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香门第》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香门第》作者:楠知北【完结】 文案: 北梁太子楚栖死于瘟疫,侯府养女季软替嫁为他守寡。扫墓碑,除杂草,季软勤勤恳恳一做就是三年。 三年后,陆骁辞路过此处,望着墓上的碑文自嘲:「呵,自己在自己坟前一拜,这世上除了孤只怕找不出第二人。」 林间小跑出来一美貌女子,「你们在我夫君坟前做甚?快走快走,我夫君喜清净,不要扰他。」 陆骁辞:孤什么时候娶的亲?? 后来,陆骁辞劝解:「太子妃不必委屈自己守寡,我去找陛下说说,让他许你二嫁。」 季软摇头:「我生守他孤坟,死与他合葬,心甘情愿的事哪里委屈了?」 陆骁辞:「那如果你夫君回来了呢?」 季软厚脸皮:「那就好好和他过日子,生两个小孩,白头相守愿年年。」 傲娇太子陆骁辞语录——「孤不喜欢娇气的女人。」 「季软人如其名,身子软声音软性子也软!柔柔弱弱担不起国母之职。」 再后来,陆骁辞脸都肿了!他许诺季软:「最多三个月,我来接你。」 「跟我,让你当皇后!」 三个月后,季软万万没想到,她那死去的夫君风风光光来娶她了。陆骁辞:不是要和我生两个小孩吗?让娘子久等了…… 三年,她独守孤坟;余生,他只要一人。 备註: 1、楚栖=陆骁辞,是同一个人 2、he 一句话简介:守寡三年,死去的夫君回来了 立意:不忘初心,自立自强终能收穫幸福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软,陆骁辞 ┃ 配角:其他 ┃ 其它:其他 第1章 替嫁 南安侯府五姑娘,答应嫁给一个死…… 七月十五,中元节。 盛京城连续几日阴雨绵绵,傍晚初晴,一轮斜阳直铺江面,乡衬的江水波光粼粼,多日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夏天昼长,又是祭祀先祖的重要日子,融江边上三五成群聚了些烧纸的百姓,烟雾缭绕混着喃喃人声,一派市井气息。 翠珠丫头今年不过十三,看着俏皮不谙事儿,敬祖尽孝却十分认真,动作比旁边上年纪的老妈子还老练些。 只听她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叨:「老爷夫人,是我翠珠,替五姑娘表少爷尽孝来了。金银元宝,肉脯果品你们好好享用,在那头保佑大家日子好过些……」 「表少爷又犯病了,五姑娘照顾着实在出不了门,你们莫要责怪……侯府还是那样,一群狗仗人势的坏东西……」 融江连接遂河,江水静谧无声,自北向南途径北梁十二州蜿蜒入海。每逢中元,都有百姓到融江边上烧纸钱放水灯。 当然,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这么做。只有家中亲眷客死异乡的门户,中元才到此地遥寄相思。 比如翠珠,她是替南安侯府五姑娘来的。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翠珠烧光带来的纸锭,又向河中放了两盏橘色水灯,看着飘远了才起身捋平裙角原路返回。 路上,百姓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件事: 「听说了吗?太后下旨给太子指派了婚事,半月之内,必须完婚。」 「什么?太子殿下都死八年了,这……这怎么成婚?」 「还能怎么,无非是找个清白姑娘守寡。这馊主意肯定是钦天监那帮老头出的,整天琢磨神叨叨的事儿,不知哪家姑娘触霉头赔进去一生。」 「郭秀才慎言!太子殿下虽夭折于十岁,但八年了储君之位迟迟未立,可见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再说守寡怎么了,能为皇家守寡那是天大的福分,下半辈子锦衣玉食守金山抱银山不好吗?」 「荒唐!荒唐至极……」 …… 翠珠在宝顺合门口停下,买些表少爷平日爱吃的小零嘴。她七七八八听了不少闲言碎语,边付钱边感嘆:也不知谁家姑娘这么命苦……嫁给死人……守一辈子寡…… 想想都好可怕。 南安侯府西江院,季软手摇蒲扇,孤零零的坐在药炉前发呆。 院中有颗刺槐,枝繁叶茂如荫如盖,长得比侯府院墙还高出几尺。天气晴朗时她经常和弟弟季修坐在院中,抬头仰望高高的树梢。 好似目光越过树梢,就能望见高墙之外的绿窗朱户,万千灯火。对于来京九年,基本没出过侯府的这对姐弟来说,是很渴望见见世面的。 更何况季修今年十一岁,即便来京后患上喘鸣之症不宜外出,也挡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阿姐——」 里屋传出弱弱的唿唤,季软回神,清亮的眸子有了光彩,是季修醒了。正好汤药已经煎的差不多,季软用白瓷碗盛好端进屋。 季修刚醒,唇上依旧没什么血色。闻见药膳的苦味,撅起嘴巴撒娇:「我都好了,怎么还喝这个?」 「喝了药好上加好。你乖,等过些日子送你去书院,先生都喜欢听话的小孩。」 一听能出门,季修果然不再十分抗拒,端起药膳憋着气问:「阿姐,今天喝完药还能有蜜饯吃吗?」 季软眼眸中满是宠溺,捏他鼓起的脸颊:「有。翠珠今天出门,我让她给你带蜜饯,山楂糕,雪梨酥……」 第2页 季修得了保证,仰头一饮而尽。 喝过药后不久,季修又睡下了。季软收拾好药炉坐下看书,心却迟迟静不下来。 时间飞快,一晃她和季修从黄州投奔娘亲母家南安侯府已经九年。九年前南蛮进犯边境,黄州陷入战乱,季软的父亲季兮卓身为黄州督尉战死,娘亲徐舒颜亦没能倖免于难。她姐弟二人被家奴带着逃亡到盛京被南安候府收留。 寄人篱下,处处得看人脸色。因此平时除了季修的药膳,季软所求少之又少。如今,有两件事却不得不考虑。 一件关于季修。因为身体原因季修一直没去书院,十一岁了读书识字落下不少。季软和徐老太太提过想请位先生到府中给季修教学,徐老太太一直搪塞至今没个准话。 另一件关于她的婚事。她今年十五,已到了说亲的年纪,季软不知道徐老太太会将它许给什么样的人家。 徐老太太看重儿子仕途,因此侯府姑娘们的婚事必须有利于南安候徐承之和二爷徐仰。就拿季软娘亲来说,当年徐老太太为了让徐承之进户部,竟要将亲生女儿徐舒颜许给户部尚书五十八岁的爹做继室。 季兮卓那时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武官,硬是带刀从婚礼上把心爱之人抢了出去。徐舒颜断了和南安侯府的关系,终于得偿所愿。 这些往事都是逃亡盛京的路上,家奴和季软说的。因此这些年,季软姐弟二人在侯府的地位着实尴尬。 她如今的处境,只会比当年的徐舒颜更糟。 季软越想越头疼,只得搁下书本打算到院里透透气。她刚起身,只听外头翠珠大唿小叫:「姑娘——姑娘不好了。」 翠珠是西江院唯一的丫鬟,平时就咋咋唿唿没什么规矩。季软赶忙拦她嘴巴:「轻点声,别吵了阿修。」 翠珠拎着宝顺合糕点急地直跺脚,压低声音道:「郑嬷嬷来咱们院啦,我看她那得意样准没好事,还有府里不对劲……」 话没说完,只听院外头高昂的语调:「五姑娘,老太太有请。」 郑嬷嬷每次来西江院除了找茬还是找茬,像今天这样正经叫一声五姑娘还真是前所未有。 季软想,肯定出事了。 她出门,对上笑意盈盈的郑嬷嬷,后背忽然有些发凉。 「五姑娘,老太太有请,就在礼寿堂等您呢。」 她颔首应了句「稍等」,进屋简单收拾下便跟着走了。翠珠追出来想跟着,被郑嬷嬷一句「没你事」给打发了。 走出院门,季软才知道翠珠说的不对劲在哪。 每年中元,徐老太太都请僧侣到祠堂诵经,侯府四处挂上五色纸再和和美美举行家宴,可今日一切悄悄如常,实在奇怪的很。 转过迴廊就是徐老太太的礼寿堂了。季软深唿吸一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讨喜些。虽然不情愿,但这深门宅院里,该做的表面工作还是得做。 雕樑画栋,曲径通幽,礼寿堂处处尽显勛贵世家的讲究作派。此时,往日祥和的礼寿堂中正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老太太,雯姐儿万万不能嫁过去的。雯姐儿十六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国公府世子,员外郎少爷哪个不是好归宿?凭什么让雯姐儿守一辈子寡?」大太太唐宝萍性子强势,为女儿说起理来更是不让分毫。 她一通哭诉得不到回应,又指责起南岸候徐承之来:「都怪你!好端端的在太后面前提什么姑娘待嫁闺中,这下把雯姐儿赔进去了……你安的什么心竟把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边说边揽过一旁的年轻少女:「我不管,雯姐儿绝对不能嫁给一个死人。」 唐宝萍怀中双目通红楚楚可怜的女子,正是南安侯府的二姑娘,徐雯。 徐雯今年十六,是唐宝萍的第二个女儿。闺女随爹,与唐宝萍凌厉刻薄的相貌不同,徐雯眉眼柔和,周身书香气息浓厚,端的是名门闺秀风范。 徐雯抱紧唐宝萍,哭声又起:「爹,祖母,我不嫁。」 昨日南安候下朝说起这门亲事,徐雯就闹过一场,今儿个更是一家子闹到礼寿堂来。 「妇人之仁!」南安候训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日日读书却连这点三纲五常都不明白。嫁死人怎么了?死了他也是太子殿下,皇家还能亏待侯府不成?」 南安侯府世代戎马,从徐承之上一辈开始,早已改走文官路子。文官不比武将用战绩说话,想在朝中立足就得处处揣测圣心。 因此,前些日子听闻太后娘娘有意为早亡的太子殿下指婚时,徐承之就想到了徐雯。长女徐纯如今已是身份显赫的三皇子妃,可是三皇子纨绔不受陛下待见,因此侯府一直没捞到什么好处,这可急坏了徐承之。 眼看太子殿下身陨八年皇家还惦记着,徐承之这才将主意打到徐雯身上。徐雯嫁过去,他的官职至少能升两个品级。 「反正我不嫁。」徐雯哭的更凶了。 「老太太,五姑娘到了。」郑嬷嬷一句话换来礼寿堂片刻安宁,众人视线都朝季软看过来。 季软早听清事情来龙去脉,她面上平静如常没表现过多情绪,只是恭恭敬敬给众人请了安。 「起来吧。」徐老太太发话。她正阖眼躺在一袭黄花梨美人榻上,身旁站了两个丫鬟,一个揉肩,一个捶腿,晾着众人半晌才慢悠悠坐起来,责备似的瞪唐宝萍一眼:「吵的人耳朵疼。」 第3页 唐宝萍不吱声,恨恨瞪徐承之一眼,搂着徐雯站一边去了。 徐老太太目光在季软身上扫过几轮,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即便不喜欢季氏姐弟,徐老太太也必须承认,季软有一副好皮囊。肤白赛雪,颜如渥丹,一身素色衣裙也难挡娇媚之气。就是性子太过沉闷无趣,又没什么身份,想必日后也不会讨夫家喜欢。 索性不如……嫁给个死人,也算物尽其用了。 这么一想,徐老太太愈发心安理得了。 「你和季修在侯府也有八//九年了,这几年吃穿用度都还可以吧?」徐老太太摩梭手里的佛珠,漫不经心道:「季修这孩子命苦,当年来京路上年岁小伤了身子,隔三岔五就得药罐供着,这普通药材还不行……」 这是要算总帐的意思,季软不傻听出徐老太太话里有话,柔声道:「祖母,舅舅,舅母待我们是极好的。」 「嗯——」徐老太太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随即道:「如今侯府遇到点麻烦事,太后赐婚要从府里挑一位姑娘嫁给太子殿下,大房徐纯已经出阁,二房嘛两个庶女实在难登台面,挑来挑去也只有你了。」 这话字字重点,又巧妙避开当事人徐雯。 这是——要让季软替嫁? 明白徐老太太的意思,唐宝萍怒气顷刻就散了,赶忙跟帮腔道:「是呀,五姑娘父母早亡婚事还得老太太做主。太子殿下虽英年早逝,但皇家还是念着他的。」 徐承之不接话,他只和太后说侯府有嫡女待嫁,却没说是哪一房的嫡女。在他眼里,只要有人嫁就成。 季修和季软在侯府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报恩了。 徐雯见老太太三言两语解了困境更是喜不自禁,已经擦干眼泪开始恭喜季软:「表妹好福气,太子殿下可不是谁都能高攀的,你嫁过去别忘了侯府的养育之恩。」 「皇恩浩荡,嫁过去吃喝都有人伺候,别说为季修请先生,就是请最好的御医为季修治病也不是不可能……」 「对……就是这个理……」 一句接一句的帮腔作势令季软胃里翻滚难受。她倒是不心寒,九年,早看清这帮人的嘴脸了,她觉得噁心。 「你的意思呢?」徐老太太一定要个准话,「嫁还是不嫁?」 季软从进屋后一直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她长唿口气,竟乐观地觉得情况比起当年的徐舒颜来不算太糟。 嫁个死人,也好。 她抬眸,声音柔和又清脆,「祖母,我嫁。」 第2章 出嫁 为太子殿下守寡,不算坏事…… 林芷芽是第二天才知道消息的,那时季软刚接下圣旨。 林芷芽是盛京商户林浩之女,家中做酒楼生意,母亲文澜早年和徐舒颜是手帕交,因此林芷芽和季软关系一直不错。这几年明里暗里,帮衬季家姐弟不少。 林芷芽觉得南安侯府疯了,季软也疯了,竟然答应嫁给一个死人。 她给侯府下拜帖,急匆匆赶到西江院时,见季软正埋头绣东西,诧异道:「你不会是在给自己绣嫁衣吧?」 季软招唿好友坐下,又让翠珠斟茶:「当然不是,是这个。」季软将手里的荷包递给林芷芽看,「娘亲的贴身之物,以前便说过要伴我出嫁。缎面有些旧了,我补上几针。」 林芷芽见她一脸云淡风轻愈发悲从中来,安慰说:「阿软,棋局未定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你也不必如此……心灰意冷。」 身后的翠珠一听这话,登时便扑通跪下给林芷芽磕头:「林大姑娘有什么法子快使出来吧,我家姑娘再有三日便要出嫁,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芷芽内心动容,蹙眉沉思起来。 她是商户之女歷来没规矩约束,也不懂官家女子婚事牵扯之深,片刻之后,建议说:「爹娘南下采货未归,要是他们在就好了肯定能有法子。不过我大哥倒是在京城,他一身武艺为人忠良,要不我让他带你出京吧,我家江南有处庄子……」 「不可。」季软拒绝的很干脆,「圣旨已下,此事绝无迴旋的余地,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以免招来祸事。」 翠珠又哭丧起来,「这不行那也不行,姑娘年纪轻轻难道真嫁过去守寡吗?」 季软目光越过刺槐,再开口时嘴角竟带了笑意:「守寡怎么了?我倒觉得,给太子殿下守寡挺好的。」 林芷芽不可思议道:「好什么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守寡,你怕不是伤心傻了吧?」 季软小声说:「其实,也不算素未谋面。」 隆嘉二十六年,季软初来盛京不久,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那会正是寒冬,黄州战捷,陛下在宫中设宴嘉奖黄州将领。身为黄州督尉季兮卓的女儿,侯府自然要带季软出席。 宴席上觥筹交错,宾客至欢,年幼的季软却高兴不起来。桌上珍馐琳琅满目她不敢拿,一伸手錶姐舅母就瞪她。 她想黄州,想爹娘,想留在侯府的季修……趁人不注意便偷跑出去了。季软想,她要回家,带上季修回黄州去,这盛京城一个待她好的人也没有,她不想呆了…… 可是皇宫好大,没走一会便彻底绕晕了小姑娘。假山那头有说话声,她过去看看好了。 「汪——汪——」 「乖乖,多吃点。谁!」 第4页 假山后忽然闪出一个少年,身后跟着一条黄狗,呆呆的,小小的,怪可爱的。那少年小小年纪,五官尚未长开有些幼态,相貌却已经十分俊俏了。季软听到有随从对他说:「太子殿下,恐怕是从宫宴上偷跑出来的官家女。」 这便是太子殿下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子殿下问她。 季软憋着眼泪,小声道:「我要回家,你知道路在哪儿吗?」才说完肚子就不合时宜的咕咕叫,季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 太子殿下从怀里掏出几枚精緻糕点递给她,一脸嫌弃:「吃吧,没人动过的。」 许是她太饿,很快几枚糕点就全部进了肚子。太子殿下吩咐随从再去取些,然后问她:「你家在哪?」 「黄州,十里巷子。」 「黄州来的……那你有马吗?」 「没有,我没有马。」 太子殿下冷着脸训话:「黄州距盛京几千公里,没马你怎么回去?」 季软想想也有道理,她大着胆子问:「那你能借我一匹马吗?我以后,还你。」 「你这丫头,还学会得寸进尺了。」太子殿下面上十足不情愿,嘴上却道:「罢了,这会天色太晚,明早你到北宫门等着,孤借你一匹,记得还啊。」 「嗯。」 她答应下来,从此却再没有机会出门。后来她想,那位太子殿下心地良善,长大后定是位明君。可惜太子殿下并没有机会成为明君,隆嘉二十七年年末,盛京突发瘟疫死了好多人,皇城之中的太子也没能倖免。 这便是季软对未来夫君楚栖的全部印象了。 若是早知八年后这段阴阳两隔的姻缘,季软想:她当时定会再与太子殿下多说几句话。 「我真觉得嫁个死人挺好的,你们别难过了。」季软坚持道。 林芷芽还是不明白:「好在哪里?」 季软道:「嫁给死人我好好守寡就是了,后院清净不说,总比当年娘亲被逼嫁作继室强。祖母那逐利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想离开侯府了。」 「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也没了。」林芷芽痛心疾首道:「你就没想过日后喜欢上什么人?琴瑟和鸣双宿双飞?」 季软淡然道:「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吧。且不说大概率遇不上,就算遇见了,依我这样的身份也不一定与人相配。」她对感情一事向来看的很淡,没什么比过清净日子更重要的了。 事已至此,林芷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嘆息一声,留下句「你不后悔就好」便走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派人送来嫁衣,翠珠一看那嫁衣差点背过气去,抹着眼泪又惨兮兮的哭起来。 那是一套白色的吉服,准确来说更像丧服。除了白,没有其他的色彩,仔细看才知道原来上头用金线绣了凤鸟和海棠。凤冠上的宝石虽然华贵,却是黯淡的蓝色,每一处都在提醒季软:你要嫁的是一个死人,不宜张扬。 二房两个庶女专程过来看热闹,虚情假意说了几句夸赞的话,见季软不为所动便讥讽:「真是根木头,没意思。」 季软确实不在意。如今快要离开侯府,她也懒得和徐家人虚与委蛇。更何况赐婚圣旨下来后,宫里立马来了御医给季修治病,竟还送来几张府邸图纸供她挑选。 太子楚栖死后,太子妃不宜居住宫中,只能另外找处宅子安置。那处宅子不大,对季软来说已经足够。 想到很快就要在盛京城有自己的家,季软心情大好,自然不在意侯府众人的看法。 只是季修不这么想,他这几日不痛快,怎么哄也不喝御医开的药。被季软说了几句,季修心中憋屈,趴在榻上红了眼睛:「都怪我没用,生病拖累阿姐不说,如今竟连累阿姐嫁给一个死人。」 季修越说越觉得对不起季软,呜呜哭起来。 缠绵病榻数年,难以下咽的汤药,侯府白眼都没让季修哭。如今他一哭,季软心里十分难受。 季软只得哄他:「阿姐是自愿的,早就不想呆在侯府了。再说也不一定守一辈子寡,等你以后出息能在陛下面前露本事了,就替阿姐说情,求陛下放阿姐回来。」 季修果然被哄住了,抬头泪眼模煳问:「当真?」 季软点头:「不骗你,前朝就有这样的事情。御史官郭录连中三元后,求陛下赦他为郡王守寡的妹妹回家。陛下仁德,当真准了。」 北梁民风开化,女子丧夫后,只要争得夫家同意,是可以再嫁的。只是她守寡的夫君是当朝太子,事情就难办许多。 季修许诺:「好,我也要考状元。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回黄州去。」 季软帮他擦眼泪,说:「那先喝药吧,不然怎么考状元?」 出嫁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毕竟是太后赐婚,南安侯府不敢怠慢,该有的礼数一份不少。南安候刚升了官职,一脸春风得意在厅堂迎宾客,徐老太太难得大方一回,从库房挑了几件值钱东西给季软当嫁妆。 除了季修和翠珠,侯府上下一派欢喜劲儿。 季软这边,一大早便有个叫兰息的嬷嬷从宫中来为她打扮。听闻这兰息嬷嬷是东宫旧人,自小就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皇家体恤太子妃便将兰息派到身边侍奉。 梳头,换喜服,流程比平常女子出嫁要繁琐许多。兰息嬷嬷带来的十多个宫妇全程板着脸公事公办,一点情绪也不外露。 第5页 冷漠归冷漠,不过这副严肃作派倒是吓退了前来看热闹的唐宝萍和徐雯,让季软难得清净了会。 吉时已到,季软一身白色喜服,头戴金色凤冠便准备出嫁了。 素淡的妆容在她脸上不显颓色,反而相得益彰,有种清新脱俗的仙子气质。翠珠跟在身后,小声道:「姑娘,你真好看。」 季软浅浅的笑了下,对季修说:「阿姐走了,你在圣医馆好好养病,一有机会我便去瞧你。」 据兰息嬷嬷所言,季软出嫁后季修会被接到圣医馆由御医照料。这与季软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本就担心自己出嫁后季修在侯府受人白眼,这下正合了心意,愈发觉得给太子殿下守寡是件幸运事。 季修身体不好,只能送季软到院门。 少年个头不高面色有些许苍白,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阿姐,我一定好好养病好好读书,早日接你回家。」 季软心里头有些发酸。她和季修相依为命多年,一直觉得对方是个小孩。可一夕之间,少年肩上忽然有了沉重的使命,季软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但总归是件好事,没有哪个小孩不长大的。 「阿姐信你。」季软回答说。 南安侯府正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该在场的人都在场,季软怀抱太子楚栖的牌位,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稳稳噹噹上了花轿。 「这五姑娘果真貌美,穿上这身素白衣裳跟仙子下凡似的,这等人间绝色年纪轻轻守寡真是可惜了。」不知谁家风流公子哥如是说。 「可不是嘛,早就听说五姑娘娇美日日养在侯府出不得门。今日一见,当真让人移不开眼。」 也有人言之凿凿:「南安侯府可真是黑心肠,竟将外甥女送去守寡,这不明摆着欺负小姑娘嘛。」 「哎没办法,五姑娘父母早亡只能听之任之。」 …… 徐雯争强好胜,听不得别人说季软好话,在场宾客众多又不好发作,正沉着脸翻白眼。 「行了。」自家女儿什么脾气唐宝萍最清楚,宽慰说,「一个低贱丫头不值当你生气,相貌再怎么拔尖不还是嫁了个死人?过些日子娘给你挑个好郎君,家世,相貌必定与你相配。」 唐宝萍一席话,徐雯脸色稍霁,「还是母亲懂我。就季软那样的身份,能嫁入皇家谢我都还来不及,可不能冤枉咱们欺负她。」 「那是自然,侯府对她够好了。」说完母女二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起热闹来。 季软上了花轿,一行人吹吹打打环街十里,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太子府邸——望楚府。 进门,拜堂……礼节繁琐又无趣,季软一边机械的完成动作,一边回忆起早晨梳头时候兰息嬷嬷说过的话。 「太子殿下幼时便容貌极盛,天生笑眼才情无双,自小就是陛下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性子嘛,是孤傲了些,鲜少有他能瞧得上眼的东西,喜静不爱闹腾,以前莲夫人就总说他少年老成……」 季软不知兰息嬷嬷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难不成是在提醒自己安分些,别给皇家惹麻烦落人话柄? 那真是多此一举了,她只想过清净日子,既然嫁进门就会做好自己的本分。更何况这桩婚事解了她和季修困境,季软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没有觥筹交错的酒宴,礼成后季软被送入屋内,只听兰息嬷嬷交待说:「姑娘如今已是太子妃,望楚府邸上下就归您打理了。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每月初七鼓山太子陵祭奠,十五进宫拜陛下和皇后娘娘,二十八请高僧问阴阳,太子妃莫要忘了。」 看来皇家果真十分重视这位已故的太子殿下。季软回答:「记下了,多谢嬷嬷。」 朱红府门关闭,人声消散万籁俱寂,季软端坐在铜镜前卸下华贵的凤冠,她的寡妇生涯正式开始了。 季软本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为太子楚栖守寡的人。没想到第二年,太后娘娘再次下旨,送来一位良娣,名叫程夕雪,是长史程牧之女。第三年,又送来两个美妾。 季软猜不透皇家目的,但这种做法让她心里不舒服。她人微言轻,也不能说什么。好在姑娘们心知肚明自己嫁的是个死人,也没什么好争风吃醋的,平日里相处倒也过得去。 平静地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年,隆嘉三十九年年初,陛下有意改立太子的消息从深宫院墙传至大街小巷,终于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第3章 三年后 诸位大人在我夫君坟前作甚 一月初七,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昨夜大雪纷纷,一早盛京城被装点得仿若蓬莱仙境。 今日要去鼓山,季软很早便起床准备。马车,随行侍从……前前后后亲自打点过一遍,又吩咐管家刘璋将马车内的炉子烧热乎。 天气严寒,盛京城距鼓山有小半天的路程,季软想让几位姑娘在路上好受些。 刘璋应了声「是」,脚踩着积雪利索办事去了。 掌管望楚府三年多,季软事事考虑周全赏罚分明,在府中甚得人心,就连刘璋这种从东宫出来的人精也治的服服帖帖,如今愈发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兰息嬷嬷的功劳。 辰时过了大半,管茹手里攒着一团雪从院里小跑出来:「季软姐姐,打雪仗吗?」 少女今年十六,一身鹅黄雪披愈发显得年幼,明眸皓齿模样很是娇俏。管茹是去年入府的美妾,她父亲犯事被抄了家,家中女人都落了奴籍,太后见她貌美便赏给太子做侍妾。 第6页 入府时管茹跪拜完季软,眼巴巴望着桌上一碟芙蓉糕,怯生生地问:「太子妃,这芙蓉糕加蜂蜜了吗?」 季软见她一脸谗样当即赏给她,这些日子把管茹当妹妹养。 「别闹,手冷不冷?」季软散了管茹手中的雪,将暖炉递给她,「今日没贪睡,你是第二名。」 「那可不,我勤快着呢。」 二人说了会话,翠珠挪着小碎步过来:「太子妃,程良娣风寒加重,今日去不了鼓山了。」 程夕雪这大家闺秀就喜欢阳春白雪的调调,前几日大冷天的非要在院里赏梅作诗,结果染上风寒御医瞧了几回也不见好。 这事季软知道,早有心理准备。「午间再从圣医馆找位资歷深厚的御医过来吧,她日咳夜咳,早晚得咳出肺痨来。」 「戴良娣呢?」季软又问。 翠珠回答:「今儿个我去听风楼没见着人,巧柔说戴良娣昨夜睡觉窗户没关紧实漏风,一早头昏脑胀实在起不来床。」 一个还没好,又倒下一个。季软眉头蹙的更紧,让刘璋找人去请御医,再抓几副预防的药以免更多人病倒。 交待完这些时候也不早了,季软和管茹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马车在积雪中前进,压出深浅不一的印子,缓缓消失在长街尽头。 「良娣,人走了。」 巧柔话音刚落,戴凌从帷幔后头探出脑袋,确认似的:「真走了?」 「真走了,奴婢亲眼瞧见的。」 戴凌抚着发尾从床榻上下来,抱怨道:「这太子妃可真是死脑筋,天寒地冻的往山里跑不是活受罪是什么?也就管茹那傻妞愿意跟着。」 「就是,也不知道图啥。偏偏平日里还一副清高样,都是寡妇,谁还比谁高贵了。」巧柔是戴凌的贴身丫鬟,最会帮腔讨主子欢心。 戴凌对着铜镜摆弄头饰,漫不经心道:「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我一个唱曲的比不上她们出身高贵,要不是有幸在太后面前露脸,现在还不知道跟着戏班子在哪处讨生活。」 「良娣何出此言?进瞭望楚府横竖都是寡妇,大家出身不同日子却是一样的。太子已逝皇恩却未消,您下半辈子享清福就行。」 戴凌却不这么想。 她入府已有小半年。锦衣玉食不假,日子实实在在无聊。且不说一堆繁琐的规矩,光每月到鼓山一次就让人头疼。 哪有这么频繁祭奠死人的?反正她装病不去,又没人知道。 更要命的是,府里没有男人。伺候起居,打扫杂役的都是宫里打发出来的太监,太监算不得男人。俊俏侍卫倒有几个,可是侍卫都守在外院,一天见不着几面。 戴凌望着铜镜中自己那年轻俊秀的容颜,自怨自艾:这日子还不如从前快活。半年前她还是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美娇娘,如今却落到顾影自怜的地步。 都怪她一时鬼迷心窍,落到个守寡的结局。 鼓山。许是下雪的缘故,这里比往日更加萧索几分。 说来也怪,都说皇家对太子殿下念念不忘,但入葬却极为简单,苍茫山间,就一座孤零零的坟墓。据说是因为当年太子身陨时年纪太小入不得皇陵,再加上死于瘟疫被视为不详,只能暂时葬于鼓山。 山道距离坟墓还有一段路程,季软和管茹像往常一样在主路下车步行前往,便听身后传来唿喊:「表妹,又要去祭拜太子殿下啦?」 是徐雯。徐雯两年前嫁给员外之子卢植,今日夫妻二人去闵庄泡温泉途径此处。 徐雯下车,特意将卢植带到季软面前,言笑宴宴道:「这是我夫君,想必你还没有见过。今日天寒,夫君非要带我去泡温泉,这不巧了,正好撞见你。」 话及此处,徐雯抱住卢植胳膊:「听夫君说那地方暖和景致也好,消遣一次得花千两银钱。我嫌贵,夫君非说不碍事。表妹要一起去吗?」 卢植十分配合:「夫人说笑了,太子妃想必还有更重要的事。」 季软表情仍是淡淡的:「确实有更重要的事,表姐好走。」 「闵庄啊?」管茹一向天真,建议道:「听说闵庄多野狐,尤其冬季,你们可以抓一只回来养着玩。」 「真的吗夫君?到时候你给我抓一只。」 卢植连忙答应:「好,依你。」 「夫君真好。」 徐雯张口闭口夫君,觉得炫耀的差不多才回马车上。马车再次启动,徐雯撩开帘子瞥一眼季软,窝在卢植怀里说:「夫君,你觉得表妹怎么样?」 卢植语气温和,顺着她的话道:「自然不及你。」 「那是自然。」徐雯就爱听这话,「相貌,家世,包括嫁的郎君……都不如我。」 这话极大取悦了卢植。盛京谁人不知那位早逝的太子殿下才情过人,最得圣上喜爱。可那又怎么样,如今不过是黄土里的一堆白骨。 五皇子如今风头正盛,是太子的热门人选。他为五皇子办事,日后风光无限的时候还少得了吗? 「所以太子妃只能去祭奠亡夫,而我们去泡温泉潇洒快活。这便是你和太子妃的区别,也是我和楚栖的区别。」夫妻二人嬉笑一阵,心情大好。 只是这般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只听空旷山林间忽然传来悠远的乐曲。那是一种不寻常的声调,声多词少仿佛天生就带着蛊惑,叫人想起开阔原野和肆意奔跑的骏马。 第7页 徐雯正纳闷,马车突如其来的加速让她身子前倾,摔在硬邦邦的车架子上。徐雯的俏脸立马就肿了,她疼得顾不上淑女形象,爬起来就要骂人。只是未等她开口,马匹就像疯了一般,以更加失控的速度在山道上疾驰起来。 卢植稳不住身子,同样摔不轻,骂骂咧咧一阵,听见外头车夫带着哭腔的声音:「公子……马儿好像……好像疯了,越跑越快控制不住。」 车夫都控制不住,卢植和徐雯更是没有办法。二人在车厢内被摔的连翻几个跟头,疼的龇牙咧嘴华服都破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曲调听不见了马匹才渐渐慢下来。夫妻二人相互搀着爬起来,竟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尤其徐雯,心惊胆战了好一会,才花着脸扑进卢植怀里,啜泣:「夫君,这马儿好端端的怕不是中邪了?咱们不去了,我怕……」 卢植只觉得晦气,以往出门从未遇过这样的怪事。他佯装淡定安慰妻子,背地里手却在发抖,想必也被吓得不轻。 而此时曲折的山道上,正缓缓行着一众人马。 「别唱了!你那西北跑马调容易激起牲畜血性,只怕谁家驯化不好的马儿着了道。」说话这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很快有人接话:「大人,属下这不是高兴么……十一年——我赵凛终于又回来了。」 话头刚落,赵凛便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目光,正是来自他身旁那位俊美无双的大人。赵凛随即正色道:「是!属下不唱了。大人,再往前三里地,就是太子陵了。」 季软这边,自然不知徐雯那边惊心动魄的场面。她和管茹在林中步行,管茹问:「季软姐姐,方才他们是在取笑你不能去泡温泉吗?」 季软本就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日子是自己的,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滋味。她并不觉得为太子守寡难熬,也不羡慕徐雯如今觅得如意郎君。 去岁林芷芽还在她面前八卦:徐雯的婆婆卢夫人在京中出了名的小气,未出阁时连一小块胭脂都要用家中姊妹的,更别说花钱享乐的事。卢夫人疼爱儿子不假,却总怪徐雯聚不住财。 像今日这样花费千两泡温泉,想必卢夫人知道后不会高兴。 罢了,都是别人的家事,与她无关。季软笑说:「大概是吧。」 「没事。」管茹贴心道:「得空了我陪你去。」 二人带着几名侍卫往前走,不一会便到了坟前。一月不来,坟前又堆起了枯叶,上头覆着一层白雪。 季软清扫,管茹也跟着帮忙。侍卫统领李生照例带人守在远处,不多看一眼。 每次来太子坟前,总是少不了一场劳作。还好季软习惯了,三年来从无怨言。 等做的差不多了,季软才说:「你把祭品摆好,我去林间小院看看郭老头。」 郭老头是守墓人,年过六旬,佝偻着腰满脸沧桑。据说他出生就在鼓山,没人知道来歷。季软体恤老人家从不端着太子妃的架子,坟前的体力活都是自己来。 前段时间郭老头在山上摔断了腿,季软带了药酒和吃的,放下后帮忙煮了碗粥。老头笑眯眯的问她:「丫头,下雪天还来啊?」 「来,每月都来。」季软说。 「你待殿下这么好,是该让他知道的,可惜啊……」老头喃喃自语。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他知道。」季软说,「殿下是我的福星,又是我的夫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她言语真挚,目光诚恳,想想这几年望楚府的好日子和季修,不要脸皮道:「我愿意守他一辈子。」 郭老头乐呵呵的,「你这丫头,傻的哟……」 一老一少正说着话,外头传来管茹的声音: 「季软姐姐,不……不好了。」管茹小跑进屋,气喘吁吁的:「殿下坟前来了一帮人,骑马佩刀气势汹汹的,像……像是山贼,他们说……说要祭拜殿下。」 山贼不抢东西,要祭拜太子殿下?鼓山虽然偏远但从未听说有山贼,况且有侍卫守着,什么山贼这么猖狂? 「李生呢?」 管茹:「就在坟前和人对峙呢,不过我看他表情有点怪异,不像要打架的样子。」 季软越听越玄乎,让翠珠管茹躲在林间见机行事,自己跑出去了解情况。 彼时,昔日空旷的坟墓前已经聚了好些人马。看穿着分为两派,但气氛竟然诡异的和谐。 李生带着侍从让出一条道,远远站着眉头紧蹙,内心纠结无比。这群人虽然陌生,但其中有个他的旧相识——赵凛。 他和赵凛早年在东宫效力。太子楚栖死后不久,赵凛也消失了。去年两人才重新联繫上,赵凛说自己正在一位大人物手底下当差,甚至还想拉拢他。 李生生性耿直自然不肯。当年楚栖死后,东宫侍从,宫女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来的最后被派到望楚府当差,李生就是其中之一。 望楚府能有什么前途?北梁迟早要再立太子的,到时候望楚府必定留不下。 即便这样,李生还是愿意守着望楚府。他就是死脑筋,一生只愿效忠一位主子。 知道他的想法后,赵凛不怒反笑,寄来一封书信,那书信上的字迹,竟与已逝的太子殿下出奇的相似…… 李生目光朝人群中央那位望去,满是不可思议。模样完全看不出来相似,但太子殿下身陨那年不过十岁,容貌再变也正常。 第8页 他脑海中那个荒谬的想法,是真的吗? 野风吹乱荒草,太子楚栖墓前,正立着一匹棕色宝马。宝马之上,端坐一位容貌极其出色的男子。 男子一袭绯色流云纹锦袍,外罩玄色氅衣,天生笑眼,神情却淡漠的很。深邃的眸光盯着墓碑上刻字,正若有所思抚摸右手拇指上的月牙白扳指。 「赵凛,这就是孤的坟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能叫身旁的赵凛听见。 赵凛答道:「是的。当年殿下出殡后,吕太后怀疑了许久,东宫上下被带到涌金殿盘问,三个月后才被放出来。陛下担心陵墓太过招摇引来事端,索性便依太后意思,简单些来了。」 「是够简单的。」陆骁辞肯定:「这荒山野岭的,盗墓贼都懒得来挖。」 「要下马祭拜吗?」赵凛语气轻松开起了玩笑。 陆骁辞目光凉凉的扫他一眼,赵凛讪讪,便不敢再开口了。 「自己在自己坟前一拜,这世上除了孤只怕找不出第二人。拜就不必了,今日之后楚栖也是时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殿下圣明。」 「不过这大冷天的,李生怎么会在此处?孤方才似乎还瞧见一个女人?」陆骁辞不解道。 赵凛提醒:「殿下忘了,今日初七是皇家每月规定的祭奠日子。」 「那也不对。陛下与皇后若要祭奠也是在宫中朝晖殿,孤没有娶亲,何人会来此处?莫非是东宫旧部自发组织的?」 陆骁辞话音刚落,赵凛忽然想起了什么,额头沁出层层冷汗。坦白道:「殿下,有件事陛下一直不让我们禀报。」 与此同时,人群几米开外传来一阵宛如珠玉相撞的声音:「诸位大人在本宫夫君坟前作甚?」 第4章 陆大人 你是谁? 季软相隔老远观察许久,确定管茹认错了人。 这帮人身穿锦缎袍子不说,腰上还坠着官带,哪是什么山贼,季软猜测应该是路过的官员。 李生听到季软声音,赶忙上前道:「太子妃,是……是朝中官员前来祭拜,属下这才……」 「祭拜也有祭拜的规矩。」季软低声说:「且不说他们来的莫名其妙,你见过坐在马上祭拜的臣子吗?光这点就是对殿下的大不敬,你怎么也不拦着?」 「太子妃,属下……」李生也很冤枉。他心里七上八下,一个大胆的猜测充斥在脑海,尤其在见到陆骁辞本人后这个猜测更是到达了颠峰。 那种与生俱来,仿佛就该被人抬头仰望的气质,李生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只是一位普通官员。 「回府再罚你。」季软没再废话,上前几步道:「诸位大人,太子陵前不得骑马。若是诚心祭拜,便下马来吧。」 同一时间,陆骁辞循声望去,视线中缓缓步入一年轻女子。 木兰青双绣缎裳,月白披风,衬得身段纤细窈窕。乌髮上不知在哪处沾了雪,瞧着倒正好与珠钗相配。浑身上下素净出尘,跟个小仙女似的。 只是这仙女看着娇俏可人,说话却不怎么客气:「大人还不下马来吗?」 陆骁辞对上她的眼睛,觉得林间野风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你是谁?」他问。 李生迷煳半晌,终于清醒过来。管他以后是不是,反正现在不是。李生带人上前将季软护在身后,呵到:「大胆!见了太子妃还不快快行礼。」 李生这中气十足的这一嗓子,惊走林中一片飞鸟。 枯树枝上原本盘旋着几只乌鸦,飞走后寂静一片。林子静悄悄的,听得见脚下积雪咯吱的声响。 陆骁辞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显些失态。他很快恢復如常,面上没什么情绪就是更冷了,好似结了一层霜花。 他下马,眼神落在季软身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季软警惕的后退一小步,总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索性,那目光只一眼便移开了。 赵凛也跟着下马,由他带头,侍从皆弯腰拱手恭敬道:「臣等拜见太子妃。」 唯有陆骁辞反应慢了半秒,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一动不动。 片刻后,才见陆骁辞弯腰拱手,背部弓起形成好看的弧度,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太子妃万安。」 季软想:这人行礼的动作还真优雅好看,想必自小便长在富贵人家,可方才为何做出那等不懂规矩的事情来?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赵凛解释:「臣等是随陆大人由黄州调任盛京的侍从,今日路过此处冒昧叨扰太子和太子妃,实在惶恐,还望太子妃恕罪。」 黄州来的!陆大人!这么一说季软便有印象了。 十一年前南蛮进犯黄州,即便后来战乱平息南蛮退出关外,当地一直经济萧索民不聊生。后来内阁学士陆聘调任黄州,情况才有所好转。 听说那个陆聘治理黄州很有办法,不出三年当地百姓便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他那位小儿子更是才情卓绝非常聪慧,十五岁参加科考,一路高歌勐进中了进士。 本以为就此能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可惜时运不济,当年正值陆聘生病去世,守孝期满后又错过陛下恩宠,只能留任黄州做个地方官。 这些事她还在侯府时就听人说过,只因为涉及黄州,自然比旁人更上心些。出嫁后行动不再受限,去悦文堂看望季修总听人说起陆家父子。 第9页 季软看一眼他的官带,眼前这位官职至少三品的陆大人,想必便是陆聘的小儿子——陆骁辞了。 「臣无意冲撞,还望太子妃恕罪。」陆骁辞垂着眸子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季软却觉得怪异。 仿佛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突然低头认错,叫人好不习惯。 季软生硬回应:「大人多虑了。」 许是因为陆骁辞一行人是从黄州来的添了几分亲近感,又或许是道歉态度良好,季软眼下不怎么生气他们冲撞太子坟墓了。 「太子陵墓距离主道有段路程,大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这话把赵凛问的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回京途中陆大人忽然兴起,想知道自己的陵墓长什么样前来查看吧? 他正为难,陆骁辞开口淡淡道:「早年父亲任内阁学士时,臣有幸同太子殿下共读一本书。今日路过此处,特来祭奠故人。」 「原来如此。」季软恍然大悟,陆大人年纪与夫君相仿,又是旧识。分别数年不曾忘却,果真是情深意重之人。 「那大人随本宫来吧。」季软让李生等侍从散开,领陆骁辞来到坟前,又嘱咐说:「夫君喜清净,大人日后若要祭拜,还是不要带如此多人马过来扰他了。」 陆骁辞一怔,疑惑道:「太子妃怎知太子殿下喜清净?莫非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自小相识?」 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位太子妃的。 「自然不是。」这位大人刚刚回京,想必不知道她三年前出嫁的事,季软不愿多言,只说:「自己的夫君当然知道了。」 「太子妃很了解他?」陆骁辞问。 「当然了解。」 「说说看,都知道什么?」陆骁辞引诱。 季软语塞,只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位陆大人问题好多。还有,为什么他问什么自己就得答什么? 见季软不回答,陆骁辞也不为难:「臣只是好奇,太子妃不说也罢。」 他总有办法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 季软本就不打算多说,这话正合她心意。 陆骁辞长身如玉,立在坟前有模有样的拜了三拜。 赵凛等人不好干站着,索性跟着主子上了香,结束时赵凛大喘气提醒:「大人,今夜安阳伯府上备了宴席为您接风,再晚只怕赶不上。」 「嗯。」陆骁辞淡淡一声,礼数周全地拜别后翻身上马,心怀满腔疑问离开了。 走出一段路程后他回头望一眼,只见寂静山林,稀疏鸟雀。陆骁辞长唿一口气,他显少有这样茫然的时候。 习惯了运筹帷幄,才回京就栽跟头,陆骁辞对今日这个意外很是意外。 「孤离京数年,什么时候娶的亲?为何无人禀报?」 这话带着责备的意思,赵凛心知瞒不住,老老实实道:「是太后下的旨。陛下怕惹您心烦,一直不让属下多嘴,说是在您归位前定会解决的,谁知今儿个撞见……」 陆骁辞沉声:「若非今日撞见,你还打算瞒多久!除了方才那位太子妃,这几年到底还有什么是孤不知道的?」 赵凛知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生气了。殿下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陛下之言也未必放在心上。他习惯掌控,掌控自己,掌控属下,掌控整个北梁。 「殿下,除了太子妃,其实,您还有……还有三位良娣。」 陆骁辞:…… 季软这边,待人走远看不到了,管茹和翠珠才从林间小跑出来,惊诧道:「季软姐姐真厉害,有你在山贼都不敢造次。」 「哪有什么山贼,人家是朝廷三品官员,别胡说,旁人听见笑话你没见识。」 管茹不懂朝堂的事,她疑惑道:「姐姐怎知他官至三品?这一会的功夫就摸清底细了?」 「皇亲贵胄至三品官员,常服中以绯色居多,文官衣襟上绣禽,我看他锦袍上是孔雀样式,想必不会有错。」季软耐心给人科普。 「姐姐懂的好多,管茹学到了。」 季软笑说:「下次带你去悦文堂,那儿能学到好多东西。」 管茹一听学堂便蹙眉,愁眉苦脸道:「还是算了吧,那地方总是之乎者也的,我听见就犯困。」 季软点她脑袋:「你呀……」 事情忙的差不多,担心下雪,一行人在坟前拜了拜才往回走。 晚间果然又落了雪,陆骁辞一路骑行,终于在戌时入了京。 他在安阳伯朱门前勒马,由小厮领着跨过屋宇门槛。正堂前,一位青衣公子已经等候多时,远远瞧见他俊秀的眉头漾开,笑道:「陆小七,你可让我好等。」 陆骁辞在陆家排行第七,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外加五个堂兄。因此在黄州时,被人尊称一声陆七爷。像方才那样口无遮拦唤他陆小七的,不用打照面也知道是谁。 「接着!」陆骁辞将一只红木盒子抛过去,「黄州上好的紫牙乌,刚从矿山挖出来未经雕琢,可别赖我好东西没想着你。」 崔炳迅速接住,一面拆开看宝贝一面打趣他:「数月未见你这性子一点也没变,都说美玉如美人需捧在手心供养着,你就不能温柔点?」 崔炳是安阳伯府嫡长子,年龄比陆骁辞还小一岁。平日不爱舞文弄墨爱珠玉宝石,在朝中挂着一个闲职,倒腾一家玉石店做生意,日日被安阳伯崔泉骂不知长进。 「不能。」陆骁辞答的干脆利落。 第10页 「活该你孤家寡人一个,二十有一娶不到美娇娥。」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促狭的笑意教训道,「在黄州成天板着脸也就算了,如今来盛京可别装活阎王吓跑小姑娘。」 陆骁辞早就习惯这人不正经的性子了。只是不提还好,崔炳这三言两语又叫他想起那位太子妃。 温婉柔美,有双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警告自己:夫君喜清净,不要扰他。 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解下大氅,小厮接过搭在暖炉上仔细烘干上头的雪水。 「去见安阳伯。」他倒要听听,心腹安阳伯怎么评价这位太子妃! 第5章 夜谈 宫闱秘事 安阳伯年过五十,早年是朝中中流砥柱,兴修水利筹建粮仓,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一直在府中休养。 听闻外头小厮通报,安阳伯从榻上爬起来,颤巍巍走到门口迎接。帘子被撩起,见到陆骁辞的瞬间,安阳伯眼角褶子挤成一簇,欲开口说什么又忍住了。 待遣退下人,安阳伯屈膝就要行大礼:「臣崔之行,恭迎殿下。」 陆骁辞眼疾手快制止了他跪拜的动作,言语温和道:「崔老不必多礼,起来吧。」 安阳伯还要再跪,陆骁辞只得提醒:「崔老煳涂了。我如今是陆家人,由黄州升迁至京的通政司副史,在您面前还得自称学生,盛京处处是人眼线,日后可注意了。」 安阳伯连连称是,不敢再违背陆骁辞的意思。二人坐下,安阳伯咳嗽两声,便问:「几月前听闻陆大人左迁我便一直盼着,今日这个时辰才到,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没什么。」陆骁辞动作优雅地抿一口茶,才说:「绕道去了趟鼓山,这才晚了些。」 「鼓山?」安阳伯闻言一惊。鼓山太子墓有多寒碜他是知道的,担心陆骁辞不痛快便小心试探:「鼓山路况不好,怎不走凌峰口官道?」 「吕丞相远房表亲在凌峰口修跑马场,占用官道只能绕行了。」 此言成功转移了安阳伯注意力,只听他嘆息一声,说道:「吕氏一族独大多年,如今愈发不知收敛了。」 「种其因者必食其果,崔老不必忧心。「 安阳伯见他神色平静,突然不知怎么继续了。凭良心说,造成如今吕氏一族独大的局面,陛下难辞其咎。当今圣上孝诚皇帝七岁登基,性子软弱听风便是雨,说是吕太后一手扶持的傀儡也不为过。 对吕太后言听计从大半辈子的孝诚皇帝,唯独在立储这事上硬气了一回,力排众议将楚栖送上太子之位。而楚栖也的确没叫众人失望,幼时便才情卓绝,颇有明君之相。 只是对于吕太后来说,明不明君不重要,听话就够了。很显然,楚栖并不满足这一条件。 因此,吕氏一族没少拿楚栖的出身做文章。楚栖生母离世早,自小养在皇后膝下。后宫是非之地,能平安活到十岁已是不易。陛下为了保全楚栖,索性将计就计陪太后演一齣戏送楚栖出宫。 「陛下是念着你的,不然也不会将你养在陆家由陆聘教导。前些年出巡,陛下还考虑过黄州,明面上是体恤黄州百姓,可我知道他是想见你。」安阳伯这话有劝和的意思,这段时间改立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陆骁辞才回京,他怕父子间离了心。 陆骁辞却对此番肺腑之言不怎么上心,转而道:「如今望楚府邸,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路上赵凛已经交代过一番,可赵凛同他一样才回盛京,若想知道的更详细些,还得问安阳伯。 安阳伯一五一十道:「除了太子妃和三位良娣,都是东宫旧人。三年前吕太后赐婚突然,又接连送进去几位美妾。我猜是想让几位女子从东宫旧人口中套出什么话来,毕竟当年她没亲眼瞧见尸身,又不可能去问陛下和皇后。以太后多疑的性子,定是不放心的。」 「果然,吕氏做事还是这么滴水不漏。」陆骁辞面目有丝许嘲弄,「陛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只要不是涉及国本陛下歷来不怎么过问。不过陛下都打算好了,既然是太后的人,等时机到了处理干净便是,几个女子想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什么时机?」 「自然是陆大人归位之前。」 许是白天林间野风太过温柔,冷漠如陆骁辞也被迷了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那抹青色倩影。若真是太后的人,理应恨极了他,一个娇娇姑娘何苦雪天大老远到那荒凉坟地去。 陆骁辞虽然冷漠,却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在他看来,让活人嫁死人这种事已经够荒唐了,若再因为皇家权术连累几个清白女子,实在作孽。 从他记事开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突然落水的生母莲夫人,试药中毒身亡的老太监……不知不觉,他脚下的白骨竟已如此多了。 安阳伯见他发怔,没有忽略陆骁辞眼中的一悯慈悲,提醒道:「陆大人,斩绝后患干坤定,她们可是吕太后的人……」 「我知道。」陆骁辞沉声道:「只是不想连累清白女子。这件事我会去查,在水落石出前不准轻举妄动。若真清白,便赏些银钱送出京去吧。」 「若是吕太后派来的探子呢?」 陆骁辞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动声色道:「那便杀了,一个不留。」 第11页 安阳伯再劝:「可是,陛下早把那帮女子归为太后的人,清白与否并不重要。只是几个女子而已,陆大人才刚回来莫要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惹陛下不高兴。」 安阳伯此言不无道理。如今改立太子的消息,想必是吕氏为扶持五皇子特地传出来的。五皇子的生母宸妃是太后侄女,其中厉害关系一清二楚。陆骁辞才回京,眼下讨好圣心最重要。 陆骁辞却不以为然,他起身望一眼窗柩,雪已经停了。 「我并不在意陛下高不高兴。」他淡淡说:「早年在黄州听闻,皇后喜得一子,悉心照料却还是没有活过两岁。那时我便想,若那位小皇子健康长大,如今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这话安阳伯听的胆战心惊。怕陆骁辞继续翻出陈年旧事,只得恭敬道:「臣,谨遵殿下之命。」 谈话的片刻功夫,杯盏中的茶水已经凉透,陆骁辞不打算再留。他将年迈的安阳伯搀回榻上,温声道:「崔老为国鞠躬尽瘁,如今又处处为我筹谋,辛苦了。」 安阳伯哪敢居功,老泪纵横道:「殿下,臣也是为了北梁。如今吕太后和宸妃后宫独大,吕真梁把持前朝,不光老臣寄希望于您,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盼着您哪。」 「我知道。」陆骁辞替安阳伯盖好锦被,起身告别:「天色不早崔老歇息吧,陆某告辞,不必相送。」 陆骁辞走后,安阳伯夫人端着药膳进来,劝解道:「别皱眉啦,如今殿下回京是喜事,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我能不愁嘛。殿下那样聪慧,只怕早知道当年皇后娘娘联手宸妃害他性命一事,我担心他心生嫌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不至于。」安阳伯夫人说,「我远远瞧着太子殿下,在外这些年愈发深沉内敛了,怎么看都是明君的相貌。等他归位剷除奸逆,咱们也能回乡下去。」 安阳伯依旧忧心忡忡,想起旧事,气得连药膳也喝不下。 当年楚栖养在旻贤皇后膝下,皇后待他不说亲近,但也不至疏离。毕竟皇后膝下无儿无女,只有楚栖登基自己才能熬出头。因此不管吕太后和宸妃怎么挑拨离间,皇后都不放在心上。 变故发生在楚栖十岁那年,皇后突然有孕了。太医瞧过后,说极有可能是位小皇子。这可高兴坏了皇后娘娘,她身子孱弱不易有孕,一直希望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太子之位已是楚栖的,那自己的孩子日后岂不是什么都没有? 皇后越想越不甘,怀孕两个月竟足足瘦了一圈。人都是自私的,贴身嬷嬷建议:不如寻个由头将楚栖送出宫去养在外头,只等十月后,若皇后生下一位公主就将人接回来,若生下一位皇子,那楚栖就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皇后一听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正逢那年盛京突发瘟疫人人自危,于是当宸妃将病人穿过的衣衫送进东宫时,皇后知道却没有阻拦。 索幸那几日楚栖一直在葛云台念书,这才避过一劫。孝诚皇帝知道后,将计就计悄悄派人将楚栖送出宫。 同年,六皇子出生。自出生后便体弱多病,好生将养还是没能活过两岁。皇后大病一场彻底伤了身子,不可能再有孕。 现在看来,当年把楚栖送出宫的陛下但到底是为了避祸,还是为了六皇子,就无从得知了。这等宫闱秘事,若非有一次陛下生病无心吐露,安阳伯绝不会知道的。 安阳伯夫人见夫君还是愁眉不展,哄道:「都为国操劳大半辈子啦,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再不乖乖喝药,我便把阿炳叫来,让他餵你。」 提起那个逆子安阳伯就来气。每次崔炳来他房里势必先说玉石生意,又说秦楼楚馆俏佳人,字字句句如刀子似的专门往他心口戳。把安阳伯气得不行了,才端着药嬉笑:爹,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打我?那就好好喝药好好养病,不然怎么收拾我? 「别跟我提他。」安阳伯一鼓作气喝了汤药,说:「那臭小子现在指不定熘哪快活去了。再说他见我不高兴肯定得问原因。他心思浅藏不住事,你可别说漏嘴。」 安阳伯夫人见他喝了药,笑道:「知道了,快歇下吧。」 安阳伯料想的没错,崔炳在前院逗了小半时辰鸟雀,见陆骁辞出来直接将人拽上马车,神采奕奕地说要尽地主之谊,带陆骁辞在盛京城好好享乐。 「走啊!带你夜游京城。盛京出了名的美人儿扎堆,出去逛逛说不定看上谁,明日就让我爹上门为你说亲。」 可若崔炳早知一会游京会偶遇那位让陆骁辞牵肠挂肚的太子妃,说什么也不会带人出门的。 第6章 太子妃万安 那我们走回去吧 早年陆聘在京城有座宅子,陆骁辞本打算回那儿去。架不住好友热情,只得依他意思。想来,他离开盛京多年,已经许久不见这样的光景。 黄州是边境,多是穷山恶水。即便有集市街景,也远不及盛京这般热闹。入夜后繁华不减,碧瓦朱甍就连白雪也遮不住这样的好颜色。 二人坐在马车上看了一路。马车褐色顶盖绯红车身,四面皆是华美的锦缎,仔细看还能发现上头镶嵌的湖绿宝石。旁人只瞧一眼便知车中之人身份尊贵,许是什么王候世家的夫人小姐。 这样华美的马车实在不讨崔炳这位公子哥喜欢,他甚是嫌弃地质问车夫:「阿财,怎把姑母的马车弄来了,娘们唧唧的都没俊俏姑娘看我。」 第12页 崔炳的姑母崔芙终生未嫁,一直在朱雀庵带髮修行。前几日安阳伯病情不稳才回来,马车就是那时候打扫干净的。 车夫阿财乐呵呵的,脾气极好:「公子,您常用的那辆马车昨儿个送北街修缮去了,今日家中只剩这辆,您且将就着用。」 「这马车可真够丑的,还不如步行算了。」崔炳继续挑刺。 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城门处。此处已远离城中喧嚣,雪天更是行人稀疏商铺也没几家开门营生的。 「怎到这鬼地方来了?」崔炳吩咐阿财,「往回走,去兰亭巷那边,那儿酒楼多热闹。」 阿财还未答应,陆骁辞却先开口道:「且慢。」 崔炳奇怪,什么事情竟能让他身边这位爷停驻目光?他凑近,顺着陆骁辞目光望去,原来城门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车身旁站了两名女子和几个侍卫。 天色已晚看不清那两名女子样貌,只见身姿窈窕,光是模煳的身影就叫人移不开眼。裙袍被风一卷,扬起一个恰当的弧度,真是清新出尘宛若仙子下凡。 「可以啊陆小七,到盛京来终于开窍会偷看美娇娥了。走,上前问问是哪家姑娘。只不过这两位姑娘,你看中的到底是哪位,先说好你只能选其中一位啊……」 崔炳拽着陆骁辞絮絮叨叨下了马车,寒风灌进袖口冻得人直打哆嗦,叫人忍不住想来一壶温热的好酒。 陆骁辞原本只是好奇多看两眼,没想多管闲事,直接被拖去人面前不禁有些恼怒。没办法,崔炳的性子就是这般说风就是雨。 因此当季软见着陆骁辞时,发现这人脸色不太好看。 许是鼓山路途难走,回来的路上马车就一直咯吱作响,苦苦支撑到入了城门终于弃甲倒戈行驶不动了。此处虽已入了城,距离望楚府却还有好一段路程。雪天路滑天气严寒,总不能叫太子妃和良娣步行回去。 季软和管茹下来,立在一旁等车夫检查马车。不想听闻身后有人笑问:「姑娘,可需帮忙?」 季软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笑眼。眼中明明瀰漫着笑意,面上却依旧冷清清的。认出来人,她不禁想:这陆大人脾气真是好生古怪,白天不高兴,晚上也不高兴,这样难以捉摸的性子想必日后他的夫人会很辛苦吧。 二人视线相触即分,寂静冬日间谁也不曾发现其中玄机。还是崔炳率先反应过来,怔住片刻后赶忙后退一步,双手拱起行礼:「臣安阳伯府崔炳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望楚府几位女子崔炳自然是认识的。且不说成亲当日他在现场,平日里京中高门子弟喜说玩笑:被望楚府困住的卿卿佳人一个赛一个娇俏,怎奈得住夜长良宵? 若哪家浪荡公子有本事叩开门窗私会佳人,定要来这茶肆酒馆里好好说道说道。 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又相见,陆骁辞行礼还是慢了些,崔炳说完才弯腰跟着道:「太子妃万安。」 季软颔首,「二人大人不必多礼。」 崔炳起身瞧见季软身后的管茹又要再拜,管茹连忙阻止:「别……别不用拜我。」管茹胆小没进过几回宫,此刻小半边身子缩在季软身后,垂着眸子不看人。 还好季软适时解围:「天气严寒,城门口又没甚好去处,二位大人到此处可是有公务?」 「没有公务。」崔炳嘴角勾起笑来,爽朗满是少年气,热心肠介绍:「这位是陆大人,左迁入京今日刚到,家父让我带他四处逛逛。」说着胳膊肘拐了下陆骁辞。 不等陆骁辞回应,季软先说:「久闻陆大人盛名。」 这种谁都知道的场面话,自然不会有人深究。陆骁辞却偏不,他好整以暇问:「是么?我久居黄州,没想到盛名都传到京城了,太子妃都听闻过陆某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季软语塞,崔炳更是瞪大眼睛望向好友,眼神含枪带刀要多凶有多凶。 这是今日陆骁辞第二次寻根究底问她。季软不禁想起悦文堂教书的先生,每逢考学生功课时也总这样板着脸,手拿戒尺一本正经。 她去看望季修时,训人的先生就是这副模样的。 「太子妃为何不说话?」陆骁辞还在追问。 这一追问,季软心中更是将他与悦文堂先生画上了等号,仿佛只要她一答错,戒尺就会啪嗒落在手心。 「自然听过许多,既然陆大人想知道自己在盛京的好名声,本宫也不妨说与一二。」一再追问,她也没有退的道理。「黄州山高林深,数年来匪患横行,尤其以阙山崇山最为严重。早几年时,行人都是绕道走的。隆嘉三十三年,有人挑起两山土匪恶斗陆大人坐收渔翁之利,不费一兵一卒便剿了土匪老巢。」 陆骁辞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唇角微微勾了下,「继续?」 季软:「十五参加科考,连中三元最是风光;增设关口与南蛮通商……嗯……还有就是黄州闺中姑娘的梦中情郎,东林巷中走一遭,绢花落怀美人折腰。」 「大抵就是这些吧,陆大人乐于听自己故事京中倒有个好去处,凤仙楼。那儿的吃食不错,五十文钱便可随意挑故事,比起本宫这等拙言拙语,凤仙楼的先生可声情并茂许多。」 「太子妃自谦了。」陆骁辞淡定的仿佛在听别人故事,一点也不觉得害臊:「陆某觉得太子妃妙语连珠,说的极好。只是太子妃为何会对黄州如此了解?连地名山名都记得清楚?」 第13页 季软也不隐瞒,「黄州便是故乡。」 崔炳看着二人一应一答,好不容易插上话后准备告辞。正好此时李生前来禀报:「太子妃,马车车轴损坏一时半会修不好,属下已派人回府重新驾一辆来,请太子妃和良娣稍候片刻。」 季软和管茹都不是娇气之人,颔首应下便听崔炳道:「臣与陆大人还约了人,先行一步。拜别太子妃和良娣。」 已然入夜,又是这样人烟不多的城门口,虽说有一帮侍卫在侧算光明正大,但说话太久也怕无端惹来是非。 「二位大人自便。」 崔炳和陆骁辞行礼告退,走出一段距离后崔炳才抚着心口道:「你方才撒什么疯?我都行礼了你怎还如此不知分寸,你可知她们是谁?」 陆骁辞不慌不乱:「知道。你都说了,太子妃和良娣。」 「知道你还上赶着招惹!嫌官帽戴的太久还是不想在盛京待了?你可知望楚府几位女子都是太后挑的,平日浪荡公子哥也只敢背地打趣几句,你倒好言语轻佻没个正形。在黄州你若有今日一半活络,如今怕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崔炳训完话,见陆骁辞神色寡淡有些心不在焉,心道只怕是方才那番话说重惹好友不高兴了。 他也是为陆骁辞着想,这等良才白白在黄州误了好些年头,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回盛京得以大展拳脚,大好前程可不能毁在一个姑娘身上。 思及此处崔炳有点懊恼,声音软下来,道:「我知你独身许久身边没个暖心人,好不容易有个瞧得上眼的却是皇家寡妇。你听我句劝,太子妃可不是什么良缘。她为太子殿下守寡三年,勤勤恳恳并无别的心思,你别白费力气。」 陆骁辞听后奇怪道:「你怎知她没有别的心思?」 「当真没有。」崔炳极力劝服好友,「初七太子陵前祭拜,十五入宫尽孝这等繁杂事太子妃三年来从未敷衍过。我还听大监说,太子妃每月入宫必去朝晖殿祭拜莲夫人。莲夫人位份低贱身陨多年,就连宫女也时常忘记打扫她的灵位,太子妃都是亲自来的。」 提及莲夫人,陆骁辞眉头稍动,一直冷淡的脸色柔和了些。崔炳趁热打铁,继续道:「还有太子陵,你是不知那太子陵有多寒碜。若非太子妃每月清扫,只怕荒草早没过坟头了。」 「再说太子身前居住的东宫,空置多年一直无人打理。原因无他,那是发过瘟疫的地方,当年瘟疫皇城内就属东宫死的人最多。宫人们都嫌那地方晦气躲的远远的,是太子妃向陛下请命三回,派人重新打理那处濒临荒废的宫殿。」 崔炳说的口干舌燥,见好友反而回首望向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恼道:「陆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太子妃一心守着太子殿下,并无心做暗度陈仓那等腌臜事,你别肖想人家趁早死心罢了。」 「可是太子殿下都死那么多年了,你说,她图什么呢?」陆骁辞望着远处那抹倩影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就不在崔炳的认知范围内了,他跟着重复:「是啊,她图什么呢?」 寒风忽起,捲起她的裙摆。只见季软嘴巴冲着双手哈气,动作轻缓地搓了搓。 「二位公子,上马车吧。」他们已站立许久,阿财催促。 陆骁辞回神,目光落在宝马香车上。这马车本就是给女人家用的,一眼就瞧得出来,更别说车头还吊着安阳伯府崔芙的牌子,常人只怕都以为这里头坐的是安阳伯胞妹,怪不得来时崔炳抱怨没有姑娘看过来。 陆骁辞望向崔炳,忽然问:「你觉得这马车怎么样?」 「自然配不上我这俊哥儿的风姿。」 陆骁辞淡淡道:「凑巧,我也这样觉得,那我们走回去吧。」说罢吩咐阿财,「送那两位女子去望楚府,旁人问起,就说是安阳伯胞妹的意思。」 崔炳:…… 第7章 兰息 老奴兰息,拜见太子殿下…… 「不……不是,我就随便说说。」 陆骁辞已经先行迈开步子,「不是你说要带我游京么?马车上看不尽兴,带路吧,崔大公子!」 「你说,是不是看上那俏娘子太子妃了?」 「非也!」陆骁辞否认,「瞧她可怜罢了。」 「骗鬼呢!」这话崔炳自然不信。 崔炳跟在陆骁辞身后走的委屈。雪天路滑,他好几次险些摔倒吃冰碴子。崔大公子腹诽了一路,回到府中迫不及待钻进被窝,灌下两碗热汤才觉得浑身通透舒坦了。 完了完了,崔炳心想:好心带人游京办了坏事。陆七那厮素来对姑娘视若无睹,早年在黄州不知糟蹋了多少绢花。 多年不开窍,这一开竟开到皇家去了。盛京貌美姑娘众多,陆骁辞却偏偏看上个守寡的。今日想法子与人搭话不说,末了还贴心送回府去。 真是,好一个怜香惜玉的痴情郎。 虽说陆骁辞没有承认,但依崔炳和他相识多年练就的一双慧眼,自认为早看穿一切。也是,谁看上个寡妇愿意到处声张? 崔炳越想越愁,一面后悔不该兴起带人游京,一面替好友感到惋惜。陆大人青年才俊,不过二十一岁就已官至三品,这等好儿郎怎就在情路上栽跟头了呢? 崔炳不敢说与爹娘听。这事毕竟因自己而起,他得想个法子,断了这痴情种的根。 第14页 再说季软那头。季软和管茹坐在安阳伯胞妹的马车上,李生带人骑马跟在后头。季软满肚子疑问:她与安阳伯胞妹崔芙并非熟识,只在朱雀庵打过几次照面。今儿个怎么就借她马车了呢? 出现的时机也凑巧。安阳伯府崔大公子后脚刚走,这马车就跟变戏法似的到自己跟前来了。 她原本还犹豫,仔细查看确实是安阳伯胞妹崔芙的马车。再加上还有李生在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便安心坐上去了。 季软不知此事是否与崔公子有干系。但马车确实是安阳伯胞妹的,只想着下回去朱雀庵,定要好好答谢安阳伯胞妹雪中送炭的热心肠。 到了地方,季软和管茹先后下车,只见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程良娣。 程夕雪风寒还没好透,天色愈晚不见人回,不知为何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还未回来,程夕雪坐不住,索性等在门口了。 季软见她面色发白,身子骨也轻飘飘的,上前贴心道:「良娣生病未愈,怎还站在此处吹风?」 「还不是太子妃天晚未回,害我家主子担心。」说话这丫头名叫桃枝,是程夕雪的贴身丫鬟。跟程夕雪性子极像,心肠不坏,嘴巴却是个厉害的。 「让良娣忧心了。只是雪天路况不好,又突逢马车断了车轴,这才在路上耽误了。」季软一通解释,才见程夕雪脸色好了些,随即关心道:「良娣身子如何,今日可有御医来瞧过?」 「不劳烦太子妃关心。」桃枝道。 「季软姐姐好心好意关心良娣,有你什么事?」管茹当即回嘴,宛如一只被人捏住尾巴的小猫,突然就炸毛了。 「好了。」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程夕雪又恢復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回屋吧!太子妃可别听桃枝乱嚼舌根,我只是嫌屋子里太闷,出来走动走动罢了。」 说罢收回落在安阳伯胞妹马车上的目光,由桃枝搀着,趾高气扬走了。 「季软姐姐,程良娣可真讨厌,说出来的话不中听就算了,整天摆臭架子,我不喜欢她。」 季软倒不觉得有什么。程夕雪这个大小姐是高傲了些,但人家平日安分守己不找麻烦,光这点就够了。 「她心肠不坏的,咱们自家人不计较那些。你今日随我来回颠簸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 管茹点头,行礼后带着丫头走了。季软径直回到东院,远远的,便瞧见候在院门容貌端肃的兰息嬷嬷。 季软入府已有三年,府中侍从大多是从前东宫的宫女太监,办事利索有眼见力,季软用起来很是称心如意。若要找个例外出来,那就非兰息嬷嬷莫属了。 兰息嬷嬷总是板正着一张脸,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吓得翠珠不敢说话。原先以为熟悉后就好了,没想到三年过去,兰息嬷嬷一点没变。 她常年跟在季软身旁,目光锐利犹如刀剑。若不是季软习惯如常,只怕还以为兰息是被谁派来监视自己的。 这自然是玩笑话。她一个孤女,一无钱财又与人命攸关的大案无瓜葛,有什么好监视的。 严肃归严肃,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帮手。季软能将望楚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其中少不了兰息的功劳。因此,季软待她是很尊敬的。 远远望见兰息,翠珠犯憷畏缩在季软身后,悄声道:「太子妃,这么晚兰息嬷嬷怎么还没睡下?你看她那包公脸,跟审犯人似的。」 「别乱说话。」 很快,包公脸兰息嬷嬷就迎上来了。她今日看起来比以往还要严肃,眉心皱起三道褶子弯似月牙,仿佛下一秒就要登台唱戏了。 不知怎的,季软忽然想起那位一整天都不怎么高兴的陆大人。他和兰息一样,总是冷着一张脸吓唬人。只不过那厮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祸害人间的好样貌,可比兰息好看多了。 思及此处,连季软自己都未察觉,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太子妃有什么高兴事不妨说与老奴听听?」兰息才迎上来,翠珠就跟耗子见着猫似的,寻个藉口跑开了。 眼瞧着季软进屋卸下雪披,鼻尖被冻得通红。兰息也不好干站着,只得递上一杯热茶:「太子妃今日比平时晚了许多,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就算兰息不问季软也打算说给她听的。这些年每逢外出,兰息总要跟着。若不是她腿脚不便,鼓山也不会不去。 季软说了今日之事,兰息一直平静地听着,只是当她说到在太子陵前要求陆骁辞下马祭拜时,惊的兰息心里一咯噔,表情好似生吞了个滷蛋,满是不可思议。 季软奇怪道:「嬷嬷,是我做错了吗?可按照宫规制度,皇家陵墓前是不得骑马的,且入陵祭拜跟随侍从不得超过两人。我见那位陆大人处处不按规矩做事,还想让他到悦文堂跟先生好好学学呢。」 兰息听的心惊胆战。心说那是皇陵的规矩,就那寒酸落魄野坟,有什么规矩好守的?关键对方是陆骁辞……在自己坟前祭拜…… 兰息心头一梗好半天才喘上气来,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 「太子妃,老奴深夜前来还有一事。我乡下那义女怀胎十月产下男婴,想同太子妃告假过些日子回去看看。」 兰息嬷嬷在宫中侍奉多年,家中并无姐妹兄弟。唯有早年收了个义女养在乡下,这事季软是知道的。她吩咐侍女备好银钱,又从自己的妆奁中取出一只金镯塞给兰息,「嬷嬷只管去吧,半月够不够?这支金镯是我的一点心意,莫要推辞。」 第15页 兰息也不好说什么,接过放入怀中小心收好,才别别扭扭道:「谢过太子妃了。」 大雪接连下了五日,雪后天朗气清,是适宜外出的好天气。 望楚府并不限制女子出门,只需每回出门前提前告知太子妃即可。因此,季软一早坐在铜镜前梳妆,便听外头翠珠引着戴凌进来,说有事相求。 戴凌模样极为憔悴,眼角熬的通红,进屋便泪眼婆娑道:「太子妃,妹妹实在思念姑母,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希望太子妃慈悲,许我回南平巷看看她。」 南平巷地处盛京西边,居住在此处的人多是寻常百姓。巷子深,又是矮墙短门,最易遭贼。戴凌的姑母早年是盛京唱戏的花旦,从《化蝶》唱到《木兰辞》,在南平巷一带小有名声。年老色衰后盘下一家茶馆谋生路,日子虽然抠抠搜搜,但也将侄女戴凌抚养长大了。 「怎么了这是?你姑母出事了?」 「确实出事了。」戴凌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前些日子犯旧疾,人都被折腾的瘦了一圈。昨日家中粗使婆子来告诉我,叫我担心的睡不着觉。」 季软体贴道:「那就去瞧瞧她吧,你还病着也小心身体。晚间记得戌时前回来,在外头行事谨慎些,莫要惹人闲话。」 戴凌谢过,回院子准备去了。 季软一会也要出门。今日悦文堂不教学,季修难得有空,姐弟二人上个月就打算好了:先去圣医馆检查旧疾,再去凤仙楼寻林芷芽。三人好久没见,早盼着这一天。 她特地挑了一身暗花细丝褶缎裙,头戴珐瑯银钗,略施粉黛容貌就已经十分出彩。待整装完毕,饮下稀粥,然后便在门口上了马车。 出发前,季软发现落下东西。前几日她给季修做了件夹袄,想今日带给他。翠珠动作麻利的下车,说:「太子妃且在车上等等,奴婢去去就来。」 等了一会,季软听车外有议论声:「不过是个徒有空名的太子妃,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回自己家竟还规定宵禁,真是欺负人。」 「良娣息怒,她这太子妃也得意不了太久。宫里说陛下欲改立太子,等圣旨一下,她和咱们一样都是寻常寡妇,哪还分什么高低尊卑。」 巧柔一席话没有安慰到戴凌,她仍是不快:「凭什么她说了算,我本打算住一宿再回来的,尽让她给搅和了,季软那丫头真是碍眼,丑人多作怪讨厌死了……」 季软坐在车上,把主僕二人背地里说她的小话都听了去。她抿了唇,面上看着不打紧,心里却不好受。 夫君已亡,陛下再立太子是迟早的事,这点自出嫁那日她就清楚的很。季软并非贪图太子妃空名,故意立规矩扬威,而是希望三位良娣时刻谨言慎行,不要招人闲话,因此才立下宵禁戌时的规矩。 她平日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待人温和,却不是个没脾气的。季软索性掀开马车帘子,对外头的戴凌道:「良娣还没出门吗?」 方说佳人,佳人就到。戴凌转身,吓得差点丢了魂。她结结巴巴说:「太……太子妃怎……怎会在马车上?今日也要出门吗?」 戴凌只能祈祷,方才那一番话没被季软听到。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季软笑说:「幸好没走,方才有件事忘了与良娣说,此时碰见正好。」 「太子妃还有什么要交代?」 季软改口道:「按照望楚府的规矩,良娣须酉时前回来,你且好好记着。若是晚了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罚你。」 戴凌一听便炸了,瞪大眼睛道:「太子妃说话不作数,方才还说戌时,怎又改口酉时了?南平巷子地处偏远,我当日去当日回已经足够麻烦,酉时前怎么可能回来?」 「这我就不管了,良娣看着办吧。按照规矩晚回来多久,便头顶一碗水罚站多久。」 「你……」戴凌气得浑身发抖,「这是谁定的规矩?」 季软抬着一张小脸,道:「我定的!空有虚名的太子妃也是太子妃,眼下这望楚府里还就是太子妃说了算。」说罢扬声吩咐守门侍卫,记好戴良娣回府时辰,她晚间回来要问的。 侍卫都是有眼见力的,不敢不从。 待马车往圣医馆方向去了,翠珠回头望几眼戴凌气得跳脚的模样,嗤嗤发笑:「太子妃英明。」 「你就别取笑我了。其实她们说的不无道理,新太子上位望楚府前途堪忧,只是没想到现在就已人心涣散到这种地步了。」 望楚府即便地位尴尬,也是季软的家。她盼着它好,却不知该怎么做。 「翠珠永远跟随姑娘。」 不一会,季软出门走远了,兰息嬷嬷才慢悠悠从府中踱步出来,她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心说这季姑娘倒还不至于太窝囊的,兰息欣慰: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人。 她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仿佛真的要出远门的样子。门口相熟的侍卫笑问:「嬷嬷这是去哪?」 兰息嬷嬷心情比这冬日暖阳还亮堂,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在诉说笑意,好脾气答道:「侄女生下男婴,回乡下看望他。」 「嬷嬷好福气。」 「嬷嬷回来可别忘了带喜糖,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兰息嬷嬷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的好心情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楚栖被立为太子的那年,又或许是莲夫人诞下男婴那年。 第16页 她十六跟随莲夫人入宫,见过太多悲喜以为早已麻木,不想老来还有这样高兴如孩童的时候。 无情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一刀又一刀,日月轮转四季变幻,她守过一年又一年,即便如今还未拨云见日,兰息嬷嬷却觉得不远了。 她步行出府,走过一条街道趁没人注意忽然绕进一条窄巷。青砖碧瓦间,露出湛蓝天空一角,那里正立着一位身长如玉的男子。 身着凌云花纹的广袖玄色衣袍,拇指上一枚月牙白扳指。男子转过身来,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兰息嬷嬷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拜下去,俯首道:「老奴兰息,拜见太子殿下。」 第8章 圣医馆 我并不觉得委屈 兰息的忠心自然不必怀疑。她细细与陆骁辞讲述这几年望楚府的事情,肯定了陆骁辞的结论:吕太后大费周章塞进来几个女子,其中必有耳目。 只是耳目到底是谁,兰息就不大确定了。在她眼里,除了季软,其余三人都像。 管茹看着娇憨,是不是装的就不知道了;程夕雪高傲,在她眼里谁都不算个东西;戴凌那个戏子最为精明,媚眼一转精打细算,不知成天在算计什么。 兰息嬷嬷恨没有三头六臂,这些年只能盯住一个季软,没摸透其余三人的底细。 「不是老奴偏心那侯府季姑娘,从她入府到现在,老奴将人盯的死死的,根本没有机会做吃里扒外的事儿。她倒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以自己的出身本是配不上这桩婚事的,因此这些年对望楚府忠心的很。」 得到与心中所想差不多的结论,陆骁辞觉得一时间也问不出什么来。交代兰息几句,告诉她有事去朱雀庵找人帮忙。 兰息打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是散落的书卷。纸页泛黄有些字迹已经模煳了,倒是保存的很干净,一点灰尘也没有。 这都是陆骁辞幼年阅过的书籍。反正放在府里也是摆设,兰息怕太子殿下有用便带出来物归原主。 陆骁辞望着那些书卷,神色果然柔和许多。他的生母莲夫人是没落门第家的书香小姐,平日最爱读书。少时经常教他握笔练字,这书卷上的批註,有些还是莲夫人亲笔写的。 兰息解释:「这些书原本放在东宫,都是季姑娘取回来的。每年开春都会拿出来晒一晒,免得发霉。」 陆骁辞收好书本,将包袱递给一旁候着的赵凛。 临走前,兰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殿下如今回来,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女子?不是老奴多嘴,其余的是敌是友暂不清楚,不过这季姑娘,我瞧着倒是个无辜的。」 兰息开口求情,陆骁辞不会不懂她的意思。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过些日子便让父皇下旨赏些银钱,回家或是再嫁,随她去吧。」 「季姑娘在盛京可没有家,还是再嫁靠谱。」 「都行。」陆骁辞今日难得话多些,「她若是有心仪的郎君,孤也乐意成全她。」 待别了兰息,陆骁辞和赵凛绕出窄巷,一股浓厚的草药苦味扑鼻而来,陆骁辞不禁皱起了眉。只见巷尾有一家药铺,许是店面实在太挤腾不出地方,便搬了药炉在巷口煎药,烟雾缭绕味道刺鼻,实在令人不快。 此处不通风,各种草药的味道混杂在一块,熏的陆骁辞脑仁疼。他用宽大的袖子罩住口鼻,加快步子迅速离开。走出三丈远还在拍袖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一股苦味。 赵凛跟在身后一路小跑。主子讨厌苦味,这点他是知道的。想来陆大人堂堂七尺男儿,面对土匪弯刀都镇定自若的人,却偏偏害怕喝药。 早年还在皇宫时候,便听奶娘念叨:主子怕苦,自小生病就比别的小孩更难好些。每次哄他喝药比生孩子还难,最后还是莲夫人点头,叫人绑了手脚,捏着鼻子一股脑灌下汤药。 赵凛就没见过比主子更怕喝药的人。 只是今日,再怎么尝不得苦味的主子,接下来也必须去一趟圣医馆。因为陆骁辞病了,自昨晚开始便断断续续咳嗽,还伴有四肢无力之感。 方才在窄巷与兰息说话时陆骁辞屡次闭眼揉脑袋,想必此刻也是难受的紧。 「大人,周阳此刻就在圣医馆当值,不如顺道过去将事情交待他,省的晚间再让人跑一趟。」赵凛说这话是有讲究的。他不敢说去圣医馆找人抓药,也不提唤个大夫回府瞧病,还是先把人骗到圣医馆再说。 等进了圣医馆,周阳开药方,他再麻利的煎好,趁人多端到主子跟前。碍于面子,主子也推辞不了。赵凛心中打的一手如意算盘。 陆骁辞身体确实不大舒爽,但他觉得不碍事,小痛小病熬上两三天自然就好了。他本来找周阳就有事,回府又顺道,便依着赵凛意思,朝圣医馆去了。 圣医馆并非寻常医馆,它是专为京中天皇贵胄服务的。占地比地方府衙还宽敞些,御医当值的厅房,药房,病人居住院落处处仔细周全,甚至连藏书阁也没落下。 季修在这住过两年,与馆中小厮,御医很是熟悉。他许久不来,蹦跳进了院落径直摸进厅房,只见周阳正在给病人诊脉。 那病人一身贵气,看着就出身不凡,许是京中谁家勛贵的公子哥。 季修收起玩闹的性子,恭谨道:「不知周御医有病人在,是我唐突了。」说着就要退出屋去。 第17页 周阳笑着阻止:「不碍事。小季修过来,让我瞧瞧长高没有?」 说了会话,小厮忽然来报同僚找周阳有事商议,看上去挺着急的样子,周阳便让季修等着出去了。 季修生性纯良,在悦文堂就是出了名的爱交朋友。此时屋中只剩他二人,季修主动道:「公子面色瞧着还好,想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无需过于忧心。」 就一小孩,看着年岁不大,嘴巴倒挺甜。 偏偏季修看陆骁辞一脸严肃,还以为这人得了什么难好的病症。不然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眉心皱的都快能夹起头髮丝儿了。 只听季修继续宽慰:「生病固然难受,但总归会好不是?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你像我,缠绵久病现在不照样能蹦能跳?」 小孩话还挺多…… 「生病最忌忧心。我教你一招,只要想着心中鸿鹄之志,病痛难耐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我三年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陆骁辞听到此处再也忍俊不禁,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三年前你才多大,小小年纪怎就生出鸿鹄之志?」 「我原本也是没有的。」季修见人愿意搭理他,愈发热情:「都是阿姐教的。」 「哦?」陆骁辞来了兴致,「不妨与我说说你的鸿鹄之志?」 季修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是语气笃定道:「我要考状元,然后求陛下放阿姐回家。」 「你阿姐是囚犯?」 「才不,她是……她嫁了个不着家的夫君,三年五载见不上面家中规矩还多。这等误人的姻缘,早早了结才好,我不想她一辈子受委屈。」季修故意有所保留,不与陌生人说太多自己的家事。 陆骁辞道:「那你找错人了,皇帝可不管这种家务事。再说,你阿姐那样不着家的夫君,想必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这种男人痛快和离分了家产便是,何须闹到陛下跟前。」 季修却坚持:「陛下管不管也得试了才知道,我与你说不清楚。」 正巧,穿青衫的小厮端着汤药进来,搁在陆骁辞面前。说是赵凛亲手煎的,为此拇指还被药炉烫破了一层皮,正在后院泡凉水嗷嗷叫。一通好说歹说,言辞恳切地暗示陆骁辞务必喝下。 陆骁辞眉皱的更深,索性阖上眼皮摆手示意小厮退下,表示待会放凉了自己会喝。 小厮得了保证,纠着季修胳膊一道见周阳去了。一时间,厅房只留陆骁辞一人。 那碗棕色汤药孤零零搁在桌上,还新鲜冒着白气儿。陆骁辞眼角余光瞥见,迅速移开。反覆几次,牴触终究占了上方,陆骁辞端起白瓷碗,将药汁悉数倾倒在一旁的盆栽里。 做完这一切,他心安理得搁下碗,长吁一口气。再抬首,郝然发现门口竟站着一个人!! 暗花褶缎裙,素色雪披,立在门口美过弱柳花娇的人,不是季软是谁!! 那位太子妃縴手扶在门框上,刚迈进一只脚。杏儿般的眼瞪得圆熘熘的,樱桃素口微张,显然已将刚才一幕纳入眼底。 骄傲如陆骁辞,平日再怎么冷面无情此刻也淡定不起来。片刻后,他敛下眼皮,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凶些。 那娇花模样的太子妃,见自己一脸凶样,想必便不敢多话了吧? 谁知,却听季软道:「那虎皮兰喜旱,怎一次浇这么多?还浇的汤药!」 陆骁辞面子上挂不住,可他当然不会说因为不想喝药才倒掉,随便寻个理由,面色不善地说:「你懂什么?药汤是上好的肥料。看它瘦弱,略施点力罢了。」 「那也不能浇冒白气儿的呀,大人莫不是想烫死它?」静默片刻后,季软见人脸色不豫,明白过来自己多管闲事了。 那虎皮兰与她有何干系? 说罢转身要走,陆骁辞反应过来此刻两人的身份觉得不妥,信步追上赔罪:「方才臣言语有失,还请太子妃恕罪。」 「无事。」季软拉开一段距离,「是我唐突了,大人做什么,怎么做与我这个妇人并无关系。」 这话说的客气疏离,乍一听没毛病,陆骁辞却隐隐不大舒服,他解释:「太子妃身份尊贵,臣有错训臣几句是应该的。」 哪知季软忽然笑起来,眉目如画迷了陆骁辞的眼。「大人初来盛京,许是被我昨日那一声接一声的本宫唬住了。今日有缘不妨直说,我空有太子妃之名并无实权,大人何须如此高看我?」 「再说,北梁马上会有新太子,我自始至终就是守寡妇人一个,大人不放在眼里也是应该的。」 这话听的陆骁辞直皱眉,「我没有不将你放在眼里。」说完只觉得哪里不对,补充道:「无论未来如何,眼下太子妃就是太子妃,臣自当恪守本分。」 回京短短一天,陆骁辞便已经对望楚府了解的七七八八。太后一面塞人进望楚府打探消息,一面催陛下再立太子,野心昭然若揭。 吕氏一族向来做事谨慎,塞进去的自然不会全是自己人,肯定鱼目混珍。显然,季软就是那颗鱼目。所以她不会被吕氏照拂,又不得皇帝皇后待见,实际上,她哪边的人都不是。 只是这场权谋斗争里的牺牲品。 这些话陆骁辞自然不会说。他是个非常明白界限的人,季软固然可怜,可人生来孤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没有解救谁的义务。 第18页 可惜这位太子妃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好笑道:「我当太子妃三年,陛下皇后娘娘,就连当初赐婚的太后娘娘都不看重我,因此旁人也觉得可有可无。大人这般礼待,倒叫我惶恐了。」 这话陆骁辞并不贊同,他负手而立,教育的口吻道:「新太子一日不立,你便依然是太子妃。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你自己都不当自己一回事,叫别人怎么信服于你?」 这话听的季软心口发颤,她自出嫁那日起,便明白自己的命运。这桩婚事带她脱离侯府季软自然感激,新太子迟早要立,她不求虚名,只想守望楚府一辈子。因此三年来,季软确实没拿自己当过真正的太子妃。 倒不如说是望楚府的当家更准确些。 她正发愣,陆骁辞又说:「不过太子妃自当早做打算。臣倒觉得,太子殿下已逝,与其委屈守着亡夫,倒不如另闢天地。」 季软听着这话不对劲:「大人什么意思?」 「嗯……」虽然接下来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陆骁辞还是提点她:「太子妃年纪正好本应有好前程,臣可以在陛下面前替太子妃求情,让陛下许你自由身,再嫁好儿郎。」 季软站在庭院中,浩荡冷风吹起檐上雪粒,落在她的肩头。侧颜映着冬日暖阳,出奇好看。 似乎过了好久,陆骁辞听到她问:「大人此言当真?」 「当真!」 「大人有多大把握此事能成?」 「十成。」 「大人为什么帮我?」 顾及身份,陆骁辞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他不甚在意道:「初来盛京,闲的。」 季软却笑了,「多谢大人一番美意,可是,我并不委屈。」 第9章 甜言蜜语 喜欢,喜欢死了 陆骁辞讶异地望着她,季软平静道: 「三年前我出嫁时,说什么的人都有。祖母拿我换舅舅前程,表姐舅母让我替嫁,人人都以为侯府五姑娘委屈,其实并不。」 「我自愿出嫁,也心甘情愿守他。出嫁那日嬷嬷便指着夫君牌位告诉我,楚栖是世间最好的男儿,我生守他孤坟,将来死了,也是要与他合葬的。我和他的名字会刻在一块墓碑上,我有家了。」 「而且出嫁后,我过得很好。有人为弟弟治病,不必再看谁的脸色过日子。说我虚荣也好,贪恋富贵也罢,这些都是夫君给的,我自当恪尽本分做好该做的。」 作为当事人的陆骁辞,被这番话震惊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才艰难道:「你并不了解他,怎知他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陆骁辞心情十分一言难尽。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与季软说这些。直接让陛下赐一道圣旨,管她同不同意,把人赶走便是了。 这位季姑娘言辞恳切,倒让他有些犹豫了。 「不是的。」季软提起夫君,眼里有了光彩,「我知道他的许多事。他四岁习书写字,七岁被立太子,严于律己最是勤勉;他的字娟秀工整,舒展灵活,连太傅都赞不绝口;不光如此,他还很孝顺,有一回皇后病了怕苦的他还亲自为皇后娘娘试药……小小年纪便有才情知礼法,世间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这些都是东宫旧人告诉她的。每每有人讲述夫君的事,季软总是听的格外认真。仿佛通过众人话语,她就能越过生死,望见夫君长大后的模样。 她越说越沉浸,陆骁辞思绪却飞远了。为皇后试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对,是莲夫人离世他被接到凤熹宫的那年,皇后整日疑神疑鬼不肯喝药,是他亲自尝过,侍女才餵到皇后嘴里的。 现在看来,辜负与否,都无所谓了。 「所以,陆大人不必劝我。于我来说,夫君便是最好的前程了。」 他们已经站了太久,庭院中小厮丫鬟陆续经过,皆用好奇的目光打探。顾及身份季软不想惹人闲话,转身就要走。 陆骁辞却叫住她,神色古怪:「你……你该不会喜欢太子吧?」 季软方才一番言语实在叫他心绪不宁。陆骁辞二十有一,从前不是没有被热烈的女子追求过。黄州民风开化,女子行事大但,他在街巷就曾被女子截过道,因此季软这番话很难不让他乱想。 心甘情愿守寡的女子,除了喜欢还能为什么?陆骁辞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可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太子妃到底这何时起的情愫? 「说话!」陆骁辞催她,「是不是喜欢他?」 这个问题可把季软难住了。喜欢是什么呢?像爹为娘描眉,然后相视而笑吗?还是像徐雯和卢植那样,游山玩水一掷千金?她没有经歷过,自然不知道。 不过,世间没有哪位女子会不喜欢自己的夫君吧。更何况,她的夫君楚栖可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喜欢,喜欢死了。」 瞧瞧,果然黄州出来的女子,惯会甜言蜜语乱人心弦。 陆骁辞:「葬于黄土,化成白骨也喜欢?」 「当然。」 陆骁辞又问,「那要是他回来了呢?」 怎么可能?虽然她也希望夫君长命百岁,但万物皆有其定律,死而復生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季软愈发没脸没皮,「那就和他好好过日子,生两个小孩,白头相守愿年年。」她还从未说过如此不知羞的话,说完脸红,转身跑了。 第19页 陆骁辞目光一路追寻,直到那抹身影最终消失在雕樑画栋间都没晃过神来。世人眼中的一具白骨被人如此惦记着,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过日子,生孩子,相守一辈子…… 陆骁辞微微眯起眼睛,良久,恍惚着好像失了魂。 「□□下撒什么癔症,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周阳手握摺扇,一路憋着笑过来。 见陆骁辞不搭理他,周阳自顾道:「方才可有见到那位太子妃?怎么样,对我安排的这齣戏惊喜吗?」 惊喜什么?简直是惊吓。 「你把人找过来的?」 周阳连连摆手,揶揄道:「我可没让寡妇赴约的本事。今日她刚好过来,我便安排她与你见上一面罢了。知道自己已娶娇娘的感觉如何?而且不止一个,望楚府,可有四位美人等着你呢。」 陆骁辞扫他的兴,「早知道了,感觉不怎么样。烦!」 「你刚回来不久,不应该知道啊,莫非之前就见过?」周阳喃喃自语,追上好友道:「陆七,既然见过,你也查清她底细了吧?就是个无辜女子,虽然是太后塞进来的,却哪边都不招待见。当初她出嫁实属无奈,我瞧她身世可怜,便略施援手把季修接过来了。」 「季修是她弟弟?」 「是啊,你不才见过嘛,就是刚才那位小兄弟。」 陆骁辞心说怪不得,小小年纪便要考状元见陛下,原来竟存着这份心思。 「你如今回来,打算怎么安置她?」 陆骁辞似乎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冷硬:「放她回去,自谋生路。」 周阳贊同道:「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想问问你陛下什么时候下旨?待她恢復自由身,我便不再顾虑上门求亲了。」 陆骁辞脚步顿住,蓦地转身望向好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施援手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我自会给足银钱,若她有能力经营,良田店铺也可以。你与她牵连不清,反让陛下生疑。」 周阳不爱听这个,他早盼着陆骁辞归位自己卸下重任游山玩水去。到时佳人在侧,美景珍馐岂不快哉?「那小娘子本就清白,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前半生为你筹谋,幸福都耽误了。好不容易遇上个贤惠能掌家的,你还不能成全我了?」 周阳与夫人柳氏成婚五年,可那柳氏痴迷寻仙问道,追求长生。成婚后别说掌管家业,就连碰都不让人碰。二人去岁吵架后,柳氏更是彻底泡在道观避世。可怜周阳年纪轻轻,二十多年来过的像个鳏夫。 「不能。」 周阳不解:「凭什么?你都要恢復她自由身了,小娘子这朵娇花迟早被人染指,便宜我不行吗?我虽有名义上的正妻,但嫁过去肯定委屈不了她。」 陆骁辞觉得好友简直冥顽不灵,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遂摆起谱来:「孤说了不让你染指,就是不让你染指。离她远点,房里真缺知心人,孤让崔炳给你送几个过来。」 这招果然管用,周阳立马不敢插诨打科了,却仍是阴阳怪气小声道:「臣不敢,臣不能,臣活该孤独终老打一辈子光棍。」 「你说什么?」 周阳:「没什么。话说赵凛煎的汤药你喝了没有……」 陆骁辞和周阳说话的功夫,季软和季修已经到凤仙楼了。 凤仙楼是盛京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林家有经商头脑,凤仙楼不仅能宴客住宿,唱戏说书也是样样绝活。因此这里从白天到夜晚都熙熙攘攘,来客络绎不绝。 林芷芽早等在门口,见了好友赶紧将人请进去,一路拉着季软胳膊热聊,等到厢房落了座,又唤小厮拿来糕点吃食,把季修哄得眉开眼笑。 季修好动坐不住,不一会便拿着糕点看戏去了。他一走正好,季软和林芷芽可以说些姑娘家的悄悄话。 季软如今虽嫁了人,但因为守寡的缘故,日子清净不说,人也愈发娇俏,完全没有已婚女子周旋于婆家娘家,妻妾子嗣的疲态。 并且三年过去,季软出落的愈髮漂亮了。从前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今除了娇,举手投足间还带了媚。林芷芽想:这等倾城的美娇娥,真是便宜那位已亡的太子殿下了。 「你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信不信,南安侯府你那几位舅母表姐表妹,如今见了你都得嫉妒的走不动道。」 季软正专心吃点心。这凤仙楼山楂糕做的极为讲究,好吃不腻,她一次能吃好多。闻言歪着脑袋想了下,说:「侯府事务我并不清楚,出嫁后就再没回去过了,祖母舅舅们想必也乐意甩掉我和阿修。」 林芷芽本就没什么规矩,坐姿随意道:「你是不知道,南安侯府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事?」 林大小姐一脸八卦样,神情欠揍得很:「徐雯的夫君卢植,听说前些天从闵庄带回一个女子。那女子出身乡野,模样媚得很,见过的人都说跟只狐狸似的,勾人极了。现在卢植闹着要纳她为妾,徐雯多傲的一个人啊,自然不同意。在卢家与夫君吵,与卢夫人吵,一气之下跑回侯府了。」 季软震惊之余,心说管茹这嘴巴当真了不得。那日鼓山偶遇,管茹提及野狐,建议卢植徐雯抓一只养着玩。没想到一语成谶,卢家真带回一只狐狸精了。 季软惊得山楂糕都搁下了,忙问:「后来呢?卢家可有派人去请她回来?」 第20页 林芷芽摆手,「哪能啊。徐雯阻碍夫君纳妾,被人说成妒妇。更何况卢夫人早看不惯她了。过门两年生不下儿女,整日吃喝玩乐,于是卢夫人添油加醋和街坊邻居一通说道,徐雯大家闺秀的名声全毁了。」 「如今卢家人心思全放在纳妾上,根本不管徐雯。徐雯在娘家住了几日,眼下正心焦呢。怎么样,痛不痛快?年少时南安侯府那样欺负你,如今轮到咱们看笑话了。」 当然痛快!季软可没有同情心泛滥的毛病,侯府于她来说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地方。虽有养育之恩,但她出嫁时,下聘银子全被祖母抬进院里,她一点没见着。 和侯府的债,早就两清了。 同时她又庆幸,自己是个寡妇。虽说望楚府还有三位良娣,但大家不会争风吃醋,也没有子嗣烦忧,皇后太后很少召见她,更没有令人头疼的婆媳关系。 眼下看来,望楚府还是很好的。只是再过些时日就不知道了…… 林芷芽见她眉头微蹙,安慰道:「咱们安心看戏就成,南安侯府日后还有的闹呢。」 第10章 丑事 我不喜欢娇气的女人 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了。林芷芽和季软一样的年岁,林父林母常年在外,如今凤仙楼是林芷芽接手,这几年生意做的如火如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季软为好友考虑:「你如今也不小了,可有看上的公子?我为你把把关,你这身家万两可别被人诓去了。」 林芷芽神色极其自信:「我这么聪明,没人能从我手里诓银子。再说,我的目标可是盛京女首富,大业未成岂能纠结儿女私情?你就别操心了,我赚钱,养你和季修还不好吗?」 季软知道好友性子,歷来是个掉钱眼里的。林大姑娘要钱有钱,相貌拔尖,想必是不用担心的。 季软和林芷芽坐了会,便听门外小厮急急忙忙喊:「林大姑娘,出事了!」 「今日厨子杨回乡下,不巧来了几位贵客要点百花酥。那百花酥做法繁杂,是从南边传过来的吃食,其余厨子都不会,眼下贵客正闹着呢,说话难听死了。」 林芷芽这几年生意上的功夫不是白练的,她镇定道:「有什么可闹的,百花酥盛京就凤仙楼卖,每日限量供应,没有就是没有。大不了免了饭钱,他们就不闹了。」 小厮苦哈哈着一张脸:「说了免单,可几位贵客非说不差钱,今日吃不上那百花酥,就砸了咱们凤仙楼招牌。」 「这就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事的。你去后院带几个人,我随后就到。」林芷芽气势汹汹,撂下狠话便要走。 季软还有些理智,她拦住二人,问那小厮:「是什么样的贵客,你可看清楚了?」 「据说是吕丞相的亲戚,在朝中也是有势力的,要真闹到官府,只怕咱们讨不到好。」 听闻吕丞相,林芷芽一张俏脸霎世崩的难看了。盛京谁不知吕氏一族家大业大,在朝中甚有威名,直系旁系子子孙孙无不背靠大树生的枝繁叶茂。 因此总有吕氏不肖子孙仗着祖辈荫蔽,行事张扬跋扈,在盛京城无恶不作,今日竟闹到凤仙楼来了。 像林芷芽这般商户之女,也知道吕氏的人惹不得。她冷静下来,吩咐小厮:「你告诉那几位贵客,明日寻了厨子回来,我亲自将做好的百花酥送到他府上赔罪。」 小厮领命,疾步传话去了。 季软担忧道:「我听说吕氏的人向来蛮横无理,你有心让步,他们却未必给台阶下。」 果不其然,没一会小厮便捂着脸跑回来了,他的嘴角吃了一记拳头,青青紫紫一看便知被人下了狠手。「林大姑娘,那几位爷说了,今日就要吃,等不到明日了。」 林芷芽自小耳濡目染经商之道,也没见过如此无理取闹之人。她气得握紧粉拳,当即便要出去找人算帐。 季软拦下她,劝说:「不要意气用事,在吕氏面前占理与否,总归是我们吃亏。往后务必让厨子杨多收几个学徒以防万一。今日事出紧急,不如让我来吧。」 季软提点,林芷芽才想起来,这百花酥是南方吃食,好巧不巧,季软是黄州人,黄州便在南边。 当初她爹花重金请回厨子,自此百花酥才成为凤仙楼的招牌。 林芷芽不放心道:「能骗过那帮恶狼吗?你别被我牵累了。」 季软浅浅一笑,「试试吧。初来盛京时,除了翠珠我身边还剩个厨娘,那厨娘手艺堪称一绝,若非当年战乱想活命,也不会随我大老远到盛京来。少时她教过我,应该能成。」 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先让季软试试。林芷芽让人带季软到后厨,自己聚了些人手镇场子去。 再说后厨,小厮遣散众人,只留下一位粗使婆子。季软挽起裙摆盘在腰间打了个结,盈盈一截细腰恍若东风中的杨柳枝,晃的人移不开眼。 粗实婆子并不知季软身份,瞧她皮肤白皙,胳膊纤细的模样,心说想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门小姐凑热闹来了。她能做出步骤繁琐的百花酥,粗使婆子是不信的。 可季软是林大姑娘送来的人,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只得侷促地站在一旁,一副外行人模样,做些打下手的杂活。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粗使婆子无聊的直打盹,再睁眼时面前竟摆着一框卖相精緻的佳肴。 第21页 那百花酥以花样闻名,眼前这份圆方正好,鹅黄的酥脆上撒了芝麻粒,中央一点红相得益彰,模样十分出彩,与厨子杨平日做的不差分毫。 粗使婆子惊喜之余,连声称赞:「姑娘真是……模样好,做出来的东西也好。」 季软大功告成,正倚着灶台歇气。 接下来便不必她费心了,婆子招唿人摆盘端上桌,眼瞧着还剩下不少,为避免浪费,林芷芽吩咐添些其他的吃食,给每桌送过去一些。今日让宾客受惊,不想以后生意难做。 季软让林芷芽忙生意,自己先走了。今日季软解了凤仙楼灾祸,林芷芽本想留她住一晚。说悄悄话,再挑好东西答谢人家。可季软的身份,实在不宜久留,林芷芽送人到门口,不好勉强。 凤仙楼厢房中,裴咏透过窗弦,眼睛如毒蛇一般盯在季软身上。他一身茶色锦袍,头戴玉冠,一副纨绔子弟样。「那是谁家小妇人?瞧着小腰挺细。」 季软转身和林芷芽道别,这下正好让裴咏瞧清正脸。望楚府娇养出来的女子脸颊白里泛红,午后太阳打在身上甚是耀眼,裴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妙人。 「裴兄可别打她的主意。」一位不知名的公子嬉笑说:「那是望楚府四美之一,为太子殿下守寡的。你那偷人的本事,在皇家面前可不管用。」 话音才落,一帮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他们一帮人都是京中浪荡子,平日口无遮拦惯了。尤其那裴咏,他是吕丞相的亲外孙,无才无德最好美色,今日就是他带头闹的事。 裴咏偏爱已婚女子,平日瞧上哪家妇人,用尽手段也要得到。 因此方才那番话,让裴咏十分不悦。季软的马车早走远了,他脑海里还是年轻漂亮的美人。 如此佳人,怎就嫁了个死人呢?他脑海中已有法子,转而道:「那可不一定。本少看上的人,迟早都得掳上床来。」 「裴兄别说大话,那望楚府的女子,规矩严着呢。」 「拭目以待拭目以待,事成之后,裴兄可别忘了说与我们听听,那小娘子滋味怎么样,哈哈哈哈……」 陆骁辞在圣医馆谈了一下午正事。晚些时候,暗卫回来禀报望楚府行踪,顺手带回一小盒百花酥。南边的吃食盛京鲜少有正宗的,陆骁辞吃过好的本不想动。可他刚被逼着喝了药,嘴里正苦的紧,便尝了一个。 这百花酥外壳酥脆,入口软糯甜而不腻,丝毫不比南边当地逊色。他一口一个盒子很快就见了底,完了还觉得不尽兴。 听那暗卫说这百花酥是季软做的,陆骁辞望着那空盒子,口中苦味散尽了。 「你还派人跟踪季软?我调查过的人不放心吗?还是……」周阳想起白天陆骁辞的话,跟威胁情敌似的:「你该不会——看上季软了吧?」 陆骁辞瞥他一眼,只觉得好友想像力过于丰富了。自他知道望楚府的存在,就派了人手盯着,不只是季软。 周阳道:「喜欢也正常,毕竟季姑娘一等一的好。」 怪不得不让他染指。 「我不喜欢娇气的女人。」陆骁辞起身道,外头黄昏渐近,白雪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说话声音太轻,胆子太小,柔柔弱弱怎能担起国母之职?」 在陆骁辞眼里,喜欢与否无关紧要,合适的就是最好的。他早晚归位,而他的妻子身为一国之母,必定端庄大方,不能太过善良怯弱,否则怎么树立威信? 季软那样的娇花,只适合宠着。 周阳心里腹诽:你最好真是这样想的。 想到季软,他总是容易分神。沉思良久才接上正事:「今日在凤仙楼闹事的裴咏,是吕丞相的外孙?」 「不错,他是吕丞相最宠爱的小女儿吕若若所出,很得吕丞喜欢。不过太后嫌他脑子不灵光,交给他的差事办砸了好几回。要不是有吕丞在,裴咏可风光不起来。」 吕家基业已有数十年,旁系嫡系盘根交错十分复杂。看似固若金汤的吕氏一族,并非没有弱点。也许这裴咏,倒是可以成为破局点。 季软送季修回了悦文堂。少年正是长个头的年纪,一段时间蹿一截,季软把袄子递给他,嘱咐了一堆事。 季修如今身子很健康,只需定时到圣医馆复查即可。他在悦文堂读书用功,一心想考科举,赶紧把阿姐接出来。「阿姐,你再等等,明年科考我一定能成。」 季软笑他:「这么有自信啊?」 「当然!等陛下愿意放你出来,回黄州或者留下都行,到时候开一家店,像宝顺合那样专门卖甜食,我就不用去外面买了。」 今日,那位陆大人也曾说愿意为她求个自由身…… 季软不想再骗小孩,正色道:「阿姐心甘情愿为殿下守寡,至少现阶段是这样。望楚府对我们有恩,日子也清净,你不用逼自个儿太紧。」 「可是,我想有位姐夫。」季软说的这些季修都知道,可她不想阿姐一辈子孤零零的,「姐夫宠你,我也宠你,岂不是更好。」 季软捏他脸上的软肉,「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你看看徐雯表姐,若将来我真再嫁,夫君三妻四妾府里一堆糟心事,还不如守一辈子寡算了。」 季修立即道:「他敢!我帮你揍他。」 「行了,眼下挺好的。你好好读书,下次再来看你。」 第22页 待别了季修,回到望楚府已是黄昏,正好酉时。 侍卫告知,戴良娣并未回来,季软早料到如此。她没说什么,径直去了后院,程夕雪正对着一枚团锦结髮呆。那团锦结用红色丝线编织而成,中央镶了黑色玛瑙,一看就华贵非常。 季软瞧着精緻,随口夸赞道:「良娣这团锦结不错。」 程夕雪立马将团锦结收入袖中,眼神睨过来:「太子妃回来的真早!今儿听说府里规矩改了,外出必须酉时回来。你倒是以身作则,我看人家戴良娣可没放在心上。」 「一会回来罚她便是了。」 程夕雪起身,端着大小姐架子。她好像什么都关心,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循规蹈矩傲气十足。 季软从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就怕人家不回来呢,天黑路滑摸进了谁家门缝。」 季软不傻,听懂她的言外之音:「府里是讲证据的,戴良娣若真犯了什么有辱门第的事,我不会姑息。」 「我随口说的,太子妃不必放在心上。」说罢带着桃枝走了。 程夕雪一路拽着那枚团锦结沉默不语。桃枝见她脸色不豫,小心道:「良娣提醒她作什么?且不说戴凌和咱们是同一头的,要是真被季软抓到戴凌在外头乱搞的证据,只怕要闹到陛下面前的。」 「闲的无聊,找点乐子罢了。她两一个蠢,一个浪,闹起来可有的看。」 桃枝劝说:「可毕竟戴凌和咱们都是……」 「得了吧,那小贱人我可看不上。跟有病似的,一天不见男人能死啊?太后可真瞎,竟挑一个这样的女子进来……」 程夕雪身为大家闺秀,鲜少说这样的粗言粗语。桃枝连忙堵姑娘嘴巴:「良娣,别说了。」 而此时,盛京城一条不知名的暗巷中,马车内正传出女子的浅吟低语:「陈三公子,奴家真的要回去了。太子妃定了规矩,酉时必须回家。待会晚了奴家受罚,你不心疼吗?」 戴凌腰上正缠着一条胳膊,男人唿吸急促怎愿放她走。「爷疼你。不用管那劳什子太子妃,不过一个低贱丫头。改日我求父亲入宫,向太后娘娘要你。」 戴凌今日回南平巷,没入家门就遇到陈三公子,二人是旧相识,分别许久见面就像干柴碰上烈火,已经在马车上耳鬓厮磨好一会了。 陈三公子的父亲是兵部侍郎,朝中有些人脉。在太后面前替她求情应该不算难事,不过戴凌却不想太快。 这样暗度陈仓的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况且望楚府锦衣玉食条件不差,她还想再享受一段时日。只是戴凌也怕麻烦,若今日回去太晚,日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于是她推开陈三公子,随便再约个时间。回姑母住处梳洗一番便急急忙忙往回赶,没想到还是晚了。 已过亥时,她才堪堪抵达府邸。望楚府正厅,季软手里抱着暖炉,正在等她。戴凌抬眼望了望,发现除了季软,管茹程夕雪也在。 刘璋带着几个太监守在门口,笑说:「良娣,等候多时了。」 第11章 宫宴 他盯着腊梅看了一路 戴凌讨厌太监。就像这刘璋,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阴恻恻的。她有自知之明,进入正厅自觉跪下俯首在地:「太子妃,戴凌有罪!甘愿受罚。」 三年多来,望楚府还从未有人犯过规矩。季软是第一次罚人,她坐在榻上手捧暖炉,忽然想起白天那位陆大人的话: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太子妃,指望谁信服于你? 这么一想,她似乎底气更足一点。管以后作甚,新太子一日未立,望楚府一日不倒,她就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你们入府时便知道规矩。除开初七,十五,二十八,平日出门都要按规矩来。今日虽说规矩改的突然,但新旧规矩戴良娣一个未守,确实该罚。不过罚之前,还请戴良娣说说,今日为何晚了许多?」 戴凌心口含着一股怨气,却不表现出来。她抬眼,一副懊悔的模样:「戴凌错了。说来说去还是南平巷路远,与姑母许久不见,一时说话便忘了时辰。不会有下次了。」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季软瞧不出破绽来,打算明日找人去南平巷瞧瞧。只是今晚,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按照规矩,晚回多久便在院里头顶一碗水罚站多久。 「太子妃,夜里天寒滴水成冰。戴良娣若真在院里罚站一个时辰,只怕人要出事的。可否开恩,饶过良娣一回。」巧柔跪着,替良娣求情。 戴凌心头漫上一计,诚恳道:「太子妃,巧柔说的有理。要不我先欠着,等开春了再罚也不迟。」戴凌料定季软不敢做的太过,闹出人命太后娘娘可饶不了她。 程夕雪轻蔑一笑,心想季软这下肯定要被煳弄过去了。也是,冬夜院里站不住人,站久了是要出人命的,早年宫里就闹过妃嫔雪天罚站冻死人的事。戴凌嘴上说欠着,可欠着欠着,谁知道明天怎么样?这望楚府,只怕不到开春就没了。 戴凌运气可真好…… 刘璋一颗心紧绷着,兰息嬷嬷不在,季软好拿捏也是有可能的。 「良娣说的有理。」季软温声说,这话一出刘璋登时心凉了半截。未曾想,季软接着道:「既然天寒,良娣便到祠堂跪着吧。那儿有殿下的牌位又遮风,冻是冻不着,但想必也暖和不到哪去。」 第23页 此言一出,刘璋心里舒坦了。程夕雪朝她投去异样的目光。 跪着!! 还是在放太子牌位的地方。那地方虽说避风,但夜里只亮着几盏油灯,气氛可怕得很。戴凌和太后娘娘一样,对于鬼神怪力的东西一向尊崇,这也是当初她能入太后眼的原因之一。 以往她都尽量避开祠堂,今日做了亏心事心虚,更不敢到那种地方去了。 戴凌挤出几滴眼泪,「太子妃莫要为难我。」 季软瞧着还是和平时一样,和颜悦色的:「良娣莫要乱说话,我可没有为难你,早晨便提醒过了。是你自己不守规矩在先,若今日不罚,明日这望楚府的若干规矩,都成摆设了。」 程夕雪只觉得好笑,这季软怎么教训人也这般和气。 「那怎么由罚站改成罚跪了呢?」戴凌害怕的声音都在发抖。 季软反问:「祠堂是供放殿下牌位的地方,良娣不跪,难道要站着?」 程夕雪和管茹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戴凌恨恨一眼,无话可说。她被季软绕进去了,祠堂那阴森森的地方,站着可是对鬼神的大不敬。 季软一本正经地出主意:「这样吧,院里罚站,祠堂罚跪任你选。」 戴凌心知自己今晚是逃不掉了。她本想:季软看着好欺负,平时立规矩不过是有兰息嬷嬷在,想必今日不会为难她。谁知,想错了…… 「戴良娣快选吧,我犯困想回屋歇着了。」管茹伸了个拦腰,俨然已经坐不住的姿态。 最终,戴凌选择祠堂罚跪。众人起身回屋,由刘璋将人带到祠堂看守。 巧柔安慰说:「良娣别怕,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有奴婢陪着,没事的。」 「是两个时辰。宵禁酉时,戴良娣可是亥时才回来的。」刘璋笑着提醒。 戴凌一听,还没跪腿便软了。「祠堂那种地方,巧柔姑娘这种身份可不能进去,扰了殿下那就不好了。还有啊,跪拜讲究诚心,软垫奴才就不给良娣准备了。」 戴凌已经觉得膝盖开始痛了…… 一月十五,是入宫的日子。往常入宫拜见,陛下皇后总说不得空,太后娘娘也有事。季软理解,宫里事务繁多,大家忙也是应该的。 不过每年一月十五,皇宫长宁殿惯例举行宫宴,季软能见到陛下皇后娘娘。只因这日临近除夕,除夕需准备的宴席,歌舞,礼品都会在今日安排下去,由不同地方承办。 今日程夕雪陪同季软入宫。管茹歷来胆小,入宫闹过不少笑话,长此以往陛下皇后便免了她入宫请安的规矩。至于戴凌,她膝盖现下还肿着,不宜出门。 季软特地好好打扮一番,一身烟罗紫描花长裙,气质端庄大方,衬得很是得体,看上去没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翠珠在她跟前一通美言,说的天花乱坠叫季软直骂她马屁精。 只是姑娘这身好看是好看,就是髮饰素了些。季软选的珍珠步摇,规规矩矩并不出彩。 翠珠建议换一支金海棠珠花,季软却不同意:「今日各宫娘娘,皇亲贵胄妻儿都在场,我打扮艷丽是想抢谁的风头?望楚府低调不出错就是好的了。」 「好嘛。」翠珠不敢多言了。 只是出院子途径花园时,或许连那株腊梅也觉得佳人应该添点颜色,枝桠上的一朵淡黄小花落在乌髮云髻上,一路欢喜跟着进宫见世面去了。 程夕雪同季软一起上了马车。她见季软髮髻上一朵淡黄腊梅,以为季软故意为之,心说还挺别致。她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一路沉默穿过街巷,终于来到森严宫门前。 入了宫,程夕雪将手中的团锦结握得更紧。二人在熙和门下马车,由大监领着,穿过寂静宫巷往长宁殿走。转过迴廊,远远便瞧见一行人朝她们而来。 为首那人身着绯色锦袍,袍子露出银白的衮边,整个人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实在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独特,叫季软多看了几眼。 好生眼熟。 直到人走近了,季软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眼熟,这不是陆大人嘛。亏她盯着人家看了许久,可太没规矩了。 他们在宫巷中相遇,本以为将错路而行,不想一同左转,竟都是朝长宁殿方向去的。 宫中各个都是人精,大监一看官袋便知几位大人品级不低。今年宫宴改了规矩,朝中三品官员也是需要参加的。大监停下脚步赔着笑脸道:「大人们先行,奴才带二位夫人跟在后头就成。」 这话听起来很规矩,陆骁辞却沉声问:「两位夫人是……」 明知故问! 季软不明白陆大人在打什么哑谜,他们明明认识的,就算不想行礼大可当作没看见。 陆骁辞在搞什么? 其他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位调任的陆大人会唐突发问。不过陆大人眼下正得陛下恩宠,刚入京好奇望楚府也能理解。于是有同僚欲上前热心解答,陆骁辞却盯着那大监,「公公也不认识吗?」 这大监在宫中侍候许久,自然知道望楚府的地位。平日主子们不把望楚府的人放在眼里,这帮奴才有样学样,眼睛长在头顶上,高的很。 既然陆骁辞问了,他不敢不答,恭敬道:「这位是太子妃,这是良娣。」 「太子妃万安!良娣万安!」 陆骁辞行礼,其余大人交换眼神,不好干站着。平日他们都装没看见,可按照宫规仪制,朝廷官员的确要拜太子妃。于是一众大人也跟着行礼:「太子妃万安!良娣万安。」 第24页 三年来,季软哪见过这种盛况。好在装样子还是可以的,她佯装镇定稳住语调:「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陆骁辞起身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眼神富有深意望着季软,似乎藏着什么话。季软心跳的厉害。 「太子妃和良娣先行吧,陆某跟在后头即可。」这话等同于打了大监一巴掌。那大监脸色难看还得强挤出笑脸来,看上去滑稽极了。 关键陆骁辞一身矜贵之气,说话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大监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不过一个三品官员,他怎么比面对陛下还紧张。 于是大监带路先行,一众朝廷命官跟在后头。隔着一段距离,季软废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回头看。 一路上她只觉得的如芒在背,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 身旁的程夕雪看上去也一样。季软心想:果然,她们都被吓到了。 陆骁辞这人,每次见面总能闹出点动静来。 然而季软不知道的是,陆骁辞跟在后头,盯着季软髮髻上的淡黄腊梅看了一路。 第12章 刁难 别胡说,我没有看你 长宁殿。 今日宫宴,殿上早摆好金足樽,翡翠盘,一排排宴桌一字排开,十足气派。不知是不是季软的错觉,总觉得今年宫宴似乎比往年要隆重许多。 时间尚早,宾客不多。在殿内也是干坐着,还不如在外头赏雪有意思。长宁殿地势高,站在殿外只望见森严皇城被白雪雕琢,装饰的仿若玉宇琼楼。 见此场景,更有文官赋诗一首,众人赏雪作诗好不快活。陆骁辞听了一会只觉得无趣,挪开步子往侧殿去了。 季软低头,看雪花一粒一粒飘到琉璃瓦上。此处人少安静,每年宫宴开始前,她都是到这里打发时间的。她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雪,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陆骁辞别开眼咳嗽一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季软收回手,掌中的雪很快融化了。她要走,听陆骁辞打趣她:「方才宫巷上不是看我看的挺起劲么,怎么现在知道避嫌了?」 「别胡说,我没有看你。」季软死也不会承认的。 陆骁辞嘴角泛起点零星的笑意:「哦?那我只能当太子妃患有眼疾了,眼神一直往陆某身上瞟,叫我误会了。」 季软嘴笨,又理亏,气得一双美眸直瞪他,嘴硬:「我真没看!」 不想陆骁辞妥协道:「没看就没看吧,太子妃说了算。」 「你方才为什么帮我?」季软不傻,知道宫巷上陆骁辞那番话明显在抬自己的身份。 陆骁辞:「举手之劳而已,我闲的很。再说你一直看我,我以为那是你的暗示。」 季软脸热,再次强调:「我真没看你。」 「嗯!没看。因为我以帮助别人为乐,最爱路见不平。」 季软要的就是这个理由:「多谢大人了。」 既然这地方有别人,季软再待下去显然不合适。她要走,听陆骁辞说:「今日是来提醒太子妃的,望楚府必定留不下,早做打算吧。上次我的提议,还望太子妃好好考虑。」 季软脚步顿住,听他解释:「望楚府是横亘在新太子面前的一道坎,许多人盯着。就算我不做什么,五皇子也会让它尽快消失。等望楚府没了,楚栖彻底被人忘了,新太子自然而然,也就成了。」 望楚,忘楚。 现在想来,皇家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望楚府太久吧。陛下皇后、太后的冷淡皆情有可原。一个人再好,死了就是死了。 那建望楚的初衷是什么呢?季软想不通。 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其中的厉害关系。可陆骁辞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季软只能猜测:「所以,陆大人是在替五皇子做事?」 陆骁辞转身望她,目光玩味:「你猜。」 季软温声道:「我觉得不是,陆大人瞧着哪边的人都不像,神秘的很。」 「你倒是不傻。」 「我会考虑的。」季软说。 季软回殿时,程夕雪已经落座。宾客陆续到齐,一时间长宁殿被华服珠翠映得摇曳生辉。 「不舒服吗?你瞧着脸色不大好。」季软见程夕雪眉头紧蹙,低头死死咬住嘴唇,忍不住关心道。 「无事。」程夕雪冷淡应了一声。 季软抬眼观望四周,只见皇亲贵胄,差不多都齐了。宾客们交谈正欢,却见南安候打头,带着妻子女儿入殿了。 许是近来徐雯和卢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们才一进来,殿内安静几秒,窃窃私语起来。 南安候不曾有过如此窘境。自徐雯回娘家,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即扔下妻女,扑进宾客人堆中应酬去了。母女二人和各家夫人小姐打了照面,不一会也落了座。 徐雯以往可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宴会上必是出彩的那一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被一堆糟心事折磨,早失了精气神。今日偏偏还选了一身赤色衣裳,看上去有种憔悴硬撑的感觉。 「别担心,一会纯儿来了,咱们找她为你做主。纯儿可是皇妃,卢家有什么能耐,窝藏狐狸精还不嫌臊得慌。」 徐雯讷讷点头,眼神向季软瞟过来。不是她惦记季软,实在是季软今日太惹人瞩目了。衣衫得体气质上佳,随便往那一坐想叫人不注意都难,徐雯已经看到好几个男客有意无意望向季软了。 第25页 遥想当年,南安侯府那个灰头土脸的丫头今日竟有如此待遇,徐雯简直气得牙痒痒,便宜那低贱丫头了。 季软不知道徐雯的花花肠子,她只盼着宫宴能快点结束。因为自她落座以后,便察觉到一阵好似毒蛇的目光缠在自己身上。 凉飕飕的,让人噁心。 裴咏自打几日前就算好了,今日宫宴,季软必定出席。他一面目光赤//裸的盯着季软打量,一面懊悔:早些年怎么就不参加宫宴呢,白白错过此等佳人。 裴咏是荣国公世子,已过而立之年,家中美妾成群妻子也不敢说什么。虽说荣国公历经几代君王早已不復昔日荣耀,但荣国公裴育有先见之明,从来对正妻吕若若言听计从。哄得妻子开心了,荣国公府才能兴盛。 有吕丞在,裴咏想要的从未失手过。 他举止轻浮浪荡,举起酒杯朝季软远远地碰了碰,甚至暧昧地眨了下眼睛。季软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这位公子油腻地快把她噁心吐了。 不想,那阵让人作呕的目光随即消失了。原来是陆骁辞,举着酒杯到人家跟前客气来了。 陆骁辞背对着她,背影挺拔如松,正好遮住裴咏视线。 季软拽起程夕雪,二人往后面的宴桌靠了靠,直到看不见那位油腻公子,季软才舒了口气。 「搞什么?」程夕雪只觉得莫名其妙。 季软浅笑着解释:「这儿靠窗不闷,咱们坐这儿吧。」 程夕雪也不纠结,坐哪都是坐,正好眼下她需要一块清净地方。 静坐了一会,殿外传来语调高扬的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宫宴终于开始了。 孝诚皇帝坐在金銮殿之上,面对珍馐美酒却连连望向人群,不时和皇后低声私语,瞧着一脸欣慰的样子。 寻常宫宴向来请不动太后娘娘,她虽然不在场,但有宸妃和一众亲系在,足够撑场面了。 孝诚皇帝喝下一杯宸妃送到嘴边的美酒,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陛下,再喝一杯,这杯是臣妾代皇儿楚行敬您的。行儿如今在外头办差,今年宫宴都迟了。」 话及此处,孝诚皇帝眸光却暗淡了。宸妃不愧是五皇子楚行的生母,时刻为五皇子考虑。 陛下不想见楚行在自己跟前晃悠,整天暗示太子之事,前几日才把人打发出去,今日宸妃又念叨了。 太子之位不可能落在楚行身上,不为什么,就凭他身上流着一半吕氏的血。 吕氏的傀儡,只能到他这里。 孝诚皇帝目光望向陆骁辞,沉吟片刻,觉得有些事不能再等了。陆骁辞归位第一步,是散瞭望楚府。 否则陆骁辞回来,谁知道太后身边的人打的什么歪门邪道。 孝诚皇帝搁下酒杯,漫不经心道:「朕方才喝的太急,缓缓吧。」 宫宴进行至一半,内坊司大监端着礼册缓缓而来。除夕宴是宫中头等大事,每年这个时候,内坊司会理好册子,由陛下亲自将准备除夕宴的差事交待下去,闪失不得。 除夕宴的准备工作分为三个部分,歌舞礼乐,美酒珍馐,开年贺礼,分别由宫中不同机构承办。孝诚皇帝阖上礼册,规规矩矩并无新意,和往年无甚区别。 宸妃最会揣测圣心,一眼就瞧出陛下不满意。她建议道:「陛下,臣妾有个主意。除夕宴每年都一样实在无趣,不妨今年不交给宫中办了。盛京钟灵毓秀人才辈出,由他们承办兴许独出心裁,有意思多了。」 孝诚皇帝听闻,眼神微微亮了。今年正逢陆骁辞从黄州回来,父子两好多年没见,他也是欢喜的紧。虽说陆骁辞还身居臣子,但他回归是迟早的事,孝诚皇帝忍不住想庆贺一番。 「有几分道理。」 孝诚皇帝命大监传话下去,询问可否有人主动承担。众人皆停杯投箸低声商量,一时间全是嗡嗡的嘈杂之声。 没过多久,安阳伯之子崔炳起身,拱手作揖道:「陛下,臣崔岳恆,斗胆承办除夕宴歌舞礼乐。早年臣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对地方民乐歌舞略有拙见。愿举之倾之,献给陛下佑我北梁安乐。」 安阳伯气唿唿地瞪他:果然这小子读书写字不通门道,在这些事情上倒肯下苦功夫。不过气归气,崔炳能在陛下跟前露脸,安阳伯还是很高兴的。 陆骁辞毫不惊讶。在他看来,没人比崔炳更擅长这些了。 「准了!」孝诚皇帝乐道。 还剩下美酒珍馐和开年贺礼,这两部分并不简单。美酒珍馐因为涉及入口的东西,宫中不会完全交出去,这种众口难调的差事不好办。至于开年贺礼更不用说,珠宝玉器,怪石画作陛下早看烦了。什么东西既贵重又稀奇,一时间还真难想出来。 因此崔炳坐下后,殿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寂静中,一位赤色襦裙的女子款款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跪拜:「陛下,臣妇南安候之女,卢员外嫡子之妻徐雯,斗胆应下开年贺礼。」 此言一出,举殿譁然。 却见徐雯镇定道:「臣妇无才,不如崔世子见多识广。不过自小得家中教导,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双面绣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双面绣始于湘西,因难度高市面上极其少见。书上曾记载,世间会双面绣的女子,多是年迈老妪且人数稀少。如今大殿之上,徐雯当面说自己会双面绣,直叫众人惊掉下巴。 第26页 季软奇怪:她在侯府多年,怎的从未听过此事?莫非是徐雯藏得太深…… 不光季软,唐宝萍早吓坏了。她这个做娘的最清楚,徐雯根本不会什么双面绣。大殿之上出此狂言,是欺君之罪。 唐宝萍想:徐雯肯定是被方才徐纯一番话惹恼了性子,才会如此不管不顾。 今日她们进宫本想求皇妃徐纯替妹妹主持公道,徐纯表示无能为力。三皇子纨绔不受宠,朝中势力还不如为五皇子办事的卢家。 徐纯说了实话,徐雯却觉得是姐姐要看她笑话,故意冷眼旁观。 如今她名声全毁,夫家不爱,娘家不疼,与其畏畏缩缩一辈子看人脸色,不如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不会双面绣,没关系,她知道哪里能找到。 若能博得陛下嘉奖,她在卢家,南安侯府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更别提卢家眼下偏袒的那个狐狸精,等自己光耀门楣后一定好好惩治她,否则实在难解恶气。 唐宝萍正想法子挽回,却听陛下一声:「准了!」她头晕目眩,差点倒在宫宴上。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美酒珍馐了。宸妃媚眼扫过大殿一圈,最终落在窗弦一角:「陛下,美酒珍馐主力还是宫内,最好从亲王皇子里面挑人。否则外人不常进宫,光教规矩就得费好大力气。」 「陛下觉得——太子妃怎么样?」 陆骁辞抬眼,怔住了! 第13章 抱大腿 事成之后,送我一株腊梅吧…… 宸妃声音并不小,刚好能叫在座诸位听见。 「望楚府么?」孝诚皇帝重复。 程夕雪脸色霎时就变了,她抓紧衣袖,勐地抬头望向宸妃。孝诚皇帝目光在宸妃身上流转,片刻后笑了。在望楚府的事情上,他和宸妃鲜少能达成一致。 毕竟宸妃是太后侄女,而望楚府是太后的杰作。太后谨慎,短时间内不打算遣散望楚府。而对于望楚府的态度,宸妃明显和太后意见相左。 孝诚皇帝不留望楚府,是在为陆骁辞扫除障碍。而宸妃想要除掉望楚府,是为了五皇子上位。很好,他们目标一致了。 陆骁辞目光暗了,抚着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沉思。自古帝王想除掉谁,必先派给一份差事,只要应下了,差事成与不成,帝王说了算。 他的确想过遣散望楚府,不过并非这样的方式。若望楚府在除夕宴上出错,牢狱之灾都是轻的。可若是不应,岂非抗旨不从? 陆骁辞回来不久,还未与陛下商量望楚府的应对之策。没想到陛下等不及,已经要动手了。 无论季软答应与否,皆是死局。 殿内针落可闻,煌煌灯火在金樽中投下闪烁的阴影。所有人目光停留在季软和程夕雪身上,就连徐雯眼中也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陆骁辞指尖终于从白玉扳指上移开,他正欲起身,忽见窗弦那头一个娇娇的身影站起,姗姗来到长宁殿中央。 她走路的姿势十分端庄,微微颔首,双手交叠的位置恰到好处。随着走动,烟罗紫襦裙上勾勒出的朵朵白花摇曳生姿,好似盛开在脚下一般。 季软在殿中央跪拜,姿势标准好看,末了才抬起头道:「陛下,臣妇季软斗胆,承办除夕宴美酒珍馐。」 崔炳小声对身旁的陆骁辞道:「这太子妃倒是个聪明的,知道躲不掉便主动出击,兴许还能谈谈条件。」 陆骁辞目光死死锁住她。 「不过,臣妇没有相关经验,其中门道摸索起来也废时间,陛下可否准许臣妇将宫中往年记录带回去瞧瞧。」 有了记录,至少不会不知如何下手。 「太天真了。」崔炳小声道,「陛下若铁了心思拔掉望楚府,往年记录上肯定会做手脚。」 陆骁辞瞥他一眼:「你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 崔炳被噎了,挠着后脑勺想了一会:「确实没有。」他停顿片刻,恨铁不成钢道:「陆小七,你还不承认看上人家,现在都开始替她说话了,真有你的……别拿瞧她可怜那话来搪塞我,同样是要办除夕宴的,怎么不见你可怜可怜我……」 陆骁辞嫌烦,将一只果子塞人手里:「吃吧,可怜你的。」 「你……你餵狗呢?」二人争执不下,安阳伯见败家儿子在陛下跟前还不消停,宴桌下沖崔炳小腿就是一脚。崔炳望过去,只见自家老爹吹鬍子瞪眼,揉揉鼻子不敢放肆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风声,孝诚皇帝面上瞧不出什么来,只说:「准了。」 宴席后半程季软和程夕雪都有些坐不住。程夕雪开始还怨季软逞能,冷静下来想想,陛下和宸妃显然是引她们入局,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今日的事情,太后想必还不知道。程夕雪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身处宦海之家,父亲自小便教她写下局势二字。因此某些季软想不到的方面,她都能想到。 「不必担心。」程夕雪这话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季软听,「明儿个我去长康宫拜见太后娘娘,有太后在肯定有法子。改日你装病,咱们把这份差事推出去……」陛下若要斩草除根,不光季软自己也逃不掉。更何况,望楚府眼下还不能出事。 至少得再等一月。 季软自跪拜回来,便一直盯着宴桌上的酒杯。陛下真的只是要她办一场除夕宴吗?只怕未必。她头一次觉得,这深宫院墙内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第27页 她忽然想起陆骁辞反覆劝她另寻前程的话,原以为是他闲的,如今才知其中深意。 「程夕雪。」季软忽然叫她的名字,「你到底什么身份?来望楚府为了什么?和太后又是什么关系?」争权夺利上季软再怎么不开窍,如今也觉得望楚府不简单。陛下视望楚府为眼中钉,只怕与太后有关。 望楚府四个女人,家世经歷样样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都是太后赐婚送进来的。而这些年,有关太后与陛下不睦的传闻,她或多或少听过一些…… 季软一连三问,逼的程夕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良久,她才道:「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至少在办除夕宴这件事上,我并不希望望楚府卷进去。」 话已至此,季软不好再问什么,安静一会想起什么来,说:「我不觉得太后娘娘愿意插手此事。陛下一言九鼎,当众派出去的差,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收回的。」 程夕雪不语,二人各自怀着心事,直到酒毕客归也说话。拖陆骁辞的福,宫宴散尽季软和程夕雪返回熙和门时,为她们引路的大监抬来两幅轿辇。宫中妃嫔,皇妃本就有乘坐轿辇的资格,以往不过大监看脸色做事,瞧不上她们罢了。 如此正好,季软乏了,不想踏着深深积雪走回去。她打算明日便找人将兰息嬷嬷寻回来,兰息嬷嬷虽然兇狠言语犀利,但有她在,季软能有个商量的人。 可光有兰息明显是不够的,她得再找一个帮手…… 望楚府马车一路驶出宫门,来到皇宫与街巷衔接处的大道。此处一面背靠宫墙,另一面就是护城河。河边种了排排杨柳,虽是萧瑟冬季,但因为夜晚漆黑,旁人什么也注意不到。 季软让车夫停下,撩开帘子,远远瞧见陆骁辞负手而来。他没有骑马,亦没有乘车,身影隐没在浓稠的雾色中,季软一眼便认出来了。 季软跳下马车,程夕雪跟下来拦她:「你去哪?」 「我去找个帮手,你在此处帮忙放哨,若有人问便说我在宫宴上喝多了,在河边吹风醒醒酒。」 程夕雪瞪大眼睛,只觉得季软这丫头疯了。她已经望见不远处站立的身影,模煳分辨出来是个年轻男子。而季软要去吹风醒酒的地方,正是那里。这和夜会情郎有什么分别?若非她知季软不是这样的人,肯定告状到御前去。 「大家都是寡妇。寡妇夜会男子,你可知是什么罪?别说民间寡妇下场悽惨,你还是皇家的。季软,你撒酒疯也挑挑地方。」 季软心急如焚,她不知道陆骁辞会在那里站多久。「望楚府都要成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我没有时间挑地方,烦请程良娣替我放风,以大局为重。」话音刚落,季软便跑了。 程夕雪愣在原地,不顾名门闺秀礼仪廉耻,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通。最后老老实实守在车里,有人问便说马车坏了,等家丁来接应。 河边,季软走近时,陆骁辞手中正抛着一枚发光的物件。季软走近细看,发现是他平日戴在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现在被陆骁辞取下来当作寻常石子抛着玩。 季软心说真是个败家的。那白玉扳指一看便价值连城,在夜里竟还透着盈盈白光。这等稀罕的宝贝,他也不怕摔碎了。 可她有求于人,不敢逾越说惹人不高兴的话。「让大人久等了。」 陆骁辞停下抛掷的动作,侧身问她:「太子妃怎知我在等你?不怕自作多情?」 季软直奔主题:「大人若非等我,岂会宫宴结束不立即骑马回去?反而出现在回望楚府的路上,又特意在此处停留。况且方才在殿上,我看大人也是有话想说的吧?」 陆骁辞微微吃惊,没想到季软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他勾唇,仍是不甚在意道:「你说等你便是等你吧。」 「大人上次的提议,我考虑好了!」季软深唿吸一口,冬日刺骨的寒意让她脑袋愈发清醒:「劳烦大人在陛下面前求情,许望楚府上下自由之身。」 即便守不住,也不能让望楚府数十口人沉沦。况且今日来看,望楚府内部本就暗流涌动,再留下去迟早要生事端。 不想陆骁辞听闻这话,却反问她:「怎么?不是喜欢你的夫君,要为他守一辈子寡吗?短短几日就改变主意,你这喜欢只怕也不值当多少银钱。」 季软没料想他会说这个,脸颊微微发烫,强装镇定:「夫君是最好的夫君。我守他之志未变,只是也得先留着命,才有机会不是?」她说话声一如往常,即便在如此紧要关头,也是不急不缓温温柔柔的。 陆骁辞目光如炬,毫不避讳地打量在季软身上。 他本以为,这个叫季软的女子人如其名,身子软声音软性子也软,一辈子只能当朵娇花让人宠着。不想今日,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大殿之上和陛下谈条件,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胆量的。 或许更早,他就应该知道季软看着娇,却并非柔弱之人。 鼓山初见,小娘子一口一个本宫,知道怎么唬人,不算太傻。圣医馆再见,她夫君长夫君短,把喜欢挂在嘴边好不知羞。暗卫来报,说她在府里罚了人,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有模有样得很。更别说今日大殿之上,知道无路可退,化被动为主动和陛下谈条件。 陆骁辞沉默良久,竟是笑了。若非天色太暗,季软便能发现他脸上除了笑意,还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他唤她的名字:「季软,每次见面,你总能叫我惊奇。」 第28页 「我姿色平平又没甚拿得出手的本事,惊奇就不用惊奇了。希望大人一诺千金,答应我的务必做到。因此,这次望楚府承办除夕宴美酒珍馐务必不能出错,还请大人从中斡旋。」 陆骁辞许久不说话,季软摸不清他的意思。她顿了顿,继续游说:」若望楚府在除夕宴上出了错,大人堂堂七尺男儿,说过的话只怕不能兑现了。」 陆骁辞对给自己找了双份麻烦这事丝毫不上心。他盯着季软髮髻,忽然想起白日那朵霎是惹眼的腊梅。 娇嫩,栩栩如生,想让人好好护着。 「你怎么知道,有我从中斡旋,就不会出错呢?」 季软信誓旦旦:「我相信大人的本事。」 「为什么信我?」 季软语塞,半晌才说:「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大人很厉害又热心肠,想必不会见死不救。」 季软继续用白天的话压他:「陆大人不是以帮助别人为快乐么,况且,大人说自己——很闲——」 季软越说越没底,声音越来越小。 陆骁辞气笑了。这个季软,还挺会给人戴高帽。 说话的功夫,河边雾气愈来愈重。陆骁辞目光越过身前美人,落在远处摇曳的灯火上,他问:「我帮你,可有什么好处?」 季软一听有戏,赶忙诚心道:「大人只管开口便是。只要望楚府能做到的,必定衔草结环,不忘大人之恩。」 「嗯——」陆骁辞沉吟,片刻后若有所思道:「事成之后,送我一株腊梅吧。」 第14章 准备 温香软玉在怀,他捨不得放手了…… 回望楚府的路上,季软不安:自己莫不是病急乱投医?虽说陆骁辞品级不低,但初到盛京宫中许多事只怕有心无力。 可是,季软又有一种预感:只要陆骁辞帮忙,除夕宴上望楚府必定不会出错。而且,她实在不知还能找谁了。 马蹄踩在雪里,发出咯吱的声响。季软跟着车身摇摇晃晃,有些犯困。没过多久,只听车夫小声在外头道:「太子妃,良娣,到了。」 季软下车,发现门口站了不少人。管家刘璋,侍卫李生打头,管茹也在。不用说季软也知道,宫里的消息传到外头来了,想必这夜大家都不会安宁。 她抬头,视线落在望楚府的牌匾上。牌匾高悬门上,金灿灿的三个大字在夜里透着阵阵暖意。她来京数年,真正称得上家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若护不住家宅门第,好歹护住里面的人。留一条命在,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都回去吧,好好准备就是。」季软发话,由翠珠跟着回院里去了。 第二日一早,浓重的云雾刚被晨光拨开,便听院里传来一阵厉声:「都卯时三刻了,院里怎么还不见人?翠珠——」 季软睁眼,惊觉是兰息嬷嬷的声音。兰息去乡下已有小半月,她本打算今日叫人去请的,不曾想,兰息自己先回来了。季软爬起来,开门见兰息正教院里杂役丫鬟做事,精气神满满的样子。 看见季软,兰息解释:「乡下一切安好,老奴挂念府里,便提前回来了。太子妃赶紧梳洗干净,叫人看见不成样子。」 老奴虽刁,但胜在忠心有用。况且兰息不请自来,季软心里干劲满满,没说什么回屋梳洗去了。 不多时,内坊司果然派人送来卷册记录,规整的满满一箱子,简直叫人无从下手。季软朝翠珠使眼色,翠珠也够机灵,悄悄往那送卷册的大监手中塞过去一个荷包。 沉甸甸的,看起来分量不少。拿人钱财,本打算放下东西走人的大监悄声提醒了句:「往年捲轴都在这了,太子妃不如从三年前倒着往回看。」 季软眉眼含笑,「我初次做这些事生疏的很,公公可否提点一二,三年前的捲轴有什么不一样?」 大监欲说还休,翠珠又悄悄塞过去一个荷包,大监清清嗓子,才装模做样道:「近三年除夕宴都是宸妃娘娘亲自办的,若陛下满意,今年这份差事就轮不到望楚府和宫外高门子弟了。」 待送走大监,府里丫鬟将本本堪比砖头厚度的卷册归置整齐,季软拿出三年前的卷册和去年一对比,才发现大监话里玄机。 宸妃娘娘主办除夕宴,自然是怎么烧银子怎么来,卷册上记录的十足详尽。西域美酒一百五十散,八千银子,玉盘五百只,共计万两,诸如此类的记录多不胜数,更别提除夕宴上损坏器件,残留饭羹……季软看下来,只觉得说是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 对比下来,三年前的卷册就清简许多。按照宫规制度,该置办什么,置办多少都是定数,花的银子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翠珠气极了,皱着一张小脸怒道:「这宫里手段真是一样一样的,让人猝不及防。时间有限卷册这么多,平常人肯定挑时间近的看。谁知宸妃娘娘花钱大手大脚早惹陛下不满,若太子妃仿照着来,岂不要遭训斥?」 管茹也气,她给季软打下手,一页一页翻册子,看到这会眼睛都熬酸了。趁头脑还清醒,提醒道:「不过,我们怎知这册子有没有问题?宫里人心险恶,若有人故意在卷册上使坏篡改记录,就不好了。」 此言有理,这也是季软一直担心的。除夕宴美酒珍馐不需她亲自动手,只需理好册子内坊司照办就成。这其中置办的东西,多一件少一件都是有讲究的。 第29页 宸妃的理念自是以多为好,贵重为先。虽说皇家气派,此举却显得铺张浪费,季软万万不能按照她的规矩来。 三人纠结拿不定主意,只听兰息冷声道:「卷册不会有错,按照三年前的章程置办就行。眼下太子妃要想的,是如何在吃食上出彩。陛下大费周章将除夕宴交待下去,肯定不想只看到返璞归真,平淡无趣的局面。」 翠珠奇怪:「嬷嬷怎知卷册没有问题?」 兰息当然不会说是因为陆骁辞早打点过,保证送到她们手上的卷册务必详实。她斜眼,看的翠珠嵴背发凉,才说:「久居深宫,老奴曾有幸参与过置办宫宴,卷册记录与我印象中并无分别,想必是可信的。再说,卷册浩如烟海,一晚上的功夫能在上面做什么文章?」 有兰息这话,三人放心不少。只是新的难题又来了,如何才能在美酒珍馐上做出富有新意,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玩意呢? 兰息建议:「今年除夕宴改了制度,朝中官员也需参加。老奴听闻,天皇贵胄,朝廷官员中以南方人士居多,南方口味偏甜。太子妃幼年长于黄州,不如做道黄州小食摆上宫宴,一来新奇,二来也算拉拢人心。」 这法子是陆骁辞教兰息说的。在他看来,宫宴美酒珍馐简直是众口难调,满足大部分人的需求就已足够。因此,他才经由兰息嬷嬷之口提点季软,解决主要矛盾即可。 管茹觉得兰息这个法子甚好,肯定道:「季软姐姐,不如做百花酥。我听翠珠说你会这个,虽然凤仙楼可以买到,但按量供应不是人人都吃过的。」 翠珠大有一种自家姑娘很有出息的感觉,她得意:「黄州美食多,太子妃会做的可不止百花酥。蒸云糕,千层烙,米糍饼可多可多了,当年跟着正经厨娘学过手艺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言,说的比朝堂辩论还热闹,季软却不觉得怎么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想有更好的。 季软发愁了几日,实在想不出别的主意。明日便要将理好的册子上交内坊司,季软心焦,用过早膳带上管茹出门散心去了。 陆骁辞这头,连夜处理一堆事务,直到天色发白才阖眼躺下。不想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崔炳那厮上门跟催命似的,一定要拉陆骁辞吃酒去。 崔炳心里还念着陆骁辞看上季软那事,一心想帮人找个更好的,不守寡的。今日在兰亭巷陈曲坊早定好厢房,里头正有美人候着。 知道陆骁辞向来矜贵,不好那些烟花之地。崔炳诓骗说去凤仙楼听书,那儿文人墨客聚集,看戏吃酒样样都不耽误。 陆骁辞一听凤仙楼,记起是初到盛京季软提过的地方,他不禁回味上次暗卫带回的那口百花酥,软糯香甜,入口即化,不提还好,一说倒勾起他肚里的馋虫了。 于是在崔炳头头是道的说辞下,陆骁辞真被诓骗出了门。 今日街上尤其热闹,除旧迎新的月份有三家姑娘出嫁。红炮仗噼里啪啦连响几条长街窄巷,红绸遍地,孩童们又蹦又跳,跟在人群后头嚷嚷:「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陆骁辞被一帮熊孩子吵得脑仁疼。然而崔炳在前头带路,哪儿热闹往哪儿凑,边走边回头隔着人群沖他喊:「就在前头,你赶紧跟上。」 声音越来越大,人越挤越多,陆骁辞头顶乌云密布,大有打道回府的架势。他被人群挤进一家香粉铺子,想着正好在此处避避。 香粉铺子不大,女客都在二层,一层是等候的男客。陆骁辞站了会,一个老头凑过来搭话,笑眯眯的:「后生夫人也喜欢逛这儿?」 对方比他年长许多,不答不合礼数,陆骁辞淡淡道:「小生年幼,并无夫人。」 那老头跟没听见一样,继续乐呵呵地和他唠家常:「女子一个样,老的少的就喜欢这些俗气玩意。咱们为夫的除了哄着,也别无办法不是,后生成家多久啦?」 「没有成家。」 老头:「吵架了吧?我年轻那会,每次吵架也逢人便说没有成家。当时图一口气,现在想想蠢得很。」 陆骁辞解释不通,索性不辩驳了。 「生娃娃了吗?」老头还在打听。 「没——有。」 老头掌心转着两枚核桃,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还是得生娃,生娃巩固夫妻感情……」 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声响,原来是挑好香粉的第一波女客下来了。老头赶紧迎上去,陆骁辞抬眼,视线里撞进一抹熟悉的身影。 真是,哪哪都有季软,可太有缘分了。 季软明显也注意到了他。前几日才托人帮忙,季软不可能冷心冷肺装作没看见走人。她靠近,浅浅一笑:「又见面了,陆大人。」 「太子妃万安。」陆骁辞小声道。 他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抬首,远远望见那老头朝他挤眉弄眼的。 「陆大人来这儿,也是买脂粉的吗?」 这时候,门外传来更加热烈的敲锣打鼓声,喜婆的吆喝都快掀翻屋顶了。许是和陆骁辞一样被挤的,又一波人涌了进来,季软没站稳,直直往陆骁辞身上扑去。 陆骁辞手比眼睛更快一步,揽住季软腰身护在胸口,背贴墙壁的同时,脑袋彻底蒙了。 他垂眸,眼角的余光全是季软。鼻尖小巧,眼尾细长上挑泛着点红。视线稍稍后移,是一截欺霜赛雪的脖颈。落在陆骁辞眼里,比白纸上一滴浓墨还要惹人眼睛。 第30页 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仿佛饮下一壶烈酒,烧的慌。 陆骁辞想放开胳膊,但是身体拒绝执行命令。他一颗心狂跳着,像中邪一般,竟是越搂越紧。 「陆——陆大人。」季软从他胸口抬起头来,脸烧的通红,眼神飘忽放哪都觉得别扭。 她挣了挣,欲逃脱桎梏,不想陆骁辞开口道:「别动!」 温香软玉在怀,他捨不得放手了。 第15章 误会 她本来就是我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人声消散陆骁辞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季软脸红脖子也红,她用了点力气终于挣开。不曾想,方才慌乱中手上的胭脂洒了,粉末扑在陆骁辞衣襟上,将月白锦袍染了颜色。 先是投怀送抱,再弄脏人家衣裳。季软头大,今儿出门怎么这么倒霉。 她走也不是,留下又尴尬,气氛着实微妙,却听陆骁辞陈述事实:「东西洒了。」 声音温和,听起来没生气。季软一声抱歉还未说出口,陆骁辞不甚在意道:「再去挑一盒吧,赔你的。」 店家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赶忙迎上来:「夫人,别给你家夫君省钱。洒了正好,方才又上了新货,带您再去看看。」 一声夫人,差点让季软喘不上气儿。「不——不是,他不是我——我们不是——」她语无伦次的样子,旁人看的啼笑皆非。 陆骁辞神色明显一顿,语气淡淡地问那店家:「你怎知她是我夫人?」 「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嘛,来我这店里的公子哪个不是等夫人挑东西的?「陆骁辞环顾四周,心说怪不得。「再说,方才公子将小娘子护在怀里,真是夫妻恩爱的紧哪!」 想到刚才一幕,刚褪下的热气再度浮现脸上,季软无言以对,她真是几张嘴都说不清。 本以为陆骁辞会再说点什么撇清二人关系,可他似乎放弃了挣扎,肯定说:「你还真是火眼金睛。」 「那可不,十几年生意不是白做的。公子夫人佳偶天成,璧人一双,盛京没人比你们更相配了。」做生意的人嘴巴都是抹过蜜的,怎么好听怎么来。 季软苦笑。陆骁辞不揭穿应该是顾及她的身份,背地里怕是恨不得封了这家倒霉店,季软后悔今日出门了。 实际上,这番话陆骁辞觉得十分受用,附和店家对季软道:「去挑吧,看上什么买了便是,不用顾及省钱。」 「哟,好阔气的公子,果然是个疼娘子的,夫人好福气。」 「夫人,这边走……」 季软震惊之余,更觉羞赧慌乱。她不会真将错就错去挑,夫君以外的男子送胭脂水粉,她不可能收。季软不顾店家阻拦走向门口:「有事,不挑了。」 她模样生的俏,冷面拒绝的样子不像训人,倒像是闹别扭的小娘子故意在人前藏着掖着沖夫君撒娇。 店家哄:「夫人……」 哪知季软听闻这声夫人,逃得比兔子还快。脚底生风快步离开,以后她都不想来了。 「哎——等等——」眼看到手的生意飞走,店家十分遗憾。却见一老头走上前来,拍拍陆骁辞肩膀:「还没哄好?」 老头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挑点东西哄哄。以后吵架可别赌气说胡话,再闹小心你那俊俏娘子跟了别人。」 陆骁辞平白无故受了一通说教,觉得荒唐又好笑,一时间竟忘了反驳。 临走前老头给他出主意:「还是得生娃!抓紧,争取三年抱两。」 此时迎亲队伍已过,街巷上安静不少。陆骁辞前脚跨出店门,摸到衣襟上的脂粉,顿了顿,又折回去问那店家:「方才她买走的是哪种?」 店家一听生意还有戏,连忙带人上二楼,指着琳琅满目的香粉盒子介绍:「方才夫人看上的是这支桃花姬,不过她嫌贵,最终买走的是花颜蔻。还有这支鹅蛋粉,夫人也是喜欢的紧……」 「这是黑箱,打开前并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一样的价格可能买到不同价位的香粉。夫人方才看了好久,我猜也是喜欢的。」 陆骁辞眼里,只觉得看谁都一样没甚区别。于是袖子一挥,对那店家道:「她看上的都来一份。」 店家喜不自禁,连声称赞:「公子真是会疼人……」 手捧装满胭脂水粉的木盒,陆骁辞再度回到街巷时,正巧碰上前来寻人的崔炳。 崔大公子跑了半日气得很,边把人往兰亭巷赶边抱怨:「这大半天你跑哪去了,我看会新娘子的功夫就不见你踪影……哎等等,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陆骁辞拦住崔炳胳膊,没让人碰。崔炳嗤了一声:「神秘兮兮的,小气。」 陈曲坊内歌舞昇平,暗香浮动。盛京人家泼天富贵,无论白天夜晚,都喜欢到此享乐。到了陈曲坊,便有老鸨从人堆里挤出来招唿:「官爷来啦!」 老鸨这一嗓子,引来屋内姑娘们齐整的目光。只见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位公子极为显眼。一身月白锦袍,芝兰玉树,周身气质高贵清冷,显然是陈曲坊的新客。 姑娘们搓着帕子跃跃欲试,要不是老鸨使眼色,只怕早扑上去抢人了。 「这便是凤仙楼?」陆骁辞挑眉,怎么看怎么不像说书吃酒的地方,心想怕是被人骗了。 崔炳不给陆骁辞反悔的机会,一面将人往屋里拽一面吩咐老鸨:「把秋樱叫来,再来几个姑娘陪我们喝酒,动作麻利些。」转头对陆骁辞道:「这是比凤仙楼更快//活的地方,呆会你就知道了。」 第31页 半个时辰后,陆骁辞坐在雅间,挡下秋樱递上的清酒,没觉得快/活,倒是无聊透了。 屋内姑娘们身姿妙曼,弹琵琶,唱小曲,竹丝小调听的崔炳如痴如醉。陆骁辞低头沉思,觉得自己今日好不对劲。 不光今日,自从遇上季软后,他就一直不对劲。 陆骁辞自认为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回京以来他管的一桩桩闲事,哪件不与季软有关? 先前他觉得是自己先入为主,将季软当成自己人,见不得她受委屈。可今日,香粉铺子里为何会产生那种异样的感觉? 店家一声声夫人,他为何觉得理所当然? 老者耳提面命抓紧生孩子,为何……他竟然生出几分期待? 真是荒唐! 陆骁辞觉得自己疯魔了。兴许是独身太久,身边该有个女子服侍。他这样安慰自己,在被崔炳拽进陈曲坊的时候,才没有立刻拒绝。 秋樱是陈曲坊的头牌,容貌姣好,满腹才情。入了陈曲坊的男子,没有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 秋樱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陆骁辞嘴边,声音和身子一样软绵绵的:「官爷,奴家餵你。」 美人靠近,纤白的小手搭在陆骁辞肩头,费尽心思想拿下这个出众的男人。她的手刚触及陆骁辞下巴,人便被推倒在地。 头牌在哪儿不是万人簇拥,今日碰了钉子,秋樱挫败,媚眼含泪道:「官爷对我哪里不满,秋樱改就是了。」 「别碍我眼,出去!」陆骁辞冷声吩咐。 他讨厌娇滴滴的女子,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找秋樱来。于是吩咐老鸨又唤来一个女子,名叫白桃,陈曲坊出了名的端庄,吟诗作画样样精通。 白桃明显比秋樱会看人眼色。她见陆骁辞面色淡淡,知趣的不多问,一杯接一杯倒酒。不仅如此,白桃还很会说奉承话。 风月场上见惯了官家男子,白桃很有把握。男人嘛,不管什么时候夸就完事了。从周身小物件开始,再到身份,前途,哪个男人不喜欢听漂亮话。 见陆骁辞身旁的精緻盒子,白桃夸赞:「官爷真是体贴人,来陈曲坊还给姑娘们带东西,这是哪家的胭脂?」 陆骁辞只觉得没劲,「啪嗒」一声将杯盏放置桌上,对白桃道:「别碰!不是给你们的。」 于是一杯酒的功夫,又把人轰了出去。 接连轰出去两位陈曲坊头牌,没有女子敢来伺候了。这正合了陆骁辞心意,他独自小酌,良久竟气笑了。 面对这些女子,自己心如止水比苦行僧还清心寡欲。倒是季软,一想起来就心尖痒。 这副被人拿捏七寸的模样像个毛头小子,陆骁辞气极了,闷头喝酒一言不发。 崔炳举着酒杯过来,劝他:「少惦记一个寡妇。你又不是太子,还能光明正大将人掳到床上去?」崔炳醉了,说话难免粗俗,「看看眼前这堆美人,挑个喜欢的,信我,快///活一夜保准你明早忘了季软是谁。」 陆骁辞清酒一杯接一杯下肚,听闻这话沉思许久,渐渐有种大彻大悟的通透。 季软是谁?是太子楚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拜过天拜过地,生死同衾的结髮之人。而他陆骁辞,就是楚栖。 是了,季软本就是他的人,所以他惦记人家有什么错?买胭脂送人哪里不妥?想和季软生孩子是天理,是人/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再者,是季软自己说的想和他生小孩!还要生两个!虽然他不喜欢小孩,但既然季软想生,那就生吧,他愿意配合。生男生女无所谓,名字他得好好想想…… 陆骁辞心思千迴百转,渐悟后浑身轻松,他笑说:「你倒提醒我了,她本来就是我的人。」 「陆小七,天还没黑呢,你做劳什子白日梦!」 陆骁辞心情大好,满脑子都是那日圣医馆白雪庭院中,季软言之凿凿:喜欢死了!所以,他和季软,算是两情相悦了吧! 可怜季软等他念他三年,他得好好补偿人家…… 「陆小七,你喝多了吧……傻笑什么……」 晚间忽然起了风,窗户被颳得猎猎作响。天寒,崔炳醉的厉害不打算走了。 陆骁辞走出陈曲坊时脑袋发胀,赵凛赶着马车来接人,连忙将陆骁辞扶到车上。马车刚出巷子,赵凛听见主子闷声发话:「去望楚府。」 「大人,望楚府有暗卫守着,不会出问题。家中已备好醒酒汤,早回去歇着,明早还约了人议事。」 陆骁辞眯了下眼睛,坚持:「去望楚府。」 赵凛不解:「可是望楚府出了什么事,让大人放心不下?」 「去望楚府,看看我的人。」 第16章 除夕宴 不要腊梅了,要你 似乎是算好了时候,陆骁辞到达望楚府时,正是深夜,四周静悄悄的。 暗卫耳力极好,听闻动静,迅速隐到角落,隔着马车帘子对陆骁辞道:「大人,府内并无异常。」 「嗯。」陆骁辞慵懒的应了声,掀开帘子,望见高墙院落,手掌抚摸着身旁的胭脂盒子,问:「季软在做什么?」 暗卫忠心,如实禀报:「季软酉时回来,忽然说想到了除夕宴的应对之策,眼下正奋笔疾书,与兰息一道商讨明日递交内坊司的礼册。」 陆骁辞脑袋不似平日清醒,停顿半晌才含煳问:「礼册?不是早让兰息给她通过气么,怎么,她没照做?」 第32页 暗卫道:「季软说有更好的法子。除夕宴若只做不常见的南方吃食,拉拢人心不假,却少了趣味。因此提前将甜食藏于木盒中,由宾客自取。打开前,谁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全凭运气……」 陆骁辞反应好一会,才记起这是白天香粉铺子里的「黑箱」。季软这丫头,偷梁换柱将这法子用到除夕宴,可真是太机灵了。 这法子好!未到除夕宴,陆骁辞就已经在期待,到时候他会抽中什么滋味的甜食呢?最好是百花酥,再者普通的凉片糕也行,只要是甜的他都喜欢。 「甜食清单都是季软定下的?」 暗卫:「回大人,是季软亲自定的。」 陆骁辞勾唇。他将香粉盒子抱在怀里,对暗卫说:「让兰息找机会提醒季软,木盒中可以放上数量不等的碎银子,不用很多,过年就图个彩头。」 暗卫连声称是,陆骁辞又将一只盒子递到他手中。那盒子说小不小,模样瞧着不算贵重,陆骁辞却宝贝的很。 他吩咐:「想办法把这东西放到季软房中,不要让人发现,小心别洒了。」 暗卫虽然奇怪,却没多问,转身办事去了。交待完一切,赵凛驾车,马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他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谁也不知今夜动静。 第二日,季软将礼册交由内坊司,翠珠又给人塞了几个荷包。接下来就看陆大人的了,忙完一切,季软回屋休息,才注意妆奁中不知何时多了几种胭脂。 季软虽然奇怪,却没多想。她的妆奁一直由翠珠打理,兴许是翠珠买的。不过这也太多了,真是浪费钱,季软一向节俭,便给管茹送了些。 日子平淡无奇地流逝,期间陆骁辞差人给季软递过一封书信,信中许诺除夕宴美酒珍馐并无异样,大可放心。 末尾还强调,让季软别忘了答谢之礼。 答谢之礼?经由陆骁辞提醒,季软才想起是那日河边答应送他的一株腊梅。 季软也不明白,腊梅并不算什么稀罕物件,陆骁辞为何要自己送?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差人从市集上买回一株腊梅,细心修剪过,就等除夕宴后拿它答谢陆骁辞了。 只是不凑巧,修剪好的腊梅搁窗台上不过一日,竟被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野猫破坏了。眼下临近年关,不少店铺早早关门,小厮跑遍盛京,竟没买到一株腊梅。 那就迟几日再送吧,反正眼下除夕宴还未开始,成不成得看陆大人的本事。 除夕宴前夜,季软出奇好眠,南岸侯府却不似往日安宁。 南岸侯府礼寿堂,徐雯跪拜在地,唐宝萍哭哭啼啼:「老夫人,雯姐儿也是为了侯府前程。明日就是除夕宴,这双面绣必须有。」 徐老夫人「砰」一声将杯盏砸在桌上,大怒:「为了侯府前程?我看她是想要侯府几十口人性命!陛下面前口出狂言,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徐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一嗓子竟差点没喘上气。丫鬟替她顺了顺气,唐宝萍道:「事已至此,老夫人不能见死不救。若雯姐儿没了,南安侯府也保不住。」 徐雯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祖母不用藏了。我知道,那年表妹投奔侯府,随身行李中那副江山社稷图,就是双面绣。」 徐老夫人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徐雯继续道:「江山社稷图落款处绣了徐字,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知道出自谁手。徐舒颜姓徐,我亦姓徐,都是一家人不用分清楚。」 「你怎知季软不会说?」徐老夫人恨恨问。 徐雯很冷静,「季软当时才多大,根本不记事。那年我问那是什么,她一脸天真说是母亲随手绣的小玩意。再说,江山社稷图多了去了,世间无人能证明那是徐舒颜的东西。」 唐宝萍急得不行,哐哐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拿出来吧。」 夜深,徐雯才从库房出来。她将钥匙还给徐老夫人,千恩万谢,却听徐老夫人说:「分家!今夜就分!大爷一家,连夜搬出侯府!」 除夕宴这日,季软早早入了宫。宴席开始前,陆骁辞偷摸问季软:「我要的腊梅带来了吗?」 二人默契的没提那日香粉铺子里的事,季软轻松不少,答道:「急什么?还没看见陆大人的本事呢。」 「放心吧!」陆骁辞胸有成竹,「你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出彩就算了,别出错就行。」 陆骁辞目光流连在季软身上,季软装傻充愣一会,没忍住,藉口到宴厅看看跑开了。边跑边想:陆大人一直盯着她,莫非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她得找块铜镜好好看看,今日可不能出错。 宾客渐至,一年中最重要的除夕宴开始了。崔炳不愧是礼乐方面的行家,民乐融合华丽的宫乐,听的众人交口称赞。 礼乐正酣,内坊司宫女手捧玉盘,上佳肴,倒美酒,宾客屏息凝视,盯着珍馐打量一圈,竟没挑出错来。 圣祖皇帝始建皇朝那年,便推崇由奢入简,宫宴仪制都是规定了章程的。往年宸妃主办,许多超出仪制的地方,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未曾想今日这般规矩,心中对这位守寡的太子妃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再说这菜式新鲜,就跟猜到他们喜好似的,也是很对胃口。 宾客频频点头,以为这便是全部了。可规矩是规矩,却少了新意。不知是谁小声道:「每年宫宴都大同小异,也是无趣的很。」 第33页 「望楚府能办成这样已经够好了,你还想怎么有趣?」 孝诚皇帝不语,他看两眼陆骁辞,再看两眼季软,想不通儿子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既然陆骁辞插手,孝诚皇帝不会不卖这个面子。 他高坐龙椅之上,眼看季软乖巧地坐着,陆骁辞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人家。孝诚皇帝不得不承认,两人外形拔尖,气质出众,若坐的再近点…… 怎么越看越像夫妻?不,他们本来就是夫妻…… 孝诚皇帝走神地功夫,季软精心准备的重头戏登场了。 宫女端着外形一致的木盒进入宴厅一字排开,由内坊司大监介绍:「陛下,这是今年新出的玩法。木盒中藏了小玩意,拿到什么全凭运气,不如陛下打头,先给各位开开眼。」 此言一出,立刻勾起了众人的兴趣。有人问木盒中藏了什么,大监神秘兮兮的:「这就不方便告知了。」 孝诚皇帝打量季软,「这是太子妃的主意?」 季软起身回话:「是臣妇的主意,不过是寻常小玩意,陛下若不嫌麻烦可先试试。」 接收陆骁辞的目光,孝诚皇帝起身,随意取出一只木盒打开,大监立刻尖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南方甜食九重糕,天佑北梁国泰民安,福泽绵长。」 九是吉利数字,孝诚皇帝高兴,袖子一挥:「赏!」 宸妃见不得别人好,别扭道:「臣妾也试试,看能抽中什么好东西。」然后,宸妃取出一叠普通的凉片糕,眉头紧皱气道:「陛下,就这……」 「爱妃手气不如朕好!」孝诚皇帝笑说。 有了皇帝打头,众人跃跃欲试,皆上前一人挑选一只木盒。片刻后,大殿笼罩在一片笑声中,「老夫抽到了状元糕,看来明年府上要出状元啊!」 「本宫抽到六两银子,肯定预意来年是六六大顺之期。」 …… 除夕宴本就没太多规矩,众人插科打诨,沉浸在季软的小游戏中好不快活。欢声笑语中,陆骁辞手持一叠绿油油的苦瓜酥来到季软身边,「季软,你也太不厚道了,苦瓜是人吃的东西么?」 季软一本正经解释:「苦瓜去心火,在南方可受欢迎了。不信你尝尝,味道不差的。」 陆骁辞对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件事十分后悔,可季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陆骁辞不忍拂人心意,随即拿起一块放入嘴里。 苦味蔓延。 季软十分真诚:「怎么样,苦过之后回味出甜了吗?」 怎么可能甜,可真是太苦了。 陆骁辞紧绷一张俊脸,昧着良心道:「是还不错。」 「嗯,那你再吃一块吧。」 陆骁辞:…… 幸好此时崔炳救他于危难之中。崔炳在殿外备好了烟花,吩咐大监进来招唿宾客,到潮汐台观赏烟花。 盛世烟火,可不是寻常日子能见到的。季软心动,带上翠珠就要走,披风都来不及拿。半路折回来,将方才陛下的赏赐匀一半给陆骁辞:「这是给你的,此次除夕宴,多谢大人了。」 不等陆骁辞回绝,季软就跑了。烟火在即,她可不想错过。 陆骁辞怀抱金银元宝,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却是笑了。想他堂堂太子殿下的魅力,竟还比不过一场除夕烟火。 潮汐台上,宫灯明亮人声嚷嚷。后宫嫔妃,朝廷重臣都在,太监宫女也聚了一团。除旧迎新的日子,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 陆骁辞到达季软身边,见季软搓着小手放在嘴边呵气,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他站到风口上去,用坚实的后背挡住穿堂风,故意为难季软:「腊梅呢?别以为用金银元宝这种俗气玩意就能煳弄我。」 季软心想:这位陆大人可真难哄呀。金银元宝都有了,腊梅不是要多少买多少么? 内心腹诽,嘴上却笑道:「先欠着,过几日我差小厮送到大人府上。」 陆骁辞难得耍小性子:「今晚就要。」 季软嘟囔:「你又没告诉我今晚就要。」 「我现在告诉你了。」 季软破罐子破摔:「反正现在我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么?那不要腊梅了——」一声沉闷的响动,烟花在黑夜中盛开,流星般的火焰将皇宫点缀成繁华人间。 周围喧嚣,陆骁辞转过头来,眼里仿佛装下万千星河,温柔的不像话。 他说:不要腊梅了! 要你! 第17章 哭什么 属于你的,拿回来便是 烟花爆裂的声音接踵而至,夜空亮如白昼,笑声欢腾。季软拔高声音:「你方才说什么?」 陆骁辞眼里温柔不减,转而问她:「这么喜欢烟花?」 「当然喜欢!一年只看一次,烟花美丽转瞬即逝,趁还能看的时候我要多看几眼。」 陆骁辞望她恬静的侧颜,感受到有力的心跳:「望楚府没了,可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季软没考虑过,不过她今日得了陛下赏赐,短时间内安生立命不成问题,索性想到哪说到哪:「回黄州?或者在盛京开家铺子张罗客人,或者……」 「回黄州作甚?山高路远,还是盛京舒坦。」陆骁辞不可能放人回黄州的,他思忖片刻,小心问:「季软,你就没想过——再风风光光嫁一回?」 季软听他说再嫁就来气,斩钉截铁道:「不嫁!我在盛京没有母家,若以后像徐雯那样被夫家欺负可没人替我出头,想回娘家都没地方去。再说夫君对我有恩,若陛下允许,得了自由身我也愿意时常到夫君坟前看望。」 第34页 果然,季软还是最喜欢楚栖。 陆骁辞嘴角勾着笑,若没有权谋斗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真的很想告诉季软真相。可还不是时候。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把人娶回来。 不过有件事陆骁辞实在好奇,季软到底何时对他动的心?他的记忆里,是没有季软这号人物的。「问你点事。」陆骁辞打量季软,「你以前,见过太子殿下么?」 闻言,季软有点不好意思,犹豫再三才小声道:「这事我可没和多少人说过,不过大人三番五次帮忙,我信得过。隆嘉二十七年,我见过殿下。」 隆嘉二十七年?陆骁辞回忆拉的好远,那时他才多大,身边不是宫女便是太监,哪有季软这种小姑娘? 「那年黄州战捷,我随侯府入宫在一处假山旁偶遇殿下,他小小年纪模样出彩,还送我糕点吃——」 陆骁辞恍然,几乎是立即接话:「你还问他借马,说要回黄州?」 季软奇怪:「大人怎么知道?」 陆骁辞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想当年,那个吃他糕点的小姑娘问他借马,第二日陆骁辞从晨曦等到黄昏都不见人踪影,害他白白吹了一日寒风,后来还病了一场。 兜兜转转十多年,没想到那姑娘竟嫁了他。陆骁辞感嘆命运曲折奇妙,如果他不曾被逼假死,太后不曾安置人手,季软自然不会成为他的妻。 按照计划他会娶一位陛下皇后都满意的太子妃,季软作为侯府不受待见的养女,或许会随便嫁个什么人家,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他们二人间有太多巧合,走错一步都不可能有今日。感慨万千之际,陆骁辞又庆幸,幸好,他回来了。幸好,季软嫁的是他。以往万种阴差阳错由别人造就,日后他要握住机缘,许欢喜之人一世平安。 季软瞧他久久不说话,越来越奇怪,蹙眉问:「大人还没回答,为什么知道我曾向殿下借马?」 「以前一块读书时听殿下说过罢了。」陆骁辞随便扯出理由诓季软。想起往事难免思量将来,他的眼神幽静深沉,实在觉得自己这份心动来的不是时候。 季软没有怀疑,羡慕道:「夫君连这种小事都愿说与大人听,可见与大人交情是极好的。」 「嗯,是还不错,他——的确很好,不枉你一片心意。」陆骁辞拐着弯夸完自个,还不忘打趣季软:「所以,你算是对太子殿下一见钟情吧?」 季软:「大人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难道不是么?」陆骁辞一脸理所应当,「我们——你们之后没再见过吧?不是一见钟情是什么?」 季软懵懂,迷迷煳煳觉得:好像……似乎也可以这么认为。可她那时才多大,哪里知道喜欢是什么? 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喜欢到底为何物。 陆骁辞见人低垂着眼眸,心说还害羞了。他不再多言,满心算计接下来的计划,应该怎么将季软保护起来。 怀揣心事陪人看了一场烟花,待陆骁辞返回宫宴时,只见众人兴致未歇,大监趁兴道:「南安侯之女徐雯献上开年贺礼——江山社稷双面绣。」 高昂的唱诺刚落,徐雯身后宫人们双手奉着捲轴,缓缓踏入殿门。徐雯今日特意打扮一番,依旧赤色襦裙火红凤钗,瞧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身旁与她同行的,正是夫君卢植。 自从徐雯应下除夕宴开年贺礼,卢家恨不得将她当成祖宗供着,卢植连纳妾一事都搁置了。徐雯不愿回卢家,卢植每逢休沐便去南安侯府看她,嘘寒问暖十足贴心。 这些日子,卢家都默认徐雯是要光耀门楣的好儿媳,就等除夕宴上徐雯一展双面绣绝活,手捧陛下恩赏满载而归了。 很快,捲轴被缓缓拉开,约莫一丈长,每展开一尺,众人便惊唿一声。那江山社稷图绣工极好,褐色山脉澄碧江水活灵活现。再看背面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大漠孤烟黄沙瀰漫,给人苍远辽阔之感。 不等宫人展示完毕,皇亲贵胄纷纷赞嘆:「好一副江山社稷双面绣,真是鬼斧神工。」 「南安侯之女还有这种本事,卢家能娶到这种儿媳就偷着乐吧。」 …… 徐雯嘴角漫起笑意,开口时谦卑有礼:「北梁国界宽广,地大物博,臣妇献上江山社稷双面绣一幅,愿北梁国泰民安。」 孝诚皇帝俨然十分满意,「这是你绣的?」 「是出自臣妇之手。」 卢植人前扮着一副好夫君的形象替徐雯说话:「回陛下,确是拙荆绣的。拙荆将自己关在小院,挑灯忙碌好些日子,才完成这副江山社稷图。」 「赏!」孝诚皇帝高兴,笑道:「江山社稷图深得朕心,诸位爱卿可上前观摩,容朕好好想想,赏南安侯之女什么好。」 皇帝此言正合众人心意,话音刚落便有人等不及凑近欣赏双面绣。徐雯端着高门命妇的架子,嘱咐旁人小心些。 不似徐雯那般淡定,唐宝萍却心慌的很,她目光死死盯住季软,眼瞧着季软走近,仔细查看双面绣,唐宝萍坐不住了。 她端着茶盏站到徐雯身后,听见季软气到颤抖的声音:「表姐怎能做监守自盗的事,这双面绣分明是娘亲……」 她认出来了!! 「闭嘴!」唐宝萍低声呵斥:「大殿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好好呆着没你事!」 第35页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舅母表姐不清楚吗?那分明是我从黄州带来的东西,当时年岁小不记事,我虽然不知这是所谓的双面绣,娘亲的字迹还是认得出的。」 季软压着一口气,眼睛都憋红了,那是她娘徐舒颜的东西。黄州战乱那年,家奴收拾了不少值钱东西带姐弟二人逃命,这幅江山社稷图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季软不知何为双面绣,还奇怪不过一副刺绣,家奴怎么不嫌费事给带上了。被南安侯府收留后,值钱东西都入了老夫人库房,她再也没见过。 可那双面绣上的七言绝句,落款「徐」字,确实是娘亲的字迹。徐舒颜爱写字,季软一直存着她的书稿,绝对不会认错。 她在南安侯府偷生九年,如今断了关系这些人还盗窃娘亲的东西,季软忍不了。 「都是一家人,南安侯府的荣耀便是你的荣耀。」徐雯装作亲昵的靠近季软,低声道:「侯府养你和季修九年,人言可畏,季软,你也不想被人骂白眼狼吧?」 「一家人?」季软反问,脸上满是讥讽:「既是一家人,表姐出嫁当日怎么没人告知我?阿修在圣医馆治病那几年,怎么不见你去瞧过?表姐这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的态度,恕我不能把你当作一家人。」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徐雯恨恨道,脸上却依旧端着笑,「别不知好歹,你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徐舒颜的东西。季软,我身后有夫君,夫君身后有五皇子,你有什么?」 季软握紧粉拳,徐雯讥笑:「哦,我忘了,你有太子殿下,可惜一个死人也帮不上忙。回去吧,少说少看别惹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唐宝萍生怕闹起来,咣当一声将茶水洒在季软衣襟上,尖声道:「哎哟,快去擦擦吧!当着陛下的面儿成何体统……」 听闻动静,众人望向季软。程夕雪贴近,拉着季软去后殿厢房清理,季软红着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后殿,翠珠帮季软清理衣裳,程夕雪听完事情来龙去脉问:「确定那是你娘亲的东西?京中能人异士多,做出一模一样的也不是不可能。」 「我娘那几本书稿我日翻夜翻,绝不可能认错。」 程夕雪一向冷静,却也无情,她道:「有证据吗?」 凡事讲究证据,季软无言,仅凭字迹她确实不能证明那是徐舒颜的东西。 翠珠回忆说:「那年从黄州带来的家当中,确实有幅双面绣,我后来听厨娘说过,不过是不是今日这幅就未可知了。太子妃,咱们无凭无据,多半只能吃亏了……」 季软憋屈,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望着窗外,月圆景好,怎么就自己惨兮兮的,她怨南安侯府不要脸面,更怨自己无能。 这样想着越哭越凶,程夕雪和翠珠互相望一眼,双双闭上嘴巴。屋内寂静无言,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窗户开着,翠珠上前关窗,赫然发现窗外站着个人! 是个男人! 后院厢房是为皇亲贵胄女眷准备的,男子不得入内。翠珠惊唿登徒子,欲关门关窗,却听那男子的声音又冷又硬:「哭什么!属于你的,拿回来便是!」 第18章 你猜 我今日还真不闲 季软抹了泪,眼睛还是红的。陆骁辞站立窗前,端着一脸兇相。他一向讨厌哭鼻子的女人,觉得难缠软弱,骂不得哄不得,麻烦死了。 可眼下季软委屈憋泪的模样叫他心里一软,神色缓和几分。算了算了,他想,谁让他和季软两情相悦呢,人家都对他一见钟情了,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左右是他的人,不能受人欺负。 「别哭了。」头一次哄人,陆骁辞只会这一句,「哭多了眼睛难看。」 季软正委屈的紧,被人看见哭鼻子内心难堪,别过头去不理人。陆骁辞无法,声音软下来讲道理:「哭解决不了问题。」 季软当然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她不过需要一个情绪宣洩的出口。今日一吵难免想起童年寄人篱下的苦楚,小小年纪便要看人眼色,哭不得闹不得,情绪从来不是自己的。 她擦干眼泪,声音还带着喑哑,嘟囔呛声道:「你凶什么?这皇宫里还不许人哭鼻子了?」 陆骁辞欲哄却无从下手,干站着半晌,贴心道:「那你继续吧,一个人哭没意思,要不找几个人陪你一块?」 找人陪她一块哭?光想想那场面就觉得滑稽,季软破涕为笑,「不用麻烦了,我不得空,还要回去把娘亲的东西拿回来。」她起身拿帕子擦拭眼睛,深唿吸一口,调整好情绪后又是往日温婉端庄的样子。 「怎么拿?」翠珠跟在季软身边十几年,最清楚她的性子。与徐舒颜季兮卓有关的事,季软情绪总是格外敏感,「陛下各宫娘娘都在,太子妃别冲动做傻事,要奴婢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程夕雪也建议:「先找证据吧,人证物证收集上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我倒有个法子!」 「我有法子!」 陆骁辞和季软异口同声,说完默契的望对方一眼,「你先说。」 「你先说。」 他两就跟对方心里的蛔虫似的,总能准确无误接下一句。陆骁辞歪头表示洗耳恭听,季软道: 「我不能证明那是娘亲的东西,同样,徐雯也不能证明那是她的东西。清理了衣裳我便回去,大殿之上向她讨教双面绣技法,让她再绣一幅,我才不信她当真会双面绣……还要故意说那江山社稷图看着年头久远不像新做的……」 第36页 翠珠怀疑:「这法子……能行吗?就怕她反咬一口,说咱们没事找事。」 「行不行试了再说。」 季软的想法与陆骁辞不谋而合,他笑起来,眼里透着亮光:「你看着乖,想不到藏着蔫坏。」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有主意得很。 季软抿了唇,小脸气得皱巴巴,「偷我娘亲的东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翠珠还是担心,插话道:「可太子妃毕竟是侯府出来的姑娘,这样做只怕以后被人说恩将仇报,被骂白眼狼什么的难听死了。」 翠珠的担心不无道理,季软和季修是侯府养大的孩子,侯府里子不行面子却做的不错,至少在外人面前对姐弟两还是客气的。若季软当着陛下的面让自家表姐下不来台,只怕日后名声坏了。 「闲言碎语随他们好了,我又管不住别人的嘴。再说,表姐妹闹别扭对比欺瞒圣上,我就不信大傢伙分不清孰重孰轻。」事到如今,季软顾不得名声好坏了。 翠珠担心的,陆骁辞早就想到了。在他的计划里,就没打算让季软出面。能拆徐雯抬的人千千万,何须季软亲自来。 陆骁辞目光灼灼地盯着季软,她的胸口被茶水浸湿一块,显出错落的峰峦。他看了一会,目光僵硬地移开:正人君子什么的,他还真不是。 「你呆在此处,半个时辰后再回去,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大步离开,季软追上来,小声问:「大人信我?相信那江山社稷图确是我娘的东西?」 「信!」迴廊上陆骁辞脚步不停,回答掷地有声。 季软跟在人身后,继续问:「大人今日也很闲吗?其实这件事,我自己能……」 「今日我还真不闲。」陆骁辞忽然转身,季软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大人不闲,为何还要帮我?」她是真的好奇。 陆骁辞眼眸低垂,声音懒懒的答:「你猜。」 衣裳留下褐色痕迹,显然不能继续穿了。宫人送上崭新罗裙,季软换上,收拾干净再回大殿时,发现欢乐的宴席不復存在,此刻孝诚皇帝面色阴沉,气氛十分凝重。 季软不明就里地落座,陆骁辞老神在在地品茶,见季软来了,眉峰一扬算是打过招唿。不知为什么,远远的季软似乎读懂了他传达的意思:安心看戏吧,用不着你出头。 不多时,只见一个妇人从宴桌旁来到大殿中央。那妇人年纪应该不过五十,靛蓝襦裙容貌端肃,走路时裙面服帖都不带抖动一下。 身旁有人小声议论:「就连将军府王夫人都看不下去出来主持公道了吗?」 将军府王夫人?季软吃惊,陆大人到底怎么安排的,怎么还劳烦将军府王夫人出面了。他们口中的将军府乃是北梁开国元勛王衔的府邸,将军府世代忠良人才辈出,如今是王夫人掌家。 王夫人夫君早亡,守了半辈子寡名声颇好,就连家中两个儿子在朝中也行事谦逊挑不出错来。据说,如今将军府祠堂内还供奉着当年圣祖皇帝特封的丹书铁卷,这是北梁对重臣的最高奖赏,因此多年来没人敢对将军府不敬。 就连祸乱朝政的吕氏一族,也是给足脸面尽力讨好将军府。原因无他,将军府有兵权,有人才,傻子才和人家对着干。 大殿中央,徐雯低着头,瘦削的身子轻微发抖。王夫人尚未走近,许是因为心虚,徐雯腿便软了。 王夫人仔细摸了一圈那幅江山社稷双面绣,才道:「方才李夫人的疑惑不无道理。按理说,刺绣用的丝帛都是新织的,越新越好下针黹。可这块面料,虽然看着崭新,摸上去却像有些年头了。敢问卢夫人,刺绣时候从何处选的丝帛?」 这样的细节徐雯哪里能回答上来,她三言两语想煳弄过去,王夫人却连连逼问不放过她,徐雯急得都快哭了。 唐宝萍更慌,吓得脸色煞白,可她插不上手。南安侯徐承之从到尾不知母女两干的好事,还沉浸在女儿才情过人,要得陛下赏赐的美梦中。见徐雯答话答的不好,笑着道:「阿雯好好说话,王夫人问你话呢。」 早在众人疑惑江山社稷图时,卢植就看出徐雯的不对劲来。眼下他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自保,根本无心替徐雯说话。 徐雯彻底孤立无援。 王夫人身为将门诰妇,眼神又明又亮,徐雯越遮掩她就越要问个明白。 她温和一笑,建议说:「这样吧,咱们也不纠结江山社稷图了。长子下个月便要大婚,臣妇眼馋,想请卢夫人帮忙绣幅鸳鸯戏水,价钱好说。卢夫人不如住到将军府去,也让臣妇开开眼,瞧瞧这双面绣到底怎么做。」 南安侯徐承之一心想和将军府攀关系,高兴道:「好说好说!阿雯,还不应下?」 撒下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弥补。徐雯终于站不住,跌倒在地声音颤抖:「臣……臣妇不能。」 唐宝萍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这个家彻底完了。 王夫人趁热打铁,追问:「为何不能?」 大殿之上,一时间只有徐雯说话的声音,没人打断她,也没人敢打断。 卢植听着徐雯说怎么找到江山社稷图,怎么将它变成自己的东西,最后,徐雯竟还怪罪到卢家头上:若非卢家逼得她走投无路,徐雯绝不会犯下欺君之罪。 卢植闭了眼睛,内心又气又怒:这个蠢货! 第37页 谁能想到,闵庄之行不过一场寻常的温泉宴会,竟会招来如此祸端。路都是自己选的,卢家也逃不掉。 徐雯招了个干干净净,听闻江山社稷双面绣实际出自徐舒颜之手,有老臣惊唿:「原来是黄州都尉夫人的技艺。」 说起黄州都尉,难免让人想起十多年前黄州那场战乱。季兮卓和徐舒颜为国捐躯,留下一双儿女。有人指责:「南安侯府可真不要脸,竟还妄想拿人家的东西邀功,这就是偷。」 「这样看来,徐老太太真是有先见之明,只怕早就料到今日之事才会分家保平安。」 …… 季软全程冷眼旁观,她一句话都不会为南安侯府说的。 孝诚皇帝似乎看够了这场闹剧,摆摆手说:「今年除夕宴就到这儿,散了吧。容朕想想此事如何处置,东西物归原主,朕可不昧人东西。」 此话若有所指,南安侯和卢植一家跪拜在地,彻底抬不起头来。 皇帝表现的越是平静,往往预示着越大的灾难。更何况皇帝不给个痛快,徐家,卢家根本放不下心来。 宴席最后,卢植远远的朝宸妃行了大礼。卢植知道,眼下卢家对五皇子还有用,五皇子拉拢权臣处处是用银子的地方,而卢家干的是贩卖私盐的勾当,五皇子少不了他这颗摇钱树。 五皇子虽不在京中,他求宸妃娘娘也是一样的。 宸妃怎会不知卢家的重要性,只是这次皇帝似乎铁了心怎么劝也不管用,一定要治卢家的罪。五日后,宫里一道圣旨,将卢家给打发了。 卢家老小发配黔南,南安侯徐承之被贬官职,终生禁足府中思教女不当之过。只是后来听说,圣旨才下的当晚,徐雯在卢家自缢身亡,究竟是愧疚难当还是遭人毒手,就无从得知了。 而季软这边,望楚府也迎来新的变化。圣旨姗姗来迟,是陛下的赏赐到了。大监宣读完圣旨,端着一张笑脸套近乎:「陛下皇后体恤太子妃,这苏绣织锦都是江南刚到的新货,宫里娘娘都还没见着,就先送到太子妃手里了。」 季软满心疑惑,陛下皇后娘娘不是一直不待见她么?何来的体恤? 还是管茹提醒:「兴许是因为姐姐爹娘的缘故?」 季软也只能归因于此了。 同时她有预感,距离望楚府结束的日子不远了,她望着满大家子几十口人,管茹,程夕雪……这些人可如何是好呀? 第19章 你长得真好看 比那位姓陆的大人还好看…… 除夕已过,天还是极冷,丝毫没有转暖的趋势。 清晨,内坊司一帮大监被赶出翠微宫,缩着脖子走远了才骂骂咧咧:「宸妃娘娘今日好大的火气,谁又招她惹她了,这极好的料子硬是能挑出毛病来。」 「宸妃娘娘最近憋着火,谁赶上翠微宫的差事都得挨骂。」 …… 而此时,憋着一肚子火的宸妃娘娘,正由侍女伺候着梳洗。侍女贴心宽慰:「娘娘和一帮阉人较什么劲,气坏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宸妃哪里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她将崭新的料子踩在脚下,恨恨道:「都怪徐雯那妒妇白白葬送了卢家前程,宫里哪处不要银子?我才几日没打点这帮奴才就蹬鼻子上脸了。」 「娘娘安心,有太后娘娘在,谁敢给您脸色看哪。一早就听慈寿殿的李公公说太后今日精神不错,必定也是等着见娘娘一面,想说说知心话的。」 宸妃无法,不久前因为望楚府一事与太后闹的难看,她自作主张教唆陛下对望楚府下手,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赔了卢家,宸妃又气又悔,赶忙梳洗得当往慈寿殿去了。 太后长年多梦晚眠,无论白天黑夜手里总要握着一串菩提子才心安。曾有宫女嚼舌根,说是因为太后娘娘欠下的血债太多,离了菩提子要被小鬼夜半敲门的。 也不知怎的,这话传到太后耳朵里,便赏了那宫女一百板子,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当即就没了。从此以后,慈寿殿再没人敢乱说话。只是他们发现那天之后,太后娘娘的手串上又多了一颗菩提子。 宸妃来的时候不好,太后用过早膳窝在暖榻上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宸妃怏怏地半跪在太后身旁,自觉接替捶腿的活,小声讨好:「姑母——」 「哼——」太后娘娘喉里憋出一声冷笑,「怎么,知道来孝敬姑母了?」 宸妃无言认栽,太后教训道:「就你心急!望楚府可是咱们的一道保障,甭管楚栖真死假死,只要望楚府在的一天,他想回来就不容易。」 难道望楚府不是您老人家迷信弄出来抚慰楚栖亡魂的吗?宸妃虽内心这样想,嘴上却连连称赞:「姑母说的是。」 「可是有望楚府在,行儿哪天才能登上太子之位呢?再说,我瞧陛下的意思也不打算留望楚府太久,怕是等不到开春了。」 太后娘娘徐徐道:「无妨!留下程家姑娘和那姓戴的丫头就行,其余的由陛下高兴。也不知这几年谁给他的勇气,处处和哀家作对,真是翅膀一硬忘了谁给他的天了。」 「那行儿何时能被封太子呢?」这才是宸妃最关心的。 「急什么?时机到了,自然是他的。」 果然,不出季软所料,两日后宫里便来了圣旨,宣太子妃,三位良娣入宫觐见。这样大张旗鼓的仗势,一看就不寻常。 第38页 季软和管茹同坐一辆马车,路上季软揪着一颗心,她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管茹看在眼里,安慰她:「软软姐姐,日后咱们不能同住一个屋檐下了,你要记得来看我。」 未曾想管茹会猜到,季软也不兜圈子,问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管茹听闻这话害羞起来,她红着脸,趴在季软耳边悄声道:「不瞒姐姐,我原是有心上人的,他与我青梅竹马,知道我入瞭望楚府也一直等着。若真能得自由之身,此后我便是他的人了。」 「若家里没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现在已是他的妻了。他心悦我,我也喜欢他,要长相厮守一辈子的……」 季软震惊之余,真心实意的高兴。看来也不是谁都和她一样,把望楚府当家的,对于管茹来说,望楚府倒成枷锁了。 她欣喜,也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便问:「管茹,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当然是满满的幸福感,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天天见着他……」 季软眼里多了几分艷羡,管茹有青梅竹马的郎君真好,不像她,从小到大都是孤零零的。 入了皇城,一路由大监引着到承明殿,才发现不仅陛下、皇后娘娘,连太后娘娘,宸妃都在。看来今日,真是有大事要宣布了。 孝诚皇帝今日脾性格外好,他高坐龙椅之上,用万事好商量的语气表明态度,先说昨夜楚栖託梦嫌家中妻妾成群扰他心烦,再说斯人已逝,徒留佳人也是白白耽误,最后客客气气将话语权丢到太后手里。 皇帝笑说:「母后的意思呢?朕知道母后可怜楚栖小小年纪亡于天灾才给他配的亲,就怕他不愿意,那孩子你知道的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 中不中听的话都被皇帝说了,太后给足面子,打着太极道:「陛下说的哀家知道,只是太子妃和三位良娣都是光明正大与皇家结过亲的,还是问问她们的意思,就怕她们钟情殿下心甘情愿着呢。」 说完目光若有若无扫到程夕雪和戴凌身上,戴凌多有眼力见的一个人,当即便跪下哭道:「妾不走,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守着殿下。」 此举深的太后心意,再望向一旁的程夕雪,程夕雪低头正犹豫,好巧不巧,大监过来传话:「陛下,李家小公爷求见,在殿外候着了。」 「嗯,想必是朕给他的差事有眉目了,把人带进来吧。」 不一会,大监引着一位年轻男子进来。李家小公爷是来復命的,他这次差事办得好,皇帝欣慰,夸赞:「爱卿做事深得朕心,听闻你与程家二姑娘已经订亲,朕赐玉佩一对,也算增添增添喜庆吧。」 话音刚落,程夕雪手中的团锦结啪嗒落地。季软注意到,李家小公爷目光有意无意向她们这边扫过来。 皇帝又说:「说起来,你与程家也算有缘。你父亲的事程家出钱出力花了不少心思,爱卿以后要善待程家二姑娘。」 「臣谨遵圣命。」 程夕雪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她起身死死拽紧拳头,咬着牙道:「多日不回程府,想不到二妹妹许了人家,小公爷都要成我妹夫了。」 李家小公爷不敢直视程夕雪的眼睛,怯怯道:「是……我与良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皇帝皇后乐的看戏,太后却有些不高兴了:「小公爷先回吧,今日哀家与陛下还有要事商议。」 黄昏时分,鸟倦归巢,四人也有了各自的归处。季软走出承明殿时,被翠珠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姑娘。」 季软瞪她,翠珠心里高兴不怕瞪。四人入宫,实际回去的只有三人,戴凌被太后娘娘留下说要教她规矩。前脚刚回望楚府,后脚陛下的圣旨的就到了。 圣旨言简意赅,简单可以概括为:季软不再是太子妃,管茹和程夕雪不再是良娣,各回各家各奔前程,这座宅子,以后只住一位姓戴的夫人。 季软接下圣旨,小厮将赏赐抬入府中。管茹望着白花花的银子高兴,乐道:「戴凌真傻,拿了银子走人不好吗?非要死乞白赖上赶着守寡,怕是图良娣这个虚名吧,以后她是不是还要升为太子妃。」 管茹心思纯良,哪懂事情背后的弯弯绕绕。程夕雪脸色一直不好,季软多聪明的一个人,猜想只怕与那位小公爷有关。 身为局外人,季软不好说什么。程夕雪扔了那枚团锦结,招唿桃枝热一壶酒来,她今晚高兴要好好庆祝,脸上笑着眼睛里却有了亮亮的液体。 程夕雪不让季软和管茹走,将二人拉到她院子去,没喝几杯,管茹和程夕雪就醉的开始说胡话了。 管茹醉的连酒杯都握不住,傻笑着:「下个月……请你们喝我的喜酒,我家六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程夕雪嗤之以鼻:「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当初他家里出事,别说下跪求人,就是当妾守寡我都愿意,如今,那人都要成我妹夫了。」 「那是你眼神不好。」管茹反驳说,「我的六哥才不会这样……他很好,长的好看待我也好……」 「长得好看的都靠不住……季软!你怎么不喝?」 季软酒量不行,喝了两杯脑子就晕乎。以前不知道程夕雪有劝酒的毛病,这姑娘性子傲,喝酒也爽快,小口小口抿着喝不行,非得让人一口闷。 几杯烈酒下肚,季软眼都花了。程夕雪的院子向来冷清,今日她受了情伤不愿叫人看见,早早打发了一众丫鬟,此时院中只剩她们三人。 第39页 管茹趴在桌上,醉了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家六哥哥……」程夕雪拖着醉醺醺的步子走出小院,一心要上李家讨个说法。 季软脑袋疼的厉害,清澈的眼眸一片浑浊,她小声唤:「翠珠,给我水……」 朦胧视线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离得太远看不清样貌,季软依稀看见,那人一身玄色袍子,身姿挺拔显得颇有风度,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翠珠什么时候长高了?这样想着,季软挣扎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踩空台阶,勐地跌下去。 料想中的摔跟头,疼痛感都没有来,昏暗中,一双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将人带入怀中,季软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有点像松木。 真好闻,她想。 一个戏嚯的声音响起:「你倒主动,还往人怀里扑。」 声音也好听! 季软顺势拱入那人怀里环住腰,让自己站的更稳当些,埋在对方颈窝里说:「你好香!」 那人也不推开,任由季软抱着,身体却是僵了僵。片刻后,他问:「还认得出我是谁么?喝了多少?」 季软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笑了。她顺着下巴摸上那人的面庞,嘴唇,高挺的鼻樑,眉骨…… 季软说:「你长得真好看……比那位姓陆的大人还好看。」 陆骁辞不知作何想法,喜忧掺半,听见季软继续说:「长得这样好看……你肯定也靠不住……」 第20章 醉酒 想不想当皇后 陆骁辞忙碌多日,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一趟望楚府,刚入院门就望见两个醉鬼。季软这人喝醉了还不老实,摇摇晃晃下台阶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段时间他忙的脚不沾地,趁季软四人今日入宫将望楚府里里外外换成自己人。陆骁辞的原计划是将望楚府改成季府,不曾想半路杀出个戴凌。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的人手日后监视戴凌也一样的,至于季软他再找处地方安置就是。 院子里冷,陆骁辞捂了下季软的手,凉的像块冰糕。他教训:「喝酒也不知道挑地方,大冷天在屋外挨冻你故意惹我心疼是吧?」 他揽紧季软腰,轻而易举把人拎进屋内放在榻上。屋内烧着炭火,季软暖和了舒坦了还是不放开他。陆骁辞坐下,季软贴上来勾着他的脖颈,像条粘人的小狗脑袋埋在他怀里,趴在胸口撒着娇:「娘——」 陆骁辞手抖了又抖。 这得醉成什么样,才至于连性别都分别不清。 季软脑袋晕晕乎乎,完全不知所云,她含煳道:「娘,我好想你,你想我么?」 等了许久没人作答,季软粉白的小拳捶在陆骁辞胸口,「想不想啊?」 陆骁辞无可奈何,配合道:「想。」 季软满意了,继续道:「我嫁人了,又和离了,我把阿修照顾的很好你不用担心。娘,你今晚别走,我要和你睡……」 陆骁辞难得害臊:这姑娘还真什么都敢说。 季软絮絮叨叨一会说累了,呢喃:「水……口渴。」 陆骁辞把人放在榻上,起身倒了一杯水餵到季软嘴边,季软小小的抿一口,吸着气委屈道:「烫……」 陆骁辞自小金贵,哪里做过服侍人的活。他将杯子举到唇边,喝一口,确实烫。他一手扶着季软背,一手端着茶杯放在嘴边轻轻的吹,笨手笨脚差点打翻弄湿季软衣裙。 等吹凉了小心餵进季软嘴里,还不忘辩驳:「我这么会疼人,哪里靠不住。」他目光粘着季软,美人喝过酒后双颊泛起红晕,沖人撒娇的姿态娇软温柔,叫他心猿意马。 从前,陆骁辞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子,现在才后知后觉品出味来。他的手拨开季软髮丝,轻轻碰了碰面颊,光滑细腻犹如美玉,陆骁辞喉结动了动,他觉得有些热。 美人就是美人,醉酒也别有一番风味。陆骁辞起了坏心眼,趁着季软醉酒,他决定哄人说点好听的。 「季软?小软软?」 季软哼唧一声:「嗯……」 「你觉得……陆大人怎么样?」 「陆大人?」季软听闻名字从榻上爬起来,盯着他沉默半晌一脸虔诚道:「陆大人……是个热心肠的人。」 合着季软憋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不上不下的评价来,陆骁辞不满意,耐心问:「还有呢?」 「陆大人长得好,家世好,有本事心地善良像……活菩萨,三番五次帮我,我……我要好好报答他。」 果然,季软对他印象很好,再说下去估计就是以身相许了。 陆骁辞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薄唇绷直也藏不住笑。他故意问:「怎么报答?」 「给菩萨磕个头吧。」话音刚落,季软跪在榻上俯首一声闷响,嘴里念念有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您保佑小女……」 陆骁辞:……还真把他当菩萨了? 心中那点旖旎顷刻散尽,陆骁辞将人扶起来躺好,算了算了,他安慰自己,和一个醉酒的人较真什么?他问季软:「想不想当陆夫人?」 季软木木地摇头。 也是,当过太子妃的人,怎么可能屈居陆夫人。 陆骁辞又问:「想不想当太子妃?」 季软笑,「我本来就是太子妃……哦对……从明天起就不是了……不当了不当了,我都收陛下银子了,拿人钱财得讲信用。」 第40页 陆骁辞好笑:「那……想不想当皇后?」 皇后?季软反应不过来,陆骁辞哄她说:「掌管后宫,一堆人等着被你使唤。你自称本宫,叫声小德子就有人端茶送水伺候着,还能日日看烟花。」 听闻烟花,季软的眼睛亮了亮,她说:「小德子,本宫要看烟花。」 这就使唤上了?屋里的炭火越烧越热,陆骁辞眉眼含笑,心说这是愿意的意思,都摆出皇后的架子了。 季软拉他袖子,端的是娇媚无双,重复一遍:「小德子,本宫想看烟花。」她叫完小德子等不到人应答,便说:「不灵!皇后也没什么好的,想看烟花都看不了。」 这是把他当小德子了,陆骁辞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哄道:「等着,明晚就让你看。」 夜色已深,虽然望楚府上上下下都换成了自己人,但还留了几个贴身丫鬟。陆骁辞担心再呆下去被人发现,他帮季软盖好被子,打趣说:「小德子走了,你好好歇着。」 他起身欲离开,却被季软扯住袖子。陆骁辞俯身问:「又想喝水了?」 季软扯着他的袖子坐起来,乖乖的软软的摇摇头,凑近他吐气如兰。陆骁辞只好再次坐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季软似乎想印证一些事,她问:「你喜不喜欢我?」 陆骁辞心跳剧烈,喜欢……是喜欢的,但他从来不是擅长甜言蜜语之人,不会三天两头把喜欢挂在嘴边。 季软嘟囔道:「管茹有六哥喜欢,程夕雪也有人惦记,就我没被人喜欢过。」这就是明摆着撒娇了,别的姑娘都有的,就她没有。 陆骁辞一颗心软的一塌煳涂,安慰说:「喜欢!我们软软好看温柔最招人喜欢。」 季软脸更红,害羞地笑起来。她说:「那你亲我一下。」说着凑上半边脸来,手指点在白皙的脸上,「你亲一口这里,我就信你。」 陆骁辞想:季软是真醉了,否则做不出这种事来。平日那么守规矩的人,今夜像只勾人的狐狸。 他目光深沉盯着季软,只觉得的屋内温度又升高几分,都快透不过气了。榻上美人仰着小脸,比待人採撷的花朵都娇,清澈眼眸映着融融烛火。 陆骁辞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卑/鄙的,下/流的,不能言说的……美人就在身下,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陆骁辞双手捧住季软的脸,小心翼翼,像捧着绝世珍宝,低头轻轻在她脸颊啄了一口。 季软心满意足的睡下。陆骁辞一路疾行回府,他今夜都睡不着觉了。 一夜好眠,季软起床时候头痛欲裂,坐了一会翠珠端着水进来。季软对昨晚的事浑然不知,她依稀记得自己被程良娣灌了酒,好像看到了娘亲,然后想喝水……接着有人把她搀到榻上,问她想不想当皇后,那人长得很像陆大人说要让她看烟花…… 真是喝多了,陆大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望楚府。她摸自己的脸,又回忆起什么,好像……那人还亲了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季软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程良娣的床上。她对昨晚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问翠珠:「我为什么睡在这?程良……不是,程姑娘呢?」 翠珠嘆气,「昨夜程姑娘闹了一晚上,非要上李家讨个公道。李生没有办法,带着几个侍卫陪程姑娘在街上绕了一圈,天明人才回来眼下正在咱们屋里睡着呢。至于姑娘你,昨夜我被兰息嬷嬷拉着做事,回来时姑娘已经在床上歇下了,奴婢就没有叫你。」 「管茹呢?」 「昨晚你和管茹姑娘喝的都不少,姑娘聪明,喝醉了知道自己找个舒服的地方躺着。我回来时见管茹倒在桌上,叫人把她送回院子了。」 看来真的是梦,季软放心了。由翠珠伺候着梳洗完毕,饮下稀粥回院子收拾东西。陛下给她们三日搬离望楚府,午后,管茹也醒了,收拾好东西欢欢喜喜的来向季软道别。 季软将人送到门口,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说不上华贵但干干净净也算体面。马车上下来一位年轻公子,一身落落青衫显得很是英俊。 「这是六哥。」管茹羞涩介绍。季软颔首算打过招唿,又嘱咐了管茹几句,亲眼瞧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身返回。 程夕雪醒后别别扭扭踱到季软院中,漫不经心问:「你怎么打算的?要没地方去的话,先到程府住着。」 季软不想麻烦人家,谢绝后因为担心问了一嘴:「昨日我瞧太后的意思,本是想让你继续留下的。你当众拂了太后面子,程家……会不会出事?」 程夕雪全然不在意,「我父亲可是朝廷重臣,与将军府交好洁身自爱。当年要不是我哀求,父亲才不会管李家的事。李家的事需要刑部出面,若非刑部尚书姓吕,我才不会委屈自己做妾守寡。我与二妹妹本就水火不容,才不会便宜她夫君。」 「我倒要看看,二妹妹用什么本事帮衬李家。」高门宅院的事情本就复杂,季软在侯府那些年早就见识过,她安慰几句送走程夕雪,坐在院里沉思。 以她现在的积蓄,在盛京买下一座宅子不成问题。可买在哪里,花多少钱都需要细细打算。回黄州的事情暂时搁置,至少等季修考完科举再作考虑。 下午,季软盘点完银子,决定明日出去看宅子。若价钱合适买下也无妨,但她心里揣着日后回黄州的想法,觉得还是租房最划算。一来省下的银钱可以盘间店铺,二来日后也没有后顾之忧。 第41页 事情就这样定下,季软决定明日出去看宅子。 她和翠珠收拾好东西,兰息嬷嬷踏进院门,一改往日模样,恭恭敬敬在院外喊,「季姑娘,老奴有事与姑娘商议。」 季软开门,忽然听见天空一声响动。她抬头,眼里满是盛开的烟花。 第21章 搬家 女主人来了 盛京人家虽然泼天富贵,但烟花一般只在除夕宴才能瞧见,地点还必须在皇宫内。今日一不是重大节庆,二没有皇亲贵胄成婚,平白无故放烟花实在令人费解。 再说这放烟花的地点,也跟算计好似的,距离望楚府不远,正对季软小院打开门窗就能瞧见。烟花从夜空中倾泻而下,形成金色红色的飞瀑,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院里丫鬟小厮凑热闹,放下手中活计皆被迷了眼睛。季软望着满天火树银花,不禁想起昨夜乱七八糟的梦,梦中那个长得很像陆大人的男子许诺带她看烟花。 这就叫梦想成真吗? 翠珠高兴的很,指着烟花对季软道:「最近真是好运气,咱们接连看了两次烟花呢,奴婢瞧着今晚这场花样比皇宫还多。」 季软思绪犹如这漫天烟火一样,纷纷乱乱彻底理不清了。 兰息候在一旁,等烟花燃尽了熄灭了才走上前说明来意,「老奴年岁大了回乡下怕遭养女嫌弃,留下也担心做事惹戴良娣不满,想来想去……」 季软和翠珠对视一眼,交换眼神说:莫非兰息嬷嬷想跟她们走? 果然,兰息嬷嬷接着道:「不知季姑娘这里可否收留老奴,老奴虽然说话做事少了分寸,但……」 季软打断兰息,上前拉着手道:「嬷嬷说的什么话,只要嬷嬷不嫌弃我自然愿意的。」这几年兰息可是她的得力助手,兰息愿意跟着季软求之不得。 事情就这样定下,第二日程夕雪坐上华贵的马车回程府,临走前不忘嘱咐季软:「姐妹一场,有难处记得说,受了欺负到程府找我别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这就把她当姐妹了?季软笑着应下,挥手送别完带着翠珠兰息出门看宅子。 盛京宅院买卖租赁由官牙估价,因此定价都是信得过的。蔡八郎常年和官牙打交道,自然而然接下带人看宅子的活。 他带季软三人先去东街,此处是盛京出了名的繁华地段,商铺林立颇有市井气息,周边环境也好适宜居住,当然价格也高的吓人。 季软边看边算,合计下来被高昂的租金劝退。她那小金库还得存着谋生计,住不起遍地豪门的东街。 带人绕了一圈,蔡八郎看出季软难处,乐呵道:「要不到西林巷那块看看,那儿出租宅院的也不少。」 季软连连摇头:「蔡君不要诓我,东街西林住的都是高门大户,东街我租不起西林自然也不用看了。」 蔡八郎却极力推荐:「看看无妨,那儿有户人家着急售卖出租,季姑娘说不准能捡个漏。」 这种好事季软是不相信的,哪知兰息嬷嬷跟着帮腔:「买卖东西最忌一锤子定音,多看多比对才能避免被坑,不如跟着蔡君去看看,是什么行情得自己打听了才知道。」 翠珠也说:「奴婢听闻西林的宅子都可漂亮了,咱们去看看嘛住不起就当开开眼了。」 都这么说季软也不好反对,便由蔡君引着往西林巷去了。 到了西林巷,果然有许多挂着出售租赁牌子的宅院,她进进出出打量一番,漂亮是漂亮,就是价格太高了。 走了一段拐进巷子,便是一处精緻的宅院。院外红墙环护,依依杨柳垂下几枝,虽是冬天,却能想像到了盛夏是何种风情。蔡八郎和家主似乎认识,热情的将他们迎进屋里。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整座院落装扮的精緻华贵,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翠珠看的眼都直了,一个劲拉扯季软袖子,「这么漂亮的宅子得多少钱啊?」 多少钱都不是他们能买的。 看完宅院,蔡八郎照例问价,家主伸出一只巴掌,笑说:「这个价。」 季软并不意外,这么好的宅子出价五万两也是应该的。她饱含歉意的笑了笑,说:「辛苦家主,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说罢转身要走,家主眼疾手快拦住季软,瞪大眼睛道:「五十两还贵啊?」 五十两? 季软不敢置信,问:「是每天的租金五十两吗?」 家主和蔡八郎对了对眼神,解释说:「蔡君没和姑娘说么?我这宅子只卖不租,一口价五十两,地契我都备好了,姑娘要是有意咱们现在就上官牙把事情办了。」 「五十两?家主没骗人?」 家主拢着袖子摇摇头,催促:「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季软将翠珠兰息拉到一旁商量,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说:「这么好的宅子怎么可能只卖五十两,莫不是这宅子出过人命家主才着急出售吧?」 翠珠方才还对这宅子喜欢的不行,听季软这话登时就冒冷汗了。 兰息却不以为然:「这么好的宅子若真出过人命早闹得沸沸扬扬了,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老奴瞧着挺好的,姑娘定下吧。」 季软还是怀疑,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的落到她头上了? 蔡八郎和家主一道过来,解释说:「季姑娘,家主父亲调任江南,一家老小上个月就走了,他留下卖宅子也赶时间去江南,这才贱卖。」 第42页 「家主与我相识多年,肯定诓不了季姑娘。这样吧,我蔡八郎打包票,若以后宅子出了任何问题季姑娘只管上官牙找我问罪。」 家主也是着急的很,帮腔说:「是是!我家里不差钱着急脱手,家具盆栽样样都可相送,季姑娘就买下吧,若嫌贵,价格再降……」 蔡八郎胳膊肘拐一下家主,家主立马噤声了。季软虽然心存疑虑,但她也真的着急,今日定下明日搬过来,家具齐全屋子也干净,都不用收拾了。 于是她和家主一道去官牙,付了钱办好地契交割,家主还附送一块牌匾:季府。 季软又惊又喜,「家主……还真是贴心。」这家主怎么好像早知道她要来似的,季软想。 隔天一大早,收拾好东西季软翠珠兰息就搬进新家了。临走前季软问管家刘璋和侍卫统领李生,二位坚持留下。各人有各人的前程,季软不好勉强,送完银子便利落走了。 新家没什么需要收拾,她的行李不多不一会便忙完了。翠珠建议说:「搬迁到新地方都需要和邻里打好关系,现在时候还早咱们去拜访拜访邻居吧。」 此话有理,季软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日后和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但不能空手去。季软到厨房忙活一阵,拎着热乎糕点和刚出炉的烤花生走街串巷去了。 西林巷子高门宅院林立,宅院与宅院之间相隔甚远,说得上邻里的,其实只有一家。季府正门面朝一座高墙,飞檐翘角十足精美。 季软胳膊上挎着竹篮,活像远嫁回娘家的大姑娘。她围着院墙走到正门,远远瞧见正门之上悬挂着一块牌匾:陆府。 陆府?经过那个离奇的梦,她现在见到陆这个字都心慌。 季软萌生退意,心说算了回家得了。翠珠却已经上前问候了:「小官爷好,我们今日刚搬过来,想见见你们主家联络联络邻里关系。」 那守门的侍卫说了声「稍等」便进门传话了。季软无法,只能等在门口。 哪有这么巧的事,盛京姓陆的门第多了去了! 晚间红霞漫天,房檐一角都被染了颜色。今日陆骁辞约了人议事,周阳,将军府嫡子王牧都在。三人商讨事情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竟还空着肚子。 周阳还好,毕竟是陆骁辞的心腹有怨言也不敢说。王牧就不一样了,他是朝廷重臣,陆骁辞把人请来府上招待不周,实在说不过去。 好在王牧本就心胸豁达,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今日与陆大人谈论政事,他也是收穫颇丰。 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陆骁辞招唿小厮上茶。他的府里向来冷清,抱歉说:「王大人稍等片刻,后厨正准备酒菜,待会定要与王大人畅饮一杯。」 周阳这人放松下来就不着调,揶揄说:「我瞧着陆大人府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猜不准这人又要搞什么么蛾子,陆骁辞防备道:「哪里不好。」 「缺个女主人。」 周阳说完哼哧笑两声,询问王牧:「王大人觉得呢?」 王牧是个老实人,平日里直言不讳惯了,附和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如此,陆大人府上冷冷清清连个丫鬟都见不着,是该有个女主人了。平日府上没个女子,确实不省心。」 要是以前,陆骁辞肯定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岂可纠结于儿女情长。可他今日一反常态,虚心的态度说:「听闻王大人下月大婚,陆某比王大人还要年长一岁,实在惭愧。」 「来日方长,盛京好姑娘多,日后陆大人会遇见的。」 二人你来我往,周阳惊奇的想拍手。好傢伙,陆骁辞竟然想娶妻了,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话说到一半,小厮进来禀报:「主子,有人上门拜访,说是刚搬过来的邻居。」 听闻这话,陆骁辞嘴角漫起笑意,他说:「快请进来。」 这不,女主人来了! 第22章 拜访 有事记得找邻居 季软被小厮引着,穿过游廊进了一座小院,那小厮一路嘱咐:「我家主子正在书院和同僚谈事情,姑娘切记放下东西就走,总之不要打扰就是了。」 季软问:「府中没有主母吗?我见主母也是一样的。」 「莫说主母,连个母的都没有。」说到此处小厮有些哀怨,打趣道:「说来也巧,姑娘还是第一个进门的女子呢。邻里间本就应该互相帮衬,今日姑娘送了吃食,以后有事记得到门口吩咐我。」 说着说着便到了,小厮将季软送到门口就走了。季软翠珠立在门外,透过屏风隐约望见里头走动的人影。 季软将食盒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她正犹豫对新邻说点什么,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影,陆骁辞长身如玉,抬手招唿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季软:…… 那熟络自然的语气,差点让季软误以为这是自己家。 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准备好一堆说辞,什么乔迁之喜冒然上门叨扰,草草打好腹稿心说可别丢人。不曾想进了屋,料想中的低声下气并没有出现,不等她开口,陆骁辞先介绍了。 「这是季姑娘,刚搬入西林巷陆某的新邻。」 说罢又指着王牧,说:「这是阔远,将军府长公子。这是周阳,你在圣医馆见过的。」 第43页 季软除夕宴上一举成名,王牧当日在场自然认识。陛下赐望楚府三位佳人自由身的消息早在前日就传遍盛京,王牧起身作揖,「季姑娘。」 季软分别对着二人福了福。陆骁辞折回去拎来食盒,打开问季软:「这是什么?」 「是我自己做的糕点,核桃酥梅子糕,还有烤过的花生。」季软将一叠叠吃食摆出来,「刚搬过来家中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随便拿点吃的送过来,各位大人别嫌弃。」 这飘香四溢的美食无异于雪中送炭,三人饿了一天早就飢肠辘辘,不禁感嘆季软来的可真是时候。 周阳打趣:「这哪里随便了。这要是还随便,我家中摆放的那些岂不是乞丐都瞧不上?」 季软被这话哄的开心,低头浅浅笑了下。 周阳本就对季软有意,要不是陆骁辞警告在先,这会估计都上门提亲了。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想起这茬陆骁辞心底却泛起一股子酸。 陆骁辞心情复杂,皱着眉道:「周阳,圣医馆不是还有事么?公事重要你先回吧,下次我和王大人再与你不醉不休。」 周阳手里剥着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含煳道:「没有啊,这个时辰了还能有什么公事。」 「真的没有么?」陆骁辞望过来,目光里明明白白就写了几个字:孤说你有你便有。 周阳起身收了摺扇,讪讪道:「是还有点公事。」 王牧十分善解人意:「周御医快去吧,下次咱们约将军府,御医记得提前打点好公事。」 周阳临走前不忘抓一把烤花生,不可避免地又遭陆骁辞一记白眼。他心里叫苦连跌:忙碌一天不给饭吃就算了,现在连几颗花生都不给他。 小气,真是太小气了。 周阳手握摺扇出了院渐渐品出不对劲来:他怎么觉得,殿下对季软的态度有点奇怪呢? 不光周阳有这种感觉,小院里王牧也是疑窦丛生。新邻登门拜访并不奇怪,可陆骁辞在府上有客人的情况下还让季姑娘进门就奇怪了。 凡事分先来后到,再说季姑娘现在是白户,王牧自认为将军府长公子可比季姑娘分量重。 王牧是个爱琢磨的人,他望着陆骁辞和季软站在一块说话跟两口子似的,对……两口子!! 这场面不像新邻上门拜访,倒像是夫君和同僚议事累了,妻子提着食盒前来探望。一来彰显当家主母贤惠能干,二来互相认识方便日后走动关系。这不就是宦海浮沉中,每一对夫妻的真实状态吗? 当年将军府他爹他娘亦是如此。 王牧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想多了想多了,他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人家只是邻居……可他们真的好像一对儿…… 陆骁辞毫不客气地用季软带来的吃食招待王牧,他让季软坐下说话,季软别扭,推辞道:「家中还有东西尚未收拾,陆大人王大人慢慢聊,今儿天色不早我就先回了。」 王牧口中咀嚼着梅子糕,忽然想起件事来:「季姑娘且慢,除夕宴上那幅江山社稷图可还在你手上?」 季软点头,王牧诚恳道:「阔远有个不情之请。家母最爱收藏绣品,上回对那江山社稷双面绣简直爱不释手。家母不说我却知道她还惦记着,季姑娘可否再让家母开开眼?」 王牧姿态放得很低,看得出是孝顺之人。除夕宴当日的事,虽然背后是陆大人主导,但王夫人揭穿徐雯虚伪面目也算有恩。季软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再说绣品给人看看也无妨便答应下来了。 季软前脚刚出小院,陆骁辞对王牧说了声:「抱歉,王大人稍坐片刻,陆某去去就来。」 此时天色已晚,府中掌起了灯。明晃晃的灯火映在季软背上,晕染出淡淡的暖意。 陆骁辞追上她,问:「新宅子怎么样?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季软不知道陆大人为何这么问,那是她的宅子满不满意好像也和陆大人没有关系,但她还是说:「挺好的,大人不要怠慢了贵客,快些回去吧。」 她越这样说陆骁辞就越高兴,他伸手欲揉一下季软的发,季软怔怔望着他的动作,眼神瞪得恍若铜铃。陆骁辞伸到一半的手只好收回,他说:「回去吧,有事记得找邻居。」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补充说:「无事也可以找邻居,增近感情。」 季软被这番话绕的莫名其妙,他觉得陆大人最近有点奇怪。说不出来哪儿怪,总之和之前挺不一样的。 入夜后西林巷寂静,季软和翠珠走路步子一向放的很轻,快到家时远远便瞧见门口有晃动的人影。 别是哪个胆大上门偷人的狂徒!季府就三个女人,力气上天然就占了劣势。季软心里霎时起了防备,拽起翠珠隐到拐角处,偷听前面的人说话。 「转告主子暂时不用派人守在附近,都住一条巷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季姑娘心眼细着呢,昨日买宅子就觉得不大对劲,你找的那家主慌慌张张差点说漏嘴……」 说这话的,竟是兰息。 第23章 恶犬 它的名字叫花生 兰息有事瞒着她! 季软和翠珠交换眼神,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兰息跟在她身边已有三年,若非今夜所见季软绝不可能怀疑她的忠心。 她并非多疑的性子,但那番模稜两可的话让人不得不多想。联想昨日买宅子的细节,季软越想越心惊。 第44页 宅子从看到买,虽然是她做的主,但促成这笔生意兰息可有不小的作用。先把她引到西林巷,犹豫不决时再添一把柴火…… 可兰息为何要这样做,是蔡八郎请来的託儿吗?季软实在想不通。 兰息和陌生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紧接着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便终止了对话。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一角,西林巷子恢復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季软特意叮嘱直肠子的翠珠别说漏嘴,主僕二人平復心绪才进门。进了门,兰息便迎上来:「姑娘可有瞧见新邻居?是什么样的人家好不好相处?」 随便应付了几句,季软转而问:「嬷嬷一直在家?」 兰息点头称是,季软又问:「家中可有来什么客人?」 「客人不曾有,倒是我那乡下的侄女派人来过一趟,无非是嘱咐一堆家长里短的事,老奴听了几句便让人回去了。」 季软点点头没说什么,回屋时候却多了几分警惕,仔细查看屋内的东西,一件没少。季软愈发好奇了,兰息到底瞒着她什么事? 经过这晚,翠珠也多了个心眼。兰息去哪儿她都跟着,连睡觉都厚着脸皮挤进人家屋里去。美曰其名:宅子太大,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只是那晚之后,兰息再没有和陌生人来往过,季软的疑心却没有消。 这日,季软收到将军府的请帖。王夫人邀请她到将军府做客,信中还说若方便的话可以带上那副江山社稷双面绣。季软没什么事,带上双面绣欣然赴约。 将军府不像盛京寻常的天潢贵胄,家里没有古董瓷器也鲜少见到名贵字画,多是弓箭□□,甚至还有一块校武场。 王牧亲自到门口迎接季软,他透露:「母亲本想亲自来接你的,可是不巧,她这几日腿疼的下不来床,只好麻烦我了。」 只不过一面之缘,季软对王夫人颇有好感,她关切问:「王夫人没事吧。」 「没事!是早年积下的老毛病,每逢换季就腿疼。」 这一提醒季软才想起来,凛冬积雪只剩薄薄的一层,时节竟已是开春了。 不多时他们达到一方小院,王牧退下由丫鬟引着季软进入屋内。屋子里,一方靛蓝衣角映入季软眼中。 王夫人是个注重形象的人,即便在病中也依旧梳洗得体打扮的很是端庄,离得近了才能发现眼底的乌青,季软猜想是夜里疼的睡不着的缘故。 看到这位夫人,她不由的想起徐舒颜。少时在黄州,娘亲腿脚也是这样,每逢换季就钻心的疼。 每当这时,爹爹就把娘亲的脚抱在怀里轻轻的按,小心的揉,不许季软胡闹惹娘亲心烦。 「你来了。」王夫人沖她热络地招手,季软顺势坐到床边,轻轻的唤了声:「夫人。」 「我这老胳膊老腿叫你看笑话了,没办法上了年纪就这样浑身都是毛病。」 季软安慰说:「夫人说的什么话。以前娘亲也有腿疼的毛病,用艾叶水泡脚可缓解,夫人不妨试试。」 王夫人拉着季软说话,一说就是小半天。二人一见如故,还一块用了晚膳。待季软要回家时才想起此番来意:「夫人,双面绣我带来了你可要瞧瞧?」 王夫人却摆摆手:「不急。」她沉默一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慢悠悠道:「其实主要是想看看你。」 她有什么好看的?季软一时没明白王夫人的意思,王夫人便解释说:「早年我与你母亲同是云织坊的学生,跟着绣娘一块学女红,她绣活好有天赋很得先生喜欢,云织坊小姑娘们都喜欢和她呆一块。」 云织坊聚集了盛京手艺最好的绣娘,有富贵人家将姑娘送到哪儿学女红,主要还是为以后寻个好婆家增加筹码。 这些往事季软还真不知情,王夫人便一一说与她听:「你娘亲就是个老好人,谁被先生骂了功课完不成了总去找她。我这双手天生就不是捏针黹的料啊,天天被先生骂,你娘看不过去就偷摸摸帮我……」 季软听笑了,王夫人握着她的手,说:「所以我现在看你也是顺心的很,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有空就多到将军府来看我。」 「我也觉得与夫人很是投缘。」 与将军府的缘分就此结下,王牧让人送季软回家,还未到家,远远便瞧见西林巷子聚了些人,乌泱泱凑成一堆儿比争抢绣球还热闹。 翠珠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半个头,季软淡淡问她:「出什么事了?」 越往家走人聚的越多,起闹声此起彼伏,翠珠阖上马车帘子,狐疑道:「姑娘,似乎是沖你来的。」 季软简直莫名其妙,她又没什么仇家,寻她作甚?翠珠背靠马车帘子,再看一眼整个人都慌了:「姑娘,好像是……上门说亲的媒人。」 不知是谁尖声提醒了句:「季姑娘回来了。」一时激起千层浪,季府门前一阵喧譁,看客纷纷投来看戏的目光。如此高调的上门提亲本就不多见,还是对一个守过寡的女子,真是稀罕的很。 有人羡慕说:「季姑娘也算苦尽甘来了吧,再嫁高门享尽荣华富贵,真是幸运。」 「幸运什么?」立马有人出来反驳,「媒人是蔡国公府派来的,蔡国公你们知道吧?去年死了妻子留下一双儿女那个鳏夫。季姑娘若嫁过去,不是替人养孩子吗?」 「毕竟是再嫁,能碰上这样的人家已经算不错了,蔡国公不过三十出头……」 第45页 周遭议论声接连不断,季软坐在马车内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她不认识什么蔡国公,更不知道蔡国公如何相中的她。季软只觉得这家人狂妄自大,上门提亲搞出如此大的阵仗,就料定了她会答应吗? 一整天的好心情在此刻终结,季软由翠珠搀着下了马车,兰息迎上来,端肃的面容吓退一帮看戏的老妈子,「听说是国公府老夫人的意思,门口放着聘礼没准今晚就要下婚书。」 「你让人进屋了?」 兰息答道:「没有!老奴大门一关本以为人就该走了,没想到是个脸皮厚的,硬在门口候了半个时辰。」 「做的好!」季软说,「谁家上门说亲不先背地里问问对方的意思,蔡国公府不就打定我没娘家撑腰,又守过寡不敢推辞吗?我们回家,别理他们。」 媒人赖在季府门口,见了季软赶忙迎上去,笑嘻嘻的恭喜季软天生富贵命。「老夫人在除夕宴上一眼就相中姑娘了,听闻陛下许了姑娘自由身连夜找我上门提亲。」 「季姑娘,蔡国公府处处都好。老夫人也是心疼你,今儿这些不算聘礼,等下了婚书定了日子老夫人还要再送呢。」 翠珠呛声:「国公府处处都好,怎么不见你嫁过去?」 那媒人似乎没想到季软身边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丫头,甩着帕子皱眉道:「奴家不是命不好么,季姑娘奴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守过寡年岁也不小了,不改嫁以后凭什么谋生路?改嫁的话,不会有比国公府更好的出路了。」 一路沉默到了门口,季软先进屋,兰息和翠珠要关门,媒人一只脚伸进门内,还唤随从过来堵着大有逼婚的架势。三个女子不是一帮人的对手,场面就此僵持住。 媒人已经没了耐心,她收了老夫人钱财哪肯鎩羽而归。不过一个当过寡妇的孤女,她就不信搞不定。 「买这座宅子花了不少银子吧,季姑娘可想过以后怎么过日子?难不成抛头露面出门摆摊吗?国公爷是娶过妻,但你也嫁过人不是?人家看得上季姑娘怎还摆起谱来了?」 媒人都有三寸不烂之舌,季软被烦的头疼,甩了袖子脸色也不好,道:「我以后怎么生活不劳你费心。婚姻嫁娶图个心甘情愿,今日把话说开,我不嫁蔡国公不当继室,嬷嬷回吧!」 这媒人在盛京牵线的姻缘不说上百也有几十,本以为这桩婚事简单她今早还在蔡老夫人面前夸下海口,不拿婚书回去以后就不当媒人了。 季软这话让媒人挂不住面子,当即便破口大骂:「还真把自己当太子妃不肯下凡了,不识抬举的……」 「家里该养条狗的。」季软说,「会咬人很兇很兇的那种。」 话音刚落,几声狗吠由远及近,「汪——汪——」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黑色的大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奔过来,撞倒红木箱子打翻聘礼,一帮小厮围追堵截竟被它灵巧地钻了空子。 季软三人后退几步,翠珠吓得躲到季软身后,小声念叨:「姑娘你这嘴开过光吧,说什么来什么,下次不妨说天上掉黄金。」 季软注意力都在那条黑犬身上,只见它上蹿下跳把一帮人耍的团团转,然后停在门口黑熘熘的眼睛盯住媒人,目光说不出的嫉恶如仇。下一秒,黑犬飞扑起身,将媒人扑倒在地…… 扑通的声响伴随着媒人的哭天喊地,「别——别咬我——」 那黑犬似乎通人性,也不咬就是唬人本事一流,跟逗猎物似的把媒人吓得不敢睁开眼睛瑟瑟发抖……黑犬朝季软呜咽几声,不多时,只听人群外有人唤它:「花生!」 季软循声望去,陆骁辞背对夕阳,染了满身霞光。 第24章 找个对象 吕家真是坏透了 陆骁辞心情不好,季软一眼便瞧出来了,可她不知缘由,猜想莫不是动静太大吵到陆大人休息了? 媒人被黑犬吓得几乎晕死过去,「滚!」陆骁辞懒懒抬眼,随从立马收拾东西跑路。他唤回花生用狗绳套上,拉着来到季软面前,冷峻的眉峰蹙起:「怎么?怪我坏你姻缘没当成国公夫人?」 季软哪敢得罪这位恩公,道:「没有的事大人别瞎想,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那请我进去喝杯水?」 季软却犹豫了,实在是时候不好。蔡国公府才来闹过一场,季软不让媒人进屋却让陆大人进屋,传出去误会大了。「为大人的清誉着想,还是不要进去了,改日吧。」 陆骁辞气笑了:「清誉?」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详细说说,为何你来我府上就光明正大,我进这屋子却有损清誉?」 「这不一样。」季软耐心说:「我上陆府是拜访新邻,陆大人此时来显得……总之不光彩。大人尚未娶妻还是谨慎些,落人口舌就不好了。」 「已经落人口舌了。」陆骁辞眼神瞥向一旁,只见昏黄巷子中仍有几个好事的婆子不曾离去,偷摸打量他们二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季软真的忧心,陆大人虽然总平白无故不高兴,但多次帮忙她可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要真因为自己遭受口舌是非误姻缘就罪过了。 「那怎么办?」 陆骁辞好整以暇地看她:「你说呢?」 季软眉头紧锁沉思片刻,一脸凝重道:「我想了想,只要咱们断绝往来流言就可不攻自破。我以后会尽量避开大人,若大人有需要我出面作证的地方,季软绝不推辞。」 第46页 陆骁辞长长地嘆了口气。 赵凛从巷子深处小跑过来,悄声道:「大人,车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今日,陆骁辞计划前往京郊探查侵占民田一事,眼下就得启程,保守估计没个三五天回不来。若非蔡国公府派人上门闹事,他这会都该出城门了。 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陆骁辞将狗绳塞到季软手中,嘱咐:「花生放你这里。放心,它很乖不咬自己人!」 「大人要出远门吗?」季软忍不住关切问。 陆骁辞淡淡答:「不算远门,就在盛京附近。」他一向很少向人透露行踪,尤其涉及公事。怕季软有事找不到人,叮嘱说:「有事到陆府找人,守门侍卫认得你。」 「希望大人一切顺利,平平安安。」以季软的身份,这话自然轮不到她来说。季软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怪,目光闪躲着避开陆骁辞视线,傻傻盯着花生看。 陆骁辞却受用的很,说:「我走了!嫁人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 陆骁辞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光里,季软握着那条狗绳若有所思,她没来得及问陆大人:自己为什么被划分为花生不会咬的自己人啊?难道因为踏进过陆府的大门吗?那这自己人也太好认领了。 她站在家门口想了半晌,夕阳落尽暮色四合还是没想明白。花生哈着气坐在脚边,季软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额头,花生脑袋拱过来蹭她的掌心,真是温顺极了,一点也没有方才那股子野劲儿。 在府中和花生作伴几日,王夫人上门来了。她的腿脚好转一些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今日登门是为正事来的。 几日不见,季软已经换上了春衫。曳地望仙裙衬得她仙气飘飘,碎珠银钗如流动云霞,整个人又娇又媚。王夫人凝视她,茶水都放凉了。 「夫人为何一直看我?」 王夫人笑道:「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年纪,稍稍打扮就姿色过人。我今日是来问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殿下已逝你不必守寡,也是时候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季软对王夫人就像自家人,没什么心眼,坦诚道:「殿下对我有恩。」 「有恩照常报恩就是了,没必要一辈子不嫁,陛下都赐你自由身了别浪费光阴。盛京适龄公子不少,你要是同意可以先见面,成不成另说有将军府在没人逼迫得了你。」 季软真没想过嫁人这件事。许是以前守寡的日子过于清净自由,她完全想像不出同一个男人举案齐眉的场景。 「蔡国公府就不用考虑了。」王夫人抚着她的手说,「蔡国公而立之年丧妻,家中虽不愁吃穿但后院光妾室就有好几房,我都怀疑正妻是活活被气死的。软软这样好,万万不能嫁进那样的人家受气。」 季软点头,王夫人又说:「德行第一家世第二,当然还是你的心意最重要。」 王夫人这样为她筹谋,季软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感动。她幼年丧父丧母,在侯府受尽算计白眼,还从未有人如母亲一样,认真考虑过她的婚事。 「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将军府是不起眼的小门小户,夫妻同心同德十几年,还不是能过上好日子。再说,有人能护你一世你家人也安心。」 想到嫁人,季软有点害怕,又有点小小的期待…… 王夫人看出她眼中的犹豫,笑说:「这样吧,三日后百花节你随我出门,就当散心随便逛逛。」 百花节是盛京每年春季的节庆,公子小姐都会在这日出门游玩,因此也有不少人家藉机相看。季软应下来,当天王夫人就带她出门裁衣服去了。 四月初三,天朗气清春光明媒,将军府马车早早的便等在季府门前。 兰息是不想季软去的,可她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缘由,只能跟着出门。季软上了马车,王夫人拢拢她的头髮,「这身浅绿襦裙衬你。」 季软轻笑,扭头望见马车外头骑马的王牧,「王大人也一起去吗?」 王夫人说:「他有公事在身,把咱们送到望春园就得出城。」 出了西林巷走了半个时辰,望春园便到了。王牧率先下马,快步走到一架华丽的马车旁,伸手搀着一位姑娘下车朝季软这边来。 「那是若晴,我未来的儿媳。」王夫人笑说。 那少女个子不高,脸型稍圆显得俏皮又可爱。若晴是个自来熟,不肖一会便和季软以好姐妹相称了。王牧不能久留,沖若晴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后策马离去,若晴捂着额头沖王夫人撒娇:「夫人,你看他……」 许是春回大地让人心思萌动,季软吃了一记狗粮不禁想:有个疼人的夫君可真好。 若晴嬉笑着挽住季软胳膊,小声说:「一会我表哥也来,他是薛尚书三房嫡出的公子,家中排行十二,年方弱冠,德行样貌都是拔尖的。怕你一会太抢手,我先替他排个队。」 季软没想到还有这事等着自己呢,王夫人怕她有压力,便说:「都是熟人一块喝茶赏花不用拘谨,日子是你自己的,看不上就说甭管他是谁家表哥,千万别因为人情应下。」 若晴也附和:「对对!得挑个看得上的。我就是引荐引荐,季软姐姐若看不上也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道理季软都懂,她才不会在终身大事上委屈自己。 百花节,春桃杏梨争奇斗艳开的好不热闹,游人摩肩接踵,一不留神掉人堆里就望不见了。王夫人特意在曲亭定了厢房图个清净,他们才落坐一会,薛家便到了。 第47页 薛家来的人不多,除去丫鬟小厮不过三人。薛夫人,薛十二郎还有薛十二郎的妹妹。 薛十二郎身着青色春衫,面如玉冠,举止谈吐优雅,果真如若晴所说德行样貌拔尖。他一进屋便注意到季软,只觉得唿吸一窒迅速低下头去。 薛家王家关系亲近没太多规矩,众人作诗赏花很是尽兴。都是青春年少的姑娘,坐了一会便觉得无趣,若晴拉上季软出去逛逛。 等他们一走,薛夫人问薛十二郎的意思,薛十二郎耳廓稍稍泛红,却是坦诚道:「我觉得季姑娘,很好。」 薛夫人也是满意的。季软言行举止端庄,待人温和,就是她心里儿媳妇的样子。 却听王夫人提醒说:「她的事情你们知道的,年少寄人篱下守过寡。要是介意就尽早止损,别等两个孩子处出感情来再棒打鸳鸯。」 薛夫人性子直率,快言快语道:「这有什么!当年她守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太后的意思还能抗旨不成?我没什么意见,十二喜欢就成。」 「吕氏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真是苦了季姑娘了。若以后她嫁进门来,薛家定会好好待她。」 说起吕氏,王夫人嘆气道:「阿牧今儿一早还出城去了呢,听说吕氏侵占田地被人一纸诉状告到官府,陆聘的儿子出面解决,阿牧带兵增援去了。」 薛十二郎道:「陆聘的儿子?那位刚调回盛京的陆大人吗?才上任就碰上吕氏这颗钉子,想必事情不好办。」 「可不是嘛,都需要带兵增援了肯定麻烦的很。」 屋外,季软和若晴耳贴门缝其实并未走远。若晴是个机灵鬼,想知道薛夫人和表哥对季软的看法,便作势带人离席,没想到就等在门外偷听呢。 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若晴拉着季软出门,笑说:「我就说表哥肯定中意你,表哥和薛夫人都是极好的人,你觉得呢?」 季软心不在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陆大人。「侵占田地本就理亏,但因为姓吕事情才难办吧。」季软自言自语说。 朝堂的事情娇娇女儿怎么可能知道,若晴皱眉道:「我也不太清楚,一般有暴民反贼需要镇压才需阿牧出面。」 「你怎么看上去蔫蔫的,心情不好吗?」 季软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很,就是提不起劲来,她忽然说:「吕家真是坏透了!」 第25章 情敌见面 季姑娘有喜欢的人了 京郊,夜幕下灯火悠然,竹舍中陆骁辞搁下手中的狼毫,抬头摁了摁眉心。赵凛端着饭菜进来,说:「大人先用晚膳吧。」 陆骁辞呈书还没写完,他摆摆手提笔,心无旁骛继续书写。等完成时已过戌时,饭菜都凉了,赵凛换上热的,趁眼下无人小声道:「殿下这次釜底抽薪,是彻底得罪吕氏了,等明日捲轴呈到御前,陛下会不会怪殿下冒进?」 陆骁辞不甚在意道:「除掉吕氏一个庶子算哪门子冒进,得罪是早晚的事,趁孤还没归位就要给文武百官提个醒,包庇吕氏的一个也别想好过。」 侵占民田一事原本乡民告的只是当地豪门乡绅,没攀扯到吕氏头上。可陆骁辞顺藤摸瓜,硬是查出乡绅勾结吕氏庶子行贿。陆骁辞这才向中枢院请令,由王牧带兵查封庶子家宅。 不出意外的话,王牧在庶子家宅中应当收穫颇丰。王牧是个正直的人,陆骁辞肯定他不会包庇。果不其然,王牧回来后第一时间便来见他了。 「吕朔平家中有本册子,此事影响面太广,还是陆大人先看看吧。」王牧说着掏出一本黄册,陆骁辞随意翻阅两眼便搁下了,王牧震惊他的淡然,问:「大人怎么看?」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明日册子连同捲轴一併呈上,由陛下定夺吧。」 王牧说:「可牵扯的人太多,陆大人不怕引火上身吗?」 陆骁辞怕的就是火烧不起来,吕氏一族根基稳固,必须由一块小小的木头开始倾覆。「我初来盛京不懂你们做事的规矩,收到的物证不就该由中枢院呈递陛下吗?难不成因为这次涉事的人姓吕,规矩就改了?」 这话把王牧问的哑口无言。多年来吕氏的案子其实不少,但朝中官员看眼色办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到不了中枢院,也是陆骁辞新官上任三把火才敢这么做。 王牧是武将,平日总觉得文官都一副花花肠子算计的很。经由这段时日相处,倒对陆骁辞钦佩的很。 忙碌一天,二人坐下喝酒。乡野间没什么好菜,王牧让小厮热一壶酒端上来,说:「这是今早在望春园买的百花酿,大人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骁辞浅尝一口,「不错。」 王牧解释:「百花酿只有每年百花节才卖,说起百花节大人还没去过吧,今年是赶不上了,等明年定要约大人好好逛逛。」 陆骁辞离京多年,早不记得盛京有这种节庆了,他多问了一嘴:「百花节是庆祝什么的?」 「其实没什么,就是赏花作诗。不过这日公子姑娘齐聚,渐渐的就有世家相看的意思了。打着赏春的名义寻觅郎君贤妻,我和若晴就是去岁百花节相识的。」 原来如此,陆骁辞笑,「是我孤陋寡闻了。」 「今日家母也带着季姑娘去了。」王牧三杯酒下肚,说话也敞亮起来,「我看家母有为季姑娘寻觅郎君的意思,也不知结果怎么样。」 第48页 陆骁辞握酒杯的手指一紧,问:「王夫人带她去做什么?」 「家母和季姑娘娘亲是旧识,很是心疼季姑娘。再者依季姑娘的年岁也该考虑婚事了……」 陆骁辞是不介意季软和将军府来往的。将军府一家为人忠良,季软不会吃亏。但是,他觉得王夫人此举有些过了。 他放下酒杯,道:「回去和王夫人说说,不必费心思为季姑娘筹谋婚事,季姑娘有喜欢的人了。」 「啊——」王牧震惊,「是谁啊?大人怎么知道?」 陆骁辞笑而不语,「她自己说的,至于是谁——就不方便说了。」 隔日,吕朔平行贿一事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早朝上几方各执一词,有为吕朔平开脱罪名的,有主张按照名册拔萝蔔带出泥的,还有主张点到为止的吵得不可开交。 众说纷坛间,陆骁辞无疑成为了焦点。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由黄州来的竖子小儿,一开年竟查出此等动摇朝廷根本的大案。 陆骁辞很是镇定,说是全由陛下做主。话虽这样说,但案子明晃晃地摆在孝诚皇帝面前,逼得他不能再龟缩,必须直面与吕氏的矛盾,这便是陆骁辞目的。 火把已经点燃,能否以燎原之势烧下去,皇帝不肯陆骁辞也要逼着他肯。 下了朝堂王牧回到将军府,进门便寻到王夫人说了今日的事。王夫人也是眉头紧锁,「这陆大人做事毫无章法,看来朝中要生变故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谁敢惹吕氏啊,陆大人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了。」母子二人聊了一番公事,王牧走时提醒娘亲说:「对了,那日百花节季姑娘可有相中的人家?」 「若晴介绍了薛氏表哥,十二郎有意,我看季姑娘兴致缺缺怕是没那个意思。」婚事讲究你情我愿,季软不愿意没人会逼她。 王牧想起陆骁辞的话,道:「我听说……季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王夫人为人热心,若季软真有喜欢的公子,自己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我也不知道。」王牧为难道,他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便说:「我觉得陆大人对季姑娘有意,兴许季姑娘喜欢的人……是他?」 王夫人连连摇头:「不可。」 「为什么?论家世,论样貌,论仕途,陆大人确实比薛十二郎好,季姑娘喜欢也不奇怪吧。」 王夫人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总觉得陆大人……并不简单,让人看不透。更何况他惹了吕氏,前途怎么样还说不准呢。」 忙碌起来时间也过得飞快,小半月过去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这日陆骁辞从刑部回来路过凤仙楼,忽然嘴馋里头的百花酥,赵凛适时道:「好久没听书了,今儿有空咱们进去乐呵乐呵。」 陆骁辞从马车上下来,转头便瞧见凤仙楼门口一对刺眼的年轻男女。那男子他不认识,正在女子面前极力劝说什么。 陆骁辞骤然升起一股危机感,瞬间涌出很多想法,季软这个小没良心的,他才多久没看着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陆骁辞脸都气绿了,大步走到二人面前,面色不善道:「巧了,你也在这儿。」 季软被吓了一跳,心说陆大人怎么说出现就出现。她几次路过陆府都不见人影,还差翠珠问过陆府守门的侍卫。莫名其妙的,季软忽然有点心虚。 今日她上凤仙楼找林芷芽偶遇薛十二郎,薛十二郎一定要与她同行,季软正为难,陆大人就来了。 「这位是?」 陆骁辞不语,眼神望向季软,季软只得介绍说:「这位是陆大人,我的邻居。」 原来这就是闻名盛京的陆大人。薛十二郎作揖,「久仰陆大人盛名,今日难得一遇,不如一块到凤仙楼坐坐?」 这本是句客套话,陆骁辞却笑道:「好啊,季姑娘也一起吧。」 季软无缘无故受邀很是不解,关键陆大人今日面色不快,瞧她的眼神凶中还透着点……委屈,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林芷芽晃悠出来,季软介绍一番,林芷芽看出三人的不对劲,乐道:「贵客呀,今儿我做亲自作陪吃喝尽兴啊。」 不是孤男寡女就成,否则传出去季软名声都毁了。他们来到一方雅座,周遭均是客人台子下方正在说书。 凤仙楼掌柜的亲自作陪,免去不少闲言碎语。林芷芽派人上的都是好茶好食,三人却不怎么动。 一时间桌上找不出话题,林芷芽主动道:「你们尝尝凤仙楼的烤花生,用茶水泡过的还透着清香。」 自从望春园一别薛十二郎就再没见过季姑娘,今日遇见他有意献好,便剥了几颗花生放到季软面前的碟子里,贴心道:「季姑娘尝尝。」 季软尴尬,来不及阻止碟子就被陆骁辞率先接过去。陆骁辞用筷子夹起一颗放进嘴里,神色淡淡评价:「味道一般。」 林芷芽心道: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她是不服输的人,最看不过别人小看了她家招牌,便问:「陆大人觉得一般,难不成还吃过比这个味道更好的?」 「嗯。」陆骁辞回答:「季软也做过,上次送来家里的还没吃完。」 季软:…… 薛十二郎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道陆大人和季姑娘关系这样亲近,竟还送过东西。很快,他又安慰自己,季姑娘是陆大人的邻居,邻居间互相送点吃的不足为奇。 第49页 林芷芽早觉得季软和陆骁辞间有事,如今愈发确定了。她阴阳怪气打趣道:「是么,下次软软也做点给我尝尝。」 薛十二郎调整好心态,主动道:「我也想试试季姑娘的手艺,下次可以叫上我。」 季软只觉得如坐针毡,陆骁辞怎么故意针对她似的。季软讪笑一下,想说可以。 陆骁辞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拒绝道:「算了吧,季软不太下厨,也就给我做过一次。再说姑娘家的手金贵,偶尔做一次还行,哪能经常往厨房钻。」 季软要窒息了。 林芷芽忙打圆场,笑说:「你们再尝尝别的,我们凤仙楼糕点也是一绝。」 薛十二郎不敢自作主张了,却听陆骁辞指着一道紫色的糕点问:「这是什么?」 「是紫薯糯。」 陆骁辞夹起一块放进自己的碟子,递到季软面前,说:「你尝尝,以前没见过。」 这个举动实在太过亲密,已经超出正常邻居的范畴。谁家邻居互相夹菜,还夹到自己的碟子递给对方,这和餵到嘴里有什么区别? 薛十二郎和林芷芽都傻了眼。 季软要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陆大人要这么为难她。陆大人离开的这段日子,她好好照顾花生,时不时到陆府打探消息,就怕陆大人着了吕氏的道。 今日见面本是高兴的,可陆大人脾气太差了。她委屈又生气,耍小性子似的在桌底下冲着陆骁辞小腿就是一脚。 陆骁辞如无其事道:「你们谁踢了我一脚?」 林芷芽和薛十二郎腿都没动过,自然而然望向季软,这种暗地里打情骂俏的事情,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季软心累,像只小仓鼠似的望着地面,恨不得望出一个洞来,她好钻进去。 结束时四人各怀鬼胎。林芷芽一个劲朝季软递眼色,季软装作看不见。 薛十二郎完全不似来时意气风发。他以为这几日季姑娘不与他见面是害羞,没想到佳人心有所属,还是一位比他更好的男子。 天色已晚,林芷芽送三人出凤仙楼。她酝酿着道别的话,抬头忽见空中落下一盆黑乎乎的东西,林芷芽惊道:「软软!小心……」 第26章 坦白 考虑一炷香的时间 危险凌然而至,片刻间季软脑袋空白。记忆的最后,她察觉头顶一阵疾风唿啸而来。 林芷芽尖声叫着什么,她听不清。 电光火石间,季软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胳膊箍紧了自己的腰,很用力,像要把她揉碎似的,脚尖离地的同时只听啪啦一声,瓷片碎裂扬起一地灰尘。 谁也没预料到这场意外。 季软在陆骁辞怀里惊魂未定,望着瓷片说不出话来。林芷芽和薛十二郎跑上来询问:「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受伤?」 季软回神,心跳如雷鼓动,怔忡答:「无事。」 林芷芽气得够呛,凤仙楼竟有人高空掷物,她这个掌柜的非得把揪出人来好好教训一顿。她交待了声等着便气唿唿上楼,没一会拎着一个孩童下来了。 那孩子年岁小被吓得不轻,哇哇直哭,父母追着下楼赔礼道歉。林芷芽得理不饶人,呛的人无法反驳。薛十二郎无心看这场闹剧,盯着季软打量一圈,道:「季姑娘,你腰上有血,可是哪里受伤了?」 季软好不容易平復下心绪,才注意到自己还在陆骁辞怀里。听闻薛十二郎的话,季软低头看向腰间,雪白的衣衫上确实有块血迹,不是她的,季软很确定自己没受伤。 那只能陆大人的! 陆骁辞一只手圈着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季软从他怀里挣出来,急急忙忙就要查看伤势。 陆骁辞是不想让人看的,一点小伤,矫情!可季软坚持,他只好把手伸出来,「手背化了一道口子,无事。」 都出血了……季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疼的厉害,内疚道:「怎么会没事,我又给大人添麻烦了。」 陆骁辞今日揣的一肚子火,在此刻散尽。他不能忍受季软和别的男人见面,急于宣示主权做出一系列幼稚的举动,陆骁辞知道那叫嫉妒。 他的脾气因季软而起,又因为季软而消。陆骁辞不喜欢这种感觉,情绪完完全全被另一个人掌控,一点忽视让他横生怒火,一点讨好又让他心生温柔。 他目光复杂望向季软,「走吧,回去了!」 不想陆骁辞话音刚落,薛十二郎插话道:「不如我送你们回去吧,回去的路上正好买点药酒。」 薛十二郎心里怀揣着小心思,想和季软再待一会。都是男人,陆骁辞怎会看不出来,他冷笑一声,来不及讥讽,却听季软道:「不用了,薛公子回吧,我和陆大人也先回了。」 说罢,季软主动跟在陆骁辞身后,劝说:「家里有止血的药吗?不如……哎哟……」季软受了惊吓,腿还软着,轻飘飘的好像一脚踩在云端,没走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陆骁辞手比眼睛更快,把人箍进怀里,嘲笑道:「大庭广众下……投怀送抱?」 季软羞愧难当,她觉得自己就是个麻烦精,「我……腿有点软……大人先走,我歇会就好了。」 陆骁辞一双桃花眼中玩味更深,直接俯身,打横抱起季软,说:「一起吧。」在众人惊掉下巴的神色中,陆骁辞将季软抱上马车,扬长而去。 第50页 凤仙楼外,薛十二郎彻底傻眼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是如此吧。他折回凤仙楼和林大姑娘道别,本就够伤心了,一路上还听人念叨: 「陆大人和前太子妃真是相配,当街搂搂抱抱酸掉老夫的牙齿。」 「陆大人年轻有才华,怎会看上一个守过寡的女子呢?真是想不通……」 凤仙楼里议论纷纷,无论哪种说辞,几乎都认定季姑娘是陆大人的。薛十二郎受了情伤一刻也不愿多留,和林芷芽道别后独自黯然伤神去了。 陆府,季软帮人抹了药膏,叮嘱说不要碰水。天色已晚她要回去,陆骁辞忽然拉着她,眼睛直视,问:「季软,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的神色很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痕迹。 季软长这么大头一次被男子握住手,心生羞赧欲挣脱,陆骁辞却握的更紧了。「问你话呢,觉得我怎么样?」 季软对感情一事再怎么不开窍,眼下也察觉出不对劲来。被人握着手说这种话,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又挣了一次,还是没有挣开。 陆骁辞把话挑的更明:「你觉得……陆府怎么样?想当陆夫人吗?」 季软脑袋霎时空白一片,震惊的无以復加,她脸红的快滴出血来。逃不掉躲不开,只能低下头当只缩头乌龟。 陆骁辞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手指轻佻的抬起季软下巴,目光尤其明亮,仿佛透着星火。他的声音好像带了蛊惑,笑说:「我觉得你,很适合当陆夫人。」 季软觉得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断断续续道:「不……不合适,我嫁过人,还……还没有背景雄厚的娘家,帮衬不了陆大人。」 陆骁辞笑,「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季软还是摇头,她觉得心跳好快,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当陆夫人,难不成就适合当薛夫人了?季软,喜欢薛十二?喜欢他哪,说来听听。」 季软不知道陆大人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和薛十二郎也就见过两次,有哪门子的喜欢。再者,她确实不知道喜欢是什么,陆大人今晚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她有点害怕。 因为害怕,季软只能乖乖回答他的问题,「不,不喜欢薛公子。」她隐约感觉到陆骁辞今日这番异常的举动和薛公子有关,便说:「我以后不和他来往了。」 陆骁辞脸色稍霁,「嗯,不见他了。」可接着又莫名其妙翻起旧帐,「你说说你,自从望楚府搬出来,招多少人惦记了?鳏夫蔡国公上门逼要婚书,薛十二对你朝思暮想,哦……以前还有个周阳,你这么招人惦记,也怪不得我中招。」 季软忙解释,「大人不要乱说。蔡国公我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薛公子虽然见过两次,但我对他确实无意,还有周御医更是无中生有。」 陆骁辞格外好说话,「嗯!不怪你,怪他们,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惦记不该惦记的人。等以后……我寻个由头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再也见不着你。」 季软从未见陆大人这般敏感幼稚的样子,她实在困惑陆大人哪里来的底气。虽说官职不低,但要安排国公府和薛尚书府的嫡子,还是很有难度的。她只当是气话,没往心里去。 「考虑的怎么样?当陆夫人吗?」 这话季软答不上来,再说哪有这样的,跟逼婚似的。「大人……对我……?」 话说到这份上,再没有迴旋的余地,更何况陆骁辞也没打算回头。「季软,别装傻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和蔡国公,薛十二郎怀揣一样的心思,喜欢你想娶你。」 他握着季软的手腕很用力,不一会便勒出五指印子。陆骁辞松开一些,季软趁机抽回去了。 肤如凝脂的触感消失,陆骁辞略微遗憾的放下手。季软当时就想跑,陆骁辞哪能让人如愿,态度强硬地把季软捞回来,摁在椅子上坐好。 陆骁辞笑问:「怎么?不愿意?」 季软点头又摇头,真诚道:「陆大人,你三番五次帮我我很感激。但是喜欢就是件头脑发热的事情,说不准是我们见面太频繁才让你对我有了这种心思……」 陆骁辞嘆气,季软继续说,「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选我这样的人当妻子的。门不当户不对,还嫁过人,陆大人你喜欢我什么呢?」 陆骁辞很肯定:「不是头脑发热,你就是最佳人选。」 「可是……我对你没那个意思啊。」 陆骁辞自然不信:「你对我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尚未发现。」 季软心说奇了怪了,她的心思陆骁辞怎么会比自己还清楚,难不成他是自己心里的蛔虫吗?季软为难道:「陆大人,真没有。」 陆骁辞胜券在握:「你有!」 「不然这几日在陆府门口转悠什么?见我受伤心疼个什么劲?还非要跟进来敷药。」 他一件件一桩桩列举出来,季软不得不考虑,她这几天确实奇怪,对陆大人好像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可到底是因为出于恩情,还是真的出于喜欢呢? 季软可真是太愁了。 说了半天季软嘴巴都干了,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陆骁辞懒洋洋的:「你喝的那杯我喝过。」 季软还没咽下去,当即就要吐出来,陆骁辞用摺扇挡住季软嘴巴,威胁道:「不准吐。」 第51页 那就是咽下去的意思。季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着他,说:你放过我吧! 陆骁辞笑得很坏:「逗你玩的,没喝过。」 季软大喘气,这才咽下去了。 她想躲,想逃,陆骁辞却不给机会,紧接着逼问:「考虑好了吗?」 「我……哪有这么快,我考虑几天好不好呀?」季软话没说的太死,因为她确实觉得自己对陆大人不太一样,这种感觉在薛十二郎面前是没有的。 陆骁辞也不想把人逼得太紧,点头同意:「嗯,我可以给你时间想,但不允许你躲!还有,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季软:…… 最后她妥协道:「我会好好考虑的,大人也再想想好吗?」 陆骁辞挑眉:「我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考虑哪天来你府上下聘吗?」 季软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索性厚脸皮道:「这才哪跟哪啊,按照规矩,咱两这才开始相看,婚书还没定下聘的日子也得挑,哪能这么随便……」 「放心,不会让你受委屈。」 出了陆府,夜风徐徐吹着,脸上的灼热消散一些,季软深唿吸还是觉得心跳很快。眼见四周无人,季软莫名笑起来。 陆大人……喜欢她?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好像吃到了最喜欢的糖果。 「笑什么?这么高兴。」后背一道凉凉的声音骤然响起。 像偷吃糖果被抓包的小孩,季软一惊一乍道:「你跟出来做什么?」 陆骁辞提着灯笼陪她往季府走,面庞在夜色中模煳些许:「刚刚忘了问,你要考虑多久?总不能考虑十年八年吧?」 季软还真不知道,她谦虚的问:「这种事情一般考虑多久合适?」 陆骁辞:「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 第27章 考虑 陆大人宠你 嘴上说着限时考虑一炷香,实际陆骁辞却没把人逼得太紧。一路打着灯笼把季软送回府上,叮嘱她好好考虑。 季软点头说好,陆骁辞把灯笼挂在门前转身走了。接下来几日,陆骁辞起早贪黑忙于公事,季软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没去打听。 王夫人和若晴来过几次,说要带她去见见别的公子。季软不愿意,王夫人也没再提这事。 这日程夕雪和已为人/妻的管茹到访,三人许久不见坐在院里说话。「姐姐看着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管茹愚笨,帮不上忙也能当你的出气筒。」 季软吃惊:「这么明显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程夕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你就差把愁字写脸上了,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管茹笑,嘴里塞了一块糕点,道:「自我进来就发现姐姐一直盯着门口那只灯笼看,神色纠结看似十分苦恼。姐姐遇上麻烦事,千万别闷在心里不跟我们说。」 季软一声长嘆,把翠珠和兰息支开,酝酿许久终于说:「也不是我的事,就是……翠珠,对,翠珠那丫头最近被一位公子瞧上了,她很苦恼不知道要怎么办。」 程夕雪一语道破:「哪家公子看上你了?官职几品?祖上什么身份?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季软就知道骗不了程夕雪,挫败地低下头,问:「你们和我说说吧,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呀?我……没喜欢过什么人……纠结好几天了。」 这个管茹有经验,立马道:「就是想见他,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块。他开心你就开心,他遇到事情你比谁都着急。想长相厮守,想岁岁年年。」 季软隐隐约约明白一些。陆大人几日不来,她的确有点想见他了……陆大人才貌双全,待她又好,和这样的人一直在一起,日子也是有盼头的吧…… 不料,程夕雪补充说:「不光如此。见到他和别的女人说话会生气,会嫉妒,会发疯……会做莫名其妙的事,会变得不像你自己。」 季软喃喃:「啊……这也太邪乎了,怎么可能?」 程夕雪问:「陆大人对你有意?」 季软语塞,程夕雪又说:「门口那灯笼就是他送的吧?」 季软没办法了,被人猜中心思又羞又怒:「你知道的太多了。」 程夕雪得意道:「没什么瞒得住我!其实宫宴那日你找他帮忙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有谁会愿意在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有,只能说明他想发生点什么。那位陆大人三番五次帮你,怎么可能对你没心思。」 有点道理,季软想。管茹一听程夕雪这番分析,忙道:「我没有见过陆大人,不过听起来他很疼姐姐,姐姐怎么想的呀?」 季软:「我不知道!还在考虑……」 程夕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语道:「你都盯着人家送的灯笼看半天了,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 送走程夕雪和管茹,当晚便迎来了陆骁辞。 陆骁辞刚从皇宫出来,拎着一小袋东西站在季府门口。月光不是很亮,自上而下倾泻出模煳的影子,季软打开门缝露出小半张脸,像做贼,像偷见情郎,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紧张…… 「给你的。」陆骁辞将东西递给她,「西域进贡的茶叶,仅此两份!一份在陛下那,一份……给你。」 季软接过打开闻了闻,不同于一般茶叶的清新味道,带着点异域的勾人的香。 「大人真是大方,这么珍贵的东西都捨得送我。」 第52页 陆骁辞:「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 季软浅浅笑了下,陆骁辞趁机问:「想好了?点下头,盛京好玩意随便你挑,陆大人宠你。」 季软揪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旋即,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来:「大人,御史台来人说有重要线索,希望大人连夜入宫一趟。」 名册交给御史台已有月余,这会派人来找他,想必是有重大发现。事情耽搁不得,陆骁辞道:「有事我先走了,再宽限你几日。慢慢想好好想,下次再见面时,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陆骁辞大步流星,背影没入夜色中,忽然听见季软娇娇弱弱的喊:「大人注意休息,不要太累呀。」 他的嘴角绷紧,头也不回朝季软摆手,「知道了,早点歇着。」 季软望着陆骁辞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蹦出一个声音:她好像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了。 时节进入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天气一热,人也容易懒散,季软却闲不下来。最近她心里念着张罗铺子的事,正好从蔡八郎口中得知有几处旺铺挂牌转卖,季软带上翠珠兰息成天看铺子到处忙活。 这日午后好不容易有空,季软采了园子里的玫瑰,打算做道解解热气的甜食。玫瑰花一瓣一瓣折下,季软清洗干净,想着要是有冰块就好了。 冬天,盛京天潢贵胄通常派人从河里採回冰块储存在地窖内,留着夏天消暑。季府没有这样的条件,她正想着,陆府的小厮乐呵呵上门来了。 季软已经许久未见陆骁辞了,吕氏的案子牵连甚广,茶肆里天天都有人说今天抓了谁,昨天抄了谁的家……陆骁辞忙起来连府邸都鲜少回去,倒是天天差小厮到季府送东西。 有时候送精緻糕点,有时候送街边卖的小玩意,今日送来的正好是一筐冰块。季软要把冰块敲碎,小厮连忙说:「姑娘闲着,我来就行。」 冰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音,季软问那小厮:「陆大人最近怎么样,许久没见他了。」 「忙的脚不沾地儿!」小厮一边敲冰块一边说:「前几日忙的太晚,干脆在宫里歇下了,有一回半夜回来还饿着肚子,厨房做好吃的端进去大人已经趴在案上睡熟了。」 季软手心玩着玫瑰花瓣,心思却全在打探消息上:「这哪成,累出病来岂不是更耽误事。你们跟在陆大人身边,也该劝劝他。」 「不敢!大人不喜欢旁人多嘴,我们也只能干着急。要是……姑娘肯说两句,大人也许会听。」 这话太过暧昧,季软没接。小厮道:「今日大人酉时回来,姑娘要是去陆府说不准能碰上。」 季软装傻充愣:「平白无故的,我去你们府上作甚?」 「嗨——」那小厮极有眼力见,走时故意把东西落下,拐着弯儿提醒季软:「大人独身多年身边缺个知心人,要是姑娘愿意发发慈悲就好了。」 送走小厮,季软开始做玫瑰羹。玫瑰花瓣捣成泥,加糖和糯米烹煮半个时辰,冷却后正好酉时。她往食盒里放了冰块,这样消暑又解渴。做完一切,季软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陆府门口,赫然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金黄车身上布满血红宝石,十足气派。季软停在门口观察了会,这马车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陆大人府上有客人,还是个女人? 第28章 公主驾到 你是不是吃醋了 季软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酸酸的感觉, 手中的食盒变得沉甸甸,一想到陆大人府上有别的女人,她不敢进去, 也不想见他了。 过往行人对那马车指指点点:「好气派的马车, 是从宫里来的吧。」 「不知里头坐的是哪位千金, 难道是公主殿下?」 「还真有可能……我听说陆大人最近日日夜宿皇宫,莫不是被皇家瞧上要做驸马了?」 …… 当朝陛下只有两位公主。大公主长乐前年出嫁云南,自然不在盛京。二公主承乐年方十六, 还没有议亲。季软目光在那华丽高贵的马车车身上留恋,若真是公主,也只可能是承乐公主了。 满噹噹的勇气霎时泄了半截,季软把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一提, 退意萌生心也凉了。心悦她什么的,果然是一时兴起,都是骗人的。 她心灰意冷的时候, 小厮走上前来,笑盈盈将季软往府里请。「姑娘来的时候正好,大人回来不到一刻钟。今日府里来客人,大人特意交待若季姑娘上门不必阻拦。」 「什么样的客人?」 小厮道:「是承乐公主。幼年与大人相识, 算是不太熟的玩伴。今日来府上, 眼下正闹腾着呢。」 还是青梅竹马!季软虽面不改色,心里却好像打翻了醋罈子。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该走得远远的,可季软不禁想:承乐公主长什么样?比她好看吗?这会陆大人和她在做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好奇怪。既惧怕面对陆大人和承乐公主在一块的场面,又想瞧瞧那位传闻中的公主。等回过神来时,季软已经跟在小厮身后进了屋,候在正堂院前了。 正堂院前是一丛翠竹, 郁郁葱葱很是茂盛。季软顿足,传来陌生女子的说话声,听起来比那夜里敲梆子打更的还要刺耳。 「陆大人,你这屏风不错,借给我玩几天。」 「你怎么又再看书,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宁愿看书发呆也不和我玩。你待会要见谁,带我一块。」 第53页 倒是陆骁辞声音冷冷地警告对方:「别随便乱动!」 可是公主殿下又岂是听话的人,如果真的听话,就不会招摇晃出宫来了。 也是,成为驸马就平步青云了吧!哪个男人会放着天之娇女的公主殿下不要,上赶着娶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呢。 索性自卑只是片刻,季软深唿吸很快调整好心态,硬生生对着不远处跑来的花生挤出一个笑来。 花生已经送回来好些日子,它比在季府时瘦了,也不知是不是陆大人故意饿着它。 季软蹲下,打开食盒取出玫瑰羹,冰块已经融化,凉丝丝的很是解暑。她把玫瑰羹放在花生面前,摸摸狗狗的脑袋,轻声说:「吃吧。」 一人一狗相处的正和谐,屋里一阵响动,陆骁辞出来寻人了。多日不见,他想人想的紧,正担心季软是不是把他忘了,小厮兴沖冲来报:季姑娘心疼他,上门送吃的来了。 陆骁辞大步流星来到季软身边,心中的一堆说辞在见到季软时没了踪影,他隐隐感觉:季软心情欠佳憋了火,而这把火的源头,正是自己。 季软欠身福了福,礼貌疏离的劲儿能把人气死。正巧承乐公主追出来,朝陆骁辞挤眉弄眼的,陆骁辞便对季软道:「这是承乐公主,出宫闲逛的。」 「公主万安。」 承乐搀着季软胳膊把人扶起来,笑说:「不用多礼。太子妃……季姑娘长得真好看,百闻不如一见,我在皇宫就听人说季姑娘在除夕宴上大放异彩,今日可算见着了。」 「陆大人藏得可真好……」承乐公主意有所指,很快注意到一旁滋滋舔玫瑰羹的花生,闻着很香花生吃的很快活。 陆骁辞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看看空的食盒,再看看吃的正欢的花生,暗戳戳拽下季软衣袖,别扭道:「你来给花生送吃的?」 季软答的理所当然:「嗯。花生瘦了,我来看看他。」 陆骁辞心里使劲腹诽:狗瘦了他就没瘦吗? 不死心,陆骁辞追问:「没我的份?」 季软摇头,故作吃惊道:「大人这是什么话,莫说一碗玫瑰羹,大人若是想吃,佳肴珍馐自会有人上赶着送来,也就花生可怜没人疼了。」 这话听着到处是刺,陆骁辞恨不得沖那傻狗撒气。冷静一会,紧接着支开承乐公主,他问季软:「考虑的怎么样了?」 季软装傻充愣:「考虑什么?」 陆骁辞气道:「想不想当陆夫人?」 季软摇头:「不想。」 不该是这个答案,陆骁辞继续道:「太子妃呢?」 「不想。」 陆骁辞无法,抓住季软胳膊,尽量让自己温和些:「耍哪门子脾气?我招你生气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嘱咐我注意休息还以为你想好,答应我了。」 承乐公主并未走远,隔着一条长廊目光玩味地看着他两。季软甩开陆骁辞,气汹汹的,「大人好好当你的驸马吧,以后对花生好点,可别虐待了它。」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他当什么驸马,无缘无故虐待花生作甚。陆骁辞百口莫辩,蓦地,反应过来季软误会了。 旋即,他笑开,「吃醋了?」 「没有。」 「还嘴硬对我无意呢,季软你扪心自问,这不是吃醋是什么?都醋到这份上了,不当陆夫人怕是好不了。」 被人看穿心思,季软又羞又恼,握紧小拳头在人胸口捶一下,跑了。留下一脸笑意的陆骁辞和惊慌失措的一众看家护院。 护卫问小厮:「你到底怎么和季姑娘说的,我看季姑娘生气的很,帮倒忙吧你?」 小厮特无辜:「我发誓,绝对是说的好话。中午还好好的,怎么几个时辰就变天了,女人心海底针,大人今年是不是又得光棍?」 承乐公主捂着帕子蹦跳过来,揶揄:「四哥,我那四皇嫂脾气好大呀。」 「有意见?」陆骁辞斜眼睨她。 承乐忙道:「不敢不敢!听你和父皇表明心迹,我以为季姑娘已经和你心意相通,甚至连你的真实身份都知道了,没想到还早着呢。」 花生傻乎乎的,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将白瓷碗舔的干干净净,眯着眼睛被陆骁辞顺毛。「原本打算今天说的,这不是被你搅和了么!」 依季软方才误会他和承乐的反应,陆骁辞知道此事已经十拿九稳,眼下心情放松,合计一会怎么上门给人解释。 承乐安慰说:「不过皇嫂既然能吃醋,就说明她心里有你。我和你一块去吧,由我亲自解释,她不可能不信。」 陆骁辞简直怕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客气的把人赶走后,入夜,带着花生上门找季软去了。 他连续忙碌几日,觉得最近处处顺心想必季软这里也不会太麻烦。一路哼着小调来到季府,只见府门紧闭敲了半晌也不见人应。 「季软!」他站在门外大喊,连续喊了几声,只听门内窸窸窣窣一阵没了声,他继续喊:「季软开门!你听我解释!」 没办法了!陆骁辞望着不算高的红墙,翻进去也是可以的,就是有失君子风度。他摸摸花生脑袋:「养狗千日用狗一时,花生,叫你娘出来!」 花生听话,当真汪汪叫唤起来。不多时,似乎是被烦的没脾气了,隔着一扇门季软道:「你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第54页 陆骁辞有理没地方说,比窦娥还冤:「你先让我进去,都可以解释!我不当驸马,真的!」 「那你就在门外解释!公主殿下在你府上,不是私相授受不是看上你还能是什么?难不成你是她流落在外的亲哥哥,少骗我了!」 陆骁辞心说还真是这样。他敲不开门,又怕贸然前进把人惹得更是恼怒,便哄说:「不让我进去,总该让花生进去吧,花生想你,别搞连坐好不好。」 花生配合的呜呜几声,不多时门缝泄出光亮,季软伸出一只胳膊,没露面:「把花生给我。」 陆骁辞趁机捉住季软的手,握紧,季软挣不开探出脑袋瞪他。好不容易见了面,陆骁辞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 紧要关头,巷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异动,伴随着瓦片碎裂的声音。陆骁辞眼神霎时变得冷冽,又转为柔和,他摸摸季软脑袋把狗绳递给她,说:「早点睡!明天我来找你。」 「你今晚不解释了吗?」季软有点失落。 陆骁辞道:「乖!先回去睡觉,明早我来找你。」 当夜,陆府亲兵护院把西林巷子里里外外搜查一遍,一无所获。一夜平静地到了第二日,许是念着陆骁辞今日会来找她,季软早早便醒了。 她昨夜睡得不踏实,一觉醒来顶着两眼乌青梳洗。天色尚早,天刚翻开鱼肚白,翠珠睡在外间打着唿,季软打开房门透透气,发现长廊上一个行迹可疑的背影。 碧色长衫,中等身材,鬼鬼祟祟正熘出季府的人,不是兰息嬷嬷又是谁。 季软动作比头脑更快一步,她跟着兰息出了门往西林巷子深处走。一路放轻步子跟做贼似的,耳边除了偶尔几声鸡鸣,全是怦怦的心跳声。 她早就觉得兰息不对劲,今日终于有机会被她抓现行。季软悄无声息的跟在后头,眼瞅着兰息脚步渐渐停下,她飞快地藏身到拐角处听着外面的动静。 慢慢地,又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季软眼前是一方灰青石头,她双手捂在心口,抑制着唿吸……忽然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有人跪拜下去了,季软猜测是兰息跪下去了。 那么,被兰息跪拜的人是谁?很快,她听见兰息的声音: 「老奴兰息,拜见太子殿下。」 季软眼睛骤然睁大,死死捂住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29章 发现 跟我吧,让你当皇后 卖主, 偷盗……最坏的情况季软不是没有想过,兰息的古怪早就有迹可循,她小心翼翼一路追寻到这里, 不想听到如此可怕的消息。 若非捂紧嘴巴, 季软肯定得当场惊叫出声。太子殿下不是死了吗, 那兰息跪拜的这位又是谁?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太久,很快,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起来吧。」陆骁辞声音很沉, 但季软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昨夜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兰息起身,压着嗓子道:「老奴守在姑娘门前,没有看见可疑之人。方才问过殿下派来的护院, 也没有。」 「殿下回京小半年,行事低调谨慎,若说近来惹了什么仇家让人夜半上门, 也只有吕氏了。」兰息分析说:「只是不知道他们对季姑娘打的什么主意,老奴最近仔细些的,殿下不必忧心。」 陆骁辞不答话,兰息恨恨道:「吕氏一族真是胆大包天, 当年逼得殿下远走黄州, 流落民间十一载。如今被人抓了把柄还不知收敛,难不成太后娘娘发现殿下的身份了?」 陆骁辞否认了这种说法。虽然吕太后一直不太相信楚栖是真的死了,但平白无故怀疑到他的头上,说不通。比起身份暴露,他觉得行贿案件触怒吕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兰息嘆了口气,说:「殿下最近在朝中树敌无数,若以后重回东宫, 只怕吕氏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说殿下藉机打压老臣。」 「让他们说吧。」陆骁辞讥讽道:「说多错多,吕氏和皇室的矛盾早该放到明面上来。孤不光要明着针对,还要让吕氏知道,孤不但没死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考了科举入了仕途,命硬着呢。」 「殿下回归的时候定下了?」 陆骁辞眼望天边一抹朝霞,说:「快了!」 视线收回的瞬间,风起,拐角处粉色衣裙一闪而过。陆骁辞眼里闪过寒光,朝兰息做了闭嘴的手势,示意兰息往相反的方向走,让人误以为已经离开,自己放轻步子小心靠近…… 季软隐约觉得那头说话的声音停了,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放松下来满头是汗,才发现方才太紧张,掌心被自己咬出一道深红的牙印。 她大口大口的唿吸,像获救的溺水之人,背靠墙壁浑身都软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陆骁辞竟是死了十一年的太子殿下,她刚和离不久的夫君…… 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想像,但季软没用一点时间就完全消化了。她一点也不怀疑陆骁辞的身份,原因无他,结合初次见面时陆骁辞的别扭,后来屡次劝说自己改嫁,还有除夕宴明明是陛下设的鸿门宴他却能轻松破解,这一切,都表明陆骁辞身份绝不简单。 季软除了震惊,还是震惊!震惊之余,她又反应过来,自己都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鼓山初见,她摆谱命令人下马,让殿下在自己坟前拜了三拜;还有那次在圣医馆,她说……她说要给人生小孩,要和殿下白头偕老相守年年;还有昨晚,她闹脾气把人关在屋外…… 第55页 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是掉脑袋的事,季软揉了揉脸,她觉得自己这脸没法要了,这头怕是也不保…… 无形中,她竟然把陆骁辞给得罪了。那陆骁辞说喜欢她,不是趁机报復的吧? 完了完了,季软越想越慌,她一个弱女子,可斗不过权势滔天的太子殿下。季软悔不当初,恨不得回家收拾包袱跑路算了。 她正懊恼的紧,抹了抹汗打算往回走,耳边忽然乍起一阵疾风,等反应过来时季软已经被掐住了脖子,噎得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变故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乎是瞬间陆骁辞便认出人来了。他松手,不可思议道:「怎么是你?」 陆骁辞松开,季软扑通一声跪下去。她被这惊天变故吓出眼泪,腿软的根本站不住,低头喃喃:「殿下饶……饶命,我什么都……没听到。」 特殊时期,陆骁辞警觉性又高,下手没轻没重差点误伤了自己人。见季软跪下去,他气得不知说什么,伸手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故意吓她:「什么都没听到还叫殿下,你耍我呢?」 腿又软了,季软作势还要再跪,陆骁辞一个眼神又强行逼她站直。 上位者的杀伐决断,疑心病重她今日算见识了,季软眼里滚出几滴眼泪,抬头可怜巴巴的求他:「民女错了不该撒谎,确实听到了。但民女记性不好睡一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肯定不会到处乱说。手下留情,殿下……别……别杀我。」 她很少露出这种无助的神情,陆骁辞觉得新鲜,便问:「手下留情?留的哪份情?你好大胆子敢偷听孤说话,实话告诉你季软,上一个知道偷听孤说话的人,坟头的野草已经三尺高了。」 听完这话,季软面露难色,她就知道,上位者没这么好煳弄。季软是有错,但她的初衷不过是疑心兰息嬷嬷是家贼,谁能想到兰息是陆骁辞的人呢? 紧要关头,季软还要再辩。但经过他们一番闹腾,眼下太阳初升,巷子里已经有稀疏的行人经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陆骁辞说:「跟我来。」 「能走吗?」陆骁辞瞥一眼季软那弱不禁风的小细腿。 不能也得能,难不成还让殿下抱她回去吗?若是以前,季软估计还觉得行,但戳破身份的秘密后她可不敢胡来,谁知道陆骁辞对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能走。」季软回答。 一路沉默无话,季软跟着陆骁辞进了院,路上她想:不管该不该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陆骁辞问她留的哪份情,那她就一一列举出来。扪心自问,守寡的那三年,季软可没对不起这位夫君。 进了院子,季软多留个心眼。现在她才发现,陆府的人看上去是普通家丁,实际上不然。陆府的下人穿着打扮十分统一,就连表情,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比起家丁,他们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陆府固若金汤,前几次能放她进来也是稀奇。 进屋关门,陆骁辞眼神示意:「坐。」 季软摆手,「站着就成。」 陆骁辞对季软明显的疏远不满意,但这是不可避免的。知道他身份的人,不会做出僭越的事。他不再勉强,问:「方才听到了多少?」 季软不敢撒谎,一五一十道:「民女也是凑巧,兰息嬷嬷近日举止奇怪,民女想知道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卖主的勾当,这才跟踪她。不想,撞破殿下身份,确实不是故意的。」 「再说,我对殿下其实也算有情。望楚府三年,民女对殿下忠心不二,想必兰息已经说过了。还有民女当真和太后没有关系,当年只不过是表妹的替嫁……」 季软长篇大论,陆骁辞没想到她说起是非道理来,口才竟如此了得。陆骁辞静静听着也不打断,等季软停下来,才递过去一杯水,好笑道:「说完了?」 季软点头接过,「嗯!殿下宽宏大量,想必不会追究我了吧?」 「我追究你什么,本来昨晚就打算与你说的,不是你生气把我关门外吗?现在自讨苦吃,怪谁?」 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季软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她哪里会想到,陆骁辞不当驸马,而是储君,承乐公主是他名副其实的妹妹。想必不光陆骁辞,就连承乐公主也等着看她笑话了。 程夕雪说的没错,喜欢让人变傻。但凡昨日她再冷静一点,也不会做出这样丢脸的事。可回想这大半年,她的自以为是在陆骁辞面前,已经不知出过多少回洋相了。 方才陆骁辞下手没轻没重,季软雪白的脖颈上已经漫上红痕。陆骁辞取了药,让季软坐下,细心涂抹在脖颈上。 季软仰着脑袋,眼神若有若无扫在陆骁辞脸上。距离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陆大人,呃……不是,殿下是真的很好看,轮廓立体眼眸深邃,他的相貌与小时候大不相同,也就两片薄唇还透着点相似。 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季软又有几分庆幸。殿下没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当年她在侯府听闻殿下死讯,可是伤心了许久呢。 毕竟殿下,是她入京以来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所以知道要为他守寡的时候,季软并没有多大牴触,嫁入望楚府后也尽心尽职守着他。 「头再往右边偏点。」陆骁辞命令说,季软听话地配合,距离太近,季软感到对方的唿吸喷在她的侧颈,有点痒,还有点麻。 第56页 季软脸倏地红了,连耳尖也染上颜色。陆骁辞好笑道:「怎么,看我看的害羞了?季软,好不好看?」 屋里气氛忽然变得古怪,季软鬼使神差地答:「好看。」 陆骁辞似乎笑了下,他解释:「先前不与你说,实在是顾忌太多,不是故意瞒着你要看你笑话的。」 季软点头表示理解,设身处地地想,背负这么大的秘密谁会轻易说出来。对于陆骁辞来说,知道望楚府的存在,肯定除之而后快。怪不得刚认识时,陆骁辞一直劝她改嫁。 想到这些,季软心疼,看陆骁辞的眼神愈发柔和。一个皇子,被逼离宫十一载,处心积虑数年回盛京打算归位,却发现莫名多出来望楚府这块绊脚石。 季软要是他,肯定不会信任望楚府的任何人。可陆骁辞不光信她,还三番五次的帮她…… 陆骁辞揶揄道:「再说,我哪知道你这么直白,不光说喜欢我心甘情愿守寡,还说要和我生小孩。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没脸没皮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季软一直介怀这事,可真是太丢脸了。她气唿唿道:「我随便说的。」 「可我却当真了。」陆骁辞说,「你随便说的也好,肺腑之言也罢,我不光当真,还已经在计算日子了。」 季软不解:「计算什么日子?」 「光明正大娶你过门的日子。听兰息说,当年你是抱着我的牌位悽惨上花轿的,谁家姑娘成亲不是欢欢喜喜十里红妆,别家姑娘有的,我们软软不能落下,而且要比她们更好。」 这话很真诚,季软霎时眼眶就红了。当年出嫁虽是她自愿的,但实在有诸多遗憾。议亲,等待出嫁的忐忑,还有郎骑白马迎娶的场景确实没经歷过。 她喜欢的东西很多,奢望的东西却很少。可是自从陆大人出现的那一天,喜欢的想拥有的不敢奢望的,全部落入她的怀中。 季软声音有些许哽咽,却还是别别扭扭道:「不……不用这么麻烦,我不会要求这么多。」 「可是我想给。」 陆骁辞放下药膏,指尖捏住季软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陆骁辞说:「季软,跟我吧,让你当皇后!」 第30章 搞事情 这他娘的,谁能说出个不字?…… 皇后! 一国之母的皇后, 季软之前从未肖想过。她一个孤女,最大的愿望是有漂亮的宅子和赚钱养活自己的营生,甚至前几日在她考虑的时候, 想过最远的不过是成为陆夫人后可能面对的麻烦。 可是现在, 陆骁辞说要让她当皇后。季软与他注视许久, 陆骁辞问:「怎么,不愿意?」 机会摆在眼前,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季软摇头, 说话的语气比立下军令状还要郑重:「我虽然嫁过人,却没有经营夫妻关系的经验,更没有当过皇后。听说皇后不好当,但我会好好学的。」 陆骁辞颳了一下她的鼻尖, 笑话她:「怎么跟让你上战场似的,至于这么严肃?」 季软推开他的手,煞有介事道:「当然!我是认真的。励志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智囊团, 不给殿下添麻烦,我要好好保护殿下。」她感到身上的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来源于陆骁辞的信赖。 陆骁辞被这话逗乐了,不给面子道:「你看看外边的人, 哪个不比你胳膊粗身手好, 轮得到你保护我?我这里左膀右臂多的是,智囊团也不缺。」 季软被看扁了十分不服气,道:「你嫌弃我啊?那还让我做皇后。」 陆骁辞忽然将她抱起往外走,边走边道:「不嫌弃喜欢死了!不过左膀右臂智囊团就不必了。」 「那我岂不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季软很不甘心,歷朝歷代的太子妃,皇后娘娘哪位家世不显赫。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南岸侯府名存实亡, 娘家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她给殿下增添助力。 「你是我的小祖宗,还不够有存在感吗?」 这话太过露/骨,季软羞得满脸通红,她一看周遭环境变了,这才蹬腿奇怪道:「你抱我去哪?人多,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陆骁辞抱着她掂了下,说:「别闹!带你在陆府走走,让大傢伙认认主。」 哪有这种不要脸的认主方式。季软气得蹬腿闹着要下来,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陆骁辞不管不顾,硬是抱着她在陆府众人面前走了一遭。 陆府一帮下人憋着笑,恭恭敬敬喊她:「夫人!」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朝季软挤眉弄眼就差吹口哨了。小声啧啧道:「季姑娘答应了!咱们陆府有女主人了。」 「季姑娘是不是腿不好啊,为什么大人要抱着她?」 「你懂什么,女人都这样!季姑娘一看就很能撒娇,勾着大人脖子说两句好听的,大人哪里遭得住,肯定什么无礼的要求都答应。」 「我觉得是大人执意如此。大人现在抱着季姑娘在陆府得瑟,往后可能要抱着季姑娘逛皇宫。」 …… 季软羞愤难当,陆骁辞这人做事出其不意,总叫人招架不住。她只能将气往别处撒:「你这府里规矩也太不行了,哪有小厮当面嚼主子舌根的。」 陆骁辞顺着她的话道:「嗯!以前没管教好,你来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 等结束时,许是已经没脸可丢了,季软大大方方在桌前坐下,小厮端着饭菜上来,他和陆骁辞一块用膳。 第57页 陆骁辞解释方才的认主行为,说:「他们都是我身边信得过的人,还有一些在京郊,黄州也有一些,等时候到了让你认认。」 季软听出他的用心,点头,还是说:「认主有很多方式,再说往后我天天往你府上跑,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哪里需要这样大张旗鼓。」 陆骁辞不同意这种说法,「别人瞧出来是别人瞧出来,我带你认可不一样。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与你只是露水情缘,那样他们会觉得你可有可无。只有让人看到我对你的态度,往后他们才不敢在你面前嚣张。」 道理季软都懂。女子的地位,未出嫁是爹娘给的,出嫁后是夫君给的。季软家世不好,陆骁辞又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在一块难免有人说闲话。陆骁辞不多废话,直接用行动表明他对季软的态度。他对季软怎么样,旁人就得仿照着来。 季软心里对陆骁辞的好感度又噌噌往上升一点,她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饭菜已经上齐,大多是甜口的,仅有的几道辣味饭菜摆在季软面前,陆骁辞一筷子也没动。季软今日才发现,陆大人似乎偏爱甜口的东西,但她的口味重,可以说是无辣不欢,那这几道辣味饭菜,是今日专门为她准备的吗? 季软有话向来憋不住,她一问,果然如此,「大人怎么发现我口味偏辣呢?」 「宫宴那会就发现了。」陆骁辞说:「那晚宴席菜品偏甜,因为陛下知道我会来。一晚上你就动了那道酸辣鱼片,以为我看不出来?」 季软没想到,这种细枝末节陆骁辞早就观察出来了。一对比,她可真是太粗枝大叶了。 她献好地问:「大人除了喜好甜的,还有什么忌口呢?我记下来,以后对大人的饮食起居上点心。」 伴侣间的相处之道都是磨合出来的,季软能这么问,是对他两关系认真的表现。陆骁辞道:「菜品喜欢偏甜的,忌口……只要是苦的,半点都不行。」 季软回想起什么,讶异道:「啊?那上次除夕宴,我让你吃苦瓜酥,你还吃了。」 「不知者无罪!」陆骁辞说:「以后少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苦瓜,莲子,杏仁,我都不吃。」 「那如果生病了呢?汤药……」话说一半,季软顿住……怪不得,那次撞见陆骁辞用滚烫的汤药汁浇花,原来是这个原因。 陆骁辞咳嗽一声,急于找回点面子,说:「该喝的肯定会喝,只是平时不吃罢了。」 吃完午膳,赵凛引着一位暗卫前来拜见。季软见他们有正事要谈,欲迴避却被陆骁辞握住了手:「正好你也听听,事关你的安危,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季软小声道:「大人信任我?」 陆骁辞用玩味的眼神看她,「不是想当我的左膀右臂智囊团么?机会来了!」 季软瞪他,用食指戳他的掌心,眼神警告:不要乱说话。 暗卫是来禀报昨夜追踪情况的。「昨夜子时,属下追踪那三人至柳巷,那地儿灯红酒绿全是青/楼,人太多属下没追上,请大人责罚。」 柳巷歷来是盛京一个特别的存在,那儿青/楼多且杂,卖色/相的卖假/药的什么都有,穷人爱去哪儿找乐子,据说价格便宜就是染病的风险高。 这次事情竟会涉及柳巷,陆骁辞没想到。那日在凤仙楼外,他抱季软上马车弄得盛京人人皆知,季软是陆大人的。如果吕氏想通过找季软麻烦威胁他,用吕氏自己人就可以,何必牵扯柳巷? 季软分析说:「有没有可能是吕氏想要掩人耳目,才故意从外面找人呢?」 陆骁辞摇头,「不大可能。吕氏一族清高,很讨厌与地痞流氓打交道。况且柳巷出来的人大多不讲信用,吕氏用自己人岂不是更可靠?」 线索断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陆骁辞不是被动等待的人,对那暗卫说:「我得亲自到柳巷走一趟,你们去准备下今晚动身。」 赵凛和暗卫出门准备去了。季软明白,昨晚已经打草惊蛇,短时间内那伙人是不会露面了。柳巷那种地方人多眼杂,却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前些年还在侯府时,季软就听闻大夫人唐宝萍怀疑南安侯养外世,出钱派人到柳巷打探消息,结果,还真让唐宝萍打探出外世的住址,当夜唐宝萍就带着家丁上门闹了一场。 这也是柳巷一直繁荣的原因。它虽然破烂,但实实在在满足了人们的需求。听说那块还有一种专门的职业叫包打听,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所以季软能理解陆骁辞的决定。 「你现在还不能住到陆府。」事情安排下去,陆骁辞转而安排起季软,「否则夜宿陆府,传出去你名声都毁了,这几天我多派些人守着,你哪儿也别去。」 见季软不说话,陆骁辞以为是不让她出门生气了,安慰说:「查不出对方是谁我不放心。你忍一忍,今晚过后事情肯定有个结论。」 季软确实不大高兴,但不是因为不能出门。她宛如一只求人的小狗,眼巴巴的问:「我想跟着你去柳巷,行吗?」 陆骁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你跟去那儿做甚?柳巷是青/楼,那地方污你眼睛。」 季软一方面是好奇,很想见见世面;再者也着实担心陆骁辞,她不想当总是被人保护的娇花。 于是季软辩驳:「既然是青/楼,为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能污你眼睛就不能污我眼睛了?你莫不是要背着我,上青/楼找花魁吧?」 第58页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陆骁辞可不背,「不是!我去是办正事!你去真不合适!」 「换套衣服就合适了,我扮成男的。」 陆骁辞头疼。季软忽然想起小厮嚼舌根的那句:勾着大人的脖子说两句好听的,什么无礼要求他都答应。 于是季软双手一勾,套在陆骁辞脖颈上,身子前倾凑近他的下巴,整个人几乎窝在他的怀里。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大人,让我跟你去吧。我保证肯定不添乱,说不定还能帮你呢。」 霎时,陆骁辞身体全麻了,唿吸间全是女子清新的发香。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说的那句:季软人如其名,身子软声音软哪哪都软。 鬼知道那时候他怎么下这种定论的。 如今美人落怀,简直软的他透不过气来。这他娘的,谁说得出个「不」字? 第31章 柳巷 你们不是小爷喜欢的类型 陆骁辞身材高大挺拔, 衣袍拿给季软穿显然不合适。时间紧迫,无奈之下只好拿小厮的来应付。 季软皮肤白,一套浅灰色粗布麻衣套在身上, 愈发显得一张小脸白嫩, 活像个剥了壳的鸡蛋。陆骁辞脸上带着点轻佻的笑, 戏嚯说:「你这嫩生生的模样不像小厮。」 确实不像,哪有手指腰身这样纤细的小厮。季软解释:「就说我是你的书童,自小伴读的那种。」 「也不像书童。」具体像什么陆骁辞没说, 一行人收拾完毕,启程往柳巷去了。 入夜,马车缓缓驶入柳巷,车窗被灯火映照, 或明或暗折射出神秘的色彩。季软挑开马车帘子往外看,视线中赫然出现一张青面獠牙可怖的脸。她吓的惊唿一声缩回去,正好撞进陆骁辞怀中。 陆骁辞手臂自然而然环绕上她, 摺扇挑开帘子,原来是一副面具。街边,戴面具的卖艺人正表演戏法,空翻, 跳跃, 变脸,喷火好不热闹,引得围观的人拍手称赞。 敲锣打鼓声响彻云霄,陆骁注意到季软眼中的好奇,问她:「不害怕了?」 柳巷是真正的能人异士聚集地,这里总能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习惯过后,好奇心渐渐占据上方, 季软觉得这地方还挺有趣。 「小时候花灯节,舅母舅舅带上一家老小出门看变戏法,每次总没有我的份。出嫁后,我同管茹也去看过,当时觉得一般挺失望的,今日再见又觉得新奇。」 陆骁辞少时就对这些东西无感,只觉得宫宴歌舞,戏法表演纯粹浪费时间。因此高高在上的储君并不能理解这种差异,在陆骁辞看来,哪里的戏法都一样,变来变去无非一套东西。 陆骁辞问:「因为柳巷的戏法比花灯节变得好?」 季软也不知道,朝他粲然一笑,说:「戏法还是那套戏法,大概是因为身边的人不同,才有不同的感受吧。」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叫陆骁辞心生涟漪。他早知道,季软这姑娘惯擅长说哄人的漂亮话,关键每次他听着还怪舒服,总能戳到心窝。 季软的潜台词不就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无聊的东西也变得有趣了吗? 陆骁辞心中一喜,朝窗外随手丢出几两打赏的碎银,回头对季软道:「待会来看。」 柳巷青/楼众多,越往深处走,行酒令的声音越嘈杂。下马时,陆骁辞搀住季软,带头走进一家门面破败的八角楼。 门面看着寒碜,里头却别有洞天。穿过飘着霉味的湿冷小道里头豁然开朗,金碧辉煌的戏台展现在众人面前。一个打扮妖艷的女人迎上来,招唿他们:「哟,几位爷是直接上私宴还是先在堂里看看歌舞呀?」 老鸨这话直白,等于问他们是先找姑娘快活还是再等等?季软没来过这种地方,一开始还真没听懂弦外之音,半天才反应过来,脸倏地红了。 老鸨嘲笑她:「这年头,竟还有这样纯情的小郎君,今儿被你家主子带来开荤吗?」 老鸨的随身丫鬟觉得这位俊俏小郎君好有趣,附和说:「小郎君头一回行不行啊,可别半路撂挑子,咱们姑娘可不干。」 烟花之地,女子说话极为放/盪。季软强装镇定,陆骁辞替她解围:「好了,带路!去堂里看歌舞!」 老鸨看出陆骁辞对季软的维护,心说好奇怪,哪有主子这么维护下人的。 众人被老鸨带着来到一方石桌,落坐摆上吃食,醉翁之意不在酒,随从很快各自藉故走开,实则打探消息去了,桌上只剩陆骁辞和季软。 两人坐了一会,陆骁辞指着旁人开始给季软科普。「看那个穿藏蓝麻衣的男人,他只是看着穷,实则有钱的很,不是商人就是士绅。」 季软虚心请教:「你怎么知道?」 「他喝酒用金杯小口小口地啄,显然是常年养成的习惯。而且外貌太过干净,没有穷苦人的糙劲。所以我猜测,他假装穷人来此取乐,是担心被看出家底遭姑娘惦记。」 季软想想有几分道理,指着另外一桌两个男子问:「那两个呢?」 陆骁辞喝了口茶,笑说:「那两还真是穷鬼。」 二人正说着话,两位陌生的姑娘过来给他们斟酒。姑娘们身着曼妙轻纱,白皙的皮肤裸露大片,热情十足一定要让他们尽兴。 陆骁辞目不斜视自己喝酒,季软就有点慌了。那两位姑娘许是看出陆骁辞不好惹,故意往季软身上蹭,柔软的胳膊像水鬼般缠绕在季软肩上。 第59页 季软稳住心态,面色没崩压着嗓子道:「去去去,你们不是小爷喜欢的类型。」 两位姑娘哪见过这么直白拒绝人的。美眸翻出白眼,甩着胳膊走到老鸨身边:「嬷嬷,多半是两个断袖,让阿五来吧!」 不多时,又进来两位客人。老鸨忙着招唿,便把这事放一边了。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会,季软抬头,发现老鸨引着两张熟悉的面孔过来了。 为首的男子穿着低调,却藏不住骨子里头的轻浮,面相看上去不大精神,扇着扇子萎靡地从他们身旁经过,没分一点儿眼神在季软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女人,薄纱罗裙显出隐隐绰约的肌肤,端的一脸心高气傲。 季软迅速拿起桌上摺扇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杏眼若有若无地打量。那两人似乎和老鸨是相识,在他们身后落座,中间隔了一道高山流水的屏风。 裴咏和戴凌怎么走到一块了?季软想不明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如今竟一块进了柳巷。她在桌下用脚轻轻勾陆骁辞小腿,示意屏风后头有情况。 陆骁辞哪里需要她提醒,早就注意到这两人了。他换了位子坐到季软身旁,离得近了说话声也愈发清晰: 「真他娘的晦气!如今办点事竟还得躲到这破烂地方来,你有什么法子快说,别耽误我时间。」 吕氏一族近日在陆骁辞手底下吃了亏,裴咏也跟着不顺心。他做事向来张扬,如今被勒令谨慎行事,心里正憋着气没地撒。 倒是戴凌颇有耐性,笑着警告:「太后娘娘都说了,最近不宜张扬。你还从柳巷找人对付姓陆的,怎么,现在连太后娘娘的话也不听了吗?」 「少跟我提她。」裴咏似乎很不想谈及太后,恨恨道:「总说什么走一步定十步,都是屁话。一个三品小官都查封吕氏了,还缩头缩尾呢,怪不得祖父与她不合。」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反正柳巷的人来路不明,找他们对付姓陆的正好,最后要是攀咬到我身上,死不承认就是了。」 「消消气!」戴凌给裴咏倒了茶,劝说:「那关季软什么事呀,听说你还找人想把她从家里劫出来?」 提到季软,裴咏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还不知道吧,季软那丫头早和姓陆的搞上了,既然这样,我不光要弄死姓陆的,季姑娘……当然是掳到床上玩了再说。」 话及此处,裴咏眼中满是雀跃,「我惦记那小美人好些时日了。女人嘛,哪有什么三贞九烈,掳到床上拉了灯睡一觉起来,谁不被小爷治得服服帖帖。」 戴凌激他:「那对付姓陆的,还有睡姓季的,你想先做哪件?」 这个问题无需考虑,裴咏脱口而出:「当然是先快活!改日找人引开陆府护卫,季小娘子能有什么还手之力。」 这正是戴凌的目的,她巴不得季软赶紧遭殃,建议说:「陆府的人不好对付,这事我来办。明日我给季软下一封帖子,约她到京郊寺院拜佛。到时候你伪装成女子同行,方便下手。」 这个法子裴咏觉得靠谱。由戴凌出面,一来季软,姓陆的不会起疑;二来,吕氏的人眼下不能用,他从柳巷找的人人力有限,对付陆府护卫着实吃力。 裴咏瞬间觉得戴凌这女的有点手段,便问:「为何帮我?你和季软有仇?还是和姓陆的有仇?」 「这不是……我和陈三公子的事情被爷知道,盼着爷能替我保密才献殷勤嘛。」 裴咏轻蔑一笑,叮嘱:「事情快点办!你知道的,我耐心不好。」 礼乐丝竹声又起,戴凌故作乖顺起身为裴咏斟酒,她眼里尽是讨好,实则打的什么算盘,恐怕没人知道。屏风这头,陆骁辞拳头握紧,竟生生捏碎了一只酒杯。 季软在桌下拉紧他的另一只手以作安抚。裴咏对她的心思早写在脸上,不足为奇。倒是戴凌,让她意外了。 戴凌入望楚府最晚,平时表现还算乖顺,现在看来全是装的。只怕上次晚归被她罚跪时,就已经记仇了。 季软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冷静。知道幕后黑手,比起恐惧和愤怒,她表现得颇为平淡,满脑子都在想应对之策。 桌子底下,陆骁辞回握住她的手,相视一笑,两人感受到一种革命般的坚实友谊。同是天涯沦落人,被记恨,被算计,是时候该主动出击了。 已经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没有留下的道理。两人打算离开,忽见老鸨引着一个男子朝他们而来。是个粉面小生,看上去比季软还柔弱一些,年纪不大应该不会超过十六岁。 老鸨朝小生使使眼色,不消多话,小生就主动黏上来了。陆骁辞的气质太过冷峻,对比起来,季软就显得亲和许多。 小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犹犹豫豫,一高一矮,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选。他靠近那个高的,高个子的嫌弃溢于言表;无奈,他只好靠近矮的,好傢伙,这下更不得了,高个子眼里的刀子都快射穿他胸膛了,小生头次有种眼神能杀人的感觉。 小生犹豫,老鸨却没时间。老鸨手一推,小生踉跄扑到季软身上。陆骁辞拉着季软后退,老鸨不退反进,笑说:「不用害羞!姐姐我做生意十几年,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还多,什么样的客人我没见过。」 「今儿客人多,眼下只有阿五得空。阿五刚送过来两天,干净着呢,便宜你们了。你们先玩着,待会别人得空了,我再招唿一个过来。」 第60页 季软再没见过世面,眼下也知道老鸨误会了。难不成原先那两位女子只是试探,见他们不理不睬,以为他和陆骁辞爱好男风? 她是喜欢男人不错,可是陆骁辞……季软看向身旁的陆大人,陆大人铁青着一张脸盯住那粉面小生,眼神恨不得把人撕了。 「不用。」陆骁辞冷面拒绝,「有事,先走了。」 老鸨还没赚到钱,岂会轻易放人走。进了她的店,不消费千百两银子,是不会轻易放人的。于是老鸨挡住去路,怒道:「来我这里,可没有不掏银子的道理。不好女/色不好男/色,莫非你们是清心寡欲的活神仙吗?」 「活神仙来个屁的青/楼,去寺庙吃斋饭得了!你们是不是故意找事?」 老鸨骂骂咧咧声音不小,话音刚落立马引来看客目光。季软勐然发现,屏风后头裴咏和戴凌已经放下酒杯,似乎要探出头来看热闹了。 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季软唿吸微滞:不能让裴咏和戴凌认出他们。 陆骁辞也是同样的想法。紧要关头,他当机立断,朝老鸨甩过去一锭金子,站到中央一只胳膊搂住季软,一只胳膊搂住粉面小生,端着风流样说:「被你看出来了!上私宴!就现在!」 老鸨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见钱眼开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好说好说!来人哪,带两位贵客上去设私宴。」 三人在一众看客暧/昧的目光中低头上楼,所幸全程背对裴咏戴凌的方向,没有被认出身份。 上了楼,引路的小厮将他们带到一处华美的房间外,附赠一句:「爷,玩得开心。」 小厮走了,此处灯光晦暗是藏身的好地方。季软和陆骁辞同时舒了一口气,却听那名叫阿五的小生声音颤抖道:「三……三个人……一起吗?」 第32章 我们求子 这么喜欢小孩,我们自己生…… 阿五被反扭着手臂拖进房间, 烛火亮起,陆骁辞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银质的匕首,瞬间抵在阿五的喉咙上。「别叫!信不信, 匕首刺穿脖子的速度可比叫人快多了!」 「不信你就试试。」 阿五年岁小, 不经吓。他刚来这地方两天, 日日被老鸨骂被客人骂,眼下竟还遇上拿刀抵着他嗓子眼的。阿五想哭,又不敢出声, 眼巴巴的委屈样,说:「我不叫人!你……你别杀我。」 许是陆骁辞的眼神太兇把人唬住了,见阿五一脸害怕,季软声音温和, 安抚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就想问你点事。」 阿五将信将疑,他长这么大谁都对他说不是坏人, 可最后还不是莫名其妙被卖到了这里。阿五怯生生地望向季软,说:「你们拿着刀,还说不是坏人。」 陆骁辞不想与人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再怎么坏, 也比不过外面那些吧。打听点事, 认不认识明三和明钟?」 「你们打听那两个畜生做甚?」 陆骁辞胳膊发力,阿五疼的满头是汗,扭曲着脸求饶:「别……别,我说。」 刀背在那截脖颈上划拉一下,陆骁辞威胁:「说实话!」 「明三和明钟两兄弟,与老鸨是旧相识。他们帮老鸨在外头找人,吃点回扣, 专挑穷苦人家的孩子下手。」 「除此以外,他们也接盛京富贵公子的活。只要钱给够,别说强抢民女,暗夜杀人也做。」 这消息与陆骁辞查到的相差不大,那晚西林巷内鬼鬼祟祟的两人,正是明三和明钟。既然裴咏和戴凌先找上门,就别怪他不给人留活路了。 「你多大?想不想出去?」 阿五一听能离开这里,点头如捣蒜答应的很干脆,「虚岁十六了。说实话,我是被养父卖进来的,你们若能带我离开这鬼地方,要我做什么都行。」 「不难!出去后,我要你和明三明钟混熟。」 阿五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听说他们心狠手辣做的都是杀人见血的事,我干不了那个。」 陆骁辞笑:「放心吧,是与他们混熟,又不是跟着他们做坏事。你现在答应,今夜我就安排人带你出去。」 阿五拒绝不了这么诱人的条件,点头说:「你可别诓我。」 陆骁辞收了刀,季软才发现那把刀瞬间变回一把精緻的摺扇,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是兵器。陆骁辞见季软紧盯着那摺扇,大方道:「喜欢?送你了。」 季软摆手,「我用不惯。」 「也是!改日给你挑个好用的,比如耳环暗器,剧毒珠钗什么的。」 陆骁辞一说,阿五才发现季软有耳洞,他指着季软讶异道:「你……你是女的?」 陆骁辞瞪他,吓唬人道:「别打听不该打听的,要不是瞧你还有用,早开膛破肚了。」 阿五霎时闭紧嘴巴,不敢多嘴了。季软适时解围,笑说:「好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和气点。」 她声音温柔,跟哄小孩似的,正对阿五脾性。阿五一听有人替自己说话瞬间底气变足了。他讨好地帮腔,说:「就是就是,还是这位漂亮姐姐好。」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问:「姐姐,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呀?」 陆骁辞坐下,给季软斟上一杯茶,眼神冷飕飕地盯着人家,「你说呢?」 阿五胆子大,说:「表兄妹?」 外人面前季软不想过多暴露身份,便附和说:「差不多吧。」见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季软打开一条窗户缝,楼下依旧载歌载舞,估摸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第61页 陆骁辞问:「有后门吗?带我们出去!」 还当真有!阿五带着二人绕过喧嚣大堂,从一处矮小的墙垣中翻出去。陆骁辞先行,然后半拖半抱将季软接过去。 他们整理衣裳,打算趁着夜色离去。阿五在后头确认:「你们不会蒙我吧?我一个人露馅了怎么办?」 陆骁辞这回语气稍好一些,安抚:「放心,会有人帮你。」又转身拉上季软的手,说:「走吧,表妹!」 穿过阴暗窄巷,终于见着灯光。来时的街道到处瀰漫着人间烟火气,与八角楼里的诡谲气氛完全不同。了结一桩心事,季软放松下来,跟随陆骁辞缓缓走着,忽然察觉衣角被人揪住了。 她低头,是个小娃娃,约莫三四岁的模样,扎着小辫说话软糯糯的唤她:「阿娘!」 大街上被人莫名其妙认了娘亲,季软觉得好笑,说:「我不是你娘,找不到阿爹阿娘了吗?」 小娃娃跟听不懂人话似的,继续叫她:「阿娘。」 陆骁辞和季软只得蹲下身来,「许是走丢了,也不知谁家爹娘这么粗枝大叶。」季软望向四周,熙攘的人群,摊主热火朝天的叫卖,闲适自在,根本没有急匆匆找孩子的人。 陆骁辞捏着小孩脸上的软肉,指着季软逗她:「叫她阿娘,叫我什么呢?」 「噜噜。」 「陆陆?」陆骁辞不满意,教育说:「虽然我大人大量,但你也不能这么套近乎。你叫她阿娘,相应的,应该叫我阿爹,知道了吗?」 「噜噜。」 陆骁辞还真跟小孩槓上了,逐字逐句教学:「阿——爹。」 季软好笑,「你和小孩计较什么,人家不愿意叫就是不愿意叫。再说,她叫你陆陆显得亲昵呀。」 「这可不行。你平白无故当娘,我还不能平白无故当爹了?」陆骁辞继续教学:「阿——爹。」 折腾这么久,季软有点乏了,他们坐在街边一座茶舍一边歇脚一边等小孩父母找过来。才一会功夫,陆骁辞就给小孩买来拨浪鼓,小风车,把人抱在腿上哄着。 季软笑话他:「不能这么惯着孩子,哪有一句阿爹还没教会,就白领一堆赏赐的。你这样教,孩子容易骄纵。」 陆骁辞一边逗小孩,一边说:「女孩子嘛,骄纵些怎么了。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小孩,男孩子我亲自教他骑马射箭,知书达理。女孩子的话……还不是任她予取予求。」 这话不由地叫季软想起自己那些荒唐话,便说:「说要和你生小孩。」 陆骁辞逗她:「不是你自己说的嘛,要和我生,生两个。」 季软一听臊得慌,忙去堵人的嘴:「别说了。」 「又不生了?」陆骁辞还不放过她。 季软要被这人气死了,身上一直重复「阿娘」,「噜噜」的小娃娃,忽然帮腔:「生两个。」 陆骁辞笑的前仰后合,摸着小孩脸夸奖:「真聪明,没白疼你。」 三人正闹着,一对夫妇神色匆匆找来了。见了小孩大喘气,那女人两眼汪汪地喊:「三宝啊!你吓死娘了。」 小孩乐呵呵地伸过手去要抱,女人接过孩子,一个劲地喊着心肝。男人过来给他们道谢。临走前,女人千恩万谢,小孩冲着季软又喊了一声:「阿娘。」 这回季软有点尴尬,忙说:「都找到你娘了,怎么还乱叫人。」 女人抱着孩子,抱歉道:「对不住啊,我家三宝刚学说话,成天只会叫阿娘和噜噜,有得罪的地方,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不过噜噜是什么? 很快女人解答了他们的疑惑,「噜噜是我家一条狗的名字,养好些年了,三宝最喜欢和它玩。」 陆骁辞:…… 季软赶忙送客,小孩在女人怀里扭着,又重复说:「生两个!」 女人高兴,「哎哟哟!一会不见,三宝都学会新词语了,你们可真厉害。」 季软望向陆骁辞,心说:是挺厉害的。 夜已深,柳巷依旧灯火惶惶。二人边走边逛,季软看上一只灯笼,陆骁辞买下,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行至出口处人影稀疏,见陆骁辞还是不大高兴,季软心说许是还在对方才小孩那声「噜噜」耿耿于怀呢。 季软决定哄哄他。二人行至一处卖香料的摊铺,季软说:「你喜欢什么香?我给你做个香囊好不好?」 陆骁辞脸色这才好些。摊主一见有生意,热情的凑上来介绍:「这是兰花香,这是雪松……」 期间一对夫妻带着小孩过来挑选,季软看了那小孩一眼,陆骁辞低头在她耳边呢喃:「这么喜欢小孩,咱们自己生。」 季软瞪他,这人好不正经。摊主一通夸赞,「夫人和公子感情真好。我这里香料多,不过买香料都是有讲究的,二人是用来作甚的?治疗失眠用茉莉,胃口不佳用甘菊,你们呢?」 陆骁辞眉眼淡淡:「我们求子。」 季软:…… 摊主愣住,「求……求什么?」 「求子。」 摊主失语好一会才干巴巴道:「这样啊……呃……那不如考虑太阳花。」摊主没见过这种需求的人,只能生硬掰扯:「太阳花色泽艷丽且寓意好,太阳初升,寓意新生命到来。二位看……」 再厚的脸皮都经不住陆骁辞磨,更何况季软的脸皮本来就不厚。她埋头迅速选好香料,从兜里掏出银子拉着人赶紧走了。 第62页 走出一小段路程,摊主追上来,诚恳道:「公子,夫人,若要求子,还是去城外的观音庙靠谱些。我听说那地方灵验的很,好多人都去那。」 陆骁辞谢过,小跑追上前方气唿唿的季软。 第33章 将计就计 我选择你,不是万劫不復,是…… 第二日用过午膳, 季软将买来的香料分成几份,再选定一块紫色的锦帛,万物俱备只差动手了。翠珠和兰息嬷嬷昨日就互相通过气, 眼下大家坦诚相待, 算是没有秘密了。 翠珠打理剩下的料子, 故意揶揄:「香囊可是定情信物的意思,姑娘这是要送给谁家公子呀?」 季软装作听不见,翠珠自言自语:「紫色的香囊?莫非对方是身份尊贵之人?姑娘好福气, 翠珠跟着您真是三生有幸。」 季软恨不得拿桌上的糕点堵上这人的嘴,正巧,兰息进来传话,还拿着一张请帖。 戴凌果真说到做到, 第二日就给她送来帖子,邀季软到京郊普渡寺游玩。说什么普渡寺许愿灵验,还能观赏天灯。同时, 帖子里戴凌还说,盛京许多高门女眷都会同行,要季软千万不要推辞。 季软等的就是这封请帖。她给戴凌回帖,透漏说自己当天会穿一身青碧衣裙, 一来颜色素净不会冲撞菩萨, 二来炎炎夏日青碧衣衫更衬京郊美景。 两日后的清晨,天边被火烧云染成血红的颜色,季软出门时当真穿了一身青碧衣裙,脚才踏出家门,她便察觉有人盯着自己。季软装作没发现,像往常一样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西林巷,忽然钻出来一伙人。明三交代手下:「速去回禀裴大人, 那小娘子确实衣着青碧,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和一个老妪,让普渡寺的人可以准备动手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钻出一个乞丐,「明大爷赏口饭吃吧。」阿五谄媚地站在人跟前,身体瘦弱看上去人畜无害。 明三认出他来,冷哼一声:「怎么?被远房亲戚赶出来了?都愿意花大价钱帮你赎身,不愿意给你吃饭。」 阿五蔫巴巴的,「哎!别说了,时运不济啊!我那远方亲戚才把我接出来的第二日就突发恶疾去了,那家人嫌我晦气,这不就沦落街头了。明大爷,我想跟你们干。」 「去去去!」明三摆手:「爷干的都是大买卖,今日没空和你侃大山,等从普渡寺回来再考虑你的事。」 阿五故意套话:「明大爷去普渡寺拜神仙嘛?带上我呗。」 明三得意:「拜劳什子的神仙!老子去做买卖,不瞒你说,这笔生意成了,爷至少能拿这个数。」 明三比出一只巴掌,阿五惊讶:「五百两?」 「放屁!五万两!」 阿五眼睛都瞪直了,忙说:「那这么重要的生意,普渡寺人手够不够啊,要不我也去吧,别看我瘦,力气可不小。」 明三吐了嘴里的草屑,炫耀似的:「怎么不够!为了这娘们,我们准备了五十多号人,你说够不够!」 套出消息的阿五忙说:「够!够了!」 清晨出发,中午才到达普渡寺。京郊普渡寺,算不上什么香火鼎盛的寺院。一路上冷冷清清很少见到行人,若非陆骁辞早已安排好一切,季软绝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到了寺院门口便有一个小僧迎上来将季软引进去,寺院倒是很大,前院供奉着菩萨佛祖,稀稀疏疏有几位香客。小僧带领季软来到后殿一处厢房,上头写着临恩院,说是给三位女客休息用的。 没等一会,戴凌来了。多日不见,戴凌打扮的十足贵气。桃红八幅罗裙,碧玉玲珑珠钗,这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可惜戴凌年纪不大,这样刻意追求华贵,倒显得有几分老气。 该做的表面工作还是得做,即便早知道戴凌打的什么主意,季软也揣着明白装煳涂,她故意说:「早知普渡寺这样偏远荒凉,我就带上几个护卫了。眼下我身边就翠珠和兰息,还真担心出点什么事。」 戴凌笑得坦荡,「姐姐说笑了,这普渡寺都是出家人,能出什么事。我与姐姐好些日子没见,自从你们走瞭望楚府就我一个人,也是寂寞的紧,今日见着,一定要与姐姐多呆些时候。」 「好啊。」季软虚与委蛇,「不是说还有其他高门女眷吗?怎么没见到?」 戴凌神色未变,笑说:「她们还没到,姐姐先坐一会,我去前院看看。」 戴凌走后,季软环视院子,院子幽深寂静,茂林覆盖,若真出了什么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茂林后头,竟还有一方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温泉,许是为了方便什么人行事似的,旁边竟还摆好了衣物锦帕,薰香,红绳。 翠珠气的扔了那些碍眼的玩意,季软心想:戴凌还真是用心良苦,地方选的僻静,东西还备好,真是难为她了。 风起,林间传来哗哗的响动。陆骁辞身后跟着赵凛,黑靴踏在厚重的朽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动。他从林间绕出来,衣襟上沾了少许血迹,对季软道:「都解决了!」 季软掏出帕子擦他身上的血迹,陆骁辞嗓音很沉:「无事,不用在意。阿五的消息没错,明三和明钟,确实只备了五十来人,解决起来不算麻烦,现在就等裴小世子入局了。」 他从赵凛手上接过一只黑色包裹,揽住季软回屋关门落锁,对季软道:「把衣服换了。」 第63页 陆骁辞带来的是一套牙白衣裙,搭配一支海棠色茉莉小簪。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季软没有疑问拿了衣物去屏风后头换上。 山间幽静,偶尔听到几声鸟鸣。素白屏风上印下女子身影,纤细,柔美,轻薄衣衫由肩缓缓落下,即便知道季软身上还穿着里衣,陆骁辞也觉得口干舌燥。 饮一口桌上的苦茶,他别过头去,不看了。 屏风后头季软换好衣物,脸微微有些热。方才换衣服时,她本可以叫陆骁辞出去的。季软知道,只要她说,陆骁辞不会不答应。可是她为什么没说呢,季软不知道。或许在她的心里,早把自己当成他的人了吧。 季软将来时的衣物包好,陆骁辞取下她的髮饰,亲手将茉莉小簪插到季软发上。季软不习惯,她没有被翠珠之外的人伺候过梳发,「我自己来吧。」 陆骁辞将她阻挡的手放好,笑说:「你要习惯!我为你戴髮簪的日子,还有几十年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缓,平常的好似只是一对老夫老妻。可不是么,算起来,他们成亲三四年,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 二人走出屋子,陆骁辞吩咐:「戴凌已经见过你本人,如此一来这里没你的事了,我让赵凛送你回去,晚些我就回来。」 其实按照计划,季软还不能离开。只是陆骁辞体恤她,也不愿让季软沾染这些事,想早早送季软回去。 这样的柔情季软怎会不懂,她没多言,反问:「你呢?」 陆骁辞毫不隐瞒:「我要亲自确认裴咏的死。」 寻常姑娘听到这种话,只怕早就吓得发抖了。季软也怕,别说害人,除了黄州战乱那年,她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 可是裴咏戴凌害人在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没有理由让陆骁辞一个人承受这些,季软说:「我陪你吧。」 这次陆骁辞没拒绝,他握紧季软的手,说:「好!」 裴咏姗姗来迟。他从马车上下来,十分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繁复的裙子。按照戴凌的建议,裴咏今日打扮成女子,头戴珠花,身着青碧罗裙,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他下马车,被一众小僧指指点点,裴咏怒骂:「干他娘的!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我就不明白,季软都被你骗过来了,直接把人绑了送我屋里去不行吗?用得着这样费事?」 早就侯在门口的戴凌迎上去,笑说:「裴公子稍安勿躁,不是我故意让你难堪,实在是季软不好对付。她今日赴约,背地里只怕姓陆的派人跟着呢。此处虽行人不多,但僧侣咱们也得顾及不是。」 裴咏懒得和她废话,他现在满心都是身娇体软的美人。今日出门前裴咏特地焚香沐浴,还喝了药酒,保证待会叫那小娘子飘飘欲仙。 自从吕氏出事,裴咏许久没恣意快活了。他动作粗鲁地提起碍事的裙角,大摇大摆往临恩院去。戴凌追上来阻拦,说:「裴小世子,咱们条件还没谈拢呢。」 裴咏不耐烦:「什么条件。」 「季软你怎么打算的呀?是只需今日伺候你,还是以后也要……」戴凌活像青楼的老鸨,满脸算计。 这个问题裴咏没想过,他沉默的间隙,戴凌游说:「要我说啊,再喜欢的女人,得到后不也没了价钱?裴小世子快活过后,不如将季软交给我处理。」 「你打算怎么做?」 戴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自然不会让她见到明早的太阳。裴小世子,眼下时节特殊,姓陆的咬紧行贿案吕家还没抽身,太后娘娘日日提醒你小心警惕不可再生事端。」 「我知道你心疼季姑娘,捨不得痛下杀手。我们心慈,若季软把这事说出去,来日倒霉的人就是咱们。」 裴咏有些犹豫,他是真的风流爱美人。虽说以前不是没干过夺妻杀人性命的事,但对季软,裴咏还是怜惜的。此等美人,只伺候他一次怎么行!裴咏恨不得将她弄回自己府上,天天风流快活。 「她清白被我夺去,怎可能张扬。以前我玩过的那些小妇人,哪个不是闭口不谈恨不得没人知道,你多此一举了。」 戴凌坚持:「季软可不是一般女子,除夕宴上你见识过的,你能保证她不会声张?况且,还有陆大人呢。就算季软不声张,就不怕姓陆的为自己仕途将此事捅出去,踩着吕氏上位?」 「裴小世子,女人千千万,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比季软更美的女子吗?你留下她,就是留下个祸害。」 裴咏眉心松动,戴凌说的确实有理让他无法反驳。既然如此,只能送小娘子上黄泉了。他吩咐:「今夜子时,等我走了你带人进来处理干净。」 戴凌喜出望外,忙说:「我做事你放心。裴小世子,我再提醒你一遍,今日你和季软穿一样颜色的衣裙,她以为你是女子肯定有话聊。待会见了她,先哄着,不行用点迷药,虽然有咱们的人守着,但我怕……」 「行了行了!」裴咏早就不耐烦,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戴凌怡然自得地来到一方凉亭喝茶,唤来护卫问:「季软那丫头还在临恩院吧?可有什么异常?」 护卫答:「还在!良娣放心,不会出错。」 「那就好。季软不是能耐么,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来救她。」戴凌躺在一袭美人榻上,团扇轻摇,慢条斯理地咬一口巧柔递到嘴边的葡萄。 第64页 知道季软大祸临头,戴凌终于舒坦了。自她进望楚府那天就看不惯季软的规矩,更别说那日晚归罚跪之恨,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膝盖疼。「你说,季软这会是不是已经在哭了?」 巧柔答道:「何止哭啊,肯定被裴小世子治的发不出声音了。」主僕二人发出笑声,巧柔一字一句专门往主子心口上说:「主子英明,死前好好折腾季软一番,出口恶气。她总在咱们面前摆谱,这下报应终于来了。」 没过多久,寺院里传来撞钟的声音。暴雨忽至,远山笼罩在浓厚的雾气中,戴凌乏了,正欲闭眼休息,护卫冒雨前来说有急事禀报。 「良娣,裴小世子说府中有急事先走了。」 戴凌立刻清醒了,「你说什么?我费心费力筹谋,那败家东西不玩了?他人呢,季软呢?」 护卫答:「事出突然,裴小世子已经走了。至于季软,裴小世子将人绑了套进麻袋,说交由良娣处置。」 戴凌一刻也坐不住,吩咐巧柔拿上雨具就往临恩院去。天色暗如泼墨,山林静谧无言,只听得见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戴凌一路疾行,等冒雨行至临恩院时,只见满屋狼藉。桌椅倾倒茶盏具碎,季软那身青碧衣裙堆叠在榻上,地上还有拖拽留下的血痕。墙角,一只硕大的黑色麻袋中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戴凌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没想到裴咏竟如此狠辣手段,看样子都快把人弄死了。「良娣……听说裴小世子塞住了季软嘴巴,要不把麻袋解开,看看人怎么样?」 戴凌十分嫌弃,摆手:「不用污我眼睛!既然裴小世子说了交由我处置,想必也是没打算留下她。正合我意,来——」戴凌招唿护卫,「把人打死算了!」 麻袋里的人似乎听到声音,呜呜的声音加重,如泣如诉十分悽惨。 护卫迟疑,「良娣——属下觉得有点怪!要不先把人放出来看看——」 戴凌被快意沖昏头脑,竟没怪罪护卫顶撞,笑说:「把人放出来做什么?让她看看是谁害死她吗?你没听说吗,含恨而终的人死前见过谁,死后就化作厉鬼缠住谁!我才不会见她,有怨有仇找裴咏去,关我什么事!」 「不用多此一举,我看到她那副样子就噁心。」 「打!」 戴凌坚持,护卫只得一通拳打脚踢,戴凌冷眼旁观,「用点劲!」 结束时,山雨未停,屋子里瀰漫着血腥味。麻袋里的人一动不动,看来是彻底断气了。巧柔将门窗全部打开,山风吹散血腥味,送来一丝泥土的清香。 「果然!雨夜最适合解决麻烦了!」戴凌笑容扭曲,吩咐护卫收拾干净,由巧柔搀着出去了。 已是傍晚,寺院的撞钟响过最后一声。仿佛一切归于平静,深山中除了雨声风声,再听不到其他动静。雨水在青石板路上汇聚成一汩汩溪流,沾湿行人鞋袜。 藏经楼中,季软和老方丈下完最后一盘棋局。她对棋道一知半解又心不在焉,自然满盘皆属。 「施主可以走了!「老和尚收了黑白棋子,心平气和道。 季软犹疑,她早就坐不住了。只是一旁的陆骁辞老神在在一直喝茶看经书,她不好多话。季软已经输了三盘棋,见陆骁辞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好坐下来还要再下。 「施主心不在此,老衲强留不得。」 老方丈走后,陆骁辞终于放下经书,抬眼看过来,笑问:「输了?」 「连输三局。」 陆骁辞起身,往她身上罩了件披风,若有所指道:「输了棋局,却得到些别的东西,不亏!」 走出藏经阁,雨一直下。长廊上陆骁辞牵着季软,问她:「怕吗?」 「不怕!」 「可是你在发抖。」 季软呢喃:「我这是冻的。」 许是天气,许是今日做了见血的事,陆骁辞心情十分复杂。「季软,如果不跟我,你兴许会嫁个过得去的人家,相夫教子平安无灾。平日里弄弄花草,和高门命妇聊天品茶,一辈子不会捲入到这些事情中来。所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会反悔吗?」 陆骁辞望着她,眼神幽深仿佛暗夜的海。这条路很难,他踽踽独行至现在,忽然有人说想要陪他。 他抓住那只手,就捨不得放开了。 「我这里没有回头路。」他把季软的手拉在唇边吻了一下,「所以,后悔吗?」 「后悔选择我,一脚踏入万劫不復。」 大雨倾盆而下,季软没有收回手,由他握着。陆骁辞无需多言,她便明白此刻他的心境。 千年古剎里气氛过于凝重,季软故意说:「那你帮我找个普通门第,我嫁过去好了。身份不必九五之尊,也不求父母双全,只要待我好,我就老老实实和他过一辈子。」 似乎是被她气到了,陆骁辞在她的手背上咬一口,耍赖说:「巧了,普天之下这样的人不存在。所以,你只能当皇后老老实实和我过一辈子了。」 季软好笑:「那你还问我!」 陆骁辞:「我就问问,你别当真。」 长廊幽深曲折,两人一路行至尽头,翠珠和兰息已经等在那里了,山里下雨天气凉,翠珠特意备了一件披风。眼瞅着姑娘肩上已经有了,翠珠知道用不上自觉收好。 兰息备了雨具,接下来的戏只能季软出面,万万不能让戴凌知道陆骁辞也在此处。陆骁辞沿着长廊往回走,兰息撑开雨具,说:「季姑娘咱们走吧。」一转身,身边哪里还有季软的影子。 第65页 季软飞快地往回跑,长廊沾了雨水,脚下湿哒哒的,风吹起裙角,她从来没觉得这样坚定过。 听闻脚步声,陆骁辞转身,怀里蓦然撞进一个身影。 他的心口发颤,季软忽然凑上跟前,轻轻地吻了下他的下巴。 「我选择你,不是万劫不復,是功德圆满。」 第34章 回归 很长的一章 夜幕已至, 大雨却未歇。 今日普渡寺游玩戴凌本就没有留宿的打算,自然是要回去的。她不急不缓地行至寺院前厅,后殿, 放生池……到处游荡终于引起了僧人注意, 一名小僧过来询问:「施主可是有事。」 戴凌等的就是这句闻讯, 她双手合十朝小僧拜了拜,说:「法师可曾见到一名着青碧色衣裙的女子,她是我同行的好友, 眼下天色已晚当归,我却找不到人了。」 小僧摇头,随即唤来同伴一起寻找。问了一圈,还是清晨寺门前清扫的小僧有印象, 带上众人一同前往临恩院。 愈发靠近临恩院,小僧察觉出不对劲来。「奇怪,平白无故怎会有血的味道, 莫非有野兽闯进来了?」 戴凌装作害怕,「法师不要吓我,若真有野兽闯入,只怕早闹得人尽皆知了吧。」 「确实是血的味道。」小僧不敢马虎, 赶紧叫人去寻方丈。众人站在临恩院前, 望着满地狼藉不敢靠近。 不多时,临恩院前围了一圈僧人。普渡寺位置偏僻,野兽袭击的事情偶尔发生。血迹大多被雨水沖刷干净,只在院前留下少许,望着血迹众人胆寒,心道那位青碧衣裙的姑娘只怕凶多吉少。 戴凌着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请法师派人进去探查, 我那好友在没在里面。」 「施主稍安勿躁。」 「季软姐姐!」戴凌大喊一声,无人应答。 「贸然进去太危险,谁知道野兽走没走,还是等等。」 戴凌自然知道里面的状况,大着胆子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能有什么意外!」她急于让人发现季软的尸体,好赖在不知名的野兽头上,反正现场护卫已经处理过,季软到底怎么死的,除了仵作,谁能验得出来。 戴凌说着便要闯进去,众人拦下乱作一团,这时候,人群之外忽然想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在干嘛?」 声音不大,透过雨幕甚至有点飘忽。戴凌听闻这声音愣住几秒,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季软的声音接连传来:「听闻临恩院闯入野兽,我与方丈一同来看看,可有人伤亡?」 季软和方丈行至廊下,遮挡的雨具拿开,戴凌这才瞧清那张活生生的脸。怎么可能,季软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出现在这里。 小僧认出来人,喜笑颜开赶忙说:「青碧衣裙施主在这儿!施主没事真是太好了!临恩院有血迹,我们怀疑闯入野兽,以为施主……」 小僧没有说下去,季软却明白他的意思。笑说:「虚惊一场!我在临恩院呆了不到一刻钟,便到藏经楼与方丈切磋棋艺了,一直呆到傍晚现在才出来。」 方丈点头称是,问:「那这些血迹,是谁的?」 戴凌诧异地望向季软,她信鬼神,本以为是季软化为厉鬼来寻仇了。可是身边这么多活人,这种猜测太没头没脑了。 不可思议过后,只剩惊惧! 季软和方丈的你一言我一语,季软每说一句,戴凌的心就跟着下沉一截,尤其在听到季软一直在藏书楼与方丈下棋时,戴凌眼中充满了不甘。随即,不甘化为了惊惧。 季软在这里,那屋里的人是谁?那个被绑在麻袋里堵住嘴巴,被她下令打死的人,是谁? 很快,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护卫小跑过来,雨水遮挡不住脸上的慌张,他面目惨白,似乎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良娣,出事了……」 「确实出事了!」方丈摸着鬍鬚,说:「这么多血迹,还不算被雨水沖刷的,屋里肯定有人出事了,赶紧报官!」 戴凌全程都是懵的,她被护卫叫到一旁,听护卫说:「良娣走后,属下按照良娣吩咐,将现场做成被野兽攻击的样子。属下拆开麻袋,发现死的是个男人,死的人是……」 戴凌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她不愿相信厉声打断护卫:「胡说八道!他已经回去了,回盛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护卫迟疑地说:「良娣,死的人……是裴小世子。属下发现后立刻到处寻找良娣,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 轰隆——天空一道惊雷,雨下得愈发大了。戴凌站不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口中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吕丞相最宠爱的孙子,荣国公府世子,那个风流成性的裴咏,死了!而且是被她下令打死的! 戴凌不敢相信! 没人理会戴凌的癫狂。屋内已经闯入一拨人,尖叫声此起彼伏:「真出事了!」 「死的人是谁?」 「不得了,普渡寺出大事了!荣国公府世子爷惨死,吕氏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看着模样也不像野兽袭击啊,倒像是……被人打死的。」 …… 从普渡寺回来已经一个月有余,时节进入雨季,三天两头阴雨绵绵。今日正巧中元,又到了祭祀祖先的重要日子,季软再次缺席了。 翠珠带上季修到融江边上祭拜爹娘,季软自普渡寺回来一直卧病在床,今日家中只有兰息嬷嬷照顾她。 第66页 傍晚初晴,天空覆上五彩的云霞,陆骁辞回来了。他进屋时动作很轻,仿佛有感应似的,季软还是醒了。 季软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见到来人挣扎着坐起来,陆骁辞扶她,在季软身后塞了一只软垫。他端起桌上的汤药,舀一小勺用舌尖尝了尝,有点烫。 兰息端着一盘蜜饯进来,嘱咐季软:「趁热喝,凉了更苦。」 季软说知道了,兰息有眼力见地走开,末了还帮忙关上房门。 陆骁辞坐在床边,对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唿气,觉得差不多凉了才餵到季软嘴里。季软知道他怕苦,笑着接过白瓷碗,说:「我自己来。」 陆骁辞不让,端过来小口小口地餵她。「苦吗?」 「还好。」 看着汤药,陆骁辞就想起往事,打开话匣子说:「少时生病为了逃避喝药,什么蠢事都做过。养鱼餵狗,实在是难伺候。」 季软打趣他:「你还浇过虎皮兰呢。」 陆骁辞也不恼,抚她的脸颊,说:「瘦了!」 她生病以后胃口确实大不如前,吃的少了怎么可能不瘦。喝完汤药,陆骁辞从桌上拿起一颗蜜饯餵进季软嘴里,自己也跟着吃了一颗,才说:「裴咏的案子结了。」 案子已经拖了一个月,结案在意料之中。案件上报官府的当天,望楚府邸被封戴凌被关押刑部。 裴咏死的莫名其妙,据说吕若若当天就哭瞎了一只眼睛,吕丞相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一剑了结戴凌。还是太后出面,说查清此事再要人性命不迟。 太后和吕丞积怨已久,面上看着和睦实则早已离心。平时还能装装样子,裴咏一死,连装都装不下去了。吕氏内部迅速分崩离析,瓦解成不同的派系,吕丞相为一派,太后为一派,还有说吕丞相太后仗着位高权重霍乱吕氏,要另选领头人的。 谁都知道戴凌是太后的人,吕丞相骂太后豢养狐狸精祸害自己外孙;太后说吕丞相血口喷人白眼狼……双方各执一词,才导致案件拖了一个多月。 太后近日噩梦缠身,关于楚栖未死的直觉越来越强烈,她费尽心思一定要保住戴凌,奈何戴凌约裴咏到普渡寺的人证物证太过确凿,实在抵赖不得。 这一个多月季软倒是清净,她有方丈作证自然把事情撇的一干二净,陆骁辞说:「戴凌今日行刑,这会灯市口应该已经完事了。」 季软平静地听完,没太大感觉。她觉得有点困,索性枕在陆骁辞肩上,闭着眼问:「是不是没人能阻碍你了?」 陆骁辞笑,阻碍可大可小,可多可少,不过眼下吕氏自乱阵脚,确是是他回归的时机。 「近日陛下就会放出我没死的消息,你再等等。」 季软埋头在他肩上,说:「等得起。三年都等过来了,还急这一时半会吗?」 傍晚,翠珠从外头回来,还带来季修和阿五。阿五出身贫苦,眼下和季修一道在悦文堂念书。年岁上阿五要大一些,可他念书晚,在悦文堂还得恭恭敬敬称季修一声兄长。 季软喝过药精神好些,今日难得陆骁辞有空,便梳洗好一同在中厅用晚膳。季修和阿五前后脚进门,自然也一起用晚膳。 季修第二次见陆骁辞,表现没有第一次热情。为什么呢?一个男子出现在亲姐家中,不是未来的姐夫还能是谁。季修暗地里打量陆骁辞,平心而论,样貌学识陆大人都是拔尖的,可季修就是对他不大满意。 季软时不时给陆骁辞夹菜,陆骁辞再时不时帮季软挑鱼刺。季修一脸鄙夷,阿五一脸鄙夷…… 一顿晚膳,陆骁辞不知收了多少次白眼。等季软被兰息嬷嬷叫去喝药时,陆骁辞决定和这位未来小舅子好好聊聊。 丫鬟收了碗筷,陆骁辞饮一口清茶,胸有成足的模样:「说吧,对我哪里不满意。」 季修没想到这人这么直接,也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你和阿姐不合适。你神神秘秘让人猜不透,对阿姐不能坦诚,这是其一;其二,你总是冷言冷语不苟言笑,这样的性子不能让阿姐开心;其三,我听闻你在黄州时收过许多女子的绢花,想必是个浪荡子,对阿姐不忠……」 陆骁辞一言不发,洗耳恭听季修的若干条理由。季修只觉得这番谈话用上了在悦文堂的毕生所学,用词相当准确,逻辑相当严谨。 他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阿五狗腿地递上一杯水,季修一饮而尽后下结论:「综上所述,我觉得你和阿姐不合适,趁早分开吧。」 陆骁辞伸出一只巴掌,懒洋洋地饮茶,说:「不多,我只要这个数。」 季修和阿五面面相觑,没明白这人在做什么,便问:「什么意思」 陆骁辞冷哼一声,摺扇在两个小鬼脑门上一人一下,说:「五万两。给我五万两,答应你的条件。」 季修哪里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贪图银子说的如此直接,季修气道:「你果真对阿姐不是真心的。」 阿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愣愣道:「不是吧陆大人,你把我从柳巷买回来时,老鸨开口一千两你手底下的人眼睛不眨一下付钱带我走,你看起来不是缺钱的人,怎么现在又向季修要钱了。」 陆骁辞一本正经地忽悠人:「恩,因为手底下的人不知道省着花,最近手头紧。还是买你买贵了,也不知道柳巷能不能退货。」 第67页 阿五一张脸耷拉下来,「别,我听你的,别把我送回去。」 陆骁辞趁机问他:「那你觉得我和季软合不合适。」 识时务者为俊杰,阿五这跟墙头草立马倒戈,点头如捣蒜道:「合适。您和季姑娘郎才女貌比天仙配还配,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陆骁辞满意地点点头,幽幽道:「我想了想,先不送你回柳巷了。」 季修对阿五的变脸行为十分不耻,独自坚持:「总之我觉得你和我姐不合适。」 陆骁辞照例伸出一只巴掌,季修怒道:「你就非得要钱才肯答应吗?」 陆骁辞笑话他:「不给钱还想让人办事,小阿修,可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要是嫌贵,给你打个折也不是不行……」 季修忍无可忍,气的来回在客厅踱步,然后走到陆骁辞面前,咬牙切齿道:「折扣最低打几成?」 「我想想办法凑钱……」为了阿姐的幸福,他忍了。 陆骁辞笑里藏着蔫坏,「好说好说,你每说一句陆骁辞和季软最合适,我就便宜一成。」 季修不干,陆骁辞摊手,「那你凑钱去吧,什么时候凑够五万两,什么时候来找我谈。不过你可得抓紧,我怕你凑够五万两的那天,我和你阿姐,娃都抱两个了。」 季修气的想打人。他握紧五指,看看自己的拳头,再看看陆骁辞的,更心塞了。 陆骁辞逗够了小孩,笑说:「好了!不和你闹。我对你阿姐是认真的,用不着你操心。」 「可你一直不肯给她个名分。」 此话所言不虚,陆骁辞也有点着急,只说:「快了。」 几日后,一道消息忽然在盛京城中传开:鼓山太子墓遭一伙盗墓贼盗了,盗墓贼贪图钱财,想着毕竟是太子陵墓,外表再怎么寒碜里头陪葬的好东西肯定不少。盗墓贼连夜挖开陵墓,里头竟然是空的! 莫说白骨,连衣物都没见着,空荡荡的干净极了。 于是不出三天,太子楚栖没死的消息传遍盛京,谣言这种东西,越传越邪乎,最后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楚栖从坟墓里爬出来復仇的,有说楚栖是被活埋,当年被路过的农夫扒开坟墓救走了…… 无论哪种说法,太后娘娘都坐不住了。自从裴咏死后,她和吕丞相的关系闹得很僵,太后不是没想过修復,毕竟她一个女人,能动手脚的地方只有后宫。朝政,皇宫外,鼓山……要查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吕丞相因为外孙的死,已经彻底断绝与太后往来,陛下乐意看见吕氏一族狗咬狗,成天和稀泥没个表态,因此这段时日,太后娘娘过的很是心塞。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望楚府毁于一旦,戴凌那个少根筋的作死,她没了这最后一颗棋子,实在慌张。 还是身边上了年纪的嬷嬷有主意,一边替太后捏腿一边宽慰:「太后不必忧心。就算楚栖是真的没死,以后他回宫,不照样得取妻生子么?咱们拿捏不了他,就从他身边的女人下手。男人都三妻四妾,太后娘娘只需备好适龄的姑娘,等楚栖回来就为他选妃。无论正妃还是良娣,总能送进去一两个的。」 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太后一听有理,她在后宫斗了几十年,最擅长这套。便说:「如今吕氏子嗣凋零,说起适龄女子,也只有常州的吕筱筱和吕丹了。你找人去常州传个话,让她们尽快入京一趟。」 八月盛夏,陆骁辞越来越忙,季软也没有闲着。商铺看了好些日子,一直没能定下来,这日蔡八郎和季软转了几处地方,总算看上一处顺眼的,价格,地理位置都不错。 旁边一家卖布匹,一家卖首饰,都是好相处的友邻。季软当天交了银子拿下地契,又在店铺内忙活几日,甜食铺子追花记就红红火火开门营业了。 开店那日,陆骁辞亲自捧场,生意哪里有不红火的道理。做生意讲究噱头,陆骁辞带头,一众文人墨客在店铺内吟诗作画,还亲自命名几道甜食,如此一来,短短半月季软的铺子算是在盛京站稳了脚跟。 临近中秋,家家户户筹备家宴,月饼,小食的销量也是水涨船高。季软作为追花记的掌柜,自然事事把关上心。前几日她新做的蛋黄月饼卖相独特味道好,一直很受欢迎,临近中秋日进斗金,别家看起来自然眼红。 其中最眼红的,就属宝顺合了。宝顺合是盛京的老字号,开了许多年一直规规矩矩没什么新意。季软记得,少时季修喜欢他家的糕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后浪勇于创新,前浪止步不前註定要遭淘汰。 宝顺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多年来从不推陈出新,以前的好东西也渐渐失了口味,久而久之生意境况愈下,如今竟然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 宝顺合的掌柜名叫陈是非,早年是个骄纵的大小姐,与丈夫和离后独自经营宝顺合,奈何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宝顺合如今的境地有她几分功劳。 这日,陈是非上门闹事,非说追花记偷拿人东西。老百姓都是爱看热闹的,停下来一问才知,陈是非说蛋黄月饼原先是她家的配方,不知怎得就变成了追花记的东西,百年老店受人欺负真是没地方说理…… 追花记的店面就在融江边上,此处熙熙攘攘行人众多。陈是非往地上一坐挡在门口,害的追花记做不了生意。 店里的伙计只得去找季软。季软到时,陈是非正顶着大太阳坐在自家门口,逢人便说:「别进追花记,这家掌柜是小偷专偷人东西。」 第68页 蛋黄月饼是她熬了几个白天夜晚做出来的东西,季软身正不怕影子斜,拉上陈是非就要上官府。 陈是非哪里肯。她就是个赖皮,自知理亏才不会上赶着去官府。「官府我是不会去的,搅黄你的生意就行,我随便说几句怎么了,皇城脚下我爱说什么说什么,你管得着嘛?」 季软试图讲道理,「陈掌柜这是诬陷。我追花记没有偷你的东西,你却颠倒是非诬陷我。奉劝陈掌柜一嘴,还是把心思用在做东西上吧。与其搞砸别人生意,不如想想怎么超越别人。」 这话戳到了陈是非的痛处,她若有超越别人的本事,还需在这里搞砸别人生意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是非赖在门口不走,引得行人指指点点,追花记完全没法做生意。 该讲的道理,该说的话季软都说了,对付地痞无赖,只能用无赖的办法。季软朝店里招唿伙计,不多时,便出来几个壮汉,硬生生将陈是非拖走,美曰其名:宝顺合的陈掌柜忘了回家的路,追花记送她回家。 晚间,陆骁辞同季软一起用晚膳听说这事,笑说:「你如今倒有主意,连无赖混混都能应付自如了。」 季软不好意思地笑:「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就怕今日送她回去,明日她还来呢。已经报了官,但陈掌柜连官爷的面子都不给,据说府衙官爷上宝顺合问话,陈是非直接一桶热水从楼上浇下去,好不讲道理。」 「这事你别管了。「陆骁辞说,」明日我让人去办,一劳永逸地解决她。」 用完晚膳,陆骁辞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季软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便遣散下人,二人坐在院里说话。 「回归的日子定下来,中秋宴上,会公布我的身份。」陆骁辞抚摸着季软的手说,「我今日和陛下,安阳伯商量一番,只怕回归之后,还不能立马把你接回身边。」 陆骁辞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理由,季软不急不徐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中秋节后,我需要去一趟黄州。黄州与南蛮签订的议和条约五年之期已到,陛下打算,让我以太子的身份与南蛮议和。」 朝廷之事季软不太懂,却以为这是陆骁辞的在朝中树立威信的好时机。他刚回归,势必引起部分人的不满,即便陆大人官职三品,政绩无数,可考虑到太子的这层身份,只怕有人以为从前是陛下给亲儿子走后门。 可若陆骁辞以太子的身份与敌国谈判,这无异于宣告天下:楚栖回来了,他是北梁独一无二的储君,十一年前是,十一年后依然是。 陆骁辞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过了中秋,盛京就快要入冬了。一路由北向南,黄州倒是还能暖和些。」季软没用多久就接受了这件事情,「不过途径岷州,听说岷州潮湿阴冷,这个时节容易引发瘟疫,你一路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陆骁辞将她的手握的更紧,说:「我走后你尽量少出门,赵凛等人会留在盛京,听你调配。还有周阳,安阳伯,他们都会帮你。」 「季软,三个月后,我来接你。」 中秋节当日,季软早早关门放伙计回家。她在融江边上放下一盏水灯,愿爹娘在天之灵,保佑陆大人今夜顺遂。 争议的声音少一点,支持他的人多一点……陈是非站在一旁看她,头一次在季软面前低了头,「我不找你麻烦了,你别打宝顺合的主意好不好啊?」 季软莫名其妙:「我打你宝顺合的主意做甚?光一家追花记我还忙不过来呢。」 「哎!」陈是非嘆气,「先前是我不对,宝顺合门口我都贴好道歉信了。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亲自登门道歉也行……」 「别……别……」季软简直怕了陈是非,生怕她到追花记再弄出点什么么蛾子。「大家各凭本事,老死不相往来吧。」 季软回去的路上还在想:陆大人到底用什么法子治住陈是非这个赖皮的啊…… 而此时,皇宫一片譁然。谁也没想到,死去多年的太子殿下,竟还活着;不光活着,还隐姓埋名入了仕途,一路高歌勐进官职高居三品。 大殿之上,陛下只说无意中因为一枚信物寻回楚栖,自己也没想到失去多年的儿子还能有回来的一天。话是这样说没错,可陛下皇后一脸淡定,怎么看怎么不像刚刚知道的样子。 流落在外的皇子回归,流程是很严苛的。陆骁辞回归的每个环节都要经无数人确认无数遍,忙起来日子过的飞快,季软再次见到陆骁辞的时候,竟已是盛京的十月份了。 秋日天气渐凉,陆府已经许久不见人影。陆骁辞轻车熟路摸进了季府,他没带随从,身着一身随服,站在秋天的日头下笑意盈盈地沖季软伸开双臂。 彼时,季软刚起床梳洗完毕。她飞扑过去,抱住心爱之人,说:「你是来向我道别地吗?」 这些日子盛京到处是楚栖的传闻,季软不出门也能知道他的消息。陆骁辞在皇宫内忙的脚不沾地,季软也被反覆盘问:「你知道陆大人是失踪多年的太子殿下吗?」 「陆大人……不是……殿下归位后还要你吗?」 面对诸如此类的猜测,季软只是笑而不答。她想,他们真的分别了许久,明明只过了一个九月,季软却觉得比过去守寡的三年还要长。 黄州之行启程在即,陆骁辞百忙之中抽时间来与美人相会,他点点季软眉心:「我一走三个月,谁知道你会不会变心。」 第69页 季软小声嘟囔:「你别冤枉我。」 「恩。」陆骁辞说:「所以,临走之前,我给你盖个戳吧。」 季软不解,迷惑地抬头仰望他,陆骁辞正巧低头,一个轻柔的吻覆在她的唇上。 第35章 秀个恩爱 你喜欢粗暴的? 初秋十月, 天气渐凉。 黄州之行在即,宫里还有诸多事务需要筹备,陆骁辞鲜少腾出时间出宫看望季软, 倒是吩咐身边的李公公成天搜罗宫里的好玩意送到西林巷子。 宫里的个个都是人精, 殿下回归深得圣心, 又三天两头派人往季府送东西,一来二去大傢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认定这位季姑娘在殿下心中颇有分量不敢怠慢, 办起事情来动作也麻利,下人每回往季府跑都客气的不行。 一时间,以前为难过季软的公公们都心惊胆战。往日他们瞧不上望楚府,季软守寡的那三年可没少为难人家。谁知风水轮流转, 死去的夫君太子殿下不光回来了,还把人捧在心尖尖宠着,简直让这帮奴才的脸没地方搁。 自从陆骁辞回归, 婚事也被接二连三提及,都被他一句「不必费心,已有人选「给打发了。一开始众人还奇怪殿下看上了哪家高门贵女,知道是季软只能感慨命运的奇妙轮迴。 南安侯府已经落败, 老实说季软的家事门第算不上上乘, 但殿下喜欢,陛下也不阻拦,再加上有三年守寡的情分在,也倒没多少反对的声音。 这日陆骁辞在勤政殿处理完公事,待送走一众大臣,收了卷宗准备返回东宫。才出勤政殿步入宫巷,远远的便瞧见长宣门前站着一行人。 陆骁辞生性淡漠, 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喜好,即便身为储君,朝政之外的事情他也很少上心,奈何那行人正巧堵在回东宫的必经之路上。他带着一众扈从走近,五皇子楚行远远的便朝他行礼:「殿下万安。」 「五弟免礼。」 楚行自然而然接话:「黄州之行在即,四哥准备的如何,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只管找我。」 五皇子楚行这话其实不妥,等于拐着弯说陆骁辞流落在外多年,对朝政之事不如自己熟悉。陆骁辞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应承道:「还算顺利,劳烦五弟挂念。」 说着便要走,楚行身后忽钻出两名陌生女子,娇笑着行礼:「殿下万安。」 楚行自然介绍:「四哥,这是两位远方表妹,从常州来今日刚到,眼下要去慈宁宫请安。」 吕氏的人! 陆骁辞脸上没甚表情,微微颔首自行离去。吕筱筱起身,待陆骁辞走远了才说:「表哥,这位太子殿下似乎脾气不好,表情比冰块还冻人。」 陆骁辞回归,楚行是最不乐意的人,背地里楚行自然不会为他说话,附和吕筱筱的话道:「确实脾气不好,常州不比盛京,入了宫你少惹是生非。」 吕筱筱小姑娘心态没放在心上,小步子飞快地追上楚行,笑说:「知道啦……」 吕丹比吕筱筱年岁稍长一些,她回头远远地望一眼太子殿下背影,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揉捏手绢,直到吕筱筱大声喊她跟上,吕丹才回神。 传闻中的太子殿下,果真不负盛名,吕丹想。 东宫,陆骁辞刚换上常服,李公公便来禀报:「安阳伯世子崔炳求见。」 崔炳刚从季软那儿回来,他到季软府上是寻找共鸣的。一夜之间,知心好友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崔炳只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用了好些时日才接受这个事实。 未曾想,爹娘,连带姑母都比自己率先知道陆骁辞身份,敢情全家就他蒙在鼓里。崔炳气不过,急于找个同病相怜的人吐苦水,自然而然想到季软。 今日清晨,崔炳对着季软一番肺腑之言,没想到季软也早就知道。寻求共鸣的崔大公子好生郁闷,当即气的搁下茶盏闹着要入宫讨个说法,听闻这话季软朝他手中塞过一个食盒,笑说:「带上这个。」 崔炳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叠叠精緻的糕点。崔炳不好意思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发发牢骚,又不是三岁小孩哪用得着用甜食哄着。」 季软一本正经:「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带给殿下,你要进宫反正顺道。」 崔炳:…… 陆骁辞打开食盒,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甜食卖相精緻,光看看就让人垂涎欲滴。季软的手艺自然不必说,种类都是他喜欢的。陆骁辞感觉自己的胃口近来被季软养的愈发刁了,连宫里御厨做的都看不上,成天惦记这一口。他望了一会又合上,这才招唿崔炳:「过来坐。」 同崔炳面谈进行了小半时辰,结束时天□□晚,东宫掌灯尤为明亮。陆骁辞拎上食盒,同崔炳一道行至宫门。 这些日子崔炳已经接受陆骁辞等于楚栖的事实,他嘴上说着陆骁辞不拿自己当兄弟,实则比谁都理解陆骁辞的难处。更别说今日在东宫,陆骁辞待他一如既往,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威严。 崔大公子感动,大有一种好兄弟飞黄腾达后依旧情深意重的欣慰,他恭谨道:「殿下留步!夜深露重,早些回宫歇息。明日殿下出京,臣定帮殿下守好盛京。」 不曾想,陆骁辞拎着食盒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点头道:「嗯!」说罢低声吩咐扈从,「去西林巷子。」 崔炳:……行吧……陆骁辞和季软不愧是两口子,忽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 第70页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黄州,陆骁辞连夜赶来呆不长久。食盒里头的糕点被接连摆上桌,季软好笑道:「都给你送过去了,怎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也不嫌麻烦。」 「一个人在皇宫吃没味道。」陆骁辞咬下一口,含煳道:「顺便也想来看看你。」 「我很好,追花记也好,不用挂心。」 说话间季软从里屋取出一只木匣,推到陆骁辞跟前,她害羞的耳尖都红了,低头道:「给你的。」 陆骁辞打开,一支紫色的香囊静静躺在其中。「之前答应要给你的!里头装了辛夷,佩兰,这两种香料祛湿驱寒,最适宜南方天气。你若是不方便佩戴,就……」 虽说他们已经互相表明心意,但自作主张送香囊这种事还是太过大胆,为防止被拒收,季软早就找好了台阶下。 「过来帮我戴上。」陆骁辞打断她,说罢将香囊递到季软手中。 他起身,伸展手臂露出流畅的腰部线条,紫衣金带间,垂下一条云纹形状的玉佩。 季软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陆骁辞看出她的犹豫,打趣道:「就当提前练习了。过来,帮我繫上。」季软只得硬着头皮上。 季软低头将香囊系在金带上,她手生系了几次才好。系好后,陆骁辞却不让人离开,下巴抵着她的乌髮呢喃:「多日不见,想你想得紧。」 季软发现,这人说起肉麻的话也文邹邹的。她满心欢喜又羞怯,指着香囊转移话题道:「第一次系的不太好,等我练练,以后殿下更衣穿戴的事都交给我来做。」 陆骁辞摇头,「不用你做这些。」他取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放进季软手心握紧,道:「给你的回礼。」 季软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用途,但这枚白玉扳指一看就价值连城,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要。」她推辞说:「殿下送来的好东西都没地方放,这么贵重的东西就免了吧。殿下随身带着,我弄丢了不好。」 「无妨!」陆骁辞坚持,「我不在盛京,你拿着它找人做事方便些。还有,改日我让李公公拟个单子,看看你这里还缺什么再送过来。」 季软不明所以:「能缺什么东西。你送这送那,小心别人说你败家。」 「傻!」陆骁辞轻笑,「给你备好嫁妆,等我从黄州回来风风光光出嫁。这些东西最后还不是抬进东宫,哪里败家。」 陆骁辞竟然连她的嫁妆这层都考虑到了,这是季软未曾预料到的。爹娘早亡,南岸侯府指望不上,先前季软确实没想过嫁妆。 「我没有别的意思。」陆骁辞担心触碰她的伤心事,解释说:「出嫁是喜事,别人有的我们软软也要有。你若是不高兴,我不弄就是了。」 季软怎会不懂他的心思。平常人家姑娘出嫁,尚且能有一两箱子红木嫁妆,更别说嫁进皇室。可她的父母早亡,眼下赤条条唯有一家追花记拿得出手。陆骁辞并不看重她的嫁妆,季软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落人闲话。 堂堂太子妃若嫁妆太寒碜,是挡不住京城悠悠众口的。季软明白,陆骁辞安慰说:「你只管做好当新娘子的准备,其他事情不必操心。我从黄州回来之日,就是娶你之时。」 季软懂他的良苦用心,只是她忽然想起,当年逃难到盛京时,爹娘也曾为她备过嫁妆。兴许是当年徐舒颜预感到自己不能亲眼看见女儿出嫁,黄州战乱时搜罗了家里的好东西让她带到盛京来。只可惜,当年她年纪尚小,钱财全部进了徐老夫人的库房…… 季软将此事说与陆骁辞听,陆骁辞听后只是问她:「打算怎么做?」 「自己的东西,当然是拿回来。」季软一席话说的理直气壮:「我知道你们皇家荣华富贵什么也不缺,看不上我这点东西,但该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祖母藏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陆骁辞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迎合道:「谁说看不上你的东西,我可稀罕了。改日让兰息陪你回去一趟,徐老太太不愿还你就直接报官。」 解决嫁妆一事时间已经不早,明日一早陆骁辞就得启程,今夜还需回宫。季软将他送至屋外,陆骁辞边走边说:「明日不必相送,我见了你只怕愈发捨不得走了。」 「嗯。」季软点头,心里却不怎么踏实。殿下一去三个月,黄州的女子那么貌美,那么热情奔放,殿下会不会被哪位小狐狸精勾去了魂呢?南蛮人善用巫蛊之术,女子天生媚骨,殿下会不会中招呢? 季软一颗心七上八下,把人送至门口拉着陆骁辞袖子道:「殿下,你不会失信于我吧?」 「胡思乱想些什么?」 「想你被谁家女子勾去了魂不要我,想你黄州之行不顺我要等的不止三个月……总之,三个月后你若不履行诺言来娶我,我就嫁给别人了。你知道的,我以前行情就不错,近来只怕水涨船高……」 好一个水涨船高,陆骁辞临行前被气的不轻,冷面提醒她:「我可是给你盖过章的,不准变心。」 想起上次的盖章,季软羞的说话都不利索:「上次……上次那个不算,你突然那样……我……我没准备好。再说就那么轻轻一下,还比不上小猫小狗嘬一口……」 陆骁辞犹疑:「你喜欢粗暴的?」 他转身,胳膊罩住季软,将人笼在怀里,低声说:「这次准备好了吗?我重新给你盖个狠的。」 第71页 第36章 算帐 讨债去,富婆更富了 说罢, 陆骁辞双手捧住季软双颊,令她仰起头,四目相对, 银白月光洒落在肩头, 愈发衬的他目光温柔。 唿吸间全是彼此的味道, 季软心生慌乱,觉得心跳的好快。她深唿吸,试图缓解这种陌生的情愫。 未等她适应, 男人温热的唇已经落下来,覆在她微启的唇瓣上。 陆骁辞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一只手掌下移,顺势滑到身后撑住季软单薄的嵴背, 轻轻拍着,似安抚,又暗中使坏用了点劲, 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没什么经验,陆骁辞动作全凭直觉。他的气息和对方一样急促,耳边似有一阵轰鸣,紧接着, 他无师自通般描摹对方唇形, 勾勒出美好的形状。 难以言说的喜悦和满足感很快占据了身心。他嗜甜,只觉得周旋半生终于尝到了滋味。仿佛一个贪心的孩童,食髓知味,不知餍足的想要索取更多。 季软瞪大眼睛望着他,惊惧过后,只觉得脑袋昏沉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双腿无力站不住,在跌倒前双手攀附住对方腰身, 抬头仰望,星月天地,一起落入她的眼中。 不知过了多久,陆骁辞才停下来,替她拢了拢额间的碎发,笑问:「还满意吗?」 季软一时没缓过劲来,怔忡答:「还……还行。」 二人沉默站了一会,为缓解尴尬,季软问他:「明日何时出发?」 陆骁辞配合道:「卯时离京,你多睡一会。这回给你盖了章,抵赖不得。」他的手自然而然牵上季软,这才发现彼此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 两日后,季软带上兰息来到南安侯府。自从出了徐雯那档子事,大房徐承之一家搬出去,侯府没了昔日荣光落败不少。 早年南安侯府在盛京勛贵世家中还能排上名号,完全是祖宗福泽荫佑,否则以大房徐承之和二爷徐仰的官职地位,绝对是不够格的。 据说徐老太太年轻时善妒,老侯爷的妾室没一个能顺利生下孩子,后宅风云争斗几十年,徐老太太生下两儿一女这才彻底站稳了脚跟。老侯爷死后,徐承之继承爵位,徐仰在朝中混个不高不低的闲职,至于远嫁的徐舒颜,徐老太太只当没这个女儿了。 因此,当季软季修带着身家性命投奔侯府时,地位之尴尬可想而知。季软在侯府小心翼翼活了九年,没一天不担心受怕的。所以当年能离开侯府,即便是守寡,季软也是真心愿意的。 如今回来,望着高墙朱门上的牌匾,季软生出一股时过境迁之感。南安侯府不再是困住她的囚笼,她亦不再是逆来顺受的侯府养女。 南安侯府守门的小厮没换,就是人比以前少了。远远瞧见季软,还以为是谁家上门拜访的高门贵女。待揉揉眼睛反映半晌,才认出眼前这位举止端庄,相貌出色的女子,竟是当年灰头土脸投奔侯府的五姑娘。 侯府谁不知道那位自荒凉之地来的五姑娘。走路低头说话轻声细语,以前被大夫人唐宝萍厉声一喝,能吓得脸色煞白恍若一根病秧子。 小厮愣在原地,目光在季软脸上瞧了又瞧,实在很难将眼前的人与五姑娘联繫在一起。她不明白,命途多舛的五姑娘,先是嫁了个死人,再被皇家休妻,如此境遇怎还反倒比在侯府时瞧着出息了。 等待小厮进屋通报的间隙,一辆马车在侯府前缓缓停下。二爷徐仰下车,同样愣住反映半晌才认出季软来。与小厮的诧异不同,徐仰见着季软比见了白花花银子还高兴,舔着脸凑上去:「五姑娘回家来啦,怎么也不提前招唿一声,我好让家里准备准备。」 季软不为所动。早年在侯府时,可没人正经唤过她一声五姑娘。再说出嫁后,南安侯府只当甩出去一只拖后腿的包袱,哪里有把她当成自家人的样子。 徐仰态度转变,只怕知道她与殿下关系,今日有求于人吧。 季软心思千迴百转,很快想清了其中厉害关系。她不愿与徐家人虚与委蛇,朝徐仰福了福,开门见山道:「请二舅舅安!今日有事找祖母,不知她可方便见客?」 徐仰朝着小厮骂了句不懂事,一边将季软往屋里引一边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在礼寿堂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季软才见到徐老夫人。许是这些年运势不好,大房出事,二房又扶不上墙,徐老太太脸上疲态尽显,却仍旧强打着精神问她:「今日来所为何事?」 季软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今日来是为当年我从黄州带来的财产进祖母库房一事。」话音刚落,只见徐老太太指尖微颤,已经快端不住茶盏了。 「当年我和阿修离开黄州时,爹娘收拾了家中值钱东西让我们一併带过来。跨千山涉万水,好不容易才带来的盛京。当年祖母说我年岁小,手底下不宜有诸多财产,暂且放在库房由您保管。我近日想了想,是时候取出来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徐老太太的犹豫太明显,徐仰眼中也满是惊愕。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被季软追着要债的这一天。 季软趁热打铁,继续道:「祖母说替我保管,不会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吧?那也无妨,我们带的人手足够翻遍侯府了,若祖母不介意……」 徐老太太厉声打断,「入了库房的东西,我怎么记不清地方?你出去等着,我收拾片刻便来。」 第72页 这是缓兵之计,徐仰当和事佬,劝道:「是呀是呀,你与二舅母,几位表妹表弟许久未见,先去我院里坐坐,库房的事不着急。」 季软知道徐老太太这是急了,但她今日抱着拿回家产的决心,绝不轻易离去。便暂且答应下来,与兰息一道出了礼寿堂。 季软身影消失不见,徐老太太就忍不住了,什么白眼狼忘恩负义骂了一通,还是不解气。「这个季软真是愈发不懂事了。家产这种事就好比小孩的压岁钱,大人拿了就是拿了,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 「我看她是认真的。」徐仰如今作为家里的顶樑柱,自然事事要与徐老太太商量。「季软身份如今今非昔比,我听同门说,等殿下从黄州回来要娶她当太子妃,大哥一家出事,侯府日后还得仰仗季软,咱们得罪不起。」 徐老太太哼哧一声,「得了吧,她能做个良娣就算好的,还妄想太子妃,也不想想谁给她的今天。」 徐仰还算清醒有脑子,道:「话不能这么说,季软当了太子妃,侯府也跟着沾光不是?如今大哥疯疯癫癫,我在官场也不好过,若季软当了太子妃,那侯府的苦日子也到头了。」 道理徐老太太都懂,她就是捨不得那些钱财。大房出事,府里到处是用银子的地方,她只得到处削减开支才能勉强维繫勛贵世家的脸面,手头比以前紧多了。 至于季软从黄州带来的财产,有是有,数量还不少,但徐老太太打的如意算盘好,是打算偷偷给自己养老用的。 徐仰看出老太太的犹豫,出主意道:「这样,季软肯定记不清哪些是她带来的财产。咱们还一半留一半,等会进了库房,哪些是她的还不是您说了算。」 徐老太太一听可行,当即决定就这么办。 库房前,季软身后站着兰息,已经等候多时了。徐仰和徐老太太姗姗来迟,徐仰脸上端着笑,从老太太手中接过金钥匙打开库房,说:「五姑娘,库房东西众多,哪些是你的哪些是侯府的,老太太心里门清,放心吧一家人肯定昧不了你的。」 季软本就警惕,当即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纸长长的清单,道:「对!库房东西众多,我的和侯府的,万万不能混淆了。幸好那年点了清单,咱们按照清单来,保证错不了。」 徐仰和徐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季软还藏着这一手。当年黄州带来的财产确实留过清单,一份在徐老太太那儿,一份给了季软。当时徐老太太想的是,就算清单在季软手上怎么样,一个孩子知晓什么,不弄丢都是好的了。 没想到到头来坑了自己一把,徐老太太好气,一生气语气愈发不好,眉头紧皱道:「你非要分的这么清楚,那我也得好好算算了。你和季修在侯府生活九年,吃穿用度哪样不是侯府出钱,还有季修的药钱,两天一小补三天一大补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些该怎么算?」 平常听到肯定就怂了,季软却平淡道:「那就算吧。吃穿用度按府里姑娘少爷的来,至于阿修的药钱,没回抓药都有记录。对了,还有三年前我出嫁时皇家下的聘礼,我记得可是一水的红木箱子,乌泱泱堆满前院呢,当时我一点没带上,祖母记得连这些也一併算了。」 徐老太太扶住额角,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季软的聘礼,曾是那几年她最为满意的事。毕竟是皇室赐婚,金银钱财,玉石珠宝少不了,当年全进了侯府库房,现在早花的丁点不剩了。 徐仰试图矇混过关,笑说:「一家人不用算的那么清楚吧。」 季软坚持:「要算的。再说府里不是早就分家了嘛,大舅一家搬出侯府难不成钱财你们没算清楚?」 「我至今还奇怪呢,当时除夕宴上那副江山社稷双面绣,只怕是分家时徐雯表姐不小心拿错了吧,否则娘亲的东西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手上呢?」 对于现在的侯府来说,徐雯,大房一家就是禁忌。当时徐老太太知道徐雯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不想被牵连,为了自保这才匆匆忙忙分了家。 因此徐老太太十分不想听见徐雯,双面绣类似的字眼。他们沉默的功夫,季软从兰息手中接过一张清单搁在桌上,「找礼部要了当年下聘的清单,这下保证能算清楚了。」 徐老太太头疼:这妮子怎么什么清单都有! 第37章 相思 寄之以相思,予我意中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 徐老夫人开口要算帐,正合季软心意,很快兰息不知从哪找来一位帐房先生, 照着清单噼里啪啦打起算盘来。 徐老太太见状, 心头梗着脸色愈发不好。她怀疑季软是有备而来, 故意激她说出算总帐的话。可今时不同往日,季软身旁跟着宫里的人,徐老太太不好发作, 只得祈祷帐面不要太难看。 徐仰站在徐老太太身旁,神色复杂地望向季软。他知道外甥女身份今非昔比,本想攀个亲近,让季软在殿下面前替自己说说好话。可眼下面对季软, 徐仰不敢轻举妄动了。现在的季软哪里还有当年任人拿捏的样子,徐仰最直接的感受到,季软不好欺负了。 南安侯府来了一堆人围观, 季软的表姐表妹都在,小声嘀咕什么的都有。自从大房出事后,整个侯府的日子都不好过,大家看在眼里, 都不希望季软拿走库房里的东西。 徐仰的妻子秦氏凑上跟前, 笑着打圆场道:「五姑娘这是作甚,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再说,听闻五姑娘好福气即将再嫁皇家,惦记这点小钱倒显得小家子气,皇家看不上这点东西的。」 第73页 「舅母说笑了。」季软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只道:「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 兰息适时插一嘴,高昂的语调:「皇家看不看得上, 可不是夫人说了算的。」 秦氏一怔,讪讪闭嘴了。季软身旁的这位嬷嬷面容端肃,行事老练,一看就是宫里的一把手。秦氏可不敢惹宫里来的人,南安侯府已经够倒霉了。 不多时,帐房先生端着一沓册子过来,看样子是算完了。徐老太太一看册子,差点没背过气去,这季软从黄州带回的东西外加三年前的聘礼,怎么那么多…… 反观季软和季修在侯府九年的花销,真是相形见绌。徐老太太不禁质疑:「算错了吧!」 不肖季软反驳,兰息便发话了:「老太太是不相信帐房先生的能力,还是怀疑季姑娘出示的单据有误?帐房先生是从宫里请来的,单据也是宫里开的,老太太到底是信不过季姑娘,还是信不过宫里?」 兰息张口闭口都是宫里,徐老太太一家哪里敢说个不字。他们是见识过宫里的手段的,大房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徐仰连忙说:「嬷嬷说的哪里话,宫里办事自然是最可靠的。既然算清楚了,依五姑娘的意思,搬就是了,我唤人手过来。」他算是看清了,季软今日不仅是来拿东西的,更是来与他们划清界限的。 五姑娘,他们是惹不起了。 「不用!」兰息阻止徐仰,随即召集先前陆府的人手,风风火火涌进南安侯府库房搬东西去了。 库房里,有一个屋子专门放置季软从黄州带来的家产。珠宝字画,玉器古董,还有许多小件的双面绣,徐舒颜季兮卓奋斗大半辈子的结果,都在里面。 好在徐老太太本就有私心,想独吞这份财产,因此即便近些日子侯府开销吃紧,也没人动过这些东西。徐老太太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往外搬东西,心疼地仿佛被扎了把刀子。 可扎心的不仅于此,临走前那帐房先生将一张薄纸塞到徐老太太手中,道:「三年前季姑娘出嫁时的聘礼我们没见着,我按照等价关系算了算,减去季姑娘姐弟二人在侯府九年的花销,侯府还应该给季姑娘这个数。」 徐老太太不识字,徐仰一看,心里头顿时凉了半截。帐房先生解释道:「利息是按最低的钱庄来算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找人再算一次。当然,三日之内侯府若能将季姑娘的聘礼还回去,那这份字据就没实际意义了。」 秦氏还想再挣扎一下,道:「既是下到侯府的聘礼,就是侯府的财产,哪里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帐房先生无奈科普道:「按照北梁律例,出嫁时的聘礼归新娘所有。当年出嫁的人是季姑娘,聘礼自然归她。当然,若季姑娘愿意赠予侯府,也是可以的。季姑娘,聘礼你愿意赠予侯府吗?」 仿佛感受不到徐家众人恳求的目光,季软摇头,随即径直走出侯府,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盛京进入冬季,一年一度的朝贡之期到了。每年十二月,周边列国派出使臣前往盛京朝贡,一方面联络感情,一方面也展示本国国力。 因此十二月,是盛京最为热闹的时候。 这日,季软收到陆骁辞的书信。书信很短,寥寥几笔就已交待详实。信中说到,陆骁辞与南蛮洽谈十分顺利,最晚一月就能回京。 季软扒着书信左看右看,恨不得将薄薄一张纸瞧出洞来,可是陆骁辞除了交待事情进展,竟连丁点知心话也没交待她。 季软想人想的紧,不禁抱怨:这人好没情调,千里迢迢一纸书信,竟连句想她的话也不说。 是不是忘记了?会不会被黄州谁家的美娇娘勾去了魂?南蛮君主凶不凶,有没有公主,不会看上陆骁辞,想让他留下做驸马吧? 季软思绪纷飞,手里的帐本也乱了。追花记小厮打趣她:「季姑娘,大白天梦游呢?」 季软有点失落,又看了一遍书信,知道陆骁辞最晚一月回京又不禁心喜。算了算了,她安慰自己,这个人都是自己的,有没有情调又有什么关系呢? 临近年末,追花记有许多帐本等着季软看。季软将信纸叠好塞回信封,这才发现信封中暗藏玄机。信封底部有个小小的凸起,季软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红豆。 小小的,圆润而光滑,泛着赤色的光泽。 「哟,哪来的相思子。」小厮放下碟子,凑到跟前来:「这是南边才有的东西吧,盛京这鬼天气可种不出相思子,只送一颗寓意好啊。」 哪里需要别人多嘴,季软手捧一颗红豆,欣喜的说不出话来。「季姑娘,信封里头还有一张纸呢。」 原来信封是双层的,一层大,一层小,季软拿到书信着急拆开,自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将信纸从夹层中取出,与方才那封同样的字迹,上面写着: 寄之以相思,予我意中人。 午后,送信的随扈来找季软,问季软可有需要带给殿下的东西。随扈快马加鞭,七日便可达到黄州。季软没写回信,拖随扈带句话:让殿下记得三月之期,晚一天都不行。 随扈记下,季软又反悔道:「算了算了你不要这样说,就让殿下一切小心,当心身体,晚些日子也没有关系。」 陆骁辞离去时正是秋天,算起来,黄州也还没有入冬。但一月回程,却是越走越冷的。季软早备好厚实的衣物装了满噹噹一个包裹,拖随扈带上目送人走了。 第74页 回到追花记,店里多了几位陌生的面孔。 这群人身材高大结实,长相粗犷不羁。一身靛蓝毛织筒衣,头戴三角高帽,银质的项环搭配狼形腰带,显然不是中原人。 朝贡之期,见到此种扮相的人很寻常。季软没放在心上,任由小厮招唿。没一会,小厮苦哈哈着脸过来,为难道:「季姑娘,那帮人要买蛋黄月饼。」 蛋黄月饼只在中秋节售卖,今日店里师傅做了两份摆上,还是因为事先有人预定好的。「让他们先预定,明日来取。」 「那帮回鹘人今日就要。」 季软只得放下帐本亲自招待。这帮回鹘人汉话说的不错,季软解释清楚缘由,回鹘人却摇头道:「早听闻你家的招牌是蛋黄月饼,怎么你不愿做我们狼主的生意?狼主天恩,肯照拂已是你的福分,不要不知好歹。」 皇城脚下,季软还真不怕。「来者是客,没说不做。你们可以今日预定,明日我派人送到府上。」 「不行,现在就要。」 讲不通道理,季软也不想做他们生意了。「我们中原人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你们想今日要,可我今日确实拿不出来。既然如此,你们不妨到别家找找。」 回鹘人随身佩刀,当即手握刀柄,似乎是怒了。小厮忙把季软护到身后,冷汗涔涔,气势剑拔弩张间,一位男子发声:「不可乱来!」 他的装扮与其他人大致相同,只是细节上稍作区别。衣裳料子更加细腻些,三角高帽帽檐镶了蓝绿宝石,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季软听到有人称他:「狼主。」 那位被称作狼主的人显然对季软很感兴趣,目光游移,笑说:「既然如此,不如我备好食材,姑娘移步到我府上制作吧。」 季软拒绝得干脆:「抱歉,追花记没有这项服务。」 接二连三被拒绝,男人也不恼怒。带着一帮随从相安无事地转悠几圈才离去。送走一帮难缠的客人,小厮凑上来:「回鹘人真没礼貌,季姑娘,近日你还是呆在府里吧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原本季软也不太常出门走动,只是临近年末不得不到店里一趟。她比小厮淡定,笑着应下来,再抬首时,回鹘人已经走远了。 回鹘一国以部落定居,多鞑部兵力强盛是回鹘的领袖,而八瓦尔就是多鞑部落的狼主。八瓦尔今年刚刚继位,还是头一次到盛京朝贡,因此到处都觉得新鲜。他离开追花记,带着一帮扈从游荡在盛京街头。人声鼎沸,门庭若市,再次感嘆回鹘可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象。 众人很快将追花记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仿佛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这里看看那里转转,一天下来玩的十分尽兴。 扈从与八瓦尔关系较为亲近,揽着八瓦尔肩膀道:「果然还是中原有趣,东西好吃好玩景色也好,比起部落的戈壁滩,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八瓦尔眼中闪过一丝雀跃,颇有默契地与扈从碰碰肩膀:「是吗?我却觉得,盛京的女人似乎更有趣呢。」 第38章 计谋 两日后,就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吕筱筱和吕丹入宫已有数月, 太后对这两位远房侄女十分满意。吕氏的姑娘容貌姣好,举止端庄,天生就是掌管后宫的命。 虽然太后娘娘没有明说到底要两位姑娘做甚, 但自小长在侯门世家, 吕筱筱和吕丹早就心中有度, 她们此番入宫,是来做皇妃的。因此这段时日在宫中,不免以主人姿态自居, 说话做事样样高调。 这日,楚行在寝宫醉酒遭宸妃娘娘训斥,吕筱筱和吕丹登门开导表哥。 穿过常庆宫小院,二人远远便闻到浓重的酒气, 想必是楚行借酒消愁,宸妃娘娘走后又喝上了。 果不其然,湖心亭中央, 楚行面目酌红,仿佛一滩烂泥倚在墙边,念念有词:「我……才是太子。」 吕筱筱和吕丹一通言语,非但没有宽慰楚行半分, 倒把人惹的怒火冲天。「是我没有争取吗?母后凭什么怪罪到我头上……谁知道那楚栖没死成又回来了, 好一条挡路的狗,我巴不得他死在异乡别回来了。」 「表哥慎言!」吕丹道,「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可妄言,传到外人耳朵里就不好了。」 吕筱筱一颗心自然向着自家表哥,反驳道:「表哥心里难受,吐几句苦水怎么啦?再说这常庆宫哪有外人,你少胳膊肘往外拐。」 吕丹被戳中心事, 低头沉默不语。 楚行双颊嫣红,醉醺醺地拍拍吕筱筱手背,「还是筱筱懂我。」 吕筱筱脸剎那间染上绯红,愈发贴心道:「楚栖在黄州,咱们暂时动不了他,不过给他找点不痛快还是可以的。表哥不用伤怀,打起精神对付敌人才是正经事。」 吕丹一听吕筱筱欲对殿下下手,立马维护:「太后娘娘说了,不可轻举妄动。我们……」 「你怕什么?他人在黄州,想动也动不了。不过,太子殿下的心上人不是还在盛京么?」吕筱筱心头已有一计,眼里闪着得意:「都说殿下心有所属,把前太子妃当成心肝供着,回来还有明媒正娶的打算。你们说,若殿下回来,发现心上人早已嫁做人妇会有何感想?」 楚行杵着下巴,沉思:「我也早听说楚栖那小子对季软宝贝的很,从季软身上下手倒不失为好方法。你们怕是不知道,二人情投意合,要季软另嫁他人只怕不可能。」 第75页 吕筱筱自小就鬼主意颇多,故意压低声音道:「所以必须有人向她提亲,还是拒绝不了的那种。」 吕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楚行别扭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求娶季软吧?」 吕筱筱气得拍他脑袋,娇俏道:「说什么胡话!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朝贡之期,可有不少王公贵族。咱们从中做点手脚,让其中一人向陛下请求赐婚。到时候,一边是国家安定,一边是儿女私情,难不成陛下还会不同意么?」 吕丹霎时清醒过来。自宫巷初遇,她便心悦楚栖,早就觊觎上太子妃的位置了。听闻殿下和季软两情相悦,吕丹一直愤懑不平却毫无办法,觉得自己恐怕只能做个侧妃。 今日吕筱筱一席话,吕丹霎那间便看到了希望。趁朝贡之期把季软赶的远远的,不就没人和她争夺殿下了吗? 吕丹喜不自禁,忙出主意道:「回鹘的新任狼主是不错的人选。一来回鹘都城偏远,每年最先离京。等殿下发现季软要远嫁时,追都来不及追;再者听闻回鹘狼主八瓦尔爱好女色,想必最容易说动。」 吕筱筱笑得不怀好意:「姐姐挑选回鹘狼主,不止因为这些吧?」 楚行对朝贡小国君主的脾性略有耳闻,补充道:「听闻那位八瓦尔,在回鹘已经娶了五任妻子,可是每一任妻子过门后,均活不过七日?」 「正是如此!」吕筱筱压低话头:「那位狼主对女人有些特殊的癖好,若陛下将季软许给他,不说出盛京,恐怕那丫头一夜都活不过。到时候美人香消玉殒,你说楚栖心不心疼?」 事情就此定下,楚行歇下后吕筱筱和吕丹走出常庆宫,姐妹二人手挽着手,明明还只是初到皇宫的无名无份的外戚女,却抬头挺胸高傲得好像后宫之主一样。 「我知道姐姐心悦太子殿下,不必谢我。你我二人千里迢迢来到皇宫,本就是奔着前程来的。姐姐日后当了太子妃,可别忘了我。」 吕丹确实感激,亲热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正如姑母所说,皇后只能姓吕。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储君之位不是楚栖,就是表哥。往后咱们无论谁做了皇后,都要互相照拂。」 吕筱筱心思表现向来直接。原本太后的意思,是要她姐妹二人都成为楚栖的人,但吕筱筱不愿意。她心悦表哥,才看不上那劳什子楚栖。 再说局势未定,虽然现在太子之位是楚栖的,但谁又能保证他能顺利登基呢?吕筱筱很有把握,他为表哥筹谋,就是为自己筹谋。 几日后,朝贡期会顺利进入后半程。这日陛下在长乐殿宴请各国贵客,宴席直至后半夜才消停。 宴席过后,一道消息不胫而走:回鹘新任狼主,有意从盛京迎娶一名女子回大漠,据说狼主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具体是谁却只有陛下知道。 这天正是大雪,天气极冷滴水成冰。安阳伯之子崔炳深夜策马疾行,夜风宛若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可他全然不在意。 崔炳在西林巷子前勒马,直奔季府。不多时,他叩响季府大门,砰砰砰的声音响彻寂静长巷。崔炳进了季府,灌下一口热茶气都没喘匀,便道:「季姑娘,出事了。」 好在季软还没歇息,身上尚且得体。她知道若非要紧事,崔大公子不会深夜叨扰,忙问:「可是殿下出事了?」 崔炳摇头:「与殿下无关,是你有事。」 「今日宫宴上,回鹘狼主向陛下提出,要迎娶一名女子跟他回去。」 季软兰息等人皆莫名其妙。先前不是没有邻国向北梁求娶公主的先例,这种有助于稳固两国关系的事情,陛下向来不会拒绝。 「这次求娶的是哪位公主?」 崔炳急得满头是汗:「不是公主!八瓦尔说这次看上了一位民间女子。年方不过二十,嫁过人守过寡,现在是自由之身,关键这名女子还与皇家有点干系……」 季软丝毫不觉得与自己有关,奇怪道:「这位回鹘狼主的喜好好生奇怪……」 「他的癖好不止这些。八瓦尔已经娶了五任妻子,没有哪个过门的女子能活过七日,你说是为什么?」 翠珠回过神来一惊一乍,「对号入座,这不就是说的我家姑娘么?」 季软问:「八瓦尔可有说这名女子是谁?」 「没说!八瓦尔单独和陛下谈的,恐怕现在只有陛下知道八瓦尔想娶的女子是谁,但我们都猜测,他要娶的人,是你!」 「信件已经派人送出去了,但到达黄州还需要些时日。再说殿下也不可能一两日能回来,季姑娘……我……我怕……」 季软还算冷静:「陛下赐婚的圣旨一日不下,事情就还有转机,说不定八瓦尔看上的人并不是我,这种时候自乱阵脚,反倒愚蠢。」 崔炳深夜前来,不宜停留太久。他马上就要走,季软想起什么,嘱咐他:「能否帮我查查,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盛京还有谁?」 崔炳头大,盛京这么多女子,叫他如何查起。季软建议道:「不难!光守过寡这条就没多少女子符合,镇府司每年都有记录,崔大公子不妨从这里入手。」 送走崔炳,季软一夜未眠。果然隔天,回鹘狼主求取盛京女子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就像崔炳所说,大家都一致认为回鹘狼主中意的女子是季软,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说回鹘狼主欺负人,故意挑殿下不在京中挑事的;有说季软不知道怎么入了回鹘狼主的眼,竟要远嫁到大漠去,山高水远真是命苦的。 第76页 远嫁和亲是大事,狼主求娶陛下不会轻易拒绝,时间久了季软也有点着急。已是一月,陆骁辞却迟迟不回,一封书信也没有。 季软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黄州一直没来消息,她只能干着急。可是冥冥中,季软又有一种直觉,她不可能就此与殿下分开。 这日,季修和阿五来找季软,说是想到办法了。季软远嫁回鹘,季修是最不愿意的人,少年听闻噩耗,在书院愁眉苦脸几日,召集一帮伙伴头脑风暴,终于有法子了。 季修一脸雀跃,势必要帮阿姐分忧。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阿五推搡上前,阿五红着脸头埋得很低,季修道:「要想断了那回鹘人的心思也简单,只要在陛下下旨之前,将阿姐嫁出去就可以了。礼法之下,回鹘人还能强娶不成?」 季软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短时间内殿下回不来,我嫁谁去?」 季修将阿五推上前,「他!」 多日不见,阿五个子又长高了些。过了年他十七,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阿五害羞,还是吞吞吐吐道:「季……季姑娘,我知道自己这是癞□□吃天鹅肉,但是眼下事态紧急还请你将就将就。我叫阿五,大名李郑武,十六岁零十一个月。家住喇叭沟但这些都不重要,攒了六两银子还在念书,你要是想要可以全部给你,我对未来的计划是……」 阿五一五一十说着自身情况,活像头一次在媒人撺掇下见姑娘的毛头小子。季软哭笑不得:「你们这是什么办法,我只嫁殿下不用再说。」 季修着急道:「这是权宜之计。对外就说你与阿五已经定下婚约,等殿下回来再解除就是。阿五是我信得过的兄弟,让你与其他人假装定下婚约,我还真不放心。」 季软摇头:「真不行。」 崔炳与季软持相反的意见。季修这方法虽然傻,但管用。只要在陛下下旨之前给季软指定一门婚事,等殿下回来后再取消,这样做既打消了回鹘人心思,季姑娘又没什么实质的损失,简直两全其美。 崔炳道:「这个办法可行。不过阿五不行,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假的,得另找他人。」 于是不出半天功夫,听说季软困境能帮忙的人都来了。 林芷芽从京郊寻回她亲哥,在季软面前极力推销:「我大哥武艺高强,为人忠厚老实,保证不会占你便宜。当然,你们要是假戏真做也可以,我巴不得你当我嫂子。」 王夫人寻了一堆公子哥,挨个给季软介绍:「这是李家公子,人品信得过。这是贺侯爷的外孙,与王家有交情保证不会欺负你……」 最后,连宝顺合的陈是非都来了。陈是非拖着自家弟弟进了院子,别扭道:「你若是去了回鹘,我连个对手都没有。这是我家小弟,年方十九,品性是顽劣了一些,但有我在保证不让你吃亏。」 季府一堆人七嘴八舌,比皇帝选妃还热闹。季软头疼,揉着眉心无奈道:「不用,真不用!谢谢你们好意,但真的不用……」 最后崔炳也急了,指着自己道:「季姑娘,你看我怎么样?我与殿下自小相识肯定不会做夺朋友之妻的事,家父家母都可以保证。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写封保证书,等殿下回来登门赔罪就是了……」 季软被一帮人闹得心累。好不容易送走众人,当天夜里宫里便来了圣旨,要季软两日后入宫一趟。 季软心里咯噔一声,两日后,就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了。 第39章 保护 不怕……不怕……我回来了…… 一月十七, 是入宫的日子。 寻常百姓被召见入宫,是莫大的荣耀,季府众人却高兴不起来。这日季软早早起床梳洗, 立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 兰息提醒她:「姑娘, 时候不早,该入宫了。」 昨儿个又落了雪,不知道从哪飞出几只喜鹊落在堆了雪的枯树枝上, 叽叽喳喳叫个不听。若平时听着肯定觉得喜庆,在这样的日子却分外惹人心烦。 昨日季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回鹘狼主真求娶,就说早在朱雀庵求了菩萨, 过完年就落髮为尼常伴青灯古佛去。 马车缓缓行驶,朱红宫门由远及近,透出森严的寒意。等下了马车, 便有大监过来接她,笑得客套:「许久不见季姑娘,出落的愈髮漂亮了。」 寒暄几句,季软跟着大监入了宫巷。趁人少大监透露:「今日陛下召见的地点定在金凤台, 奴才来接姑娘那会, 已经候着不少人了。待会姑娘倒了,做自己的事就行,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 一听陛下召见的地点在金凤台,季软唿吸微滞,剎那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金凤台是歷来皇帝赐婚的地方,新帝选妃,公主择婿……歷来皇家挑选良人的大事, 都是在这里举行。 「今日都有哪些人去金凤台?」 大监回忆说:「这可就多了去了。除了肱骨之臣,陛下,皇后,朝贡的使臣国君……对了,还有太后的两位侄女也去。季姑娘还不知道她们吧,前些日子才到宫里来的,听说……」 说曹操曹操便到,身后响起一阵笑声:「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前太子妃入宫了……」 季软回头,只见长长宫巷上两名女子被众多侍女围着,姗姗往她这边来了。那两名女子模样有几分相似,在江南地区算的上出挑,但到了遍地是美人的皇宫,就显得普通了。 第77页 「季姑娘也要去金凤台吗?咱们同路,不如一块去吧。」吕丹笑意盈盈道,显得很是和善。 若是旁人,怕就允了。但仿佛天生气场不合,季软就是看不过这两位吕姑娘,直言不讳道:「道不同,不必勉强。」 吕丹被噎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吕筱筱可受不得气,阴阳怪气道:「确实不同路。我们钟鸣鼎食之家走的是宽敞大道,不像季姑娘把路越走越窄,竟要往边陲大漠去了。」 「确定你们走的大道,通向的不是地府吗?」季软注视对方,语调不变声音依旧温和:「我可听说,越走越顺越走越宽的道路,越有可能是黄泉路。因为只有前路顺畅一点,才能让人尽快到达地府好好体验一番十八层地狱呢。」 吕筱筱被吓出一身冷汗,受吕太后影响,吕家的姑娘都有几分信鬼神一说。季软公然谈论这些,简直让人又怕又气。 季软看出二人害怕,还在一本正经吓唬人:「就像这条宫巷,你们初来盛京恐怕不知道,原先这宫巷是没有这么宽阔的。只是后来老有人说挤,这才越建越宽。」 吕丹已经听的入迷了,战战兢兢问:「为什么挤呀?」 「因为在这条宫巷上行走的,不仅仅是看得见的人啊……因此在盛京说要走的道路宽,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吕筱筱和吕丹面容青白,哪还有来时的狂妄之姿。两人恨恨瞪一眼季软,灰熘熘走了。 大监讪讪夸赞:「季姑娘……真是妙语连珠啊。」 季软收起玩笑的姿态,又是谦逊低调的模样,「我胡说的,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到了金凤台,季软寻到一块空位坐下,崔炳没有出现,倒是安阳伯不时朝她使眼色。季软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传说中的回鹘狼主。 原来他就是回鹘狼主。 还是那日的打扮,只是三角高帽帽檐的珠宝换成了血红色,透着几分诡异。注意到季软的视线,八瓦尔颔首浅笑,投过来一记意味不明的目光。 季软没有回应。再抬头时,听见一声长长的唱诺:「陛下驾到——皇后娘娘到——」 说是一场宴席,全程并没有人的心思放在吃食上,白白浪费一桌子美酒珍馐。 宴席过半,一位回鹘模样打扮的人起身说话,估计是跟随八瓦尔来的使臣。只听那人道:「回鹘与北梁交好十余载,今年回鹘农田丰收还得益于早年陛下外派的良臣。因此臣代狼主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赐婚,让狼主娶一位中原女子回大漠。如此一来,北梁回鹘亲上加亲,往后就是谁也挑拨不了的近邻。」 因着前些日子已经传出风声,众人对这番话毫不惊奇。现在他们关心的是,回鹘狼主求娶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季软? 或者说,除了季软还能有谁? 「北梁回鹘结亲乃是喜事,依老臣之见,不如选位公主?」不知哪位老臣如此建议。 谁知八瓦尔自己站起来道:「公主就不必了。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想必陛下也不想女儿尝尽思乡之苦。我来盛京数日,心中早有人选。」 八瓦尔又复述了一遍中意之人身上的特点。大殿之上,众人目光皆转向季软,仿佛要将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季软与陆骁辞的事情,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下聘。只要没有明面上的婚约,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变数都是可能的。 回鹘的所作所为,说的难听点就是在和当朝太子抢女人。若季软真被赐婚给八瓦尔,八抬大轿娶回去,这等颜面尽失的事,不知道皇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说来也怪,八瓦尔都把话说到这份上陛下却一直无动于衷。这也正是季软最焦虑的,寻常的阴谋阳谋她不怕,但和亲这种涉及家国大义的事,岂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陛下肯定知道自己与殿下两情相悦,但不阻止八瓦尔说明了什么呢?难不成陛下不同意她成为殿下的妻子,也想趁机把自己赶到异国去,好再赐给殿下一个更加门当户对的女子吗? 季软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陛下一直沉默不语,她不敢奢望陛下能站在自己这边了…… 事实上,孝诚皇帝确实有所犹豫。八瓦尔虽没明说中意的女子是谁,但对号入座,谁都知道大概率是季软。他心疼儿子一片痴心不假,却也实在觉得儿子值得更好的。 金凤台上气氛严肃,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八瓦尔,陛下,季软的反应。众人之中,倒是有几个人很是心安理得。一想到陆骁辞即将失去心爱的女人,楚行就觉得浑身通透舒爽,酒也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 至于吕丹吕筱筱,早就一改煞白的脸色,端着讥笑一副看戏的心态。 季软十指交叠,心中暗暗打了打气。她不会给八瓦尔说出自己名字的机会,在那之前,她要向陛下向众人表明心迹,自己已受了菩萨教诲,只等这几日了却红尘事皈依佛门了。北梁子民崇尚佛学,万事以出家人意愿为先,段不可能逼一个一心遁入空门的女子出嫁…… 季软的心越来越沉,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起身自救的准备,千钧一髮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一声尖锐的唱诺:「太子殿下——到——」 太子殿下?陆骁辞么? 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殿外,有吃惊,有怀疑,还有喜出望外……太子离京三月,真的回来了? 第78页 季软只觉得头顶一声轰鸣,片刻震惊过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殿之上,谁敢乱传话? 因此方才那一声「太子殿下到」,真的不能再真了。 一秒钟也不想等了,季软起身,疾步向殿外走去。 显然,陆骁辞才刚回来,连寝宫都还没来得及去,要不然也不会身着玄色常服,连官带都没有坠。 他步履稳健迈入大殿,带着身后一众随扈,无需过多言语中央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道来。陆骁辞目光凌厉,精雕细琢的轮廓愈发显得冷面薄情,不肖他开口算帐,已经有人心虚地低下头了。 这副模样霎时让八瓦尔觉得如临大敌。他的想像中,北梁太子是一位温润公子,才不会带着如此强烈的杀伐之气,如同歷经尸山血海归来的罗剎。 有人提醒:「殿下,大殿之内不准带随从,这是规矩。」 陆骁辞没有理会,信步走至殿中,直至见到季软脸色才稍微缓和,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点情绪。 一别三月,雪落了一场又一场,她从秋等到冬,终于把南飞的雁儿盼来了。季软顾不得礼数,飞身扑到陆骁辞身边,忍着泪道:「殿下……」 仿佛当旁人都是空气,陆骁辞接住他,抚着季软背不住地说:「不怕……不怕……我回来了。」 好奇怪!从事发到陆骁辞回来之前,她明明不怕的,可是现在,却忽然怕了,委屈了,想落泪了。 众目睽睽下,陆骁辞将人揽至身前,季软伸手,竟在陆骁辞腹部摸到一小块湿濡……她抬手,血红的颜色…… 「殿下……」陆骁辞捂住她的嘴巴挡住那声惊唿。 相顾无言中,季软读懂了他的意思:别声张,先解决面前的麻烦。 季软这才发现殿下唇色略白,额间有细细的汗……知道陆骁辞腹部有伤,她差点就要克制不住。季软的手死死拽住陆骁辞宽大的衣袖,点头示意明白了。 把人安抚好以后,陆骁辞依旧把季软抱在身前,遮住并不显眼的伤口。再开口时,语气都变了:「孤若不多带点护卫进来威慑,只怕这金凤台就要变天了。」 皇帝皇后一时心虚,沉默不语。倒是有使臣打圆场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北梁的天再怎么变也还是北梁的,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就是就是,殿下黄州之行可还顺利?南蛮边境还算和平吧?」 「北梁朝政之事,孤没有必要向回鹘使臣细说。这几日孤在外办事,倒听说狼主有意从盛京迎娶一名女子回大漠?」 八瓦尔笑道:「确有此意,方才正说这事呢。」 仿佛示威一般,陆骁辞揽住季软,说:「巧了,孤最好成人之美。狼主有意,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岂能不应。孤今日,正好举荐一人。」 一众朝廷命官看着两位天之骄子明争暗斗,场面好不惊心动魄。 八瓦尔笑得轻蔑:「殿下不知,我挑人是有条件的。只怕殿下知道了条件,不肯成全。」 「年方不过二十,嫁过人守过寡,现在是自由之身,且女子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这等明目张胆的要求,陆骁辞早就熟记于心了,他复述一遍,道:「这样的女子盛京多了去了,今日孤来替你挑一挑。」 八瓦尔不信,「殿下说笑了,盛京仅此一个。」 陆骁辞漫不经心地摇头,下了圈套:「有几个不知道,总之孤选的肯定合你心意。」 「好!爽快!」八瓦尔大喝一声:「既然殿下发话,那就替本君挑吧。只要符合条件,本君必不拒绝!」 陆骁辞等的就是这句话!袖子底下,他握紧了季软的手。 季软抬眼,不小心撞上身后崔炳的目光,那厮笑得蔫坏,朝她挤眉弄眼的,比划着名口型道:看——戏——喽—— 陆骁辞伸手指向人群,说话语气犹如寒冰:「吕丹——就是你了!」 第40章 赐婚 带你提前认认家,我的太子妃 大清早, 风雪将歇,凤仙楼来了几位住店的远客。林芷芽认出领头人是赵凛,忙不迭把人请进来, 生火热茶伺候着。 看出赵凛很忙, 林芷芽体贴道:「交给我, 忙你的去吧。」 赵凛确实忙,快马加鞭把人从常州接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他一会还得进宫, 朝其中一位年轻的公子小声交待了什么,扔下一句「待会有人来接你」便走了。 趁这会清闲林芷芽凑上前去和人套近乎。那几位客人模样看上去不算矜贵,举手投足间却很有教养。主事的是位年轻公子,怀里抱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童。 「南边来的?」 年轻公子点头, 回答:「常州。」 生意场上待久了的林芷芽很擅交际,「常州好啊,冬暖夏凉不像这皇城根下, 大冷天的冻死个人。也就你有这份游山玩水的心思,顶着风雪到盛京来,还带着个孩子。」 那年轻公子一脸菜色,唉声嘆气道:「小生何进, 不瞒姑娘说, 这是我侄儿,自打生下来就身体不好。若非迫不得已,我真不愿意让他遭这份罪。」 「怎么?来盛京有事要办?」 年轻公子很健谈,打开了话匣子便收不住:「来找他娘。我哥是常州刺史何盛,一年前意外身亡留下妻儿。家中小有积蓄其实就算大哥去了,也是不愁吃穿的。可谁知……四个月前,大嫂以死相逼闹着要再嫁。」 第79页 「我父母开明, 大哥已死自然没有耽误嫂嫂的道理。只想着孩子还小,希望大嫂能常来探望。原本说的好好的,嫂嫂恢復自由身后却连影子都没见着。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上盛京来了。」 「孩子整日哭闹要找娘,嗓子都哭哑了。我这个小叔没办法,才带他大老远跑到盛京来。」 好一个狠心的娘。 听闻这等人间不平事,林芷芽愤愤道:「他娘叫什么?我在盛京认识的人多,肯定能帮你们打听出消息来。」 年轻公子谢绝她的好意:「不用!已经找到了,一会赵大人便派人来接我们。」 彼时,金凤台上正陷入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之中。以楚行为首的若干人,指着陆骁辞义愤填膺。 「殿下,吕丹与你无冤无仇,何至于说这种话来污衊她。表妹年方十九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养在常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说这话到底安的什么心?」发言的人是楚行,逮着陆骁辞过失一通狂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陆骁辞对吕丹做了什么必遭天谴的事。 中间有人和稀泥:「五皇子息怒,殿下肯定不是那个意思。谁都知道吕家两位姑娘是太后亲自接进宫的,肯定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八瓦尔笑出声来:「殿下真是说笑了,吕丹姑娘虽小有姿色,但不符合我的条件。她嫁过人吗?守过寡吗?殿下不要随便找个人来煳弄我。」 陆骁辞却淡定:「急什么?狼主初来盛京,对吕丹又了解多少?说不准人家不仅嫁过人守过寡,还生了娃让你喜当爹呢?」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我吕家儿女怎可由人如此侮辱……」 吵的不可开交之时,陛下发话了:「都消停点!」孝诚皇帝揉着眉心,显得很是疲惫:「大殿之上成何体统!太子,你跟朕到后殿,先禀报黄州的事。」 很明显皇上这是有话要与殿下单独说,众人瞭然闭嘴。陆骁辞递给季软一个安心的眼神,往后殿去了。 后殿,孝诚皇帝心里很没有底气。自从陆骁辞回来,他真是被这个儿子吃的死死的。因为十多年前亏欠了他,眼下陆骁辞又是唯一一个合适的继位人选,在很多事情上皇帝皇后都不敢擅作主张。 就比如选妃这件事。皇帝皇后早看好了人选,想着既然陆骁辞喜欢,就让季软做个侧妃就好了。但是看陆骁辞的意思,是打算让季软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皇帝皇后不敢明说,只能借着回鹘人搞事的机会,在陆骁辞回京前将季软送走。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陆骁辞回来了…… 后殿没有别人,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父子二人却沉默相对,似乎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等了一会,还是皇帝先沉不住气,问:「方才那番不是假话?吕丹当真嫁过人?」皇帝了解自己的儿子,陆骁辞那副自信的样子,恐怕背地里早把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陆骁辞不紧不慢说:「是真话!我已派人去常州查过,证人在入宫的路上。至于黄州之事,都写在摺子里了。」 皇帝无奈地转过头去,「行了!你知道朕找你来不是问黄州。季软,你当真要娶?」 陆骁辞闻言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注视皇帝,眼里闪过凉薄:「我对她的心意陛下不知?陛下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皇帝被问蒙了,只好狡辩说:「盛京淑女如云,等你回来自然要公开选妃。你都不看看盛京还有哪些女子就贸然定下她,会不会太草率了?」 「草率?」陆骁辞听笑了:「当年陛下把我送出宫去就不草率?鼓山随便一座孤坟煳弄人不草率?我每次回想,也就季软那傻姑娘愿意大老远跑过去。傻乎乎一守就是三年,还逢人便说夫君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所以我时常在想,或许我销声匿迹的那几年,只有她一个人念着我吧。」 「要说草率,可没人比得过陛下。」 少年多磨难,半点不由人。自幼年便饱受苦楚的陆骁辞早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他以为自己没有恨,没有爱,此刻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其实……还是怨着陛下的,或者这也是自回归以来,他没有叫过一声「父亲」的原因。 至于给他爱的那个人,眼下正在外面眼巴巴盼着……陆骁辞声音铿锵有力:「陛下,我要娶季软为妻。」 孝诚皇帝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浪费了多少人的心血?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助力,背靠大树顺风顺水……」 「算了吧!再来一颗吕家那样的大树,我可承受不起。背靠大树不一定好乘凉,但一定画地自限就是了。朝堂之事已经叫我心焦劳神,若晚上回寝殿夫妻间还要彼此算计,这皇帝当着也没什么意思。」 陆骁辞一字字一句句,化为刀子直戳皇帝心口。这说的不就是皇帝本人吗?年轻时背靠吕氏这颗大树登上皇位,朝堂上如履薄冰,内室工于心计,除了斗争还是斗争简直没有一日消停。 话说到这份上,皇帝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那侧室,还是可以考虑一下李家姑娘的……」 「陛下!」陆骁辞厉声打断了皇帝,他吸了吸气,冷静下来:「这样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我今日是来告诉你,我此生,只会娶那位年方不过二十,嫁过人守过寡,名叫季软的女子。她守了我坟墓三年,我要许她一辈子。」 第80页 「我要娶她,从来不是玩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陆骁辞语调柔和些许,眉梢眼角染上淡淡的暖意:「她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百年后化为一抔黄土,墓碑上也刻着我们的名字。」 皇帝一双手颤抖着,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陆骁辞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不禁让孝诚皇帝感慨:生死同衾的结髮之妻,他有吗?皇后……其实也不算吧…… 「请求陛下,赐婚。」 皇帝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你想好了?」 陆骁辞答:「是!」 「罢了!」皇帝甩甩衣袖,「随你去吧,往后因果皆由你自己承担,不要后悔!」 陆骁辞跪下行了大礼:「儿臣知道,谢陛下成全。」 起身时,皇帝终于发现陆骁辞腹部不大寻常,仔细查看才知那湿漉漉的一块竟是血迹,皇帝当即大怒召了太医,陆骁辞提醒:「小心些,不要声张。」 「你身旁那群人是饭桶吗?每月好吃好喝待着竟还让你受伤,他们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陆骁辞身边常年有一堆人跟着,但凡他出点什么事,那帮人肯定脑袋不保。 皇帝当即就要召人来问话,被陆骁辞阻止了。「今日事情太多,过两日吧。遇刺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眉目,赵凛在查。」 皇帝摔了袖子恨恨一声,只得嘱咐太医小心伺候着。 金凤台上,楚行正围着吕丹宽慰。倒不是因为楚行和吕丹这位表妹关系有多么亲近,这种可以明目张胆打击陆骁辞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表妹你放心,我好歹是皇子,护你名声还是可以的。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让陛下赐婚八瓦尔和季软,再治楚栖一个污衊之罪。」 楚行说话滔滔不绝,等说完一连串长篇大论,这才发现吕丹和吕筱筱脸色不大对劲。吕筱筱还好,眼睛一直往吕丹身上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吕丹情况更严重,面色惨白额角出汗,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 「表妹,你们怎么了?」 吕丹攥紧吕筱筱衣袖,失神道:「他们……他们会不会知道了?」 楚行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吕筱筱找藉口将楚行支开,将吕丹拉到一旁,宽慰说:「慌什么?山高路远他们还能跑回常州查不成?再说人往高处走你有什么错?别自己吓自己,没事的!」 吕筱筱语气笃定,吕丹却心慌的很。 吕丹和吕筱筱的家族是旁系,远离吕氏权力核心许久,在常州没什么名头。吕丹与常州刺史的婚事,算起来还是吕家高攀。夫君意外身亡后,吕丹就一直有再嫁的心思。正巧太后传话到常州,说要接两位姑娘入宫。 这种攀龙附凤的好机会,常州吕家不愿错过,吕丹也不愿错过,这才闹着离开何家,又暗中花了钱打点,瞒住太后吕丹有过婚配的事到盛京来。离开常州前,吕丹和吕筱筱身负家中长辈使命,励志必当皇妃光耀门楣。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可就在陆骁辞回来后,事情似乎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仿佛预见了什么,吕丹一颗心砰砰直跳竟是坐也坐不住了。她正打算回去休息,陛下和陆骁辞从后殿出来,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正巧这时候,赵凛出现在陆骁辞耳边悄声说了什么,陆骁辞好整以暇道:「孤回京时,听闻常州毛尖不错便绕路去看看,结识了位朋友顺道带回来介绍给诸位。赵凛,带上来!」 远远的,吕丹瞧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认出何进的瞬间,吕丹一颗心沉至谷底,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何进拜见,从地上起身后,才结巴道:「草民此行,一来盛京开开眼界,二来……」说着,何进转过身对着吕丹作揖,许是头次进宫太紧张,竟不敢再说下去了。 陆骁辞自然而然接过何进的话,气定神闲道:「何进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祝贺他的长嫂……哦不对,是前长嫂吕丹觅得良人,二嫁回鹘狼主白头偕老。」 此言一出,满座譁然,皆窃窃私语到: 「吕丹嫁过人?那她还到宫里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骁辞不管众人反应,适时再添一把柴火:「听何进说,昨夜何盛託梦让他告诉吕丹,人各有志何家不怪你,孩子也不怪你……」 陆骁辞话还没说完,人群霎时就炸了。 「不但嫁过人,还守过寡?」 「听殿下的意思,似乎娃都有了……」 「暂且不说嫁过人守过寡,抛弃孩子也太狠心了……」 陆骁辞看向何进:「是吧?何进?」 何进连连点头:「是!是的!大哥英年早逝留下妻儿,昨夜託梦于我让我告知吕丹姑娘,既然已与何家没有干系,就安心嫁到回鹘去吧。」 一时间大殿之上议论纷纷。要知道吕丹姑娘可是太后亲自接进宫的,虽没有明说但谁都知道吕丹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太子殿下的人,最差也是个良娣。万万没想到,这个吕丹早成了婚生了娃,又抛弃孩子跑到盛京来…… 议论之声还在继续,方才义正言辞维护吕丹的楚行已经傻眼了。他不可思议望向吕丹,只见吕丹面色青白,在证人面前还要狡辩一句:「胡说!你……你污衊我!」 陆骁辞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说罢眼神示意何进,何进极有眼力见接着说:「长嫂何出此言。你与我大哥夫妻一场,虽说他现在去了,但也改变不了你们曾是夫妻并且育有一子的事实。」 第81页 须臾,何进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予大监,说:「这是我大哥与吕丹的婚书,上面有他二人的生辰八字和画押,还请陛下过目。」 大监将册子呈上,孝诚皇帝一看气得差点当场翻脸。若非念着吕丹还有用,皇帝非得当场让人把吕丹拖下去不可。 人证物证俱在,众人不得不信。陆骁辞继续道:「若还是不认,那个被你抛弃的孩子也来了,孤不介意来一场滴血认亲。」 一锤定音!吕丹趴跪在地上,再也翻不出风浪来。「陛下……饶恕臣女……」 孝诚皇帝不看她,忍着怒气道:「回鹘狼主!你要娶的女子找到了!朕立刻下旨,将吕丹赐婚于你。」 闹剧持续到下午,最后连太后娘娘也惊动了。太后来了,望着人证物证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想不到,常州吕家竟敢煳弄她…… 短短几个月内,歷经望楚府查封,心腹戴凌被处死,吕家内部分崩离析……太后又憔悴了一圈。她原本就不再年轻,上了年岁走路都要人搀,现在看起来愈发苍老,似乎一夕之间失去了精气神。 八瓦尔看完这一场闹剧,拳头握紧看着陆骁辞,他似乎小瞧这位太子殿下了…… 一下午的功夫,回鹘狼主即将迎娶常州吕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盛京。 盛京百姓平时就一个比一个爱指点江山,朝堂上鸡毛蒜皮的事都逃不过他们的嘴。今日听闻这个消息,据说盛京百姓的吐沫星子都快赶上融江了。 当然,吕丹为求富贵抛弃孩子的事情也没能捂住。盛京茶馆里,街巷上的小摊,到处是骂声。即将远嫁回鹘成为狼主夫人的吕丹有什么好怕的,盛京百姓向来狂妄不骂才怪。 有人骂吕丹狠心,有人说她心比天高,更有说书先生自编一段「吕丹不要脸皮的一生」,茶馆里头讲一段唱一段,赢得满座喝彩。还有人热心肠,说今日就要启程到常州去,将吕丹的事迹说与常州人听…… 皇城之外再怎么热闹,也闹不过高高的宫墙。 出了金凤台,已是黄昏。夕阳将琉璃瓦染上淡淡的金,白雪未化,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响声。 陆骁辞牵着季软走在寂静的宫巷上。原本季软是不肯的,她惦记殿下腹部的伤想尽快让太医瞧瞧,陆骁辞却坚持说无事。拗不过他,好在也已经没有出血了,季软这才随着他的性子来。 宫巷长到似乎没有尽头,陆骁辞牵着她,仿佛要走到天长地久,白髮苍苍。 「这是左安门,从这里绕过去能到承干宫。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东宫了……」 季软不解:「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要逛也挑个好点的日子,眼下你还有伤,天也快黑了。」 陆骁辞笑,眼里温柔不减,说:「带你提前认认家,我的太子妃。」 第41章 下聘 这个人的过去,现在,余生,都是…… 朝贡之期已经接近尾声, 回鹘山高路远最先启程回大漠,被皇帝赐婚给八瓦尔的吕丹自然要一同前往。回鹘狼主离开盛京的第二日,一道消息在城内传开: 京郊惊现一具女尸。尸体用华美的锦缎包裹, 脸部已毁无从辨认。 消息传到季府时, 正巧季修和阿五也在。好久没有这样闲适的日子了, 姐弟二人下棋,阿五在一旁捣乱。 兰息端着南瓜粥进来,招唿他们吃早膳。季软试了试, 温度正好刚刚合适入口。她舀一勺杏仁搁碗里,听着两位活宝说话。阿五和季修有意逗季软开心,挑书院里的新鲜事说给她听。 季软抿唇笑了笑,阿五和季修愈发来劲, 正打算再接再厉,便听外头院子里传来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 翠珠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大清早从小摊上买回的一株梅花, 娇艷欲滴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翠珠将京郊发现无名女尸的事说与众人听,还补充道:「已经惊动官府了。奴婢回来时,刑狱司捕快正上马赶去查案呢。」 京郊那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出现尸体并不奇怪。只是出现的时间过于巧合, 回鹘离开盛京不过两日, 很难不让人多想。 季软搅拌着碗里的粥,问:「在京郊何处发现的女尸?身上可有什么凭证?」 翠珠打探八卦向来专业,放下手里的梅花,答道:「据说距离凌峰口官道不远,正因如此,刑狱司才格外上心。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没搜出点有用的东西,也就能根据包裹的锦缎能猜测生前许是什么世家小姐。」 好巧不巧, 回鹘使臣离开盛京,走的就是凌峰口官道。 碗里的粥渐渐变凉,季软没了胃口。她抬头,眼神对上兰息嬷嬷,彼此心知肚明,那具无名女尸极有可能是名声尽毁的吕丹。 抛尸于官道附近,说明作案人狂妄且目无法度。用锦缎包裹,证明身份财力不凡。凌峰口附近,多是村庄农田,并没有什么豪门乡绅。满足抛尸条件的,也只有近日路过的回鹘使臣了。 从金凤台回来那日,季软就知道教唆八瓦尔娶亲的人,正是吕丹和吕筱筱。当时陆骁辞随口提了一嘴:吕丹时日无多,待将何进送回常州,会善待何家。 当时季软也就随便一听,并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陆骁辞料事如神,吕丹真的死了。季软并不是什么圣人先生,吕丹贪慕权贵抛弃孩子,还存害人之心,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只是大清早的听到这种消息,让人怪不舒服的。 第82页 显然季修阿五也是一样的心思。两个半大小伙一脸不适地放下碗筷,季修道:「怪不好受的,我不吃了。」 阿五附和说:「最近怎么尽是糟心事,先是季软姐姐差点被远嫁回鹘,现在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具无名女尸。哎哟,赶紧来点娶亲生娃的好事沖沖喜吧。」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隐隐还伴着敲锣打鼓。 「哎!奇了!我说什么来什么,西林巷子谁家娶亲?」 「不是吧没听说啊。」翠珠伸长脖子往外头探,「许是最近倒霉事情太多,放鞭炮去去晦气吧。」 只听那鞭炮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家门口了。翠珠和季修都是坐不住的性子,跑外头凑热闹去了,阿五也跟着一熘烟跑没了影。 他们这一去就去了好长时间。季软让兰息收了碗筷,抬头,只见兰息端肃多年的脸竟露出点笑容,眼角弯起数道褶子:「季姑娘,去换身衣裳吧。」 季软尚未明白兰息的意思,只听翠珠大唿小叫地跑进来:「姑娘——姑娘——外头来了好多宫里的人,说是——陛下的圣旨到了!」 圣旨? 不肖多问,季软明白过来,是陛下赐婚的圣旨到了。当日离开金凤台时,陆骁辞就说过,不出三日赐婚的圣旨必然送到季软手里。 「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换身衣裳去外头接旨呀……」 季软反覆告诉自己,得体,端庄,不要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算起来,她都是第二次嫁陆骁辞了,因为经歷过一次,从赐婚到出嫁的流程都清楚,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是当真的来到这一天的时候,季软嘴角还是不住上扬,眼里透出亮亮的光彩……她真的,控制不住的高兴。 「殿下来了吗?」 翠珠回答:「没有!听李公公说,殿下还在勤政殿与陛下议事,晚些时候过来。」 因为是喜庆日子,翠珠一通精心挑选,硬是磨着季软换上一身胭脂红描花长裙,耳上佩戴一对白玉耳坠子,就连髮饰也比往日繁复许多,赤金流苏花钿摇晃间闪闪夺目。打扮过后的季软月眉星眸,真可谓绝色佳人。 「不用这么隆重,快些出去别叫李公公等急了。」 翠珠却不同意,对着铜镜给季软化上妆容,说:「不急!都是熟人,李公公正在前院品茶赏梅,他自个都说让姑娘慢慢来,他多坐会歇歇脚。」 打扮好到达前院时,只见一伙人笑意盈盈望着她。李公公老熟人似的朝着季软拜了拜,等人群散开一些,季软才发现大厅中央坐着一脸淡定的陆骁辞,身后还跟着承乐公主。 许是因为才刚从勤政殿过来,陆骁辞也一身胭脂红。见了季软,陆骁辞放下茶盏起身朝她走来。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意,抚着季软髮髻打趣说:「叫我好等。还以为你起了退缩的心思,不打算接旨了。」 承乐公主今儿是来凑热闹的,悄声挪到二人身旁替季软说话:「皇兄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交待不要催促皇嫂,还说什么给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谁也不许叨扰。」 陆骁辞十分不喜欢两人间的氛围被打破,扭头对承乐说了一声:「多嘴。」 季软心中大喊失策。 想着陛下赐婚是高兴事,季软的确想好好打扮一番,却没想到耽搁这么久。她更没想到,原本应该晚些时候才出现的陆骁辞,竟提前到了。今日这事若传出去,谁不说一声季软姑娘好大的面子,竟让太子,公主殿下等了半个时辰。 「皇嫂是该打扮艷丽些,往日太素净了。你身段好模样绝佳,要不要再考虑下当不当太子妃,我总觉得你嫁给皇兄亏了,盛京多少年轻貌美的好儿郎啊……」 「楚丝甜!」陆骁辞喝道:「皮痒了是吗?赶明儿孤就把你嫁给北边去,天天喝西北风看你嘴巴还碎不碎。」 承乐公主一看触了太子逆鳞,赶忙抱着季软肩膀求救:「皇嫂救我!我才不去什么西北!我终生不嫁,要看着你们成婚,生子,等将来生了娃娃叫我小姑……」 季软看着这对兄妹打嘴仗,已经预感到将来进宫不会无聊。她适时当了和事佬,说:「好了好了!别吵了!」 陆骁辞从李公公手里接过圣旨,凑近低声问她:「考虑好了?嫁还是不嫁?」 季软抬眼看他,发现这人和自己一样,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陆骁辞从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少年经歷,身份地位导致他必须收敛自己,让人猜不透看不穿。 此刻,季软欣喜的发现,原来这人和自己一样,对即将到来的这件事都满怀憧憬,喜悦到克制不住,喜悦到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这个人的过去,现在,余生,都是她的。 她一个人的! 陆骁辞是季软的,而她,亦是属于陆骁辞的。 季软敛了眸子,因为紧张期待,手指若有若无戳着陆骁辞胳膊:「不嫁你——还能嫁谁?赶快让李公公宣读圣旨吧,殿下——我等不及了。」 记不清今日嘴角已经是第几次扬起。昨夜亲眼看着陛下拟好圣旨,措辞都是陆骁辞一再改过的。他自诩文采斐然,哪次写文批阅奏摺不是下笔有如神助,出口成章。可是到了手里的这封圣旨,他却反覆斟酌用词,反覆检查有无纰漏。 这副鬼迷心窍的模样昨夜将孝诚皇帝搞得头大。圣旨拟好都有翰林院编修检查,一帮大学士还能写错字不成? 第83页 圣旨好不容易写好,到了盖玉玺的时候,陆骁辞又找事了。他站在一旁盯着陛下,光盖玉玺的位置就指点了好几次,什么偏左一点盖在这里显得不够重视季软,再往右一点这里看上去不美观。来来回回几次,孝诚皇帝耐心尽失,他不明白一封圣旨而已儿子怎么那么多事! 最后,孝诚皇帝索性摔了袖子将玉玺塞到陆骁辞手中:「你来!你自己来!」 因为太过珍重,才特别害怕出错吧。 季软和陆骁辞相视,两个人笑成了傻子。好在李公公承乐还有点理智,承乐公主沖李公公招手,说:「麻烦公公宣读圣旨。」 李公公领命,正要从太子殿下手中接过圣旨,却见陆骁辞手一扬阻止了他的动作。陆骁辞眉眼英气逼人,说:「孤自己宣读,太子妃站着领旨就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黄州都尉季兮卓、徐舒颜之女季软宛丘淑媛,才貌双冠颇有贤妃之相,与太子楚栖甚为相配。特将季软许配给楚栖为太子妃,白头相守,岁岁年年……」 「接旨吧,太子妃——」 季软双手接过,才发现眼眶有些湿。陆骁辞拇指轻轻揩掉她眼角的泪,柔声说:「哭什么?」 李公公适时活跃气氛:「殿下有所不知,姑娘出嫁都这样。据说啊,哭的越凶,婚后夫妻越恩爱。」 什么狗屁歪理? 陆骁辞不贊同道:「我才不会让你哭,况且还没到出嫁呢,今日只是圣旨赐婚和下聘。」 说起出嫁,季软才想起来,问:「出嫁的日子定在哪天?」 「后天!」 季软大惊:「会不会太匆忙?你刚回来,腹部的伤怎么样?要不还是等等,等你养好伤,朝贡之事告一段落……」 陆骁辞摇头:「不,我一天也不想让你等了。」 第42章 大婚 久等了,我的软软 婚期实在定的匆忙。 其实按照仪制, 太子娶妻从定亲,下聘,到成婚, 至少也需要折腾半个月。因为陆骁辞的一句话, 婚期定于后天, 所以真正留给下人准备的时间不到两日。太子成婚是事关国本的大工程,原本半个月的准备工作压缩到两日,难度可想而知。 因此自昨夜起, 皇宫每个人,不论太监,宫女,侍卫都忙的脚不沾地。所幸自建国以来, 皇室成婚都有详细的制度参考,内坊司礼官连夜拟好成婚礼册,交给各部门马不停蹄地去办。 皇宫已经在着手准备婚礼, 至于季府,内坊司早考虑到了。今日李公公上季府宣读圣旨的同时,带来一帮宫女和嬷嬷,是专门协助季府准备出嫁事项的。这帮人在宫里各个是拔尖的存在, 有她们准备保证季府这边婚礼上不出差错。 原本婚前两人是不能再见面的, 可陆骁辞处理完事情后偷偷从勤政殿出宫,就是想确认季软这边的准备工作不出差错。好奇怪,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婆婆妈妈,没有一点往日干净利落的作风。 他知道依照宫里办事的效率,这些都用不着自己操心,但不亲自看一眼,陆骁辞就是放心不下。 或许是太紧张了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陆骁辞亲自念完圣旨,季软双手接过。接着李公公将一众人手指派给兰息嬷嬷,兰息对于婚礼的筹备只会锦上添花。 下午还有宫内还有一堆事务需要处理,陆骁辞不能久待。临走前担心季软也和自己一样紧张,他安慰说:「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睡两日养好精神,等着我来娶你。」 季软点头,得意说:「我一点也不紧张,毕竟又不是第一次嫁你。倒是你,第一次当新郎可别紧张的睡不着觉。」 陆骁辞在她鼻头轻轻颳了下,磨牙:「再让你得意两日,等过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走了!」 告别季软后,陆骁辞刚走出季府,便听闻身后有人叫他:「太子殿下——等等。」 陆骁辞回头,原来是季修。 自从季修知道他的身份,便不再反对陆骁辞和阿姐来往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反对了也没用。季修以前牴触陆骁辞,大部分是因为对未知的抗拒。那时陆骁辞身份成谜,季修自然不愿意阿姐和他牵扯在一块。 看出季修有话要说,陆骁辞停下来,「有事?」 因为今日下聘,季府门口铺了厚厚的一层红绸炮仗,显得尤为喜庆。季修眼神盯着地面,略带犹豫说:「殿下……你会对阿姐好吗?」 不等陆骁辞回答,季修语气强硬道:「你要好好对待阿姐。若是你对她不好,我就……我就……」 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陆骁辞还真不放在眼里,好笑道:「你就怎么样?」 「别瞧不起人!若你对阿姐不好,我肯定揍你。还有,我今年秋天就考立谏院,到时候天天监督,日日上谏,你要是对不起阿姐把你写进史书上让后人唾骂……」 立谏院是北梁的言官机构,做的专门就是匡人君,左右言路之事,自建国以来在朝中职权颇大。陆骁辞跟哄小孩似的:「孤怕死了,不敢不对她好。」 「这还差不错。」 临走,陆骁辞想起什么,又道:「有空多跟着悦文堂林太师学,他虽然疾言厉色,却是实打实的学识渊博。」 季修警惕:「你跟我说这些做甚?」 「不是想进立谏院么?林太师可是翰林院编修出身,后来走的立谏院言官路子。好好跟着学,吃不了亏。」 第84页 明白过来陆骁辞这是在提点他,季修喃喃点头。他还真想不到,悦文堂那位恪守教条的林太师,看着死板,原来竟如此了得。 眼看着婚期在即,宫里又派了若干女官到季府,教季软册封和大婚的礼仪。其实只是走一遍流程罢了,当年季软出嫁时,虽然只是抱着一块牌位,但该走的流程该学的礼数可一样不少。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季软做起来十分得心应手,她标准的仪态惹得女官频频点头,心说太子殿下果真慧眼识人,亲自挑选的女子聪明端庄,简直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下午,程夕雪和管茹来给季软添妆。程夕雪把自家的好东西都摆出来,一样样让季软挑。管茹已经有孕两月,便送来一套自己亲手缝制的小孩衣裳,看起来是男娃娃的样式,管茹非得说不论男女都可以穿。 送走程夕雪和管茹,接连又迎来王夫人和林芷芽。一群人热火朝天的帮忙准备,直到夜晚才离去。因为明日出嫁,季府已经挂上大红灯笼和红绸。入夜后通红一片,比过年过节还要喜庆。 从这一刻开始,季软开始觉得和上次出嫁,还是很不一样的。那时出嫁她还在侯府,虽然侯府也万事准备齐全,但季软完全没有要当新娘子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知道嫁过去也是守寡,季软对未来并不抱有任何期待。 她只想离开侯府,能过清净的日子。 可是现在,季软静坐房中,想到明日的婚礼,想到即将来迎娶自己的殿下……季软控制不住的心动。她思绪纷纷,不自觉想到白天女官教的,怎么接受太子妃册封,怎么完成仪式,怎么和殿下洞房…… 眼神一转,不小心瞅见那件管茹送来的小孩衣裳,季软捂着发烫的脸颊,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总之,季软这夜失眠了。 大婚这日,天刚微微发亮季软就起床,被一帮侍女伺候着焚香沐浴,梳发更衣。好一番折腾,季软滴水未进,又被催促着换上成婚礼服。这次她的嫁衣是深青色翟衣,上面织金云花纹,外罩正红大衫,名副其实的凤冠霞帔。等穿好繁琐的翟衣礼服,季软只觉得性命都丢了半条。 趁着等待迎亲的功夫,翠珠端着茶水小心餵给季软一口。季软问她:「我今日是不是特别丑?这妆容也太夸张了,方才照镜子吓我一跳。」 翠珠安抚说:「宫里那帮婢子办事姑娘放心,不丑,一点也不,贵气着呢。」 季软却担心得很,她十分在意自己在陆骁辞面前得形象,总觉得今日的妆容虽然繁复隆重,论及好看却不及自己平日的一半。待会可别把人吓跑了,那她得多冤枉。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忽然热闹起来。鞭炮声,礼乐声由远及近,季软知道,是陆骁辞来了。 这一刻,季软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明明不是第一次嫁给他,昨日女官还陪着她练习过好多遍,甚至一会出门时候应该先迈哪知脚,走路的步子跨多大季软都熟记于心,可她就是忽然紧张起来。 她要嫁人了。 嫁的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 他回来了,谨遵诺言,真的来娶她了…… 礼乐齐鸣,声音越来越近。陆骁辞进屋,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床上的季软。季软嵴背挺直,一只手放于膝盖用宽大的袖子盖好,一手握着金扇遮挡面容。从陆骁辞的方向,只能看见季软华丽的礼服,和似乎极为沉重的凤冠。 总之看不到她的脸…… 陆骁辞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气。太子成婚是国家大事,今日季软受累,他也一点都不轻松。天未亮便起床沐浴更衣,身着沉重的冕服到朝晖殿祭祖,再到承安殿拜见陛下,然后一同接受百官朝拜,流程之繁复,枯燥的让人想打哈欠,可他不能,必须镇定自若地忍耐直至出宫。 本以为到了季府就能见到人,没想到季软还用金扇挡着,陆骁辞不禁皱眉…… 似乎察觉到太子殿下心情不悦,众人不明所以都胆战心惊。太子妃是殿下亲自挑的,按理说不会不满,那殿下皱眉难不成是觉得他们筹备的不够好吗? 所幸陆骁辞的不悦只是一瞬,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他安慰自己。然后,陆骁辞打头,率领礼官走出季府,很快,季软也由女官搀着紧随其后。 今日太子大婚,盛京城装扮的极其热闹,整个皇城红绸遍地,炮竹震天。迎亲队伍绕着皇城走了一圈,所到之处万人空巷,鞭炮礼乐声声震耳,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无不感嘆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陆骁辞和季软分别乘坐各自的金辂车,并排而行。季软依旧用金扇遮挡面容,按照仪制,只有等晚间夫妻饮合卺酒时候才能拿开。 陆骁辞眼角余光稍稍一偏,就能看见季软的侧脸。好巧不巧,他看过去时,季软的耐心似乎也到了尽头,微微偏头对上他的眼睛。二人一怔,匆匆别开目光。 明明已经很熟悉了,马上就是生死同衾的夫妻,还是会不好意思。这偷偷的一眼,在心里漾开无限的甜蜜,瞬间打消了大清早以来的疲惫。 季软害羞地攥紧手中金扇,心想:幸好胭脂水粉铺的够厚,旁人看不出她羞红的面颊。 折腾到下午,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来到宫门前。从这里开始,季软和陆骁辞要下车改为步行,一路行至承安门接受皇家册封和百官朝拜。 第85页 陆骁辞先行下车,信步走到季软的金辂车前。今日他一身赤红衮服,头戴金色冕冠,衬得面色如玉,墨发如鸦。 陆骁辞已经做好准备,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俊朗出尘,从容自若,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一往无前的步伐。只有陆骁辞自己知道,他很紧张,又无比期待。 他觉得自己真的等了很久很久,季软也等了很久很久。 随即礼官掀开车帘,陆骁辞倾下身子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他低声对季软说:「久等了,我的软软。」 第43章 洞不了的房 吃不到的糖果 没有任何犹豫, 季软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陆骁辞掌心的瞬间,她的手就被回握住了。在他的搀扶下,季软走出金辂车, 翟衣在宫道上拖出长长的衣裾。 他们身后, 是不知锁住多少人青春年少的朱红宫墙。季软却一点也不害怕, 陆骁辞手心温暖,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 待宫人帮季软整理好衣裾,沿宫道行至承安门, 季软接受册封。流程在季软心里已经演绎过无数次,顺利完成后,二人乘坐轿辇一前一后往东宫去。 到达东宫,预示着今日仪制完成了大半。宫人一声长长的唱诺:「落轿——」季软和陆骁辞来到室内, 由礼官指引走完剩下的流程,饮合卺酒时,季软才放下举了一天的金扇。 那金扇看着小巧, 其实并不轻便,更何况上头还坠着白玉珠子。季软胳膊都酸了,趁宫娥拿合卺酒的空隙,陆骁辞体贴地帮她捏了捏手臂。 二人相对无言, 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赶紧办完事撑不住了」的情绪。这时候, 宫娥已经取来合卺酒,礼官按照仪制,又念了一串长长的贺词。等饮完合卺酒宫人离去,二人总算有点自己的空间了。 宫人伺候着季软卸下沉重的凤冠,季软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二人各自梳洗,换好一身常服。这身依旧是礼服其中之一,好在不像翟衣那么沉重繁琐。接下来季软就清闲许多, 只要在寝殿内等候就可以,而陆骁辞换好衣裳还要回重华殿宴请百官。 脸上厚重的脂粉陆续被清理干净,露出娇媚无双的容颜。季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还是这样好看,她身着常服回到寝殿时,发现陆骁辞竟还没走。 「殿下该去重华殿了。」季软提醒他。 「嗯。」陆骁辞坐在床上,嘴上答应着却没有动身的意思,沖她招手:「过来。」 季软听话地走过去,等离得近了,陆骁辞忽然起身拦腰将她抱住顺势压倒在软榻上。季软吓得不轻,一声惊唿随即被吞进腹中。 陆骁辞在吻她。 缱绻,温柔地吻她。 二人早晨焚香沐浴用的是同一种香料,因此身上是同一种味道,季软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原先梳洗时觉得香味还好,现在缠绕在一起却十足醉人。 「你是我的了。」 「别……」季软伸手推搡着他的胸膛,「你别……重华殿陛下和百官还在……呃……等你。」 陆骁辞从她颈间抬起头来,笑的隐晦:「好!晚上我早些回来。」边说边替她整理已经被扯乱的衣襟。 季软寻了空隙从她身下钻出来,听到陆骁辞问她:「今日还没吃过东西吧?」 「嗯。」季软点头。 陆骁辞将桌上的糕点吃食摆开:「多吃一点。」 季软确实饿了,现在没有别人,随意放进嘴里一块红豆糕。「你快去吧,记得少喝点酒。」季软催促。 陆骁辞极其自觉:「放心!我少喝点,保证不醉。」 陆骁辞的眼神太过暧昧,季软早被一帮女官嬷嬷教导过,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想到陆骁辞腹部的伤,季软决定实话实说:「昨日宫里的御医来找过我,他们说……殿下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最好……最好分床睡。」 陆骁辞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哪位御医说的?」 季软摇头不肯说名字,关键人家御医说的有理有据。刀伤在腹部不宜用力,伤口尚未癒合否则一不小心又撕裂了。 季软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听御医的话,身体最重要。一会宫宴上少喝点酒,晚间有御医送药过来,我亲自餵殿下。」 陆骁辞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费尽心思得到一块糖果的孩子,糖果是他的不假,但是大人告诉他糖果对身体不好,还不到吃的时候。而糖果因为顾及他的身体,也不愿意和自己接触了。 这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并不好。 做为一个从小就极有主意的孩子,陆骁辞怎会轻易听话?他想向糖果证明,自己牙口好身体极佳吃糖并不会有什么坏处。可是糖果不给他证明的机会,并将他拒之门外。 到底是哪个黑心的御医? 「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那日才刚遇刺赵凛就帮忙紧急处理过。后来入宫又有御医看过,不碍事。」 季软摇头表示不信。那日金凤台上,季软是亲眼见他衣衫血迹斑斑,染自己一手血的。 陆骁辞又道:「你不信的话亲自瞧瞧。」 说着就要解开腰带,外头传来宫娥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重华殿宴席已经快开始了……」 皇宫内知晓陆骁辞受伤的人并不多,因为不想引起额外的麻烦。明知宫人不会擅自闯进来,季软还是压低声音道:「别胡闹了!赶紧去重华殿,去晚了陛下说你怎么办?」 第86页 说罢季软亲自帮他整理好衣袍,把人送出寝殿,招手:「记得少喝酒。」 最终,陆骁辞兴致缺缺地去了重华殿。一路上脸色黑的吓人,一帮随扈只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事,竟在大婚这日惹殿下不高兴。 入夜后,皇宫掌起宫灯,将宫巷照的明亮。陆骁辞一路急行,众人战战兢兢跟在身后。忽然,陆骁辞止住脚步,低声问:「赵凛!查的怎么样了?」 赵凛顿住,含煳答:「暂时还没有眉目,属下这几日……」 没给赵凛解释的机会,陆骁辞的斥责已经噼头盖脸地落下:「怎么这么慢?赶紧把人找出来,孤要亲手宰了他。」 赵凛有苦说不出。这几日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比拉磨的驴还要累死累活。马不停蹄把人从常州接回来,又将人护送回去,还要追查行刺一事。 赵凛觉得奇怪。以前遇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殿下每回都叮嘱他不要只盯着冰山一角,要顺藤摸瓜找下去才能将对方斩草除根。这次忽然这样急,又这么大的火气,赵凛已经预感到兇手惨烈的下场。 陆骁辞走后,季软也没有干等着。她填饱肚子,才发觉腰酸背痛,戴了一整天的凤冠,脖颈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刚好翠珠告诉她:皇家不愧是皇家,规矩多钱财更多,东宫内距离寝殿不远处,就有一方温泉。 侍奉的宫女告诉她:「是殿下回宫后才派人建造的,说是体恤太子妃日后管理东宫劳苦,累了可在此处歇歇。」 有福没有不享的道理。况且季软也确实乏了,方才梳洗只是匆匆忙忙更衣洗脸。池子周边已经备好沐浴的香料,布巾。反正宫宴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还不如现在洗完一会伺候殿下喝药更衣。 这样想着,季软吩咐侍女准备沐浴。 也不知道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块好地方,温泉是天然的,一天到晚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池底特意休憩过,平整光滑不咯脚。季软身子一缩,整个人埋进水里,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 温泉洗去一身的疲惫,瞬时觉得浑身轻松许多。她特意卡着时间没有泡太久,等起身换好一身雪白的中衣回寝殿时,只见陆骁辞正坐在床上揉着眉心。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季软心底升起一股难堪。她身上湿哒哒的,中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这副模样极其不雅观。 下意识地,季软抬腿就要往回跑。陆骁辞却叫住她:「跑什么?过来!」 「我回去整理一下再出来。」 陆骁辞起身拿了块干的布巾朝她走来,把人笼在怀里说:「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坐下,我来伺候你。」 季软确实不好意思。但是想到他们已经成亲了,莫说伺候对方更衣梳洗,比这个更亲密的事情以后都要做,还不如提前适应一下。 于是她便不跑了,红着脸拘谨地站在陆骁辞身边。陆骁辞寻了把椅子坐下,季软也要跟着坐下。 陆骁辞却攥着她的手腕,眼神示意什么。季软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陆骁辞要自己坐在他的腿上。 「坐。」陆骁辞大大方方道。 季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姿势,陆骁辞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手上稍微用点劲季软就乖乖坐他腿上了。 坐在陆骁辞腿上的季软更加拘谨了,手都紧张到不知该往哪里放。陆骁辞用布巾包裹住她的头髮,仔细擦干,眼神流连于那截白皙的脖颈,手上也没闲着,若有若无替她整理松松垮垮的中衣。 「你很紧张?」陆骁辞胸膛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还……还好。」 「这样也好。」陆骁辞说,「趁我伤口还没好全,你也尽快适应一下,免得到时候临阵脱逃。」 季软一边腹诽这人不正经,又一边感动于陆骁辞的体贴入微。今日是她进入宫的第一天,的确哪里都不适应。从白天入了宫门,她就紧绷着神经生怕哪里出错。等进了东宫又全是陌生面孔,短短一天时间适应是不可能的。 「殿下何时回来的?怎么没人告诉我。」 陆骁辞一边替她擦拭头髮,一边说:「你泡温泉的时候就回来了。见你泡的开心,就没让人打扰你。」 「哦……」季软尴尬到不知怎么接话了。 季软很瘦,坐在他腿上都觉得轻飘飘的。陆骁辞替人擦干头髮,整理好衣裳,才问:「舒坦了?那该我了。」 季软以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伺候,急忙起身要帮他更衣,陆骁辞却阻止了她:「这些事交给由下人做,不用你亲自来。」 季软却很坚持:「还是我来吧,礼尚往来。况且,我也想看看殿下的伤口。」 拗不过她,陆骁辞只得同意。除去繁复的外袍,陆骁辞身着一件里衣愈发显得身姿挺拔。季软一眼就看到腹部隐隐的血迹,心疼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说着便解开里衣弯腰仔细查看。 陆骁辞腰间缠着白色的纱布,看不清具体伤势。但是从纱布上隐隐泛红的血迹可以推断,陆骁辞一开始说了假话,伤口并非不碍事。 「疼不疼?」 季软这个姿势太过撩人。随着她弯腰倾身的动作,衣裳领口向下咧开,露出隐隐约约的峰峦。皮肤白的晃眼睛,让人忍不住想在一片雪白中留下点痕迹。 陆骁辞喉头紧了紧,制止了季软继续观察伤口的动作。他起身要去净房沐浴,季软不放心追上:「我来帮你。」 第87页 陆骁辞步子很急:「不用,我自己可以。待会小德子过来送药,你端进来。」 「好吧,那你注意伤口不要沾水。」 陆骁辞嗯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净房去了。 第44章 红烛 甜不甜 陆骁辞这一去, 就在净房待了许久。 季软坐在软榻上等了一会,果然听见翠珠在门外轻声唤她:「太子妃,送药的小德子来了。」季软打开寝殿门走出去, 从小德子手里接过一只漆红的食盒。 因为不想声张受伤的事情, 陆骁辞每日的药膳都是御医在太医院煎好, 入夜后再由小德子送来。一来二去小德子也知道殿下不喜苦味的性子,提醒说:「殿下怕苦,太子妃可备一叠蜜饯, 说几句好听的哄殿下喝下去就是了。」 还真跟哄小孩一样。季软笑说:「省得了。」 待她拎着食盒回到屋中关上大门,陆骁辞正好从净房回来。他已经梳洗干净,身着雪白中衣缓缓朝季软走过来。 药还冒着热气,季软一边用勺子轻轻搅拌一边观察他。陆骁辞觉得好笑, 便问她:「怎么了?」 闻言季软别开脸去。陆骁辞沐浴过后身上一股雾蒙蒙的水汽,愈发衬得目若朗星,面如玉冠。他本来就是寻常女子见了都会脸红心跳的长相, 现在衣衫单薄的与季软挨在一块,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没由来的,季软又想起了那个吻。陆骁辞将她禁锢怀中,吻的那样认真, 他们从来没有距离这么近过, 季软甚至能感受到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 其实方才,她也有点沉溺其中。不过这种羞愤欲死的话,季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怕被陆骁辞看出自己的龌龊心思,季软头埋得更低,一心搅弄手中的调羹。一绺乌髮从她耳侧垂下来,陆骁辞极其自然地伸手帮她别到耳后。 指尖轻轻触碰到季软耳朵的瞬间,她觉得浑身上下被一股电流碾过。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就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陌生却又不那么可怕。 陆骁辞眼神越过季软,飘向她身后的红烛。今日新婚,宫里的红烛用乌桕树籽的油脂浇制而成,十分耐用。而现在,已经只剩下半支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季软看一眼外头,宫里门庭深深,入夜后更显寂静,犹如墨汁一样的黑色笼罩皇城,平添了几分肃穆。「似乎已经亥时了。」季软回答说。 陆骁辞冷笑一声,似自嘲一般:「你可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季软点头,她当然听说过类似的说法。陆骁辞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这次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抿了抿嘴巴。皱眉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却在让我喝药。」 听出他的不满,季软努力哄他:「身体要紧……啊……」 她话没说完,陆骁辞忽然起身将她横抱起,朝床榻走去。边走边发出笑声:「我身体好着呢,你瞧,抱你易如反掌。」 脚底忽然腾空,季软本能地抓住他的肩膀。好在陆骁辞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将她轻轻放在床榻里头,而后吹灭烛火翻身上床,替季软掖了掖被子,声音闷闷地说:「睡吧。」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季软睡在里侧,犹豫着缓缓朝他的地方挪了挪。陆骁辞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带入怀里,憋着笑道:「好!搂着你睡,真是黏人!」 季软没有反驳,黑暗中细细簌簌一阵,忽然问他:「殿下,方才的药苦不苦?」 「不苦下次让你试试?」提起药膳陆骁辞连语气都不怎么好,然后又无可奈何道:「谁让不喝药伤口就不会好呢,不好就不能……唔……」 他的话突然被截在了半道。 季软欺身而上,双手揽着陆骁辞肩膀,嘴唇覆上他的。然后缓缓张嘴,朝对方口中渡过去一颗糖。 或许是黑暗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原本季软还有些犹豫,知道陆骁辞怕苦却必须喝药,季软早早从桌上拿了一颗糖果藏于手心,就等殿下喝完药后餵给他。 说是喂,一开始并没有想用这种方式。可谁知道呢,她被陆骁辞拦腰抱起走向床榻时,这种坏心思忽然在心头髮芽,然后疯了一样地滋长。 等结束时,两个人唿吸都有些不稳。季软重新躺好,还故作矜持地朝墙壁挪了挪。 「甜不甜?」季软问他。 安静半晌,陆骁辞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季软调戏了,还是最直接的那种不带半点技巧。他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角,才说:「很甜。」 被调戏后的陆骁辞哪里会轻易放过季软。掐着腰恨恨把人箍进怀里,动作粗鲁地扒开季软中衣,沖肩头恨恨就是一口,他哑着声音说:「我迟早被你玩死。」 许是白天太累,这夜季软出奇好眠。等清晨天空微微发亮时,季软才模煳听见翠珠叫她:「太子妃醒醒——该起床了。」 她蓦然睁开眼睛,茫茫然看着周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所在的地方是东宫,昨日她已经和陆骁辞成婚了,眼下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太子妃……季软摸摸身旁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一个打滚爬起来,跟失了魂似的:「殿下呢?怎么不见殿下?昨晚他明明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 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太过好笑。翠珠忍了又忍刚要回话,便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孤在这呢。怎么,一大清早从睁眼就离不了孤?」 第88页 翠珠极有眼力见地退出寝殿,出去招唿宫娥抬热水进来伺候太子妃梳洗。季软反应过来这人根本没走,就等着看她笑话呢。 她扯着眉,气鼓鼓地:「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陆骁辞已经梳洗完毕,身上清爽干净就差换上一身常袍便可出门。反观季软,刚从床榻上下来还披散着乌髮,整个人透着一股刚起床的慵懒。 「时间尚早,想让你多睡会。」陆骁辞说罢,扬声吩咐宫娥进来伺候季软梳洗,自己绕过屏风到后殿换衣裳去了。 没有嬉笑玩闹的时间,按照仪制他们今日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先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再去景阳宫拜皇后娘娘和各宫妃嫔。礼仪虽然繁琐,好在没有昨日那么劳累身心。陆骁辞让她宽心,就当成刚入府的新娘子拜见公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季软却丝毫不敢懈怠。动作麻利地梳洗完毕,换上一身赤色蝶纹衣裙,又将头髮盘成髻的样式,精挑细选了一支玉垂扇步摇戴上。 准备好后,陆骁辞已经在门口等她。他们二人的穿搭近来总是极其相配,今日都是赤色为主,月白为辅,看上去颇有夫唱妇随的恩爱之相。 雪后极冷,陆骁辞替她拢了拢披风,又唤人送上一只暖手的手炉。怕她不适应,陆骁辞特意说:「不用担心,陛下皇后都在景阳宫不会为难。至于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她最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见不见得到都不一定。放心吧,一切有我。」 出乎意料,知道他们二人今日要去拜见,许久没有人到访的慈宁宫早早打开宫门,似乎就等着二人到来了。 吕太后今日精神不错,一直眯着眼睛打量季软,目光复杂。 她自诩平生做事谨慎,向来走一步算三步必定想好各种应对之策。因此才会在隆嘉三十六年,仅仅因为一个梦对太子之死将信将疑,不得不开始做打算。 吕太后原本想的很好,望楚府四个女子,两个为她所用,两个做混淆视听的幌子。太子若真死了就当没望楚府这回事,若不幸回来了她也有办法让楚栖再死一回。可是千算万算,吕太后没算到望楚府女子各个不是善茬。 程夕雪冷静,知道未婚夫变心后说不干就不干;戴凌想要的太多,荣华富贵想要,滚滚红尘也想要,硬生生把自己作死了;管茹就不必说了,除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别无他长;到头来,竟还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季软走到了最后。 实话实说,吕太后从一开始就瞧不上季软。出身不好看着性子软弱,怎么看都不像能成大器的样子。想不到曾经最不被她看好的人,如今不仅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子妃,还牢牢抓住了太子的心。 吕太后简直又气又悔。 本想从季软身上故意挑点错,折辱一番。没想到自从季软和陆骁辞踏进慈宁宫,夫妻二人面色从容,举止规矩,简直让人挑不出错来。因此等陆骁辞和季软离开后,太后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陆骁辞和季软出了慈宁宫,坐在轿辇正要往景阳宫去,正巧在门口碰见吕筱筱。 数日不见,吕筱筱一改往日风光,态度都收敛了许多。如今季软是太子妃,吕筱筱不服也没办法。只见她眉目低垂,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骁辞嗯了一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分给她。倒是季软随口问了一句:「吕姑娘还没回常州吗?」 话音刚落,吕筱筱的脸色很快绷不住了。自从出了吕丹的事情后,她在皇宫的地位直线下滑日子很不好过,太后不待见她就连五皇子的态度都冷淡了许多。 太后早就让人送她回常州,可是吕筱筱不愿意便装病一直拖延回去的时间。近日不断有人问她怎么还没回常州,每被问一次,吕筱筱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她来盛京是当皇妃的,目的没达到岂能半途而废。再说,她也实在不愿意回常州嫁个小门小户的寻常男子蹉跎一生。 吕筱筱紧绷着脸,回答说:「姑母身体不好我放心不下,特来慈宁宫侍疾。」 笑话!慈宁宫宫女太监上百人,太后怎么可能看得上她来侍奉。不过这个糟糕的理由季软没有揭穿,颔首道别与陆骁辞一道走了。 「殿下觉得不觉得吕筱筱另有打算?我能感受到她很不甘心就这样回常州。」 陆骁辞冷笑一声:「不甘心能怎么办?常州吕家欺骗太后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难不成还妄想当皇妃吗?」 季软点头:「我猜她想。」 第45章 偷听 她的夫君怎么可能不行 怕她多想, 陆骁辞立马解释说:「你放心,太后塞人塞不到我这里来,吕筱筱要当皇妃只能寻别的路子, 我有你就够了哪还顾得上别人。」 被他这副求生欲满满的模样逗笑, 季软故意打趣:「那可说不准,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更别说太子殿下。就怕没有吕筱筱也有别人,要是你以后看上谁家姑娘,和我说一声抬进宫里便是, 我可不想被人说成妒妇。」 陆骁辞轻啧一声,在关乎两个人信任的事情上他总是格外上心。当即让人停下轿辇拉着季软来到一方假山后边,还不许旁人跟着,他决定和季软好好谈谈。 「说吧, 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才成婚第二天,就三妻四妾别的女人,你存心气我?」 第89页 「再说, 我和别的男人能一样?以前没说过的话今日一併告诉你,我不纳妾,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见他认真了,季软也不敢再开玩笑:「知道了!殿下不是寻常男子, 我也甘心为你当妒妇。其实方才我想说, 吕筱筱有心当皇妃不假,但却不一定想当你的。他看五皇子的眼神浓情蜜意,想必早就心有所属。」 陆骁辞还真没注意过这个细节。一来他本就对女子的心思不敏感,再者他无缘无故观察吕筱筱做甚?不过如果吕筱筱当真对五皇子有意,他倒是可以利用吕筱筱不甘心这点,解决一个麻烦。 见陆骁辞似乎不信,季软接着道:「那日在金凤台, 她眼神一直黏在五皇子身上片刻都捨不得离开,应该不会有错。殿下已经成婚,五皇子肯定也快了。五皇子的婚事太后和宸妃娘娘肯定重视,不是吕家的名门望族也是京中贵女,与其让五皇子再添一门助力,不如咱们帮吕筱筱了了心愿。」 陆骁辞神色惊喜地望着她。他没想到,仅金凤台一面之缘季软竟然观察出这么多细节,还凭藉细节推敲出后续。 他回归以来,五皇子确实算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陆骁辞离开京城太久,他不在的那几年五皇子羽翼渐丰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阵营。平心而论,陆骁辞确实不希望五皇子再增添一个实力雄厚的亲家。 太后和宸妃娘娘一直没有为五皇子公开选妃,想必也还没拿定主意。如果吕筱筱真对五皇子有心的话,倒省去很多麻烦了。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陆骁辞夸赞。 季软答:「偷着乐吧你。」 「不,我要明着乐。」 二人正拌嘴,忽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动静。听声音依稀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似乎在偷偷摸摸做什么事。不知来人身份,陆骁辞立马捂住季软嘴巴自己也跟着噤声,安静一会,假山另外一边的声音愈发猖狂。 是女人的声音,低低唤着:「情郎哥哥……」 起先季软没反应过来,她微微探出脑袋,只见一个宫女模样打扮的女子和陌生男子纠缠在一块。粉色宫裙解开大半露出白皙的皮肤,一个男人正埋首耕耘…… 那女子的声音十分压抑,带着说不出的欢/愉,又似乎极为痛苦。 「小美人……」男人低声唤着。 反应过来的季软脸上瞬间红霞漫布,连脖子也跟着红了个底朝天。陆骁辞把人搂进怀里,双手捂住季软的耳朵,凑近小声说:「不准看不准听。」 季软稍稍愣了片刻,才红着脸也伸手捂住陆骁辞的耳朵:「你也不准听。」 虽说捂住了耳朵,但没甚效果。该听的不该听的两人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干干净净。 「三皇子,你许久不来找奴家,奴家想死你了……前两天太后娘娘还说,要把吕姑娘和奴婢一同送到东宫去给太子当侍妾,奴婢心都碎了……」 原来是三皇子,怪不得陆骁辞抓着她躲在这不愿露面。想想也是,亲眼目睹皇子与宫女的私情,出去太尴尬。关键三皇子早已娶妻,妻子正是季软的表姐徐纯。 早听说三皇子纨绔不受陛下待见,现在看来三皇子不光纨绔,还风流。 小宫女的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季软尚未捋顺,男人已经回话了:「送给楚栖么?他不行!」 「楚栖那小子从小就只知道读书,骑马射箭似乎也不行,你瞧瞧他那身子骨,瘦的跟猴似的一阵风就能吹倒,这方面肯定不如爷威勐。爷能伺候的你欲/死/欲/仙,他可没这能耐……」 季软感觉到搂着自己的胳膊紧了紧。三皇子和小宫女的对话太过露骨,她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又觉得生气。 三皇子不光□□薰心,还有眼无珠。竟然背地里说她的夫君不行? 掀桌!她的夫君怎么可能不行! 「爷告诉你,楚栖从小就是块木头。不跟女孩玩也不让女孩碰,嫁给他跟守活寡没甚差别。别看那个什么季软当了太子妃风光,以后有她受的。」 小宫女声音娇滴滴的:「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奴婢能有什么办法呢?」 三皇子笑声放浪:「等着!过几日爷想办法把你从慈宁宫要来……」 因为在假山后耽搁了时间,等季软和陆骁辞赶到景阳宫给皇后请安时还是晚了,好在皇后没有为难。倒是同在景阳宫的孝诚皇帝装模作样训斥了几句,说不可无视宫规。 季软和陆骁辞迟到在先,二人没有辩驳双双认错。皇后开导陛下说:「新婚夫妇起晚也情有可原,陛下有生气的功夫,还不如想想给皇孙娶什么名字。」 皇后并不知道陆骁辞受伤的事情,她也是好心想为陆骁辞和季软解围。毕竟她膝下无子,以后还得仰仗陆骁辞。 不想皇帝听到这话以后,朝陆骁辞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即把人叫到一旁嘱咐:「太子虽然年轻,还是要注意身体,有些事不急于一时……」 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就跟特意交待季软似的。季软脸颊爆红,只能装作没听见。 宫里嫔妃不多,子嗣凋零。皇帝这一辈,长大成人的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承乐今日随母妃出宫祭拜没有到场,季软由皇后引着见过各位妃嫔,等用午膳的时候,其他两位皇子也到了。 三皇子身材肥胖一脸福相,脑门有点秃,他似乎极擅长人情世故。一进门拜过皇后,立马跑到季软和陆骁辞跟前献好:「这是上个月福建玉匠打造的送子观音,寓意多子多福,特赠予殿下和太子妃,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第90页 陆骁辞淡笑着接过让下人收好。心说好一个两面派的三皇兄,一边咒我不行一边献送子观音。到底是讽刺我还是讨好我? 陆骁辞虽然面上看不出异样,但季软就是知道他不快活。于是趁落座时,贴在耳边小声哄他:「殿下,你行的。骑马射箭舞文弄墨,样样都行。」 陆骁辞嘴角溢出点笑:「眼光不错。」 「当然,我挑的夫君我心里有数。」 见一对新婚佳人窃窃私语,宫里嫔妃皆露出羡慕的目光。她们久居深宫常年与寂寞相伴,那点帝王恩早不再肖想了。不想今日见到这样一对璧人,心中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其中,徐纯是最不好受的那个。她堂堂一个正宫皇妃,竟然过的连嫔妃都不如。三皇子一把年纪却纨绔不减,成天喝酒享乐,陛下看不起他连带着皇室亲眷都看不起她。今日夫妻一同进宫,到了承安门三皇子不见踪影,等回来时一身劣质胭脂水粉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玩女人去了。 徐纯不是不知道三皇子的那些风流事,可她知道又能如何呢?有了对比才有伤害,如今见到季软和太子殿下如此恩爱,徐纯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曾几何时她也妄想过这样的场景。 毕竟才新婚,新婚夫妻都黏煳的很,过几日肯定就冷了。徐纯这样安慰自己,毕竟当年三皇子对她那点热度,三天一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都是皇子,肯定一副德行。说不准都用不着三天,季软就和自己一样了。 这么一想,徐纯似乎好受一点。 宸妃娘娘和五皇子是最后到场的。今日为了庆祝太子大婚,皇后在景阳宫举办家宴,除了承乐公主和她的母妃,其他人悉数到场。 家宴进行至一半,宸妃娘娘果然提及五皇子的婚事。「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太子殿下都娶妻了。算起来行儿也就比殿下小两岁,也是时候成家了。」 宸妃娘娘能这么说,表明心中早有人选,皇帝却道:「行儿才二十,急什么!」 楚行当然急。如今楚栖名正言顺地回归,还娶了太子妃,以后他两还有的斗。既然这样,楚行没有强大的簪缨世家支撑怎么行? 「先看看嘛,盛京好姑娘这么多,光挑也得挑几个月。行儿既然有成家的心思,表明长大了能为陛下分忧了。」 各怀鬼胎地吃完了一顿饭,皇帝还有公事先行离去,他走后众人仿佛没了约束,闹着要玩游戏。 皇后并非严肃的性子,宫里日子无聊好不容易有热闹的时候便同意了。三皇子久经风月,在吃喝玩乐上最通门道。他提议击鼓传花,鼓声停止时花落在谁的手上谁便从黑匣子里抽籤,无论抽到何种惩罚都不得推辞。 很快东西准备就绪。第一轮鼓声停止时,花球正好落在季软怀中,季软抽到罚酒三杯,她酒量一般三杯还算可以接受。 季软喝下三杯,一转头却不见了陆骁辞,她有点心慌。还好身后翠珠说:「太子妃放心,殿下说屋里太闷出去走走,一会便回来。」 季软点头,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第二轮又是她,同样的罚酒三杯。不想给陆骁辞丢脸,季软刚要举杯手就被拉住了。出门透气的陆骁辞不知何时回来,沖她微微一笑,说:「我来。」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在座的人都知道,季软是陆骁辞亲自选的,虽然早就料到太子殿下疼人,却没想疼到这份上,连惩罚的酒都甘心喝下。 没人在乎合不合规矩。三皇子笑说:「行啊!希望殿下的酒量不要让我们失望。」 季软没忘记陆骁辞身上有伤,不禁担忧道:「我自己来,没事。」其实她也感觉到今天似乎被针对了,一连两轮都是自己。 陆骁辞眼里似乎藏着话,却只说:「没事,你留着点力气。」 「留着力气做什么?」季软不解。 陆骁辞冷哼一声信心十足:「乖!待会教你射箭,让那秃驴看看你夫君到底行不行!」 第46章 射箭 今晚还餵我吃糖吗 季软还未明白陆骁辞的意思, 第三轮游戏已经在三皇子的吆喝声中开始了。 这一轮陆骁辞提议,同时传两只花球,三皇子欣然同意。其实早在游戏开始前三皇子就安排好人手, 今天游戏的输家要么是陆骁辞要么是季软。他在文治武功方面没什么本事, 倒是对这些刁难人的小把戏很有钻研。 很快游戏开始。这一轮结果出乎意料, 输家竟然是季软和三皇子。三皇子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结果,他愣了愣,随即不甚在意地笑开。就算输了又怎么样, 黑匣子中全是罚酒三杯,三杯酒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倒是季软,看样子快撑不住了。 陆骁辞递给季软一个安心的眼神。抽籤时, 三皇子一脸无所谓地伸手,掏出纸条拆开一看傻眼了:步射人型箭靶。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这样的安排。 北梁男子好骑射,其中一种玩法便是一人充当箭靶, 头顶一颗苹果供他人射箭取乐。三皇子爱玩当然知道人型箭靶是什么,以往只有别人头顶苹果供他玩乐的份,没想到今日风水轮流转竟轮到他头顶苹果了。 三皇子简直看傻了眼,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陆骁辞从他身后探过头来, 语气凉凉道:「皇兄虽然手气不太行, 但别说,这人型箭靶与你的体型气质还挺相配。」 第91页 季软那边,抽出的纸条也令人匪夷所思,她身旁的女子惊唿:竟然是射箭。对男子来说射箭不算什么,对于女子就算实打实的惩罚了。 弓箭沉重,莫说拉开弓弦,能不能拿起来都不知道。皇后觉得今日游戏有点过了, 决定点到为止,毕竟是在景阳宫,又是让女子射箭又是让皇子当人型箭靶的,皇后不想闹事。 季软却幽幽道:「臣妾对射箭很有兴趣不妨一试,再说游戏是三皇子提议的,规矩也是三皇子定下的,有头无尾岂不扫兴?三皇子既然抽到箭靶,臣妾抽到射箭,看来这游戏不玩不行!」 心有灵犀一点通。早在看到纸条上射箭两字的瞬间,季软就明白了陆骁辞的意思。原来陆骁辞比自己更早看穿三皇子的把戏,方才消失那会,想必是办这件事去了。 因为上午假山后那番话,季软一直对三皇子耿耿于怀,更别说两轮游戏故意被针对,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见季软坚持,皇后身边的宫人苦口婆心劝说:「太子妃不要说笑,那弓箭沉得跟石块似的,你这娇滴滴的胳膊怎么拿得起来,不如算了……」 三皇子也嘴硬附和:「对啊,不如算了。不是我害怕不肯配合,实在是弓箭沉重怕伤到太子妃。」 陆骁辞适时起身,来到季软身旁:「无事!太子妃才入宫,好奇心重可以理解。再说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定下哪有不遵守的道理,麻烦皇兄到花园那头站好。」 大家看出太子殿下有意维护太子妃,不敢不从。半晌,众人由屋内来到花园,三皇子头顶一只苹果站在六丈开外,神色紧张冷汗涔涔。 季软平生从未射过箭,她试了一下,弓箭果然沉重非常。好在用点力气还是可以举起来的,她举弓拉弦,按照记忆中看人射箭的样子…… 季软摆弄了一会弓,又拿起箭,她那毫无头绪却悉心钻研的模样简直吓惨了三皇子,三皇子在那头大喊:「太子妃……你……你小心些……弓箭无眼哪……」 季软镇定自若:「嗯,辛苦三皇子站直,我先练习一下找找感觉。」 这他妈还要练习?三皇子一听气得够呛,看季软那一窍不通的样子,待会箭不会朝他脑袋上飞来吧?他想撂挑子不干,对上陆骁辞的眼神,又缩回去站的端端正正。 这个时候三皇子已经后悔了,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太子和太子妃,这夫妻两果真记仇。 季软拿着弓箭左右试探,就是不射。远处的三皇子脸色煞白,双腿哆嗦勉强才能站直。 这时候,陆骁辞走上前来。只见他将季软拢在怀中拿起弓箭,再握住季软的手放到箭身合适的位置。紧接着搭箭,扣弦,拉弓,动作干净漂亮一气呵成。 「身体重量放于双脚。」陆骁辞握住季软的手,弓箭对准不远处的那枚苹果。 季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她没想到陆骁辞说的教她射箭,是这样教。她整个人几乎被陆骁辞抱在怀里,后颈上拂过浅浅的唿吸,这么亲密的动作,大庭广众下怪害羞的。 「身体重心放于双脚,不是靠在我身上。」陆骁辞闷笑几声,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哦——」季软反应过来,从陆骁辞身上起来一点点。 「左肩对齐目标,双脚的距离再分开一点……对……与肩膀同宽,然后食指扣弦……」听着陆骁辞的声音,季软才明白过来,这人竟然真的在一本正经教自己射箭,她以为陆骁辞随便说说的。 察觉到季软走神,陆骁辞在她耳边道:「专——心。」 季软委屈:「你这样教让我怎么专心。」 「你要克服!克服一切诱惑!」 季软惯会甜言蜜语,道:「别的才诱惑不到我,夫君甚美,我克服不了,也不想克服。」 被她这话取悦,陆骁辞胸膛发出闷闷的笑声,「嘴巴这么甜,晚上餵你吃糖。」 说起餵糖,季软脑海中不禁想起昨晚的画面。虽然是自己主动的,现在想想还是好害羞。自从经歷昨晚的餵糖事件以后,季软再也无法直视餵糖这两个字了。 「专心!」陆骁辞说罢,对远处的三皇子大喊一声:「皇兄站好了,孤先教太子妃练习一遍。」 那头的三皇子身体紧绷一动不动,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一众妃嫔屏住唿吸,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须臾,离弦之箭犹如疾行的闪电,满身肃杀朝三皇子飞奔而去。 一众妃嫔霎时心脏提到嗓子眼,甚至有胆小的直接捂住了眼睛。陆骁辞流离宫外多年,箭法怎么样无人知晓。而对面的那位,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皇子!若真出了点什么事…… 漫长的安静过后,不知是谁带头,响起一片掌声。 箭无虚发,正中目标!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三皇子却没从惊吓中恍过神来。他痴痴站着,头顶的苹果被利箭一穿而过,箭羽正对他的眉心。还是徐纯小跑过去,摇晃了两下肩膀,三皇子才喃喃:「我……还活着吧?」 「太子殿下好箭法!」 「太子妃也好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鬚眉!」 …… 一通称赞,季软礼节性地颔首接下。射箭结束,陆骁辞却没有放开她,贴着季软耳后问:「好玩吗?」 「嗯嗯!」季软点头,看见三皇子那倒霉样季软就高兴,还不让恭维两句:「夫君教的好。」 第92页 陆骁辞箍筋她的腰:「娘子天赋异禀,学得更好。」 片刻后,三皇子由徐纯搀扶着颤巍巍走过来。陆骁辞明知故问:「皇兄这是怎么了?当一次箭靶而已,怎么看起来浑身发虚,叫旁人看见只怕打趣皇兄不行。」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笑声。 三皇子不想玩了,只想赶紧走,赔着笑脸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我们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方才只是试练,太子妃还没真正上手呢。皇兄放心,经过一番教导,太子妃已经知道怎么握箭了,还请皇兄站过去……」 一听还要再来一遍,三皇子大喘气,竟活生生吓晕过去。景阳宫霎时乱作一团,几个小太监将三皇子抬进屋内,皇后派人去请太医。 陆骁辞和季软站在一块,冷眼旁观。好在太医看过后,说三皇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劳累加惊吓过度,休息两天就可痊癒。 离开景阳宫前,皇后似乎有话要说。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算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对太子殿下训话呢?毕竟她以前做的那些事,太子不记仇就算好的了。 出了景阳宫已是黄昏,这日正好立春,没有下雪天气却还是冷。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季软浑身热乎乎的,没想到这酒后劲这么大,季软提议走回去正好吹风醒醒酒,陆骁辞欣然同意。 二人在前面走,一众随扈远远地跟着。陆骁辞牵着季软的手捂在自己雪披下,走到一处花园时,他停下来指着假山道:「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时你又矮又瘦,胆儿还挺肥……」 一回忆起来他的话就收不住,絮絮叨叨的。季软脑袋不似平常清醒,还是认真听着。很快,陆骁辞察觉到她的异样,掌心摸了下季软额头,「头疼?哪儿不舒服?」 季软摇摇头,「没这么娇气,就是喝多了我酒量不好,睡一觉就成。」 「还能走吗?」 因为一开始想步行回去,陆骁辞先让抬轿辇的宫人回去了。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情况有些尴尬。 季软也想到了这点,便说:「不碍事,能走。殿下牵着我,多远的路都能走。」 陆骁辞轻啧一声:「今儿嘴巴怎么这么甜?」 「我哪天不甜?」 陆骁辞手指点她的眉心:「娘子每天都甜。」 话音刚落,陆骁辞行至季软身前,蹲下身去扭头对季软道:「上来。」 季软大惊。陆骁辞这是……要背她吗?若是在东宫季软说不准就趴上去了,可此刻他们身后还有一帮随扈,宫道上不知会碰到什么人,被人看见太子殿下背一个女人,在外面得传成什么样? 「你别……快起来。被人看见你当朝太子的威名就没了,以后还怎么立君威?」 陆骁辞不甚在意:「孤背自己的太子妃有何不妥?古来君子先成家后立业,既已成家肩膀若背不起自己的娘子以后还怎么背家国天下?你快上来,我腿都麻了……」 说不过他的一堆道理,季软犹豫过后只能俯身趴上去。陆骁辞看起来瘦,肩膀却很宽厚。融融温度透过衣衫传递,他一步一步蹋在雪里,步伐稳健,让人安心到可以就此交付一生。 趴在陆骁辞背上睡了一路,待回到东宫,陆骁辞将人放在软榻上时,季软已经不省人事了。醉酒本来就容易犯困,陆骁辞的后背安全感太足,季软不睡才怪。 睡梦中,她依稀记得有什么事情还没做。没让侍女进来伺候,陆骁辞帮她脱下鞋袜,只听季软哼唧一声,似乎在要什么东西。 「要喝水吗?」陆骁辞凑近听。 季软嗓音喑哑,语调也软软的,伏在陆骁辞耳边,轻声问:「今晚还餵我吃糖吗?」 第47章 回门 别人对你不好不打紧,我对你好一…… 殿中烛火闪烁, 忽暗忽明。 季软侧卧在软榻上,衣衫裹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唯独露出一双雪白的纤足。纤足秀而翘, 那点尖尖的趾头像春笋芽儿, 勾的人坐立难安。 很快, 那截春笋芽儿似调皮的孩童,沿着小腿直上停在男人膝头,「今晚还餵我吃糖吗?」 陆骁辞别开眼去, 从一旁的热水盆中捞出布巾拧干,随即覆在她的脸上。「糖吃多了对牙不好,今晚不吃了,头疼就早些睡。」 隔着布巾, 季软哼唧一声表示不满。陆骁辞跟没听见似的,伺候着人擦脸洗漱。因为喝酒出了汗,季软身上黏煳煳的不舒服, 她闹:「身上臭了。」 陆骁辞要出声叫翠珠,季软阻止:「不要!不要翠珠。」说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纤细的胳膊环住陆骁辞脖颈,「我想泡温泉!」 陆骁辞想, 季软是真的醉了, 不然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景阳宫中的酒是陈年佳酿杏花汾,时间越久醉的越厉害,一杯的劲顶寻常五杯,第一次喝的人不睡四五个时辰根本清醒不过来。 身下美人,双眸晶莹仿佛含着一汪春水,乖乖窝在他怀里柔软的一塌煳涂。陆骁辞喉结滚了滚,修长的脖颈微微抬高, 说:「不泡了,我帮你擦擦。」 季软觉得自己醉了,又好像没醉,晕晕乎乎中感受到一股令人羞赧的视线。 本能地,她想要蜷缩可是身上软绵绵使不上劲。过了好久,她终于反应过来这股令人羞赧的源头来自何处,抬手欲挣扎却被人箍着手腕按在身侧,腿也被压实了。 第93页 「别动!」一阵喑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脚和手都动不了,季软终于尝到了点害怕。一声抽泣嘤咛,眼角竟然滑出泪来。很快眼泪被人揩去,耳边一阵嗤笑:「哭什么?刚才不挺能耐的吗?」 「你欺负人……」 一声哭腔戛然而止,她觉得自己仿佛睡进了云朵的肚子里。这似乎是一朵要下雨的云,动如波涛,柔如烟水,她被绵密的云朵裹挟,沦陷在浩瀚无涯的天际中。 「乖!餵你吃糖……」 然后,天空当真下起雨来。 择日是回门的日子,季软双亲已逝,陆骁辞打算陪她回一趟季府。出宫前,他们先去景阳宫向皇后请安,待领了出宫的旨意二人这才登车。 登车的时候季软腿不舒服,一不留神踩空身子往后倒去,腰肢被有力的胳膊箍紧,随即将她半抱着塞进车中。 出了宫门到达闹市,食物的香气飘进车厢,陆骁辞问她:「饿不饿?」 季软低着头一言不发,陆骁辞自主主张停车,亲自买来热乎的糕点,掰开一半递到季软嘴边。就跟赌气似的,季软扭头:「不饿。」 「空了一宿的肚子,怎么可能不饿。」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季软就来气。按照行程,今儿一早他们本应该用过早膳再去景阳宫,可事与愿违,他们空着肚子直接就往景阳宫去了。 为什么呢?因为时间来不及。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季软一早起来,发现身上不大对劲。她并非十五六岁不知人事的姑娘,更何况成婚前宫里派去的嬷嬷早就教过,因此身上这些是什么季软一清二楚。 昨晚她是真的醉了,脑袋晕晕乎乎完全不记得多少,可宿醉过后的痕迹提醒她昨夜有多荒唐。 气不过,一大早季软就跟太子殿下起了点摩擦。都说色令智昏,这话一点不假。季软当即掀开衣衫瞧了瞧陆骁辞的伤口,好在没有出血的迹象。 她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叫陆骁辞当心腹部的伤,又一边望着身上的痕迹心惊:这得什么样的经歷才能造成如此惨状? 根据犯人的口供,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好心帮她擦了擦身子,仅此而已。 季软忽然就怕了。 大清早季软挑了好一会衣衫,衣衫遮不住的地方涂抹一层脂粉。一来二去时间就耽搁了,陆骁辞倒是在一旁不慌不忙等着她。 见季软生了一早上闷气,陆骁辞哄她:「我错了。」 「错哪了?」 陆骁辞:「下次在你清醒的时候擦,再也不自作主张了。你先吃点,饿了一晚上对身体不好……」 诸事不顺,连肚子也跟她作对,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季软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害我饿到现在?刚才在景阳宫连皇后娘娘都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真是……」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陆骁辞将一块糕点餵到季软口中,堵住她喋喋不休的控诉。 季修和阿五已经在季府门口等候多时了。都是熟人也没什么规矩约束,二人见了季软立马围上去,尤其是季修,攀着季软胳膊说这说那外人完全插不上话。 等待午膳的时候,季软先查看追花记的帐本。她入宫后追花记交由一位伙计打理,人信得过,帐本也没什么问题。以后出宫的机会少,季软寻思着要不要把追花记卖出去。 陆骁辞表示无所谓,季修却道:「阿姐不可。」然后趴在季软耳边悄声说:「总得留条后路,要是以后殿下对你不好你就回来……」 陆骁辞看着姐弟二人,总觉得不像在说自己的好话。 今日做饭的是从凤仙楼来的厨子。林芷芽知道她回门,本也想来凑个热闹,可临近年末她抽不开身,只能派了凤仙楼的大厨来镇镇场子。 饭桌上的菜品偏酸辣,一看就是地道的黄州口味,季修和阿五不挑食吃的津津有味,季软吃了几口,才发现陆骁辞没怎么动筷,一直低头挑鱼刺,挑好了再夹到她的碗碟中。 陆骁辞的口味偏甜,他在黄州时做饭都有专门的厨子,因此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季软当即就吩咐下去,再做几道清淡的菜品上来。 见季软不和自己赌气了,陆骁辞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凑在她耳边道:「还是娘子疼我。」 阿五啧啧两声,季修一言不发。人心都是肉做的,太子殿下对阿姐的体贴他看在眼里,无形中对这位姐夫有了几分好感。 饭吃到一半,赵凛说有急事禀报,陆骁辞便把人叫到偏厅去。再回来时,饭菜已经凉的差不多,陆骁辞虽然神色无异,但季软能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 「怎么了?」 陆骁辞笑而不答:「先吃饭。」 他们在季府呆了一整天,下午季修和阿五走了,整座宅子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二人。孟春的阳光洒落在庭院中,薄雪还未融尽,陆骁辞拉着季软的手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这样安逸的日子真好!」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据说母妃怀我那年,宫里曾找人看过天象。当时钦天监大师说天象异变荧惑降世,恐帝薨而天下裂。就因为这一句话,母妃差点没能保住我。」 「出生后,每逢地方祸乱,灾病总能扯到我头上来。所以我总在想,要不是皇后无子恐怕我真活不到今日。」 陆骁辞鲜少在季软面前说这样的话。大多时候,他都是沉稳的,难以捉摸的,甚至有些不着调。季软没办法体会这种自出生便被冠以灾星名号的滋味,她年少的日子虽然也不好过,但至少爹娘都是真心疼她爱她的。 第94页 没有人一直坚强,强大如陆骁辞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季软额头枕上他的肩膀,安慰说:「天象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殿下不必放在心上。你安定边疆,振兴黄州,往后还要庇佑百姓,明明是百年难遇的福星。」 陆骁辞轻笑一声,抚着季软的手背:「是啊!所以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才会接二连三前仆后继吧。」 季软担忧道:「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当日刺杀的兇手,找到了,主谋宸妃。」季软不由地握紧他的手,陆骁辞淡淡道:「够久了,我厌烦不想再拖,这次新帐旧帐一併了结。我不想遗下祸根,只怕要留一个残害手足的罪名被世人鞭挞。」 季软主动与他依偎在一块,蹭着他的下巴,说:「不怕,不怕,殿下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春秋笔法也不过片面,功错百年后自有人定夺。人生不过数十年,殿下又何须理会后人之言。」 陆骁辞抚了抚她的发,道:「软软知我。」 晚间回到东宫,陆骁辞又开始忙碌起来。披着浓墨夜色还去了一趟勤政殿,季软将他送至宫门,看人走远了才回寝殿。 陆骁辞走后不久,小德子照例送汤药来。不知道陆骁辞什么时候能回来,季软便让人先温着。寝殿空荡荡的,季软睡不着索性坐着等他。 一直等到后半夜,季软恍惚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她惊醒,看见陆骁辞正打算弯腰抱她。 「醒了?怎么在这里睡?」 「等你。」季软说,接着招唿翠珠将温着的汤药端上来。陆骁辞疲惫的脸上闪过无奈,他苦笑道:「真是……多晚都逃不过喝药的命。」 季软接过汤药,用小勺搅拌着,说:「我餵你喝。」 「你餵我也一样苦,长痛不如短痛我自己来吧。」陆骁辞一饮而尽后,感嘆:「这药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明日召御医来瞧瞧,我觉得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早着呢。」季软收拾好,在人脸上亲了一口以作表扬,「今日小德子来我还问了,御医说至少也还要半月,不过如果适当加大药量的话,可能会快几天。但我看殿下每日喝药如饮鸩酒便回绝了小德子,还是一日一碗,日子长些不怕……」 不想陆骁辞听闻这话,打断她:「真的?加大药量就可以少喝几日?」 季软答:「就适当加一点,也没有多少。」 「让御医加,我喝。」 今夜季软似乎比平时更为体贴,伺候着陆骁辞更衣梳洗,等熄灯上床时陆骁辞忽然揽住她,问:「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季软简直莫名其妙:「平心而论我哪日对你不好?殿下不要白白污衊我。」 「今早。今早你还与我闹脾气,嫌我昨夜弄得太过,让你见不得人。」 「那是因为……」 不等季软反驳,他又从后面贴上来抱住季软,问:「是不是只要我像今儿白天一样卖卖惨求可怜,你就能一直对我这么体贴,随便我怎么弄?」 季软坚定地回绝了他:「不是。」 「好吧。」陆骁辞作罢,语气似乎有些失望,他沉默了一会又幽幽道:「小时候有一回,颍川遭遇大旱,当夜我被陛下从被窝里拎起来,顶着烈烈寒风跪在祭祀台前,大臣们都说……」 「停停停……」季软当真听不得这个,当即丢盔弃甲地捂住他嘴巴,陆骁辞趁机在她掌心啄了一口,季软无可奈何道:「别人对你不好不打紧,我对你好一辈子。」 第48章 送饭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季软起床时, 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这几日陆骁辞早出晚归,二人见面的时间很少。 刚开始不管陆骁辞回来的多晚,季软都会等他, 后来陆骁辞实在不忍心她这样一夜一夜熬着, 便把人压在身下欺负老实了。近来他惯用的手段越来越多, 知道季软耳垂敏感,就故意往她那里招唿。 他压抑着声音求,一声声在耳边叫软软, 心肝,小口小口嘬那白嫩的耳垂。等季软失神的时候,手上也不闲着,仗着自己手长腿长把人桎梏在怀里, 解衣衫的时间越来越短,着急直接撕裂的时候也是有的。 每当这时候季软总是用手指掐紧他的背,她甚至坏心眼地想要把指甲留的更长一点, 有了兇器看陆骁辞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季软头一次见识到男女力量悬殊的差距,陆骁辞摁着她那股蛮劲,特别让人害怕。关键那人摸准了她的软肋,一声声求着季软根本拒绝不了, 否则就要给她说说自己早年间的糟心事。 她真是被吃的死死的。 如此反覆几次, 季软被折腾的累了,早上起不来床天一黑就犯困,就没心思熬夜等他了。不过即便她睡熟了也能感觉到,陆骁辞回来时会抱她,天亮起床时亲一下,出门时候再亲一下。每当季软睁开眼,陆骁辞便吻她的眼皮, 说:「睡吧。」 当然,受难的也不全是季软。一来二去季软也摸出了门道,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陆骁辞难受,故意挑起他的火,又把人踢去净房洗澡。 「你等着。」太子殿下放狠话。 季软偷笑,她就是仗着短时间内陆骁辞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日季软早早去景阳宫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回到东宫看了会帐本。成婚后不久,陆骁辞就把东宫的事务交给她打理了,收支帐本,奴僕调遣,包括贺礼清单哪里都是花心思的地方。 第95页 翠珠看了直唿累,光给季软打打下手她都吃不消。「累是自然的,你以为家那么好当。」季软教育她说,从前在侯府是唐宝萍掌家,季软早早观察过后院的女人不好当,掌家的女人更不好当。 小家尚且如此,那一个国家呢?将心比心,殿下日日为国事操劳,肯定比她更不容易。 她看帐本乏了,正好承乐公主上门,二人一同在花园中散步解乏。 承乐说:「近日朝堂上吵的好兇,我去给陛下请安隔着殿门都能听到。」 联繫陆骁辞的早出晚归,季软就明白了。「可是朝上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听他们吵的那么凶我就不敢进去了。不过朝堂之上嘛,向来如此。各抒己见关键还都觉得自己占理,陛下帮谁不帮谁也是为难。」 承乐走后,季软愈发惦记陆骁辞,正好快到午膳时间,她便亲手做了饭菜带上往勤政殿去了。 即便到了午膳时间,勤政殿一帮大臣也跟不用吃饭似的,依旧吵的很兇。李公公见了她,拂尘一挥小跑着过来:「这会不方便,外边太冷奴才送太子妃去后殿等等。」 季软跟着李公公往后殿去了。路上,她问:「出什么事了?吵的这么凶?」 李公公拿她当自己人,凑近小声透露:「是太后娘娘,近几日病的越来越重御医瞧了几回也不见起色。这不,迷上炼丹术了。」 季软指头摩梭着指头。太后病重并不奇怪,她年事已高上次见面时精神虽不错,却像是勉强装出来的。吕家分崩离析,太后病重,季软隐隐感觉到吕氏似乎一步一步在走向穷途末路。 简而言之,这对东宫来说是好事。 「宫里来了几个修士,白鬍鬚□□袍日日说什么点化阴阳天地同寿,哄着太后长生不老呢。」 这种骗人的鬼话,也只有将死之人才会信。季软只听说过皇帝追求长生,还是头一次听说太后也追求长生的。也是,谁不想多活几年呢?尤其是太后娘娘这种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 季软大致猜到陆骁辞早出晚归的缘由了。她在后殿等了一会,这里没有厨房,怕饭菜凉了季软便一直抱在怀里。 没等多久,陆骁辞来了。他解下大氅一改疲态,体贴地问:「你要来怎么不派人提前告知我一声,等很久了吧?那帮人太难缠,吃饭时间也不消停。」 季软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都是她自己做的,照顾着陆骁辞的口味样样精緻。下人接过大氅,陆骁辞坐下狼吞虎咽吃起来。 他似乎饿极了,吵架不光费脑子更消耗体力。季软给他递过去一杯水,嘱咐:「慢点。」 「嗯。」陆骁辞闷哼一声,问:「你吃过了吗?」 季软点头,说:「太后娘娘的事情我听说了。」 闻言陆骁辞无奈道:「本来这些事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在东宫已经劳神劳心,还要到我这里听不痛快。」 这话季软是不贊同的。她身为女子,朝堂上力量确实有限,能做的也只有听殿下发发牢骚帮着出出主意。季软起身,站到陆骁辞身后,葱白的指尖抚上陆骁辞的太阳穴,轻轻给他按着。 「太后娘娘若是私下炼丹就算了,还非得将手伸到朝堂上来。昨儿个把陛下叫到慈宁宫,说要在宫里修建一座道观,再给几位修士封官加爵。陛下也是,这么荒唐的事情竟没直接拒绝,模稜两可说什么考虑几日。」 季软一言不发,只是心疼地看了看陆骁辞。陛下一直这样,做事犹豫不定将皮球抛给众人踢。许是因为年少得吕氏助力的缘故,他十分不愿与姓吕的老一辈人发生冲突。 这样一来,受难的人就变成了陆骁辞。他对吕家向来持打压的态度,自然不会允许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由此引起吕氏一派的不满,说什么太后养育陛下劳苦功高,到了晚年正是乌鸦反哺的时候…… 于是这几日,朝堂上以陆骁辞为首的反对派和以楚行为首的孝子派吵的不可开交,还有皇帝这个从中和稀泥的。 「殿下宽心,总会有办法的。对了,除夕宴快到了,殿下不要忘了该准备的事。」 除夕宴宸妃娘娘有意为楚行选妃,陆骁辞记得这事,拍拍她的手说:「放心,楚行之妻只会是吕筱筱。」 吃完饭下人收拾好,季软依偎在陆骁辞身边,两人又坐了一会。陆骁辞有一个时辰午休的时间,下午还得处理公事,和一帮没脑子的人朝堂辩论。 正巧,他今日约了御医看伤,这会差不多该到了,果然没过一会下人禀报说:「御医到了。」 「请进来。」 很快,一个头髮白鬍子也白的御医弯腰毕恭毕敬地进来,见到太子妃还有点意外。跪拜过后,陆骁辞解开衣衫季软偏过头去。他笑:「迴避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 御医听闻手抖了抖,他是真的不懂太子和太子妃的这种情/趣。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伤好之前不要同床,就是怕他们擦枪走火。可现在看来,这二位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一看御医拉下脸来,季软就知道被误会了。苍天可鑑,她虽然见过,但也仅仅是见过,当真听话了。 很快外衫被褪去,陆骁辞只着一身里衣。里衣挑开一点,便看得见伤口了。季软也想知道伤口怎么样,便凑近去看。 第96页 雪白纱布一层层解开,露出新长出来的粉色皮肉,伤口癒合后留下一道褐色的疤,那条疤约莫半指宽度,望着狰狞疤痕,季软完全可以想像当日刺进去时是何种情景。 「不疼了。」陆骁辞这话说给御医听,也是说给季软听。 他看季软那副样子,心疼的都快掉眼泪了。 「殿下正值青春壮年,伤口恢復的很好。药不必再喝了,记得饮食清淡些就是。」 等陆骁辞穿好了衣衫,季软问御医:「有祛疤的膏药吗?麻烦御医开一些,我带回去每日让殿下擦擦。」 「有的有的。」御医点头,当即又写下一方子。 后殿中只剩他们二人时,陆骁辞才说:「怎么?嫌弃我身上有疤不好看?男人嘛,多条疤怎么了,这样多能彰显男子气概。」 季软道:「殿下已经很有男子气概了。再说能祛则祛,留着疤痕做甚难看死了,难不成以后要当成光辉事迹,讲给自己的小孩听?再由小孩讲给下一代,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陆骁辞笑出声,「你这个想法不错,但前提是,首先我们得有子子孙孙。」他说着,忽然靠近,提着季软的腰把人放到桌上坐好,「我的要求不高,先解决儿子辈吧。」 季软一颗心霎时提起来。 她现在的姿势实在尴尬,双腿敞开陆骁辞挤进来,捏着下巴逼迫她与人对视。 然后她听到陆骁辞说:「进宫这么久,适应的已经很好了吧?」 季软目光盯住他的喉结,自己都没意识到吞咽了一下口水,「还……还行吧,也没有适应的多好。」 「小骗子。」陆骁辞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季软唿痛,他紧接着列举出一件件证据:「我看你晚上睡得好,吃东西也香,宫里人都认的差不多了,东宫管理的井井有条。还有前几晚我亲你的时候,竟然不躲还知道主动了,这叫适应的不好?」 知道陆骁辞什么意思,季软也不想表现的太怂。迟早的事情,嬷嬷说过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很快的…… 「知道害怕了?害怕前几天还这么嚣张,仗着我不敢治你是不是?」说着,陆骁辞掐了一把她的腰。 堂堂太子妃才不怕,她虚有其表道:「少得意,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成过两次婚的人,宫里嬷嬷早教过,我什么都会。」 陆骁辞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说:「好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时候,李公公适时在殿外唤一嗓子:「殿下,陛下找您过去。」 第49章 暴雨 明人不说暗话 季软和陆骁辞双双愣住, 殿外李公公压着腔调,又说:「殿下,陛下等着, 一帮朝臣也等着呢。太子妃——您帮奴才劝劝殿下——」 李公公话说到这份上, 季软不会坐视不管, 再说两人本就没打算做什么,季软踢他的小腿:「快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陆骁辞无动于衷, 反而凑得更近,,他说:「今晚可以吗?」 季软心脏跳动的很剧烈,苍天, 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这个男人讨论这个问题。更何况, 这种事情需要徵求她的同意吗?都已经成婚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到了晚上关门熄灯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季软实在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注重她的答案,一定要她亲口说「可以」才行吗?季软简直无语, 只能装傻:「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 我想和你生孩子。」 季软:这还不如不问呢…… 「生不生啊?」陆骁辞等不到回答,殿外李公公又催得紧,他沉默着,有点可怜。 「当初可是你说要生的,要生两个。现在好不容易凑成了天时地利人和,你怎么又拒绝我?来,我们谈谈, 是怕疼吗?还是……唔……」 季软捂他嘴巴求饶。她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没必要把话说这么明白。 良久,她嗫嚅:「生——今晚就生——」 季软不知道迟来的害羞有什么用,可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东宫门口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逃走前不忘凑陆骁辞耳边说:「我等你回来。」 一下午没事干,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季软只能拿出帐本再翻一遍。没看一会她便放下了,完全看不下去,自从被陆骁辞一闹,她一整天都神经兮兮的,脑海里全是生娃,生两个,怎么生…… 傍晚,她吩咐侍女再打扫了一遍寝殿。其实寝殿每天早晨都有人打扫,别说灰尘就连一根头髮丝都看不见。太子妃忽如其来的命令,把小侍女吓坏了,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会被罚再打扫一次。 她战战兢兢又打扫了一遍。不多时翠珠进来提醒她:「差不多行了,再去打扫一下净房。」 季软吃过晚膳,便坐在院里等着。她杵着下巴,盯着院里的腊梅发呆。孟春时节,百花还未开放,唯有腊梅一枝独秀。东宫院里本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都是她来以后吩咐人种下的。 积雪消融,仅在枯枝上残留薄薄一层。季软六神无主地走过去,用剪刀喀吱一声剪断残肢,翠珠愣了下,提醒她:「太子妃,那花枝上刚长的新芽。」 季软反应过来,懊恼地放下剪刀。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的,似乎期待又害怕着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季软仔细回忆,发现嬷嬷教的东西她竟然已经忘的差不多了。明明成婚前,那些女官多么奋力地耳提面命过,但她就是记不起应该怎么做了。 第97页 就像一个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她吩咐翠珠:「把兰息叫来。」 「太子妃您忘记啦,兰息嬷嬷请了长假,回乡下看孙子去了,还是您亲口答应的。」 季软还真忘了。翠珠献殷勤道:「太子妃有什么吩咐,不如交给奴婢来做。兰息嬷嬷走前许多事情都教过我,兰息能做的,奴婢也能做。」 「算了。」季软瞥她一眼,藏住内心万千情绪:「这个……你应该也不会。」 晚间忽然起了疾风,翠珠从外面跑回来,说怕是要下雨。季软闻言从椅子上起来,趴在门口望啊盼啊,黑云压城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翠珠不知道太子妃今日为何如此反常,难不成担心下雨殿下回不来吗?可是殿下身旁有随扈,肯定不影响。她宽慰说:「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吧,春雨一下万物生长,太子妃前几日种下的桃李想必就要开花了。」 这边,季软在东宫翘首以盼,都快成望夫石了,陆骁辞在勤政殿也是心急火燎。 今日需要批阅的摺子不仅多,还桩桩难以定夺,连平日处理事务得心应手的老臣也频频停下笔来与他商议。就这样忙到傍晚,好不容易解决完奏摺,他在勤政殿用过晚膳终于开始往东宫走。 季软决定趁陆骁辞还没回来泡泡温泉缓解杂乱的心绪。东西备好,她宽衣解带时,发现池子旁摆放着玫瑰花瓣。 不知怎么的,季软今日沐浴不想用玫瑰,颜色这么鲜艷的花朵总觉得眨眼。她吩咐下去,翠珠马上换成香胰子,可没过多久季软又后悔了。 说不定陆骁辞就喜欢玫瑰花的味道呢?她正犹豫要不要让翠珠送进来,身后忽然传来响动,随即,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还没沐浴吗?」陆骁辞埋头在她颈间深吸一口。 短暂的颤慄过后,季软只觉得浑身都快灼烧起来了。她绝望地想,自己现在肯定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难堪死了。「正要洗呢……」然后她一狠心:「你要不要一块?」 话音刚落,季软敏锐地察觉到陆骁辞的身子似乎僵了僵。他在背后蹭着季软的耳朵,声音低沉暧昧:「这个也是嬷嬷教你的吗?」 季软摇了摇头,「不是……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陆骁辞轻用鼻尖轻轻抵着他,示意她继续,季软犹豫道:「进宫前嬷嬷教的……我……我忘记了。明明当时记的好好的,但可能太久了,我现在不大想得起来。」 陆骁辞胸口发出低低的笑声:「你是在怪我病的太久,没有让你实践功课的机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忘了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做,笨手笨脚的。」 陆骁辞笑声更大,他没想到季软会这样可爱。须臾,他将季软身子扳正面朝自己,说:「这有什么,宫里那帮女官都是按照流程办事,她们教你一堆死板的东西,可曾告诉你纸上得来终觉浅,事必躬亲领悟的更快?」 季软摇头。 「没事,待会我来帮你温习功课。」说罢,陆骁辞帮她解下衣衫将人送入池中,池水扑腾几下,冒出细小的波涛。 见陆骁辞要走,季软咬牙再次问她:「你……真的不和我一块吗?」 「不了吧,我去另一处净房,分开洗快一些。」 第二次被拒绝,季软心底升起一股失望:殿下不是嫌弃自己吧?她都这么主动了,竟然毫无动静…… 不想,下一秒陆骁辞忽然凑上前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第一次在池子里,我怕你受不住。」 季软蹭一下埋进水中,彻底当缩头乌龟了。 最终,她只用了香胰子,担心身上不够香,还特意多抹了几遍。洗好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用布巾包裹住头髮耐心地擦,干的差不多了又擦上一层髮油。 等她收拾好回到寝殿时,已经点上灯了。屋外漆黑一片,陆骁辞侧躺在床上,朝她招手:「怎么那么久,过来。」 季软乖乖走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寝殿内换了装扮。成婚时的红绸重新挂上,就连被子也由靛青换回了大红,床栏两旁的梨花台上,两支喜烛正静静燃烧…… 仿佛时间倒流,一切回到大婚的那晚。 「你沐浴太久,等着无聊就让下人装饰了一下。」陆骁辞解释说,然后攥着季软手腕将人拉到怀里压在身下,嘴角噙着坏笑:「我检查检查,洗干净没有?」 这种直白的话简直让季软羞愤难当。她仰头,露出欺霜赛雪的脖颈,气急败坏道:「你能不能别说话。」 「好,我不说了。」陆骁辞右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吻住了她。 乌髮在大红的床榻上散落开来,一黑一红,碰撞出奇妙的视觉效果。季软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眼中升起一层水雾。她凝视着他的脸,忽然问:「你真的是我的夫君?」 陆骁辞的笑容迷乱了她的眼睛,「不然呢?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说话声带着轻微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撩拨。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吻得更深,力道更重,带着侵略的味道。等衣衫半解时,季软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咬唇不愿出声,然后陆骁辞从她口中攫取了低低的吟唱。 所有的伪装都被卸下,仿佛一头出笼的困兽,明明白白向她显示出爪牙。陆骁辞眼睛发红,却温柔地在她耳边说:「你是我的。」 第98页 然后,狂风暴雨接踵而来。 「别怕。」这是她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夜暴雨,院里娇俏的腊梅成了落败的花儿。红烛已经燃尽,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等回过神时,季软觉得身子骨好像经歷了一场重创,碾碎了,拆散了,再重新拼凑起来。 她浑身是汗,低喃着要去洗澡。结果人还没从床榻上起来,膝盖先软了。 还是陆骁辞把她抱起来进了净房,水温正好,季软躺在里面一动不动。陆骁辞似乎出去了,一会又回来,拿起一块布巾沾湿,轻轻擦着她的后背。 「还疼不疼?」 季软不答。 他又道:「我看看。」 季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嘴巴微启,陆骁辞凑近了听,才听清说的是:「不行……」 等洗完陆骁辞抱着她回寝殿时,残存的暧昧气息已经消失不见,殿内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肯定是侍女进来收拾过了。 季软累到连脸红害羞的劲也没了,眼皮沉重,她现在只想睡觉,裹好被子没一会,灯就熄灭了。黑暗中陆骁辞靠过来抱住她,亲了亲她的眉眼,替她理顺头髮。 「季软——软软——我的软软——」他在耳边呢喃。 「在呢——」迷迷煳煳间季软答应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 第50章 迁就 他们相拥而眠,梦里相见 这一觉睡得极其沉, 醒来日上三竿,季软睁眼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她坐起来,锦被顺势滑落, 一身春光霎时倾泻而出。 昨夜清洗时陆骁辞十分仔细, 此刻身上清清爽爽, 除了腿间的酸痛并无不适。就是那星星点点的红痕格外惹人注目,从雪白的脖颈一路延伸向下,尽是让人遐想的颜色。 季软低头掀开薄衫, 轻轻嘆了声:这副惨状只怕十天半个月也好不完全。 纱帐被无声无息地挑开,陆骁辞将她堆叠在颈侧的乌髮拨顺,瞧见上头的暧昧痕迹,低低笑了声:「醒了?过来, 抱你去梳洗。」 季软捂着衣衫拒绝了他的好意,有些意外道:「殿下还没走吗?」 「想等你醒了再走。」 面面相觑,季软觉得脸热, 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还是会不自在。更何况陆骁辞眼神在她身上流连,赤/裸/裸的,让她心慌。 季软忍着浑身酸痛下床榻:「时候不早了, 殿下快去勤政殿……」话未说完, 双腿踉跄一下直直扑入陆骁辞怀抱。 季软又听到了他的笑声,「大中午投怀送抱,这是你的送客之道?口是心非,摆明了不想让我走。」 「还不是你害的……」季软嗫嚅。 「是……我害的。」 反正脸也丢了,季软索性将他昨晚的罪状一一道来。她将里衣掀开一点,指着胸口的红痕:「还有这些也是你害的,昨晚明明都说了不准那样, 你非要……」 陆骁辞故作惊讶:「怎么那么多,我数数……」说着凑近,埋头在她胸口又偷了一口香。 似牛乳般嫩滑的触感简直让人慾罢不能,季软惊唿一声,双手本能地推搡,音调也变了: 「你……不行……」 陆骁辞头抬起一点,抵着她的下巴,「你身上都成这样了,还说我不行?要不我今晚再重点?」 今晚? 今晚再来一回她还能有活路吗? 季软惊吓不已,好在这时候殿外的宫人听到里头的动静,试探地问:「殿下,太子妃,你们起床了吗?」 是翠珠的声音,季软当即把人推到一边,握住救命绳索似的喊:「起了,快端水进来。」 她捂紧衣衫警惕的模样,特别像被轻薄了的小姑娘。陆骁辞忍俊不禁,终于不再逗她了。 宫人鱼贯而入,二人分开洗漱。临近除夕宴,勤政殿的摺子一日比一日多,季软还得去景阳宫,与皇后娘娘一同筹备宫宴。 时候已经不早了,又一同用了午膳。因着照顾季软的吃饭口味,东宫厨子都是黄州人。连续几日下来,陆骁辞吃辣能力进步明显,已经从丁点不沾到可以接受了。 他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就米饭,再时不时饮一口清茶,没一会额间便沁了虚汗。 季软觉得没必要,陆骁辞却一本正经道:「过日子不就这样么,不是你迁就我就是我迁就你。难不成夫妻还要分桌吃?」 「我也可以迁就你呀。」 陆骁辞忽然暧昧地朝她眨眼,「饭桌上我迁就你,床榻上你迁就我,咱们互相迁就。」 季软朝他小腿不轻不重地踢上一脚,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吃过午膳二人分开行动。季软到达景阳宫时,不光皇后,宸妃娘娘也在。今年除夕宴陛下交给皇后筹备,季软从旁协理可没有宸妃的事。 季软正纳闷,很快疑问就得到了解答,宸妃娘娘原来是来检查的。只见她一身海棠色锦袍,在一堆册子中指指点点,见了季软才说:「今年除夕宴事关皇家门面尤为重要,我放心不下亲自来瞧瞧。」 季软淡笑,皇后娘娘已经翻了一上午白眼了。 宸妃娘娘指着两本册子道:「李家和王家的席位,就安排在五皇子后边不用太远,还有那李家姑娘喜欢杏仁糕,务必……」 敢情宸妃娘娘是把除夕宴当成相看儿媳了。也对,如今吕氏大不如前,竟到了需要巴结簪缨世家的地步。 第99页 想到吕筱筱,季软上前一步,道:「宸妃娘娘放心,今年除夕宴必定精彩。」这话任谁一听,都能听出点门道来。可宸妃娘娘沉迷为选儿媳做准备,哪有心思理她。 很快到了除夕宴这一日,长宁殿上宾客尽欢,热闹非凡。今日不少朝廷重臣的家眷都在场,皇帝似乎兴致不高,众人难免有些放不开。 酒过三巡,陆骁辞抚着额头,说:「喝多了头疼。」 季软心领神会,马上召来随扈,说:「扶殿下到西厢房歇歇。」 此刻长廊底下,正有两个当值的小宫女说悄悄话。「看到李家小姐了吗?花容月貌仪态端庄,果真是名门闺秀,怪不得能被宸妃娘娘看中。」 「胡说,宸妃娘娘明明更倾心王家姑娘,据说王家统领西北军,威风堂堂。那王家姑娘也是一身功夫,巾帼不让鬚眉……」 「哎,咱们说了这么多,那五皇子心悦谁呀?到底是李家的还是王家的?」 「偷偷告诉你,五皇子哪个都不喜欢,听说啊……五皇子喜欢从常州来的吕姑娘……要不是因为太后娘娘阻拦,五皇子早把人娶了。」 「你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是太后娘娘一意孤行非要给五皇子选妃,五皇子一片痴心心中只有吕姑娘。没看见五皇子今夜一脸惆怅连宴席都不愿露面,一直在西厢房喝闷酒吗?」 …… 长廊下,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吕筱筱经歷大悲大喜,最后高兴地哭出声来。她就知道,表哥是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多次主动与她说话,更不会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怜表哥一片痴心,自己却一直当他开玩笑…… 自从吕丹出事,吕筱筱的日子可太不好过了。太后虽然答应暂且让她留在宫中,打的却是将她送进东宫做小的主意。东宫那位有什么好的,面冷看着一脸薄情样,还有了家室。吕筱筱虽然不愿,但长远考虑,只能答应太后。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希望。 既然表哥与自己两情相悦,那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呢?东宫可以除,太子之位可以夺,但自己的幸福只有这一次。况且太后娘娘沉迷丹药伤了身子,早就活不长了…… 这样想着,吕筱筱没有犹豫,抬腿往西厢房走去…… 大殿之上礼乐正酣,突如其来的侍卫急报打破了安宁:「启禀陛下,殿下差奴才前来禀报,西厢房有异动,灯火俱灭偶有声响,不知里头钻进了什么东西,太子殿下不敢靠近。」 「哦?西厢房乃深宫门庭,什么人敢在里面捣乱,带御林军前去看看,让太子小心行事……」 皇宫内出了异常,一时间人心惶惶,各个神色紧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莫不是刺客……那可怎么办?忽然有人出声:「对了,五皇子去哪了?」 「不知道啊,一直没出现。」 …… 宸妃揪紧手绢,隐隐觉得出事了。五皇子一个时辰前就该来的,她以为是又喝多了还在路上,现在看来却奇怪的很。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御林军统领来报:「启禀陛下,西厢房内的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 众人舒了一口气,不过五皇子去西厢房做甚?喝多了? 统领吞吞吐吐答:「五皇子和吕姑娘……一同在西厢房……」 一夜无眠,除夕宴彻头彻尾变成了闹剧。 五皇子和吕筱筱二人衣衫不整地被带到长宁殿时,一个醉的不省人事,一个泪如雨下好不可怜。孤男寡女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万万抵赖不得。 夜已深,长宁殿乱成一团。陆骁辞走近捂了捂季软的手,差人将她送回东宫。今夜,陆骁辞註定回不去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季软才见到陆骁辞。 彼时他一夜未眠,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进屋关门遣散一堆伺候的宫人,陆骁辞才揽着季软的腰,说:「我办事,你放心。」 熬了一夜他似乎累极了,下巴搁季软肩上一直动弹不得。季软也傻,竟就这样站着甘心当他的人型靠枕。最后还是陆骁辞反应过来,揽着季软回到床榻,一个翻身将人压倒,懒懒地说:「再陪我睡会。」 昨夜惊心动魄,季软也没休息好。索性窝在他怀里,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管他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他们相拥而眠,梦里相见。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季软醒来时寝殿内一片昏暗。她缓缓从陆骁辞怀里挪出来,饿了一天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季软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打算先吩咐宫人备好吃的。 床榻柔软且宽,一脚踩下去有轻微的凹陷,四周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金色帷幔,为昏暗的室内增添了几分旖旎。 平时都是陆骁辞睡在外侧,季软要下床必须经过他。一只脚已经迈出,此时身下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季软吓得大气不敢喘,她实在不想扰殿下好眠,昨夜陆骁辞太累了。 等了片刻,陆骁辞没动静似乎又睡过去了。季软松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下床,然后便被人拉住了手腕。 「要喝水。」陆骁辞声音闷闷的,似乎才刚睡醒。 季软不敢耽搁,也不知怎么在昏暗环境下摸到床榻旁边的矮柜,拿起杯子倒上水,小心翼翼餵到陆骁辞嘴里。 「殿下饿吗?」两人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 第100页 陆骁辞似乎点了下头,「饿。」 「我这就唤翠珠去准备晚膳。」说着季软便要出声喊人,陆骁辞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把人带上床榻,说:「不急。」 他的动作又疾又重,隔着锦被,季软额头撞上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似乎是陆骁辞的胸膛。他的胸膛有多硬,季软是见识过的。 季软简直莫名其妙,这厮又想做什么?饿了不传膳,把她掳到床上肚子就能饱吗? 捂着额头直起身子,季软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现在的动作简直一言难尽。双腿分开跨坐在陆骁辞腰间,这个令人想入非非姿势,和前天晚上一模一样。 想起某些不堪的回忆,季软羞愤欲死:「你放开我。」 陆骁辞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乖一点,不是你问我饿不饿的吗?」 第51章 宠妻 她是不是有孩子了? 时节进入四月, 落英缤纷春光正好,孝诚皇帝的生辰快到了。 每年皇帝生辰,皇宫必定大摆筵席热闹整整三天三夜。只是今年宫里不太平, 太后娘娘生病沉迷 丹药法术, 五皇子与吕氏婚姻不睦, 三天两头闹到圣上跟前……这么多糟心事堆一块,皇帝没心思过生辰,只想简单一点来。 近来陛下心生懈怠, 朝政之事全权交由陆骁辞打理,自己隔三岔五跑颐心园偷懒去。好在陆骁辞有多年外放为官的经验,身边也时时有一帮老臣点拨,处理起来倒也算得心应手。 这日, 陆骁辞在勤政殿与朝臣议事,李公公来报:薛崇明求见。 经提醒,陆骁辞才想起来, 前几日替陛下筹备生辰的事情,他让老臣随便找个人吩咐下去,原来交到了薛崇明手上,今日入宫想必是来禀报进展的。 「殿下有所不知, 薛崇明乃是薛尚书府上三房嫡出的长子, 家中排行十二,年少有为行事颇有章法……」 薛十二郎? 陆骁辞神色一凛,想起去岁的旧事来。这不是他的情敌吗?当着他的面给季软献过好来着。 「殿下?」 陆骁辞回神,听老臣道:「薛十二郎还在殿外候着呢。」 无非是不要紧的人和事,陆骁辞心眼没小到这种地步,当即点头把人召进来。 好巧不巧,薛十二郎前脚刚禀报完陛下生辰的筹备事宜, 李公公后脚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来了,正在后殿等您。」 自从陆骁辞接任陛下之职,季软就成了勤政殿的常客,每回来都等在后殿。光送午膳还不行,等天晚下值还要亲自来把人接回去,一帮老臣背地里成天嚷嚷着要被这对新婚夫妻酸掉大牙。 都是为国劳碌的命,太子殿下就有美人嘘寒问暖整日惦记着,再看看他们,除了勤政殿的清汤寡水,也只盼着每日案牍上的摺子少几封,早点下值回家陪妻儿。 已经到了午膳休息的时候,李公公禀报完就在一旁等着殿下起身,没想到,陆骁辞忽然改了性子,道:「让太子妃到这儿来,孤有事找她。」 不光李公公,其他朝臣也是一脸懵,不过殿下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多问,只当作没听见。 陆骁辞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即便薛十二郎装的再有模有样,跪的再恭顺,当李公公禀报太子妃的消息时,陆骁辞也没漏过薛十二郎眼中那点忽然投射出亮光。 还不死心呢!陆骁辞冷哼一声,心道再给你添一剂勐药。 这边,季软听闻陆骁辞有事找,不敢有片刻耽误便往勤政殿来了。翠珠在殿外候着,季软亲自拎了食盒,一进来便瞧见陆骁辞沖她招手。 当着外人的面,季软十分主意言辞举止,陆骁辞却不在意那么多。只见他一把搂过季软,一只接过食盒,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道:「这些事自然有下人操心,哪用得着你劳心伤神,过来陪我一起吃。」 以往在朝臣面前,陆骁辞还算有所收敛,今日忽然这样亲昵,又是当面搂她又是当面以「我」称唿的,一时间季软还真没猜透他卖什么关子。 「先到这里,爱卿去用膳吧,午后再议。」陆骁辞发话,一众朝臣连忙起身往外走,不想留下被当众餵狗粮。 陆骁辞眼神嘘过薛十二郎,只见薛十二郎偷偷望一眼季软,终是低头退回到了殿外。他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殿下的意思,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更何况,大局已定,他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去岁那一瞥惊鸿在梦中停留太久,他悄悄望一眼,权当告别罢了。 「进来后没见着熟人吗?」陆骁辞动作熟练地将一只醉虾剥壳去甲,放到季软面前,漫不经心提醒她。 季软进来后全部目光都在他身上,哪注意过有什么熟人。「殿下说的是谁,我方才光顾着看你,没注意别人。」 陆骁辞莞尔,无论何时季软总是能一阵见血地安慰到他。该敲打的也敲打过,他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反正是不重要的人。」 四月二十六,是孝诚皇帝的生辰,这日景阳宫设宴,众人聚在一块简简单单吃了顿家宴。景阳宫正厅,皇后陪在陛下左右,妃嫔儿女的位子依次往两侧延伸至殿门。 近来陛下不理朝政,据说连饮食起居都搬到了颐心园。日日在河边餵鱼赏花,日子好不快活。他在宫里束缚了一辈子,前半生困于吕氏,后半生困于国事,老年终于品出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豁达来。 第101页 孝诚皇帝喝酒正酣,皇帝宸妃等人也只能陪着敬酒,底下皇子皇妃却高兴不起来。 三皇子还是那副纨绔样,陛下生辰对他来说无非是换个地方取乐。酒一杯接一杯下肚,徐纯劝也劝不动,便由他去。 这厢三皇子喝醉,眼神富有深意地在几位宫女身上流连,简直毫不遮掩。徐纯气得指甲掐进肉里,只能装没看见。 她的日子过得这般憋屈,再看看季软,与她简直是天差地别。 陆骁辞与季软并排而坐,一边往季软盘中夹菜,一边抚着背替她顺气,轻声嘱咐什么。不多时,只见季软低头咳嗽几声,陆骁辞立马唤人端上一碗热汤,放在嘴边吹散了热气餵到季软嘴里。 徐纯看的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原本以为,都是陛下的孩子,太子殿下对季软肯定也像三皇子对自己那样,三天热度一过就不理不睬了。没想到自从成婚以来,这都过多久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非但没有离心,感情还越来越深厚。 看到这些,徐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季软那丫头,似乎真的比自己好过那么……一点点。 五皇子和吕筱筱这边,气氛就更是剑拔弩张了。吕筱筱,不,现在应该叫她三皇子妃,一个月前虽然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妃,但事情发展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 楚行也就成婚当晚进了她的院子,其他晚上吕筱筱根本见不着人影。她是陛下钦赐的皇妃,但显然楚行,宸妃娘娘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反而因为此事对她滋生了恨意。 宸妃娘娘恨她吕筱筱可以理解,可楚行也躲着她,吕筱筱就想不通了。因此二人自成婚以来,三天两头吵架,吵得凶的时候楚行十天半个月宿在外头。 自己的日子水深火热,再看见季软和太子殿下浓情蜜意,吕筱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季软和陆骁辞根本没空搭理旁人。季软今早起床就不大舒服,嗓子仿佛堵了一团东西,闷闷的难受,吃东西也不大有胃口。一桌子好吃的,她尝过两三口就放下筷子了,因此陆骁辞才一直体贴着,变着法子哄她多吃一点。 「是不是受凉了?不应该啊,昨晚我抱着你睡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绝对没有冻到。张嘴,再喝一口……」陆骁辞舀一勺金丝燕窝餵到季软嘴边。 季软摇头,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不喝了,没胃口。」 陆骁辞只得放下,建议说:「要不我陪你先回去,唤太医来瞧瞧。」 季软觉得不合适。陛下生辰,皇后等妃嫔就连陛下本人都尚未离席,她走算什么意思?「不碍事,忍忍就过去了……」 二人正说悄悄话,孝诚皇帝开口了。孝诚皇帝今日喝的不少,此刻红光满面显得意气风发,他先教育了一番楚行和吕筱筱,说夫妻要懂得互相谦让之道,再说三皇子和徐纯成婚多年,是时候该有个孩子…… 徐纯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痛快。难道是她不想要孩子吗?莫说来她房中,三皇子现在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日日与侍妾厮混,逼得她只得日日盯着妾室的肚子,唯恐少送了避子汤。 话锋一转,孝诚皇帝看向陆骁辞和季软:「太子与太子妃成婚时间不短不长,孩子关乎国本,也该打算起来了……」 皇帝一番说教还没完,忽然一阵突兀的声音传来,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季软佝腰干呕半晌,就是吐不出东西来。她难受一整天,终于撑不住了。陆骁辞轻轻拍着她的背,面色十分焦急。 在座的人,尤其是女子,大多都是生过孩子的,没生过的也见过听说过。瞧季软这模样,莫不是怀上了? 众人反应过来,还是皇后率先道:「把太子妃扶到里屋歇息,唤御医来……」 「殿下……」情急之下季软抓住陆骁辞袖子,「能不能先回东宫,我……」 不等她说完,陆骁辞面朝陛下皇后行礼,迅速道:「不用麻烦,太子妃身体不适,儿臣先送她回宫。」说罢不等陛下皇后旨意,转身将人抱起快步离开景阳宫。 其实陆骁辞知道季软担心的是什么。他们成婚三个月不到,要说孩子……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这种事顺其自然强求不得。何况太子妃有孕是国本大事,需得挑日子广而告之,不可如此马虎。可若季软没怀孕只是一场乌龙,他是不在意可景阳宫那群人会怎么想? 还是回东宫请自己人来诊断靠谱些。 这样想着,陆骁辞脚步不由加快,身后一帮侍女太监都快小跑起来了。 「殿下……」季软吐的小脸煞白,手指揪紧他的衣襟,「我……我们真的要有孩子了吗?我听陛下的意思……」 紧要关头,陆骁辞哪顾得上有没有孩子,「别多想,你人没事就成。孩子早晚会有,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第52章 温泉 不怕,我抱着你 东宫。 侍女来来回回进出, 大气不敢喘一下。隔着厚重的帷幔,御医把脉静坐良久,待收了脉枕才跪下道:「启禀殿下, 太子妃并无身孕, 只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肠胃不适, 并无大碍。」 「下去吧,嘴巴记得闭严实点。」 待退却旁人,陆骁辞来到床边, 只见一脸垂头丧气的季软。「今日闹了这样一出乌龙,陛下那边要怎么交待?」 陆骁辞替她掖了掖被角,「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事,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说。」 第102页 「以后只怕要遭人笑话了……」 陆骁辞不甚在意道:「笑话你做甚,子嗣的事情又你一个人能解决的,要笑话也该先笑话我。」 季软知道陆骁辞这是故意宽她的心。他们成婚以来, 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季软的肚子就是毫无动静。按理说也不应该,她和陆骁辞确实努力了, 但有些事就是玄乎, 越期待的老天爷越不叫人如愿。 「顺其自然吧。」陆骁辞道。 这天晚上陆骁辞下值回来,见季软坐在床上盯着什么东西正看的入迷。他走进,发现是一套小孩衣裳。 「成婚前管茹送来的,今日宫外来报,说管茹生下了一个女娃,我正想送点什么过去当贺礼呢。」 孩子近来是季软的心事,陆骁辞知道, 自从上次宫宴上被陛下敲打过一番,又闹了一出乌龙,盯着季软肚子的人就似乎更多了。皇后陛下整日惦记什么时候能抱上乖孙,一帮大臣也隐晦地催促过,都被陆骁辞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其实皇帝皇后着急不是没有道理。他是太子,理应皇长孙最好出自东宫,现在五皇子已经成婚,皇帝皇后都很担心让五皇子捷足先登。 其实,他们最近真的已经努力了……但就是没成果啊…… 见他沉思,季软靠过身去,道:「殿下,你说咱们要不要到城外的观音庙拜拜,听闻到那里祭拜的年轻夫妻,后来都有子嗣了,特别灵验。」 陆骁辞无可奈何地笑,心道季软被逼的都快魔怔了。他是实践派,比起求神拜佛,不如身体力行。 「不急,放宽心。或许是心境的原因,你在宫里呆了许久,等过些日子北梦园的荷花该开了,倒时候带你去出去解解闷。」说罢,陆骁辞一把抱起季软,朝温泉池子走近。 季软抓紧他的衣领,道:「我沐浴过了。」 「我还没有,陪我。」 「啊……」季软喃喃,相处久了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就知道陆骁辞想干什么,可是在温泉池子里……这也太恣意妄为了……堂堂太子殿下,面上看着清冷端肃,谁知私底下竟有这么多花样。 季软现在简直怀疑,陆骁辞一开始建造这池温泉,就是为了今日。 真是居心叵测。 温泉一年四季都冒着热气,正值初夏,陆骁辞在勤政殿忙碌一天后背出了不少汗。因为已经沐浴过的缘故,季软衣衫本就单薄,很快被陆骁辞三下五除二扒了个干干净净。 她泡在水里窝着脑袋当缩头乌龟,口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此等为非作歹的事真不是自己挑的头。季软眼睛垂下看着水面发呆,不多时,只见平静的水面忽然盪开涟漪,层层涟漪由远及近,渐渐向她涌来。 「方才那套小衣裳,似乎是男孩子的样式。」陆骁辞以指为梳,拨顺季软的头髮。 这样轻松地聊天打消了一点季软的紧张,她道:「是男孩子的样式,不过管茹非得说男女都可以穿。殿下,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儿!」陆骁辞答得斩钉截铁。 季软不乐意:「你怎么能这样……反正我喜欢女孩,以后每天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多好。要是以后生出来的是个女孩,殿下不会不喜欢吧?」 「生什么都一样。不过若是早点生个男孩儿,能早点接替我。」 想不到他竟然打的是偷懒的心思,季软浅浅地笑,「那可不行,男孩子也需要宠的。」 这小两口,孩子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讨论性别了。陆骁辞抵着她的鼻尖问:「你说,为什么我们这么努力,你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 他已经靠过来了,水底下揽过季软,轻轻挠着腰肢上的痒痒肉。「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殿下的问题吧……总不能是我的问题,我每天晚上都那么配合。」 「嘶……」陆骁辞真没想到季软这么会推卸责任,不轻不重掐了一把她的腰,佯装怒道:「小没良心的,白天我在勤政殿为国操劳,晚上回来勤勤苦苦伺候你,到头来还是我有问题?」 「不然是谁的问题?」 陆骁辞一本正经道:「地点的问题。」 近来这人的脸皮是变得越来越厚了,季软深受其害,又听陆骁辞道:「所以今晚咱们换个地方试试……实践出真知……」 池水中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泛出,扩散,割裂,破碎……季软脑袋伏在池边,葱白的手指掐紧岸边的石头。她咬着唇,还是不可自制地溢出声音,然后,嘤咛声与水声交融,终于奏出奇妙的乐章。 夜风勐烈,流水湍急,季软转身一口咬在他的侧颈。后知后觉的,她似乎哭了。到处湿乎乎的,季软自己也分不清是泪是汗还是水,或者都有。 听闻乐章,陆骁辞浑身一颤,拨开云雾终于在崇山峻岭中寻到了出路。 许久,池水漾开的波涛由汹涌归于平静,等季软被抱回床榻时,浑身都是虚的。陆骁辞身上的水渍还未擦干,滴滴答答淌下浸湿衣衫前襟,薄薄一层贴在胸膛,显出隐隐绰绰的形状。 他的脖颈修长,喉结十分明显,此刻,雪白侧颈上多了一个鲜红的牙印。 陆骁辞捞起一块干的布巾,帮季软擦干乌髮。季软侧卧,任由他伺候着,脚趾头都懒得动一下。 待熄了灯火,陆骁辞翻身上床抱住季软,听到季软轻飘飘的声音:「殿下,骗人……」 第103页 「骗你什么了?」 季软眼皮沉重,还是忍着睏倦道:「殿下可还记得,成婚前你说过的,不会让我哭……」 陆骁辞当真仔细回忆起来,大婚前,他似乎,隐隐约约是这么说过……可是也得分情况吧?那头季软还在控诉:「骗子,大骗子……」 陆骁辞莞尔,起身在她额头亲一口,道:「床上的,不算。」 过了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人闲着犯懒胃口也大不如前。这日中午,季软取了冰块做红豆汤送到勤政殿,路过御花园时正巧碰到吕筱筱。 吕筱筱刚从宸妃娘娘宫里出来,这会受了气,正黑着脸疾步往回走。见了季软,一改阴沉的脸色端起满面春风来:「太子妃万安,这是要往勤政殿去吗?」 季软颔首,语气和表情皆是淡淡的,没把人放在心上。不想,吕筱筱故意道:「太子妃如此殷勤地往勤政殿跑,莫不是对太子殿下不放心?也对,皇长孙尚未有着落,太子妃盯紧点没错。」 这般公然被议论,季软忍的下去才怪,反问道:「那弟媳呢?可有盯紧五皇子?呃——本宫许久不见五皇子,弟媳可知他在何处?见了他替本宫问声好,让他有空也照顾照顾弟媳的肚子,省的弟媳太闲,有功夫管别人家事。」 说罢,季软扬长而去,留下气得在原地跺脚的吕筱筱。 季软知道,五皇子已经躲吕筱筱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吕筱筱到处找五皇子,可惜下人都跟哑巴似的,问不出话来。无奈之下,吕筱筱今日才来求宸妃娘娘。 宸妃娘娘恨极了她,怎么可能帮忙。她如愿以偿成了皇妃,可这皇妃,当的也太憋屈了。 此时惠宁宫中,宸妃吩咐一声,五皇子才幽幽从后殿出来。他原本在宫外喝酒消愁,昨日才被宸妃抓回惠宁宫。 原本想从皇妃入手翻身,可惜被吕筱筱那个草包坏了事。楚行简直悔不当初,他就是和吕筱筱多说了几句话,这女子怎么就莫名其妙黏上他了? 宸妃苦口婆心地劝:「行儿不能再堕落下去了,楚栖在成为储君的路上越走越顺,咱们得想办法尽快把太子之位夺过来。」 楚行冷哼一声:「说的好听,怎么夺?凭我府上那一点家兵吗?还是惠宁宫这帮阉人老妈子?太后和吕丞反目成仇,咱们夹在中间帮哪边都不行,再说,吕家确实不比从前了。」 宸妃娘娘岂会不明白这点道理,要不然也不会兵行险招找人行刺。「行儿不要丧气,机会是争取来的,没有路就走出一条路来。近日我的人联繫上了将军府,王夫人给了准话,谁能除掉太后娘娘,她必举全家之力扶持新君。」 「王夫人?将军府?」楚行瞬间燃起了希望,王家在朝中要人有人,要兵有兵,向来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若能有王家的支持,他必能成事。 「王家为什么要除掉太后?」 这就涉及到一件往事了,宸妃解释说:「王夫人的夫君,当年出征遭遇敌人伏击。敌多我寡,是太后下令止损,不许出兵营救的……」 那时新帝年幼,大权掌握在太后与吕丞手中,出兵的圣旨不下没人敢动。据说王家长子在勤政殿前跪了两日,后单枪匹马去了敌营,只带回来父亲的头颅…… 这样的血海深仇,王家能放下才怪。 能成事者非君子,这个消息对宸妃楚行来说,无异于走投无路时的明灯。除掉太后而已,她活得够久够风光了,况且本就时日无多,他只是……提早送人上路。 季软到达勤政殿时,与往日忙碌情景不同,意外冷清。陆骁辞坐在主位上沉思,见了季软稍稍抬手,一帮宫人鱼贯退出。 「今日这么早就议完事了吗?」 陆骁辞点头,揽住她:「头痛,所以将议事时辰改为晚上了,那帮老臣在家中用了晚膳才会进宫。」 季软替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要多懂事有多懂事:「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陆骁辞闭着眼,舒服地长嘆一声:「过几日休沐,我们去北梦园赏荷花吧,今日下人来报,北梦园荷花争相盛开,正是泛舟湖上的好时节。」 「好啊!」季软已经跃跃欲试了,「可惜我没坐过船,听说第一次坐船会头晕。」 「不怕,我抱着你。」 第53章 结局上 有一只饱饱 当天夜里, 季软睡的正熟,忽然被一阵喧譁吵醒。 翠珠从寝殿外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出事了太子妃, 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去慈宁宫。」 「何事?」 「太后娘娘殁了——」 季软怔住, 第一时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时, 翠珠已经拿来衣裳伺候着她换好,说:「是陛下的意思,李公公亲自传话想必不会有错。殿下直接从勤政殿过去, 接您的人已经候在外边了。」 没有思考的时间,收拾好坐上轿辇,一路往慈宁宫去的路上,又碰上其他各宫的嫔妃。神色睏倦的脸上绷得紧紧的, 显然也是刚醒被这个惊天的消息吓得不轻。 太后娘娘的病已经有些日子了,前段时间沉迷修仙问道伤了身子,说实话她的死亡季软倒没有特别意外。在她心里, 太后娘娘早晚得死。只是为什么是今晚,为什么这么突然,事先没有传出一点风声? 随即,她想到白天陆骁辞说的:头痛, 将议事时辰改为晚上了, 大臣们也是晚上才会入宫。这么做其实很刻意,就像特意挑选了大家都在的时间,见证太后娘娘的薨逝。 第104页 多思无益,赶到慈宁宫时才发现已经聚了好些人。不光陛下,后宫妃嫔,朝廷重臣也在。慈宁宫内外已经换上了洁白的丧幡,灯笼也变成了纸煳的白色, 宫人里里外外忙碌,陛下端坐正厅,一脸肃穆。 季软一眼就看到了陆骁辞。他站在首位,抬头挺胸,姿态挺拔,脸上瞧不出悲喜,也猜不出情绪。 很显然陆骁辞也看见了他,微微抬手季软便走过去了。她站在陆骁辞身侧,忽然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太后娘娘殁了,为何不张罗丧事,反而大半夜将众人聚集在一块?况且,正厅中央跪拜的五皇子,五皇子妃是怎么回事? 吕筱筱被吓得不轻,伏首在地身子微微颤抖,不住地说:「臣妾不知,确实不知……」 楚行倒淡定的多。他仿佛已经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如死灰,不说话不挣扎平静地望着地面。 「家门不幸!」孝诚皇帝说,「皇家发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养出这种狼子野心的人,实在罪过。宸妃当场认罪咬舌自尽,至于五皇子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此事交给刑狱司办,务必彻查真相以正纲纪。」 也是后来季软才听说,有人在太后娘娘的丹药里做了手脚,太后当场毙命。有人目击,是宸妃娘娘搞的鬼…… 季软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她望着陆骁辞,只觉得事情的走向,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季软没有多问,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身侧。 太后的丧期很长,宫里陆陆续续办了两个月才算结束。太后葬于昭陵,出殡后又安排了不少人守陵三年。 日子忽然闲下来,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眨眼过了八月,荷花早谢了。赏荷花的愿景没能实现,初秋,陆骁辞季软还是来到北梦园泛舟。 北梦园建于圣祖皇帝年间,歷经几代君王虽不復昔日荣光,但整座园子有种小而精的美感。秋风徐徐,湖水澄澈,陆骁辞没让下人跟着,自己握浆撑船往湖中央划。 船桨拨开一片片干枯柚子叶,偶尔惊动几条灵活的鱼。陆骁辞手腕用力,船就被平稳的推开。 季软还是第一次坐船,看见什么都新奇。她趴在船头,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胳膊,一会掐几片枯叶,一会掬水洒向陆骁辞,玩的不亦乐乎。 「别碰水,湖水很凉。」 季软玩了一会水,也觉得冷便收了心,做回船舱呆呆望着陆骁辞划船。「要试试吗?」陆骁辞举着船桨示意,「我教你,一点都不难。」 季软身上乏的很,「少骗我干活,不试。」 「被你看出来了。」陆骁辞讪讪。 正是午后,初秋的太阳火辣辣,身上不一会便出了汗。季软凑近,拿出手绢帮他擦擦。整个人趴在陆骁辞背上,声音懒懒散散的:「我们回去吧,困了。」 陆骁辞笑:「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懒了,走几步路就要背要抱,今日才出来多久,这就要回去了?」 季软不置可否。许是日子太平静心生懈怠,她最近确实懒。懒得起床,懒得走路,甚至有时候连膳食也不想吃。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没人跟着,再陪我呆一会。」陆骁辞歇了船桨,任由船只顺水流飘。一只胳膊枕在头上,一只揽住季软,闭眼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季软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再睁眼时脑袋昏沉,景象忽然变得模煳起来。「殿下,回去吧……」 陆骁辞睁眼,被季软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肚子又不舒服了?」陆骁辞伸手去揉她的肚子,「许是晕船了,第一次坐船多少会有点不适,等着,这就回去。」 陆骁辞抓起船桨,季软只觉得哪哪都晕,天在转圈,水也在转圈,等等,好像船也在转圈圈……她抓紧船舷,忽然干呕起来。 陆骁辞只得停下,轻轻拍了一会她的背,见季软难受的模样,他有点后悔了。上了岸,陆骁辞抱起季软回东宫,不忘吩咐下人去寻御医过来。 寝殿内薰香裊裊,御医挑开重重叠叠的帷幔出来,擦了擦汗。陆骁辞见他一脸紧张,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吃坏了肚子,今日带她去划船,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船的缘故。」 御医跪下,俯首在地:「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太子妃无碍,有喜了……」 陆骁辞嘴里念念有词:「无事就好,无事就好,等等……有什么?」 御医又道:「太子妃有喜,依脉象来看,已经两个月了。」 陆骁辞脑袋一阵轰鸣,彻底怔住了。前段时间被逼的太紧,努力了一段时间不见成果,二人十分默契地不再纠结孩子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后来又因为吕氏的事,陆骁辞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对孩子的事不上心。 然后,季软就怀上了。 难不成,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季软怀孕,头胎尤其痛苦。吃不下睡不好,到了怀孕后期脚肿的厉害,陆骁辞看的心疼,抱在怀里轻轻的揉:「生完这胎就不生了,你太遭罪。」 季软倒是觉得还好,每天都有人伺候着日子也过的飞快。生产那日是个下雨天,风声雨声女人们杂乱的喊声,听的陆骁辞头皮发麻。 他的心跳也和这雷声一样,时快时慢起伏不定。陆骁辞在殿外踱步,好几次想冲进去看看,皆被一帮御医拦下。 不知等了多久,风雨小了些,寝殿内忽然传出一声婴孩尖锐的啼哭,比春天的第一道惊雷还乍人耳朵。 第105页 寝殿门由内打开,陆骁辞第一个沖了进去。殿内血腥味还很浓,陆骁辞在床边蹲下,轻轻握着季软的手。 季软睁眼,虚弱无力地发声:「殿下怎么……怎么进来了?」 「疼不疼?」陆骁辞见她这副被折磨过后的模样,心疼死了。 方才接生嬷嬷让她用劲,嗓音又响又凶,这会缓过来季软才觉得委屈。「疼啊……」 陆骁辞俯身,不停地吻她眼皮,带着虔诚,「不疼了……不疼了……」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过来:「恭喜殿下太子妃,是位小皇子。」 说着接生嬷嬷将孩子放到陆骁辞怀里。陆骁辞第一次抱孩子,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动。怀里的小东西紧闭着眼,脸上皱巴巴的,时不时吐出一点粉色的小舌。 陆骁辞适应了许久,才抱着孩子缓缓坐下,凑到季软跟前,说:「软软,我们的孩子。」 季软伸手摸了摸,似乎有感应似的,小傢伙脑袋动了动,轻轻蹭了蹭季软的手背。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明明方才那么疼,季软忽然觉得值了。 她眼眶一热,滚出泪来。 陆骁辞吻去,小傢伙哼唧一声,似乎也在安慰她:不哭,娘亲辛苦了…… 孩子一个月大的时候,还没有取名。其实名字早在出生前就拟好了几个,季软和陆骁辞选来选去都不满意,一直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宫里许久没有孩子出生,按理说满月酒该大办一场,可因为还在太后守孝期便一切从简了。满月酒席过后,季软陆骁辞回到东宫,势必今晚要定下孩子的名字。 叫什么好呢? 季软觉得楚淳不错,以淳粹之气,庇天下万民。陆骁辞与她意见相左,觉得楚悍好。悍也,勇勐无畏方能拥天下之气。名字定不下来,季软提议:不如让孩子自己抓。 为了彻底遵从孩子意愿,陆骁辞将这些天所有想过的名字各写在纸上,揉成团打乱顺序,让小傢伙抓。小傢伙咿咿呀呀哼着,胖乎乎的手选来选去,最终抓出一张。 季软拆开,纸上赫然跃着两个字:饱饱。 「这什么名字,怎么混进来的?」 陆骁辞也不清楚,名字备选项太多,这几日皇帝皇后太傅也取了几个,他没细看放一块了。 「饱饱也行吧,包容天下,广开言路,海纳百川。」 季软不干,耍赖道:「不行,不好听,以后在大臣面前怎么立君威?」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这名字听上去跟闹着玩似的。陆骁辞将那张纸揉起来丢到一旁,谁知,小傢伙手脚并用爬过去,攥紧那张写着「饱饱」的纸张,献宝似的递到季软手上。 这……就难办了。 「儿啊……」陆骁辞将孩子抱在膝上试图讲道理,「这个真不行,重新选好不好?」 小傢伙哼唧一声,将纸团放在陆骁辞掌心,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似乎在说:听我的,就它了。 好吧,你可别后悔。最终孩子取名楚淳,乳名饱饱。 第54章 结局下 饱饱委屈 饱饱两岁的时候, 已经会走路了,就是说话说不清。咿咿呀呀半晌,没人听得懂他的话。乳娘只能连蒙带猜, 整日哄着:「饱饱是不是饿啦, 要不要这个……」 他跟谁都亲, 见了谁都伸开手臂晃悠悠走过来,口中喃喃:「抱抱……」 每当这时候季软总是蹲下身子抱他,顺便在儿子脸上亲一口。他尤其喜欢黏着季软, 圆熘熘的眼睛盯紧季软脖颈,胳膊,小腿,能抱哪里抱哪里, 像个跟屁虫似的,晚上也不放过。 陆骁辞气笑了,这小子似乎是来跟他抢媳妇的。现在想来, 小时候他选的乳名「饱饱」也别有深意。这个心机的小娃娃,从一出生就计划着要怎么和自己抢人了。 「你别这么小气,饱饱还小。」季软被小傢伙迷得七荤八素,整日纵容着孩子乱来。「睡吧——」季软睡在内侧, 轻轻拍着饱饱, 等哄睡了孩子,又隔着饱饱哄饱饱的爹爹,「殿下也睡吧,时候不早了。」 隆嘉四十四年,孝诚皇帝薨逝,太子楚栖登基,改年号为平庆。寓意天下太平, 万民安居。 饱饱四岁的时候,已经在太傅手底下开始习书学字了。太傅是三朝老臣,白花花的鬍子满腹学问,要求也极为严厉。 季软原本担心孩子不听话,会惹太傅生气,不想偷偷去瞧过几次后,饱饱倒是很乖。 饱饱的眉眼更似季软一些,生的柔和温润,杏眼一眨小嘴一撇,给人一种楚楚可怜之感,因此犯错的时候也愈发容易矇混过关。 这日,饱饱想吃糖。这点随他父亲,父子两都一个样,嗜甜。可是季软不让他多吃,什么时候吃,吃多少都是有讲究的。季软不给他吃,更不许下人偷偷摸摸拿给他。 饱饱委屈,他真的很想吃糖。 这日季软不在,饱饱支开宫人,搬了小凳子站上去,打开高高的柜门伸手进去摸糖。糖果然在这里,每次娘亲都只给他一小块,然后就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饱饱早就观察这个柜子好久了。他偷摸出来许多,躲在屋里吃的正欢,只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莫非是娘亲回来了?他得快些毁尸灭迹。饱饱将剩下的糖悉数塞进嘴里,嗷呜一口吃掉。 嘴里塞得满噹噹的,忽然听见有人喊:「楚淳——」陆骁辞倚靠在柜子旁,喊他大名。 第106页 楚淳是谁?哦,叫的不是他,那他继续吃好了。 陆骁辞忍无可忍,一把抱起饱饱,被儿子这副蠢样逗笑。他佯装严肃地问:「你在干嘛?」 饱饱一脸懵:「没——没干嘛,有老鼠偷东西,我——我抓老鼠。」 「哦?」陆骁辞拇指揩掉他嘴边的糖屑,「老鼠在这,朕抓到了。你说,朕要怎么惩罚偷糖的楚淳?」 饱饱的脑袋瓜子反应的贼快:「偷糖的是楚淳,关饱饱什么事情?爹爹要罚就去罚他,不要吓唬饱饱。」 说着眼睛红红,就要滚出泪来。陆骁辞无可奈何,帮他擦干净嘴,哄道:「是,不关饱饱的事。不哭……」他以为自己是个严厉的父亲,可面对饱饱的时候,就是绷不住脸。 一地糖屑,柜子也乱糟糟的,一看就被人翻过。 「爹爹——」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饱饱赶紧抱大腿献好:「楚淳偷了糖,但他是个好人,能不能不要让娘亲发现——爹爹帮帮忙好不好?」 陆骁辞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季软不让儿子吃糖,看把孩子憋的。「朕帮楚淳,可有什么好处?」 饱饱左看看有看看,确认没有别人后,才从怀里掏出一点遗留的赃物,是他打算晚上吃的,现在不得不献出来。「这个给你好不好?」 饱饱眨着星星眼求人的模样,简直让人拒绝不了。「好吧。」陆骁辞妥协,收拾好了一切,还和人拉勾勾,一定不告诉娘亲。 晚间季软回来,果真发现柜子里的糖被人动过了。「怎么回事?」季软奇怪。 陆骁辞主动承认:「我吃的。」 季软将信将疑,「你吃的?勤政殿的糕点不好吃?至于和饱饱抢?」 陆骁辞抱起她,放在床榻上,压低声音道:「糖是我吃的,不信你尝尝。」 饱饱被乳娘伺候着洗完澡,在寝殿外走来走去,犹豫过后他不敢进去了。今日做了错事,还是离娘亲远一点,反正有爹爹在…… 乳娘牵着他要回屋歇息,饱饱回头不舍地望一眼紧闭的殿门,他很担心:爹爹不会被娘亲打手心心吧? 算了,打就打吧。娘亲打手心很疼,幸好打的不是他。 爹爹,辛苦你了。饱饱在心中默念。 饱饱五岁的时候,某个冬日闹着要去外面玩。季软和陆骁辞拗不过,正好近来陆骁辞事务不多,便带人到京郊的跑马场狩猎。 冬日阳光稀薄,天地一片洁白。 路过鼓山时,季软和陆骁辞对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不约而同笑起来。饱饱不开心地问:「爹爹,娘亲在笑什么?」 季软答:「你不懂。」 陆骁辞答:「这不是小孩子能听的故事 。」 话音刚落,季软和陆骁辞又笑起来。饱饱气得小拳头打在软垫子上,他讨厌爹爹和自己抢娘亲,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饱饱也要知道。 不管他怎么闹,就是套不出话来。饱饱撇嘴,季软忽然一转身,一口亲在陆骁辞脸上。饱饱霎时就委屈了,有脾气了,质问陆骁辞:「爹爹,你为什么要亲娘亲?」 陆骁辞莫名其妙:「朕的皇后,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再说你看清楚了么,是她亲的朕?」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饱饱不依不饶。 「朕为什么要拒绝?朕不光不拒绝,还要再亲一口。」说罢,陆骁辞低头吻了一下季软。 饱饱哭的更大声了。 季软眉眼弯弯,亲左边儿子脑门一口,再亲右边陆骁辞脸颊一下,一番折腾才平息了这场战争。 鼓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饱饱还不死心,他问:「娘亲,你和爹爹的秘密是什么呢?」 季软拍着他的背,依旧不答。 好吧,饱饱放弃了。陆骁辞一直望向窗外,好奇心旺盛的饱饱又问:「爹爹在看什么心心呢?」 这次季软回答了:「大概是在看,我们的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