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小媒人日常》 第1页 [穿越重生] 《宋国小媒人日常》作者:鹤鸣久久【完结+番外】 洛时节穿后并没有过得锦衣玉食, 身体原主是梨棠村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 而且还是个被人迫害,瞎了眼睛的倒霉蛋。 还好她穿来后遇到贵人,喜得光明, 还get到一个不错的视觉系统, 可以看到别人心里喜欢的人长啥样。 反正穿也穿了,惨也惨了, 未来的日子她就想好好活着,努力挣钱, 顺便再感受一下这繁华的大宋生活。 女主有系统,可以看到别人心里最想嫁的人。 --------- 男主,是女主二两银子买的。 男主白切黑,温顺又冷酷,杀人不眨眼,吃人【打住啊打住】 ---------- 阅读指南: 1.1v1,he,风格欢脱向。 2.亲妈,一贯爱子心切,除了反派,其他人都是欢喜结局。 3.有玻璃,但每一对结局都是好的。 4.国主姓刘,非赵匡胤那个宋朝,歷史架空,勿考据,莫带入。 ———————— 【预收文《社恐将军的小媳妇》求收藏~】 美食+经营文,1v1,甜。 叶音音穿进了一本温馨小甜文《温柔王爷的心尖宠》里,成了里面偏执阴暗,爱慕虚荣的炮灰女配——女主的妹妹叶龄音,勾搭男主,陷害女主,在男女主爱情的道路上疯狂使绊子。 最后在男女主成婚后,被女主嫡母打包扔到了乡下,落得个悽惨下场。 不幸的是,叶音音穿过来的时候,女配该走的剧情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该使的绊子也使完了,因果报应却要她这个穿书的人来受。 发落到乡下就发落到乡下吧,总比在男女主面前拉仇恨强。她会做饭也会种田,在乡下开个馆子过日子也挺好。 只是有一日,突然有个冷面大将军来到乡下,闯入了她的小天地,慢慢逼近她:「听说你喜欢我?」 叶龄音:……要完!女配作的恶,要报应到她身上了! * 本该去参加聚会的宋镧大马金刀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指腹反覆刮蹭着刀刃,下人一见他这个举动就头疼。 如今天下太平,不需要去打仗了,还以为将军退下来能好好享清福,绝没想到,他们将军有个羞于启齿的毛病……随便参加个聚会,他就胸闷气短噁心想吐,有个小姑娘管它叫「社恐」 。 社恐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将军一靠近她,就什么恐都没了。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系统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时节;莫辞彦 ┃ 配角:陈粼;陆梅;武陵王;刘勛 ┃ 其它:点个收藏就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 一句话简介:一眼看出你暗恋谁。 立意:逆境之中,干净的心更为可贵。 第一章 这里道的是刘宋时期的宋国,当下已是元嘉二十八年。 今夜的扬州,暴雪纷飞,厚厚的积雪牢牢遮盖了扬州城绚丽的飞檐翘角,然而大雪下的秦楼楚馆、酒家瓦肆却丝毫未受其影响,客人们热热闹闹吃吃喝喝笑笑,谈论着今夜一年一次的「大事」。 「你可听说,官媒已经派胥吏下去了,今夜广陵郡东郊,十六岁以上还未出嫁的良家子,都得抓起来,家人连坐。」 听者喝干了茶盅里最后一口茶,连带着茶沫子也吞了,没好气道:「这些啖狗粪的畜生,大雪天抓人,又不是抓犯人,等天好了再抓还能跑了?」 说完吐了嘴里的茶叶,提熘着刚出炉的胡饼,冒雪出了瓦肆。 这个时候的广陵东郊,雪已经下到半膝高,有的草屋上盖的雪太多,有的不堪重负,随着一阵刺啦啦声,倒掉半个屋顶,伴随着几句咒骂,倒掉屋顶的那家当家人,喊出大大小小来抢修。 又有一家的茅草屋顶也哗啦一声,倒掉了大半个,好在里头的人跑出来及时,没有受伤。 跑出来的是三个女子,年长一点的十八九岁,另两个大概都有十五六岁。年长的名叫籽莲,急慌慌把手里装着熟豆子的麻布袋揣给其中一个,对她道: 「姑娘,你先拿着这些吃食去山里头躲躲,我把洗好的衣服给僱主送去,送去了我立刻去找你,你可得当心些。」 转脸又嘱咐另一个姑娘:「青青,你得看好姑娘,有差池定不饶你!」 揣着熟豆子的姑娘腾出一只手来,再虚空中一边抓一边喊着籽莲,那个叫籽莲的姑娘连忙把靠在门口的盲杖塞到姑娘手里,嘴里不停地叮嘱她当心。 「籽莲,你也要小心些,送完衣服赶快来,小心胥吏,莫走大路!」 这时已经隐隐听到后村有胥吏污言秽语的叫骂声,三个姑娘惶惶不安,各自奔走而去。 山路上的积雪更多更不好走,许多家里有老姑娘的,一大家子扶持着在雪地里奔逃,他们自顾不暇,没人看顾那个盲姑娘一眼。 洛时节一手揣着熟豆子,一手拿着盲杖往前探,嘴里喊着青青的名字,可是除了下雪的窸窣声和风声,没人回应她。 想必是和刚刚那拨人一起走了。 又摸索前行了一会儿,洛时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山里,反正摸摸四周,已经可以摸到岩壁,只是往日她都能听到那些邻居的唿吸声,今日却听不见,估计自己跑偏了方向。 第2页 她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寻了一堵挡风挡雪的石壁蹲下,裹了裹衣服,把尚还温热的熟豆子抱在怀中取暖,等待翌日清晨的到来。 不过今年不同往年,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官媒和里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年,官媒毫不客气地把户部放下来的公文摔在里正怀里,往日的情面一点不顾,可见上头给下来的压力有多大。里正只好把几个乡亲的藏身地招了出来。 还没到后半夜,洛时节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乱糟糟的哭喊声,胥吏推推搡搡把一干藏匿的人全都从岩石缝里推了出来。 官媒站在雪地里,对着那几个鬼哭狼嚎的姑娘狠狠骂开:「平日给你们说媒你们总是不听,非得把你们抓牢里去你们才罢休是不是!还有你们几个老东西,女儿有这么难嫁吗?两三年了还嫁不出去,整个扬州城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婿,还是你们根本没把律法放在眼里?你们是想留着多卖几两钱还是怎么着?!」 官媒的嗓门儿极大,吓得洛时节哆嗦着手,怀里的熟豆子撒了一地,她赶忙捂住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好掌判,可怜可怜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男家不日就要来我家纳采,开春之前,我们一定到您那里登记,不会耽误姑娘的,求掌判行个好,放过我家姑娘!」 「放x,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连我也敢骗是不是,媒人回回往你家跑,你都说不合适,敢问你家姑娘是许了哪家人,是哪个媒人保的媒,我把他叫来,让他和你当面对质,你看行不行?!」 张屠户见谎言被拆穿,又羞又愤,抽身护在女儿前面,官媒也不和他墨迹那么多,她本不是个狠心人,原本高高兴兴的好事情,被上边的律法一搅和,变得那么不是滋味,无奈律法森森,他们这些吃公饭的也无可奈何。 遂下令胥吏们抓人。又是一阵四处奔逃和四处抓捕的脚步声,洛时节明显感觉到有人朝她的石壁跑来,又被胥吏们抓了回去,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四周归于寂静,人都走光了。洛时节还是不敢动,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直待到早上。 有些微日光的时候,她才跌跌爬爬出了石壁,爬到一棵树枝上搭满了雪的梨棠树下。这棵树是冰天雪地里唯一一棵还站着,没有被大雪压趴的树,在大雪里显得那么孤零零。 她全身都冻僵了。露在外的豆子早已冻成了一坨坨的铁疙瘩,她掰开一些,含在嘴里捂化了,嚼着咽了下去,才感觉到一丝气力。 那微茫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天还在下雪,她把兜帽裹得更严,想歇息片刻。 一年一次的荒唐事终于结束了,她无声地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边响起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爽朗轻快,让沉睡的洛时节稍微清醒了一些。 爽朗的声音说:「这小姑娘不会死了吧。」 没有情绪的另一个声音:「裹的那么严实,想死也难。」 听声音是个少年。洛时节听到这本能的皱了下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爽朗声音的男子凑近了她,她可以感觉到这人温暖的鼻息,男子给她搭了脉,突然感觉到别人的触碰,洛时节彻底醒了,眼睛勐的睁开,抽回了手。 「小娘子没事吧。」 「奴家无碍,多谢郎君。」 男人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对她,也对另一个男人道:「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这眼睛,瞎的有些年头了。」 又压低了声音对那人道:「我刚把了脉,竟和你母亲一样,也是被毒瘴侵的,你说巧不巧。」 是巧。没有情绪的少年,眼睛里多了几分闪烁不定的神色。 「你这几颗药,赠她一颗又何妨?」对方明言,「你一共得了六颗,你母亲吃个三四颗,也就能好利索了,你一个少爷,不缺这点东西,赠她一颗能怎的?」 少年神色严峻地睨了一眼对方,刚要说什么,脚下却被一双手稳稳抱住,忙挣扎着退开,恼怒道:「你一个姑娘家你干什么,离我,离我远点儿!」 他不自然地甩了甩袍子,俊朗的脸不自然地皱起来,神色也大变,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如此碰他!!而且还是个脏女人! 洛时节听说有药可以治她的眼睛,不管不顾抓住男人的衣角,央求道:「求贵人可怜可怜奴家,奴家确实是被毒瘴毒瞎了眼睛,奴家数年前不慎跌落谷底,那里毒瘴甚多,家人把我救起后,就落下了眼疾,奴家已有多年不曾看过阳光,不曾见过山水,奴家想看见,求贵人成全!」 「求贵人成全!」 洛时节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这么难得的机会她一定要争取! 「你听听,一口一个贵人,你就是她的贵人无疑了,就赏一颗也是好的!」 洛时节闻言,又把头磕得如捣蒜:「一颗就行,一颗就行,奴家定会报答贵人大恩大德,日日为贵人祈福烧香,百死不忘!」 「小丫头真会说话,我可明言与你,一颗不能去病,只能好个两三年,时间长了,毒气还是会涌到眼睛里。若想完全治好,就得自己花银子去买了。」 「两三年也行,够了足够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俨然是把他卖了。少爷瞅着脚底下一脸脏兮兮的小丫头,怒气未消,「你多大了?」 第3页 「奴家十六岁。」 「才十六岁,为何会落魄成这样!」 洛时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老实交代:「按照宋国律法,奴家已经过了适婚的年龄,户部每年都会派很多胥吏下来,逼迫我们嫁人,不嫁就抓到牢里,家里人也不放过。」 宋律:女十六不嫁,家人坐之。 如张屠户一家,女儿十七岁,按照律法,家里人会被囚起来,待女儿被嫁出去,他们才能被放出来,而嫁给谁,都是官媒说了算。这就是宋国所谓的法律,毫无道理可言。 「有多少胥吏来抓人?」爽朗的声音插话问。 「大概有十几个。」 「十几个?整个衙署里的胥吏怕是都下乡了,那谁去城里公干。」爽朗的声音有些爽朗不起来了。 「贵人有所不知,官媒也是欺软怕硬,每年这个时候只抓乡下姑娘应付户部,不曾涉及城里人」 「其实官媒本也不坏,平时很和气,只是每到这个时候,就变得青面獠牙,面目可憎。」洛时节又补充道。 「你这姑娘,说话倒是伶牙俐齿有趣的很。」 爽朗的男子又对没好气的同伴嘀咕了两句,对方被他劝的冷笑了两声。 姓刘的都不是好东西,都逼着他出血! 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拿出药盒子,取出一颗给他,他又转手放到洛时节手中。 少爷本想说什么,洛时节才不给他后悔的机会,拿到药就丢进口中。 他冷下脸,把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爽朗男人再次给她搭脉,微笑道:「见效了,估摸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见到明显效应。」 洛时节闻言,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男人又对她道:「只是我们还有急事处理,不能陪你久待。」 又犹豫着说:「我是定不会带你走的,这个少爷虽有钱,却也没有权力私下养姑娘。」 洛时节连忙叩头回答:「我有家,不是流民,我可以自行回家,两位贵人尽管便宜行事,不用管我。只是不能侍奉二位贵人,日后若有再见之日,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两人遂离去。 冰天雪地里又只剩下洛时节,她紧张地坐直了身子,连手都不自然地握紧了,丝毫没有感觉到雪花已经打湿了她的脸和头髮,雪已经在她的斗篷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似乎感觉到眼皮外有光线流动,她紧张又害怕地睁开眼。 看了看冰雪覆盖的山坡,灰濛濛如水墨晕染的天空……小姑娘低下头去,眼眶里有久违的泪水,她擦了擦,又擦了擦,捂住脸哭起来。 终于能看见了。 可只有两三年。 两三年自然是好的,可两三年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不能接受只有这两三年的好。 她得挣钱,一定得挣钱买药。 第 2 章 洛时节回到家中,籽莲,青青和洛时节三人相见,一个也没有少,激动自不必说,洛时节又把得药和眼睛復明的事儿说了,三人又是一阵唏嘘。 洛时节望着残破不堪的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她是一个穿越者,前世就是个优越感极强的小公主,因为家里有钱再加上自己的公主脾气,上学的时候就不怎么受同学待见,就连大学实习也是爹妈给安排好的,一去就很受照顾,同事更不待见她。 她自问自己除了有点小聪明和脸皮厚之外,的确没什么能力,大学学的人像摄影专业,挺有前途的,也被她学得一塌煳涂,也不想努力,反正有爹妈在,什么都不愁,也安于享乐。 可惜,大学实习还没多久,她就意外事故死了,穿越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穿越过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居然是个瞎子。 在这个身体的记忆中,她是被人推下深谷致盲的,家里人带她看遍了郎中,却怎么也治不好。 瞎了也就瞎了,好在她还有疼爱她的大宋爹娘,家里也还算富裕,她也被照顾的无微不至。 爹娘对她是真的好,好得让她这个外来户都觉得倍感幸福,她上辈子是衣食无忧的小公主没错,但爸妈一直忙于工作,从来就没给过她真正的亲情,穿过来之后,她才第一次体会到亲情的温暖。 瞎就瞎吧,至少还是个爹疼娘爱,啥都不用愁的瞎子。 可惜,她这好日子还没享受几年,家里竟迅速没落,爹娘也相继故去。 她一下子变成了无依无靠,贫困交加的孤女,而后就这样过了四年漆黑一片、悲催又潦倒的生活,一直到现在。 回顾这大起大落的人生,洛时节总算明白,上天是公平的,她上辈子有多废柴,这辈子就有多潦倒,废柴的人生,就算是穿了,也不会好到哪去。 籽莲打断了她的出神,扶着她进屋,赶紧给她换了衣服,烧了热水,洗了澡。 中饭随便吃了点以后,三人坐在灶间默默无言。 姑娘眼睛能好,这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三人在灶间胡乱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她们又把茅草重新归拢绑好,爬上爬下把草屋胡乱修整了一番,一直忙活到晚上才完工。 晚上吃豆饭,喝干野菜汤,洛时节狼吞虎咽。 虽然眼睛瞎了,虽然四年里只有豆饭野菜,但洛时节依然长得很健康,个子也蹭蹭蹭的长了一截儿,经过这四年,已然长成了大姑娘。但是没人教她,大姑娘该怎么样生活,靠什么生活。 第4页 「姑娘,」籽莲看着她吃饭的样子,眼眶发红,四年辛酸苦楚在心里发酵,担心和忧愁也接踵而来,不由怀念过去。 「如果老爷还在世,定会为你择个好夫婿,让你以后有个好依託,也不用这么苦……」 洛时节使劲往嘴里扒拉豆饭,似听未听。 「姑娘你就别吃了,您个子已然是不长了,再吃就该发胖了。」青青插嘴开了个玩笑。 洛时节已经把碗里的饭扒完,站起来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运动了几下,已经恢復了力气。 「故人已逝,我们就不要指望他们了,况且咱家现在已经穷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你们觉得呢?」 她决定了,这样潦倒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她要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两人点头,她们两个都是没有主心骨的,洛时节就是她们的主心骨,老爷还在世的时候,生意中的很多麻烦事还是她给出的主意,所以她们相信她。 可她们相信洛时节,洛时节心里却一时想不出啥特别的主意来。 毕竟家里已经穷成了这个样子,做生意肯定是不行了。 「我打算去西郊的花圃看看,看看有没有人招工,如果有,我们三个一同去,既能挣钱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此话一出,两个丫头瞠目结舌。西郊花圃是什么地方,是往全国各地输送花木的扬州第一花木市场,里面最不缺侍弄花木的匠人,缺的是搬运花木的苦役。 「花圃里近些年多种树,那些工作男人们都嫌累,我们怕是不行吧。」青青吐吐舌头。 「怎么就不行了,」籽莲斑驳她,鼓励道,「别人行,我们也行的,怕就怕他们不收女工,等姑娘明天去问问才能有个说法,还没做的事情,千万不要说不行。」 洛时节十分感激地望着籽莲,大概是望的时间有些长了,她的眼睛又开始看到一些虚象。 还有一行提示: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8 】 她眼睛好了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有了这个系统和异能。 系统告诉她,她能看到女的喜欢谁,男的会娶谁。 只要一眨不眨看对方十几秒,姑娘家的话,洛时节可以看到她心里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男人的话,洛时节可以看到他未来会娶的老婆长什么样子。 只是突然有了这个异能,让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从籽莲身上移开目光,闭了闭眼睛。籽莲以为她累了,赶紧结束了话题,让她去休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一亮,洛时节就朝西郊去了,走了一个上午才到。 可惜的确如籽莲所说,不招女工。 而且即便洛时节怎么夸自己力气大,在工头眼里,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像只小鸡似的,花拳绣腿干不了粗活。 磨蹭了半天还是没有收她。 洛时节彻底泄了气,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无人问津。 走了十多里的路才赶来,中饭都没吃,洛时节又匆匆往回赶,天黑了才赶到家。 好在赶上了晚饭——干野菜汤,没有油没有盐,清汤寡水。 两个丫头看她咕咚咕咚一碗已经下肚,便把自己那碗推给她,她全都一点不剩的喝完,这才觉得有了饱意。 籽莲安慰她:「姑娘也别泄气,你以前衣食无忧,哪里能干这种活,就算他们收了你,不到两天你也会自己放弃的。」 洛时节无奈地点点头。 籽莲说的对,即便后来家道中落,爹娘也没有让她干过半点活,她的确是不适合干这么重的工作。 吃完饭,洛时节坐在小炉子边上,一边烤火,一边看他们打扫,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 「今天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老翁养了很多鸡鸭,养那些能挣钱吗?」 「当然能啦,这些人家把鸡鸭卖给酒楼饭馆,能卖得不少银子,有路子的,还会卖给大户人家,给的价更高,都是长期合作,不愁卖不出去。」 听籽莲如此说,洛时节笑起来:「我特意问过,买小鸡雏还算便宜,买来圈块地散养,不需要怎么喂,它们自己会找吃食,长大也快,没几个月就能卖了换钱。」 「可是每天都要打扫鸡舍,处理鸡粪,臭的很,而且现在还是冬天,外面天寒地冻的,要草没草,要虫没虫,拿什么餵?」青青似乎不太乐意。 洛时节却已经眼睛发亮:「就是得现在买才便宜,若等草木復甦,雏鸡价定然大涨,况且我们储藏的野菜干也算富余,省点给小鸡吃不是难事。」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连青青都有些心动了。 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三个人就又开始为难:没钱买小鸡。 家里存的钱两有多少,三个人都很清楚,简直可以说一目了然。就算是典当,她们都拿不出值钱的东西来。 实在犯难。 临睡觉时,洛时节犹自在想钱的事,突然,她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她穿过来的时候继承了的小洛时节的记忆。 大概是小洛时节七八岁的时候,阿爹买了个小玉老鼠给她,后来被她过家家的时候埋在了后院里。 洛时节赶忙跳起来,去后院,三个人东挖挖,西挖挖,终于挖到了那个被埋了许多年的小玉老鼠。 第5页 洛时节擦了擦,把那枚小小的老鼠握在手心里,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总算是有些资本了。 籽莲提议道:「正巧明天就是立春了,扬州城里有迎春会,到时候还有打土春牛、迎春神等等十分热闹的活动,姑娘四年没去城里了,明天我们三个就去城里转转,顺便把玉老鼠典当了,买些小鸡雏。」 说到扬州城,青青籽莲眼睛里皆充满了嚮往。 洛时节脑子里有扬州城的记忆,也知道大宋的繁华,只是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当下也不由小小的期盼起来。 ****** 扬州,宋国最繁华富庶的城市,川三江,浸五湖,辖长江以南及整个浙江地区,是宋国最引以为傲的风流名城,有多少诗情才气流淌其中,多少名士贵胄挥金与此!扬州自有其迷人风骨。 洛时节三人进入扬州城时,城内的早市早已开启。扬州城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集市,东市为菜市,米粮蔬菜生活用品皆在此。 西市为鱼市,靠着扬州城唯一的主要河道,沿着河道朝南,是扬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春天,杨柳依依,柳下秦楼楚馆灿若繁星,河边画船依柳而系,一艘连着一艘,泊于河上,如荷叶荡漾开去。 再向南还有茶楼、文人小筑、墨之薮,温榆阁等文人喜爱聚集的场所,此外还有酒楼、饭馆密布其中。 由南向东,则私塾林立,庶民子女都来这里上学,原来的洛时节没死之前,就是来这里学习。依东城门开设的还有书学、算学、四门小学、和太学,那些都是士族子弟的地盘。 北边是马市,瓦舍多在此地,也十分热闹。 洛时节三人进的是最近的东市,刚到城门口,就已经看到城门前乌泱乌泱围满了人,皆肃然无声,她们也找了地方挤进去。 原来是扬州刺史李子涵正携同扬州辖下众多郡县官员,在城门口举行打土春牛的仪式,他们面前正立着一头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土坯牛。 她们看到的时候,扬州刺史李子涵已经焚香祝祷完毕,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举起木槌向土牛砸下,众官员也相继砸下,土牛破碎裂开,牛肚子里的五谷哗啦啦流淌出来,顿时锣鼓喧天,百姓吶喊喝彩不断,震耳欲聋,充满了对新的一年美好的期待和祝福。 第 3 章 (男主出场) 土春牛砸完,刺史命下属分发春饼给围观众人。吃春饼也叫「咬春」,新的一年图个好才彩头,众人也以分到春饼为彩,纷纷向前挤。 洛时节也得了一个,闻了闻,是羊肉馅儿的,把饼掰成三分,三个人分着吃。 刺史和下属官员还要去东郊酬春神,众人跟着走了一大片,洛时节三人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便直接进了城。 今天立春,也是一年开始的第一个早市,不管有钱人还是没钱人,皆穿着新衣,头戴新髮饰,有钱的比派头,没钱的比精气神儿,图个热热闹闹,街边小贩也是卖了全力在吆喝,春饼春卷春糕排出长长的一排,各式各样的桃符、窗纸让人眩目,还有那些挑选商品的士族家的公子小姐,在看热闹的眼睛里,也是一道景色。 挥霍,是有钱人的挥霍,热闹,才是大家的热闹。 三个人走走停停,看足了以后,方想着找当铺当玉老鼠。 典当行的老闆都是精明人,收东西不紧要看东西好不好,还要看看典当东西的人。 贵人当东西,便是高价也想收,收的是货,也是地位。三教九流者,再好的东西,也把价压的低低的,唯恐不是正经路子得来的。 于是小玉老鼠的价格被压的极低。 洛时节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有钱人,吃吃喝喝懂,金玉首饰更懂,这枚玉老鼠虽不是什么上上品,但看成色也知道不止五百钱。 墨迹了半天,老闆也只肯给出五百五十钱的价格,显然以为他们不懂玉,或者觉得这块玉来路不明,无意愿收。 洛时节谢过老闆,拿着玉,拉着两人出了典当行。 出了门,青青还在劝:「五百五十钱已经够多了,够我们买很多小鸡雏,还能买很多米粮、甚至还能给自己添置几件新衣服,要不咱就卖了吧!」 洛时节摇摇头,强拽着她远远走出典当行好几个摊位,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两个人顿时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咂舌。 「二两银子?这么个小玉老鼠值二两银子?」籽莲纳罕。 「我记得我爹说过,这是在城里最好的玉石店买的,上面的雕工就很值钱了,爹爹很疼我,买东西总是买最好的给我,所以这块玉不可能只值五百五十钱。」 况且那时候家里还很富裕,洛时节每年的生日,大宋这个爹都会买东西送她,每次都不会少于一两银子。怎么算,这玉老鼠都不止这么点钱。 「那去南市吧,南市有好几家典当行,我们可以挨个儿问一遍,总能卖个合适的价钱。」籽莲建议。 南市是有钱人风花雪月流连忘返的地方,也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郊游的好去处,又卧着一条主要河道,可谓灵气十足,而且南市又是扬州城主干道,因此要比这东市大的不要太多。 三人望着街市上空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花灯,赞嘆不已。 「听说晚上这里还有诗会灯会,我们卖了钱,正好可以玩到晚上,看完诗会灯会再回去。」青青早就心嚮往之,洛时节亦跟着点点头。 第6页 「籽莲姐姐,可以吗?」青青又徵求籽莲的同意,却发现籽莲根本没有在听她们说什么,而是看着前面围着的一群人,青青望了两眼,不感兴趣道: 「不就是卖身葬父的么?有啥好看。」青青眼睛里多了些情绪。 她本不是扬州人,也不是洛家的丫鬟,她是四年前逃荒来此的,她是个流民,曾经也有过卖身为奴的经歷,只是那家人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狗眼看人低,不把下人当人看,她就又逃了,继续流浪,四年前才在籽莲的帮助下,一起搭伙过日子。 所以看到自甘卖身为奴的,就总是不太待见,甚至有点瞧不起。 洛时节也循着目光看过去,见有个着孝衣的郎君跪在人群里,一动不动,面前摊着一张纸,应该是自述的卖身文书,那郎君微微低着头,正接受着几个买主的指指点点,和围观者的议论。 青青嫌开年第一天看到这个不吉利,拉着籽莲要走,再想拉洛时节时,洛时节早挤到人群中看热闹去了。 洛时节听见人群里有人说: 「是个可怜孩子,唉糟践了……」 「是啊,白给他钱他也不要,他父亲教导的真好……」 「可怜,实在是可怜孩子,蛮孝顺的……」 「我上次去买药,他父亲也没收我钱,好人哪可惜了……」 「小郎君,你说你哭丧着一张脸,叫我们怎么买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相貌!」 众人纷纷又把目光投向一个雍容华贵的胖夫人,此话就是从她口中传来。这个大娘子扬州城里的人都认得,是富户彭员外的遗孀,财大气粗。 洛时节看了看跪着的郎君,看他也没有哭丧着脸么,而是整洁干净,正襟危坐,微垂着眉眼很谦卑。 不过那人听到了对方的要求,于是收拾了情绪,抬起了头。 雍容华贵的戚大娘子眼睛毒辣,观其长相却也不禁点头频频。 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到洛时节边上,看了也不由撅了撅嘴:「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戚大娘子很满意,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正欲敲定,不料又有买主插嘴,这个买主正是温榆阁的女管事,旁边还站着杨柳邬的主人,两人是扬州两大风雅楼的当家人,一个气质如兰,一个风姿绰约。 「你且笑一笑我看看,我们行院缺个书记,是个正经工作,但待人接物需得笑脸迎人,你笑一笑我看看,合适了便收了你,不仅好吃好喝待你,每月还给你薪俸,可比当某人的小厮强多了。」 跪着的郎君却不动了,又垂下了眼睛,大家着急起闹,他只默默无言地跪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地面,洛时节看到他轻轻嘆了口气,似乎已经对这场买卖感到彻底绝望。 戚大娘子听了温管事的话很不高兴,怼她:「纵是再多薪俸,也是个行院,纵只是个小厮,也是洁身自好清清白白的小厮!」 「只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清白不起来吧!」 「你休编排污衊人,我可以上衙门告你的!」 温管事自然不想再与她纠缠,又把言归正传,出四十两欲买下他,戚大娘子加价到五十两,温管事又在这数目上加了十两,戚大娘子当仁不让也跟着加价,好事的人起闹撺掇,好不热闹。 终究温管事不想再加钱,败下阵来,戚大娘子十分畅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交子塞到了跪着的人手里,牵起对方袖子,正待要走,看不下去的人有些急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郎君,此郎君是个孝子,和他父亲一起住在扬州郊外的南山上。 南山上野兽多,基本没有人肯住在那儿,但那里的药材也多,他们父子便常年靠上山挖药材为生,有人生病了也时常去他那里买药,十分便宜,遇到穷人甚至也不要钱,久而久之,他温良孝顺的品德就被大家知晓了。 可是如今这个孩子即将落入戚大娘子的手里,怎能叫人不急。 籽莲见人要被带走了,竟也意外地跟着着急,喃喃道:「这样跟了去就得毁一辈子,不能跟了去!」 然后她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对着众人: 「我出二两,买你三年。」 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那个郎君听到了。 被牵着的人果然停住了脚步,他本就无意走,也不会同意与这个大娘子的买卖,此时听到这个小姑娘的话,便停了步子,循声望着她。 洛时节可从来没有被这么清澈的眉眼盯着看过,不觉有点儿紧张,连心跳都有点加快。 「我愿意出二两,只买你三年,你愿意不愿意?」 人群里传来星星点点,意味明显的笑声,既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又不失精緻,显然是温榆阁的管事。 戚大娘子见是一个黄毛小丫头来捣乱,价格还那么低,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正欲拉着人继续走, 对方却开了口:「我愿意。」 听他语气并不似开玩笑,众人譁然一片,有看到大娘子出丑的譁然,也有感嘆郎君没有入虎口的譁然。 大娘子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这郎君已经抽出了袖子,并朝她长揖了一礼,奉上了刚刚的交子。 戚大娘子心下可惜,这么儒雅温润的俏郎君,竟也是个傻子。 遂拿回交子,在众僕从的簇拥下离去,众人也心满意足地散场。 第7页 人已经走的七七七八八,那郎君拾起尚躺在地上的卖身文书,用心卷好,走到洛时节的面前交给了她。 洛时节万没有想到,这就真的成了,她把他买下了?她接过文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有些语塞,也有些微妙的尴尬。 郎君见她不说话了,于是十分善意地先开口道: 「小的叫莫辞彦,请问姑娘芳名?」 她以前总听人说,声音好听的人,总是一开口就赢了,现在算是深有体会,他声音中流露出的谦和善良,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甚至也会跟着心生善良。 洛时节故作镇定地回:「我叫洛时节,」顿了顿,「洛是洛阳的洛,时节是……花开时节又逢君的那个时节。」 她不由自主变得文邹邹起来。 籽莲和青青也被感染得主动报了名讳,姑娘能把莫辞彦买下,她们显然也很高兴。 可是等三人的激动高兴劲儿缓过来以后…… 那,二两银子怎么办呢? 第 4 章 四个人走在大街上,气氛相比一开始进城的欢天喜地,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籽莲默默掏出剩下的几个钱,买了几个笼饼。 今天好歹是立春,总得吃点好的,晚上再煮一锅野菜汤,就着香喷喷的笼饼,也算是过节了。 青青也破天荒掏出自己的钱买了一对桃符,说是好不容易进一次城,总得买点啥。 莫辞彦很善解人意的替她们拎着,一路上他已经有了做下人的觉悟,走路也是微垂着头走在最后面,十分恭顺。 青青小声对洛时节表达了些微的不满:「郎君温和顺从没的说,可就是忒不爱说话了,如果我们不说话,估计可以闷一天。」 刚死了父亲,任谁都不想说话吧。 洛时节不理睬她,她现在唯一想的是,怎么才能把玉老鼠卖出二两银子的高价,给莫辞彦葬父。 ******** 南市最大的一间当铺门口,洛时节看向莫辞彦,不好意思地摘下脖颈上的玉老鼠: 「我们都是穷苦人,买你也是事发突然,并不是真的想买你,我们也没有现成的二两银子,本来今天就是为了把这个玉老鼠当了,再买些小鸡回去养着,如今看来只能把它当了给你钱。」 洛时节又及时的来了个转折: 「不过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有底,这个玉老鼠究竟能否卖出二两银子,若是少些,那也就只能少些了,你可不能怪我。」 莫辞彦从她们后面走过来,十分有礼地接过玉老鼠看了看,微微颔首:「小的略懂些玉,此玉的确可值二两银子,可是在当铺里,估计只能卖一两多一些。」 洛时节顿时有些沮丧,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莫辞彦看着玉,略思量了一会儿,那眼睛里的清澈明朗,就像玉一样温润。 他看向籽莲:「让这位娘子去和老闆交涉,或许还能再多一些。」 籽莲是她们三个人中长得最干净,也是最大的,而洛时节还是个刚到十六岁的小丫头,她似乎明白了莫辞彦的意思。 嫌弃她太小,镇不住场子呗。 「我,我恐怕不行吧。」籽莲挺害怕这样突然的场面,她可以和小姐妹们一起去打苦工,但让她一个人去和什么老闆交涉,那是万万万不行的。 「我不行的,我没做过,我做不好的。」 莫辞彦见籽莲慌张,借了一步,小声对她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籽莲就渐渐平復下来,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我姑且去试试。」 剩下的两人有点错愕。 籽莲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当铺。两人都很好奇,洛时节问莫辞彦:「你对她说了什么?」 「回小娘子,小的只是教了她一些话术,并没有什么紧要不能听的,只是街上人多,小的怕说这些,会给三位小娘子带来不便。」 「小的只是教小娘子说,这是她家小姐的玉,只是小姐今天看中了一个郎君,所带银子一时又不凑手,伢人逼得紧,不看到银子不放人,小姐唯恐郎君被别人买了去,让她赶快把这小玩意儿当了,明儿府上会有人来赎,请老闆给个四两银便够。」 说的似乎都是实话,也的确是银子不凑手,可是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洛时节小脸涨得通红,哦了一声,假装没了兴致,去旁边卖窗纸的小摊上看窗纸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籽莲果然兴沖沖地出来了,手里的玉老鼠换成了两块小银锭子,足足的二两银。 洛时节把银子交到了莫辞彦的手里。 籽莲和青青怕看到死人,也想去看花灯诗会,便不打算跟着,洛时节只好接过这个活,陪着走一趟。 两拨人分了道,洛时节领着莫辞彦去了东市棺材铺,买了口棺材并一些引魂幡纸钱等,又请了店里的两个伙计,帮着料理丧事。 买好东西,雇了辆马车,几人出了南城门,奔南郊而去。 ******** 诚如那些乡亲们所说,南山的确是最荒芜的,满山的树林,山路崎岖。虽然他家住在南山脚,但也够深的,马车不能进去,他们只好抬着棺材徒步,走了许久才看到一间小木屋,静静坐落在一块峭壁下面。 那小木屋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木樑有新有旧,修修补补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小房子还是坚强无比,屹立不倒。 第8页 屋内摆设简单明了,却贵在一成不染,屋内东边隔了两间是卧室,西边靠窗户的位置放了一张桌案,挺大的,摆满了书,应该是莫辞彦平时看书的地方。 这么穷的屋子,却莫名有一种书香气,就连两个小伙计看了,也都直点头。 莫辞彦跪在卧室外,磕了头,遂带着人进去料理后事。洛时节没敢进去,在外面候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个伙计抬着棺材出来了。 莫辞彦走在最前面,孝衣孝巾穿戴齐整,举着魂幡,紧着眉头,面有泪痕。 他父亲被葬在了山上,高高的坟头,望着家门,可惜这个家空了,他儿子也被洛时节买了去,估计老人家在地下,也会伤心落泪。 几人从山上下来。 路上,莫辞彦都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不说话,快到山脚了,他才犹豫着看向她。 「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娘子会不会成全。」 洛时节点点头,莫辞彦便停下了脚步,面有难色:「小的想去寺院里为父亲守孝,诵经超度亡灵。」 守孝是自然的,洛时节点头应下,又忽想到:「大概多久?」 「三个月左右。」 那还好。 莫辞彦以为她为难,又补充道:「如果小娘子觉得小的会中途跑路,小的可以把家里细软等物先暂放主家,小的也可以——」 「莫要小的小的,」洛时节再次提醒,「我们都是穷人,本来就不缺下人,买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如果哪天你想走,只要还了那二两银,就允许你出去自谋生路,绝对不会拘着你不放的。」 就算他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她一个小丫头,也拦不住呀。 莫辞彦许是被她的大义凛然震撼住了,愣怔了片刻,勉勉强强挤出个微笑,道了谢,不再说什么。 等到了城里,莫辞彦就跟着马车去了寺庙。洛时节则站在城门口,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卖身文书,北风吹得它飒飒响,心开始为那二两银子抽痛起来。 她和籽莲青青有言在先,如果回城晚了,她就直接回家了,让她们继续玩。如今虽不算晚,可哪还有玩的心情,她要回家躺着去。 有一队送亲队伍从她面前路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行人纷纷让到路边,看着这个队伍说说笑笑。 每年春来冰未泮之时,都是人家嫁娶的好时候,如果江上的冰化了,农耕就开始了,婚嫁也会少很多。 洛时节看新娘子掀开了轿帘,露出一张布满泪水的小脸。 那不是张屠户的女儿么?这么快就出嫁了?! 人群乱闹闹都拥到一起瞅新娘子,洛时节听到脑子里的系统提示音,眼前出现个画面: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2】 不对,又变了: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无限接近不可能 】 意思就是他们之间越走越远,基本上已不可能在一起。 洛时节从新娘子的脸上看到了她心仪郎君的样子,显然不是前面骑在马上的那位。 她已经是有了夫家的人了,她和她的心上人,可不就是不可能在一起么。 洛时节看她一直朝人群里张望,眼神终于定在了一个地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是个高高瘦瘦的俊郎君——是个小摊贩。 *** 木雕摊的郎君显然没有注意到新娘子在看他,兀自看了眼喧闹的送亲队伍。他在这里卖了七八年的木雕,看过的迎亲送亲队伍海了去,早已没了什么新鲜劲儿。 他瞧众人又齐刷刷朝轿子看,应该是新娘子露脸了,他也看过去,远远瞅着,只觉得这新娘子看着,似乎十分面善,似乎经常来买东西。 木雕郎君断定,应该是个常客。 只是这新娘子满脸泪珠儿又是怎么回事? 木雕郎君想了半天,把它归结于哭嫁,捨不得父母双亲。 新娘子也看过了,他低头继续整理自己摊位上的木雕小玩意儿。 *** 洛时节再细看这摊贩儿的相貌,可不就是新娘子心心念念的人。新娘子知道会路过这个摊位,才掀开了轿帘,渴望再看这位俊郎君一眼。 原来张屠户的女儿真的有想要说亲的对象,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家里人,亦或是还没来及表白,就在一场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变成了今天这般结局。 洛时节看到那障碍数本来是【2】:本来只有两个障碍的,说不定新娘子只要去表白,一个障碍就算跨过了,那剩下的一个又有什么难! 洛时节似乎又控制不了自己想要横插一槓的毛病了,她紧张兮兮把卖身文书揣进怀里,迟疑了会儿,干脆跺了跺脚,飞快朝木雕摊子走去。 俊郎君一看来人了,立马变出个笑来:「小娘子要买什么小玩意儿,随便挑随便选,都是手工做的,价格不贵还耐看!」 洛时节喘着气,张了张嘴,正欲说,她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未来娘子的相貌,居然就是张屠户的女儿。只是紧接着,这张脸变成了另一个罗剎似的女人,画面中正对着木雕郎君喝骂。 未来娶的这个老婆和他不是很和睦啊…… 俊郎君:「……」 「小娘子看中了哪个?我给小娘子包起来。」 算了,她还是开不了口。 第9页 洛时节看着送亲队伍走远,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可是如果她捣乱,她的家人该怎么办呢?张屠户该怎么办呢?掌判会不会一气之下,连她也一起胡乱找个人嫁了?! 想起掌判那张恼羞成怒的脸,她可不会轻易饶了挑战自己权威的人! 第 5 章(捉) 扬州广陵东郊,夜幕四合。 方氏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再看左右邻居,也已经闭了门,掌着只巴掌大点儿的灯光,享受一家子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她左左右右看了一圈,竟没有一家开着门,方氏嘴里嘟囔了两句儿,又看了眼手里提留着的两块大肥肉,一时不知道该进屋好,还是该干些什么。 方氏已经四十岁年纪了,守寡了二十多年。与先夫崔郎在一起的时候,也就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女儿出嫁了,儿子也发达了,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独自住在乡下,想儿子了就去城里待上几天再回来,日子过得倒是自在。 可是自在虽自在,但相比左右邻居家,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少了些什么呢?她自己又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或者其实已经想到了什么,就是不愿面对罢了。 进屋去吧,时候尚早,一个人呆着也空落落的,她又挨家挨户瞄着,看到洛时节家还掌着灯,便把肉提了一块进屋,把另一块不大不小的肉提着,向洛时节家的小茅草屋走去。 -------------------- 洛时节没有阻止张屠户的女儿出嫁,心里闷闷地回到家中,想着籽莲和青青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便支起个锅,加了水,打算等水开了下野菜干。 今天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又想起怀里的卖身文书,于是拿出来摊开在桌上,细细看着莫辞彦的字。 他写的字可真是好看,无论在现代还是在这个大宋,她都还没看到过有谁的字比他写的还好看的。哦,除了书院里教导她念书的陆先生。 他们两个的字都是顶好的。 正看得入神,门却响了。 方氏提熘着一块肉,毫不客气地进屋来,把肉朝她的桌案上一放,洛时节及时地收了文书,还好没弄脏。 「洛丫头真是大喜啊,听说你眼睛好了,方婶子特意买了两斤肉来恭喜你!」 一看是方氏,洛时节顿时没了精神。 得,唠唠叨叨的人是又来了。 方氏是她们家的邻居,是看着洛时节长大的,以前和洛家没有什么往来,也就这几年,突然就熟络了起来。 尤其是对洛时节,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想聊,洛时节不搭理她,她也能聊上个把时辰再走,风里雨里,不分场合。 洛时节定然知道这肉不是专门为她买的,但方氏说送她,她不要白不要,于是道了谢,看了看肉的成色,肥瘦相间,是块好肉,她把肉提起,挂在墙上。 肉肯定不白拿的。 没啥心情的人儿很识趣地像往常一样,往桌边一坐,支棱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人说话。 「你个丫头忒不厚道,眼睛好了也不知道来婶子家报个喜,婶子也好开心开心哪。」 洛时节嘻嘻笑道:「前天去婶儿那里,看婶儿家门紧闭,也就没去敲门。」 前天修屋顶,茅草不够,想去借点,却没人,也就将就了。 「原来是这样哪,还不是你那个哥哥,现在算是有点出息了,在城里又买了个铺面,卖丝绸,央我去给他看顾几天,这不今天才回来嘛!」 「回来就回来,非得让我提两块肉回来,又都那么大,我哪吃得完哪,我说不要,他非得让我提回来,说是野猪肉,有嚼头,我这个儿子就是太孝顺,我又拗不过他,就只好提回来啦,」 「我就想着提回来分给左邻右舍,也能让大家尝个鲜儿不是,婶子想着与你最是亲厚,所以也送你一份,觉得太肥就扔一边,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时节撑着脑袋,时不时望锅上瞟,心里想着籽莲买的羊肉春饼,再配上野菜汤,热热乎乎,何等美滋滋…… 「说实话,你这不怎么吃肉的人,怎么也能胖成这样?」 啊? 这话她可不爱听了,于是笑也似的眯着眼睛,回她: 「哪里哪里,我胖的比较随意,没婶儿那么专注嘿嘿……」 方氏听出来她话里的不开心,于是又打着哈哈夸了她两句。 洛时节觉得,她不能再盯着方氏看了。 自从眼睛好了,看谁都好累。 系统提示音又及时地响起来了: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1 】 暗嘆方氏对剃鬚匠刘叔真是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了,心里眼里还是他,怎的到现在也不找媒人说媒,两人一大把年纪了,可真能扛~ 要不,她给他们俩说合说合?就这么一个障碍,就跟窗户纸似的,戳破了不就好了。 洛时节灵光一闪,她为什么不做个媒人呢?况且她还有这个异能,握得这么一手好牌,可不能烂在手里! 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儿,她可比其他媒人的起点高多了,不做媒人岂不可惜? 媒人做成一对姻缘,谢礼定是丰厚的,银子也定是多多的~ 想起银子,洛时节就两眼发光,打定了主意,这第一个单子,就从方婶儿开始。 第10页 只是该怎么开始呢?她想了想了,试探地问方氏: 「方婶儿,我今天看到刘叔去官媒那里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莫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正儿八经再续一个吧。」 剃鬚匠刘二郎,丧妻多年,抚有一女,已经远嫁。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嫁到了隔壁村。刘二郎有一手剃鬚的手艺,早年在城里开了个剃鬚店,后来为了方便照顾女儿,且又逢涨租,就又把剃鬚店搬到了乡下,给左邻右舍剃鬚,挣个零花钱。家里有田地几亩,其中不乏两三亩肥田,他女儿出嫁后,他一个人过,日子尚还过得去。 但是刘二郎品行如何,身体是否有缺陷,是否沾染恶习,洛时节不得而知。如果沾了恶习,她是绝对不能把方氏往火坑里推的。 以上信息都是方氏和她唠叨时告诉她的,具体肯定还要她自己去看去打听去证实。 「毕竟最近户部派人下来,抓了不少还算不错的良家子,他莫不是看上了谁?」洛时节瞅着方婶儿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 「不可能!」方氏再也控制不住,勐地站起来,可是蹦进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占了上风,于是赶紧追问:「他看上谁了?他要娶谁?他要娶别人了?!」 方氏直觉得天有点崩塌了,连眼神儿都跟着直了。 「没有没有,他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呢。」 洛时节头一次做媒人,心有点虚,连忙摆摆手,「我就是想告诉您一声,万一您还存着想嫁给他的心思,也好有个打算嘛。」 听说没有,方氏才瞬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天没崩,缓了好一会儿,方氏才又重新坐下来。 不过自己的神情都被一个小丫头看在了眼里,她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 「婶儿您不用这样看着我……」洛时节孩子气的脸上带着一股认真劲儿,让她那尴尬的心情又瞬间缓解了下来。 「婶儿,我们都交了多久的心了,您的想法我还不知道么?叔进了官媒这件事既然被我看见,我要是不告诉你,岂不是白白受您那么多恩惠?」 「实话和您说了吧,我要做媒人了。眼睛好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我打算学点本事,做个媒人,也好挣点银钱贴补家用。」 「正巧今天又看到刘叔那样,我怎么能不着急,我想着,既然要做媒人,为何不先替你们把这桩好事办了? 刘叔那边一天一动静,万一哪天真挑着了合适的,您可哭都来不及。」 她之所以敢这么直白,那肯定是有个缘由的。 她眼睛还瞎着的时候,有一次晒太阳,意外听了方氏和刘叔的墙角。那会儿刘叔下地干活回来,方氏正巧从屋里出来,两人闲聊了好长时间,她听到他们那话里头,总有那么几丝不大分明的情意。 可巧他们说完各走各的,婶子一转角,就撞见了她,那场面,洛时节就是瞎,也知道有多尴尬,方氏瞬间说话都结巴起来,话里遮遮掩掩的,洛时节那时候就想,他们之间的那种情意,该是没跑了。 本来也没啥,两个成年人,一个死了老婆,一个死了丈夫,又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就是聊个天交流一下感情,还极其含蓄的那种,搁在现代,那就是公园里老头老太太相亲似的,那是顶正常的事。 可是这个时代不一样啊。于是婶子总是来做客,旁敲侧击话里有话,方氏屡屡想说自己的清白的,又不敢,又总想从洛时节嘴里套点啥,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是婶子刚刚说的那个「亲厚」的意思了。 此刻方氏听了洛时节的话,一张胖脸红成了柿子,她知道洛时节一直都晓得这件事,可是如今突然摊了牌,还说的那么直,她,她还真有点喘不上来气。 「您别墨迹了,给个准话,这事要不要办!」洛时节趁热打铁。 「其实我……」方氏一改刚刚的话痨本色,扭捏了半天,脸上似笑非笑的,遮遮掩掩道:「其实我儿子一直让我再找个伴儿,我都没放在心上。」 「不过你说你要做媒人,我,我这张老脸就豁出去了!我就给你当个靶子,你就当练个手,成就成,不成我也不怪你,反正都一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再找个伴儿什么的。」 洛时节看她似乎挺高兴的,心里也由衷替她高兴。 可是该咋办呢?她们这会儿在这热火朝天的讨论,但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她还得先探探刘叔的口风,万一刘叔真有人了呢? 不过好在方氏和刘二郎之间的障碍数只有1个,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障碍的癥结出在谁身上,但好歹只有1个障碍,清理了也就万事大吉了。 *** 刘二郎是个典型的庄稼汉,身上瘦得没剩二两肉,却又有几分真力气,他今年已经五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但他整天还是乐呵呵的,精神是真的好,甚至有些年纪比他小的汉子,干起活来都不如他。 他虽有个剃头的手艺,但自城里的店面关门大吉以后,他就很少露手艺了。虽然有时候会有个把乡亲来找他剃鬚,但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伺候土地。 眼看春天就要到了,江水就要化了,他打算先把地里去年留下的棉花梗子抛了,把田地都翻一翻,等冰雪一化,就种上春萝蔔和玉黍。 小山坡上一起种地的还有好几户人家。 太阳已经照得高高的了,他们才扛着锄头赶来,见刘二郎已经在地里忙活,纷纷向他打招唿。 第11页 在他们心里,有手艺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刘二郎这样的,既有手艺,又勤劳的汉子,更值得大家尊重。 村里的孩子也喜欢他,此时还没等大人们说话,几个孩子就一窝蜂地跑到了刘二郎的地头,对着刘二郎叽叽喳喳起来: 「刘伯刘伯,你家来了个小娘子,说是专门来找你的!」 第 6 章 「刘伯刘伯,你家来了个小娘子,说是专门来找你的。」 「是啊是啊,那小娘子可爱极了,正在你家院儿里哩。」 什么小娘子?什么可爱的?刘二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家已经好几年没来过客了,难不成是他妹子来了? 他摇摇头,那也和可爱搭不上边啊,还是来找他的,谁啊?正想着,又突然想起什么来,直起腰杆子怼这几个孩子: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叫刘叔,刘叔!不要叫刘伯,没老都被你们叫老了。你们糖葫芦还想不想吃了,小玩意儿还要不要修了?」 几个孩子纷纷吐吐舌头,好吧,你说啥就是啥吧,然后又各自跑回自家田地里去了。 刘二郎回了家,果然看到有个小姑娘正在自己院子里,一会儿赶赶鸡鸭,一会儿玩玩摊在地上的那堆小玩具,一会儿又好奇地瞅瞅挂在门上的桃符…… 他推开院子门,轻轻咳了一嗓子,那丫头听到动静,飞快地从门口下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 刘二郎打量了眼这小丫头,虽然身上穿的不咋地吧,但养的还是白白净净的,头髮也乌黑髮亮,不似他们村里头野惯了的孩子,毛里毛糙的。 更加断定是他不认识的。 「小闺女来找谁?」 「我来找刘二郎,刘二叔。」 「我就是啊,来找我作甚?」 洛时节细细打量了一下刘叔,可不就是方氏心里面念着的人么,唯一不同的是鬍子形状不一样了,她看到的虚像是留着一撮浓密的山羊鬍,眼前这位又修了个十分齐整的八字鬍,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料想一手好手艺,全使在自己身上了。 知道洛时节的来意后,刘二郎不可置信到有些好笑:「什么,给我说媒?!」 洛时节点点头。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来给我说媒?!」 刘二郎再次怀疑自己的眼睛,瞅着这个坐在椅子里,才多大点的女娃,来给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说媒?! 他没看错吧!这扬州也不算小啊!咋啥稀奇事都让他赶上了呢? 「你且说说吧,你是给我说了哪家滴闺女呢?」他饶有兴趣的摸着他的美髯,想听听这小姑娘还能说出什么稀奇事儿来。 「我要给您介绍的是我们村的方芽儿,方氏。」 噗!刘二郎一口茶吐了出来。方,方氏?方氏咋的啦?方氏要嫁给他?他要娶方氏?方氏—— 「你,你再说一遍,哪个方氏,哪个方芽儿,就是梨棠村那个,那个死了男人,守寡二十多年的那个方氏?」 「叔真是好记性,没错啊,我说的就是那个方氏啊~」洛时节露出笑容来,「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方婶也有要再嫁的意思,央我给她寻个好人,我逛了一个村又一个村,就觉得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于是就来登门拜访了。」 刘二郎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下意识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我可没有再续弦的意思,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你再找别家吧,反正我是不成的,不成不成不成!」 洛时节还想再说些什么,刘二郎显然不想再听,把洛时节像撵小鸡似的撵出了门,又把院子落了锁,扛着锄头一熘烟跑没影儿了。 洛时节远远跟着他一路走到田地里头,看刘二叔见了她也不和她说话了,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刘二郎还是不搭理她,她就拿出方氏对她唠唠叨叨的本事来,笑嘻嘻的,侃天侃地侃庄稼,刘二郎从不对孩子发脾气,尤其是长得可爱的孩子,他更是发不起火来,偶尔就被她套去一两句话,心里想:这小丫头子,脸皮也忒厚! 不过没聊多久,小姑娘就告辞了。同在地里干活的邻居早就听出话里的意思,人一走,就有三两个好事的跑来祝贺刘二郎了。 「二郎,媒人给你说的哪家亲,能不能成啊?啥时候喝你喜酒呢?!」 「哎嘿,这才哪到哪啊,」刘二郎讪讪的,「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估计人家也看不上我。」 他可不敢把自己拒绝了媒人的话说出来,也不敢说对方是方氏,怕给方氏带来麻烦。 ******** 第一次虽然没怎么细谈,但通过实地考察,和邻居们对他的评价,洛时节大概摸清了刘二郎的家底和刘二郎大概的品行了——人是真的好,穷是真的穷。 洛时节问方氏:「婶儿,你是看上叔哪儿了?」 刘二郎家屋里除了那套剃鬚的傢伙拾儿以外,基本上就没什么家具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多一件都不带的,万一再多一个人来做客,就该坐桌上了。 方氏把帕子往脸上一捂,想想这个动作又特矫情,就又给放了下来:「我咋知道自己是瞎了哪只眼,看上了他……」 「总之,就觉得他这人好,正直,不像别人油嘴滑舌,对我也好,也从不动歪脑筋,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第12页 洛时节似乎有点明白了刘二叔那一连串的「不成不成」的意思了。 这么多年都没动过歪脑筋,想来压根是没想过要续弦。 方氏还想问洛时节今天去了之后结果怎样,洛时节哪能告诉她没成,只说刘叔家没人,就在院子里逛了会儿就回来了。 等到了第二天,洛时节又蹲在了刘二郎家门口。 刘二郎扛着锄头远远就看到自家院子门口蹲着的人,他吓得立刻又转了身,回田里去了。 洛时节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知道刘二叔存心躲着她,她怕把人家给逼急了反而坏事,也就没去田里寻。 一连过了四五天,洛时节都没再去。 方氏有些急了。 这一天,天才蒙蒙亮,方氏就提着一篮子鸡蛋来拍洛时节家的门。 洛时节见着方氏,见她眼眶乌黑乌黑的,看样子是真的上了心。 「婶儿,这么多年都等了,您还急这几天么?」 方氏哭丧着脸:「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你叔没答应这事,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你可别瞒着我……」说完眼眶都湿了。 「方婶方婶,籽莲和青青都还在外面呢,您可别这样,万一叔真的不想娶你,你这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什么!」方氏差点要来个哭天抢地了,「他真的不打算娶我?!」 「没有没有,我是说万一,叔没说不想娶您,他只是还没想好。」洛时节辩解道。 女人啊,一谈到心上人,心思就特别敏感。 「什么没想好!他分明就是不想娶我!」方氏气急,「他不想娶我,当初又为什么帮我忙前忙后,年年又帮我收谷子收棉花,听说我家儿郎要开丝绸铺那会儿,他还帮我到处筹钱,你说他忙活来忙活去的,到底图个啥!」 还有这事儿? 籽莲和青青在外面晒豆子,听到里面的动静,都纷纷好奇朝里面张望,方氏也不管不顾的,显然是真伤心。 「洛大丫头,我只与你是最亲厚的了,你说到底咋弄,我昨晚思来想去,我怕他心里是有了别人了! 「可是我又想,不对啊,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啊,他这人谨小慎微的,」 她又摇摇头,「不对,他的确是有那胆子,不然怎么能跨了一个村子来帮我……」 方氏纠结着,已然没听进去洛时节的话,洛时节哀嘆,坐在她对面,趴在桌上,一边听她碎碎念,一边摸着刚烧好的茶壶取暖。 大宋的冬天还是很冷的。 洛时节并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想,刘叔听说要给他找老婆,以他当时的反应,总得给他时间反应反应吧,该给他几天好好想想。 而且方氏说,他曾经帮方氏到处筹钱给她儿子开店,这倒是真没想到,也得好好想想。她得想出一套能让叔心动的说辞来。 好说歹说,把方氏劝走。 又过了两天,洛时节才又来刘二叔家。 「我都说不成不成了,你咋的还来呢!」 第 7 章(捉) 「我都说不成不成了,你咋的还来呢!」 洛时节未语先扯出三分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她把一篮子鸡蛋往刘二郎面前一放,擦了擦额上的汗:「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说媒,是婶儿,说你一个人在家怪不容易的,让我把这篮鸡蛋给你送来。」 刘二郎看小姑娘累巴巴的,走那么长的路来给他送东西,面上不禁软了几分。 「她怎的那么使唤你,这么重的东西,她自己不来送,派个小丫头来。」 刘二郎把门儿打开了,「说好了今天不说媒,我开了门,你歇歇,歇好了就走,别讲些有的没的。」 洛时节连忙点点头,心里心疼那筐鸡蛋。那是方氏送给她的,她自己只留了三个,剩下的都给带来了。 刘二郎又从井里打了水递给她,她接过来就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这才觉得没那么累了。 又瞅了眼地上的那堆玩具,洛时节捡起一把木头宝剑,好奇问道:「这些都是叔做的吗?好精巧。」 刘二郎心想,孩子果然还是孩子,见了玩具就挪不动道:「这些都是村里孩子们的玩具,玩坏了,就拿来让我修,小孩子玩东西忒厉害,三天两头就坏。」 洛时节看看宝剑的上半部分,果然有个木隼,把坏了的两部分连接了起来。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不好好上学,怎么做起媒人的差事,你爹妈不管你?」 「我今年十六岁了叔,不小了。」 「那也得念书,看你还没找婆家呢吧,小姑娘多念点书不坏,我家女娃,我就没让她早早嫁,咱不喜欢当下十五六岁就嫁人那一套,咱就信周礼,女二十而嫁,这才是正统,不似现在这般,乱了礼法。」 这一通言论怎么那么像陆老师的老师——那个老学政说的话呢。 谈到念书洛时节就有些气短,连忙阻止了话题。 「我阿爹阿娘早没了,没人管我念书,家里还有两个姐妹要养活,逼不得已,才做了媒人。」 「哦……」 刘二郎心想,也是个可怜孩子。 「就像刘二叔似的,本来有一手剃鬚的好手艺,可是家里条件有限,逼不得已,才放下了,改种田养活自己。」 「你这孩子,咋啥都说呢!」 「本来就是嘛,叔你看看你自己,做了这么多年剃鬚匠,连个老婆本都没攒下,连店面都让人家收了,您不觉得自己挺失败的么……」 第13页 「你,你一个小娃娃家,你懂什么!」刘二郎气了,「我养女儿不得要钱啊,女儿出嫁不得要钱?女儿吃吃喝喝穿衣戴花的,不得要钱?你没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 刘二郎觉得自己跟一个孩子置气,真是有些犯不着。 「那您女儿出了嫁以后,你咋不去城里继续开店面呢?一个人过日子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没攒出个租店面的钱?」 「我……你……」刘二郎语塞:「我也犯不着告诉你个小丫头啊,问那么多干啥?探我家底儿?你说天下的媒人咋都一个样呢!」 「叔您可别生气,我不探查,我就随口那么一嘴,」 「况且您那点儿事,我早就知道了,八成也就是那样儿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啥了?」 「您不开店面的原因啊。」 刘二郎有点将信将疑了,有些事情他可从来没说过,她知道啥了?咋就知道了? 「要不我说出来,您听听,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刘二郎把水桶搁在一边,往台阶上一坐:「好,你且说说,我听听。」 洛时节嘻嘻一笑,开始讲:「婶儿前两天对我说,她儿子刚会做生意那会儿,想在城里租个店面卖东西,可是婶儿那时候哪有钱啊,她就到处借钱,可都是小老百姓,谁家没几个娃娃要养活,谁肯借给她钱呢,所以钱一直就没筹出来,她后来告诉给了叔,叔你就二话没说,说要帮她筹钱,」 「可是都是庄稼人,梨棠村刘家村,哪个村不一样,开店铺那么一大笔款子,婶筹不到钱,您就能给筹到?我觉得依照您的性子,也没和村里人张嘴,我猜您是把您辛辛苦苦存的,留着开剃鬚店的钱给拿出来了。婶的儿子开了店,您就只能待在乡下继续干农活了,我说的对也不对?」 「对个x!」刘二郎还想辩解,「你婶儿人缘不好,我人缘就得跟着差吗?这乡里乡亲的,借个钱也没那么难办,你二叔我只要在村里头吆喝一嗓子,钱那就蹭蹭蹭自己送上门来,还不带要利息的!」 「您可拉倒吧,您要是好意思借钱,早就把自己的剃鬚店开起来了,何必辛辛苦苦自己攒钱,您要是好意思借,现在也就不会在这听我一个小丫头分析这个分析那个了。」 刘二郎顿了一下,辩解不上来了,只好讪笑起来,又想起什么来,着急忙慌道:「你婶儿不会知道了吧,你没告诉你婶儿吧?!」 「我要是告诉了呢?」 「你可别告诉她,她儿子生意刚有起色,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要是告诉了她,以她那性子,定是要把钱一股脑还了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支持我婶儿!」 「你支持个球,你又不是她家里人,你知道人家过的有多么不容易!」 「你也不是她家里人,凭啥就说我。」 刘二郎发现这个小丫头片子真的忒难怼,只好放下脾气好言好语地劝她。 洛时节不听,反劝他: 「叔,纸里包不住火,而且这事儿迟早得让婶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你这样舍己为她,她肯定要怨怪自己的。」 「你不说,我不说,不就行了嘛,还纸里包不住火!」 「对,纸里能包住火,但包不住我~」 「你——」刘二郎气竭! 「叔你先别生气,再让我说一句。」洛时节认真道:「与其等婶儿知道后怨她自己,您还不如先娶了她,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借钱这事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你个小丫头,刚刚不还答应了不说媒呢嘛!」刘二郎又想撵人了。 在被撵之前,洛时节飞快道:「如果您不娶她,等她以后知道真相,肯定更气自己,说不定一气之下让儿子把店铺关了还你人情也未可知呢!您当初这个事儿就不该瞒她!」 「说完了没,说完了没,你个失信的小丫头,你老师果然没好好教导你,你走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刘二郎一路把洛时节撵出院子。 洛时节站在院门口犹自劝解:「而且娶了我婶有啥不好的,她儿子从小蒙您照顾,早就想认您这个爹了,您要是娶了我婶儿,我婶儿也会帮你重新把剃鬚店开起来的,一家人完完美美有啥不好?」 洛时节又把手伸到院子里,向刘二郎招招手:「叔,叔,我的篮子!」 *** 洛时节回到家,直觉得口干舌燥。籽莲正巧洗好衣服回来,见她到处找水喝,连忙说道:「我把茶壶放被褥里了,你且等着,我去拿。」 她放下木盆,进屋把塞在被褥里的茶壶拿出来,倒了一杯,跑到洛时节面前捉起她的手,把茶盅放进她手里。 洛时节见了她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笑起来: 「我已经能看见了,以后我会自己倒水喝的。」 籽莲才明白自己又犯了傻,直笑自己习惯改不了了。青青正在屋后煮饭,听到动静从屋里窗户那探出半个脑袋: 「姑娘姑娘,刘二叔那说成了吗?」 「叔没还我篮子,让我过两天再去拿,感觉这事儿吧,能成。 」 更重要的是,她今天从刘叔的脸上看到他未来老婆长啥样了——可不就是方氏么。 系统给的官配,必须走心。 就是这层窗户纸,也忒难破了些。 第14页 正想着对策,青青已经把中饭端进了屋。今天吃豆饭焖白肉。籽莲把方氏给的一大块猪肉切成了无数份小的,放在了雪地里冻成了冰疙瘩,想吃的时候就取一份出来化了,放在豆饭上一起蒸,肉的脂香焖进饭里,一口下去十分满足。 「姑娘,方氏下午肯定还会来问情况的,到时候你该咋说呢?」三个人闲聊,青青忽然来了那么一句,把洛时节问的,愣是吃不下饭了。 又得过上两天才能去,洛时节不着急,但是方氏着急,自从上次来哭诉,她就天天来她家坐一会儿,仿佛和洛时节说会儿话,她就能安心些似的。 但是洛时节可架不住她这样天天来啊,尤其是今天,仍然没得到刘二叔一句肯定的话,等下午方氏来了,她可咋说呢。 洛时节匆匆刨了饭,还没等方氏来,她就一熘烟跑进了城里闲逛,等晚上再回来。 连续两天,天天如此。 两天过后,她往刘二郎家的院子里一站,刘二郎却也不赶她了,自顾自修理着越堆越多的玩具。 「叔,我是来取篮子的,顺带问问您,事情想的怎么样了?」洛时节问地很小心。 刘二郎朝门口努努嘴,表示篮子就搁在了门口。 洛时节瞧刘二叔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不免有点忐忑了,她又问了一遍,刘二郎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嘆了口气,对洛时节说: 「想知道我和你方婶儿是咋认识的不?」 第 8 章 洛时节坐在椅子上,点点头。 「有一年,有一个富户来我们村里头的山上种红薯,收红薯的时候把大的收走了,小的都留地里头了。我们都是乡下人,哪能看到有钱人那么糟蹋,没事的就都上山刨,我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地里头早就被早来的人刨了个遍,哪还有什么红薯。 那时候我站在地里头我就在想,是不是这家富户故意留了些小的,好让我们这些庄稼汉免费帮他刨地呢。正想着的时候我就看到田里还有个人,正猫在地里,我还吓了一跳,我仔细一瞅,发现是个女人,背上还背着大大的一捆柴火,正趴在地里用手在那刨泥儿呢。 我猜她大概是挖到大的了,不想用锄头给铲坏咯,她旁边还有个半大的娃娃,趴在地里正和她一起抛那个大红薯。 当时我正要走,忽然就听到地里头一阵开心的笑声,我心想那女人肯定是把红薯挖出来了,可是笑了没多会儿,就听到孩子哇哇大哭。 你知道我顶怕孩子哭,一哭我就心软,我连忙跑过去瞅是咋回事。原来是红薯□□的时候把泥甩孩子眼里了,哭的稀里哗啦的让他妈妈帮他吹吹,那女人吧,想给孩子擦眼睛,可是双手全是泥,身上有柴火又行动不方便,急了就骂孩子『你咋那么不中用,你咋那么不中用,不就是迷了眼睛你哭啥哭』。 唉,当时我就瞅见那女人也在那掉眼泪,孩子吧也在那掉眼泪,我赶紧上去把孩子抱起来擦擦吹吹,又气那女人不好好带娃,非跑地里头就为挖三俩红薯。 后来我就知道了,那女人是个寡妇,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男人就死了。一个人拉扯孩子这种事,我懂,我自己就是,你说我要是不帮她,她一个人,该咋过。」 「叔你那是心疼她,全天下寡妇多了,也没看你那么助人为乐。」洛时节嘆了口气: 「我以前还嫌方婶唠唠叨叨,现在想想自己想法真不好,回去我就对婶好点。」 说起唠叨,刘二郎打了个寒颤:「不怪你,你婶儿那是真唠叨。」 「那唠里唠叨啊,那真是……」刘二郎陷入迷之回忆里,「如果当时有抓兵役的,我真的,我立刻就想跟着走!」 洛时节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头:「其实,婶儿也没那么唠叨吧,她只对看得上的唠叨,她那是心里有您。」 刘二郎瞅了她一眼,又开始修一只坏了的小竹马。 洛时节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 这就聊完了?然后呢?和她说了那么多,最后的总结呢?二叔不是要表达一下什么吗? 「你怎么还不走?」 「啊?叔,您不是,您真的不打算娶婶儿?」 「我啥时候说要娶她了?」刘二郎指了指门口,「快走吧,我可不留你用午饭。」 「叔,您这犹犹豫豫的咋能行,不带您这样的,」 「您再这样,婶儿就该亲自跑来了,以她那性格,一准哭给您看!」 「哭?」刘二郎还真没想过,那母老虎一样的,还能哭? 「就是哭,我也,不娶她······」 「刘二郎!你给我再说一遍!」母老虎啪的推开院子门,门在墙上撞得晃了两晃,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方氏是尾随着洛时节一起来的,他们的聊天她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听得清清楚楚,此刻随手抄起搁在墙角的锄头,往刘二郎面前一杵: 「你给我说清楚!我哪儿不好!」 洛时节惊讶:「婶儿,您怎么来了!」 「小丫头你让到一边去,我要亲自问问你这叔,今儿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理由,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着把锄头架在了刘二郎的肩膀上。 刘二郎一哆嗦,立马讨饶:「别别别别,放下,放下锄头,有事好商量,没什么不好,就是,就是我都一把年纪了,再续弦,那不像个样子,邻居们也会说闲话的。」 第15页 「说什么闲话?说什么闲话?!我们有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们还能说啥闲话!」 方氏一脚把他面前正修着的木马踢到一米开外。 「你看看你!你看你看,你再看看我,我一个糟老头子,半截已经入土的人,我伸手拿不起二两肉,你呢你呢!你还年轻,嫁给我何苦来哉!」 「可拉倒吧!你一个天天让孩子叫你叔的人!现在咋就怂了!有本事你就别怂!你要怂!我就让那些孩子以后管你叫爷爷!」 「叫祖宗也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甭惦记我了。」 纵然有锄头架在脖子上,刘二郎还是撑着所剩不多的那么点儿骨气,为自己争取最后的自由。 看到他这副德行,方氏就更加来气: 「我惦记你?你是观音菩萨?还是菩萨旁边的善财童子?我惦记你啥?」 见刘二郎不说话了,方氏咬牙切齿:「既然你无意,我也不强求!我要是再来找你我就,我就——」 她指指那个被踢到一边的竹马:「我就把这竹马吃了,把那跷跷板也吃了,还有那个什么骡子拉车!通通给你吃了!!」 「那是牛。」 刘二郎嘟囔了一句,把方氏气的,还想再说点啥,洛时节赶忙拉住她,极力安抚: 「婶,婶儿,别说了。」小心以后打脸…… 可是没安抚住。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我明儿个我就去我就去官媒那里,我也找一个漂亮郎君,我立刻嫁了,让你孤独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方氏撂了锄头,头也没回地出了院子。 洛时节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咋办。 刘二郎提醒她:「你还不快追,回头你婶子再出个什么事!」 「那也赖你。」洛时节看刘二郎没什么事,连忙去追方氏。 *** 自从和方氏吵了一架,这一上午,刘二郎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他觉得自己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他自然想过要续弦,但那是他三四十岁的时候想过的事情,现在他五十了,年事已高,对续弦早就没了心思。 他和方氏都互相扶持二十多年了,有啥紧要的事情非得续弦?就是不续,田地帮她种,还是会帮她种,庄稼该收割的,还是会帮她收,有什么两样?!而且当初帮她只是出于好心,就算是二十多年已经有了感情…… 刘二郎勐地摇摇头,什么感情!方芽这个女人,相处这么多年,整天唠里唠叨的,还没成夫妻呢,天天就对他吆五喝六,她指东边,就不许他往西边,她要种豆子,他绝对不敢种棉花。这要是真的娶了她,以后这日子还怎么得了! 不能不能,万万不能续她。 刘二郎修完竹马,下午又去田地里耕作,可是越耕越不是滋味,他干脆把锄头一扔,唉声嘆气起来。 他对自己发起狠来,他想着,天下娘儿们多着是,走了一个还有一堆儿,他就找不着别人了? 可是他脑子里总是想着方氏今天撂下的那些狠话,想着方氏气红的脸…… 他又唉声嘆气起来,心想,完了,完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被那个婆娘缠得死死的了! 这婆娘,是给他灌了迷魂汤还是怎么的了! 他扛着锄头回家,做着饭,脑子里还是一直来来回回想着这事儿。 *** 第二天一大早,刘二郎就急匆匆进了城,猫在官媒所在的衙署正门侯着。 行人来来往往,看一个大老爷们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狮子后面,都不免有些担心扬州城的治安:这人莫不是要劫狱吧? 刘二郎不知道自己是咋了,真的来了。他本不想来,可是一想到,万一她真一气之下来找汉子,那可怎么得了呢? 猫了半天,没见方氏的影子。 他想,方氏大概只是嘴上说说,只是为了气他罢了,他还真当真了。 难为他昨晚还想了一晚上,他这是被方氏给戏弄了吧? 而且转念一想,他昨天那样拒绝她,那就是已经和她断了,没关系了,那他还候在这里干啥?也不像个样子啊…… 又仔细想了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大老远为了方氏跑来,这事还真不像样。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垂头丧气离开了衙门,悻悻地朝回家的方向去。 *** 「婶儿,婶儿,您可真来啊?你要是真进了衙署找官媒,掌判一定会把你的话当真,当真会帮你物色个郎君再嫁的,婶婶婶,您再好好想想,别那么冲动!」 洛时节年纪小,自然拉不住一个身体强壮的四十岁胖婶,反被她拖着来到了衙署门口。 「不真来,我难道是说着玩儿的吗!!你二叔都那样说了,我再去找他,我还要不要脸!反正也是要再嫁,我就找个比他好的,比他能的,我看他会不会后悔!」 「婶儿您这也太小孩子气了,这事儿还有的商量呢,叔只是还没想开,等他想开了,自然就会娶你了!」洛时节朝人群里不经意那么一望,忽看到个身影,连忙招唿方氏: 「婶婶婶儿你快看,那是不是二叔?」 方氏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真是。 「你看你看,二叔肯定是担心你真会来,才这么一大早的来这衙署拦你!」 「那他干嘛又走!」 洛时节猜测:「那肯定是没看你来,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就走了。」 第16页 方氏听到她的话,拉着她的手松动了些。 洛时节又好说歹说了一大通,她才放弃了找官媒的打算。 这几天城里的喜事一直不断,这不,吹吹打打的又来了一波。 方氏看着队伍从她面前走过,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怕洛时节笑话她似的,感嘆道: 「年纪大了就容易伤感……有些事情,你们小丫头不懂。」 连着两三天,洛时节都蹲在家里,哪都没去。自那天从衙署回来,方氏就再也没来她这里坐过,显然已经对这门亲事绝望了,也放弃了。 籽莲在院子里一边晾衣服,一边瞅着自家姑娘在墙角晒太阳,没精打采的,不免开口劝慰她两句。 洛时节时不时应两声,在地上写写画画,半天又丢了树枝,支棱着脑袋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刘叔分明就是对方婶有感情,听说方婶要把自己嫁了,他还巴巴地跑衙门口堵她,那他到底是因为啥不娶方婶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感情还不够深?真的是介意方氏唠叨?」 籽莲笑起来:「刘叔要是真介意方婶唠叨,怎么会帮她二十多年,要真介意,估计早断了,又不是非帮她不可的。」 洛时节点点头:「那他为啥不娶方婶,扭扭捏捏地让人好不头疼。」 籽莲想了想:「或许就是因为还没想好吧,毕竟家里就他一个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好好想想的。」 对啊! 刘叔这样犹犹豫豫的,要是有个亲人在身边推他一把,说不定就能成了。如果放任他自己瞎想,方婶这边再没动静,时间长了,保不齐就又偃旗息鼓了。 刘叔不还有个妹妹吗,听方氏说嫁到了隔壁村,为何不找他妹妹帮他! 第 9 章 刘二郎已经好几天没有早起了,这在邻居看来,是顶不正常的事情。 以前无论是做早饭还是下地干活,他总是这一排村子里的第一个。可是这个第一人已经连续两三天,天天都起的很晚了。 难不成是病了?今天早上到现在还没起,左邻右舍不免有些担心,正要去敲他家的门,刘二郎的妹妹刘叔莲风风火火地来了。 刘叔莲比刘二郎小八岁,但比刘二郎强壮好几倍,此刻见自己哥哥那么晚了还躺在床上挺尸,不免有点暴躁,冲上去就给了床上的人一个爆栗子,痛的刘二郎嗷嗷叫,立马蹦了起来! 「妹子你干啥呢!」 刘二郎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被她这一爆栗子打的,有点头昏眼花,直不起腰来。 「我干啥,我来还能干啥!听说你要续弦了,我来帮个忙!」 还没等刘二郎反应,刘叔莲攥紧了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刘二郎这才回过神儿来,忙霸住门框: 「我何时说要续弦,你听谁胡说八道?」 刘叔莲停了下来,有点觉得好笑:「那你在家挺着干啥,看你那邋遢样,你别装了,我都晓得了, 「我只问你,你讨厌方氏?」 刘二郎不知道自己妹子问这个想干啥:「不讨厌啊。」 「那为啥不娶她?」 「我不讨厌我就要娶她?!我还不讨厌村里磨豆腐的张老太,我是不是也要娶?」 「你要是能娶别人,我也同意。」 「你——」 「我再问你,你年纪多大了?」 「五十啊。」 「对啊,你五十了,知道自己上了年纪还不抓紧的,有那么好的能看上你,你不赶着趟儿上,你还犹豫,你犹豫个啥,你五十了你还犹犹豫豫,你是看中了地底下谁了?」 刘叔莲向来直来直去,说话不打弯儿,尤其是对自己的哥哥,知道唯有拿着鞭子在后面赶,哥哥才能快快地跑。 刘二郎有点生气:「你看看你,你就想着自己,你也不想想人家!方氏正大好年华,我娶她,那不是拖累人家吗?我老了,将就个几年也就差不多了,她还年轻,要嫁也该嫁个像样的,至少不能像我这样的!」 「我的哥哥,你是不是脑子锈了!」刘叔莲作势又要给自己哥哥来个爆栗,被他躲了过去。 「你觉得那是拖累?她要是觉得你是拖累,说句难听的,那她为啥死乞白赖的要你娶她?她是觉得和你在一处,她安心她舒坦,她才想和你在一处。两人互相扶持,互相关心,那能叫拖累吗?要是她谁都愿意嫁,她还用等到现在?她那是在等你呢我的傻哥哥!」 刘二郎只觉得自己妹妹今天怎么变得那么伶牙俐齿了,脑子也比平时灵光清晰了,把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还是一口咬定了似的:「我还是不能娶她。」 说完这话,他都觉得这话有点矫情了,往日那些想不通的,为难的想法,都跑哪去了? 刘叔莲也不着急,任他想,任他说,两人如此对战了半个时辰,刘叔莲好说歹说,见他还是一副迷迷煳煳想辩解的糟样,刘叔莲表示耐心已经用尽,勐地喝住他: 「你还想说啥你还想说啥!你还能说出朵花来不成!你现在不抓紧续个弦,难不成过几年等我养你?」 又撂下狠话:「我可不养你!」 「你看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哥哥!」 刘二郎一通唇枪舌战下来,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啥,脑子里一直纠结的问题还有啥?他搜肠刮肚地想。 第17页 「行!」刘叔莲吐了口气,「我是说什么你都不听了,那别怪妹妹我无情了。」 说完不由分说使出全身力气,今天不管怎样,她都要把刘二郎拉到方氏家。 「等一下!」刘二郎喝住自家妹子。 他放弃了挣扎:「我得换件儿衣裳,这样邋里邋遢的咋出门!」 刘叔莲点点头:「成。」 「我还得修个须,鬍子都乱了!」 「行行行都依你,赶紧的!」刘叔莲再次耐住性子。 和半个时辰前的刘二郎相比,这时候的刘二郎,就跟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似的,瞬间恢復了精气神儿,在妹子的建议下,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还是不满意,最终选了套颇显年轻的青色夹棉长衫子,又把鬍鬚仔仔细细地修了,用胰子洗了脸,重新梳了头,还换了条干净的头巾子,才光鲜亮丽地随她妹妹出门。 刚走几步路,刘二郎又突然叫住妹子,慌张道:「糟了!我还没准备大雁!纳采咋能空空手!」 刘叔莲扑哧一声,笑了。 *** 这一天对方氏来说,估计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前一秒还对着洛时节哀嘆自己这二十年的光阴虚度,可下一秒,刘二郎就十分戏剧地出现在了她家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雁。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她看到刘二郎旁边还站着他的妹子刘叔莲,更离谱的,刘二郎身后还站了满满当当好多乡亲,有刘二郎那村的,也有自己这村的。 她直愣愣地看着刘二郎,这老东西把自己捯饬的倒是油光水亮的,手里头还抱个大雁,来求取原谅也不用那么离谱,搞的跟求亲似的。 求亲? 她呆呆地看着门外这阵仗,幽幽站起来:「老东西,你,你这是······」 刘二郎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一脚跨进了门内,看着一起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的方氏,看到方氏双鬓早已不知何时爬上了的白髮,眼睛里不知怎的,忽然就闪出了泪花。 原来,他们都老了。 *** 洛时节从来没有那么忙过,也从来没有那么手忙脚乱过。 她知道古人结婚要经过六个流程,俗称六礼,也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六个流程的具体细节,她不知道男方送了大雁之后,女方当场还会送只绣鞋给男方,送就送吧,还得让媒人代转,明明人都在眼目前儿了。 因此刘二郎求亲这天,方氏忸怩地从屋里拿出早就绣好了的绣鞋给洛时节时,她懵懵懂懂的,闹了不少笑话。 她还不知道,原来六礼中,除了纳佂不需要送大雁以外,其他五个流程都得送大雁,送聘礼也分上半礼和下半礼,结婚前需要互换庚帖请婚期,这些都得由媒人从中周旋。 好在刘二叔没多少钱,又是续弦,六礼基本上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的都由刘叔莲代劳,她只跟着走了一遍,虽然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点废,但一想起系统提示的障碍数终于由1变成了0 ,她还是颇有些成就感的。 迎亲那天虽不是大操大办,但方氏和刘二郎家还是各办了酒席款待同排的乡亲,方氏的儿子还从城里请来了乐工助兴。 洛时节和籽莲青青三人一边吃着酒席,一边齐刷刷盯着办菜的大厨子手起刀落,把十四条鲫鱼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一边的大鼎里,正咕嘟咕嘟煮着羊肉和野兔肉,厨子在鼎里加入了大把香料和野蕈,一时间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不知道谁带头唱起了《关雎》,乐工音乐一转,跟着演奏,于是全村人一下子沸腾起来,有的齐声跟唱,有的助兴起舞,一时间热闹非常。 她还从没看过这么热闹的婚礼,一对新人结婚,周围的乡亲和年轻的男男女女就跟过节似的歌之舞之,这样的大场面,让她想起《关雎》里那句『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大概就是表现这样的场景了。 ****** 婚礼过后几天,刘二郎终于想起来要给洛时节谢礼。 洛时节瞅着桌子上的一匹布,两斤猪肉,外加半只鸭子,有点蒙。 「叔儿,您是不是还忘了啥?」 刘二郎磨磨蹭蹭,从袖子里取出用红纸包着的铜钱。洛时节拆开数了数,其实也不用数,一目了然,十枚铜钱。 「二叔,您这也太抠了,我这幸辛苦苦快一个月,十枚铜钱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这不还有一匹布,两斤肉和鸭子嘛,要不是你婶子说你怪可怜的,我才捨不得呢,办了酒席过后,我就剩那么点钱,都在这。」 洛时节嘿嘿笑起来:「既然您看我可怜,要不,您再多给点儿?」 刘二郎哼了一声:「你可怜?我被你连哄带骗带要挟的,娶了你婶子那只母老虎,到底谁更可怜?一大早的就吆喝我去官媒那里登记户口,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让我来给你送礼,你说到底谁可怜?!」 「行,」洛时节眨着善良无害的眼睛,摆出无所谓的表情来,「反正婶子之前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办成这桩事,定会给我报酬,她来的时候,我一高兴,说不定,保不齐,我就把您借钱给她儿子开店铺的事情……」 刘二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大红包,十分客气地摆在洛时节面前,数了数,整整有八十文。 刘二郎特气:「你说你,你这个小丫头忒地厚脸皮,不当媒人真是可惜了!你没什么事情了吧,没事我就走了,看到你我就头疼!」 第18页 「等一下!」洛时节及时喊住他,把红包底部的字晾在他面前:「我婶儿包的时候上面写了数字的,是一百文,」洛时节把手一摊,「还有二十文呢」 刘二郎无奈:「刚刚不是已经给了你十文了么?」 「那还有十文呢?」 「没没啦。」还有十文被刘二郎自己眯了。 「小丫头你也别急,虽然少了十文,但我给你提个醒吧,这个醒儿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和你说,正好抵了这十文。」 洛时节让他说来听听。 「你若是真的想做媒人,就该去官媒掌判那里登记入册,真正的私媒是要有官媒发的文书的,私媒做成一桩婚事,也得去官媒那里登记,这是律法规定。你若有心做个合格的媒人,就去求个文书,既能正正经经帮人牵红线,就连大户人家找你,都会礼让你三分。」 没想到做个媒人都要登记。一想到要去找掌判,洛时节就有点怕。 可既然决心做个红娘,掌判那里就是硬着头皮也得闯一闯了。 第二天,洛时节形单影只地站在衙署的门口。一听说要去找掌判,家里的两个姑娘一大早就风也似的飘走了,她们比她还怕。 官媒隶属衙门,洛时节道明来意后,由胥吏领着进入媒司。 而此刻的掌判俞氏,正站在一张桌案后面,对着案上的两张庚帖细细研究,浑然没听到洛时节进来的脚步声。 洛时节进入门内,头也不敢抬,啥也不敢看,只乖巧走上前行礼,喊了声掌判,俞氏这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一见是洛时节,她竟有些慌张,立刻用手把桌上的两张庚帖盖住,可又一想,这个丫头不是瞎了么,她这才又气定神闲地撤了手,吩咐她起来。 洛时节十分规矩地站起身,余光还是瞟到了那两张庚帖上。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个半死。 只见那两张庚帖,一张是一个四十岁男人的,而另一张,则写着洛时节的名字和八字! ——掌判这是要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啊! 洛时节一抖,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抖了,嗓子也跟着了火似的,说不出话来。她又仔细看了眼那两张庚帖,确定有一张的确是自己的。 俞氏浑然未觉,问她:「你来这里作甚 ?」 她双眼发直地盯着两张庚帖,抬头无限惶恐地望着俞氏。 「掌判,其实,我已经能看见了……」 第 10 章 「掌判,其实,我已经能看见了……」 掌判:「……」 「洛时节啊,你听我说,」俞氏又十分自然地拿起另一张庚帖把洛时节的那张盖住,「其实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俞氏满脸堆笑。 洛时节哭丧着脸,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很没出息的想要给跪了。如果跪下就能改变掌判决定的话! 「其实这个老先生人挺好的,家境殷实,而且正室早没了,你去的话,可以做正妻,不会——」 「不行不行不行!」 「洛时节!」 「求掌判施个恩惠!」洛时节扑通一声,百说不如一跪,拜在掌判面前。 掌判见她这样不识抬举,原本笑脸相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声音都冷了几分: 「若不是你爹爹生前与了我银子,让我给你物色个好人家,我才不想管你!」 抓十六岁良家子那晚,当真以为她不知道,洛时节就躲在一块岩壁后面?若不是当时有心放她,她现在还能和她在这谈条件?! 「但凡你家还有当年一半的富贵,我也不会给你配个这样的,这老先生家境十分好,不就是年纪大了点,你何必如此排斥,人家想要还要不来呢!」 原来大宋这个爹生前给了掌判银子,看样子还不少银子。 她赶忙道:「好掌判,我今日来是为了做媒人来的,等做了媒人,我会自己给自己找婆家,保证不让掌判烦一点心!」 想了想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若是有幸找到了个好婆家,定年年孝敬掌判,如同父母,必不相忘,还请掌判成全!」 「你想当媒人?」 俞氏听她说要做媒人的时候,就已经捏起帕子开始笑了,「这媒人岂是说当就当的?」 「所以我这不来求您了嘛。」洛时节极没出息地露出谄媚脸。 关键时候,该谄媚就得谄媚,只要好用就行。 「你求我也是没用,媒人都是要上报给户部和刺史大人过目的,岂是我一个人说算就算?!」 「我知道有点麻烦您,可是我也晓得每年媒人上报,只要是经过您手,上面从来没说过二话,可见他们都敬重你,相信您,您的地位谁敢质疑~」 俞氏被她一翻话说的还算受用:「你可知道媒人都是要过了门的妇人,你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是做了媒人,谁信你?」 洛时节总不能说自己有系统加持,命中率高吧。 只得道:「只要有能力,是不是已婚妇女又有什么要紧,有能力说成,谁还管媒人是不是过了门的呢,就像您女儿,没出嫁之前不照样做媒人,她的能力谁人不服,谁人不夸?没结婚咋的,不照样受大家尊重!」 她在来之前,还是做了点功课的。 「你的意思是,你有能力做好?」 她又赶紧把方氏和刘二郎的事情说了,掌判听了,復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小丫头,寻思了一会儿,又抬抬手:「先起来说话。」 第19页 「求掌判成全,我知道掌判是个善心人,为了我的事操了不少心。我爹爹的孝敬您就安心收着,我的良人我日后自己找,保证不给您添乱,找到了还请掌判做媒,以后有了钱,年年也会来孝敬您,报您大恩!」 俞氏略一思索,慢慢坐回了椅子:「有一点你倒是说着了,我是心善,但心善可不是这么用的,我吃的是公家饭,拿得是公家俸禄,自然也得为公家做事,凡是都得有章法,今儿你来找我,明儿她来找我,我都二话不说兜着,岂不是乱了套了,我成什么了?」 「这样吧,我把你送到胡氏那里学习,她是从户部下来的,之前掌宋国万民嫁娶之事,现在退下来专心教授年轻妇女做媒,你要是能从她那里顺利结业,我就授你文书,允你做红娘。媒人这个称谓终究老气,还是红娘这个称谓适合你。」 洛时节闻言能成,连忙感恩应下。 俞氏写了一封推荐信,又写了教馆的具体地址给她,她才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翌日,洛时节把从刘二叔那里得来的九十文钱全买了肉、茶、酒,用以学习的束脩。 她这人对学习没有什么自信,因此更要把表面功夫做的足足的…… 好不容易按照地址找到了掌判所说的教馆。 洛时节抬起头,看着冷硬的正大门,金光闪闪的代表着「专业」二字的王室御赐匾额,再看门口站着的一副不把一般人看在眼里的三个门子,忽然有点退缩了。 半天,咬咬牙,死就死吧。 她能是一般人么?不能够啊。 门子通传过后,她被带到了一个花厅,正有四人或站或坐于其间,其中有个四十多岁的美妇人与其他三位气质有明显不同,估计就是胡氏了。 洛时节进入门内,跪下行礼。 美妇人名曰瑰瑜,看了洛时节递上来的推荐信后,语气温和: 「胡老夫人早已不教授课业,现在由我和另外两名弟子代为授课,只有结业考评,由胡老夫人负责。此事与掌判交代的事情稍有偏差,你若有异议,我可代为向胡老夫人转达。」 洛时节赶紧摇摇头:「没有异议。」 「授课时日为五十日,五十日后考评,合格者结业,不合格者,不再教授,你可有异议?」 她復摇摇头,又赶紧道:没有。 旁边有个稍年长的夫人差了一嘴:「既然是学东西,首先便教你一件,先生问话,必须行礼,行礼毕,答覆完整,方为回答完毕。」 洛时节连忙知错就改,行了礼,又完完整整回答了一次,那夫人才稍有满意的点点头。 待大概问完,又交代了上课时间,瑰瑜便允她下去,洛时节这时候才想起搁在一边的束脩,连忙恭敬呈上。 等出了花厅,她才悄悄舒了口气,由一个婆子引着出府,临出大门,那婆子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姑娘下次来上课,请注意一下着装,得体即可。」 她瞅了眼自己的衣裳,憨笑着应下。 *** 「在那么好看的地方学习,要是我,她们说什么,我都接着。」 晚上饭毕,三人坐在一起聊天,洛时节说了今天的事情,青青不禁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 「要不,我不学了,换你去吧,反正总得出个人。」 青青吐了吐舌头,摇头拒绝。 等要上课的那天,洛时节正愁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去呢,籽莲便捧着一套新衣裳来到她面前。 她抖开一看,是件浅青色夹棉的短襦,并一件白色的百襉裙,襦上绣了白色的梨棠花,挂了浅色的缨络,裙上也绣了花样,十分好看。 洛时节穿上,看起来分外小巧精緻。籽莲又帮她把乌黑的头髮梳到发顶,挽了个即简单又俏皮的髮型,整个人看起来就格外不同了。 「像个姑娘样了,也不枉我做了这么久的针线。」籽莲看着自家姑娘,眼睛里露出无限怜惜。 从此,洛时节便开始了学习生涯,这五十日说长不长,但对洛时节来说,那肯定也不算短,加上教馆里规矩严的很,颇有些高三时候的压迫感,日子特难熬。 论收买人心,她倒是没话说,一张俏皮可爱的娃娃脸加上一张会甜言蜜语的小嘴,再加上时不时还会带些稀奇古怪的小零食给她们吃,很快就和同馆里的妇女们打成一片。 大家不嫌弃她年纪小,有什么好玩的活动,都会拉上她,也就这些时候,日子还好过些。 不过有个同学,倒是个例外。 有个和洛时节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叫小玖,也是来学做红娘的。 打洛时节进班那天起,这姑娘就打定了主意瞧不上她,明明是个小姑娘家家,心思颇多,还爱打洛时节的小报告,看她开小差就打报告,看她做小动作就打报告,洛时节忍无可忍,时间长了,两人只要一起互动,那便是眼神和言语间的你来我往,谁劝都没用。 其实洛时节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学习的日子太过无聊,这小姑娘又那么有趣,她也只能和她磨嘴皮子打发时间了。 …… 今天得闲,洛时节又开始盯着满大街的人看,看到了很多人的内心。而那些心里没有心上人的,或者压根不愿意结婚的,洛时节自然也什么都看不到。 人群里又远远走来一个化缘的大师傅,她习惯性地盯着他看,诚然是啥也没瞅见。 第20页 不过看到大师傅,她忽然就想起了莫辞彦。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个郎君怎么样了。 等放了课,她收拾了书本,看天色尚早,便进了北城。 向北一路走,便到了扬州城最大的隆安寺。 隆安寺香火鼎盛,殿宇庞大,僧侣也多,她一路走上去,看了一熘,也不知道莫辞彦在哪个殿。而且殿与殿之间相隔甚远,石阶长到仿佛看不到头。 一番打问,才知道这傢伙在最后一座,是个十分清净的所在。 洛时节对站在门口的大师傅行了礼,朝里面打量。这座殿宇挺大,有些昏暗,殿的主位供奉着金身如来,正半垂着眼眸,宝相庄严,俯瞰众生。 殿内香火缭绕,有四五个和尚正在虔诚地诵经。 最前面佛像的脚下,正跪着一人,裊裊香菸中,只能看到他略有消瘦的侧颜,纱一般的烟雾在他的髮丝边游走,发冠上的白色绞丝纹泛着清冷的光。 莫辞彦似乎在想事情,一动不动的,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没有注意到洛时节在外面。 屋内就两个炭盆,看着就很清冷,又是大冬天,怎么能受得了呢。 她没有想到这一点,下次来,应该带件厚实的衣服给他。 大师傅告诉洛时节:「莫施主先前有言,不希望有人打扰亡人的超度。」 她只好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等天色渐晚,才不得不告辞。虽然进去弔唁一下肯定也不算什么打扰,但是又何必。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大师傅来一句:「莫辞彦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又内向,希望大师傅……」 洛时节摇摇头,又不说了。大师傅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看看我,我是那种会欺负人的和尚吗? 第 11 章 (捉) 「籽莲,我们家真的有这么一个傻表弟么?!」 外面的打落更已经敲响,家家户户早已阖门休息,洛时节家仍旧亮着。 洛时节举着那盏小油灯,又靠近床上那个熟睡的孩子。 此刻小娃娃的脸已经被洗干净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还是难以接受他的确肖似阿娘的事实。 今天日落的时候,有个老妇人领着这娃突然来她们家投亲,说这孩子是她的表弟。 她当时还觉得好笑,谁没事会找一个穷人家投亲,可当老妇人拿出她阿娘当初绣的小荷包时,洛时节傻眼了。 小时候,她这个大宋的娘的确绣过两个这样的荷包,一个送给了她,一个说要送给娘家刚出生的小外甥。 如今看来,这小娃娃当真是她的傻表弟了…… 可她家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这个时候来投奔她,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旁边的老妇人见洛时节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又开始叨叨那句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的话: 「没错了,我们就是来投奔洛家的,小少爷的确是你的表弟,虽然他傻了,但终究是你的弟。」 洛时节忽然想起《唐人街探案》里的那句台词:表的。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收着了,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状况可能和你来投奔前想像的有点不一样,你可真想好要投奔我们家?」 洛时节站起来,又拿小油灯左右扫了一下家里的环境给那婆子看,看到那婆子脸上露出的严肃表情,洛时节心里甚是满意。 要收下这个表弟,她肯定一万个不愿意的,本来就穷,怎么能再穷上加穷。 婆子低下头来寻思了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就姑娘家吧,不投奔其他亲戚了。」 「你可真想好了?」 「想好了,不变了。」 洛时节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只好让这婆子去休息。 青青瞅着床上半大的孩子,小声对自家姑娘道: 「那以后该咋办,这孩子也不知是得了啥病,听婆子说,五岁那年就傻了,一直没治好,药从来没断过,每个月还得去针灸,如果来我们家,以后这治病吃药是不是也得算在我们头上?」 「诚然是算在我们头上的,他们家要是还有钱,也不会沦落到来投奔我。」 洛时节瞅着灶间婆子睡觉的地方:「好在还有个婆子照顾孩子,要是她再一走——」 「呸呸呸打住,这老妇千里迢迢把孩子送来,定是个衷心的,怎会说走就走。」青青赶紧阻止她。 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那婆子就不见了。 都还没够洛时节猜的。 籽莲把灶间那婆子留下的最后一吊钱和一副药方子交到洛时节手里,就去屋里照顾那娃娃起床了。 一连几天,这孩子都是呆头呆脑的状态,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从起床到吃饭,全都不能自己完成,必须要有人陪着。 籽莲照顾他吃完饭,就会让他待在太阳底下玩泥巴,自己就在旁边做事,只有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才会把他留给青青照顾一会儿。 洛时节连续愁了几日,也想不出能把这孩子送给谁。 洛家本不是扬州本土人,在扬州并没有什么亲戚,如果要送,也得重新把孩子送回江浙老家去。 江浙那么远,这是要她一路乞讨把他送回去么。 「这孩子可比你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好带多了。」 籽莲一边晒衣服,一边没由头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洛时节苦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第21页 她眼睛看不到的时候,除了晒太阳,还会前村后村的熘达,村里哪里太阳最好,哪里最适合乘凉,她都知道。 眼看太阳升到了头顶,她放下手里的书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籽莲交代道: 「我去城里给他抓药,那婆子留下的最后一吊钱总得用在他身上吧,眼看他也几天没吃药了。」 「等一下。」 籽莲擦了擦手上的水,捡起门廊上的那本《周礼-媒氏》看了一眼: 「这书我记得早上就是这一页,怎的到现在还是这一页,从早上到现在,姑娘你就没翻过一页吧,要不药还是我去买,姑娘——」 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早熘没影了。 论实践课,洛时节可以说是同教馆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学子,连瑰瑜夫人都常夸她学得快。 可是在书本知识上,真的就没法说了,好的时候倒数第二,差的时候倒数第一。 并非她脑子不够好,只是,真的学不进去。学习这东西,无论穿与不穿,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入了城,抓了药,眼看时间还早,又是在东市,洛时节不知不觉就拐进了一家主教论语的私塾院内。 眼睛瞎了的这几年,她就爱来这里,不是因为这里的夫子文化教的好,而是这里有个老夫子,每次轮到他上课的时候,都喜欢讲故事。 这家私塾一共有两个夫子,轮流代课,夏秋忙的时候一个星期换一次班,冬春不忙的时候一个月换一次班。 这月正好又是那老夫子来上课的时候。洛时节踩准了时间,像往日一样熘达到窗户下蹲着,里面的老夫子也正好刚开始今天的论语课。 课时讲过一半,老夫子果如往常一样,休息了片刻,喝了口茶,然后画风一转,对学生们道: 「休息时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放松一下。」 一听到这里,她赶紧选了个最靠近又极舒服的位置坐下,拿出一把葵花籽来。 正听到精彩处,墙角下的姑娘便听到左边不远处的灌木后忽有轻轻的脚步声,踩在小树枝上,尤为清脆。 洛时节耳力极好,而且她瞎的时候已经练就了听声识人的本事,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 就像这个脚步声…… 她又仔细听了一下,脸色刷得白了起来。 听这声音,像是陆先生! 她赶紧把葵花籽又重新揣回兜里,站起身来就想开熘。 可陆先生已经猫着腰,沿着窗户已然到了她眼目前。 洛时节赶紧恭敬地行礼,然后不紧不慢:「陆先生。」 从原身身上继承的情绪和记忆告诉她,她最怕的就是上这位先生的课,他是她最最敬畏的老师,没有之一。 她穿来以后,陆先生也曾连续两年应她大宋爹的请求单独给瞎了的她上过课,果真严厉极了。所以无论是原身的记忆,还是她自己,都怕这位老师。 陆先生显然也认出了她。 「洛时节?你为何会在这里?」 又追问:「为何不在家好好待着?」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自己的学生,颇感意外。 关键是此刻他的行径,也颇有些不能与外人道的意思,不知眼下这姑娘有没有反应过来。 「回,回先生,听说这里有位夫子讲论语讲的忒好,学生左右无事,便来听听。」 洛时节紧张兮兮,手心都捏出了汗来。 「昔日也未见你这样用功过。」 洛时节定然不能说其实是来听夫子讲故事的,只好收下批评,恭敬问道: 「陆先生来这里是来论课的吧?」 陆梅轻咳了一声。 洛时节从他的这一声咳嗽中,突然就领悟出了什么,急忙放低声音: 「陆先生不会也是来偷听的吧,不然怎么会像我一样,不走大门,反躲在这墙角?」 陆梅支吾了两声,只得道:「……不要说出去。」 「不说不说,我定不说出去,没想到陆先生也爱听故事,这里的老夫子讲狐仙讲得栩栩如生,听者如临其境,当真讲的妙极,今日要讲第六十回,狐仙找相公,不知陆先生落下了几回,我可以给您补补。」 「第六十回?」 「是啊。」 陆梅瞅了一眼窗户里面的上课场面,意味深长,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洛时节: 「你眼睛好了?」 「回先生,学生眼睛前一阵子刚復明,还未来得及向先生说明,还请先生原宥。」 正说着,里面夫子果然开始娓娓道出狐仙找相公的过程,很是曲折离奇,以至于陆先生也听的全神贯注,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那脸色,却不知道为啥,不甚好看。 临走时还对洛时节说:「改日再聊你的事。」 她还在想,她的事,啥事啊? 事后过了没几天,洛时节便知道了。 原来陆先生那次去,是去监视有没有学生欺负他女儿的。 那天早上,他女儿临上学时突然哭诉有人欺负她,陆先生护女心切,暗中在女儿私塾里蹲了一整天,一心要把欺负她的熊孩子揪个干净。 于是才有了墙角下那一出。 「难怪这几天老夫子就跟失了忆似的,当起了锯嘴葫芦,再也没讲过半个故事。」 洛时节听完来给她送书的小郎君的讲述,不由嘆了口气。 第22页 狐仙到底有没有找到相公?这故事没个结局实在恼人。 来给洛时节送书的小郎君和洛时节是同村,以前洛时节还没瞎时,常和她一起上下学。 当下小郎君把书往她面前一塞,同情她: 「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能说出去,陆先生要是听到了风言风语,定不会饶过你我的。」 「陆先生还让我告诉你,学不可废也,你这几年里落下的课业都得补上,这本《六艺》你先熟读,每个月你要同我一起去他那里一次。」 洛时节看了一眼书,心里十分后悔前几日视这位先生为同盟。 也难以想像他当时听到女儿老师课上讲狐仙时的心情。 定气的不轻。 「那,欺负他女儿的熊孩子们怎样了?」 洛时节忽然很想知道。 「他们吶……」送书的小郎君露出一脸不忍回忆的表情: 「前几日先生帮他们私塾代了一天课,那几个被他罚了作业,罚了背课,罚了抄书,罚的内容估计这一年都完不成了,这几天他们看到他女儿都已经开始绕着道走了……」 洛时节咋舌 。 这位先生还是这么严厉…… *** 转眼五十日的教馆学习已经到了尾声,这一日,几个教课夫人都来了,交代了本次胡老夫人出的考核内容。 「我这里有许多个人家待说媒,你们每个人都要挑一个去,好好完成这次考核,十五日为限,由胡老夫人考评每个人的表现,愿你们莫要辜负我们的辛苦栽培。」 为了公平起见,夫人们决定抓阄。 洛时节打开自己刚抓到的阄,正仔细研究呢,素来与她不两立的某姑娘突然在她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洛时节,你可得费点心了,这家人我是知道的,她家的女儿是个盲女,凶的很,这一年可有不少媒人鎩羽而归呢。」 第 12 章(捉) 城南章府。 天光初亮,曹大娘子便顶着还没下去的下玄月,来到南院给老夫人请安。 今日比平时晚了那么一些,曹大娘子遣退身后下人,去了披帛,又仔仔细细理了理衣裳,这才脚步轻盈地进屋去。 老夫人显然已在太师椅上坐了好些时候,见曹大娘子进来,不由放下茶,看着这个办事利落的儿媳妇给自己请安。 问安时照例是交待一下府里每天的大小事务,一盏茶的功夫也就说完了。曹大娘子正想像往日那样退出去,老夫人今天却叫住了她。 「安儿今年也不小了吧。」 「回老夫人的话,安儿今年十六。」曹大娘子预感到老夫人要说啥了,只想言简意赅地答完,不想多说其他。 「十六岁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转眼连安儿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曹大娘子点点头。 「安儿这脾气,倒是像你夫君小的时候,桀骜,皮的很,一般人家估计降服不了她。」 「是啊。」 「所以你要多上点心,我听说,上次来了个媒人,又被她打跑了?」 曹大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事情的确是有这么一桩,不过已经给那位媒人致过歉了,看伤养伤的费用我们一直在负责,保证这件事情不会传扬出去。」 她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才堵住了那媒人的嘴。 「你估计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老夫人望着自己的儿媳妇,脸上神情也变得不那么轻快了。 「我知道安儿是你的心头肉,你捨不得打也捨不得骂,但要是真为了她好,就该把心思正正经经放在给她找婆家上,她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瞧不起,你都顺着她的心意拒了,时间长了,谁还愿意再登我们家的门?」 「可是那些个媒人给安儿找的,不是哑巴就是瘸子,正常点的,又不是那么门当户对,因此都让我给拒了。」 曹大娘子又赶紧补充:「不过我已经请了胡老夫人帮忙,她是个顶厉害的角色,有她帮忙,这次定能顺顺利利。」 「但愿如此吧,安儿年纪不小了,眼睛又是那样,你心里该是知道,哪样的郎君才是真适合她。」 曹大娘子退出屋子,天已经大亮。她站在廊下一声不吭,婢女小心翼翼给她披上披帛,又被她一把扯下。 还披什么披,心里早就一肚子火。 老夫人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心里该是知道,我该知道什么?只要有差不多的,也就不错了?难道我们安儿就活该要嫁给瘸子哑巴聋子?! 为什么她的女儿那么苦,从小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就连嫁人,也不能给她找个如意的好郎君!她偏要找个好手好脚又有钱又贴心的好女婿,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大娘子,府外有个小丫头,说是胡老夫人派来的。」 一婢女一路小跑到她面前禀报。 「小丫头?」胡老夫人遣个小丫头来作甚? 但是肯遣人来,也总比一直没消息要好,毕竟离上次去胡老夫人那,已有一个多月了。 曹大娘子整理了一下衣裙,重新披上披帛,挤出一个雍容的笑容,遣婢女把人带到小客厅,她则赶紧去女儿的闺房,叫人赶紧梳妆打扮,务必给来的媒人留个好印象。 *** 洛时节放下手里喝的第三盏茶,往小客厅外瞅了一眼。 第23页 还是不见有人来。 她坐了估计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虽不至于焦躁不安,但等人这种事情,终究是件耗费耐心的苦差事。要不是已在教馆里训练了五十日,若是换成一般客人,估计早已告辞。 屋里的婢女们各个都十分有分寸的低着头,她一开始有心问些话,可她们都跟聋子似的不理不睬,只有换茶的时候,一个个才跟突然活过来似的忙上一番,换好茶,就又变成了木头人。 洛时节正思索着要怎么让这些人开口呢,屋外忽然有了动静,一位端庄华丽的夫人在婢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实在是失礼,让姑娘等了那么久,望请体谅。」 曹大娘子脸色稍显难看。 「本想着让小女出来见见姑娘,但也不知怎的,今早起来小女直说身子不适,现下还在房中休息,今日怕是见不了客人了。」 洛时节只好说无妨。 可其实她今天来就是想看看那位章安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她也好有了心里准备,可现在…… 至少能见到章小姐的母亲,也算不错吧。 洛时节道明来意,见曹大娘子脸上果然有些微吃惊之色,定是觉得她年纪太小,不能胜任这趟差事了。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洛时节来之前,心里也虚得很。 这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与人说媒,而且还关系到她是否能够顺利结业。 一想到这一层,她心里即便再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按照教馆里教的那些,洛时节一边与曹大娘子聊天,一边收集一些章府的基础信息。 章府,扬州城十分有名的商贾人家,祖上靠贩茶发家,到这一代已经是第九代,家底深厚,人脉也广,至今除了做茶的生意以外,还做一些古董字画的买卖,富裕自不必说。 章府人丁也旺,章家老夫人育有三个儿子,都已在扬州城立府,还有十余个旁支,分散在城里城外。 章府是她大儿子府邸,曹大娘子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育有一儿两女,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小儿子还小,现在待嫁的是她的二女儿,章安儿。 不过章安儿出生时就有残疾——眼睛看不见。 「虽然是眼睛看不见,但我们家大业大,总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儿过去也能有人服侍,当然,郎君的品貌自然也是要极好的,不然也配不上我们家安儿。」 曹大娘子喝了口茶,又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小姑娘。 胡老夫人怎么能派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给她,这不是明显煳弄她么。 罢了,快快聊完,再去寻一个。 打定了主意,曹大娘子便起身准备送客,又想着小姑娘大老远来这一趟,又是胡老夫人派来的,礼数上总归要周到。 「洛姑娘远道而来,我作为家主本该好好招待,奈何我这女儿身子弱,一生病总离不得我,我还得去看看她,洛姑娘若不嫌弃,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又对身边一婆子道:「一会儿洛姑娘走的时候,你去帐房取些银子与洛姑娘,也是赔罪。」 洛时节有心想再聊一会儿的,但显然对方无心再谈,也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她只好行礼告辞。 刚到照壁,正要拐弯出府呢,洛时节就见迴廊那头远远跑来一个婢女,对曹大娘子禀报:「小姐说了,她愿意见见媒人。」 洛时节立刻停下脚步。 又听那曹大娘子说:「不必了,那小姑娘已经让我打发了,改日有媒人再来,再说吧。」 这是不让她干了呀! 洛时节立刻装作没听见似的,突然对引路的婆子一喊:「糟了,我出门时带了一方帕子,这怎么就没了?」 引路婆子问:「是不是落在小客厅了?」 「是了是了!定是落在小客厅了,劳烦您等一下,我自去取,我知道搁在哪了。」 还没等那婆子应声,洛时节早一步作两步熘回了小客厅的长廊,一路快步流星回到了曹大娘子面前。 见那婢女还没走,洛时节暗暗喘了口气,笑着向曹大娘子打招唿: 「你们且聊你们的,我就是回小客厅拿一下帕子,我帕子落里面了……」 又道:「不过我刚刚听这位婢女说,小姐愿意见媒人了,正巧我也回来了,要不……」 曹大娘子一脸尴尬。 那婢女见媒人又回来了,立刻两眼放光,也不管自家夫人是何表情,就道: 「太好了,小姐说了,这次一定和媒人好好聊,让夫人和媒人一道过去呢。」 「你确定,小姐是真的愿意见媒人?」曹大娘子问。 「真的,我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梳妆好,就坐在屋里等你们呢。」 那婢女是曹大娘子有心放在章安儿身边的,非常机灵能干,也知道曹大娘子话外的意思,还特意在『真的』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确定?」 「奴婢确定!」 好吧,她是真被自己这个女儿坑怕了,但这次连这个丫头也说确定,那必然应该算是确定了吧。 「既然洛姑娘也回来了,那便一道去吧。」 第 13 章 「既然洛姑娘也回来了,那便一道去吧。」 曹大娘子看了眼小姑娘,确定她脸上没有什么不高兴,想必刚刚说的打发了的那句话,也并没有听见。 第24页 总归是失礼的话,没听见最好。 一路曲曲折折,绕过一个花园又一个照壁。 曹大娘子一边与洛时节客套,一边领她进了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修整的极为干净,也十分宽敞,院里除了有几株应景的花花草草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因章安儿眼盲,曹大娘子特意为之,少点东西也比较安全。 一行人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那厢房门与其他屋子稍显不同,推门处雕有一只精巧的玉腰奴,还镶了彩色琉璃珠。 曹大娘子轻轻扣了下门,本想知会女儿一声,好让她做好准备见客,却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连串嘈杂的笑声。 更要紧的,门已经十分顺从地被她推开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来。 一推开门,就见一堆下人正趴在地上,对着一只小罐子大喊大叫,正在兴头上。 而旁边的一把椅子里,正坐着一个披头散髮不修边幅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没穿鞋袜,露着光熘熘的脚踝,翘着个二郎腿,也是兴致勃勃地攥着拳头嘶喊着助威! 「你们!」曹大娘子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屋里一干人一见是大娘子,一个个登时如见了洪水勐兽般没了声音,赶紧跪地求饶。 「来人,把这些下人全都给我绑了!我今天,我今天——」 「欸?母亲怎么来了?」一个略有嘶哑的声音阻止了她的话头。 正是那个坐在椅子里,披散着头髮的小娘子。 曹大娘子瞪大了眼珠子,愣是没脸认这个惨不忍睹的女儿。 章安儿望向自己的母亲,之所以说是望向,也只是因为那双大大的眼睛还睁着罢了。 眼睛里是一潭死水一样的静,没有神采,没有焦点。那双眼睛打一生下来,就没有看到过人。 「安儿!你成何体统!」 「我怎么了?要是知道你们要来,我定不会这样的。」 「你!你明明——」 曹大娘子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耍了!这个孩子,当真是想让她丢尽脸面! 「小姐小姐!明明是你让我去喊夫人来的,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我说过吗?」 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光着脚走向说话的那个婢女,还踢倒了尚留在地上的小罐子。 里面的两只小虫蹦蹦跳跳快速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明明是你这个婢女,硬要我知书达理一点,让我恭恭顺顺听母亲的话,让我见媒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你为何要弄得这般乱糟糟,你这不是要害我吗?!」 「我向来乱糟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安儿摸上那婢女的脸,抚摸着她细嫩的脸颊,面上的嘲笑意味便愈发明显, 「再说了,让你喊你就喊吗?是不是在耍你,你看不出来吗?难为母亲这样相信你,原来也是个又傻又笨自以为是的蠢姑娘~」 「你——」 那婢女气极,羞恼至极却无可奈何,一气之下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章安儿十分无趣地哼了一声,忽然闻到一种不一样的女儿香,然后幽幽走到洛时节面前,漫不经心地打趣: 「你倒是和其他媒人不一样,一个小姑娘,你是媒人吗?」 「我是媒人。」洛时节无奈地回答,心里已经哇凉哇凉。 教馆里那丫头说的没错,她完了。 这么个流氓似的少女,她要怎么给她找婆家!? 「你胆子大吗?」 「还行。」 「那你手伸出来。」 洛时节不明所以,伸出手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章安儿摸上她的手,然后在她的手上放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蟑螂。 然后在众人一阵倒吸凉气的惊吓中,洛时节不慌不忙又把蟑螂交还给了章安儿手中。 心想,我谢谢你啊,这么可爱的宠物,自己收着吧。 当然,她也怕蟑螂,但是上学那会儿不是不受人待见么,桌上和书包里就总是会出现这种「惊喜」。 久而久之,就免疫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再交还回去,让他们也「惊喜」一下。 这下好了,众人又像看比蟑螂更恐怖的玩意儿一样,看向洛时节,连章安儿都有些受到打击。 虽如此,她还是佯装无所谓地丢了蟑螂。 「你既然不喜欢,那就请回吧,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章安儿刚要转身进屋,洛时节连忙喊住她。 「等一下!请小娘子稍留片刻!」 怎么?章安儿愣在原地:「你这是在命令我?」 系统提示: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4 】 「好了,你可以走了。」 章安儿:「……」 她气极:「你这个媒人好生无礼!母亲,我不想再见到她,快把这个媒人轰走!」 曹大娘子还在生着气呢,看两人你来我往完全是把她给忘了,于是一声令下,绑的绑,拖的拖,今天不把这些下人给「伺候」了,她就不是章家的当家主母! 洛时节走的时候,曹大娘子命人给了一大包礼物,并一些银子,意在封住她的嘴。 她提熘着东西回家,青青看了连连赞嘆。 第25页 「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只去了那么一次,就给了这么多好东西,多去几次是不是就可以发财了~」 洛时节不理她,兀自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记录在纸上。 章安儿,不仅眼睛盲,性格还很乖。经济条件那是不必说的,可是有钱有什么用。 可能也就有钱这一条,还有点用…… 籽莲识得几个字,看到洛时节记录的信息,不禁也面露愁容,自家姑娘这次,恐怕是真的没法结业了。 「你说这么一个乖张的姑娘,居然也能喜欢上人。」 「什么?」籽莲不大明白,「小姐怎么知道章姑娘有心上人。」 洛时节其实是在自言自语,见籽莲突然问,只好说是道听途说,含混盖过。 她今天的确是从章安儿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十分体面,十分儒雅的俊郎君,通身的贵气,他的腰间还挂着一只镂空的琉璃珠子。 就她这脾气,只有四个障碍,简直算是少的了。 只是这个郎君是哪家的,真的不得而知。 看虚像里,这郎君背后的墙面上还挂了一副肖像——一位年长者,着朱红色绛纱袍,紫绶金章,官威凛凛。 可知这位郎君祖上就是当官的,是仕族人家。 自古仕族轻商贾,仕族也很少与商贾通婚,与商人的子女结婚,多半会遭到仕族内部的耻笑,仅这一点就很难办。 总归还是得先找到这位郎君的府邸,登门拜访一下,再做他想。只是这郎君姓甚名谁,一概不知,上哪找去。 想来想去,突破口还是在章安儿身上。 好在有胡老夫人这个后盾,她下午再登门的时候,章府的僕人们还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洛时节笑嘻嘻道明来意,曹大娘子也不想多加阻拦,反正多一个媒人不多,少一个媒人不少,想聊聊,那就聊聊去吧。 便让贴身的老婆子给她带路,自己则忙自己的去了。 又到了章小姐的闺房门口,这次连婆子都不敢贸然敲门了,只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屋里便有个婢女为她俩开了门。 「怎的又是你这个媒人?」 洛时节认得这个婢女,是早上玩蛐蛐的一堆人中的一个。如今看来,曹大娘子并没有严惩她们,原因多半还是章安儿使了乖戾的性子。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我这个媒人有要事找她。」 「你来还有什么要事,我家小姐从不见你这样的人物,通报也是徒劳,请回吧。」 不仅章安儿横,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横的很,洛时节旁边的婆子都不敢多吭声。 这样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洛时节想了想,于是道: 「劳烦姑娘和小姐说一声,我有一副画想交给小姐,小姐看到后定会想见我的。」 「画呢?」婢女通身大量了一眼这个媒人,手一伸。 画…… 洛时节厚着脸皮又向她讨要笔墨纸砚,那婢女哪还搭理她,身子缩进门内,就又把门关上了。 不得法,她只好请婆子帮忙。不一会儿,笔墨纸砚铺就,洛时节凭着记忆,提笔在纸上画了个郎君,穿着朱红色官服,紫绶金章,腰间也挂着个琉璃珠子。 画完收笔,旁边的婆子看了,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您这画工恐怕不成吧……」 婆子心想,这样的画工也敢拿来献宝,这画的是人吗?红红绿绿一块块的都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还有这圆咕隆咚的,画的是糕点吗?还不如她家孙女画的呢。 洛时节也不好意思笑起来,但仍然坚持道: 「我这是抽象派,可不是一般人能欣赏的,也只有像章小姐那样有独特眼光的人才能欣赏得了,她看到后,定会想见我的。」 婆子只好捲起画,硬着头皮又去喊门,刚喊了一嗓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对啊,她家小姐是个看不见的,她看个啥呀看。 懊悔已来不及,门已经打开。 洛时节不等婆子说话,赶紧凑上前,又给了几两银子给那婢女,一番嘱託,请她务必要把那幅画描述给章安儿听。 婢女接过银子,才漫不经心地拿着画进里屋去了。 不一会儿,果见婢女又气势汹汹回到门口,对着婆子一通埋怨: 「小姐让我告诉你,下次再领这样的人来,她就让大娘子把你轰出去,不要什么样的人都往这带,什么样的画都往这送,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小姐让你立刻回去反省去,还有这个小姑娘,小姐说了,她要亲自伺候伺候!」 那婆子哪还敢说话,连忙唯唯诺诺退下,跑回去报告去了。 婢女见人走远了,才对洛时节说道: 「小姐请你进去。」 第 14 章 「小姐请你进去。」 洛时节吐吐舌头,请个人都那么让人不自在。 婢女在外守着,她一个人进了里屋。章安儿已经梳了妆,独自坐在一张雕花檀木椅上,玩着一枚碎银子,那双大眼睛徒然地睁着,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镂空琉璃球,有一只下面正压着洛时节的画。 洛时节轻咳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你没有行礼。」 椅子上的人丝毫不客气。 偷懒不成的洛时节只好福下身子,标标准准给她行了一礼。 第26页 「你这小姑娘,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章安儿把那碎银子往她面前的地上一丢,声音里的轻蔑感,就像对一只蛐蛐。 「先是戏耍我,现在又来贿赂我的婢女。你画的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取笑我眼睛看不见吗?」 「回章小姐,小民只是怕贸然说出某人的名讳或相貌来,会给小姐带来不便,万一小姐府上并不知情,我这冒冒失失的,岂不是给小姐带来困扰。」 「那你画的究竟是何物?」 「您的婢女没向您描述吗?」 「我的婢女描述了那是她的事,我想让你再描述一遍!」 「小民画的是一个郎君,他的祖上是做官的,他有一枚十分珍爱的琉璃珠子,形态约莫和姑娘桌上的那些有些相似。」 「是何长相?」 洛时节只好又描述一遍虚像里的那个郎君,章安儿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疑惑地质问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郎君!」 「小民不仅知道这个郎君,小民还知道小姐中意他,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们俩来的。」 「小民愿意为你俩说合,穿针引线,促成佳偶。」 「为我们说合?」 章安儿听到这,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仿佛这是她听到的最别扭的笑话了。 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个愣头青,才知道多少呀,就敢扬言说合。 「你可知道他家是仕族,钟鸣鼎食之家,世代为官,我们家纵使再有钱,也只是小小一商贾,想攀上堂堂颜家,难比登天。你想为我俩说合,是不是太天真了?」 「难道你们已经试过了吗?」 「怎么没试过呢,」章安儿摸过桌子边上的一只琉璃球把玩。 「难比登天这句话,就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两年前就试过了。她老人家还说,那是自取其辱,现在这句话也送给你~」 洛时节心里更加失落。 章安儿听到了她的嘆息,也忽然跟着悠悠嘆息了一声,脸上针锋相对的表情也早就消散了个干净,恢復了平时冷漠不善的样子。 「你走吧。」 「麻烦把这幅墨糰子也带走,我母亲不知道我们还来往,我也不想给他惹麻烦,你最好也闭上你的嘴。」 「不该说的,最好别说!」 「敢问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府邸何处?」 「……你还想说媒?」 洛时节微微一笑,心里苦兮兮的:「我倒是不想啊,但事关我的结业考核,不成也得努把力,就算不成,也没有遗憾了,您说是吧~」 「就知道你也是个自私的。」椅子里的姑娘又翘起个二郎腿。 「告诉你又何妨,他姓颜,名曲,字仲虔,在衙署那条大街的后面,那里全是仕族们的宅院,颜府的门楣匾额是御赐的,上面还有王室留下的墨宝,你一定会找到的。」 又忽然对洛时节坏笑:「等你鎩羽而归,不能结业,在我面前哭。」 分明很期待,还硬装作无所谓~ 洛时节朝这个同龄的小娘子吐了下舌头,反正她也看不见,然后麻熘地消失在她面前。 第二天一早,洛时节就坐在了颜府的厅堂里。有下人通报后,她被一个叫罗松的小厮带进了前院的书房。 颜府确实是世家,连一个小厮都自带某种气场。 洛时节跟在身后,边走边问:「我们现在是去见颜夫人吗?」 「不是。」罗松走路生风,一点也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书房门口,罗松把门轻轻推开,便站定在一边,有一种高手的气派。 洛时节听闻,这些贵族身边都会有个保镖或者贴身侍卫啥的,罗松约莫就是这种角色了。 道了声谢,她轻轻步入书房。 房内一派古色古香,书目繁多,全都在一排排的红木架子上搁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窗户边的桌案上有一只很大的鎏金錾花铜熏炉,正烧着暖香。 有一个郎君正坐在铜炉边的椅子上,锦衣华服,眉目清隽,和洛时节从虚像里看到的郎君一模一样。 这便是颜曲了。 洛时节赶紧行了礼,颜曲抬了抬手,让她随意坐,他怀里此刻正卧着一只毛茸茸的猫咪,灰灰的,胖嘟嘟的,很可爱,引得洛时节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猫产自敦煌,性格懒散,很喜欢睡觉。」颜曲突然十分随和地说道。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洛时节的心头。 她轻轻走了几步,特意寻了个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这个郎君却好像并没有看到似的,目光也没有一点变化。 「小民还真未见过这般稀罕的猫,它的眼睛真好看。」 正抚摸着猫咪的手忽然顿住了,颜曲微微一笑,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 「是么……」 「我一直以为它正闭着眼睛睡觉呢,原来还醒着。」 洛时节真的如坐针毡,章安儿怎么不告诉她,这个颜曲也是个瞎子! 有人上来侍奉茶水。 洛时节目视着随婢女一起进来的罗松,也端起一杯茶,试了试杯盏整体的温度,待水温适宜之后,他将茶盏轻轻放进颜曲的手中。 又似乎意识到要解释一下,罗松才对对面的洛时节道:「我家公子有眼疾,失礼之处,还请洛小姐见谅。」 第27页 洛时节点点头,颜曲又说了一些什么,她也只是恍恍惚惚地听着,她此刻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件事。 两个人,都是盲人! 怎么会这样? 他们该如何在一起…… 心里顿时压抑的很。 她麻木地坐了一会儿,随口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出了书房。 正巧,颜曲的母亲,颜顾氏刚烧香回来,命人端着煎好的药,正往书房走来。 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一个生人,还是个姑娘家,似乎已经聊完了事情正要走。颜顾氏忙问身边的管家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胡老夫人府上的媒人,那正好,我也正有意,为吾儿择个良配,你且去喊住她。」 管家应下,一路先行而去。 洛时节听闻颜家主母要见她,只好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略显丰腴的美妇人慢步走来,行止之间尽显名门望族的涵养。 「听管家说,你要为吾儿做媒。」 洛时节立刻点点头,不忘行个礼。 「管家,你把汤药送进去。」颜顾氏又转头对洛时节微微一笑:「你且随我来。」 ****** 小花园里,颜顾氏毫无保留地把颜曲的事情细细道明,末了又发出一声酸涩地嘆息,藏着浓浓的忧愁。 颜府,簪缨之家,袭官已有百年,颜顾氏的丈夫,也就是颜曲的父亲,现任宋国侍中,为官公正清廉,深得圣人信任。 颜家人口不甚兴旺,颜府是嫡系一脉,世代袭爵,享食邑。 颜家旁支不是很多,多依附嫡系生存,颜顾氏为颜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在武陵王麾下,镇守山阳,早已在山阳娶妻生子。 而颜曲,不似他父亲是个文官,他对排兵布阵方面颇有研究。 年少入仕,入仕后的目标也十分明确,先后出任了郎中令,右卫将军和散骑常侍。 可惜三年不到,便因身染恶疾休了官,几年下来身体仍不见好转,眼睛也是在突发恶疾的时候看不见的,至今已有四五年。 「他的身体和眼睛会好的,宫里的医官和宫外名医都这么说,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颜顾氏解释道。 「我想为他寻个体贴的真心人,能够爱他照顾他。我为他选的,他都不甚满意,你可以在扬州所有的闺秀里面物色,且不论家世,如果有多才多艺知书达理,你觉得与吾儿合得来的,可先告知于我,我自会为吾儿登门拜访。」 听颜顾氏话里的意思,似乎本已有大概名单。 大户人家关系复杂,自古便有以子女联姻稳固关系的习惯,早有备选也是正常。 可既然没有告诉洛时节,想必是想再多相看几个,甚至只要颜曲愿意,家世背景不硬气,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她可以接受的家世背景里,不知道包不包括商贾。 洛时节有心提起昨天章府也在为女儿请媒人的事情。 也不知颜顾氏是不愿意听到,还是的确没留神,没在这件事情上给出一句话,哪怕一个「哦」字都没有。 只一心念叨她儿子的喜好和身体。 洛时节在家闷了两天,犹豫不决的,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帮忙说合这两家的亲事。 其实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说合。 「姑娘,其实我也觉得,不该为章小姐说这门亲,他们两家的家里人都无意结成亲家,你若硬说和,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你的结业考核只是让你为章家说媒,又没让你必须把章家和颜家说到一起去,既然那个颜郎君并不合适,为什么不再选选其他家,章府是富贵人家,想结亲的权贵肯定不在少数。 」 青青也同意籽莲的话:「两个都是看不见的,以后成了婚该怎么生活,姑娘就算说成了这门亲,胡老夫人估计也不会太满意的。」 是啊,洛时节就是怕这个。 依教馆所学,婚后不能互相扶持者不说合。 天知道颜曲会不会一直都瞎着。 要能好早好了,看颜顾氏忧虑的样子,估计是难了。 而且章安儿和颜曲的障碍虽然只有四个,但很明显,以颜曲的条件,肯定会有障碍更少的那个姑娘存在。 可是,她又觉得这事还有转机。 就是因为颜曲还病着,事情才有转机,如果他现在是个健康人,放现代那就是黄金单身贵族。 想扑倒他的人多了去了,哪还有章安儿什么事。 更要紧的,她的结业考核。 章安儿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让她知道她又放弃了,又要给她找其他婆家,那她会不会像对待其他媒人一样,对她作妖使绊子,玩砸了她的考核? 一边是说合了,胡老夫人可能不满意,一边是不说合,章安儿可能使绊子。 她头疼。 为啥颜曲也是个瞎子,要是个哑巴瘸子该多好,至少还能互相扶持,她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 洛时节晃晃悠悠站在颜府的大门口,她本不想来,只是结业考核迫在眉睫,她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了。 她想从颜曲脸上看一下,他未来会娶谁家的姑娘。 如果不是章安儿,她就可以下定决心给章安儿重新找良人。 扬州城那么大,好男人一大把,这个「颜曲」不行,还有下一个「颜曲」呢。 总能找到一个让章安儿满意的吧。 第28页 正寻思着,就看到一辆马车在颜府的门口停下。 看车把式的打扮,应该是颜家自家的马车。 不一会儿,颜府走出来两个人,洛时节定睛一看,不就是颜曲么,他的身边是他的小厮罗松。 罗松扶着颜曲上了马车,车把式一声清脆的吆喝,马车便向着扬州深处行去。 洛时节连忙叫了一辆载货的木板车,让车夫紧跟着颜曲和罗松一道走着。 第 15 章 马车行到了一处十分荒凉的大路上。 此路原本是通向江州的一条捷径,后来官家在不远处修了更加捷径的官道,又把这里的桥给断了,这条路也就荒废了。 洛时节在路口叫停了板车,站在车上眺望了一下,春天还未真正到来,大地上的草木仍然呈枯败之色,远远望去一片萧条。 此路中间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不远就是岔道,岔道处有座十里长亭。 洛时节小时候去玩过,一到春天,那里还是很好看的,有时候会有文人在那里摆酒践行,折柳送别。 但后来可能觉得践完行还得走官道再送一遍,两边跑忒的费事,久而久之连文人也不去了。 既然此路不通,想必他们去的就是那座长亭。 这条路有很长一段直道,如果洛时节跟在后面,太明显了,只好在路口歇了半个时辰,等马车走的很远了,她才吩咐上路。 等板车穿过小树林,洛时节付了车钱,改独自步行,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果然看到一座长亭,安安静静匍匐在一片土坡上,坡下还停了两辆马车。 长亭年久失修,红漆剥落,看着灰突突的。 她在亭子蜿蜒的长廊里来来回迴绕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忽然想到,坡的后面还有一处非常大的题诗壁。 洛时节来到坡后,一眼就看到巨大的题诗壁下站着四个人——罗松和一个婢女,离他们不远处,是颜曲和章安儿。 此刻,章安儿正拿着一根导盲棍,对着正在学走路的颜曲指指点点: 「……走路的时候,背要挺直,肩膀要放下,脖子不要往前伸,腿站直,你肩膀放下来了吗……」 章安儿握着竹棍,毫不留情地对着高大的颜曲戳来戳去。 颜曲由于看不见,时不时会被章安儿戳得一个趔趄,不远处的罗松见到也不上去帮扶,反而时不时暗搓搓笑两下。 可见这样的训练,已经很稀松平常了。 洛时节趴在一块石头后面,默默看着他们。 走路训练结束后,章安儿的婢女和罗松上前摆放桌椅。 章安儿一边十分熟练地打开食盒,拿出饭菜摆在桌子上,一边对旁边的颜曲警告道: 「我告诉你哦,罗松如果再帮你夹菜的话,我是能听出来的,你必须一个人吃饭,不能使小手段哦。」 颜曲十分顺从地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了两下,算是回应。 今天阳光甚好,四处草木又不多,阳光把题诗壁烤得暖融融的,四个人有说有笑,也不觉得冷。 这可苦了洛时节,选的是一块背阴的石头,冷风嗖嗖,冻得她直发抖。 正想寻一块面阳的石头躲,眼睛一扫,突然看到不远处小树丛里正躲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寻常打扮,正缩头缩脑看觑着题诗壁下的颜曲和章安儿等人! 洛时节心道,糟了! 她心下着急,唯恐叫那偷窥者跑了,匆匆爬上石头,欲提醒罗松。 罗松显然也听到了洛时节这边的动静,立刻警觉地快步走来,洛时节不待他走到面前,连忙指着小树丛喊道: 「不是我,是他!快点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说话间,树丛后的人也立刻察觉到不对头,飞也似地朝坡下逃窜,罗松也不是吃素的,三步并作两步早不知何时追了上去。 逃跑的人一跑三回头的功夫,一把软剑就横在了他的面前。 罗松果然是个练家子,在腰里藏了软剑。 人被押到题诗壁下的时候,犹自理直气壮地嚷嚷: 「你们最好对我客气点!你们家公子小姐私会,就不怕抖落出去,识相的给点银子,就可将我打发!」 章安儿的婢女打量了一下此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原来是你这个篾片!我看到你在我们府门口晃悠很久了,竟打的这个主意!」 罗松向坐在椅子上的颜曲小声禀报了什么。 颜曲不由扬起嘴角:「我说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勒索钱财的流民,这荒郊野岭的,杀了就地掩埋便是,不必事事都禀报与我。」 罗松得令,正要拉此人下去,这人哪里还敢嚷嚷,忙跪地求饶: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什么流民,也不是篾片!我是齐王府的人,是我家主母派我来偷窥的! 我保证我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 「而且……如果你们杀了我,齐王府一定会报官,到时候你们也会有不小麻烦,还是放了我吧,我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他听闻颜二公子做官时,素以狠出名,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以所谓流民的身份死在这个荒郊野岭,因此交待的十分彻底,唯恐漏说半句!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章安儿,一边夹着一颗鱼丸,一边冷飕飕哼了一声:「你说出去又能怎样?」 第29页 「你确定,你看到的皆是事实?」 「小的,小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小的发誓,打死也不说出去半个字!」 「可你刚刚还说,看到我们在此处私会呢~」 章安儿咬着筷子,不屈不挠地提醒着他。 「小的,小的看错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看错了?你说看错了,你家主母估计也不会相信,要不戳瞎你双眼,你就说得了眼疾,你家主母就不会盘问你了!」 听说要戳眼睛,跪着的人差点吓到背过气去,颜曲连忙阻止章安儿再恐吓他。又对罗松交代了几句,罗松领会,走向洛时节,小声道: 「洛姑娘,此事还得有劳你——」 「什么有劳不有劳的,」当罗松向她走来时,洛时节也就明白颜曲的意思了。 这件事,还得由她来担着最是万无一失,否则闲言碎语传出去,对两家,对章安儿的声誉都不好。 「这位郎君,你说出去又怎的,我可明言告诉你,我是胡夫人手底下的媒人,特奉了双方母亲的意愿,让颜二公子和章家小姐来此踏青游玩,我这个媒人都在,双方的下人也都在,你是不是想歪了?」 「对对对,」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想歪了!我回去一定如实向我家主母禀报,颜二公子和章家小姐都是清白的!我会让主母打消错误的想法,我保证,两家府上不会听到半点流言蜚语!」 「如果贵府不相信,你大可以让他们去胡老夫人的教馆找我,我自会说清楚原委。」 那人也是个聪明人,听洛时节说到这个地步,早就通透了。 颜曲挥挥手,此人立刻像脚底抹了油似的,消失在他们面前。 眼看好好的一天就这么被破坏,天也渐晚,颜曲和章安儿两人只好分手。 为了安全起见,章小姐和洛时节先走,过半个时辰后,颜曲再上路。 等章安儿的马车铃铛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的时候,颜曲才依依不捨回过神来。 刚迈了两步,脚下却踩了空,若不是罗松扶得及时,就会摔得很狼狈。 颜曲犹抓着罗松的胳膊,半晌才苦笑道:「我是不是太弱了。」 罗松一边扶他站定,一边回他:「您以前很强。」 「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您不需要安慰,只有弱者才需要安慰。」 颜曲弯了弯嘴角,却不再说什么。 ******** 章府的马车上。 洛时节很好奇地问:「颜二公子已经瞎了四五年了,为什么到现在,走路都那么磕磕绊绊?」 她也失明过,知道四五年的时间,不该这样差。 章安儿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以前,还要更糟糕。」 「更糟糕?什么样的?」 「……心里。」 她曾花了三年时间,才把颜曲从人生的低谷里拉出来。 洛时节哦了一声,懂了。 章安儿从怀里掏出颜曲临别时送她的琉璃球,旁若无人似的,开始细细摩挲着它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想像着它神秘的模样。 坐在一边的洛时节看着她手里的琉璃球,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您和颜二公子,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吧?」 她那桌子上的琉璃球无数,新旧大小花样都不一样,可见是颜曲分了好多次送她。 章安儿点了下头,回答得言简意赅: 「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 「小姐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好不实在。」 洛时节想起她没有事先告知颜曲也是瞎子的事实,现在显然也隐瞒了他们俩从小就认识的事实。 真有点儿小郁闷。 「实在?」章安儿一脸不屑:「你往石头后面一躲,还有什么是你不晓得的!需要我来告诉你?」 「我,我也是出于好心,不想打扰你们才躲起来的,而且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你们两家的名声可就没了……」 洛时节小心翼翼地分辩,却引来章安儿更明显的嘲笑: 「是啊,要不是看你做事还有点分寸,你今天就会和那个偷窥的人一起,被埋在哪片小坡上,成为孤魂野鬼。」 「我和那个偷窥的才不一样呢,我是一个正经的媒人,我是有原则的。」 说起原则,章安儿冷笑起来: 「两年前,也有个老媒婆告诉我,你们行业里有这么一个原则:不能互相扶持的两人,不说合。不知道这个原则到你这里,还算不算原则。」 洛时节语塞。 她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则来的么。为了给自己做个决定,她还特意来到颜府,想从颜曲的脸上找到答案。 可是这答案…… 「章小姐,您是真心想嫁给颜曲的,对吧?」 忽然被这么郑重地问,章安儿不知怎的,脸腾地一红,还有点发烫。 她自认为,自己可以脸皮厚到笑怼各种人问的各种问题。 可此刻面对这个询问,一颗心却很没骨气的跳的十分厉害…… 她不禁有点懊恼。 「没错,我是想嫁他。但凡让我看到一丁点希望,我都可以没脸没皮的抓住它!」 「你想笑我,劝我,都可以,随便你,不过千万不要惹恼我,否则你会笑不出来。」 「谁要笑话你了。」 第30页 洛时节此刻没有半丝想笑的心情,反而很纠结,因为她今天从颜曲脸上看到的新娘,并不是她。 而是另一个姑娘。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因此下定什么决心。相反,知道这个颜二公子和章安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她居然有种想作死的冲动。 胜算又多了一分,为啥不试试呢? 可是一想到胡老夫人可能会不满意两个瞎子在一起。 还有曹大娘子那句「自取其辱」背后,所暗示的仕商通婚难的问题。 还有系统上那四个障碍。 洛时节又犹豫了。 她只能腆着脸问章安儿: 「如果我要是拆散你和颜曲……胡老夫人来考评的时候……章小姐会不会让我……过考核?」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章安儿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起来:「当然不让你过了!我又不是菩萨!想拆散我们,你也得有这个能耐!」 这还没开始拆呢,就生气了。 洛时节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了一路,章安儿压根没听见似的,把她当成了空气。 她这个媒人做的,真的是憋屈的很~ 眼看要到章府了,挣扎了数十秒后,洛时节被迫妥协: 「好吧,我会帮助你俩促成这桩好事。」 「可是有言在先,胡老夫人来考评的时候,一定要替我美言啊!」 第 16 章 「你们做媒人的原则不要了?」 「原则那肯定是要的,」洛时节很狗腿地笑: 「可是颜曲的母亲不是说了么,他的眼睛只是暂时瞎了,只要细心调养,身体和眼睛都会好,也许还得要个三四年,四五年,但终究会痊癒,到时候和健康人没有两样,也就谈不上不能互相扶持。这个原则我可没破,您可得在胡夫人面前说上一说。」 如果胡老夫人就认死理,她也只能认栽。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洛时节打帘一看,已经到了章府,遂转身对章安儿道: 「我随您一起进府吧,顺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向您母亲禀报一下。」 今天发生的这桩不大不小的事,实应该告知曹大娘子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如果日后齐王府真有人来旁敲侧击,曹大娘子也好应对。 章安儿明白其中厉害,对洛时节的话并未否决,但…… 「我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你去颜府一趟才是正经。」 她语气里那居高临下奴役她的做派~ 洛时节自认无法反抗,只得乖乖应下。 两人下了马车,章安儿由婢女扶着进了章府,洛时节正准备离开去颜府,就见门里又走出来一个姑娘。 她定睛一看,不由拉下脸来,心想,这个死对头怎么来了?! 那姑娘也一眼看到了洛时节,连忙走过去拦下她,一张精緻的娃娃脸也随之抬得老高: 「洛时节,你来的正好!」 她只得摆出一张笑脸来:「小玖姑娘何出此言呀?」 着实不想在现在和小玖斗嘴皮子,眼看天色渐晚,她还得去一趟颜府呢,去晚了就赶不上回家吃晚饭了。 这位在教馆里头就和洛时节不甚对付的小玖姑娘,此刻正笑得一脸开心,一点也不在乎洛时节摆出的伪善表情。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一声! 「我考核的那家郎君,也看上了你的章小姐,你我之间,估计只能有一个人完成考核了!」 啥? 「你的考核郎君看上了我的章小姐?」 对方点点头,正待说话,不远处停于小摊边上的马车那里,忽然大咧咧跑过来一人。 此人远远就喊着小玖姑娘,小玖亦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洛时节看着,心里明白,跑来的必定是小玖说的那个郎君了。 她看过小玖抽到的纸糰子,知道此人。 此人姓淮名季,字淑安,是一位武师,在城西有一处十分大的院子,用以为校场,专授棍棒刀剑,手下徒弟遍布扬州城角角落落。 淮季虽是魁梧黧黑一武夫形象,却多有矜贫救厄之举,因此很受扬州城百姓的尊重,达官显宦也多与之交好。 淮季身强体壮的,却是个和气人,见到洛时节十分客气地揖了一礼,才一脸紧张地问自己的媒人: 「小娘子,章小姐的母亲怎么说的?」 小玖露出一脸得意:「我已与曹大娘子交谈过了,她对你很是满意的,允许你明日和章小姐在扬州城里走一走,午时即回,你要好好把握。」 淮季听闻,一开始因为紧张而有点扭曲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又赶紧朝小玖作揖:「那有劳小娘子,明日再与我和章小姐走一趟了!」 「那是自然。」小玖笑嘻嘻回礼的同时,不忘瞄一眼洛时节,看到洛时节脸上不甚畅快的表情,心里更觉舒坦。 洛时节的确不畅快。 这下四个障碍全都清楚了—— 男女双方的母亲算是两个,这个淮季算是一个,从颜曲脸上看到的那个姑娘,估计也算一个。 等那姑娘一出现,四个障碍就可以开一桌打麻将了。 洛时节心里那叫个苦! 但苦归苦,她还是朝得意洋洋的小玖露出十分老诚的,过来人一样的表情,吓唬她: 第31页 「太好了,可算有人要与我一起,挨章小姐折腾了。 「小玖你可说的真没错!章小姐今天邀我一起去逛街时,一言不合,她差点就要把我给活埋了!好在我嘴皮子利索,好话说了一箩筐,眼看土已经埋了我半截,她才把我放了呢! 「她这人,就是不待见媒人,你看我这身上脏的,都是她给折腾的!明天你要是陪同的话,可得眼珠子灵活些,手脚勤快些,不然就会像我一样,被整的很惨。」 小玖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半晌才没好气道:「谁像你一样,木头脑袋!」 又对一旁的淮季安慰道:「别听她胡说,大家小姐顶多脾气差些,断不可能胡作妄为,害人性命!」 「不打紧不打紧,我对章小姐也多少有些认识,我理解的,她就是爱耍点小性子,人却是好的。」 洛时节听淮季这么说,倒有点愣怔了,这个淮季,看样子对章安儿确实上了心,不然也不会打听得这么仔细。 反正该吓唬的也吓唬了,洛时节赶时间,不再与小玖和淮季纠缠,紧着时间去了趟颜府。 ******** 颜曲府上。 颜顾氏很有耐心的听完洛时节的陈述,脸上却没有因此露出半丝惊讶,而是让管家封一封红包给她。 洛时节才明白过来。 「想必颜曲公子已经都告诉您了。」 颜顾氏微微颔首,略带愁容:「我这个儿子,一回来就把事情始末都禀报了我,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担责任,更不想我误会与你。」 「我真没想到,他和安儿还有来往……」 原来颜家和章家祖上是世交。 两家祖辈都还在世的时候,多有往来,那时颜曲和章安儿都还小,依仗两家祖父母的交情,可以经常见面玩耍。 可是等他们的祖父母相继过世之后,两家的交情就淡了。 加上近些年仕族不与商贾为伍的风气越来越盛,颜曲和章安儿明面上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大多时候都是私下见面,两家人一直以为他们俩早没了交往,也没有多注意。 直到两年前,颜曲和章安儿对家里人开诚布公后,两家人这才慌乱起来。 本以为都是小孩子,却没成想,一眨眼,两人已经长大成人,彼此的感情早不知在何时生了根发了芽,哪里还能拆散得了。 两家为此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我知道,我管不了颜曲,他早已不是孩子了,但是他后院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管。他还那么年轻,等以后身体好了,眼睛復明了,我怎么能忍心看他身边躺着的人是个瞎子,我宁愿让他恨我,也不愿他一辈子和一个瞎子一起生活!」 「洛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洛时节明白。 但来之前,她也打定主意,想从颜顾氏这里先下手。 既然在身体上章安儿没占优势,她就想从精神层面开刀。 而且有些话,她早就想说了。 「小民虽没有权利干涉夫人的决定,但小民有些话却觉得有必要告诉夫人。」 「小民今日见到颜二公子和章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颜二公子比往日开心了很多,也真实了很多。」 「颜二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想必从来没有在您面前露出过软弱和无助。」 「但是今天我看到的颜二公子,却是一个连独自走路都不会,连吃饭都得靠身边人帮助的可怜人。如果他身边没有罗松,他就什么都做不了,连出门都不可能,这样的颜二公子,可能才是最真实的,您的儿子。」 她又把章安儿告诉她的说了一遍,担忧道: 「我知道您肯定会说,他这样只是暂时的,终究会好的,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在成为一个正常人之前,他或许已经被自己的无能压倒,永远也无法做回以前那个无懈可击,谈吐不凡的颜曲了。」 毕竟从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废人的那种打击和挫败感,不是谁都能平稳跨过去的。 颜顾氏一声不吭地听着,眼睛里早已有盈盈泪水。 这个姑娘说的没错。她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怯懦过,软弱过。 每次看到他,他不是在和他的老师聊天下大事,就是在书房里让罗松念书给他听。 身体不济的时候,也总是见他在病榻上做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或是逗逗猫。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不在乎这种身体上的病痛…… 「看来我对曲儿,还是不够了解……」颜顾氏用帕子捂住脸,半晌才振作着收了眼泪: 「但是也正如洛姑娘所说,吾儿已经够苦了,他才需要一个真心爱他,能够照顾他的好妻子,这些安儿都不能给他,安儿的性格我很了解,她自己就是个孩子,怎么能够照顾我儿子,况且她的眼睛……她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 「章小姐虽然看不见,但她比颜二公子强多了,她可以帮——」 她想说,章安儿是真心的,要不然颜曲生病这么多年,为啥其他人没在颜曲身边,只有她一直在。 而且章安儿的确能在精神上帮助颜曲。 可颜顾氏已然不想再听。 「再强也不行,我说不行,便是不行,我绝不允许他娶一个盲女!」 说来说去,还是紧抓着盲女不放,洛时节知道,她肯定还是不相信颜曲曾经软弱的事实。 第32页 亦或是不肯相信。 一旁的管家把红包塞到洛时节手里,提醒她:「姑娘,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天要黑了,需要的话,我派府里的马车送姑娘一程。」 话已至此,洛时节也不好多说,只好起身告辞。 不过这富贵人家就是阔绰,她还没开始说媒呢,红包就已经拿了两个~ 出门一看,斜阳已经挂在了树梢下面,洛时节只好匆匆往家赶,等赶到家,天都已经黑透了,各家各户早已掌起了灯,家家户户都其乐融融,又累又饿的人气*喘唿唿跨进门,正赶上青青端最后一碟子菜进屋来。 「正说着姑娘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开饭了,可巧您就麻熘的出现,时间掐的很准嘛~」 一旁正在布碗筷的籽莲也笑起来:「估计是我做的饭菜香味飘到姑娘那里了,她才想起来回来吃饭。」 自刘二叔和方婶的谢礼后,洛时节已经好久没有在饭桌上看到肉了。 此刻盯着满桌子的菜里还有一盘香气扑鼻的熏鹿肉,洛时节瞬间精神饱满,早把从颜顾氏和小玖那里遇到的不快抛诸脑后,飞速地净了手,擦了脸,撸起袖子往桌边一蹲,手就不受控制地拿起筷子伸了过去,夹起一块丢进嘴里,瞬间满足,赞美道: 「籽莲做饭的功力越发纯熟了,只是今天什么节日吗?这么多好菜~」 籽莲答非所问:「也就比平时多了一样菜罢了,你就觉得好了?也不问问这熏鹿肉哪来的。」 「熏鹿肉哪来的?」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个郎君,文弱的脸上抹了些许灰,素白的衣服上也尽是灰尘,许是被呛到了,他那一双本就清澈的眼睛湿润润的,于是一边咳嗽一边擦眼睛,却仍不忘告诉青青: 「青青姑娘,灶已经修好了,只是以后得定期清理,否则还是会咳咳咳……」 洛时节看着这个郎君,一双筷子险些脱手! 「莫辞彦?!」 她连忙放下筷子咽下鹿肉,结结巴巴道:「你,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莫辞彦,而且她刚刚还这么不讲究,瞬间尴尬癌都快犯了。 好在对方似乎并未看到什么,恭恭敬敬对她揖了一礼: 「回小娘子,小的守孝期满,今日特来践诺。」 「原来如此,」洛时节强作镇定: 「时间过得真快呵,一转眼都三个月了。」 她脑袋里飞速计算着日子,暗嘆时间飞也似的,她竟然忘了莫辞彦的诺言,也把上次说要给莫辞彦送衣服的事情忘了。 籽莲见自家姑娘有点傻呆呆的,想来是有些羞怯,连忙插话:「还愣着做什么,饭菜都快凉了,莫公子快去洗一下,来吃饭了。」 莫辞彦应下,又看向洛时节,洛时节连忙狠命点点头,他才转身出去。 青青在一旁笑话她:「姑娘怎么一见到莫辞彦就傻兮兮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真是羞愧难当。他们学摄影的就是颜控,一看到莫辞彦那双善良澄澈好看的眼睛,就只顾着看了,哪还能分神说话。 没习惯性地生扑上去一顿狂拍照就不错了。 饭桌上极其安静。 每个人吃饭都比往日斯文了很多,也慢了很多,尤其是洛时节,一双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莫辞彦。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第 17 章 饭客客气气吃完,青青和籽莲收拾了碗筷,莫辞彦很自觉地拿起门角的笤帚扫地。 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些家务的,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扫的很仔细,也很专注,就像寺庙里那些日日为佛堂洒扫的人一样,对自己手里的工作充满了热情和尊重。 洛时节坐在走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禁想起《孟子》里的一句话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看到他,便也只能想到这样的话。 眼看已扫得差不多,洛时节立刻喊住他,邀他同坐。 他微愣了一下,便也无甚在意的和她一样席地而坐。 「其实我挺好奇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和戚大娘子走,她可是给了你一百两银子呢。 我猜你并未打算终身卖身的,对吗?」 莫辞彦坦然点头:「小娘子是唯一一个看完我文书的人,小的确实并未想过,一辈子卖了自己。」 「况且,当时的两位恩主都是是非之人,也只有小娘子是真心想买下小的。」 「什么买不买的,」 洛时节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就是路见不平,总想帮上一帮,都是穷苦人,应该的。」 又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小娘子了,可以叫我洛时节,我们都是直唿名讳的,你若不介意,我以后就直接喊你莫辞彦了,你不介意吧?」 见对方摇头并不介意,洛时节心里乐开了花。 又想到了什么,竟不自觉笑出声来。 莫辞彦见她笑得甚是开心,也觉得有趣:「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家里终于多了一个正常人,而且还长得极耐看,以后三年还可以一起相处,真是太好了~」 这下可好,这一番十分坦诚的言论直接让莫辞彦听呆了。 洛时节连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想说,相比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弟,你已经很好了,我们村里人就喜欢你这样标緻的郎君,不会排斥你,当然我也喜欢……不是……你就安心住下……」 第33页 眼见着莫辞彦越听越呆,她放弃了再解。 「我这人有专业病,就是不太会说话,你不会误会了吧……」 莫辞彦当然理解她的意思,但还是被她这接二连三的言语惊住,说话都磕巴了:「……洛姑娘,你……太直接了……」 还没等洛时节再解释解释,他早已拿着扫帚略带迷惘地出了门。 ******** 第二天一大早,洛时节便匆匆去了城里。 昨天一晚上都梦见自己没能促成章安儿和颜曲的事情,她内心很不安。 到了城内,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洛时节去章府一番询问,才知道章安儿已经遵照她母亲的意愿,出门和淮季逛扬州城去了。 若是放在往日,章安儿定不可能如此乖巧的就顺了她母亲的心,想是昨天那件事情,让她不得以做出了让步。 洛时节只好在城中没头苍蝇似地寻找,从西市一直逛到东市,也没有看到章安儿和淮季等人的身影,眼瞅着一上午就要这么晃过去,她着实有些着急。 不知不觉逛到了南市。 今日的南市格外热闹。虽然天气还是没有真正暖和起来,但扬州城的每一家酒楼店肆都已重新换了彩绸,布置一新,来自各地的文人墨客也开始下扬州或游玩,或访亲探友。 扬州城的那一份诗意,才刚刚酝酿起来。 洛时节拐进一家十分雅致的茶楼,茶楼的正堂上空,悬了好几副精心表过的字画。 长长的画轴静静垂于淡雅的薰香之间,窗棂余光如碎银子般在室内撒下一地斑驳,赏画人漫步其间,别有一番韵味。 茶楼一楼便是用来陈列字画的,二楼才是客人真正喝茶的所在,中间是大的穿堂,两边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雅间。 洛时节把靠窗的雅间都扫了一遍,偏偏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小玖和章安儿。 真是一番好找。 忙大步流星上了楼,隔着一扇镂空雕花的屏风,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小玖此刻那张憋屈的脸。 茶楼雅间内,章安儿端着一副又天真又柔弱的面孔,对不远处坐着的小玖笑道:「小玖姐姐。」 小玖被她叫得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我的木瓜雕好了吗?」 「快好了快好了,实在是怠慢小姐了。」 小玖边说,边别别扭扭想着:明明是我比你小,还喊我姐姐。 一边手还在一刻不停地给一只削好的木瓜雕花。 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瞎讲究,吃个木瓜还得雕成个牡丹花才肯吃,她咋不让雕个龙呢!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告奋勇,接过章安儿手里的小刀! 手一抖,小玖在章安儿婢女不屑的目光下,把再次雕残了的木瓜放到一边,重新又拿起一块来雕。 她的手边已经摆了一堆残次品了。 章安儿微微一笑:「有劳小玖姐姐了!」又看向淮季:「淮公子,你说要送我的同心结呢,做好了吗……」 淮季从乱七八糟的红绳中抬起脸来,干涩的眼睛瞪得老圆,半晌才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反应过来: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觉得我已经理清头绪了。」他丢开一团已经绕的不成样子的红绳,又重新捉起两根纠缠起来。 章安儿还不忘在旁边鼓励他:「奴家不着急,慢慢来。」 洛时节看着这个场景,忐忑了一上午的心瞬间放下。 为章安儿操心,她真是想太多…… 小玖正雕着花,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大眼睛——洛时节正看戏似的瞧住她,和她手里那朵雕了一大半的牡丹花~ 拿着雕花刀的人瞬间面红耳赤:「洛,洛时节,你怎么来了?」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的洛姑娘。 洛时节忙进去给章安儿和淮季行礼,笑嘻嘻道:「听说这间茶楼不错,我特意来转转,刚巧就看到你们了。」 章安儿一双冷漠的眼睛望向洛时节,好像是在无声的嘲讽: 多此一举。 此时放置于屋角的铜壶滴漏发出十分清晰的嘀嗒声,寺院里的钟鼓楼亦敲响厚重的铜钟。 章安儿算了算时间,百无聊赖地站了起来,问身边的婢女:「到午时了吗?」 「回小姐,已经到午时了。」 「那就好。」一开始还笑得一脸天真的姑娘,此刻早已换上冷冰冰的面孔,理了理坐皱了的裙角,不无嫌弃道: 「回府。」 小玖略呆了呆,一转眼一上午就过去了吗? 「可是,可是我木瓜还没有雕好……」 章安儿听着,向小玖招招手,小玖立刻把雕了一大半的牡丹花端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啥呢,就见章安儿捏起那朵精緻漂亮的牡丹花,一口丢进嘴里。 「不打紧,反正我也看不见。」 小玖:「……」 她方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看不见的盲女耍了一上午! 众人送章安儿回府时,洛时节像个狗皮膏药似地紧随其后,小玖拿白眼瞥了她许多次,她也只当没看见,随他们一起进了章家。 「洛时节,你怎么还不走!」 当小玖说要去拜会曹大娘子,洛时节还紧紧跟着她的时候,小玖彻底恼火了: 「没见过像你这般没规矩的,拜会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第34页 「论先来后到,我可是先来的那一个。」 洛时节脸皮极厚地辩驳,她可不想对方就这么顺顺噹噹见了曹大娘子,要见也得一起见。 她得知道曹大娘子对淮季的看法。 可偏偏不遂她愿,曹大娘子也正要找小玖叙话,看到洛时节也在,往日客客气气的表情早换成了漫不经心: 「洛姑娘且先回去吧,你要保的媒我已经清楚了。」 曹大娘子缓步上前,微妙地与小玖站在了一起。 「只是我们章家再是富贵,也只是平凡的商贾人家,女儿要嫁也是嫁门当户对的,你保的那家,恕我们高攀不起。」 「曹大娘子言重了,还请大娘子饶我片刻时间,我有话想对大娘子说。」 然而曹大娘子却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似的,不愿意再听洛时节劝说,又朝身边的老婆子使了个眼色,便客客气气把小玖请进了小客厅,独留洛时节对着一个老婆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洛时节心知不能像往日那样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来日方长,她若真把曹大娘子惹急了,这宅院深深,只怕再也不能进来。 只好顺着曹大娘子的心意,出了章府。 洛时节又去了一趟颜家,颜顾氏倒还是客客气气的,可当洛时节一说起章安儿和章家的时候,颜顾氏便还是昨天那句决绝的话,怎么也说不通。 这两家人怎么就那么执着。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太疼自己的子女。谁不想自己的儿女能有一个美满的婚姻,而她所说的媒,恰是在摧毁他们美好的愿景。 洛时节见过颜顾氏后,并没有着急走,而是依照第一次来的路径,一路来到前院,找到了颜曲的书房,奈何颜曲并未在里面。 她正想寻个人问问,便看到正端药路过的罗松。 罗松见到她,倒像是知道她会来似的,不紧不慢由着她追上自己。 洛时节赶紧问罗松:「颜二公子可有何打算么?我这边若是按照往日的做法,恐不能成了。」 她其实是想让颜曲去说服他母亲,毕竟能说服颜顾氏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她这个最心疼的儿子。 罗松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只是: 「祖训严苛,我家公子若屡屡违逆颜顾氏,颜顾氏会被家族老人诘难,公子若执意娶商贾之女,颜老爷的风评也会受到质疑。」 颜家能在朝中立足百年不容易,颜曲的父亲近些年又十分得君主赏识,不定有多少眼红的小人,正巴巴地等着看颜家的笑话。 洛时节有些受挫。 罗松又道:「不过有句话我想告诉洛姑娘。」 「什么话?」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理所必然。」 她听得有些煳涂:「何意……」不能讲的再清楚一点吗? 对方嘆了口气,又多嘴一句:「自古东风压倒西风,强中自有强中手。」 洛时节歪着脑袋:「虽然还是不知何意,但很明显,上面那句是你家公子说的吧,下面这句才是你说的吧。」 罗松不惯咬文嚼字,只觉得自己似乎多言了不少,再多说一句,只怕于公子无益,于是对洛时节微微颔首,快步离去。 回家的一路上,洛时节都在想着罗松的那两句话。 什么叫做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理所必然,还有东风压倒西风,强中自有强中手…… 颜曲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确实也挺为难,想娶章安儿,却又无法弃家族荣誉不顾,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把,却又牵扯到太多人。 况且自己久病沉疴,痊癒之期遥遥不可知。 一想到这对惺惺相惜的有情人,最后真可能以分别收场,洛时节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拼了命地思索罗松这句话里隐藏的转机。 第 18 章 梨棠村。 洛时节抱着一个小竹笼回到家中。 院子里,籽莲正专注地忙着捣鼓她的草木灰,近日里她为了贴补家用,又接了不少洗纱幔的活计。 纱幔不比衣物,又大又难洗,所需用的草木灰也比平时多上了数倍。 而院子西边,正有五六位乡邻围着莫辞彦,有说有笑地帮着他,把药碾子里的药粉舀进一个个小布袋中。 洛时节好奇地问籽莲:「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籽莲正做草木灰入神呢,忽听到洛时节发声,这才发现自家姑娘回来了: 「姑娘怎么才回来,晌饭吃了吗?」又道:「锅里给你留了饭,还热乎着呢,快去吃别饿坏了肚子。」 洛时节答应着,又惊喜地看了看自家几个草屋的屋顶:「这才一上午的功夫,我们家的屋顶都被修好了吗?」 西边一排四个草屋的屋顶全都焕然一新了。 「人家莫辞彦今天起的比你还早呢,你还没起,他就已经回了趟南山,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一上午可没少忙。」 原来洛时节还在城里晃悠的时候,莫辞彦已经在青青的吩咐下,修了屋顶,收拾了所有西屋,还在小山坡上给籽莲架起了好几排晒衣服的竹竿。 如今得了点空闲,听乡亲们念叨最近蛇虫復甦,他正好带了些驱虫的药材,便研磨了分给大家。 此时药粉已经灌的差不多了,几个乡邻乐呵呵地掐起小布袋,装了整整一大篮子,看洛时节回来了,都十分激动地向她夸赞起莫辞彦来: 第35页 「洛丫头,你可白捡了好人啦,这小郎君不仅人长得好看,心还善的很呢……」 「是啊是啊,这么多药粉实在是有劳,彦郎你也快歇会儿,待会儿送点瓜果来,你可别嫌弃……」 「这么好的郎君哪买去,小娘子你可得善待人家!」 众人叽叽喳喳出了院子,洛时节这才跑到莫辞彦跟前,上下打量着他:「他们可有欺负你?」 莫辞彦刚忙完,粗布直身的衣袖上全是灰扑扑的草药粉,俊秀的脸上也灰扑扑的,好在一双眼睛还是明亮亮的。 「小的没事,只是乡亲们要的量略多,一时忙不过来。」 「你可以分几天碾呀,一下子碾那么多,谁吃得消。」 洛时节看着好像在药粉里滚过的莫辞彦,简直哭笑不得。 忽又想起她竹笼里还关着几只小雏鸡呢,连忙跑过去打开竹笼,把小鸡放进石头垒好的小花园里。 又问籽莲:「我的那个傻……小表弟呢,我看他整天抠泥巴,买些小鸡给他,又能玩又能帮着餵。」 她很自然地把「傻」字改口成「小」字。 籽莲捣好草木灰,又开始捣贝壳,一边瞅着花园里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一边道: 「小傢伙刚吃完药,没什么心情似的,我就让青青带他出去玩了。」 没心情?她还没心情呢~ 洛时节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罗松的那句话。 正好这个小傢伙不在,也安静,于是赶紧吃了饭,擦了把脸醒醒脑,然后狠下心来把自己关进了屋。 研究了一下午,太阳都落山了,还是无甚结果,青青来喊用饭,她也没什么心思吃,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又回到桌子边上对着整理了许久的小笔记发呆。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洛时节虽然是个学渣,但这句话的表面意思还是理解的:月亮有月晕,马上就会颳风,石头上有渗水,马上就会下雨,这是自然法则。 可是这个自然法则和他目前的困难有啥关系,这是解决方法吗? 还有罗松那句东风压倒西风,强中自有强中手…… 这句洛时节倒是能够咂摸出些味儿来,这是让她去请胡老夫人吗? 论说媒,肯定胡老夫人更厉害些,可是老夫人现在并不说媒了,这是让她去请瑰瑜夫人或者其他几个胡老夫人的弟子?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洛时节无精打采道:「门没拴,自己推。」 莫辞彦捧着一筐已经洗好了,也熏好了香的衣物进来,洛时节看见,暗道青青真的越发会支使人,连送衣服这样的事情都要莫辞彦做。 她赶紧接下,自己叠好,莫辞彦又拿出一本《仪礼—士昏礼》,放在她桌上。 「这是你早上丢在廊下的,籽莲姑娘叫我送过来,让你莫要再丢三落四。」 洛时节羞红了脸。 对方又想起来:「刚刚同乡的小郎君来过一次,让我转告你,过几日就要去学馆了,陆先生让你和他同去的事情,不要忘了。」 她顿时想起那本崭新的还未翻过的《六艺》,脸色便更加难看,忍住哀嚎,愁苦难当地点点头。 待莫辞彦出去,洛时节关上门,顿觉脑中一片混乱。 陆先生那里可不是好煳弄的,以她以前在学校里学的那几句,估计还不够他提问,这位先生又是那么严厉,临时抱佛脚也远远达不到他的认可。 洛时节觉得,自己估计难逃此劫。 挣扎了几十秒后。 她释然了。 反正左右也无济于事,那就破罐子破摔好了,她还纠结个什么纠结。连书她都懒得再拿出来,仍旧研究那两句话去。 晚间,洛时节终于出了房门,自己舀了热水洗漱沐浴。 今晚的月光甚是明亮,籽莲和青青早就洗漱好,坐在廊下边聊天,边打穗子玩。 洛时节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又想起白天淮季做同心结的场景,又想笑,又不觉好奇。 不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师,是不是此时此刻还在油灯下学做同心结。 青青看着西屋亮着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姑娘,我今天帮你做成了一件事情!」 她笑嘻嘻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便拿出一份文书,洛时节摊开来,就着月光一看,居然是一份新的莫辞彦的卖身契。 文书不是很长,但洛时节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这样的卖身契他都敢签! 「三年之内,所挣银钱全部上交?!你这是明抢啊,还有这个,倘有不测,各安天命,这也太无情了……」 青青嫌弃她大惊小怪:「姑娘你可知道什么是卖身?既然莫辞彦说是卖身,有些话,我是必须要说道说道的。」 「卖身就是三年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家现在这么穷,连我每个月都要交上一大半的工钱,他作为一个卖身的人,不得拿出点诚意么,况且我们还给了他二两银子,他不得报恩么!」 「那也不能这么,这么……」洛时节话到口中,考虑到家里的确是困难到了一定地步,加上又多了一个金贵的傻表弟,日日都得吃药,这大义凛然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她不无尴尬地踱到西屋,莫辞彦的门没有关,一眼就能看到他正在窗前的书案上看书,且已换上了宽松的袍子,看样子是闲下来了。 她咳嗽了一声,踱进门内。 第36页 「你这屋收拾的真干净,一点也没有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屋里本有一股霉味,现下却一点也闻不到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莫辞彦见她对香味好奇,便解惑道: 「这是白芷的香味,屋里熏些白芷,可以祛霉味,也可以提神醒脑。」 洛时节哦了一声,又看到他桌上放置了许多书籍,高高的像小山一样,不禁赞嘆:「你以前也要看这么多书么?这也太多了些吧!」 桌边的人微微一笑,长长的眼睫微垂,藏住了眼神里的许多情绪,语气里便多了些玩笑: 「山里的日子是很无聊的,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那也一定是你父亲逼着你的,让你去考秀才,考状元什么的!」 洛时节也开玩笑,却又带着几分执着,她才不信有人喜欢看书呢。 「小的并未想过考状元,只是纯粹喜欢看书罢了。」 听到这个答案,洛时节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又见他刚刚的确捧着书,面色和悦得很,想来是真的极喜欢读书的。 她好奇地拿起桌上的书籍浏览一遍,《周髀算经》《尉缭子》《六韬》《傅子》《盐铁论》…… 简直什么书都有,却没有一样是洛时节看过的。 她暗自嘀咕:由你去陆先生那里,绝对能过关。 默默放下书本,洛时节对莫辞彦不无敬意:「你看这么多书,不累么?」 说到累,莫辞彦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下筋骨。 「倒的确有些累,但也无碍。」又道:「洛姑娘来这里,是不是还有其它事吩咐小的。」 洛时节哪还有其他事。 「来就想告诉你,今天青青让你签的卖身文书,你若觉得不合法度,我可以让她重新拟,或是请乡里老人——」 莫辞彦未等她说完,已经向她郑重地揖了一礼,一双眼睛像一泓清潭似的。 「洛姑娘肯倾囊相助,小的已经很感激,既答应了卖身三年,小的会践诺。三年之内,不作他想。」 洛时节只好闭口不提,刚出门去,又忽然折了回来。 她道:「莫辞彦,你知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的含义吗?」 又道:「不是表面的含义,是隐藏在话里的、更深层次的那种。」 莫辞彦听到这,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要看说这话的是谁,做了什么事了。」 ****** 莫辞彦屋内。 洛时节把一沓子笔记摊开在他的书桌上。 莫辞彦一边看,她一边把这次的考核始末和细枝末节全数说了一遍,然后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见他听完,虽不置可否,却也忍不住嘆息两声。 就冲着这两声嘆息,洛时节也觉得,保这个媒没错的。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如果真是颜二公子说出来的,那的确是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那他想说什么?」洛时节急问。 「说白了,便是罗松的那个意思,是让你请出更强的人来,可以独揽全局,推波助澜,虽不至于定生死,但可逆转形势,起到见微知着的作用。」 洛时节勐地一拍桌子,眼睛都发起光来:「对的对的,和我想的一样,我猜他就是想让我请个更厉害的角色出来,是不是让我请胡夫人,或者她的弟子?!」 莫辞彦摇摇头:「胡夫人并没有这个能力。」 「那是谁?」她不觉有些失望。 莫辞彦拿起她画的人物关系图,修长的手指在宣纸上轻轻滑过,最终落在某个人上。 是章府的老夫人——章安儿的祖母。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位老夫人虽不管事了,但她是章安儿的祖母,是当年维繫章家和颜家关系的最重要人物之一。」 也是两家里唯一一个尚还在世的老人。 洛时节激动万分。 「莫辞彦你太厉害了!我要向你学习!」 「过奖了,只是见了章老夫人后,你要怎么说,还得你自己想。」 「那是自然,我这就回去想,你早点歇吧。」 洛时节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让莫辞彦休息,自己则回房间,再细细琢磨明天的安排和说辞。 这次太重要了,她不能有失!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自己。 莫辞彦重新坐回桌案边上,復拿起读了一半的书,挑亮了油灯。 夜已渐深,可他脑子里依然还是那句「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仲虔心思深沉,他想要达成的事,可不会仅寄托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第 19 章 颜府。 罗松端着今夜最后一碗汤药来到颜曲的房间,推开门,便看到颜曲还未换下衣服,而是一人在桌边,认认真真摸索着一张陶简。 那是番国发明的阳字简,章小姐特意送给他,让他学习摸字所用。 罗松把温度正好的汤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后,便收了手,安安静静立在一边。 摸字的人感觉到他突然没了动作,愣怔了一下,不免开口: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罗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语气里便带了些抑制不住的笑意。 「章小姐说了,以后这药啊汤啊饭什么的,都得你自己动手,我端给你已经算是违背她意愿了,药在你左手边,自己拿。」 第37页 闻言,颜曲不由唉声嘆气了一阵,自嘲眼睛盲了,连自己手下都叫不动了。 哀嘆完,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摸索着端起药。 温温热热的刚好入口。他一勺一勺喝着,浓浓的苦味便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今天见到洛姑娘了?」 垂手而立的罗松见他问,犹豫了一瞬,又拖了个较长的「啊」,最后才含含混混回答: 「……嗯。」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洛姑娘未必懂你话里的意思。」 喝药的人忽抬起头,略有犹疑地询问他:「你没有多嘴吧?」 「你看我,像多嘴的人吗?」 倒的确是不像,罗松向来办事谨慎,思虑周全。 想到这,颜曲便安心了些,继续低头和他的药做斗争。 忽有人敲门,罗松走至屋外,不一会儿便拿了封家书进来,脸色不甚好看。 颜曲见他不说话,便放下了药碗,利落的命令他:「念。」 罗松读完,不安的看着他。 书信是颜老爷受命巡查山阳时写来的,信中提及,最近边境动盪不安,縁江蛮族又屡犯山阳,一场恶战恐要滋生。 但边境粮草紧缺,从各地徵调的粮食却久久不至,他上书后,批覆也迟迟未下,可见朝中俨然并未重视。 更甚者,朝堂上以太宰为首的太子党和以江湛、徐湛之为首的外戚矛盾愈演愈烈,丝毫不顾及外患之忧。 颜老爷怕外敌还未解决,朝中就先闹出事来,也怕朝中士族无首,无法牵制两派争斗。 信的末尾又表达了对颜曲的殷切期盼,望其早日痊癒,能够回归朝堂,为君主出一份力。 朝中的士族,便是以颜家为首。 这次颜老爷上书迟迟未有批覆下来,其实已经说明士族中人心不齐,或有不怀好意之人从中作梗。 罗松把书信烧掉,又看了一眼颜曲,对方已然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是那汤药,却迟迟喝不完。 「公子,药快凉了,别墨迹了。」 颜曲不大满意地回怼他:「就你话多。我现在很怀疑你是不是在洛姑娘那里多嘴了。」 遂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 「我才没那么长舌。」 罗松见他不问了,才缓缓吐了口气,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反问他: 「公子,你和章姑娘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犹豫了一下,「你应该是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没放松吧?」 汤勺在药碗里不自觉地搅拌起来。 「那是肯定的,我既然答应了安儿,又怎么会失信,她不放弃,我便不放弃。」 只是长路漫漫,离那苦尽甘来的日子却仍有一段距离…… 颜曲不愿再多想,索性放下汤勺,把剩下的药一股脑全数灌了下去,腹中瞬间如撒了火种子似的,烧的五脏六腑都就到了一起。 简直不是人喝的东西。 好一会儿,他才从苦不可言的汤药中缓过劲儿来,不由皱了皱眉头,对罗松迟疑道: 「我怎么觉得,这些天每天喝药的次数变多了。」 正在收拾药碗的罗松手一滞,嘴上却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半开玩笑似的否认: 「没有啊,您每天喝药的次数本来就很多。」 颜曲果然不想再听他说话,挥挥手撵他出去。 罗松刚出屋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颜顾氏已然站在门口,不待他行完礼,便问:「二公子喝完药了吗?」 罗松答:「喝了,只是刚刚问我,是不是喝药次数又增加了,我说没有,他也没再问。」 颜顾氏听着,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花。又像是对罗松,又像是对自己,低低呢喃了一句:「会好的,御医说一定会好……」 说完,她便擦了擦眼泪,推门走了进去。 罗松小心的阖上门,路过窗户处时,不觉又看一眼正在被颜顾氏苦口婆心劝说着的颜曲。 他从来没有看过,哪家的父母能像颜家这样,反反覆覆用整个家族的安危,来抹掉子女内心最简单纯粹的感情。 奈何,生在众人瞩目的颜家,註定牵一髮动全身。 *** 今天阳光不错,章老夫人一边坐在圈椅里晒太阳,一边看着花园里的婢女移栽萱草。 萱草是她儿子特意从外地差人带回,鲜嫩的绿叶子上还粘着露水,虽还未开花,却已经有了春意盎然的气息。 她看足了以后,才对站在身后差点被遗忘的小姑娘道: 「是安儿那个小丫头让你找我的?」 洛时节想说是,想了想,还是不讨这个巧比较好 ,毕竟以章安儿的性格,和章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女的了解,也很难让她老人家相信,章安儿会服软来求她。 「虽不是您孙女让我来的,但她知道,您心疼她,定不会放着她和颜曲的事情不管的。」 「我是真的搞不明白,颜家那二儿子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闹腾,」 章老夫人又扭过头来看婢女们栽花。 「现在他也瞎了,就更没什么优点可言,她还是一个劲的要嫁他,洛姑娘你说说,我这孙女是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听这话里的语气,洛时节怎么觉得,这个老夫人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个孙女嘛。 第38页 对于这个问话,她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犹豫间,章老夫人可算又松了口。 「她娘也是,脑子更不好使,她女儿这样蛮横的性子,还想找什么样的婆家,眼睛还又看不见,再嫁个没感情的,嫁过去日子怎么过!」 洛时节赶紧附和:「是呢,章小姐也无意嫁给不爱她的人,她心里头明白得很,嫁谁都不如嫁给颜二公子,虽都是瞎子,但至少是个贴心人,况且颜二公子又不是一辈子都瞎,病好了,眼睛自然也就痊癒了,到那时自然也就求仁得仁,两全其美。」 老夫人略惊奇地再次望向她,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道: 「你倒是个机灵的,那个颜曲也算是没托错人。」 洛时节笑了笑,算是回答了。 「虽是如此,但困难也是很明显的,」章老夫人望住她,「要盲人和盲人在一起,他们两个的母亲首先就不答应。再者,士族与商贾通婚,放眼整个扬州城甚至整个宋国,又有几家士族敢这么做,你说是不是困难得很,小丫头?」 洛时节不无沉重地点点头:「您老是最明白的,的确是这样,可是困难虽大,也并不是不能解决,士族不与商贾通婚也不是必然,既然有通婚的例子,那就不是死的,总不能就因为这个,两个人就不能在一起吧。」 「还有盲人不能和盲人结为夫妻,这是不是过于偏激,且不论两家都是富裕人家,就是放在贫苦百姓家,一对盲人两情相悦,即便困难重重,也是想在一起的。」 「苦也罢甜也罢,他们自己甘愿领受,在他人看来是苦的,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未必是苦的,父母都是过来人,焉能不知道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滋味。」 何况都是有钱人,自然要比穷苦人好过一些吧。 要她看着这两人分开,真是做不到。 洛时节话音辅落,小花园的月洞门赫然进来一人。 章安儿独自一人握着盲棍出现在院子里,这个地方她很少来,显然有些不太方便,走的也比平时略慢了些。 正惊讶她怎么会来,章老夫人便先开口了:「洛姑娘你不用吃惊,是我叫她来的。」 章安儿听了,竟也破天荒的没有阴阳怪气,语气里更多的是顺从和尊敬:「就算您不让我来,我今天也会来。」 婢女把洛时节来找祖母的事情告诉她时,她便已知道,想来如今,她是必须要走这条路了。 「安儿,我且问你些事情。」待孙女站定,章老夫人便收起了晒太阳时漫不经心的神色,郑重地问她: 「你真的想嫁给颜曲?」 章安儿颔首:「是的。」 「可是他至今也没法娶你,你还是想嫁给他?」 颜曲没有办法挣脱家族的枷锁,更不可能置颜家安危于不顾,只为和她在一起。这一点,祖孙两心知肚明。 「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章安儿不紧不慢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他只要站在那里不动就好,由我去找他。他已经走不动了,但是我还能。」 「可他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他不能做的,我替他做,他抓不住的,我替他抓,就算他深陷泥沼再也挣扎不动,我也要跑到他面前,把他拽出来!」 「他答应过我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就够了。」 然而老祖母却看得透彻:「他不能为你赴汤蹈火,也不能为你放弃名声,你不恨他吗? 「那是颜家的名声,不是他的。」 「颜家的名声也是他的名声!他和颜家是分不开的。」 「一个连名声都不能为你放下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为你放弃所有?」 「谁都不能放弃一切只为爱情,那太自私。」章安儿坚决道:「我爱的人,不必为我放弃一切。」 「况且,他为什么不能放下所谓的名声,我们都应该很清楚。」 颜家对宋国很重要,放眼整个朝堂,估计再不能有人像颜家这样,世世代代只对君主忠诚,对百姓忠诚。 章老夫人只能嘆息:「你会很苦的。」 「我不在乎。」 待章安儿走了以后,圈椅里的人才满意地点了头。 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见时机成熟,洛时节恳求道:「请老夫人想想法子,帮一帮他们俩吧。」 「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章老夫人已经在曹大娘子面前明里暗里劝了很多次,奈何这人,只一心想给安儿挑个完美的,她的话再也听不进。 如此,便怨不得她亲自为章家撮合这桩婚事。 「只要你能撼动颜曲母亲五分,我便出手,帮安儿谋个未来。」 洛时节连忙点头应下,却又不太理解章老夫人会用什么方法去谋个未来。 「您是要去求颜顾氏吗?」 圈椅里的人显然不屑,哼了一声: 「求?对这样的士族人家,讲往日情面是行不通的!」 又道:「你且瞧我的,等机会一到,自然一切明白。」 第 20 章 (捉) 怎样才能撼动颜顾氏这棵倔强的大树呢? 自从上次和颜顾氏聊天不欢而散后,颜顾氏似乎也在刻意躲着她,洛时节每次拜访,她不是去烧香拜佛了,就是去听大师讲禅了,总之都扑了个空。 就连颜曲,也好像从这个大宅子里消失了一样,任凭洛时节怎么找都找不到人,连罗松都没撞见过一次。 第39页 一番费劲的打听,一挑水下人才看在一吊钱的面儿上,勉为其难地告诉她。 颜曲去了郊区别院修养,近些天都不会回府。 章安儿前日还吩咐她,务必捎口信给颜曲,她想见他了。 如今连人都见不到,还怎么捎口信?想再问问别院在哪,那下人却打死不肯再说。 洛时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再看章家,淮季跑的是真勤快,三天两头就往章家递送礼物,或绢帛,或精美吃食,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章家本不缺这些,但曹大娘子显然已经认准了这个女婿,所送之物无一例外照单全收。 洛时节来到章家府门前,恰又看到淮季来递送吃食。 食盒里是福心坊今天刚推出的秘制多宝鸭,知道章小姐喜欢吃鸭子,淮季特意一大早排队买来。 晓得他进章府多有不便,洛时节灵机一动,主动替他担下进府递送的任务。淮季竟也老实巴交的把食盒交到她手中,交待了几句后,又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漂亮的同心结。 大红的绳结里花样百出的编入两根金线,是时下女孩子们最喜欢编的一种样式。 「这是我编成的,还请小娘子务必交给章小姐,她若不喜欢,我再重新编。」 「喜欢的,喜欢的,只要是你做的,她都喜欢。」 洛时节笑容满面的接下同心结揣进袖里。 「章小姐最近还喜欢竹编的小兔子灯,如果淮师傅能做满九十九只送给她,想必章小姐会更欢喜。」 「小娘子当真?」淮季眼睛里又燃起希望的熊熊烈火,可是又疑惑道:「为何要九十九只? 「九九,寓意长长久久嘛~」 他立刻觉得十分有道理,连忙千恩万谢告辞,急匆匆对陪同的徒弟道: 「走走走,快点,西市,学编小兔子!要九十九只!」 洛时节打开食盒,看了一眼色香味具全的多宝鸭,然后兴高采烈拎回家中。 如此短淮季的礼物,小玖知道还不气到疯。 难道小玖就没有告诫淮季,防火防盗防洛时节吗? 又过了两日,眼看考核期限越来越近,洛时节可算等到了颜顾氏在家的一天。 刚至小客厅门口,就看到颜顾氏在和医官研究一张药方子。 医官:「饮药的次数恢復一年前的频次。」 颜顾氏面有惊色:「可是前些天已经加了两次……」 「还得加,加像一年前一样,不恢復,恐恶疾復发……」 颜顾氏焦虑的点点头,医官又千叮万嘱要静心修养,才起身告辞。 把人送到门口,颜顾氏见到洛时节,却丝毫不打算把她让进屋里,只站在门边和她说话,显然是不想和她久谈的。 「夫人,小民刚刚听医官说,颜二公子需要静心修养?」 「是了。」颜顾氏看着她,「所以以后无事的话,还请洛姑娘不要打扰吾儿,他身体不大好,你是知晓的。」 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埋怨意味。 医官说,颜曲身体近半年又有不大好的迹象,她不能再让外界的烦心事烦扰他,关于章家的事情,就更不能。 洛时节顺从的点点头,亦觉得不能再去麻烦颜曲,还是他的身体更重要些。 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来,心思动了动,对颜顾氏道: 「听闻夫人喜欢礼佛,为何不让颜二公子随您一道去寺院住些日子,既可以凝神静心,也可免受外界打扰。」 对方听了,不由微微点头,想来是动了心思。 未避免颜顾氏看她久了心烦,洛时节飞快告退,又把这消息速速告知了章安儿。 从第一次见到章安儿到现在,洛时节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欣喜笑容,不禁吐吐舌头。 这才几日不见哪,听说要再见面,竟欢喜成这样。 真如那句话说的,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想到此,忽得计从心起。 为何不让两家母亲也聚个首。 都两年未见了,两家人也该碰个面了。 再者,颜顾氏不是不相信章安儿是真心么,正好也让她看看。 颜曲的病,一小半也和心绪有关,若是能让颜顾氏看到他和章安儿之间相处和谐,心情舒泰,想来或许会让她动摇几分,曹大娘子多多少少也会动容。 洛时节把想法告诉章安儿后,也不知道章安儿使了什么好手段,竟让曹大娘子欣然答应和她一起去寺院小住几日。 为避免两家同时进寺庙,撞到一起先生枝节,洛时节打听到颜府去寺院的日子后,一早就蹲守在隆安寺的山门口,等颜家的人先进了寺院,她才又跑到章家通知章安儿。 同一天下午,章家一行人也住进了隆安寺的寮房。 颜家在上面的院子里,章家在下面的院子里,中间隔了两座大殿,且相隔甚远,若无事,是不会撞到一起去的。 白日里,趁着颜顾氏去大殿礼佛的空隙,洛时节悄咪咪来到颜曲的房间。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自内打开,罗松端着空了的药碗,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见到来人,对方显然有些吃惊。 「洛姑娘为何在此?」 为了不打扰颜曲休息,洛时节拉着罗松紧走了两步,才放开嗓子回答他:「若不是我,你们怎会来这隆安寺~」 第40页 又把章小姐也来了寺里的事情一说,罗松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如此甚好,公子也很想见她。」 有情人真是心有灵犀。 洛时节把时间安排在了黄昏,寺院东侧的钟楼下。 那里本就很少有人去,又是下午,人更少,他们走路也方便。 离黄昏也没有多少时辰了,饿了一天的洛时节出了隆安寺,两文钱买了个烧饼,就着一碗清水,三口两口咽下肚去。 又在街市里逛了两逛,等寺庙里的鼓楼敲响了黄昏时分的第一遍鼓,她才往寺院赶。 路上正好遇到送衣服回来的莫辞彦,洛时节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这样紧张的时刻,她还真不敢一个人面对。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两家人为了儿女之事的再次聚首。 不成仁,就会成灾难现场。 莫辞彦看她将身子一大半躲在墙后,只留了个脑袋朝钟楼处探望,不禁忍不住提醒她: 「……洛姑娘,我们这样……怕是不妥。」 洛时节立刻作势捂他的嘴,示意他别说话,颜曲和章安儿已经朝这边走来了,她可不能暴露。 可转身一看,便瞅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三位大师傅,皆一脸疑色地盯着他俩看。 她立刻讪讪施礼,本想厚着脸皮继续待在原地,却被莫辞彦强带着离开了。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像小贼一样盯着,不甚自在。 待大师傅们走远了,洛时节又要朝墙那里闪,被他一把拽住。 「你又干什么去?」 「当然是继续打埋伏啊,如此重要的时刻,我可不能不盯着的。」 莫辞彦拉住她,迟疑了一下,嘆了口气。 「你随我来。」 洛时节被他一路拽到钟楼之上。 钟楼足有七八丈之高,登其上,可眺望整个广陵。 钟楼正中设有八角钟架,悬挂「元嘉元年吉日」大铜钟一口,撞之,声悠远浑厚,可传方圆百里。 洛时节望着触手可得的绚丽云霞,赞嘆连连,又俯视了一下街景,不得不服道: 「这上面的确是个偷看的好所在,比蹲墙角强多了。」 一想到刚刚那行径,莫辞彦不觉一挑眉毛。 「那是。」 「就是日暮时分,忒冷了些。」 她紧了紧衣裳,看向莫辞彦,发现他亦是一身不甚厚的直身,却又不知怎的,总觉得风更厚待他一些似的,看他身姿挺拔,此刻正专注地俯视下面,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风吹得他的衣袍飒飒舞动,那张脸在晚霞的映衬下,竟分外俊朗。 洛时节暗嘆,这年头,连风都偏心了。默默嘀咕了两句,强行扭过头去不看他。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曹大娘子和颜顾氏分从两个方向走来。 想来她们已经看到了洛时节留给她们的书信,里面表达了自己诚挚的意图。 她劝的再多,也比不上一纸文字来得干脆直接,而且还让人无法推辞。 洛时节还耍了个小聪明,两封信都提到对方的母亲会如期前来,看信的人即便再不想去,也会极大度的赴约。 毕竟在度量上压倒对手,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她们俩能如期而至,就是很好的证明。 第 21 章 曹大娘子与颜顾氏,终于在钟楼所在的院门口相遇。 她们两个,昔日还是可以一起玩骨牌的好牌友,自从两年前为儿女事情闹得不欢而散后,就已经再不曾见面。 曹大娘子碍于官与民的身份尊卑,虽不大情愿,可还是朝颜顾氏福了一下身子,幅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也不会显得太掉价。 颜顾氏见她浑不似以前那般咄咄逼人,也尴尬的颔首回礼。 因都念着自己的孩儿,两人也不寒暄,只一起朝钟楼走去。 也不知道这个洛小媒人又打什么主意,有事情不当面来述,只递送一封书信,说是两个孩子现下都在钟楼处。 若不是看到落款是洛时节,她们简直能吓个半死,什么事情需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信里还说,希望两家人能够再见一面,有啥好见面的,洛小媒人真是多此一举。 她们之间,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本不想来,但一看到信里说,对方母亲会如约而至……既然这样,自己也该大度些,至少面子不能丢,气量不能输。 不就是见一面,自己还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况且两个孩子又见面了,她们俩倒是真想看看,这俩孩子是怎么相处的。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钟楼不远处,颜顾氏和曹大娘子不约而同,都十分自然地往墙边一躲,只露出半个脑袋,屏气凝神盯着钟楼下的两人。 日头渐渐落下,傍晚的鼓声再次响起,两个孩子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在空地上练习步子。 颜曲极其不适应一个人走路,总是走走停停,困难的很,章安儿一边鼓励他,一边频频提醒他走路的注意事项 。 曹大娘子瞅着安儿脸上那天真烂漫又极有耐心的笑容,心里竟有些酸涩。 这样的笑脸,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再偏头瞅一眼颜顾氏,竟也和她一样,红着眼睛不吭声。 也是,颜曲瞎了以后,这行动还不如安儿利落,走起路也是磕磕绊绊,十分不顺。 第41页 若不是安儿一直从旁鼓励指点,颜曲定然更无措。 颜顾氏抹了把眼泪,就这么一会儿,便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曹大娘子见状,不由也跟上前去。 颜顾氏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心里压抑的很,扶住墙壁,第一次情绪失控,哭道: 「我的曲儿……以后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他该怎么受得了……」 曹大娘子心里动容:「你又何必那么悲观,你看我们家安儿,虽然看不见,不也活的好好的。」 「那不一样!」颜顾氏歇斯底里,「曲儿他从小就对兵法有天赋,他是有志向的!就连朝里的几位大将军,都夸他天资聪颖,是天生的将才!他一直想像他大哥一样,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可是现在,他连走路都不行,我真怕他……」 其实她一直都懂洛姑娘说的那句话,连医官都告诉过她,曲儿有郁结,怕他久病成困。 她偏不信,不信自己的儿子这般羸弱,小小疾病就能束住他。 可如今亲眼看到,却还是,接受不能。 想来这么多年,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的,不是颜曲,而是她这个母亲。 曹大娘子听到她说那句「不一样」时,本想抢白一句,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还分啥好坏? 可又看她是真难过,况且颜曲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变成半个废人,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反正颜二公子也不会一直瞎着,总有好的一天,现在是不济了些,以后眼睛好了,又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此话正说到颜顾氏的痛处。 医官前些天刚对她说过,颜曲的病,只怕是…… 「曲儿一向要强,自尊心也强,你说他以后要是一直这样,心里会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 曹大娘子随口而出。 可转念又一想,觉得颜顾氏担忧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颜曲当年可是朝堂上最被看重的后辈,转脸一下子从高处跌落谷底,四五年里都过得像个废人一样,这种绝望,想想也觉得,可能比死还难受。 「你说你,这么多年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这茬来,早干嘛去了,一开始就该想到这个问题的!」 「我——」颜顾氏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你说颜曲心里,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医官总说要静心修养,想来是了,他定然心里不痛快的很……」 可他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这孩子,有什么总装在心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露。 颜顾氏越想越心疼,掩面大哭起来。 曹大娘子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看日头渐落,两个孩子势必就要回来,要是被他们瞅见,成何体统。 一跺脚:「你也别哭了!左右颜曲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哭上了,这孩子瞎了四五年,要有问题早有了,还用等到现在?」 「再说,还有我家安儿开导,她比你强,想来早把他郁结梳理得顺顺噹噹,否则现在就不是学学步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就先回去,莫在孩子面前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曹大娘子把心力交瘁的颜顾氏搀回小院儿,交到颜府下人手中后,她才满腹心事地回了自己住处。 眼看日落,暮色四合,章安儿才和颜曲告别,由各自下人陪同回去。 洛时节一直目送他们走远,才放下心来,喘了口气。 这一天可算平安度过。 回家的路上,洛时节心情舒畅,问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一直默默看着整件事情的莫辞彦: 「你说经过今天的事情后,颜顾氏心里会接纳章安儿吗?」 莫辞彦望了她一眼,还是坦白道:「希望不大。」 「为啥啊?那五成呢?五成有吗?」 「那你太低估颜顾氏了。」 洛时节被他说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此话何意?难道那颜顾氏心就是石头做的吗?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儿子想想?!」 他们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即便后来颜曲生病了,瞎了,也没有放弃。这样可以同甘共苦的感情,就是石头见了,都会动容几分。 她还偏不信,颜顾氏能不为所动。 「我看你才是真的石头心,一点也不懂感情~」 洛时节气哼哼怼了他一句,头也不回地走远,丝毫不想再理睬身后的人。 可是,诚如莫辞彦所言。 第二天,两家人都十分默契的离开了寺院,回到了府邸。 洛时节从隆安寺出来,去了趟颜家,可是颜家大门紧闭,无论洛时节怎么说,门子始终没有为她通报,想来是颜顾氏的意思了。 最终还是颜府的管家出来告诉洛时节,颜顾氏已经为颜曲选好良家子了。 是治书侍御史的女儿,姓崔,在建康素有才女的名气,写得一手好字,不日就会下扬州游玩,到时候也会来颜家别院小住。 管家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洛时节想,这下可好,这第四个障碍也要来了。 ****** 小山坡上,洛时节无精打采地找到正在晾衣服的莫辞彦,服气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颜顾氏宁愿让颜曲娶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愿意接受章安儿。 第42页 莫辞彦正在晾晒幔帘,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她一边嘟嘟囔囔愤愤不平,一边帮着他把厚重的布幔搭到架子上,復问了一遍,对方依旧没有搭理她。 难道是昨天晚上说他是石头心,他生气了? 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想到这个,洛时节又偷眼瞅了瞅莫辞彦,见他依然聚精会神忙着手里的活,压根没看她。 完了,肯定是生气了。 她立刻堆满笑脸,十分殷勤又无微不至地跟在莫辞彦身后,帮他忙这忙那。 一大盆的布幔晾下来,不由有些吃力。 「……下次再有这样的重活……还是叫青青帮忙吧,这东西沾了水,实在是……太重……」 洛时节小小的身板高高举着湿重的布帘子,眼看怎么举也举不到竹竿上,身后忽然有人替她接过,仔仔细细帮她挂好。 洛时节一抬头,就看到莫辞彦那双好看的眉眼。趁他专心晾东西的空隙,又狠狠注视了一会儿,才笑盈盈讨好道: 「莫辞彦,你不生气了吧。」 「小的怎么会生小娘子的气呢。」 「你看你,你肯定是生气了,我昨天就是随口一说,无心之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见莫辞彦终于肯理她,她立刻问道:「你说颜顾氏为什么就不肯接受章安儿呢?明明我昨天还看她泣泪如雨,感动得很呢!」 「她那是心疼她儿子而已,和小娘子说的感动,估计不是一回事情。」 「你这话是何意?!」洛时节一急,就有点上火,赶紧收起自己的情绪,好声好气追问道: 「你意思是,颜顾氏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接受章安儿了?」 又有些明白过来:「还是因为仕族不与商贾通婚的恶习吗?颜家也太死板了些,宋国又不是没有仕族商贾通婚的例子,为啥就他们颜家不行。」 莫辞彦微微一笑:「小娘子可算说到点子上了。」 「仕商通婚本来也无伤大雅,但偏也就是颜家不行。」 「那,这到底是为啥呀?」 「因为颜曲的舅舅是太学博士,他才是颜家不与商贾通婚的原因所在。」 颜曲的舅舅?不就是颜顾氏的娘家兄弟吗?这嫁娶的事情咋又和他舅舅扯上关系了? 「太学博士又怎么了?」洛时节茫然。 「颜家在朝堂上地位虽高,可也得有人在背后支持才行。如今朝堂上与颜家站在一起的绝大多数仕族,都曾是这个太学博士的学生。太学培养的学生以后会站在谁的背后,谁也说不准,可是他保举做了官的学生,就一定会站在颜家的身后。颜家和顾家的关系,可想而知。」 洛时节咋舌:「原来颜家和顾家是政治联姻。」 「顾家这个舅舅,是实打实的刻板严谨,也最重风评教化,如果妹夫的儿子娶了商贾之女,那就是在扇他的耳光。且,你刚刚说的那个崔氏女,多半就是他给保的媒。」 毕竟,这太像顾老先生的作风了。 听莫辞彦这样说,洛时节的脑子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感情颜顾氏根本不算是障碍,真正的障碍是她的那个兄长,太学博士。 「那怎么才能搞定这个太学博士?」 「也就只有颜家人能,你就别想了。」 洛时节哀嘆,颜家顾家纠缠的太多,她能做的实在少之又少。 「那我还能做什么?」 莫辞彦想了想:「至少那个崔氏女,你还可以搞定。」 「那淮季呢? 「自有章小姐拖着,等一切尘埃落定,还怕他翻天不成。」 「那倒是。」 洛时节又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个正在细细理顺布幔的郎君。 疑惑道:「莫辞彦,你怎么懂的那么多?」 她好像没有讲过这么多吧,什么太学博士,朝堂政治,她从来没有说过。 莫辞彦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看着她。 「可能是因为你懂的太少。」 第 22 章 两天过后,崔家的马车终于到了扬州城。 崔佳敏命婢女打开帘子,一副繁华多情的扬州景象便在眼前铺成开来。马车在南市里慢慢走着,旁边的运河上,画船惬意,琵琶琤崆,箫声悠扬。远处杨柳吐绿,楼阁连缀,文人墨客往来其间,好一派诗情画意的扬州景象。 崔佳敏低头沉吟了片刻,朗声吟诵道:「彩绦朱索新整。宿绣屏、画船风定。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 周围相伴的婢女小厮们立刻喝彩:「小姐好厉害!」 轿子里的人遂高高抬起头: 「那是自然,本小姐何时不厉害。」 马车路过一家气派的书画楼,崔佳敏抬头望了望牌匾,问婢女:「这就是扬州最有名的书画楼了?」 婢女点点头,正想为这座享誉全国,被称之为「宋国书画后花园」的楼阁美言几句,却被崔佳敏一句「也不过如此」噎了回去。 分明很气派,很有格调啊! 虽瞧不上这座书画楼,崔佳敏还是下了马车,吩咐后面的车队自去颜家别院安顿,她则带着几个婢女,施施然走了进去。 书画楼有八层,越靠上,字画越上乘,崔佳敏一进去,就直奔第八层,对余下的那七层楼压根没放在眼里。崔佳敏莲步微移,在每一幅字画前流连驻足,眼神里渐渐有了明显的赞美之色。 第43页 这书画楼确实名副其实,收藏的都是举世无双的古今名家名作,放眼整个宋国,也的确只有这里是最懂书画,收藏最多的了。 周围时不时响起情难自禁的喝彩声和赞美声,崔佳敏扫了一眼屋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只觉得这群人十分惹人厌恶,不懂字画还装作很懂一样评头论足,不禁皱紧了眉头,对身边的婢女道: 「去,把这些人轰出去!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婢女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这里是大众场合……」 「那就使钱把这里包下,反正我不想看到这些人!」 婢女领命退下,自去找楼阁管事的了,崔佳敏这才舒了心,姑且忍耐下脾气,又来到一副字前,看了两眼后,脸色渐渐转怒为喜,又吩咐另一个婢女: 「你去问问管事的,这副字卖不卖。」 崔佳敏喜欢字画,尤其喜欢字,但凡有看上的,无论出多少钱也要买下。 婢女领了吩咐,正要下去,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了去路。 「小姐不必派人下去了,这座书画楼有规定,其间书画只收藏,不转卖。」 崔佳敏闻声望向这个才十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有些不大高兴:「你是何人?」 「小民名叫洛时节,是个媒人。」 洛时节盯着崔佳敏看了一会儿,虚像渐生:是年少时候的颜曲。 原来崔佳敏没有见过长大后的颜曲,只是对小时候的小颜曲心生好感。 脑子里的系统提示音也响了起来。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3 】 这障碍数,和章安儿也有的一拼嘛。 「媒人?」崔佳敏听到媒人两个字,瞬间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如此高雅的地方,怎么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有,区区一个媒人也敢来这种地方!」 这话说的,洛时节不开心了。媒人怎么了,没有媒人,你连婚都没法结,得罪媒人下场是很惨的。 但是得罪治书侍御史的女儿,下场会更惨…… 她只得识相的赔罪:「小民本不想来此地,只是刚刚在外头,看到姑娘国色天香,天生丽质,简直如仙女下凡似的,小民就忍不住跟随而来,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可愿意让小民为姑娘说媒呢?」 不待崔佳敏开口,她身边的婢女就先呵斥起来。 「我家小姐已经许了人家,你这区区小民,何德何能为我家小姐说媒!」 「许了人家?小姐许了哪家?」洛时节明知故问,「刚刚在外头听小姐说颜家别院,小姐是许了颜家吗?那可万万不可!」 一听到万万不可四字,崔佳敏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什么万万不可?」 「小姐是许配给了颜二公子吗?」 「是又如何。」 「那颜二公子都病了四五年了,现在俨然是个病秧子,怎么能配小姐呢?小姐人中龙凤,该配最完美之人才对。」 崔佳敏声音冷冷:「我配谁还不用你来说道,颜二公子生病我也早已知晓,只是生了个病罢了,有什么万万不可的。」 「那您知道他瞎了吗?」 「自然知道,但也只是疾病引起,病好自然痊癒。」 「说来颜二公子也是个可怜人,生了病,眼睛也瞎了,到现在连走路都磕磕巴巴要人伺候,眼睛看不见,也没有办法看书,更不能舞文弄墨,诗词书画也早已荒废。」 「姑娘若是嫁给他,不仅要伺候他衣食起居,还要天天对着一个瞎子讨论字画,这无异于对牛弹琴,姑娘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容貌,怎么可以虚度在一个废人身上。」 「可是……他的病只是暂时的,等以后好了还不是一样?」 「他都病了四五年了,能好早好了,可见这个病也是个难治的,弄不好还得病个四五年,六七年的,姑娘也要虚度这么多年,不辞辛苦,委曲求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吗?」 又道:「天下好男儿实在是多得很,姑娘又何必执着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呢,小姐可以考虑考虑其他家的郎君,或者您喜欢什么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小民都能帮您物色到!」 「……你少危言耸听!」 崔佳敏近乎气急败坏了,她小时候见过一次颜二公子,是个极有才气的少年,长大后又听闻他入了仕,更是出类拔萃,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连父亲都时常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暂时生了病,致盲了而已,就被她说的这样不济,粗人就是粗人,想到的尽是些粗俗的东西。 她不想再看到这种人,多看一秒钟都是在玷污自己的眼! 「月儿回来没有,场子包下来没有?!」 正说着,之前跑去包场子的婢女回来了,垂头丧气道:「管事的说来,书画楼是天下文人的书画楼,不允许包场。」 什么?崔佳敏不敢相信,「那这幅字呢,你再去问问,这副字能不能买下来?!」 「管事说了,书画楼不包,字画也不卖。」 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崔佳敏望着这幅字,恨得牙痒痒,她现在就想带着这幅墨宝赶紧离开,不想再与这里的任何人纠缠。 洛时节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字,能让她这样锲而不捨,非要得到不可,不由走到那幅字面前也跟着看了两眼。 崔佳敏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第44页 「你不是说,无论我喜欢什么样的,你都能帮我物色到么?」 她真是傻,她干嘛要执着买下这幅字。 洛时节点点头,还在盯着这幅字看,她怎么觉得,这书法好生眼熟呢,实在是太眼熟了。 「你听好了,我要你帮我找来写这幅字的名士。」 什么?洛时节抬头:「作古之人我可找不来的。」 「并非作古之人,他可是现下扬州,不,宋国最有名的名士。」 洛时节更好奇了,不由找到这幅字的落款,反正不管是谁,她都要给她找出来。 看了落款后,洛时节呆了。 「陆先生?!」 陆梅。 「你可能帮我找来。」 「不成不成不成!」 「为何?!」 「我不敢!」 「为何不敢!」 还能为啥,这可是陆先生啊,打死她,她都不敢去找他! 崔佳敏看着洛时节的脸色:「你认识这位名士?」 洛时节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我不认识,不认识……」 崔佳敏懊恼:「陆梅你都不认识,还敢为我做媒!」 「小姐喜欢陆先生?」 也是,陆先生单了许多年了,喜欢他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崔佳敏红着脸,不认识还废什么话~ 不禁嘆气,也罢,还是走吧。 眼看人快走了,洛时节挣扎了好一会儿,咬咬牙。 「我虽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住哪儿。」 「你分明就是认识。」崔佳敏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快说,住在哪?」 洛时节狠狠心,把地址说了,待崔佳敏等人消失,洛时节慢慢回过神来,哭丧起脸,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出卖了陆先生她也是情非得已,反正不是她说就是别人说,谁说都一样,崔佳敏迟早会知道的。 她自我安慰着,出了楼。 眼看离考核的最后期限还不到两日,洛时节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生出许多无力感。 这场考核她是肯定过不了了。 但区区十五日,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完成考核。 能完成的肯定都是教馆中最拔尖的,少之又少,她又凭什么能够挤身其中。 想到这,她嘆了口气,又朝章家走去。 与此同时的章家,曹大娘子一边让人把九十九只竹编兔子灯摆进章安儿的院子里,一边对正在调试一把新琴的章安儿说了淮季送兔子灯的事情。 见章安儿始终无动于衷,曹大娘子终于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你,就想着颜家那小子,这个淮季哪里不好,人家为了讨你喜欢,没日没夜特意做了九十九只兔子灯给你,就冲着这份心,你也该出去见见人家才对。」 章安儿从不喜欢弹琴,这把新琴多半又是送给颜家那小子。 章安儿脸上挂着笑。 兔子灯? 「那我是不是该夸一下,他做的兔子灯真好看,真漂亮,亮闪闪的,深得我心。」 曹大娘子瞬间黑了脸。 「虽然……他送的东西有时候是没脑子了些,但人家心是好的,想对你好也是真的,你该看得出来。」 「那您也该看得出来,他心是好的,给不了我想要的也是真的。」 曹大娘子没好气的出了章安儿的院子,对守在院门口的玖姑娘摇摇头。 她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拿这个淮季怎么办,说他真心吧,是真心,说他没脑子吧,也忒没脑子了些,送的东西隔三差五就跑偏,他到底懂不懂怎么照顾人。 安儿若是嫁了他,她还真放不下这个心。 小玖垂头丧气出了章家,一出门就看到同样垂头丧气的洛时节,立刻火冒三丈道:「是你,肯定是你,兔子灯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淮季只一心以为章小姐真喜欢兔子灯,她就觉得其中有古怪,才几天没顾上,就又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她为什么总是被耍! 洛时节笑着看小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很欣慰。 至少,小玖也过不了考核~ 第 23 章 今天是教馆考核结束的日子。 洛时节随着教馆里的其他人一起走出来。今天的天气甚是晴好,可是教馆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没那心情看天气怎样。 果如洛时节所料,能如期完成考核的,也就三人,剩下的全都还在半路上缓缓爬着,包括洛时节和小玖。 瑰瑜夫人说,考核的结果会在十五日以后公布。又是十五日,众人里开始谣言四起,馊主意渐生。 「要不,我们一起买点东西送瑰瑜夫人,巴结一下,说不定……」 「是啊,公布个结果还要十五日,这不就是明摆着让我们……」 「此言有理,你们先聊,我现在就回去凑钱去……」 「那我也不管你们了,我也……」 …… 洛时节看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她只能蹲在教馆的石阶上,支着脑袋仰天长嘆。 真的要走后门吗? 可她已经穷到没钱走后门。 可是这个考核过不了,她以前花的钱不就都跟着打水漂了? 而且没过考核,就没有凭证,没有凭证掌判就不会给她文书,更要命的,她还会被掌判嫁给老头子…… 思考再三,洛时节还是来到瑰瑜夫人的小院前,仔细整了整衣裳后,洛时节露出无限悲惨的表情跨进院内。 第45页 她也只能来求瑰瑜夫人了,不管是声泪涕下,声情并茂,还是在她面前哭上一天一夜,她都得试试,她不能嫁给老头子,她的「一家老小」还等着她挣钱养家呢。 洛时节敲响瑰瑜夫人的门,屋内似乎还有其他人,只听得一个少女声道:「门没拴,自便。」 她紧张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小桌边吃着水果的小玖,一脸悲戚戚的神色便瞬时收了回去。 「……小玖,你怎么在这里?」 小玖显然已经看到她适才脸上的悲色,不禁鄙夷地轻嗤一声,咬了一口水果,没有理她。 瑰瑜夫人从里屋出来,见状薄责道: 「奴奴,切勿没了规矩。」 奴奴? 瑰瑜夫人向来教学严谨,从不会这样亲昵地喊自己的弟子,可如今这般…… 「……瑰瑜夫人,小玖是您的女儿吗?」 洛时节内心焦灼,不会吧?! 小玖闻言,又是一声轻嗤:「是又如何,还怕我走后门不成!」 母亲向来不喜走后门的行径,对她更是管教从严,在平日从不让她以女儿自称,能不能过考核,全凭自己本事。 待看到瑰瑜夫人点头承认后,洛时节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她本还想求瑰瑜夫人,现在知道这个死对头是她的女儿,那她还求个啥。 瑰瑜夫人没给她穿小鞋就不错了。 洛时节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给瑰瑜夫人行礼,之前悲戚戚的表情也早就收了个一干二净,她现在只想走。 瑰瑜夫人是过来人,知道这个丫头现在来所求为何,却也只能提醒她一句话: 「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 洛时节一头雾水:「夫人此话何解?」 一旁的小玖已然懊恼:「还问还问,你就是问多少遍,我母亲也只能给你这句话,难不成你还想我母亲给你指点一二!」 眼看小玖要暴走,洛时节赶紧行礼告退,站在教馆门外,细细思索起瑰瑜夫人的话来? 瑰瑜夫人是什么意思,是让她赶紧回去备厚礼走后门吗?她现在就想走后门。 可她也没钱走后门啊。 沮丧地回到家,洛时节自己闷在屋里想了好一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忍不住问桌上的人,籽莲青青皆摇头不解,洛时节又满怀希望地望向莫辞彦。 莫辞彦吃着饭,见洛时节望向他,茫然了一瞬,便也如其他人一样摇摇头,也不知道刚刚是神游了,还是真不解。 洛时节放下碗筷,苦恼地抱住头。 「完了,这次考核是真完了。」 籽莲见状,只得安慰道:「实在不行,就改行吧,又不是非做媒人不可的。」 「是呢,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干嘛非得在媒人一棵树上吊死。」 「姑娘可以和我一起浣衣,或还是做养鸡的生意。」 「姑娘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做帮工,钱虽少了些,却也不会像做媒这样,整天烦这烦那,姑娘这一个月下来都瘦了。」 籽莲和青青你一言我一语,劝得洛时节真的有些动了心。说起瘦,她也觉得,自己自从做了媒人,整天东跑西颠,有时连热饭都吃不上一口,的确瘦了很多,做媒人也挺累的。 要不,还是改行?反正她也没钱走后门,早点找出路才是正经。 可又想到章安儿和颜曲…… 犹豫良久,洛时节还是道:「考核虽然过不了了,但章安儿和颜曲,我还是要帮他们。」 她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不管。 瑰瑜夫人不是说了么,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情,除了走后门,这件事就是她现在最想完成的事情。 吃罢饭,洛时节又来到颜家门口蹲守,未等到颜顾氏,却看到崔佳敏从颜家出来,心事重重,一张精緻的脸也板得像块木头,看到洛时节后,没好气地对她道: 「你赢了。」 崔佳敏这几日天天都会在颜家待上半日,可是这几日下来,她对自己之前的想法产生了很大的质疑。 这个小姑娘说的没错,她把整件事情都想的太美好了。 她无法仅凭年少时的一次邂逅,就对现在的颜曲产生嫁给他的想法。诚然,颜二公子还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模样,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无法容忍自己对着一个瞎子谈天说地,吟诗作对,尤其是对方只一味点头微笑,不作评述的时候。 她也无法容忍自己以后要过着迁就,将就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一份可以依赖的感情,而不是被依赖。 这和她在来的时候,想的太不一样了。 洛时节忙不迭又送了她一大堆结婚的金玉良言,崔佳敏才怅惘地嘆了口气。 「罢了,还是陆先生那样的名士更适合我。」 把崔佳敏扶上马车送走后,洛时节口干舌燥地舔舔嘴唇。 她心里怕的慌。 前天同乡的小郎君来找她了,她以生病为由,愣是给拖延了下去,能晚一点去见陆先生,她就想晚一点。 回家的路上,洛时节又去了一趟章家,给章安儿讲了今天崔佳敏的事情,章安儿听了,不禁扯起嘴角。 颜曲又学她,开始瞎矫情了。 洛时节想起进来时,曹大娘子又在接待媒人,不由问章安儿:「她不是挺看中淮季的么,怎么又开始请媒人?」 第46页 「她向来如此。」章安儿表情淡淡的,「总是选着选着,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这么多年,曹大娘子已经为章安儿物色了不少郎君,可最终能入她眼的也没几个,唯一的那几个,用不了十天,也会被章安儿我行我素的性格吓走。只有这个淮季,坚持的时间是最长的。 知道淮季暂时也没有纳采的可能,洛时节心里踏实了很多。 现在最难解决的,也就是颜家这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了。只要章老夫人能说服颜顾氏接受章安儿,颜家就能主动去理这团乱麻。颜家自己的事情解决,想必曹大娘子也不会太反对这门亲事。 她得想法子,让颜顾氏动容那五分,这样才能推进整件事情。 这样一理,好像障碍数一下子少了很多,洛时节舒了口气,又看了眼章安儿,章安儿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时不时自己笑两下,怕又是在想怎么折腾颜曲了。 洛时节现在只恨不得赶紧把这些障碍数清除,好让这俩人赶紧从她眼前消失。 ****** 颜府。 入夜,华灯初上。 罗松盯着小厮们将门房一排的灯笼点上后,便遣散了下人,阖上门,来到里屋。 屋内,颜曲正抚着一把古琴,手指极娴熟的拨弄,曲调便从手指尖流泻而出,时而松沉旷远,有远古之思,时而清灵悠扬,如月照仙山。 抚琴之人弹得入情,知留白已足,正欲回升曲调弹出平日里最拿手最出彩的那段,然而蓄势待发之处,却愣是掺进了一声勐烈又做作的「轻咳」,专注的人手一抖,指尖的曼妙音律瞬间变成了呕哑嘲哳的灾难现场,比撕布还难听。 颜曲气极:「罗松,你作甚!」 罗松笑了:「我咳嗽啊。」 「我让你咳嗽了吗?」 「我还以为你弹完了。」 「难道你就听不出来,那是留白!后面还有吗!」 「恕我,还真听不出来。」 罢了,颜曲长嘆一口气,对着罗松真是啥兴致都没了。 「药不是刚喝了么,又来做什么?」 罗松这才拿出怀里的信函,神色郑重道:「老爷又来信了。」 照例还是罗松念信,念完便问颜曲:「需要我提前去安排吗?」 朝堂的批覆已经下来,颜老爷已受命全权督办山阳粮草事宜,虽如此,粮草紧缺的问题还是没有积极解决。依颜老爷之意,是想先徵调山阳附近郡县民粮应急,同时通过漕运,徵调运河一带的粮草补充边关粮草库。 扬州作为运河一带,又是鱼米之乡,也应徵调,只是依照往日徵调的惯例,颜家会带头响应徵粮,给扬州百姓做个榜样。 征粮之事从上一次的书信里就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当下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既如此,那就由你安排吧。」颜曲活动了一下手指,又问道: 「明日崔小姐还来吗?」 「还来?公子是没看见崔小姐今天离开时的表情,已经把你当成不折不扣的痴呆了。」 颜曲不怒反笑,继续抚摸着琴弦,抚摸了半天还是没听到罗松离开的声响。 「你怎么还不走?」 「你没让我走啊!」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又道:「顺便煮壶茶过来,要上好的,别给我用温水。再带些点心,要现做的,不要太甜。这些都做好了,一起送过来,别一趟一趟敲我的门。」 罗松垂手等了一会儿:「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送。」 罗松摇头苦笑,端起小案上的茶具出了门。 外面风渐大,吹得门房上的灯笼东摇西颤,晃个不停,罗松忙阖上房门。 忽然,一阵异响自屋内响起,正关门的人闻声察觉到异样后,急忙冲进里屋。 「……罗松。」 颜曲站在琴案边,又是一阵勐烈咳嗽,不觉又呕出一口血来,手上湿湿滑滑,影影绰绰,他仿佛可以看到,那鲜红的血……可以看到罗松慌张扶住他,惊慌失措对他喊叫……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黑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也扼住了他,拽着他一直下沉,下沉…… 可是,安儿该怎么办呢? 「安儿……」 罗松心痛难当:「……我会告诉她。」 像是听到了他的话,颜曲身子渐软,朝着那黑暗的深渊,滑落了下去。 第 24 章 「颜家也不知道怎的,最近两日来拜访的人颇多。」洛时节来章府本是要拜访章老夫人,奈何今天老夫人不在,她只好来章安儿这里。 「就连崔佳敏都跑得勤快了很多,问她,她也不搭理我,也不带我进去,亏得我还告诉她陆先生的地址。」 章安儿一边听着,一边任由婢女为她梳发,可也不晓得怎的,心里总是难安。 「洛时节,你去墙头看看,有没有人。」 「有谁?」 「罗松。」又道:「平时传信都是从墙头进来。」 昨天是她和颜曲约好见面的日子,他却破天荒的爽约了。按理来说,罗松今天会来告诉她原由,可已经大半日过去,仍不见人来。 洛时节点点头,出了门正欲去院墙那看寻,院门口却悉悉索索传来动静,正有两人出现在院门内——一个是罗松,一个是曹大娘子。 第47页 乍然看到他们俩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洛时节瞬间紧张地又退回门内。 「章小姐,好像不大好了,罗松跳墙头被你母亲逮了个现行,现下正往这走呢!」 话音辅一落地,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章安儿急忙站起身,也不用婢女服侍,自己很利落地过去开了门。 门口正站着罗松。 犹豫了许久,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交到章安儿手中。 「我家公子以前交代过我,这东西一定要交给章小姐。」 「什么东西这么精巧,还用得着——」章安儿一边说笑一边打开盒子,伸手摸去,那指尖就像是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瞬间又缩了回去。 又好像不太确定,她又重新拿起锦盒里的那样东西,细细摸索着它那上面古朴又熟悉的纹理,脑子也随之轰得一声,一种恐惧从脚底窜上四肢,她突然很害怕这个琉璃珠子,手不禁一抖,玉穗从手上滑落。 罗松稳稳接住,重新塞回她手中。 洛时节凑上前一看,可不就是颜曲随身佩戴的那枚琉璃玉珠么,是颜家的家传之物。 再看章安儿,脸色竟难看得很,攥紧了手里的玉穗问罗松:「颜曲呢?他怎么没来?」 颜曲少时说过的,这枚家传的宝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送心爱的人,也得等迎亲那日,再郑郑重重交到她的手中。最不济的,远隔了千山万水,或是再不能相见的话,也要托人交到她手中,这是他的心,至少该去最思念的人那里。 「……我家公子让我告诉你……莫等了。」 如今这玉琉璃可算是让她得着了,可人呢? ****** 罗松走后,曹大娘子紧紧陪着章安儿,就怕她又像小时候一样,偷偷摸摸跑到人家去。若不是罗松来找她,她都不知道颜曲旧病復发的事情,想必现在颜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不能让安儿这个时候去倒贴。 洛时节跟着罗松来到颜府,颜曲卧室旁的房间里,正有四五医官在向颜顾氏解释病理,重置药方。医官们现下也是焦头烂额,彼此间争论不休。 当听到「毕竟恶疾兇险,只怕来去匆匆,大事不妙」时,颜顾氏终于控制不住厉声谴责起医官们的拖沓,此时正有其他下属医官进来,手中端着血水,急道:「公子又吐血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 满座又急匆匆往颜曲卧房去。 罗松也跟了进去,洛时节是外人,自是进不去,只能又折回章家,而章家已经大门紧闭,谢绝见客了。 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所有人乱了阵脚。 洛时节回到家里,坐立难安。 连续如此过了两三天,颜家章家依然大门紧闭,不让进去。 又过了两天,洛时节在街上正碰到章安儿,淮季正陪着她逛街。看到两人逛街的方向,洛时节立刻懂了她的心思。 章安儿来到颜家大门口,停下了脚步。 「要不,我再去敲敲门。」 淮季已经从小玖那里知晓了章安儿和颜曲的事情,虽如此,他也还是没有放弃,只一心护着她。 不等章安儿发话,他已经哐哐哐敲起了颜家的大门,等了许久,仍旧没人应门,他们这般,已经有好几日了。 此时有马车在颜府门口停下,婢女掀开车帘,马车内便下来了一个娉婷少女。 洛时节一看到下来的人,立刻跳了出来,跑到她们面前去。 「崔小姐,小民洛时节,您应该记得我吧!」看到崔小姐点头,洛时节立刻央求道: 「我们也是来看望颜二公子的,这位是章家小姐,扬州章家您一定不会不知道的,只是今日恰没带拜帖,进去不得,能否劳烦崔小姐带我们进去?」 「扬州章家,素有耳闻……能带倒是能带,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洛时节想了想,咬咬牙:「只要您能带我们进去,我就告诉您陆先生的所有喜好,绝对详细的那种!」 「你终于肯承认,认识陆先生了?」 「实不相瞒,他是小民的老师,小民自六岁时就是陆先生的学生,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问陆先生,他平时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书,去什么诗会,我都一清二楚,包括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都知道!我是从小看着陆先生从二十多岁变成三十多岁的,关于他的事情您问我,肯定是最明智的选择!」 又补充了一句:「就连他女儿喜欢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崔佳敏二话没说,成交了。 小客厅里,颜顾氏大骂医官,因颜曲用药后,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这两日又紧咬着牙关,竟是不肯再喝药,连汤水都未进半滴。 崔佳敏把人带了进来,颜顾氏看到她身后的章安儿,愣怔了片刻,眼泪便扑漱漱落了下来。 到头来,还是只有这个丫头,能哄得昏睡的颜曲喝药。 ****** 床榻边,章安儿摸向颜曲那双温暖的大手,捏了捏,而那双手,终是又一次没有回应她。 他不是答应过的么,要一辈子牢牢抓住她的手,不撒开。 这一次又要等多久,还是半年?又或者一年?两年? 她本不在乎年年岁岁这样的存在,只是一想到,一向喜爱春天的颜曲,这次又要错过一个春天,她紧抿着嘴唇,克制了许久,一串串的泪珠还是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第48页 曹大娘子知道章安儿来了颜家后,气得直跳脚,立刻领了几人赶来和颜顾氏理论,颜顾氏也不说话,任由她辱骂叫嚣哭闹。 曹大娘子又要带章安儿走,可哪里能带得走她,不由又气又恼,眼泪一个劲得往下掉。 「你说你…… 你就是对他再好,他那狠心的娘也不会让你过这个门,你……何苦来哉!」 为什老天爷要这样对她的女儿,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嫁又嫁不了,放又放不下。 洛时节问颜顾氏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章安儿,对方垂下眼睛,心乱如麻。 「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第二天,曹大娘子说什么也不肯让章安儿出门去,下人们把她的小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个结结实实,生怕一个不仔细,女儿就又出现在颜家。 章安儿着急,洛时节也急,她今日去了颜家,颜顾氏把医官们又挨个骂了一通,汤药端进去一遍又一遍,都灌不下去,再这样几天,颜曲的命估计也保不住了。 洛时节忽然想起章老夫人来,连忙去后院找她,老夫人已经知晓颜曲的事情,见洛时节和孙女一起来求她,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对她们道: 「且再等几日,此事急不得。」 这还急不得,那得等什么样才急得?! 可任凭章安儿怎么哭求,章老夫人都不动摇,可见是真狠得下心。 没过多久,淮季又来登门,这次连小玖也跟了来,曹大娘子才勉为其难答应让章安儿出去转转。 淮季这次学聪明了,一改往日游玩的路线,一出门就领着章安儿上了马车,等下马车,几人又径直进了一家糕点铺子。 见章安儿闻到糕点的香味,表情微动,淮季眼睛也跟着一亮。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这家的糕点。」 章安儿没有理他,他仍然自顾自说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也是这里,你在门口给了一个落魄的外乡人糕点吃,那时候我还嫌丢脸,我说我是壮汉,你还笑话我,说壮汉难道就不用吃东西的吗?其实那时候我的确挺饿的,也亏得你那篮子糕点,才让我对扬州的百姓改了观点。」 三年前,淮季刚到扬州城,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仅怀着一腔热血,就想在扬州城扎下脚跟,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惜,事与愿违,几个月下来,他非但没有扎下根,还因得罪了一扬州乡绅,连连失去好几份工作。扬州百姓也冷漠的很,胆小的很,见他体格大,又得罪了人,都怕他,找他帮工的更是少之又少。 有一天他帮着一个小郎君抓住了偷儿,谁料那小郎君竟一口咬定他才是贼,他气恼无比,那天已然决定离开扬州城,从此不踏入这凉薄之地半步。 也是那天,他飢肠辘辘蹲在糕点铺门口,看着铺子里各色各样的糕点流口水,店家怕他是搞事情的泼皮无赖,竟恭恭敬敬拿出一份糕点想要「孝敬」他,这举动更加让他生气。 谁能明白,他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干出违背道义的勾当来!这些人是有多不信任他,怕他,怀疑他! 他偏不走,他就要蹲在那铺子边上,多蹲一会儿气气店家。正饿到受不了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篮子糕点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起坐在台阶上,别提多别扭,他轻轻咳了一嗓子,还把这小姑娘吓了一跳,仔细瞧了瞧,原来是个小瞎子。 小瞎子受了惊吓后呆了一瞬,把篮子往他面前一递:「吃吗?」 他才不好意思吃一个小丫头子的东西咧,肚子虽然饿得直打鼓,但面子还是要的,不由脱口而出:「我是壮汉。」 是人见人怕的那种。 可小瞎子哪里懂他的意思,还笑他:「壮汉就不用吃东西的吗?饿了就吃,不偷不抢,不丢脸。」 就因为这一小篮子糕点,淮季才又对扬州人和扬州城有了改观,重新振作了精神,和别人合开了一家校武场,今年又开了一家自己的。 再次遇到这小瞎子时,才知道她是章家小姐,好巧不巧,又晓得了她母亲在为她择婿,那时他就下定决心。 他要娶她,一辈子都护着她,顺着她,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小瞎子。 第 25 章 (捉) 淮季说的入情,说完畅快地舒了口气,再看章安儿,却依然无动于衷。 他不禁有些颓然。 「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只有那个颜家二公子。」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我决定了,我要去你家提亲,我要娶你。」 章安儿偏头望向他,空洞的眸子越发让人觉得冷漠。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我会宠着你,永远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至于你不喜欢我,我可以接受,真的。」 突然说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话题,淮季脸红到耳朵根。习武之人,不善说这样的情话。 乍听到这样单纯的言语,章安儿颇无奈地笑起来,想了想,问他道: 「我是不是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正常又幸福,我却残弱又可怜。」 「你不要这样想,我们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还是来我家提亲,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母亲一定会答应你,我也一定需要个正常人,拉着我过正常的生活。」 第49页 淮季愣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我了,我和你母亲的心思是一样的,就是想让你幸福,要比现在还要幸福。」 「可你那是一厢情愿。」章安儿嘆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感情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两情相悦的幸福,才叫幸福,我不喜欢你,嫁给你我也不会开心,你得不到我的心,娶了我你也不会真的快乐。」 「我不能害你,我不会嫁给你的。」 她郑重拒绝。 淮季沉默了。 「看样子的确是不成。」小玖在窗外懊恼的看着说话的这两人,从旁边某人捧着的小碟子里拿起糕点,恶狠狠咬了一口。 洛时节讨好地又给递上一杯茶。 「我就说了不成不成,你偏不信,章安儿这样的顽石,也只有颜曲能感化得了,你这下该同意让我带人了吧!」 她和小玖打赌,如果淮季今次表白不成功,就让她带章安儿去颜家,这赌对洛时节来说,简直就是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得很。 淮季未来要娶的老婆一直都不是章安儿,而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比章安儿简直好太多。 可是小玖不懂,她听淮季说起过对章安儿的感情,又温暖又感动,这样的汉子就该得到真爱,她也一心想成全这两人。 可奈何,感情这东西,真的是强求不来。 「玖爷说话向来算数,人要带走你就带走,曹大娘子万一要问起来,可得把我摘干净咯,我还等着去为淮季纳彩呢~」 虽然愿赌服输,但嘴上可一点不肯落下风。 端茶递水殷勤侍奉的人,沖她翻了个白眼。 等淮季和章安儿自糕点铺出来,洛时节就带着章安儿去了颜家。 颜曲的病越来越糟糕,一直昏睡着不省人事,这几日好不容易硬灌了些汤药,又都给吐了出来,整个人瘦得就剩一层皮了,好在章安儿看不见,也没人敢提。 罗松贴身侍奉,忙前忙后一刻不得闲,好不容易闲下来,就会长久地盯着床榻上的人,隔三差五探探他的鼻息,这样的忠心和紧张程度,让人不免心生敬意。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尽头。 春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屋檐上的雨珠子连成了线,把日常忙碌的人们牢牢「拴」在家里。 人们也乐意如此,乐意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 青青、籽莲和洛时节今天也没出去,三人把堂屋清了清,腾出了好大一片地方玩投壶,玩双陆,玩摊钱。 三种游戏都是她们平日里最喜欢玩的,难得的下雨天,自然要玩到过瘾。 此刻青青正在和洛时节玩双陆,两个骰子轻轻一掷,在碗里咕噜噜转了数圈,一个仰面停在三上,一个仰面停在二上,洛时节立刻大叫起来,迅速移动棋子,棋盘上仅剩的两枚白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全部达到终点。 青青懊恼,籽莲则在一旁笑得直拍手。 「你运气也忒好了些!快把骰子给我瞅瞅,我看看是不是做手脚了。」 「不服啊?不服再来战啊!玩多少次我也不怕~」 双陆棋很像现代的飞行棋,但要比飞行棋难上一些,路线要自己定,走棋的人需要从众多选择中选出最佳的走法。 洛时节自问在现代是飞行棋高手,这点弯弯绕绕一点也难不倒她。 还说是什么「才子型」的游戏,太夸大其词。 连续赢了棋,她笑到脸有些抽筋,揉了揉腮帮子,问籽莲: 「莫辞彦呢?他怎么不来玩?」 「他啊?他就是个闷葫芦,无趣得很,来了也不玩,干脆没叫他。」青青抢答。 籽莲白了她一眼,正儿八经道:「他正在看书,我刚去瞧了,看上去挺开心的,就没打扰。」 开心? 洛时节抽了抽嘴角,倒是很好奇莫辞彦看书能开心到什么程度。于是把位置让给籽莲,自己则冒雨冲进了莫辞彦的房里。 屋里空空荡荡,一人也无。 桌上安然卧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籍。 人呢? 洛时节甩了甩头髮上的雨珠子,把屋里屋外找了个遍,终于在外面门廊拐角处,看到了他的身影。 莫辞彦一个人坐在廊下,望着雨,迳自出神,如墨的长髮上沾了雨珠儿,他也浑然未觉。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多了许多情绪,嘴唇微抿,似有浓浓心事,化解不开。 那日在隆安寺,大殿中,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洛时节嘆息,到底是什么样的心事,可以让这样儒雅温和的郎君眉头紧锁。 洛时节在他身边坐下,陪他一同观雨,各想各的心事。 也不知道颜曲和章安儿现在如何了,章安儿还是被关在家里吗? 颜曲仍然在昏睡吗?罗松是不是又在忙碌。 淮季呢?这样烟雨朦胧的扬州城,他是否会爱上? 想起他那句「扬州冷漠」,洛时节又偏头看向坐在边上的郎君。 对方被她看得不甚自在,忍不住开口: 「看我做甚么?」 「淮季初来扬州的时候,觉得扬州人都挺冷漠的,你有没有觉得,扬州其实也挺没有人情味儿的?」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好。」莫辞彦看了她一眼,表情也变得微微轻松: 第50页 「我挺喜欢扬州,也喜欢广陵。」 「那你们家为什么要住在南山下,不与扬州百姓接触,你父亲不喜欢扬州人?」 说起父亲,莫辞彦眼神暗了下来。 「你想你爹了?」 同是无父无母,又是这样的雨天,很容易让人多愁善感。 洛时节很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于是嘻嘻一笑,故意缓解情绪道: 「你这样优秀的人,你爹爹一定对你很好很好,捨不得打也捨不得骂~」 莫辞彦看着她,勉勉强强笑了笑: 「父亲对我很严格,也很严厉,并不是什么温和的慈父。」 洛时节「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也是个温柔的人,不然怎么会培养出你这样温文尔雅的郎君。那你母亲呢?你一定是像你母亲吧?」 「我母亲……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 「唉——这话题不聊也罢~」洛时节见越聊越不对头,赶紧扯开话题,想了想,忽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上次不是问你瑰瑜夫人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我这几天看到小玖了,她还在坚持着这次考核,那瑰瑜夫人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让我们继续坚持啊,你说对不对?我觉得很对,一定是这样的!」 看莫辞彦一点也不惊讶,洛时节很气恼:「我就知道,你肯定明白的,你就是不说,还装作一脸无辜!」 「教馆要考核的是你,又不是我。」莫辞彦瞥了她一眼。 「再说了,这本就是媒人的自我修养,需要你自己领悟才有用,领悟得那么慢还好意思。」 见莫辞彦又恢復了平时的小心眼,洛时节也来了劲:「我领悟慢?你是说我笨吗?有本事双陆开一局,看谁赢过谁!」 对方微微一笑:「开就开。」 可不玩不知道,一玩吓一跳。 看着如此单纯无害的郎君,走起棋来简直厉害到可怕。连续几场下来,洛时节连连战败。 把棋盘一推,泄了气的人嚷嚷道:「快把骰子给我瞅瞅,我看看是不是做手脚了!」 莫辞彦浅笑:「不服?不服继续。」 ****** 一场春雨过后,扬州像是一下子甦醒了过来,江南草长,杂花生树,一年好光景已然开幕。 春天亦是耕种的季节,就在人们信心满满准备播种时,扬州刺史宣布征粮。 「又征粮,大春天的种子还没种下,征什么粮,种子要不要?!」 「是啊,这才开始种地,哪有什么余粮给!我家还有半筐野菜,他要不要,要的话我连筐子也把了他。」 「你们就知足吧,边关在打仗,没叫我等去服兵役就不错了,再说,此次徵收的粮食份额又不多,对那些富商征的粮食那才叫个……估计得开私库咯~」 众人嘿嘿一笑。 商人徵税征粮都是按照贸易比例缴纳。 一到征粮时,扬州商界就大刮一阵「哭穷」风,有钱人们全都嚷嚷着没钱,不是想少交,就是想迟交,手段层出不穷,招数花样百出。 洛时节从颜家和章家回来,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颜顾氏天天盼着章安儿去看他儿子,可一提到嫁娶时宜,她就哭个不停,洛时节不敢逼她,也逼不了她。 但是章家有曹大娘子在,她又不是省油的灯,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章安儿没名没分地倒贴过去,还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算是章安儿自己肯,洛时节都替她憋屈。 而且淮季自那天表白后,似也狠下了心,一心想娶章安儿过门,天天拖着小玖往章家跑。 听曹大娘子的意思,估计还是认可了淮季,她也想早点把淮季和安儿的事情定下,早点定下,她也省得再操这个心。 虽然替章安儿憋屈,但也真替她和颜曲着急。 两人若真走到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天,该如何是好。 又听到青青和籽莲谈论乡里征粮的事情,洛时节心烦意乱,找出小匣子,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数着粮食钱,一边数一边心疼地嘟囔: 「虽说征的是不多,但蚂蚁再小也是肉啊!」 她心疼。 ****** 隆安寺,观音殿。 香火裊裊的大殿里,一名气质高贵的夫人正跪在观音像下,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恭敬又虔诚。 殿外守着一众家僕,亦是一个个恭恭敬敬低头垂目,不敢造次。 高贵的夫人祈祷完,擦了擦眼泪,正要起身,大殿里又缓缓走进来一行人。 一位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至菩萨前,上了香。也不等贵夫人看清来人,老夫人已然开口: 「颜顾氏,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第 26 章 「颜顾氏,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颜顾氏终于看清了来人,不禁掩了悲色,施礼:「章老夫人别来无恙。」 自颜家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后,颜顾氏及颜老爷就再也没有拜访过章家,哪怕章家还有章老夫人在世。 禅室。 「章老夫人年轻时巾帼不让鬚眉,撑起章家硕大家业,也是让人佩服。」 听对方赞美过世的婆婆,颜顾氏自然要礼貌地回贊过去。 又闲扯了许多当年往事,章老夫人不免来了兴致,问颜顾氏道: 「你可知颜家和我章家为何会交好?」 第51页 为何? 「难道不是因为两位父辈志同道合吗?」 章老夫人笑着摇头。 「给你讲个有趣的事情吧,你权且当个故事听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有一年,颜老太爷出任江州刺史,奉命押二十万两赈灾银前往江州,押运的事,鬼使神差的被颜家旁支的一个侄儿揽下。」 「可谁能知道,这个侄儿尽然和江上歹人串通一气,等船行至深夜,这个宵小之徒伙同几名盗匪放倒了二十余位士兵,欲吞下二十万两赈灾银。」 「事发当晚亏得有人撞见报信,颜老太爷才能及时赶上,又亏得有几艘大船经过,围下了那伙强盗。那侄儿见事情败露,恨从心起,一怒之下凿破了载银的小船,和那二十万两一起沉了江。」 「这个我听过,通风报信的便是邻船的章老爷子,也多亏有他,才没让那群恶人得逞,也让公爹免受了一场牢狱之灾。」 「呵呵那你说说,那二十万两的赈灾款,捞上来了没有?」 「定然是捞上来了,否则公爹怎会免了牢狱。」 章老夫人眼睛眯着,望着窗外紫竹,笑得和善。 「江水涛涛,深不见底,箱子坠入江中也就像虾米一样,转眼不见踪迹,你说,还能不能捞得上?」 颜顾氏平静的脸色顿时一白。 什么意思? 章老夫人看也不看她,迳自说下去。 「我章家知道颜老太爷为官清廉,不忍因此小事让他丢官入狱,索性捐了二十万两给他,也算弥补了赈灾银的漏缺,且此事并未向上禀报,这才让你公爹免受了牢狱之苦。」 「他感念我章家仗义,就此交好,官场用的上钱的地方,我章家也从来不会袖手旁观,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说起来这银子,和两家之间的情意相比,都是小事情。」 「只是颜家祖训严格,容不得半点污点,有关赈灾银的真相,两家人自然不会再提起。」 颜顾氏脸色青白,唿吸也变得急促。她还真是没想到,一向自视干净如纸的颜家,居然也会有这么一段过往,那所谓没有污点的荣耀,她一直为之坚守的东西,如今也变得讽刺至极。 若这件事被颜家族老,亦或是那些小人知道—— 章老夫人悠悠站起来,云淡风轻地望了颜顾氏一眼,笑了。 「终究只是个故事,你听听就罢了,无凭无据的事情,说给谁,谁能信呢。」 颜顾氏把章老夫人送到门口,对方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我听说颜老爷此次征粮的事情并不顺利,有姑苏陈家带头,商界也就像是得了相风鸟似的,纷纷看着陈家做事,想来此事要比我刚刚说的故事,更让人头疼,也更容易得小人垂青。」 她听到这,更是愁容满面。 「你也不必如此愁眉不展,你我两家素来交好,颜老爷的事情便是我章家的事情。」 「我章家虽不如陈家是商贾巨族,但也巧得很,章家与陈家也算有些交情,至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有那么几分薄面,转告颜老爷,让他不必过虑。」 听到这话,颜顾氏面上一红。 「如此,便有劳老夫人了。」 「不必谢我。」章老夫人微微一笑:「要谢,就谢谢你那好儿子,」 「他行事倒真有几分颜老太爷的魄力,早就看透了当下的局势,知道时移世变的道理,很久以前,便来找过我了。」 原来曲儿早就安排好了…… ****** 「什么?你颜家要和章家联姻?!」 顾家,顾丰同的书房。 顾老先生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把花白的鬍鬚惊得直抖。 「哥哥——」 「不要喊我哥哥,你知道你刚刚再说什么?!你们颜家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有没有把顾家放在眼里!」 「那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你就想着你自己的清誉,丝毫不顾念你的外甥还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哥哥,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他又不是好不了了,再说,为什么非得娶那商贾之女,治书侍御史的女儿有哪点比不上那小小商贾! 」 颜顾氏压制着怒气,有苦难言,又忽然想起三日前老爷的来信,从袖中取出,交给亲哥哥。 「你自己看吧,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顾老先生打开书信,草草看了一眼,就把书信狠狠摔在了地上。 「什么太子要拉拢陈家,狗屁!」 「哥哥慎言。」 颜顾氏捡起书信,放入了火盆。 「我知你不信,我一个妇道人家虽不懂你们朝堂之事,但我也知道,陈家今年和我颜家的往来确实比去年少了很多,哥哥你是太学博士,官与商的关系你最懂,难道你就没有发现端倪,发现时局在变?」 顾丰同气急败坏,脑子里还是想着自己的风评和清誉,一想到以后在太学,要被那些老古董质疑和嘲讽,他就受不了! 颜家这是要毁了他! 颜顾氏被自己的亲哥哥撵了出来。 ****** 「真的,你们是没看见,颜顾氏今天领着家僕带了一大车礼物来章家,曹大娘子看到她就跟没看到似的,让颜顾氏丢尽了脸。」 洛时节一到家,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青青和籽莲,乐得眉飞色舞。 第52页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开始着急了。 颜顾氏这几日虽然时不时往章家送东西,但始终还是没提结亲这档子事儿,洛时节提醒了好几次,颜顾氏也总是欲言又止。 想必说服她哥哥的事情,并不顺利。 她又去找章老夫人帮忙,老人家也只是摇头,表示她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也只能靠颜家自己去解决。 这意思就是等。 洛时节心焦,她可以等,可曹大娘子不等人啊,她每天都在准备接受淮季的纳采,洛时节看到小玖来一次,她的心就凉一次。 小玖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和崔佳敏的约定,只要洛时节一去章家,她就去给崔佳敏打小报告,好让崔佳敏来带走她。 洛时节一看到崔佳敏,就会想到陆先生,一想到陆先生,她就浑身发毛,她已经告诉她太多了,真的已经不能再说了。 今天又被崔佳敏抓去喝茶,回来时已经日暮。 洛时节筋疲力尽推开院子门,本想紧走两步顺势瘫倒在门廊上,可是一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她就愣住了。 同乡小郎君听到动静,转身看向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完了。」 洛时节惨笑。 呵呵,报应它终于找上了门。 第二天,洛时节就被同乡小郎君揪到了陆先生那里。 东市。四门学书院。 洛时节环视了一下四周清幽雅致的环境,她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个官办的学堂里,不由好奇的四下打量。 这里是后院,没有前院的朗朗书声,只有一片鸟语花香的幽静。 刚刚在前院的月考已经结束,陆先生正在那里批阅学生们的试卷。 本来吧,考完试她就想熘之大吉,可惜,刚走到门口,就被陆先生逮了个现行。 眼看已经到晌午,正是用饭时间,想必陆先生也不会这个点来。洛时节四处瞅瞅,看准了一处阳光甚好的角落,刚要迈步过去晒太阳。 院廊尽头便有人影晃动。 她赶紧站直,垂手低头,作恭敬状。 陆梅冷飕飕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看她站得循规蹈矩,不由冷笑着「哼」了一声。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么。 洛时节微微抬头,一看来的是陆先生,立刻吓得脸色惨白,抖抖索索行了一礼,突然发现礼仪错了,连忙又更正过来。 陆梅一看她那磕磕巴巴的动作就更生气,把她那份试卷往她面前一丢,脸色严肃得简直能吃人。 「把你试卷捡起来,好好看看你考的东西!」 洛时节连忙捡起自己的试卷,抖开来看。 白白的试卷上本来只有十几行字,此刻被陆先生圈圈点点,批覆的内容写满了试卷。 可见陆先生是真的很认真再看,也是真的对她考的内容很生气。 洛时节看着满卷子的批覆,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下好了,崔佳敏又可以得到一份墨宝了。 「洛时节,你在想什么?」 陆梅看她居然在跑神,不由气到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敢跑神。 洛时节见他脸色都变了,赶紧讪讪低下头。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你把月考考成这样,实在太丢为师的脸,你就在这好好反省,日头不落不许离开!」 直到傍晚,洛时节才拖着已经站麻了的双腿回家。 诚然,怀里多了五本书,和一沓子刚买的笔墨纸砚,足足一个月的量。 她要开始罚抄书的生涯了。 就在她不知道自己抄了第几天书的时候,颜家传来了一个消息。 颜老爷回来了。 而他回来的第二天,就向章家正式提了亲。 曹大娘子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心里酸楚。 「女儿啊,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强,我只是怕,再多一个,就成了负担,颜曲他要一直睡下去,你可怎么办呢」 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姑娘笑如春花。 「我会等他,一直到他醒来。」 而此时此刻的颜府,颜曲病榻前。 颜顾氏默默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心酸又欣慰地一笑。 ****** 两个月后。 颜家别院。 颜曲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今日天气晴好,庭院里春花开得正盛,章安儿扶着他到院子里散步。 与其说是她扶着他,倒不如说是颜曲领着她。那小巧的手握在手心里,竟分外叫人踏实。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婚事,婢女送上来一张格外别致的陶简,颜曲看她摸得入神,不免问道:「写了什么?」 章安儿微微一笑。 「是淮季送来的礼单。」 特意用陶简做成,为了方便她。 颜曲眼里有了醋意。忽然想起自己袖子里还藏着个礼物,于是赶紧小心翼翼拿出来,放在章安儿手中,顺手就把她的陶简换了下来。 章安儿摸了摸他送的礼物,眼睛亮晶晶:「是磨喝乐?」 她又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笑道:「好像是个姐姐,带着个弟弟呢。」 颜曲眼角抽了抽,他明明做的是一对璧人,什么姐姐带着弟弟。 「不信?你自己看看,一准是个姐姐带着弟弟,你这泥娃娃做得不太行啊!」 第53页 「是么?」颜曲接过磨喝乐,自己瞅了瞅,不由尴尬地笑起来:「身高是有点不太协调,回头我再做一个。」 又懊悔不迭:「早知道那玉琉璃就该晚点送你,现在也不至于让你挑三拣四。要不——」 章安儿立刻攥紧了脖子上挂的那枚琉璃珠子,凶相毕露:「我可有言在先,休想打我这琉璃珠的主意,它现在可是我的!」 颜曲浅笑。 桃花树下,少女灵动。 颜曲看得入神。 心想,这大概便是应了那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 27 章 章安儿和颜曲大婚前一天,颜家送来了谢媒礼——活鸡一笼,猪肉兔肉和各种野味若干,布帛一箱,另有米面。 当然,还有少不了的红包。 洛时节拆开红封,二十两银,放在现代约莫两万块钱,顿时欢喜起来,其他她都可以不稀罕,但这白花花的现银却是一定要的! 这么多钱,够家里一年开销了,说不定还能攒下一点。 不过银子也不是这么好拿,洛时节还要参与明日迎亲之礼的大部分流程。 自参与过刘二叔和方婶简单的亲迎之礼后,洛时节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帮办婚礼。 翌日清早。 天光初亮,她便出现在颜家。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早,没想到颜府众人更早,洛时节到的时候,几案已经摆放齐整,小厮婢女们洒扫的洒扫,抬器皿的抬器皿,搭戏台的搭戏台,好不热闹。 虽然众宾客还未至,颜顾氏已然穿戴整齐,一边听着管家的禀报,一边查漏补缺,唯恐失礼。 见到洛时节,方想起一件事来,急忙道:「快去颜曲那里,让他把迎书写了!忙活那么久,差点把这事忘了!」 原来到现在迎亲的婚书还没写! 洛时节又急匆匆来到颜曲院子,院子里正有小厮们爬上爬下整理彩绸,更换新的窗花桃符,洛时节找了一通,才在书房看到颜曲和罗松。 两人乍然看到有人进来,皆是一哆嗦,一看到是洛时节,才又瞬间舒了口气。 「颜二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看书?!」 颜曲沉疴痊癒,一身刺金锦服,比第一次见到他还要儒雅贵气,看洛时节如此着急忙慌,轻轻咳了咳,让罗松奉茶,自己则又气定神闲重新埋头看书。 「洛姑娘,你别看他这么镇定,其实紧张得很。」 罗松亲自倒了茶给洛时节,洛时节连忙小心接过来。 刚刚在外面才得知,颜曲官復原职了,今天是双喜临门,她也才知道,原来罗松是越骑校尉,亦是有官职在身,并不是什么小厮。 又忽然想到这里是书房。 「我莫不是打扰你们公干了吧?」 「公干倒是没打扰,打扰了他的假镇定才是真的。」 罗松又不知死活的讽刺了一句,颜曲终于妥协地放下书,瞅了瞅外面,紧张兮兮道:「是不是快黄昏了。」 按照习俗,迎亲之礼是下午黄昏时候举行。 洛时节顿时失笑:「您这也太夸张了些,现在还没到晌午!」 「我说对了吧,一句就破功。」 颜曲和罗松你一言我一语,怼来怼去,屋里那种神经兮兮的紧张气氛才缓解了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他们互怼的人才忽然如梦初醒般。 「糟了!迎书!我是来叫您写迎书的啊!」 黄昏,迎亲之礼正式开始,整个扬州城也瞬间沐浴在一片鼓乐之中,百姓围观,车马塞道。 迎亲队伍行至章府门口,章家象徵性的大门紧闭,洛时节以媒人的身份上去敲门,门里也会象徵性问道:「何事?」 洛时节再道:「欲迎娶新娘。」 这时,女家将门稍稍开启一缝,洛时节依礼递进一个红包给开门的人,门又关上了。她重新叫门,如此三次,女家方开大门。 新娘子在众人簇拥下,从门里走出来。 章安儿今日身着盘金彩绣袿襡大衣,杂裾垂髾,华丽端庄。 许是太过紧张,白莲般的小手悄悄捉住颜曲温暖的手指,待对方亦反手轻轻握回,漂亮的人儿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婚礼一直到三更天才结束。 众宾客散尽,洛时节亦从颜府出来,回首看着颜家那张灯结彩的府门,夜终于恢復了静悄悄。 她忽的鼻子一酸。 连忙吸了吸,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再转身时,便看见正站在石道上一脸焦急的莫辞彦。 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又道:「来了也不进去看看,里面今天可热闹啦。」 原来是籽莲和青青怕晚上不安全,特意让他来接她。 三更的街道,安静极了,偶有一些流民或帮闲汉出来闲荡,除此之外,便是街边的蛐蛐儿和纺织娘的叫声。 洛时节一路上偷偷瞄了莫辞彦好几次,心想,刚刚的表情没被他看到吧。 莫辞彦实在受不了她这样,干脆反问她:「你刚刚为什么哭?」 「啊?我哭了吗?」洛时节垮下脸来,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谁还没有个心酸的小秘密……我告诉你,刚刚你啥也不没看见,回去也不许说~」 想了想,干脆让他发个誓。 直到对方对天发誓完,她才又放心地笑起来,笑了半天,变成了长长的嘆息。 第54页 还能是什么小秘密呢。 她无非是不想两三年后,又重新回到那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她不想再做回瞎子了。 她要攒钱,无论如何都要在两三年的期限内,治好自己的眼睛。 而此时,空荡荡的大街上,正有一辆四驾马车辚辚驶过,漆画轮轭,繁缨高盖,另有僕从随侍左右。 洛时节今日见过,正是顾家马车,忙要指给莫辞彦看,却发现对方已不知何时顿住了脚步,站在一片阴影里,稍显侷促。 她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马车走远。 才道: 「莫辞彦,你认识顾家人,顾家人也认识你,对么?」 「怪不得你对颜顾两家那么熟悉,你为何要躲?」 待马车拐进另一条大街,莫辞彦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神情也不似刚刚轻快了。 见他不回答,洛时节气恼。 啥话都憋心里,刚刚她差点就要把自己的小秘密说了,现在她偏也不说。 如此懊恼了一路,莫辞彦才开口。 「小的也有苦衷。」 「什么苦衷?」 对方又是沉默。 洛时节气唿唿出了城,一直到家,都没再理他。 而自他们身边驱驰而过,拐进长街的那辆马车里,顾萧知从晃来晃去的车帘子缝隙间收回视线,眉宇轻皱,不敢确定地自言自语道: 「我刚刚,是看到莫辞彦了吗……」 ****** 章安儿和颜曲的事情总算了结。 可为了这场姻缘,洛时节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 她虽过了瑰瑜夫人的考验,过了考核,也拿到了掌判批的文书,却偏偏栽倒在崔佳敏这里。 两个月了,陆先生还在罚她抄书背文章,抄不出来,背不出来,就继续罚,继续抄,如此月復一月,这俩月下来,五本书一本没少,反又多出五本来。 眼看离这个月的上交时间没剩几天,她这几日天天都处于疯狂的抄书状态,谁叫都不理,谁劝跟谁急。 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洛时节接过青青端来的醒神汤,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青青望了望莫辞彦那屋,又望了望自家姑娘,不由嘆息。 「同是读书,这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读书?差别?」 洛时节现在一听到书这个字,求生欲就特别强。 「是啊,你看莫辞彦,白天帮人写书信,晚上看书,依旧轻轻松松,再看看姑娘你,简直是种煎熬。」 什么意思?瞧不起学渣吗? 「咳咳,去对莫辞彦说,看书之前先去噼俩时辰的柴,让他也感受感受看书的煎熬!」 …… 她算是看出来,只要崔佳敏一天不走,陆先生就一天不会放过她。 用他某次在课上讲的话来说,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说白了就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于是几天过后,洛时节怀里的书又多了五本。 她开始变着法地催促崔佳敏回建康,就算不回建康,也要把崔佳敏对陆先生的执念扼杀在摇篮里。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把最不该牵扯的人给扯了进来。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正是梅雨季节,地处江淮的扬州城,三天便有两日,要浸染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之中。 温榆阁内。 崔佳敏命婢女推开小窗,一股子榆树花的清香便扑面而来。细雨轻轻敲打在一簇簇清丽的白色榆花上,两相衬托,更显雨的多情,榆花的淡雅。 目光再稍稍放远,便是烟波浩淼的扬州运河,再放远,便是炊烟裊裊,如水墨一般的村落了。 此时正有文人雅士争相把酒作诗,屏风后的崔佳敏兴致所至,便也吟诵道: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众人闻言,叫好不断,屏风后的人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答谢了他们的夸赞。 洛时节坐在崔佳敏对面,一边嘟囔一边手速不减地抄第六本书。 崔佳敏见她嘟囔,不免把下巴一抬,询问道: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见崔佳敏终于问了,洛时节立刻停了手,水灵灵的眼睛里悲苦顿生。 「我的崔大小姐,我就想问,您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扬州城,您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了,颜曲和章安儿的婚礼都结束好多天了,您看,您是不是也该……」 「两个月了?」崔佳敏也不觉纳罕:「竟这么久了么?」 洛时节苦笑,指着满桌子的书:「您瞧瞧,我从一开始的五本书,抄到了现在的十五本,每个月都多出五本来,您要是再待下去,小民估计也就不用活了。」 「您就给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走,我也好掂量掂量自己还能不能熬得下去,要是您还想再待俩月,那我现在就跳河去。」 「不就是罚抄书么,至于这么苦大仇深。」 「十五本书哪!又不是罚您,您当然不苦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早点回建康,莫要再执着陆先生,他是真不适合您。」 一提到陆梅,崔佳敏高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洛时节见她脸色不好,又委婉道: 「其实,陆先生有什么好,当然,人品他是没的说的。但他都有孩子了,孩子都八岁了,陆先生都三十一岁了,您才多大,这年龄差也太大了些。」 第55页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准备续弦,您要是一直这么执着,那只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厢情愿。并非是您不够好,只是您喜欢错了人。」 「相信我,天下好郎君多得是,您再选一个,定然是轻而易举,水到渠成,您那么有才华,又漂亮,谁能拒绝。」 崔佳敏神情抑郁:「我刚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有么?」 「你让我放弃颜曲,就是用的这套说辞。」 洛时节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 「总之,再相信我一次,下一个绝对不会是这样。」又补充道:「前提是您一定要选个年纪相仿的,正常一点的。」 可对方心绪不佳,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本来今天也约了陆先生,但两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应过邀,如今在这吟诗作对的,还是她一人。 洛时节说的口干舌燥,估摸了一下时辰,提议道:「要不,咱先把晌饭吃了呗,陆先生肯定是不会来了,咱在这空等着也不是事儿。」 她早就听说温榆阁的酒菜和它的歌舞一样出众,今天可算有口服了。 崔佳敏不想吃,自然也不想别人在她面前大快朵颐,只点了一份榆花粥给她。 虽如此,这榆花粥也是清清亮亮,白榆花晶莹透明,青嫩的榆树叶儿清爽可口,又熬了浓汤,鲜香浓郁,一口下去,简直舒坦的紧。 可惜就是分量少了些。 洛时节喝了粥,崔佳敏也不留她,许是想一个人静静,她只好收了书本出了温榆阁。 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没有接单,她捉急。 再不解决这个活菩萨,她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街道上,马车辘辘,洛时节又想起顾家那辆马车。 她依稀听章安儿提过,顾家还有个公子,叫什么顾萧知。 崔佳敏不是顾老先生邀请过来的么。 他老人家应该不介意,崔佳敏做他儿媳妇吧…… 第 28 章 回到家,小雨已经停歇,日头爬出乌云,瞬间又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家里空空无人。 最近春耕,乡里人都会去小山坡上开荒,勉勉强强整出几块地,种上点蔬菜,多少也能有些收穫。 洛时节来到小坡上,远远就能看到许多乡里人在忙活,男男女女,青红布衣,凑在一块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而另一边小坡上,又有一群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们在附和诗句,带头的便是坐在坡上休息的莫辞彦和青青等人。 每逢这样晴朗的天气,莫辞彦又无事时,总会兴致所来吟诵几首。 他是真的喜欢诗词,什么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不懂诗的人都听得出来,他读的诗都是甜的,他的表情也是甜的。 迂夫子念诗都是严苛老派的模样,他不同,别人愿意同他一起附和几句,他也总会微笑着放慢了速度应和。 洛时节有时候都看呆了。 可是读书填不饱肚子。 她还是更喜欢钱。 一想到钱,她又想起崔佳敏,好心情登时一扫而空。 翌日,她便拜访了一趟顾家。 不跑不知道,原来顾家在城西南角,简直斜跨了整个金陵郡,坐马车都得坐两时辰。 与颜家的深沉内敛不同,顾家似乎很是张扬,朱漆广梁大门房,四个门簪挂匾,金砖碧瓦琉璃顶,大门上还雕了威风凛凛的守门兽。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比寻常的高大。 整体那个做派,简直就是大写的炫耀。 趁着司阍进去通报的空档,洛时节晃到门口一肉摊边,和卖肉的大娘闲聊了一会儿,套套信息。 确切来说,顾家这府邸只是在扬州的一处别院,真正的府宅在建康,顾老先生因任扬州的太学博士,所以常年居住此地。 顾老先生的儿子顾萧知,在朝中现任太子少傅,虽只是个虚职,却好歹是东宫之人,官阶品位比他老子还高。 可听大娘话里的意思,这顾萧知品行似乎挺一般,笼统来讲,就是一纨绔子弟,成日里招猫逗狗,浪里浪荡,不着调。 不过好在有他那个古板的老子压着,却也不至于干出出格的事情来,是个还算正经的纨绔。 可即便如此,好像和崔佳敏也不是很般配…… 不过重在互补嘛,生活中互补的一对儿,往往才是走的最长远的。 姑且先让他们俩认识认识,转移一下崔佳敏的注意力也是好的么。 洛时节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刚闲扯完,司阍就出来了。 「真是不巧,夫人昨天回娘家去了,要四五日后方归。老爷和公子正在接待都城来的客人,暂时也不方便接待你。」 「那小民改日再来叨扰。」 洛时节下了台阶,边往回走边逛,和几个爱唠嗑的大婶扯了好一会儿顾家的闲篇儿,才坐上马车回南市。 一回到南市,洛时节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温榆阁。 这些天崔佳敏天天都在这里借景抒情,抒发情愁,也天天都会派婢女来找她聊天,当然,所聊内容无一列外全是陆梅。 这会儿不需要婢女找她,她自己就麻熘地送上门来了。 「我觉得你俩可以相处试试,这个顾萧知虽不似你这样喜欢吟诗作对,但也是个有个性的人,至少不会无趣。」 第56页 洛时节咕嘟咕嘟把一盏香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崔佳敏一听到顾萧知这个名字,就本能地蹙起眉头。 「这个郎君我认识,小时候和颜曲一起去我家拜会夫子的那个小胖子么!读书不行,画猫却画得栩栩如生,还在夫子最引以为傲的画作里偷偷添了五六只猫,把夫子气得不轻,这小胖子我记得最清楚。」 「那感情好啊,说不定顾郎君也记得你,你们俩见面也不会生分~」 「见他?」崔佳敏才反应过来:「你要把他引见给我?!」 洛时节连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会先见见他,确定他品行真的没问题,再引见给你,你俩认识认识,说不定你就会从此忘了我老师呢~」 崔佳敏冷笑:「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响!」 「我这不是打如意算盘,我是真心为您着想,您想,您都快回建康了——」 「本小姐没说过要回建康。」 「是是是,您暂时还不回建康,可您想啊,陆梅您是肯定没戏了,可您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不是事儿啊,时间长会生病的,我这是在帮您转移注意力,好让您忘了他,重新开始~」 「人人都说,念念不忘,必有迴响……」 「可人也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崔佳敏垂头:「好吧,那就见见吧。」 见她终于不执着了,洛时节才松了口气。 拜访顾萧知的事情本想等顾夫人回来后再说,可没成想第二天,某人却自己跑来了。 彼时,洛时节正一个人在家里埋头抄书,忽听见院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动静来了不少人。 她赶忙出去。 院子里,正有五六个僕从规规矩矩站定在一郎君身后,为首的郎君,一身青丝绣梨花直裰锦服,腰束错金瑞兽玉带钩,挂石青镂空玉香囊,面容英俊,锐气十足。 见洛时节开了门,此郎君手一挥,身后五六个小厮便齐刷刷立在洛时节门口,有一个上去大开大门,环视了一遍屋内,才禀告道: 「主子,屋内无人。」 「哎哎哎你们怎么能随便闯人家屋里呢?!」洛时节顿时反应过来:「你们谁啊?」 「顾萧知。」 说话的正是院里那郎君,此刻面无表情的,颇有些气势。 洛时节一听是顾萧知,本还不怕的,可是一看到这郎君神情不善,瞬间又有些怂。 但私闯她家还这样理直气壮,她不要面子的么! 该理直气壮的应该是她吧! 可又一想,这郎君好歹也是做官的,她貌似得罪不起…… 只得客气道:「小民斗胆,敢问顾大人来此何事?」 此刻站在屋门口的小厮已经进入屋内倒腾了一番,顾萧知迈进屋,小厮拖出一张条凳来,擦了好几遍,他才坐下,没地方靠,便把身子斜斜倚靠在桌角上。 「不是你找的我么?」 「我找您?」 「昨天不是你来我家?」 「……是了是了。」又讶异道:「您是为了崔家小姐而来?」 这顾萧知消息挺灵通的嘛,她还没进得顾府,没说得这事呢,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此时外面又进来一小厮,端着刚沏的茶,茶香浓郁,一闻便知是上品。 喝个茶都自带茶水…… 顾萧知接过杯盏,小小品了一口后,才回她: 「非也。」 非也? 「那您来作甚?」 「老实交代,你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郎君。」 顿了顿,又道:「一位姓莫的郎君。」 洛时节这才醒悟,他居然是来找莫辞彦的! 可他怎么知道莫辞彦在这里!莫辞彦应该不想见他吧,不然那个晚上他见到顾家马车也不会那样侷促了。 立刻摇摇头:「没有啊!这里没有什么姓莫的郎君。」 话音刚落地,顾萧知却忽然朝着门口惊喜道:「哟!莫辞彦你回来啦?!」 洛时节急欲阻止他进来,可一个莫字刚喊出来,再看看门口,哪有人? 完了,她被耍了。 还被这样的雕虫小技给耍了…… 再回过头来时,顾萧知已经面色冷冷地将她望着,望得她心慌慌。 「真,真的没有……」 看她嘴硬,坐着的人不得不点破道:「参加颜曲亲迎礼的那天晚上,我分明看到他和你在一处。」 见洛时节哑口无言,顾萧知才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 「他来了之后,可有看书?」 「啊?」洛时节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虽不知道他为啥问这个,但保险起见,还是道:「没有。」 有小厮喝斥她:「劝你不要耍花招,老实交代!」 「真没有,小民说的可句句属实啊。」 顾萧知眼睛微眯:「带我去他住的屋子看看。」 聊到现在,洛时节方觉得,那个卖肉的大娘是不是在诓骗她,她怎么觉得,这个顾萧知和那大娘和崔佳敏口里说的人,咋那么不一样呢。 一点也不可爱。 小厮见她不动弹,正欲上前拉扯,洛时节方急忙道: 「等!等一下!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方便一下,小民刚刚就想去来着。」 「要去便去,速去速回。」 第57页 洛时节立刻起身告退,去了后院。 不管顾萧知是来干嘛的,但看神色也知道来者不善啊,只怕找莫辞彦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连忙偷偷从后窗熘进自己屋内,搜罗出陆先生让她抄写的十几本书来,又从后廊爬进莫辞彦屋的窗户,把他看的书一股脑全给换了。 检查了一遍确实没问题后,洛时节才回来,领着众人来到院子里。 顾萧知东瞅瞅西看看,每个房间都看得很仔细。 当洛时节打开莫辞彦屋子时,他方小心翼翼放缓了脚步,踱进屋内,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屋里,哼道: 「倒是一如既往爱干净。」 眼睛瞄到窗前的书案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看,又拿起一本书,又看了一本,越来越困惑,颇有些不敢相信: 「……这……他……他怎么会看这么……这么……这不是他的水准啊……」 「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书不好吗?」 「好啊,没说不好,只是……」只是也太浅显了些。 「你承不承认它们都是好书吧。」 「是好书,可——」 「是好书就对了啊,孔夫子云,温故而知新,一本好书,每看一遍,从它里面得到的理解和体会都不一样,我猜莫辞彦他应该就是这么想的,您觉得呢?」 顾萧知语塞,干脆丢了书,直截了当道:「那我问你,他近日……他以前到现在,有没有看过一些类似,兵法之类的书籍?」 「没有啊,他一直都是看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他这样的郎君,看兵法有什么用?」又疑惑地反问道:「您到底是何意?」 「他真的没有吗?」 「小民怎么敢骗您啊大人!我们都是本分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敢乱说的,尤其是对顾大人您,您官位显赫,小民更不敢诓骗大人。」 顾萧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缓了一会儿,才又恢復了冷飕飕的面色,最后看了一眼屋内,退了出去,交待她: 「他若是回来了,不要告诉他见过我。」 又郑重补充:「如果万一,被他发现我来过了,那我刚刚问你的那些话,你也不许说!」 第 29 章 顾萧知官威甚大,旁边的小厮也是连吆喝带威胁的,洛时节点头如啄米般,先把人请走再说。 好不容易等人走远,她又坐立不安地来到后院草丛里,翻出刚刚丢在这里的书籍,仔细看了一遍莫辞彦平时看的书,越看心越沉。 他不会犯了什么事情,而他们在找证据,一但找到,就要把他抓到衙署关起来吧? 他会不会真的是犯法了? 不可能。 那他肯定是得罪人了! 他会不会被抓起来,被折磨? 惶惶不安的人坐在廊下,越想越害怕,又估摸了一下时间,莫辞彦带着小表弟去医馆针灸去了,可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该回来了。 难道他已经被抓了? 走路上正好碰到他们了? 把莫辞彦看的书仔仔细细筛了一遍,把所有关于兵法的书籍全给埋在了后院。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都挖了出来,索性放炉子里全给烧了,剩下的仍给放回了原位。 做好这些后,洛时节正欲出门去寻他,院门口便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 「莫辞彦,你们怎么才回来?」 「今日天气不错,小的就带着孩子逛了一会儿。」莫辞彦神情依旧,「怎么了?」 「……没啥,回来就好。」 小小的孩子得了枝糖葫芦,一路都是乐呵呵的,莫辞彦心情也不错,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洛时节无事,他便牵着小表弟欲回屋,洛时节连忙道:「你桌上有几本书被我借去看了,看完还你。」 对方点点头,推门而入,她亦没事人似地拐了进去,可一到桌边 ,莫辞彦就站住了,后面跟着的人差点撞上。 「怎么了?」某人紧张问。 「……没什么。」 此时正有三三两两的乡亲来找他写书信,这些天他又得了个给乡里人写信的活儿,每天都会在村口帮人执笔,收个几文钱,也算是一笔收入。 乡亲们把莫辞彦拽走后,洛时节才舒了口气。 自顾萧知来过以后,洛时节每天都忐忑得很,整日盯着莫辞彦,他到哪,她就到哪,唯恐一个闪失人就被抓走了。 她可不相信莫辞彦是会犯法的人,也不相信他这样好脾气的郎君,会得罪人,可是,她总是惴惴不安。 今日又是好天气,洛时节默默蹲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莫辞彦帮乡亲们写东西。 树荫洒在他的头顶和肩上,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唇角习惯性地抿成不悲不喜的弧度,一双动人心魄的眸子却又让人知道,他是真诚的,明快的,那是他专注于一件事时必有的模样。 忽然,这张脸被一张精緻的娃娃脸给彻底挡住。 小玖? 她来凑什么热闹。 小玖从人堆里挤出来,洛时节就晃到了她的面前。 「小玖,你来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去哪里,干什么,要你管么?」 洛时节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来找莫辞彦写信?你不是认识字么?」 「我……自然不是找他写信的,我是来给他做媒的!」 第58页 做媒?! 洛时节眼睛瞪得圆圆,心里一跳突:「你给谁做媒?莫辞彦看上谁了?还是谁看上莫辞彦了?!」 小玖才不回她的话,下巴抬得高高的,得意洋洋:「要你管~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 「那你明天就能知道。」 「你不说,我可以去问莫辞彦。」 「你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你,他凭啥要告诉你啊~」 小玖趁她一愣神的功夫,飞快地跑远了,独留洛时节呆呆站在原地。想去问莫辞彦,却又觉得好唐突,不去问吧……她又怎么能忍得住。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洛时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莫辞彦看,直到莫辞彦被她看到吃不下饭。 「洛姑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我就是奇怪,从你身上咋啥也看不到呢……」 「看不到什么?」 洛时节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復问他:「莫辞彦,你是不是不想……嗯……娶妻生子,成家什么的……」 她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系统画像。 莫辞彦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呆了一瞬,只得回答她:「……小的确实没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 「并无为什么。」 「不对啊,总得有原因吧,你——」 桌边的其他两人真的听不下去了,不住的咳嗽起来,自家姑娘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呢! 「姑娘,你……咱不要再问了,还是吃饭吧。」籽莲慌慌张张替姑娘盛了一碗汤,又给姑娘夹了一堆菜,觉得饭后有必要要和姑娘谈谈。 女孩子家家,要矜持,这样的问题怎么能随随便便问出口呢。 毕竟是古人,洛时节不怪她,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太冒昧了,遂闭了嘴。 莫辞彦到底有没有心仪的人,这个问题还是没有问出来。 洛时节晚间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的很,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又顶着个黑眼圈早早起了床。 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能坐在屋里继续抄书。 青青好奇问:「姑娘,你今天不出去说媒吗?」 挨在桌子边上的人吞吞吐吐:「最近,最近并无什么媒要说……」 「您不出去找,当然没有活了,您往日这个时候不都是出去找的么?」 「我,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出去。」 「您哪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馆看看。」籽莲从外面听见,担忧地朗声问道。 她急忙喊回去:「无碍的,休息一天就好了,没啥要紧的。」 怕籽莲还要追问,洛时节赶忙跳出屋去,来到后院廊下坐着。 这一厢刚坐下,院子里就来人了。 是乡里的老夫子,莫辞彦见到他,长揖了一礼,夫子颇赏识地点点头。 原来是邀请他去乡里小书院代上几天课。 吓她一跳。 见他犹豫,洛时节赶紧替他应下:「好说好说,莫辞彦他也无甚事,今天就可以随您一道去。」 「那是最好不过了。」夫子眉开眼笑。 「可是——」 「可是什么,教书不比写信来得挣钱么,你且去,写信的事情有我去和乡亲们说,也就几天而已,他们必不会说你什么。」 推推搡搡,才把莫辞彦推出了院子。等他们走了,她又觉得自己有必要也跟去,刚想着,又有一婢女打扮的小娘子来了。 一进门便问:「谁是洛姑娘。」 洛时节疑惑:「我是。」 「我乃顾家婢子,我家夫人邀您过府一叙。」 「是顾夫人回来了?」 那婢子点点头。 她无奈,只好跟婢女去顾府。 其实她是顶不想去的。 一进客厅,果然看到顾夫人旁边还坐着顾萧知。 顾夫人叙话的过程中,顾萧知那尖锐的眼神时不时向她射过来,每次看到,洛时节都忍不住瑟缩。 顾夫人说了什么,她真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就想速速聊完,然后速速离开。 好不容易结束,还没熘出大门呢,就被顾萧知的小厮给拦住了去路。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顾萧知的书房。 洛时节义正辞严:「莫辞彦是犯法了吗?他犯了什么法,你倒是给出证据,给不出,就别想把人从我这里带走!」 顾萧知在书桌后一脸好笑地望着她:「犯法?」 「难道不是吗?你们无凭无据,可不能栽赃冤枉他!」 「栽赃?冤枉?」顾萧知越听越想笑:「我和他是同窗。看样子他什么都没对你说过。」 「同,同窗?」 「算是吧,至少曾经同过窗。」 她煳涂了:「那您,您去我家搜莫辞彦的屋子作甚?」 顾萧知给小厮递去一个眼神,小厮麻利地呈上来一本书,放在洛时节面前。 她接过,看了看书名—— 莫氏兵法。 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战法布阵兵器都写的很详细,但似乎没有写完。 顾萧知冷下脸来:「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有没有看到他看过这本书?」 「没有没有,真没有。」洛时节这次说的是真话。 桌后的人斟酌了一下语句:「写这本书的老先生是我朝辅国将军,三朝元老,可惜,十年前突然卸甲归田,这本兵书也只写了一半,现在就想找到他的后人,看看能否续写此书。」 第59页 洛时节又不傻,看他那神色也知道此话不可信。 他们这样的人,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遮遮掩掩,并不值得信赖。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找他后人,万一是大将军得罪了人,不得不匆匆卸甲归田,他们现在是要找他后人治罪呢。 自古功高盖主的人,下场最后都很惨。 「这个什么莫大将军,有没有子嗣,户部难道不清楚吗?查一查不就——」 洛时节话说一半,立刻闭了嘴。 她在说什么,万一莫辞彦真的是呢? 「要是这么容易,我还要问你?!」 她立刻借坡下驴:「如果连户部都查不到,那肯定是没子嗣啊,老将军一辈子征战沙场,没有子嗣也是正常。」 顾萧知也没了言语,实际上他确只是凭空猜测,突然兴起,而这姑娘说的也对,三朝户部里早已明确记载,莫老将军没有妻儿。 可是—— 总觉得—— 可能真是他想多了。莫辞彦这样温润的性子,的确一点儿也不像莫老将军。 可是有时候偶尔蹦出一句两句兵法上的言语,却又那么出彩。 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专注诗词歌赋,在兵法课上的发言少之又少。 难道他真的魔怔了?自太子把这个重任交给他之后,他现在一听到谁姓莫,就想查谁,扬州城里姓莫的都快被他查遍了。 算了,这事儿要是被仲虔知道,他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罢了罢了,你走吧,还是老规矩,不许说出去!」 顾萧知厌烦地挥挥手,让她走:「还有,别给我乱点鸳鸯谱,顾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着拿起一把小匕首削水果。这动作她懂,不就是威胁她么。 以后你让我来我还不来呢!洛时节一边腹诽,一边告退出去。 「等一下。」顾萧知叫住她。 「又怎么了?」 「莫辞彦是不是欠你二两银子?」 她点点头。 「这么点儿出息!我给你二十两,替他还了,今后他就是自由人,别整天让他做这做那的,没一点君子样子。」 洛时节气唿唿:「您这么阔绰,不该给个二百两吗?」 又道:「您就是给二百两,我都不稀罕!」 说完头也不迴转身就走。 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洛时节从顾家出来,神清气爽,精神也为之一振。 外面刚又下过一场小雨,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这地方她是再不想来了。 崔佳敏什么的,顾萧知什么的,她再也不管了,越管越倒霉。 整天无事,小玖也没有来,一直到晚上,院门落了锁,都没有出现半个姑娘的身影,洛时节放下心来。 小玖定又是在诓她。 一夜小雨淅沥,助人好梦。 第二天,洛时节就接到了一个生意。 是里下河村的叶大郎家,他家的小女儿名叫叶喜,今年刚到适嫁的年纪,央她说媒。 叶大郎家种有一大片山核桃,还养了羊,经济水平在同乡也算中上游,这次给小女儿找婆家,嫁妆备的也是足足的,约莫不会太难。 洛时节收拾了记资料的小本本,正打算去一趟叶大郎家,可事儿总是一桩赶着一桩,崔佳敏又派下人来请她了。 这姑奶奶又出什么么蛾子。 第 30 章 洛时节顶着一片小雨来到温榆阁内,一进门便看到崔佳敏在和温管事说话,看她进来,温管事盈盈秋水似的眼睛有了笑意。 「没错了,就是她。」 崔佳敏亦看向她。 旁边下人们也看向她。 「都看我做什么?」 崔佳敏笑着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楼。 这一笑,真是瘆人。 二楼雅间。 崔佳敏在婢女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婢女应下,出去合上了门,她这才看向尚在桌边喝茶吃点心的洛时节。 「我要你帮我找个人。」 「找谁?」洛时节又丢了一块小枣糕在嘴里,灌了一大口茶,待会儿还得走一趟里下河村,估计又要很晚才能回家了。 见崔佳敏嘴角上扬心情好,洛时节惊喜问: 「你不会是找到如意郎君了吧!」 一听到如意郎君四个字,崔佳敏笑意更明显,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满满幸福感,显然是了。 「最近我得了一副好字,此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 好字? 看样子还是志趣相投的人。 对面的人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叠起来的花笺,笺纸上绘了淡雅的兰草,精緻细腻,足见写信之人的心意。 「哟!居然还给你写情书呢。」 洛时节擦擦手,咽了嘴里的枣糕,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细看。 果然是一篇情书。 可只看了那么一眼,她就呆愣住了。 这字迹—— 她心里一沉。 「我要你找到写这字的人。」 「此人……此人小民也没见过,小民也不识得这字迹。」 「又给我装傻。」 「小民当真不认得。」 「陆梅的字你当时也说不认得,现在这字,你又说不认得,你是真的不认得,还是不想说。」 洛时节重新叠好那张漂亮极了的花笺,还给她。 第60页 「既然他是写给你的,你该知道他是谁才对,干嘛要问我。」 崔佳敏心情极好且志在必得,也不和她计较,一边收好书信,一边索性摊了牌:「我的确知道他是谁,他名叫莫辞彦,是你家的下人,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见面?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就在前几天,他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医馆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我,就那次,对我一见倾心,爱慕不已,于是写下了这情书赠我。」 洛时节气地直磨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有一团无名火,直往上翻涌。 「我不认识他,我们家也没有什么下人,更没有叫莫辞彦的人,你问错人了。」 真是心烦意乱,她抬脚就要走,门口却已被两个婢女挡得结结实实,一点也没有让她出去的意思。 崔佳敏好奇地打量她: 「你不会吃醋了吧?」又立刻道:「我们是两情相悦,是即投缘的,他的才情只有我能懂,这样的君子,不该住在你那样的地方,出个价吧,多少钱才肯放他?」 出价出价,又是出价。 莫辞彦真是个香饽饽,谁都要买他。 她挤出一丝丝笑:「崔小姐要是肯出一万两,小民就放了他,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崔佳敏懊恼:「你没诚意。」 「这就是我的诚意,出不起,就让我走好了,小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赶时间,不奉陪。」 两个婢女见崔佳敏也不下命令,正犹豫时,让洛时节得了空子。 她前脚刚迈出门槛,身后人便下定决心道: 「成交,缓我几天时间,定带他走。」 这都能成交? 感情现在银子都不值钱的么? 天气阴阴的,似又要下雨,一路上,树木被风颳的摇摇欲倒,落下一地残花残叶,凌乱不堪。 可怜这些树木,熬过了秋日的萧条肃杀,冬日的白雪皑皑,却要熬不过春夏的东风了吗? 洛时节没去里下河村,而是在城里转悠了一下午。 她脑子里烦乱急了,心里像是被一团棉花裹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喜欢上莫辞彦了。 在现代,她不知交过了多少男朋友,自然懂感情是个什么东西。 洛时节站住脚步,死命告诉自己,她只是看上了莫辞彦的颜,她本来就是颜控,喜欢他是正常的。 以她往昔那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交友准则,过段时间,就会对他不感兴趣了。 俊朗的外表千千万,有趣的灵魂少又少,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她就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喜欢上更帅更多金的。 况且莫辞彦跟多金根本扯不上关系。 而且,他又不喜欢她啊,他喜欢的是崔佳敏,还给人家写了情书呢。 细想想,莫辞彦和崔佳敏,郎才女貌,又志趣相投,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是崔佳敏真能凑出一万两,那就成全他们好了~ 回到家,天都黑透了,加上洛时节磨磨蹭蹭,等回到家,众人晚饭都吃过了。 「姑娘你回来了,晚饭给你热上了,快快洗手,我去给你端来。」籽莲一边餵小表弟喝药,一边催促她。 洛时节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正在垂眸想事情的莫辞彦。 「他为什么站在外面?」 青青玩笑道:「今天没有柴噼,你不是说每天看书都要折腾俩时辰么,我就让他出来看星星了。 」 又打趣道:「这都出神了快一个时辰,他愣是一句话都没说,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俩时辰不说一句话。」 籽莲刚刚就在为这事说青青:「你们别闹了,还不让他回去看书。」 「外面星星那么好,他一个人闷着,还不如出来看星星呢。」 「哪有什么星星,你别闹了。」 青青吐吐舌头:「他自己在出神,可不赖我。」 莫辞彦的确在出神。他在想什么? 想着崔佳敏吗…… 洛时节心里那团刚压下去的火,又蹭的窜了出来。 「他要想站,就让他一直站着吧,放他回去干什么?写情书么?」 洛时节气唿唿进了屋,留下瞠目结舌的青青和籽莲。 什么情书? 发生了什么? 姑娘怎么好像生气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草草吃了饭,洗了澡,洛时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难受到睡不着。 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莫辞彦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确定是喜欢了吗? 或许,只是因为莫辞彦骗了她,他明明说不想娶妻,却又喜欢了崔佳敏,明明认识顾家人颜家人,却装作不知道,她原以为莫辞彦透明得像张白纸,像清水,原来却不是。 如果认识顾家人不说是有苦衷的话,那崔佳敏呢,喜欢她又有什么苦衷?! 他们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信赖。 晚上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敲门。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洛时节趿着鞋,无精打采开了门。 「我昨晚敲你门,你为什么不开?」是籽莲,一脸焦急。 「怎么了?」 「你快去看看莫辞彦吧,他在外面站了一夜了,到现在还站着呢,青青说是你的命令,也不帮我劝,还让他站着。」 第61页 洛时节揉了揉眼睛,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仍然站在院子里的莫辞彦。 「我没让他——」想起来了,昨晚确实说过。 「你若是玩笑话,昨晚就该开了门,可我昨天敲你门半天,你都不出来,你们是闹脾气了还是怎么了,他看你没出来,就更不可能进去。」 「……他要是心里没事,干嘛要站……」洛时节嘀咕了一句,却被籽莲听清了。 「什么事……姑娘怎的怪怪的,你们不会真的闹脾气了吧?」 「没什么。」 洛时节极不情愿地走到院子里。 站了一晚上,莫辞彦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看她来,平静地抬起眼睛。 洛时节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莫辞彦,你是不是认识崔佳敏?」 「小的不认识。」 「那你干嘛给她写情书?」 「我没有。」 「你撒谎!」 「我没有。」莫辞彦疑惑地望着她。 「你们,你们再说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莫辞彦沾了一夜的湿气,你好歹也让他进去换件衣服再谈。」籽莲意识到气氛不对劲,插嘴道。 「他要是愿意,那就每天晚上都站着好了!」 洛时节气恼地跑出了院子。 他还在撒谎。 扬州最近太多雨了,到了晚间,小雨又开始不请自来,不一会儿,竟越下越大,风雨交加,没有停的趋势。 洛时节看着外面纹丝不动站着的人,心软了。 犹豫了半天,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其实顾萧知已经赎了你,你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 又道:「崔佳敏我管不了,你们如果真的两情相悦,你真的喜欢她,也随你去留。」 反正她是不会为他俩说媒的。 莫辞彦也不知道是默许了,还是无心再解释,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大雨浇透,冷风近身,无动于衷,像是早已习惯。 洛时节失望地嘆了口气。 「青青让你站你就站么,她昨晚是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么,我昨天也是气话,让你站着只是随口一说,你竟也当真,你是傻的么?」 又歉意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下人,可能我……没有说清楚,我其实不该随口命令你,我为昨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莫辞彦睫毛颤了颤,欲解释道: 「小的——」 「你别说了。」 一听到这句小的,洛时节心里更失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小的,小的」自称,像是在明确着什么。 没错,是在明确着一件事情…… 「我明白了。」洛时节若无其事,「你先进去吧,赶紧换掉衣服,会着凉的。」 莫辞彦一点也不觉得这姑娘是明白了。 他什么都没做过,也无意再解释。但看她这样在意,虽不知在在意什么,但显然还在纠结。 他正想开口,却被对方推进了屋。 洛时节帮他阖上门,一个人站在廊下,呆了许久。 也罢,反正她也从来没有真正长时间地喜欢过谁。 等哪天看他看久了,烦了,腻了,估计也就无所谓了吧。 第 31 章 等哪天看他看久了,烦了,腻了,估计也就无所谓了吧。 哪天…… 该没有那天了吧,崔佳敏不是要出一万两银子买他么。 她不会真的要出一万两银子吧? 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 没过几天,崔佳敏的父亲亲自来了扬州,把她押回了建康,连个招唿都没打,等她知道,都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知道这消息后,洛时节居然还有点小遗憾。 她的一万两银子啊,就这么没影儿了…… 不过好歹是送走了最要命的,陆先生那里也稍稍放过了她,洛时节瞬间又恢復了精气神,开始忙碌起来。 梨棠村小书院。 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莫辞彦送走最后一位对他揖礼的稚童,收了课本,出了书院锁上门,余光不经意撇向不远处那棵足有两个人粗的榕树,和榕树后那一角锦衣,嘴角便勾起了一个冷到结冰的笑。 他还没去找他算帐,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无其事走到榕树边,又闲庭信步转到树后,把正藏在树后窥探小书院的人吓个半死。 「你吓死我了!」 「鬼鬼祟祟。」 「我鬼鬼祟祟?我哪鬼鬼祟祟了,你这是什么眼神!」见莫辞彦拿一副看混混的眼光看着他,顾萧知很生气:「是你不想见我!还嫌我鬼鬼祟祟!你先躲我,你还有理了!」 「所来为何。」莫辞彦不答反问。 顾萧知迫于良心不安,不得不放下面子,含混不清道: 「来向你道歉,小玖和崔佳敏的事情,是我搞出来的,作为坦荡荡的君子,我也不想对你心怀愧疚,我就是闹着玩罢了,而且事后我就后悔了,已经向崔大人道过谦了,现在再来向你道个歉。」 莫辞彦眼睛微眯,冷笑道:「闹着玩?」 「这可不能怪我,谁叫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你可知道你恩师还来过我家找过你,他老人家——」 「……别告诉我恩师。也别告诉仲虔。」 「为什么?」顾萧知实在是搞不明白:「你不肯见我和仲虔,也不肯见你恩师,你还躲在这里,要不是那天晚上在路上看到你,我都怀疑你从这世上消失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你是不是就想一辈子都这样了!」 第62页 「……我只是,有些事情还要想。」 「你要想什么?你躲在这,你父亲呢?你父亲知道吗?」 「父亲病故了。」 顾萧知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立春前。」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什么病?说不定我能帮你们呢,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旧疾。」莫辞彦神情淡淡,「本就是挨时间的病。」 「……可惜我都还没见过他。」顾萧知惋惜,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忙又闭了嘴。 仅这一句,莫辞彦却瞭然。 「听说你一直再查莫老将军的后人,前几日你还来过我这,你不会怀疑我是——」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呢!你能放过我,你恩师还不能放过我呢,我又不傻。」顾萧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赶忙转移话题: 「我就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来过了?我走的时候明明很小心,啥也没落下啊!」 莫辞彦斜眼看向他腰间的玉香囊,不无嘲笑道:「下次记得把你这独一无二的香囊卸下再来,还有你那杯高山流水茶。」 顾萧知暗骂自己没脑子。 又转了个话题: 「那小玖姑娘呢,她要不要去和洛姑娘解释一下,要不还是我去说?」 「不用了。」 「为何?你被误会了,难道不该澄清一下么?」 莫辞彦没有回答他,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不客气地伸出手来:「听说你赎了我,钱呢?」 「什么钱?」 「你出了多少?」 「二,二十两……」顾萧知看他伸着的手一点也没有放下去的意思,惊讶道:「你不会要我钱吧?!父亲刚剋扣了我这个月的薪俸,你知道的,我没钱!」 「我也缺钱。」 「那凭啥问我要啊,洛姑娘又没同意我赎你!」 「行。」莫辞彦翻脸无情:「你不给,我就把你在外面养猎犬的事情告诉顾老先生。」 顾萧知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养猎犬?!我一直很注意,没人知道啊!」 「给个二十两,就可以封住我的口。」 「你——」 「开我的玩笑,总得付出点代价。」 对方那叫个心疼,一脸算你狠的无奈表情,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子,还没来得及数数,就被莫辞彦连着钱袋一起拿了去。 颠了颠分量,温润的郎君稍稍满意地一笑:「谢了。」又道:「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再来,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远,顾萧知还从没见过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人,气哼哼回了马车。 这地方,以后让他来,他都不会来! ****** 清晨的东集市,叫卖声此起彼伏,米粮果蔬被熹微的日光照得格外有卖相,尤其是刚从地里头摘下的蔬菜瓜果,放在篮子里时还鲜鲜嫩嫩滴着早晨的露水。 不过等日头慢慢升高,春夏的热气渐渐上来,这些果蔬的品相就会越来越差了,因此一大早就来买菜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一点也不比日中时候的人少。 洛时节因为要去里下河村,起得很早,也赶在了这波人里头,东瞅瞅西逛逛,时不时就窜得没了人影。 莫辞彦在人群里等了半天,她才又冒出来,递给他一包胡饼,并一袋枇杷,这是他俩今天在路上的午饭。 自上次她闹脾气后,籽莲做为家里最年长的女孩,真是操碎了心,先是把青青好好说了一顿,又开导了洛时节好几天。 想着姑娘和莫辞彦吵了一架,怕两人处不好关系,听说她要去里下河村,籽莲便以路途遥远不安全为由,强烈提议让莫辞彦跟随。醉翁之意,还是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其实籽莲完全是多虑了,以洛时节粗壮的神经,早就自己把某种情绪消化了个干净。 好在莫辞彦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那两天的事情他也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如往日平平静静,恪守下人的职责。 既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人,洛时节自然无意做横/插一槓子那种事,早就大大方方放下了。 不过毕竟是对他乱发了小脾气,她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这份歉意就这么一直欠着,也挺难受的。 这几日小表弟的病不知为何突然好了很多,她的金钱压力也小了不少,便对身边的莫辞彦阔气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又补充了句:「只限今天。」 虽是这么说,她那袋多出来的枇杷果,其实就是买来向他赔罪用的,她现在说这话,也就客气客气。 此时正是人流量最尖峰时间,洛时节只一转身的功夫,莫辞彦却不见了。 回身眺望,发现他还在刚刚的书摊边,正翻着一本书看得认真,亮亮的眼睛在睫毛下闪烁,随之,整张脸都洋溢着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一本书居然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着实让洛时节有些好奇。 晃到他身边,斜眼一看,是一本谢灵运诗集的手抄本,手抄的作者书风细劲雄健,端严而峻逸,工致古雅兼而有之,一看就是大家。 「如此隽永的书法,加上谢先生的诗,实在妙极。」 莫辞彦赞美过后,转向她:「小的能不能——」 第63页 「不能。」 洛时节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立时打断他的后话,然后话锋一转装煳涂道: 「今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咱们先去买菜吧,买完就该去里下河村——」 「老闆,这本书多少钱?」某人直接问向老闆。 「四十文。 「什么?四十文?这么薄的一本书这么贵!」洛时节发出惊讶的感嘆。 老闆笑道:「小娘子,看书不看厚度,只看内容,再者,这本书的纸是上好的宣纸,光是纸张就贵得很,卖你四十文算少了哩。」 她当然知道,可,可四十文买一本书,真的好贵,她以前买的那些书顶破天也就十文钱一本。 抬眼看了看莫辞彦,对方却不以为然:「看我做什么,给钱啊。」 「四十文呢!太贵了……」 莫辞彦斜了她一眼:「抠抠索索的,刚刚是谁说,想要什么就——」 「停停停,打住!你看你,你看你!」一本书就把温顺善良的莫辞彦逼成了怨妇。 她心疼至极,可刚刚说出去的话已然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再看他一脸真心想买的模样,怎么能好意思拒绝,拒绝这样一个纯良的孩子,实在太可耻了。 「买书可以,但是以后有比较棘手的单子,你都要陪我去。」 莫辞彦点头:「可以。」 「并且都要积极解决,不能重在参与。」 「行。」 书的作用竟有这么大的么?她以前怎么没有觉得。 可怜巴巴地拿出四十文,交到老闆手中,换回一本薄薄的手抄书。 心在滴血的人埋头看了看自己瘪了的钱袋子,感嘆: 要等到何年何月,她才能有财大气粗的时候啊~ 对莫辞彦仅有的那点儿愧疚荡然无存。 见她又心疼又释然的模样,走在她身边的人微微一笑,把书纳入袖中。 籽莲交代,蔬菜一定要在清晨买,但他们还有正事要办,当下只好买了菜,又走了趟方婶儿子的绸缎铺,把菜寄存在那里,才出了城门赶往里下河村。 里下河位于扬州大运河以东,因其流淌在地势低洼的地段,中间低两边高,故名里下河,里下河村在东郊与南郊之间,地势低平,河湖相通,土壤肥沃,村里人多以水产养殖和渔业捕捞为主,像叶大郎家种了一山坡核桃,养了一山坡羊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也正因如此,只打听了俩人,就轻而易举找到了他们家。 叶大郎正在磨豆子,忽听得院门哐哐哐响起,便对鸡圈边的婆娘道:「快去开门,估计是媒人来了。」 「媒人来媒人来,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几天前就该来了。」钱大娘正在鸡圈边找黄鼠狼洞,找了半天没找着,正火上心头,无处发泄。 「这次要还不是,你就等着一顿收拾。」 一边说一边怨气漫天地去开了门,怕满院子羊再跑出去,便只窄窄开了条缝,用臃肿的身子挡住缝隙。 门缝一开,就看到一个小娘子站在门外。 「你找谁?」 小姑娘立刻眉眼弯弯,给钱氏屈了个礼:「您就是钱大娘吧,我叫洛时节,是来给你家小女儿说媒的,您叫我洛小姑娘就成。」 「就你?」钱氏环顾左右,确定只有她一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俺要的是衙署那汪大娘子,她是官媒,你算个啥?」 「就是汪大娘子让我来的,我好歹也是有文书的正经媒人。」洛时节一点也不示弱。 「那也就算个合法的明媒,比正儿八经的官媒差得远哩,不行不行!」 第 32 章 「那也就算个合法的明媒,比正儿八经的官媒差得远哩,不行不行!」 「行的行的,我就是看着小点儿,本事大着呢。」 本事? 钱氏用看了大半辈子人从来不出错的眼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扫视了一下这个小姑娘,不禁摇头。 「我瞧着你,细皮嫩肉俏丽模样,出挑得很,不像个媒人,倒像个需要找媒人的,不知道你是来干啥的,不能放你进来。」 这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眨巴着双大眼睛,像只小野兔儿似的,虽然看着机灵吧,但终究还是个崽子啊,不像是个会说媒的,遂砰的一声关之门外。 「唉唉大娘别关门啊大娘!」 洛时节呆若木鸡地站在叶家的院门口,像这样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她还是第一次呢。 真是出师不利,她刚刚是不是表现得太嫩了? 洛时节趴在门缝里喊道:「大娘!大娘!我真是媒人,大娘,您可小瞧我不是,不是官媒又何妨,那颜家的亲事还是我给说成的,颜家你知道吧,我还在胡老夫人的教馆里学过,怎地就不比官媒强了。」 「那也不成,我要的是汪大娘子那样的妇女,可不要你这样的小娘子。」 门内的声音越来越远,看样子是忙事情去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钱氏对老伴儿骂骂咧咧的埋怨声。 「大娘?大娘~」洛时节又喊了两嗓子,院门外的枣树树叶都给震下来两片,里面却啥回音都无。又等了好半会儿,还是没人给开门。 还真不让她进去了。 这可咋整? 叶家靠着后山居住,后院是一大片山坡,叶家人整天都要到山坡上忙碌,轻易不出前门,洛时节本想沿着院墙一路上山,可放眼望过去,忒远了些,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64页 又瞅了瞅叶家的院墙,行,还不算高,搬来两块大石头垒一垒,凑合能把头露出墙头。 好不容易从汪大娘子手里得来的单子,今日要是这样一走,定然泡汤,让她就这样打道回府,太不甘心了。 努努力手一撑,总算把小半个身子撑上了墙头,叶大郎家的院子便一览无余。 院里瓦房六七座,有人住的也有鸡舍羊舍,院子里正散着一群小羊羔,里面靠墙则围了一圈竹篱笆,圈了数十只老母鸡,后院便是高远的山坡了,远远可见满山坡的核桃树。 这经济条件,和之前得到的信息相差无几。 瞧见最近的屋檐下正坐着一个花白头髮,正在磨黄豆的老头,洛时节吸了吸气,礼貌喊道: 「大爷~」 正在哼着调的叶大郎一抬头,便瞅见自家墙头上正趴着个小姑娘,艰难地露出小半个身子,看着蛮累的,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 「叫谁大爷?谁你大爷?我看着这么老的么?」 得,又是第二个刘叔。 「叔!叶叔,您是叶叔吧?我真是媒人,汪大娘子有事儿回娘家去了,我就是来替她的,您要不信,等下个月她回来,让她和您说,不过下个月她定然更忙,您还得等,反正都是干等着,何不让我试试,不满意随时终止,绝无二话。」 洛时节又吸了口气:「您就让我进去呗。」 叶大郎想了一会儿,又对鸡圈那边的婆娘喊道:「老婆子,她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钱氏从篱笆后面站起身来,一边拿着个木槌把篱笆加固,一边恨恨道: 「我就指望喜儿能给我找个有面子的女婿,汪大娘子认识的人多,经验足,我就指着她,这倒好,给我整了个小丫头片子过来,看着都还没及笄,能懂个啥?」 「我及笄了,我今年都十六了。」 「十六~」钱氏撇撇嘴冷嘲道:「十六还叫大?就算你及笄了吧,你有夫家吗?成婚了吗?连夫家都没有,又咋帮别人找夫家?」 趴在墙上的人动了动身子喘了口气,略一思索:「有的有的,我有夫家。」 「你有良人了?」 「有有有。」她快坚持不住了,「我有,我还带来了,大娘你且开开门,我领他给你瞧。」 话刚说完,她就一个趔趄下了墙头,趴时间太长,肋骨疼,她也顾不上多揉,在墙外喊了一嗓子让钱大娘稍等片刻,自己便向这排村子的村口跑去。 村边渡口处,某人正长身玉立,悠哉游哉地看着湖心的渔翁钓鱼,时不时咬一口胡饼,自在的很。 「莫辞彦,帮个忙呗。」 嚼着胡饼的人看向气喘吁吁的来人:「什么忙,有违礼法的我可不帮。」 「不违法不违法,就是违点儿礼,总归是我吃亏,你可一点不亏,待会儿别说话就成。」 不等莫辞彦反应,她便急匆匆抢过他的胡饼放在一边,拽着他一熘烟跑到叶家院门口,见钱大娘果然开了院子门,洛时节喘/息未定,就把莫辞彦送到大娘面前:「大娘,这就是我夫君,我有我有!」 钱大娘吃惊。 莫辞彦也很吃惊:「我——」 「没错没错,就是他!」 「我不——」 「他不是专门陪我来的,他是顺道,顺道路过!」 洛时节连连打断他的话,在他后腰狠狠掐了一下,递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买书的时候你可答应得好好的,别失信! 钱大娘吃惊地看着这位一表人才的小郎君,暗嘆这洛姑娘真的是好福气,大大的福气,怎么能给自己找到这么仪表堂堂的郎君呢! 看样子有两把刷子! 「快请进快请进,郎君也别愣着,都进来坐~」 洛时节喜上眉梢,蹦蹦跳跳带头进了院子。 满院的小羊羔,也不怕人,一个个笑眯眯地涌上来盯着两个从未见过的客人,钱氏呵斥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腾出一条道来,带着两人在檐下的石桌边坐定。 「大娘,你家养的羊够多的啊。」 「那是那是,咱家可就指着满山坡的核桃和这些羊过日子了。」钱大娘应着洛时节的话,可眼睛却是盯着旁边的小郎君,越看越中意,越看越喜欢。 「洛姑娘,您也别瞎找,就给喜儿也找个和你夫君差不多的就成,瞧着倍有面儿。」 呵呵,洛时节尴尬地咳了咳,不敢看莫辞彦,赶紧又扯回正题。 「那什么,喜儿姑娘呢,把她也叫过来吧,我们一併聊聊,看她喜欢啥样的郎君,也好有个方向。」 她其实就是想用金手指看看叶喜心里喜欢的人长啥样。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鸡圈边便窸窸窣窣传来动静,正有两个姑娘,一个穿红一个穿青,抬着两摞羊食鸡食从后院而来,两个姑娘年龄相差略大,穿红色衣裳的那个年纪要小很多。 必然是叶喜了。 「你个死丫头,又乱撒鸡食!跟你说了多少遍,食儿要放里面那食盆里,别撒地上,就是不长记性!」 钱氏说的就是穿红衣的小女儿叶喜,她正舀着一瓢鸡食隔着篱笆往鸡圈里洒,钱氏赶紧夺步过去,自个人麻利地进了鸡圈,拿出食盆来。 「没用的东西,去那边坐着去,媒人想知道你喜欢啥样的,老实回答,不许耍贫嘴!」 第65页 叶喜撅撅嘴,又一路帮着姐姐把羊食抬到院子中央,才拍拍手和衣裳,朝他们走过来。 叶喜,年方十六,上个月刚过完十六岁生日,性格爽朗,也不怕人,一上来便十分自来熟地直言道: 「我要嫁的人,必然是要有文化,能识文断字的,最好……最好是像刘大哥那样的,我不是说一定要嫁他,就像他那样的就成……」 「刘大哥是谁?」洛时节好奇问,脑子里的系统声也随之响起: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18 】 出来的画面是一个胖子,正在码头上扛麻包。 虽不知道叶喜喜欢的这个人是谁,但是,十八个障碍,这也,这也太多了些吧!!! 基本是不可能成的! 「哎呀我都说了,我不是要嫁给刘大哥,我是说要嫁给像他那样的!」叶喜又羞又臊,急红了脸,坐在一边磨豆子的叶大郎适时地开腔道: 「她说的那个刘大哥,名叫刘珂,是个秀才,是我们在城里的邻居。」又道:「我们在城里也有个家。」 「哎呀爹爹,我都说了,我——」 「二丫头,我就帮你解释解释,你看看你。」 「阿姐,你看爹!我都说了——」 「阿爹,我山上刨地去了。」说话的是穿青衣,年龄大点的那姑娘,似乎并不怎么爱热闹,给小羊羔们分完食物,就娴熟地抡起一把锄头扛在肩上,转身要走,对妹妹求救的话语也只是笑了笑,便算回应了。 「大丫头,灶上还热了馍,拿两个去,别饿着。」叶大郎操心完小丫头,又开始操心大丫头。 扛着锄头的姑娘应下,又朝客人们微微点头,才手脚麻利地又背起个大背篓,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两位客人多担待,这是我大女儿叶乐,不爱说话,不爱聊天,有失礼之处——」 「老头子你还有完没完!人家是给喜儿说媒来了,尽听见你叭叭的,没完了你!」钱大娘也分好了鸡食,朝这边走过来。 又对叶喜道:「你接着说!」 再看叶喜,一张小脸早已红通通,一边若无其事地托着腮实则是捂着脸掩饰,一边佯装镇定道:「我说完了啊,就是,有文化就成。」 「喜儿说得对,得找个有文化的。」钱大娘坐在女儿边上,又朝洛时节转达了一遍,眼睛发起光来: 「喜儿眼光和我一样!我们叶家钱家至今都没出过文人,我年轻那会儿,就渴望嫁个文化人来着,可惜了,最后还是嫁给了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糟老头,反正我不管,我家喜儿定得嫁个文化人,我们家有山有羊,不愁吃穿,谁要是愿意娶我家闺女,我就把这满山核桃和羊都把了他!」 这嫁妆确实够丰厚的。 洛时节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道:「这个刘珂——」 「我都说了不是要嫁刘大哥!」 「我懂我懂,我就随口问问,你的那个刘大哥是不是体态……略福,且在码头上有什么营生?」 叶大郎插嘴道:「什么略福,就是胖呗,人多说穷秀才瘦巴巴,他倒好,又胖又壮,从小就那样。」 钱大娘也道:「是了是了,洛姑娘识得他?刘珂还是顶不错的,一边读书一边自己挣钱,刻苦的很哩,你说的码头上的营生,应该是他那麻袋工坊吧,这郎君真是好苗子,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东西来,他琢磨出来的麻袋,要比码头上的普通麻袋还要结实,你说的多半就是他没错了。」 洛时节笑嘻嘻点头。 可知道归知道,这十八个障碍也太多了些,相较洛时节前面说成的两对人来讲,这个障碍数基本没戏的节奏,且基本可以断定,刘珂压根也不喜欢她吧。 总而言之,还是得先去刘珂那里探一探才知道。 第 33 章 钱氏真的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说没完,从前天某头母羊下了崽,再到鸡圈遭了黄鼠狼偷鸡,再到邻村的小郎君娶了老婆,忒得能聊。不过倒也省了洛时节引导,叶家情况已然清楚明了。 在人丁上,叶家略单薄,不像同村的其他人家,儿子女儿一大堆,钱大娘就生了俩女儿,可惜就算只有俩孩子,也够她愁的了,大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又五,前几年遭遇了一场退婚,就再也没媒人给她说媒,这孩子命也就这样了。现在轮到小女儿,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叶家家风良好,并无债务,属于标准的小康家庭。 钱大娘和叶大郎又领着洛时节两人上后山参观核桃林,正是春夏季节,满山树荫,苍翠欲滴,树上的核桃还没有熟,绿油油圆滚滚,一簇压着一簇挂满枝头,看着就喜人。 树林下,羊群悠闲地吃着草,看着天。沃土蓝天白云,又是这样暖洋洋的季节,别提多舒坦,若不是莫辞彦提醒她,她都忘了还要留点时间赶路。 临到院门口,钱大娘才想起来:「喜儿,快去,去圈里捡点鸡蛋出来,再去装点去年的干核桃来给洛姑娘带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叶喜闻言,飞也似的跑到屋里装核桃,钱大娘又去鸡圈里捡了一圈鸡蛋,早上刚下的都拿去市集上卖了,下午也没下多少,统共拾了一小篮子,全给了洛时节。 一篮子核桃一篮子鸡蛋,央请她说媒的事情算是定下了。 第66页 马车路过南山脚下,正是无月的夜,连星星都没有一颗,除了马前头伸出来的两盏灯笼照亮的一小片地儿以外,其他地方皆是乌漆麻黑一片。 洛时节分给车夫一张胡饼,又迅速熘回了车里,远处山影幢幢,野兽低吟,还真挺吓人。 「……莫辞彦,你在的吧?」马车里没有灯笼,黑漆漆的,洛时节心虚地唿唤了一下,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又赶紧唤了一声。 熟悉的嗓音终于响起:「……小的在。」 听到回復,洛时节才瞬间踏实下来,他要是再不说话,她就要上手摸摸看有么有人了。 莫辞彦沉默寡言的性子一旦上来,还真是可以一路不开口。她想了想,没话找话,打破沉默道: 「你说,叶喜和那个胖秀才能不能成?」 对方果然又用沉默来应对,隐隐约约能看到他闲适时的一贯坐姿,虽然耐看,可多半时候都是在闭目休息,拒绝聊天。 洛时节咬了口胡饼,哼哼唧唧:「是谁答应,有问题都会积极解决,不会重在参与的。」 冗长的安静终于被迫结束,莫辞彦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微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她不是说……没打算嫁刘珂……」 「那你也太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了,她说不嫁,就是不嫁吗?」洛时节分给他一块胡饼,来了兴致: 「这方面的事情我倒是可以教教你,传统的女孩子会很矜持含蓄的,想嫁给谁哪会直接说,她这是在绕着弯地表达自己的爱慕呢,她要是不喜欢刘珂,就不会在意别人反覆提他啦,叶喜看着虽直爽,但终究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害羞是很自然的。」 又以过来人的眼光,黑暗中盯了莫辞彦一眼:「学着点儿,以后用的上。」 这傢伙咋追到崔佳敏的,啥都不懂。 对方又没了言语。 离家还有好一段路,洛时节索性闭目养神,黑暗中,莫辞彦好像出去了一次,整个马车也随之加快,颠簸得厉害。 她掀开帘子,望了一圈,好奇道:「怎么把灯笼灭了,这样能看到路么,跑那么快做什么?」 车夫笑道:「放心吧,不碍事,这段是坦途,马上就要出山了,不打紧的。」 「那也不用……跑那么快吧!」洛时节被马车颠地一歪,差点掉下去,幸而被莫辞彦稳稳拉住,捞了回来。 「坐好。」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车夫也应和道:「无事无事,姑娘坐稳当便是,我可是老车夫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越说越煳涂了,什么风浪?发生了什么? 马车在开阔的地带像开了挂似的奔跑起来,隐约都能听到马蹄与乱石的踢踏声,两匹马儿在黑暗中像箭也似的穿梭,饶是洛时节想说话,都被颠得没了心神,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慢了下来。 等稳当后,洛时节掀开帘子,发现确实已经出了山,南山已经被抛得很远了。 欲再问,两人也只说啥也没发生,那便是没事吧。 一路颠簸得头晕,连什么时候到家的她都不甚清楚,等再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看样子是要到晌午了! 洛时节赶紧洗漱一番,正准备出门,却被籽莲叫住了。 「姑娘且等一下,我去唤莫辞彦,他在后院扫地呢。」 「叫他做什么,我就是去趟西市渡口而已,在城里,又不远。」 「……就让他陪你去吧,顺道买条鱼,晚上做鲜笋鱼汤,大概买两斤的就成,你若不想提,也可让他代劳啊~」 「籽莲,其实——」 「哎呀你就让他陪你去吧,去了我也放心。」 这就奇怪了,有啥不放心的,她最近有那么不让人省心吗? 「籽莲,其实我已经不生莫辞彦的气了,他也没生我的气,我们俩已经没什么了,你就不用那么——」 「不是这事……」 「那是什么事?」看籽莲吞吞吐吐,洛时节可急坏了,想再细问吧,对方早已提着裙子跑出去叫人了。 真是奇奇怪怪。 西市。 运河码头,人来人往,有渡河的行人,也有卸货上货的脚夫。时下正是吃晌饭时间,洛时节到时,脚夫们正从船上下来,一窝蜂往码头上走来。码头这边是一排排小案几,早摆好了脚夫们的吃食。 「在这里做工也太好了些,还有午饭可吃~」洛时节望了一熘还算丰富的午饭,又望向远远走来的那群人,拽了拽莫辞彦的袖子: 「你看你看,那是不是刘珂!」众人里,就属他体型最福气,高高胖胖的,虽被前面人挡了半个头看不清相貌,但这宽阔的身材,在一堆瘦子里格外扎眼。 「长得还行,不丑不丑。」庐山终于露出全容,洛时节舒了口气,想过去打个招唿,又被莫辞彦拉住了。 再看刘珂,本想径直往这来,半道上却被一位姑娘截了胡。 「咦,看样子是个富家小姐。」那姑娘身后不远处,还跟了俩丫鬟,皆是不寻常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也就在此时,系统声音响起,是针对那位小姐的。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2】 这小姐居然也喜欢刘珂~ 更重要的是,居然只有两个障碍! 这下可好,叶喜真没戏了。 第67页 那小姐只与刘珂匆匆聊了一会儿,便又匆匆带着丫鬟们离开,待洛时节从唏嘘中反应过来,刘珂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虽然壮实得很,但看着也是累狠了,见洛时节两人找他,只先拱了手,道了声请坐,便让厨娘端个茶壶过来,倒了一大碗凉茶,狠狠灌了下去,才算有了气力。 「你们也喝呀,这里都是粗人,茶糙,别嫌弃。」说话间,已经给他们两个倒好了茶,自己又灌了一大碗凉茶下肚。 「……那什么,我是媒人,是来给你说媒的。」看他喝的那么兇勐,洛时节只觉得嗓子疼。 听到媒人二字,刘珂微微一愣,这才放下碗。 「那你们是来找我母亲的吧,家母年事已高,脑子时煳涂时清楚,你们和我说也是一样,我自己做得了主。」 刘珂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默默把碗筷摆开,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 此时洛时节才发现,他面前的案几上正放着两个大食盒,端出来的菜色也和其他桌不同,红烧鲤鱼,炉焙鸡,野蕈鸽子羹,麻婆豆腐,老母鸡汤,还有几样炒时蔬,有荤有素,精细的很。 「刘大哥好有口服,这些菜想必是刚刚那位小姐带来的吧。」洛时节打趣探问,「敢问她是哪家的小姐,倒是和刘大哥登对的很哩。」 刘珂扯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姑娘可别打趣小生,孙小姐是在下老师的女儿,不敢奢望。」 「哦哦,那敢问刘大哥师从何处,是哪个孙家,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城西孙淼孙老先生,不知姑娘可否认识。」 好吧,不认识。 洛时节含含煳煳带过,默默松了口气。 只要是关于孙家,她总会不自觉多问一句。 只要不是那个孙家就成。 饭菜已摆好,他又嚷嚷两人用饭,席间东一句西一句,听说莫辞彦也喜读书,刘珂对他二人的好感度瞬间倍增,渐渐热络起来。 相谈之下,刘珂的家世渐渐清晰。 刘珂,字道菱,二十有一,家境平寒,父亲早故,家中尚有一重病老母,无兄弟姐妹,叔伯也甚少,家中无人接济,他一边读书还要一边挣钱照顾母亲,甚是辛苦。 人品么,暂时看不出来什么,但一顿饭大致可看出他这人不错,吃苦耐劳,奋发向上,还有一股钻研子精神,在码头做脚夫的时候还研究出了加强麻袋质量的新方法,不过过程有些繁琐,成本略高,最近正研究怎么优化,一旦优化成功,就可以批量生产,就算把方法卖给商人,也能挣不少钱。 「刘大哥有这样的头脑,不经商实在是可惜了!」一想到他那挣钱的项目,洛时节就发自肺腑地佩服他。 刘珂淡然一笑:「我也不图钱,就是爱瞎折腾,能挣些银子自然更好,若挣不到,自娱自乐我也开心。」 「道菱兄好心境。」 「怀余兄淡泊名利,心中澄澈,才是好境界。」 「听闻道菱兄诗词豪迈,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讨教一二。」 「好啊好啊,我已经甚久没有参加诗会,要不我们——」 「咳咳……」洛时节适时地咳嗽了两下,打断了刘珂的邀约,又瞪了一眼莫辞彦。 好好的话题,被他带歪了。 「那什么,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们此次是来给你说媒的。」 刘珂听了她这句话,哦了一声,隐隐发亮的双眸又暗淡了下去。 洛时节好奇地打量他,其实他们刚刚聊天的时候,她已经仔仔细细盯了他好一会儿了。 这个刘珂,居然和莫辞彦一样,从他身上啥虚像也看不到。 又是一个奉行单身主义的。 到底发生啥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想结婚! 第 34 章 看不到虚像,就不知道他未来的老婆是谁,着实闹心。 「敢问洛姑娘给在下说的哪家媒?」 「刘大哥是真心想知道?」 刘珂苦笑了两声,居然有些怅惘。 「说老实话,我单惯了,也确实不想娶妻成婚,可奈何,家母总得有人照顾,刘家也得延续香火,再过几天我就二十二了,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不孝……我今天说这些,也就是对你们,对旁人我可从来没说过,你们也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只是听刘大哥的意思,似乎有难以遣怀的过往,不知是否方便讲讲,我们或可开解一二。」 洛时节非常想知道他不想结婚的理由,说不定能破了这个心结,重新让他拾起结婚的念头。 可惜,对方并不想讲,又是一通劝茶劝饭,她也就不方便再追问了,到临了,差点忘了正事。 「刘大哥刚刚既问我为你说了哪家媒,那我就直言相告了,你若不欢喜,我就去和她家说一声,为她另择他人。」 「你且说我听听。」 「实不相瞒,我为你说的这家是里下河村的叶家,叶家你肯定认识的,他们说你们是多年的邻居,叶家的小女儿叶喜你也肯定认识,我就是为她而来,她有意于你,你给个准话,若无意,我便帮她另觅其他良家子。」 有了崔佳敏这个教训,她再也不敢乱点鸳鸯谱了。 「叶家?」 「正是。」 「叶家小女儿吗?」 洛时节点点头,再看刘珂,他居然真的在琢磨,真的在认真思考,只是头低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68页 「我……我愿意试试,这事情还有劳洛姑娘挂心。」 「你是真心?」 「真心。」 不对吧,看他那样,一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抬起头也是平静的很,面无表情的,明显对叶喜无感…… 难道是看上叶家的一山坡核桃和羊了? 休息的时间倏忽而过。 等刘珂去上工后,洛时节再次问莫辞彦:「你觉得刘珂和叶喜,能成么?」 「我觉得……刘兄对叶喜姑娘并无感情。」 对吧,连莫辞彦都这么说,况且还有十八个障碍在他俩之间横着呢,怎么看,这事都没那么简单。 「聊那么久,可有什么收穫么?」洛时节一本正经问,「四十文的书可不是白买的~」 统共都还没聊上五句话的人哑然:「言语上倒是还没发现什么,不过这桌子菜——」 「打住!」洛时节登时信心满满激动道:「菜有问题我早就发现了!让我说给你听听!」 洛时节兴高采烈地把那碗喝得差不多的老母鸡汤,放在了野蕈鸽子羹旁边: 「你看啊,孙小姐既然是大户人家,吃食肯定是很讲究的,而且是送心上人,那肯定是更加细心,你看这野蕈鸽子羹,它本来就是汤,为何又会再准备老母鸡汤,岂不是重复了。就算是有心做了两种汤,可炉焙鸡和老母鸡也重复了呀,一桌菜怎么会重复同种食材,你说奇不奇怪。」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她一开始就发现了。 某人得意洋洋地盯着莫辞彦:「我说的可对?」 「对。」莫辞彦微微一笑,「可能我没你细緻,我就看这个鸡汤的碗,和其他都不一样。」 「对哦,还真是!」洛时节对比了一下,其他碗都是上好陶瓷,且一律莲花纹样,可唯独这碗鸡汤的碗不一样,更像是普通农家所用。」 洛时节又想起来:「用饭的时候我还发现,这鸡汤的用料忒简单,就是红枣和核桃,你说,这碗汤会不会是叶喜做的,我看这汤单独占了一个食盒,肯定是她的。」 不说还没发现,仔细一看,食盒都不一样。 「是了是了,肯定是的,叶喜挺上心的嘛,为爱亲自做羹汤!」洛时节笃定道。 某人笑了:「你就那么确定?」 「确不确定的,来送饭的人下午肯定要来取食盒吧,我们就哪个墙角一躲,等着她上门就是。」 「……小的去买鱼。」一听要蹲墙角,某人熘了。 才蹲了半小时辰,正主出现。红红的衣裳,朱唇皓齿可爱模样,悄咪咪跑到刘珂的案几边,收拾了鸡汤的碗,提起食盒又悄咪咪跑远,一刻都不敢多停留。 可不就是叶喜么。 ******** 「唉,叶喜真是上了心了,万一我撮合了半天,没成,她岂不是很伤心。」 回家路上,洛时节抱着两根笋,对旁边提着鱼的莫辞彦嘟嘟囔囔,知道他不会回应,她也只是自我排解罢了。 「我明天还得去一趟里下河村,帮刘珂和叶喜选好见面的时间。」 「小的会陪你去。」 哟,终于开口了。 洛时节不以为意:「其实,你不用每次都陪我,我明天会早去早回,也就一上午的功夫。」 「若是如此,也行。」 看莫辞彦不坚持,洛时节又小声嘀咕了一嘴,忽觉得他这话里有些不大对。 「那我若是又玩迟了,晚上——」忽然就明白过来:「我们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啥了?难怪昨晚马车跑那么快!一定是了,我们是不是遇到野兽了?!」 终于慢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洛时节,小脸瞬间煞白一片。 莫辞彦看着她吓到失去血色的脸,只得轻描淡写:「也就一头野猪罢了,没那么可怕。」 「果然是遇到野兽了!那野猪有刺吗?大吗?兇勐吗?」洛时节边走边追问,心有余悸。 「当时漆黑一片,小的也看不见。」 「那,那你怎么知道后面有东西的?你听到的?」 「嗯。」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你那晚怎么怪怪的,那你们以前在山里晚上都是怎么过的呀?」 「不出去就是。」 「不出去?不可能吧,万一野兽围你家门口呢?」 「……」 某人已经大步走远了。 梨棠村的村口,一个小娃娃正蹲在地上画画,勐一抬头,见到不远处走来的大哥哥,立刻丢了小棍棍,欢喜地跑到他身边抱住他:「莫哥哥!」 洛时节惊讶:天哪,小表弟会说话了! 几个月了,这孩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莫辞彦温柔地抱起他走进村,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人,还挺和谐。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小表弟能说话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对着莫辞彦! 洛时节呆愣在村口,心里直泛酸。 感觉自己这几个月下来,养了一只白眼儿狼。 既然刘珂答应了说媒的事情,第二天,洛时节就又跑了一趟里下河村,把好消息告诉了叶家人,叶大郎和钱氏自是欢喜不已,叶喜也开心的不行。 虽已经打了预防针,说只是答应见个面,聊一聊,八字还没一撇,但钱氏已然把刘珂当成了未来女婿,欢天喜地执意留洛时节和莫辞彦吃中饭。 第69页 那志在必得的高兴劲儿,让洛时节颇感压力。 一时都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叶大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待客。 略有些无聊,她便站起身来转了转,熘达到后院,正看到叶喜在赶鸡,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充满了干劲儿,手里长长的竹竿东敲敲,西敲敲,鸡群便朝着前院的鸡圈方向涌过去,有条不紊,一点不乱。 洛时节笑嘻嘻: 「你不会又要做鸡汤给你的刘大哥喝吧?」 叶喜眨巴着眼睛:「什么鸡汤?」 「还能有什么鸡汤,红枣核桃仁儿鸡汤呗,我昨天都瞧见了,别装了。」 眨着大眼睛的姑娘吐吐舌头,嘿嘿一笑:「被你们发现啦,」又急急道:「别告诉爹娘,他们不知道,还以为鸡圈里遭了黄鼠狼呢。」 「我说钱大娘怎么总说黄鼠狼叼了鸡,这有啥好瞒的,找女婿,不得下点儿血本么。」 「以前觉得希望挺渺茫,就没敢告诉阿娘,等真的能成,再说吧。」 看洛时节还站着,叶喜羞红了脸:「哎呀你快走快走吧,前院里坐着,我去叫我阿姐回来做饭,她做饭可香了,只管叫你吃了还想吃。」 叶喜顾左右而言他,此时钱大娘正好过来,两人便赶紧禁了声。 原来是想抓只鸡做菜,看叶喜正赶鸡,钱大娘便把抓鸡的事情交了她,自己又去小山坡上摘蔬菜。 鸡赶到了鸡圈里,叶喜擦了擦汗,跑去后山找她阿姐了。 她的姐姐叶乐的确是干活的好手,做起事情来比叶喜还要麻利,撸起袖子抓了鸡,放了血,又在滚开的水里把鸡烫了,拔了毛,开了肚,不一会儿功夫,整只鸡便收拾干净了。 洛时节是生活废,从来没有抓过一只鸡,就更别提杀了,看到叶乐宰起鸡来这样麻利,不禁咋舌。 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到叶大郎正拉着莫辞彦讨论茶经,便生生忍住了。 中饭过后,洛时节和叶家确认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三天后城里有庙会,到时候也会有许多年轻男女郊游,正是叶喜和刘珂见面的好时间。 一直到出了里下河村,洛时节才对莫辞彦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发现一个问题……我觉得叶喜好像……根本不敢碰鸡……」 其实现在回忆回忆,好像从第一次他们来开始,她就不曾碰过鸡,餵鸡食也只是站在鸡圈外洒,钱大娘让她去捡鸡蛋,她立刻选择去装核桃,还有今天,本来是该她杀鸡的,却也被叶乐代劳了。 「反正我觉得,不大对头……」 莫辞彦偏头看她:「所以你现在觉得,那碗鸡汤不是她煮的了?」 「好像还真不是她煮的。」洛时节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可又想起昨天她还信誓旦旦说,叶喜亲自做羹汤来着,立刻话锋一转: 「不是她煮的又怎样,总之得让刘珂知道,是叶喜送的鸡汤就对了。」 这可是加分项,对十八个障碍的叶喜而言,可宝贵了。 第 35 章 离庙会还有两天,洛时节又找了几次刘珂,使尽各种办法想要看到他的虚像,可惜都无济于事。 「籽莲,怎样才能让一个郎君,从心底里打消不结婚的念头呢?」廊下,籽莲正在裁剪布料,颜家送来的布料质量又好又漂亮,她裁剪的时候便格外小心,一点也不敢分神。 洛时节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籽莲,你倒是说句话呀,你这几天话越发少了,咱家马上就要多出第二个莫辞彦啦。」洛时节叽叽喳喳了半天,籽莲就只是嗯或哦的回应,她要憋闷死了。 「不是我话少,是姑娘你话多啦,以前你看不见,话就少,现在能看见了,滔滔不绝的性子就回来了,又变成枝头的小雀儿啦。」 有么? 可她怎么觉得,就是籽莲话变少了,这两天更是心事重重的。 「算了,我去城里熘达熘达。」 「又去城里?」 洛时节应了声,看她突然抬起头,惶惶不安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城里最近在搭庙会用的台子,乱的很,姑娘还是少去的好……」籽莲吞吞吐吐,又想起来道: 「要不,你帮我去屋里挑几匹布料吧,这些好布帛放着也是放着,我最近也没啥事,给咱们每人都做几件,姑娘的眼光最好,帮我们每人都挑几匹出来如何。」 她犹疑地应下,心里越发觉得她有事,先是不让她一个人去城里,现在又阻止她出门,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那次在山里遇野猪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吓到了?那也不至于不让她去城里啊,定不是这事儿。 这么好的天气,不去城里逛真是可惜。 看籽莲担心得紧,不去便不去吧。 西屋屋檐下,阳光正好,一大一小两张桌子,莫辞彦正在教小表弟画画,他画一笔,小娃娃就在自己的纸上也跟着画一笔,学得很是认真。 现在这娃娃是越发活泛了,说话虽不利索,脑子却越来越灵光,知道谁才是这家里最温柔最耐心的人,天天抱着莫辞彦的大腿,要学这个要玩那个,一口一个莫哥哥,叫得可甜了! 洛时节顺手把药给他端了来,他就淡淡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小表弟,我怎么就没听你叫过一声表姐呢,叫一声表姐我听听。」 第70页 小娃娃翻了个白眼,小嘴一张:「表……表……表……」 表了半天,还在表。 「行了,别表了。」洛时节头疼地放下碗:「你喝药吧,小白眼儿狼。」 「你才是小白眼狼。」 「哟!这句话倒是说的挺利索的,不口吃么,你刚刚是不是装的!」 小白眼狼蹭蹭蹭跑到莫辞彦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嘟着嘴委屈兮兮:「莫哥哥,表姐欺负我!」 「呵!小表弟,我可是你亲表姐,你可得分分清楚,你这些个月的药还是我给付的!」 「你付又怎样,你买的药根本不管用,我是吃了莫——」 「小旭。」 小表弟抬头看了看打断他话的莫哥哥,嘴巴一闭,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你表姐真心待你,你心里应该清楚。」 闻言,小娃娃渐渐收了笑闹的小表情,哦了一声,正儿八经走到洛时节面前,又以极规矩的动作对她行了个礼:「谢表姐养育之恩!」 噗嗤,洛时节笑了。 某人画画的手一抖,一株清雅的兰花画残了。 养育之恩……教导这娃娃还真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小偏屋里,布帛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听说这些布料都是颜顾氏亲自挑选的,果然料子都很时兴,颜色也挺高级,至少不再只是大红大绿了。 洛时节选了一圈,按照青青和籽莲的喜好和穿衣风格,给她俩每人都选了三匹出来。 小表弟么,肉嘟嘟的,选嫩嫩的柳黄色和橙色给他好了,一想到这娃娃就要穿成个枇杷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 莫辞彦么,喜素净,白日里都是着窄袖直身,干净利落,确实挺好看的,还是帮他选了三种素色,临走时,洛时节又忍不住多抱了一匹藏青色。 其实他穿宽袖服时更儒雅,藏青色宽袖服定也适合他。 转眼到了庙会开幕。 扬州城的庙会会持续五天,属第一天的夜市最为隆重,扬州刺史命手下官吏与每条街道燃烧沉香、檀木,总量达二百多斤 ,香气弥散整座扬州城,给这场庙会的开幕带来了不少好评。 花灯沿街挂起,东风摇曳彩绶,衣香人影,环佩叮咚,庙会这一天,妇孺老少,公子小姐,全部身着华服,手持香花灯烛,先去寺庙里进香祈福礼佛,再去河边草地放生,最后才是游玩的私人活动。 洛时节追上人群里看杂耍的籽莲和青青,闷声不吭拍了拍她俩肩膀,把她们吓了一跳。 「姑娘,你怎么来了,刘珂和叶喜呢?」 「在河边放花灯呢,左右没我啥事,陪你们逛会儿。」 礼佛结束后,刘珂和叶喜要去放花灯,洛时节看他俩沉默了一路,别别扭扭的,不禁怀疑自己这个媒人是不是太晃眼了,于是找了个理由抽身而退,让他俩单独处一会儿。 顺手从小表弟的纸袋里捏出块桔红糕丢进嘴里,小娃娃立刻护食:「这是给莫哥哥的!」 「你莫哥哥又没来,等你回到家,上面糖都热化了。」 「还不是因为你,是你让他在家做家务,不让他来的!还不让他抱怨!」 什么? 洛时节飞快地嚼了嚼糕点咽下去:「是莫辞彦对你这么说的?!」 「他没说,但我也猜得到!」 这都啥玩意儿,她什么时候变成欺负灰姑娘的角色了,明明是莫辞彦自己有苦衷有不想见的人,不能来,还怪在我头上。 可是一想,这么热闹的场合,他都不能来逛逛,也挺可怜的。 「行了行了,不吃就是了,拿好了,你自己也别偷吃。」 小娃娃又嘟囔了一句,把纸袋迅速裹了裹,往怀里一塞。 跟个小大人似的。 洛时节撇撇嘴,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乌泱泱的,皆是士人打扮。 而最前面走着的,不就是颜曲么。 他正牢牢牵着章安儿的手,章安儿旁边是扬州刺史李子涵,而颜曲旁边跟着的,居然是顾萧知。 好巧不巧,她和他们碰了个面对面。 洛时节心想,说曹操曹操到,今天还真是齐活了,不该来的全都扎堆出现。 不禁暗暗庆幸,还好莫辞彦没来。 顾萧知看到洛时节的第一眼,心里瞬间想到的也是莫辞彦,立刻瞪大了眼珠子,直朝她递眼色,洛时节从他的口型里看出来俩词: 「莫辞彦……别来。」 又见他微不可见的指了指身旁的颜曲。看惯了他前些天作威作福的姿态,现在乍看到他这般形状,忍不住想笑。 可又怕青青籽莲和小表弟不知内情,再说漏了嘴,她想笑的心情立刻又没了。 一通寒暄过后,听闻章安儿想去听说书,她立刻提议兵分两路,她们陪她去。 「其实,我一会儿就能结束,不必兵分两——」颜曲求生欲极强,还想坚持,却被顾萧知打断道: 「表嫂和洛姑娘好久没见面了,她们就想单独喝喝茶聊聊天,你个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 「可是——」 「你看看你身后,还有一堆人等着,咱利利索索把正事办了再来陪表嫂也不迟,走走走!」 颜曲颇无奈。 他今天就是想和安儿单独在一起逛庙会,罗松他都没带。可不承想刚出寺庙,就被守在门口的一堆士子截了胡,同被截的还有顾萧知,也是无奈的很。 第71页 本也没多少人,他也忍了,可半路却又更加不幸撞上了刺史,这队伍,瞬间庞大。 「是啊是啊,适逢庙会开幕,我们不如去杨柳坞摆几桌,一来庆祝庆祝,二来也可互相交流交流,切磋切磋,庆祝交流两不误嘛!」刺史李子涵提议道。 旁边章安儿十分不客气地咳了一声,颜曲立刻修善李子涵的提议:「……还是墨之薮吧,听闻那里出了新茶,不知各位可有兴趣。」 李子涵被那声咳嗽咳的,顿时醒悟:「对对对,我都忘了,仲虔身体初愈,不易饮酒,咱就去墨之薮,喝茶,清谈,众人皆醉我独醒也是不错!」 众人如龙捲风般消失在街尽头。 原来章安儿也喜欢狐仙找相公的故事,今天说书人恰恰说到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几个姑娘听到动情处,唏嘘不已,唯独小表弟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她们后面,像看戏似的看着她们几个。 ******* 庙会的第三天上午,刘珂来赔罪来了。 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他是来毁诺的。 「我对不住叶喜,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该把她牵扯进来,她是个好姑娘,这事是我做错了。」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叶喜。 洛时节嘆了口气:「好吧,本也就是试试,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来。」 又道:「其实才相处两天,你们可以再相处一段时间试试的。」 「不用了,我自己咋想的我自己最清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然只会伤害到她。」 洛时节听得云里雾里,想深问,可看刘珂这样懊悔自责的样子,又不忍再问,又想起叶喜来:「我去和叶喜说吧,只怕她会伤心难过一段时间。」 刘珂亦点点头:「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还劳烦洛姑娘代我向叶喜说一声,我怕我自己说,会伤害她。」 「行吧。」相亲本就是这样,她这个媒人此时不出马,更待何时。 可刘珂一走,她就纠结了,这事儿她还是头一遭遇到,该怎么说,怎么安慰,叶喜能不能接受得了,还真是问题。 刘珂本来就不喜欢叶喜,而且才相处两天,什么都还没展开呢,他就又匆匆单方面结束了这段缘分,到底是为什么,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真是百思不解。 正想着,可巧叶喜又来了。 第 36 章 正想着,可巧叶喜又来了。 一杯茶在手心里握了很久,这小姑娘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 ……我觉得,还是不要勉强了,其实我能看出来,刘大哥他不喜欢我……」 洛时节有些吃惊:「何以见得?」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他看我,都是看妹妹的眼神,待我,也是待妹妹那般,这几天其实相处得挺别扭的,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其实……的确是有点儿。」 「所以我想还是算了,我不想刘大哥为难。」 不知道她是真的想算了,还是矜持,可刘珂刚刚的嘱託犹然在耳,洛时节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其实,其实我觉得他今天是想说来着,可是犹豫半天没说出口,若不是我无意间打断了他,他一定就说出来了,是我不好。」 这两人,这时候倒是莫名的默契。 「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或是有什么过往。」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喜欢的人,过往什么的,也没听过,应该没有吧。」叶喜又歪着头想了很久,还是摇摇头,「你帮我问问他,如果他有喜欢的人了,让他不用在意我,大胆去追,我会为他高兴的。」 「你这么快就放弃了?」 「也谈不上放弃,他若喜欢我,自然是好,不喜欢我也不能强求,能看到刘大哥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你才多大呀,怎么老气横秋的。」 叶喜嘆了口气:「我懂那种不幸福的感觉,阿姐就是不幸福的,她被自己最爱的人退了婚,到现在都没走出来,年龄也大了,连媒人都不愿意为她说媒了,我不想刘大哥也这样,我听说,前两年他母亲就请媒人帮他说媒了,说到现在都没成,挺怕他像阿姐一样。」 洛时节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贴心的小姑娘了:「放心吧,男人的黄金年龄长着呢,再过个七八年都有人要。」 「那可不行吧,再过七八年刘大哥不都三十了么,这可不行!」 她哑然:「叶喜,你也太善良了!」难怪刘珂会羞愧,和这样的姑娘提分手,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过得好,都能找到幸福。」叶喜腼腆一笑,又如释重负道:「行了,我交代的事情你可别忘了,我回去了,这几日我都会住在城里,刘大哥若有回应,可以到城里找我。」 几人知道刘珂和叶喜没成的事情,都很诧异。 「这样好的姑娘,你可得帮她再找个更好的才行。」青青都不觉同情起叶喜来。 洛时节也遗憾:「也只能帮她另寻婆家了。」 到了晚间,她脑子里还在反覆闪着刘珂那纠结复杂的小表情,还有他对感情之事的吞吞吐吐,无比怅惘。 叶喜,鸡汤,一山核桃,嫁妆…… 邻居,孙小姐…… 叶乐…… 第72页 莫非…… 洛时节惊坐起,心想,不会吧…… 第二天,她又匆匆忙忙去问了一遍叶喜,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 「刘大哥,藏的够深的啊!」 刘家院子里,洛时节啪地一拍桌子,再加上顶着双黑眼圈,着实把尚在温习功课的刘珂吓了一跳。 「洛姑娘,你啥时候进来的,进来咋没个声响啊!」刘珂脸上肉抖了抖,好半天才平復住突突直跳的小心脏。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孙小姐?」 啊? 刘珂愣了愣,言辞肯定:「在下和孙小姐只是朋友,并无男女之情,上回已经说过了,洛姑娘可不能乱说。」 「那我就好奇了,孙小姐家境那么好,她父亲还是你老师,她每天还给你送吃的,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註,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你为啥不喜欢她呢?」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刘珂撂下书本,梗着粗脖子,瞪着对眼珠子:「我刘珂是想考举人,是想做官,于名利金钱是有那么点期望,但感情之事怎么可以和这些身外之物相提并论,洛姑娘要是这么想我刘珂,那也太小看刘某!」 洛时节这才放下心来,坐在石凳上,托着腮笑眯眯望着他,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洛姑娘,你平时都这么喜欢盯着人看的么……」 洛时节不理他,只嘻嘻问道:「刘大哥,鸡汤好喝不?」 咋突然就扯到鸡汤了呢。 「好……好喝啊,咋的?」 「你知道这鸡汤是谁做的不?」 「叶喜啊。」 「原来刘大哥知道这鸡汤的来歷啊。」 刘珂不以为然:「我们多年邻居,先不说这碗碟啥的一眼能看出来的事情,就是这鸡汤的味道,我闭着眼睛尝,都知道是叶家人做的,小时候喝惯了的,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洛时节笑了:「那你应该知道,这鸡汤其实是叶乐做的,不是叶喜做的吧,她才多大呀,能做出你熟悉的味道?」 刚还振振有词的人瞬间哑巴,时隔多年又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无措:「我,我就这么一说,都是核桃和红枣的配方,谁做不都一样。」 「对对对,一样一样。」洛时节转而道:「你说你,当初为啥同意和叶喜处对象,一起逛庙会呢?」 「我——我对不起叶喜妹子,这个我认了,你想替她出气,那就尽管出吧,只要她不生气,我怎么着我都行。」 「叶喜已经原谅你了,昨儿还是她主动提出结束,她还希望你能找到幸福,根本没生你的气。」 「没生气就好……」刘珂略略放下心来。 「可你对不住她是真,不过可不是因为你拒绝了她,具体你心里应该清楚。」 洛时节嘆了口气,「其实,你想知道叶乐的近况,就自己去看嘛,里下河村虽远了些,但也不至于天涯海角,去看看总还是能的。」 「我……那个什么……」 「哪个什么?」她好笑地望着他侷促的模样:「你不喜欢叶喜,也不喜欢叶乐,难道你是看上人家那一山核桃了?」 刘珂吞吞吐吐:「我就是看上了那山坡核桃了,不行啊?」 「行是行,那你不该更看上孙小姐么,她家不比核桃值钱?」 说来说去又绕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刘珂没奈何,只好认输:「行行行,洛姑娘,我不服别人,就服你。」 又狠狠嘆了口气,承认道:「没错,我是喜欢叶乐,大丈夫,本不该这么扭扭捏捏,可叶乐她不喜欢我,我也曾经答应过她,会忘了她,我们互不相见,我又该怎么去找她?」 说话间,刘珂又变得怅惘起来,和当初谈不想结婚时一样。 「我们家是十年前才搬到叶家旁边,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儿,她比我大,我就一直喊她姐姐,现在想想,真是蠢得很,等我发现自己喜欢她的时候,她正要定亲,对方还是她心宜的人,哪还有我什么事儿,本来我也觉得自己没机会了,可老天,就是爱折腾人,叶乐那么好一姑娘,谁娶她不是福气!可那男人居然悔亲,抛弃她!」 「后来你就向叶乐表白了?」 对方点点头:「是啊,表白了,她也把我拒绝了,饶是我做的再多,她也只还是那句话,她一直把我当弟弟。」 「那还真是挺惨。」 刘珂苦笑:「可能是我一直烦她,惹恼了她,她让我发誓,不能再提这档子事,这一发誓,到现在也四五年过去了,他们家后来又搬到了乡下,我已经有很多年没看到她了。」 说到最后,刘珂深吸了一口气,才故作轻松道:「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想知道叶乐的近况,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又听你们说要给我做媒,我就煳里煳涂就……还好叶喜没有怪罪我,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 「我已经问过叶喜了,她说你们聊天的时候,你时常会提到叶乐,她是个聪明姑娘,被我这么一问,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洛时节又转达她的话道: 「她让我告诉你,喜欢姐姐就大胆地追,她不会生你的气,让你心里不要有疙瘩。」 「我……还是算了。」 「算不算的随便你,反正我话带到了,你爱咋折腾咋折腾。」 搞了半天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第73页 刘珂也是傻,明明平时看着挺聪明的。 第 37 章 金手指的最大好处,就是不需要像别人一样盲目地配对,有时候还配的极不靠谱。洛时节只在城里的叶家和里下河村老家附近随便熘达了两天,就发现了那个未来会娶叶喜的郎君。 彼时,此人正在叶家的河对岸钓鱼,竹编的斗笠遮着头顶的阳光,在那郎君的脸上投下好看的斑驳,洛时节出于对美的尊重,「欣赏」了他两分钟,正想收回视线,系统虚像就出来了。 她看看这个郎君,又顺着他的视线看看河这边正卷着袖子背着箩筐,在水里捞河螺的叶喜,笑了。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永远想不到,未来那个和你相伴一生的人,此刻可能就和你隔着一条河,正与你在一个风景里。 洛时节捅捅身旁的莫辞彦,用下巴努了努河对岸:「看到了么,对岸那个郎君,中午之前,我要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可有妻室,这光荣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还未等莫辞彦开口,某人就先知先觉,飞速熘了。 最近得了他这个得力助手,洛时节自问真是省了不少事儿,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偶尔还能敲着二郎腿儿喝茶了。 自从钱大娘知道刘珂对叶乐有意后,她是又气又嘆了好几天,气的是刘珂从来没提过亲不说,还拐了老大一个弯差点耽误了叶喜; 嘆的是叶乐这苦命的孩子,早年为了躲避官媒的乱指婚,早已经在山上的小庵堂里挂了个居士的名头,虽只是个名头,这丫头是当真没了再找婆家的意思,心早就给那杀千刀的未婚夫伤得透透的了。 如今面对现成的媒人,她这做母亲的内心很挣扎。 「……这个刘珂,不考个举人休想娶我女儿……」 钱大娘一边择菜叶儿,一边忿忿地自言自语,朝山上望了一眼,又无限愁苦地嘆了口气:「唉……真不知道该咋整。」 「钱大娘,您不说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洛时节看着山坡上那纤瘦的身影,不无惋惜道:「只是叶乐姐姐似乎并不想嫁人,心里静得很,这样其实挺难办的。」 面对叶乐,系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也证明叶乐和刘珂一样,俩人皆心如死水了。一个被渣男伤了心,终身不嫁,一个为了守住誓言,不復相见。 这样的一对儿,要想成,还真有点费事。 她还是先搞定叶喜吧。 中午饭之前,莫辞彦果然如期回来,手里还多了两条肥美的红鲤,可见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 支走钱大娘后,某人立刻凑到莫辞彦边上,问道:「咋样了?」 「人不错。」 「怎么说,具体些。」 「此人名叫姜审,二十有一,姑苏人氏,暂居扬州,目前是城南张员外的座上宾,代管张家帐目,一年以后会走。」 「那他有没有妻室小妾啥的,可有心上人,可愿意长居扬州?」 「无妻无妾无婚约,没心上人,家中独子,家境尚可,父母健在,其父是姑苏有名的帐房,父子俩对数字帐目颇有天赋,能理常人无法理的帐。」 洛时节惊呆,忍不住给他点赞:「了解得够详细的啊,不错不错,有天赋,这个姜审有没有觉得你……特唠叨。」 见对方果真心累地嘆了口气,她笑得幸灾乐祸。 「那他可愿意长居扬州,叶家可不想女儿远嫁,能住扬州最好。」 「这倒不曾留意,但他已邀我明日一同游湖,是个机会。」 明日张员外举办游湖会,邀请了不少商人和门客,也包括这些人的家眷朋友,意在联谊。 第二天,洛时节叶喜和莫辞彦就登上了张员外家的楼船。 三艘楼船随波逐流,慢慢悠悠荡漾在碧波间。姜审做为邀请方,理所当然同他们一艘船,当见到洛时节身边的叶喜时,姜审细长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这惊诧又立刻转变成了羞赧和控住不住的欣喜。 他姜审,还是头一次相信缘分这东西。 叶喜不知道姜审早就见过她了,只当他是对谁都如此客气,因此,当对方邀请她一起上二楼看风景时,她便也大大方方应下了。 楼上正有不少人在看景儿,两岸风光旖旎,十里河堤翠柳如烟,淡淡白云,微微暖风,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为了不打扰这两人聊天,她特意入了舱,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既能喝茶,也能看到船外情况。 「昨天远了没看仔细,今儿近了看,这个姜审长得还真不赖。」洛时节喝了口茶,又嘆道:「挺阳光,像个邻家大男孩,不错,挺般配的。」 而且还挺能聊,侃侃而谈,时不时把叶喜逗得笑个不停。 系统还挺有眼光。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洛时节望向案几对面的莫辞彦,却发现他正盯着刚出船舱的另一个人。 是个郎君,也是二十多岁年纪,桃花眼相貌俊,衣着讲究,风度翩翩。洛时节注意到,此人正目不转睛瞄着姜审这边,也正朝这个方向慢悠悠晃荡而来。 「这人不会是看上叶喜了吧?!」 洛时节不由紧张兮兮,更加仔细打量了眼这个郎君,论外貌,好像的确是这个桃花眼更胜一筹。 欸?等一下,系统怎么了? 从这个人的系统虚像里,她居然看到一个男人。 第74页 不应该是女人么? 「昨日听审兄提起,此人好男风。」 「……」 「那他是看上姜审啦?!」这可不行,她虽然很尊重同性相恋,但想从她的手里抢人,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她本来想,如果是看上叶喜,她就豁出脸来去搅局,如今看来,得改变策略。 「莫辞彦,能不能——」 「不能。」案几对面的人一口打断她的请求,感知到了不好的苗头。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让你假装去引诱一下他,把他引走,千万别让他靠近姜审,成么?」 莫辞彦:「……」 你说呢?! 「求你求你求你啦,救急如救火,十万火急!我不管你是扮幽怨还是扮可爱,总之吸引住他,不让他坏事就对了!」 眼看这个桃花眼正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姜审这只小绵羊靠近,洛时节急了,一边连珠炮似的说出几个勾/引方法,一边赶鸭子上架拉起莫辞彦,又像后妈似的,把他给推了出去。 此时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心里默念了两句莫辞彦我对不起你,洛时节又坐了下来,淡定地看着桃花眼和莫辞彦撞了个面对面。 面面相觑之后。 桃花眼眯着眼睛笑了:「哪来的儒雅郎君,我怎么没见过你?」 又饶有兴趣地端详他,不禁心下暗嘆,此郎君虽出场得很狼狈,但身上的文雅内敛气度,却像是会发光似的,藏都藏不住,当真不俗。 「你叫什么名字?」 「莫辞彦。」 「你喜欢我?」 「……并没有。」 「那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你在等我?」 肉眼可见,莫辞彦那眼睛里想杀人的欲望何其强烈!! 闭了闭眼:「我路过。」 不对啊,这台词不对啊! 洛时节远远朝他低喊,莫辞彦看都不看她。 「……哦,看郎君如此跌跌撞撞,可得注意点身体,年纪轻轻,身体弱可不行。」 桃花眼又上下欣赏了一眼莫辞彦,确定他真不是姑苏那边派来的之后,朝他拱了拱手,继续走自己的路。 眼瞅着人就这么被放行,洛时节急得直咳嗽,朝莫辞彦低低喊道:「吸引他的注意力!叶喜终身大事就靠你啦!」 又病急乱投医地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假装要跳河,让他拉你!」 没办法,她现在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么一段苦情剧的狗血桥段。 对方回给她一个彻底失望的表情,挣扎了很久,嘆了口气,撸起袖子,望了望船下波浪翻滚的运河,双手撑了下扶栏。 不错不错,没白灌输,动作挺到位。 够幽怨,够吸睛! 双手撑住栏杆,稍稍一用力,莫辞彦又望了眼河水,眉头微蹙,復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怀余兄这是作何?」姜审已不知何时离了船头,去了里间端了两杯茶出来,这一出来就看到莫辞彦这般投河似的举动,甚为不解。 「审兄,你会水么?」 「还行啊,自小游泳,这水又不深。怀余是要游泳……?」 姜审站在甲板边上,一边说一边看莫辞彦慢慢从栏杆上下来,歪着脑袋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呢,就听得对方颇歉意地说了句「对不住」,紧接着,自己腿上就瞬间挨啥打中了似的,一阵锐痛,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落水,全船的人瞬间涌了上来,惊叫的惊叫,唿救的唿救,瞧热闹的瞧热闹,下水救人的下水救人,乱闹闹嚷成一片! 叶喜一看是姜审落了水,二话不说立刻也跟着跳下去救人,自小河边长大,她的水性要比其他人都好,在水中像条英勇无畏的小鱼儿似的,朝姜审游来。 原本还在扑腾着准备游上岸的姜审,瞬间决定不扑腾了,任由自己浮浮沉沉,喊道:「救命啊!」 桃花眼一急,也跳了下去。 第 38 章 桃花眼一急,也跳了下去,可惜水性不佳,结果还是被叶喜捷足先登,救走了姜审。 大戏落了幕,这艘船提前靠了岸,姜审依依不捨离了叶喜,被人抬回了府,叶喜则由洛时节送回家。 「你们且等一下,把这汤也送姜审一份。」 叶喜自己做了姜汤,喝了一碗,又盛出一大碗装进了食盒,交给洛时节。 「这是我们叶家祖传的方子,喝了保证驱寒。」 出了门,望了眼暗红色的食盒,俏丽的姑娘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笑嘻嘻问莫辞彦:「你当时离他最近,你说姜审好端端地怎么就落了水了呢?」又不禁赞嘆,真是天赐机缘,这样的好事说发生就发生。 莫辞彦不想理她,只嘀咕了一句:「难道让我跳?」 默默走远。 洛时节听清了他那句埋怨也似的低语,自知理亏,立刻追上去:「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仅过了一天,姜审就又活过来,拉着洛时节问东问西。 「叶喜姑娘平日都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去哪逛街?喜欢听戏么?我这里有两张大戏园子的票,就怕她不爱看。」 又道:「钱大娘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要不你列个清单给我,我都给买来。」 「你这是要求亲?」 姜审哈哈一笑,摸了摸头:「实不相瞒,我在叶家对面钓鱼都有半年了,就为等今天。」 第75页 「半年都不敢靠近叶喜,你也太废了。」 「圣人云,发乎情,止乎礼。」 洛时节摇摇头,又忽然点点头:「对对对,告诉你哦,钱大娘就喜欢文化人,你这样文邹邹又长得不错的,她更中意,叶喜也很中意。」 听到最后那句「叶喜也很中意」,姜审大喜,就算是理清了最难算的帐时都没有那么开心过,心里仿佛有一千只小鹿在蹦跶,每只小鹿都是叶喜姑娘那娇俏可爱的模样。 「以前吧,我从来没想过娶妻成家,可自打看到了叶喜,我这观点瞬间就变了,就想娶她,就想成家,洛姑娘,你说我怎么那么善变呢,我咋就那么没定性呢,我怎么就——」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话痨了,没想到还有个更话痨的。 「你是不是想太远啦,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叶喜根本还没有注意到你,钱大娘也还不知道你的存在,还有你家里人,你报备过了么?」 一系列问题摆在眼前,姜审他懵了。 不过一弹指的功夫,他又振奋起来:「我来办!」 既然决定要成家了,这些个事能叫做事儿? 这叫做幸福! 「可我就怕叶喜不喜欢我。」 这才是当下的问题所在。 叶喜才刚被她的刘大哥拒绝,说不难过是假的,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转眼就喜欢上别的男人呢。 还是个刚认识没几天的。 这要是搁在现代,就算是立刻接受了,那也极可能是空窗期随便抓个过渡。 叶喜她也万万做不出来这事儿。 「你们吶,还得慢慢熬,多给你们创造点机会就是了。」 有系统这个后盾在,洛时节干起事来底气也足,这边打发走了跟了一路的姜审,她就邀请叶喜出来逛街。 今天莫辞彦没来,只有叶喜和洛时节两个姑娘家,逛街这爱好太容易上头,就跟有瘾似的,就算不买买买,就出两只眼睛,两个姑娘也能从东大街一直绕着广陵逛一圈,累了就找家最看得上眼的茶水铺子歇一歇,喝喝甜滋滋的茶,吃各种各样漂亮的小糕点。 一天下来,心满意足的叶喜开怀笑道:「好久没有那么逛了,我都快忘了扬州长啥样啦!」 「你若喜欢,我这几日都陪你逛,如何?」 叶喜摇摇头:「明日我就要回去了,家里的小羊羔小鸡仔都离不得我,总不能都让阿娘干呀。」 再说,庙会都结束好些天了,该看的人,也看了,她该回去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 「对不起,没能让你和你的刘大哥在一块儿。」 「哎呀你快别说这个了,刘大哥是喜欢阿姐的,洛姑娘快快把这些都忘掉,以后也别说这个,我也会忘了的,只盼着他们俩能好上,我心里也好受些。」 洛时节却不同意她逃避的做法,「喜欢就是喜欢了,又没错,的确是要忘,但咱也得忘得有尊严些,爱错了人又如何,咱担得起。」 她嘆了口气,心底藏了很久的酸涩感觉又涌上来。 「走走走,今天不晚不归,咱继续逛。」 她本是来陪叶喜散心的。 叶喜看到洛姑娘脸上异样的神色,心里也猜到了□□分,不由笑起来:「走走走,今天不晚不归!」 伤心是一时的,逛街的快乐才是永恆的。 等太阳都下山了,莫辞彦来街上找她们,两个姑娘才结束了一天的玩耍。 ****** 到了傍晚,运河上泛起水雾,沿河画船点了灯笼,人们一天的劳碌也收了尾。 庙会虽已结束了好一段时间,可热闹氛围仍未消退,还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扬州是永远不缺热闹的。 「哟,刘秀才,又来泡澡吶?」 「是啊,我这已经泡好了,你怎么才来?」 「这不回家吃饭了么,今儿我生辰,媳妇儿做了好些菜,吃完了才放我过来。」 「你生辰啊,那恭喜恭喜!你去你去,你忙你的,我也就走了。」刘珂朝同在码头做事的这个伙伴拱了拱手,告了别,又一路招唿了好几个旧友,才穿过那条热闹的街道。 走在安静的后街上,他方卸下一天的劳累,直愣着眼睛,缓解疲劳似的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生辰。 今天也是他生辰。 自己都忘了。 吐了口气,搭上毛巾,把木盆换了个手高高举着,嘴里哼着个早不知是啥名儿的曲儿,另一只手比划着名个兰花指,一步三跳地往家走。 和往日不同,今天的叶家门口居然有人。 而且他远远就认出了那个总也忘不掉的身影来。 刘珂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真的是叶乐! 认出她的第一眼,刘珂竟然无比慌张,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急急忙忙找地方躲,藏了半天,也就墙能挡住他这身材。 他站在拐角处,定了定心神,这才再次朝叶家门口望去。 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又不自觉燃起不一样的情绪,有紧张,有激动,有伤感,也有期待。 更多的,是长达五年深埋在心底的思念。 *** 叶乐已经有好多年没来城里了,前几日若不是王阿婆托人带口信给她,想让她送两斤鱼来,她也不会来这扬州城。 送完了鱼,眼看天已擦黑,又没带城里家的钥匙,她只能蹲在自家大门边上,一边摆弄着一个套环,一边等着叶喜回来。 第76页 不成想,叶喜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叶乐?是你么?!」一个高高瘦瘦满身酒气的男人,在左右酒妓的搀扶下,堪堪停在了叶乐面前。 叶乐见到此人,嚯地站了起来,全身气血上涌,死死盯着这个男人。 「叶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叶乐我——」 「别叫我的名字!」 「叶乐!」 「别叫我名字!」叶乐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滚。」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副脾气!」 「别和我说话,你不配!」 那男人愣了愣,勐地推开左右,一把握住叶乐的手,心肝肺地叫了个遍儿:「乐儿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毁亲,我该娶你的,我后悔了,我这就回去休了她,我娶你,我娶你好不好!」 一提到那个她,叶乐再也控制不住愤恨的情绪,她全身的每一滴血夜都想骂人,都想诅咒,想把这两个人撕碎。 「你滚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快滚开!!」 「我不,我偏不!我就要你,叶乐,我决定了,我这就回去休了她,我娶你,我不要那个毒妇,我要你——」 「你说啥呢!」刘珂早不知何时来到跟前,二话不说扯开那男人的手,随手一推,就把人推出去好几步远,隔开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此人看清楚来人,不由怒火中烧: 「胖秀才,怎么哪哪都有你!」 「是你胖哥哥我,怎么着!」 醉醺醺的男人露出猥琐表情来:「胖秀才,你不是已经有孙小姐了么,怎的还要从我嘴里抢人,这叶乐都老姑娘了,哪里好,能有孙小姐漂亮体贴可人?索性你走你路,把叶乐让我带走,你就装——」 「装你大爷!」这样侮辱叶乐的话也能说得出口,还没等他说完,刘珂早已一拳头招唿上去,简单两下撂倒,又是一顿拳头拌饭。这几年的麻袋不是白抗的,才四五下,就已经让这前未婚夫哭都哭不出来。 两个酒妓早已吓跑,此时叶喜和洛时节三人正好到家,看到这一幕,赶紧上来劝阻。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他该!」 「再该也不能出人命,你不想活了!」洛时节抱住刘珂挥舞的胳膊,又转而对莫辞彦道:「还不快来帮忙!」 「道菱兄手下有轻重,死不了人。」 莫辞彦瞥了瞥地上躺着的血肉模煳的男人,默默又避远了些:「只会打残。」 「不不不不!」地上的人立刻清醒过来,嗷嗷乱叫。 「道菱兄,打人不打脸,你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是吧,要不,下半身?」 第 39 章 「换个地方是吧,要不,下半身?」 「不不不!求求你们放过我,胖哥哥,胖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要叶乐了,我不和你抢了!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成么!」 刘珂作势又要一拳挥下去,被叶喜和洛时节死死抓住。 身下的人还没发现这个缺口,还在一个劲儿的告饶,莫辞彦无奈提醒:「还不快滚。」 满脸血的人顿时挣扎着爬起来,头也不敢回地踉跄而去。 等人走远了,刘珂才甩甩胳膊:「都放开我,胳膊都快让你们抓废了。」说着,吃痛地抬起拳头看了看,刚刚使了不少力气,几拳头下去,自己的手也紫了一大片,指骨和手腕隐隐作痛。 两人这才缓过神来,立刻松了手。 再看看叶乐,正抱着身子,从无法克制的愤怒中渐渐恢復了理智,又看了眼刘珂,冷漠道:「你也走。」 叶喜急了:「阿姐,刘大哥救了你,你何必这样对人家。」 刘珂笑得没脾气,阻止叶喜的劝说,自语似的道:「我该。」 復转过脸仔仔细细看了看叶乐,确定她没事,心里也放心了很多。 「我毁了誓言,我错了,下次,没下次,这怂包不会再来了,我替你盯着他,……我也不会来了,我发誓。」 「刘大哥——」 「叶喜妹子,你不生我气,我很开心,不敢再奢望什么,这都我报应,不该伤害你。」 抱着身子的叶乐,紧紧抿着唇,不去看他,也再无言语,刘珂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又想起来,对身后某个人道:「那个环不用解了,解不开。」 「我就是想,让它一直陪着你。」 手里尚还捏着九连环的人微怔。 ……难怪…… 这五年的光阴,也只有这个从来解不开的九连环,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甚至都快忘了,这是谁送的。 此时洛时节脑子里的系统提示音和提示画面连番直冒。 先是来自刘珂的系统画面,提到九连环的时候,他的系统虚像就出来了。 未来会娶的老婆是叶乐。 而此刻属于叶乐的系统提示音也冒了出来。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2】 虚像一闪而过。 是刘珂。 一个胖胖的,十七八岁的刘珂。 可能是心念来得快,去的也快,如昙花一现般,属于这两人的系统提示音和画面就又都没了。 第77页 但好歹是让她看到啦,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还真没想到,叶乐居然是刘珂命定的老婆,两人之间居然也只有两个障碍数,和孙小姐旗鼓相当。 系统提示虽又都消失了,但叶乐这也算是了动念头了吧,只要动了一次想法,这想法就会像种子一样,深深扎在心里,想拔掉还是挺难的。 为今之计,只要能让两人接受彼此,两个障碍数中的一个是不是就算破了…… *** 第二天,叶喜和洛时节强拉着叶乐出来听戏,同行的还有姜审。 「叶喜,不是说好了今天一道回去的么?」 叶喜把戏园子的小木牌分发给阿姐和洛时节,笑嘻嘻道:「我改变主意了,阿姐你难得来城里一回,过几天再走。」 「是呢是呢,今天戏园子里有大戏,听说是宫廷大师编的,既然来了,不能错过。」洛时节又给姜审打眼色,紧张了一路的姜审立刻会意,适时的讨好未来大姐。 「没错没错,宫廷大师编排,今年新戏,错过了多可惜。」 「家里还有挺多事情的……」 洛时节猜到她会这么说,拉过她小声耳语了几句,叶乐才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叶喜和姜审。 「既如此,就看吧。」 几人一阵雀跃。 雅鹿苑是扬州最大的戏园子,上中下三层楼成空柱形,包围住中间高高的戏台,三层也皆有单独戏台,平时会上演不同戏目,可今天是大戏,因此今天院中心的大戏台才是主角儿。 离戏开场还有一会儿,客人们正陆陆续续进场。 姜审特意买了二楼雅间席位,还没开戏,一系列小点心瓜果就开始流水似的往上端。他早就在洛时节那里做好了功课,上来的小吃食都是叶喜叶乐喜爱的。 看着两人高高兴兴,姜审心里也乐开了花,正欲招唿跑堂的再来一壶上好茶水,可刚一抬手,胳膊就被另一只男人的手给攥住了。 他心里一咯噔。 「审兄弟真是让我好找,看戏也不知会我一声。」 桃花眼笑眯眯拽起姜审,又慢条斯理扫视了一下在座:「我想借审兄弟理一笔旧帐,不知各位介不介意。」 「你是……」突然冒出来陌生人,叶喜有点懵,不光她懵,叶乐和知情的洛时节也很懵。 这傢伙的手放哪呢?! 姜审拍开他摸上肩膀的手,慌慌张张道:「他是我一东家,就是来找我理帐的,只要半盏茶,半盏茶我就回来,他这帐不难理,很快很快!」 一边解释,一边不由分说拉着桃花眼就去了楼下。 「我不是说了么,一年后我自会回姑苏,少爷为何这般不放心我!」 「少爷挺放心你的啊。」 「那叫你来干啥?!不是叫你折磨我来了吗?!」 桃花眼不屑:「我堂堂陈家,怎么会折磨你一个小小帐房。」復又勾唇一笑:「我自愿来的,和我那嫡兄弟无关。」 看他贼熘熘的眼神又在自己身上打转,姜审怕了:「……我告诉你啊陈初,别以为你是陈家二少爷就可以无法无天……你要是敢动我,我就去少爷那里告你的状,他生起气来,够你喝好几壶,你你可得好好想想……」 一想到自己那个身心都有洁癖的三弟,陈初玩闹的心思顿时散了七八分:「呵!我也就开个玩笑,你何必认真。」又收了轻浮神色:「陈粼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动,包括你。」 目测威胁成功,姜审心稍稍安稳了些:「还有没有正事,没正事我就走了,休假期间千万别再来打扰我。」 「谁说我没正事。」 姜审前脚刚迈出去,脖领子就被陈初揪住,一旁小厮捧上来厚厚一叠帐本:「这是陈粼让我交给你的,让你务必今晚查看完毕,写个问题格目给他。」 姜审随便翻了两页,是扬州几大票号去年到今年的帐目,不由又多翻了几页,有些瞠目结舌。 「我的娘,这是要造反哪!帐目做的这么乱,显然没把少爷放眼里嘛!」 陈初也为这个弟弟头疼:「所以说,让你好好看,看仔细,哪家帐有问题,问题在哪里,一一列出来,他要一个一个找这些人算帐。」 「少爷这是要正式掌权了?」 「嗯。」 姜审翻完一本又翻一本,眉头越皱越紧:「这些人胆子挺肥的啊,谁给他们的勇气,敢明目张胆和少爷作对。」 这已经不是帐的问题了,这是公然挑衅,且都十分同步地从今年年初开始错。 那时正是老爷宣布继承人的时候。 「别在这儿翻,稍后会送到你住处,届时再好好看。」 陈初扇子勐地抖开,帮他合上帐目,不露痕迹地低语:「还能是谁给的勇气,陈粼他大哥已经派人来监视我们了,小心些。」 「他大哥不也是你大哥么。」姜审亦低声嘀咕,把帐本还给小厮。 「嗤!太子伥鬼罢了,不屑与之为伍。」 勐摇了几下摺扇,桃花眼白眼一翻,大摇大摆回自个儿雅间呆着去了。 如今陈家被暗暗撕成了两半,那双隐形的手本欲拉拢陈粼,可惜陈粼却是块硬骨头,拉拢他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拉拢陈家长子,如今陈家大权意外旁落,不仅陈家长子着急,他身后的那只手更着急。 **** 第78页 二楼雅间。 姜审刚被桃花眼拉走后,又一个不速之客悽惨而至。 昨日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某前未婚夫,此刻又是左拥右抱,一看到在座的洛时节几个,乌青的嘴角恶狠狠一弯:「可让我逮住你们了!」 「今天没那胖秀才在,我看你们哪里逃!」 要是搁在现代,听到这样俗套的开场白,洛时节肯定要笑的。 可如今真给她撞上,她还真笑不出来。 此次对方还带了五六个小厮,皆一熘站在他身后,还挺彪悍,洛时节本能地站出来,像护小鸡似的挡在叶乐和叶喜身前。 「谁说刘秀才没来了,我看你昨天的拳头还没挨够,想再挨一轮?」 「你这小丫头胆儿挺大呀,今天就你们仨人,你也敢和我犟~」 「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想抢人不成!」 「什么抢人!叶乐是我未婚妻,我要带走就带走,谁敢说个不字?」 「胡说!」叶喜气红了脸:「阿姐早就和你断了,纳吉礼也退了,和你没有关系了!」 叶乐早已气得浑身发抖:「你还真是无耻。」 「我无耻?我怎么无耻了,当初分明是你先退的婚,你若不退婚我也定不会负你,你悔婚在先,有什么资格说我无耻!」 「你——」叶乐不想与之争辩,举起碗碟就朝对方狠砸过去,他气急,转身对身后的下人们怒喝道: 「都杵着干嘛呢!我被人打了!还不打回去!」 话音落地,却没有想要的效果。 身后众小厮意外地冷眼旁观,看着自家这个成日里惹是生非的公子。 「公子,您就歇歇吧~老爷说了,让我们看住你,不能帮你胡作非为。」小厮中有一个道。 「什么胡作非为,什么胡作非为!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候帮外人说话!」 「得得得,我们是没用,我们也不想打,您也歇歇,回屋里喝喝茶,消消气,看完这一场,赶紧跟我们回去,回晚了,老爷要扣我们月银的。」 「月银月银,你们就知道月银!今天把人给我带走,我给你们双倍!」 依然没有想要的效果。 小厮们无精打采看着他,带头的小厮手一挥,其他几人立刻走上前,把自家公子围了起来,拉的拉,拽的拽,朝他们自己房间去。 「老爷也说了,阻止你,他也给我们双倍。」 第 40 章 「你,你们——」鼻青眼肿的人差点气到吐血,愣是被他们拽走了。 带头的小厮朝三个姑娘拱拱手,有气没力地跟上队伍。 洛时节傻在原地。 这都什么情况,小厮逆袭啦? 龙套造反啦? 还以为有一场浩劫,没成想变成窝里斗了。 莫名其妙。 「放心吧,他差劲,他父母却正直,不会让他胡作非为的。」叶乐深吸了一口气,木然地收拾刚刚碰翻的果盘。 可收着收着,一滴眼泪吧嗒落了下来。 接着,一滴又一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掉落在瓷白的陶盘上。叶乐掩面痛哭起来。 说起这个前未婚夫,她就恨。 五年前,叶乐还觉得他是个极有涵养,有担当的男人,可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他的父母那么通情达理,为何竟生了这样虚伪,表里不一的儿子。 「他现在的妻室,是我当年买下的,她当时身无分文,只能自卖其身。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从楚巷里逃出来的,本来是个酒妓,只要客人给钱,就什么都能卖。」 「我以为她想改好,想从良,想尽办法帮她,想让她正正经经活。」 「可谁能晓得呢,这样一心向好的姑娘,还是干出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来,禄笙和她真是登对的很,都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他想娶她,想悔婚,她就出主意,找人诬陷我偷男人,说我不三不四,说我失节,毁了我的名声,还把它传的沸沸扬扬。」 「禄笙他是个伪君子,是个小人,害虫,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看上他。他还想继续做君子,允许我主动毁亲,只说是我抛弃的他,呵呵,真是大大的好人。」 洛时节无意戳她的痛处,任由她发泄愤恨,心里一片唏嘘。 戏园子里四周锣鼓敲响,等过一会儿,再敲响第二遍的时候,戏园的门就会关上,外面的客人也就没法进场了。 姜审端着一大盘小鱼干赶了回来,一坐下就兴致勃勃对众人讲这姑苏特产的来头,浑然不晓得刚刚发生的事情。 洛时节藉故离了房间,下了楼,出了戏园,一出门便看到院门口边上徘徊的刘珂。 「这戏牌你拿好,叶乐在二楼,你的座位在她斜对面的三楼,有点靠里面,这样也好,免得被叶乐发现。」 刘珂接过木牌子,敦实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又飞快散去:「谢谢,我就是想再看看叶乐,等她回了乡下,我绝对不会再纠缠。」 又忽然想到:「我刚刚看到那怂包也进去了,他没为难你们吧?」 洛时节摇摇头,只说没看见。 略一迟疑:「不过刚刚我在里间,听到一个故事……」 她把方才叶乐讲的,又原封不动讲了一遍,然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刘珂听完,用砂纸似的手巴掌抹了把脸,难掩内心的痛苦:「洛姑娘肯定猜到了,他们说她偷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 第79页 「我特么就是傻子,当时啥也不知道,被人坑了也不知道,如果当时多留意,肯定能发现有人跟着我,我特么没想到这个孬种还有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听说他毁了亲,我就天天往叶家跑,叶乐被退了婚,不高兴,常常整宿整宿不睡觉,在窗前一坐就坐到天亮,我怎么能看她这样折磨自己。她不想见我,我就爬墙头陪她说话,她不想说话,我就讲笑话,她不想笑,我就做小玩意儿给她玩,只要她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知道叶家还没答应退婚的事,那晚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来给她送九连环,可一上墙头,就看到院子里站了好些人,有街坊邻居,也有那个孬种和他身边那贱人,当时我才知道,我被人坑了,我害了叶乐。」 说完,刘珂怆然:「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都结束了。现在能像这样,偷偷看她一眼,不害她,我已经知足。」 这两人,如今其实心里都有彼此的吧。 可惜了,原本美好纯洁的感情,却被那么多错误和阴险纠缠,多少心底事,被时间荡平,欲语还休。 把戏园牌牌让了出去,洛时节无所事事,逛街也早逛够了,想到家里的竹篮子坏了,她又顺道去了趟东市,挑了个篮子,又选了把小砍刀。 夏天到了,后院的葎草又开始疯长,这种藤状植物,浑身带有细小密集的刺,比锯子还要锋利十倍,只要轻轻一碰,管你是有多轻,只要敢动一下,那就是一道血口子,而且还比一般血口子疼。 以前她眼睛瞎的时候,就受尽了这种草的苦楚,如今可算有了报仇的机会。 买好竹篮砍刀,她正想出城回家,可偏就路窄似的,撞上了最最怕的人。 人挤人的大街上,洛时节一眼就瞅见人群里的陆先生,他前面还走着他的老师——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学政,堪称宋国礼仪和修养的典范,着作等身,刻板严厉,尤其是对陆梅。 优秀的学生,老师总是会更严厉一些的么。 因此陆先生在他面前,就格外像个乖学生。眼看大路通天,都走中间,陆梅也早就看到了洛时节,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心里都是一咯噔。 陆梅心想:完了。 洛时节紧张兮兮,这看都看见了,若避,实在是会尴尬,只得深吸一口气先一步上前,敬畏地施了礼,然后让到一边,头都不敢抬,只盼着学政和陆梅能够无视她。 可真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老学政居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洛时节,然后转身对陆梅,用责备的语气道: 「这是你学生?」 「回老师,是秋洺的学生。」 陆梅,字秋洺。 学政哼哼笑了两声,接下来就很惨不忍睹了,自然是苛责他为师不合格,手下的学生连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对。洛时节为了节省时间,施的礼都是平日里简化了的。 陆先生显然也暗暗觉得倒霉,却不敢表露,连忙称是,斜睨了眼洛时节,让她走上前来。 天哪~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出来遇到陆先生也就罢了,还让遇到老师的老师,一个比一个严厉。洛时节叫苦不迭,走到他面前,在对方的示范和指导下,完成了一个十分完美的尊师礼,两人又挨了一通教训,大气都不敢出。 老学政让他俩原地站两刻钟再走,自己心满意足回家去了。 不会真的要站吧…… 洛时节开始编瞎话:「陆老师,我真的有急事,能不能……」 「我还有急事呢,雯雯就要下学了,我还得去接她。」陆梅没好气道。 洛时节撺掇:「自然孩子重要,孩子下学了看不到您就不好了,陆老师,要不您先走?」 陆先生果然是想走的,脚都迈开一点了,却又缩了回来,重新站定。 「……我的老师说的没错,为师真的没有教好你。」 「我,我怎么了?我也是替老师着想,雯雯小师妹还那么小,下学找不到您肯定会哭的。」 「你闭嘴吧!」陆梅头疼不已,「认真思过,两刻钟很快就能过去。」 商量无果,陆先生还是那个不通人情的陆先生。她走,要是被学政知道了,陆先生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谁让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呢,若是换做不相干的别人,她早熘了。 两刻钟过得还是挺慢的,尤其是在路人的眼光下。 陆先生还可以把书翻开来,装作在大街上看书,可她手里只有一个篮子,和篮子里的一把小砍刀。 陆先生显然是真的反省了自己,时间到了依然不忘洛时节。 「你虽不再进学,但按学规,每月需与其他学生一起进一次书院,这个月你没来,书院学规和这三本书抄二十遍,下次见我的时候交上。」 算算时间,这个月居然到月底了。 洛时节真急了:「可是……我还有一家老小待养活,孩子还那么小——」 「口不择言。」陆先生厉斥。 洛时节自知言语有误,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每回遇到陆先生,定无好事。 她低头,又挨批了一刻钟才结束。 等陆梅走远了,洛时节才直起身子,太阳也下山了。 一回到家,几人看她黑着脸,怀里头还揣了三本书,立刻明白怎么回事,皆很识趣地闭嘴偷笑,远离了灾难现场。 第80页 真是飞来横祸啊! 洛时节关上房门,仰天长嘆,狠狠把那三本书摔在桌上,愁眉苦脸。 可这几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第二天一醒,她就把书这个东西给忘得一干二净。漱了口洗了脸,然后逃也似地离开家,去城里找叶喜。 叶喜也正想找她,见她来,立刻朝她比划噤声的手势,轻轻掩上门,牵着她朝街上走。 「快点快点,咱可别迟到了。」 「到底啥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第 41 章 叶喜把她拽进一家成衣店,此刻姜审也正拽着刘珂赶来,看两人这意思,是要帮刘珂重新捯饬捯饬。 「刘大哥,快挑件新衣服,也算是我给你补的生辰礼。」 前两天是刘珂的生辰,但是前前后后发生了不少事情,她就给忘了,现下正好可以拿出来当个理由。 「嗨,不就是生辰么,都过了两天了,我也不在乎这个。」 「那怎么行呢,生辰很重要的,至少也得买件新衣裳,有个新气象。」 「不用了,我——」 「刘大哥,这件衣服倒是很合适你哦。」洛时节也推波助澜,趁他们劝说的功夫,已经给他选了件极合适的衣袍,另两人不住点头。 「衣服我家里有的是,实在不必这么靡费,而且,我这整天抗活,穿这衣服也浪费。」 「不浪费不浪费的,平时不干活的时候也可以穿啊。」 刘珂笑容终于勉强不下去,嘆了口气:「你们心思我懂。」 他早就看出来他们的用意,不就是想撮合他和叶乐,想让他修饰修饰自己,再去追她,他很感激,但…… 「不用为我折腾了,我心里挺清楚的,叶乐她不喜欢我。」 「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叶乐姐姐不喜欢你呢。」洛时节急了,知道就算说出系统的存在,他们也听不懂也不会信,可实际上叶乐心里的确是有刘珂的啊,这个傻秀才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只要努努力,再加把劲儿,未来的老婆就到手了! 「我明白,她一直把我当弟弟,很早她就说过了。」 「可那都过去五年了,人都会变的,心也会变的,再硬的心肠,五年时间也软了啊,再说了,她又不是真把你当弟,绝大可能只是拒绝你的一个藉口罢了。」 「可是——」 叶喜也跟着加了把勐料:「实话和你说了吧,明天姐姐就要回去了,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把握住机会,下午她会去王阿婆家做饭,除此之外阿姐也不怎么出门,就剩这么个机会了。」 听说叶乐明天要走,确实让刘珂一愣。 这一走,不知道又要等何时才能再见面。 「我……还是算了,到时候替我道个别。」刘珂神情暗淡:「我去上工,你们玩。」 「别啊,姐夫别走啊!」一着急,姜审喊秃噜了嘴,立刻脸涨得通红,再看叶喜,也微微一怔,面颊随之红得像个苹果。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是这个意思,但是我,我哈哈……」姜审笑哈哈越描越黑,「反正姐夫,不是,刘大哥你别走了,渡口我已经为你告过假,今天一天都不用去。」 「我……那个什么——」刘珂还想找理由,此时又有人打断了他。 「道菱兄再过几日不是要参加清谈么,确实需要换换面目。」 进来的是莫辞彦。 「你怎么来了?」洛时节惊讶,望望外面,籽莲和青青没来,只有他一人。 「小的来送浣洗衣物,正好路过。」又转向刘珂:「清谈如同科举,机不可失,衣冠不得体怎么行。」 宋国做官最正经的三个途径:正科,恩科,清谈。 见刘珂还在犹豫,洛时节一把把衣服塞进他怀里,让姜审拽他进了里屋。 换了衣服,梳了头,净了面,又重选了靴子和配饰,一通捯饬下来,那个平日里邋里邋遢的刘大胖子,居然也能有个正儿八经的秀才样了。肩膀宽阔,身姿笔挺,面上亦有一种书生气和多年沉淀下来的成熟稳重气质。 虽然胖,但胖得有内涵。 「刘大哥瘦下来定也是个儒雅俊朗的美书生。」洛时节开始幻想。 「……我这样成么?」也只有参加乡试的时候他会穿成这样,平时要穿成这副拘束样子,他还真觉得别扭。 「成成成,叶乐姐姐定会喜欢。」 「是呢是呢,阿娘也一定会喜欢的。」 「……你娘也会来?!」刘珂一哆嗦,手里玉佩差点抖掉地上,「钱大娘不会真要来吧!」 叶喜吐吐舌头:「忘了说了,阿爹阿娘都来,王阿婆今天做东,请了不少邻居呢。」 「你爹你娘都来?!」这次惊讶的是姜审,「那我,那我可以去吗?我会做饭,还会砍柴,我就给你们打个下手也行。」 某人的勇气已经被激发出来,要娶叶喜的信念已经顽强到连他自己都害怕。 「行呢,我都和阿婆说好了,我们都去的,她喜欢年轻人。」 叶喜小脸红红,自己却没有察觉。 晌饭是姜审请的客,是那家一楼字画,二楼喝茶的雅致茶楼,他家的薄皮汤包特别出名,种类也多,深得客人们喜爱,姜审亦是他们家常客,半年了也吃不够。 此时一楼正有许多文人赏评那些悬挂起来的诗画,姜审献宝似的拉着莫辞彦和刘珂参与进去,三人边看边评,认真的很。 第81页 二楼,洛时节盯着穿行在书画间的那个身影,窗棂的日光淡淡,她看着他纯净的眉眼,微扬的唇角,干净整洁的衣袍微动,悠闲信步其间,那份温润淡雅的气质则更是入了骨似的……不由有些呆愣。 其实她第一次来这茶楼,看到一楼这样的地方时,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画面,就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景象。 「真是好看得像幅画一样……」 「是啊,莫公子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呢。」叶喜突然在她耳边打趣她,洛时节太过专注,勐吓了一跳。 「你可吓死我了。」 「我一直挺好奇的,洛姑娘既然喜欢莫公子,为何不告诉他呢。」 「……谁说我没告诉了。」从来都是她问别人,还从未被别人这样问过,洛时节有点儿小紧张,也有点失落:「我是想告诉来着,可惜这傢伙有心上人了,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偷偷的看。 真不是她的作风。 「可依我看,莫公子怕是没有心上人。」 洛时节一怔:「何以见得?」 叶喜歪着脑袋,又看了眼楼下的莫公子:「他的眼睛骗不了人,他的心里是空的,没有心上人。」 「你这翻话好玄奥啊……」 「不是我玄奥,是洛姑娘当局者迷~」 洛时节不置可否,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莫辞彦到现在怎么就没提过一次崔佳敏呢? 也没有看他再写过一封情书。 「可他……就算是误会,他得解释吧,他连解释都不解释。」 叶喜看得明白:「那就要靠洛姑娘啦,莫公子不解释,定然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趁他心中尚空,洛姑娘才要把握住机会呀,你和我们不一样,是个敢于追求,不轻言该放弃的人,相信莫公子也会喜欢洛姑娘的。」 「他真会喜欢我么?」洛时节表示有些怀疑,印象中,他应该不喜欢话唠似的她吧。 作为小钟摆一般整天叽叽哌哌说不完的话篓子,洛时节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因为每次她一开话匣,某人最终都会生无可恋、无可奈何地垂头嘆气。 能让他无可奈何又生无可恋,她可能是第一人。 「相信我,你们天生一对。」叶喜小红娘上身似的,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对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应和,心里竟有了点希冀。 至于莫辞彦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崔佳敏,她还真得去问问小玖了。 *** 下午,暑气渐盛,骄阳似火,王阿婆家的灶间也跟失了火似的,直冒浓烟。 「姜审,你这样肯定生不着火啊!」 「哎呀让我来,我生火你看着,下次别填那么多草。」 「你笑啥,好好看着呀,柴火得像这样搭,越乱越好,就像这样。」 洛时节一边搅鸡蛋,一边看着姜审和叶喜那边惨不忍睹的节奏感,直咂舌:「被嫌弃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是条汉子。」 莫辞彦正在和面团面粉做斗争,应付她时连眼皮都来不及抬,她自觉没趣,又不禁望了望外面洗菜的刘珂和叶乐……唉,也是惨不忍睹。 井台边,刘珂撸起袖管,十分利索地把水桶扔进井里,蓄满水又拎起来,一下一下把叶乐面前摆着的木盆全都给装满,看她纤瘦的双手要收拾足有两个木盆大的一条鱼,刘珂看着,心疼: 「我来吧。」又赶忙补充一句:「我收拾鱼可好了,不信我收拾好,你检查。」 这还是从下午到现在,他们俩之间的第一次对话,虽然回应他的只是一个点头。 刘珂收拾鱼,叶乐洗菜,可洗着洗着,叶乐就停了,望着刘珂收拾鱼的动作出神。 她记得十七八岁那会儿,刘珂还不会做家务,扫个地都扫不干净,又常藉口君子远庖厨,更不会做这些复杂又单调的琐事。 对方一丝不苟专注又麻利地收拾鱼,不一会儿功夫,巨大的鱼就收拾好了,鱼身的鳞片刮的干干净净,一个地方都没有遗漏,鱼鳃鱼腹也收拾妥帖。 「好了,你检查。」刘珂转头正对上那双看着他的眼睛,胸中顿时像擂鼓似的跳得厉害。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好歹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这些,这些看看就会了。」他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不由憨笑两声:「再说,娘年纪大了,我要还像以前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太不孝。」 五年了,这么长的光阴,谁还学不会长大,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插科打诨的混小子了。 叶乐没有应声,端起收拾好的鱼进了厨房。 她一走,洛时节就啃着根胡萝蔔蹦了过来。 「咋样咋样,叶乐姐姐对你的态度改观了没?」 第 42 章 刘珂望着厨房的方向,低头笑了笑,竟有些腼腆:「还成吧,感觉她,变了。」 「变了?变好了还是坏了?」 「对我的看法变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问题么,洛时节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理这个傻孩子了。 「我可告诉你哦,明天叶乐就走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得把握好机会,还有没有下次,就看今天了。」 正说话间,身后勐地发出一声表示存在感的咳嗽,两人一愣,居然是钱大娘,她身后还跟着叶大郎。 「刘秀才,你跟我来!」 第82页 刘珂勐地站起,脸色张皇,不知所措,五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再看到钱大娘,他紧张害怕到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叶大郎上去拍拍他的肩:「别害怕孩子,就是找你唠唠嗑。」 一边说,一边客客气气推着他往前走。 刘珂:「」 这架势,不害怕也难吧。 洛时节笑嘻嘻扔了句保重,识趣地告退,又麻熘地熘回厨房。 其实猜也猜得到钱大娘要对刘珂说什么,约莫半个时辰,刘珂就回来了,洛时节打量他的表情,还成,不好不坏,叶家俩家长没有多为难他。 迟早都是要见他们的,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把话都说清楚了,也是好的开始。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阿婆愣是挤进了叶大郎家这桌,看着一桌子坐了半桌年轻人,她那皱巴巴的脸都快笑成朵菊花。 「钱氏啊,你们家好福气哪,三个女婿都是一表人才,俊朗的很呀!」 叶大郎笑呵呵:「俩女婿,两个。」 钱氏拧了他一把:「这还没成呢,别胡说。」 坐在对面的姜审觉得是个好机会,噌得站了起来,又被叶喜勐地拽了下去,几个家长看着这俩人,皆讳莫如深地笑起来。 这顿饭吃的异常和乐,虽然到最终,刘珂都没能和叶乐说上一句话,一直把人都送到家门口,要进去了,他才借着夜风的凉意,壮着这五年来无数次想见她又被自己无情浇灭的那点胆气,沖那个行将进去的身影道: 「叶乐!」 他笑得苦涩:「保重。」 有许多许多话,也只能,保重了。 叶乐回身,第一次沖他笑了: 「你也保重自己。」 **** 第二天,叶家一家人都走了,姜审在风中丧了很久,那伤心欲绝的小表情,洛时节都没眼看。 「想去就跟着去呗,鱼竿鱼筐一拿,继续假装钓鱼去,反正你也在她家对岸钓半年鱼了。」 「我想啊,我真想。」姜审心里酸楚,难受得很,「可我要回去了。」 啥? 「你要回去了?」洛时节惊讶:「回哪去?你不是还有半年才回去么?!」 「主家有难,我得回去帮忙。」 少爷昨晚来信了,他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召回休假的人,召回他,必然是有大事要做。 「可你放心,你一定要转告叶喜,就说我过两天就回来了,最多过十天,我一定一定会回来,最多最多十五天。」 「你可别说了。」洛时节嘆气:「日子被你越数越多,快没盼头了。」 「我知道,可我——」姜审眼眶发红:「少爷对我恩重如山,他生我生,他死我死,这次事关他未来,我不能不仁不义。」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没边。」洛时节摆摆手:「忙完了回来就行,我会和叶喜说的。」 小别胜新婚嘛,也不错,洛时节想。 这一下子走得七七八八,姜审回了姑苏,叶喜的媒暂时也说不了了。刘珂那边呢,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越来越忙,忙着复习功课,忙着去见老师,为清谈做准备,再有空闲就是去渡口帮工,学习工作两头跑,似乎这样忙起来,他就可以继续麻痹自己。 期间洛时节还接了两个好单子,都是冲着她能把颜章两家说成的能耐来的,简单容易,没啥难度。 这天结束了一个小单子,她正想去渡口走一趟,某位死对头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洛时节,好久不见呀!」 一抬头,是小玖。 「正好正好,你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洛时节一看是她,立刻想起那件事儿来,「我问你,上次崔佳敏那个事儿,哎哎,你别走啊!」 欸?她怎么又走了呢,还有问题要问呢! 明明是她先拦下的她呀…… 这是发生啥了? 她无语,感觉到背后有人,洛时节回头一望,正对上某人的眼睛。 「莫辞彦?你怎么来了?」 「送衣服,刚巧——」 「又刚巧路过?」洛时节眯着眼睛望着他,上次就想拆穿他来着。 「我看你是籽莲派来的才对。」 上次无意间听到籽莲和他聊天,还让他多看着她点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籽莲是越来越不放心她,虽没有再阻止她进城,但每天回家,总是要上下查看她一番,唯恐她缺了胳膊少了腿,也时常会和莫辞彦嘀嘀咕咕几句,一见她来就又不说了。 显然有事儿瞒她。 「你这几天挺闲的啊,家里事情不用做了?书信不用写了?乡里的私塾也不用教了?」 「夫子已归,小的不用再去私塾。」 「那家务呢?书信呢?」 「刚送完衣服,这就是家务事。」 「……」洛时节不敢相信:「你啥时候学会辩驳啦,以前不都——」 「洛姑娘是不是要回家。」 「不回,还要去一趟渡口。」 洛时节看他还跟着,觉得好笑:「你不用跟着我,该干嘛干嘛去,和刘大哥聊完我就回去了。」 莫辞彦亦好笑地回望她一眼:「我去买鱼。」 「……」 好吧。 渡口上,脚夫们刚用过饭,中午越发炎热,他们正三五一群,四五一党的坐在屋檐下树荫下纳凉歇晌。 第83页 而渡口边上,刘珂正在和孙小姐说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丫鬟们站得远远的。 「咋看着那么不太对呢。」 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彼此的神色,更像是在吵架。 「莫辞彦,你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么?」 对方没回答。 「也对,有违礼法的事情你也做不来。」 「你清楚就好。」莫辞彦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去旁边鱼市买鱼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刘珂和孙小姐不欢而散,刘珂自去船上做事,孙小姐则冷着脸朝街这边走来。 洛时节垂头朝旁边避了避,可某人是真心想找她麻烦,走到她面前就自动站住了。 「我知道你,扬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媒人。」 洛时节眨眨眼,她现在也算有名气了吗? 抬头看向孙小姐,此刻对方也正盯着她,好看的柳叶眼里要蹦出火来。 「敢问洛姑娘,你我之间可有过节?」 洛时节摇摇头,感受到了她话里的愠怒,只得小心翼翼道:「小民和孙小姐素不相识,怎么会有过节呢。」 「那再问洛姑娘,你和家父可有过节?」 她又摇摇头。 她和孙家是有过节,但不是这个孙家。 「那你为何要把刘珂从我身边抢走!」 啊?这误会可有点大了。 「小民没有,孙小姐是不是有误会?」 「没有误会!就是你!是你在撮合刘珂和叶家那个大姑娘,你明知道我喜欢刘珂,还是一次次帮他们两个见面,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他们两情相悦,就算我不撮合,他们也会见面的。」 「不可能!你没来之前,他从来没提过叶乐,更没去见过她!你一来,他就每天魂不守舍的!和叶乐见面,已经有两三次了吧,我不说,你们就当我是傻子吗?!」 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哭笑不得。 「首先,我不知道您喜欢刘大哥,其次,我也没有撮合他俩,他们两见面也不是我安排的,最后,这事情是您和刘珂之间的事情,您找我的不是,这,这不太合理吧」 孙小姐恼了,强压住怒火:「我没有找你的不是,我在和你讲道理,你最好离刘珂远一点,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你的朋友,如果还算朋友的话,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他背上品性卑劣,忘恩负义的恶名声!」 「他怎么就品性卑劣,忘恩负义了?」 「他——」孙小姐欲言又止,「他喜欢叶乐,就是品性卑劣!不听父亲的劝说,就是忘恩负义!」 洛时节明白了:「刘大哥不喜欢你,不愿意娶你,对吧?」 这种事再明白不过了,刘珂喜欢叶乐,不喜欢孙小姐,可孙小姐喜欢他,还想嫁给他,孙小姐的父亲也看好刘珂这个乘龙快婿,多次劝说暗示,刘珂却不为所动,还是不喜欢孙小姐,还是坚守着本心。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千金难买我愿意」。 孙小姐被她这番直白的总结气到浑身发抖,想想刘珂,又想想叶乐,再看看这个洛小媒人,她的胜负欲愈加强烈。 「不喜欢又如何,他最终还是要娶我的!叶乐算什么,顶多算块伤疤罢了!他能娶她吗?!他愿意放弃功名利禄吗?!」 这些人,怎么尽喜欢拿这些硬性条件来要挟人。 洛时节语塞,简直不想与她争辩,干脆闭了嘴,任由她冷嘲热讽够了走人。 孙小姐一走,洛时节又去船上看了眼刘珂,看他一言不发地站在甲板上发呆,又疲惫又忧愁,她只好默默下了船,没有打扰他。 她又去鱼市找到莫辞彦,询问他关于孙淼孙先生的人品。 第 43 章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实在不知道这个孙淼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放心吧,孙先生为人正直,必不会为难刘兄。」 「可孙小姐是他女儿,为了她,他难免会假公济私的吧。」 「此次清谈是学政和颜家共同主持,假公济私……恐怕很难。」 想到主持的人是学政和颜家,洛时节又安心了些,行了几步,又想到:「如果学政和颜家被他收买了怎么办?」 「他也得有这个资本。」 也对…… 刚走几步,忽然又想到:「万一,那万一孙老先生在叶乐这个问题上借题发挥,在学政他们面前说坏话咋办!」 莫辞彦无力地看她一眼:「你要是这么想,那刘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两人去东市街上买了豆腐,去医馆领了小表弟的药,才往家走。 时值放学,私塾里的孩子们被拘了一天,终于可以出来撒野,一到街上就一窝蜂涌到各色小吃面前,用爹妈给的零花钱买这买那。 莫辞彦小心翼翼给他们让开路,也走到冰糖葫芦前,拿了枝糖葫芦,然后望向洛时节。那意思,就是给钱呗。 花她的钱,送他的人情。 好的很。 「告诉你哦,这糖葫芦可是我买的,小表弟问起来,你可得说清楚咯。」 看到某人点头了,洛时节才满意地掏出两文钱来递给他。 目光擦过他的肩膀,洛时节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瞳孔瞬间放大。 她似乎还不相信,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愣愣盯着那对父子,是了,没错了,是他们,老的獐头鼠目,少的道貌岸然,是那对,在四年前,毁了她家的父子! 第84页 「孙家人……」 洛时节喃喃。 莫辞彦看到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再看看那两人,心下瞭然。 「你干什么去?」 「我去问问,问问他们为什么回来。」洛时节低语,就跟魔怔了似的。 她虽然是穿越过来的,对这一世的爹娘却有很多感情,如今面对这两个逼死他们的兇手,罪犯,洛时节心里那股火情不自禁就烧了起来。 她从来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可以活活逼死别人,光明正大抢夺别人家产,毁掉别人家庭,还说和自己没关系。 更直接的,她那多年漆黑一片的生活,就是拜他们孙家人所赐。 他们不是去江浙定居了么,都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回来! 洛时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籽莲担忧地围着她团团转,恨不得分分钟打消她找他们算帐的念头。 「你爹爹死的时候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还发过誓的,不会再找他们,不会再自惹麻烦,老爷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又犯傻,他定不会安心!」 「对!我是早知道他们回来了,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像今天这样,我担惊受怕了那么久,还不是为了姑娘好!」 「你要是想去,你就去,大不了我也陪你,可你有没有想过,青青怎么办,表少爷怎么办,莫辞彦怎么办,我俩要是拼不过他们,他们只会再十倍百倍地还给你的亲人身上!」 籽莲一股脑把这几日想的话全都给说了出来,又是劝又是哭,浑身解数都用尽了,终于换来洛时节的一句话。 「我不去了还不行么。」 归根结底,所有的事情还是因她而起,她不能再让自己的身边人受伤害了。 在洛时节的记忆中,是孙家的二公子欺负她,她看逃不掉,索性拉着他做了垫背。 结果她没死成,瞎了眼,那个二公子倒是死得干脆。 本来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可他的家人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后来孙家人果然来找他们洛家秋后算帐了,这也是她穿来后还没安逸几年,家里就突然落败的原因。 阿爹为了抵这二公子的命,把家产全送了孙家人,他自己还成了孙家的苦力,没日没夜上工,只为她这个女儿能活命。 结果还没到半年,阿爹累死,阿爹死了没多久,阿娘也意外坠河去世。 她不敢想,这些都是孙家人加在她身上的报復。 她害死了他们家的二儿子,他们也要害死她的亲人,十倍百倍也不够偿还。 「我真的不去了,我发誓。」洛时节看籽莲不相信,就正正经经发了个誓,不无感嘆道: 「我想通了,还是小命更重要些,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么,以后看到他们我就绕道走,他们去东市,我就去南市,他们要坐船,我绝不走河边,总之不会再和他们同框。」 到最后虽有些听不大懂,但看自家姑娘神色和缓,约莫是真的想通了,籽莲才将信将疑收了眼泪,推门出去。 她走了,洛时节就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照顾她多年的双亲,想那位无比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家庭的小老头阿爹,以及那位温柔可亲的妇人。 想他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傍晚,阿爹说:「女儿,你要活得快活些……」 那天起雾的早晨,阿娘说:「女儿,你要幸福……」 一想起这些,躲在屋里的人,直掉眼泪。 遇到孙家人后,洛时节是结结实实在家待了好几天,哪都没有去。 她帮籽莲做了许多皂块,还做了搓衣板,挑衣杆,收拾了院子,学会了做饭。 也结结实实看了几天书,和小表弟一起学画画,学书法,这样的生活倒也不赖。 院子里的爬藤月季开花了,粉红的花朵绕满了院子和屋檐,美得很,她又和小表弟在后院挖了个大水塘,种了荷花,铺了鹅卵石,放了鱼,家前家后彻彻底底修了一遍,虽花费了不少银子,但家也总归有了个美好模样。 可是她知道,有亲人的家,才是有生命的。 能看到籽莲又慢慢快活起来,青青也不再为有可能再次流离失所而惶恐,小表弟也无需回千里之远的老家,她就觉得安慰,心里那些痛苦的念头也减轻了不少。 籽莲说的对,在没有实力之前,只能忍耐。 这一日,她正和青青籽莲在自家花藤下一边包饺子,一边等莫辞彦和小表弟从医馆回来,叶喜却忽然推门冒了出来,十万火急地,拉着洛时节就往外走。 「你快同我去劝劝刘大哥吧,他放弃清谈了!」 洛时节有些没反应过来:「咋就放弃清谈了呢?清谈是什么时候?今天开始了吗?」 「可不就是今天么,先别问那么多了,不然真迟了!」 「唉唉唉唉别跑那么快啊,你们俩那饺子给我留点儿~」 刚到刘家院子,就看到一位老先生怒气沖沖从院儿里出来,又是嘆气又是顿足,看到她俩来,气哼哼撂下一句:「我这徒儿就是给你们害的!」说完吹鬍子瞪眼甩袖而去。 洛时节和叶喜哪有时间理他,赶紧进去。 院子里,刘珂还是像上次一样坐在石桌边,悠然自得、泰然自若地搁那看书,洛时节都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忘了清谈在今天。 第85页 「刘大哥,听叶喜说你不去参加清谈了,为何?」 「不去就是不去了,有啥好问的。」刘珂满不在乎,随手翻了一页书。 看样子还真不去了。 她拉着叶喜坐下,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因为孙老先生,刚刚出去的就是他吧,他是不是胁迫你了?」 翻书的人手一顿,抬头紧张道:「什么胁迫?你都听到些什么?在哪听到的?」 「你咋那么紧张,不会真的胁迫你了吧?」 「你快回答我,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外面传什么流言蜚语了?」 看刘珂急了,洛时节赶紧解释:「我听孙小姐说的,就是你们在渡口吵架那次……」 「除了那次,还有没有在哪儿听到过?」 「没有了,就那次。」 快要神经质的人听到她的回答,这才松了口气,丢下书本,抹了把脸。 「……孙老先生是不是真的……」 「没有。」对方定了定心神,又恢復了平静,「老师待我很好,刚刚也是来劝我来着。」 「劝你什么?」 「参加清谈。」 「那你干嘛不去?」 「……不想去,就不去了呗,多大点儿事儿啊。」 他咧了咧嘴,反过来安慰她们:「再说了,不参加清谈还可以参加明年的科举,再不济,说不定就开了恩科,再去考就是了,我实力搁这了,不就是早点晚点的事儿,你们就那么不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不参加清谈啊?」叶喜实在是又气又急,不想再听他废话:「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试试,你都准备大半年了,干嘛要在节骨眼儿上放弃,去参加一下又能怎样,干嘛就是不去?!」 第 44 章 刘珂被她说的没奈何,好半天就直着眼睛不吭声,一副说啥都不听,屏蔽一切的架势。 洛时节咬咬牙:「行,你不说,我们就去问大娘,看她是不是也同意你不去参加清谈。」 「你去呗,我娘现在不清醒,你说啥她也听不懂。」 「听不懂就听不懂呗,我就直接告诉她,她儿子刘珂不去参加科考了,媳妇儿也不娶了,自暴自弃了,看她是何反应。」 「别别别!」刘珂顿时不淡定:「别提媳妇儿媳妇啥的,她老人家就受不住这个。」 「可以啊,我也可以不去,只要你去参加清谈,我们立刻就滚。」 「没错。」叶喜也站了起来。 「我就搞不懂了,我去不去参加清谈,到底跟你们有啥关系,怎么就是不消停呢!」真是有苦难言。 「我求求你们了,别再提清谈了,成么?」 一向豁达开朗的人终于被这俩人逼得不耐烦,坐在石凳上眉头紧锁,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躲过这俩人的锲而不捨,怎么躲过这次清谈。 洛时节和叶喜当然不想做惹人烦的那种人了,可钱大娘对刘珂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要是再不努力,如何过得了她这关。 参加了就算没考上,至少也算努力了,如今说放弃就放弃,叶家俩老人知道会做如何想? 再者,清谈好歹是个当官的门路,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抓住,非干等着明年的科举,这也不是他的作风啊。 「莫不是,孙小姐拿叶乐姐姐的名声逼你……」连繫此间种种,她忽然想到。 刘珂下意识摇头:「没有,绝没有!」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叶喜看他的表情,也顿时明白过来:「一定是孙小姐拿姐姐过去的事情要挟你,只要你去参加清谈,她就学那个坏女人,把姐姐和你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 「别说了,难道你想让你姐姐的事情再被翻出来吗?」见事情被挑明,刘珂愈加急躁。 「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个轻柔又坚强的女声响了起来,众人闻声,齐刷刷看向院门口。 叶乐站在那里,身形清瘦,而她的身边赫然站着莫辞彦,他手边还牵着一声不吭十分乖巧的小表弟。 「听说刘兄没去参加清谈,小的来看看。」看洛时节也在这里,莫辞彦很自觉道。 知道有事情发生,还是件极严肃的事,小表弟这次连鬼脸也没做,就乖乖跑到石凳上坐好,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看着他们。 「我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叶乐復问了一遍,「他们说我偷汉子,说我和你苟且,我们就真的有苟且么?」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怕什么?怕别人笑话我,还是笑话你?」 「我当然不怕他们笑话我!」刘珂焦急: 「我是怕你,怕他们伤害你,孙小姐真的会那么做,真的会把过去的事情再翻出来。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再让你受到半点屈辱,绝不能。」 原来真是这样。 叶乐怔愣地望着他。 五年了,这个人怎么还是老样子。 一遇到她的事,就像个傻子。 明明最受伤的,是他才对啊,明明一切本都与他无关。 是她把他牵连了。 怔愣的人低下眉眼,落下泪来。 她是个软弱的姑娘,一直都是。 看她哭,刘珂一下子就慌了,挥着手干着急道:「你,你别哭啊,好端端的哭什么?」 掉眼泪的人连忙把眼泪擦了,道:「你去吧,你必须去,不去反而证明不了我的清白,孙小姐要说什么,就让她说去吧。」 第86页 「我不去。」 「你必须去!五年了,我也该想通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也一样,也该活出个人样来,不能再煳里煳涂过下去,你有志向,不能因为我就自己束住,更不能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就让自己的辛苦白白浪费。」 「你得让他们看着,让那些笑话过你的人看好,你刘珂不是那样的人,你是个正人君子,你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没有人可以诬陷你,冤枉你,也没有人可以威胁你,这才是你本该有的样子!」 是她连累了他,成了他这几年退缩和压抑的罪魁祸首。 她这一席话真的是震撼得很,洛时节都忍不住要鼓掌了。 就是吧……这时代的人谈个恋爱是不是都这么琼瑶…… 可对方仍旧梗着脖子固执到底:「我这人就这样,见不得人说闲话,也没你说的那么正人君子,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清谈我是肯定不会去的。」 「行,你要你的名声,不要我是么?」 「我……我没说不要你……」 「那你当年的话还算数吗?你还想娶我吗?」 「我想啊!」怎么不想,他做梦都想! 「你去,我就嫁你。」 「……」 刘柯愣是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冷静以对:「我知道,你说这些无非就是让我参加清谈,你不喜欢我,我不傻。」 这是真傻啊!哪有人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的,傻透气了要。 叶乐:「……你……」 此时再当电灯泡就太不合适了,洛时节赶紧拉着几人出了院子,只留叶乐刘珂两人单独相处。 解铃还须繫铃人,他们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叶乐身上了。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门一点动静也没有。 洛时节看看头顶的太阳,真的开始担忧起来,问莫辞彦: 「这个时间,是不是不能入场了?」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只剩半个时辰了。 叶喜和洛时节纷纷嘆气。 「不管怎样,这次姐姐能来,还是有劳莫公子了。」 「那是自然!」小表弟插话道:「莫哥哥对叶乐姑娘说了好多话,叶乐姑娘才肯来的,莫哥哥的那番话呀,真的是什么来着,振聋发聩,你们两个这辈子都学不来~」 「对对,你家莫哥哥最厉害,能把你这个小傻子教到会用成语,能不厉害么。」 「你才小傻子呢!莫哥哥说了,爱人者,人恆爱之,敬人者,人恆敬之,我也不尊敬你了,看你如何感想!」 「进步挺快的么,这次倒没用错地方。」 「少见多怪,我又不是傻子。」 连怼人都模有样,洛时节不敢相信,望向莫辞彦,对方只是笑而不语。 能教导出这样的学生,还挺满意。 「也不知道里面如何了。」闹了一阵,洛时节又默默望了眼院门,此刻门突然自内而外打开。 刘珂望了眼众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竟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侷促:「……我去参加清谈。」 巴巴望着他的几人顿时高兴起来:「这就对了嘛!赶紧的赶紧的!时间快来不及了,还有半个时辰!」 一听还剩半个时辰,刘珂懵了:「那我我我——」他望了望自己的穿着:「我就这样去吧!」 「不可,」莫辞彦有心提醒:「学政最忌衣衫不整,切勿急躁。」 一言点醒梦中人,洛时节也连忙点头:「对对,学政讲究得很,我上次就因为行礼不对,还被他堵在街上罚站了呢,你还是换件衣服再去,动作快些就是了!」 好在叶乐此刻已经从里屋帮他挑好了衣服,他匆匆换上,简单收拾了,幸而头髮一丝不乱,无需费时梳理,到那再稍加修饰就是了。 莫辞彦和叶乐是坐马车而来,此刻也让给了刘珂,对方利索地解下一匹马,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翻身而上,策马而去。 半个时辰,骑马应该能赶上。 **** 清谈分州考和殿试,州考需要考三天。一直到第三天黄昏,学子们才从考场里出来。 洛时节不想去城里,就只在村里熘达,探听消息,不过听乡里人话里的意思,估摸着刘珂考得还行。 因为他们叨叨了半天,话里尽是「那个刘珂,那个刘秀才」。 「……我亲眼所见,半途也有学子出来,有的是脸红脖子粗自己走出来的,也有一边骂爹骂娘一边被赶出来的,还有被辩论方气到厥过去被抬出来的呢。」 「……那个刘珂一出来,身边的学子看到他啊,纷纷躲着走,脸上的表情是又气又恨又自愧不如,那个刘秀才,厉害得很哩。」 正听得高兴,叶喜突然从她身后跳了出来,喜气洋洋的,仅这副表情,就知道那些乡亲们说的没错了。 「不错不错,也算没白忙。」听完叶喜的最新消息,洛时节才真的放下心来。 「你姐姐呢,走了么?」 「没走,来的时候她正在给刘大哥做汤饼呢,不想打扰他俩,我就来找你啦。」 说着,又突然想起来,举起手里的食盒交给她。 食盒里是一碟小点心。 洛时节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入口清甜清甜的,一点也不腻,不禁好奇道:「这个味道我可从来没尝过,你自己做的?」 第87页 对方点点头:「刚做成的,你可是第一个尝到的吶,味道如何?」 「你才学的?」 「……也不算才学,已经十多天了,我也没吃过姑苏的糕点,不知道做的正不正宗。」 「正宗的正宗的,再配上一杯姑苏杨梅酒就最好了……没想到你还会做糕点,这级别可以做大师了!」 说话的功夫又吞了一个,看她听了这话眼睛登时忽闪忽闪,开心的模样,洛时节笑眯眯道:「莫不是专门为谁学的?」 姜审就是姑苏人啊。 「不是的不是的,」叶喜这才老实交代:「是姜审临走的时候教我的,说等我学会做这个糕点,他就回来了。做了这些天才做出这一笼像样的来,我手笨得很,不大会做这个。」 还真和姜审有关呀。 这傢伙,走之前还是忍不住自己去了一趟里下河村。 可话又说回来,算上今天差不多满十五天了,这人也该回来了吧。 第 45 章 小山坡上。 四下静谧,正是众人歇晌的时间。 今天的风很大也很凉爽,深蓝天幕上云捲云舒,天幕下,成排晾晒的衣物随风翻飞,一个俊雅的郎君正忙于其间,时而望一眼如洗的碧空,脸上的表情也愈加温和。 忽然,一个着天青色锦衣的身影从树后踱了出来,又慢慢悠悠晃到他的面前,腰间独一无二的玉香囊何其招摇。 莫辞彦望了那身影一眼,明快的心情顿时大打折扣,「你怎么又来了。」 「我怕我再不来,就是仲虔来了~」 顾萧知不客气地回呛他,语气里故作轻松,可此刻看他的眼神,却比往日多了一层意思。 那眼神中的怀疑和不信任如今已经很明显了。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声~仲虔已经接了圣上口谕,开始查莫老将军后人,他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我不管你是不是和莫将军有关,反正我想说的都说了,我心里踏实,你也别管我。」 话虽如此,可在来的路上,顾萧知的心情依然很复杂,实际上,他刚刚已在莫辞彦看不到的地方盯了他有些时候,心里还是难以接受证据渐渐指向他的事实。 莫将军确有子嗣这件事已经让他备受打击,如果他的儿子是眼前这位十多年的好友,那他真的无法接受。 一是无法接受他骗了他,二是无法接受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后者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 见对方依旧忙着手里的事情,也不接他的话,顾萧知急得有些烦躁。 「你知道仲虔接手此案意味着什么?意味这个案子不再是私下的事情,朝臣们已经在逼圣上做决定,莫将军有子嗣便是欺君,死罪一条,他的后人更是难逃一死,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也相信莫将军通敌?」 「那你告诉我,莫将军和那三支番军的十二年盟约到底是不是真的!」 「……市井流言,岂可当真。」 「当真是流言吗?!」 「不是流言,你们又如何断定它是真的。」 呵! 顾萧知笑了一声:「你这句话说的真是好,可也就是这句话,才掀起了追查莫将军子嗣这场风波,如果莫将军当年真的没有立过盟约,就该和先帝和如今的圣上说清楚,而不是讳莫如深归隐山林!」 「……」 这是他听过的又一套说辞。 忙碌的人苦笑,低头不语,良久才道:「……史官怕也是这么记的吧。」 顾萧知迟疑,点了点头。 「先帝在位时,正逢战乱,史官记录有缺失,许多事情只记了个囫囵,也包括莫老将军一案。」 「史官记,当年先帝四面遭围时,莫将军亲率三支番族盟军,大败敌首,后这三支军队一直由莫将军统领,从未移交过他人,先帝曾有收编打算,也曾为此事三次传他入帐深谈,可聊了什么,结果如何,史官却未记。」 「再往后,战事告急,先帝病逝,当今圣上即位,莫将军被封为辅国大将,前前后后打了十一年的仗,战火才平息。」 「国家初定,圣上也欲收编这三支军队,史官记录,圣人夜传莫将军议事,是夜,三军撤离宋国疆域,圣人大怒,朝中亦多人上书弹劾莫将军。也是在那个时候,十二年盟约的流言四起,传言三个番族已和莫老将军立下盟约,民谣唱道,一纪为期,三族必反,莫家领兵……」 这首民谣就像符咒一样,种在了满朝文武和圣人的心中。毕竟岌岌可危的宋国能有今天,靠的全是莫将军一寸土地一寸土地打出来的,他要反,宋国颠覆就跟打翻盘子一样简单。 「也是在那年,莫将军递了辞表,上交了兵符,成了个半归隐的人。」 依照史官记载,莫将军亲口说过自己并无子嗣,圣人才允其卸甲归田,但又以着写兵书为由,在建康置了一处宅院给他,不过没两年,莫将军从建康消失,十年间再无踪迹。 …… 「三族必反,莫家领兵……」莫辞彦微微勾起唇角,却垂下了双眸。 顾萧知看他这样,越发难受。 「……这首民谣威力还是挺大的,如今三番之一的縁江蛮族已经在江州举兵,虽不是什么大的战祸,但朝臣和圣人的心,还是会倾向这首民谣。」 如果三族真的造反,三军加起来也有数十万之众,以宋国现在的兵力,很难打赢,再加上莫将军独创的兵法,和对宋国疆域要塞、军中布防的熟悉程度…… 第88页 真是越想越糟心。 更要命的,是宋国兵力尚有一部分掌握在太子手中,还有一部分用在了抵御邻国上,三番之乱一起,剩下的兵力一调动,必有忧患。 一想到太子,顾萧知就又想起他命他找莫家后人这件事。仲虔说得对,太子怕是想借莫家后人之便,得到那三支军队。 如果那个盟约真的存在的话…… 若真是这样,莫辞彦归于太子,或许还能活命…… 「不可不可!」顾萧知又勐地摇摇头,他在想什么?太子狼子野心,得到那三支番军,圣人危矣,宋国危矣! 当真是,愁煞人。 顾萧知不无沉重地望向莫辞彦,心里比来的时候还要乱,纠结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质问他: 「左右四下无人,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 语出,又嘆了口气:「算了,别回答我,谁问都不要回答。」 莫辞彦把他的神色看在眼中,并不多言。 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我能否求你办件事?」 顾萧知心里一紧:「什么事?」 对方把事件始末说了一遍,顾萧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你,你自己的事情都……你还管别人?!」 「等仲虔一来,想麻烦你都不可能。」 对方微微一笑,这个笑越发让他心中酸楚。 「……行,我会把洛姑娘父母的案子整理好给你,在此之前,你别在城里乱晃,清谈那天学政和仲虔差点就看到你,要不是我……算了,不说了。」 远远村口有人影朝这走来。 顾萧知嘆了口气,郑重道:「希望我下次来,还是这样轻松,而不是带手下人来这。」 「要走便走,哪那么多废话。」 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 「行行行,你还能嘴欠我就放心了!」又嘀咕了一句:「明明说要求我,你倒是求啊……」离去的背影充满了怨气。 *** 「刚刚走的是不是顾萧知?」洛时节一上来就仔仔细细打量莫辞彦,既惊讶他们两人见面了,又担心顾萧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打量了一遍,仍旧不安心地问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莫辞彦见她两手空空,知道该晾的衣服已经晾完,遂开始收拾东西。 洛时节这才放下心,一边帮他,一边假意随口一问,「……听顾萧知说,你们曾经是同窗?」 「小时候曾在他家读过书,算是同窗。」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真的放心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要抓你呢。」想起他第一次来她家那盛气凌人样,洛时节就觉得不爽快。 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以后别强出头,万一我真是心术不正之人呢?」 「你才不是那种人呢,我看人很准的,放心好了。」 「……那也别这么做。」 「行行行,你今儿怎么了,废话还挺多。」洛时节帮他收拾完,不忘此行目的:「莫辞彦,待会儿帮我个忙呗。」 「说来听听。」 「嗯……是这样的,距离见陆先生也没几天了,我那三本书还没抄……每本二十遍实在是太多,可是抄不完吧,陆先生肯定会罚得更重,我不想再被加抄了……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忙……」 「帮你抄书?」 「嗯。」见小心思被揭露,洛时节艰难的点点头。 「抄书这种事,不是我的作风~」莫辞彦不客气甩给她一句,便朝山下去了。 天下的学霸还真是一个样呵! 她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了,连忙追上讲条件:「上次的谢灵运诗集你一定看完了吧,我再买本其他的给你啊,这次随便你挑,挑中哪个我都给你买,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也不行,太掉我的身价。」 「那就两……三本,三本随便你挑,如何如何,求你啦,我也没谁能求的了,青青认字少,籽莲又太忙,只有你能帮我了!」 一直墨迹到家,莫辞彦都没松口。刚到院子,青青也回来了。 一回来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叶乐姑娘家好像出事了,门口围了好多人!」 「谁家出事了?!」 「叶乐姑娘家呀,好多人围在她家门口,骂骂咧咧的,说话可难听啦!」 洛时节心里一跳。 好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 城中,叶乐家。 「你们有脸勾勾搭搭,还不让人说啊,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大家都来看看唉!叶家这不要脸的下流胚又来偷汉子了,各家都把自己的当家人管管好啊……」 「哎哟刘珂叶乐嘛,这俩人我认识的,五年前被捉.奸那一对儿嘛……」 叶乐家,门户紧闭,刘柯于门前席地而坐,罔若未闻地对着悠悠众口。 该解释的,该回答的,他都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可惜有些人永远听不懂,他只能守在门前,以防不测。 洛时节站在对面茶楼上,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名场面,实在忍无可忍,撸撸袖子抬脚就要往楼下奔,被莫辞彦一把捞了回来。 「别冲动。」 「我没冲动,我就去骂个人。」 「管你做什么,你去事情只会更糟。」 「不可能再糟糕了吧,都快人山人海了!」 第89页 莫辞彦望了眼人群,「这是有人在生事,情况还没你想的那么糟,你去正中他们下怀。」 「你是说,有人买了群众演员,故意在叶乐家门口煽风点火,带节奏?!」 温和的人偏头望了她一眼,心想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群最前面那几个有问题,全程都不曾停过口。」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人堆里,最前面带头的那一党子人,正唾沫星子横飞地骂,一边骂一边还不忘朝吃瓜群众们介绍叶刘两人的绯闻黑料,路过的都走了一波又一波了,他们几个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真是流水的路人铁打的托。 「孙小姐还真是用心良苦……」买了得有十来个人吧。 「你去非但证明不了什么,反而给他们添了话题。」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看着吧?」 对方在窗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国法明令禁止寻衅滋事,此类人中通常有人负责望风,先找到他。」 洛时节点点头,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买东西的买东西,看杂耍的看杂耍,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还真不好找。 盯了有半柱香时间,方看到一个非常可疑之人。 「莫辞彦,你快来。」她点着人群中一人,此人一身寻常百姓打扮,正站在一饭庄下面躲阴凉,半柱香时间了,什么热闹都不看,尽勾头四望,漫无目的,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十有八九。」莫辞彦微微一笑,又示意她看茶水摊上坐着的一老妇人。 「这婆子我好像在哪见过……」洛时节头一歪,想起来了,上次和孙小姐吵架,后面跟着的一群僕人里就有她。 看样子是来查场子,好回去把情况报告给她家小姐的。 如今「场控」算是找齐了,洛时节灌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看我不戳穿他们!」 又徵询地望向莫辞彦,得了他同意,她方行动起来,把茶杯一搁,撸撸袖子欲下楼。见身后人依旧在栏杆边没有跟她一起下的意思,不禁疑惑道: 「你不去么?」 搅场子这种事,她一个人也不够啊。 此刻人群里正有一高大壮实,身材魁梧的汉子朝这边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子后生,着装齐整,高矮胖瘦啥样的都有,都是他的徒弟。 老熟人啊,不是淮季还有谁。 章安儿婚后,他和洛时节冰释前嫌,现在也算得上朋友了。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洛时节那叫个高兴,就差挥手打招唿了。 身边的人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重新走回椅子里坐定。 「来得倒是巧,接下来的事让他帮你。」 第 46 章 「淮师父,我们这样走……还要走多久啊?」队伍中一个瘦瘦高高,四十左右的汉子,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他们这个师傅跟前。 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寻常走路,可实际上各人的腿和胳膊里都缠满了铅块,绕着广陵几圈下来,着实已经累的够呛。 「这就累了?这才多少圈?!「 淮季横眉看了眼身后这群不成器的徒弟,」就你们这样体质,还想跟我练武,走不动的自己滚,往后别再来!「 众人见惯了淮季的严格 ,只有这个新来的傢伙不晓得,不过当下算是见识了,此人立刻缩着脑袋退回队伍中,不敢再吱声。 这厢众人刚老实,淮季就听到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淮季大哥,许久不见啦!」 「洛小姑娘?!」淮季皱着的眉头一舒,笑起来:「还真是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虽都在一座城里,但自章小姐大婚后,他已不经常进城,只在自己的天地里专注舞刀弄棒教授弟子,偶尔进城也是像今天这样,带队走长途。 「好的好的,不过今天不大好了,想请你帮个忙。「时间有限,洛时节也不客套,直接讲重点,淮季听完亦是一脸严肃,转身问众人: 「你们里面,谁是监市?」 只见刚刚站回去的那个高高瘦瘦的新人又默默站了出来。 刚刚还觉得自己确实不顶用,还在自暴自弃的监市,如今一看要用到自己,顿时来了劲头。 洛时节与他说了那两个望风人的事,监市惊得眼睛瞪得浑圆,怒脱外袍,露出里面的官服,又一边摸出腰牌带在腰间,气势汹汹道:「敢在我辖区撒野,这还了得!」 变身如此之快,她深感佩服,忙带头引路。 饭庄旁边,望风的人隔老远就看到监市带着一大帮子人,声势浩大地朝他这方向走来,他哪还能不明白,吓得拔腿就往叶家那跑。 淮季徒弟里有几个身手好的,见事情不妙,早先一步追了上去,那人的速度哪能和他们比啊,还没跑到叶家,甚至连嚎都没来得及嚎一嗓子,就被高手兄们给摁趴在地。 叶家门口一群生事的托们等发现不对味时,已经被淮季他们围成了圈,想跑?哪还能呢~抓的抓,赶的赶,吃瓜群众们渐渐明白怎么回事后,顿时败了兴致。 没多大功夫乌泱泱的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可即便如此,刘叶两人的过往也定会顺道被他们带着四散出去。 这倒是挺烦。 孙小姐身边那老僕妇被扭了过来,看到洛时节,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冷静。 第90页 有人撑腰,就是底气足呵。 「我家小姐让我告诉洛小媒人一声,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最好少插手,否则下一个倒霉的,说不定就是姑娘你。「 「住口!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威逼利诱他人!」监市横眉竖目先忍不住怒喝,手一抬一挥,「来人,给我掌嘴!」 忽又想起身后都是他师兄,不是他能指挥得了的,只好又讪讪放下手去作罢。 当天的风波平息,倒是安稳了两日,可两天过后竟又死灰復燃。 隔三差五便有四五人来叶家闹事,见闹大了就跑,今儿他来泼点腌臜物,明儿她来门口骂两句,就跟打游击似的。 现如今街头巷尾已经传遍了关于他俩的不好言论,叶乐家的后院也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 孙小姐针对的不仅是叶乐,还包括刘珂,渡口上的活丢了,麻袋工坊被人砸了个稀烂,他本人也时不时会被人蒙头堵犄角旮旯痛扁一顿,监市有心想帮他们,可惜总是晚一步。 今儿又是鼻青眼肿的一天,洛时节一进叶家门,就看到叶乐在给他上药,一地的狼藉,满墙的脏水,何其的壮观。 又是刚被袭击过的节奏啊…… 在村里头她已经听说了个大概,只是没想到才几天没进城,这里已经比她听到的还要惨烈。 监市也将将赶到,脚都跨进院门了,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住户。 如此景象,他也没了辙:「此事已经超了我的职责范围,好在那几个造谣生事的托还没放,我会上报给府衙,由上司给尔等做主。「 「那孙小姐呢?她才是主谋。「 「稍后我就押送那个婆子去孙家与她对质,如无问题一併抓获。「 「就沖您这一身正气,何必稍后,现在就去。「 忍了这么多天,洛时节实在忍无可忍,她不能经常来城里,如此这般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位小姐不收敛,就别怪她做告状的「小人「! **** 孙淼孙老先生家。 正厅之内,孙淼一边与监市劝茶,一边听堂下的洛时节细数自己女儿的种种恶行,一开始还端着的脸色,也在听到「她还支使人殴打刘珂」后,变成了猪肝色。 「刘珂现下如何,伤的重不重?「 洛时节直言:「只伤了皮肉,流了些血,万幸没有内伤。」 他这才放心。 「……恕老夫直言,洛姑娘所说未必是事实,此事恐多半有误会,小女虽被其母娇惯得有些爱使小性,但支使人打人这种事,实不是小女能干出来。」 「孙老先生若不信,可以请您的女儿出来当面对质,她的一位老僕还在监市手中押着呢。」 「是啊,确有此事。「孙老先生可是名士,监市拿捏了一下分寸,补充道:「在下在一起寻衅滋事的案件中抓获了此僕妇,其他涉案之人已经承认是受此妇所雇,此妇人也承认了该案与令嫒有关,故我等才冒昧前来,查访真相,如无关系,也可还孙小姐一个清白。」 如此,也算不卑不亢。 说话间僕妇已被押了进来,孙淼只得同意。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某位小姐才千唿万唤始出来。 依然是平日那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做派,见到监市和自己的父亲,也只微微曲了个膝。 「听闻你们欲找我查问真相,不知是查什么事,怎能找到我头上。」 压根没看洛时节一眼,连那位老僕都没瞧一眼。 孙淼忍住脾气,又让洛时节把事情复述一遍,末了板着脸问道:「 你要老实告诉为父,这些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怎么可能与我有关,洛姑娘说的事我听都没听过,何谈支使,再者,刘珂是我心中所慕,我又怎会僱人害他。」 「当真与你无关?」 「无半点关系。」 洛时节斜了她一眼:「他前几日被围被骂之事,你真不知?」 「不知。」 「此事也不算小事,相信孙老先生都有所耳闻,你却不知。」 「我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曾出门,自然不知。「 「既如此,他被打之事,你也不知了?」 「我也是刚知道。」 「这倒是奇怪,孙老先生知道刘珂被打,甚是惊讶,不问别的也得先问一下他伤得如何,重还是不重,你却冷静的很,不闻不问的。 「 「本小姐不欲在众人面前失礼,这也是错?」 「没错啊,只是关心人,问上一句两句,并不失礼,孙老先生,您说是吧?」 「父亲同刘珂,与我同刘珂,终究有别,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能如此不顾女儿家脸面……」 「你刚刚还直言刘大哥是你心中所慕,现在又说这话,小姐您可真善变。」 「你——」 「够了!」 孙老先生终于发怒,「真相究竟如何,自有监市分辨!监市大人,还有劳您……」 「哦对对对对,是非曲直自有我查,那个,额,」监市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如今轮到自己了,表示还有点懵,「那个,周氏,你把你上次所说,再与本官与众人面前重复一遍。」 周氏即是被押上来的老僕妇。 当下哆哆嗦嗦叩头触地:「监市大人,老爷……老妇知错,老妇不该把这事儿归在自家姑娘头上,早知是这样,我定不会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毁姑娘清白!」 第91页 监市和洛时节心里俱一凉。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儿。 「周氏,你可要说明白些,不得有半句假话。」监市求生欲极强地提醒她。 「老妇知罪,此事是老妇一人所为,老妇见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于是自作主张买人生事,想着这样或许能逼得刘秀才回头,我也是想替小姐出气,老妇仗着小姐偏疼,才大着胆子借了小姐的名义,老妇千不该万不该,反害小姐吃官司……」 这是临时改口供的节奏啊! 「周大娘,你竟……你这不是要害我么!」孙小姐和洛时节一样,也是吃惊得很,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戏精啊戏精。 两个人都是戏精,都能凑成一台戏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改口供行为,监市心里早气得不轻,可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气就气呗,还能怎么办。吹鬍子瞪眼在心里骂了半天,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照实让手下人记录,届时一併上交。 至于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了。 「改口供可是要吃板子的,周氏,本官再最后问你一遍——」 「老妇所言字字属实,绝无虚言。」 还真是吃了称砣铁了心! 这孙小姐,还真有点能耐呵! 第 47 章 如此戏剧性的转折,孙淼老先生却是一点不吃惊,客客气气与监市走了一通过场,眼睛扫过自己女儿时,那严厉和怒气却一点没少。 见他这般,洛时节放心了。 监市还要和老先生再客套一会儿。她该说的却都已说完,也不欲争辩,见好就收吧,左右无事,便先行告退。 出门时,孙小姐也退了出来,两人一前 一后,孙小姐亦步亦趋。 好糟心。 这明显是有话想对她说啊,可对方就是不说,就是跟在她后面,用胜利者的眼神一路蔑视着她。 想让洛时节暴跳如雷,气到跳脚时再开口? 她偏不生气。 都快走到大门口了,孙小姐也终于憋不住了: 「想抓我?你倒是抓啊,我还不是好好的?」 「抓你?谁想抓你了,我没想抓你啊~」 「那你来此何事?」 「来告状啊……」 「呵!告状有用吗?父亲相信你了吗?!」 「相信了吧,至少我觉得相信了。」 「你觉得?你还真是自信!」 「孙小姐要是不信,回头可以再亲自问问嘛,看你父亲到底有没有被你那些拙劣的谎话骗到。」 「……」 「孙小姐的谎言,我不信,监市大人也不信,您父亲吃过的盐比我和监市多多了,您觉得,他会信吗?」 见孙小姐气竭,洛时节跨出门去,礼数周全:「别送了,早些回去,乖乖认错才是正经。」 对方还欲说什么,她早遁了,隔了百米都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怒气。 因她来城里是偷着来的,也得趁着籽莲青青未回家之前赶紧回去,可路过东市时,她还是忍不住又绕到叶家一趟。 才一下午的功夫,叶家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浑然无之前的狼藉样儿,只是满墙洗不掉的污痕,还在默默昭示着这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平息的闹剧。 「没事的,赶明儿我就给你家重新漆一遍墙,保证焕然一新。」 院子里,刘柯肿着张脸,一边由着叶乐给他上第二遍药,一边还在不停地耍贫嘴。 叶乐越是板着脸,他就越爱说话。 「刘大哥是又胖出了新高度啊。」 洛时节大大咧咧走进院里,打破了他俩的二人世界。 「呵呵,承蒙夸奖,哥哥我就是皮糙,耐打。」 「我是说你肿出了新高度~可没说你耐打,被打成这样还要给自己找补。」 「我被打成什么样了?我告诉你,那四个孙子可没比我好哪去,他们顶多给我松松皮,我给他们那是松松骨!没个一年半年的好不了!」 「别那么大动静,影响我上药。」叶乐呵斥了一句,给他的脸上最后一遍药粉,可上着上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刘珂被她笑的有些坐不住:「我是不是真的很惨,我被打成啥样了?我说你表情咋就那么不大对呢,我是不是真变猪头咯?!」 「没有的事,谁说你是猪头了,怎么能这样说你呢。」叶乐忍住。 「你看你,你又笑了……」 「刘大哥你咋那么自信,你没毁容之前也没好看到哪去啊。」 「我没毁容之前,我觉得我挺——」毁容?刘珂浑身一哆嗦,望了眼洛时节,又紧张地望向叶乐:「……有铜镜么,我想看看……」 结果叶乐笑得更甚,身子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眼泪也不自觉落下。 刘珂见她这样似哭似笑,心里像被人一刀一刀戳似的的疼。 她这几日压力实在太大,实在需要宣洩。 像是笑够了,叶乐擦了擦眼角,捧着刘珂那张脸,端详了许久: 「你这张脸无论变成啥样,都是好看的,脸不重要,你的人才最重要。「 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他说那么真挚的话。 刘珂一下子红了眼眶,心中骤然温暖。 洛时节支着脑袋无比羡慕地盯着他俩,「叶乐姐姐,刘大哥,我觉得你俩也该把好事定下了。」 第92页 她来便是为了此事。 经过这场风波,刘珂叶乐将来的路只会更难,叶家往后也怕是不会有媒人再上门。再者,也不知道她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经常进城了,趁这几日,得赶紧帮他们把事情定下。 此话一出口,叶乐瞬时红了脸,刘珂直傻笑。 这不提不打紧,一提,两个人的系统声音顿时又刷刷冒了出来! 【需要跨越的结婚障碍数:1】 洛时节不禁惊喜万分。 他俩的障碍数变成1个了! 相比之前少了一个! 而且默了半天系统都没消失。 如此看,叶乐是真心喜欢上刘珂啦。 支着脑袋的人按捺住激动,顿了顿,「反正你俩也打算嫁娶了,若想此事就此平息,孙小姐不再纠缠,你俩该越快成婚越好,免得横生枝节。」 看刘柯朝她直点头,笑的那样酣,「所以,刘大哥你准备啥时候去叶家纳采呢?」 不提他都不晓得自己的路有多难走。 憨笑的人果然笑不出声了。 当初钱大娘找他「唠嗑」时,确实明言过他,无官无阶,别提亲。 「放心吧,形势所迫,事急从权,钱大娘心里懂得很,定不会不答应,等你伤好一些后,我同你们一起去,此事我来开口。」 至少也要帮他们先走到纳佂这一步,也就是定亲。 叶乐剩下的这个障碍必定是孙小姐无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狂的女人,为了刘珂都快魔怔了。 只要他一天不和叶乐成婚,她就一天不会死心,长此以往绝无好事。 当下是夹缝中求生存,走一步是一步。 刘珂感激地连连点头,见叶乐也低低应了一声,开心得快要飞起,就差抱着她转圈圈了。 再打扰显然不合适,洛时节正准备起身告辞呢,叶喜正好採买回来。 踏进门时犹在看信。 「哟!姜审终于寄信给你了?!」瞅着信封左下角赫然书着的「姜审「二字,洛时节眼前一亮,心里那叫个~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十五日期限都过去好几日,他才晓得来个信! 听叶喜说完大致内容,她简直哭笑不得。 「姜审也太逗了些,前面那十几天一封信不写,明天都要来了,又想起写信来……」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别怪他,信里说了,前些天看管得严,说是一张带字的纸都不能出,昨天刚解了禁,他就立刻提笔啦。」 叶喜嘻嘻一笑。 又忙从袖里掏出另一封信递给洛时节,「他还说啦,这封是专门给洛姑娘你的,让你亲自看呢。「 「还有我一封?里头都说了啥?「 「……你自己看就晓得了。」 见她扭捏,洛时节忍不住打趣她:「害羞什么,要带你见家长啊?要央我正经说媒了?」 拆开外封,大略浏览完,某人抽了口气。 「娘唉,他真的要带你见家长!「 不!他把他家长给带来了! 他把他妈和他三婶带来了! 不禁抬头问叶喜:「你同意了?」 这一问,系统声音又响了起来: 【需要跨越的婚姻障碍数:1 】 来自叶喜的。 洛时节瞅着虚像里的人,暗嘆今儿是不是撞大运了,双喜临门啊这是! 系统要么不响,一响就扎堆来。 「……其实他这人挺不错的。」叶喜道。 洛时节狂点头。 姜审本人话唠也就罢了,可写个信也这么多废话。 这么多废话也就罢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到最后才提!! 她简直不知道说啥好。 飞速把最后几行看完,末了更加欲哭无泪。 他好歹也说一声明日大概几时到啊,走水路还是陆路啊,要不要接啊,咋一句没提呢! 看信中内容,他这些天过得确实很辛苦,他和他那位少爷以及那位少爷的整个家族这些日子里都处在一片混乱中,此次回扬州,也有公事在身需要处理。 既如此,想必不用接了。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洛时节叶喜还是去了城中。 本欲直接到姜审以前下榻的张府,却不曾想,半路上就遇到了他。 彼时她们正路过杨柳邬,见台阶上侯了一群人,听人讲,扬州六大钱庄的老闆今日包下了整座楼来待客。 她俩还在八卦什么人那么大排场,恨不得让整座扬州城的钱庄都来接待呢,那队长长的人马便出现在街头。 六个钱庄当家人纷纷手一挥,他们身边的僕从齐刷刷就沖了出去,约莫是去帮人家牵马的,不过远瞅着,好像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一腔热情丢进了冷水里。 待队伍走近,洛时节和叶喜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位,可不就是桃花眼陈初么! 他的身后可不就是姜审么! 感情儿他们巴巴等到望眼欲穿的贵客,就是他们一党子人…… 这见面,和她们想的有些偏差啊。 姜审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她俩,脸上好不容易绷好的严肃表情瞬间崩塌。 笑的那叫个灿烂,本还欲朝她俩挥手,可惜胳膊才抬起来,就被桃花眼一个咳嗽给阻止了,立刻又板起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脸。 好吧,她俩想多了,姜审还是那个姜审。 第93页 高姿态队伍一直行至杨柳邬下,才让那些僕从帮忙安置。 六位当家的上前接待,客套之中藏着明显的不安。 自两日前,陈家那位三少爷顺利扫除异己,正式掌权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到来了。 六人齐心协力上来就是一通花式乱吹,陈家二公子陈初都快被夸得忘乎所以了。 「我这三弟本欲亲自前来,奈何族中事务繁多,终是不便,才让我代为处理。」 「那也是您有雄才大略能力高,陈粼少爷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您。」 又是一通闭眼瞎吹,陈初受用极了,又忽想起似的笑:「我这三弟虽没来,他却给六位长辈备了份大礼,还望诸位收下。」 笑着喊:「姜审。」 身后一脸严肃的姜审带着财会队伍行至众人面前。 「你们总言帐目繁杂,错帐漏帐常有发生,这位是度支尚书的得意门生,今掌管陈家上下一应帐目,少爷特把他送来给你们,聊表歉意。」 方还笑呵呵的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 「不……不用了吧……我们都是些小帐,实不用这般客气……」 这个叫姜审的,算学学的都快成精了,度支尚书挑好的未来接班人就是他,他也是陈粼最信任之人,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合作默契到令人髮指! 让他接管他们的帐,这不是要他们命么! …… 洛时节在队伍中寻了半天,也没看到姜审母亲和他三婶的半个影子,只有一群丫鬟和两顶空荡荡的轿子。 她来就是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性情的,大概了解了解,也好让钱大娘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啊。 姜审信里千般夸赞他的母亲开明,婶子爽快,可这两位家眷哪去了? 第 48 章 本来吧,她和叶喜是打算偷偷看两眼就走,可现在人没见到,还被姜审撞个正着,洛时节倒没什么,可叶喜早已觉得脸颊发烫,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进去。 「真是丢死个人。」 远远的姜审可没想那么多,还在那一个劲儿地比口型呢,似在说:「水晶包,茶馆~」 他妈和他三婶去茶馆了?就是他常去的那家? 这下叶喜脸更加红,干脆跑开。 *** 「……别跑了别跑了,姜审没追上来。」 一口气跑到街头,洛时节实在喘不上气,拽着她停下。 「反正那茶馆也不远,咱来都来了,索性——」 「还是算了,好丢人。」没被撞破倒还罢了,可如今,她哪还有那个心思呀。 正说话间,旁边的布庄里突然传来一阵极有个性的大笑。 「……我说啥来着,这花型就适合咱俩!」 「……欸~我年纪都不小了哪能穿这个花色,穿出去不得被人笑话死啊。」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还长你四岁呢,别在我面前提老,咱就要这料子,回头做成衣裳一人一套,咱也时兴一把,左右扬州这里没熟人~」 「我们是来陪姜审看媳妇的,你穿成这样,亲家非得拿笤帚把你赶出去不可!」 「倒也是,万一给叶姑娘撞见,还真挺……那我也得买,大不了拉叶姑娘一块儿穿~」 站在门外已经目睹一切的叶喜叶姑娘当场愣住。 只见布庄内,两位长辈都身披一身粉红浣花锦布,一边摆着各种漂亮姿势,一边互相笑闹,丝毫没有想像中那种年长之人该有的庄重感。 「这俩长辈,的确挺开朗……」 叶喜也感同身受:「是不是有点像咱俩逛街的时候。」 「是啊……」 两人像做贼似的躲在犄角旮旯,又尾随着她们进了茶馆,那两位一坐下,开口就让跑堂的差点给跪。 「上酒!」 然而茶馆里么有酒。 「不对啊,这才几年啊,你这就改行不卖酒了?」 「姐啊,二十年了……这儿早变啦。」姜审他三婶好心提醒。 姜审他妈姜应氏一脸懵:「二十年了?!我这转眼都二十年没来扬州了?」 时间过得真是飞快额…… 姜应氏支着胳膊肘嘆息:「想当年我行侠仗义週游各地,扬州可没少跑,可怜现在,沦落到伺候一家老小,哪都去不了~」 姜审他三婶:「姐,咱能先吃饭么?」 「吃啊,你吃你的,我继续给你讲讲上次说的那故事呗,上次讲哪了?哦对,我行侠仗义路过太原的时候,那时候冰雪封山……」 一直到她最爱的虾仁儿汤包上场,故事才被迫结束。 回家路上,两个姑娘脑子里还迴荡着姜审他妈的声音。 「不愧是母子,一模一样的能说。」 不过讲的故事倒蛮有趣,和说书先生有的一拼。 「……洛姑娘觉得姜审他母亲怎样?」叶喜问道,紧张兮兮。 她的心情洛时节懂的,那是面对在乎之人时,自然而然会生出的情绪,她亮闪闪的眼睛,其实早已告诉她自己答案了。 可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洛时节还真在意起这个问题来。 叶喜和姜审之间还有个障碍横着呢,这个障碍如今看来,既不是叶喜和姜审他们自身,也不是钱大娘——要知道姜审各方面条件在钱大娘心中都是合格的,她断没有理由成为障碍。 第94页 那,这个障碍来自哪里…… 越想越不对味儿。 **** 因猜到第二天姜审说不定会带两位家长来,洛时节托同村带了口信回家,直接在叶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这孩子果然就来敲叶家的门,左右两边分别站了他妈和他三婶。 许久不见,当自己再次站到叶喜面前时,姜审心里蓦地一酸,攒了二十天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 太不容易了啊! 有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要和少爷一块儿玩完了,要不是那时脑子里一直装着叶喜,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过来! 「叶喜我——」 「唉呀多水灵的姑娘,你就是叶喜呀,我这傻儿子在家一个劲儿提起你,我是姜审他母亲,这是他三婶,哦对了对了,我俩还带了些土特产和小玩意儿,也不知道叶姑娘你喜欢啥,随便带了些,这位一定是洛小媒人了,小小年纪这般厉害……」 说话间,一行人热热闹闹进了屋。 某人在风中凌乱。 他憋了二十多天的告白…… **** 「叶家大姑娘,你别忙啦,叶喜你也快停下,这么多菜够吃够吃的。」 叶家正厅内,姜审他三婶极不好意思地劝说。 知道叶家长辈不在家,他们今天来本不打算留下吃饭,可谁成想两个姑娘竟这般懂事礼貌,自打他们进屋到吃午饭,样样照顾得当,十分贴心,仅这一点,在她这里就已经通过了。 「本不想给你们添麻烦,这倒好,咱还吃上了。」姜审他娘姜应氏给自己满了一杯,豪迈地一口饮尽,不禁咋舌: 「就是这酒!二十年不曾喝过了哩,没想到还是这个味儿!」 叶喜见姜应氏喜欢,脸颊不禁一红,「这是扬州涂家酒坊的酒,他家开了百十年,最是清冽爽口,我阿娘也爱喝的很。」 「那感情好啊,等日后见了你母亲,定要和她好好喝上几杯!」 一听要见叶家家长,姜审顿时脸上放光,正竖着耳朵等他娘继续说下去呢,可过了许久,他娘口中的重点除了酒还是酒。 姜审痛苦地掩面嘆息。 「我的娘啊……」 她是不是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好在众人皆醉,还有一姑娘醒着呢。趁姜应氏讲故事中场休息的空档,洛时节有意提了一嘴子,姜审他三婶最先反应过来,忙提醒她大姐。 「瞧我,真是喝酒误事,差点忘了正事!」 姜应氏总算想起自己的光荣使命。 这边正要说到提亲的事儿呢,院子外头突响起一阵砸门声。 洛时节心里一沉。 完了。 这是又有人闹事的节奏! 因动静着实太大,屋里各个都听的清楚,姜应氏自然也不例外,早起了身准备出去探看,洛时节哪能让她就这么出去呀,赶紧拉住她。 「我去吧我去吧,都是误会,叶乐姐叶喜你们聊,我去看看。」 她还真没想到今天会有人闹事,之前也没知会姜审一声,此刻只能给叶乐和叶喜狂打眼色,请她们务必在姜应氏知道前解释清楚。 先入为主很可怕的,她可不能让姜应氏对叶乐叶喜产生误会。 院外撞门声一声紧似一声,隐约能听到七嘴八舌骂街的声音,约莫又聚集了不少人。洛时节伸在门闩上的手哆哆嗦嗦又收了回来。 还是别开门了,上次的名场面还记忆犹新呢,她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刘珂。 思索再三,瞧了瞧墙头,寻了东边一处较矮,且离门较远的院墙,娇俏的人搓了搓手。 做叶家的媒真不容易,还没说和成,她就已经爬了两次墙。 手使劲儿一撑,踏着旁边一棵矮松往墙上一送,便稳稳上了墙头。 打眼一看,院门口可不就是围了一群人么,和上次比还真有过之无不及! 街道上,人群越聚越多,全围在叶家门前,而门口台阶上,正站着位身着柳黄色罗衣,面容姣好的妇人,她左右正有三四家僕为她砸门。 洛时节在她脸上看到了「泼妇」二字。 端看那指使下人的架势,不好惹呀。 墙头上的姑娘缩了缩脑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人明显是和叶乐真有仇,看衣着打扮也不像孙小姐手下的人,听她喊话的内容,倒像是来抓小三的。 不会是叶乐提起过的,那个前未婚夫禄笙的正室吧。 那个得了叶乐恩惠还抢了她男人的心机女表。 「你趴上面干什么?」 突然一声音自墙下响起,洛时节吓了一跳,险栽后头去。 定睛一看—— 「莫辞彦,你可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被那些人发现了呢!! 墙下,莫辞彦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大有一种「我不认识此人」之感。 「好端端趴墙头上做何。」 「小声点儿,别被听到!」洛时节往上爬了爬,「还不是那群人又来闹事,早不来晚不来,偏今天姜审他母亲来拜访的时候闹,真真儿气人!」 又道:「你且让让,我跳下去。」 「这么高,你就这么跳下来?!」 高么? 刚没仔细瞧,现在一目测,好像的确有点高。 「那你接住我,可别接偏了!」 第95页 时间有限,不能废话,还没等莫辞彦置可否,洛时节纵身一跃,像只兔子似的,落进墙下人的怀中。 隐约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 怀里的人赶紧蹦跶下来。 人群把叶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洛时节便也装成过路的,站在外围朝里面瞧热闹。 此刻柳黄色罗衣的妇人已停止喊话,约莫是喊渴了,加上日头毒,索性叫下人搬来桌椅,无比从容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里面人开门。 这定力,还真有点儿不死不休的意思。 经上次孙小姐蓄意诋毁之后,众人对叶家事情越来越好奇,乱七八糟的言论诸如偷汉子,做小三,被捉/奸在床,纷纷冒了出来,吃瓜的不嫌事大,什么猜测都有。 真是越听心越沉。 也不知叶喜叶乐那边能扛多久,想了想,只能对莫辞彦道,「事不宜迟,你在这盯着,我去报官。」 又道:「你不走的吧?不是来送衣物的吧?」 「我专程来接你。」多半又是受籽莲所託。 「那便好那便好。」 可这次既没淮季也没监市在旁边,衙署那么远,她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 见莫辞彦看向她,焦躁的人不禁眼前一亮,问道: 「你是不是有主意了?!有主意就快快说。」 叶乐已经够惨了,如今叶喜也要受牵连,不管是啥主意,她都得试上一试。 莫辞彦果然点头:「此次正是还叶姑娘清白的好机会。」 她心里一跳:「何解?」 对方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重又看向台阶上那骂骂咧咧的妇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啧! 她好像懂了。 不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么~ 她的确早想这么干啦! 只不过…… 「你确定?真的可以这么做么?!要是搁往日,你都是阻止的呀……」 「正是时候。」 第 49 章 「正是时候。」 又提醒她:「速战速决,不宜久拖。」 「得嘞!……只是要破费好些银子呢……」洛时节又犹豫了,好半晌,咬了咬牙:「成吧!左右不能看着他们嚣张!」 不就是钱么,她花!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叶家大门倏地打开。 守在门口的楚娇娇前一秒还在喝茶,这一秒勐地就站起来,对从里面出来的人先发制人道: 「哟!可算露面了,众人指当你羞于见人,在里面自个儿了断了呢!」 「这位姑娘,口下留德好做人,有话咱就正正经经说清楚,讲明白,别把大家往沟里带!」 未等叶乐说话,姜应氏已然先开口。 在里头她已知晓了个大概。 「你说她偷了你男人,说话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到叶家大姑娘偷人了。」 「我虽没看见,可我家僕人看见了,五六双眼睛还能造假不成?!」说到亲眼所见,她就气得很,那几个僕人分明早已知晓,却不告诉她,要不是今天孙小姐偶然提起,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復转向叶乐,「叶姑娘,我敬重你,再喊你一声姐姐,可你都这般年纪了,怎还这么没羞没臊,要嫁人你就光明正大寻个人嫁了!干嘛又要勾引我男人!」 「我阿姐没有!是你那夫君一而再再而三骚扰她,我和洛姑娘都可以作证,还有你,你才没羞没臊不要脸对不起我阿姐!」 「呵!我对不起她?什么时候?那时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禄笙他喜欢我,所以才选了我没选你阿姐,如今禄笙娶的是我,既娶的是我,你姐就该知情识趣,她之前订了婚还偷汉子,已经对不起禄笙,如今又对他行勾引之事,又对不起我,我们之间到底谁对不起谁啊?!」 叶喜气得脸色铁青:「你还真是会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是,这次偷汉子我是没看见,可五年前我却是亲眼所见,你姐叶乐和刘珂一个姦夫一个□□,偷偷摸摸,大家都可以作证,这还能有假?!」 一提到五年前,登时又勾起众人的回忆,人群再次骚动,姜审自觉地将叶喜挡在身后。 场面再次一边倒,楚娇娇越发得意。 「叶乐,你若当着众人的面向我道歉,发誓再也不勾搭禄笙,此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发誓什么?」 「再也不勾引我男人!」 啪地一声,一记巴掌落在了楚娇娇的脸上。 漂亮的姑娘简直不敢相信,「你竟敢打我?!」 回应她的又是一巴掌。 这么多年,她真是受够了这人! 「这两巴掌,一个是为了刘珂,一个是为了我自己。」 「你——」楚娇娇发了疯似的欲扇回去,被姜应氏稳稳捉了手腕,「有话咱好好说,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你眼瞎吗?!是她动的手!」 「她动手你就要动手么?多掉你的身份,这么多人看着呢。」 「再者,我不是眼瞎,我是在维护你苦主的形象,看不出来?」 「你们……」她算是看出来了,「都是无赖!来人来人!她瞎你们也瞎了吗,还不快来帮忙!」 第96页 左右几个家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些无奈。 「少夫人,老爷说了,不能帮你和少爷打架斗殴,来帮你敲门可以,打架这事……」 「明明是他们动手在先,你们看不见吗?!」 「……」 好像还真是。 苍天啊她怎么能带这几个草包过来!!! 「还不给我打回去!」 话音辅落,家僕们还未摆开架势呢,人群里面忽传来一阵轻笑,因与这样的场合太格格不入,一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哟~这不是娇娇么,多年未见了哩!」 是两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多年的风尘生活已在她们身上留下独有的气质,使得人群纷纷自觉避让。 「这是发生什么了?这么大阵仗。」另一个也捏起嗓子,故作惊讶。 待她们走出人群,走近台阶,楚娇娇脸色瞬间惨白。 「我……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定是认错人了!」 「怎会认错人呢,只有你忘了我们,我们可没忘记你这个好姐妹哩,以前都是一个坊里的,每天迎来送往,出入都在一处,怎么能认错呢?」 「什么坊什么好姐妹,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楚娇娇费力挣脱姜应氏,慌里慌张遣散家僕,自个儿也想走,奈何被那俩人拦下。 「好不容易见了面,就想走了?咱们的帐还没算完呢~当年你说你要嫁人,让我们帮你,如今你可嫁了你想嫁之人了?」 「是呢,说好嫁人之后要带我们一起出火坑,这诺言你要到何时兑现呀?」 「我……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没说过这话,也不认识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休想编排我!」 「编排你?我们有什么好处啊,大傢伙可都看着呢,如今我俩好歹也是杨柳邬里有些名头的姑娘,谁在乎你那句没用的承诺。」 「说的是,你或许还不知道,自你跑出坊以后,我们也就走了,如今在这邬里挂牌,比从前好得不要太多呢,本想着你若过得不好,或是没嫁成,我们还能带你一起,可谁知你后来就跟消失了似的没了音讯,嫁了何人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害我俩为你担心了这些年。」 「你说要骗个傻姑娘,是不是就是她?」一人捻起手指遥遥一指叶乐,这动作就跟有魔力似的,众人纷纷望向叶乐。 「你让我们把她引到穷人巷,想来骗的就是她吧。」 无论是在哪个州县,无论那些城市有多富有,都会有穷人巷,此类地方多有人□□易,也有许多吃不上饭的在那里标价自卖。 叶乐听到这里,不由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我还真不知道,就连遇到你,买下你,都是场骗局……」 「不是的,我没有骗任何人,你们听错了,那人不是我!」 两个姑娘可不在乎她对众人的分辩,仍饶有兴趣道:「如今细想,以你这样果断决绝的性子,哪会想着用自己卖自己这样的慢方法来骗叶姑娘呢,穷人巷那样的地方,不也是贩人的地方么,你啊,八成是想直接把叶姑娘给卖了吧,好在她现在好好的,不然我俩罪过可大了哩。」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过要谋害人,我就是想骗叶乐买下我,其他我什么都没做过!」 众人一阵惊唿。 楚娇娇大惊失色,自己说漏嘴了! 欲再狡辩,可人群的震惊早已像开了闸的洪水,迅速四散开去,一时议论纷纷,人声鼎沸,热闹程度甚至都盖过了旁边的茶馆,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也就随便那么一说,你这可不能怪我。」 面对热闹的人群,那女子也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楚娇娇越发没了章法,发了疯似地飞扑上去要撕烂对方的嘴。 可惜还没扑出去,姜应氏脚下一收,楚娇娇便整个人扑下了台阶。 此时,之前散了的家僕又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几人架起自家少夫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麻熘儿地撤离出人们的视线。 洛时节在人群里看的那叫个舒坦,过瘾! 不经意一瞅,忽瞅到茶楼上的某位姑娘。 还真是哪哪都有孙小姐…… 感情这次是亲自督战来了? 茶楼上的人也早已看到她,十分无辜的把手一摊。 意思是,你瞧,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单纯地出来喝个茶,不关我的事。 要不是这样的场合她不宜久待,非上去和她理论不可。 这一路上她看到不少馆阁楼台在举行诗会。 每年清谈过后,都会有不少名绅富商争相举办,意在吸纳人才,抑或附庸风雅,几乎成了定律。 以孙家父子以前的习惯,定也会到处走动。 罢了,还是不恋战了,赶紧走人最好。 洛时节与叶喜叶乐他们定下一起回里下河村的时间后,便速度退出了战场,打道回府。 刘珂还要养伤,姜审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日子,忽然又闲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喜欢上这样忙碌的生活。 **** 「咱这姑娘咋又跑没影儿啦,刚还抄书来着呢?」 晌午时分,日头毒辣。青青抱回一摞刚晾干的衣物,一边擦汗,一边不住往里面的小书房张望。籽莲正在熏笼边忙活。 「统共那么几件衣服,你就别推给姑娘了。」 第97页 「……我是看她这几日烦闷,想着找点事情给她解解闷嘛。」 青青吐吐舌头:「姑娘是不是又去了小集市,那集市一眼就能望到头,两三百步就能走个来回,咱们姑娘咋就逛不烦呢。」 籽莲望了眼集市方向,不觉嘆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不烦呢…… 本就是爱东跑西颠的性子,如今日日被拘在家里抄书,为了不与孙家人碰面,城也进不得,媒也说不得,她本没错处,可如今却更像错在她。 这心里哪能不苦。 正嘆息间,某人终于从乡里的小街上回来,怀里还多了盆兰花。 把花小心翼翼搁在桌上,确定叶子没有损伤,洛时节才吁了口气,眼睛里的高兴劲儿都快溢出来了。 「姑娘什么事儿这么喜滋滋的?」 青青瞅了眼今儿有点异常兴奋的洛时节,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瞅了眼这盆花,正是酷夏,兰花还没到开花的时候,如今更只是两盆舒展着长长叶子的兰草,在她看来,半点不讨喜。 「我看着很高兴?」 见两人都点头,洛时节不由揉了揉脸,把欢喜了一路的心情默默收了收。 她可不能在莫辞彦面前表现出来。 「路上碰到个老朋友罢了。」 又道:「莫辞彦呢?我看他挺喜欢兰花,这盆送他。」 第 50 章 又道:「莫辞彦呢?我看他挺喜欢兰花,这盆送他。」 莫辞彦还在后院教授小表弟课业,近日他的教学越发严格,往往一教就是两个时辰,现在估计才刚开始。 青青要去叫他,洛时节赶忙喊住,只一个人傻子似的对着花瞧着乐,一会儿抄书,一会儿又改画画,一会儿又看花,直到把它搬去它的新主人房间,这事儿才算完。 两人瞅着桌上姑娘新画的兰花图,默默对视一眼。 自家姑娘咋那么不对劲呢。 别在家闷傻了吧…… ****** 「……洛姑娘……洛姑娘……」 「洛时节。」 噩梦中的姑娘勐地醒过来。 冷汗涔涔,口干舌燥。 抬头一望,是莫辞彦,正在斟茶。 「……下课了么?」 惊醒的人咽了口唾沫,只觉心跳如擂鼓,难受极了,接过对方递来的茶一饮而尽,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什么时候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饭点。」 啥?! 什么意思? 她居然睡了一下午?啥情况!! 怎没人叫她额! 赶紧拍了拍脸站起来清醒清醒,这才发现,不知是谁这么好心,为了让她睡个好觉,把这屋的帘子给放了下来。 拉帘一看,呵,太阳可不已经落树梢上了么。 籽莲正在外头收衣服,见她醒了,还好心提醒:「桌上有姑娘爱吃的枇杷,青青刚摘的,可甜啦,姑娘快吃了醒醒盹儿。」 青青,籽莲…… 她欲哭无泪。 她不想睡的~她想抄书的,明天可是陆先生给的最后期限啊! 这让她怎么交代? 好吧,反正她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完成过。 「……再磨蹭估计又可以睡觉了。」身后的人默默帮她拾起满地纸,见她一脸痛悔又释然的莫名其妙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又望了眼满桌子墨团似的,得靠猜才能看得出来的手抄…… 终究还是挽起袖子,拿起笔。 「不用不用,真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抄就行。」 此话出自洛时节真心,他刚给小表弟上完课,定然是疲累的,再帮她抄书,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无妨,只帮你这一次。」 又意味分明地打量她,「还站着干什么,指望我一个人抄么。」 站在窗边的人嘻嘻一笑,赶紧靠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傻呀~ 夏日闷热,午后却凉爽许多。 微风帘动,满院花香。 一身素色长衫的人低眉执笔,神情淡淡…… 可他旁边的姑娘就没那么大定力,写着写着就开起了小差。 索性支着脑袋望他。 莫辞彦写字的样子真是好看…… 写的字也好看…… 感受到某姑娘的灼灼目光,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 换了张纸,重新写…… 「我的字有那么丑?!」某姑娘看到新写的字不干了。 写字的人微一抬眼,「那要看和谁比。」 「你这是在公然挑衅!」 「你要是能有我一半的水平,我也不至于费力模仿这样的字。」 「你——」 洛时节气愤,且不服,撸撸袖子正儿八经开写,写完好几遍了,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她这是被激将法了。 復又抬起头望莫辞彦,迟疑了下,笑眯眯道:「你屋里有盆兰花,看到了吧?」 对方嗯了一声,「定破费了不少银子。」 「钱都不是事儿,你喜欢就好。」又道,「明天有空吗,一起出去走走呀~」 「没空。」 「也不去什么远的地方,就随便走走。」 「那也没空,」又想起来,提醒她道,「你还能去哪。」 也对哈,籽莲天天叮嘱她,城里暂时是去不了的。想了想,却仍旧不死心,「我们可以去郊外嘛,钓钓鱼踏踏青什么的,反正你明天也没事。」 第98页 「谁说我无事,授课可是正事~」 「小表弟他不着急的,他还小呢,况且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补回来就是。」 执笔的人不知为何,竟沉默了。 半晌,才微微一挑眉: 「只帮你抄这么一回,不必如此贿赂我。」 「你看你!想多了不是,就是单纯地想邀请你一起踏个青而已,什么贿赂呀~」 她这次真不是贿赂额…… 磨了半天,才得了一句「明天再说。」 行吧,总比一口否了强。 慢慢来呗。 吃罢晚饭 ,两人继续挑灯奋战,不知不觉已是夜深,窗外时不时送来一阵凉爽的夜风,风中伴着墙角的蛙鸣,蟾光像亲人的一声问候,温柔又可亲。 可这温柔又可亲的月色,似乎没有照拂这位姑娘。 洛时节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盯着那轮明月,梦中的亲人仿佛就在眼前晃,某些想念和内疚就如潮水般,一浪强似一浪向她袭来。 她赶紧抹抹眼泪,不大愿意在人前哭。 可惜,为时已晚,已被莫辞彦看在眼中。 「……我,我就是熬夜熬多了就会流泪,这几晚总熬夜,眼睛酸……」 「你爹娘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别别,可别说了,以前不提现在也别提……抄书抄书~」 灯下的人无声嘆息,眼前这姑娘,迴避和牴触的心情已然全写在了脸上。 以前她不想聊,他也一直讳莫如深不提。 可讳莫如深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见对方依然目光闪烁地将他望着,莫辞彦张了张口。 终究还是,没忍心。 罢了。 洛时节感激地望着他,心里酸酸的。 她知道他们都是为她好,她又不傻,自然懂得。 可懂归懂,能不能做到和面对,却是另一回事…… 连日来噩梦不断,她也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饶是如此,内心的自责悔恨却半点得不到减轻。 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知道阿爹是给孙家人做苦力。 如果她早点知晓,哪怕是早一天知晓,这个小老头儿说不定就不会死,阿娘也不会落水。 如果早点知晓,她定会拼了命去阻止。 她实在不值得两位老人这样付出。 她好比一个篡位者,篡取了他们女儿的身份,也篡取了那份本不属于她的关爱,不仅如此,她还害得他们为她丢了性命,两老人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扛下一切一心围护的女儿,其实是个被换了芯子的陌生人,他们以命相抵保全的女儿,其实和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让她怎么想得开,怎么去做到他们想让她做到的那些。 她恨孙家人,更恨她自己。 「……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一样,为了儿女,惯会隐瞒下一切。」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定不要再做那个被隐瞒,被保护的人。 …… 天光如水,两人俱沉默。 **** 清谈过后,扬州诗会便如雨后春笋般争相而至,文人骚客中时不时出来名篇佳作,名噪一时。 「听闻陆梅今年又出了了不得的文章,圣上看了都直点头,孙谦兄不是要为朝堂上那位大人举荐名士么,这个陆梅必须首选。」 温榆阁二楼,坐于席间的孙谦还未说话,就又有人替他排忧解难道,「什么名士,华而不实乱吹罢了,还是太过年轻,不堪大用,还是吴翁最稳妥。」 「冯兄此言差矣,陆先生曾游歷过天下百川,其文甚为严谨,并非华而不实,时至今日,陆之文已有不少收入太学书册,子弟们必学,其学识和书道,天下人有目共睹——」 「那也不及吴翁一半。」 「怎就不及,吴翁是厉害,可陆梅也不差,先是新土断制,后是漕运法修正,皆採纳的他的建议,就连青州之战他亦有功劳,连圣上都言他有军师魄力,试问哪个文人能像他这般?孙谦兄若把他举荐上去,正迎合圣上心意。」 「行了别争了。」孙谦觑了一眼面红耳赤马上就要吵起来的众人,悠悠站起身打圆场,「陆梅若有心入仕,学政早可出手,又怎会轮到你我,我也就随口一提,各位不要因此败了雅兴才好。」 「今日是我孙家举办的诗会,咱们只谈诗文,不谈其他。」 一通劝和,在座的众人才将注意力转放在了写文上。 「禄笙兄何事如此闷闷不乐,也不和吴兄他们切磋切磋。」 见孙谦还是注意到了自己,缩在一角喝闷酒的禄笙重重嘆了口气。 切磋? 他现在哪有那个闲情雅致。 一仰脖,一杯酒下肚,自觉不吐不快。 ……还不是我那个婆娘,成天怀疑我在外面养妾,前些天还到叶乐家,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宣扬我们苟且,你说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蠢的女人,哪有往自己夫君身上泼脏水的,简直是愚蠢至极!」 「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么,这么多年,弟妹还在闹别扭?」 「……要怪就怪那叶乐。」禄笙本想发狠的,可面上还是不自觉露出无限惆怅的笑容,「这叶家女如今年岁虽长,可却越来越好看了,前几日见着她,我这心里头,还真放不下……」 「你啊你,男儿当提剑汗马以取公侯,儿女情长这等小事,莫要放在心上。」 第99页 「是是是……不不不,不是儿女情长。」禄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 「你刚刚说你要结交名士,那这还真不是儿女情长的小事,你知道孙家小姐喜欢谁么?正是刘珂啊!你若是能保得他俩的媒,孙淼老先生岂不是你的囊中物,吴翁已年迈,陆梅不入仕,孙淼老先生是最佳人选!你说是也不是?」 孙淼…… 还算合适。 「说来我和孙家还有点关系,论来那个孙小姐该叫我一声哥才是。」 禄笙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有没有关系的,谁晓得,你家背景都这么强大了,还要攀亲戚。 「既是亲戚,孙小姐的媒我还真得帮上一帮。」 「就是就是,刘珂和孙小姐那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况且两人还是师兄妹,感情定是没话说,要不是叶家的媒人从中作梗,何至于闹成这样。」 说起那个媒人,他就窝火,「可恨我堂堂一少爷,也被一个小丫头玩的团团转,嘿!真是气!」 「一个小姑娘罢了,何必那么较真。」 「厉害得很哩,连孙小姐都吃了她的亏。」眼睛滴熘熘转了一圈:「孙谦兄你要是真想保这桩媒,我劝你先从这个媒人下手,搞定她,一切自然好办。」 「不就是个小姑娘么,姓什么叫什么,我去处理。」 「这小媒人叫洛时节,家住梨棠村,有些个能耐,反正我是不——」 忽看到孙谦变了脸色,禄笙迟疑:「怎么……孙谦兄又认识?」 「呵!几年不见,这洛家的小姑娘又长能耐了,」孙谦推开手中酒,「我那亲弟弟的命还没还清,就又开始造孽。」 他弟弟的死全扬州都知道,涉事的是一小丫头。 只是,只是竟是她? 这还真没想到! 禄笙暗喜,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第 51 章 「这不刚洗完,咋又有了一堆?!」 小山坡下,一群人正临水洗衣服,一排浣洗衣服的人里,就数籽莲面前的衣服最多。 「如今咱们姑娘活变少了,咱得更加勤快些。」 以前籽莲只接城东的活,如今在城西也包揽了几户人家。 见她嘟囔嘴,籽莲道:「你若不想洗就去小山上收衣服,回去用熏笼熏上。」 天太热了,来回跑了两趟后,青青只觉头昏脑涨,听籽莲如此说,就跟得了大赦似的,索性家去。 刚走至村口,青青便见四五人围在一起聊得起劲。 放慢脚步一听,原来是一门大户要找个保媒的媒人,正打听她家姑娘近日得不得闲呢,青青瞬间有了精神。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她家姑娘正愁没活揽,这活儿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自家姑娘有没有时间,她可是最清楚不过的哩…… ******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你已经来来回回三次了,居心不良!」 晾衣服的小坡上,小表弟竖起三个手指头不停地在洛时节眼前晃,以表达他的不满。 洛时节连忙让他禁声,从箩筐里拿出几个枇杷封他的嘴。 夏天到了,籽莲浣洗的生意越来越好,往往上午刚洗完,下午又来一波,青青洛时节外加莫辞彦和小表弟一起都不够用,基本一整天都要在河边度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莫辞彦变得有些忙了,每日总有半日看不到他人影。想和他独处更是难上加难。 难得今日他在,不得好好把握么。 见小山坡上不见他人影,洛时节逼问正在享用枇杷的小表弟,「你莫哥哥哪去了?」。 「不知道,兴许看你跑的太勤快,被你吓到了。」 「不可能,我有这么明显么?」 小表弟点点头。 洛时节不理他,翻过小坡往里走了一段,正看到莫辞彦身影,且竟又好巧不巧地看到顾萧知同他一起,彼时他正将一卷册子交到莫辞彦手中。 莫辞彦是何表情她看不到,但她却能清楚地看到顾萧知脸上的烦躁和挫败。 这样的表情,她还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会儿谁上前谁倒霉。 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时,顾萧知冷嗖嗖的眼神像冰碴子一样射过来。 发现她了。 她只得大大方方站出来,「我就刚到一会儿。」 顾萧知瞅着她,心里很不痛快。下次真得带几个手下来,没几个人守卫真不习惯。他望了眼莫辞彦,见他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便又眯起眼睛望向洛时节。 「怎的每次都是你,回回都是你。」又语气不善道:刚都听到什么了?」 还能听到什么?洛时节很识时务的摇头。 「不管你听到什么,不要问,不要打听,更不要到处说,我若听闻关于莫辞彦半个字的风言风语,你小心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莫辞彦不满地看向顾萧知,那眼神分明是:不要吓唬她。 呵,他哪吓唬她了?他这叫威胁。 天知道他顾萧知为他操了多少心,睡睡不好吃吃不好,仲虔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坐立不安,一有动静就第一时间来告诉他。 现在他居然嫌弃他吓唬一个小姑娘了。 丧良心!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莫辞彦……」顾萧知拿手不断点着莫辞彦的鼻樑,「算了,我暂时不和你计较,我说的你再考虑考虑,仔细考虑!」 第100页 又冷着脸望向洛时节,意味深长:「看好你家莫辞彦,别一不留神人就没了。」 下山路上,洛时节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一不留神人就没了?」 莫辞彦望着手中锦囊,似乎很满意:「可能是因为我坑了他不少银子。」说着,把锦囊丢给她。 入手沉甸甸的,洛时节眼睛发亮,赶紧打开,果然有大大小小十几块银锞子,大概有三四十两,里面还有一枚刻着兽纹的玉牌,尤为抢眼。 「听你这语气,以前一定没少坑啊。」洛时节欢喜极了,「可我们这样坑他,是不是不太地道。」 莫辞彦:「他不缺钱。」 听语气咋那么欠呢。 她又拿起那枚玉牌欣赏:「这么好的玉,定能卖不少钱吧?」 「这枚玉你好好收着,以后有麻烦可以拿这东西去找他。」 原来是顾家的信物,洛时节撇撇嘴,把玉又丢了回去:「顾萧知每次都恨不得灭了我,遇事去找他,然后看他怎么笑话我?」 还不如卖了更划算。 莫辞彦被她逗乐,「其实他人不坏,相处久了,自然能知道他的优点。」 「我才懒得和他相处呢,若不是因为你和他是朋友,我定不会搭理他。」 一想到那会儿还帮他认认真真说媒,她就无比后悔。 「不过好端端的,他送你玉牌做什么?」 疑问没有得到回答。 她想再问,不想脚下失了准头,一个趔趄摔进莫辞彦怀里。 因事发突然,颇有一种她朝他投怀送抱的错觉,洛时节脸腾地红了,「我不是故意的。」 说来也巧,此时此刻偏姜审叶喜又来了,他俩本是来找莫辞彦和洛姑娘品尝新点心的,当下见到如此景状,纷纷把嘴一咧:「打扰了!」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他俩视线! 洛时节心里哇凉哇凉。 这下真的是有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啊! 「……还不起来。」他只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烫。 「起起起,这就起。」洛时节动了动,很快又哭丧起脸来。 「……我脚崴了……」 真的脚崴了…… 崴了脚的姑娘一下午都没能再出门熘达了。 …… 夜已深。 莫辞彦注视着头顶那轮圆月,出了许久的神,走廊下,小小的孩子塞给他一卷画,借着月光,画上的所有人都笑的很甜。 他下意识地在里面寻找某个姑娘的身影,脸上便不自觉露出笑容。他走到桌案边,将画小心收起,又从袖中取出孙洛两家旧案的卷宗,铺展开来…… ***** 「事情我早已安排下人去做了,妹妹只管放心。」 「谁是你妹妹,我再说一遍,这只是一场交易!」 孙淼府门前,孙小姐再次一脸嫌恶地与孙谦划清关系。 什么祖上和她家是亲戚,简直胡扯。若不是席间听他说他有办法说服洛时节不再掺和刘珂和叶乐的婚事,她才不会和这种人多说半句话。 她父亲嫌弃这种圆滑世故之人,她也嫌弃。 得了冷眼,孙谦却并不着恼,左右不过一娇生惯养的丫头罢了。 「既如此,你父亲那边还得麻烦孙小姐多多劝说。」 「只要你能让叶乐不再纠缠刘柯,一切好说。」 「那是自然。」 两方谈妥,孙谦正欲离开,忽然一片淡粉色的衣角从他的视线里迅速闪过,尽管只看到那背影一眼,孙谦也还是立刻认了出来。 那是洛家的丫鬟,叫什么来着……籽莲。 几年了,倒是没变样子。 不知道那个小丫头长变了没有。 …… 「他一定看到我了,我能感觉到!」 小屋里,籽莲一边抹眼泪一边重复这一句话,一块手帕几乎要被她搓揉成两截,洛时节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她帕子夺了下来。 「不就是被看见么,他回都回来了,看到我也是迟早的事,我又不能躲一辈子,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你撞见他也只是巧合,并不是有意的,不是你的错。」 「我还看到他沖我望了很久,虽然我躲得快,但他肯定看到我了——」 籽莲依旧听不进洛时节的安慰,满脑子里都是自己要把自家姑娘害了,自家姑娘也要被她的一时大意断送了。 洛时节嘆气,让青青继续餵她安神的汤药,自己坐在走廊上纳凉。 莫辞彦最近总是早出晚归,昨天今天更干脆没回来。 他不在,连小表弟都变得安静了,也更加粘人了。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 「不能,莫哥哥说了,他在的时候,我得看着你。」 「看着我有什么用,你那么小一只,坏人来了肯定第一个跑。」 「我才不怕嘞!」 哼,孩子就是孩子,洛时节扯了扯嘴角。 「你说的那个坏人真的会来么?」 「当然会的。」 孙谦去见了孙淼老先生,还见了孙小姐,还以哥哥自称,这层关系她真的不敢想。 自己当初一个下意识的猜测,居然成了真。 真是天大的玩笑。 「表姐,你怕么?」 「怕个屁,该怕的应该是他们!」洛时节自问,自己从来没怕过。 第101页 她怕的是连累身边人。 「放心,如果孙家人真的来了,我一定先护你们周全,再和他拼命。」 「反正就是打不过呗,说的那么英勇。」 「打,打不过怎么了,你那千好万好的哥没有教过你,做人得有骨气?」 「他只教过我,吃饱了才有力气。」 「……」她跟个孩子聊个什么劲儿。 「表姐为什么不重新告他?」 重新告他? 说得容易。 当年的证人早已失了联繫,仅有的几样证据却又无法定孙家人的罪。 若想赢这场官司,只能重新调阅当年卷宗,在前人已经调查了无数遍的基础上重新抽丝剥茧,寻找新证据。 可她连调阅卷宗的资格都没有,谈何重告。 以前总怕一不小心撞见孙谦,所以一直谨小慎微又憋屈,如今好了,没什么可怕的了,洛时节索性一觉睡到天亮。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莫辞彦才回来,一身尘未散,似是出了趟远门。 洛时节给籽莲餵完汤药,见她还是六神无主,没个正常样子,不禁无力地朝进来的莫辞彦摇了摇头。 「你来的正好,替我照顾一下籽莲,我再去请个大夫。」 第 52 章 也不知怎的,昨天抓的这副药根本不管用。 她说话间,莫辞彦已经给籽莲诊了脉,末了开口道: 「其实,籽莲碰见孙谦一事与其说是坏事,还不如说是件好事。」 为何? 洛时节还没反应过来呢,靠在床边没啥念想的籽莲却微微有了动静,立刻明白莫辞彦说这话是为了什么,便也跟着附和:「怎么说?」 结果她自己都被莫辞彦忽悠住了,仔细想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以前自欺欺人以为不碰面就没事,可实际上孙谦可能早已经注意到她们,说不定已经布了局,就等着她们跳进去。 籽莲意外撞见,窥得了孙谦和孙小姐的谈话,打破了敌暗我明的状态,她们现在也可以提前防范起来了。 「若无籽莲这个意外,事情才叫糟糕。」 「那,要怎么防范?」 得知自己算是变相救了自家姑娘一命,籽莲总算回了神。 洛时节感激地望向莫辞彦。 「这还不简单么,他不就嫌我碍了孙小姐的事,那我就不管了呗,不仅如此,等我把叶喜和姜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去我阿娘的家乡看看,再不理这里的是非。」 「姑娘当真是这个打算?」 「自然当真。」 「表姐要回江浙?」在外面听到要回江浙,小表弟很激动,又得了洛时节点头默认,开心地一蹦三尺高。 籽莲这才真信了。 等四下没人了,洛时节才忍不住对莫辞彦坦言道: 「你知道我是不会让步的,等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会让他们先去江浙。」 刚刚她说的那番话,只是用来安慰籽莲而已。 天已近晌午,许多做农活或去城里採买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有四五个孩童见大人回来了,老远就迎上去,围着自己的爹娘玩闹。 「反正我就是不想这么憋屈地活着,让我向孙家人低头,还不如死了算了。」 真特窝囊。 「你自己想好就行。」 「你支持我?」 「只是因为你太固执,我说不动而已。」 洛时节朝他嘿嘿一笑,幸而他此刻没有像别人一样,一味地劝她忍让。 的确劝了也没用,她就是个固执的人。 既然孙谦已经承诺孙小姐,阻止刘珂叶乐之间的亲事,那这几日必有乱子。 为防意外,洛时节提前了回里下河村的日期,本约好三天后回,改成了明天就走。 「就算孙谦要在路上生事,他也一定不会知道我们突然改变了计划。」 里屋,洛时节一边说,一边清点明天该带的礼物,青青在给那些东西打包。 「一会儿籽莲问起,你就说你去刘珂家送东西去,可别说明天去里下河村的事情,听见没?」 「什么?」青青回过神,「姑娘再说一遍,我刚在收拾包裹没听见。」 洛时节这才好奇地望向青青:「……你今天怎么了,为何总是出神?」 青青见洛时节反问她,立刻支支吾吾起来,又摇摇头,掏出巾子擦了擦汗,「没什么,可能是太热了,这屋里闷得很,容易犯困。」 洛时节只好重复一遍,又提醒她,「回村的日子改成了明天,到刘珂和叶乐家你可千万别忘了告诉他们,还有车夫,也别忘了去知会一声。」 忘了明天可就闹笑话了。 青青点点头,「记下了。」默了一会儿,又问:「明天莫辞彦同去吗?」 洛时节摇摇头。 顾萧知来找他时,脸上的神情她还歷歷在目。 「莫辞彦人呢?」 「刚被老先生叫去代课了,要不我去找找他,让他明天和姑娘一块儿去。」 「可别!」洛时节阻止她,「明天他不去。」 「为什么呀?」 「统共那么点事情,我一个人足够,改时间的事也不许告诉他。」 「连他也不说?」 「不说。」 青青哦了一声,低头包着东西,没再说话。 第102页 其实,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吧。自打籽莲说了孙谦和孙小姐的事情后,青青心里就一直慌得很。 她脑子里一直迴荡着孙谦那句「事情我早已安排下人去做了」。 又想到前几日那个村口打听她家姑娘的人。 这人不是村里的吧?她可没在村里见过这人。 肯定不是村里的…… 不是村里的,咋知道她家姑娘的呢…… 又一想,自家姑娘名气大,外面人知道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来找她做媒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对,不然这事她的罪过可太大了。 而且,姑娘已经改了回里下河村的时间,就算那个孙谦有通天的本领,也断不会知道的。 翌日天蒙蒙亮,青青听外面有了动静,猜是姑娘准备动身了,立马披上衣服推门出去,却见莫辞彦也早起来了。 两人同时要出门。 这可怎么办,偏偏要出去一起出去,她正准备等姑娘走了就让莫辞彦跟上呢。 「你这是……」洛时节也看见他了,不由地问。 「今日私塾里有早课。」 不等莫辞彦反问,洛时节立刻编出一个谎话来:「今日村里有集市,我去熘达熘达。」又补充道,「赶集要趁早,中午太热了。」 因是不敢看他眼睛,她也不知道对方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反正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嗯」,她心里踏实了一些。 还没等青青说什么呢,灰濛濛中,两个人就十分默契地推开门,各走各的了。 青青:「……」 一直到天光大亮,洛时节才到刘柯家,因是顶重要的一天,刘柯紧张的基本一宿没睡,洛时节见到他时,他已经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拎着大包小包家门口团团转呢。 「刘大哥好臂力,这是拎着东西转悠一早上了吧。」 见洛时节终于出现,刘柯长舒一口气,「以前我总觉得有没有媒人并不要紧,现在觉得有些错了。」 「没错的,只是你太紧张罢了。」 「不,有个中间人还是好的。」 被认可的「中间人」嘻嘻一笑,帮刘珂拿礼物。安排好刘珂母亲后,两人方赶往城门口,去与叶乐叶喜汇合。 清晨的早市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太久没来城里了还是怎的,乍一看到这么多人,洛时节竟破天荒地有些心虚。 「洛姑娘是不是不舒服?」刘珂怀中的大雁忽然发出一声叫唤,洛时节吓了一跳。 「没事,就是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总感觉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不能吧……」□□的。 这么说挺吓人的。 「刘大哥,洛姑娘!」人群中,叶喜叶乐远远就朝他们挥手。 「怎么只有你们,马车呢?」洛时节见约好一起在城门口汇合的马车没来,不禁问道。 「可能是我们来的太早了,再等等。」 「行吧。」左右时间还早,边吃早点边等吧。 「青青,你煳涂!」 一直到用完早饭,籽莲要出去洗衣服了,青青才支支吾吾把所有事说了出来。 包括自家姑娘去了里下河村,以及自己在村口遇到找媒人的全过程,籽莲听完直接急到跳脚。 「还好姑娘改了时间,不然你罪责难逃。」 一说到这个,青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其实,除了出行的时间,我还把车把式也给说了。」 籽莲简直要气晕过去,狠狠摔了衣服。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就算那孙谦真的要闹事,又能闹成啥样。」顶多就是阻挠了车把式,让他们没法回去。 籽莲气哭,「你根本想像不到!」 这个时间,姑娘他们肯定已经出城了! 「籽莲姐你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去找救兵,「我去找陆先生!」 第 53 章 「老杨的女儿怎么样了,不打紧吧?」马车上,叶喜担忧地问。马车在官道上加速疾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不打紧,不打紧。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就是来的时候破费些心神。」车把式两兄弟中的一个回答着,另一个稍年长的也跟着搭腔: 「三位姑娘放心,这里下河村的路,我们哥俩跑过很多次了,不比老杨差。」 马车渐渐颠簸起来,刘珂骑马在旁跟随。 洛时节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前方绵延的南山,再过一会儿就要进山道了。 还真没想到车把式会突然有事,好在还算负责任。 「你们两个是老杨什么人?亲戚么?」洛时节试探地问。 换了人,她终究有些不放心的。 「洛姑娘这是怀疑我们俩哪,我们都是正经人,姑娘放心吧。」 前方就是官道的岔路口,再走就要进入山道了。 「三位,我们在此处歇会儿,马料没了,那位胖爷骑的马今儿早上还没进食呢,我得去前面补给一下,马上就能好。」 「约莫需要多久?」 「马需要进食,大概一盏茶时间。」 洛时节沉吟,「尽量快去快回。」 刘珂不放心,和他一道去了。 叶乐叶喜不惯坐马车,颠了一路也有些难受,三人寻了块大石歇脚。 再行上一个时辰就能到里下河村。 第103页 里下河村本离城不远,只是山路曲折盘旋,愣是把两点一线间的距离拉长,进城都变得不方便起来。 一看到这条进山的道,洛时节就不由自主想起马车狂奔的那个晚上,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野猪,还喜欢追赶别人马车。」 「野猪?」 「是啊。」洛时节把那晚发生的事情描述地绘声绘色,「当时要不是我们跑得快,马车非得被顶翻了不可。」 「那可真是万幸了,我们这里不仅有野猪,还有狼。」 说着叶喜又讲了几桩去年狼群在官道上袭击人的事件,吓得洛时节白了脸。 这桩买卖原来这么不好做,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把小命给嚯嚯了,她说王媒人当时怎么会那么好心地把这桩差事交给她…… 「还是我们里下河村的空气最好。」叶喜见她被吓着了,忙摊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糕点,酥酥软软,外面裹了厚厚一层雪白的糖霜,在阳光下别提多可口。 洛时节毫不客气地捻起一块送进嘴里。 车把式也听得津津有味,有幸也尝了两块糕点,也要把果浆分给她们喝,被三人拒绝。 在路上洛时节已简单说了孙谦的事,三人能小心就小心。 刚拒绝了车把式的果浆,某只憨憨很适时的捧着水囊远远窜了过来。 「渴了吧,我这有水。」 叶乐白了他一眼,「我们这里也有水,不渴。」 「那一定饿了吧,我这里有干粮。」 「刘大哥你可歇歇吧,我们刚吃过糖,这会儿不饿也不渴,也不累。」洛时节打趣他,又看了眼天色,「那位买马料的大哥怎还不来,咱们该走了。」 「我来的时候马还在吃草,估计还有一会儿。」 可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回来,他的兄弟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还得劳烦郎君去催催他,咱该上路了。」 三人上了马车。 「咱先走,他俩一会儿就能跟来。」 马车在山道上不比城里稳当,就在三人被颠的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马车在一条路口突然变了方向,朝着一条小道狂奔起来。 「这路是不是走错了,里下河村不走这条。」叶乐首先反应过来,洛时节赶紧掀开帘子,一看,好傢伙,这车把式手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短刀,沖她咧嘴一笑。 他娘的,这俩兄弟果然不是好人!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去!」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三位姑娘还是老实待着更稳妥些,毕竟刀剑不长眼。」 车把式威胁地晃了晃手里利刃,叶喜叶乐赶紧把她拉回来。 马车没命狂奔着,离原来的路越来越远。 「这条路应该是通往衢州,阿姐,咱们不会要被卖了吧!」又细思极恐道:「会不会是楚娇娇?」 「不会的,今非昔比,她犯不着再做这种事!」洛时节道,「很有可能是孙谦,一定是他!」 这样恐怖的事情,像极了他的风格! 「那我们该怎么办?」 马车越跑越快,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两面的山峦像魔鬼一样向后飞速奔涌,时不时有突出的峭壁贴着她们的窗前擦过,越发让人心慌意乱。 只怕还没到衢州,马车就该被这些危险的山壁撞散了架。 「刘珂一定是被另一个牵绊住了。」否则早该追上来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不得不说这个车把式的驾车水平的确没撒谎,一路上多少次有惊无险完美避开危险,到了一处山坳,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来接应。 三人掀开帘子瞅了瞅,都吓出一身汗来。 他们也是真敢停,马车一侧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呀! 三人咽了口口水,动都不敢动,生怕马车动一动,就一股脑栽里头去。 只听来接应的不高兴地嚷:「让你只带叶乐,你怎么全带来了!」 对方不耐烦地回:「m的,这三个做啥都是一起,让我怎么分!」 「算了算了赶紧上路不能耽搁!」 那个接应的可不就是他那位去买马料的兄弟。 看到树旁繫着原本该是刘珂骑的马,叶乐急道:「你们把刘珂怎么样了?」 「叶乐姑娘请放心,有人交代了,我们哪敢动他。」 「谁指使的你们,是不是孙谦!」 「是谁我们哪能告诉你们,三位姑娘且安生些,到了衢州自有人安排你们坐船离开!」又督促他的兄弟赶紧启程。 听到这,三人哪还能不明白,心里都是一咯噔。 一旦被卖,千里之外,天涯海角,谁还能找到谁。 真是群浑蛋! 此时不跑怕是真的没机会了,洛时节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眼看马车又动了起来,焦急中,洛时节摸出腰里的钱囊。 然后想也没想就把那三十两甩了出去。 寂静的山林间响起哗啦啦银子落地的脆响。 「停停停!我银子掉了,快停下快停下!」 他们兄弟俩别的不说,对银子那是真的敏感,只那么一听,就知道掉落下来的有多少钱。 那可是三十两,够他们兄弟俩喝上好几壶好酒,吃上好几桌好菜了。 谁能和银子过不去呢。 「你们别动!我来捡!」说着那人就跳下了马车,洛时节哪听他的,给叶喜叶乐使了个眼色,三人也跟着跳下来。 第104页 马车上晃晃悠悠,落了地瞬间有了踏实感,三人不管不顾,扭头便跑。 那兄弟俩反应过来刚追出去几步,一支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射穿了其中一人大腿,那人立刻翻滚在地龇牙咧嘴嗷嗷叫,可见有多疼。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奔来了一大群官差,从一边的山林里也突然冒出来一波,气势汹汹地朝她们这里围了过来。 「快看,是刘珂和姜审来救我们了!」叶喜激动地大喊,话音辅落,洛时节就看到她瞪着自己,「洛姑娘小心!」 她抬头便看到一把刀从她的脑袋上方挥下,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支箭嗖地一声,又狠又准地钉在了那人的手腕上,血溅了洛时节一身! 另一个人见情况大大地不妙,拖着腿就想去牵马,一扭头,官府的人已然迅速围了上来。 「洛时节,你可受伤?」 洛时节从满身血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我没事我没事。」 好在不是自个儿的血,抬头望向带队的人:「陆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捉人。」 简单回答了她,陆梅又招手示意衙差把趴在地上的人捉起来,还没开始问呢,其中一人便开始不配合了。 「啐!狗官!」 洛时节倒吸口凉气。 陆梅接过衙役的帕子擦了擦被对方啐污的衣襟,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眼盲心也瞎!」 那人被衙役爆揍了一顿,然后拖了下去。另一个见了,便很识相的被大腿上的箭伤疼晕了过去。 幸儿整个过程马儿没有受惊,现场无一人受伤。直至到了医馆,姜审还在一个劲地后怕,怕他们没追上,怕歹徒半路行兇,怕一个不小心,马车翻落悬崖。 「好在你们及时下了车,否则我们根本不敢妄动。」 「别提了!」洛时节揉着胳膊上的淤青,开始心疼她那三十两银子。 「你们说我是不是脑子坏了?」 人被押走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想起来要把银子要回来呢! 「洛姑娘还有心情想别的,当时那一刀吓死我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呢?」 「这不是没砍着么!」见叶喜小脸惨白,洛时节嘻嘻一笑,「现在啥事都没有了,不怕不怕。」 第 54 章 「射箭的弓手找到了么?」 医馆外,陆梅正与官府的人交接,洛时节凑上前去一起旁听。 对方摇摇头:「似乎并不是我们的人放的箭,估计是某个山民的义举,要找怕是难。」 「那倒是可惜。」洛时节和陆梅齐声道,前者很识趣地又闭上嘴。 待官府的人走后,洛时节真诚地向老师表示感谢。这次若不是陆先生及时带人出现,她可能早死了。 饶是再怕他,该谢还是得谢的么。 可她是真怕自己这个老师,于是刚谢完就想熘。 陆梅嘆气,「凡事小心些。」终究不放心,「为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洛时节忙摆手,「学生会小心的,出了城便有人接应,不敢劳烦先生。」 「那你自己多当心。」 说出城有人接应,纯粹是洛时节瞎说的,可刚出城门,她便发现真有人站在城门口等她。 那人静静站在城下,眉眼温暖又澄澈。她的心也不禁暖了起来,明朗了起来,同时也有点心虚。 「你不是给孩子们上课去了么,怎有时间来城门口等我?」 莫辞彦微微一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已经放课了,闲着也是闲着。」洛时节见他悠闲自得的,背在身后的手果然还握着课本,心虚顿时烟消云散。 应该还不知道。 「你打算回去怎么和籽莲交代?」 洛时节:「……「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她真傻!如果不知道,对方又怎么会在城门口等她呢,早上她撒谎说去村里小集市上转悠,可没说来城里了呀。 她一度忘了自己早上撒了谎…… 「……你们都知道了?」 对方嗯了一声。 原来是籽莲通知的陆先生。 「她一定很生气吧。」洛时节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人察言观色,「你也一定很生气,毕竟我骗了你俩,可那也是没办法,我总不能让你们和我一起涉险。」 又道:「况且这次真的是遇到危险了,当然也不是很危险,小状况罢了,没你们想像的那么严重,但总归是遇到了点状况,你们在的话岂不是也跟着我倒霉。不管你们怎么责怪我,我都不会改变我当初的决定,你们想说啥就说吧,说啥我都担着。」 洛时节是真心不想让他们遇到危险。 「洛姑娘做事自有洛姑娘的道理,小的不敢过问。」莫辞彦低头打量了她一眼,表情看着很是云淡风轻,一点都不生气。 「不过籽莲姑娘很生气是真的,有什么话洛姑娘还是在路上想好了再说。」 看样子是不准备替她打掩护了。 提到籽莲,洛时节心里就慌。 **** 「姑娘若为我好,就该与我说实话,凡事有商有量的,不比骗我来得好么?」小厨房里,籽莲一边给灶底添柴,一边难过,「还是说我太没用,不配知道姑娘的决定,也帮不上姑娘,只能给姑娘添乱。」 「不是的不是的。」当然不是的。 第105页 「我知道,姑娘是怕我担心,但你不告诉我,自己独自行动,我就能心安么?」 「我也知道姑娘这些天过得并不快乐,姑娘憋屈,愧疚,甚至在自责,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姑娘真的决定了的事我一定会全力支持,和姑娘一起想办法的,姑娘为何连我都瞒着……」 锅里的水煮开了一遍又一遍,籽莲却毫不在意,她又陷入了自己什么用都没有,什么价值都没有的怪圈无法自拔,洛时节哄了好半天才勉强将她哄好,临走又望了眼从头到尾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的青青,嘆了口气,无奈道: 「好好照顾籽莲,将功折罪。」 「好的姑娘!」这是对她从轻发落了呀,青青感激地眼泪都快下来了,答应的分外响亮。 晚间,借着月光,洛时节一个人朝后廊走去。 不知怎的,她今天格外不想热闹,只想寻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安静。 到后院她方想起来,后院早已是莫辞彦和小表弟的天下。不过好在今天小表弟睡得早,此刻廊上只有莫辞彦一个人在研究着一本东西。 洛时节悄咪咪寻了个月亮照不到的角落坐下,仗着夜黑风高的掩护,盯着对方那好看的侧颜一个劲的看。 丝毫没照顾到被看之人的感受。 被看之人在心里长长嘆了口气。 这爱看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可惜还没欣赏两分钟,洛时节胳膊又开始疼起来,白天原以为没多大事,可回到家放松下来,她只觉得有一把刀在来回剐她的骨头似的,一大片疼的厉害,此刻疼的尤为厉害。 「哎哟喂!」只轻轻一动,洛时节便疼的龇牙咧嘴,心道莫不是骨折了?!可她从小到大身体倍儿棒,还从来没有骨折过。 白天那也只是磕了一下,不至于这么悲剧吧…… 「你怎么了?」 「……我好像骨折了……」洛时节心慌慌,站起来都觉得费力气。莫辞彦只好上前扶她。 「唉呀咱能轻点么,疼!」 「看你能跑能跳胳膊还能动,不会是骨折。」 「不是骨折怎么会这么疼,不是骨折也不能这么扶我呀!」洛时节撇着嘴简直要哭起来,「不就是白天骗了你,至于这么报復我么。」 「我若想报復,可能不会扶你。」 莫辞彦轻轻扶她起来,语气说不清是好是坏,「以后小心些。」 她咂摸不出这语气中的古怪之处,可是能感觉到,今天的莫辞彦,似乎不太高兴。 「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月光下的人不禁有些愣怔。 片刻之后,松了扶她的手,只丢下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没好气地离开了。 真是奇怪。 回到房间,洛时节撸起袖子看了看,青紫的地方高高肿起一块,整个上臂一下子肿了一倍。 青青端水走进来,见到她的胳膊也忍不住惊唿起来。 「别大惊小怪的,扰到籽莲。」又问,「你来做什么?」 「方才莫辞彦给了我一瓶药膏,说你的手臂拉伤了,让我来给你上药。」 青青一边帮她抹药膏,一边犹犹豫豫着开口为今天的事情道歉。 错了就是错了,她该道歉。 青青抹了把眼泪,抑制不住抽噎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以后你和小表弟一起学认字吧,无论男孩女孩,读书识字总没坏处的。」 青青点点头应下。 前几天刚笑话完刘珂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今天就轮到自己。 她郁闷。 结果疼到睡不着觉。 外面的梆子又敲了一轮,洛时节抱着胳膊下了床,想了想,从柜子最底下掏出一只深棕色小匣子,里面是四年前她为洛家报官的「所有资料」。 轻轻掀开,一卷诉状沉默地躺在里面。 所有证据都留在了衙署库房的那场大火里,最后只剩下这个。 状纸已经被她摸了无数遍,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时隔四年,她还是第一次用眼睛瞧它,如今瞧着,四年恍若一梦,那些苦难依旧如新。 摊开的一瞬间,洛时节有些许吃惊。 这份诉状居然是陆先生所写! 也没听籽莲提过呀。当时她是请了人帮她写诉状,那时洛家如一颗烫手山芋,人人不敢靠近,况且那时陆先生还远在青州,她从没想过他会帮她。 是了,怪不得籽莲会去找他。 洛时节意外极了。 意外之余,一想到以前,包括今天白天,她对这位老师还那么不尊重。 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为陆名士这株铁树找对象的打算初步形成。 可洛时节不知道,陆梅当年为洛家这桩案子做的,远不止她看到的这些。 她不知道,可孙谦却是分外清楚的。 「你说什么?被救了?!」 得知叶乐等人被人救下,一向不爱在人前发脾气的孙谦还是忍不住皱眉,又得知是陆梅所救后,他干脆扔了手里的帐本。 第 55 章 又得知是陆梅所救后,他干脆扔了手里的帐本。 管家识趣地退下。 「那俩兄弟呢,可有脱身?」 「没有,也被抓了。」 没等孙谦再问,他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事先安排周全,不会连累到我们,郎君放心,只是经此一事,我们很难再下手。」 第106页 孙谦这才稍稍满意,「这次就当是给他们个教训,相信他们一定能想清楚该怎么做。」 「丫头,让你们受委屈了!」 叶家两个姑娘终于安全回乡,叶父听他们讲城里发生的事情后,脸色一忽儿白一忽儿青,再看两女儿时的眼神,心疼的了不得,也为大女儿招惹了这么一帮心狠手辣的人担心的不行。 时移世易的道理钱大娘怎么能不懂,说到底她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当即就拍了板,同意了刘珂的纳采。 洛时节早把最近的好日子都选了出来,一大家子人吃罢午饭,围着写了吉日的帖子挑来选去,毕竟是嫁女儿的大事,一翻商榷,最终由钱大娘单方面力压所有人,把定亲选在了下个月的十五,成婚定在了三个月后。 可按洛时节的想法,是越快订婚越好,可惜钱大娘已经不能再退让了。 说到底她已认定了犯事的人已被抓住,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离下月十五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若想安稳度过,她需想个应对的法子才行。 看大女儿和刘珂两人在一起甚是和睦,钱大娘喜得直搓手。 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要落地了,再看洛时节就跟看宝贝似的。 「还是洛小媒人你有魄力,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呀,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人儿,能耐的很呢~」 钱大娘一边给洛时节抓核桃抓枣子,一边不住口大声夸赞,恨不得立刻让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家女儿要嫁人了。 此刻已是午后,日头已没正午时那么毒,刘珂陪叶乐去山上的庵堂里销名去了,叶喜则带姜审去参观核桃林,就剩她一人坐在堂屋里,陪钱大娘讨论嫁娶的细节。 因讨论的差不多了,钱大娘看人的本事就又拿出来了。 「话又说回来,你家郎君呢,这次咋不叫他一块儿来呢?」 洛时节噎了一噎。 她单的有这么明显吗? 「他呀……他最近忙得很,没时间陪我。」 钱大娘摸大雁的手一顿,表情一变,以过来人讳莫如深的眼光觑着洛时节。 「吵架了吧?」 又一笑,「小两口吵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大娘我能看出来,你这个郎君是真心待你的,你回头只要给他个台阶下,他保管就顺着你这个台阶麻熘地把气消了,啥事都没有了。」 「我们没吵架,大娘……」 「没吵架你咋一脸不开心呢,大娘我看人很准的,我看你们准是闹矛盾了哩。」 她有一脸不开心吗?她只是在愁这一个月怎么快快过去而已。 钱大娘一脸笃定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嘴硬。 行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衙差里有一个进来提醒她回城。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特意打着陆先生的名义借了两位衙差大哥同行。 钱大娘急道,「这时间还早呢,咋就这么着急回去?」 洛时节深怕再待下去,对方就要扯到姜审和叶喜的婚事——姜审他爹这个麻烦她可没打算告诉两位老人,反正都是误会一场,何必说出来破坏两家和气。 事情已经办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刘珂叶乐和其他人也回来了,几人休整了一番,就准备回城了。 总算把日子定下,洛时节很欣慰。 **** 「不可能!」伴随着一串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孙家小姐面色铁青地跌坐在椅子里,「这不可能!刘大哥不会和叶乐定亲的!」 「小姐,趁现在还没纳吉,我们应该赶紧想办法,晚了可就真没机会了!」心腹丫鬟提醒她。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让我和一个农门女去挣,我都觉得噁心!」真是奇耻大辱!孙小姐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忽想起孙谦来,急道: 「那个孙谦呢?他不是说有办法吗?不是要帮我吗?!他倒是帮啊!去找他,去告诉他,让他帮我,必须帮我!」 心腹赶紧把下面人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不安道,「此事多半是他指使的,此人竟能干出劫人这种事,小姐还是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为好……」 自家小姐顶多就是找人闹闹事,传传谣言,可绑架买卖人口可是大罪啊,被查到那是要被流放的! 孙小姐显然也没想到孙谦能干出这种事,愣住了,半晌却仍有些不甘心道:「怕什么,这都是他干的,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就怕他事发后把一切罪过推给小姐您!」 「又不是我要他这么做的,凭什么推给我。」孙小姐有些不安,「你去告诉他,让他不要胡来,我只是不想叶乐嫁给刘珂,并不是想要她的命。」 「是,奴婢记下了。」 「等等!」她正要出去,孙小姐又喊住她,「还是别去了。」 「小姐……您不想争了吗?」 「让你别去你就别去,这么多废话!」孙小姐想了想,又道,「从今天起,谁也不许再提孙谦,我和他没有任何约定。」 「那奴婢需要去警告他吗?」 「警告什么?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需要你去警告?!」 「可——」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明白了。」清楚了自家小姐的想法后,心腹丫鬟心里一抖。 第107页 *** 「姑娘,你说那两人会不会把孙谦招出来。」 距离那两个歹人被抓已经过去好些天,衙署那边却迟迟没有结案。 「应该不会招吧。」洛时节把熏笼上的衣服换下,叠好。籽莲正在廊下给新做好的衣裳绣花,闻言,忍不住放下针线问,「真不会招吗?」 洛时节摇头,「四年前我们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吗?」他若杀人,自己的手肯定是干干净净的,他们孙家也定然是干干净净,他惯会把自己抽离出来,不沾半点血。 阿爹阿娘的案子找不到一个可以指认他的证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青青不甘心,去城里跑了一趟,没过多久就火急火燎跑了回来。 「不好了,官府结案了,那两个坏东西果然没招出孙谦来,全都自己担下,要流放三千里哩!」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洛时节正在包饺子,长长的睫毛低垂,淡淡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倒是籽莲,惊得针扎了手,「他们当真没招?」 「怎会有假!怕是用不了两时辰,衙署就要派人来报信!这两个傢伙也不知得了孙谦多少好处,竟一个字也不肯吐,实在气人!」 「行啦行啦,快帮我包饺子,这次是荠菜肉馅儿的,咱好好吃一顿。」 她还想叫籽莲一起,连喊了几声,籽莲才回过神,「姑娘说什么?」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洛时节担忧地望着她,她最近老走神。 「可能是这几天做衣服有些累了吧。」 「那赶紧休息,之前做的几套已经够穿了,不用连赶着做。」 「哪里就这么弱了。」籽莲低头连缝了几针,给最后一段花纹收了尾,「快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正好能在叶姑娘定亲那天穿。」 说起定亲,青青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好消息!我回来的时候,城里正在放榜哩,你们猜怎么着,刘珂竟然中了这次清谈的榜首,现在满城都在议论他,可威风了吶!」 什么?! 真的假的! 刘珂那么厉害的么?? 洛时节夹馅儿的筷子一抖。 以前别人夸他,她一直只当是恭维——扬州城的百姓一向对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友好,况且这个刘珂平日里也看不出有多上进。 顶多排名靠前些,怎么就中榜首了呢? 这样看来,他岂不是当官预定? 「姑娘这身藏青的衣裙真好看。」 「姑娘?」 还沉浸在当官预定中无法自拔的洛时节回过神,点了点头,直到包完饺子,回到屋里,青青籽莲才听到她嘀咕出声: 「我得重新估一下这对新人的红包……」 吃罢晚饭,一时四下无人。 洛时节默默拿出匣子里的状纸研究,努力回忆当时的每个细节。 这张状纸已经被她反覆看了无数遍,脑子里回忆了无数遍,除了当年已经呈上去,后来又被烧毁的证物外,她再寻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 其实当年有三个人证,可三人都是孙家的家僕,当年上了两次堂便都翻了供。孙家搬出扬州时,三人皆被发卖,现在只怕找都找不到,更别提问他们话。 若能查出他们都被卖去了哪里就好了…… 等籽莲来叫她洗漱时,自家姑娘已不知何时趴在桌上打起瞌睡。不等她退出房门,趴在桌上的人却又被噩梦惊醒了。 依然不得好眠。 「籽莲,你来了。」洛时节揉揉眼睛起来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姑娘又做噩梦了?」 「是个好梦。」洛时节咧了咧嘴,「我梦见刘珂叶乐成亲了,钱大娘给了我好些银子,白花花亮闪闪,数都数不过来。」 「姑娘,我……」 「怎么了?」 「没事……」籽莲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是不是小表弟又闹腾了?这个小傢伙看我不去收拾他!」洛时节一边撸起袖子一边逃也似的出门去。 而此刻,某个小人精正守在桌子边等着他的莫哥哥回来。见洛时节蔫蔫地趴了过来,小人精撇起嘴,一脸嫌弃。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是你的亲表姐。」 「我还是你的亲表弟呢,什么事都让我背。」 「刚刚被你听到啦。」洛时节无精打采,皮笑肉不笑,「你都说了,亲表弟么,想开点。」刚做完噩梦,她实在没啥精神头。 见对方目光投向桌上的一盘饺子,娃娃一张小脸皱巴起来,「这是留给莫哥哥的,你别动。」 「你莫哥哥肯定用过饭了,夫子怎么会让他饿着呢~」 「那也不许动。」 「说不定他今晚也不回来的。」 这几日私塾里组织几个村联考,老夫子是这次联考的出题人,莫辞彦作为他的助手,不回家的频率便更高了。 「莫哥哥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小傢伙气鼓鼓,眼见眼泪都要掉下来,洛时节只好作罢。 说来莫辞彦已有三日未归,邻里都忍不住开始念叨,更别提小孩子。 外面夜已深,远处的小路上,虫鸣阵阵,影影绰绰,外面满院繁花悉悉疏疏,幽香阵阵。 她望着,想着以后老夫子再来找他,定不让他再去。 心中一动,洛时节笑嘻嘻靠近小表弟:你莫哥哥总说你记性好,表姐我可不信的,今天就考考你。 第108页 小表弟果然臭着脸中招。 「我就问你,你莫哥哥平时都和哪些人交往呢?」 臭着脸的小娃哼了一声,掰着手指头回忆道,「老夫子爷爷,还有夫子姐姐,学生,还有姜审哥哥,胖哥哥,叶乐姐姐——」 「等一下,我是说除了这几个人以外的其他人。」 「还有村里的伯伯婶婶们,还有里正,还有官衙里的人。」 虽不知道莫辞彦还和里正和官府的人有来往,但她问的不是这些。 「我换个问法吧,你莫哥哥平日里有没有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比如,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第 56 章 「喜欢……」小表弟皱着眉头,被问住了,「不知道,反正不喜欢表姐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怎么了?」洛时节把眼睛一瞪。 「问完了没,莫哥哥说明年春天你会送我去上学,是真的吗?」还没等洛时节反应过来,小娃娃立即道,「谢谢表姐!」 「啥我就送你去上学了?」洛时节一脸吃惊。 「那你问那么多问题干什么?不是为了考我么?」 「我,我那是……」 在洛时节找藉口的空挡,小娃娃再接再厉,「谢谢表姐,表姐真好。」 洛时节:「……」 败下阵来。 突然就多了一项这么大的开支,她很意外。 小表弟眨着一双冷嗖嗖的眸子一本正经一个劲儿的注视着她,让她好难开口说个不字。 行吧,终归是自己的表弟,这钱的确迟早是要出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你说你,有求于我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连个笑脸都没有!」 「我才不笑呢。」 「笑一个。」 「莫哥哥你回来啦!」小表弟蹭地站起来,飞奔进某人怀里,脸上绽放出蜜糖似的笑容。 洛时节心稀碎,「白眼狼。」 「你们在聊什么?」莫辞彦摸着白眼狼的脑袋。 「刚刚表姐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洛时节一把拽过小表弟,顺手捂住他嘴,将饺子塞给他。 「去给籽莲热热!」 「可我想陪莫哥哥——」 「你哥哥累!」洛时节一边说一边把小表弟推出门,见小傢伙真的走了,她才松了口气,折回桌边。想了想,顺口道,「近日看你挺累的,要不我明天给你告一天假吧,小旭总嚷着见不到你。」 莫辞彦竟十分难得地点了头,这让洛时节十分惊讶。 「对了,清谈今天放榜了,刘珂居然得了榜首,估计明天就会来我们家报喜。」见莫辞彦一点不吃惊,她笑,「也对,你成日在夫子那,这种喜事应该早就传过去啦。」 又聊了些琐碎事,关于衙门结案的事就被她很自然地过滤掉了。 「籽莲最近精神也好了很多,已经开始做女红了。」 莫辞彦放下茶盏,「籽莲似乎很怕孙谦。」 很怕孙谦么……「她向来胆小,又担心我,怕孙谦伤害到我,也很正常。」 「籽莲是什么时候来的洛家?」 「怎么突然问这些?」 「没什么。」莫辞彦望了她一眼,不假思索道:「随便问问罢了,我看你待她极好,更像是姐妹。」 「……籽莲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她父母是我阿娘嫁过来时一起带过来的,我娘本就是个和气的人,对待他们更像是对待亲人。」 洛时节观察莫辞彦脸上的表情,不禁好奇:「你觉不觉得你今天分外八卦,已经得到我真传。」 莫辞彦:「……」 小娃娃在门口探了探脑袋,打断了洛时节的好奇。见表姐终于看到他,小娃娃十分激动地跳出来,「表姐,你刚刚问的问题我想起来了——」 「什么问题不问题的,」洛时节飞快地要挟,「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不答应你去念书!」 「表姐你答应啦?!」 「嗯,是啊……」 「太好啦太好啦!」小娃娃蹦蹦跳跳到她面前,又急拐了个弯蹭到他莫哥哥的身边,「莫哥哥,表姐答应让我去念书了,太好了!」 呵!洛时节心里很凄凉。「那个什么,」她沖莫辞彦轻轻一咳,心里拨起小算盘,「我突然想起来,要到月末了,你教书的酬劳是不是也该……」 羊毛必须出在羊身上,这是她赚钱一向的法则,再说了,让小傢伙上学还是他提出的呢。 见莫辞彦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洛时节表示有些慌,「你当初可是答应好的,酬劳归公,可不能耍赖的,君子得重诺,对吧。」 桌对面的人气定神闲地沉默着,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洛时节拿出在大街上盯人的气势死死盯着他,就怕这只羊跑了。 这只羊给自己沏了杯茶,勾唇一笑,「可以啊,不过你得先还我样东西。」 「什么东西?」不知怎的,看到莫辞彦这样的笑,洛时节就有种自己小算盘要翻的错觉。 「你上次从我这借走了好几册书,是不是该还我了。」 「书?!」 不提书,洛时节早就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书啊……不就是几本书么,你先把帐交上,我就还你……」 「现在还我,我就给你。」 「……书我可能还不上了,被我弄丢了,折现吧。」 第109页 「一本书二两银子。」 「什么?」洛时节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别太过分了啊,什么书比上次买的还贵!」 上次一本手抄本五十文,已是天价,这次开口就是二两,抢钱呢? 「什么书你不是已经看过了么,还问我。」莫辞彦笑看她一眼,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我这些书都是名士亲手所誊所注,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孤本,你说弄丢就弄丢,二两一本已是便宜你。」 「二两还便宜我?!」洛时节简直要给气笑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大街上给你买一本,不,买一沓,我就不信!」 「那我等着。」 对方说罢领着小表弟出了屋,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转身提醒她: 「快到月末了,你该去书院了。」 洛时节:「……」 一个两个的都有毒! 正如青青所说,第二天天微亮,衙门的人就来了,洛时节听面前两个还算相熟的大哥讲完昨日的判决,送上一碗凉茶,关心问道:「陆先生还好么?」 此案陆先生一直参与调查,可惜最终还是得到这样的结论,他心里定然也不好受的。 「先生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况且还是这样是非颠倒之事。」两人一个叫王春,一个叫林正,都是跟着洛家这个案子一路过来的,大家都是老熟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并不遮掩。 「对了,我想问你们一件事情。」她给两位大哥续上茶,「当时孙家搬离扬州前一晚不是卖家奴了么,你们知不知道那三个证人都被卖去了何处?」 王春抹了抹嘴巴, 「他们不都翻供了么,还提他们做啥? 」 「我就问问,你且好好回忆回忆。」 王春真开始回忆起来,「只听说其中一个被卖出了润州一带。」 「对对,王春这么一说我也记得,说是润州一个老员外家。」林正附和道,「可具体被卖去了润州哪里,那员外姓甚名谁,就不知道了,当时是晚上,人都是偷偷拉走的。」 「可买卖家奴必须要到官府备案,我还以为你们能知道更具体的。」 「洛姑娘忘了,库房那场大火。」 啊对啊,她都忘了,孙家搬走没两天,衙门库房走水,一场火把近年案件文策烧的干干净净。 「洛姑娘切莫太过忧虑,是非黑白大家心里都清楚,咱哥俩相信天理昭昭,善恶报应自分明。」 「多谢。」听到后院有了动静,约莫是籽莲出门回来了,洛时节便不再多问。 送走两位当差大哥,她一回屋便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书堆里,第一次十分认真的把陆先生交代的课业一丝不苟地完成,连早饭都没出去吃。 直到院子里闹闹哄哄似有人交谈,洛时节才终于出了房门。此刻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村里的人已然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院门口,青青正对一个身着紫红色布裙的漂亮姑娘道,「我家姑娘近几天不见客。」 紫红衣裙的姑娘连忙摆手表示误会了, 「我是要去给阿爹送早饭,想着和莫辞彦正好一路,正好搭个伴,我爹是村里的夫子,我是来找莫辞彦的。」夫子姑娘探了探脑袋,「莫辞彦呢,怎不见他人呢?」 「莫辞彦今日请假。」洛时节两步并作一步疾步上前,上下打量起她。 昨天才听小表弟说起什么老夫子的女儿,今日就得见,真巧。 她小时候见过她两次,那时候这姑娘还是个总角的娃娃,脸颊上还有小雀斑,如今真的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洛时节投去欣赏的目光的同时,仍不忘给莫辞彦请假。 「他这几天身体不适,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好去帮忙了。「 「可刚刚你还说只请一天……」 「我意思是说,从今天开始请假。」 夫子姑娘急起来,「莫辞彦是不是病得很重?我能进去看看他吗,需不需要请个大夫。」 「不用不用,他自己就是半个大夫,只是点小病,养几天就好,还得劳烦姑娘去和夫子说一声。」 「那是自然。」夫子姑娘口中答应下,可仍旧不放心,洛时节好说歹说,才把人送走。 此刻微风徐徐,远处丘陵起伏,白云舒展,农人在田间忙碌不停,一派生机勃勃的夏日景象。 青青问,「姑娘还要写课业么?」 洛时节摇摇头,朝蓝天白云深深望了一眼,「青青,你看今天这天气是不是特别好,是不是特别适合郊游。」 青青也望了眼蓝天,点点头:「这几天天气确实都挺好。」 「我看莫辞彦已经好久没出去逛了,再闷真能闷出病来,今天就带他出去踏踏青。」 「可是今天刘珂和叶家姑娘要来——」还没等青青说完,洛时节早消失不见。 **** 「我不闷。」 小窗前,莫辞彦正在给笔下的兰花落款,清澈的眉眼专注于纸上,虽看不出情绪,但显然是如他自己所言,不闷。 洛时节瞄了一眼墨兰,又瞄了一眼窗台上还未开花的兰花,喜滋滋,「画的真好,主要还是我买的好。」手指轻轻点了点兰花青翠的叶子,忽想起来,「这兰花咋还不开花呢?」 花贩明明和她说,夏天必开花,这都多久了。 「这盆是蕙兰,要到明年3月才开花。」 喜滋滋的人显然喜不出来了,「果然无商不奸!要了我好几两银子,说夏天定然开花的!」 第110页 不等莫辞彦开口,她话峰一转,紧接着满含愧疚道:「走走走,再给你买一盆,刘珂荣获榜首,也打算送他一盆作贺礼,可我实在认不得品种,还得你出马。」 洛时节咧了咧嘴,管它什么品种,几月开花,先把人骗出去再说。 「而且昨晚答应要还你书,咱先去村里的小市集转转,不行就到隔壁村的市集转转。」 反正她已经把今天的踏青内容安排的满满当当,不愁不充实。 「可是——」 「别可是了,刘珂得了榜首,你也该挑个贺礼送他,左右是在村里,不去城里,无碍的。」 「你要把莫辞彦拐去哪儿?」 一个冷嗖嗖的语气突然出现在门口,把洛时节的小九九击得粉碎。 隔着一道门槛,顾萧知那眼神亮的,恨不得把她给灭了。 第 57 章(加内容) 「洛姑娘最近挺闲?是陆梅给你布置的课业不够多还是太少了?!」 一身紫色锦衣的顾萧知踱进屋里,他身后的随侍立刻跟进来一通端茶送水,唯恐自家主子分分钟就会渴死似的。 洛时节简直好了奇了,她课业写不出来关他何事,况且,「我要说我课业写出来了,你是不是就可以立马消失。」 「消失我做不到,让陆先生再给你多布置些倒是可以!」 顾萧知冷不嗖嗖的眼光又射向莫辞彦,「我刚刚要是没出现,你是不是就答应了!」 「怎么会。」莫辞彦放下毛笔,漫不经心看了眼最后写歪的那一笔,「至少要等你走了以后。」对洛时节道:「不用怕他,你先去准备,一会儿就出发。」 「……我才不怕呢。」洛时节沖顾萧知吐了吐舌头,心不甘情不愿离开了房间。 她知道,顾萧知和莫辞彦之间,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顾萧知摺扇一挥,随身护卫十分利落的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风也似的消失在院子里。 「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在这儿老实待着,哪都不要去,为何不听。」 「不过是村中集市,何至于如此动火。」 「我说的不是村中集市!」顾萧知气急,拿扇子不断敲着桌面,「你上几日分别去了厚丘和海陵,出了两次城门,你还接触了里正和官府的人,你不想活了?」 「不是还有你的人善后么。」 「你是在嫌我派人跟踪你了?」 「不敢。」 「你就是嫌我跟踪你,嫌我是太子的人,会对你不利!」 「顾萧知。」 敲着扇子的人停了动作,忍住了心中火气。 处在他这个位置,从此不再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仲虔和莫辞彦,他怕,实在是怕失去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辞彦望着他,等对方气消了,才道,「我怕我会连累你。」 「连累我?」顾萧知冷哼,「你也得有这个命连累我,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好友,我才懒得管你。」 「……你若放下我,对你对顾家可能会更好。」 顾萧知一时没了言语。他知道莫辞彦话里的意思,更知道他的倔强,他还真怕莫辞彦会不再接受他的帮助。 而且从这几日独自出城查案的行事上来看,他的确有这个意思。 「不就是洛时节父母的案子么,多大点事,就算没有证据,我一样可以让孙家人伏法。」 「你若这样做与太子有何区别,你让仲虔以后如何信你。」 「我不是,我意思是说,」顾萧知脑子转了转,于是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翘起二郎腿,「你若不让我参与,我就不择手段,与太子在一起久了,什么暗杀,栽赃陷害,灭口,哪样我没见过,做起来游刃有余,这么个小案子根本不够我折腾。」 莫辞彦的眉头拧成了铁疙瘩:「顾萧知!」 无视对方眼里的盛怒,顾萧知句句往他心里钻:「我若这么做了,也是你一手造成,是你把我推向太子,日后咱两黄泉相见,我可能不会搭理你,还会在阎王面前告你一状。」 「你捨得自己,也捨得顾家跟你一起遭殃么?!」 「放心,老爷子一定会在顾家遭殃之前先宰了我谢罪,就看咱俩谁先死。」 「你——」 「真是没想到,你莫辞彦也有在口舌上败给我的一天,」顾萧知得意极了,「如何?是不是气到想碰墙?」 莫辞彦嫌弃地斜了他一眼,怒气未消,语气便比往日更刻薄了:「这种损不了人利不了己的事我可不会做,更不会想。」 这回该轮到顾萧知气噎,从怀里掏出一份案卷摔在桌上,「我来本打算告诉你,那三个人证我已查到一个,现在我不打算告诉你了,我撕了它我。」 莫辞彦早把册子从他手中夺过,看了一眼,不禁冷了表情。 「此人叫马辉,丰州人,半年前酒醉落水淹死了。」顾萧知不咸不淡道。 莫辞彦合上册子,将其递还回去,「我也找到一人,可此人已在三年前病故。」又看向他,紧接着道,「还有一人,明天给我。」 「你当我是神仙不成,随便收集收集,情报就有了?」 更何况那府衙库房还被烧过,该留存的东西一样没留,他要的再急,他也变不出来。 「陆先生对此案也十分上心,他那里说不定有抄录。」 第111页 顾萧知这才如梦初醒般点头,「陆梅心思缜密,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说不定真的有」,又赶紧道,「他那里你不方便出面,交给我就好。」 出了莫辞彦的屋,顾萧知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径直来到后院僻静处,擦了擦荷塘边的石凳,坐了下来。 不多时便有护卫带着洛时节来到他面前。 屏退手下,顾萧知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莫辞彦可有对你说,最近他在做什么?」 做什么?洛时节疑惑,「教书啊,还能做什么,还有就是最近村中组织联考,他要帮忙出考题,每天都忙到很晚。」 「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也没什么了。」 顾萧知暗暗咬牙,这个傢伙!果然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洛时节好奇,「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交给你一个任务,」顾萧知冷下脸,「给我牢牢盯紧莫辞彦。」 「拿出你磨人的本事,他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哪怕去书院你也跟着。」 「为何?」 「照我说的做。」 莫辞彦刚虽已同意由他替他查,但他知道,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太了解莫辞彦了。 或许这个丫头还能帮他看住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告诉我。」 「我上次就已经告诉你了,若不想看他死,就给我看牢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时节再次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不由惊住。 「什么叫不想看他死?莫辞彦真的会死吗?」 顾萧知不能说,自然没有回答她,这让洛时节又气又急。 当刘珂叶乐姜审叶喜等人来拜访的时候,洛时节已经在廊下出了好久的神,直到陈初的扇子在她面前晃了若干下,她才回过神来。 「干嘛呢?一个人在这发呆。」 第 58 章 「你们怎么来了?」 站在陈初旁边的姜审乐了,「你不会还没听说吧,刘大哥得了清谈榜首,咱特意来你家,请你和莫辞彦一起下馆子庆祝一下。」 「是啊,此事多亏你和怀余兄,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刘珂万分感激。 众人皆喜气洋洋,开心极了,洛时节恍惚了好久,才彻底清醒,挤出个微笑来,「好事啊!这么好的事确实该庆祝庆祝,我去叫他,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她来到莫辞彦房门口,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要不要叫他,门却开了。 门后衣袍微动,看样子恰是要出门,碰巧她却在,堪堪堵在了他门前。 「你要去哪?」洛时节脑子转得快,忙道,「刘珂姜审他们来了,邀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平静,半点也看不出异样,洛时节越发看不懂了。 「……你若不想去,我可以说你生病了,我也不去,在家陪着你。」她话辅一落地,姜审早等不及带着众人蜂拥过来,「快点快点,大好时光怎能辜负,怀余兄墨迹什么呢。」 莫辞彦瞬间被一股热情包围。 「我看外面还有个孩子喊你哥哥,你还有个弟弟?你啥时候有的弟弟,我怎不知。」 「对了对了,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你村里有不少果树,乡亲热情得很,咱饭前一起去踏个青怎样!」 「哦对了,还有个湖,梨棠村真是块宝地,光是那个湖就清澈得很,我们就想着顺路去游个泳~」 莫辞彦无奈地浇灭了他的想法,「还是吃饭吧。」 游泳没游成,但踏青却实实在在踏了一回。 本就是成对成对的佳偶,再加上难得不怎么热的好天气,一群人一会儿来这家摘桃,一会儿去那家摘李。空中瀰漫着馥郁的果香,和一对对少男少女活力的笑声。 洛时节作为梨堂村人,自然知道哪家的果树最大,哪家结出来的果最甜,带领众人前村后村玩了个遍,村中遍地植果树,那些桃儿李儿掉在地上铺得厚厚一层都没人心疼,自然捨得让他们摘了吃,但凡有认出刘珂的,更恨不得把整棵树砍了送他。 「只要过了殿试,刘秀才就是官家人了,咱家的果树都跟着沾光了哩……」 「叶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嫁给这样绝顶聪明的人……」 「说你妇道人家你就是妇道人家,殿试企是你想过就能过的,我看刘秀才你啊,难了!」男人无情的打击了一把自家女人,顺便丢给众人一个白眼,扛起锄头干活去了。 刘珂笑了笑,捏了捏叶乐的手,「不碍事的,别听他瞎说。」 洛时节不解,问陈初才知道,原来清谈的殿试不似科举,还需有名师推荐,往年清谈考完,诗会便会盛行,学子们各自的老师这个时候都会紧锣密鼓推荐自己学生参加学政的诗会,学政自会挑中清谈那前几名栽培月余,算是收作半个门生。 而更重要的,往年殿试最终得以走上官途的,便是这些所谓的「半个门生」中的一个,这也算约定俗成的事了。 「怪不得扬州城的诗会会如此隆重,整得跟过节似的,原来有老学政带头。」洛时节一咋舌,「那刘珂你岂不是……」 「嗨,没推荐就没推荐,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也可能是我老师太忙,还没来得及推荐,你们别瞎担心。」 「可……」 第112页 「别可是啦,咱就安心等着就是。叶乐你也别担心,真的没事。」 「我不担心……」叶乐虽口上这么说,但大家看得出,她担忧得很。 大家一阵沉默。 莫辞彦微微一笑:「道菱兄无需太担忧,以你才华,孙淼先生一定会举荐。」 竟让人莫名的踏实。 「是啊,我相信我老师。」 洛时节也跟着给他鼓劲打气,「孙小姐是孙小姐,孙淼先生是孙淼先生,我见过他,相信他的为人,定能深明大义,不徇私情。」 众人这才又活跃起来。 洛时节拉着莫辞彦走在最后头,她是相信孙淼没错,但她实在不信孙小姐。子女是父母的软肋,有孙小姐,一切都不好说了。 万一她真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孙淼老先生该如何是好? 「我要不要找人去盯着孙小姐。」洛时节挠挠头,又觉得这个想法难办,「人家在自己家,也没法盯啊。」 莫辞彦看了她一眼,脸上那意味分明的笑已经很明显了,「有这力气,多留心一下叶乐姑娘。」 「留心叶乐?」洛时节疑惑,「为什么要留心叶乐?」 思索间,人已走远,她赶紧加快脚步紧跟上。 心想还是算了吧,反正离他俩订婚也就月余,还能出什么差错,她还是紧盯着他才是。 而且与其担心叶乐,她更担心的是孙谦出么蛾子,毕竟是手上沾过血的人。 她之前虽已把孙谦的为人和可能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但有些手段普通人或许想都想不到,刘珂叶乐究竟有没有真正理解了他的危险,就不好说了。 吃饭的地方选在了倚丘陵而建的小饭庄,虽不比城里高雅,但窗外就是绿意森森的山丘,远处还有河水环绕,算得上质朴天然,别有意境。 众人坐不开,分了两桌,男女分开,十分方便说悄悄话。 叶喜悄眯眯问她,「你和莫公子怎样了?」 「还是老样子呗。」洛时节嘆口气,夹了一筷子鱼放进碗里,却无甚胃口,「我觉得我越来越不了解他。」 本是一句自言自语,却让叶喜听见了,只是有些听不大懂,「越来越不了解他?是他藏了什么秘密?」 「不仅如此,还有他这个人。」洛时节望了眼邻桌的莫辞彦,她以前只是觉得,他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可是后来发现他不仅认识顾萧知,还认识颜曲,小时候还和顾萧知是同窗,他懂得好多,脑子聪明,连村里的老夫子都对他另眼相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普通人…… 越想心里越乱。 「所以你不打算喜欢他了吗?」 「我……」洛时节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这一世的爹娘沉冤得雪,让孙家认罪伏法,其他都不是最重要的。 不过孙家人如此嚣张,她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届时小命都有可能没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啊,现在只希望我喜欢的人能够平平安安,我的家人都平平安安,其他什么都不想。」洛时节苦笑,又嘆了口气,把不开心的事都抛在脑后。 「算了算了不聊这些。」有心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你姐马上就要定亲了,他们俩的事情一定,你和姜审的好事想必也快了。」 她许久没去城里,也许久没见到姜审他娘,真不知道目前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姜审爹同意了没?」 叶喜摇摇头,「不过伯母已回姑苏,说是怕信里说不清,要回去亲自说。」 可见姜母对自己这个儿媳还挺满意挺心疼,否则也不会不按原先计划便匆匆回了姑苏。她是想为叶喜在家中正名。 一边叶乐红了眼眶,直言是自己害了叶喜。叶喜赶紧安慰她。 想来今日并不合适这个话题,洛时节又悠悠嘆口气,「说好是庆祝的,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能开心一天是一天,喝酒喝酒。」 说完仰头就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只觉得喉咙到胃里一路都火辣辣的,这么烈的酒她还是头一次喝。 果然酒是个好东西,才喝这么一杯就觉得晕晕乎乎啥想法都没了,洛时节咂咂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姜审盯着邻桌三个嘻嘻笑的女孩子,只觉得自己嗓子一阵发紧,「你说她们这样喝,真的不会醉?看的我嗓子疼。」 陈初笑他,「你难道不知道,扬州百姓的酒量要比姑苏高的多,以后可有你受的。」 「说的好像我酒量就不行似的。」姜审仰头喝了一杯,瞧着叶喜又喊来店家要了一瓶,急得了不得,对莫辞彦道:「……莫兄,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去提醒一下洛姑娘,我家叶喜都快被她带坏了。」 「而且我怎么觉得洛姑娘今天怪怪的呢,在村里的时候我就发现她老盯着你瞧,你们之间不会生什么误会了吧?」 莫辞彦将视线从洛时节身上收回来,眉宇间的神情却不甚好看,「没什么,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帮我找一份帐簿。」 ****** 「姑娘,你可醒了。」 第二天天大亮,洛时节才被外面一阵怪叫声吵醒,望着已经是第二天的太阳一脸懵,问青青:「我昨天啥时候回来的?我喝醉了?」 「可不就喝醉了么,」青青赶紧把尚还温热的醒酒汤端给她。 第113页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姑娘醉呢,若不是刚有鸟在窗户边乱叫,只怕姑娘还能睡去一早上哩,什么鸟这样叫唤,怪难听的。」青青嘀咕着开了窗。 此刻鸟叫声已经没了,窗外什么也没有。 洛时节只觉得脑壳儿一阵阵疼,至于自己什么时候醉的,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一点映像都没有,自己这是喝断片儿了啊! 忽想起来,赶紧问青青:「莫辞彦呢?」 昨天明明想着还得把人看住,本没想喝那么多,咋就喝大了呢!都说喝酒误事,果然一点不假! 第 59 章 幸而青青报告莫辞彦尚在房中,她才略略放心。 匆匆洗漱了,洛时节便直奔莫辞彦书房,见他房门并未关,正有村中人拿着刚写好的家书从里头出来,她这心才算落了下来。 朝门内探了探脑袋,此刻莫辞彦正低头整理书籍,她来了,他便停了手里的动作,等她吩咐。 「没什么事,我还以为你又出去了……」 「试题已经拟好,近日并无大事。」 洛时节打量了他一眼,瞧他着了件宽袖袍服,那是他无事时的装束。 想来是真的不忙了。 洛时节摸摸鼻子,忐忑道:「我昨天喝醉了,没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吧?」 「出乎意料的事……」莫辞彦斜眼望着她,「你认了个哥哥,这事确是挺出乎意料。」 认了个哥哥? 洛时节瞪着眼睛,瞬间记起来了,昨天喝得酩酊大醉,她依稀记得自己拉着陈初聊的十分尽兴,约莫好像的确是,稀里煳涂认了陈初做兄长! 「我这一喝醉就容易乱章法,陈初也是随口一答应,算不得真。」洛时节笑了笑敷衍过去,又随口一问,「我昨天……可有说什么胡话?」 她模模煳煳记得昨天回来的路上,对他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可已然分不清是梦中所说还是醉话了。 「没有。」收拾书的手微微慢了半拍,似又想起来了,「有。」 「你说要还我十倍的孤本。」 一向不爱开玩笑的人第一次对她开出这样大的玩笑。 「怎么可能?没有没有,绝对不可能!」洛时节惊呆了,「这句话我绝对没有说过!你在敲诈我!」 「洛姑娘说过的话就要信守诺言,十倍就是十倍,一本都不能少。」 「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洛时节简直想笑,「等一下。」她回忆着自己当初到底烧了他几本书,大概五六本吧,不,也可能四五本……一本二两,五本十两,十倍……那岂不是一百两! 「不,不可能。」她憨笑道。这样要命的话打死她都不会说的! 「清醒的时候你是不会说,可昨天你喝醉了。」 「那也不可能!」某姑娘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继而摆出无辜表情,「就算我说了那也是醉话,我早就不记得了,酒后失言,算不得真。」 「早知你会如此说。」莫辞彦十分冷静地从桌上拿起一张欠条递到她面前,洛时节看完后下巴都要惊掉了。 白纸黑字,自己还画了押签了名!简直赖都赖不掉。 不对啊,真的不能够啊,她就算再醉,也不可能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 不能吧! 她渐渐有些动摇,自己喝断片的确会这样…… 不对不对,她都醉成那样了,还能想起来还他书? 也不对,她隐约记得自己昨天还对他说过更要命的话,自己这一喝醉,很有可能就嘴上没门,想说什么就一股脑说什么了。 那她岂不是真的得还他一百两?! 洛时节盯着那张欠条,心中彻底凉凉。只恨自己昨天就不该贪杯喝那么多。 该说的一句没说,这不该说的倒是秃噜嘴说的痛快。 莫辞彦从悔不当初的姑娘手里取回欠条,叠了叠,当真收入袖中,心情也甚不错。 洛时节见他收拾了书要走,赶紧化作小尾巴跟在他后面。 原来是要去书院。 「巧了,我正也要去呢。」刚已振作过来的姑娘脑子转得飞快,「反正无事,昨天我瞧夫子姑娘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玩伴,今日正想去叙一叙童年情谊呢。」 「……」 莫辞彦皱起眉,抛出自己的疑惑,「我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你们竟是髮小。」 洛时节瞧他那表情就知道,对方明显不相信她的鬼话,正欲撸起胳膊好好把谎再圆一圆,籽莲急急赶来了。 说是小表弟居然想家了,昨晚竟还偷偷抹了眼泪。 虽说小孩子想家抹眼泪很正常,但听到小表弟哭她还是挺震惊的! 终归还是个小娃娃啊,正是需要爹娘疼的时候。 洛时节心中一软,来到后院,瞧见小傢伙还若无其事的在那晨读呢,便走过去顺手帮他合起书本。 「走,表姐今天带你出去玩!」 小娃娃以一种少年老成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洛时节在自己那么点儿同情心还没完全消失以前,利索地将其捞起,「表姐我善心有限得很,随时变卦,要走赶紧的,起来换件衣服去!」 「可我的晨读……」 莫辞彦也跟了来,瞧着娃娃,眼中神情都比刚刚柔和了许多,「读书不急于一时。」 意思就是允啦。 第114页 「走走走,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去学堂么,」洛时节灵机一动笑起来,「表姐我就带你一起去村里的书院参观参观,你莫哥哥也在那儿教书,我们可以一起去,你可以在书院玩一上午,开心吧!」 莫辞彦盯着她。 洛时节回赠他一个天真无邪。 最终还是一起上路了。 小表弟果然开心起来,一路上一个劲儿的讲他在江浙老家时,爹娘给他买的笔墨纸砚,还有小伙伴们彼此间玩的过家家游戏。 让洛时节想起了她小时候。 可惜洛家和母亲家里的富庶和幸福都已经不在了。 乡里的学堂不比城里的,不过虽不大,来上学的孩子还是挺多的,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同龄人,小娃娃竟也不畏惧,上去就和人家打招唿,一会儿功夫赢得一众好感。 因赶着上课,莫辞彦将人托给夫子的女儿,便拿着课本进去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屋中书声琅琅,屋外鸟儿啁啾,海棠摇曳,洛时节坐在树下,一边和夫子姑娘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一边透过葱茏的榕树和红褐色的窗棂,默默看着那气宇轩昂的身影。 至于对面的人说了啥,她一概没听进去。 夫子姑娘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屋里的人,不由笑起来。 这样俏丽又可爱的姑娘,和莫辞彦似乎很配呢。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路过村中集市时,洛时节特意带着小表弟从集市这头到那头吃了个遍,不仅如此,她还颇为破费地买了牛乳,羊肉,猪骨以及一应新鲜时蔬。 家里还有许多水果和叶乐叶喜昨天带来的核桃红枣,她就想着给孩子做牛奶布丁吃。 她虽没做过,但好歹吃过,大概的做法还是会的。等到了家,洛时节把羊肉鸡肉蔬菜交给青青洗净切了,猪骨上锅煮,便专心做起了牛奶布丁。 这小甜点虽然简单,但她觉得自己极有可能做成鸡蛋羹或者鸡蛋汤。 趁布丁还在蒸的空当,她把煮开的猪骨捞出洗净,重新加水加大料开始熬汤,晚上吃涮锅。 现在家里有些闲钱了,她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亏待大家。 还有些时间,越干越起劲的姑娘又揉了面,做了面条,虽不比饭店里的细软,但模样还是有的。 待时间到,洛时节掀开蒸布丁的锅盖一瞧,碗中先前的液状物果然变成了又嫩又弹的果冻状,看着十分可口喜人。 她又切了核桃和水果撒上,做成了核桃碎布丁,桃肉布丁和枇杷果布丁。 别说,勐地一瞧形状美感都很上档次,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等到了正午,籽莲从河边回来,小表弟的课业也结束了,洛时节的午饭也做好了。 中午他们就吃骨汤煨面,配清新爽口的拌黄瓜,夏天绝配。 饭后,洛时节十分激动地端出自己辛苦做的甜品,一一分给每个人。 「都尝尝,别干看着啊。」 「姑娘今日怎么想起倒腾起点心来了?」籽莲盯着碗里漂亮的像豆花一样的东西,笑起来,又问,「姑娘怎么不吃?」 洛时节捏着食案,满脸堆笑:「我做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小娃娃率先尝了一口,直喊甜,其他人也纷纷低头尝了口自己的,只是一口刚入嘴,籽莲就吐了出来,失色喊道: 「都别吃,有毒!」 第 60 章 「都别吃,有毒!」 洛时节慌了一慌,「不是的不是的!」 「好苦,真的有毒!」青青脸色铁青,丢了碗筷一边吐一边旁边找水漱口。 洛时节赶紧解释:「没毒没毒,先前第一锅做废了,糖炒过了头!表弟吃的是第二锅,甜的,你们是第一锅,苦的……」 又道,「样子挺好看的,总不能浪费不是,苦就苦些,良药苦口么。」 她笑的一脸真诚,众人简直哭笑不得。 「可你这也太苦了,我还以为有毒呢。」花容失色后,籽莲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 「不能怪你,怪我,没早点说清楚,害得大家受惊。」 「真吓着我了!」青青抹着眼角,显然吓得不轻,「果肉酸的,焦糖苦的,又酸又苦,可比毒药难吃多了!」青青满脸拒绝。 一阵笑闹,大家的紧张情绪这才消散掉。 可苦归苦,总不能浪费掉吧。 「俗话说酸甜苦辣咸五味全尝遍,人生才圆满嘛,哪有只吃甜的不吃苦的~都吃了别浪费,牛乳可贵了。」 她是真心疼,好一通劝,其他人哪肯再碰,都推得老远,莫辞彦默默尝了一口,就悄无声息走掉了。 他一走,大家瞬间都走了个干净。 行吧。 **** 孙家老宅。 孙谦不紧不慢端起手里的茶,轻轻拂开茶沫儿,呷了一口还未细品,又勐地吐出来,不满地瞪着身边的管事道: 「如此糟粕也敢呈送,脑袋不想要了?」 旁边的管事伸手接过他的茶,脑门早已汗涔涔,「小人这就命下人调换,只是此茶已是今年最好的了。」 「依你之意,是让我就送这样的茶上去?」孙谦懒得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不耐烦道,「明天中午务必选出最上品茶叶,下去!」 待管事面如土色消失在他面前后,他方收敛了脾气,对堂下的亲信道,「你继续说。」 第115页 「禀公子,小人获知,刘珂的推荐信已由孙淼先生一个时辰前送至学政手中,学政也已接受他的推荐。」 「还有呢?」 「小人刚刚见了孙小姐身边丫鬟,只是此丫鬟见了小人就如同见了罗剎,避之不及,小人恐怕孙小姐已临阵退缩,不再兑现与公子的诺言。」 见自家主子没了表情,那下人犹豫道:「要不要小的前去与那孙小姐敲打敲打……」 「不用。」坐与堂上的人漫不经心望着盏中漂浮不定的茶叶,茶盏旁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旧信笺。 「妇道人家就是顾虑太多,就算是我们这个精明的孙小姐也难逃通病,」 又道:「不过依你刚刚所言,刘珂已拿到推荐,想来我这个妹子也快坐不住了,用不了多久就会亲自找上门来,我们不用担心。」 「之前公子便已猜中,那孙淼必然会推荐刘珂,那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行事?」 「老学政最注重品行。」 手下人迟疑,「公子的意思是?」 「你说,此届的清谈榜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如果他真的是个不洁身自好的孟浪之徒,学政当真会欣赏他,接纳他么?」 「您的意思,是让我派人去学政那里揭露刘珂与叶乐二人五年前之事……可此事早已在坊间澄清,学政只需稍抬手一查,我们便白忙活一场。」 孙谦哼笑着摇头,「我觉得你还是没明白,你要派人所去的地方,不是学政那里。」 「安排个人,把这封书信拿去找那个叶乐,把这件事首先和她好好说道说道,事关刘珂前途,轻重利弊她自然能够权衡清楚。」 他本想再寻个机会解决了叶家大姑娘,可如今有了这个把柄,反倒不用这么冒险了。 那手下接过信笺一看,顿时领悟,「小的明白了,公子好手段。」 孙谦手握茶杯,「你知道什么时候最容易放手么?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时候。离功名利禄越近,越不容易放手。什么都抓在手里了,就差那一步的距离,你说刘珂还能撒的开么?」 他说着,又放下了杯盏,疏懒地站起来,十分愉悦,「我们的人不是也中了清谈么,叶乐这件事过后,让他去当着众学子和学政的面,揭露一下刘珂此等卑劣行径。」 前脚刚丢了心爱的人,后脚又丢了仕途,刘珂啊刘珂,我要让你情场官场都失意,一个都得不到。 「如此一来,孙小姐定然会来求着您高抬贵手,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小的佩服。」 **** 听说刘珂的推荐信终于送到了学政处,洛时节心情大好,可这份好心情还没维持两天,她就又晴天霹雳收到了他与叶乐定亲取消的消息。 他俩纳徵喜事的流程她早已安排的妥妥帖帖,连作为朋友准备的贺礼她都已想好,就等那天送出去,这下可好,变天都不带他们这么突然。 姜审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望着缩在椅子里呆若木鸡,没精打采的刘珂,和同样没精打采坐在不远处的洛时节。 这几日刘珂一直是这种被魇住的状态,姜审好不容易把他拖到洛时节这里,还指望着洛小姑娘和怀余能鼓励他一二,没成想都坐住了。 「洛姑娘倒是说句话呀,是想急死我么!」 洛时节望了一眼姜审,嘆了口气,转而偏头问青青道:「莫辞彦走的时候,真没再说其他的?」 天知道她就打了个瞌睡,这傢伙竟就不见了,只留话给青青,说是去一趟隆安寺,因之前答应主持要在庙中做几日义工,如今到了践诺的时候,还叫她不必去寻他。 她听罢正欲去寻,姜审就带着刘珂不辞辛苦投奔来了。 此刻的刘珂,无甚活气地枯坐在椅中,活脱脱一受了委屈的两百斤孩子。 见青青再次肯定的摇头,洛时节只好作罢。 先把这两人哄走再说。 「其实我觉得吧,叶乐可能只是因订婚之期将至,一时紧张过度,才心生退却之意,须知嫁娶乃人生大事,一时紧张怯场也是正常。」 「洛姑娘你当真这么觉得?」见洛时节这样说,刘珂失神的眼珠子转向她,「可我怎么觉着,叶乐当真是后悔了。」 语气中的失落与质疑让洛时节听得一激灵,赶紧抖擞精神,重整语句:「你别想太多,叶乐姐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了解,你们感情深笃我们都看在眼里,叶乐姐待你如何,我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她对你是真心实意,此事必是误会。」 又赶紧道:「这样,你和姜审先回去,叶乐那里由我去问,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女儿家嘛,难免想的多,我会好好和她聊一聊,必然是误会一场。」 刘珂终于心有所动,和缓了神色,临走时心细叮嘱她,如果叶乐当真铁了心,千万不要为难她。 把人送出门,洛时节悄悄问姜审:「悔亲之事,是叶乐亲自亲口与刘珂说的?」 见对方沉重点头,洛时节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感嘆:「怪不得刘珂会伤心成这样。」 待两人一走,洛时节急急忙忙收拾了几件衣服,带足了要捐的香油钱,绕了一个远道从西城门进了城。 去寺里之前,她还是得先去一趟叶家,毕竟刘珂叶乐这事情拖不得。 刚到叶家门前,洛时节就见叶喜耷拉着脑袋出来。抬头见是她,急忙拉她进屋,一路交代着事情的经过。 第116页 只道叶乐前两日还好好的,姐妹俩还一起绣鞋来着,可自两日前有个生人来见她后,叶乐整个人就没了神采,只一心要和刘珂悔婚,断掉往来,问她原因,她死活不说,谁问都不搭理。 「那人到底和阿姐说了什么我也不知,只那次就再没来过,他要是再敢来,我非得撕烂他的嘴不可!」 听到这,洛时节心里开始乱起来,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叶喜细细描述了一遍,见洛时节皱起眉头,不禁问,「洛姑娘可认识?知道是谁干的?」 「不认识,但还能是谁干的,整个扬州城最不想刘珂和你姐成婚的,就那么两个人。」 她说着,进了堂屋。 堂屋内,叶乐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什么也没做,正盯着屋中一角发呆。 洛时节想从她脸上看出伤心过的痕迹,可无所收穫。 「如果你也是来劝我的,大可不用开口,就此回家就是。」刚坐下,叶乐就对她直接了当道。 如此直接决绝,洛时节之前在路上想的那些个劝人的说辞倒是有些说不出口来了。于是干脆直接问她: 「那人都对你说什么了,说来我听听,如果也能说服我,我就不开口劝你。」 见她久不接话,洛时节只好继续道,「你不说我也知晓,无非又是拿你和刘珂五年前的事情说事,此事错在禄笙这对狼狈夫妻身上,大家都是清楚的,你怎会被劝住。」 「学政最看重人品。」 「是,可那又如何?」 「我与刘珂成婚,岂不是坐实了禄生夫妇所言,刘珂与我有私情。」 果然还是这个问题。 「可你当时并不喜欢他。」 「的确,」叶乐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那时心里还只想着禄笙,又怎会喜欢上别人,况且刘珂比我小上好几岁,我根本想都不会想……可这些说给别人听,他们会信吗?」 「这只是小事,不会影响学政对刘珂的印象,只要刘珂向学政说清楚了就行。」洛时节慢慢劝说道: 「既然决定要做夫妻,夫妻之间总要有些牺牲,你们成婚后,这样的质疑定还会有人提,躲不掉的。」 「洛姑娘说的很对,总要有人牺牲,可与其让刘珂为了我丢掉前途,还不如我舍了这段姻缘。」 「是不是那人对你说了什么?」洛时节隐约听出了端倪,「学政一向公正,若无铁打的证据,断不会轻信流言。」 「若是有呢?」 洛时节微惊:「真的有证据?!你见过了?是什么证据?!」 叶乐心里的酸楚和愤恨一股脑涌了出来,捂着脸落下泪来。 「孙谦手里有他一封旧日的书信!他们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在学政面前拿出来,让他再难做人!」 书信?洛时节开始有些懵,怎又平白多出什么书信来,但看叶乐神色,她便恍然大悟了。 当初叶乐是不喜刘珂,但刘珂却是真的喜欢叶乐的,难保不会在叶乐已有婚约时留下情书诗句之类抒发情怀的东西。 可时隔这么多年,他们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上次闹那么大都没见他们拿出来,那就说明没有。 他们很有可能是故弄玄虚。 第 61 章 洛时节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叶乐游移不定,将信将疑,始终不愿给她答覆。 说到底这信到底存不存在,还是还得问了刘珂才能下定论。 洛时节便暂歇了劝说的心思,起身告辞。 可出门一看天色,那日头却已西斜,之前走西门已经浪费了好多时间,如今在叶家又耽搁了不少时辰。此时城里闲逛的人皆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赶了,远方隆安寺低沉的鼓声传来,这一遍鼓声过后,进出的山门也就关闭了。 洛时节紧着包裹的手一松,包袱直接滑落在地。 她有些生莫辞彦的气来。 没法子,只能在叶家逗留一宿。掌灯十分,叶喜偷偷熘到洛时节客房,带她悄咪咪去了家对面的茶楼。 楼上,姜审正支着腮无限愁苦地盯着桌面上的茶杯出神,见她俩来了,赶紧追问:「叶乐大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铁了心肠呗。」洛时节拿出刚刚整理的小笔记,问道:「白日叶乐和我说,孙谦手里有刘珂写给叶乐的书信,刘珂当真写过么?」 姜审很通晓这些阴谋诡计,洛时节只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过来,茶杯狠狠朝桌上一敲:「这帮杂碎!」 又道:「我敢打赌,这厮手里绝无什么书信,叶乐大姐这是中了他们的计!」 「是了,定是他们在骗阿姐!书信什么的,我也从未听过。」叶喜也反应过来。 洛时节其实想说,也许并非绝无可能呢……可看两人眼睛晶亮,笃定极了,还真不好说出来。 写没写,问了刘珂也就清楚了。 到了第二日,姜审早早就同洛时节来了刘珂家,路上才知道今天是学政府开学的日子。被婚事闹得,大家早一致忘了此事。 好在知道及时,两人赶紧拉着刘珂收拾好自己,把他一路推到了学政府门前。 天才亮起一角,老学政的府邸前便聚了好些通过清谈入围的学子。 今日乃开课的大日子,听说老学政门下几个顶厉害的学生这几日也会回来与他们交流心得。学政年纪大了,不可能天天给他们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的学生代课。 第117页 学子们自认比不上学政真正的门生,能听这些真正的学政门生的课,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的光荣大事。 如果能被他们其中的谁看中,在学政耳边那么一吹,自然再好不过,因此各个早起在学政府门前晨读,以期好运降落在自己头上。 可这份与有荣焉的兴奋显然没有感染到刘珂,因为进去等待他的,可能是一堆像冰刀子似的的咄咄言辞。 路上洛时节已经把事情告诉他了。 他瞅着人群中那个与禄生一丘之貉的冯学子,恨不得上去打到他们求饶。 「一丘之貉」的冯学子也正盯着刚到的刘珂,见他恶狠狠瞪过来,只摇着扇子悠悠走来,且无视着他,反倒对洛时节翘了眉峰。 「你就是那个陆什么梅的学生?看着竟这般普通,果然没本事的人教出来的也都是没本事的。」 冯学子便是上次在孙谦诗会上向孙谦极力推荐吴翁,贬低陆梅的那位。 洛时节不认识他,可说她老师坏话她却是不能接受,闻言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他,把他看得浑身直发毛后,才解释道: 「陆先生总说狗眼看人低,叫我遇到时一定要多看几眼,毕竟稀罕,今日我见了,果然如此。」 「你在骂我?!」 「不明显吗?」 「简直有辱斯文!陆梅就是这样教你做人的么!」 「陆先生也骂人,但他可能不骂你,因为他只骂人。」 「你——」冯学子真的动了气,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她的鼻尖,「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你父亲就是孙谦家的一条狗!到死都在为孙家犁地,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闭嘴吧你!」刘珂一拳头挥下去,冯学子像木头桩子似的重重倒在地上,他还要再打,立刻有人拉起架来,毕竟是在学政府门口,公然斗殴成何体统。 冯学子脸上这一拳正打在嘴上,当下啥都说不出,只一个劲的往外吐血。 待人群散开,刘珂才松开拳头,面无表情:「一时没忍住。」 洛时节拍手称快:「打得好!」 「可打了他,刘大哥此番进去就真的如进龙潭虎穴了。」 「龙潭虎穴又如何,便是人间地狱我也进得。」 洛时节被姜审一盆冷水泼醒,犹豫了好一会儿:「实在不行,你就以实话相告,毕竟……」 毕竟的确是叶乐悔婚在先。这话虽不好听,但的确是如此。 可话虽如此,只怕就算是叶乐来了,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是她先悔的亲,众人也不会完全相信的。 此时府门打开,学子们陆陆续续进去,刘珂亦甩甩衣袖,待进府门,人人都是满心欢喜,只他一人心情沉重。 「我确实写过。」 洛时节没反应过来:「啥?啥写过?」 刘珂低头道:「我确实给叶乐写过几封信,可却从未给过她,她也不知晓,后来信丢了,我也就没再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她无关。」 待他毅然进了府,洛时节在街上傻了好一会儿,心道完了。 还真写过。 这么重要的事为啥不早说。 姜审拍了拍她肩膀,虽是满脸遗憾,心里却是在想: 刘大哥真痴情! 「咳咳,放心吧,他们有证据也不会这么快拿出来,定然选在人最多的时候,今日只会用言辞挑衅刘大哥,给这件事造势,如果能让他自己露怯先招,定然是这帮子人最想看到的结果。」 洛时节烦得直挠头,闻言也只希望刘珂能够顶住,好让她有时间再捋一捋。 把刘珂送进学政府后,洛时节辞别姜审,又匆匆往隆安寺赶。 今日来得早,上山的香客还没有多少,再加上山顶起了大雾,越往上走人越少。 爬了半个时辰,洛时节就摸不清位置了,向下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向上也不知自己还有多久能到。 她只一心觉得莫辞彦还在最后的那个大殿,现在想想,似乎自己太武断了。 想要再找个大师傅问问,却发现自己已身处迷迷濛蒙的大雾中,连周边的殿宇飞檐都看不真切,遑论僧人。 远处隐隐传来一串串大师傅们沉闷绵长的诵经声,掺杂着飞禽的声音,忽而又是一阵哗啦啦拍翅膀的声音,仿佛千鸟飞出,忽又好像有如梦似幻般的嘆息声,却不真实。 洛时节磕磕绊绊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上,不断幻想着这些个声音的画面,心里空落落的。 湿气像讨人厌的蜘蛛网,黏在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索性停了脚步,擦了把打湿的脸,不走了。 这大雾浓的,就算是莫辞彦站在她对面,她也看不清。 这糟糕的天气。 好不容易爬到最后的大殿,问了主持,莫辞彦来过,却不常在此殿。 来做义工的人哪有时间在一个殿内久停。 算是白爬了。 半天下来洛时节又渴又饿,早上起的早,吃的全消化了,此刻大雾已经散去大半,巍峨肃穆的隆安寺在蓝天白云下更加宝相庄严。 洛时节看着远在天边似的山门,回头问主持:「快到饭点了吧?」 找不到他人,洛时节索性捐了香钱,请了间寮房,她好乱,也想在这寺里清净几日。 况且这隆安寺再大,殿再多,也就是目所能及的这片山头,她稍花点时间一个个殿寻一遍,也就找到了。 第118页 知道他人在这,她就放心了。 她放心了,可有人还在着急上火。 「我感觉,我被人敲晕了。」 顾萧知派去盯莫辞彦的下属此刻正摸着自己的后脖颈,跪在堂下,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如何被敲晕的。 他昨日正盯梢呢,忽然就没了知觉,晕前连是不是被人敲晕的都无法确定。 「你觉得?」 顾萧知那叫个气,把桌子上的那根细长的银针狠狠掷给他,恨不得再重新给他戳回去,「我还觉得你不适合现在的位置!」 一听要卸他职,护卫立刻告饶,「小的已经查到莫公子就在隆安寺,小的也亲眼看着洛姑娘进入寺中,有洛姑娘在,想必没什么大问题。」 「什么都是洛姑娘,我要你做什么?!」 第 62 章 顾萧知不想再看到他,烦躁地挥挥手,「给我去查,看看到底是谁戳的你!」让他滚了。 这时又有护卫从外面进来,禀明顾老爷想见儿子了。 顾萧知一听,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不回去。」又问,「他可有说为什么让我回去?」 「说是有要事与您商量。」 「什么事?」 「并未提起。」 「那就是没事。」顾萧知擦擦手,心道还能有什么要事,过几天就是太学开学的日子,想来还是太学的琐事。 「父亲再差人来,就说我过几日便回。」 说到开学,今日学政府开课,按着往年老规矩,颜曲必然也要回学政府。 一想到这点顾萧知就更觉头疼,想了想,站起身整了整衣装。 「把闽北的茶给我带上,我要替父亲拜访一下学政。」 *** 洛时节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山门一开,她就按耐不住下了山,来到叶家。 叶喜和姜审正站在门口,指挥着小厮们刷着外墙。 「这次又泼了什么玩意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洛时节忍不住捂住口鼻。 叶喜放低声音,道:「是黑狗血,早上出门就看到了,还画了乱七八糟的符,这帮子人越发猖狂了!」 「是够狂的!」这才消停没几天,又来。洛时节对姜审提议:「这几日你让手里小厮晚上轮流来守着,万不能出岔子。」 姜审早有此意,这次带的下人各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会拳脚功夫的。 「只怕我们守得住院子,里面的人却未必能如我们所愿。」 姜审意味深长,惹得叶喜锤他,他赶紧闭了嘴。 待叶喜进屋去,他才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到洛时节面前。 里面包了一把小匕首并一张纸条。 「这是今早在刘珂家门口看到的,我若没有早早去,刘兄定然又悄悄销毁了。」 「又?」洛时节一边看纸条里的威胁,一边疑惑道,「刘大哥经常收到这些东西吗?」 「我问了他才告诉我的,这些天简直从未间断过。」姜审将纸条收起来,忍不住骂娘,「朗朗白日天子脚下,这些傢伙也敢如此为所欲为。」 「可惜总抓不住幕后那位的把柄。」 「看我不把他揪出来!」姜审递给她一个极有信心的眼神,约莫已经有对策了。 里屋,叶乐正缝衣服,看洛时节又来登门,缝衣服的动作也停了,这次不等洛时节说话,倒先开了口。 「我已经想好了,兴许是我和刘珂没缘分,你转告了刘珂,就说是我负了他,之前送来的礼我会找人送还回去,这亲事就此作罢吧。」 「你是真的决定了?」 叶乐点点头,端看一脸冷静不哭也不闹的做派,应该是想了一天一夜才做的决定。 「刘大哥写过信的事,想必姜审已经告诉你了。」 见叶乐颔首,洛时节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若说,那封信是伪造的,孙谦手里根本没有刘珂的把柄,他现在就等着你为刘珂放弃婚事,只要婚约一解除,学政那边立刻就会有一大帮子人跳出来咬住此事不放,势必要坐实刘珂为了名利抛弃你的恶名,如此,他的官途就真的是断了,你信么? 洛时节看她似乎听进去了,继续道: 「在知道的人看来你是主动悔婚,可旁人不会这么想,况且还有一堆有心人等着看你笑话,说不定就连街头小孩将要唱的歌谣都给你俩想好了。」 让刘珂既丢了前程,也丢了家庭,真的是好计谋!洛时节想的明明白白。 「可你又如何确定,孙谦手里的信是假的。」 「我不能确定,但我确定你这样做一定会后悔的,一封信不会比你悔婚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更严重。」 「只要我不嫁他,他们就不为难他。」 「他们在骗你!」 「我也没的选了。」 洛时节气竭,孙谦派来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巧舌如簧,才让她深信不疑,中了他们的圈套。 「也许刘大哥根本不想要这个仕途,他只想要你呢?」 「······他会后悔的。」 「你该问问他,亲口问过他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叶乐已听不进去,拖过笸箩下逐客令了:「反正,我就是不愿,我不愿嫁他。」 门前某人顿时僵住。 「我就那么不好,那么让你讨厌。」刘珂粗着脖子红着脸,失落至极。 第119页 叶乐非但没有解释,还把刚刚的话又一个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刘珂气得进屋就是一顿狂摔,这画面,洛时节从小到大还真没见过。 怎就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来了呢! 不光她被吓傻,叶喜和姜审也被吓住了,一时乱了阵脚。这失控的场景哪是他们能招架住的,最后还是刘珂自己停了手,甩袖要走。 叶乐见他要有,又叫住他,从袖里拿出样东西扔到他面前。 「这个还你。」 是跟了她几年,刘珂特意为她做的九连环,「你的东西全都拿走,我一样都不留。」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都别动气——」姜审话还没说完,刘珂早已气沖沖跨出了门,就在众人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他竟又折返回来,捡起地上的东西粗鲁地摆弄着。 「这环你一直解不开,我帮你解了!」说话间刘珂手上动作飞快,只几下,九个闭环便纷纷像失了生命似的脱离开来,咣咣噹噹落了一地。 等刘珂真的走了,众人望着满地的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时节原以为两人年纪大了,就算是吵架也该是和和气气讲道理的那种,可没想到,竟也能作成这样。 「毕竟他还年轻。」叶乐好像读懂了洛时节的表情,望着满地狼藉安静道。 「如果你真能和他大吵一架,他或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而且他刚刚明显是听到了没头没尾的最后一句,误会了。 叶乐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只把目光停在地上那些环上,喃喃自语: 「原来还是能解的……」 洛时节真的头疼,一刻也不想呆,心想你们俩就作吧,又重新回了隆安寺。 事件发展的太快,她至今还有些懵。 还有那封旧信,她总觉得有问题,可又说不上来如何有问题。 刘珂已经承认写过,后来信丢了,如今信被孙谦意外获得,抓住了刘珂失德的小辫子,又以此要挟叶乐,逼得叶乐取消了婚约。 这信出现的可真巧,若不是刘珂承认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其实就是一封信罢了,放在现代真的不能当回事,可放在当下,放在学政眼里,如果它是真的,刘珂就铁了定要完。 可如果它是假的呢? 可偏偏刘珂亲口承认了。 可如何就这么巧呢,这封信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孙谦的手上? 坐在大殿花坛的石阶上,洛时节嘆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和谁商量。 莫辞彦么?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让他知道,也许他已经够心烦的了,再让他帮忙…… 刚冒出的想法又被她掐灭了。 此时上香的人已经陆续下山,寺虽气派,却也变得冷冷清清。坐在石阶上的姑娘再次嘆口气。 万一那封信是真的,这便是个死局,无论如何他们最终都会拿出来,婚成与不成,刘珂仕途都保不住,就算刘珂叶乐成了婚,两人也会在世人的唾骂中过日子,难以安枕。 或许不在一起,才是他们俩更好的选择…… 当真是烦闷。 洛时节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鼓楼,又在几个大殿晃了晃,终于在晒经阁看到了莫辞彦。 得见他安好,她只又一个人默默回了大殿转悠,天色渐晚后又一个人回了寮房休息,可这烦闷依旧是排解不开。 如此闷了两日,她还未下山,姜审却匆匆来向她汇报战果了,可惜并不是好消息。 他安在刘珂家蹲守的下人昨夜抓住了那个惯犯,可却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姜审特意请了个会手语的审他,才审出个结果来。 「折腾了半日,这哑巴也是拿人钱财受人指使罢了,整件事半点不知情,指使他的人蒙了头纱,全程手语交流,哑巴也不知他庐山真面目。」姜审丧气道,「更气的是,他也是第一次干这事。」 「意思是之前所谓的惯犯都是不同的人?」 「极有可能,这种噁心手法多出现在流动密集的繁华地,客商多,买兇的人只要在客商里选人,这些人拿了钱,干上一票就走,本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等东窗事发,人早不知去哪了。」 「哑巴做完了事,不与买兇的人交差吗?」 「好在还要交接的,我怕打草惊蛇,已经把哑巴放了,另派人暗中尾随,希望能顺利逮住那人。」 「希望吧。」洛时节已经没抱多少希望了,孙谦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到事情败露这一步。 但就算只有一丁点希望,也得试试。 送走姜审,洛时节又忍了一天才下山去,听姜审说,叶乐这几日心情已经好多了,姜审来寺里那天,叶喜还陪着她出去逛了街。 她怕再不去,她们就要回里下河村了。 这次她特意约了刘珂,按照和叶喜姜审事先商量好的,把两人约到戏园子里碰个面。 有误会总要当面才好说清,成与不成,也得当面说了才算数。 两位正主在里面,洛时节三人则在戏园外面的小摊上喝茶乘凉,里面正演着一出乱世的折子戏,远远就听到戏中女主拖着长长的幽幽怨怨的哭腔,哭的洛时节心都碎了。 「今日戏也是选的不好。」她低声嘟囔着。 她突然觉得地点也选的不好,人来人往嘈杂的很,她余光似乎瞥见了孙小姐的丫鬟,心里就更堵了。 第120页 等了半个时辰,大戏终于落了幕,三人在向外涌的人堆里一眼就瞅见刘珂和叶乐,两人是肩并肩出来的,叶喜笑着告诉洛时节她的发现,可洛时节却并不觉得情况转好。 因为此刻刘珂的双眼和鼻头通红,就跟抹了胭脂似的醒目,隔着这么长的距离都能看得清晰。 人还没出来,叶喜突然抓着洛时节衣袖,指着人群叫洛时节看,她看了,心情也不好到了极点。 可不就是孙小姐么。 稠密的人群中,孙家小姐正在下人的帮助下迅速靠拢刘珂,饶是洛时节再想阻止,也根本来不及。 第 63 章 「怎么哪都有她!」叶喜讨厌孙小姐,又气又急,等人到了面前,便毫不客气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 「孙小姐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与男子之间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可对方才不管她那副吃人的脸色,依旧跟着,已然发现不对头了。 「师兄为何眼眶红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其他人这才发现刘珂那通红的双眼。 「戏太好看,不知不觉就这样……」刘珂扯了扯嘴角,根本无心与她交谈,还没等对方再说两句,他已大步走出了人群,只道家中有事。 等刘珂走了,孙小姐又看向叶乐:「叶姑娘不与师兄一道走么?」 「她和不和刘珂一道走与你有什么相干?」洛时节不想让她知晓太多,就着刘珂刚刚给的理由怼了她一句,就带着叶乐等人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孙小姐手下最会察言观色的丫鬟高兴道:「什么家中有事,我看他就是和叶家那大姑娘闹了不愉快,两人不欢而散了,我刚瞧着,叶大姑娘也不是很高兴,两人看着冷淡了许多。」 孙小姐有眼,自己会看,早在心里做了无数个猜测,小声点了心腹,对她道:「你去叶家附近打听打听,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 洛时节想将两人闹掰的事情压住,不让那些长舌妇嚼舌根,可有心之人那么多,戏园子那日后不出两天,叶刘两家的街坊邻居之间就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刘珂叶乐正儿八经解除了婚约,与其说是解除了婚约,不如说是八字还没一撇,叶家想要攀附未来可期的刘秀才的美梦就破碎了。 刘秀才中了清谈过后身价可是大涨,怎么可能说攀附就能攀附到的,表面上是叶家提出的悔亲,可他们心里有数得很——哪有抱住了金龟婿还主动撒手的道理? 定然是刘秀才有了更门当户对的选择,嫌弃叶家姑娘了。 于是孙家小姐和刘珂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说法也跟着传出来,就连两人一起出现在戏园子听戏的事也被拿出来掐头去尾传了一通,气得叶家二老大半夜来城里敲刘珂家的门,邻里没没睡着的,还能听到钱氏那破口大骂声呢。 孙淼老先生也气得不轻,大骂自己的女儿不知廉耻,还未出阁就惹出这许多闲言碎语,她自己的名声受损,他孙家世代书香的脸面也都让她丢净了。 父亲生气,跪在堂下的那位女儿却并不生气。 慌自然是慌的,可听丫鬟嘴里一口一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她略慌的心又渐渐稳了下来。 只要能让刘珂变成她一个人的,牺牲点她的名声又何妨。 听说叶乐叶喜被叶家二老连夜带回了里下河村之后,洛时节蒙头在庙里睡了两宿。 喜事变坏事已成定局,这突然的转变真让她接受不了。 姜审又来了一次寺庙,只道里下河村一切平安,至少没人再到叶家搞破坏,泼脏东西。只是刘珂家依然不是很太平,与哑巴对接的人没有再出现,刘珂家也没再收到威胁的刀子了,改在路上送刀子。 有时候刘珂衣服破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条路上被谁划破的。 他本就在风口浪尖上,有心人有许多种方式让他发疯,让他崩溃,让他妥协。 他母亲病了,白天他还要去学政府听课,怕母亲受周围影响没法休养,前天晚上已经搬走了,搬得静悄悄谁也没告诉。 时间长了,那些令人抓狂的暗算才算消停。 *** 听说隆安寺在姻缘上十分灵验,每天来求籤问姻缘的姑娘郎君不胜枚举。洛时节今日也不由自主晃到殿内。 正是晌午,此时殿里人已不是很多,大师傅都吃饭去了。 洛时节朝功德箱里捐了钱,拿起签筒,晃出了一支醒目的下下籤。 她慌了一慌,左右看看无人,顺手就把下下籤又丢回了筒中。 一定是她的心不够诚,又或许香火钱捐的少了,没灵验。 反正此签作废。 她定了定神,又从荷包里掏了五文,又抽了一签。 还是支下下籤。 没道理啊,系统明明显示刘珂叶乐很配…… 她不信,将抽出来的签放在一旁,又抽了一签…… 还是不信…… …… 摸摸钱袋子,今日的零花钱还剩两文,两文也是心意,反正四下没人,洛时节十分诚心地将两文递进箱子,握着签筒专心致志诚心诚意摇了好久,终于又掉出一根签来。 老天像是有意和她作对,签子落了地,与地上摆的一顺儿那三根下下籤一样,一家子铁了心就是要整整齐齐。 洛时节都还没说什么呢,身后却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嘆,听那声音,颇有些嫌弃的意思了。 第121页 洛时节一扭头,再配上嘆气人脸上那熟悉的嫌弃表情,就算他平时再温润,再好看,洛时节也忍不住要怼他! 「没见过下下籤么,有什么好看的!」又道,「经书晒完了么,佛像画完了么,你怎么那么闲?!」 「只是没见过这么多下下籤。」 他这一本正经的态度让洛时节更气,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来找你,我就不会鬼使神差来这里抽籤,更不会抽到这么多下下籤!」 佛像下的姑娘难过极了,撇下莫辞彦自己去外面台阶上闷坐着。 不一会儿,莫辞彦也坐了下来,洛时节这才发现他手里抱着一只大白猫。 雪白的,胖胖的大猫。 猫是寺里养的,每天人来人往早就习惯了生人,莫辞彦一放下来,它就跑过去蹭洛时节,软软的一声喵呜,萌得很。 莫辞彦来了,她心里憋了许多日的愁闷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刘珂叶乐的事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只盼着叶乐哪天突然回心转意。 「没想到我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洛时节摸着猫,从零嘴袋里翻出它能吃的来餵它,心情好了很多:「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他俩的婚事表面上看着单纯,实际上牵扯了很多人,很多利益,一点也不简单。」 孙谦想借刘珂绑住孙小姐,从而绑住顽固的孙淼老先生,孙小姐便借了孙谦的手,让刘珂叶乐有情人有缘无分。 孙谦是何等危险的人物,连刘珂叶乐自己都放弃了,她再坚持,只怕会有比劫持马车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事你也不要掺和,任他们去吧。」洛时节把小零嘴放在猫鼻子上晃了晃,猫无情地扭开了头,洛时节恼了:「这薯条我都捨不得吃呢,辛辛苦苦做的,你咋一点面子都不给。」 莫辞彦笑着看她的薯条,洛时节立刻领会。 「一点也不苦,表弟青青吃了都说好,不信你也尝尝。」 话音刚一落地,身后有个和气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来:「好吃吗?」 莫辞彦不由起身,连洛时节都不自觉站起来,规矩地喊了声禅师。 她在寺里晃了这么多天,厉害的几位高僧她都见过了,就数这位禅师稍显年轻,最易接近。 他这一问,洛时节赶紧把薯条连荷包袋子一起送到禅师面前,笑道:「就是小零嘴罢了,不过您未必吃过呢。」 「老僧这把岁数,除了荤,大宋哪里的好东西没吃过?」 样样都吃过的木嘉禅师吃了半袋薯条,若不是刚用了午饭,只怕一袋子都能吃了。 木嘉禅师是专门来餵猫的,大白猫一到饭点必来这里,吃掉木嘉禅师带来的半个包子。 「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 木嘉一边说一边把包子撕成小块,递到胖猫面前,可这傢伙今天似乎谁的情都不领,嗅了嗅,就迈着胖嘟嘟的小短腿跑了。 「它还在生我的气。」 洛时节好奇了,木嘉禅师却把从胖猫处得来的气又撒在了她旁边的人身上,嘟嘟囔囔道:「若不是这几天总被这位施主纠缠,错过餵猫,猫儿也不会生我的气。」 「……您没来之前我已经餵过它了。」莫辞彦辩解。 「你餵了它,我这半个包子怎么办?」刚刚还吃着零嘴和蔼可亲的木嘉禅师顿时板起脸来:「让你少理俗事你总不听,自己种了因,却让老僧为你受罪,纵然你餵了猫做了弥补,可我这半个包子终究是多了出来,你又要怎么弥补?」 洛时节看着抱怨满满的木嘉禅师,惊呆了。 不就是半个包子么,至于么? 莫辞彦竟也没有再吭声,木嘉禅师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什么,瞅了莫辞彦许久,长嘆一声,恢復了平静。 「算了,终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种下的因果,半个包子而已,老僧放井水里,晚饭时将其消化掉也就是了。」 又道:「猫都走了,二位怎么还不走?」 不等莫辞彦说话,自个儿迴转身去,回了大殿。 「禅师是不是话里有话?」洛时节盯着大殿,似乎咂摸出几分味儿来。 「他说你多管闲事,还说让他受了罪,他刚刚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哪里怪?」 「怪可怜的。」 洛时节猜测禅师和莫辞彦可能关系不一般,否则禅师也不会对莫辞彦这般不客气,就像父与子,师傅与徒弟,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一样。 「你以后要经常来看看禅师,他还是蛮喜欢你的,说不定哪天你就悟了,四大皆空了。」 莫辞彦望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望了一眼大殿,垂眸道:「我们下山吧。」 「下山了?真的假的?」 洛时节喜出望外,两眼发亮,仿佛已经看到家里的晚饭了。 「你若不想走可以留在这,说不定哪天也悟了。」 见莫辞彦真的走了,洛时节哪里还想悟,麻熘的收拾了包袱,一起下了山。 七八天没开荤,回家路上洛时节就买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并一条三斤重的草鱼,准备回家做红烧肉红烧鱼解解馋。 偏半路遇到几个浪荡子在街头打架,堵了他们回家的路。 第64章 几个人围成一圈,对地上的□□打脚踢,天已经黑透了,可借着刚出来的月色,洛时节也一眼就认出被打的人了。 第122页 几人一看有人来了,立马熟练地散去,一刻也不多留。洛时节赶紧把趴在地上的刘珂扶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刘珂被打,虽然不是很重,但足以震慑住她。 「他们这是在折磨你,想让你妥协听话。」 莫辞彦一边打量刘珂的伤势,一边平静道:「道菱兄可妥协了?」 被打得快不成人样的刘珂在洛时节帮扶下坐在路边,嘴角流着血还在骂那帮孙子,听莫辞彦这样说,自然不让: 「谁妥协谁是孙子!等我有朝一日踏进了朝堂的大门,就是那帮孙子的死期!」 骂归骂,洛时节怕那些人再折回来,一路护送刘珂回了家,两人才出了城回梨棠村。 一晚上洛时节都是心事重重,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这几天刘珂叶乐的事已传到村里,饭后不等自家姑娘说,青青籽莲已经按耐不住开始探问虚实。 洛时节说了真实情况,却和她们从别处听来的大相迳庭,人言可畏,一点不错。 「他俩这婚事就此作罢了么?」 青青本来就看好这对有情人,如今说作罢就作罢,颇觉得可惜,「多不容易的一对儿,五年了,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可到头来还是没缘分。」 她本觉得章家小姐和颜家二公子已经挺不容易的了,如今这一对儿也难的很。 「有些事真的是迫不得已,谁不想和自己心仪的人守在一处。」籽莲绣着今年夏天的最后一件新衣,她虽也觉得惋惜,但终究比青青看得透,并无多的感触。 洛时节又把在路上碰到刘珂被打的事情说了,反问她俩,若她们是刘珂或叶乐,该当如何? 两人就都犹豫了。 毕竟命也是顶重要的,况且自己能力那么弱,如何抵抗得过有钱有势的那些人。 看她俩犹豫,洛时节忽觉得自己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彼非戏中人,焉知戏中苦? 第二天,刘珂来了。 洛时节好奇:「你不是该在学政府听课么?」 「……我今天没去。」刘珂拖着略有些瘸的腿坐了下来,直接问她:「叶乐她过得如何?」 他还在关心叶乐。 洛时节难受得很:「当初是我阴差阳错让你有了希望,如今又让你希望破灭……」 一想到还有半月就是订婚之期,她便更自责,「如果你还想坚持——」 「没法子的事,不怪你,不能就不能吧,不用再去了。」 「那几个小人今天有来找你麻烦吗?」 「没有。」 那就好。洛时节忽想起一件事来,问他:「学政府最近情况如何,冯学子可有为难你?」 刘珂沉默了。 光看他神情洛时节也知道一定不好,问了好几遍他才说,冯学子已经开始在老学政面前告黑状了。 「他们也就嘴巴说说,始终不拿出真凭实据。」刘珂不以为然。 洛时节却知道,冯学子只是孙谦的一条狗罢了。孙谦让他折磨刘珂,让刘珂仕途受阻,都是做给孙家小姐看的。 「叶乐被逼走了,孙小姐一定觉得你就是她的了,哪怕是为了她自己的未来,她也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只要等孙小姐反应过来,去找孙谦求情,孙谦定然会拿你的把柄威胁她,让她孙家为他所用。」 「我又不是小白脸!」刘珂忍不住发火。 「孙谦想要孙淼老先生,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小白脸。」 真的是憋屈!刘珂锤着桌子,再一次觉得官场龌龊。等他做了官,定不让这些龌龊事再继续下去。 以前他只想做官,如今终于清楚自己为何要做官。 洛时节家的院子外面渐渐人多了起来,村里人爱看热闹,尤其爱看名人的热闹。 刘珂不能久留,来的目的也只是想让洛时节替他给叶乐稍句话——他为上次发火砸了她家的事向她道歉,希望叶乐能原谅他。 洛时节受不了他这么卑微,直接道:「她不肯见你,也不肯见我,你且死心吧。」 洛时节颓然,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害怕的。 自从昨晚看到刘珂被打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力量的渺小。 「对不起啊,这担子太重,我担不了……」 刘珂仿佛懂了,没再强求,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看刘珂失魂落魄地走掉,青青问:「姑娘不再去试试么?」 不去了。 太累。 洛时节便果真没再管他们,也没再去找叶乐,除了有一次在夜市上偶遇了他俩。 彼时两人站在路上,遥遥相对,却没有人再肯往前踏一步。 终究还是刘珂转了身,同码头卸货的帮工们进了澡堂。 孙小姐本想让他暂做码头的监工,不想让他继续做卖力气的活,可刘珂乐意,根本不领孙小姐的情,依旧和那些工人混在一处。 洛时节攥着手心,飞速逃离了现场。 **** 直到刘珂身影看不见了,叶乐才走。 叶喜对她说了什么,她没听进去,心里总想起那句话来。 刘珂曾对她说过:「如果你对我还没有情意,没关系,今天攒一点,明天攒一点,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我愿意一直陪着你,等你足够爱上我。」 她那时虽笑着跑开了,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其实她很想说,不用攒了,该攒的已经攒够了,就是他了。 第123页 可她那时并没有说出来。 她很后悔当时没有说出来,如果说了,他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有微风轻轻起,裹携着夏日的丝丝暑气,游走在夜晚的长街上,最终又在酒楼那些丝竹声声里,在那些招摇着手招唿路人及时行乐的姑娘衣摆间,消散了干净。 花灯下的那位姑娘早已走了,路人也少了很多,刘珂端着木盆,傻傻地站在原地。 同伴都说他傻。 大概他是真的傻吧。 总想着,再等十年,又有何妨。 *** 闲着无事时,时间过得是真的快,一个月到了底,转眼就到了月中,天气依旧炎热,已经到了三更,仍然闷热的不行。 「明天该不会下雨吧?」洛时节望了眼窗户外的夜空,繁星朗月,明日定然晴空万里,她就又放心地低头写东西。 大红的压花请帖,两行金色小楷,喜庆极了。 「姑娘可真能憋着不说,到眼面前了才开始忙活,你不是说他俩婚事黄了么,怎么突然又要订婚了?」 青青一边飞快地裁红纸,一边惊讶地问个不停。 洛时节笑着搁下笔,两只手捻起请帖吹干了字,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与莫辞彦写的放在一起,继续铺纸。 「少一个人知晓就少一些麻烦,如果我说了,这半个月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乱子,我不说,他俩才安全。」 孙谦就是个疯子,她真的怕发生在自己爹娘身上的事情,会在刘珂叶乐身上重演。 她只能选择秘而不宣,保持常态,谁也不告诉。 「那姑娘是何时和他们商量好的?」籽莲研着磨,忍不住问。 「在他们俩去戏园子之前吧。」洛时节漫不经心道:「我找了刘珂,告诉他仕途和叶乐只能选择一个。」 他选了叶乐,可叶乐更怕他有危险,洛时节才想出这这么一招将计就计,混淆视听的法子。 第 65 章 「怎就突然想开了……」籽莲研磨的速度放缓了,沉默了许久,才道:「终归是好事。」 洛时节也不晓得她是如何想开的,可能是真的捨不得放下这段感情吧。 其实事已至此,孙谦就算知道也不能做什么了,可她仍想尽量周全些,于是写完请帖后,她便为明天的计划做安排。 莫辞彦望着请柬,面有为难:「……我不能与你们同去。」 洛时节自然懂得,故意道:「你明天不是还得去教那帮孩子么,孩子功课耽误不得,你的贺礼我会亲自送到刘珂手上,你就老老实实去,上完课也要老老实实回来,哪都别去。」 「还是我陪姑娘去吧。」籽莲不放心自家姑娘一个人去,她总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计划完毕,几人才各自休息去。 扬州城一夜风平浪静。五更天时,街道上除了早起的商贩还未有闲人走动,城外村落却已经鸡鸣狗吠开始热闹起来。 天微微有点亮光,洛时节飞快地洗漱完毕,从袖中抖出一沓火红的请帖,对其他人笑道: 「走,城楼子上撒帖去!」 天还没大亮,整个扬州城就都知道清谈榜首刘珂与农家女叶乐将于今日订婚的喜事,有心去喝杯喜酒的人自组队或驾车或骑马,去里下河村瞧热闹。 待他们看到那叶家大门上贴满红红的喜字,一路鲜花铺路,才如梦初醒,原来是真的! 「订个婚而已,不用这般铺呈吧。」洛时节早早就出发赶到了里下河村,看到令人炫目的鲜花与红绸,咋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今日就要拜堂成婚呢。」 她知道他们想布置,却没想到布置地这样齐全,这哪是定亲,成亲都足够了。 两人收下她带来的贺礼,只笑笑不说话。 洛时节刚到,又有马车停了下来,还未停稳,姜审就率先跳下来,后面跟着来瞧热闹的陈初。 姜审表示很生气,瞪着一对新人和洛时节,他到现在还没弄懂是个什么情况呢。 怎么就满城疯传他们俩要订亲了呢? 怎么就和好了呢? 待洛时节说明了因果,姜审便更生气了:「为啥连我都要瞒着!叶喜呢,叶喜知道不?你们这也太不地道了!」 枉他为了他俩婚事尽心尽力操碎了心,到头来还把他当了外人! 直到叶喜直言自己也是昨天才晓得的,姜审才略得了安慰。 叶家人上下忙个不停,才早上这一会儿功夫,仿佛整个扬州城的文人都来了,钱大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有头有脸的文化人,看他们就跟看风景似的,忙得乐不可支。 等孙谦知道此事时,城中说书先生的话本都编好了,说什么清谈榜首不畏强权不图名利,五年痴情修成正果,什么叶家大姑娘人美心善,苦尽甘来终遇良人。 孙谦听着,捏着手上的大红请帖,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真的是好样的!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传,无非就是怕他会去搅局,坏了他们好事! 暂压了怒火,孙谦恢復了几分清明:「罢了,不就是定个亲,定了亲我也能照样让他成不了婚!」 「公子……他们今日不是定亲,正是成婚……」 「你说什么?」 回禀的心腹战战兢兢道:「小的也是刚刚获知,此事实在是蹊跷,让人分不清真假……」 第124页 「为何两边说法会不一样,去查!看看到底还有谁帮她!」 孙谦又及时叫住了他。 此事恐怕另有人在背后筹划,若真如此,等他查到已然为时已晚! 「孙家小姐呢,她是否知道刘珂叶乐今日成婚?」 「想来还不知晓。」 「你速将此书信交给她,告诉她,若想彻底得到刘珂,就去毁掉这场宴席!至于刘珂的前程,我定会帮他保住,毕竟亲戚一场,我怎会忍心看她伤心难过。」 「您是要让孙小姐去搅局?」 「难不成我去?!」 那心腹不敢再多问,领了差事正要下去,孙谦却又叫住了他。 「夏日里山上野兽多,去找几个做事干净的,确保洛家这个能干的丫头,能够「安全」回城!」 如今想想他还是太心善,将洛家这个小丫头留到了现在! 刘珂叶乐有一堆人盯着,他已无处下手,可弄死一个小小的洛时节,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 「籽莲,你在望什么?」 洛时节忙里偷闲,瞧籽莲在门口东张西望了老半天,实在忍不住开口问她。刚问完,她东张西望苦等的那两人就来了。 远远一看,却是府衙里的两位差大哥。 「有两位差大哥在,我才放心。」籽莲纠结着手,为难地望着洛时节,不等她说啥,两位大哥已听到她们声音,走了过来,笑道: 「今日我俩休沐,洛姑娘就当我们是来吃喜酒的。」 洛时节瞧他俩手里果然都带了礼物,且都一脸喜气洋洋的,显然也被当下的热闹感染了,她便不好再说啥,大大方方接受了。 「莫辞彦叫你不要大意,切莫乱走动。」籽莲见她似乎没当回事,再一次叮嘱她。 一提到莫辞彦,洛时节忽想起来,今日来的人多,许多都是她在颜府的时候看到过的,虽都是一群普通的文人,但难保有一两个和颜二公子走的近的,亦或是认识莫辞彦的,她还是要一一叮嘱一下刘珂叶乐姜审等人,小心一些总没错处。 就在洛时节一个一个去叮嘱时,颜曲已率了一小队人出现在了里下河村的村口。 此刻正是上游鱼市口卖鱼的好时候,下游这里就只剩一两只渔船静静地泊在湖面上。 没多久,一匹快马打破了平静,一路破土扬尘,最终停在他们面前,马上之人下马在颜曲耳边低语了几句,颜曲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 「暗中查访,勿露痕迹。」 那人领命,復又翻身上马,领了一拨人,朝着里下河村四散开去。 …… 洛时节刚嘱託完,屋外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她出去一看,好傢伙,颜曲本尊竟然自己来了。 只见叶家院门口,颜二公子一行人已从马上下来,停在了叶家,刘珂赶紧领着叶乐去迎接。 人人都知,颜二公子也是老学政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且是身份最高贵的。这场纳徵能得他的亲临,简直羡煞了一众人的眼。 刘珂自知,学政在知道他和叶乐的事之后并不是很高兴,因此颜曲今日登门,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待他简明扼要将今日之事说了,颜二公子却并未露出不快,反而善意道:「自古好事多磨,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此将六礼全办,今日就迎娶叶家姑娘进门,我看道菱亦有此意。」 刘珂闻言,眼睛都亮了: 「实不相瞒,晚生早已和叶乐商量好了,亦知我俩事情特殊,拖久了怕生变故,所以我们早就决定,将纳徵和迎亲放在同一天,今日便结为夫妻。」 刘珂语毕,众人皆惊讶。姜审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瞧洛时节也同样瞪圆了眼睛,就更惊讶了:「你也不知道?」 今儿唱的是哪出? 他居然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真是可喜可贺…… 洛时节的确不知,望了望刘珂叶乐,待两人回给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后,她的眼睛瞪得就更圆了。 居然是真的! 怪不得里里外外布置得这样到位,如今她再仔细一瞧,昏礼上该有的陈设还真是一样不少,这是真的要在今天,在这里举行大礼的意思啊! 可她一点儿也不知情,他们当初也没说啊! 「我不允许!」 人群中忽传来一声歇斯底里,众人闻声望去,不由炸开了锅。 居然是孙家小姐! 若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孙小姐觉得自己估计会疯掉。 对于早上城中的传言,她是不信的,就算是孙谦派人来找她,她也没有相信。 两个已经形同陌路的人,怎么就又走到了一起,还要在今日拜堂成亲?可如今 她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才如梦初醒。 这就是一场骗局,一场阴谋! 众人仿佛已经预见了这种事会发生,当下除了窃窃私语,更多的是等着看热闹。 刘珂叶乐仿佛也知她迟早会来,当下不慌不忙将能解释的都说尽了,可孙小姐依旧听不进去,任由自己家的下人胡搅蛮缠,势必要把这场昏礼搅和黄。 叶家二老哪肯让,若不是洛时节和叶喜姜审合力拦着,只怕那菜刀和锄头就都飞出去了! 「都欺负我家大丫头不懂装委屈是吧,就她委屈,还敢来闹!」钱大娘一边骂,一边找傢伙,此刻恨不得自己能生出十七八张嘴来。 第125页 「洛小媒人的郎君说的是一点没错!这群不要脸的东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今儿就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还没骂完,叶老二早已不知在哪里摸出一把杀猪刀,冲出了控制,好在又被颜曲的护卫拦了下来。 虽有懂事理的明白人上来讲理,但感情这东西,向来不讲道理,洛时节瞅着那群长篇大论的文人,最终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颜曲身上。 熘到颜二公子桌前,洛时节悄声急切道: 「颜二公子今天来不仅仅是来瞧热闹的吧,这场面,您就不打算管管么?」 颜曲似是才发现她在,颇有些吃惊。可洛时节才不管他惊讶什么,赶忙央求道: 「如今热闹您也瞧了,好歹是您老师选中的榜首,您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就算是为了学政他老人家,您看能不能……」 第66章 「洛姑娘牵的姻缘,我有信心。」 有信心个毛线额,她自己都快没信心了。可转念一想,颜曲这样的大忙人,在没有特意下帖的情况下,哪有闲情雅致专门来瞧热闹的? 「是不是学政派您来调查此事来了?事关未来官员的风评,学政他老人家一定也很关心,对不对?」 颜曲笑了笑。 罢了。 从始至终都在瞧热闹的颜二公子挥了挥手,几个随从立刻上前扭住了闹事的孙家下人。 因用的力气大了些,众人瞧着被扭之人疼的龇哇乱叫面色惨白之后,瞬间都没了看戏的兴趣,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大声喧譁。 「道菱私事,我不好干涉,但有人寻衅滋事我却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位可以移步到内厅将此事解决,避免人多闹事误了婚嫁,反而不美。」 于是孙家小姐就被顺理成章地拉离了现场。到了内厅,颜曲并未等着听她解释什么,而是命人找了婆子将其拉下去搜身,不消一刻钟,两人回来,婆子手里便多了一封半旧的的书信。 刘珂瞧着那封信,脸色微沉,幸而有叶乐陪着他,他才又和缓了神色。 颜曲接过信纸,看也未看一眼,便交与了随从,对孙小姐道: 「实不相瞒,家师确实不喜品行不正之人进他学政府,所以命我彻查此事,却不曾想,查到一桩买卖官职的大案,孙小姐若不想无辜被牵扯,就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一件私事突然涉及到卖官犯罪,在场的几个人略慌了慌,孙小姐更是紧张起来。 「民女是孙淼之女,家父是有名的正直之士,您就算要问案,也问不到我头上!」 「那我问你,你可认识孙虢孙谦父子。」 「不认识!」想了想,孙小姐又道:「孙谦曾来过我家,欲与我家攀亲戚,想助我父亲入仕,可我真不知道他是以这种方式,我之后就与他断了联繫,父亲也没有答应他!」 「据我所知,不久前你还去过孙家,两个时辰前,孙谦亲信去了你府上,将此信交与你。」 颜曲不紧不慢地将事实一个一个说出来,待他说完,孙小姐已脸色惨白。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居然早有人监视,就连孙谦这样的人都未察觉。 孙小姐怕,洛时节也怕,心里惴惴的,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盯上孙谦,将这些事了如指掌的,那监视的名单里,是不是也包括她…… 又一想,应该不会,她只是个普通的良民,还做过他与章安儿的媒人,如此善良勤勤恳恳的姑娘,如何也不会监视到她头上。 如此,她又安心了。 「……孙谦同我说过,此信是刘珂曾经写给叶乐的,是刘珂德行有亏的证据,他让我在今日拿着此信要挟刘珂取消亲事,他便帮我得到他,同时保住他的仕途。」 「可惜落到了我手里。」 「如今信在公子手里,我认了,可我和父亲都是无辜的,还请公子明断!」 「你可知,就算你要挟住了刘珂,孙谦也并不会如你所愿保住他的前程,这封信最终还是会被他拿出来,刘珂的前途尽毁。」 「可信在我手里,我并不打算拿出来,我是想等事成之后将它偷偷毁了……」孙小姐如梦初醒,「难道,他给我的这封信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受你威胁!」刘珂气得无可奈何。 「此次清谈中榜的人里,有一个曾给与他重金,让他助自己中榜首,榜首却阴差阳错被刘珂摘得。」颜曲慢条斯理道:「可最终能通过殿试入朝为官的,只能有一个。」 所以孙谦最后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刘珂进殿试。 孙小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稀里煳涂做了人家的帮凶了! 真是可笑。 她认命道:「今日之事都是民女一人所为,可民女并不知内情,还请公子从轻发落,更不要祸及家父。」 涉及自己老师的名声,刘珂不能不管,亦出来求情。 颜曲见他站出来,不由笑起来:「如果此书信是真的,你自身都难保,还想替别人求情?」 「晚辈敢以性命担保,此书信是假的,信中的内容更是胡编乱造,若有半个字是真,我刘珂此生不得善终!」 「希望真相如你所言,若日后查出真凭实据,必不留情面。」 颜曲今日本就不是为此事而来,一封可有可无的信罢了,就算没有,卖官案也照样可以定案。至于刘珂品行如何,也根本不用他来查。 第126页 此番纯粹是顺手管了一桩闲事。 「若无其他事,赶紧成亲要紧。」颜曲摸了摸身上,却无正经能送出手去的东西,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正巧此刻罗松进来,手里恰捧着一红色漆盒,这才及时替他解了围。 洛时节偷偷打趣罗松乃天下第一大管家,颜曲缺啥都知道。 罗松微微一笑:「洛姑娘也不差,此对新人能安全走到今天,得亏洛姑娘思虑周全。」 洛时节笑着打哈哈,不置可否。 颜曲还有要事在身,热闹瞧够了,领着人随之离开。 此事已了,且不论书信是真是假,如今被缴了去,孙小姐再无刘珂的把柄在手,只能死心。 望着被众人簇拥的刘珂叶乐,洛时节眼中的系统终于再次跳出: 【结婚障碍数:0。】 终于清了零,不枉她坚持到现在。 昏礼正式开始,众人又重新将心思放在了刘叶大婚的喜事上。 刘珂早换上了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围着里下河绕了一圈,带着聘礼和迎亲的队伍又回到了叶家。 这场昏礼是在女方家办的,各项流程也都在女方家举行。 没了颜曲在场,读书人们又都恢復了活力,且经过刚刚的一场唇枪舌战,他们是真对这场昏礼上了心,一旦用了心,那灵感就蹭蹭蹭地往上涌。 一时有人忍不住赋了首诗,不多时,吟诗的,作画的,作曲的纷纷献上,花团锦簇下,诗酒笙歌,好不热闹。 众人撺掇刘珂也来一首,刘珂笑起来,只对身边的叶乐低声道:「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声音虽小,身边的人却听得真切,抿唇一笑,低垂的眼睫下闪动着泪花。 昏礼一直持续到快要日落,才开始送亲。虽是在叶家办的宴席,但叶乐终归是要陪刘珂回刘家。 叶家二老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如今女儿就要嫁出去,又高兴又不舍。叶老二更是心情复杂,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捨不得打也捨不得骂,往后再不能照顾她冷暖,他这心里,就跟堵了棉花似的。 送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叶老二偷偷去茅厕了。 送亲的队伍已经远离了叶家过桥了,叶老二才从里屋出来到门口,看着送亲的队伍止不住落泪。 钱氏骂他没出息,想着女儿往后再不是一个人孤独终老,她就开心满足。 …… 「搞了半天我才是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回城路上,洛时节总算得知真相,却也忍不住替自己委屈! 她委屈,简直委屈极了! 原来刘珂自上次叶乐被劫之事以后,一直担心叶乐再出意外,便去找了莫辞彦商议,莫辞彦才给他们出了这个点子。 信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份假的,他们故意找人献给了禄生,禄生又转而献给了孙谦,从而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用刘珂的话来讲,以前他们太被动了,根本不知道孙谦下一步会做什么,此计正可反客为主,掌握主动。 而她洛时节作为他们的媒人,便理所当然地被瞒着,她越慌,孙谦才会越相信。 不过后来她又阴差阳错想到要将计就计让孙谦放松警惕,这个想法便和莫辞彦的计划不谋而合了,他们便也配合着她,一直演到了现在。 「也亏得有洛姑娘想出城楼撒帖这个点子,今日我们才能这么顺利的成婚。」 「那是!」 洛时节得意地笑了笑,掀开帘子,望了眼外面,车队即将行离山道,再走半个时辰,他们便可安全出山。 有这么多送亲的人一起进城,孙谦便有再多的能耐也使不出来了。 她正欲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忽有一同行的妇人走上前,一边朝马车里探看,一边问道:「谁是洛姑娘?」 洛时节疑惑,还未应答呢,那妇人又紧接着道:「有个叫籽莲的姑娘喊你过去一趟。」说完便快步走开,黑灯瞎火的,纵然马车上有灯笼,洛时节还是未看清那妇人的样貌。 籽莲要见她? 「莫公子特意交代,让你不要离我们太远,以免生故。」叶乐见她要出去,不禁又想起莫辞彦的叮嘱,忙劝她。 此刻外面正有一群人一边随车同行,一边说说笑笑,两位差大哥也在其中,见她们这边有动静,便赶紧驱马上前询问情况。 洛时节终究不放心,便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后车。 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到不安。 很快,她的不安就得到了验证。 马车里全是血,籽莲不见了! 她心里一突,强烈的恐惧瞬间袭上全身。 外面的两位公差还不知情况,便看到洛姑娘从马车里出来慌张道: 「籽莲不见了,你们快去找!」 王春见她慌乱,忙进马车查看,也不由被车内的情况吓了一跳。林正经验足,忙道:「这很可能是调虎离山,我们走了你会有危险!」 「不要管我,我会跟着队伍,和叶喜他们一起,你们只管去救人就是!」洛时节见他们还不走,急道:「你们快去啊,再晚就救不到了!」 两人随即离开。 洛时节呆呆地坐回马车,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手心里紧捏着带血的字条,「报官即见尸」五个猩红的大字让她不敢展开看第二遍。 第127页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可仍然阻止不了满脑子阿爹身故,母亲意外落水的画面。 她无法想像失去籽莲的生活,她不能失去她! 洛时节跳下马车,天已经垂下黑幕,就算她落了单,前面的队伍也不会察觉。 目送着队伍离自己越来越远,洛时节想追上马车,她想喊,想哭,可她不敢。 她怕她哭了,喊了,籽莲就真的没了。 两位差大哥说的没错,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籽莲,而是她。 第 67 章 当众人发现洛时节不见了的时候,两位公差已经扶着奄奄一息的籽莲回来。 人与其说是被救到的,还不如说是被捡到的。他们赶到时,籽莲已晕倒在路边,兇手早不见了踪影,他们觉得蹊跷,又赶紧赶了回来,恰见众人也发现洛时节不见了。 此刻马车内已然空无一人,洛时节留下的「速速报官」四个血字便显得格外醒目,众人急忙连夜报了官,又沿了来时山路进山细细搜索。 一连两日,一无所获。 直至有搜寻的官差接二连三进山迷了路遇到野兽,众人才不得不死了搜山的心 ,改沿里下河搜寻。 **** 洛时节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了,也分不清自己在这山里待了第几个昼夜,她甚至仍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身处哪座山。 她觉得自己应该仍然在南山上,因为扬州城总共就没几座大山。 她花了好长时间想要找到里下河,只要找到里下河,她就可以沿着河流走,总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可她没找到。 南山人烟稀少,打猎的都很少进山,更别提进到山林深处。 腿上的伤还没有癒合,虽然做了包扎,但只要她稍作大的动作,就会渗出血来。 自她从山中醒过来的时候,腿上已被人划了又深又长的口子,伤她的人用意很明显,就是让她不能走动,好乖乖在这山里等死。 或血流尽而死,或饿死,又或者被山中的野兽活生生咬死。估计想她死的人更希望是后者。 此山中的水源实在是稀少,好在能吃的野果不少,期间又下了一次雨,她便储存了雨水解渴,白天找路晚上躲进草丛,如此过了好几个日夜。 不过今晚,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了。 前几日洛时节也听到过狼嚎,可都距离她很远,此刻听到如此清楚的叫声,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头顶,让她脑袋发懵! 再不跑,她怕就要变成狼的夜宵了!狼叫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唿吸,一路不知疲倦地跑,直到看到一座小木屋,她才如遇救星般躲进去,迅速藏在一堆杂草后面,屏气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洛时节渐渐恢復了理智,四周除了虫和飞禽,再无其他声音,她才又放下心,在浑浑噩噩中睡过去。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又熬过去一天。 洛时节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这座木屋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屋顶与四壁残破了大半,两面窗口只留下黑洞洞的窗框,连门都没有,昨夜雨水便无遮无拦地灌进来,一屋子积水,她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不过能在杳无人迹的荒郊野岭中看到一座小屋,她已然很欣慰。 待晒了衣服,吃了东西,洛时节才精神了一些。 此刻再看这小屋,屋中杂草丛生,西面墙边立着一张腐蚀严重的桌案,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了一只陈旧的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从小屋的整体腐朽程度上看,此屋主人已经走了有些年头了。 这一发现又不禁让洛时节失望起来。 这屋子若想抵御野兽夜里来犯,需得修补屋顶和窗户。 一想到野兽,洛时节再无其他心思,重新包扎了伤腿,就立刻出门寻找用来修补的木材。 天已放晴,林子里的雾瘴也消散了不少。手里没有工具,就只有一把前几日在草丛里发现的已经钝的不成样子的小匕首,用来砍草都觉费劲,更何况其他。 林子里不缺木材,缺的是绳子和工具。 在没有人迹的地方,这些东西就格外稀罕,因此她捡木材的时候便格外用心。 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却真叫她在一堆烂草叶子里捡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箭头——和一堆野兽的骨头在一起,若不是看到了骨头,她也发现不了。 想来是此猎物被射中逃脱后死在了这里,应该是那个屋子的主人所猎,不小心让它逃了。 能捡到一个,洛时节本已大喜过望,可接下来又接二连三捡到箭头,她就有些慌了。 这些野兽尸骨皆离房子不远,按道理此屋主人不会弄丢这么多猎物而不来找,且这些尸骨未免也太多了些,屋前屋后都有,洛时节瞅着这些尸骨,心里凉凉的。 若是没猜错,这片地方应该常年有野兽出没。 她吞了口唾沫…… 就算如此,有屋子遮挡也总比躲在草丛里强。 天很快就要黑下来,她加快速度捡了些结实的树枝,没有绳子,就只能用粗一些的树藤綑扎,直到天黑才勉强把几个窗户洞堵住,屋顶的漏洞暂时无法修补,门就用桌子和剩余不多的木头充当,又盖了一层草打掩护,一晚上虽听到野兽嚎叫,但也安全挺过来了。 第128页 等到第二天,洛时节捡了更多的木头做了门和木梯,补了屋顶,确保野兽进不来后,剩下的时间就专心致志用捡到的箭头做弓箭。 山林里实在太危险,她不可能一直在山里待着,要走出去,就必须有武器防身。 又连着下了两天的雨,洛时节在屋里足足待了两天,连着发了两天的烧。 雨到底是停了,飢饿尚能忍,可洛时节腿上的伤却再也耽误不得。 之前淋了雨受了寒,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虚弱,腿上的疼痛也愈加难以忍受。 名贵的草药她认不得,可治疗刀伤剑伤的普通草药她还能认得几个。 简单洗了伤口重新做了包扎,洛时节便背着弓箭再次出去。 这次不比两天前,山中上了浓重的雾,到处都有听了令人心惊胆寒的怪叫声,或是飞禽,或是走兽,有的远有的近。洛时节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一边找草药一边找食物。 雾气重,山路难行,也不知走了多远,过了多少时辰,等她采足了食物和药准备折返时,眼前的场景却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刚雾气浓的时候她还没注意,此刻雾稍散了些,四周能看到的东西一下子多起来,此刻离她採药的地方不远处正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坟冢,坟前灰突突的墓碑正对着她,仿佛已经在雾中凝视着她很久了。 而它后面更远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同样的坟冢隐在雾中,影影绰绰,一个接着一个,看得洛时节头皮发麻。 如今一看,她采的药正成片成片长在离她不远的这座坟前。 心中有无数个理由跑过,才让她没有把采的药都丢掉。 只是坟罢了,而且看着已经很有些岁月,且虽看着渗人了一点…… 但药材是无辜的。 碑上没有字,并不是时间长剥落了,而是本来就没有刻字。 洛时节又去看了其他几座,皆是如此,她只好对着没字的碑拜了拜,才带着药离开返回小屋处理伤口。 坟冢离小屋并不远,想来屋主人就是他们。 接下来又是一夜一夜的雨,洛时节就躲在小屋里。 无所事事时,不敢想屋子外面的场景,就想,籽莲是不是平安了,两位差大哥到底有没有救下她。 外面到底如何了。 也会想以前下雨的时候,她和青青籽莲一起打发时间玩的游戏。 还有莫辞彦。 他知道她失踪的消息后,会不会着急难过。 会不会来找她。 这么想着,她仿佛真听到雨夜里有人喊她的声音。 遥远的,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一回神,那声音又不见了。 天亮了,雨势渐歇,山林中只濛濛细雨淅淅沥沥,打在脸上无甚感觉,洛时节才决定出门去。 这次不仅要採药找食物,她还要走的更远些,找寻出路。 再不出去,她怕真要和那些坟中作古的先人一起长眠在山中了。 一路走洛时节一路做记号。按理来说,这里既然有人住,就一定有人出去过,这么多年,肯定会有一条下山的路径。 可她走了许久,找寻了许多可能是路的地方,最后依然一无所获。 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了,以前走过的路早就被新草和落叶覆盖,早没了当年的路径。 直到再也砍不动面前的杂草,洛时节才停下。 天已经有黑下来的趋势,且小雨也有渐渐下大的迹象,她只好收了东西准备返程。可就在此刻,她余光清楚地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小树林里,正有三头狼卧在草丛中,以一种狩猎的眼神和气势盯着她,她顿时僵住! 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她的头顶,让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在山中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正面遇到狼!而且还是三头!以前光听到狼叫就足以吓破她的胆,此刻这些东西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伏着,她只觉得自己连唿吸都快冻住了! 她知道要跑,可她仿佛就是动不起来!此时此刻狼已经冲出了草丛,洛时节迅速朝坡下跑去,狼一个勐扑,洛时节便顺着坡滚了下去,她拿起弓,迅速朝一起滚下来的狼射过去。 可她太虚弱,弓箭根本起不到效果,狼在地上翻过身迅速反应过来,朝她再次勐扑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洛时节早已躲闪不及,她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一道身影抱着她迅速一滚,狼扑了个空,马上调转了头再次朝她勐扑,身前的人手中的箭便狠狠戳进了狼的脖颈。与此同时,早已伏在四周的狼也袭了上来,莫辞彦捡起地上的弓箭,又快又准地朝领头的狼射去,狼群在一片哀嚎中倒地了几头,可那弓也由于上了年头,几发过后也随之断成了两截。 他迅速抱起洛时节上了树,叮嘱道:「抓稳了,别掉下来」。 洛时节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坐在了树上,她只能死死抓住树干,以免滑下去。 也不知是树在摇还是她的眼睛花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旋转的天地里,猩红的颜色就像翻了的墨,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莫辞彦浑身是血,眉宇间也越来越冷…… ************* 她不知道灾难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浑浑噩噩中,一直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迫使她真开眼。 她朝喊她的人张了张嘴,她想问他有没有受伤,想知道他那满袍袖上的血是不是他的,可她没有力气。 第129页 洛时节只醒来了一会儿,就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续发着高烧,做了好几夜的噩梦,梦里有狼有血可怕极了,梦里的莫辞彦也可怕极了,总是冰冷冷的,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剑,让她不敢靠近。 洛时节今夜就是被噩梦惊醒的。 屋里生着火,干燥且温暖。 她身边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闭目歇息,听到动静不由睁开了眼。 莫辞彦见她坐了起来,担心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关切道:「你醒了?」 被噩梦惊醒的姑娘便忍不住哭起来。 第 68 章 莫辞彦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连忙过去查看她的伤口,焦急问她哪里疼,可她摇摇头,抱着他的胳膊哭得更厉害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焦急的人胸口一滞。 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洛时节哭够了,得知籽莲和所有人都安好,很快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已经不再发烧,也没再做噩梦,这一觉睡得心安极了,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她也已经完全清醒,默默盯着莫辞彦给她换药,盯着屋内大不一样的环境。 小屋又被重新加固打扫了一遍,屋内四周还撒了驱虫药粉。屋里仅有的一张桌案上铺满了各种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一只新的弓。 洛时节这才真切的感觉到真实。 腿上的伤口实在疼痛难忍,把她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她别过脸,心里已经恨不得把这条腿给废了。 「疼就告诉我。」 莫辞彦见她脸色发白,手上的动作便更加轻缓。 某姑娘坚觉摇摇头,表示不疼。 见她如此,他不由笑了一声。 「平时看你挺能说的,如今成了哑巴。」 「我如何能说了?!还不是你整天不说话,逼得我把你的那份儿也说了!」 她疼的牙齿都打起哆嗦来!她刚刚为何不说话,她只是疼的说不出来而已,某人心知肚明分明就是有意笑话她,她才不怂呢! 看她还能说话且脑子灵光,莫辞彦便低头更加细心地上起药来。 她的腿再不下山医治,只怕会落下病根。 可如果勉强下山,又怕她身体熬不过去…… 洛时节也知道自己可能暂时下不了山了,如今看他的神情,便更加清楚了这一点。 她望着墙上的那只弓,不禁又回忆起那晚,忍不住再次望向他: 「我一直不晓得,你竟会射箭,还射得这样好。」 她好奇地盯着莫辞彦。 「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上药的人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你父亲对你严苛,逼你读书还教你习武,一点儿也不像普通的山里人……」 莫辞彦包扎好她的伤口,起身捣起草药,对她的判断颇不满意似的道:「我父亲并未逼我读书,一切皆是我自愿,并不似你一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时节忍不住顺着这个话题嘟囔起来,嘟囔完发现自己被带偏了,干脆直截了当摊牌了。 其实顾萧知在嘱託她时,她就隐约猜出了莫辞彦的身世,可她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你就老实告诉我,他们所说的莫老将军,是不是你的父亲?」 她紧张地盯着莫辞彦,见他垂了眸,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我不明白……」 「你真的就这么想知道么?」 「我想知道。」 莫辞彦抬头望着她,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若告诉你了,往后便是包庇。」 洛时节:「……」 「你这不就等于告诉我了!」 洛时节不敢置信,「你说包庇,你父亲真的是罪臣?」 「是。」 「什么罪?」 她现在已顾不得腿疼,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脑袋嗡嗡的,相比不知道之前更加不安。 莫辞彦是罪臣之后。 那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身处扬州,总有被发现的那天,如果现在逃…… 莫辞彦将石臼里的药渣滤掉,将倒好的药放进熬了许久的药羹里。 他不想让洛时节知道的太多,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他也明白眼前这个姑娘在想什么,可他不能。 父亲逃时,被流放被赐死的不计其数,他若再逃,又会有多少人因他而死? 因此洛时节刚欲开口时,莫辞彦便打断了她。 对方明白过来,心里更凉。 「你总避着颜家二公子,是不是也是因为此事?」 「他是我至交好友,我不想连累他。」 洛时节不傻,他不想连累颜曲,可顾萧知对颜曲的态度却根本不是这么简单,最大的可能,是负责查这件事的人正是颜曲。 颜家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又有上百年的清誉,圣上把这个任务交给颜家,一点也不意外。 莫辞彦将熬好的药羹递给她,可洛时节身体虚弱,再加上心里有事,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就又洗了些酸甜的山枣放进她手里。 她盯着手中的枣,抬头问他:「你有救自己的方法了吗?」 外面忽又响起一声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在夏日的山林里就像一阵惊雷,吓得洛时节浑身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这叫声就像被施了法一样,在她的心里种下了阴影! 第130页 「不要怕,一切都有我。」 莫辞彦将她这一动作看在眼里,声音便轻柔了许多。 他这句话就像冬日里的阳光,春日里的繁花,及时把她从恐惧中拉了回来。 是了,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未来几天,她算是真正见识到莫辞彦的箭法,精准凌厉,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 她咋舌之余,也在想,莫老将军到底是如何的严厉,才能把自己儿子教成这样。 山中的日子过得慢,有力气时,她就帮帮莫辞彦的忙,累了就睡上一觉,管他醒来是天明还是黑夜。 山中危险多,好吃的也不少,洛时节胃口好时,莫辞彦就带她去附近转悠转悠,一圈下来往往收穫颇多。 她也想学射箭,可练了好久都掌握不了要领,某人终于嫌她笨,不肯再教。 她磨了好久,对方才换了个教学内容,教给她几个四两拨千斤的防身招式,从容又不失仪态,洛时节这才满意地放过他。 没过几日,山中起了厚重的浓雾,黑褐色的雾瘴静静地浮在离小屋不远处的山林里,像久久不化的鬼魅,拖着沉沉的怨念想要吞噬小屋。 可屋主人显然用心选了个好位置造房,那些毒瘴只在远处低洼的山坡间聚集,只有极少的一部分飘过来,莫辞彦又在屋中燃起苍朮根,仅有的那些也就不成气候了。 每逢雨积热滞的夏季,山里就会产生毒瘴。 尤其是在人迹罕至的南山,这种毒瘴出现的更为频繁,一产生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蔓延整座山林,数日不散。 洛时节站在窗前盯着远处林子里的瘴气,觉得自己的命是真的大。 一直等了五日,那些瘴气才散,五日后的清晨,两人终于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山了。 好歹住了人家的屋子,途中路过那片种满了草药的长眠地时,洛时节特意去拜谢了葬在那的屋主人。 本想再找寻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关于屋主人身份的信息,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以后她去寺庙时,也好给人家上柱清香。 可终究一无所获,直到莫辞彦淡淡告诉她,葬在那的是一位姓林的妇人,她这才算勉强有了祭拜的方向。 能把满山各种草药悉心地种在一处,想来这位夫人生前也是个极温柔的人。 下山的路很漫长,也不知走了多少个昼夜,洛时节腿伤不便,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很多时候都是莫辞彦背着她走。 今日,洛时节又发起烧,烧得脸颊绯红,说了一路的胡话。 她对背着她的莫辞彦道: 「如果我还能出去,定要把你娶回家……」 虽是在发着烧,她也不忘坚持:「我是认真的······ 「其实你没有心仪的人,对吧······ 「就在送你兰花那天,我见过小玖了······我知道你没有心仪的人······ 「既如此,就让我来做你的心上人……也许哪天你就喜欢我了呢······ 「也许你已经喜欢我了······」 洛时节闭着眼睛,渐渐没了声音,可她还在等,等一个回答。 对方答:「好。」 她终于心满意足,抿起唇,沉沉睡去。 ***** 洛时节一直在家躺了半个多月才好利索。 她不在的这些天,扬州城发生了一件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 孙家被抄,孙谦父子因卖官罪入狱。 与此同时,四年前的洛家旧案重启,顾萧知在丰州犁乡的河底挖出一只匣子,里面封了一卷按有证人马辉手印的供认书,详细交代了自己向孙家索要巨额封口费的事实,坐实了孙家当年收买证人一事,且匣子里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证据,是定死孙谦父子之罪的铁证。 数罪併罚,只等秋后问斩了。 青青把这件事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讲好几遍,还把结案的文书拿给洛时节看,洛时节这才相信这是真的。 内心欣喜激动之余,更多的是对她的爹娘终于有了交代。 给予她多少关爱和亲情的爹娘,终于可以安心永眠了。 她病好能见客之后,第一群见到的人便是刘珂叶乐夫妻俩和姜审叶喜,几人恨不能在她家住下。 对于她那晚的突然失踪,他们一众人又 担心又自责,几人在山里山外河边搜寻了无数次,每次都一无所获。 就当他们心灰意冷打算放弃时,洛时节竟又平平安安回来了,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因此洛时节病一好,能见客了,他们就迫不及待赶来了。 「你说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你这样都能平平安安回来,可真是神了……」 「什么神了,分明就是得了佛祖保佑,洛姑娘以后定然能够健健康康,大富大贵的……」 「对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他送一口糕点,她又送一口羹汤,把她当大熊猫伺候了一整天。 她终于受不了,让他们都回去了。 要知道,她第一个想见的人哪里是他们额,半个多月卧病在床没有出自己的屋子,她也已有半个多月没看到他的人了。 因此趁着一众人都离开了,且今天天朗气清,洛时节便拄着拐一瘸一瘸出了房门。 第131页 外面阳光甚好,院子里新种的蔷薇花也开花了,一簇簇一片片的,迎风而舞。 洛时节来到那空无一人的书房,房内燃了香,桌案上的书整整齐齐,窗前的兰花枝叶舒展,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 洛时节勾起嘴角,透过窗子看到回来那人,一身素白的衣袍,走路带风,气宇轩昂,与当初在山上满手沾血的他大不一样。 「你可以出屋了?」 莫辞彦瞅着倚在他窗户边的姑娘,嘴角不自觉牵起温暖的弧度。 洛时节将拐朝身后藏了藏,亦笑道:「是啊,我好了,又开始活蹦乱跳来烦你了~」 见对方脸上终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半个月还算没白熬。 第 69 章 「我今天出来,是特意来感谢你和顾萧知的。」 再这样两两对望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把持不住,便连忙提起自己今日的第二个来意。 「没有你们,我阿爹阿娘的案子也不会重审,孙谦也不会伏法,我是认真要感谢你们的,哪天你约了顾萧知出来,我当面谢他。」 她今天确实也是为此事出屋。 前几天她已经从姜审和刘珂那儿知道了莫辞彦和顾萧知帮她的事。 她向来知恩图报,有恩必还,顾萧知从前欺负她,可如今他又帮了她,还是这样一个大忙,以前那些小小的恩怨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提到洛家旧案,洛时节有件事一直搞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马辉在河底藏了匣子的?他既已翻供,又为什么再写供认书,还把它藏起来?」 莫辞彦将她扶到蔷薇花下晒太阳,同时将一份孙家僕人的册子交给她。 「马辉祖籍是丰州犁乡人,当年其他两个证人翻供后都被卖至别地,只有他被送回原籍,且其他两个证人被卖后都早早亡故,只有他是一年前才身故,孙家在犁乡有一处茶庄,连续三年因自然损耗超五百两,比往年多支出二百两,此事和马辉的意外身故一联繫,不难猜出其中玄机。」 「你是说每年多出的二百两都被送给马辉当封口费了?那你们又是如何知晓他在河底藏了匣子?」 「其实都是猜测罢了。」 莫辞彦淡淡道:「如果那每年多出的二百两真的是马辉的封口费,肯出这么多钱封口,必然是有实打实的铁证捏在了对方手中,马辉怕自己最终也会落得其他两个人一样的下场,便当真藏了证据,写下供认书,目的就是想自己一旦被害,有朝一日也有人拿着他的证据和供认书替他报仇。」 「原来如此。」洛时节翻开手中的册子,第一页便是马辉的画像。 长的一脸憨厚模样,有几分面熟,感觉在哪见过。 「你们又是如何得知他藏匣子的地方的呢?」 「此事你确实得谢顾萧知,是他查出每次马辉醉酒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他查到那两年里犁乡河道有过一次清淤工事,数百人参与,马辉也在其中,他或许会把证据藏在河底也说不定。」 「那么大一条河,找起来一定费了顾萧知很多事吧。」 一想到顾萧知顶着大太阳指挥一众人捞这捞那,她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莫辞彦望着她,有些迟疑。 「有件事或许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只管说便是。」洛时节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应他。 可就在应他的同时,她手中翻到了一个人,此人面熟极了,以至于洛时节第一眼看到他时,便忍不住惊唿了一声! 此人叫马韦远,人物关系下面填的是马辉的胞弟,在孙家别院做护院,四年前与马辉一同也被遣回原籍。 洛时节记得这张脸,他是籽莲的心上人! 「怎么会这样……」洛时节喃喃。 莫辞彦见她已经想到了什么,便道:「马韦远也在此次被抓的人员名单里,他是你父母一案的协犯。」 马辉和马韦远都是当年洛家一案中的协犯。 马韦远在马辉死后察觉到了危险便逃了,可天网恢恢,最终不会放过一个有罪的人,逃了一年,马韦远也在今日被抓了,交代了许多实情。 当听到马韦远也是协犯的时候,站在花架后的某位姑娘手中的药盏「咣当」落了地。 洛时节听到声音,转头便看到了站在花后面的籽莲。 「姑娘,我对不起你!」 籽莲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家姑娘面前,哭得泪流满面。 洛时节见不得她哭,可她自己此刻也心乱如麻。 控制不住情绪,逼问她道:「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参与,马韦远是协犯你知不知情?!」 「我没有参与,我真的没有参与!马韦远是协犯我也不知情!只是陆先生曾经怀疑过马辉是共犯,但他没有证据,后来马辉被孙家遣回原籍,马韦远也自求和他哥哥一起走,也不再见我了,我便猜他极有可能是帮他哥哥做了坏事不敢来见我了,我本来是想告诉姑娘的,可我又怕,怕姑娘冲动做出傻事来,我就一直没说……」 」你是何时与马韦远走的那么近的?」 「早在姑娘出事以前……」 籽莲哭道:「我真的不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如果知道,我断不会再见他,一定不会的!」 「我对不起洛家,对不起姑娘……」 事到如今,洛时节已经不敢再问她,曾经有没有在马韦远面前提过洛家的大小家事。 第132页 她放下画册,回了屋。 没过几天,城中又传来消息,孙谦父子与一干犯人在押送回都的路上遇到流寇,几十人纷纷被害,无一活口。 孙谦父子和马韦远也未倖免。 消息传来,洛时节很平静,籽莲也很平静。 她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是以这样的死偿还当初犯下的罪孽,简直算是便宜他们了。 事情已了,洛时节才又恢復了往日的活力。 自身体好了以后,洛时节整日在厨房研究着各色零食小吃,甜品饮料,她不想再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而对于籽莲,她也根本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在众多人里,她绝对算不上最无辜的那个,却也绝不是有罪的那个。 有罪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心里必然也在受着自责的煎熬,洛时节只希望她能好好的,其他便不想再想了。 而籽莲也确实如她所言,可她心里更知道该如何偿还自己的愧疚,又得了莫辞彦点拨,她如今的心态已经摆的很正了。 洛时节便也不担心她会做出傻事来。 趁时光正好,她可不想有半点浪费。 因此今日待手中粉粉的棉花糖一做好,洛时节就得意地熘到莫辞彦窗前,将那枝最大最蓬松的棉花糖递到他面前。 对于某姑娘乱七八糟的零食,书案旁的人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今日许久不见人,他还以为对方已经折腾够了。 如今倒是自己想多了。 这又是什么?」 「棉花糖。」 洛时节笑盈盈地望着他,反问道:「你知道棉花糖象徵着什么吗?」 「象徵什么?」 洛时节见对方真的一脸不晓得,不知道的样子,又继续循循善诱:「你看它的造型,像不像你我?」 莫辞彦打量着手里糖丝做的东西,认真地摇了摇头,可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 「它是甜的,你吃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心里也甜滋滋的呢?」 「你昨天做的巧克力如果不是化了,估计也是这个形状。」 「先别管昨天的巧克力,你先尝尝这个。」洛时节期待地看着他。 她已经把自己的心意表达的这么明显,莫辞彦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装下去,不由扬起唇角,笑道: 「你是不是想问山里的事。」 见莫辞彦突然真的开窍了,某姑娘激动的心情差点要溢了出来! 天知道她为了让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废了多少脑力和心力! 距下山那天至今已过去二十多天了,她怕她再不提醒,某人就真的忘了自己曾经答应过什么了! 「对,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洛时节对他才想起来这件事,表示非常不高兴不满意。 莫辞彦温柔一笑,清澈的眸光中仿佛承载了万千星河。 洛时节快看痴了。 可惜这么好的氛围,却被突然造访的顾萧知给打断了。 某人一上来就不甚客气地把属于莫辞彦的棉花糖抢了去。 洛时节已经不讨厌他,可也绝对不能容忍他把那枝高定的棉花糖抢走,对方还没看清楚手里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就又被她抢了回去。 「想吃我再做一支给你,但这支只能是莫辞彦的。」 「谁稀罕!你上次做的那个焦糖什么玩意儿,没差点把莫辞彦毒死吧!」 「你怎么知道?!」洛时节瞪圆了眼睛望着顾萧知,旋即想起来他有派人暗中保护莫辞彦,便不是很开心了。 「你保护就保护,隐私就不要让手下汇报了吧!」 「不汇报,我怎么知道洛姑娘是不是对莫辞彦有什么不轨企图!」 顾萧知这才挥退了手下,微眯着眼睛,不太敢置信地望着他俩。 洛时节还欲强辩什么,可顾萧知已经不想再听她废话。 当他刚刚是眼瞎吗?他们俩腻腻歪歪他看不到吗?! 能让莫辞彦动心,他还真有点儿佩服这个洛时节! 「你怎么来了?」莫辞彦丝毫不理他的眼神,平静地问。 「是啊,顾大公子今日怎么会有功夫光临寒舍!」 洛时节问得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她好不容易就要把莫辞彦骗到手,如今可谓功亏一篑。 她巴不得顾萧知快快的走。 顾萧知瞥了她一眼,翘起二郎腿冷笑了一声。 「我是来吃饭的,你不是要请客吗,要请快请,我没那么多时间!」 「要不下次吧,您这么突然,我这里啥也没有准备额。」洛时节咬牙道。 「我很忙,必须今天。」 「你那么忙,不如先去忙?」 「我只有今天不忙。」 顾萧知其实所言非虚,他确实只有今天是清闲的,而且若不是今天颜曲突然有事,他可能连今天的清闲都得不到。 这傢伙最近就跟抽了风似的,一连数日大事小事都找他去商议,就连芝麻大点的学子纠纷这样的事也不放过他。 每每一去就是一整天,害得他连续数日除了颜府,哪都去不了。 定然又是顾老头子叫他看顾他。 他是真怕自己会在颜曲面前露马脚,因此这数日过得也甚是艰辛。 今日好歹得了闲,他这才有时间来看看莫辞彦。 第133页 顺便来吃了这顿便饭。 「你怎么还不走?」顾萧知见她还不下去,不禁威胁地扬起下巴。 「顾大人要吃什么?」洛时节彻底放弃了他会立刻走的念头,于是认真问道。 「萝蔔白菜随便来点。」 「顾大人何时这般朴素了?」 「不朴素的,你们这儿有么?」 「没有。」洛时节又败下阵来,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把莫辞彦让给了他。 就让这么一天,吃了这顿饭就立刻让他消失! 洛时节碎碎念地提起篮子,去小坡上的菜园子里摘了菜。 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她便又特意去了一趟村里的小市集上买了鸡鱼肉蛋等一应食材。 说是萝蔔白菜,她也不可能真叫人家吃这些。 她不要面子的么。 所有菜都买齐,洛时节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走。 已近晌午饭点,今日的村里却意外的没什么人走动,若是往日这个时候,必然是一众男男女女归家吃饭的热闹景象。 洛时节本还想着遇到一两个同回的邻里,向他们讨教一下大宋本地饮食的做法。 莫辞彦对吃的其实并不怎么挑口,可顾萧知定然不可能不挑,她只得勉强费费心满足一下他的口味。 可这一路下来,村中路上却安静得出奇。 想是今天都归家的早,早早回家吃饭去了吧。 洛时节只得放弃讨教的打算,回了家。 没成想,人家顾萧知也早走了。 「不是说好了留下来吃中饭的么,怎么就走了?」 此刻院子里就只剩莫辞彦一个人,花下的热茶早已凉透,显然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突然有事,仲虔叫他回去了。」 「什么事这么急,连饭都不吃了。」洛时节嘀咕着,见对方摇头,表示并无什么大事,她才稍稍安了心。 行吧,不吃就不吃,她还懒得费心呢,他不在正好,今天吃火锅。 她正要把买来的菜拿去后院清洗,莫辞彦却喊住了她,道: 「我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一起出去踏青。」 洛时节望着他,微微一愣。 「……不如就今天。」莫辞彦道。 风轻轻吹过院子,带起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他好像一朵会随时飘落的蔷薇花,仿佛风再多用一分力气,说话的人就会毫无徵兆地飘然逝去。 洛时节愣了一下。 「……踏青什么的,真的不急,我突然又不想踏了。」 洛时节紧紧抓着菜篮子笑了笑,又补充道:「天气这么热,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等以后天气凉快了,不那么热了,我们再出去也不迟。」 她眨了眨眼睛,沖他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他去了后院。 可终究放不下心来。 她又把活交给了籽莲,回了前院,见莫辞彦依然站在那儿,她便松口气。 她快走了几步,却被门口的一众士兵惊住了。 她只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功夫,门口便多了一众兵卒并一辆马车。 罗松正静静站在马车旁。 第 70 章 明白罗松来意后,洛时节立刻冲上去,挡在了莫辞彦前面。 「你们不能带走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 士兵见场面有人反抗,迅速摆出架势做警戒状。 罗松敛了神色,又喝退了他们,可话里却没有半点回还的余地:「还请洛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我不为难你,我要见颜二公子,他没来你们谁都不能带他走!」 「此事正是公子下的令。」 「那也不允许!」洛时节彻底慌了,果然是颜曲在查办这个案子。 她定了定神,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们可不可以先不要动他,等我去找颜二公子,他一定知道莫辞彦是无辜的,他不可能抓他……」 洛时节的手被身后的人轻轻摁了下去。 她呆了,怔怔地望向莫辞彦。 莫辞彦垂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有多少话,多少还未表达的情愫,此刻都沉默在了他干净澄澈的眉眼中。 「不要去找仲虔。」 「为什么?」洛时节声音微颤,眼泪便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到此刻方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个案子可能比她想像的还要严重。 「总之不要去找他。」 莫辞彦沉沉道,他不想看到面前的姑娘哭,她每次哭,他的心里都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割他。 其实他已经想像过无数遍今日的结局,可如今真的到了,他却不能似当初想像的那样洒脱,释然。 他只觉得无力,和从未有过的无望。 「你是不是有对策了,你不是说你有对策了么?我要怎么帮你?!」 莫辞彦垂下眸,微微一笑,对她道:「你去后院,会找到的。」 「你可是当真的?你不要骗我!」洛时节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些许异样。 莫辞彦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这才离了她,出了院子,他一出来,士兵立刻展开阵势将他包围。 莫辞彦就在他们的羁押下,上了罗松特意准备的马车。 庭院里的姑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他放下了帘子,直到马车真的动起来,她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第134页 「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马车里的人没有回应她。 马车一动,士兵立刻分列成两队看押在车左右,押送着马车走远。 籽莲和青青后知后觉的听到动静,赶了出来,还未搞明白状况呢,只见自家姑娘头也不回地跑回后院,翻箱倒柜地乱找东西,问她找什么,她也不晓得,只知道是莫辞彦留下来的对策,再多便不知道了,她们便只能帮她一起找。 莫辞彦被押走不一会儿,便又有一队穿着常服的士卫守在了洛时节家的院子里,虽未明晃晃地锁了洛家的院门,实际上也和监视看管没两样了。 门暂时是出不去了,洛时节便更加专心地翻找起东西来,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了,她只希望莫辞彦没有骗她。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她才从当初自己烧书埋书的地方找到一只装着字条的锦囊。 她立刻打开字条,待看完最后一个字,她那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 她将字条揉的稀碎。 莫辞彦,你骗我! 极度的失望过后,洛时节反而镇定了下来,又重新捡起字条把它烧掉,把所有东西恢復了原样,去前院找寻机会出去。 对于看押她们的这几名士卫,洛时节还是有办法的。 她们毕竟不是真的犯人,而且罗松叫他们看押的时候,可能还曾关照过这些士兵不要为难她们,因此洛时节只施了些小计,士卫们便放行了。 一到城里,洛时节便直奔颜府,可她想到的事,颜曲哪里能想不到,她还未报上自己的名字,便有护卫出来驱赶她。 见人不成,洛时节怕自己再被抓回去,便又立刻折去了顾府。 可依然没见到人。 洛时节好说歹说,对方才告诉她,顾萧知已不在扬州,此刻他的人已在建康都城! 洛时节站在顾家气派的别院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深深的无助感紧紧包裹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可莫辞彦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被押走两天了,人在哪,现在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 无助和乱七八糟的猜想快要把她逼疯了。 当天晚上,洛时节并没有回梨棠村,而是在顾家别院旁边的客栈里住下。 等夜深人静后,她偷偷攀上了顾家后院的墙头,找到了顾家的鸽舍。 虽只是个别院,且主子们都不在,戒备也依然森严。 尤其是传递书信的鸽舍,看管的人轮流值夜,洛时节根本无处下手。 一直等到后半夜,值夜的人才稍显松懈,她随即熘到鸽舍边,捉出一只鸽子麻利地放飞了出去。 鸽子一飞走,值夜的便发现她了,她立刻拿出顾萧知曾经送给莫辞彦的玉佩,大声道:「我是你们家公子的朋友,此番有要事相传,不得已而为之!」 她真的是不得已,也没有办法了,顾萧知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扬州,且他前脚刚走,后脚罗松就出现了,其中必有蹊跷。 她相信顾萧知若是知道莫辞彦被抓,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他定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扬州离建康很近,相信用不了一个晚上顾萧知就能收到她的信,她只盼着顾萧知能快点赶回来! 因为有自家公子的玉佩在,顾家下人们一时还真不敢动洛时节,可也不敢轻易放她走。 他们只能再派人连夜快马加鞭去建康报信,此举正合了洛时节之意。 一直等到天亮,洛时节还未等到顾萧知,却先等到了颜家派去看管她的那几名士卒。 顾家果然还是有人向颜曲通风报信了。 士卒们这次再不敢轻易放她走,押着她便要回梨棠村。 这次不管洛时节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如果再回去,她就真的再出不来了,她不能回去! 可她一时也没了办法,只能关死了房门和窗户,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好在没有僵持多久,顾家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一声极耳熟的暴怒: 「都给我住手!」 洛时节终于放下心来。 是顾萧知。 门被打开,顾萧知盯着十分窘迫的洛时节许久,由于昨晚攀了屋顶,她的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髮髻也七零八落,可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玉佩。 顾萧知盯着玉佩,神情复杂:「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 洛时节才不管什么玉佩不玉佩,忙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他,对方越听脸色越沉,直到被问起知不知道莫辞彦的对策,顾萧知才难看地挤出两个字。 「没有。」他看了她一眼,气愤道:「他只让我在事发之后护你们周全!」 这就是他所谓的什么对策! 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活着出颜家的大牢。 顾萧知烦躁无比,丢下一句「我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能带走她」,快步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去了颜家。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仲虔,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他放过莫辞彦,这一切实在太难开口。 他放在洛家的暗哨已经全被拔除,若不是昨夜收到了洛时节的飞鸽传书,他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收到来自扬州这边的半点消息。 而这一切,无疑都是颜曲一手安排。 第135页 如此周详,到底是圣上一手栽培的人。 **** 颜家,颜曲书房。 罗松轻轻将手中的汤碗放置到颜曲桌案旁,顺手将他书旁边烟燻火燎得有些过了头的香兽合上。 动作虽轻,却还是惊扰了睡着的人。 被惊醒的颜曲愣了片刻,见是罗松,才放下书,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好让自己清醒些。 「顾萧知还没走么?」 「还没走。」 「怎么还没走……」 得了这个回答,颜曲垂下眼睛嘆了口气。正欲拿起书继续看,罗松便好心提醒他。 「公子眼神挺好,这样都能看得清。」 「怎么了?什么看不清了?!」颜曲尤未反应过来,有些吃惊。 罗松没柰何,只得道:「天黑了,屋里没点灯。」 「没点灯就没点灯,吓我一跳,你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分明是你自己没走心,天黑了都不知道。」 颜曲没理他的嘀咕,望了一眼窗外,果然已经天黑了。 顾萧知竟然等了他整整一日。 颜曲丢开书,只觉得头更疼。 「难道他不知道莫家案子已经牵连了多少人,为什么还要替莫辞彦求情!」 罗松知道他这是在自言自语发泄,等他发泄完,便把汤碗递给他,看着他喝完,收了碗,一言不发便要走。 颜曲自然叫住了他:「这么着急走!」 「我明天还要当值。」 「……那也别一走了之,把顾萧知轰走你再走。」 「人家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来找我的,而且还是顾家的公子……」 颜曲皱眉道:「你是谁的麾下?」 罗松真的好无奈:「你的。」 却又赶紧道:「可顾公子要是这么好撵的话你也早把他撵走了,他是你表亲,你都不敢撵,我可就……而且老夫人刚刚还说留他用饭的。」 「你的理由还挺多。」 罗松回之以一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等等。」颜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 「他怎么样了?」 罗松知道他问的是谁,却不知道该怎么。 只道:「……暂时还有口气儿,死不了。」 得到放行,他开门出去了。 门外正是站了整整一天的顾萧知。 「他还是不肯见我?」 罗松摇摇头。 「你还是请回吧,公子这会儿谁也不想见。」 罗松欲走,顾萧知却又喊住他,问道:「莫辞彦被抓那天,是不是因为我,你们尾随了我,才找到了他?还有我的暗哨,是不是也在你们手里?」 不愧是表亲,连问话的语气都一个样。 思索了片刻,罗松道:「其实没有你,公子也能找到他。」 果然。 是因为他。 顾萧知拧着眉,以恳求的语气再次问罗松:「能不能告诉我,莫辞彦现在关在哪儿?」 罗松自然还是不可能告诉他。 事关重大,他做不了主。 第 71 章 洛时节从章安儿的别院出来,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愣了许久。 她此刻终于清楚莫将军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也知道莫辞彦为什么没有想对策了。 因为这样的案子,歷史上实在发生的太多,各个都是典型。 纠其源头,还得从宋国的上一位帝王说起。 上一位帝王在位的时候,宋国才建国没多久,国家很不稳定,边境也很薄弱,常有邻国举兵来犯,大小战乱从未停过。 先帝便命莫老将军为主帅,四处征讨敌军,可随着宋国国库越来越空虚,加之帝王时常都要御驾亲征抵御外敌,常常搞的国库告急,更没人管莫将军军队的死活。 这样一来,莫将军一边要打仗,一边还要为自己的军队解决支出问题。 几年下来,朝堂上的人才晓得莫家在财力上是有多强大,不仅发得起军饷,还能扩编军队,才几年,莫将军手里竟多了三支所向披靡的番族骑兵,一路从宋国西北方打到了东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是了得。 那时朝堂上便有了莫将军的谗言,说他有虎狼之心,不得不防。可后来的事实却来了个啪啪打脸,莫将军不仅没有造反,还从东南顺路南下勤王,大败了敌首,解了圣上的危局,也顺利洗去了自己的嫌疑。 可当先王要收编那三支军队的时候,莫将军却是不肯,没人知道理由。 后来先帝在一次征讨中病逝了,留下了两个儿子,按照礼法,便由如今的圣人即位。 国家安定下来后,当今的圣人也想收编那三支军队,可莫将军还是不肯,还连夜将军队退出了宋国边境,朝中弹劾他会拥兵造反的摺子一下子又多了起来。 随后童谣四起,唱那三支番军会在多年之后,再次由莫家人领兵反噬宋国。 这种捕风捉影的欲加之罪,莫老将军实在无力争辩,只得被迫卸甲归田,被看管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不交出那三支军队的兵权,莫将军能老死在建康,此事也就算了结了,可两年后,莫将军逃了,整个朝堂震动了。 他这一逃,简直等于在告诉世人,他有罪。 莫将军逃得简单,他的众多亲信将领就此沦为阶下囚,一夜之间,整个宋国简直来了一次大换血,被诛杀者无数,流放者无数,许多有功之臣因此陨落。 第136页 这十年里,因为莫将军一案受牵连的人像割韭菜似的,被送走一波又一波,仿佛再也消停不了,朝堂里人人自危。 近些年好不容易消停了,就当朝臣们都以为可以舒缓舒缓喘口气的时候,旧事又被重提。 消息来源于边境正在与宋国交战的緑江蛮族。 朝堂不久前截获了他们一封密信,信中传递的正是莫将军的死讯和其子尚在扬州城的消息。 此密信一出,莫将军一案的大火就又燃烧了起来。 这场火一燃起,以太子一党最是活跃,先是在朝堂上煽风点火,后又逼着圣人查清真相。 其他官员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下一茬韭菜,也纷纷跟在太子后面附议,这才有了今日颜曲受命查办莫将军子嗣一案。 这下倒好,依密信所提供的蛛丝马迹查来查去,查到最后,莫家血脉竟就在自己身边,还和他和顾家关系匪浅。 若不是颜曲亲手抓了他,这说出去,谁能相信颜顾两家是清白的。 章安儿和她说完这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开口求她求颜曲放过莫辞彦。 那里闷得她喘不过气,她只得告辞出来。 此刻行人车马依旧川流不息,残阳西下,远处的暮鼓又沉沉地响起。 低沉的,压在人的心上,仿佛要压干某些人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气息。 洛时节坐在顾家的院子里等到天黑,才等到顾萧知回来,他如同院子里斑驳的残影一样,失了生气地立在黑暗里。 洛时节仅存的那点儿希冀也破灭了。 她突然觉得莫老将军好狠的心,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始终不肯交出权力,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选择了逃亡,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向了深渊! 军权就这么重要么! …… 翌日清晨,颜曲刚至公署,就有两个狱丞上来禀明,有要事上报。 实际上,两个狱丞已经整整等了他半个时辰了。 「什么事?」 狱丞之一焦急道:「……回大人,是关于犯人莫辞彦的。」 他还没说完,就见上头的那位忽的变了脸色,急问道:「他怎么了?」 「回回,回大人……」 见他支吾,一旁的罗松也看不下去了:「大人面前也敢懈怠,还不速速上报!」 「回大人,那莫辞彦今晨被发现时已经晕过去了,不过我们请了郎中,郎中说人得马上救,让我来问问您,您看,要不要救……」 「救!给我救活他!」颜曲眼睛里都快冒火了,随即道:「人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是您说……要饿着他,不给他吃食只给水喝。」 「那也不至于如此危急,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狱丞终于顶不住压力,跪地求饶道: 「我们也是才发现,听牢里其他犯人说,那个莫辞彦每次都把给他的水倒掉了,这四天来,他滴水未进,如今恐怕是真不行了!」 牢里刑罚犯人的都通晓,四天不吃饭饿不死人,可四天不吃饭也不喝水,那就真的会死人。 他们得到颜曲命令不给那犯人食饭的时候,便晓得大人只是想折腾他,并不是想要他的命,可如今犯人真的要没命了,他们哪还敢懈怠,赶紧前来禀报了! 「大人,卑职们这就回去让那郎中施救,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颜曲对他们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罗松,你亲自去,多叫几个大夫,务必要把他救活!必须救活!」 罗松领命,快速带着那两个狱丞下去了。 颜曲在公署整整枯坐了一个上午。 直到被派去那人再次跨进厅内,他悬了一上午的心才算放下。 「不想让他死又不给他吃饭,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罗松一边把带来的午饭摆出来,一边多嘴道。 颜曲已经精神紧张了一上午,此刻也不计较他说什么了,只揉着额头,疲惫不堪。 直到对方将一碗极为熟悉的、乌漆嘛黑的东西搁在他面前,他的整个思绪才又被拉了回来! 「这是什么?!」 「补药。」 罗松怕他又嫌自己大喘气,赶紧解释道:「少夫人知道你这几天压力大睡不好觉,亲自熬了补药,让卑职给你端过来。」 「安儿亲自熬的?」颜曲语气终于和缓了些,喝了两口,盯着药碗,若有所思。 「少夫人已经见了洛姑娘了吧?」 「见了。」 「洛姑娘如何?」 「没待多长时间就走了,没有再去。」 「知道了。」 罗松将食盒收拾好后,见他还在出神,不由敛了神色。 「大人的心乱了。」 他跟随颜曲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公事上如此失措,分寸全无。 「大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 颜曲眉宇间拢上了一层阴霾。 「我是真乱了……」 他这一上午都在想,如果莫辞彦当真就这样死了,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本该叫回罗松,撤掉医师,屏退所有人,让莫辞彦一个人在那自生自灭……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可他也不是顾萧知,可以不顾一切放任自己心软无数次。 第137页 顾萧知可以,他不能。 也许也就只能心软这一次。 是该到此为止了。 颜曲收紧了烦乱的内心,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等莫辞彦好些了,把他带来见我,我要亲自提审他。」 …… 两日后的晌午,公署庭院中,两个狱卒押着一名犯人来到颜曲面前。 那时颜曲尚在埋头处理公文,狱卒不敢打扰,那犯人也未吭声,只默默无言地跪了下去。 天本就酷热的不行,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狱卒尤有水喝,可以躲躲阴凉,可那犯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烈日暴晒下躲无可躲,他竟也始终未动一下。 像极了泥塑木雕,丝毫没有半点求饶的意思。 终于,办公的人忙完了手中的最后一份案牍,抬起了头,狱卒们见状连忙收敛了神色,垂手而立。 颜曲注视着院中那人,缓缓放下笔,努力压着自己的火气。 「你们先下去。」 两个狱卒得了命令,赶紧退下。 院子里便只有颜曲和那犯人两人了。 桌案后的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打破了安静。 「初春的时候我大婚,本想请你,可老师说你不在。」 他语气平静地,像是在和院下的友人谈心。 「后来顾萧知说你出去游学去了,老师信了,我也就信了。 「再后来,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父亲亡故了。你父亲亡故了你不守孝却出去游学,一点也不像你。 「你我是同窗,又是知交,从小一起长大,你父亲去世了你却未来找过我一次。 「……或许你从未把我当友人对待。」 「不。」 「我说的不对么?」案前的人瞳孔收紧。 只见堂下人抬头回望他,眼里一如从前般坦然: 「我一直视你为知己。」 颜曲心里的那团火便瞬间烧到了喉咙。 知己? 真是笑话。 「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我没有撒谎。」 「你没有撒谎么?」颜曲骤然发怒,喊来罗松,「把你的佩刀给他!」 罗松照办,可跪着的人却始终没有接。 颜曲眉峰一凛,抽出身旁士兵的刀便直逼堂下人的面门。 危险突至,对方出于本能,警觉地避开了。 颜曲又连出几招,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习武之人的灵敏与习惯,让对方不得不在一次次攻击中露出会武的痕迹。 「如果还把我当朋友,就证明给我看,拿起刀!」 一把刀应声扔了过来,对方接过刀的一瞬间,眼神中像湖水一般的明澈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深藏在湖底的凛凛寒气,和无数个被锤鍊的日日夜夜所造就的机敏锐利,势不可当。 数招之后,颜曲丢下刀,没有痛快对招之后的快感,只有对眼前那人的愤怒与失望。 「你曾经说过你不会武功,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撒谎!」 「除了此事,其他我从未骗过你!」 「你是叛臣之后,这事又该如何与我解释?!」 莫辞彦顿觉无力。 「这件事我也是在父亲去世时才听他提起。」 「你是想说你之前毫不知情?!」颜曲勾起唇,简直要笑起来,「你是把我,把圣上当三岁小孩子吗?你觉得满朝文武会有哪个信你的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我要一早就知道,我一定不会结交你和顾萧知,也不会去学政府,我不会连累你们。」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颜曲道,「谢谢你没有像你父亲一样,处心积虑地撒下这么一张大网,把我们颜家和顾家甚至学政府,同你网在一起,要半个朝堂与你一起陪葬?!」 「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他如何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叛臣!」 「他不是叛臣!」莫辞彦坚定道。 「他是罪臣,但他绝不会背叛宋国!」 第 72 章 颜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良久,回了公案前坐下。 「学政可知晓这一切?」颜曲问,试图平静下来。 「他不知情,父亲早已改换了面目,带我拜师时两人交谈并没有什么异样,定然不知情。」 莫辞彦望了一眼颜曲,微微垂眸: 「父亲为你们撒下的网,由我来毁。」 「你就是那张网的丝线,你要如何毁?」 「你会知道的。」 「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么!」 「无非一死,一了百了。」 「你……」 颜曲实在听不惯从他嘴里说出死这个字,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很不舒服。 可,他又能如何呢…… 「的确会如你所愿……」颜曲面无表情道: 「不过可能不会死的那么舒服。我会呈送奏摺,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圣上禀明。这只是个开始,圣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你,我也不知道。」 「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堂下的人又被押了回去。他一走,公案旁的人神色瞬间变得晦暗起来。 他扶着额头,克制了许久,才渐渐恢復平静。 *** 「你说颜二公子真的就这么无情么?」 月光下,洛时节和顾萧知坐在石阶上,无心入眠,别院的下人都休息去了,睡不着的只有他们两个。 第138页 「他这人向来不徇私情,朝堂里的老人都对他期望很大。」 「那他真会对莫辞彦不管不顾么?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 顾萧知望了一眼洛时节,心情复杂:「你不要怪颜曲,他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无情,他只是别无选择。」 莫将军这个案子牵连了很多人,如今颜家顾家学政府也被牵连其中,他只要走错一步,有过一丝偏差,半个朝堂都会湮灭在他手上。 所以他不能徇私。 「其实仲虔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看得就是莫将军的那半本兵法,他对老将军一直崇敬的很,哪怕别人都说他是叛臣,他在心里也一直不信。」顾萧知苦笑道, 「如今让他一手查办莫将军案,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更何况查办的还是莫辞彦。 「你说莫将军为什么就是不肯交出军队?」这是洛时节一直在想,想的头都快炸了也想不清楚的问题。 「莫将军真的是那种视权力如生命的人么?」 可后来发生的事都表明他根本不是那种人。 难道他太会装了? 顾萧知摇头:「其实我也觉得,老将军不会是他们口中所说之人。我小时候也经常听叔伯说起过他,说他能文能武,治军有方,体恤百姓……」 这样的人,哪能是朝堂上那帮子人嘴里说的逆臣贼子。 「你说先帝三次找他收编军队,最后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呢?如果莫将军不是那种拥兵自持的人,那他对先帝到底说了些什么?或者先帝想到了什么,最后就没再聊收编的事了?」 「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打仗都来不及,估计先帝也没时间再找他聊。」 「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那你想到什么了?」 洛时节瞅了他一眼,她对宋国的了解还没顾萧知一半多,她还能想到什么? 「你一直陪读在太子身边,你知不知道王室那些年有没有什么秘辛?」 「你胆子挺肥呀!」顾萧知左右看了看,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什么都敢问,你是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是吧!」 「顾大人平时胆子挺大的,怎么这会儿这么警小慎微了?」 洛时节是真的想问,本想拿激将法再刺激一下顾萧知,黑暗里便突然出来一人,急走几步,跪到顾萧知面前禀道: 「公子,莫辞彦有下落了。」 洛时节和顾萧知眼睛俱一亮:「在那儿?」 「尚在城中,在城东南的地牢内。」 「他现在如何?可有被动刑?!」 「卑职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未有伤,应该是没有用刑。」 「那就好……」顾萧知暗暗舒了口气,心中稍稍踏实了些。 屏退了来人,顾萧知又一连安排了两拨人,一拨被派去监视颜曲,一拨被派去了东南地牢。 洛时节紧张道:「你这是要去劫地牢吗?」 「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顾萧知简直不想理她,「东南地牢羁押的都是重犯,许多犯了事的王室子弟也关在那,你说劫地牢就劫地牢,当我大宋看守牢房的都是饭桶么?」 「那你安排这些人干什么,又是监视地牢,又是监视颜曲的。」 「我怕有人会对莫辞彦不利,地牢必须有我的人我才安心。」 至于颜曲,他以前也常派人监视他,不过那都是做样子给太子看的,颜曲知晓。 如今不同,他不想让他参与莫家的案子,很多消息也都不告诉他,如今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收到情报。 总之有了这一好消息也总比没消息强,两人不再闲聊,只各自回去养足了精神,待第二天寻个机会一起去地牢里看一看莫辞彦。 可第二天,两人还未走至东南大牢的门口,就被半路出现的颜曲给截获了。 「你们要去哪儿?」 颜曲望着两人,很显然是在明知故问,他身边的手下正押着刚刚抓到的,在大牢门外试图打探消息的顾家下人。 「我们要去地牢,看人!」顾萧知已经懒得废话,「今天你让或不让,这个地牢我都去定了!」 「不许去。」 「地牢是你说了算吗?你们颜家什么时候连地牢都要管了!」 颜曲也懒得和他废话,令手下将两人带离。 眼看大牢就在颜曲的身后,洛时节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 「颜二公子不让顾公子进去,是怕他会受牵连,可我不一样,我已经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我不怕受牵连,我只想看莫辞彦一眼,看完我就走,绝不给颜二公子添麻烦,还请颜二公子准许我探视!」 洛时节铁了心不走,坚定地望着颜曲。 「把人带离。」 果然是不徇私情。 洛时节发狠道:「难道颜公子你就这么冷血么?章小姐以前总说你是个温柔的人,难道她看错了吗?我并没有提无理的要求,只想探视,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可以吗!?」 她真的快奔溃了! 「莫辞彦他当初没有选择逃,就是怕被抓后牵连你们!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由也没有了,马上连命都快没了!我就想看他一眼,不可以吗……!」 颜曲望着眼前声嘶力竭,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姑娘,神情微微一变,可也只是一瞬,这一抹异色旋即又消散了。 第139页 「洛姑娘之于莫辞彦,是何关系?」 洛时节大大方方道:「我是他的心上人!他喜欢我,我喜欢他!」 「……」 在场的人有人笑了一声,顾萧知都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个洛时节真的挺直接。 「」……哦。」颜曲似有若无的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洛姑娘随我走。」 又对顾萧知道:「你不许去。」 「凭什么我不能去,我也必须去!」回应他的是颜曲的一众手下,将他横阻在路上。 他刚要扒拉开众人紧随其后,远处灰白高耸的牢门前便停下了一辆马车。 一辆富丽堂皇装饰华丽的马车。 车前的三匹俊马高大威武,雄姿勃勃地昂着头,训练有素地缓缓停下,马蹄敲击着地面,在白晃晃的日光下,溅起阵阵尘埃。 顾萧知的神情一凛:「是宫里的马车。」 车上随即下来一个人,洛时节一看装束,就知道他是个太监。 趁那人还没发现他们这边,颜曲忙对顾萧知道:「你速速迴避。」 这次顾萧知也没有多言,迅速离开了现场,步入了旁边的小茶楼。 他的衣角刚消失在门内,那边人便看到了他们。 「怎么巧事都让我给碰上了呢!杂家刚到这儿,就能看到颜二公子,杂家和颜二公子果然是投缘得很哩~」 白苍苍地日光下,那人一边举着袍袖遮挡头顶的烈日,一边笑呵呵地朝颜曲这边快步走来。 颜曲亦笑脸相迎:「吴公公。」 「吴公公何时来的扬州,也不和颜某说一声,颜某也好提前设宴给公公洗尘。」 「杂家也是刚到,这不刚刚下马车,还未来得及拜会颜侍中和颜二公子,侍中还未归家吗?」 「家父仍在青州巡视,回来还需一段时间。」 「那真是不巧,等侍中回来我早已回都城了,本还指望着此番拜会一下侍中呢……」 一番闲话客套过后,都快笑僵了的吴公公终于发现了颜曲身后的洛时节。 「这位姑娘是?」 颜曲立刻对洛时节道:「这位是司礼监的吴公公,还不见过公公。」 洛时节赶紧上前,见礼道:「见过吴公公。」 颜曲道:「此姑娘是位媒人,内人与我便是她说和的。」 一听是个无甚紧要的人,吴公公笑了笑不再多问,颜曲便顺势岔开话题,直接问他来意。 终于提及正事,吴公公刚还笑得灿烂的表情便机敏地收敛了一些,正色道: 「杂家此次来是奉了圣人的旨意,监察几位大人督办莫将军案。」 洛时节望向颜曲,见对方脸上亦划过一丝诧异,不紧不慢问:「此事圣上怎么未向我提及……」 「怎么,颜二公子还不知道吗?」吴公公也惊讶了,「顾大博士没跟您说吗?不对啊,顾大博士分明说此人是你所抓,你怎会不知?」 「何人是我所抓?」 「就是那个叫什么莫辞彦的郎君。」 颜曲脸色一变。 「难道您和顾大博士……你们……」 「没有,吴公公想多了。」颜曲反应极快,马上道:「此事我确实与舅舅说过,只不过他动作比我快,我的摺子还在路上,他老人家就已经迫不及待进宫面圣了……」 吴公公随即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还当博士与颜二公子闹了什么误会了呢,你的奏摺圣人还没有收到,不过有顾博士口述也一样,毕竟是亲舅甥,谁说不都一样。」 吴公公打着哈哈,抬头看了看太阳,道:「要不我们就进去吧,大牢里再令人不适也总比这外面的大太阳强啊,咱要再不进去,里面徐大人与李将军一会儿就要审完了。」 这句看似随意说出来的话就像一道霹雳,狠狠砸向毫不知情的颜曲。 「吴公公说什么?徐大人与李将军也来了!」 「是啊~他俩也是奉命来协助你审案子的,来得可比我早多了,估计这会儿都要审的差不多了呢。 「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就在这牢门下等等,躲个阴凉,里面那用刑的场面杂家实在是看不下去,怪不舒服的,两位大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审起人来指不定动多少东西呢……」 吴公公兀自说着,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刀子,戳在他面前的两人身上。 第 73 章 这突然的变故和审讯压得颜曲喘不上气。他微微垂眸望了一眼身旁的洛时节,对方早已脸色苍白,落下泪来。 他只得对她道:「……你先回去吧。」 「……我不!」洛时节话音刚落地,大牢的内门打开,两个当官打扮的人物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因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众人,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讨论。 其中一个道:「……倒的确有几分那叛臣的风骨,打死都不肯说一个字,哼都不哼一声。」 另一个看着像是个将军的道:「圣上这是嫌我还不够忙吗,大老远的来审一个弱儒!什么风骨,等我把我那沙场上用的鞭子拿来,用不了两下他就全都得招!」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洛时节清楚地看到将军一样的人将手里血煳煳的鞭子递给手下,然后望向众人开口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洛时节没注意,她只看到了那沾满血的长鞭,和那人衣服上尚还新鲜的、刺眼的猩红。 第140页 「审的老子一身是血!」那将军似也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污,见还有个姑娘盯着他,他便毫不客气问道: 「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颜曲见她还发着呆,移步将她护在身后,替她回答: 「她叫洛时节,商人之女,不太懂规矩,还请李将军海涵。」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她来做什么?」 李将军脾气不好,心却很细,听到洛时节三个字,已然想起是顾博士禀明圣人时提到的人物。 「你就是收留嫌犯莫辞彦的那个姑娘?」 「……草民正是。」洛时节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既如此,把她带上,我有话要问她!」 公署大堂内,几个圣人差遣来的大人物都已到齐,一番议论过后,李将军才开始询问堂下跪着的洛时节: 「莫辞彦葬父那日,你可在场?」 来的路上,颜曲曾叮嘱她谨言慎行,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多言,当下洛时节只回:「回大人,草民在场。」 「那尸体可是画像上的模样?」说着,李将军命小卒递给她一卷画像。 洛时节打开看了一眼,暗暗吃惊。 画像上的人是个长相极好的中年人,一身武人装束,高大威武,身姿挺拔,最重要的是他的样貌,眉宇间像极了莫辞彦。 又或者说,莫辞彦像极了他。 这是一张宫中匠人画的画像,工笔之细腻,本是为了记录名声赫赫的一代枭雄,如今却成了指认乱臣贼子的道具。 洛时节将画像放到一边,低头回答道:「草民并未进屋,并未见过他父亲,所以不知。」 「弄了半天你不知情。」李将军不甚高兴,旁边徐大人终于发话了: 「不是还有两个棺材铺的店伙计么,把人带上来!」 连这个他们也知道!洛时节暗自心惊。 不多时,卒子带上来两人,正是那两个当日帮忙收敛抬棺的店伙计。 两人皆小心翼翼看了画像,仔细盯了好久,久到洛时节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两人才一致开口: 「回大人的话,不是画像上的人,一点都不像。」 洛时节心里既惊又喜,暗暗喘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喘匀称,徐大人就又发话了: 「不像也不稀奇,莫将军身边能人甚多,记得不是还有个医术挺高的军医随他左右么,此人最擅改头换面。我还带了仵作,颇通辨骨识人,让他挖出棺材来瞧瞧,一切也可真相大白。」 说话间,堂内果然又进来一个仵作。 李将军问他:「你当真能辨骨识人?」 「回大人,小人最擅长的就是描骨画皮,以前也常给死了许多年的白骨绘人像,助官府破案,十次有九次都能成。」 「这么了得?要价不低吧~」 那仵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人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且莫将军左肋贯穿,右腿断后接上,人变了,骨头不会错。只要看了尸骨,再依骨画像,十拿九稳。」 此仵作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在场的人也跟着信心大增。 一旁的颜曲忍不住插话: 「既如此,何不明日就去山上开棺,晚辈手里也有此类高手,可与你同去,两个人把握也大些。」 「如此甚好。」 众人一致通过了他的建议。 又审了小半时辰,堂上人问了洛时节许多关于莫辞彦的日常问题,洛时节都一一作答。 也许是莫辞彦有心为之,即便在洛家生活了半年,日常里也从未露出过一丝可疑之处。 因此洛时节回答起来并不心虚,所有问题都老实作答,两位大人也没有为难她什么。 审问结束了,洛时节再次被押回梨棠村的家里看守,颜曲没有太多的时间看顾她,只把押解她的人换成了更为可靠的自己人,便让他们带着人返回梨棠村了。 洛时节一进院子,外面的院门便应声落了锁。 冰冷冷的声响,像敲在了她的心上,让她麻木了一上午的感官又重新甦醒了过来。 院子里还没有人出来。 她走了两步,坐了下来,看着满院的蔷薇花被风吹的纷纷掉落,看着花瓣飘落在各个角落,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茶水里,有的落在莫辞彦的衣摆间…… 她一回神,那个熟悉的人便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烟云,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是不是真的会在这世间消失掉,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洛时节捂着脸,努力让自己镇定。 此刻屋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了,见是自家姑娘,悲喜交集一阵忙乱。 洛时节问她们家里的情况,籽莲道: 「这两日叶家两个姑娘和刘珂都来过,可都被外面的守卫驱赶走了,只有姜审昨天以度支使司徒弟的身份进来了一小会儿,他说要去搬救兵救人,没想到今天你就回来了。」 洛时节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并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 到了夜间,洛时节依旧睡不着,坐在院子里怔怔出神。 她很不安,既担心明天他们开棺验尸的结果,也担心此时此刻尚在地牢的莫辞彦。 他到底怎么样了,他还好吗?颜曲有没有去看他? 他是不是很痛苦…… 洛时节深吸了一口气,甩掉了脑子里可怕的想法。 第141页 她又想到了顾老先生,想到今日颜曲的反应。 顾老先生的突然之举显然不在颜曲的预料中,他这个舅舅明显是想明哲保身,不相信他的外甥。 他这样的作为,顾萧知知道吗…… 显然顾萧知不知情。 顾家别院内。 顾萧知不可置信地看着案边他最亲的人,愤怒,失望,难以相信:「父亲,你怎可如此!」 「我如何了?!」顾老先生在书案对面瞪着自己的儿子。 「颜家那小子这么大的事也敢知瞒不报,他是想害死颜家和咱们顾家吗!他是想拿我们所有人的命去换那个莫辞彦吗?!我向圣人禀报此事有什么错,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吗?!」 「您怎知颜曲没有上报,他呈递的摺子昨晚就已经在路上,如果您没有面圣,用不了多久圣人也会知晓!您此举,是至颜曲于何地?!」 他是圣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圣人本该最信任他,可如今又接连派出这么多人来扬州,用意何在?! 「我不管他会如何,那个罪人的儿子数日前我便已猜出来,连我都能察觉,他岂会到这几日才知?他分明是拖延了时间不肯拿人!」 「……父亲原来早知晓?」 「数日前我曾派人喊你回府,为的就是此事。你既已跟随了太子,这样大的事,你怎好不向太子禀报?」 顾萧知震惊:「你告诉太子了?!」 顾老先生犹豫了一瞬,「我昨夜面见的圣人,那时太子并未在宫中。我只以你的名义给太子内官留了话,说你要见他,其他便没有多做安排。」 顾萧知知道,太子近半个月都在姑苏,还未回宫,可内官到底有没有把消息传递给太子,还是未知。 他不想再与父亲理论,只赶紧连夜策马去了颜府,他得告诉颜曲一声。 …… 颜府,书房。 颜曲疲惫地坐在书案边,一连数日的失眠,让他的脸色此刻显得分外难看。 他本想伏案休息一会儿,门便被顾萧知重重地推开了。 他那仅有的睡意也瞬间荡然无存。 「我有话同你说,太子的事!」 「我已经知晓。」颜曲拧着眉。他知道他会来,此刻坐在这就是为了等他,「你和你父亲聊过了?」 顾萧知无奈地应了一声,他不想为父亲找藉口,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太子的事。 「顾萧知,其实你知道该怎么做。」颜曲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你的职责。」 顾萧知慌了一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 「如果今日的犯人不是莫辞彦,只是个普通人,与你无关紧要,可是太子十分上心,你此刻该如何做?」 顾萧知明白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是想让我……」他随即拒绝:「我做不到! 「其他随便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到!只是这件事我办不到!」 让他去拿着莫辞彦的消息向太子领功,把他最好的朋友的性命当作无情的筹码。 这让他如何能做到! 「颜曲,你把我当什么?我没有感情吗?我是行尸走肉吗?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像你一样冷酷无情!」 「你可以做到。」 颜曲面色如常地盯着他,「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到。」 顾萧知愤怒了:「我终于知道圣上为什么要选你,你真的是无情无义眼里只有圣上!」 「如果你不去,你的作用就会被太子质疑。他会慢慢知道你是我派去的,他会报復顾家和颜家,让你和你所有的亲人为你的欺骗付出代价。而莫辞彦最终也还是难逃一死。」 颜曲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从桌上拿起刚截获的,内官的飞鸽传书给他。 原件和飞奴都已销毁,眼前的这份只是手抄。 顾萧知紧紧捏着手里的书信,恨不能将它化为齑粉,让所有的事情也跟着消失泯灭。 「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你亲自去禀报,太子才不会疑你。」 颜曲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现在走水路去姑苏,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你知道要在太子面前说什么,我相信你。」 捏着信的人红了眼眶。 顾萧知走了没多久,罗松便进来禀报他:「张药师已经给您带来了,只等明日开棺。」 颜曲点了点头,晦暗的烛光摇摇曳曳,在他的脸上投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他桌上刚刚放书信的地方还有一沓密信。 「不管明日结果如何,我都不想再看到徐大人带来的那个仵作。」 第 74 章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吴公公的马车便停在了公署门口,与他的马车一同出现的还有徐李两位大人的马车,以及一干人等。 洛时节作为指路的几人中的一个,也在列。 清晨的南山深处,烟雾缭绕,清风阵阵。因没有人烟,四周的小动物也多,忽来了这一波人造访,胆小的那些野物便被惊地到处跑。 「不错不错,要是在这打猎倒是一处好去处啊。」李将军兴致所来,在众人里发出了这一声感嘆。 一边的徐大人和吴公公却没有什么打猎的雅兴,他们身子骨弱,不似上战场打仗的武人,深山路窄又不能坐轿子,走半天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142页 倒是颜曲身边带的那个高人,时不时也会发出两声感嘆,偶尔也会和徐大人后面的仵作交流交流心德,整个行程才不至于鸦雀无声。 就在众人埋怨怎么还没到的时候,一座木制小屋出现在他们眼前,远远的,隐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这是洛时节第二次来莫辞彦的家。 半年不见,这里一如第一次她看到的模样,一点未变。 「小丫头,那坟在哪?」 「就在屋后的小山坡上,快到了。」洛时节一边回徐大人的话,一边望了一眼颜曲,见对方一脸凝重,她的心也跟着沉下来。 到了小屋门口,两位大人便带着人里里外外把屋子看了好几遍,确定再无什么可看可翻的了之后,便又继续赶路了。 沿着小屋后的山路一直往前走了小半个时辰,一座并不怎么起眼的土坟出现了。 莫辞彦虽然偶尔也会回来清理,但坟上还是长了不少野草。 众人到了以后一点也不含煳,确定坟没有被动过以后,指挥了人便是一通挖掘,不多时,一副棺材便完完全全露在了土外。 众人正想开棺,颜曲身边的那个高人突然走出来:「等会儿再开!」 吴公公问:「为何?」 「也没什么,只是此处处于南山之北,四处大树遮天,久不见阳光,尸体腐烂的快,恐怕会有不少尸气积存,这么贸贸然打开,我怕各位会受不了。」 张药师摸着花鬍子笑了笑,对那仵作道:「今日之事关系重大,这几人毛手毛脚的也没个分寸,不如我俩下去开棺,确保万无一失。」 众人皆点头同意,就在他们要下去之际,李将军突然从阴凉几走了出来:「慢着!」 颜曲心里一紧。 李将军警觉道:「我与你们一起下去!他们怕我可不怕,老子什么尸臭没闻过。」 张药师脸白了白,望了颜曲一眼,便恭顺地请李将军一起下去了。 棺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尸臭也瞬间飘散开来,饶是下面的三人已经做了十足的防护,也还是被熏得立刻跑了上来。 待味道散的差不多了,众人才敢围上去看。 尸体确实已经严重腐烂到只剩森森白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位高人解开了尸体上的衣物,白骨便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仵作不由一愣:「不对啊!」 徐大人和吴公公异口同声问:「怎么不对?」 「回大人,此具白骨多处关节磨损,骨表腐蚀严重,这不符合常理啊!」 张药师也假意附和道: 「的确是不符合常理,从尸身上腐败未完的这些肉来看,这具尸骨的确是才死去半年,可这大部分骨头怎么能磨损的这么厉害呢?莫非这土里除了蛆虫,还有其他什么虫子啃咬了不成?」 吴公公被他这番话说的连连作呕,赶紧道:「你可别说了,什么虫能那么好的牙口。」 众人的表情就更不好了。 徐大人问仵作:「那还能画出人像吗?」 李将军不耐烦了:「画什么画!你就告诉我,这尸体是不是莫将军?」 仵作一时不敢再多言,只道:「可以是可以,只是需要些时辰。」 李将军又问张药师:「你能吗?」 张药师答:「自然也能。」 李将军十分满意,就坐在棺材旁边看他们俩拿出工具忙活。 洛时节偷偷熘到颜曲旁边,问他:「他们真能辨认出来么?」 颜曲神色凝重:「不知道。」 张药师制的毒本可以蚀损尸骨绝大部分表面,且按照昨日计划,最先解决的应该是头骨。 可如今有李将军监视,张药师刚刚显然有所忌惮,尸体头骨并未受到半点影响。 检查完尸身后,仵作便小心翼翼开始查看那头骨,由于尸体只在地下放了半年,许多画面无法描述,众人也不想久看,只在边上晃了一圈就都一致地退回到树荫下躲凉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时节也越来越紧张,夏蝉在他们周围鼓譟着令人烦躁的氛围,头顶的烈日也丝毫没有照顾他们的意思,只管撒下厚重的像棉花似的热度。 不光是洛时节,众人也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可这毕竟是细緻活,没人敢打扰他俩,就连一向没有耐心的李将军也没有多吭一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尸骨旁那两个人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终于,一切工作结束,那仵作率先呈上了验尸结果,脸色却很难看。 「回各位大人,此尸体并非莫老将军。」 众人惊讶。 「此话当真?!你到底是检出来了还是没检出来,可不能胡编乱造!」 听到吴公公的抢白,那仵作登时不乐意了: 「回公公,小的凭靠这辨骨识人的本事行走江湖多年,哪个府衙不是对我信服至极,小的检出来了就是检出来了,此人并非莫将军。」 仵作又呈上画像道:「一个人就算再改头换面,头骨是不会变的,他原本的样貌小的已经画出来了,请大人们过目。」 几人依次接过画像审看,只见上面所画之人与宫里匠人所画的莫老将军的容貌大相迳庭。 诚然是两个人。 李将军又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张药师:「你的结果如何?」 「回大人,小的也确定,躺在这的白骨并非莫老将军。这具尸骨身高体形虽相似,但诸多莫将军有的伤病特徵他都没有,所以并非莫将军。」 第143页 张药师呈上验尸结果的时候,微不可察地向颜曲摇了摇头。洛时节尽数看在眼中,心里早已激动起来。 李将军又命棺材铺的两个伙计看,两人立刻认出,这就是当时下葬的人! 洛时节也凑上去看了两眼,确实不是莫老将军的相貌。 「哼!这小子还真不简单!」李将军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又怒道: 「给我搜山!那罪臣的尸骨一定还在这山上,我就不信他小子还能将自己的老子挫骨扬灰了不成!」 一提到搜山,而且还是找一具可能不存在的枯骨,众人皆面露难色,颜曲道: 「将军,这南山是座野山,地形复杂,山上常有勐兽,前不久衙门里的人也搜过山,不仅没有收穫,还产生了不少伤亡。」 「那也必须搜山!多加派人手,一定要把南山给老子翻过来,老子才认!」 颜曲只好应下。 洛时节不敢说自己在山上看到的那些坟,全程缄口不言。 确定再无其他收穫,众人休整了片刻,便带上尸骨返程下山。 下山途中,那仵作就突然暴毙了。 张药师给他把了脉,连连惋惜:「可惜了可惜了,真是天妒英才,年纪轻轻的身体这么弱,爬个山也能猝死。」 徐大人吴公公面色皆变得难看起来。 众人虽有疑虑,但这也得给其他仵作验看了以后才能确定,当下一众人还是继续赶路,只是一下子又多了具尸首罢了。 待下了山,回到公署,徐李两位大人照例去东南地牢,吴公公实在抗不过一上午的奔波,回馆驿休歇了。 颜曲藉口还有其他要事,没有跟着徐李两位大人去地牢。等一众人都走了,颜曲便立刻对罗松道: 「备马!我们去学政府,必须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见到老师!」 趁这个空挡,洛时节赶紧问今日在山里是怎么回事。 「坟里的人真的不是莫将军么?」 颜曲点点头,却一点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莫辞彦可能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再也不可能找到莫将军。」 「找不到会怎样,他是不是就有救了?!」洛时节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希望。 颜曲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莫辞彦此举的目的,只是想保全他身边的所有人。 颜曲一走,洛时节就又被送回了家中,连想去一次地牢都不可能。 颜曲不告诉她真相,连顾萧知也走了,洛时节坐在家中,如坐针毡。 下午的时候,姜审终于又来了一次,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姑且算是个好消息。 他托人带了信回姑苏给他的老师度支使司,信中想让他老人家就这个案子出出主意,没想到他老人家竟回信说要来扬州亲自看看。 洛时节不知道这好消息到底管不管用,那位度支使司大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淌的这是什么水。 可起码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个希望,她自己被困在家,已经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第二天,洛时节在家等了许久,也不见公署的人来找她过去,哪怕只是找她过去问个话也行。 可是没有。 她央求门口那几个守卫通融,对方显然比之前那几个训练有素,全程不与她交流一句话,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坐了一上午之后,她再也坐不下去,翻箱倒柜找出了之前邻居来研磨剩下的巴豆粉。 她也没办法了,她知道颜曲是在保护她,可她实在不想只待在家中等消息,这种煎熬她受不了,一分钟也受不了。 洛时节把家里煮好的茶都藏了起来。 安静地等着那几个守卫纷纷口渴。 等几人渴到嗓子都快冒烟了,她才又把茶水端出来,默默看着他们一点儿不剩地喝下去。 没过多久,守卫们就知道中计了,可惜也晚了。 洛时节拿起籽莲准备好的小包袱,对他们一阵道歉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脚底抹油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去看一下莫辞彦。 可现实却总是如此艰难,她进不去地牢,甚至连大牢外的那扇大门她都进不去。 没有颜曲或顾萧知引路,也没有狱丞给的通行文书,看守牢房的守卫看她就像是看一个有不轨企图的可疑人物,哪肯让她靠近半步。 正在焦灼时,她最不想看到的徐李一行人又来了,颜曲也紧随在侧。 她看到颜曲时,颜曲也看到了她,不由眉峰一皱。 李将军也发现了她,本还谈笑风生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丝狐疑。 颜曲本想命手下人将她快速带离,李将军却挥手阻止了他,问洛时节道: 「你和这个莫辞彦,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何三番五次前来?」 颜曲刚想开口,李将军又阻止了他。 「我想听她自己回答!」 第 75 章 洛时节立刻预感不好的苗头,想了想,只道:「我是来给他送衣服的。」 「就这样吗?」 「就这样……」 李将军眼中露出老谋深算的精光,对颜曲道: 「她不是要送衣服吗,将她也带上!」 语气中命令多于其他,让颜曲不得不照做。 他只得让洛时节跟在后面,小声叮嘱她:「一会儿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第144页 她点了点头。 东南大牢的地牢很深,也很多,冰凉,幽暗,冷硬,一排一排仿佛永远望不到头。 黑暗中,每一间牢房里都像寄存着来自地狱的游魂,虽都隐藏在幽暗里看不到,但那些鬼魅一般的哀嚎声却如此的清晰,时刻提醒着进来的人,这一切并非在地狱,而是真真切切的人间。 洛时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压抑。 她跟在他们后面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少个直角,又行过两段极漫长的甬道,直到来到一间还算宽敞的专供狱卒换班休息的所在,他们才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是地牢深处,旁边一排牢房里已经看不到几个犯人了。 再远一点的,便都隐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徐大人不善审讯,每次来这都是让李将军审,今次也不例外。 李将军随手拿了个鞭子,看了两眼,不忘对洛时节道:「你不是要给他送东西吗?一会儿你就能见他。」 说着他便提着鞭子拐了出去,不多时,一阵响亮的长鞭声打破了安静的地牢。 洛时节怔住了。 这鞭子的声音只和她有一墙之隔…… ……莫辞彦就在这堵墙的后面! 鞭子响起的时候,颜曲不禁皱紧了眉头,见身边的姑娘突然迈开了步想要冲进去,他立刻拉住了她。 「不要进去。」 一旁的徐大人见她想进去,不由笑了笑,「洛姑娘急什么,还没审完呢,你且安心等着就是。」 她安心个p啊!她真恨不得现在立刻就飞奔进去要了那个狗p将军的命!恨不得将那一鞭又一鞭再重重还回到他身上!让他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洛时节疯了,颜曲却没有,他只能紧紧拉着她,提醒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洛姑娘到底是莫辞彦什么人?」徐大人也好奇了,且是十分认真地问她这个问题。 洛时节听到他的问话,恍惚间明白颜曲在外面叮嘱她的意思了。 她不应该来的! 「你这小子嘴怎么就这么硬,疼你就叫出来!让外面那位等你的姑娘也听一听,叫她知道你就在这!」 鞭子一鞭一鞭下去,对面受折磨的人却始终未喊出一声。 「说!你把你父亲的尸骨藏哪了?!别以为你把尸体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你还嫩了点儿!」 「有本事就大大方方认了,叛臣的儿子也不丢人!认了你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地牢里迴荡着李将军极度愤怒的咒骂声。 又是一场紧接着一场的用刑。 洛时节死死站在原地,紧咬着嘴唇,掐着手心,可都不管用。 她觉得自己快要没法唿吸了。 若不是地牢幽暗,徐大人看不到她的脸,这会儿他一定会发现她的异样。 她只能紧紧咬着牙,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能露出破绽,不然他们一定会拿她作为逼问他的工具。 她不能。 「唉,不认也好……免得朝堂上再掀一波杀戮……」 徐大人隐在黑暗里,若有所思地吐出这么一句,说完还不忘找同盟:「颜大人,我说的对吗?」 颜曲没有理他。 审讯到了一半,洛时节便藉口身体不适,得了徐大人首肯,她放下了包袱便出了地牢。 她没有看成莫辞彦。 颜曲道:「我会派人照看他的。」 洛时节点了点头。 颜曲又道:「你先回去等消息,等有机会,我会让你和莫辞彦见一面。」 洛时节又点了点头,问他:「莫辞彦会没事的吧?」 颜曲再难开口回答她。 洛时节转身告辞了。 她还没有到家,却远远看到自家家门口和街坊邻居门前乌泱泱站了好多兵,街坊们正被拉扯着出屋,畏畏缩缩地挤作一团。 她急忙跑过去,却发现青青籽莲也在其中!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 洛家门前,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小吏正不紧不慢仔细填写着被抓的人员姓名,见有人闹事,不由变了脸色。 「谁人敢如此造次!」 洛时节这才发现这些士兵的异样之处。 不同于扬州城府衙的兵卒,穿的是普通皮甲或青色皂服,也不同于颜曲手下人穿的常服,这些人整齐划一,一律穿的是正规军队的胄甲! 这些人可不是一般人就能调度和使用的!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他们?!」 青衣小吏见她不答反问,不禁更怒了:「大胆!吾乃奉太子之命抓人,岂由你胡搅蛮缠!来人!给我抓起来!」 太子的人? 洛时节心里一慌,又定神道:「太子的人又如何,我们又没有犯法,你们是太子的人就可以胡乱抓人了吗?!」 青衣服小吏乐了:「我们可不是胡乱抓人,我们要抓的就是尔等,凡与莫将军案有牵扯的,都给我带走!」 他一声令下,那些身着胄甲的士兵便又下去一波,将几个不甚听话还想反抗的邻里轻松制服。 一时推搡喝骂声和哭声混作一团,洛时节彻底慌了:「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和这个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抓错人了!」 「他们和案子有没有关系那得一一问过才知道,不过你我倒是知道,你是窝藏犯人莫辞彦的那个洛……叫什么洛时节吧,」 第145页 小吏精明一笑:「他们或许会没事,但你就一定会有事,给我带走!」 一想到还在地牢的莫辞彦,洛时节就是再控制不住,也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再连累莫辞彦了,她不能被抓起来! 这次既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颜曲的人,没人再能帮她,眼看士兵就要上来拿人,洛时节慌张地从荷包里拿出顾萧知的玉佩,高声道:「你们不能抓我!」 她举着玉,忽然清楚了自己下意识要做的事,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可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一字一句道:「我是受顾萧知顾大人所雇!是他让我接纳莫辞彦,监视他的日常起居,一举一动,向他汇报,我是奉顾大人之命,谁也不能抓我!……」 洛时节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番话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如同毒刺,深深扎入她的心口,疼得她无法唿吸。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洛时节愤怒地瞪着那青衣小吏:「有顾大人所给玉佩为证,你若不信,可请顾大人当面对质!」 那青衣小吏接过玉佩,刚要细细查看,身后忽冷冷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夺过他手中之物,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你算什么东西,连我的玉佩也敢碰!」 顾萧知一来,士兵的几个头领连忙躬身作揖,那被踹翻的小吏也慌忙站起来赔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顾萧知捏着玉佩,盯着洛时节,简直不敢相信刚刚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小吏看气氛很不对,便小声询问道:「此姑娘刚刚说……」 「滚!」 回应他的是一声怒喝。 小吏被吓得不轻,赶紧收拾起名册要走,顾萧知却又喊住了他,道: 「洛姑娘刚刚所言属实,她确是我所雇,你的名册上若敢出现洛时节三个字,小心你的脑袋!」 那小吏忙不迭点头,带着士兵和剩下的人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顾萧知质问她:「你刚刚那番话是谁教你的?当真是你真心所言么!」 洛时节望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还能是谁教的? 这就是莫辞彦给她的,那封所谓的对策…… 他教了她,如何保全自己。 **** 是夜,晚风微凉,一日的酷暑又告了一段落。 东南地牢的深处,牢房中的犯人们因严厉的禁言令,都不得不早早躺下睡去,偌大的东南地牢每到这时,都安静得针落可闻。 不过这份安静马上又被一串略带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那脚步一直从地牢前端延伸到地牢最深处,看守地牢的狱卒们听了,心里不禁又念叨:又是那个犯人,可真受罪! 颜曲步履沉重地迈进牢房的门,看着尚未被放下的莫辞彦,紧了紧拳头。 他一声不吭地走至他面前,从怀中拿出巾子,一下一下地为他擦拭身上的伤口,他擦得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粗鲁,因为那些伤口实在太多,也实在太过狰狞。 简单擦了擦,他又拿出药粉来,一股脑倒在巾子上,面无表情地敷上那些伤口。 晕过去的人痛得闷哼了一声,又清醒了。 「你下手能不能轻些?」 见莫辞彦醒了过来,颜曲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敷药的时候便真的轻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受伤的人还是被疼得全身痉挛,直冒冷汗。 「忍着。」 颜曲拧着眉,擦药的手控制不住抖起来。 「我明日会让罗松把张药师带来,给你重新配药,今日你先坚持一下。」 「就是毒死仵作的那个么……」 颜曲手一抖,「看样子你都猜到了。」 白日里徐大人只提了一句,他便猜到了。 「你父亲……山上棺材里的那具尸骨已经处理过了,他们很难再查出什么。」颜曲一边上药一边道: 「还有昔日进山去你家买药的那几个村民,我也关照过了,他们绝不会乱说话。」 他顿了顿,又道:「老师也答应替你守住秘密,昔日送你拜师的人便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他们再不可能查出第三副面孔出来。」 「……如此甚好。」莫辞彦看了一眼颜曲,微微一笑。 「知我者,仲虔……」 颜曲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儿,对他道:「我会设法让徐大人李将军早日离开扬州,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挺住。」 他收起药,望着他:「我知道希望甚小,但你既然选择了这一步,何不心存一丝希望再坚持下去,或许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地牢。」 见对方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颜曲嘆了口气:「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洛姑娘想一想。」 那双充满了漠然和视死如归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情绪。 颜曲声音和缓:「她今天来过,就在你受审的时候。」 第 76 章 「她今天来过,就在你受审的时候。 「知道你在受折磨,她很痛苦,可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她怕你再因为她受更多的折磨,如果你死了,想必她会难过一辈子。」 莫辞彦微微垂眸,眼底的情绪像一片再也化不开的雾,深沉,又绝望。 「……洛时节她怎么样了?」 颜曲笑了一下,表示她还好,「她是个倔强的姑娘,和你一样倔。」 第146页 虚弱的人睫毛微动,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 「以后不要让她再来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样。」 颜曲点了点头,应下了,「我不能经常来看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坚持什么?!」一个专横粗鲁的声音响起,颜曲侧过身去,不禁蹙眉:「李将军?!」 「这个时候将军来这里作何?」 「我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审问犯人!倒是颜郎君你来这里作何?」 李将军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踱进牢内,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颜曲,疑心道:「颜郎君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地牢里,意欲何为?」 颜曲皱着眉:「我听手下人禀报,有人无视圣人旨意想要私审此案,特意来看看是否真有此事。」他视线落在对方身后空荡荡的门口,反问他: 「李将军深夜独自来审案,是不是于理不合?」 李将军被他一噎,神色懊恼道:「我来看看这犯人死了没有不行?白日里受了那么多酷刑,这会儿还能活蹦乱跳地和颜郎君促膝谈心,这犯人不简单哪…… 「听闻颜郎君你和这个罪臣之子昔日里私交颇深,如今看来,似乎所言不虚!」 「李将军说话可要谨慎,此案是朝堂大案,李将军想仅凭一个「私交」二字就想治我颜家的罪,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颜家有罪无罪自然有圣人裁夺,但颜郎君行事是否有偏颇还有待本将军细细查证!」 「李将军随意!」 气氛瞬间僵持住了,颜曲望着丝毫没有退意的来人,忽笑了一声,仿似随意道: 「李将军还不走吗?将军要审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命人将其他二位叫来,看看他二人是否同意将军你私审。」 对方终究失了底气,铁青着脸,冷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颜曲不宜久留,可一想到自己此刻与李将军撕破了脸,第二天受苦的还是莫辞彦,他便担忧地望向身侧的人。 他忽然生出沉沉的无力感。 *** 搜山的人一直搜了五六日,也未能在山上找到莫将军的尸骨。山里本就兇险异常,五六日过后,他们搜山的欲望终于渐渐淡了下来。 可虽如此,李将军依旧心有不甘,搜山不成便一遍又一遍对和莫辞彦有过接触的人进行盘查。 学政府自不例外,洛时节也时常被叫去问话,但她之前就已经和顾萧知串通好,有顾萧知做保,他们对她的猜疑也慢慢少了。 其他时候,洛时节就守在家里,哪也不去。 这五六日,已经耗尽了酷暑那最后一点余温,今晨洛时节打扫院子时,一阵风吹过来,忽还觉得有些冷了。 「立秋了吧?」 她问籽莲。 「姑娘,早就立过秋了。」籽莲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回答她。 「早就立秋了吗?我怎么不记得立过秋了。」洛时节狐疑。 「姑娘平日里太忙了,怎么会注意这些小事情。」 「没想到一晃,离二月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洛时节喃喃自语。 半年前她还是个瞎子,一眨眼她已经过着有光明的日子半年了。 果然开心的日子过得就是快。 又是一阵风,吹得满院残花飘落。 洛时节停了手,看着那些飘落的花瓣,怔怔地出神。 「姑娘,要不我们把表少爷接回来吧,有个喜欢说话的在身边,你也不至于胡思乱想……」 自莫辞彦被抓后,她就把小表弟送到了刘珂家暂住,算下来已有十多天了。 洛时节摇摇头,「就让他在那住着吧,过几天再说。」 她一边扫地一边补充:「而且我不喜欢太吵……」 籽莲抬头望着在院子里忙碌不停的姑娘,心里一阵难过。 其实洛时节是在想,如果小表弟回来看不到莫辞彦该怎么办呢,他那么喜欢他的莫哥哥,如果他找不到,一定会哭鼻子,他一哭,她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好自己了。 又是几天过去,秋天的傍晚开始凉了,洛时节帮着籽莲把衣服收进屋,然后一间屋一间屋关窗户,关到窗口放了一盆兰花的那一扇,洛时节低着头把兰花放进窗旁的书桌上,头也不抬的关上窗户。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看到了洒在桌面上的那一缕余晖,金灿灿的,发着温柔光芒的余晖。 然后她又看到那盆花,看到书房里的布置,看到屋里一切好久没被动过的陈设…… 她一下子慌了神,反手紧紧把窗户扣上,离开了那里。 青青见她回来,连忙道:「姑娘,院子里有个人找你,是位老先生。」 「老先生?」洛时节情绪平平,「认识吗?」 「不认识,好像说是姑苏来的。」 姑苏? 洛时节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大步去到前院。 斜阳浸染的院子里,果然有一位六旬不到的老人站在那,橘红的暖暖的光辉投在他仍旧笔直的身躯上,莫名给人一种亲和感。 「老先生,您找谁?」洛时节一边问,一边打量他,此人未有下人跟随,也未穿官服,只一身干净利落的宽袖便服,浑身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正气。 老人见到来者,不由温和笑道:「你就是洛时节吧?」 「民女正是,老先生您是?」 第147页 「我是姜审的老师。」 洛时节惊讶:「您是……度支使司?!」 老人微微一笑:「对,度支使司。」 洛时节吃惊之余,赶紧把他请到堂屋,忍不住问他:「姜审呢,他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这小子,我把他打发回姑苏了,让他替我几天。」 见老先生说的这般理直气壮,洛时节已经可以想像到姜审这会儿正在姑苏哀嚎的画面。 老先生一边走一边以平和的眼光打量着院子,一边问道:「莫辞彦一直住在这儿吗?」 洛时节点点头,意外于他已经了解了莫辞彦的事情,居然还这么平和。 老人沿着走廊不急不缓的走着,忽然道:「我可以去莫辞彦住的地方看一看么?」 「自然可以。」 洛时节就又把他带到那间书房,书房旁边便是他的卧室,洛时节一一打开房门。 老先生踱进门内,慢慢观察着屋里的一应陈设,每一个角落,每一处他都没有停留太久,却也一点不急,眼中渐渐流露出与房间里的一切无关的神色来。 他又来到莫辞彦的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又轻轻放下了。 「莫辞彦也喜欢兰?」 「喜欢的,他以前总喜欢画墨兰。」洛时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老实的交代了。 要是对别人,她绝对会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母亲也喜欢兰。」 她微怔:「您认识他母亲?」 「我不仅认识他母亲,还认识他的父亲,一代大将军,英勇神武,战功赫赫……」 他说着,又不说了。 「那您能救莫辞彦么?他现在还在东南地牢内,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老先生显然也从回忆当中清醒了过来,想到了当下地牢里的人的处境,嘆了口气。 「我也没有办法救他。」 洛时节心里的火苗又熄灭了。 原来他也只是来缅怀过去的。 也是。 这样大的案子,朝堂里谁不是退避三舍以求自保,更何况是身处权力顶端的度支使司。 她无法怪他。 老先生看完一圈院子,又在花下坐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负手走了。 晚间,洛时节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深山上那个猎户小屋。 天依旧下着大雨,她依旧生着病,屋里生着火,暖暖的,她睡了一天一夜,睁开眼以后,莫辞彦还在她身边,问她好些了没。 她说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难受极了,莫辞彦便笑话她,告诉她这一切只是梦罢了。 …… 她那时已经从梦里醒过来了,却闭着眼不想睁开。 ***** 幽暗的地牢深处,那位犯人的牢门再次被打开。 打开牢门的人虽极力放轻了动作,但毕竟上了些年纪,步伐微重,从门外踏进牢里没几步,牢中那人便察觉到了,睁开了眼睛。 他以为又是新一轮审问。 可是过了许久,对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冗长的沉默过后,对方才沉沉道: 「你这样的眼神,像极了你的父亲。」 度支使司崔巷望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郎君,板正了半辈子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哀色。 他走了几步,在一边的椅子里坐下,静坐了片刻,才又缓缓道: 「你父亲奉命出战西戎那年,在途中救下了一批被卖出境的宋国女子。 「半年后,军队从西戎转战山阳,你父亲便顺路把她们捎带回了国土。自那以后,你父母就分别了,近十年再也没见过。 崔巷见他有在听,且似有了猜测,便道: 「你想的没错,你母亲就是那些被卖出境的女子中的一个,你母亲与你父亲分别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 「你出生以后,你的名字,籍贯,还有你的身份,还是我帮你登记入籍的。 「不仅是你,还有你母亲,以及你父亲自己的假户籍,都是由我亲手所办。 「你母亲原本姓苏,扬州籍人,不过户册上写的是姓林,你父亲在户籍上的身份乃是山中猎户。 「不过你的名字确实是你父亲亲自给你取的。你出生时他虽未去见你,却一早就给你想好了名字,我录户籍时他也在场。 「凭着此户籍,你母亲和你才能安稳度过那些年月。 「后来,你父亲因那三支番军的事被迫交权,被禁锢在建康,不久以后他就逃了,我便知道他一定是去找你们娘俩了。 「你父亲这一逃,一晃就是十年,如今我还在,你父亲和你母亲却已经成了故人。」 「原本还以为,他们的儿子还能够平平安安就此度过这一生,没想到,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莫辞彦吃力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来人,开口道:「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真相……」 「你是不是想问,你父亲为什么不肯交出那三支番军?」 第 77 章 崔巷沉默了片刻,平静地望着他: 「我不会现在告诉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的处境,你还不够强大……」崔巷平和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失望:「如果你是个将死之人,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 第148页 「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人默了片刻:「我和你父亲曾经也并肩作战过,如此算,我算是你叔伯。」 见莫辞彦依旧保持着警惕,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这不怪你,理应如此。」 他缓缓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復望了一眼他这个故人之子,犹豫着,却还是道: 「我知道你现在十分渴望想要了解那个真相,可我不能。如果你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告诉你答案。」 崔巷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意味分明的戾色。 「我知道这很难,但不坚持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他深深看了一眼莫辞彦,才转身出了牢门。 偌大的地牢又恢復了死寂。 莫辞彦垂下眼睛,稍微的牵扯,便是痛苦难当。 身上的,心里的,已然压得他喘不过气。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徐李两位大人这边的进度却异常缓慢,甚至已经到了焦灼的境地。 他们没有从涉案的那些百姓嘴里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他们甚至找到了当时莫辞彦卖身葬父时围观看热闹的那几人,也审问了温榆阁的女管事,杨柳邬的女主人,甚至是戚大娘子。 可毕竟都只是看热闹的,好不容易寻到四个进过山见过他父亲的,却也都认同仵作画像上的容貌。 后来徐大人和李将军的意见意外的产生了分歧。 徐大人认为,嫌犯葬父时有人在场,即为人证,进过山见过他父亲的那四人也是人证,这么多人证和验尸结果都能证明他父亲不是莫老将军,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将军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犯人故意为之,对方定然早有谋划,人证和尸体都不可信。 后来徐大人又想起要查那具尸骨的真正身份,但凡有人来认领尸体,就可以证明莫辞彦在一开始就骗了他们。 有了这个方案,徐李两位大人终于不像无头苍蝇似的了,又开始忙起来。 其实认领尸骨之事,他们一早就已经差官府的人做了,只是如今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们只能给府衙那边再施压。 洛时节看着满大街的认尸启示,也料想到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了。 可虽如此,这满大街的画像却还是让她惴惴不安。 画像显然已经在那仵作所画的基础上做了更为细緻的刻画,尸体的相貌特徵已经很清晰。 毕竟那两位棺材铺的店伙计是亲眼见过尸体的,有他们两人口述,画像的还原度定然极高。 且有高额的悬赏,让她实在不得不担心。 有官府之人看守的衙门口,菜市口和城门口她自然不能贸然去撕掉榜文,其他官府不设看守的地方,则都被洛时节和刘珂叶乐一群人暗搓搓偷偷撕了个干净。 这样做虽无异于杯水车薪,且这边撕掉了那边官府还会补上,但事情已经到了今日这个田地,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今日又是一场瓢泼大雨,老天似乎都有些看不过眼,风雨摇曳,将扬州城大大小小街道上的告示湿了个干净,画像上的墨顺着灰色的墙壁蜿蜒滑落,在地上留下黑乎乎的一摊。 几人分头查看了一遍,最终又在茶楼里汇合。 洛时节望着窗外的雨,问他们:「你们看外面那两堵乌云,像不像两拨人在暗暗较着劲。」 几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深以为然。 可不就是在较着劲么…… *** 「他们最近一直在张榜认尸,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再为难你。」 幽暗潮湿的地牢内,颜曲帮莫辞彦上完了药,一边帮他换上衣服,一边继续道: 「张榜认尸的事你不用担心,衙门里都是我的人,一旦有人来认领,我会第一个知道,你只要安心养伤就行。」 因日日受着酷刑,地牢那人已经无甚力气,很多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颜曲感觉到了他的心事重重,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天气就快转凉了,你也要保重好自己,不要让外面的人担心。」 又道:「洛姑娘嘱託我给你带一句话,她说你还欠她银子,她还欠你上百本书,君子得重诺。」 「我当初重病快死的时候,安儿也始终不离不弃,陪在我身边,洛姑娘对你也一样。」 心事重重的人又有了一丝反应。 颜曲舒了口气,便说了好多洛家和梨棠村的事情。 村民已经被逐一放出来了,秋天萧瑟,村中人却因大难不死都喜气十足,且秋收又要开始了,包括洛时节在内,大家都越来越忙,所有人早已从当初的恐惧中走了出来。 他向他描绘了一幅又一幅希望,只望对方千万不要想些不好的念头。 一切料理妥当,颜曲收拾好东西正欲起身离开,沉默的人却忽然开口了。 「尸体是我从城外流民道所买,是个流民。」莫辞彦望着他,平静道: 「此户人家仅剩一位老人,卖尸与我时我们定了契,不再过问尸体用处,流民无定所无户牒,无处可寻。」 颜曲微怔,终于彻底放了心。随即道:「我知道了。」 …… ** 连续几场大雨过后,天气果然转凉了。扬州刺史李子涵坐在府衙的后院,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愁肠百结地望着小吏把一沓又一沓的文书堆到他面前,堆成了高高的小山。 第149页 秋天一到,秋收和秋后问斩两件大事就提上了日程,治下的上行文书这几日也分外的多。 若是平时,他都是把这些事分给属下人做,他自己则乐得清闲,与士人们喝喝酒品品茶。 可是自从徐大人李将军和吴公公一来,他便再不好做如此清闲状,这一个月来少不了日日要事必躬亲一下。 他好怀念一个月前的悠哉生活。 一边拿起一份公文翻阅,他一边问手下小吏:「你说这两位大人和吴公公他们什么时候能走?」 那小吏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连忙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殷勤献上,附耳小声道:「听说就这两日,圣上已经没耐心了。」 「当真?」 回答他的是那小吏肯定的神色。李子涵不禁眉峰微挑。 也对,此案确实已经拖了很久了,别说圣上没耐心,他这个旁观者在一边看着都已经看够了。 是时候该结案了。 反正该协办的扬州府都帮他们协办了,结果如何,他便不管咯。 一想到再过几日便能得解放,一向散漫惯了的扬州刺史,审阅公文的速度瞬间快了许多。 …… 这些天,扬州城的牢房里瀰漫着浓浓的哀戚。 原因无他,天气一凉爽,一些死囚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要到头了,纷纷开始见亲人的见亲人,留遗书的留遗书,表白的表白。 大多不想临死前还留下遗憾。 地牢里的狱卒也适时发放一些纸笔供他们使用,以全他们最后的心愿。 今日地牢里的哀戚也分外的多。 颜曲进来牢房时,莫辞彦那一方白纸已经写了大半。 「时节亲启……」 他扫了个开头,便适时的不往下看了,转而望了一眼仍在专心写东西的人。 徐李两位大人已经很久没下来地牢,这些时日莫辞彦得以休养,身体已比几日前好了很多。 至少可以拿得动笔写情书了。 「都说心仪一人时眼睛不会骗人,此话果然不虚。」 莫辞彦也不理他,将最后一句写完,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卷好了纸,将信装进了狱里专供的竹筒中。 颜曲见他将竹筒递给自己,不由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 对方露出一丝久违的,还算轻松的情绪。 「万一我出不去……」 「你会出去的。」 颜曲不接他的竹筒,「徐里两位大人和吴公公今日已经回都城向圣人交差了,用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他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告诉他此事。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圣人差遣来的这几位大人物终于于今日离开了扬州,回都復命去了。 不光他们,颜曲明日也要回都交差,这之后,一切便都会尘埃落定。 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有什么话你可以留着以后当洛姑娘的面亲自说,我才不愿当你递话的信使。」 颜曲沉着脸,让牢外的张药师进来给他看伤,自己则一声不吭出了牢门。 莫辞彦看着他出去的背影,低垂了双眸,微微一笑。 其实颜曲很紧张,不光他紧张,关心此事的所有人都无法做到泰然自若。 大家都在等,等圣人的一个裁夺。 * 所有人復命三日后,这一裁夺如期而至。 彼时,颜曲正心事重重地从公署回家中午休,刚至颜家大门,罗松便步伐匆匆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吴公公来了。 一向沉稳可靠的罗松,彼时也失了镇定: 「圣人赐了莫辞彦一杯酒……」 * 「圣人这是何意?!」 颜家的书房内,颜曲面色深沉地望着吴公公。 书桌上,一杯流光溢彩的云纹金樽静静地立在白玉托盘中,杯中的酒在天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圣人之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敢揣度,圣人只让杂家将酒带来,让地牢里的那位郎君自行选择喝与不喝,无论喝没喝,此案都可以了结。」 吴公公意味分明的看着他,提醒道:「圣人特意交代了,要颜二公子亲自办这差事,只要莫辞彦做了选择,就算结案了。」 见对方似乎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裁定,吴公公嘆了口气,又低对他声道: 「其实此次没有牵连到你们颜顾两家和学政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牢里的那位,说句不好听的,早在他进了这地牢的时候就已经註定了的,这种事别人不清楚,颜二公子,您还不清楚?」 回顾这些年与莫家案有直接关系的一干犯人嫌犯,最终不都是难逃一死么。只是像今日牢里那位由圣人亲自赐下酒的,还是头一个。 吴公公说完这些,见颜曲也不接他的话茬,不禁又发出一声过来人的嘆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带着一干人等下去了。 颜曲回到桌案边,望着玉盘中的那杯酒良久,他想要端起那只酒樽,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无法再上前。 其实吴公公说的很对。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註定了的。 而且如今的结局也已是再好不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况且当初不也是奔着这个结果去的么。 可他就是端不起那杯酒。 「大人……让卑职去吧……」罗松望着他颤抖的手,实在不忍。 第150页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罗松领命退下了,可他不敢走,只半合了门,静静地守在门外。 直到午后的阳光轻轻掠过屋檐的一角,大片大片的金黄洒进院落,再一寸寸爬上那个书房的窗棂,心情沉重的人才推门走了出来。 「走吧,我们去地牢。」 书房里,熏炉旁的雀儿在笼中不安地跳跃着。 第 78 章 昏暗幽冷的地牢内。 莫辞彦平静地看着玉盘中的酒,温和的脸上划过一丝淡然。 「求仁得仁。」他无声地笑了笑。 「你可以选择不喝!」 「不喝,一切都不会有好结果。」 室内幽暗,也衬得颜曲的眼神更加幽深和绝望。 是啊,不喝不会有好结果。 可他依然不希望他喝下这杯酒。 清瘦的人望了他一眼,故意忽视了他脸上的神情,转而回身走到桌前,将桌上最后写好的一张信笺小心捲起,纳入竹筒,合上盖子,然后再次将它交给了对方。 莫辞彦低眸望着竹筒,如清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期望地看着他。 颜曲抿着唇,麻木地接过,紧紧地握着。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再劝劝他,哪怕只是说上一句,随便说什么。可对方却没有给他半点犹豫的机会。 苍白的地牢内,莫辞彦终究饮下了那杯酒。 *** 金桂飘香的十月,姜审终于要定亲了。 若说心情,他现在除了喜悦还是喜悦,本来么,再没有什么比娶老婆还要让人高兴的事儿了! 就算是百万两失而復得的黄金入库,也比不上叶喜站在他对面沖他甜甜喊上一声夫君来的开心。 因此待定亲这天一到,姜审就迫不及待来到运河边,清点姑苏那边运来的聘礼了。 随聘礼一道来的还有姜家的管家和几位下人。 见自家郎君清点聘礼就跟清点官家货物似的仔细,几人都不由笑出了声。 「郎君何须如此细緻,姜家就您一根独苗,老爷夫人还不得把最好的都拿出来给您娶妻,这样子清点,是怕叶喜姑娘日后发现少了东西揪您耳朵么……」 一众下人就又发出了一串笑声。 几大船的聘礼和下人们活力十足的笑,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姜审心情好,懒得理他们,只管守在舢板边上一边看他们把聘礼卸下船,一边对单清点,清点好了,就让下人们抬去他的宅院。 没错,他在扬州买了套宅子。 叶喜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岳母捨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去别地,他和叶喜一商量,索性在扬州先买个宅院定居几年,一来在扬州有了家,二老也能放心 ,二来以后往返姑苏和扬州也方便。 以后若是他们在姑苏住够了,还能回扬州再住几年,叶喜定然高兴。 只要叶喜高兴,他就开心。 待几大船的聘礼都清点完以后,姜审心满意足正欲离开,码头的管事就告诉他,一会儿还有几船聘礼要到,还是他的。 姜审惊讶,刚想让他拿来册子确认,运河的河道上就真驶来好几艘赤木大船。高高的船桅耸立在开阔的运河上,船上清一色的船帆在蓝天碧水间一字排开,好似一条长长的,跃上水面飞起的银鱼,甚是壮观。 姜审远远就看到了那些船桅顶端烈烈飘动的陈家旗帜。 姑苏陈家专用的火云雪狮旗。 姜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面面火云雪狮旗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自己头顶的天空上。 载满各种财物的陈家大船靠了岸,船上自带的陈家工人一点不敢耽搁,动作熟练地开始往下搬运货物。 见到姜审还不忘和他打个招唿,道个喜。 姜审一脸懵,什么情况? 他懵,可围观的众人却是一脸艷羡,先前几船的聘礼已经够惹眼了,如今又来几大船的贺礼,皇亲国戚娶妻怕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咋舌间,一个面容清俊的郎君出现在舢板上,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杂乱,有些不自在,那郎君幽深的瞳孔在阳光下更显清冷孤寒。 「少爷,你怎么来了?」 姜审惊讶至极,他知道陈家和扬州这边今天有个商会集议要开,本还以为是陈初来,没想到少爷自己亲自来了。 「来给你送嫁妆。」 被喊少爷的郎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从我陈家嫁出去的人,怎么能没有添妆。」 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姜审这心里直发虚:「什么嫁出去,少爷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 清冷的郎君从随从手里拿起某人偷偷塞给陈初的请假条,晃了晃: 「你这是又请了一年的假。」清冷的眼中闪出一抹讥诮,「这和泼出去的水有什么两样。」 不就是一年假么,姜审不以为然道: 「您送的这些贺礼我都不要,只要再给我一年假就成,前段时间可把我熬苦了,我是人又不是那没脑子的算盘,我需要休息!我需要放假! 某人理不直气也壮道。 陈粼孤寒的眸子轻轻一凛:「可以,你心仪的姑娘每个月的妆奁是不是不需要添了,你家未来孩子开蒙上学十几年的束脩攒够了么?逢年过节的节礼冰供碳供有着落了?孩子未来嫁娶的本钱——」 第151页 「等等一下!我只再请一年,又不是十年二十年!」 「我这里只有十年二十年的假。」 本还理不直气也壮的姜审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二月的白菜,彻底蔫儿了。 见他要从舢板上下来,蔫儿的白菜立刻上去扶他。 「少爷消消气,今天可是我定亲,定亲之日新郎最大,假期什么的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有骨气的姜审一路把这位金主扶上了马车。 * 里下河村,叶家。 不得不说,叶家这三个月估计是整个村里最惹人瞩目的一家了,先是三个月前叶家大女儿大婚,夫婿是扬州此届的清谈榜首,官途坦荡,三个月后又是叶家小女儿纳徵,未婚夫是度支使司门生,姑苏陈家总帐,商人中无人敢小觑的人物。 两个女儿都嫁得这般好,旁人自不必说,钱氏的嘴自打早上起来就没合起过。 要知道他们叶家钱家祖上五六代全是白丁,如今到她这里居然能一下子出来两个如此优秀的女婿,钱氏这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两个女婿都是真心爱惜自己女儿的,这对一位母亲来说便已足够快乐了。 屋里叶家姜家两对老人聊的甚欢,屋外,姜审和刘珂两个大男人也是开心十足。 姜审对刘珂拱手道:「大哥!」 刘珂对姜审还礼道:「审弟!」 这第一次改口,引来众人一阵发笑,叶喜叶乐在旁边也被逗得笑个不停,忙各自拉着自己的良人去后院打下手。 今日来的人多,办宴的压根不晓得今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纳徵礼会来这么多人,这会儿根本忙不过来。 他们忙不过来,洛时节却是能够忙里偷闲。 该忙的她早已经忙完了,前院太过嘈杂,她便乐得躲进这后院,一边看刘珂叶乐叶喜他们忙,一边把钱氏要给姜家的回礼记录成册。 不得不说,姜家的聘礼是真的多,且也真的全,什么羊、雁、清酒、白酒、粳米、援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五色丝等等等,该有的一样不少。 洛时节感嘆之余,不免暗嘆古人是多么有耐心,要是她成婚,她早把这些东西折对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银子多好啊,体积小又实在,每天光拿出来看看就觉得幸福。 不比这些东西强么…… 清点完聘礼,洛时节今天在叶家的最后一项任务也完成了。 最近来找她说媒的很多,她实在不能在叶家待一天。把礼单交给钱氏,又和姜审叶喜道过喜,洛时节就匆匆回城了。 自打秋收过后,时间过得就快了很多,洛时节也越来越忙。 十月姜审定完亲,十一月又是刘珂的同年会。 同年会本和她没关系,但那些刘珂的同窗在参加完刘珂那场婚礼后,不知怎的纷纷都想找对象了,好好一个同年会愣是把她拉去变成了徵婚大会。 这些人可都是有钱的主,一下子出来这么多有钱的甲方,这叫她如何能拒绝,纷纷纳入她的牵线小本本。 转眼十一月也到了底。 梨棠村由墨绿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金黄,家家户户的柿子和枣都熟了,黄橙橙红彤彤掉了一地,由小山坡上放眼望过去,画师们笔下最美的金秋图也不过如此。 洛时节每次从小市集上买完了菜回来,都要在这小山坡上坐一会儿,看村民勤劳耕种,看坡下梨棠村夕阳浸染。 然后,她就开始想他了。 距那个人离开,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可也才三个月罢了。 何时才是个头呢…… 第 79 章(完结) 扬州城,学政府邸。 天蒙蒙亮,小厮青瞳便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了。 迅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他先去前院应了卯,吃了早饭,又去学政府的书库替公子拿了书,见此时天已大亮,他这才又匆匆回了西院,将公子的药温上,开始洒扫庭院。 此刻鸟儿也都甦醒了,停在西院的屋顶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不管青瞳怎么挥舞扫帚,都驱赶不走它们。 一夜下来,院子里的树叶又落了一地,他深怕学政待会儿来再怪罪,只好先不管那些多舌的鸟,加快扫地的速度。 院子中央有一棵枣树。那是公子小时候刚来学政府拜师时所种,如今已经长得又高又大,比院墙还高了。 树上的枣子通红,一晚上的功夫也落了一地。 青瞳瞅着满地的红枣,实在可惜,寻思着要不要爬上去摘一些给厨房做红枣粥或红枣糕,可又怕动静太大,惊扰屋里的公子。 正踌躇中,一阵连续的轻咳打断了他的思绪。 紧接着便是放门的声音。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青瞳大惊,连忙放下笤帚跑到廊下给他拿披风:「外面风大仔细着凉,公子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什么东西煳了?」 青瞳顺着公子的目光望去,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煳了的药从炉子上取下来。 一脸惭愧道:「小的没留神把火给烧旺了,小的这就让厨房那边重新熬。」 见公子点点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青瞳这才在心里吁了口气。 似也注意到了那棵枣树,青瞳见自家公子披好了披风,便径直走到庭院中央,抬头对着那树上红彤彤的枣子出神。 第152页 「公子是想吃枣吗?小的这就命厨房给公子洗一盘来。」 「不用了。」树下的人拒绝了他,好看的的眉眼竟露出了一抹笑意:「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对于那一抹笑,青瞳表示很惊讶,本想问公子想到了谁,树下的人便让他去找个木梯,青瞳赶紧照做了。 木梯拿来,公子帮他摘了一筐的枣。 公子专心极了,摘枣时的眉眼也温柔极了,这对青瞳来说,简直已经很稀奇了。 他不由更好奇,自家公子这大半年到底经歷了什么? 三个月前,消失了大半年未回学政府的公子突然遍体鳞伤的回来,学政府上下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也包括他。 他已经陪在公子身边十多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公子受过这样重的伤,饶是他一个男的,看得都胆战心惊。 公子定然是做错了事,不然学政大人也不会那样生气,他可从来没有对公子那样生气过,还罚他进孔祠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公子晕厥了才罢休。 没人敢问公子是如何变成了这般,学政大人也不允许他们打听,他们便也不敢打听。总之公子能够大难不死地平安归来,就已经很好了。 公子真的有少许变了。 他自公子还是个孩童来拜师时就跟着公子,公子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学政府,可以说,他是看着公子长大的。 以前的公子对人也温和,可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规规矩矩,沉默少言,一板一眼的,正因如此,那份温和便总缺了些活气。 就像……就像根木头,可木头没有学问,公子却有学问,他是学政大人最中意的学生之一,学政大人恨不能常年把他拘在府中致学。 也是,学政府的学习是比其他地方要严格得多,学政大人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越来越严,公子一心进学,又常年受学政大人耳濡目染薰陶,性子上俨然成了个老学究,一本正经,很少露出笑颜。 可如今的公子,不知这半年发生了什么,居然变得比以前软和多了,爱笑了,有年轻公子该有的气息了。 青瞳虽不知公子发生了什么,但他是真的为公子高兴。 因此公子从□□上下来后,青瞳就发自肺腑道: 「公子您本就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不知会迷倒多少姑娘。」 树下的人照常回了他一句「没规矩」,可脸上的轻松和笑却是那么有温度。 青瞳挠挠头,本想再说些什么,院子里忽然走进来一道极熟悉的身影。 青瞳立刻就不敢造次了,只规规矩矩恭立在一边,叉手敬道:「学政大人!」 「爬上爬下成何体统!」 青瞳知道学政大人是在说公子,不禁后悔自己刚刚为公子拿□□了。 他不敢多言,见公子也早已收敛了神色,向自己的老师揖礼。 「恩师。」 老学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环境,表示一点也不满意,训斥了一会儿青瞳,又望回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学生。 张了张口,却还是作罢了。 「你若是好些了,无聊了,明日就去书院替几天课!」 学政嘆气,他对自己也忽然不满意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学生! 一个是个女儿奴,女儿一有个头疼脑热就跟失了智!一个如今又是病病殃殃,弱不禁风,没个样子! 除了颜二,其他这两个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学政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病殃殃的爱徒。 「出门的时候多穿点,别再病倒了!」 「是。」 学政终于出了院子,青瞳这才松了口气。 学政大人也真是,明明是关心公子,也没个软和样。 * 最近几天,扬州书院的高级班混进来一个学渣。 也不知这位学渣是怎么混进来的,说她渣吧,这位姑娘偏又很懂一些教学内容以外的东西,什么小孔成像光学变焦徕卡镜头,讲的颇为高深神秘,听得他们云里雾里嘆为天人。 说她不渣吧,可偏又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尤其是她那一笔烂字,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连最近新来的那位代课先生看了也直嫌弃。 新来的先生是位儒雅温和的郎君,一般不会轻易失去耐心,可面对这位学渣,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也曾几度情绪失控,忍不住要与她怼上几句。 学渣虽渣,发言却很积极,每次先生提问,她必要起来发言,答不上来也不尴尬,歪理总是一套一套。 可即便如此,那位先生也从不真的生她的气,他最终还是会耐心看完她写的字,总是静静听完她那些长长的歪理,有时还能露出笑容。 今天是这位先生代课的最后一天,他似乎总是身体不适,最后一节课便只安排了考试,先生坐在室内一禺,抱着手炉,很多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地望着所有人,自然包括那位学渣。 最后一节课到一半的时候,陆先生突然销假回来了,那位郎君自然也就功成身退了。 他一走,学渣身边的人就看到学渣整理了小桌,趁陆先生还没发现,悄咪咪自语了一句:「熘了熘了……」 然后学渣真熘了。再也没在高级班出现过。 * 书院庭院中。 洛时节静静望着不远处坐在廊下的那人。 第153页 才三个月不见,莫辞彦已经清减了许多,冬天还未来,他却已裹上了厚厚的斗篷,时不时咳嗽两声,本无多少血色的唇便又白了几分。 不过好在他的精神还算不错,眉眼清澈明朗,当下只静坐在庭院下,亦是公子世无双的风度。 只是,他似乎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安静了。 洛时节不忍他一个人坐下去,便轻咳了一声,从门外走了过来。 「我是来拿银子的。」 庭院下的郎君见她来,不由牵起唇角,假意不快道: 「你到底是更想看到银子,还是更想看到我?」 洛时节嘻嘻一笑:「我两个都想看到。」走到他旁边坐下,「说好了今天还我银子的,银子呢?」 「暂时没有。」 「那我要的话本子呢?」 「给。」对方态度诚恳地拿出洛时节前两天托他带的话本。 庭院下,姑娘迫不及待地翻起来。 「不对啊,这不是我要的那本。」 她又翻了下一本:「这也不是啊,而且这本这结局咋还改了呢?」 「我改的。」 「那这本也不是我要的啊!」 郎君微微一笑:「我写的。」 「可,可是……」 「别人能有我写的好看么?」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洛时节哭笑不得,「话本子么,肯定是作者自己写的最原汁原味,作者不同,风格就变了,心里总感觉吧,少了点什么,多多少少有点……」 「捨近求远,爱看不看。」 见莫辞彦不高兴了,洛时节立刻改口:「我看我看,你写的肯定和别人不一样,这结局改的也好,男女主在一起了,甚和我心意!」 又餵一粒糖果给他,见他笑了,洛时节的心里也跟着甜起来。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讲给他听,把姜审让她转交的信交给他。 信是度支使司所写,一张素白的纸上就留了四个字。 那四个字,看得莫辞彦都忍不住要抽眼角。 「老先生他人呢?」 「早就回姑苏了。」 「走了?」 「昂,走了,老先生就请了三天假。」 见他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洛时节不由也看了一眼信中内容,顿时失笑。 ——来日方长。 「老先生说的极好,来日方长,日子长着呢,等你病好了,再去找他。」 庭院下的郎君点点头,终究是放下了那封信。 洛时节忽想起,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来。 这是刚刚颜家的人给她的,也不说是什么东西。 琢磨了半天也没打开。 再看莫辞彦,似乎比她还急。 急,且还透着股心虚。 「……要不我替你拿着。」 「不用不用,你还病着,拿着手凉。」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别打来了。」 「那我就更好奇了。」 「等一下!……你还是回去看吧。」 「我觉得我还是想现在看。」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哎哎等等我,怎么说走就走,难道你都不好奇的么……」 (完结) 【预收文《社恐将军的小媳妇》求收藏~】 美食+经营文 叶龄音穿进了一本温馨小甜文《温柔王爷的心尖宠》里,成了里面偏执阴暗,爱慕虚荣的炮灰女配——女主的妹妹,勾搭男主,陷害女主,在男女主爱情的道路上疯狂使绊子。 最后在男女主成婚后,被女主嫡母打包扔到了乡下,落得个悽惨下场。 期间为了博取女主信任,接近男主,叶龄音不得不一遍遍拿男主的好兄弟当幌子,一遍遍给女主洗脑「我稀罕的是男主那尚在战场上的铁兄弟」,这才顺利稳住了剧情。 好不容易熬到男主把女主接走了,叶龄音按照剧情,欢天喜地卷好包袱来到被发配的镇上过活。 只是有一日,突然有个冷面大将军闯入了她的小天地,慢慢逼近她:「听说你喜欢我?」 叶龄音:……要完! * 宋镧大马金刀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指腹反覆刮蹭着刀刃,下人一见他这个举动就头疼。 如今天下太平,不需要去打仗了,还以为将军退下来能好好享清福,绝没想到,他们将军有个羞于启齿的毛病…… * 宋镧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富贵病。 率领千军万马与敌方骂阵的时候,他可以一口气不停地把对方骂到哭爹喊娘,可一回来随便参加个聚会,他就胸闷气短噁心想吐,有个小姑娘管它叫「社恐」 。 社恐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靠近她,就什么恐都没了。 番外一 学政府。 书库最外间的值房里,青瞳将最后半个糕点送入口中,一边烤着火,一边看了眼屋外渐渐晦暗下来的天色,视线最终又落在身后书库紧闭的大门上。 墨迹了半天,青瞳还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些微的糕饼渣,整理了仪容,来到门前敲了敲。 「公子?」 书库内无人回应。 他又叫了两声,依然没有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推门走了进去。 书库很大,因常年关着门,室内总有一股浓浓的纸墨味和梨木香,东北角暗,西南方亮,因为西南一排有窗。 第154页 他一眼就看到窗前正伏案看书的公子。 碍于安静的氛围,青瞳还是轻轻唤了声「公子」作为提醒。 饶是如此,专注于书上的人还是被吓了一跳,且生出了不小的动静。 「怎么是你,进来也不说一声。」 莫辞彦一看来人是青瞳,略略舒了口气。 「找我什么事?」 青瞳见公子嫌弃他了,略有些委屈:「公子,到饭点儿了,学政大人叫我提醒您去吃饭,还叫公子以后不要再误了吃饭的时辰,书可以以后再看,饭却不能不吃。」 最后一句是出自师娘之口,他也一併杂糅了进去。 说完他不忘小声嘀咕:「而且小的明明在外面已经敲了门喊了话,公子您自己没听见,可不能赖我……」 莫辞彦不理他的嘀咕,把地上掉落的书又重新捡起来,见他还没走,便道: 「你先出去,我待会儿再去。」 行吧,还是这十几年如一日的话…… 知道公子用功起来向来不爱人打扰,青瞳立刻知情识趣地退下。 来人一走,案前的人才从面前一堆史册底下拿出已经看了一大半的话本子,重新低头翻看起来。 内容是姑娘家一贯爱看的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他实在不懂,如此千篇一律的故事,有什么好看的。 莫辞彦看得快,只一会儿功夫,剩下的一小半也看完了。 合上最后一页,除了轻松易懂外,他再无其他感想。 就这样一本书还费了他半个时辰,还一无所获,他不觉低头苦笑。起身将它放回了原处,目光偏巧又扫到了另一本洛时节提过的书目。 他犹豫了一下,指腹轻移,还是将它抽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落日余光,确认了一下书名,余晖中的人随意翻开了一页。 可很快,看书的人就拧紧了眉头,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又将它放回了原处。 可惜,脑子里依然是刚刚那话本子里不可描述的内容…… 洛时节到底知不知道这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 果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还是不能带给她! …… 见公子终于从书库里出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青瞳立刻取下厚实的披风给自家公子披上,又取了烫好的手炉塞进他手中。 见公子在看灰扑扑的天色,便道: 「公子,过几日就要下雪了,学政大人说了,往后天越来越冷,不许您在别院用饭,往后这饭得去前院吃。」 他说得兴高采烈,莫辞彦不由打量了他一眼: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被公子发现了自己的情绪,青瞳笑容更深: 「学政大人说您从今往后都住学政府,不回南山了,公子,学政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问完青瞳立刻就后悔了,直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是多么的不合适。 他知道公子的父亲已经在年春的时候没了,当下问这句话让公子不开心不说,还特多余。 公子往后不住在学政府还能住哪? 见公子果然没有理他,青瞳立刻闭了嘴不再多言。 灰扑扑的天幕下,莫辞彦微不可察地抿了唇角。 学政府不大的厅堂内,一张饭桌上两老一少,十几年未变过,早已成了常态。 老学政一如往日默默无声地吃着饭,时不时望一眼对莫家儿郎叨叨没完的老太婆,也不吭声阻止。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老婆子对他这个徒儿叨叨。毕竟自己膝下无子,老婆子俨然是把莫辞彦当成了半个儿子,十几年感情深笃,念念叨叨叮嘱得也越发多了。 他喝了一口粥,又望了一眼对面的徒儿,眉头便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 果然,饭吃到一半,他这个徒儿就沉不住气了。 莫辞彦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师,终究还是开了口: 「恩师……」 「食不言寝不语。」老学政头也不抬的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留住学政府的事。 他知道自己这徒儿是个固执的,一旦有了啥想法,必会践行到实处。吃完饭必然还要找他。 因此老学政一搁下碗筷,就双手一背出府散步去了,压根不给他半点谈及此事的机会。 莫辞彦从厅堂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透。 他望着并无半颗星子的天幕,问青瞳:「我是不是有半个月没出府了?」 青瞳明白了:「公子是想出府吗?」可他随即又为难起来:「可学政大人罚了您禁足,没有他允许你是不能出府的……」 公子先前无缘无故旷学了半年又突然浑身是伤的回来,学政大人十分生气,顺手罚了他禁足半年,如今才过了三个多月而已。 「而且公子您半个月前不是刚出过府去过书院么,这才过了半个月,您若再出府,学政大人定然不允……」 他还没说完,就见公子望着他,眼里不满意的幽光已经很明显了。 他立刻下意识的闭了嘴,心里还在回忆刚刚的话,回忆了良久也没觉得这日子哪里算错了呀。 是才半个月而已,他没说错啊…… 莫辞彦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重新看着快要下雪的天气。 他自然知道才半个月而已。 可他也不知怎的…… 第155页 反正就是…… 想见她。 同样想见面的洛时节坐在窗前狂打喷嚏。 由于想见面想的紧,洛时节这半个月都不曾好好挣钱,天天忙碌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让脑子转移注意力不去想那个人。这样又甜又废的日子快要把她逼疯了。 不过这几日,她已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冷静地思考,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真的牢不可破到可以半年不见依然如故。 还没有吧…… 半个月了,学政府她也进不去,里面那位便干脆连个书信都没有。 如今想想,这样的感情好值得怀疑。 而且……这都到现在了,连手手都还没有拉过呢…… 洛时节越想越丧。 还有那个竹筒,半个月前最后的那次见面,颜家给她的竹筒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最终也被他诓骗走了。等她后知后觉的发现竹筒是狱中专供,很有可能是莫辞彦在地牢里写给她的,却已经无法得知这傢伙到底在信里写了啥了! 表白?情话? 还是其他不该说的话? 若是情话,为啥不给她看? 真是脑阔疼…… 洛时节看了眼外面黑沉沉无一点光亮的天色,努力让自己保持人间清醒。 …… 等明天刘珂入学政府,她非得让他好好问问那个人! *** 今天是清谈中榜的学子入府学习的日子。 且是今年最后一次入府学习,又听闻今日来的这位是老学政的关门弟子,更显珍贵,学子们便都齐刷刷一个不少的到了。 刘珂望着进来的那位儒雅郎君,虽早已知晓是莫辞彦,但如今亲眼看到,还是有些惊讶。 也难怪当初他会对学政喜恶知晓的如此清楚,原来是学政的关门弟子,他早该猜出来的。 碍于礼数也为了避嫌,莫辞彦与刘珂都十分默契的没有互相打招唿。 刘珂熟识他,可其他学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且还是这样一位年轻清雅又温润的郎君,瞬时就有胆大的开始提问了。 刘珂看得出来,莫辞彦其实有话想对他说,但这么多人在,他不好开口。 如此看来,便是私事。 刘珂也不好去问他。 交流学习么,贵在交流二字,学子们难得有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等休息的时间一到,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同窗又围到了一起。 刘珂瞅了眼上首,见他也分身乏术,便放心与同窗闲聊。 聊完学术,其中一个楚家儿郎忽聊起同年会,聊起同年会上帮大家徵婚的小红娘。 一提到洛时节,某位郎君就微不可察地朝他这里瞟了过来。 刘珂心中暗笑。 得,洛姑娘让他问的一个问题有答案了。 楚同窗见刘珂似听未听的,怕他没理解到自己的心思,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道: 「……刘兄,你与洛姑娘最是相熟,你可知她家住何方?如今可许了人家?」 刘珂蓦地转回头看向眼前的楚兄。 不对头,这话锋不太对头…… 「楚兄何意?」 楚家儿郎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自那日在同年会上见到洛姑娘后,至今满脑子还是她的音容笑貌。 「洛姑娘灵动可爱,又冰雪聪明,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好姑娘,在下想着,若是她还未许配人家,亦或心无所属,在下便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番外二+预收文 「你可别说了……」 刘珂扶着额,实在已经不敢看莫辞彦脸上的神色了。 楚同窗不明白:「缘何就叫我别说了,莫不是洛姑娘已经许了人家,有了心仪之人?」 不等刘珂解释,他又急道:「就算是有了心仪之人又如何,我愿意光明正大与之一比,究竟谁能一夺洛姑娘芳心,还不一定呢!」 他底气十足地说完,忽没由来的感觉到后背发凉,好似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他扭过头,恰对上那道明晃晃像刀一样的视线。 是上首的那位。 他是在看我吗? 楚郎君心里疑惑,不由停止了闲话。 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挪了个位置。 视线也追了过来。 他赶紧又坐了回去。 「道菱,你看前面的那位,是不是在看我?我是不是失仪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刘珂心道,你就别指望自己失仪了,指望前面那位失忆可能会更靠谱一些。 「拿下去重写,这样的文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恐怕没什么希望中殿试!」 室内最前方,一个学子颤颤悠悠拿回自己的文章,原本红润的脸色也顿时像被抽干了血似的,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他拿着文章坐回自己的位置,脑子里尚在嗡嗡作响。 上首这位突然的一句重话,让本还热闹非凡的氛围顿时冷了场。 众人纳罕,不由好奇刚刚那位学子到底写的有多差,才让温和的郎君做出如此评价。 很快,他们就了解到自己错了,不是那位郎君的文章差,而是他们在座所有人的文章差。 上面那位仿佛眼睛有毒,一旦真的认真给他们做点评时,每个人文章思维上的薄弱面竟无一能逃过他的审阅。 当自己的薄弱点真的被无情地一个个剖析展露出来,一向信心十足且还带着几分骄傲的学子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156页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楚家儿郎缩在自己的位置上木着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轮到他交文章了。楚郎君认命地穿过众人,上前递交了自己的课业。 莫辞彦低着头看他写的文章,一句话都没说。 「我……我回去重写……」楚郎君心虚道。 对方虽未回一个字,那眼神里藏着的情绪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感觉,就像是有凛凛寒风入脑,一寸一寸消磨着他的神经。 「我回去写十篇……」 他终究放弃了抵抗。 莫辞彦望了他一眼,手微抬,一言不发地把文章又还给了他。 楚郎君麻木地退回了座位,然后听到上面那位用近乎淬了冰的语气对他们道: 「这几个月你们是怎么玩过来的! 」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伴随着这句话,学政府最后一课结束了。 等人都走光了,刘珂才对莫辞彦道:「其实方才楚兄也就那么一说,他并非真的要和你抢洛姑娘。」 「他也得有这个勇气。」人虽已走了,但莫辞彦依然不悦。 刘珂瞅着他那表情,不由笑了两声。 「道菱兄笑什么?」 「你是不是很久没见洛姑娘了?」 他可是过来人,以这郎君刚刚在课上那个状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莫辞彦微微一僵。 其实他今日想与刘珂说的,也正是这个。 「道菱兄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尽管提就是!」 「能不能帮我给洛时节捎句话……」说话的人略显生涩,「我想见她……」 刘珂见他说出了这话,不禁如释重负:「这不就结了么,洛姑娘也让我带话给你,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叫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莫辞彦听出了话外之音,像预感到了什么,眉头不安地皱起。 「姑娘家么……有时候难免说些气话,洛姑娘说你再不写封信捎个纸条啥的,她就……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 「移谁的情?别谁的恋?!」莫辞彦的脸色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刘珂见他这副失了稳重的模样就觉好笑:「自然是怀余兄你的。」 又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肩膀: 「信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得见面啊。」 莫辞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走到案边飞速写了张纸条让他捎带去。 人要见,信也得写。 「可你不是被禁足么,如何出得去?」 莫辞彦将另一张纸条交给他。 「此信交给颜曲,明日他自会派人喊我过府。」 刘珂明白了,这才带着信告辞了。 * 夜已深,学政府西苑却依旧闪着亮光。 青瞳再次从瞌睡中醒过来,见公子依旧坐在案前不知疲倦,他忧心地唤了一声:「公子?」 案前的人正紧盯着手里的书,没有理他。 青瞳嘆了口气,从西窗下匣子里取出张药师今日刚配的新薰香,小心翼翼拿出一截儿放入烧得正旺的火笼中。 做完这一切,青瞳又望了一眼公子。 不由好奇:「公子?您是不是有心事?」 这么长时间了,公子的书都未翻一页。 莫辞彦从书中挣扎着抬起头,良久,还是问他道: 「……若一对有情人许久不见,姑娘家会不会……移情别恋?」 青瞳不假思索:「会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见公子脸色变得微妙起来,青瞳立刻又改口:「应该……不会吧……除非这个郎君一离开就杳无音讯,信也不写,话也没有……」 他看着公子越来越晦暗的神色,吞了口唾沫,不禁又要回忆一下自己这个回答。 没错啊…… 哪里不对么…… 莫辞彦再无心睡眠。 第二天,盼星星盼月亮盼颜家来人的温雅郎君,盼来了颜曲本尊。 饭桌上,莫辞彦盯着这位本尊,一脸绝望。 他拧着眉,递给正夹菜吃饭的颜曲一个眼神。 颜曲表示很无奈,犹豫着正想向学政开口,学政便掐准了时机先发制人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今日不是休沐么,吃过饭你们两个都来我书房。」 这可好,又搭上一个。 吃过饭,莫辞彦瞅着颜曲,真不知该说啥好。 「我是想借你一个口令出个门,你就派个下人来就好,怎么自己来了!」 「别怪我,老师说了,以后传你必须亲自来。你以为我想来呢,安儿还在家等我呢。」颜曲表示也很无辜,也很绝望。 两个绝望的人不约而同嘆了口气。 书房里暖意融融,明亮舒适,书房外的天空却是昏沉晦涩。 等他们从房中出来,天地间早已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冷白得积了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一老两少三人一路从书房院子行至花园,赏了一会儿雪景,学政实在受不住寒,先行离开了。 学政一走,颜曲也想熘了,莫辞彦立刻拉住他衣袖。 「走可以,把我也带出去。」 「老师没发话,你就别为难我了。」 「就出去一炷香时间,恩师若知晓,我自己承担。」 第157页 「你什么时候如此……」颜曲见死活挣脱不开,不由拿意味分明的眼神上下打量起他,「洛姑娘教你的?」 「你管谁教的,好用就行。」莫辞彦手都不带松一下。 * 梨棠村。 洛时节趴在窗前,双眼晶亮地望着院子里足有半膝深的雪。 天已经放亮,但雪势却依旧没有小下去的意思,依然窸窸窣窣下个不停,于天地间,安静又从容。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宋的雪。 青青籽莲却已习以为常,看自家姑娘似乎要安耐不住出去的心思了,便把烤好的暖融融的毛领斗篷递给她。 「姑娘要去就快些去吧,等雪停了就该路滑了。」 洛时节确实不想再等了。 这样的美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待在家。 今天就是再翻个院墙,也势必要见到他。 快速穿戴整齐,披上厚厚的羊毛斗篷, 她一推开房门,立刻有寒风裹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灌了进来,她跨出门去,迅速反手把门关上。 放眼望去,灰色的天霜白的雪,远处的小山坡更似水洗一般与天地融为一体。 庭院中,花架上的蔷薇藤早已被覆盖得结结实实,风轻轻一吹,带起最上层金灿灿的雪颗粒,亮晶晶地飘扬在空气里。 院前的雪早已没上了第二层台阶。 她哈了哈手,饱了眼福之后便一点也不想再多逗留,踩着松软的地面,她迫不及待地拉开院门,因走的急了也未看路,直接与站在门口的人撞了个满怀。 「谁呀!没看到有人出来么!」洛时节被撞得生疼,捂着脸泫然欲泣。 头顶便传来了那极好听又熟悉的声音: 「这样着急忙慌,你是要去哪?」 洛时节惊讶地抬起头,望着那双如冰雪一样明亮透澈的眼睛。 雪花纷落,那人裹着披风撑着伞,眉目温润,修长好看的手在伞柄上更如寒玉,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让她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却又立刻由笑变成深深的委屈,再次扎进那个温暖的怀中。 「雪都下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莫辞彦被她拥得猝不及防,微微愣了片刻。迟疑地回抱住她,感受到她娇小的身体暖融融地捂在自己的胸前。 他本想说些什么,就听怀里的姑娘继续委屈道: 「你要是不来,谁还我银子,你还有两年的卖身契在我这儿呢,不回来是想赖掉么?给银子卖身契也不会还你的……」 「我到底还欠你多少银子?」 「让我想想……」 「想之前麻烦洛姑娘也顺便想一下那上百本书。」 委屈的姑娘瞬间装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