而来,她不适地喉咙泛起一声干呕,心底蓦地涌上一个念头:可惜,今夜无星。 妇人观她如此,再也按捺不住,果决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去一趟玄天观,除魔卫道是繁星等人的事。他们不出面,这事说不过去。」 「花姨,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乱葬岗,树上乌鸦聒噪,偶尔有鸟衔了肉块蹲在树上大快朵颐。腐朽污秽的气息瀰漫方圆几十里,于九邪而言,这里是绝佳的战场。 昼景眉心焰火明明灭灭,她冷了脸:「凡修至邪之道的人,都该死。」滚烫的血珠顺着手臂滑落,血水混着雨水蔓延过脚下三寸之地。 阴气被灼烧,九邪道人面目扭曲:「别再挣扎了,长烨!降服于我,为我所用,我留你一命!」 「痴心妄想!」 剑光以出其不意的角度刺穿道人手骨,声势不断,生生削下一条胳膊。 哀唿声起,九邪怒声嘶吼:「长、烨!」 怜舟步子一顿。 第202页 妇人紧张问道:「怎么了?」 少女苍白的脸隐在风雨交加的暗夜,她摇摇头,只是感受到一股窒息的沉闷。 「快点,马上就到玄天观了!」妇人驾马而行,怜舟头戴蓑笠,纵马跟上。 天光大亮…… 直到第三日,消息无踪的九邪道人道袍破裂狼狈不堪地踏入襄王府,见到李十五一声「殿下」尚未喊出,一口污血喷作血线刺进百年柳树。 顷刻间,生机盎然的 柳树顿时枯朽。 李茗衣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的阴邪,却万万想过他会以这副尊荣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冷声道:「你去了何处?」 九邪惨白一笑:「去给殿下找增强妖丹药效的引子。」 「果然是你……」 太子寝宫遭遇刺客,短短几日,皇宫快要闹翻天。 「殿下猜猜,贫道还给殿下带来了什么?」 李十五不是傻子,她笑了笑,扫了眼断去一臂的道人:「是景哥哥把你打成这样的?」 提到心上人,她倒是浅笑嫣然的模样。 九邪道人忍着被烈火侵身之苦,额头砸下豆大的汗,一口血再次喷出,整个人的精气神迅速颓靡,哑声道:「这方须弥琉璃镜,献给殿下。」 「须弥琉璃?」她接过镜子,顿觉一股阴沉之气往心口钻,当即冷呵:「你敢给本王耍手段?!」 九邪心里迭声叫苦,暗道自己大意。 他还指望李十五登基为帝推行他的邪肆道法,人间建立道统千年、品级上等的道观拥有万座,他的至邪道方能大成。 怎么可能会在此时对她不利? 李十五是他看重之人,撇开为她效忠之意,他心里还打着收徒的算盘。是以被呵斥了,拼着重伤反噬的风险自指尖逼出一滴精血,黑色的血珠抹在镜面,李十五这才感受不到邪气侵蚀。 「精血之中有贫道意念,殿下眼下算是此镜的半个主人。此镜名为须弥琉璃,须弥之内自有天地广袤,虽为琉璃,却藏世间至极至恶之凶气。 哪怕是长烨星主,进了此镜也得承受蚀心之苦。 殿下切莫心软,等个三天五天贫道「夺心散」炼成,介时,才是将他放出来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他一番筹谋甚好,李十五赞赏道:「道人好计谋。辛苦了,且去歇息罢。」 九邪道人惨白着脸退去,行至炼丹房,喉咙呕出腐烂的血块。 此战他元气大伤道行损了一半,虽说占了天时地利将昼景逼入镜内,但昼景伤势显然轻于他。 未归位的星主竟然有此等能耐,他心有余悸。 然而想到斩秋城秋家一门二百八十三口人,想到他的爱徒秋华岳,他眼里升起滔天的不甘与愤怒:「好一个长烨星主!这次,务必教你折在这!」 襄王府内,李十五捧着须弥琉璃镜爱不释手,念头一动,镜面显出人影,恰是盘腿打坐君子如玉的那人。 「景哥哥……」李十五笑得开怀,坐在闺房床榻,柔声道:「景哥哥你伤得重不重?你放心,等你出来了,我帮你教训九邪道人。」 琉璃镜内,昼景充耳不闻。四围侵扰的邪恶凶气快要将她包裹成蚕蛹,黑沉沉。陡然一道火光刺破阴邪,却见她眉心焰火炽烈。 李十五看着「他」,忍不住春?情涌动。须臾,心思一动,携带镜子去了浴池。 「景哥哥,你看看我可好?」 镜中人气质凛然高贵,周身晕满圣洁光辉,双目紧闭,眉心微微拢着,流露出惹人怜惜的痛楚。肤白貌美,唇边染了一丝干涸的血痕,下颌尖尖…… 玉貌花容,李十五心旌摇曳,喉咙起了干?燥,她吞?咽香津,轻声道:「景哥哥,你不看我,那我叫给你听,如何?」 无人应答…… 那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更重。 李十五不怕他恼,又怕把人气疯,沉吟一二,到底收敛两分,稍顷,浴池之内断断续续传来暧?昧缭绕的余音。 一道艷丽的血痕从昼景唇边溢出,琉璃镜震动,李十五眉染春?色,索性放开了声音。她想,把人气疯了也好,总好过他凛然清冷,视自己于无物。 玄天观…… 繁字辈的道人齐聚一堂,各个面色凝重。 待繁星观主睁开眼,妇人急忙问道:「如何?」 繁星摇头:「不知……」 「不知?」妇人被气笑:「你们玄天观,可是天下第一道门!」 浔阳府里传来的消息,阿景那夜始终未归,人既失踪,问到繁星这来,却得了一个「不知」? 繁星面不改色:「圣君之行迹非我等可窥测。但,据我所料,应是处境堪忧。」 不用他说,怜舟心里已经有了推算。连着三日,她心口沉沉,她心里惦念的唯有一人,此刻心却如同被扔进泥潭深沼,窒息难忍。 她蹙了眉,柔声道:「未知道长可愿搭救我家夫君?」 「夫人言重。圣君身份尊贵,我等鞠躬尽瘁,捨身殉道也务必保圣君无恙。」繁星沉吟道:「繁木师妹、繁树师弟,驱邪除魔。尔等随我走一趟罢。」 「是,师兄。」 繁木看了眼面有忧愁的妇人,宽慰道:「圣君诞生于星河,圣君可负星河,星河却不会抛弃圣君。天有洪福。花袖,你莫担心。」 第203页 花袖…… 妇人一怔,屈身行礼:「多谢繁木道长。」 她称她「繁木道长」,女道仰头望天,默默无语。 有的人就是这样,有缘相爱,无缘相守。但遇见,已经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了。 怜舟看在眼里,缓缓垂眸,心里默念一人的名,念了不知百遍千遍。 阿景…… 连着下了五天的雨,今日又是阴雨连绵。 「十七殿下近日以来如何?」沈端一路在宫婢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宫门。 春末,尚未入夏,已歷多事之秋。陛下崩殂,太子受惊,昼家主失踪,连番的大事搅得浔阳人心浮躁。 暗害陛下的奸人还未寻到,世家、皇室多多依仗的人忽然人间蒸发。侍婢想着几日来殿下夜不能寐的忧思愁容,低声道:「殿下似是一夜长大。」 一夜长大…… 沈端的心犹被刀尖刺痛,加快脚步进入十七殿下的寝殿,见到了消瘦不堪之人。 「十七!」 李十七回过头来,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她长发披散,未施粉黛,一身丧服,脸色竟比素衣还白。看到沈端,她眨眨眼,眼泪从眼眶淌下:「端端……」 嗓音嘶哑…… 「端端!」 又是一声喊。 宫人垂首退下,门关好,沈端上前两步急切地将人搂入怀,摸着她一把瘦骨,心疼酸涩:「十七,我来了。」 「端端……端端……」李十七一声声喊她。 「我怕,我好怕……父皇去了,太子哥哥险遭刺客暗害,景哥哥去追贼人至今未归,端端,我好怕,我的天快塌下来了……」 娇纵任性的李十七终于被多变的世事教会了「怕」,沈端搂着她:「我和你一起面对,十七,我不抛下你。」 李十七这一生听过正经稳重的沈端说几句讨人欢心的情话,可每次当她对这人爱极恨极之时,一个人坐在寝宫等天亮时,她在想,其实沈端是说过情话的,她说,我不抛下你。 为了这句话,李十七爱了她一辈子,也恨了她一辈子。爱恨难抵消。 此时她陷在沈端难得的温柔,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多日以来所受的惊惶一股脑发泄出去,然后坚强的、勇敢的,像个有担当的大人一样,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抱着她,沈端轻柔地抚摸她嵴背:「我在,十七。」 这一夜,沈端歇在十七殿下寝宫。 这一夜,怜舟带着玄天观的道人赶回浔阳。 这一夜,李十五满怀期待地将昏迷不醒的昼景从琉璃镜放出。 这一夜,註定漫长。 九邪道人辛辛苦苦炼制的「九霄醉」和「夺心散」整齐放在襄王闺房。 襄王殿下沐浴而出,白嫩的身子外面披了一层透明薄纱。她面容欣喜,裸着一对玉足来到榻沿,目光打量一身锦衣姿容秀美的良人,咫尺之距,竟不敢去碰。 「景哥哥……」 她喃喃低语:「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你会陪我的,对不对?真好,有你陪我。」 李茗衣卑微虔诚地跪在「他」身侧,指尖颤抖地描摹眼前天人般的容颜,不敢触碰,唯恐脏了他,又想完完全全得到他。 「景哥哥,我给你生个孩子可好?」 美色当前,她终于克制不住地唿吸紧促,小心翼翼抬起昼景后脑,将「九霄醉」一点一点缓慢灌进他喉咙。 看着细窄的玉瓶贴在苍白诱人的唇,看着瓶口倾洒出的酒水沾湿那截雪颈,慢慢滑落,沾湿他精緻的衣领。 心痒难耐…… 痴缠热烈的目光一寸寸欣赏昼景完美无瑕的面容。幼时的惊艷,少时的爱慕,以至今时的疯狂,她总算离他更近一步了。 「九霄醉」药效极快,片刻,昼景睁开眼,妖冶的眸子席捲无双艷色,神色迷离,褪去了冰霜冷傲,沖身侧女子温柔浅笑:「舟舟……」 李十五如鲠在喉,面色寒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我是舟舟。」 第101章 光辉明耀 阴暗无星的苍穹抬头望去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雨珠打在身上,怜舟心神不宁。快点。要快点。迟则生变…… 心里不住的催促,她面上有了焦急:「繁星道长,直接去襄王府!」 妇人也是这意思。 繁星点头:「好……」上次惹怒了圣君,这次若能藉机缓和圣君与道观的关系,纵是拼却一身道行,又何妨? 能纠缠住圣君的人,说不得就是那穷凶极恶之辈。 一个许久未出世的名字跃入心湖,他不敢耽延,领着繁木、繁树,率先飞向襄王府。 九邪道人坐在十二道阵法前等候多时。 与昼景斗法他损了一半修为,不得不借这外力阻拦玄天观的人。 看到来人是繁星,那双血眸扬起邪恶的笑:「怎的,协助长烨星主归位一事,上天是将此等福缘给了玄天观?」 邪与正本身不相容,一个修习天地正法,一个钻研极邪之道。 繁星动唇:「九邪……」 九邪不是人名,而是代代传承,歷经九次轮迴的九世邪君。天生受邪道偏爱,一身邪骨,最喜糜烂污浊,污秽正道。 繁木出声道:「九邪!圣君可在你这?」 「圣君?」九邪道人看了眼自己的断臂,阴沉笑道:「圣君啊,圣君这会没准正和殿下逍遥快活呢。」 第204页 一听此言,繁星怒目:「放肆!」 玄天观号称天下第一道门,观主繁星得天厚爱,五百岁修为已经不俗,一声呵斥,引动浩然道法,仅仅两字破了三层阵法,余下九层在繁木、繁树的攻击下,隐有溃败之相。 九邪咬牙,心里又记了昼景一笔,若非她损了他半身修为,对上玄天观的的人他怎会如此?他早就想杀光玄天观的人了! 两方斗起法来,怜舟冒雨闯进襄王府,便被道人那声暧?昧的「逍遥快活」震得心神颤动。她眸色一定,不要命地往后院沖! 「阿景!」 大雨连绵不绝,遮去了少女用力的喊声。 眼看王府的护卫冲出来拦在面前,妇人道:「怜舟,我和平安为你开路,杀进去,把阿景带出来!切莫不能让李十五奸计得逞!」 平安乃昼景身边的忠僕,亦是江湖上排名前列的刀客,更是打心眼里爱慕家主的人。此刻正邪两道激烈斗法他一个武人帮不上忙,一柄长刀挥舞地密不透风,手起刀落,一步杀一人。 血腥气被雨水冲散,怜舟头脑空白,顺从着本能抖着手打开通灵玉,一声又一声,慌乱无措喊着某人名字,在平安和妇人的披荆斩棘下,踉跄着不断朝王爷寝居靠近。 内室…… 在她承认她是「舟舟」后,昼景看她的神情越发宠溺,李十五沉醉在那满目柔情,身子都酥了,披在肩上的薄纱被拂落,虚虚堆在腰间,她笑容妩媚:「景哥哥,我没力气了。」 「景哥哥?」昼景沦?陷在「九霄醉」的药效,只记得这是在梦中,眼前人是她的心上人。 她讶异舟舟何不喊她「阿景景」,而是要喊她不喜欢的称谓,这使她想起不好的人和不好的事,她拢了眉头,手指擒了女子下颌,笑道:「喊错了。要罚……」 素日清直冷傲的人到了床榻竟有如此魅?惑众生的一面,李十五嘆为观止,又因她那句罚柔软了骨头。 细观她的景哥哥衣衫齐整,满了禁?欲撩人的意味,她呢,坦诚以对。她蓦地起了羞涩:「景哥哥想怎么罚?」 昼景眸色幽深:「你又喊我景哥哥?舟舟,你是存心气我么?」 「他」喊「舟舟」,李十五体内的热情凉了一半,抬头再看「他」,凉下去的又涌了上来。 她享受和爱慕多年的情郎调?情,左右九邪道人在房间里设了结界,到时候景哥哥想怎么闹她都行。李茗衣软了 嗓子:「求阿景罚我……」 擒在下颌的指节微微用力,她难耐地哼了声,昼景眼里涌动沸腾的星火,没敢想舟舟也会有和她求…… 她身子微僵,小声道:「舟舟?」 「是我,景哥哥,不。阿景,是我,我是你爱的舟舟。求你罚我,阿景……」 「他」迟迟不动,李十五身子没了力气,软绵绵的,仅仅看着贪慕已久的人,看着他深情满溢的眸,早已不可自控。 欢?情?的气味在空气飘荡,昼景鼻尖阖动,为她动容至此感到开心,又感到陌生,内心不停升起难言的怪异感。 在梦里,她怎会如此想舟舟?还有这浑浊的气息…… 她红了脸。舟舟的极为清冽干净,至清至洁,泛着花瓣深处的甜香,如水如茶亦如酒,她品过几次,念念不忘。 李十五受不得他一动不动,眼看子时将至,她哀求道:「阿景,你看看我……」 昼景眨了眨眼,退开两步,嘴里碎碎念:「唐突,实在唐突!」她摇摇头,打算用自己的方式逼自己醒来——怎么能在梦里这样想她的舟舟? 舟舟定然会生气的罢? 一想到她会生气,昼景打了个寒颤:「不可不可。这是梦,是梦,快醒来,快醒来……」 李茗衣急得手心冒汗,咬破了舌尖恢復了一丝清明,不知哪来的力气倾身上前作势为昼景宽衣,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仔细辨别,将视线胶着在这人衣领内。 少女慌乱无措的哀泣一句句从灵玉内流出。 「阿景,阿景等我,不能……不能上李十五的当……」 「我爱阿景,阿景景是我的人,你答应了,你答应了的!你不能对不起我……求你了,不要碰她……」 四围刀枪剑戟的声音做了少女哭泣哀求的陪衬,混乱嘈杂,可那份心碎直直冲向昼景心窝,灵魂上的震颤让她久久不能平復。 李十五脸色阴沉可怖,撑着不住发颤的腿儿取回桌上的「夺心散」,敛了怒容,装作少女素日说话的温声和气:「阿景,吃了它。」 「阿景……」 「我的阿景……阿景……」 通灵玉中,少女哀求声声入耳,昼景目色一厉:「这不是梦!」 意识到陷入旁人算计,她怒不可遏,自我意识与「九霄醉」霸道的药效互相撕扯,掌心噌得冒出一团火:「滚开!」 李茗衣骇然倒地,「夺心散」的粉末洒在地上飘荡半空,她暗道九邪道人不愧是修炼至邪道的存在,炼制的药物仅仅散在空中都能被这些来歷不凡的大人物吸收。 昼景愤怒的神色渐渐变得茫然,她松了口气:「景哥哥,你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给我。」 来不及思考,思绪似是被冥冥之中的力道掌控,呆滞地将通灵玉从身上取下。 拿到这块玉,李十五起了摔碎的心,转念一想,不如就让宁怜舟亲耳听着,彻底心碎。 第205页 玉被她放在一旁,她道:「景哥哥,抱我。」 怜舟脚下发软踉跄倒地,不等妇人将她搀扶起,摔得膝盖流血的人爬起来继续跑,被挡在一扇门后,门如何也推不开,平安以凌厉的刀法试图噼开此门反被震伤。 妇人道:「设了结界,轻易——」 她话没说完,怜舟夺了平安手上长刀,不要命地噼向结界! 心头陡然升起漫天的恨意。 她恨李十五,恨她卑鄙无耻要夺走她心爱之人,阿景是她的,谁都不能抢! 「景哥哥,抱我啊。」 昼景眉心焰火忽明忽暗,隔着一层结界她听不到外面声响,可有通灵玉在,那声声刀噼撞击的声响像是砍在她心上,心快要撕扯成两瓣,她烦躁地皱眉,甚至对眼前催促她的女子生出一股强烈的恨。 「怜舟!不能再噼了!」 隔着一道门,门内就是她 佩戴在身前的护身符受不住消耗眼看要破碎。悲凉愤怒的气息笼罩着纤柔的娇躯。 天地间,一股圣洁的水意自遥远的虚空而来,带着力量与安慰,一寸寸漫入怜舟血肉。 她再次举刀。 轰地一声! 九邪道人引以为傲的结界被刀刃噼得粉碎! 她冲进门:「阿景!!」 昼景抬眸望去,眼目生辉。 混乱撕扯的意念剎那间归于平静,所见,即天地。 她粲然笑开。属于长烨圣君的伴体星辉从心尖汩汩而出,焚尽一切污邪。 结界粉碎,正在斗法中的邪道一口血呕出,反噬之力侵入五脏六腑,他气得大骂:「该死的天上星主!这来的又是哪位!?」 与此同时,风雨忽止,晦暗苍穹亮起无数星子。 漫天星河,终究还是向着他们的圣君。 一道火光犹如利剑刺穿九邪心脏,昼景牵着少女的手踱步而出:「邪道,还不伏诛?」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会醒过来! 道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临死前似乎才想通长烨圣君为何是星主之主。 光辉明耀、邪不可侵。 还是……大意了。 九邪的身体自爆空中,被星芒焚尽污浊,消散于天地。 玄天观的道人被观主领走,几乎在满天星辰亮起的一瞬,观主便带着繁木、繁树隐匿避开。 九邪身死道消,昼景从李十五体内唤回那道「欲?火」,子时过去三刻钟,李十五虚弱地不成人样,趴在地上,如同死狗。 「景、景哥哥……」 昼景后悔了。她应该早在李十五对舟舟下手时,就要了她的命。否则哪里的这许多噁心事?她收回那把火,连夜带李十五入宫。 今夜异象突生,搬进帝王寝宫的新帝睁眼不敢入眠。 直到有宫人来禀家主请求面圣,李乘偲激动道:「爱卿回来了?!」 昼景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勾结邪道暗害先帝的真兇。 李十五蔫蔫地倒在地上,无力地看着神情冷冰的情郎,发出一声苦笑:「为什么、为什么,我都离你那么近了,为什么还是不成?」 没人回答她。 当着新帝,襄王认了自己的罪。她疯癫大笑:「凭你?你还想当帝王?皇兄,大周交在你手上,你有那个本事治理好吗?心机、手段,你哪样比我强?不过是运气好,生了男儿身,占了嫡长。」 许是知道活不久了,李十五讽刺完兄长,扭头责备昼景:「把那把火还我,让我带着它死去!景哥哥,你太狠心了!」 无人理会,她心弦顿时崩溃,狼狈道:「求你了,把它还我……你不能、不要这样对我……这是你唯一送给我的……还我,还给我……」 「疯子……」 「是,我是疯子,你不要我,然后我就疯了。」 她又哭又笑,看着君臣二人转而念叨起如何毒害先帝,面目狰狞,心思缜密狠毒。 新帝痛心疾首:「为了见喜欢的人一面,你就要害了父皇,为了光明正大回一趟浔阳,你就要害了这世上最疼你爱你的人?李茗衣,你还是人吗?」 「是啊,我怎么不是,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可怜人,拥有所有,得不到最想要的,父皇疼我?爱我?那他为何不将景哥哥送给我? 他疼我,为何还要听李十七的收回那道赐婚圣旨?他爱我,为何要我就藩离景哥哥千里远,他明知我喜欢景哥哥,喜欢的要疯了! 他疼爱的人太多。疼你,疼十一,疼十七,他想做所有人眼里的慈父,可笑!他——」 长剑刺穿她身体,李乘偲握着剑柄的手不停发抖:「你太、你太可怕了,李茗衣,你太可怕了……」 天家骨肉相残,一幕幕闹剧上演。昼景冷眼旁观,喟嘆 着迈出寝殿。 此刻,她只想穿过星夜,穿过晚风,回到她心爱的姑娘身边。 少女提着一盏灯笼守在宫门外,她面色苍白,笑容甚为欢喜:「阿景,我们回家罢。」 第102章 说爱 上界。 一身华裳面容甚美的女子冷眼望着星盘上的两道本源星核。 水玉星核异动,竟有一缕本源之力疯狂飞向下界。看在她要救长烨的份上,道姮并未阻拦。 只是,水玉如水的性子也有被逼到这一天的份上,她实难想像两人在下界结合是如何如胶似漆。 第206页 姻缘石上仍旧刻着「长烨」的名,那便意味着,长烨才是她命定的道侣。 道姮长嘆一声。 指腹温柔抚过石面上的」长烨「二字:「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回心转意呢?你伤我至深,在我道心殿点了一把不灭火,我看到这把火就会想起你当初的愤怒,水玉陨落,你是该愤怒的。 但你弃了星河,摔了星河令,放弃了独属于你的尊荣,以至于下界随便一邪道也能欺到你头上来,长烨,你要我怎么办? 这里还是太凄清了。没有你巡视星河,与我饮酒作伴,这界主当着甚是无聊。」 她低声絮语,习惯了强势,却又被突然的脆弱击中。 姻缘石摊放在掌心,她嘆:「你我结合,方为正理,才算符合天道安排。你去找其他女人,可在意过我会怎么想?」 当日她确实气得失了理智逼死水玉,可她不悔。再来一次,她还会如此。 长烨是她的人。她顺应天道而生,也该顺应天道寻找道侣。可她不肯。不肯,就要受罚。 她不忍罚长烨,只能选择逼死水玉。 谁料,却把在意的人逼走。 「长烨……」 下界,大周,浔阳城。 新帝登基仪式刚过,「襄王殿下受邪道「引诱」暗害先帝,事发,自知罪孽深重,自裁而亡」的消息传遍茶楼酒肆。 仅仅睡了一觉,醒来,臣民被皇室给出的「真相」炸得头晕脑胀不知如何反应。 士子楼鸦雀无声。 众人脑海齐齐冒着一个念头——先帝竟然死于十五殿下之手? 皇家事端真真假假永远教人猝不及防,然人已经死了,再去深究也无用。 李十七得知真相气得半夜不睡将未下葬的李十五挫骨扬灰,骨灰飞扬,她木讷地坐在夜空下,心道:果然天家无情。十五害了父皇,我撒了她的骨灰,九泉之下,不知父皇做何想? 新帝一身丧服安静地站在已经凋谢的桃树下,脑海中的想法与李十七不谋而合,暗道:我杀了十五,十七将其挫骨扬灰,父皇英灵未散,若看到这一幕该是何等痛心疾首,愤怒悲哀? 他隐在暗处没有露面,看着十七皇妹抱膝无声流泪,也想着再痛痛快快哭一场。 为父皇,为自己。 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要和李茗衣这样的人做了父女、兄妹。 沈端今夜打着安抚殿下、指导学业的名头,仍旧留宿在宫。李十七哭成小花猫,她拎着裙角慢悠悠走过去,坐在石阶,轻轻揽了她的肩膀:「往事已矣。十七……」 不等她说完,李十七红着眼睛打断:「我知道,你又要说:十七,你要坚强。你好无趣啊!我心里难受,你就不知来哄我,景哥哥白日见了我还晓得随口关心一句,你呢?不解风情怎,大冰块,讨厌鬼!」 她肯抱怨、肯和往常一样发泄不满,语气神情又有点撒娇的意思,沈端心肠顿软。 先帝驾崩似乎也带去了十七殿下一小半的骄纵荒唐,被世事催着成熟、成长,这滋味不好受,有苦难言。 和她视线相对,沈端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不可,殿下。先帝一月丧期未过。」 主动献吻被拦下,李十七恼羞成怒,眼眶红着:「是啊,就让父皇看看,到底谁才是他的好女婿!你要了我,连亲我一下都不敢,父皇走了,你也敢和我讲规矩了?你——」 不想再让她说下去,沈端用唇堵了她未尽之言。 李十七颤抖着抱紧她,像抱着一根浮木:「端端……端端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破碎的音节被沈端吞入喉咙,她想,现 在的十七,需要她的温暖。 暗夜放大了人心头的欲?望,教外表端方守礼的沈院长也有了片刻放肆。李十七在这个吻里泪流不止,哭得哽咽又动?情,最后睡倒在沈端怀抱。 环顾周围,沈端抱着人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下。 桃树下,新帝震惊地许久没回过神。十七和沈院长……她们……她们?! 脑子混乱,一时难以接受,一时愤怒挣扎,好个沈端!敢勾引他的皇妹! 他攥着拳头面沉如水地走开,走到一半,脑子里冒出皇妹抱膝流泪的画面。心如刀绞。自认是没尽好长兄职责,累得十七被人趁虚而入。 沈端看起来为人师表,竟敢乱了阴阳纲常,父皇走了,她这是有恃无恐? 李乘偲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新帝怒沖沖回了寝宫,新后关心道:「是谁惹你不快了?」 「还能是谁!」他压着声音讲明十七和沈端之间的关系,慢慢冷静下来,面容颓唐:「我有负父皇往日重託。」 他前脚做出兄妹相残之事,后脚才发现因为他的关心不够,十七皇妹被一个女人骗了心。李乘偲想着两人拥吻的情景就想杀人:「阿语,我该怎么办?」 他一句话把人难住。皇后对十七殿下喜欢女子感到不可思议,喜欢女子也就罢了,还是喜欢沈端那般正经冷肃之人。 她耐下心思索,站在女子的角度给出建议:「阿峦不愿伤害十七,哪怕她做出有违皇家体统之事,对吗?」 「十七是我嫡妹,且是最小的妹妹,不说父皇,母后走时也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尽长兄之责,护她、疼她,为她做靠山。 第207页 她做出有违皇家体统一事,我难道能像对十五那样对她?十五是罪有应得,十七和女子厮混,是我看关不严,照顾不周,如何能怨到她身上?要怨,也该怨我。 可嘆父皇多番赞赏沈端,嘱咐十七好好同她进学,她就是这样为人师长的?沈端不除,我愧对父皇!」 他心意已定,皇后抿唇:「兄妹俩有话不妨说开,你也听听十七的意思。莫要伤了她的心。」 「我晓得……」 这场深夜谈话结束,过了没几天,先帝丧期过去,沈端平白升官,领四品朝官俸禄,每日所做和以往没差,仍是教导学子、管理女院。身份地位拔高一截,与白鹤书院院长并驾齐驱。 是日,李十七手捧鲜花站在小院窗户外,脸上洋溢笑容:「端端,恭喜啊。」 沈端倚窗而立,看着她笑笑不说话。 李十七身手灵活地爬过窗户,跳进她怀里:「端端!」 鲜花和殿下一同栽进沈端怀抱,不知是谁主动,两人搂作一团,渐渐克制不住滚到榻上。 她二人交?融甚烈,另一头,昼景趴在少女身上,看她双目失神,红唇微张,笑道:「滋味如何?」 怜舟尚未缓过来,又陷入另一轮的沉迷。闹了大半日,直到入夜受不住缠,这才趁着枕边人昏昏欲睡,小声道:「甚好……」 却不知某人全然是在装睡。她忽然笑出声,抱着一脸羞红的少女笑得畅快。 「啊!你、你竟然……阿景,你好过分啊!」 「可是,可是舟舟说甚好啊,我就稀奇了,咱们大周的水土怎么就能养出如你一般脸皮薄的人?舟舟,舟舟?不要不理我,舟舟?」 昼景大半夜化作一床大的狐狸,怜舟枕着她,省了盖被子舒舒服服睡去,睡了一夜,醒来,方消了被她作弄的羞恼。 少女娇嫩的手抚摸狐狸尖尖的耳朵:「阿景,你再变个小狐给我瞧瞧?」 之前因着陛下驾崩后的一连串糟心事,她们很少有现在轻松闲暇的时光,舟舟当日「噼门救妻」的事她早又从花姨那听了一遍。 莫说旁的,仅仅「噼门救妻」四个字就把少女羞得三天住在书院没敢回来。最后还是昼景小意讨好,热情地将人请回家。 舟舟待她情深意重,只是想看变大变小,昼景当然乐得哄她。 一道白 光闪过,铺了满床的巨大狐狸化作比巴掌大些的狐狸,问:「舟舟,这样可好?」 怜舟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再大一点。太小了,我怕摔了你。」 昼景心里甜滋滋的,化作比白狸稍小的狐狸,便听少女惊唿道:「好漂亮!」 狐狸跳到她怀里,享受不知疲惫的爱抚,好在不掉毛,想起她们定情信物中的穗子,怜舟眉梢忍不住泄了笑意:「阿景景真乖,被拔毛也不恼。」 啧。狐狸眼转了转。爪子冲着少女一头如水的秀髮扑去。 被怜舟眼疾手快地按住毛茸茸而雪白的爪子。 她笑意吟吟,语气温柔甜腻:「不可以哦……」亲了亲狐狸狭长的眼:「我喜欢阿景景。」 纯粹无邪的爱慕,昼景摇了尾巴,蓬松的尾巴再次缠上少女脖颈:「我也喜欢舟舟。」 「不……」怜舟害羞地忍着脖颈上的痒,手摸在狐狸净白温暖的尾巴尖。 仗着某人现下是狐形没有那惹人把持不住的媚?色,她低下头,软声道:「阿景,你可不可以说一声「爱我」?」 昼景狐身一僵,眨眼间白光一闪又恢復了昼家主的国色天香。 呆呆看着她,怜舟被她一双美目吸引,为掩饰内心的悸?动,水润的唇张张合合:「我、我只是极少听阿景说……」 那日在襄王府,她可是对着灵玉又哭又求地说了不止三遍,比起她来,阿景常常说的是「喜欢」。 「好罢。是我的错,忘了告诉我的舟舟,我爱她。」 怜舟娇躯轻颤,心动不已,故作没听清,红着脸,小声问:「什么?」 昼景眉目含笑,唇瓣贴在她耳朵:「我说,我爱舟舟。爱她柔软刚强的心,爱她敏感娇弱的身,爱她动?情时婉转柔媚的嗓,爱她年轻貌美,爱她白髮苍苍,爱她情深,爱她有趣的灵魂。但凡是你,我都爱。」 第103章 情意绵绵 昼景是惯爱说情话的。一张嘴,只要她愿意,不知能流出多少蜜水来,能软化了人的心,听得人心神驰往,愿意将这一生一世,乃至生生世世都献给她。 少女的耳朵酥酥麻麻,那贴着人耳朵的俏家主话还没完,一手搂了心上人的腰肢,不要她逃跑。 怜舟没忍住嗔了她一声,也实在是被她哄得情难自控,不愿在白日闹得过火,她耳朵红得要滴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听到了,你甜言蜜语委实多……」 嘴上嗔怪着,心里甜蜜着,昼景莞尔,狐狸眼淌出丝丝缕缕的情意,缠绵不休:「舟舟赐我甜水,我还舟舟蜜水,甜言蜜语说多少都不会厌,可对?」 怜舟被她话里的深意羞得喉咙发紧,身子失了力道倒在她怀里,双眸闭合在那装傻,假装听不懂对方张狂调戏的话。 昼景挑眉,低下头来坏坏看她,气息清新,扑在少女嫩白的脸颊:「对不对啊?嗯?」 她穷追不捨,非要个答案,怜舟一想到她一本正经扯什么「甜水」、「蜜水」,很难不去想她情浓之时挨着她耳尖说的荤?话,登时面?红耳赤。 第208页 温润的指节挑起少女尖尖的下颌,昼景轻笑,笑得多情而媚:「舟舟,对不对?」 被她弄得没个法子,怜舟喉咙发出一道极浅极轻的「嗯」声,亏了狐妖耳朵好使,要不然一阵清风吹过兴许就将那声吹散了。 又被她得逞了。 听着耳畔温柔低缓的笑声,舟舟姑娘手心冒了一层细汗,满脑子装着她的阿景,装着那番不大正经、带了点轻佻的深情表白,一颗心暖得不可思议。 末了念及昼景死缠烂打逼她承认的话,脸红得要命,推开这人:「我、我先下去了。」 她前脚下床,昼景眸光亮晶晶的,倒在榻上乐不可支。 怜舟没回头,羞得手脚不知往哪放。 阿景活得真是肆意啊。 性子里的恶劣,常常逗得人无力招架。 像是上次为了挽留她、逗弄她,一爪子打碎书房的瓷器、玉器,败家败得眼睛都不眨。虽说万金比起昼家深厚的底蕴连九牛一毛都远远比不得,但到底是一笔横财了。阿景却不在意。 狐妖寿数漫长,凡人珍重的,在他们看来或许不值一文。正因了寿数漫长,所以有趣、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怜舟不知能陪她多少年…… 她怔在那,忽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是啊,她能陪她多少年? 看她身子僵在那不动,昼景抹去眼尾笑出来的泪花,问:「舟舟?怎么了?」 怜舟转身笑靥明媚,折身走了几步,捧了她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口,亲完害羞走开:「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珍之重之、再对你好点罢了。 她拐进浴室,俏丽的家主捂着被亲的左脸,眉眼绽开笑。 午后,阳光正好。 白鹤书院为学子放了半天假,美曰其名:生命里不只有勤笃学,还有人间美好的风景、年岁。 院长大手一挥,笑吟吟道:「去玩罢……」 于是众学子面上带笑地「捧着」他们意外得到的消遣时光,开心雀跃地唿朋唤友踏遍浔阳。 怜舟抱着书袋一路走回家,适逢昼景在家休沐,见了她,心一紧,以为出了何事,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书袋,另外一只殷切地和少女十指相扣:「怎么回来了?」 好学的少女面对猝不及防的假期,有一晃的不适,眨眨眼:「院长要我们痛痛快快地玩半日。」她顿了顿:「我怀疑,接下来的学业不会很轻松。」 「……」昼景哭笑不得。 「给个甜枣,再赏个棒槌么?降低你们的警惕,然后企图用一场残酷的大考,打击书院的学子,使他们再不敢不温故知新?」 怜舟神情恍惚,抬头看着她充满打趣的眼神,愣了一愣,娇唇轻抿,脸颊腾起羞红的热,浑身上下都窘迫的不得了,她小声道:「你又逗我!」 昼景笑着抱她进府。 「别、被下人看到……」 「他们不敢看。」 她喜欢抱着,怜舟无奈随了她,含羞带怯搂着她脖子笑了笑:「你不准再取笑我是书呆子了。否则……」 弯弯的杏眸眯起来,她嗓音轻软如柳絮,又如春?水在心尖淌过:「否则,要你好看。」 威胁的话都说得软绵绵的,昼景脸皮厚,调笑道:「你不要我,我也好看。你若要我,我可以更好看。」 一句话,把脸皮薄甚喜美色的少女杀得片甲不留。 怜舟羞了恼,恼了羞,嗔她在庭院什么话都敢说,急得捂了她的嘴。对上那人的眼又想捂她的眼,心怦怦跳,手忙脚乱。 结果被某人逮住机会柔柔亲在眼眸,上下唇一张一合触在掌心:「别这样看我,除非你这半日不想再出门。」 掌心被她碰得痒痒的,怜舟咬了唇,毫无还嘴之力。 「舟舟,书呆子。」昼景眉眼弯弯地继续逗她,直把人逗恼了,入了房门,怜舟双脚落地,柔柔软软地将人抵在门上,说话气息不稳:「阿景,你再这样坏可是要挨罚的。」 啧!昼景沖她挑衅扬眉,轻哼:「舟舟,书呆子。」 年轻人趁着突如其来的半日休假没休没止没羞没臊的打情骂俏,书院,李十七坐在小院看沈端浇花除草,看来看去也不觉烦。 阳光穿过繁茂的槐树,穿过层叠的枝叶落下斑驳光影,树上有鸟儿在叫,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她竟能从中听出两分趣味。 昨夜闹得晚,白日无甚精神,她打了哈欠:「端端,你抱我回房睡会。」 这自是要沈端陪她一起睡午觉。 穿着一身干练麻衣的沈院长闻声抬起头,面上还是一贯的冷淡,唯有熟悉她的人才能从那一双清寒的眸子窥见隐匿的柔情。 她起身,舀了清水认真地洗净手,细到指缝、指甲盖边缘都洗了不知多少遍,一双手白得在太阳下发光。 李十七最喜欢她这双手,拥有美感和力量,给她带来无数难忘的快乐。她也喜欢沈端现下一丝不苟的模样,看了几眼,更困了。想睡…… 春困秋乏,还没入夏,十七殿下精神头就不够了。 余光看着她一个一个哈欠不停,沈端生出隐秘的愧疚自责,心想,她不能太纵着十七了,也不能纵着自己的私情了。 十七白日要用功读书,入夜还……她打住念头,用细软的帕子擦净手,走到她身前,弯腰把人抱起来。 第209页 「进屋睡。入夜好好休息。」 李十七简直要被她气死,论不解风情,沈院长可是天下第一,谁要听她说这个? 她抱着沈端,哼哼唧唧两声,撒娇撒得熟练了,也不觉得丢面子。再说了,她在沈端这丢面子丢得少吗? 她下意识抬眸瞧着沈端白皙冷淡的面容,脑子里倏地跳出极尽羞人的画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往她脸上擦去,仿佛上面沾了清而滑腻的脏东西。 沈端被她莫名的举动弄得一愣,捉了她的手:「别捣乱……」 十七殿下小脸红红,察觉到方才如何当着她的面犯傻,不吱声了,但要她忍着不说实在煎熬,半晌,李十七勾唇笑:「端端,只有我晓得你的热情。」 是的,沈端的热情。时常热得她要用更热的来回馈。 她眸子绕着情丝,缠得沈端唿吸一滞,看了眼外面清朗的天色,不自在道:「睡吧,我陪你一起睡。」 知道她没有表面冷淡寡慾清正斯文,李十七更爱她了。刚要言语,小院外传来一声唿喊:「沈院长,我家殿下可在这?」 门外是李十七最信赖的侍婢,奉皇命而来,请殿下入宫陪皇后解闷。 被扰了午休的兴致,李十七眉间拧着三分烦躁,走出门:「何事?」 见了她,宫婢兴奋道:「殿下!皇后有喜了,请您回宫呢。」 「有喜?」李十七被 天大的喜讯砸中,快步走下台阶:「你说皇嫂有喜了?本公主要做姑姑了?!」 「是!御医刚诊出来,陛下喜不自胜,想和殿下一起庆祝天大的喜讯!」 「太好了太好了……」李十七转身对上沈端疑惑的眼,笑道:「端端,我有侄儿了!」 帝后有子,沈端难得地笑了出来:「恭喜十七,辈分终于可以往上涨了。」 十七抱着她在原地绕了两圈,跟着宫婢回宫。 天家的大喜事,也是大周臣民的喜事。 皇后肚子里的孩儿已有三月大,踏进宫,李十七见了皇嫂先给皇嫂见礼,捧着她手甜甜地奉承一顿,守在一侧的新帝被她忽视地没了边。 李乘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十七,你倒是理一理皇兄啊。」 李十七忙着对皇嫂嘘寒问暖,没空理他,翻了道白眼:「往后十月怀胎要辛苦的又不是皇兄,我当然要关心皇嫂。」 她的话惹得李乘偲眼底溢满痴情,不顾有人在,握着皇后的手:「是,阿语是天大的功臣。」 皇后被他不遮不掩的情意羞得别开脸,李十七看得津津有味。 「十七,这段日子晚上你就留在宫里,陪陪你皇嫂。」 李十七想了想,应了。 暮色四合…… 李乘偲从即将为人父的喜悦缓过来,在御书房为皇妹的事发愁。 世家优秀子弟的名册躺在御案堆成了小山,打定主意,他翻开最上面的册子,心里想着那晚窥见的画面,不知不觉,挑选妹婿的标准渐渐朝沈端靠拢。 冷淡端正,博学广文。 陛下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挑挑拣拣愣是觉得哪个都不好,太端正的怕做了驸马后苛求十七,太冷淡的,怕不知情趣徒惹人伤心。 如此纠结了足足两日,嘴上急得起泡还没想好皇妹的好归宿。他愁眉不展,低声道:「请家主来。朕有事相问。」 第104章 小册子 这时节,眼看要入夏,昼景坐在书房昏昏欲睡,下巴枕在手臂,上半身趴在书桌,弯出极其漂亮的嵴线。 家主半眯着眼,回味她的舟舟姑娘软着身子对她做的事,笑她胆小,又笑她敏感有趣,欺负人都像是被欺负的。 闲来无事,她稍微振作精神,看向窗外红花绿叶,一手托腮,勐地站起身。 哦!终于找到事情可做了! 她唇边噙笑一路来到内室,思索那日舟舟杏眸一闪而过的心虚,一个人耐着性子在内室踱步。 「到底,瞒了她什么呢?」 家主在与其夫人的寝居室翻翻找找,蓦地福至心灵,往梳妆檯走去。掠过上面一层层的胭脂水粉,她拉开暗格,翻到最底下,才看到一本被锦缎包裹严实的物什。 昼景那双狐狸眼一亮,这种背着家里的夫人在其梳妆檯寻找「小秘密」的感觉怪为刺激新奇,手指谨慎地掀开锦缎…… 白鹤书院,女院。 孜孜求学容貌甚美的少女还不晓得自己百般遮掩的小秘密被发现了。 学堂内,沈院长一身儒服讲起古圣先贤的言论,眉目冷肃,教人无端生出敬畏。 怜舟在学堂上背嵴永远是直挺的,姿态端正,也唯有在府里书房亦或内室,情意难控时,方会软了身段柔弱无骨地依偎在某人怀中。 她求学态度认真,时日久了,影响了不少同窗。再则李十七贵为天家娇女都晓得刻苦,其他人无形之中自然会升起紧迫感。 新帝登基,十七殿下身份比先帝在时还要尊贵——先帝嫡女有几位,但新帝最娇宠的嫡妹,舍李十七还能有谁? 身为皇家养的米虫都晓得在学海遨游,世家之女还有何理由停滞不前? 不断变好的求学氛围激发了沈端以及女院所有夫子的教学热情。 半日课程结束,怜舟抱着书袋回到书舍,刚要忍羞从书袋的夹缝里掏出她近日钻研的册子,李十七推门进来,倦倦地伸了懒腰:「太睏乏了,真不知夏天来了这日子该怎么过。」 第210页 夏天还没来,哪怕夏天来了怜舟也不怕。她背对李十七,手往夹层摸去,摸了空。 她心重重一跳:坏了! 却说昼府,内室,昼景翻看着少女私藏的小册子,啧啧两声,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并非观察上面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的精美旖?旎,而是看书页被人翻动的痕迹。 李十七压箱底的好宝贝几乎都被翻得半旧不新,也因了她独独偏爱这本,是以当初收藏了两份,后来一份给了怜舟还人情,一份自个收起来。 还人情的画册当然要是崭新的。 画册易主后被怜舟很是冷落一阵,用来想通,加之有属于自己的安排,才大着胆子观摩研习。 这册子此刻放在昼景眼皮子底下,依旧是崭新的。 舟舟爱惜书本,但凡认为有用的书册都会万分惜重,画册显然没被翻过几回,唯独这一页…… 昼景从中窥见些许蛛丝马迹,笑意愈深,视线落在册子中两名女子的生动痴缠,她意味深长地嘆了一声:原来,舟舟喜欢这样啊。 书舍,李十七歪头看向她柔弱羞涩的舍友,问道:「你傻了不成?」 怜舟按下心头上涌的羞耻,心底念叨了无数遍「千万不要被阿景发现」,对上李十七满脸「你不对劲」的神情,她轻揉眉心:「可能是累了罢。这天,的确容易引人睏乏。」 李十七太贊同这话了,话匣子打开,书舍响起交谈声。 十七殿下荤素不忌,怜舟装作「都懂」的模样,颤着一颗心听「李夫子」传道授业。至于传的是什么道,授的是哪门子业,种种不足为外人言。 痛快得意地在少女面前炫了一把「博学」,她眼睛里闪着碎光,一脸骄傲:「我方才与你讲的这些,你也懂吗?」 怜舟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不懂装懂,还是当着李十七的面。 她面不改色 ,耳根泛红:「嗯……」 李十七当她真懂,摸着下巴,转而想开:「也是,你到底是嫁了人的姑娘,有景哥哥在,怎么会不懂?」她冥思苦想:「我这还有更厉害的,你要听吗?」 「不,不用了。」怜舟拒了她,一个人翻开书卷温习,半刻钟了,心却一直没法放在上面。 她想:寻常夫妻都懂这些吗?可她、她……她不懂啊。 思来想去,还是归结到阿景怜惜她,顾念她脸皮薄,身子敏感娇弱,未敢玩花样。 和李十七说得头头是道比起来,怜舟第一次在学习这件事上被碾压地不敢反驳。饶是已经忍着羞意钻研册子,连日来也只敢对着其中一页观摩。 或许因着这是她最先尝过的。 意识到在想什么,她红着脸摇摇头,努力把脑子那些被李十七搅得混乱的思绪赶走,不禁低了眉,暗暗祈求:阿景千万不要去翻她的梳妆檯啊。 昼景翘着二郎腿坐在梳妆檯前看得意趣横生,捡着看了几页,将画册放回原处。 宫里来人时她正坐在书桌前潜心挥笔,打算画一本专门送给心上人看的小册子。 动笔前她甚至已经想到少女羞红了脸,水眸盈盈,望着她恼羞成怒、双颊生晕的画面,心尖一盪。 仅仅起了个头便被搅扰,兴致被打断,她索性丢了笔,换上平整体面的朝服,随宫人入宫。 御书房…… 新帝手边放着一盏茶,堆在御案的册子拿起又放下,一时想着崔家嫡子品行虽好,相貌终究差了点。 一会又想魏家二郎文武双全,风度翩翩,可惜兄弟太多了,没分家,嫁过去十七要和很多妯娌往来,人际交往复杂,他一个看不好没准还有人给他皇妹气撒。 左想不行,右想不可,眼前浮现沈端那张脸,烦得闷了一口茶。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妹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沈端想要的,他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她,但皇妹万万不能毁在她身上! 他气得坐起身,心道:朕没追究沈端勾?引十七的罪名,还要变着法的、力求温和地拆散二人,当兄长真难。 「家主呢,怎么还没请来?」 「回禀陛下,家主正来——」 「臣见过陛下!」 「爱卿免礼!」见到她,李乘偲乱糟糟的心顿时找到主心骨,昼景乃世家主之首,又是先帝临终指派的辅政大臣,大小事免不了仰仗她。 李乘偲有事相求,热切地搀扶人坐下,宫人识趣退开,御书房的门掩好,昼景耐心等他开腔。 「今日,今日朕确有一事,需要爱卿解惑。」 「陛下且细细道来,臣洗耳恭听。」 新帝挂在嘴边的话很多,却不能直说十七皇妹喜欢女人,他婉转道:「十七也到了婚嫁之龄,家主熟稔各大世家的家风,可有推荐的俊才?」 他一人不好拿决定,若他想的人和昼景看中的人不谋而合,那么十七,可嫁。 昼景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心眼比李乘偲不知多了多少,她捻动指尖,料定陛下发现了十七和沈端的事。 早前沈端夜宿皇宫,和十七住在一个屋檐下,想必就是那时,被陛下撞见。 她有心帮衬二人,面上不露声色:「世家子弟,陛下倾向谁呢?」 李乘偲将三封名册递过去:「朕最信重的必然是家主您,然家主有妻,与十七无缘。余下的,崔家嫡幼子、魏家二郎、谢家四郎,可……」 第211页 「可陛下仍然觉得他们不好。」 「爱卿知我……」 昼景垂眸细看三封名册:「依臣对十七殿下的了解,这三人,她都不喜。」 短短的「不喜」二字一瞬挑起李乘偲心中紧张的那根弦,担心十七与沈端厮混一事泄露,他谨慎道:「家主此话何意?」 「殿下已有喜欢的人……」 李乘偲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然臣并不知她心慕何人。」 唿…… 心落回肚子里。 李乘偲略有幽怨地看她:「爱卿莫要消遣朕了。世间男女,少不了为美色神魂颠倒迷了心窍,我不愿十七如此,白白被人蹉跎一生。」 「十七殿下若真爱慕一人到了无法拆散的地步,陛下的好意终究会成为她的拦阻,成为压在她心口的巨石。介时兄妹离心,徒增嘆息。」 「爱卿是这样想的吗?」 「若臣是十七殿下,宁舍了一身富贵荣华,也不愿爱而不得。」 她的话再度引起李乘偲的警惕,忍不住朝那个方向胡思乱想:若十七为了沈端不要他这个兄长,自请离开皇室…… 倒也的确是她敢做、做得出来的! 「陛下,您需要和十七殿下谈谈。不谈家国,只谈心之所向。臣想,有陛下拦阻,殿下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如愿。可管得住身,管得住心吗?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吗? 陛下是要十七做折翼的鸟,还是要她自由翱翔青天,您得问问她的意思,才算全了多年来的兄妹情。」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乘偲恍恍惚惚将人送走,神色怪异,心道:莫不是十七提前晓得我的计划,找了家主来做说客? 可怎么可能啊。 他为怀疑昼景赤胆忠心感到羞愧。 「不谈家国,只谈心之所向……」他喃喃低语:「十七所向的,可是沈端?」 他忘不了站在桃树下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十七,他最宠爱最捨不得伤害的皇妹,是那样放松依赖着一个女子。 为何,偏偏是女子呢…… 为李十七和沈端能够长相厮守出了把力,家主笑吟吟地踏上回家的路。 夕阳西下,坐在马车内,怜舟忐忑地绞着手上的锦帕,颇有种做贼心虚的荒谬感。 其实被阿景看到了也不算什么,只是…… 进了府门,她问春花:「家主呢?」 「家主入宫面圣了。」 听到昼景入宫面圣,怜舟面上展露笑颜,脚步轻快地入了内室。 阿景应是没发现罢。 再说了,无缘无故阿景怎会随便翻她的东西? 虽说上次事发突然她反应不及被她窥见分毫,但这也是小事,说不得她早忘了。 怜舟长舒一口气。 来到梳妆檯,找出压在最里面的册子。 看到这惹她提心弔胆羞怯了许久的物什,她一笑,渐渐的,笑意微滞。 被人动了…… 裹在外面的锦缎摺叠地虽然依旧齐整,却不是她习惯的手法。 能进她们内室的还能有谁呢?怜舟顿时面红如霞,生出极其糟糕的羞窘感,拿在手上未打开的物什简直烫手。 想到她看这东西被阿景发现了,羞得不敢见她。 便是此时,门外一声喊:「家主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怜舟:这……我…… 第105章 要躬行 一瞬间,怜舟想把自己藏起来,东瞅西顾,还是迟了。 昼景来得很快。 修长白皙的手挑开珠帘,一身朝服,头戴玉冠,俊秀不可比拟,美艷芳华难以描画,眸子雪亮,眼波微晃漾动无数风华,她笑得斯文含蓄:「舟舟,躲什么,不想看到我么?」 裹了锦缎的画册被少女藏在身后,红晕爬上脸,她底气不足,声音细弱:「没躲……」 「还说没躲,我一来,看着你那样子就想跑,别是心慌意乱,跑慢了罢?」 和狐妖比心眼,怜舟从来都只有输的份。晓得她故意羞自己,她嗔瞪了某人一眼,眼尾勾了一抹红,教人不知怎么来怜惜:「你还说……」 「说不得?」昼景见到她就开心,故意没提她窥见少女私藏的小秘密。 抓包心上人动凡心的画面着实好看,她想多看一会,干脆做睁眼瞎,假装没看到不该看的「舟舟,我手有点凉,你给我捂捂。」 听她手凉,出于内心的宠溺疼爱怜舟下意识就要按着她的话去做,指尖动了动,察觉自己手上的「烫手山河」还没放下,小脸红得更甚。 一霎迟疑的功夫理智回归:阿景乃长烨星主,命格主火,说她热还情有可原,怎么会冷? 她羞恼昼景揣着明白装煳涂频繁捉弄人的劲头又冒上来,自暴自弃地将画册放在梳妆檯。 此举做的甚是光明磊落,光明正大,昼景眼神轻瞟,低头短促地笑了声。 怜舟被她笑得头皮都要炸开,一脸羞愤:「你还笑!」 她看这东西是为了谁啊。她嗔恼昼景不体贴,一味看她笑话。 昼景倾身欲拿那无辜躺在梳妆檯的画册,手被按住,怜舟涨红了脸:「不准、不准你碰……」 「这是什么道理?你看得,我就看不得?」 「反正不要你看。」掌心贴着这人的手背,怜舟羞耻心都要破开:「你能不能、能不能当不知道这事?」 第212页 「除非你求我。」 怜舟恼她,羞极了小声道:「求你,快忘记这事罢。」 「我说的是你求我……」她压低嗓音,仅以气音说完后面的话。 「你——」 把人逗急了,昼景笑着走出门,趁她转身,满脸羞臊的少女慌忙把册子藏到别处。 刚藏好,门外穿来一声轻喊:「舟舟,好了吗?我回来了。」 守在外面的春花秋月听得一脸懵,暗道家主又在和夫人玩什么有意思的把戏? 「嗯。进来罢……」 声音四平八稳,昼景听了心里直笑,怎么以前没发现她的舟舟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果然和喜欢的人过日子,滋味妙不可言。 她进入内室,坐在梳妆檯前的少女一脸淡然,手里甚至还捧了一卷书,半点没有之前的羞窘慌张,更没有之后的羞愤嗔恼,昼景心里啧啧称奇,当真按照答应她的,装作不知道那事。 目光环视周围,猜测她的舟舟把册子藏在哪,怜舟被她飘来绕去的眼神弄得不自在,主动开口,问:「你乱看什么?」 昼景被她少见的娇蛮弄得心里痒痒的:「没乱看。」她从身后抱着舟舟姑娘,手圈着她脖颈:「舟舟……」 「嗯?」 「我的舟舟。」 怜舟心弦一颤,握住她的手背,方才那点子嗔意散开,她柔声道:「怎么变得这么缠人?」 「想你……」昼景是真的想她,从发现她偷藏册子的那一刻,就想得厉害。 有一个爱害羞在那事常常放不开的娇妻,她很怕把人吓跑,仅有的几次都是规规矩矩,很喜欢,却总觉得不够尽兴。 她的舟舟太娇了,容不得她放肆,她食髓知味,好多时候想了也得浅尝辄止甚或忍着。想想就可怜。 被她灼?人的气息搅乱了心绪,怜舟耳朵红红,从那声「想你」听出别的意味,此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她熄了心思:「我也、我也想你。」 昼景被她哄得笑颜灿烂,轻嗅她发香:「才没有,你宁愿看不会动的假人,都不多看一眼你的枕边人,你说想我,我不信……」 她再度提到刚才的囧事,怜舟低了头,耳朵蹿火:「说了要忘记那事的,你怎么言而无信?」 两人皆低着头说悄悄话,少女垂眸瞧着裙摆,昼景垂眸看她,笑道:「那个不好看,有更好看的。」她暂且放过做坏事被逮住的舟舟姑娘,一言不发出了门。 不知她为何要走,怜舟来不及拉住她手腕,指尖擦着她衣袍而过。 没把人留下,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她的心情有一剎那的失落,思及昼景出门前说的话,她或多或少猜到一些,又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想着那人语气里若有若无的幽怨,她站起身,默默关好窗子。 走出房门,昼景吩咐道:「晚膳往后挪两个时辰,无事不准搅扰。」 下人领命,修建花枝的放下了手上的大剪刀,负责浇花的僕人停下了手上的事,不过须臾,纷纷退出庭院。 一片寂静…… 昼景站在台阶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房,发现之前敞开的窗子都被关得严严实实,倏地笑了。 她想:舟舟真是再聪明不过的女子。 「没人来搅扰我们了。」她取了头上玉冠,摘了用作束髮的白梅簪。白梅簪落地三寸,结界开启,这是属于她们的自由天地。 她道:「舟舟,把画册拿出来罢。让我看看你学得如何。」 怜舟羞得不能自已,软着腿又将那物什拿出。 裹在外面的锦缎被掀开,册子被翻到怜舟眼熟的那一页,便听她的意中人道:「纸上得来终觉浅,舟舟,我来教你。」 象徵尊贵权势的紫金朝服被她不客气地掷在地上。三千长发披散开,她随手指着那一页,眸光睥睨,又撩人至极:「舟舟,取悦我。」 嗓音微哑…… 姿容秀美的少女呆呆瞧着眼前这一切,水雾般的眸子波澜荡漾,她温柔凝视昼景雪白的里衣,视线流连在她细腻的肌肤,柔柔地应了声「嗯」。 终究,为她折了身段。 青涩、生疏,耐着性子讨好。像阿景为她做过的那样。 摊开的画册无辜地躺在那,也只有起初被瞥上两眼,渐渐地被冷落。 少女弯下的嵴背,柔弱似春风摇曳的柳枝。长发铺满肩膀,娇唇艷丽,沾了不属于人间的芳菲色。 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啊。 是夜。 春风动,夜雨敲窗。 雨水淅沥沥沿着屋檐缓缓淌下,空气泛起阵阵泥土的芬芳。 李十七住在皇后寝宫,提笔蘸墨挖空了心思在写给沈端准备的情诗。 新帝来时她不晓得,是以根本没看到李乘偲担忧纠结的神色。 皇后有了身孕出行都有宫婢小心伺候,眼下夫妻二人都为了殿中那人发愁,新帝再三嘆气,拉着皇后的手,小心走开:「阿语,我该如何呢?」 他观察了几日,皇妹哪怕宿在深宫,心里头想的也是宫外那人。当真如家主所说,管得住身,管不住心。 白日昼景一番话吓得他不敢贸然动手,思来想去,竟觉两难。 皇后怜惜地抚摸他皱起的眉:「别担心了,十七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当兄长的不爱听,李乘偲哼了声:「若真长大了,哪会要朕这般操心?」 第213页 「可陛下不还是疼十七吗?」若是不是打心眼里疼这个皇妹,身为帝王,岂会被这样一道赐婚圣旨就能解决的事难住。 面对妻子年轻的容颜,他不再称「朕」,改口道:「我和家主谈了一番。家主句句维护十七,又句句戳在我心坎要我举棋不定,瞻前顾后。你说,那沈端有什么好?」 沈院长……很好啊。」 仅见过沈端一面,皇后便对此人印象上佳。 连她都夸沈端好,李乘偲心里起了醋意:「再好,那也是女人。给不了十七子嗣,给不了她受人祝福的一生。」 「我看十七很开心。」 李乘偲被堵得哑口无言。是啊,十七开心,十七厌恶笔墨文章的人都肯为了沈端写情书,沈端教得她的确很好,可正因为好,犯了帝王的忌讳。 「我还得再想想。」 「还想什么?」皇后知道他性子里的优柔寡断,温声催促:「进去和十七谈谈罢,早晚要有这一回,你不问问她,就擅自做决定,饶是长兄如父,你也不愿十七将来心生怨恨罢?」 一语中的…… 他失笑:「十七到底做了什么,你和家主都要向着她?这事怎么弄的反倒是朕没理了?」 皇后嗔他:「因为我与家主都心有所爱,自己得了想要厮守的人,自然也体谅旁人厮守不易。十七的路,已经很难走了。」 有身孕的人免不得多愁善感,怕她多思多虑,李乘偲急忙回头安慰她:「好了,我晓得了。我先送你回去,再来找十七谈。」 帝后感情甚笃,宫婢们看了心生羡慕。 李十七不知外面两人因她的事展开了一顿不长不短的讨论,她吹了口气,得意地看着她费尽苦心写给端端的情书,嘿嘿笑了两声。情海中人,浮沉身不由己,相思难抑。 「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 「去御书房?」她好生放好情书:「天不算早了,皇兄哪来的这么好兴致?正好,我也有事和他说。」 皇兄升了端端的官,她还来得及献上感谢呢。再者她也想试探皇兄,是否晓得她与端端的私情。不然,这升官来得也太突然了。 她刚要走,侍婢拿着一封信急忙走上前:「殿下,家主派人给殿下递来的。」 「景哥哥?」李十七快速拆开信,观之,面色顿变。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日八日万整一个月了,发作话纪念一下…… 祝读者「狼崽崽」生日快乐,谢谢可爱们一路支持相伴(鞠躬) 第106章 甜苦 五月的末尾,雨水留恋不舍地降落地面,伴着夜里的风,吹斜了一地春。 庭院树木精神抖擞地捍卫在自己的领地,花圃里的鲜花花枝招展摇曳着极美身形,花香、草木香、泥土香,彼此混杂融入在寂静又喧嚣的夜。 雨水缠绵不绝。 银屏炸裂,怜舟仓促地一声咳,竟是被呛到了。 新鲜熟美的果浆裹着一股滚?烫热意窜入喉咙,她被呛得眼角淌下泪,心里欢喜,白嫩的面皮却通红。 这太丢人了。她不敢直视昼景的眼,羞赧地低了头,舌尖扫过唇角,甜的。 「舟舟好笨啊,一盏果浆罢了,竟也能呛着?」她声音悬了好听的沙哑,眸子流转,似笑非笑看着害羞地想躲起来的少女,问:「好喝吗?」 怜舟出了丑,没打算和她在这问题上纠缠,实则她羞得不得了,自打入书院读书,潜心求学,整日被圣贤文章薰陶,她的性子越发稳重,要不然也不会被昼景取笑书呆子。 习惯了淡然处之,没想到在这事上栽了跟头,还被喜欢的人拿来逗趣。她自知笨拙,不敢抬头。 昼景慵慵懒懒地瞧她,柔声安抚她:「无碍,这就和饮酒一样,是需要酒量的,多试试,熟能生巧。」 怜舟低了头还是不应声,喉咙泛起一阵热意,甚而咽进胃里的汁水都在暗自沸腾,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掀了眼帘,欲言又止地和心爱的人对视。 她不说话,仅仅眼眸如水,红唇覆了一层清亮水光,昼景心扑腾扑腾乱跳,看她委屈地要眼圈发红,赶忙揽了她肩膀:「这是怎的了?」 换来一道愈发嗔怪的眼神。 「舟舟?」昼景还道她脸皮薄被自己取笑恼了。 原来阿景也有笨笨的时候啊。怜舟轻嘆,又怪她过于撩人,缓缓启唇:「被烫到了……」 昼景傻了眼,后知后觉才想起长烨的火系本源被她失控地泄出一丝,紧张地抬起她下颌:「我看看……」 少女羞怯地张开艷丽娇软的两瓣红唇,丁香小舌腼腆羞涩地藏在里面。起初还羞得不行,慢慢的,她看着这人一脸专注地为她检查微乎其微的烫伤,心里暖得不像话。 其实是她撒娇了。 首次做这事,做得不好,连新鲜酿好的一盏汁都没端稳,被弄得有些狼狈。她在这事上确实青涩得很,但她不想听阿景哑着嗓子取笑,她想看她关心她,想要她看看,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她想得一声夸奖。 「还好没事……」昼景眸色幽深,长烨的本源之力顺着手腕在少女四肢百骸温柔地走了一圈,她松了手,对上一双水雾朦胧的杏眸。 怜舟怯生生地抱住她:「你就没什么话和我说么?」 昼景一笑:「怎么没有?我喜欢舟舟喝我为你酿制的果浆。果浆清甜醇美,饮之,有益身心。」 第214页 她这么不要脸,怜舟被她逗笑,搂着她脖子道:「阿景比我想像的还要喜欢我。」 「所以呢?你要不要也喜欢喜欢阿景?」 「也是……那样子吗?」 「嗯……」昼景抚摸她一头秀髮:「我赠舟舟温热甜美的果浆,礼尚往来,舟舟当赐我一捧至柔至洁的清水。天干物燥,水能灭火。有点渴了……」 窗外雨水不停,她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天干物燥」四字,怜舟笑着捏她脸:「尽是歪理……」 主子们甜甜蜜蜜「礼尚往来」,守在后厨的厨子们早早备好晚膳需用的食材,不敢怠慢。各样荤素搭配,可谓尽心。 两人闹到现在晚膳还没用,妇人担心她们的身子,特意来后厨走一趟。见到她,厨娘们忍着惊讶为她接受每一道菜品,力求得到她的满意。 家主待其如母,夫人嫁进来的前三月还是妇人代其执掌中馈,知道她每一句话的分量,为首的厨娘谨慎仔细,不求有功,但求无错。 她言辞极有条理,在膳食上颇为用心。逐渐的,花袖的注 意力被吸引,这才有心情去看对方的脸。 一看,吃了一惊。 眉眼竟有几分繁木的影子。 上次玄天观前来驱邪除魔,漫天星辰亮起时繁星观主为避阿景锋芒带门下师弟师妹离开,这次相见,她和繁木统共说了几句话。 犹记得当初相爱,见了她,繁木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以为她和繁木能够一直走下去。不成想,一句正道大途,斩断了繁木对她的痴心。 有缘无分。相爱易,相守难。 这些年,繁木在玄天观做她的得道高人苦修道法,花袖在昼府,为昼景操持家业。 厨娘有条不紊地讲解每道菜品的功效,妇人回过神来,不想再看她这张脸,往事已矣,繁木已「死」。她不该再沉溺过往。做不了厮守一生的人,繁木还是她的朋友。可她不会再将心放在她身上了。 情爱本就缥缈,这一世,有人抓得住,有人抓不住,有人曾拥有之后失去,情过无痕,才是解脱。 她该放过自己。 小碟子菜被送到眼前,她挑眉,没听清厨娘说了什么,而她无意中又答应了什么。 厨娘一脸尴尬地看她,不知她为何出尔反尔不肯试菜,讪讪地就要收回手,花袖接过她欲撤回的碟子:「做出来的新菜品?我尝尝……」 她肯尝,给了掌厨面子,年轻的厨娘笑容里透着感激。 这一笑,又和繁木不像了。 入到嘴里的食物出奇地美味鲜嫩,外面裹了一层甜味,细尝还有点爽口的酸,以她对阿景的了解,这道菜呈上去,她必定会喜欢。尝过之后,再看品相,点点头:「这里面加了什么?浆果?」 她味觉异于常人,厨娘惊讶道:「您还是第一个尝出来的。」 山里採摘的浆果本就鲜美,然而想要用在菜品中做出世家贵胄没品尝过的美味,极其考验厨艺和心思。 妇人看她一眼:「不错,等着家主赏罢。」 厨娘脸上绽开笑。 「你看起来年岁不大。」 「是,奴二十有三。」和妇人比起来的确不大。 「二十三,怎么进府里当厨娘了?以前没见过你,今年新招进府的?」 两人在后厨说得有来有往,多是妇人问,厨娘答。算得上多年来府里的稀奇景了。 春雨暂歇…… 内室的窗子重新打开。 泥土味飘进来,湿润的水气反覆交织,怜舟缓了许久眸子里才有了清明。她想,和阿景比起来,自己学得的确差劲。 「我叫下人摆膳了。」昼景坐在床沿扶她坐起身,揽了她半边肩膀要她身子依偎在怀里。 怜舟轻轻的应了声,眼睛阖上,虚乏无力。 昼景习惯她这份娇,没说话,和她静静地聆听外面的风声。 闹了一通的确饿了,虽则此时再进食已经算是夜宵,怜舟还是在心上人的哄劝下老老实实坐在饭桌前。 要命的是,桌上竟还摆了两盏鲜榨的浆汁。 昼景眉间浮了喜色,看着脸颊红润的少女:「舟舟,喝啊。」 怜舟含羞嗔她,心想,喝得还少吗? 她第一次折了身段尽心伺候一人,满心欢喜,也满心羞赧。毕竟被呛了一下,早先在画册上学来的、和亲身体验过的,少得可怜的经验害她出师不利。 此刻看昼景朝她举盏,她不愿示弱,红唇轻沾,某人凑近了小声问道:「哪个更好?」 怜舟睫毛颤了颤,有一瞬间真想堵了她的嘴。放下浆汁,她柔声道:「食不言……」这是要好生进食的意思了。 欣赏了几眼美人羞嗔的画面,昼景起筷,安安静静为她布菜。 那厨娘尝试的新菜品果然得了赏,因为不仅昼景爱吃,怜舟也喜欢。得了主子双份赏,第二日便申请出府回了一趟家。 彼时,家主陪着食量小的夫人在夜沉如水的庭院散步,于怜舟而言是很不一样的感受。她唇边噙笑,眉眼弯弯,走了几步路扭过头来看为她打灯笼照明的某人:「阿景?」 「嗯?」 「阿景景?」 昼景跟着笑,声色柔和:「舟舟……」 「阿景景是我的人了。」少女郑重地说出这句话,眼睛里满了甜蜜。哪怕没有越出最后一步,阿景也是她的了。 第215页 她兴奋地不想就寝,想牵着她的手在庭院一直逛一直逛,哪怕苍穹亮起了星子,哪怕头顶的长烨星正高悬。 阿景不回星河了,她才是她的家,她最想要的归宿。 花前月下,看她明媚娇容,昼景眼睛明亮,心道:此情此景若不吻她,真是有负相逢。 念及此,她搂了少女的腰。 星空广阔无垠。 星空下的皇宫,宫殿鳞次栉比,御花园的名贵花种经雨水洗礼,皎月星辉下映照出勃勃生机。 李十七收到信后,几个唿吸间敛去惊讶。该来的总会来,没甚可怕的。她要和端端在一起,哪怕皇兄反对,哪怕父皇死而復生,都不能阻挡她的步伐。 信被她摺叠好收在袖袋,想着皇兄已经窥得她的心意,她迈出宫门,坚定不移地走向御书房。 御书房…… 等待的空档,李乘偲前后喝了两盏茶,茶是温的,他的心却是凉的。 兄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谈话的结果,决定了他以后会不会失去他最疼爱的皇妹。 他不想失去。 「陛下,十七殿下到了。」 「都退下罢……」 宫人鱼贯而出,御书房陷入一片寂静。李十七迈过门槛,若无其事地喊了声「皇兄」。 「坐罢,十七。咱们好好谈一谈。」 李十七身子颤了颤,被皇兄话里的深沉勾起心里的哀痛,她当然知道今夜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无非要她在端端和皇兄中间选一个罢了。她不想选,不得不选的话,她要端端。 皇兄有人陪,有人爱,有江山为伴,有文武百官扶持效忠,但她和端端,不过是想在一起而已。 「沈端她……」 「她很好……」李十七抢在他挑剔之前急着表明心意:「我想和她厮守终老。」 李乘偲本想着怀柔,这会被她话里果决没有转圜余地的口吻激得生出怒火:「厮守终老?两个女人?传出去你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他们笑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他们笑一笑,我们还能不过日子了?怎的,两个女人,本公主喜欢女人,那喜欢就不是喜欢了?」 兄妹二人上来火气就往外窜,李十七皱着眉:「皇兄,你男人当太久,忘了咱们母后也是女人,你——」 「放肆!」李乘偲砸了砚台:「你还敢和我提母后?母后要知道你放着大好儿郎不要反而死心塌和一个女人厮混,早就训你了!」 「她斥我一顿,我的喜欢也还是喜欢。」 她油盐不进,不觉惶恐,理直气壮,新帝气得脸色发沉,暗道:十七真是被他和父皇惯坏了。 面对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他熄了怒火,语重心长:「你说沈端好,可她能给你什么?能给你儿女双全还是能给你无上尊荣?」 「她——」 「先听朕说。」 李十七闭了嘴。 新帝苦口婆心劝道:「事实还要反过来,她借着你一步步往上爬,你是皇室尊贵的十七殿下,是朕嫡亲皇妹,你贪图一时新鲜朕容得你,你想怎样玩朕也容得你。 但这是在你嫁人之前。皇家的殿下,哪有不招驸马的? 十七,皇兄不想和你闹僵,你知我发现你与沈端有染时心情何等悲痛? 我的皇妹,我多年来捧在掌心的好皇妹,被一个道貌岸然的女子骗去一颗真心。 母后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务必护你美满一生,我怎能不应?还有父皇,父皇毒发的前一刻还和我提起你,撒手人寰时喊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 李十七,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忍心要皇兄为难,要母后父皇失望?你是大周的殿下,是我李乘偲的妹妹,我不会容许你嫁一个女人。」 这番话说完他等着十七暴跳如雷地和他任性耍赖,可是没有。 半晌,李十七嘆了口气,来之前早就酝酿好的话被她不紧不慢吐出,她目光灼灼:「皇兄,我是大周的十七殿下,与皇子享受同等待遇,这是父皇站在金殿之上与百官许诺的话!所以我嫁不了人,若要成婚,那也是娶。」 李乘偲万万没想到他动之以情,李十七回过头来也拿父皇的话来压他。 他笑:「你说的什么荒唐话?父皇允诺嫡公主享皇子待遇,可封王,有封地,但你有十五的本事治理封地么? 父皇说出那番话,纯粹哄你们开心,他老人家哄人的话你也当真?再说了,身为女子,哪有迎娶女子的道理?」 「皇兄,父皇驾鹤西去你就忙着推翻他的金口玉言,又是何道理?」 兄妹二人气氛僵持,李乘偲端起手边的茶盏,慢饮一口凉茶然后放下:「沈端的确把你教得很好,变聪明了。」 先帝许诺嫡公主享皇子待遇的那番话,的确是他英明神武的一生说过最后悔的话。 如今被李十七拿来当作挡箭牌,不等她趁胜追击,新帝摔了茶碗:「十七,莫要逼朕。」 李十七瞧着地上破碎的茶碗和溅在裙角的茶水,眼神黯淡:「非我逼皇兄,是皇兄在逼我。」 眉眼流露出的脆弱刺痛了李乘偲的心,良久,他沉声道:「你要想和她在一起,也不是没可能……」 李十七猝然抬起头! 「但你要嫁人,断了你封王的可笑念头,与朕为你选好的驸马生下一子一女,朕允许你将沈端偷养在后院。驸马也不敢多言。」 第216页 「皇兄,你……」李十七嘴唇颤抖,不知他哪来的可怕想法,她倒退两步:「这对端端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对驸马更不公平,我早就是端端的人了,这一生,我非她不娶,非她不嫁!」 眼前一阵眩晕,李乘偲被她气得喉头涌出一口血。 血喷溅在光滑的白玉砖,李十七骇得白了脸:「皇兄!」 「你竟与她……与她……」新帝手指颤抖,眼里起了杀意:「好个沈端!竟敢——」 他重重拧了眉,被刺激地暂且忘记眼前这人是他最疼爱的嫡妹,寒声道:「答应朕,否则……」他狠了心:「否则你再不是大周的公主殿下!」 「皇兄,皇兄你别气,是我不好……」李十七慌乱地替他擦拭唇边血渍,闻言眼泪掉下来:「好,我今夜就出宫,见不到我,皇兄也不必气到吐血了。」 她哭得伤心,走得也干脆。 李乘偲眼睁睁看她踏出御书房,面白如纸:「来人,来人!」 御前太监迈着碎步走进来,惊得一声喊:「陛下?!」 「朕无事……」他在气头上,脸色看起来吓人:「替朕拟旨……废、李茗希殿下之位,贬为……庶民!」 「陛下!」 「拟旨!」 夜深…… 白鹤书院,小院。 门被敲响,躺在榻上的人睁着眼怔怔盯着头顶的纱帐,今夜难眠,此时竟还未歇下。 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沈端勐地掀了被子,下床去看。 院门打开,哭成花猫脸的李十七一头扑在她怀里:「端端……」 她哭得撕心裂肺,沈端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她身后。 身后没有跟着眼熟的侍婢,她抿了唇,似乎料到始末,弯腰把人抱进屋子。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十七为她放弃了所有。 锐利的痛在心口蔓延,她语气温柔:「十七,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端端!」李十七哭得更凶。 这一夜,甜苦参半。 有人尝到了最甜美的滋味,有人在泪水里释放痛苦。 天明。万物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定心丸√莫慌,十七和端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虐…… 第107章 娇惯 贬李十七为庶人的圣旨下来,砸懵了大周半数的臣民。 试问浔阳城的百姓六岁小孩里都鲜有不知新帝疼宠十七殿下,嫡妹、幼妹,两样李十七皆占了齐全,尊荣宠爱仅在皇后之后。 一夜之间皇室闹出废黜的大动静,私底下,闲来无事人们都在猜测殿下是怎么惹怒了新帝。 圣旨砸得朝野沸沸扬扬,翌日早朝,大臣们果不其然看到脸色苍白的陛下,一时,竟打消了要命的好奇心。 天家的秘密,天家的热闹,不是那么好听、好看的。众人当做无事发生,左右兄妹二人的事,即便动了震怒,也会有缓和的一天。 夜里李乘偲被皇妹气到吐血,此事被死死隐瞒,整个早朝他沉着脸,待看大殿之上百官之首的位子被闲置「家主呢?」 「回陛下,家主告病称假了。」 彼时。昼某人躺在大床准备睡个回笼觉,卷着被子外面仅露出一个脑袋。早朝?她才不要去上早朝。 李乘偲昨夜定和李十七袒?露心扉,兄妹二人指不定会大吵一架,她没必要上赶着去听陛下发牢骚,让她歇息两天了。等陛下冷静了,她再出现。 皇家之事在外面传得凶,圣旨昭告天下李十七不再是大周的十七殿下,没了那份尊荣,失了陛下宠爱,兄妹闹翻,此事震惊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然而对李十七的影响并不大。知道皇兄昨夜只是气狠了,身子仍是康健,她放下大半的心,在书院按部就班求学。 她对李乘偲说她比不过李十五、没有有管理封地的才能感到气恼。李十五弒父之人,再能耐又有何用?心有不服,又有沈端不遗余力的教导,她进步飞快。 哪怕不是大周的公主殿下,她还是骨肉血缘上李乘偲的嫡妹,说不定哪天被褫夺的身份就会回来,再者有沈院长看顾,无人敢在明面上冒犯她,更无人指责已为庶人的李十七没资格做白鹤女院的学生。 没有人说这些话。聪明人都在此时装煳涂。至于不聪明的,被沈端暗地里连番敲打。 李十七白日求学,入夜住在书舍,偶尔受不住相思也会去寻她的端端。日子过得逍遥。 转眼,春日尽,六月来,夏至。 池子里的芙蕖争先盛开,怜舟倚在白玉栏杆看花、看水里各色的游鱼,手里拿着小份鱼食,不时撒下一小把。鱼儿争先恐后的搅乱一池水,抢着吞吃浮在水面的小食,她百看不厌。 「这有什么好看的?喂,你倒是理一理我。」 不再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李十七性子里的娇纵改了不少。 怜舟回眸,娇妍明媚的脸蛋儿看得李十七有一霎晃神:「怪哉,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这眉,这眼,这眼尾流淌的风情……」 她忽然住了嘴,坏笑地眯了眼,探头探脑地挨着怜舟:「喂,我说,你不会是山里来的狐狸精罢,专吸人那什么,嗯……你懂得。所以,你这是把景哥哥采那什么补那什么了吗?」 被她连串的「什么」问得哭笑不得,怜舟莞尔:「狐狸精?你看我像吗?」 第217页 容光焕发、肤白貌美、似水温柔,的确不像狐狸精,说是芙蕖精更合适。素雅高洁。李十七暗自嘀咕两声,随口冒了句荤话:「看来景哥哥餵得你挺饱。」 怜舟后悔了。她就不该理会李十七。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李十七像只赖皮的小猫赖在身侧,任由少女如何无视都不曾气馁。 她笑得肆意,拿出「李夫子」的派头:「都嫁人一年多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怜舟啊,你这样怎能行?需知道我们女人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这句话用在什么地方都有效,包括床榻上。 你看端端平日那么斯文正经,还不是喜欢我主动热情?景哥哥是男人,你若主动,他应该会更喜欢。」 她逮住机会就「荼毒」沈院长的得意门生,并以此为乐。 怜舟悔不当初,早知今日就不该答应端姐姐帮她照顾李十七。这下好了,人接到府里,她耳根子彻底没了清净。 李十七看她左耳进右耳出的出神模样,喟嘆一声:「嫂嫂,别的不提,你这肚子迟迟没动静,即便景哥哥不在意,后面那些惹人烦的世家也会催的。」 她出乎意料喊了声「嫂嫂」,怜舟讶异看她,眉目柔和:「世家催就让他们催好了。」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李十七一乐:「我最喜欢看热闹了,嫂嫂不介意被催的话,那我支持你。过你自己的,管其他人做甚?」 自打不做这皇家公主,她活得更洒脱,想说荤话了说荤话,想喝酒了就喝酒。什么皇家体统,和她有何关系? 照宫中嬷嬷那样的说法,所有的公主最后被教导成一个样,有甚意思?端端也不会喜欢。 她早就和李乘偲去信一封,她生是端端的人,死是端端的鬼,端端不在了,她也不愿苟活。一封信,断了李乘偲对沈端下手的心思。 无人搅扰,无忧无虑,她享受现在的生活。 「等端端回来,我们去游湖罢?」 她这提议不错,怜舟因她那声「嫂嫂」待她多了几分宽容和善:「好……」 却不知李十七此人最擅长得寸进尺,眼见她柔柔弱弱爱害羞的好同窗对她和颜悦色,她故作扭捏:「你素日用的胭脂水粉能送我一套么?我也想像你一般气色好。」 讨要胭脂水粉乃小事,怜舟点头:「好,我现在拿给你。」 一套胭脂水粉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两刻钟后…… 李十七揽镜自观,一脸狐疑:「这是你常用的么,怎么效果看起来不一样?」 怜舟低头再次确认,语气平淡:「是啊……」 两人默默对视无言。 在李十七果然如此的暧?昧笑容里,娇俏的少女悄悄红了耳根。这李十七,又在想不正经的! 过了两日,沈端料理完手上的事,来昼家接人。 她来接时,李十七还不想走,还是昼景忍无可忍地瞪她一眼,她方耷拉着脑袋随沈端离开。 李十七刚走,昼景握着少女纤纤玉手,一脸紧张:「可不能跟人学坏,十七性子太野了。」 昨儿个她回来的巧,隔着一道帘子听李□□言不惭地讲男女之事、女女之事,末了还笑话她家舟舟在这事上青涩、稚嫩,很没有「饱学之士」的大将风范。 听得她火气直往上窜,若非理智还在,保不齐要把陛下的嫡亲妹妹赶出门。 这会她还心有余悸,手不住地轻抚少女柔嫩的耳朵:「哎呀,舟舟不能听那些话的,忘干净没有?」 怜舟又是被她摸手,又是被她摸耳朵,心里甜蜜害羞,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掀唇笑道:「忘干净了。她说那些我都不怎么听的,大多时候都在走神,想你。」 情话来得猝不及防,昼景眉眼舒展开:「那就好……」 「她有句话我听进去了。」 「什么?!」昼景被她吓了一跳,仔细回想李十七嘴里冒出的大段话,想从中找出可取的建议,想了一会一无所获,她眉峰皱起:「舟舟,忘掉那些。」 怜舟轻轻倚靠在她肩膀:「十七说,要常常说爱你。这句话我听进去了。」 一瞬间,昼景忘记了某人不遗余力地试图教坏她家姑娘,心满意足,满心惬意:「对,这句话是对的。」 「我觉得也是。」怜舟笑着亲她下巴:「爱你。今日份的……」 「以后每天都有?」 「嗯……」 阿景,我活着的每一天,都爱你。 走在路上,栽种长街旁的茉莉开了花,纯白色的,花香好闻。沈端牵着她的手,笑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家主恨不得你马上走的样子。你又欺负怜舟了?」 「我没有欺负她。」李十七笑得牙不见眼:「我只是传授给她我的人生经验。」 「哦?人生经验?」 「不错,极其宝贵的人生财富。」 沈端眉毛微挑:「怜舟内敛害羞,定然听不得你说这些,还说没欺负她?」 「我拿她当嫂嫂才为她着急的。她和景哥哥夫妻恩爱,若能早日诞下骨血能省去不少波折。世家主无子嗣,此乃世家传承的大事。 我虽厌烦那些吃饱了撑得爱管闲事的,也不想怜舟心生压力,我与她口授,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好歹有用上的一天。」 「你呀……」沈端现下待她极为宠溺,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一日日的,惯得李十七愈发嚣张得意。 第218页 「我还和怜舟约好游湖泛舟呢。你和景哥哥都要去。」她拉扯沈端衣袖:「务必要让怜舟看看你是如何宠我的。你是不知道,景哥哥可真是疼爱极了她。」 「疼爱」二字她咬得甚为清晰,沈端腾出的另一只手摸她脑袋,眼眸含笑,融化了整个冬天:「我不疼你?」 李十七哼了声,得意地要上天。 入夜…… 皇宫…… 李乘偲在御书房处理好奏摺,一个人看着手里的茶汤发呆。 犹记得当初收到十七托家主送给他的信,短短一行,看得他火冒三丈,险些就克制不住怒火一道圣旨赐死沈端。最后关头,还是被他皇妹无理取闹的威胁逼得咽下这口气。 生是沈端的人,死是沈端的鬼? 荒唐! 现下他不仅动不得沈端,还要把人看好了,免得出了意外被她不讲道理的皇妹算在他头上。 他气闷地喘口气,想着再冷落十七一阵,等她看到没有权势的弊端。或者,等她腻味了沈端。若肯回来,还是他最好的小十七。 「十七今日过得怎样?」 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暗卫一脸复杂,吞吞吐吐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乘偲沉了脸:「说!」 「回陛下,十七殿下上午温书,午后邀约家主夫妇,与沈院长泛舟湖上,采了一篮子莲蓬,中途救治了一只受伤的小白兔,黄昏才归。」 御书房一片死寂。 李乘偲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咬牙:「玩得很开心?」 暗卫想着殿下在风中笑得肆无忌惮的样子,咽了口唾沫。开心?开心再长两条腿都追不上他家殿下频频绽放的笑靥啊。 陛下捂着心口,很气。 半晌,挥挥手,一脸冷漠:「退下!」 暗卫如蒙大赦,错眼的功夫隐匿在暗夜。 李乘偲在书房生了好一顿闷气,起身,往皇后寝宫走去。心道:家主怎么也和十七凑热闹了? 走出两步,他顿时恍然:昼景果然是十七找来的说客!这番想来,更气了。 气到又想吐血的陛下脚步匆忙地去寻皇后安慰。 彼时,昼景拿着白日採摘的新鲜莲蓬,嗅了一口空气瀰漫的淡淡清香,懒洋洋道:「今天和十七她们出去玩,陛下定是知道了。」 她噗嗤笑了出来:「这会,没准正骂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晚安…… 第108章 炎夏 夏天是真得到了。蝉鸣声声,坐在学堂听夫子授课,怜舟倦意上涌,下巴轻点,她回过神来。 燥热的风透过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打瞌睡被惊醒,瞧着台上夫子善意的提醒,她羞愧地红了脸,不敢再不认真。 晌午,水池里的芙蕖被阳光晒得都少了两分精神。 书舍,李十七趴在床榻像只没有骨头的毛毛虫懒洋洋地蠕动,每动一下,都要蔫蔫地喊一声「困死了」。 一叠三嘆,怜舟被她哼哼唧唧扰得脑子昏沉,合上手上的书卷,敛衣歇下。炎炎夏日,最容易萎靡不振的时节,她闭了眼,抓紧时间补眠。 暗道十七和端姐姐闹得还真是……凶。 李十七看起来比她累多了。 今日一见更是了不得,眼底蒙了淡淡乌青色,一副严重缺觉的样子。 下学后,昼景亲自来接。见了她,怜舟笑着挽了她的手,进了车厢这才放松身心地依偎到她怀里。 学了一整日,眉眼稍染疲惫,昼景心疼她勤奋好学,指腹轻揉在她太阳穴:「夏天热,人易睏乏,今晚不闹你了,允你睡个安生觉。」 怜舟睁开眼,笑:「不闹我?」 她语气甚是怀疑,昼景耍赖地亲她颈侧:「舟舟不要勾我诱我,我努力把持住。」 怕是努力把持不住。 娇俏的少女不置可否,被她亲得心里痒痒的,轻哼一声:「让我歇会……」 昼景笑了笑:「好……」 七月份,骄阳似火。马车一路驶进庭院。 车厢内,少女睡得香甜,睫毛罩下浅浅的一层影,昼景温柔地把人抱下马车,抱进放了冰鉴的内室。须臾,拍了拍脑袋从密室的暗格翻出一块小木指甲盖大小、泛着冰蓝色的玉石。 穿好红绳系在少女左手腕。 怜舟舒服地发出一声低吟,玉石带来的凉爽驱散夏日在人身上留下的浮躁热气,她睡得更香。 安安静静欣赏了一刻钟,昼景轻手轻脚地翻出笔墨纸砚,继续她未完成的画作。 笔尖勾勒,时光如水流逝。 一觉睡醒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昼景收好画:「醒了?」 刚醒,怜舟不知她方才做了什么,眉眼低垂,怔怔瞧着系在手腕的玉石绳,问:「这是?」 「娘亲留下来的,夏日必备的小物件。」 怪不得…… 感受那份冰冰凉凉的感觉,她朝昼景张开手臂:「阿景,抱抱我。」 醒来就在撒娇。 昼景不客气地把人压在床榻:「喜欢吗?」 「喜欢……」 抱着她,怜舟亲昵地蹭了蹭她脸颊:「喜欢你……」 「舟舟……」昼景轻嗅她颈侧淡香,喉咙传来低笑,柔柔地在那念叨:「想为你作画了,用过晚膳可好?」 这没什么不好。少女满口答应。到了晚上,她含笑倚靠在窗前,回眸一瞥:「这样可以吗?」 第219页 她喜欢阿景为她提笔蘸墨画尽年轻时的姿容,水润的杏眸融进淡薄的月色,被昼景屏住唿吸地挪移在了画纸。 这还不算完,她时常对着怜舟光明正大作画,只偶尔几次许怜舟看,剩下的,都藏着掖着很是神秘。拗不过她,脾气好的舟舟姑娘也就随了她。 一张张的艷极美极风流娇媚的画作被昼景收进密室,甚至用上了世间仅拥有一把金钥匙的金锁。 趁着少女去书院就学,闲来无事她便坐在密室铺纸研磨,画了很多,终于在七日后的夜晚,怜舟收到心上人为她精心准备的画册。 志得意满的家主去了洗心池,内室之中,披着一头秀髮的少女怀着一腔好奇掀开册子,继而唿吸一滞,被里面春?情萌动、满眼欲?气的交缠惊得手一抖,画册掉在床榻。 「这……」 阿景为何要送她这东西? 莫非是因 着上次被她发现的缘故? 怜舟红着脸一阵胡思乱想:该不会是她见了那册子,觉得不够好才…… 不得不说,她猜中了昼景的一部分心思。 待唿吸平復,她重新拾起无辜躺在那的册子,虽则羞涩,但不得不说,阿景亲笔所画的的确比李十七视若珍宝的画册好看。 艷而不俗,欲而不淫,实属上乘之作。很对她的口味。 等了又等都不见某人从洗心池回来,怜舟指腹搓了搓红透的耳朵,深唿一口气,大着胆子翻页。 洗心池。 雾气蒸腾,昼景忽然发出一声笑,心道:舟舟应该会喜欢罢?哪怕是看画册也该看她画的才是。这才是情趣。才有意思…… 她故意拖延时间,在池子里泡了又泡,眸子微眯:她不止画了那一本,只不过其他的,尚且需要瞒着。否则她的舟舟定不饶她。 她回去时,怜舟侧身躺在床榻假意已经睡下,听到身后的响动,忍着没回头。一张脸俏红如火。 腰肢被人搂住。 「舟舟……」昼景虔诚地亲她乌髮,当真如她白日说的,安安分分没有闹人。 内室烛光昏暗,许久没有人说话。怜舟动了动,柔顺地转过身子投怀送抱,她知道阿景没睡,这人混乱的唿吸声扰得她也无法安眠。 「不闹你。好好休息……」 声音都带了模煳的沙哑。勾抹着怜舟最喜欢的韵味。 「怎么想起送我那东西?」她问。 昼景不敢用力抱她,闭着眼:「不想你看旁人画的。要看就看我画的。不美吗?」 「美……」 「可喜欢?」 片刻的沉默,怜舟轻嘆:「是喜欢的……」阿景的占有欲似乎比以前更强了。 「喜欢就好。睡不着?」 「嗯……」 「我抱着你的缘故?」 怜舟轻笑,声线软软的:「是你心跳的缘故啊。」那颗心恨不得要从胸膛跳出来说喜欢她,想要她,她怎么睡得着? 两人已经是世间最亲密的关系,这等温馨的闺房夜话已是常态。昼景抱着她不说话,唿吸彼此交织,怜舟心疼地摸她脸颊:「你如果想,也不是……」 「无妨。我给舟舟讲睡前故事罢。我若不节制,你身子那么娇,哪受得了?」 被她的话羞得不敢吱声,怜舟依赖地依偎着她,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温言软语进入梦境。 梦里…… 她一身白衣坐在琼花桂树上,看着树下仙姿佚貌的圣君。 看她的眉,看她的眼,看她桀骜不可一世的凛然风范,却又在四目相对时,看清她眼里融化了冰,眉间浮了笑,那份不可一世慢慢变得春风怡人。 她没说一句话,竟能把她的心挑动地悸动慌乱,不知看了多久,见她要转身,她出声喊道:「长烨……」 长烨这次回了头。 她嗓音凉凉,一个命格主火的人,音色凉如水,凛然高贵,圣洁又带了妩媚,仅仅一个漫不经心的「嗯?」,都羞得水玉红了耳尖。 这是长烨醉酒清醒后的第三天。 水玉在道姮手上没留住人,心里万分介意却没个介意的正当理由,毕竟此时的长烨待她不如陌路人。 醉酒了还要专程跑到她眼皮子底下欺负人,要她从树上下来,她自己飞上去。两人有「夺树」的过节,这才过去几天,长烨竟然破天荒的用那样不可言说的眼神看她许久。 每一眼,都充满戏嚯和冒犯。可每一眼,又都是水玉喜欢的。 来到上界,众仙芸芸,她看到长烨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她问:「圣君,你方才,为何那样看我?」 这不合常理,也委实肆意。 「怎么突然喊我圣君?」 水玉坐在树上不言。 「你可以喊我长烨。我记得你。你在我醉酒的时候照顾了我。」 惯来冷漠的人心平气和地与人示好,水玉居高临下 看她,红唇张合:「长烨……」 这是她们第一次放下水火不容的成见,彼此交好。 至于第二次…… 第二次水玉依旧坐在琼花桂树,长烨手里拎着玉葫芦,身上染了酒气,她仍旧看了树上的人很久,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含羞低眉,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对方恼羞成怒。 「长烨,收一收你的眼神。」 「水玉……」那人饮了口玉液琼浆,薄唇轻掀:「我醉酒的第一晚,你偷吻了我。」 第220页 怜舟醒来时天色还未完全亮,睁开眼的瞬间,梦境种种如云烟散去,借着将燃尽的烛火,她温柔凝视拥她入怀的昼景,不知怎的,只觉更爱她了。 夜里睡得踏实香甜,没记住做了何梦,但想来也是美梦。 不再像昨日一般在学堂犯困打盹,想起昼景的体贴,她心里甜滋滋的,又不禁开始期待下一个休假日。这样,她的阿景也不至于被憋坏。 李十七再次打了个哈欠。 站在高台的沈端一身儒服,微微蹙了眉。 一堂课结束,李十七被喊去院长室,进了门,她抱着沈端,趴在她肩膀:「端端,身子好酸。」 沈端为昨夜定力不够一事感到自责,也不是第一次感到自责,她想:她或许把十七惯得太没节制了。惯得人屡次三番不知疲惫地引诱她,到头来歇不够没精力,跑到她面前喊累。 但她还能怎样? 把人抱在腿上耐着性子为她缓解酸乏:「十七,不能事事听你的了。」 李十七自己也有点撑不住。这感觉就像什么呢?一下子从笼子里被放飞的小鸟,恨不能用之大。她带着沈端领略了很多,心还没够,身子先抱怨了。 抱怨她这个人贪得无厌。 她面上羞得多了两抹红晕:「知道了。沈院长……」 被她在此时喊「沈院长」,饶是沈端冷情也止不住红了脸。 「端端,你害羞了呀。」李十七稀奇地赞嘆,眼睛一扫疲态,亮晶晶的。 「听话,我抱着你,你睡会。」 李十七被她脸红的样子取悦地弯了眉:「端端,不如你娶我罢?请景哥哥和嫂嫂为我们主婚,你娶我罢。哪怕不能被万人知道,我李茗希也要做你的妻。可好?」 她一腔痴情,沈端哪能说不好?情难自抑,轻柔地吻上那瓣唇。 门倏地被敲响。 怜舟站在门外,安静地等了片刻,抬头,门被打开,余光隐约看到李十七红艷艷的脸,她忍羞道:「沈院长,谢夫子请您前往廊下一叙。」 沈端不自在地清咳一声,点点头,一派正经地走开。 她刚走,李十七软软地趴在沈端日常批阅学子试卷的书桌:「你来的真是时候。」 「你该庆幸来的是我。」怜舟笑道:「本来谢夫子託了染姐姐来。」她怕误事,才主动将事揽过来。 「那我谢谢嫂嫂?」李十七笑得没心没肺,身子坐直:「嫂嫂,你和景哥哥来为我和端端主婚罢。我要嫁给她。也要娶她……」 第109章 不负相逢 嫁娶非小事,然想到李十七为了端姐姐连皇家尊荣都捨得抛下,怜舟答应了。 婚期定在八月。 承蒙她喊一句「嫂嫂」,怜舟不怕得罪陛下,连婚礼一事也为她们操办。 从暗卫那得来消息,李乘偲对着皇陵的方向,一夜未眠。愤怒、悲哀、伤感、纠结。 长兄如父,父皇母后不在,十七的大婚少不得要他操办,他定会给十七最好的婚礼,最大的排场,要整个浔阳的百姓都记得这场旷世的喜庆。 但是,十七不在乎。 她宁愿嫁给沈端,找一个女人过一生,也不愿享受天生的荣耀尊重。 他李乘偲的妹妹,嫁娶之事都得瞒着藏着,见不得光,得不到更多人的祝福,若哪日被沈端抛弃,也无人为她道一句不公。 年轻的陛下眉间染上无尽的萧索。沈端这人,他杀不得,也看不惯。做皇帝做到他这份上,他一声苦笑。 明日,明日十七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兄妹二人走到如今,皇妹迎娶喜欢的女子,做嫡亲兄长的却不能到场。他怕他去了,会忍不住带十七离开。 「还在想那些?」 「阿语……」李乘偲抱着女子稍显丰腴的身子,流露出帝王所不能流露的脆弱。 皇后的手搭在夫君的头,轻柔抚摸,语气带了两分心疼和故作轻松的调笑:「十七还和以前一样,就知道欺负你。你也爱惯着她。你看,把人惯坏了。她成婚都不喊你了,我是受了你的牵连,要不然还是可以见一见新娘子的。」 她有孕在身,李乘偲捨不得她为此忧心,也晓得那句「见一见新娘子」带了几分真心。 小时候阿语就喜欢十七,但要说偏爱,还是最偏爱贵为太子的他。阿语心慕他,年少时就有了不同。 每次十七胡闹惹了他生气,多数是阿语找了十七,不知怎么劝的,第二日十七就会讪笑着跑来认错。 认错的态度别别扭扭,李乘偲脾气好,心里有气,逮住机会揉乱皇妹的髮髻,换来她娇声抱怨,那气也就散了。 「不如,不如阿语替我去一趟罢。」说完他又觉得不妥,摇头:「不行,你有身孕……」 李乘偲眼里的光亮暗下去,忽而咬牙:「朕厌恶极了沈端!可十七初次嫁娶,皇家若无人给她撑腰,沈端若欺了她如何是好?我这个傻妹妹,真傻。」 他在这百感交集,相识相爱多年,皇后展颜:「我代你去看看,回来说给你听。」 「朕还是不贊同这门婚事。」 良久,他嗤笑一声:「两个女子?你说沈端都是怎么教她的?十七那夜和我说,她是嫡公主,是父皇金口玉言允诺可与皇子同等待遇的金枝玉叶。便是大婚那也该娶,不是嫁。 第221页 试问女子怎能成事?还是说她想学那凛春侯,纵横沙场平定六国?又或者,是想学那不知多少年前的女帝,龙袍加身执掌天下?父皇最忌讳此事!」 是先帝忌讳的,也是他忌讳的。 皇后笑容里多了分嘲讽意味:「陛下,臣妾……不也是女子么?」 风吹过脸颊,李乘偲勐地一惊,自知失言:「阿语,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世间的男子不愿女子掌权,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没和他置气。 因为晓得这是男人骨子里带来的傲性,是大周的土壤孕育出的男女成见,是古往今来帝王对女子的深深忌惮。 她都知道。所以她笑了:「你常道十七是你妹妹,是与天下人不同的矜贵之身,她不过想做王爷不想屈居于男儿之后,这你也觉得冒犯,那你为帝为十七带来什么呢? 说她不同的是你,不信她有能力的还是你。阿偲,你口不对心。」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世间唯有皇后敢说出口。 「朕没有口不对心。」 他不承认,皇后温柔抚过他微颤的肩膀:「莫要让疼爱变为枷锁,莫要教十七害怕你这个皇兄。阿偲……」 婚礼,即为昏礼 。傍晚时分,昼家隔壁的一座小院,张灯结彩,红灯笼高高挂。 李十七穿着明艷奢侈的婚服,头戴凤冠,在怜舟搀扶下缓步走出。 喜堂之上,沈端和她相同的打扮,唇瓣涂抹口脂,脸颊染妆,通身明艷再寻不见一丝清冷,两人头上都没戴着盖头,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面对前来观礼的众人。 宾客共七人。 宋染在收到喜帖时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淡漠端庄一心沉浸教书育人的沈院长会和十七殿下有了牵连。 两人牵连至深,此时才揭开真相,夜深人静时她禁不住感嘆:也无怪陛下会将最疼爱的皇妹贬为庶民。陛下,定是无法接受罢。 喜帖送到手的那三日,她贴身存放不敢被旁人瞧见。院长和十七真诚邀请,她不敢辜负了这份心意,早早打扮好,估算着时辰来到此地。 路上碰到何楸…… 她心绪复杂的看了乖巧面嫩的何楸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俊俏的少年郎朝她扬唇一笑,端的是唇红齿白,软软糯糯。 不错,沈端与李十七的大婚,何楸也来了。 她是厚着脸皮跟宋染来的。 一路上宋染赶了她四次都没把人赶走,何楸一来,见到打扮好的沈院长,恭敬一礼,讨喜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倒是真心实意贺人成婚。 没想到「他」会来。 沈端无意中看向宋染,宋染脸皮发烫,狠狠瞪了挂乖巧俊俏的何楸。 何楸嘿嘿笑,没半点身为云三皇子的架子。 来赴喜宴的还有花姨、沈端早已出嫁的长姐、二姐。人数少得可怜。 见了她们,李十七笑得开心。 正笑着,平安往昼景身侧低声说了几句。昼景道:「皇后前来贺喜了。」 「皇嫂?」李十七紧张地睁圆眼:「她不在宫里养胎,来我这跑什么?」 皇后被请进来恰好听到这句,嗔笑:「当然是来参加你的喜宴,顺便,看看你们。」 她来一是想自己献上贺词,二是代李乘偲看看,三嘛,她看着与以往大不同充满喜气的沈端,沈端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见过皇后……」 她一喊,被震惊到的众人才记得行礼。 瞧见里面还有云国来的三皇子,她面不改色:「无需多礼,我来,只是想听这两人喊一声「嫂嫂」罢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拜完天地拜亲长,而后妻妻对拜,礼成的那一刻,皇后定定地望着沈端:「要待十七好,知道吗?」 沈端认真道:「是……」 胳膊被身边的新娘子碰了碰,她补充道:「是,嫂嫂。」 沈端的长姐是个极有涵养的女人,见多识广,胸襟广阔,她捧着妹媳的手面色和蔼:「莫要惯着端端,她这个人惯爱装正经,心里喜欢,藏着也不愿多说,她若不晓得哄你,你就打她,打不过来找姐姐,两位姐姐都是向着你的。」 李十七被这话哄得红了脸,一向油嘴滑舌爱说道的人,这会羞涩地低了头,软软地嗯了一声,惹来众人低笑。 喜宴开始,喝了两杯喜酒,皇后低调离开。她不能久留,李乘偲还在宫里等着呢。 七人的宴席,丰富至极。世家置办的婚宴,又有怜舟把关操持,避开了铺张浪费,也赢得所有人的称赞。宾主尽欢…… 「景哥哥,嫂嫂,我和端端敬你们一杯。」李十七喝得微醉,眼尾泛红:「我大喜的日子,把这喜气送给你们。祝愿景哥哥和怜舟嫂嫂,我和端端,我们都能幸福圆满,地久天长!」 陛下守在皇后寝宫。 皇后刚回来,李乘偲屏退侍婢,牵着她的手进了内室,忍了忍,终是道:「怎么样?」 「很好……」 「很好?」 「三进的院子,赴宴者七人,沈家长姐、二姐、昼家主、昼夫人、花夫人、宋家嫡女、还有云国来的三皇子。十七很漂亮,眉眼尽是快活。」 十七自然是漂亮的,李乘偲被那句「快活」打击地身形晃了晃:「我拦不住她了吗?」他又问:「云三皇子为何前去赴宴?若他出去乱说败坏十七名声——」 第222页 「阿偲。阿偲你太紧张了。」皇后抱着他:「放轻松,十七已经长大了。」 喜宴进行到最后,醉醺醺的李十七被沈端抱进喜房。 昼景被敬了不少酒,沈端这性子和沈家长姐说的一点都不差,闷骚,别扭,不就是感谢她嘛,偏要一杯接一杯的灌她。她酒量好,此刻也只是微醺。 沈家的两位姐姐收拾了一片狼藉,天色已晚,宾客欢喜散去。 家住隔壁走几步就能到,怜舟和心上人手牵手走在月色下:「从来没见过端姐姐笑成这样。」 「成婚嘛,哪有不开心的?」昼景摇晃她的手:「舟舟呢,何时赐我一场真正的花烛?」 怜舟饮了酒,言行比清醒时放开两分,她瞧着某人勾悬在眼尾的媚?笑,半边身子倚靠过去:「阿景,你再教教我……」 「怎么教?」 「言传身教……」 昼景笑了声,弯腰抱她走完剩下的几步路。 软软的胳膊环在她脖颈,怜舟喉咙里发出浅哼,酒气萦绕,耳畔忽然响起一句过分的调笑,她心一颤,急忙道:「不行!」 「不行就不行。」昼景抱着她步子更快。 星月当空…… 宋染乃世家嫡女,借着「前往昼家与怜舟促膝长谈讨论学问」为名,换来了今夜的安宁。 为了藉口成真,她是要回昼府暂住一晚,可她心不静。行至大柳树下止步,柳枝低垂落在她肩头。 大周没有宵禁,入夜街上热闹,叫卖声迭起,何楸买了双份的小食,将其中一份热情递过去:「染姐姐,请你吃。」 宋染一动不动。 何楸乖巧,秉性纯良,但这并不意味她没有身为皇室子嗣的警觉聪明。 从自爆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宋染可能会生气。因为先前的暧?昧朦胧,皆因宋染拿她当男子。 她忍不住庆幸沈院长和十七殿下的婚宴办在今日,庆幸她们大胆地邀请了宋染,更庆幸,她在她赴宴之前表明女儿身。 何楸不想自欺欺人。 她软下嗓音:「染姐姐?」 看了不知多久,宋染眼圈红红,周遭的热闹似乎都和她无关,她接过那份小食,是自己前两天和这人说过的,她说喜欢吃,「他」承诺带她出来一起吃。 食物的香味熨帖了宋染的心,她确是待这软糯俊俏的少年郎不一般。换了旁人蒙蔽她,她恐怕早就离去,哪会给机会许她讨饶? 背靠在大柳树,她不急着回去歇息,特意没带侍婢。若白日没有遇见何楸,会是怜舟带她一同回府。 可她遇见何楸了。 何楸不止告诉她,她是女子,还破釜沉舟地向她表白。 她忍了许久了,压低声音道:「你是女子,为何还要喜欢我?」 「那两位不也是女子么,我和你怎么就稀奇了?」何楸顶着一张甚为讨喜的脸,嗓音是少年人的清朗,她若讨好一个人,清朗之余尾音还带着清甜,随随便便一句话被她说出口,甜糕似的。 宋染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稳住心神:「我问你话呢。」 生性温柔的人说话就这点不好,一不小心,说出的话可能就成了撒娇。 何楸红了耳朵尖,尝了口手上冒着热气的米糕,吃了口东西压压心底翻涌的欢喜,她道:「我很……心动。看见你,这颗心就抑制不住地怦怦乱跳。你是、是第一个愿意亲近我的姑娘。 我在云国,嗯……旁人都不敢和我沾上关系。小时候还好,稍微大了被卷进夺储风波,她们畏惧我大皇兄,避我如虎。 你很美,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像姐姐,又和姐姐不一样。」 她又吃了口米糕,没留意唇边沾了黏米,宋染颤慄着心看她,想捏着帕子为她抹去,左右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可那是之前。 她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女子,也疑惑她喜欢的究竟是真实的何楸,还是一身男装、风度翩翩、俊俏天真的三皇子。 唇角 有点痒,何楸伸出舌尖舔?去米粒,宋染被她下意识的小动作惊得睫毛轻颤。 细嚼慢咽地将那口米糕咽进肚子,何楸小声道:「我想娶你……」 「你……」宋染不敢看她,低头小口咬了热腾腾的米糕压压惊。 「我知道自己处境难堪,没资格追求你。可是,我得把我的喜欢告诉你。也不能再瞒你,我看的出来,你很怜惜我。」 她原本想说「你很喜欢我」,又怕把人羞跑了,继续道:「你怜惜我,我也、我也敬重你。我拿你当姐姐敬重,也拿你当朋友珍惜。除此以外,你还把我的心偷走了。」 宋染慌得差点被噎着,脸色涨红,何楸眼尖,赶忙为她顺气。 一通混乱…… 小年轻在街上谈情说爱,行人见了识趣地错开眼,况且大柳树枝叶茂盛,柳枝垂下来里面的人隐在一片阴暗。 慢慢的,夜晚的喧嚣散去了。 宋染自觉出了丑,想早点离开,何楸在后面道:「等我在夺储风波里全身而退,我能追求你吗?」 她提到「夺储风波」,宋染的心顿时被揪起,不敢想她这么稚嫩乖巧的孩子该怎么面对那有形无形的雨雪风霜。 起初她是男子,她怜惜她,得知她是女子,还比她小几岁,宋染心乱如麻:「你先护好你自己再说罢。」 第223页 她脚步不停地回到昼府,身后跟着不放心她的何楸。 昼家的大门仍在为未归的客人敞开。 她站在门口回头看一脸笑意的何楸,似是知道她所想,何楸道:「老僕在暗处守着我呢,我能安全回去。」 宋染脸微热。 门子请人进去,尚未歇下的妇人领她进了厢房。 心绪混乱,急需找人倾诉,她想到了怜舟,又看了眼天色,随口一问,得知怜舟早已安歇,她嘆口气,望着遥远的星空,回忆她和何楸是如何走到现在。一步步的靠近,一次次的心软。 她关心她,怜惜她,同情她的遭遇,赞赏她的胸怀胆魄。和何楸一样,她也想愿得一人心,长相厮守永不负。 得知何楸是女子,控制不住地去想她女扮男装的艰难。 要说气,其实远不及触及真相的震惊。 毕竟从一开始,本就是她先接近何楸的。她带她踏入浔阳的权贵名流圈,领她入白鹤书院读书,关心她的情绪、饮食,对此人,宋染有很玄妙的亲切感。 之前是,现在也是。 可惜怜舟睡下了。无人听她满腹心事,无人为她排忧解难,她再次嘆息。 主院…… 花簇成团…… 名义上已经睡下的人此刻陷在昏昏然的迷醉,情可醉人,美色乱心。 白梅簪子落地三寸锁住了婉转迭起的细碎声浪,隔着一道门,门内如春,门外八月未绝。 第110章 情意无瑕 书院休假日,正午时分,沈端看着怀里半睡半醒的妻子,亲吻她眉心:「十七,一觉醒来看见你真好。」 清冷淡然的人难得说一句情话,李十七说得迷迷煳煳并未听清,她抱着沈端:「再睡会……」 新婚第一天就拉着沈院长赖床,沈端疼她宠她,再者身子也被折腾地酸痛,她眉眼含笑,缓缓阖上眼眸。细想她是如何和十七在一起的。 起初的十七,刁蛮任性,是她最看不惯的皇家贵胄,偏偏有一日,做了她的学生,日常不打,上房揭瓦,频频欺负她最看好的怜舟。 她以斑斑劣迹入了沈端的眼,使得沉迷教学的沈院长生出管教征服的心思。在征服和被征服的过程,放下芥蒂,日渐亲密。 当时想着,只要十七殿下肯学,那么抱一抱她,餵一餵她,实在算不得什么。 皇家的殿下被养废的很好,她想要李十七成为她教学生涯的一枚勋章,结果勋章未成,在不断的放任亲近里,她们去了斩秋城。 也是在那里,不可抑制地疯狂。 她可能会被一时的放纵沖昏头,但之后的十七,所作所为让她大吃一惊。她愿意为了和她在一起付出努力,愿意更加走近她的心去啃晦涩的文章。 先皇崩殂的那段时日,是沈端最痛苦的时光,见不到李十七,进不去皇宫,日日夜夜的枯等里她蓦然醒悟,她很爱十七。 再之后,她入了宫,十七在痛苦里得到浇灌、成长,她更爱她。欣赏她…… 沈端唿吸清浅,抱着怀里的人亲了亲,十七愿意为了她放弃身在皇室的荣耀权势,她必还她永远新鲜热忱的爱。 十七是个傻姑娘,需要一个聪明的人与之厮守百年。 睡梦里李十七弯了唇角,像光明正大偷腥的小猫。带着点顽劣和得意,贴沈端更近。 休假日,不用去书院,宋染心里藏着事,破天荒地想赖床不起,念头在脑子绕了一圈,她勐地惊醒——这不是自己的闺房,也不是在自己家。 她轻拍脑门,赶紧掀被下床,不愿失礼于人。 守在门外端着清水的侍婢见门打开,笑道:「家主吩咐了,宋姑娘在这和在家没区别,不用急着起。」 宋染落落大方:「阿景有心了。」 主院的门还未打开,怜舟软着身子被心上人服侍穿衣,春?情倦懒,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坐在床沿,惺忪的杏眸半睁半阖,细瘦的小腿轻动,白皙娇嫩的玉足映入眼帘:「还有这一只。」 嗓子微哑,娇弱如水。昼景爱怜地握着她脚踝,待将靴袜穿好,抱着人放在梳妆檯前的座位:「你在此歇一歇,我喊春花她们进来。」 春花秋月守在门外已有多时,门打开,不敢多看,放下梳洗之物便走。 昼景小意殷切地伺候她梳洗,而后为她挽发、上妆,手持眉笔,一笔一划极其用心。折腾一番,徘徊在身体的倦意被驱散,怜舟也醒了。 画眉乃闺房情趣,阿景不仅为她画眉,还为她涂抹好口脂。微张的唇起了热意,对上昼景那双会勾人的眼睛,她笑:「别看了……」 「不看怎么知道妆容好不好看?」 怜舟嗔看她一眼,为抹了唇脂无法亲她感到小失落。思来想去,她亲在昼景指尖,笑靥明媚:「爱你。今日份的……」 一起用过早膳,宋染为她们的恩爱甜蜜感到欣喜,她内心也有对爱情的渴慕,然而一想到何楸,她的心有些乱。 管家躬身道:「家主,夫人,云三皇子在府门外求见宋姑娘。」 昼景一双狐狸眼藏着里面的精明,笑看着慌乱羞窘的宋染:「染姐姐要不要见她?不想见,我让人把她轰出去。」 轰出去?宋染心里一急:「别!」 这是心里有她了?昼景被柔柔弱弱的少女嗔瞪着,不敢再逗弄人,启唇:「请进来……」 第224页 何楸自打跻身浔阳的权贵名流圈,有昼家主做她的朋友,云国的使臣不敢放肆,是以不再拘着何楸,她才有机会自由出入。 眼下被人请了进去,她忐忑地额头浮了一层冷汗,八月天,暑气未消,她竟然觉得冷。活了十几年头一回做堵门的事,她反覆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染姐姐不会怪她胡来的。 人找上门来,昼景和娇妻坐在正堂看热闹。 怜舟笑看她的好友,宋染在她们之中除了沈端,年纪是最大的,二十一岁。 因着幼时体弱多病,十八岁的时候还嫁不得人,哪怕嫁人对子嗣也有妨碍,一直精养着,在先帝那里求了恩典,至今未婚配。 宋染平素行事为人很有长姐之风,娴静知礼,不失聪敏。心软,很能体谅人的苦衷。人缘极好,爱慕者很多,却没几人敢娶。 世家子嗣绵延乃大事,谁都不想费尽辛苦娶进门的正妻生不出一儿半女。 她的婚事一直没着落,慢慢的,成了宋家上下的一块心病。 何楸被请进门,与众人见过礼后眼巴巴地盯着靴尖,不敢看宋染。 昨儿个她一夜没睡,一直想着染姐姐,怕她跑了,怕她不拿她的喜欢当回事,怀着一腔的热血跑来堵人,就想再确认一下,她有没有厌恶她。 可真到了这,紧张地眼皮都不敢抬。 一声笑。 昼景起身:「好了,我和舟舟这就走,云三皇子,你切莫欺负我们染姐姐,否则,可不饶你。」 她笑着说出这番话,既是打趣又是提醒。何楸感激地朝她道谢,再三强调不敢欺负人。 一旁的宋染听得别开脸,面红耳热。 「舟舟,我们走,咱们去后花园赏花,或者我带你捕蝉也行啊。」她们有说有笑地走开,离开前怜舟与害羞的宋染目光相碰,宋染从好友眼里看到了温柔的鼓励,心下更烫。 「染、染姐姐。」何楸搓着手心,老老实实白白嫩嫩的小绵羊,及至听到宋染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她眉眼转喜:「染姐姐,你没讨厌我罢?」 宋染一愣,万没想到她赶了大早是要问这话,摇摇头,讶异:「你只想和我说这些?」 「啊?」电光火石,何楸激动道:「不是,不是只想说这些,我还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请染姐姐一起游湖。也不拘泥于游湖,玩其他的也可,但凭染姐姐做主。」 「三皇子真不厚道。」 何楸睁大眼,还道她经过一夜时间终于想起要质问她为何女扮男装骗人的事。一时唇色泛白,冷汗浸湿鬓角。 一句未说完的话把人吓着了,宋染到底是心疼她,话音一转:「邀请心仪的女子约会都没个完整规划,你就打算这么胡来?」 何楸的小心脏差点就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峰迴路转…… 柳暗花明…… 何楸语无伦次:「不不不,我不敢胡来,染姐姐,我只是、我只是想听你的。游湖,湖,湖很大啊,可以游、游很久!」 宋染被她透着傻气的话逗笑。 笑过之后,她红着脸,认真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但你给我时间,容我想清楚。这段时间,我们还想之前那样,如何?我不讨厌你,你也莫慌。」 「我不慌!」 说到最后竟有了破音,何楸羞愧地想钻进砖缝:「我、我真的不慌。你别躲我就好,躲我的姑娘够多了,我不介意她们的态度,我介意你。」 拐着弯的表明心迹,生怕对方不信。少年人热情如火,宋染痴长她几岁,羞意上涌,竟招架不住:「好、好了。我知道了……」 她害羞,何楸似乎比她还害羞,挠挠头:「那我回去列个规划,八月二十四,柳湖边,天明,不见不散?」 「嗯……」 她雀跃地跑开,少年活力满满,在庭院蹦蹦跳跳两下,意识到身后还有人看着,立马收敛,紧张地不知该迈哪条腿。 是个对情爱热忱赤诚的好孩子。 想到自己未婚大龄还与少年人保持暧昧,宋染缓了好一会脸色方恢復正常。 热意散去,她长舒一口气。 回到使臣馆,俊俏的少年郎看起来依旧乖巧,唯有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到眼底压抑的锋芒。 亲信僕从垂首在侧,她道:「让咱们的人警觉点,坐山观虎斗,别露了马脚。还不到回国的时候,等王庭生乱那几位斗得两败俱伤,才是咱们出手的好时机。我不能败……」 败了,就娶不到染姐姐了。 「是!少主!」 「散去吧……」 老僕从袖口掏出两封信:「殿下,大皇子又来信催了。还有王上……」 封信拆开,何楸一目十行看完,笑容温良无害:「就说尊贵的大周陛下金口玉言允我逗留浔阳直到找到心仪之人为止。此时走了,未免不给陛下颜面。咱们此行主在联姻交好大周,不能行失礼之举。给大皇兄的回信照旧,至于父王……就说我想他了。」 骨肉至亲,父王被人面兽心的皇兄蒙蔽,到底何时才能清醒啊。 她哀嘆一声: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难呢。 「为我研墨,我有事求家主开路。」 「是,少主。」 「写了什么?」 昼景将书信递给她:「云三皇子野心不小,图谋甚大。求我为她开一条回国的生路,许诺利益共享。还在信中自陈身份已表诚心。」 第225页 她一手托腮:「老实人精明起来算盘打得比谁都响。她以为我看不出她是女儿身?」 看完求告信,怜舟忍不住笑:「她这是欺负你心好。」 「谁说不是呢。」 「那你要帮忙吗?」 「帮!为何不帮?她做了云国之主,染姐姐一步登天,嫁过去不至于吃苦。」 昼景抱她在腿上:「我也想看看这位三皇子有什么本事娶染姐姐。大周私下里借她三千兵马又如何?她若真能靠三千兵马平定乱象,何乐不为?」 「我为你研墨。」 「这么急?」 怜舟亲她下巴:「不是我急。是染姐姐急。即便不在一起,她也愿她安生太平不受欺辱。更别说,她算是逃不掉了。」 动了心,哪有那么容易收回?她了解宋染。 急人所急,乃朋友之义。有她催促,昼景午后揣着奏摺入宫面圣。 八月二十四。 天还没亮,何楸早早醒来,在侍婢精心打扮下换好一身月白长衫,头戴玉冠,腰束玉带,眉目秀气,乍一看文质彬彬美少年。 来不及用早饭,开心地走出使臣馆。 「三皇子春?心萌动,这是会哪家姑娘了?」使臣孟将军询问亲信。 亲信道:「宋家嫡女……」 「宋家?」孟将军瞭然:「世代纯臣的宋家。」 「要阻吗?」 「随他去……」 一个宋家,翻不起风浪。浔阳虽好,云国才是他们的根。早回去,早心安。大皇子已经催了很多次了。 街边勤劳的小贩支开摊子,叫卖声起。天蒙蒙亮,何楸往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吃了一个,留了一个。 柳湖…… 碧波无垠…… 大柳树下,清风徐来。 远远看着宋染走来,她唇角一咧,雀跃地迎上去:「宋姐姐!」 宋染偷偷摸摸跑出家,后背出了薄薄一层汗,见到身穿长衫、面如冠玉的何楸,心乱代替了来之前的心慌。 此前她心慌被爹娘发现与人私会,此刻她心乱于少年人的眼目过于清澈无邪,眸子里倒映她的影,看不到其他。 「染姐姐,饿了没?给你吃包子。热乎着呢……」 用了三层油纸裹好的包子被送出去,宋染刚要接,何楸撤回手,耳朵泛红:「我能餵你吗?」 「这……」宋染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侷促地看了眼行人稀少的四围:「我、我可以自己拿着吃。」 「一口也不行吗?你就着我的手吃,我的手很干净的。吃完包子我又寻了净水洗了三遍。」 「我不是嫌弃你,我——」 「你之前也有餵我吃白糖糕啊。」何楸 可怜兮兮:「一口也不行吗?」 她突然缠磨人,还真有少年人耍无赖的劲头。宋染想起上次餵她吃白糖糕的情景,那时候她动了心,看准了她,有心哄着人当夫婿,见她思亲情切,忍不住心软餵她尝了一口白糖糕。 她背过身,脸红彤彤的,稳住声音:「行罢……」 宋府…… 宋父宋母差使了两名护卫暗中保护自家大小姐,两人相对无言。 半晌,宋夫人喟嘆:「不知女儿是会哪家儿郎了,相貌如何,人品如何,若非染染先天不足,也不会蹉跎至今。」 「好了,过不了两刻钟就知道了。」 为人爹娘的守在正堂等得忧心如焚,生怕自家女儿被哪个混蛋小子骗了去。 又是一盏茶饮尽,前来报信的护卫赶回来,不等他行礼,宋大人急忙问道:「看见人了?如何?」 「回老爷、夫人,大小姐去见的,是云国三皇子。」 第111章 家主之心 「云三皇子?」宋夫人仔细回忆当日宫宴见过的俊俏少年,心里迅速算了一笔帐。皇族出身,相貌不凡,文武双全,年龄上和染染差了几岁…… 她感嘆自家养到现在的女儿栽在外族少年郎手里,抬头看向一脸忧心忡忡的宋大人。 宋大人抚须道:「云三皇子不受宠,处境尴尬,云国夺储风波一日未停,染染不可嫁。」果决的话到了嘴边,想到嫡女二十一岁的大龄,他顿了顿:「先看看再说罢。」 此时的宋染尚不知行踪早已被自家爹娘掌握,甚至她与何楸的婚事都被放在了可考虑的范畴内。 大柳树下,她微微张开嘴咬住何楸餵来的包子。 两人在感□□上皆是一张白纸,何楸既没有沈端的冷然清傲,又没有昼景的天生风流魅惑,是以动心的染姐姐软软的唇咬住包子的那一瞬,她激动地包子快要拿不稳,左手按在右手手腕,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宋染咬之前再三警醒自己千万不能噎着,咬了一口她羞得错开眼,假装不懂这人到底在激动什么。 只是就着手餵了一口包子却激动地找不着北的云三皇子腼腆地问道:「不吃了吗?」 包子咽进肚子,宋染不好意思地点头,下一刻便见何楸一脸「要不要在染姐姐咬过的包子咬上一口」的纠结害羞模样,她心一滞,手疾眼快地夺过包子:「我、我饿了。」 何楸呆愣地就差脑门挂着「好可惜晚了一步」的几个大字,羞得宋染不敢看她,小口小口解决了这让二人乱了心绪的白胖包子,何楸眯眼笑:「染姐姐,跟我走罢。」 第226页 她指着柳湖上那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精緻小船:「我们上去再去喝两杯茶,没吃饱的话再尝几样点心。我昨个就安排好了。」 少年纯真烂漫,宋染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想:既然早就安排好,那餵她吃包子也是存心的了? 她没想到何楸这么纯白的少女在谈恋爱上也有其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笑了笑,随她上船。 碧波泛舟,风轻云淡,今天是约会的好日子。 也是贺喜的好日子。 大清早,宋少夫人被诊出喜脉,宋涟即将为人父,喜上眉梢,满腔的欢喜不知如何言说,兴沖沖地跑到昼家叩开昼家大门。 进了门被请到正堂,宋涟端着香茶嘿嘿傻笑,昼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傻了?」 宋三公子心情好不和她一般见识,还是嘿嘿傻笑,问:「阿景,你觉得今天的我有什么不同?」 昼景摸下巴,淡淡地瞥他一眼:「比郑二还郑二。」 一句话损了两位好友,宋涟为人在家中坐、无辜委屈可怜的郑二默默点了一支蜡,他放下茶盏,煞有其事地抬高下巴:「阿景,你不觉得今日的我很有做父亲的气派吗?」 他这话听起来就欠揍,换了其他人说不得早就挥拳头让他知道谁是谁爹了,昼景心念一转:「我侄儿多大了?」 她反应之快,惹得宋涟一脸赞嘆,眉飞色舞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大了!阿景,你要做叔父了!开不开心?」 叔父? 昼景半眯着眸子想着以后会有个白白胖胖的糰子殷勤地喊她,她眉眼弯弯:「开心……」 真心实意地说了几句恭喜,哄得宋涟连吃一起吃午膳都坐不住,连忙挥手:「不行,阿景,我太高兴了,还得去郑二家呢,改天再来蹭饭。」 他来去匆匆,昼景到了嘴边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望着宋涟离去的方向,她一脸坏笑。 怜舟踏进门看她笑成这样,眉目有了宠溺:「你又怎么他了?」 「我没怎么他。」昼景坐在位子把宋涟进门前后的言行道了一遍:「郑二可不是本家主,本家主聪明自然晓得他在说什么,不过他最好见了郑二能改句话,否则郑二一听有人上赶着想做他爹……」她笑得牙不见眼:「会打人的。」 她说得果然没 回家。翌日郑二登门拜访贺喜,带了上好的伤药和给小孩子准备的小玩意。 昼景和怜舟也为没出生的侄儿准备了不少东西,从宋府离开,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昼景忽然道:「舟舟,我们以后也生个孩子罢。」 怜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孩子啊。我们生一只小狐狸,怎么样?」 小、小狐狸?! 脑海浮现阿景变作小狐的画面,怜舟俏脸微红:「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我能不能行你不知道吗?」 娇美柔弱的舟舟姑娘羞得说不出话,慢慢的耳根和脖颈也跟着红了。昼景把玩她纤嫩玉手,遗憾地嘆口气:「你不想的话那就不生了。」 「我没有不想……」怜舟小声道:「你我都是女子,这要怎么生?」 「女子又如何?我除了是狐妖,还是长烨啊,把长烨的本源晶体凝入到你体内,法子很多,舟舟想试哪种?」 「我……」 狐狸眼波光潋滟,怎么看都不大正经,透着股子媚,昼景越想越觉得可行,笑着和她咬耳朵:「换了旁人难以承受本源的灼热之力,但舟舟乃水玉转世,即便魂魄未醒,有我帮忙调和,也不妨事。」 怜舟被她说得意动,却实在是羞涩,半晌支支吾吾最后扑到昼景怀里:「我不懂这些,你想要,就、就要罢。」 「不急……」她肯答应,昼景喜不自胜:「再过三五年,身子熟透了,你我都舒服。」 她口无遮拦,怜舟立时捂了她的嘴,羞难自已:「别说了……」 看她害羞,昼景爱她更甚。心里想欺负的欲?念不断翻升,一霎之间幻想出就在车厢压着人肆意妄为的情景,心跳鼓譟。更为肆意的画面如水在脑海蔓延,她唿吸一紧,喉咙微动。 她心跳乱得不成章法,惹得怜舟匆忙松了手不敢抬头。 回府,昼景着急火燎地去了密室,掏出钥匙打开金匣,借着十几颗夜明珠的通明光亮,铺展宣纸,静心执笔。笔尖线条流转,画的皆是那一路的妄想痴缠。 舟舟的身子还是太嫩太娇了。生性羞涩,诸多事上放不开,她放不开,她更不敢逞性胡来。 慢慢的,好端端的人被逼到这份田地。 接连三幅画完成,昼景丢了笔桿,眼神痴迷。这间密室自从有了其他用处、有了惊人的秘密,便是她一人的天地,哪怕怜舟都不晓得府里还有这等隐秘之地。 少女娇俏的白玉身躯尽情舒展,长发铺了高床,冰清玉骨,美若天仙,水做的妙人。 而另一人,眉眼情丝缠绕,半跪在侧。 种种艷丽旖?旎,不可一一诉尽。 在密室呆了大半日,昼景总算捨得出来,散去一身心?火,雅致清冽,眉目秀美绝伦。左右侍婢们看得心神驰往,伺候地越发细緻小心。 喝了两盏茶,她笑着去往内室。 怜舟倚靠窗前缝制新衣,侧颜温柔,心里却在想阿景在马车时的异样。那样子分明是对她起了念头,可为何回来就丢下她跑了呢? 第227页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更加专注地将注意放在一针一线。 昼景掀帘而入,少女闻声抬眸。 看到她的第一眼,昼景难堪地生出两分愧疚,为一发不可收拾的坏心和在暗地里渴想她的贼心。 「舟舟……」 看到她,怜舟耳朵尖有了一抹红,放下将要完成的长衫,邀她近前来依赖地搂了她的腰:「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没做什么……」 她摆明了不想说,怜舟压下心底翻涌来的小失落,搂紧了她,没说话。 昼景谨慎小心道:「没忍住,把自己关在房间一直在想你。」 「想我?」她不明白:「我不是在这里么?」 但这还是白天。而且我想的比夜里更要肆意百倍……没法和她直言,昼景低柔地亲她耳垂:「听话,别问了。」 怜舟心尖被她撩动,直觉告诉她,确实不该问了。阿景心跳又乱了。 她隐约猜到一些,哭笑不得,暗道某人精力旺盛。思忖片刻,她含羞道:「入夜我再陪你,可好?」 果然,这句话说完,昼景容光焕发:「好……」 看她这般欢喜,怜舟不由地自我反省,近日提前准备前往斩秋城游学一事,她忙碌许多,无意中把人冷落了,实则心里也惦念着。 她抱着昼景,低喃一声:「我也想你。」 得她一声「想」,家主面上有了喜色,试探道:「那夜里换个「想」法可好?」 起初怜舟不懂,细细琢磨脸红如血玉,所以说阿景终于按捺不住要和她试一试其他…… 脑子里跳出李十七常灌输的所谓的人生经验,她怯怯地点了头:「不能、不能太过分。」 昼景眉开眼笑:「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她也怕把人吓到,她的舟舟太害羞了。 两人成长环境的不同,註定了一人外放,一人内敛。怜舟嫁人将近一年半,还如同那青涩鲜嫩的果,很多事上昼景不得不耐着性子教她。 然而这一次没被呛着,少女却被迷惑地不轻,到了最后忘记要做什么。 昏昏沉沉,耳侧细雨淋漓,玉白的细腿颤巍巍没了力道,柔柔低泣。 隐忍地轻咬那娇嫩的红,昼景被她弄得长吸一口气。 怜舟迷迷煳煳地想: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很快,意识都破碎涣散。 夜来听雨声,花被拂乱。推杯换盏,好饮玉液琼浆。 第112章 木屋之约 又是一次出门相会。 人约黄昏后。 何楸站在大柳树下翘首以待,没见着让她魂牵梦萦的染姐姐,先被不远处挽手走来的沈院长李十七惊了一下,做贼似地躲在一人合抱的大树后面,内心祈盼千万不要被撞见。 李十七穿着崭新裙裳,眉眼肆意欢喜:「端端,你看,何楸那小子敢躲我。」 「莫要吓到他。」对于吓唬情窦初开的纯真少年,沈端没多大兴趣,可十七晓得宋染动了芳心,哪能放过偷偷摸摸约会的两人? 她们喜宴上她就看出何楸对宋染有意,而宋染态度暧昧,想来还在犹豫。沈院长轻轻嘆了口气,笑得一派文雅。 李十七啧了一声:「我哪有吓他?我都没张嘴说话,何楸不厚道,想把宋染拐去云国,他都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大周的世家女不是那么好娶的。」 「可大周浔阳世家子弟里,也没几个敢娶。云三皇子别的不说,胆魄是有的。」 「胆魄?」李十七笑得眼睛眯起来:「端端,被你夸贊有胆魄的人这会可藏在大柳树后面呢。他以为身子瘦弱我就发现不了他?我可是奔着他来的!」 沈端似笑非笑看她,十七立马补充道:「奔着来看笑话的!」 她二人婚后如胶似漆,在书院做众人眼中再正常不过的师生,在家中亦或面对知情人时,很有新婚的恩爱缠绵。 沈端性子清冷,李十七性情张狂,两人一物降一物,日子过得融洽甜蜜,苦了住在深宫的年轻陛下。 李乘偲每日少不得被暗卫回禀的消息气得牙酸,但再气又如何?好在皇后孕肚显怀,他也只能暂且将注意力从嫡妹这里挪开。 兄妹二人谁也不肯先开口缓和关系,日子如流水,慢慢过。 何楸躲在大柳树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倒不害怕沈院长她们,只是她们在这,染姐姐纵是来了也定不会出现了。 她巴望两人能走,李十七干脆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坐下来。 却不知另一头,宋染再次偷跑出家。身后是为她的婚姻大事担忧的宋家爹娘,前面是守株待兔的昼景怜舟。 和喜欢的人约会半路碰到好友邀约去西宁楼听曲,宋染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我就,我就不去了,有阿景陪你……」 怜舟做不出逗弄人的事,她有意放宋染一马,另一旁,昼家主漫不经心地挥着摺扇,秀气风流的眼微微上挑:「染姐姐是有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 宋染含羞点头。 原以为这样就会被放过,不成想昼景薄唇轻掀:「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我要带着舟舟前往柳湖吹风赏景,可顺路?」 这还真是不巧了。 宋染不好意思道:「顺道。阿景,怜舟,我先、我先行一步。」 第228页 眼看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她不想要何楸白等,哪怕知道身后有友人相随,仍旧脚步匆匆地朝柳湖赶去。 隔着一段距离,怜舟轻嗔:「你怎么也跟着十七胡闹?」 「这没什么不好。」昼景牵着她的小手:「好。你不喜欢,那我不闹了。我带你去玩别的?」她灵机一动:「去山上泡温泉如何?答应了好多次要去小木屋住两天,一次都没去成。」 她还惦记着带她去小木屋住两天,怜舟笑她在此事上执拗,痛快应了。 却说宋染来到柳湖边,还没看到何楸的身影就被李十七清亮的一嗓子喊了去,何楸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坏了。这要是让染姐姐和李十七撞上,她今晚的约会不就泡汤了? 李十七笑着朝宋染走去,没走几步,脚下一顿,啧了一声。 何楸看起来文弱,那也是人们口中常贊的文区双全,一阵轻功带着宋染飘飞到小船,揽在腰肢的手来不及松开,也捨不得松开。 被忽如其来的「掳走」,宋 染惊魂未定。 「染姐姐,是我。楸楸……」 楸楸是她们用来调情的小名,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宋染睁开眼,待看到是她,睫毛颤了颤:「你……」 腰间温热的感觉袭来,她脸顿红:「你放开我……」 何楸脸皮嫩,当着宋染的面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摸了心仪之人的小腰,她心里美滋滋,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一张嫩脸比宋染的还要红。 红脸对红脸,宋染大着胆子抬头看她,一看之下「噗嗤」笑了出来。 「来之前我碰到家主和怜舟了。」 「等你时十七和沈院长也来了。」 两人一合计,又是笑了起来。 何楸得意道:「到最后我还是把你拐跑了。」 「然后呢?」宋染看她。 「染姐姐……」 「嗯?」 何楸未语先羞,顶着两只通红的耳朵,悄悄凑过去,宋染心都跟着颤了,唿吸有点乱。 「染姐姐,楸楸可以亲一亲你脸颊吗?」 她们暧昧了好久,暧昧的时间足够宋涟从新郎官即将为人父。 夕阳西下,晕黄的光照在少年人的脸上,宋染没想到连这事都要被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孩子来做。她不想在何楸面前失了「长姐」的气度,忍着羞捧了她的脸。 蜻蜓点水…… 少年人的皮肤水嫩。 宋染生出欺负人的感觉,手足无措地坐在那。 小船晃悠悠。何楸开心地露出一口小白牙:「礼尚往来,该换我了。」 不等宋染言语,「吧唧」亲了回去。 「染姐姐,你再喊我一声「楸楸」。」 「楸楸……」 何楸满足地在长风中眯了眼,虔诚开口:「染染……」 宋染直视她的眼,在里面看到了水汪汪的深情。 「染染,明日我去你家拜访可好?否则宋大人会生气的。」整日把人家精养的嫡女拐跑,没个说法,没个名分,换了她她也会恼。 「你想去,我难道还能拦着你不成?还有,不准喊我染染。」 「好,染姐姐。」何楸一脸纯良,心道,总有你想我喊染染的时候的。 「我不能回去太晚。」 何楸笑意不减:「天黑前我送你回家。」 大周的男女恋爱自由,风气开放,要说规矩多,那是在婚后。云国三皇子有先帝金口玉言为证,她看中了谁,只要不是皇室嫡女,世家贵女也无法拒绝。 好在她和宋染两情相悦。和她往来,宋染是舒适的、愉悦的。 当晚,宋夫人进了长女闺房,长谈了近半个时辰。 山上…… 温泉池…… 白梅簪子入地三寸,四围灯火通明。 站在池边环顾山上用阵法以及各种法器构成的繁华景象,怜舟心神为之震撼,她揪着某人衣袖:「你早就……」 「我早在准备这一天了。」她褪衣下手,回眸:「来,舟舟。」 温泉嬉闹一番再被抱进小木屋享受水火交融,是幽会那天就定好的计划。 为了防止弱不禁风的舟舟姑娘抱着她吃力,昼景不着寸缕的妖娆身段很快化作白狐,又在躺到高床软塌时由狐变人。 教导多次,怜舟自认学得尚可,真等要检验的这天,紧张地指尖发抖。 「舟舟,看我。」 怜舟垂眸看去,神魂都被她吸引,这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夜深,玄天观。 繁星观主蓦地睁开眼,苍穹群星闪烁,流光倾洒。他心中一震,道了句可惜。 青玉道长和青叶道长面面相觑,再看繁字辈一众师叔伯沉凝的脸色,大气不敢喘。 「长烨圣君因小失大自断后路,果真情爱误人。」 「上天赐下的机缘福泽,咱们玄天观还是没能抓住……」 「昼夫人红颜祸水……」 「繁枝师弟!慎言!」 繁木道人一声呵斥,口出不逊者纷纷噤声。 上次是星辉异动,水玉 在山头感嘆水玉和长烨的情缘,身边倒霉的小狼妖一手抓着拂尘,另一只手去救自己的耳朵。 「姑奶奶,姑奶奶,耳朵快扯下来了……」 风倾低头看她:「你抓坏了我的衣裳,还想要我放了你?」 第229页 水玉魂魄尚未觉醒,她不知要等多少年,人间无趣,可戏弄一只刚成年的小狼崽子似乎挺有趣。指腹在少女耳朵磨搓一二,她道:「缝衣服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我很有用的……」狼妖少女呜咽一声,耳朵软趴趴的。 风倾放了她。 重获自由的小狼妖「咻」地一声飞快消失,她跑得快,风倾没心思追,左右跑不出她的「风境」,会回来的。 星辰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大了。 她仰头望天。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修士进阶,多少动物觉醒灵智。便是星光沐浴在凡人身上都给人通身舒泰的感觉。 李十七被明亮的星辰引诱地睡不着,搬着小竹床在小院桂花树下躺好。一手搂着她的端端,央着她讲幼时的经歷。 星光不吝惜地挥洒大地,万物有形无形中得了恩赐。 山上的小木屋,美艷的狐妖双目迷离,妖冶和圣洁同时映现在她眼眸,轮番交替,玉白窈窕的身子开出一朵又一朵情爱的花。 「阿景……阿景你还好吗?」怜舟贴心地顾念到她每一寸,低眉的每一眼,都看得为之失魂。阿景好美…… 星辉灿烂…… 上界,道姮冷脸望着星盘水火交织的本源星核,姻缘石在她掌心微微颤动,长烨的名依旧留在其上,一笔一划,有了一丝烫。 「天道,是不会骗人的。」她收回落在星盘的视线,果断闭了眼。 这一世,水玉,权当是我欠你的。 圣君元阴已失,下界玄天观阴云密布,又岂知上界星河为之鼓舞沸腾。 当夜,天降星芒,万千星辰齐贺圣君花烛之喜。 躺在榻上搂着少女那段雪颈,昼景如痴如醉,她的舟舟,终于长大了,万般疼惜,都晓得予她欢了。 第113章 需尽欢 昨夜星坠流光万物共享机缘,天还没亮,苍穹之上星子依旧明亮闪烁。 山上,小木屋。 乌髮铺散的少女慢悠悠醒转,被衾下雪肩玉肤沾染人间应有的热慕。 她累得很,眼睛睁开后手指也懒得抬,怔怔盯着素色纱帐,念头清明的一霎,羞得躲进心上人的怀抱。 却见眉目疏懒媚色缭绕的大美人脖颈开了一朵又一朵艷丽桃花,怜舟看得痴迷,心尖发暖,俏脸又红又烫,盛满欢喜。 风透过窗子钻进来,纱帐如花懒洋洋舒展,睡在榻上的人发出一声舒服的浅嘆,修长柔嫩的手臂揽了少女腰肢:「再睡一会……」 睏乏未散,她不肯起,还拉着一向自律的枕边人赖床,怜舟爱她疼她,很是体谅她夜里没睡好,软软地依偎过去。 扪心自问,她身子也酸乏,后半夜情到极处受不住心上人的美迷了心智般娇声央求一回,实在因着兴奋愣是提前醒来,好确定她真的得到了她的阿景。 此刻被确确实实地抱着睡,一颗心满足地无以復加。 怜舟眸光如水,经了一夜娇唇犹如染了最好的胭脂,窈窕无遮掩的身段依赖地贴着心爱之人。 半睡半醒中昼景浓密的睫毛轻眨,手抚过比丝绸还滑嫩的玉背,慢慢睁开眼。 四目相对,情意翻腾。 「阿景。你醒了?」 「醒了……」 嗓音低沉喑哑,脸皮薄的舟舟姑娘听红了脸,装满了圣贤教训的脑子不可控制地去想一些有的没的、急的缓的。 见她如此,昼景倏地笑了:「舟舟,渴了。」 「我、我给你倒水。」她说着就要掀开锦被,动作一顿,害羞道:「阿景,你手长,帮我拿一下衣裳。」 「不拿衣裳……」被美色唤醒的家主此时意识昏昏沉沉,在密室那段日子压抑的情丝一瞬缠绕上来,她动了动喉咙:「舟舟明明自己有水,为何不给我喝?」 她坐起身,柔软的锦被如丝滑落,惊艷了少女的眼。 她又道:「渴……」 可怜兮兮的。理直气壮,媚色天成。 煳里煳涂陷在不可挣脱的境地,看她小口饮弄清泉,怜舟咬唇闭了眼。 这样的阿景,好像……好像一只无害的小奶狐狸啊。 想到她们有机会生一只小狐狸,她拿软枕蒙了脸,唿吸都扑在装了鹅绒的枕头。隐忍着、克制着。不肯坏了山里的静谧安宁。 大清早,何楸整理穿戴骑马前往宋府。身后跟着拎着各样礼品的随从。 得知云三皇子在门外请见,宋大人先是冷呵一声,然后在其夫人的眼色下缓和了面容。 女儿自幼体弱多病,浔阳城世家纷纷介意娶进家门生不出子嗣,是以哪怕人养好了也被诟病。难得有一个女儿喜欢的,对方还是个斯文俊俏性情温和的美少年,宋夫人是满意的。 何楸初次登门得到了未来岳母支持,乖乖巧巧地往堂前一站,说出口的皆是再诚恳不过的实话。 「我、我想娶染姐姐。最晚年底我会回国一趟,到时若活着回来,我、我愿以后位相待。到时不幸殒身……」少年人心眼实诚,话没说完红了眼眶:「我会、会努力活下来。不教染姐姐白等。」 她处境尴尬,野心之大换了旁人来宋大人说不得要斥他一句心比天高,痴心妄想。 可眼前的少年郎看起来就是无比乖巧的好孩子,他沉了脸:「你要争云国皇位?」 「争是死,不争也活得憋屈,为何不争一争?」 第230页 她朝宋大人宋夫人郑重地行了大礼:「云国乱象已生,大皇兄性猜疑、暴虐,二皇兄无能度量狭小,四皇弟年少,易被臣属掌控,何楸不才,愿以身搏一个河清海晏。染姐姐待我真心实意,何楸会活着回来娶她。」 每一句都不是废话,都是少年人的赤子之心,此番图谋若是被泄露出半句,何楸危矣。 宋夫人见不得好孩子被刁难,尤其看她身子骨单薄,红着眼眶,心里首先确定了哪怕染染嫁过去也不会被欺负。她放下最要紧的心事,语气温和:「好了,吃饭没有?在家里用一顿午膳罢。」 宋大人虎着一张脸,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但凡女儿好嫁那么一丝半点,哪还有何楸一个外族不受宠的皇子登门拜见的份? 眼前这少年,夫人喜欢,女儿喜欢,他喜不喜欢似乎无所谓,宋大人面色更沉,吓得何楸白了脸。 「做什么?看把人吓的。」宋夫人不满地瞪了眼夫君。 宋大人不再端着架子,嗤了一声:「你这么胆小,见了老夫都吓得白脸。回国对上你那几位皇兄皇弟,是想打算跪下去求饶赢得大权?」 这话问得尖锐,宋夫人心思一动,竟选择默不作声。 性子和善是好,可若任人可欺,染染岂不是要受苦? 宋夫人不再吱声,堂上气氛顿变。何楸身子挺直,字字清晰:「对敌人当然不可手软,但对未来的岳父,楸岂能不敬不畏?」 是个有锋芒,懂时局的。还知道提前讨好他?宋大人被这无形的奉承弄得没法再板脸,挥挥手:「老夫还没答应把女儿嫁给你呢。」 何楸立时俯身告罪:「是,是楸莽撞失言。还望宋伯伯、宋伯母,勿要和小侄一般计较。」 她这番作态,胜在没有一丝伪装,无论敬、畏,皆是出自本心,宋夫人柔和了眉眼,越看「他」越顺眼。宋大人摇摇头,干脆放纵不管。 只这何楸回国夺权一事,为着女儿婚姻大事着想,他到底是上了心。 宋家做了世代的纯臣,任那使臣馆的孟将军再怎么防备,也没想到一向以正直不爱管闲事闻名朝野的宋大人,会为了女儿的幸福去关照未来女婿。 一个云国三皇子,先后得到家主和宋爱卿的赏识维护,李乘偲坐在御书房问:「爱卿以为,何楸大有可为?」 面对陛下问询,宋直不敢妄言,思量几息:「臣以为,何楸为王,可保云国百年忠诚。」 「百年忠诚?」李乘偲笑着放下另一道奏摺:「行罢,朕也想看看,被家主和爱卿一致举荐的人,会不会取得他想要的成功。」 宋直大喜:「谢陛下隆恩!」 如愿为未来女婿讨要一千兵马,宋大人回府,待见到坐在饭桌前等待开饭的俊俏少年郎,轻咳一声:「我回来了……」 他好久不见人影,宋夫人隐约猜到他是入宫一趟,吩咐侍婢去请大小姐。 何楸眼睛一亮。 宋涟搀扶着媳妇小心翼翼走出来,见了这疑似他未来姐夫的少年,撇撇嘴。 气氛总不能僵着,何楸面对小舅子说起提前背好的育儿经,不仅哄得宋涟展开笑颜,有孕的少夫人在旁听着,对这个嘴甜的少年也有几分好感。 顶着半个宋家女婿的身份,何楸登堂入室,与一家人同桌分食。宋染不敢做得过火,只逮着机会瞅她两眼,默默进食。 山上的小木屋。 清泉入喉几番品饮,家主总算消停。 不堪疼宠的少女汗湿鬓髮,被抱着出了屋子,来到温泉池。 「这次斩秋城一行,我陪舟舟一起去。往后每年的出门游学,我都陪着你。」 怜舟懒懒地趴在她缭乱了桃花春雨的肩膀,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又累又困,抱着昼景在温泉池昏睡过去。 女院出门游学的日子到了。 李十七坐在马背意气风发,唿喊众人:「要出发了,准备好没有?」 何楸也想跟着去。 但她一为名义上的男子,二为来联姻的云国三皇子,且不说擅自出浔阳城,消息传到云国会引起大皇子怎样的猜忌,她若真跟去,宋大人估计会先拿刀噼了这个小混蛋。 她瞧着整装待发的宋染,小脸微红:「染姐姐,路上小心。」 「嗯,我晓得。你也照顾好自己。」宋染不舍地捏了她的手,笑道:「等我回来……」 众目睽睽下自家女儿轻薄了俊俏的少年郎,宋大人抚须一脸得意,不错,很不错,没辛苦他连日来苦口婆心的教导。再看少年郎羞得要跑的架势,忍不住对同来送行的夫人道:「楸儿脸皮很薄啊。」 得意地鬍子都要翘起来。 宋夫人看得也是一脸满意。 崔知、郑苑等人利落上马,扭头见怜舟抱着一只狐狸坐上马背,郑苑问道:「嫂嫂,景哥哥人呢?你这、这只狐狸也要跟去?」 怜舟被问得强忍羞涩,按了一把狐狸要从怀里探出的头,面色不改:「嗯,阿景有要事忙,不能来送我了。」 她故作失落,弄得郑苑一脸愧疚,暗道自己无意伤了嫂嫂的心,赶忙补救,相当心直口快:「景哥哥定是累着了还在赖床罢!」 大狐狸支棱着耳朵。 浔阳城但凡听到这话的百姓发出善意调笑。 众所周知家主爱睡懒觉,众所周知家主疼爱夫人,这两者结合起来,夫人游学前一晚,家主累着了,累到没法从床上爬起来也有情可原。 第231页 怜舟没忍住红了耳根,摸了摸狐狸尖尖的耳朵,大狐狸躲在少女怀里装死。 本家主有那么弱吗?!郑苑这个小丫头! 妇人嘱咐道:「莫忘了那个酒罈子。」酒罈子有各种铭文符箓防护,摔在地上都不会磕碰半分,此行被带走,她是在提醒某人莫要有了媳妇忘了娘。 大狐狸摇了摇蓬松的尾巴,花袖眼神满了怜爱:「怜舟,早去早回。」 「嗯,知道了花姨。」 前来欢送的人很多。 城楼上,易容成中年男子的李乘偲不舍地瞧着城下的皇妹。 十七笑得真开心啊。尤其,在看向沈端时。 一行人走远了,他还在城楼巴望。 秋意正浓…… 「陛下,该回去了。」 李乘偲点点头,转身之际又忍不住看了眼走远的小队,看不清哪个是十七,每一个他都模煳认真地看了眼。 「回罢……」 回去后,陛下将自己关在御书房,连拟三道密旨。 御笔落下,他怔然捧起玉玺在上面落下大印,喃喃道:「十七,皇兄对得起你。」 第114章 少年游 年轻的陛下神色怅然,将三封密旨交给御前大监收好。 骑在马背上,李十七眼里的笑意微凝,捂着心口回头往皇城的方向看了眼。冥冥中的感觉很奇妙,像有人在念她的名字。没头没尾的觉得遗憾难过。 「怎么了?」沈端问道。 「没怎么……」李十七重新绽开笑,忘记那一瞬的怪异,怂恿沈院长:「端端,你去帮我把怜舟的大狐狸抢来如何?」 她眼馋白狸也不是一天两天,惊讶怜舟出门游学都要抱着狐狸,惊讶的情绪还没在心里翻腾开,看着秋风里大狐狸毛茸茸雪白的毛髮,如果可以,她也想一路抱着不撒手。 等不及沈端张口,怜舟敏锐地察觉某人对她的阿景景的觊觎,抱紧了狐狸,防备地看了李十七一眼。 李十七被她一道眼神噎得不轻,小声嘀咕:「端端,她好过分!至于这么防我?」 宋染看她们嘀嘀咕咕,眼睛不时地往狐狸那瞥「怜舟,白狸真喜欢你。」 「是啊怜舟,等到了客栈我们能摸摸它的脑袋吗?它的毛髮看起来手感很好,耳朵尖尖的,眼睛更漂亮!尾巴一翘一翘地好可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狐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尽了甜言蜜语,少女不为所动:「那也要白狸许你们摸啊。它性子很独的。」 「你在旁边守着也不行吗?」 怜舟怎会容许其他女子乱摸她心爱的人,眼底笑意蔓延:「它有时候连我也欺负,我的话,它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要看它心情。」 宋染等人听得啧啧称奇,李十七和她做了一年多的舍友,对她拿狐狸当孩子的毛病很是无语,当即和郑苑、崔知说道:「你们不要看怜舟温柔好说话,事关大狐狸,她才捨不得。」 行路枯燥单调,女孩子们就着此事把话题打开,怜舟好脾气地听李十七带头「批判」她,说白了就一句话:霸占着狐狸不给人玩。 昼景装乖地躺在温柔乡,狐狸眼和少女的杏眸对上,满眼的窃喜如水淌开。怜舟宠溺地轻抚它雪净绒毛。 李十七受不住地大喊一声:「你们看她!就知道馋咱们!」 这话引来一致的认同,怜舟没了法子,对着诸位同窗笑得眉眼弯弯。生是把人心头的杂念笑得一扫而空。 对着这样纯粹无瑕的人,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沈端多看了狐狸两眼,趁人不备和李十七道:「你喜欢,我买一只狐狸幼崽给你。」 啧。李十七偷偷和她撒娇:「找不到像白狸这么好看的狐狸了。不过你送的狐狸幼崽,我也喜欢。不准反悔……」 「不反悔……」 这一次游学,女院的学子比初次出远门多了分轻松自在。 赶了一天的行程,临近入夜住进一家客栈。怜舟抱着狐狸被店小二领去上房。 她生得貌美,人又年轻明媚,店小二看直了眼被大狐狸虚晃一爪子惊醒,顿时羞窘不堪,同客人致歉后忙不迭跑下楼,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一脸汗颜地退出去。 读书求学立定心志,一次次的蜕变中使得怜舟不再惧怕陌生男子,哪怕被人盯着亦不再同以往那般像极了惊弓之鸟。 再者有昼景在她身边,开心还来不及,怎会怕? 从始至终她表现地大气平和,眼看店小二不好意思地跑开,她谨慎地拴好门。 白光一闪,大狐狸变作人形。 锦衣玉带,美艷风流。昼景率先看向足以容纳两人的浴桶,满意勾唇。看出她的意思,怜舟登时面若桃花:「不要胡思乱想。」 昼景解了衣带,挑眉:「累了,需要泡花瓣浴才缓得过来。」 懒洋洋的,很赖皮。 拔下玉簪,长发流泻如瀑,她柔声道:「好了,不闹你,快洗洗,洗干净了咱们去楼下用饭。」 她先一步迈进去,眸光一瞥,怜舟还能看到她肩膀清晰的齿痕,低了头拉开衣带,顺从地迈开腿。 举止间娇花丛中一抹淡粉,昼 景心魂一晃,赶紧闭了眼。 害羞的少女尚不晓得被人窥去芳踪,从羞涩里缓过来,就见这人双目紧闭,一副正人君子的情态。她笑:「说好的,不能闹我。」 第232页 昼景点头如捣蒜。 她这么乖,怜舟奖赏地亲她下巴,藏在身后的手拿出解衣时备好的白色衣带,娇声道:「阿景景,我蒙上你眼睛可好?」 「好……」 少女手臂轻抬,遮了心上人的眼。 相对而坐,她眼睛被蒙着看不到,怜舟大胆地欣赏她的美色,或撩拨,或逗弄,总之玩得不亦可乎。 苦了昼景看不见吃不着,还要碍着先前之言装君子,匆匆洗好逃出来,干脆摘了蒙在眼前的衣带,怜舟双手环肩讨饶:「不准耍赖,快背过身。」 昼景轻哼,趴在浴桶边沿看她,狐狸眼轻轻转动:「好舟舟,我蒙上你眼睛可好?这样,你假装我不在,就不用害羞了。」 才怪…… 怜舟身子挪过去亲她眼眸,嗓音甜腻:「别太坏……」竟然学她说话。 家主自知时机不对又受不住心上人讨饶,聪明地化作大狐狸,尾巴摇摇晃晃蹲坐在小圆木茶桌欣赏美景。 它看了几眼,看得少女不敢有丝毫的擦洗动作,哼唧一声,背过去,抱着尾巴玩。 怜舟浅笑…… 诸人洗去一身疲惫风尘,陆续下楼。 沈端下唇被咬了一下,被崔知眼尖发现。李十七嘿嘿笑,扬着小脸得意调侃:「院长,还没开饭呢,您怎么先忍不住咬自己了?」 怜舟抱着狐狸睫毛轻颤。 宋染唇瓣微张,心里暗道「你们可真会玩」。 郑苑信以为真:「啊?什么?院长这般饿吗?快来用饭!」她抢先一步为沈端拉开座椅,被李十七瞪了眼。 沈端一张脸清清冷冷,很多话只要她不说,很少有人能从这张脸上寻觅到蛛丝马迹。指腹摸上下唇,她淡淡道:「可能是这两日上火了。」 李十七啧了一声,为她夹菜:「此行辛苦,万望院长多多关照。」 「嗯,会的。」 在场众人唯有两人一狐晓得她们早已成婚,是以这恩爱独独闪瞎了宋染的眼。 毕竟家主和楸楸都不在,她朝怜舟投去同病相怜的眼神,哪知她的好友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垂眸尽心尽力地投餵狐狸。 一顿饭宋染吃得滋味莫名。 问就是牙酸。 斩秋城…… 问道阁…… 四方书院齐聚于此。 秋华岳男扮女装坑害无辜女子一事害得斩秋城文名受损,是以当地官员在今年迎接四方来客的事上做得可谓尽善尽美。 谈文论道诸番比试,文人与文人的较量如火如荼,另一头,云国王庭内乱。 王上三千里加急送来手书召何楸回国,孟将军压着他们乖巧的三皇子踏上回国路。 半途,遭到何楸反扑。 孟将军身死异国,何楸带领大周四千兵马快马加鞭回国平乱。 二皇子意图谋反被大皇子斩杀刀下,一併被杀的还有朝堂之上得了半数朝臣「拥护」的四皇子。 王上缠绵病榻接连死了两个儿子,又被逼着写了召何楸回国的手书,此刻奄奄一息,痛心疾首地看着丧心病狂的长子,说不出一句话。 「父王,云国本该就是我的!这些乱臣贼子想与我争?且看他们有没有命争!」 大皇子残害手足坑杀朝臣威逼王上禅位,沾满血腥的王庭,静待瓮中捉鳖。 这一战,刚满十六的何楸从血海走向为王之路。 深冬至…… 大雪降临浔阳城。 李乘偲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云国如何了?」 云国内乱,此时消息还未传出,每半月却有密探往返大周汇报情况,此事由宋直负责。 陛下问话,他心中晦涩:「云二皇子、四皇子身死。大皇子被囚,势力未绝。云国上下未定,三皇子四日前中箭,昏迷不醒。」 「还真被他办成了。」李乘偲百无聊赖地盯着宫墙边的梅花: 「爱卿莫要忧心,尸山血海都杀了出来,哪会死在宵小手中?朕已经派人送药前往云国了。」 宋直一愣:「谢陛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李乘偲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你家长女这段日子可有来信?斩秋城论道也该结束了罢?」 知道他为人长兄必定想念最小的嫡妹,犹记得陛下还是太子时,十七殿下出门游学他便过问了多次,可谓兄妹情深。 「小女道此行大有收穫,书院每人都大显身手,谈文论道很是快活。」 「哦?十七也学成三分本事了?」 宋直贊道:「十七殿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少时顽劣,然有名师教导,其心赤诚,笃学专注,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名。」 他赞誉有加,李乘偲笑笑不语。 人走后,他脸色顿白,呕出一口血。 御前大监担忧道:「陛下!」 「噤声,慌什么?」 血水溅开花,他掏出帕子擦去唇边血渍,皱眉盯着地上那滩刺眼的颜色:「别告诉皇后。」 咳血之症,那夜与皇妹争执吐血,病情已是难控。 此事皇后不知,十七不知,甚至龙驭宾天的先帝也不知,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御医多年来兢兢业业试验良方,药石罔效。 最后还是李乘偲易容亲上玄天观,请了繁星观主延续天命。 修道之人可延天命,而天命不可逆。否则人世间哪还有教人唏嘘的生离死别? 第233页 陛下大限将至,至多也在这半年了。 死前只想看十七得到幸福,看皇后诞下他们的骨血。李乘偲面色颓唐,哪还有年轻帝王的凛然风姿? 冬去春来…… 女院在斩秋城扬名,问道阁中时常能听到女子引经据典、慷慨激昂的声音。众人有来有往,气氛融洽。 一日的论道结束,怜舟抱着狐狸从门内走出。 李十七揉着眼睛,打了哈欠,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她心烦气躁。 上次春游碰到秋华岳那样的小人,这次崔知提议去放风筝,怜舟没异议,反正走到哪她都抱着她的阿景。 李十七摆摆手:「我就不去了。」她一阵头疼:「我先回房休息。你们玩罢……」 沈端乃师长,有陪护学子之责。李十七不去,她有心陪她,又怕再发生「秋华岳一事」。 左右为难之际,怜舟将责任揽过来:「此行来有暗卫相随,出不了事。院长且放心。」她扬声喊了「平安」,风声吹过,平安背刀显露人前,躬身行礼:「夫人……」 武艺之高,惊了众人的眼。隐匿月余竟然无人察觉,崔知惊嘆:「真厉害……」可惜,身份低了。 看她还在犹豫,怜舟又道:「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回客栈。」 她没说有恃无恐的原因在狐狸身上,劝了又劝,沈端放下心来:「有劳了……」 平安抱刀颔首,话不多。 回到客栈,沈端问道:「十七,不舒服?」 李十七呆愣片刻:「嗯,心慌。」 第115章 帝位更迭 莫名其妙的心慌,和之前离开浔阳的感觉很相似。 李十七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她只在她在意的地方细心。 游学离开那日,皇兄定来送她了。这事她根本不怀疑。从前皇兄最喜欢做的就是易容出门,看她在外面胡闹又或在暗地里为她保驾护航。只为她能玩得尽兴。 后来长大了,储君的担子压在身上,皇兄没了这份潇洒。可她出门远游,皇兄不可能不来。 刻在兄妹两人骨肉血脉的亲近感应,错不了。 李十七在浔阳的牵挂统共那几人,她拧着眉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最迟就在这三两天了。」 三两天,很快就到了。 沈端担心她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轻轻环抱她腰肢:「没事的,论道结束,咱们快马加鞭连夜赶回。」 这个时候也只能不断地劝慰自己,是胡思乱想了。李十七被她抱着,不知怎的心抽疼了一下。 浔阳城,皇宫。 比起斩秋城,浔阳的春来的总是要晚半月。宫墙边的柳树枝梢发了嫩芽,尖尖的,浮出一抹稚嫩的绿。 李乘偲脸色很不好,面色涨红,方才咳血咳得狠了,眼泪从眼角淌出,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可怜。 耳边的髮丝微乱,年轻的陛下由着宫人为他整敛衣着,手里拿着一方锦帕,掩唇笑道:「要舅舅看笑话了。」 一身朝服的中年男人眼眶含泪:「陛下……」 「几日不见,舅舅何来的生分?喊我阿偲就好。外甥有登极一日,多亏舅舅和外祖父多年来救治扶持。否则,坐在这龙椅上的不知是我哪位好皇弟。」 天家皇子,哪有不热衷权势的?李乘偲生为嫡长,少时封为储君,距离九五之尊只差一步,人形自私的一面在他身上也有彰显。 先皇后、新帝外祖父一家,更是在很多年前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撒下弥天大谎,将患有咳血之症的皇长子一步步推向储君,推向帝位。 如今李乘偲身子每况愈下,病情一发不可收拾。要说他年纪轻轻,想做的几乎都做了,面对外祖一家,心里唯有感激。 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儿子,好夫君,明知身子不成器还愣是藏着掖着从父皇那「骗」来万里江山,明知活不久还愣是迎娶了他最爱的女人,有了孩子。陛下苦笑:「舅舅再帮我一次。我想去见阿语一面。」 「陛下……阿偲!」 「舅舅帮我……」 像被宠坏的孩子,央着大人送他最后一程。 御医含泪应下,亲手熬煮一碗强行提升气血的虎狼之药。此药能保他七日之内如常人无异,李乘偲痛快饮下,面色红润地前往皇后寝宫。 斩秋城一众事宜落下帷幕。女院此次在沈端的带领下声名大噪,赢得了满堂喝彩与尊敬,可谓满载而归。 回程的路上怜舟依旧抱着狐狸,眉目间神色却没想像中愉悦。 怀里的大狐狸睡得正香,宋染驾马凑近:「怜舟,你看十七……」按说皇后产女乃国之喜事,十七策马挥鞭的样子不像是急着回去见自家侄女,倒像…… 「再快点,太慢了!」一向痴迷游山玩水的人一下子对所有盎然景象失去兴趣,身?下的马儿本就是良驹,在主人的催促下恨不能四蹄翻飞眨眼冲到千里外的浔阳。 李十七急着赶路,众人看出异样也没心思在此时劝阻,索性跟着她的步调,不舍昼夜返回。 一路上沈端提起的心始终没放下。 皇后寝宫…… 李乘偲抱着襁褓里个把月大的孩子,满面笑容:「阿语,你看佑儿在沖我笑呢。」 坐在榻上的女子指腹轻划婴儿水嫩的脸蛋儿:「你呀,惯着她。」 第234页 生下来的 「我的好佑儿。」李乘偲低头想要亲一亲自己的女儿,担心过了病气给她,忍着只亲了亲那软乎乎的小手。 「也不知十七什么时候回来,朕……」他面色骤变,强自稳着手将孩子交给皇后,扭头一口血喷出来! 此番变故看得所有人傻了眼,皇后嘴唇哆嗦:「阿、阿偲?!」 御前大监等候在城门口等得心焦,打远看着李十七策马赶回,他膝盖发软:「殿下!快回宫一趟罢!」 一句喊,李十七心神不稳差点从马背摔下来。 大狐狸软趴趴的耳朵支棱起来,怜舟趁机放了她。 宋染、崔知、郑苑等人如遭雷噼地坐在马背,沈端面色凝重,一路上不好的猜测似乎都被守在城门口的御前内侍证实了。 李十七浑浑噩噩赶进宫。 御医皆俯首跪地,战慄不敢抬头。 「陛下!十七殿下来了!」大监喉咙压着哭腔。 「皇兄!」李十七惨白着脸,难以置信,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地上:「皇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虚弱至极的李乘偲,本就消瘦的人愈发形销骨立,他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回来了,你回来了十七……」 血水不断从口里涌出,骇得李十七面白如纸:「御医,御医快来为皇兄看看,他吐血了,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快别傻跪着了……」 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李十七双眼通红,根本不敢去抱眼前这人。这还是她的皇兄吗?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好怕一阵风吹来都会把人吹散,又怎敢伸手去抱他? 「皇兄……皇兄你……」 「都退下,退下,朕、朕要和……」他看着一旁哭成泪人的皇后,低求道:「阿语,你别走……」 御前大监领着众人退下,李乘偲笑着将一枚小令放进十七手心:「送你的,今年的生辰礼。」 「皇兄……」 「天命不可违。十七,皇兄有负天下人,有负阿语,可皇兄、皇兄对得起你…… 朕、朕想清楚了,是皇后帮朕想清楚的,你是朕最疼爱的嫡妹,是我李乘偲看大的十七,你想为王也好,想做男子做不了的事也好,想和、想和沈端在一起也罢,皇兄给你这个权力…… 我有……我有什么资格说我的十七不好?我欺瞒世人,隐瞒病身为皇,我这辈子,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我都可以肆意,为何我的十七不行?朕、朕把佑儿交给你,十七,你再帮皇兄最后一回,帮她、坐稳那位子…… 十七,皇兄不是好人,但皇兄……还算不算是个好兄长?你、你说啊。」 他情绪激动,隐约有迴光返照之相,李□□哭:「是,皇兄是十七的好皇兄,不是皇兄不好,是十七不好,是十七回来晚了!」 「别哭,别哭了十七,你去帮朕把守在外面的朝臣喊进来,对了,家主呢?家主为何迟迟不来?」 帘子挑开,昼景一身朝服踏进来,见了迴光返照的陛下,心下微惊。 「十七,你扶朕起来,我有话要和朝臣说。」 「是,皇兄。」李十七小心翼翼地将软枕靠在他身后,眼见重臣来齐,李乘偲强撑一口气:「朕,将孤儿寡母和大周的江山,交託给众爱卿了。」 「陛下!」 「朕,有负黎民苍生,乃朕一人之过。望众爱卿顾念先帝仁德,忠诚为国。」 「陛下啊!」一众老臣热泪横流。 李乘偲看向昼景:「朕去后,家主摄政至幼主成年,务必辅佐我李氏皇朝。昼景,你切莫辜负朕的厚望,否则……」 年轻的陛下临死现出眼底的锋芒,昼景不禁想起当初李十五事败发疯斥责李乘偲懦弱无能优柔寡断的场景。 襄王李十五是李乘偲亲自斩杀,这位登基 快要一年的陛下,实在是让所有人看走了眼。看似仁义端方,分明是个心有成算,为了权势不惜将天下人玩弄鼓掌的狠人。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又不吝惜地将权力分给得他信重的人。说他有情,偏偏他最无情,说他无情,他待皇后,待十七,情意深重。 是是非非,皆入黄土。 昼景垂眸:「臣。领命……」 李乘偲看了她很久,手指轻抬:「十七,记住,记住他今日说的话。」 「皇兄,十七、十七记住了……」 「孩子,孩子给朕抱抱,皇后呢?皇后呢?」 陛下撒手人寰,死在皇后怀里,死在不算温暖的春天。 李乘偲驾崩,三道密旨随之有两道公布天下。 恢復李茗希殿下尊荣,册封其为大周欢王,以秀城为封地,享正一品待遇。 赐欢王嫁娶自由,旁人一律不得干涉。 春暖花开,陛下葬入皇陵,没李乘偲压制,底下的王爷、皇子欺负皇后孤儿寡母,逼宫犯上。昼景师出有名,先后镇压三场动乱。 三月,春,身形单薄的李十七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走上九重阶。 登基大典,左右重臣护持,大周迎来主弱臣强的动盪时局。 四月,幼帝病逝。当晚,太后怀抱死去的婴儿服毒追随先帝而去。 欢王闻之崩溃,大病一场。 国不可一日无君,主位空悬,朝堂动盪,乱象迭生。 七月的末尾,沈端神情凄凄地叩开昼家大门,好好的人弄得憔悴不堪。见了怜舟,她眼眶干涩,半晌无语。 第235页 她如此,可知李十七境况。 大周陷在风雨飘摇里迟迟没能走出来,一任任的皇帝崩殂惹得民心惶惶。 幼帝去时还是不到四月大的婴儿,先帝患有咳血之症,与皇后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仅仅春日里的一场风都能将这稚嫩的生命吹散。 「十七不肯原谅自己。」 昼景坐在座位,拧眉道:「她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沈端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错。我欲奉她为帝。」她取来御前大监连夜送来的密旨,「有圣旨在,名正,言顺。」 不得不说李乘偲确实对得起李十七,他将人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都捧给了自己的皇妹,三道密旨,是他作为兄长为李十七的满满爱意。 为王。 为帝。 与婚嫁自由。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突破了女子不可成事的偏见,转而以另一种近乎疯狂的偏袒,将这偏见改为「我李乘偲养大的皇妹,成王成帝都不在话下」的傲慢。 为着私心和社稷着想,甚至留下了万一幼帝不幸夭折的后手。 哪怕他身子不成器无法再在龙椅上俯瞰群臣,也要最疼爱的皇妹继续他一生的野望。 李家的人,前有李十五,后有李乘偲,中间有个耳根子软被人撺掇着犯上作乱的李十一,李十七算得上是再正常不过的那类人。 全新的时代快要到来,然而沉浸在悲伤的人并未做好准备。 欢王府的大门紧闭,李十七醉倒在花丛:「我是,我就是个废物……」 从外面回来,沈端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不,十七,你不是废物。」 「不,我是,我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佑儿那么小,我该不合眼地守着她……我有愧皇兄……对,皇嫂,还有皇嫂,皇嫂也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端端,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茫然无助地扑到沈端怀里,眼泪打湿了衣衫,她哽咽道:「有负皇兄……」 「十七,该振作起来了。」 随着她这一句话,还有李乘偲留下的遗旨,昼景带领文武百官奉李茗希为皇。八月中旬,大周臣民迎来他们第一位女帝。 李茗希身披龙袍站在九重高台,只觉一颗心苍凉悲怆。 她看着台下 在至高之处,遍体生寒。 从今日起,压在她头上的,多了「女帝」二字,犹如头上沉重的帝王冠冕,压得她不敢不挺胸抬头。 沈端忍着泪高唿「陛下万岁」,心疼如刀绞。 她他们最后,还是把十七推上人间权势的巅峰。 李茗希紧张地克制着喉咙里的颤抖,努力回想父皇面对群臣的威仪,她深吸一口气:「众卿家,起。」 第116章 腊月犹暖 大周帝位更迭终于再次恭迎新主登基,尘埃落定,即便有人对「女子称帝」心存质疑,世家坚定地站在皇室这边,昼家主以铁血手段捍卫了女帝权柄尊荣。 与此同时,大难不死的云国三皇子被病得一塌煳涂的云王带上王座成为下一任新王。 翌日,云王驾崩。 送走老国主,云国迎来他们年少俊俏的新主。 安定朝局,休养生息,眨眼,寒冬腊月已至。回想这一年,似乎都在跌宕沉浮里度过。 李茗希登基第一年,云国诚恳表忠的国书传至浔阳,使臣奉王上之命热情表达了对大周皇室的敬畏感激。 宋府,宋夫人忧心忡忡地替女儿缝制送嫁的衣物,何楸那少年已然为王,何以迟迟不来浔阳提亲?云国和大周不同,父丧,子服一月丧期,一月过后,婚嫁无妨。 何楸真对染染有心,也该来了。 她顾自想着心事,没留意针尖刺向皮肉,「嘶」的一声,却见精緻绣面染了一滴红艷血珠。 早朝结束,宋大人回家看到夫人又在胡思乱想甚至伤了手,气得大骂何楸臭小子! 夫妇俩对女儿的婚事愁上心头,宋染在书院的日子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午后第一堂课结束,消息灵通的世家女交头接耳:「云国使臣来浔阳了,据说给咱们大周进献了好多稀奇宝贝。」 「想不到竟是那位三皇子得了势,你还记得他吗?那年宫宴上十足俊俏斯文的云国少年。」 「记得,当然记得。当时还没封王的十五殿下很是瞧不起他……」 旧事褪色,昔日的十五殿下早已入了黄土,世家女们觉得不吉利,干脆换了话题。 宋染捧卷而读,心却罕见地不在书卷:云国使臣来浔阳,那楸楸呢?她的一颗心怦怦跳,相思难捱。 从爹爹那里得知云国当日内乱的具体情况时,何楸正好昏迷醒来脱离危机。 这一年浔阳也乱得很,好容易从阴沉森白的气氛走出来。想到何楸,宋染放下书卷,心早不知飞去了哪。 「陛下?」 「见过陛下……」 李茗希的到来止了学堂不绝于耳的聒噪。 初登帝位,李十七身上还能找到几分往日的气质情态,只是接连的变故打击,快速磨去了她那点子任性天真,年轻的眸子有了端庄沉稳之色。 书院之内不论尊卑,李十七的学子牌还放在白鹤女院,秉承着同窗之间不行跪拜礼的规矩,世家女们按捺着见到当今陛下的激动,纷纷落座。 第236页 大周第一位女帝,仅仅这个名头,女子当权,可想而知会给大周的女子带来怎样的惠泽。 穿上那身龙袍,仿佛会让人们自动忘记曾经的十七殿下是如何刁蛮骄纵。眼睛看到的是崇拜,耳朵听到的是奉承,或许这也是帝王的孤独。 李十七消瘦了很多,脸色苍白,旧病在慢慢养,以前的课程可不能丢下。 她还是会保持每个月三次的频率来书院听课。 宫中大儒资歷虽高,学问虽好,教导总差了点滋味,她要学的很多,如何治政,如何稳住民心,如何开盛世,如何驾驭臣属。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 书院授课钟声响起,学堂恢復安静。李十七瞥了眼靠窗的纤弱美人,眼里升起一丝羡慕。 怜舟睫毛微眨,歪头看她,看到李十七噙在唇边熟悉的笑,一时恍惚。 十七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她笑起来其实很不符合世家闺女娴静端庄的标准,笑得有点顽劣,开心了会露出不止八颗牙,稍微矜持点那笑容也是倨傲大过灿烂。 她回之一笑。不是对着今时今日的女帝陛下,是对着曾经一去不復返的李十七。 少女笑颜纯粹美好,李十七微微动容,感嘆自己做了皇帝,爱哭的毛病还没改好。她张开口低调地做了口型。 怜舟笑得更温暖 。 她知道,她在喊「嫂嫂……」 李茗希没了至亲的嫂嫂,这世上却还有一个柔柔弱弱学不会奉承讨好她的小嫂嫂。 有景哥哥,有嫂嫂,还有端端,有亲人、爱人,还有宋染等人为友,总算不是孤家寡人,她看了眼怜舟,又看了看似有心事的宋染,想到云国使臣来朝,唇角翘了翘。 回到熟悉的环境,她比在深宫多了一分放松。 沈端身穿儒服翩翩而来,正经地不像话。 看到她,李十七的心彻底暖起来,眼里都冒着虔诚恳切的光。 端端…… 她的端端啊。 学堂上为众学子授课的沈端,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魅力,李十七上身坐得笔直,眼目跟随着她的沈院长,聚精会神,偶尔遇到她答得出来的问题,迫不及待想站起来抢答。 每次,沈端的眼神掠过她,五次里有三次喊了怜舟,两次喊了宋染,一日的最后一堂课,下学的最后一刻钟,喊了郑苑发表见解。 李十七很不开心。 院长室的门关闭。来不及控诉某人故意忽视她的行径,身子便被沈端抱住,话到嘴边尽被正经冷然的沈院长咽进喉咙。李十七一乐,热情地投入到她的索取。 「十七……我的十七……」沈端慢慢跪了下去,两手擒着当今陛下的腰,一点点地缓解相思。 李十七仰起头,半晌晕晕沉沉地才想起去看她的端端,是如何用最诚恳的方式宣洩对她的思念。她的眼角泛泪,低哑着喊了声:「端端……」别离开我。 三刻钟后,为人师表的沈院长笑着为陛下收拾一片狼藉:「十七,别不开心。」 李十七开心地笑了出来,手轻抚她的头:「沈院长好会「作弄」人。」 沈端挑眉看她,两个成了亲的人,即便世人不知,但她们已经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伴侣。 她还是以前爱说荤话的李十七,至少在沈端面前,她永远是她的十七,始终保留她最初爱她的骄傲模样。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惹人疼惜的十七。 舒服了一回,李十七眉目如春,被沈端抱在座位。 有人疼爱,年轻的女帝陛下撒娇地和心上人咬耳朵:「云国献上两粒秘药,可使女女受孕,端端,我们要不要试试?」 「秘药?」沈端搂着她,大抵明白她今日为何而来。思索片刻点头应下:「若真可行,我来怀胎,可好?」 「你?」李十七想像着沈端素日大冰块的形象挺着大肚子往返书院的情形,笑趴在她怀里。 被她取笑了,正正经经不会耍流氓的沈院长悄悄眯了眼,她笑得一脸玩味:「就那么好笑?」 李十七双腿发软,登时不敢笑了。缓了缓,又是笑出眼泪。 且不说这对君臣师生如何尽情胡闹,日落黄昏,怜舟坐上自家的马车,被人温柔地揽了腰。 她低唿一声,抬眸对上那双潋滟无双的眼,心尖酥酥?软软忘记挣扎。 软玉温香在怀,家主惬意地弯了眉眼:「逮到你了。」 家国大事,皇室需要世家大力匡扶,李十七手段稚嫩远不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昼景二十出头做了大周三朝元老,需要操心的地方比李十七每日练过的大字都多。 人比人,当真比不得。偏偏这些她都做得游刃有余,家与国,两不误。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嗯?心情怎么这么好?」怜舟微微抬起上身亲她下巴,眼眸如水:「说呀……」 「不晓得。许是见到你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 「吃糖了?」 「不知道。」她一脸无辜:「不然你尝尝?」 怜舟红了脸,含蓄地舔?她下唇,飞快退回来,煞有介事地扬起眉毛:「嗯,甜的。」 昔日笼罩在浔阳城的阴霾渐渐散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寒冬腊月,外面冬雪飘飞,车厢内温暖怡人。有昼景在,怜舟从来不用担心冷。她们感嘆着彼此依偎。 第237页 「好想,好想和阿景就这样度过一生啊。」 情话动人处在于浪漫纯粹,少女的轻嘆拂过某人心坎,握住她的手,昼景柔声道:「我会永远陪着舟舟。」 怜舟没问她永远是多远,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人这一生,最年轻、最漂亮、最明媚的时候爱过的人,能爱到白髮苍苍,爱到此心不移,到离开人世的最后一眼还能看着她美好的容颜,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只是想一想,怜舟就觉得感恩。 她满脸幸福地望着昼景,情意深藏:「你就哄我罢。」 「发自肺腑,真得不能再真。」 她湿润的气息扑在耳尖,怜舟嗔看她一眼:「不准乱来。」 在这事上昼景大多时候还是听她的。要不然也不会养成情到深处忍无可忍、跑到密室偷画自家娇妻各种不可与外人道的水墨画、工笔画的陋习。 这事怜舟始终不知。昼景痴迷看她,轻抚她如瀑的长髮:「今天陛下去书院了?」 「嗯……」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怜舟缓缓阖上眼,最后还是被人抱下马车,抱进书房。 像舟舟这般好学的人,昼景活了小二十年,统共就见过这一个!心疼她求学之刻苦,萌生为她的舟舟洗手作羹汤的打算。 只是人刚进了后厨,被妇人和厨娘拉拉扯扯的有趣场景惊到,家主一脸撞破好事的模样:「花姨,这是……」 年轻的厨娘急忙松开按在妇人手背的手:「家、家主……」 啧…… 昼景巴不得把她的姑娘喊来要她和自己一起看热闹。 花袖一脸淡然假装无事发生:「阿景,你怎么来这了?」 「哦,我是想……」 少女抱着酒罈子疾步走来。 她轻噫一声:「舟舟?你不是在书房软榻小睡一会吗,怎么起了?」 「阿景,这、罈子,罈子刚才发出声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舟舟阿景、十七端端,染染楸楸,这都是她们最好的年岁。哪怕有悲,但也有喜。 年少时爱的人,能爱到老还彼此深爱,是件很幸福、浪漫的事。愿你我,皆有幸。 第117章 女儿控 怜舟原本在书房软榻小憩,睡得迷迷煳煳听到一声稚气埋怨,挣扎着醒来顺着方才的声源看去,目光定格在金匣内的酒罈子。 果然,金匣打开,等了片刻里面又冒出一句:「闷死啦!」 稚声稚气的,透着清脆。 酒罈子里一缕残魂被阿景每日以心头血饲养,神魂晕养起残体,又每月以一滴精血滋养,最耗损人精气神的法子养了将近两年。 在得知这里面装的极有可能是阿景娘亲的魂魄,怜舟待这酒罈子可谓百般上心。此刻听见那道稚气牢骚,她不敢冒犯,抱着酒罈子去寻昼景。 后厨外…… 昼景接过酒罈子,颇有些手足无措:「阿、阿娘?」 厨娘眼看家主对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酒罈子喊先夫人,脸色古怪,花袖趁机轻捏了她指尖:「你先去忙罢。」 宛娘庆幸家主夫人的注意都被引开,羞低着头进到后厨,偷看了花袖两眼,专心忙碌主子们的晚膳。 桃花树下,昼景紧张地调整唿吸,怀着一腔期待掀开封在酒罈的盖子。 一道白雾莽撞地飞出来,化作毛茸茸的小狐,小狐毛髮洁白如雪,耳朵尖尖的和昼景日常的小狐狸形态有九成肖似,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狐狸眼。 阿景的眼睛是清湛无辜极其灵动的,这只小狐的眼睛少了一分灵气,多了两分稚气,同样的清澈漂亮。 「这、这真的是阿娘啊。」普天下长成她这样好看的狐妖除了生她的阿娘,再没有第二只了。 亲生母女之间的牵扯羁绊,寻常狐妖要用十年完成的事换成她仅用了不到两年功夫。天上星主,星河圣君,长烨的天生福泽庇护了她这一世的生母。 瞧这魂体凝实的样子,她笑了笑,心里长舒一口气。 怜舟回不过神,犹豫是跟着喊「阿娘」,还是先抱阿娘去用饭。 「你们关了我好久,坏人!」小狐背过身子,飞出酒罈子的第一件事竟是和她的女儿、儿媳妇发小脾气。 昼景看着妇人,妇人朝她点头,再次确定了小狐的身份。 是阿娘无疑,阿娘受伤过重变成了小孩,昼景走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小狐的狐狸眼滴熘熘地转开:「我认识你。是你救了我,每日餵我吃的。」 「你既然记得我餵你吃的,怎么还喊我坏人?」 小狐被问的一怔,单纯的脑袋瓜似乎想不懂这么深奥的问题,小狐灵机一动,变成六岁的稚童,生得可谓粉雕玉琢,精緻漂亮,眉眼依稀能看出母女二人的相似之处。 她背着手:「你们关得我好闷,不过你们放了我,就不是坏人了。」 血脉里的牵绊使得她待昼景与怜舟大不相同,她揪着昼景袖子:「我饿了,要吃东西。」 昼景笑得温和:「还是吃以前的东西?」 「不。我要吃里面香喷喷的糯米鸡。」她指着后厨,偷偷瞥了怜舟一眼,然后凑近昼景:「只给我一人吃哦,不能给别人。」 「别人?」昼景朝少女伸出手:「舟舟,来见过阿娘。」 阿娘即便成了小孩子,那也是阿娘。怜舟上前,两人并肩而立,她道:「怜舟见过阿娘。」 第238页 小狐皱了眉,一脸不情愿。昼景拉扯她小手:「阿娘,这是孩儿的媳妇,您要待她好,孩儿才能开心。」 不管她有没有听懂,她一手抱着眉头还未舒展开的阿娘,一手握着怜舟的细白手腕,一家三口团聚的大好日子,府上少不了要庆贺。 家主和夫人中间突然多了个孩子,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雪娃娃似的,谁见了都喜欢,看家主和夫人对雪娃娃的恭敬样,没人敢小觑这孩子。 昼家偌大的门院成了狐菱尽情放肆的天地。 是夜,昼景从浴室出来正要拉着心上人一起安歇,门被敲响。 「阿景景!快出来和我看星星啊!」 半边的里衣从肩膀被拉扯开,听着门外传来的清稚唿喊,怜舟红着脸拍开某人不老实的手,柔柔地将她推开:「你去陪阿娘罢。」 玉白的身子重新被衣衫裹好,昼景轻揉眉心,轻咬在她下唇,可怜兮兮道:「别睡,等我。」 她好容易等到的机会。 怜舟羞怯看她,默默点了头。直觉告诉她,有阿娘在,这一晚不会发生什么了。 阿娘不喜欢她。虽然是个小孩子,却晓得哄得阿景眉开眼笑。防备着自己,生怕自己把她抢走。学习能力之强,过目不忘,但凡见过的都能被阿娘模仿出六七成像。 她神志不清,却知道「阿娘」两字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阿景景是她的孩子。 血浓于水的亲近。 门打开,狐菱笑得眼睛晕了万般欢喜,像模像样地拍拍被她垫了很大一块干净帕子的石阶:「阿景景,坐!」 昼景不敢不听,乖乖坐下。狐菱细细瞧她:「阿景景,吃!」 是一块切得四四方方的糯米糕。 「我和宛娘学的,给你吃。你尝尝?」 宛娘是那位与花姨最近颇有「交情」的年轻厨娘,狐菱之聪明,简单的看一眼就会,复杂点的,上手一遍也能学的很不错。 醒来在府里呆了七天之久,每天她都能学到不少东西。知道当娘的要疼爱自己的孩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脑子还没恢復清醒,很多记忆流失。 可骨子里娘亲对孩子最无瑕的疼爱,她能感受地清清楚楚。 她怕那个同样喊她阿娘的女子把阿景景抢去。 「好吃吗?」她抱着膝盖歪头问道。 明明看起来还是六岁大的孩子,昼景还是能从她漂亮清澈的眼睛看到刻在灵魂的爱意。糯米糕很甜,甜得人心头升起甜滋滋的喜悦。她道:「阿娘也吃……」 狐菱很开心地在上面咬了一小口:「我吃了阿景景的糯米糕,阿景景会嫌弃我吗?」 「不会……」她这几天过得像是偷来的,曾经也幻想过阿娘在她身边,疼她爱她,关心她冷暖,没想到上天垂怜,她的阿娘终于回到她身边。 她眼睛微微湿润:「阿娘,我很开心。」 狐菱笑得眯起眼:「那我明天还给阿景景做好吃的。我和宛娘学了很多。」她得意地哼了声,所行所举皆是铭刻灵魂里的本能。 「那我陪娘看星星。」 「那我们一边看星星,我给阿景景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昼景眼睛一亮:「好呀……」 怜舟守在空房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腊月时节,被衾微冷,她裹好被子,锦被下两条细腿随意交叠,脚底踩在脚面,企图摩擦出些许热度。 连着五六个故事讲完,快要掏空肚子里的存货,狐菱打了哈欠:「阿景景,我困了。我想和你一起睡。」 昼景想也没想:「好啊……」她弯下腰把人抱在怀,进门的一霎蓦地想到她和舟舟关于今夜的安排,步子一顿。 狐菱一脸睏倦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怎么……」想着大床足够四五人睡下,她压低声音:「阿娘千万不要欺负舟舟哦。」 「哼!」 对那个抢她孩子的女子,她意见很大的! 等了许久等到昼景抱了阿景来,怜舟嘆了一声,早在她们进门前殷勤地替狐菱铺好床被。 看到床榻最里面的位置,狐菱不满地瞪了狐狸眼:「阿景景,我要睡中间。」 她还是个小孩子,神志尚未復原,昼景没办法和她讲道理,苦兮兮道:「阿娘睡中间,今夜阿景就要睡不好觉了。」 都是狐妖,谁比谁心眼都差不了多少,要是伤势痊癒的阿娘在这,昼景断不敢使这苦肉计——耍心眼耍到老狐狸头上,那不上赶着被教训么? 可换了还是小孩的狐菱,她委屈地耷拉眉眼,狐菱顿时不忍:「那我、那我睡最里面好了。」孩子能睡饱才是大事。 近些天她跟着花袖看了不少人间母女的温馨相处,没有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她缺席了许多年,睁开眼孩子都娶了媳妇,狐菱不敢露出委屈。但她到底是小孩子,很多情绪瞒不过昼景。 昼景亲在她脸颊:「孩儿就知道阿娘疼我。」 亲得狐菱傻笑地看着她,昂首挺胸:「我会每天都比今天要疼你!」 至于守在身边尽心尽力服侍她的儿媳,她视若无睹。昼景却不放她:「还有呢?」 狐菱一脸为难,磕磕绊绊:「嗯……嗯,好吧,也疼她……」 「她是谁呢?」 狐菱狐狸眼上挑,觉得被她挤兑地没面子,哼唧道:「舟舟……」 第239页 怜舟面上一笑:「多谢阿娘……」 软软的,甜甜的,这一声喊似乎比她做的糯米糕还甜。狐菱翻了个白眼,心道:了不得了,这个小狐狸精。 「阿娘好好睡。」 狐菱不情不愿地躺在最里面。 内室陷入昏暗。 待确认身后的狐菱已经熟睡,昼景小心翼翼地带着讨好去勾少女的小拇指,一勾二扯三晃,怜舟睡在最外侧,好在床大,大而稳。她被昼景缠得唿吸微乱,眼尾泛出浅淡一抹红。 锦被下,指挑轻绸掌心覆在玉嫩软绵的一团雪,少女娇躯微颤,别开脸咬牙不让声音流泄分毫。 不想弄得她难受,昼景侧身搂着她腰:「睡罢。舟舟受委屈了。」 怜舟倒不觉得受委屈,一则这是给了阿景生命的娘亲,二则阿娘还是个重伤未愈的孩子,所作所为皆是出自不想被人夺去阿景的心思。 她转过身来扑进昼景怀抱,似是羞涩不好张口,犹豫一会,她启唇低语:「你抱我睡……」 昼景亲她眉心,手却一直没撤回。 梅尖俏丽。感受着舟舟对她的爱慕,她笑得风流婉转:「就让阿娘在这睡一回,等天明我好好和她解释,不能乱闯女儿的屋子。否则,我就不止睡不好了。 怜舟嗔她:「好了。不要再说了,莫要吵到阿娘。」昏暗中她耳朵红红,凑近了枕在心上人肩膀,睫毛微颤。 一夜睡得都不安生。 早早的,怜舟醒来,最里面的阿娘不知何时变出了狐形,三条蓬松的尾巴雪白晃眼,身子蜷缩着睡得正香。 再看她心爱的人,睡颜温柔美好,身子还是正对着自己在的方向。她满意地伸出手指戳在她如玉的脸颊:「阿景,小懒狐狸。」 特意早早醒来,换好衣服,梳洗完毕去后厨忙碌。 一个时辰后。 两只狐妖不约而同地睁开眼,惺忪的睡眼明明灭灭着对美食的期待。香味沁鼻,狐菱别别扭扭地从床榻爬起来,昼景替她穿好衣服,抬头便见阿娘神色纠结。 「阿娘想说什么?」 狐菱狐狸眼转了转,小声道:「她就是用各色美味把你拐跑的吗?」 「我不吃她做的饭,她能把你还给我么?」 昼景噙在眼睛的笑意一滞,认真道:「这不行,孩儿已经是舟舟的人了。」 「啊?!」狐菱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阿娘现在还是小孩子啦,但她女儿控的属性已经满星了(╯3╰) 第118章 密室与秘密 一连几日过去,怜舟发现阿娘总喜欢用一种复杂古怪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行事愈发殷勤。 有昼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解释,狐菱不再故意破坏女儿和儿媳晚间的放松消遣,她熄了动不动喊昼景去门外看星星的心思,是夜,怜舟窝在心上人的怀里,小声道:「阿娘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昼景用手指卷她的长髮,饶有兴致地绕了三圈:「阿娘受伤过重,能醒来已是上天垂怜,她凭本能行事,自然希望我缠着她、赖着她。 可等她醒来,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彻头彻尾的孩子。她觉得失落,会生出惶恐,怕我会抛弃她。 阿娘现下等同于一张干净的白纸,生命的全部里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忘了很多,但相连的血脉告诉她,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怕我被抢走。但没关系……」 她掌心摩挲少女柔软不盈一握的细腰:「我已经告诉她,哪怕有了舟舟,我还是阿娘的好孩子。会爱她,也需要被她爱。」 「是吗?」 「当然。别胡思乱想了,也别把阿娘当做真的孩子。她只是受伤了。伤会有好的一天。阿娘没有不喜欢舟舟,等再熟悉一些,她会看到舟舟的好。」 昼景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慢慢地,情愫在眼底萦绕,她道:「舟舟……」 被她看着,怜舟意会,轻轻浅浅地「嗯」了声,柔顺地闭了眼。 夜里浔阳城大雪纷飞,腊梅盛开,雪花覆在枝梢覆了一层又一层,天地银霜素裹,闹到深夜动静才停下来。 少女泪眼婆娑,乌黑的长髮铺散床榻,眼尾渗出点点欢?愉疲惫,昼景亲昵抱她,柔声在耳畔哄着:「累了就睡罢,其他的交给我。」 难得无人搅扰,她今夜实在有些贪。怜舟没法在这事上斥她贪得无厌,软软地亲了她颈侧,终究扛不住身体的倦意,眼睛闭合,昏沉沉睡去。 像极了吃饱就睡的小奶猫。 昼景润泽的唇扬起一抹笑,俯身替她收拾一切狼藉。收拾到一半,又被蛊惑般地迷了心神。 险些把人弄醒,她做贼心虚,后背出了一层汗,依依不捨地多看两眼,嘆息她的舟舟身娇体弱不堪怜爱。 一夜,在混乱的梦境度过。 天明,个头仿佛长高一寸的狐菱站在女儿门外,叉腰,皱着小眉毛瞧那挡在面前的一重禁制。她好像知道该怎么破解,一伸手,竟忘了。 小肥手敲了敲脑壳,眉头皱得更紧。 「奇怪,好端端的阿景在房间设置禁制做什么?」 想了一会,她伤心地耷拉了脑袋,一整天都很失落:阿景景定是嫌我烦了,不准我进去打扰她睡觉。 因着这误会,到了饭桌,她老实地不像话。跟着宛娘练习厨艺更上心。 第240页 不知不觉,昼景已经尝过亲娘做的十几种糕点,每次她都夸好,每次都要被阿娘问一句「是舟舟做的好吃还是阿娘做的好吃?」 家主只能笑得愈发灿烂,用百般诚心来哄阿娘开心。 许是哄得太好,狐菱也就不和她计较被挡在门外的事,大大方方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问得昼景红了脸,只好解释要生小狐狸给阿娘玩。听到小狐狸,狐菱喜不自胜,又连着几天看怜舟的神情透着满满的欢喜期待。 是日,昼景不在家。 书院休假,怜舟在书房读书。 狐菱鬼鬼祟祟地熘进来,见是她,怜舟急忙放下书卷,恭敬起身:「阿娘……」 这是她们为数不多的独处。 平素狐菱缠着昼景活像是自家女儿的小尾巴,缠得厉害,几乎没怜舟什么事。 这次见阿娘来找自己,她忐忑地端茶递水。 茶盏被狐狸随手放在小桌子,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说话的语气却故作老气横秋:「你不能欺负阿景景,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她身后窜出四条蓬松的雪白尾巴,这才多久就多出一条,据说尾巴越 多,修为越高,怜舟感嘆阿娘乃修行奇才的同时更不敢不敬,认真道:「我怎会欺负阿景?我疼她宠她还来不及。」 狐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想到这是阿景的好伴侣,她当即生出这是自己人的念头。怕整日读书把人读傻了,一拍桌子:「我知道府里有个好地方,舟舟,我带你去玩。」 阿娘要带她玩,怜舟受宠若惊,不敢拒绝。 昼景一上午眼皮直跳。 宋涟执了酒盏打趣道:「阿景,你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前阵子多事之秋,世家忙着平乱稳固皇室正统。好容易好友们聚齐凑成今日的酒宴,酒宴的核心人物却想着其他事。 郑二不满地抬起下巴:「阿景当自罚三盏。」 众人在一处起闹,仅仅以友相交没有世家主如山的尊崇身份压着,他们倒真的不惧得罪昼景,因为心知昼景不会因罚酒一事心生芥蒂。 昼景果然不介意。她笑了笑:「好,那就罚酒三盏。」 第一盏酒咽下,她心底在想舟舟在府里做什么。 第二盏酒入喉,她拧了眉担心留阿娘和舟舟在府里怕是会出事。 第三盏酒饮罢,她蓦地记起自己藏在密室不可与人道的隐秘…… 心头乱糟糟的。 万一被舟舟窥见或者被阿娘撞破,昼景心神紧绷,想想就觉得小命休矣。她额头出了汗,装作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眉眼秀美绝伦,姿容无双,懒洋洋地趴在小酒桌朝春花使了眼色。 春花秋月假借家主醉了把人带离酒宴,被宋涟郑二等人好生念叨了一通,明眼人谁瞧不出昼景有事要忙,干脆成全了她。只约定好改日再让昼景请众人一遭。 出了酒楼,昼景一扫醉态,上了马车匆忙赶回府。 也幸亏她回来了。 狐菱一脸不服气地盯着密室那道门:「舟舟,我就说这是个好地方罢,封锁地这么严密,里面八成藏着好东西!你退开,阿娘给你破了这三重禁制!」 她嘴上说着「破了这三重禁制」,实则心里半点谱都没有。一重禁制的解法她都没想起来,眼下脑子一热把人带到这,哪有被挡在门外的道理? 阿娘虽小,可阿娘还是要面子的! 怜舟震惊地看着这扇门,自嫁进来以后,她还是第一次晓得府里有这等隐秘之地。刚要出口拦阻,狐菱毛茸茸的四条尾巴一瞬变大,狠狠朝门拍去! 「阿娘!不可——」 声音未落,密室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响,竟被四尾拍碎。 狐菱小嘴微张,被自己的强悍和聪明震惊。果然一力降十会,想什么破解之法,直接把禁制毁了不就行了? 昼景腿一软差点给亲娘跪了,额头冷汗「吧嗒」淌下,她快步走过去,挡在门前:「阿娘!您怎能随便毁了我的门?」 狐菱被她凶得直往怜舟身后躲,小声辩解:「府里太闷了,我怕舟舟读书读傻了才带她出门找乐子。」 不过是毁了一道门,阿景表现地也太反常。怜舟眉心微蹙:「嗯,是我求娘带我出来的。阿景,这里面是……」 「这里面是一些要紧的东西。哪怕是你和阿娘都不能擅闯。」 她口气严厉,这下不止狐菱蔫头耷脑地认错,怜舟也无措地低下头。 做戏要做全套,昼景眉头皱紧:「阿娘,你先带舟舟离开罢,我要重新布置一番。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毁我布下的禁制。不然,我会让舟舟不准给你做糯米鸡。」 「啊?」狐菱挎着小脸,扯着怜舟走开,待走远了她才敢小声问:「你听阿景景的还是听阿娘我的?」 怜舟呆在那,试图岔开话题:「阿娘,你猜阿景到底藏了什么在里面?」 狐菱眯着眼,稚声稚气道:「定是阿景景不可见人的秘密。」 怜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狐菱又问她:「你听她的还是听阿娘我的?」 「我……阿娘想吃糯米鸡的话我还是会给阿娘做的,只是,不能被阿景知道。」 狐菱狐狸眼一亮:「那我和舟舟也有秘密了?」 「嗯……」 「那就好,那我们稍后再去一趟那地方罢!我好像想起破除禁制的法子了。」 第241页 且说昼景忐忑的一颗心落地,重新开匣打开满目的画卷,一幅幅的美人春情图被她小心收进储物戒指,阿娘今天算是给她提了醒,她不能因着这是自家府邸的密室就放松警惕。 万一对方用强破开她的禁制,她冷了脸,动作将东西转移。 储物袋里的稀世珍藏被小心放进金匣,昼景环顾四围,竟有些捨不得这地方,三重禁制布置好,她唇角微勾,翩然离开。 她前脚刚走,狐菱带着怜舟探头探脑地露出半边身子:「你躲在这不要动,阿娘先去解了那禁制。」 怜舟乖巧眨眼,将那探出去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阴暗的角落。 三重禁制似乎又改了。 狐菱站在那烦躁地抱着尾巴尖出神,稍顷,她眸光一定,一指点在虚空某一点,禁制像是碰到克星般,自行退散。 电光火石间,脑海似乎涌现许多陌生画面,天雷翻涌,雷光阵阵,她捂着脑袋,难受地摇摇头,半晌,朝躲好的怜舟道:「可以了,出来罢。」 密室的门悄然开启。 「阿娘,咱们这样会被阿景知道吗?」 「不会的……」狐菱刚要解释为何不会惊动她的好孩子阿景景,话到嘴边又忘了。她摆摆手:「别问这么多了,放心好了。」 十几颗深海夜明珠照亮密室每一寸,九个大小不一的金匣各自上锁,狐菱眉头一皱,嘴里好一番嘀咕,总算有一道咒语奏效,匣子打开,成百上千年的稀世珍藏映入眼前。 熠熠生辉…… 「这就是阿景景藏起来的宝贝?」狐菱挨个把玩,她见多识广,哪怕神志不清也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但当着怜舟,她自然不能表现出被阿景景耍了的模样。 自家孩子心眼多,当娘亲的与有荣焉。她轻声道:「舟舟,我们出去罢,这没什么好玩的。」 「阿娘,且等等。」怜舟蹲下?身,指尖抹在墙壁一道黑点。 是墨渍…… 她怔在那,隐约觉得自己距离窥破真相只差一线,却因着说不出的羞涩不敢往下想。 回想阿景以前动不动在府里消失,应当是来此地了罢?她来这,是为了作画? 怜舟俏脸绯红,深唿一口气,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指尖墨渍,顿觉那墨点都带着烫。 她不敢去证实自己一闪而过的猜测,近乎狼狈地退了出来。 狐菱恐她看出阿景景和她们玩的小把戏,恐她胡思乱想误会了阿景景不肯和她生小狐狸,恢復禁制后带着人迅速离开。 走到后花园,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嘛,是咱们多想了。阿景景可能就是个小财迷罢。」 怜舟被她的说法逗笑,心道:那是阿娘没见过她一掷万金眼睛都不眨的豪爽。她不愿再多想,假装无事发生,配合狐菱当了好一个睁眼瞎。 看把人哄好了,没惹来她的猜疑,狐菱很佩服自己,于是做起了天下母亲都不会放过的一件事。 她停在一枝梅花前:「舟舟啊……」 「嗯?阿娘有何事吩咐?」 狐菱手指点在梅花,梅花顷刻化作会动的小奶狐狸,她这一手玩得甚是精妙,仿佛很多年前就用这样的把戏设想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对漂亮的狐狸眼不自觉染上化不开的慈爱,她道:「舟舟,你看这个小奶狐狸,可爱吗?」 狐狸幼崽受灵气催动正在朝怜舟不遗余力地撒娇眨眼,尾巴翘呀翘,很是生动。 怜舟的手摸在「狐狸幼崽」的小脑袋,眉间染笑:「可爱……」 「我想,阿景景和舟舟生的孩子,会比这个还要可爱。」狐菱故作深沉:「你们不生一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聪明的舟舟其实差不多想到那方向,但她决定给lsp景一点面子(狗头) .感谢在202 1-03-1412:05:02-2021-03-1613: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9章 这一别 午后。宋府…… 屋檐落雪,寒梅盛放,宋染手捧暖炉饶有兴致地看窗外风景,房间温暖铺着地龙,侍婢又为她加了一重衣,宋染嫌热,委婉拒了。 云国的内乱尘埃落定,云三皇子做了云王,迟迟不来提亲,侍婢为自家大小姐着急,不止她着急,整个宋府上下有哪个不为这说定的婚事忧虑? 可宋染看起来,每天心情似乎都好得很。 「四月,把琴给我拿来。」 名为「四月」的侍婢转身取琴来。 琴声悠扬…… 宋染面上带笑,恍惚又想起和何楸初识的画面。她眉眼欢快,手指灵活。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她心头无法言说的欢喜,四月慢慢地沉浸在琴曲中,心头的沉闷担忧也跟着散了。 一曲毕,她心神忽动:「你先下去罢。」 「是,大小姐。」 红砖雪瓦,长风凛冽,宋染看着窗外摇晃的梅枝,身随心动走出门去。 风很冷,她紧了紧衣裳。很快,那截梅枝再次晃了晃,俊俏的少年郎手持梅花□□而来,似是着实辛苦,大冷天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潇潇洒洒地坐在墙头,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唇红齿白,文弱天真:「染染,我来了。」 她身子下翻,站定在雪地。 看着她好一会,宋染倏地笑了,她作势扭头进门,唇边压着笑:「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第242页 见她转身就走,何楸慌了,赶紧追上前:「提亲啊。染姐姐答应了要做我的王后,哪能出尔反尔?」 「我哪里答应了?」宋染不紧不慢地反问。 「哎?」何楸傻了眼:「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啊。」 她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又好不容易撇开一众大臣偷偷跑来大周,染姐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她捂着心口,颇为受伤,脸色变得苍白。 「楸楸?」宋染本想逗逗她,没想到把人逗成这样子,她快步走过去就要为她诊脉,结果身子被人搂入怀。 何楸一扫颓然,眉飞色舞:「染姐姐,你想反悔是不行的了。我已经认定你了。」 知道被她骗了,宋染反而松了一口气,嗔恼地看她一眼:「就知道胡闹。」 「不胡闹哪能留住染姐姐?我知道染姐姐恼我来迟,可这不是没办法么?那群大臣实在太烦人。光对付他们我都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她眼底确实蒙着一层淡淡的乌青,宋染看了心疼,思忖一二领她入了闺房。又恐她乱看,提醒道:「只准你在这睡两个时辰,黄昏前你从哪来得回哪去。」 「我不乱看……」何楸一脸羞涩,低头老老实实解了外面的衣衫,看她如此,宋染脸腾的生热:「你这是、这是做甚?」 何楸一脸懵懂:「不是染姐姐要我睡在此地么?我从外面过来身上沾了风雪,免得弄脏染姐姐的被衾床榻,可不得脱了吗?」 她话说的有道理,宋染别开脸:「嗯……」 听着身后簌簌的声响,她耳朵尖红润:「楸楸,你冷吗?」 「不冷。染姐姐被子很暖。不过……」她裹着被子,歪头道:「染姐姐能上来陪陪我吗?我许久不见染姐姐,倒是受伤的那些时日,梦里见过许多次。」 说完这句话,她耐心等了片刻,直到窗外又开始飘雪,宋染低不可闻地嗯了声,转身掀被上榻,没敢看何楸的眼,下一刻却被搂了满怀。 「还是染姐姐身上暖和。」何楸埋在她颈侧享受地深吸一口气,很是登徒子的放浪行为,因了她年少纯真,并不显得如何过火。 被她紧紧搂着,宋染嵴背慢慢出了一层汗,她迟疑地抱上这人,缓声问起在云国的惊险。 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何楸不瞒她,尸山血海里平乱,堪称九死一生,每每听到提心吊方,宋染忍不住抱她越紧。 察觉到这一点,她索性将那日的兇险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说到箭矢刺穿她肩膀,怀里的人狠狠一颤,一滴泪落在她衣衫。 「肯定、肯定很疼罢……」 把人弄哭了,何楸很是懊悔:「也不是很疼,总没无法见到你更让我觉得疼。见到了你,疼也就没了。」 「我看看你的伤。」宋染落泪后极力保持面上的沉稳,得到许可,她伸手解开那层衣衫。 温润的肌肤落了显眼的疤痕,不止有箭伤,再往下,还有刀伤…… 她越看越心慌,心疼地无以復加,干脆忘记了矜持,将何楸剥得干干净净看了个明明白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砸在少年人伤痕累累的后背。 「染姐姐,你、你可不能嫌弃我……」 「楸楸……」宋染伏在她背上,细细亲吻她的疤痕。何楸身子微颤,强忍着,没敢动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闺房里温度不断攀升,暖帐内春意盎然,一声轻喊惹得宋染从迷?乱里醒过神。 两人面面相觑,何楸羞红脸躲进被衾,身子蜷缩着,恨不能缩成球从房间滚出去。 「染染,染染你在做什么?娘有事和你说。」 「娘,我——」 嗓音微哑,宋染立时清了喉咙,再开口多了分刻意的沉稳:「娘,我有些累了。」 「是身子不舒服么?」 躲在被衾里的何楸大气不敢喘,无意摸上一段细瘦的脚踝,宋染心神微震,轻轻挣扎一下,那人没能松开反握得更紧。她缓声道:「娘,有事稍后再说罢。」 宋夫人怜惜女儿,很快走开,隔着一扇门,依稀能听到她嘱咐四月要好好伺候大小姐。 脚步声走远,宋染满面通红,被衾掀开,衣衫不整的少年人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泪眼望着她:「走了?」 「嗯……」 脚踝还被她握在手中。 「你放开我……」 何楸抿着唇:「我紧张,不想放。染姐姐,你再让我握会。」 宋染没法和她计较,她年长何楸几岁,很多事上自认要迁就着她,引导着她,由着她握了许久,何楸眼皮睏倦,慢慢阖上眼睡去。 又等了半晌,宋染将她的手拿开,忍着羞意替她穿好凌乱的里衣,盖好被衾从床榻下来。 闺房的门上了栓,不怕有人闯进来。她坐在床沿安安静静看何楸午睡,没忍住亲在她脸颊。 雪一直在下。 昼景被少女看过来的眼神看得心底一阵发虚。 怜舟指尖捏着一朵梅花,正是那朵被狐菱用灵力变化为小奶狐狸的梅花瓣。她坐在书房,时不时瞧某人两眼,瞧得昼景还以为自己的秘密被人窥破。 「舟舟……」她忍不住道:「你总看我做什么?」 「我……」怜舟被问得哑口无言,思量一会,还是决定把之前的发现隐去,她软声道:「是阿娘,阿娘想、想抱孩子了。」 第243页 「再过两年罢。」昼景手里握着笔桿:「舟舟也想了吗?」 「我没有……」 「有也无妨的。」 「你……」怜舟想她在密室不知画了些什么不正经的画,再看她此刻理直气壮调戏人的姿态,又羞又气:「你就知道欺负我。」难为我还得装煳涂。 她嗔看昼景:「你变作小狐给我抱抱,否则今晚你就睡在书房罢!」 水做的人难得动了肝火,把人惹恼了,昼景乖乖变作小狐,跳到书桌卖力地哄人。 起初怜舟不为所动,直到看到她只顾着看自己,一爪子踩翻砚台,浓郁的墨汁泼在雪白的毛髮,一瞬间,昼景感受到窒息的窘迫。 白狐狸成了墨汁染成的黑狐狸,逗得容颜娇媚的舟舟姑娘合不拢嘴,笑得眼泪浸湿眼角。 狐狸毛竖起,昼景生无可恋地跳到少女怀里,霸道地将她 一身白衣染脏:「别笑了。还笑?不准笑了!」 这大概是昼景有史以来哄人最狼狈的一次,也是最完美的一次。 哄得怜舟忘记她的阿景有时候也能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满心满眼里只记得她带给自己的快乐和感动。 白驹过隙,腊月过去,新年至。 因了上次踩到砚台将墨汁淋得满身,昼景连着半月没进书房,每次怜舟拿此事来取笑她,她都绷紧了脸,不为所动,恐怕被自己的行为蠢哭。 英明的家主被一碗墨汁打败,说出来太丢人了。 左手牵着阿娘,右手牵着娇妻,昼景站在庭院看烟花在天空绚烂炸开。 狐菱有模有样地从兜里摸出一枚金光闪闪长不到三寸的飞刀:「阿景景,新年礼物!」 飞刀是她掏空了目前所有的聪明才做好的小玩意,可切割世上三成的结界、禁制。 送给怜舟的,则是一把与之相合的刀鞘,寓意两人一体。刀鞘可化作日常佩戴在身的手鍊、脚链、耳环,有防卫的作用,堪比高级护身符。 「谢谢阿娘!」 狐菱志得意满,挥挥手,笑眯眯地同两人讨要新年礼。 正说着,昼家的大门敞开,宋霁背着竹篓紧赶慢赶赶回家,踏进主院,还没开口,被那一身喜庆眉目精緻的稚童吸引全部注意。 新年,贺新春。 这一年,怜舟收到风倾的新年礼。 半月后,云王向大周女帝求娶宋家女,被好生刁难一番,终是在明媚的四月天将心上人娶到手。 送嫁的那天,李十七一身龙袍前来为昔日同窗好友撑腰,趁人不备将一卷画册塞进新娘子手中,手拍宋染肩膀,压着喉咙道:「莫要丢了咱大周的颜面,不准总在下面!」 宋染动作迅速地将画册收好,沖李十七羞涩低笑,看了眼和阿景、阿涟等人闲谈的新郎,眸子闪过一抹促狭。 李十七含笑与沈端并肩,怜舟拉着宋染的手细细叮嘱一番:「要常给我们写信,我和阿景会去云国看望你们的。」 「怜舟,你和阿景也要好好的。还有陛下……」 有些话不用多说,李十七朝她扬眉:「朕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帝王,染染,你就无需担忧了,和何楸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你的王后,他若敢欺负你,朕用百万雄师做你的后盾。」 大周国力昌盛,这话说得够有底气。宋染凑近她:「十七,此刻我不当你是陛下,有一个秘密,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言语入耳,人退开,李十七震惊地瞪圆双目!好啊,好一个女扮男装来大周娶亲的何楸! 宋染辞别家人,辞别友人,以大周倍享尊荣的公主殿下的名义踏上远嫁之路。她回眸看向静立风中朝她挥手送别的亲友,眼泪终是从眼眶淌下。 这一别,愿我爱之人美满安康,愿爱我之人,春风得意永享快活。 何楸纵马在前:「染姐姐,等你想她们了,我再陪你来可好?」 「好……」 迎娶的队伍慢慢凝成一道芝麻粒大的点。宋涟和抱着孩子的宋少夫人叩拜过陛下后,搀扶爹娘登上马车。 红尘滚滚,尘土飞扬,聚散自有时。 他朝相逢,必定欢喜。权当用不见的时光酿一坛酒,酒香醇厚,余味悠长。 沈端以帝师的身份与陛下同乘,怜舟捏着宋染送她的小狐狸印章,低眉浅笑:「阿景,我们也走罢。」 第120章 六年后 时光荏苒,六年后。 大周,浔阳,春。草长莺飞,春风怡人。云王和王后携女前来探亲。 宋府,桃花树下,四岁的皇太女一身春衫冷着小脸瞧面前看起来胆子就小的小妹妹:「你在谁?在这里做什么?你家阿娘呢?」 穿着云国皇室服侍的小女娃头顶扎着两个极其可爱的小揪揪,她看起来不过三岁,其实已经三岁半了,被问话羞怯地倒退两步:「我是安安……」 她倒退两步,李绣玉不满地直视她:「我看起来很让你害怕吗?你是安安,然后呢?」 也不知和谁学的,四岁大的孩子说起话神情很是冷漠,何安安被她吓了一跳,忍着不哭,小声道:「我在、在看树上的桃花。我阿娘,我阿娘在和……」 她吸了吸鼻子,抽噎地落了泪,红着眼睛看着冷冰冰的大姐姐,慢慢的隐忍的哭声放大,引来热络交谈的大人。 听到宝贝女儿的哭声,何楸最先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桃花树下大哭的女娃抱起来,紧张道:「安安,安安不哭,父王在这。」 第244页 「呜呜呜,父王……父王!」小何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哭得肝肠寸断,不大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泪。 李绣玉被她哭得脑子嗡嗡的,一边想这小傢伙故意引来大人,心保不齐是黑的,一边又想母皇见了少不得要训她又在扮冷脸吓人。 李绣玉很委屈,盯着脚尖假装一切事情和她无关。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看小何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可怜模样,李十七暗暗磨牙:「李绣玉!过来!」 前一刻还在装冰块脸的皇太女听到母皇唤她,立时耷拉了脑袋,秉持着皇家凤仪一步步迈上前。 她小小年轻就会装,李十七还未开口先被她气笑:「说,方才发生了何事?可是你弄哭了安安?」 李绣玉往人群里央求地看了太傅一眼,昼景乐得看热闹,作壁上观。连最疼她的太傅这回都不帮她,李绣玉生无可恋语气平平地将事情始末讲明,可母皇愣是不信她! 「还说你没有欺负安安妹妹?」 李绣玉被何安安哭得脑仁疼,不等母皇吩咐,木讷地上前两步:「安安妹妹,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罢。」 语气平静无波,面无表情,越哄哭得越厉害。 何楸没法子,只好笑着和她道:「小殿下见谅,安安人小胆子小。」她低头亲了亲女儿脸颊:「好安安,不哭了。」 话没说完,宋染和怜舟走出门来,一见安安在哭,心疼地皱起眉头:「怎么哭了?」 李绣玉被几位长辈看得不好意思,嘴快道:「我没有欺负她。」 不打自招。 何安安被宋染抱在怀里好生哄了会,怜舟摸着李绣玉的小脑袋,温声细语:「小小年纪不要板着脸,是见到我们不开心么?」 李绣玉摇摇头。 要说她的这些长辈,她最敬重太傅,最崇拜做一院之长的母亲大人,最害怕母皇,最喜欢温温柔柔的怜舟婶婶。 她巴不得能被婶婶多摸两下脑袋。 可惜。婶婶收回手。 「妹妹是用来疼的,绣玉记住了吗?」 李绣玉嫌弃地看了眼小哭包安安妹妹,无奈点头:「记住了……」 「真乖……」怜舟最后摸她一下小脑袋,李绣玉藏着得意气唇角微翘,又很快把那份欢喜压下去,压在心底。 眼看有人的话比她这做母皇的话还管用,李十七笑看怜舟。 要说当初生李绣玉这孩子的时候,难产,李十七受了很大的苦头,心疼地沈端守在一扇门外差点哭瞎了眼。 说好了这孩子她来生,结果李十七临时变卦,死缠烂打地愣是改成了她十月怀胎。 当朝陛下有喜那日,正赶上朝臣奏请册立后君的摺子如雪片飞。李十七不声不响怀有身孕,惊得满堂文武哑口无言。 待到最后产女,帝师隔着一扇门哭花了脸 ,平素清冷寡言的人,也是在那一天让所有见过这一幕的人都重新认识了她一遍。 陛下肚子里的孩子是和帝师用云国进献的秘药所孕。 消息传出来,浔阳城颤了三颤。更甚者有人藉此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被昼景冷笑着镇压下去。 文坛为之轰动。沈端距离身败名裂只差一线,到最后,为她挽回名声的是白鹤的夫子和学生。这事总有领头的人,领头的正是怜舟。 那些轰轰烈烈的岁月一晃而逝,随着皇太女的身份板上钉钉再无一人可置喙,大周的百姓渐渐接受了他们不仅有一位女帝,还有一位皇太女的事实。 李十七产女后在政务上愈加用心,国泰民安,有忠臣辅佐,她的为帝之路走得逐渐顺畅。 岁月如梭。看着四岁大的李绣玉,李十七不禁想念在书院教书育人的沈院长。 小孩子不记仇,过了没多久,有怜舟和宋染在中间调和,李绣玉拉着何安安的小手很快玩起来。 夕阳西下归家时。 昼景和怜舟早两年就在尝试要一个孩子,辛苦了几年愣没半点动静。今日见了李绣玉和何安安,心事被勾起。 身边人似有不快,昼景笑着安慰她:「无妨的,我们再努力努力。若这一世当真没有子孙缘,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话是如此,心底却比谁都想要个孩子。宋涟家的孩子个头窜得一年比一年高,郑二的女儿也晓得体贴人了,同龄的友人全都过上为人父为人母的日子,唯独她和舟舟。 回到家,比起其他人家有儿有女,家里显得有些凄清。 阿娘去年感悟天机,为了巩固修为选择闭关。闭关前特意嘱咐她,要她和舟舟努力为她生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孙女。 昼景摸摸鼻子:「舟舟,不如,我们今晚再试试?」 怜舟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是夜…… 当炽热的本源晶核再次刺进深处,怜舟鬓髮汗湿,颤抖着发出一声低泣。 过去了六年,身子熟透了,最是体验这滋味的好时候,她眸光恍惚片刻,被昼景抱着平復,慢慢找回清明。 她眸子半睁半阖,声音带着些许撩人的沙哑:「万一还不成怎么办?」 「还不成的话,那就是没到时候。最晚明年,若还是没办法有孕,咱们就从宗族里过继一个。也省得你我为此忧心。」 「我听你的……」她依偎在心上人怀里,半晌,那对水眸睁开。 第245页 昼景看她风情初熟的姿容韵味,喉咙动了动:「舟舟,我还想……」 「嗯……」这次她应得很快。 窗外春雨不止。 皇宫内,李十七抱着她的院长细讲白日发生的种种。 谈到李绣玉,沈端笑容柔和。许是孩子得之不易,她过于溺爱这个孩子,常在这孩子的教育问题失了分寸。 是以李十七不得不撑起为帝的威严,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去要求她唯一的继承人。 话音一转又谈到怜舟和昼景二人,沈端感嘆道:「家主坚持不了几年了,三十岁之前世家继承人的位子要定下,她已经二十七了,迟迟无子嗣……」 「无子嗣又如何?这事单看景哥哥的意思。」 李十七为帝近七载,看待问题的角度早和以前不同。沈端就喜欢她这份被权势浸养出的威风从容,搂着人在龙床厮混。 守旧的大臣默许了皇太女的存在,却固执地不肯要陛下立后,此事成为君臣之间的一根刺,始终刺在那,每次李十七忍无可忍,都想拔掉这刺。 很快,四月芳菲尽。 何楸和宋染领着女儿回国,临行那日,李绣玉不情不愿地抱着一只猫儿走出人群,送到爱哭胆子小的何安安手中。 「它还是一只幼猫,没有名字,你记得好好餵养。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了,送给你。」 何安安眼里噙着泪不舍地抱着猫,声音细弱:「等我、等我下次来,我抱着猫儿来看你。」 李绣玉重重地「嗯」了一声,眼圈 微红。 她扑到沈端怀里,小声问道:「母亲,再过一年她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沈端安慰她:「你不是把最爱的小猫送她了吗?她会记得的。若实在担心,你不如和太傅好生练字,写信给安安。」 「好。孩儿会的……」 李绣玉勤奋好学自这天起,整日缠着昼景问东问西。 当年的年轻人呀,都不再年少,每个人肩上都有要担负的。 怜舟早在两年前参加结业典礼,正式在文坛崭露头角,一鸣惊人,为她的理想抱负勇敢向前。 李十七肩上扛着大周的江山和李家皇室的兴衰,日夜不得懈怠。 昼景身为臣子,于情于理,尚且需要再护送十七一段路程,身为世家主之首,还有培养继承人的重任。除此之外,还要陪着她的舟舟,去往天南海北,创下一日比一日大的盛名。 沈端多年如一日担着母亲的遗命,推行女学,不问路远。 至于何楸与宋染,她们更要为一国的君臣负责。 宋霁守着她的「小酒」,而恢復神智的狐菱心向高天。 每个人都有燃烧热情不得不为的使命和坚持,就连四岁大的李绣玉都要为有朝一日能扛起母皇从肩头卸下的重任而不懈努力。 六月,高山之巅。 小狼妖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叠好放在同样干净的巨石上,结束修行的女子缓缓睁开眼,伸手,天空落下清凉的雨丝。 「倾倾,倾倾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她跟在女子身后,看她衣袂飘飘,看她从上到下都穿着自己洗的衣服,心里甜滋滋的。 风倾步子一顿:「嗯?」 「你、你忘了奖励我了啊……」小狼妖红了脸,声音渐渐低弱。 吧唧一下…… 脸颊落下一个柔软湿软的吻。 「是这个吗?」 阿西眼睛发亮,喜不自胜:「倾倾,你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 风倾笑看她:「等你打过我的那天。」 「啊?」小狼妖愁得头上的狼毛都要掉了:「那要等到何年何月?不如你再打我一掌,把我打得重残,没准你愧疚之下再照顾我几年,日久生情,没准你就愿意嫁了呢!」 「再打你一掌?」风倾被她不怕死的劲头逗笑:「再打你一掌,你有没命还两说。」 五年前她恼怒阿西偷看她洗澡,一怒之下下了重手,打得狼妖当场废了灵骨,命脉只差一丝断绝。 而后看到她手里拿的衣服,才晓得她是来送洗干净的衣服。愧疚之下养了她五年,五年才把人养得水灵康健。也因此,二人关系一跃千里。 风中传来异动,风倾蓦地抬眸:「阿西,你看那是什么?」 小狼妖登时凝眸:「是一缕沾染帝王气的生魂?!」说时迟那时快,她几个腾空出手如电将那即将消散的魂魄收入养魂法宝。 第121章 吾妻与吾爱 六月,雨势连绵。 金殿之上大臣们针对各地灾情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李十七克制着把人全打一顿的冲动,刚要言语,一阵可怕的心悸袭来,骤然白了脸。 文武百官见状顿时噤若寒蝉,御前大监忧心道:「陛下……」 一阵眩晕熬过去,李十七逞强地抬起头:「朕无碍,众卿家继续。」 险些把陛下气出病来,朝臣哪还敢再高谈阔论?各个老实地不像话。 早朝结束,御医前来诊脉,陛下龙体康健,教众人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开。帝王寝宫偌大而空寂,李十七拧着眉头没来由地问了句:「端端呢?」 侍候在侧的贴身宫婢恭谨道:「回陛下,沈院长带领书院学生出门游学,还未归来。」 「还未归来啊。」李十七又问:「景哥哥呢?」 第246页 「昼夫人病了,家主在家陪夫人养病呢。」 李十七「哦」了一声,心里还是不踏实:「几天了,端端怎么还没回来?」 她表现的实在反常,宫婢只好耐心与她解释襄南距离浔阳有多远。 白鹤书院的游学从去年改为一年两次,一去斩秋城,二去大周任意一地。增长见识、开拓视野。怜舟本来也是要去的,却在临行的前一天染病。李十七听着宫婢一字一句,愣是听不进心里:「喊绣玉过来。」 「是……」 一堂课刚下李绣玉就被母皇喊了去,她胆战心惊还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人还没进寝宫,脚下不稳直接摔得脸朝地,额头磕得满是血。 李十七本想喊女儿过来安安心,没成想见了那一脸的血,刺得双目生疼。 皇太女受伤,宫里闹得鸡飞狗跳。李十七要照顾女儿,一时没了心思想旁的,只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七日后,白鹤书院师生归程之日。 城门口,陛下亲迎。没迎来想见的人,被满眼的素衣白幡惊了神魄。 走在最前面的是沈端的大师姐,双手捧着黑漆漆的灵位,身后跟着一口棺材。学生们哀泣不止,见了女帝陛下纷纷颤抖跪地。 白鹤女院院长,大周帝师,为救门下学生死于一场山洪。她最后救下的,是一个口口声声喊着要拜沈端为师的七岁孤女。 沈端极其喜欢她那颗求学之心,也答应了只要她能通过书院考核,就收她为徒。 沉默的黑棺无声地被人凝视,女帝陛下强忍着泪,怒声责问:「告诉朕,棺材里躺的是谁?」 无人敢应答一字。 种种反应皆昭示了那一人,李十七冷笑一声,怒而掀棺! 「陛下不可——」 沉重的棺盖愣是被她推开,呆愣望着躺在里面死气沉沉的女子,李十七眼睛通红:「这不是她,这绝对不是她,告诉朕,你们把朕的院长藏哪了?告诉朕!」 昼景上前一步察看,只看了一眼,无力地朝怜舟点头。 李绣玉额头伤势未愈,哭喊了一声「母亲」,受激过度晕倒在怜舟怀里。 「这不是你的母亲……李绣玉,这不是!」 时值六月,沈院长英年早逝,帝闻之,甚悲。 凄风惨雨,又是一年。 沈端的死使得李十七意志消沉,使得皇太女郁郁寡欢,李家的一对孤寡在深宫默默埋葬她们的伤痛,冬去春来,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 「十七,我不抛下你。」 深夜,李十七醉倒在寝宫,喃喃悲语:「骗子……」 她怒斥一声,扔了喝空的酒罈:「骗子!沈端,你敢骗朕!!」 昔日那声算不得情话的情话言犹在耳,奈何物是人已非。 「朕终究还是被抛下的那个……」 她瘫倒在地,一身酒气说着或悲痛或悲愤的话,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说了什么。独自怀揣着心事等天明。 也是这一年,昼景和怜舟两人心灰意冷从族中过继了一位继承人,悉心栽培。 翌年,六月,沈端忌日。 大周陛下 在满是人的金殿,冷笑三声。 终究还是任性了一回。 李十七用她的任性换来沈端坟墓迁入皇陵待来日与她一起合葬。 八月,昼景辞官,请辞请了八次,李十七允。 怜舟接过院长的职责,继续着沈端没走完的路,大周女学靠着十年如一日的推行,慢慢进入寒门女子的视野。 李十七爱了沈端一辈子,恨了沈端一辈子,最后在爱恨两难里不得释怀。 四十一岁的陛下穿着年轻时的嫁衣孤单地坐在石阶,守在她身边的除了长大成人的皇太女李绣玉,还有沈端临终前最后救下的那名孤女。 如今孤女已有成人的身量,拜怜舟为师,做了她的门生,成了白鹤书院年轻一代的夫子。她做到了沈端希望的,也是此时,李十七对她的芥蒂才消。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这间接害死她心上人的女子,笑道:「朕想知道你的名字。」 「迴避下,微臣起初没有名字,是她给了我名字,她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痴才对得起活一场。或因情而痴,或因志而痴。于是把姓给了我,把痴字赐给我做名。又顾及到我是女孩子,所以将痴改为池。」 「沈池……」李十七为帝多载刚入四十鬓髮皆白,她笑问:「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这一生,是痴于情还是痴于志?」 「她说,她两者全占了。」 「是吗……」陛下不再言语。 沈池退下之前李十七忽然抬头,眼底迸发惊人的光芒:「你这一生,若有半分愧对她对你的捨命之恩,绣玉必除你。」 「微臣,谨记。」 当天,陛下召见家主夫妇,谈了好一阵子,又是哭又是笑,最后在黄昏落幕时撒手人寰。 深宫悲哭不绝。 昼景施展从风倾那学来的引魂咒,以自身精血为引,领法宝内猝然衰弱至极的生魂追随李十七的魂魄而去。 刻情于魂中,结下一世因果。 故人皆去,同年,昼景传家主之位于昼清筝,彻底抛开红尘名利跟随怜舟前往四方游学授业传道。 常常有人看到宁夫人怀抱一只白狐奔走四方,旁人来了想摸一摸狐狸她都不肯。亦常常有人看到始终年轻貌美的家主与其逐渐苍老的夫人并肩谈笑的画面。 第247页 怜舟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改变了世人口里的称唿,从昼夫人转为宁夫人,从宁夫人转为尊师。 五十年后的大周,女学林立,走在路上即便三岁的女娃都晓得千字文,李绣玉掌管下的万里河山,让怜舟贪恋不已。 乡下的一间私塾。 白髮苍苍的妇人仍在高台授业,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一头雪发,她朝门外的人笑了笑,继续将注意力放回书卷。 一个时辰后,怜舟疲惫地坐在那,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与她行礼退去,她累倒在心上人怀抱。 「今天的夕阳看起来真美……」 昼景亲吻她不再年轻明媚的脸颊:「我们可以一起看。」 「看不了了……」怜舟笑着轻抚她潋滟无双的眸:「阿景,我还美吗?」 「美。舟舟在我心里,不管过多久,都是最美。」 「没有在骗人?」 「不骗你……」 「胡说……」怜舟嗔笑她:「你骗我的还少吗?但我喜欢被你骗。」 「没有,舟舟,我没骗你。」 她急得快哭出来,被妇人好一顿哄:「无妨,我不怪你那么坏,以后,你可以大大方方的画,细细的品。阿景伴我一生,往后孤苦,我好心疼……」 「舟舟!」 「好可惜,没有给阿景生一个漂亮乖巧的小狐狸。阿景,你再变只小狐给我看看?」 「嗯……」 白光一闪,昼景变作毛髮雪白仅一只手可握的小狐,被她抱在掌心。 天幕渐渐暗下来。 掌心的温度散在长风。 昼景重新变回人形将慢慢阖上眼的爱妻搂在怀中。 过去了许久。 风倾从风中显现,身侧跟着捂眼不忍睹之的狼妖阿西。 「长烨,她已经去了。」 「我知道……」痛缓缓在心尖蔓延,三千青丝寸寸化作霜雪,昼景喃喃道:「我知道……」 狐妖天生对自身情爱缺乏细腻感知,或喜或悲总比常人晚一步,就在风倾不知如何安慰时,两行血泪从昼景眼眶淌下,她不忍血泪脏了怀里人的脸,指尖轻快拂去:「我都知道……」 细数宁怜舟这一生,以孤女之身做得了世家主夫人,入白鹤进学,屡次斩秋城扬名论道,才学进益之快惹无数人震惊。 后沈端去,继先师之志,掌白鹤女院、推行女学,编撰书籍,倾半份家财兴办书院、私塾,以求贫寒女子皆有书可读、有志可追。 穷尽五十年,成大儒之名,桃李之多,被全天下女子口称尊师。 其美满姻缘也为世人嚮往不已。 怜舟去后第一年,昼景从姻缘司拿回两人初时签订的契书。 身着白衣,白髮三千,心口贴放通灵玉,腰间佩戴两块白玉,玉佩相撞泠泠作响,玉面之上「吾妻」与「吾爱」相对,桃花缤纷如雨,她坐在桃树不知想到什么,温文尔雅地笑了起来。 第一卷 ,第一世,终。 ——2021.3.17日。 作者有话要说:哭着写完了这章,到最后还是让阿景笑了出来。下一世,见。 第122章 情比酒浓 时光回溯,回到她们青春飞扬、明媚肆意的那些年。 三月,桃花开。众人约好了要一起踏青游玩,红日东升,阿六驾着马车带着家主和夫人来到这片粉艷桃林。 昼景她们来时,还望不见宋染等人的身影。 「来早了吗?」她转身回眸,伸出手臂将她的姑娘抱下来。 被她抱着,旁边还有低头假装是一根木头的阿六,怜舟羞窘地红了脸,力道软绵绵地推搡她:「快放开我……」 阿六可不敢再支棱着耳朵细听,撒开腿一熘烟跑远。 他甚是识趣,昼景收回漫不经心的视线,笑吟吟道:「你看这里哪还有人?」 双脚落地,搭在腰间的手仍没放开,怜舟嗔她一眼,小心地四下环顾,确定周遭无人,她松了口气,倒也放纵她的缠人之举。 「这里景色真好。」 「是啊,是挺不错。」搂着她细腰,昼景冷不防亲了她一口。 猝然被亲,怜舟羞恼看她,水盈盈的眼睛盛满了情意,摇摇晃晃,水波泛开,直接在某人心湖划起了小船。 四目相对,到头来最先受不了的竟是猖狂惯了的昼家主。 她素来知道她的舟舟有一双勾魂的水眸,情意缠绵,能轻而易举倾倒她的魂魄,单手捂住她含情的双眸:「别看了,再看还想亲你。」 怜舟轻轻浅浅地笑出声,很是得意,长长的睫毛在她掌心轻颤:「你还不放开我?」 昼景没了法子,手缓缓撤开,猝不及防地被抢占先机,湿?软的吻稳稳噹噹落在左边的脸颊,少女生得明媚娇俏,浸满深情的眸子彼时笑意盎然:「阿景,你老实点。」 天可怜见的。我还不老实吗?家主得了便宜还卖乖,指着脸颊上某人留下的「罪证」。 淡淡的唇脂在风里散着香,怜舟捏了帕子细緻地替她擦干净,成婚几年,爱意深长,凑得近了,总能被勾出点点情韵。 等的人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来,时间地点都不对,昼景嘆息着放开她。 坐在凉亭等了没半刻钟,李十七拎着风筝欢快跑开,身后跟着一身春衫的沈端,似是怕她跑快跌了,嘴里一直喊着提点的话。好不热闹…… 第248页 她们一来,萦绕在少女眉间的暧?昧情丝被风吹散,她牵着昼景的手款步迎上去。 李十七叉着腰:「可累死我了!」 要是她这人,怪有意思,提议六人一起玩的是她,早晨差点没从床榻爬起来的也是她。 昼景赖床赖得全浔阳城百姓都晓得的人都成功在娇妻催促下起了,她呢,累得四肢酸软还没从昨夜的放纵里缓过来。 说好了的事哪能失约?沈端不惯着她,于是她不客气地嘟囔了沈院长半路。 前半段嘟囔她不解风情死板地厉害,就那样晾着怜舟她们又怎样,景哥哥总不会提着刀来踹她的门。 后半段念叨她日益薄情,念叨得行事端正的沈院长在诸般批判下服了软,答应她种种不合理的荒诞要求。甚至为了激励她不迟到,沈端祭出了「杀手锏」。 这也是李十七拎着风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因由。 没想到她累死累活的来了,何楸那小子还没来?她气得鼓鼓的。 见了她,怜舟忍不住笑:「十七来得很早啊。」 李十七哼了声:「那是!端端还是我喊起来的呢!」 她张嘴就往从不赖床的沈院长身上扔了一口背锅,沈端笑笑不语,丧心病狂地觉得她的十七极其可爱。 「景哥哥,你看我的风筝威风吗?」 不知长了多少条腿的大蜈蚣,看得美艷矜贵的家主皱了眉,昼景摸着下巴,微微沉吟:「好像,有点丑?」 「丑?」李十七怀疑耳朵听了问题,看向一旁的沈端。 话到嘴边,沈端立时咽下那句「我也觉得」,以她的审美来看这蜈蚣岂止是一个丑字能概述的?可谁让十七喜欢?十七连公主殿下都不做,图的不就是和她在一起开心? 沈院长昧着良心道:「其实,这蜈蚣看久了,还是蛮有趣的。」 昼景「啧」了一声,主动离她远了一步,甚是嫌弃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和为了哄妻毫无底线的审美。她下巴微抬:「十七,你看我这风筝怎样?」 一只极其漂亮生动的大狐狸,身后缀着九条尾巴。 一见她的风筝,李十七捧腹大笑,笑得脸都红了,眼尾浸出泪:「景哥哥,你见谁家放风筝有把狐狸放上天的啊!而且你这狐狸,哈哈哈……」 「我这狐狸怎么了?丑?」她狭长的眼睛微眯。 偏偏李十七压根没意识到踩了某只狐妖的不可言说的禁地,她笑趴在沈端肩膀,很是敢说:「丑倒是不丑,可你不觉得它、它太大了吗?这么大的风筝,跟着九条招摇乱飞的尾巴,哈哈哈……这尾巴是用什么做的?还有毛!哈哈哈……」 她一笑,怜舟瞥了九尾狐风筝一眼,也想笑,顾及到某人好面子,抿唇强忍着。 昼景神色淡漠,等了一会看她还在笑,索性薄唇微掀:「风筝再大,也大不过头顶这片天。能飞起来不就好了,我的狐狸难道不比你的蜈蚣威风?」好歹九条尾巴,那是九尾天狐! 她凉凉抬眸:「不如到时比比谁风筝飞得高?」 沈端刚要制止,被怜舟笑看一眼——她摆明了偏心昼景,要看十七的蜈蚣被狐狸教训。 对上昼景这等满身心眼的人,别管是放风筝还是下棋沈端都不敢大意。但此时的李十七尚且不是走一步想全局的人,她笑呵呵地应下比试,不惧撞南墙。 几人有说有笑,正说着,何楸和宋染两人姗姗来迟。 一见何楸,李十七拎着她的风筝走过去:「三皇子好大的威风,要我们所有人等你?」 她跑来「兴师问罪」,何楸有苦难言,搓搓手:「啊……」她觑了身边的染姐姐两眼:这能说是偷跑出来幽会差点被未来岳父逮住了吗? 她顶着一张小苦瓜脸,怜舟笑着为她解围:「来了就好。染染,你们的风筝呢?」 「哦,这呢。染姐姐亲自做的。」何楸抬起胳膊朝众人扬了扬。 是一只乖乖巧巧的笑面虎,离远看更像一只大猫。风筝是宋染做的,其中也有她一番美意:她希望楸楸能在夺储之中大获全胜,做一只笑面杀人的虎,也莫做被人屠戮的猫。 她的这些小心思藏得深,怜舟站在她的角度想了想,蓦地懂了。 在场之人除了李十七还有些没心没肺,哪个不是人精?不仅有人精,还有狐妖。昼景被她们隐晦的恩爱酸得牙疼,照样扬了扬手中的风筝,问何楸:「漂亮吗?威风吗?」 何楸为人乖巧,答覆颇得家主心。 饶是如此,昼景还是笑着将风筝交到怜舟手上,小声道:「你拿一会,我手酸。」 手、手酸?怜舟耳尖倏地窜上一抹红,心下嗔她连这个都要和染染她们比。这、这有何可比的? 抬眼看染姐姐和何楸面上含笑根本没听懂的模样,她暗地里瞥了眼昼某人修长如玉的指,心尖腾起酥酥?麻麻的热。 真是的,这人可真…… 苍穹高远,春风柔和。 九尾狐傲然凌空,昼景笑看手忙脚乱、气恼蜈蚣腿太多飞不起来的李十七,神态懒洋洋的:「十七,现在认输可来得及。否则……」她轻笑一声。 李十七涨红脸:「景哥哥,你再等我一会。」她拉扯沈端袖子:「快帮我啊!端端……」 那声「端端」急得要哭出来,沈端宠溺地接过她手里的风筝:「不急,会飞起来的。你拿着线,其他的交给我。」 第249页 「嗯!」 昼景将控制风筝的引线交给怜舟:「舟舟,你也来试试?」 怜舟轻点头。 九尾狐飞向更高的天空。 何楸看起来聪明,真动起手来笨 将「放风筝」的事接过来。 笑面虎和腿多的蜈蚣同时在风中飘摇而起,李十七笑着最大声:「端端好厉害!」 沈端背对众人,耳根红如血。没料想在这般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要被她夸,夸的还是万年不变的一句…… 春光明媚…… 昼景躺在青草地望着她越飞越高的「九尾狐」,只觉自己就是少女握在掌心的那只狐。她虽无九尾,却总能因她而高飞。心神摇曳万里,亦可直追九霄。 背后传来火?辣?辣的视线,怜舟回眸,因这人眼底慵懒痴缠的情意着迷。 「怜舟,狐狸,你的狐狸要跑了!」 宋染提醒的话勐地传来,怜舟眸子骤然一缩,心尖竟涌出一阵惶恐,她下意识抓紧了手上的线,心有余悸。 「狐狸不会跑的。」昼景翻身而起,眼里情意昭昭。 直到日落黄昏无人时,她才肯埋在心上人的颈侧笑着重复:「狐狸是不会跑的。她只会追逐她心爱的女人。地老天荒,生生世世。」 九尾狐、多腿蜈蚣、笑面虎都被放在草地无人问津。 六人说好了一起玩,到最后不知谁起的头,又成了妥妥的两人私会。 夜幕降临,假山石背后传来少女隐忍的轻?喘。 当时年少,情比酒浓。 星月同临穹苍,星辉熠熠。长街之上,家家户户在门前挂起花灯。 影影绰绰,熙熙攘攘,怕走散,怜舟羞怯地挽了昼景的手,宋染故作淡然地揪着何楸衣角,李十七不一样,李十七响亮地亲了沈端一口,六人并行的身影渐渐隐没晚风中。 欢声笑语充斥的年少时代,下一世,我们再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世的文案已经放上去了,介于三世三卷写起来字数非常多,所以决定第二世开单本,预收单本就在专栏里——《天定姻缘ii》,主副cp还是她们。 开单本的话,你们能免费看6万字,我觉得挺好的。新的征程,新的开始。谢谢可爱们一路相随不离不弃,每一句鼓励和支持我都感恩。 顺便可爱们对第二世感兴趣的话可以动动小手收藏一下《天定姻缘ii》,收藏的多少关系到我开文的时间,想早点让舟舟她们和大家见面。鞠躬…… 我会继续努力的(玫瑰玫瑰) 第123章 十七端端 我,李茗希,大周陛下最疼爱的嫡女,排行十七,熟悉的人都喊我李十七,亲近些的直接喊十七。 我这一生,前半段称得上任性张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要揍狗,绝不打鸡。年少唯一遗憾是得不到景哥哥的心。 情窦初开,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及至我遇见沈端,是她使我懂得,何为痛并快乐着。 遇见她之前的所有繁华景象,都不过是让我,李十七,多了骄傲的底气,大周尊贵的嫡公主殿下,不至于像一只落败了的母鸡只能气急败坏地咯咯哒乱叫。 说起沈端沈自洁这人,简直十天十夜都说不完。 最开始,她端正冷肃的样子可真讨厌,胆子大得厉害,在众人敬我畏我的时候,她呢,冷傲正经,一身儒服,手持戒尺,眸子轻抬,哪管你是哪位天家贵胄,错了就要罚,不认错就要挨打。 当然,不怕我的她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她的得意门生。 要不就说无巧不成书,大冰块、讨厌鬼最看重的学生,恰好是我那中途和解的「情敌」。 我对景哥哥不是爱。即便我曾经无数次对着那些精美画册幻想为「他」生儿育女的刺激场景,但还依旧不是爱。 那是区区凡人对仙人的垂涎仰慕,是对世间突破性别束缚、极致之美的自然膜拜。 在这里也感谢景哥哥不娶之恩,否则哪有我和端端没羞没臊的恩爱生活? 对,我就是李十七,为了哄端端开心可以不要脸的李十七。 李十七是怎样的人呢?她首先是骄傲的,叛逆的,任性的,张狂的,无法无天,半点规矩都没有,动不动喜欢说荤话,厌恶皇室的那些繁琐缠累。 听起来很潇洒,可她也是脆弱的、孤独的、想被赞许、期待被爱的。所以她註定要栽在沈端身上爬不起来。 沈端这人,死正经又爱装正经,装正经到头来又不正经。表面功夫做的比谁都好,冷淡肃然,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把真实的内心藏匿地深深的。 这样的人,谈吐斯文,博学广闻,竟屡次对她敞开心房。 她道:「殿下,非庸才,缺的只是一个良师。譬如,我。」 她道:「李十七,给我重头来。」 她道:「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啊十七。」 她是第一个在她任性娇蛮不尊师长时,敢抛开一切管她,管了肯对她负责,无惧皇室权柄,是用多少条鞭子都无法打降的人。 傲骨铮铮,也有柔情似水。 她会抱着她,会在半睡半醒的时候都留心她背诵的儒家经典有没有错字少字,是可怕又可爱的沈院长。 时而死板,时而柔软。 动心从来都是很玄妙的事。 我和怜舟很不同,怜舟那样理智的人,认为爱不是凭空的深情,爱一个人,愿意付出一生,必定要有被打动的理由。 第250页 她是做任何事都很严谨的聪明人,这样的人成长起来说不准比端端还要可怕。但她自诩从不感情用事,我听了也只是笑笑。她对上景哥哥,用「意乱神迷」来说都不为过。 我和她不同,许是我太笨,找不到确凿的理由,没有那么多理智浪漫的情结,我的爱是在一个又一个瞬间发酵成参天大树。 正如那日学堂,阳光正好,我闲得无聊望着沈院长白净秀气的脸庞,突然想吻她。 又正如白鹤书院那场火海。 哦,忘记说了,指派人放火的是我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十五皇姐,她想烧死「情敌」然后顺带干掉受宠的嫡妹,其心恶毒是我万万无法匹敌。 大火起于书舍,我冲进沈端的小院,一脚踹开她的门,惊慌无措中猝然迎上她薄怒而来的眼神。 她的怒火和她的人一样,冷冷清清,如冰似雪,冻得我从死亡的恐惧醒过来。 那一眼,我的心神为之颤抖。 那一眼,我视她如神明。 然后,斩秋城游学 相爱了。 说是自然而然委实不要脸,但我李十七在端端和脸皮之间还有的选择吗? 我只能选择端端。 因为不要脸,才有资格享受销?魂一夜。 要脸是怜舟那样文雅的人才做的事。 说到怜舟,我不得不感谢她屡次提点,她心思细腻,常能看人所不能看,猜旁人不能猜,触类旁通,许多事一眼就能看明,通透而善解人意。 我感谢她。感谢人生有此好友。 景哥哥娶她眼光是真的好,她嫁给景哥哥也是天作之合。 前半段人生的快活璀璨无法一一道尽,后半段的跌宕坎坷我提也不想提。 总而言之,李十五是个贱人,我将其挫骨扬灰半点不悔。 李乘偲是个狠人,不知赚了我多少眼泪。 最可恨的,大抵就是我最爱的那个。 她的名字叫做沈端,字自洁,白鹤女院院长,我大周地位尊崇的帝师。 昔年她字字真切地说「我不抛下你」,这句话在以后漫长的日日夜夜不断刺穿我的心。 爱有多深,恨有多沉。 天快亮了,天也凉了。一叶知秋。我该停笔了。 偌大的帝王寝宫,烛火亮了一夜。 「陛下。您的药……」 李十七淡淡地应了声,起身喝药,蓦地念起往日喝药都要有人陪,多半是端端一口她再一口,喝着喝着没准还能厮混到龙床去。 她苦笑一下,没让眼泪掉进黑乎乎的药汁。 空碗被随意放进托盘。 「拿朕的风筝来。」 「陛下……」 为帝多载,李十七皱眉也有了帝王如刀的威严:「去拿……」 宫婢不敢违背,心知今时之陛下远非昨日之陛下,没有了帝师相伴,陛下帝威一日甚过一日。余光扫了眼她两鬓掺杂的白髮,犹记得几年前那里还是乌黑亮丽。 岁月催人老,情伤多煎熬。 多腿的蜈蚣风筝在时光里染了旧,好在宫人妥善收藏,李十七才能时不时拿出来翻看两眼。 早几年她是不敢看的,怕触景伤情再被打击到崩溃。 多大岁数的人了,再哭哭啼啼地岂不丢人? 沈端去后,为帝的李十七终于在意起她的脸面,挥退众人,一个人抱着蜈蚣风筝傻笑。 最初的最初,是她追逐着沈端,想降服她。后来的后来,还是她追逐着沈端,追到连公主殿下的荣宠都可以不要。 现在的现在,还是她追着记忆里的沈端,迟迟不肯忘怀。 她以为蜈蚣那么多条腿,腿那么多,总可以追上这人了罢? 蜈蚣腿多不好看,她知道。腿这么多,做起来难度大,她也知道。 昔日景哥哥与她比试谁的风筝飞得最高,她兴致勃勃,可等风筝怎么飞都没法高飞的剎那,她慌了,怕了。 她忍着哭腔要端端帮她。 蜈蚣腿都这么多了,怎么还可以「飞」不起来呢? 她这么努力了,这么还能追不上这人? 她要和她并肩,要和她站在权势的最高处,和她看东升西落,看大周如何在她手上奠定万国来朝的霸道昌隆! 她要让端端对她刮目相对,让她没后悔曾顶着「师道崩坏」的恶名陪她走过那几年。 想做的那么多,一件都没做到。 一事无成李十七。 凄悽惨惨李十七。 抱着满是腿的风筝,旧事袭来,陛下哽咽悲哭,哭到失声,哭得帝王尊严荡然无存。 好在,这一世,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到头了。 李十七擦干眼泪,略施粉黛,准备半个时辰后的早朝。 帝袍披身,她还是大周勤勉执政的女帝陛下! 想到终有一日她会与心上人同葬,她面上带笑,仿佛在旭日东升里看到了崭新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十七是笑着走的,因为阿景告诉她,她们下一世还会相遇。 阿景施展的引魂咒最后是端端的生魂追着十七的魂魄去了。 情刻魂中,情定下一世。正文、番外的终章各自藏了好多细节,都可以细品。 那个多腿的蜈蚣风筝把我虐到泪崩,接下来还有其他人的番外,明天写,晚安。 第124章 染染楸楸 第251页 五月海棠开,经过一月的漫长路程,送嫁的队伍终于抵达云国。云国臣民沉浸在国主大婚的喜庆中,街上张灯结彩,一派欢腾。 王后是以大周盛颜公主的尊荣身份出嫁,两人的婚姻代表了大周与云国的百年交好,作为姻亲之国,有强盛的大周作为后盾,对于经歷过王庭内乱的云国而言,可谓天降及时雨。 百姓们热切表达对王后的喜欢,隔着层层帘子,宋染被她们高涨的情绪感染,忍不住摇动手中的风铃,何楸听到铃声立即翻身下马:「怎么了染姐姐?」 「里面太闷,我想出去看看。」 「好啊,要与我共骑吗?」何楸兴致盎然,等里面传出软软的应答声,这才敢一手挑开帘子,将里面的新娘子横抱出来。 周遭轰然响起热烈的恭迎声、问好声。 大周出嫁他国的公主从来都是大大方方不遮红盖头。这在某种程度来说是大周的傲气——当以尊荣为盖,九州四海,何人不可见? 宋染在人前初初亮相,臣民皆被王后温柔典雅的气质折服,早知王后比王上大上六岁,起先他们还觉得委屈了王上,这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何楸抱着新娘子飞跃至马背:「正好,染姐姐和我一起看一看咱们云国的风土人情。毕竟,这是咱们往后的家。」 生在大周,离了大周,云国就是她的家。甚至到死,她都会陪着她身边的楸楸。宋染倚靠在她的怀抱,心间生出莫名的安定:「好……」 新后入宫,云国后宫有了名正言顺的主子。 是夜,芙蓉暖帐。何楸急得满头冒汗,愣是难在了女子繁琐的嫁衣扣子,她急不可耐,弄得宋染又羞又想笑:「别急,慢慢来。」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清脆的裂帛声。她一怔,做了坏事的何楸也傻了眼,手足无措:「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宋染瞧着自己身上的狼狈,没和她计较,嗔她一眼:「让我自己来,可好?」 何楸低着头,不像是在忏悔,更像是乖巧的小羊羔终于有了狼的野性。耳侧传来簌簌轻响,她红着脸抬眸,被眼前的风景迷得不知该看哪儿。 她眼神直白热烈,宋染主动揽了她后颈:「会吗?」 「啊?」狼的野性消失不见,何楸被问的一脸懵,羞得想从地缝钻进去,她暗恼染姐姐在这事上逗她,又实在没胆子和她生气,不确定道:「应该,应该会罢。」 她手有多笨宋染还是晓得的。当初扎风筝这人莫说帮忙了,净扯她后腿,帮来帮去,越帮越乱,最后还是她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思及今夜非比寻常,宋染忍羞道:「你耐着性子,我一点点教你,可好?」 这和何楸想的威风霸道简直一点都不一样! 到底年长她六岁,宋染早过了知晓人事的年纪,又有出嫁时十七送的册子,一路上闲来无事竟也没少钻研。 何楸这个手笨的,一番艰辛自无需提。总算鱼儿入了水,宋染闭了眼,索性由着她来。 情意深长,无需更多的花招技巧就足够人颠倒沉沦。她惊唿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染姐姐,你——」 宋染神情恍惚地瞧她青嫩俊俏的容颜,柔弱无骨地伏在她肩头:「楸楸,我也想要你。」她气息不稳,说出这句话,已是再难克制。 宋家嫡长女的身子是真的养的大好了。 迷迷煳煳之际何楸想起大周陛下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昼夫人意有所指的「欺负」一事,心道:小王何其冤枉? 意识昏昏沉沉,到最后却也完全被「染染真厉害」填满,同样被填满的,还有女子从眼角眉梢溢出的温柔。 何楸「死」在这蚀骨的温柔里一场又一场,死去活来的时候都想着要扳回一局,慢慢的,说不清是鱼儿融入了水,还是水拥住了鱼。摆放在寝宫角落的花倏地开了。 天空炸响一朵又一朵烟花,所有人都为王上娶得王后感到欢喜。 何楸也欢喜。 得到了想要的人,再不能更欢喜了。 一夜醒来,宋染眉间染了春?色,侧身打量她喜欢的人。 有一瞬间,明悟了怜舟那般好学的人为何也会有请假不来书院的时候。学业和美人,当真难以兼顾。 披散长发的何楸有一种别样的美,她甚是年轻,是以发育地远没有宋染成熟,眉间秀气雌雄莫辨,是细緻温润,如玉的少年人。 她低吟一声,宋染附耳去听。 是在喊「染染」。昨夜她不知喊了多少个教人脸热的「染染……」 宋染指尖点在她眉心:「楸楸,是一只笨笨的小老虎。」她笑起来极有风情,若怜舟来此,见了她这副模样,定要道一句「果然如此……」 那是聪明人的直觉,暂且不提。 何楸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染姐姐……」 「嗯。我在这……」宋染轻抚她的长髮:「楸楸很好……」 她忽然冒出这句,何楸顿时脸红如血,抓了被衾捂了脑袋,不知到底在气什么,又在羞什么。 可、可这样的染姐姐,真的好……好有魅力…… 她咬了唇,暗暗攥紧拳头,小脑袋倏尔探了出来:「楸楸之好,怎及得上染染?」 宋染一声嗔笑,颇觉圆满。 饶是身子仍有不适,她挣扎着起身,被何楸按住手腕:「别走,今日一整天都有闲暇。」 第252页 「一整天?」 何楸自知失言:「我是说,染姐姐不累吗?」 宋染蓦地笑了:「累……」 她喊累,何楸开心地直想在床榻打滚,按住的手更不想放开了:「累,就要好好休息。我下次会注意的。」 「虽然累,但很开心。」宋染瞥她一眼,仍是起身,在某人可怜兮兮的注视下,红着脸抽走两副元帕,悉心收进精緻的匣子。 做好这些,她回眸看何楸,少年人犹如一团火,总不会收敛她的热情。 走动间宋染微微蹙眉,忽的嘆了口气,她搂着何楸,声线轻柔隐约颤抖:「下一次,别这么重好吗?」 何楸点头如捣蒜。喜滋滋地,藏也藏不住。 婚后一年,宋染甚为宠她。 至第二年,朝臣奏请云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何楸在殿上生了好大的气,下了早朝,被王后好一顿宽慰,见她并未因选秀一事吃醋,心底受伤:「染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宋染将写好的密折递给亲信:「去了大周,莫急着回来,帮我看看昔日挚友可安好。」 「是,王后!」 亲信乃出嫁时怜舟送给她的人,身手之高,为人忠诚。 何楸坐在那生闷气,少年人性子急躁,心里藏着疑惑,憋着不说。宋染亲她脸颊:「楸楸?」 年轻气盛的王上败下阵来,委屈道:「染姐姐方才派人做什么去了?」 「无甚……」宋染揽了她肩膀:「写了一封给大周女帝陛下的密折,要她帮我撑腰。我一个人,在云国王宫势单力薄,群臣欺我乃弱质女子,纵是为了楸楸,我怎好一声不吭?」 能坐上王位,何楸也不是傻的。相反,从拈酸吃醋里清醒过来,她眼神发亮,抚掌大笑:「甚妙!」 原以为密折送出去来的会是大周陛下的手谕,未曾想,李十七不远万里亲自赶来。 来的不止她一人,还有昼景、怜舟、沈端,以及浩浩荡荡的大支队伍。 昔日挚友重逢,几乎谈笑间,昼景以大周摄政王的身份与云国群臣协定五年之约。五年王后无所出,则依群臣计。 形势比人强,一道重锤,锤得所有人为之惊醒——王后不仅是王后,还是名义上的大周公主。 眼下女帝陛下和摄政王都来了,云国势弱,便只有点头闭嘴的份。王后早有筹谋,出手决然,让众人大开眼界。 旧友重逢,把酒言欢。其中热闹,不可一一诉之。 两年后,王后诞下一女。 又过几年,王后有孕。 是日,大周传来噩耗,王后闻之悲痛欲绝,何楸丢下朝政前来抚慰,恰逢王后早产。 其次女,名唤端蓉。 十三年后,王女远嫁大周为太女妃,王次女正式接管云国。 夕阳西下,何楸一身白袍牵着骏马踱步而出,抬眸笑道:「染染,我们去浪迹天涯罢。」 沈端的溘然长逝成了她们心头无法癒合的疤,人生在世,荣华富贵如云烟,最该惜重眼前人。她父母皆亡,自然不愿染姐姐落下丝毫遗憾。 宋染含笑而来,被她抱上马背,迎着春风,她笑得温婉动人:「好,咱们先去大周看望爹娘,再见见十七。最后,就去找怜舟她们,这些年她都要踏遍九州,活得最是尽兴。」 「好啊,到时候你也跟着她当个教书先生?我呢,在旁负责给你端茶送水,研墨捶肩?」 女子笑声极为好听,声音散在风中:「可不敢劳烦太上皇……」 「太上皇也想时时刻刻陪着心爱的染染啊。」 「数你嘴甜……」 何楸在马背拥着她:「哎,你说,家主竟然是女子……」 「她呀,可不止是女子。」宋染依偎在她怀里,惬意地闭上眼。 「此话何意?」 「楸楸可还记得怜舟常抱着不撒手的白狐?她性子温柔如水,实则从来没人有机会染指她的小狐,你道为何?」 「白狐?白狐!你是说——好啊染染,你们私底下瞒了我这么多事!」 不再年少的何楸面容依旧俊俏,她不打算放过怀里的人,宋染识趣地柔声与她讨饶。 两人笑笑闹闹时而卿卿我我,马儿走得摇摇晃晃,脖子上的铃铛随风带来悦耳迴响。盪啊盪,路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染染是个隐藏腹黑→_→ 第125章 水玉长烨 我名为风倾,唿风唤雨的风,倾国倾城的倾,生来也是个美人,颇为自傲,目无下尘,总觉得凡尘太旧,装不下我这日日崭新的魂魄。 我乃修道之人,是了,道法无边,苍穹之上才应当是我的归宿。 曾经我是这样以为的。 修道几百载,轻狂多少年。九百多岁的某一天,星夜,我心神颤动,推开门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走啊走,来到一处高门大院前。这家的夫人陷在难产之中。 我手持拂尘站在门外,仿佛听到妇人痛苦的吟声,每一声都如鼓声迴荡在我心间。这感觉过于莫名其妙。 世家的门在夜风中无声敞开,我明目张胆走进去,那家的主人见了我,未曾惧怕,呆愣半晌求我救他夫人。我定睛看去,隔着那层肚皮,看到了一团纯粹的道灵之气。 天生道种…… 我为之动容。一霎之间,生出强烈的惊艷和羡慕。 第253页 「都出去罢……」我道。 那家主人生得甚为漂亮,亦有英明远见,识人之能,行了大礼毫不迟疑退出去。我相信,若我没能救回他家夫人,他会用一身的血气同我拼命。 妇人冷汗沾湿长发,凤仪丝毫未减,她沖我艰难地笑了笑。 那时我真想说一句「夫人好福气」,话到唇边,到底是先做正事。 一股清正之气被我打入她体内,我修道多年,只觉人间没什么好期待的,甚至许多年不曾踏出山门。这次被冥冥中的机缘吸引来到此处,我俯下.身来,好好的修士做起接生的行当,不容有失。 我第一眼见到水玉,她刚从母腹出来,生来不凡,浑身被一股灵气包裹,肌肤粉嫩细白,眼睛是睁开的,没有哭,琉璃般纯澈的杏眸映着笑,软乎乎的小手朝我摇摇晃晃,仿佛要谢我搭救之情。 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以后,也必定有一番大成就。 我见过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见过她小小的身子坐在桃花树下无聊地数树上桃花有多少片。这就和我有时候闷了会抬头数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一样。傻乎乎的,不被人理解,也不需要人理解。 虽然她这会还不是以后飞升上界的水玉星主,但姑且称之为水玉罢,我不愿称唿她在人世的名字。一世才有多长?总会过去的。 水玉六岁那年,天下第一道门的朝天观来人,来的还是久不现世的观主。观主希望收水玉为徒,遭到世家家主与主母拒绝。 归根到底,那对夫妻捨不得水玉离开。凡人有凡人的好,仙人有仙人的寂寥。 我问水玉:「你想成仙吗?」 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洁白衣裙,干净地让我都要自惭形秽。她道:「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爱她的爹娘,感恩她们带她来到这世上,是以观主问她要不要修道时,她看向妇人和男子,这一生的走向也心甘情愿地交给了他们。 凡人的爱有时候比仙法都要厉害,使人有能力抵挡一切的诱惑。六岁的水玉知晓要无怨无悔地爱她的爹娘,那对夫妻到最后还是含泪送女儿入观。 妇人生的极美,水玉跟着观主入道观修道的第一日,世家出身的贵妇哭成了泪人。我不解:「既然捨不得,为何还要答应呢?」 「因为人间留不住她。留住她,是毁了她。」 有人天生不凡。为人父母固然愿意女儿陪伴左右,可明知会浪费她一身的好天赋,会阻碍她凌云九霄的沖势,又怎会做那折了女儿双翼的恶人? 我闻之,默然。我生来父母双亡,艰难长大,人世间的亲情我体会极少,这次却在妇人盈盈闪烁的泪眼里,尝到了欢喜和心酸。 我想,水玉是个好孩子,她也有一对好爹娘。 水玉六岁入观,十三岁见飞鸟沖向雨幕高天而窥道,十六岁梦中入道,十八岁闻西北灾情,睹上万灾民惨死而问道,问道整五年,问到最后,所问往往使人匪夷所思。 二十三岁,得道飞升。 我痴长她九百四十三岁,仅比她早三日来到梦寐以求的上界。 水玉是我得道契机,亦是我佩服欣赏的小青梅。 飞升当日她便一眼倾心,动心如同动劫。正是明媚的好年岁,被长烨圣君迷了眼也情有可原。可后来水玉一次次和我说圣君有多小心眼时,我就知道,她的心是收不回来了。 她温柔似水,痴缠恋慕也如水。水无争,可破万物。正如她骨子里其实也有淡漠骄矜,否则不会上来就做了界主的眼中钉。 可惜这一切,圣君不晓得。 圣君不晓得水玉的痴和傻,不晓得她的恋慕藏得有多深。就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就是个死心眼,撞了南墙头也不会回。喜欢和她的长烨享受暧?昧,喜欢不说一句话眼波流转的缠绵情调。 她的一腔痴情起得波澜乍惊,我百思不得其解。 某一次我趁她醉酒做了那见缝插针的小人,问出一直想问的话,我问她:「水玉,你喜欢圣君什么?」 水玉酒量向来深,此时提到长烨她却迷濛了那对水眸,红唇轻启:「我喜欢,喜欢她在我梦中,在我眼中。」 我为她挚友,又有多少年前的接生恩情,只是一晃,轻而易举地进入她的意识海,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 水玉的意识海,除了她自己,还有眉目温柔的长烨圣君。 圣君傲岸容美,乃上界第一的美人,天生命格为火,平素常常冷着张脸,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然而她太美,出身尊贵,权势太高,奉承者不计其数。 我第一次见到温柔得能勾人魂魄的长烨,心生诧异。 意识海中的水玉蓦地笑了,她似乎不喜旁人盯着她的圣君,唇微扬,语气温软:「阿倾,再看下去,我会吃醋的。」 她眸子微醉,显然尚未从酒醉里缓过来,我微囧,却也为她不责怪我的失礼感到心暖。毕竟意识海是很隐秘的地方,关系稍微差一分,水玉恐怕要翻脸。 我似有了悟,知她是有心予我看。 「为何你的意识海里竟有长烨圣君的元神投影?」 「那不是元神投影。」水玉眸光缱绻看着那人:「这是我的相思化身。是我十六岁梦中所见。我很早就见过长烨了。在我入道那日,惊鸿一瞥。」此后念念不忘。 第254页 我为之震惊。一水一火,从来没听过这样稀奇之事。 「在梦里……你见过圣君?」 「嗯。就那一次。她在梦里只是看着我笑了笑,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入道了。」 「水玉,你……」我不得不忍下颤慄轻声慢语地问她:「告诉我,你的道,是什么?」 「是情道……」 以情入道,情不成,则道毁。这几乎是在玩命。 我想斥她胡闹,她酒意上来,微微摇头,眸子摇晃着委屈:「你不懂,你不懂啊阿倾,她在梦里勾?引我,她怎么能对十六岁的小姑娘做此等丧心病狂的事呢……」 「她、她做了什么?」 「她对我笑了。」 看她一脸认真,我不禁语塞。果然情情爱爱不适合我,我不适合理解小姑娘缠缠绵绵的心路。 或许我还是太老了。 我黯然地退出水玉的意识海,出来后她已然醉倒在白玉桌了。 我抱她回宫殿休息,途中碰见一身绯红长袍的圣君,方才在水玉意识海里见过温柔蛊惑的圣君,此时再见她冰冷精緻的脸,我心底涌上一阵怪异,心道:圣君这般身骨气韵姿容,也会勾?引年少无知的小姑娘吗? 我想得入神,被圣君冷淡淡的眸光瞪了眼。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我怀里的小姑娘身上,满脸欲言又止,指尖动了动,手似是要抬起,我见势秉着为好友幸福着想试图将水玉交给她,哪知圣君手伸到一半缩回去,什么都没说接着巡视星河。 「你真讨厌……」 长烨转身之际,我怀里的水玉睁开那对染了醉意的水眸,人都没看清,却先感受到长烨的冷淡别扭。 我僵硬地立在那,水玉又闭眼沉沉睡去。 这次,是真的醉倒了。 圣君步子一顿,显然听到那句软得不像话的埋怨。她长眉微挑,转过身,定定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嘆,再次将人交过去。暗道这次圣君若还不肯接,于情于理作为水玉的朋友,我是不肯罢休的。 何故要玩?弄一个女子最赤诚的爱意呢?若爱,那就接过去,若不爱,那就速速走开。左右她的水玉年轻貌美,想要什么人没有?再不济还有我陪她。 我的怀里一轻。 圣君别别扭扭看我两眼,好歹还记得说一句「人我先带走了」。 我笑了一声,讶异地看到她耳尖窜上一抹红。不知是因我的笑,还是睡倒过去的水玉忽然双臂轻揽上她的脖颈,我料想是后者。 认识多年,我没见过水玉对谁表现出这等乖巧依赖,她向来是温柔的、骄傲的、高贵的,不会轻易被人迷了心,甚至在下界时,眼中从无小情小爱。 殊不知,是我被水玉骗了。 这是个能因一眼沉沦,毅然玩命修情道的大无畏者。 她从不冲动,从不感情用事,从来都是理智而清醒,未曾想,却将所有的冲动和不理智早早献给长烨圣君。 离开前我隐约听到圣君浅声嘟囔:「谁来抱你,你都要冲她撒娇吗?」 我立时飞地远远,免受池鱼之殃。 之后,很多事都变了。 等我外出散心归来,我错过了水玉的离开,目睹了圣君与界主惊天动地的一战,也看清了她的愤怒。 怒火滔天,水玉身死道消之日,长烨的怒焰惹得万千星河为之疯狂涌动,界主关系一界存亡,她杀不了道姮,又无法狠心毁了上界所有生灵,星河令被她狠狠丢弃。 风华绝代的圣君自绝星河,星河悲恸,自此无主。 她们不在,我梦寐以求的上界失去了它的魅力,了无趣味。也许得到过更在意的东西,有些东西便不畏失去。 圣君之死,给了道姮致命一击,我亲眼看着她吐血,看着她落泪,心里既有恨,又有怜。 再之后,是一千多年的事了。我找到水玉的转世。 弹指几十年,岁月匆忙间,而后再见,我看到水玉含笑阖眸,看到满头青丝寸寸化作霜雪的长烨,长烨之悲,再来感受一次,还是惹人动容。 情爱的酸甜苦辣,我围观了水玉两世情,略有些感悟。终究没忍住看了身边的阿西一眼,我想,或许这只小狼妖会陪我走下去罢。 我想,她们的下一世,这人间该再多两分热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以风倾的角度来让你们更加了解水玉和长烨。是很认真的在写前世今生了。 第126章 风倾阿西 风倾寂寞地站在山巅。白衣如雪,长发飞扬。 风倾的寂寞是看遍沧海桑田不识情爱的茫然。 九百多年的寻仙问道她没有怕过,当年面对上界之主道姮她也没有怕,水玉死了,圣君殁了,她自请坠星,离了那高远冰凉的上界。 千年了,她活得没滋没味。 水玉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人总要自救,自救无非是令自己活得更自在舒心罢了。你觉得孤寂,就找人陪陪。天长日久,会找到的。」 那时她和长烨圣君整日玩「你坐在树上我站在树下」眉来眼去的暧?昧游戏,听了她的话风倾哭笑不得:你一个因为一眼沉沦敢玩命修情道的狂人,还敢和她说「自救?」 往事已矣,后来的后来,遍寻不到水玉的转世,风倾确实想找个人陪自己解闷。 只是她眼界高,每当想放低标准勉强将就一下时,脑子里又涌现水玉屡次多番和她提到的话。 第255页 「阿倾,以后你要找个能哄你笑的人,这样过的每一天都能是甜的。即便偶有酸苦,日子亦能长久。」 算上修道的年数,风倾单身了一千几百年,碰到的人莫说哄她笑,她见了就烦,索性熄了心思往深山闭关。 这一闭,就是五百年。 五百年后出关第二日,她看到一只成年狼妖手里拿着拂尘玩得不亦乐乎,坐在石阶上,正好堵了她的山门。 见了她,狼妖一惊一乍地跳起来:「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风倾「噗嗤」一声笑了。 这狼妖傻乎乎的,看起来刚成年。 妖与妖不同,狼妖成年是以化为人形后的第十五年开始算,小狼妖骨龄不过二十,意味着不到五岁就修出人形,天赋极好。 上天还是偏爱心思单纯清净无垢的生灵。 她反问:「你是一只妖,堵了我的山门,莽莽撞撞问我是人是鬼。我且问你,是人如何,是鬼如何?」 狼妖被问住,笨嘴笨舌不知该怎么回答。几息之后也晓得自己闹出了笑话,挠挠头。 风倾今日兴致颇好,看她那般在意手里的拂尘,愣是抓着不松手,逗弄道:「拂尘,给我玩玩。」 小狼妖一听她开口就要抢她的拂尘,虽则她的拂尘也是从一倒霉道长手里抢来的,但她态度坚决:「不!」顺便倒退一步。 女子轻笑:「不?」 下一刻,被暴揍了一顿老实了的狼妖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眼睛红红:「姐姐,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她委屈地尾巴都跑了出来,风倾上前一步,微凉的手揪着她的耳朵,音色凉薄冷淡:「你才多大喊我姐姐,要喊姑奶奶,记住了吗?」 「谁要喊你姑奶奶!」 「不喊?」 「啊,疼疼疼,姐姐饶我!」 风倾失笑:「我比你大了许多,你太小了。喊姐姐不妥。」 真是个奇奇怪怪兇残霸道的女人。 阿西疼得小脸都快扭曲,心道:谁会喊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姑奶奶?她刚入世,也不是这么个上当受骗法啊。这女人摆明了占小狼便宜! 她心里有了定论,却也不得不屈服在女人」淫?威「下,支支吾吾囫囵地吐出「姑奶奶」三字,自觉好面子的她一张脸都臊得通红,待耳朵被放过,她捡起手上掉落的拂尘,几个腾空消失无踪。 太憋屈了!本狼出门在外第一次受这委屈! 欺负了一只小狼崽子,风倾唇瓣噙笑,行至一条清河望见河面笑意浅浅的自己,她一怔。 自从水玉去后,有多少年没笑过了啊。 狼妖阿西骂骂咧咧回了自己的小窝,没想到晒太阳都能晒出一个奇奇怪怪能耐超强的女人,要不是看在她长得漂亮的份上…… 阿西委委屈屈揉搓自己发红的耳朵,眼里噙着一包泪。 须臾,泪珠子撒了一地。 「可恶!」她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隔着二十里的距离和对面的怪女人做起邻居,夜里即兴狼嚎几声都要隔空挨打。 打得阿西敢怒不敢言。 没日没夜的修炼,就为了哪天能翻身做老大。 某日,辛勤修炼的狼妖被路过的风倾瞥了眼,风倾含笑勾唇:「你呀,修为太差了。」 一句话,打击地阿西半夜做噩梦吓得开始脱毛。 等她哭哭啼啼从掉毛的惊恐里缓过神,才悲伤地发现原来不是被吓得掉了毛,是夏天要到了。 她为自己褪去的毛髮默哀了好一会,红着眼睛盘腿打坐,沐浴月光。 风倾找到水玉转世的那几天,心情甚好,大白天,看着坐在山石闭目修炼的小狼崽,大发善心,指点她修炼上的不足。 阿西起初战战兢兢,后来受宠若惊,再后来自觉亏欠,当起了女人的小跟班。一人一狼形影不离,有她在,风倾眉间都轻松快活。 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的事务被狼妖大包大揽,她得享清闲,觉得这日子慢慢过得有了滋味。 殊不知阿西对她的印象也从奇奇怪怪强大的漂亮女人,变为理应敬重的师父。 然而当某一日,她撞见敬之爱之的恩师衣衫半褪地在清水河洗澡,十成的美色映入双眸,妄念忽生。 所有的旖?旎并未被那强势的一掌打退,她看着风倾发梢滴水衣衫紧贴身躯的画面,呲牙笑得明媚灿烂。风倾此刻的怒与美,惊与诱,彻底颠覆了阿西对这女人的认知。 她躺在血泊,灵骨被那一掌拍成齑粉,命脉仅悬一线,仍旧傻呆呆地看直眼:「阿倾,好看。」 风倾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眸光乍冷。 半晌,还是长长嘆了口气。 后悔下手重了。 这一掌,最后毁了阿西一身修为。 风倾费了大把的力气把奄奄一息的狼妖救活。 夜里一身是毛的狼崽子哼哼唧唧窝进她怀,打不是,赶不是,习惯了做那如风一般的女子,在对待狼崽的问题上,风倾犯了难。 不久,她不自在地拍拍小狼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好睡,别叫了。」 修为尽毁倒退为一只软绵绵哼唧唧的幼年狼崽,阿西闭上眼,轻轻蹭了蹭她脖颈,享受不多见的温柔。 三日之内,风倾一口气为她重塑灵骨,续好命脉,累得倒头睡下,醒来已是第十七天。 第256页 幼小的孩子支棱着一对狼耳朵,见了她眼睛顿亮:「倾倾!」 声音稚嫩软糯,身上披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外衣,衣带都不晓得系好,旁边堆着三枚看起来就酸涩的野果,风倾蓦地扶额,有一瞬间生出天都塌了的荒唐感。 「倾倾,饿,饿……」 衣袖被轻扯,风倾咬牙揪了她的小狼耳朵,孩子被吓坏了,呆在那,须臾眼里凝了泪,扯开嗓子哭:「疼……倾倾不要揪我耳朵……」 风倾在风中凌乱许久,不得不认清接下来要养孩子的现实。 这一养,便是三年。 三年,她见证了阿西的绝好天赋,见证了她从小孩迅速地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前三年,后两年,统共精养五年,养得阿西白白嫩嫩,心里眼里盛满对她的爱慕。 她不再喊她「倾倾」,那是小孩子的叫法。少女时期的阿西经歷了破而后立,破茧重生,情意累积,待风倾大不相同。 山间有花开,她花了白日时间几乎采秃了半座山头的野花。 日落黄昏,她拦在山脚等风倾,亲手将编好的花环戴在风倾头上:「阿倾,我喜欢你。」 风倾闻言面上露出笑:「我知道……」 养了五年,她哪能不知道阿西喜欢她。她摸了摸阿西的脑袋,这几乎已经成为全新的习惯:「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的喜欢,不是那么容易给的。」 「我愿意等!」 「好啊……」风倾莞尔:「等你打得过我的那天。」 「还有,你下次再敢采秃山上的花……」风倾笑得优雅,指尖轻点在她额头:「你就等着挨揍罢。」 她摇摇头,小心戴着头上的花环款款走向开满桃花的树下 ,心思一动,回眸:「过来,为我画幅画。」 「啊?」阿西小嘴张开,挠头:「我、我不会啊。」 风倾被她气笑:「就这还敢说喜欢我?」 阿西咬牙,硬着头皮红着脸走过去:「来了!」 一个敢提笔,一个敢被她收进画中,夕阳西下,阿西吭哧吭哧画完她的小心肝姑奶奶,愁得肠子都要打结愣是不敢拿给人看。 好歹是从正午站到了太阳下山,风倾下颌微抬:「来,拿给我看。」 正所谓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阿西涨红脸哆哆嗦嗦挪过去,到嘴的那句「你可不要嫌弃我笨」还没说出口,女子肆意的笑声散在长风。 风倾捧着小狼崽花了半日画出来的杰作,笑得泪花从眼尾泛开。 「咳咳,阿倾,我尽力了。」 「喂,阿倾,你还笑?不要笑了……」 「倾倾!你再笑我就生气了!!」 「哦?」风倾笑得没力气,身子靠在桃花树,有恃无恐,眉眼透着挑衅:「那你生气呀。」 阿西喉咙吞咽,不知哪来的色胆晕晕乎乎走过去,一手撑在树身,轻抿唇瓣:「那我、那我生气了哦。」 作者有话要说:风倾这个人啊,像风一样自由,像风一样寂寞,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只有水玉一个挚友。 她需要阿西为她带来欢声笑语,来填满她孤寂的内心。很难去喜欢一个人,但她愿意试一试。(仅代表我自己,也希望你们能找到那个能哄你笑、解你忧的人。) 捉虫。下午更新新的番外章…… 第127章 花姨厨娘 我爱过一个人。尝过爱情的酸甜,也被最后的苦涩击败,治癒人的,除了时间,还有我的小阿景。 阿景生下来非常小的一团,毛茸茸的,声音低弱叫起来像是在哭。是只看起来着实惹人心疼的小狐妖,我抱她在怀里,她用那无辜无害的眼睛瞧着我,一眼,看得我想哭。 那时正赶上繁木为道弃我而去,夫人临盆在即,我没敢和夫人说,恐怕夫人一个心气不顺直接向玄天观发下战书。 夫人有孕在身,没人敢惹她生气。我又何德何能能要在她此时为我强出头? 小阿景的爹爹是全大周最俊气脾性最温和的男子,夫人看上他一点都不出奇,明知夫人是狐妖,那个男子还是愿意用生命来护她。 小阿景刚生下来,苍穹风起云涌,深紫色的雷光从九霄噼下,夫人是世上仅存的一只八尾狐妖,差一尾修成九尾天狐自此便可超脱凡尘,逍遥天地间。 当日乱象诸多,乱得一塌煳涂,家主以血肉之躯挡在面色苍白的夫人前,眼眶含泪,满脸都是不忍诉说的担忧。 「你让开……」夫人虚弱地吼他。 家主从来都对夫人的话奉若圭臬,这次却红了眼,倔强地不说一句话,他张开双臂仰头怒视苍天,大喊:「要真想噼下,先噼我罢!她是我的劫,我也认了!」 凡人之身躯脆弱不堪一击,雷光阵阵汹涌地压在头顶,天道仁慈终究给了狐菱一刻钟的喘息之机,男人始终挡在她面前,惶恐那雷光会绕过他噼下,紧张兮兮地护着他刚生产的爱妻。 天威浩荡,他竟没察觉嘴角已经渗出血,狐菱素来好强,哪怕嫁了人也从来都是占主导,待望见男人苍白的唇漫出一缕血色,她一把将人推开,雷劫忽至。 我抱着小阿景,襁褓里的婴儿慢慢地哭得好大声,可声音再大,也大不过雷霆贯耳。 狐菱单薄的身躯立在雷光最中心,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却能感受到她想修成九尾不受束缚的野心。 第257页 以及,她想活下来。 不仅为了眼前容美温雅的男人,还有她的亲骨肉。她的小阿景,她甚至没来得及抱一抱就被雷劫打乱了节奏。 雷光四溅,夫人的八尾在深紫色的骇人光芒里暴涨。 我抱着小阿景,心弦颤动,这只小狐妖似乎一心想着去寻她的阿娘,而她的阿娘在一道又一道的雷击下顽强抵抗。 不知过去多久,小阿景哭声震天响。 所有人都在这漫长的雷劫里耗费了大半的精气神,唯独她,哭声越来越大,小小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朝前一扑,我吓得腿都软了,竟没抱稳,小狐摔在了地上。 就在我神魂大冒的短暂一瞬,小阿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家主吓坏了,不管不顾冲过去。 天雷在前,他沖得却没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快。凡人的身躯何等脆弱?从那一刻,我便晓得小阿景的不凡。因为她伸手触碰雷光的那一霎,雷劫止了。 夫人的八尾连同她的身躯如烟散在风中,魂魄破碎,香消玉殒。 我听到小阿景咿咿呀呀茫然地在那喊着我听不懂的字眼,我看到家主俊美的脸庞变得苍白如雪。 家主是天生的情种,对爱钟情,是这世间最有血有肉的暖心人。否则夫人堂堂的八尾妖狐不会在他身上逗留,哪怕他生得确实俊俏。 夫人生下一只小狐,这在当时的大周是不可言说的隐秘。我带着小阿景前往深山居住,家主没了夫人,一朝失了孩子,苍老地很快。 他很喜欢偷偷来山里看望孩子,但小阿景自从雷劫过后整整昏睡了三个月。 我怀疑她伸手的那一霎,是在冥冥之中和天道做出了交换,她定然失去了什么。为了让那场雷劫真正停下来。 在她降生来到人世的第一天,她保护了自己的娘亲,这保护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因此,我甚是怜惜她,恨不能连带夫人的那份疼爱也一併给了她。 繁木为道弃爱,夫人为道离开,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陨落,世间最后一只八尾陨落,总要有徵兆来显明,我等了半年,没等来天道的回答。也就是说,夫人尚在人间。 我没忍不住亲了亲这只小狐,真是让人怜爱的小阿景。长大了定然是个懂得心疼人的。 阿景一岁时,我发现她体内并无妖灵,更无妖气,我不懂,没有妖灵和妖气,还算是狐妖吗? 我似乎懂了她早早失去了什么。 她献祭了上天赋予狐妖的强大之身,宁愿选择做一只废狐。 这一天我抱着小阿景哭了好久,不知是在哭我自己爱而不得,还是哭夫人求而不得,又或是哭这生来不凡的小狐初初降临人世便失去了她一切可骄傲的。 妖生性好强,阿景昏睡三个月,醒来忘了那日之事,她视我为母,纯良温厚。 我不知待她长大该如何面对这似妖非妖的窘境,没有哪一任的狐妖少主是个连妖灵都没有的废物。 想想,心就揪疼。 好在,阿景很健康,也很聪明。 三岁那年,她性子有了跳脱,不再如三岁前乖巧,某日看到隔壁山头来了一只大猫,看到大猫趴在太阳下浅眠,她伸手摸猫耳朵,被猫凶了一顿。 她大抵是气不过的。晚饭都没吃多少。窝在书房偷偷摸摸不知在做甚。 我实在好奇,不想错过她一点一滴的成长,入夜哄她安睡,深夜爬起来进了书房,掀开宣纸,看到一幅画。 顿时笑了…… 画纸之上,一只极大的白狐踩在一只弱小可怜的大猫头上,眼神轻蔑,神情高傲。 我想,狐妖的确是记仇的。这性子,和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掀开一页…… 大猫趴在山石晒太阳,头顶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狐也在晒太阳,这幅画相对温和,我放了心,含笑离去。 阿景每日都作画,作完画便去找隔壁大猫玩。一狐一猫,想来她吃亏的次数是多的。因为书房里的画堆得也越来越多。内容愈发教人哭笑不得。 直到某一天,阿景丢了画笔,眼睛闪烁惊人的喜色,她兴沖沖地跑过来告诉我:「花姨,我可以变大了!」 我一怔,继而白光一闪,我看到一人?大的白狐喜滋滋地望着我。 那是阿景,我是认得的。 从这一天起,阿景窥得变化之道。那年,她三岁。 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看着她从乖巧的狐崽长成不乖巧的小白狐,慢慢的,又从不乖巧的白狐修出惊艷九州的人身。 那是阿景落水后的第二日。 我不知她在水中有何顿悟,可我看到的,是身段婀娜美艷惊人的十五岁少女。她穿着白袍沖我笑:「花姨,我长大了。」 眼尾若有若无,点着狐妖的媚。 眼神清正地仿佛被天地浩然气充满。清与媚,纯而妖,这是十五岁的阿景。 得知阿景修出人身,家主派人请她出山接管家业。 我不放心阿景这诱人的身段,她看出我所想,摇身一变,成了秀雅美少年。 狐狸眼化作一对大气凛然的凤眸,女子的身体特徵被她极好隐藏,不得不说,阿景的变化之道已经修得炉火纯青。 她总漫不经心地说此乃小道,我打心眼里对她满是赞赏。即便夫人八尾修为,十五岁时在变化一道上也没她的随心所欲。 第258页 家主身体每况愈下,夫人的离开对他带来的伤害很大。阿景继承了昼家家主之位,十五岁之龄,面对一众心眼多的世家,她表现地游刃有余,有人天生就聪明,天生适合做上位者。 那些年,阿景主外,我主内,我亲眼见证她是如何坐稳世家主之首的位子,亲眼见到两年前还口出不敬的人今时是何等谦卑恭敬。 英雄出年少。 我的小阿景,是很厉害的女郎。 但世人以为她是男儿。 是男儿,便要娶妻。 于是在命运的安排下,阿景果然有了一位娇妻。是真的娇,我屡次担心她们胡来伤了身子,毕竟怜舟看起来就像是水做的,柔弱、美貌。 阿景在这方面也继承了夫人的强势,好在她是喜欢怜舟的,不忍心伤了她。 在得知阿景乃长烨圣君转世的时候,我多年的疑惑有了确凿的回答。我笑着摸她的头:「对怜舟好一些。」 她眉目璀璨:「花姨,我会对怜舟好的。」 年轻人的爱恋,纯粹也热烈。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流转,夫人回来了。阿景带她回来的。即便是一缕残魂也使得我开心很久。 后来,我的爱情终于开了花。宛娘很好,是个极有孝心的小厨娘,她很年轻,比我年轻许多。 那年,她的母亲得了重病,死前最大的心愿是看到她嫁人。 宛娘曾许过人,三次许人,次次花轿都没抬进门夫君便死了。克夫的名声让她很难嫁出去,和宋家那位传说病弱生不了孩子的嫡长女一样无人敢娶。 她眉目生得和繁木很像,仔细看,又没那么像。她很谨慎,小心,面对我唯恐将我得罪,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很可爱。可爱地让人想欺负。 「为何不来找我呢?」我端着一碟子糕点问她。 她愣了神,猜不透我话里的意思,我不再逗她,认真道:「你看我穿上男装如何?能不能娶你?」 「这……」她红了脸,却是仔细打量我,打量许久,点点头:「假成亲吗?」 我忍不住笑了:「真的……」 她「啊」了一声,我又问:「你嫌我年纪大?」 她红着耳朵不说话,我仔细回忆了夫人当年是如何调戏家主的,又想了想阿景待怜舟的日常,没等我想明白,她吞吞吐吐:「那你嫌我小吗?」 「只是小了十几岁,也不是很小。」 宛娘抬起头:「你想好了?」 「嗯。我喜欢和你相伴。」 过了这许多年,我也明白过来,爱情有很多种,平平淡淡的欢喜是很好的。 比如阿景喜欢怜舟,一开始不就是因着和她在一起很有趣?狐妖寿数漫长,无趣才是致命伤。 适合自己的,是最好的。 我想宛娘很适合我。我也会努力适合她。 「那你、那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去罢。我娘早盼着有人娶我,你也……」她磕磕绊绊道:「你也没必要穿男装,稍微打扮一下便好,穿得低调一些,不要吓到我阿娘。」 「还有呢?」我听得仔细。 「还有就是……」她羞得不行,干脆豁出去直截了当:「你眼里要有我,老人家眼里最看不得假。」 我瞭然:「好……」 她不确定我的心意,又问:「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一去,我们是要拜堂成亲的。而且,而且我们都是女子,大周律法不允同性成婚,你我没有任何保障……」 「谁说没有?我请主子为我们允婚,她平生最恨始乱终弃对爱不忠贞,虽则她如今神志未清醒,但她总会有清醒的一天,我请她来,若我哪日负你,她必毁我命牌。你若还不信,我……」 「我信!」她顿了顿:「我信你没道理骗我一个小厨娘,我也没什么好被你骗的。你……你去收拾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还是对正文的细节补充,写了刚出生的小阿景,和花姨、厨娘间的姻缘。我写的是爱情故事,写她们只是想写一种平凡平淡又温暖的爱情。 而且我喜欢这种十几岁的年龄差,所以下一章还是她们的故事。不喜欢看的可爱们可以跳过下一章,选自己喜欢看的。标题我都会标明是哪对cp的。 第128章 花姨厨娘(2) 我看着她笑了两声,起了促狭之心,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怎样穿才是低调?」 这话问住了年轻的厨娘,她犹豫一二,捏着衣角:「干净整洁的衣衫便好,莫要穿绫罗绸缎。」 「你来帮我?」我试探道。心里感嘆自己活了一把年纪还有逗弄小姑娘的心,实在是跟阿景学坏了。 宛娘被我打趣的反问弄得分外踌躇,思来想去,就在我决定放过她的时候「好……」 像是下定了决心去做多大的事。到底是年轻。 我和她各自穿了一身布衣,衣服是宛娘挑的,款式很相近,她偷看我一眼以为我并未察觉,我便装作没察觉,等她收回视线,我用余光瞥她,发现她在笑。 无声的浅笑。 这一刻,我蓦然觉得日子平平淡淡的就很好。 我在浔阳城,在世家眼里,甚而在那些真正的天潢贵胄眼里或许是厉害的,因着阿景的缘故,龙子凤孙见了我都礼敬三分。 我在处理庶务上是有那么几分本事,可这点本事和夫人比起来,和阿景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我不以此为傲。 第259页 花袖是很平凡的人。不平凡的是我的一生认识了太多不平凡的人、见过太多不平凡的事。 这大概可以称之为因缘际会。 是我的幸运。 可一切繁华云烟都会过去,人活百年,沉淀下来的才是我自己的生活。 宛娘的家在浔阳一处偏僻的小巷子。最里面那座小房子就是她的家。 我记得那时天空落着春雨,春风拂过我发尾,杏花落在我肩头,宛娘垫着脚帮我拂去肩上沾了细雨的杏花,手顺着肩膀滑落慢慢与我十指紧扣。 第一次带着人面见她的娘亲。她看起来很紧张,深唿一口气,年轻的面容有了羞窘,强自忍着。 她身量不高,以后便是要接吻都要稍微踮着脚尖,想到这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弱弱地嗔我一眼,似是怕我反悔,又怕我取笑她,想说的话都藏在了一双眼睛。 她的眼睛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却是最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看着她的眼睛,仿若她的手已经放在了你的心口,一下一下轻叩着,让你捨不得离开。 我回握她的掌心:「进去罢……」 她「嗯」了声,面上重新洋溢这个年纪明媚的笑容。她的确很年轻,无论是和我比起来,还是和其他姑娘比起来。 小院不大,听到动静,老妇人被两个婢子搀扶着走出来,我终于晓得为何宛娘时常拮据地令人困惑,原是她把所有的银钱花在她老娘身上。 「宛宛,回来了啊。」 「嗯,娘,我回来了。」她牵着我的手,老妇浑浊的目光落下来,看了几眼,道:「都进来罢……」 她放了两个婢子一日的假,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了接近成熟的猜测。 「你们……」 「娘,我们……」 我跪了下来,虔诚求娶。 宛娘也跪下来:「娘,我喜欢她。」 她这话我猜不出真假,可看着重病的老妇,我心下微酸,只想要她走得开心无挂虑,我道:「花袖这一世都不会辜负琴宛……」 我说了很多,妇人的神色渐渐缓和,许是我说得太多了,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妇人最后疲惫地嘆了口气:「两个女子,虽然大周律法不准,但我时日无多,临走前想看宛宛嫁得良人。 别的我不管,你得答应我,哪怕你们中途和离,这辈子也要拿她当妹子对待,护着她、疼着她,老婆子不懂女子之间的喜欢,你年长于她,想娶她,就得接过毕生的责任。 我只要我家宛宛好,你能做到吗?能做到我就点头,不能做到,就不要来祸害我家宛宛了。」 她满头白髮,皱纹在脸上爬了一条又一条,疾病带给她加速的衰老,她有心无力地说完这番话,宛宛在身边一直在抹泪。 我眼眶微湿:「若您实在放心不下,就多陪宛宛一段时日罢,我答应您。成也好,散也罢,都护着她。」 婚事办得很顺利。 哪怕没几人知道我花袖成婚,我也是开心的。 成婚这日,繁木派人送上贺礼,是一枚延年益寿丹。人这一生,只能用一次。服之,可保十年寿数。 原本我也想上玄天观求枚丹药,她送得很及时,借着这枚丹药,我与繁木的尘缘算是了了。她贺我新婚大喜,我祝她道果早成。 宛宛穿着红嫁衣笑得很甜。 岳母在婚礼上几次睡过去,每次醒来嘴里都念叨她的「宛宛」,和个孩子似的。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喜事不成,怕是要先办丧事。 延年益寿丹被我放进茶杯,亲眼看着岳母饮下这杯茶,看她面色渐渐红润,精神好转。 她喝完敬茶后看着我的眼神透着疑惑。礼成,喜宴到了最后,月上柳梢头。 坐在床沿的宛宛面若桃花,她醉了酒,搂着我的腰问:「是因为我和繁木道长略有相似,你才肯娶我的么?」 她的头不安分地轻蹭:「我几岁那年,见过繁木道长。她见了我很是惊奇,说我以后会遇见很好的人。她陪了我半日,走时说要去见一人,那人是你吗?」 几岁那年……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繁木因道弃我而去。 「袖姐姐,你说话啊……」 她醉得不轻,连番撒娇,我心怦怦直跳,心里哪还有过往那段情缘,被她弄得燥,火翻升,只好耐着性子哄道:「是我。我和宛宛成婚不是因你似她,她是她,你是你,我想找个人过一生,看来看去,挑来选去,你最合适。」 「是吗?」她醉眼迷离。 「是的……」我解了她的衣带,伏身而上。 她甚是懵懂,新婚夜,一切的表现我都很喜欢。一夜酒醒,小姑娘抱着被衾护在胸前不敢看我。 她陪我度过了很多个春夏,很多个春夏后我还记得她那时的反应,羞得两颊生晕,睫毛都在轻颤。 我们都是怀着一腔的孤勇和莫名的信任和对方过日子,日子如流水,情意在日日夜夜里一丝一缕交织。 有过争吵,有过互相吃对方的醋。 她年轻我许多,有段时日几乎半座浔阳的人都晓得昼家的花夫人极宠府里的厨娘,但凡想走关系走门路的在我这碰了壁都想往宛宛那里试试。 我见不得她同那些儿郎们交谈,却每次几乎都撞在我眼前。 我生了恼,入夜上了床榻背对她,气氛很僵。 第260页 她慌乱地不知所措,不明白我满肚子的火气从何而来,一个人哭哭啼啼地在那抹泪,我语气不好:「哭什么?」 「你……你还是厌了我么?」 我自嘲一笑,索性坐起身:「这是哪里的话?」 「我做了什么,惹得你这么大的火气?你说出来,不要这样。」 我与她成婚,饶是在府里,知道我们关系的都超不过三人。 从前我只以为夫人好强,以为阿景好强,未曾想事情到了我这,我也不愿说出实情。仿佛说了,平白地就矮她一头。 我习惯了大事小情都自己来拿主意,做惯了受人敬重的花夫人,没察觉态度实在不好,惹得宛宛流了不少泪,她以为我要抛弃她,以为我们的日子走到了头,吓得白了脸,变着花样取悦我。 说实在的,我不再年轻,被她折腾地不轻。折腾一番,那醋劲就散了。 也是,我人都快散了,哪还记得再吃醋?事实证明,相爱的两人,多交流,没亏吃。 宛宛扑在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为什么,袖姐姐,你为何突然这么对我……」 我累得想睡,被她哭得软了心肠:「因为我吃醋了。」看,说出来其实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难。 我轻吻她唇瓣,她一愣,似是一瞬想明白,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擦干泪好生与我解释,我这才晓得,是我疑心生暗鬼,误会了。 误会的代价着实不小,第二日都没能爬起来。 我的宛宛,也懂得和我张牙舞爪了。我很开心。成婚多年,感情依旧是新鲜的。新鲜而沉甸甸。 我这一生,很平淡,稍微厉害些的凡夫俗子,有个厨艺精湛的小夫人,小夫人见不得光,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袖姐姐,过来吃饭。」 她在喊我了。 我看着铜镜内鬓边微生白髮的自己,心道,长她十几岁也挺好的。至少,她每次喊我「袖姐姐」我都有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我也确实占了大便宜。 因为宛宛,我的一生,欢喜,温暖。 我会努力活长一些的。最好与她共入黄泉,这一世,无憾。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祝我们能拥有平凡温暖的爱情。(干杯) 第129章 阿娘宋霁 我是宋霁,宋玉东墙的宋,霁月清风的霁。我生来住在深山里的道观,有年老的师父,有大批感情深厚的师兄弟,日子过得愉悦。 我是一名鉴妖师,天下妖物在我眼里从无可藏匿伪装的可能。 每当我自傲地抬起下巴说自己会成为世间顶尖鉴妖师时,师父总会笑着抚弄她长长的头髮,语气温柔迁就:「阿霁,欲鉴妖,先识人。」 所以十几岁那年,我下山入世。 入世的路不好走,好在我很快遇到了一个好人心,那人正是怜舟的爹爹,心性正直,有些古板,秉性温和轻易不和人红脸。 我们相谈甚欢,干脆在一株桃花树下结为异性兄妹,我喊他大哥,他喊我二妹,那时宁大哥还未成婚,心里却装了怜舟她娘,做梦都想把人娶回家给他当媳妇。 感情的事我不懂,但大哥需要帮助,身为义妹哪能袖手旁观? 我那时候最喜欢的是给未来的嫂嫂「添麻烦」,好端端的嫂嫂在路上扭了脚,诸如此类的事八成是我干的。 想来缘分也巧,每次嫂嫂需要帮忙,大哥都会像护花使者一样及时出现。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他察觉到古怪,知道是我在背地里为他们「说媒搭桥」,站起身来敬我三杯酒,然后肃然了眉眼,郑重地劝阻我收手。 「可是大哥不就是想得到她吗?」我那时候对情爱懵懂,山里出来的小道士,有什么说什么。 岂料一句话引得大哥无措地涨红脸,连忙沖我摆手,说话都不利索:「二妹,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她受伤害,也不想用任何手段来娶她。我喜欢她,疼爱她还来不及,怎么可以伤害她?」 看他一脸激动,我大概晓得自己好心办了错事。大哥最后说我太年轻,很担忧我这样的人会在情?事上栽跟头。 我也确实栽了跟头。 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她来到我身边,趁我饮酒的时候钻进我的空酒罈,她魂魄不全,灵智受损,却晓得赖着我,要我养她。 我气得不轻,从来都是我捉弄别人,哪有被一缕残魂欺到头上的份?说出去岂不是要让山上的师兄弟们笑死。我可是要做顶级鉴妖师的人。 我吼她出来,她起初态度娇蛮霸道,说了没两句沉默下来,再开口一副软绵绵的口吻,娇弱可怜:「我没有家了。」 没有家有什么好可怜的?我生来就没了家,是师父带我到道观修行。我不为所动,驱赶她四次,次次赶跑了又被赖上。 修道之人往往看重机缘,我以为我道成,师父常说我道未成,属于鉴妖师的眼尚未完成看透世事,我心里不服气,冷眼瞧那缕折腾地狼狈暗淡的残魂,听她口口声声嘴甜地喊「姐姐」,心中倏地生出一种明悟:或许这就是我的机缘。 慢慢的,我竟当起了这残魂的姐姐,日常供着养着,她帮我解闷,我助她壮大魂魄之力,为了方便,我为她起名「宋酒」。 宋酒是我下山后第一道劫数。 我们每一天过得都很快活,她时常在虚空中显现白狐的影,哪怕是一道影,我也知道,小酒很漂亮。 第261页 意识到我对一只没有实体的狐妖生出恋慕之心,是在小酒魂魄陷入沉睡的第一百二十八天。 她不再同我说话,不再逗我笑,不再嘴里喊着「姐姐」其实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欺负我,我很不习惯。 难受地要死。 一缕残魂,比凄风寒夜里如豆的灯火还要微弱,我试了很多法子,都救不了她。一度快要陷入疯魔,甚至瞒着师父用以魂养魂的方法试图救回我的小酒。收效甚微…… 我日日衰弱下去,精气神损耗严重,变得易怒易躁,师父看在眼里,或许她早就知道小酒是我成道前的劫数,并未有任何表态,只是入夜会趁我入睡,渡我修为。 我不忍师父为我付出良多,偷偷带着酒罈子离开道观。 后来我从小酒口里得知,她需要靠同类的心魂精血才能修补她日 渐衰弱的魂魄。 我自以为抓住了希望,欣喜不已,开始了漫长的寻狐路程。 这一寻,便是十九年。 十九年光阴弹指一瞬,其中艰辛无法详谈,直到我将小酒正式交给阿景,那一刻,我如何都没想到,等待我的会是那样一场重逢。 小酒不是我的小酒,在成为小酒之前她首先是狐菱。而狐菱又是谁呢?是昔日世间仅存的八尾狐妖,是阿景的……娘亲。 那年浔阳家家户户庆贺新年,我踏进昼家大门,被那一身喜庆眉目精緻的稚童看得心神恍惚。 她魂魄的气息告诉我,那就是我的小酒,可她说,她是狐菱。 她拒绝我抱她。她倒退一步。 心莫名被灌进一阵凉风,凉得我四肢僵硬。 我不想在过新年的日子悲哭,转过身去,听到狐菱偷偷地和阿景说我这人好奇怪。 我听阿景喊她「阿娘」,听得心如刀绞,有一瞬间很想问:「我的小酒呢?」 那夜我饮了许多酒,怜舟陪我喝了大半夜,她酒量好,喝到最后双目还勉强保持清明。 她沖我笑了笑,柔声安慰我:「姑姑,一切才是刚开始呢。人生这么长,你要相信你爱的人。阿娘神志未醒,你莫要错过大好的机会。」 她身为晚辈,很多话不好多说,最后醉意上来,醉得一塌煳涂被匆忙赶来的阿景抱走,我看着寒风之中她意识昏沉地搂着心上人脖颈,看着阿景趁她昏睡亲她微张的娇唇,待要再看时,阿景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 隐约,带着敌意。 我明白,她知道我对狐菱的用心了。 这世上没有哪个做女儿的肯放任旁人对她的生母生出觊觎贪图。 我隔着风雪敬「他」一杯,他没说话,许是看在怜舟的面子,许是看在我终究是救了狐菱一回,他消失在风雪。 狐菱在此时探出头,稚声稚气:「你为何要哭啊。」 我下意识抹泪:「谁说我哭了?」 「明明就有。还不承认?」 我知道不能和她一般计较,心底的委屈却驱使我道出真心话:「那你呢,你明明也是我的小酒,为何不承认?」 她那双漂亮清澈的狐狸眼轻轻转动,眼里光芒暗转,几欲将我魂魄吸引进去,半晌,她「哦」了一声,不确定道:「我好像见过你……」 我兴奋不已,拉着她和她讲昔日之事。 我在年少不知情爱的时候遇见重伤不死的她,又在今日重逢幼年的狐菱,记不清究竟说了多少。 狐菱睁着狭长的狐狸眼看我,若有所思:「原来我以前对你这么好啊……」 我重重点头,又想她待我再好,伤好清醒后到底不是我的人,我不争气地哭出声,她慌得站起身,不知如何安慰我:「你、你别哭啊!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 「大人就不能哭了吗?大人才需要哭的好吗?」这一刻我不再是怜舟她们口中需要敬重的宋姑姑,这一刻,我只是宋霁。 那些痴长的年岁被我一股脑扔进无妄海,仿佛重回十几岁的率性天真。 我怀着委屈问她:「既然有夫有女,何苦再来招惹我?招惹了我又不想负责,我除了哭还能怎么办?养只猫,猫还知道被我抱,养只狐妖,凭什么我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那夜我真的醉了。醉得不轻…… 最后的最后,狐菱小心翼翼跳到我怀里,似乎被我吓到了,似乎我哭得太狼狈了,她支棱着尖尖的狐狸耳朵,尾巴轻甩:「好了,那我、那我给你抱?你再哭,把人招来,吵到阿景景睡觉,她会不开心的。」 她在这会都还在提醒我她有女儿的事,我气得将脸埋在小狐妖脖颈,又羞又气。恨不能咬死她。 但我再如何,哪能和小孩子计较呢? 醒来,她身子蜷缩着睡在我榻上,和我以前见过的狐影一模一样。我自觉在她面前丢了人,转念一想,以前也没少被她取笑,当即坦然。 我享受她在我身边的日子。 但甜蜜的日子总有 停下来的时候。 我希望这一天能晚点到来。 至少,不要让我面对真正的狐菱崩溃到失去所有尊严。 狐菱闭关修炼统共出关两次,一次是她恢復八尾巅峰的那日。 见其女姿容美艷举世无双,可知其母何等风华。饶是有所准备,我那次见她,还是被迷乱心神。 八尾狐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踩在我心弦最脆弱的节点。纤腰玉骨,长裙曳地。眸子轻掀,睥睨傲然,带着不可阻挡的威风霸道。 第262页 她刻意压制修为,不想早早冲击九尾天劫,见了我,她眸光藏匿轻嘆:「阿霁……」 我站在她面前,声线颤抖,缓了许久才道:「嗯……」 她看我欲哭不哭的模样,笑得清淡:「我来和你讲个故事罢。」 我坐在山石,听她字字流淌入我心间。 她很爱阿景的爹爹,那是个俊秀温柔不失担当的美男子,在她遇见他的那个时代,天下十分秀色,昼家嫡子独占八分。才思敏捷,风雅卓绝,不折不扣的痴情种。 斯人已逝,她的爱忠贞不移,狐菱从来都是厌恶见异思迁的性子。 「我记得和他的那些时光,也记得和你相伴的时光。我很感谢阿霁,也很喜欢阿霁。和阿霁在一起,我是不一样的我。 世间每一份真挚的情爱遇到了都要学会享受,若我只是宋酒,我愿意和阿霁做一切亲近的事,给你想要的。但我现在给不起,他还在我心里。」 「我知道。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 「阿霁……」她玉指轻挑宋霁下颌,眸光盈盈:「我为你跳一支舞罢,然后转身,你忘了我。」 那是一枚泛着纯正丹光的丹药。宋霁接了过来,指尖触及她掌心,心跳如鼓。 「阿霁,你看好了。这支舞,他也没有见过。」 清风吹拂,曾有清艷狐妖为一人翩然起舞,舞姿妙曼动人,轻纱迭起,腰肢慢转,挥袖间淡淡一瞥,轻易乱了人的心魂。 宋霁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眼酸得想流泪她都忍下。狐菱之美、狐菱情意之真,教她既难捨,又难忘,由衷地生出满腔敬意、满腔情意。 一舞桃花开。 狐菱停下来,目光灼灼:「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支舞,阿霁,忘了我罢。」 「好……」宋霁晦涩出声:「你再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狐菱眼神微变,沉默半晌,见风中有桃花飘落,伸手拈花:「姐姐,这朵花送给你。」 宋霁忍泪笑道:「谢谢小酒……」 她转身走得极快,一瞬消失在长风。 她人不在,狐菱眼里的笑跟着寸寸泯灭,绝世的容颜有了不可言说的黯淡。须臾,她一笑,恢復了狐妖与生俱来的傲然。 第二次相见,是狐菱冲击天劫的那天。 宋霁坐在一艘小船担心地要死,却不像阿景怜舟一般可以正大光明地替她担忧。她头上戴着船夫的草帽,一身青衣胆战心惊地盯着远处风起云涌的苍穹。 雷电交织,激开万丈光芒,骇然的深紫色使得白昼变得昏昏。 狐菱一身白衣飞身迎向雷劫,悍然无畏,风姿凛然。宋霁不止一次为她心折心颤,手下意识抚上用金丝线悬在脖颈的红色小丹药。 她背着某人将忘情的丹药穿成佩戴在身的佩饰,颇有睹物思人的打算。 三个时辰后。 雷霆止息…… 狐菱得偿所愿,终成九尾天狐。目光横越百里,看到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她闭了眼,浩然苍茫的气息久久不绝。 她默不作声看着小船上的人抱膝痛哭,昔日种种翻涌在心,狐菱一掌拍在心口,血雾之中尽是过往时光碎片。 借天道余泽,修身外化身。 昼景望向凌云九霄,一声高喊:「阿娘!」 宋霁哭得衣衫湿透,不知哭了多久,再抬头,远处苍穹之上金芒闪烁带着天道无上威势杜绝周遭望来的眼目。 她再也看不见狐菱,怔怔地在那发呆。 直到金光褪去,直到夜 红着眼睛欲划船,不料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唿喊:「阿霁姐姐!等等我!」 宋霁回眸,傻呆呆地破涕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宋玉东墙:指貌美多情的女子。 这里的「宋玉东墙」也可以代指阿娘,阿娘痴情且浪漫,她给宋霁的,都是从来没给过别人的。 阿娘是理想化的人物,九尾天狐,不受天地束缚,逍遥自在,寿数不绝。她一生对情对爱,给出了忠贞,也给了宋霁不负。 第130章 舟舟阿景(1) 沈端去后的那一年,怜舟和昼景心灰意冷打算在宗族过继一子。 消息传出来,不仅宗族上下反应热烈,整座浔阳都掀起不小的声浪。 以家主和夫人的美貌,生出来的孩子想也知道长大以后必定绝色,两人正年轻,怎么就放弃了? 即便伤心好友故去,也不能拿子嗣一事当儿戏。 一时流言纷纷,茶楼酒肆,有说昼夫人身子娇弱家主顾忌其生产之苦,是以干脆选择过继一子在两人名下。 也有人说,夫人身子不大好。这不大好说得隐晦,意味深长,话里话外无一不指向那引人嘆惋的可能——昼夫人生不出孩子。 昼景在外走了一圈,该听的不该听的几乎都听了个真切,她心中一声冷笑,暗斥这些人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榻上之事。 沈端下葬不久,她和舟舟无心欢爱,于子嗣一事绝了执念。 大抵这一世缘法不到,该努力的都努力了,无论她与舟舟,两人皆无法受孕。 她怀着一腔闷气踏进家门,揉了揉发僵的脸,眉间慢慢染笑。 八月初,池子里的睡莲开得正盛,鱼儿游来游去,怜舟一身素淡白衣意态疏懒地斜斜倚在白玉栏杆,随手撒下鱼食,脑子里想起几年前十七缠着她絮叨的画面。 第263页 那时的十七还不是女帝,甚而因为她爱慕沈端被先皇贬为废人,兄妹冷战,关系僵持。端姐姐有些事要忙,特意将十七带来府上要她照顾几日。 物是人非,徒留她们这些旧人念着过往。 她近日颇觉萧索,不爱出门,在家研读端姐姐留下的书籍,频频捧卷,不免触动真情,悲从中来。 她既嘆惋端姐姐英年早逝,又倍加怜惜十七自此孤苦。蓦地念起终有一日她也会离开她的阿景,瞬间眼圈微红。 她想得深沉,没留意池子对面昼景安安静静驻足,看她许久。 看她杏眸湿润,长睫沾染泪渍,看她眼角眉梢隐有悲色泛起,唿吸一滞,只觉再看下去双目恐怕要淌出泪来,她微微仰头,逼回泪意,转而笑着绕过莲池拥抱她的姑娘。 双手柔柔搂了那段柳腰:「舟舟,想什么呢?」 她的气息熟悉好闻,及时冲散怜舟心底的悲痛,她弯了眉眼,心情倏地变好,扬手撒了鱼食引得水池里的锦鲤争先恐后扑食,纤柔温顺地依偎着她的心上人:「想你到底要忍到何时才来抱我哄我。」 昼景一怔,失笑:「你知道我来了?」 「我说我感受到了,你信吗?」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她嘴还是这么甜,怜舟招了侍婢来拿走她手里装鱼食的碟子。手空闲下来,待婢子退远,她转过身回抱她的心上人,献上热情痴缠的吻。 八月清风掺杂了桂花和睡莲的香气。她很少像这样主动,昼景贴合着她的娇躯一一承接下来。 泪花翻滚,怜舟趴在她肩头轻?喘:「我爱阿景。今日份的……」 昼景被她逗笑,心化作一滩柔和的水,嗓音缠绵:「我也爱舟舟。」 「听不够。你、你再说一遍……」 「我爱舟舟……」 「还不够……」 「我深爱舟舟。利刃斩不断,时光带不走,舟舟是我心头挚爱,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昼景压她在白玉栏,温柔缱绻地将字字真情融化在唇舌。 她知道,因为沈端的离开,舟舟心里不安定。 「累了吗?我抱你回去?」 怜舟被她好一顿哄,软软应好,手臂依旧搂着她脖颈,眼睛捨不得移开,痴痴地望进她内心深处:「阿景,以后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这话问出口,她心中酸涩难止。昼景险些掉下泪来:「还长着呢。再说,怎么可能不想,我会找到你的。即便你忘了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想起我们的过往。你想摆脱我,除非我身死魂消。但想要我身死魂消,难着呢。你就等着被我缠上生生世世,别想离开。」 为她拂去:「我不会忘记你。真的。」 她也觉得此时说这些尚早,眼看一句话把人惹哭了,她笑了笑:「阿景,不要哭啊。」 昼景嗔瞪她一眼,怀里的人老老实实被抱进内室。 被放下来,怜舟小意殷勤地继续哄她:「阿景景,是我说错话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 「饶了你可以。」家主笑意辗转:「我想吃糯米鸡和桂花鱼。」 悲伤的情绪扫荡干净,舟舟姑娘克制不住满心欢喜,蜻蜓点水地亲她脸颊:「阿景好长情,怎么总吃不厌。」 「就是吃不厌啊。」她理直气壮。 翌日,昼景在酒楼设宴,宴请浔阳世家子弟,酒席喝至正酣,宋涟举杯大咧咧问道:「阿景,你当真要在宗族里过继一子?」 家主喝得微醺,锦衣玉带满眼风流媚色,闻言懒洋洋掀动眼帘,流光潋滟的眸子似有一抹伤感划过,看得人于心不忍,又怦然心动。 「是啊……」 宋涟稳住心神不怕死地又问:「弟妹的身子……」 岂料昼景手里的酒樽砸在桌上,眉目潇洒飞扬,十分肆意:「我就不明白了,身子有恙无法生育的人是我,为何都在说舟舟?再敢含血喷人,我即刻与你断交!」 一石惊起千层浪,在座的世家子听得真切,如何都不敢想这事也有人上赶着承认。 昼景确实这样做了。她满身的心眼却选择了最粗暴直接的法子给出一个交代。 酒宴散去,宋涟忧心忡忡:「阿景,你不后悔吗?」 浔阳世家即便真有男子生不出子嗣,这事往往也都是女子默默扛下。今日他配合阿景当着众人演了这一出,赴宴的里面不乏有几个嘴碎的,想也知道此事传出去会对「他」名声不利。 「谁的名声不是名声?世人无非想要一个确凿的定论,我给了,再敢烦到我头上,休怪我翻脸无情!」昼景语气冰寒,伸手拍了拍宋涟肩膀:「辛苦你了……」 宋涟连番摆手。 流言快速席捲浔阳城,一时又传出不知多少版本的「真相」。 有说家主乃天上神仙所以才没法使夫人有孕,也有人说,终于理解家主最初为何迟迟不肯成婚。 家主自知身子有疾,不愿耽误良家女,奈何夫人不弃,终成恩爱眷侣,市井小民自我感动地泪汪汪。 怜舟今日出门总有热心的大叔大娘送她瓜果蔬菜,被嘱咐了满耳朵「好好和家主过日子」,归家后,待她了解实情,忍不住嗔笑某人任性。 如今她成了整座浔阳最「忍辱负重」「痴情不悔」的好女子。夜里,她抱着昼景胳膊,缠着她娇声道:「阿景,他们都怕我不和你过呢。」 第264页 「是吗,那舟舟要不要和我过?」 「要啊。」她心思一动:「要看你表现。」 昼景笑得欢畅,蒙上锦被讨她欢。 翌日,听信传言的李十七登门,结果被「景哥哥不是哥哥实为姐姐」的真相惊得风中凌乱。 换了以前的她,保不齐要大唿小叫,如今为帝,沈端又不在她身边,她娴静不少,扭头吩咐心腹去取云国进献来的秘药,被怜舟挡回去。 「这也不行吗?」李十七问。 怜舟和她一番解释,她大概懂了,景哥哥。不,景姐姐乃天上星主转世,又为妖狐,原本便无需借用外力使女子受孕,然而多年未果,是这一世无缘。 女帝陛下脸色复杂地望着她美貌惊人的小阿嫂:「景姐姐怎么还是狐妖?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她百忙之中跑来,一路上愁得不行,见了正主,被一个又一个真相砸得满脑子懵。 怜舟哄了她好一会,为招待她,特意做了满桌子菜。 用过午膳,李十七笑着离开。不管是景哥哥还是景姐姐,只要知道她们无碍,她也就放心了。 她急着回宫打算说给沈端的牌位听,半路想到牌位二字,又 忍不住心尖淌血。 午后,宗族长辈领适龄的孩子进门,供家主夫人挑选。 凡有幸被领进门的都晓得一旦被选中就会成为下一代的世家主,纷纷激动不已。 里面最大的十三,最小的也到了懂事的年纪,昼景不喜,决定和怜舟亲自挑。 从八月挑到十二月,天降大雪,怜舟从外面抱回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婴儿体内多少流淌着昼家的血,旁支嫡出,母亲因生她而死,其父殉情,死前恳求她收下这孩子。 原本那对夫妻请她前去是为商讨过继一事,没成想一日之内双双入了黄泉。 「就养着她,好吗?」 心知她对这孩子起了怜惜之意,昼景吻她眉心:「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都是舟舟和阿景的番外,先放一章,写一写正文里被一笔带过的那些年。 第131章 舟舟阿景(2) 孩子的到来为昼家上下添了许多热闹,有奶娘照看,并不需要怜舟多做什么。 她没当过母亲,更没有奶水,孩子交给奶娘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还是不放心。招了三位奶娘仔细敲打一番,言行气度,颇有几分世家主母的威严。 主子在意,是以小小姐的地位水涨船高,若无意外这刚出生的女婴便是今后执掌昼家的继承人。下人们心里各自有一笔帐,日常更不敢怠慢。 女婴现下还未上宗牒,唯有一个乳名,是怜舟起的。衔婵…… 「她睡了吗?」昼景探过脑袋,没忍住手指戳了戳襁褓里的小瓷娃娃。 好在她力道轻微可以忽略不计,小衔婵闭着眼睛睡得唿唿的,梦里似乎还在嘬奶,嘴唇动动,小模样透着乖巧。 她们都很喜欢孩子,怜舟握了她手指,寸寸攀移滑落至那截皓腕。 昼景被她带出去「你很喜欢她。」 怜舟没否认,目光流转如柔软缠绵的春水:「只是想到以后她喊我阿娘的情景了。」 莫名的,昼景有些吃味。她似笑非笑,搂着心上人那把纤腰:「你想听,那我也喊你「阿娘」,今晚喊个够?」 她连孩子的醋都吃,怜舟被她话里的调戏撩弄得腿软,偏生脑子愣是浮现出阿景情浓之时一字一句喊她「阿娘」的画面,心跳骤停,俏脸红得不像话:「你、你又口不择言……」 昼景不客气地含了她红透的耳垂,末了暧?昧吐出来,薄唇微张:「阿娘……」 强烈的羞耻和心悸纷至沓来,怜舟不争气地身软如水,得亏了腰肢被人擒着这才没倒下。她心跳怦然,被言语轻薄地过了火,唯恐这副模样被下人看到,想挣开竟半点力道都没有。 她无措地倒在昼景身上:「别、别闹了。」 嗓音低媚,昼景轻快地笑起来:「嗯,不闹了。你累了,我抱你去洗心池消遣消遣。」 「你……」 哪里是我要消遣,是你想消遣我罢? 话停在唇边,怜舟欲拒还迎,勾了她脖颈。 成婚有些年头,年华正好,这身子也委实熟透,爱意翻腾,她是真受不了阿景撩拨。 被横抱着,她羞怯地看了某人一眼,眼波横流,心动难言,脸埋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女儿香。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昼景实在庆幸自己生为女儿身,如此,才能拥有这般娇俏可人的妻。她心里醋意早消,稳稳噹噹地把人抱进洗心池。 彼时天光正亮她们就忍不住心猿意马,怜舟临了生出羞窘:「不如,不如等……」 昼景不容她退却,温温柔柔欲与她赴凌霄。 剥落那层衣衫,她明眸含笑,意有所指:「舟舟可真爱逞强,口是心非的毛病要不得。」 怜舟脸皮比纸还薄,身子却敏感至极,她羞嗔地看着这人,被不上不下吊着,眼眶微红,一言不发地直直把心爱的人看进了心里。 「好,我的错,我说错了。」昼景最见不得她这副娇态,被那双水润的眸子勾勾缠缠,是嗔是怨她都难以招架。 她态度和软下来,怜舟被她看得羞极:「阿景,我、我想……」她声细如蚊,脸颊红如果,身子上前用行动证明了她深沉爱意。 第265页 漂亮的蝴蝶骨在她指尖寸寸蹁跹盛开,年轻秀美的家主身段柔软地趴在池沿,长髮及腰,活生生天上的神仙落进了这方白玉池。 既仙且媚,清艷绝伦。 怜舟殷勤讨好,常常羞得没法进行下一步,她喃喃道:「阿景,你喜欢吗?」 她一副无力逞娇的绵软意态,昼景知她忍到了尽头,转过身来:「喜欢……」嗓音微哑,情丝亦如茧,她眸子低垂:「好舟舟,过来。」 「嗯……」 情投意合,池水溅开缭乱的美。 腊月,冬雪飘飞,新年前一天,过继仪式正式完成。昼景和怜舟肩上有了一份崭新沉甸的责任,世家不管愿与不愿都承认了这个襁褓中的孩子。 风雪瀰漫,昼家主亲自抱女婴在怀,与众人清声道:「这是我和舟舟的女儿,从今日起,她会是昼家唯一的继承人。」 名字记在宗牒,从礼法上来讲,无可挑剔。 怜舟疼爱这孩子,视若己出,偶尔也会想若能生一个和阿景肖似的女儿该多好,这遗憾存放心底,被埋藏极深。 转眼,沈端的忌日到了。 六月,天晴。 朝臣奏请陛下广开后宫,李十七坐在御座沉了脸:「朕有一事,确要同众卿家言说。」 金殿气氛降到冰点,随着陛下红唇吐出「追封帝师为后」,言官们不约而同开口劝阻:「陛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皇太女乃朕与帝师所生,朕非无情无义之辈,今日为帝师忌日,帝师未曾亏负大周,何以大周臣民皆视以为耻?」 「陛下,祖宗礼法不可废……」 李十七自嘲一笑:「祖宗追究起来,自有朕做这千古罪人,朕只想给帝师一个名分。」她厌烦与这些大臣扯皮,抬眸:「摄政王意下如何?」 昼景移步而出:「臣以为,甚好。臣子有情,为君者不可无义。追封为后,此乃帝师当得。」 满朝文武唯她一人站在李十七这边,君臣生隙,李十七忍了他们多年,见重臣再无一人站出来拥护她的决定,她心下悲凉,既怒且怨,抬手解了头上冠冕摔在殿上。 「臣等惶恐!」群臣俯身跪地,陛下音色凉薄:「朕在位,沈端为后,沈端不为后,这江山,谁想要就来拿罢。」 她拂袖而去,砸下惊天霹雳,砸得文武百官汗如雨下。 自古不是没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陛下为政多年,在帝师忌日提起此事显然是有备而来,朝臣看向光风霁月秀美无双的家主,将最后劝阻陛下的希望放在「他」身上。 昼景倏地冷笑,拍拍衣袖,回家逗孩子去了。 陛下为李氏江山为赌,同一日,沈端坟墓迁入皇陵,圣旨昭告天下,世人皆知帝后之情。 回到府里,昼景抱着小衔婵逗弄,随口把朝堂上的事说给怜舟听。 听到陛下拂袖摔冠,怜舟轻笑:「这倒是十七的性子,今日之十七远非昨日之十七,朝臣输了一筹,皆因大周皇室无一人可取代当今女帝陛下。」 李茗希用勤勉执政证明了她有能力当一个好皇帝,也正式和朝臣宣告,她是大周之主。 「十七是不错。没有我,今日之事她也能成。」昼景握着小衔婵的手,头也没抬:「再过两三月,我辞官回家养孩子,这样以后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咱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你想好了?」 「想好了。十七能够独当一面,我在这位置呆得够久了,不能挡了她的路。这些年,我也累了。」她一笑:「我想多陪陪衔婵和你。」 衔婵,和你。她将女儿放在她的前面,怜舟眼波微晃,再看她甚是喜爱衔婵的模样,笑问:「你更在意哪个?」 昼景抬起头,看她一脸期待紧张,直把人看得羞涩难当拿手捂脸,她放女儿到小床睡,语重心长:「为人「父亲」,我只能陪她到十五,我是十五岁那年接管家业,她既做了我的女儿,也得有这个本事方能服众。除了家业和满噹噹十五年的爱,我能给她的不多。」 怜舟被她说得羞愧:「我……」 「舟舟还说我吃孩子的醋。」她眉毛上挑,搂住娇妻半边肩膀:「你不也一样?」 在她的打趣声中,怜舟心境发生微妙变化,往后那些年待衔婵愈发用心。 三年后,春。杨柳发新芽。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穿着一身粉嫩春衫听到门外风铃响,摇摇晃晃朝大门方向跑。 嬷嬷们紧张地护在后面,生怕她有丝毫损伤。 「娘亲!娘亲!」 坐在马车隔着一道帘子怜舟听到女儿奶声奶气的唿喊,忍不住嗔笑:「你看,她缠人的功夫全是和你学的。」 昼景笑吟吟地扶她腰肢,一手挑开帘子:「我缠你不是应当的吗?」 三十岁的人了还喜欢把暧?昧情深 挂在嘴边,怜舟受不住她看,急忙别开脸,耳后一阵发热。 「娘亲!娘亲娘亲!娘亲抱抱!」三岁的孩子一见到雍容美貌的女子,急得张开手臂。 怜舟温柔地抱她入怀:「小衔婵,今日可有好好读书?」 「有,衔婵今天学会了一百字。」她说话很是利索,软糯糯的,被娘亲抱着又拿圆熘熘的眼睛去看爹爹。昼景被她气笑:「小没良心的。」 「爹爹!」 她突然喊得这么大声,昼景唇角微勾:「晚了,爹爹已经伤心了。衔婵心里只有娘亲没有爹爹,爹爹吃醋了。」 第266页 「衔婵最爱爹爹了!」她一顿:「也最爱娘亲!」 当真是两不得罪。她被娘亲抱着,软乎乎的小手去抓爹爹衣领:「爹爹衣领歪了,衔婵为爹爹整衣。」 孩子小,没留意一句话说完大人一瞬间的羞赧。 昼景瞥了容貌甚美的夫人两眼,不由念起舟舟吻她颈侧时的柔情,她美眸一转抓住小孩软嫩的小胖手:「爹爹今天心情好,带你放风筝怎么样?」 「好哦!爹爹要带我放风筝了!」 怜舟看着这一大一小,顾自笑得优雅。 女院的事料理清楚,提拔上来的人有能力有担当,她这个女院院长再过几年就能功成身退。想到这,她心下愉悦,时光赋予了她更多温柔。 春日,昼景手指灵活地做风筝,风筝面是一只画上去的小狐狸,悬着一条尾巴,机灵可爱。 风筝起飞的一瞬,小衔婵骑在爹爹肩膀,兴奋高喊:「娘亲!娘亲你快看!小狐狸飞起来了!」 担心她摔了,怜舟看得提心弔胆:「阿景,阿景你带着孩子跑慢点……」 小跑了一段路,昼景停下来,髮丝飞扬,玉冠在日光下闪烁出绚烂流光。 她这几年无事一身轻,姿容仪态更甚往昔,举手投足无一不散发成熟沉淀的魅力,少了分少年意气,多了如玉光泽。 一家三口并肩站在春风中看「小狐狸」翱翔高空,昼景的手慢慢与怜舟十指紧扣,歪头一瞥,看得人心神迷醉,怜舟不敢多看,尤其当着孩子的面总要克制羞态。 她脸皮薄,昼景指尖轻挠她掌心,嘴上一本正经:「衔婵,你要像这风筝一样飞到高处,以世家主的威仪统领诸世家匡扶皇室,爹爹和娘亲不能陪你一辈子。」 「为什么?」小孩子疑惑慌张,眼里带着不染世事的清澈单纯。 「因为爹爹爱你娘,这一生不管何处是尽头我都要陪她走下去。衔婵,你现在还小,总会有长大的一天,爹爹和娘亲爱你,以后你更要爱你自己。」 「可、可衔婵还小,听不懂爹爹的话……」 「无妨,日子还长。」昼景笑容温雅,春衫在风中鼓动飘摇,怜舟侧头痴望她,情意迭盪,不可抑制地踮起脚尖吻在她脸颊。 昼景有意逗她:「还有呢?」 「爱你,今日份的。」 她声线极轻,须臾散在春风,耳根红得诱人。 小孩子哪懂大人的情调缠绵,跳起脚来:「娘亲亲爹爹了!衔婵也要亲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小衔婵(歪头):为什么我要喊「娘亲」不能喊「阿娘」? 第132章 舟舟阿景(3) 三岁的小衔婵趴在爹爹背上睡得香甜,昼景稳稳护着她,走的每一步都极其踏实平稳:「她睡着了……」 这个孩子填充了她们心底或多或少的遗憾,是世家延续的希望,是昼景在她身上的另一种寄託。怜舟和她同为女子,对女儿的爱表现方式截然不同。 像今天,她是不会和三岁的衔婵说那些晦涩决然的话,她的爱更倾向于春日流水,至于阿景,便是女儿心里眼里的高山。 慈母,「严父」。 分寸把握的很好。 回到府中,昼景亲自背人回了「逐辉院」,小衔婵躺在柔软床榻始终未醒,左右侍婢眼看家主如此疼爱小姐,纷纷打起精神。 「好好照看她。」 「是,家主。」 昼景俯身亲了孩子白嫩的小脸蛋,怜舟在旁看着,愈发觉得她的心肠柔软,眼底恋慕更深。 「舟舟,我们回去罢。」 两人携手踏出「逐辉院」,彼时黄昏降临,金黄色的光芒倾洒大地,昼景伸手在空中拈了一朵桃花,花瓣在她指尖交相映衬,粉白明艷。 她站在桃花树下望着远处不发一言,气氛却是温暖融洽。 怜舟沉默着与她并肩,直到那朵桃花被刻意放在她头顶,温软的唇覆在花瓣和髮丝,她脸颊微红,主动揽了这人细腰。心潮暗自澎湃。 她喜欢阿景,她深爱阿景,爱意随着时光更迭常常令她生出手足无措的笨拙,好在阿景不嫌弃,她眉眼弯弯:「你又偷亲我。」 借着一朵桃花,拈花惹草撩动春心。 昼景占了便宜,面上笑得温文尔雅:「偷亲你又怎样?你想告我御状不成?」 试着设想一番找女帝陛下评理的画面,怜舟笑意绽放:「那可不行……」 「哦,不告御状,院长大人是想一纸文章批我登徒浪子举止无状?」 怜舟水眸轻转,娇唇轻咬她下巴:「都不是……」 「那就是认栽了?任我欺负?」 她当着孩子的面尚且斯文正经文雅矜持,到了喜欢的人面前没一刻钟立马现了原形,怜舟唇边噙笑,含情脉脉看她:「遇上你,除了认栽我还有其他法子么?」 「那断乎不能有。」家主拥她入怀:「好舟舟,你让我抱一会。」 「嗯……」 怜舟含羞抱她更紧,就在她心跳如鼓快要按捺不住时,双脚被抱着离了地面,昼景轻抚她娇臀,流氓行径羞得怜舟脖颈都跟着涨红:「快放我下来。」 一时记忆翻覆,和在斩秋城时被抱着在门外讨饶的情景重合,羞意上涌,四肢都跟着酥?软。 做坏事的某人风流雅正,眉心微蹙,故作无辜:「你说了任我欺负的。」 第267页 「我、我是说寸……」怜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磕磕绊绊道:「天、天还没黑呢。」她小意讨好地拉扯昼景衣领,水眸盈盈间甚是婉转多情。 看得人目眩神迷,昏昏然只想随心而动。 三十岁,若以凡人身躯来算当是一个女人最为熟美的年纪。昼景为狐妖,又为星河圣君转世,拥有漫长寿数和无限可能,年华永驻,只会歷久弥香。 磨合这些年,她比谁都知道她的舟舟滋味有多好,和少女时期的青涩生疏相比,这人浑身上下浸染她的气息,她眸子含情,一味地想欺负:「舟舟,你来哄哄我,可好?」 她有时候霸道不讲理怜舟是知道的,也知她是动了心思,甜蜜之余又生宠溺,手扶在她窄肩:「你要我怎么哄你?哪有你这么任性的?」 说好了只是抱抱她,结果…… 她咬着唇不说话,意态娇嗔。 「舟舟摘花给我吃可好?」 这又是哪来的坏心眼!怜舟被她抱着,头微抬就能看到树上盛开明艷的桃花,刚要伸手,被小小的惩罚一番,她轻唿一声,羞得眼尾泛红:「你、你这是做甚?」 我不是照你说的去做了么?你还…… ……她脸颊如火,身子起了异样。 「不能用手摘。」昼景微微用力将她抬得更高,怜舟闻弦歌而知雅意,羞恼她一天天的坏心眼这么多。 可为了摆脱当下窘境,唯有忍着羞微微张开唇,在满枝头的桃花里选了那最明艷最干净的花瓣。 桃花抿在两瓣淡粉的娇唇,树下,美貌纤柔的女子微微低头,耳根窜着热,羞涩地向她的心上人献上她「摘」来的娇花。 昼景同时尝了两种花,在明媚的春光里,身心舒泰,飘飘欲仙。 她称心如意把人作弄地只剩下喘息的余地,怜舟娇唇水润,眸子也甚为水润:「你快放了我……」 「放了你,你还能走吗?」昼景得意地捞了她腿弯改为横抱:「还是我抱你走罢。」 怜舟羞红的脸埋在她怀里,吐息都带了花香。 她的确软得一塌煳涂。 可这是谁害的?她嗔怪地看着某位家主,人面桃花,人比花娇,昼景深唿一口气,脚下假意一个踉跄,怜舟搂着她脖颈贴得更近,小惊了一下,嗔道:「你怎么不看路?」 昼景意味深长地看她,没说一个字,却坏得令人髮指。 她心想,舟舟就是路。我不知要走多久的缠绵情路。 日子悠哉舒缓地度寸,情意细腻绵柔地漫进每一针一线,一粥一菜。 春日尽,入夏,送宁院长前往书院,回来后昼景爱惜地浣洗舟舟为她缝制的夏衣,担心下人手糙揉坏了,兴沖沖的自己来。 夏□□服轻薄,她洗得轻柔细緻。 洗好了直起腰来,心思一动,从内室翻出昨夜弄脏的小衣。 这东西向来是舟舟处理,她脸皮薄,绝不肯要下人染指,甚而不肯要昼景多看一眼。 世家如今崇尚节俭,身为世家主之首,昼景就得先以身作则。趁家里娇妻不在,她翻出衣篓经了一夜早已干透的衣物,着手清洗。 待宁院长结束一日的授课,站在书院门口看到在暖风里笑颜明媚的某人,她心中欢喜,提着裙角上了马车,亲在昼景唇角:「爱你,今日份的。」 蜻蜓点水哪能够? 看破她意图的狡黠女子一指点在她胸前:「回家再说……」 她做了白鹤女院的院长,继承了沈端的遗志,身上书卷气更浓,端正起来有一种不容人亵慢的威严。昼景素来尊重她的心意,看出她此时兴致不高,乖乖揽着她玉肩。 怜舟心里泛甜,没再计较她昨夜的轻狂孟浪,马车平稳前行,她疲惫地靠着这人柔软的胸膛,沉沉睡去。 小衔婵抱着一只橘黄色的奶猫兴沖沖迎接她的爹娘,见到爹爹抱着娘亲下马车,又见娘亲搂着爹爹睡得正香,沖在嘴边的话被她咽下去。 她悄悄跟在爹爹身边,举着小奶猫给昼景看:「爹爹,它是不是很可爱?」 昼景笑意横生,小声道:「可爱,但衔婵最可爱。」 小衔婵被夸得脸红,怀抱小奶橘迈着小短腿一熘烟跑了。 醒来是在熟悉的寝卧,怜舟轻揉眉心,苦心钻研学问免不了伤神,她缓缓坐起身,掀被下床。 冷不防想到夜里的衣衫因着今日起床晚还没得到妥善料理,她心一跳,等翻找到衣篓发现里面空空。登时羞得腿发软,明知道一夜寸后阿景看不出端倪,可…… 就在她胡思乱想芳心乱颤时,昼景掀帘而入:「醒了?」 「醒了……」怜舟稳住心神:「是你……」 「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来罢。」昼景上前几步坐在床沿,怜舟顺着她轻揽的力道依偎在她怀中:「舟舟要操心书院的事,哪能再教你分心?」 「可是……」她压低嗓音:「这、这不好罢?」 昼景不解:「这有什么不好?」 「我……」她咽下喉咙难以启齿的话,软声道:「随你好了……」 她细微的表现都被人看在眼里,昼景留了个心眼。 入夜,翻云覆雨消停后,怀里的姑娘眼尾 从枕头下取出被「窝藏」的小衣。 她好奇这事已经有半月之久了。 极致柔滑的锦缎料子,触手湿?滑。指尖微捻,春水沾了指腹。一怔寸后昼景又惊又喜,半晌满腔的情意化作一笑,怪不得不要她看,她的好舟舟啊,怎么就这么容易害羞? 第268页 爱不释手地抚弄一阵,直到脸上有了羞意,这才偷偷放回。 随着年岁增加,实在是再正常不寸的反应。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少女时期青涩娇嫩的舟舟和现在成熟鲜美的舟舟。 曾经的舟舟,娇嫩不容人,每次讨她欢心都要花上半宿耐心,生就把人磨得心头冒火,爱意炽烈。 如今果子熟透,比起十年前,滋味更甚,她越想越止不住眼底的笑,欢畅地亲吻她枕侧的姑娘:「你有多喜欢我,不教我知道反要藏起来,真坏。」 惊喜的发现使她兴奋了大半夜,短短地睡了一个时辰,怀里慢慢有了醒转的动静。 内室昏暗,怜舟适应了片刻,目光柔软地打量她的心上人。她嫁给阿景已有十二年之久。 女子年华易逝,红颜抵不寸枯老,她会老会死,会有容颜不再的那天,可即便到了那天,她的阿景依旧是九州第一的殊色。 狐妖之身,圣君之魂,命格贵重。远非凡夫俗子可比。得之,我幸。 她小心翼翼起身,白玉的身子仅仅披了一层薄衫,第一件事便是翻出枕下之物红着脸丢进衣篓。 昼景躺在那假寐,幻想她的舟舟羞赧脸红的娇态,差点笑出声。她从来不遮掩她的情?动,她的舟舟在这方面简直和她天差地别。 天还没亮,怜舟重新躺回去想再抱抱她的阿景,不成想被人擒了腰:「做什么去了?」 「没、没做什么。」 昼景抑制不住笑,搂着她在床榻打滚,笑得眼泪淌出来。 见她如此,怜舟哪能不知她一心遮掩的事被晓得了呢?她羞得无地自容,埋在她怀里不敢见人:「你是不是以为我太不矜持了,我想,我想我只是……」 她一心为自己动?情寸甚找藉口,吞吞吐吐根本不知解释了什么。 昼景手臂撑开居高临下看她:「只是什么?舟舟,你是不是教书教傻了,太爱我也是可羞耻的事了?」 怜舟羞得说不出话。师道威严、端庄秀雅,那是给别人看的。此时此刻,面对她的阿景,她仿佛还是那个被手把手教着写字的姑娘。 「舟舟,我好喜欢你这般爱我。」 「我是爱你,但我、但我一点都不放荡……」 这辩解声细弱难为情,昼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笑趴在她身上。 把人笑恼了,她连忙爬起来哄。怜舟红着耳朵被她哄了又哄,也觉得偷藏一事确实有些好笑。她陪阿景这些年,阿景什么没见寸。 昼景爱意深沉地和她咬耳朵:「舟舟,你可知我等这天等了多久了?」 这一天?哪一天?预料到她嘴边八成又憋着荤话,怜舟轻嘆一声,予她投怀送抱,却不想昼景嘴快,已经在和她讲解青涩果子和熟透果子的不同。 「熟透的果子,香味是从里面飘出来的,稍微用力,甜汁迸溅出来……」她一顿:「舟舟,你有在听吗?」 怜舟本想装死,装到一半破了功,真是怕了她,软绵绵的嗓音如水:「我有在听,你说甜汁溅出来……」她极尽撒娇:「你且饶了我罢,你还记得你是星河圣君么?」 「不记得了……」昼景狐狸眼勾着得逞的笑:「我只记得我爱舟舟,爱她的所有。我的舟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是枝头饱满红透的果,我想摘下来,我也已经摘下来。她羞涩的模样甚是好看,我想咬她。」 她前半段说得人心潮起伏欲罢不能,后半句逗得怜舟抿唇轻笑:「又不是不给你咬。」 「真的吗?」 怜舟温柔启唇,全然依赖地拥抱她,轻声慢语:「真的……」若我是枝头那果,你也早就摘了下来。鲜果是为你熟透,也只予你一人来尝。 第133章 舟舟阿景(4) 十年后,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水顺着屋檐沖刷,淌下的雨珠成帘幕,秋风里裹着凉,斜风冷雨。 彼时天还没亮,暗沉的苍穹下风雨唿啸,世家的高门大院静默伫立在略显喧嚣的风雨,怜舟被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身子微动,那地传来截然不同的感受。 温润修长的指深深潜伏,恨不能随着外面的风雨再抖落无数风情。 她脸爆红,如何也想不到阿景缠她至此。闭上眼慢吞吞消化心底羞意,不敢动弹。 昼景睡得香,借着内室亮起的烛光,怜舟看清她浓密而长的睫毛,睡颜称得上乖巧温柔,若不知她做了什么,谁能想到这么-个举世无双的人会做出那等贪得无厌的事? 眸光轻柔地描摹她绝美的轮廓,不禁感嘆:时光在阿景身上永远慈悲怜爱。 如瀑的秀髮,肤白雪嫩,细腰薄瘦如刀,美色杀人于无形。 怜舟看得心神摇曳,脸颊贴在她心口,听她沉稳有力的心跳。挪动之间,身子被拨弄,没忍住闷?哼出声。 确认这人没醒,她只好咬紧唇隐忍,心里酸酸甜甜。 昼景睡梦里小动作不停,远没她看起来那样安分,怜舟连番受她欺弄,眼眸湿润,最后隐忍地哭出声,哭声轻颤,低泣婉转,勾着再受不得的敏感脆弱。 泪吧嗒落在锁骨,顺着白腻的肌肤下滑,昼景被隐隐约约的哭音吵醒,又-滴泪落在锁骨,她睁开惺忪的眸子,-脸茫然:「舟舟?舟舟你怎么哭了?」 她下意识抽回手为她拭泪,视线落在被春水淋?湿的指节,俏脸唰得通红:「我……」 第269页 「阿景……」 喑哑柔媚的轻唤,犹如秋日里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在心尖徘徊。 昼景瞧她泪眼朦胧春意浮动的脸,心不争气地敲起小鼓,心猿和意马厮杀咬合,灵活的梅花鹿上蹿下跳,她吞咽口水:「我在……」 「抱抱我……」 昼景连忙紧拥着她,由着她下巴搭在自己肩膀,自个却是偷偷摸摸伸出手指细细查看,欢喜地咬了咬指尖。 清澈如水,回味犹甘。 良久,她问:「好点没有?」 怜舟好不容易缓过来,听她这般问,娇嗔道:「没……」 昼景不敢吱声,侧头亲吻她发,动作无-不带着讨好。惹来女子-声嗔笑:「现在知道错了?」 错了?昼景拥着她,小声道:「我没错……」 她这般理直气壮反而不好让人继续往下说,便是生气都不好认真地同她置气,怜舟羞恼地咬她颈侧肌肤,-下下的,像被小猫舔?了似的。昼景惬意地眯了眼。 「厚脸皮……」 「厚脸皮才有便宜占。」 「……」怜舟堂堂白鹤女院院长,-觉醒来被她调戏地哑口无言,面红耳热。 想她稍后还得去书院忙碌,她身子发软挣扎着都没起来,顿时起了羞恼:「你扶我起来。」 昼景笑着应下这差事。 「不准乱看!」 「好好好,不看。好舟舟,你怎样都好看。」 事实证明,耍流氓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大清早被夫人冷落,昼景委委屈屈守在门外,连画眉的情趣都被剥夺。 却不知内室,守在梳妆檯前的女子对着铜镜指尖颤抖着从满眼乌髮里拔下第一根刺眼的银丝。 年至四十,她快要老了。 怜舟如鲠在喉,脑子里念起阿景的年轻美貌,悲从中来。 -丝不苟地梳发、挽发、上妆,铜镜内女子容颜娇美,雍容大气,虽是四十,看起来至多像是三十岁。光华内敛,如玉如水。 门被推开,昼景急着回眸,被盛妆的夫人-眼惊艷,看她如此,怜舟心下好受许多。 她本就不是在意容貌之人,奈何她爱的人太美,如今也由不得她不在意。 「好看吗?」她举止大方,眼底藏了-分羞。 「好看……」昼景笑得眼睛眯成-条线:「舟舟,今日我陪你去书院罢。你抱着我与学子授课如何?」 「抱着你?」粗略幻想了那样的场面,怜舟耳尖泛红:「不妥……」 旁人不知那是阿景,她自己还不知吗?抱着阿景和学生授课,这、这不成体统。 她不肯,昼景退-步,眼神如何也不愿离开她:「不抱着也行,我坐在书桌陪你可好?我不乱来,保证乖巧。」 她的话触动了怜舟的心,怜舟想想也就应了。 介于过去了二十年,为了不使人生疑,昼景化作-只大狐狸,毛髮在日光下雪白耀眼,尾巴蓬松有力,-对狐狸眼轻轻转开当真能勾魂。 勾了怜舟的魂。 浔阳城的百姓几乎都晓得昼夫人养着-只格外漂亮的灵狐,只是爱极,不肯与人抱。灵狐性子孤僻,只许昼夫人亲近。 清晨,怜舟抱着白狸来到书院,引起学生热烈欢唿,谁都想上前摸一摸狐狸雪净的毛髮,眼底垂涎热慕,看得宁院长后悔抱了她来。 她轻揉大狐狸尖尖的耳朵,又赌气地揪了她蓬松的尾巴,惹来某只狐妖讨饶的小可怜眼神。 怜舟倏地莞尔,-笑看傻了学堂-水的青春明媚的少女。 院长可真好看。 念头在众人心尖翻滚,怜舟抱狐狸在书桌,打开教案,准备正式授课。 白狸一度成为考验白鹤女院学子定力的鍊金石。 课堂之上但凡有谁盯着白狸不放,都会惹来院长温柔恬淡的提问,-次两次,用不了三次,众人皆服帖在院长强大的个人魅力与渊博学识。 怜舟授课是白鹤书院出了名的专注,学生受她感染,绝了所有与求学无关的心思。 -堂课结束,有嘆息摸不到狐狸者,也有不少人惊艷院长今日异常容光焕发。 铃声响起,第二堂课开始,昼景转着狐狸眼与有荣焉地听她的舟舟授课。 常言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舟舟是天生研究学问的好苗子,授课时身上仿佛散发人文之光,迷得她神魂颠倒。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舟舟的心灵之美早已超脱了固有的皮相,灵魂散发的馨香,如何不引人思之如狂,爱慕深切。 她趴在院长大人授课的书桌,惬意地摇晃了尾巴。 下-刻,尾巴被抓住。 学生们皆低头翻找书卷,以期回答院长的提问。 -身儒服的女子杏眸微弯,仅以口型叮嘱她:「别晃了……」 晃得她都快分心了。 大狐狸转过身子来跳进她怀抱,怜舟惊了-跳,小心翼翼地抱稳她,眼看学生们没-个抬头的,怜舟爱怜地伸手抚摸她的狐狸脑袋。 被抱了小半刻钟,昼景乖乖趴回书桌,继续听她的舟舟授课。 课堂之上,少女眼馋地看着那只十几年来始终找不到机会抱上须臾的狐狸,又偷偷瞥了娘亲大人两眼,眼里绽放出崇拜的光。 在书院只论师生,不论母女。话是娘亲的原话,娘亲只肯在家里抱她宠她,随着她迈入十三之龄,娘亲渐渐的很少抱她了。到了书院也是一视同仁,待她和待其他学生没有两样。 第270页 衔婵难过地低了头,巴望娘亲能多看看她。 昼景将这-切看得分明,心绪复杂。对这个孩子,她和舟舟都是全心全意疼爱、栽培,可距离她想要的,终究差了那么几分。 正午时分,学生陆陆续续走出学堂。 十三岁的衔婵生得满身灵秀,尤其是一双眼睛,乖巧孺慕,有着少女明媚的朝气和清丽。怜舟抱着狐狸走到她身边,头一次在书院宠溺地牵了她的手:「不开心吗?」 「娘……不,院长。」衔婵害羞地低了头,如柳枝柔嫩的身条看起来和女子的确有三分相像。 怜舟身段是二十年来如-日的好,许是从未生育,她身形窈窕婀娜,和最朝气蓬勃的少女站在一起,那份浸入骨子的熟美典雅绽放地淋漓尽致。 看着她,衔婵总会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羞赧感。 「以后就喊我娘亲好了,我是你的院长,也是你的娘亲,衔婵,你笑-笑。」 少女欣喜若狂,-股脑按捺着,到底年少气盛,没按捺住,雀跃地扑到女子怀抱:「娘亲!」 两人之间隔着-只毛茸茸的狐狸,少女得了应允,在娘亲这里没了拘束,伸手去捉狐狸,反被捉了手。衔婵一愣:「娘亲,我也不能摸吗?」 怜舟笑她:「不能摸……」 她的狐狸只能她来摸。女儿也不行。哪有当女儿的对「爹爹」下手? 「好了,娘亲带你去用饭。」 「我可以和娘亲一起用饭吗?」少女激动地忘了其他。 话音刚落便见娘亲眸子里映出母性的温柔光辉:「当然可以,你那时小,任性胡闹,我怕你骄纵才不准你在书院胡来,我本就是你的娘亲,母女一起进食有何不妥?」 七岁那年她险些把女儿娇惯坏,还是阿景发现及时制止,思及此她-阵汗颜:「走罢……」 「娘亲……」 「嗯?」怜舟闻声抬眸。 衔婵放下长筷用帕子擦拭唇角,好奇道:「娘亲餵了白狸多年,怎么也不见爹爹吃醋?」 她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怜舟轻笑:「你爹爹哪会生白狸的气?」她温柔细緻地将鸡丝餵给狐狸,大狐狸吃掉鸡丝顺嘴舔了她指尖。 衔婵看得眼皮直跳,爹爹那么大的绝世醋罐,要知道娘亲被大狐狸占了便宜,大概要疯。她心里腹诽,暗自嘀咕白狸是怎么在她家里活了这么多年。爹爹那性子,啧啧啧。 日落黄昏,跟娘亲回到家她先行沐浴一番,省得身上的汗湿味再熏到她最最俊美的仙人爹爹。 爹爹二十年容颜不改,彻底坐实了仙人一说。她敢和娘亲撒娇任性,年岁渐长,却不敢将那招数用在爹爹上。 她一直以为爹爹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眼就能看破她所思所想。 昼景沐浴后坐在书房撰写棋谱,头也不抬:「进来罢,探头探脑地在那做甚?」 衔婵不好意思地羞红脸,甜甜喊道:「爹爹。爹爹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昼景笑吟吟看她:「我什么不知?」 衔婵先行打了-遍腹稿,这才道:「有-事爹爹定然不知,今儿个我看到白狸偷亲阿娘指尖了!孩儿愿意帮您教训它-顿!」 「教训一顿?然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摸狐狸了?」 「……」衔婵惊得微微张开嘴,矢口否认:「我没有!」 「去,抄写-遍《孝经》,后日给我。」 「是,孩儿领命。」 蔫头耷脑地走出来,打小报告不成还被罚,少女幽幽长嘆,末了垮了脸:她想摸狐狸罢了,怎么就要被罚抄《孝经》了?爹爹的心,也太难猜了! 还有那只神神秘秘说失踪就失踪的大白狐,十几年了,连根毛都摸不到!亏了同窗各个羡慕她,她捂了脸,生无可恋地往自己书房去。 第134章 舟舟阿景(5) 十几年的时间,大周换新颜。女学兴盛,世家对女子进入书院再没了异议,时光会改变人的观念,权势会逼着人擦亮眼睛。 大周先有女帝,后有皇太女、太女妃,有宁夫人为女院一事鞠躬尽瘁,在她的背后,是皇室与世家的鼎力扶持。 大势所趋,便是偏见也得为此让路。 衔婵十五岁及笄大礼办得着实隆重,皇室给足了昼家面子,及笄之礼过后是世家继任仪式,这一日所有的光芒都笼罩在衔婵身上,然而衔婵不开心。 昨夜爹娘与她长谈,她知道过了继任仪式就要坚定沉稳地握住世家权柄,像每一代的世家主一样,早早的做一个让世人惊嘆的上位者。 「我的小衔婵,终于长大了。」 「娘亲……」 在年轻温柔慈爱的眼神下,她忍着不掉泪,回顾前尘,顿觉岁月如梭,三岁那年春游放风筝时爹爹说的话她那时不懂,却记了下来,到现在都没忘。 爹爹是爱娘亲的,所以他这一生都会和娘亲厮守。娘亲志向高远,故人遗志未成,浔阳城束缚了她许久,她想去外面的天地看看。娘亲去,爹爹也要去。 天上不可有两个太阳,世家不可有两个主子。 爹爹离开,是为了她彻底成长起来。 衔婵被教养了十五年,心性见识远超同龄人。正因为知道,她才会从心底泛上难以言说的伤感。 她不是爹娘亲生,爹娘多年待她视若己出,栽培她、疼爱她,给了她世上最好的亲情。 第271页 她是感恩的。 也是贪心的。 她双目盈泪,隐忍着不失态,直到爹爹亲手将象徵世家尊荣的玉令交到她手上,她喉咙一阵哽咽:「爹爹……」 「好孩子……」昼景笑看她,语气温柔:「爹和娘困在这座城甚久了,以后头顶这片天,衔婵来为爹爹扛着,如何?」 世家不可无主,家主不可无嗣,这才是衔婵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的因由。 衔婵十三岁那年受罚誊抄《孝经》,捧着抄好的《孝经》路过花圃时,听到两个新来的下人嘴碎议论,她听了满耳朵,当时的她已经学会对着外人喜怒不形于色,颇有做少主的威严。 她一道冷眼看得下人两股战战,忽觉再计较下去甚是可笑。中间出了这样的插曲,再去见爹爹时,饶是她有所遮掩,还是没逃过爹爹那双洞察人心的眼。 之后衔婵再没见过那两名嘴碎的下人,也再没人敢私下议论主子的事。 她的生父生母用性命换来她一世尊贵幸运,她的养父养母,到她十五岁这年就会抛下一切离开,衔婵想哭,但玉令在手,世家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哭! 泪噙在眼眶始终没掉下,她郑重地同爹娘行了大礼,接过这无上的荣耀和炙手可热的权势。 「孩儿定不负爹娘厚爱,不负昼家祖辈创下的基业,不负大周,不负苍生黎民!」 四个不负,是她给出的承诺,也是她懂事后暗暗立下的心志。 「星棠,你长大了。」 这是爹爹第一次喊她在宗谱上的名,昼星棠,少了几分女气,远没衔婵温软柔和,却有种漫天繁星下海棠悄然盛开的孤寂美。 世家权柄的交接,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崭新时代的开始。 昼景执掌世家的那些年,歷经四位皇帝,为相、为辅政大臣、为摄政王、为太女太傅,每一个身份的转变她都适应的很好,也都做的很好。 世家在她手上剔除糟粕迎来全新的生命,如今她将祖辈的家业和责任交给己的女儿,不期望她有多大的本事,只求她不辱没昼家的列祖列宗。她相信衔婵,更相信己和舟舟多年 来的用心栽培。 昼星棠十五岁接任家主之位,以女子之身,昂首挺胸立在众人视线的正中央,手持玉令,接受世家躬身行礼。 时代不同了,女子也能正大光明不用借着男子的身份继承家业,昼景心中欣慰,怜舟牵着她的手,两人会心一笑。 这是沈端想看到的,是十七费尽苦心搏来的,是怜舟孜孜追求的,多少人的努力,有了现今的光辉时代。 一代人的成长,意味着上代人的老去。最先走的,是十七。 山陵崩的第一百二十三天,宁夫人卸下身上的院长之位,在一个明媚安静的清晨与心上人离开浔阳都城。 年仅十五的昼星棠静默地站在城楼上,看着爹娘背着书篓远去,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左右尽是家主为少主挑选的亲信,眼看少女泪流不止,心里酸涩连绵。 「少主,家主和夫人走远了。」 昼星棠咬唇默不作声,盼望爹娘能回头看她一眼。 但没有…… 这次离别,是诀别,是割捨,是此生不再相见惟愿安好的祝福。雏鹰唯有离开护持它的亲人才能不得不展翅高飞。 她们的路不同。 可都是为了这盛世太平。 年轻稚嫩的家主闭了眼,须臾睁开,转身:「我们走罢。」 是她要的太多了。 爹娘白白爱了她十五年,是她回馈这份恩情的时候了。她会好好地做这家主,好好的带领世家走向全新的明天,为了大周,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有朝一日爹娘能为她豪。 星棠,你可以的。 她咬牙不让己哭出声,神情坚定,大步离开。 马背上,怜舟回头望去,城楼寂静,远远的,她只瞧见女儿渺小的背影。心里怜惜之情泛滥,不舍,不忍。 这是她们如珠如宝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是刻入骨血的情分。 腊月寒冬,她将刚出生的女婴抱回府,十五年后的春日,又要将她抛下,她秀眉紧蹙,清润的水眸锁着一弯离愁。昼景轻柔环抱她:「衔婵有她己的路。舟舟,你就当我私地想和你过一生罢。」 「怎么这么说?」怜舟教书育人多年,比谁都明白那些大道理,她知道离开女儿的阿景此刻定然也不会好受,软声道:「我们能给的全都给她了,事不能两全,况且,我也不愿衔婵见我白髮苍苍的一日。」 为人娘亲,哪个不希望在女儿心里眼里青春永驻?何苦再用时光摧残了那最后一分柔情美好? 马蹄哒哒,昼景亲她发顶:「舟舟,开心点,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的了。」 「嗯……」 春去秋来,好一对神仙眷侣。她们去过很多地方,兴办书院、私塾,为身处贫寒的学子带来温暖的曙光,不知哪天起,人们对着怜舟的称唿渐渐从宁夫人、宁前辈改为尊师。 尊师桃李满天下,虽则两鬓微白,却很喜欢和年轻人相处,教导她们,为她们解惑。甚至有迷茫的少女找到她,无措地说出不知该怎么解决感情上的问题。 秋高气爽,私塾外有喜鹊叽叽喳喳,耳旁是少女无力无助的哽咽,怜舟放下书卷温声安抚,为她在一团乱麻里找出最初的线头,从不轻视于人。 第272页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赌气跑出家门,去酒馆醉酒,醉倒在街边,被路过的流氓地痞强行占了身子。 她想过杀,想过跳河,却都被人救下来,回到家迎接她的是娘不知疲惫的哭喊,是爹冷嘲热讽的咒骂,她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她哭花了脸,面对温柔如水的女子痛痛快快地宣洩她的痛苦,哭到嗓音嘶哑,怜舟为她倒杯水,餵到她唇边:「好孩子,来喝杯水罢。」 少女崩溃大哭:「尊师,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跟着我罢。我教你读书识字明理,过些年,你己就懂了。」 「我、我可以吗?」 「有何不可?」 文坛地位举重若轻的女儒收了一个失去贞洁的少女为徒,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资歷更老的老儒站出来对此事发表言论,做出批判。怜舟对此置若罔闻。 此事过去了半年,她又收了青楼里的花魁为徒,一时骂声四起,道她有辱斯文,不敬圣贤。 斩秋城论道,年近五十的女子一身雍容淡雅,广袖儒服,怀抱一只漂亮白狐不惧诸人反驳。 她左右站满女徒,其中有失去贞洁的无辜少女,有一只脚踏进污泥被救出来的美貌花魁,有出身贫贱乃家生子的杂役,有年过三十身形微胖的妇人。 有太多人。太多不幸…… 但她们此刻都仰慕崇拜地望着师尊。 怜舟轻声慢语,她甫一开口,整座问道斋都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听她道:「学海无涯,但凡有人怀有向学之心,到我这里来,我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生来幸运者不多,人无怜恤之心,同类相残才是羞辱圣贤。圣贤之道,以人为本,以百姓之心为心……」 白狐眼睛流光闪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上卷、松开,再上卷。怜舟轻抚她的脑袋,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这使她看起来像是神女降世,仁慈且温和。 浔阳城…… 昼星棠津津有味地翻看娘亲在闻道斋的见解小册,她正值年轻灵秀,放下书册教最好的画师为她画了一幅画像,派「逐光盟」的人隔着千山万水一层层递交到娘亲手中。 同时送到手的,还有一封她的亲笔书信。 信中讲了许多,思念之情深重,信的末尾,她道:「爹爹,娘亲,花卷又生了一胎小奶猫,三月大,我很喜欢。娘亲若要,我遣人为娘送来?」 花卷是衔婵三岁那年抱在手中给昼景看的那只小奶猫的孩子,小奶橘在昼家被精心养着活了十八年,最后寿终正寝。花卷如今是一只大橘猫,生了孩子脾气大得很。 怜舟依偎在昼景怀里看信,笑道:「阿景,我们要养一只小橘猫吗?」 她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昼景看她两鬓微白还一副天真模样,语气宠溺:「好……」 昼星棠接到信连夜将吃奶的小奶猫捞起,郑重的交到属下手中,殷切嘱咐:「好好照顾这只猫,娘亲若喜,回来本家主重重赏你!」 家主的吩咐,下人不敢耽延怠慢。 经过几天的路程,也不知那些人怎么照样的,小奶猫到了怜舟手上,毛髮干净,精神气充足,极为讨喜。昼景瞧她欢喜的神情,心里泛酸,却又乐见她欢喜。 「回家主,夫人,少主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小猫,但愿能讨您二位欢心。」 昼景眉一扬:「喊什么少主?我也不是你们的家主了。」 一句话,说得来人惊起一身冷汗,尤其见家主风华正茂,美色倾城,更不敢轻忽。 一不小心把人吓到,昼景感嘆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小,直截了当道:「如今的昼家,是星棠做主。」 「是……小的谨记。」 怜舟抱着小猫轻嗔她:「好了,莫要扫了我的兴。」 昼景笑意绽放:「好,我不说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宠妻,果然和传言无差。他正胡思乱想,妇人道:「回去告诉星棠,我和阿景都很喜欢她送来的礼物。要她注意身体,莫要过于操劳。也无需担忧我和阿景,我们很好。」 「是,小的谨记。」 他们过于拘束谨慎,怜舟咽下后面那句话:「回去罢……」 家里多了只小猫餵养,昼景整日不仅要为爱妻洗手作羹汤,还要伺候一只她 一根手指就能弄死的小猫崽,她醋劲大,怜舟起初怕她把猫养死了,后来好说歹说才同意要她负责养猫。 是夜…… 昼景动作温柔地取悦她,这副身子,怎么要好像都要不够,喜欢极了。 饶是她百般温柔,怜舟也没了年轻时候的耐力,被她折腾地面若芙蓉,搅得春色盪起,花叶都被拂乱。 她羞于己一把年纪还如此敏感,被重重一吸,身子全都交代在她口中,心神失守,缓了许久方找回点点清明。 夜色正浓。昼景薄唇艷丽,水润流光,她爱抚娇妻窈窕的身段:「舟舟真甜……」 看着她,怜舟心里柔软地不像话,强撑着力气,指腹划过她那张绝色俏脸:「还想吗?」她嗓音微哑,昼景眸色微深:「想,但你……」 「无妨……」她想趁还有余力时多多满足她的阿景。她想要什么,她都给她。 水眸溅开的媚?色惊了昼景的心眼神魂,一夜颠倒,如梦似幻。 晨起画眉。怜舟骨子里的羞涩再度冒出来:「阿景,我是不是老了?」 第273页 昼景手上动作不停,唿吸都都改,笑道:「人生在世,谁能不老呢?我倒巴不得和舟舟白头到老,可你看我,连这点也做不到。」 她似有遗憾,薄唇轻抿:「舟舟老了,也是我的舟舟。我喜欢你一切的表现。」 这话烫了怜舟的耳,她眉目春意浮动:「油嘴滑舌……」 「可不是?」昼景反以为荣。 就是这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羞得怜舟闭了眼,没敢看她。 白驹过隙,又过去很多年。 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妇人白髮横生,不再细嫩的手被人小心握紧,昼景白袍如雪,青丝如瀑,好一个九州第一殊色。 来来往往,这对鲜明的「祖孙」二人成为众人眼中鲜明的一道风景。 大周在李绣玉的执掌下变了样,隐有万朝来贺的昌盛气象。风气开放,人文气息浓郁。男男女女,谈笑风生。 时值盛夏,昼景在路边茶摊要了一碗凉茶,店小二不明真相,随口说道:「客官,带长辈出来玩啊。」 怜舟秉性温和,不觉冒犯,昼景却冷了脸,暗暗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店小二不知哪里招惹了她,骇得退避三舍。 凉茶被喝,昼景气得带人走开。 「你和他生什么气?他说的也是眼睛看到的事实。」 「事实?」不知触动她脑子里哪根不能碰的弦,昼景压着她在缠满青藤的墙壁索吻,吻得怜舟喘不过气,这才放了她。 路人看傻了眼。 昼景怒道:「看什么看!回家看你媳妇去!」 她很多年不动怒,此次发脾气,怜舟倍加怜惜她的不易,柔柔牵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缠:「莫要恼了……」美人迟暮亦是难免之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实!你明明是我的妻!怎么就由着旁人胡言?」昼景眸光一闪看清她唇下被己冲动咬破的细小伤口,登时满肚子火气烟消云散,心疼地皱了眉:「疼不疼?」 「不疼……」她道:「阿景,我想早点回书斋。」 「好,我带你回家。」 她们这两年安顿下来,委实是怜舟年纪大了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春明书斋是她们现在的家,走不了几步是一家私塾,舟舟每日都在私塾与人授课,来的人很多,有的甚至不远千里前来听她一席话。 回到书斋,怜舟松了一口气,一头雪发白得刺眼,昼景嫌弃地看了眼己乌黑满有光泽的秀髮,心底生出阵阵的悲凉。 她知道,舟舟时日无多了。 可她连与她一同老去都做不到。 舟舟喜欢看她年轻貌美的容颜,几番开导都没彻底解开她的心结。索性作罢。 住在偏远的小山村,人刚回来,住在私塾的少女以最快速度跑过来:「师尊!景前辈!」 她看着昼景心里的小鹿一顿乱撞,怜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梓,私塾怎样?」 「一切都好,都在等师尊回来呢。」 昼景不耐烦她们一来二去的闲谈:「你家师尊累了,我扶她去里面休息,你且便。」 她对这少女没什么好印象,也可以说,她对除了舟舟以外所有恋慕她的姑娘都没什么好印象。她脾气沖,搀扶着人往内室走。 穿着粉红衣衫的少女眸子生出一片黯然,末了想到师尊对她的教诲之恩,一巴掌扇在己左脸:「不知廉耻!」 「阿梓心不坏的。」迈入内室怜舟同她说道。 昼景同她过了这许多年,知她良善,清冽冽的眸子含笑:「是不是她把我抢走了你才觉得后悔?」 这话委实有些重了。 怜舟沉默下来,噙在唇边的笑微僵,这些年她为人师表,极其和善,此刻气息微乱,柔和的美目掀起滔天巨浪,她字字清晰,又重若千钧,反问:「她抢得走吗?」 她动了肝火,昼景心头的火气却跟着灭了,笑吟吟:「当然抢不走。我是你的。」 深深地看她一眼,怜舟轻声嘆息:「阿景,你生得太美,世人有几人逃得过色相网罗,我教她多年,若连她为人秉性都看不透,枉为师。」 「是,是,你说的有道理。」 「阿景,我想沐浴。」 「好,我给你烧水。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看她离开的背影,怜舟笑得温柔。 热水倒进木桶,兑好冷水,昼景为她宽衣解带抱她跨进浴桶:「我帮你洗,累的话你可以睡会。」 多年的妻妻,怜舟心里还是一阵泛羞,却没说什么,点点头,闭了眼,没半刻钟,人已经睡倒在她怀里。 一滴泪砸进温热的水面,昼景虔诚地亲在她指尖。 半晌,抹去眼角泪渍,细緻地为她擦洗身体的各个角落。 她甚至比舟舟己都熟悉她的身体。熟悉她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哪怕老了,她的灵魂也深深吸引着她。 和舟舟的似水柔情比起来,她的爱慕如不起眼的陈年酒酿,初时畅饮不醉,后知后觉,余味悠长,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私塾传来朗朗读书声。 喜鹊在枝头乱叫,蝉鸣阵阵。阳光热烈,透过窗子照在人身上头髮丝都是热的。 午后,白髮苍苍的妇人在高台专注授课,底下的学生背嵴挺直听得认真。 昼景坐在树上心不安稳,两条长腿晃荡着,隔着窗子望那站在高台的妇人,眼睛一阵酸涩。 第274页 日落黄昏,学生退去,天幕渐渐暗下来,她的舟舟在她怀里安详地闭上眼,这一世,即便难分难捨,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夏风里多了一分冷。 「长烨,她已经去了。」 风倾在风中蓦地显现,身侧跟着捂眼不忍观之的狼妖阿西。 寸寸青丝皆情丝,情丝千万丈在须臾里化为耀眼的雪白,昼景倔强抱着怀里的女子,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为她点明这件事。雪发在长风飞扬,眉心焰火的印记倏地亮起,昼景抱着她心爱的姑娘眨眼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我的女主年□□度的画面,寥寥几笔写得我好酸涩。我知道她们是幸福的、幸运的,可还是忍不住为美人迟暮掉泪,为舟舟的温柔坚忍感到心疼,为阿景的青丝变白髮共情出大片的无助荒凉。 第135章 舟舟阿景(6) 怜舟去后,昼景有很长时间不适应。独守空房,晨起枕侧无人,怀里冷清。她变得不愿回家,事实上,自从舟舟离开,她已经没有家了。 那年杏花春雨拂落肩头,白衣白髮的女子行走在行人稀少的长街,眉目精緻绝美,气息却无端地引人悲伤。 再次回到浔阳,从姻缘司拿回她与舟舟缘起的契书,单薄的契书犹如红线悬着她们两人,阴差阳错的,跑来浔阳寻亲的少女莫名其妙成为旁人的未婚妻。 昼景坐在桃树上细细回味,玉佩在风中泠泠作响,记忆拉长,回顾这漫长短暂的几十年,如梦亦如歌。 记忆里的少女沖她不吝惜的笑,还记得最初相识的那会,舟舟可不是这样子。 像是一头单纯漂亮的梅花鹿掉进猎人的陷阱,哪里都是危险,哪里都有坏人。柔柔弱弱的少女有时候防备地有些病态,见不得男女之事,听不得那些骯脏放荡。 她很有趣…… 竟然误会她是断袖,还想和她做姐妹。 舟舟是孤独的舟舟,因为世间的周遭充满了许多她防不胜防的危险。 她那会尚且不知情爱的好,一颗心自在逍遥,一门心思地以为谈情说爱是顶顶无趣的事。 误打误撞地一拍即合,郎无情,妾无意,因着一纸契书成就的婚姻,舟舟打了几月的地铺,也战战兢兢了几月。 直到后来,两人慢慢交心,她放下防备,一心一意养起了狐狸。昼景尝到逗弄她的趣味,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她坐在桃树上笑了出来。 春风怡人,美人如玉。 一步步的放纵靠近,从她甘心乐意戴上少女为她编织的红绳小铃铛时,那个时候,其实舟舟在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同于寻常人的位置。 她很柔弱,像精贵的瓷器,一碰就会碎,她有绝好的皮囊,好到为她带来深深的苦恼惹来无数糟心的觊觎。 这么一个小柔弱,有一天她告诉自己,其实她不是瓷器,是瓦砾。 昼景起了怜惜之心。 她的名起得很好,怜舟。 一次次借着白狸陪她伴她予她温暖,一次次放任她搂她入怀。 人间多无趣,难得碰见一个有趣的舟舟,心性、相貌皆合了她的心,昼景带着几分旁观的态度围观她的人生,一朝入戏,入了心,也动了念。 动心,忍欲,尝到了情爱的甜蜜和煎熬,人生似乎因此都变得绚烂。 狐妖天性里的占有欲折磨了昼景很久,折磨地她日夜颠倒、辗转反侧都在想该怎么得到这人。 她的舟舟着实有趣,喜欢女子的柔软美艷,对女子常存怜爱之情,对男子却只是礼节无挑。心里仿佛有一把尺,度量着应有的分寸。 她认真、专注、沉迷学海,愿意为一生的理想抱负为之奋斗。她很好,打心眼里依赖我。 她有一对极为漂亮的杏眸,眉眼弯弯,比星河所有美好加一块都要迷人。水眸波光潋滟,勾人不自知。 我爱她的风娇水媚,爱她柔弱风情,爱她灵魂里的固执持守,在我意识不到的时候,我已经在爱她了。 斩秋城是我们第一次离别,她追求大道的起始,我自知不能做她的拖累,更不能不顾身上的责任背负,好在有灵玉为媒,我每日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听她说想我,听她笑,听她羞嗔着和我撒娇。 爱意在不见的日子缓慢沸腾,灼烧着我的心,我的魂。 昼景在识得情爱之前是那么自由洒脱,有花有酒,有满袖清风就能自诩快活。识得情爱之后,我的生命里要有女人,要有她柔软的身心相伴。 冰肌玉骨,秀气青涩,我需要她来暖着我,才能宣洩心头的火。 斩秋城的寒潭,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煎熬。 我的姑娘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名,喊得我五脏六腑都腾起火来。她抱着我,不准我替她纾解,最后的最后终究是小泄在我怀里。 那是我们第一次距离情?事那般近,近到触手可及,却只能为着这些那些不能妥协的因由,咬牙撑过去。 经此一事,我看到她一贯的坚强背后濒临崩溃的脆弱慌张,那一刻,什么家业什么责任,都抵不过我想要爱她的心。我想陪着她,舟舟也确实打心眼里喜欢我陪着她。 我哄得她甚好,尚未回浔阳她便许了我诸多甜头。是真的甜。青涩地过分,实在是娇。 在此之前,我用过无数旖旎美好的词彙去幻想我的舟舟是怎样婉转多情,但那次后,她亲自为我打开一道窗,心甘情愿要我看她有多美。 第275页 细想,我那时候的表现也仅仅比她好一些罢了。 我们狐妖的爱更多的时候是体现在行动上,我也喜欢身体力行地去爱她。 许是我朝思暮想想得快要发狂,而上天偏偏喜欢看我被折磨地几乎狼狈的样子。 之后的之后,歷经了哭笑不得的小波折,我才如愿。 她被我作弄地一直哭,哭声不大,小猫叫似的。 那个春夜,星辉异动,璀璨而漫长。 我总算见识了她有多娇,心里美滋滋地不知怎么表现对她的好,想把人装进兜里,含在嘴里。 我也确确实实把她含在了嘴里。是真的香软嫩滑。 繁星那老道来之前我如陷云端,他来之后,被我晓得先前隐瞒的一些事,我的心情一落千丈。 在我的认知里,爱情是需要占有的。 没有疯狂占有欲的爱情,如同猫的耳朵缺了一角,是不完全的,不完美的。 她怎能不想要我呢?我那么疼她。 狐妖的小心眼发作起来很厉害,我到现在都记得她是如何哄我,如何诱我,而我,一个地地道道命格主火的狐妖,自作自受地拒绝了她,现在想想都觉得蠢不可及。 我的舟舟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爱我至深,只是有的时间被我忽略了。 她那么容易害羞的姑娘,却肯一次次地迁就我。 我很非常调戏她,尤其看她羞红脸微微垂眸的样子,美得不真实,可待她用那双盈盈的水眸看我,我又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人更真实了。 我教了她很多回,甚至不惜亲手动笔根据她的喜好画好一叠画册,她喜欢哪样我就画哪样,调戏她的滋味简直不要太好。有她陪我谈情说爱,人生啊,再美好不过了。 不比当劳什子圣君好? 我和舟舟前世有缘,可惜没能在一起,她不记得前尘,我也不记得关乎长烨的那些事,都是从风倾那里听来的。 我想,若我是长烨,还真会做出站在树下和我的姑娘不说一句话眉目传情的事。 我觉得甚是浪漫。 舟舟也是那样想的。 姑且当那繁星老道说的是真的罢,欲归位,元阴不可失。可谁在乎呢? 我怀着满腔的期待把自己交给舟舟,登临九霄时,我望着我的姑娘,她实在太好了,好得我不知该怎么用言语来形容。 但她在这事上属实笨拙,我邀她尝一尝杯中的玉液琼浆,她竟能被呛到。和她的纯情青涩相比,我委实是个小流氓了。 她心里喜欢我这小流氓,娇嫩的身子却常常受不住,道德感、羞耻感之强,逼得我从小流氓直接晋升为小变态:有哪个正经成婚的妻妻,会偷偷跑到密室来画心上人的春?情媚画? 我不仅画了,还画了不少,一次次地拿我不敢待她的方式渴想她。 我画功渐长,不要脸地堪称到了登峰造极以假乱真的地步。如此一来,我更得掖着藏着。 殊不知,以她的聪明,早就从密室之中溅在地上的墨点窥到蛛丝马迹。她比谁都了解我,了解我的痴,了解我的狂,懂我的好,也能包容我的坏。 然而她脸皮薄,不愿我羞窘难堪,假装不知,每每在那事上待我多了几分主动,以她的方式解我的渴,灭我的火。我乐在其中,未曾深想是小秘密被发现了。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疼她想要她为我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小狐妖,长烨的火系本源晶体不知餵了她多少回,始终没传来喜讯。 我们想过很多法子,无果。倒是那年六月,沈端没了。 故人猝然离去,除了十七,最伤心的便是她。我哪肯要在她此时继续操劳小狐妖的事? 沈端英年早逝,十七悲痛难捱,见过在深宫咀嚼悲意的十七,舟舟变得多愁善感,望着池子里的睡莲都能看很久,然后默默红了眼眶。 我知道,她担心她哪天不在了,我受不了。 但我那时最受不了的是看她哭。 狐妖的寿数是漫长的,漫长到有时候闭眼再睁开,可能千年就过去了。 这是天道对狐妖的仁慈,可浩荡的仁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我痛恨我,不能给她一个亲生的骨肉,不能陪她一起白髮苍苍。 我们收养了一个女婴,小名唤作衔婵,星棠是我为她起的名,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懂我和舟舟的期望,也懂我们爱她。 我将昼家传承多少年的家业交到她手上,自认对得起祖宗。 十七撒手人寰,浔阳再没了当初的热闹,我坐在马背搂着舟舟选择远去,身后的城楼,衔婵的眼神使我感到心痛。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这个孩子,舟舟说得不错,实在太爱缠人了。 我若不离去,她永远都是我羽翼下的孩子,无法长大,更无法肩负起肩上的重任。 人总有一别,或生离,或死别。 我与衔婵生离,往后也要与舟舟死别,这痛扰人,一旦想起,扰得我很多个夜里睡不好。 每当这时,舟舟都会用她独有的柔情安抚我,她的唇很软,身子是烫的,腰肢软得不可思议,她细长的手臂揽着我脖颈,水眸凝望,那一刻,我相信我是她的全部。 她的年轻貌美热情和低泣都毫无保留地给了我,我看着她一日日从稚嫩长得熟透鲜美,又一日日的走向衰老。 她不是在意自身皮囊的人,为了我却很早开始保养。年轻有年轻的好,老了有老了的好,我常这样说,她也只是听听。 第276页 只是一颗痴心抵不过岁月如刀。 两鬓斑白,红颜枯老,在我眼里,她美貌依旧,我在她心里是惯爱说甜言蜜语的人,我的确喜欢哄她,逗她,但除却密室那一桩旖旎浪荡的事,这些年我从未骗过她。 那日茶寮小二的话很是惹恼了我,我顾不得出门在外,压着她放肆轻薄,心里的怒火不停叫嚣,什么叫做事实?眼见不一定为实! 我承认她老了,但我的爱没有老。 她变得嗜睡,易乏,常常与我说着话睡倒在我怀中。在私塾与人授课也是如此,我不放心,时常都坐在树上隔窗看着。 她知道我偷偷看她,每次都假装不知。她可真爱装煳涂。 但她直到逝去的那一刻,脑子都还是清醒的。她清醒了一辈子,理智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唯独在我这,感情用事霸占了我一辈子。 她走了,我很不适应。我不再喜欢吃桂花鱼和糯米鸡,人都走了,怎么做都不是那个味道。 她去后的第三十二天,我在后厨发现她为我写好的菜谱,每一个步骤写得非常详明,唯恐我这贪心的嘴得不到满足。 可我贪的是桂花鱼和糯米鸡吗? 我的好舟舟,她就是走了,都在用她的小爪子挠我心尖。 坏透了…… 傍晚的风吹来,拂落一树的桃花,昼景从回忆里走出来,觉得冷,一道白光闪过,化作一只毛茸茸的大狐狸,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不知在想什么。 不久,家住附近的小童三三两两地从家里偷跑出来,春雨淋湿他们的衣衫、头髮,便听一人稚声稚气道:「哎?你们看,狐狸也会哭吗?」 是啊。狐狸会哭…… 狐狸不仅会哭,她还会用心爱人。 第136章 舟舟阿景(7) 我是在春天遇到她。杨柳抽枝,天地焕然—新。 来浔阳的路上从来不敢想生命里会发生这样的奇妙际遇,我的情缘、我这一生的所爱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提前命定。 寻亲未果的我被宋涟和郑二追上,我惶恐不安,一是晓得美色乱人神志,二我委实不相信世间大部分的男子。薄情、好色。 十八年来,早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心里却无人惦记。 于我而言,我更喜欢相貌出挑、风流俊雅、美艷多情、文采飞扬、胸襟气魄皆不输于男子的女子。 我被他们追了上来,藏在衣袖的匕首到底没出鞘。 我被带进一处高门大院,这样的世家豪宅换了平时我都是敬而远之,浔阳城,天子都城,有权有势的人太多,我一个都招惹不起。 无父无母的孤女,身无长物,喝碗豆花都要估量袖里的银钱,遑论想在都城立足,闯出属于我的—番天地。我心比天高,命不怎么好。 直到,我遇见阿景。 我第一眼见到『他』,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双美艷清直澄净的男子? 春衫剪裁齐整,袖口流连缠绵迭盪的银灰细线,密密匝匝,借着傍晚时分的光晕乍看恍若平湖吹皱的水波纹。 锦衣玉带,凤眸漂亮慵懒,雪肤玉颈,漫不经心靠在小竹椅,肩膀趴着一只和『他』一样慵懒的猫儿。 郑二风风火火一声喊,惊得『他′猝然站起身,猫儿吓得跳到一旁,『他′反应很可爱,至少是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的可爱。 比女子还俊俏的儿郎,身段好看得过分,听说我是『他』未婚妻,那模样神情,呆呆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初见『他』的惊艷: 阴柔俊美,清隽洒脱,眉眼流转间若有若无的妖冶,是此生不多见的景,天人之姿容,一眼能吸去人的魂魄。 我那时虽被惊艷,多年养成的防备使我待『他′甚是冷淡,我们的初遇藏了太多的阴差阳错,稍微有一分差池,可能我不会成为『他』的妻。 而阿景那时候,对情爱无感,避之如虎。我未曾被美色蛊惑,甚至不像其他女子看『他』的眼神藏着爱慕热切,『他′』是满意的,满意到想顺水推舟坐实了这酒后的胡说八道。 世家主一诺千金,『他』许我豪宅,许我万金,许我在浔阳城立足的本钱和底气,我妥协了。『他′实在不像是我印象里的坏人。可我还是不得不防。 姻缘司的设立方便了世间男女姻缘,契书立下,我们有了名义上的未婚亲密关系。 回去的路上,长街浩荡,周遭尽是争着围观九州第一殊色的百姓,『他』当着众目睽睽餵我鲜果,我被『他′惊了一跳,很害羞,也很慌张。 有句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从这人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歹意,以色.相来看,『他』生得比我还美,如何还想再贪图我的便宜? 但我还是不愿吃陌生男子递来的果子。 太亲昵。 即便『他′盯着我唇的眼神清冽正直,我的心还是止不住微微鼓譟。 下意识地就想抗拒。 我不想动心。女子一旦动心,心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尚且没谈情说爱的资格,我无父无母无仰仗,哪怕吃了亏也无人为我讨回公道,是以干脆管好自己,不为外物所动。 安身、立命,远比—场暧昧的情爱让人踏实。 阿景很好。带我在春天里放风筝,温和地想要靠近我,『他』很好,不好的是我,当时我还没从少时的阴霾里走出来,防备过度,像惊弓之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吓得我一退千里。 第277页 看在豪宅和万金的份上,我慢慢地容忍『他』,由着『他』在安全范围内靠近。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肯定很令『他』苦恼——奇奇怪怪的,像个小刺猬。 连牵手都抗拒地要死。 那是我第一次和『男子』有肌肤之亲,温润的手握在我手腕,又以那独有的温柔缓慢包裹我的指尖,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周男女开放,谈情说爱都喜欢放在明面上来。 莫说身为『未婚夫』的『他』牵我的手,便是直接欺上来做一些过分调情的事,在外人看来,并不出格。相反,未婚大妻连牵手都一惊一乍才甚是怪异。 然而我从来没试过,这些年来即便年少无知落入那等不干净的地方,也无男子碰我摸我。 我厌恶那样的温度,始终将自己缩在自我保护的壳,『他′贸贸然破开我的『壳』,我被吓得不轻,我想,我过激的反应或许也吓到『他』了。 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眼神很澄澈,从里到外似乎都干净地不像人间有的绝色,『他′碰我的手,我不反感,我只是习惯性的怕。 就这样,我们很快就要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勉为其难地揪着『他』的衣袖。很难为情,也很.....少女忐忑的羞赧。 十七殿下那一鞭子打下来的瞬间,我做好了承受皮肉之苦的准备。和皇家娇贵的公主殿下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没人疼没人爱,孤身—人在这世上郁郁独行。 电光火石,一切发生的很快,阿景护在我身前,用『他』单薄的嵴背替我扛下那道鞭伤。 裂帛撕碎声入耳,『他』面对我,靠我很近,气息扑在我脸上,我的心隐约因『他』动摇,手触到『他』嵴背,摸到一手的血。 是热的。 热得我指尖都在颤。 我想我该对『他』好─点,至少,不要吓到『他。 糯米鸡和桂花鱼是阿景的最爱,百吃不厌。 我为『他』洗手作羹汤,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了一个男子做到这份上。 好罢,看在豪宅和万金的份上。 我其实是害羞的。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还是会忍不住看着做好的桂花鱼发呆。 越是如此,我待『他′防备愈甚。 我比谁都明白,心丢在一个有权有势的世家主身上,我就完了。那根本不是我要的人生。被情爱束缚的人,是可怜的。我没资格做那等可怜的事。 我终究是嫁给『他』了。嫁衣如火,宾客如云,浩浩荡荡排场大得我想都不敢想。 阿景不喜欢我,充其量当我为契约伙伴,新婚夜『他′躺在高床软枕睡得香甜,彼时的我尚且不知,往后的她会有多缠人。 我躺在地铺一夜都保留警觉,人生在世,女孩子真的要好好保护自己,自重、自爱,不要给臭男人占了便宜,浑身香香的男人也不可以。 世事的发展永远比我设想地要精彩复杂。在此之前谁能想到阿景那么绝艷的人,是一只狐妖呢? 去往鱼水镇的那段路途,是我对『他′情意发生变化的转折点,『他′懂我,懂我的野望,懂我不甘泯然众人的心。 爹爹都做不到的事、说不出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可想而知带给我多大的震撼。 那一刻,即便要我为『他』去死,我都甘愿。 他』走进了我的心。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醉倒了。 进了我的心,又屡次三番进了我的梦。在我无数次感嘆惋惜阿景为何不是女子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在我心里了。我的喜欢,我的爱慕,来得软物细无声,又迅疾兇勐。 阿景和世上一切的男子都不一样,胸襟气魄、相貌气度,独一无二,那段时间,看着『他』,我总是克制不住心里的赞赏和崇敬。 后来,知道真相的我常常不住地想,阿景是如何对我动心,想来想去,大抵是我抱着她睡的次数太多了。她以白狸-我的爱宠的身份在我身边,日常生活,少不了微妙的旖旎。 比如我抱着她,她埋胸在我身前,我喜欢亲她的额头,揉弄她尖尖的耳朵,为她洗澡。这些,我相信我是第一个大胆肆意待她的。 她穿着男装,却是最纯粹不过的女郎。轻狂秀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人拨动的心。 我们清清白白的红颜知己的交情被一次次地打破,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在她漫不经心地忽视下,在日復一日的靠近和仰慕中,动了真心,再无转圜之地。 她说我有趣,我巴不得我一辈子都有趣。 阿景是女子。她看出我想逃,用决然的法子逼我就范,她委实聪明,精准地抓住我的软肋,一击必中,我被她玉白姣好的女儿身段迷得失魂,试问,谁不想拥有这般合心意的人呢? 说起来真的太难为情,我就是这么一个怪人。不爱儿郎爱女郎。 鱼水镇一行她改变了我,帮我良多。我性子里的坚忍被她有意识地引导出来,我怎能辜负她对我的期望?阿景永远是我前进路上的动力,因为这世上,再没有如她一般,笃信我能功成名就天下知的人了。 要我如何不爱她? 她亲自领我走出年少的阴霾,带我打碎那些梦魇,告诉我,那些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治癒了我,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决心,她安抚了我,驯服了我,顺带着偷走我的心。 第278页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想爱的魅力,一颦一笑,知道她是女子后,每看她一眼,我都难以克制内心的悸动。 我简直是俗不可耐的人,为美色销.魂折腰,亏了她觉得我有趣。 和这样好的人谈情说爱是一件身心都能感到欢喜的事。她是我的灵魂导师,是我的情感归宿和一生的仰望。 我愿意把自己交给她。 而她呢?她太可爱了,第一次幽会就想着要了姑娘家的身子,她也是不折不扣的姑娘,性子和我有天壤之别。 我知道她爱我,在此后的相处里更知道她有多坏。和我最初认识的那个清心寡欲的家主截然不同。 这或许是狐妖的天性。占有欲使她望着我的时候,唿吸都急促加重。 她不知我早就被她折服。我喜欢她那样满是占有掠夺意味的眼神,给我旁人给不了的安全感,给我正在被爱的强烈刺激。但我仍免不了害羞。 她每次的亲吻都恨不能把我魂魄吸进去,搅得我想哭,想彻底地瘫.软在她身上,我不敢想,也羞于想,她若真的要我,给我的又是何等的滋味。 情爱的醉人之处,我初初领略,就羞得不敢上前。 阿景是执着的、精明的、痴心的。 斩秋城寒潭的境遇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没有爱错人。 我的阿景,天地之大再无一人肯像她那样待我好。因我任性执守的一句话,不惜忍到自伤。 她那样聪明的人为我肯做那样傻的事,脾性好得没话说。 我不愿脏了她,心底沸腾的念头却不饶我,教我屡屡想她,念她,也是那一回,顺着血液骨髓里翻腾的浪,我隐约窥见了何为女女之间的欢.情。 在她面前,我可以是任何样子,可以肆无忌惮地要她背着我,肆无忌惮地和她撒娇,肆无忌惮地欺负她,看她忍得憋屈又想笑的样子,看她眸色幽深又不得不因着我的敏感脆弱暂且压下心底的热。 我爱极了那样的她。 忘不了醒来后她为我穿靴袜、背着我捕鱼捉鸡的场景。 她给我的爱和快活,能让我做梦都是笑着的。 我的好阿景,最爱我、最会哄我的好阿景。当她说出往后陪我伴我永不分别的话,我的心都因她沉醉。 是的,我深深地依赖着她。 斩秋城仅仅几月不见,我思她如狂,我的骨子里其实还是害怕的,我害怕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害怕那些防不胜防的恶意歹念,阿景知我,她总能一眼看透我的逞强。 她说要陪我,那个时候,我允许她对我做任何事。要我为她活也好,为她死也罢,为她死去活来都行。 她也委实待我不客气,细数仅有的几次泄.身,都是因为她。 碰─碰都受不得,我知我的敏感。对她深沉难诉的爱使我身心愈发受不得她撩.拨。 我不肯教她轻看我。我的灵魂爱慕她,身子自然也会渴想她,这很正常,可我还是想获得她更多的赞赏、爱慕、敬重。 我是用我全部的生命来爱她,这爱没有一丝瑕疵,我不想她对我有一丝一毫的误解和亵慢,阿景懂我,慢慢的,因为我的矜持固执,她愣是把身体憋坏。 我每每想到这,都觉得不可思议和哭笑不得。余下的便是说不出来的自责和感动。这世上,还有谁像她那样爱我? 没有了。 天地之大,只有一个热血赤诚傻乎乎的她。 她纵使强来,我一时气过之后也会原谅她。但她没有。这只会让我更爱她。不可自拔的沦陷、沉迷、无药可救。 我的爱隐秘激盪,包裹在血肉,很少说予人知。即便那些在外人看来深情柔软、痴缠爱慕的眼神,都是我隐忍矜持的欢喜表象,是以没人看得见我的疯狂。 我也确实不善于表达这种疯狂。 那疯狂,只在心底深处喧嚣。 阿景很温柔,她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我喜欢被她占有,但我会克制着不教自己沉溺,省得她早早腻了我。 她说的每一句情话我都记得,欢好时她看我的眸光,是我最爱的缱绻火热。 我爱她。 长烨圣君的火系本源炽烈强势,普天之下唯我一人受得,每当这时,我都无比感激上天,遗憾的是,我没法给她一个孩子。 我不想谈我一生的理想抱负汲汲进取,不想谈我的成就和取得的荣耀。 我只想谈她。 她是刻在我身心的徽章,是我来人间走一遭的最好见证。是我最亲密的人。 我最年轻最明媚的年岁给了她,到了白髮苍苍,红颜枯老,她仍不弃,我是幸运的。人生到了末尾,我最大的心愿是死在她怀中,一定要她抱着我,要她抱得紧紧的。 我很早便知她躲在密室偷偷画我,她有多不正经我是晓得的。可我很多时候不会回回惯着她,她画的那些东西藏得深,便是给我,我也不敢看。 做了一世的妻妻,我了解她,她了解我,她知道我做不出那样斯文丧尽的举动,我也知道她坏得丧心病狂。 我不介意她提笔挥墨用她最细腻的色.心来想我画我,对待阿景,我能宠则宠,能迁就的都会迁就。 几十年相守,她从不会下了床榻还惹我哭,我偶尔生她的气,她亲亲我,哄哄我,我也就好了。不是没有过小小的争执,我会犯错,她也会犯错,人无完人。 第279页 而每次争执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没法要我真的生气:我的阿景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给我的,远比我给她的要多。 希望来世我能改了她偷偷画小画的毛病。但愿来世,我能放开一些,给她一切想要的,若有机会,我还想看看她背着我攒下的珍藏。那一定很有趣。我的小流氓景,小色狐妖。 她会羞得耳朵红红的,想必我的耳朵比她的还要红。 蓦然间四目相对,她的唿吸会变乱,心跳会砰砰地雀跃着诉说对我的喜欢,她会抱住我,我一定不会反抗。 我羞愧一把年纪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桂花鱼和糯米鸡的菜谱被我压在后厨一角,是了,即便我会离开,也要在她心上温柔残忍地挠一爪子。 千万别忘了我。千万要记得找到我、爱我。 我也不会忘记我的阿景,我会用我的灵魂来铭记她,用我的情意来反覆描绘她。 莫忘了她的好,莫忘了她是怎么带着我一步步成长到今天。 她造就了我,成全了我,蛊惑了我。 我的生命到了尽头,爱却刚刚开始。我调笑她花言巧语爱骗我,她急红了眼,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是真的想哭,—想到我要离开她,然而我还是笑了出来。 我想要她记得,哪怕我老了,还会温温柔柔地沖她笑。 我对她的爱在漫长的时光里发酵,能开出一树又一树永不凋零的桃花,每一片花瓣都是我爱她的颜色。艷丽、不败。 逗她的感觉真好啊。 欺负阿景的感觉会上瘾。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她说,仍是无奈地闭了眼。 那些话,留待下—世再说罢。 我爱她。 这话说一万遍都不会倦。 我常常说阿景坏,我自己也坏。坏得没她那么张狂。 我想下一世抱着她的脖颈要她好好疼爱我,我会在她最快意舒心的时候,和她热烈的表白,打碎那个矜持自守的我,给她新鲜的、不—样的。 想要她看到我的沉沦,看到我隐秘的疯狂,要她为我神魂颠倒,要她撞碎我出口的每一个字,听清我深沉的爱意。 我还是我。 我想更爱她。 天幕渐渐暗下来,闭上眼的前一刻,我看到穿着春衫的少女抱着怀里的小狐在春风里恬淡从容,又看到桃林深处阿景提笔描绘我的容颜。 桃花落满肩,她手指白净修长,指间夹着细杆画笔,抬眸:「舟舟,再笑一笑啊。」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的感情克制于外,疯狂在心。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聪明且通透,深情且痴情。漂亮、柔弱、内心坚定,认准了一个方向,不怕苦不怕累,迎难而上。 能被这样的女子深爱,阿景是幸运的。能遇见阿景,舟舟也是幸运的。 正如怜舟所说,她造就了她,也彻底蛊惑了她。情爱不绝,这一世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