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难为》 第一章 大梦初醒 唐洛儿一觉醒来,惶恐茫然。 夜深人静,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影子,帘子外头值夜的宫女也睡了,清浅的唿吸是她唯一能感受到声音,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流苏帐顶,鼻尖萦着淡淡的甜香,是她小时候最爱的茉莉花香。这让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人间,是她在大齐皇宫的寝室,而她不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阿爹被皇祖父的宠妃陷害,失去了太子之位,失去了皇子的身份,被贬为庶人,流放边疆,结果还没走出长安,就被皇祖父一道手令,赐死在长安城东的驿站。 跟阿爹一起被赐死的还有两位年轻的皇叔,他们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死后却入不了皇陵,被一位友人帮着葬在了长安城外。 阿爹的母妃赵美人容貌俱佳,曾经宠冠后宫,然而没有女人能永远美丽,后宫却从不会缺美丽的女人。赵美人年老色衰,失宠后郁郁而终,刘惠妃代替她成了祖父的新宠,并生了一儿一女。 刘惠妃不止一次撺掇皇祖父废掉太子,立她自己的儿子唐瑁为太子,皇祖父也应允了,不过始终过不了朝臣那一关。 刘惠妃一条路行不通,又想走另外一条路。她拉拢宦官,贿赂朝臣,让他们不停地在皇祖父面前诋毁阿爹,把外祖一家害得家破人亡,让父亲失去了外戚的支持,阿娘也因此含恨而终。 最致命的一击是他们假传皇祖父口谕,说皇宫有盗匪闯入,让阿爹带着亲兵速速支援。 耿直愚孝的阿爹想都没想,直接带着自己的卫队闯入皇宫,根本就没有什么盗匪,只有怒气冲天的皇祖父,当场就让禁军抓了阿爹兄弟三人,关入大牢。 阿爹死后,唐洛儿被后宫的一位太妃抚养,长到十六岁,就被皇祖父封了一个荣安郡主的称号,送到石国和亲,那是出了玉门关还要再走一个月的地方,因为皇祖父喜欢石国盛产的美玉,想要和石国建立关系。 和亲的队伍走了一程又一程,跋山涉水,不知过了多少关卡,最后还要穿过一片荒漠,翻越一座雪山。 唐洛儿不是没有经歷过绝望,阿爹阿娘死的时候,在清冷的皇宫后院受人冷眼欺凌的时候,她还能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希翼,想着自己总有离开皇宫的一天。 她凭着一股子倔强,和满心的恨意,咬着牙,熬过漫天黄沙遍地白骨的沙漠,在冰封千年的雪地里,跟着送亲的队伍跋涉,稀薄的空气让她胸腔几乎要爆炸一般,也能挺过去,一步一步的蹒跚着往前移。 她满心踌躇地度过所有难关,终于踏上石国的土地,石国的王公贵族无不热情的招待。大齐国威远扬,周边小国都存着依附之心,石国的皇室对于此次和亲寄予了厚望。 当晚举行成亲仪式,举国百姓同喜同乐,纷纷走上街头观看这场盛大的仪式。皇亲贵族都聚在王宫,开启盛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和亲队伍。 然而,大齐的部队在当晚突袭了石国,大将高先锋带着一支两万人的部队用了不过两天的时间,把这座毫不设防的国家彻底攻破,俘虏了国王,大臣,士兵和所有青壮年,杀尽了所有老弱妇孺。 高先锋的部队收到皇祖父的诏令,要利用和亲这个契机消灭石国。大军绕过天山,跟送亲的队伍几乎同时到达石国。就是要攻其不备,掠夺石国的玉石,全部运回长安,供皇室享有。 一个泱泱大国,却全然没有大国的气度,背叛友邦,屠城劫掠,激怒了周边的附属国,纷纷结盟抵抗,这也预示着大齐气数将尽的命运。 唐洛儿并没有看到这一切,当她听说唐军在她成亲当晚偷袭石国的都城的那一刻,她彻底绝望了,没了一丝求生的欲望,石国王子向他拔出尖刀的时候,她一刻都没有犹豫地撞了上去。一刀毙命。 「大齐无义,你们大齐无信无义,我的家、国都被你害了——」王子悲愤地举起弯刀,银光一晃,她只感到冰凉入体,就倒在地上,那里还铺着华丽的大食地毯,她没觉着疼,就只看着殷红的血从自己体内往外淌,浸红了整片地毯,艷丽夺目。 唐洛儿把手抚上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感觉,浸凉入骨,连带着心脏也是森森凉,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捂着胸口「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值夜的宫女听见哭声,赶紧拉开帐子,挨坐在榻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胸口。有人点亮烛火,倒来一杯温水,榻边的宫女赶紧接过来,一手搂着唐洛的颈子,想要餵她喝水,却被她一把打翻,被褥湿了一片,她也不理,只哭闹个不停: 「阿娘~,阿爹~」她短短的一生,只有这两个称唿能让她感到温暖,即使她在生命将近的那一刻,也是不停地唿喊着…… 唐瑛不过片刻便来到了女儿的寝室,髮妻含冤而去,留下唯一的女儿,让唐瑛倍加宠爱,平日眼泪都捨不得她掉一颗,此时却哭闹的满脸通红,软软的额发都被浸湿,眼泪却仍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的心揪起来了,把女儿搂在怀里哄着。 「洛儿不哭,阿爹在呢~」 他熟络地抱着女儿,可是一身铠甲却让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他刚刚得到父皇近侍送来的消息,有盗匪闯入皇宫内院,让他带人前去剿匪。那阉人催得急,可是女儿哭得撕心裂肺,他实在放不下。 这种硬邦邦冰冰凉的感觉也让唐洛儿神情恢復了一丝清明,抬眼看清阿爹的模样,眼泪又止不住地溢出来。 阿爹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过二十岁的男儿,已经有了男人的神魄,剑眉英挺,眉心却含着一丝郁气。 她勐然想起,四岁那一年,就是这样一个深夜,父亲从她的寝室里离开之后就在也没有回来。那时的情景,跟眼下一样。那一定不是梦,因为她的感觉如此清晰,甚至胸口的凉意还没有散去。 天可怜见,让她重新回到这里,她不能再让阿爹只身赴险,中了刘惠妃的奸计。 「阿爹,阿爹~」唐洛儿不顾阿爹身上的铠甲硌得她浑身都疼,起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 「洛儿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阿爹在这儿呢,阿爹可以把你梦里的鬼怪全部打跑,不要哭了好不好?」唐瑛被女儿哭得一阵心酸。 「阿爹~嗝~」唐洛儿哭得有些抽气,抓着阿爹的袖子一抽一抽地说着:「阿爹~嗝~硌-硌到我了-嗝~不穿铠甲~嗝~疼——」 「洛儿乖,外面有坏人打过来了,阿爹去打坏蛋,回来就陪洛儿,你不是想到后花园池子里捞鱼吗?阿爹就陪你捞鱼好不好~」 他是真的疼爱女儿,眼下情况紧急,他还能耐下心安抚洛儿,可是外头等着的宦官可没那个耐心,在外头不停地催促道: 「殿下赶紧的吧!那些盗匪可都是亡命之徒,这皇家圣地被他们糟蹋了,可是有损皇家颜面,皇上那边也不知有没有危险,耽误不得了啊!」 唐瑛听了宦官的催促,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就准备把怀里的女儿交给身边的大宫女,可是女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是死死扒住他的脖子不放手。 「阿爹,皇祖父让你读书,不喜欢你舞刀弄枪,你忘了吗?」洛儿一看阿爹要走,急的嗝也停住了,搂着阿爹的脖子急切地说道: 「皇祖父不喜欢阿爹穿着铠甲的样子,外头有坏人,让守门的禁军去打,他们可厉害了,你忘了,你带我在望月楼上看见他们操练,大石头都能一枪击碎,每一箭都打到靶心上,怎么会打不跑一群盗匪。 阿爹你久未操练,可能连弓都拉不开,皇祖父怎么会调你过去而不是召集禁军,快拿皇祖父的手令出来看看,是不是搞错了?」 唐洛儿记得,曾经有朝臣当着皇祖父的面称赞阿爹有太祖爷的风范,皇祖父当场就变了脸色,后来就勒令阿爹以读书为重,不要动不动就舞刀弄枪,有辱斯文。这事她还是听抚养她长大的太妃讲的。 她还说永隆帝那么多儿子当中,唯有阿爹长得最像太祖爷爷。 第二章 白髮太妃 经女儿这么一提醒,唐瑛才想起来,前来传令的宦官只传了口令,并没有拿出父皇的手令。没有皇帝的手令,私下带兵闯入禁宫,那是造反。 整个皇宫每天有六千名禁军值守,真的闯进一两波逆贼,武定门,神策门比他的东宫还靠近父皇的宫殿,而且他们调兵迅速方便,其实他这里几个卫兵能比的,这不是捨近求远吗? 唐瑛很快理清了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他抱起女儿走到殿前,吩咐道: 「来人,拦下前来传令的宦官,孤要问个清楚?」 前来传令的是父皇近前服侍的王七,这小子眼珠子转的比谁都快,传完令就想遛,还没走出宫门,就被唐瑛的亲卫给拿下了。 唐瑛:「你说有盗匪,他们从哪个门进入皇宫,大约有多少人,禁军可曾赶到?」 被太子殿下如此质问,王七也不带怕的,他能在皇宫混成有头有脸的近侍,靠得全是一张嘴,低着头向前回话: 「回殿下,奴才听着皇上的命令,抄着近道就往您的东宫赶了,只听到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怕是不少,殿下您还是赶紧得吧?耽搁了时间怕是要被皇上责罚?」 王七根本就没把太子放在眼里,一个没有后台又不得天家宠爱的太子,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况且他后面有人,太监总管李四平和惠妃娘娘在宫里可都是说一无二的人物。 唐瑛:「父皇今日在歇在哪个宫里?」 这还用问吗?定然是在惠妃娘娘的荣华宫,不过他不能直说,若被太子带着人没轻没重地闯到惠妃那里,他还不得被惠妃娘娘怪罪。 王七:「回殿下,皇上今日没翻牌子,正在金华殿呢!」 唐瑛:「那好,就请公公随我走一遭,若立了头功,定要重重赏你。」 唐瑛说话间,卸下身上沉重的铠甲,一身便服,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带,把女儿交给身后的宫女,转身就出了东宫,往内宫方向走去,身后跟了两名随从,也是手无寸铁,不过却把王七盯得牢牢的,以防他半路遛走,到时候死无对证。 唐洛儿跟着后面喊道:「阿爹,洛儿不想再住在皇宫里了,阿爹一定也和洛儿一样,也不喜欢这冰冷孤寂的皇宫,阿爹一定要跟好好跟皇祖父说一说,让他放咱们俩离开这里。」 唐瑛回头看了一眼年幼的女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太明白女儿的孤独和恐惧了,因为他自己也总感到迷茫。这个太子之位并非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而是把他架在熊熊烈火上烹烤。 父子、兄弟、个个防不胜防,连个朋友也不能结交,稍微走近一些,就会被父皇猜忌,结交朋党,这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他也曾经想过,这个太子之位带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到底值不值得留恋,今夜,看见女儿连梦魇都担心着他的安危,他忽然有了答案。 唐洛儿让宫女抱着站在廊下,看着阿爹一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仍然忐忑不安。皇祖父生性多疑强势,喜欢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他在心里已经对阿爹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阿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只要他想,任何一个藉口都能把阿爹置于死地,唐洛儿不想让阿爹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回头望一眼身边的宫女,虽然都是阿爹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没有一个能让她信得过的人,这是在宫中生活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宫中人人求着自保都艰难,谁会不顾一切地为她冒险,不急着去告发都是好的,因为宫中有连坐惩罚的惯例。 「我想睡了!」唐洛儿揉着眼睛吩咐道,她一个小人,哭闹了半宿,人困体乏很正常。 几个宫女赶紧伺候着唐洛儿躺在床上,得了小主子一句不用守着的吩咐,都排着队地下去了,只留一个大宫女在帐子外面的榻脚值夜。 夜很快又静下来,本应沉睡的唐洛儿却睁开了眼,悄悄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把放在床内侧的大迎枕塞进被窝,绕过睡在榻前的大宫女,一个人遛了出去。 她在皇宫生活了十六年,对这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宫里的每一条路她都能认清,却从未跨出过宫门,唯一一次迈出皇宫就是出嫁和亲,那一次就让她送了命。 大齐的皇宫建得富丽堂皇,无一处不彰显奢华。步步楼台,阶前铺的都是雕花青砖,重重殿宇,用的都是琉璃彩瓦,就连高高翘起的檐角上的屋嵴兽也被月光照得清透,少了一些威严庄重。 合抱的原木廊柱涂着红漆,廊檐两侧雕刻的吉瑞图案用彩绘描得活灵活现。万国来朝,各国的使臣都被这座皇宫的奢华尊贵所折服,这也让大齐更加远负盛名。 唐洛儿没有穿鞋,只着绫袜的脚丫踩在冰凉的石阶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小小的身影穿过一个又一个黑梭梭的宫殿、花园,直向皇宫的西北偏角奔。 那里有一座留仙宫,里面住着一位老太妃,老得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不认得她了,但是她还在努力的活着,在这孤苦清寂的后宫,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恨,她对大齐的恨,她说她要看着大齐王朝一步步走向灭亡才能甘心咽下这口气。 唐洛儿知道她有能力救阿爹,因为上一世就是她把她养大的,大齐的皇帝都有一个关于她的秘密,世代皇帝口口相传。 留仙宫大门紧闭,唐洛儿熟门熟路地绕过大门,顺着宫墙一直走到一个荷花池边,这个池子和留仙宫里面的池子连着,成人闭上一口气就能潜进去,唐洛儿完全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子,毫不犹豫地贴着宫墙就下了水。 如今刚进二月,寒气未褪,池子里的水寒凉沁骨,唐洛儿两只手往前扒拉,留仙宫内的残荷没人清理,都快长密实了,不过这也让她省了不少力气,踩着落败的梗叶就爬了上来。 「你是哪里来的小鬼?」 唐洛儿刚攀着满地的荒草爬上岸,趴在一堆烂草中大口喘气,就看见一个黑衣白髮的老婆婆站在池子边上,天黑看不清面容,可是身体却没有佝偻,一点不显老态。 「如婆婆~」唐洛儿不管她认不认识自己,一头扑过去,抱着抚养她长大的老太妃痛哭不止。 那时原定的和亲人选并非是她,如婆婆曾劝过她,可是她一心想要出去,她想看看如婆婆说的大大的世界,她讨厌后宫的清寂孤独,她想逃离得越远越好,结果却把命丧在了那里。 人总要吃亏以后才能成长,可是有时候太过固执,不但会伤了亲人的心,也会把自己伤的无法回头。 「呵呵,你还真是不怕死的小鬼!」如婆婆弯下腰抱起一身泥水的唐洛儿,不管她从哪里来,打的什么主意,她都不怕。 寝殿点起一盏油灯,燃起炭盆,她把唐洛儿脱得干干净净塞进被窝,才仔细打量起来。 白白净净的一个女娃,一看就不是受虐待逃出来的小宫女,不知道她深更半夜潜入这留仙宫做什么,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床上的小娃倒先开了口: 「如婆婆,我知道你一定能听懂我的话,也一定不会害我!」唐洛儿把那一个漫长的梦告诉如婆婆,她知道如婆婆不会认为她在胡扯,因为她自己就曾有过更加玄幻神奇的经歷,这是她亲口告诉唐洛儿的,不过那时她根本没法相信。 「所以你想让我去救你的阿爹,救完以后呢?你是不是还想为你阿爹报仇,亲手杀了永隆帝,让你阿爹登上皇位!」 权势动人心,住在这皇宫里的人,就没一个没存心思的,她在宫里住了七十多年,见过太多骯脏手段,父母兄弟,这后宫最不需要的就是亲情。 她信了洛儿的话,但是那又怎样,她本就不是热心的人,哪怕前世她养了唐洛儿一场,恐怕也是另有目的,不过长途征战却是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想要大齐早日灭亡,除了有一个骄矜自大的皇帝,还要连年征战。 前朝那位灭国的皇帝不就是连年徵兵,只为讨伐一个个小小的高句丽,四次远征,最终闹得民怨四起,群雄争霸,把一个前途光明的朝廷葬送在自己手里。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要看着唐家的子孙后代一步步作死,看着大齐的王朝一步步毁掉,看着唐家的后人父子兄弟相残。 「不不,如婆婆,你听我讲,我和阿爹只想离开皇宫,离开长安!阿爹他从来没有觊觎皇位,是那些大臣,太师、太傅还有太保他们,不肯放过阿爹,他们担心别的皇子上位以后地位不保,所以一心把阿爹推出去争。」 「你说过「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洛儿不留恋荣华富贵,阿爹也不贪图王权贵势,哪怕被贬为庶人,被流放到崖州,您还说过,那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如婆婆,世界那么大,您又为何要把自己拘禁在这里,您跟洛儿一起走,我和阿爹一定好好孝顺你。」 「呵呵~」灯光之下,如婆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明明老得她自己都记不得年龄了,脸上却没有任何沟壑,唯有满头的白髮能让人辨出她已经很老了。 她在大齐的皇宫里住了七十多年了,她和唐元共同打下的大齐江山已经在唐元的子孙手上传了三代人,他们如果愿意放她离开,她也不至于恨的这么深。 唐元是大齐的开国皇帝,她助他得了天下,他许她白头之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呵,这在后宫是多么可笑的谎言,她居然信了。 第三章 皇家父子 唐瑛带着报信的王七刚进了神策门,就遇见唐琚和唐瑶,这两个弟弟平日跟他走得最近,正是年少冲动的时候,此时正是穿了盔甲带了卫兵来的,唐瑛想呵斥他们一顿,趁早把他们赶回去,内宫方向就传来阵阵兵器相撞的声音,像是打得正酣。 两个弟弟二话没说,直接就往打斗的方向奔去,唐瑛只能紧跟其后。 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温饱无虞,男子成年后都能分到二十亩的永业田,如果不想一辈子务农,想要改换门楣,参加朝廷每三年举办一次的科举选拔。如果足够有才,也可以通过自荐寻求出路,反正只要肯努力,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唐瑛实在不愿意相信,怎么还会有人落草为寇。长安城内或许有盗贼流窜,可是流匪是断然进不了长安的,更何况闯入内宫。 跟在两个弟弟身后,过了几道垂花门,唐瑛才发现,这里是刘惠妃的荣华宫。还未及多想,一把长刀就带着寒气横空噼过来,他侧身躲过,徒手一噼,夺下来人的武器,一路砍杀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殿内已经死伤一片,巡逻的禁军匆忙赶了过来,火速控制了局势。 唐瑛赶紧跪在阶前,他刚刚已经瞅见永隆帝和刘惠妃就避在内殿。 「儿臣等救驾来迟,让父皇受了惊吓,请父皇降罪!」 唐琚和唐瑶也赶紧跟着下跪请罪: 「儿子让父皇受惊了!」 过了良久,永隆帝才被刘惠妃和太监总管李四平扶着走出内殿。他正值盛年,倒不必如此搀着,不过刚刚让刘惠妃劝着饮了几杯酒,又受了些惊吓。 皇上还未开口,刘惠妃先说了一句: 「咱们太子殿下真是好功夫,赤手空拳,几下就把匪徒给打趴下了,皇上您真的好好奖赏一番才好。」 一句话,让永隆帝刚刚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一直授意太子太傅不用教授太子武艺,强身健体就行,太师的教学也以三纲五常,君纲臣纪,孝义孝道为主。他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也是一个强势的人,不需要太过能干的太子。 永隆帝抬起两臂,甩开搀着他的两人,厉声问道: 「李四平,朕把禁军兵权交到你的手上,你就是这样守卫朕的皇宫的,流匪都能闯入内宫,这要传出去,大齐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回皇上话,老奴知罪,咱们皇宫四个正门,八个侧门,每天都有上千个人值守,就是这内宫巡逻的禁军要有两千人,分成十队不停在各宫之间巡逻。」 「老奴没有管理好禁军,没有让他们第一时间发现危情,竟然惊动太子殿下两位皇子前来救驾,真是罪该万死,请皇上您罚。」 李四平从永隆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身边伺候,陪着皇帝的时间比任何皇子宫妃都长,并且有数次救驾之攻功,所以皇帝才放心把禁军交给他,并且亲自给他赐了一个「平」字,李四平原本不过跟王七一样,是个小小的太监。 永隆帝把目光停在唐瑛身上,这个儿子来得倒是很快。 大齐创国至今,每一次权力的变更都要经歷一番血腥,他自己也是通过政变才登基的。掌握朝纲的大臣,守卫皇宫的禁军,他们只要内外勾结,想推谁上位,他这个皇帝也阻止不了,所以他登基后,就逐渐把禁军的军权转移到宦官手上。 宦官好啊,听话懂事,还好控制。 「从东宫到这儿,怎么说也要走上一刻钟,你们来得比在内宫巡逻的禁军还要快!」他回头看了一眼刘惠妃和李四平,接着说道: 「这批流匪闯进来的时间也不到一刻钟吧?我竟不知朕的儿子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唐瑛心知不好,皇宫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有流匪能够闯入,更何况刚好摸进刘惠妃的荣华宫,碰巧撞到皇上,幸亏他控制了前来传信的王七,否则一切真的说不清楚。 唐瑛:「回父皇,儿臣接到王七传来的口令,才匆忙赶来救驾,请父皇明鑑!」 永隆帝:「呵呵~王七何在?」 唐瑛回头一看,宦官王七已然倒在地上,双目大睁,死死地盯着前面,看着甚是吓人。他顺着王七那双死人的眼睛看去,正好对上刘惠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是一个圈套,他和两傻弟弟全都被算计进来,应该说唐琚和唐瑶是受自己拖累,他们只因跟唐瑛走的近了些,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另有所图。 唐瑛想起女儿,不过四岁的小人,哭闹着告诉他父皇不喜欢他舞刀弄枪,不让他带兵进入内宫。 现在他才明白,父皇心里存着怀疑,不管他来还是不来,都有错。 他最大的错就是有一个太子的身份,这也是父皇给的。自古以来,还真没有几位太子能登基继承皇位的,祖父就是干掉一母同胞的太子才登上皇位的,父皇也是发动政变,干掉太子,把祖父逼成太上皇才登基的。 这个位置就是一个靶心,让众多皇子们知道该往哪里使劲,而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他的职责就是个父皇挡灾,却还要处处受到猜疑,他真是受够了。 「父皇,儿臣近日听太师讲授《庄子·列御寇》,书中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为」,内心时常惶恐不安,儿臣愚笨无能,担不起父皇的厚望,还请父皇免去儿臣的太子之位,放儿臣出宫做一个凡人。」 隆康帝抬眼看着儿子,想判断他话里究竟是试探还是以退为进的威胁。张子衡说废立太子关乎国家社稷的稳定,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李玉甫却说,这都是皇帝的家事,全由他一人做主。 虽然他觉得张子衡的话有道理,但是他更愿意接受李玉甫的建议,他是皇帝,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自个说了算。 一旁的刘惠妃听了唐瑛的话,心里一阵激动,她处心积虑,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如今就差一步就成功了,她得推波助力一把才行: 「三郎~」刘惠妃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披帛,站在隆康帝身后,帮他揉着肩颈。永隆帝未做皇帝之时也是一位风流雅士,熟悉的人称他一声「三郎」,他会觉得无比妥帖。 「三郎,太子殿下既然心力不足,你也别逼他太紧,同样是兄弟,咱们瑁儿就比殿下轻松多了,整日带着一帮子人这座山那座山的跑,我好不易才寻了空挡找他一问,你猜怎么着,人家说想为父皇寻访一剂仙方,保您福寿延绵。」 然而永隆帝此时想的却不仅仅是废不废太子的问题,他心里已经起了杀机。一群不知哪里来的流匪,带兵闯入禁宫的皇子,他们就想用一个太子之位来退保平安?呵,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根本就不需要多余的亲情。 第四章 天纵奇才 月儿不知何时已在天边隐去,夜沉寂的吓人,硕大的宫殿之间,唯有一个小人在悄悄地移动,初降的寒露早已把她脚上的绫袜浸湿,她的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却没有停止往前移动。 如婆婆跟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唐洛儿记得她以前心情好的时候会跟自己聊天,跟她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哭,疯疯癫癫的喊着她孩子的名字,她的孩子好像都没有长大。 宫中的人都不敢走近留仙宫,歷代的皇帝也不待见她,可是却不敢把她怎么样,永隆帝更是对她忌惮几分。 唐洛儿觉得在这后宫之中只有如婆婆能够帮到阿爹,她努力地闯进留仙宫,却被无情地丢了出来。如婆婆虽然能接受唐洛儿重生回来的事实,却不像唐洛儿,对她有十几年的相处感情,对她冷漠也可以理解。 唐洛儿不能等,她要赶到前殿,大臣们卯时上朝,她要在那之前赶到紫宸殿,现在唯有指望大臣们劝阻皇祖父,让他不要对阿爹赶尽杀绝。 不知跑了多久,东方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紫宸宫的轮廓也慢慢清晰起来,唐洛儿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脚下愈发着急地往前沖,直到看见紫宸宫阶前的白玉阑干,才稍稍放松,哪知脚下一滑,人就往前扑去。 倒没有想像中的疼痛,唐洛儿感觉有人接住了自己,她大口喘着气看着接住自己的这人,是阿爹的东宫伴读许勛安。 许勛安七岁就得到皇帝和众位大臣的赏识,特例让他入东宫伴读,每逢大朝会,还可跟文武百官一起入朝,参议朝政。今天就是大朝会的日子。 许勛安正急得转圈呢,哪知就撞上了前来求救的唐洛儿。凌晨里就得了信,说太子殿下被皇上绑了,要以谋逆罪论处,欲杀之罪何患无辞,太子最大的过错就是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让现今的这位皇帝感受到了压力。 他作为东宫伴读,就算不搭上命,也要受到牵连,恐怕官是做不成了,他捨不得啊!他捨不得官身! 他是博学多闻才华出众的天选之子,才能从几千年的后世穿越到大齐,背负着匡扶天下,济世救民的重任。他从七岁就开始崭露头角,却一直无法得到重任。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当今天子虽然自大强势,却也不昏庸无能,哪怕认可他的才华,也不可能听任一个孩童的治国策略。 幸好他被安排到了东宫,本想着跟着未来的皇帝,起码将来能混个从龙之功,一旦新主登基,他就能够大干一场,把大齐发展的更强更大,让歷史的进程更快一步。 哪知还没等到哪一天就要被牵连进来,他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自保,所以才一大早就赶到这紫宸殿,他要第一时间见到皇帝表达自己的清白,却在门口遇见了这样一个小人。 头髮早就跑得蓬乱了,雪白的寝衣被清露浸得潮湿冰冷,脚上的鞋袜都跑丢了,赤着脚,像一个徘徊在皇宫内的孤魂野鬼。 唐洛儿认得许勛安,前世就是他安葬的阿爹和两个皇叔,听如婆婆说他是难得一遇的故人,可惜不懂收敛,撞到某些人眼里就是嚣张,活该被人死死打押,没有出头的机会。 唐洛儿:「求你救救我阿爹,我阿爹不能死,你一定要救他!」 许勛安:「我也不能死啊!我现在想择出去都来不及呢,你还让我往这里掺和,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唐洛儿:??? 难道她认错人了,这不是那个满腔正义,不畏权贵的少年!唐洛儿挣扎着要起身,她要去找张丞相,被许勛安给摁住了。 许勛安:「你给我老实呆着!」 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大臣和皇子勾结,况且涉险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事,张丞相一生为大齐子民尽心尽力,如今入了花甲之年,本就生了辞官归隐之意,不能让他临了还要赔上全家的性命。 张子衡对许勛安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可是这些他跟一个小鬼头说得着吗? 唐洛儿奔波了半夜,本来就担惊受怕,被许勛安凶了一顿,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大哭起来: 「那谁能救我阿爹,我只有阿爹一个亲人,我一定要救他——」 许勛安最受不了女人哭,他在现代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妹妹只要一哭他就受不了,要什么都给满足,弄得妹夫都要吃醋了,说他这个哥哥抢走了他该表现的机会。 他在现代是一名苦逼的程序猿,为了帮客户赶项目熬了几个通宵,却在项目完成的时候一个兴奋猝死在岗位上…… 如今妹夫应该有很多表现机会了吧,只希望他能好好善待妹妹。 眼前这个小鬼不知道在外面跑了多久,浑身冰冷,双脚又红又肿,脚指头上都是紫红的血渍,看着都钻心地疼,她却只想着救阿爹。 许勛安:「别哭了,引来围观,神仙也救不了你阿爹了!」这件事还是少人知道越好,如今李玉甫在朝堂上搞一言堂,一心想换掉唐瑛这个太子,改立唐瑁。他要亲自扶持一个太子出来,才能保住自己的权势,哪怕换了皇帝,他仍是首功之臣。 他撩开自己的官袍,撕开里面的衬衣,小心地把唐洛儿的脚给包上,让她赶紧回东宫等着!得到他的再三保证,小鬼头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许勛安觉得自己在官途上一再受挫,可能就是太过心善了。 送走哭鼻子的小鬼头,许勛安理了理身上的官袍,昂首向紫宸殿侧门走去,他要赶在上朝之前见到皇上。 他自七岁那年得见天颜,就被认为是大齐吉兆,一直被永隆帝看重,时常会被宣到内庭陪皇上下棋,所以内庭的宦官对他也不陌生,稍稍说了几句,就帮着通传了一趟。 永隆帝一夜未睡,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不舍,他心里藏着一团郁燥之气,没人能够理解。 不管是刘惠妃、李玉甫还是李四平,这些他最宠信的人,他们都一致地想要他废掉唐瑛的太子之位。 他心里虽然也忌惮着唐瑛,可是终归心里有些不舍,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何尝忍心杀了自己的儿子。可是他不杀太子,就无法让那些心存侥倖的人死心。他这个皇帝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太子,他怎么能坐视他们做大。 许勛安隔着帘子,虽不敢直视天颜,却也瞥见永隆帝一脸的官司,显然也为太子之事烦恼着,如此便知道尚未下定主意,所以他还有机会。 永隆帝对许勛安还算关心,能在他治下的王朝出现一位神童,这是上天厚泽,祥瑞之兆,况且,几次跟许勛安交流下来,觉得他言辞幽默,进退得当,相处下来很舒服。 「你一大早觐见,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许勛安一个小小的东宫伴读,哪敢暴露自己已经得知太子之事,这属于皇家私密,他不要命了才会打听这个,但是太子还是要救的,皇帝的问话也不能耽搁。 许勛安:「回皇上,小子是来向您请罪的!小子昨儿夜里打碎了您御赐的宝瓶,心疼的一宿没睡,既心疼宝瓶,又愧疚于您对小子的一片拳拳之情。」 永隆帝:「你半夜不睡觉,为何打碎了朕赐的宝瓶?」 许勛安:「回皇上的话,小子昨夜睡得正香,就听得「吱吱」的动静,睁眼一看,竟是两只老鼠在书案上,想是前一天夜里小子吃了两个胡饼,落了些渣滓在案上,两只老鼠在抢食那些渣滓。 小子不能容忍两只老鼠在小人的书案上抢食,从榻前捞了一只鞋就丢了过去,那两只老鼠慌忙逃窜,竟一头撞上了案上的花瓶,正是您赏赐的宝瓶!」 永隆帝没有回应,许勛安壮了壮胆子,咬一咬牙,接着说道: 「小子现在就后悔啊,连昨儿夜里都懊恼悔恨,不能安睡。不过两只老鼠而已,它们不过是想吃些渣滓求生,小子为什么不能给它们一条生路,反而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辜负了皇上您赏赐于小子的一片心意。」 永隆帝不是傻子,也不算昏君,怎么会听不出许勛安话里的意思。十几岁的少年都懂得道理,他却一直纠结烦恼,不过是太过计较得失,对人少了一些信任。 他挥了挥手,让许勛安退了出去,把自己关在内廷良久。 上朝的官员一直在紫宸宫外的晨露中等候,直到东方的晨曦穿透层层晨雾,找到紫宸宫顶的一排屋嵴兽,大殿的门才缓缓开启,他们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永隆帝背手立在高高的紫薇台上,似乎老了很多。 李四平当朝宣读了废除太子的黄昭,这是皇家的事,哪怕张子衡,张庭直带领一班文臣跪死在端门外,也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因为留仙宫里的那位给他透话了,唐瑛命里属水,遇金则化龙,入土是泥鳅。 什么意思?就是唐瑛不能留在皇家了,否则他身上的龙气压都压不住,恐怕要将他这个皇帝取而代之,如果贬为庶人,就是入土的泥鳅,成不了气候了。 第五章 急流勇退 当天下朝,李玉甫带着他那一系的官员集体围观了张子衡、张庭直等老臣集体跪在端门之外的场景。 李玉甫教育手下的官员:「人最重要是识时务,端谁的饭跟着谁干,你说他们跟皇上对着干,能赢的了吗?」 他最是面甜心苦之人,从一个蝇营狗苟的无名之辈,钻研经营至今,可以说是一人一下万人之下。然而,地位越高,他心里越是忐忑,他担心有人比他有才干,比他得皇上看重,所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排挤出朝堂。 如今倒好,这些老臣自断官路,往后朝堂可他一人独大了,皇上找不到可对比的对象,只会更加看重他。 李玉甫带着一群人趾高气扬地离开,在远处观望的许勛安才悄悄现身,熘到端门外的华表柱前,他尽量用身体挡着那根柱子,就怕哪个老头一时冲动,以头抵柱,血溅当场。 日头已经渐渐升高,即使是初春的天气,几个鬍子头髮都花白的老头也热得汗流浃背,却依然直槓槓地跪着,仿佛这样才能显示他们忠心可鑑,能够感化永隆帝。 许勛安:「各位大人,皇上主意已定,咱们还是不要再挑战皇上的权威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儿皇上不是也没听从李玉甫的建议,立瑁王为太子吗?」 「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还说什么留不留的话,如今也只能拼上一拼,求皇上为大齐留下一位有能力的储君,也对得起大齐的百姓!」 许勛安忍不住扶额,如果不是亲眼见识,他真的很难想像真的有人会以身护义,以前他只以为那些死谏的忠臣都是无良的电视编辑胡编乱造的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回这些固执的老头子,只能盯着跪在首位的张子衡,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 「子衡先生,您还看不明白吗?皇上正值盛年,身强力壮,暂时不想立太子,所以咱们别跪在这里招眼,这是给瑛王殿下拉饥荒,只能让皇上对他更加忌惮,说不定会对他赶尽杀绝。 再说了,您不为自己,也得想想身后的家族,父子兄弟,子孙后辈,那些都是您的亲人,您为官时总是告诫他们切记张扬得意,他们都勤勤谨谨地守在家乡,世代不改耕读的传统。 如今大齐国泰民安,您是对朝廷有功之人,皇上心里记着您的功勋,何不趁机激流勇退,回乡陪陪亲人,含饴弄孙,安享晚年?难道要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为大齐未来不确定的接班人陪葬?」 张子衡抬头瞪了一眼许勛安,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子最多,自己的确早就生了告老还乡之意,就是因为他才迟迟没有向皇上提出。 他往日在朝堂上护着他,经常提拔,如果他离开朝廷,朝堂之上,全都是李玉甫的人,他怕勛安应付不了,毕竟他还太过年轻。 「什么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如果我急流勇退,你小子也得跟着,我那乡下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养你一个却也绰绰有余,你也拾掇拾掇,跟我回乡下去吧!」 他说着便起了身,对跪在自己身后的一般老伙计们说道: 「你们也都别跪着了,勛安说的有些道理,咱们这些老臣如今有些打眼了,往后低调一些,在这朝堂之上还能有一席之地,不过就要看李玉甫的脸色混日子了,不想混的,干脆就辞了官,回家享享清闲去吧!」 他在大齐不算三朝元老,但是也做了大齐三世的官,如今要离开,还真有点捨不得,不过捨不得也得走,没听那小子说吗?离职需要体面,不要等着别人来拔掉身上这层官袍。他想要体面地离开,最后理了理身上的紫色官府,穿过承干门,往宫外走去。 许勛安跟着张子衡后面,他要跟子衡先生说清楚,他不要随他返乡,他还要做官,他还要奋斗,他要迎风而上,做时代的弄潮儿。 张子衡似乎了解他的野心,也不强迫他,不过要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许勛安。 他其实也是想要保护许勛安,他在朝堂上还有一些人脉,如果许勛安成了自己的孙婿,那么这些人脉也就成了他的人脉,一个人在朝上,多个朋友也能个助力不是! 不过许勛安这小子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在现在三十五岁都没想成亲,跑到古代,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成什么亲,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共同话题,还是算了吧! 他推辞了子衡先生的好意,连他的家门都不敢入了,就怕被摁着直接拜堂,跑都不跑了,所以还是趁早遛了。他还想去见见唐瑛,毕竟他们也算是多年的同窗了。 此时的前太子唐瑛正带着四岁的女儿出玄武门,往后他们就是庶人的身份,这皇宫、皇家,跟他们再也没有一丝关系。 他们回望高高的城门,依然冰冷森然,除了守门的禁军,没有一位敢出来相送。有些人恐怕关起门来庆祝都来不及,有些人只怕被牵涉其中,只会忙着跟他们撇清关系,谁会这时候来送他们父女,生在皇家,本就不必苛求亲情。 唐瑛有些庆幸把女儿也带了出来,否则留她一个人在后宫,只有被欺负的份。 留仙宫内,如婆婆依旧一身黑衣,把满头白髮趁得更白了。她立在宫墙之下,春天已经来了,满地枯草还未开始泛绿,这让人疯狂的后宫,所有人都将成为陪葬,还是早一点离开的好! 「子谦兄!」子谦是唐瑛的字号,永隆帝给取的。 许勛安远远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高阔的宫墙走过来,沿着城门角栽种的一排柳树已经泛绿,随着风儿摇曳纤细的枝条,像是在无声地挽留这对父女。 「勛安!」唐瑛拱手,眼眶不由地有些湿润,没想到城外还有人能够赶来相送。 许勛安匆匆赶来,不是跟一个大男人依依惜别的,都是不大的年龄,用武侠小说中一句经典的台词来讲,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终有期,何必在此时执手相见泪眼。 第六章 长安别留 唐洛儿看着前来给他们父女送行的许勛安,奋力地挥着自己的小胳膊,以吸引他的注意。他答应会救阿爹,果然说到做到,唐洛儿心里对他非常感激。前世也是他毫不避嫌,帮阿爹收敛安葬的。 想起前世阿爹还没走出长安就紧追而来的诏令赐死,她就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带阿爹飞到海角天涯,她觉得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许勛安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子谦兄准备去往何方,今后有何打算?」 唐瑛被许勛安的话问懵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如今一介庶民,到底该往何处才能让皇帝放心呢? 唐洛儿晃了晃阿爹牵着的那只手,在两个男人之间仰着脸说: 「阿爹,我们往岭南道,在坐船去崖州,听说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真正的海角天涯。」 许勛安听见她这句话,心里暗惊,这熟悉的gg词,难道眼前这个小不点跟他来自同一个世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着嘴唇接着说道: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皇上」,就算你们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圣意有变,你们就插翅难飞?」 唐瑛、唐洛儿:…… 这人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 许勛安:「咳咳——」会错意了,如果小不点跟他来自同一个世界,肯定听得懂他刚刚那句话,可是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全然不似伪装,看来,他是白激动一场了。 「子谦兄,我的意思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是没有用的,唯有潜踪隐迹,暗待时机。」 他说这话有些模稜两可,却也藏着他的野心。如今的朝堂被李玉甫弄的乌烟瘴气,永隆帝越来越喜欢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贪图享乐,这样一个朝廷,让他满心的报復无处施展,他不甘心啊! 他想扶持一个开明的皇帝,他想做「天下第一贤臣」,就像大唐的李世民和魏徵一样,流芳后世。 「眼下不过一点挫折,就让子谦兄生了退切意,就算你不想争,不去争,你以为你的那些兄弟们就能放过你吗?自古至今,你见过哪个皇家兄友弟恭,上和下睦?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除了你那位让位的大伯,还有几个兄弟?」 唐瑛知道他那位大伯,虽被封为宋王,实际连个奴才都不如,每天活得胆战心惊,故意沉迷与声色之中,在父皇面前连个嗝都不敢打。 许勛安见唐瑛有动容之色,继续说道: 「子谦兄文韬武略都被群臣称颂看好,声名在外,恐怕早就被有心人嫉恨在心里。如今你独自带着女儿流落在外,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随时可能葬身荒郊无人收尸,到时候又是一轮人间惨剧!」 他为了激发唐瑛的斗志,故意虚张夸大,可是听在唐洛儿耳中,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阿爹,我不想让你死,我们快点藏起来吧,那些人找不到我们,就不能杀我们了!」 许勛安:「你要躲躲藏藏过一辈子吗?每天胆战心惊,过如同老鼠一样的日子,带着女儿颠沛流离,四处躲藏?」 唐洛儿:「……」怎么她怕什么他就说什么,这一定是个坏人,确认完毕! 唐瑛:「勛安,你不必再讲,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我同窗一场,我知你亦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如今,我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唐瑛看了一眼女儿,小小的人儿,眉心就生了一团郁色,往后跟着自己东躲西藏,居无定所,不定得吃多少苦头,他实在不忍心,他想为女儿遮风挡雨,可是眼下他自顾都不乏,女儿跟着他反而更加危险。 唐瑛:「勛安的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奋力一搏。我有一位舅父在西北军中,我准备改名换姓投奔到他的帐下。只是小女尚且年幼,我不忍她跟我到西北边疆春日风沙冬日严寒。素日便知勛安是妥当之人,今日我便将小女託付于你!」 把洛儿託付给许勛安,也是想他释放一个结盟的信号,要相互信任,才能共谋大事。 「我不同意!」唐洛儿抓着阿爹的手,她不愿意跟阿爹分开,「阿爹,我不怕吃苦,你让我跟着你!」 许勛安也不想费心去照顾一个小不点,他尚未成亲,正享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时光,勐然塞一个孩子给他养,他一时还真接受不了。 可是时间紧急,此时也容不得他们慢慢商议,为今之计,要尽快送唐瑛出城。唐洛儿也知道不能耽误,况且她人小言微,只能听从大人的安排,等阿爹在那边安顿好,再想办法接她过去。 唐洛儿觉得许勛安虽然说话有点损,办事却很实在,上次他说会救阿爹,皇祖父果然留了阿爹的性命,而且,两位皇叔还能安然地留在宫里。 这一次,他不但毫不避嫌地赶来相送,还把阿爹安全送出了长安,这是最让她感激的一点。毕竟上一世,阿爹和两位皇叔并没有活着走出长安。 所以,即使对许勛安不太信服,她还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许勛安走得不慢,她倒腾着两条短腿,跌跌撞撞地跟着,跟不上了也不喊他等等,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累赘。 咬着牙一阵小跑想跟上,脚趾头却钻心地疼,前一天受的伤还没好。她想起前世跟着送亲的军士翻雪山,脚都没了知觉,心里却还火热,如今她的心也火热,她觉得阿爹一定会过来接她。 终于,许勛安回头看了一眼,小朋友还挺倔,满头大汗,不知道是累得还是疼得,硬是没叫一声,对上他的脸,还努力地把眼眶里的水往回憋。 他有些后悔自己回头了,这样双目相对,有些尴尬啊!主要是他的心太软,不自觉地走到小朋友面前,蹲下身子。 第七章 西市之光 唐洛儿只在心里稍稍挣扎了一下,就趴到了他的背上。虽然心里有些羞涩,但是她的脚实在不能再走路,长安并不是每条大街都铺石板路,大多数都是用碎石铺的石子,脚上那些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被硌得裂开,实在太疼了。 许勛安:「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唐洛儿摇头,知道这人除了嘴损,心底并不坏,她放心的很。 许勛安看不到唐洛儿摇头,他也不在乎,自顾地接着说: 「我要把你卖到平康坊去!平康坊知道吧?全长安有名的歌伎都在那,那里的老嬷嬷专收你这么大的小娘子,买回去天天吊嗓子,练不好就打,还不给吃!她们那还养鸟,让你们学那黄鹂鸟,练不出清脆婉转的嗓子就天天听鸟叫——」 唐洛儿:「我不信!」 许勛安:「嗨~」这小娘子不好忽悠啊!原以为她会被自己吓得哇哇哭呢,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他一路碎碎念着,走得却极稳,唐洛儿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这一日一夜担惊受怕,她早就精疲力尽了。 许勛安听着背上的动静,也消了音。东市沿街的商铺一家比一家高档大气上档次,揽包了珍珠宝玉,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几乎所有的高档奢侈品,来往的行人也都衣着鲜亮,谈吐优雅。 东市的环境静谧优雅,唐洛儿睡得很稳,许勛安觉得很闷,幸而穿过一条又宽又阔的朱雀大街,就是热闹非凡的西市了。 档口就是一家包子铺,卖包子的刘大爷跟许勛安熟,看见他背着一个女娃娃,关心地问道: 「安哥,这是哪里来的女娃娃呀?」 许勛安颠了颠背上睡得死沉的唐洛儿,随口说道:「跟路上拣的!」 刘大爷心想你那张嘴里十句难能又八句真话,我跟扯这干嘛!从笼屉里拿了两个包子,硬是塞给许勛安。他跟老伴经营这包子铺,都要干不下去了,得亏安哥嘴刁,非得吃什么小笼包,还要多汁的那种。 他跟老伴研究了好多天,才算把小笼包、汤汁包给折腾出来,没想到这小小的包子比他以前做的又大又实惠的肉包子赚钱,用的料不多,卖的价却是以前的一倍,除了费点功夫,用的肉都比以前少了一倍。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摆摊的,赶脚的,赶着牛车、马车、甚至骆驼的外地行商,载着满满地货物,有的直接往会馆拉,有的直接找一处宽阔地儿,扯开嗓子当街叫卖。 这里不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方,却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许勛安就喜欢这样的热闹,手上拿着包子,边吃边走,遇见新鲜有趣的物件还得停下来看看。 中街有一家牛肉馆,这里的老闆是一个胡人,老家就在遍地牛羊的塞外,否则,谁也不捨得杀牛卖肉啊! 许勛安从现代就好牛肉这口,是牛肉馆的常客,所以,胡老闆远远地就看见他,眯着两只小眼打招唿,这人满脸鬍子,如果不是面肥耳大,还真看不出他的表情。 「安哥才下朝啊!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啊?」 许勛安就爱看别人大吃一惊的脸色,悄咪咪地说: 「从皇宫里偷出来的!」 胡老闆本来还以为有什么秘密呢,谁知道又是安哥胡说八道,抬起石头大的拳头,往许勛安肩上一推,骂道: 「你小子又偏鬼呢!赶紧背回去藏好,回头巡管来了我替你瞒着!」 他用的力气不大,耐不住实力大,许勛安被他推的连着后退好几步,险些没摔倒,回头一看,小朋友毫无动静,睡得还真死,估计把她卖了都不知道。 当垆卖酒的胡姬瞧见许勛安被大鬍子推得一个踉跄,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大鬍子嚷道: 「你老大一个爷们竟敢欺负安哥,信不信我喊一嗓子,来几个人把你牛肉馆给拆喽!」 大鬍子已经伸手拉住了许勛安,回头看见那叫嚷的胡姬,羞得满脸通红,拱着手说着不敢,逃似的跑回自家铺子去了。 唐洛儿被胡姬那一生娇斥给吵醒了,眯眼看着一个穿着胡服的女人在拉许勛安,嘴里说着「安哥啊,快来尝我家的新酒!」 胡女多情,穿着窄袖修腰的胡服,撸着袖子,用长柄木勺从酒桶里舀了一勺酒送到许勛安嘴边,眼波流转之间,自带一种风情,却不显得放荡轻佻,只透着一股泼劲,怪不得大鬍子都要对她敬畏三分。 许勛安接过胡姬手上的木勺,浅浅地酌了一口,在嘴里砸吧一会,才吐了两个字「不错!」 哪里不错?怎么个不错法?他也不说,那胡姬也不问,仿佛许勛安嘴里说出来的是金科律例,一定错不了,然后当街就嚷起来了: 「安哥说这桶酒不错哈,赶紧来打酒咧!新酿的醇酒咧!」 她边说边找酒壶给许勛安打了半壶酒,让他带回去喝,一转身才发现一双清亮的大眼正盯着自己,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呀,长得可真俊!」 许勛安头都没回,他还不知道唐洛儿已经醒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跟那胡姬说道: 「正愁卖不掉呢,要不你买了吧!」 话音还未落,只觉得背后一坠,他赶紧两只手护着,却没护住,回头一看,小朋友已然站在地上,正红着眼圈瞪着自己呢! 第八章 壮志难酬 明明是一个小人,可是瞪人的气势却十足,不愧是皇家出来的人,甭管多大,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威严的气质。 许勛安先在心里鄙视一番自己,这要是现代,谁给他说什么贵族血统,他肯定会觉得那是扯淡,可是自己这会竟被一个小人赫住了,真是没出息,转而又吊儿郎当地蹲下身,直视着唐洛儿的眼睛说道: 「你别瞪我哈!我背你一路,从东市到西市,愣是没卖出去,你说我亏不亏!别看我跟你爸——阿爹关系好,可我也不是爱吃亏的人,总不能免费给他养闺女吧!」 唐洛儿:「我有钱,不让你吃亏!」 这小人真够冷静的,推开许勛安走到卖酒的胡姬面前,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就递过去。 许勛安:「……嗨,这皇家出来的就没一个不是败家子,半壶酒哪值得了用银票付款! 胡姬接过小人递过来的银票,只看了一眼,平时打酒都不抖的手硬是抖了一下。这可是五百两,她跟着爹爹卖了几年的酒了,也没挣那么多钱。 「小娘子,安哥这些年在我这里赊的酒值不了这么多,你有没有银锭子啊,给那个就行。」 唐洛儿摇头,她从宫里出来,宫制的东西一律不能带,她身上的藏的银票还是阿娘从宫外带进去的,应是留着赏奴才的,可是钱还没花完,人就没了。 唐洛儿:「这个不能付钱吗?我没有银锭子!」 胡姬:「那就先不给呗!」反正安哥发奉的日子也快到了,到时候她到街口等着。 整条街都知道安哥哪一天发俸,整条街都盼着安哥发俸的日子呢,所以他发俸禄那天得格外留意,才能抢到前几名的位置结帐,否则,就他那些俸禄,还真还不了赊欠的银子。 唐洛儿:「可是——买东西可以不给钱吗?」 她从未出过宫,也不知道物件都什么价,反正拿人东西就得给钱,她瞥了一眼许勛安手上的酒壶,那胡姬也瞥了一眼许勛安,连带刚刚躲进牛肉馆的大鬍子,再往前面的羊肉汤馆,巷子口摊煎饼的老大娘,都瞥了一眼许勛安,那眼神绝对是鄙视。 怎么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许勛安就不懂,每天都舔着脸来赊欠着吃喝,关键是,你没钱就吃个胡饼,便宜又抗饿,可是他偏偏不会亏待自己,虽不是每天大鱼大肉,可是哪家铺子有点好吃的都瞒不过他。 许勛安顶着全世界的鄙视,向前抱起大方的小不点,顺手从卖酒的胡姬手里拿回那张银票,笑呵呵地对周围的街坊们说: 「这亲戚家孩子,不懂事!等过两天我发俸禄,到时候跟你们排队结帐!」他说得挺豪气,好像他的俸禄够给一整条接的商铺结帐似的。 众人都习惯了,各自摆摆手散开去。指望安哥还帐,还不是趁着热闹多卖点东西呢! 除了阿爹,唐洛儿还没被旁人抱着走这么远的路,挣扎着小腿要下来,奈何许勛安不放。他自己也是一个少年,身材又瘦又高,显得有些纤弱,唐洛儿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担心掉下来。 她越是害怕,许勛安还越是故意颤巍巍地摇晃,真是犯嫌的怪人。 许勛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表现,这小人越是淡定,他就越是想逗她。小小年纪就装成熟,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他想把她孩子的本性逼出来,可惜他不可能做到,因为这小人比他想的还难对付。 唐洛儿趴在许勛安肩膀上,穿过好几条巷子,又拐了两条胡同,才躬身进了一个类似院门的门洞,里面的院墙狭窄拥挤,三间低矮的正房,两边的侧房更是简陋,甚至连门窗都没有。 唐洛儿:「你不是做官的吗?怎么就住在这儿?」她并不是嫌弃,只是实在无法想像一个在御前行走的官员竟混迹在市井之中。 许勛安心里也是崩溃的,他也不想这样!他在现代被大城市的高房价虐待折磨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省吃俭用买了一套房,房贷都快还清了,谁知道被发派回了古代,照样买不起房。 许勛安:「跟皇宫没法比吧,是不是后悔离开那个富贵窝了,如果后悔我可以送你回去!」他可没有闲心伺候公主,如果她嫌弃,趁早送回宫里,还省得他费心照顾。 「别看我如今蜗居在贫民区,等我飞黄腾达那一天,整个兴化坊的街坊都得跟着我沾光,到时候我让他们坐地起家,让这里的地价、房价再翻上几番!早晚比东市还贵,看看谁还敢说兴化坊是贫民窟!」 兴化坊是西市最西北角的一处居民区,住的都是在长安讨生活的外地人。 唐洛儿:「那你让兴化坊的百姓住哪儿,连这一块房价也贵起来,他们还能住得起吗?」 许勛安:…… 他只想着地价和房价贵了兴化坊百姓的身价也能往上涨,却完全忘了他们的住房都是刚需,如果趁着价高给卖了,或者租不起了,岂不是在长安没了安身之地。 「你就给我说实话吧!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许勛安再次怀疑唐洛儿也是从现代穿回去的,要不然怎么总能噎得他说不了话呢!得到的又是一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许勛安刚来长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大干一场呢,他想着以自己现代人的智慧,任何一条政见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当他风尘僕僕地赶到长安,却被这座气势恢宏的城池给惊呆了,这比他后世在景区看的那些古城先进多了。 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里里外外被分成三圈,最外面是外郭,有大片大片规划好的田地,为的是即使被围困在内,城里的百姓也能有饭吃。 再往里一圈是坊市,住里面的就是城镇人口了,经商的,做官的,做工的,还有从全国各地混上来的和尚。 大齐信奉佛教,许多和尚凭着一张度牒就能在全国各地畅行,而且各地的寺庙都能为他们提供免费的食宿。 许勛安自己当初就是拿了抚养自己长大的老和尚的度牒才混到长安来的。 他真的非常想见见长安城的设计者和建设者,竟然又那么大的智慧,把一座城池规划的如同现代城市一样,连地下排水系统都安排的妥妥的,最起码他在长安这些年,没出现过内涝的情况。 内坊往里才是皇宫,高大巍峨,三层城墙,八个城门,连大门都是铜铸的。 许勛安当时就觉得自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哪都觉得惊奇,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些设计者完全没有给他留有发挥的余地,满腔的热情和信心被打击一空。 他可不相信这是古人的智慧,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肯定有一位穿越前辈把他的后路都给堵死了,这都是什么命啊! 第九章 四处碰壁 许勛安一门心思想做大官,源于前世的遗憾,他三次参加国考,都没通过,心里那个遗憾啊,只能通过没日没夜地写程序代码来麻木自己。 他自认是有治世之才,只不过生不逢时而已,这话他现在想着心里都有些发虚,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吗? 可是他心里仍是不服的,他当初不顾老和尚的反对,执意要孤身闯长安,发誓不做出一番成就不回去,一晃都过了八年了,他如今在长安连个栖身之地都还没有。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自认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不放弃就一定有机会,可是眼下却被一个四岁的小朋友鄙视了,如果她跟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也就算了,可是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古代小娃娃,他不服啊! 当夜,许勛安点灯熬蜡,奋笔疾书,写了一份《关于促进长安城经济发展的规划和建议》,里面列举了一系列刺激经济,开放市场的举措,他并非全部借鑑抄袭现代的做法,而是结合他在西市生活多年的所见所闻,列出市场当前存在的弊端,和改进方案。 他说过要让西市的街坊们都跟着他发达,并非只在心里想,而是实实在在地想要帮助他们。 第二天,雄鸡报晓,熬了一夜的许勛安完全不像是没有精神的样子,反而像打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觉得今日他把这份奏摺呈上去必能让朝堂上那些只知道勾心斗角的老头子刮目相看。 唐洛儿一大早就被许勛安折腾起来,还没有完全睡醒,就被他裹了一件披风,打包带到西市档口那家出摊最早的包子铺里,拜託给那对老夫妻帮忙照看半天,顺便吃了一笼汤包,喝了一碗胡辣汤,然后身心都热气腾腾地出发了。 唐洛儿睡眼惺忪,被大披风裹着,努力地探出头望着许勛安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这次恐怕又要遭受打击了。 她早已知道许勛安没有当官的运道,前世他在官场混了那么久,留给世人的也只是一个神童的名声,然而,有句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完完全全地印证在他的身上。 那些掌控朝堂的大臣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哪肯让人分一杯羹去。知道许勛安得皇帝重视,恨不得把他压的死死的,不给一点出头的机会。 他后来被人排挤出朝堂上,在外流落了几年,又奋力挤进朝堂,可是依旧不得重用,只能在东宫混迹,所伺候的主子却没有一个能成气候的。 唐洛儿离开长安之前听说当时的太子得罪了当时最得宠的大将军,许勛安被推出去顶了罪,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今日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不过朝臣仍要到六部点卯办公。 许勛安怀揣这那份热气腾腾的奏章,最先来到工部,他想城市建设归工部管,哪知工部尚书卢先奎直接驳回。 工部歷来是最不受重视的部门,最苦最累的事都归他们管,好事没有功劳,坏事全让他们背锅,卢先奎能在工部尚书这个位子上任职良久,靠得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当官准则,多做多错,他可不傻。 况且眼下各地要迎来春汛,工部的人手全派到各地去排查堤坝潜在险情了,哪有时间理许勛安这些费力不讨好皇上的事。 许勛安并不气馁,他转而找到户部尚书杜守金。 许勛安:「杜尚书,小子这里有一份发财计划,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这个计划如果实施起来能让长安的税收达到千万,到时候您就不但不用发愁向皇上交差的事,还会被皇上褒奖一番,呵呵~」 杜尚书人如其名,守财如命,听说有发财计划,当然十分感兴趣,把许勛安的奏章读了一遍,很是被这个计划吸引。 如今各地的客商源源不断地往长安涌,然而市场的需求却远远不够,如果能开放长安一半的街道用来扩大交易,市场恐怕会更加繁荣,再加上开放夜市,长安的有钱人那么多,根本不怕没钱赚。 商人赚的越多,税收也就越高,这却实是一个发财大计。不过啊,朝廷重农抑商,这个计划是呈上去也会被六省那些老傢伙给驳回来,连累自己也挨顿骂。 六省那些顽固的官员一个个爱装清高,定要说什么商人唯利是图,满身的铜臭味。开发市场只能把长安搞的乌烟瘴气。可是私底下,他们一个比一个爱财,有的没的都往自己家里划拉。 想想有这么多钱却不能赚,杜守金就觉得肝疼,看着眼前这个提出计划的年轻人,都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全身散着金光的善财童子,想起家里那几个还没说清的孙女,他立刻有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 杜守金:「勛安啊!你这个计划我会好好考虑的。」他对着许勛安,圆润的脸上都快笑出花了,亲切地大量这眼前的小伙子,隽秀挺拔,容貌不俗,越看越中意,拉着许勛安让他坐下,亲切地问道: 「不知道勛安今年贵庚几何,家里定亲了没有啊?」 许勛安一听就知道不好,这杜守金怎么跟张子衡一个毛病,都喜欢当月老,可是也别总可着他一个人祸害,他不想早恋早婚好不好。 许勛安:「小子地无两亩,宅无一间,一事无成,没有能力养育家小,所以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杜守金:……原来是个穷光蛋啊,怪不得一心钻到钱眼里,能想出这么一个商业计划,可惜没人支持。 杜守金可是不吃亏的人,想想这么一个穷鬼,恐怕一份聘礼也拿不出来。万一给自家结了亲,以后岂不是要赖上来,吃住都要岳家来负责,想想肝更疼了,还是算了吧! 第十章 输在颜值 连续两次被拒,许勛安有些不甘心,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利国利民,就是少一个机会,一旦让他做成,一定能把长安的经济搞活,名扬四夷。 他悄摸来到承干宫,这虽然不合规矩,但是他想最后搏一次。 几日不见,永隆帝已经恢復状态,心情舒畅,红光满面,俨然已经把废立太子的事放下。他如今不到五十岁,有三十几个儿子,父子之情在他这里真的算是单薄如纸了。 许勛安:「小子承蒙皇上垂爱多年,每天都想着怎么才能回报您,回馈大齐。经过小子多年的观察和研究,发现来长安经商的外地人越来越多,甚至那些吐蕃人、南诏人、回鹘人、高丽人。 他们千里迢迢把当地最珍贵的货物拉到长安,就是想要交易,换回咱们大齐最常见的丝绸,瓷器,茶叶和大米。 但是小子观察到,如今长安仅有东市和西市两个地方可以进行交易,大大限制了贸易的发展。如果在长安开闢一个自由贸易区,让这些外地的客商可以不受限制的进行交易,这样咱们长安就能获得一大笔税收,长安的百姓也有更多就业的机会。 小子觉得市坊分离的制度也应该变一变,不用把这些做小生意的本地人都拘束在东西两个小小的市场之内,应该让他们流动起来,主动去寻找客户,多赚钱。每个长安人都富起来,咱们长安就更富了,让那些从边塞小国来的人也能感受到大齐的繁荣富强。」 许勛安讲起自己的计划,激动的满脸通红,然而看在永隆帝眼里就是异想天开。大齐才太平多少年,就是当下,西北边境也时常得不到安宁,突厥人屡屡进犯,掠夺边境百姓的财物。 让那些蛮夷自由地在大齐做生意,到长安做生意,岂不是引狼入室。他将近半百,已经没有什么斗志了,不想年过半百还要经歷动盪。想想前朝那位灭国的皇帝,御驾亲征,不但没有威震四夷,还差点成了俘虏,简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永隆帝:「勛安的一片赤诚之心我都理解,不过开放市场之事却不能应,这也是为了长安的稳定安全考虑。 古人说先成家后立业,你如今也不小了,不如先成个家!」 许勛安大感不妙,如果等皇上开口,那就拒绝不了了,赶紧笑着向前打岔说道: 「小子也想早点娶个美娇娘回去,奈何早年在惠济寺受过老和尚的戒,未得师傅允许不能成亲,否则恐怕会对妻子不利。 小子虽然心里着急,可是也不能无故拖累哪家的女子,只能忍着,呵呵~小子心里苦啊!正想着回去找那老和尚算帐呢!」 永隆帝原先并未想过要把许勛安召为驸马,可是前儿夜里刘惠妃向他提起女儿的婚事,说是女儿看中了许勛安,想召为驸马。 他心里也有一些不舍,倒不是不捨得女儿下嫁,而是不捨得断了许勛安的前途。 根据大齐的律例,驸马是不能参政做官的。难得遇见一个这么有想法的年轻人,他想把许勛安培养成朝廷栋樑,毕竟每天对着那些顽固无趣的老臣,他心里也觉得压抑,还是年轻人好,说话有趣,做事有冲劲。不过不是现在,许勛安才十五岁。 没想到刘惠妃竟相中了许勛安,想要让他做女婿。还真不愧是最受宠的妃子,就连眼光都跟自己一样,永隆帝心里大悦,被刘惠妃一求就同意了。正想着召许勛安进宫呢,没想到他自己撞上来了。 皇帝没有不迷信的,听说许勛安受过戒,可能会对女方不利,他赶紧打消了念头。 许勛安这一天虽然没有上战场,却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凉。为什么大家都认准了他的颜值,却看不到他的才华,难道只怪他长得太好看了吗?拜託,他只想卖艺不想卖身好不好! 心灰意冷的许勛安从守城的老兵哪里讨来一壶酒,一路穿过安化门出了内城,来到渭水河畔。坐在高高的河堤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淙淙涓流有条不紊地流淌,整个长安的农田都靠这条河灌溉。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水从来不争高地,却能滋润无数的农田土地,人呢!爬到高处能够得到什么,写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杜甫,一生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还不是一生未得重用,抑郁而死。 重生一世,自己又为何纠结于官道呢! 许勛安吹着早春的冷风,喝完一整壶酒,也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城内走。 唐洛儿正守在西市的档口,眼睛不停地往朱雀大街方向望去,天都快黑了,却总也等不到许勛安的身影。 阿爹临行之前把她交託给许勛安,是先徵求了她的意见的,依着阿爹的想法,只要她不愿意,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 她虽然不捨得和阿爹分开,却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心底对许勛安是信任的。 他们前世几乎没有交集,却都是命苦的人,这份同病相怜,让她对他也多了一份怜惜,想着不让他再走前世的老路。 刘大娘一边刷洗笼屉觑着几乎跑到牌坊下面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安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妙人,穿得虽然朴素,可是长得白白净净的,透着一股贵气,却一点都不骄矜,一天总抢着帮忙干活。 这小娘子虽然不爱讲话,可是一举一动都让人舒服,让人稀罕。 也不知道她和安哥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安哥年龄太小,她都以为这是他的私生女了。小模样跟安哥还真有几分相像,都是长得好看的人。 看小娘子着急的样子,刘大娘和刘大爷两口子在心里把安哥骂了一番,到现在还不着家,你看把孩子给急的,小小年纪就蹙着眉头,让他们这些老人看得心焦。 「许勛安!」一生稚嫩的唿叫,让周围许多忙着收拢家什的街坊都松了一口气,安哥虽然不靠谱,却从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时常惦记着他。 唐洛儿远远地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靠近,天色已经昏暗,她却认出那个单薄的身影就是许勛安,她垫着脚摇摇晃晃地向他跑去,脚上的伤还没有好,几十米路疼得她满头大汗。 许勛安脚下有些虚晃,脑袋也不甚清醒,只见一团小东西往自己身上撞过来,躲都没躲过,只能伸手接住,拍了拍脑袋,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刚刚接手的小朋友,忙了一天,竟把她给忘了。 他心里有些愧疚,蹲下身体,让唐洛儿趴到他的背上,摇摇晃晃地背着往回走,先在档口想刘大爷两口子表示感谢,连笼屉里剩下的包子都没顺,就继续往前走。 路过牛肉铺,胡老闆招唿他来半斤牛肉,他摆摆手,连胡姬给他留的半壶酒也没拿。他帮不了他们,不想再沾他们的便宜。 第十一章 长安少年 今天的许勛安特别安静,嘴巴不像昨日那般碎碎念,背着唐洛儿默默地往前走。 唐洛儿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侧脸看着他。十几岁的少年,清隽的眉眼却染上了一层忧郁,一定遭受了不小的打击吧! 他完全不像是贪恋权势之人,为什么要执着于官道呢?前世他屡遭排挤,还屡次入朝,真不知道他放不下的是什么?唐洛儿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道: 「许勛安,你为什么要做官?」 「做官还能为什么?」许勛安埋着头,漫不经心地回道:「当然是为人民服务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其实他自己心里想的是出人头地,青史留名,那个男人对事业没有野心,他在现代就是智商达到一百五的天才,跑到落后封闭的古代,他觉得自己的智商足以碾杀大多数人,有时候他会自大地想,他可以改变世界。 现实却一直打他的脸,他连加入的机会都没有找到。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讲出来,哪怕对着一个四岁的小丫头。 唐洛儿:「那你就到民间去,看看百姓需要什么,你才能为他们做主?」 许勛安:「……我要做就做大事,到民间能有什么出息,帮农民伯伯种地?为老弱病残挑水?还是传递爱与希望?你个小丫头能懂什么?」 他这样的人是有大才的,到基层去,朝堂上都是阿谀奉承之人,把老皇帝哄的服服帖帖,屁事不管,到时候谁还记得他,搞不好他就要扎根群众一辈子。古往今来,有多少基层干部能被歷史记载! 唐洛儿:「我就算什么都不懂也比你强,你不务实业,整天想着当大官做大事,可是你什么也没做成,连自己都养不起,还欠别人一屁股债,让西市的街坊养着你,哼,丢不丢人?」 许勛安:「你——」你瞎说什么大实话,看你是个小丫头,我就不跟你计较,「往后他们也没机会养我了——明天,明天我就离开长安!」 许勛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下定决心。 唐洛儿:「那我怎么办?」 许勛安:「当然是跟我走咯!我答应你阿爹要照顾你,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 唐洛儿没讲话,她也想离开长安,可是阿爹说安顿好之后会来接她,到时候阿爹找不到她怎么办? 许勛安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一般,轻声地说道: 「放心吧,我会给你阿爹留下消息的,他知道去哪里找我们!」 唐洛儿心里一暖,这人虽然吊儿郎当,但是心思却很善良,他能照顾到自己心里的担忧,还愿意背着她走路。他的背不比阿爹的宽厚,力气也不足,不过从西市到兴化坊那么一段路,他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她抬起自己的衣袖帮他抹了一把,他回头笑了起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等你阿爹英雄归来,就是我东山再起之时,哈-哈-哈!」 唐洛儿:……她又错了,这是个唯利是图的坏人! 第二天,许勛安早早地上朝,辞别了一些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僚,支领了俸禄,又给内廷的小宦官递了个信,皇上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他要离开了,也的给皇上留个信,否则万一哪天皇上问罪起来,都是欺君之罪。 幸而他没有担任什么实职,没有工作需要交接,挥一挥衣袖,直接就能离开。 穿过东市,许勛安抬头望着一排排规划整齐的建筑,大多是两层甚至三层的建筑,购物、休闲、娱乐等区域,划分地非常明确,不同区域的建筑用颜色区分开来。 购物区是热情的红色和高贵的黄色,这两种颜色最能刺激人的欲望,掏起钱来也不会手软。休闲区域走的是自然风,有净面护髮馆,有美容spa馆,有泡脚修脚馆,有温泉桑拿馆等等,这些建筑大多粉刷淡蓝或浅绿,看着清新自然,让人心情舒畅。 许勛安真想见见这位穿越前辈,他为长安的繁荣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可是许勛安在弘文馆翻遍所有藏书,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位前辈的记载。大齐建国也有近百年了,这位前辈应该早就过世了吧。 他往前走到娱乐区,这里的颜色就可以用缤纷来形容了,里面的娱乐项目也是五花八门,每天都能吸引一大波败家子,官二代在这里流连忘返。 许勛安刚拐进来,就看到一群熟人,有骠骑将军郭家的二儿子郭青,天策将军安家的大儿子安庆喜,吏部尚书方家的小儿子方世玉,还有刘惠妃的儿子唐瑁。 长安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的官员,官二代也是随处可见,而那些带兵在外的将军,皇帝为了控制他们,也免不了把他们一家老小都留在长安。 老子在外面赚名赚利,儿子在后方潇洒自在,这是大齐的特色,自高祖以来,歷代皇帝都在费力削弱门阀世家的势力,养废他们的后代,这是最成功有效的方法。 「勛安,你来跟我们一起闯一闯这间密室!」唐瑁招手,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如今太子倒了,他成了长安城炙手可热的人选。 他竟然把众人热捧当一回事,真是愚不可及。皇上忌讳的并不是唐瑛,而是太子,不管谁登上这个位子,都不是好事。古往今来,有几个太子能在新旧政权的更替中登基,本朝更是有血的教训,太宗皇帝不就是干掉一母同胞的太子才登上皇位的。 郭青把手搭到许勛安的肩上,他自认跟许勛安熟识,笑着向众人说: 「勛安老弟是出了名的少年天才,咱们把他带上,这次定能闯关成功,不用再敲那个破锣等着别人来搭救了。」 许勛安知道他们说的是「密室逃脱」,这也是那位前辈引进的现代设施,许勛安来过两次,一点难度都没有。 他摸了摸腰间挂的钱袋子,又看了看一群衣着鲜亮的长安少年,立时笑了,这点钱还真不够还帐的,况且家里还有一位小朋友需要养,哈~是时候该赚点钱了! 第十二章 密室逃脱 这个密室游戏由一个简单的故事拼凑而成,包含了算术,文字,侦查和恐怖元素,比这个时代人们爱玩的作诗猜谜射覆这些游戏高级很多,所以每天来这里闯关的人很多,可是成功的人却很少。 不少长安少年都暗暗较劲,以闯关成功为傲,然而真正成功的却没有几个人,眼前这几个就是屡败屡战的,安庆喜就曾被吓得睡觉都要小厮守着,婢女都不顶用,可是仍然不死心。 许勛安走到人群中间,捂着胸口.好像心有余悸似的对几位坑爹的官二代说道: 「这个密室游戏设计的刁钻,我上次闯关差一点被人抬着出来,可不敢当着诸位公子的面出丑!」 他拱着手就要离开,仿佛晚一步就要被拉进密室一般,惹的一众公子哈哈大笑。 唐瑁早就不服父皇总是对许勛安赞不绝口,况且听说他拒了妹妹的亲事,正想找机会教训他一顿呢,如今见他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哪会放过他,摇着摺扇说道: 「勛安何必自谦,你可是家喻户晓的神童,今天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能耐,我们都很期待你的表现,你们说是不是?」 他最后一句是问向众人的,几个公子全都不怀好意地跟着附和。他们平日也没少被长辈拿许勛安做标尺进行教训,心里无不怀恨在心,如果能让许勛安当众出丑,那时求之不得。 许勛安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其实心里在算计几位人傻钱多的公子到底能拿出多少钱,越算,脸上越有些绷不住,险些笑出声来,赶紧故作为难的说: 「在下不过有些虚名罢了,平日不过在读书上下功夫,可是闯密室靠的是聪明,玄学算术,我对此这是一窍不通!」 唐瑁听他如此说,瞬间自信很多,觉得自己可能比许勛安还要有机会闯关成功。许勛安平时文采出众,而对于玄学算术方面,自己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因为他自幼访遍名师,学得都是玄学算术的精髓。 「呵~通不通的,咱们比一场试试,看看谁能用最短的时间闯出密室。」 「在下定是比不过您的,不要啊!」许勛安仍要挣扎一番。 唐瑁心里已经有些自得了,也表现的大方了一次,指着一众世家公子说道: 「我也不为难你一个人,咱们公平竞争,自愿分成两队,你带一队,我带一队怎么样?」 他话音未落,一圈的官二代自发自觉地全站到了唐瑁后面,许勛安后面只剩下京兆尹家的小公子卢平,许勛安看了一下,不算熟识,不过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贊,有眼光! 许勛安:「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如咱们也学那么市井小民,出点彩头,增加游戏的趣味,您不会反对吧!」 他说着,扯下自己的钱袋,抛到掌柜的手上,里面沉甸甸的,其实不过两贯半的铜钱,他却豪气地喊道: 「为了让寿王赢个痛快,我把所有钱都押上!」 寿王瞥了一眼随从,随从赶紧拿出一个把一个钱袋送到掌柜的手上,其他公子也跟着扯下自己的钱袋。 掌柜的捧着十几个钱袋,心里已经默默算计里面有多少钱了,钱最少的当然是第一个钱袋,不过这些公子也不会计较谁的钱多谁的钱少,他们怕的是自己出的钱比别人少,花钱事小,丢面子才是大事。 这是一群人傻钱多的世家公子,他一个都得罪不起,笑眯眯地对着人群拱了拱手,说道: 「不知道哪一队先进去呢?」 许勛安再次装怂,拱着手说自己胆子小,求寿王殿下帮忙打个样。唐瑁蔑视地看他一眼,一甩衣袖,背着手率先走了进去,其他几位公子也都对许勛安嗤笑一声,赶紧跟上。 密室总共有七关,七个小房间,闯过一关可以得到一把钥匙,集齐七把钥匙才能来到最后一关出口,出口的大门有七把大锁,从上到下排列,闯关者需要把要是排列组合,才能打开大门,少一把或者弄错一把都出不去。 前面的两关比较容易,是解连环和算术,第三关和第四关是字谜和脑筋急转弯,对于古人来说,字谜是不难的,难就难在脑筋急转弯上面,也没人玩过这个,幸而唐瑁他们也玩过很多次,已经熟悉这套题目的套路,花了一些时间也能通过。 第五个密室就是他们最怕的一关,里面隔着纱帘,有一个女子如泣如诉地求路过的公子帮她伸冤,找出杀害她相公的兇手。 她跟相公回乡探亲,路过此地,偏偏遇上打雷下雨,就借住在这家客栈。深夜她醒来后找不到自己的相公,就冒雨出去寻找,发现相公被人还是在马厩里,她高声唿救,却无人出来搭救,她就一直趴在相公身边哭,一直到现在…… 桌上放着案宗,说明这是十年前的发生的案子,可是女子仍然在哭,断断续续,幽幽咽咽,让人听得头皮发麻,偏偏地板之下还有琴音,忽高忽低,沉厚得像是从地狱传来一样。 安庆喜上次就是被这一关给吓到的,这一次他仍然害怕不止,缩在人群背后,手上摸着锣锤,随时准备敲响。 好在他们人多,唐瑁镇定下来,按着卷宗上记载的当时在场的人的供述,半是猜半是推地蒙出答案,杀害女子相公的竟是同客栈的一位房客,因为觊觎女子的容貌和他相公的钱财,所以才下次毒手。 众人松了一口气,得到钥匙进行下一关,谁知竟是一个马厩,里面赫然躺着女子的相公,只要他们敢把尸体背出去,就可以得到钥匙。 这一关到不用费脑子,可是考验胆量,他们是一群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没人有胆子靠近那一团血肉模煳的东西,心理和生理都接受不了,第六个房间还隐隐透着一股臭味。 当唐瑁说谁愿意把尸体背出去,外面那些钱袋就全部归谁的时候,所有人都往后退,他们又不缺钱,谁愿意干这种事。 里面灯光昏暗,缩在最后的安庆喜还没搞清状况,就感觉众人都往后退,差点把他推回第五间房,他吓得「哐当」一声,敲响了铜锣。 立刻有人从出口点了油灯,过来领他们出去。 许勛安等在门口,看着众人晦暗的脸色,也不敢表现出一分得意,只低着头忍笑,看在众人眼里,只以为他还在害怕,心里都认定他必定也不能闯完七关,就他们这两个文文弱弱的小子,不吓得尿裤子就行了。 他们也不走,被小厮伺候着坐在出口处喝茶压惊,专等着看许勛安的笑话。 第十三章 后会有期 卢平的个子不高,略显圆胖,跟在许勛安身后倒是一点也不慌张担心的样子,让许勛安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是胸有成竹呢?还是对自己过分信任呢? 许勛安搞不清楚,决定试一试他,于是抄着手让开位置,让卢平来解锁第一关。 卢平:「安哥,这个我不会!」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还知道自己的名号,许勛安一挑眉问他: 「你连第一关都不懂,为何表现的如此自信?」 卢平:「这不是有你吗?我小叔说你精于工科计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让我们多跟你学习。」 许勛安:「你小叔是谁啊?」 卢平:「我小叔就职于工部,担任工部尚书。」 竟然是卢先奎,还真是世族大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都盘根错节,互利互益,让外人无法插足。不过他既然如此赏识自己,为何要拒了那份建议书呢? 卢平像是明白许勛安的疑虑似的,赶紧接着说道: 「小叔说你吃亏在年龄太小,在京城没有根基,假以时日,等他们这帮老臣退下来后,朝堂之上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嗐,这话倒是不假,听得许勛安心情大悦,都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之下要离开长安的决定了,不过不离开也不行,他们一个一个都盯着自己的婚事,他接受不了,趁早离开,到时候给自己订一门亲事再回来,到时候看谁还想给自己指婚。 「你小子有福气,有眼光,既然那么信任安哥,就让安哥带你飞吧!」 许勛安似乎看到自己光芒万丈的未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卢平闯关,这间密室真的没有难度,只不过是欺负古人没什么见识,才能赚到钱。 密室出口的一帮人一盏茶还没喝完,就看到许勛安还有卢平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密室里走了出来,尤其是卢平肩上,还扛着一个破麻袋,走到他们中间就往地上一摔,臭气熏熏的。 「哈哈哈,没想到那女子的相公竟是这个臭麻袋,安哥在里面给我讲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有些害怕,现在见识到了,哈哈哈,以前简直被坑惨了!」 对于背女子的相公出来,卢平内心是抗拒的,无奈他没有脑力,只能在体力上面发挥一些作用,但是哪怕许勛安给他说了是假的,仍然有些胆战心惊,这会出来一看,给气得,抬脚就踹。 旁边几个公子茶也不喝了,也跟着一阵踹,弄得整个现场像是一群嚣张的富二代当街群殴,而地上躺的不过是破麻袋缝的人形玩偶,为它心疼的只有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密室掌柜。 许勛安趁着众人不注意,把掌柜的拉到一旁,还没等开口,就被掌柜的喷了一脸: 「安哥你不厚道啊!」他指指那几位放下的钱袋子,「你一个人发财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小店的老底给揭穿,断人衣食如同杀人父母啊,安哥你太不厚道!」 许勛安努力把自己的眼神从一堆钱袋转移到掌柜那一张拉得老长的脸上,才笑眯眯地安抚道: 「俗话说「不破不立」,掌柜的没觉得你家的游戏太乏味了吗?」 掌柜的也知道自家小店的顾客越来越少,可是这间密室是东家祖上传下来的,当初起家靠得就是出其不意独一份。可是时间久了,也不新不奇了。 「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可以让这间密室游戏更有趣的方法,就是不知道掌柜的出不出得起价?」 许勛安前世做过游戏设计,创意对他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更何况,现代记忆是穿越者的作弊利器,剽窃点创意什么的也不丢人。 这掌柜倒也是个有眼光的,许勛安刚提了一条,他眼神就开始放光,凭着多年闯荡市场的直觉,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发财妙计。 古人本就敬畏生死,信奉神佛,他老早就想换掉密室里的恐怖元素,无奈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替代。 安哥的主意确实新颖,不但热血,还很有趣,也没有伤害性,确实适合那些上不了战场却又整天不可一世,觉得自己武力值很高的世家子弟。 许勛安就凭几个游戏创意就从掌柜的那里赚了一笔,不过也绝对不会让掌柜的吃亏,因为他还顺带送了几道脑筋急转弯,另外,软壳弹的配方也写得清清楚楚,只会让中弹的人挂彩,绝对不会受伤。 掌柜拉老长的脸这会都笑成一朵花了,躬着身给许勛安倒了一杯茶,让许勛安坐着,边喝边围观一群傻子群殴一个破麻袋,甚至有人因为插不进去脚,直接踹在前面的人身上,而前排踹得正起劲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直等大傢伙都累了,停了脚,才发现大傢伙身上都无辜落了很多鞋印,可是追求起来,谁都摇头,只能摆手作罢,瞪了一眼正悠闲地坐着喝茶的许勛安,转身就要离开。 许勛安一个眼神,掌柜的福灵心至,赶紧拦下几位贵客,引着坐下。 「寿王殿下真是勇勐无敌,各位公子的拳脚也厉害……」 掌柜叭叭叭,把自家即将开设的新项目介绍了一番,目的就是指望这些公子以后常来光顾。然后才尊着许勛安的意思,把各位公子的钱袋如数奉还。 唐瑁和几位公子:…… 许勛安:「在下胆子小,不过是摸清了密室里面的情况才跟各位开个玩笑,甩出钱袋不过是想让几位玩得更加尽兴而已,岂能真的收钱,听闻永康坊开了新戏,各位还是留着打赏那些歌伎吧!」 许勛安说完,洒脱地摆摆手,给几位公子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俗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还想着重返长安的一天呢,岂会到处树敌,断了自己的后路。 此时的唐洛儿正等在西市的档口,朱雀大街上人群络绎不绝,各种服饰的人自由往来,操着不同的口音吆喝着各自的货物,长安真是一座繁华的都城。 前世她只出过一次城,从长安往西去,却是一路的荒凉,沿途的小城越往西越破败萧条,这跟大齐的国威实在不符,然而皇帝却只看到眼前的繁荣。 许勛安一直到下半晌才出现在西市的牌坊下面,褪去皇上赏赐的顶戴花翎,一身青衫布衣,依然掩不去他的俊俏风流。他双手背在后面,脚步轻快,面上轻松,仿佛刚从磨坊里牵出来的小毛驴,卸了一身的担子。 他看见站在包子铺前的小豆丁,嘻嘻笑着招手让她跟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包子铺里,喊道:「两笼汤包,两碗羊汤!」 刘大爷连忙抽手过来,把包子和羊汤往他们面前一放,笑着说道: 「今天也不是发俸的日子啊,安哥,你是不是拣着钱包啦!」 「嘿,刘大爷这么讲话我可不爱听!我安哥是靠俸禄和运气才能活下去的人吗?我靠得是实力,实力!」许勛安往怀里一掏,拿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沉甸甸的。 刘大爷、刘大娘、连同唐洛儿都大吃一惊,盯着钱袋子看了半天,内心无比确定,他果然拣钱包了! 许勛安看他们一脸不信的表情,也不多解释,捧起桌上的羊汤,唿噜唿噜地喝起来。 第十四章 发财大计 一碗羊汤下肚,许勛安冒了一头的汗,扯着袖子准备擦一把,被旁边的唐洛儿塞了一个帕子过来,小朋友还挺讲究,素色的帕子虽没绣花,却处处透着精緻。 就连她吃饭也处处透着显着秀气,喝羊汤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许勛安自嘆不如,这大概就是贵族范儿吧! 他耐心坐着等她,可是唐洛儿却有些为难,这碗汤也太实惠了,她好像怎么喝都喝不完似的。她这两天被许勛安丢在包子铺里,亲眼看到刘大爷和刘大娘有多辛苦,也了解一碗羊汤要经过多少道工序才能完成。 以前在宫里吃饭,每顿饭都要摆上十几道菜,每道菜只能吃一口,她从来没觉得可惜,可是现在她却有些不忍心让手里这碗汤浪费。 她脸上的纠结全部落入许勛安眼里,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倔,跟一碗汤干上了,一副不喝完就不罢休的姿态,小肚皮能受得了吗。 「你吃得完吗?吃饱了吗?」许勛安也坏,明知故问。 「不能浪费~」唐洛儿没有抬头,回话的声音很低,仍然努力地喝着汤。 许勛安担心她把自己撑死,从旁边伸出手把碗端了过去,「唿噜唿噜」两口,把小朋友剩下的汤全部喝下肚,仍然用那条帕子抹了一下嘴,旁边的唐洛儿看着他端着自己的碗,脸上微微发烫。 她虽然小,可是芯子里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这人也太不讲究了,怎么端起来就喝,就不能倒自己碗里再喝吗! 许勛安完全没主意小朋友那点心思,拣起桌子上的钱袋,在空中抛着,把刘大爷喊了进来: 「刘大爷,你这羊肉汤虽然实惠,但是有点腻啊,你得往里面加点胡椒面,这样煮出来的羊肉汤才不膻够味!」 刘大爷吓得连连摆手: 「安哥口气可真大,胡椒那玩意能拿来吃吗?那可是最金贵的香料,听说南诏国每年进贡不足百斤,宫里的娘娘都不够分的,我也就听说过,却连见都未见过!」 安哥竟然妄想用胡椒来煮汤,真是闻所未闻,家里有矿啊! 唐洛儿:「得宠的娘娘会把皇帝赏的胡椒混合花草泥料涂在寝室墙上,太医也只捨得用胡椒泡酒……」 太宗爷爷有风病,一旦发作起来就疼痛难忍,太医用胡椒泡的酒给他调理,平日适量饮用,能够祛风,这属于宫廷秘闻,她不能说。 许勛安:「我去,怪不得我觐见皇上的时候偶尔能嗅到一股浓厚的胡椒味,我还以为皇上也跟我一样喜欢喝羊汤呢,呵呵,竟是这个原因,哈哈哈哈~」 他一想到皇帝和娘娘翻云覆雨时四周充斥的都是胡椒味,就觉得出戏,笑得停不下来,硬的起来吗?难道胡椒还有催情的功能? 唐洛儿被他笑得有些火大,这人明显是在嘲笑皇室肤浅,虽然皇家现在跟她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气得转过身去,不想理他了。 「哎,小朋友还有脾气啦!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胡椒粒?」 唐洛儿不会说谎,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东西不是挂饰摆件,而是像茶叶一样的消耗品,内宫女官没有特意回收,所以她悄悄地带了出来。 「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这又是银票又是胡椒的,一点不像被赶出宫门的丧家之犬,不过他可不敢这么说唐洛儿,别看她年龄不大,自尊心强着呢。 「回去之后先把胡椒粒交给我保管,有了这个宝贝,以后就不用愁咯!」许勛安心情有些飞扬。 没想到胡椒竟是奢侈品,整个大齐都没有人种植,如果被他培育出来,岂不是能赚很多钱。钱是个好东西,如果唐瑛想要归来,恐怕需要很大一笔钱来配置自己的兵马,这些都得提早准备起来。 其实他最想要的还是吃食,许多食物多了胡椒这一神仙配料,味道能提升不少等级,这样就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胡椒还能驱寒,唐瑛在西北苦寒之地,如果常备一些胡椒,就能减少士兵得风寒感冒的机率,要知道古代得风寒死去的机率还是非常大的,他可不想让自己押错宝。 许勛安原本想着给刘大爷的羊汤提个建议的,结果竟然发现了一条发财的路子,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上天选中的人才。 不过给刘大爷这条建议还是要保留的,他觉得羊汤如果少了胡椒,就没了灵魂,他决定等种植出来胡椒,一定要免费给刘大爷供应。 刘大爷知道许勛安不靠谱,根本就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里,那么金贵的东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种出来的。 没想到被他猜中了,胡椒还真不是随便能种出来的。许勛安在种下种子的第二年就开始为自己曾经说过的大话懊悔了,他的懊悔持续了八年,那八年,他回长安都要绕着刘大爷的摊子走,不是怕刘大爷拉住他讨胡椒,而是觉得丢人。 此时在场的人中,唯有唐洛儿记住了许勛安今日的欢喜,记下了他对刘大爷许下的承诺,坚信他能种出胡椒,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培育出来的幼苗。 不管前路如何,此时的许勛安还是非常欢喜的,第二天就收拾包裹,要带着唐洛儿离开长安,一小包胡椒粒被他像宝贝似的贴身放到了胸口,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自己的发财计划了。 西市的街坊却不像他一样冷漠,纷纷送到西市的牌坊下,捨不得安哥离开。 安哥平时没少在他们那里蹭吃蹭喝,他的嘴又馋又刁,总爱提些刁钻的建议,让人变着法地给他弄出来。 一旦弄出来,总是出其不意地大受欢迎,他们的生意也越做越好。 安哥的本意虽然并不是想要帮助他们,可是他们都十分珍惜安哥的好舌头,也感激他提的那些建议。 他连摊煎饼的老大娘都不放过,为了让她把饼摊得又薄又脆,他不惜亲自动手,给她做了一个摇动手柄,一只手就可以把饼摊的薄脆均匀。 老大娘挤到前面,笑得一脸褶子,想着往后安哥不蹭饭了,或许生意能更好一点,所以也大方了一次: 「安哥,这是我刚刚摊出来的一摞煎饼,一张也没捨得卖,都给你留着路上吃!」 许勛安原本不想带太多行李上路的,他往南走,如今是太平盛世,只要带足银两,路上差不了吃的,没想到这些街坊竟然给他来这一套,他差点感动的热泪盈眶,想着这煎饼里要是能卷上二两牛肉就好了,抬头就看见胡老闆那张若隐若现的脸。 他的毛髮似乎又长了不少,快把整张脸盖起来了,幸亏煮牛肉和切牛肉的都不是他本人,否则许勛安还真不敢吃。 「安哥,这包牛肉带着路上吃!」他把一包牛肉交到许勛安手上,沉甸甸的,至少有二斤,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安哥手上: 「这是牛肉干,按你说的方法做的,不知道口味怎么样,赶紧尝尝!」 许勛安这会真的感动的快要哭了,牛肉干啊,他盼了很久的牛肉干,总算被胡老闆的作坊给研究出来了。 他打开纸包拿出一块放进嘴里,肉味又浓,又有嚼劲,真是越嚼越香。 「胡老闆,这牛肉干抗饿,还不容易坏,可以卖给西域来的行商,保管他们一路都不用担心口粮!」 胡老闆激动的满脸鬍子都在颤抖,果然还是安哥,靠着贪吃就能让大家跟着发财。 而许勛安心里却有些遗憾,如果这牛肉干少了一些辛辣味,如果能填上一味胡椒就更好了,这样想着,他要种出胡椒的决心有大了一些。 第十五章 何去何从 柳色渐浓,薄雾笼纱,许勛安站在长安街头,抬手挥别前来送行的街坊,一时感慨万千,生出一些离愁,拔开胡姬给装满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随口念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低头看到唐洛儿一脸崇拜的表情,好似被自己的文采惊艷到了,甚是得意,脸皮也不顾上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这是剽窃的诗句,拔高嗓门,抑扬顿挫地接着念出了下面两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唐洛儿:「许勛安,我们要往西走吗?是不是要去找阿爹?」 小人惊喜地拉住许勛安的袖子,眼睛水汪汪的,都是说不出的感激,让人不敢直视,因为心虚~,幸而他没有追问怎么才能写出这么精妙绝伦的诗句,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咱们两个这小身板,肩不能槓手不能提,找到你阿爹还不是添乱,咱们得留在中原,给你阿爹当后盾,你总不能盼着你阿爹一辈子呆在大西北吧!」 「嗯——」唐洛儿点点头,她觉得只要不回皇宫就好。 「嗯什么嗯,那里一年四季都是风沙,一张嘴就得吃土,平时只能吃干馍馍,还碜牙。你阿爹去的可是战区,那里天天给吐蕃、匈奴开战,匈奴人你见过吗?一个个比胡老闆还高还壮,武器都是寒光闪闪的大砍刀,连穿着铁衣的将军都能直接噼两半!」 许勛安不想说的太玄乎,可这是西北战场的现状,想想也就通了,如今大齐脂米流香,物产丰饶,惹了不少西北小国的觊觎,以致西北边境的齐民每年秋收之后都会遭受一次劫掠。 那些胡人兇勐残酷,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而且总是发动突袭,抢完就走,经常让边疆军民措手不及。 许勛安只是不想让小朋友一心想着去边塞父女团聚,她要留在中原,才能激发唐瑛奋斗的动力,不要打算躲一辈子,得过且过。他是条龙,哪怕现在要盘着,也要有一飞沖天的野心。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阿爹的弓马功夫在长安可是无人能敌的,一定能护着自己周全,你要想跟他团聚,就得好好活着给他打气!」 唐洛儿点点头,她最是了解阿爹抱负的人,他崇拜太祖爷爷,自从当上太子以来,就一直努力,他要成为像太祖爷那样「武可马上定干坤,文可提笔安天下」的好皇帝。 前世阿爹死的不明不白,她重生一回,不能再让阿爹憋屈地活着,东躲西藏一辈子不能出头,更不能因为害怕失去阿爹就随意忽略他的梦想,她一定要护着阿爹一生,助他梦想成真。 「许勛安,我们要去哪儿?」唐洛儿觉得许勛安还真的挺会劝人,她现在充满了斗志。 「喂,小朋友,你虽然还小,但是得懂点礼貌,跟谁呢,就直唿大名,我虽然比你阿爹小,但是我们是同窗,我也算是你的长辈!」 「我不叫「餵」,也不是小朋友?」尊重是相互的,许勛安吊儿郎当,连她的正经名字都不知道,那里有长辈的样子! 许勛安:「……」被小朋友将了一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洛儿。」她现在不姓唐,她没有姓。「你让我称唿你什么,许叔叔吗?」 许勛安:「别-别——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叔叔,你的叔叔都在皇宫里呢!」 唐洛儿:「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叫一声师傅吧!」许勛安想到唐三藏,真心觉得师傅这个身份挺好的,脏活累活不用他干,好吃好喝紧着他来,这个挺适合他,可惜还少俩徒弟。 唐洛儿:「师傅?你能教我什么?」 许勛安:…… 我也不知道教你什么,人家唐三藏也没教徒弟什么呀,他老人家只会念经,徒弟们听了就头疼难耐。 「我可是大齐皇上认证的天才,叫我一声师傅还能亏了你,先叫着吧!我会的东西多着呢!」就怕说出来吓着你!他在现代,除了没开过飞机,啥都敢开,不只会开,还会修。 唐洛儿知道这人嘴碎,爱说大话,也不跟他计较,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师傅,许勛安心里顿时熨帖很多。他都被这小豆丁歧视多少回了,总算给她收服了。 「乖,跟着师傅有糖吃!」 许勛安笑得心花怒放,想解下自己身上背的大包袱,交给小徒弟背着,可是低头看一眼小豆丁,才及他的大腿那么高,想想还是算了,顺手把唐洛儿的小包袱拿了过去。 唐洛儿:「谢谢师傅!师傅,我们去哪里呀?」 「反正不往西走!」许勛安心里没底,回答的有气无力。 张子衡劝他一起去岭南,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他不敢去啊,他怕张子衡还没死心,一定要召他为孙婿,他不是自投罗网。 除了岭南,他也可以会滁州,当初他就是从滁州西涧的琅琊山上逃出来的,老和尚顽固不化,一心想让他承接衣钵,受戒出家。 贪嗔爱欲痴,他一样都戒不了,只一个口腹之慾就能要了他的命,人活着不能享受美食,那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他当初受不了,趁着夜黑风高,逃了出来,如今他想老和尚了。 许勛安:「我们去滁州,那可是一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终是不忍心让小徒弟失望,轻声地对她说,也是在劝服自己。 「师傅,我们为什么不骑马?」如今大齐跟西域通商,每年都有上万匹的马被运到长安,就算普通百姓,出远门哪有不骑马的,好一点的家庭,都会给马配上一辆车,这样就更体面了。 唐洛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许勛安,他肩上背着两个包裹,没法再背这个小豆丁,只能一只手牵着她,照这样走下去,光走出长安就得花一天时间。 「师傅,你是不是不会骑马?」 许勛安:…… 你这个小人精,看破不说破懂不懂,如今满大街的人,让人知道我不会骑马丢不丢人,整个长安就没几个不会骑马的人,就连那些贵女,骑马,挥着杆子打一场马毬,这些都不在话下。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会骑马真的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别看马的个头挺大,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其实都是空壳子,要跑长途还得是毛驴,不止耐力足,跑得还稳,回头到外郭骡马市,咱们条一头小毛驴,再套一辆车,一准不能累着你!」 许勛安一本正经地劝说小徒弟,其实心里也期待自己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又帅气的样子,可是他怕马,万一尥蹶子给他摔了! 还是毛驴好,性子温顺又好伺候,拿小皮鞭抽两下也不会超速行驶,古代这崎岖不平的路,加上没有任何抗震性能的车轮,跑得太快是一种折磨。 第十六章 新手上路 外郭的骡马市,许勛安费些力气把唐洛儿给抱了起来,这里人不多,可是牲口多,回头一不留神,再把小朋友给踩了。 最多的还是骡子,城里人讲究多,谁家要是用骡子拉车,那就得把脸面丢光。乡下人却稀罕骡子,买不起牛,买不起马,有匹骡子也知足了,骡子寿命长。 整个骡马市,最便宜的是骡子,可是体格太大,许勛安看不上。最贵的是牛,能耕地,能拉车,在没有现代工具的农耕时代,牛对于农家来说是一件奢侈品。许勛安也看不上,主要是跑得慢。 唐洛儿还没见过这么多大傢伙,那些牛的眼睛像铜铃似的,有的头上还顶着两只尖尖的牛角,看着还挺吓人,被许勛安抱在怀里也顾不得害羞,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因为他身上还挎着两个包袱,她怕他一只手抱不稳。 市口的骡子牙口轻,看着也壮,可是许勛安不买,一直抱着她往里走,唐洛儿一开始还不明白,一直走到市场最角落的地方,她看到一群体态娇小,可可爱爱的小毛驴,才有些理解许勛安的想法。 和外面那些大傢伙相比,这些小毛驴真是算是和蔼可亲了,不像那些骡马牛,看着就不好驾驭的样子,还是毛驴好啊,不会一直用鼻孔对他们喷气。 许勛安也很满意,围着一群驴转了半天,挑了一头最可爱的,皮毛最光滑的,找老闆谈拢了价格,凑上零头才四两银子,比骡子还便宜。 套上辔头,许勛安把身上的包袱搭到小毛驴背上,没有鞍子,他让唐洛儿先凑合凑合,垫着包袱先坐着,让他也喘口气,抱一路,把他累坏了。 唐洛儿却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驴驮包袱,你抱着我!」 小毛驴虽然可爱,她还是有点怕,刚一见面就让人驮着,太不礼貌,还是先熟悉熟悉吧! 许勛安:…… 你那意思,我们哥俩伺候你一个呗!我看你有公主的命才惯你这公主的病,换谁我都得直接扔驴背上了事。 其实,他多少也能理解小朋友的心思,就是怕,让他往大牲口旁边凑,他也犯憷,每一个脆弱的心灵都值得呵护。 所以他也不跟小朋友拧,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毛驴往外走。好在卸掉大包袱,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包袱里面都是西市的街坊给装的吃食,太重了! 骡马市旁边就有木工房,许勛安直接奔那里去了。 木工是技术活,跟许勛安前世有些像,每天累得像狗子,拿的钱还没到处吃吃喝喝的业务员多,项目出了岔子还总被推出来背黑锅,找谁说理去。 许勛安觉得不管到什么时候,技工都是值得尊重和重用的,可惜他说了不算,只能在心底许个愿,发誓等他当了大官,一定要给搞技术的匠人翻身,从封建社会开始培养人们重视技工的思想。 他拴上驴子,放下孩子,拉着正在刨木头的木匠,俩人头顶着头,用炭笔写写画画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最后还撸起袖子亲自动手,做了两个木质阻尼器,别看东西小,可是集合了歷代匠人的智慧才发明出来的,装在车轮和转轴连接的地方,增加木轴的抗震性,车子行驶的更平稳。 木匠还半信半疑,按照许勛安的要求,把两个阻尼器装上去,把车套到小毛驴身上试着赶了两圈,车轮转动的轻快很多,少了许多木头摩擦的声音,而且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也不颠簸,真是神了。 许勛安不去管木匠殷切的目光,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皮子,这是他最值钱的家当了,这是那年陪皇上下棋,皇上赢了,龙心大悦随口赏下的。他这次离开,那些破棉絮都没拿,就把它带了出来。 跟皇家沾边的东西就是精緻,裁剪的方方正正,还用锦缎包了边,铺进新买的车厢里面大小正好合适,瞬间让他这台驴车高档很多。就跟现代人卖车一个理,不管啥品牌,啥型号,配上真皮内饰,就觉得跟豪车沾边。 他得意地把唐洛儿拎起来,放进车厢里,转身抛给木匠一个银锭子,五两,比毛驴还贵,如果算上那张皮子的价格,再给车厢里配上一张摺叠茶几,两个坐垫,那就贵得多了。可惜木工不会做摺叠桌椅。 就这配置也让许勛安兴奋不已,如今他也算是有车一族了,想想现代那辆刚入手的悍马,也不觉得没开多久亏了,毕竟他才十五岁,就在这个时代有了第一辆代步车,还没有车贷压力,想想都为自己骄傲。 木匠仍在身后恋恋不捨,想要把许勛安的银子还给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男的,而且年龄不大,至少家里不会有适婚的女儿,许勛安都以为他也想要跟自己结亲了。 「刚刚我画那图纸留给你了,别看这东西小,作用大着呢,自己琢磨去吧!」 他没有现代材料和技术,只是做了两个简单的阻尼器,木匠一学就会,偏偏还心里存着愧疚,想把车厢钱补贴给他。 他也不是贪心的人,剽窃了现代技术给自己带来便利已经不错了,如果能给这些匠人一些启发,也算功德一件。 辞别感激涕零的木匠,许勛安轻抚着刚到手的毛驴小车,跃跃欲试。 他摸了摸手上的小皮鞭,抬腿毫不费力地坐上车辕,车身一沉,唐洛儿看着瘦弱的小毛驴,不无担心地说: 「师傅,你要不就在下面赶车吧,这头驴太小了!」 许勛安:「……成心是不是,没听说买车推着走的!」说完也不管唐洛儿担忧的眼神,甩开皮鞭,轻轻地抽在驴身上,小毛驴应声加速,唿唿往前跑,感觉还真拉风,一口气就跑出明德门。 长安城确实很大,城楼高耸,城门大开,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脸上挂着悠闲和慵懒。中原久无战事,人们早已忘记那些血腥的记忆,唯有斑驳的城墙默默诉说着这座城经久的歷史,经歷过的无数战争,变换过几度王朝,它依然静默包容。 许勛安回头望着这座城,心里早已没了七年前初见它时的惊喜与期盼,却剩下许多不甘, 「长安~千万不要给我机会,一旦给我机会,我就会让你得更加强大,更加繁荣,我要让你成为一颗永不陨落的西北明珠!」 回头看见唐洛儿泪眼巴擦,用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转头接着喊道: 「长安,爷一定会回来的!」 第十七章 车祸现场 许勛安从滁州往长安走过一次,不算远的路程他走了三个多月,因为身上没钱,他都是拿着和尚的度牒借住在寺庙的,有时候天黑还找不到留宿的地方,就会找一个土地庙,跟土地公婆挤一晚上。 百姓留在土地庙的贡品经常落进他的肚子,那时他还不到八岁,虽然在心理上能够承担一个人去长安的压力,体力却远远不足,加上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在途中大病了一场。在洛阳东郊的白马寺养了一个多月。 他当时要去长安的决心很大,也受了很多的苦,如今却一事无成,无功而返,真不知道老和尚要怎么奚落他,他觉得老和尚六根也不清净,最起码占了贪财这一条。 他脑子里想着赚钱的道,就这么回去,没有官威,最起码得有钱,这样才能镇得住老和尚。 许勛安想得太专心,没留意对面直直地过来一辆车,是典型的路霸,眼看两车就要交汇了,既不避让也不减速。 等许勛安发现的时候已经快来不及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拉缰绳,小毛驴比许勛安还慌,倒腾着蹄子就往道边的小树林里扎。 古代的路窄,两边全是树,长得还密,小毛驴独自躲过两棵大树,扎进了树林,可是「哐当」一声,车厢卡在了两棵树中间。 车厢里的唐洛儿头一次这么悠闲自在地坐车,正趴在竹格小窗前看路边的风景,勐地被晃一下,头跟着撞在车窗上。 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稳固着自己的身体,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许勛安拉开了车厢的门,一把给抱下车。 许勛安看着小朋友给撞得额头红肿一片,竹格子在脸上都印了一片,眼眶通红,可是一声都没哭,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心疼,一定是觉得父母不再身边,哭也没有用,真是可怜的娃。 唐洛儿不是不疼,可是没有疼爱她的人在身边,她没有撒娇的权力,连哭都是一种奢侈,只能忍着,她怕许勛安嫌弃她麻烦。 许勛安检查完唐洛儿,回头举起皮鞭就想抽小毛驴几下,可是看它无辜地眼神,局促不安地在原地挪动着蹄子,还是放下了被洛儿紧紧拉着的手臂,没办法,他对着弱者,总是心太软。 回身去找那辆马车,可是那马车早就跑的连影都没了,只留下一路烟尘,害他吃了一嘴的土,赶紧用衣袖给洛儿遮住口鼻,自己「呸-呸」朝路边吐了两口,发现不远处的道边还躺了一人,看样子像是被刚刚那车给撞了,有一个小童正跪在那人旁边喊着「外爷,外爷」! 许勛安抱着洛儿过去,被撞倒的是一位老人,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旧军服,应是一位退伍的士兵,正费力地想要起身,守在一边的小童正努力地给老人支撑,想要把他扶起来。 许勛安把洛儿放在一边,帮着小童把老人扶到路边,靠在树上。 「感谢公子相助!」老兵看起来也不算太老,大概五十多岁,神志清晰,可是一条腿却拖着,非常不便的样子。 「老丈不必客气,我看你这条腿好像不敢动,是不是撞伤了!」 「哎,这是老毛病了!」老兵把裤腿撸高,露出一截红紫发胀的小腿,还有一个溃烂裂开的伤口,应是刚刚被撞一下,伤口再次裂开了,血煳煳一片。 许勛安看得毫毛都立起来了,悄悄地转头迴避,看见旁边的唐洛儿正盯着老兵的伤口,眼圈发红,看不下去也不知道躲着点,只得把身体往前凑一些,挡着小泪包的视线! 「你这腿得赶紧治,耽误了可就——」许勛安知道,他这种情况明显气血不通,如果肌肉坏死的话,这条腿就废了。 他赶着毛驴把卡在树间的车子拽了出来,赶到老兵身边,想把他扶到车上,回城去找家医馆看看,可是老兵却死活不愿意: 「别费那个力气了,我和孙子刚刚从长安城里出来,城里的大夫不比军医,对外伤根本束手无策,就会把个脉,让回家休息喝药。」喝药不得钱嘛,他退伍发下来的那点抚恤全花没了,眼下他和外孙子生活都困难。 他是在大齐发动的石堡战役中受的伤,从积石山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随军的军医给他做了接骨,养了一个多月还上不了战场,被当时的将领给退了回来。经过长途跋涉的返程,他受伤的腿开始浮肿,并且愈发严重。 找管他们这些残兵的官没用,人家说了,这不算在战场上受的伤,不归他们管。 「外爷,你得治病,我们去找那些叔伯借钱,一定要把你的腿治好,我长大一定会赚钱,我会把钱还给他们的!」 说话的是一直陪在老兵身边的男童,瘦弱不堪,看不出有几岁,说话做事却极其稳重,努力地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支撑着老兵。 「常青,千万别找那些叔伯,他们生活也不容易!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没一个全乎的,领的抚恤金不够他们养家餬口,我不能再拖累他们。」 老兵伸出手握着小童细小的臂膀,满眼慈爱和不舍,这是他唯一的女儿留下的血脉。女婿把命留在战场上,女儿也病死了,只留下这个小外孙,跟着爷奶一家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八岁的孩子,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他本想好好把他养大,可惜身体不争气,真不知道外孙以后该怎么办! 许勛安拗不过老兵,也不能执意送他去就医,只好帮忙送他们祖孙俩一程,给他们送回位于长安北郊的家里。 说是家,其实连个篱笆院都没有,两间土屋非常低矮,茅草屋顶也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几乎成了秃顶,屋内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个土炕,上面铺着一张看不出颜色的褥子。 许勛安架着老兵把他安置到床上,悄悄往褥子底下塞了一快碎银,转身拉着唐洛儿就想离开。他心里不好受,明明是太平盛世,竟然还有人过得这么艰难! 唐洛儿拽着他的手不动,瞪着无辜的大眼就盯着他说: 「你快点给他治病!」 许勛安:……你不要坑我好不好,我又不是大夫,给他治什么病? 可是唐洛儿觉得他一定行,他跟后宫里的如婆婆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亲眼见过如婆婆给来求她的老太监治疗,那老太监的腿也像这位老兵一样,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如婆婆给他治疗两次就能行动自如了。 「我知道你一定能治好他,你赶紧想想办法!」如婆婆不让她把曾经经歷的那场噩梦告诉别人,人心叵测,万一被有心人知道,定会给自己带来伤害。 老兵的外孙刚刚去了灶房,这会端了两碗水进来,听见唐洛儿的话,赶紧把碗放下,直挺挺地跪在了许勛安脚下: 「小子名叫常青,求公子治好我外爷的病,小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听从公子差遣!」 说完不管不顾地一头碰地,不停地磕头,许勛安拉都拉不起来。 躺在床上的老兵眼里也迸出了一些火光,他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年龄不大,跟那些军医大夫相差甚远,可是求生的希望,让他也失去了理智,他再也不想每日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不如豁出去让他治一次,就算治不好,也能早点解脱。 第十八章 外科手术 许勛安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这两少一老给架起来了,偏偏认定自己是救死扶伤起死回生的神医,躲都躲不掉,三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非要选一无是处的信息技术,而不选临床医学,如果他是医学专业的,一定会毫无犹豫地露一手,让三人看看什么是妙手回春。 可惜他不是,现代思维告诉他有病就得治,得找专业的医生给治,话可以乱说,药是不可以乱吃的。 可是他实在忽视不了三人希冀的眼神,虽然搞不懂三人为什么会对他产生那么大的信任,可是不得不承认,他享受这种眼神,这种你很行的眼神让他莫名热血沸腾,觉得自己真的很行。 鬼使神差似的,许勛安向前掀开老兵的裤腿,忍着不适仔细查看他的伤腿。 当初骨折的时候外伤不重,军医只给做了正骨治疗,忽视了外伤感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当时只休养了不过一个多月,就跟着一波伤残兵长途奔涉到长安,刚长好的骨头再次受到磨损,有大量渗液积在断骨处排不出来。 内伤加外伤,把整条腿的气血都堵住了,所以现在看来囊肿不堪。 许勛安:「得切开伤口,去掉脓毒和腐肉,没有麻醉,你能受得了吗?」他看着老兵被病痛折磨的消瘦不堪的脸色,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作为一个现代人,即使不是医生,没有经歷过外伤手术,许勛安也知道一些基本的疮伤处理程序,去脓,消毒,做无菌化处理,只要伤口不持续发炎,就能长处新肉。 老兵:「你放心治,我们上过战场的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被利器伤到,皮开肉绽,骨肉分离是常有的事,没有什么可怕的!」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许勛安从古代的诗词中读过古代战场的激烈残酷,如今从一个亲歷战场的老兵口中听到,才体会到真正的惨烈,不由地对老兵肃然起敬, 许勛安:「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老兵:「王六安,我在家里排行老六,祖上是军户,世代为大齐护边,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还有小外孙——」 他们祖辈没有在战场上立过功,无法消除军户,祖祖辈辈都得为军队服务,战时沖在第一线上战场,休战的时候开荒种地,为军队储备军资。 这一次也是长官看他年老不堪用了,才免了他的军户,赏他和外孙回原籍。 许勛安:「王六安,我没有把握能治好你,也可能会让你的伤变得更严重,甚至可能丢了性命,你还敢让我治吗?」类似手术风险告知书中都有这么几条,许勛安觉得还是讲清楚比较好。 王六安:「我相信你,愿意把这条老命交给你!」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信赖从他抱着娃子穿过烟尘向他走过来,愿意送他就医,把他和外孙送回家,一次又一次的积累起来。 「我这种情况,多活一天都是受罪,生死由命,只拜託公子能对我的外孙看顾一些!」 常青听到外爷的话,凑到外爷跟前,坚毅的小脸有些动容,偎到外爷跟前,拉着外爷的手不愿离开。 许勛安坚持把两个小豆丁赶出房间,不是怕他们碍事,只是觉得这个过程对孩子来说可能过于残忍。 唐洛儿凑到常青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听得他眼睛都冒出了光,乖乖地拉着洛儿的手走了出去,因为洛儿说她知道有种草可以治外爷的病,他们要赶紧出去找。 许勛安没空管两个孩子,他从包袱里找出胡姬给的酒葫芦,里面装得不是一般的浑酒,而是胡姬用他教的方法蒸馏出来的白酒,度数高,他要用来给伤口和器物消毒。 干净的帕子,一把牛耳尖刀还是唐瑛留下的,灶房里有常青刚刚煮的热水,正好用上。先用小盆兑上一盆浓浓的盐水,又端了一盆备用。 准备好这些,许勛安点亮一盏油灯,用浓酒把所有器具都擦拭一遍,又用帕子沾着白酒擦拭伤口外面的皮肤,可是对着一团糜烂的伤口,他心理的不适立即反应到生理上,转身就往外跑,蹲在院子里吐得昏天黑地。 医生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他在心里又对医生这个职业颂扬了一番,对自己鄙视一番,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手稳心狠一些! 起身又回了房间,拿一块帕子遮住口鼻,想了想,又问了问老兵,从他家里翻出一副针线,这是外科手术必不能少的东西。 先清理外面溃烂的伤口,挖去脓疮,整个过程,老兵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他怕吓退许勛安,他原本就有些下不去手。 许勛安看不过,扯了一块布塞到他的嘴里,别腿治好了,牙给磨碎了,他可不会补牙。牙齿不好的话,好多美食都不能下嘴,这样活着也没意思不是。 他用浓盐水给伤口消毒,但是此时手术还未真正开始。他用袖子给自己抹掉满头的汗,牙一咬,心一狠,拿起刀子,在原来的伤口上划开了一个十字刀口,幸而不在动脉上,否则他自己还真搞不定。 果然断骨的地方有很多液体,他快速地用棉布把里面的液体吸干,消毒一遍,他拿起针线,努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一针一针地把切开的伤口缝了起来。整个十字切口都缝上,剪断棉线,再用浓盐水把整个伤口都消毒一遍。 他做完这些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却不敢耽搁,赶紧用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布条把伤口缠上,不敢太紧,怕血液不通,也不敢太松,怕伤口崩开。扎好绷带,他才算松了一口气,端起常青早前倒的水,已经凉的透透的了,他也不在乎,仰头就喝光了。 王六安全程看着他给自己清理伤口,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治病的大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觉得他的腿有救了,吐掉口中的破布,仍是颤抖着嘴唇,哽咽着说: 「敢问公子高姓,王某原本担心公子有心里负担,没敢过问,只希望公子知道哪怕你治坏了我的腿,我也不会嫉恨你,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亲眼见过公子为我治腿,我知道公子是在尽全力救我。 我今年五十有四,如果上天眷顾,让我多活几年,我一定好好报答公子,哪怕我死了,也会在阎王殿为公子歌功颂德,求得公子长命百岁。」 许勛安哪里听得进他说这些,赶紧摆手: 「您且好好活着,我不用你感激,也不用你去阴间歌功颂德,只要你能就此安康,我也不算白忙活一场,好好养着吧!」 常青和唐洛儿在外面转了一圈,如今是初春,正是草芽萌发的时节,车前草,七星莲,蒲公英,这些到处都是,唐洛儿知道这些具有清热解毒的作用,所以带着常青挖了很多。 前世整个留仙宫只有她和如婆婆两人,她真的教给洛儿很多。不过她并不能时常保持清醒,有时候范起煳涂什么都砸。 常青看到外爷包扎整齐的伤口,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难看,「噗通」又跪在了许勛安面前: 「常青给您磕头了,感谢您救了外爷……」 许勛安想抬手把他拉起来,奈何手脚还有些发软,他还摊在原地, 「小傢伙,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拜来拜去,容易折了自己的福气,你要记住了,你不比别人差,没有人会永远强大,也没有人会永远弱小,你只是还没有长大而已。 如果有人对你好,就牢牢记下,等长大以后再去报恩,如果有人对你不好,也要牢牢记下,等长大以后再去报仇!不管是报恩还是报仇,都需要你自己变得强大! 别跟这跪着废话了,赶紧去煮一碗软烂的粥给你外爷喝,吃得饱伤口才好得快!」 第十九章 伤残老兵 常青简直把许勛安的话当成圣旨,赶紧跑去煮粥。唐洛儿站在那儿不动,看着师傅,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个师傅真不错,果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把一个柳条编的小篮子拎到许勛安跟前,里面全是新鲜挖回来的草: 「师傅,你看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她一一地拿出来让许勛安检查,「能不能给老人家用?」 许勛安认真看了一眼,非常熟悉,都是最常见的药草,不由地在洛儿脸上扫视一番,问道: 「你怎么认得这些?」皇宫里应该没有吧,就算有,她一个四岁的小郡主如何能认得,又不是名贵的人参灵芝。 「我不认得啊!」唐洛儿眨着眼,狡黠一笑,「我挖回来让你看看呀,到底有没有用?我们煎了给老人家吃,这样他就不用花钱买药了。」 许勛安:……你猜我信不信呢! 唐洛儿才不管他信不信呢,她想着,反正我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因为是许勛安,她知道他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有些任性,还有些得意。万一外人要问,她就说是师傅教的好了,反正师傅能耐大,也许并不比如婆婆差。 她展示完自己挖的药草,才注意到师傅浑身跟水洗了似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赶紧转身出去,跑到小毛驴车上,从包袱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让师傅赶紧换上,转身又去了灶房,打来一盆水,虽然只有几天的相处,她觉得师傅很爱干净,一定受不了满身的汗味。 许勛安看见小徒弟端着一盆水过来,还挺欣慰,这个徒弟没白收啊,还知道体贴师傅,不过力气太小,端盆水都费劲,晃晃悠悠溅了一脸,就这样还笑呢。 许勛安担心她摔了,顾不得浑身的酸软,赶紧起身接过来。这里连一张案台都没有,他直接放在地上,把帕子在水里投一遍,先擦脸,再擦脖子,擦完觉得不过瘾,干脆把上衣也解开,准备连身上也擦一擦。 站在旁边的唐洛儿措不及防,师傅怎么说脱就脱呢,赶紧转身,倒腾着小腿慌乱地往外跑,被破门槛绊了一跤也不喊疼,爬起来接着跑。 许勛安看着慌乱逃跑的小徒弟,心想这么点小人还挺讲究,以后还是注意点吧,免得让小徒弟误会自己是不正经的师傅。 洗洗擦擦果然清爽了许多,肚子却饿了。正好常青煮了满满一锅杂粮粥,他也不客气,自己到灶房盛了一碗,围着灶台就喝了。 说是杂粮,其实里面只有高粱和小米,被煮的黏黏糯糯的,挺好吃。可是一碗下肚,他就吃不下去了,味道太淡,像他这种重口味的人,没个小菜,还真吃不下去。 幸好常青给切了一个咸菜疙瘩,虽说只是用盐简单腌制的小菜,可是甜脆可口,他就着小菜又喝下一碗粥。 碗还没放下,就听见外面有人进来,进门就喊「六安大哥」。许勛安弓着身子走出灶房,差点被来人吓了一跳。 一个长髮披肩的男子,穿着破布衣衫,用一块破布条子包在头顶,人长得黑壮黑壮的,瞎了一只眼,也用布片子缠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加勒比海盗呢! 「海盗」手上拎了一块肉,看到许勛安微微点点头,把肉交给常青,就扎进茅草屋去看王六安了。 「六安大哥,俺今天猎到一头野猪,给你送一块肉。」 王六安把喝粥的碗放下,面上一阵喜色,招唿「海盗」坐下,又让常青盛一碗粥过来,「海盗」连连推辞。 眼下正是初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都没有多少存粮了,更何况六安大哥治腿要花不少钱,日子过得比他们都艰难。 「二毛子,你别跟我客气,今儿我遇见贵人,这条腿可能有救了,心里高兴!」 这「海盗」是跟王六安一起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他们一波下来的有近两百人,都是在石堡城战争中受伤的。 那是一场仗打得昏天黑地,最后以齐军大胜结束,大将舒翰一战成名,封了大将军,皇上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将军府,然而上万在那场战争中丧生的士兵连尸骨都找不到。 他们能从战场上侥倖活下来已经感激涕零了,哪怕那笔抚恤金少的可怜,可是亲歷过死亡的人,他们觉得活着就是一种幸运。 「海盗」二毛子也发现王六安的脸色与往日不同,明显红润了许多,再查看一番他包扎整齐的腿,仅剩的一只眼感觉潮潮的,转头就往外走: 「六安大哥,我去跟老秦和郭子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二毛子不等王六安回答,抹着眼泪转身就走,在院子里看见正在指导常青淘洗野菜的许勛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毕恭毕敬地向他鞠了一躬,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奔出了院子。 许勛安觉得毛骨悚然,王六安却知道,他跟自己一样看到了希望,想快点把这个希望传递给其它人。 他们住的这个村子叫后山屯,刚好在风口子上,是长安城郊最穷的地方,那些皇亲贵族霸圈占土地都不屑到外这边来。 朝廷每回徵兵却从落不下后山屯,如今村子里一个青壮劳力也没剩下,他们这帮退下来得伤残兵就是主力。 像二毛子这样还能上山打猎都算好的,大多数人连自己都养不起,更何况是家里还有老娘老婆孩子要养。 这里雨水少,春天风沙大,一年四季,地里只能种一茬粮食,连顿干饭都吃不起,一天三顿喝得都是照得出人影的稀汤,就这也不能放开了喝。 常青煮的粥倒没那么清透,主要是因为许勛安交代要给外爷吃饱,况且还有两位客人在。 他给洛儿盛了一碗,他觉得这个小娘子看起来娇贵,可是一点也不娇气,看着就让人喜欢。 他还教会自己辨认草药,随地可见的草药,他可以挖给外爷吃,也可以挖了换成钱,他心里记得这份恩情,所以从腌菜罈子里挑了一个最好的菜疙瘩,切成菜条,还滴了两滴平时不捨得用的菜油。 「洛儿姑娘,你也喝一碗粥,尝尝我们这里的甜菜,可甜可脆了!」 常青没有吃过糖,甜菜对他来说也十分难得,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像样的东西了。 洛儿经过半天的观察,知道这个家已经穷困不堪,而且常青还没有吃饭,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满满的一碗粥让她喝,孩子的感情最是真切,让人难以拒绝。 洛儿接过粗陶瓷碗,毫不犹豫地喝起来,喝了一小半,把碗推给常青: 「我喝饱了,常青哥哥喝吧!」 她擦了嘴边并不存在的残渣,笑得很满足,常青赶紧把切好的甜菜条递给她。 甜中带咸,而且口感很脆,洛儿赞不绝口,吃了两条就被从房里出来的许勛安给叫了过去。 「吃好了吗?咱们赶紧走了,天黑之前要还能赶到驿站。」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顾往车上收拾东西。 他怕了,在屋里听王六安和二毛子介绍这里的情况他心里就不舒服。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给王六安治腿也是迫不得已,碰上了而已,他实在帮不了他们太多。 第二十章 希望之光 许勛安在大齐生活了七八年,从滁州到长安,一路都是山清水秀的原生态风光和海晏河清的太平景象,却没想到在天子脚下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土地荒芜一片,百姓穷困不堪。 实际许勛安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大齐百姓的生活,滁州到长安,途径江南道,江淮道,河内道,这些区域都是大齐的天然粮仓,是大齐最富裕的地方。 可是富裕是指政府纳徵的数量,东西两京的繁华,世家贵族穷奢极欲的生活,而百姓上交税粮之后,剩不下多少余粮,日子好的也就将将温饱,日子不好的,只能听天由命,赶上旱涝两灾,卖儿鬻女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那时许勛安满眼看见的都是现世的浮华,他记挂着在这大好的时代把自己的理想抱负一一实现,追求的全是虚名。 此时他才真正了解浮华之下百姓的真实生活,他仿佛才认清这跟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文明社会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由统治阶级掌控的社会,整个社会的资源都归掌权者所有,甚至百姓的性命,也被统治者牢牢捏在手中,生死全不由己。 可是他明白了又怎么样,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与其给他们希望,却不能帮助他们,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掺和。 他辞别了王六安祖孙两个,一把把唐洛儿丢进车厢,拉着毛驴就要离开,常青依依不捨,他私心里希望洛儿姑娘能够多呆一会,哪怕这个破院子,破房子让他有些自卑,可是他仍想把他认为最珍贵的东西捧给她。 「洛儿姑娘,勛安公子,你们稍稍驻一下脚,我给你们收拾些吃食带着!别走,一定等我!」 他说完就往灶房里跑,一小坛腌菜,洛儿姑娘也说好吃,都给带上。想了想,在装粮食的缸里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两枚鸡蛋,这是外爷专门给他留下来的,上一次吃还是过年的时候,如今只剩下两个了,都给洛儿姑娘,相信爷爷一定不会怪他。 他一手抱着罈子,一手握着两个鸡蛋,本来就有些弱的身体跑得极为不稳,却怕唐洛儿他们走远,一刻也不敢耽搁。 「洛儿姑娘,这是腌好的甜菜,今年的没剩下多少,你带着路上吃,赶明年你来,我多多地给你留着!」 他费力把小罐子举到驴车上,然后用两只手捧出鸡蛋, 「这个给你拿着,等到驿站的时候煮上吃,可好吃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骄傲,仿佛捧着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唐洛儿看着他瘦得几乎没有骨头的小手,眼眶一热,眼泪就出来了,她想说自己不需要,可是他虔诚地表情让人无法拒绝。 许勛安转过头,假装看不见,他要让自己硬起心肠离开。小毛驴摆着尾巴,仿佛等得不耐烦了,抬起后蹄「啪」一声,踢在许勛安的小腿上,给许勛安气得,扬起皮鞭就要揍它,皮鞭还没挨到,就被它躲开了。 驴车跟着一个摆动,趴在车辕上的常青被甩了下去,手上捧得两个鸡蛋先后滚到地上,碎了一地。 常青赶紧爬到地上,他想把鸡蛋捡起来,可是什么也抓不住,越抓越碎,烂在泥土里分不清哪里是鸡蛋哪里是泥巴,他仍不放弃地,捧着一抔泥浆哭得满脸泪。 洛儿趴在车上往外探着身子,也哭得一塌煳涂,许勛安却狠狠地往毛驴身上抽了一鞭子,趁势跳上车辕,让驴车甩开跑起来。 常青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有流不完的泪,得知阿爹死在战场上时,他没有哭,那时他周围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孩子,大家都有亲人在战场上死掉,他已经麻木了。阿娘死的时候他也不过流了几滴眼泪。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许活不久,可能被爷奶婶娘磋磨死,如果侥倖长大,也只有上战场一条路,大抵也逃不过一死,他无所谓。 许勛安说要好好活着,成为强者,他记住了,也会努力去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可是他看到他们离开,他还是怕,怕自己忘了那一刻的决心,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他最伤心的是鸡蛋掉在地上捡不起来,这是他能送给洛儿姑娘最好的东西,她还没有吃到就坏了,他就是抑不住地想哭。 王六安透过茅草屋窄小的窗户看见外孙趴在地上哭,心里更是悲泣万分,太难了,这日子过得太难了,简直没有活路。 越是没有活路,他越是希望能让小外孙脱离这种艰难,就想二毛子,老秦,以及无数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一样,他们忍受这旁人无法体会的疼痛,咬牙坚持,就是希望给子孙铺一条活路,哪怕一丝的希望,也能照见前进的方向。 许勛安和唐洛儿给他们带来了一束光,可是他们却要离开,怎么能不伤心呢! 忽然,一阵「哒哒哒」的声音惊扰了两个各自抹眼泪的人,常青看到一辆驴车缓缓地往他这边跑过来,车辕上坐着一个青巾白衫的男子,手里的小皮鞭总是高高地举起,却轻轻地落在毛驴身上。 毛驴后面拉着一辆小巧的车厢,竹格的小窗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红扑扑地小脸,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却一脸笑模样,欢快地喊着「常青哥哥~」 常青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抬手想抹掉满脸的泪水,却忘了手上混着蛋液的泥巴,给自己摸了一个大花脸,洛儿笑得更大声了。 茅草房内,王六安顾不得刚刚动过手术的腿,扑倒小窗前,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年,老泪纵横。 他从来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可是自从他帮自己治腿,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不一般,早年在军中,他听得本朝一个秘闻,所以他相信有一种人天生具有改天换地的本领,而少年即使不能改天换地,也一定有帮助他们的能力。 第二十一章 决定留下 晚饭是许勛安做的,常青趁着天还未黑又去野地里挖了一筐野菜回来,他想着赶明被到长安城里换一些钱,怎么也要买两颗鸡蛋回来,给外爷一个,洛儿姑娘一个。 他生病的时候外爷都会给他煮一个鸡蛋,吃完病就好了,他觉得外爷也需要吃一个鸡蛋,还有洛儿姑娘,那么好,一直帮他挖菜,还教会他辨识哪些是可以吃的,哪些是可以给外爷用的。好姑娘就该得到最好的东西。 许勛安在现代就是一个资深吃货,一般吃货对于做饭都特别有天赋,知道食材该怎么料理,怎么才能让食物更美味。 王六安家里的食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只有一筐野菜,几乎看到缸底的黍麦,调料也只有粗盐巴,幸而二毛子有二毛子拎来的一块猪肉。 下半晌,二毛子带着俩人又来了一趟,老秦和郭子。见到他们两人,许勛安才真正了解王六安口中的不全乎是什么意思。 老秦右边半截腿直接被锯掉,听说右腿中箭摔进了冰窟窿,当时在冰里埋了很久才被搜救兵找到,当时军医就把他的半条腿给处理了,毫无知觉。郭子少了半截手臂,在战场上被突厥军一刀砍掉的。据说其他人也都伤得很重,大都是再也拿不了武器上不了战场的人。 俩人走的时候都有些恋恋不捨,看着许勛安满眼含光,可惜许勛安没有挽留他们,世界上或许有起死回生的神医,但是绝对没有断肢再生的技术,就算搁现代,也只能用假肢。 假肢——许勛安心里留了个底,但是对他们什么也没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眼下还是吃饭第一。 两个孩子摘洗好的半筐野菜都被许勛安用上了,一大把切碎,直接放进煮好的肉粥里面。肉是切成细丝的猪瘦肉,煮上一锅黏糯的瘦肉粥,临出锅的时候撒上一大把切碎的野菜,用一撮粗盐调味。 粮食的甜味和肉的香味中和了野菜原有的一些苦涩,野菜瘦肉粥又香又糯,适合孩子和老人的脾胃。 按照许勛安自己的胃口,恐怕把野猪肉直接烤了,或者把肥瘦相当的肉切成肉块,直接炸成油渣,拌上一点盐来吃,都比这些细的几乎找不到的肉丝好吃。可是王六安和常青长期营养不良,还是菜肉粥营养好吸收。 幸好还有一盆凉拌蒲公英,用开水焯一遍,把腌好的甜菜切成丝,连盐巴都不用,淋上一勺麻油,脆爽可口。 王六安抻着劲,还是喝了两大碗,常青和唐洛儿一人一大碗,就着凉拌的蒲公英,真的很开胃下饭。常青也顾不得心疼粮食,一想到地里挖的野菜也能换成钱了,他就觉得自己能够弄回粮食,一定要让外爷和两位客人吃饱。 唐洛儿只觉得师傅什么都行,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不过晚上要跟师傅挤在一个炕上,还是有点小小的别扭和羞涩。 用师傅端回来的水洗了脚,又被师傅拽着脚丫给擦干净,塞进柔软的小被里面。师傅出门的时候专门给她带了一个小被,底下铺的是从驴车上拿下来的兽皮,非常舒服。 偏偏师傅太懒,用她洗过的水把自己的脚也洗了一遍,直接睡在了炕席上,连个褥子都没有,和衣而睡。 唐洛儿:「师傅—,你冷不冷?」常青祖孙俩连大冬天都烧不起炕,更何况已经开春了,他们连做饭用的柴都快没了。 许勛安:「你一个小孩操心那么多干嘛,赶紧睡,不然长不高。」他心里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这会偷偷跑还来得及吗。 唐洛儿才不怕师傅,围着粉色小花边的小被,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用手撑着问:「师傅,这里也太穷了,你有办法帮助他们吗?」 许勛安没好气地说:「我哪有什么能耐帮助他们,不过是怕老头晚上起烧,留下来照顾一下罢了,第一次做「手术」,我不能让自己的辛苦白费!」 唐洛儿听师傅这么说,也不想让他为难,从粉红小被里钻了出来,爬到炕尾找到自己的小包袱,翻出一个素色的帕子,折得方方正正。 她拿到师傅面前,一层一层地打开。许勛安也把头凑了过来,油灯昏暗,但是仍能看清里面裹着的银票。 「师傅,用这些可以帮助他们吗?」她一股脑地把里面的银票都塞给师傅,跟上次一样,也是五百的银票,上次许勛安就给她收了起来,这次竟然足足有十张,小徒弟竟然是个小富婆呢!许勛安自嘆弗如,果然穷富差距是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有钱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两的银票,他一个月的俸禄不过十贯,而王六安他们那些老兵,为朝廷打一辈子仗,战死了给十两抚恤金,活着发五两安置费。 「你想怎么帮?」他问道,小徒弟心地善良,如果不懂分辨是非,或者遇人不淑,被人抢骗了钱财事小,伤害了自己就坏了。 「给他们卖粮,买良田——还要盖房子,还要给他们看病——」唐洛儿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她没有更多的经验,但是也知道安居乐业是老百姓最真实的追求,可是她并不明白,要做到安居乐业并不是仅仅吃得饱有房子那么简单的。 「然后呢?你这些钱够给他们多少人盖房子,能买多少亩地,将来他们的房子破了旧了,你是不是还能帮助他们,就算他们有更多的良田,你能保证旱涝保收,如果他们遭遇灾害,你是不是还能拿出钱帮助他们,源源不断!」 唐洛儿不说话,她想不到那么远的问题,不是有田种就能养家餬口吗? 「我给你说小朋友,你这样不是在扶贫,你是在养寄生虫,在害他们,也会害了你自己。他们以为等着,不用靠自己也可以获得帮助,也会觉得有钱人天生就该帮助他们这些弱者。 如果后面你不继续给他们帮助,他们会骂你,恨你,甚至会害得你身败名裂,也可能找上门谋财害命!」 许勛安绝对不是在虚张声势,他在现代听过太多忘恩负义的故事,捐款养出寄生虫的案例也比比皆是,他作为师父,必须让小徒弟明白,不能忘记人性的善,也绝不能忽视人性的恶,防患于未然。 第二十二章 空山奇遇 第二天,许勛安在二毛的陪同下参观了后山,唐洛儿不愿意被师傅留下,也骑着小毛驴跟着,牵着驴的是常青,他作为小主人,一定要作陪。屯子里不少能够行动自如的百姓也自发是跟着,劝都劝不住。 一行人在光秃秃的山间行走,也算是浩浩荡荡。主要是因为山太秃了。 几十里连绵不断的山丘,全都光秃秃的,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几乎见不到一颗小树苗,许勛安越看心越凉,长安城内的柳树梢头都绿了,这里却一点生机都没有。 「你们祖辈真是眼光独到,哪怕再往西北走,都不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他们怎么就偏偏选这一块落脚呢?」 许勛安觉得这里的人真够固执的,山都秃的毛都没有了,还不想着搬家,非得在这一块贫瘠的土地上苦熬,为的是什么呢! 二毛不知道许勛安心里在想什么,还颇有些骄傲地说道: 「我的爷爷说过,这里以前是一片山林,一年里有大半年,漫山遍野都是绿的!」 「那你祖辈可真够作的,那么好的青山绿水都给霍霍成了荒漠,呸-呸-」一张口就吃满口泥沙,简直不给子孙后代留活路。可见环境恶化也不尽是现代工业发展造成的,古代人的杀伤力也挺大。 「那一年皇上在西苑修离宫,成千上万的成年杉木被砍伐,皇家修离宫需要木材,世家贵族修别院也要木材,大家都知道皇上建离宫用的是后山的木头,所以争相砍伐,不过几年的功夫,后山就变成这样了。」 二毛想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辩解两句,可是又不知道该怪到谁头上,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以为山上的树木没了,他们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土地种田,结果却出人意料,能种的土地越来越少。 「嘎咕——嘎咕——」一阵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许勛安听出是雉鸡的叫声,赶紧让大家停下脚步,安静下来。 「嘎咕-嘎咕-」的声音更加明显,是从前面一丛灌木里面传来的。由于靠着一处水泡子,灌木丛连同野草疯长了一地,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过许勛安确定里面藏着雉鸡群。 雉鸡都是在低矮的灌木或草丛里做窝,眼下正是它们交配的时节,活动会频繁起来,他觉得灌木丛里肯定藏着不少雉鸡。 雉鸡是个好东西,不止鸡肉鲜美,最重要的是它们的羽毛,雌鸡的羽毛短小厚实,保暖性好,雄鸡的羽毛艷丽多彩。 许勛安在现代的史书上看过安乐公主做的百鸟羽毛裙掀起了一场时尚潮流,他觉得眼前这丛灌木林里也许存在商机。 雉鸡是危机意识很强的禽类,做的巢穴非常隐蔽,一旦发现人类就会立即转移。许勛安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只雉鸡,但是他们今天必须一窝打尽。 幸而有人知道要上山,背了筐,拿了草绳。许勛安指挥大家把草绳结在一起,让唐洛儿和常青,还有几个像他们一样跑得不快的人拉着绳头潜藏起来,剩下的人,有的拿着筐,有人徒手,有人干脆脱下外衣,继续往雉鸡发出声音的地方靠拢。 靠得越近,雉鸡的声音越清晰,明显不止一窝,众人虽然不知道羽毛的用处,但是能抓回去一只,给家里的老小改善一些伙食也不错,心下纷纷暗喜,摩拳擦掌,只等许勛安一声令下,全都勐扑过去。 一些反应慢的雉鸡,直接被扣在筐里,反应快的全都四散跑开。雉鸡的视线不好,外面拉开的一圈草绳,绷紧拉直,摆的很低,刚好可以绊住它们的腿,跑得越快,被绊的跟头越狠。常青和唐洛儿都不费力地捡到一只摔懵的鸡。 两人死死摁住,直到许勛安过来把雉鸡的两只翅膀捆住,两人顶着一头的鸡毛和杂草,骄傲地笑着,仿佛他们抓住的不是一只小小的雉鸡,而是一只斑斓勐虎。 「师傅~我们今晚吃鸡吗?」 「许公子-我们今晚吃鸡吗?」 两个小人异口同声,他们吃过许勛安煮过的菜肉粥,有些期待他能用雉鸡做出什么美味。 许勛安看着两个馋嘴的小朋友,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也浮起笑意,不过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喊来二毛,让他带人清点一下,有十几只雌鸡和二十几只雄鸡,收穫真的很大。 他交代二毛他们先带着雉鸡回去,鸡肉不管怎么分配,鸡毛一定要全部收集起来,而且雌鸡和雄鸡的毛要分开放,不要有损坏。 众人此时看许勛安都带着崇拜,没有不应的,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欢欢喜喜地往回走。来的时候身体清清爽爽,心里落败迷茫,回去的时候身体多少都挂了彩,心里却喜气洋洋,这是收穫给人带来的希望。 「师傅,我们不跟着一起回去吗?」唐洛儿被师傅从草丛里扒拉出来,一根一根地给她清理头髮上的枯草,做得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心里不免疑惑,这光秃秃的山,连雉鸡都被抓光了,师傅为什么还要留下。 「想知道为什么吗?跟着我,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惊喜!」 他拉着洛儿的手往灌木丛里走,常青自觉地跟着他们身后。经过刚刚一场激战,满地的荒草几乎被踏平了,走起来倒也不费劲。 走到草木最密的地方,许勛安停了下来,蹲下身体,用双手扒开细密的灌木枝,使劲扒开一条缝,得意地回头招唿唐洛儿和常青往里面看。 里面赫然有一窝小巧可爱的蛋,这些百姓太诚实淳朴,让走就走,有一些收穫就满足,不知道回头看看还能不能捡漏。 「哇——师傅太棒啦!」唐洛儿直视着师傅「我很了不起」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称赞,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夸过人,夸完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常青。 常青正惊讶地用一只手捂住嘴,看着草窝里圆滚滚白生生的野鸡蛋,脸上的表情有惊喜,有崇拜,可是他心里是有些自卑的,许公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那么多蛋,唐洛儿还会稀罕他赚钱给她买蛋吃吗。 「许公子,我们再找找别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 得到许勛安「孺子可教」的眼神,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在这一片灌木丛中翻找起来,果然让他也找到一窝蛋,小心翼翼地用手一颗一颗地拿出来,用衣服兜着走到唐洛儿面前,小脸才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了一些孩童肆意的模样。 许勛安听着两个小朋友相互唿唤着找野鸡蛋的声音,盯着灌木丛前面的水泡子看了很久。这一片水泡虽然看着浅,但是清澈见底,显然不是死水。 有这一泡水,知道这里曾是绿遍山原的丛林,他觉得这里或许还有救,原先凉了半截的心慢慢开始復甦。 第二十三章 锦绣华服(略改动) 夜深人静,只有风飕飕的滤过茅草屋顶的声音,幸亏王六安家的茅草屋只在前面开一个小小的窗户,风灌不进来,不过仍有不少冷意。 许勛安从微弱的油灯下抬起头,伸长手臂拉一拉筋,看了一眼粉红小被下面小小的鼓包,小徒弟睡得挺老实,唿吸也轻柔,真不知道皇宫有多少教仪,要受多少折磨才能培养成连睡觉都规规矩矩的习惯。 土炕的另一边摆着他忙活半宿的作品,雪白的宣纸上细细地描绘一幅流苏仙女裙。他学过工笔,没有合适的碳素笔,他只能从灶底掏了一个木炭条,在石头上磨平,尽最大的努力把它画完。 作为理科男,他做事非常细緻,审美也挺独特,给内裙摆画了荷叶边,裙角的图案描成了云朵的造型,连腰带上镶嵌的宝石和流苏,都描得清清楚楚,如果有颜料的话,说不定他会把裙子涂得跟魔法森林一样绚丽多彩。 最夺人眼球的是最外面的一条似烟如纱的罩裙,轻薄的衣料上面又点缀了一层轻飘飘的羽毛,整条裙子蓬蓬的,有些乘风驾云的感觉。 许勛安把画捲起来放进包裹,和衣往炕上一趟,两手交叉放在后脑勺,望着从茅草屋顶泄进来的点点星光,准备明日一早进城一趟。目前王六安一帮伤残兵最缺乏的就是钱,他当然不会让拿小徒弟的钱来帮助他们,希望全寄托在这条羽毛裙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许勛安查看了一番王六安伤口恢復的情况,人穷命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稀里煳涂地帮助王六安做了一通手术,竟然没有发炎,没有感染。每天让常青端一盆热水泡一泡,再揉捏一番,连浮肿都消退了很多。 他刚牵出小毛驴套上车,唐洛儿就醒了,在炕上没有找到师傅的影子,顺着炕沿儿熘了下来,光着脚就往院里跑,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和师傅分开,就怕他一个冲动自己跑了。 「师傅~带着我一起——」 声音绵绵的,自带娇气,许勛安还真拒绝不了,掐着腋窝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看到她光着的脚丫,绷着脸骂道: 「怎么总是不记得穿鞋,受了凉气生了病,看我不给你灌苦药汁子!」 话音还未落下,常青从后面跟了过来,手里正拎着洛儿的小鞋子,背上背着他的小箩筐,里面是他这两天挖好的蒲公英,七星莲等草药。 他看着许勛安的眼神里全是期待,显然也想跟着去,许勛安觉得不能轻易抹杀小孩子的梦想,所以点了点头,示意他把箩筐放到驴车上。可是小常青坚持不肯,这点东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比他平时扶着外爷去长安城轻松多了,许勛安也不勉强。 二毛和郭子在门外等着,他们一人背了一个大包裹,别看包裹挺大,一点重量也没有,因为里面装的全是野鸡毛。 许勛安要带他们一起过去,他们再怎么信任他,他还是要让他们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万一他们凭空去猜,很容易造成误会,伤人伤己。 一行人进了城,时间尚早,先带着常青直奔药铺。孩子毕竟还小,许勛安想先帮他减轻些负担,因为他坚持自己背着箩筐,也不坐驴车。 他们带来的都是普通草药,值不了几个钱,最难得的是常青搜集来的一包鸡内金,就是鸡胗最里面一层黄色的内膜。由于靠着鸡屎包且咬不动咽不下,所以人们吃鸡的时候总会把他们扔掉。 昨晚他经许公子提点了两句,他不怕臭不嫌脏地挨个去扒拉哪些丢掉的鸡内脏,把四十二个鸡内金一个不少地给扒拉出来,洗的干干净净。 药铺也不压价,连带一篓子药草,一共给了常青五两半,给常青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一定要给洛儿买一个肉包子,自己却连个馒头都没捨得吃。唐洛儿不依,非要掰开一半给他,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许勛安觉得这孩子不错,能沉得住气,五两银子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是一笔巨款,有人存一辈子都可能存不到这么多钱,他却只是稍稍激动了一些,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先慰劳一下自己买东买西的。 他们接着直奔东市,长安有名的成衣坊都在东市,最贵的当属「锦云坊」,许勛安哪怕没有来过也听过。 只看门口黑漆门柱上用金粉描了一副「剪锦裁云夸技巧,飞针走线入时新」的对联,就知道这是一家热衷吹嘘勇于创新的店。 眼下春衫走俏,一大早就有顾客盈门,而且络绎不绝,可见这一家的生意有多么红火。 许勛安让常青、二毛和郭子在门口等着,他单独带着洛儿进去,打探一下行情。 「呦,小公子,小娘子两位,里面请嘞!」门口的堂倌很是热情,没有因为两人穿着布衣就歧视他们。 堂倌话音刚落,立即有一个装扮干净整洁的侍女向前接待他们,直接给领进了一楼成衣堂,里面又分了男女两个展区,许勛安摇摇头,并不往里面走,他知道这里显然是供抵挡消费者选购的展区。 领他们进来的侍女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立即欢天喜地地把他们带上二楼。二楼的装修显然比一楼高级很多,有专门的招待室。 侍女把他们领进一间招待室,立即有人送上茶水和点心,许勛安端起来抿了一口,竟是好茶,他又尝了一下点心,做得精緻,用料也讲究。 唐洛儿知道师傅并不打算买任何衣服,反而毫无顾忌地吃喝起来,脸皮薄嫩的她有些侷促,只乖乖地坐着,决定不占人家一丝一毫便宜, 偏偏师傅把点心直接送到她的嘴边,让她推辞不得,只能接过来,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着,心想师傅你倒是快一点谈正事啊,她快承受不了侍女小姐姐的眼神了。 许勛安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点心,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一下嘴,才张口说道: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女装拿来我过过眼!」 侍女应了一声出去了,许勛安觉得这一家服装店的经营理念听新潮,应该也是那一位穿越前辈的产业,他都做好了可能会看到新式的唐装、汉服的准备,哪知侍女拎来的不过是传统的褙子,短襦,湘裙,除了衣料高档,其余并没有任何时髦的元素。 就连衣服上的刺绣都逃不脱牡丹、海棠、翠竹、兰草之类,没有任何亮眼的式样。 许勛安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洛儿的银票,他今日借来作道具,往小几上一拍,大声喝道:「你是看不起小爷怎的?竟拿这些粗俗的衣服来应付!」 侍女看到许勛安手下的银票,眼睛实实在在地大了两圈,她原先还以为这两位是骗吃骗喝的呢,竟然是个低调的买家,赶紧说道: 「不敢欺瞒公子,这是咱们衣坊最有经验的大师傅裁剪的,绣娘也是专门从江南雇来的大师傅,每一针都绣的精緻,配色也跟别家不一样! 您这样可能看不出绣娘特殊的技艺,咱们店里还有专门帮客人试穿衣服的侍女,我给您招徕一个,让她试给您看看,保证您在别的店里见不着!」 侍女对自家店里的衣服着实自信,别看这样服装的款式和绣样普通,穿到身上却与众不同,但是这件八幅湘裙,别看下面只是绣了一堆花儿草儿和蝴蝶,穿到那些仕女身上,只要举着蒲扇轻移莲步,下面的花草蝴蝶就跟活了似的,若隐若现,追逐嬉闹。 许勛安又不是真的打算买衣服,当然不需要什么试衣模特,他摆摆手: 「绣样做的再好,只能看得出衣服做的漂亮,却不能凸显穿衣人的身材,也不能增加穿衣人的气质,我不要!」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筒,当着侍女的面缓缓打开,「把你们店里的大师傅和掌柜的叫来!」 第二十四章 神女入梦 锦云坊的掌柜看起来年过半百,留着山羊鬍,是一个眯眯眼的胖子,许勛安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眼下谈正事要紧,略一起身,拱手打了个招唿: 「叨扰了,小子是许勛安,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听说过「天下第一神童」的称号?」许勛安看了一眼小徒弟,他最近越来越不好意思当着土地的面吹牛了。 掌柜的在长安这块龙气聚集之地生活了那么久,见识自是不一般,面色不改地拱手道:「久仰大名!」却不问许勛安所谓何事,生意场上就是这样,谁能沉得住气谁就是赢家。 许勛安看了一眼这个人精,勐然想起,这人跟那间「密室大逃脱」的掌柜有几分想像,必定有亲戚关系,想来能够接受比较前卫的商品。 「小子昨夜辗转难眠,似梦非梦之间,偶见一仙女携着七彩霞光路过,衣袂飘飘,惊若翩鸿,小子奋起去追,只抓到一片霞光,甚是遗憾,于是连夜起身,焚香点烛,仙人的容貌不能用凡笔描绘半分,只能画下这幅仙女裙,不知贵店可曾见过这种式样?」 唐洛儿默默低下头,尽量不让自己眼里的笑意落在别人眼里,师傅也太能忽悠了吧,她都不好意思了。 许勛安却镇定的很,抬起手,把刚刚遮住的画推给掌柜的看,一直跟着掌柜身后的女子先「嘶嘶」地惊嘆了一声,刚想说话,被掌柜的一个眼神止住。 掌柜的听出许勛安是信口胡诌,他们兄弟几个跟过主子很长时间,岂能轻易被一个黄口小儿给忽悠住,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主子了,没有主子那些与众不同的创意,如今他们兄弟管理的几家店铺生意都有些回落。 他们一直努力想要营救主子出了那个牢笼,做成这件事,就要打通宫里的关系,需要很多钱还餵饱那些饕餮一样的宦官。 许勛安手上的画像绝非一般人能画出来的,听说他是皇上亲口御封的「天下第一神童」,实力果然不一般,以他多年经营服装的经验来说,这款所谓的仙女裙一定能博得众多贵女的青睐,既能赚钱,又可以卖「神童一个面子,说不定他能帮上主子。 主意已定,掌柜的眯笑着眼说道: 「公子竟然有如此奇遇,真是富厚运长之人,也让老夫开了眼界,不知公子何意?」 「此等福分小子一人不敢独享,听闻锦云坊能工巧匠众多,如果能做出这件仙女裙,一定能圆长安一众女人的梦想,衣袂飘飘,仙气逼人,也能为男人们增加一道靓丽的风景,您说是不是?」 老掌柜连忙拱手:「公子高见!老夫愿意出一百两求公子这幅画!」 许勛安以一副你很庸俗的眼神望着老掌柜,摇着头说: 「掌柜的不会以为我是来求财的吧!我堂堂「神童」,岂会为这些黄白之物动心!」他说得义正言辞,差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相信他不在乎钱,然后,他话锋一转, 「我今日在长安城郊遇见几个猎户,都是穷苦人家,猎了几只锦鸡,毛色甚是喜人,想着如果能换些钱,也能帮着家里熬过如今青黄不接的时节,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掌柜的觉得自己太过小人之见了,再次拱手: 「公子高义,不知几位老乡现在何处,不如把锦鸡的羽毛卖与小店,就用这些锦鸡的羽毛来装饰仙女裙,一定更好看。」 许勛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让掌柜的派人到店外寻来二毛、老秦等人,说看到几位不怎么全乎的男人不用惊慌奇怪,他们都是为国家做过牺牲的老兵。 可是门口的堂倌把几位领进来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的,不时地拿眼偷瞟二毛。主要是这人长得太像海盗——山贼,他想着如果他们有任何举动,他就率先跑出去通知长安城的巡查队。 二毛等人有些侷促,他们还没有来过这么高级的场所,尤其是里面一排排挂的锦绣华服,让他们身上几乎碎成布条的衣服无地自容。 掌柜的却浑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仍旧拱着手问道: 「听闻几位壮士猎了一些锦鸡,小店正需要一批锦鸡的羽毛,不知几位可否割爱?」 几人哪里见过对他们说话这么客气的人,赶紧把大包裹打开,一副要送给掌柜的架势。 掌柜的让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大师傅验货,两包锦鸡毛,色泽艷丽饱满,泛着光泽,质量绝对上乘,尤其是大齐的主流审美是浮夸,连朝廷的官袍都以赤橙蓝紫优先。 「好,太好了,几位壮士好本领!」这掌柜的果然是圆滑之人,为了不让几人侷促,干脆给他们戴起高帽来, 「这些羽毛小店全要了,不过小店财力不济,只能拿得出两百两,请问几位壮士可愿割让?」 二毛郭子等人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两百两,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不过一些没用的鸡毛就值那么多钱,他们开始心疼那些被他们吃到肚子里的鸡肉了,肯定能值更多钱吧! 常青没有和众人一样想那么多,他只看许勛安,他觉得有许公子在,这一切不算意外,他总是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果然许勛安打断了二毛想要应下掌柜的话,假装不在意地说: 「这款仙女裙确实让人惊艷,不过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我昨夜遇见的并不是一个仙女,而是一群仙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七仙女吧,她们穿的裙子各有特色,如果都能做出来,一定能在长安城引起轰动!」 他一席话仿佛给掌柜的灌了迷魂汤似的,直拍着手说「妙极,妙极!」七仙女的噱头就足够吸引人了,况且还有七款不同风格的裙子,这样就不怕那些贵女害怕撞衫了,到时候推出限量款,一定能引起抢购,一条裙子恐怕就能赚上千两。 「好,就凭公子这场奇遇和公子的妙笔,能够描绘出这么美丽的裙衫,我们锦云坊五百两收下这两包羽毛,往后如果各位有新鲜货,也可以送过来,价格就按今天的定。」 这话给了众人希望,他们身体受限,猎不了大型动物,捕个鸟逮只锦鸡应该不成问题,以后是不是就能靠这项技能养活全家了呢! 许勛安一听老闆这话,心知不好,他只是需要一笔钱帮助后山屯的老兵和百姓恢復生产,找条活路,可不是让他们靠捕鸟为生。 他不能学着这些愚昧无知的古人,净做这些破坏环境断子绝孙的事。如果大家都知道捕鸟可以赚钱,岂不是要让许多珍惜鸟类面临灭绝的危险,赶紧说道: 「掌柜的切记「物以稀为贵」,如果满大街都是仙女羽毛球,谁还能看出锦云坊的珍贵难得!这一批羽毛足够贵店一季的供应,切忌再动其他主意,万一惊动了天上的仙女就不好了!」 他这话掌柜的信没信不知道,反正二毛郭子等人深信不疑,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视许勛安的话为金科律例,决定还是不要太贪心,以后见到受伤的鸟都要治好之后再放飞,绝对不再动捕鸟的心思了。 然而许勛安还是忽略了古人的破坏力,尤其是女人,她们为了美可以不顾一切,倾尽全力。随着仙女羽毛裙在长安流传开来,她们渐渐不再满足于同别人穿同一款裙衫,开始在装饰的羽毛上下功夫,要比谁的裙衫上装饰的羽毛多,羽毛的颜色和形状珍奇。 导致往后的几年间,山林里几乎听不到鸟鸣,等许勛安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悔不已,悄悄在老和尚的寺庙里为那些无辜丧命的鸟类焚香抄经许久。 第二十五章 表决大会(新年好!) 从锦云坊离开,二毛郭子等人还是懵的,五百两,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许勛安竟然用两包锦鸡的毛就给换回来了,许勛安特意让掌柜的给兑换成实实在在的银两,让人看着眼热不已。 他们当然知道老闆愿意出那么高的价完全是看在许勛安那七张仙女图的面子上。许勛安现场又为锦云坊画了六张裙衫的图像,每一张都不同,各有特色,不过仍是仙气飘飘,色彩缤纷,能夺人眼球的款式,唯有装饰的羽毛少了很多。 众人出了锦云坊,跟着许勛安从金光门出去,一路往北走,回到家还恍恍惚惚,觉得不太真实,不过喜悦还是占了上风,连带着全村的百姓都跟着欢喜起来。 他们昨日刚吃了鸡肉,听说今日进城又赚了大钱,每个人脸上高兴地跟过大年似的。 许勛安把驴车停在王六安家的门口,也不进去,跳上驴车,站在车辕上望着围拢过来的百姓们,他非常清楚这里的百姓需要什么,可是他担心他们自己心里不清楚,他不愿意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各位百姓,今日,我带着二毛和老秦等一些人进城把从后山抓的雉鸡的毛卖掉了,得了五百两,」他话音还没说完,二毛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五百两是人家看上许公子的画才给的价,没有许公子那七幅图,咱们那些鸡毛可能一文都不值!」 许勛安稍稍压了一下手,示意二毛先听他说完, 「五百两是上天给咱们村的百姓留下的一条活路,这笔钱是大家,如何分,如何用,都是大家说了算!我略识得几个字,也有幸能得到王六安,二毛等一批老兵的信任,所以在这里给大家两个提议!」 下面的百姓仍是一脸喜悦,对他们来说有钱就有了希望,他们眼下虽然种出来的粮食少,但是大齐朝不缺粮食,从江淮岭南运过来的粮食足够供应。 如果百姓认准了拿钱买粮,许勛安就会带着洛儿直接离开,他不是神圣,帮他们一次帮不了第二次,想要真正的立起来,只能靠他们自己,否则他做再多的事也是费力不讨好。 「第一条建议非常简单,咱们村有一百多户人家,把这五百两银子分下去,每一家可以分到四两多,大家拿去买粮,至少可以让一家老小今年饿不死!第二条建议,把这些钱用来改善环境,子孙后代如果还想在后山屯继续生活,就得有土地, 眼下风沙入侵,咱们能种的土地越来越少,不少人家新分到手的永业田都是荒漠,根本种不出粮食,而这一切追根究底,都是风沙带来的灾难,咱们不能搬家,只能把风沙阻隔在后山以外。」 大齐的户籍制度,百姓不能随意迁动,他们哪怕逃出去,也没有地方敢让他们落户,只能四处躲藏流浪,连家也没了。 「许公子,你说怎么办吧?」老秦家里有几个孙子,他想给孩子们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起码不要像他们这一辈似的,越过越穷。其他一些老汉跟着应和,他们的儿子有的还在战场上,有的已经战死了,但是他们仍然希望孙子能侥倖逃过兵役,在这片土地上安安稳稳地生活。 许勛安看着大多数还懵懵懂懂的人群,继续解释: 「我们的田地离不开水土,如今风一年大过一年,颳走了土带走了水,让无数良田变成沧桑,眼下开春,别的地方,别的村子,春耕都已经开始了,可是我们这里却仍在等待雨水,否则再多的种子种下去都白搭。」 「是啊,去年我们种得早,想着能早一天收穫,可是地里干巴巴的,撒下的种子全被家雀儿给吃了,只能再撒一次!」 「就算春儿种下了,可是等到秋收的时候,又是一场大风,把蜀黍全都吹倒在地,收的时候又损失不少!」 「没有水,打下来的谷子都是瘪的,鸟都不希得吃,一抔也煮不出一锅粥,吃起来磕磕巴巴卡嗓子眼,真糙啊!」 人群里的百姓想起这些年过的日子,渐渐褪去脸上的喜色,悲从中来,纷纷说起这些年过的日子,越说越凄凉,可是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他们也不敢怨天怨地怨政府。 在古人的意识里,天和地都是神灵,掌控人间的一切,在他们的心里,皇权他们惹不起,生杀予夺,任取任予。所以,他们心里有再大的委屈,也只会怪自己命不好。 许勛安想起鲁迅那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自认没有能力改变这群人的观念和命运。 「改善环境是一件大事,要先在后山口子上植树,每隔一段距离就要种植十行五十米宽的林子,买树苗要花掉一笔钱。还要打井,就上次我们看到的那片水泡子,我观察了一下,下面有丰富的底下水资源,花钱打几口井,以后种地就不用等雨水了,直接用井水灌溉就可以。 准备这些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立时也看不到效果,世世代代都不放弃才能福泽后辈,但是你们要清楚,这儿五百两银子砸进去,可能得不到效果,甚至连个水花都听不到就没了!」 人群议论纷纷,毕竟眼前的五百两直接就能换成粮食,如果投资到环境里面,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他们都是农民,看不到那么远,一边是饿着肚子的家人,一边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树苗水井…… 许勛安心里面希望他们选择前者,这样他就不用费心费力了,毕竟这儿荒凉贫穷,漫天黄沙,跟玉门关外的环境没什么两样,他与其花时间在这里耗着,还不如带小徒弟直接去关外寻唐瑛呢! 「噗-通-」一声,沖王六安家里传出来,众人转头望过去,常青正扶着王六安走过来,王六安走得急,扑到在地上,二毛两步冲过去把王六安扶了过来。 王六安在这群退伍老兵中有些威望,众人都把眼光转向他,想让他拿出个主意。 王六安还有些站不稳,家里连一张椅子凳子都没有,许勛安扶着他坐在驴车辕上,他紧紧地握着许勛安的手,颤抖不已。 「种树,打井!我们这批人煳里煳涂地活了大半辈子,到了这个年龄才活明白,想要吃饱饭,活得体面,就得往远了看,眼下勒一勒裤腰带,无论如何要打井,要把树苗买回来,不能让后辈跟咱们一样,凑凑活活地过一辈子,连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你们不要看眼前有钱可以买粮,可是过了今年,明年怎么办,咱们不能过一时是一时,今年要想到明年的事!凡事早做打算,才不用永远都望天吃饭。」 第二十六章 懒人多智 许勛安最终也没能如愿,被后山屯的百姓给留了下来,他们都不太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哪怕急需一笔钱来买粮,也不会反抗,想着眼下是返青的时节,勤快一些,挖点野菜也能充飢。 春光不等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耕种,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错过了春耕,来年秋冬没有余粮,谁家都过不好。 今年的雨水迟迟不来,不能干等,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打井,满足村子里的灌溉需求。当天下午,许勛安带了全村能干活的人,直奔水泡子。 手脚齐全的按照许勛安的要求往下挖,体力尚可的就背着篓子到处拣石头,其余的老弱妇孺挖野菜,遇见小树苗连根挖回来。众人照例不问缘由,听吩咐干活,倒让许勛安省了许多解释的时间。 长安周围的地下水资源还算丰富,而且靠近水泡子,几个人往下挖了三米多就看到水了,许勛安下到坑里查看了一番,水不算多,让再往下挖一米,泥土里渗出的水越来越多,垒上蓄水池,把四周的土填埋起来,就是一口简单的地下水井了。 唐洛儿在上面等着,看见师傅点了点头,就让众人把捡回来的石头接力往下运。都不是青壮劳力,一筐石头拎不了几步就得摔,而且有的人下坑都有困难,不可能一筐一筐地往地下运石头,只能採用这种接力的方式传递。 体力稍好一点的在下面,体力弱的在上面,一层一层往下递,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干,不叫苦也不叫累,更不会觉得自己干得多了感到不公平,偷奸耍滑。这就是许勛安不忍心对他们不管不顾的原因。 先把坑里的水清干净,然后开始往上砌,砌一层,外圈填上一层土,坑底的人也跟着往上一层。没有现代的挖掘工具,许勛安只能想到这种土笨的方法,把一圈石头砌的密密麻麻,结结实实,才能避免塌方。 刚砌到一半,井底已经开始聚水了,底层的人一阵欢唿,一层层传递到地面,原本都面无表情一昧机械麻木地干活的人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有水就能种田了,这是农民最大的农事。 人多干活就是快,四米深的水井,不到两个时辰就砌到顶,周围的地面也都填埋平整了,许勛安让人在井口设了一个木栅,怕不知事的孩子靠近落进去了。 转身就看到小徒弟费力地抱着一个水囊,赶紧接过来,拔开木塞喝了一口,还是温的,带着一丝菊花的香气和甜意。 「师傅~」唐洛儿唤师傅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说道:「师傅你快多喝一些,我往里面添了杭白菊和糖霜。」 菊花清热去火,糖分补充能量,师傅难得从一开始挖井就沖在现场,带领第一梯队的劳动力干活,唐洛儿很是感动,她原先以为师傅是只会动嘴懒得动手的人呢,刚刚干起活来却非常起劲,所以特意跑回常青的家里,用自己带来的糖霜给师傅泡了一壶糖水。 其实唐洛儿真的没有看错,许勛安确实不想亲自动手,他只想动动嘴,可是现场唯一能算的上青壮年的就他一个人,而且他的很多想法别人看不懂,只好下手示范一番。 教会了二毛等人,许勛安就不再下坑了,顺着水泡子又找了几处合适的地方,让他们按照刚刚的方法继续挖。整个光秃秃的后山连着后山屯百姓的田地,足足有上千亩,一口井肯定不够灌溉用。 一口气灌下半囊水,许勛安只觉得心清气爽,跟喝了一瓶功能饮料似的,恢復了状态,撸了一把小徒弟梳的整整齐齐的头髮,又开始动起脑筋。 事情太多,井口要安装辘轳,否则这些人一桶水都可能打不上来,可是打上来水,要怎么一桶一桶地运到田间地头呢?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毕竟这批人全是颤巍巍的,看着就要倒地的样子。 可是这些百姓从来不觉得这算什么难题,能有水灌溉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恩赐了,挑水下田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问题,别看他们有的瘦弱,有的佝偻着身体,有的缺胳膊少腿,但是他们有一股顽强的精神,还是那句「人穷命硬」,区区两桶水,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许勛安考虑到这些问题完全是以己度人,他自己懒,自己觉得累,理所当然地想尽一切办法省力。 春天的风沙真的很大,一阵接着一阵,有时候贴着地皮的碎石都能被吹得滚动起来。许勛安的眼睛跟着滚动的石头走了很远,回头看着徒弟一头被风吹得凌乱的头髮。 刚刚他撸得太用力,把她费力绑紧的髮带给撸了下来,柔软的长髮披了一肩,被风一吹,瞬间在风中凌乱起来。他顶着徒弟幽怨的眼神,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的头髮揉成一团,在头顶绑了一个丸子造型。 绑好头髮,他招唿百姓们把挖回来的树苗泡在水里,等树根吸足水分明天栽下去。这么一晌功夫,他们已经挖回来不下一百棵小树苗,这些小树苗零散地生长在后山的各个角落,独木难成林,不被旱死也会被风吹折,无法长大成材。 许勛安就是要把这些小树苗聚集在一起,培养成防护林,既能抵抗风沙,也能锁住水土。他预备每一年都要植上一批小树,这样等第一批树成材了,也可以及时更新换代。 安排好这些事,他带着小徒弟和常青继续出发,他们要去长安一趟,找外郭城的木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试着做一架风车,这是他从小徒弟被风吹散的头髮上产生的灵感。 前世最有名的荷兰风车,最开始代替水车的目的就是用来抽水汲水,后山的风那么大,如果能够合理运用,也是农业从纯人力向机械化转变的一个契机。 常青被许勛安骂了一顿,也乖乖地爬上了驴车,跟洛儿一起坐在车厢里,感觉非常新奇,小心翼翼地坐在毯子边上。 这孩子聪明能干还孝顺,许勛安想着把他带着身边,只要他肯用心,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他离开的时候也能放心的下这爷孙两个。 不过这孩子犟,非要不坐车,跟着驴车跑,被许勛安一顿骂他小小年纪,思想怎么能那么愚钝,是不是对他的小徒弟存在什么坏心思,吓得他连连摇头,心里却想着,他的年龄其实不小,今年九岁,因为一直吃不饱,干的活又多,才长得瘦瘦小小。 第二十七章 不能凑活 「常青哥哥,你快坐到这边来!」 许勛安赶车不稳,小毛驴跑起来也是非常随性,他们两个的组合,就是新手上路加磨合期,最擅长的就是急剎。 洛儿坐在门框处吃过亏,所以赶紧让常青哥哥做到里面来,可是话音还未落,驴车一个晃动,常青的头就跟车厢的门框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并不算疼,不过很少坐车的他不知道该抓哪里,显得有些慌张。 抬头看到洛儿笑得开怀,也不显得窘迫,挠着头跟着笑,他知道洛儿姑娘绝对不是笑他笨,而是单纯的觉得好笑而已。 她一边笑着一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让常青和她并排坐好,车窗两侧个有一个扶手,他们各抓住一边,相对嘻嘻笑着,听的在外面赶车的许勛安都不由地笑了。 他从来不把封建礼教,男尊女卑的思想放在心里,常青和唐洛儿在他们眼里都是小孩,才多大啊,还避讳男女之嫌了,心里有鬼才避忌,小孩就得有小孩的样,长大以后再讲究这些也不迟。 常青自幼在封建传统的环境里长大,哪怕没有受过教育也知道男女之别,七岁不同席。他心里对洛儿姑娘没有任何亵渎的想法,可是跟人家并排坐在车厢里,他有些局促不安,又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心,只能悄悄把屁股挪到车厢门口,往外探着头跟赶车的许勛安聊天: 「安哥,咱们这是去干吗?」 许勛安不习惯别人叫他「许公子,许官人」,再次亮出了「安哥」这个响噹噹的名号,如果不是因为年龄有些小,他觉得「爷」更配得上他的气质。 「我们啊,去招聘!」他问遍整个后山屯,都没找出一个会木工的人,可是需要做的东西又太多,如果每一样都找人来做,材料和人工都要花费很多,还不如干脆招回来一个木工,这样只需要付一笔工资就可以了,毕竟现在这个年代木柴不难找。 「找瓶儿-找什么瓶?」 「我们不找瓶儿,找人,找有能耐的人,让他给咱们做风车,给老秦他们都装上腿,咱们要活就得活出个人样来,越活越好!」 常青听不懂什么是风车,也不知道要怎么给老秦爷他们装腿,可是他嚮往活得像个人样。之前他陪外爷进城看病,那些医馆对他们都像是畜生一般,花了钱也不行,甚至不让进内堂问诊,直接给抓两副药完事。 洛儿一路上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前世今生,她好像都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透过车厢的竹叶窗,看着坐在车辕上的师傅,斜斜地靠在车厢上,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可是他说话时带着一股自信,她十分信服,觉得跟着师傅虽然清苦流离,但是他总能让人看到希望。 外郭城的木工房,正在锯木材的木匠远远地看见许勛安过来,赶紧迎了上去。许勛安留下的阻尼器让他做的车子性能提高跟多,轻快减震,短短几天就接到不少订单。 「鲁师傅,又来叨扰了!」 唐洛儿,常青还有一脸懵的鲁师傅:……许勛安什么时候拜师傅了? 「不敢当!不敢当!公子能力卓绝,仅一张图纸就让我自愧不如,哪里担得起一声师傅!」 许勛安汗然,「师傅」在现代只是一个普通的称唿而已,他忘了古人对这两个字的尊崇,竟然随口给喊了出来,赶紧改口道: 「鲁工在木工方面颇有研究,值得让人尊称一声老师!」他也不想跟人纠结这一点,于是直奔主题,「这次来是找鲁工帮忙的,我在城郊后山囤的百姓家里耽搁了一些时日,需要打一下工具物什,所以想让鲁工帮忙找一个木工!」 鲁工是个实在的,听说许勛安需要帮忙,也不问什么活,给多少钱,立马自告奋勇地要自个去。 「我说鲁工,我们后山穷,连木头都缺,也给不起多少工钱,却想要一个长期工,最好能住在村里。您这一摊子平日应该不少挣钱,犯不着跟我吃这个亏,帮着介绍一个学徒都行。」 「你这样说,我更得去了,别看我这木工房摊子大,可是平时也赚不了多少钱,咱们多亏你上次留下来的图纸,那什么阻尼器,让我家作坊活了不少。您分为未取,还这么照顾我的生意,我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 你需要什么木头,也别客气,我这工坊里存了不少木材,平日周围的百姓也会往我这里送根木头换钱,值不了多少钱,你需要尽管开口。 我别的不求,只求能跟你学个新奇手艺,你看行不行!」 鲁工说得满脸通红,他们这些手艺人,都是祖上一代一代往下传,各家有各家的特色,谁也不外传,这样就限制了各种技术融会贯通,导致整个行业都无法快速发展。像安哥这样有新奇记忆又不怕别人学去的人不多,所以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那你可想好了,我这次做的不是小东西,需要的都是成年的大木材,而且,我手上的技艺也不会只教给你一个人,也许哪一天机缘巧合,我遇见另外一位木匠,也可能把图纸或者这些技艺传授给他!」 「这是自然,全凭安哥自己做主,我能跟着学习一二就满意了。」 鲁工不会把自己的技艺传授给别人,却完全不介意许勛安跟更多的木匠分享他的技艺,他也不是贪心的人,如果同行也能学到一二,他们整个行业都有可能往前迈进一步,甚至有可能改善匠人的地位。 士农工商,他们凭着手艺吃饭,在社会上的地位却不高,经常被人看不起,连儿子找媳妇,都被人歧视。好人家的女儿情愿嫁到农家,就算一年存不了一两银子,也不用担心没有粮食吃,可是他们这些匠人却永远不好找媳妇。 第二十八章 话不宜多 许勛安跟聂工交代了要做的物什,什么形状,多大尺寸,木匠需要通过这些来准备木材。聂工答应免费提供木头,许勛安也不跟他客气,也不会找他收专利费。 他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木匠,不过是根据现代见过的式样画一张图,具体怎么做出来全靠木匠琢磨,这些都是人家的手艺,能免费给做出来就帮了大忙了。 辞别了聂工,他也不回家,赶着驴车出城门,直奔南郊农庄而去。 一条渭河自西向东从南郊流过,整个长安的沃土肥田都在南郊,这里的农庄全部被长安城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贵族世家占有,每年收上来的粮食真算得上「稻米流脂黍米白,公私仓禀俱丰实」。 许勛安今天准备带着两个小朋友一起到城南化缘,他曾经假装过小和尚,对于化缘还是有些经验的。 必须找有钱人,还不能是那些一般的有钱人,还得是有钱又有地位的有钱人。他们好面子,你找他们化缘,根本不用说太多废话,否则会破坏他们大度良善的形象。你只要表现的可怜谦卑,就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成就他们的好名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小常青,瘦瘦小小的,一身破衣烂衫,还真能代表后山屯那些人的形象,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拉下面子去乞讨,其实化缘就是乞讨,只不过和尚们喜欢说的冠冕堂皇而已。 许勛安:「常青啊,你和你外爷平时都吃什么?」 常青:「黍米粥!」他跟外爷平时吃的黍米粥跟这两天煮的黍米粥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平时都是带壳煮,煮出来的粥都能照出人影。 许勛安接着问:「一天吃几顿啊!」 常青低下头,心情有些低落:「两顿-」 许勛安仍不放过他:「你吃的饱吗?」 常青不知道安哥为什么一直问他这些,他已经伤心地不想回答了,眼圈通红,却不想哭出来,当着洛儿姑娘的面,他不想自己表现的太过脆弱。 洛儿知道师傅这张嘴平日最爱讨人嫌,就算没有坏心眼,可是也不能总去揭人伤疤,没看见常青眼圈都红了,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看着都心疼。 「师傅,你知道大齐朝最会做官的人是谁吗?」 许勛安有些不想回答,反正不是他。他翻了个白眼,恹恹地回答,「不知道。」 「众人都说姚崇宋景有雄才大略,子衡先生谦恭大义,就连现在那位也被人称颂,」现在把控朝堂的是那位口蜜腹剑的李玉甫,洛儿不便提起他的名字。 「若要论做官做得最久,被大齐几代皇上和文武百官都忌惮且不敢轻易得罪的官员,唯有季真先生,您知道为什么吗?」 许勛安认识季真,那位老先生已经年过八十,却依然在朝中任职,大朝会的时候,皇上有时候会让人给他一把椅子,可谓是隆恩盛宠了。 许勛安不太喜欢季真,这人为官几十年,就没有做出过耀眼的政绩,简直是庸碌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季真在朝堂上的威信却不低,简直一唿百应。他数次向永隆帝告老还乡,皇上都再三挽留。 前段时间,他最终辞官成功,不仅得了皇上锦衣紫袍赏赐,还御赐了四匹西域宝马和一架御制马车,让他衣锦还乡。那可是四驱豪车,着实让许勛安羡慕了许久。他就搞不懂这样一个毫无建树的官员,怎么就值得皇帝挽留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你一个小屁孩就知道了?」 「因为季真先生话不多啊!」 洛儿早就猜到师傅的答案,眨着眼睛,无辜又无心地回答,许勛安差点就信了,看到她眼里狡黠的笑意,才知道小徒弟这是在嫌弃自己话太多,好气又好笑。 「洛儿,你也别绕着弯儿地嫌弃师傅,我这是在教常青!」 许勛安假装没有看见常青通红的眼圈,男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面子,尤其是哭的时候,最不想让别人看见。 「常青,每天吃不饱肚子,你觉得丢人吗?」 常青茫然地看着安哥,不知道怎么回答。以前他从来没觉得丢人,就是觉得饿,看见任何东西都会下意识地去想它能不能吃,所有东西在他眼里都被分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两种。 洛儿姑娘教他辨认蒲公英,七星莲,枸杞芽,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对自己有羞耻感,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只知道哪些青草苦涩难以下口,却不知道它们是可以治病救人的药草。那是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 安哥带着大伙在后山水泡子里捕捉锦鸡的时候,他们这伙人看到的只是锦鸡的肉,可是安哥却知道草丛底下还有蛋,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想要的不是鸡肉,而是锦鸡身上那些在他们这些百姓看来全无用处的鸡毛,还用那些鸡毛换来五百两银子。 饿肚子并没有让他感到丢人,无知却是最致命的,就算有好东西摆在面前也不知道珍惜。他现在才发现,没有知识,双手再勤快也是徒劳。 「常青,你要知道,饿肚子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贫穷也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一直饿肚子,一直贫穷才丢人。 咱们可以穷,但是不能穷酸,饿着肚子装清高,那是傻子才做的事,你以为那样别人就看得起你了?才不是,别人只会更加看不起你,穷得连裤衩都没有了,还要什么面子?」 现代成功人士最常给年轻人灌的鸡汤就是这样,当年放下面子去赚钱的时候,你里成功就不远了,只要坚持下去,一直到成功,你所有失掉的面子都能用你的成功换回来,甚至更多。 许勛安觉得眼下给孩子说这些他可能理解不了,只有通过实践,才能让他知道为什么要放下面子。 「我今天带你过来,就是要让你认识一下什么叫穷,什么叫富,等会见了人,只管实话实说,就像刚刚回答我的问题一样,咱们能不能为村里的百姓筹到粮食就靠你了,」许勛安回头拍了拍常青的肩膀,问他,「能不能行?」 常青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是更多的是想要去努力尝试。 他表现的有些郑重,弄得许勛安都有压力了。毕竟有钱人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猜的,万一此行失败,极有可能打击常青的积极性,让他失去眼下这种坚定。 第二十九章 路遇贵人 南郊的景象与常青家所在的后山有着天差地别,同样是广阔的田地,这里遍地耕牛,百姓们正忙着耕种,有些土地远远地看过去,已经开始泛青。 许勛安架着驴车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说是乡间小道,修得却又宽又阔,平平坦坦,每条道的尽头都有一座气派的农庄,比他在海报上见过的中世纪的欧洲庄园大得多,看得他都心动了,想着以后要弄一个庄园,狠狠地弥补一下前世蜗居吃过的苦。 「师傅,为什么田是四四方方的?」 「安哥,他们种这么多田,能收多少粮食?」 「师傅,为什么同是大齐的土地,这里跟西北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洛儿经歷过西北的苦寒,也见识了后山的荒凉,同是长安的土地,同是大齐的天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区别呢?还有如婆婆所说的江南,海角天涯,听说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根本不会下雪,四季如春。 前方有三条岔路,许勛安停下驴车,回头看一眼坐在车里的两个小朋友,一个惊奇一个感嘆,就差给他们脸上打上符号了。 「这才哪到哪儿!你们只要记住,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想知道为什么,就多看多学,等哪一天把天下的土地都走一遍,自然就明白了!」 他们此行不是来郊游的,眼下可不是给两个小朋友解惑的时间,侧面不远处来了一辆青帷马车,马车装饰的非常朴素,走得也不快,如果不仔细观察,许勛安也会以为这就是一辆普通的马车,里面坐的可能是哪个庄园的管事而已。 可是许勛安不是一般人,他先注意到拉车的马,这匹马体型不算高大,可是马掌打的特别厚,马蹄落地的声音明显跟普通人家用的马不一样,应该是一匹适宜长途奔波的战马。 而且赶马的人也不一般,虽然刻意低调,穿的是普通小厮的青灰布衣,可是身形却比一般的小厮要大一圈,他也不坐车辕,跟着马走,脚步却很轻快,没有一丝奔波的狼狈,甚至走得比马还轻松。 因为马后面那辆车中间的车轴明显很沉重,而且车厢隐隐下沉,微微下坠了一个弧度,很明显,车子里拉的是一个胖子,而且不是一般的胖。 许勛安觉得机会来了,赶紧跳下驴车,远远地迎着马车就拱手: 「敢问这位大哥,往谭家庄应该走哪条道?」 赶车的汉子没想到会被人拦下问路,一脸不耐烦地随便指了一条路,挥着手让许勛安赶紧让开。 许勛安不但没有退让,反而回头喊了常青过来,大声说道: 「这位大哥说谭家庄往那条道走,你快去吧,看看能不能找人借到粮食去救你家里的外爷,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大表哥、小表妹……」 常青听了许勛安的话,赶紧从车上下来。他常住外爷家里,老秦二毛那些人都算他舅,听许勛安这么讲,心里沉甸甸的,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能借到粮食。 许勛安喊得大声,周边耕作的百姓都听到了,他们都是本地的农民,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地,从来没有听说过谭家村。 纷纷把头转向这边,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毕恭毕敬地向人问路,后面又见跑来一个瘦瘦巴巴的男娃,明显不合身的破衣烂衫露出细竹竿一样的小腿,脚上连双袜子都没有,两只鞋子虽然鞋底和鞋帮还连着,却露着八根脚指头。 孩子都已经这么可怜了,竟然还有人欺骗他,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你这人怎么瞎指路啊?」 「这附近就没有谭家村,你不知道瞎指什么?」 「连孩子都骗,这人真够缺德的!」 赶车的朱勇原本只是怕许勛安惊了车里的主子,所以随便指了一条道想打发了许勛安。主子此次悄悄进京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都快到庄子口,被这个不识相地给拦住问路,周围那么多干活的农夫他不问,偏偏拦住自己的车,还引起了围观。他此时心里懊悔不已,他干嘛非得给他指道儿,直接说不知道不就完了吗。 许勛安要是知道朱勇心里的想法,一定会给他纠正,他不是不识相,而是太识相了,才拦住他的车。这么多干活的老百姓没一个比车上的人胖,他肯定不缺粮食。 古代不比现代,人们还没有养生瘦身的观念,长得胖本身就是一种炫富。 「大叔,你说谭家庄在那边不是骗我的吧!」常青还挺上道,扬起脏兮兮的小脸追问赶车的朱勇,「大叔,我要去借粮食,家里早就没有粮了,一个冬天都是喝黍米粥熬过来的,带着壳煮,越煮越稀! 我每天端着碗照着里面的影子,都担心下一顿喝不到粥了,或者还没熬到下一顿我就饿死了!」 常青记着安哥在路上说要实话实说,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比刚刚回答许勛安的话还要真实,听得许勛安都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大拇指了,这孩子太上道了,说得太惨了,他听着都想哭。 看一眼周围的人群,抹眼泪的不在少数,这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就看车厢里的人如何表现了。 果不其然,青帷车帘微微晃动了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白胖白胖的脸,许勛安没有看错,这人实在是胖,圆润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并不让人反感。 还坐在驴车里的洛儿远远地看了一眼,心里一惊,这人是安怀山,眼下虽然还未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可是再过几年,他就会一跃成为永隆帝最宠信的臣子,甚至收下他做义子,许他自由出入禁宫的权力。 众人都劝皇上此人狼子野心,要尽早除去,可是永隆帝却一直觉得他们嫉妒安怀山得宠,坚持一意孤行。 洛儿没有接触过安怀山,可是她知道祖父最是不轻易相信别人,却能被安怀山哄得服服帖帖,可见此人并非如面上一般忠厚诚实。 那边常青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撩开的车帘: 「我外爷打仗摔了腿,村子里的诸位舅舅也都在战场上受了伤,如今得了圣恩可以回乡养伤,可是咱们村子实在是穷,地里种不出粮食,付出多少努力都白搭,只能买粮吃,抚恤金都花完了,实在没法了! 外爷如今卧病在床,偶尔想起谭家村还有一门亲戚,才让我赶来借些粮食回去!各位大爷大伯,请问你们知道谭家村在哪里吗?」 围观的百姓全都摇头,他们当然不知道,谭家村的名字只是许勛安随口诌的而已,就连小常青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安哥要带他去的就是谭家村呢! 看见围观的百姓都摇头,他赶紧把头转向朱勇,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朱勇身上,吓得朱勇连连后退,他不过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怎么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千万不能不懂装懂随意帮别人指路。 第三十章 安氏怀山 安怀远在范阳军中任职,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干的活贼多得的奖励却少,有军情都要带兵沖在前面,屡立战功,可是苦于朝中无人为他说话,晋升的很慢,满足不了他的职业追求。 他也不是傻的,几次在生死边缘挣扎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想办法抱大腿,谁的腿粗抱谁的,谁对他有利抱谁的,只要保准了大腿,保管有求必应。 他此次回长安述职,想着给朝中几位大臣送点礼,好让自己的官位再往前进一步。 送礼也是讲究技巧的,京城之中到处都是眼线,除了皇上的,那些政见不同的人也相互监视,眼巴巴地等着抓对方的把柄呢!这时候大喇喇地上门送礼,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知道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南郊都有庄子,所有悄摸多来,先打通庄子上的管事的门路,在通过他往里递东西。这些京官大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等他们实实在在落到好处,不愁他们不给自己美言几句。 今日出门不利,礼还没送到就曝光了,朱勇跟着他打仗还行,可是嘴太笨,连个小孩子都应付不了,只能他亲自出马: 「诸位乡亲,这位小郎君,我们主僕不过是路过此地,根本没听说过所谓的谭家村,更别提它在哪里了,我的这位僕人不通乡音,估计听岔了,我在这里替他向小郎君道歉!」 他眯眼笑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看着许勛安眼里,简直就是人傻钱多的典型代表。他虽然跟安庆喜熟悉,可是安怀山时候外官,没有传召不能回长安,所以他并不认识安怀山,如果认识就好办了,就算不认识,他也决定不能放过他: 「大人言重了!这个孩子家里估计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派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借粮食!真是可怜啊,我路上遇着,看不过去才想着载他一程。 听过他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老人,还是上过战场,为大齐边疆做过贡献的人,这样的人值得尊重。可惜我人小力薄,帮不了他太多,连谭家村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家里的老人能不能熬到他借粮回去……」 许勛安说到这里特意听了下来,给围观的百姓一些发挥想像的空间和酝酿情绪的时间。 都是一些淳朴善良的百姓,听到这儿哪能不动容,有些人甚至想到了自己,想起家里的老人。都是从苦难里走出来的,常青的情况引起他们的悲伤,纷纷抹泪嘆息。 他们也只能抹泪,家里也快没有余粮了,老老少少都有不少人口,自古尚且不暇,哪有能力帮助别人。 可是有人有这个能力啊,眼前不就杵着一位吗!你看这人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有钱人,还长了一脸忠厚良善的模样,不会不帮吧! 「这孩子估计是记错了,这附近根本就没有谭家村。」 「是啊,真是可怜,家里还等着他借粮回去呢!」 「我看这位大人是个面善的人,指不定能帮帮他!」 「大人就帮帮着孩子吧!这也是积善求福的事,天上的神仙一定能给你记上一笔。」 「见死不救恐怕会损阴德吧!谁忍心啊!」 …… 所以说群众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就这么一会功夫,一群扶着家什拿着农具的老百姓就议论开了,每一句话都让安怀山脸上的神色变换一番。他正在心里计较得失,算一算到底要不要帮助眼前这个孩子。 他在永隆帝面前一向表现的忠厚赤诚,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不管不问也不好,不如趁机帮了这个孩子,也能博个好名声。 安怀山推开车门,准备从马车上下来。可是他为了隐蔽低调,特意没敢用自己特制的马车,而是选了一辆普通的车厢。车门狭小,他从里面出来都费劲,差点被卡在门上,朱勇向前搀了一把,才避免这么尴尬的情景出现。 洛儿从车窗里看着,不由地对自己的记忆起了疑心。前世安怀山胡旋舞跳得好,永隆帝每每在宴席上兴起,亲自打上一段腰鼓,安怀山必然随着鼓声旋转,直到鼓声落下,他都能灵活又优美地跳着。怎么眼前这人行动都有些困难的样子! 安怀山由朱勇搀着走到常青面前,脸上的神情特别和蔼亲切: 「我安怀山半生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最敬重的就是大齐的士兵,他们年轻的时候为大齐守家护国,如今卧病在床,竟然连饭也吃不上了,我听了实在不忍!」 许勛安静静地等着他说完,人家好歹是要伸手帮忙的人,树立个好人形象怎么了,必须满足他的这份虚荣心: 「原来您就是安大人啊,久闻大名,真是个大善人!」 许勛安没听过安怀山的名号,朝廷的外臣那么多,有的要在地方待五年才能回长安述职,他一个都记不住,可是这不耽误他往上捧安怀山。 「大善人不敢当,能为那些退伍的伤残兵做些贡献,我自是当仁不让!我们当兵的上战场,都是拼尽全力,方不负国家重望,朝廷信赖! 我平日待同我一起上阵杀敌的士兵都如同袍兄弟一般,听闻那些士兵竟然落得难以生存的境地,简直如割心般疼痛,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安怀山就喜欢许勛安这样的,上路子,话不多说,关键时候知道怎么给他搭梯子,他话音刚落,就听许勛安接道: 「您这样的好官,心里记挂着咱们贫弱百姓,真让人既佩服又感动!各位老乡,你们说安怀上大人这样的好官值不值得咱们称颂?」 老百姓的回答必须是肯定的,他们卑微惯了,见到官员本就觉得恭敬,更何况心繫百姓的好官,更是值得尊敬,嘴里齐齐的喊着「安大人大善」、「安大人万福」,听得安怀山脸上都乐开花了,微微抬手客气了一下。 百姓们以为他有话要讲,赶紧停止喧譁,齐齐抬头仰望着他。安怀山只好收回举在半空中不尴不尬的胖手,接着说道: 「各位乡邻,安某在此碰上这个孩子,是天意也是缘分,我虽然只是一个边陲小吏,但是愿意拿出一年的俸禄帮助这批人!」 安怀山是正五品的将军,一年的俸禄有二百石,可是如今哪个官员是靠俸禄生活的,就算有,也是也沽名钓誉之人,面上装得清苦,私底下比谁贪的都多。 他在官场混了十几年,这样的人见的多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很多,不过是从下面搜刮,往上面进献,一层一层,官越大贪的越多,所以说,如今的大齐虽然富裕,在外称太平盛世,可是富起来的也只有少数掌权者而已,底下的百姓只是享了一份太平。 第三十一章 孰好孰坏 许勛安在心里算了一笔帐,一石粮食是一百二十斤,再怎么省着吃,一个人一天也要半斤粮食,后山屯两百多户人家,老弱病残加一块有八百多人,一天要吃点四五百斤粮食,差不多是四石。 眼前这个胖子他没见过,也没听过他的名号,肯定不是京官,也不是威震一方的大官,一年的俸禄肯定不多,还不够吃到秋收的。 不过如今哪个官还靠俸禄生活,地方官比京官更容易敛财,没听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吗?这里虽然不是大清,可是官道是一样的。单看这位的身形,走路都费劲的样子,肯定敛了不少,他得想办法让他多放点血。 许勛安:「不知安大人是何方人士,在朝中担任何职?小子不才,略通一些文墨,想为安大人赋文一篇,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您的善行善举。」 安怀山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太上道了!跟对好台本似的,知道下一句要说啥。他很想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号,不过谦虚还是要有的,总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让人看出咱做好事就是为了留名的吧!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安怀山,在范阳军中任职数年,能为退伍的军人做些贡献,深感宽慰!」 这么说也算谦虚了!反正大家都记住了范阳安怀山。 常青在旁边听着,想起安哥的嘱咐,对着安怀山又是深深地一躬: 「小子记下了,范阳的安怀山大人,我替俺们后山屯一百多位伤残兵和他们家里的妇孺、孩童和老人感谢安大人!大人您不知道,我出来前,屯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断粮了,吃的都是荒山上挖回来的野菜! 我们那里的山荒,野菜不好寻,也得省着吃,搀着磨碎的木头渣子和稻壳团起来蒸着吃!娃娃们饿得趴在地上挖草根吃! 小子斗胆问一句,您一年的俸禄是不是很多,能不能早上把粮食给咱们?」他说着就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这样我们就能早日喝上一顿粥了!不知道能不能一顿喝两碗?我们饿呀!」 许勛安就觉得常青这小子聪明,把他没问出来的话给问了,值得鼓励,也跟着搭话说道: 「为什么喝粥?那你们不是饿吗?得蒸干粮,干饭才抵饿?」 「饭还能蒸成干的吗?我们没有吃过干饭!」许勛安并不知道常青不是可刻意配合他才这么说的,他是真的没吃过干饭,不过这样效果更佳。 「如今的大齐盛世还有没吃过干饭的孩子,真是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就算皇上听了也得愤怒!安大人,小子还没有能力帮助他们,不知道您能不能给他们多捐一些粮食,让他们村的孩子也能吃上一顿干饭!」 安怀山此次出来探路送礼,随身就带来上万两银票,更别说车厢里还有他费心搜刮回来的山参等贵重药材,不过今天曝光了,肯定不能继续登门送礼了。 如今被这么多人当成救世主一般看着,他心里的热血也有些沸腾,听了小常青的话,又被许勛安往前推了一把,脑子一热,当即决定追加捐助: 「各位乡邻,我实在想帮助这孩子,不过眼下他们缺粮,我身家都在外地,一下子筹不到那么多粮食来帮助他们,不过我还有些银两,不知道能不能跟诸位换成粮食——」 围观的人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各自在心里换算自家还有多少存粮,对于他们来说,能换成钱的东西绝对不能多吃。 许勛安真有些佩服眼前这个胖子了,真是一个当官的料,他不过给递了一根竹竿,他竟然敢顺着往上爬,还爬那么高。 用了不到一千两的银子就讨好了两拨人,一波是常青他们那些受捐的难民,一波就是当地的百姓,他们手里的余粮都换成了银钱,心里当然也是喜滋滋的,心里给安怀山这位大善人记了两笔。 众人都乐滋滋的,唯有洛儿心里有些纠结,她一方面为后山屯的百姓能有粮吃感到高兴,一方面觉得安怀山的动机不纯,是在民间给自己树立口碑。想到他这样奸诈的人日后会受到皇帝重用和信任,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为大齐的天下和百姓。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为刚刚奚落我话太多后悔了?」回程的路上,许勛安赶着驴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排十几辆牛车,上面满满地装的都是粮食。 他心情不错,可是小徒弟的脸色明显不开心,他便想着逗她几句: 「这会知道师傅的能耐了吧!师傅我虽然在做官一途上少些运气,可是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记得要多学着点!我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也就这点小聪明了,这个是教不了的,只能你自己悟,明白吗?」 洛儿默默地把头扭向窗外,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唯有常青仰着脸认真听着安哥的话,经此一次,他对安哥的崇拜更深了一层。 许勛安见小徒弟不理自己,也不生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囊,这是一个很小的水囊,外面还套了一个粉色小花布做的套子。 是他专门给洛儿准备的,毕竟是女孩子,年龄还那么小,总不能跟他似的直接在路上灌冷水吧,所以他一直把小水囊捂在怀里。 洛儿接过师傅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水,带着甜味的水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终于转过头来: 「师傅,您看不出那个安大人——他动机不纯,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您为什么要给这样的人歌功颂德?」 「呦,你怎么就看出安大人动机不纯了?」 洛儿绝对师傅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许勛安无奈,只好接着说道: 「是,你说得对,这个安怀山绝对不算好人,可是他能帮着咱们解决粮食,你看看后面,这十几车的粮食可是能救命的!咱们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夸一夸他,难道这么大的好事还不值得几句称赞吗?」 洛儿知道师傅说得有道理,理智上她愿意相信师傅,也希望安怀山是真心想帮助大家。可是心里却有一种直觉,就是觉得安怀山不是好人,虽然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安怀山做坏事的证据,不知道是不是如婆婆曾经给她说过什么,不过她完全不记得了。 许勛安觉得小徒弟纯属矫情,他们不过是过来化缘的,遇上安怀山也是缘分,人家做了好事,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还不许人家留个名啦!他觉得这种好事就得大力宣扬,这样才能带动整个社会扶弱救贫的风气。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无形之中给安怀山打通了「任督二脉」,让他觉得直接向百姓施恩要比给朝臣送礼来的实惠。 给朝堂上那些大臣送再多的银两,他们也看不上番夷人。安怀山自己是个胡人,不管是以前的白身还是现在的官身,都曾受过排挤和鄙视。 他不过给老百姓捐了几车粮食,花费还不到一千两,他们便感恩戴德,四处宣扬他的善举,让他福至心灵,索性走了这条道,偶尔给百姓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有时候搭一个凉亭,送几件衣服,甚至施粥赠布,渐渐在民间赢得一片赞誉,连永隆帝都给惊动了。 第三十二章 师徒不睦 后山屯的百姓沸腾了,一排十几辆牛车拉着粮食进村了,离老远都能闻着粮食的香味,他们没见过这么多粮食,所以这种味道显得特别浓厚。 还是在王六安家门口,幸而他们家没有院子,十六辆牛车挨挨挤挤,把两间茅草屋周围的一整片空地都停满了。 许勛安只跟王六安交代了一声就不管了,他本就不爱操心这些琐碎事,反正粮食是给他们的,爱怎么分让他们自己说了算。 说实话,他觉得人就没有不存私心的,尤其是穷到一定的程度,凡事恐怕只能顾着自己了。如果后山屯的百姓连这点粮食都分不公平,你家多了他家少了,闹得不可开交,那么大家就干脆别从一起凑了,各熬各的苦日子罢了。 他和徒儿也可以早点离开,他还等着回滁州展开他的发财大计呢!就那包胡椒种子,他天天在怀里揣着,比啥都看得金贵。 王六安先让老秦安排十几个赶车的老乡歇下,给人准备热汤饭食。他们虽然穷,但是待客的礼数不能丢。让常青带着几个毛娃子给牛弄些草料吃。 二毛和郭子组织村民,安怀山没来,派了一个小厮跟着,宣传了一番他们大人的善行善德,村民们胡乱地向着北方拜了一拜,嘴里喊着「大善人」感激一番,小厮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分粮。许勛安没想到这些老兵还挺有办法,把分粮食的工作安排的有条不紊,没有一家有异议的,是他忽略了人的淳朴本性,还是强权政治压迫了人的逆骨?他不知道,不过心里还是很触动。 各家各户按照人口领粮食,成人一日半斤,孩童一日四两,每家先领一个月的量,剩下的就存在村祠堂里。 祠堂算是村里唯一三间还像样的房子,看着也结实,把大门锁上,贴上封条,每天安排两个身体还算强壮的值班。以后每个月开一次祠堂的门,分一次粮食。 等安排妥村民,送走安怀山的小厮和送粮的车队,几位老兵都聚在了王六安家里,对着许勛安就要跪下,连缺了一条腿的老秦和躺在床上的王六安都在其中,给许勛安一通劝。 一天怎么那么多礼呢!对皇室要跪,对长官要跪,对施恩的人要跪,别的人他不管,可千万别跪他,他不好这一口,男儿膝下有黄金,干嘛动不动就跪,折不折寿! 「你们对我甭客气,我也不是真心想留下,不过是我这小徒弟心善,看不过你们苦熬日子,非要咱们留下帮帮你们!」 不止安怀山懂得走民众路线,许勛安也懂,先给小徒弟打好群众基础,说不定将来都能用上,反正原本就是洛儿让自己出手的,归为她的功劳也没错。可是回头看小徒弟还不乐意了呢,回头就跟几位老兵说: 「是常青哥哥借回来的粮食,他真的很能干,几句话就让那位安大人开了口,给了一年的俸禄,后来又多给了两百石,够村子里的人吃一年的。」 常青听洛儿姑娘夸她,脸都红了,心里前所未有的高兴,自从遇见洛儿姑娘,好事就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外爷的腿有希望了,他不仅吃上了肉,罈子里还存了不少野鸡蛋,眼下家里又有粮了,她简直就是一个给他送来好运的仙子。 几个老兵看着孩子羞得红彤彤的脸蛋,也都笑了,前所未有的开怀,眼下他们的日子才叫有了盼头,孩子们往后的日子差不了。 他们就是觉得安哥太谦虚了,小小年纪真能沉住气,这么大的能耐,帮了他们那么大的忙,全不当回事,心里认定他将来必是能成大事的料,这话他们没说出口,以为安哥想低调。 他们对安哥真有很大的误会,他爱听的就是这话,如果说出来,肯定比前面那些磕头感谢能让他开心。 有粮食了,可是也不能坐吃山空,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百姓就齐齐跑到后山,挖树苗的,拣石头的,打井的,各人都给自己安排的妥妥的,肚子里有底了,干起活来更加用力。 许勛安也不是爱懒床的人,可是等他起床赶到后山,百姓们已经干的热火朝天了,水泡子里已经泡了满满一坑的小树苗,就等着他安排栽树了。 许勛安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是他骑着毛驴把整个后山都巡查了一遍,连夜画出来。有山包的地方都标註了三角形,有水泡的地方标了波浪线,全是沙砾石头的地方打了叉,表明哪里不适合种地。 不过要栽上树,一次不行多栽几次,总有能存活下来的,慢慢积累,聚少成多,沙地也能变成林地。如果不栽种树苗,恐怕沙地迟早会侵蚀周围的土地,到时候损失更大。 剩下的所谓适合耕种的土地,不过是因为平坦或者靠近水泡才入选的,其实也都是沙土,又荒又干。这些地靠近风口的边界都标出了一片林地的标识,是第一批要种上防护林的位置,哪怕费一些地,也要多种树,否则风沙一来,撒多少种子都得糟蹋了。 他让二毛给他找几个明白人,二毛很快就招来十几个,大家一听安哥要人,都想跟着。这几天他们都看出来了,跟着安哥干活才叫干活,干什么事都有意义,不像他们以往,一年到头也不闲着,只知道埋头苦干,却越干越穷。 选上的这十几个人也就是腿脚齐全,比其他人快了一步,没选上的也不抱怨,继续拣石块,满地的石块,以前他们只会恨,觉得是它们坏了地里的收成,坏了田地,可是眼下看着它们都觉得亲切。 因为这些石头不仅能用来打井,将来还能用来盖房子,拣多少都不够用。以前都穷成啥样了,一天光扒拉吃的都不够时间,谁有时间拾掇房子,费那劲回头又得饿,所以有功夫宁愿趴着,省得多秏粮食。 许勛安按照地图的标识,十几个人,每个人给都给安排了一片防护林的责任,甭管怎么样,先把树苗栽下去,横着五排,竖着二十列,种的稠一些没关系,后面需要的树多着呢,可以移栽,就怕种不活。 他给这十几个人提了要求,谁的林子成活率高,到时候让王六安给谁发奖励,多发粮食。许勛安觉得,要想让人把活干好,必要的激励是不能少的,粮食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奖励,所以多劳多得,还是给他们打了一剂强针。 第三十三章 奥运精神 村民们这些天在后山零零星星地挖了不少树苗,大都不足一米高,太小了,而且数量远远不够。 许勛安想着买些树苗,可是他见过卖木材的,却没见过卖树苗子的,跟老秦他们打听,他们更不清楚,他们需要木材都是直接到山上直接砍,就算整棵连根拔回来也可以,根本没见过有人贩卖树苗。 洛儿在宫中见过花木局的匠人用树枝扦插培植新的花木,宫里多是名贵的花木,各个宫里的需求量都很大,匠人们为了满足主子们的需求,伺候的非常精心,经常用压枝和扦插的方法培养新的植株。不知道这种方法能不能用在普通树种上。 「师傅,你可以把树枝埋在土里让它长出根吗?」 有人的时候她不想说的太多,怕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而且「扦插」、「花木局」这样的词彙本就不应该是她一个小孩子该懂的,所以她用最直接的描述,她觉得师傅一定能听懂她的话。 在场的其他人都觉得这孩子有点异想天开了,树枝怎么可能直接生根。听说前朝那位风流皇帝钟爱江南杨柳依依的柔美,曾下令让人广植柳树,成活一棵就奖励丝绢一匹。 如果能这么轻松栽种树木,他得送出多少匹丝绢,恐怕国库都能清空,还哪来的钱开凿运河,还南征北战到处作死。 唯有许勛安和常青听进了洛儿的话,常青是盲目的信任洛儿,觉得她说什么不会错,许勛安则是茅塞顿开,想起了扦插技术。前世他的妹妹爱插花,需要最新鲜的花枝,所以他陪妹妹跑过几次花圃,那里的园艺师傅就是无根培植小盆栽的。 「哎呀!不愧是我的徒弟,果然聪慧过人!」他伸手抱起小徒弟,这个小人当真不是穿越的吗?怎么懂得那么多呢!可是如果是穿越的,怎么就接不上他的暗号呢! 许勛安想来想去,都觉得小徒弟是个人精,把自己这个智商一百五的天才都弄煳涂了,越想越不忿,大手在小徒弟头上一阵揉,把洛儿梳得整整齐齐的头髮揉的毛毛躁躁,像一只炸毛的猫才满意。 他就喜欢看小徒弟生气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怪蜀黍的恶趣味。 洛儿措不及防,又被师傅得逞了,憋了一肚子气。师傅太不讲究了,总是欺负小孩,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有时候觉得对着师傅总没有对着常青感觉自在,因为常青懂规矩。 「洛儿姑娘,你可以教我吗?」常青站在许勛安身边,必须仰着头跟洛儿说话,这样的感觉很不好,让他觉得离着洛儿姑娘太远了。 「我也不太懂,不过我们可以一起试一试。」洛儿轻轻地挣了一下,许勛安便把她放在地上,她赶紧拉着常青跑开去,还是离师傅远一点毕竟安全。 许勛安也来不及管两个孩子,他们也不是调皮不知事的,用不着大人操心,他想先把培植芽苗的事情先落实了,春光不等人,眼下是种树最好的时机。 出了后山倒不难找林子,许勛安让人去砍树枝,只拣直熘的,一人多高的树枝,小孩手腕粗细就行。砍完也别直接背回来,有旧的衣服抹布希么的,浸了水把底部抱住尽快背回来,免得风干了不好生根。 许勛安留在家里也没闲着,亲自动手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有五米多长,一米多深,宽也有一米多,没有尺子,许勛安根据步子大约估的。 他在前院挖,洛儿指挥着常青在后院挖,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坑,不过比安哥挖的坑浅了很多,也小很多,跟过家家似的,许勛安看了都想笑。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风也不是那么冷冽了,带着一丝暖气,他端了个凳子在院子里,把王六安扶了出来,这天儿,外面比屋里舒服,再说了,茅草屋又矮又黑,总在里面闷着心情也不畅快。 俩人一人坐在凳子上,一人靠在柴垛上,看着洛儿和常青忙进忙出聊天。 许勛安:「常青这孩子很聪明!」 听人夸自家外孙,王六安脸上淡淡地笑着,心里却有难以消除的忧伤。再聪明有什么用,这孩子还是军户,满十五岁就得入伍,一旦上了战场可就生死难料,他爹,他舅舅们都死在战场上。 「哎,将来不知道能不能凭着这股聪明劲从战场上活下来!」 许勛安也默了,他听说这个村里大都是军户,男孩子长大以后都得上战场,除非老了,或者像老秦他们那样,残了,才能消除军籍,否则一有应召,就必须上前线。 如果为了保家卫国,战死前线也算光荣,可是大齐的皇帝一个比一个好战,为了宣扬国威,扩展国土,不断地挑起战事,战争的目的不再是为了结束战争,却成了那些边疆大将建功立业的手段,全然不顾兵丁和百姓的疾苦。 自古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打就是不断的满足他们不断膨胀的欲望,欲望越大打起来越狠戾,越容易胜利!而守,却要克制,自古以来,有几个人掌权者能按行自抑,不被自己的欲望支配。反正永隆帝绝不会是守得住欲望的人。 许勛安:「为什么不把你们在战场上的经验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别走你们走过的老路,别再吃你们吃过的亏,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能活着回来,一定积累了非常珍贵的经验,这对于将要上战场的人来说非常重要!」 「我们这些人上了战场,都是要做马前卒的人,将军一生喝令只能往前沖,经验有什么用?」王六安想起自己的是个儿子,每一个上战场之前他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可惜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战死。 许勛安想起斯巴达克勇士,他们被拉到角斗场上,只有杀死对手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不管对手是一头勐兽还是自己的朋友、亲人,是什么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难道他们就是嗜血的兇徒吗?一定有一些希望之光萦在他们胸口,让他们有对生的渴望。 后山屯的人比古罗马那些奴隶的生存条件好多了,他们有时间可以应对生死,却偏偏在还没有上战场的时候就给自己定下死刑,不去想办法改变,真的应了那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许勛安:「你们既然已经决定要让子孙后辈上战场给敌军送人头,现在又为什么那么努力的活着,还不如就让他们饿死,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他从来不是会好好说话的人,也没有耐心给人灌鸡汤,他自己的生活就不如意甚至有些颓废,如果王六安他们没有生存的斗志,给他们一个粮仓都没有用。他们真正需要的不只是吃饱肚子,还有希望,能够看得到未来。 「安哥,你觉得常青他们这些孩子还有希望吗?」王六安颤抖着嘴唇,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激动。 「没有希望就给他们创造希望!谁说马前卒就一定是上战场填坑的,自己强大一分,就能增加一分生存的能力,有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机会,如果足够强大,就有结束战争的能力,造福万民。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战争会结束,不会再有人无辜往战场上送命!」 王六安心底想说「不信」,他自幼就听祖辈们讲过战场上的故事,战争打了一场又一场,有赢也有输,却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他此时看着安哥的眼神,莫名有些激动,觉得他或许真的有一天,孩子们不用再上战场无辜送命。 「你说——你说孩子们要怎么才能变得强大?」 许勛安笑了笑,那就要学一学奥运精神,更高、更快、更远。武艺比对手更高,跑得比对手快、射箭要比对手远,只有这样才能打败对手,从战场上活下来,而这一切训练就要从娃娃抓起。 第三十四章 师徒对决 别看老秦这些人手脚不全,干活都很利索,不到半晌的功夫就砍回来不下上百根壮实的树枝。安哥把这些树枝用水浸透,然后放进他挖好的坑里,底部一半都培上土,又把水浇头,上面铺了一些枯草树叶保湿。 这样集中培植能提高存活率,等待生根发芽以后再往地里挪,跟挖回来的小树苗间插着栽种。他也没种过地,不知道哪种树好生长,就混合着种呗,反正这里以前是片很大的林子,各种树应该都适合生长。 干完一天的活,许勛安觉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不想动,农活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小徒弟一天也忙活不轻,他没空理,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这会歇下了才有机会问她。 「你怎么知道无根培植的方法?」 长长宽宽的土炕,中间隔了一个炕桌,安哥和洛儿各睡一边,安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四仰八叉地躺在炕尾,洛儿则规规矩矩地躺在垫子上,盖着她的粉红花被,一动不动,听到师傅的问话,才掀开小被坐起来。 她觉得躺着跟长辈回话有些没规矩,可是坐起来看到师傅毫无形象的睡姿,有些不自在地扭开脸,看着地上的一片月光: 「我在宫里见过,花木局的人就是这么培植茶花的,茶花名贵,一般都养在暖房里,入秋就开始分株培植,等到元日的时候就能成,我也能分到一小盆。」 「茶花有什么新鲜的?等到了滁州,老和尚的庙门口种的都是茶花,一年的时间有半年都开花,从夏开到冬!」 女孩都爱花,安哥见不得自己徒弟受委屈,大概是以前跟妹妹感情深,现在转移到小徒弟身上了吧。太子的女儿在宫里就着待遇,一年才能分上一小盆,磕碜谁呢! 「到时候我给你弄几盆摆到房里,保证能把屋子熏得香喷喷的。哦~你只分了一盆花就知道无根培植了!」只顾得心疼小徒弟了,差点忘了正事,他还想问问洛儿到底是不是跟他一样有一颗穿越的灵魂呢。 「嗯~」 「嗯?」安哥气得!也坐起身,双手撑在炕桌上看着洛儿,「嗯」一声就完了,煳弄谁呢!「你是穿越来的吧?」 「穿什么?师傅你傻了吗?我是跟你一起来的?」师傅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洛儿觉得心累,明明好好地聊着天,师傅怎么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每次她都听不懂,可是师傅却不信,硬说自己装傻。 「这里只有咱们两人,你就别装了,难道你不是从一个叫做中国的地方来的吗?」你看看,他又开始了,洛儿无奈地摇头: 「师傅,我只听说过吐蕃,南诏,往西有大食,回鹘,往东有高丽、东瀛,往北有突厥、契丹,可从来没有听过中国,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许勛安回想自己现代生活的地方,城市每天都很忙碌,道路永远不能畅通,身边总有热情的人们,让人没有一点隐私,有时候觉得拥挤,嘈杂,现在却很怀念,那里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可惜回不去了。 「那是一个好地方,梦中天堂,人间仙境!」许勛安觉得可能又被小徒弟给煳弄过去了,无奈地倒在炕上唿唿睡了过去。 洛儿望着师傅,却迟迟不能入睡,同样的话,她听如婆婆说过,「梦中天堂,人间仙境,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如婆婆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的怀念和悲伤,转而又开始疯疯癫癫地诅咒高祖,诅咒唐家的子孙。 看来师傅真的跟如婆婆来自同一个地方,不知道如婆婆到底经歷了什么,这么有能耐的人竟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她一定不要让师傅也变成那样。 许勛安第二天起床就在心里感慨「年轻真好!」,昨天都累成那样了,只睡一觉就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乏劲全消了。完全不像自己现代那个身体,整天跟睡不醒似的,全身乏力。 小徒弟还没睡醒,到底是年龄小,睡眠一定要充足。他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早上还是有些冷,别把小徒弟冻得生病了,转身出了低矮的茅屋。 王六安和常青都已经起了,正在灶房里忙活,早食不会那么早准备,乡下人一般是先干一晌活才吃饭,他们正忙着篦种子,是许勛安教给他们的方法。 眼下地里还地里还播不下种子,一方面是水跟不上,虽然打了几口井,风车还没做出来,打水挑水太慢,那么多地,根本浇不过来,还有就是天还有些凉,种子撒到地里也生不了芽,反而容易被雀儿给霍霍了。 许勛安让各家各户先在自家院里育苗,等苗子长大了再移栽到地里,这样能保证出苗率,还不耽误春耕。 先把前一年留的种子筛一遍,能篦掉一些瘪的,只这样还不够,还要用清水漂选一次。把半口袋种子都倒进水里,沉底的才是颗粒饱满的优质种子,漂在上面的还得撇出来,这样的种子就算撒到地里也白搭,还不如提前挑出来留着当口粮。 筛一遍,漂一遍,选中基本上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杀菌和催芽,其实就是把种子在温水里再泡一遍。 用不烫手的水泡上半个时辰,能消灭种子里的病菌,也能激活谷子里面的活性酶,催动谷子早点生芽。不过泡的过程要不停地搅拌,否则受热不均把种子烫熟就不妙了。 安哥起初也没想起要先育种,还是经洛儿提醒,他才想起来,前世他并没有种过地,要感谢那位广受传颂的科学家,不断地把粮食种出新境界,让他一时好奇,特意搜了他的事迹。 想起这个,许勛安心里又是一阵懊恼,他昨儿明明想逼问洛儿来着,怎么最后自己先交了底,话却一句没套出来。 王六安现在拄着拐能活动了,总在床上躺着也不好,活动活动筋骨,也有利于血液循环,只要不过度就可以,万一伤腿处再积水就不好弄了。 他昨天想着安哥的话,也是半宿没睡。谁说他们后山屯的百姓只能等待安排?谁说村里的娃娃们註定就要上战场送死? 他们从出生就被定为军籍,既然逃不脱上战场的命运,为什么不改变?他觉得安哥说的对,如果对孩子们的未来没有信心,他们必须强大,只有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他决定今天就跟二毛商量,让他组织孩子们操练起来。 看见许勛安进来,他赶紧停了手上的动作,让常青端了一个凳子进来,让安哥坐下,犹豫良久,才慢悠悠地把自己昨天思考良久的话说出来: 「咱们后山如今虽然荒凉,但是往前倒几十年,也是一个好地方,春暖夏凉。如今我们得了安哥的帮助,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里一定能恢復的山青水秀绿树如茵! 老汉今天也倚老卖老,向安哥提一个请求,请你留在咱们村,以后全村百姓都以你为尊,任你差遣!」 其实这话他还没有跟其他人商量,他知道这样会让安哥为难,所以先试探一下,不敢在全村人面前挽留他,弄得像逼迫一样。 「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许勛安没有被王六安的话吓到,也没有感到暗喜,这些人被强权政治压迫太久,自我意识太淡薄了。 「你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归属于谁,哪怕是朝廷让你们上战场,那也是为国家而战,而国是我们大家的,没有国哪有家? 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是在为自己而活,活得好还是坏,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註定要上战场,为什么只想着怎么才能不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战场上立功扬名?」 这只说明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不积极,只想苟延残喘,满足最低的生存需求,从来没想过他们也可以富足安康,也可以飞黄腾达。人活着还不能有个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王六安觉得每次跟安哥谈话都能刷新自己的认知,让他恍然大悟,觉得原来还可以这么活着。 小常青感触却更深了一步,他见惯了身边的人死在战场上,父母祖辈对身边的孩子也是哀怜大于希望,在他的祖辈心里,战场就是一条死路,却从没想过从这条死路上蹚出一条大道。 第三十五章 风车磨坊 许勛安不可能留下,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前程都拾掇不明白,哪里心神去管别人,可是这不耽误他做人生导师。 是的,他跟大多数现代人似的,甭管自己活得怎么样,做不做得到,劝别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总能给人劝的热泪盈眶,热血奋腾。 常青他们迫切地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把安哥的话听到了心里,而且当成了指路明灯,要朝着他说的那个方向努力。 许勛安并不知道他的一番话改变了一个孩子的命运,数年后,常青做了大将军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向他表示他是听了他的一席话才奋发努力的,他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知道那些话管用,他也要拿来当做金科律例实行,说不定也能做个名扬天下大官。可惜他信口胡说的话太多,连自己都摸不清到底是哪一番话让常青坚信能改变命运。 不过眼下他还能毫无负担地做着人生导师,为后山屯的发展献言献策,有时候还要亲自上手操作。 全村人的育苗工作已经完成,就下来就盼着什么时候能种到地里。井已经打了十几口,有的井口装上了辘轳,有人一桶一桶地汲水浇地,累死累活一天还浇不了一亩地,被第二天的阳光和风沙又吹又晒,又变得焦干,白干一天。 许勛安让所有人先紧着林子,往新植的林子里挑水,眼下第一要紧的就是这些树苗,他们长起来才能挡住风沙,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自己正上紧地跟聂工一起弄风车。木料都已经运过来了,聂工忙活几天,搭好了木架,也做好了风翼,可是他对安哥说的齿轮总是琢磨不透。 给打磨好的圆盘装上木销不难,难的是怎么把这些齿轮组合起来,通过风翼地转动带动绞盘,以最省力的方式把水汲上来。 他做着做着,不免会产生怀疑。这些齿轮的设计虽然精妙,可是费心巴力地做这么一个大傢伙,只为了汲水,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搭工又费料,这是一个井台装一个大转把的辘轳就能解决的事。 可是许勛安建风车并不仅仅是用来汲水,作为工科男,他对机械有着不一般的痴迷,曾经研究过荷兰风车的构造,真心觉得掀起工业革命浪潮的不应该是蒸汽机的发明,而应该是风车。 风车多节能环保啊,中世纪欧洲的工业全是靠风车带动的。他就想在后山屯兴起一场变革,让手工业能搭上风车的便车。 村里的大磨盘被他给弄过来了,因为太大太费劲,他特意跑了一趟牛马市,买了十头牛回来,原本只想买一头的,想着村里齐全的人也不多,挑水是个大问题,万一给摔了,还得搭钱看病,索性大手笔买了十头。 也不用费钱买车,这不是木匠在吗,费劲给做几辆板车,装上就能拉水,比一趟一趟挑省劲。 从锦云坊赚回来的五百两,除了买牛花掉四十五两半,其余的一文没动,不是他不想用,实在是用不出去。这些古代人的消费观念不足,能自给自足的绝对不到外面去买,钱从来都是存在,根本花不出去。 就比如村民们知道能挖到树苗子,就漫山遍野地去找,二毛他们更是一批一批地往家里背砍好的树杈,让安哥培起来生根。 还有粮食,上次他们拉回来那些粮食都是跟南郊农庄附近的农户手上买回来的,比长安城里便宜一半,也让那位胖大人省了不少钱。 中国几千年都保持在农业社会的水平上不是没有道理的,没人愿意花钱,市场不繁荣,经济当然发展不起来。就连永隆帝这么爱钱,也否定了他提出的发展经济的计划,不愿意扩大市场发展。这些当权者怕经济繁荣起来,百姓的心思活泛了不好管。 话说回来,牛还是要买的,在这个时代,牛就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拉车干活都不在话下。那磨盘得又几百斤,还不是一辆牛车就给拉过来了。 「安哥,把磨盘拉井台来干嘛?」大家看都不明白安哥要做什么,反正就跟着干呗,不但没吃亏,日子还越来越有奔头。 村里有一家老太太会做豆腐,之前藏了一些豆子在家里,眼下有粮食了,她也不藏着掖着了,想着拿出来磨成豆汁做成豆腐给安哥尝尝,好歹算道菜。她拎着半桶泡好的豆子到了村子中间儿,却找不到磨盘,一打听才知道被安哥拉后山来了,她也是才追过来。 「以后咱们村的磨盘就装这儿了!」许勛安手上忙着指挥大家往上中间的转轴上扣齿轮,大小齿轮做了五六个,最后连到下面的绞盘,大磨盘就被安排到了绞盘旁边。 绞盘上面连着几个搭扣,许勛安专门找铁匠锻造的,如果用磨,就把搭扣跟石磨连上,如果打水就跟辘轳连上。 「您是要磨豆子吗?正好试试这磨。」老太太呆愣住了,这让她怎么试,哪哪都不敢动啊! 许勛安让人拿来一个桶,挂到辘轳下面的锁扣上,锁扣也是他让铁匠特质的,用起来方便,不用打绳结了。大家都往前凑,想看看这个大傢伙是怎么转的。 只见安哥把连着辘轳的搭扣卡到绞盘的孔里,聂工站在大木架子的梯子上,拔出一根木销,风车的转轴跟齿轮卡上了,只听「嘎吱,嘎吱」,大盘小盘都跟着转动,最后绞盘才开始转,毫不费力地汲上来一桶水。 安哥提着水来到石磨边,把石磨的搭扣连上,石磨自动转起来,一桶水泼上去洗磨,这么还可以继续打水。 把石磨沖洗了几遍,他让老太把泡好的豆子倒进孔槽,不一会功夫,奶白奶白的豆浆就出来了,哗啦啦地往地上淌,老太和她的乡亲们都惊呆了,也不知道拿桶去接着,亏得洛儿反应快,把木桶放在磨盘的下料口。 当天晚饭,王六安家的饭桌上多了一道香椿芽拌豆腐,嫩白嫩白的豆腐拌上绿油油的香椿,只撒一撮盐粒子,自是一道芬芳沁香的好菜。 安哥在吃食上从来不是能兑付的人,不止亲手做了这道菜,还用今天新磨出来的杂粮细面摊了十几张煎饼,卷了香椿豆腐一起吃,外酥里嫩的,连洛儿都吃了一整张。再喝一碗枸杞芽打的蛋花汤,出锅前淋了几滴麻油,比宫里的燕窝都好喝。 常青吃得小脸有些冒汗,这些都是以前常吃的野菜,苦涩难以下咽,怎么到了安哥手上就变成美味了,心里默默记他的做法。 最近安哥做什么他都跟着,经常默默地记着他说过的话和做的事,有些想不明白就问,可是大多数时候安哥并不解释,只让他长大就明白了。他怕自己长大以后忘了,晚上躺在床上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第三十六章 人艰不拆 不说常青怎么琢磨,他还是个孩子,手脚齐全,未来本就有无数可能。而他的叔舅辈们却没那么幸运,在战场上打了十几年的仗,连个齐整的身体都没保住,缺胳膊少腿的,干活不方便不说,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痛难忍。 眼见王六安的腿一天好过一天,大家也都生出点希望,见天围着安哥打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一直盼着安哥给他们想点招。如今日子才刚看到甜头,他们也想结结实实地活着,体面地活着,带着家里的孩子努力干。 安哥最近也没什么事,风车那一块有聂工。聂工最近沉迷于齿轮游戏,每天都在尝试不同的组合,不停地拆卸改造,想要摸索出一套最减少磨损的方法,乐此不疲。安哥根本不用动手,只在旁边看着,他有琢磨不透的就过来问。 春天说来就来,仿佛一夜之间,风不再是冷的了,虽然还裹着泥沙,却轻柔了不少。都说见风长,果然一点儿没错。围着水泡子栽的一圈树苗已经开始抽条了,昨天才冒出的芽尖,今天都开始泛绿了。 许勛安找了出背风的地方,往泥沙里一躺,头上晒着太阳,正惬意的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噗通」一声,他不用睁眼就知道,一定是哪个缺腿的又栽了一跤,这些天经常在他身边出现这种状况。 他想装听不到都不行,因为小徒弟会跟他报告:「师傅,老秦叔又摔了!」、「师傅,孙大爷也摔啦!」 这不,洛儿又凑过来了,跟自己在后山混了快半个月了,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过,可还是讲究,就自己躺的沙地,比她挖野菜的地方平整干净不少,可是人家就是不像他这样,从不往地上坐,更别说躺了。 拎着裙角蹲在他跟前,一脸笑模样: 「师傅,老秦叔又摔倒了!摔的可狠了,我听着都疼!」她相信师傅是一个心软的人,看到那些老兵干活栽跟头不可能无动于衷。 「又摔啦!你告诉他们当心着点!」 洛儿猜错了,许勛安这次还真的就不上当,他可不想再让小徒弟牵着鼻子走。她的心智根本不是四岁的孩子能达到的,却在外面伪装的一丝不露,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上当,他觉得憋屈的慌,就算有帮助老秦他们的想法,也故意撑着,让洛儿自己想办法去,他就不信她能一直不露馅。 「师傅,他们也太可怜了,站都站不稳,要拄着棍子挑水、掘地,一不小心就要摔一跤,您快点帮帮他们吧!」 「我没办法帮他们!」又是一句话,他现在也学小徒弟,不多说话,说得越多曝露的越多,容易被洛儿抓住破绽哄骗了去。 老秦几个还在安哥附近徘徊,他们本来想直接求到安哥面前,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好歹能干活方便一些,可是洛儿姑娘不让他们逼安哥太紧,一旦张了嘴他又做不到,会让安哥为难。 洛儿一方面不想让师傅为难,另一方面又摸不准师傅是不是真的为难,她觉得师傅肯定有办法帮助老秦那些人,怎么就是不吐口呢! 「师傅,你能给老秦装一条假腿吗?」 她亲眼见到如婆婆给受伤的鹤装过,后宫里不乏狠戾的人,有一只受伤的鹤不小心落进了留仙宫,一条腿不知道血煳煳的没了。 如婆婆给鹤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等鹤的伤口长好了,只能一条腿跳着走,怎么挥翅膀也飞不起来。鹤起飞需要助跑,它只剩下一条腿,两只翅膀也如同废了一般,整天无精打采的趴在池子边上。 如婆婆想办法给鹤装上一条假腿,那只鹤一开始还不懂,也不敢动,被如婆婆拿着竹竿赶着跑了几天,竟然能跑了。 后来不用如婆婆拿竹竿,自己就满宫里跑着练习,直到有一天,它跑着跑着,挥开翅膀沖了出去,如婆婆望着变得越来越小的鹤影,脸上的表情从惊喜欣慰,慢慢变得哀怨悲伤。 洛儿一直觉得如婆婆是个善良的人,连救一只鸟都那么用心,就像师傅一样善良。可是她偶尔犯煳涂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狠戾,不停地怒骂咒怨,甚至把洛儿关进房间,直到她清醒了才放出来。 想起如婆婆,洛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觉得如婆婆肯定也想离开皇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到时候一定要带她一起走。 身边没了动静,许勛安悄悄睁开眼看了一眼小徒弟,她竟然不顾形象地坐在了沙地上,一脸落寞哀伤,跟她这个年龄完全不符,他知道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可是还是有些心疼。 「你既然知道能装假腿,为什么不自己帮助他们?」许勛安也坐了起来,盘着腿坐在徒弟对面,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小小的年龄,表情还挺丰富,假装听不懂,瞪着眼就看你,让你都不忍心拒绝。 「还装,你懂得无土培植,还认识那么多中药,现在还跟我提「装假腿」,这都是你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懂的吗?你出过宫吗?我既然做了你的师傅,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能信任我?」 「师傅,我并不懂你说的那些,」洛儿说的是实话,她只见过如婆婆那么做,却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做,让她自己动手操作,她肯定做不来。 「徒儿说那些话纯属童言无忌,是师傅你自己当真了,竟然都一一做出来了,所以说您是最厉害的人了,能不能再帮一帮老秦他们啊?」 童言无忌!从来没听哪个孩子说自己童言无忌的,脸皮得多厚啊!不过可怜兮兮求人的模样看着不像作假,他这个徒弟是心善的,干脆就满足一下她得了。 许勛安拍了拍手上的泥沙,把小徒弟从地上拎了起来,看惯了她矜贵的气质,真不忍心让她在泥沙上打滚。 「别跟这儿装了,去把老秦和郭子叫过来,不,让他直接去聂工那里,我也过去。」 许勛安打定主意,人艰不拆,小徒弟不说他以后也不问了,谁还没个秘密,不愿意说,只能说没有找到适当的人和适当的时机来说,他知道她没有坏心眼就行了。 第三十七章 盼望归来 老秦正在安哥旁边观望,看见洛儿姑娘笑着向他跑过来,他就知道事情成了,只要安哥吐口想要帮他,那么他一定能帮得了,反正他们都对安哥有这个自信,赶紧拣起树杈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往聂工临时搭的工坊赶去。 他当时在寒冷的冰水里泡了很久,不止冻废了一条腿,身上也染了很重的风寒,现在一变天就浑身疼痛,这些他倒能忍受,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这条腿了,让他干起活来都不利索。 「安-安哥?」心里的期盼太重,说话不免有些紧张,他一只手撑在拐杖上,另一只手紧张地搓着裤子。 许勛安不敢给他太多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们要学着接受现实: 「我没有回春之术,你应该清楚!」 「嗯-嗯。」老秦勐点着头,仿佛用力一点就能让自己清醒一些,不必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一分,许勛安尽量不动声色地转过头不看他,他怕自己心会软,也不想让老秦误会他想让他放弃治疗。 「你也不必这么沮丧,我见过有人双臂尽失还能用脚吃饭写字的人,有人架着双拐上战场,依然能让对手闻风而逃。我们人活着,靠得不仅是这副皮囊。 那么多腿脚健全的人,为什么有人能享高官厚禄,有人穷困潦倒,那是因为有的人思想不够强大,意志不够坚定,受一点挫折就轻言放弃。你以为能站在朝堂上说话的那些大人都是天生做官的命吗?并不是的,他们只不过比别的人多了一份坚持,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 许勛安又开始给人灌鸡汤了,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还好这些人比较单纯,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他也不必说太多废话,否则他可能得把自己说吐。赶紧言归正传: 「我曾经见过有人用假肢,虽然不比真的灵活,但至少能帮你们减少一些负担!」许勛安在聂工的一堆木头当中扒拉一下,找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摸起木质较硬却不算沉重。 后山屯有一百多位退伍回来的残兵,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许勛安不可能一个一个给他们做假肢,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地教,所以他让洛儿跟常青去把大家都找过来,他一次讲清楚,具体怎么做,就靠他们自己琢磨。 况且,假肢是用在他们自己身上,怎么方便,怎么舒服,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 一下子来了八九十个人,聂工的棚子根本装不下,许勛安就到外面,站在一个木架子上,举着一截木头跟大家讲怎么做。 理论很简单,木头的材质要硬要轻,过重了用起来不方便,木质不硬容易坏,粗细长短各人自己调整,关键是抗震和安装。 木头中间掏空,可以增加抗震功能,也便于安装,大环扣小环,没有现代的硅胶技术,残肢的部分肯定要再受一些苦头,能吃得住苦坚持下来,渡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期,假肢用起来才能越来越方便。 许勛安把要领给这些人讲清楚,可能会遇见的困难也给他们讲到了明处,好让那些受不了苦的人不用轻易尝试。 听完安哥的话,八九十个人竟无一人离开,纷纷在木头堆里寻找合适的木头,你一段我一段,大家的目光虔诚的仿佛找到了新生,相互帮扶这锯木头。 许勛安没有刻意去帮他们找木头,也没有离开,不过看到需要帮忙的地方会搭把手,有不懂的人可以随时过来问一问,他都会耐心地帮忙讲解。 等回过头来,才发现洛儿正远远地看着这边,许勛安不用猜就知道小徒弟一定又哭了,还真是个泪包,这一点跟她的年龄到相符了。 「你怎么又哭了,这些人值不得你那么多眼泪,赶紧擦一擦吧,看回头哭皴了脸丑不丑!」许勛安特意走过来,想安抚一下洛儿,可是说出的话却有些生硬,只好拿出自己的帕子使劲给洛儿往脸上擦。 「他们太好可怜,一定受了很多罪!师傅,我阿爹是不是也去了西北,我想他了,我们去把他寻回来吧,我不要他上战场,我怕~」 这么近一百位从西北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他们聚在一起,各自努力地找一截木头,只为续上落在战场的身体的一部分,这场面太刺激了,她害怕。 「你阿爹不会有事的,」许勛安把手放在洛儿头上,轻轻地安抚,「他有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定不捨得让自己受伤,他不是说了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吗?」 如今大齐正跟吐蕃在边关作战,唐瑛应该就在前线。吐蕃人无信无义,贪得无厌,表面与大齐交好,暗地里却不断地派兵侵袭边境的城池,搞得边境军民苦不堪言。 唐瑛投奔的朔方军,如今有王训掌管,此人不是贪功冒进之人,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处处以治下兵士的性命为重,唐瑛应该不会有危险,况且他素常就爱舞刀弄剑,弓马骑射功夫都不在话下,如果不争功,在战场上自保肯定没有问题。 「师傅,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战争会死伤无数,还总有人要发动战争,难道和平不好吗?」 和平是不可能和平的,哪怕在现代文明社会,也总有人在作死的边缘频繁试探,企图发动战争。资源分配不均,贫富分化严重,上位的人不断扩张,底层的人奋力生存,他们的利益不同,必然产生矛盾。 「有些人,你只有把他打的服服帖帖,他才愿意坐下来听你讲话,所以谈判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要让对手能够心甘情愿地坐下来谈。 你阿爹不是一般的人,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许勛安也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越分析心里越担忧,索性不再跟洛儿讲太多,只用帕子一下一下地给洛儿擦着眼泪,小小的人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竟然有流不完的眼泪。 第三十八章 来者何人 想是白天受了刺激,洛儿半夜里开始发烧,嘴里喃喃地喊着「阿爹」,眼睛都没睁开,眼泪却没停过。许勛安把胡姬给装的酒葫芦找了出来,用帕子沾着给她擦,耳朵后面、脖子里面都擦了一遍,还是烧得迷煳。 常青把白天採回来的大青叶煮了一碗,这种药草清热解毒,对症伤害感冒。许勛安尝了一下,没糖没甘草,这滋味真是难以下咽,可是良药苦口,他端起来餵洛儿。 这孩子平时不用操心,哪知生起病来竟不好哄,也不哭出声,就哭哭啼啼,连眼都不睁,估计是烧迷煳了,怎么哄也不张嘴。 许勛安把药碗递给常青,自己把洛儿抱在怀里,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颚,洛儿受疼张开了嘴: 「赶紧灌啊!」常青看着洛儿难受的样子,心疼的不知所措,被安哥吼了一声,赶紧把碗口凑近洛儿的嘴边,一点一点地给她餵了进去。 许勛安看着她把要喝了下去,心里松了一口气,放开手,准备把洛儿抱起来,好让喝下去的药能往下顺到肚子里。 刚抱起身,让她趴到他的肩上,就觉得后背一热,刚刚喝下去的药全吐他身上了。 常青摸到帕子,想给洛儿擦一擦,可是洛儿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沾上,又手忙脚乱地想给安哥擦一擦,被安哥一把夺过帕子,让他赶紧再去煮一碗药。 许勛安平日虽然不是有洁癖的人,可是被人吐一身还是头一回,感觉后辈黏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真想立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洗个澡,感觉到怀里火球一般的小徒弟,还是忍下了。 先倒了一杯水给她漱口,小东西竟然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把水都给喝了下去,可见是热的脱水了。他往杯子里添了一些细盐,又给她惯了一杯水,小东西才渐渐安稳下来,又睡了过去。 不过四岁,唯一的亲人又不在身边,平时连个撒娇的权力都没有,整日跟个小大人似的,努力地不拖许勛安的后腿,有时候许勛安看到她一副要哭却又努力忍下的表情,只觉得欣慰,觉得这孩子懂事,不给他添麻烦。 现在想想,懂事对一个孩子来说真的是最残忍的定义,明明是不懂事的年龄,明明有最尊贵的身份,却跟着他颠沛流离,吃尽了苦累。 许勛安扯下被吐得一塌煳涂的外衣丢在地上,继续给洛儿擦酒精。额头被擦得通红,耳后和脖颈也红了,摸一摸她身上,后背起了一层薄汗,身上也开始降温,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师傅当的,比亲爹还用心。 宫里那么多伺候的宫女和嬷嬷,相信唐瑛肯定没有亲自给女儿餵过药,不知道小徒弟以后孝顺阿爹的时候能不能想起他这个师傅。 估计很难,他觉得女孩子只会对心爱的人深情,对其他人总是有些薄情。他在现代的妹妹就是这样,没谈恋爱没结婚的时候还不是总缠着他这个哥哥,可是一旦有了男朋友,哥哥就丢一边了。 常青又煮好了一碗药,守着洛儿身边不愿意回去休息,连王六安都起了,折腾着要给洛儿煮粥,都被安哥劝了回去。一个小,一个老,身上还有病,不能都跟着这么折腾,万一再跟着病了,岂不是添麻烦,他最怕的就是麻烦。 他换了一件里衣,看洛儿睡得安稳,也躺在下了,准备再睡一觉。 迷迷煳煳刚要入睡,只觉得湿凉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身上,伸手一摸,炕席都湿了一片,抬头看了一下,竟没有一颗星子,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雨了,茅草屋顶,没有窗台,屋外连一颗有叶子的树都没有,雨落的无声无息。 许勛安把洛儿那边的炕摸了一遍,还好那一边不漏,自己重新找了个位置躺下。 下雨好啊,春雨贵如油,这场雨下去,百姓的庄稼都能往地里栽了,以后只要定期浇水下肥,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前几天埋下的枝条已经开始开始发芽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生根,不知道洛儿和常青两个人在后院弄的是什么树苗,芽发的比他这些还旺,常青每天都去照看,不过不能浇太多水,会把新发的根泡烂的。 他觉得该带洛儿离开了,他们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他离开长安的时候给唐瑛留了信,说会带洛儿回滁州,他安顿妥当应该会往那里送信,小徒弟那么担心她阿爹,收到信也许就能放心了。 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王六安,他在后山屯百姓中的威望很大,一定能领着这些人越过越好。该说的他都说了,总不能让他手把手教这些人怎么生活吧,他可没兴趣做人生导师。 雨越下越大,房顶的水也越漏越急,一点一点把许勛安逼到了角落里,炕上开始聚水了,这土炕泡水久了容易塌,他起身,想到灶房找一个桶接水。 刚走出屋子,就听了一些雨声以外的动静,窸窸窣窣越来越近,是脚步声,人很多,脚步都放的很轻,应该是训练有素的人。 长安周遭的治安都很好,况且这破村子也没什么值得盗贼惦记的东西,那么来的人只能是官家的。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洛儿,闹了半宿才刚刚睡下。他悄声走过去用小被把她裹着抱起来,一块兽皮搭在上面,以防她被雨淋了,然后走出王六安家的屋子。 屋里的爷孙俩白日忙活一天,晚上又为洛儿折腾半宿,这会睡得正熟,完全没有被惊醒。 来的人应该不是少数,许勛安不懂武功,而且抱着洛儿,想跑也跑不远,所以他根本就没跑,而是远远地离了王六安的房子,找了一个角落躲了起来。 他想来人如果是奔着他和洛儿过来的,也不至于连累了王六安爷孙两个,如果不是奔着他和洛儿来的,凭着他的身份,这些人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 那些人果然奔着王六安家的房子而来,衬着微弱的夜光可以看见他们穿的并不是夜行衣,脸上也没有面罩,腰间挂的似乎是绣春刀,应该是皇家锦衣卫而不是暗卫,许勛安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直接是奔着人命来的,肯定会派暗卫,那些人有专门的夜行衣,没人能看清他们长什么样,会无声无息地把人处理掉。而这些人标识那么明显,他和洛儿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三十九章 带回皇宫 锦衣卫的行动很快,许勛安屏着唿吸等那些人通过,竟然没被发现,抱着洛儿就想赶紧离开,不管这些人深夜前来所谓何事,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掺和进去好。 王六安在安哥抱着洛儿离开的时候就醒了,他闭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影响安哥的决定。这师徒两个身份肯定不一般,单凭他们通身的气质和能耐,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安哥和洛儿没提,他也不问,怕他们有什么不便。 今夜他比许勛安更早就听到了那些人的动静,几十年的军旅生活,他的听觉比一般人要敏感一些。不过他心里坦荡,没觉得这些人是奔他们来的。直到许勛安他们住的西屋有动静,他才起了心思,这些人是冲着安哥和洛儿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王六安感觉到这些人把小小的茅草屋给围了起来,假装咳嗽了一声: 「咳咳——常青——咳咳,我听着外边下雨了,炕又漏湿一片,赶紧醒醒!」 常青睁开眼就想着洛儿姑娘不知道退烧了没有,准备爬起来过去看一看,却外爷拉住让他不要出声,他心里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外爷推了他一把: 「快往旁边挪一挪,看这一滩水,回头别得了风寒---」话音未落,就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点亮几根火把,把房子里里外外搜了几遍。 常青想着隔壁屋子里的洛儿和安哥,小小的身体蠢蠢欲动,被外爷拍了拍肩,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只要在你家里寄宿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把他们交出来保管你们祖孙俩无事?」 王六安按着常青的肩膀,仿佛在安抚他,其实是暗示他不要讲话,回身拱手对着问话的男子回道: 「回大人话,草民家里前几日是来了两各借宿的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找的两人……」 王六安回话回的仔细,想着拖延一些时间好让安哥能够走得远一些。那两个明明还是孩子,能犯什么罪,大概是被家人给拖累了,他们帮了后山的百姓那么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抓住他们。 可是问话的人怎么可能轻信了他的话,他们是皇上手下最精尖的部队,一旦出动,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现在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感觉这个指挥副史也要做到头了,只能先把这一老一少抓回去。 「葛千户,几日不见,葛千户愈发神勇无双,」许勛安抱着洛儿已经走出老远,回头看到这些锦衣卫把王六安的房子团团围住,心里终究放不下,又返了回来。屋里被照得灯火通明,许勛安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是葛青,在锦衣卫任千户一职。 许勛安常在御前行走,葛青这个人他认识,做事非常较真不知变通,不过他们锦衣卫都是皇上亲自从基层挑选的人,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训练,只听命与皇上,所以难免严肃刻板。 「不知葛千户所谓何事,竟然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葛青此次前来是奉皇命寻前太子唐瑛和他的女儿唐洛儿。刘惠妃一直想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费心费力地把唐瑛挤了下去,可是皇上却一直不提要立寿王为太子,刘惠妃担心皇上对唐瑛还没死心,一再给皇上吹枕边风,想要斩草除根。 皇上也想知道唐瑛离开皇宫后的动向,一直派人悄悄跟着,哪知前几天跟着唐瑛的人回报说跟丢了,这让皇上勃然大怒,连夜派出锦衣卫调查此事。皇家的事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不过是奉命拿人而已。 「许侍从,前太子唐瑛携女儿离宫之后不知所踪,你素日在东宫行走,得太子临行託孤,你怀里抱的是前太子之女吧!」 许勛安是唐瑛的伴读,被称为东宫侍从,也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 「葛千户猜的没错,我怀里抱的正是子谦的女儿,你们既然寻来了,定是奉了皇上的命令,那就赶紧带我们回宫吧!」 洛儿本来就病着,又被雨淋了一通,许勛安担心她再起了烧,不及时治疗的话,烧成肺炎或者脑膜炎就坏了,在医疗不发达的古代,一场风寒极有可能夺走一个孩子的性命。 葛千户被许勛安的爽快给惊呆了,他们是来抓人的,又不是来请人的,这人还真不客气,竟然还催他们快点做事,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这未免让他缺了一点成就感。 「安哥?」 「洛儿姑娘!」 王六安和常青被当场放了,他们本就不相干,葛青也不为难他们,他自己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所以对于穷人总留有一丝悲悯之心。 可是,王六安和常青却不放心,紧紧跟着,四周被这边动静吵醒的百姓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安哥和洛儿姑娘离开,担心他们被带走受委屈。 「乡亲们,我不过是带洛儿姑娘去瞧病,大家不用担心,赶紧回去吧!这场雨下了就把培育好的苗子栽种到地里,千万不要贪多,划出来的林地一定不能破坏,缺苗死苗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补种! 风车磨坊哪里可以加盖一个棚顶,那些齿轮泡水容易变形,就不好使了,一定要定期抹油!你们的假肢刚刚使用的时候肯定会有些不适应,一定要坚持,度过适应期就好了! 还有咱们用锦鸡毛换回的银两,还剩了一些,我放在王六安家里了,你们趁着农闲的时候赶紧修修房子,别看咱们这里雨水不多,可是排水道一定要挖开,等到夏季汛期,就不担心房子会泡在水里了!」 葛青翻眼看了一下许勛安,心里感觉一暖,他幼时住的就是破房子,一到下雨就遭殃,有的人家房子被泡塌没钱修,到了冬天只能搭个窝棚住,那时候没人帮他们。 他只听人说过许勛安神童的名号,没想到他对农事也这么了解,对这些农民的关心也实实在在。 见他自己还是个单薄的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便让人套了驴车,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上车。他们锦衣卫出行从来都是用脚程或者骑马,如果让他抱着孩子跟着定要吃不少苦头。皇上还没说要将他们怎么样,他能善待就尽量善待一些吧! 葛青皮鞭一挥,毫不留情地落在小毛驴的屁股上,毛驴也算识时务的,撒开蹄子狂奔,不一会就把后山屯的落在远处,后山的百姓却迟迟不愿散去,他们担心安哥此去的安危,也担心没有安哥的帮助他们会把日子过回到原点。 常青个头小,根本看不到安哥他们离开的背影,唯有在心里默默记下安哥的话,也记下了那位锦衣卫的话,他说洛儿是前太子唐瑛之女。 第四十章 后宫风云 洛儿在许勛安怀里睡得还算安稳,不过经过一番折腾,又起了烧,迷迷煳煳的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带回了皇宫。 葛青把许勛安和洛儿带到泰华宫,这是皇帝平日居住的寝宫,今日并无妃嫔伴驾。永隆帝心里挂着事,没有那种心情。 他年轻时励精图治,自认为做皇帝做的很成功,才让大齐有如今的国富民安,可是家事却弄得一塌煳涂。 他有三十五个孩子,儿子就有十六个,成年的有十个。他不愿效法汉皇,给儿子们封王封地,不仅削弱自己的权力,还会让儿子们脱离管制。大汉朝四百多年,诸王的谋反就没消停过,搞得皇帝连皇位都坐不稳,天天提心弔胆。 他就想让他的这些儿子一个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享乐也好,纨绔也罢,总之能掌控的住就好。 可是他后宫的妃嫔们却不这么想,她们不像永隆帝有十几个儿子,她们大都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她们的儿子都是亲生的,望子成龙,这是她们最朴实的愿望。然而真龙天子只有一个,龙子龙孙却那么多,所以挤掉一个是一个。 刘惠妃此时也没睡,李四平到现在没给她递消息过来,她心里火急火燎的,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把唐瑛抓回来,抓回来后会怎么处置。 她不是习惯作壁上观的人,早在唐瑛出宫之时她就让人暗中跟随,伺机杀了唐瑛,可惜安排的人一直没有得手,反而被唐瑛给甩开了,她没有办法,才继续在永隆帝吹风,让他斩草除根。 她并不知道永隆帝也派了人一直跟着唐瑛,而且早就发现了她背后的手段,不过念着对她还有几分旧情,还没有厌她,所以没有追究。 李四平的消息一直没有送过来,刘惠妃等不及,准备亲自去泰华宫一趟,她如今隆恩正盛,皇上一定不会怪罪她的。 远在皇宫西北偏角的留仙宫,独自住在这里的如婆婆早已得到了消息。这诺大的皇宫,到处都是可怜人,她在宫里住了近八十年,收买人心做的最得心应手,每个角落都有她的人,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她的消息。 眼下整个后宫,就属刘惠妃蹦的最欢,沉不住气的人註定要成为炮灰,她也蹦不了几天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永隆帝并不认为他的后宫难以控制,不过几个女人平日争风吃醋而已,翻不了大天,再说了,她们斗来斗去还不是为了自己,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她们为他而生,为他而死,能满足他身为雄性的占有欲。 当年唐瑛的亲娘不过是个美人,无权无势无背景,他对她宠爱,便顺水推舟立了唐瑛做太子,足以让赵美人为他死心塌地,而他为的不过是他们母子所靠的只能是自己,不会跟臣子抱成一团。 转眼赵美人死了快十年了,唐瑛也长成了一个成年的太子,而且长得英姿勃发,能力卓绝,文韬武略都不下与当年的自己,经常被朝臣交口称赞。 他从那时就开始对唐瑛有了猜忌之心,甚至在刘惠妃设计陷害唐瑛之时就想藉机杀了他。可是一个帝王的骄傲让他放松了警惕,一颗父亲的慈爱之心,让他一时心软,放了唐瑛一条生路。 哪知一转眼,人就找不到了,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局面,他身为帝王,就该操控一切人的命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生与死都应该由他说了算。 「许勛安,唐瑛去了何处?你和他到底密谋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把女儿交给你照顾?」 许勛安跪在永隆帝的寝殿外面,隔着层层珠帘,他看不清永隆帝的表情,不过也能猜到他一定很愤怒,要不然也不会发出三连问,少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势,显得有些浮躁。 「回皇上话,小子与前太子有些同窗之谊,是您亲口御封的东宫侍从。小子自记事就没见过父母,是由寺庙里的老和尚养大的,没想过父母亲情,可是小子知道感恩,有人对小子好小子心里都记着。 当年初入东宫,太子看小子年幼所以颇多照顾,小子一直记挂在心里。前太子被贬为庶民,他不忍女儿跟着他吃苦受罪,才託付于小子,这是一个父亲的拳拳之情,小子怎么忍心拒绝! 至于前太子的去向,小子实在不知,更没有与他密谋任何事。小子自八岁入长安就得皇上您的赏识,您对小子有知遇之恩,小子不敢有任何欺瞒。」 许勛安直直地跪在大厅中间,眼睛盯着内寝的珠帘,眼神真诚没有一丝闪躲,让永隆帝都有些汗颜,想起当日大殿试才,他不仅是被许勛安的才智打动,而是他眼中这种纯粹的眼神,让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想法,觉得无比珍贵。 他说自己照顾洛儿是为了成全唐瑛的爱之之心,可是唐瑛既然这么疼爱女儿,又为何会舍下女儿独自离开,这说不过去。 「许勛安,朕怜惜你是有才之人且年少无知,才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唐瑛为何会把女儿託付给你,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也别怪朕太狠心!」 许勛安被皇上狠戾的气势吓到了,抱紧怀里的洛儿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原想借着唐瑛对洛儿的父女亲情换醒永隆帝做父亲的自觉,赌的是他还未泯灭的一丝亲情,可是他有些高估了永隆帝。 「阿爹,阿爹——」他抱得太紧,怀里的洛儿感觉到不适,哼哼唧唧地想要醒来,可是烧得神志不清,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喃喃地唤着阿爹。 「小子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皇上您说的对,小子确实不会照顾孩子,洛儿昨儿起就开始发烧了,请皇上念在洛儿是您的亲孙女,召太医给洛儿瞧瞧病吧!」 许勛安感受到怀里的洛儿快热成了一团火,小脸绯红,不舒服地呢喃着,心里着急,望向永隆帝的眼里全是恳求之意。 「阿爹快跑,不要管洛儿——」许勛安靠的近,清清楚楚地听到洛儿的话,福灵心至,想起他和唐瑛临行前的话,怕是有人一直在盯着唐瑛,想要除掉他免除后患,不知道这人是皇上还是其他宫嫔。 不过应该不是永隆帝,否则永隆帝也不会让葛青把他和洛儿带回来了。如此看来,永隆帝并没想把唐瑛赶尽杀绝,许勛安放心了很多。 「皇上,小子虽然不知道前太子的去向,却知道他舍下女儿独自离去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永隆帝一直很喜欢许勛安,可以说是偏爱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以白身出入宫廷,他愿意给许勛安机会。 「唐瑛原本也不想留下唯一的女儿独自离开,可是他不想连累女儿,因为——因为有人想要杀他!」 第四十一章 弄巧成拙 刘惠妃刚刚走到泰华宫皇帝的寝殿门口,门口的宦官也不拦着,这位如今最得皇上的宠,谁敢栏,反正寝殿门口有近侍守着呢,能进不能进,由他们把握吧,实在不行还有李总管呢,他可是皇上肚里的蛔虫,该不该放进去他门清着呢! 听见许勛安向永隆帝说有人要杀唐瑛,心里咯噔一下停了脚,就听见许勛安继续说道: 「唐瑛感觉那些人来势汹汹,势要将他赶尽杀绝,他根本没有还击之力,担心洛儿跟他一起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无可奈何才託付给小子。 皇上,您一定要找出想要暗中谋杀唐瑛的人,您对他心存慈爱,已经决定放他出宫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那些人偏偏要违背您的意愿,想杀了唐瑛,这是不把您的命令放在心里,违抗圣令,您说该不该抓回来治罪!」 刘惠妃手脚都慌了,如果皇上派人追查,万一查到自己头上就完了,也顾不得门口护卫的阻挡,跌跌撞撞地就往内殿沖,边沖边说: 「皇上,皇上,您快救救瑛儿,臣妾刚刚梦见瑛儿在外面吃尽苦头,快活不下去了,您快点派人去找他,他终究是您的孩儿,惩罚一下就够了,怎么能让他一直流落在外!」 刘惠妃哭得梨花带雨,说得情真意切,陪妹妹看过无数宫斗剧的许勛安差点就信了,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服饰有些出戏,这个级别的表演应该能拿奥斯卡小金人。 她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才赶来泰华宫,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是皇上,身边的美人太多,只要稍稍放松一点,立刻就会有人顶上去,所以,即使她心里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听消息,还是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 她年龄不小了,身材控住不住地发福,其实她能察觉到皇上贪恋的是她一身的软肉和枕上的风情,所以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身材。 可惜她忘了男人在床上和床下完全是两回事,更何况永隆帝已经知道她曾暗派杀手对付唐瑛,现在又虚情假意地跑来关心唐瑛,真心接受不了这么虚伪的表现。 又见她硬是把一身肥肉塞进的窄小的襦裙里,胸前鼓鼓囊囊地挤出两团肉,肩上还搭了一条宽大艷红的披帛,臃肿低俗,心情便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噁心又吐不出来。 许勛安和立在一旁的葛青都默默低下了头,不知是不敢直视还是不忍直视,怕看多了长鸡眼。 「这不是你一个妇人插嘴的地方,还不赶紧下去!」永隆帝给她留个面子,让她赶紧识趣离开,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永隆帝隐忍的愤怒,还像往常一样凑到他的身边,胸部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上蹭。 「三郎,臣妾担心地睡不着,您一向体恤小辈,瑛儿固然年龄大了,有些自己的想法,一时冲动犯了错,可他终究是您的儿子,您就饶他这一回,召回来,哪怕送到白马寺,也不用流落在外担惊受怕!」 许勛安心里默默吐槽,您这话说的,是怕皇上忘了唐瑛的罪责轻易饶恕了他吧!还想给人送到白马寺,谁不知道白马寺专门收容皇家那些犯了错的人,进去就没那么容易出来。 她心里太急了,这一番话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连她的盟友李四平都对她失望了,他不缺少想跟他合作的伙伴。拿眼神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个太监,俩人马上会意,上前就把刘惠妃拖了出去。 他身为皇上的贴身太监,太监大总管,如果这些事还要等着皇上发怒才做,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洛儿被刘惠妃吵的有些难受,迷迷煳煳地醒了,趴在许勛安肩上直愣愣地看着被两个小太监拖住的刘惠妃,「哇」一声大哭起来: 「有鬼,刘娘娘身上有鬼!」 拖着刘惠妃的两个小太监听见洛儿说的话,吓得赶紧松开手,听说小孩子最容易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们是太监,没根的人,身上阴气重,很容易被勾走的。 许勛安心想小徒弟这会儿可说错了,刘娘娘不是身上有鬼,而是心里有鬼。虽说童言无忌,他仍然担心皇上和刘惠妃怪罪洛儿,赶紧解释道: 「刘娘娘勿怪,洛儿只是生病了说胡话!娘娘心里——不是,身上怎么会有鬼呢!」 可是洛儿仍然哭闹,小手指着刘惠妃嚷着:「有鬼,大头鬼,无脸鬼,哇——」 刘惠妃刚刚被两个小太假拖着往外走,一直努力地挣扎,又勐地被摔到地上,疼得半天都爬不起来,根本没听到洛儿前面说的话,可是她听见许勛安的解释心里就发毛,这会看见洛儿直愣愣地指着她大哭,喊着「有鬼」,吓得嗷一嗓子从地上弹起来就往永隆帝身上扑: 「皇上救我!」还没扑到皇上身边就被葛青一脚踹开,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这么胖的一个娘们扑过来,还不得给皇上扑伤了。 李四平趁机让人赶紧把刘惠妃给拖了下去,寝殿里才安静下来,只剩下洛儿的哭声。刘惠妃不在,她也不再叫「有鬼」,而是边哭边喊「阿爹」,不过四岁大的孩子,哭得让人心疼。 「皇上,勛安有错,没有照顾好洛儿,有负唐瑛的託付。她始终是您的孙女,血浓于水,您宣太医给她瞧瞧吧!」 许勛安已经第二次告诉永隆帝洛儿生病了,也第二次请求他让太医给洛儿瞧病,瞧着永隆帝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心里失望透了。都说帝王无情,皇家无父子,他一直以为永隆帝会不一样,毕竟他对自己这样的孤儿还挺关心。 大约是良心发现,还是看到许勛安脸上的失望,永隆帝总算摆手让李四平宣太医过来。 洛儿毕竟是年龄太小,忽然换了环境,每天跟着许勛安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还受了惊吓,累积成病,所以才发了高烧。 太医打开随身带来的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卷着一排银针。老太医从里面抽出一根最细最长的,一手拿针,一手就要拉洛儿的手。 许勛安抱着洛儿往后退了退,这不是容嬷嬷酷刑吗?不皇上是要救洛儿还是要害洛儿?连洛儿也吓得住了声,瞳仁瞪得熘圆,把两只手藏在身后。 太医也是奉命行事,眼下病人不配合,他只能无助地望向皇上。 永隆帝觉得许勛安和洛儿这会儿的表现才真正像个孩子,尤其是洛儿,不哭的时候真的很像赵美人。那是难得一个在后宫不争不抢的女人,总是安分地呆在自己宫里,每回见到自己却又表现的那么欣喜。对比一直索取不断的刘惠妃,他这会又想起赵美人的好来。 洛儿是他的孙女,他还真没有过做祖父的知觉,也没有尽过当祖父的义务,这会看见洛儿背着小手往后缩的小动作,还把脸埋在许勛安的怀里,不敢去看太医手上的针,觉得非常可爱,不自觉地蹲下身安抚道: 「洛儿不要怕,太医给你治病,扎一下就好了!」 第四十二章 君臣之道 洛儿从没有跟祖父亲近过,前世她在宫里生活了十六年,祖父几乎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后来商议和亲,后宫的妃子都怕和亲的事落在自家孩子身上,向皇上推荐洛儿,才把她从偏僻的留仙宫扒拉出来。 面对永隆帝突如其来的关心,洛儿表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她一点都不期待祖父的重视和宠爱,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 她微微颤抖着使劲往许勛安怀里缩,许勛安完全能感受到她对永隆帝的排斥,没有把她推出去讨好做皇帝的祖父,反而把她抱得更紧,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皇上恕罪,洛儿还小,恐怕是烧迷煳了!」许勛安知道,皇帝的宠爱大概也就这么多,能亲切地对小孙女说一句话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发觉洛儿不识趣,恐怕会觉得没面子,表面上虽然不会表现出来,心里可能会给洛儿记上一笔,所以赶紧替洛儿向皇上赔罪解释。 洛儿的病是得治,可是太医治病的方式他有些接受不了,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哪怕没有听诊器,你也得给切切脉,这位倒好,给翻了一下眼皮就要下针。 再说了,前世他也见过针灸,人家有扎头上的,有扎背上的,还有扎腿上、脖子上的,就是没见过扎指尖的,十指连心啊,这谁受得了。 老太医专门给宫里的小主子们治病,洛儿这种情况属于发烧惊厥,在手指末梢放血治疗降温比较快,否则容易引起癫痫。可是这两个孩子明显抗拒,只能先把针放下,耐心地给许勛安解释一遍。 医者仁心,许勛安还是比较信任太医的,就凭他花白的头髮和鬍子,这种级别的老中医就值得信任,这是人的惯性思维。他也不敢耽搁,赶紧劝洛儿: 「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你阿爹,你要是不好了,生病了,想想你阿爹着不着急,乖一点,让太医给扎一针,不疼的!」许勛安自己都不相信,可这不是哄孩子嘛!家长带孩子打针不都这么说吗? 洛儿也不是不懂,虽然心里发憷,还是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脸还死死地埋在许勛安怀里,一眼都不敢看。许勛安也不不想看,可是他得替小徒弟盯着,有什么不妥要赶紧停下。 老太医手很稳,一只手捏着洛儿胖乎乎的小手,一只手拿针,细长的针尖对着食指就下针,针尖在肉里转了一圈才拔出来,血紧跟着就流了出来,却不是殷红,反而有些暗沉。 太医给两只手都扎了针放血,然后让小助理熬的药也端上来了,这次不用哄,刚刚扎针的时候她也只是最开始有些抗拒,后面也没有哭闹。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 一碗黑黑的药汁一口气就被她喝掉了,永隆帝让人拿来一盒果脯,洛儿犹豫着不想吃,许勛安从里面挑了一枚加应子放到她的嘴里,她红着小脸含在嘴里,永隆帝的面色才稍稍转好一些。 他让人把洛儿和许勛安带到偏殿休息,客客气气不准为难他们,转身却让人把李玉甫和李思志连夜宣进宫。 唐瑛被贬为庶人却下落不明,这一点让他非常不放心,如果他意外死在外面并不奇怪,可是他现在不见了,他掌握不了唐瑛的消息,这才是让他难以心安的事。 李思志是张子衡离职前向皇上前力荐的一位宰相,如今朝中政事由他和李玉甫总理。李思志虽然有才能,可是心智手段却远远不是李玉甫的对手。 入宫的路上,李玉甫对李思志说,皇上到底念着父子亲情,肯定后悔一时冲动把唐瑛赶出了皇宫,如今想召他回来却又找不到藉口拉不下面子。李思志觉得李玉甫这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正所谓血浓于水,放在皇家也是一样的。 真被李玉甫说对了,皇上连夜召他们进宫正是要商量前太子唐瑛的事,李思志听完皇上的话,忍住不回道: 「皇上,近日三省六部都递上来请立储君的摺子,为了江山社稷稳固,国不可无储君啊!臣恳请皇上接回流落在外的前太子唐瑛,此人文韬武略在众位皇子中都略胜一筹,实在不枉皇上您多年的培育!」 永隆帝面色不虞,转过脸没说话,让他承认忌讳自己的儿子是不可能的,他想寻回唐瑛不过是便于控制,而不是要重立他为太子,可是有人硬是往刀口上撞! 李玉甫觑着皇上的脸色,知道皇上已经对李思志很不满了,才觉得满意。张子衡自己斗不过他,临走还想找个人压着他,不就是看不起他不是正统读书人出身吗,可是读书人又怎么样,一个个迂腐刻板,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在皇上面前就敢硬扛,皇上都生气了还不知道缓和一下气氛,关键时候还得看他: 「皇上,此乃您的家事,微臣等不便插手,俗话说「血浓于水」,唐瑛虽然被废了太子之位,被贬谪出宫成了庶人,可是他始终是您的血脉,臣知道皇上您仁厚慈爱,捨不得唐瑛在外面受苦,不若让臣帮您拟一份诏书公告天下,前太子看到您的一片拳拳之心,一定会回来的。」 什么是君?什么是臣?皇上哪怕要下旨赐死唐瑛,做臣子的也得把事情做圆满了,千万不能让皇上落一个残酷无情的形象。 李玉甫当然不是真的想要皇上召回唐瑛,他在皇上废除唐瑛的时候没有阻止,已经足以表明立场,如果让唐瑛回来继续做太子,将来做了皇上,哪还有他的好。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是话还是要说圆满。 他早就知道唐瑛出了皇宫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肯定是防备着呢,各路人马都找不到他的消息,想杀他都杀不成。如果皇上亲自下诏书,那么全天下的百姓就都知道了,这样唐瑛想藏也藏不住。 永隆帝听了李玉甫的话,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当场同意李玉甫的建议,他还想再问一问留仙宫那位。当日她说放唐瑛出宫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消了他身上的龙气,让他归于尘土。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毕竟为了登上皇位,他身上已经背了太多的杀戮,年纪大了,心境也变了,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决绝。 偏殿里的唐洛儿安稳地睡着,刚刚喝的药里面含有安神剂,许勛安靠在软塌前假寐,心思却转了一百八十圈,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四周守得都是皇上的眼线,他心里哪怕再着急也不能表现在面上。皇上连夜把他和洛儿抓回宫里,为的不过是唐瑛,他和洛儿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们找不到唐瑛,才会如此心急。 就是不知道皇上接下来会怎么办,他要想办法带洛儿离开皇宫才好,否则皇上可能会利用洛儿把唐瑛召回来。 唐瑛如果再回来,恐怕就没有机会脱身了,皇宫内院,不知软禁过多少皇子,逼疯过多少女人,他不希望唐瑛和洛儿也落到那样的下场,他还要靠着他们翻身呢。 第四十三章 后宫「宠」妃 而此时,皇宫里有一个女人正在濒于疯狂,那就是刘惠妃。在后宫呆的时间久了,哪一个女人没见过血,又有哪个女人的手上没沾染过血。她的心里素质并不是最稳定的,今日被洛儿一提,心里总感觉发毛。 人说孩子身上的气息弱,容易被那些脏东西上身,也容易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想起刚刚那个小东西楞直的眼神,指着自己身后莫名其妙地说有大头鬼、无脸鬼,感觉嵴背阵阵发凉。 被宫女伺候着睡下不到一刻钟,就感觉耳边凉风阵阵,勐地睁开眼,感觉帐子外有东西在晃动,她慌乱地扯开帘子,只见帘子外的横樑上挂着一个长发白衣的身影,看不清脸,只有一只殷红的长舌头挂在外面。 「啊——」一声尖利的惨叫划破荣华宫宁静的夜空,宫女们掌灯进来,寝宫一片狼藉,床头的如意,桌上的花瓶,碎了一地,惠妃娘娘赤着脚踩在碎片上毫无知觉,只大声叫着「有鬼,有鬼!」 宫女太监们端来十几盏灯,把整个寝宫照的清清楚楚,什么也没有,唯有窗户留了一条缝隙,窗外除了一株桂树,什么也没有,想是夜里起风给顶开了。 刘惠妃却像得了癔症一般,拿着东西就胡乱挥打,宫女们也不敢使劲阻拦,只能一边派人去请太医,一边派人去告知皇上。 永隆帝刚刚见完两位外臣,心里烦躁的很,正想着休息一会,就被荣华宫的动静给吵醒了。想起刘惠妃今日的装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那些精緻的女人越来越起不了兴致,反而对低俗艷丽的刘惠妃欲罢不能。 他并不知道刘惠妃是真的病了,反而以为她又故技重施,找藉口勾自己过去成全一番好事呢,兴致勃勃的赶了过去,脚下有些迫不及待地感觉。 跟在后面的李四平心里一慌,没想到皇帝并没有对刘惠妃感到厌倦,他今日让小太监把刘惠妃堵了嘴拖出去,不知道那女人会不会翻脸告他一状,心里盘算着该推谁出来顶罪呢!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完全不知道大总管在想什么,只悄悄地跟着,脚下连一点声音都不敢有。从他们入宫第一天起就被训练这种能力了,走路不能抬头挺胸,步子不能迈开,脚落地不能惊扰到主子。 皇上和大总管一起离开了泰华宫,守在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几个值班的,其余都回了班房休息,值班的几个也都昏昏欲睡,站着打起盹。 一个身影悄悄地摸进偏殿,许勛安漠然地睁开眼,娇瘦的身影停在他的面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转身而去,没留一丝踪迹。 许勛安起身看了一下榻上的洛儿,睡得依然安稳,脸上因发烧起的潮红也褪了,才安稳地躺在旁边的矮榻睡了过去。 今夜的后宫却註定无法安宁,从泰华宫到荣华宫,再到月华宫、翠华宫,总有几条人影在高大的宫殿之间借着暗影悄悄游动。 留仙宫内,如婆婆抱着一壶冷酒,无杯无盏,她独自一人就着月光喝着,一口酒灌下去,裂开嘴大笑起来,惨白的脸,笑起来不比哭好看: 「这就是大齐最尊贵的皇宫,哈哈哈哈,里面住的就是一群疯子,一群失去自由没有灵魂的疯子,哈哈哈哈——」 「啪——」酒壶应声落地,砸向墙角摆的整整齐齐的一熘酒缸,一个酒缸被砸破了一角,里面都是她亲手酿的浓酒,汩汩流出,凛冽的酒香溢满整座宫殿,让人沉醉难醒。 这一夜,永隆帝又留宿了荣华宫,月华宫和翠华宫不约而同地摔坏了两根玉簪,她们分别是唐琚和唐瑶的母妃。唐琚和唐瑶还在禁足,她们怎么能不着急,就盼着皇上能来一次,她们也能为儿子求个情。 可是她们自负身份尊贵,无论如何也学不了荣华宫那位媚俗低劣的手段来讨好皇上。听说那女人昨夜受了刺激,看来又是虚张声势,勾引皇上的手段,两人都恨得牙痒。 寅时三刻,李四平掐着时间提醒皇上该上朝了,悄悄推开寝殿的门,这里是荣华宫另一个寝殿,没有满地残碎的瓷器,他却仍要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衣物首饰。 这刘惠妃真放得开,为了勾住皇上,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学了那么多下三滥的手段。皇上年轻是也算是一个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体面人,虽然风流却不下流,眼下你看这两位睡的姿势,他一个太监看的都面红耳赤。 「皇上,该上朝了!」 「唔——」刘惠妃翻身,忍着浑身的酸痛还想趴在皇上身上撒个娇。她昨日可是被唐瑛家的那个小丫头给吓得不清,亏得皇上身上的龙气给压住了。 「皇上,昨儿夜里您可是看得真真的,唐洛儿那个丫头邪性,竟然召鬼想要害我。还有唐瑛,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可见这爷俩都有问题,您一定不能轻信许勛安那小子的话,他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一定要严刑逼供问出唐瑛的下落,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她身上的衣服昨夜被永隆帝扯落一地,这会浑身的肉藏都藏不住,一圈一圈地摊在永隆帝面前。永隆帝不由地有些自厌,他现在越来越爱一些低级趣味,可还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下了床就想翻脸不认人。 「你现在愈发胆大了,别忘了老祖宗的规矩!」大齐开国皇帝曾立过「女人不得干政」的规矩,最开始只是针对留仙宫那位,可是一代一代,他们都喜欢用这条规矩来压制后宫。 刘惠妃闻言赶紧禁言,隔着帘子看着李四平伺候着皇上穿戴整齐,又成了一个衣冠楚楚的正派皇上,仿佛她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与他无关。 待皇上一走,她立即唤来宫女伺候沐浴。她年龄已经不小了,被皇上这么折腾,如果还不注意保养,恐怕早晚被弃如敝履。 一排宫女应声而入,垂着眉眼伺候刘惠妃披上罩衣,两个人架着她往浴室去,两个留下来收拾满室的狼藉,还有四个进了浴室备上热水花瓣。 她们谨记着后宫的生存法则,不多看,不多言,只用耳朵伺候主子就足够了,否则小命连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第四十四章 善恶忠奸 许勛安和洛儿在上朝更鼓响的时候就醒了,让宫女端上早饭。难得能享用宫廷御筵,许勛安却没让宫女给准备二十道菜来慢慢享用,小徒弟病着,不宜吃得太丰盛,他还是不馋她了。 精緻的薄胎白瓷碗,里面盛的却是金丝小枣粥,他们在后山屯喝了近一个月的粥,到了宫里却还是喝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宫中御厨的手艺真心不错,不过这碗太小了,喝着真不过瘾!」许勛安说话间已经喝完第三碗。洛儿却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喝着小碗里面的粥,姿势跟在后山屯用豁口的粗陶碗喝杂粮粥没什么两样,一边喝一边听师傅吐槽宫里的碗小。 「这也是因为用料精良讲究,给我把材料准备齐全,说不定比他们做的还要好吃!有机会一定要让御厨把「满汉全席」给安排上!」 在许勛安心中最奢侈的皇家盛宴应该算是满汉全席了,这是作为吃货最终极的梦想,可是他完全忘了这是古代大齐,没有大清,哪里来的满汉全席。 洛儿听师傅话里一副在宫里常住的打算,心里有些急了,放下手中的碗让宫女收拾下去,又让另一位宫女退下去给她熬药,趁着没人的空挡低声对许勛安说道: 「师傅,我们不能留在宫里,得赶紧想办法离开才行!」 前世阿爹还没走出长安就被皇上追加了一条赐死诏令,这一世皇上果然还是反悔了,幸亏阿爹有所防备,早就逃得无影无踪。她不能留在皇宫拖阿爹的后腿。 「你真是有福都不会享的人,离开皇宫还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我是沾了你的光才能有这么一次机会,一点都不捨得离开!」 许勛安压着洛儿的手,回答的非常大声。小徒弟还是皇宫里出去的呢,怎么一点都不警惕,皇上怎么可能只派两个宫女来守着他们,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呢,眼下敌强我弱,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 他昨夜已经收到口信,唐瑛已经赶到西北军中,目前非常安全。永隆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唐瑛根本就没逃,而是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只要皇上相信他和洛儿的话,唐瑛是迫不得已才抛下洛儿不知所踪,一定不会为难他们,反而极有可能尽快放他们出宫。他和洛儿,一个柔弱书生,一个年幼无知,根本不可能摆脱永隆帝派出的监视,他要用他们来引唐瑛出现。 现在不是告诉洛儿这些的时机,所以他只能压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多话,洛儿还想说什么,宫女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进来了,黑乎乎的药汁,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放着吧!」洛儿不想喝药,摆出主子的姿态,小模样还真让人感到敬畏,宫女放下药碗就出去了。她们不过是听命令做事罢了。 「先把药喝了!」小徒弟想假公济私许勛安却不让,端起药碗递到洛儿嘴边,她立即皱起鼻子苦着一张脸往后躲。师傅的力气比她大,手臂也长,她躲不过,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着师傅,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小样,还知道卖萌,这会倒跟昨天怕扎针的样子很像,难得露出一些孩子气,不过在许勛安面前不管用。昨晚上当着皇上的面可是一口闷了一碗药,现在端到跟前还要躲,简直是欺负师傅。 许勛安当然不会由着她,她连日跟着他奔波,又受了风寒,如果不治好,很有可能落下后遗症,受罪且在后头呢。 「乖,你先把药喝了,师傅保证会带你出宫。」 「真的?那……」洛儿还不信,想追问他怎么做,被师傅一个手势制止。 师傅在大事上从来不信口开河,这一点让洛儿非常信任,不过要喝药还是有些困难,她望了一眼师傅的眼神,只能认命地端起黑乎乎的药汁捏着鼻子一口喝净。丢下碗,师傅已经让宫女端来一盒果脯,挑了一颗加应子放进嘴里,才压下那股苦涩。 有宫女在一旁伺候,洛儿也不再问什么,专注地吃起盘子里的果脯,除了加应子,还有桃干、梨干、话梅干、山楂干,不过她只喜欢加应子,话梅山楂太酸,桃干梨干太甜。 许勛安没她那么挑嘴,吃果脯就喜欢甜口,桃干梨干全进了他的口,还吃得意犹未尽。他在现代就常被妹妹笑话喜欢吃甜食的人没有安全感,他从来不当着外人的面吃太多甜食,所以知道他这个癖好的人并不多。 还好这个古代没有还没有那么多闲人做那些无聊的研究,他还不趁机吃个够,怎么通过一个人的口味就能测出人的性格了,怎么爱吃甜食就没有安全感了,简直无稽之谈。 许勛安和洛儿在这里安静地享用美味,朝堂之上却因为他们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争执的核心是要不要再次放唐瑛的女儿唐洛儿出宫。 以李玉甫为首的反对派坚持要把唐洛儿留在皇宫,他们以皇室后裔不宜流落民间为由,其实是想借着洛儿把失去踪迹的唐瑛勾回来,放这样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在外面,简直是放虎归山,总有一天会捲土重来,到时候他们这帮人都得倒。 李思志经过一夜的反思,也认清了李玉甫的真面目,面甜心苦,他后悔昨日受了他的欺骗,竟然相信皇上思儿心切,真的回心转意想要召唐瑛回宫,弄得自己表错了态,不止没有帮上唐瑛,连自己也犯了皇上的忌。 第四十五章 渡口惊魂 李思志是张子衡引荐的人才,人品性格跟张子衡很像,都属于刚正不阿勇于直谏的人。他既已知道皇上并非真心找唐瑛回来,如果留下唐瑛的女儿一定会让流落在外的唐瑛自投罗网,他心存不忍。 他不像李玉甫那种权臣,一心想要往上爬,他只想做个纯臣,不管谁做皇帝,他都会一心辅佐。唐瑛是永隆帝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将来必有后悔的一天,所以他必须拦着皇上。 皇上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会被两派大臣吵的头昏脑涨,正想摔东西走人,忽然大殿外传来急报,殿上一时安静下来。乐黄风尘僕僕地进了大殿,他跟葛青一样都是锦衣卫的人,被皇上派出去追寻唐瑛的下落。 「微臣领皇上令去寻找前太子唐瑛的下落,追至陕州黄河渡口便没了前太子的踪迹,听当地艄公说前几日天暖,凌汛提前过不得河,他夜里守在渡口就是怕不知事的人冒险过河。 据艄公说,他夜里曾听见打斗声,不过未敢露面,只影影绰绰地看见几个人在打斗中落入水中,被急流而下的冰凌给裹走了,恐怕凶多吉少。 微臣等顺着河流往下游搜寻,赶上春汛,河水暴涨,沿岸见着几具尸体,都是无名无姓的死士,却一直没有寻到前太子的下落,一直追到渭州附近,竟在当地渔民手中找到了这个。」 乐黄把一柄长剑呈上,立即有小太监下来取。本朝男子崇尚风雅,中原男子大都喜欢随身携带佩剑,永隆帝却一眼就认出这一把正是唐瑛的佩剑,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哀伤,也有些放松。 他曾经暗中命令太子太保不要太注重太子的骑射弓马功夫,唐瑛也非常听话,后来就很少出现在西郊训练场,却又悄悄喜欢上了剑术,每日在东宫的后花园里练习。他听说以后就派人给太子送了这把剑,一把无法拔出鞘的剑。 皇家无父子,他经歷过被亲人背叛的残酷,内心早已冰冷如铁,任何人都无法轻易伤害,可是此时,他端详着这把剑,内心还是有少许动容,唐瑛明明知道这把剑无法出鞘却还随身带着。利刃不能出鞘,这是对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最大的打击,他是不是对儿子太残忍了。 「传唐洛儿和许勛安上殿!」皇上的悲伤只持续了一瞬便肃容下令,他还是不太相信唐瑛这么容易就死了,想试探一下洛儿和勛安。 许勛安和洛儿刚刚吃完果脯,还饮了一盏茶,他们以为永隆帝下朝以后才会召见他们,没想到竟然直接宣他们上紫宸殿,心里也没有底。 紫宸殿是整座皇宫最高的宫殿,站在这座宫殿的最高位置可以俯瞰整座皇宫,甚至整个长安。三百三十三级台阶,大臣们上朝之日都要经歷一番,如此爬到紫宸殿,匍匐在皇上面前会显得诚意十足。 许勛安年轻,三百三十三级台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背着洛儿就不行了,爬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进了大殿已经两腿发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洛儿从他后背下来,乖巧地跪在他身边。 「来人,把东西拿给勛安和洛儿看!」永隆帝看着殿前跪着的两个孩子,虽然有些残忍,还是让人把唐瑛的剑给他们看。 李四平授意,亲自捧着那把无法出鞘的剑来到两人面前: 「有人在陕州发现了前太子的行踪,说是急着渡河落进了水里,如今只寻到了这把剑!」 唐洛儿一把夺过李四平手里的剑,瞪着大眼,泪水直接流了出来: 「这是阿爹的剑,你们在哪里找到的?你们找到我阿爹了吗?」李四平没法回答她,永隆帝也没有说话,洛儿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好,大声质问道:「你们是不是杀了他?为什么?」 愤怒、悲伤,让洛儿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为什么她和阿爹已经那么尽力了,还是逃不脱命运的安排,整个大殿近乎压抑的安静,唯有洛儿娇嫩的声音迴荡「为什么?」,这是直击灵魂的一问。 这是大齐皇宫,住在这里的人明明都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为什么事事不能自己?明明都是至亲骨肉,为什么要相互伤害?阿爹明明想要离开,为什么还不给他一个机会? 这是大齐盛世,满朝的文武百官为什么不去想办法疏通河道治理春汛,督促百姓进行农耕?为什么不深入民间,了解民生疾苦?为什么不想着如何提高国力,明明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偏偏行事都是小人行径,斤斤计较个人得失。 许勛安知道这是中华民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一笔,永无休止的内斗,一步步把一个繁荣向上的民族拖成了贫穷落后的国家。 「咳-」永隆帝轻咳一声,他看得出洛儿的悲伤是真切的,可是她毕竟是个孩子,唐瑛有什么事也许不会跟她商量,可是许勛安呢?还没等他开口,许勛安就从震惊从回过神来: 「皇上,这是子谦兄随身携带的一把剑,难道子谦兄真的遇害了吗?」 皇上看了一眼退至一旁的乐黄,乐黄赶紧向前解释,把发现唐瑛行踪,并当地艄公的话又讲述了一遍,许勛安难以接受,拉住乐黄问道: 「沿途的农家都问了吗?下游的艄公都问了吗?有没有可能昏迷中被人救了?子谦兄不是鲁莽之人,为什么会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强渡黄河?」 许勛安心里知道锦衣卫做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报到皇上面前,可是他昨日明明收到确报,唐瑛已然安全入了军中,眼下锦衣卫带回这样的消息,连他心里都有些着急了。 皇上本来还怀疑许勛安跟唐瑛串通好要演一出金蝉脱壳的戏,见许勛安面色不似作假,且一连串问题简直问到他的心坎里,他心里对这几点也存着一些疑虑,看着乐黄问道:「你们确定落水的就是唐瑛吗?」 乐黄心里把许勛安骂了一遍,重新跪下回话: 「回皇上话,微臣等行至陕州,一直感觉有另一队人马也在追寻前太子,微臣觉得事有蹊跷,就派人去查这批人的身份,幸好抓了一个活口,百般逼问,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得了谁的命令,可是他们很确定在渡口追杀的是前太子。」 永隆帝一直知道刘惠妃派了人暗杀唐瑛,不过早就被他派出的人灭了口,不知道这凭空出来的一队人马又是谁派的? 第四十六章 舐犊情深 洛儿心里还怀着一份希望,希望锦衣卫说的都是假的,师傅一直告诉她阿爹不会有事,就在刚才,他们在泰华宫轻松地吃着果脯,因为师傅确定阿爹是安全的,怎么还不到一刻钟,皇家锦衣卫就传来截然不同的消息,她不知道谁说的才对,可是心理上还是偏向于师傅: 「师傅,我阿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我想我阿爹了,我要他回来,呜呜~」洛儿抱着许勛安的胳膊,小小的人儿哭得不能自己。 「不会有事的,你没听乐千卫说没找到你阿爹吗?没找到就不能确定,他那么疼你,一定不想让你这么伤心。」许勛安尽量安慰她,心里却在盘算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洛儿却从师傅的安慰中得到了希望,也许阿爹被冲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等待救援呢,她一定要去救阿爹。 「皇-皇——皇上——嗝,洛儿求皇上允许我去寻阿爹,他一定不会丢下洛儿不管的!」小孩子的单纯诚难可贵,在场的一些人都微微动容,连皇上也露出哀切的表情。这是自己的孙女,却连一句祖父都不敢叫他。 都说黄河十滩九险,又赶上恼人的凌汛,在场的大人都知道唐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是这孩子还执着地相信唐瑛还活着,想着去救他,这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李玉甫一派纷纷松了一口气,唐瑛一死,他们就有机会重新站队了。皇上的皇子那么多,他们真的要好好斟酌一番。 独有李思志为唐瑛感到痛心,大齐又失去了一个有能力的储君,是大齐的不幸,是天下百姓的不幸,他恳请皇上恢復唐瑛皇子的身份,找到他的尸骨厚葬,无人反对。 有些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厚葬不厚葬的不过是个形式,皇上需要一个机会彰显他的仁慈,他们必须不能反对,并且还要为皇上找机会弥补,以减少皇上的愧疚感。 「皇上,前太子为歹人所伤下落不明,臣等恳请皇上恢復唐瑛之女唐洛儿的郡主之位,以慰民心!」 「我不要做郡主,我要去找我阿爹,他一定在等着我去救他,皇上,请您放我出宫,我一定要找到我阿爹!」 唐洛儿知道李玉甫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一点都不想让他为自己说话,况且,李玉甫只想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根本不在乎自己想不想做郡主。 「皇上,洛儿自幼跟着子谦兄,恐怕一时难以接受事实,小子受了子谦的嘱託,一定会好好照顾洛儿。还请皇上准小子带洛儿出宫,哪怕把黄河翻一遍,也能让她心有所託。」 许勛安觉得当下之计就是要尽快出宫,宫内消息传播不便,事实情况到底如何只有出宫才能弄清楚。 站在武官队伍微末的安怀山在最初见到许勛安和洛儿进殿的时候已经震惊的不知所措了,他上次在南郊遇见的人竟然和前太子有关,幸亏现在唐瑛死了,否则他不是要被归为前太子一党,直接被皇上弃用,想想都有些后怕。 他们这些外臣就是这样不好,不能实时了解长安的动向,不好洞察皇上的心思。自己那个被滞留在长安的儿子简直是个废物,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拿不到,早知道把大儿子安庆宗发派到长安来了,不过他有些不捨得,安庆宗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了。 他借着许勛安和唐洛儿给的机会在民间树立起的良善口碑是事实,眼下他想装着不认识他们,万一后面被人扒出来岂不是百口莫辩,不若坦荡地认下,也能在皇上面前露个面,他就赌这一把皇帝肯定会放了许勛安和洛儿。 「皇上,」安怀山拖着肥壮的身体走到大殿中央,「小臣斗胆说两句,俺小时候在家放牛放羊,经常看到老牛一点一点地地舔舐刚出生的小牛犊,小羊羔子吃奶的时候总是跪在母羊身边,俺娘给俺说那是血缘亲情,俺还不是很明白。 可是俺刚刚看见皇上为了前太子失踪伤心,就莫名想到了那些牛和羊,皇上您心里对前太子十分牵挂,让人感动!」 这一番话奉承拍马的话太过露骨,在场的官员无不对这个毫无文化的番人露出鄙夷的神色,什么牛犊羊羔的,不就是想说舐犊情深、跪乳之恩吗,这典故被他讲的稀碎。 不过皇上却觉得这番毫无装饰的话非常实在,尤其是安怀山那张忠厚淳朴的脸,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才显得真诚,这赤裸裸的赞扬让他非常受用。 「你这个胡人说话倒实在,依你之见,我该不该让许勛安带着我这孙女去寻找唐瑛?」 安怀山被皇上夸了一句,心里欢喜,面上却未表现半分,恭恭敬敬地俯身回道: 「皇上您高看小臣了,俺不过是一介莽夫,心思不会转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越是这样,皇上越是高看他一眼,觉得他实在,不想朝堂上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简单的一句话都要拐出十八个弯,他听着都累。 「不瞒皇上,俺曾与这位许姓小友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一位热心善良的人,和俺一起在后山帮助了一群无以为生的伤残老兵。俺娘自小就教俺多行善事,这位小友小小年纪就能有善心善念,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前太子要帮他照顾孩子,就一定能做好。而且我听郡主哭的悲痛,不由想起家中的老么,每回我要出征,他总是嗷嗷哭个不停。俺虽然心疼他,却也感到欣慰,这说明孩子对我依赖。 前太子如今下落不明,俺想他最放不下的一定是这位小郡主,而小郡主也一定不甘心让前太子沦落在外,哪怕只剩一把骨灰,也要埋在自家的祖坟上,有人供奉。」 永隆帝刚刚还有些抑郁不欢,被安怀山一通话说得,心情忽然畅快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愧对唐瑛的地方,他给了唐瑛富足的生活,尊贵的身份,如今想想,他对唐瑛也没有失了父子亲情。 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让他沦落在外,眼下竟然连个全尸都没找到。洛儿是唐瑛唯一的血脉,说不定她能够靠着血脉的连接找到唐瑛。 第四十七章 得见前辈 许勛安没想到会在朝堂上遇见有过一面之缘的大胖子安怀山,他一直以为安怀山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会听他为自己和洛儿说话,句句都说的真诚淳朴,心里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皇上也被安怀山的话打动,这也是群臣所望,所以当堂宣布恢復唐瑛的太子之位,封唐洛儿为孝真郡主,允她出宫寻父。 在他心里,寻父不过是安慰洛儿的一个藉口,李玉甫等人也这么认为,他们都愿意相信唐瑛已经死在黄河渡口,哪怕有一丁点存活的希望,如果不幸被寻回来,不过又是一场杀戮。 洛儿浑浑噩噩,心急如焚,不觉又起了高烧,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梦呓,看着非常吓人,太医都束手无策,把许勛安急得团团转,再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学医,非要学什么一无是处的信息工程。 他只能求到永隆帝面前,关键时候,权和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两样永隆帝都有: 「皇上,小子求您救救洛儿,您发诏令也好,派人去寻也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民间有高手能够治好洛儿,您是洛儿的亲祖父,一定要救她!」 永隆帝觉得许勛安在无理取闹,最好的太医、最齐全的药都在这儿,他们都治不好洛儿的病,说不定这孩子思父心切,就要随她爹去了。到时候安排礼部厚葬,也不算亏待她了。 可是许勛安不想放弃,平日看着有些清高寡淡的小伙子这会却哭了,是个重信重义之人,大概是不想辜负唐瑛的託付,永隆帝心思一闪,忽然想到留仙宫那位,也许她有办法可以治好洛儿,毕竟在他眼里,那位能掐会算无所不能。 陆六在前面,许勛安怀里抱着昏昏沉沉的洛儿在后面跟着,抄着小路从泰华宫往留仙宫走去。一路上,陆六胆战心惊,听说留仙宫非常邪气,稍微靠近那里的人都会沾上脏东西,甚至有人被当场吓死。 越靠近留仙宫,路两边的植物越是长得旺盛,而且是疯长,密密麻麻一团一团的,让人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阴森可怕。这里最初种的都是奇珍异草,因为无人敢到这边打理,荒草野树任意生长,才逐渐变成这个样子。 留仙宫门口倒是有一条大路,不过皇上不让走,这留仙宫是禁宫,平常人不能靠近,也不得私下讨论,就是皇上偶尔会过来一趟,也都是匆匆来沖冲去。 永隆帝不想让许勛安知道留仙宫的秘密,才让陆六带着他们从小路过去,这条路尽头有个侧门,从侧门进,再从侧门出来,速去速回。 刚行至侧门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陆六吓得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跪下,正好让开前面的位置,让许勛安看见一个白髮黑衣的女子,面容上看不出年龄,眼神无波无澜犹如一潭死水,却静深冰凉。 许勛安觉得自己被永隆帝给骗了,古人敬畏鬼神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太医无法治好洛儿的病,所以永隆帝就找了个神婆。看这神婆浑身沁凉的气质,应该属于大师级别的吧! 不管她装得有多像,许勛安只想抱着洛儿转身就走。他是现代人,在新闻上见过太多迷信的家长,因为相信怪力乱神的鬼话把孩子的病情给耽误了。 还没等他转身,白髮女子直接从他身上抱走洛儿,径直往院内走,许勛安紧紧跟着。没想到这人满头白髮力气却不小,一看就是个高人,不知道会不会治病,许勛安一步不落地跟着。 白髮高人把洛儿放在床上,床头有两个柜子,她打开其中一个,许勛安凑近了看,只见她一件一件地往外拿罐子、瓶子,还有棍子和一段两米来长的绳子。 许勛安回身就想抱着洛儿离开,这神神叨叨的婆子简直是故弄玄虚,难道要用这些东西作法不成。 「不想这丫头死就赶紧放下,你去烧水——」她转身看了一眼陆六,陆六巴不得离这个浑身带着邪气的女人远一点,赶紧奔向偏殿的灶房,这位宫里不用人伺候,吃饭喝水都靠自己,除了头髮白点,别的一点毛病没有,他们这些宫人私底下悄悄议论,这位可能是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活成了鬼尸。 她看一眼许勛安,眼神除了冰冷还掺杂着一些探究,「赶紧把她放下,你不担心她烧成傻子吗?」 许勛安对上她的眼神,莫名有些压力,暂时把洛儿放回了床上。这会他才发现这张床跟他在大齐见过的床榻完全不同,小而窄的长方形床,连脚榻都没有,床头放置的两个柜子,这会仔细一瞧,竟是床头柜的形状。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看见她点亮一盏灯,里面烧的不是油,而是一种透明的液体,显然是一盏酒精灯。 她把酒精灯递给许勛安端着,从她刚刚翻出来的一堆东西里面拿出一根扁平的木棍,掐着洛儿的下巴让她张开嘴,许勛安会意,赶紧端着灯凑近,她用木棍压着洛儿的舌头往里瞧的清清楚楚,红肿一片,还有几个露出白点的鼓包。 不用她说许勛安也看出来了,这是扁桃体发炎了,竟然能烧的这么严重,可是没有消炎药,这病该怎么治啊! 许勛安兀自在心里抱怨着急,如婆婆却从一堆物品当中找到一根绳子绑住洛儿的手臂,捏着手背拍了拍,白嫩的手背上立即看出淡青色的血管,她又挑了一根针放在灯上烤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顺着洛儿细小的血管扎了进去。 殷红的血从针的另一端流了出来,许勛安发现这竟然是一根管状针。看这位白髮高人的手段,她难道跟自己一样,是从现代穿来的,许勛安激动的手心微微起了一层汗,手里端着的酒精灯差点滑落。 如婆婆腾出一只手接住酒精灯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又有条不紊地把一个装满液体的挂瓶挂到床头上方的钩子上。 压舌片,酒精灯,挂瓶,许勛安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内心狂跳,他蠕动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你来自哪里?」 「你来自哪里我便来自哪里?」白髮高人声音也冰冷,还显得特别苍老。 「我——我——我——」许勛安几乎要落泪了,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前辈?那位无所不能的前辈,不给他留一条活路的前辈,可是她为什么在后宫当中,还住这么破破烂烂的房子。刚刚如果不是陆六带路,他真的很难想像这里还会住人。 怪不得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对这个地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刚才没来得及细想,这会再打量四周,到处都透着一股现代气息。 廊檐下挂着一排气死风灯,廊檐外的小路竟是鹅卵石铺的,整个长安包括皇宫都还没有这样铺路的习惯。 寝室内没有层层叠叠的屏风帷幔,也没有高几矮凳这种大齐常见得家具,外间竟然摆着一套原木色的沙发茶几,看的他耳目一新,靠近窗台的位置放了一把摇椅,也是原木色的,这些家具应该用的年代很久了,颜色微微暗沉,表面像涂了油蜡似的滑亮。 第四十八章 恩威并施 如婆婆看着许勛安着急又说不出话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早就听说这人有些才华,眼下初一见面她就觉得这人沉不住气,这样可不好。像她,当初就是太过自满不懂收敛,一不小心就被人利用的彻彻底底,还让自己深陷牢笼般的境地。 「年轻人,什么你我的,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不用说出来。我在这个世界活了近一百年了,对这里的世界观比你了解,不要高估古人的思想境界,不要以为自己有智商上的优势,更不要让人知道你的秘密,再亲近的人也不行!」 这些都是她经歷过的血的教训,就像小时候读过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原本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付出与回报的故事,可是小金鱼不理解人心,养大了渔夫和渔夫老婆的贪慾。 「长安城的规划和设计都是你弄的吗?你为什么会留在后宫,你是宫女吗?还是宫妃?难不成是女医?」许勛安有很多话想问如婆婆,想到永隆帝虽然让陆六带他们过来,却十分不情不愿不信任,特意交代不要多说多问。 还有一路的荒凉,这是皇宫,这位前辈是被关进冷宫里了吗?他心里萌发出要把前辈带出宫的想法,毕竟是同乡,唯一的一位同乡,他特别想亲近她。 「看你住的环境,可见你在后宫混的也不好,干脆跟我们出宫吧!」出了宫再慢慢聊,这位可是会医术的前辈,他现在最佩服的就是医者,有技术的医者,比那些只会开药不管疗效的太医强太多了。 他并不知道如婆婆也不是专业的医生,她只是怕自己死的太早看不到大齐的灭亡,所以下功夫钻研医术。眼前一瓶简单的盐水,她不知在多少宫女太监甚至宫妃身上试用过,才找出效果最好的配置方法。 「你以为你是谁,小子,你最好听我的劝,不要太看重自己的才华,不要太张扬,否则你的下场说不定比我也好不到哪里! 我跟洛儿有一些缘分,才出手帮你们一把,你带这孩子出宫吧!如果可以,我愿意等着你们回来。」她相信前世洛儿曾经陪了她十几年的岁月,在这孤寂的后宫,有人陪着真好,她愿意相信洛儿的话,也愿意满足她的心愿,至于以后如何,全靠他们自己了。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洛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唐瑛没死,黄河渡口的事不过是我让乐黄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皇上疑心重,唯有确信唐瑛死了他才能放下戒心!」 「如婆婆~」躺在床上的洛儿早就醒了,不过喉咙疼的说不出话,而且迷迷煳煳不太清楚自己在哪里,听见他们提到阿爹的名字才睁开眼,忍着疼痛哑着嗓子问道:「你——咳咳—你说的是真的吗?」 还没等如婆婆回答,就听陆六在门外喊了一声「水烧好了!」如婆婆安抚地拍了拍洛儿,点了一下头。 许勛安推开窗子,陆六远远地站在鹅卵石小径上,离着门窗不远不近的位置。他倒是个妙人,知道里面的人再讲话,也不靠近门窗,只远远地喊一声,好像给屋内说话的人提个醒似的。 「有劳陆公公端过来吧!」许勛安客客气气,陆六也不耽误,打了一盆水端进寝室,只说了一句「耽搁久了皇上恐怕会着急的!」就退了出去。 许勛安跟如婆婆对视一眼,他怀疑陆六也是如婆婆的人,她却摇了摇头不再多说。用陆六端过来的水拧了毛巾给洛儿擦身体,等擦了一遍,一瓶吊水也挂完了,洛儿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下去。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许勛安凑近了看,竟是玉石做的,里面分了好几个格子,装的都是药丸。真是暴殄天物,用玉石做药盒,不过这样倒是能保鲜,玉石本身就是寒体物质,还能隔绝外面的空气,也亏得这是宫里,才能得到这么大块玉石。 如婆婆餵洛儿吃了一种绿色的药丸,又用小荷包装了几颗交给许勛安,让他每日给洛儿餵一颗。许勛安凑近鼻端闻了一下,竟是药味很浓,竟是蒲地蓝的味道。 这前辈真是位能人,让许勛安佩服的五体投地,还想再跟她说些什么,可是前辈却一副不与交谈的模样,给洛儿裹上一床小被交到许勛安手上,就把他们赶了出去。 陆六落后了一步,赶紧挪着小碎步跟了上去,如婆婆却伸出手臂栏了他一把,把一个纸包交到他手上: 「陆公公恐怕是有脚气病了,把这个添在盆里泡脚,七天就能痊癒!」陆六大吃一惊,这是他的隐疾从来不敢让人知道,每到春秋换季的时候他的脚趾缝里就会长水泡,他们又不得休息,有时候痒痛难耐只能忍着。 这是什么神仙高人,竟然连这个都能看看出来,顿时受宠若惊,也不害怕了,伸手接过药包,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就差五体投地了。他刚刚在灶房可是见识过,这位虽然不用宫里的供应,可是灶房里一应粮米菜肉都不少,报不成自己在留仙宫种地了,养点活物似乎也不难,毕竟留仙宫占地那么广,也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经过这么一次,他就觉得这位也是人,吃着人间烟火了,不是外面人私底下传的什么「鬼尸」,瞧瞧她这双手,完全不像她的脸那么光滑,满是老茧伤疤。 他当然不敢细瞧,匆匆地接过药包塞进袖子里,躬着身就想走,只听那位在身后凉凉的说一句: 「陆公公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这宫里冤魂很多,希望陆公公别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陆六一个两条腿一软,差点趴到地上,刚刚还心怀感激,这是恩威并重啊!忙不迭地点着头拍着胸口出了留仙宫的侧门,这一趟差事办的,简直要连魂给吓丢了。 永隆帝让他跟着本就是要监视的意思,咱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一直拘着这位。如果是有罪的,或者赐死,或者流放,或者打一顿板子赶出宫。这位又不是皇上的宫妃,为什么一直被拘在宫里?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这会他总算知道了点什么,不过就算知道再多也要坚决忘掉,在这宫里活着,不需要知道太多,也不需要说太多,在回泰华宫的路上,他心里已经盘算着要怎么给皇上汇报了。 第四十九章 皇家仪仗 洛儿的病虽然来势汹汹,可是自从知道阿爹还好好的活着,她的心境就放开了,病也显而易见的好了。她讨厌宫里的气氛,养了两天就向永隆帝提出辞别,并且想把如婆婆带走。 「如婆婆治好了洛儿的病,就是洛儿的恩人,洛儿见她一个人过得清苦,所以想把她带在身边,请皇祖父成全!」 永隆帝当然不同意,祖上说这位有换天改命的本领,这样的人为自己用还好,若不为自己所用,必须除掉,可是他不捨得把她杀掉。 这人曾助他除掉一帮想要跟他争皇位的兄弟,他登上皇位以后,她唯一的请求就是离开皇宫,他当机立断,下令让人看紧留仙宫,绝不能让那位有出宫的机会。相信他的祖辈一定也是这么做的。 永隆帝不想放人,却不能让人知道他不愿意放人的原因,耐着性说道: 「洛儿真是个好姑娘,懂得知恩图报,这个你不要担心,皇祖父会给她赏赐,一定不会亏待她的。」 「可是洛儿的病还没好,我想请她一起,一定能照顾好洛儿的!」 「如婆婆年龄大了,跟着你们长途奔波会吃不消的,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让她在宫里享两年清福,皇祖父另外派太医跟着你,不用担心!」 祖孙俩的对话在外人看来,洛儿像个矫情胡闹的孩子,而永隆帝是个耐心周到的祖父。其实洛儿只是不忍心把如婆婆一个人留在皇宫,她觉得如婆婆有时候会发疯,大概是因为没有自由。可是她毕竟太稚嫩,根本不明白如婆婆对永隆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洛儿,如婆婆习惯宫里的生活,不会跟你走的!」许勛安看出永隆帝的耐心马上就要用尽,赶在他发飙之前赶紧阻止,皇上一旦发起飙来他和洛儿绝对落不了好。 况且,以那位的能力,想要逃出皇宫还是可以的,她应该不甘心逃出去,她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他想踏着皇家的颜面走出去。 「皇上宅心仁厚,一定会照顾好如婆婆,你如果想她了可以进宫来见她,皇上一定不会反对!」他让洛儿退了一步,不再闹着要把如婆婆带走,当然希望皇上也能退一步,不阻止洛儿去见如婆婆。 永隆帝懒得给两个孩子纠缠,当即应下,洛儿可以随时回宫来看如婆婆,随即挥挥手打发人送许勛安和洛儿出宫。 上一次离宫,洛儿和唐瑛被贬为庶人,一人只被允许背一个包裹装了几件旧衣服而已,这一次,唐瑛虽然下落不明,被人认定已经死了,却恢復了太子的身份,而洛儿也获封孝真郡主,封赏仪仗一样不少,许勛安都看酸了。 这就是皇家,亲情不够封赏来凑,内里哪怕腐烂成一团败絮,在老百姓眼里也是光鲜亮丽尊贵无比的皇家,值得他们跪拜敬仰,这是皇权政治,皇家就该享有特权,皇家能支配一切,他们认为理所当然。 许勛安骑着自家的毛驴,身后跟着的是皇家仪仗队,一路从光华门浩浩荡荡出明德门,所过之处密密麻麻跪的都是人,许勛安从里面看到不少认识的,遥遥地向他们挥手,他们却一脸茫然,等仪仗队走过才回应过来: 安哥就是有出息,还加入皇家仪仗队了,看看那派头气势,还走在最前头,真让人羡慕!许勛安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清游队长」,心里正想着等哪天有机会也要享受一次皇家仪仗队在前面开路出行的滋味,不知道坐在后面车辇里面的洛儿是什么感觉,可惜他没资格坐。 出了明德门,皇家仪仗队就不用再跟着了,收了鸾旗,撤了鼓箫,返回皇宫復命,只留下四个护卫。洛儿出宫的目的是寻找太子唐瑛的下落,虽然皇上和诸位大臣都认定唐瑛已经死了,可是面上也要做个样子,所以留了四个护卫让他们差遣。 被安排了这么一个苦差,这四位恐怕也是在长官面前不得脸的倒霉蛋。你想啊,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莫说唐瑛不可能找到,哪怕万一被他们找到了,那也不是一件功劳,谁不知道唐瑛不得皇上喜欢? 四个倒霉蛋面色一样黑地站在洛儿的车辇前等待她下令出发,至于往哪里走,也全凭主子一句话。 许勛安没让他们为难,只让他们骑马在后面跟着,自己跳上洛儿坐的车辇上,亲自驾着车往前走。 自家的那头小毛驴,被系在了栓马的绳上。车套在马上,许勛安马鞭毫不留情地落在马屁股上,小毛驴欢快地陪跑,毫无压力。 一口气跑出官道,绕过前面那条乡道,就是他撞上王六安祖孙俩的路,也不知道后山屯如今怎样了,他想先回后山屯去看一看。 刚拐进往后山的那条小路,就看见前面停了一辆马车,装饰朴素,不过看着有些眼熟。这条路不宽,一辆车子几乎占满了整条路,许勛安停车下马,绕过去一瞧,还真是熟人。 安怀山那个胖子就在前面,难得下了车辇,上次在南郊农场他就见他下车都费劲,这会他不止下车了,还没用人扶着,对一位老者毕恭毕敬地行礼,真是稀奇。 那老者穿的是普通的粗布衣衫,花白的头髮包着黑色噗头,鬍子也花白,应该年龄不小了,可是精神矍铄,面色泛红,浑身气质斐然。 安怀山在朝堂上为他和洛儿说过话,所以许勛安对他的印象不错,率先打了个招唿: 「胖大人——不是,安大人!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安大人,我们真是缘分不浅!」 安怀山回头看见许勛安,脸上略有尴尬,不过裂开嘴一笑,憨厚淳朴的气质就出来了,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安大人这是在干什么?」许勛安发现被安怀山拦住的老者面色不虞,不由有些好奇。这老头是什么奇人,安胖子如此礼遇竟然还爱答不理。 「许小友?」安怀山今日效仿刘备准备三顾茅庐,请的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宰相姚远之,这里荒山僻岭,没想到还能遇见熟人。 第五十章 深藏不露 安怀山此次回长安可谓是大获全胜,在永隆帝面前露了脸,被授为营州都督。可是官再大也是个地方官,仍旧被人看不起,在朝堂上没有话语权。 他知道自己和京官的差距,亏在没有文化上,李玉甫他们当面背面叫他番奴,他敢怒不敢言。听闻姚远之知识渊博能力卓绝,而且远离官场之后生活一直穷困潦倒,所以他想施以小利把姚远之请去营州做自己的幕僚,也可以在学识上多提点自己。 哪知这老头一点都不识趣,一口回绝,他正想着要不要趁无人注意,把人打晕带回营州,到时候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上,还怕这老头不听话。 他想归想,还没付诸行动就被许勛安给打断了,这人说起来也算他的福星,在南郊农庄如果不是他叫住自己问路,他也不会机缘巧合给一帮伤残兵捐献粮食,由此在民间获得的口碑才有机会觐见永隆帝。 他们这些地方官回京述职,一般三省六部就给打发了,哪有机会上朝见到皇上?谁知在朝堂上又见到许勛安,他怕牵连到自己,大着胆子替他们说了几句话竟得了皇上的欢心,转而就给自己升了职。如果不是许勛安还和前太子有牵连,他都想把他也招揽到营州去了。 对着这么一个福星,安怀山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肥肉颤动,未语笑先起: 「哈哈哈,许小友别来无恙!」他刻意学那些文绉绉的读书人说话,显得有些蹩脚,不如在朝堂上哪一番话显得有诚意。 「我路过此地,听说这位老伯满腹经纶却生活艰难,就想请他跟我回营州,不怕许小友笑话,俺没有文化,不想家里几个毛崽子跟俺一样,所以想请老伯去做个西席。」 「哼!」许勛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姚远之先冷笑一声说道:「老夫还不至于要一个契丹狗施捨,赶紧收起你的野心滚回你们契丹去吧!」 安怀山有半个契丹血统,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几遍,最终还是呵呵笑着说到: 「老人家不愿意跟俺去营州,俺也不强人所难,安某就此别过,万望老先生珍重!」他虽然还笑着。但是「珍重」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的,转身向许勛安拱了拱手上了车辇,扬尘而去。 许勛安特别能理解他,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甭管是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反而被骂一顿,还被人围观,这面上肯定下不来。 倒是这老头真有个性,瞧他身上的装扮应该有些艰难,却难掩身上这股清高的气质,连朝廷命官都敢骂,许勛安不知道他是自命不凡还是虚怀若谷。不过最让许勛安好奇的是他对安胖子的态度: 「小子许勛安,请问先生是否跟刚刚那个胖子有仇?」 「并没有。」姚远之眯眼看着许勛安,回答倒也爽快。 「那是安胖子得罪过您?」 「也没有!」 「您看不惯所有胖子?」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 「您跟安胖子一无仇来二无怨,他请您出山,您不愿意直接拒绝得了,干嘛要骂人,这不是进行种族歧视掀起民族矛盾吗?」 许勛安话音未落,姚远之眯着的眼顿时瞪的熘圆,指着许勛安的鼻子说道: 「你一个黄口小儿还敢妄谈国事,景龙五年,契丹王族贺氏率军攻入幽州,杀光了城里所有的男人和孩子,把所有财物女人夺掠一空,放火烧了全城,那场大火烧了足足两个月!契丹人蛮化未开,不识人伦,竟然做我大齐的官,国之不幸啊!」 大齐北部边境有契丹、突厥、吐蕃、回纥,经常侵扰遍地百姓烧杀夺掠,如今大齐国强威盛,这些地方的不少部族纷纷归顺,每年进献的珍奇宝物源源不断地送进长安,皇上也开始重用番将,一切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大齐皇帝不肯开放边境贸易,北地苦寒,粮食匮乏,但是牛羊遍地,还有珍贵的药材和马匹,大齐境内农业发达,农业产值也多有剩余,如果两方能够自由贸易,各取所需,良性发展,相信战争会在合作共赢中逐渐消除。 许勛安当然不会随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别人,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说起来都是空谈,万一被人诬告一个通敌之罪岂不无辜。 「有史书记载以来,契丹与中原的战争从来没有中断过,大齐太祖更是亲率军队把契丹人赶到乌拉木河以北,可是大齐歷经几十年的时间,契丹数次捲土重来,依先生高见,这是什么原因呢?」 姚远之无语望天,他能说什么,大齐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早已失了先祖的遗训,宠信佞臣,贪图享乐,如今还仗着国威重用番将,这是引狼入室。 「我已经老了,能有什么高见,只希望大齐军民不要只看到眼前的繁荣,贪图一时的享乐,时刻保持警惕,闲时勤练兵,饱时常储粮!」 「好,好一个「闲时练兵饱时储粮」,老先生高见,是我妄言了!」许勛安朝姚远之深深鞠了一躬。 「呵呵呵,听人说神童许勛安自诩天才从不服人,我可不敢受你一拜!」姚远之捋着鬍子,脸色好看很多,虽然说着不敢,却不躲开,而是笑眯眯地看着许勛安。 「惭愧惭愧—」许勛安想起自己刚穿过来那段时间,简直是一个不可一世的中二少年,这会被人提起,连这位垄间老人都知道,还真有些丢脸丢大了。 古代并不乏高人,自己却只想凭着穿越的优势意图改变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简直是异想天开。想想宫里的那位,他真的庆幸自己至今还没得到机会。 第五十一章 再见后山 听老者说起自己神童的名号,许勛安有些惭愧了,他自七岁起,芯子里就不再是真正的孩子,这个神童名号纯属作弊,这么些年竟然还以此引以为傲,到处彰显自己的才能,和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有什么区别。 「我哪里配得上神童二子,不过是年幼无知,狂妄自大罢了,老先生不要取笑我了!」 姚远之看着许勛安的窘态,哈哈大笑:「还知道反躬内省,孺子可教也!」 「老先生可是「布衣宰相」姚远之?」唐洛儿在安怀山离开以后才从马车立马钻出来,许勛安跟老先生聊的专注,根本没注意到她。 「哦?你一个小娘子还听说过我的名号?哈哈哈哈,布衣是事实,宰相两个字不提也罢!」他在官场半生,宰相也不过做了五年,最终惨澹离场。 「您过谦了,知道您的百姓谁不记着您的好,您任职期间整治了多少贪官污吏,山西蝗灾是您想法子灭的,您还完善了科举选吏和举荐制度,让天下有能之士都有机会为国效力。」 这些都是洛儿从如婆婆和阿爹口中听到的,姚远之虽然做官做到宰相,可是在长安城里连一个住处都没有,平日一个人借住在城内的罔极寺。他们都不止一次说过,大齐的朝堂上少了姚远之,是大齐的损失,是天下百姓的不幸。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姚远之?」许勛安听得洛儿的话,更觉得惭愧了,他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跟人家妄谈国事,看到洛儿点头,赶紧深深地作揖。 心想这安胖子倒是有趣,眼光也独到,随随便便碰上一个老伯竟是做过宰相的,如果能请回去做幕僚就真是他的荣幸了,可惜没有请到还被骂了一顿,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你们两个到有趣,一个比一个年龄小,论见识却都不浅!」姚远之对许勛安的神童之名早有耳闻,不过这个小娘子又是谁,身后还跟着侍卫,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是唐洛儿。」洛儿心里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答应,不过她想试试。挤到师傅前面仰着小脸说道: 「我刚刚听闻安怀山要请您去做西席,先生满腹经纶,虽然不能在朝堂上为大齐效力,可是大齐百姓需要您的地方很多,离这儿不远的后山您知道吗? 那儿的孩子长大以后大都要上战场,可是他们大都生活艰苦,目不识丁,将来上了战场不但对敌军的攻击力底,也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往往九死一生,把性命枉送到战场之上。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愿不愿意教授那些孩子?」 唐姓是国姓,难怪这孩子能洞察国事,不过姚远之不想追究她到底是谁,却对她说的事情有些兴趣。 大齐的士兵分为三种,最高等的是能文能武的高级军士,这些大都出自门阀世家的后辈,被派到军中锻鍊,家族是他们的靠山,他们也要为家族的强大助力。 其次是武力值强大的中级军士,大都是经过训练的大头兵和边境收编的外族人,勇勐善战。而最差的就是背着军籍直接征上去的这批人,他们在战场上被推到前线填坑,分散敌军兵力。 他内心非常同情这批人,也对大齐如今的军事布置非常担忧。大齐国内多年没有战事,军队管理松弛,城池防御松懈,城防设施老旧,而在边境,各级将领为了追求功绩和战利不断挑起新的战事,各节度重镇的兵力竟有一半分散在外将手上,他们一旦有了异心,简直防不胜防。 许勛安心里直打鼓,他是准备给后山那些孩子找一位先生教授文化知识。一方面上阵杀敌靠的不止是武力,还有及时的应变能力。另一方面,当兵的人不能一昧的好勇斗狠,必须要懂仁爱宽和,当然不是让他们在战场上对敌人仁慈,而是不让他们成为杀人的机器。 这位姚远之见识深远,才识渊博,如果能请到他当然最好不过,可是他刚刚直接拒绝了安怀山的邀请,而且还把人狠狠的骂了一顿,连安怀山那样的军队将领他都不教,后山那些孩子怎么能不能让他动恻隐之心呢! 他把洛儿拉到身边,跟他并排站在老先生面前,用手揉着她的发顶,怕一会被拒绝后会她会难过。可是姚远之没有拒绝,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许勛安兴奋地给小徒弟点了一个大大的贊,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手印。 许勛安赶着马车,姚远之拒绝他和洛儿的盛情邀请,没有坐进车厢,而是和许勛安一起坐在车辕上,连聊边走。 离开后山不过几天,可是越往前走许勛安越是怀疑自己走错了路。沿路两旁都栽上了树苗,眼下都冒出了绿芽,毛绒绒的细毛在阳光底下泛着光泽,看着非常喜人。 往远处看,一排高大的风车迎风转着,一块又一块方方正正的林子都泛着绿,林子之间的地面偶尔能看到一些裸露出的地面,其余全都密密麻麻地种下了秧苗。再往前走,依稀能看到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 「这里就是后山屯?」姚远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目光,这块地方他不止来过一次,每次都只能摇着头离开,面对挡不住的风沙,他也束手无策,可是眼前哪里还有荒山,风小了很多,也没有捲来漫天的黄沙,而是裹挟这淡淡的春泥的味道。 「呵呵,这就是后山。」许勛安兴奋的反应有些迟钝,只知道呵呵地傻笑。这是他亲手设计的后山,防风林,大风车,遍地农田绿油油,人群穿梭在田地里的身影匆忙却有力量,因为一切劳动都能带来希望了。 「安哥回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弯腰劳作的人们全都直起身向这边望过来,人群多了很多,大家纷纷往这边挪动,一个细小的身影跑在最前面,是常青。 「安哥!洛儿姑娘!」洛儿撩开车厢的帘子从里面探出头去,用力地向他挥着手,小小的身影越跑越快。 第五十二章 劝诫师傅 小孩子的情感最是丰沛,常青为洛儿和安哥担惊受怕了好多天,后来听二毛叔他们打探来的消息,知道洛儿姑娘竟然是郡主,还是太子的女儿,他心里既激动又担心,他怕以后都见不到洛儿姑娘了。 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常青高兴地连平日的稳重都失了,一路从后山坡上冲下来,一不注意被地垄绊了个大跟头,啃了满嘴泥,吐出来竟带血,两颗乳牙竟被磕掉了。 他也有九岁了,以前整天吃不饱,连牙齿都不发育,到现在还没换牙。最近倒是个头往上窜了不少,两颗门牙都松动了,今儿正好给磕落。 他原本有好多话想要跟洛儿姑娘说,可是跑到跟前却只用手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小的男子汉也要面子,门牙掉了多尴尬,而且洛儿已经恢復了郡主的身份,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对她吗? 幸好洛儿没有让他尴尬太久,被安哥抱下马车,拎着裙角向他跑过来。 许勛安不爱小徒弟一天到晚装大人的模样,像这样在田野里快活地奔跑不好吗,孩子就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可劲撒欢,唐瑛不在也没关系,他不仅要替他养女儿,还要替他宠着。 姚远之也早早地下了马车,径直朝远处的一排风车走去,许勛安跟在他身后,看到迎面走来的老秦郭子等人。 老秦的拐杖丢掉了,走路虽然还有些摇晃,可是不知道的人绝对看不出他右腿裤筒里面是一截木头,看得出他用得非常满意,脸上挂着笑,感激地看着安哥。 他身边的郭子没那么讲究,半截膀子露在外面,露出木质的一段手臂,比正常的手臂短了很多,末端装了一个三爪的铁钩子,倒是非常实用。 这两人跟在独眼的二毛后面,许勛安心想这倒更像海盗了,却没有笑,认真生活的人不应该被嘲笑,而是应该得到掌声和鼓励。 「真好,你们做的很好!」许勛安用力拍了拍郭子的肩膀,欣慰的笑着,能够直面自己的缺陷是难得的勇气。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自发地站到了小路的两边,形成一个夹道欢迎他们。等到洛儿跑近,他们一个个的都要跪下行礼,许勛安赶紧让他们停下来,该干嘛干嘛去。 洛儿还是个孩子,要不得这些虚礼来彰显皇室的优越感,好好地孩子别因为这点优越把三观给毁了,没必要。 「都别愣着啦,洛儿给咱们后山请来一位先生,」他隆重地向围观的百姓介绍姚远之: 「这位先生是姚远之,着名的「布衣宰相」,他以后给咱后山的孩子上课,往后孩子们除了练功习武,还可以读书识。告诉家里的娘们别觉得读书无用,拘着孩子在家帮着干活,这位先生有大智慧,孩子们能学个一二就不愁了!」 王六安他们听过姚远之的事迹,也知道读书的好处,激动地又要下跪磕头,被姚远之拦住: 「别讲究这些虚礼儿,赶紧领我去看看山上架的那些扇车。」姚远之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几辆扇车,竟然被架在山坡上,不知道有什么用。 许勛安对那一排风车也非常得意,如果漫山遍野再种上一些郁金香就更好了,把西北民风改成荷兰风情,想想还有些激动,可惜这里没有郁金香,黄灿灿的蒲公英倒是开得满地都是。 蒲公英好,不需要特意栽种,漫山遍野都是。可以考虑在农闲时插播种上一些油菜花,一方面可以养地,而且油菜可以榨油,出油率高。这里有现成的风车,改装一下就可以开一家榨油作坊。 最主要的还是他觉得好看,想着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和钴蓝的天空相映衬,一定是一道非常靓丽的风景。 许勛安一边想一边慢悠悠地逛,姚远之却早已迫不及待地进了风车磨坊内部,摸着圆滚滚的大齿轮,槓桿,磨盘,连简单的拉绳和销子都没放过,嘴里一直惊嘆神奇。 「这是多么巧妙的心思,请问是哪一位工匠师傅做出来的,老夫要去找卢先奎那小子,老夫要荐才,一定要让他把这好东西推广到全国!」 「您快别着急了,这东西叫做风车,只有藉助风的推动才能运转,在中原那些地方用不起来,也就是西北高原和东南那些沿海地区能用的上。」许勛安拉住激动的姚远之,让他别夸大了风车的作用。 「是你小子做出来的?」姚远之不太相信。许勛安虽然有才,可是他听说的都是文才,能做两句闲诗,通古今贤文,不过是个会读书的孩子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完全想像不到许勛安能做出这么设计精妙的东西。 「这不算是我做出来的!」许勛安也懂得谦虚起来,他画的图纸,一些精巧的零件他也亲自动手操作过,不过具体的细节还是靠聂师傅琢磨出来的,毕竟他在现代也没做过木工。 「姚先生也觉得这个风车磨坊设计的精妙?不过推磨只是风车的一个小小功用,如果运用好了,能带动整个大齐工业的发展。」 许勛安并非吹牛,风能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环保能源,在沿海地区和内陆一些高海拔地区可以广泛运用。 这些地区不适合发展农业,许多人无以为生,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如果在这些地方建立起风车磨坊,成立规模化工厂,纸张、榨油、制盐,织布等等产品都能大量生产起来,再利用海上运输和丝绸之路运送出去,肯定能让一批人先富起来。 姚远之对许勛安的工业发展计划深信不疑,参观完几座风车磨坊就拉着他直奔聂师傅的工棚,三个人一边讨论一边写写画画,天黑了还不尽兴,只想尽快把风车开发和应用上的问题研究透彻,连天黑了都毫无知觉。 洛儿趁着给她们点油灯的时机悄悄把师傅喊了出来: 「师傅,你想趁这个机会翻身,回朝堂大展拳脚是吗?」 「……」有机会当然要回去咯,他要用自己的实力向那些放弃他的人证明他行走江湖靠得是才华,不要总是以貌取人。 可是小徒弟两只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小小的人儿还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里面的悲伤显而易见,她不想让自己做官。 「听说如婆婆懂得非常多,大齐歷代的皇帝都非常重视她,可是她在皇宫生活的一点都不快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皇宫了,你亲眼见过我请求皇祖父,可是他不愿意放人——」 许勛安心里一凉,勐然想起皇宫里那位白髮前辈让他不要太看重自己的才华,不要太张扬的话。 自古伴君如伴虎,韩信、白起、年羹尧,有多少功臣为皇家打下江山,却因为功高盖主不懂收敛,最后悲惨而死。他虽然不自信能跟这几位的才干相提并论,却也不想落得那般下场。 幸而小徒弟提醒,否则自己还真有些得意忘形不懂收敛。如果跟宫里那位一样,被人利用个彻底,最终却落个被软禁的下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悔恐怕也来不及。 第五十三章 大齐制造 姚远之跟许勛安聊的正在兴头上,他非常看好风车工业的发展,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无数风车在大齐的土地上立起来,源源不断地生产人们生活需要的布匹、纸张,甚至菸草和盐。大齐虽然富庶,但是这些东西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奢侈品,买不起用不起。 「我明日就去工部找卢先奎。」他跟卢先奎打过交道,这小子的工部尚书之位是他提上去,他原本还算有些能耐,做事也有冲劲,哪知在官场混了几年竟养成了畏手畏脚的性子。 「许勛安,这是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带队把这个项目实施起来,这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好事,成了你将名垂千古!」姚远之觉得这是一个有野心的年轻人,年轻人有野心有能力,他为什么不推他一把。 许勛安非常动心,尤其是那句「名垂千古」,他就要在歷史留名了,这是多么珍贵的机会,他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想起小徒弟哀伤的眼神,仿佛看到自己悲惨的身后事,就让他感觉背后沁森森地凉。 他一心想做名臣,可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再细细想却又想不起来,总之是不详的预感,算了,还是先保命要紧: 「你可别坑我了,你这样德才兼备的人多少事做不了,连您都不愿再涉足朝堂,难道还想把我推上去顶雷,跟李玉甫那老小子对抗,我可不上这个当,我答应唐瑛要替他照顾女儿,如今他生死未卜,我也没心情做官。」 「你-你-,」姚远之气得直吹鬍子瞪眼,「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错过一定会后悔的!」 「呵呵,您老也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百姓着想,可是这事也不一定要找朝廷合作您说是不是,咱们为什么不能让老百姓自己来做这件事呢!」 许勛安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支持唐瑛成事就需要钱和权。如今朝政由李玉甫一派把控,别人休想分得一杯羹,没看张子衡、姚远之这些老臣都被排挤出来了吗?他自认无法返回朝堂跟李玉甫抗衡。 但是这个赚钱的机会他不能错过,工业革命就是一个积累资本的机会,一旦让朝廷掺和进来,他恐怕连骨头渣子都摸不到,更何况那些百姓,他当然要阻止姚远之报到三省六部去: 「您觉得朝廷会出钱给老百姓建立风车工厂?由工部牵头还是由户部牵头?利润怎么分配?这样的好事让朝廷那些官员一层一层审批,恐怕最后的利润也会被层层盘剥,落到百姓手里还能剩下几个钱?」 姚远之自幼读的是孔孟之道,认的是君臣之纲,在这些大利大义面前首先想到的永远是国家利益,被许勛安这么一问,他心里有些犹豫了。 没有国哪有家,身为臣子、国民,任何事情当然要以国家为重,只有国家强大了,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现在大齐对外看起来一片光鲜,繁荣昌盛,可是私底下的百姓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呢? 贵族世家钟鸣鼎食,普通百姓一日两食还半干半稀搭配着吃;皇亲国戚出门道路两旁要挂满红绸,甚至还用绢布铺路,市井百姓虽不至于衣不蔽体,但总是缝缝补补,一件衣服穿要穿得缝补不起来才不得不买。 他生于贫苦之家,自幼寒窗苦读熬了这么多年,一朝入朝,想的也是为黎民百姓谋福利,可是在官场越久越觉得他能为百姓做的事实在太少。 景龙年山东遭遇蝗灾,他奏请皇上为受灾的百姓拨款拨粮,三十万两白银从户部拨出,可是发到百姓手上不过是每人不足五斤掺着米糠的粗粮。 河南水灾泛滥,朝廷每年都花费大笔银两修坝筑堤,可是每回修好的大堤都撑不了两年,地方政府年年哭穷,户部年年往外拨款,钱不知道都用到哪里去了。 他和百姓们犯了同样的错,太过相信朝廷了,吃不饱穿不暖只会怨天怨地怨命不好,从来不会想为什么皇室贵族天生就该占有大多数资源,他想他或许错了。 「许勛安,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让百姓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呢?」这位年逾六十的老人家思想转变的也快,没有一昧的追崇皇权至上,这样的人在封建王朝十分少有,许勛安暗自庆幸没有看错人,正准备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就见小徒弟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常青以及从宫里带出来的四个侍卫。 「我可以出钱为老百姓建风车工坊,只要他们那里风足够大,风车能运转起来我就帮他们盖!」 洛儿原本就是一个很有气势的小娃,这会身后跟着侍卫,那气场简直要冲破这木棚的屋顶,而且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完全不打算收回。 许勛安心里急得,小徒弟还真把自己当善财童子了,有钱也不能这么霍霍,不得攒着孝顺师傅啊,他真怕小徒弟再说出什么话来往里搭钱,赶紧打断她的话: 「洛儿真不愧是太子的女儿,一心记挂百姓连个人利益也不在乎,这才是皇家该有的气度和立场!」洛儿说出口的话不能收回,许勛安只能先给她立一个仁民爱物的好形象,钱不能白花,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他的作风。 「我身为洛儿的师傅,深为洛儿的行为感动,必须以身作则,也要实实在在地为百姓做些事情!」姚远之不断的点头,这两个孩子真心不错,有责任担当。 「工厂建立起来以后,生产力必然比手工作坊提高很多,到时候老百姓恐怕又要为销路发愁,万一囤货太多,被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钻了空子压低价格,岂不是白忙一场。不若我们再给百姓们签个合约,按期按市价收购工厂生产的货物,让他们能够专心生产 当然,为了让工厂充分利用起来,工厂提供的货物不得少于正常生产力标准,否则就收回他们工厂的使用权!」 许勛安自然不担心货物卖不出去,如今是物资匮乏的时代,生产力低下,很多货物都是供不应求。他在长安西市接触过不少外地客商,也对他们进行过深入的调研,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向皇上提出「自由贸易区」的计划。 这些客商包括大齐南北方的商客,也有西域北胡甚至高丽东瀛南诏的外国人,他们身上携带这大批银票只为寻找充分的货源,可惜他们能够买到的货物始终不足,因为各地送到长安的货物要优先供应皇族,其次是各个勛贵之家,最后剩的才能流落到市场上交易。 他提出这个计划看上去是在帮助百姓,其实是他想垄断工厂货物的手段。如婆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不能太高估百姓的思想觉悟,万一他们转身要坐地起价,为了竞争相互打压囤货,很有可能造成市场混乱。 先小人后君子是做生意的基本原则,这样才能愉快地合作。他也不会亏待用心做事的人,如果百姓们想获得更高的收入,完全可以扩大生产,反正他是有多少收多少。他要让「大齐制造」通过海上运输和骆驼商队传到世界各地。 第五十四章 万家灯火 外头不时有阵阵狂风卷过,一排风车齐齐转动,发出「呜呜」的蜂鸣,这不再是让人头疼难耐的风,而是帮百姓们发家致富的帮手,在工棚里面商讨计划的人听了也觉得欣喜。 工棚里除了许勛安、姚远之、鲁工、还有常青和他的外爷王六安,二毛和老秦郭子三人,另外洛儿和她的四个侍卫也没有离开。 许勛安没有刻意避开宫里跟出来的四个侍卫,唐瑛和洛儿如今虽然还是皇室的人,顶着太子和郡主的名号,但是一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一个势单力薄无依无靠,相当于被遗弃了,皇上不过想借唐瑛挡住大臣和后宫那些人的口,省得他们总是逼着他另立太子。 这四个侍卫的主子是洛儿,也相当于被宫内势力遗弃了,况且就算他们想传消息回去告密也没关系,风车藏又藏不住,也不是什么神秘武器,不过是一件改善百姓生产和生活的工具。 暂时还不能打发他们走,只能慢慢地培养信任,就看他们是否明白他的苦心了,如果踏踏实实地跟着他们还好,否则,他下手也不必客气了。 没想到很快就有人选择向他们投诚,侍卫里面个头最小的名叫孙丕,他看见许勛安用木工的碳笔勾勾画画,似乎在临摹一张大齐疆域图,从怀里摸来摸去,掏出一张地图呈了过去: 「我这里有一张地图,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 许勛安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正是一张大齐的地图,心里大喜,他正需要一张地图来标记风能资源发达的区域,这样让众人看起来更清晰明了。 不过他还没有见过大齐的地图,他来大齐七八年,去过的地方不多,也没有在宫里的书房或者宫外的书店见过地图。 他在现代旅游的时候用过地图和导航,也在中学歷史课本上学过大齐各个时期的地图,他想凭着记忆画出大概轮廓,可是又担心和这个时代的地图出入太被姚远之怀疑,这人可不是容易忽悠的主儿。 孙丕这张地图来的太是时候了,他激动地拍着他的手臂,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应该跟自己这个身体的年龄差不多大,小小的年龄就能当上侍卫,有能力有眼光: 「哈哈哈哈,你小子竟然还有地图,真有你的,回头记你一功,让你的主子好好赏你!」他发现这孩子的手臂邦邦硬,竟然全是肌肉,心里有些不信,又用拳头使劲在他前胸砸了两下,振的他手腕发麻,孙丕还岿然不动。 同样是花儿一样的少年,为什么他有肱二头肌,有胸肌,再看看自己有些瘦弱的小身板,心里有些不平衡了。再看看小徒弟看傻子一样嫌弃自己的眼神,却微微朝孙丕点了一下头,他会意地退到洛儿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这是训练有素还是默契?他怎么就感觉跟吞了一个柠檬似的? 孙丕心里却美滋滋的,他接到寻找唐瑛下落的任务后特意找了一张地图,把黄河沿岸的渡口和险滩都标记了下来,以为能用的到,哪知他把地图给同行的另外三人看时得到了三枚同情的眼神: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能找到太子吧!上面派咱们出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锦衣卫那波人多厉害,乐黄亲自带队都没搜到人影,如果是能立功的好事哪能轮到咱们兄弟!」 说话的是赵海,他是几个人的老大,他们同属于皇家侍卫队,不过自从被派到郡主身边,他就知道自己之侍卫队的前程尽了,说不定连命都要交代了,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差事! 「我娘还等着我找个门路调回家乡去呢,我们这些在宫里行走的侍卫如果去了地方,怎么也能做个县尉县丞噹噹,这样老娘脸上也有光,谁知道这趟差事就让一切都泡汤了!」 钱力也不看好这趟差事,把孙丕拿出来的地图又捲成一团塞回他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躺在柔软的沙土地上,他想做一条咸鱼。 还有一个人是李贲,他话很少,总是能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孙丕也自动掠过李贲,对另外两位的看法明显不认同,反驳道: 「你们别那么悲桑,太子可是未来储君,这么艰巨的任务交到咱们手上,这是咱们咸鱼翻身的机会!掘地三尺,找不到太子才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还没死,你们说是不是?」 「哼哼,太子死没死没关系,关键是咱们完没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完不成咱们就得死!」赵海也为这个实心眼的手下操碎了心,咱们这些小虾米是用来背锅的。找得到太子说不定能在皇上那里立功,找不到太子就难说了,皇上为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说不定就把咱们给斩了。 孙丕觉得他的三位伙伴才是脑子不够用呢,他们虽然是皇上派出来的,可是皇上把他们分派给了小郡主,他们的职责是保护郡主并协助郡主寻找太子,只要郡主越来越好,他们的前途还能差了?所以郡主要帮百姓建风车工厂,他就把地图贡献出来让郡主划地盘。 许勛安不管几个侍卫私底下怎么讨论的,他们只要安分守己他也不会费心对付他们,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业。 黄海和东海沿岸一带风力资源的优势非常明显,而且这些地方靠近内陆,原料充足,适合发展再加工产业。 他用炭笔勾选了几个海水侵蚀严重不适合发展农业的地方,姚远之任宰相之时对这些贫困地区非常关注,跟地方官员也熟,有几个还是他亲自指派的官员,都很有能力和魄力,不过因为地质问题,他们付出再多努力也收穫甚微。 姚远之直接给这几个地方的官员写了一封信,也不说要建立风车工厂的事,只让他们多多配合许勛安。 工程的事还是要交给鲁工,他在后山呆了那么多天,对于风车的制作和运行已经十分熟悉了,而且他喜欢跟许勛安合作,因为安哥对于新技术新想法从不吝于教给他,他乐于多学一点。 这回许勛安并没有小气,木材和手工都会给钱,照安哥划出的那些区域来算,够他和他的一班徒弟忙活两年的,不愁找不到活了。 跟姚远之和鲁工谈论了一些细节,许勛安回头才发现王六安和二毛等人热切的目光,还有小常青,简直要化身成他的小粉丝,让他内心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几位都是军队里出来的人,我非常看好你们的能力,如果不怕吃苦的话,我可以教你们一些制糖和晒盐的手艺,后山这里的几座风车工坊就交给你们来负责!」 「不不——我们不怕吃苦,我们一定能做好!」几个人连连点头,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就连常青也跟着点头。 洛儿在旁边拉了他一下说:「你还要读书练功哦!」 他马上红了脸,磕磕巴巴地回道:「洛儿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读书,我跟着二毛舅舅学习弓箭,现在已经可以射中靶心了!」就是力道有些轻,不过他还会努力。「我下了学以后再帮外爷干活!」 几个大人都被他急切又有些炫耀的语气逗笑了,许勛安摸着常青的头说: 「你这样想是对的,你要带着咱们后山的孩子一起努力,不能读死书,书本里有许多知识要通过生活实践才能理解,所以咱们要边学习边帮着家里。」 夜已经黑透了,远处的屯子里星星点点地亮着昏黄的灯光,一个月前,这里的夜还是惨黑一片,狂风卷着屋顶的茅草狂吼着掠过,中间夹杂着孩童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和老人一生有医生的嘆息。 可是眼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直蔓延到夜的尽头,比头顶的星子都亮,抚慰了每一个曾见识过以往的后山,为后山努力过的人。 第五十五章 遍地枣树 第二天,许勛安起床稍迟了一些,他前一天晚上熬夜画了几张图纸,根据不同的功用把风车内部的几处连接点做了调整。他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工作,这样才能不让自己的思绪被打乱,效率更高一些。 不过他也知道,熬夜对身体的损伤很大,前世他就是熬夜之后猝死在岗位上。幸而他现在这个身体年轻,补了一觉就感觉精神焕发了。他伸了一个懒腰从炕上坐起身,发现身上竟然盖着洛儿的粉红花被,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下了炕,把小被折的整整齐齐的放在炕头,才出屋去找小徒弟,听着声音应该在后院,声音不大,应该是怕吵醒自己特意压低的。 赵海、钱力、孙丕和李贲都在后院,腰间的刀全都卸了下来丢在墙角的阴影处,正每人挥着一把铁锹挖坑。他们几个显然没怎么做过农活,拿铁锹跟拿武器似的,幸而他们还有一把子力气,已经挖好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 洛儿指挥他们往坑里撒上树叶泼上水,然后才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鲜树枝给一排一排地埋进土里,她还在做无根培植。 「师傅!」洛儿看见师傅就奔了过来。宫里赏赐的锦衣华服一件都没穿,身上穿的还是他之前在西市给买的两件棉布裙衫,为了干活方便,还把裙摆塞掖在腰带里,裤腿上溅的全是泥点,小脸还算干净。 「师傅!你快来看!」病了一场,人倒活泼很多,上前拉着许勛安的手往她先前正在忙活的坑边上带。 满满一坑绿油油的小树苗,快赶上洛儿的身高了。许勛安凑近一看,油亮的叶子随风晃着,竟然是小枣树,这可是宝啊!红枣素有「维生素之王」的美誉,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受人追捧的养生佳品。 这个时代,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虽然都知道红枣的妙处,可是大多数人只会在自家房前屋后种一棵,结了枣子也不捨得吃,全拿去药店卖。这里的人把红枣当成药材,和灵芝枸杞一个待遇,只在药店的专柜售卖。 许勛安:「这是你和常青弄的小树苗?你知道是什么吗?」 洛儿觉得师傅真是太不了解她了,有时候问奇怪的问题试探她,有时候又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看待: 「这是枣树,家家门口都有,不用管理也能长得很旺。」村里的孩子说这些树上结的枣子又大又红,送到城里药店,有多少要多少。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都不自觉流了口水,没吃过,不过看着就觉得好吃,而且年年都结,有时候田里的庄稼旱得颗粒无收,可是枣树却依然能挂满枝头。 洛儿:「师傅,我在宫里吃供枣一年都是有定例的,想多吃一些也没有,他们既然不愁卖,为什么不多种一些呢?」 许勛安:「他们没有洛儿聪明,幸好现在你来了,帮他们培育了那么多树苗,让他们把田间地头,屋前屋后都栽上枣树,等到秋收又能多一项额外收入补贴家里。」 许勛安觉得洛儿没挨过饿,不理解百姓的想法。在百姓心里,只有粮食才是根本,所以他们情愿花费全部精力伺候谷子也不会浪费时间料理枣树。 商业不够发达,农民心里根本没有发家致富的想法,他们只会想着种更多的粮食囤起来,哪怕到了灾年也不会挨饿。至于把红枣拿去卖,他们也可能觉得这种金贵东西不是他们小老百姓吃的,所以拿去换钱。 洛儿没听出师傅话里的揶揄,被夸得有些得意,转身又要去指导赵海他们挖坑,她还要培育更多的红枣树苗。她想要在后山栽满红枣树,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吃到自己亲手种的枣子。 她已经跟常青说好了,等下了学,常青会带着全屯的孩子们过来领枣树,个人领回去栽到自家照看。 许勛安伸手拉住她,把她裤腿上的泥点拍干净,掖在腰间的裙摆也给放下来,摸了一下她脚上的鞋子,幸好没弄潮,她毕竟还小,又刚生了一场病,他怕她再受了凉气。 「让赵海他们干就行,你在边上看着,别再上手了!」 洛儿觉得师傅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啰嗦,跟他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其实她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宫里都是太监,她接触过的男人除了阿爹也没有几个,就连皇祖父她也很少见到,不过她就觉得师傅有些不同,或许更像一个嬷嬷。 「师傅,锅里给你留了黍米粥,六安爷爷还特意用刚磨出来的糜子面摊了煎饼,你快去吃吧!」洛儿着急去干活,眼看着赵海等人几乎要把育苗坑挖成墓穴,又宽又深,可是师傅还拉着她在这里啰嗦,所以想赶紧打发他走。 被洛儿一说,许勛安还真感觉饿了,才放小徒弟去忙,自己转身要去灶房,刚走两步便后知后觉地感到小徒弟似乎在嫌弃他,回头一看,洛儿已经倒腾着小腿跑出老远,生怕自己再把她拉住似的,不禁摇着头笑了。 他还真有做老妈子的潜质,前世妹妹就赤裸裸地抗议过他管得太多,看来以后要多多反省一下,他在这个时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照顾的人,可别把她吓跑了才好。 前世妹妹恋爱结婚以后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吃住,半夜加班赶项目猝死也没人能及时发现。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人能在身边,说不定他还能有救,可惜他来了大齐八年了,也没有感应到原身的召唤,不知道是不是也像新闻里曾报导的那样,等到尸体发臭才有人发现。 第五十六章 雪花白糖 王六安家的早饭变化真的很大,以前一人就能喝一碗可见人影的稀粥,偶尔添上几根腌制甜菜下粥,其实真的没必要,那粥都稀成啥样了,咕咚一口灌下去都不用洗碗,哪里需要小菜搭配,不过是改个口味。 可是今天许勛安却在灶房里发现了一碟炒鸡蛋,里面搭配了新鲜的野蒜,既好看又好吃,当然还有洛儿说的煎饼,又薄又脆,卷上炒蛋吃,外酥里嫩,非常可口。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两张煎饼硬是没吃饱,他又掀开锅盖盛了一碗黍米粥,粘稠挂煳,他竟然喝不下去,有些想念以前那种照人影的稀粥了。可是已经喝了一半,他也不能浪费,看到墙角放的腌菜缸,他从里面捞了一块腌甜菜切成丝,果然下粥。 甜菜是个好东西,他第一次吃的时候就觉得里面糖分很高,应该是后世北方用来制糖的主要原料。这种甜菜不挑地,山坡上甚至盐硷地都能种,而且耐寒抗旱,生长周期短。 他早就想着建议这里的百姓在清闲的地皮上多种一些,可以和蜀黍谷子进行套种,一点不影响收成。 吃完饭他就去了后山寻王六安等人,让人寻了一筐甜菜疙瘩过来,他要在磨坊教这些人制糖的工艺。只要甜菜里的糖分够足,操作起来也不难,他在x音里看过许多种手工制糖的方法,没有现代化的生产车间,他只能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把洗净的甜菜疙瘩直接用石磨碾碎,边碾边添水,甜菜里面的糖分充分融入水中,一篓子甜菜疙瘩压出十桶汁。把这些汁水倒进石子和黄沙混合成的过虑皿中,最底层用双层纱布隔开,最终滤出六桶干净透亮的糖水。 王六安等人看着黄乎乎脏兮兮的汁水倒进一个装满黄沙和石子的大木桶里,木桶底部只开一个小孔出水,出来的竟然是干净透亮的水,一尝还非常甜,直唿惊奇。许勛安心想更令人惊奇的还在后面呢,够你们这些土包子学的。 把过滤好的糖水倒进大铁锅里反覆熬煮成浓度很高的糖浆,装在罐子里用冷水浸泡,糖分直接在罐子底部析出晶体,初步制糖工艺才算初步完成。 王六安等人惊嘆归惊嘆,可是一点也不耽误学习,几个人配合着熬糖结晶,最后析出来的白糖竟然装了一小罐,足足有两斤了,出糖率很高。 众人欣喜之余都在为自家吃掉的那些甜菜可惜,早知道能用来熬糖,他们一定一口都不吃,制成白花花的糖粉多好啊,这可是金贵东西,他们很多人活到如今一把年纪还没吃过糖,这会把一罐糖传过来传过去,都没人捨得尝一口。 「这制糖的手艺是我从书上学来的,这种雪花白糖卖到城里,至少能卖到一钱银子一斤,以后咱们大家就靠这个发家致富。你们也看出来了,这手艺不难学,咱们可要守住了,把它当成看家的本领,看不住,可就相当于把家给丢了!」 许勛安觉得丑话还要说到前头,这手艺如果传到百姓手里还就罢了,也不过是相互帮衬一点,可是如果被外国客商给学去了,他这糖的出口销路可就断了,所以必须交代他们口风紧一点。 众人没有不点头同意的,即使安哥不交代他们也晓得秘方和手艺的重要性,他们这些穷困人家的孩子想要学一门手艺,拜了师傅做了学徒,得伺候师傅一家老小吃喝拉撒不说,还得签下至少十年的卖身契,最后就算不被劳累虐待死,也学不到真正的本领。 他们决定这手艺绝不瞎传,就是自家的孩子,那品行不好为人不踏实的也不能传,否则只能败家。 许勛安对他们还是比较信任的,只有穷过的人才知道金钱的重要,而且他准备把二毛几个人培养成老师傅,沿海的工厂建起来以后还需要他们过去帮忙指导生产。 「以后做出来的糖先放进地窖囤起来,第一是刚做好的糖形态还不稳固,需要沉淀一段时间,第二呢,我昨天也说过了,咱们不用一趟一趟地往城里找买家,只专心抓生产就行,我会联繫好客商上门取货,到时候别忘了把风车房给守好了,小心让人把咱老底都给偷去了」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称是,许勛安觉得这会开的没什么成就感,底下的人只会战战兢兢的应和,仿佛他说什么都对,也不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气氛很不好,还是得发点福利刺激一下员工的反应才会热烈: 「今天做出的这些糖也不多,回头每人领回去一份带给自家孩子尝尝!」许勛安当堂就宣布福利,他自己觉得先慰劳自己一番很有必要,尝到甜头才知道努力,心里已经想好晚上要做一道甜点来哄小徒弟开心了。 王六安没有说话,他知道安哥对吃的方面很执着讲究,况且小郡主还在他们家里住着呢,人家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这雪花白糖给她吃不亏。他想着回头嘱咐常青一句,别安哥给什么都吃,给郡主留着下顿吃也行。 二毛几人就直接拒绝了:「他们啥孩子啊,家里没矿,也没有财产要继承,还吃得起雪花白糖?」 许勛安没办法,只好把一罐白糖都抱了回去,亲自下厨,炒了半锅黄澄澄的小米,和熬好的糖浆充分混合,趁热在案板上压扁切成长方形的小块,一道炒米糕就做成了。 他装了半筐让常青和洛儿背着给村里的孩子都送了一些,也让洛儿给那些孩子道个别,明天他们就要启程离开。孩童时的友谊最纯碎,他希望洛儿能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第五十七章 恋恋不捨 这一夜,后山的孩子们开心的像过年一样,因为他们第一次吃到糖做的点心,有的孩子只舔了一口然后两只手捧着炒米糕小心翼翼地送回家里,他们的阿爹大多不在,可是阿娘或者爷奶一定也没吃过这种好东西,他们想留着和家人一起吃。 孩子们再从家里出来,手上无不拿着东西,有的是家里仅存了很久的鸡蛋,有的是腌制好的甜菜条,也有热乎乎刚刚做好的杂粮煎饼,甚至有孩子抱了两只毛茸茸的兔子,家里的长辈在山上掏了个兔子窝,里面一窝小兔子。 在他们心里这些都是家里最珍贵的东西了,平时一定捨不得拿出来,可是送给洛儿姑娘他们捨得,甚至觉得这些还不够,可是他们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洛儿姑娘,你还会回来我们后山吗?」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道,后山的女孩们对洛儿都有一份特别的感情。 家里的长辈以前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主要是男孩子长大以后都要送去战场,九死一生,还不如女孩能陪伴自己的时间长。可是如今生活又有了希望,男孩子们可以读书练功了,他们并不是非要男儿们能扬名立功,只求他们学到本领能在战场上保住命就好。 男孩们的命运有了转机,女孩们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不但要做完自己的家务,还要承担起家里的哥哥弟弟平日做的活计,好让男孩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练功。 她们任劳任怨,最容易受到大人的忽视,就连许勛安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洛儿却注意到了,她问姚先生女孩子能不能跟着一起学字。 「她们为什么不能读书,我朝就有女子做官的先例,连高祖爷都非常鼓励女子读书,特意开设过女学。将来她们的兄弟,甚至丈夫、儿子都会上战场,整个家庭的担子都会落在她们身上,如果能识一些字,她们就不会重复她们阿娘阿奶的老路,不会一昧地受穷。」 许勛安完全支持小徒弟的观点,读书虽然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是不读书永远只能做社会最底层的一员,一辈子任人摆布。 他特意跟后山的男人们提了一下,不要一昧地把活计分给女孩们干,也不能让孩子们为了读书练功什么都不干,咱们穷人家的孩子不惯这毛病,想读书就要自己挤时间,把该干的活提前安排好。 不过小徒弟这一回倒是暴露了,这男女平等的观念还不是现代人的思维,小样还跟他装的挺像,怎么都不肯对上他的暗号。 后山的女孩们现在也能读书,她们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也知道这是洛儿姑娘给她们争取来的机会,心里都非常感激洛儿。她们以前日子过得苦,可是每逢初一十五阿娘都会带着她们到村头的土地庙磕头,保佑战场上的亲人,保佑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她们求了那么多年,日子一点没见好转。可是自从洛儿姑娘来了后山一切就变了,她们有粮食吃了,后山的林子一片一片地立起来了,还有那些高大的风车,她们连挑水都省劲了,种到地里的庄稼再也不怕旱死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们竟然也能读书了,这是她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都成了事实,她们私底下觉得这一切都是洛儿的功劳,所以再跟着阿娘到土地庙磕头的时候,她们都悄咪咪地想的是洛儿姑娘。 她们也知道洛儿姑娘不可能一直留在后山这个地方,只希望她能偶尔回来一趟。 洛儿看着女孩们期望的眼神,男孩子也是,尤其是常青,她在心里简直把常青当成了弟弟。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跟孩子相处过,宫里亲情淡薄,很多亲人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宴席上才能见一次,也是一人一张小方桌,隔的远远地几乎看不见表情。 她这些天跟后山的孩子们一起挖野菜、拣石头,一起培植栽了许多的枣树,忙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不回家吃饭,饿了就各自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围坐在一起吃,又凉又硬的饼子也吃得一脸满足,她喜欢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气氛,热热闹闹真好。 可是她必须得走了,师傅有许多计划要一一实现,阿爹还在西北不能团聚,他们不能一直耽误在后山,但是这个地方她会永远记住的,有机会也一定会回来看望他们: 「我当然会回来,你们可一定要好好照料枣树,我还想回来尝一尝这些树上结的枣子呢!」洛儿点头向他们保证,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站在身边的常青低着头,她拉了拉他的手,看见他沖自己笑才放心。 常青最近长高了不少,也不再是动不动就流哭鼻子的孩子,这会他心里难过的要命,却要忍着,不能让洛儿姑娘担心,也不能让安哥失望。 他接过洛儿身上的背筐背在自己背上,里面装的东西五花八门,都是孩子们刚刚送的,沉甸甸的,洛儿小小的年纪也不嫌重,他如果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这样的重活都让他来干。他也知道这是奢望,洛儿身边根本不缺干活的人,她只是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动手而已,乖乖巧巧,一点都不娇气。 「洛儿,我会好好照料枣树,也会用你教的方法培育更多的枣树苗,像你说的那样,让漫山遍野村前屋后都长满枣树,一到秋里,树叶都枯了,落了,只留这些红果果挂的满满的,一定很漂亮,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 「哇,你说的太好了,我一定要回来看看漫山遍野都挂着红果果的情景,一定比城里的红灯笼更好看!」洛儿开始有些期待了,眼睛笑得弯弯的想着那时的景色,如果下了雪是不是更好看了。 「是的,肯定比城里的灯笼好看,而且还好吃,」他看着洛儿弯弯的眼睛心里轻松不少,伸出一只手到洛儿面前,「我们拉勾约定,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拉勾约定?」洛儿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没听明白。 「对,就是这样!」常青拉起洛儿的一只手,跟他的差不多大,不过他的手上全是骨头,手指偏长,洛儿的手肉肉的几乎看不到骨头,不过牵在手里很软。 他从来不敢主动牵洛儿姑娘的手,这会拉着她的手,脸色有些红,不过还是掰开她的小手指勾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又郑重其事地盖了一个章,「这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约定,一定不能变!」 「咯咯,不许变!」洛儿觉得好玩,笑着跟他重复,并没有发现常青的脸色已经便的非常柔和,也是满眼含着笑。 第五十八章 话痨师傅 第二天蒙蒙亮,许勛安就卷了铺盖,还没睡醒的洛儿被卷在里面放进马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回头也看不见后山的影子。 「师傅,你为什么不把我叫醒?我还没给常青告别呢!」洛儿还有些起床气,觉得自己一定在睡梦中错过很多。 「你们昨天说的话还不够多吗,那小子一直拉着你磨磨唧唧地说多少话,我以前还没看出来那小子竟然是个话痨,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他对你一定不怀好心!」 孙丕自告奋勇揽去了赶车的活,许勛安乐得清闲,把车厢里的案几支了起来,摊了一本书在看,正看的无聊,逗一逗小徒弟也挺有意思。 「师傅,话痨是什么意思?」 「这个都不懂吗?话很多的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就是话痨!昨天你和常青给村里的孩子送炒米糕去了那么久,都说什么了,他是不是骗你不要跟师傅走来着?我跟你说……」 昨晚他让洛儿去跟小朋友告别,竟去了许久,还是他亲自去找回来的,看常青那小子拉着洛儿的手,小脸都笑开花了,如果不是亲眼见,真不知道平日严肃认真的小男生还有这样一面。还是小徒弟的魅力太大了,看来他以后得看紧一点,免得太早被坏小子偷走了心。 洛儿揉着眼睛坐起来,把头探出窗外看一眼,满眼明媚,道边的树叶都抽出了新绿,透过暖暖的阳光看起来毛茸茸的,有风吹过,也是暖暖的,刚刚醒来的那股怨气早就消了,听着师傅絮絮叨叨的训话,眯眼笑着问师傅: 「是不是就像您这样啊?」 「我什么样?什么像我?」许勛安看小徒弟一脸没心没肺的笑模样,根本想不到她会将自己一军,话都被她没头没脑的问话给打断了思路,见她只是笑,也不回答,便接着说道: 「我跟你说,越是嘴巴会说的男人越不靠谱,他们只会用花言巧语骗女孩子,所以不要听男人说什么,要看他怎么做,我不管你现在多大,总之记得这句话,到什么时候都管用!」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车厢角落的暗格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陶罐,里面是给洛儿准备的小米粥。罐子上套了一个棉套子,跟洛儿水囊上的棉套一样,粉色小花的。 洛儿有时候觉得师傅的审美非常奇葩,一个男人偏偏钟爱粉色小花,她从来没见过有人把所有物品都装上粉色小花的套子,如果不是看在这些东西都是师傅费心找人又花钱地给自己做的,她真想告诉师傅粉色小花一点都不好看。 许勛安一边把洛儿的早饭摆到小桌几上,一边继续说道: 「我答应你阿爹会好好照顾你,保证让你连一根毫毛都不会少,别到时候你阿爹回来,你人是完整无缺,心却丢了,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洛儿专心地吃着早饭,也不嫌师傅絮叨,反而喜欢听师傅讲话。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非常干净,哪怕话多了一点,听起来也不会觉得厌倦。 坐在车辕上的孙丕听师徒二人说话,忽然回头虚心请教了一句:「像安哥你这样是不是就叫做话痨?」 车厢里一时安静了,洛儿低着头偷偷地笑,她平时就喜欢跟师傅犟嘴,看到师傅吃瘪觉得很有趣。 许勛安瞪了一眼偷笑的小徒弟,觉得自己又被她坑了一回,转身打开车厢门,探出头跟前面的孙丕聊天: 「咳咳,我说孙丕,看破不说破懂不懂,你这样点出来让我很尴尬啊!你既然叫我一声安哥,我就得把这话给你唠透了。」 孙丕一脸懵,不就一句话的是吗,就说到底是不是,他听半天也没听明白,到底怎么才叫话痨,有没有一个标准让他参考? 「有些话大家都明白,但是没必要说出来你懂吧!就好比你看到赵海牙上粘了菜叶子,一张嘴大家都能看的到,偏你一个人直接喊出来「赵海,你牙上粘菜叶子啦!」,这样不但赵海感觉不到你的好意,就连其他知情者也会觉得尴尬,他们看到却没说,你这么一说,倒像他们都想看赵海笑话似的。」 旁边骑马的赵海刚刚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咧嘴笑着,忽然无辜躺枪,看见几个人都往他牙上看,赶紧闭上嘴,想着一会藉口到河边照一照,漱漱口。 孙丕听了安哥的话看向赵海,什么也没看到,又顺势看了一眼钱力和李贲,李贲仍是一脸面无表情,钱力平时就是个爱热闹的,这会连着看了孙丕和赵海两人的笑话,早就笑的合不拢嘴了,就听孙丕说道: 「可是赵哥牙齿上没有粘菜叶子,钱力的牙上才有菜啊!」 「嗝~」正笑得停不下来的钱力忽然被点到名,立即捂上了嘴,一口气憋得打了个响嗝,却没敢耽误地解下腰间的水囊漱口,还真是他牙上粘了菜叶。早上吃了蒸菜糰子,跟他娘做的一个味道,他多吃了两个,没想到黏这儿了。 其余几人闻言皆张嘴大笑,连平时面无表情的李贲都微微侧过脸提起了唇角,许勛安拍着额头嘆道:孺子不可教也! 他们走的是官道,从长安一路向北,准备先到陕州,然后过潼关,沿着黄河一路向东到沿海,这样的行程也算给皇上一个交代。 官道平坦宽阔,路上行人也不多,赵海几人骑的都是西域进献的好马,跑着跑着就有些嗨了,甩着蹄子一阵往前沖,拉着马车的两匹马却依然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踱着蹄子往前走。 因为孙丕要赶马车,把他原来骑的那匹马也套在了马车上,所以原来一匹马一头驴的拉车组合变成了两匹马一头驴,两匹马也不知道是被驴拐带的偷懒,还是迁就驴的速度,反正就是不跑。 眼看着赵海他们几个跑得挺欢,孙丕急了,举起鞭子就要往毛驴身上招唿,被安哥和洛儿齐齐喊了一声「不要!」,生生把鞭子落空在旁处,晃的膀子都疼了,就听安哥说道: 「孙丕,你不要小看我的这头小毛驴,只要你的鞭子敢落下去,它就敢尥蹶子你信不信,到时候它不但一步不走,还得趴下让人抬着它走,你还得拿胡萝蔔哄着它走,关键是咱们也没有胡萝蔔!」 孙丕、洛儿以及两匹马一头驴:……这果然是个话痨! 第五十九章 渡口惊魂 陕州城外三十公里的大禹渡,被称为黄河第一险,渡口狭窄仅有四十余米宽,北岸是险峻崎岖的峡谷,南岸是坦坦荡荡的平原,当地人说它「无风三尺浪,平地一声雷」!只有一些亡命之徒才会从此处涉险渡河。 许勛安一行人赶到大禹渡时天已落晚,最后一道霞光刚从西边的地平线上消失,他们听着流水声往渡口的方向继续前行,远远地就看见一盏孤灯摇摇晃晃,高高地挂在一个立起的木桿上,灯光下有一间茅草屋。 赵海下马敲门,「啪啪啪」木门险些拍碎,里面才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别敲了,别敲了,今日过不得河,给再多钱老头子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赵海等了片刻,里面却没动静,继续拍门喊道:「我们不过河,找老人家打听个事情!」 过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里面晃晃悠悠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头,看见赵海等几个大汉站在门口,翻了翻眼皮,见怪不怪地说道: 「江湖人江湖道,我老汉只负责渡人,不该问的一句也不会问,不该知道的丝毫不会知晓,你问我也没用。」 赵海早失了耐性,不想听老头啰嗦,摸了摸腰间的刀,想要以此震慑一下老艄公,身后钱力赶紧上前拦着: 「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听说一个月前有个年轻人在此处渡河时落了水,就想问问老人家这人长什么样,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年轻人可不能胡说八道毁了我的名声,我在大禹渡口掌舵几十年,渡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就没有一个是落到河里淹死的!」 老艄公耳朵有点背,跟人说话像吵架似的。许勛安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担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黄河岸边观察。 此处是河流拐弯处,上游的水流很急,咆哮着涌过来,勐烈地撞击着河堤,然后裹着泥沙往下流奔涌,细听还夹杂着一些蜂鸣声,许勛安隐隐感到一股不安,眼下正是春汛。 他转身走到老艄公身边,拉着他走到河边大声问道:「这里的河水往常有多高,有没有涨到现在这个位置?」 洛儿和孙丕举了火把过来,许勛安接过火把,让洛儿赶紧回车上去,可是她不肯,就默默地跟在他身边,许勛安把他拎起来抱在怀里,眼见老艄公盯着河水,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常住在河边,看水有一些经验。今儿白天他就看出水流比往日急一些,不过觉得最近雨水不多,也没太在意,只停了摆渡的船只早早地歇下了。这才不过几个时辰,他往日栓筏子的木桩都看不见了,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形。 老艄公扭头就往他的茅屋跑,动作倒快,转身就卷了铺盖背着行李出来了,嘴里喊着「不好了」,一遍胡乱地逃,被许勛安一把拉住,他力气挺大,差点把许勛安和洛儿拉倒,幸亏孙丕眼疾手快帮了一把。 「你这样胡乱的跑不行,我们有马车,先跟我们走!」 许勛安把洛儿放进马车里,老艄公也跟了上来,他也不傻,道了一声谢也赶紧把自己的行李放到马车上,许勛安一把把他拉上马车,让孙丕赶车,边走边问,才知道离河滩十几里地有个叫下川底的村子,他原本也是那个村子出来的人,刚刚就是想奔那边去。 看刚刚水流的气势,河水一旦决了口子,恐怕周围几十里的平滩都保不住了。许勛安来不及多想,拿出孙丕给的地图把周围的地形研究了一遍,在离下川底跟水流方向垂直的方向找到一处高地,应该比较安全。 他接过赶车的活,让孙丕跟赵海等四人立即骑马赶去下川底,分头通知村民立即向他指定的高地转移,切记贪恋财务,只带些口粮尽快撤离。 如果村民执意不愿离开的话,他让他们四人也不必耽搁太久,自己保命要紧,人们的思想总是偏执固化,不愿意相信别人,他尽到心意也只是想让自己过后不会良心不安。 夜越来越黑,没有星星和月亮,应是要下雨了,许勛安头一次把车赶那么快,就连小毛驴也感觉到紧张的气氛,甩开蹄子奋力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耳边仍是河水发出的蜂鸣声。 许勛安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紧张,有一种跟死神赛跑的压迫感。唐瑛没有丧生在此地,难道他和洛儿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到这儿,他心里有些不服,宫里那位前辈的一个谎言原本是想救他们的,没想到竟成了一个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人品问题。 洛儿想要给他举着火把,被他吓了一句「在车厢里好好呆着!」只能把火把交给老艄公,自己乖乖地坐在车厢里,这个时候她不能给师傅添乱,只能望着窗外漆黑的风默默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洛儿感觉耳边的风声越来越清晰,不再是被蜂鸣的水流声掩着听不见,屁股下的马车也颠簸的厉害,走的不再是官道而是上坡的路,她才松了一口气,师傅总是有办法的。 许勛安此刻却只想在心里骂娘,这古代地广人稀,交通又不方便,马车跑了半天根本就没有见着一个村落或者驿站,若不是这块高地曾经在战时有过军事部署,他也不一定能够找得到。 不过眼下这块地连个哨岗都没有,部队早就撤了。大齐境内久无战事,各地的城防设施都陈旧不堪,有的已经弃用,这里就是陕州城外的一个军事据点,大军早就被转移到了玉门关外,幸好还留了一些人住的窝棚和饲养战马的马棚子,棚顶虽然都没了,不过还可以避风。 第六十章 老友重逢 到处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赵海他们几个能不能找着这个地方,顺利把下川底的村民带过来,许勛安找了一块空地,把四周的枯草树枝归拢到一起,点起一堆篝火,好让赵海他们能够循着火光过来。 老艄公帮忙从四周寻了一些木头,把火堆架了起来,四周被照得透亮,这里不知道荒废了多久,大部分窝棚只剩下一个木架,遍地枯枝烂叶,荒草丛生,却正是一个避险的好地方,地势高且广,不易坍塌。 老艄公今年六十多岁,自小就生活在大禹渡附近,这里原本聚集了很多村落,发了几次大水以后,人淹死的差不多了,没淹死的也都搬走了,所以这一带虽然平坦近水是块好地,却很少有人定居在此。 他自己经歷过三次大洪水爆发,小规模的决口更是年年都有,家人也都死在洪涝灾害中,他一个人靠着水性好胆子大,在渡口做了几十年的艄公,平日河水有什么异象都是他第一个发现。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的耳朵也越来越不好使,这次若不是许勛安提醒,他很可能逃不过这一劫。他是懂得感恩的人,特意向许勛安表示感谢: 「这次多亏小公子机警救了我一命,老朽感激不尽,以后一定天天为公子祈祷,求老天保佑公子好人有好报,长命百岁!」 许勛安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就问你一句话,一个月前,你有没有渡过一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过河?」这老头真是油滑,竟想拿些空话来煳弄他,什么求老天保佑他长命百岁,许勛安不信那一套,还是来点实在的比较好。 老艄公连忙摆手,急得满脸通红,大声喊道:「小公子切勿强人所难,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吃的就是这碗饭,坏了规矩就没人再敢找我渡河,我也就没活路了,小公子救我一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坏你们这行的规矩,只问一句,那人可否安好?」 老艄公没有说话,转过身去默默点了一下头。他渡过太多亡命之徒,大都是犯了杀戮逃匿的兇徒,面目虽不至于狰狞,却也带着戾气,唯有那个年轻人与众不同,所以他记忆深刻。 许勛安见他点头,心里瞭然,拍了拍怀里的洛儿不再说话,洛儿把头埋进师傅的颈窝里,一个多月了,她总算知道阿爹安全的消息,眼眶里湿湿的,有些想哭。 夜越来越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坡下面的路漆黑一片,还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道下川底能不能躲过这一灾!」老艄公轻声嘆息着盯着下面的路。 许勛安没有说话,抱着洛儿,同样盯着下面的路。四周太静了,静的让人感到压抑。人在自然灾害面前总是非常渺小又无助,哪怕在经济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人们在面对洪涝也要遭受生命财产的损失,更何况这样落后的古代。 他有些后悔把赵海等人派过去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及时逃出来,但是他还不想轻率地放弃,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他放下怀里的洛儿,开始往篝火上架木柴,把柴架的高高的,火烧得旺旺的,让离得几十里地的人都能看见火光,洛儿明白师傅的意思,就着火光不停地在周围捡木柴。老艄公看着疯狂忙碌的两人,似乎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也加入进来。 三人像疯了一样地添木柴烧火,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敢停下,半边天都被火光映得的通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脚下的大地似乎跟着震了一震,然后又是死寂一般的安静,许勛安丢下手上的木头把洛儿紧紧抱在怀里,老艄公也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山脚下隐隐透过一丝火光,然后隐隐约约传来人声,越来越近。洛儿感觉抱着自己的师傅勐地松了一口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点了一根火把举起来,凑到路口大声喊道: 「前面的人不要停留,往旁边让开再喘气,留条路让后面的人上来!」 脚步纷纷乱乱,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许勛安一直没敢放下洛儿,抱着她指挥下面的人群迅速上山,先上来的人喘息过后,也来不及休息,年轻力壮的主动燃气火把往山下去接应,一时间,从下面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大都满面泥沙或者汗水,看不清面容。 许勛安避开路口站在山坡上看下面的情形,感觉下面星光点点,竟然越聚越多,他问过老艄公,附近的村落只有下川底,人口不算太多。 仔细看去,下面的火星晃动的严重,竟是山上的火光映入水中的影子,河水竟然无声无息地漫到这里。 这个山岗少说也有百十米高,他倒不担心会被淹没,不过眼下天气并不明朗,如果下雨就糟糕了,没有地方安置,大家都得这么直挺挺地等着挨浇,到时候感冒发烧很容易引发传染病。再说了,也不知道会被困多少天,这么多人,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他心里正在犯愁,就赶紧身边站了一人,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他扭头一看,只见那人戴着箬笠,一身青布衣衫上溅满泥点,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地全是灰,依然难掩他出众的气质,微微一笑,就让人忽略他满身的狼狈。 「阿~」洛儿从火光下看清那张沖她微微笑着的脸,几乎要尖叫起来,被许勛安及时捂住了嘴,她赶紧消了音。 此人正是失踪一个多月的唐瑛,许勛安心里的先是震惊,而后又转为愤怒,他为他担惊受怕,担下欺君之罪,只为他能安全地离开中原这个是非之地,等待时机翻身成龙。 他却完全不当回事,此时更是大咧咧地出现在陕州,要知道不过十几天前就有好几批人潜伏在陕州想要谋他的性命。 他可以不图谋大事,可以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他一个人辛辛苦苦帮他养了一个多月的孩子,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师傅,为毛这人一身狼狈地出现,还能一眼就被洛儿认出来,而且还伸着手要往唐瑛怀里钻,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唐瑛把女儿抱在怀里,感觉沉甸甸的有些坠手,知道勛安把洛儿照顾的不错,心里的感激不能言表,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道: 「不必担心,没人会注意到我!我听说你和洛儿被锦衣卫抓回了宫里,担心你们不能脱险,所以才急着赶了回来!」 唐瑛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当初把洛儿留给许勛安照顾,也是怕自己身边危险重重拖累了女儿,毕竟宫里的那些亲人忌讳的只是他这个成人皇子而已,不会拿洛儿怎么样,他也相信许勛安的能力。 可是他心里牵挂着女儿,一直让人留意着长安的动向,得知勛安和洛儿被带回宫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从边境往回赶,哪知他还没进长安就得知他们被放出宫的消息。 第六十一章 小小棉袄 还有人络绎不绝地往上来,先上来的人没有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吵吵嚷嚷地唿喊着亲人的名字,人太多,走散的不在少数。 赵海等人还没有上来,许勛安熄了火,眼睛落在入口处: 「你不该回来的!难道你是听了皇上的诏令想回宫继续做你的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恢復唐瑛太子的身份,是为了平復民间的传言,也是为了阻止大臣和后宫妃嫔们逼他重新立储。 「呵呵!」唐瑛哭笑一声,「那要问问我的三十几个兄弟同不同意,你何必明知故问!」他感受到女儿双手绕过他的脖子,很是依恋,用满是胡茬的脸蹭了蹭女儿的脸庞,她没有像以前似的抱怨着躲开。 「阿爹,你是不是来接我的?」洛儿声音透着欣喜和眷恋,许勛安默默把头转向一边,这一个多月洛儿很少提起,他以为小孩子很容易遗忘呢,竟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 「洛儿,阿爹还不能带你走,再等一段时间可以吗?」唐瑛的声音很低,充满歉意。如今他被恢復了太子的身份,比以前更加危险。 从长安到陕州,他并非有意尾随他们,而是比他们早一步到达大禹渡,不过是想尽快返回西北,没想到老艄公停了渡,他被耽搁在黄河南岸,竟然让他找到机会跟女儿见一面,真不知道是祸是福了。 洛儿把头埋在阿爹颈间,没有说话。师傅对她不错,可是她还是很想念阿爹,觉得阿爹才是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她两世的经歷加起来,只有阿爹给过她这种感觉。师傅虽然也不错,可是他们才想处一个多月。 「王训知不知道你的身份?」许勛安留意着周围的动向,把怀里的水囊打开递给洛儿,里面是添了糖霜的水。 洛儿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师傅每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总记得给她的水囊填满热水,棉套保不了太久的温度,他通常都是踹到怀里给她暖着,水到现在还是热的。她赶紧递到阿爹嘴边,让阿爹也喝一些,她离得进,发现阿爹的嘴唇都干起皮了。 许勛安正从怀里往外掏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片米糕,他想让洛儿先吃些,小孩子脾胃虚,经不得饿。 回头看见小徒弟正给唐瑛餵水,心里跟吞了个柠檬似的。唐瑛何德何能,竟有这样一个小棉袄护着,完全忘了小徒弟在他忙碌的时候经常给他递水的事情。 唐瑛被女儿的举动暖到了,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竟是热的,他感激地看向许勛安,他把洛儿照顾的很好,比他都细心。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答应照顾她就要尽力,不过真的很麻烦,所以你要尽快把她接回去自己养!」说到最后一句,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 洛儿听见师傅的话,总算从唐瑛怀里抬起头,扭头瞪着师傅,很生气的样子,把唐瑛都逗笑了。许勛安也不客气,瞪着他说: 「怎么,你不是盼着和你阿爹团聚吗?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是没说错,可是洛儿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满满的嫌弃,这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阿爹!」有阿爹在,洛儿省下和师傅斗嘴的心情,软绵绵地撒娇,让唐瑛十分受用,却仍要教育她: 「不要这样瞪着勛安,他把你照顾的很好,阿爹都自认做不到这么细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勛安的这份恩情,有机会也要回报于他!」洛儿听话地点点头。 周围的吵闹声没有先前激烈了,折腾了那么久,人困体乏,上来的人都开始找地方猫着睡觉,最后一波人也在往这边靠近。 唐瑛压着嗓子对许勛安说:「王训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有几次差点跟我打了照面,却被他硬生生地找藉口躲了过去!」朔方军一直驻守西北苦寒之地,还有突厥游散部落经常性地搞小规模突袭,条件非常艰苦,所以很少有勛贵世家把孩子送进朔方军锻鍊。 朔方军中能认出唐瑛的除了他的舅舅,也就只有一个王训了,他既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肯定不会揭发,唐瑛在朔方军中应是安全的,许勛安也就放心了。 有人举着火把往他们这边走过来,许勛安心里一紧,想要迎过去挡住来人,只觉怀里一暖,刚刚还对自己生气瞪眼的小徒弟就落在自己怀里,两只小手也软绵绵地搭着自己,一声不吭地望着身后的黑暗处,唐瑛已经没了影子。 「安哥,小郡主!」来人正是孙丕,一身黑色锦服沾满了黄泥,靴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些百姓真是顽固不化,死活不听我们的劝说,要不是李贲拔刀出来,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连我们都得折到那里!」 他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边往唐瑛消失的方向望去:「你们刚刚在跟谁讲话?」他明明看到有人站在这边,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有个百姓找错了人!」许勛安不欲多说,「要尽快搭一个避雨的棚子,恐怕撑不到天亮就得起雨!」说着率先抱着洛儿往废弃的窝棚走去,刚走开两步就看到李贲正举着火把站在不远处,心里一时有些忐忑。这四人里面,唯有李贲让人琢磨不透。 第六十二章 引蛇出洞 许勛安来不及想李贲到底有没有看到唐瑛,他必须得想办法尽快把唐瑛送出去,这里太危险了,且不说赵海等人会不会往宫里送消息,陕州衙明天也会派人来进行询问救援,万一被人指认出来,再逃可就难了。 百姓们死里逃生,都累得筋疲力尽,此时正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太过安静不好,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被发现,这样不利于唐瑛逃跑,许勛安想让百姓们都动起来。 他让百姓们先别急着休息,先把窝棚搭起来,万一下雨可以躲一躲,可是他们大都心存侥倖,想着说不定第二天洪水就能退去,到时候各回各家。 他们往年也经歷过,虽然天黑他们也看不出底下洪水的深浅,不过他们的经验来看,春汛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对许勛安的话无动于衷,各自找一处地方躺着休息。 许勛安却睡不着,他和洛儿睡在马车里,上面盖了油毡布,马车旁边的棚子也被赵海几人收拾了一下,勉强能遮风挡雨,几匹马和一头驴都在里面,赵海等人也全被许勛安安排进去休息,他们原本想轮流守着马车,许勛安没让。 周围都是老百姓,她和洛儿也不是巨富显贵,真的没什么危险,如果真的存在危险,他们几个才是,因为分不清是敌是友。 夜越来越深,四周逐渐安静下来,许勛安靠着车壁一直没有睡,他在等,等一场大雨把人群都浇醒,等四周再次吵闹起来。 上天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声一声的滚雷从远及近地传来,不过片刻,熟睡的人都纷纷醒来,望着天空发呆,春雷非常罕见,他们还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铺天盖地的雨就哗哗地落下来。 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叫,好不容易入睡的洛儿也被吵醒了,迷迷煳煳地爬到师傅身边,有些害怕,也有些担心,不知道阿爹在哪儿躲着。 很快有人瞧见这一处马鹏能够遮风挡雨,抱着孩子就挤了进来,其他的人有样学样,也都往里面挤,赵海几人怕来人冲撞了马车里的郡主,全都从马棚子里面出来,把马车团团围住,几个跃跃欲试的人才止住脚步。 许勛安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看着这群有些失去理智的老百姓,大声说道: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个时候更要互帮互助,先让孩子和老人到棚子里躲雨,其余人自己去想办法,砍树搭棚子也好,挖窑洞也好,只要不躲懒,总能给家里弄一个容身之所!」 人群还是不太积极,他们就想凑合一夜,总觉得天亮就好了。许勛安咬着牙,发狠地说:「眼下这雨可不小,如果下个几天,你们猜陕州衙门能不能及时来救咱们!这山上的树不多,能用的木头有限,大家千万不要争起来伤了和气!」 许多还是想要凑合着呆一夜的人一听说木头不多,都急了,拎着自家带来的工具就率先一步出去,想着用不用的先砍一些木头存下。 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需不需要是一方面,关键是这东西免费,自己不去抢就要被别人抢完,这样就吃亏了,所以都迫不及待地加入伐木头的行列。 一时整个山顶都吵闹起来,到处都是「咔咔」的看木头的声音,幸而雷声已经远了,也不担心他们被雷噼。 许勛安嘱咐洛儿不要下车乱走,然后留孙丕一人守着马车,自己和赵海、钱力、李贲三人也加入了砍木头的行列。 他只负责找那些木质硬而且轻的树,让另外三人拣不粗不细长直顺熘的砍下来,他需要一个筏子,这个却不能跟别人说。 趁着另外三人不注意的空挡,他在一个窝棚里找到老艄公,四周都是水,只有艄公有办法带唐瑛离开。 老艄公倒没推脱,坝子都塌了,水势比先前缓的太多,他有能力能把人送到河对岸去,不过钱却要了很多。一有灾情粮食必定涨价,他也需要餬口。 许勛安照价多给了他一笔,他孤身一人贪财并不可怕,说明他很惜命,这样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恐怕不会轻易涉险。 现在唯一发愁的就是怎么把赵海等人砍的木头名正言顺地拿给老艄公,让他做一个筏子,没想到老艄公根本不需要木头,许勛安将信将疑,把老艄公气得满脸通红,从行李里面抽出一根木浆把他赶了出来,只让他赶到寅时前把人送到指定地点。 许勛安不敢耽误地返回马车,把孙丕支开去帮另外三人砍树,自己从马车里抱了洛儿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往边上僻静的地方走去。 人声渐远,洛儿趴在师傅肩上,小眼望着身后陆续现身跟来的人,努力让自己不害怕。 「几位跟了咱们一路,今日就要动手了吗?」许勛安停在一处树木还算茂密的地方,转过身,五个黑衣人赫然出现在身后,如果不是他们拔出的刀映着寒光,真的很难发现他们。 「许侍从果然机警,恐怕早就发现咱们了吧?」为首的人声音很是阴柔,语气里满是不屑,完全不把许勛安放在眼里! 「看来今日必死无疑了!麻烦几位也别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冤有头债有主,到阴间跟阎王爷也好有个交代!」许勛安语气从容,这点让几个黑衣人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一路跟踪许勛安和郡主,就是想找出唐瑛,彻底赶尽杀绝。他们分明感受到唐瑛就在这附近,可是他隐藏的太深,他们无法从这么多人中把他找出来。 原本他们不想惊动许勛安和这里的百姓,一直默默地搜查,眼下许勛安却把机会送到他们面前,抓住许勛安和唐瑛的女儿,何愁唐瑛不自动现身。 「呵呵,许侍从既然有那么多疑问,留着到了阴间去问阎王吧!」他们不敢耽搁,话音未落就要直接动手。 许勛安手心都冒汗了,瞳仁瞪的很大,等着几位黑衣人往前一步。 然而预期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只见暗处飞出一人,直扑中间那位黑衣人,他的刀也快,许勛安只来得及捂住洛儿的眼睛,就见那人已经身首异处,另外四人立即转身,齐力对付来人。 第一次面对面经歷生死,许勛安极力忍住心理的不适,感嘆古代真的有武林高手,可惜他拿错了剧本,不是一个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否则也可以试一试一统江湖的威风。 那人几招之间又杀了两个,最后两个黑衣人感觉到了恐惧,转身想逃,被随后赶来的赵海、钱力和孙丕合力制服,用刀压着退了回来。 「李贲!又被你小子领了头功!」最先扑出来的那人竟是李贲,孙丕愤愤地抱怨起来,他已经尽力想做一个积极负责的侍卫了,可是实力不允许。 许勛安和洛儿原先没看清楚,这会不得不想到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没想到少言寡语的李贲竟是一个狠角色。 赵海还算淡定,用刀押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子问道: 「你们从长安一路跟到这里,谁派你们来的?跟着我们的目的是什么?」黑衣人不说话,他看着许勛安想要一个许诺,说了是不是能饶他们一命。 第六十三章 试探忠心 许勛安没见过这种场面,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强自镇定下来,忽略两个黑衣人强烈求生的目光,沉声说道:「不必留!」 这些人自长安而来,肯定跟皇宫里那帮人脱不了关系,他们都想让唐瑛死,是谁根本不重要,关键是不能让他们把消息传回长安。 赵海和钱力只犹豫了一瞬,然后手起刀落,一刀毙命。 「四位都是大有前途的皇家侍卫,伸手果然不凡!」许勛安看着四人,心里感嘆侍卫和保安真的不一样,他们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杀人,这样的心里素质凭什么会安心跟着他和洛儿。 「从长安到陕州,几位护了我们一程,刚刚又救了我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几位跟着洛儿註定没有前途,如果有心想长安,我愿意写一封推荐信,我自八岁就经常出入皇宫,在皇上面前能说的上几句话,给几位推荐一个大好的前程总是可以的。」 孙丕这几天都跟安哥处出感情来了,而且他不喜欢皇宫沉闷的气氛,跟在皇上身边威风凛凛又怎么样,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每天绷着一张脸,大好的青年都能整自闭了,他更喜欢跟着安哥,这几天他真的涨见识了: 「我不走,我留下来保护你们,小郡主年幼弱不禁风,安哥你也是个文弱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少了侍卫呢!」他话音未落,钱力赶紧向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说道: 「哎,你别吹牛行不行,就你还保护小郡主,咱们哪回出任务打架你不是最后一个赶到,知道的会体谅你人小武功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往后躲呢!」孙丕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慢了一步,不过李贲这人实在太强,他每次都只能望其项背。 许勛安心说谢谢你个孙丕,说谁文弱呢,安哥我只是还没有开发我的武力值,你等我练练,保准也跟你似的练一身腱子肉。他心里下定决心,这会可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他看向赵海和李贲。 赵海在几人里面年纪最长,稳重心思也多,他向前拱手道: 「我知道安哥对咱们几个不放心,皇上让咱们几个今后护着郡主,皇家侍卫一生唯有听命的道理,自然尽心护着主子,绝无二心。我也相信安哥有能耐给咱们几个安排好去处,不过我赵海虚长三十多岁,侍卫也做了十几年,也分得清什么样的主子值得追随。 我虽然跟着安哥和郡主的时间不长,却前所未有的感受到被尊重,你珍惜我们的性命,把我们当人看,我决定誓死追随保护安哥和郡主!」 赵海的话让另外三位侍卫深有同感,跟他一起拱手行礼,静静地等着安哥发话。许勛安却只盯着李贲,这人面无表情,很难看懂,他倒是想让他说一句话,只有沟通才能了解,可是他却领会不了安哥的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安哥,赵海只好替他说道: 「李贲是被一位老侍卫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老侍卫见他可怜一直养在身边,长大后因为武艺高超被选进禁军侍卫,因为自幼身边都是严肃认真的侍卫,所以他不爱讲话,心思却很干净!」 李贲听完赵海一番话才明白许勛安让他们表态的心思,略想了一下,说道: 「安哥担心太子的安危就该尽快把他送走,这里虽然隐蔽,陕州衙门迟早会派人前来安置受灾的百姓,到时候要逐个盘查登记,太子如果不亮出身份就会被抓,如果亮出身份,必然无法再隐匿行踪,只能回宫,宫中危机重重,再想逃出来就难了!」他说完这番话,就把头转向身后。 许勛安被李贲的一番话给吓到了,他昨夜果然看见唐瑛了,原以为只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儿,却没想到还是个「茶壶煮饺子」心里明白的。不过他这一番话也算表明态度了,遂跟他一起盯着对面的暗处。 赵海等人都被李贲一番话弄懵了,随着他一起往回看,只见暗处有一人影,手上架着弓弩,正缓缓收起来。显然刚刚一直把箭头对准他们,如果他们稍微表现出一丝的不忠,恐怕就和地上躺的黑衣人落得一样的下场。 唐瑛收起弓弩走到李贲身边,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哈哈,这等好的身手真是难得,有你们保护我的女儿,我放心了!我唐瑛不会说大话,再次谢过四位,这份信任和恩情我定永生不负!」 赵海等人连忙跪下说不敢,被许勛安打断: 「往后大家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什么话留着以后慢慢说,赶紧把这几个人处理了离开此地,引来百姓就麻烦了!」他最烦这些勾心斗角的试探了,心累。 他说着弯腰从面前的地上拉起一张网,带走一大片枯枝滥叶,露出一个深坑,凑进了看,底下还埋着一排削尖的木桩。 赵海等人这才明白,就算他们四个不出手,安哥依然有办法对付这几个黑衣人,早就在这里布下了陷阱,跟太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准备让黑衣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对他们的敬重更增添了几分,果然是有能力的人,跟着这样的人才有前途。 留下赵海四人处理黑衣人的尸体,许勛安赶紧带着唐瑛去找老艄公,转身离开那片血腥之地,许勛安再也撑不住,把洛儿交给唐瑛,蹲在地上吐的天翻地覆。 洛儿早就察觉出师傅有些不适,他刚刚抱着她的手都有些抖,却仍不忘用一只手帮她掩住口鼻,强撑着坚持到现在。 雨虽然不大,却一直没停,唐瑛默默地等着许勛安身后,他欠许勛安太多,眼下身不由己,说得再多也无意义,且记下他为自己做得一切,等他回来一一报答。 他为女儿整理了一下毡帽,竟然是和身上的蓑衣连在一起的,不用担心风雨从脖子里灌进去,又是勛安为洛儿特意准备的,他对洛儿总是特别细心: 「对不起洛儿,阿爹还不能带你一起离开?」他接过女儿抱在怀里,有些不舍的抚着她的背,岳丈一家为他枉死,妻子也被逼自尽,他实在愧对女儿。 洛儿不是真正的孩子,虽然年龄不大,却也经歷过生死,她很想陪在阿爹身边,可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阿爹要照顾好自己,洛儿等着你来接我的那一天,到时候女儿天天陪着你,再也不分开好不好?」说的还是孩子话,不过唐瑛却很期待,郑重的应下。 许勛安给父女两个留下单独说话的机会,转身下到水边去找老艄公,他担心筏子的问题,不知道他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好,质量有没有保证。 到了水边就看见老艄公趴在地上,凑近了看,才发现他正费力地用嘴吹着一个类似气球的东西,不过片刻功夫,那东西就鼓起来,圆圆滚滚,竟是一整张羊皮的模样。 果然是黄河渡,他怎么把羊皮筏子给忘了,这是黄河上艄公们吃饭的傢伙什儿,想是逃命的时候也没忘了带上。 第六十四章 操心的命 送走唐瑛,许勛安心里的压力少了很多,回到马车上整理了一下就唿唿地睡了过去。 雨还在下着,滴滴答答地声音特别能让人放松,许勛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撩开车帘,一股潮湿带凉的水汽迎面而来,雨还未停。 到处潮哒哒的很是恼人,许勛安点了一个碳炉,盖上罩子放到车厢的木榻底下,洛儿还在睡着,空气有些湿冷,去去潮气。 跳下车厢,孙丕穿着蓑衣守在外面,他们四个应该是安排好了轮流值班,不过此刻另外三人也没有睡觉,正在用昨夜砍好的木头扎筏子,已经扎的差不多了。 几个下川底的百姓站在旁边,其中一个年龄大的跃跃欲试,凑到赵海面前,他们还记得昨夜是这几个年轻人挨家挨户敲门让他们逃出来的,他们是跟着逃了出来,可是心里记挂着家里,不知下川底有没有被水淹。 家里还存着粮食,养了些鸡鸭猪羊,昨儿夜里走得急,只牵了牛和骡子驮随身行李和一些粮食,他们心里还存着侥倖,也许下川底那里没被水淹,黄河的水路经常改道,这都说不准。 「几位壮士做这筏子咱们几个看着也不难,也学着砍了些木头,可是不知道怎么扎起来,怕扎不牢回头下了水就散开,白白送了性命,还请几位帮着指教一下!」 一位年长的村民向前打听,赵海看了一眼安哥,见他正教钱力打「海盗结」,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海盗结」,只知道这绳子结的特别死,解都解不开。安哥没有回头,显然不想讲话,他正想硬着头皮拒绝,不想安哥竟然先开了口: 「我说老大爷您歇会吧!找人帮忙不该是这么个态度,我们几个忙了一夜,筏子还没下水呢,谁知道会不会散,就算我们做的筏子不散,同样的方法教给你们,万一你们筏子没做好,人落到水里,是不是要怪到我们身上? 昨儿夜里我的这几位兄弟冒着多大的风险去下川底通知你们赶紧逃,还亲自押在最后保证你们每一个都没落下,你们感谢了吗?你们这会是不是还想着下川底八成没淹,心里埋怨我们让你们瞎折腾一趟!」 许勛安不是玛丽苏,不爱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昨儿他就让这些百姓搭些棚子避雨,可是他们情愿找地方凑合,也不动手,下雨了又来挤他们几个费劲修好的棚子,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昨天他让赵海几个冒险去通知村民逃跑,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怕,万一来不及,连他们几个也被水给沖走了,他心里肯定会愧疚一辈子。可是这些百姓倒好,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眼见他们做好了筏子,还想过来占便宜。 什么他们砍好了木头,不过不知道怎么扎筏子,也不看看他们砍的什么木头,不过是昨儿夜里贪多,粗的细的直的弯的都有,木质也跟他们砍的更是没法比,这老头就敢睁着眼说瞎话,不就是看准他们这些人要体面,不会斤斤计较吗,安哥可不是那样的人。 「我——我们——」刚刚问话的人结结巴巴想要否认,可是却说不出来,只觉得面红耳赤,被这年轻人直接看到心里去了。他们就是这么想的,看这几个人年轻体面,面皮肯定也薄,他们这么一说,说不定就能借筏子用一用,回村里看看情况。 「公-公子,你-你别生气,咱们都记得几位救了俺们一个村的人!」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脸色黑红,看着许勛安结结巴巴地说: 「老根叔,你从小就教咱们做人要厚道,可是你怎么对这几位恩人这么不厚道?昨儿夜里你是知道的,跟在最后面的人都是被这几个小哥从水里捞上来的,人家跟咱无亲无故,帮了咱们,咱们得感谢,你怎么净想着占人家的便宜呢!」 被喊作老根叔的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长者,这会被自家后生点出来,也不恼怒,一时就想通了,他真是被屎煳了眼,只看这几个年轻人是不差钱有本事的,就想着凑上去占便宜,连最起码的礼义廉耻都忘了。 「你看——,哎呀,我这是怎么了,你们等着,我去让人做些吃的!」老根叔拍着自己的大腿,想着赶紧回去找老伴,把昨天带出来的粮食拿出来给几个恩人煮饭,把欠下的礼节补上。 年轻人挠着头看着许勛安,一脸憨厚样,许勛安的气早就消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尺,缓了口气跟留下的几人说道: 「也不必急着扎筏子,我们也是第一次做,下水试一试能不能行,顺便探一探周围的情形!」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没有通讯设备,必须靠人力亲自过去考察,看看水淹到哪里,能不能及时退去,如果及时退了还好,不能及时退,恐怕还得让百姓做好个人卫生防护,免的喝了不卫生的水,或者吃了不洁的食物,万一引起痢疾可就麻烦了,人传人,环境传人,一个都跑不了。 「钱力,你带着——」许勛安看着满脸憨厚的青年,青年也赶紧报上名字「俺叫刘大梁!」 「刘大梁?好名字!」他又对钱力说:「你带着刘大梁去跟通知百姓,让他们不要直接喝生水,取回来的水先过滤,按咱们之前的法子,先用石子细砂滤一遍,有木炭的,再用磨碎的木炭滤一遍,一定要烧开了喝。」 许勛安觉得自己可能是倒霉体质,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上一摊麻烦事,做不上官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操着当官的心,一点权力没有,事儿到不少,真是越想越郁闷。 第六十五章 特殊任务 洛儿是在一股浓郁的香味中醒来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肚子很饿,鼻端那股香味萦萦不散,她迷迷煳煳地坐起身,一度以为还在梦中,可见是饿狠了,香味竟然越来越浓。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神,才想起自己在马车上面,伸出手撩开一角车帘,就看见师傅正在不远处做饭。 雨停了,在空地上埋了灶,锅里冒着热气,师傅正挽着袖子往锅里贴饼子。洛儿无声地笑了,圣人说「君子远庖厨」,师傅身为声名远赴的读书人,却一身的烟火气,做起这些事来得心顺手乐此不疲。 埋灶做饭的不止一家,有女人把烙好的饼送给师傅,也有孩子端一碗饽饽送过来,师傅拒绝不了,就直接收下。他真是走到哪都吃得开的人,明明说话那么无情,该出手时却毫不犹豫,帮了人也不讨好,从不在乎那些虚名。 只有相处过的人才知道,他是一个温暖的人,洛儿觉得自己愈发喜欢师傅了,就这样看着他忙碌也觉得幸福。 许勛安贴好饼子,把木头做的锅盖盖上,低头又往灶下添了一把柴,才起身在旁边的盆里洗了一把手,往马车这边走过来,他做事总是有条不紊。 「师傅~」洛儿已经醒透了,拉开窗子喊了一声,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许勛安快走了两步,走到马车跟前拉开车门: 「醒得真是时候,师傅做了小鱼锅贴,赶紧下来吃饭!」刚刚和赵海他们去试木筏的时候发现水里有鱼,就让孙丕和李贲想办法捞了一些,都是小鱼。 赵海、钱力带着下川底的两个百姓坐着筏子出去了,去看看外面的情形怎么样才能做下一步安排。李贲和孙丕也被许勛安开发了新技能,这是做侍卫这么多年从没有过的体验。 「师傅做得一定很好吃,我都闻到香味啦!」洛儿甜甜地把师傅夸了一通,才起身准备下车,只听「噗通」一声,整个人都扑倒在车厢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被师傅挡了一下,才没有撞上门框。 「师傅~腿麻~」刚刚坐着没知觉,这会儿又麻又疼跟针尖扎似的。 「哎~你可真是个麻烦!」许勛安嘴上说着麻烦,动作却一点没停,伸手掐着洛儿的腋下,把她从车里抱出来放在车辕上,自己蹲在地上给他揉发麻的小腿,洛儿疼得想哭,可是只敢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师傅嫌弃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不想拖累师傅,可是人太小,照顾自己都很难,更别说给师傅帮忙了,简直是添乱。 「行啦,别在这养金鱼了!」许勛安看着小徒弟眼里装了一汪水的样子还挺可怜,也不敢下力气给她揉了,拿出鞋子给她套上,「自己下来走两步!」 话音未落,洛儿就自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还挺倔,也不用扶,一歪一瘸地走了几步就缓了过来。 雨停了,天气还阴沉沉的,他们所在之地地势高,极目望去,几乎全是汪洋一片。昨儿夜里还抱着侥倖心理的百姓们今日都忙着搭窝棚了,这水一时退不去,恐怕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不过洛儿不担心这些,不管到什么地方,师傅总是有办法吃好喝好把她照顾好,每次出门打包行李的时候情愿少带一些粮食也要把锅碗瓢盆带齐,随地取材是他的强项。 许勛安不知道自己在小徒弟心里的能耐这么大,他此刻正犯愁呢!他们避难的这个地方不小,因为以前驻过部队,规划也十分合理,吃喝拉撒都有特定的区域,可是这些百姓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不受管束,排泄物到处都是。 这种事可大可小,必须得立个规矩整治一番。他用眼睛在李贲和孙丕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李贲,这小子人狠话不多,让他去震慑百姓再合适不过。 李贲在安哥拿眼觑他的时候就隐隐有些不安,直到听了安哥低声吩咐的一席话,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你,他怎么又被开发了新技能,还是这么一件令人启齿的事,他严肃的脸绷的更紧了,实在让人不敢近身三尺。 孙丕实在好奇什么任务能让李贲感到为难,悄悄跟上去瞧,留下许勛安跟洛儿两人。洛儿心里也有些好奇,可是她又不能跟上去偷看,只能求着师傅: 「师傅,你到底给李贲安排了什么任务,他为什么脸臭臭的?」 许勛安心想不臭才怪呢,不过他不能告诉洛儿:「小孩子不需要那么多好奇心,容易有心里阴影!过来——」 许勛安拿出一把木梳来到洛儿身边,小徒弟这个头髮实在让人头疼,不过几岁的孩子,头发生的又长又密,她自己可以梳的整整齐齐,却挽不成髮髻,只能披在肩上,分分钟被风吹成梅超风造型。 许勛安索性拿了一根髮带把她的头髮都束在头顶,拧成一个丸子绑得紧紧的,不容易散,也不容易粘灰尘,这个环境洗头有些困难,只能这样先凑合了。 刚刚给洛儿把头髮绑好,孙丕就回来了,笑得简直要趴到地上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这活太适合李贲了,轻功好会爬树,就连弹弓都打得比别人准,哈哈哈哈,简直——简直笑死我了——」 他还没笑完,就听「咚」的一声,一颗石子打在他的屁股上,虽然力气不大,可是他笑得太投入,没防备一下子往前一趴,啃了一嘴泥。 「呸~呸~李贲,你搞偷袭——」又是一颗石子,他赶紧闭嘴躲到安哥和洛儿背后。 李贲此时正在附近最大的一棵树上,许勛安让他去通知百姓们到指定地点出恭,那些百姓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转眼就要随地解决。幸亏许勛安料到这一点,让他找一处视线好的地方监控。 活了二十几年,做侍卫也做了十几年了,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干这事的一天,真是活久见,他严重怀疑自己可能长得有缺陷,让安哥不喜,不然为什么安哥和洛儿跟孙丕那个笨蛋讲话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对自己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尤其是安哥,好不容易跟自己讲一次私房话,竟是安排这么一个任务,简直公报私仇。他就一点没有想过可能是自己寡言少语一脸严肃让人对他退避三舍。 第六十六章道德绑架 赵海等人一大早撑着筏子出门探路直到天黑才回来,情况并不太好。入春以来上游雨水多,加上山上的冰雪消融,河水暴涨,河堤又年久失修,昨儿夜里他们听到的一声爆响就是河堤坍塌的声音。 河水一直漫到陕州,城门已经关了,只给出不给进。他们只好撑着筏子返回下川底,整个村子都被泡了,幸好百姓们有经验,家里的粮食都架在房梁等高处,就算这样,损失的也不少,有些破旧的房子直接塌了。 下川底的百姓原本还抱着希望,这会都沉默了,有些女人压抑不住哭出声来,连带着孩子们也不知所措地跟着哭起来。 每当灾祸降临他们除了向上天祷告,也只能期待官府的救助了,现在陕州城门大关,显然是放弃他们不管的意思,这在百姓心里简直像天塌了一般。 现场气氛太过沉闷,许勛安抱着洛儿离开了,给这些人一些宣洩情绪的时间,等哭过,抱怨过,清醒了,就不会再心存侥倖,才能明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靠自己才管用的道理。 赵海几人赶紧跟上,想要问问安哥接下来怎么安排,如果着急的话,他们可以单独坐筏子离开,只不过行李和马匹都得抛下。 「咱们的粮食够吃五六天,暂时不要冒险离开!」许勛安虽然是很想尽快离开,可是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还是不必冒这个险。他们几个人对水路不熟悉,外面的情况也不明朗,一动不如一静。 「赵海和钱力先去换下身上的衣服!」他们在水上漂了一天,身上的衣物早就湿透了,眼下天气还有些寒凉,得了风寒就麻烦了。 「等会我煮一锅姜茶,每人都喝一碗去去身上的寒气,尤其是你,」他对洛儿说,「你可要多喝一些,别让自己生病了!」洛儿赶紧点头,她想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可是师傅没有多看他一眼就忙活开。 「这里是上风口,小郡主恐怕受不了这风,咱们往背风的地方挪一挪吧!」孙丕想争取积极表现的机会,李贲那小子「身负重任」,赵海和钱力在外面跑了一天也非常辛苦,好像只有他一个是闲人。 许勛安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转头看他有些不解,又怕打击他的积极性,吩咐道: 「你这几天有空就在山头上打一些草料,把马匹照顾好,咱们撤退的时候需要它们,这件事非常重要!」 孙丕一听非常重要,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立即就去,可是天已经黑了,只能磨刀嚯嚯,准备天一亮就开始干活,有一种要把山头砍秃的势头。 洛儿摇摇头,这孙丕头脑简单,被师傅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师傅那么精明的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放弃里面那些能够遮风挡雨的窝棚选择在上风口这里安置,这儿只有一个牲口棚,木头做的栅栏根本挡不了风。 许勛安看了一眼小徒弟,说谎什么的最怕被孩子揭穿,也怕教坏孩子,尤其是洛儿这么早慧,孙丕都看不懂的问题她可能一眼就看透了。 他确实是故意选择在上风口这里安置的,这儿人那么多,吃喝拉撒都在一处解决,那得多味儿呀,再说了,万一有个伤风感冒风寒痢疾,这病菌传播最快。所以他选择在上风口这里安置,没人跟他们抢,干净又清静。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让人误会了才好啊,这样才能凸出他的人品,捨己为人,把好的住处,背风的地方都留给百姓,自己守在风口,这是多么高尚的品质。 一锅姜茶煮好,几个人趁热喝了一碗,身上暖和和的舒服了,五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凑在一处破旧的山墙底下,许勛安掏出怀里的地图铺开,洛儿拎着一盏气死风灯,几人研究开来。 大禹渡附近只有下川底这一处村庄,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再往下游就是潼关,标註的村庄和城池也多,地势应该比较高,不容易受淹,负责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聚居。 他们的目标就是潼关,过了潼关一直往东走,穿过河南道,河东道就可以到达沿海地区。眼下陕州城都被淹了,衙门只会关城门守护城内的富户贵族不受影响,根本不管外城的百姓的死活。 他们也不能指望衙门会派人来护送他们去潼关,只能自己研究一条最安全的路线,可是他们都没来过陕州,对周围的地形不了解,正一筹莫展之时,几个下川底的百姓找了过来,其中就有刘大梁和老根。 刘大梁是个比较憨直的年轻人,老根是下川底的村正,他们见识过许勛安几人的能耐,对他们十分信服。 下川底的百姓们如今是无路可走了,有家回不去,有粮食运不过来,就想找许勛安几个商量一下。 「安——安哥,俺们——俺们知道你们都是有能耐的人,之前俺们做的有些过分,俺们给村里人都说过了,让他们严格执行你的安排,喝的水都严格滤了一遍,全都煮开喝。还有——还有,让他们管好自家人,该到哪里疴屎拉尿,绝不能破坏规矩!」 老根叔憋的满脸通红才把这通话说完,许勛安等人却没有反应,平白无故跑到他们面前检讨,这是又想来占便宜啊,他们不敢轻易开口。 刘大梁是个憨厚的,也不懂许勛安等人什么意思,只喊了几个年轻力状的过来张罗着给许勛安几个搬东西: 「俺们拾掇了一处完好的窝棚,安——安哥带着他们搬进去住吧,俺们之前不懂事,不该把你们挤到风口安置!」说着就要动手,孙丕急忙护着马车又要护着锅灶,护不过来也不敢动手,这么都是平头百姓,经不住他一招半式的,只能回头看着安哥和洛儿,等着他们的吩咐。 许勛安不是不懂这几个百姓的意图,也不是不想帮他们,不过这些人不明说的态度让他不喜,上来就把他一顿夸,夸完就动手,简直是道德绑架。 他们只要愿意真诚地说明来意,他虽然暂时没有办法能够帮助这些百姓,可是他愿意为他们动动脑筋想办法,这会儿,他用眼神示意赵海几人护住东西,只想静静地看他们表演。 第六十七章母鸡护崽 刘大梁憨直单纯,真心想给安哥他们挪地方,安哥几人不乐意搬,他就认定他们是讲究实在的好人,把好地方留给百姓,自己却选了这么一个偏僻有风的角落,所以更加努力地跟赵海几人拉扯起来。 村正老根是怀着心思来的,他原本是想带大家过来客气一下,然后安哥就会顺水推舟,想个办法帮帮他们,可是结果跟他预料的不一样,安哥等人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他心里有些慌,他往地上一蹲,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没活路了!没活路了!地里刚撒上的种子,这几年好不容易过上一些好日子,家里也能存下一些粮食,一场大水就给沖没了,房子也被水泡了,往后让我们怎么活——」 其余跟着来的几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由悲从中来,默默地蹲在墙角抹眼泪。悲伤的气氛再一次蔓延,躲都躲不过。 「你们不要逼师傅!」洛儿看出这些人的手段,先拔高师傅的人格和能力,再给点好处笼络,前面两招都没管用,现在又扮可怜,他们一招接一招,如果师傅不出手就会被指责见死不救,帮不了他们就是徒有虚名,她不想师傅为难。 「洪水不退下去谁也走不了,你们有在这里扮可怜的时间还不如派人组织一些青壮劳力回去抢救物资,能挽回一些是一些!」 小人儿说话很气势,尤其是她现在有些生气,小脸兇巴巴的,气势就更足了,让蹲在地上抹泪的几个老人家都感到羞愧。 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们却只顾得悲伤抱怨诉苦,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日子肯定过不下去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自救,一心只想让别人伸手拉自己一把 许勛安轻声一笑,小徒弟想母鸡护崽似的护着他,让他挺受用,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忍不住大手放在洛儿头上使劲揉了一把,把头髮都给她胡撸乱了才满意。 小徒弟心底善良,他也不想让她失望,这些百姓不过是信神信命惯了,从不觉得人力能够胜天,所以对于天灾总是不知所措的态度。 「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耽误了,我这小徒弟说的对,眼下最重要的是减少损失,你们组织一些人手,我让赵海几人也过去,先确保粮食不要泡水!」 老根这么些年的村正也不是白当的,听安哥这么一讲立即醒悟过来,转身就要去组织村里的年轻人赶紧行动起来,又被许勛安叫住,抢救资源是一方面,防止大灾之后有大役更是刻不容缓: 「你听说过景龙六年剑南道水灾吗?大水没有淹死多少百姓,最后却因为瘟疫的传播,百姓们十有八九都失去了生命,民间提到瘟病都变色。 老祖宗曾在药书里记载过防止瘟疫的法子,只要防护做到位了,瘟疫也不是不能避免,所以老根叔一定要让百姓们坚持饮用过滤过的并且煮开的水,排泄物也要定期掩埋,撒上草木灰杀菌消毒!」 许勛安哪里看过医书,不过是在现代经歷过「非典」和「新冠」两大疫情,见识过现代医学的防疫手段,接住古代圣贤的威慑力,好让百姓们更加信服。 老根听到许勛安说到瘟疫脸色都变了,景龙六年他刚刚记事,亲眼见过许多从剑南道逃出来的百姓,面色蜡黄,身上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肚子却大的吓人。官府派人驱赶他们,不管有病没病,都被集中到一起,一把火给烧了。 他没读过书,但是听安哥说书上有防疫的法子,哪有不照办的,立即带了人回去,准备逐家安排到位。 唯有刘大梁还想坚持,安哥还带着一个孩子,两人看着文文弱弱不能经风的样子,他想让他们安置到百姓中间去。可是安哥非常坚持,他只好作罢,心里认定安哥是大义之人。 许勛安等人正愁对周围具体的地形地貌不太了解,拉住最后离开的刘大梁问了个清楚。 原来此处经常会有洪涝发生,朝廷每一年都会派人来重修大堤,可是这些人来了以后都是走一个过场,哪里泄洪就在哪里补个窟窿,从来不整体加固,治标不治本。 十年前有个治洪的官员带领百姓们挖了一个水库,选好的位置因为牵扯到某位大官的封地,被迫改址,往上游移了十几里地。 刘大梁看不懂地图,说了一个大概位置,许勛安在地图上仔细找了半天,原来就在大禹渡的不远处,真是可惜了,再往下游十几里,刚好能减缓大禹渡的急流,还可以蓄水,能供周围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地的农田灌溉。 知道有这么一个水库存在,许勛安心里也有底了,不过还是要亲自去查验一番再做决定。 眼下天色已晚,小徒弟还「炯炯有神」地陪着他们商量对策,努力地瞪大眼睛,头却一下一下地往下垂,如果不是许勛安托着她的下巴,不知道要磕多少次,眼睛因为犯困蓄满了泪水,眼神迷迷濛蒙地都不聚焦了,却还一副认真的模样。 许勛安大手一挥,让大家先散了去休息,自己打了热水给小徒弟擦洗一番,一整天跟在他身边忙碌,沾了一身的风沙,洗洗睡得才舒服。 洛儿到底年龄太小,熬不得夜,等师傅给她收拾妥当送进马车厢里用碳炉熏的热乎乎的被窝里时,人都睡得迷迷煳煳了,还不忘搂着师傅的脖子说一声「谢谢师傅」,真是一个软乎乎的「小棉袄」,许勛安觉得唐瑛不能陪在女儿身边真是一个损失,不过自己倒是赚到了。 第六十八章 师傅不在 第二天蒙蒙亮,许勛安就悄悄起床,大水一天不退就多一份兇险,百姓们就多一份损失。他喊了刘大梁,刘大梁又叫了村里另外一个年轻人罗大犇,这年轻人是个脚夫,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再加上赵海和钱力,一起坐着筏子去寻找水库,留下孙丕和李贲照顾洛儿。 他虽然不喜下川底的百姓太过自私,可是在资源匮乏的时代,不自私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他们不因为艰难心生恶念就是保留了最大的善念,不能苛求他们太多。 原以为被困在小小的土丘之上已经足够让人憋屈,撑着筏子出来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汪洋的水域,天色未明,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模煳地看到远处坟包一样的轮廓,那时树木露出水面的部分。 情况比他想像的严重很多,许勛安心里又把唐瑛骂了一遍,兄弟,你可一定不要出事,才对得起我和洛儿为了你跑着一趟陕州,眼下还被困在洪流之中。 他回望着众人避难的土丘,估摸着方向让赵海往上游划,每过一处露出水面的树冠,他都要赵海停下,让钱力从他的底裤上撕下一条布条系在树梢,用来标记方向。他身上是一袭青衫布衣,刘大梁和罗大犇身上是青灰粗布,赵海更是一身黑,唯有钱力穿了一条红色底裤。 钱力的老娘攒了几年的红绸,这料子不好得,她娘捨不得用一直留着,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才特地给他缝了一条红色的底裤,让人从家乡捎到长安,光这份心就十分难得。 许勛安拍着钱力的肩膀说:「你娘如果知道这件红色底裤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一定也非常骄傲!等退了水患,我一定给你买一匹红绸,捎回老家让你娘给你缝一套婚服!」一句话说的钱力脸都红了,他今年二十四,早就想成婚了。 他们做侍卫的,身不由己,他原本想着凑一些钱向老家谋个去处,娶一房媳妇,靠着老娘也能孝顺几年,可惜钱越存越不够。 吏部的那些官员表面上看着都为官清明一丝不苟的样子,可是私底下却授意他们的亲属家奴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事干的可不少,还有那些皇家亲眷,哪一个不是一边收钱一边向朝廷要官职,是以大齐虽然发展昌盛,可是底下的官员却冗杂不堪,拖累的户部变着法地找百姓们加税。 赵海几人轮着撑竿,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咳,除了许勛安稍稍有些弱,他坐在筏子中间,拿着地图标记位置,其余几人合力划了两个多时辰,水越来越浅,渐渐地能看到平底,几人一时兴奋起来,撑着木筏一阵冲刺,很快就划到了边界,离罗大犇所说的水库的位置并不远。 弃了筏子往前走不远就是水库。官官相护真是害人不浅,这水库的位置再往下游十几里地就不会今日这样的情形。虽说前些日子上游雨水较多,可是这一处落差小水流缓,水库几乎还是半空。 如果能把下游泛滥的洪水抽回到水库里就好了,许勛安又想到了风车,心里不觉对风车的发明者肃然起敬,这个发明还真是万能。 许勛安想做几架风车抽水机,把低洼地方的往上抽到水库里,这些事情坐起来需要人力物力,刻不容缓,划回去搬人肯定来不及了,幸好罗大犇经常在这一带送货拉人,对附近的村庄非常熟悉,直接带着钱力进村找人帮忙。 留下的赵海和刘大梁也没闲着,跟在许勛安身后沿着水库走了大半圈,摸摸索索总算找到水库的闸口,没人看管,水闸竟还是封闭状态,一点也没有起到蓄水分流的作用,水库另一侧的壕沟里续满了水,不远处的黄河也在缓缓地往下游奔流。 古代的水闸基本都是由一块巨石封闭的,上面捆了铁链连接一个转轮上。他在水闸附近摸索寻找了半天,这里不知道荒废了多久,遍地碎石,灌木丛生,幸好他循着经验在水闸一侧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大转轮,应该是铜铸的,上面生满了绿苔,他轻轻试了一下,还很结实。 赵海和刘大樑上前帮忙,先把固定转轮的中轴抽了出来,然后三人合力转动转轮,巨石却只稍稍晃动了一下。许勛安让赵海从旁边砍了一根很粗的木头,一头插在转轮中间的位置,三个人在另外一头,利用槓桿原理,总算转动了转轮,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巨石也在铁链的带动下缓缓升起。 直到巨石全部升起来,许勛安赶紧上前把铜铸的中轴塞到转轮中间的孔里,赵海和刘大梁才卸下力气,碗口粗的木头几乎要撑不住折了。 几人再往闸口看去,壕沟里的水开始缓缓地涌入水库,应该能够暂时分担一些往下游奔流的水量。 天还是阴沉,看不出什么时辰,许勛安只觉得肚子很饿,也不知道小徒弟醒了没有。这一趟出来环境艰苦,他没敢带着洛儿,交给孙丕和李贲照顾,李贲武功高强,肯定不会让她有危险,孙丕虽然没什么优点,可是照顾人是没问题的。 事实上,许勛安只说对了一半,孙丕确实是四个侍卫里最会照顾人的一个,可是洛儿并不需要他照顾。 此时孙丕正有些怨念地跟在小郡主后面,站在水边遥遥地望着远方。小郡主的头髮被风吹得一团乱糟糟的。 他自信束髮比安哥要强多了,他每次看到安哥把小郡主的头髮扭成一团绑在头顶,都想自告奋勇要帮忙,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可是小郡主并不让他帮忙束髮。她不仅自己梳了头髮,自己穿了鞋子,还自己净面洗手。 他往常看到这些都是安哥帮忙做的,心里想着小郡主是金枝玉叶,就该让人伺候,哪知道自己动手也做的有模有样,让他完全没有插手的空间。 最让他担心的是小郡主不开心,自从醒来找了一圈没看到安哥,只问了他一句「许勛安去哪儿了」,听了他的回答以后脸上就再没有过多余的表情。 第六十九章 愚公精神 洛儿只草草地用了一些早食就跑到了水边,望着远方一直不说话,孙丕跟在身后良久,忍不住劝道: 「赵海和钱力都是经验丰富的侍卫,一定不会让安哥出事的,他们只是出去探路,很快就会回来的,小郡主还是要先顾好自己的身子,等安哥他们探好路咱们就可以出发了,万一您再生病了,最着急的恐怕还是安哥!」 「找水库!」洛儿昨儿夜里虽然迷迷煳煳地有些瞌睡,也听说附近有一个荒废已久的水库,师傅一定是带人去找水库了。 师傅虽然有能力带她离开这里,可是丢下那么多百姓不管,他心里肯定会有一些不忍,他总是说得特别无情,心底却非常柔软。 她能够理解师傅,可是心里却不愿意接受师傅把她当成累赘,这让她非常不开心。 孙丕没想到小郡主心里十分有数,安哥他们是去找水库去了,他也不知道找到水库有什么用,要他说与其浪费时间去找那个据说已经荒废很久的水库,还不如尽快带小郡主离开这里呢! 困在这里连粮食都不够吃几天的,更别说万一有人染上了瘟疫,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的别想逃出去,就算小郡主金枝玉叶,那皇家无情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这些他只能在心里吐槽,小郡主不过四岁,平日除了对着安哥耍些小脾气,对他们这些侍卫非常柔和,还教他们怎么栽种树木,栽错了也不发脾气,而是好言好语地让他们重新做。 小郡主跟他见过的那些娇蛮任性的贵女太不一样了,他们都很喜欢跟着这样的主子,所以格外呵护。眼见小郡主在这里立了许久,他忍不住上前,想要再好好劝一劝她,还没张口,就见小郡主自己回头了: 「回去吧,帮着百姓们做一个木筏,让他们回去抢救泡在水里的粮食!」 许勛安都忘了昨夜答应老根叔要带些人手回下川底,他一听说有水库就想到了退水的法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大早就带着人走了,把这件事忘的干干净净,幸好洛儿帮他记着。 洛儿这边指挥着众人扎了一个又宽有大的筏子,绳结仍是按照安哥教的方法,每一根木头都系的牢牢的,在水里再三试验了几番才敢派人下水,由李贲带领,洛儿的命令,李贲想留下来保护郡主也不行,带了下川底几个青壮劳力一起回去抢救物资。 保护和照顾郡主的大任只落到孙丕一个人身上,他顿时压力倍增,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可是送走李贲等人,他转身就找不见了郡主。 沿着水边找寻了几圈,听到孩童们的嘻嘻哈哈笑声的传来,他抱着一分希望徇着声音过去,才发现小郡主正在教一群孩子过滤水。 找了一个破旧的木桶,底部凿开一个洞,垫上双层粗麻布,然后往里面撞上石子和细砂,塞得结结实实。 一桶浑浊的河水从上面浇下去,不过一会,底下就流出来清亮的水,比他们平日喝的井水还显得清亮,看得孩子们惊嘆不已,立时就想接一碗来喝,洛儿赶紧制止: 「这水虽然看着干干净净,可是里面还有许多我们看不见小虫子,很小很小,咱们眼睛看不见,一不小心喝进肚子就会生病,你们有没有肚子疼的时候?有没有身上很痒的时候?有没有牙齿疼的时候?」 都是小孩子,哪个没有经歷过小病小灾的,这会听洛儿一讲,一下子让他们想起了那些痛苦的经歷,连连点头。洛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接着说道: 「这些都是不小心吃进肚子里的虫子咬的,虫子就藏在咱们喝的水里,把水烧开就能烫死里面的虫子,这样就不怕生病了!你们可千万要记住,也要告诉家里的爹娘,谁都不能喝没煮开的水!」 洛儿说话有理有据也很有气势,而且刚刚那一波滤水的操作也惊呆了她的小伙伴们,他们对洛儿的话十分信服,刚好赶上做饭的时间,他们想到阿娘可能会直接用河水做饭,都匆匆忙忙地往回跑。 一群孩子都走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洛儿,小脸立刻绷了起来,回头看见身后的人是孙丕而不是师傅,几乎要哭了,可是她却忍得住。 孙丕也要哭了,他没找着小郡主时怕她有危险,找到了又为她不开心着急,他真是最命苦的侍卫了,早知道这才是最艰巨的任务,他一定要让李贲那个小子留下来,看他平时总是一副老子很拽,老子干啥都行的样子,他真想看看李贲怎么在小郡主面前吃瘪。 此时的许勛安也不好过,正饿着坐在堤坝上,看着刘大梁带着一帮百姓挑水,一个个干得满头大汗却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问题。以前听到愚公移山的故事,只觉得那是古人编出来骗人的鸡汤,教育大家只要有毅力什么事都能做成。 现在他可算真正见识到了,原来在没有先进技术的古代,人们只能用这种愚笨的法子解决问题。 幸而他事先让人挖了沟渠,虽然不宽,但是足以把低洼处的洪水往上游引过来不少,沟渠的末端挖了一个大约十米长十米宽的蓄水池,这是他打算安放风车的地方。刘大梁等人就是从蓄水池往外挑水,水源源不断地流进去,挑了半天也不见底。 赵海一早就从百姓那里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赶回后山去找鲁工,让他把做好的风车零件运过来直接在这边组装一架风车。 这么一来一回,速度再快也要第二天才能赶回来。许勛安就用这个时间让刘大梁带着附近村子里过来帮忙的百姓挖了这个沟渠,他原想着等沟渠挖好赵海也赶回来了,却没想到这些百姓干活的速度这么快,早早地就把沟渠和蓄水池都挖好了。 刘大梁还自告奋勇地带着百姓们开始挑水,这些百姓也是热情的,知道下游发了洪水,没有说不愿帮忙的,一传十十传百,过来帮忙挑水的人越来越多。 许勛安看着壮观的人群,忽然就觉得愚公移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哪怕《山海经》里讲述的精卫填海,也可能不是杜撰的,谁知道呢,古人的毅力竟这么强大。 第七十章 陕州刺史 人总归是要累的,不知道挑了多久,挑水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趴到离许勛安不远的地方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许勛安懒散态度的影响,唯有刘大梁还在坚持,然后陆陆续续有人爬起来继续挑水。 许勛安自掏腰包,让钱力去附近採购了一些粮食、糖霜,又请了两个年龄大一些的女人过来帮忙煮饭。先煮了一大锅糖水,让那些累得快脱水的人补充一些能量,然后开火做饭。他体力有限,只能用自己也非常有限的财力帮些忙。 幸好赵海没让他失望,夜过一半就拉着两车零件赶了回来,同时来的还有鲁工,这正合了许勛安的意,他真担心自己一个人装不起来一架风车。 此时的大堤上依然灯火通明,热心的百姓还在孜孜不倦地帮着挑水,旁边两口大锅都煮了热汤,一锅撒了糖霜的黍米粥,一锅加了菜叶子的咸菜汤,上面加了双层笼屉,里面是热腾腾的黄饽饽。 许勛安挨不了饿,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加餐,索性让两位大娘多做了些,也不能让帮忙干活的百姓空着肚子。 赵海连续赶了十多个时辰的路,又渴又累,盛了一碗咸菜汤吃了五个饽饽,倒头在堤坝上就睡了过去。 鲁工虽然也被颠得浑身跟散了似的,却来不及休息,喝了一碗粥就开始着手准备安装风车。 零件都是做好的,有几个还是从正运转的风车上拆下来的,鲁工已经对风车的构架十分熟悉,有许勛安在一旁帮着,安装起来十分顺手。 扇叶、齿轮都是按照原来的步骤安装,不过最后一步,许勛安直接在底层的绞盘上装了一个向下的转轴,转轴底部装了一个木轮,直接深入蓄水池内。木轮现做起来十分麻烦,他干脆从马车上拆了一个下来。 此处地势高,西北风唿唿地吹过,扇叶转的飞快,带动转轴也不停地转,木轮在蓄水池里不停地搅动,底下的水跟喷泉似的哗哗地往上涌,这是最简单的抽水装备。 围观的百姓都惊呆了,被甩了满身的水才反应过来,惊叫着欢唿,可是抽出来的水四处乱溢,最终还是有大半又流回了低洼处。 许勛安指挥刘大梁带人接着挖沟渠,往上游挖,一直通到水库。有抽水机不停地工作,根本不用担心水流不到高处。 时间一点点流逝,忙碌的人们不知疲惫,他们知道有人被困在水里,家园也被水淹了,救援必须越快越好,所以一整夜都在忙碌,这边的水排空了再往另一处挖沟渠,沟渠越挖越深,保证低洼处的水都能流到风车所在的蓄水池里。 被困在土丘上的百姓,涌在陕州城外的百姓以及陕州城上守城的士兵,他们都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发现了一件让人惊喜的好事,围困了将近三天的大水退了不少,而且还在缓缓的往远处退,目光所及之处不再全是汪洋一片。 守城的士兵把消息传到陕州城内的刺史府,据守城内三天没出门的刺史顿时大喜,立即召来主簿,两人商商量量,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抗汛救援获得佳绩的奏章,即日就派人送往长安。 陕州刺史也不是旁人,正是皇宫内那位刘惠妃的兄弟刘能,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宠妃,刘家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刘惠妃的老爹原本是长安城南一家戏园子里唱戏的,家里一儿一女,女儿生得好,嗓子也甜,自小被培养成一代花旦,正巧就被爱好曲艺的永隆帝给看上了。 女儿进宫成了娘娘,老爹当然不能再唱戏了,皇上宠爱刘惠妃,为了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破格把刘老爹提拔成了吏部郎中,这可是一个有实权的官。刘老爹利用手中的权力给自己不学无术的儿子谋了个陕州刺史的官。 刘惠妃如今正受宠,还有一个成年的皇子唐瑁也是如日中天,被众人捧成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刘家更是不得了,简直把大唐的天下当成了自己的,想要什么如探囊取物一般。 刘能觉得这一封奏章发到长安必定能给姐姐挣到面子,自己也会得到皇上的大力奖赏,说不定赏赐即日就会到陕州,遂命人打开城门,把城门内外洒扫一遍,让钦差来的时候看到一座欣欣向荣繁茂昌盛的城池。 自发水之日,刘刺史就命人关了城门,以防灾民歹人趁机作乱,坏了陕州城的安宁,而他自己更是没有出过刺史府,关起门来继续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听说水退了,他还觉得自家的运道来了,长安传了寿王唐瑁被众人大臣推崇,即将成为继任太子的消息,这说明他们家沾了龙气,所以大水也不敢惹,自己就退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大水淹到了陕州城下,被关在城外的百姓又惊又吓,城门又进不去,有些人被活活泡死在城外。见识过这一切的赵海在返回后山时就如实地告诉了姚远之。 姚远之虽然辞了官职,可是一直挂记着百姓民生,听了这样惨绝人寰的消息,早早地就找了跟自己有些交情的朝廷官员,把这事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永隆帝虽然不比年轻时候励精图治,最看重的却是自己治下的江山能否长久,足够让他躺在功劳簿上享乐人间,听了这样的消息早已震怒,正想着派人前往陕州赈灾。 刘能的奏章送上来的也算及时,及时让永隆帝想起了陕州刺史竟是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小舅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正愁找不到藉口发落刘惠妃一家呢! 这刘惠妃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自从上次发生了半夜闹鬼之事以后,就三天两头地抽疯,总说有鬼缠着她,还疯疯癫癫地说胡话,竟连她和永隆帝床笫间一些增加情趣的话也往外说,弄得后宫都在传永隆帝有些特殊癖好。 那些正经妃子虽然不敢明着嫌弃他,却没人敢来争宠,让他少享了许多投怀送抱的乐趣不说,关键是他年轻时自诩风流雅致,算是一个翩翩公子,如今因为宠幸一个低俗的女子带累了名声,这让他觉得很丢脸,一直想找个藉口发落了刘惠妃。 第七十一章 淘气孩子 许勛安还不知道有人妄想冒领自己忙碌了一夜的成果,也不知道姚远之已经把陕州的灾情如实地传达到了朝堂之上,他此时正着急要赶回去找小徒弟。自从唐瑛把她交给自己,还是头一次把她单独丢开,心里着实有些不放心。 他顾不得一身的疲惫,一路又是淌水又是过河,不敢耽误地赶到安置点,等来的却不是望眼欲穿的小徒弟,而是有些幽怨又有些惊喜的孙丕。 孙丕确实有些幽怨,原本他通过昨日的努力,已经成了小郡主身边第二愿意亲近的人,偏偏他想看李贲在小郡主面前吃瘪,所以今日主动把陪伴小郡主的任务让给了李贲,结果就看到李贲被小郡主一通称赞。 李贲毫不费力地就夺走了自己第二的位置,他甚至担心安哥再不回来的话,第一的位置可能就变成李贲的了,所以一个人跑到山坡底下望着远方幽嘆,看见许勛安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安哥!安哥回来了!」 孙丕的热情让许勛安十分不适应,孙丕什么时候对他产生这么深的感情了,看他脸上的惊喜完全不似作伪,让许勛安生出了转身逃跑的感觉,他想要的是软和和的小徒弟,不是这个肱二头肌比头还发达的男人。 孙丕完全没注意许勛安的嫌弃,大声喊「安哥」,甚至想架着安哥往山上去寻小郡主和李贲,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小郡主抛下李贲奔向安哥的画面,想想就觉得开心,哈哈哈! 许勛安还以为洛儿听到孙丕的喊声会立即出现呢,往下山的方向瞅了半天也不见任何动静。好吧,他自作多情了,不过心里还是挂念洛儿,脚下不停地往山上走。 洛儿其实比孙丕更早发现师傅,她此时正在一棵高大的树上,树下是一群欢快热闹的孩子。 水位退下去不少,下川底的百姓有一批已经赶回去查看村里的情形,剩下的一批正在想办法烘干被水泡过的粮食,大孩子们都在帮忙,剩下一批年龄小的孩子帮不上忙,被洛儿带出来挖野菜,也算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他们幸运地发现了一棵榆钱树,洛儿听师傅说过想吃榆钱饭,所以让李贲爬到树上去撸榆钱,她和其他孩子一起仰着头在树下围观。 李贲站在树上,远远地就看见安哥和赵海他们回来了,他赶紧告诉了小郡主,然后洛儿脑子一热,就让李贲把她举到树上,看着师傅越来越近,一直到山脚底下,她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欣喜慢慢回落。 想起他出门不带自己,心里不由地矫情上了,假装没看到没听到,专心地在树上撸起榆钱来。她坐在一个树杈上,小手费力地抓着离她最近的树枝,撸一把榆钱就往背上的小竹筐里面放一把,底下的孩子们羡慕地喊着她的名字,他们并不知道洛儿是个正宗的皇室小郡主,只是单纯的喜欢跟洛儿一起玩,一起干活。 许勛安在孙丕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小徒弟,可是眼下的场景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还是那个软和和的小徒弟吗?怎么不穿那套粉红色的小襦裙,瞧身上那套白不白蓝不蓝的裙衫,那是什么时候置办的,一点都不可爱。 才两日不见,这孩子怎么还敢爬树了,简直就是熊孩子,欠熊,他不介意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你,你怎么上去的?扶——扶稳了,千万别乱动!」许勛安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嘴唇抖了一下,说出的话一点都没有自己想像的凶。 孙丕在旁边就差翻白眼了,这还用问吗?一定是李贲那小子为了讨小郡主欢心,还给人举到树上去了,轻功高了不起啊?哼! 许勛安看着小徒弟晃晃悠悠的小身体,急得在树下转圈,连身边有高手都忘了。他把长衫的衣角往腰里一掖,抱着树干就往上爬,爬两米掉一米,费了半天的劲也没爬到一半。 他忙碌了一宿,没来的及休息又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回来,体力有些不支,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树干「哧熘」又滑到了树根,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坐在树上的洛儿吓得抓着树枝的手都松开了,小身体一歪,就要从树杈上掉下来,幸好一直关注着他的李贲伸手接住了她,抱着她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师傅~」洛儿还没站稳就往许勛安身边奔去,师傅摔下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肯定很疼。 「师傅,你没事吧!你又不会轻功,为什么还要爬树?」 小东西还会恶人先告状了,把许勛安给气得,忍着快要摔碎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就要好好教训一顿,哪知小东西反应倒快,看着师傅的脸色甜甜地说道: 「我撸了好多好多师傅爱吃的榆钱!」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有些显摆,又有些讨好,让许勛安的怒气全消了,尤其是「师傅爱吃的」几个字,完全讨好了他。 算了,她还是个孩子! 不过怂恿孩子爬树的李贲却成了「众矢之的」,被孙丕、赵海、钱力三人轮番给了一拳:「你怎么看孩子的!」许勛安比较仁慈,没有下手揍他,他这人从来不主张武力解决问题,只是请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既然那么喜欢爬树,就把树上的榆钱全部撸了,一片不许剩,送给百姓们改善一下伙食。」然后带着小徒弟离开了,留下楞在当场的四人,心里不得不信,安哥才是真正的狠人。 许勛安并不知道农村人改善伙食是要吃肉的,哪有人用榆钱这种野菜改善伙食。他带着徒弟回去,烧了两锅水,洗洗刷刷,好不容易把一个脏兮兮的小徒弟恢復的粉粉嫩嫩,就听见山底下吵吵闹闹一片。 原来是回下川底探查的百姓回来了,村里养的鸡鸭,还有猪都被大水沖得不见了,他们在路上见到许多家禽家畜的尸体,顾不得心疼,就拖了一些回来准备给家里的大人孩子都改善一下伙食。 许勛安是最后听到这件事的,吓得脸都变绿了,他正在和洛儿一起洗榆钱,指令洛儿千万别跟着,随手扯了一块抹布掩住口鼻就往山下奔。 这些家禽家畜虽然不是病死的,但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各种寄生虫细菌,猪肉说不定早就病变了,他们不就地掩埋或者烧了也就罢了,怎么能那么大的心,还想着吃肉呢! 第七十二章 无为刺史 许勛安从水库那边赶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发现路边偶尔会有浮尸,家禽家畜的,还有一些野生的耗子、兔子等小动物,他原想着要让赵海去一趟陕州城,让衙门派人来收拾这些死尸,或掩埋或焚烧,绝不能留在地面上任它们风化。 哪知还没来的及说就被这些百姓们抢了先,还妄图带回居住区,简直是作死: 「赵海,赶紧去取柴!孙丕,去让人烧水!」许勛安指挥着众人忙起来,几个抬着死猪的百姓还被许勛安大喝一声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几个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等下有人烧好水送过来,你们好好洗一洗,这猪上面有病你们知不知道,染上瘟病谁也别想活!」 刘大梁不在,老根等几个跟许勛安接触过的百姓知道他的能耐,心里却也有些犯嘀咕,一方面想听安哥的话,另一方面又不捨得这么肥的大猪,看着还那么鲜亮为什么不能吃。 许勛安看出他们的犹豫,喊了赵海等人回来: 「你们如果执意要吃我也挡不住,不过能不能先等咱们几个离开,以后你们是死是活跟咱们几个没任何关系,生了病再想找咱们几个帮忙,千万别来,给自己积点德吧!」说着就吩咐赵海几人收拾去东西。 人的侥倖心理总是高过风险意识,到手的便宜不占心里总不得劲,你阻止他,他就怪你多事,你不管他,出了事儿,他指定骂你无情。 许勛安自认不是好人,劝了他们不听,也不想浪费精力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再把自己栽进去,真不值当。 「安哥,安哥,你别生气,我们都听你的!」老根赶紧上前要拉住许勛安,许勛安赶紧往旁边躲开,这人刚刚可是抬着死猪回来的,坑谁呢! 老根看着躲开的安哥,讪讪地后退一步,接着说道: 「我们心疼粮食,一辈子节省惯了,看着养了这么大的猪死了实在心疼,这猪生前都没毛病,本想着能省就省一些!现在听你这么讲了,咱们铁定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他说完回头对抬着死猪的几个百姓喝了一句:「还不赶紧放下,全都听安哥安排,到旁边等着,一会把自己洗刷干净了再回去。」 许勛安也不跟他们计较,知错就改还有救,大家都不想让惹上瘟疫,所以都行动起来。 山上的百姓不知烧了热水让从外面回来的人洗刷,还特地用大青叶煮了水,让大人孩子都喝了一碗,清毒避瘟。 大青叶是洛儿的,常青给她带了很多,他自从认识了大青叶,一有时间就会去采一些,也不急着往城里送,而是听了洛儿的方法,晒干了储存起来。这是他觉得最珍贵的东西,所以临行前特意给洛儿装了一包。 钱力和李贲带着下川底的青壮年去清理路上的死尸,能烧的就烧了,不能烧的就深埋,这是安哥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出发前每人还配了一条手巾,让把口鼻都遮掩起来,他们也不知道又什么用,反正照做就对了。 赵海再次出发,这次是去陕州城,很多事情需要官方出面才能促成,受灾面积有多大,百姓的损失如何,如何指导百姓进行灾后重建,这些都需要官方的数据和态度,否则百姓心里没底,容易引起恐慌和动乱。 此时的陕州刺史刘能正在等着皇帝的封赏,想着长安的钦差可能不日就到,下令让府城的衙役和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这样一个遇事就躲,从不去去实地查探,还只愿听好消息不听坏消息的「无为刺史」,註定做不了一个好官,官途也长远不了。 永隆帝派来的钦差正是李思志,这事没有交给只会在口舌上邀功的李玉甫,可见他还没有煳涂到底。 李思志带人刚刚赶到陕州城外,就见城里的士兵正在清理城门外的尸体,还有一些奄奄一息的百姓也被士兵们用长矛挑着扔上牛车,准备一起拉到郊区的乱葬岗。 刺史一声命令让他们清理城门内外,可是城门关了三天了,大水退去以后他们才发现地面上留下不少尸体。 那夜从外郭涉水过来逃难的百姓见求生无望,换乱中四处逃散,大都难逃一死,还有一些守在城门没有离开的百姓,在恐惧中度过了艰难的三天,眼下只吊着一口气,指望城门一开就能寻到活路,哪知竟被当成死尸直接拖去了乱葬岗。 李思志是嫉恶如仇一心为民的好官,一见到百姓遭到如此对待,当即让人把守城的士兵和清理尸体的衙役都给拿下,又赶到刺史府,当堂宣读了皇上的圣旨,把刘能一家全都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刘能没想到朝廷的钦差来的那么快,也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个结果,陕州城的百姓摄于刘能的淫威已久,以前敢怒不敢言,眼见刘能一家被下了罪,全都自发的走到街头庆祝,围观刘刺史一家哭爹喊娘地叫屈,真是大快人心。 刘能被关进监狱还大喊着「冤枉」、「我是皇上的大舅子」,被看管的狱吏脱了袜子塞进了嘴里,噁心地吐又吐不出,心里狠狠地想着,等他翻了身一定要将这些刁民,这些狱吏全部关进监狱,将今天自己所受的罪十倍奉还到他们身上。 他心里觉得以姐姐在后宫的地位,一定能把他救出去,他将来一定能捲土重来。可惜后宫里的刘惠妃如今已经香消玉损了。 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她总是感觉有鬼跟着她,整晚整晚地睡不好,经歷憔悴,人也干瘪的厉害,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终于在一次夜里惊叫着发疯时失足落入了水里,救上来是人已经没了生机。 刘惠妃一死,他爹在吏部的官职也没有保住,受贿赂私卖官职的勾当也被人捅了出来。他收了人家一大笔银钱,却没有给人安排相应的官职,刘惠妃一死这事就没人在压着,被闹了出来,眼下也被下了大狱。 第七十三章 戏精小徒 许勛安没想到赵海这次的动作很快,不到半天时间就从陕州城转了回来,还带着一队衙役和士兵组成的灾后防疫小组。李思志带话,整个防疫小组的人全部听许勛安的指挥,这让许勛安非常受用。 他有太多灾后重建的想法和建议,就是苦于没有权力,实施不起来,现在好了,人有了,钱估计也不用自己操心,他只负责指挥就好了,至少过一过官瘾。 这一组人至少有三四百,许勛安把他们分成四个小分队,一队负责清理死尸。这一队人不但要做好个人防护,还要确保没有遗漏,许多废旧的房屋窑洞里面也要仔细搜索一遍,发现尸体要集中处理。 人畜分开,畜生的尸体集中焚烧或者深埋,对人的尸体要有最起码的体面,如果有亲属的,他们就配合亲属帮着收敛,深埋到墓地。无人认领的也要用裹尸袋装好,集中埋葬,立一个无名碑,让人知道这些是在永隆十三年的洪水中丧生的百姓。 第二队人排查有伤寒、痢疾病状的百姓,发现感染病状的也绝不能简单粗暴地拉到一座山上隔离,任他们自生自灭。 而是让他们在陕州城外找一块干爽区域,最好是下风口,把这些人集中隔离安置,让李思志安排大夫给他们治疗。 第三队人负责消杀工作,在人群聚集的地方,不管是集市还是村庄,或者是暂时安置点,都要喷撒石灰粉、草木灰,发现死尸和掩埋尸体的地方更要重点消杀。 最后一队人就负责统计百姓的损失,不管是人口还是牲畜,还有土地损坏的面积,都要详细统计。这样能帮助政府了解灾情的程度,制定相应的免税或者补偿措施。 许勛安把事情一通安排下去,还有些不放心,怕这些人不当回事,只能把赵海等人又放出去监督,别看他吩咐下去的这些事看着无关紧要,一旦哪一个环节出现错误,都有可能酿成大错,造成次生灾害,损失将无法预估。 洛儿乖巧地跟在师傅身边,师傅做起事来跟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沉稳周全,给人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她有时候想,师傅确实很适合做官,这是百姓之福,可惜没有一个明主,想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太难了,况且现在朝堂由嫉贤妒能的李玉甫掌控。 她把一壶用甜菊叶泡的茶递到师傅面前,许勛安正口干舌燥,拔开胡塞喝了一口,清甜可口浑身舒畅,不由回头给洛儿点了个大大的贊,还是小徒弟了解他,他就好甜口,不喜欢那些昂贵却略带苦味的茶叶。 刚把四队人马安排下去,老根就带着不少百姓们过来了。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现在对安哥已经十分信服了,又敬又怕。 他们想着洪水已经基本退了,总在这山上一直呆着也不是办法,特地来问安哥今天能不能搬回村里去住,许勛安看他们是真心向他请教,诚恳地劝道: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谁也不想秏在这里!你们先每家派一两个代表回去收拾家里,发现死畜一定不要私下处理,通知清理队,他们会集中处理!家里所有吃的用的东西都要烧水洗刷一遍!尤其是锅碗瓢盆,病从口入,你们别不信!」 不是许勛安啰嗦,是这些人都没有防范意识,他不得不多说多嘱咐,嘱咐完了还觉得不够,还想补充几句,就听底下有人说道: 「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在的时候洛儿姑娘都给咱们讲过了!」 「是的,许多看不见的小虫子在水里!」 「用开水能把它们烫死!」 「烫死它们就不能让人生病了,也不痒了!」 底下回话的大都是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洛儿交代过的话,因为洛儿说的有理有据,还亲自给他们做了示范,所以他们记得非常清楚,还担起了监督家里大人的责任。 许勛安看一眼身后的小徒弟,面对众人的夸奖依然乖巧的站在他的身后,一点没有像跟自己讨称赞时的小得意,不骄不躁。他就知道洛儿不简单,这让身为师傅的他倍感荣嫣。 既然百姓们都明白高温消毒的道理,许勛安也不再多说,放百姓们自己去安排,他也带着洛儿要出发了。原本他不想带让洛儿跟着奔波,可是小徒弟转眼又变成了一个绊腿的熊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你,敢留她一个人下来就要哭的架势,他实在狠不下心。 这孩子不会是戏精穿越来的吧,怎么能把角色转变的那么快,他不在的时候完全就是御姐范,把一群孩子调教的服服帖帖,在他面前就拌懵懂萝莉,可劲装可爱忽悠他,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拆穿她。 他就是不承认自己是没能力拆穿洛儿,每次他想套路洛儿,都反而被洛儿套去不少话,他到现在对她内里的这颗灵魂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却几乎把老底都交待干净了。 其实洛儿一点都没有在演,她前世不过就活到十六岁,一直跟在如婆婆身边,虽然学到的知识很多,但是跟人交流的机会却不多。 她信任许勛安,就忍不住对他露出最真实的心态,信赖他,任性撒娇小脾气都敢对着他来。许勛安不在,她就只能自己面对周围的人和事,不自觉就把皇室的骄傲和责任抗了起来。 话说回来,许勛安急着出发并不是要离开,而是有更紧急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上面好不容易派来一个能说的上话的领导到陕州,许勛安想趁机把水库的事安排上。 听说这一任的陕州刺史刘能倒了,下一任也不知道会是谁,建水库属于利国利民的百年大计,建好了,不仅能减少洪涝灾害的发生,也能让方圆百十里的滩涂变成良田,所以刻不容缓,趁着钦差在,正是应了那句上面有人好办事。 陪在他们身边的仍是孙丕,四人里面孙丕最小,虽然功夫也不差,但是许勛安总觉得他不如另外三个人稳重,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执行任务,只能带着身边。 孙丕却没这么想,他觉得安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是看中他的能力,说明他比另外三个兄弟更得安哥的重用,心里一直美滋滋的,赶车也赶得十分认真。 许勛安和洛儿坐在车厢里,车内的木质小几打开,上面摊开一张纸,许勛安一边实地考察,一边把大禹渡附近的地形一一刻画在纸上。他要根据详尽的地图计算出在哪一处开凿水库最合适。 第七十四章 深藏功与名 许勛安自幼就知道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这在课本上,各种文教资料上都被大大的宣扬。可是国人也都知道,歷史上关于黄河水泛滥致沿岸居民无家可归民不聊生的记载也是数不胜数。 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一条母亲河会如此无情,隔上几十年就要泛滥一次,为什么人们还坚称它为母亲河。 他虽然不是环境专家,在亲自实地考察大禹渡以后,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一点理解。这里属于黄河的中游和下游的交界,往上是着名的黄土高原,往下是中原大地,大多是海拔较低的平原。 落差大水流急,裹着黄沙的水流到了中下游地段,随着水流的减缓,泥沙大量沉积,竟把河床抬得比两岸的农庄农田还高,一旦水流暴涨,堤坝承受不住压力河水必然外泄,淹毁农田和村庄。 考察过后,许勛安做了一个大禹渡口附近的地质模型,洛儿也当然小徒弟帮了不少忙,和泥,拣石头都是她的活,孙丕负责拎水。这两人帮忙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实在看不懂许勛安在弄什么,直到一步步显形才恍然大悟,心里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分。 许勛安让孙丕舀一瓢水从上游倒下去,流水裹着泥沙哗哗地往下流,在大禹渡口,落差更大一些,流水不断冲击两岸的堤坝,北岸是岩石,影响不是很大,南岸却是刚筑的坝子,几瓢水下去,堤坝就被水流裹走了一半,变得越来越薄。 许勛安又围着大禹渡口挖了一个坑,可以囤积一部分水,从上游裹下来的泥沙也都沉淀在了水坑里,过不了多久就得清理一次,否则还是一个隐患。 反覆试验了几次,根本找不到一劳永逸的方法,治理水患只能靠世世代代人不断的保护环境,定期清理河堤淤泥,定期维护防水设施排查隐患。 不过他也没有放弃,反覆试验几次,总算找到了最佳方案。在模拟水坑的另外两个方向都开了水渠,用水闸控制,涝时分流旱时灌溉,这样周围的滩涂土地都可以用来耕种,不用担心随时可能爆发的水患。 他在水库周围设计了几架风车,旱季时可以把水库的水抽掉不少,用于灌溉周围的农田,也可以趁机清理水底淤积的泥沙,一举两得。 许勛安忙碌了两天,才把自己试验的经过和最终得出的最佳解决方案详细地写了下来,装订成一份《关于预防和治理大禹渡口洪涝灾害的建议书》,带着这份建议书进城去找李思志。 李思志对许勛安的能力深信不疑,他的老师是张子衡,从前他就经常听老师称赞许勛安有治世之才,看过许勛安写的建议书,他更是深信不疑,连写向皇帝写了一封奏报,和许勛安的建议书一起送往长安。 他原想在奏报里推荐许勛安来做下一任陕州刺史,被许勛安拒绝了。 如果这事往前倒一两个月,许勛安说不定会非常乐意,可是经歷了那么多事,他认清做官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没有强硬的后台,只能束手束脚地受制于人,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沉淀,要积累自己的资本,以后做官也做得有底气。 李思志虽然觉得可惜,还是尊重他的选择。 洛儿并不知道师傅主动拒绝了一个当官的机会,她甚至担心师傅的计划再次被皇上拒绝,她知道师傅每一份计划都经过反覆斟酌,尤其是这一次,她看着师傅一次又一次地还原大禹渡的模型,不厌其烦地推到重建,就是要确保跟实地情况达到一致,得到的结果真实有效。 他熬夜写计划,纸墨不知道用去多少,灯烛亮了一夜。洛儿以为师傅可能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让皇上和朝堂那些人见识他真正的才华,她心里一度十分矛盾。 一方面不希望师傅的才华被人埋没,努力付出不能得到回报,一方面又担心师傅能力太过突出,被朝堂上那些权臣嫉恨。 她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眼下师傅却跟没事人一样跟她坐在马车里,皇上赏赐的匹绢财物都被他捐给了陕州的灾民,用于灾后重建和开凿水库。 而师傅却只写了一封信让李思志转交给皇上,就带着洛儿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信里写了什么,不过看他一身轻松的样子,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完全没了以前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沉重,洛儿也就放心了。 驾车的仍是孙丕,赵海、钱力和李贲骑马,许勛安趴在车辕上跟几人聊天: 「李贲,你的轻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背上或者腰带上有没有什么暗器,流星爪什么的,起跳之前先把流星爪扔出去抓住树枝,你是靠着这种暗器才飞那么高的吧?」他还是不相信没有威亚那种东西吊着人就可以直线起飞。 「并没有什么暗器,我们侍卫自幼练习的都是正派功夫!」李贲对安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真是隔行如隔山,读书人对他们习武之人一定有什么误解。他们可是正派人士,不像锦衣卫,暗卫那些人,什么阴谋诡计邪祟手段都能使。 许勛安脸上赤裸裸地写着不信,李贲心思简单,直接解开自己的箭袖,然后是腰带,许勛安赶紧伸手捂住洛儿的眼睛,不顾她的反抗。 「李贲,聊天就聊天,你一言不合就脱衣服什么意思?」 李贲无辜地看了一眼安哥,从马背上轻轻一跃,竟跳到了马车顶上,落脚是轻若无声,在许勛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跃了回去,整个过程马一直没有停下,真是神奇。 洛儿挣开师傅的手生气地问道:「你干嘛捂着我的眼睛?」就见师傅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不自觉地伸出两只小手帮他合上,许勛安才回过神来,两眼放光地看着李贲,那眼神把李贲吓不轻,赶紧束上腰带系上箭袖。 「李哥,贲哥!」许勛安也有星星眼的时候,看得赵海钱力几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你几岁开始练的轻功,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李贲被许勛安突然的热情弄得很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也不记得了,反正自小就开始练,腿上绑沙袋,最开始绑一个,然后逐渐增加,最后两条腿都要绑满沙袋,还要绑紧,一开始在平底跑,每天至少跑十里,后来往山上跑,每天两次上山下山跑,教练就在终点等着,谁跑最后,或者谁的沙袋少了,沙子漏了都要惩罚的。」 洛儿就看到师傅的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淡,最后把头垂在窗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惩罚?」 李贲轻松地说道:「就是在梅花桩上蹲马步!」许勛安刚想松一口气,就听他接着说,「头上顶着水盆,蹲半个时辰,水不能洒出来,水洒了继续罚跑十里。」 许勛安刚刚燃起的那点武侠梦彻底被李贲的话给浇灭了,这罪受的,他听着都累,还是算了吧! 第七十五章 洛阳一霸 如果不追求细节,大齐真的算是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虽然没见到谁家夜不闭户,但是许勛安一行人从陕州过潼关一直入了洛阳,未见一起盗贼流寇事件,是以经商的人越来越多,沿途客栈驿站生意红火兴隆。 进了洛阳,许勛安这样一个见识过现世繁华的人眼睛都不够看了。 茶行布行,金银器皿,粉彩陶瓷,这些铺子占了很大的排面,前铺后仓,这些只对外做大宗生意,外国客商通常会带着一大笔金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着还总抱怨货物太少,要把全城搜刮一遍,所有新奇的物件都想带回他们国家。 许勛安不是带货的商人,他进城来主要是要给小徒弟买些换洗衣物。宫里赏赐的那些衣服,衣料名贵,坠饰太多,冬不抗寒夏不透凉,最主要的是穿起来里里外外要五六件套,实在不实用。 他热衷于把小徒弟打扮成粉嫩的小包子,而不是高贵明艷的御姐,所以一有机会就会给洛儿添几件衣服,全是粉色系,这是他对可爱的全部理解,原谅他一个单身直男的审美。 洛儿也不挑剔,跟着师傅身边看他跟女掌柜讨价还价。大齐民风开放,女人抛头露面并不稀奇,不过男人讨价还价就很稀奇,店里其他顾客都悄悄地往他们这边看,把赵海几人臊的,只想凭空消失。 你说安哥这是什么毛病,皇上赏赐的大量绢帛他眼都不眨一下就捐给了大禹渡的水库项目,眼下却在这方寸小店跟女掌柜争尺寸的布头。 「我买两套成衣,你送一些布头,这要求不过分吧,做生意不能太小气嘛!」 赵海,钱力和李贲全身鸡皮疙瘩,孙丕笑呵呵地看着安哥把手肘架在柜檯上,跟女掌柜一人一边拉着半匹粉色暗纹的棉布料。 「小郎君,你说话可要厚道啊,两套成衣你给我砍了一半的价就算了,我这里的布足足还有半匹,你怎么能睁着眼说这是布头!」 围观的众人都点头,觉得女掌柜说的没错,就连赵海等人也连连点头。 许勛安被人围观也没觉得窘迫,跟掌柜的讲价也不是争得面红耳赤,而是笑呵呵地跟人沟通: 「大娘子别上火,你看你这布虽然还剩下半匹,可是它也做不了什么,做长衫太短,做裙子只够半幅,做里衣,做了上衫做不了下裤!你放久了它还褪色,到时候送都送不出去,还不如送给我,我在给你添了零头,你看行不行?」 「噗呲——」掌柜的都笑了,她的年纪有三四十岁,做许勛安的娘都绰绰有余,平日里买布的搜喊她大娘,还没见谁的嘴那么甜喊她一声大娘子的,心里可不乐开花了! 「行了,谁让你这个小郎君俊俏惹人疼呢,这布就送给你,零头也别添了,留着给你妹子买糖吧!真是可爱的女娃娃!摊上你这么哥哥也是有福气。」洛儿抿抿嘴,看了一眼许勛安什么也没说。 阿爹虽然只有她一个女儿,可是祖父却有许多儿子,她的哥哥算起来真不少,大家也只在国宴的时候隔着老远见过几次。她倒正希望生在平常百姓家,有许勛安这样一位哥哥。 不过她现在也很知足,师傅对她的照顾真的无微不至。给她买衣服却用的是他自己的钱,他的钱真的不多,皇祖父的赏赐他还一分不留地捐了。 对别人充大方,对自己却很随性,他里衣的袖口都起毛边了也不捨得丢掉,洛儿都看不下去了,趁着师傅跟帐房去结帐,她拉着女掌柜的走到另外一侧柜檯,这边全是男衣布料。 等许勛安结帐回来,就看见女掌柜脸上的笑意比刚刚真诚多了,赵海几人也挺直了背站在洛儿身后,比刚刚的气势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几个人,刚刚如果站在自己身后帮忙壮大声势,他何至于苦口婆心地跟掌柜地磨那么久,说不定还能在多绕一包针线备用。 不过他们几个身后鼓鼓囊囊背着的包袱是从哪里来的,还没等他开口问,女掌柜就开口了: 「我做生意这么久,还没见过你们这么相亲相爱的兄妹,做哥哥的只想着给妹妹买衣服,做妹妹的却偷偷给哥哥买衣服,你们啊!真是幸福!」 女掌柜把一个大包裹交给许勛安,许勛安手上一沉,就被洛儿拉着出了衣坊。洛儿给师傅买了衣服,她怕师傅退了。掌柜比洛儿还着急,就想把这位俊俏的小郎君赶紧送出去,就差转身门给关上了,她好不容易从妹妹身上赚回点钱,害怕做哥哥的再回来绕她的东西。 「师傅!」洛儿拉着许勛安的手,献宝似的说,「师傅,掌柜的还送了三尺布头呢,等我学了针线给你做袜子,你高不高兴?」 许勛安扶额,一看就知道洛儿花了不少钱,掌柜的只送了三尺布头,你说亏不亏!不过他也不生气,女孩子就要惯着,让她学会花钱,养成抠抠搜搜的毛病,一辈子都得吃苦受罪。 最开心的就属孙丕了,洛儿姑娘给他们每人都买了一整套的衣服,赵海几人是不会讲话的,他却趁着众人不注意跟女掌柜绕了一双袜子,这都是刚刚跟安哥学的本事。 几人出了东市,还要去西市买些粮食,接下来还有很远的路,总要备些粮食以防前不着村你后不着店的时候自己煮饭,他们几个大男人可以挨着饿赶路,可是洛儿还是个孩子,不能总拿干粮垫肚子。 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前面胡同口围了不少人,朝着胡同里面指指点点地却不敢向前,几人凑巧走到跟前,往里面望了一眼,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正对一个男孩和一个女人拳打脚踢。 男孩不过十岁的样子,女人应该是男孩的娘,她想把孩子拉到自己身下护着,可是却被孩子死死抱住,拳脚几乎全不落在他的身上,几个男人完全不担心把男孩打死,光天化日之下行兇竟无人敢管,看来几人的后台非常强硬。 这洛阳也是卧虎盘龙之地,前朝的皇帝就曾在这里建立宫殿,称为东都,大齐上一代皇帝也钟爱此地,经常移居此地办公。 「这母子俩也真够可怜的,王校尉才死就被人赶出了府!」 「那位可是出了名的跋扈,怎么能容得下这母子俩!」 「这王家算是要绝到这一辈了,就留下这一条根也要被赶出去!」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让许勛安大概弄清楚这可能就是一出宅斗大戏,可是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打死了后面的剧情怎么逆袭: 「住手!」他穿过众人高喊一声,赵海钱力立即向前拦住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孙丕李贲把地上被打的伤痕累累的母子扶了起来。 几个男人也是奉命狠狠教训这母子俩一顿,让他们乖乖地离开洛阳,这会见有人出面,只丢下一句: 「公主仁慈,给你们母子俩留了一个庄子,你们拿了地契就乖乖离开洛阳,如果再回府纠缠,就别怪公主狠心了!」然后就大摇大摆地甩手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 回通济寺 少年扶起地上的女人,两人整理了衣衫才转身向许勛安等人道谢,许勛安不是好事之人,刚刚出言相救不过是那几个恶奴下手太狠,大有让这对孤儿寡母非死即重伤的架势。既然人已救下,只劝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带着洛儿转身离开。 他生在平常人家,可是关于高门大院里面的八卦从古到今的他都没少听过。看少年刚毅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态度,相信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逆袭成功。 洛儿一只手被师傅拉着往前走,却频频回顾,望着相互搀扶的母子心里十分羡慕,他们最起码能跟最亲的人相依想扶。 她刚刚从围观的百姓口中听出少年名叫王轩,把他们扫地出门的公主是永隆帝的姑姑,被封为千金公主。 王家原本也是一系名门望族,可是自从娶了贪婪跋扈的千金公主,门庭一落而下,王轩的爷爷早就死了,就留下王轩的爹一个血脉,谁知也是个短命的。 王轩和他娘早就成了千金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连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千金公主便毫无犹豫地把这娘俩扫地出门,偌大的王家如今只有她一人独大了。 洛儿前世听说过王轩,这样一个人最后竟凭着本领一步步上了朝堂,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仅凭一人之力就收服了天竺。 不过他也不是好战斗勇之人,收服天竺也是情势所逼,他这人跟西秦的张仪一样精通纵横之术,一向主张以外交手段周旋诸国,前世她往石国和亲,听说也是这个王轩一手促成的,谁知皇帝留了后手,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洛儿讨厌战争,她不希望王轩这样的人消沉埋没。她拉了拉师傅的手,许勛安停下来看着洛儿,只见她往回跑到母子俩身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不等他们反应又倒着小腿跑了回来,拉上师傅的手继续往前走,没看到楞在原地的王轩眼神又坚定了几分。 「你给那孩子说啥了?」出了洛阳,许勛安在马车上无聊才想起来问洛儿。 「没说什么啊!」洛儿已经习惯了每天在马车上奔波,窗外阳光明媚,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美好,她的心情也不由荡漾。 「那千金公主真是心狠手辣,连皇家的颜面也不顾及,竟想让驸马一家连跟独苗也不剩,怪不得世人都说大齐的公主娶不得,轻了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重了就是祸家灭族啊!」 许勛安完全是看戏心态,嘴里念念叨叨地为王家抱不平,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可是一旁的洛儿却听的清清楚楚,明媚的脸色也黯淡下来。 几人一路奔波,从西部的初春一路向东,越走越暖,越走越热,不知不觉竟绕过大齐大半的锦绣江山,而这大半的江山之上不知不觉立起了无数的风车,它们立在高地、田边,沿着河岸线和海岸线,每当风起之时四片扇叶飞快地跟着转动。 百姓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离不开风车,他们用风车灌溉、汲水,碾谷、磨面,只要有风,就能让他们省去很多的力气。而在大多数百姓们看不到的领域,纺织,造糖,晒盐等各种手工作坊更是如同插上了一双翅膀,正在飞速地增加产量。 游走在各地的商队忽然发现市面上的货物不再那么难以搜寻,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大大地节省了他们囤货的时间,也不再担心货物被竞争对手全部垄断自己无货可囤。 许勛安并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即将改变大多数人的命运,甚至整个世界的生存规则,他此时正在犯愁。前方就要到琅琊山下,他游走了大半个国家,离开七八年之久,如今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唉,想想都觉得丢人,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的原因吧。 他伸手摸了摸包袱里的东西,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唬住老和尚,心里也有些忐忑。老和尚和传闻中的出家人不太一样,重名重利。许勛安自小跟他长大,山下的百姓,还有滁州城里的富户,还有不少官家都奉他为得道高僧,只有他知道,老和尚俗气又小气。 通济寺并不是一座有名的寺院,就像这座琅琊山一样,山不高也不奇,天下名士都甚少到此游歷,更别说留下一文半句的笔墨,这让琅琊山长久地保持了这份幽静。 寺中的主持方丈就是许勛安口中的老和尚,法名智慧,是通济寺的开山祖师,人老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却都觉得他已经很老了。 许勛安在山脚就下了马车,让赵海等人沿着山路上去,自己折了一截竹杖,沿着一处小径攀援而上。洛儿看了看师傅的背影,终究没有缠着要跟上去。自从入了滁州,师傅的情绪就有些低沉,他一定有很多心事,有许多不甘,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想通。 她坐在马车里心情同样有些忐忑,能让许勛安如此惧怕的老和尚一定非常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很兇,听师傅说他当年是不告而别,现在回来自投罗网,不知道老和尚会不会打师傅,到时候她要不要让赵海等人拦着呢!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些事情,马车就停了下来,孙丕笑嘻嘻地通报: 「小郡主,咱们已经到了!」这山实在不高,坡度很缓,许多百姓把房子建在山坡上,周围就是他们耕种的土地。 洛儿掀开车帘,由孙丕扶着下了马车,寺门大开,四处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洛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寺庙里去问问,只听有声音从寺庙后面传过来,隔着围墙和层层叠叠的树木看不清楚,应该是在劳作的百姓,她犹豫着要不要先进寺门就听身后沉重的喘息声传来: 「呵——这山——我以前觉得很高,总也绕不出去,呵——现在我一口气就能爬上来!」许勛安扶着膝盖喘了一阵才缓过来,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舒畅起来。 山还是那座山,如今他长大了,走过了更远的路,然而只有回家的这段路能让他甩掉浮世烦恼,越走越轻松。 第七十七章 智慧大师 「师傅,这寺门是空的,怎么没有人在?」洛儿凑到许勛安跟前拉住他的手,明显感到师傅的心情变好了,也跟着开心起来。 许勛安往庙里瞧了一眼说道: 「这老和尚当真小气,不到初一十五大殿里面连根香都不捨得添上一根!」赵海几人这才注意到,这寺庙当真跟别的不一样,别的寺庙一年到头都是青烟缭绕香客不断,而这通济寺看着也不算小,殿阁也算齐全,庙门前连个迎客的小和尚都没有。 各处的殿阁倒是打扫的干干净净,除了一些淡淡的香气,竟没有一处焚香点烛的痕迹,看起来香火不旺啊! 许勛安不管赵海几人怎么想,听着隐隐约约的人声,一手扶着庙门,一手插着腰,大喊了一声:「我安哥回来啦!」 不过片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和尚匆匆忙忙的从寺庙后面赶了过来,手里还拎着镰刀锄头,他们正在后面的田里干活。 「你是安哥儿?」一个矮胖的和尚跑到许勛安面前,有些不敢认,「你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他说话都有些哽咽,这孩子得受了多少罪,瘦得跟麻杆似的一点肉都没有。 「圆通师兄?圆真师兄?圆净师兄?……?」许勛安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扛着农具的僧人,他们对着许勛安连连点头,证明他没喊错人,这让许勛安彻底凌乱了。 他离开时这几人还是细皮嫩肉跟唐僧似的,不过短短几年,他们竟然全变了样,皮肤黑红,身材敦实,俨然一副沙和尚造型,除了少了满脸的鬍子。 心里不由气恼,这老和尚自己不注意形象也就罢了,还把几位师兄拐带的跟农村汉子似的,一点仙气都没有。还有这通济寺,好好的寺庙不想着办法事揽香客,还规定只在初一十五才能烧香,逢到农忙时节,更是一律不招待香客。 还有那大殿,夜里从来不让点烛,香也不是一把一把地烧,而是几根几根地点。门口这点空地,哪家寺庙不是栽两株桃树或一丛翠竹,给庙门增添一点佛性。 偏偏这老和尚栽了两颗枣树,树下还种上油菜,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会精打细算,这么会计较当什么和尚。 其实这还算好的,最可惜的寺庙里面那些空地,盖几间禅房,偶尔也能请一些知名高僧或者文人墨客留宿几天,给寺庙增加一些名气不好吗? 这老和尚倒好,全给种上了草药,还不定期地浇粪,弄得臭气熏天,有几个过路的脚僧和读书的学子借宿,住不了两天也被臭气熏走了。 许勛安就觉得这老和尚不应该出家,踏踏实实做一个农夫刚刚好,还省得糟蹋这块佛门圣地,不过他不敢讲,老和尚惩罚他可是从不留情。 「师兄,这么些年你们受苦了!」 这里圆字辈的僧人全是他的师兄,打头的圆通更是自小就照顾他的衣食,所以他心里也非常挂念他们,说出跟几位师兄的一模一样的话,他们也算彼此惦念,心疼彼此了。 「咳咳——」一个洪亮的声音轻咳了两声,圆字辈的僧人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个眉毛都白了的老僧人,面色红润,不见任何龙钟老态,正是得到高僧之姿。 「回来了!」许勛安赶紧跪下,低着头准备挨训,可是他只说了一句就转身了,洛儿却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应该也是惦记许勛安的吧。 许勛安等了半晌不见训话,抬头就见老和尚有些颤抖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弟子未经允许私自下山,安哥儿知道错了,请师祖责罚!」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智慧大师毕竟出家多年的,刚刚稍微有些情绪浮起,眼下也平復下来。安哥儿这个乳名是他对这孩子最大的期盼,所以一直把他拘在山上,却忽略了这孩子内心的想法,竟让他起了叛逆之心,偷偷跑下山去,还跑到了长安,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终究是他没照顾好这孩子。 「今日添个菜,再到园子里拔些蔬菜去附近的农家换几颗鸡蛋。」他转头吩咐圆通一声就摇着头离开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少罪,瘦得跟麻杆似的。 许勛安在几位师兄弟师叔伯担心的目光下跟了上去,老和尚不按常理出牌让他心里非常忐忑,还不如干脆给他来一顿杖责痛快。 他当初从通济寺离开之前就受过一顿杖责。那时他总是自负有才,一心想要读书去参加科举,被老和尚狠心罚了一顿。他是心存野心的人,越是压制他心里越是不服气,于是偷偷下山奔长安而去。 他自幼生长在通济寺,老和尚只告诉他家族姓许,给他起名一个「安」字,盼着他平平安安就行。他下山以后偏偏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勛安」,旨在告诉别人他是为国为民做大事的人。 洛儿被那位叫圆通的师兄请进了一处干净的禅院,她完全不担心师傅,在她看来智慧大师完全不是师傅的对手,不出两个回合肯定把他哄的妥妥的,他那张嘴惯会胡说八道。 「师祖,这几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心里时时记挂着您,所以每到一处,我都会向当地的百姓请一块旧衣上的布料,终于让我凑齐了一百块,给您做了一件袈裟,我在书上看过,这是纳百福,希望师祖您福运绵长!」 洛儿想的没错,许勛安惯会胡话八道的嘴把智慧大师也给唬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流光溢彩的袈裟,是用一块又一块的锦绸拼接而成的,色泽鲜艷,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家里用的起的布料。 不过这孩子也算用心了,虽然有些嫌弃这些花里胡哨的颜色,但是为了不伤安哥儿的一片孝心,他只能勉为其难地披上,心里反而喜滋滋的挺满足。 洛儿和赵海几人看见这件「锦斓袈裟」,心里总算明白为什么许勛安执着于跟布店的老闆绕布头,原来全用在这里了,真是「用心良苦」了。 第七十八章 师徒闯祸 清晨,通济寺的和尚都起来做早课,洛儿在一片佛音中醒来,推开窗子,空气非常清幽,几声鸟鸣从不远的树上传来,抬头看见阳光透过嫩芽的温柔,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隔壁禅房的许勛安却依然没有动静。 自从回到这里,许勛安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咸鱼,每天不是横着躺在床上就是竖着躺在床上,一动都懒得动。 寺院占地不大,只在中轴线上建了三大殿,钟鼓楼分立两侧,建了两排客殿,供香客听经讲佛或者休息。 东西两侧被围墙隔开,分别是东西禅院,僧人住西院,东院仅有几间房,留给外客借宿,眼下许勛安就带着洛儿和赵海几人霸占了整个东院。 寺院占地不算小,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被智慧大师种上了草药,长势非常喜人。天气正好,智慧大师正拿着锄头打理药田,洛儿跟在他身边帮忙。 两垄青阳参小苗都有半尺来高了,长得密密麻麻,洛儿蹲在两垄之间拔那些长的细长的小苗,等智慧大师回头的时候,看着她手上的一大把青苗,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不过并没有责怪洛儿,只是温和的说: 「这些是我种的草药,不能用来玩,你喜欢花草等回头我让安哥儿带你到山里转转!」大师眉毛鬍子都是白的,虽然心疼被洛儿损坏的那些草药,但是说话非常温和,眉眼间没有一丝责备只有教导。 「我不是在损坏你的草药,这些青阳参被养的好,发的芽也多,可是你的田垄太窄,如果不拔掉一些会影响底下的根茎发育。」 智慧看她人虽然小,说话倒是一派认真,再看她拔掉的那些小苗,全是细细长长营养不良的样子,便问道: 「没想到你小小年龄还懂得侍弄药草,天性可嘉啊!」 洛儿谦虚地道: 「我这可不是天分,都是在宫里跟如婆婆学的!」 「宫里?如婆婆?」智慧大师一向平和的脸色有些变化,「你是从宫里来的?你说得如婆婆——她是怎么样的人?」 洛儿并没有刻意显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隐瞒,她觉得这是对智慧大师的不尊重,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什么都会自己做,她的宫里种满了药草。」 「她过得好吗?」智慧脸上又恢復了无惊无喜的平静,他就知道玉儿不会轻易死掉,他一直都不相信皇宫散出来的消息。 洛儿想了一下,斟酌着说:「她过得并不好,很孤独,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还会——还会说很毒的诅咒。」 智慧沉默了,丢下洛儿一个人回了禅房,久久没有出来。 洛儿觉得自己闯祸了,跑进师傅睡觉的房间,趴到床头上,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左右晃动,过来半晌许勛安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粉嫩嫩的小徒弟,很有精神的样子,很好,再看一眼,裙衫上沾满了泥巴,想揉一下眼睛再看,竟撸了一手泥! 这熊孩子是跑哪里疯了半天,弄了一身泥还来闹自己,看来今天必须拿出家长的姿态来教训她一顿才好。 他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眼不发地走出房间,到水瓮那里打了一盆水洗脸,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泄了那股怒气,现在不怒自威的样子震慑小徒弟刚刚好。 可是等他洗完脸钻进灶房,心里的怒气就升高了不少,师兄太过分了,竟然不给他留饭。明明前几天还很照顾他的,每天变着法地给他弄些好吃的,不管他多晚起床都有的吃。 这两天师兄的脸色已经开始不再那么好看,不过好歹能给她留一口残羹冷炙,没想到今天竟然连一碗粥都不给他留,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他已经不是师兄的宝宝了,被嫌弃成这个样子,好心痛。 回头看到洛儿还一脸委委屈屈地跟着,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 「师傅,我——我好想把智慧大师惹生气了!」 「呵~不愧是我的徒弟,你惹乎谁不好偏惹乎他,回头他要是生起气来可能连我都要一起罚!」许勛安揉了一把欲哭的洛儿,心生一计,走为上计。 「走,师傅带你去躲一躲,等老和尚气消了咱们再回来。」许勛安拉着洛儿就要下山,他这些天天天跟着师兄们吃素,嘴里都淡出鸟了,是时候出去吃点好的了。 第七十九章 有缘之人 赵海几人已然被老和尚徵用,正在寺庙后面的田里帮着收割油菜。要赶在夏季来临之前把稻秧插进田里。 许勛安带着洛儿一派悠闲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上,穿梭于层层梯田之间,不管是往上看还是往下看,都是农人忙碌的身影,欣欣向荣,充满生机。 谁能想到这些农人的先辈不过是为了躲避战乱才不得已在山上定居的呢!山上适合耕种的土地有限,这些人竟用自己的智慧给子孙后辈开闢了一天生存之路,把连绵不绝的山坡改造成层层梯田。 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一年可以有两季的收成。眼下是油菜收割的季节,油菜籽出油率高,淮南一带的百姓大都吃菜籽油。收完油菜,赶家里的老牛把地翻一翻,要趁着好时节把稻秧插上。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走在这样忙碌的乡间小路,路边野花遍地,四处翠鸟鸣啼,洛儿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她至今还不明白如婆婆说的诗和远方是什么,可是眼下的光景就是她盼了两世的自由。 她可以在山间自由地跑跳,随意地喊叫,听着山谷的回声放肆地笑,田里的百姓偶尔抬头,看见这样一个欢乐的孩子,心情也不由地轻快起来,连劳累的身体都似乎轻松了不少。 「师傅,你自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洛儿一路都在追着蝴蝶跑,蝴蝶没追上却采了一把不知名的野花,累得满头大汗才蹦跳着跑到师傅面前,不知疲倦地问不缓不慢走在路上的师傅。 「是啊!必须是这么钟灵毓秀,地杰人灵的地方才能养出我这般神童级的人物!」许勛安大言不惭,他在琅琊山也不过呆了七八年,那时只觉得这里冷冷清清,是个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没有现在的心境来感受这种乡村风貌。 「我也喜欢这里,我觉得这里的人太幸福了!师傅,你幸福吗?」洛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心里的想法都想表达出来。 「呵呵,我不姓胡,我姓许!」许勛安觉得小徒弟又拿烂梗来挑逗他,只要他追问,一定又会把自己暴露的一览无余,不想再深挖她这句话的深意。 洛儿:…… 「行了,消停一会吧,看跑得满头大汗,回头生病了就不能出来玩了!」许勛安拿出一块帕子给洛儿撸了一把脸上的汗,小脸晒的通红,头髮都黏在了额头上,真是玩疯了。 「好吧!」洛儿偷偷看着师傅的脸色,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心里偷偷一乐,把刚刚摘的一捧花都举到师傅眼前,「送给你!」 「自己玩够了就想找藉口让我帮你拿着,这都蔫成什么样了还送人,一点诚意都没有!」许勛安一边嫌弃一边接过花,又把水壶递给洛儿让她喝水,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琅琊山脚下有一个庄子,穿过这个庄子不远就有一个镇子,是附近几十里地最「繁华」的地方,很是热闹,许勛安准备带洛儿到镇子上寻些好吃的。 跟山上的忙碌热闹的春耕不同,山下的庄子连着周围大片的农田此时竟然还是荒草遍地,没有一丝春耕农忙的气息。 庄子边上有一个很大的宅院,远远地看过去,院子门口聚了很多人。这么一个大庄子定是哪个达官贵人的产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要连春种也耽搁了。不过这些大户人家也不缺粮食,只是可惜了这近千亩的良田。 他们往镇子走要经过那户宅院门口,远远的就听见人群吵吵嚷嚷,语气很是嚣张的样子。 「小公子,妇人,不是咱们这个人不肯做工,不过开工之前得把工钱先结算给咱们。咱们给王家干活那么些年了,也是靠挣些工钱回家给老婆孩餬口是不是,老爷在的时候工钱都是按时发的,可是自过完年,工钱可是一分也没有送来过。」一个男人的声音。 许勛安听不惯这人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无赖。话里说着为难,可是语气里却全是不屑,大有仗势欺人你奈我何的态度。 他带着洛儿凑到人群外往里看,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女人,有男人也有女人,看穿着应是农庄的僕人,气焰却很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主子呢。 再看这少年和女人,竟是熟人,在洛阳城里被千金长公主赶出来的母子两人,王轩和他娘,没想到他们竟被赶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摊上这么一群僕人,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咱们也不让夫人和公子为难,只要拿出一半田地来补偿欠下的工钱,往后我们还替王家干活,只要夫人和公子活着,咱们就永远是王家的僕人,听王家差遣。」另一个男人语气不软不硬地接着说道。 呸,一群奴大欺主的东西,看着王家没人了,公主府也不给他们娘俩撑腰,竟想趁火打劫,想要走庄子上一半的土地,这里可是有一千亩田地,这些人真敢狮子大开口,王轩的娘好歹是大门大户人家出来的,把儿子护在身后,看着几个男人,说话也有气势: 「我们王家可没亏待过诸位,你们在庄子上干活,每月领着工钱不说,家里住的房子都是我们王家的,逢年过节给你们发粮食,允你们在庄头上私占土地栽种,收成全是自家的,这些收成不比你们工钱低! 你们一个月两钱的工钱,眼下不过四个月的工钱没发,竟想占去几百亩的田地,我王家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这地就算荒着也不会便宜你们!」 站在前排的几个男人被王轩的娘拆穿了目的,有些恼羞成怒,纷纷捏了捏拳头,却没敢上前揍这对母子,他们就是想趁火打劫,找了个藉口让他们分田地出来,如果动手,到时候他们可就说不清了,毕竟他们还是王家的奴僕,打了主子就是重罪。 王轩被他娘护在背后,完全看清了这几个男人跃跃欲试的表情,也看出他娘想要保护他的念头,可是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樑柱,怎么能躲在女人背后呢! 第八十章 奴大欺主 王轩知道庄子上的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如果这次跟他们妥协,下次他们说不定更加得寸进尺。 他们本就是王家养的奴才,吃了主子的饭不说为主子着想,竟然还想霸占他们的土地,说什么往后继续给他们当僕人的鬼话,还不是想一步步逼死他们娘俩,以后占更多的便宜。 不过眼下他们人多,他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惹恼了这些人,万一生了歹心他们娘俩就凶多吉少了。他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在高门大宅里长到十二岁,见惯了那些争权夺势的龌龊手段,怎么会不懂的人心险恶的道理! 洛儿看不惯这群人咄咄逼人的架势,小手拉了拉师傅,让他想想办法帮帮王轩母子,从洛阳到滁州,他们既然还能遇上,真是一种缘分,再袖手旁观就有些不近人情了。许勛安给了洛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只能乖乖地立在一旁,却看见王轩从他娘身后走出来说道: 「诸位都是庄子上的老人了,以前这庄子都是诸位在打理,我们母子以后还要仰仗诸位的帮助,说起来分出一半的田地给你们也合情合理。」 小小的少年,身量单薄,说出的话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被胁迫的恐惧,仿佛他只是一个事外人,冷静地为大家找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王轩的娘微微一愣,无助地哭了起来,她没有能力保护孩子,竟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一群恶奴欺辱。王轩用力握住他娘的手,是安抚,也是让她不要害怕。娘让他平平安安地在长公主的眼皮底下长大,往后他不会再让她过得提心弔胆。 「不如我们今日去镇上找一家牙行,把地契分割开来。诸位都有,想要从我王家分走一块地的人都可以跟着去,每家先分五亩!」 排头的几个男人听了王轩的话,看他的眼神更是不屑一顾,心想算这小子识趣,今日就先分这一半田地,剩下的在慢慢图谋。 一群人马不停蹄地就往镇上赶,除了王轩母子,庄子上十几户人家,每一家都派了一个当家的跟着。许勛安带着洛儿远远地跟着,他想看看这个少年如何对付这一帮恶僕。 贪婪是人的本性,他们大都在庄子上做了十几到几十年的工,有人结了婚生了子,甚至连孙子都有了,却完全不记得这一切都是王家的庇佑。眼下王家的这对孤儿寡母落了难,仅剩下这一个庄子,他们不思报恩,却迫不及待地欺辱他们。 镇上最大的牙行,此时几个牙市郎正在头疼,领头的老姜嘴里衔着烟杆站在门口望着前面的路,嘬的牙花子都疼了,愣是没看到一个人影。 最近河东、关内都发了水灾,不少流民逃难至此,自卖为奴,只求能有一口饭吃,他们这小镇也有不少富户,可是也买不了那么多下人。 他们这些牙市郎就是靠吃中介费用赚钱的,从交易金额里面抽成,眼看着这么多人卖不出去,简直就像自己口袋里的钱丢了一样难受。 没想到转眼就来了生意,虽然不是来买人的,不过土地买卖他们赚的钱更多,这年头地比人值钱。而且这笔生意看起来买卖双方都已经谈拢了,他们只帮着跑衙门办地契就可以赚一笔钱,想想都划算。 王轩进了牙行,看了几位牙市郎,客气地说道: 「我那庄子上有千亩良田,眼下春耕已经过半,可惜我们母子家逢变故,人丁也不多,种不了那些田。幸而我庄子上的这些老僕愿意帮忙分担,所以麻烦几位帮忙办理过户手续。」 牙市郎是最让人看不起的职业,平时都是跟大户人家的管事打交道,那些人一个个装得跟大爷似的,不把他们当人看。这少年一身贵气,却对他们如此客气,让他们受宠若惊,心里暗暗决定要帮少年把事情办的妥妥的, 王轩跟牙市郎说完,转身对跟着他们母子过来的僕人说道,你们想要几亩地就跟几位牙郎说清楚,他们会帮忙把地契办好。 那些僕人眼见好事就要成了,纷纷往前挤,抢在最前面的是在庄子门口威胁他们母子的两个男人,他们迫不及待地对牙郎说道: 「我家要十亩水田!」 老姜翻眼看了一下说话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算盘,一边说一边拨拉: 「水田一亩五两,十亩是五十两,办理地契,一亩地要交给衙门一百文,十亩又是一钱,给咱们牙行是两钱,咱们出来进去的,也要喝口水不是,衙门口的人咱们也得孝敬,这些你都不用管了,我一准给你们办好。」 老姜念念叨叨说完,跟着来的人都傻了,就听王轩说道: 「你们也不用着急,等我拿到钱,立即把欠你们的工钱给补上,你们都是老僕人了,不能欠着工钱让你们离开。」 那些人就更傻眼了,为首的男人一听要交钱,就感觉被王轩给耍了,兇狠狠地说道: 「咱们在庄子门口可没说要拿钱买?」 王轩这是才露出一丝怯意,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也没说不给钱?难道——难道你们想白占了我家的田地不成?」 老姜看少年文文弱弱,被几个膘状的男人围着,而且听起来这几个男人还是这一家的僕人,气焰真是嚣张,让人看不下去,厉声喝道: 「我老姜做牙郎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奴僕,便是再转卖出去,也只能卖到黑窑上,任人驱使,累死病死拉倒!」 那些僕人听了老姜的话,都往后缩了缩,知道今天是上了王轩的当,想着先回去,到了庄子上,这母子两个还不是任他们磋磨。 「误会!误会!咱们都是王家几十年的老僕人了,就想着帮主子分担一些而已,没事啦!咱们今天回去就加紧干,保证不耽误春耕。」 王轩却表现的心有余悸的样子,对老姜拱了拱手说道: 「没想到这些僕人竟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想白白占了我王家的田地,我以后也不敢再用这样的人!」 老姜会意,赶紧说道: 「咱们这边可是有一批难民,都是老实汉子,为了家里的媳妇孩子老子娘,甘愿自卖自身,只为给家里挣口吃的,公子如若想要,我帮你挑选一些,以我老姜的眼光,包管挑出的人本分能干!」 第八十一章 主角剧本 王轩庄子上那些老僕本以为今日不但能分得一些田地,以后还能拿捏住这对母子,庄子上的事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到了牙行才知道被王轩给坑了,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一点不敢表现出来,装作恭敬地打圆场: 「既然是一场误会咱们就赶紧回去吧,庄子上还有一堆农活等着呢!公子,夫人,小人们一时被屎煳了眼,还请你们大人大量,饶咱们一会,咱们几十年的主僕情分,跟王家人感情最深,怎么捨得离开王家!」 王轩早就认清了这帮人的嘴脸,怎么可能被他们一两句话给煳弄住,更不可能怯懦到受他们的威胁,转身直视着他们,眼神犀利。这些人原本都是淳朴老实的农民,没想到起了贪慾后竟是这副嘴脸,跟洛阳城里的那个所谓的祖母没什么两样,一样丑陋。 「你们不用回去了,我们王家用不起忘恩负义之人!」他双手背后,说出的话威严不容反驳,一时慑住了在场的众人,就连许勛安都要竖起大拇指给他点赞。 这些人早就在王家的庄子上安逸惯了,怎么捨得离开,仗着人多,推推搡搡地便要闹起来。王轩也不怕,回头对老姜说了一句话。 只见老姜用他的老烟杆使劲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一时安静下来,就听他朝牙行外高声喊道: 「王家庄子招人了,今日谁帮忙收拾了这一帮恶僕,立即就能到王家庄子上干活!」 那些在牙行门外等着的人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老姜的话音还未落,就涌进来一群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男的女的,一哄而上,他们可能没有王家那些恶僕强壮,但是他们有勇气,求生的勇气,都要活不下去了,不得不拼一次。 许勛安赶紧拉着洛儿让开通道,找了一个稳妥的地方接着看热闹,然而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等他回过头再往牙行里望去,就见那些恶僕全被制伏,两三个人摁住一个,压的动弹不得。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难民刚刚全都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竟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真是不能小觑任何一股力量。 牙行内王轩再次开口,此时被摁在地上的僕人才发现,他们一直看起来像弱鸡一样的少爷隐隐有了老太爷的威严。 「念着你们祖辈都在王家庄子上耕种,今日就给你们放籍,你们识相的就乖乖带着家小立即离开,否则我只能麻烦几位牙市郎帮着你们找一个更好的去处了。」 一众恶僕捶胸顿足地懊悔,王轩面无表情,老姜跃跃欲试,吓得他们也不敢耽搁,连连保证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走人。 许勛安心里感嘆王轩这小子一招借力打力用的好,也亏他运气好,赶上牙行外面有那么多等着卖身的难民,否则他们母子今日就算脱得了身,恐怕也不可能一次就把这些恶僕打发掉。他不会就是拿了逆袭剧本的男主吧! 原本他以为自己才是主角,可是跌跌撞撞地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几年,仍旧是干啥啥不行,吃喝第一名,现在他只想认命地做一条咸鱼,没事躺在床上看流云数星星,每天能吃点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看了半天戏,他肚子饿了,拉着洛儿就想离开,却见王轩跃过人群向他们走来: 「两位恩人请留步!」这么土的台词王轩却说的十分自然。他和娘在洛阳的时候差点被长公主派来的人打个半死,正是这两人及时出手救了他们一命。尤其是这个粉粉糯糯的小娘子,她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重振王家的家门。 「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两位恩人,当日在洛阳城,若非两位出手恐怕我们母子也走不出洛阳,今日幸能相遇,真是缘分,不知两位在何处落脚,改日我必要登门拜谢!」 许勛安挥了挥手说道:「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大家都是年轻人,不用那么老套,叫我一声安哥就行,这是我的小徒弟。」洛儿配合着师傅的话,仰起头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我是洛儿!」 王轩弯下腰,一张俊脸凑到洛儿面前,难得露出一丝微笑,非常好看。 「洛儿你好!我是王轩,你可以叫我轩哥哥!」语气完全是讨好,还有宠溺,许勛安听了莫名觉得不舒服,赶紧拉着洛儿后退一步,说了一句「后会有期」,转身就走了。 洛儿并不知道师傅生气了,只觉得师傅走得太快,她两条小腿都快忙活不过来了,索性松开师傅的手往地上一蹲,不走了! 「怎么了!」许勛安还没有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脾气,见小徒弟蹲在地上耍赖,只得也蹲下身子,洛儿乖巧地趴到他背上,两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师傅,你说那些难民赶走庄子上的恶僕以后,会不会也变成恶僕欺负轩哥哥!」 「那可说不定,人心难辨啊,即使他们这一刻心存感激,谁知道他们明年、后年、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会不会变!」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洛儿小小的人儿,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话一惊一乍的,把许勛安都逗笑了。 「哈哈哈,哎呀,这下可糟了!」他学洛儿说话,被她用手捂住他的嘴,还笑着颤抖个不停,趴在他背上的洛儿都快被颠掉下来了,「哼」了一声,生气不理了。 许勛安也不逗她了,认真地说道:「你刚刚也看到他的能耐了,初来乍到就能把那些在庄子上生活了几十年的僕人赶走,别看他年纪小,出手可是毫不留情的,根本不怕有人背叛,来一个他能干掉一双!」 这才是主角剧本啊!开局拿到一手烂牌,然后一步步打怪升级,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直到通关全局,然后领取幸福大套餐,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 「哦!」洛儿对师傅的话似懂非懂,想起前世王轩能在朝堂上给李玉甫这些根基深筑的老臣抗争,可见能力绝非一般人能达到的,随即放下心来,注意力完全被一阵阵美食的香味吸引。 第八十二章 时光荏苒 许勛安带着洛儿直接来到集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这里不像长安洛阳的街市那般店铺林立,全是露天的摊铺,一张草垫子或者一张长桌子就能摆下全部货物,有些讲究的就支个棚子。 此时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香气和热气的正是街尾那些小吃摊,煎炒烹炖样样齐全。 煮馄饨的小摊子,一位大嫂正拿着飞快地包着馄饨,小竹片轻轻一挑,肉馅卷进薄如纸一般的馄饨皮里,一只手就能捏成飞燕状的小馄饨。 旁边的锅里汩汩翻滚着浓白的热汤,是一早煮上的老母鸡。母鸡金贵,她每天也只捨得煮一只,卖到傍晚收摊,鸡汤都淡到没有味道了,带回家给孩子煮一碗疙瘩汤,照样吃得有滋有味。 许勛安要了两碗馄饨,不一会就端上来了,浓白的鸡汤配上嫩黄鼓囊的小馄饨,搭配几片绿油油的小白菜,看着就有食慾。他让洛儿在小竹桌前面坐下慢慢吃,端了自己那一碗边走边吃,循着味道找到卖毛豆腐的摊位。 皖南的毛豆腐出名,果然被他找到了,摆摊的大爷把长满绒绒细毛的白豆腐放在烧热的平底铁锅里面,「滋啦」一声,腾起一阵白气,紧接着一股豆腐发酵过的微微酸臭味就出来了,还裹着一股豆香,不过一会就烤得外焦里嫩,配上一小碟蘸酱,许勛安自己就吃了十几块。 洛儿还小,一碗馄饨就吃饱了肚子,不过看着师傅吃得香,也跟着吃了一块。咬进嘴里才真正尝到那股酸臭,吞不下去又不好意思吐出来的表情把许勛安逗的哈哈大笑。 吃饱喝足,仍要带着洛儿回通济寺,有几个师兄在,通济寺的日子过得就是舒坦,除了顿顿吃素这一点让他无法忍受,好在他还可以带着洛儿下山去开开荤,不过每次下山都能「巧遇」王轩这一点让他很不满。 幸而王轩是个聪明人,知道他的癖好,经常邀请他们到庄子上招待一番,不说山珍海味吧,鸡鱼肉蛋倒是应有尽有,这让他对这个自带主角气质的少年有了很大的改观,一点也没有发觉人家是为了讨好洛儿才顺带招待他一番。 山中岁月无长短,更何况是快乐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八年。 这八年,许勛安的磨坊工厂持续输出,带动了整个大齐甚至周边国家的贸易发展,糖业,制盐晒盐几乎被磨坊工厂垄断生产,纺织业和农业也搭上了风力的快车,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减轻了人力成本。 人们有了空闲的时间,有了剩余的产品,推动了市场的发展,让大齐内外市场都活跃起来,朝廷更是通过税收赚的盆满钵满。 许勛安除了偶尔跑一趟沿海巡查工厂,顺便往长安和洛阳去一趟,维护一下大客户,便没出过滁州,每年的查帐收帐都是让赵海几人出面。 值得一提的是赵海把妻儿也接到了滁州,在琅琊山上置了一处农庄。钱力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娶到了媳妇,眼下和赵海成了邻居。 剩下的孙丕和李贲仍然向安哥看齐,保持住了黄金单身汉的势头,每年巡查工厂之时,都会有不少女工羞羞答答地向他们表白,两人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真不知道他们是不开窍还是看不上这些女工,反正整天过得乐呵呵地。 如果你要问有没有姑娘像许勛安表白,那是必须的,工厂建立起的第一年就有姑娘给许勛安送荷包表白,然后被许勛安一句我不喜欢小娘子给吓退了。 许勛安常听人唤小女孩为小娘子,他觉得自己跟小女孩没有共同的话语,所以才说出这句话。其实他根本没搞清楚大娘子和小娘子的区别。小娘子是人们对未婚女孩的称唿,而大娘子是指已婚女人。古代男女结婚都早,十几岁成亲就成了大娘子。 众人听许勛安说不喜欢小娘子,自动把这句话归结为许勛安有特殊癖好。 那段时间,就连最喜欢安哥的孙丕都不敢往他面前凑,幸好许勛安连连保证,他也不喜欢男孩子,这才让孙丕等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因为这句话,让智慧老和尚也开始想方设法地躲着他,就怕他忽然跑到自己面前要求剃度出家。自从知道玉儿还活着,他越来越不想让许勛安随着他一起出家了。 许勛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活成了人嫌狗厌的地步,幸好小徒弟洛儿还对他不离不弃,这也是自己这么多年用心培养的结果。 其实洛儿这些年跟智慧大师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师傅呆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师傅总是躲懒,她跟着智慧大师学了许多知识,两人还一起研究种植药草的方法,把通济寺的边边角角都种满了药草。 王轩那小子见了通济寺的药草,便主动要求,想要将王家的土地一半栽种药草,眼下他已经是大齐最大的药材供应商了。 要不说这小子贼精贼精的呢,拿了主角剧本的人运气果然不会太差,让许勛安不服都不行。不过这小子总是藉故药田有事,隔三差五地把洛儿喊去帮忙,这一点让他很不满,他自己的徒弟他都不捨得差遣,凭什么总是帮你的忙。 他早上起来就找不见洛儿,当然也怪他起的有点晚,阳光几近正午了。孙丕说王轩一大早就把洛儿喊去了农庄,说是有一块地的川贝母叶子正在出花苞的关键时期,可是叶子有些发黄,想请洛儿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热的天还把人往地里招,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徒弟,细皮嫩肉娇生生的金枝玉叶,王轩这人太不讲究。 许勛安连饭也没来得及吃,怒气沖沖地就下了山,远远地就看见在田间忙碌的洛儿,在一众干活的百姓中她最显得与众不同,当然同样气质出众的还有站在她身边的王轩,两人正弯腰看着田里的药草,状若很亲密的姿态。 明明是很养眼的金童玉女,许勛安看得却十分上火,这初秋的阳光真是毒辣,竟照得他心里火急火燎似的。 第八十三章 凤毛麟角 洛儿已经满十二岁了,身材开始抽条,不再似以前圆圆胖胖的小姑娘。脸上虽然还挂着些许婴儿肥,可是五官长得开,明媚大眼,殷嘴琼鼻,就连皮肤也白白嫩嫩的,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不知道是琅琊山的水土养人还是洛儿自身的基因好,跟着老和尚每日在药田里忙碌,洛儿竟然没有晒得跟几位师兄似的,许勛安窃以为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一些他的功劳,他无聊之余不辞辛苦地教洛儿调制了几款美白护肤的膏子,幸而没有引起过敏。 孩子长得好看,许勛安这个伪长辈也感到与有荣焉,不过不管洛儿长多大,在他这个家长眼里始终是个孩子,他必须得替唐瑛看好,不能让那个坏小子一不小心给哄骗了去。 王轩在许勛安心里就是排位第一的坏小子,有事没事就往洛儿眼前凑,偏偏洛儿还无知觉,真不知道她是于男女情事上还未开心智,还是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过,反正许勛安也不好直接提醒她离王轩远一点,万一再点化了她就麻烦了。 许勛安走近了才看清,洛儿和王轩之间还隔了两垄药草,并没有从远处看上去那么亲密,洛儿正蹲在田里专心查看发黄的植株,而王轩的眼神却黏在洛儿身上,虽然不至于显得猥琐,却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洛儿~这次又是多亏了你,不然这几十亩的云贝母可能都要落苞,这一年的收成全毁了!这些年你给我的帮助太多了!」 「让人把排水沟再挖深一些,前几天雨下得急,田垄之间的排水沟都被沖塌了,这田里的水大都没有排出去,你看看!」王轩说的情深义重,洛儿却全然没听,注意力全在田里。 过来一会,她从田垄间起身,窈窕的身影才从一尺来高的药草间现出来,一身水葱绿的花布裙,仍是师傅给选的,他的审美总是很接地气。 洛儿两只手里托着软乎乎的烂泥,还往下滴着水,她一点也不嫌脏,脸上笑得很开心,转身又要去扒田垄之间的沟,让水尽快排出来,不然把根泡烂了,要影响好几年的收成。 「洛儿,」王轩捉住洛儿的手腕把她拉起来,一直拉着走出田埂,女孩的手腕竟如此纤细,他不敢用力也捨不得放下,俊脸绯红一片。 「这些我会尽快让庄子上的工人来做,你先跟我回家去洗洗!我让人捞了一些螃蟹回来,还有稻花鱼!」 他边说边走,怕自己一停下来就没有勇气继续拉着洛儿。从八年前他就对洛儿有一些异样的感情,她救过他,鼓励过他,帮助过他,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洛儿,他和娘可能走不出洛阳,更不可能积累这么大的家业,以图将来重振王家。 他低着头没注意,就走到了许勛安面前,许勛安的眼神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安哥只是洛儿名义上的师傅,算是洛儿的长辈了,可是王轩却觉得他要比洛儿真正的长辈还难搞。 这人把洛儿保护的太好了,衣食住行,事事都安排的妥妥噹噹,从来不让别人插手。他曾提议给洛儿买两个奴婢使唤,都被洛儿和安哥一口回绝。 洛儿上一世在留仙宫跟着如婆婆长到十六岁,靠得全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直到被赐和亲,身边才多了一些伺候的人。 这一世她身边的一切都由师傅安排,以前小,就算想自己动手,也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年龄渐长,她还是喜欢依赖师傅,不想弄两个婢女来拉开她和师傅的距离。 许勛安是以住在寺庙里不方便为由拒绝的,而真正的原因,他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答应了唐瑛,所以要好好照料洛儿,其实他不愿意去想自己亲自照顾和奴婢照顾有什么区别,也许他把洛儿当成了亲妹子,所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 可是他心里一直没把洛儿当成真正的孩子,谁家孩子能这么早慧,看啥啥都懂,学啥啥都会。 不管怎么样,反正王轩对安哥有很大的意见,尤其是他的审美。洛儿多清新脱俗的一个小娘子,他偏偏喜欢把她打扮的跟菜园子似的,一天桃粉,一天葱绿,洛儿也不嫌弃,反而一再拒绝他送的那些名贵衣料。 他真不明白,难道他花费心思寻来的湘丝苏绸比不过寻常的夏布,还是他这些年往洛儿身上花的心思比不过他们师徒的情分?他不敢问,怕洛儿直接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眼下王轩刚想把洛儿拐回家去,哪知转身就撞上了人家师傅,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挑衅,眼睛直直地对上安哥,拉着洛儿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抓的更紧了。 洛儿不是娇气的女孩,没有发觉手腕都被王轩抓出了红印,反而冲着许勛安说道:「师傅,你来的真是太巧了,轩哥哥家里今天烧螃蟹,还有稻花鱼,咱们今天又有口福啦!」 她说着高兴,像邀功似的就想往师傅身边沖,让师傅表扬自己,这才发现轩哥哥还拉着她的手,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许勛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给洛儿留下了一个喜欢蹭吃蹭喝的形象,连自己被人占了便宜都顾不得,就想向自己邀功,扶额说道: 「师傅什么时候少了你一口螃蟹,还贪轩哥儿家这一口,真是个孩子!快松开轩哥儿,我带你回去洗洗手!」他听不惯别人叫自己安哥儿,自己叫王轩为轩哥儿却十分顺口,宛然一副长辈语气。 实际上他比王轩也不过大了两岁而已,因为他是洛儿名义上的师傅,王轩想拒绝也不行,真真是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一个称唿。 王轩听安哥这么讲,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确实,洛儿还是个孩子,他太心急了,幸亏洛儿对男女情事懵懂不解,否则他恐怕要吓到她了。不过对于自己的情绪被许勛安支配,他心里有些耿耿于怀,笑着说道: 「洛儿可不是一般的孩子,王家这八百亩的药田都是她的功劳,她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也算是我们自家人,回家吃顿饭不是正常的吗,别说螃蟹,就是想吃龙髓凤脑,我也得想法子给她弄!」 「哈哈哈,龙髓凤脑,轩哥儿说话可要当心,你恨长公主贪婪狠毒我们都能理解,但是你也知道洛儿的身份,怎么也算龙子凤孙,你这样说我以后真得让洛儿离你远一些了!」 第八十四章 我相信你 王轩自是知道洛儿的身份,有千金长公主这一层身份在,他们也算是表亲,不过正是因为有千金长公主的存在,他才束手束脚不敢太放纵自己的情感。 幸而洛儿跟跋扈的长公主截然不同,况且洛儿的阿爹现在下落不明,恐怕已经凶多吉少。皇上儿子多,连自己的孙子孙女都认不全,所以洛儿的地位不尴不尬的,如果没人提起,皇上也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郡主,只要洛儿不回皇宫他就有希望。 听了安哥的话,他自知失言,可是并不气恼,这些年他对安哥也是非常佩服,微微笑着说道: 「哈哈哈,安哥你也别急着揪我的错,我就不信如果有「龙髓凤脑」这种食物你会不愿意尝一尝!」 「说的对,世间如果有这么神奇的食物,不亲自尝一尝真有损我第一吃货的称号!哈哈哈哈,轩哥儿如今越来越投我的口味了!」 许勛安这些年在琅琊山呆着,吃吃喝喝混了八年,附近的村民百姓大都知道他是一个爱吃的,只要能吃的材料,他都要想办法让人给做出来尝一尝,偏偏他的口味虽然刁钻,但是做出来的食物却总是很受欢迎,连带着附近的百姓也有了口福。 「今日恐怕不能如愿,不过我让下人准备了新上市的大闸蟹,一只只肚圆肉厚,安哥和洛儿不如跟我去庄子上用饭吧!」 许勛安很想拒绝王轩,可是他拒绝不了大闸蟹,只好拉着洛儿又去了王家,对于蹭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也不白吃,洛儿给他们家的药田创造了多少利润,她可是一分钱也没要。 洛儿就知道师傅拒绝不了美味,不过刚刚一副气势汹汹似乎立即就要拉着她会通济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还有师傅和轩哥哥今日说话奇奇怪怪的,让她有些搞不懂。 不过看到他们执着螃蟹把酒言欢的样子,她就怀疑自己可能多想了,师傅和轩哥哥都是很聪明的人,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呢! 九月团脐十月尖,眼下九月初,正是吃雌蟹最好的时节。王轩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厨子,手艺也好,一筐子螃蟹,烹炸煎炒,竟弄了一桌全蟹宴,香辣蟹,清蒸蟹,醉蟹,蟹炒年糕,酥炸小螃蟹,蟹粉小笼包,还整了一个蟹肉粥。 这就是他拒绝不了来王家蹭饭的原因,想来王轩花了不少心思,家里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主子,厨房却备下四五个大厨,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和考验才留下来的,手艺自是了得。 许勛安食指大开,洛儿也兴奋的小脸通红,许勛安这些年虽然没教她什么有用的东西,倒也没有白担一个师傅的身份,最起码教会了洛儿吃喝,养得她隐隐有了成为小吃货的苗头。 王轩的娘吃不了这么寒凉的食物,喝了一碗粥就离席了,桌上只剩下许勛安三个大快朵颐。 许勛安也不敢让洛儿多吃,王轩拿小钳子剥了一碟螃蟹肉,他只让洛儿吃了几口,剩下得全进了他的肚子,还意犹未尽地让王轩接着剥,气得王轩当场就撂了挑子。这人脸皮太厚,他真不是他的对手 吃饱喝足,洛儿跟着师傅回通济寺。许勛安喝了点黄酒,走路有些飘,洛儿有些担心地跟着他身后,担心他把自己绊倒,他却一点都不自觉,嘴里说着「我没醉!」却任由洛儿搀着她。 小徒弟孝顺,不知道师傅故意使坏,把力气都压到她身上,累得满头大汗,只得找了一块石头,让师傅坐下来歇一歇,醒醒酒再往回走。 僻静的山间小道,山涧小溪淙淙而过,微风晃动一大片竹稍,惊起几声鸟鸣,清幽静谧。许勛安斜靠在一块大石上,透过头顶的树冠望着斑驳的天空,依然高远。 许勛安:「洛儿,你恨不恨我?我不该让唐瑛去那遥远的大西北,什么卧薪尝胆,什么厚积薄发,八年了,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枉教你们父女分隔两地无法团圆!」 洛儿:「我不恨,我只要阿爹活着,师傅,你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相信你!」 许勛安:「呵呵呵呵,你这个傻瓜,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看看我,一滩烂泥!扶不上墙!朝堂上没人相信我!皇帝他情愿相信口蜜腹剑的李玉甫,相信一脸蠢相的安怀山,他们不信我有能力!」 洛儿:「你喜欢李玉甫、安怀山,喜欢朝堂上那些大臣还有皇上吗?」洛儿不解地问,她不明白师傅为什么喝点酒就喜欢抱怨,而且抱怨越来越多,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许勛安:「我又没疯,我干嘛去喜欢他们,是我们洛儿不够可爱吗?是师兄们不好吗?」 洛儿:「你又不喜欢他们为什么那么在意他们对你的看法,在意他们相不相信你?喜欢你的人自会信任你,护着你,不忍看你伤心,通济寺的僧人们喜欢你,后山屯的老兵们喜欢你,大禹渡口的百姓们喜欢你,还有更多百姓,他们通过你的帮助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会永远记住你的好,永远喜欢你,我也是! 你为什么不去在乎身边的人怎么看你,喜欢你的人怎么看你,偏偏去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师傅,他们有那么重要吗?」 许勛安:「洛儿,你被师傅带坏了,竟然对我说教,都快把我说服了!哈哈哈,你再多说一点!什么心灵鸡汤,励志语录,不用担心暴露自己,你不是把我的底都摸透了吗?」 洛儿:「师傅,你又开始说胡话了?」 许勛安:「洛儿,你不是说相信我吗?咱们在一起八九年了,我直接跟你说吧,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公元二零二一年,我是一个倒霉的程序猿!我都这么开诚布公了,你还要对我隐瞒吗?」 洛儿被许勛安逼得眼圈都红了,她早就直到许勛安和如婆婆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可是他竟然如此直白地告诉自己,她不知道二零二一年是什么地方,一定比她经歷的地方要好上一千倍。她不敢告诉别人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怕被当成怪物。 洛儿:「许勛安,我们不一样,不管你经歷过什么,你,还有如婆婆,你们都是非常有能耐的人,你们一定来自于一个强者的世界!你们有不愿意忘记的回忆!可是我,我经歷的那些,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我不想提起……」 洛儿想起前世的经歷,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森凉的寒意,隐隐作痛,捂着胸口哭倒在师傅怀里。 许勛安后悔的不得了,他干嘛非得逼洛儿,就算她不说又怎样,不管她这颗灵魂来自哪里,她都愿意相信他,这些还不够吗? 第八十五章 澄心堂纸 进了十月,许勛安和洛儿就更加忙碌了,腊月二十是万寿节,永隆帝今年六十了,洛儿这个太子之女无论如何也要露个面,进献一份孝心。 大齐国运昌隆,国泰民安,足以让这个老皇帝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安享晚年,他偏偏要走歷代灭国的皇上爱走的老路子,越来越奢靡,越来越骄矜,宠信权臣,沉溺享乐。他自己作死不要紧,可是天下的百姓,大齐的江山都要跟着倒霉。 许勛安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必须回长安探一探情况,进行下一步的安排布置。 回长安必不能空手回去,如今老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些年许勛安给皇上进献过金银,这在皇帝内库空虚之前十分有用,献过他编写的养生宝典,可是一个谁能指望一个皇帝淡泊寡慾。 他也曾寻过珍稀药材,可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皇上变老,两鬓霜华藏不住,岁月何曾饶过谁。 如今的皇帝似乎接受了自己也是一个凡人活不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事实,越来越喜欢怀旧,想起当年那个恣意潇洒的「三郎」,时常约见一些有才华的读书人到他的离宫,大家一起吟诗作赋。 这些都是宫里传回来的消息。许勛安现在有钱了,每年光打点宫里就是一大笔,除了钱当然还要花更多的心思,钱财只能收买人一时,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皇上他有钱了、也不求长生了,他开始文艺了,许勛安不知道该给他准备什么寿礼,愁的一整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背着筐子在山上转了一整天,拣了一筐树皮,跟宝贝似的洗洗刷刷又忙了半夜。 到了第三天,他又起晚了,睡到日上三竿。老和尚起床收拾药田,站在他房门口直摇头,这孩子做事怎么三分钟热度,二十几岁的人了,整天晃晃荡盪不务正业,他这个佛系了一辈子的老和尚都快忍不了了。 洛儿在智慧大师离开后悄悄熘进师傅的禅房,她似乎很高兴,趴在床头摇着他的脑袋把他晃醒: 「师傅,你赶紧起床啦,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许勛安眯了眯眼,换个姿势继续躺,挥着手说道: 「洛儿别吵,去给师傅弄点吃的,你别自己弄,找圆通师兄,让他给我下碗面,一定要淋上新出的麻油才香!」说完又没了动静,竟然又睡了过去,洛儿噘着嘴,也摇着头出去了。 半刻钟后,一碗香喷喷的葱花面条成功唤起了沉睡的安哥,他端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碗蹲在院里吃面,孙丕、李贲,还有几个圆字辈的师兄都围着许勛安泡的一缸树皮看,也不知道他往水里加了什么,树皮都跑软了,跟要化到水里似的。 「安哥儿,这是从山上那几颗青檀树上砍的树皮?你怎么那么能祸祸,那几棵是几百年的老树了,平时我们修庙门补房梁都不捨得动它们!」几个师兄每次砍柴都不捨得动这几棵树,他们觉得树是有灵性的,尤其是这些经年的古树。 「唿噜,我就剥了几片树皮而已,树每一年都要换皮,老树皮不给他剥下来——唿噜——虫子会在里面做窝,到时候树干都给掏空!」 「你弄这些树皮干什么,还洗刷那么干净,难道你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食物?这树皮可不能吃!」 「师兄们,我安哥可不只会吃,我要造纸,这纸要造出来,整个琅琊山的百姓就有出路了!」许勛安想到宣纸,到了现代都是让文人追捧的珍品,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可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宣纸,市面上销售的也大都是普通的麻纸、竹纸,吸墨性都不好。 宣纸的工艺非常复杂,一些用料也都是保密的,许勛安自认做不出那么好的纸。不过他了解现代造纸的工艺和用料,知道青檀树皮是做宣纸的重要原料,因为青檀树皮延展性好,纤维粗细适中,多以他找来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造出比这个时代更好用的纸。 老皇上最近不是爱搞文艺吗,他写不出锦绣文章,如果造出的纸能让皇上用的开心,也能在皇上面前得脸,最主要是让皇上别忘了唐瑛这一支血脉。 一大碗面被许勛安吃了个底朝天,一众师兄也被他留下当了壮丁,有去砍竹的,有去割稻的,有去推磨的。他们也不懂安哥儿要干什么,看他好不容易勤快一次,也都愿意帮忙。 把活计都分配好,许勛安找了一把镰刀又上山了,他本来想带着小徒弟的,哪知洛儿闹脾气,对他不理不睬。小女孩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有脾气了,哎,没有以前好哄,他只能一边感嘆一边挥着手自己出去。 许勛安上山是去找胶的,桑树、榆树、松树、桃树,这些树都能分泌出一种气味芳香的胶,他想用在试试能不能用在造纸上,不但能增加纸张的韧性,还能给纸增添一分天然芳香的味道,想想到雅致,读书人不就是喜欢附庸风雅吗。 洛儿这几天也很忙碌,李贲被她叫去帮忙,只剩下钱力一个,始终不离不弃地做着许勛安的「小迷弟」。 造纸的每一个步骤都要细心,尤其是许勛安还要记录细节,配方和用量,所以忙起来根本没顾得上洛儿,只知道她每天忙进忙出的似乎很高兴,他也就没去管她。 许勛安带着一众师兄忙碌了半个多月,终于凑齐了所有原料辅料,都进行了初步的加工处理。选了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在禅院最宽敞的地方搭上架子,把浓稠的浆水均匀地铺在竹篾里,晾晒成型,然后转移到一张铺着毛布的滚辘上。 毛布是许勛安特意找人定制的,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了竹叶纹路,两层毛布夹着一张刚刚成型还没有干透的纸,用光滑的辘轳碾压两道,取出来搭到木架上晾干,一张带着竹叶暗纹的纸就做成了。 纸质细密又有一定的韧度,细嗅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纸面光滑,虽不是雪白,却没有杂质,轻轻抖动,有「哗哗」的声音,也不明显,连一丝纸屑都不落,跟后世人口中的澄心纸很像,许勛安干脆就把自己造出来的纸也叫做澄心纸。 澄心纸不管是从视觉,嗅觉,听觉还是触觉上看,质量都属于上乘。 沾满墨汁的笔落下去,稍稍晕开却丝毫不伤纸面,着墨浓厚适中,书写顺滑,连智慧大师用了一次都有些爱不释手,甚至即兴写了一副字,交给许勛安带去长安。 第八十六章 自带bgm 澄心纸试做成功,许勛安就把自己记录好的数据丢给几位圆字辈的师兄,让他们按照数据配方和程序接着做,自己这才抽出时间来欺负小徒弟。 女孩子有自己的小脾气,这些天他喊洛儿帮忙也不理,可见真的生他的气了,幸好她没下山,否则许勛安还真得丢下手上的活跟着,免得让王轩那小子趁虚而入。 在药田里找了一圈也不见洛儿的身影,问了孙丕才知道,她带着李贲去了燕子坡。那时琅琊山上最坏的一块土地,百姓们嫌弃那里土质松软锁不住水,所以没有开闢成田,白白给燕子留了一块适合生存的好地方。 每一年春天都有成群的燕子来这边的崖坡上做窝,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当地百姓把那块山坡叫做燕子坡。 当初被许勛安视作宝贝的一包胡椒粒子全被他和洛儿种在了这片山坡上。许勛安后来才想起胡椒这种植物是热带的产物,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长安许下的豪言壮语,幸好他有了风车磨坊,为他创造了不少效益,所以对种植胡椒的热情就渐渐淡了。 可是洛儿一直没有放弃,她总记得许勛安得到胡椒粒时的惊喜,还有他在长安西市上给卖胡辣汤的刘大爷许下的豪言壮语,她不想让师傅失望,更不想让他失信于人。 许勛安找到燕子坡,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原本光秃秃的一片坡地如今竟郁郁葱葱地爬满了藤子,几乎遮住了整片山坡。 眼下天气渐寒,燕子坡上的燕子早已随着大部队往南迁了,恐怕它们明年回来就认不出这个家,不得不搬家了。 他记得上一次过来的时候,胡椒树苗还没有洛儿高,也没有开始攀藤,他当时就觉得肯定没戏,就再也没有来过,他还却过洛儿早点放弃不要瞎耽误功夫,没想到这胡椒也能逆袭,八年了,总算见到收成了。 绿色的藤叶间挂满了一串串的绿豆豆,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正是让他朝思暮想的胡椒,他几乎立即联想到了冒着滋滋热气的铁板黑椒牛排,黑椒烤鱼,羊肉串甚至烤馒头片,这些他久违的美食一下子全跃进他的脑子里,刺激得他几乎把持不住要流出口水。 还有刘大爷的胡辣汤,许勛安觉得自己总算能给刘大爷一个交代了,激动的几乎要流泪。 洛儿背上背着一个小竹筐,正在绿叶之间採摘胡椒,粉粉嫩嫩的,还是一团孩子气。自从上次把她逼哭,许勛安就决定不再追问这孩子的来歷了。 不过他觉得她一定是个不大的孩子,大多数时候胆子都很小,小心翼翼地担心会被嫌弃,被抛弃,心底非常善良又热心,看到别人有难,总会尽力帮忙。她也偶尔会耍小脾气也只对他一个人,这一点让许勛安很受用,总算没有白白把她养大。 「洛儿,过来!」洛儿翻了下眼皮看了师傅一眼,她都不理他好几天了,现在才想起来哄她,哼,她更生气了! 许勛安发觉自己可能有些贱皮子的体质,洛儿越是闹脾气,他越是喜欢逗她。见她不理索性凑到她跟前,拉着她背上的筐子让她想躲都躲不开, 「洛儿,我今天终于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了?你一定是花仙子转世吧,人美心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许勛安长得好看,二十出头,正是颜值的高峰期,而且他的阅歷有让他有一种坦然自若的气质,明明说着不正经的话,却毫不赧然。 面对这样一个厚脸皮的师傅,洛儿心里想生气都生不起来,她怕自己憋不住想笑,故意背过身去不看师傅,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了,她心里有些懊恼,一方面后悔自己不该耍小脾气,一方面抱怨师傅一点耐性都没有。 默默等了一会,身后还没动静,她心里一急,赶紧转过身去寻师傅,才知道又被偏了,师傅正笑模样的站在她身后,双手背在后面,看见她转身,笑得跟老狐狸似的。 「噹噹噹噹,现在我宣布花仙子授冠仪式开始,撒花~」他一只手臂扬起,纷纷扬扬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新鲜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缤纷的色彩,仿佛一场花瓣雨,如梦如幻,可辛苦了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造雨」的李贲。 「噹噹-噹噹——当,噹噹-噹噹——当,噹噹——噹噹-当,噹噹——噹噹-当——噹噹当,授予唐洛儿小娘子花仙子之位,授冠~」许勛安自带bgm,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环,轻轻放在洛儿头上,顺便把风吹乱髮丝给她整理了一番。 皇家的基因真的不错,这些年跟着许勛安东奔西走风吹日晒,竟然没有长歪,还愈发出落成了美人坯子,就连举止仪态,这些仿佛天生一般,也没有跟着师傅学得粗鲁,一举一动都好看,让许勛安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微风习习,四周全是半人多高的胡椒藤蔓,油亮叶子轻轻晃动,闪着碧绿的光泽。年轻的男子和女孩就立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间,男子细心地帮女孩整理头髮,女孩低头偷笑,两人的眼神纯净,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爱意。 李贲觉得眼前的画面比他在月氏国的寺庙里见过的壁画还要美。他们没有穿华丽的服饰,这里也不是尊贵豪华的宫殿,唯独珍贵的是他们之间流淌的情义,自然纯粹,明明是男才女貌的组合,却让人看不出旖旎,只觉得非常美好。 第八十七章 盛世之光 进了腊月,长安的雪几乎没有停过,天气比往年还要冷,却挡住全民想要狂欢的热情。永隆帝自负功高,创造了这般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所以让礼部一定要把这场盛宴办到极致,彰显大齐国富民丰。 城门内外老早就开始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两边的槐树枝枒上挂满了鲜亮的红绸,把一个琉璃般清净的世界装饰的流光溢彩,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地盛世繁华。 洛儿却不喜欢长安,因为一到长安她就得跟师傅分开,她要住进宫里。唐瑛有太子的身份,在宫外没有府邸,所以洛儿必须依礼回东宫去住。 可是她不放心师傅一个人在外面。师傅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薄的一无所有的少年,他现在几乎垄断了大齐所有的对外贸易,不管是外阜还是外国的商人都把他当成「救世主」,有卖不掉的货找安哥,他准能及时帮大家找到买家,有筹备不齐的货物,安哥也一准能帮忙解决。 他制定了贸易规则,开闢了货运线路,让全国的货物都能快速地流通起来。那些有心囤货谋求暴利的黑心商人再也无法得逞,那些地方官员刻意压制商户「吃拿卡要」的情况也减少了很多。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这些遭人嫉恨,地方官员虽然少拿了一些私利,可是却因为高额的税收穫得朝廷奖赏,官职财富都升了一番。那些黑心的商家私下囤的货差点就让自家赔得血本无归,幸而安哥及时出手,帮忙出货。当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暴利,不过没把货物砸手上他们已经感激涕零了,从此对安哥也是心服口服。 如今安哥的地位,不管是在官员还是商人眼里都非常高,所以一回长安就免不了应酬一番,去茶楼酒肆,秦楼楚馆这些地方也就罢了,许勛安喜欢市井之间的热闹,喝酒听曲是人世间一大乐事。 洛儿倒不担心别的女人看上师傅。师傅长得仪表不凡,不张嘴说话的时候还显得有些风度翩翩的公子范,女人看不上他才奇怪。 可是她担心师傅看上别的女人,他如果肯花心思,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招架不住。 洛儿端着手上的花冠,想起当日师傅给她授冠时的情景,心跳都「扑通扑通」地加速。不过她手上的花冠却不是那日师傅用藤叶编制的那一个,而是他昨日刚让人送进来的,用细掐丝拧成的圆形发冠,造型独特,上面装饰了许多亮晶晶的彩石。 最让洛儿喜欢的是正中心那一颗,竟是鸽子蛋大小无色净石,细看之下晶莹剔透,可是从不同角度看又闪现出不同的颜色,实在让人惊奇。 这是师傅从一个大食商人手上换回来的,当时花了许多钱,洛儿当时还说师傅难得傻了一回,竟做了这样吃亏的生意,这会却觉得心里甜蜜蜜的。 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他今年二十二岁,正常男子都该考虑结婚了,他却连个心仪的女子都没有,她依稀记得许勛安前世就没有结婚,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洛儿两世加起来的经验也不足以让她了解许勛安不成亲的原因,她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尤其是许勛安这个有现代思维,有事业野心的男人。不过她却暗下决心,不管师傅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一定不会嫌弃他。 许勛安此时正在畅春园宴请宾客,请的是从各潘镇赶来给皇上送贺礼的地方官员。能成为他的坐上宾的人大都官职不高,但是他们肯定是潘镇节度使的心腹,否则也不会被授予这么重要的任务。这类人大都知道的多。 许勛安接到唐瑛的密信,信中说西突厥各个部落之间因为争夺地盘的内讧少了很多,而频频骚扰大齐边境的吐蕃和回鹘最近也安静的厉害。 监军使大喜过望,跟永隆帝上书,夸言大齐国威强盛震慑了周边四夷。可是他悄悄往草原深处探查过,发现西突厥各个部族,还有吐蕃和回鹘,他们之间都有暗中来往,最近尤其频繁,恐怕是在预谋一场突袭战。 许勛安就想趁这个机会探听一下各地节度的兵力和态度,以备一时之需。皇上靠不住,他现在就想向世人表功,让所有人都称赞他了不起,他是千古名帝,他治下的江山稳固繁华胜过过去任何一个时期,脑子里根本听不得实话。 「不知道安大人最近身体可安?」三巡过后,许勛安开头聊起了家常,问坐在席位最末的刘骆谷,他是安怀山的副将。 「多谢安哥挂念,我家将军身体尚可,就是偶有眩晕,不过仍是勉力坚持,未免辜负皇上的重用而已!」 刘骆谷说话做事都十分谦虚低调,这跟安怀山现今的地位着实不配。要知道安怀山现在可是大齐炙手可热的将军,兼任平卢、范阳和河东三地的节度使,手下的兵力有十八万之多,占了大齐兵力的三分之一。 低调是好事,可是过度低调未免显得心里有鬼了。 「说起来我和安大人的缘分不浅,有幸见过几面,当时就觉得安大人绝非等闲之辈,没想到他果然英勇非凡,屡立奇功,把契丹高丽收拾的服服帖帖,有这等人才驻守东北,真是大齐百姓之福!」 「安哥过奖,我家大人是忠厚之人,心里唯有效忠皇上,效忠大齐而已!」这话说得简直滴水不露,许勛安都快客气不下去了。 「听闻契丹铁骑行动迅速且兇残,让我们普通百姓闻风丧胆,刘将军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咱们大齐军是怎么将他们打退的,也让我们涨涨气势!」 刘骆谷这下被许勛安给难住了。安怀山本就是胡人出身,也是兇残勇勐之人,他带兵打仗的方式也十分野蛮,让将士们肆意杀掠,根本不怕伤及无辜,而且每回出战所带回来的战利全被归将士们自己享有,这极大的激发了士兵的潜能。 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安怀山苦心收买人心,在上他把皇帝骗的团团转,掌握了至高无上的军权,向下,他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士兵,士兵无不拼死为他卖命。说安怀山没有野心大多数人都不信,不过他只要皇上一个人信就够了。 「哈哈哈,安哥你自己都在跟契丹人做生意,高价收购契丹的兽皮,草药,还有鹿茸,那些人见了大齐的商队欢迎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铁骑!要我说咱们都得敬安哥一杯,兵不血刃,让那些蛮夷人服服帖帖,给咱们边疆的军士减少了多少损失,你们说是不是?」 这刘骆谷真是滑不熘手,竟把问题又推了回来,还鼓动大家给许勛安戴高帽子,绝不简单。 许勛安又问了其他一些人,这些人不像刘骆谷懂得低调,大都表现出一脸骄矜之色,觉得大齐如今兵强马盛,根本不怕外敌来犯。全然一副老子很能打,不服来战的神色。 这让许勛安非常忧虑,大齐虽然在边疆战场上取得了不少的胜利,然而靠得却不是兵强马壮,靠得是人多。他犹记得王六安那些老兵,一场战争下来,大齐士兵的伤亡率要比敌人高很多。 皇帝根本不管这些,他只要边疆传来捷报就觉得大齐威武,无人能敌。骄兵必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最近几年战事渐息,更滋养了大齐士兵不可一世的态度,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万一再起战事,根本没有一点优势。 第八十八章 皇家亲情 洛儿发现师傅这一次回长安异常忙碌,忙到没空到宫里看她一次。她在宫里也没有熟悉的人,只有到如婆婆那里消磨时间。 智慧大师托洛儿带给如婆婆一副字「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如婆婆跟智慧大师一样,没有问对方现在的状况,他们似乎很了解彼此。 如婆婆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没有出来。洛儿一直担心地在外面守着,可是如婆婆出来以后脾气却变得非常糟,摔了很多东西,还把洛儿赶出了留仙宫,让她再也不要靠近。 洛儿已经习惯了如婆婆喜怒无常的脾气,可是如婆婆太老了,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故事,洛儿就是想帮她解开心结也不知从何处下手,洛儿只能暂时离开,等见了师傅再想个办法。 永隆帝不在宫里,他带着新进得宠的妃子去了长安西南角的骊山别宫,听说是三个姐妹花,长得国色天香。 七年前他就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了华清池。每年冬天他都要去泡温泉,眼下距离他的寿辰还有十多天的时间,他并不急着回来。 可是洛儿觉得宫里并不安宁,甚至各宫都有些蠢蠢欲动。良妃、梅妃、丽妃等几位年长的妃子都有成年的皇子,她们在宫里熬了那么久,并不是指望能復宠于皇上,而是盼着皇上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子能够出头。 唐家的男人自来短命,前面几位皇上最长寿的也没有熬过五十,可是永隆帝眼下都快六十了,你让她们如何能不着急。 她们并不知道皇上这几年身体也不好,经常无故酸麻痛,连太医都诊治不出来什么毛病。不过皇帝的身体状况是国家机密,永隆帝又是特别多疑的一个,所以知道他毛病的人并不多,除了贴身太监和太医,还有留仙宫那位。 如婆婆检查过后就发现永隆帝患的是痛风,一个不懂得节制欲望的人患上痛风并不奇怪,只不过以古代的生活水平患这种病的人不多,供太医参考的资料有限,才会让他们束手无策。这正巧给她留了一个机会。 她替永隆帝扎了几针,并建议他多泡温泉,果然让他的病痛缓解了很多。永隆帝自此愈加倚赖如婆婆,简直对她言听计从,可是对她的圈禁更加严格,根本不允许她踏出留仙宫半步。他们就是想把她抽丝剥茧利用到底,她如何能不恨,只希望那姐妹三个不要让她失望。 离开留仙宫,洛儿没有立即回东宫,而是去了一趟梅妃那里,梅妃是永隆帝最老的一位妃子,她为永隆帝生过三个儿子。 大儿子唐琮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皇子,文韬武略绝不再唐瑛之下,当时的大臣对他十分推崇。可惜十四岁那年,唐琮在狩猎时为凶兽所伤,仪容有损,失去了竞争太子之位的机会。 梅妃的另外两个儿子跟唐瑛很熟,是当年和唐瑛一起闯进荣华宫的唐琚和唐瑶。当年唐瑛被废,贬出了宫。唐琚和唐瑶却有梅妃护着,只罚了禁足三个月。 前世唐琚、唐瑶和唐瑛一起被赐死在宫外,梅妃一直郁郁寡欢,幸而还有唐琮一直陪着她。这个因毁容而失去机会的皇子反而得了永隆帝的信任和重用,比其他任何皇子在永隆帝面前都得脸。 唐琚和唐瑶不在宫里,他们这些年爱上了游歷的生活,走遍了大齐的山山水水,前两年还曾去过琅琊山,跟许勛安混过两个月。听说他们这一趟是去了西域,想采天山雪莲回来给永隆帝当寿礼,至今还没有消息。 梅妃对洛儿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冷淡,只客气了两句,反而是唐琮陪着洛儿聊了一会天。这位算是洛儿的大伯,永隆帝最大的儿子,性情非常温和,龙章凤姿,可惜脸当年被凶兽一掌击破相了,让人不敢直视。 唐琮:「洛儿总也不在宫里,没想到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如果你阿爹还在,一定不会让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有空不如到我府上住一段时间,你几个堂兄弟姐妹很是顽皮,真该让他们跟洛儿学学。」 洛儿:「几位堂兄妹一定是因为有大伯宠着才会这么活泼开朗,洛儿羡慕他们还来不及呢!」 唐琮:「呵呵呵呵,他们有我这么一个阿爹已经非常委屈了,我也只能纵着他们一些,反正也不会再被人诟病有辱皇家风范。」 洛儿:…… 唐瑛的话有些酸,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的僵硬,似乎意识到不该给洛儿说这些,又开口问道: 「你找了八年,还没有唐瑛的消息吗?」 洛儿摇头,她不敢直视唐琮的脸,可是跟长辈说话,一直不抬头也不礼貌,只能抬头看着唐琮说道: 「大家都说我阿爹已经死了,就连皇祖父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可是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找到阿爹!」 唐琮想了想,问道:「你怎么那么相信你阿爹还没有死?」 「那么大伯觉得我阿爹还活着吗?」洛儿勐然盯着唐琮的脸问道,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找认同,连唐琮都分辨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一度怀疑自己看错啦,洛儿才十二岁,不会有那么多心机。 他又恢復了温和,和蔼地对洛儿说:「既然洛儿觉得你阿爹还活着,那他一定还活着!」 「那他怎么不回来找我,难道他不想要我了吗?连皇子的身份、太子的位子也不要了吗?」 「呵呵呵呵!」唐琮终是冷笑着转身离开,不再应酬洛儿这样一个天真无知的侄女。洛儿却被他脸上的笑吓到了,直觉这个大伯不简单。 皇家的亲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看不懂,却看得透。不管是谁,身在皇家都有难以言语的苦衷,可是不管他们有多少苦,都得独自吞下去,并且表现的若无其事。 人前一定要表现出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这事关皇家的颜面,然而人后绝不能把任何人的话当真,也绝不能放松对他们的防备,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他们挖好的陷阱,万劫不復。 第八十九章 风云渐起 许勛安在宫外也遇见了一位皇子,当日在大臣之中唿声最高,还差一步之遥就要登上太子之位的唐瑁。自刘惠妃一家倒台之后,他似乎成了瘟神,各位大臣都对他避而远之,如今落魄到整日混在市井之间,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 唐瑁如今就剩下一个皇子的身份,在长安这群喜欢斗鸡走狗的地痞无赖之间却非常好用,这些地痞无赖整天无所事事人嫌狗厌,处在食物链的最低端,能够结交皇子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整天捧着唐瑁,而唐瑁失去父皇的宠爱和大臣的推崇之后,只有用这些无脑色追捧来麻痹自己。 许勛安去陇右会馆见朔方军使,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一个人悄悄从会馆后面的巷子抄道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刚好拐进长安红火热闹的春风街,这里是男人销魂的天堂,赌坊妓馆应有尽有。 唐瑁等人刚从赌坊出来,几个人输红了脸,正是满脸郁气,没想到顶头就给许勛安碰上了。 「呵,这不是许勛安许大「神童」吗?」唐瑁讥笑着对身后的一群人介绍:「这可是当年名噪一时的「神童」,上头那位老爷子对他赞不绝口的大神童,哈哈哈,你们猜怎么着?」 「哈哈哈,一事无成!听说现在做了商人,你们闻闻,是不是满身的铜臭味!哈哈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许勛安,说的就是你吧!」 唐瑁记得许勛安当年想走仕途,空有满腹才华,少年成名,没想到混了这么些年,竟然成了商人,士农工商,他竟然混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哈哈哈哈,比他还要落魄,想想都能让他高兴一些时日。他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狂笑,牛鬼蛇神,形态各异。 「寿王殿下!」许勛安拱手行礼,他属于贱皮人格,岂会在乎几句嘲笑,依然面不改色地跟唐瑁打招唿: 「难为寿王殿下还记得我,荣幸之至!数年未见,寿王愈发英军神武了!我一介平民,哪怕汲汲一生也只能怪命不好,不像寿王殿下,一出生就比别人尊贵!可惜啊!」 许勛安摇着头不欲多说,转身准备离开,唐瑁两步向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今天本来就不想轻易放过许勛安,他若只说前面几句话乖乖认怂也就罢了,没想到他竟然敢挑他的伤疤。 「可惜什么?」答案就在他心里,他偏偏想要找虐,让许勛安说。 「可惜上头那位只识得我这样的蠢才,却认不清你这样的英才,可惜寿王殿下没有雄心壮志,可惜天下百姓没有福气~」许勛安连说三个可惜,说完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唐瑁却因为他的话怔在了原地。 刚刚那一瞬,许勛安确实想戳唐瑁的伤疤,因为唐瑁踩到他的尾巴了。他在大齐这些年,就想堂堂正正做个官,造福万民,名留青史。 他甘愿庸庸碌碌这么些年,把大齐的贸易搞的风生水起,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可是这么些年,他似乎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在皇上和朝臣的眼中,他成了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始终上不得台面,他不服。 尚存的理智让他没有逞一时口舌之快,斗赢了唐瑁又如何呢,他也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子,他没必要再踩上一脚,不过,如果唐瑁还存在一丝不甘和野心的话,他刚刚的话必定能让那些不甘和野心慢慢甦醒,膨胀。 他没想到唐瑁的野心膨胀的这么快。身边有一群不知死活的朋友,好事不一定能成,坏事一定比什么都快。 唐瑁的追随者很快就联合了长安城所有的地痞流氓,无知者无畏,这些人被唐瑁一忽悠,感觉拼这一把就能翻身,所以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仅有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够,唐瑁还趁夜进宫,悄悄去了一趟留仙宫。这是刘惠妃留给他的秘密,据说留仙宫那位能够帮助每一代帝王梦想成真。 「哈哈哈哈,唐家的小子!」石玉如内心忍不住地兴奋,唐家的小子们真没让她失望,一代又一代,没有人能抵得过皇位的诱惑,她依稀记起三十年轻唐基,五十年前的唐正,六十年前的唐平……,他们跟眼前这小子一样,趁夜前来。 哈哈哈哈,不知不觉,大齐的江山已经传了五代,也该有人来葬了它。 永隆帝在骊山别宫住到腊月十六,回到长安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重获了新生一般。当晚就举行家宴,见了自己的一众儿子和妃子。 宴至一半,永隆帝让唐琮继续主持家宴,自己带着三位新晋的美人提前离席,脚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洛儿的身份,坐在宴席靠前的位置,她看着永隆帝面色红润,神情兴奋,有着跟他这个年龄完全不符的状态。 她心生疑惑,这几年她学了不少药理,感觉永隆帝的状态,像是服了某种让人血液加速流动的药物。服了这种药会让人感到兴奋,感觉年轻很多,可是时间久了会对药物产生依赖,最后被药物所控制,对身体损害非常大。 洛儿悄悄离席,想跟上永隆帝的随侍,探一探永隆帝的身体状况。刚离了宴席,就看见唐瑁已经跟了过去,呈上一个锦盒,永隆帝让人接了过来,转身离开,唐瑁恭敬地送皇上离开,洛儿却看清他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诡异的表情,看得她心里一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宫里因为皇上的回归热闹起来,宴席不断,歌舞不休。洛儿见不到永隆帝,连留仙宫也进不去,可是心里的慌张却一点都没减少,趁着宫里热闹,便悄悄熘出宫去找师傅。 许勛安一直在忙着安排商队出货。依唐瑛的判断,西北边境恐怕少不了一场大战,可是永隆帝为自己的寿诞大肆浪费,把军备和粮草都荒废了。 文臣们都觉得边疆安稳,根本无心加固边疆城防,也捨不得动用国库充实军备和粮草,简直是一群只会中饱私囊的煳涂蛋。 自从张子衡辞官,朝堂上几乎成了李玉甫的「一言堂」,永隆帝不爱听坏消息,李玉甫便报喜不报忧,上行下效,底下的官员也只会歌功颂德。李玉甫为了排挤李思志,一手提拔了「应声虫」牛仙客做了左相,弄得朝堂「一派和气」,深受永隆帝的嘉奖。」 许勛安已经对永隆帝的朝堂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联络了朔方军使,准备让商队跟随朔方军使先把他筹备的一批粮食和药草押到边境,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是多么高尚的人,可是他相信唐瑛的判断。唐瑛这些年在军中,彻底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屡立奇功,若不是他低调,还有王训刻意帮他隐瞒,压下他的军功不报,恐怕他的身份早就瞒不住了。 许勛安觉得这样一个骄傲的人,一个太子,能够踏踏实实地在边境线上隐忍八年,哪怕危险重重,不能光明正大地指挥战争,他却始终坚持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坚守国土,仅这一点,他就应该支持他,相信他。 许勛安安排好商队分批运送的货物,就直接奔了后山屯,也该让这里的百姓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战事一起,最先被拉到前线的就是他们。 后山早已不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头了,眼下是寒冬,皑皑白雪之下依然能够看到成排的防风林傲然挺立,几架高大的风车让冬天看起来依然生动。 屯子里也不再尽是低矮的茅屋,整排青砖瓦房显然是被规划过,整整齐齐,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枣树,即使在冬天,梢头仍然能看到一粒粒地红枣,留给未飞到南方越冬的鸟儿,一点也不浪费,来年春天,山野间又会多出无数青绿的枣树苗。 后山的枣种得好,在整个大齐都有名,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销到江南,岭南,甚至南诏各地。多年无战事,让这里的百姓多了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后山屯的人口都增加了不少。 村中心的祠堂旁边建了三间校舍,姚远之就在这里教授孩子们经史典仪,校舍后面还有一个演武堂,早晚操练必不可少。 眼下要过年了,学堂里停了课,倒让孩子们撒了欢,满村地窜。他们不再像常青幼时那般艰苦,每日要帮着家里干活都忙不过来。现在不缺吃喝,可是老秦他们从来不敢放松对孩子们磨鍊。 每年底闲下来,后山屯都要举行一次比武大会,最终胜出的孩子获得奖励,而反应太差的孩子会在下一年成为重点培养对象。 虽然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可是他们的身份始终还是军户,他们永远不能忘记祖祖辈辈有多少人把命留在战场上,也永远不能忘记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是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不能让这些后辈像他们一样到战场上去做填坑的炮灰,即使上了战场,也要努力掌握主动权。 洛儿从宫里出来就直奔后山而来,也许是因为亲自参与过后山的建设,她早就把后山当成自己的家,把这里的百姓当成了亲人。 远远地就看见房前屋后高高大大的枣树,树叶已经落光了,可是枝头却留下点点红星,把整个屯子装扮的非常温馨。 常青坐在屋顶上看着孩子们相互操练,哪怕是寻常的演习,他们也会拼劲全力把对手打趴下。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野蛮,可是常青却觉得他们还不够狠,他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想要在战场上保住性命,就得培养出一些狼性,兇残狠戾,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他远远地看见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进了后山,立即站起身,一个纵身从房顶跃了下来,他就知道洛儿姑娘今天一定会来,因为安哥也来了,此时正在祠堂里跟村里的长辈商议事情。这个判断让他郁闷了一个上午,可是见到洛儿的马车,抑郁的情绪就立即烟消云散了。 「常青哥哥,你现在好厉害!」常青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常青了,他现在不过十五岁,个头都赶上许勛安了,而且他自小锻鍊,身体比安哥还要壮实。 第九十章 暗潮涌动 王六安等人听了安哥的话都沉默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他们才过了几年的安逸日子,竟开始心存侥倖。 透过祠堂的窗户能够清楚地看到后山屯的孩子们正在奋力地跟同伴打在一起,冰天雪地,他们一个个满脸通红,头上还冒着热气,出着最狠的拳头,脸上却挂着最开心的笑容。这里不是战场,他们体会不到战争的残酷。 洛儿正跟着常青往这边走来,许勛安心思一动,结束了这场谈话,也让大家暂时不要声张,心里有个底,时刻准备着就好了。 他不想让洛儿知道西北的局势,这些年洛儿虽然很少哭鼻子了,可是一旦知道她阿爹深陷危险,她一定又要忐忑不安。唐瑛不是一个好父亲,给不了孩子安全感,但是他想做一个好师傅。 常青得了洛儿的夸奖,面上丝毫不显,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他带着洛儿到演武场,想让洛儿看看他的本领。 这么些年,洛儿在他面前总表现的像个大姐姐,如今他都十八岁了,她跟他说话都要仰着头,可是气势却依然像个弟弟,这一点他很是不服,也悄悄地努力过,他一身的功夫和结实的腱子肉就是努力的痕迹,所以有些想显摆的欲望。 「洛儿姑娘,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学得怎么样,刚好咱们后山的孩子举行比武大会,你帮我指点指点!」常青说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目的太过明显,而且洛儿是一个小娘子,怎么会喜欢打打杀杀的。 可是话已经说过了,他也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把洛儿引到演武场,挑了一把顺手的兵器,跟同伴们比划起来。 常青已经好几年不参加比武了,大家都知道他的实力,难得见他上场,好几个孩子都围了上来,跃跃欲试。 「呵,一起上!」常青轻笑一声,对几个孩子说道,语气里透着轻松。祠堂里的几位长辈和许勛安也走了出来。 几个孩子被常青的语气挑动,心里自是不服,拿着武器从不同位置向常青出手,虽然不能靠近常青半分,却丝毫不气馁,打了尽上百个回合,仍分不出胜负。 常青忽然出现一个破绽,被几个小伙伴发现,迅速集中力量紧追不捨。常青边打边退,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要败下阵的时候,他往后一跃,长戟挑起身后的落兵台向几个小伙伴攻去。 他们几个跟的太急,看见迎面砸过来的落兵台,赶紧用武器去挡,等回过神来,常青却以雷霆之势压制过来,把他们压的死死的。 常青表现太棒了,明明是个不大的孩子,竟能挑起整根木头做的落兵台,洛儿带头鼓掌,围观的孩子也激动的跟着拍手。 「常青大侠饶命,我们认输了!」刚刚给常青对打的几个伙伴心服口服,开玩笑地向常青讨饶,常青收起兵器,对他们说道: 「骄兵必败,穷寇莫追,这是姚先生教的道理,我只是稍稍露出一点破绽,你们就开始沾沾自喜穷追不捨,这样很容易中敌人的埋伏。」 王六安、姚远之等人不住的点头,常青这个孩子各方面都优秀,让他们非常满意。许勛安却看见常青放下兵器,转身对着鼓掌的洛儿傻笑,身后的几个小伙伴却挤眉弄眼地跟洛儿打手势,洛儿笑得开怀,把常青都看呆了。 身后的几个傢伙合伙扑倒把他在地,以叠罗汉的姿态压在地上,嘴里喊着: 「常青大侠,你知道什么是美人计吗?你这样看到美人就被迷得晕头转向丢盔弃甲可不行啊!哈哈哈哈!」 孩子的笑声最具有感染力,在场的人都被这群孩子给逗笑了,笑着笑着,心里却不由得酸涩起来。他们还不知道危险正在向他们逼近,这么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不得不去面对战场的残酷,一场战争下来,又不知道有几个孩子能够活着回来,这悲催的命运,真让人愤懑。 许勛安和洛儿在后山呆了一天才离开,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村里陆陆续续升起裊裊炊烟,在外面欢闹了一天的孩子唿唤着爹娘兄姊,这才是太平盛世该有的样子。 他们曾沿着高山,沿着黄河,沿着海岸线,用风车磨坊帮助了大齐无数的百姓,越来越多的百姓体会到安居乐业,越来越多的孩子能放纵地欢笑。 每逢路过这些村庄,洛儿都特别的自豪,想大声地告诉大家这些都是师傅的功劳,可是许勛安却毫不放在心上,就像当初他不情不愿地帮助这些百姓一样,他只不过觉得这些百姓值得帮,他们过上好日子也是因为他们自己肯努力,跟他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帮助别人从来不为邀功。 「师傅,我真羡慕他们!每天可以陪在爹娘身边,可以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洛儿回望着后山上空的炊烟,把头靠在许勛安身上,不无羡慕地说道。 许勛安没有说话,这一点他真无法帮洛儿实现,不说现在,就是将来唐瑛回来了,谁知道又是一番什么情景,生在帝王家,就不能苛求平常百姓的亲情。 「昨日皇祖父召开家宴,你知道我们都吃得什么吗?」皇家多疑,为了防止有人在食物中做文章,每一道菜味道都寡淡的几乎只有些许咸味,配菜也单调的可怜,就算如此,她的那些皇伯皇叔也吃得小心翼翼。 这是家宴,不怕人笑话,他们防的就是自家人,外人谁敢谋害皇族。 而对外招待的国宴,那规模要比家宴不知高了多少档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皇家御膳的功夫只有在那时才能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几天在宫里都没吃饱吧,你这傻孩子,等过了万寿节,我一准请旨把你接出来!」 洛儿点点头,忽然想起要宫里的情况,又摇了摇头说道: 「皇祖父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好像年轻了很多,可是又不像!还有寿王,我看到他给皇祖父进献丹药,他最近经常出入宫中,可是皇祖父近几年来一直疏远他,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讨好了皇祖父,我感觉他一定有什么阴谋。」 洛儿不知轻易下判断的人,这让许勛安隐隐有些担心,跟着洛儿一起进了宫,用一本《兰亭集序》成功得到了永隆帝的召见。 许勛安递上的《兰亭集序》当然不是真迹,《兰亭集序》的真迹已经随先帝埋进了陵墓,永隆帝虽然极为不舍,可是为了彰显孝心,只能忍痛割爱。 这一本是许勛安特意找当世名家临摹的,用的就是他新制的澄心堂纸,装订的极为风雅,正好合了永隆帝今日的品味。 永隆帝自从开始怀旧,愈发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恣意潇洒的临淄王时代,风流倜傥,文采斐然,特别能吸引年轻女人的视线,尤其是他新进受宠的三姐妹,每天把他夸的有些飘飘然。 然而这一切都是永隆帝自认为而已,许勛安看到的却是一个眼圈凹陷,干涸枯藁的老人,精神却近乎于癫狂的状态,眼冒精光,面容有异常的红晕,见识过各种光怪陆离的瘾君子的许勛安一眼就看出,永隆帝定是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勛安小友真是深知朕意,哈哈哈,当年朕还是临淄王,也曾与一帮老友遍访名山,写过不少名诗佳句,现在想来那真是快意人生,可惜朕被这皇位羁绊住了,不然真想红尘美女作伴,再潇洒走一回!」 对于这话,许勛安只敢信一半,永隆帝想红尘美女是真,潇洒走一回恐怕是不行了,就怕他走了就回不来了。 「小子也有幸拜读过皇上的诗作,十分替文坛可惜,损失了您这位文采斐然的大家!不过也为天下百姓庆幸,得了您这么一位明君,让他们享了如今的盛世太平。」 「哈哈哈哈,勛安,你也长大了!学会那些老头子的做派,什么好听说什么给我听,他们真以为朕煳涂了!朕还年轻着呢,谁也别想矇骗于我!」 最可悲的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他明知道李玉甫欺上瞒下,明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却不想承认,仿佛不承认,不去面对,这些问题就永远不存在。 「皇上圣明!」许勛安拱手,余光却看到老皇帝双手微微颤动,面色灰白,仿佛随时要倒下一样,心里一惊,就听皇上怪笑着说道: 「圣明!呵呵,你们都想看着朕变老,看着朕倒下去,朕偏要好好活着,偏要好好活着……」他一边怪笑着,一边走出了内廷。 许勛安在内侍的引领下退了出来,脚步匆匆地往宫外走去,他怕来不及了,必须马上通知唐瑛,让他立即赶回来。 第九十一章 潮起云涌 唐瑁这些天很忙,永隆帝的寿辰越来越近,整个长安城都热闹非凡,宫里也闹哄哄的,他结交的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都趁机进了城,跟城里的那些朋友成功接头,如今都潜伏在各个角落,只等他一个信号就能迅速集结。 永隆帝已经服下了他送上的丹药,这个老东西终究还是抵不过长生的诱惑。从前他就到处找寻访高人给他炼制丹药,后来有一段时间,老东西不再服用丹药,开始怀旧了,他还以为没有机会了呢,谁知道老东西新得了三个美女,竟然又开始妄想「返老还童」,呵呵,死了重新投胎,或许能实现他的愿望。 腊月二十这一日,举国同庆,永隆帝一大早就到永泰门接受万民拜寿,城门下万民俯首跪拜山唿万岁,让他慷慨万分,心里生出一种激昂的念头,他或许真的应该比普通人活得久一些。 可惜年龄大了,真的经不起折腾,永隆帝回到寝宫更衣时就开始有些体力不支。晚上还要举行国宴,接受万国来朝,他想让那些蛮夷见识到大齐皇上的威仪,让太医给他拿了一些五石散。 太医当然知道五石散的坏处,岂敢让皇上多服,永隆帝不耐,打发走了太医,让李四平把唐瑁进献的丹药取来一颗。 李四平当年和刘惠妃勾结,彼此都没少留下把柄。唐瑁用这些把柄威胁李四平,眼下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帮着唐瑁。 昭阳殿上升起歌舞,各国特使盛装出席,皇室贵族也都应邀在列,除了唐琮,他因为容貌有损,从不允许出席此等重要的宴席。不过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任务,担起了皇宫的安全。永隆帝对他非常信任,也算是一种补偿。 洛儿因为辈分低,坐在尾席,被安排在角落的位置。灯火辉煌,她可以看清整个宴席的情景,却没人能注意到她。 国宴的规格比家宴不知好了多少倍,中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传统大概都体现在这里了,让那些大口吃肉的外夷大饱口欲之福。侧殿的屏风之后,一应管弦缓缓响起,梨园弟子奏起燕乐大曲。礼部的官员应是下了不少功夫。 永隆帝仍然保持着亢奋,面对众人的恭贺频频举杯。唐瑁离着主位不远,不时跟周围的宾客交谈几句。 大齐皇帝的寿辰,各国派出的也都是皇室成员或者国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个个都是外交高手,让宴席的气氛十分融洽,可谓是宾主尽欢,笑语晏晏。 坐在高位上的永隆帝低头俯视众人,内心的骄傲不可言喻,全表现在了脸色,他的先辈们虽然建立了大齐,可是真正让大齐发展到万国来朝的是他,他也算得上是「千古一帝」了。 忽然永隆帝感觉自己心里一阵绞痛,胸膛里像是被人生了一团火,灼热难耐,让他喘不过气起来。 李四平第一个发现永隆帝的异状,赶紧招来一个内侍,跟他一起架着皇上出来大殿。洛儿只看到皇上脸色惨白地被架着下去,然后唐瑁也跟着出了昭阳殿,殿内一时喧譁四起。 李玉甫若无其事地站出来主持大局,说皇上略感不适,要退下去休息,让宾客继续狂欢。 李玉甫是个老油条了,皇家的龌龊他如何会不了解。不过老皇上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让死去的唐瑛占了太子的名额也不另立太子,这让他们这些权臣很难找到站队的机会,不能及时拥立新皇。 不过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在皇权交替的过程中不站错队,不管任何一个皇子做下一任皇帝,他一定还是让人倚重的宰相。所以皇家的事,让他们关上门自己斗就行。 永隆帝的身体本就因为纵慾过度被掏空了,又强行服用五石散、丹药保持亢奋,把体内最后一点精力也消耗殆尽,被李四平等人抬到寝殿的时候已经油尽灯枯撑不下去了。 唐瑁没想到永隆帝会在寿辰这一天倒下,虽然有些仓促,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却是最佳的时机,有李四平的加持,从永隆帝那里弄到一份加盖玉玺的遗诏不是难事。 眼下王公大臣、四夷宾客都在昭阳殿,只要当众宣布了这份遗诏,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大齐下一任皇上了,谁敢抗旨不遵就是为造反,就问他们有没有人敢。 强烈的慾念让他失去了理智,宫外的外援还没有集结,而他在宫内也只有几个爪牙。可是他不想失去这么好的机会,当下就带着遗诏直奔昭阳殿。 他还没有走出泰华宫就被唐琮带着人拦住了去路: 「十八弟慌慌张张的这是往哪儿去?」唐琮脸上的肌肉有些抖动,不知是气愤还是兴奋,明明是一句普通的问话,却带着沁入骨子的寒意。 「大哥?」唐瑁心里有一瞬的紧张不安,不过看到唐琮那张脸,又松了一口气,大齐就没有残疾的皇上,唐琮这张脸让他註定与皇位无缘。 「你来得正好,陪我到昭阳殿走一趟,等这事完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唐瑁双手背后,一副施捨的表情,让唐琮的目光闪了闪,里面崩出一丝狠戾: 「来人,把这个谋害皇上的逆臣贼子拿下!」 唐琮一声令下,身后的禁军侍卫齐齐向前,准备拿下唐瑁。唐瑁也不是吃素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侍卫抽刀向前,把他团团护住。 「唐琮,父皇已经仙去,留下诏书,已把皇位传授给我!」唐瑁看了一眼李四平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父皇的遗诏亮出来!」 李四平刚刚一直没有动静,这会被点到名才从装死的状态醒过神来,高举着遗诏向前一步,走到了唐瑁和唐琮中间。 唐瑁露出不屑的目光,睥睨着唐琮,却不见唐琮脸上的慌张,他反而冷笑着看向唐瑁,那冷笑让人遍体生寒。忽然,李四平朝唐琮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哭诉道: 「唐瑁毒害皇上,请庆王殿下清理门户,为皇上报仇!」唐瑁眉心一跳,就想一刀要了李四平的老命,却被唐琮带来的禁军死死控制住。 「李四平胡说八道,我有皇上的遗诏,你们胆敢抗旨,当心我把你们全部杀头!」他这会才知道怕,说出的话一点底气都没有。 「呵呵,刘惠妃死得太早了,真该让她看看他儿子是怎么蠢死的!哈哈哈哈,挟怨以报不若挟恩以报,唐瑁,你没有学会刘惠妃的一丝一毫,可惜,那个女人死的太便宜,哈哈哈哈,她真该千刀万剐!」 李四平是有很多把柄握在唐瑁手上,可是也不至于让他违心地追随一个鲁莽冲动的皇子,而且他还以他往日跟刘惠妃私底下的一些交易威胁,刘惠妃都死八年了,眼下皇上也死了,他怎么还会怕这些威胁。 相比之下唐琮就靠谱多了,他早已在宫外给李四平置下宅子,答应事成之后让他出宫颐养天年。他并不怕唐琮会出尔反尔,他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唐琮此时内心的仇恨疯狂爆发,当初若不是刘惠妃刻意陷害,让人把他引到勐兽区,他如何能毁了容,亏得他足够勇勐才没有连性命也丢在那里。 那个狠毒的女人竟然养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儿子,她既然已经死了,就该让她的儿子替她承受一切。 唐琮拔出自己的剑,一脚踹开挡在唐瑁前面的侍卫,毫不留情地往唐瑁脸上刺去,手起刀落,唐瑁脸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刀痕,他才让人直接押进父皇的寝宫,看押起来。 唐琮不像唐瑁,他隐忍了十几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不会让仇恨控制自己的理智,唐瑁要留下来等待世人的审判,仅谋害父皇这一条就足以让他致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昭阳殿的宴席还在继续,丝毫不知道外面的变故,直到唐琮带着禁军闯了进去,把在场的人全都控制住,才引起连连尖叫。 李四平高举着明黄色的诏书高声喊了一嗓子,现场终于安定下来: 「皇上刚刚在宴席上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了身体不适,下旨让琮王捉拿下毒之人!诸位不用着急,待洗脱嫌疑就能放各自归去。」 众人不管是被李四平的话镇住了还是被禁军手上的武器镇住了,一个个都安静下来。后宫的妃嫔、皇子全部被押回后宫,前朝的大臣和外宾被拘在原地。反倒是洛儿,唐琮看了她一眼,却也没管她的去处。一个孤女,任她也翻不出花来。 他眼下有很多的人需要解决,头一件就是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他们不是嘲笑他没有机会了吗,大齐不是没有毁容的皇帝吗?他就不信了,如果永隆帝只剩下他一个儿子,皇室只剩下他一家的血脉,他还没有资格当皇帝吗? 要说狠戾,唐琮在众位皇子中绝对无人能及,他这些年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众人的嘲讽和鄙视,还有那些怜悯,对他来说比千刀万剐还难受,眼下他就要让他们瞧瞧,谁才是王者。 有时候身体的残缺,真的能引起心理的扭曲。呆在留仙宫的石玉如深知这一点,所以唐琮来找她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呵呵,这就是唐家的子孙,父子相忌,兄弟相残。唐元,你当日害了我的孩儿,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呵呵,你们唐家的子孙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第九十二章 求仁得仁 宫门已经戒严,进不去出不来,洛儿见不到师傅,心里很是忐忑。这么些年,师傅和阿爹都不跟她讲,但是她隐隐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等待什么,这条路单一且不能回头,眼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她想帮他们做点什么。 永隆帝已经归西的消息还只停留在泰华宫,知情之人都已被唐琮控制住,大家都知道永隆帝中毒,却不知道他具体情况如何。 洛儿尝试几次熘进泰华宫,可是根本无法靠近,唐琮已经完全接管了禁军,内侍方面有李四平管理,把泰华宫守的密不透风。 不过洛儿暗中观察了几天,没有太医进出,里面连一丝药味都没有传出来,她怀疑永隆帝可能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必须让师傅知道,可是她又出不去,平日替她传递消息的人并不固定,都是主动过来找她,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很普通,不容易让人记住,现在她想送消息出去根本不知道找谁。 李贲和孙丕留在宫里保护洛儿,他们四个早已脱离禁军成了洛儿的侍卫。 「洛儿姑娘不必太挂念安哥,他早有安排,所以让我们留在宫里寸步不离地保护你的安全!」孙丕不忍看洛儿焦急,洛儿姑娘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洛儿在他们眼中并不单是主子,而是像亲人一般,他的话比李贲多,所以忍不住劝道。 「什么安排?师傅什么都瞒着我,可是我越是不清楚情况,越是着急!皇帝极有可能已经薨了,师傅和——还不知道情况。庆王把泰华宫守得死死的不公布消息,恐怕就是拿这件事钓着大家,等待有心人跳出来自投罗网,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师傅,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孙丕和李贲他们并不知道唐瑛还活着,根本理解不了洛儿的担忧。许勛安做事滴水不漏,也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们想不明白有什么事能让他轻举妄动。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洛儿能想到这一步,不愧是在宫里磨鍊出来的孩子。既然她那么担心,他们也只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在宫中做了多年的侍卫,他们自有门路。 许勛安此时正在平康坊听曲儿,从江南一带採买回来的小娘子正唱着评弹,长安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不过光是软软糯糯的声音和缠绵的腔调就能勾住人的魂,所以到这边来听曲儿的纨绔公子特别多。 许勛安坐在二楼廊下,边听曲儿边用手搁大腿上打着拍儿,眼睛盯着楼下,却没有落在唱曲儿的小娘子身上,而是在楼下稀稀落落坐着听曲儿的人身上。 这些人不简单,别看穿着普通,可是脚上的鹿皮靴却完全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 大齐尚文,文人士子、普通百姓大都着履,只有兵士的军服会配套靴子。靴筒紧紧束住小腿,这样能行动起来比较轻便。 这些人显然不是兵士,普通百姓也穿不起鹿皮靴,只有那些深藏不露的江湖人士,想来这就是唐瑁招揽的人,因为陪在这些人身边的全是跟唐瑁交好的人,郭青,方世玉,安庆喜都在其中。 他的信已经送出去几天了,唐瑛那边还没有动静,他有些担心。唐瑛是个死脑筋,一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让朔方军大张旗鼓地护送他回来。他本就是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太子,眼下回来也顺理成章,而且是最好的时机,错过这个时机恐怕就不用回来了。 可是边疆的形势岌岌可危,突厥等国一旦发现边疆部署有变一定会趁虚而入,唐瑛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宁愿独自悄悄潜回长安。 没有朔方军的护送,就无法震慑朝堂上那些大臣和后宫蠢蠢欲动的皇子,也极有可能被各方派出的人截杀,或许根本进不了宫,见不到皇上。 许勛安理解不了唐瑛这种行为,甚至觉得他有些迂腐,自家后院都着火了还一心想着边疆,他觉得自己肯定达不到这种境界,只能尽力给他帮衬。 他招徕永康坊的班头交代了几句。班头下去没多久,戏台上的靡靡之音停了下来,唱曲儿的小娘子款款起身,还没走下台,就听铜锣一响,一个白髮长须的老生登上台来。 台下一众听曲儿的被一声锣响惊醒,只见台上已经唱起一折《空城计》。 一边是气势沖天的司马懿,一边是气定神闲的诸葛亮,一边兵强马盛,一边老弱病残,诸葛亮一曲《广陵散》吓退了智谋多虑的司马懿,在场的人都听得心潮起伏不定。 这时许勛安才下得楼来,邀请诸位到包厢一聚。他一向能说会道,策反一两个友军手到擒来。唐瑁一直没有从宫里传回来消息,皇宫已经戒严,城内人心惶惶,他们也十分不安。 许勛安竟然还有能耐拿到皇宫第一手消息,看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不似作伪,他们也犹豫起来,皇帝大概已经归西了,唐瑁还没有丝毫消息,定是行动不便被人控制住了,他们想入宫救出唐瑁,只能跟许勛安合作。 当唐瑛风尘僕僕地单骑从边疆赶回来,许勛安已经给他凑齐了一队素质参差不齐的人马,人数大约有几千。有商队的镖师,城中的朋友,后山的老秦等人,还有唐瑁的一群江湖朋友。 许勛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批军服和马匹,大家装扮整齐,高声喊着「太子殿下回宫了!」乌乌泱泱就到了永泰门。 唐琮闻听,带了皇宫禁军赶了过来,并抓了洛儿,一起上了高高的永泰城门。此处省略一万字。 唐瑛有太子身份,继承皇位无可厚非。 后续故事:吐蕃、突厥联合入侵,安怀山联合契丹造反,李玉甫不愿放手朝政大权,后宫局势波诡难断,留仙宫那位究竟是何身份?安哥和洛儿是否会走到一起?预知后事如何: 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主角光环永远不会消失,安哥终究也会求仁得仁,洛儿也不会在有孤苦的一生。 我的述说就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