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魔头奔现后,我跑路了》
1、欺负
天色昏暗,冷风呼啸。
灵云宗山脚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穿透树梢,洗得天地青葱,灰蒙蒙的天色兜头压了下来,预示着还有更大的暴风雨。
白秋撸着袖子,挽着长发,抱着两米长的大扫帚,站在一眼望看不见的山路上,艰难地扫着地上的落叶,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水。
她今天的任务,就是打扫整座山路上的落叶,不扫完不能吃饭不能休息,不分昼夜。
眼下已扫完大半,但天色已是快要暗了下来,眼看还有一场暴雨,吃饭是绝对不可能吃饭的,说不定今晚还得通宵冒雨扫落叶,说不定一场暴雨过后,她又白扫了。
真的很欺负人。
可是白秋没有办法。
怪就怪她只是外门弟子,还是个不起眼的丹修,没练出点儿什么丹,还总是因为这张脸,三天两头被那几个师姐们欺负,
是的,因为这张脸,她显得格外扎眼。
白秋本是穿来的,这是一本书中的世界。
她穿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才刚看了第一章以及评论,知道主角是谁反派是谁,主角都还没出场呢,对这个世界完完全全,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书中第一章提及的炮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了书里。
对,她看到了炮灰。
因为她穿书后的身份,是炮灰的养女,炮灰中的炮灰,顶级炮灰。
白秋穿来时是个小婴儿,她那炮灰爹是个赌鬼,时常喝得醉醺醺的,动辄打骂白秋,还想把白秋卖去青楼换钱去赌。
白秋八岁时,虽穿着粗布麻衣,灰头土脸,却已看得出日后是个顶级美人胚子,青楼的老鸨意图将她调.教成的花魁。
白秋在青楼和老鸨虚与委蛇,又仗着自己成年人的聪明,从青楼逃离,又误打误撞参加仙门大选,进入这个极为有名的灵云宗,成了外门弟子。
她在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待了十五年,因这张一看便是祸水的脸,无论到了哪里都格外扎眼,日子便过得谨慎小心,不出类拔萃,也从不得罪人。
偏偏她又是个没背景没资历没天资的。
被师姐们针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直到现在,白秋只时常听说原书男主的名字,据说是个闻名天下的剑修,是无数女修梦中的道侣。
可白秋没见过。
白秋只知道自己这么炮灰,大概和主线无缘,也还好,她好歹过得平静,以后练好丹药下山卖钱,攒够了银子就可以过快活日子了。
本来她的性格也很佛系,除了有些不喜欢与人争执,凡事忍让三分,压根懒得发脾气,其余的倒也过得还行,平时有吃有穿,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有时候虽会被欺负,但大多数时候,只有炼丹炼丹和炼丹,和穿书前无尽的考试没什么区别。
此外,她还有一个小秘密。
“小白,我回来了。”
一道清冷的少年音穿透她怀里的通讯玉简,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白秋的秘密,就是这个少年音。
通讯玉简乃是个极为方便的法宝,即使远在千里,也能与人通讯,内门弟子几乎人手一份,对外门弟子来说,却是千金难求,白秋怀里的这个玉简是三年前捡来的,而玉简的主人,自然是这个正在说话的小哥哥了。
他那时不认识白秋,察觉到玉简被人打开,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是你捡到了我的玉简?”
清越动听的少年音,尾音低沉,好听得简直让人耳朵怀孕。
白秋:完了,我恋爱了。
她捧着玉简发愣,脑子里已经迅速脑补出了修为高深、衣袂飘飘、清冷孤傲如高岭之花的少年仙君,站在云端之上,冷淡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冲着这个声音,勾搭他!攻略他!和他恋爱!
当代年轻人恋爱自由,遇到喜欢的当然要大胆追求了!不处一处对象怎么知道自己不适合呢!这年头竞争太激烈,稍微好看一点的修士都被师姐们抢走了,她当然要大胆争取啊!
大不了不适合再拜拜嘛,下一个更乖,隔着玉简,风险低成本低,多好啊。
虽说声音好听的大多油腻,可玄幻世界,仅和这样的声音聊天,便是一种绝佳的享受。
白秋果断回答道:“是我捡到的,这位道友,你要拿回去吗?”
对方嗓音冷冷的,“不必了。”
白秋一本正经:“相逢即是有缘,我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道友小哥哥,你叫什么呀?哪门哪派,可有尊号?”
对方压根不理她,直接挂掉了玉简。
白秋:哇,好高冷,我喜欢。
白秋本以为这算攻略失败了,谁知偶尔还能听到那边的动静,说明小哥哥身上还揣着玉简,也没有切断与她的联系,白秋便一鼓作气,为了将清冷小哥哥拉下神坛,开始每天找他聊天,从渣男式的“早安”“晚安”开始,持续打卡。
然而不行。
道友小哥哥性格高冷,不好相处,偶尔很是毒舌,时常嫌她聒噪,不搭理她。
偶尔她会听到一声淡淡的冷笑,那声音夹杂浓浓的不屑与嘲弄,简直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
若是旁人,恐怕会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到了白秋这里:哇小哥哥一定超有气场!
白秋更有动力了,就算撩不到手,每天这么听小哥哥不爽地哼哼也很好玩啊!更何况她特别好奇,这种级别的大佬是不是特别厉害,一挥手就死一片的那种,白秋连剑都没拿过,但也不耽误她想看漂亮小哥哥拿剑耍帅啊!
可能倒贴是有点,不要脸也是有的,可架不住白秋她无聊。
人一旦无聊,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白秋对着玉简可以哔哔一整天,甚至把玉简当成了倒苦水的树洞,数年如一日,每天从自己的日常生活说到门派八卦,从八卦说到人生哲学,再从哲学谈到路边那朵开得灿烂的野花。
甚至还有“我去吃饭了”“我去练功了”“我去喝杯茶继续说”,诸如此类的废话,无穷无尽。
偶尔她还会吹牛皮——
“我跟你说,我最近可厉害了,我今天遇到一个吃人的妖,我一个没有用过剑的人,居然拔起我师兄的剑趁其不备杀了那只妖!”
“你说我是不是在用剑方面比较有天赋?可我炼丹也超棒的,哎呀好纠结,我或许可以考虑两个都学?”
“说不定本门有史以来第一个又会练剑又会炼丹的女修就出现了!”
“可是练剑的话烧钱,我好不容易攒了一些家当,还是不要当剑修了。”
“……”
她真的好多话,如果遇上考核日倒还好,如果遇到清闲的时候,她可以坐在湖边捧着玉简一直说话,把对面的小哥哥当成闺蜜,无话不说。
终于,小哥哥开始理她了。
从一开始不耐烦地叫她闭嘴,到后面偶尔会说一两句,再到后来,逐渐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时常主动与她说晚安。
小哥哥说,他叫青烨。
——一听就是光风霁月的神仙哥哥!
白秋觉得仙君配魔修才是最带感的,于是她心生顽劣,骗他说自己是无恶不作的魔修,对方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无妨。”
“只要是你,就可以。”
白秋被撩到了,她觉得他真是太好了,她真的决定恋爱了。
和小哥哥确认道侣关系整整一年,白秋知道青烨平日很忙,但每日都会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偶尔她修炼遇到难题,青烨也会适当点拨她,甚至还会教她长老不曾说过的秘法。
“你无须听旁人指导,有我在,修炼上没有难事。”青烨说完,忽然问她:“今日可还有什么高兴的事?”
白秋笑嘻嘻道:“有啊!青烨教我修炼,明日的考核我一定能过!”
那边的少年低低一笑,又说:“不过又如何?”
“啊?”白秋疑惑,又嘀咕道:“不过的话,我就得受罚了。”
“谁敢罚你?”
白秋说:“我长老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长老极为严格,谁要是做的不好,谁就不能吃晚饭,我之前可是顿顿都吃不饱。”
青烨的声音冷了下来,冷哼道:“日后便吃得饱了,谁让你吃不饱,我便让谁活活饿死。”
这话说的忒霸气。
可白秋觉得青烨也只是口嗨而已,毕竟在他眼里,她只是个魔修,连她是哪门哪派的都弄不明白,更何况她的长老那么厉害,小哥哥再厉害也未必打得过啊。
但白秋越发确定,青烨一定是极为刻苦勤奋,地位极高的人。
可这几日,青烨不知忙什么去了,一声消息也不回,他不在的这几日,白秋一个人无聊,还接二连三地倒霉。
今天还在这里挨罚了一整日,打扫落叶是个体力活,她又冷又饿又困,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越是倒霉,越是想念她的小哥哥。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白秋立刻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消失三天啦。”
青烨沉默片刻,温声道:“近日有些忙,乖。”
此刻冷风骤起,卷起一地枯叶,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在脸上,白秋站在冷风中,蹲下来拢了拢手臂,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生病了?”青烨忽然说话,嗓音蓦地凉了下来。
白秋抱着竹扫帚,委委屈屈地和他告状:“青烨,我被人欺负了。”
“嗯?”
“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我有两个师姐,老是针对我,昨晚长老来炼丹房巡查,她们偷换我的符纸,合起伙来诬陷我用邪术,然后我就被长老惩罚了。”
白秋本来已经不气了,但一当着青烨的面提起这事,便禁不住地委屈,语气也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平时忍着她们,那是因为是同门,我给她们面子,可她们变本加厉,简直太过分了,青烨你说是不是?”
“青烨,你说我要是会用剑的话,我肯定直接打了!”
“陷害我做不来呀,我又不是她们这些小人,太掉价了!”
“可是长老就是偏心,他不信我。”
那边一阵沉默,似乎没想到会这样,过了一会儿,青烨冷声道:“那你就这么算了?”
白秋挠头,“可是我想不到好办法。”
青烨漠然道:“炼丹,下毒。”
白秋吓了一跳:“啊?不行,万一暴露,是要逐出师门的。”
青烨:“我教你摄魂咒,你勤加练习,便能将她们杀于梦中。”
白秋:“!”
青烨:“或者,我派傀儡人过来,杀了她们。”
小哥哥平日里可温柔可温柔了,但一遇到让白秋受委屈的事,他出的主意都是这么恐怖,白秋心想,还真是杀伐决断,难道大佬都是这样直接的吗?心里对他的来头再往上拔了拔。
一边听他说话,她一边非常乖地点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具体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虽然想报复,但真正杀人的事她还做不出来,也不想麻烦青烨。
“哟,这是谁啊?还在干活呢?”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女子的轻笑着,白秋转头看去,只见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女子眉眼冰冷,抱着手臂打量着她,“你居然还敢在这里偷懒?是嫌长老罚得不够么?”
白秋莫名其妙,“我没偷懒啊?你没看见?这就是我扫的落叶。”
那女子垂目扫了一眼,忽然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来,忽然抬脚,当着白秋的面,狠狠踹翻了那一篓落叶。
无数的落叶顺着台阶滚落,原先扫干净的长阶,再次变得一片狼藉。
白秋:……操。
那女子拍拍手,嘲讽道:“你扫的落叶呢?这是没偷懒?”
白秋暗暗咬牙,“……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女子笑道:“怎么?我就这么过分,你难道还出手打我吗?小心我去告诉长老,就说是你偷懒,别说今日不能吃饭,明天后天也不能呢。”
白秋握紧扫帚,冷冷瞪着她,那女子人多势众,周围几个女弟子见她如此,纷纷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声,一直到她们耀武扬威般地离开这里,白秋都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一地凌乱的落叶。
她深呼吸,深呼吸,忽然一把丢开了手中的扫帚,撂挑子不干了。
……操特么的,人善被人欺,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忍?
“青烨。”她拿出玉简,咬牙切齿道:“你说得对,我觉得我可以来个鱼死网破。”
可对面的人此刻改变主意了。
“小白,想见我吗?”
2、局势
想见他吗?
白秋没想到青烨会主动提及,毕竟当初是她死缠烂打着人家,肯维持这种不见面的情侣关系算是人家小哥哥有耐心了,毕竟这种级别的大佬都很忙的。
涉及现实了,那就意味着会牵扯到方方面面。
从师门,到身份地位,修为实力,还有各种现实问题……
她混成这样,也不想给小哥哥带来困扰,所以一直没有主动提。
青烨主动提起,便说明他已经主动对她上心了,白秋瞬间眉开眼笑,响亮地答了一句:“想!”
“青烨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一定比我大师兄还厉害,我特别特别想见你……”又到了彩虹屁时间,白秋拼命拍小哥哥马屁,“青烨你来见我的话,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呢?我想换一身新衣裳,我好像没有胭脂水粉,青烨你会嫌我寒酸难看吗?”
对面的少年温声道:“我来养你,不怕。”
白秋蹲在地上捧着玉简,耳根都红了,小声道:“不、不用你养,我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那你什么时候来啊?”她又忍不住问。
青烨没有犹豫,“明日。”
明日?!
白秋惊了一下,她没想到他说来就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白秋垮着小脸,“可是我今晚要打扫落叶,明日也不知能不能休息……”
青烨说:“不必做了,我既亲自来,便是要带你走。”
少年清冽的嗓音冷如清泉,带着一贯的冷漠傲慢,像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跟他离开吗?
白秋没什么亲人,只有几个算是关系普通的朋友,对灵云宗并无太多留恋,可让她跟着一面都没见过的人走,好像又不太好……虽然她坚信青烨不是坏人,但身为女孩子,这点警惕心还是有的。
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在这儿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完,要不明天我们先约好在一个地方见面吧?然后我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白秋又非常熟练地撒了一下娇,“青烨,好不好呀?”
青烨淡淡“嗯”了一声。
青烨就是好,看起来不近人情,实则外冷内热,不管是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她。
白秋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就算又冷又饿,想着明天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男朋友了,也非常激动难耐。
青烨教她用了一个简单的口诀,可以让扫帚自己动,让白秋坐在台阶上休息,很快,赶在下雨之前,那些落叶便被重新扫回了竹篓里,比白秋自己干活还要快许多。
白秋非常快乐,对着玉简“么么哒”,青烨又问她:“想学整人的法术么?”
“想!”
青烨低笑一声,让她仔细听着,他教她怎么捏诀,白秋反复练习几次,很快就学会了。
她把落叶和扫帚放回去,去找山门外的一个看守护山大阵的老者交差,然后趁着夜色,冒着小雨悄悄回去。
她只是灵云宗的外门弟子,这年头,只有内门弟子可以独自拥有一间房子居住,有钱的外门弟子也可找人打通关系,剩下的,像她这样的穷鬼,只能睡那种大通铺一样的集体宿舍,八个人一间。
白秋悄悄溜进去时,所有人都已经睡了,白秋脱下湿透的外衫,悄悄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小声对小哥哥说了一句晚安,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白秋起身,随众弟子一起晨起上早课,发现上早课的弟子居然少了一半,到了午时,饥肠辘辘的白秋想着还要和小哥哥见面,火急火燎地跑去饭堂用午膳。
谁知向来热闹拥堵的饭堂,居然没有几个人,不过之前故意刁难的那几个师姐倒是在。
白秋脚尖一转,迅速地绕到了柱子后头,不让她们发现她。
她听到她们在说话——
“前几日魔族入侵,占领了整个涪陵,我们灵云宗就在涪陵附近,掌门派了那么多师兄下山对抗魔修,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看长老们那个脸色,恐怕是情况不妙。”
白秋也听说了,不过一开始只是几个魔修散播蛊虫瘟疫,屠戮百姓,故意挑衅这附近的仙门。
起初,也没几个大宗门放在心上,谁知后来出没的魔修越来越多,还有魔兽冲入凡间的城镇,修为一个比一个高,等这些仙门当权者回过味来,才知道并不简单。
派了弟子下山除魔,结果团灭,紧接着魔族便入侵了。
“我们灵云宗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了,连掌门长老都如此担心么?”
“那你是不知道,我听说这回,何止我们灵云宗出动了不少人手,连蓬莱、剑虚宗等隐世大宗都出动了许多大能,据说是常年呆在魔域那位衡暝君亲自出马了。”
衡暝君,白秋也听说过,据说是千年前的那一场仙魔浩劫,修仙界的大能围剿兴风作浪的衡暝君,结果仙门损失惨重,大能死了一大批,衡暝君身为当时最强的魔,也伤得极重,便在呆在魔域养伤,后来便甚少出来兴风作浪。
这些年几大仙门拼了命地恢复元气,也战战兢兢地盯着魔域,唯恐这位魔头什么时候出来报仇。
传言,这位魔头原是受天道点化的妖,从妖修转修道,还转过丹修剑修,简直无一不精,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在飞升之时成了魔。
当世活着的人中,几乎没人知道他本名是什么了,只知道这位魔头,喜怒无常,残忍嗜杀,十分恐怖。
“昨日衡暝君重出魔域,蓬莱掌门惨死在他手中,眼看我们灵云宗马上要遭殃了,我听一个内门师兄说,掌门打算亲自去杀魔头了。”
“掌门如今的修为,好像是元婴大满,再加上那些掌门一起……如此都没有把握,那这魔头的修为……”
匪夷所思。
那魔头的修为,一定是极为变态了,如果他到灵云宗来,只需动一动手指头,整座山都得塌了吧?
白秋听得十分震撼,这感觉,就像是你出门买个菜,还在想着中午做什么好吃的,转眼就听人说今晚是世界末日一样,太倒胃口了。
白秋悄悄捏了个法诀,那几个女弟子说完,正起身打算离开,却忽然滑倒在地,走在最前面的女弟子愤怒地转过身来,非说是身后的人推了她,后面的女弟子死活不承认,几个人吵成一团,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得摔倒在地。
她们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来,仔细一看,原来每个人肩头都有黑色的印子。
她们的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白秋看着她们尖叫着落荒而逃,捂嘴偷笑,心道:青烨教的这招隔空推人还真是好用。
白秋想着方才听到的传言,又联想到青烨这几日都说自己忙,该不会派出去除魔的弟子中也有他一份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要赶紧让青烨小心点,别硬碰硬受伤了。
“青烨?青烨?”
白秋对着玉简叫了好多声,表情又垮了下来。
他又不在。
还真是忙,白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她追了他两年,与他恋爱一年,都这么久了,如果他可从来没像这几日消失得这么频繁过。
如果他不是那些下山除魔的大能之一,他还能是忙着什么?
再联想到他昨夜说,要带她离开……
会不会是因为,他以为她是魔修,眼看着仙门与魔族之间会有一战,已经料到他们不能在一起了,所以决定带着她远走高飞?
白秋:完了,越想越虐了。
她饭也吃不下了,念着青烨的安危,眼看和青烨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她召唤出自己的灵兽,让灵兽带着自己飞去和青烨约定好的青云山。
白秋的灵兽是一只鹅。
是的,别人都是仙鹤大鹏之类威风凛凛的灵兽,白秋偏偏找了一只大肥鹅,在一众弟子里显得格外画风清奇,别人不理解白秋的审美,但是白秋自己很喜欢这只鹅。
“嘎嘎嘎……”
哄好自己的鹅之后,她走上了鹅背,青云山离此地不远不近,来去只需半个时辰。
仙鹅扑腾了一下翅膀,刚刚振翅起飞,还没升空呢,白秋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秋,你要去哪?”
白秋:卧槽。
完了。
这个声音……是长老。
白秋最怕的就是这个负责巡查弟子的长老了,她十次受罚,九次都是这个长老故意不肯放过她。
白秋背脊紧绷,缓缓转过身来,战战兢兢地说:“见过许长老,我没去哪里,我让我的鹅带我兜兜风。”
许长老闻言,瞥了一眼白秋的那只大白鹅,嘴角抽了抽,就算不是第一次见,他也颇为不习惯这只画风清奇的鹅。
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养什么不好,非要养鹅。
许长老今日不是来找茬的,他惦记着正事,漠然吩咐道:“掌门和几位长老有事找你,随我来一趟吧。”
白秋:“……啊?”
她指着自己,难以置信,“您确定是我?”
许长老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端详着白秋的脸。
……这张一看就是祸水的脸,比妖精生得都过分,除了白秋,还能找得到第二个人么?
除了是她,也不能是别人。
许长老此刻不好透露什么,只是说:“别废话,快快随我过来。”
3、魔头
眼看着,不能去找青烨了……
白秋心里焦急,想用玉简告知青烨,可那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白秋悄悄在袖子里焦急地摆弄着玉简,许长老很快察觉不对,转身问她:“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白秋心虚地低下头。
这下,她不敢乱动了。
灵云宗门规甚严,如果被发现她和本门外的人暗中联络多年,甚至洗不清内鬼的嫌疑,简直是无解。
白秋跟着许长老一路往里走,来到掌门主峰之上,她拜入灵云宗七年,身为外门弟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只有身份够格的人才能出入的地方,白秋好奇地四处打量,越想越纳闷。
难道她有什么惊人的身世?此刻宗门危机,所以决定公开了?
还是说她有什么奇异的天赋,突然光环降临,决定让她来拯救世界?
不对啊,她不是炮灰么?她哪来的主角光环?
白秋一路上都很纳闷,直到走进掌门所在的正殿中,掌门和几位长老都等候多时,一个个神情肃穆地看着她。
白秋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先行了一个礼,“弟子白秋,见过掌门,以及……”她抬起头来,看了一圈,懵了。
——这里的长老她都不认识。
白秋挠头。
谁叫她等级太低,好像除了排名最次的许长老,她也没资格见别人了。
“不必多礼。”看穿了白秋的尴尬,最上首的掌门率先开口,微笑着,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祥无比:“白秋啊,这些年在灵云宗过得可习惯?”
白秋:“?”
您是来找我嘘寒问暖的么?
她还要面基去见小哥哥呢,如果是嘘寒问暖,大可不必。
白秋干笑着和掌门应付了几句,掌门便开始笑着说如今的天下形势,从一千年前的恩怨说起,从灵云宗祖师爷的开派初衷,说到今后灵云宗的发展方向,顺便展望了一下未来,白秋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嗯?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下一秒,掌门便叹息着问:“为了天下人的安危,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什么?
白秋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可愿意扮作被进献给衡暝君的炉鼎,如若能讨衡暝君欢心,便可为魔族入侵拖延时间,能救无数人于水火之中……”
白秋:???
是她听错了吗?
她?被献给衡暝君?炉鼎?
不是,你们一个大宗选择用她这种藉藉无名的小弟子使美人计,说出去真的不怕被人笑话吗?就算真打不过了,也没必要这样吧?
先别说那魔头吃不吃这一套,她好好一个正经修炼的弟子,至于吗?
见白秋沉默不语,怕她仍旧不愿意,掌门又表示理解,抛出了更好的筹码:“我们会竭尽全力保你性命,如若事成,今后予你一座灵矿,此生用不完的金银财宝,还可破格收你为内门弟子,任你挑选师尊。”
他们觉得,这算是极好的筹码了。
毕竟对于那些外门弟子来说,能成为内门弟子是挤破头都难有的机会,因为一个人的灵根一开始就注定了,外门弟子极难有所突破,更何况就算是对于内门弟子来说,任意挑选师尊,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可白秋觉得……她想骂人。
别人想,不代表她想;别人在乎,不代表她在乎。
就算是把掌门之位许诺给她,为了这种事情铤而走险,先别说她活命的几率有多大,就算她能全身而退,代价是牺牲了自己的身体……抱歉,做不到。
“我不愿意。”白秋直接拒绝。
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都极为惊讶。
“白秋!”许长老率先施压道:“你就算不答应,到时候灵云宗遭受灭顶之灾,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么?此法,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有何不可?难不成你是嫌条件不够……”
“没有。”白秋忽然抬头,她第一次面对许长老的时候,不再小心翼翼,她冷笑道:“你们这是道德绑架,我很想请问一下你们,如果我死了呢?”
“那也……”有长老正要开口,被白秋打断。
“牺牲我一个,换多数人的性命,一个换多个,你们觉得很划算是吧?而且还是个没什么前途的外门弟子而已,对你们无关痛痒。”
白秋拍拍手,嘲讽道:“所以人命在你们这里就是数字,可以做这种交换?如果让长老们让弟子主动牺牲,弟子或许还能考虑考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心狠之人。”
“但是,逼着我牺牲,做不到。”
“爱咋咋地吧。”
白秋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士可杀不可辱,别看她平时都会忍让他人,倘若逼急了,她比谁都倔。
如果答应了,九死一生,如果不答应,可能也会很惨,可至少……
还能不辜负青烨吧。
握紧手里的玉简,白秋有些失落,唯一一次见他的机会没了就算了,现在青烨也不在,他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也许还以为她故意不去见他。
“白秋!”那些长老没想到她将话说得如此绝,脸色皆是一变,有人拍案而已,沉声道:“那也由不得你!”
白秋只觉得后颈一疼,浑身上下变得酥软无力。
沉沉倒地时,她下意识将玉简揣进胸口,感觉到玉简不会丢失,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才彻底崩断。
无止境的黑暗将她往下拉扯着。
她晕了过去。
魔族入侵的速度,远比所有人预估的要快很多。
从前就算魔族作祟,那位在魔域禁地疗伤的衡暝君都不会露面,再怎么闹也都是小打小闹,魔族就算被打得屁滚尿流,死伤无数,衡暝君也没动静。
一度让魔修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位魔王大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传说?
真的有这人吗?他还活着吗?为什么老是不出现?
现在,衡暝君出现了。
一千年前大能辈出,一千年后的现在,许多仙门凋零,术法失传,就算有后起之秀,没有一千年以上的修为,也打不过这位千年前就是化神期的衡暝君。
以灵云宗为首的几大仙门抵御不住,决定与这位几千岁的魔头谈判,将谈判之地,选在了青云山。
本来说得好好的,仙门这边派去的使者也说,衡暝君的态度还算平静,没有发火的征召,一切可以按计划进行。
结果一个时辰后,衡暝君发怒了。
准确来说,不是发怒,是发飙。
他削平了青云山的山头。
几位掌门人:???
完完全全是懵逼的状态,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纰漏,大家都慌了,拼命派出使者继续谈判,谈判,谈判,谈着谈着……谈崩了。
衡暝君压根不想谈。
他亲自来了灵云宗。
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了,能赶来支援的大能尽快前往灵云宗,赶不来的只能远远观望。灵云宗的弟子们也是懵逼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打着打着,对方的老大就这么单枪匹马过来了,身后的众魔浩浩荡荡地跟着,也是跟得一脸懵逼。
最离谱的是,为什么这些仙门的掌门们,一个个还得战战兢兢夹道欢迎?
到底什么情况?
只有白秋知道什么情况。
白秋醒来之后,毫无意外地受了一些苦头,现实教她知道了,什么是强权。
强权就是,给她喂了哑药,对她下了蛊虫,逼她穿上勾.人的红衣,如果不接受美人计,那就得死。
白秋当然不想死。
再刚,也没必要玩命。
算了算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白秋确定怀里的玉简还在,可她说不了话了,更无法与小哥哥相认了,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冷眼看着面前的一片乱象,她觉得自己这波得凉,唯一一个不凉的办法,就是美人计奏效。
白秋生得极美,从小就是耀目的美人胚子,之所以找上她,的确是有原因的。
换上红衣,略施粉黛,便已美得惊心动魄。
她天生是桃花眼,眸子清透如上品琉璃,眼尾勾人,又纯又媚,是那种第一眼美人,还越看越觉得好看的。
炮灰美是没天理的,除非她的美就是她炮灰的理由。
白秋:有句脏话不知当不当讲。
白秋被蛊虫控制着,丝毫不敢忤逆掌门,被蛊虫控制着,跟着掌门一步步走了出去,来到灵云宗主峰最大的正殿里,很快便感觉天色倏然暗了下来。
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慢慢迫近,那些掌门神色微变,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心悸,感受到了这位魔头的实力。
不愧是数千岁的大魔头,他们都算是他的晚辈,千年前他搅得天下大乱时,在座的甚至都还没出生。
除了谈判,也没有第二个办法。
白秋在这里修为最低,一感受到化神期修为放出来的威压,便感觉气血翻涌,整个人跪了下来,双手撑着地面,摇摇欲坠。
一个人从她身边掠过。
准确来说,是一道黑影。
那人走得极快,身形产生淡淡幻影,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最上首的主座上,懒懒地靠着椅背,掀起了眼帘。
这便是衡暝君。
身后的魔潮紧随而至,瞬间将这里团团围住,被魔包围的感觉让几位掌门长老变了脸色,为首的剑虚宗和灵云宗的掌门人还算镇定,剑虚宗掌门抬头看向衡暝君,低声道:“晚辈见过衡暝君,我们几派近年来与魔修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请衡暝君谈判,便是商议日后和平共处……”
话还没说完,上首的魔头慵懒地摆弄着手上的玉简,忽然抬起了手指,无数的青藤从他脚下钻出,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剑虚宗掌门绞来。
“咚”的一声,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白秋看到面前溅出来的鲜血,脑子瞬间麻了。
谁都没有料到他会直接动手,所有人都惊骇异常,甚至有人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上首的人慵懒地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玉简。
他说:“嘘,别说话。”
“再说话,全部都杀了。”
4、青烨
嘘?别说话?
为什么不能说话啊!你之前也没说不许说话啊!就这么杀了人你真的是来谈判的吗?你知道你刚刚杀的是谁吗卧槽?
所有人都是懵的。
两方谈判,按理说,动手相当于一种撕破脸的讯息,衡暝君率先出手,就是不谈的意思了。
可他都动手了,周围的人愣是没人拔剑而起,所有人都是呆滞的表情,后知后觉地觉得要抄家伙干了,可是环顾四周,没有人先动。
真不是他们怂。
数千岁的魔头,可谓是祖宗级别的前辈,他是不是魔已经不重要了,他在这里,便是一种自然的威慑。
衡暝君这个境界,元神不灭,生死已超脱肉.体之外,如果能谈能哄,自然是尽量哄着,真打起来,所有仙门覆灭,未必也能杀得了他。
他们苦心经营多年,也未必肯为了杀一个魔头,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所以现在,衡暝君不许说话,大家居然很一致地噤声了。
谁都没说话。
终于清静了,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魔头,慢悠悠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旁若无人地低着头,专心摆弄着手中的玉简,眼神十分专注。
——这架势,活生生一个网瘾少年。
众人:“???”
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有相同的疑问,除了白秋。
白秋自从听到衡暝君的声音之后,整个人就不太淡定了。
衡暝君的声音,听着十分年轻,嗓音清越动听,透着股冷淡疏离,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蔑视。
……这声音。
白秋傻了。
这这这……这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哥哥青烨吗?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这个冷漠孤傲的态度!
她朝夕相处了三年,化成灰都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衡暝君?那个几千岁的魔王?
白秋:老天怕不是在逗我?
她脑子放空了一秒,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掐了掐手指,很疼。
不是梦。
她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逻辑线。
——她和青烨要面基了,她和青烨错过了,她被迫成了献给魔头的祭品,魔头就是青烨。
白秋真的茫然了,这感觉就像是你明明网恋了一个温柔黏人的少年音,结果面基之后发现这人是麒麟臂、手臂上纹着青龙白虎的社.会大哥一样。
说好的风姿翩翩美少年呢?!
这怎么想,怎么离谱好吗!
就很懵,而且措手不及,她脑补了三年的样子一下子破灭了,简直人生都灰暗了。
白秋甚至连周围恐怖的气氛都感觉不到了,撑在地上的手微微用力,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不怕死地抬起头来。
这一眼看去,第一眼触及的,是那一袭浮动着金丝暗纹的黑袍,如水波一般拖曳及地。
以及男人冷如白玉的侧颜。
他懒散地坐在上首的主位上,坐姿非常随性,身子斜斜靠在一边的扶手上,手肘微微支撑着,是个随时可以打盹睡过去的姿势,头微微偏着,眸色微敛,眉心蹙起,只是专心盯着手中的玉简。
玉简……
确定是她的小哥哥无疑。
白秋:我麻了。
好的,小哥哥很好看,没有麒麟臂,也没有左青龙右白虎,这慵懒的坐姿,简直是又敷衍又霸气……
可魔头就是魔头,身边的尸体还热乎着呢。
白秋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她需要回忆一下,这三年来的细节。
她好像没有说什么不太好的话吧?虽然她啰嗦了一点,烦人了一点,但一直都是小哥哥的贴心小棉袄。网恋的基操不就是捂好三次元马甲吗?她只说自己叫小白,喜爱炼丹,是个魔修……
……等等?魔修?
卧槽。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小哥哥就不介意她是魔修了。
因为他就是魔啊卧槽!他是魔的话他肯定不会介意魔修啊!他说不定还高兴着呢!
那如果他知道她不是魔修的话,他会生气吗?他是因她骗他而生气,还是因为她不是魔修而生气?
毕竟魔好像都很讨厌正派人士……
衡暝君不是杀人如麻吗?不是喜怒无常吗?白秋已经脑补出大魔头掐着她的脖子,狞笑着说“该死的女人你敢骗我”,顺便咔嚓一下掰下她的脑袋的场景了。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白秋真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明明只是好好谈个恋爱,现在却无暇去想什么别的了,她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命了,还没想好怎么办,掌门冷冷的声音忽然从她脑海响起,是她体内的蛊虫作祟,传递着掌门的命令。
——“走上前去,吸引他的注意。”
话音一落,白秋便感觉心脏一阵钻心的疼,是蛊虫在威胁她。
——“如果你敢不听话,蛊虫便会当场吃掉你心脏。”
白秋心底一凉,她之前本来做好心理建设了,可此刻,一旦接受要勾引的魔头是小哥哥的设定,整个人就跟僵住了一样,实在是难以迈出这一步。
犹豫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豁出去。
才刚刚抬脚,衡暝君忽然说话了。
“小白。”
小白?!
白秋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吓得汗毛倒竖,瞬间缩回了试探的小脚,重新缩了回去。
结果上面的人,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样,又低声说:“小白,你为什么不说话?”
白秋:“……”
白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上面的魔头,居然认真地盯着玉简,自顾自地在说话。
他……好像没有察觉她就是小白?
除了白秋表情诡异,其他人都很莫名其妙,这种无比正式的场合,硬是没一个人说话,只看着衡暝君专心玩他的玉简。
他压低嗓音,轻声道:“小白?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小白,为什么不赴约?”
“小白,你第一次不理我。”
“还是小白遇到危险了?”他自顾自地开始凶:“对面的,放开小白。”
站在下面的白秋:“……”
本小白不能说话,也不敢动啊,你让她怎么回?她现在动一下可能就得死啊!
白秋哭丧着脸,一脸郁闷地看着他。
而上面握着玉简的衡暝君,许久得不到回应,眉头微微一皱。
他狠狠撂下了手中的玉简。
“啪”的一声,声音不大,却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衡暝君掀起眼帘,冰冷的目光掠了过来,目光扫过众人,掠过白秋时,白秋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背脊发凉。
妈妈!他看起来好可怕!
衡暝君站了起来,表情非常暴躁,那种表情,就是典型的小学生打游戏打输了的阴沉表情,可是他站起来的架势,像是一只炸毛的猫,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想杀人”。
“都怪你们。”他暴躁道。
众人:???大佬您在说什么呢?
请问他们说话了吗?他们动了吗?这口锅砸的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点?
衡暝君抬起手,瞬间,站在人群中的一个男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轰然倒地。
居高临下的衡暝君说:“真吵,该死。”
“……”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没有人知道现在衡暝君突然又发什么神经,这个魔头喜怒无常,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样子。
衡暝君确实不是来谈判的。
他就是特意来挑事的,他现在真的很生气。
衡暝君,也就是青烨,冷眼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一群人,想起一个时辰之前,自己独自在青云山等人的情景,便愤怒至极。
青云山,是这些人约定的谈判地点,青烨在魔域疗伤一千年,对如今的人间格局压根不熟,和小白约定见面地点时,就随口说了句青云山。
结果他的小白没有出现。
玉简不回,人也没影,第一次不理他。
等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青烨等不到人,索性站在云端,居高临下地巡视整个青云山,却看到青云山的四周聚拢了很多仙门的人,其中大半都是灵云宗的,这些人似乎在筹备着所谓的谈判。
青烨压根不想和他们谈。
若说千年前的恩怨,他与他们没有谈的必要;若只谈其他,如果不是因为小白,他连青云山的谈判都不会答应。
是不是这里的人太多了,所以小白不敢来了?还是小白偷溜过来,被他们发现了?
青烨觉得小白不会放他鸽子,这是唯一的可能。
青烨一怒之下,便削平了整个青云山。
他动用神识,一个个寻觅,没有看到任何疑似小白的人。
他更生气了。
既然她不主动来,那他便主动找过去。
大不了一个个仙门找过去,他不信,把整个天下翻过来,还找不到他的小白。
5、勾引
大魔头当场发难,这回,那些仙门长老掌门们不可能再沉默。
死的不是什么小喽啰,而是平时说得上话的当权者,剑虚派长老死的时候,大家还姑且能理解成下马威。
但现在,就是在挑事。
这个杀法,这魔头把这里的人全杀了,也未必会知足。
“衡暝君,我们几大宗门,与魔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您?”有人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分明之前约好在青云山谈判,是您自己出尔反尔,如今来了灵云宗,我们真诚相迎,可您却大开杀戒,是不是太过不讲道理了?”
站在上方的青烨循成看了过来,原本说话那人对上他冷冷的眸光,无端有些背脊发凉。
青烨摸着下巴,想了想,“确实不太讲道理。”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倏然阴沉。
“我最讨厌讲道理。”
青烨脚下的藤蔓又逐渐往四周铺开,以一种心惊胆战的速度,逐渐靠近这些人。
那些人被藤蔓围着,暗暗握紧了佩剑,听着这魔头的质问,简直一口气提不上来。
明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就是故意不讲理?见过来砸场子的,没见过砸场子砸的这么坦坦荡荡的!
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众人简直有口难言,眼前那最粗的藤蔓足有成人身子那般粗,如果细看,上面还密密麻麻分布着倒刺,从之前剑虚派掌门的尸体上游弋而过,在肌肤上留下狰狞的血痕。
那些人开始反抗,周围逐渐响起刀剑声和惨叫声。
在场的诸位,最低修为都是元婴,除了白秋。
高修为的人,仅仅只是运功时释放出的压迫感,就让低修为的人根本吃不消,白秋方才还差点被衡暝君的震吐血,此刻这些大佬各显神通,气场乱得一批,简直是神仙斗法。
连筑基都还没筑的白秋:“……”
生存空间一度被压缩,白秋直接选择了蹲下,心脏砰砰乱跳,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刺激的画面。
好可怕!小哥哥是什么暴躁的变态!他不讲道理!不讲道理的人让她怎么勾引啊!
偏偏此时,灵云宗掌门陵山真人忽然上前,一剑挥开了面前藤蔓的一击,快速道:“这样于事无补,衡暝君若心有不满,不妨直接对我们开出条件,若能与衡暝君重修于好,我们只会尽力而为,如此对双方都好,还望衡暝君息怒。”
“灵云宗愿割除青云山以北的几座山峰和灵矿,也愿年年为衡暝君供奉仙山灵草,此外,其他几位仙门也是诚心与您修好。”
说着,陵山真人看了一眼边上的白秋,又赔笑道:“此番为了表达诚意,晚辈也选出了相貌最好的弟子,晚辈这个徒儿久仰衡暝君大名,如今自愿献身于衡暝君。”
话音刚落,白秋便听到陵山真人传音入耳的冰冷嗓音,“还不快上前去!”
白秋:“……”
真的是被逼上场,白秋一脸沮丧,慢慢站了起来。
“注意表情!抬头看着对方!”陵山真人提醒她。
看看看,看你妹的。
有本事你自己上啊!
白秋在心里骂他,慢吞吞地收敛了表情,强行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来。
她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来。
正好对上了衡暝君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带着那种让人生寒的冷漠与蔑视。
其实细看,她的小哥哥的确是极好看的。
长眉入鬓,眸子是很深的内双,唇很薄,鬓边垂落几缕黑发,黑瞳清冷,如冰封千里的雪,但又不是生人勿进的样子,而是那种“这个卑贱的蝼蚁居然敢直视我”的冷漠。
整个一野生猫的气质,大写的“我很高贵,你们不配”。
可惜是魔,下一秒就要杀她的魔。
白秋现在有一种直觉,只要她再敢上前一步,她一定会死。
勾引魔头,死;不勾引魔头,死;和魔头相认,大概率还是死。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她明明是穿进修真文当了个炮灰,此刻却感觉自己成了虐文女主,这就像是那种虐恋的开头,你心爱的人在你面前,可是他却认不出你,而且还要把你往死里虐,你还成了哑巴,不能与他相认。
你妈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和衡暝君对视了好久,她听到陵山真人又开始催促,五脏六腑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可她现在强忍着,就是迟迟不肯迈出这一步,就这样梗着脖子僵在那里。
白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全然忽略了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
在众人眼中,一袭红衣的美人仰着头,露出清艳动人的容颜。
美目盈盈,眸若秋水,红唇泛光。
她痴痴地盯着上首的衡暝君,眼波晃动,像妖精,在无声勾人。
所有人的心都微微提了起来,她能不能讨衡暝君欢心,意味着接下来会不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对视了几秒,就在白秋也开始手足无措时,上方的衡暝君忽然又坐了下来。
他收回藤蔓,支着下巴,目光停留在白秋身上,眸子微微眯起。
自从一千年前,他渡劫失败,天雷造成的伤深入魂魄,尚未痊愈,又被那几个老骨头趁人之危,双眼被法器灼伤,至今后遗症还很大,三米之外就看东西迷迷糊糊的,只知道那里站着个人,不知美丑。
美人计这种把戏,有点无聊。
青烨没有动手,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还是没看清脸,不耐烦道:“走近点。”
白秋听到他的命令,身子一僵,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
看清她长相的青烨:“长得还行。”
白秋:第一次遇到有人对她的脸如此不屑的。
“你在勾引我?”他奇怪道。
白秋:???你没看出来?难道她勾引人的技术如此拙劣?
白秋说不了话,只能点头,点头点了一半,又觉得“勾引”这个词好像显得她别有用心,这年头有目的的女人都不得好死,连忙又摇头,摇着摇着,又觉得好像男人更喜欢热烈直白那一挂的,她怕被他杀了,又连忙点头。
太纠结了。
青烨看着又点头又摇头的白秋,他微微眯起眸子,神情变得晦暗莫测。
他忽然拿起了玉简,幽幽地对着玉简道:“小白,有人在勾引我。”
白秋:“……”
本小白在勾引你哦。
你到底是真变态还是假变态,知道被人勾引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生气也不是接纳,你居然特意通知一下女朋友?
就是还蛮乖的。
正牌女友站在这儿,内心五味杂陈。
青烨捧着玉简,又说:“你还不出现,我就接受她了。”
——这是故意威胁。
白秋心里一松,心道她当然不会出现了,你快接受吧,她急需苟过这一波。
自顾自威胁了一半,青烨又揉揉眉心,看向白秋时,眼神已变得非常阴沉,“我身边出现别的女人,你一定会不高兴,如果你出现,我就立刻杀了她。”
白秋:“!”
白秋能感觉到有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如同冰冷的毒蛇,慢慢顺着她的小腿爬了上来,一路爬到她的后颈上,触感冰冷坚硬。
那东西顺着她的脖子一绕,力道一紧,瞬间隔绝了全部的空气。
像是上吊一样的感觉,白秋呼吸受阻,整个人轻微地挣扎起来,却被更多的藤蔓缠住了身子,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她只能感受到剧烈的痛感,脖子快要被勒断了,大脑越来越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
耳边,青烨的声音还在不厌其烦地唤:“小白,你到底在哪呢?”
小白快被你杀了啊!
操,有人比她死的还冤的吗!
最后一丝意识快要散了,白秋额头冷汗淋漓,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像一条濒死的鱼,直到青烨最终也没有得到回应,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藤蔓。
所有的空气一齐涌入,白秋痉挛着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地喘气,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一只冰冷的手摸上她的后颈,强迫她抬起头来。
白秋眼前一阵阵发黑,缓过气来时,眼前的场景才逐渐变得清晰,对上男人居高临下的打量。
他不无遗憾地说:“真是便宜你了,你需感谢我的小白,多亏她不理我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极为失落,嗓音是一如既往地好听。
白秋在他的手里疯狂颤抖着,眼神惊恐,像是无助的小兽。
她决定了。
她要分手!立刻!马上!
谁不分手谁是狗!!!
6、海选
白秋晕了过去。
她修为本就低,从一开始就感到极为难受,能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那魔头毫不留情的一掐,让她更加虚弱。
加上衡暝君最后冰冷的眼神,真的吓到她了。
最后一丝神智崩断,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青烨便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忽然往前栽了过来,额头撞到了他的膝盖,身子勉强靠着他,紧闭的双眸羽睫微颤,肌肤白皙得几近透明,呼吸逐渐浅淡均匀下来。
这就晕了?
青烨极为讨厌被人触碰的感觉,正打算直接抬手直接解决掉此人,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陵山真人不知道白秋晕了,从他那个角度看,更像是白秋冒犯衡暝君,不由得训斥道:“白秋!不得无礼!”
青烨抬起的手在空中猛地一顿,扭头看了过来,眉头一锁,“你叫她什么?”
“白……秋?”陵山真人微微不解,差点以为这名字又得罪这魔头了。
青烨神色变幻不定,又倏然低头,把面前的女人提着后衣领子,抓了起来,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游弋。
她姓白?
——“相逢即是有缘,我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
记忆中,小白就是这般介绍自己的,她从未透露过真名,却说了自己姓白。
姓白……?
青烨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
他抬了抬手指,一边一位魔将上前,会意地接过他手中的女人。
“带下去,关起来。”青烨看向陵山真人,忽然冷冷一笑,提出了要求:“让我停手,有一个条件。”
“把所有姓白的丹修,全都给我找来。”
白秋躺在冰冷的暗室,四周一片冰冷,让她感受到了寒意。
但她实在是太弱了,之前连番受到惊吓之后,整个人虚脱得太厉害,昏迷得太深,迟迟醒不过来。
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让她回忆起之前的事,更加理智清晰了许多。
当初认识小哥哥是个意外。
他一开始,不太搭理她时,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喜欢听他的声音,没事就骚扰他,而她总是很嚣张,一点也不怕他生气。
“闭嘴,再吵我杀了你。”小哥哥生气时,时常会威胁她,说要杀了她。
白秋胆子可肥了,仗着他不知道她是谁,寻仇也寻不过来,非常嘚瑟,“小哥哥你真傻,你怎么杀我啊?通过玉简钻过来杀我吗?虽然我挺好奇你的相貌,但是我还没这么猴急。”
“……”
“年轻人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我跟你说,我最近听到一个八卦,我们执法长老和我炼丹的师父打赌打输了,最近练功走火入魔,输了十万灵石不说,治疗走火入魔的丹药又被讹了一笔,一下子大出血,气得他当着众人的面呕了血。”
“……”
“虽然长老他本身脾气也不好,可你说至于吗?钱亏了就亏了,这下面子也没了,还成了所有弟子口中的笑话,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
“……”
“长老好像两百多岁了,你说老人家连我这个十几岁的丫头都比不上,到底是为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社会风气的问题,这年头,你们这些修为高深的,整天都想着修炼修炼,太心浮气躁了,真的不好。”
“……”
“你听过大悲咒吗?据说可以平心静气。”
“……”
白秋听到玉简对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有人惨叫了一声,她听得眼皮子一跳,又问:“不是吧?小哥哥你生气了吗?刚才是你在揍人吗?”
对面传来咬牙切齿的冰冷嗓音:“……聒噪,你再多说一句,我必杀了你。”
白秋就是不怕,闻言叹了口气:“唉,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肯定都白说了,你还是这么暴躁。”
对面小哥哥:“……”
“闭嘴!”
如今一回想衡暝君可怕的样子,和最初小哥哥暴躁的样子,好像,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像是一个人。
白秋:qaq
可她以前激怒他时,真的只是觉得好玩啊!她脑补的是漂亮哥哥炸毛的样子,而不是魔头暴躁要杀人的样子啊!
这画风怎么就不对了呢?
逐渐醒来的白秋浑身酸痛,脑子里还胡思乱想着,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两眼放空地在黑暗里睁着双眼,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处境。
之前可怕的记忆缓慢回笼……
浑身上下的疼在提醒她,这是谁干的。
这是她男朋友干的。
淦。
白秋想起来了,她是要分手来着。
分手分手分手,赶紧分手吧,她真的好疼,她惹不起。
网恋有风险,谁叫她乱撩……白秋深呼吸着,艰难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背脊靠着坚硬的石墙,感觉脖子火辣辣的疼,仿佛还有藤蔓在死死勒着她。
她差一点就死了。
白秋咽了咽口水,张了张口,试图发声。
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心里叹息,摸出藏在胸口的玉简,手指摩挲着玉简上的镂空银凤雕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玉简的开关。
冷玉材质的玉简泛出浅淡白光,如月色清辉,衬得她手指白皙干净。
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白?”
青烨的声音穿透玉简,带着一如既往地清冷与温柔,“你在哪里?为何不理我?”
白秋:这狗男人好会装。
清冷,温柔,体贴,有耐心,仿佛白天那个暴躁杀人狂不是他呢。
白秋的心放的空空的,内心毫无波澜,一番惊吓后,她觉得她大概看破了红尘,什么甜甜的恋爱呢,她还是出家当尼姑吧。
对方迟迟得不到回应,又柔声哄道:“小白,我白日如约等你,可你一直不曾出现,是不是又被其他人欺负了?不妨告诉我,我为你报仇。”
白秋:被你欺负的,你自裁吧。
“我如何惹到了你,你总得给我个理由的。”少年音嗓音底底的,语气非常委屈失落。
白秋:呵,装吧。
“你以为你不理我,我便找不到你么?”见她久久不回,少年音倏然变得冰冷无比,对方咬牙威胁道:“小白,别等我亲自抓到你。”
白秋:看看,看看,大猪蹄子本性暴露了。
白秋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非常决绝且冷酷地关掉了玉简,重新揣进了怀里。
她靠着墙盘膝坐好,开始缓慢地调息丹田内的真元。
而另一边,随着玉简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坐在冰冷王座上男人脸色倏然阴沉,掐着玉简的手指指节泛白,忽然闭上了眼睛。
狭长的双眸阖上,睫毛微颤,侧颜看似平静如水,实则脚底的藤蔓又开始暴躁地乱舞,透出几分焦躁。
一边的魔君玄狰,硬生生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忽然从阴沉一言不发的表情,突然切换成温柔似水、艳阳高照的欢喜模样,再到要杀人的恐怖表情,全程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宛若精神分裂。
默默摸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玄狰在心里暗暗道:“主人的更年期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虽然说吧,老年人也有春天,主人这种几千岁的魔,不像之前那样每天觉得活着无聊,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就已经很好了。
如今好不容易愿意四处走走,不愿意再瘫成活化石了,愿意见人了,按道理说,下一步应该是找那些仙门复仇,算一算一千年前的账。
来人界之前,玄狰一直这么认为的。
直到发现主人越来越神经兮兮的,一会对着玉简发怒,一会对着玉简笑的。
玄狰发现事情不简单。
他很是担忧。
白秋这几天一直在打坐调息,慢慢疗伤。
值得庆幸的是,她服下的哑药只是一时的,只要好好调息,便能慢慢恢复声音。
只是不知道蛊虫怎么解决,好在这几天掌门都没有联络她,她不曾感觉到什么异样。
白秋加快恢复的速度,想着找到机会便逃出生天,阎王殿里走一遭,她着实是有了阴影,再也不敢去和青烨相认了。
只是还没等白秋恢复声音,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发现,暗室里被关押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女的。
而且有一个特别奇怪的事。
这些女人,都姓白?都是丹修?都十五岁?炼气期?
白秋:“???”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这趋势越来越不对劲,白秋才承认了一个诡异的事实。
——衡暝君真的在想办法找到她。
你以为你在搞全国海选吗卧槽!哪有人这么玩的!你知道你犯规了吗!
白秋一下子慌了,她原本觉得大魔头揪不出她的,可现在她觉得这很有可能啊!全天下姓白的十五岁女丹修,好像也不会很多吧?
她原以为自己会是替身剧本,结果现在告诉她,她拿的其实是女团选秀剧本?
你们认真的吗?
白秋开始慢慢和周围的女孩子打听消息。
然后花了她三天,大概打听出如下信息——
一,大魔头和仙门达成了一个协议,交出所有满足条件的女人,他可以命魔族停止进攻。
为了避免死更多的人,那些掌门答应了,越来越多的十五岁女丹修被送来,那些女子居然大多出于自愿?
白秋合理怀疑他们是不是威逼利诱了人家。
二,大魔头每天换一个地方祸害,走到哪都要吓坏一批人,从灵云宗一路祸害到了蓬莱。
其骇人程度,无异于哥斯拉横空出世,震惊全人类,走到哪里都破坏力超群。
三,大魔头心里有个白月光,他没见过他的白月光,这是个男默女泪的悲伤故事。
现在,面向全国的海选中,白月光名额只有一个,花落谁家,各凭本事。
白秋:“……”
最后一个向白秋透露消息的女孩子非常有心得,在说完八卦之后,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白秋,酸溜溜道:“你长得真好看啊,我觉得你的优势大一点。”
然后又自顾自地说:“可惜你的声音嘶嘶哑哑,听起来怪怪的,我听说衡暝君喜欢的是话痨,所以你肯定没机会了。”
白秋:“???我为什么要有机会?”
那女子说:“那你是不知道,我来之前,我师尊特意跟我说了,而且这些人里面……”她顿了顿,神神秘秘道:“还安插了很多奸细,其实她们都不姓白,当然,谁要是真的有幸被衡暝君看上了,姓不姓白都不重要,到时候对这魔头下毒,各大仙门趁机将他一举封印,天下便太平了。”
那女子说到此,唏嘘道:“其实我觉得衡暝君太强了,弄不死的,可就算弄不死,她们也很愿意啊。”
白秋:“啊?为什么?”
“你不懂就对了。”那女孩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毕竟,也不是谁都有野心,想要成为魔后的。”
白秋:“?”
所以你们居然很兴奋?很跃跃欲试吗?先不说成为魔后的难度,你们真的确定,衡暝君凶起来的时候,你们招架得住吗?
到底是她不正常,还是她们不正常?
正牌女友白秋陷入沉思。
7、传言
后来人渐渐地多了,白秋尽量装哑巴,不与人过多交流。
这件事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如此大的阵仗居然就是为了找出她,她身为一个炮灰,从小到大被人打骂欺辱,还真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真受宠若惊。
拉这些女孩子下水,她很抱歉,但不到最后一步,白秋不会豁出去。
弱势者就是这样,强者拿捏着的一切,都能成为威胁她的筹码,也许魔头根本没想过威胁,他只是单单要找到她而已,但一个念头,便足以改变大多数的人命运。
毕竟是魔。
游走在黑暗之中,屠戮正道的魔修。
说不怕其实也不对。
但奇怪的,与上次白秋听说的一样,被抓来的这些女孩子,居然比白秋的心态好多了,甚至比她这个小白本白还有自信。
听说白秋就是之前那个被献给衡暝君的女子,还开始反过来对她冷嘲热讽——
“我听说这人,几乎不怎么说话,可能是个哑巴。”
“她之前不是被献给了衡暝君吗?生了一张狐狸精的脸,结果人家瞧不上,如今还在这儿和我们一处,她定然不是衡暝君要找的人。”
“她已经没机会了,真可怜。”
“就是浪费了这张脸,可惜面对的是衡暝君,若是一般的男人,也许真被她得逞了也未可知啊,不过没这个命,也别想飞上枝头。”
“……”
白秋:行吧。
你们开心就好。
既然你们这么有自信,那就祝你们马到成功吧。
白秋想过提醒她们,但没开口,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即使真心实意地提醒她们小心,也只会被人嫌多管闲事。
诸如“你不就是怕我被衡暝君看上了吗?”这种心理,似乎生怕旁人动了自己的蛋糕。
白秋便专心修炼,努力调养身子。
先前与白秋八卦的女孩名叫白禾,后来多次主动与白秋说话,她说自己来自一个名叫清虚派的无名小派,却是个内门弟子,因此消息比许多人灵通一些。
还颇有些颜狗特性,一见白秋是这里相貌最美的一个,便开始主动黏着白秋,想要俘获漂亮小姐姐的心。
白禾摇着白秋的胳膊:“有什么丹药可以治好你的嗓子吗?如果你能恢复声音,一定能把那些人杀的片甲不留!她们都是一群渣渣,还想当魔后呢,我呸!”
白秋:“……我没机会了。”
白禾疑惑,“为什么啊?”
白秋把自己差点被衡暝君掐死的事情说了一遍,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只想苟命的人生理想。
白禾听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她良久,忽然握紧了她的手,激动道:“姐妹!我觉得你可以啊!”
白秋:“?”
白禾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来,神秘道:“你是不知道,最近人抓得差不多了,衡暝君开始一个个召见了,去的人中,什么清纯的妖艳的温柔的妩媚的,什么类型都有!可是她们全都落选了,为什么?因为衡暝君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们一见到衡暝君就吓得腿抖,还有人当场哭了之后惹怒衡暝君,然后被杀的!和她们比一比,你这种淡定的才是王者啊!你太强了!”
白秋:“?!”
白秋怀疑自己听错了,懵道:“她们不是想挤上去当魔后么,为何会如此害怕?”
“因为传言中,衡暝君生得可是极为好看的,谁知气场如此骇人。”白禾挠头,自己也有些无奈,说:“不过想想,连掌门都如此畏惧衡暝君,不怕才奇怪吧。”
白秋:“……”
确实,她其实也怕,不过她有小哥哥滤镜,还能撑住。
白禾:“现在还是抓紧时间练练胆子为妙。你可不知道,有些人用一些法器买通了衡暝君身边的魔将,想要打听衡暝君喜欢什么样的,大家往那个方向努力,说不定真能成了呢?”
白秋又懵了,心道衡暝君喜欢什么样的?隔着玉简网恋一年,她这个当事人,对小哥哥的喜好都不能完全摸清。
于是出于好奇,白秋又好奇道:“那是什么样的啊?”
白禾悄悄道:“其实这里面门道忒多了,比如衡暝君喜欢话痨,但是说一句话和说两句话,也有个死得早晚的区别。不过具体的门道就不说了,根据前人的经验,我总结出来的特征只有四点。”
“话多,胆子大,黏人,马屁精。”
白秋:“???”
白秋忽然开始自我反思,所以她是这样的吗?她一直以来在小哥哥眼里是这样的?
白秋:太真实了,无法接受。
后来又过了几日,衡暝君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之后,又与几大仙门化干戈为玉帛,占领青云山以北地界,并将抓来的这些女孩子押去了魔域梵海城。
白秋初次去魔域,打从跨进魔域的那一刻,便感觉灵气稀薄了不少,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魔气侵袭过来,几乎与每个人体内的浩然真元相冲,魔域的天与人间的天并无不同,可气候极为寒冷,天气也十分诡异。
比如这边是茫茫冰原,紧接着却是春暖花开的地界,然后又是火海炼狱,地面上尖石嶙峋,流窜着奇怪的魔族生物,再更近点,便能看到黑压压的魔族城池,建筑巍峨而肃穆,无数魔修来来往往,行踪诡异无常。
魔修杀人如麻,时常出没于人间,对正道修士来说,几乎是见面就要抄家伙的死敌,而白秋这等修为微弱的炼气期小辣鸡,连下山的资格都没有,师门常年教育她们,遇到魔修只有一个字——跑。
一下子见到这么魔修,其他女孩子都吓得花容失色,白秋倒是出奇地淡定。
终极boss衡暝君都见过了,这种,充其量是小怪,她已经处变不惊了。
白禾吓得根本不敢动,路过那些魔修身边时,浑身绷得紧紧的,扭头一看白秋一脸冷漠,立刻服了,“你你你……你都不怕的吗?你看那个魔修,手上还拿着骷髅!还有那边那个,他的剑上在滴血啊!”
白秋:“……还行?衡暝君比这还吓人,你信不信?”
白禾:“???”
白秋成为了上千女子中最淡定的那个崽,画风一如既往地清奇又扎眼,被那些魔将押进梵海城时,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暗暗记了一下路线,方便以后逃跑。
梵海城似乎是专门关押魔族俘虏的城池,里面有着无数的结界,据说是与魔域最大的主城相距不远,但被关在这里的俘虏,几乎无一能逃离出去。
魔域生长的灵蛇天生饮活人血肉,盘旋在梵海城附近,以俘虏和低等魔为食,敢逃的都会被活活咬死,至少白秋看到有个女修打了退堂鼓,还没挣扎几步,就被突然蹿出来的蛇咬住了喉咙。
周围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就在此时,那些细小的长蛇慢慢退散开去,一条树干粗细的大蟒蛇慢慢沿着城墙游了过来,尾巴震起一地烟尘。
白秋听到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周围的人纷纷往后退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对金色的竖瞳。
这条蛇,和她挨得好近。
白禾吓得面无人色,想要叫白秋,哆嗦了半晌,一个字都叫不出来。
白秋微微仰起头,和这条蛇对视着,一动不动,她不是很怕蛇,说起来,她经常被师姐欺负时,还时常自己抓蛇煲汤炼丹,悄悄给自己滋补滋补。
现在看到这条大蟒蛇,她脑子里莫名蹦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炖了,大补啊。
还可能会上火。
这条蛇左右甩着尾巴,见白秋如此大胆地直视着它,便围着她盘起来,低头探到她身边去,在她耳边吐了吐红信子,以示威胁。
白秋:“……”她好像被衡暝君练出胆子来了。
那条大蟒蛇有些挫败,歪了歪脑袋,倏然化成一个黑衣男子。
周围的魔将上前来,低头恭敬道:“魔君。”
魔君玄狰。
白秋想起来这是谁了。
这位玄狰也足足活了一年前,五百年前逐步占领魔域,极有威严,只是传言他其实是衡暝君的亲信,这位魔君掌管魔域,也只是奉了衡暝君之令。
玄狰生得一双金色的竖瞳,看着颇为骇人,目光扫过众人,玩味地落在了样貌最为出众、还唯独不怕他原形的白秋身上,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一共多少人?”玄狰问身后的魔将。
那魔将答道:“大概三千人。”
三千?!
白秋也是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
三千个女孩子,一天见一个,那也得八九年才见得完啊!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天下姓白的十五岁女丹修有这么多吗?
人说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是不是真的三千不知道,衡暝君这三千人,的的确确把白秋噎了一下。
虽然玄幻世界,大家的寿命都挺长的,也都耗得起,但是她和青烨恋爱也才一年,他花个八九年找她,到底是太喜欢她了,还是太无聊了?
玄狰眯了眯眼睛,显然也是没想到人数如此之多,先吩咐了一句“全部分开关押起来”,又在原地消失不见。
一边腿软的白禾这才赶紧上前,一把拉住白秋的手,拍着胸口道:“哎哟我的亲娘诶,太可怕了,这位魔君好强的气场,白秋姐,你不怕吗?别是被吓傻了吧?”说着还拿手在白秋面前晃了晃。
白秋:“……有点饿。”
白禾:“???”
8、鹅子
魔君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让原本紧张的气氛,更加紧绷起来。
一步错,便是死。
那些女孩子都有些惊慌,脸色苍白,有人甚至哀哀哭泣起来,白秋看在眼里,一直保持沉默,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余光一闪,似乎瞥到了什么熟悉的身影。
白秋眯起眼,定睛看了过去,再追过去细看的时候,却没有再看到那几个熟悉的背影。
应该是她眼花了……
她的那些师姐,无一姓白,年纪和修为也对不上,怎会出现在此处?
可白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加之之前就听白禾说过奸细……白秋仔细一想,现在大概明白了。
她觉得她约莫是小瞧了长老们。
方才她就觉得人数太多了,真正的十五岁女丹修能有一千个都是奇迹,果然里面混进了不少类似这样的奸细,人数太多,难以筛查,全都被关在了一起。
果然,魔族不是善茬,那些仙门又岂会是好欺负的?
看似妥协,实际上埋了不少奸细,说白了,只是换种形式的明争暗斗了,每个人都努力扮演“小白”这个角色,前赴后继地去送死,让白秋又想起自己被逼迫的那一日。
她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小白的身份,居然成全了这些人。
真有点恶心。
既然他们各怀目的,白秋只需隔岸观火,自身难保,掺和进这种事情中去,便是嫌死得不够快。
如果师姐真的混了进去,再让师姐们看到她,白秋不敢想,她们会不会又来针对她。
她还是得加紧时间准备逃跑才是。
后来,白秋和白禾,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女子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她原以为自己接下来就是无尽地坐牢,却发现,没有魔修特意约束她们的行动。
也是,逃不出梵海城的炼气期小辣鸡,也的确不需要拴着。
白秋原以为按照这速度,如果她运气够好,那也得八.九年之后才能轮到她遭殃,她应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着怎么逃。
结果她发现,周围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她特意问了白禾,白禾去打听一番,回来时惊恐道:“完蛋了完蛋了!我听说衡暝君五个五个地召见了!而且这几天去的一个都没回来!”
白秋:“卧槽!”
这是突然杀人了?之前的不都全放回来了么?
白禾:“不过!我发现这几天死的好像都是那些奸细……我感觉应该是衡暝君发现了什么,还好咱俩不是奸细,太可怕了。”
的确太可怕了,谁知变故来得会这么快?
白禾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想了想又自我安慰道:“其实,人多了也有好处!咱们的情报多了!”
白秋:“……”
不,她不关心什么情报,她才不要当什么魔后,她只想多苟一会儿好吗!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是什么情报啊?”
白禾神神秘秘道:“我听到了几个版本的八卦,都是衡暝君和那个小白的,你可以听着参考参考,万一以后就轮到你上了呢!”
白秋:“比如?”
白禾:“我听说这个‘小白’,其实是衡暝君的初恋情人的转世,衡暝君千年前不是没有飞升吗?合理怀疑,千年前他有过一个求而不得的爱人,后来她死了,悲痛万分的衡暝君选择成魔,而千年之后,他爱的女人终于转世了!”
白秋:“?”
白禾兴冲冲道:“还有一个版本!衡暝君是被一个姓白的丹修偷走了重要的东西!其实我们都误会了,他不是在找爱人,而是在找仇人!”
白秋:“??”
白禾:“还有还有!还有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版本!就是这个小白其实不是衡暝君喜欢的人,数千岁的大魔头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十五岁的女子呢?这个小白,其实是衡暝君失散了十六年的女儿!”
白秋:“噗。”
白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一脸诡异地捂着胸口。
谣言不愧是谣言,真的没一个靠谱。
虽然白禾热衷于各种打听消息,什么都主动和白秋分享了,白秋却还是越来越担忧。
自从她来了魔域,这几日她过得倒是还行,魔修们没有为难过她,只是夜里打开玉简之后,青烨对着玉简说话的时间明显短了许多,原来这暴君杀人的频率高起来了。
她还时常听到少年好听的嗓音,说着那些越来越奇怪的话——
“小白,你藏不住的,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小白,你着实是淘气了许多,念在你年纪小,我尚能不怪罪。”
对方叹了口气,即使是叹息,他的嗓音也清冽动听,如清风飒飒,珠落玉盘。
“既然惹了我,便不能这么简单地抽身而退。”他幽幽地说:“看你现在,打开了玉简却不敢说话,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越是不听话,日后待我将你揪出,越是要好好看牢你。”
“别胡闹了,小心日后,哭都没地方哭。”
白秋觉得他的话越来越恐怖,听得她汗毛倒竖,语气还是原先那个语气,只是气氛完全不对了。
这趋势……怎么感觉他被她刺激狠了?
就因为她不回消息,单方面中断恋爱?
就像是你发现网恋对象信息与现实不符,突然单方面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对方却被刺激了,不依不饶地找到你三次元身份一样,白秋硬生生的,被他的话激起了一阵冷汗。
吓得她又赶紧关上了玉简。
心虚了大半宿,越想越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了,甚至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到衡暝君把她抓了回去,掐着她的脖子,“咔嚓”一声,掰断了她的双腿,狞笑着说“还敢不敢逃跑?”
白秋:“……”
她错了。
她不该在穿书前看那么多虐身虐心的古早文的。
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挖心挖肾堕胎流产,夫人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了。
就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下场。
连续几夜睡不着的白秋,现在有些慌了。
她觉得还是要早些准备逃跑,坐以待毙绝对会被玩死的,她好不容易苟到十五岁,大好的人生还没来得及体验,修真.世界的快乐还没体会到,不能就这么英年早逝。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么多英俊潇洒的小哥哥不香吗?修炼成仙不香吗?
她不能就这么折在网恋上了。
更何况,前有狼后有虎,一旦又落到灵云宗那些人手里,催动蛊虫逼迫她行事……白秋不敢想。
这样想着,当天夜里,白秋趁着其他四个人睡了,便悄悄起身。
她穿好衣裳,贴着墙壁,快步沿着墙壁,在夜色中快步朝无人的地方走去。
魔域的夜色与人界不同,天上无云,旷远的苍穹上,只悬着无数的星海和星辰,月华如练,映着魔域独有的淡金色金蚕草,风吹叶动,万叶千声。
借着星海的光,白秋左弯右绕,循着记忆,往梵海城的城门口的走去。
只有两个守卫。
因为灵蛇盘踞此地,大概这些魔修笃定了没人敢逃,也不是没有女修想过逃跑,可惜第二日一早就发现了尸体,白秋记得那日,魔君亲自过来验尸,详细调查了那个女修的生平,确定那个被蛇咬死的女修不是“小白”之后,便销毁了尸首。
但是之后,这里从无人看守,变成了两个魔将看守,魔君还化成原形,亲自恐吓了所有人一遍,让那些女修不敢再想着逃跑。
其实调查背景是可以排除一部分人的,只是人实在是太多了,调查还不如五个五个一起来得快。
白秋悄悄避开守备,捏了一个隐身法诀——这也是青烨教她的,说起来,青烨真的教了她好多有用的小妙招。
其实面基之前,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可惜他是这么残暴的魔头,差点把她活活勒死。
她不想赌,她还是很惜命的。
隐身法诀其实非常管用,只可惜白秋修为太低,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白秋趁着隐身,快步穿过了城墙,然后躲进了草丛里,悄悄往外挪,等到了无人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很多蛇。
这里有很多蛇洞,灵蛇满地都是,密密麻麻,有的挂在墙上,有的盘在树上,嘶嘶吐着红信子,有些大蛇甚至特别粗壮,一般人见了都会腿软。
白秋一点都不慌。
她召唤了自己的灵兽——那只大肥鹅。
她有个储物玉佩,是她刚入门时每个弟子人手一份送的,大肥鹅平时吃草,只要给它足够的食物,就会乖乖待在她的玉佩里,关键时候放出来,轻松便捷又好用。
“鹅子!上!”
大肥鹅在地上转了一圈,翘着尖尖的屁股,欢快地扑腾着翅膀,往蛇群冲去。
“嘎嘎嘎!”
“嘶嘶嘶……”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原本对白秋垂涎欲滴的灵蛇,一见到这只凶悍异常的大鹅,活像见了克星,四散而逃,满地乱窜。
战斗鹅就是好,不愧是农村一霸,来这种地方,简直是强势物种入侵。
白秋决定给自己的鹅子加餐。
她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大石头坐下,打坐调息,等着鹅子欺负完那群蛇,一摇一摆地凑到她跟前来,白秋顺手薅了一把周围的草——这里的金蚕草长势喜人,鲜嫩肥美,比她以前喂的饲料营养价值高多了,今天正好给鹅子换个口味试试。
金蚕草还可以入药,身为丹修,白秋倒不爱炼制增长修为的丹药,因为原材料实在是太贵了,还时不时涨价,她不喜欢氪金。
可能是因为以前抽卡游戏玩多了,她反而喜欢随机捣鼓一些新奇东西,于是顺便往储物玉佩里屯了一堆金蚕草。
大肥鹅饱餐一顿,然后噗噗地在周围拉了一堆白色糊状分泌物之后,很快乐地钻回了白秋的玉佩。
这白色糊状分泌物对蛇的杀伤力也很大,白秋也不用担心它们卷土重来。
然后她撑了个懒腰,开始大摇大摆地到处晃荡。
除了金蚕草可以入药,还有一些长在墙根处的青藤,魔域灵气稀薄,周围弥漫着有利于魔修修炼的魔气,一般的植物不可能生长在魔域,能活下来的都是有用的。
白秋把青藤拔得干干净净,放入自己的玉佩中。
这些青藤虽然有用,但是用处肯定不大,白秋最想要的原材料,其实是纯元魔藤,纯元仙藤乃存在于传说中,据说入药炼丹可令凡人长生,令死人起死回生,据说千年前就绝迹了。
魔藤更是在魔域长大的仙藤,别说千金难买了,根本连见过的人都没几个。
如果有,那得赚多少钱啊。
白秋心里叹息,越想越觉得自己太穷了。
她把玉佩里的家当拿出来看了看,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她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自己炼的丹药了,这些丹药不是增长修为的仙药,而是她之前给小哥哥炼制的。
当初与小哥哥情到浓时,她时常开着玉简,一整天都在和小哥哥聊天。
小哥哥每天无须向她这样干活,但她经常,听到小哥哥发出那种不舒服的声音,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他翻来覆去在搞破坏,觉察到小哥哥似乎有些暴躁,就经常问他怎么了。
“不太舒服。”青烨压抑着暴躁的语气,嘀咕了一句。
白秋:“啊?哪里不舒服呀?如果身体有问题的话,那要及时治疗才行,不能忍着。”
对方沉默不语。
白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小哥哥坐了起来,紧接着,他懒散的嗓音传了过来。
“我习惯了。”
习惯了?怎么可以习惯呢!
白秋立刻严肃了,她开始坚持不懈地逼问小哥哥,立志改掉他这种挥霍生命的行为。
然后她了解到,小哥哥经常头痛,腰痛,浑身的骨头都难受,而且不爱运动,经常躺个几天几夜。
这种症状持续很多年了。
不运动,当然容易引发各种并发症,腰痛也可能和长期的睡姿坐姿有关,骨头痛主要看部位,比如膝盖疼可能是风湿,头痛的话……原因有很多种,比如高血压什么的。
虽然很纳闷,为什么小哥哥年纪轻轻这么多毛病,但白秋还是很认真地给他炼丹。
针对他的各种症状,白秋把自己炼成了一个行走的大药房。
正筹备着以后面基的时候,顺便给小哥哥治治病的呢。
结果呢,小哥哥是魔头。
他舒不舒服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这种级别的大佬,不需要她这个小辣鸡给他治病。
喜滋滋地准备了几十瓶丹药,就这么没了用武之地。
白秋很郁闷。
9、做作
白秋连着五天半夜溜出去喂鹅,鹅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梵海城外的金蚕草也差不多被她薅干净了。
第六天,她就不出去了。
该摸索的路线摸索得差不多了,蛇被她赶跑了,城外的草地秃了,一定会引人注意。
她又不傻,这个时候谁爱出去谁出去,谁出去谁倒霉。
她白日尽量减少外出,无论师姐在不在人群里,她都尽量不要与那些奸细扯上关系。
以免之后因蛊毒的事情,又惹上麻烦。
由于那一片的灵蛇被鹅欺负得集体迁移,果然很快,一群魔族士兵来了梵海城,为首的几位魔将,看起来极为不好惹。
“我听说好像是有人大半夜的,把城外的草拔光了,蛇赶了。”白禾特别好奇,问道:“你说谁这么缺德啊?”
缺德的白秋:“……”
白秋打坐的动作一顿,装傻道:“我不知道啊。”
白禾说:“你当然不知道了,每天晚上我都是看着你睡觉的,你哪来的机会出去?我只是好奇,想猜猜看是谁。”
白秋:你确定你盯住我了吗?
白秋默默不吭声。
白秋其实很低调,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除了白禾,她也不大与其他人交谈,一贯喜欢自得自乐,除了修炼就是睡觉。
这几日没有炉子,白秋的声音好得非常快,几乎与从前一样了,为了不暴露,她故意吞吃了特殊的丹药,让嗓子听起来沙哑无比。
可即使如此,她的脸还是不让她低调。
所以一群魔冲进来把白秋和白禾一起抓起来时,白秋就懵了。
魔君玄狰一袭黑衣,慢慢从外面走了进来,步履悠闲,如闲庭信步。
“就是她?”
他停下,微微侧身,嗓音阴沉。
身后,和白秋住在一起的三个女修一起出现,三人都拼命指认白秋。
“对对对!就是她!她每天晚上都偷溜出去,还有白禾,白禾每天都帮着替她隐瞒,一定是她们干的!”
“她们两个一直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我怀疑她们是卧底,一定是来刺杀衡暝君的!”
“……”
白秋眯起眼睛,目光落在那三个女修身上,她们五个住在一起,白秋对她们还算客气,每晚她出去时,也特意确认过,她们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连白禾也被拉下水了,与其说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指认白秋,白秋更觉得,这是故意针对。
就很离谱。
大家都是这个处境,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内斗,到底闲不闲?
白禾难以置信地被反剪着双手,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才奸细!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也太歹毒了,用得着这样陷害我们吗?”
为首的女修面色微变,连忙看向玄狰,微微行礼道:“魔君,您看,那日您以原形出现,所有人都怕谁,只有这个白秋,她什么都不怕。”
“她是灵云宗的弟子,当初被掌门献给衡暝君,肯定是从那时起,就别有图谋。”她咬牙,充满嫉妒的眼神盯着白秋,不怀好意道:“您可一定要好好审问啊。”
其他两个女修纷纷附和。
白秋被押着动弹不得,冷眼看着她们三个拼命陷害,经历过无数的排挤陷害,这种程度简直是青铜,她都波澜不惊了。
更何况,的确是她干的,真被她们歪打正着了。
玄狰靠着墙,抱臂端详着白秋的脸,眸色微闪,颇有几分兴味。
上次他就注意到她了,说来,这算是第三次碰面,第二次近距离接触。
“有什么想解释的么?”玄狰一步步走向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是张令人惊艳的脸蛋。
如果她不是主人要找的人,他自己留着玩一玩也不错,毕竟第一回遇到不怕他原形的小姑娘。
玄狰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些灵蛇是被谁赶走的,金蚕草又是谁拔的,魔域灵宝无数,如果牺牲那些不值一提的金蚕草,来换一个小美人,倒是个不错的买卖。
白秋仰头盯着他不说话,边上的白禾还在焦急地重复:“肯定不是我们啊!我们这么点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蛇!”
玄狰抬手打了个响指,白禾张了张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的声音来。
玄狰冷冷瞥了白禾一眼,“聒噪。这么能说会道,今夜便送你去见衡暝君。”
白禾:“!!!”
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仿佛是被定了死罪,白禾的脸色倏然灰败,如同斑驳的白墙。
玄狰又转过头来,盯着瞧了白秋好久,倏然放开她,往后退了几步,又从头到尾打量了白秋一番,越看越是满意。
他冲白秋露齿一笑,抬了抬手。
“带走。”
白秋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密室。
那地方毫不透光,黑得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魔气太过浓郁,已经让她感到了不适。
她怀疑,这是那个魔君的老巢,这魔君故意把她和白禾分开,美其名曰“白秋看起来更像主谋,他要独自审问白秋”,然后就亲自把白秋带到了这儿来。
她又不傻,这只魔的眼神,没有丝毫掩饰,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我一定会好好地玩弄玩弄你的”。
白秋:“……”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就养什么样的蛇呢,没一个不变态。
还好没有搜身,白秋一路上心惊胆战,就怕露馅儿。
周围温度冰冷,白秋拢着手臂,蜷缩在角落里,借着玉简微弱的光,勉勉强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还好,只是个简单的小黑屋,没有什么恐怖的刑具啊什么的。
只是白禾,现在估计真被送去衡暝君那儿了。
估计凶多吉少。
真是服了,她这是什么非酋体质,她不惹事,所有事却奔着她来,想要好好苟一波都不行。
她明明是个炮灰啊,这剧情真的不适合一个炮灰啊!
白禾是被她连累的,白秋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掌心的玉简触感冰凉,晶莹润泽,散发着莹白的光泽,映入白秋清澈的眸底。
白秋哭丧着小脸,盯着玉简良久,终于下了决心。
“咔嚓”一声,玉简被悄悄打开。
白秋清了清嗓子,确认声音无误之后,便用细软的手指捏着玉简,唇悄悄凑到玉简边。
用甜甜的嗓音,软软地唤了一声:“青烨~”
与此同时,魔域禁地的离渊潭中,一道五人粗的铁柱伫立在正中心之处,直抵苍穹,这铁柱的材质是万年玄铁,镂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隐约透着淡淡的红光,暗夜无光,显得骇人万分。
离渊潭是魔域的禁地,修为再高的魔都不敢贸然闯入,因为这是衡暝君千年来的调养生息之地。
没有来过的,几乎都以为离渊潭是什么恐怖的洞窟深渊。
其实不然。
离渊潭内是极为奢华的黑色地下宫殿,终年无光,因衡暝君是个挑剔又爱享受的性子,细到墙壁,都镶嵌着极为珍稀的烛龙之骨,无数的灵宝堆砌其中,只是宫殿略显空旷,色调阴沉黑暗,盘曲着无数的青藤。
正中央的铁柱上罩着无数法阵,上面盘着最大最粗的青藤。
粗得骇人,如蟒蛇一般缠绕着,无数的遒劲枝条向四周延伸着,占据整个宫殿的大半空间,居高临下,压迫感惊人。
刚被送来的白禾,和其他四个女修站在一处,便这样惊骇异常,面色惨白的站在原地,浑身僵硬。
她们是真的没想到,说好的来见衡暝君呢?!为什么要来这个诡异的地方,面对着这个青藤啊?
青藤沿着墙角游走,窸窸窣窣,混着呜咽的夜风,诡异阴森。
一边的玄狰冷冷提醒她们:“现在,一个一个来,说话。”
随着玄狰话音一落,那些女子更加惊慌了,面面相觑,浑身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地上前一个个说话——
“小、小辈白倾,见过……衡、衡暝君……”
“我……我久仰衡暝君已久,今日见到衡暝君,实、实属三生有幸……”
“……”
一边的玄狰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
又是这样,每次人刚送过来,就吓坏了,话都说不利索,他真的怀疑这个方法不凑效。
不管小白是谁,但是全天下有哪个十五岁的丹修女弟子,不怕这架势的?
现在所有女人都以为是来送死的,谁还能保持正常心态?
主人非说要一个个见,非觉得自己只要见到小白,就一定认得出来,就算认不出来,只要小白开始话痨,他也认得出来那种熟悉的感觉。
玄狰无话可说。
先不说主人本来就眼神不好,玄狰真的怀疑他认不出来,他早就觉得靠玉简找对象不靠谱了,谁知道对面是人是鬼?
可架不住主人玩心重,还不听劝啊!
还非要听人哔哔,谁能哔哔谁就活得久,还说话得有那个熟悉的味儿,乱哔哔也不可以。
玄狰这几日累成了狗,如果不是刚抓了个小美人,他的怨念都要溢出来了。
眼看着那些女子一个个上前,说话结结巴巴,和上一批一样,平平无奇,着实无聊。
连之前那个伶牙俐齿的白禾,比之前那几个女人稍微好一些,上前说了两句话,便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那巨型藤蔓不耐烦地动了动,她就吓得两股战战,摇摇欲坠。
没意思。
这白禾看起来伶牙俐齿,比那小美人儿机灵活泼些,其实也只是话多,实际上没什么能耐。
不过说来也是,便是魔修,不畏惧主人的都少之又少,他能伺候在主人跟前,主要还是因为待在主人身边上千年了,摸得清主人的脾气。
玄狰不由得又想起被关在密室的小美人,瞳孔微缩,越发兴奋。
甚少见过这么貌美的姑娘,就是修为太低了点儿,可能不太承受得住与他双修。他也不是没有尝过女道修的滋味儿,都平平无奇,没有那个白秋如此让他感兴趣,尤其是那双眼睛瞅着他时,便让他有些意动。
如果她犟着不从,他还能扣下这个白禾,用她的好姐妹威胁她。
也不怕她不肯。
一想到晚上回去,可以好好与她单独相处,玄狰便有些迫不及待,对眼前这些女修更没了什么耐心,只想快点交差了。
等最后一个白禾结束,他便抬了抬手,正要将人带下去。
就在此时,余光忽然瞥到了一道白光。
是玉简亮了。
头顶的青藤忽然动了。
占据大半个宫殿的巨型青藤慢慢抽回枝条,“嘶嘶”的声音传来,整个宫殿都有些地动山摇,随即,铁柱上的青藤逐渐消失,尽数涌向王座。
上方的王座上出现了一个人,一袭玄衣,侧颜冰冷。
青烨微微抿起唇,低头从袖中拿出了那亮起来的玉简。
“青烨~”
少女清甜的嗓音穿透玉简,像是在撒娇。
玄狰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的神情,由阴沉变得拨云见日,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来。
那笑容甜蜜、青涩、带着些许期待,又有着些许阴沉与纠结。
酝酿良久,青烨低低地“嗯”了一声。
声音透着一股清冷与矜持。
就很做作。
玄狰:???!!!
妈耶,恋爱中的男人都这样吗?!
10、套路
白秋握着玉简,心脏砰砰地跳。
隔了这么久,自从知道他是魔之后,她就一直躲着他,这一回突然找他,她其实有些心虚。
但对方嗓音淡淡的,听起来……好像没有发怒的征兆?
白秋悄悄松了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又小声叫了他一声:“青烨,你想我没了呀?”
对方沉默片刻,嗓音微凉,“那日为何不来?”
糟糕,大魔头开始翻旧账了。
白秋发挥渣女本质,开始迅速编造理由,“那个……那天其实我不是我不想来呀,你知道的,我是魔修,我那天去青云山碰到了好多正道人士,然后和他们苦战一场,不小心丢了玉简,我才把玉简找回来!”
王座上的男人微微抬眸,黑眸深处掠过一丝轻嘲,捏着王座坐柄的手微微用力,硬是把那玄铁做成的扶手捏得变形了。
他说:“哦?是吗?”
打从三年前,他就知道她不是魔修了。
如此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天赋不佳,连杀个鸡都犹豫的魔修,他从未听说过。若魔域有这样的魔,不死在他手上,也早就被玄狰处置了,
他倒要看看,她如何继续掩饰。
白秋听见两声淡淡的反问,又心虚了一下,其实她看到衡暝君抓来这么正派女修时,就觉得他应该猜到了她来自正道,可是她如果承认自己是正道,无异于承认自己就被他抓到了魔域来,那接下来他就该亲自来找她了。
那当然不行啊!
白秋轻咳一声,直接选择性忽略逻辑漏洞,“是的,就是这样。”
青烨:“……”
白秋:“其实我好想你的,可是我知道你是衡暝君之后,我就犹豫了。”
青烨皱眉:“嗯?为何?”
白秋:“因为你太厉害了呀!你知道吗,对我这种小渣渣魔修来说,我觉得最厉害的就是我隔壁住的那个筑基期师兄!我从来没见过魔域的大人物!你知道‘衡暝君’这三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这可是传说中的大人物,连魔君都畏惧的大佬!这可是我一直以来最崇拜的人!你知道误打误撞和偶像恋爱是什么感觉吗?!”
似乎是被她如此夸张的语气感染了,青烨的表情有些古怪,盯着玉简看了半晌。
连边上的玄狰都听懵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马屁精,天哪这马屁拍的,原来主人喜欢听人拍马屁吗?
仿佛忽然有了偶像的架子,青烨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细听还透着一股僵硬,“你……很崇拜我?”
白秋拼了命地夸他:“对呀对呀!我超喜欢你的!你知道吗,我刚出生那会儿就是听着你的传说长大的!”只不过传说都是恐怖故事罢了。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年龄差,青烨又略微顿了一下,表情越发古怪。
似乎说上头了,白秋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简直停不下来,“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启蒙的老师!我从小便想成为衡暝君那样的人,大杀四方,威风凛凛!”
“你是我人生的灯塔!是我前行的指路明灯!你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我……我是指传说中的一言一行!”
“对我来说,你比我的老师还值得敬重!我是多么的敬爱仰慕!”
“对我来说,你便如高山上的雪莲一般高不可攀,不可亵渎,谁都不可染指……”
“……”
一番话,说得激情澎湃,极具感染力。
听着喜欢的妹子夸自己,青烨被她逗笑了,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白秋眼睛一亮,他刚才是笑了吧?他真的笑了?大魔头心情变好了?
青烨压不住唇角的笑意,良久,才恢复表情,微微垂眸,伸手支着额角,语调温和下来,透着一股慵懒,“听着倒是不假。”
白秋攻略他了这么久,可以很熟练地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潜台词。
语调往下压,最后一次字加重,便是生气的意思。
语气平静冷淡,便是故作傲娇。
语气温柔,就说明他此刻很闲,有闲情逸致,愿意陪她腻歪。
这种透着股慵懒的模样,是最为少见的,稍微复杂一点,大概表示他已经放松了下来,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等着她继续顺毛讨好,心情还不错,却又随时可以炸毛翻脸的状态。
这个时候,之前的套路便不管用了,宜尽快更改策略。
白秋吸吸鼻子,嗓音忽然轻了下来,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委屈:“当然不是假的,我怎么忍心骗你呢,我最喜欢的就是青烨了。”
“青烨你这样好,我自然开心,可是……我觉得配不上你。”
“你这么厉害,我连筑基都难。”
“你已阅尽千帆,可是我涉世未深。”
“你地位如此之高,可我才是一个孤儿。”
骤然失落的语气,带着委屈的哭腔,让原本好整以暇的青烨微微一顿,握着玉简的手指微紧。
他眯起眸子,似乎是没料到。
她哭了?
小白几乎不曾对他这样哭过。
青烨原本对她不太信任了,毕竟他是仙藤所化的魔,天生不长情根,对这段来自玉简的感情,也不过是消遣罢了。
见惯世事无常的魔,心早已生硬如铁,自从那天她失约之后,他对她,部分是怅然若失的别扭,带着些许被欺骗的愤怒。
剩下的,才是那稍许怜惜偏爱。
可如今,小丫头居然对他哭了,莫不真是委屈大了?真的是因为他的身份,所以才消失这么久吗?
也是,才十五岁,心思单纯,哪有那么多骗人的套路?
青烨微微坐直了,语气骤然沉了下来:“有什么好哭的?”
白秋立刻转了转眼珠子。
——语气严肃,便是认真走心了。
白秋便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软声撒娇道:“可是,我怕你嫌弃我呀,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原本想着,好歹等我突破筑基期,再好好与你相认的。”
突破筑基期,她就方便逃跑了。
“可这几日,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害怕青烨你找不到我着急,我今晚才忍不住了。”
其实一点都不想。
“我听说,你因为我抓来了那么多女修,我怕你担心我,所以不想再这样拖下去了。”
又打了一波感情牌。
她觉得自己很有做绿茶的潜质,继续补上最后一句虐心的话,幽幽道:“我今晚,其实是来告别的。”
——王炸!
对方果然沉默了。
白秋握紧玉简,忽然掌心渗汗,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关键一步,能不能成功地套路大魔头,就在此一举了!
良久,对方忽然淡淡唤了她一声,“小白。”
语气有些古怪。
白秋愣了一下,“啊?”
青烨说:“你的意思,便是修炼到筑基期,再与我相见?届时便觉得稍微配得上我了?”
白秋:“……是啊,怎么了?”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青烨:“可是,筑基期于我,仍旧是不堪一击的蝼蚁。”
白秋:“……”
青烨:“即便你修到了元婴期,甚至是化神期,渡劫期,那也不可能匹配我的实力。”千年前他便要圆满飞升,按实力说,她祖师爷未必都配得上他。
白秋:“……”
青烨:“即便我姑且以化神期为标准,修为越高,渡劫越难,等你修到化神期,恐怕是沧海桑田。”
白秋:???卧槽?
“所以。”青烨叹息道:“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呢?”
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呢?
何必不自量力呢?
何必呢?
白秋握着玉简,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先是脑袋放空,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然后后知后觉地,她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靠。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啊!
谁说她不能修到化神期!这狗男人会说话吗?她都这么妄自菲薄了,他居然还这么打击她?
这是人说的话吗?
就在她悲愤万分时,青烨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打击到了她,又轻笑一声。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着天气,“不必担心,化神期而已,来我身边,我让你百年之内化神期。”
卧槽,百、百年?!
你妈的,百年了不起啊??
白秋更怒了。
她、不、稀、罕!
她果断关掉了玉简。
挂掉玉简两秒,白秋正要收回玉简,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自己差点忘记的事。
刚才说嗨了,差点忘记要救人。
白秋又迅速打开了玉简,飞快地补救道:“哎哟,方才不小心碰到了玉简的开关,不好意思呀小哥哥~”
对面的青烨听到这句话,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他将玉简拿得稍微远一些,皱眉盯着玉简看。
那玉简的开关是个精巧的环扣,从背面卡在凹槽里,设计的极为巧妙,若不用蛮力,也是极难关上的。
他眼神骤凉,幽幽道:“你撒谎。”
白秋:“?!”
11、磨牙
白秋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保持平静,这位可是衡暝君,白禾还在他手上,为了白禾,她必须忍着。
大不了,脸不要了。
强行露出一个微笑,白秋捏着嗓子,撒娇道:“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撒谎的,其实我是太震惊了,不小心关掉的。”
其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王座之上,主宰魔域的衡暝君淡淡“唔”了一声,懒散地把腿撂到一边的桌子上,姿势非常随意,那玉简松松地放在他胸口,里面小姑娘的嗓音显得非常假。
一边的玄狰,不由得悄悄瞥了一眼主人的表情。
冷白的面庞隐在黑暗中,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鬼,显得死气沉沉,几缕鬓发垂落在颊侧,侧脸俊美却冷漠,不显山露水,看不出喜怒。
这一番话聊下来,破绽多处,他不信主人没有注意。
感觉更像是这老家伙故意在溜她?
十五岁的小姑娘,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对面的白秋只听到他那声含糊的应答,心跳如擂鼓。
字数太少,她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青烨。”她脆生生地叫着他的名字,小心翼翼,“你生气了吗?”
青烨淡淡道:“没有。”
嗓音仍旧清冽,他与她说话,无论何种心情,永远拿捏着腔调,不是阴恻恻的大魔头。
白秋这回却不听语气了,有时候小哥哥贼别扭,要结合语境具体分析。
说没有生气,那就是生气的意思了。
太难哄了,还好白秋不是第一次哄,她腆着脸皮,小声道:“方才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我真能变强,也能更加坦然地站在你身边。”
她甜甜地加了一句:“你身子一向不好,我修为更高的话,也能更好地为你治病呀。”
青烨:“那便立刻来我身边。”
白秋自动无视这句话,继续说:“你每晚都睡不好,最近头疼又严重了没有?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青烨:“来我身边,你来照顾。”
白秋:“还有,青烨你还是要多活动活动,虽然你修为很高了,可是适量的运动才能让身体更好!”
青烨:“你教我如何活动。”
白秋:“……”她每说一句,他都要重复让她去找他,这天真的聊不下去了。
白秋决定换个话题。
后来,青烨便听见玉简对面的小姑娘,开始瞎扯一通。
他的小白,天生嗓音甜美,听她甜甜地叫他的名字,着实是个享受,青烨打从当年名震修真界时,这世上叫他本名之人便几乎绝迹,所有人都尊称他一声“衡暝君”,化形于千衡山之巅,遮天蔽日,天地皆暝,昭示着他令人畏惧的实力。
久违的“青烨”二字,被她叫出口,仅仅就因为听起来万分舒服,他不计较她任何放肆的举动。
听着小白继续哔哔。
她开始瞎扯了。
先表达一下对他的崇拜和敬爱,又说想要重新和他建立爱情,还花言巧语说什么“真正的爱情,便是不断地转换花样,才能对彼此保持新鲜感”,一副自己好像谈过很多场恋爱的老成语气。
然后又继续说:“所以为了情趣,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快见面,小哥哥如果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那才浪漫呀。”
“距离产生美,对彼此保持神秘感,才会格外刺激,不是吗?”
都是花言巧语。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一回,青烨谨慎了许多,他是无聊了才想着撩小妹妹,这十五岁的小丫头,还想反过来玩弄他?
不过听她说话,倒是极为有趣,两人一直通话了足足两个时辰,青烨被勾走了注意力,倒也懒得再管下面那几个女子,直接让玄狰解决掉她们。
偏偏此时,小白又开始求情。
顺着她的话应允了,说将这五人皆放回去,等到关掉玉简,青烨的眼神倏然凉了下来,眸中深沉,脸上挂着阴沉的笑意。
“听到了么?”青烨双眸漆黑,支着额角,嗓音冰冷地掷在地上,“她不是魔修,此刻还能与我通话,定是剩下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玄狰面色一凛,低下头去,认真听从主人吩咐。
“既然求情,便说明这五人中,有人与她认识。”
青烨把玩着玉简,语气一转。
“带几个女魔修过去,凡是有嫌疑者,一个个搜查玉简。”
“现在,去把她抓来。”
玄狰没想到这么快,主人的洞察力果然十分惊人。
他立刻领命,出去叫了几位下属,很快便往梵海城赶去。
独自留在宫殿中的青烨,继续百无聊赖地坐在王座上,身子往后慢慢一靠,手虚虚搭在一边,指节漫不经心地轻点着扶手。
双眸微阖,睫毛轻颤。
神识如海潮一般,迅速往四周蔓延开去。
正常人的神识,距离一般不会太远,若修到了元婴,便纵横三百里地,算是极好的,化神期覆盖千里,但像青烨这种,本身为点化的妖修,已达大圆满之境,而后又兼修剑修丹修体修,最后转为魔修,几乎无一不精,光体内的灵府容量,便如汪洋大海般十分广袤。
神识距离,更是以万为单位的。
想要捕捉蛛丝马迹,简直轻而易举。
他其实甚少放出神识,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嫌吵”。
捕捉天地万物的吐纳生息,一举一动虽清楚,但真的太吵了,所有声音混在一起,简直是个大合奏,他本就极易头疼,听一听就恨不得杀人。
青烨平日极缺耐心,让他听玄狰说话,他都嫌玄狰啰嗦。
今日兴致颇好,说来,自从千年前扎根此处,他连魔域都未曾走遍,也不知魔域如今是何模样。
青烨任由神识舒展,从禁地离渊坛向四周延伸,路过几座主城,看到来往的魔修,魔域独有的毒蝎子,以及有毒的花海,一望无际的溟海。
再远一点,是梵海城,玄狰正带着一群人刚刚抵达此处,再右拐,是魔域最大的主城天照城,玄狰执掌魔域,宫殿便修在此处,看起来……勉强称之为气派。
风声混着所有魔的声音,嘈杂刺耳,青烨蹙眉。
神识继续往前延伸,再往前,还未穿过那座宫殿,便忽然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嗯?
似乎是……磨牙声?
神识倏然往下,穿透地底的密室,到达最隐蔽的隔间,里面蜷缩着一个绿衣小姑娘,五官稚嫩,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
磨牙声就是她传出来的。
青烨记得,小白睡觉也是磨牙的。
从前最亲密的那段时日,她非缠着他夜里也开着玉简,就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美其名曰“连麦睡觉”,是情侣之间恩爱的一种的方式。
虽然不懂,但他姑且答应了。
然后那段时间,他都是伴着奇奇怪怪的声音入眠的。
她偶尔会磨牙,还会说梦话,偶尔还会从床上滚下去,摔出一声巨响,醒来也不知道自己磨牙了,还傻乎乎地对他笑,问有没有吓着他。
起初他被磨牙声烦得不行,直接挂断过几次玉简,后来扛不住她的撒娇,听了几次,居然也能习惯。
用神识探了一下她的修为,确定是炼气期,丹修。
青烨倏然睁眼,黑眸沉沉,身形已在王座上消失,整个人径直掠向那里。
一路无人敢拦,衡暝君的气息令所有魔修俯首臣服,他慢悠悠地走进了玄狰的宫殿,非常轻车熟路地,往地下室走去。
来到密室外边,面前的门自动化为齑粉。
青烨停在了白秋面前,微微俯下身子,凑到她脸颊边。
黑眸漆黑,闪着探究的流光,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近距离地打量了一下这张漂亮至极的脸蛋。
下颌尖尖,红唇饱满,肤色白皙,透着淡淡的粉,近看还有一层淡淡的绒毛,有些稚气未脱。
似乎……在哪儿见过。
青烨又凑得更近些,好奇地听着她的磨牙声,第一次发现,人睡觉磨牙时,居然表情这么有趣。
他挨得太近,肩后的长发微微滑落,落在她的颈间,痒痒的。
白秋好不容易睡着了,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她梦见自己被魔头识破了身份,然后被抓了起来,关在一个阴森恐怖的小黑屋里,那魔头拿藤蔓勒着她的脖子,她拼命挣扎着,还是感觉到了窒息……
然后这个梦越来越恐怖,藤蔓勒紧脖子的感觉简直是太真实了,她甚至能感觉到骨头被勒痛的感觉,还痒痒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痒,但是却……越来越痒。
好痒啊好痒啊,好想挠一挠。
白秋下意识伸手抓向脖子,却意外抓到了一把头发,冰凉丝滑,手感极好。
她一个激灵,骤然惊醒。
一睁开眼,正好对上了面前一双放大的黑眸,和梦中魔头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噩、梦、重、现。
她瞪大眼睛,整个人一个哆嗦,魂都要吓飞了。
12、好凶
半个时辰之前,白秋关掉了玉简,小心翼翼地将玉简揣进怀里,然后靠着墙角蜷缩成一团。
周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关掉玉简之后,连最后一丝声音也没了,白秋只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又冷,又黑,她还有点儿饿。
那些魔修觉得她们都是修士,多少都修习过辟谷之术,从不给她们食物,白秋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吃过东西了。
白秋其实很怕黑,从前有一次,她独自下山执行任务,意外掉进一个极深的妖兽秘窟里,在那里被困了足足三日,若非青烨一直开着玉简,陪着她说话,她早就吓哭了。
黑暗中的玉简散发着莹白的光,柔和而明亮,伴着清冽的嗓音,逐渐抚平她的慌乱。
“先摸清周围的环境,只要有入口,便一定会有出口。”青烨安慰她时,还要不屑地笑话她一句:“有什么好怕的?”
后来在青烨的远程指点下,白秋顺利从秘窟逃了出去,从那以后,她对黑暗倒是不那么恐惧了。
只是现在,没了玉简和熟悉的声音,她的小哥哥成了她不想见的人,白秋的心情无端地复杂。
还不知道玄狰要怎么对付她。
白禾应该没事了,可她有点儿自身难保。
她蜷缩起来,从玉佩里拿出一瓶驱寒的药,自己服下后,感觉身体稍微暖和了一些,便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后就做噩梦了,还感觉到了一丝痒。
紧接着,她就惊醒了。
……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白秋:“!”
她瞪大了眼睛,看到他的反应无异于睡醒了发现身上有一只蟑螂,身体是下意识地一个哆嗦,整个人都拼了命地往后拱去,可背后就是墙,她退无可退,只能梗着脖子,惊骇异常地望着面前的人。
妈妈!他怎么过来了!
她是梦还没醒吗?还是她产生了幻觉??
青烨半蹲在她面前,长发顺着后颈流泻而下,隐在黑暗中的脸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一双墨瞳幽黑慑人,如琉璃般映着冷光。
他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凑过来时无声无息,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怕的压迫感。
那道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游弋着。
青烨瞧了半晌她磨牙的表情,素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他,居然觉得越看越有意思,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便看到她醒了。
从睁开眼的刹那,她就开始哆嗦,呆呆地瞪着眸子,身体像个木头一样僵住,头拼命往后挪,双下巴都要吓出来了。
表情更好玩儿了。
青烨的眼底带着些许探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是她发间自带的一股清香,他不曾闻过,但也听说过,小白喜欢将桃花碾磨成粉,说这样洗头时更香。
她睁开眼睛的模样,是陌生的一张脸,却让他觉得更眼熟了。
到底哪里见过?
他想了想,想不出来。
本来记忆力就不太行,年纪大了,总是不爱记事,他也早就懒得动脑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这些年来,他忘掉的事也不少了。
青烨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忽然幽幽道:“你睡觉磨牙。”
白秋懵了:“啊?”
什么鬼?她磨牙???她不知道她磨牙啊?
不是,就算她磨牙,她一个人在这儿睡得好好的,她难道还能吵到这位大佬吗?
青烨忽然站了起来,直接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拽了起来,他的力道非常大,白秋觉得他一只手就可以捏碎她的骨头,脚底悬空的刹那,地底涌出的青藤将她身体缠住,如同绳索,把她缠得差点透不过气来。
白秋一动不敢动,简直要被吓得窒息了,全程盯着藤蔓,就怕这玩意儿又缠上她的脖子。
青烨这回没有想杀她的意思,而是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忽然沉沉冷笑一声。
千年前他无聊,养了条蛇,如今长大了,成了魔君,胆子也大了不少。
居然敢私自藏人。
白秋紧张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突然冷笑什么,以为是冲她的,吓得她又是一抖,连带着身上的藤蔓又缠得她更紧了些。
青烨又扭头,眯起眼盯着她。
白秋更紧张了。
面前的魔头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表情似乎有点古怪,但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转身往外走去,他身材颀长,漆黑的长袍纹着繁复的金丝图腾,在地上迤逦着,浮动的碎金半隐半现,如同揉碎的落霞,坠入了无尽的黑夜。
藤蔓在他身后无限延伸,发出窸窸窣窣的攀爬声,推着将白秋往前。
浓烈的黑暗几乎与他融为一体。
仿佛他就是黑夜。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路走到光线明亮处,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气派的宫殿,无数的图腾攀着冰冷的玉柱,地面上反射着冷光,寒意弥漫,边上的魔将见衡暝君出来了,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还没说话,就听见青烨淡淡地撂下一句“让玄狰滚过来见我”,语气非常不善。
紧接着,便带着白秋消失在原地。
白秋动弹不得,只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中,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地方,方圆千里之外,连出没的魔修的都没有一个,说是荒无人烟,魔气却浓郁到让她感到窒息,从这里看,甚至看不到魔域上空的星海。
天上不透任何光,连地上都一片阴森,连风都是静止的。
周围耸立无数一人高的荆棘与尖石,最中心是万丈深渊,仿佛要将人吞噬进去。
传言中衡暝君在魔域禁地疗伤千年之久,谁也不敢打扰他,也几乎无人见过他,难不成,这就是他的老巢?看这里的环境,倒真是应了那衡暝君的“暝”字。
白秋觉得,与其说这是魔域禁地,说是十八层地狱更贴切些,他冰冷地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专程勾魂,取人性命。也难怪,即使是魔族惨遭追杀、最为落魄的日子里,都没人敢打扰这魔头。
这怎么就是她的小哥哥呢。
思绪间,青烨已将白秋带到了深渊底部。
深渊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深渊中间耸立着黑色的古堡,参差的屋脊上缠绕着看不见的青藤,古堡延伸的长廊顺着深渊蔓延,无穷无尽,就算是如黑色城堡一般的宫殿,也仍旧是暗无天日的,只有星零的火焰照亮一臾,像地狱里的鬼火,看着更显得阴森。
但可以看出,这座宫殿的主人,极其喜欢黑暗。
白秋更紧张了,直到被扔在了地上,她趴在长阶之下,手撑着玉质般的冰冷地面,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又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往前一丢。
白秋被他丢到了王座上。
一屁股坐在王座上的白秋:“……”
坐在大魔头的位子上,她又懵了,手握着冰冷的王座扶手,仿佛握着个烫手山芋,坐立难安,完全不敢动。
她觉得坐在衡暝君的王座上好像不好,可是他把她丢上来的,她又不敢站起来,小脸顿时纠结成了一团。
欲哭无泪。
他到底要干嘛啊!!!
青烨打量着她,黑暗中他,脸色冷如白玉,唯有唇上留着唯一的血色,双眸幽深狭长,又凑了过来,她被困在王座和他之间。
他说:“睡觉。”
白秋:“???”
青烨捏着她的脸,摆出自己喜欢看的形状,然后幽幽地说:“磨牙给我看。”
他方才还没看过瘾。
白秋:???大哥您是认真的吗?
她睡不着啊,她大半夜地被抓到这里,坐在他的王座上,还被他这么盯着,她睡得着才怪!她的心态还不至于这么好好吗?!
面前的男人见她不闭眼,语气骤然变得阴恻恻的,“还不睡?”
好的大佬。
这就睡。
白秋一秒怂了,点头如捣蒜,赶紧闭上了眼睛。
说真的,事情发生太突然,她心态有点崩。
原本安静的殿中,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的蛇在攀爬,白秋忍不住悄咪咪让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
然后,她就看到了心态更崩的一幕。
面前的男人,化成了一条巨大的藤蔓。
就像之前看到的大蟒蛇那么粗,这条青藤有无数的枝条,窸窸窣窣着,往四周延伸开去,如同游走的蛇群,漫过石阶,爬上石柱和墙壁,缠绕着宫殿的每一处,瞬间占领了整座宫殿,并且逐渐爬上王座。
白秋只感觉小腿痒痒的,那股惊心的痒顺着脚踝,一寸寸地往上爬,缠上了大腿,缠上了腰肢,最细的那根甚至勾上了她的脖子,绕了两圈。
白秋:“……”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藤蔓没有用力勒她,她却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这藤蔓的行径,和衡暝君一样霸道古怪,缠完了她的脖子不说,还绕着王座圈了圈,就这样把白秋死死地捆在了王座上。
最粗的那条藤蔓粗得十分骇人,就这样憩在了她的头顶。
“睡觉。”
男人清冽低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白秋:“……”
她更睡不着了。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出现她面前,就因为她磨牙?还是他知道她是小白了?可如果知道的话,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那不知道的话,他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儿来?还非要她睡觉?
他有病吗?
还有,小哥哥是魔头就算了,为什么还是藤蔓啊,他为什么越来越吓人了!!!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藤蔓啊!她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这还吓人的藤蔓啊!
白秋心脏砰砰乱跳,尝试着闭上眼,精神却一直紧绷着,感觉到那条大藤蔓时不时在她头顶摩挲一下,窸窸窣窣地,又不知爬到了哪里,她全程用耳朵听那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意识有些朦朦胧胧。
她觉得自己睡不着,但她还是睡着了。
而且睡到了第二天,醒来时,因为睡姿的原因,身上有些腰酸背痛,原本捆在身上的藤蔓已经没了,只是她怀里还抱着一根比较粗的,她醒来一看见,就吓得立刻把藤蔓丢了出去。
“卧槽!”
她忘了压着声音,叫出了自己本来的声音,紧接着就感觉到了不对,连忙闭上了嘴。
那藤蔓在空中一扭,瞬间钻回了地下。
“醒了?”魔头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听起来凉凉的。
白秋:不,我没醒。
现在闭上眼睛还来得及吗?
这里的白天和黑夜其实没什么区别,还是一如既往地暗,那抹熟悉的碎金从余光中划过,青烨如鬼影一般,瞬息到了她身边,一只苍白的手探了过来。
白秋下意识屏息。
那只手从她的脖子上……往上滑,掐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
青烨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手上力道微重,仔细看了她片刻,有些嫌弃地松开手。
“小东西。”他双手负在身后,微微弯腰看着她,眼神古怪,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你睡觉流口水吗?”
白秋:“……”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真的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
卧槽。
青烨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幽幽的,带着一股怨念。
“你知道你睡觉喜欢乱摸吗?”
因为她流口水,他嫌弃地撤掉了自己的枝蔓,结果她睡着了得寸进尺,非要抱着他的枝蔓睡觉,四肢并用地抱着他的枝蔓,蹭一下不够,还要蹭两下。
他本来睡眠就不好,时常彻夜发呆,伴随着偶尔发作的疼痛,一年也不见得好好睡一回。
昨夜暴躁地想杀人。
听着她的磨牙声,他居然忍着没动手,他自己都觉得昨晚的脾气,出奇地好。
白秋:“……”
她捂住脸,太尴尬了,自己都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青烨目光凉凉地盯着她,见她如此羞愧,又说:“这十五年,莫不都是流口水睡觉的?”
“下回再流口水,便堵上你的嘴。”
白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的颜面,便故意哑着嗓子,解释道:“其实……我平时不流口水的……”
应该是因为睡姿的问题。
坐着睡,就不由自主地张嘴了啊,然后口水就……
没想到她还会解释,青烨又突然打断她,阴沉一笑,道:“你还不服气?”
他皱起眉,像是非常不耐烦,像是第一回遇到这么不听话的,冰冷的手指警告般捏了捏她的下巴,力道有些疼。
她被他捏得眸子里有了水光,万分无措地坐在他的王座上,被他继续教训。
“我说你什么,你便乖乖听着,还敢反驳?”
“这么小就学会了找借口。”
白秋被他数落得垂下了头。
好凶啊。
她难受。
13、甜的
被数落了,白秋哭丧着脸,乖乖地不敢动。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哦。
用一种长辈的口吻教训她,太独.裁了,解释一下都不让,自负得让人无语。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一觉醒来之后,衡暝君不再像昨夜那般冰冷吓人。
可即使他不发怒杀人,只是就这样站在那里,也极具压迫感。
那一袭金丝银线点缀的玄色侧影,纤瘦挺拔,投落在冰凉地砖上,如一道摇曳飘动的鬼影。
白秋摸不准他的路数,非常安静乖巧,看着这老神在在的大魔头,负手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就,气氛很安静。
她如坐针毡,手指绞着衣角,像是上课却想着出去玩的孩子,眼神乱瞟,尤为好动。
白秋:这种奇怪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约莫半柱香之后,紧闭的宫殿大门轰然而开,数道人影随着脚步声极快靠近。
是魔君玄狰回来复命了。
他姗姗来迟,回来之前,早已听有些魔将禀报衡暝君亲自带走白秋之事,心里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即使如此,抬眼之时还是动作一滞。
——这女人居然敢坐在王座上?!
白秋对上玄狰的视线,自己也是非常尴尬,可是衡暝君不发话,她也不敢动啊,还没想好怎么办,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直接伸了过来,扯着她的后衣领,将她从座位上拎了起来,提溜到了一边去。
白秋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坐在这么有压力的位置上了,她宁可站着。
青烨瞥了她一眼,兀自坐了下来,又是一贯的懒散姿态,长腿撂地高高的,一只胳膊架在扶手上,微微支着脑袋,姿势慵懒且不拘一格。
仿佛这不是个王座,而是个贵妃榻。
玄狰对此见怪不怪,弯腰低声道:“属下奉命带了几个女魔修过去,一个个搜身,查到了一些人……”
是一些,不是一个。
玄狰顿了顿,语气骤然一凛,沉声道:“属下原本以为,只需搜查主人所要的‘小白’一人,不曾想误打误撞,共计两百余人携带玉简,全都是那些仙门派来的卧底。”
“属下一一排查了她们,杀了一百七十人,剩下的三十个女子,属下无法笃定里面是否藏有‘小白’,故而先留着没杀。”
一百七十人……就这么一夜之间,杀了?
白秋心头微惊。
不过既然是卧底,被抓到的下场,也的确只有这一个。
说来也巧,倘若她没有被玄狰抓走,此刻不站在此处,会不会也会因为自己藏有玉简并且是“奸细”而被杀掉?她误打误撞,好像又逃过一劫。
如此想着,白秋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心惊于这群魔草菅人命的作风,也心惊于她此刻的处境。
下面的玄狰说完,便微微低着头,等待衡暝君发话。
“……”
“……”
半晌之后,没人说话。
白秋:“???”
她忍不住偷瞄一眼魔头,然后就彻底无语了——衡暝君长睫微阖,一副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的样子,昏昏欲睡,像是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头儿。
再配个蒲扇,就更有那个味儿了。
……仿佛她昨晚是真的把他吵狠了。
您真的至于么?
不知过了多久,王座上这人才懒懒“嗯”了一声,抬起眼来,身子往后微微一靠,一只手按着眉心,像是才进入了状态。
玄狰:“……”
这两厢一对比,他方才哔哔了一大长串,都仿佛是在自说自话。
不过主人好歹还是理了他一下,玄狰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早已习惯了主人敷衍的态度,平时他禀报也就是走个过场,一般来说,对于他絮絮叨叨的那些大小事宜,主人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玄狰兀自抬手,身后的魔将立刻押来了三十多位女子,陆陆续续站成了六排。
偌大的宫殿,即使是站了这么多人,也显得极为空旷,她们站在长阶之下,表情是惊慌惧怕的,却还在强作镇定,完全不知道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玄狰低头道:“这就是剩下来的所有人,主人请看。”
话音一落,白秋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些藤蔓又从地底钻了出来。
“闭上眼睛。”
青烨懒懒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白秋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看所有人都没有反应,才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
她心情复杂地闭上眼睛。
闭上眼的刹那,便听到了无数的惨叫声,鲜血的喷溅声,以及人体落地的声音。
像是一场极为迅疾的屠杀。
白秋头皮发麻,还没松一口气,又听到人体的拖曳声,像是在处理尸体。
片刻之后,青烨的声音重新响起:“睁眼。”
白秋睁开眼来。
一切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三十条人命,似乎只是她之前的一场幻觉。
白秋莫名感到背脊发凉。
太残暴了。
问都不问,直接杀的吗?
果然魔就是魔,无论怎么样,他都是残暴的魔头,三十条人命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白秋从小就听人说魔修有多么可怕,第一次见他,她便差点被活活掐死,如今再见他,却也没想到又是这样的场面……
杀别人轻而易举,那杀她呢?他对她,到底有多深的感情?
他就不怕里面有他的“小白”吗?
是不在乎?还是她已经暴露了?
可暴露是这个反应吗?
总不会是因为磨牙吧?
白秋还没想通,青烨忽然说:“先出去。”
白秋又犹豫了一下,发现又是在说她,她便在所有魔修的注视之下,慢慢吞吞地走下台阶,然后越走越快,溜出去了。
随着她跨出殿门的刹那,面前厚重的大门轰然关上,隔绝了一切的光,只剩下门上的暗色图腾和冷玉镶嵌的华丽图案,泛着幽幽的光。
白秋靠着一根石柱子,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脑子还有点儿乱,她想想静静……
隔着一扇门,衡暝君的呼吸忽然乱了起来。
杀人于他不过是瞬息之事,只是方才他杀人的手法太过残暴,暴露了些许不耐,玄狰已猜到他旧疾发作,快步上前道:“主人,可需要属下为您护法?”
“不必。”青烨撑着头,因为头疼欲裂,漆黑的眸子泛着诡异的红,抓在扶手上的手泛着丝丝黑气。
即使是痛不堪言,他的神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模样狰狞了许多,脚底的青藤蠢蠢欲动。
“为何私自藏人?”青烨寒声问。
玄狰闻言,立刻恐惧地匍匐在地,地上道:“属下觉得白秋……可能与之前驱走灵蛇之事有关,想将她单独审问之后,再交由主人处置。”
“借口。”
虽是年纪大的魔头,平时看似懒得连脑子都不愿动一下,实际上任何风吹草动,瞒住他的都少之又少。
玄狰越发心惊,只能老实交代:“属下……有些看上她了。”
“她是小白。”
青烨掀开眼帘,直接告诉他。
玄狰蓦地抬头,难以置信,沉默良久,才踌躇着问道:“主人昨夜是从她身上发现了玉简?”
“直觉。”
玄狰一时语塞,又说:“主人的直觉会不会……”
“我说是就是。”
语气十分倨傲,偏偏如此自负。
青烨从不追求证据,证据这种东西,和皮相一样,浮于表面,他的修为已达通天之境,有时候他的直觉,便能最简单的证据,他从她身上发现了别人身上都没有的感觉,所以笃定。
磨牙是个契机,让他有耐心仔细多瞧瞧,平时他眼神不好,接触什么都没耐心。
但那夜,他沉下心来好好看了看。
觉得她是,才会把她带回自己的老巢。
藤族领地意识极强,他不喜欢沾上任何陌生讨厌的气息,如果不得到认可,谁也别想靠近。
直觉是一回事,昨夜她睡着了流口水,他无聊地在她身上翻了翻,也的确找到了玉简。
躲躲藏藏,千方百计,谎话连篇,这么能装。
还是让他逮住了。
小姑娘逗起来也挺好玩,她不想相认,他有的是时间陪她磨。
青烨的手捂住额头,又闭上了眼睛,嗓音已疲惫至极,“自己犯的错,老规矩,去领罚。”
“是。”玄狰微微一凛,低头起身,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跨出大门的刹那,玄狰的余光瞥到了白秋的身影。
她就站在这儿,穿着样式简单的淡青色裙裾,偏生容貌生得出众,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眉眼清澈,一脸懵懂无害。
玄狰忽然停下脚步,径自走了过去。
他语气不太友善,开门见山:“我不知你是不是小白,但最好不是。”
白秋瞪着他:“我不是的话,又被你关起来么?”
“天真。”玄狰古怪一笑,“与我一处,焉知不是保命的办法之一。”
“在这里,无论你是谁,对你都是最危险的,小心死无全尸。”玄狰像一条嘶嘶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在她耳边恐吓道:“我主人喜怒不定,从未有过谁,在他身边活过一个月。”
“这座深渊之下,埋了无数的尸骨,骨肉只做了花草的养料,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边说着,黑眸紧盯着她,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只要证明她胆小怯懦,就抓到了她不是小白的证据,证明这个女人,也只是个冒牌货。
白秋扭头直视着他,没有回答他方才的话,却冷冷道:“你好像也没打算放过白禾。”
她不觉得玄狰就是什么善类。
蛇,也是冷血动物,不比青藤好上多少,通过无尽的厮杀坐上魔君的王座,号令着最不受世俗道德拘束的魔修们,生杀予夺,肆意妄为。
如果不是上头有着衡暝君压着,她不信他会站在这儿和她好好说话。
就像之前,他把她关进小黑屋里,丢得仿佛一个物件。
白秋有些讨厌这条蛇。
改天让鹅子给你下毒。白秋在心里恨恨地想。
正在说话间,白秋的余光又瞥见紧闭的殿门下,又有细细的藤蔓钻了出来。
那些藤蔓不是青色的,而是泛着枯黄的黑色,叶子一片片脱落,上面冒着丝丝黑气,像是中毒了一般,从里面爬出来的样子十分恐怖,一直朝白秋的脚尖蔓延过来。
白秋往后退了一步,垂头盯着那些藤蔓,没由来的,又感到一股毛骨悚然。
边上的玄狰发出两声古怪的嗤笑,悠然而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
“那你就好自为之……”
白秋懒得理他,心道干你屁事。
表面眼高于顶,在衡暝君面前又比谁都要狗。
她在宫殿外默默等候,抿紧唇,努力深吸一口气。
衡暝君的确可怕,但看他今日杀人的漫不经心,她便只想逃离这里。但既然暂时逃不走,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更好。
……如果找不到,等到最后实在无法收场之时,她再拿出玉简。
拿玉简,是下下策,若是旁的女人,或许该喜出望外地拿着玉简去认亲了,但白秋自小经历无数事,两世加起来三十余年,不比许多百岁的修仙之人看的少。
她顾忌很多。
她若是小白,她这个模样,符合他的期待么?她就这样与他相认,他立刻会腻味么?杀人无数的魔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网恋对象,到底是喜欢,还是消遣,甚至只是权当逗弄小猫小狗?
以及……两性之间,他又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白秋宁可一步步爬,也不要一不留神摔个头破血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枯黑的藤蔓又慢慢缩了回去,如同缓慢退去的潮水。
轰隆——
面前的大门又重新打开。
虚空中骤然闪现许多女魔修的身影,脚步踏地无声,如同漂浮的鬼魅,每人手上捧着一些膳食,次序走了进去。
“白秋姑娘,衡暝君让您进去。”有人提醒了她一声。
白秋低低“嗯”了一声,调整好心情,跟在一个女魔修身后,慢慢走了进去。
走到近前,她看到衡暝君的坐姿还是她离开时那样,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好像更惨白了,一点活人的气色都没有,看着有些吓人。
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健康?
白秋想起从前与他的那些回忆,觉得他大概比她所了解的更不健康一点,原来这种活化石级别的顶尖大佬,也会拥有这么差的身体,她还以为每个大能都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与天地同寿呢。
白秋一步步走上台阶,瞄着魔头的表情。
嗯,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
她又乖乖站回了之前站的地方,假装自己是根没有感情的柱子。
一边的女魔修慢慢呈上托盘。
白秋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
这一盘好像是酿的美酒,以月光杯盛着,流转着慑目的光华,闻起来就醇香异常。只是魔头好像不太感兴趣,抿了一口,就让人撤了下去。
然后又是一盘奇怪的东西,她认不出来,应该是什么魔域独有灵丹妙药。
最后一盘,是一些水果。
那魔修剥好葡萄,递了过来,白秋看到魔头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她眼皮子一跳。
这种葡萄她认得,有些酸。
她记得青烨不喜欢吃酸的,何止是不喜欢,应该说是非常非常讨厌,一丝酸的都不喜欢。白秋以前的午餐时刻,时常给小哥哥直播今天吃的什么,吐槽宗门饭堂里的饭有多难吃,偶尔他也会说说自己的喜好。
白秋觉得这位大佬此刻又有点儿发飙的征兆了。
白秋深吸一口气,忽然大着胆子伸手,将那葡萄挡了回去。
她的目光在那托盘上一扫,非常迅速地捡了一颗清甜的荔枝,剥开露出里面的果肉,深吸一口气。
她大着胆子,把荔枝递到了青烨面前。
是甜的。
他最爱吃甜食。
14、喂食
清甜的荔枝递到面前,青烨唇角微微一僵,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抬眼瞥了她一眼,黑眸幽深莫测。
这一眼瞥得白秋有些紧张,但下一刻,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颗荔枝吃了进去。
然后又闭上眼,一副又快睡着的样子。
那些女魔修都有些惊讶,一时谁也没动,白秋站在这儿,看她们都瞅着她,想了想,又剥开一颗荔枝。
递到唇边,这魔头分明闭着眼睛,还是老老实实配合地张嘴。
还挺乖的。
果然是喜欢吃甜的。
她越喂,他的神态越是慵懒,几乎是一种享受,像一只餍足的猫儿。
不知为何,白秋有些手痒,看着他安静的侧颜,白瓷般细腻的肌肤,有些想上手摸一下吧。
虽然他已经数千岁了,但皮囊也真的是年轻又好看,若换身白衣,就完全不像魔了,如果真是她的神仙小哥哥就好了。
唉。
每次想到这里就很惆怅。
“咕咚——”
就在此时,白秋的肚子忽然叫了叫。
青烨倏然睁眼,定定地盯着她,目光从她脸上下挪,确定发出声音是肚子,表情登时有些奇怪。
他问:“饿了?”
白秋的耳根立刻红了。
她自从被抓来,就再也没吃过任何食物,最近已经靠着辟谷丹撑着了,她当然会饿了。
说饿,也不是那种特别极端的饿,就是饿中带着点儿馋,馋中又摆脱不了饿,整个胃都在和她做抗争,但是理智又在和胃做抗争。
就很难。
青烨一问,她的反应很明显,就是显而易见地馋。
青烨忽然笑了笑,放下手臂,微微坐直了,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悠悠地捡出一颗荔枝,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剥了皮,在她面前晃了晃。
白秋睁大杏眸,直勾勾地盯着那颗荔枝,漆黑的眼珠子随着它转来转去。
然后青烨露出一丝恶劣的笑来,当着她的面,把荔枝吃了进去。
白秋:“……”
操,你就是故意的吧,你绝壁是故意的。
白秋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深呼吸,告诉自己,寄人篱下要冷静,冷静,冷静。
紧接着,青烨吐掉核,又优哉游哉地拿起一颗荔枝,继续在白秋面前晃。
白秋这回心已经死了,对着狗男人的尿性彻底绝望,目视前方,两眼放空,随便他怎么故意撩。
青烨故意逗了一会儿,发现她就是不看他,这两眼发直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他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白秋:“……”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青烨越发觉得好玩,像是有点儿上瘾了,她一时松懈,牙关没咬紧,他微微用力,那颗荔枝硬是被他塞进了她的嘴里。
白秋:“!”
她呆呆地咬着荔枝,唇齿间化开一片清甜,如久旱逢甘霖,一时惊得忘了动作,荔枝让腮帮子鼓起,像一只大仓鼠。
青烨勾了勾唇角,又屈指,指节敲了敲她鼓起的右腮。
“不吃么?”
白秋连忙捂住嘴,震惊地望着他,眼神透着点儿绝望。
大哥,你现在很无聊吗?你才三岁吗?能不能别耍她玩了。
你知道被你当猴耍的人是你的小白吗?
本小白越来越看透狗男人的本质了。
白秋捂着脸,在他兴奋的注视下,慢慢蠕动腮帮子,用生平最慢的吃东西速度,把那颗荔枝的果肉吃掉,然后小心翼翼地吐掉了核,收获了他略微满意的目光。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她的耳根已经羞耻地烧了起来。
明明只是正常的动作,可是被他注视着,就觉得很诡异。
他真的有病吧?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很无聊,青烨原本有些倦懒,但此刻已经兴奋起来了,他玩上瘾了,看着小白这么好逗,仅仅只是这样就脸红了,愈发觉得有趣。
他面上不露太多笑意,手指一一掠过那些托盘,装模作样地选了选,又选了颗饱满的樱桃。
樱桃,红得像小白的唇,她吃起来的样子,有些可爱。
紧接着,又是草莓。
青烨支着下巴,用右手一个一个地递过去,她每次都鼓着腮帮子,乖乖地吃,一个接一个,他喂了她一些水果,又叫人呈上一些修士吃的糕点来,那些糕点以灵丹仙草碾磨入味,在魔域禁地这等灵气极为稀薄之地,对她这等丹修极有好处。
青烨把糕点弄成碎块,像在喂胃口极小的猫,饶有兴趣地递到白秋唇边。
白秋:“……”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很老实地张嘴。
小小的糕点,夹在他的指尖,她低头来咬时,一下子无从下嘴,舌尖不经意地舔到他的指腹,湿漉漉的,像幼猫。
青烨兴奋至极,干脆直接将人拉到身边来坐着,和他一起挤在王座上坐着。
白秋:“???!!!”
这一坐,她的震惊程度,无异于一开始被他甩到了王座上的手足无措。
哪有挤在一起坐的?这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他是认真的吗?
白秋瞬间懵了。
她懵逼的表情十分有趣,青烨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摊开掌心,露出剩下的糕点,递到她的面前。
“吃吧。”他自认无比和蔼地说。
白秋颤抖着张开嘴。
糕点之后,又是一些肉食。
青烨记得,小白从前时常吐槽饭堂的伙食不好,连肉都不多给几片,她总是吃得半饱,再看这细胳膊细腿,肯定也是常年吃不饱的小可怜,营养跟不上。
年纪轻轻,怎么能吃这么少呢,影响长个子。
来了他身边,自是要吃最好的。
青烨心里怜惜,懒洋洋地想,他的女人,不管是何等修为何等身份,都一定要享受最好的。
他便让人继续呈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几乎让她把所有食物都尝了一遍,而且他不喜欢单一的喂食手法,而是变着花样喂她吃,白秋被迫展示吃播技术,心道这尼玛离谱,还没缓过来嘴里的食物,下一口又递了过来。
硬生生的,一口气,把这大半个月没吃全补上了。
“嗝……”
“嗝!”
白秋捂着嘴打嗝,每打一次嗝,身子就抖一下,眼神有些迷茫呆滞。
……仿佛惨遭蹂.躏。
青烨觉得她吃饱了,这才收手,让一边表情诡异的侍女退了下去,拿起一边的帕子,微笑着擦了擦手指,自以为十分关心她地说:“日后饿了,再想吃东西,便来找我。”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白秋:我不吃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辟谷吧。
青烨诡异的喂食手法把白秋喂郁闷了,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最高追求是等她有钱了,就尝遍天下美食,然后现在天下美食在她面前,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最难的是她没有地方可去。
青烨喂完她之后,又开始打盹。
白秋蹲在不远处兀自郁闷着,一开始她觉得他这是在撩她,但后来想一想,哪个直男这么撩妹,那估计得一辈子单身。
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吧?他就是故意在耍她吧?
她时不时瞅他一眼,她发现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打盹,但几乎没有睡着过,就是那种困到极致又偏偏睡不着的感觉,只要有人靠近,他便会微微蹙眉,像是被惊扰一样,非常暴躁。
但至少,白秋可以笃定,她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可他真的好暴躁啊,原来暴躁的原因,是因为时时刻刻都犯困吗?失眠人士的暴躁,她好像稍微明白那么一点了。
白秋觉得他可能需要安眠药。
她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拿出自己的储物玉佩,在里面捣鼓了几下,想要找一下有没有改善睡眠的药,她翻得太投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条细长的藤蔓慢慢靠近了她。
“止疼药,风湿药,治头疼的药,辟谷丹,凝神丹……”白秋抚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凝神丹是提神的,会有反作用,唉,怪就怪我之前睡眠太好了,从未失眠过,就没想过要炼制安眠药。”
“难怪小哥哥每次都能听到我说了什么梦话,原来是因为他根本没睡,而不是被我吵醒了。”
“凝神丹能做出来,安眠药应该也不难,只要收集药性相反的材料……”
“做凝神丹时,我是求助的一个火灵根的师兄,那么安眠药,应该需要水灵根,刚好我自己是水灵根。”白秋有些感慨万分,“说起来,这还是我的水灵根第一次派上用场,之前因为这个水灵根,做丹修时老是考核排最末。”
“原来我也不是完全没用嘛。”
她不知不觉,又开始絮絮叨叨,面前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地,她又开始掏药材,挑挑拣拣,想找一找自己有没有现成的储备。
反正刷好大魔头的好感,无论是对活命,还是逃跑,都是有用处的,能让他多睡一会,她也更有安全感。
“不行。”
白秋想了想,忽然垂下头,失望道:“这些药材适合我,但不适合魔修啊,如果能采到纯元魔藤的话,那一定是顶级安眠药,一吃就倒。”
不过纯元魔藤之存在于传说中。
她在想桃子。
角落里的小藤蔓微微一僵。
白秋又开始慢慢把药材和丹药收回玉佩里。
只是她收着收着,总感觉面前的丹药越来越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秋抓着脑袋,又认真数了一遍外面的丹药数,加上玉佩里的,共计十三瓶,然后她又数了第二遍。
……嗯?十瓶?
白秋瞳孔地震。
凭空消失?空间转移?
她呆呆地握着玉佩,还没反应过来,一条细长的青藤飞快席卷而来,迅疾如一条蛇,卷了她手上的玉佩就跑。
白秋:!!!她的全部家当!
白秋腾地站了起来,拔腿追了过去。
贼藤!休得逃走!
她一路追,那条细小的藤蔓爬得并不快,每次甩开她之后,又会重新被她追上,而且这么细这么小,白秋觉得这肯定是衡暝君的徒子徒孙什么的,既然不是衡暝君,她今天非得把玉佩抢回来不可。
一路追着藤蔓,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极为开阔的宫殿里,光线陡然阴暗下来。
白秋僵住。
不远处的王座上坐着衡暝君,还是那一袭黑袍的冰冷模样,面色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那细小的藤蔓窸窸窣窣地爬上王座,把她的玉佩交到那双苍白的手里,便得意地冲白秋摇了摇身子,然后倏地钻进地下,消失不见。
白秋:“……”
她目光一移,果然看到衡暝君面前摆着一堆瓶瓶罐罐。
都、是、她、的。
王座上的男人饶有兴致地摆弄着玉佩,倏然抬眼,冲她勾了勾手指。
他让她过去。
15、吃药
石壁上的火光发出微弱的光,映着殿中一臾。
男人的脸藏在一片幽暗中,唯有那只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白玉般光洁无暇,微微轻叩着王座的扶手。
他的手指朝她勾了勾。
言外之意大概有很多种,比如“过来啊,有本事你过来啊”“小样你还想往哪逃”“本大佬今天心情好,又想整人了”“识相的快点滚过来”。
诸如此类,给她的感觉很不妙。
“……”白秋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她穿书前养过的猫,那是一只肥唧唧的蓝白,性格非常好,唯独在被她蹂.躏薅毛时会炸毛,拼了命地逃出她的魔爪,然后下一次,她又会狞笑着靠近它,可能它那时候,也是她这种心情吧。
就,心情很复杂。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好好忏悔,再也不蹂.躏那只蓝胖子。
她现在大概是被他当成了什么很新奇的玩具?说是自己绿自己可能她都不配,她果然就是被他抓过来当消遣,没事整着玩的吧?
全部家当就在对方手里,白秋踌躇了一下,乖乖走了过去。
她非常懂规矩地冲他行了一礼,行的是修仙界的晚辈对前辈的礼节,其实只是客气客气,但是还没行完礼节,就看见他抖了抖玉佩,“啪嗒”一声,一瓶白瓷药瓶顺着台阶,骨碌碌滚到白秋的脚尖。
白秋低头一看——她之前在瓶身上做了标记,一眼就看出,这是瓶痛经药。
对,她痛经。
这个痛经,困扰了她整整一年,她来初潮时十四岁,如今才是炼气期,听那些同门师姐们说,女子修个百年,到了金丹期,才会洗经伐髓,练就出仙体,不再受忍受这些痛苦,但在此之前,白秋很煎熬。
身为外门弟子,经期爬树砍柴下水淋雨都是常有的事,也基本上喝不到热水,她再好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其实也不是没有杜绝外门女弟子来月事的药,只需一颗,便能让她们脱胎换骨,但也得找关系,白秋一不爱阿谀奉承,二不会主动去争去抢,自然什么好处都轮不到她。
她只好自力更生。
花了几个月摸索配方,采了不少止痛效果的草药,加上疏通经脉,补血暖身的药性,还真被她捣鼓出来了痛经药,只不过药效只有一个时辰罢了。
有总比没有好。
别的同门师兄弟们专炼制灵丹妙药,大有追求,白秋只会当个行走的药房,给自己和小哥哥治各种小毛病。
现如今,痛经药居然滚出来了。
白秋尴尬了一秒,正要低头捡起来,一条细小的藤蔓在她之前卷起药瓶,又放到了青烨的手上。
“这是什么?”青烨以手指转动着瓷瓶,神情有些兴奋与好奇。
白秋:“……止痛药。”
青烨:“止什么痛?”
白秋:“……”止姨妈痛啊!可是她怎么说,这种几千岁的魔头真的懂姨妈痛吗?
白秋思索片刻,委婉道:“实不相瞒,小辈有一些……隐疾,这是治疗小辈隐疾的。”
青烨淡淡“噢”了一声,垂下眼帘,没了下文。
白秋心里有有些忐忑,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又看着他把那瓷瓶放在一边,又随手拿起另一瓶瓷瓶,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什么?”
“止痛的……”
“这个呢?”他又拿起另一瓶。
“止痛的……”
“这瓶?”
“还是……止痛的……”白秋扶额。
青烨眯起黑眸,眼神骤暗,眼神写满了危险,一副“你这个小东西居然敢耍我”。
白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又踌躇着,硬着头皮一个个解释,“这个是头疼药,那个是腿疼的,还有之前那瓶,是腰痛,还有……”
青烨定定地瞧了她片刻,唇角微僵,似乎没有料到,眼神登时古怪了起来。
“你隐疾倒是颇多。”
白秋:“……”她就很无辜。
青烨把玩着手上的瓷瓶,继续摇着玉佩,看着这些瓶瓶罐罐,一个个问清楚了,发现其中的止疼药颇多,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但一边把玩着瓷瓶,他的唇角禁不住往上掠了掠。
他记得她身体不差的。
什么腰痛腿痛头痛,都是他从前向她提过的,从前她便神神秘秘地对他说过,倘若有一日见面,必会送他准备多时的惊喜。
原来是在为他准备这些药。
的确是个惊喜。
小姑娘年纪小,既单纯无暇,也心思细腻,关心起人来,与他从前接触过的那些活了千百岁的无趣之人不同,也着实让他感到意外,颇为受用。
青烨面上不露太多愉悦,只是原本懒散的姿势微微坐直了,撩起的腿也放了下来,垂目望着她,语气温和不少:“正好,我平日也有这些隐疾。”
说着,他倒出了一颗丹药来,以手指仔细碾了碾,大致确定的确是筑基期修为炼制出来的药,于他几乎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便当糖果一般,吃了一颗进去。
甜的。
有一种淡淡的草莓味。
青烨记得,小白从前问过他,喜欢什么味道,是草莓味,还是蓝莓味,蜜桃味,亦或是别的。
小丫头倒是贴心,如小棉袄一般,真是乖巧又暖心。
青烨兴致大好,便当着白秋的面,一颗颗把那些止疼药都尝了一遍,眼神越来越兴奋。
嗯,最后一颗有点酸酸的。
其他的都很好吃。
亲眼目睹他吃下痛经药的白秋:“……”
大哥,您问都不问就直接吃吗?她都不知道药性会不会相克啊,吃出问题来别找她啊!
庸医白秋忽然有些头皮发麻。
还有,您到底在兴奋什么呢?
她难道暴露了吗?
白秋有些纳闷,又陷入了“到底暴露没有”的纠结之中,很快又开始郁闷了,她一遇到想不通的问题时,就经常自闭。
可是面前的魔头吃的好兴奋啊,难道是她这种辣鸡修为,炼制出来的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他只是纯粹当糖吃了?
一头雾水的白秋站在原地发蒙,等魔头玩够了,将她的全部家当都还给她了,她便打算立刻溜之大吉。
结果又被他丢回了王座上。
白秋:“……”
好的,又到了晚上,又到了坐着睡觉的时刻。
又是极为难受的一宿,白秋觉得这样连续睡个十天半个月,大概她的腰病也会出来了。
一觉睡醒的白秋扶着腰,一瘸一拐,表情有些痛苦地走出魔头的寝殿。
年轻人也禁不起折腾,她先吃下了之前给青烨炼制的腰痛药,稍微缓解了一点,但还是有些不爽利,仿佛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虽然有些适应了被藤蔓缠着睡,但是她怕自己睡觉流口水,会惹怒这魔头,一晚上都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姿势。
所以,没怎么深度睡眠。
睡得不好,就脚底发虚,她觉得浑身难受得仿佛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顾着自己,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女魔修们投来的诡异而羡慕的目光。
紧接着便有流言传了出来——
“你们知道吗?昨夜衡暝君居然临幸了那个女丹修!”
“才筑基期的修为,如此弱小,衡暝君这般强横的修为,与她双修,她居然没有经脉尽断而死,还能撑过那一夜?”
“这便证明,衡暝君不将她视作玩物,让男人主动控制自己的修为,而不是一味图爽,可见是多么怜惜她。”
“不过我瞧她生得如此美,连我看了都会愣神,也难怪衡暝君喜欢。”
“这个女丹修,不一般啊。”
“就是不知衡暝君可否会一直宠爱她?”
她们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自以为十分隐蔽,全然不知衡暝君又无聊地放出了神识。
原本是疼醒了无聊,想瞧瞧白秋在做什么,便放出了神识,看着她蹲在角落里搭炉子,又在捣鼓她的那些瓶瓶罐罐,便觉得颇为有趣,正看得津津有味,这一串对话,便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中。
若是往日,谁敢在他的地盘发出任何声响,都必会魂飞魄散。
但今日的内容……
有点意思。
王座上的男人支着脑袋,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谣言出自何处,但倒也顺着她们的话,想到了日后的双修问题。
她的的确确是太弱小了,小不丁点儿,才十五岁,他都不记得他十五岁时在做什么,约莫还只是荒山野地的一株青藤,连神识都未修出来。
她太小了,魂魄不够结实,连灵府都未开辟出来,道心也不稳,这样娇弱的小姑娘,即使是他无意间放出的些许修为,都能立刻让她毙命。
不好解决。
他怎么就看上这小不点了呢?
老魔头揉了揉眉心,仔细思索了一番,想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觉得头痛又犯了。
老毛病就是这样,所以他总是懒得动,动哪里疼哪里。
青烨直接抬手,指尖涌出一节极粗的藤蔓,往白秋的方向爬去,瞬间便将一脸无辜的小姑娘绑了过来,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
青烨很熟练地拿过她腰间的玉佩,又打开那五瓶药,各自吃下一颗。
白秋:“???”
您是嗑药上瘾了吗?
16、吓哭
每次看着魔头吃药这么津津有味的时候,她都会开始怀疑自己。
……真的这么有效吗?
她这点儿修为,练出来的丹药,真的有止疼的用处?如果真的有用,那你这么吃止疼药,这剂量也吃不消啊,如果没用的话,您干嘛没事就过来磕一下药呢。
很好吃吗?
她炼的是药,真的不是糖果啊。
虽然炼丹的时候,她怕味道太苦,特意加了一些带有甜味的食材进去,但这吃起来,顶多是有甜味,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吃的。
这魔头身上的迷惑行为实在是太多了,一度颠覆她的认知,白秋觉得她可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思维误区,但是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不是他不正常,就是她不正常。
除了时不时魔头会主动找她嗑药,偶尔会主动喂她吃的,把她缠在椅子上睡觉以外……白秋的生活还算平静。
但是她有点受不了了。
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白秋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下定了决心,寻了个非常隐蔽的角落,悄悄打开了玉简。
“青烨……”
玉简亮起的刹那,盘在铁柱上的巨型藤蔓慢慢地往下游走,神色慵懒的青烨出现在王座之上,背脊微微往后靠着,打开玉简,神识顺着游走,极快地捕捉到了藏在角落里的白秋。
她像一只小老鼠,不知怎么找到的这个隐蔽角落,仿佛给自己刨了个洞,成了她的秘密基地,捣鼓炉子也是在这儿,悄悄打开玉简也是在这儿。
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
这里除了青烨,即便是被玄狰派来伺候他的魔修,最低也是金丹期的修为。
发现她轻而易举,如果不是他下了令,让所有人都假装没有发现她,她早就被抓起来了。
小姑娘太憨了点儿。
青烨头痛又有些发作,撑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发白,还是接通了玉简,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在。”
神识中的小姑娘捧着玉简,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捏着嗓子甜甜道:“青烨你有没有想我呀。”
“……”
青烨微微闭目,呼吸渐沉,暂时未曾应答。
白秋也迟疑了一下,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忙又哄着撒娇道:“好几天没有说话,不管你想不想,反正我可想青烨了。”
“……”
“青烨,你为什么不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情逐渐忐忑,语气也小心翼翼的,悄悄试探着他。
大魔头该不会真的变心了吧?他对她感到腻味了?
“我在。”熟悉的嗓音穿透玉简,仍旧是清冽的,温和的,透着玉质般的凉,“方才有些头疼,无碍。”
头疼?
他不是才吃了她的止疼药吗?
果然她的丹药是没用的,白秋心底一沉,有些空落落的,又关切道:“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只有隔着玉简,她才有底气这样轻松地关心他,面对面的时候,她觉得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遥远到不可思议。
他曾屠杀千万修士,乃是当世最骇人听闻的魔头,几乎覆灭整个修真界,立在天下人目之不及的云端,那些杀伐往事已沉寂千年,早已化作世人无法追及的传说。
就连他的敌人,飞升的飞升,陨落的陨落,都成了几大仙门传说中的祖先,如今的世人,甚至连与他对决的资格都没有。
有些人的压迫感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更何况是沉积数年前的傲慢威严,即使不说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让没什么阅历的白秋,有些招架不住,只要面对他,就会禁不住紧张。
白秋紧张的神色,清晰落入了青烨眼底。
他眸色漆黑,淡淡“嗯”了一声,忽然想着要逗她,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近日有个丹修,炼的止疼丹药,倒是有点用。”
咦?有用?
白秋呆住。
不是,这药效不对啊,怎么可能有用呢,这不是一吃下去就会止疼的吗,那他方才疼如今不疼是怎么回事?
她一脸诡异,咽了咽口水,“哦,是吗,那、那就好。”
青烨露出一丝憋不住的笑来。
小白的表情,次次都这么好玩。
他很正经地继续逗她,“有她在,我倒是舒服了不少。”
白秋:???这语气怎么听着不对劲呢?
她立刻警觉,想起之前他反常的举动,决定试探两句:“青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她陪着你,你不会不喜欢我了呀?”
“我这么喜欢你,你难道忍心与别人在一起吗?”
“我不希望你身边有别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的话很直白了,虽然只是网恋,但是怎么都要摆出一种正宫的架势,让他远离小三。
虽然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得让青烨放过她,不要动不动喂食了,不要缠着睡觉了,最好为了他的小白,直接放她离开。
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转得可快了,表情丰富,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暗搓搓期待,一看就是心思不单纯。
耍着小聪明,真把他当傻子,落到他手里,居然还想着远离他。
他摩挲冰凉的玉简,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来,“好啊。”
白秋一喜,还未来得及给他“么么哒”,便听见他凉凉道:“我立刻杀了她。”
白秋:“!!!”
卧槽?
她大惊失色,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他眯起眸子,幽幽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杀?不介意旁的女人?”
“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吃醋?”
“为何对我没有占有欲?”
“嗯?”
最后一个字落下,语气里已有了三分危险。
“……”白秋的表情快哭了,咬着下唇,恨不得立刻掐死自己。
翻车了,又翻车了。
她心急如焚,整个人不自觉地,从坐着变成了蹲着,一只手挠着头,焦急道:“我爱你呀!我当然爱你!我最最最爱你了!”
“嗤。”
对方发出一声淡淡的冷嘲,“小白,‘爱’这个字,随便说出口,是要付出代价的。”
白秋:“……”
妈妈,她搞不定了怎么办。
男朋友较真了,男朋友生气了,男朋友开始觉得她不爱他了!
青烨淡淡注视着画面中的白秋,看着她捧着玉简心急如焚,上蹿下跳,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大概这回是吓着她了。
不禁吓。
罢了,点到即止,青烨正要说一句话安抚一下小姑娘,就在此时,头骨传来一股清晰而剧烈的疼痛,青烨骤然蹙眉,指尖一阵痉挛,“啪嗒”一声,玉简从指间脱落。
疼。
剧痛席卷而来,如席卷而来的潮水,密密麻麻地牵扯着每一根经脉,深入魂魄,灼烧着他的元神。
青烨抿紧唇,弯腰喘息着,墨瞳逐渐变得血红。
有些细微的疼痛,是如影随形的,譬如他这双废掉的双眼。可这种深入魂魄的剧痛,每年都会发作一次,千年来发作一千多次,即使如此频繁,还是无法让他彻底习惯。
每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逐渐感受到了热,滚烫得要将他的魂魄烧起来,丹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痛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人世间所说的炼狱,烈火焚烧、万箭穿心之痛莫过于此。
脚底再次涌出无数的藤蔓,焦黑枯萎,窸窸窣窣爬满了整座宫殿,扭曲着在地上缠成一团。
青烨疼得失去了意识。
白秋原本紧张极了,还在思考着怎样编造谎言,将此事哄过去,谁知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玉简的光熄灭了。
白秋睁大眼,捧着玉简愣神。
完了,完了。
这是小哥哥第一次主动挂她电话!
结合那声巨响,她已经脑补出“小哥哥对她失望至极,一气之下摔了玉简,决定亲自杀了那个小三”。
白秋:“……”
天哪,他不会真动了杀心吧。
白秋一下子慌了,实在是吓得没法,她开始想着,要不要直接相认算了,她觉得自己真的苟不住了,可如果相认,就代表再也不可能逃离这里,甚至要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一辈子。
还未下决心,甚至连心理准备都没做好,那些干枯焦黑的藤蔓,顺着冰冷的石墙,从黑暗的甬道尽头爬来,如黑夜侵蚀着一切。
又是这个藤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秋上回见过,可那日远不如今日骇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冲她来的,她难道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真的要被他杀了?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一步步后退,一直缩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死死盯着那些藤蔓。
血液冲上头顶,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
这藤蔓还在缓慢地朝她爬来,爬上她的脚踝,缠绕着她的手臂,勒住她的脖子,白秋吓得腿软,连呼吸都忘了,随即整个人便被藤蔓紧紧裹成了蚕蛹。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体被运往了什么地方。
黑暗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疼痛褪去时,青烨在逐渐清醒过来。
“咳咳……”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唇角,发现血迹时眸色一沉,一些遥远的仇恨闪过眸底,很快又沉寂下去,被浓重的疲惫取代。
他总是容易累,懒得动,懒得疗伤。
甚至懒得活。
青烨转动眼珠,眼前模模糊糊的,三米之外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他的藤蔓自己生了灵识,依靠着他而生,却又非他本体,却又合他意念,一脉相承。如今像被烤焦了,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如初,他懒得管。
但这回,藤蔓似乎裹着什么东西,大老远地送过来。
藤蔓其实也有自己的癖好,一般不随便裹东西,除非那东西沾着他的气息,或者有些某种吸引藤蔓的特性,才会非常喜欢地缠上去,裹成一只大茧。
青烨抬了抬手指,藤蔓将那东西送了上来,放在他的脚尖前,慢慢散开,露出里面裹着的人。
居然是白秋。
青烨的表示登时有些微妙。
小姑娘脸色惨白,像是吓坏了,一对上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吓得一哆嗦。
“呜……”
她吓得哭出了声。
17、纠结
没曾想是她,也没想到她被吓成了这样,他不就头痛了一回,这……
小白蜷缩在他脚下,哭得好惨啊。
眼睛红红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子,眼神里透着慌乱惊恐,小脸惨白,一副吓坏的惊恐样子。
天可怜见的,第一回看见有人当着他的面哭成这样。
青烨的眼神很古怪。
他长得很吓人么?
还是藤蔓很吓人?
青烨以为这丫头胆子不小,至少从前,她是没少挑衅过他,一开始他很生气,觉得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如此不知死活,后来他每天听她哔哔,习惯了,觉得小白这样的丫头,才是勇敢率真不做作。
不像那些一把年纪的修士,活了个千百岁,修到了元婴期化神期,一看见他,还是一副受惊的兔子模样。
老骨头们还比不上小姑娘有出息。
虽然按照青烨的性子,若是其他人见到他不畏惧,青烨也会往死里折腾人家,一直折腾到对方吓坏了为止。
没想到小白吓成这样,青烨大概回忆了一下,方才头痛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哄她,大概就是因为他少哄了几句,让她误会了什么。
“过来。”青烨微微俯身,对她伸手。
白秋坐在地上,闻声一抖,脸颊上还挂着泪珠,非常怕那只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白秋还迟疑着没动,青烨又眯起眼,有些不耐烦地收回手,冷声道:“又没说要杀你,有什么好怕的?”
白秋:???你妈的,你自己明明说了!
他的态度这么暴躁不耐烦,白秋对他只有畏惧,只是缩着脖子,不吭声。
青烨又皱眉,思索着怎么办。
他也没有应对女孩子哭泣的经验,此刻看她这般怕他,没由来得又暴躁起来,恨不得杀人。
青烨闭了闭目,缓了缓头部的余痛,轻轻抬起一根食指,白秋身边的那些藤蔓忽然齐刷刷地冲白秋爬了过来,白秋不知道这些藤蔓要干什么,吓得尖叫一声。
随即,她就愣住了。
那几条枯黑的藤蔓,模样十分狰狞,却拼命钻进了她的掌心,如同讨好一般,轻轻地蹭着她的手指,像在撒娇。
白秋睫毛上挂着泪珠,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一股寒意顺着手心冲上大脑,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这画面……
“啪嗒。”
她忍不住哭得更难过了。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要杀要剐麻烦干脆点好吗,哪有人像他这样的,还故意多恐吓她两下,非要她摸藤蔓,她一点都不喜欢摸这个藤蔓,长得太难看了!
白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怕也只是怕,她无论有多害怕无助,也从未像今天这么情绪失控过,被藤蔓缠起来时,她也只是吓得不敢动,脑子一根弦死死地绷着。
但是看见他的瞬间,弦“啪”地一声,断了。
也许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他是她的小哥哥,还是觉得他应该……对她极好才对,以前她习惯把委屈向他哭诉,他总是安静地听着,可如今,他却成了她委屈的根源。
太搞人心态了。
白秋哭得伤心,她生了一张狐媚子标配的脸,偏偏哭相格外不拘一格。
旁人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白秋哭得打嗝,时不时吸吸鼻子,眼睛肿得像兔子。
青烨:“……”
就是,没想到,她这么委屈。
他叹息一声,抚了抚额,垂着眼睫默默盯着她。
看她哭得这么认真,他忽然也不烦躁了,甚至有点想笑,说不上来的好笑,哪有人哭得这么丑的,简直是丑得……如此好玩。
他伸手把她拽起来。
白秋猝不及防被他拉起来,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脑门磕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魔头的胸膛。
属于他的气息,是凉的,冰的,透着一股幽淡的冷香,顺着她急促的呼吸涌入鼻尖,瞬间将她吞噬其中。
白秋愣住了。
她此刻坐在他的腿上。
她甚至连思考为什么是腿上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下一秒,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从她胸口掉了出来。
……是玉简。
操。
白秋:“……”
白秋:“!!!!”
这一瞬间她脑子都麻了,那种麻木的感觉已经不属于任何的大喜大悲了,因为她刚刚经历了极致的惊吓,经历了对生死的思考,再多的悲喜她都已经麻木了。
她现在,就是觉得自己魂飞了,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刺激了。
白秋:让她死了算了吧。
这一瞬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白秋连哭都忘了哭,呆呆地瞪着眼睛,和青烨尴尬对视。
怎么办?现在应该怎么办?白秋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能看着青烨,眼神茫然中带着一丝绝望。
就在此时,青烨抬手,那藤蔓卷起了玉简,放回了白秋的怀里。
“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他说。
白秋:“……”
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吗?他难道不应该很激动地站起来,然后掐着她的脖子,暴怒地质问她“女人你居然敢一直瞒着我”吗?还是这个玉简长得不是很有特征,所以他眼瞎没认出来?
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好吗?!
白秋觉得自己应该掉马了啊,她还不掉吗?她真的没掉吗?
她一脸诡异地盯着青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精彩,青烨扭过头,像是没忍住一样,短促地笑了一声,白秋觉得他现在笑得出来就是有病,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再次被同样的问题苦恼到卡壳了,方才被吓得要死的情绪早就被抛之脑后了,她后来,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不记得青烨又轻飘飘地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偏偏最终离开时,白秋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那个玉简是我师门送的……”
说完她又沉默了。
……好像有点欲盖弥彰。
可面前神态慵懒的魔头,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不过冷淡地“嗯”了一声,不再理她。
没有发怒,没有嘲讽。
越是没什么反应,白秋越是郁闷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王座上的男人这才勾了勾唇角,像是憋了许久却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真可爱。”
白秋回去之后,决定把她的脑子从头到尾捋一遍。
要不然她觉得自己大概要精神分裂了,被纠结的。
很快,她就发现一个致命的漏洞。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玄狰不是去搜查了所有携带玉简的女子吗?无论他们是以什么为目的,那些女人却都无一活口,怎么现在到了她这里,从她身上发现了玉简,他就没反应了?
平静中透着一种“哦,就这?”的无所谓。
白秋虽然平时有些迟钝,但她也不至于太蠢,现在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就真的是个憨憨了。
她决定从其他地方再突破一下。
玉简是肯定打不得了,她翻车的次数太多了,每次都玩不过这魔头。
于是有一日,玄狰按时前来向衡暝君禀报公事,白秋从玉佩里掏出了自己大肥鹅,按时蹲点,等玄狰跨出殿门之后落单的刹那,白秋就猛地一拍鹅屁股。
“鹅子!堵住他!”
大肥鹅感受到了蛇类的气息,此刻兴奋异常,拍着翅膀冲了上去。
“嘎!”
大肥鹅当然打不过玄狰,但只要是蛇,看见鹅的反应就跟白秋看见蟑螂的反应一样,人怕蟑螂,也并不是因为打不过它。
当然,普通的蛇也是打不过鹅的。
玄狰看到鹅的刹那,瞳孔一缩,吓得直接变成了原型,一条大蟒蛇吓得到处乱窜,粗长的尾巴甩得周围起了一片烟尘。
“嘎嘎嘎!”大肥鹅腾空而起,要给他一个爱的拥抱。
玄狰自从上次因私藏白秋被罚,如今伤都没好,随着大蟒蛇满地蜿蜒着乱蹿,白秋甚至看到冰冷的地砖上,留下了一条极淡的泛着黑气的血。
是魔修的血。
白秋想起自己的安眠药计划,便蹲下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收集了一小瓶血液,才小跑着去追自己的鹅了。
放鹅只是为了将玄狰引走,顺便也出口恶气。
但她也知道,如果惹怒玄狰,鹅也会凶多吉少。
白秋焦急地赶过去,此刻的一鹅一蛇已来到了她往日藏匿的僻静角落,此处是一个死角,玄狰早已化为人形,一手捂着胸口,冰冷的墨瞳阴鸷地盯着这只叫嚣的鹅。
“鹅子,回来!”
白秋叫了它一声,方才还在叫嚣的大肥鹅,闻言立刻回到白秋身边,钻进了玉佩中去。
白秋抬眼,看向玄狰,笑嘻嘻道:“真不好意思,我的鹅不听话。”
玄狰阴恻恻道:“果然这只鹅是你的灵兽,无须审问,你便是驱走灵蛇、拔光金蚕草之人。”
“我可以立刻将你抓走,以魔域之律法论处。”
白秋一脸无所谓,完全不虚。
在衡暝君面前,玄狰无论如何威胁她,都只能是恐吓和叫嚣,他不敢的,他对衡暝君的畏惧,也不比她少。
白秋懒得拐弯抹角,对他抬了抬下巴,直接进入正题,“我今天找你,是很真诚地,想问你个问题。”
玄狰冷笑。
他的眼神,嘲讽地如同盯着不知死活之人。
唉,魔修就是这样,冷漠高傲,不好交流。白秋只好放软了态度,“抱歉,方才是我行为过激,我事后一定好好暴打我的鹅。”
事后她一定好好奖励鹅子。
“虚伪。”玄狰一眼识破。
白秋无辜地盯着他。
“罢了。”玄狰抬手,按了按眉心,觉得额头青筋跳得厉害,但念在此人……据说已与主人圆房,玄狰再意难平,也不得不放她一马。
他冷声道:“要问什么,你直说便是。”
白秋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快步凑到他身边,嗓音放得低低的,一脸严肃道:“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玄狰:“?”
白秋:“上次衡暝君是不是让你搜查玉简,有玉简的就是小白?”
玄狰:“是。”所以呢?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白秋倒抽了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她好像真的被耍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抬起脸来,迫切地问:“你看我像小白吗?”
“……”玄狰无语道:“你自己是不是小白,你自己心里没数?”
她莫不是个傻子。
白秋:“那如果我是呢?”
玄狰:“你若是,直说便是,有何纠结?”
“不。”白秋却摇头,来回踱步良久,一脸深沉道:“这件事,其实很复杂。”
玄狰:“?”
“是这样的。”白秋说:“我觉得我像小白,但是我觉得在别人眼里我应该不像小白,可是现在我发现在别人眼里我就是小白,可是我又觉得在别人眼里别人觉得我认为自己是小白,可是一直在假装不是小白,偏偏那个人好像还故意假装不知道。所以我到底要不要跟他挑明,我到底是不是小白的问题呢?”
玄狰:“……”
他看着白秋,一脸“你有病吧”“你就是来找茬的吧”的表情。
白秋就知道这笨蛇听不懂。
算了,她还是自己再琢磨琢磨。
白秋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我是不是我自己”的哲学问题中,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慢悠悠地离开了。
18、要床
白秋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终拍板决定。
敌不动我不动!
他说她是小白,她就是;他说她不是,那她就假装自己不是,大不了大家一起装傻呗,看谁比谁看起来更傻。
谁先主动谁就输了,尤其是她这种弱鸡,干嘛非要占据主动权,万一翻车又怎么收场……他要干什么,她就配合他好了,这魔头如果故意耍她玩,那、那她也乖乖配合他好了qaq
反正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样子。
白秋做好心理准备,等到了晚上,便整理好心情,一步一步往衡暝君所在的寝殿走去,淡青色的裙摆迤逦而过,掠过寝殿外的黑暗长廊。
这深渊下的巨大宫殿如同蛰伏的巨兽,杜绝了一切的黑暗,唯有约莫二十步一设的石壁上的长明灯,如同跳动的鬼火,映得她黑眸晶莹。
与来来往往的魔修擦肩而过,她微微抿唇,推开了门。
宫殿中站着五个女子,在这极为宽阔的宫殿中,如同被巨兽俯瞰着,显得渺小而无力。
青烨坐在王座上,手里摇晃着一杯酒,黑色的衣摆上浮动着慑人的玄金暗纹。
听到声响,一贯懒散的他竟微微抬起眼睑,冷淡地往下扫了一眼。
眼神便在她身上定住,“来做什么?”
平时这个时候,白秋不会主动进来,除了饭点和睡觉的时辰,她几乎是被他放养的,她不会和他独居一室,虽然知道每日都会送来五个女子,但她也未曾主动来围观。
白秋对上他的目光,虽然有些紧张,但知道他早就识破她之后,此刻心情居然比之前努力藏着掖着要放松不少。
她说:“我……我饿了。”
其实她没饿,她就是过来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不一定非要等到晚上。
她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很是宽容,就像你养了一只猫,虽然那只猫对你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总还是有三分喜爱的,便能纵容它到处搞破坏,只要不出格就行了。
青烨闻言,倒是有些头一次觉得新奇,对她勾了勾手指,让她过去。
白秋非常顺从地过去,他懒懒地摆正了坐姿,往边上挪了挪,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
这是一个独属于大佬的坐姿。
——示意她过来挤一挤。
白秋:“……”
虽然不是第一次要和他挤着坐,她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结果就这两秒的停顿,让他察觉到了。
他倒是没什么不悦,甚至继续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动作慢得活像是老年人翻身,艰难地换了个坐姿之后,他还一脸“你可真会撒娇”的无奈,淡淡道:“原来是想坐腿上。”
白秋:???我不是,我没有!
她这一瞬间的表情,用“精彩”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白秋恨不得将孔明大大的表情包砸他脸上!
沉默几秒,白秋默默上前,非常小心翼翼地往下蹲,很轻很轻地往他的腿上坐,动作诡异地像是怕压痛他一样,青烨垂着眼睑注视她片刻,又不耐烦地拉了她一下,直接让她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胸膛。
好粗暴。
白秋撞得脑子一嗡,虽然不疼,但是头皮又麻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悦耳,声线清冷,“过来让我喂,还必须得抱着。”
“惯得你愈发娇气了。”
白秋:“???”
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白秋面对他时,几乎次次都是全程懵逼,他好像一直和她的频道不太一样,还很会自说自话,这种暴力又自恋的魔头,居然是她的小哥哥,到现在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一边的玄狰看了全程,表情越来越诧异,直到白秋坐到青烨的腿上,眼底的震惊已到了顶峰,联想到昨日白秋的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令伺候的侍女呈上食物,很快,五盘精美的菜肴呈了上来,琳琅满目,色泽鲜嫩,全都是为白秋准备的。
青烨夹了一块肉,递到她的唇边。
白秋低头,小口吃了进去。
“继续。”
与此同时,玄狰对那五个不知所措的女子沉声道。
那五个女子神色各异,其中四个脸色都非常惨白,方才白秋来时,便有一人已花容失色地跪在地上,中途被白秋打断了一会儿,倒是缓过了气来,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白秋一边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一边默默听她们说话。
原来大魔头每次是这么找她的。
她对此也持怀疑态度,如果他能一眼认出她,那么第一次她就不会差点被他掐死了,当然,至今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暴露的,这事儿真的很魔幻。
“晚辈白晓见过衡暝君,晚辈打小有个乳名,名叫小白……”
一道温柔的女声,将白秋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温柔婉转的轻细嗓子,倒是有些像白秋本来的声音,只是来了青烨身边后,她一直用丹药压着嗓子。
还叫白晓?
白秋扭头看过去,上下打量着这个叫白晓的女子。
身姿曼妙,肤如凝脂,眉眼生得勾人。
偏偏还用面纱遮着脸,越是遮掩,越显得神秘勾人,欲说还休,让人想要一探她的容颜。
这也是个奸细么?看着倒是准备很充分。
每次她看到这些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女子,都觉得很佩服她们的毅力,连这种活化石级别的大魔头都敢尝试,真的不要命了。
“你觉得这个是吗?”青烨冰凉的嗓音,忽然在白秋耳边响起。
白秋看她们看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抱着她的青烨只是垂眸瞧着她的侧颜,至今没有给过旁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白秋:“……”完了居然没有料到他会把这个问题抛给她!
什么是不是,他明明知道不是,明知故问,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白秋迟疑了一下,转头对上青烨漆黑的眸子,试探道:“……是?”
那双黑眸瞬间阴沉。
她迅速改口:“……是才怪!那肯定不是啊!”
魔头的眼神重新变得温柔,盯着她,手指忽然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来,“我也觉得不是。”
他又问道:“那你觉得谁是?”
白秋:“……”
你妈的,你问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白秋想了想,给出了一个非常官方的回答:“不知前辈心里的小白是怎样的,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哦。”青烨点头,又忍不住笑。
他笑就算了,他居然还是盯着她的,就这么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笑得白秋浑身上下毛毛的,心里瘆得慌。
他真的有病。
有病的魔头忽然抬手,下方那女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轰然倒地,滚烫的鲜血洒在了台阶上,滴滴答答,汇聚成一片血泊。
白秋还没看过去,便被他强行扭过头,不许她看。
“杀个居心叵测之人而已,有何好在意的?”
白秋忍不住问:“那我应该在意什么?”
青烨瞧着她,手指抬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刚夹起来的一片肉。
懂了,她负责吃就行了。
不知为何,大魔头今日的兴致似乎不错,在喂饱她之后,还不让她就这么走掉,想着她没有地方可坐,让玄狰再弄把椅子过来。
谁知话音一落,白秋的眼神立刻变得很绝望。
“嗯?”青烨奇怪地捏了捏她的下巴,“不喜欢?”
白秋真的委屈极了,忍不住对他道:“可不可以……给张床……”
她的腰真的痛死了!她才十五岁啊!长身体的年龄!这样下去真的会骨头变形的!
青烨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白秋以为他不愿意,忍不住牵牵他的袖子,“求、求你了,好不好?”
小姑娘撒娇最是可爱,尤其是这局促不安的模样。
想不到床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青烨知她年纪小,倒也不急着与她双修,毕竟他活得这么久了,再多等上百年也没区别,于他,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但既然她想。
他蓦地垂眼,嗓子无端地哑了几分。
“好。”
19、突破
底下的魔修极为迅速地弄来了一张床。
这还是张非常宽敞的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的那种,上好的千年檀木所制,床底极高,边沿镂刻着精致的纹路,以金银缀饰其中,又镶嵌着冷玉宝石,即使放在如此黑暗的宫殿中,也熠熠生光。
白秋:“……”
她只是想要个床,没想要这么华美的,她都不好意思睡了。
一向懒得站起来的青烨破天荒地起身,慢慢走到那床边,冰凉的手指拂过床沿,偏头问她:“喜欢么?”
白秋:“喜、喜欢。”
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白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床上的褥子,手感好得让她惊讶了,这是什么丝绸啊,冰凉光滑,还透着一股绵软,感觉睡上去一定又暖和又舒服!
白秋来回摸了摸,忍不住坐到床上去,又觉得好软好弹!
这才她梦想中的床嘛!
比起硬邦邦的王座,这简直是神仙睡的地方好吗!
太幸福了!
青烨看着床上兴奋的小姑娘,她似乎极为喜欢这张床,爱不释手,表面上看上去有些拘谨,实则双靥通红,杏眸里已闪着激动的光。
白秋抬头看向青烨,“谢谢前辈!您真好!”
这句“您真好”说出口,大魔头的表情果然好了不少,显然被取悦了。
果然谁也逃不过甜言蜜语呀。白秋自认还是很了解他的性子的,客套客套之后,便专心低头感受着这张富有弹性的床,还迫不及待地脱掉了鞋,兴奋地爬上了床,来回滚了滚。
这么迫不及待。
还自己躺好了。
青烨隐在黑暗中的瞳孔泛着晦暗不明的光,“现在便等不及了么?”
白秋重重点头:“对啊!这张床真的好软啊,睡起来肯定舒服!”
青烨的神色似乎透着些许无奈,就像是面对女朋友求.欢却有心无力的男朋友,他幽幽叹了口气,“虽然我也不排斥此事,但你还是太小了,也太弱了。”
白秋翻滚的动作忽然顿住,懵逼抬头。
嗯?此事是什么事?她太小了?
白秋茫然地看着青烨,对方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无奈和宠溺,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不必太急,受伤便不好了。”
白秋:“???”
被魔头冰冷的手掌拍了拍头顶,白秋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白秋看了看床,又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费解。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她还是有点瘆得慌,忍不住又往边上蹭了蹭,踌躇道:“那个……我想先自己试试床,您要不……先忙?”
这才听话。
虽说她的主动让他极为愉悦,但小姑娘家的,也须矜持一些,不能时刻想着双修这种事。
青烨:“好。”
他虽想,但也不急,双修不是想做就做的,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至少也得等她筑基期之后,他再亲自给她改造一番身子,如此才不会伤到她。
青烨颀长的身姿化为了巨大的藤蔓,重新盘旋着爬上了殿中那根巨大的铁柱,枝蔓伸展,遮天蔽日。
白秋等那藤蔓不动了,才悄悄松了口气,慢慢在床上盘膝坐好,趁着此刻周围无人,她想调息一下身体。
太久没练功了,此地灵气稀薄,她若不勤加练习,要等修为再突破一下,简直是难上加难。
白秋如今正是练气四阶的修为,其实在同年龄的弟子中,她算是佼佼者了,那些没有天赋的弟子,一百年都未必可以筑基,白秋如今十五岁,还要得益于之前青烨教过她更好的心法,才让她修炼得比别人快很多。
也算是开过小灶了。
只是越往上越难,五阶在她眼里便是强者了,她如今体内灵气枯竭,如果不是修炼不能倒着修,她感觉自己要退回到三阶了。
白秋闭上双眼,感受着周围浮动的灵气。
虽然少,却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缓慢地吐纳着,感觉到一股热流在四肢内流窜,身体的沉重感缓慢消失,只是丹田处的那股真元,却如同被堵塞住了一般,老是卡在那儿。
白秋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她是水灵根,水纳万物,最为柔和,此刻却偏偏感觉越来越堵塞,原本温和的热流灼痛起来,五脏六腑一阵翻涌,气息陡然乱了。
她很少遇到修炼时遇到意外,但也不是没有见过别人修炼时出现过状况,重则修为尽废,性命垂危,轻则受点内伤,调理一下便好,自己却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白秋有些慌了,强行调动体内剩下的真元,迅速压制着流传的灵气,却越来越感觉灼热难受,仿佛走入了死胡同,甚至无法强行撤出。
这样下去,就要走火入魔了。
“专心。”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一只冰凉的手按上她的后颈,用力捏了捏,随即一股无比强横的灵气冲了进来,直接冲散了她堵住的经脉,宛若大坝骤然开了闸,飞流直下,连原本属于她自己的稀薄灵力都被冲得一乱。
白秋轻哼一声,抿紧了唇,短暂的放松之后,又感觉手脚更加滚烫起来。
丹田处,迅速地开始凝聚着什么……
白秋感觉此刻自己的识海非常清晰,甚至可以捕捉到空气中的微尘,无须睁眼,甚至能听到殿外魔修的脚步声,而丹田处的凝聚的灵气似乎都要满了,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水满则溢,灵气满了……
她要突破了!
白秋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冲力,等到体内翻腾的气息平复下来时,丹田内的灵气还是没有停下的架势,眼看又要满了……
卧槽!怎么停不下来了啊!
白秋简直傻了。
“稳住心神。”捏在她后颈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是青烨。
他在帮她修炼。
白秋暗暗咬牙,强行稳住心神,紧接着便又是一层突破,还没喘口气,然后又是一层,一层层的,嗖嗖嗖地蹿了上去,何止是突破了第五阶,六七八阶又一口气突破,她简直惊呆了。
最终在炼气期巅峰停了下来。
翻滚的强势灵气缓慢撤走她的身体,如同风卷残云后的满地残骸,她累得两眼发晕。
“突破筑基期需历雷劫,今日先停下。”
青烨垂目看着浑身冷汗的白秋,小姑娘像是有些脱力,身子软软地往后倒,他松开摁在她后颈的手,将她的肩扶住,又奖励般拍了拍她的发顶,“表现尚可。”
他说了什么,白秋都有些听不到了。
太震撼了,太累了。
这是做梦吗?玩云霄飞车呢?
她耳朵嗡嗡地响,瞬间修为大增让她的身体吃不消,体内的气息虽平缓了不少,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醇厚之力,可身体却沉重异常,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难。
她眼皮动了动,便再也坐不稳,顺势倒了下去,似乎撞到了什么人。
她闻到一丝熟悉的冷香。
再也抗拒不住汹涌困意,白秋沉沉睡了过去。
白秋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自从来到魔域,她看似冷静,实则每日都提心吊胆,唯恐一步错,从此便再也无法从这里逃离。
她只想要正常安谧的生活,为此计划多年,她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想和这样强大莫测的人相处,即使衡暝君强大如斯,即使他不杀她,她一想到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中,也仍旧寝食难安。
再加上这么多天坐着睡……
白秋浑身上下腰酸背痛,疲倦至极,意识跌入一片茫茫的黑暗之中,感觉身下软软的,没了坚硬的王座硌着腰,恨不得拼命舒展四肢……
想打滚,想翻身,想趴着睡侧着睡。
白秋无意识地滚一圈,又滚了一圈,紧接着再滚一圈……
“砰!”
一声巨响骤然打破宁静。
她摔下床了。
这床比她往日睡的床还要高上许多,白秋这一回摔得够疼,在地上躺着两眼放空,仿佛是摔懵了,直到视线中出现一缕熟悉的黑色袍角。
青烨原本坐在王座上打盹,昏昏欲睡,听到这声巨响之后,身形便瞬息出现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底透着好奇和探究。
从前通过玉简,他时常听到她从床上滚下去的声音,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
嗯……表情看着有些蠢。
“真笨。”他淡淡点评。
白秋:“……”
被损了一句之后,她才慢慢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此刻四仰八叉的,魔头背着手弯着腰,整个人罩下一大片阴影,几乎盖住了她的全部视线,眸子里是赤.裸裸的嘲笑。
好吧,白秋承认,她这回被损得不冤。
她睡觉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乱动,就算给她一张再大的床来,她都能三百六十度旋转外加回旋踢,成功把自己折腾到床底下。
白秋笨拙地爬起来,因为后脑勺摔疼了,她的眼角不自觉沾了些水光,郁闷地垂着头不吭声,青烨瞧了她一会儿,又问:“嗯?不睡了?”
白秋闷闷道:“……不睡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连忙捂住嘴,发现自己暴露了。
青烨果然语调一沉:“你明明很困。”
白秋心里一紧张,以为他是因为被她欺骗而生气了,连忙说:“其实我是怕……睡着了又滚下床,真的好疼!”
她忍不住抬头,又想学着之前要床的动作,牵牵他的衣角——大魔头似乎对这个动作不太有免疫力。
果然,这魔头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眯起眸子,“啧”了一声,一脸勉为其难道:“罢了,便依你。”
白秋:“?”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便看到无数的藤蔓慢慢地爬上了床,缠上了她的手臂和腰肢,缠得不紧,却将她裹得严实。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白秋被藤蔓一寸一寸往后拖,瞪大了眼睛,简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惊呆了。
在她震惊而不甘的眼神之中,青烨抚着下巴,极为满意道:“这样,就不会滚下床了。”
20、小白
空旷黑暗的宫殿里,冰冷的地砖倒映着一地寒霜,寒气漫过衣袖,随着摇曳的人影移动。
青烨懒懒侧卧着,半倚在床榻之上,一只手撑着脸颊,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背,和黑袍一起微微滑落。
他另一只手,正把玩着白秋的头发。
小姑娘被藤蔓缠得不能乱滚了,此刻背对着他侧卧着,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这么的……不平稳。
真睡假睡,一目了然。
青烨倒是不管她睡不睡得着,谁知道这么年纪的小姑娘,到底藏着什么心思,连睡个觉都这样紧张,他略微动一下,都能清晰地听到她加重的呼吸声。
怕他么?
青烨舒服地靠在床头,闭了闭眸子,此刻头也不疼,整个人都特别放松,盯着虚空发呆。
脑子放空了一会儿,蓦地自言自语道:“……好无聊。”
白秋身子一僵。
无聊?他是在说她吗?他该不会是对她腻味了吧!
“吃饭没意思,睡觉没意思,发呆没意思,一天到晚坐着也没意思。”青烨的手指穿过她细软的头发,幽幽道:“活着真无聊。”
白秋:???活着明明这么有意思!
不过他的确看起来很无聊。
“活着还疼,睡不着,那条笨蛇还劝我活着,说是自杀也有点疼。”青烨轻哼道:“其实他就是怕我死之后,魔族被那群正道围剿。”
白秋:您活得还真通透。
“想报仇,结果不知不觉躺了一千年,老家伙们都死了,剩下那群自以为是的小屁孩,懒得找他们玩,杀了也不痛快。”
白秋:您管掌门他们叫小屁孩???
“什么灵云宗,一千年前听都没听过,哪里来的菜鸡的门派,小屁孩也敢称老祖。”
白秋:自己师门中了一枪。
“当年我被那些人围剿时,好歹个个都有化神期修为,如今化神都没几个,正道是越发没出息了。”
白秋:这好像是个问题。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魔头微微坐直了,那只冰凉的手,搁在了她的发顶,来回摩挲着,似乎有点儿上瘾。
“还好现在多了个人陪我。”魔头幽幽叹息道:“看玄狰看了一千年,看腻了。”
白秋:讲真,她不想陪他。
她只是被强行掳来的。
不过白秋有些意外,她以为像他这种强到无人可敌的魔,世人尊敬畏惧,理应活得十分肆意潇洒才对。原来活这么久真的会无聊啊,她一直以为修真.世界的人都不会无聊,只知道修炼呢。
白秋看似装睡,其实背对着他转着眼珠子,心思活跃得很,他说一句她便在心里吐槽一句,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头顶那只手,慢悠悠地舒展开手指,插进她蓬松的发间,将她梳好的发髻弄得一团乱。
白秋浑身紧绷,继续假装没被他折腾醒,这魔弄乱了她的头发,像是觉得好玩,又把她的头发握在掌心来回摩挲着。
青烨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缓慢地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
他轻唤:“小白……”
她的呼吸一滞。
就在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的时候,又听到他慢悠悠地补了一个字。
“……秋。”
白秋:“……”
嗯?小白秋?
说完这魔头自己都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歪倒在一边捂着额头笑。
“……”白秋继续装睡。
她很倔强,她没听到。
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他装作他不知道,她装作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装作不知道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大家心照不宣,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诡异的相处模式。
白秋全程都很懵,尤其是每天被他故意这样逗一遍。
不过好歹有床了,吃和睡的问题能解决,虽然解决的方式有些奇葩,但对白秋来说,人生中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于是后来几天,她都很乖很配合,从早到晚不是练功就是睡觉,偶尔大魔头看她的眼神还掺着些许欣慰与无奈。
白秋:???您到底无奈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和他的脑回路可能不太一样,但她也不强求,她这种小垃圾一点都不想了解大佬的精神世界,她只是想早点回归正常的生活,做自己快乐的咸鱼,每天练练丹晒晒太阳。
如果不算强行喂食和捆着睡觉的话,大佬对她还算不错,对得起他在她心目中小哥哥的形象。
除了偶尔会喜怒无常,杀人虐蛇之类的暴力事件就不说了,光是氪白秋炼的止疼药,他就已经养成了习惯,没事就要当成糖一样吃几口,白秋的家底都快被他吃空了。
白秋这段时间,在着手准备筑基丹。
本来她真的没这么快的,她简直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痛,就是因为这个大佬亲自帮了她一把……白秋简直欲哭无泪,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她虽平白有了修为,但是对怎样渡劫根本一无所知,她都还没来得及学关于筑基的常识呢,就被抓到这儿来了。
只知道必备筑基丹,筑基丹可以帮助她撑过雷劫。
然后,问题出来了。
——筑基丹要从哪里弄呢?
白秋不敢问青烨,虽然小哥哥从前对她都是有问必答,但她一看到他就犯怵,于是私底下问了伺候青烨的女魔修,甚至问了玄狰。
所有人的反应都一样,都是那种“这种事情太久远了我不记得了”的态度,仿佛白秋问的不是如何筑基,而是他们三岁时有没有尿床。
筑基期……距离他们真的很遥远吗?
实名菜鸟白秋陷入沉思。
白秋开始苦恼,白天有点走神,结果有一次,她醒来之后还没清醒,就爬下床穿好鞋,发现自己的玉简睡觉时掉了出来,便看也没看,直接拿了玉简就走。
完全没注意到这玉简长得不太对。
等她跑到无人的地方之后,试着打开,结果打不开。
白秋:“???!!!”
玉简其实是认主的灵器,一般来说,一只玉简只有一人可以打开,只是白秋的玉简比较特殊,当初那玉简被青烨无意丢弃之后,他便换了新的玉简,同时切断了与旧玉简的联系,那玉简没了主人,才会误打误撞被白秋打开。
所以他们的玉简,也只有自己可以打开,当然,白秋不知道青烨有没有办法打开她的。
总之,她大概是错拿了青烨的玉简。
白秋:“……”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又想着说不定青烨现在还没醒,还没发现不对,便赶紧悄悄溜回去。
青烨此刻还坐在床边打盹。
她摸出袖中藏的玉简,悄悄凑到青烨身边。
青烨清隽的侧脸隐在黑暗中,卷翘的睫毛投落一片阴影,他的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许多,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居然白得熠熠生光,如同冷白的玉石。
白秋记得他近日旧疾又发作了一遍,他疼的时候总是习惯性蹙眉,到现在眉心也是轻微地蹙起。
一定很疼吧。
白秋听人说过,他身上的伤深入魂魄,一千年前元气大伤,至此修养千年,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好。
白秋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态都很复杂。
理智让她远离这样危险的人,回到正常生活做个普通就好,但主观上,她又清晰地记得与他分享过的所有委屈与兴奋,她被人欺负时、深陷困境时、甚至是夜里失眠时,都是他在陪她。
但她不想赌啊,赌一个人是否真心,日后等他腻味之时,就是她走投无路之时。
许是穿书之前的生活环境影响,以及白秋这些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日子的原因,她最信任的人,永远都只有她自己。
靠谁都没用,父母朋友看不到她的委屈,炮灰养父只会把她卖到青楼里去,青楼里不听话就得挨打,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师姐们待她和颜悦色,却是盘算着要陷害她,连一向德高望重的掌门,突然开始重视她,却只是为了用她讨好魔头。
因她出众的相貌,从前也有过很多同门师兄弟看上过她。
因她年纪小,有些师兄们百岁有余,自觉可以征服这些小师妹的芳心,白秋见过威逼利诱的,也见过英雄救美的,甚至连狗血的三角恋都见过,不过这些男人们一般都分两种。
一种,是长时间得不到回应,逐渐觉得腻味,转而追求其他女修。
一种,是爱而不得,恼羞成怒,选择直接动粗,或是反过来诋毁她。
反正,白秋觉得,男人的花言巧语,可以相信,但别太信。
她骨子里甚至是冷血的,本能地排斥付出真心。
选择网恋,主要还是成本低,而且她运气好,偶遇的神仙小哥哥和现实那些广撒网的师兄不一样,简直是一股清流,白秋其实有些贱兮兮的,主动追她的大多油腻,她就喜欢自己得不到的男人。
虽然,神仙小哥哥也翻车了。
渣男和危险分子之间,选谁都不是个事啊……
黑暗中,白秋静静凝视着他的侧脸。
视线下移,她看到那玉简被藏在他胸前,于是慢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要从那里抽走玉简。
终于抽出了玉简,白秋松了口气,正要把他自己的玉简放放回去,一抬眼,魔头正凉飕飕地看着她。
白秋:“……”
有点尴尬。
白秋在他阴恻恻的目光中,肥着胆子把他的玉简放回他的手里,又在他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尊贵的手,放在了玉简上,一副“您请”的架势。
青烨:“……”
他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白秋又若无其事低头,身子往下一倒,滚了一圈,背对着他。
假装她不存在。
青烨盯着她的背影瞧了片刻,手指摩挲着自己的玉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开口说话,因疼痛褪去不久,嗓子透着一股沙哑,如同低沉的烟嗓。
“不必装了,既然没睡,有件事你便听好。”
“那群女人,过几日玄狰便会全部处理干净,你若有想见之人,还可去见一面。”
“呆在我身边的日子很漫长。”
“你须想好。”
21、给你
白秋微微一愣。
他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本来也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情,虽然各自把对方当傻子,心照不宣地玩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白秋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慢慢坐起来,低着头,耳朵从散落的长发里冒出来,泛着不正常的红。
还是怪不自在的。
她心虚地低着头,终于恢复了她本来清甜细腻的嗓音,老老实实道:“前辈您早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定她脸上,“还叫前辈么?”
白秋:“……”
她咬牙,磕磕绊绊地叫:“青、青烨。”
这一声“青烨”分明是叫过千万遍的,可不知怎的,当着他的面,在他的注视之下叫他名字,总觉得气氛尴尬又奇妙。
叫完她就脸红了。
青烨淡淡“嗯”了一声,冰冷的指尖划过她通红的耳廓,“不敢叫我?”
她抿起唇,眼神躲闪,“您……毕竟是世人敬仰的衡暝君……”
他扬眉,支着脸颊靠着床头,兴味道:“世人敬仰?”
白秋:“……”一不小心马屁拍歪了。
好吧不是世人敬仰。
是人见人怕,闻风丧胆。
白秋被他赌得一噎,表情有些纠结,又感觉到停留在耳垂的指尖微微挪动,带起一股微凉的痒意,拂过她的下唇。
下巴被他轻轻揉了揉,抬了起来。
她仰着脸,惊愕地望着他,注视着这双漆黑的眸子,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戏谑。
“你若想敬仰,也不是不可以。”
从前他为祸天下,将天下五洲搅得天翻地覆,世人无人不畏惧他,而他素来独自一人,所作所为不为魔族,只为自己,所以即使是魔修,见了他也如见了瘟神。
谁都怕他,却无人敢说敬仰他,他也讨厌被人敬仰。
他那时年轻气盛,享受的是被人畏惧的感觉,心比天高,骄傲自负,桀骜难驯。
后来嘛,在魔域躺了一千年,心态就慢慢变了,偶尔他还见一见活人,证明自己还活着,免得一不留神,世人又开始造谣说他陨落,紧接着魔修就会被正道趁机围剿,玄狰身为魔君,又得辟谣说他没死。
那群人也是无聊,每隔几年必造谣他陨落,给自己造势;再隔几年,又造谣他要卷土重来,制造恐慌。
两边互相折腾,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这他都懒得生气了。
心态变了就是这样。
黑暗的宫殿静谧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香,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就不再开口,连那双让人惊惧的黑眸都就此变得深晦不可测,匿在了黑暗中。
白秋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虽然她不明白,敬仰他是什么不得了的待遇,居然还需要“允许”,但她知道,此刻她跪坐在床上看着他的模样,不太好收场。
白秋看不清那双眼,却确定那双眸子是在瞧她。
白秋干脆配合他说:“是呀是呀,我可敬仰你了。”
他满意地点头,松开手指,微微张开手臂靠着床头,是一个有些放松、又似乎在等着什么的姿势。
她迟疑了一下,配合着挪过去,靠在他的肩头,纤细的腰肢正好落在他臂弯间。
这个姿势,其实很亲密,仿佛他们是极为默契的情侣。
青烨这才满意,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继续问:“想好了么?”
白秋一僵。
她想起他之前说的,呆在他身边。
其实除了四海为家,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师门是肯定回不去了,因为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之前的平静生活是不会再有了,掌门和长老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白秋莫名地有些委屈,说不上来的委屈,可她又怪不了他,因为先撩拨的人是她,奔现后要中断关系的也是她,可战战兢兢、被凶、被下蛊,还无家可归的人,也还是她。
他随心所欲,一切全凭兴致,是理解不了她的失落的。
蛊虫的事她至今不提,只是因为没必要什么都说,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她不想让他因为她而向宗门发难,能一个心情不好就削平整个青云山,他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某些长老固然可恶,可也有许多无辜之人。
她想自己试试。
天一峰药王谷可治天下蛊毒,只要她能离开,离开纷争,解决蛊虫,便是另一个崭新的美好未来。
她才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
朝气蓬勃的女孩子,不应该留在冰冷的地下,她还没来得及见过这世上很多东西,便真的要一生一世留在此地,伴君如伴虎一般,每日成为他的消遣么?
她不想。
只要有一线可以争取的机会,她都不想妥协。
谁都别想控制她一辈子。
白秋垂下眸子,抿了抿唇,说道:“我还想在梵海城多住几日。”
“好。”
白秋又继续试探道:“你们杀奸细,我并无异议,但我希望,无辜之人不要被杀,包括白禾,你们不要为难她。”
“可以。”
放人和杀人一样简单,杀是因为厌恶居心叵测之人,不杀是因为宠爱她,于他不算过分的要求。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划过,警告道:“别想着逃跑。”
“只要你听话,什么都能允你。”
听话?
白秋忍不住想到玄狰,这条大蟒蛇,战战兢兢服侍了他整整一千年,上次受罚,伤得很重,于他,也是听话的宠物。
他老是逗她玩,白秋惶惶不安这么多日,在他眼里,她的反应似乎只是有趣。
这算喜欢吗?
但心里这么想,白秋还是乖乖点头,“我不跑。”
青烨满意地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白秋倒也不客气,还真的认真想了想,随即茫然了。
好像没什么别的要求了。
他不会放她走的,既然如此,说了也无用,有些机会她还不如自己争取。
白秋想了想,冲他伸手:“我想要筑基丹。”
青烨凝眉:“什么?”
得了,又是一个不知道筑基为何物的大佬,她就菜得如此卑微。
白秋一脸纠结郁闷,“筑基,就是炼气期巅峰突破筑基期,打通体内气脉而必须历的一劫,传言第一道雷劫十分凶猛,需要有筑基丹相助才可容易突破,否则就极易受伤。”
“筑基丹,其实就是可以增加人的修为,疏导体内的筋脉、帮助抗住雷劫的东西。”
“我之前有个师兄就是因为渡劫时把筑基丹拿成了别的丹药,导致后来受了重伤,差点瘫痪,后来即使修炼,速度也比旁人慢上许多,让人唏嘘。”
“如果没有筑基丹的话,我可能历劫的时候……”
她一本正经,表情苦恼而纠结,不知不觉又开始说个不停,她每次要么不哔哔,一哔哔就容易停不下来,正说得十分投入,完全未曾注意到青烨的眼神又变得有些莫名。
她居然如此想筑基?
垂目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小白,原本他还想着,就这样挑破她是小白,会不会让她无所适从,谁知今夜她这么坦然,赖着他撒娇便算了,又如此努力地想要突破筑基期,可见是欢喜他欢喜得紧了。
小白越来越黏人了。
他对她愈发怜爱,也不欲让她如此心急等待。
他蓦地俯身。
白秋正滔滔不绝,她觉得光是想好接下来去梵海城的计划还是不够,如果运气不好,遇上雷劫,她估计也得凉了,正努力解释着,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
青烨突然凑近,她瞪大眸子。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眉心。
他哑声道:“别急,这就给你。”
白秋:“?”
您这话,似乎有点歧义啊。
翌日一早,玄狰便亲自过来,将白秋带去梵海城。
白秋其实有些想不通,为何青烨会备有筑基丹,但她既然拿到了,就也不客气地把筑基丹收进了储物玉佩里。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女魔修,犹如幽灵般神出鬼没,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死气沉沉的。
没有朋友,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充沛的灵气。
只有她的小哥哥。
临走时青烨的疼痛又发作了一次,白秋踌躇一下,还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止疼药,真心实意道:“虽然我觉得这些丹药对你没用,但是至少是甜的,也许甜的东西能让你好受些。”
说完,看着他眉头紧蹙的侧颜,白秋悄悄试探着叫了一声:“青烨?”
青烨睫毛扇动,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唯有唇色红得如沾了血迹。
他说:“早点回来。”
白秋稍稍动摇了一下。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还是心软的,想着如果她修为高一点,就算逃走了,至少给他留下的是可以让他不再痛苦的药,只可惜她是去是留,都无法帮到他。
她甚至想摸摸他,可他通身气质太过阴沉,让她犹豫了一下,只是说:“青烨,你好好照顾自己呀。”
走出宫殿,白秋随着玄狰坐上一只巨大的骨龙,直接从暗无天日的崖低冲了出去。
千里之深的崖低不透光,冷厉的风刮着脸颊,面前的场景迅速变幻,终于在明暗交替的刹那,无尽的黑暗尽数退散,她眯着眸子抬头,迎面正是刺目的骄阳。
——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
这些日子习惯的阴冷和黑暗,都被暖阳冲散了。
白秋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包裹着全身,这只巨大的骨龙还在飞快地往梵海城掠去,云海在头顶翻腾。
禁地在视线中消失的刹那,白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忽然想不通。
青烨原身既是藤蔓,为何从不晒太阳,也如此讨厌光呢?
他仿佛就这样被困在地下,困了一千年,还要继续漫长地……一个人呆到永远。
22、坠落
身为这些日子以来,唯一一个在衡暝君身边待了这么久,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之后,又平安归来的女人,白秋无疑得到了万众瞩目。
还是坐着魔君的坐骑回来的!
这可是魔君玄狰啊!居然对她这般客气,亲自送她回来!不仅不为难她,把她送到之后,还特意吩咐了几个魔将保护她,简直是犯规了好吗!
所有人都震惊了,部分人充满嫉妒地望着白秋,直到她在魔修的簇拥之下,回到了昔日的住所。
她直接将白禾叫走了。
白禾:“???!!!”
魔修们单独给白秋安排了环境极好的住处,白禾一路跟着白秋,神色恍惚,直到那些魔修恭敬地退了下去,白禾双腿一软,恨不得直接给白秋跪了。
“姐妹你可以啊!我说我为什么被放了回来,为什么我没死,原来是因为你上位了!”
白禾从地上爬起来,又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糟蹋你这张脸的!天哪!你真的搞定了衡暝君!”
“你把衡暝君搞定得很彻底啊!看他们对你这态度,妥妥的魔后啊!”
白秋:“……”
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搞定”和“上位”,说的好像是她蓄意勾引了一样。
她全程都很懵,至今都没弄清楚是怎么掉马的,还有点飘飘然。只知道他们莫名其妙就相认了,没有她想象中的恐怖小黑屋,也没有狗血的抱头痛哭。
就,随便说了几句话好像。
白秋挠了挠头。
当着白禾的面,白秋放松了不少,白禾还在满屋乱转,激动地握着她的手,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人说她搞定了衡暝君,还摇着白秋的肩膀激动道:“姐妹!再上一层楼啊!让他给你个真实的名分,我跟着你鸡犬升天啊!”
白秋:“好端端的,倒也不必骂自己。”
白禾又十分好奇:“我记得那日我被送去了衡暝君那儿,然后我就被他的气场给吓死了,你不是被魔君带走了吗?我还以为他看上你了,把你关起来了,真是吓死我!后来你又怎么到衡暝君那的呀?”
白秋想了想,同样也很困惑地说:“大概是,因为磨牙吧。”
白禾:“???”
白禾一脸“你们谈恋爱这么随便的吗”的表情,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羡慕,太夸张了,白秋看得忍不住笑出声,又解释道:“其实我这段时日也很害怕,我也不是很能揣测衡暝君的想法,后来才稍微适应了一些。”
白禾一脸“得了吧”的表情,撇了撇嘴,直接抄起一面镜子摆在了白秋面前,“我才不信呢,就你这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样子,衡暝君还把你养胖了,你跟我说担惊受怕?”
白禾又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忿忿道:“你看看我!我这面黄肌瘦的样子才叫害怕好吗!”
白秋垂目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美人肌肤胜雪,双靥白里透红,微微抿唇时,透出些许婴儿肥。
眸子漆黑清亮,眉眼间的神态,的确显得十分生动鲜活。
白秋微微一怔。
青烨待她好像真的……很好。
只是她心里一直装着事,每次见他的时候都强自打起精神,即使他偶尔会对她笑,故意这么戏耍她,她也只会归类于“喜怒无常”中去,第一次差点被他杀了的经历,让她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在他身边就是危险的。
忽然想起他喂她吃的膳食,许多都是极为珍惜罕见的灵兽之肉,以及价值连城的灵植。
她想要什么,似乎他也从不吝啬。
若从所作所为上看,昔日玉简里的小哥哥,也是这么对她好的。
她之前似乎未曾往这上面想过。
白秋的心情无端有些复杂。
白禾待在白秋身边,住着这宽敞的屋子,重新睡着软软的床,这几日兴奋地恨不得把白秋抱着亲,但很快她就得知了她们要被放走的消息。
“最近好多魔修过来抓人,抓到都不带走,直接就杀了,据说死的都是奸细。”白禾好奇地问白秋:“奸细居然这么多吗?亏我一直真情实感地认为,大家都是被逼无奈送来的。”
那你还真是单纯。
奸细的确是很多,而且很明目张胆,白秋打从看到自己师姐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她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了,她一定要寻机逃跑,并且也想好了计划,但经过白禾那么一提醒,白秋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动摇了。
这段来自玉简的感情中,似乎一直都是她在逃避。
白禾不是奸细,等所有奸细被清楚之后,便会被平安送回师门。
夜里白禾缠着白秋,两个小姐妹挤在一张床上,白禾开始断断续续地给白秋说这段时日的心路历程,大概就是她怎么担心,甚至还写好了遗书,然后又从这些,说到了一些不着调的八卦。
“我听说,衡暝君好像不是一般的魔,而是魔灵,你知道什么是魔灵吗?”
白禾一个翻身,在黑暗中凑到白秋的耳边,神秘说:“千年前有个极为强大的法宝,叫混元玉,我听有些人说,衡暝君之所以这么强,是因为他把混元玉炼化入了魂魄之中,即使不历雷劫,实力也如半神般强横。”
“后来他成了魔灵,好像和混元玉有关。”白禾又唏嘘道:“不过时间太久了,知道来龙去脉的人估计都快死光了,这都是传说。”
白秋:“混元玉?”
她好像从一些上古典籍上,无意间瞥见过这个名词。
白秋又好奇道:“那魔灵是什么?”
白禾又瞥她一眼,吃惊道:“你居然连魔灵都不知道!”
白秋:“……”
她为什么要知道,本人向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不到处听八卦呢。
不过这个她是真的很好奇。
白秋兴奋地和白禾挨着脑袋,两个小姐妹藏在被窝里,神神秘秘地唠了一宿。
和白禾滔滔不绝地说了一整夜,第二日毫无意外,两人都睡了懒觉。
白秋睡得正香时,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五脏六腑,尤其是心脏,被一股极为迅猛的疼痛撕扯着,瞬间让她脸上血色全无。
白秋痛苦地咬着枕头,四肢剧烈颤抖,疼痛短暂地停止之后,一股更为猛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尖锐的痛苦到达顶峰,直袭头皮,耳朵嗡嗡乱响。
痛得快要死掉了。
这种熟悉的疼痛……
白秋将下唇咬出了血迹,强自忍着痛苦,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吵醒白禾。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她看到有人站在角落里,果然是她那师姐之一,名叫冯莺。
白秋上回便看到她们的背影,果然她一直未曾看错,之前一直故意避着,如今高调回来,自然是会被她们发现。
如此高调,也不会再被她们放过。
只是她没想到,长老和掌门做得如此之绝,她们真的懂得如何催动蛊虫,一寻到机会,便又催动蛊虫,将她往死里折磨。
白秋忍着疼过去,被她狠狠甩了一耳光。
“啪”的一声,白秋的眼神瞬间凉了下来。
对方向来高高在上,抬起下巴冷笑道:“小贱人,你可真是好样的啊。之前那么会躲躲藏藏,如今还敢瞒着我们接近衡暝君!长老交代的事,看来你都忘了?!”
果然上来就是威胁。
白秋垂下眼来,故作惶恐道:“我哪里敢忘呢,对不起师姐,我之前并不知道师姐您也这里……”
冯莺冷笑,“我是奉命而来,就怕你这小贱蹄子不知好歹,果然起了歪心思,瞒着长老勾搭上衡暝君了。”
“不想死的话,便给我乖乖听话。”冯莺咬牙道:“你我如今都是灵云宗的奸细,如今衡暝君一个个彻查奸细,若他把我们都查出来,你体内的蛊虫也别想解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
说什么大家都是奸细,白秋被迫拉下水,平白扣个“奸细”的帽子,其实也只是她们心虚,想让她先去送死,为她们铺路而已。尤其是眼看着她接近了衡暝君,还被一群魔修小心翼翼地接待着,便开始嫉妒辱骂威胁她。
白秋最讨厌被人威胁。
催动蛊虫,以性命威胁,说的是听话就饶她不死,白秋知道,如果真的妥协,她未必不会被过河拆桥。
这种事看的也不少了。
她又不傻。
白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是她一定有办法让她们在她前面死。
白秋垂下眸子,捂着脸颊,忍着疼,低声道:“对不起,其实我也没想到……”
冯莺皱眉道:“你没想到?难不成还是衡暝君主动非你不可么?!我警告你现在快点给我想办法,等他们查到我身上来,我一定拉着你一起死!”
白秋垂下眼,迟疑着掏出了身上的玉简。
“其实是我无意间捡到了此物。”白秋捂着胸口,喘息着平复了气息,又说:“衡暝君一直在找的人,似乎丢下了这个信物,就是凭借着这个信物,他才以为我就是小白。”
冯莺狐疑道:“当真?”
白秋说:“是真的,师姐你想想,衡暝君第一次见我,为何没有将我带走?因为我不是小白,我若是小白,岂会藏着掖着到今日?后来我捡到此物,才误打误撞冒名顶替了。”
冯莺夺过白秋手中的玉简,握在掌心,来回摩挲了几下。
白秋又虚弱道:“玉简是有认主的,此物我打不开,但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强行打开玉简,只要你能打开玉简,自然能证明你才是玉简真正的主人,而我是假冒的。”
白秋说得诚恳,冯莺喜上眉梢,但瞬间又觉得不对,狐疑道:“你莫不是在诓我?我为何不知强行打开的办法?”
白秋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苦笑道:“我有蛊虫在身,怎么敢诓你呢?”
诓的就是你。
白秋暗暗抽着冷气,用力咬了咬舌尖,让神智清醒了一些。
她笑道:“师姐,你试试滴一滴你的血上去,然后试着注入灵力,强行打开玉简。”
冯莺有些狐疑,但还是照做了,一开始即使这样,也仍旧打不开,白秋见状,藏在袖中的手强行催动灵力,彻底切断了与玉简的联系。
一声轻响,玉简打开了。
白秋垂下眸子,温顺道:“恭喜师姐,有了玉简,师姐一定能将我取而代之。”
冯莺摩挲着玉简,将玉简收好,笑道:“你这回倒还算听话……”
冯莺眼中冷光微闪,杀意骤然闪现。
杀了她,就没人直到她是冒牌的了,只要她再安排安排如何与故意“暴露”自己是玉简之主,那她就能成为衡暝君身边的人……
白秋安静地站在原地,忽然抬起头走了几步,站在陡峭的高处,面对着深不见底的蛇窟。
这里是梵海城边缘,多跨一步,便会成为灵蛇的腹中餐。
她正背对着冯莺。
“你去死吧!”
一股推力袭来,白秋骤然滚下滚去。
白秋坠落蛇窟之时,果断地掏出了玉佩,叫出了自己的大白鹅。
她此刻很清醒。
拿走她的玉简,这个冯莺必死无疑。白秋虽不算坏人,但一定睚眦必报。
可坠落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青烨,临走时他对她说,希望她早点回来。
她想起了这段时间的总总。
若非白禾一句话点醒,她恐怕钻进了死胡同,忘了他对她的一些好。
她之前未曾细想,对他带有防备,连蛊虫的事都不愿告诉他,一是怕他这样肆意妄为之人,因为蛊虫屠戮仙门,他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有人害过她,但也有许多和她一样的无辜之人。
也觉得没必要,如果她注定要逃,何必再告诉他,无端惹些事情,还要多亏欠他一些。
想清他的好之后,她开始动摇了。
蛊虫再次发作之时,她也明白,自己有些后悔了。
每次委屈之时,第一个想到的总是青烨,她的小哥哥只要肯哄她,没有什么委屈过不去的,可这一回,她没有把这段时日,自己全部的委屈都告诉他。
本来计划周全,坠入蛇窟,借机假死,只要有鹅在,从梵海城逃出去就有希望。
但她一时竟分不清,希望到底在前路上,还是在退路上。
他是她的退路。
23、执念
黑暗的宫殿常年无光,魔域禁地深处,一如既往地死寂,毫无生气。
青烨独自坐在王座之上,一只手撑着额头,黑色的衣袍拂落在长阶之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冷白如雪,一动不动,如同冰冷的雕塑。
直到怀里玉简亮起的刹那,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眉心。
青烨睁开双眸。
到了她应该回来的时候,可来的不是她,有魔修匆忙来报,说白秋失踪了。
青烨的眼神倏然变得冰冷无比。
那魔修战战兢兢,又惶恐道:“只是白秋姑娘的玉简似乎被另一个人拾到,那人自称是玉简之主,而白秋姑娘是假冒的,她才是您要一直寻觅之人。”
青烨皱起眉,随即冰冷地笑了笑,阴沉地重复了一遍:“假、冒、的?”
他的眼神狠戾得几乎要杀人,那魔修匍匐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青烨站起身来。
漆黑的衣角拂过长阶,身影如鬼魅般掠了过去,路过那魔修之时,地上的魔修一寸寸化为齑粉,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青烨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禁地深渊之下,常年尘封的宫殿出口,实则只有玄狰可以打开,因为衡暝君疗伤在此,数百年不曾出去,只是十五年前去过凡间一趟,近年又出去了一趟,如今已是第三次。
掠出深渊的那一刻,青烨站在虚空之中,黑云刹那间遮蔽阳光,天地倏然间暗了下来,四周的风声呜呜咽咽,如同鬼哭。
他亲自往梵海城走去。
冯莺被那群魔修单独留在一处屋子里,满怀期待地坐着,握紧怀里的玉简。
如果她能成为那个小白,无论是完成长老交给她的任务,还是成为衡暝君身边之人,将来必定能成为人上之人,而非独独做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听闻衡暝君相貌极为好看……
冯莺正忐忑不安,忽然感觉周围的光迅速暗了下来,分明是白天,可却如同黑夜般漆黑,周围的空气骤然冰冷,弥漫着一股极为压抑的感觉。
门口站着的魔修骤然破门而入,毫不留情地将她抓了起来。
冯莺尖叫一声,开始疯狂挣扎:“你们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我是衡暝君要找的人,你胆敢如此对我……”
那些魔修对此毫无反应,手上力道不减,不管她是否因为挣扎弄乱了头发,一路拖拽着她,将她往地上狠狠一扔。
冯莺甩在地上,手里的玉简掉落在地上,她慌忙去抢,一条藤蔓却忽然从地底钻出,将玉简卷了出去,放到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上。
冯莺看到那只手的刹那,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她缓缓抬头,正好看到面前坐着一个男人。
黑衣黑发,肌肤胜雪,苍白瘦削,眼神阴鸷冰冷,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他正垂目把玩着玉简,掌心涌出一道火焰,将那玉简烧成灰烬。
冯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股诡异的恐惧感从心头弥漫开。
青烨拿帕子擦了擦手指,阴恻恻一笑,“脏了的东西,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痴心妄想的东西,更是该死。”
他甚少如此盛怒。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条藤蔓倏然勒过冯莺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悬空吊了起来。
青烨指尖微抬,抽出她三魂七魄中的一缕,掌心揉捏着那团淡淡的白光,在冯莺刺耳的惨叫声中,青烨悠闲地抬手,如同剥橘子一般,一寸一寸,将那一魄剥开。
他微微闭目,一股属于冯莺的记忆倏然涌入脑海。
从前的一幕幕倏然重现。
他看到了年幼时的小白。
幼年时的小白,安静隐忍,入门较晚,便备受她们欺负,平时不会还手,因为她怕还手之后被责罚,到时候被逐出师门。
长大后的小白,生得漂亮,惹人嫉妒,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被人指指点点。
有人追求过她,也有人诋毁她。
但她过得到底还是平静的,尽她所能努力修炼,并不怨天尤人。
但后来,她被抓了。
梵海城的几个日夜,她被人催动蛊虫,疼得死去活来,这群人还不放过她。
最后一幕,便是她被人扇了一耳光,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看似柔弱无害,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在骗人,她故意说出玉简的存在,让旁人拿了她的东西,过来找他。
好一出借刀杀人。
小白的确是很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会发怒。
青烨眸中汹涌着滔天盛怒,随着脑海中一幕幕的画面飞快闪现,那些怒意却在逐渐消散,他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最后透着一丝僵硬和古怪。
直到看到白秋跌落蛇窟,他彻底僵住。
她被推下去了?!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蛊虫的事不说,被逼迫的事也不说。
就因为他是衡暝君么?
青烨暴躁地捏了捏手指,揉碎了最后一缕魄,烦躁地掰断椅子的扶手。
于此同时,天上闷雷忽然响起,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空,照亮了青烨毫无血色的脸。
青烨闻声皱眉,走了出去。
他抬起头来,一阵风倏然掠过,扬起他漆黑的衣袂。
这是……雷劫?
白秋掉下蛇窟后,一路跟着自己的鹅走。
鹅子看似是一只平凡的鹅,其实它的智商是很高的,记得从前有一次,白秋睡前忘记关掉玉佩,鹅子跑出去,追着别的同门养的灵猫灵犬啄,落下一地鹅毛,那些灵兽平时看着威风凛凛,看见鹅子都害怕得不得了。
白秋的鹅自此一战成名。
斗得了蛇,撵得走野狼,打过得仙兽,甚至还能帮白秋欺负人。
许多炼气期的同门,都怕这只战斗鹅。
而且这只鹅还很乖,白秋只要不断了它的粮食,她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
白秋不怕蛇,她从前甚至还抓过蛇来泡酒,一人一鹅大摇大摆地从蛇窟里走过,这里的蛇应该对她俩还有印象,看见她们就跑了,连挣扎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这条路白秋其实不熟,她原本计划逃跑的是另一条路,如果不是这个师姐打岔,她也没必要这么着急,现在就跑。
估摸着时间,那师姐如果按捺不住性子,此刻估计已经被解决了。
白秋自认不是坏人,但她也绝不是什么烂好人,尤其是对付这种人,她就算豁出命去,也得让她们死在她前头。
不是想要成为她么?
那她就成全呗。
想到此,白秋冷笑一声,低头摸了摸鹅子的头,叹息道:“还是我家鹅子好,性格好还能打,任劳任怨,忠心不二,也不会两面三刀。”
“等离开后,麻麻给你加餐。”
大白鹅扇动翅膀,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抬头对她兴奋地“嘎嘎”了两声。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白秋愣了一下,心道魔域难道还有日全食吗?这是什么情况?她总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这样熟悉的黑暗,总让她忍不住想起在青烨身边的那段日子。
“咕噜。”
白秋的肚子叫了一声。
又饿了。
一个人就是这样,现在想来,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小哥哥真是极好的人,可那深渊下太过阴暗,一想到在那里不见天日地呆上永远,她便下意识地排斥。
其实她走得也不是很干脆,无论怎样选择都是危险的,但她知道,她不走是再也没机会了,如果走的话,也许今后的日子还会有一次其他的转机。
自己的生活,总是要自己搏一搏的。
白秋揉了揉眼睛,突然沮丧起来,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对着虚空发了一会儿呆。
胸口空荡荡的,不知道青烨拿回她的玉简了没有。
她算是把玉简还给他了。
这三年就这么结束了吗?以后即使不开心,也不能再向小哥哥撒娇,求他安慰了。
大白鹅往前走了几步,见白秋迟迟不走,又折返回来蹭她的腿,催促她快点离开。
白秋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才重新站了起来。
“轰隆——”
一道闪电骤然亮起,割裂了黑暗的天空,闷雷滚滚而来,所有乌云骤然往白秋头顶涌去,黑云滚滚,狂风席卷而来,掠起白秋的长发。
白秋感觉体内隐隐有什么奇怪的热流,丹田灼烧起来。
不是吧……
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秋抬起头,看着云层间逐渐酝酿的白色电光,瞬间汗毛倒竖。
是天雷!
不是吧雷劫这就来了吗?!
白秋尚未准备好,就感觉一道天雷猛地劈了下来。
“卧槽!”
白秋嘴里骂了一声,骤然滚落在地,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用力咬住牙根,撑着手,慌乱地去摸腰间的玉佩,想要拿出筑基丹,手指刚刚捏住丹药的刹那,又是第二道天雷。
轰隆——
白秋在地上一滚,抬手捏了个简单的防身法咒,努力喘息着平复气息。
背后的伤混着血和泥土,她眼前发黑,掌心渗着冷汗,几乎将筑基丹给捏碎。
草。
真他娘的倒霉。
白秋颤抖着将筑基丹喂入嘴里,囫囵着咽下去,呛得她微微咳嗽,她捂着胸口,浑身上下疼得眼泪尽数涌了出来,还不知道这雷劫究竟有多长。
她静静等了许久,迟迟等不到第三道天雷。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
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玄衣翻飞,长发飞扬,雪白的容颜逆着光,他身后是无尽的雷霆,黑云尽数翻腾。
青烨站在虚空之中,掌心弥漫着黑色的魔气,脚下是无边无际的屏障,那些蠢蠢欲动的天雷,便这样拼命撞击在结界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电光,无法劈落在她身上。
隔着这么远,白秋和他对视着。
她看到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走不掉了,她想,可此刻心中一片平静,还忍不住想到了不久前的夜晚,白禾对她提及何谓魔灵。
——“魔灵,有些像凡间的阴灵,只是人死因执念太深而魂魄不散,魔却因执念太深而不死。”
——“魔灵因执念而生,衡暝君有执念,所以在旁人都身死道消之时,一直这样活于世间。”
白秋不知道他昔日有什么执念,但她知道,能成为魔灵的魔,都是执念深重之徒,同时会对很多东西不死不休。
被那双冰冷的手捏住手臂,打横抱起的刹那,白秋进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不逃了?”他问。
她闷闷地点头。
青烨冷哼:“回去再好好跟你算账。”说着,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看着手上沾的血,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不懂事,净是瞎折腾。
24、牵手
天雷震动, 天地黯然失色,狂风席卷着二人的衣袂,长发交织在一起。
一共十道天雷。
一道比一道威力无穷, 若是劈在人的身上,怕是会丢掉半条命。
雷鸣声响彻耳畔, 震得耳膜嗡鸣, 白秋身上火辣辣地疼, 把头埋在青烨颈窝,听着炸雷声,心跳得极快。
青烨张开右手, 所有的天雷如同有了感应,向他的掌心汇聚而去, 而他身形巍然不动, 仿佛震慑了所有了天雷, 天雷无法吞噬他怀中的女子,在瞬息之间销声匿迹。
这一瞬间, 白秋似乎看到了那个传闻中的衡暝君。
世间最强,昔日险些飞升的仙君, 一朝堕落成魔,但实力不减。
世人即使传了他无数陨落的谣言, 但他的确活着。
……仍旧如此不可一世。
天地逐渐恢复宁静。
青烨抱紧怀中的小姑娘, 身形一闪, 掠向魔域禁地。
又重新回到了那座地下的宫殿之中。
白秋被放到了床上, 疼得蜷缩起身子,小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背后的血染红了床褥。青烨皱着眉,将手贴在她的后背, 以灵力缓慢纾解灼痛。
“好端端的,瞎跑些什么?”他冷声道:“在我身边,我还吃了你不成?”
白秋心道你之前那么凶,反倒怪她怕他起来了,可她疼得没有力气,倒在他的臂弯里,眸子里尽是水光。
“青烨。”她吸吸鼻子,“我好疼啊。”
青烨按了按眉心,暴躁地捏了捏手指,还是抬起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泪。
“既然怕疼,日后再如此胡来,便让你加倍地疼。”他冷淡道。
白秋瘪瘪小嘴,忍不住动了一下,可这一动却更疼,身子一阵痉挛,忍不住蜷缩起身子来,似乎这样就可以纾解疼痛一般,可她越动越是不利于伤口痊愈,青烨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握着她的肩,强迫她舒展身子。
白秋的眼泪一下子飚了出来。
太疼了!
她像虫一样扭着身子,连表情都是扭曲的,反抗不了他,反而蹭得床上都是一些泥和血,痛得不行了,白秋猛地张开嘴,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青烨一僵。
她的咬得用力,可边咬边哭,他倒是不怕这点疼痛,可不过在他迟疑的一瞬,她已将他的手咬出了血。
青烨眼神倏然一冷,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掐开她的嘴,愠怒道:“胡闹!”
他瞥了一眼渗血的伤口,咬得不深,但的确是吃了一些进去。
他的血有毒。
像她这种修为的小菜鸡,吃进去没多久就得毒发。
青烨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如果不是她一直哭,他简直恨不得把这丫头给揍一顿。
净是乱来。
青烨脚下的藤蔓迅速爬上床榻,缠住白秋的四肢和脖子,硬生生将她趴着拉成了一个“大”字形,白秋不管怎么努力挣扎,都根本动不了分毫。
白秋:“!!!”
她意识本来模模糊糊,此刻被这藤蔓绑得清醒了一些,紧接着就有些点儿生气,还觉得这样的姿势好羞耻,羞耻得脸颊烧了起来。
连疼痛都被这股羞耻感给冲散了。
太过分了!
士可杀不可辱!
苍白的手指探过她的下巴,抬起她的红白交错的小脸。
没心思管她此刻到底羞不羞,青烨皱着眉,觉得此刻十分紧急,一只手掐着她的喉咙不让她咽口水,很认真地撬开她的嘴,将没有流血的一根手指探进她的嘴里。
“……”白秋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你洗手了吗?!
他的指尖微微凝聚灵力,将那些还未吞下的血凝聚成血珠,一点点吸了出来,随即放开了她的脖子。
“我的血有毒,足以杀你。”青烨拍了拍她的脑袋:“从未让我省心过。”
白秋:“……”
她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头沉重得如被人打了闷棍,晕晕乎乎不太清醒,偏偏心情又这么复杂,又羞耻又悲愤又懵逼,还被捆着动不了。
听他这么损她,便把脸埋进床褥里,抿着唇不吭声。
她迷迷糊糊地嘀咕:“老是这么粗暴。”
他耳力极佳,一字不落地听进去,转眸看来。
白秋继续吐槽:“总是掐我脖子……”
总是?
分明只有这一回。
青烨皱起眉,还待细听,她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不动了。
他表情古怪,还是垂眸敛住情绪,传音出去,外面的侍女快步而入,带了热水和帕子,开始小心翼翼地为白秋除掉衣物。
她们一碰到白秋,白秋便像只被强迫洗澡的猫,开始骂骂咧咧乱叫:“别!别别别……别动我衣服!啊你们别脱我!不要!”
那些侍女微微一顿。
青烨冰冷的声音响起:“脱。”
白秋:“……”
白秋趴在床上,简直是生无可恋。
她被她们强行扒掉了衣裳,检查了一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便开始后清理着背上的伤。
那些天雷对修士而言其实不算什么致命之伤,但白秋之前没了解过如何渡劫,加之渡劫之前不曾锻体,身子较弱,这两道天雷便显得极为凶狠。
因为之前青烨动用法术治愈了些许,伤口只伤在表面,未曾达到内里,待到侍女清理完伤口再敷上一层灵药,背上的灼痛感便好了不少。白秋闻着淡淡的药香,渐渐感受到了浓重的困意。
她一整日提心吊胆,本来也未曾睡好,接连蛊毒发作、跌落蛇窟、历经雷劫,让她此刻体力几乎透支了。
看着咋咋呼呼,实则眼皮越来越沉。
那女魔修正细心为白秋包扎好背上的伤,正想让她动一下,再仔细一瞧,发现她趴在床上,双眸紧紧闭着,呼吸均匀绵长。
睡着了。
那侍女迟疑了一下,立刻对青烨道:“启禀衡暝君,白秋姑娘她……”
青烨正闭目养神,闻言转眸看去。
小姑娘脸色苍白,发丝被冷汗黏在额头上,此刻却歪着头,右颊贴在床单上,微微嘟着小嘴,就这么睡了。
这个姿势也能睡得着。
的确累坏了。
他抬了抬手,那些侍女连忙退了下去,殿中只留下他们二人。
青烨看着她缠着绷带的背脊,撤掉了所有的藤蔓,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用手指拂去她额角的汗珠。
“小白,日后便留在我身边。”
青烨照顾好白秋,便起身走出了宫殿,外面的玄狰听说此事之后,诚惶诚恐地赶来,正站在外面等候,他伺候主人千年,千年来就没见过这么突然的事。
衡暝君讨厌阳光,走出禁地的刹那,日月失色,阳光被吞噬在黑云之中。
那时玄狰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看好白秋,让别人有机可乘,如今赶来,玄狰觉得自己这回可能凶多吉少。‘
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
青烨走出来,动作缓慢地如同一只黑夜中游走的猫,唇色红得如同沾了血,瘦削的身影从黑暗中掠过,嗓音漠然:“问你。”
玄狰:“啊?主人请问!”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大怒,青烨的表情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他思索了一会儿,一脸困惑,“我掐过小白?”
玄狰:“……”
您自己掐过没有您自己不知道吗?您还反过来问他?
虽然那一次灵云宗之行,是这位大佬自己突然不高兴了跑过去的,当时玄狰都还是一头雾水,也想追过去,不过想想,他主人这种煞神谁都打不过,他去了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得被主人嫌烦。
然后他就没去。
但是后来,他派去随行的魔将一字一句向他禀报过细节——灵云宗献上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衡暝君杀了几个掌门,差点掐死那女子,但随后因为她姓白而没杀。
后来玄狰在梵海城第一次见到白秋,便注意到她了。
当时便动了将她抓走,变成自己炉鼎的心思。
于是问了一下手下,得知她叫白秋,就是那日差点被掐死的绝色女子,难怪不怕他原形,能从主人手里死里逃生,至少比一般人都胆量。
不过玄狰还没来得及得逞,就被主人横刀夺爱了。
虽然不再敢肖想白秋,但至今寻不到第二个如白秋这般让他满意的女修,想想也真是意难平。
现在,主人问他,是不是掐过她了。
玄狰:???所以您至今不知道您第一次遇到的人是她吗?
不知道的话,您到底是为什么要突然从他的暗室里把她带走?
你们谈恋爱都这么随便的吗?走肾都还好,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走心不走肾的?
玄狰是真的迷惑。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委婉道:“主人您当年一战,双目被法器灼伤,因此视物偶有偏差,此乃正常之事。”
言外之意:您眼神不好。
青烨摸了摸下巴,“唔”了一声,又问:“所以我真掐过她?”
玄狰只好提醒了一下那件事。
青烨听完,大概明白,为何小白会这么怕他了。
原来差点被他杀了。
那日她之所以爽约,居然是因为被人抓了,打算献给他?他原本想着,她不知他的身份,第一次见她定要态度温柔,循序渐进,谁知道一没找到她,就烦躁地要杀人。
刚好暴躁的样子被她看见了。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仙门正道瞎搅和。
都怪他们。
青烨眉心弥漫起一股清晰的杀意。
一边的玄狰:???您无缘无故的怎么又生气了?
玄狰一头雾水,看着他在原地不耐烦地转了转,又阴恻恻地说了一句“我定杀了他们”,又转身回去了。
玄狰:“……”
怎么说呢,主人颓了太久,平时连生气都懒得生,现在还挺有活力的。
白秋这一觉睡了很久。
她的确是累惨了,之前心里藏着事,即使休息,也始终半睡半醒,悬着一颗心,不上不下。
如今彻底放松,即使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也仿佛置身如云端。
醒来时,白秋分不清这是过了多久。
只是她发现这殿中格局变了些许。
昔日这座冰冷宽阔的宫殿,黑暗又冷清,中间悬着那骇人的铁柱,着实阴森恐怖。白秋的床被放在角落,以屏风遮挡,但还是不太妥当。
如今这宫殿竟另辟了一间宽阔的内室,是独属于白秋的房间,放着桌椅铜镜,屏风首饰,所有女子用品一应俱全。
仿佛一夜之间多砌了几堵墙,还悄无声息的。
内室布置简单雅致,还特意为她多准备了一盏十二连枝描金灯,照亮这内室的一方。
白秋尝试着坐起来,结果一坐起来,被褥滑落,感觉到身上一凉,她低头一看,立刻呆住了。
约莫停顿三秒,才一个激灵,唰地盖上被子,还用力裹了裹。
卧槽。
卧槽她想起来了,她之前被脱了衣服!
白秋捂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两眼放空了一瞬。
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她到底怎么睡着的?
她睡着时青烨在她身边?
她没穿衣服在青烨身边睡着了?
四个反问,差点把她给砸晕过去。
白秋捂着被子不敢动,虽然只是上半身被剥干净了,下半身还有所保留,但是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就这样裹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青烨走了进来。
白秋抬头,正好撞上这双冷幽幽的黑眸。
属于那日的记忆再次闪现,她逃跑,遇到雷劫,被他亲自带回来……只是后来她疼得受不了,他似乎无暇对她生气,误打误撞将一切糊弄过去了。
此刻白秋有些恨不得自己再晕过去。
她有些心虚,裹着被子缩了缩身子,小声叫了他一声:“青烨。”
她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又悄悄把一只光裸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非常主动地对他伸出右手,是一个想要牵住他的姿势。
他一身黑衣,站在阴影里停留片刻,缓慢踱步过来,暖红烛光映着他冷隽的眉眼,化不开眸底的寒意。
“还疼么?”他没有伸手握住她,只是居高临下地问她。
白秋瘪瘪嘴,把手缩了回去,摇头道:“好多了,只是有些痒……”
“伤口结痂,明日便能痊愈。”
这么快?白秋惊呆了,她见过最好的灵药也没有这种效果,不过想到他是谁,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青烨打量她片刻,又说:“真是自作自受。”
白秋:qaq
她发现每次训自己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好凶好严肃,她安安静静垂着头,感觉到身边一沉,青烨坐到了她身边来。
紧接着腰肢一紧。
她被连人裹着被子,抱到了他的腿上。
被子裹得不紧,差点儿春光乍泄,白秋吓得缩着脖子,惊恐地望着他,双下巴都要缩出来了,青烨古怪看了她一眼,“怕什么?”
白秋:“我……”
青烨:“第一次害羞,倒也情有可原,但既然找我要了床,何必还扭扭捏捏?”
白秋:“???”
你妈的,她要床是这个意思吗?白秋简直是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很快她开始联想到之前她要床时他奇怪的反应……
不是吧,他难道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白秋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下子红到耳根,落在青烨眼里,坐实了她是心虚和害羞。
他想了想,索性低头贴在她耳边,清雅的嗓音微微上扬,透着少年清冽的质感,“小白。”
“小白。”
“小白。”
他一连叫了三声。
白秋:“!”
声音暴击!
作为一个声控,对这种清澈无害的声音最为没有抵抗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当年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声音!!!
其实他的声线并没有变,只是说话的语气稍稍变了,从压着嗓子的懒散冷漠,变得有些兴致盎然,尾音微微上扬,便好听得让她受不了。
清冽的尾音像是羽毛挠着心底,更何况是这样贴着耳畔,白秋缩了缩脖子,心里在疯狂尖叫。
她唇角的笑一下子压不住了。
他身子微微往后,看见她窃喜的笑容,又抬着她的脸,低低蛊惑道:“小白,叫我。”
“青烨……”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又悠悠地问:“还有呢?”
还有?白秋迷茫地坐在他怀里,想了想,“衡暝君?”
“还有。”
白秋试探道:“……小哥哥?”
他这才露出有些满意的表情,像是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
原来他喜欢被叫这个。
白秋记得当初这么叫他的时候,好像他对她挺烦的,她叫一声他就让她闭嘴一次,还曾经冷嘲热讽地说:“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你叫哥哥,还不够格。”
白秋当时心道她一个十二岁妙龄少女,不叫你哥哥,难道还叫你叔叔吗?
她说:“我就叫,就叫怎么了?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
有本事过来打她啊!
青烨:“……”
后来他变了。
虽然没说喜欢,但不排斥了,白秋叫顺了嘴,也一直没改。
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她这么叫。
呵,男人,表面上冷漠骄傲高高在上,实际上还是有点奇怪的癖好的,
虽然如今一想,叫他哥哥和叔叔好像都不对,叫爷爷好像都叫年轻了,得叫祖宗,还是那种得往上数个几百辈的祖宗。
他居然活了这么久。
白秋想起听到魔灵传言,忍不住微微抬头看着他。
青烨微微垂睫,苍白的脸色在烛火下透着一股和暖,白秋记得他平时是连动一下都觉得不舒服的人,结果亲自出去抓她。
想着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忘掉他是衡暝君,他是她的小哥哥,那个替她挡了八道天雷之人。
那便不可怕。
她没有穿衣服,不敢轻举妄动,但看他有些虚弱的脸色,还是大着胆子,伸手抓住他的手,勾着他的手指。
他倏然抬眼,身子一僵,不解地看着她。
她在他的注视之下,大着胆子说:“恋人见面,牵手是很正常的。”
“两个人牵手,是感情好的表现。”
青烨没听说这个说法,低头眯了眯眸子,没有反抗。
白秋于是又继续,将她细软的手指慢慢塞进他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掌。
她红着脸说:“牵手就是这样。”
其实她也没有经验。
掌心的大手微微紧了紧,瞬间将她的小手包裹住。
他垂目看了一会儿,露出一脸“就这么简单”的表情,对她说:“做完了。”
不就握着,想握可以一直握着。
白秋心里偷笑,看他这么安静温顺的样子,忽然发现,原来他活了这么久,居然是第一次牵手,没有牵过其他人的手。
这年头的母胎单身简直太难得了,尤其是他这种窖藏老古董。
白秋身边的那些师兄们,才一百岁不到,有的都换了好几任道侣了,玩得嗨的一批。
她又有些想抱抱他。
不过鉴于她现在没衣服穿,她还是别轻举妄动了,免得他又觉得她是在故意勾引。
白秋在他怀里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点声响——她如今已经是筑基期了,五感和神识都比之前强了不少,听这种程度的脚步声是完全没问题。
有人来了,但青烨有些懒得动,不过就跟早上闹钟响了还想睡一样,他稍稍挣扎了一下,还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又发现自己和她握住的手已经松开了。
小白喜欢牵手。
一扭头,小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乖乖看着他呢。
青烨沉思须臾,便对她伸手,“牵住。”
“……”白秋一边牵住一边纳闷,忍不住问:“可牵住你还怎么出……”
话还没说完,她惊呼一声。
她被连人带着被子抱了起来。
藤蔓顺着爬上被子,将她牢牢缠住,不让她的肌肤裸露在外。他的手从她膝弯穿过,始终与她的手握紧,没有松开。
然后她被他抱着走了出去。
白秋:“……”
25、报仇
她衣服还没穿啊!!!
白秋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不过是徒劳。
这个藤蔓是真的方便,随着他的意志而动,无坚不摧, 而且每次都要把她缠成麻花才罢休,从脖子到脚, 就没有一个不被荼毒的地方, 反正白秋被捆了这么多次, 完全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她都佛了。
这样也的确比较严实,白秋被他抱了出去,青烨坐在王座上, 把她的姿势摆好,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靠在他的胸口, 然后他自己再懒懒顺着王座一歪, 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懒散。
这架势,有些像暴君和妖妃。
只不过她是被迫的, 祸乱宫闱的是他。
白秋老实埋着脑袋,活像一只鹌鹑, 听到下面的魔修禀报道:“已经处理完梵海城所有的女修,冯莺已被关在地牢, 属下已将白禾和那只仙兽带了过来。”
青烨淡淡“嗯”了一声。
那魔修抬了抬手, 很快, 一人一鹅前后走了进来。
白秋听到“嘎嘎”的声音, 立刻从青烨的怀里探出了头来,一扭头,正好看到自己的鹅子扇动着翅膀,无比激动地朝她扑了过来。
“嘎嘎嘎!”
大鹅在即将靠近青烨的刹那, 又一个急刹,乖乖缩了回去,似乎是感受到了可怕的气息,不敢过来了。
鹅头垂下,像是十分委屈。
白秋看着自己的鹅子,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她历个雷劫居然把鹅子给忘了。
青烨把她带走之后,鹅子岂不是独自被留在蛇窟里?她的鹅子打从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没有离开过她啊!
谈恋爱真的有点误事,她本来都差点忘记鹅了,一看到它才想起来它的存在,难怪她总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干,但是又说不上来。
让鹅子这么伤心,天哪她不是个称职的麻麻!
太内疚了,可是白秋动不了,只能用眼神向鹅子传递了一下母爱,便看向台阶下战战兢兢的白禾。
白禾差点给吓跪了,但是一看到靠在衡暝君怀里的白秋,心里对白秋是服气的。
姐妹你好样的。
白禾觉得自己应该不用死了。
但她还是很怕,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句:“清、清虚派外门弟子白、白禾,见过衡、衡暝君……”
青烨没理她,只是问白秋:“既是你朋友,你是想留她陪你,还是直接放回凡间?”
白秋迟疑,想了想:“放回去吧?”
青烨掀了掀眼皮,抬起手指,一股黑气瞬间向白禾袭去,“那便先清了记忆,洗去修为。”
白秋:“……”
???放回去是这么放的吗?
白禾听到这句话就眼前一黑,直接双腿一软,没出息地跪了下来,激动地声嘶力竭:“不用麻烦了!真的不用麻烦了!我留下我真的愿意留下!我靠,姐妹你快给让我留下啊!”
白秋默默捂脸:“……算了还是留下吧。”
不带这样的,放走不能好好放吗,还非得洗了记忆,瞧把人家吓得。
看着白禾,白秋仿佛看到了当初战战兢兢的自己。
青烨也不迟疑,直接收回手,懒洋洋地对白禾说了一句“那你今后便贴身照顾小白”,说着,周围的魔修又把白禾带了下去。
紧接着,便有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的托盘上都放着一套衣物,来到了白秋的面前。
青烨又说:“之前的衣服不能穿了,选一件。”
白秋扭头看了看,差点被这一套套的华美衣裳给闪瞎眼。
这布料,这做工,这金丝银线,这得多值钱啊。
白秋很识货,也许是因为自己是穿过来的,从前她的理想便是买房,穿书后的理想也还是买房,所以为了买房,她很小就开始做计划了。
炼一个普通丹药可以换一百到五百灵石不等,高级丹药可以换五千至一万灵石,顶级丹药药材太难求,她一般放弃,算一算,一天可以赚个几百灵石,一年可以赚多少万,然后再算上修为增长的速度,丹药的增值……
她的计划,是一百年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宅院,再留个二十万灵石,以备不时之需。
极限了。
社畜太久,她对钱是很敏感的,尤其是这种她想要可是又买不起的身外之物,就跟很多普通人买不起车却认识玛莎拉蒂保时捷一样,她现在的眼神就有点飘了。
太有钱了吧。
艹,早知道跟着大佬是这样……不对,她之前应该猜到了会有锦衣玉食,可是没看到的那一刻她都是冷静的,她觉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屈个屁啊!
现在有点冷静不下来了。
作为一个吃过苦的穷鬼,白秋她、她真的……
“我喜欢这件!”
她一点都不含糊,直接看向离她最近的那件黄裙,杏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身上的藤蔓缓缓撤走,身上的锦被顺着香肩下滑,白秋吓得赶紧往青烨身上缩,兴奋不到两秒又开始慌了:“别、别是在这里换衣服吧……”
青烨垂目盯着她,须臾扶额一笑,像是没憋住似的。
“我们进去换。”
他又把她抱了起来,白秋像条鱼似的在他怀里又扭又犟,她听到那句“我们”,感觉又有什么更大尺度的事情在等着她。
“别了吧,我多大的人了,我自己来就好。”
“小哥哥,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你身子不好,不能太过劳累。”
“我觉得虽然我们现在不是一般的关系,但也还是不能太……”
她一路边犟边哔哔,还没说完,人就被放回了床上。
青烨微微附身,眯着眸子盯着她,表情非常奇怪地问:“我有说要给你换么?”
白秋:“……”
她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三秒。
没有吗?
好像没有。
操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
她瞬间一个翻滚,像一条濒死的鱼打了个挺,然后身子翻过去不动了,趴在床上装死。
青烨“噗”地笑了,俯下身来,身子笑到微微抽搐,长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边,一只手撑着床。
另一只手,把白秋翻了过来,直接剥掉了她的小被子,在她惊恐的眼神中,一条藤蔓将她乱动的手腕缠了起来。
“如你所愿。”
他说。
白秋觉得自己大概不干净了。
不干净的是心。
她真的不能脑补了,她现在好想失忆,让自己恢复之前那种紧张兮兮的状态,这样才能直面青烨。
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可怕很凶狠很喜怒无常呢?
明明是个老不正经。
白秋和他折腾了好久,才穿好这件衣裳,只是原本的黄裙因为白秋打滚的动作揉皱了,青烨直接当场将它烧成了灰烬,然后再让侍女送几件新的来,白秋又怪不好意思地再选了一件。
这回是件白裙。
飘带非常仙的那种白裙,穿上去衣袂飘飘,迤逦在地上的洁白裙摆泛着淡淡荧光。
白秋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白秋生得好看,从眉眼到红唇,皆是精致又秀气,眼尾天生上挑,掺着一丝纯天然的媚。
偏生肌肤莹白细腻,白裙衬得她更白,纤腰不堪一握,黑发只需随便挽起,行走在黑夜里,便如同闪闪发光的小仙女。
其实白秋的审美不是这种偏好的,但是她发现送过来的衣服一个比一个仙,都快把她给打扮成七仙女了。
她只好选个相对来说比较正常的。
华贵是华贵,漂亮是漂亮,就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在魔域禁地打扮得像个小仙女,无异于在商业酒会上穿汉服。
就很奇怪。
她难道不应该选个黑暗系风格的和青烨搭一搭吗?
等侍女给她梳好崭新的发髻,白秋这才站了起来。
青烨双眸微阖,懒散地靠在床头,眯着眼睛瞧了瞧这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倒是十分满意这副模样,对她伸出手来,“牵。”
白秋乖乖牵住他的手。
青烨站起身来,他的个子比她高许多,背影挺拔纤瘦,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衣袂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白秋只好慢慢跟着。
她发现他要带她到别的地方去。
这座深渊底部的地下宫殿占地面积极大,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穿过黑暗的甬道,宫殿的长廊无穷无尽,青烨拉着她慢悠悠地走着,如同饭后散步,直至来到了一个白秋从未见过的地方。
阴森黑暗,盘踞着无数的蛇和蜘蛛,手臂粗的铁链锁着无数的铁笼,周围阴风阵阵。
吓得白秋紧紧挨住青烨。
青烨脚步不停,继续往前,穿过这里,往更深处走去。
随即在一个牢房外停下。
白秋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面关着一个人,铁链上冰冷的倒钩直接穿过她的肩胛骨,直接把她悬空吊起,应该还是女的,只是身上的伤太多的,衣衫破得几乎无法蔽体,凌乱的长发挡住面容,分辨不清是谁。
青烨勾了勾唇角,阴恻恻道:“你看,小白,欺辱你的人,这样惩罚如何?”
白秋:“?”
她愣了些许,再仔细一瞧,才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师姐?!”她惊讶道。
青烨微微往前一步,从背后贴上来,附身在她耳边,幽幽道:“叫什么师姐,她不配。”
“你想让我杀她,可我觉得不行。”
“小白,亲手杀掉讨厌之人的感觉,才是最痛快的。”
他眼睑低垂,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一瞬间陷入某种回忆中,冰凉的指尖又碰了碰她的脸颊,手指下滑,将一把冰冷的短刃放入她的手心。
“改日教你如何杀人,今日我已替你处理好了。”
“将这把刀,刺入她的心脏。”
轻轻一推,白秋周身泛起一阵莹白的光,竟如灵体般穿越牢门,瞬间来到了冯莺面前。
白秋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她有些紧张。
她从未杀过人。
但借刀杀人,想送冯莺去死的的确是她。她那时被催动蛊虫,痛极恨极,想起这些年她们不断针对她的嘴脸,便觉得极为恶心。
当时便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态。
她自诩还算是个好人,可谁想让她死,她一定不会放过。
白秋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冯莺,忽然掏出玉佩,找了一粒提神凝气的丹药出来。
她掐住冯莺的下颌,用力塞了进去,强迫她咽了下去。
“咳咳……”
对方猛地咳了几声,终于清醒过来。
“你……”冯莺抬头,看见白秋的刹那瞪大眼睛,“你没死?!”
白秋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死?我可从来就没打算死在你前头。”
冯莺难以置信,又看到牢门外的青烨,忽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你是故意骗我……”
白秋拍手:“恭喜你,猜对了,骗的就是你。”
冯莺死死地盯着白秋,看着她这一身华贵而高不可攀的模样,明明之前她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孤女,谁都能踩她一脚,她到底凭什么……
冯莺的眼神立刻变得怨毒无比,眼底杀意微闪,忽然微微启唇
“啪!”
白秋抬起手,狠狠地赏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冯莺被打得唇角渗血,脸上浮现了一道狰狞的巴掌印。
白秋把匕首抵在了冯莺的喉咙上,笑道:“你再念一句法诀试试,看是我蛊毒发作死的快,还是你死的快。”
冯莺仰着头,感受着冰冷的刀刃,浑身颤抖。
“别、别杀我……”
“蛊毒是掌门下的,与我无关……控制你也是长老的吩咐,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你杀了我也没用,你的蛊毒只有他们才能解……白秋,你放了我,我去求他们给你解药如何……”
白秋冷笑。
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白秋其实没什么特别报复的快感,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了,所谓正道和邪道的区别,无非一个不无缘无故作恶,只是单单利己而已,一个却肆无忌惮地干坏事,不在乎利己与否,无视法则,肆意妄为。
都不是什么好人,坏人对付坏人,当然也不用多说什么废话。
白秋直接将那匕首刺入了她的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白秋立刻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冯莺临死前恐惧的双眸,漠然转身。
她从里面打开牢门,重新回到青烨身边。
刚一停下来,就捂着额头,像是有些眩晕。
青烨伸手将她扶住,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淡淡夸奖了一句:“倒还果断。”
“修炼之人,无人手中不染血,即使我当年走向仙途,也历经无数厮杀,你若优柔寡断,则道心不稳,极难有造化。”
“小姑娘心性太脆弱。”
他夸奖似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感颇好。青烨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唔,好像很久了,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有谁教过他杀人,记忆中那道身影模模糊糊,连是男是女都忘了。
总之,那时他身为缺乏情根的藤,对杀人是没什么抗拒的。
与生俱来便懂。
“牵住。”
青烨伸出手,等白秋配合地把手递过来,他紧紧握住,才带着她离开这里。
走到拐角的最后,青烨蓦地回头,眸光懒洋洋地扫过那间牢房,抬起手指,隔着虚空点了点冯莺。
少女的躯体便一寸寸化为灰飞。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烨不喜欢自己的地盘上留下别的什么痕迹,他虽不是洁癖,但也极具领地意识,若非打定主意教小白杀人,也不会让人把冯莺关在此处。
除了唯一被他接纳的小白。
解决冯莺之后,白秋才意识到,青烨知道蛊虫的事了。
他没跟她说。
就像她也没跟他说一样,心照不宣。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出事,否则也不会亲自把她抓回来了。但是他一直没提蛊毒的事情,她姑且理解成这蛊毒应该不严重,所以他不着急,灵云宗掌门亲自布下的毒,可能在这位大佬面前,也只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她是这样猜的。
她担心自己,却全然没注意到青烨近日的脸色苍白了不少,直至有一天夜里,白秋忽然醒来,感觉到身边没人,连防她摔下床的藤蔓也不见了,才觉得有些奇怪。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来到巨大的铁柱前,却没有看到盘踞在上面的巨大青藤。
青烨呢?
白秋越发疑惑,可惜她的玉简已经没了,要不然还能临时联络他一下。
她半夜睡醒,此刻也不是特别困,索性四处走走,看看青烨在不在附近。
白秋推开殿门,沿着黑暗的走廊一路走,到处左弯右绕,从前她还没有和青烨相认时,还不敢走太远,因为她怕自己撞见什么不太好的东西,被人一刀解决了就完了。
现在她不怕了,有青烨撑腰,这里所有魔修都对她毕恭毕敬的。
白秋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有点找不着方向了,怕迷路,她还是乖乖原路返回吧。
结果原路返回,她好像都找不到路了。
白秋:“……”
这迷宫也太大了。
所以青烨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干嘛?
白秋挠了挠头发,彻底郁闷了,想了想,她抬手捏了个法咒,指尖涌出一道纤细的水流,如同有生命的绳子,蜿蜒着伸向远方。
水灵根在炼丹上面吃亏,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这种投机取巧的小妙招了,这还是她自己无聊时研究出来的小技能,偶尔可以探探路,还能远程给她以前养的花花草草浇浇水。
可是她低估了这座迷宫之大。
半晌之后,白秋叹了口气:“算了。”
她还是只能用腿走,白秋四处走来走去,绕了不知道多少圈,也不知道原路返回多少次,在一个拐角处,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青……”
她下意识叫他,结果一抬头,发现是玄狰,一下子愣了。
玄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眉头紧蹙,眼神深晦莫辩,“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秋:“我找青烨。”
“……”玄狰大概用十秒回忆起,他主人的名字是叫青烨。
主人的本名千年前就没人敢唤了,玄狰微微晃神了一下,心惊于主人对白秋的宠爱,又不悦道:“主人此刻不便见你,你先回去歇息。”
白秋皱眉:“???为什么不方便?”
玄狰语气一沉,冷冷道:“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哟呵。
他又凶她,她都成了他主人的女人了,好歹也算他主母吧?他凶白秋也凶,她就是不回去,“我见见青烨怎么了?你管我睡不睡觉,你还能捆着我睡吗?是青烨让你来拦我的?”
玄狰没想到她这么难缠。
不过要是好缠,她之前也不会干出放鹅啄他的举动了,玄狰就没见过哪个练气期小辣鸡这么猖狂的。
“主人近日动得太多,旧疾犯了,此刻还不清醒,你见不到他。”
玄狰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主人对人戒心颇重,昏迷期间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你若靠近分毫,便会被魔藤攻击。”
“你回去等他,他自会回来。”
白秋没想到是青烨的身体又出问题了,他似乎已经发作过很多次了,她都差点忘记了他身子不好的事。
白秋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跨出禁地一步?他的身子……很难行动么?”
玄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才发现?”
白秋:“……”
什么叫才发现?大魔头看起来不是很难行动,而是懒得行动,她一点也不觉得小哥哥有什么不妥好吗?
“此地为魔族禁地,那你可知,这个禁地是怎么来的?”
玄狰负手而立,来回踱了几步,白秋好奇地望着他,就在他即将说出答案时,他忽然反悔道:“罢了……我若说了,主人日后又会惩罚我。”
“你若想知道,便亲自去问他,只要你敢。”
说着,玄狰也懒得再与她浪费时间,恐吓般地对她抬了抬下巴,指向一个方向,“往那边走,主人就在那里。”
“你想见他,便跨过那条魔藤,只要它不攻击你,便说明主人认可。”
不过玄狰是没见过谁能靠近魔藤的,能靠近的都死了,玄狰自己都是敬而远之。
他故意恐吓,觉得她一介十五岁的柔弱女子,丝毫没有这个胆量。
白秋站在原地想了想,抿起唇,下定了决心,抬脚走了过去。
青烨对她好,她也不能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
她往前走了许多步,果然在拐角处看见了那条横亘的巨大黑色藤蔓,这藤蔓焦黑无比,看着十分狰狞,她走近魔藤,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魔藤。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条魔藤动了动,在白秋鼻尖处停留,似乎在辨认她的身份。
很快,那条藤蔓缩了回去,让出一条宽阔大路来。
白秋没事人一样走了进去。
玄狰:“???”
26、蛊虫
白秋一路畅通无阻, 沿着那条藤蔓蔓延的方向走,所过之路,所有藤蔓都往两边撤去。
推开最后一扇虚掩的的门, 一阵冰冷的风迎面扑来,霎时激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是通向……外面?
白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白色的绣鞋踩在泥土上, 她仰起头, 看着头顶高如万丈的深渊石壁,有些震撼。
那株巨大的藤蔓,就这样盘踞在陡峭的石壁上, 无数枝干延伸着,泛着黑气, 上面的枝叶枯黄, 簌簌掉落。
风卷残叶, 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细密的声音刺激着人的神经。
白秋发现这里有些不太对。
她总感觉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仿佛魂魄被置于一座牢笼之中,被挤压着几乎窒息, 这种感觉并不来自青烨,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眼前黑茫茫的一片, 连一盏灯都没有。
太黑了。
“青烨?”白秋试探着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
白秋叹了口气。
她低下头, 看着脚底枯黄泛黑的藤蔓, 心道没有阳光土壤和水分,就算是修炼千年,这些植物也没问题吗?
就和人可以辟谷一样,但是一般的修士, 可以辟谷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这些随着修为增长,可是正常情况下,谁能做到上千年滴水不沾,一粒饭也不吃?
白秋垂眸,想了想,蹲下身子摸了摸这跟纤细的魔藤,手感倒是平常的植物那样,还有有些扎手,植物的茎干上有细密的倒刺,还有稍许枯黄的叶子。白秋记得青烨每次拿来缠她的藤蔓是光滑的,弄得她一直纳闷他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藤。
白秋摸着这枯黄的藤蔓,感觉是真的有点缺营养,想了想,她抬手在掌心凝聚稍许清水,洒在藤蔓上,这细小的藤蔓在地上扭了扭,随即飞快地缠上了白秋的手腕,慢慢往她掌心爬去。
小藤蔓轻轻蹭着白秋的掌心,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看来魔藤还是喜欢水的。
白秋索性多给它浇了浇水,顺便将脚下的泥土弄得湿润一些,然后慢慢放下这跟藤蔓,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盘踞的无数魔藤,靠近了石壁上最粗最大的这条。
如同一只巨蟒挂在石壁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渺小的她。
越走近,压迫感便是越深。
白秋第一次看见如此恐怖的藤蔓,上面的绒毛锋利如刃,枝条上挂着星零的叶子,摇摇欲坠,感觉风都能把叶子吹落。
一阵风掠过,真的有一片枯黄的悠飘落,落在了白秋的发顶上。
白秋:“……”
她可以理解成……她的小哥哥脱发吗?
这是真的没有营养啊。
白秋不知道他的伤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生活方式是绝对的不太正常,哪有人一天到晚暴躁失眠,从早都晚都爱打盹,可是一直睡不着的?
哪有人连动一下都嫌累的?腰酸背痛,浑身骨头难受,你又不是骨质疏松。
这里密密麻麻都是藤蔓,白秋甚至没有地方落脚,更找不到地方坐了,她站累了索性蹲着,由于无聊,开始给藤蔓浇水。
一开始还一根一根地浇水,它们遇到水变得有些活力了一些,后来白秋觉得太多了,这样不行。
她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
“我真傻。”她恍然大悟:“我有花洒啊!”
作为丹修,每个弟子都有一个必修课,就是亲自培育灵植,其实灵植最好以灵液浇灌,但是白秋的钱只够买一小瓶灵液,后来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把灵液倒在水里稀释,然后用花洒浇。
花洒特别好用,白秋因此在灵植课上得了满分,受了奖赏。
说到做到,白秋在自己的玉佩里翻了翻,找到角落里的小花洒,还意外找到了之前没有用完的灵液。
完美!
白起撸起袖子蹲在地上,半点小仙女的气质都没了,开始认真给它灌水。
然后倒入灵液,搅了搅,盖上盖子。
“呲——”
白秋开始浇水了。
掺了灵液的清水落到那些死气沉沉的魔藤上,所过之处,魔藤开始窸窸窣窣地蠕动,仿佛重获生机,白秋挨个浇了过来,顺便再从玉佩里拿了个小铲子出来,松了松土。
有的藤蔓往湿润的泥土里钻了钻,不过这里的土壤不是很肥沃,白秋觉得对植物没什么用。
不过白秋越浇越上头了。
她从开始修炼之初,就嫌弃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水灵根,没想到自己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就是她的灵液这一下全都用光了,有点心疼钱。
白秋浇水浇得认真,没有注意到头顶盘踞的巨大青藤正缓慢地往下挪动。
一道黑影掠过,带着一阵熟悉的幽香,白秋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按住她的肩头,随即她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推到了墙上,在她即将尖叫之时,又掰过身子。
“哐当”一声,花洒掉到地上,水咕嘟嘟从他脚底深入泥土里去。
她骤然和他对视。
白秋:“……”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青烨看起来不太好,年轻的容颜苍白如雪,黑眸翻涌着看不清的深意,眼睛红得骇人,呼吸有些急促。
握着她肩头的手背泛起青筋,她疼地叫了一声,他的手松了松,慢慢放开了她。
“你在此处做什么?”他皱眉问。
“我……”白秋捡起地上的花洒,硬着头皮解释,“我来浇水的。”
青烨盯着她的眼神很古怪,冰凉的黑眸中翻涌着情绪,良久,他垂下眸子,古怪道:“谁让你浇水的?”
白秋反问道:“你不觉得他们有些焦黑焦黑的,需要浇水降降火吗?”
青烨:“……”
白秋继续道:“而且我刚才来的时候仔细看,我觉得这些藤比较没有营养,我倒了点儿灵液进去,虽然看不到太大效果,不过它们好像活泼了一点。”
“还有啊。”白秋继续分析:“我觉得植物的生长需要阳光和养料,这不是它们修不修练的问题,这是万物的基本规律,这是不可逆的。”
“所以我觉得,要不要多出去晒晒太阳?”
“这样久呆着对身体不好……”说到身体,白秋这才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问他:“你好些了吗?”
青烨看着她,清透的黑眸里流转着点点流光。
原本他忍受着疼痛,拼着最后的意识,以原形盘踞在此处,发泄痛苦和杀意,痛到极致时,他总是如此。
谁知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清凉,他的意识清醒了一瞬,极快地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不知是谁,总之唤醒了他的暴戾。
靠近她的瞬间察觉到是熟悉的人,抓住脖子的动作变成了握住肩头,强行克制着,紧接着听着她说话的声音,稍微有了些许理智。
“呲”的一声,白秋又对他浇了一下水,不过身上的水迹很快就干了。
“……”青烨骤然扭头,眯着眸子,危险地盯着她。
白秋在他的目光下,又解释道:“我觉得你有点烦躁的样子,给你浇浇水?好些了吗?”
消消火嘛,不要这么肝火旺盛。
白秋恨不得再给他泡一杯清火消毒的菊花茶。
青烨稍微迟疑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烦躁了。
心情无端平静一些,原本充斥在心头的强烈仇恨淡了不少。
他总是很容易发怒,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都喜怒无常的,而且他发起怒来,连玄狰都被误伤过,几乎六亲不认,单纯发泄骨子里潜藏的暴戾。
浇一下水就好了。
不过那时候好像也没人敢给他浇水,每个人都很怕他,就算知道可以浇水,大概也没人大胆尝试,直到他被白秋浇了水。
青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白秋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举起花洒问了一下:“你还要吗?”
原本那株最大的还没浇,首先是她个子矮了够不着,其次她不是很敢直接对他动手,于是才先挑小的下手,其实她觉得最缺水的是他。
青烨:“……不必。”
“回去睡觉。”
他表情诡异,嘀咕了一声,转身离开,白秋一头雾水,他这是什么意思?浇水是好还是不好?她这一整壶还没浇完呢,灵液都浪费了。
虽然很懵,但白秋还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唯恐自己被丢下。
“牵。”
他站在外面等她追来,然后把手递给她。
白秋握住他的右手,又小小地“嘶”了一声,嘀咕道:“好冰。”
他好像还没好。
白秋牵着他的手,用体温暖了暖他的手指,小声道:“青烨,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极轻地“嗯”了一声。
“过段时日,带你去人间。”
白秋“啊?”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拽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半挂在了他身上。
很快,白秋又找不到他了。
他又双叒叕不见了!
白禾这几天过来陪着她,听说青烨近日老是不见之后,一脸严肃道:“我觉得这件事情比较严重,男人避着女人,一般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偷腥。”
白秋一脸“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的表情,“你难道觉得,他这样的大佬,倘若变心,需要避开我吗?”
白禾:“好像不需要噢……”
白禾啧啧摇头:“你们谈恋爱太复杂了,我真的看不懂。”
白禾没什么可以指望的,白秋只好按着老办法去那个地方找青烨,发现他不在,于是她又去找了玄狰,无须她开口,玄狰就知道她要问什么,讽刺道:“怎么?离了我主人过不下去?”
白秋:“你嫉妒啦?”
玄狰一时怒上心头,冷哼道:“我嫉妒你?我可和你不一样,你是我主人的女人,我可是……”
白秋打断他,接茬道:“你是他的宠物。”
玄狰:“???”
踏马的,你才是宠物!听过女人如衣服这句话吗!衣服比宠物还不如!
玄狰怒火中烧,怒不可遏,怒急攻心,还没等他怒个什么来,白秋得意地朝他吐了吐舌头,非常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她也不知道她得意个什么劲儿,也许连她潜意识中都觉得青烨待她极好,好到连玄狰都可以嫉妒。
这么不欢而散,什么也没问到,晚上白秋睡觉的时候,偶尔可以感觉到有藤蔓爬上了自己的背脊,她眼睛都没睁开,每次都会顺着藤蔓的方向翻了个身,小手摸到冰凉的长发,嘀咕着叫他一声:“青烨。”
他淡淡“嗯”了一声。
她又嘀咕道:“你不要我了。”
青烨:“……”
白秋:“新鲜感过了。”
她被不轻不重地捏住脸颊,那道清冽的声音冷笑了一声,“新鲜感若真的过了,那我便把你丢出去。”
白秋一秒改口:“没过,小哥哥可喜欢我。”
青烨冷哼一声,但还是靠了过去,把这装睡的丫头抱起来,半搂在怀里,她柔软的长发流泻在他的臂弯里,谁知道她迷迷糊糊地攀着他的肩膀坐正了,闭着眼睛摸到玉佩,又掏出了花洒。
青烨:“……”
“浇一下……”她惦记着他会疼的事情,拿着花洒摇摇晃晃地要给他浇水,青烨眯起黑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夺了她的花洒,像是被她打败了,扶额忍笑道:“哪需要这点水。”
若真是水可以解决的问题,他又何必苦苦受了千年的折磨。
白秋的头又迷迷糊糊往边上歪去,一个激灵又醒了,攀着他的手臂慢慢坐正,也许是因为不清醒的时候格外有胆量,她半睡半醒地怼了他一句——
“那你也不需要我的药啊。”
不需要,还不是吃了。
青烨:“……”
白秋是听到外面模模糊糊的说话声醒来的。
青烨似乎在与人说话,她躺在床上,总觉得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又不记得了,但是腰有点痛。
不对啊,她又没有坐着睡了,怎么可能还腰痛。
白秋揉着腰起身,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道事情都是玄狰的,青烨也不必日理万机,到底是在说什么?
她干脆鬼鬼祟祟地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
这一探头,却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应该是个魔修。
但看他手上拎着个木箱子,一身青衣,衣袖上纹着鸢鸟纹路,形制不像普通的魔修,倒让白秋想到了天一峰药王谷。
药王谷的丹修和灵云宗的自是不同,灵云宗以炼制增长修为的灵丹为主,而且丹修只是其中一种,也有许多弟子修习法术。而药王谷则更正规一些,医死人药白骨这样的话先不吹嘘,至少这世上的修士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药王谷,而非是灵云宗。
大概就相当于处方药和保健品的区别。
白秋当初是觉得药王谷门槛太高,她一没后门二没资历的,才转而去了灵云宗,后来听说,药王谷有个化神期的长老因为一些恩怨,叛出师门,直接入了魔道,投入了魔君玄狰麾下,白秋当时听得唏嘘不已。
难道就是这个?
化神期,药王谷,长老?
白秋:“……”
他身边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丹修?!那她之前还为他精打细算那么久,他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小辣鸡,认真地自以为是?
“属下炼制的丹药有止痛之用,也可暂且压制您体内的禁制,不让混元玉的气息到处流窜。”
那男子温声叮嘱道:“只是,这些终究起不了太大作用,衡暝君若想彻底痊愈,还是需要解除禁制,除了心里的执念……”
青烨冷嗤一声,打断他:“不记得了。”
那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也没遇到这情况。
每个魔灵因执念而生,可也没见过魔灵失忆,忘记执念的。
忘记了,心里便留着一道坎,说不清,也过不去,不知如何拔除这跟尖刺,如鲠在喉,永远被纠缠着。
那男子想了想,又说:“您可以去人间一趟,或者,您新抓来的那位姑娘,让您能喜欢上,也许与之是有渊源的……”
他们后来再说什么,白秋已经没听到了。
因为青烨扭头看了过来,那男子也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白秋对上青烨的视线时,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渡劫丹,大抵也是青烨提前让他炼制的。
她怀疑的也没有错,她的止疼药根本无用,连化神期丹修炼制的丹药都同样没什么太大用处,她的药,仅仅是那点儿微末的甜,对他根本于事无补。
甜能盖住极致的疼吗?无稽之谈。
即使她准备的很认真,也期待过真的可以管用。
他之前应该是故意吃给她看的,那时候她才到他身边不久,每天提心吊胆,他就已经开始吃她炼制的丹药了。
没用,那为什么要吃呢?白秋好像明白了一点,但还没深想,纤细的藤蔓缠过她的腰肢,将她往他身边带去。
青烨很熟练地握住她的手,对下面那男子抬了抬下巴,“给她看看。”
“她体内有蛊。”
那男子没有迟疑,立刻垂下头,十分恭敬地走到王座边,抬手捏诀,对着白秋的后心施法。
白秋只感觉道一股强横的暖流冲入体内,心口的蛊虫似乎感觉到了威胁,骤然开始疯狂挣扎,白秋只感觉一股钻心的疼,喉间涌起一阵腥甜,眼前一黑,直接往前一栽。
青烨伸手托住她,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沉,冷冷一拂袖,那男子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倒了台阶下,无比狼狈。
白秋看得咂舌,化神期就够牛逼了,这是这样挥一下袖子就行了?
她嘴里弥漫着血的味道,怕吐出来青烨更想杀人了,又强行咽了回去。
“咕咚”一声,有点响。
青烨看了过来。
“……”白秋硬着头皮:“……就、就咽咽口水。”
青烨勾起唇角,嘲讽地嗤笑一声,仿佛看穿了她的幼稚。
白秋低下头,而那滚落在地上男子正捂着胸口,慢慢变成跪姿,低头道:“属下没料到是这个蛊虫,方才莽撞了,险些误伤姑娘。”
昔日的药王谷长老这么诚惶诚恐地跪着,白秋看得心惊。
青烨问:“这蛊虫有何特殊?”
那男子答道:“此乃噬心蛊,以人的心脉为食,只要有人催动法诀,便能催动噬心蛊加速吞噬心脉,令人痛苦不堪,若是催动最强的法诀,中蛊之人会即刻暴毙,无论修为高低。”
“而此蛊胆小,最忌高修为者强行以灵力侵入体内,一旦惊动蛊虫,蛊虫慌乱之下也会杀了宿主。”那男子说着松了一口气,“还好衡暝君不曾亲自干预,否则白秋姑娘此刻已凶多吉少。”
白秋听得心惊,心道这可真狠。
她忍不住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吗?我听说药王谷可解天下一切奇毒。”
那男子脸色苍白,闻言失笑道:“小姑娘,这世间没有绝对,天下究竟有多少毒,药王谷也未必知晓。”
白秋红了耳根。
好吧是她太没见识,没办法,活的还不如人家零头多,在宗门时,她连下山都没什么机会,许多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
那男子回答完白秋,又继续低头恭敬道:“但此蛊毒,药王谷的确有办法,但这办法太过铤而走险,对于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恐怕都会危及性命。”
说白了就是她太弱了。
但白秋听到这句话,还是心里一凉。
这是死路?从头至尾,掌门就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
说来也是,堂堂正道掌门,德高望重,受天下修士敬仰,名声在外吹得可好听了,她死了倒还好,如果她侥幸没死,传出去说什么堂堂掌门居然威胁一个练气期的弟子卖身给魔修,简直是贻笑大方。
掌门年纪虽大,但又没老年痴呆,当然不会给她留一线生机。
那男子顿了顿,又说:“所以若要解蛊,有药王谷的心法之外,还需要下蛊之人亲自以心头血为引,将那蛊渡入他自己体内。”
那更不可能了。
一命换一命,掌门怎么可能用命救她?
白秋的身子晃了晃,浑身发凉,下意识紧了紧拳头。
……正好握紧了青烨的手,指甲陷入了他的掌心。
白秋:“……”
她的手被他一拽,整个人趴到了他的腿上,紧接着,下巴被他抬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脸色。
青烨“嗤”地一笑。
白秋:???你在笑什么?她这么难过他很高兴吗?
她不知青烨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
美人唇色发白,杏眸氤氲,眼尾泛着些薄红。
像是难过了。
青烨打从那日雷劫之后,看她在自己臂弯里哭,便忽然喜欢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越是惊慌无助,越是显得有趣,她需要他来保护他,如果她娇滴滴地求一求他,他会觉得更加兴奋。
就是现在这种样子。
尽管他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心,她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倘若变得楚楚可怜,便不是装出来的。
惊慌,难过,无助。
只有他可以让她开心。
他有些变态的兴奋,之前一直觉得活着无聊,无聊透顶,就是缺少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现在他想让小白哭。
然后她会更记得他的好。
青烨伸手将她拽了起来,直接起身,把她的细腰钳制着,在她的注视之下,把冰冷的手掌放在她的后颈,摩挲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让她眼眶里的水珠差点掉出来。
他懒洋洋道:“走,去给你解蛊。”
“没什么好哭的。”他兴奋地勾了勾唇角,眼尾飞扬着冰冷的弧度,眼底翻腾着狠戾,“杀人能解决的事,算什么大事?”
27、找茬
杀人能解决的事, 不算大事吗?
白秋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一下。
可转念一想,这话大概在谁的身上都显得离谱,偏偏被他说出口, 好像真就这么理所当然。
猖狂又肆无忌惮。
她被他牵着手拉出去,看着他挺拔纤瘦的背影, 白秋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身体好了吗, 这就又要出去祸害别人, 一转头,那位丹修也跟了过来。
……行吧。
她好像不够格操心他的身体。
穿过黑暗的长廊,走到这座蛰伏的地下宫殿尽头, 深渊底下的风掠起他玄色衣袍,广袖猎猎作响。
青烨抬手, 指尖涌出一股黑色的魔气, 直上云霄。
片刻之后, 白秋听到一声空灵清远的啸声。
像是鹤鸣,又如箫声。
白秋抬起头来, 眼底映入一团飞掠而过的火焰,金色的尾羽迎风燃烧, 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掠过之处, 留下了淡金色的拖尾, 噼啪燃烧。
刹那间映红了整个深渊。
这是一只……火凤凰?
白秋惊呆了。
这也太漂亮了吧?
说真的, 她穿来这里十五年, 都没有见过这种级别的神兽,就算她知道这是玄幻世界,对她来说,那些传言中的东西仍旧显得不真实。
凤凰长鸣, 如同坠落的火球,将苍穹晕染出一片刺目的红霞,直至它拍打着翅膀,落在了白秋不远处,微微低下头来。
那只巨大的凤凰兴奋地昂着头,对着青烨叫了两声,仿佛是在打招呼。
青烨颔首道:“凤凰,千年不见,你倒是没变。”
凤凰拍打着翅膀,青烨搂紧白秋的腰肢,身形如一阵轻盈的风,瞬息之间,来到了凤凰的背上。
他说:“走,去人间。”
话音一落,凤凰腾空而起,直冲九霄,燃烧的羽翼弥漫了整个天空,所过之处皆是火光蔓延。
这也太帅了!
凤凰飞起的刹那,白秋怕自己被甩下去,下意识搂住青烨的腰,过了一会儿,又悄悄从他胸口抬起头来。
她好奇地看着周围燃烧的火焰,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些火,不是真的吗?”
青烨勾了勾唇角,眼尾扬起,凉凉笑道:“自是真的,只是这是灵火,它不想伤你,火自然烧不到你身上。”
白秋若有所思地点头,眸子亮晶晶的,赞叹道:“这只火凤凰是你的坐骑吗?这也太厉害了!”
她这崇拜又惊喜的语气,显然是取悦到了他。
青烨大笑一声,抬手抚着她的后脑,抬了抬下巴,“千年前它入魔被正道围剿,在此处奄奄一息,当时我救它一命,自此便甘心为我驱使。”
原来是只入魔的凤凰,难怪会是青烨的坐骑。
白秋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又问道:“凤凰不是神兽吗?为何会走入魔道?”
青烨冷嗤一声,“万物皆可入魔,所有魔修都会被正道悬赏追杀,但落得肆意,只要你足够强,成魔又如何?”
“做正道反道遵守些无聊的规矩,束手束脚。”
白秋:“……”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哦。
只不过白秋从前没有接触过魔修时,魔修于她而言,便是坏人的代称,所有人对魔修都是深恶痛绝的,白秋虽未曾与魔修正面交过手,却在数年的影响下,十分害怕魔修。
旁人只教她好好修炼,遵守门规,不得与魔修为伍,她一直都很循规蹈矩。
就像老师让学生好好学习,不要学人打架早恋,结果她转而和校霸谈恋爱了一样,白秋感觉有股奇怪的离经叛道的刺激感,但这种感觉又不坏,只要跨出这一步,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
魔修再可怕,至少有青烨在,无人伤她。
伤她的,反而是从小将她养育大的师门。
身下的火凤凰飞得极快,掠过魔域的天空,冲入了人间。
巨大的火焰掠过无数的城池,嚣张又明目张胆,所过之处,引起无数人的骚乱,浓郁而纯净的魔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打破了所有宁静。
白秋的感觉有点儿奇妙。
突然就成了反派视角,坐着火凤凰飞过,感受着所有人对自己的敬畏和恐惧,简直有一种诡异的爽感。
肆意,嚣张,无所顾忌。
白秋忍不住扭头看,果然发现这魔头一脸兴奋,眼角泛着血红,闪烁着蠢蠢欲动的杀意。
久违的来自凡人的恐惧,唤醒了他的暴戾。
白秋:变态实锤。
很快火凤凰便掠过青云山,直达灵云宗。
灵云宗主峰巍峨气派,护山大阵依傍三座灵脉而生,又有千年玄兽坐镇,上千年无人打破,仅仅是逼近时,便能感觉到护山大阵在暗暗抵御着魔气。
白秋担忧道:“我听说这阵法极难……”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青烨挥了挥衣袖,那护山大阵骤然破了个缺口,紧接着无数的裂痕顺着缺口蔓延……
哗啦一声,全碎了。
白秋:“……”
青烨扭头问她:“你说什么?”
白秋:“没、没什么。”
好吧,大佬就是牛逼,牛逼到她觉得她的想象力有些不够用了。
白秋一脸震惊又纠结的表情,还带着点儿沮丧,看起来实在太好玩了,青烨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来,很快又恢复冷漠高傲的样子,懒洋洋道:“拦住我,他们还不够格。”
白秋:行行行,你最强行了吧。
他这种半是炫耀的语气,让白秋莫名想到了雄孔雀开屏,就很嘚瑟很花枝招展,还有点儿幼稚。
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地惊喜道:“小哥哥真的是最强的!”
青烨悠然瞥了她一眼,显然很是受用。
就在此时,下面传来阵阵尖叫声。
逼近的火凤凰和突然破碎的护山大阵,引起了整个灵云宗的恐慌,紧接着便惊动了无数长老和掌门,有许多人开始抬手施法,剑光朝天上的白秋射来,但这些招式跟挠痒痒似的,很快又被打了回去。
黑色魔气还在继续蔓延。
衡暝君出动,玄狰又派了许多魔将过来尾随,一时灵云宗上方的魔气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灵气四溢的宝地成了人间炼狱,连无数的植株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其实护山大阵是破过一次的,就是一个月前衡暝君过来的那一次,灵云宗的长老们几乎把家底掏光,才勉强重新建了个差不多的护山大阵,结果又被破了。
黑雾弥漫,凤凰朝下俯冲而去,停在最高处的祭坛上,魔将搬出了坐塌,侍女站在两侧,举着华盖日月扇,黑压压的魔将围了整个灵云宗。
青烨悠然靠在坐塌上,一只手还握着白秋白嫩的小手。
很快,那些弟子长老飞速地赶来,他们一看到周围拿着刀剑的魔修,各个修为不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但在看见是衡暝君的刹那,有人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有人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站稳。
这煞神怎么又来了?!
他们目光一移,很快注意到了青烨身边的白秋,人群中的许长老一眼就认出了她,声音骤然拔高,厉声道:“白秋?!”
白秋一听到许长老的声音,下意识绷紧了背脊。
真不是她胆小。
这些年以来,她最怕的就是许长老,就像学生对班主任声音极为敏感一样,许长老最为严厉,也最会体罚弟子。
她在他手里吃过苦头,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搂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动,青烨瞥她一眼,眯了眯眸子,冷光微闪。
脚下的藤蔓倏然掠起,众人只听到一声惨叫,人群中的许长老突然被藤蔓勒住了脖子,颈骨咯咯作响,双脚离地,濒死般挣扎起来。
“救……救我……”
许长老朝众人求救,眼神惊恐,所有人都不敢动,也没人敢去对付他身上的藤蔓。
青烨看这一幕,凉凉道:“我家小白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
那些人脸色同时一变,一边的许长老还在疯狂挣扎,即将要断气的最后一刻,那藤蔓倏然松开,将他狠狠甩到了一边的柱子上,许长老面色泛青紫色,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再也不动。
也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
无人再敢多看白秋一眼,他们忽然意识到,昔日这个不起眼的女弟子,如今真的成了衡暝君的人,再也不是灵云宗的外门弟子白秋。
是他们当初强迫她献身,真看见这一幕时,谁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连白秋自己都有点儿茫然。
她太天真了,真的,她以为她只是过来解个蛊,顶多把人抓了就走,压根没想到这么兴师动众,这么高调,完全就是来砸场子的。
这就是大佬的排场吗?
有人见青烨二话不说直接动手,面色变了变,快步上前道:“不知衡暝君今日造访,还毁了蔽派的护山大阵,究竟是何意?衡暝君不不给出解释吗?!”
青烨靠着精美华丽的坐塌扶手,闻言掀了掀眼皮,幽幽反问道:“我做什么,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那人被这句反问问得哑口无言,又沉声道:“衡暝君要做什么,蔽派自是拦不住的。可上次衡暝君分明亲自答应过,只要献上所有符合条件的女子,便能主动息事宁人,可为何今日又过来动手?”
青烨抬起手指,抚了抚下巴,慢条斯理道:“觉得我不讲道理?”
那些人没有应答,显然是不敢直说。
但一个个面色极为难看,他们的态度都不言而喻。
青烨拢了拢袖子,又兀自点头,笑吟吟道:“也行。”
“那今日不杀人,我们来讲讲道理。”
那些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青烨唇边的笑容突然变冷,嗓音阴沉下来——
“那就一命换一命,我家小白体内的蛊是谁下的,谁就过来解。”
“让你们掌门滚出来。”
28、解蛊
此话一出, 场面一片哗然。
所有人面色遽变。
掌门?他要找的居然是掌门?
许多弟子神色激动起来,有些年少气盛、不畏强者的弟子上前怒道:“为何要找我们掌门?掌门素来公正肃廉,慈悲温厚, 天下皆知!衡暝君何必污蔑我派掌门给人下蛊?说来说去,此次前来就是故意来针对我们灵云宗的吧?”
“掌门如今闭关, 强行打断掌门练功, 造成掌门修为损伤, 衡暝君再趁机拿下我们灵云宗么?”
“就是!她一个外门弟子,掌门何须亲自对她动手!”
他们群情激奋,仿佛受了天大的污蔑, 一个个端得光明磊落。
敢争辩的,也的确是这些小一辈的弟子, 年纪不大, 冲动妄为, 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衡暝君的可怕。
也偏偏是这些年纪轻一些的弟子, 与白秋平日也是有些交情的。
他们都第一时间维护自己的掌门。
青烨掀了掀眼皮,搁在描金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 垂目看向怀里的小姑娘,“小白。”
他嗓音幽幽的, 透着些许感慨——
“你看, 若没有我, 你向何处伸冤呢?谁都不信你被人下蛊了呢。”
白秋眸内一片平静, 闻言微微垂眸,也没什么多余的难过了。
方才她也许还会紧张和尴尬,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昔日的同门,可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拜入师门的场景。
那时候她又饿又冷, 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四处的飘零让她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乞丐,她饿晕在路边,还好当时下山游历的师兄发现了她,看她可怜,便把她带回灵云宗给她饭吃。
白秋那时第一次接触这些仙门,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法术,每个弟子都如此强大优秀,可以坦然行走于世间。
她也想和他们一样。
吃饱了饭,白秋便对一个看起来像长老的男人跪了下去。
她磕了三个响头,想求他们收留。
她天资平平,她不求走上怎样的仙途,愿意只做一个打杂的外门弟子,只要能过上这种平静的日子,能吃饱饭,能和所有人一样平静地长大,那便极好。
而不是因为貌美被有些流氓觊觎,或是时刻防备着看不到的危险。
后来她被便收留了,白秋满心都是感激,只要能留下来,不论那些师姐因为她之前是个孤女看不起她,还是她因为年纪太小,总是被人到处使唤。
其实她穿过来之前,也是完全没有吃过苦的女孩子,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每天穿着漂亮的衣服,肆意地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会发脾气。
穿过来的几年让她逐渐变得能忍。
也许有人会说她没骨气,可有时候面对生活,人不得不低头。
后来她十五岁了,活得也很乐观,也认识了青烨,有了一点微末的修为,可以期待美好的未来,所以不论怎样,她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于她,灵云宗是故土,是她唯一的家。
所以后来的事情她其实不太能释怀,她把别人当成救世主,可别人只将她当成一颗棋子,杀掉冯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不属于这里了。
现在看着他们,她不得不承认,青烨说的是对的。如果没有他,她即使当着他们的面毒发身亡,估计都不会有人相信她。
多年养育之恩,已经一刀两断。
白秋垂眸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冷冷地直视着这些昔日的同门。
眼神坦然清澈,又仿佛凝聚着一道慑人的冰刃。
明亮而坚定,却又陌生、冷漠。
她微微一笑,嗓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此蛊毒唯有下蛊之人以身为引才能解,是不是掌门对我动的手,将他请出,一试便知。”
“我白秋,倘若污蔑了他,我便按照门规,任凭诸位处置,但我若没有污蔑他,那今日,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转过头,朝一边的青烨甜甜一笑,嗓音骤然轻柔下来,“你说这样好不好?”
青烨唇边笑意扩大,盯着她的眸色如火焰般炽亮,大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小白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
他们说着,下方的弟子和不知情的前辈们,神色只愈发愤怒。
可有些知道内情的长老却眸光躲闪,神色有些僵硬,偏过头,明显有些尴尬和心虚。
还没等他们说出些什么,便看见上方的魔头突然抬起了手,掌心魔气弥漫。
刹那间,黑云滚滚,遮天蔽日,狂风骤起。
在场资历的前辈面色大变!
衡暝君的手段,也许很多人不曾听过,但活得稍微久的,就明白他的“衡暝君”之名,是来自他一贯的喜好。
他讨厌阳光,但凡他要亲自动手,必是黑云罩日。
就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雷霆骤然劈向了后方。
“轰然”一声,脚下的大地都晃了晃。
青烨夹着兴奋的阴恻恻的嗓音,传音至整个灵云宗大大小小的山峰。
“堂堂灵云宗掌门,不敢出来对峙么?”
“看来是心虚了啊,什么名门正派,以后改名字叫乌龟宗好了。”
话音一落,一道极强的雷点骤然劈向那座掌门所在的主峰。
又是一道巨响。
紧接着,男人磊落坦荡的声音骤然从头顶响起——
“衡暝君大驾光临,晚辈方才正在闭关,实在有失远迎……”
话音一落,人群后便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看着衣袂飘飘,正直坦荡。
青烨根本懒得跟他客气,直接抬手,隔空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腾空吊起,用力一甩,狠狠摔到了台阶前。
“掌门!”
“掌门!!”
青烨皱起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叫个人叫了这么久,一个千岁都没有的小屁孩,真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他已经懒得再陪他们玩下去了。
魔藤绞着掌门的脖子,将他捆缚成双膝跪地的姿势,强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他的脚尖之下。
这是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那掌门方才还没来得及端起架子,此刻面色已经发青。
青烨哼笑一声:“小兔崽子,叫你一声掌门,真以为你几斤几两?”
那掌门怒极,拼命挣扎着,目眦欲裂。
白秋:“……”
这蔑视的眼神,这高傲的姿态。
她总觉得青烨此刻的语气,再配上一句“贱人就是矫情”,就更有那个味儿了。
忽然她也不生气了,甚至觉得有点想笑。什么“小兔崽子”,简直太不给人面子了,虽然您老辈分这么大,但她感觉掌门现在很是尴尬啊。
白秋用力忍了忍笑,没看到一边的青烨瞥了她一眼,眼神凉嗖嗖的。
青烨忽然懒懒道:“小白,来,我教你如何解蛊。”
白秋一愣,指着自己,“啊?我自己来吗?”
她才筑基期啊……掌门怎么说也化神期了吧,这……?
青烨眯了眯眸子,漆黑的眼里倒映着小姑娘呆滞的面容,一点稍纵即逝的流光,夹着戏谑与冷漠。
“有我在,怕什么?”
他勾勾指尖,那藤蔓拽着掌门靠近几步,青烨微微坐直了,漆黑柔软的衣袖顺着坐塌流泻到地上,他放开白秋的腰肢,让她上前。
白秋迟疑着站起来。
她一起身,就听到下面疯狂的叫声。
无外乎都是骂她“欺师灭祖”,让她放开掌门,说她背叛灵云宗,投奔魔族什么的。
白秋没有说话,一股阴冷的风从她身边掠过,下面言辞最为激烈的男弟子忽然惨叫一声,被一把利剑刺穿了心脏。
黑气凝聚出一位魔将的身形,那魔将慢悠悠地抽回手中染血的长剑,挑着唇角,露出一丝邪佞的笑来。
“谁再敢不敬,这就是下场。”
原先叫嚷的众人渐渐噤声了。
白秋站在上面,看着这一幕,挑起唇角,讽刺地笑了笑。
还真是只有武力,才能让他们屈服。
白秋垂目,慢慢走到掌门身边,笑道:“掌门,今日弟子也只是来讨回一个公道,如今整个灵云宗上下,都没多少人愿意相信,是您给弟子下的蛊毒。”
“只要您亲自献身,要么,替弟子解了这蛊毒,证明您是下毒之人,弟子得以解毒,自然会离去;或者您证明下毒之人不是您,弟子知道不是您做的,自然也不会为难。”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讲道理了,想到他之前对她威逼利诱的做派,还笑着加了一句:“您可是掌门,这么多弟子崇敬仰望于您,倘若真的问心无愧,为了他们的安危,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么?”
“您可是……”她忽然低头,凑到他身边去,一字一句道:“……这么受人敬仰的掌门啊。”
“你……”面前的人额头青筋暴起,身子微微战栗,昭示了他的心虚。
他无法反驳,因为正道就是这样,你既然自诩是正道,和魔不同,越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越是要维持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身后的那些弟子们,本以为会看到掌门毫不畏惧地接受,没想到却看到这样的画面,一时面面相觑。
不言而喻。
他们心里的好掌门,其实是个伪君子。
太他妈痛快了。
白秋憋了这么久的一口恶气,现在终于宣泄出来了。
她也不再含蓄,直接转身看向青烨。
示意他可以解蛊了。
青烨抬了抬手指,指尖一缕黑气,立刻窜入了白秋的体内。
一边站了许久的昔日药王谷长老缓步上前,弯腰握住白秋的手腕,手指轻轻一划,便在她腕间留下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慢慢涌出,他再拿出法器,慢慢注入一丝灵力。
白秋只觉得心脏一阵钻心的疼,整个人都往下栽去,被人拖着手臂。
她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脖子上青筋浮现,脸色痛到发青。
青烨忍不住皱眉,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毒发的样子,和通过别人的记忆看不同,她此刻是真的痛到极致,让他想到他每次痛苦发作之时,也是如此……
青烨不悦道:“文禹,轻一点。”
那名叫文禹的魔修闻言,立刻微微放缓了力道,将那掌门的手腕也划开,以天悬丝为引,将二人的心脉连接在一处。
白秋只觉得疼得恨不得到处打滚,可她还是有一丝理智在的,拼尽最后一丝理智配合,耳边的声音嗡嗡的,听不到青烨具体说了什么。
直到那股剧痛缓慢地从心脏抽离,如抽骨拔筋,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疼。
白秋眼前骤然一黑。
“小白!”
白秋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清冽中夹着冰冷的触感,她咬咬牙,强撑着说:“我没事……”
一个“事”字刚说完,尾音颤了颤,像是要疼哭了。
青烨:“……”
瞎逞什么强。
青烨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惨叫着打滚的掌门,如今蛊虫回到他体内,一个时辰内他必死无疑。
他把白秋打横抱了起来,又觉得方才她那样子太夸张了些,连他都被吓了一跳,差点方寸大乱,简直是太没面子……
恨不得把她打一顿。
一抬手,看见她正委委屈屈地望着他,青烨又僵硬地扭过头,把手放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碰,伤口便迅速止血。
“已经解蛊了。”
他暴躁地捏了捏手指,改成弹她脑门。
“让你好欺负。”
白秋:“???”
你妈的,是她愿意被欺负的吗?何不食肉糜啊大佬!
她正面刚刚不过啊!其实她第一回被强迫的时候,就已经很努力地刚了好吗!虽然后来还是被强迫下了蛊。
白秋心有不服,在他怀里扭了扭,在他即将收回手指之时,忽然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这回她学乖了,不咬破皮。
免得他又要掰开她的嘴。
青烨微微一僵,骤然危险地眯起眼睛,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惹”的表情,和白秋对视了三秒,他还没发作,就感觉指腹一痒。
她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青烨:“……”
他的眼神骤然诡异。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像是觉得好玩,攀着他的手臂微微侧身,不让别人瞧见她在玩什么,然后又舔了一下。
她吸吸鼻子,放开他的手指,“小哥哥,好疼啊。”
青烨:“……”
他扭过头,假装没看见她。
白秋心里想笑,真的认真地吸了吸鼻子,她其实真的很疼,可是看到青烨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很想撩他一下。
她太懂怎么撩他了,隔着玉简的日日夜夜,撒娇就够了。
怀里的人太能折腾,青烨本来很烦躁,此刻又对她发不出脾气,便阴着嗓子问文禹:“为何她还疼成这样?”
文禹也十分疑惑,低声道:“按理说,白姑娘体内的蛊毒应该已经解了,此刻应该不会再疼了,属下也不知……”
太奇怪了。文禹暗暗思忖。
白秋感觉到胳膊一疼。
青烨把她抱得好用力,她能感觉到他越来越焦躁,像是彻底不耐烦了。
就是那种“怎么还有这么多破事”的烦躁,她感觉他今天破天荒出来耗了这么久,最后一丝耐心已经彻底用完了。
青烨眼底翻涌着戾气,对众人不悦道:“若非是你们,她也不会疼成这样。”
众人:???说好的解蛊了就走呢?
你现在又要碰瓷啊!
29、天玉
后来的局面, 用“混乱”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魔头亲自带头碰瓷,一口咬定就是你的责任,那就是你的责任, 为什么小白会疼,谁也不知道, 但她疼一定和你们有关系。
掌门蛊毒发作, 奄奄一息, 既然坐实了是他的下毒,那些长老本是心虚,想着息事宁人, 哄走这位魔头之后,再召开宗门大会, 自行请示几位师叔祖, 如何册立新掌门。
结果那句“若不是你们, 她也不会这样”,差点没把一群人给气晕过去。
简直无耻!!!
果然魔就是不讲道理的!什么今天就是来讲道理的, 连信用都不守,蛊给你解了你还翻脸无情, 你讲个屁的道理啊!
但只要有人敢表示异议,无须青烨亲自出手, 那些魔将便一刀将人斩于剑下。
魔域以魔君为王, 衡暝君凌驾于王权之外, 魔君座下数十位魔将, 最低也是元婴期修为,在如今大能凋零的修真界,已算极强的存在,这些魔将守在周围, 也足矣震慑整个灵云宗的人。
更何况有衡暝君,即使请出开山祖师,也没有胜算。
没有谁打得过他,如今渡劫期大能屈指可数,一道等级的跨越便如鸿沟,就算是同阶大佬过来和他打,按照修士入魔后实力倍增的规律,也没几个敢惹。
说碰瓷就碰瓷,说是灵云宗的责任,那灵云宗就得担着。
那些人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主动上前为白秋检查身子,白秋看着在弟子里面名声最为严厉的一个长老战战兢兢上前为自己把脉时,整个人都惊了。
她默默捂着脸,感觉到给自己把脉的长老还在抖,一边的青烨还阴着一张脸,一副“老子现在就想干架”的架势。
白秋: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那长老把完脉,也一时摸不清为何她身体不适,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文禹身为昔日药王谷长老,都不明白她还有什么好疼的,灵云宗在治病救人之事上,完全无法与药王谷相媲美的。
可白秋就是疼啊,她也很苦恼啊。
可他们也真的没办法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旁边还站着个随时要暴走的魔头,现在的局面就僵住了。
青烨冷笑一声,捏了捏手指,阴沉道:“一群废物。”
“连这都治不好,灵云宗开派至今无真才实学,诓骗天下修士,日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秋:“……”这股伸张正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众人:“?!”
你妈的,你才诓骗天下修士,你让药王谷的来也一样没辙啊!
大伙一下子慌了,眼看灭顶之灾都可能来了,如今又群龙无首,有些长老咬咬牙,商议一番之后,决定打开灵云宗的藏宝阁,将那些治病的灵丹妙药、灵兽法器纷纷拿出,一个一个给白秋试。
在她家小哥哥的威慑之下,她仿佛一个极为易碎的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碎了的那种,被大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甚至连移步藏宝阁都是抬过去的。
藏宝阁内法宝众多,琳琅满目,乃是整个灵云宗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家底。
青烨瞥了一眼那些法宝,神态是不屑一顾的,但还是随手抓了几个稍微不错的丢给白秋:“拿着当玩具。”
白秋:“……”
青烨在藏宝阁内走走停停,挑挑拣拣,活像是土豪逛商场的架势,然后一堆法宝被黑气缠绕着飘到白秋跟前,“哗啦”一声,全落在白秋面前的地板上,仿佛一堆没人要的地摊货。
白秋:我惊呆了。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珍宝。
青烨还一脸嫌弃,嗤笑道:“都是写不入流的法宝,如今的正道没落成这般了么?”
众人:???正道不背这个锅。
小门小派,既然嫌弃他们没钱,有本事你换个宗门碰瓷啊!
可魔头在这里,他们也不敢说,只当是破财消灾,只要挺过今日,送走这位煞神就好。
他们还得对白秋嘘寒问暖。
怕白秋觉得藏宝阁空气不好胸闷,还怕白秋觉得热了不舒服,冷了染风寒,免得她突然又哪里不舒服了,这魔头又说是他们的责任。
白秋只觉得瘆得慌。
她挣扎着说了一句:“其实真不用这样……”
众人:“那你还疼吗?”
白秋:“……还疼。”
众人:这不就得了。
白秋一脸无辜。
眼看着青烨越来越不耐烦,已经完全等不下去了,白秋想了想,伸长手臂够住他的衣袖,把他拽到近前来,小手钻进他的掌心里,将他紧紧握住,顺毛道:“青烨对我真好。”
青烨打从她咬了他手指之后,就一直假装没看见她,只顾扭头对别人凶了,此刻被她一拽过来,身子僵了僵,冷冷哼了一声。
还是别别扭扭的,不愿意看她。
他估计觉得她又是在花言巧语。
但白秋这句话,其实早就想说了,并不完全只是为了哄他,她是真心实意的。
旁人待她如何,她心里都是明白的,究竟是自愿对她好,还是别有所图,也许她一开始想得不太明白,但如今也能分辨了。
她握了握他的手,看他一直没看她,眼珠子转了转,非常迅速地掏出了自己的花洒,“呲”的一声,又给他浇了浇水。
“……”青烨转头,危险地盯着她。
白秋在他的注视之下,又非常迅速地收回花洒,在他的手快要抬起来打她时,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手背贴着脸颊蹭了蹭,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小哥哥消气了吧~”
青烨:“……”
他想发脾气,但手背上的触感软软的,又不是很生气,有点儿心平气和……
算了。
青烨撇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一个个法宝拿出来,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他们一一给白秋试了一遍,但鉴于有些珍惜灵材药性相克,便没有试着给白秋服用。
文禹站在一边,亲自查验那些法宝,白秋看着面前摆了一排的宝贝,咽了咽口水。
碰瓷?不。
她觉得自己是来打劫的。
白秋想了想,指着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小木匣子,问道:“这是什么?要不试试这个?”
她其实只是随手一指,还特意选的看起来最不值钱的那个,因为有些恩恩怨怨,一码归一码,她也不至于趁人之危洗劫钱财。
结果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大变,倒吸一口冷气。
“天玉蝉?!”
白秋:???天玉蝉什么东西?不是吧?她眼光这么好?
白秋懵了一下,然后看着这些长老们开始商议对策,思虑再三,有人决定去请师祖出山。
灵云宗并非创立上千年的宗门,也只是近两百年崛起的,开山祖师鸿鸣道君隐世多年,如今也仅仅只是大乘期修士,但在大能凋零的当世,已算是屈指可数的强者。
灵云宗历任换了无数任掌门,也不见这位出过山。
看见衡暝君,鸿鸣道君也得尊称一声前辈,听了来龙去脉之后,鸿鸣道君叹了口气,心知这回是灵云宗既然惹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不下蛊,又何故惹出这么多事。
“前辈稍安勿躁,在下这便将天玉蝉取出,为她疗伤。”
居然真的要用镇门之宝?场面一片哗然,连有些一直未曾表态的长老,都上前道:“师祖!天玉蝉可是我们门中至宝,一旦为人疗伤,便会契约认主,怎可轻易拿出……”
鸿鸣道君高声叱道:“放肆!若非是尔等乱来,惹怒了衡暝君,岂会有今日之祸?!天玉蝉不取,今日灵云宗便是灭顶之灾。”
这位祖师爷如今已快有千岁,虽未曾亲自历经过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但对许多细节却也是颇有耳闻,他比旁人更为明白千年前衡暝君的实力,对他更为敬畏。
如果能避开,自然要不计代价,也不能惹怒他。
鸿鸣道君对青烨拱手一礼,低声道:“衡暝君请随小辈过来。”
后来,白秋便被独自留下疗伤。
她对灵云宗的人已经不太相信了,抱着青烨不愿意撒手,不过他立刻往她怀里塞了一个东西。
是玉简。
青烨捏起她的食指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摁,“新的,别人没碰过的。”
这个玉简的外表特别精致漂亮,比白秋之前的玉简还要好看好多倍,而且白秋之前的玉简感觉应该很多年了,虽然精致,但有些陈旧,现在这玉简就特别崭新。
白秋喜欢极了,把玉简藏在怀里,对他笑眯眯挥了挥手:“好了,你出去等我吧。”
这就不要他了。
青烨冷笑,白秋好像意识到什么,想了想,也在自己的玉佩里找了找,然后把那个大花洒掏了出来,然后咕咚咕咚地灌满水。
“送你。”她说:“你要是不高兴了,就委屈你自己先浇一下吧!”
青烨:“……”
“就这?”他不悦道。
白秋茫然且无辜地反问:“你还要别的?”
她想了想,问道:“你喜欢鹅吗?要不我把鹅子叫出来给你解闷?”
不过她家鹅子有点欺软怕硬,虽然不怕玄狰,但极有可能害怕青烨,她已经感受到玉佩里鹅子的抗拒了。
青烨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冷哼一声,拂袖消失在原地。
白秋忍了半天,等他一走,她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这一笑扯动内脏,她感觉心脏疼得不行,一阵龇牙咧嘴之后,只好捂着胸口老老实实打坐。
须臾之后,鸿鸣道君拿着木匣子,缓步入内。
“这位小友。”
他一入内,白秋便看了过去。按理说,这位应该是她的师祖,可她如今与灵云宗几乎已经断绝关系,便也不知是叫师祖还是其他,见他的称呼是小友,她便也称呼他道:“鸿鸣道君。”
鸿鸣道君微微颔首,淡淡道:“如今你既已投奔衡暝君,便与灵云宗再无瓜葛,按理说,此宝不应赠予你,但既然要为你治病,天玉蝉今后便会认你为主。”
“天玉蝉可解世间万物,但也极其珍贵,若非性命之虞,不得乱用。一旦灵力耗尽,便容易肝脏枯竭而死。”
鸿鸣道君的目光落在白秋身上,眸色微闪,抬手打开匣子。
里面一条玉蝉,通体几乎透明,正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鸿鸣道君抬手捏诀,登时一道浑厚的结界罩住了整个屋子,他指尖在白秋眉心一点,指尖登时出现一道殷红的血迹,再将血迹点于玉蝉腹部。
白秋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感觉,不同于突破渡劫时的感觉,而是一种咒印贴在肌肤上的滚烫感。
那股感觉在眉心。
瞬息之间,那匣子中的玉蝉变成一个白衣隽秀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一双桃花眼,眼神清澈,黑眸剔透如琉璃,笑起来微露虎牙,眉眼弯弯,平白让人感到无比亲切。
“主人。”少年露齿一笑,眸底闪烁着奇异的光,对白秋恭敬俯首,“我是天玉,今日为您解毒。”
话音一落,天玉便立刻坐在了白秋身后,盘膝而坐,将一股纯净的灵气送入她的体内。
白秋只感觉置身于一片云雾之中。
恍惚之间,似乎有什么极为亲切的感觉,慢慢地安抚着她,将体内的痛意一寸寸疏散,抚平了紧绷的背脊,如同风吹棉絮,悠悠拂过心尖,留下一丝暖意。
白秋顺着这股暖意,慢慢放空意识,顺着引导,坠入一片温柔的梦中。
30、眼神
青烨站在灵云宗后山的树下, 静静等着白秋。
所有魔族将士都将整个山峰围了起来,静静藏匿于暗处,灵云宗上方魔气冲天, 而宗门内一片死寂,所有弟子都迅速避开魔修, 呆在住处, 不敢随意外出。
青烨站在这里, 周身浓郁的魔气弥漫开来,方圆百里之内的灵物感受到强烈的威胁,纷纷四散而逃。
周围连个有灵智的活物都没了。
日头阳光刺眼, 青烨随手捏了个法术,挡住碍眼的太阳, 然后就有些困意地垂着眼睑, 盯着地上那只大花洒。
他盯着这只大花洒看了很久很久。
过了一会儿, 他试探着抬起一根食指,食指倏然变成细长的青藤, 缠绕着花洒,青藤的末端试探着倾斜了一下花洒, 稍稍沾了一点点水……
感觉还行。
冰冰凉凉的。
这水是小白变出来的,和魔域的水不太一样, 和凡间的水也不一样。
小白还没出来。
青烨无端有些烦躁, 面前花洒倾泻的弧度稍稍大了些, 水“呲”的一声洒了出来, 浇在青藤上,凉凉的,清爽怡人,如清风拂面。
感觉浑身上下有点放松, 青烨更困了。
他一舒服便犯困,但睡不着,一睡不着就很暴躁,一暴躁就想杀人,那花洒浇在藤上,虽然不能治他的伤,但好像真的有点儿舒服。
过了一会儿,舒服的感觉过了,就再浇一下。
唔,还不错。
有点儿过瘾。
很快一花洒的水都没了,青烨的眉眼倏然阴沉,有些不悦,身形原地化为一团黑气,顷刻出现在一方水潭边上。
他弯下腰,将手伸进水潭里,浓郁的魔气将水潭里的鱼吓得四处乱蹿,青烨懒得理会,又仔细搅了搅这潭水,感觉不太满意。
水的味道不一样。
这潭水有些脏,不如小白的水纯净。
青烨愈发烦躁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气息微弱,倒有些像小白。
青烨转过身去。
疗伤结束,白秋睁开双眸,感觉浑身上下舒畅不少,每一寸经脉都打通了。
不愧是镇门之宝,天玉蝉果然效果惊人,白秋何止感觉不疼了,这几日以来,连番受伤导致的疲乏困倦,四肢酸软,也一下子被扫空了。
精神振奋,浑身上下都充满活力,恨不得起来蹦两下。
白秋抬头对少年笑道:“谢谢你啦。”
天玉站在白秋面前,闻言弯了弯眸子,微笑道:“您是天玉的第四任主人,为主人效力,是天玉应该做的。”
白秋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什么,又问道:“为何我解蛊之后还会疼?可是有什么余毒未清?”
少年微微摇头,微笑道:“主人不必担心,并不是什么毒,只是我感觉,应该是之前主人在中蛊的情况下历经雷劫,加之长期呆在魔域,魔气入体,所以身子受了损害。”
“蛊虫与魔气相克,之前有蛊虫占据心脉,魔气已被主人吸入体内,只潜藏在五脏六腑,有蛊虫镇压,不让其对心脉的侵蚀蔓延开来,可蛊虫一解,魔气对心脉造成的伤便立刻扩散,所以主人才会感到疼痛。”
白秋愣了,又疑惑道:“那为何连那么多长老都……”
他们都察觉不出是魔气的问题啊。
天玉道:“于修道的修士而言,魔气的损伤是极重的,而且主人身上的魔气与那些低等魔身上的魔气不同,气息极为纯净,藏得也极深,除非是与这魔气之主修为想当,否则难以察觉。”
说着,少年面露忧虑之色,又十分不解道:“主人修的是正统仙术,怎会每日接触如此浓郁的魔气?”
白秋:“……”
因为她每天和全天下最强的魔在一起啊!
何止在一起,还一起睡,还要手拉手,简直形影不离。
白秋是真没想到,居然还真是青烨害她疼的。这么想一想,简直是为灵云宗掬一把同情的泪,被魔头霸道甩锅就算了,宝贝被洗劫了就算了,连镇门之宝天玉蝉也被她薅走了,太惨了。
白秋还思考了一下魔气入体的事情,她觉得这事不好解决。
除非她入魔道,否则她和青烨一正一邪,水火不容,以后怎么能过下去?
这种问题太致命了。
就像两个人两情相悦,裤子都脱了,结果发现尺寸不对一样。
白秋让天玉化为原形,收回木匣子里,再把木匣子放入玉佩之中,顺便跟玉佩里的鹅子交代了一下,让它别欺负天玉,这才带着浓浓的忧虑起身去找青烨。
事情很严重,她要好好和青烨谈谈,商量一下对策。
白秋的心情本来有点沉重,她都已经脑补出了“正邪殊途,一对有情人因世俗而不能在一起”的虐恋,或者是“女子不顾魔气执意嫁给男子最终毒发身亡”的社会新闻,总之就很惨。
结果她一出去,却看见无边的黑夜,天上乌云滚滚,冷风骤起,分明是正午时分,四下却暗得一如黑夜。
青烨独自一人站在水潭边,侧颜白得毫无血色,唯有唇色殷红如血,身姿颀长,漆黑的广袖随风拂动,其上流动着金色的章纹,在黑夜中,如揉碎的朝霞,被滤了碎碎点点的光,荡起一片碎金。
侧影懒散,傲慢,不可一世。
白秋猛地拍一下自己的头。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像他这样的魔,她宁可相信他让她转为魔修,都不信那些狗血的虐恋桥段。
白秋目光移了移,看见他身边的花洒,正要抬脚上前去,谁知这时候,突然听到他说话了。
“小白,怎么现在才来?”
咦?她还没走到近前去,他就看到她了?
白秋滞了一下,仔细一看,却发现青烨却没有看向她的方向,他盯着另一处,不悦道:“若是不疼了,现在便随我回魔域。”
白秋:“……”
他……是在和她说话吧?
白秋忽然有点怀疑,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眼皮倏地一跳。
卧槽。
那里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身形和白秋相似,但看这一身白衣,不像灵云宗的弟子,灵云宗无论内门外门,都没有弟子穿白衣的。
对方此刻小脸煞白,似乎也和白秋有着同样的疑惑,都卡在那儿不敢走了,摸不准青烨是不是在叫她。
青烨眯着眸子,远远地盯着那女子看了很久,见她许久不动,愈发没了耐心。
“还不过来?!”
他嗓音骤然阴沉,吓得对方一抖。
那女子皱着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是没见过这架势,吓得快哭了,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
白秋:“……”
小哥哥,你知道你认错人了吗?
你连本小白都认不出来,你到底认真谈恋爱了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狗男人眼神就差成这样吗?
白秋又气又好笑,心里还无端有些憋闷得慌。
眼见那姑娘被吓得一寸寸挪过来,正迟疑着要说话,谁知此刻青烨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往前走了几步,倏然眯了眼睛。
他明显僵硬了一下。
青烨蓦地转头,脚底藤蔓极为迅速地朝白秋缠了过来,白秋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藤蔓抓到了他面前。
右颊一紧,白秋忍不住呲牙。
青烨用力捏住她的脸,黑眸逆着光,染上些许慌张与薄怒,“你来了也不出声?!”
白秋:“???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啊?”
她一说完,就被他捏疼了,倒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放手,看见她脸颊上留到一道泛红的指印,僵了一刻,又暴力地抬起她的下巴,用掌心揉了揉她捏痛的地方,白秋觉得他的动作好不耐烦,“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
“太过分了!”
她捂着自己的脸,泪眼汪汪地控诉他:“你好歹温柔一点,我招你惹你啦?”
他又僵了一下,低头看着她。
阳光不透过细密的云层,只有不远处的屋檐下的灯笼透着薄薄的暖光,像泼墨纸卷晕染开的一角,她眼底也是云遮雾绕的,如远山弥漫着雾气。
青烨知道自己不讲道理了。
认错了人,被她看到了,偏偏还无端地恼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狼狈。
尤其是把她捏疼了之后,他有些后悔,却越发烦躁。
青烨暴躁地捏了捏手指,骨节咔嚓一响,他眸底的戾气翻涌着,忽然伸手把她后脑一按,直接把她拽进怀里,把她脸捂进心口,沉声道:“没有下一次。”
他不会再认错了。
白秋:“……啊?”
她嗓音闷闷的,在他怀里扑腾了一下,感觉要被憋坏了,纤细的腰肢被藤蔓缠了两圈,要被他强行带走。白秋心道你无端的发什么疯呢,从他怀里挣扎出两条手臂来,一把勾住了他脖子。
“我又没说你不能认错,你视力不好嘛,我知道。”她手脚并用地挂住他,仰着小脸,飞快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啊?我又没有怪你,你干嘛这么激动啊?”
她的鼻尖挨着他的下巴,水眸亮得慑人,一连串发问连珠带炮,正中靶心。
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五官还未完全张开,却也清丽逼人,美得慑目,像蚌中熠熠发光的珍珠,眼底荡着灼热的光。
青烨:“……”
他扭过头,眼神忽然也透出了些茫然,心道:他为什么要和这小丫头生气?
是有点莫名其妙。
他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他和她可不一样,他既是宠着她的那一方,应是让她敬仰崇拜的,他一和小姑娘斤斤计较,还显得格外没面子。
青烨松开她,扭过头,淡淡道;“……没激动。”
她腰间的藤蔓倏然抽离,白秋脚尖落地,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赶紧朝方才那吓呆了的小姑娘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跑,然后在青烨转过身来的瞬间,又没事人一样地堆着笑容。
青烨怎么看不出她的小动作。
他不想再提旁人了,装作不知,走了几步,将她的花洒丢给她,故作冷漠嫌弃道:“日后别将这种俗物丢给我,我岂会需要这种东——”
话还没说话,白秋忽然“咦”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摇了摇空荡荡的花洒,确定里面没水了之后,抬头疑惑道:“那为什么水没了?”
他真的没给自己浇水?
青烨:“……倒潭里了。”
31、真心
倒潭里了?
白秋有些疑惑, 不过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低头把花洒收进玉佩里,正要关掉玉佩刹那, 青烨忽然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白秋:“啊?什么?”一边说着, 她一边收好了玉佩, 环顾四周, 以为是有什么人来了。
但什么都没有啊。
青烨眼底微微一暗,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玉佩,眸中深沉, 转身冷哼道:“灵云宗的劣质法宝,有什么可稀罕的, 不如日后我为你寻得天下至宝。”
“全都扔掉。”
他慢慢往前走去, 漆黑的广袖在风中翻飞, 白秋看着他冷峻的背影,忽然哭笑不得, 心道死物当然可以丢掉,可是活物怎么丢啊?
这种可以治病救人的蝉, 她还需好好留着,她还没有问过天玉, 像青烨时不时发作的旧疾, 天玉可不可以治好。
她快步上前, 迅速握住了青烨藏在袖中的冰冷手指。
“牵住。”她抿了抿唇, 笑道:“青烨,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他皱眉,眼底掠过一丝戾气,又极为不耐烦地说:“既然不疼了, 还不回魔——”
话还没说完,她牵着他的手往前跑去,连他都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踉跄,青烨眯起眼盯着小姑娘雀跃的背影,唇角往下压了压,还是没说什么。
白秋拉着他,施法往另一座山峰飞去,来到一条看似有些荒凉的路上,再顺着山路往下走,将近山脚处是外门弟子的住处。
竹林掩映着参差错落的屋脊,那些屋子不算破旧,在山间显得毫不起眼,周围落叶纷纷,清风卷着她发间的绸带,带起一阵清香。
白秋费力地拽着青烨,她有些心累,心道他就这么不情愿的吗,她拽一步他挪一步,还非要她拖着走。
恨不得给他弄顶轿子过来,还真是懒啊。
“青烨,你要多活动活动,你不能这样啊。”白秋苦着小脸,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努力劝说道:“身体不好也跟常年不运动有关,虽然你修为很高,但是你不觉得这样走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精神更加充沛吗?”
魔域暗无天日,空气也不流通,深渊底下死气沉沉,经常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住在下面才那么几天,有时候都会产生一种,自己是活在坟墓里的幽灵的感觉。
她期待地望着他,青烨斜睥着她,无情打碎她的期待:“没有。”
白秋:“……”
她的表情一下子垮掉了,青烨抬起冰冷的手指,捏了捏她温暖的脸颊,“你与我不同。”
“嗯?”她抬眼,有些迷惑地望着他。
他淡淡道:“我已经很久不曾在阳光之下走过了,当年那件事之后,我便最讨厌一切活的、有生机的东西,魔域那道万丈深渊,最适合我。”
白秋愣了,脑中刹那间闪过一丝疑惑,当年那件事?那件事是什么事?
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白禾悄悄跟她说过的,青烨是一只不死不灭的魔灵,魔灵因执念而生,这世上所有的魔,化为魔灵皆为自愿,若执念不解,即使魂魄残破不堪,身受无尽的痛苦,也不会泯灭于世。
有时候活着,反而比死了更痛苦,更像是一种惩罚。
所以他讨厌活物……是因为他厌倦一切的生机么?
白秋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低头转了转眼珠子,她握紧牵着他的那只手,嘟囔道:“可我是活的啊。”
“我才十五岁,马上就要十六了。”她仰着小脸看着他,杏眸内水光漾动,“是青烨把我抓到了魔域来的,所以,青烨要对我负责。今后,我还要在你身边慢慢五十岁,一百岁,五百岁……那你会对我腻味么?”
他垂目看着她,眸色漆黑如墨。
她神色沮丧,又故意自言自语道:“唉,不过也是,我们才认识三年,相认不久,你对我不了解,我也不知你经历的事,日后的事还真说不准,万一哪天你烦了,杀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
“不会。”他打断她,古怪地瞥她一眼:“你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啊?”她面上的沮丧瞬间一扫而空,登时眉开眼笑。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青烨唇角僵了僵,道:“反正不一样。”
他讨厌活物,一开始极为烦她的聒噪,屡次想杀她,但一想到要先找到她,还要去凡间一趟,就觉得好累,好麻烦,懒得折腾,于是每回都告诉自己,再放她多活几天。
今天再多活一天,明天再杀。
算了,还是后天杀吧。
到了后天……算了,再拖几天吧。
明日复明日,听她哔哔着哔哔着,就渐渐地没了脾气,他后来想了想,算了,也不是特别讨厌,杀人太麻烦了,还是不杀了。
她就这样,一点点渗透进了他的生活,成为了死寂的地宫里,那道唯一充满生机的声音。
习惯之后,他早就潜意识中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两年后,自然便答应了她,没什么可犹豫的,半是戏谑,半是消遣。
与她隔着玉简,有了个口头约定的道侣关系。
她当然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不一样,青烨也说不上来,漫长的生命里的点点滴滴,他早就忘记了大半,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太明白了。
身边养着个温暖的小姑娘,稚嫩的,温暖的,鲜活的,时不时会把柔软的手塞进他的掌心,还会对他笑。
他感觉一点也不坏,至少比起来这一千年,好熬多了。
自是愿意放肆地宠她。
白秋没有忘记自己带青烨过来的意图,先用灵力试探了一下那几间屋子里有没有人。
她现在筑基期,比昔日一起上课的师姐妹们修为要高,虽然她自己还不是特别熟练,但想查探周围人的气息也只是信手拈来。
不过她很快就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青烨在这里,连鸟雀都吓得飞走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在呢。
白秋拉着青烨走进了自己昔日的住处,推开破旧的木门,屋内干净得像是才打扫过,桌上还摆着其他女弟子的东西,昔日白秋睡的那张床,已经被新住进来的弟子占据。
也是,白秋被献给青烨之后,可能所有人都觉得她回不来了。
白秋四处找了找,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扔了,有些沮丧。
“本来我是想给你看看我之前做的东西的。”
白秋叹息道:“我之前做过几个小木雕,就是我还没见到你时,我想象中你的样子,不过放在我床头的小匣子里,好像都被丢掉了。”
青烨:“木雕?”
白秋连忙点头:“是呀,不过那时候我没见过你嘛,我想象中的小哥哥,应该是白衣飘飘的那种……”
她一直以为他是无比强大的神仙小哥哥来着。
青烨其实不太懂她,看她这副失落的样子,又皱了皱眉,指尖一勾,外面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落于掌心,粉渍簌簌而落,很快在他掌心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就这?”
白秋:“……”她惊呆了。
他一秒捏完石头,在手上颠了颠,然后像丢垃圾似的,一脸不屑地把这石雕丢给她,白秋手忙脚乱地接住,呲了呲牙,好沉。
用意念雕石头吗?这也太帅了。
白秋摩挲着这惟妙惟肖的石雕,暗暗惊叹,如果她之前会这门手艺的话,何必雕废了十几块木头,每次还刻得歪歪扭扭,丑陋不堪。
身为手残,本来白秋练习几次之后觉得自己的木雕做得不错了,看到青烨的石雕之后,她有些庆幸,还好东西找不到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白秋又把石雕收回了玉佩里,又拉起他的手,走到自己昔日睡的床边说:“我之前睡在这里,玉简就是悄悄放在枕头下的,贴着耳朵,不让旁人发现。”
她指着另一边,“我每次摔下床,都是从这边滚下去,所以我后来和师兄下山游历的时候,师兄猎杀了一头鹿,我用鹿皮做了垫子,放在这边,摔下去没有声音,也不会吵醒师姐。”
白秋又拉着他走出去,这座屋子前有一条极窄的溪流,白秋说:“我经常在这里没事找找鱼,晚上练功回来饿了,可以悄悄烤着吃,偶尔还真的能发现几条。”
她走到后山,指着一处被花草掩蔽的角落,“我还经常在这里偷偷睡觉,谁都发现不了我,我从前时常和你聊着聊着不说话了,就是我悄悄在这里睡着啦。”
青烨站在原地,看着她沿着她昔日生活过的轨迹,一个个说着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眸光落在她发间振翅欲飞的蝴蝶发簪上,漫不经心地想,不知是那个女魔修给她盘的发,倒是好看。
她说的点点滴滴,对他而言都很陌生,但不知怎的,他脑中莫名闪过一道熟悉的倩影,让他可以感知到,稚嫩的小白是如何长得亭亭玉立的。
青烨眯了眯眼睛。
就在此时,白秋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青烨,“青烨,谢谢你呀。”
这一回,她是真心的,她从未对他表示过什么,可这回她注视着他,认真道:“我活的不如你久,很多事情看不淡,所以偶尔会犹豫,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第一次发现你是魔的时候,我真的害怕过一段时间。”
“现在,我带你来这里,告诉你我的一切,你已经彻底地了解我了。”她说:“我也想试着了解你,既然走到这一步,破釜沉舟又有何不可。”
白秋说着,耳根有些泛红,但还是暗暗咬牙,突然踮起脚尖凑过来,想要按照自己幻想中的样子,飞快地偷亲他一下。
不过她低估了青烨的个子。
他就这样垂目看着她,背脊笔挺,看着她笨拙地在他身边挨挨蹭蹭,蹭了半天还是够不着,她登时哭笑不得,红着脸尴尬道:“小哥哥,你弯一下腰嘛……”
话音一落,青烨配合地弯腰,白秋看着他凑近的脸,还没来得及动,便感觉他的脸又靠近了一分。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青烨直视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说:“因为我待你不错,你便信我?”
白秋:“……啊?”
有什么问题吗?
她一下子懵了,方才酝酿的情绪一下子没了。
青烨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抬手揪着她的脸颊,沉声道:“谁说待你好,便可信了?”
“日后若有旁人对你好,一定不能轻信,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能跟着他们走。”
说着他补充了一下:“除了我。”
虽然他知道她受过欺负,但没想到她这么脆弱,旁人对她好一点,便能被拐跑,未免也太笨了。
“你只能信我。”他沉声道,语气活像是大人教育小孩子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白秋:“……”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也不是这么好骗的好吗!
32、发作
白秋人生中的第一次主动示爱, 就这么被狗男人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有点挫败,还有点郁闷,但她发现他好像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就是那种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的意图,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白秋对他简直无话可说, 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这男的到底喜不喜欢她?
喜欢她的话,在她说那么长一串真心话之时,在这种煽情的氛围之下,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她太好骗了?
白秋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说他段位高,她从前对他玩套路是百试不爽, 说他天真单纯, 她在他面前翻了好几次车了, 上回床的事儿还被误解了,但说他什么都懂的话……她并不觉得。
就, 很像那种半吊子母胎单身谈恋爱,以为自己很懂, 其实半懂不懂,该懂的没懂, 不该懂的都懂了。
就是没一个跟她同步上的。
算了。
不亲就不亲吧。
白秋也不沮丧, 在他严肃的教育下, 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被拐, 某人这才满意。白秋叹了口气,本来她还想继续带他看看她长大的地方的,不过看这位大佬不情不愿的样子,大概他今日的走路步数已经打破千年来的记录了, 也真是难为他。
她也没什么留念了。
今日来这里一趟,解了蛊毒,一一告别昔日的生活,她便和灵云宗彻底一刀两断了。
白秋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青烨,我们回去吧。”
青烨正要叫来火凤凰,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指尖一抹浓郁的黑色倏然向某个方向射了过去,如一道黑色利箭,所过之处,浓郁的魔气如荡开的黑色浓雾,周围的草木在接触到魔气的刹那迅速枯萎,如褪色的画卷,刹那间由生机转为荒凉。
一道刺目的白光倏然割裂黑雾。
白秋能感觉到一瞬间的胸闷,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青烨之时,他从她身边走上王座,仅仅只是无形的魔气和威压,便差点将她震慑出内伤。
尚未皱眉,那黑气弥漫之处,清正浩然之气如迎风排浪,从身后席卷而来,如水波般将浓郁的魔气荡开。
青烨骤然冷笑一声。
他方才只是随手一击,但他修为如此,能拦下他随手一击的人少之又少,可见来着实力不低。
不过任何的班门弄斧,在他眼前不过是蝼蚁的挣扎,越是挣扎,越是找死。
青烨眼底翻涌着杀意,白秋没想到突然会出现变故,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转头一看,便看见两名男子,一位青衣一位白衣,飞掠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
“宋师兄?!”白秋惊道。
白秋在整个灵云宗,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但关系都不算太过亲近,诸多内门弟子素来眼高于顶,更不屑于与外门那些修为低下的弟子多有来往。
除了当年将她救回宗门的宋颜。
宋颜乃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还是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身负重任,后来白秋进了外门,与他便顶多一年见上一次,他下山历练,偶尔会带一些有趣的东西回来给她。
白秋即使讨厌灵云宗其他人,却也是不讨厌宋颜的。
青烨垂目瞥她一眼,微微蹙眉。
那位青衣男子一见到白秋,眼底蓦地掠过一丝讶色,但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对她微微颔首,含笑叫了一声“白秋师妹”,便看向青烨,抬手施礼。
“灵云宗弟子宋颜见过衡暝君,晚辈下山办事返回宗门,实属路过,无意冒犯,还请衡暝君恕罪。”
宋颜这一礼,腰弯得极低,做足了谦卑的姿态,又低声道:“这位是在下之友,玄灵派江文景。”
此话一出,白秋突然瞪大了眼睛。
卧槽,她刚刚没听错吧?
江文景?
玄灵派那个江文景?!
白秋简直是把他的名字做成了烟,吸进了肺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非但是因为从小到大对这位天才剑修的名字如雷贯耳,更是因为……
——他是男主啊!
白秋穿书来之前,真的没怎么看过书,如果不反复提醒自己,她经历着周围真实的一切,甚至不觉得自己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她就记得自己匆匆瞥过一眼文案和第一章,知道自己的酒鬼老爹是个第一章出场的炮灰,还有男主的名字叫江文景,甚至压根没指望过自己会碰上男主。
毕竟人家天选之子,一路打怪升级金手指,还修的是无情道,从头至尾就是一大写的爽文男主,人家的师门也是建立上千年的当世第一大仙门,大佬辈出,和她这个玄阳宗的小菜鸡.八竿子打不着边。
不过她认得宋颜。
她猜,按照宋师兄的优秀程度,以及英俊潇洒温润如玉的特质,大概在原书里是个男配之类的角色吧。
如今她又跟了青烨。
她又猜,青烨这种魔头,大概就类似于终极反派大boss,最终男主战胜他之后就能问道飞升的那种吧。
白秋:忽然有点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握住青烨的手,谁知还没握紧壮壮胆呢,边上的魔头暴躁地甩开了她的手,忽然抬手掐着她的下巴,极其不悦道:“你都认识?”
白秋:“宋颜是我师兄,我只认识他……”
青烨懂了,冷笑道:“那今日便只杀他。”
白秋:???你有病吗?她认识谁就杀谁?你什么毛病?病娇?
白秋瞪大眼睛,连忙反手握住他掐她下巴的那只手,轻轻摩挲了两下,迅速道:“我和他不熟!真的!”
青烨阴恻恻一笑,“那正好,不熟的话,杀了你也不会心疼。”
白秋:“……”
话音一落,一条藤蔓从宋颜脚底破土而出,迅速缠上了宋颜的脚踝,宋颜面色大变,但还算镇定,握住没有拔出的佩剑剑柄,抬头看向青烨:“不知道晚辈何处得罪衡暝君,衡暝君定要杀了晚辈?”
青烨冷嗤一声:“看你不顺眼。”
“……”宋颜噎了一下,脚底的藤蔓极快地缠上他的脖子,将他整个吊了起来。
白秋彻底懵逼,都没想好怎么阻止,一道刺目的剑光切向魔气四溢的藤蔓,一边沉默的江文景此刻忽然出手,他的剑气极为恢弘,分裂出数十道无形剑光,将那魔藤割开,与此同时,江文景抬手捏诀,手中神剑一转,急速袭向青烨。
青烨瞥了他一眼,笑了,就是那种看到不自量力的小蝼蚁的轻蔑笑容,然后他抬起手来,轻轻一抓,那把神剑再也靠近不了他分毫。
“能割破我的藤,还有些本事。”
属于渡劫期的威压悉数释放,神识境界上的压迫直逼魂魄,青烨仅仅只是冷漠地站着,那江文景便面色倏然变得青紫,双腿颤抖起来,仿佛抵御着什么力量。
“噗通”一声,他跪了下来,唇角溢出了一丝血。
青烨笑了,隔空捏着手指,指尖拿捏着这人的喉间命脉。
“这世上,与我讲道理、问我理由的人,全都死了。”他说:“不过你有点意思,小小年纪,居然让我想到了千年前那些讨厌的人,唔,算一算,他们死的有点久了呢。”
他神色中颇有几分缅怀之色,夹杂着翻涌的杀意。
有些人,只要念起,都能激起他骨子里的暴戾。
“想想也是遗憾,我不过也就躺了一千年,人是一个都没留下,不能亲手杀他们,想一想就不爽呢。”青烨幽幽道。
“那你替他们被我杀吧。”
“不是想救你朋友么?你便替他死罢。”
青烨指尖一动,咔嚓一声,江文景倏然瞪大眼睛,表情定格在那一瞬间,再也不动。
白秋:“……”
她看错了吗?男主死了?死了?!这就死了?
一捏……就死了?
草啊这是什么神奇的走向啊,男主也能说没就没的吗?白秋真的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心惊于青烨杀人时的轻描淡写,可她却明白这就是魔,几乎没有一个魔修杀人只是出于真正的恩怨,他们随心所欲,无视一切规则。
她从前也是因此而犹豫,所以才选择逃离他身边,后来真正逃不掉时,才试着让自己坦然接受这样的魔。
可即使知道,也仍旧心惊于……仅仅只是一个瞬间,生杀予夺,毫不留情。
白秋觉得有些不适,她看到跌落在地的宋颜,匍匐着爬到江文景的尸体边,双眸倏然变得猩红,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文景?文景!”
宋颜声嘶力竭地呼唤对方的名字。
看到这一幕,青烨愈发兴奋地大笑出声,亲手捏死这个人,就仿佛捏死了一千年前的那些人,有着一种久违的快感。
今日的不悦彻底一扫而空,青烨捏动手指,骨节沉沉一响,侧眸看了一眼身边表情呆滞的小姑娘,他抬起一只手臂,绕着她的脖子从身后伸出来,钳住她的下巴,以一个环抱的奇怪姿势,让她抬起头看他。
小白的表情有些呆滞,脸色微微发白。
可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慌,只有些许茫然震撼。
他喜欢她的眼神。
畏惧,那是他给予别人的。
小白对他应该是崇拜的,喜欢的,她可以随他无聊地混日子,但倘若见到他杀人,她也不可以害怕。
更何况,他可放过了她的那位师兄。
“小白。”他勾起唇角,眼尾上挑,兴奋地叫她的名字。
白秋轻轻地应了一声,微微拧起细眉。
青烨看见她蹙起眉,冰冷地笑了,指尖抚上她的眉,“不高兴?还是你也——”
话还没说完,怀中的人脸色越来越差,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青烨的笑意立刻僵住,脸色忽如斑驳掉漆的白墙,指尖停留在她的眉梢,眼神骤然沉厉起来。
“小白?!”
白秋捂着阵痛的心口,眼前发黑,越来越看不清面前的人,瞪大的杏眸逐渐失去了焦距。
她靠着青烨,手指颤抖着探去腰间的玉佩,慌乱地摸到那木匣子的开关。
打开的瞬间,指尖骤然泄力。
她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白秋看到的是青烨慌乱的脸。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操。
她原本想着回去再细说魔气入体的事,反正她觉得,青烨平素不曾释放魔气,她仅仅只是陪在他身边,四处走一走罢了,如今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何必再说那种煞风景的话题。
她再倒霉,也不至于一天之内发作两回,第一回是积累这么多日才发作,这都没把她痛晕过去,而且已经治好了,拖一天又能如何?
结果她还真就又发作了。
这魔头简直是标准阴晴不定大变态,杀人的兴致说上来就上来,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他出手的刹那,纯净的魔气已让她感到难受,片刻之后,疼痛来势汹汹。
狗男人杀人是爽了,她魔气却又入体了。
一天之内两回,他总是折腾别人,也早晚把她也折腾死。
33、疗伤
白秋昏迷的刹那, 青烨抬手召唤了那只巨大的火凤凰,燃烧的火焰划破阴沉的天空,将整个天色映得一片猩红, 仿佛一颗火球坠落入了山间。
青烨抱紧怀中的人,掠上了凤凰的后背, 凤凰啾鸣一声, 倏然展开羽翼, 飞掠上了天空。
浓郁的魔气逐渐离去,在天边留下刺目的火影。
半跪在地上的宋颜似乎此刻才回神,抬头看着天边衡暝君消失的方向。
“江兄, 此番是我害了你……”宋颜缓缓捏紧了拳头,眼底翻涌着怨恨, 又咬牙道:“无论如何, 我会将你送回玄灵派。”
“定不会让你白死的。”
宋颜抬手拿出怀中的玉简, 打开开关,对面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江师兄?我才抵达灵云宗不久, 我师兄他可是在你身边?我此刻正要……”
“唐师妹。”宋颜死死捏着玉简,闭了闭眼睛, 低声道:“你师兄出事了,若非是为了救我, 他也不会死……”
对面传来“啪”的一声巨响。
是玉简落地的声音。
许久, 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为何会出事?我师兄修为如此, 谁能伤得了他,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宋颜抿唇道:“是魔做的。”
凤凰向西北一路疾行,衡暝君离去之后,整个灵云宗驻扎的魔将才缓慢撤离, 直到最后一只魔离开这里,留下被魔气腐蚀的一片狼藉的山河湖海,灵云宗的护山大阵这才重新开启,周围的仙门这才胆敢派人过来,探听发生了什么。
而那只令人畏惧的火凤凰,一路飞回了深渊之下。
白秋被放回床上之时,她腰间的玉佩亮了亮,少年感觉到了主人的危险,但迟疑着不敢出来。
直到被青烨亲自察觉,天玉被抓出玉佩,硬生生受了一掌,滚落在青烨脚底,化为了那只冰凉剔透的玉蝉。
这只玉蝉奄奄一息,只有半透明的翅膀,轻微地嗡动着。
青烨半搂着怀里的女子,眼底戾气恒生,“什么东西,也敢藏在她的身上。”
说着,他又不耐烦地催文禹:“她究竟为何晕了过去?”
难道是灵云宗故意害她?
青烨这样想着,眼底便有了清晰的杀意。
正在给白秋查探身体的文禹动作滞了滞,还是迟疑着道:“禀衡暝君,属下察觉不出白秋姑娘身子有何不对,但看此症状,大概能揣测原因。”
“什么原因?”
“是……”文禹尴尬道:“是魔气入体,属下无法彻底查探到魔气藏在体内何处,大抵是因为您修为太高,身上魔气又太过纯净。再联想之前灵云宗长老们对她的疼痛束手无策,也许也是因为您的魔气……”
“即使是元婴期的修士,对您的魔气仍旧十分畏惧,白秋姑娘修为太低,身子羸弱,魔气一旦腐蚀内里,便会昏迷……”
简而言之,不是灵云宗害的。
是他害的。
她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太久了,身体乃至魂魄被魔气腐蚀,这才突然吐血昏迷,看着症状,似乎还伤得不轻。
青烨一怔,垂目看着臂弯里的女子,盯着她看了好半晌。
许久,他古怪道:“因为……靠近我?”
他险些都忘了,自己是魔,而她只是个普通的丹修小姑娘。
正如许多正道修士畏惧魔气一样,许多魔修也畏惧沛然灵气,但青烨不同。
青烨从道修转魔修,如今虽成魔,准确来说却算是道魔双修,世间能伤他的少之又少。
自是什么都不怕。
万物无法克他,只有他克旁人的份,他习惯了被人敬畏恐惧,旁人靠近他的后果就是万劫不复,他习以为常,并不以为然。
现在是他主动靠近她。
结果她便被迫与那些人一样,也成了被害之人。
青烨的眼神透着点儿茫然,迅速放开了怀中的白秋,怀中的女孩儿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碎发被汗渍沾在额角,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他看着她染了血的殷红唇色,抬手给她罩了个结界,隔绝自身魔气。
他沉声问:“如何救她?”
文禹看了一眼地上的天玉蝉,迟疑道:“此乃灵云宗的天玉蝉,此蝉乃是救命的奇宝,属下认为,它可以救人……”
就是被打成了这样。
文禹现在觉得指望它救人,有点儿悬。
他跟着衡暝君有一段时日了,如今是越来越觉得,这位暴君的残暴程度非同一般,比一般的魔修还要凶残,简直是胡来。
您日后别见人不爽就动手行么?
青烨:“……”
青烨盯了一眼地上的蝉,眸底戾气翻涌,强行捏着手指,抑制住对这只蝉的杀意。
想杀,又像猫被强行戴了爪套,理智遏制着他不杀。
文禹继续道:“衡暝君若无异议,那属下便先救天玉蝉,待他灵力恢复之后,便让他来医治白秋姑娘。”
文禹低着头说话,半晌未曾得到回应,不由得抬头。
只见眼前大魔头微微抿着唇,没吭声,但他满脸写满了不情愿,很是暴躁,眉宇间染上一层躁郁之色。
但他也没说不救,文禹自动无视了他现在不高兴的表情,又继续在火上添了一把油:“在人彻底康复之前,衡暝君须与白秋姑娘隔离,不得靠近分毫。”
“以免您身上的魔气再次害了她。”
青烨眸色一冷,极为不悦,“你说什么?”
文禹知道他肯定是不会伤害白秋,既然愿意为她走出魔域,难道还真能看着她死么?此刻文禹丝毫不慌,为了保险起见,甚至继续叮嘱了最后一句——
“最好也不要见面。”
青烨:“……”
第一次有人胆敢命令他不许碰小白,这可简直是找死……
青烨暴躁地捏碎了床头一角,咔嚓一声,掌心的木屑顺着手指簌簌而落。
算了。
他忍。
待到青烨拂袖而去后,文禹捧起地上的蝉,将其带去人间灵气充沛之处,亲自为他疗伤,半日之后,逐渐恢复人形的少年被重新带回魔域,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为白秋疗伤。
虽然被魔打伤,但天玉天性温柔,对主人最是忠诚,无论伤得如何,都会竭尽全力救治主人。
他宁心静气,重新施法。
黑暗的地下宫殿魔气浓郁,为了方便白秋恢复,文禹特意制造了一面结界,将整个内室罩住,隔绝了外面的魔气。
白秋双目紧闭,但意识却在缓慢地苏醒。
她感觉到胸腔内密密麻麻的疼痛,口中弥漫着血腥气,但逐渐有甘甜的灵泉注入口,涤荡了所有的痛苦。
很快,意识又被沉沉地往下拽,这一回却不是昏迷。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她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置身于何处,只发现自己一身陌生的黑裙,长发利落地束起,正安静地站在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跟前。
梦中的气氛是温馨的,安谧的,仿佛她与跟前这个人相识多年,彼此信任。
那男子将一个木匣子交给她,温声道:“天玉性子温厚,虽是灵物,但能为世间万物解毒,跟在你身边,今后你若再被人袭击受伤,天玉便能为你疗伤。”
“只是你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那男子无奈地点点她的眉心,“你呀,总是如此莽撞,若想来找我,用玉简联络我便是,何必亲自山上来?”
白秋嘀咕道:“我那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啊……”
“的确是惊喜。”他沉声道:“若非我及时赶来,等你被我师弟杀了,那便是惊,而不是喜了。”
白秋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糯的牙,笑嘻嘻地耍赖道:“这不有你救我嘛……”
梦中的她,嬉笑怒骂,坦然自若。
她笑得无比开心,带着些许小骄傲,仿佛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
她收好了天玉蝉,在男人的注视下与天玉蝉签订契约,然后朝他挥手作别,一路施法回到自己的洞府,她非常熟练地拿起铲子,先给土地松了松土,将土里的小青藤挖出来,挂在架子上,然后拿起花洒,再浇了浇水。
“小藤藤,想麻麻了没呀?”
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悉心照顾这条稚嫩的青藤。
白秋一边浇水一边絮絮叨叨:“养大你未免也太难了,感觉过了这么多日,你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过毕竟是濒危物种,天下能找到一根都算不错了,这么难繁衍,就跟大熊猫一样。”
“我还在发现你的地方到处找了找,我发现纯元仙藤不能开花,好像没有授粉啊种子啊什么的,也没有找到其他藤。”
“我也不知道无性生殖行不行啊,万一我试着扦插把你弄伤了怎么办?我听说纯元仙藤特别娇贵,养不好就容易死的。”
“呲”的一声,水浇了出去,那条青藤攀在架子上,垂落的柔软卷须随风摇曳,叶子青绿如洗,多日精心的灌溉让它愈发生机勃勃。
白秋摸了摸柔软的叶子,又将架子搬了出去,放在阳光之下。
“晒太阳吧。”
“我记得植物需要光合作用,虽然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我也是第一次养藤蔓,但是你又不会说话,我就先把你当成一般的植物养了。”
“应该还没有植物怕太阳的吧?”
白秋放置好架子,盯着它瞧了一会儿,又说:“这架子放的位置不太好,好像阳光不够充足。”说完,又把架子挪了挪,直到正午时的大太阳直接照射在青藤上,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白秋美滋滋地去练功,原本她想着,晒一个时辰应该就够了,谁知道她练功练着练着困了,然后就睡到了天黑。
一觉醒来时,她还赖了会儿床,才忽然一个激灵,“卧槽”了一声,赶紧爬下床跑出去,果然看见这藤蔓挂在架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瞧着病蔫蔫的。
这叶子泛着些微的黄,颓废地耷拉着,像是哭丧着脸,如同惨遭抛弃的委屈宝宝。
好像被太阳晒伤了。
白秋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叶子,赶紧把它搬到太阳找不到的地方,拿起上品灵液,咕噜咕噜浇了一大瓶,语重心长道:“你可千万别死啊,我本来就没钱,本穷鬼的全部家当可都送你买灵液了。”
“这年头养根藤都不容易,你知道如今灵液有多贵么?”
“灌了你十天灵液,给个面子呗,早点长大。”
“快点长大,麻麻等着你长大呀~”
“……”
灌完灵液,白秋坐在石凳上,默默盯着这条青藤,眼神有些茫然放空。
玩养成就是这样,得悉心照料,就像是之前玩换装游戏疯狂收集衣服一样,看着女鹅穿着漂亮衣服,她就非常自豪开心,不过比起养游戏角色,养这种活的仙藤才是最难的。
仅此一根,养死就没了。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枯黄的叶子。
许久之后,这小青藤好像更蔫了。
“嗯?”白秋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终于崩溃道:“儿砸啊,你这么娇气的吗?你是不是太难养了点?”
“你是根仙藤啊!好歹给我争口气啊!”
她崩溃抓狂之后,又沮丧地叹了口气,终于认命似地站起了身,转身回了屋。
却没有看到身后的藤蔓顺着风的方向,轻轻地动了动。
34、修魔
梦太真实, 甚至和现实分不太清,白秋醒来时,坐着发了很久的呆。
梦中的事真实发生过吗?
她养藤?她怎么可能养过藤?那条青藤, 是青烨吗?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她白天给青烨浇水, 晚上就梦到自己养藤?
梦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荒诞的, 可同时梦到养藤和天玉, 以及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男子,甚至在梦中,她身为魔修, 对魔的心法都如此轻车熟路。
怎么可能做个梦,连心法都一块儿编出来了?她若有这本事, 如今也不是个小菜鸡了。
真实得简直可怕。
为何她会看到这些?
难道是因为天玉?
天玉似乎受了伤, 少年温柔地垂着睫毛, 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给她喂水,“主人。”
这水中涌动着一股灵气, 白秋盯着看了一会儿,天玉笑着解释:“我施过法了, 这些水对主人身子有好处,主人不必担心。”
白秋仰头一口饮尽, 润了润嗓子, 放下白玉杯, “天玉, 多谢你的照顾,你是不是被青烨打伤了,这几日身子如何?”
天玉疑惑道:“青烨?”
白秋想起世人鲜少有人知道青烨的面子,便解释道:“就是衡暝君, 将我带回这里的那只魔。”
此话一出,天玉的脸色唰地惨白,显而易见地哆嗦了一下。
“那只魔……”天玉抿紧了唇,看向白秋:“主人,就是他害你魔气入体,差点死了!这世上的魔都极为危险,可比起魔修,魔灵才是更危险的,主人我们逃吧……他差点杀了我,迟早有一日也会害了主人的!”
他神色激动,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那双漂亮剔透的眸子里,流露出惊慌惧怕,仿佛回忆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
白秋有些哭笑不得。
青烨真的走到哪儿都让人害怕,当初连她都怕他,更别说单纯无害的天玉。
“你今后若怕他害你,便躲进我的玉佩里。”白秋安抚着,又坚定道:“我已经决定了,我今后会留在他身边,除了这里,我也无路可去。”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底尽是担忧之色。
“主人……”
白秋却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他说:“天玉,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变成了另一个女子,她似乎是个魔修,是一个不认识的正道剑修,将你赠予了我,我还养了一条纯元仙藤,这些事情可是真实存在的?”
梦中那个人不是她白秋。
可性情习惯,说话的腔调,那些旁人都不懂的词汇,完完全全与她契合,她心里觉得简直荒谬,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常人或许只会觉得,不过是荒诞一梦罢了,可白秋总觉得冥冥之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直觉让她不想忽略,宁可求证一番。
天玉脸色一变,仔细回忆了一番,点头道:“也许是因为我为主人疗伤,阴差阳错之下,将我第二任主人的记忆传给了主人。”
“我的第二任主人是个魔修,后来她被正道杀了。”
“我想起来了,千年之前,衡暝君的确是世间唯一一条纯元仙藤。”
白秋抱膝坐在床上发愣,白禾被其他魔修带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脸呆滞的她。
一身白裙的小姑娘蜷缩在床上,散开的长发盖住了整个背脊,唇色泛着不自然的白,虚弱而萎靡不振。
但这样瞧她精致的侧颜,竟有一种慑人的美。
她周围罩着一层淡淡的结界,隔绝了所有的魔气,也将她困在里面,外面的人进不去,她也不出来。
魔修打开结界,白禾悄悄进去,靠近了床边,悄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一动不动的,像是丢了魂一样,因为不能见到衡暝君,所以相思成疾?”
白秋伸手打开她的手,郁闷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还在想着自己的事。
天玉灵力损耗过多,方才话才说一半,便陡然化成了原形。
那只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白秋确定梦是真实的之后,便一直盯着它发呆。
那根小青藤,居然真的是青烨吗?
她想青烨了。
可她见不到他,用玉简联系他也联系不到,文禹中途来看过她一次,对她说,因为怕她被魔气伤到,在她痊愈之前,青烨一直不会见她。
白秋硬生生地被困在了床上,如同易碎的珍宝,被侍女们翻来覆去地伺候,无论吃穿,都是顶级的待遇,但她的精神却越来越差。
直到玄狰看不下去,送来了白禾。
白禾坐在白秋身边,盯着她看了好久,一脸严肃道:“姐妹啊,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我动心了’,‘我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白秋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哪有这么夸张。
她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只是太久没见到他了,我有些担心。”
她是因为他才昏迷的,他知道之后会不会自责?他的疼痛可会重新发作?没人给他浇水,他万一又生气怎么办?
突然想到什么,白秋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拉住白禾的手:“你过来时,看到青烨了吗?”
白禾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青烨”,就是衡暝君。
“我怎么可能见到衡暝君呢。”白禾一脸‘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的表情,又说:“不过我被带过来时,听到那些魔修说衡暝君近日去凡间了。”
凡间?
他无端去凡间做什么?
白秋痛苦地歪倒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被褥里,一脸生无可恋。
后来几日,白禾都一直陪白秋说话,偶尔白秋服了药睡了,白禾会代替她盯着玉简,结果玉简连续几日没有动静,直到第十日,白禾忽然激动地摇醒了白秋,指了指玉简。
白秋呆滞了两秒,睡意一扫而空,连忙接过了玉简。
“青烨。”她捧着玉简,一开口,便忍不住用了撒娇般的委屈嗓音。
一边的白禾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秒变脸,捏着嗓音甜甜的模样,活像是换了个人。
你们谈恋爱的都这么能变脸吗?
呵女人,每天忧郁成那样,原来也只是摆给她看的,一遇到对象魂都跟着飞了。白禾在边上看着,心里忍不住酸。
对面传来熟悉的清冽嗓音,“小白,身体好了么?”
“我早就好了,我现在可好了。”她委屈道:“你上哪里去啦?青烨,我想你了。”
她觉得自己活像是异地恋一样,不,比异地恋还委屈,异地恋好歹是被迫分离,他故意不见她,把她关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
玉简对面的声音顿了顿,白秋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惨叫,很快,男人冷淡的声音重新响起,“再等几日,你再多休息几日。”
白秋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白秋吸吸鼻子,委屈过后,又转了转眼珠子,软声道:“可是,我想要小哥哥的藤蔓陪我睡。”
白禾坐在一边,看着她一分钟之内变幻几次的脸色,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那边的声音滞了滞,没有说话。
白秋隐约听到那边的风声和人惨叫的声音,似乎还有什么刺穿肉.体的声音,她心底漏了一拍,大概猜到他一定又是去哪里作乱去了。
他太强了,对旁人毫不留情,无论去哪里,都定是一场灭顶之灾。
她连忙道:“我想要青烨缠着我,这样睡习惯了,我一个人睡不着了。”
“想被青烨抱着,握着青烨的手,摸摸青烨的叶子。”
“我一个人,哪里也去不了,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你,我着实是待不下去。”
“……”对面的气息沉重了些,白秋的脸颊贴着玉简,感觉到他的沉默与挣扎。
许久,他迟疑道:“很疼的。”
白秋:“不疼的。”
“说谎。”
她瘪瘪嘴,“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杀人,释放那么浓郁的魔气,我不怕这点魔气的,大不了……”
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般,破罐子破摔道:“大不了,我也做魔修便是了。”
她这个念头也在心里滚了许久,终于被她说了出来。
反正……反正她会陪着他住在魔域,做魔修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做魔修会被正道围剿,不也有他保护她嘛……
对面沉默了许久,沉默到白秋都以为他没听了,又连忙叫他的名字,“青烨?青烨?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因为听到了,他才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冰冷地训斥道:“胡闹,你以为入魔是桩好事么?着实是无知无畏。”
白秋垮着脸,心道周围这么多魔修,也没见他们怎么样啊……
她委委屈屈道:“那……”
“那你回来见我嘛。”她简直撒娇到疲劳,就一直重复着“回来嘛”“回来嘛”,像盘丝洞里的女妖精,恨不得围着他疯狂地用魔音贯耳催眠他。
在她这样锲而不舍的耍赖下,对方也终于被激起了那股战栗的兴奋和欲望,一字一句,恨不得把她活活咬死在唇齿间。
“给我等着。”
“等我回来教训你。”
他挂掉了玉简。
白秋坐在床上,盯着玉简愣了一会儿,耳根红了,一边的白禾开始“啧啧”起哄,酸道:“真有一手啊,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高冷的性格,没想到你居然是娇滴滴属性的?”
“果然对象和姐妹是不一样的。”
“我之前瞧过一个话本子,你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魔头的磨人小娇妻?”
什么跟什么啊?
白禾又继续调侃着什么,白秋已经无心去听了,因为须臾之后,她便听到外面传来的一些声音,不是脚步声,更像是衣袂从空气中划破的声音。
快得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走路会有的速度。
一股血液顺着四肢涌上头顶,白秋下意识绷起背脊,死死地盯着内室入口的那扇石门,继而便听到了“哗啦”一声。
是结界破碎的声音。
浅淡的魔气涌入鼻尖,一股清凉的风携着熟悉的冷香,白秋感觉到胳膊一紧,整个人便被反剪着胳膊,压进了冰冷的怀抱。
继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硬生生呛到了她。
他真的杀人了。
从屠戮的凡间到魔域,快到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来势汹汹,不给任何反抗的余地,撞得她心尖一跳,继而熟悉的触感爬上了手腕,将她整个人缠住,他发间的血腥气混着冰冷的香,充斥在她的鼻尖。
他低头,鼻尖相抵,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自找的。”他说。
说着,偏头,冷漠地盯了一眼还不离开的白禾。
“……”白禾一个激灵。
白禾打从青烨进来的刹那,就立刻站了起来,看着这对小情侣恩爱,她在一边手足无措,简直尴尬癌都要犯了,此刻被一盯,简直汗毛倒竖。
此时不跑,还留着煞风景吗?
她连一声招呼都来不及跟白秋打,便被这冰冷的眼神吓得退了出去。
娘诶,这魔头太凶了!
白秋安静地躺在床上,听到白禾慌乱的脚步声,像是活见鬼一般夺门而出,不禁好笑,还没笑一声,身上的男人又扭头看了过来,敛在黑暗中的眸子俯视着她。
他浑身上下的血腥气浓重,眼角还残留着恐怖的猩红。
他眼底翻涌着狠意,白秋觉得他估计恨不得要咬死她,才会半路也不打架了,直接跑回来了。
她之前隔着玉简许是撩过分了。
“青烨。”她此刻动也动不了,安静地叫了他一声。
她忽然想起梦里,那根挂在架子上的小青藤,柔软卷须迎风招展,稚嫩可爱。
她觉得那个女魔修就是她,因为太像了,每一个举动都让她越想越心惊,这世上不会找出第二个与她性子一模一样之人,可她偏偏又不明白,自己与他到底有何渊源。
这一切都超过她的认知了。
唯一明白的是,梦到的是他就可以了,不管是平行空间,还是前世今生,还是更奇怪的可能,反正至始至终是一个人。
一个人能相遇多次,便是个奇妙的缘分。
就像你原本和男朋友处于难舍难分的热恋期,此时突然杀出一个老神棍来,对方说你们是命定三世的缘分,你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去纠结其他两世是什么。
第一反应,只会惊叹于彼此之间的缘分,甜蜜而开心,甚至觉得奇妙。
她如今,便觉得很奇妙。
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白秋微微往上拱起身子,往他怀里依偎,还没更靠近他一点儿,便被他抱起来,放在床更中间的地方,那些细小藤蔓还在密密麻麻地缠着她,却温柔得如同抚摸。
右手手腕一凉,他将什么东西戴了上去,她看不见。
他说:“这是我抢回来的,世间唯一一个抵御魔气的法宝,戴上它就不用怕我了。”
“不修魔,修魔不好。”他低头,冰冷的唇碰了碰她的下唇。
他想起离开时,她还吐着血,唇上都是血。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不想让她修魔,明明本身是魔,但下意识排斥让她与“修魔”二字挂钩。
只知道修魔不好。
他宁可杀人夺宝,做穷凶极恶之人,搅得天下人都恨不得除掉他,也要为她抢来这个法宝,不让她修魔。
35、摸牙
白秋动了动手腕, 感受到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杏眸里闪烁着些微的惊讶。
他身上无血,血味却极浓, 白秋不喜欢草菅人命,但也从不强求旁人为她改变, 对他有些身为魔的行径, 不赞同也不反对, 选择不去主动看。
可这回,他是为了她去凡间杀人的。
他其实不喜欢杀人,白秋看得出来, 他虽然不是什么善类,但再无聊, 也不至于拿人命取乐。
他纯粹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旁人不招惹他, 他也懒得不招惹旁人,白秋强迫他在灵云宗随便走了几步, 他都能如此不耐烦地想回去,可见他不喜欢呼吸新鲜的空气、见到新鲜的人、接纳新鲜的事物。
这只魔就是陈旧的, 古板的,死气沉沉的, 指望他克服那股懒劲儿主动做些什么, 除非真的让他在意了。
白秋知道他待她好, 所以她也待他好。
可到底在不在意, 有多在意,其实她并不能准确揣测到他的心意,这魔头老是阴晴不定,对她好得也漫不经心, 就像宠着一只猫一样,时不时抱一抱,摸一摸,太浓烈,又太淡,让她捉摸不透。
本就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活了两次,两次都活得很辛苦,所以她不是很有安全感,而安全感这个东西,除非本身强大到可以随心所欲,否则都需要旁人给予。
她仅仅只是刚学会飞的雏鸟,可能还没来得及扑腾翅膀,就可以被游走在暗处的蛇一口吞入腹中。
……但她现在,感觉到了一丝安全感。
白秋安静地躺在床上,被他紧紧地圈在怀里,他的力气大得差点捏碎她的骨头,一偏头,就能感觉到他冰凉的呼吸。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心上人紧紧抱住的。
隔着薄薄的衣料,体温交融,周围都是对方的气息,仿佛自己融入了对方的身体里,是他藏在心尖上的人。
白秋喜欢这种感觉。
她心跳得快了些许,在他怀里动了动,轻声道:“青烨,谢谢你。”
他动了动眉梢,低头,冰冷的唇顺着她的下唇,滑到了她的下巴尖,漆黑的眸子里滚着些还未来得及彻底消散戾气,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他偏了偏头,嘀咕道:“不过只是个法宝。”
区区一个法宝,他取过来也就是举手之劳,也只是比起四处散步,顺便多抬了抬手,杀了几个人而已。
白秋听他这么说,有些想笑,他老是这副看不起别人的样子,谁都知道他资历老,年纪大,但哪位前辈是像他这样的?
若非这副极为年轻惑人的皮囊,她觉得他有时候……更像个为老不尊的老顽固。
白秋脑补到了那个画面,越想越觉得贴切,忍不住笑弯了眸子,犹如一对浅浅的月牙儿,咧嘴露出尖尖的虎牙。
她望着他吃吃地傻笑,他感觉到了她的颤动,又扭头看过来,皱着眉头盯了她片刻,古怪道:“笑什么?”
“因为开心。”她说。
他说:“为何开心?”
白秋笑:“因为青烨肯回来陪我了。”
她的嘴可甜可甜了,如果说是哄小哥哥开心,她可以从早到晚用彩虹屁不停地吹。
什么甜言蜜语,头几次听的时候会有新鲜感,但一般人大多是不信的,只当是阿谀奉承、别有所图。
除非你坚持说,日日说,从早到晚地说,只要与他相处,就对他重复着喜欢他。
久而久之,也许是潜移默化成了习惯,他自会信你的真诚。
相信你是喜欢他的,每一句甜蜜的话,都不掺杂任何故意讨好的成分,就像捡回来的小奶猫,全身心地信任着你,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表露温柔。
青烨此刻看到的白秋,就像是只露出肚皮的奶猫,等着他过来摸一摸,抱一抱。
白秋眸子亮亮的,专注地看着他。
青烨的眼神在她脸上游弋片刻,看到她笑起来时,露出的洁白的小尖牙,鬼使神差的,伸手按住那颗小巧的虎牙,手掌掐着她唇角两侧粉嫩脸颊,不让她闭上嘴。
“……”白秋瞪大了眼睛。
像是觉得好玩,他用手指摸了摸她这一排小巧的牙,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别人的牙一样,垂着睫毛,眼神带着探究。
白秋:“???”
现在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啊。
大佬,请问您洗手了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才杀了人回来啊!
你还摸了法宝,法宝事先被别人摸过吗?对方又洗手了吗?!
草。
这就有点没意思了啊。
白秋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现在他摸她牙,再怎么温柔地调情,白秋都不干了。
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踢蹬着双脚,原本胳膊被他一只手捏在身后,还被藤蔓缠着,整个人是乖乖躺在他身下的,此刻就像一条小泥鳅,扭着身子偏着头,要甩开脸上这只作乱的手。
偏偏这人就是很坏,坏得彻底,越看她动越不许她动,眼角向上挑着,带着几丝兴奋玩味,掐着她下颌的手力道极稳,白秋和他较劲了半柱香的时间,额头就挣扎出了一身薄汗。
白秋:“……”
她感觉不太妙。
现在觉得不妙,已经不是因为挣扎不了的问题了,也不是因为被摸了牙。
……而是因为她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更多的藤蔓爬到了她的身上。
原本缠着她的是那些小藤蔓,就跟晚上睡觉缠着她一样,它们很有分寸,不会让她动不了,更像是温柔地挂在她身上,只要她不乱滚,就不会兴风作浪。偶尔还会用柔软的卷须,轻轻碰一碰她的脸颊。
小藤蔓和大藤蔓是不一样的。
她感觉大藤蔓爬到她身上来了。
这种触感像蛇,但又不像蛇,因为蛇是冰凉滑腻的,这藤蔓上面却有着细小的倒刺,从细腻的皮肤上爬过去,让她又痒又麻,汗毛直立,感觉到那些小藤蔓迅速在撤走,随即双手被那更粗的藤蔓圈住了。
而且在迅速收紧,就跟他抱着她一样紧。
能让小青藤畏惧的大藤蔓,是谁不言而喻。
白秋仰着头,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上方青烨兴奋的表情,她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
似乎,好像,她之前做了什么错事。
她不该这么挣扎的。
她好像让他更兴奋了。
就是那种“小样儿,你居然还敢挣扎,看你现在怎么动”,“女人,你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兴趣”,“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美味”等等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觉得这魔头的兴奋点可能有点奇怪,并且被她精准的踩中了。
原身是藤的话,喜欢缠东西,挂在什么东西上面,的的确确是很正常的,这就是藤妖的习性,甚至隐藏着一种变态的掌控欲,缠住了的东西,就是他的,越挣扎,越是要把你往死里缠住。
恨不得像蜘蛛吐丝一样,把你裹起来。
白秋……白秋不敢动了。
甚至想给他浇一下水。
偏偏这魔头还故意的一样,对她道:“小白,别胡闹。”
白秋:明明是你在胡闹!
她怎么就胡闹了,不给摸牙就是胡闹吗?白秋趁机想咬他的手指,牙齿刚刚咬住还没用力,又对上他凉飕飕的眼神,含着责怪不满。
他训斥道:“又不长记性了,我的血有毒。”
白秋一个激灵,松开了牙。
她更郁闷了,觉得自己就像是自己以前养过的那只猫一样,会故意咬主人的手,又不敢真的下嘴,她几时混得这么卑微了?
青烨又不客气地摸了摸她的牙,一直摸到最里面的牙,兴奋道:“小白的牙,如此可爱。”
白秋:你夸我可爱也没用,没洗手就是原罪。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他,看着他摸完上面一排又研究她下面一排,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她的牙到底哪儿可爱了,不就是正常的人牙么?夸她长得美,她还信一点。
你这么对牙感兴趣,不去做牙医真是委屈你了。
青烨摸完她的牙,似乎才注意到她越来越忧郁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眯起眸子,“你不喜欢?”
白秋:“……”
她又不是变态,她为什么要喜欢?
白秋转移了一下话题,动了动胳膊,委屈道:“青烨,你把我缠住了,有点儿疼。”
他的眼神顺着她的胳膊往后滑,藤蔓微微挪了一下,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果然留下了一道道淡红色的印子,斑驳交错,显得有点儿可怜。
这种红印子再正常不过,是可以消的,不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但看起来就有些惨,像是被虐待过一样,再配上她委屈的表情,就真成了他欺负她。
加上她魔气入体,还没彻底痊愈。
藤蔓松了松,他伸手在她纤细的胳膊上揉了揉,把她整个人抱到了腿上。
“真的不疼了?”他摸了摸她的脉搏,摸不出来什么,也不敢随便对她施法,怕又没控制好,把魔气注入她的体内。
青烨虽然是魔,但他和那些心魔入体的魔修的不一样,那些魔修被心魔驱使,残暴无情,也极为容易失控,青烨却没有心魔,只是在修为达到顶峰之时主动选择了修魔,用过无数的禁术,后来便成了世上最强的魔。
其实他也可以用灵力,不过太久不用了,成魔几乎是不可逆的,转了魔修就不可能再转回正道,如果使用灵力,也可能更控制不住魔气。
白秋趁机低头瞧了一眼手腕上的法宝,发现这法宝很好看,像一只色泽剔透的翡翠镯子,上面镶嵌着淡金色的石头,漂亮得不可思议。
一看就很贵,估计和天玉蝉一样,也是别人传了几代的至宝。
白秋抬头看了青烨一眼。
青烨正在给她把脉。
她眼珠子忽然转了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着他没注意她,手臂又得了自由,白秋忽然飞快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瞬间凑了上去。
他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又软又香,动作还很急,急得他门牙磕到了她的唇瓣,痛得她抽气,然后一秒也没有迟疑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白秋硬着头皮加深了这个吻。
叫你不洗手,来啊,一起刷牙啊!
36、疯子
她吻得太急, 因是第一次,没什么技巧可言,笨拙地磕了他的牙好几下, 舌尖才成功地探入了唇齿之间。
青烨唇角僵住,眸子翻涌着火热之意, 复杂地盯着她。
白秋用力勾着他的脖子, 勾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按着他的后脑, 让他低下头来,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又学着他之前的动作, 掐着他的下巴。
她故意摆出一副强势的架势来。
强吻他。
带着恶狠狠的气势,想要报复他, 报复他摸她的牙, 报复他没事就把她捆起来玩, 她也不是软柿子好吗,别以为只有他可以主动。
虽然她在很多方面不熟练, 但大家既然都是第一次谈恋爱,谁又比谁熟练呢?
白秋不熟练, 就胡乱地凑上来亲,碾他的唇瓣, 撞他的牙, 舔他的舌尖, 肆意撩拨, 破罐子破摔,凶狠得像一只亮了爪牙的小兽。
青烨硬生生被她摆弄了好几秒。
舌尖被触碰到的刹那,他整个人一个激灵,白秋可以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 像是没想过还可以这样玩一样,整个人都惊呆了。
没见过吧?
任你活得再久,这方面不还得靠姐姐我?
她眯着杏眸笑,狡猾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一边乱亲,一边抱着他的脖子,慢慢从侧坐着变成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仰着小脸,盯着他的黑眸如剔透的琉璃,亮得慑目。
青烨也仅仅只是愣了一小会儿。
在静坐不动、被她肆意侵入唇间、被她勾住脖子之后,他下意识排斥被人这样主动,但又觉得不反感,就这样垂目静静瞅着她,看她挂在自己身上,明明整个人都快从他身上掉下去了,还四肢并用地缠住他。
他没看出她有什么气势,也没觉得她是在反攻,就觉得小白看着猴急,像饿狼扑食,身子还偏偏晃来晃去,笨拙可爱。
她到底要干什么?
他的眼神越来越沉,直到大概摸清楚了她的全部动作,才倏然搂住她细软的腰肢,整个人覆了下去,她整个人往后倒,吓得她尖叫一声,四肢并用地抱住他的,他躬身躬了一半,就这么不往下了,让她挂在他身上,不上不下的。
他嗤笑一声:“倒还以为你胆子多大。”
白秋:“……”
她咬咬唇,放开他,摔回了床上,唇上泛着水光,饱满而诱人。
青烨低下头,在她唇上停顿片刻,便也亲自吻了下去,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先磕了磕她的牙。
白秋:“???”
他嗑牙是故意的吧?他跟她学的?像这种错误示范就别学了吧,她有点儿心塞。
白秋方才的意图是让他和她一起脏,还想吓唬他一下,让他长长见识,也不知道怎么的,亲着亲着就认真了,大魔头被亲的时候很乖,连反抗都不会。
现在他开始主动了。
白秋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她在教他男女之事一样,他是世上最强的魔,所见所历她远远不及,偏偏这种神秘的领域,需要她慢慢拉着他初次涉猎。
他的第一次牵手拥抱亲吻,是给她的。
白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感觉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比她方才温柔多了,周围的气氛旖旎温馨,尚未完全投入,她便听到了第三人的声音。
“咳咳。”
有人在不远处咳了一声。
白秋悚然一惊,腾地坐了起来,动作太急,额头“砰”地撞到了青烨的额头,青烨站起来,不耐烦地转眸看来,冰冷的眼神在来人身上一扫。
文禹:“……”
文禹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懵。
他这几日奉命照料白秋,这小姑娘身体弱,修为也不高,文禹还费心费力地为她加了好几道结界,每日为她炼丹,每日过来看个三遍。
结果今天什么情况?
说好的不许见面呢?他布下的结界呢?
结界拆了,他进来一看,这对鸳鸯正难舍难分呢,别说不能见面了,他们抱在一起,已经亲密到不能再亲了。
身为大夫,遇到这种不听话的病人,文禹肯定是有点生气的,但他当然也是不敢在大佬跟前发作的,正要委婉一点提醒一句,又瞥到了白秋手腕上的镯子。
文禹眼皮倏地一跳。
避月镯?
玄灵派的宝贝?
衡暝君居然孤身去闯玄灵派了?玄灵派如此危险,就算他再强,深入玄灵派也太过铤而走险……
文禹重新审视了一下白秋,眸光微闪,低声道:“属下过来为白秋姑娘送药。”
青烨站在一边,冷着表情,不悦地靠着墙壁,身侧烛台的光晃动,投落的黑影极具压迫感。
文禹顶着他的目光靠近白秋,先查探了一番她体内的魔气,又将几粒丹药给她服下,温声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休养调息。”
白秋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文禹在这种事情上很是严肃,平日里对文禹也很尊敬,毕竟同为丹修,对方还是昔日药王谷的长老,如果不是青烨,对方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地照顾她呢?灵云宗那种小宗门的长老,几个加起来都未必赶得上他,做白秋的师父都绰绰有余的。
文禹在这儿,白秋便自然不起来,等他走了,青烨捏了捏她的脸,不满道:“你怕他?”
这三个字,就跟他之前看见宋颜时说的那句“你认识他?”一样的语气,带着某种冷意。
只要是涉及别人的话题,白秋便非常谨慎,闻言故作无意道:“不怕啊,我连你都不怕,怕他干嘛?只不过我还是要好好听他的话,照顾好自己,我若不早点好起来,就不能时时刻刻呆在青烨身边了。”
这话果然让他满意了不少。
青烨顺势拎起被子,盖在白秋身上,“的确太弱了。”
白秋裹着温暖的被子,没了和他继续亲热的心思,她的脑子又活跃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又顺势问他:“青烨,你时常疼痛发作,有文禹在身边医治的话,如今可有好转?”
他顿了一下,抬眼,嗤笑一声:“他那点儿修为,如何能治我?”
顶多是止痛罢了,他常年失眠,偶尔痛到极致也晕不过去,文禹的药能暂时封住他体内一部分的修为,让他短暂地放弃五感,陷入沉眠。
在梦中撑过去,便也没有那么疼。
白秋看着他冷漠骄傲的神色,不由得想起天玉对她介绍过的魔灵。
白秋那时追问道:“为何你说,魔灵极为危险?”
天玉:“能成为魔灵的魔,几乎都是执念深重之辈,而这种执念,并不是简单的放不下,而是不死不休,逆天行事,如厉鬼附身,凶狠异常,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沉沦。”
说到这里,天玉顿了顿,极为忌惮道:“魔灵不会有转世,也极难死去,除非彻底解开执念。我至今所知的魔灵,几乎各个都杀人如麻,屠戮众生……”
“也有少数魔灵,被消磨了戾气,便也只有自生自灭地等死,在漫长的时间里如孤魂般活着。”
“魔灵有强弱之分,但大多数都是强者。”
“弱小的魔灵除了化解执念甘心消散于世间,还有一种死法,便是被人抓获,将其魂魄彻底打散,否则即使魂魄受伤,也不会死。”
“魔灵伤得越重,越会被激发玉石俱焚的斗志,越来越疯狂可怕。”
白秋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果然下一刻,天玉恐惧道:“可我从未见过如此之强的魔灵……”
强到极致,也伤到了极致。
天玉活了上千年,也认过魔修为主,为魔修治愈过伤势,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魔修。
他怕的是这只伤痕累累的魔灵,因为这种魔灵不怕死更不怕疼,已经几乎没有软肋了,加上漫长的寿数和翻天覆地的实力,任谁都无法击溃他。
除非是他自己。
白秋不禁伸手,握住青烨的手。
青烨皱眉,眼里倒映着她担忧的神色。
白秋:“青烨,这千年以来,世人都传言你在魔域疗伤,终有一日伤势痊愈,便会重出禁地,灭了天下所有人。”
青烨冷冷哼笑一声,道:“一群惊弓之鸟。”
他从来不把别人眼里,白秋又紧紧盯着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要问的话——
“但其实,这千年以来。”她咬牙道:“你根本就没有疗伤过,是不是?”
“你是不是早就活腻了?”
青烨黑眸骤然一沉,猛地抬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瞳仁明显地狠狠一缩。
不过瞬息之后,他又变得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懒懒地掀动眼皮,“那又如何?”
“我疗不疗伤,都无人可伤我。”他冷笑道。
白秋和他对视着,心又瞬间凉了。
果然是这样。
遍体鳞伤,不想疗伤,永远呆在万丈深渊之下,冰冷孤独黑暗。
这和挖个坟把自己埋了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是活的,别人是死了才入土,这世上没谁会好端端地去求死。
可他还活着,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个死人了。
白秋只觉得一股火顺着胸口烧了上来,烧得她两眼发热,甚至忘了自己在他跟前向来乖巧的人设,狠狠锤向他的肩,眸子里聚拢着水光。
“你这个疯子!”
她方才有多喜欢他,有多想亲吻他、拥抱他,如今便有多生气,如果她打得过他,恨不得也把他捆起来打一顿。
她眼睛发酸,锤了他一下,被他抓住手腕,青烨皱着眉头看着她。
白秋酸涩道:“那现在呢?你若不想活了,何必还把我留在你身边?”
“让我陪你等死么?你想都不要想!”
青烨盯着她看了几秒,表情越来越诡异,嘀咕道:“谁说让你陪我死?”
认识她之前,他的确是懒得动,懒得疗伤。
但让她留在他身边,他没想过让她死。
“那……”白秋对上他无辜的眼神,一下子又没了脾气,垂下头。
她深吸一口气。
“那就养生吧。”她斩钉截铁道:“给我好好疗伤!努力活着!”
37、养生
玄狰身为魔君, 统治整个魔域,常年都在魔域主城居住,其实千年来, 也不曾时常来禁地见衡暝君。
这段时日,衡暝君亲自走出禁地多次, 一连好几个仙门遭殃, 正道那边人心惶惶, 许多大宗门的弟子纷纷下山对付肆虐的魔修,势必铲除所有的魔,越来越多的魔修在人间被追杀, 玄狰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魔和正道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简单的谁害了谁, 谁又报复谁的, 而是成了见面必拔剑的天敌, 无须理由,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所以对玄狰来说,这种局面也并不是那么棘手。
不过是衡暝君一个人单挑几大宗门的事, 刺激到了那群人罢了。
打不过,也不敢来禁地找他老人家的茬儿, 只敢率众剿灭修为低等的魔修, 又怂又没用。
玄狰也不是好惹的。
亲自出去搅了几波事, 玄狰回到主城, 坐在王座之上,吩咐底下的魔修,今后如何与那些正道周旋,如何继续恶心对方继续搞事情, 然后冷着一张脸,拂袖走出了宫殿。
“魔君。”有魔将上前禀报道:“这几日衡暝君身边的那个女丹修,似乎又在做什么,衡暝君的住处已经变了个样子。”
玄狰眼皮子一跳,只要一听到“衡暝君”三个字,他就总觉得主人又心血来潮地搅事了。
玄狰微微颔首,负手冷漠道:“本尊知道了。”
说完,玄狰换了身衣裳,便独自来到了魔域的禁地,一过来见上级大佬,方才身为魔君的架势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脸一言难尽。
他发现这宫殿有了光。
石壁上多了许多盏灯,三米一个,遍布的烛火如黑夜中的星星,唤醒了整座沉睡的地下宫殿。
还有了窗子,冷风顺着灌入黑暗的长廊,深渊下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玄狰冷声问一个魔修:“这是白秋做的?”
那魔修惶恐应是。
玄狰袖中的手狠狠一攥,不由得有些愠怒,主人最厌有光,也不喜欢吹风,她这是干什么?故意惹主人发怒么?她就是这么陪主人的?!
玄狰一路快步进去,想找她问清楚。
“玄狰!”白秋正蹲在角落里,拿草绳扎木架子,看见他大步流星地进来,连忙冲他挥了挥手,笑道:“你有空吗?可以帮我一下吗?”
小姑娘挽着袖子,一身白裙染了污泥,脸颊红彤彤的,唯有杏眸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光,亮得慑人。
玄狰:“……”
你居然还有脸找我帮忙?
玄狰冷着脸过去,尚未说话,便看见白秋艰难地捆好了草绳,一边扎紧一边道:“我力气不够,老是让架子散开,正好你来啦,你帮我一下吧。”
玄狰瞧了瞧,皱眉道:“这什么?”
白秋:“这是架子呀!我给青烨做的!”
她按照梦里的做法,自己模仿着砍掉魔域的竹子,再找了干草编织成草绳,忙活了一整日,想要做个架子出来,藤蔓喜欢缠在什么东西上,那大铁柱太冰冷了,白秋想做个很大的架子出来。
这样,他就不会抗拒缠在架子上晒太阳了。
梦里的小青藤也是这样的。
白秋摸了摸额角的汗,累得叹了口气,将被草绳磨得通红的掌心在衣裳上蹭了蹭,仰头看向玄狰:“你反正无事可做,过来帮忙嘛。”
玄狰的眼神颇为嫌弃:“是我主人要的此物?”
“他当然不想要,他连太阳都不想晒,是我一定要做的。”白秋叹了口气,“没办法啊,你主人太倔了,他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可是由着他怎么行。”
玄狰:???你难道还能不由着他吗?主人那个暴脾气,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
白秋又兀自絮絮叨叨:“我才知道他这一千年来,一直不曾疗伤,你说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不是胡来吗?这不是故意折腾自己吗?简直有毛病。”
玄狰:???你居然敢说他有病?
玄狰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秋吐槽完大魔头,又开始吐槽玄狰这个小跟班,一脸责怪:“你也是的,你既然被他养大,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他好?看见他这么一意孤行不想活了,你居然都不阻止一下的吗?你就是这么对你主人的吗?”
玄狰:“……”
他哪敢啊。
就主人那个脾气,他坐着打盹的时候,都嫌玄狰的呼吸声太吵了,玄狰只要敢哔哔一句“你这样是不对的”,下场可想而知。
玄狰看着蹲在地上忙活的白秋,表情越来越诡异,甚至怀疑她口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主人了。
这不科学。
他可是陪伴在主人身边一千年的蛇!这个白秋才来了多久,连零头都不如他的,怎么可能和主人相处得如此之好,还反过来责怪他?!
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玄狰如此一想,便认为白秋只是在逞口舌之快,也不动手帮她,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嘲讽道:“主人心思不可揣测,寻常法器都无法入眼,更何况是这等庸俗之物,我劝你还是少折腾为妙,有些自知之明,莫要如此不自量——”
话还未完,玄狰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一股幽幽的冷香迅速靠近,携着强大的威压,玄狰悚然一紧,连忙恭敬地后退。
……便看见青烨慢悠悠地荡了过来,看见白秋还蹲在地上捣鼓,他拧起眉,直接抬手拎起白秋的后衣领子,如同抓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拽了起来,“过来睡觉。”
白秋在他手里扑腾了两下,“啪”地拍开了他的手,瞪他道:“我不!我今天非要把架子做好。”
青烨:“不需要。”
白秋犟道:“我第一次送人礼物,第一次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别人,你必须要。”
青烨皱起眉来。
“……”一边的玄狰看见白秋如此顶撞,衡暝君又露出如此表情,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惹怒主人了!
可下一秒,青烨露出一脸“你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勉为其难道:“行吧,要。”
白秋转瞬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跳起来抱了他一下,又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快做完了。”
青烨:“嗯。”
青烨站在一边,垂目看着白秋继续蹲在地上捣鼓,她累得满头大汗,侧脸如此专注,睫毛微微地颤动。
青烨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看不出这架子有何特殊的用途。
但这一幕,似乎有些让他感到惊人的熟悉,仿佛记忆深处里出现过相似的一幕,可他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的架子。
木质的架子,用草绳一丝不苟地扎好,还被小姑娘用五颜六色的布条打了好几个蝴蝶结,蝴蝶的翅膀在风中轻轻扑簌着,仿佛活了一般,振翅欲飞。
一路飞入了他的心底。
青烨眸色微敛,忽然抬眼,眼神极其冰冷地瞥了一边干看着的玄狰,“谁许你来看热闹的?”
玄狰:“!”
玄狰一个激灵,连忙热情地挤到白秋身边去,非常激动道:“我来帮你吧,你力气小,别伤着手了……”
白秋:“……”
太欺软怕硬了,这到底是蛇还狗?白秋都被他的不要脸给震了一下。
她悄悄呲了呲牙,偷笑一声,然后鬼鬼祟祟地抬头,朝身后悄悄瞄了一眼。
嗯,青烨站在她身后呢。
……像一尊凶巴巴的煞神。
怪不得这条蛇这么怂。
做好了架子,白秋觉得这光秃秃的模样实在是太丑了,又让那些魔修前往人间,去采购一些装饰品回来,她特意吩咐他们不可烧杀抢掠,那些魔修对她恭敬万分,闻言飞快地赶去了凡间。
等他们回来,带回了许多五彩斑斓的彩色丝绸,还有精致的铃铛,玉石雕琢的挂件,琳琅满目。
白秋便着手装扮这个架子。
鉴于青烨是藤蔓,青绿色的藤蔓,无须太多艳丽的颜色,白秋喜欢梦中架子的模样,太贴合她的审美了,便照葫芦画瓢装饰了,最后顺手扎了个漂亮的大蝴蝶结。
“大功告成!”
白秋拍拍手,在玄狰万分诡异的注视之下,把架子推进宫殿里,拉到了青烨的面前。
为了方便推来推去,她之前还特意让人做了个滑轮,如推车一般可以挪动。那花枝招展的竹架子从众人面前掠过,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
“青烨。”白秋提着裙摆走上台阶,来到王座边,拉了拉正在打盹的男人,一脸期待地问:“喜欢吗?”
青烨掀起眼皮,瞥了一眼。
这一眼他就定住了。
“……”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白秋看他不说话,又解释道:“这个架子的尺寸可能有点偏小,你先试试吧?我还特意用绸缎缠了几层,这样软软的,也不会膈到你。”
“你不要缠在铁柱子上了,玄铁太凉了,缠久了可能会得老寒腿的,你的腿本来也不好。”
“以后就挂在架子上吧!”
白秋觉得这架子简直是藤蔓居家必备的窝,她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心灵手巧,想起他这么多年都是缠着铁柱子睡的,就觉得忍不住心疼。
她家小哥哥也太可怜了。
万人之上,天下第一又如何,不也是没人关心,连睡觉都睡不好。
白秋此刻简直母性泛滥,不等青烨表态,她又端起一边女魔修呈上来一碗水,递到了青烨身边。
青烨皱眉:“这是什么?”
“多喝热水,对身体好。”白秋说:“里面还泡了金银花枸杞,可以去烦润燥。”
说着,她把金银花枸杞汤塞到青烨手里,又撸起袖子,端起一大盆黑乎乎的水来。
青烨:“……”
青烨:“这又是什么?”
白秋说:“艾草!用来泡脚,养生又助眠!”
38、泡脚
这都什么东西?
青烨皱眉, 扭过头,冷漠道:“我不用。”
白秋才不管他要不要呢,指望他配合, 她也不用奢求让他养生了,从前都是年轻人仗着年轻身体好胡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一把老骨头了, 还故意不珍惜身体的, 不是说越老越惜命吗?
白秋兀自把那一大盆艾草放在他的面前,用手搅了搅里面的热水,凑到他面前, 笑道:“青烨,真的可以助眠的。”
她凑到左边, 他便扭头看向右边, 她又凑到右边去, 他便看向左边。
反正一脸“我就是不愿意配合”的表情,活像是要被强行按在水桶里洗澡的猫。
但既然是猫……
那主人要给猫儿洗澡, 还由得了猫儿自己吗?
白秋眯起眼,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表情来。
她把盆往青烨面前推了推, 在他面前蹲下,悄悄觑了一眼他的表情。
嗯, 没看她。
看他的神情, 应该比较慵懒放松的, 就像眯着眼睛揣着爪爪打盹儿的猫, 完全没有防备。
白秋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把魔爪伸向青烨的脚。
“哗啦——”
“哐当!”
白秋脱鞋摁脚一气呵成,把青烨的脚飞快地塞进了盆里,接触到热水的瞬间, 他剧烈地一抖,原本慵懒眯起的眼睛瞪圆了,宛若一只受惊的猫,瞬间拱起背炸毛,脚在水里乱踢,哗啦啦踢得水花四溅。
他企图挣扎,漆黑的眸子染上一层愠怒,白秋拼命地摁住他的膝盖,摁不住便急中生智地赶紧往他腿上爬,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别踢别踢!别踢翻了!”她像八爪鱼一样地缠住他,手忙脚乱,恨不得自己也变成藤蔓,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又朝他脸上胡乱亲了几口。
“泡个脚而已嘛,不要反应这么大嘛!”
她整个人一爬,他就抬不起腿了,白秋红着脸,觉得自己此刻的动作有些不太雅观,可她顾不得这些了,又连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整个人往他身上压。
没办法,打不过,只能靠体重了。
她从脖颈到耳根都染上一层绯红,如春日含苞待绽的桃花苞儿,粉里透白,唯有一双黑葡萄似的杏眸亮得慑目,定定地望着他。
青烨冷冷盯着她,也是怒极,他的脸色素来苍白,毫无血色,此刻却第一次从耳根到脸颊染上一层胭脂色,如冷硬的线条被上了色,霎时成就了一幅极致的美人图。
这层薄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从来没有……青烨握在王座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和白秋无辜的眼神对视着。
“放开!”他厉声道。
这一回他眼神阴沉,白秋看到他眼中翻腾的冰冷戾气,似乎是在克制着没对她动手。
真的生气了啊。
好凶。
白秋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胆子,也许是因为青烨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她从惧怕到坦然,再到有恃无恐,再到如今上房揭瓦,前后也没有用多久。
但白秋不打算撒手。
她今日如果因为被他这样一凶,就乖乖地听他了的话,今后所有的安排,都仍旧可以被他拒绝,他是高高在上的衡暝君,可以肆意胡来,而她只能依附他,不能忤逆他。
这不是她想要的。
白秋认真了,既然要认真地与他在一起,她便希望她能用真心换他对她的不一样,她觉得她和玄狰是不一样的,玄狰对他可以战战兢兢,可她如果对他也如此小心翼翼,那便也不算是真正的感情。
白秋咬咬牙,坦然地和他对视,在他阴冷的视线之下,凑上去,轻轻地在唇上亲了一下。
“青烨,水是温的,也不烫,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她试探道:“我陪你泡?”
青烨:“……”
他垂着睫毛,眸中敛着一泓冷夜清泉,手指探到她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冷笑一声,“你可真是胆大。”
白秋朝他笑,勾住他的颈子,在他微凉的颈窝里蹭了蹭,“因为我觉得,我家小哥哥为了我,连去凡间杀人都可以,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泡脚呢?”
这话说得极为讨喜。
青烨神色缓和些许,手掌微微往上,按住她的后脑,是一个将她按在颈窝里的温和姿势。
白秋靠在他怀里,转了转眼珠子。
还真是阴晴不定啊,上一秒还在炸毛,结果一句话就能顺毛。
她又顺嘴道:“再说了,泡脚也不是什么丢脸的大事嘛,这儿就我们两个,又不会降低你身为衡暝君的威信。”
青烨:“……”
白秋又顺势端起一边的茶,低头吹了吹,哄道:“青烨,喝一口?”
白玉杯硬是凑到他的唇边,她神情期待无比,青烨和她僵了好久,还是僵着脸,抿了一小口。
是甜的。
“我还特意加了蜂蜜。”白秋邀功道:“是不是很甜呀?口感不错吧?”
青烨:“……嗯。”
白秋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今天是金银花枸杞茶,明天可以试试红枣枸杞菊花茶,还有生姜茶……”
青烨:“……”
他坐在王座上,脚上是温暖轻柔的触感,唇间弥漫着丝丝甜味,怀里抱着这香香软软的小姑娘,眼神忽然迷茫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之前不是还在拒绝么?
好像一不留神,就被她顺着杆子爬了,只要没有推开她,她就默认他愿意了,敢爬到他头顶上放肆。
自从他入魔之后,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
青烨微微闭目,那白玉杯又凑了过来,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杯后是白秋认真的神情。
她一本正经地在伺候他。
忙了一整天,她光洁的额头上还闪着汗珠,似乎有些累。
青烨伸手,从她手里夺过杯子,索性一口饮尽,然后勾着她的腰肢,让她靠着他坐了坐,低声道:“累了就休息。”
白秋:“啊?”
她踌躇了一下,表情有些为难,虽然现在她确实有点困,也很想就这么靠着他打一会儿盹,可是……
白秋弱弱出声:“可是,你还有一只脚没泡啊。”
青烨:“……”
第一次有人这么觊觎他的脚。青烨怒而掰断了玄铁所制的王座扶手。
等伺候这魔头泡完脚,白秋觉得自己忙来忙去的,活像是敬老院里孝敬老人的护工,他就像瘫在床上动不了的老人,恨不得连翻个身都要她伺候。
她不逼他翻身,他就死活不愿意动。
太难了。
她累得瘫在床上,这魔头却神清气爽,坐在她身边,时不时捏了一下她的脸,又揉揉她的唇瓣。
白秋睁开朦胧睡眼,拍开他的手,“别闹。”
脸上作乱的那只手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身边一沉。
白秋睁开眼睛,偏头看去,发现青烨也躺了过来,和她肩并肩地躺着,双目微微闭着。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睫毛很密很长,像两把刷子,眉眼宁静无害。
白秋仔细瞧着他,忍不住戳了他一下,“青烨。”
他瞬间睁眼,那对漆黑冷漠的瞳仁扫过来,所有无害的假象都荡然无存,只余下慵懒冷漠。
“什么?”
白秋说:“这些都是普通人的养生方法,虽然有用,但远不及文禹炼制的丹药管用,不过我觉得,吃药归吃药,可这些泡脚喝茶的方法,就像按摩一样,会让身子放松一些,不必时刻那么紧绷着。”
她想了想,蹭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胳膊,叹了口气,“青烨,一千年真的好长啊。”
他垂下眼,没说话。
长么?他不觉得。
也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吧。
很多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早就忘得差不多干干净净了,他的记忆从这里开始,似乎打从一开始,他就属于这里,也只应该呆在这里。
白秋想起那个梦,又好奇地问:“你还记得,你从前还未化形之时的事么?”
青烨:“不记得了。”
白秋:“那化形之后呢?你从前就没有什么朋友吗?或者,有人和我一样这样在你身边待过?”
青烨:“不记得。”
白秋不甘心,又坐了起来,追问道:“真的一点点都不记得吗?你身边的女孩子,真的一个都没有吗?没有人像我这样,给你浇过水吗?”
青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眼神幽幽的,透着股奇怪的意味。
白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方才好像太过刨根问底了,这反应倒不像是纯粹的好奇了,反而显得有点儿……吃醋了。
她连忙解释:“我也不是介意你之前有过其他人,也不是……就是,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不说我也不介意……也不对,不是不介意,也不是介意,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也没有别的意思……”
她还没说完,他就“嗤”的一声笑了,像是被她给逗笑了。
白秋挠头。
说不清了,越描越奇怪。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破罐子破摔,便听到他清冽的嗓音响起——
“有什么好纠结的,想知道便说想,何须这么多理由。”
青烨说完,倒还真的仔细回忆了一下,“也许有,的确是不记得了。”
白秋愣了。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她担忧道:“是不是跟你受过的伤有关系?你从前伤得很重,所以连记忆都丢了吗?”
青烨想到从前,眼神无端冷戾起来,阴沉一笑:“也许吧,当年那些人围剿我,也未能将我彻底弄死,我既死不了,即使不记得所有恩怨,也决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的脸被烛火的光影割裂,一半露在光里,一半阴沉如鬼魅,透着令人心惊的狠意。
白秋心道:你连仇恨的原因都记不清,这恨意却深入骨髓,到底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这么恨人家,也没见你天天搞事情啊,如果报仇能让他求生欲强烈得天天只顾着修炼,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无论是人还是魔啊,生活总得有个奔头,如果抬眼一看尽是黑暗,那又该怎么一个人走下去呢?
魔灵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白秋又慢慢躺了下来,把头枕在他的心口上,长发顺着背脊流淌到床褥之上,和他的青丝交缠在一起。
她说:“我不管他们好不好过,但是你自己,不能过得不好。”
“你现在不仅有仇恨,你还有我。”
“从前的事情,如果不开心,那就忘了吧。”她把玩着他的手指,青烨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正好裹住她的拳头,她抬头朝他笑吟吟道:“反正,今后和我在一起的事,别忘了就好。”
“嗯。”
39、藤蔓
白禾这几日也在帮着白秋捣鼓这些, 只是白秋的很多做法,譬如艾草泡脚,白禾也是闻所未闻。
“这些真的有用吗?”白禾好奇地蹲在她身边, 又看着她动作非常熟练地冲了一大杯菊花茶,越发好奇。
白秋心道:你当然不知道了, 这可是现代人养生之道, 可不是什么修真.世界的药浴仙丹。
白秋给白禾倒了一满杯, “挺好喝的,一股淡淡的清苦味,清热解毒。”
“再加一点蜂蜜, 青烨喜欢甜的,自然不会拒绝。”
白禾捧着白玉杯, 暗暗咋舌, 一脸诡异地盯着她:“你现在一口一个衡暝君的本名, 可太熟练了,连喜欢吃甜的都知道, 你们的感情发展的也太快了。”白禾感慨道:“没想到衡暝君这样的魔,居然如此好被你打动, 我的姐妹居然要做魔后了,太牛逼了吧。”
白秋:“……”
快什么快, 一点也不快。
白秋三年可不是白哔哔的, 她在这个世界总共也就活了十五六年, 讲话也是有技巧的好嘛, 这要是换成别人,一不小心玩脱了,就被那残暴的大佬给直接弄死了。
从青烨的视角上看,也许三年就是打个盹的时间, 可对白秋来说,女追男这么久,她身为现代来的普通女大学生,独立自主三点一线,让她漫长地追个男孩子,仿佛要了她的命一样。
如果不是对神仙小哥哥的幻想支撑着她,加上修仙的确是比读书清闲太多,相处过程中,她也越来越喜欢青烨,白秋也没这么脑抽,没事自虐。
白禾说着,又看向一边的架子,好奇道:“这架子好看是好看,可姐妹啊,你真的能让衡暝君爬上去么?我总觉得……是不是太……”
……这好像不搭啊。
想象一下衡暝君阴沉冷酷的样子,再看着这绑着蝴蝶结的竹架子,如果她是大佬,她也死活不会爬上去,总觉得对不起身为大佬的威严。
白秋闻言狡黠一笑,笑弯了眸子,拍拍手,“你等着。”
说着,她把架子推进去了。
彼时,青烨正歪倒在她的床上打盹。
诚如白禾所言,这几千岁的老藤蔓比较矜持,比较爱面子,让他爬个架子,白秋估摸着他是嫌丢人,所以迟迟不愿意。
所以白秋推着架子过来时,先把架子放在了门口,然后进去主动缠着他,开始用无数的甜言蜜语蛊惑他。
“最喜欢小哥哥的大藤蔓,想被青烨缠着睡!”
“青烨的原形好漂亮,缠得我特别有安全感!”
“我可以摸摸青烨的叶子吗?”
“……”
青烨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尚未动,便被小姑娘“啵”地亲了一下脸颊。
青烨盯着她,嗓子微哑:“……过来。”
他妥协了。
白秋被这藤蔓缠住了,她一点都不拐弯抹角,趁着大魔头懒得动,非常麻溜地把身上的藤蔓挂上了架子。
青烨:“……”
白秋期待道:“喜欢吗?挂着的感觉舒服吗?”
那藤蔓的枝蔓轻轻抽动了几下,绕着交错的竹架滑动着,如蛇一般来回绕了好几圈,然后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
三秒之后,藤蔓懒懒散散地挂在上面,不动了。
果然还是喜欢的嘛。
嘴里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身为藤蔓,怎么可能不喜欢这种喜欢漂亮的架子呢。
白秋很满意,把架子推了出去,白禾原本无所事事地蹲在原地喝茶,一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看见那藤蔓的刹那一个激灵,整个人差点直接跪了。
“卧槽!”
白禾捂住嘴,不让自己发生尖叫,一脸惊恐地看着白秋,一脸“你也太强了我真的是个弟弟”的表情。
她以为白秋的“你等着”,就是说说的,就算成功,也没这么快,谁知道这女人简直太猛了,直接扛着藤蔓就过来了,白禾对她是真的服。
白禾对她竖起大拇指,白秋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两个小姑娘麻溜地收拾好东西,然后白秋便去找了个魔修过来,让对方用坐骑送她和青烨飞出深渊。
那魔修看着白秋身后这条懒洋洋的巨大藤蔓,反应比白禾还要夸张,让白禾瞬间找回了面子。
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打算带着衡暝君走出禁地吗?!
魔君知道之后不得宰了他们?
还有,衡暝君几时这么乖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随便折腾他的?他们平时仿佛看到的是个假的衡暝君。
在那魔修一路腿软的护送之下,两个小姑娘和大藤蔓飞出了深渊,来到了平地之上。
她先观察了一下地形。
周围遍布着许多荆棘,草木不算茂密,土壤比较干燥,不太适合植物生长,但好在土地开阔,空气清新,方圆几里都没有魔敢随便靠近,很适合清修。
今日正好不是什么大晴天,阳光柔和,并不刺眼。
这样的太阳正好。
白秋记得梦里,小青藤晒多了太阳是会枯萎的,青烨也不是很喜欢阳光,所以这样的天气里,晒半个时辰左右,大概就可以了。
白秋先捏了个简单的法诀,用水浇了浇周围的土地,将泥土打湿得松松软软,这样显得空气稍微没那么干燥了,然后把架子推到阳光之下。
白禾将花洒里灌满水,原本打算帮白秋浇浇水,结果她拎着花洒靠近藤蔓的刹那,那条最粗的藤蔓动了动枝条,散发出黑色的魔气。
他不给碰。
白禾转身逃跑一气呵成,非常识相地把花洒塞进了白秋手里,把她推了过来,“你家魔王只有你能浇,你来!”
“……”白秋一脸懵逼,用花洒随便浇了浇水。
这藤蔓还是懒洋洋的挂着,一动不动。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按照他的性子,不舒服早就炸毛了,此刻大概是很舒服的反应。
白禾在一边看着这和谐一幕,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吃了一波狗粮,她都有点想找道侣了。
白禾叹了口气,拍拍白秋的肩:“我先去这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肥沃的土壤,或者是生长在魔域的草药。”
白秋:“好,你不要走太远啦。”
白禾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等她离开,白秋再掏出了玉佩里的灵液——这是后来她让那些魔修重新采购的上等灵液,而且还是魔域的植株专用,比起她之前的灵液昂贵许多。
那些魔修一个个都特别壕气,白秋也没想到魔域居然这么有钱,一下子给她买了几大桶过来,白秋都可以用灵液泡澡了。
反正灵液多,白秋毫不客气地用帕子浸湿灵液,慢慢往青绿色的叶子上抹。
她的动作很是专注温柔,怕不小心碰伤这娇弱的叶子,一阵清风吹来,将她柔软的长发卷到架子上,架子上的藤蔓轻轻动了动。
其中一根枝条慢慢缠住了小白的腰肢,还绕着她的胳膊爬,缠上她的胸口,绕住了她的脖子,还想继续蹭她的脸颊,被白秋无情地拽了下来:“青烨别闹。”
“灵液都被蹭到我身上来了。”
白秋往这条藤蔓上用力一抹,“多补充营养,好好晒太阳。”
她的感觉很奇妙,觉得自己像是保护环境的光荣园丁,又觉得自己像是养老院里的护工,还觉得自己像是孝敬长辈的晚辈,总之不像个女朋友。
这些举动莫名做得十分熟练,仿佛她已经做过千万次,早已烂熟于心。
白秋想,她大概真的与他有什么渊源,她如今也彻底想开了,那魔修如果真的是她,她反倒会十分高兴,既然这是她喜欢的人,她只恨不得能更了解他一点。
身份与实力差距太大,总会给人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总觉得自己只能占据对方的爱,而不能为对方做任何事。
白秋给青烨所有的叶子擦完灵液之后,已经有些困了,她靠着架子坐着打盹,那藤蔓的尾端时不时扫在她脸上,仿佛是故意的逗弄。
白秋被骚扰习惯了,对他早就没脾气了。
她闭上眼,浅浅地小睡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抬头看了看天色,皱起眉来。
白禾怎么还没回来?
白禾胆子不大,绝对不敢一个人在魔域走太远,现在还不回来,白秋担心她出事了。
魔域里的魔太多了,也不是所有魔都认识她。
白秋站起身来,对青烨道:“青烨,我先去周围找找白禾,你再晒一会儿太阳,等我回来。”
她正要走,一根藤蔓缠住了她的腰,不许她走。
白秋无奈道:“白禾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管她,我身上有玉简,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找你的,在魔域,谁能威胁到我呢?”
那藤蔓勒得更紧了些,似乎有些生气。
白秋:“……晚上我随便你缠着睡,缠多紧都可以,我绝对不反抗。”
那藤蔓松开了。
靠。
狗男人的尿性果然如此。
白秋捏了个御空诀,虽然她不太熟练,但仅仅是在周围找白禾,还是不难的,结果好巧不巧,她正好看见趴在地上的白禾,被一个魔修拿剑指着,正要一剑挥下。
“慢着!”
白秋微微一惊,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用石子注入灵力,打开那魔修的剑。
那魔修的修为比白秋高多了,“啪”的一声,那魔修的剑只在空中顿了顿,危险地眯了眯眼,看了过来,见又是个正道修士,阴沉一笑。
“一个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丫头,好生大胆,胆敢闯入魔域,还堂而皇之闯入禁地。”
“看来都不要命了。”
白秋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说了一下:“那个……我是衡暝君的人……”
那魔修微微变了脸色,愈发冷厉地嗤笑道:“委实荒谬!还敢提衡暝君的名讳,我今日便捆了你交给魔君处置。”
白秋愣了一下,和坐在地上的白禾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点懵。
白禾耸了耸肩,一脸“姐妹我早就跟他说了可他就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白秋一脸无奈,叹了口气,掏出了玉简,“青烨。”
她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处境,青烨那边顿了顿,须臾,他冰冷的嗓音传了出来——
“我这就过来。”
白秋:“!”
你还是别过来了吧,你过来是不是又要杀人啊!她只是想让他帮她澄清一下而已啊!
白秋捧着玉简呆住了,下一刻,一阵阴寒的冷风倏然掠过,男人漆黑的身影出现在那魔修身边。
青烨一脸不悦捏住那魔修的脖子,像丢垃圾一样把人家一扔,对方趴在地上吐着血,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青烨把手放到那人头顶,正要直接杀了他,白秋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目光中,把他的手捧起来,握在手心。
白秋求情道:“这是你的属下啊!他很忠心,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啊,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青烨盯着她,冷哼道:“你不是?”
“既是我的人,谁也没资格不认识你。”
他抽回手,索性将她搂进怀中,抬手召唤了那只巨大的火凤凰,白秋眼见他又要搞事了,崩溃道:“求求你了好好养生不行吗?!”
能不能不要突然变脸,消停点可以吗!
“不行。”青烨朝她勾唇一笑,冰冷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今日我便要让所有人,都认识你。”
白秋:“……”
40、罢免
白秋被他掐着下巴, 仰着头震惊地看着他,双膝一软,恨不得直接给他跪了。
大哥!她喊你大哥成吗?!喊爷爷都行, 求求你安分一点可以吗?
他只要一露出这种兴奋中带点儿变态的表情,白秋就觉得没好事。
她真的怕了。
但青烨绝对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准确来说, 他这人骨子里就是桀骜不驯的, 平日肯配合白秋,也只是因为白秋讨他开心了,加上她让他做的事也不讨厌, 他愿意配合她。
但只要勾起他的兴致,那是倔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白秋便硬着头皮, 被他拎到了凤凰的后背上。
脚下的凤凰拍打着羽翼, 躁动般仰着脖子啼叫, 火焰席卷之处,魔气四溢。
白禾被丢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当然,她也不希望青烨注意到她, 只能用保重的眼神目送着白秋,一脸“姐妹你就好好地去吧”。
白秋:“……”
白秋被青烨掐在怀里, 只能被迫抱紧小哥哥, 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所有人是指魔修, 还是指全天下的修士?又要怎么知道?是骑着凤凰溜一圈,还是他又要上门搅事?
他这个身体,可别又去打架了。
白秋一路担惊受怕,直到火凤凰掠过魔域的天空, 引起无数魔修抬头张望,那凤凰穿过梵海城和一望无际的溟海,来到魔域最大的主城的天照城。
天照城亦是魔域的王都,周围戒备森严,但衡暝君的气息靠近的刹那,所有守卫的魔将都立刻撤了护城结界,亲自飞上天空,迎接衡暝君亲自驾临。
这是衡暝君第二次来到天照城。
第一次他来得无声无息,只抓走了那个女丹修,魔君玄狰受了重罚,转而魔君迁怒诸位魔将,大家一个接一个倒霉;第二次,衡暝君带着这个女丹修直接飞来,光明正大,一副要找事的架势。
别说是正道,即使是魔,也是畏惧衡暝君的。
他们从不认为衡暝君是向着魔域的,这位强者从一千年突然入魔,便一直蛰伏在禁地之中,但凡走出深渊,必引起一方杀戮,即使是魔,也没有谁敢靠近他。
不过正道默认衡暝君是他们魔修头子就是了。
后来衡暝君座下的巨蟒玄狰独自除掉魔域几大魔王,自立为王,成为魔域第一个魔君,在这之后,衡暝君于诸位魔修,便是凌驾于魔君之上,得小心翼翼供着,还不能随便惹的活祖宗形象。
今日活祖宗来了。
诸位魔将俯首恭迎,做尽了谦卑姿态,守卫的魔连忙奔去殿中,通知魔君玄狰,白秋站在凤凰的后背之上,看着这周围的肃穆气氛,都有些跟着他们紧张起来。
一只手捏着她的后颈,力道不大,白秋却像被捏住后颈肉的小奶猫,丝毫挣扎不了,被迫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青烨冷幽幽的嗓音:“让他们都看看你的脸。”
白秋:“!”
白秋红着小脸,被他捏着颈子,还使劲儿往他怀里埋。
可她藏不进去。
白秋其实不是那种很习惯抛头露面的人,上回去灵云宗解蛊,她与掌门有恩怨,抱着一刀两断破釜沉舟的心态,所以并不畏惧旁人的目光,甚至还想让他们好好看着,她白秋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现在不一样啊。
现在这么多人,她都不认识啊!
她干嘛要仰着头给他们看看脸啊,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她又没有什么中二病觉得这个世界尽在我手中什么的……她现在真的好尴尬,尤其是和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就是“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困惑”。
一抹胭红,从白秋的脖颈一路红到脸颊,染红了耳根,让她无所适从。
她就这样硬着头皮被青烨一路押到了宫殿中。
青烨我行我素,从不给人面子,白秋看着下方高高的长阶,原以为要步行进去,让大家观摩个够,却没想到,那只巨大的火凤凰是一路飞进去的。
一路冲进了宽阔的大殿之中,火焰席卷之处,烧毁了万年神木所制的宫殿大门,直逼王座。
青烨握着白秋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身影化为一道无形的黑气,瞬间出现在了最上方的王座之上。
他刚坐下就皱了皱眉,嫌弃道:“没我的舒服。”
早已站在下面等候的玄狰:“……”
玄狰如临大敌,大概也是上一次的事给他留下了不小阴影,如今青烨一来,他全程的神色都有些紧绷,甚至看着边上没事人一样的白秋,觉得又是这丫头向衡暝君告了他的状。
玄狰眸色微闪,沉住气,上前道:“不知主人这次过来,是为了何事?”
青烨:“让所有人认识她。”
玄狰:“???什么?”
一边的白秋尴尬低头。
玄狰大概用两秒消化了一下,何谓“让所有人认识她”,弄明白了这位活祖宗的意图,便稍稍松了口气。
玄狰道:“属下这便召集所有魔将前来,认清白秋姑娘的脸。”
他正要离去,青烨冷声道:“不行。”
嗯?不行?玄狰疑惑地抬头。
青烨支着下巴,幽幽道:“所有人,听不懂么?除了魔修,还有正道。”
玄狰:“……”
您是认真的吗?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青烨还觉得不够,又思考了一下,继续道:“还要让所有人知道,白秋是我的人,动不得。”
“……”白秋站在一边,心道我可谢谢您勒。
她又不离开他,大可不必让大家都认识她,说不定等正道都熟知她的脸之后,青烨的什么仇家之类的,打不过青烨,还得来找她寻仇。
倒也不是排斥,只是大可不必如此折腾。
不过她低估了这对主仆。
玄狰思考片刻,问道:“既是如此,主人可有与白秋结成道侣的想法?道侣大典,邀请正魔两道,自是能昭告天下。”
青烨支着脸颊想了想,说:“不错。”不过他仔细瞧了瞧边上的白秋,又断然否定道:“不行,不好。”
他冷笑道:“既是我与小白,自是不能举行简单的道侣大典。”
“世人都能举办道侣大典,我的又有何特殊之处?那些正道也未必因此畏惧我的小白。”
“……”玄狰懵了。
???那您还想怎样?不要普通的?还能多特殊?
青烨异想天开地一拍手:“干脆举办封后大典罢,小白做魔后,倒也不错。”
玄狰:“?”
您还记得魔君是他吗?
白秋做魔后?那魔君是谁呢?玄狰忽然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您老真的确定为了个名声,篡掉他的位么?
玄狰忽然紧张起来,但他身为一条心机蛇,自然是不会轻易表露心里的紧张的,便顺着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可……”
青烨越想越有道理,心血来潮地把白秋拉过来,让还没缓过的小姑娘坐在他的腿上,活像是个昏君似的搂着她,仔细看了看,唇边掠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像是在柔声问她意见:“你可愿意?”
白秋:“我觉得我不——”
“行”字还没出口,他便满意地按住她的下唇,冰冷的手指摩挲一下,微笑道:“小白看起来很可以。”
他凝视着怀中女子琉璃般剔透精致的容颜,肤白如雪,杏眸盈着水光,是如此地惹人怜惜,让人越看越顺眼……
他的眼底噙着浓浓的兴奋,“脱下这身白衣,穿上魔后的衣裳,小白定又是不同的样子。”
白秋:“……”
她越来越不懂他的脑回路了,他也根本就没有问她的意思,他想做什么,素来都是肆意妄为,直接去做。
指腹从唇角滑过她娇嫩的脸颊,又游移到眼皮之上,手指之下是少女脸上最娇嫩的肌肤。
青烨不看重皮相,从前看小白,不觉得她美,后来是愈看愈顺眼的,便觉得她当真是生到了心坎儿里。
手指揉捏片刻,他这恶狠狠的力道,是恨不得将她的皮给扒掉。
这么好的皮相,真是不能浪费。
白秋被他按得有点儿疼,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委屈道:“你不养生就算了,能不能别欺负我?”
青烨眯了眯黑眸,手指从她手里抽回来,改为摁着她的后脑,将她用力摁在自己颈窝里。
他偏头在她耳畔笑道:“做我的魔后,怎么能叫欺负?”
白秋贴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肌肤冰凉的触感,顺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余光瞅到了边上的玄狰,忽然灵机一动,“可是……”
“可是玄狰是魔君呀,我若做了魔后,若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与玄狰有什么关系呢。”
“这怎么可以呢?我只能是青烨的。”白秋一边故作遗憾地说,一边在心里窃喜,心道你总不希望戴绿帽吧,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还是乖乖回去吧,别瞎折腾了。
白秋偷笑着,完全没注意到,边上突然被点名的玄狰,表情瞬间僵硬。
一人一蛇都等着这位大佬的表态。
青烨原本慵懒地抱着白秋,带着点儿逗弄的意味,乍然听到此话,果然顿了一下。
“这有何难?”
青烨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惩罚性地捏了捏白秋的腰,在她瑟缩之时,贴在她耳边幽幽道:“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也值得你如此犹豫?敢给我浇水,倒没胆子做我的魔后?”
“今日这魔后,给你,你便接着。”
“……”白秋和玄狰同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青烨直接扭头,对玄狰下令道:“你就别干了。”
玄狰:“?!”
41、称呼
玄狰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干了几百年的魔君, 底下的魔被他收拾地服服帖帖的,当年几位魔王联手都未曾打败过他,他理所当然地认为, 能将他从魔君之位上下来的魔修,至少五百年内不会出现。
结果呢, 万万没想到, 让他别干的是主人。
还是为了白秋!只是为了让她被所有人认识, 就!不!要!他!了!
玄狰陪了主人一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他忠心耿耿, 兢兢业业,偏偏主人永远看不到他的好, 反而对这个新来不久的丫头疼爱成这样, 简直是昏君。
侍奉如此昏庸之主, 一腔真心被践踏脚下,多年努力付之东流, 玄狰简直忍无可忍……
算了,还是忍吧。
玄狰挣扎的心态也就一秒, 他很识时务,不识时务的话, 别说在主人的魔气之下修炼, 修为大增成为魔君, 单是千年前, 他就会被主人杀了。
身为唯一一条被衡暝君亲手养大的蛇,玄狰显然是很懂怎么侍奉主人的。
他心里骂了一声,把仇恨转移到主人怀里的女人身上,脸上微笑道:“属下遵命。”
话音刚落, 就看到把脑袋埋在主人颈窝里的小姑娘抬起头,惊讶地瞅了他一眼。
瞅瞅瞅,你瞅啥?
没见过下岗的魔君吗?
玄狰真的气得牙痒痒,他越是气,面上的笑容就越从容,仿佛他真的不慕名利、人淡如菊,由于装得太像那么回事了,连原本因为坑了他而内疚的白秋,都以为他真的不在意这些。
白秋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她还以为他是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唯利是图的坏魔呢!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度,这么忠诚!是她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越是如此淡然,白秋越是过意不去啊!
她忍不住坐直,注视着青烨的眼睛,软声劝他:“我觉得玄狰做得挺好的啊,青烨,若你做了魔君,魔域的这些魔,可都归你管辖,这么多魔,管理起来多累呀?魔域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务,可都需要你亲自处理了……”
青烨最怕麻烦了。
他是个连动都懒得动的人,让他做魔君,别说处理事务了,估计汇报事务的魔一进来吵到他老人家,下一秒就会被他杀了。
青烨冷哼道:“不处理事务又如何?”
白秋:“……那魔域会大乱的吧?”
他抬眼,冷漠地靠着身后的椅背,黑眸里透着漫不经心的孤傲。
一副“魔域乱不乱干我何事”的冷漠。
白秋:“……”
得了,这位大佬根本不在意魔域灭不灭,世界末日都跟他没关系,他反正就是想让别人认识她。
白秋其实也不用关心别人怎么样,如果她有青烨一半的铁石心肠,大可仗着他的宠爱肆无忌惮,将全天下人踩在脚下。
只可惜她这人还是讲点道理的,除了自身难保之时,像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无缘无故害了别人,她心里也不会舒坦的。
那还能怎么安抚这位暴君呢?
她灵机一动。
白秋下定了决心,忽然悄悄探到青烨耳边,仿佛是害羞一般,踌躇了一下,与他说悄悄话:“青烨,其实,我之所以不想做魔后,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
她说到此,面上染上一丝红霞,软声道:“因为我觉得,若我成了魔后,便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嫁与你了,我们人间有个习俗……”
“女子若是嫁给喜欢的郎君,当天是要洞房花烛的,这是很重要的事。”
她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青烨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扣着她腰肢的手微微一紧,怀里的人低低叫了一声,又怕还不够说服他,又蛊惑般地在他耳畔撒娇道:“我想……嫁给青烨,和青烨洞房。”
她像个勾人的妖精,就这样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怀里,在这宽敞华美的宫殿之中,如同向君王邀宠的美人,柔弱无骨。
白秋知道,他现在不会真的碰她的。
魔气入体对他们敲响了警钟,即使有法宝护体,双修对她来说也很危险,单纯来自力量上的悬殊,强弱之间的区别。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铤而走险的羊,在狼口反复试探,不要命了。
她赌的是这只危险的狼会不会守住诱惑,突然发狂,把她拆之入腹,彻底摧毁她。
“想让青烨带我双修。”她说。
话音一落,腰肢突然巨疼,简直要被他给活生生勒断在怀里,抱着她的人用力地把她掐在怀里,一只手按上她的脖子,手里的力道也极大。
不是掐她,而是发泄地般地摁住揉捏,白秋感觉他恨不得把她揉碎了。
她心跳骤快。
“不行。”意识混沌间,青烨的嗓音带着恶狠狠的语气,贴着她的耳畔,冰冷的呼吸刺激着颈间的肌肤,“等你好些,才能双修。”
她觉得自己得逞了第一步,顺势道:“那我想将第一次,留在与青烨结成道侣的时候,所以青烨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他闭了闭眼睛,沉声答应。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她抱的更紧。
可算说动了,白秋松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太难了,其实她也不是很传统的人,如果真的喜欢到极致,决定与他在一起一辈子,她是不介意与他双修的。
就是难免觉得郁闷,怎么从牵手,到亲吻,双修,都是她主动说。
白秋还没来得及多在心里吐槽几句,就听到他继续不依不饶道:“但必须有个名号。”
白秋:“???”
后来在白秋反复的劝说之下,青烨终于愿意稍微迂回一下,从封后大典变成了给她单独取个名号,可以不罢免玄狰的魔君之位,但是一定得让她有个名分。
玄狰立即召集所有魔将商议,给白秋取个什么名号比较好。
衡暝君的女人,在魔域地位不一般,叫魔x,自然是不符合她正道的身份,叫xx仙子,又似乎有些违和。他们从早上商讨到晚上,其正式程度,活像是古代皇帝拟年号一样,恨不得再算一算八字。
当事人白秋:“……”
“又魔又仙,还得地位高,叫魔仙女王得了。”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慢悠悠地吐槽了一句。
一边站着的女魔修正在给她梳头,闻言倒是认真想了想,随即微笑着赞叹道:“姑娘好生聪慧!这称呼又贴切您的身份,又霸气高贵,比他们想的都好……”
“噗。”白秋一时没忍住,呛了一下。
你是认真的吗?她在反讽听不出来吗?
求求你们了,她真的只想叫白秋,简单直白,父母给取的名字,多好啊!
眼见那女魔修一边念着“魔仙女王”,一边放下了梳子,恨不得立刻就出去向玄狰提议,白秋手忙脚乱地拉住她,头疼道:“我开玩笑的!我真的是瞎说的!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还魔仙女王呢,白秋脑补了一下自己童年看到的各种尴尬画面,又硬生生起了身鸡皮疙瘩,尴尬到恨不得撞墙。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画风乱入。
打发走了过来伺候她的女魔修,白秋起身走出自己所在的小阁楼。
她今日还留在天照城,等着玄狰和那些魔修商议出什么结果出来,青烨做事没耐心,一旦心血来潮地要干什么,就恨不得立刻昨晚了回去瘫着。
这偌大的宫殿如同人间的皇城,静悄悄的,虽是魔域,却有阳光洒入其中,白秋推开窗子,便感觉周围暖洋洋的。
青烨不喜阳光,而且算算日子,他的旧疾又有发作的迹象,正好天照城有魔域天然形成的魔泉,白秋非让他泡在那里疗伤,为此又继续许诺,晚上给他随便缠着玩。
魔泉魔气太重,她不适合留在那里陪他,便被安置在了此处。
白秋忽然想四处走走。
她走出阁楼,身后跟过来三四个魔修,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个个都是金丹期的修为,在白秋眼里,也算是极为厉害的大佬了。
她沿着长廊四处转了转,看到天上时不时有黑色的魔气闪过,是那些元婴期以上的魔修出没于天照城,魔域的王城,寻常的修士是绝对闯不进来的。
白秋还记得自己从前在灵云宗的时候,听别人惊叹地说过玄灵派化神期剑尊的风光事迹,其中之一,便是孤身闯入过天照城,即使这样,还是受了一些伤。
可见天照城在正道修士的眼里,只能是有去无回。
玄狰的修为好像很高,她听说魔域昔日的几位魔王都有化神期的修为,能杀了化神期的魔王,玄狰至少也应该比他们高出一个大境界,那便是合体期了。
的确是很强。
虽然这条怂蛇,怂起来真看不出是个大佬,可白秋也知道,如果不是看在青烨的面子上,魔域随随便便拉出一个魔修出来,都能将她当成蝼蚁一般碾死。
“白秋!”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白禾。
白秋闻声转身,白禾快步迎了上来,笑道:“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白秋身后的魔修原本戒备起来,看白禾如此熟稔的动作,便迟疑着没有制止。
白秋疑惑道:“你怎么过来的?”
她不是被留在了禁地吗?
白禾笑道:“因为你在这里嘛。那些魔修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当然不会为难我,说是怕你一个人呆在这里闷,就带我过来找你了。”
白禾说着,转身看了看四周,疑惑道:“衡暝君不在吗?”
白秋:“他正在疗伤,我独自在这里看看。”
白禾点了点头,笑道:“那正好你一个人无聊,我陪你走走,这天照城真的好大呀,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白秋倒是第二次来了,她第一次不是那么愉快,还是被玄狰抓过来的。
只不过白禾居然会被送过来,白秋倒是有些惊讶。
白禾亲昵地揽住白秋的胳膊,这是个极为熟悉的动作,白秋也不再多想,和她一起四处走走,走着走着,白秋就发现好像越来越偏僻了,万一青烨出来,发现她跑这么远,说不定又得不高兴了。
白秋忍不住对身后的魔修道:“你们带路,先回去吧。”
话音一落,白秋便感觉脖子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冰冷的,坚硬的,锋利的。
是剑的感觉。
她背脊瞬间僵住。
白禾站在她身后,冷笑道:“你不用回去了,随我走一趟吧。”
“念在你不曾主动害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这几个金丹期的魔修,可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嗓音……赫然是个男子。
白秋的心骤然跌入谷底。
42、替身
白秋背对着那人, 背脊紧绷。
那把冰冷的剑靠在她的颈间,不带任何犹豫与怜悯,她略动了一下, 冰冷的剑锋便在脖颈上留下一道划痕。
那几个魔修立刻动手了。
白秋只感觉脖子上的那把剑绕着她的脖子一转,继而她被男人摁住了肩头, 被强行钳制在他的怀里, 随着他的动作后退, 她能感觉到身后人内敛的灵气,颈上的剑抽走轻轻对着魔修一划,强横的剑光刺目耀眼。
便将他们全都击溃。
诚如他所言, 这几个金丹期的魔修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他到底是什么修为?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
化神期独闯天照城都岌岌可危, 毕竟同为化神期, 魔修的实力是在正道之上的, 一旦被发现,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敢闯进来抓她, 想必天照城比他修为高深或是平级的少之又少,看这一招秒杀的姿态, 白秋甚至觉得可能是合体期。
合体期?!
与魔君平级的实力,如今正道凋零, 顶级宗门的掌门也未必有这个水准, 药王谷长老文禹, 入魔前也是屈指可数的化神期, 像灵云宗,也只是个靠着灵脉法宝崛起的小宗门,掌门甚至连化神期都没有……
这到底什么来头?白秋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种人?
她强行镇定,淡淡道:“你既然来抓我, 便是知道我是衡暝君的什么人,衡暝君就在此地,你抓了我,若被他察觉,你便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你强,但你总强不过青烨吧?
她说:“我劝你现在放了我,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离开。你无论将我抓到哪里,他都一定会追过来的,他睚眦必报,到时候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又会牵连很多人无辜枉死,你愿意么?”
识相的,就不要挑衅衡暝君。
白秋觉得自己很通情达理,可身后的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低头凑到她耳边,笑道:“你以为,我没有对付他的办法么?”
“小姑娘可别太天真了。”身后的人淡淡道:“说来,还得多谢他杀我一次,否则我怎会魂魄归位,恢复前世的记忆和实力,记得怎么对付他呢?”
前世?
杀了一次?
他是……原书男主江文景?!
白秋一惊,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用法器捆住了双手,他搂着她的腰肢,带着她冲了出去,合体期的修为来去无踪,所过之处的魔修被剑气迅速杀死,顷刻间闯出一条路来。
白秋就这样被他极快地带出了天照城,天照城的结界被割破的刹那,白秋感觉到身后汹涌而至的凌厉杀气,是玄狰亲自追了出来。
“呵。”江文景似早有准备,轻蔑一笑,抬袖拿出一个法器,轻松地挡住了玄狰的进攻。
玄狰目眦欲裂,“放开她!”
江文景翩然立在虚空之中,冷漠道:“我玄灵派身为正道之首,自有肃清叛徒之责,想要救她,可让衡暝君拿命来换。”
“说来,衡暝君也是我玄灵派的叛徒,玄灵派放任他为祸至今,如今也该肃清门庭,替□□道。”
说完,他便带着白秋迅速离去。
白秋被江文景抓去了玄灵派。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天下第一仙门玄灵派,玄灵派千年前便是世间最强的宗门之一,如今虽不如昔日锋芒,宗门占地却极为广阔,山峰绵延千里,落霞缤纷,如水墨云烟,灵气充沛。
只是近一半的主峰都有些残破不堪,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像是刚经历完一场大战,白秋猜,青烨之前为她夺法宝,夺的便是这个玄灵派的。
他孤身闯入玄灵派杀人夺宝,还杀了玄灵派弟子江文景,与玄灵派仇怨极深。
但江文景的话有些奇怪,白秋还没来得及捋顺关系,便被江文景丢进了一个陌生的大殿之中。
她站立不稳,又被人压着胳膊跪了下来,有人冷斥道:“老实点!”
白秋心跳如擂鼓,勉强稳住心神。
她觉得今日自己可能有点凶多吉少。
殿中站着许多人,像是等候已久,见江文景归来,为首那人赞叹道:“师祖修为高深,入魔域如无人之境,竟亲自从衡暝君身边抓来这妖女。”
江文景冷声道:“千年前我重伤濒死,魂魄离体,才放任青烨胡作非为至今,如今便不能再任由他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那些长老闻言,纷纷露出喜色来。
原本玄灵派早就不是衡暝君的对手了,当初那些前辈们,死的死,飞升的飞升,如今留下来的没一个敢对付衡暝君的。
本以为今后都得如此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没想到昔日天赋异禀的大弟子竟是师祖转世,如今可算有了个主心骨。
有人迫不及待问道:“既抓来了这妖女,又当如何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白秋身上。
有人冷哼道:“这等平平无奇的修为天资,若是在我派,连修炼的资格都轮不上,只有皮相堪称妖女。”
白秋心道,老娘长得美也是本事,有本事你长一个看看。
有人说:“留着也无用,此女判出师门,危害世间,已与魔修无异,不如就此格杀。”
她只亲自动手杀过二人,一个是师姐,一个是掌门,都想要她的命。
这便叫魔修了么?
还有人提议道:“不如将她洗去记忆,为我们所用,或许能有利于我们早日除掉那魔头。”
失忆又不是失智,她也不会为你们所用。
白秋低着头跪坐着,漠然听着他们对她的审判,心里冷笑不已。
身边掠过一缕衣袂,江文景来到她身边,弯下腰来,手指钳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白秋和他对视,她看到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配着陌生的神态,他这一番魂魄归位,身体也成了前世的那个,果然今非昔比。
这张脸……是梦中她见到的那个。
送天玉蝉之人?!
她震惊地打量着他,他也冷漠地观察着她,许久笑道:“此女肖似我一个故人,当年青烨为她入魔,千年后身边的女人,也有她的几分神韵在,可见他还是念念不忘。”
白秋:“???”
你妈的,那不是她的前世吗?
江文景带着几分嘲讽地看着白秋,宛若看着一个可笑的替身,他的表情太正经了,甚至让白秋自己都忍不住怀疑,到底是她搞错了,还是这人在这儿瞎找存在感。
她怎么可能认错自己呢。
梦里自称妈妈的也没几个吧?总不会是茫茫人海中另一个与她性格一模一样的人也穿越了,还好巧不巧地也遇到了青烨吧?并且还和她拥有一样的习惯?无师自通给藤浇水?
太扯了。
白秋反正不信,她也不觉得青烨是找替身的那种人,更何况……因为皮相相似所以在一起什么的,更扯了。
大哥,您知道她和小哥哥是网恋认识的吗?
三年呢,没见过面呢,甚至第一面还没认出来呢。
这人三米之外人畜不分,不认错人就好了,替身?您搞笑呢吧。
白秋原本有些难受,担忧这一回自己凶多吉少,也担心青烨,可被江文景这么一说,她眼里的恐惧一扫而空,反而露出了点儿看智障的眼神。
一脸“你就编吧”,把江文景看得愣了一下,随即他冷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江文景直起身,拂袖吩咐道:“将唐棠带过来。”
须臾之后,一道女声从白秋身后响起,带着欢喜雀跃,“师兄!你找我呀?”
一边的长老斥道:“棠儿!不得无礼!”
一道轻盈的风从白秋身边掠过,来着是个娇小可爱的白衣女子,原本满脸喜色,闻言收敛了表情,弱弱地改口:“噢,见过师祖。我只是,还没习惯……”说着,她忍不住嘀咕道:“师兄变成师祖,可在我眼里,也还是师兄啊……”
江文景微笑道:“无妨,你若改不过来,叫师兄也可以。”
唐棠闻言,朝他粲然一笑,“果然师兄是最疼我的!”
此时,她似乎才发现跪在那儿的白秋,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啊”地叫了一声,惊讶道:“你……你不就是那天在灵云宗,和那个魔在一起的人……”
她这么一说,白秋也想起来了。
那天青烨把别人错认成了她,后来他很快就察觉了,白秋也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想想,眼睛对青烨而言,不过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他这样的大佬,大可以用气息感受一切,为何会认错,大抵她们的气息也有重合之处。
如今再仔细看看这个唐棠,白秋发现她长得的确有些像她。
像她,性子活泼,气息相近,白秋对她的第一印象挺好的,如今越看越膈应。
像,又不是那么像,气质上是有区别的,可一颦一笑总有神似。
白秋感到莫名的恶心,可她又知道,这人之前与她并不认识,也不可能刻意去模仿她。
她冷笑着,看向江文景:“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这位姑娘才是衡暝君一直在找之人?我只是个冒牌的?”
白秋原本不想多说什么,如今也忍不住生气起来。
她扬声道:“你们与衡暝君有恩怨,各显本事便是!何必耍这些手段?你以为我会信你们这些把戏?”
江文景嘲讽地看着她,淡淡道:“当年我那位故人死时,我收集她的魂魄,重新养育成唐棠,唐棠便是她的转世。”
“她自然是真的,你自然是假的。”
“这些年来,玄灵派将她养育成人,一是补偿我当年对她的亏欠,二是为了防备着这一日。”
白秋抿紧唇,冷冷地瞪着他。
她反正不信。
江文景转身,拂袖道:“将她带下去,关入广虚境,让广虚境的灵气洗去她身上的魔气,净化她体内的戾气。”
白秋被人抓着胳膊站起来,被拖出大殿之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唐棠。
的确熟悉。
可不是她,绝对不是。
43、前尘
广虚境乃是幽泽深处的隐蔽秘境, 是玄灵派最有名的禁闭之地。
其中灵气充沛,混着些许至纯的幽泽之气,可压制世间一切魔气, 若是魔修,一旦被关在里面, 便可能魔气衰竭而死, 即便是是正道修士, 在里面都难免痛苦不堪。
白秋被夺走了玉佩和玉简,被锁链捆着双手双脚,被迫泡在广虚境的寒池中。
她与青烨日夜在一起, 身上染了不少他的魔气,一旦进入此处, 便感觉这里浓郁的气息侵蚀着五脏六腑, 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血液全都抽干净。
白秋感觉四肢抽筋一样地疼, 在寒池里拼命挣扎着,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却丝毫不能从里面爬出来。
疼,极疼。
疼得魂魄都要裂开了一样, 恨不得活活疼死过去。
额上全是冷汗,四肢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白秋脸色苍白地趴在池边, 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几年, 即使受过无数委屈, 却也从未挨过这样的惩罚, 这一痛几乎让她差点哭出来,可她死死咬着牙根,将舌头咬出了血,也不肯流一滴眼泪。
她不会让那些人得意的。
痛到极致之时, 甚至好像昏死了过去,可疼痛让她又不能彻底失去意识,意识如云海一线,在即将溺毙的痛苦中挣扎。
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昏昏沉沉,抓着铁链,脑海中蓦地浮现一缕奇怪的景象。
在这个寒池里,她抓着铁链拼命挣扎,身上涌动着无数的魔气,她在哭泣,在惨叫,在求饶,寒池上弥漫着血水,她企图咬舌自尽,却无法死去。
痛苦,又崩溃到了极点,恨意和绝望充斥着心脏,眼睛里泛着血红,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疼已经不知道是来自记忆中,还是来自身体上的痛。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甚至看不清水面上有没有飘着自己的血。
白秋一动不动地挂在锁链上,手脚轻微地抽搐着,就在此时,一股暖流自头顶传来,让她身上的疼痛微微减轻。
白秋清醒一分,有了一丝力气,艰难地抬头,看到面前出现一双云纹白靴,微微往上,露出熟悉的那张脸。
“宋师……兄……”她动了动唇。
宋颜站在寒池边,将手从她头顶挪开,叹道:“师妹。”
“师妹,今日你受苦了。”宋颜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手指干燥而温暖。
白秋记得这一丝温暖,当年她还那么小,也是少年蹲在她面前,给了她温暖的食物,把她牵回了灵云宗。
白秋一直觉得师兄是很好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可她又凭什么受这份苦?
她眼神不甘,宋颜也知道她的委屈,但他低声道:“师妹,魔就是魔,不管这个魔待你如何,他都是魔。”
“他待旁人残暴,视人命如草芥,世间一切都宛若他的玩物,哪日他若对你腻了,也能随时杀了你。”
白秋抿唇不语,眼睛里写满了倔强。
宋颜柔声道:“所以,你莫要再跟在他身边,等过几日,师兄为你说情,让玄灵派放了你。然后师兄便带你离开,远离这一切。”
白秋张了张嘴,哑声道:“我喜欢他。”
宋颜微微一怔,久久地盯着她,惊疑不定,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喜欢上衡暝君了?!”宋颜蓦地起身,来回踱步几回,又转身看着她,沉声道:“师妹,师兄知道,你自小吃了许多苦头,旁人待你不好,你便极为重视待你好之人。”
“可你要想清楚,他待你好,未必是情是爱,你喜欢他,也未必是真正的喜欢。”
“你或许,只是渴望有人待你好。”宋颜重新蹲下来,注视着她,低声道:“师兄也真心待你好,只是这些年来不曾多照顾你。”
“师兄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曾和师兄开玩笑,说师兄这样好,何不将道侣的位置留给你,莫要便宜了旁人……”
“师兄今后,也能待你更好。”
宋颜温柔地按着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如蛊惑一般,一字一句,耐心地哄着她。
白秋垂下眼。
不管他怎么说,她都是坚定的。
小时候的玩笑话,半真半假,也许她曾经依赖过师兄,可对他,她只有感激和敬重。
她坚定地摇头,慢慢将肩,从他的手下抽离开。
“不一样。”
面对青烨时,她想亲吻他,抱着他,想与他成为世上最亲密之人。
“我只要他。”
那日她想逃离他身边,如今她想和他在一起,她就是这么不能审时度势,就是如此倔强,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前她因他是魔而不信他,但只要信了他,她就会坚定地走下去。
宋颜没想到她还是如此倔强,怔在原地,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紧捏成拳。
他无奈地摇头。
“罢了,你若不死心,便让你亲眼看看……”
宋颜拿出袖中的窥灵镜,蓦地拂袖,面前便呈现出另一处的景象,画面中的白衣女子,正是唐棠。
唐棠正站在玄灵派的山门入口处,笑盈盈地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宋颜说:“江兄说她才是衡暝君千年来的执念,你便看着,她若去找那魔头,他会不会为了她抛弃你。”
白秋紧紧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窥灵镜中的人。
她倔强道:“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青烨得知白秋被抓走的那一刻,整个魔域已没有她的气息。
他疗伤时一贯封闭五感,不听不看,小白那般在意他身上的伤,为此忙活了这么多日,他虽表面上不太配合,有些嫌弃的样子,但疗伤之时,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敷衍。
结束疗伤的刹那,他将神识铺展开来,有点儿想看看小白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看见。
他看到无数受伤或死亡的魔修,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连玄狰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小白不在。
青烨一步步走出去,走到了外面,黑袍迎着风猎猎作响,强大的魔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天照城,天色暗了下来,昭示了他滔天的愤怒。
玄狰慌乱地跪在他的面前,低声道:“是、是玄灵派的人幻化成白禾的模样,将白秋姑娘抓走,此人似乎是合体期的修为,属下被他拦住,没能救下她……”
话音一落,便被地底钻出的藤蔓死死地扼住脖子,玄狰一瞬间感受到了濒死的滋味,身后那些惶恐的魔修们见魔君受到如此惩罚,俱吓得肝胆欲裂。
玄狰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藤蔓松开了他的脖子,新鲜的空气涌入了肺里,玄狰喘息着,又惨叫一声。
他被硬生生斩断了一条手臂。
青烨漠然道:“在生出新的手臂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属下这便去领罚。”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主人,能保住命,玄狰便已算庆幸万分,他捂着断裂的手臂,忍着剧痛化为了那条巨大的蟒蛇,蜿蜒着离开。
青烨站在原地,转身看向玄灵派的方向,冷笑一声。
火凤凰再次冲出了魔域,这一次全然不如上次那般闲适自如,火焰席卷之处,无论是凡间还是各大宗门,所过之处皆化为一片燃烧的火海,整个人间成了一片炼狱。
天色阴翳,阳光被黑云遮蔽,火光却映亮了整个天空,混着无数的惨叫声。
众所周知,衡暝君入魔之后,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冷血残暴,毫无理智,没有正常人的情感,能将所有人拖入地狱,不计任何代价,唯一一个避开他的方式,便是小心翼翼地哄着他,不要招惹他。
更别提彻底惹怒他。
青烨阴沉冷戾的嗓音,缓慢地响彻在整个玄灵派的上空。
——“从我身边抓人,我今日必灭了整个玄灵派。”
——“立刻给我放了她。”
火凤凰围着玄灵派的上空盘旋,发出清越的凤鸣,火焰如同坠落的流星,砸在无数的屋脊之上,点燃了一片火海。
青烨站在虚空之中,双眸猩红,翻腾着血气,广阔的神识覆盖千里,却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
……不对。
有一缕熟悉的气息,极为微弱。
青烨蓦地往下掠去,衣袂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暗影。
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站在山门处,背影极为熟悉。
青烨悬起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还好,她没出事,若他们敢对小白动手,青烨今日必然屠尽所有人,他千年来未曾真正大开杀戒,如今头一次差点失去理智。
青烨微微敛眸,一步步走了过去,习惯性地伸手拉她。
“青烨。”女子转过身来。
唐棠自从感受到那股蛮横的气息靠近自己之时,便开始紧张起来,她还记得师兄交给自己的一切,还记得前尘珠里面记录的画面。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她前世亲手养大的小青藤,她是他爱的人。
她是他的执念,他不会伤害她的。
唐棠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人,明显看到面前的人微微一僵,目光陡然冷了下去。
“你是谁?”他皱起眉。
唐棠心跳极快,努力堆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来,“青烨,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唐棠啊。”
“千年前我的名字就叫唐棠,只是那时,我是一个女魔修,是我将你养大的,你忘记了吗?”
她试探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前尘珠里,她前世也喜欢这样拉着化形的他,他不喜欢被别人触碰,却总是给她拉的。
甚至会主动让她牵住他。
唐棠握住指尖冰凉的衣料,见他盯着自己没动,似乎被触动了某些记忆,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又试探着去牵他的手。
白秋晕了又醒过来,但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面前都是这个唐棠的画面。
唐棠和她不一样,唐棠生于最强盛的玄灵派,有师兄和师尊疼爱,活得无忧无虑,像个快乐的小公主。而她白秋,自小颠沛流离,后来成了外门弟子,又被人利用,跌跌撞撞至今。
青烨对她来说,仿佛成了救命稻草。
她看到唐棠抓住青烨的衣袖的刹那,便吐出一口血来。
她急火攻心,昏死过去,这一昏迷,又似乎看到了什么画面。
她看到自己泡在温泉之中,温泉温暖舒适,热气晕得她脸颊通红,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那条小藤蔓长大些许,便胆子大了不少,还有些淘气,时不时趁着她不注意,悄悄遛下架子,还会到处捣乱,不是弄倒椅子,就是打翻她的东西,比养猫还麻烦。
她猜,它定是个男孩子,否则怎会如此淘气。
那日她睡着,小藤蔓悄悄爬了过来,然后趁机钻进了水里,缠上了她的腰肢,还悄悄地蹭她柔软的胸口。
白秋一个激灵醒了,发现这藤蔓在做什么时,吓得尖叫一声。
“你这色藤!”她气急败坏地抓住藤蔓,它开始用力挣扎,却丝毫不能从她手里挣脱,她把它从身上抽下来,用力丢出去。
小青藤被砸在了石头上,似乎疼了,委屈地盘成一团,像一条蛇。
白秋连忙往下坐了坐,捂住胸口瞪着它:“虽然我是人,你不是人,但是你也不能趁机对我动手动脚的!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人了!”
小青藤似乎被吓坏了,又飞快地蹿过来,似乎想挂在她身上。
白秋指着它大喝一声:“不许碰我!”
小青藤僵住了,蔫哒哒地趴在地上。
她瞪着他,有些头疼,又自言自语道:“你这么调皮,又这么黏人,你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纯元仙藤有性别吗?你日后化形,千万得是个女孩子,否则我……”她想起自己被它蹭了胸,耳根染上一丝红霞,“我跟你没完!”
“如果你是男孩子,看女孩子洗澡,是要负责的!”
小青藤在地上动了动,似乎兴奋起来。
白秋:“……”
你有什么好兴奋的,她才不要嫁给一条藤。
白秋看它实在是太会装乖了,加上这又是植物……她洗澡被猫看了,也没见让猫负责的,这样想着,她又懒得和它计较了,对它勾了勾手指,“过来。”
小青藤“咻”地蹿了过来,缠住了她的手腕。
白秋语重心长道:“虽然你还小,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以后是可以化形的,所以不能把自己当藤,而是要把自己当人,所以不能随便往我身上蹭,也不能看我洗澡。”
“我是个魔修,可你是仙藤,正邪殊途,我也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但是你以后说出去,怎么着我都算你的家长吧?”
“你以后若是乖一点,或许我就一直陪着你啦。”
小藤蔓蹭了蹭她的手指,像是在允诺,的确是挺乖的,白秋又一本正经地点头:“不错,不愧是我养的小藤藤。”
“我先许个诺言,日后一定会陪着你的。”
“等你哪天不乖,我就再收回这个诺言,就不陪你了。”
“……”
白秋伏在冰冷的铁链上,又生生吐了一口血。
分明是可以洗清魔气的水,她却生生有了一丝入魔的迹象,因为心魔作祟,她越来越痛,可越痛,越清醒,越挪不开眼睛。
她盯着画面中的人。
等你哪天不乖,就不陪你了。
那小青藤后来成了她的青烨。
白秋看着唐棠将手探入他的袖底,小姑娘生得漂亮,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脸色,青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脸,似乎还深陷在回忆里。
他想不起来。
那些记忆零碎,他是可以想起来的,可是如今越想越是头痛,他渐渐感到排斥,直到面前女子的气息越来越清晰……
青烨蓦地闭上眼,重新睁开眼时,黑眸中的情绪恢复冷酷暴戾。
他眼尾血红,唇边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来。
唐棠一怔,下一秒,便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
“我再说一遍,小白在哪?”
唐棠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挣扎着,难以置信道:“青烨,青烨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才是当初陪你的人,你何必去找其他人?”
青烨冷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眼神轻蔑又讽刺。
是一如既往的,看不自量力的小菜鸡的眼神。
“不记得了,也没必要记得。”
青烨像捏着一个玩物,慢慢收拢五指,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始濒死挣扎。
他想起小白对他说过那句话。
她躺在床上,将头枕在他的胸口,认真地对他说,从前的忘记了不要紧,反正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只要记得后来的事,记得她就好。
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44、心魔
唐棠双脚悬空, 挂在空中,颈骨咯咯作响,踢蹬的双脚幅度越来越微弱。
她脸色泛青, 拼尽最后一丝意识,说:“你……杀了我……也不会找到她……”
“她……一定会死……”
握着她脖子的手蓦地一松, 唐棠跌坐在地, 大口喘息着,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因为强烈的恐惧,身子微微发着抖。
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前尘珠的景象是假的, 怎么会有人,明明从前对她如此温柔, 如今却冷血无情, 六亲不认, 甚至连求证都不用,直接就要杀了她!
明明是可以感知到魂魄的……
唐棠惊恐地看着他, 拼命地往后挪去,青烨一步步靠近她, 弯下腰来,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背流泻到鬓边, 隐在黑暗里的瞳仁泛着猩红的光。
那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唐棠惨叫一声, 被迫抬头看着他。
他阴恻恻道:“她在哪里?”
唐棠惊恐道:“我、我只知道……她被我师兄关起来了, 她背叛师门,协助魔族,正在受罚……”
“被关在何处?”
“是……是广虚境……”唐棠慌乱道。
“广虚境是什么地方?”
“广虚境在幽泽深处……”唐棠说:“被关在里面的人会被清洗每一寸经脉,痛苦不堪……”
那双眼睛越发冰冷, 仿佛融着刺骨般凉的雪,冰封千里,唐棠只感觉头发越来越痛,痛得她哭了出来,又哀求道:“我不想害她的,不是我要伤她的,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才是与你最亲密的人啊……”
青烨冷冷扯了一下薄唇。
他说:“你不是。”
说着,他抬手在她天灵盖上轻轻一拍,一缕黑色的魔气顺着涌入她的体内,掌下的女子痛苦地蜷缩起来,青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妄想取代小白,那她受了什么苦,我便同等回报给你。”
他这人睚眦必报,遇到让他不快之人,必杀之而后快,但杀人于他,不过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青烨素来怕麻烦,但今日,只想留着她慢慢折磨。
一想到小白此刻居然被那群人欺负了,他眉心便流露一丝焦躁。
狂躁,暴戾,又夹杂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情绪。
居然敢动他的人。
青烨将唐棠用魔气捆缚起来,手指一抬,便从虚空中抽出一把冰冷的长刃出来,锋利的刃锋刺破指尖,刀刃染血,嗡鸣不止。
这把原是魔域里把蛰伏的凶剑,凡是握剑之人,都会被魔气侵染失去理智,最终发狂而死,唯有魔气如此纯净,本身戾气与凶剑匹配的青烨,才能驾驭这把剑。
青烨的毒血,正好唤起它的杀气。
他握紧手中的剑,振衣扬袂,整个人浮空掠起,一袭黑袍如乌云蔽月。
顺着山门一路往上,所过之处,所有人一寸寸灰飞烟灭,空中的火焰还在不断坠落,将天空映成一片橘色,映入他漆黑的眼底。
他一路往前屠杀,血红色的剑影伴随着魔气,所过之处百草凋零。
只是单方面的虐杀,无人能拦他。
身后的唐棠狼狈得如同一只狗,被他拖拽着,痛苦地尖叫着,她的哭泣声只能让他更兴奋。
青烨走上玄灵派的主峰,站在那恢弘气派的大殿前,看着紧闭的殿门,忽然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狼狈的女人。
他笑着,眼底却全是阴郁之色,“怎么?堂堂玄灵派,看到自己的弟子快死了,原来也都是一群缩头乌龟。”
“千年前围剿我的气势呢?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们尽可伤害小白,看是她先死,还是我先屠尽玄灵派。”
青烨的声音带着某种癫狂,一字不落地传进殿中诸位长老的耳中,他们看着窥灵镜外的魔头,眼中纷纷露出惊惧之色,有人忍不住道:“他实在是太强了……”
“我派昔日卷宗中有记载,纯元仙藤,天性纯净,受天道点化,修为精进异于常人,一日千里,登顶至尊之位,原是天道定下的仙,渡劫指日可待。”有人叹道:“只可惜,却因为一个魔修走上邪魔歪道,而且一意孤行。”
“是玄灵派培养了这个最强大的敌人。”
“就怪时机不对,他在玄灵派清修数百年,清心寡欲,孤高矜持,仙藤天生无情根,谁知他早就暗中生出了情根。”
“师祖当年与诸位前辈合力剿除他,只可惜那时他失去理智,修为已非常人,谁也无法杀掉他,反倒是我们死伤无数,三百年内无力对抗魔族。”
“……”
说到此,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当年都未曾出生,那段传说,只记载于少数幸存的宗门的卷宗之内,但仅仅只是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也仍旧让人觉得心惊。
“唐棠分明是那魔修的转世,为何对他无效?”唐棠的师尊终于忍不住上前,看着画面中满身是血和泥的女子,不忍道:“便这样不救唐棠么?”
“师弟不必担心。”坐在主位上的掌门忽然开口,微微一笑道:“这魔头记忆丢失大半,师祖之前也考虑过这个情况,我们还留有后手。”
“便让他去找那个白秋。”
“广虚境能进,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
广虚境内,白秋看到青烨掐住唐棠的脖子之时,便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昏迷过去。
她之前是强撑着意志,不肯向这痛苦妥协,可看到他不曾辜负她的期待,不曾践踏她的真心,她便真的不在乎了。
疼就疼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秋不在乎,她这人又倔又感性,只吃软不吃硬,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曾抛弃她,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就算是死,她也知道,他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不像从前,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她,她就活该是低贱的外门弟子。
此生遇到这样一个人,就算是魔又怎么样?
她闭上眼,脸颊贴着冰冷的铁链,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要被冻住了一般,直到听到一声巨响,鼻尖袭上一丝熟悉的冷香。
香气混着浓烈的血腥味,白秋遽然清醒。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
……正好对上青烨血红的双眸。
她看着他,他也正看着她,一眼便看到她此刻正在受着怎样的折磨,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
黑色的衣袍不染一滴血,手中的凶剑却滴着血,血混入泥土里,冒着丝丝黑气,幽泽之气似乎感应到了有魔的闯入,朝青烨扑去。
——小心!!
白秋张了张嘴,嗓子却哑得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看到那股无形的气流刮向青烨,他手中的凶剑更快,无数道剑气割裂了所有的气流,发出嘶哑的破空声。
那些幽泽之气无孔不入,被凶剑抵挡片刻,却顺着剑柄蹿入青烨的指尖。
他动作微微一滞,杀气却蓦地大增,将周围的幽泽之气粉碎。
他晃了晃身子,一道黑色的纹路顺着脖子,缓慢地蔓延上来,那些焦黑的藤蔓在他身边蠢蠢欲动。
……这是旧疾发作的征兆!
白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却看他重新抬起眼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他的动作微微一滞,脑海中刹那闪现陌生的一幕。
有谁趴在池子里奄奄一息,看不清脸,周围的气息却让他感到如此自然和亲切,她从头到尾都如此贴合他的心意。
那人在哭,在惨叫,在挣扎,眼泪混着刺骨的池水,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青烨,青烨,我没有杀人。”
她是这样跟他说的。
他那时在做什么?
青烨不记得了,这一刹那,眼前的一幕与过去重叠,模糊的脸有了清晰的容颜,是小白的脸,她疼哭了,满眼含泪地望着他,像是委屈到了极点。
他朝她走了过去。
回忆中,他走了过去,现实中,他也走向了小白。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斩断了这锁链!
白秋看着他一步步走过了过来,越是靠近这寒池,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
她死死瞪着他,想要用眼神阻止他,他却一言不发抬起剑,手中刀锋一转,白秋只感觉手脚上缠绕的铁链一松,整个人顺着池水滑落的刹那,被他抓着手腕,拉了出来。
他轻蔑一笑,是一如既往地高傲自信,“小白,你以为这些能奈何我么?”
她太轻了,他一只手就能捞出她,另一只手将剑插入泥土里,腾出手搂住她的腰肢,把她腾空抱着,紧紧地按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冰冷的怀抱,于她,却极其温暖。
她一抱到他,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抱紧他,努力往他怀里蹭去,越是熟悉的怀抱,越是控制不住压抑已久的委屈。
滚烫的眼泪便齐齐涌了出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让他微微一僵。
可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这半日之内的害怕,便闻到了一丝焦糊之味。
白秋愕然低头。
她满身是水,那些水触碰到他之时,发出黑色的烟雾和“滋滋”的声响,像是火遇到水,发出剧烈的碰撞。
白秋看得心惊,想起这水的特殊之处,用力挣扎了一下,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却被他用力按着后脑,他的手指异常用力,骨节泛着青白,暴露了些许难受,却还是尽力按住她,用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发。
他垂目,看着她湿漉漉的发落在他的指尖,接触到水渍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他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来,“雕虫小技。”
身后传来男子冷淡的嗓音:“雕虫小技?这里的幽泽之气,可杀世间所有的魔,你即使是渡劫期的魔,在此地,被幽泽之气的影响之下,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青烨眸色一沉,转过身来。
白秋听到江文景的声音,就开始挣扎,却被青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背脊。
“别动。”他低头对她道:“还嫌伤得不够重么?”
白秋在他怀里老老实实不动了,低头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痛的。
江文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又瞥了一眼那狼狈的唐棠,倒是颇为出乎意料。
他说:“你会变心,我倒是没想到。”
当年他为她入魔,震动整个修真界,放弃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飞升,谁也无法理解他。
江文景那时也极为震撼。
在玄灵派,即使青烨化形之时,江文景早已有了两百多岁,可在天资之上,他望尘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修为大增,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一剑震烁八荒的顶尖剑修。
无论是学什么,他都是极快的。
从妖修、法修、符修、到剑修,得此天道眷顾,世间一切不过是为他铺路而已,这样的强者却落于玄灵派,各大仙门只能对此望洋兴叹,羡慕嫉妒不已。
就是这样的人,唯独无情。
仙藤无情,所以一开始,他是修的无情道,可他六根不全,道心未满,无法飞升。这件事被所有人知晓之时,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惋惜,江文景还记得那抹孤冷的白衣身影,站在那儿,谁也无法触碰到他。
他能动情,便是违背天道。
连江文景都曾想过,此人当年他高攀不上,望尘莫及,偏偏自甘堕落,混到如此田地,为了一个情字,成了不人不鬼的魔灵,也只是咎由自取。
所以他如今居然对唐棠弃之如敝履,江文景是真没料到,不过他却笑了笑,丝毫不曾心虚,看向他怀里的白秋,“你倒是得赢了这一局,不过,和魔灵在一起,可没什么好下场。”
“魔灵永世不得超生,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他,让他恢复记忆,得到救赎。”
“你不是觉得唐棠是假的么?还如此喜欢这魔头?”江文景笑道:“不如让他恢复记忆,让他得到救赎,不再受这痛苦折磨。”
他极为懂得攻心。
白秋被青烨按在怀里,看不清江文景的表情,可她知道,他是在跟她说话。
她的确是想救青烨的。
白秋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胸腔内涤荡的心魔,她感觉此刻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只要听到江文景的声音,她脑内仿佛衍生出了第二重人格,在疯狂叫嚣着“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白秋双眼微微泛红,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原来入魔的感觉,就是成为强者的感觉,报仇的杀意可以给予人从未有过的力量,甚至让她产生可以报仇的错觉。
她按捺不住杀人的欲望了。
白秋蓦地从青烨怀里挣扎出来,甚至想拔青烨的那把凶剑,被他抓住手腕。
他皱眉看着她,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抬手在她后颈一按,“凝神。”
白秋喘息一声,努力凝神,眼中恢复一丝清明。
操。
她在心里骂了一声,转过身来,第一次气急了忍不住骂人:“关你娘的屁事,真吃饱了撑的,臭煞笔。”
江文景:“你!”
白秋冷冷瞪着他。
青烨看她如此,显然是差点一脚踏入魔道,他越发暴躁。
他费劲给她夺宝,怕伤着她,这么费心思不让她入魔,哪里来的蠢货,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青烨幽深的目光一划,落在了一边的唐棠身上。
他直接抬手,唐棠尖叫一声,被魔气拽了过来,青烨抓着她的脖子,朝她体内注入一丝魔气,直接将她丢进了身后的寒池之中。
进去吧你。
“哗啦”一声,是落水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声。
白秋:“……”她没料到青烨说出手就出手,一下子看呆了。
“唐棠!”江文景微微一惊,没想到青烨这么卑鄙,面色冷了下来。
青烨朝他抬了抬手指,懒洋洋一笑。
“下一个进去的,就是你。”
45、道侣
直到如今, 幽泽之气侵蚀着青烨的皮肤,扰乱他体内的魔气,他仍旧闲适如故, 像是丝毫不将这样的疼痛放入眼里。
白秋是担心的。
她此刻浑身湿透了,衣裳还在往下滴着池水, 身体仍旧十分虚弱, 又疼又寒冷, 她如今险些被折腾了半条命去,连她都尚且如此,更不能想象, 青烨此刻又是什么感觉。
他还要挑衅江文景,白秋深知江文景此刻的实力非比寻常, 也怕青烨太逞强, 到时候旧疾又落重了。
偏偏这人连撂狠话都是漫不经心的, 猖狂到了极点。
白秋忍不住唤了他一声:“青烨……”
青烨抬手,对身边的白秋加了一个黑色的结界, 对她沉声道:“站在此地,不要乱动。”
话音一落, 便拔起地上的剑,骤然朝江文景冲了过去。
他的影子仿佛瞬间成了无数道虚影, 看不清哪个是他, 仿佛整个广虚境, 都笼罩在了黑暗的气场之下。
江文景冷哼一声, 也拔剑迎了上去。
刹那间血光黑气弥漫,混着刺目的白色剑气,涤荡开震人五脏六腑的强大灵气,天地骤暗, 白秋只听到刀剑相接的声音,刺啦一声,不知是谁割破了谁的衣裳,白秋看得心惊胆战,根本看不懂他们的打斗。
渡劫期和合体期本就差了一个大境界,期间鸿沟如同天堑,按理说,青烨秒杀江文景轻而易举,但他一时未曾得手,便说明江文景之前说对了,在广虚境之中,青烨被影响,修为削弱不少。
可真是好心机,利用她将他骗过来,便趁着他最弱之时,一举灭了他。
白秋冷笑,伸手碰了一下这弥漫着黑气的结界,发现触感坚硬如玻璃,将她牢牢困在了原地。
白秋索性盘膝而坐,闭目调息疗伤。
她不看不想,越是万分紧迫,越是全神贯注。
她相信他打得过江文景的。
结界外,青烨的动作越来越慢,原本受了伤的江文景察觉到了对方的破绽,手中法诀一捏,一道罡劲剑气迎面而来,青烨手中力道一泄,直接抬手,硬生生接了这一击。
他唇角溢出了血,苍白冷漠的面容上,唇红得几近妖媚,越是疼到了骨子里,上挑的眼尾仍旧兴奋异常。
他抬手,瞥了一眼掌心的血痕,扯动薄唇,冷嗤一声。
“在这里,你不是我的对手。”江文景怜悯地看着他,说:“可惜当年你无人能及,如今却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杀了这么多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青烨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头大笑一声,眼神越来越阴沉,周身戾气恒生,“杀人?你的手又是干净的么?你便不曾杀过无辜之人么?当初你杀——”
他杀什么?
青烨的话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如同斑驳的白墙,一时怔住。
这最后四个字是下意识出口,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仿佛那件事是他应该记得的。
但他忘记了。
江文景看出了他此刻的僵硬,笑道:“怎么不说了?我杀了谁?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当年杀的人,便是被你亲手丢下寒池的唐棠,她就在你身后。”
江文景怜悯地看着他:“只可惜,你忘了,你连自己为何而活都不知道。”
“你非但忘了自己不死的执念,还辜负了你昔日豁出性命都要保护之人,因为你不记得,你当初是如何被她悉心照顾的。”
“你若恢复记忆,会不会后悔呢?会不会转而杀了白秋呢?”江文景抚着下巴,微笑道:“我倒是有些期待呢。”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青烨体内的幽泽之气还是缓慢地发挥作用,他越来越虚弱,撑着剑站在原地,眼睫如凝了碎冰,眼神翻涌着戾气。
江文景再次缓慢地抬起了剑,指着他,淡淡道:“不过可惜了,可能我不会再给你恢复记忆的机会了。”
江文景左手手指轻抚剑身,神剑剑身泛出一道刺目的金色符文,浩瀚的灵气吹动衣袂,江文景骤然跃身而上,剑尖即将触碰到青烨的刹那,青烨忽然抬手,直接以手握住了那剑锋。
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滴落,血上缭绕着纯净的魔气,瞬间将那金色符文熄灭。
青烨的瞳孔猩红,闪烁着隐约的金芒,周围的魔气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盛,江文景试着抽了一下剑,抽不回来。
他瞪大眼睛,“你……”话音未落,青烨的手顺着锋利的剑刃,滑到江文景面前,骤然逼近的刹那,青烨右手成爪,隔着掌心的血,骤然捏住了江文景的脖子。
刹那间江文景喉间涌血,整个人随之往后一滑,青烨唇边掠起癫狂的笑容,“真是可笑。”说着,无数的藤蔓从地底钻出,捆住江文景的手脚,将骨骼勒得咯咯作响,江文景额上青筋暴裂,周身的灵气抵御着入侵的魔气。
他实在是太强了!
怎会有人在广虚境还能越战越强的?!这便是魔灵么?
江文景惊惧地盯着他,眼看就要被那藤蔓活活绞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剑锋一转,骤然劈开一道浩瀚金光,勉强从青烨的手中脱身,手插在泥土里,捂着脖子喘息着。
江文景心惊肉跳。
青烨微微往后一让,再次掠了过来,这一次他犹如虐杀蝼蚁,一剑刺穿了江文景的肩胛骨,在对方惨叫之时,剑刃在他体内一转,又生生拔出,插进了他撑在地上的手背中。
江文景痛苦地呕出一口血来,暗暗积蓄灵力,他知道,自己此刻如果再不拼尽全力一逃,一定会被这个疯子活活虐杀在此处。
这魔头,果然用一般的武力果然是杀不死的,必须从他的记忆入手……
江文景骤然拂袖,不顾手中的剧痛,硬生生从青烨的剑锋里抽出手来,凝聚了全身的灵力,和魔气发出强烈的碰撞——
狂风掠起,黑烟弥漫,第三道剑光突然割破黑暗,直袭而来!
宋颜出现在广虚境的瞬间,便看到江文景已经力竭败退,整个广虚境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扑面而来的魔气让宋颜都有些惊骇,但宋颜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法器,对准了江文景。
“去。”
宋颜护住江文景,飞身掠去,袖中掷出什么,穿透了浓黑的魔气,携着一道传音符,到了青烨手中。
“走!”宋颜握住江文景的手臂,身形瞬间消失。
黑雾散尽,广虚境内恢复平静。
青烨握着手中的瓷瓶,眼底血气翻腾,传音符在手中一寸寸化为灰飞。
——“幽泽之气侵蚀魂魄,此药可救白秋。”
他眸色幽深,戾气在一寸寸消弭,唇冷冷抿起,暂时没继续追杀他们。
宋颜将此物掷给青烨,便是料定他会先救她。
青烨蓦地转身,看向结界里的白秋。
小姑娘浑身湿透了,正盘膝打着坐,额上冒着薄薄的冷汗,眉心不自然地蹙起,脸色白得异常,紧紧抿起的唇间泛着一丝殷红。
他这等修为,一眼便可看出她现在虚弱到了什么地步。
江文景根本没对她手下留情,即使她不是魔,但按照她本来的修为和身体,若他迟来一会,她便会活活被折磨致死,等着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青烨走了过去,拂袖解开结界。
他慢慢在白秋面前蹲了下来。
带着血气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毒血被他提前拂去,触感冰冷,白秋颤动着眼睫,缓慢睁开眼睛,看到青烨同样苍白又渗人的容颜。
“疼么?”他问。
白秋犹豫一下,摇头,视线落在他掌心的血迹上。
他冷冷扯了一下唇角,“在我面前,不需要任何的伪装,疼便是疼,怕便是怕。”
他顿了顿,瞳仁里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又落睫道:“想哭也行。”
他不太有耐心,遇到有人敢在他跟前哭哭唧唧,定是烦躁到恨不得杀人的,原先他对她是感兴趣,不讨厌,喜欢与她呆在一处,也不嫌她烦,于他,便已算是极大的稀奇。
谈不上多爱,但如今看她这样,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疼惜,似乎也有些难过,连不屑一顾的嘲讽都不想说了。
他从未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原以为他既然默许,她便会放心哭出来了,谁知白秋定定地瞅了他一会儿,吸吸鼻子,摇头道:“不哭了。”
“青烨伤得这么重,我有什么好哭的。”她抿抿唇齿间的血气,又对他说:“谢谢你,青烨。”
他僵了一下,眯起眸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半晌,他扭过头,冷道:“有何可谢的。”
“谢你过来救我……”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又郑重道:“还有,这里,只有我可以握住。”
多谢你拒绝了唐棠。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崩溃,看见唐棠拉他的衣袖,说着那些话,不过如今冷静下来,稍稍压制体内的心魔,她大概是想明白了。
白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顿了一下,随即迟疑着回抱住她。
她说:“青烨,我好像比我想象的,更喜欢你。”
这种喜欢,不是来自这段时日的陪伴,而是日积月累的,从她捡到玉简开始,到无数次他听她诉苦,渐渐的,他便成了她心底唯一的温暖之处。
你瞧,他可是最残暴的魔啊,他是这样没有耐心、阴晴不定之人,千年来都不曾走出过一次魔域,可为了她,三番四次地来到人间,为她一路厮杀。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与这么多宗门为敌,被人如此针对,但如今惊险万分的生活中,有世上最强的魔为她不顾一切,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所以,她委屈,惊慌,但又感觉无所畏惧。
白秋紧紧抱着他,亲昵地蹭着他的鬓角,青烨的发间有一股冷幽的香气,带着夜的凉意,隔绝了那些血腥气,他任她抱了一会儿,才道:“先把药服下。”
这药他查探一番,的确只是珍惜灵植所制,没有掺杂别的什么。
可以抵御幽泽之气。
白秋点点头,青烨打开瓷瓶,她低下头,被他亲自喂进两粒药丸,她佯装咽下两颗,在他疏忽之时,忽然又凑到了他唇间。
他的唇上染着他自己的毒血,她猝然靠近,让他微微一惊,下意识张口说话,白秋的舌尖顶着其中一颗药丸,在他张口之际,飞快地推进他的唇间。
她唇上沾着他的血,在他惊怒的视线之下,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去,然后得意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一颗,青烨一颗。”
“胡闹!”他训斥道:“我何须疗伤!”
“你怎么就不需要疗伤了?”她嘀咕道:“你伤得比我还重呢。”
那也死不了。他皱着眉,对上她闪亮的眸子,这句话“死不了”却没说出口,唇齿间的药逐渐融化,混着血气流入喉间,药效的确神奇,让他感觉轻松些许。
青烨握紧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那把剑。
“走,去杀了他们。”他扬起眼尾,抬起下巴。
一剑劈开广虚境,青烨便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从他来时,周围的其他宗门便察觉到了不对,天下大乱,无数凡人被殃及,这只魔已经失去了理智。那些名门正派自然无法坐视不理,前来支援玄灵派的仙门数不胜数。
可只要来到青烨面前,便如同蚍蜉撼树,被顷刻间杀死。
如果逃,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这只魔灵被彻底激怒了。
整个玄灵派陷入一片尸山火海之中,凤凰在头顶盘旋,若非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这里被夷为平地也不稀奇。
鲜血染红了衣袂,无数的哀嚎声响彻在耳边。
白秋身上也全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她身子虚弱,可与青烨交握的手却感受到他的兴奋,
青烨一路杀到了玄灵宗的主殿之外。
一剑捅死玄灵宗的掌门,鲜血喷溅在他们的脸上,青烨站在高处,传音入整个玄灵派的每一个角落——
“玄灵派今日必被我铲除殆尽,不想死的,便立刻与玄灵派划分界限。”
说着,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白秋。
她的脸上沾了血珠,有些狼狈,默默地瞅着他。
青烨抬手在她唇上一抹,便如同佳人抹上艳丽的口脂,眉眼盈盈,美得慑人。
一袭白衣早已成了艳丽的红衣,被清风掠起,在周围格格不入的山路中,仿佛飞掠的火红嫁衣。
像是即将出嫁的新娘。
他黑眸沉沉地盯着她,忽然笑了。白秋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她此刻又有何不妥。
她看到青烨再次开口说话,这一回,他的语气郑重万分,以强大的神识,传至千里之内的每一个角落。
“吾名青烨,道号衡暝君,玄灵派众人欺辱白秋,今日屠尽玄灵派,以为聘礼。”
他既是魔,便要以最狂妄的方式,让天下人认识她。
“今日便在此,与白秋结为道侣。”
“今后谁再敢欺辱吾妻,上天入地,不择手段,必取尔等性命。”
46、成婚
那日玄灵派一战, 堪称是千年来第一桩大事。
那是一场以鲜血铺就的道侣大典,据说,那日的风中混着浓烈的血腥味, 天上的火凤凰叫声凄厉,血液铺就长阶, 如同一望无际的红色地毯, 燃烧的火焰犹如女子火红的嫁衣。
天下人为之震动。
这一场杀戮之后, 魔族彻底占领了整个玄灵派,无数正道修士被迫见证着这世上最强大的魔头,踩着尸山血海, 迎娶一位名叫白秋的女子为妻。
此后,世间便有了无数传言。
有人说衡暝君千年前与一女子两情相悦, 如今那位白秋, 便是那女子的转世。
有人说衡暝君辜负爱人, 转而移情别恋,偏偏玄灵派不识好歹, 将人家抓走,惹怒衡暝君, 这才招来灭顶之灾。
还有人说,是衡暝君与玄灵派之间的私人恩怨, 江文景原是玄灵派某位师祖的转世, 如今觉醒归来, 衡暝君自是要报当年之仇。
甚至还有人说, 是这个叫白秋的女子美貌而有心机,叛出师门不说,还想借衡暝君之手除掉所有有威胁的宗门,简直是当世一大妖女。
众说纷纭。
但不管怎么传, 世人对这位名叫白秋的女子,都十分好奇。
不修魔道,修为低微,出身平平无奇,却成为了衡暝君的道侣,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谁也想不通这女子究竟有何特殊。
当事人白秋:“……”
白秋此刻泡在温暖的池子里,池子里加了无数的珍稀灵药,都是温养身体的。
她已经泡了一整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何特殊,她也很懵逼。
从青烨将血往她唇上抹的时候起,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狂妄,兴奋,变态,黑眸中倒映着她的脸,泛着一丝失控的疯狂。
他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向天下人昭示,她是他的道侣,谁敢欺辱她,便是与他为敌。
白秋当时便惊呆了。
这疯子说的不是求婚,也没问她答应不答应,他说的是,以这么多条人命为聘礼,让她成为他的道侣,并将她的名字,传至天下每一个角落。
成为这天下第一恶人,人人畏惧的衡暝君的道侣。
这是她见过最嚣张的道侣大典。
他亲手用血给她染的嫁衣,说完才转头问了她一句“喜欢吗?”
随后,魔域的那些魔修便来了,玄灵派剩下的人,修为高的全杀了,修为低的倒是留了他们一命,原本灵气充沛的天下第一仙府,赫然成了人间炼狱。
白秋说:“我只想杀江文景,其他人没必要被牵连。”
青烨捏着她的下巴,低头盯着她清澈的眸子,冷戾一笑:“你体内的心魔,怎么算呢?”
“……”白秋沉默了一下,茫然问道:“心魔无法消除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这世上只有正道修士衍生心魔之后,成为魔修的说法,没有哪位魔修彻底消除心魔,改邪归正的例子。
入魔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所以这世上的魔修,在正道修士的眼里,是十恶不赦的,他们无须被饶恕,因为他们永远无法被消除心魔,永远残暴无情,无法走上正途。
白秋体会过一次心魔发作的感觉,那种强烈的要杀人的冲动,骨子里蠢蠢欲动的嗜杀感,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难怪青烨如此生气。
白秋便不再说什么,她看他如此杀红了眼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想说“你有了心魔都安然无恙,我入魔又有何妨呢”,但直觉这句话会惹他生气,她便没有说。
事到如今,已是一条不归路,那便坦然走下去吧。
这可是成亲的日子啊。
大喜日子,应该高高兴兴的。
白秋用干净的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轻轻揽过他的脖子,额头相抵,轻轻道:“如果我再强一点就好了。”
青烨眯起眸子,“什么?”
她朝他弯眸一笑,杏眸如一对浅浅的月牙儿,“这样,就可以和青烨洞房了。”
男人身子一僵。
主动调戏他的后果,自然是被这藤蔓给捆了。
但他今日出奇得狼狈,只在她腰上缠了一会儿,便将她丢到了玄灵派后山的药泉里,他简直是轻车熟路,熟练得仿佛在这里生活了许久,扒衣裳丢人一气呵成,白秋哗啦一声摔进了水里,从水里狼狈地探出头来。
便看到他瞬间消失在她面前。
白秋:“……”
她便在这里泡了许久。
道侣大典?
不存在的。
某人大概是旧疾发作了,这就是强行装逼的后果,这就是明明打不过还非要打赢的后果,广虚境里秀得飞起,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白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成亲?你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了再说吧,一大把年纪了,还学着年轻人秀什么秀呢,她费尽心思让他学着养生,这一回别说前功尽弃,甚至情况比之前还糟糕了。
白秋安安静静地泡着药泉,将身上的寒气渐渐驱散,这才恢复了少许元气,就在此时,被派来照顾她的女魔修来了。
魔修已彻底鸠占鹊巢,连原本灵气充沛的天空,都被无尽的魔气占据,他们找回了白秋被搜走的玉佩,将玉佩送还给她,顺便送来了大红色的华贵婚服。
侍女举着托盘站了一排,看呆了白秋。
衣裳形制遵从凡间,凤冠霞帔熠熠生光,在日光下,仿佛盈着璀璨的星河。
白秋猜,大概是因为她从前向青烨提过人间女子嫁人的规矩,所以他才会弄来凡间的女子嫁衣。
在修真界,道侣大典倒是没有太多的规矩,两人结为道侣,也不过是可以双修的关系,在漫漫修仙途中彼此相伴而已,不同于人间的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白秋在侍女的服饰下,穿上绛纱中单,系上革带,方心、鞶囊、双佩、凤冠,一一戴上,施以粉黛,螺黛描眉,美目流转,霎时点亮三分春色。
美不胜收,连那些女魔修都打趣道:“属下不曾读过书,不知如何形容您此刻的模样,只觉得,您只需这样去见衡暝君,衡暝君定对您……那个词怎么说……”
那女魔修迟疑着,另一个女魔修迅速接茬道:“爱不释手。”
白秋:“???”
这个词怎么好像怪怪的,爱不释手可以这么用吗?她又不是什么小玩意儿,让他捧在手里如痴如醉……不对,怎么好像越想越奇怪了,白秋赶紧打住。
随后,那群起哄的侍女,便将白秋搀着送上一顶红轿子里,抬到了一间布置好的屋子里。
跳过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因为衡暝君不拜天,亦不拜地。
直接送入洞房。
那间屋子也模仿着人间的样子,装饰得颇为喜庆,窗子上贴满了“喜”字,无数的红烛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大红色帐子以珠帘束在两侧。
她们备好合衾酒,让白秋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静静等着。
这群魔还真是有心了,连白秋都感觉太过隆重,自己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她有些坐不住,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掀开红盖头,便被身边的侍女阻止道:“不可掀盖头,这样不吉利,要等您的夫君亲自过来掀。”
白秋:“……”
今天是怎么成婚的,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一群屠了玄灵派的魔,在这儿说掀盖头不吉利。
白秋撩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煞有其事地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青烨他好些了吗?”
那侍女低头道:“属下不知,只敢奉命行事。”
白秋:“……那他有说,掀完盖头做什么吗?”
貌似她还不能与他双修吧?
侍女答道:“属下不知。”
白秋:“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侍女:“属下也不知。”
白秋:???你们是认真的吗?他什么时候过来也不知道,一问三不知,就让她一个新娘子等着吗?
白秋有点儿坐不住了,她想直接掀了盖头去找青烨,却又被人阻止,说是衡暝君有令,让新娘子在这里等他过来揭盖头。
说是仪式感,说凡间成婚的流程,一样都不能缺了。
白秋:我可谢谢您嘞。
着实无奈,白秋便只能晃着双脚,盯着自己精致的绣鞋,等着青烨过来。
夜色降临,月色如银霜般穿过窗子,在地上落下一地清辉,寒意顺着袍角漫上衣袂,白秋逐渐感觉到了冷。
她摩挲着双臂,蜷缩起来,昏昏欲睡。
打从被掳来,便一直提心吊胆的,她元气大伤,孱弱得如同一直一捏就死的小仓鼠,盖着红盖头的小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差点儿从床上摔下去。
那女魔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怕她磕着碰着了,小心翼翼地拖着她,白秋便得寸进尺,顺势靠在女魔修的身上,满头沉重的凤冠压着脖子,女魔修分担些许重量,白秋便舒服多了。
正好,红盖头也可以隔绝一下刺目的烛光。
舒服。
白秋在人家身上蹭了蹭,便闭着眸子,一动不动。
半晌,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女魔修:“……”
这就……睡了?
那女魔修一时手足无措,松手怕白秋摔了,叫醒她,又于心不忍……即便是这等金丹期的魔修,都忍不住感慨这位主母的孱弱,年纪小,修为低,身子软软的,不抗揍,还被一群正道折腾了半条命。
那女魔修早就不记得,自己在白秋这样的年纪里,在做什么了。
那应是一百多年前了,她或许还在凡间,与健在的爹娘生活在一起,连修炼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想着,那女魔修也露出几分恍惚的神色来,便也不忍吵醒她,魔修对正道极为凶残,但他们也非时时刻刻冷血无情。
肩上穿着嫁衣的小姑娘睡得香甜,还忍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梦呓,细弱蚊蝇,如小奶猫的叫声。
“青烨……”
记得小青藤长大的那一日,天上的太阳很刺眼。
小青藤盘在她的手腕上,死死不肯离开她,她安抚了它很多次,连旁人都看不下去,笑道:“这仙藤倒是极为依赖你。”
她不好意思道:“我之前许是太宠它了,惯出了这身娇气的脾气,早知道会让它离不开我,我之前便不这样时时刻刻纵容它了。”
手腕上的小青藤闻言,更加紧地缠住了白秋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勒出了淡淡的淤痕。
她吃痛地抽气,那小青藤又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粗暴,连忙放开她,撒娇似地轻轻蹭着她。
分明是一根藤,没有表情,可蔫哒哒的叶子,萎靡不振的模样,当真透出几分委屈来。
那男子笑道:“委实有趣,纯元仙藤天生无情,怎会有如此黏人?”
白秋无奈道:“大抵就像离不开妈妈一样吧,第一次送孩子上学读书,孩子少不得依依不舍。”
她也没想到,这些时日的陪伴,竟让它这般舍不得她。
她也很难过,可她强忍着没有露出难过的情绪来,因为她一旦也表示不舍,这小藤蔓便会变本加厉地缠着她。
忍着酸涩之意,她用柔软的手指,抚摸着小青藤,柔声哄道:“纯元仙藤生出灵识需要数千年,修炼亦是漫长,过程极易夭折,你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如今也有了修为,接下来,便要学会化形。”
“我教不了你化形,我是魔,魔气不利于你修炼呀。呆在我身边,你将永远无法化形,只能做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青藤。”
“只有去玄灵派,在灵气充沛之地成长,你才能修炼、化形、增进修为,成为一名强大的妖修。”
小青藤不依不饶地缠着她,像是满不在乎。
白秋仔细想了想,终于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玉简。
“我将玉简送你,我这里,还有一只玉简。等你化形,成为很强大的修士,可以保护我的时候,便用这只玉简联络我,我便来接你如何?”
“你这样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可我自身难保。”她说:“我每日都生活在危险之中,等你成了强大的修士,你就可以保护我了。”
她垂着眼睫,睫毛轻微地抖着,掩住满目复杂的情绪,小青藤不懂察言观色,有些迟疑着,爬到了那只玉简之上,用细小的身子缠住那玉简。
它妥协了。
白秋便将这玉简连同着小青藤,郑重地交给面前的男子。
“多谢你,江大哥,你是唯一一个不因为我是魔修,便要杀我的人。”她说:“我把它交给您,从此以后,它就是玄灵派的。”
那男子温声道:“棠儿,你放心,我定将它带回师门,纯元仙藤与寻常灵物不同,定会早日化形。”
白秋点头,那小青藤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爬了爬,有些讨厌陌生人的触碰,还有些不安。
她定定地瞧了它一会儿。
仙藤的生命实在是太长了,她和它在一起的时间显得如此短暂,她不知道今后,它还会不会记得这个给它浇过水的人,也许它会拿出玉简,想要找到她。
可是她没有另一只玉简了,这都是哄它的。
它是正道,她是魔修,正邪殊途,而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无须给旁人留下任何深刻的回忆,影响别人坦荡的仙途。
人呐,连养只藤蔓都如此伤感,她暗笑自己太矫情。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便消失在了远处,快得恍若落荒而逃。
红烛摇曳,发出“噼啪”的火星,男人的身影从窗外掠过,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
洞房的门无声无息开了。
守候在身边的女魔修们见衡暝君来了,纷纷弯腰行礼,唯有扶着白秋的女魔修动弹不得,焦急地扶着靠在肩头的小姑娘,惶恐至极。
青烨在白秋面前停下,垂目盯着白秋,表情有些古怪。
红色的西帕盖在脸上,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她睡得正香,连洞房都这么不专心。
青烨也不揭帕子——她若没醒,他一个人揭帕子也没意思。
可他现在又想摸摸她的脸。
青烨伸手,冰凉的手指从喜帕下探了进去,想要找寻熟悉的眉眼。
这一摸,便摸到了满手濡湿。
大婚之夜,她不知梦到什么伤心事,竟然边睡边哭了。
47、往事
青烨的手一僵。
指腹处传来柔软细腻的触感, 他的指尖顺着她温热的脸颊,沿着那股湿漉漉的触感,描摹到她的眼角, 蹭到那湿漉漉的睫毛。
除了那次雷劫,小白是第一次在他面前, 无声无息地哭。
这是梦到了什么?
青烨微微躬身, 将手从喜帕中拿了出来, 目光一掠,扶着白秋的女魔修便是一抖,迎接着衡暝君的目光, 听到他冷淡道:“下去。”
一边说,一边托住白秋的肩, 小姑娘顺着他坚硬的手臂滑到了他的怀里, 头微微抵着他的胸口。
那女魔修如释重负地脱身, 弯下腰来行了一礼,便慌乱地退了出去。
门无声无息的关上, 衣袖带起一阵凛然的风,一排摆在烛台上的红烛跳动了一下, 连带着那对拥抱的璧人,也投落一片缠绵的影子。
她睡得沉, 头顶繁复的发饰发出哗啦啦的摇晃声, 他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香气, 不同她发间清淡的梳头水的清香, 而带着几分甜腻缠绵。
据说,是人间成婚时特有的合欢香。
合欢香的催情虽于他毫无用处,但许是气氛使然,他真生出几分出奇的耐心来, 眉峰往下沉沉一压,如泼墨画里勾勒的远山,含着几分云遮雾绕的懵懂与温柔。
一切全凭本能,仿佛是想过无数遍的,偏偏又是第一次,无比轻柔地抱起她。
青烨没有掀开盖头。
他就这么把她打横按在自己怀里,火红的嫁衣在她身下层层叠叠,如波动的水纹,拨开一层厚重的外衫,又拨开一层,可见精致的锁骨,在红衣的衬托下,白得刺目。
往上,被盖头遮住多余的遐想,往下,便是隐约的沟壑,含着甜香……
她说想要和他双修的。
无法与她双修,是一种遗憾。
但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了,双不双修,不妨碍任何亲密的接触,他可肆意抚.弄她柔软的腰身,让她在他触碰下颤抖,用惊慌地眼神望着他。
用柔软的手拍打着他的肩,哭着说不要离开他,再用藤蔓缠住她,无论她走到哪儿,他只需轻轻一拽,她就能回到他身边……死都逃不开。
青烨晦暗的眸色褪去,又被茫然代替。
他哪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他为何会对她如此冲动?
仿佛在脑海中滚过无数遍,只需一个契机,就可以唤起深埋的欲念,让他发现自己除了漫长的无聊和痛苦,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不知不觉,连藤蔓爬了出来,连他都没发觉,藤蔓已钻进少女的裙摆……
青烨面无表情地把藤蔓拽出来,狠狠瞪了一眼这藤蔓。
一边瞪,耳根一边红了。
小藤蔓依赖着他而生,素来能体察他的心意,只需一个轻微的念头,它总能替他剿灭一切麻烦,此刻它委屈极了,它一如既往地按令行事,居然还被瞪了。
您不往那边想,它也不会行动啊。
就很无辜。
青烨也明白是自己的错,他冷笑着丢开这藤蔓,掐灭心里的邪念,僵硬地低着头,又看着怀里还在睡的丫头,她舒服地顺着他的手臂蹭了蹭脑袋,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他才知道她这么能睡。
盖头盖着,你就不闷吗?
没得到回应,干什么都少了兴奋的关键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没意思,他低头望着她,也半晌没动。
白秋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浸在黑暗中的深红。
红盖头透着隐约的光,晕开一片暖红。她睡醒还有点儿迷糊,没想起来自己这是洞房花烛夜,下意识伸手去拽脸上的东西,却摸到了一把冰凉顺滑的发。
是青烨的头发。
她猛地一惊,手还没缩回来,手腕便被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握住了,头顶传来男人深晦莫辩的嗓音,“醒了?”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又觉得好像有点奇怪,感觉锁骨有点凉飕飕的,身下有些窄,有些硌得慌,像是某人的腿。
她应该是靠在他怀里的。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又睡了多久,身上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白秋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僵持,想了想,先问道:“青烨,你身子好些了吗?”
“嗯。”
“那你为什么……”她咬着下唇,觉得又好笑又纳闷,“不揭盖头呢?”
他说:“先不。”
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松开,那只手揭开她搭在脑后的盖头,微微卷起,又将她下巴处的盖头一角往上卷,露出她红艳的唇,秀气的鼻梁。
唯独盖住那双眼睛,不掀开。
他说:“你睡了很久,我一直看着你。”
她抿抿唇,“那你干嘛不叫醒我呀?”
“……”青烨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叫她,这样安谧的时刻,几乎下意识的,不想破坏。
他总感觉熟悉,偏偏想不起来,因此有些暴躁烦闷,看着她,暴躁又被安抚,无数的情绪揉在一起,说不清他想要做什么。
好像全部都想要。
他知道的,不知道的,能做的,不能做的。
不知道的,不能做的,留着以后慢慢琢磨,他们之间有地久天长,他第一次不嫌生命太漫长无聊。
这种情绪太奇怪。
他明明天生无情的。
好像广虚境救她之后,所有行动都成了下意识的,没什么章法可言。
青烨低头说:“惩罚你睡了这么久,先不许看到我。”
白秋哭笑不得。
青烨开始伸手拆她头上碍事的凤冠。
一根一根地拔掉发钗,高高盘起的长发慢慢被释放,顺着肩流淌下来,乌黑发亮。
等这沉重的凤冠被取下来之后,他又扯掉她的大红色袖衫,揭开腰封,剩下的衣裳仿佛得到了释放,像一朵热烈奔放的牡丹花儿。
就像在拆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她平日在他跟前睡觉,都是和衣而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白秋觉得他有些故意的,尤其是腰上被他摸了一下,她怕痒,一下子笑出声来,青烨皱眉盯着她,白秋摸索着扒开他的手:“别玩了好吗,今夜又不能真的洞房……”
她这话像是惹恼了他,他冷笑一声:“怎么不行?”
白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耳根红了红,怕他还来真格的,干脆揭开了眼睛上的盖头,直接扑过去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的心口,讨巧地说:“我可以,但是青烨不行。”
他皱着眉,下一秒就要发作。
她又迅速说了下一句:“青烨的伤没有好,所以不能为我耗神,青烨在男女之事上,一定是最厉害的……”
他没吭声。
好险,差点就说错话,让他误会了。白秋松了一口气,又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压着他往床上滚去。
青烨身上也穿着一身红衣,她勾住他的脖子,近距离地观察他,第一次发现他穿红衣也这么好看,仿佛从阴沉的魔头,变成了馥郁风流的英俊小郎君。
她想起他入魔之前是正道,不知道他入魔之前,又会是什么样子。
白秋故意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看着他脸上红色的唇印,偷笑了一阵,然后扯过被子,盖住他们两个,在黑暗中搂住他的腰,贴上他的身子。
“青烨,我暖不暖?”她悄悄问他。
他“嗯”了一声,手指也顺着她的蝴蝶骨下滑,落在她的腰间,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说:“今天试着抱着我睡一下,不要用藤蔓,好不好?”
“好。”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睡不着,除了痛到昏迷之时,只有闭目养神的时候,已经太久没有尝过可以睡觉的感觉了。
藤蔓是他最放松的形态,不过只要她想,也可以这样抱着她。
白秋也知道他老是睡不着觉,可她想起她梦中看到的一切,那条可怜的小青藤,分明对她如此依依不舍,却被她交到了别人的手上,虽然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会义无反顾地踏入魔道,但他们都说,唐棠是他的执念。
白秋不知道唐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坚信,那个人的意志来自于她。
既然是她率先离开,那今夜,她便主动抱紧他。
红烛燃尽,天色熹微,一夜的风雨吹散无数的血腥气。
魔域是一如既往的寒冷,人间的气候却极为多变,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刺目的阳光照射到了大地上,热得白秋换了身薄薄的裙子,她终于摆脱了小仙女的穿衣风格,穿起了鹅黄色的新衣裳,在一众黑衣的魔修之中,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夏天的太阳,对青烨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讨厌了。
但他没回魔域,玄灵派之事后,他彻底把玄灵派当成了魔修们新的驻扎点,也不再那么懒散地只想瘫着了,而是选择搞事。
其实他也不需要主动做什么。
那些宗门主动过来了。
玄灵派占据天下最大的灵脉,周围有无数的小门派依附着玄灵派,形成环抱之势,不远处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宗门,毕竟是数千年的门派,与那些宗门之间缔结传送法阵,也都数不数胜数。
如今玄灵派被屠,全天下都慌了,就怕衡暝君要发难,虽然他们不屑于与魔为伍,但第一宗门都被灭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
于是无数的珍稀法宝,被陆陆续续抬了过来,祝贺衡暝君大婚。
送什么的都有,防身法器,灵丹妙药,万年神木,天下仅有一颗的上古玉石,绝品灵兽蛋,甚至还听说白秋养了一只仙鹅,于是准备了无数鹅吃的草,各种口味的都有。
白秋身为主角,当然受到了万众瞩目。
不过她还没有被人围攻,青烨便率先发飙了。
“滚!”他抬袖一拂,一个身穿门派服的正派男弟子飞了出去,狼狈地砸在了木柱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正好进来的白秋:“……”
她看了一眼那位倒霉的不知道是哪位门派派来的弟子,示意一边的魔修将他带出去,白秋走到青烨身边,看了一眼满脸不耐烦的青烨,想了想,掏出花洒,给他浇了浇水。
青烨扭头盯着她。
白秋:“天气太热了,给你降降温,凉快了吗?我还特意加了冰。”
青烨:“……”
白秋认认真真地围着他转了几圈,给他浇了好一会儿水。
等到一壶花洒浇完了,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方才我去库房看了一下,我看到他们送了很多灵液过来,而且都极品,市面上买不到的那种。拿来泡澡都绰绰有余了,还是各种不同口味的,虽然我看不出区别,但是改天可以给你试试。”
青烨阴郁道:“再来找我,我见一个杀一个。”
白秋看他一本正经地烦躁,有点想笑。
谁知道呢,他一战成名,还没把刀对准其他人,他们就怂了,怂到非但没联合起来讨伐他,还把他跟宝贝似地供着,恨不得表达一下相见恨晚。
众魔修们都莫名其妙。
说好的势不两立呢?
你们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
那些宗门也是,一边热脸贴冷屁股,脸也不要了,一边还在被背地里骂这群魔修不识好歹,等他们忍辱负重一番,将来崛起之后一定会报仇什么的,青烨用神识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懒得管,这群人若真是真心归顺,那才奇了怪了。
他便冷眼看着他们讨好。
……前提是,不要在!大热天!拜见他!
白秋也很烦,她身体还没恢复,每日都要去泡药泉。但只要她一出现,就成了珍稀动物,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那群人恨不得把她抓起来研究一下,为了可以提前讨好衡暝君,让自己宗门幸免于难,有些人还疯狂吹她彩虹屁——
“夫人美若天仙!这气质,宛若神仙妃子,无须粉黛,便是绝美之姿,实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倒也没有这么美。
“夫人实乃真性情之人,一颦一笑温柔端庄,实为天下女子表率!”
温柔?端庄?还表率?
“夫人谈吐不凡,才貌双全,选修丹修,定是淡泊名利、不爱争斗之人,在下实在佩服!”
第一次听说做丹修值得敬佩的。
就连白秋的鹅子,都被他们轮番夸了一遍,说这只鹅威风凛凛,一看就是极品仙兽,还边夸边投喂,喂得鹅子胖了好几斤,最近还乐不思蜀,都不愿意回玉佩里呆着了。
放心把鹅子交给了别人喂,白秋绝大多数时间,便是呆在药泉里,让天玉为她疗伤。
天玉看到白秋身上的伤,大惊失色,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沉声道:“不瞒主人,天玉的上上位主人,也受过同样的伤。”
白秋:“就是那位女魔修?她的名字,可叫唐棠?”
“是。”天玉垂下眼,低声道:“当初她被指认杀害玄灵派一位弟子,被玄灵派长老联手擒拿,被关在广虚境整整三日,险些死在了里面。”
“三日?!”白秋大惊。
她不是魔,仅仅是大半日,便已奄奄一息,三天究竟有多可怕,白秋简直想象不出来。
天玉解释道:“唐棠主人与您不一样,您只是筑基期,半日便已是强弩之末,可唐棠主人那时修炼数百年,已经突破……化神期了。”
这么强?
化神期……白秋更惊讶了,又问道:“然后呢?”
“那日之后,唐棠主人便元气大伤,即使耐心疗伤,修为也大不如前,连元婴期的修士都能肆意对她动手。”
“即使被救了出去,她也时常被正道围剿,每日都在躲躲藏藏,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为她疗伤,而她似乎惦记着什么事,还总是铤而走险。”
“那时候,只有我的上一任主人,江怀瑜时常过来探望她,只有他可以找到她,唐棠主人十分信任他,因为他帮了她很多,也曾亲口说过,不在乎唐棠主人魔修的身份,视她为朋友。”
“唐棠主人便嘱托他,好好照顾那株小青藤。”
说到这里,天玉悄悄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白秋。
那株小青藤,便是青烨。
而江怀瑜转世之后,便是如今的江文景。
“她悄悄告诉他,是那株小青藤救了她,她担心小青藤因为救她之事被人告发,所以她向江怀瑜打听小青藤的事,还求他好好照顾小青藤,可她却不知道,那小青藤早已成了极其强大的修士,江怀瑜高攀不起,早就无权干涉它的事。”
昔日那株黏人的小藤蔓,早就在他们都没有察觉之时,不负众望,成了天下最强的修士。
他是正道万年一遇的天才,名震天下,高不可攀,那时无人畏惧他,他们对他只有无限的崇敬与仰慕。
那时的衡暝君,代表的不是黑暗与流血,而是希望。
“即使高攀不起,但江怀瑜还是应允了,唐棠主人十分感激他,说今后定要好好报答他的恩情,江怀瑜问她:‘倘若正邪不殊途,你可愿意今后陪在我身边?’唐棠主人明白他的暗示,但她不愿再连累别人,便将这个话题轻飘飘带过,也是委婉地拒绝了他。”
“江怀瑜从唐棠主人这里得知了小青藤的把柄,后来,小青藤救魔修之事,不知从哪泄露,整个玄灵派上下众说纷纭,人言可畏,小青藤果然受了罚,而这一次,那些长老故意将他受罚的消息传了出去,说他即将受消骨鞭之刑,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自投罗网。”
小青藤自是不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他或许就阻止了这一切。
“唐棠主人决心要去救小青藤,她曾经对我说:‘他一直不曾忘记我,我没有想到,他在广虚境也会受伤,因为我送他玉简之事,这些年他寻不到我,竟生出了心魔。他受的苦是因为我,我当然不能冷眼看他受罚,道心尽毁,白白错失飞升’。”
“她假扮成一个普通的玄灵派弟子,用法宝勉强掩盖魔气,独自潜入。”
“那天之后,我便再也不曾见过主人。”
后来的结局可想而知。
她最终是死了,天玉也是在许久之后,才得知她死去的消息。
但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临死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天玉全一无所知。
冥冥之中,兜兜转转,从前的恩怨竟然又绕了回来。
白秋沉默着,等天玉为她疗伤之后,便在夜晚,独自沿着玄灵派的山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
这里如今,都成了她的地盘,没有敌人,谁也无法伤害她。
而千年前,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们在等一个化神期的魔修自投罗网。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在一路明亮的灯火下,雨点如同飘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肩头,在指尖融化。
清凉的风送着一丝熟悉的气息,传入白秋的鼻尖。
白秋抬起眼来。
面前是一座高台,周围立着无数带着符文的巨石,像是什么祭坛,一个人正站在上面,漆黑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青烨。
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他转过身来,冰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48、炸毛
白秋盯着青烨, 他也远远地看着她。
云遮弦月,四下风声飒飒,混着蝉鸣声, 万叶千声。
白秋不知道这是哪里,她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青烨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过既然他也在, 她便欢快地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青烨。”
白秋沿着老旧的台阶,爬上高台,握住了他袖底的手, 面前的人垂目看着她,清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四处走走, 散散心……”她有些心虚地搪塞他, 心想在她弄清真相前, 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太多过去的恩怨,怕他又失控什么的……她又顺势问道:“那你又来做什么?”
青烨转身, 看向祭坛下的万丈深渊,说:“这里的气息, 有点熟悉。”
白秋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握紧他的手,贴着青烨的胳膊站在他的侧后方, 从他身边探出了一个头, 往下看去。
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清, 像是万丈深渊, 只知道肯定很高,白秋感觉心悸,连忙抱紧了他的胳膊。
“为什么熟悉?”白秋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熟人的气息, 还是你从前来过这里?还是你想起了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有了一股奇怪的预感,呼之欲出。
这里既然这么像祭坛……
消骨鞭之刑,她也听说过的,这是在祭坛上动用的刑罚。
当着所有弟子的面,用鞭子抽断浑身的骨头,受刑者会尝到痛苦不堪,但只要挺过去,便能借机煅骨,但大多数人是撑不过去的……
白秋心道不是吧,该不会这么巧吧?她连忙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周围的五块巨石上面的画的的确是阵法的符咒,这样的摆法和图案,再加上此地特殊的地形……
白秋突然打了个冷战。
感觉到她抖了一下,青烨转身看向她,“你怎么了?”
“…………”白秋沉默着又抖了一下,说:“我有点冷。”
青烨:“那就先回去。”
白秋愣了一下,随即瞪着他,气极反笑道:“我冷,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抱紧我吗?”
这死直男!
他垂着眼睑,盯着她没说话,第一次被她堵了一下。
瞧着她澄澈明亮的眸子,他又没忍住,扭头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一脸“看你这么乖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依你了”,一边把她拢进在自己漆黑的广袖之下。
白秋钻进他的怀里,被他的广袖挡住迎风吹来的风,崖上吹来的风在黑暗中呜呜咽咽,将二人的青丝缠绕在一起。
白秋感觉往前一步就是深渊,尽量不往下看去。
后背紧紧贴着他,恨不得把他往后挤,他低头瞥了她一眼,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说:“怕高?”
“这悬崖,远远不及魔域的深,连这都怕,未免也太……”他唇角掠起一道嘲讽的笑,手捏着她的胳膊。
娇软的,无害的,胆小的,脆弱的。
白秋忽然感觉自己腾空掠了起来。
“啊!!!”
她猝不及防地被他拽着往悬崖下跳去,吓得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他。
她吓得花容失色,青烨唇边的笑容却越发兴奋猖狂,一条手臂搂着她的腰肢,故意松了松,她又吓得拼命地抱着他爬,勾住他的脖子。
“我草草草草草草草……”
“你疯了吗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尖叫声就这么贴着他的耳朵,混着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像被惹恼的奶凶奶凶的猫。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这么激动地骂骂咧咧地叫着,他越觉得好玩,越想吓她,于是故意松开两只手,放任他们自由下坠。
他如玉般冷白的面庞隐在黑暗中,双眸里涌动疯狂的情绪。
身子还在急速往下坠落,风声鼓动着耳膜,所有声音都显得辽远,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跌落在深渊底部。
白秋这回被吓得不敢吭声了,心里骂他是个疯子,但还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管他怎么故意吓唬她,死活不放手。
大家都是修炼之人,她虽然不擅御空,但也不至于恐高,但他突然疯了似的带着她跳崖,谁也不知道崖底有什么,她真的被他吓了一跳。
青烨看她把她头埋进他的颈窝,一动不动了,才蓦地拂袖,整个人又往上掠起,稳稳地站在虚空之中。
他捏了个简单的咒法,指尖掠起一道白光,刹那间点亮整个黑暗的崖底。
白秋这才缓过来一口气,重新抱紧他,一边慢慢往下看去。
这一看,瞬间头皮发麻。
悬崖底下……全都密密麻麻的尸骨?堆积成山的尸海?
是无数的人骨便也罢了,这怎么好像骨头都是散架的?除了骷髅,咋一看都看不出是人死在这儿的。
“这这这……”她吓得口齿都不利索了,身边的青烨神色冷漠,看了一眼,嗤笑道:“想不到玄灵派自诩正派,居然也埋骨无数,祭坛之下的这些人,死在这里,千年之后也不会被人发现。”
他的话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话里这份针对玄灵派的浓重恶意,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白秋瞥了他一眼,又继续问道:“那万一有人下来,发现了这里怎么办?”
青烨冷笑:“看到这周围石壁上的符纹了么?”
白秋这才发现,就在他们下面一点点,周围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纹,只是被一些石壁上长出来的花草藤蔓掩盖着,而且经过风吹雨打,日渐斑驳,显得不太明显。
白秋用指尖探出一道轻盈的灵气,试探了一下。
灵气急速往下,尚未接触到石壁,那些符文蓦地光芒大盛,泛出刺目的金光,海浪一般的金气朝上涌来,气势凶猛,仿佛要将她吞噬其中。
尚未靠近白秋,青烨便抬手,一股魔气将那道金光压了下去。
“啧。”他冷哼,“困住人的法阵,只能进不能出,谁若不慎跌落这里,只能被活活困死。”
“倒是个极好的灭口之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下冲去,这些金光不能近身,被魔气逼退,那些零碎的尸骨也被无形的魔气冲散,露出一块宽阔平坦之地。
白秋看着周围高高堆起的森森白骨,不禁头皮发麻。
青烨给她加了个防护罩,“这里戾气阴气太重,跟紧我。”
白秋拉他衣袖,忽然感觉有点心慌,说不上来的,“那就先回去,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她总觉得这里太阴森了,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藏在这里等着他们,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更何况,这种心慌的感觉,也不完全像是担忧所致。
白秋往四周看了看,除了白骨,无数窟窿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暗中窥伺着他们,好像下一刻就会活过来,成为鬼片里面的行尸走肉,一起围攻他们。
她脑补得太精彩了,左顾右盼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青烨盯着这周围,眉头越皱越深。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什么。
黑暗的悬崖深处,他似乎也站在这里。
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凌空而立,面对着无数的白骨,头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唐棠。”他低低呢喃着。
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悲哀弥漫着五脏六腑,他压抑不住肆虐的心魔,眼中红光大盛,身后藤蔓延伸出无数的枝蔓,将这皑皑白骨绞得粉碎。
咔嚓咔嚓——
四面八方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阴森恐怖,那些青藤犹如巨蟒,在这里面急速穿梭,将所有的白骨高高抛起,又一个个甩在身后,找寻着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就在这下面,可他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气息无处不在,偏偏又不在他身边。
青烨微微闭目,蓦地伸手,袖底的手变成藤蔓,缠住了其中一根骨头。
那堆白骨哗啦啦一响,支撑着白骨的骨头突然被抽离,骤然塌了下来。
“啊!”白秋吓了一跳,觉得摸死人太冒犯了,又转念一想,他连活人都杀,怎么可能顾忌别人的尸骨……她哭丧着脸,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不对劲。
“你怎么啦?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她好奇地问。
“青烨?青烨?”她见自己叫他他也不理,又伸手推他,踮起脚尖,拿手在他眼前晃。
青烨抓住她乱动的手腕。
“别动。”他冷声道。
突然语气这么冷,还没有看她,白秋更疑惑了。
青烨蓦地闭眼。
脑海中又继续叫嚣着那个名字。
“唐棠。”
他好像……就这样找了整整三天,亲自摸过每一个骨头,无论是腿骨,还是头骨、趾骨,他只想找到熟悉的气息。
有彻底腐烂的,还没烂透的,被风吹雨打,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的……
他渴望了那么久的气息……
可就是没有。
摸到的只有别人,都是不认识的人。
青烨茫然地睁开眼,四面环顾,眼底满是恼怒的戾气,是又遇到这种没头没尾的记忆的烦躁,可他一时又分不清回忆和现实,又下意识去触碰这些骨头。
把骨头拆得哗啦啦响。
白秋茫然地看着他开始搞破坏,摸人家的骨头就算了,还咔嚓一下掰断,她闻到一股有些恶心的尸臭,掩住鼻子,看着他像不怕脏似的用藤蔓去触碰一具还没彻底腐烂的尸骨,吓得她连忙拉他,“卧槽你别摸啊!”
她忍无可忍:“你是有病吗?!大半夜的跑到这下面来摸别人的尸体,你这样有损阴德你知道吗?”
她生气了,但无论她怎么说,这人还不看她,就是不看她。
他只皱着眉,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感一样,脚底蔓延的藤蔓又开始肆意作乱,哗啦啦的骨头碰撞声,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恶臭,臭得让人胃里一阵翻滚,简直像呕……
她恶心之余,汗毛倒竖。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股阴森戾气。
这架势……活像是中邪了。
搞笑呢吧!谁能附身这魔头啊!阴灵见了他都得绕道!
白秋咬咬牙,忽然下定决心,狠狠跺向他的脚。
不管了!惹怒他就惹怒他,他还能家暴咋地!
白秋这一脚踩得用了吃奶的力气,跺得她脚跟都一疼,面前的人一僵,猛地扭头看向她,白秋不管他杀人一样的眼神,踩着他的鞋勾住他的脖子,像爬树一样四肢并用地挂上去,气愤道:“你搞什么啊?!”
“大晚上的别吓我,你再乱摸,弄出一身尸臭,我就……”她气得舌头打结,语无伦次,那话在喉间轱辘了一圈,又用最恶狠狠的气势道:“我今晚就不跟你睡了!”
再喜欢你,也不跟你睡!
青烨:“……”
他猝然清醒,低头看着她,微微抿起唇。
方才茫茫找不到熟悉的气息,此刻被挂着脖子,熟悉的气息就这么扑面而来,砸在他的脸上,浓烈得毫不含蓄。
明明就在身边,方才偏偏没有察觉。
小白被冷落了,又开始新一轮骂骂咧咧了,她素来聒噪,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也没仔细听,反正她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她很生气。
青烨盯着面前少女气得发红的双靥,忽然伸手揉了她的脸一把。
白秋:“!”
揉一揉,免得小白继续生气,他记得她每次叫嚣,都是需要他像安抚小猫一样,摸摸头,揉揉腮帮子。
这一揉,把她给揉懵了。
“没事。”他收回手,垂下眼,淡淡道:“方才想到了一些什么,从前我来过这里,在这里找过人,方才险些以为是在过去。”
白秋:“哦。”
她这一回不冷不热的,被他揉了脸之后,也没有害羞,眼神头一次这样凉飕飕的,盯着他,透着一股怨念。
白秋:“之前我叫你,你也不理,你还叫别人的名字,叫了两次。”
白秋:“你还摸了别人,又过来摸我。”
白秋:“你好臭,求求你了,回去洗澡可以吗?”
青烨:“…………”
白秋回去之后,第一次件事就是洗脸。
洗了三遍脸,非要把自己的脸洗得香喷喷的,这才肯罢休,然后她就把矛头对准了青烨,开始叫嚣。
“你就是这么过分!不是跳崖就是乱摸,那么臭亏你也下得了手!你闻不到那股百转千回的恶心味道吗?”
“你闻不到就算了,你特么还无视我!你还摸我脸!女孩子的脸碰了脏东西容易长痘痘的!”
“才结婚!你不要惹我生气!”
她凶起来就是显得很无力,不管她怎么努力发飙,用那种平时不敢说的话凶青烨,反正不管她怎么放肆过分,也都是她自以为自己很过分。
怎么看都不凶,反而有些娇嗔的意味。
跺脚拍桌子,那就更显得她像无能狂怒了,炸毛的猫也是这样,只会喉咙里发出呼噜声,根本不敢对主人伸爪。
青烨便慵懒地窝在椅子里,掀着眼皮盯着她,眼神还带着点儿兴味。
操,白秋更怒了。
“你还看着我干嘛!去!洗!澡!你不洗,我就真的不跟你睡了!”
最后一句话,才勉强让他有点想动的意思,还不是因为她凶出了气场。
是因为与睡觉有关。
周围的女魔修们一开始心惊胆战的,觉得衡暝君定会生怒,夫人未免也太过大胆了,结果还没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再瞧瞧衡暝君懒散的样子,夫人张牙舞爪的样子,她们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
就,大概,骂人是情趣吧?
衡暝君被骂好像还挺爽的样子。
不过白秋说完最后一句之后,青烨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那些女魔修见状,连忙用法术去打水,准备安排沐浴。
很快,后山以寒玉新凿的浴池里放满了灵泉水。
白秋又特意往里面加了一桶冰,然后咕咚咕咚,加了大半瓶灵液。
青烨怕热,加冰降火。
既然洗澡,就干脆加加灵液养生。
白秋还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根木棒,在池子里搅了搅,活像是在调汤底。
青烨:“……”
他有点想笑,扶额笑了一声。
哪怕他一开始排斥、傲娇、好面子、不乐意,如今在白秋的纠缠下,也逐渐习惯了,她捣鼓这些,他也能坦然接受了,便直接进了水中。
水温冰凉,于他却正好。
他坐在寒冷的浴池之中,微微闭目。
白秋原本打算帮他搓搓澡什么的,毕竟他摸了那些东西,她实在是膈应,谁知他就这么直接坐了下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你洗澡不脱衣服的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
青烨睁开双眸,“脱。”
一根藤蔓破水而出,缠上了她的腰肢,用力一扯,“刺啦”一声,登时春光乍泄,露出腰间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来。
白秋:“???”
白秋:“不是脱我的衣服啊!!!”
她抓着腰上乱动的藤蔓,捂着胸口,往后踉跄了几步,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熟透了,那滕蔓在她手里扭了一下,顺着她握着它的那只手的手腕,缠住往后一拉。
“你别过分了……”她被藤蔓勾着手腕,努力弯着腰对抗藤蔓的力气,免得走光,心里在咆哮。
这个色胚!色胚!
别以为结婚了就可以随便动手了!
一条细小的藤蔓又顺着水池爬了上来,在白秋尚未反应过来时,缠上了她的脚踝,飞快地一拉。
白秋整个人往前一滑。
“啊!”
哗啦一声响,白秋整个人摔了进去,溅起高高的水花。
她这一摔,猛地呛了一口水,冰水混着灵液的味道涩涩的,太苦了,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又被他迅速捞了起来。
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
狗男人不知她呛出了眼泪,还兴奋地抱着她,手指顺着她腰间撕开的口子探了进去,在她耳边道:“小白,陪我洗也好。”
洗你妹!
她恨不得泼他一脸!
白秋瞪着他,直到被他摸得腰肢痒了起来,她尤为怕痒,又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你别挠……”
她笑着在他怀里扭,水花乱溅。
她的心情是想哭的,现在偏偏又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躲,身不由己,简直是郁闷死了。
他挠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盯着她:“除了痒呢?”
白秋:“???你挠我痒痒,除了痒还不够吗?”
青烨皱眉。
他是在挠她痒痒吗?分明是温柔抚摸。
他眸色一沉,盯着她,没说话。
白秋被他幽幽地盯了片刻,好像忽然明白了。
他当然是不想挠痒痒的,估计是含着别的意思,这藤色得很,而且一碰水便活泼不少,梦里也瞧过她洗澡……
白秋垂眸,眼珠子悄悄转了转。
她突然抬眼,直视着他,忽然含着一丝报复性的恶意,掷地有声地说:“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抚摸,当然就是挠痒痒了!”
青烨:“……”
“呵。”他冷笑了声,“这可是你说的。”
这话,好像有点不太妙的征兆。
白秋立刻改口,左看右看,故意装傻:“啊?你说什么?我方才没听见?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啧,还装。
这丫头也真是皮。
水底的藤蔓蓦地缠住了她的手脚,青烨蓦地掐住了她的腰,恶狠狠道:“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好好给你挠挠痒。”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白秋简直虚脱,不知是笑虚脱的,还是被腰间那股麻麻的感觉给折腾的,水里扑腾半晌,分明是冰凉刺骨的水,却生生让她感觉热得冒汗。
冰水也无法降低攀升的体温。
几近赤.裸的小姑娘贴着男人,他悠然问:“所以,我挠痒痒,挠得你可开心?”
“不……”她才含糊地说了一个字,便又被掐了一把,迷迷糊糊地改口:“开、开心。”
他说:“下次我再洗澡,便再让小白开心开心。”
白秋:“???”
她懵了,他享受地看着她茫然又委屈的表情,清亮澄澈的眸底,俱是他的样子。
青烨把她打横抱了出去,走出浴池,通身漫出丝丝黑气,瞬间将他二人的衣裳蒸干。
白秋沉溺在他的臂弯里,如雪肌肤在月下光滑细腻,白如玉琢,折腾的累了,昏昏沉沉地贴着他,垂落的指尖还轻微打着抖。
青烨以广袖盖住她的身子,瞬间便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将她放下,盖好被子,白秋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随他折腾,她已经懒得睁眼了。
青烨用魔气烘干她湿漉漉的发尖,又站了起来,身后有魔进来询问:“可要给夫人重新备一套衣裳?”
青烨道:“多准备几件。”
那魔修即将退下,青烨又转身,想到什么,眼神倏然阴沉下来,涤荡着刺骨的寒意。
“带几个化神期的魔,去祭坛下的悬崖深处。”
“把法阵和尸骨一起毁掉。”
除非他愿意,否则任何能干扰他意志的东西,都没必要存在。
49、怜惜
翌日一早, 青烨居然早早出门了,一直没有回来。
白秋睡到日上三竿,这一觉, 硬生生睡了五个时辰。
倘若侍女不进来叫她,她大有一直睡下去的架势。
小姑娘卷着被子躺在床上, 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玉枕之上, 锦被微滑, 露出莹白小巧的肩头,一对精致的蝴蝶骨被锦被遮掩着,欲说还羞。
美不胜收。
那些女魔修进来时, 见到如此美景,也都纷纷对视一眼, 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讶色。
她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昨夜衡暝君为何对夫人如此宽容, 任由她叫嚣任性,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有放肆与宠爱,眸色深处含着一道深晦的光, 其中藏着淡淡的温柔。
夫人今日的模样,任谁瞧了, 都恨不得将小姑娘搂进怀里,沿着她小巧的锁骨往下, 细密地疼爱一番。
她们知道昨夜, 衡暝君是撕破了夫人的衣裳的。
所以上面的魔将吩咐她们再弄几件过来, 她们收拾后山那些破碎的衣裳, 捡着捡着便连脸也红了。
这一点点撕碎的手法,如抽丝剥茧,慢慢探寻着衣衫下的美景,可见这沐浴也不单单是沐浴。
衡暝君, 是很疼夫人的。
她们脑补出昨夜这对新人夫妇定是好好折腾了一番,所以近日进来叫白秋之时,也都温柔了许多。
“夫人,夫人。”
白秋醒来时,下意识把手往身上一探,发觉昨晚那放肆的小青藤收了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烨不在。
她意识缓慢地清醒,一翻身,正好露出胸前隐隐约约的细密红痕,又对上那些女魔修含着笑意的眸子。
白秋:“……”
总觉得她们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怜爱,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柔与疼惜。
好像她是刚被蹂.躏了的破布娃娃。
其实她和青烨也没做什么。
除了洗澡时他把她掐在怀里,被她一句话激怒,的确是恶狠狠地把她报复了一顿,动作色气,肆意亵.玩,白秋招架不住,在那冰冷的池水里,经历着冰火两重天的快感。
她原先预备着给他养生的冰水,最终居然坑了她自己。
不穿衣裳,自然也没什么面子可言了,尽管是道侣了,但她还是不自在。但这人从来不给她任何缓一缓的余地,他喜欢看她羞怯的样子,慌乱的样子,她越是接受不了,他越是兴奋。
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懂,全凭着喜爱的冲动,也能如此折腾。
所以从浴池出来之后,她觉得自己成了话本子里的白面书生,被一个叫青烨的小妖精给偷走了精气,榨得干干净净。
臣妾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啊!
玩闹归玩闹,青烨到底怜惜她身体虚弱,所以他给她盖好了被子,便坐在床边,靠着床头,一直手支着脸颊,如同在魔域深处那样,慢慢闭目养神。
除了新婚之夜,他几乎一直都是这样,坐在床头打盹。
永远不会躺在她身边入睡。
白秋半夜醒来,借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看清青烨冷峻又精致的侧颜,睫毛微微压着,如蝴蝶翩跹的翅膀。
她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悄悄凑近他,然后伸手手臂,紧紧抱住他。
……然后慢慢地把他拽进了被子里。
她没穿衣服,全怪他,玩起来根本不计后果,连她的肚兜都撕掉了,害得她把自己裹成了茧。
青烨进入被子的刹那,她便瑟缩了一些,但没有什么迟疑,她又将柔软暖和的身体贴了上去。
他一动不动,垂眸盯着她青丝倾泻的脊背。
“坐着睡,对腰不好,你本来也容易腰疼。”她说,脸颊贴着他的心口,抓住他企图探上她腰的手,“好好睡觉,不许挠痒痒。”
不知为何,好像是从广虚境进来之后,她对他最后的那点忌惮也荡然无存了,从惧怕,到乖顺听话,再到尝试着对他好,再到理所当然地对他发号施令。
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着的,无声无息,等她乍然惊觉,她已经将自己彻底交给了他。
青烨睡觉是很安分的,非常乖,随便白秋怎么抱着她,和洗澡时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他不喜欢动,眉心微微蹙着,强行让他躺下来,他也有些烦躁冰冷,白秋能感觉到他压抑的痛处,虽然他不说,但她也能猜到。
他从前动一动就疼,如今情况只能恶化,如果不是她在身边,时刻照顾着他的情绪,他或许随时都要对着那群魔修发飙。
白秋抱紧他,用身体把他捂暖,小声嘀咕了一句:“想抱着你睡觉。”
他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侧脸仍旧是冷戾紧绷着的,白秋从被子伸出光.裸的手臂,用柔软的小手盖住他的眼睛。
“想什么呢?”她说:“和我说说呗。”
青烨:“……”
白秋又在他身边笑,然后挨得离他更近了一点,整个人都蜷缩进了他的怀里,等身体稍微回暖一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将要睡着时,又开始骂他:“我有点冷啊,都怪你。”
“……”
“洗澡不脱衣服就算了,还要撕掉我的。”
“……”
“等能双修了,你岂不是要把我欺负死?早知道就不嫁给你了。”
“……”
白秋絮絮叨叨着,然后呼吸逐渐平缓,小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睡着了,直到她入睡,那条手臂才慢慢地把她抱得紧了一点,给她一点微弱的温暖。
白秋后半夜睡得暖和,但等她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说不失落,也不是,但也不至于如此可怜,被眼前这群女魔修心疼着。
白秋站起身来,露出身上暧昧的淤痕,在她们的目光下穿上崭新的衣裳,才漫不经心地问道:“青烨呢?”
有人答道:“衡暝君这些日子向天下所有宗门发布追杀令,近日许是有些忙。”
“啊?”白秋愣了一下,“追杀谁?”
“追杀江文景,也便是江怀瑜的转世。”那女修道:“若哪个宗门先发现透露他的行踪,衡暝君许诺永不进犯,所以近来,全天下人都在寻找江怀瑜。”
另一位女魔修气愤道:“说起来,夫人在那人手里吃了苦头,落得这般惨,那个江怀瑜也真是死有余辜,怪不得衡暝君如此盛怒!”
“广虚境那种地方,谁听了不害怕?若是我们在那里呆上几日,甚至会魂飞魄散,化为脓水,连骨头都不剩。”一边又有人附和。
这么可怕?
白秋都没料到广虚境如此可怕,呆呆地听着,后知后觉地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青烨找到她的时候,她连骨头渣都不剩……不能想了,越想越恐怖。
“这广虚境从前杀过好几个大能,玄灵派身为正道之首,见一个魔修杀一个,玄灵派杀的魔,可不比我们杀的正道要少。”一位女魔修冷笑道:“还好衡暝君英明,亲自铲除了玄灵派,今后我们也不必如此忌惮了。”
白秋听到这里,不禁问道:“青烨从前不是来自玄灵派吗?你们可知道千年前的事?”
那几个女魔修脸色一变,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又惶恐地低头道:“属下不敢背后妄议衡暝君的过去,若、若是被魔君知道,我们都活不得了……”
这么严重?
青烨的过去,有什么不能提的?白秋想起从前玄狰也提过一句,那时他让她猜,魔域禁地的由来,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让她有胆子自己去问青烨。
禁地里又有什么?玄狰知道多少青烨的过去?
她在梦里看到的只是过去的一面,听天玉的又是另一个凄惨的故事,可她总觉得,千年前的事对青烨来说,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世上有情人无数,若单单只是情根深种,又何必因离别而成为魔灵?
白秋又问:“玄狰最近去哪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玄狰了。
那几个女魔修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回禀夫人,那日您被江怀瑜掳走,魔君因保护不力,被衡暝君惩罚了。”
“魔君被削断了手臂,随即便去领罚了,长出新的手臂需要一段时日,在彻底好起来之前,魔君不会再出现在衡暝君面前。”
白秋吓了一跳,“断臂?!江怀瑜也是合体期修为,而且有备而来,他没有护住我,也不全然是他的错……”
那几个女魔修低下头,各个面色惶恐。
白秋看着她们的表情,又忽然懂了。
青烨就是这样的。
她看青烨是她的夫君,待她极好,但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可怕的,即使是玄狰,断臂也只是寻常事,他在她面前藏了太多的暴戾冷血,让她差点忘了他是谁。
白秋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问:“玄灵派的那个唐棠,被丢去广虚境之后,如今还活着吗?”
她们答道:“还活着,衡暝君将她关了起来,没有杀她,听一位魔将说,江怀瑜若是还挂念着她,一定还会折返回来救她。”
原来是做了诱饵。
江怀瑜以白秋为诱饵,逼青烨进入广虚境,青烨便以唐棠为诱饵,逼他献身。
白秋想起昨夜在那悬崖里面,青烨叫了两声“唐棠”。
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那里一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先独自出去走走。”
白秋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去,刚要一脚跨过门槛,她又回头,吩咐道:“叫几个至少化神期的魔过来,跟着我。”
自从看到他为了救她屠杀千万人、浑身是血的样子之后,她就暗暗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如此莽撞。
不能让他再救她一次。
50、唯一
白秋重新去了祭坛下面。
她带了一些魔修护卫自己的安全, 也担心那里的法阵,但这一回,她畅通无阻, 一路往下掠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了崖底, 周围一片开阔, 风平浪静。
昨夜的尸骨和法阵都没有了。
……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
白秋皱着眉头,四处走走看看,又低头打量着地上的泥土, 虽然尸骨已经被挪走了,但泥土里面仍旧混着那股奇怪的血腥味, 恶心难闻。
她确定了, 转身问身后的魔将:“昨夜是青烨派人处理了这里的尸骨?”
那几个魔将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低头道:“是衡暝君下的令。”
果然。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果决,明明是他自己的记忆, 主动了解的欲望甚至还不如白秋。
有一个这样的对象真的很安心,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悄悄在背后做些什么, 因为他懒得管那么多。白秋都有点无奈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恢复记忆对他的伤是有好处的, 她也不希望他老是这样折磨自己。
白秋又问:“他现在在哪里?我想去见他。”
那几个魔将低头道:“衡暝君正在地牢之中。”
玄灵派的地牢在地下深处, 从前是用来关押魔修和门中逆徒的, 是以机关重重, 地牢深如迷宫,千折百回,暗无天日。闯进去便极为困难,而一旦被关在里面, 便插翅难飞。
漆黑的长袍迤逦而过,金色暗纹在黑暗中熠熠生光,石壁两侧的烛火噼啪一闪。
青烨苍白的面容从黑暗中缓慢出现,映着昏黄的火光,却透着一股森冷之意。
他垂袖而立,冷漠地睥睨地上坐着的女人。
唐棠蜷缩在地上,头发披散,身上满是伤痕,靠着墙壁奄奄一息,如花的小脸早已被眼泪打湿,混着泥和血,极为狼狈。
她的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如出一辙的手法,之前江文景也是这么对待白秋的。
青烨身后的魔将手上拿着滴血的鞭子,殷勤询问道:“属下可还要继续抽她?”
“不用了,下去。”青烨淡淡道。
那魔将闻言立刻退下,随着脚步声远去,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唐棠原本就在发抖,见眼前出现了那双黑色的衣袍,便抖得更为厉害了。
青烨弯下腰,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这张娇俏的小脸。
这张脸……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唐棠,记忆继续闪现着模糊的画面,这张脸让他燃起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但又好像缺了点什么,缺了点最重要的感觉。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唐棠痛苦地挣扎着,腥咸的眼泪刺激着脸上伤痕,血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安静的四周,只听见她惊恐的喘息声,和铁链疯狂的碰撞声。
“求你……不、不要……”
青烨蓦地收回手,直入主题:“将你绑到玄灵派的山门口,江文景应会来救你。”
唐棠闻言睁大了眼睛,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仓惶恐惧。
这张脸露出这样的神情,看得青烨又有点烦躁。
他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青烨指尖涌出一股纯黑的魔气,蓦地朝唐棠袭去,那团魔气形成脸大小的黑雾,覆盖上了唐棠的脸,惨叫声蓦地回荡在整个地牢之中,伴随着魔气侵入皮肉的滋滋声。
“啊——”
唐棠痛苦地打着滚,一遍遍重复着“不要”“求求你”,嗓子早已叫哑了。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随着魔气侵入她脸上的肌肤,那张熟悉的如花容颜彻底被纯黑的魔气掩盖。
如同被糊了一层泥。
唐棠惨叫着,难以置信地触碰着自己的脸,痛得她痛苦地惨叫出声。
她的脸,她的脸被毁了!
没有女人不在乎自己的脸的,唐棠自小众星捧月,一点苦都不曾吃过,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事,开始痛苦地哭泣,空旷的地牢中回荡着女子的哭声,凄厉而绝望,她脸色灰败地盯着冰冷的地面,宛若行尸走肉。
青烨又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痛苦。
不就是一张脸么?
她哭的样子,又让他感到不耐,他冷喝道:“闭嘴!”
唐棠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不敢哭了,抬眼盯着他,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怨恨和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变态!
他怎么可能是前尘珠里的小青藤?难道前尘珠是假的?为什么会这样?唐棠崩溃地想着,手指紧紧地抠着坚硬的地面,指甲上生生抠出了血。
青烨来回踱步,阴沉地掀着眼皮笑了,“怨恨我?那便让江文景过来救你,亲自手刃我,你看如何?”
“不过可惜。”他倏然靠近,手指玩味地划过她脸上可怕的肌肤,低声道:“这世上谁也杀不了我,你若想活着,便乖乖配合,我尚能饶你一命。”
不得不说,唐棠的气息和白秋实在是太像了。
他活一世,只有这一种气息不讨厌。
他嗓音幽冷,黑眸里带着玩味,打量着眼前这张丑陋的脸,阴恻恻道:“你该感谢江文景没有杀了小白,她若出事,你也活不到今日。”
唐棠紧紧地盯着他,努力往后缩,却一丝一毫也退不了。
她哑声道:“我不明白……”
“嗯?”青烨偏偏头,疑惑道:“你不明白什么?”
他幽黑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掠起唇角,笑了,沉吟着道:“不明白,为何我要这么对你?”
“唐棠。”青烨呢喃着这个名字,看到她微微一怔,眼底重新绽放出来的希冀。
呵。
真是可笑。
青烨阴沉地哼笑一声:“你与我过去有关又如何?就算我被你养大,那又如何?”
唐棠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以为他是认错了,被迷惑了,或是想不起来了,或者是她弄错了什么,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可就是没想到,她得到的居然是一句承认的话。
唐棠抿起唇,眼神中却透着浓重的不甘,哑声道:“既然你知道我们之间……那你为何……”
青烨站起身来,像是终于玩腻了一样,满眼戾气地瞧了她最后一眼,像是瞧着什么可笑的蝼蚁。
“有关又如何?”他毫不掩饰、理所当然地反问她。
“我就是喜欢小白。”
就是不喜欢你。
不喜欢,就是最直接的理由,他天生性情冷血,缺乏人最基本的善意与共情,从不与人讲道理,从前认识又如何?有执念又如何?
再多的羁绊,都抵不过这句最直白的“不喜欢”。
唐棠彻底愣住。
直到眼前的人化为一道浓黑的雾气,倏然消失在原地,她都呆坐在角落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白秋过来时,青烨已经走了。
又错过了,白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暂时也不打算离开,既然来了这地牢,她便有点好奇,想看看青烨关押着的是什么人。
白秋抬头打量着四周,又生生打了个冷战。
伸手物不见五指的黑暗长廊,燃烧的火把,冰冷的铁链和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又让她生理性感到不适。
青烨老是喜欢往这种肮脏血腥的地方跑。
但她今夜是不敢逼他洗澡了。
白秋沿着长廊往前走,身后的魔将迟疑着叫住她,“夫人,既然衡暝君不在,还是不要在此处随意走动……”
白秋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就看看,你要是不愿意,跟青烨说便是。”
这哪能说啊,说了就成他们没眼力见了。那魔将苦着脸,只好继续跟在她身后。
他们倒也不是觉得夫人会坏事,这里关押的人再特殊,也没那个本事对夫人做什么,主要是衡暝君素来不是好惹的,打从魔君断臂之后,他们这些下属就整日诚惶诚恐,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就成了惊弓之鸟。
眼前这位,简直是衡暝君的宝贝疙瘩,一点磕磕碰碰都不能有。
白秋沿着地牢的长廊往前走,发现这里关押的基本上都是正道修士,令她惊讶的是,居然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那日江文景将她抓去时,在她面前说要直接除掉她的玄灵派长老之一。
青烨居然还留着他们没杀,只是将人折磨得半死不活了,她也不知道青烨最近到底要做什么,也一直没问过他。
白秋多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快步往前走去。
走到最深处,她脚步忽然一顿。
余光瞥到了一丝熟悉的身影。
白秋扭头看去,目光穿过冰冷的牢门,落到那满身是血的身影上,怀疑自己看错了,声音骤然拔高,“唐棠?”
这是唐棠吗?为什么这张脸……
白秋一出声,便看见那女子抖了一下,这下彻底坐实了她的身份。
她居然被青烨关到了这里来?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白秋真的怨恨过唐棠,她无法向自己解释唐棠的存在,无法说服自己,可她又坚信自己才是唐棠。
她讨厌做任何人的替身,眼前这个女人,对她来说,就像是时刻要抢走青烨的最大威胁。
她喜欢的人,谁也别想染指。
白秋在这方面是自私的,所以她讨厌唐棠,甚至是嫉妒她。
嫉妒她以“唐棠”的名字,如此坦然地说自己才是青烨最亲近的人。
可唐棠没有真正伤害过她,这一切都是江文景做的。唐棠想要抢走青烨也好,她可以把唐棠视为情敌,但不会将她和江文景视为一种人。
因为唐棠,还没有真正杀过人。
所以当白秋看到唐棠这副模样时,她忽然心里咯噔一下,直接让人打开牢门,快步走了进去。
那魔头才走不久,唐棠又看到白秋走了进来,光鲜亮丽,裙衫纤尘不染,宛若耀武扬威,唐棠拼命往后蜷缩着,努力低着头遮住自己的脸,躲避着白秋打量的目光。
白秋蹲下仔细瞧了瞧唐棠的脸,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青烨干的。
这人还真是……
他怎么下得了手?这可是毁容啊……同为女子,白秋虽不至于做什么滥好人,但对此也很能感同身受。
她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青烨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但一想这魔头往日作风,仅仅毁容又似乎太过宽容。
白秋看得心惊肉跳,想到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还需找唐棠询问,她想了想,便拿玉佩,叫出了天玉。
白衣隽秀的少年出现在原地,眉眼澄澈,低头对白秋唤道:“主人。”
少年目光一转,触及白秋身边的唐棠,瞳孔倏然放大,“这是……唐棠主人?!”
这熟悉的气息……但不对,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白秋望定天玉,眸中带着探究之色,“天玉,她真的是唐棠?”
少年眸中惊疑不定,快步过去,蹲在了唐棠身边,握住她血痕密布的手腕,“唐棠主人!您可还记得我?难道您当年没死吗?您……您真的是……”
“你是谁?你放开我!”唐棠害怕地挣扎起来,发出痛苦的呜咽。
天玉的表情僵在脸上,话说一半,触及唐棠陌生惊恐的眼神,又骤然发觉了不对。
不对,她一身灵气,毫无半点魔修的样子。
这是转世?
可转世又岂能将神魂的气息抹消得干干净净?而且她魂魄的气息如此微弱,根本不像一个化神期魔修的转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玉逐渐冷静,缓缓放开了唐棠的手腕,重新站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好像是,又不完全是,她好像……也不记得我了。”少年垂着头,眉心紧紧蹙起,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十分困惑。
“不记得?”白秋扬眉。
唐棠不认识天玉,却认识青烨?这怎么可能?
等等。
白秋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猜测。
唐棠是真的记得和青烨之间的事吗?白秋一直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唐棠,可她又无法解释眼前这个人的存在。
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这个唐棠,本来就是假的?
可又怎么解释她们气息相近的事?江文景又为何会如此笃定?青烨又为何也认识她的气息?
白秋简直要被绕糊涂了,记忆无法解释,偏偏气息又骗不了人,世上总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算了。”白秋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还是别纠结了。
青烨这个当事人都不纠结,她在这里瞎操心,真是找虐。
反正,无论谁真谁假,青烨的妻子,只有她白秋。
白秋看向天玉:“天玉,你能替她清除脸上的魔气么?”
天玉抿唇道:“她的脸只是被魔气侵蚀了,并没有受很重的伤,我可以试试。”
少年走到唐棠面前,盘膝坐下,抬手捏诀,一道莹白的结界倏然将他和唐棠包裹其中,随着灵力的不断传输,唐棠脸上的魔气逐渐转淡。
如同蒙上的石膏一层层剥落,腐烂的皮肉重新生长。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恢复,虽变得极为粗糙暗黄,不复从前那般精致秀气,但好歹已经正常了许多,与从前的差距倒也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唐棠怔怔地坐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在做梦一般。
白秋在她跟前蹲下,打量着她,淡淡道:“我今天让你恢复容貌,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对付女孩子,更何况,你被人利用,也没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我今天既然来了,便也同你聊聊江文景的事。”
走出地牢时,天色已是不早,天边绵延着无尽的落霞,艳丽的火红一层层叠加,如火凤凰飞上天空的那日,坠落无数的火焰,将天地都染得猩红。
想起那日,便想起青烨杀人的样子。
白秋快步回到住处,回去时,晚霞也被黑夜一点点吞噬,到了点灯的时辰,屋子里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以为青烨还没回来,便推开门直接进去,指尖捏了一个点火诀,一道火光飘过,一排排蜡烛依次亮了起来,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也照亮了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
青烨正垂袖站在窗边,黑发与长袍几乎融为一体,如同一道阴暗的影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
白秋没想到他在屋子里,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也不点灯?”
青烨转头看她,反问道:“为何要点灯?”
好吧,他的确不喜欢光,白秋无言以对,在他深晦的眸光下在床上,然后往后一趟,撑了个悠长的懒腰,踢掉了一双绣鞋,拉长了嗓音:“啊——好累啊——”
她又打了个几个滚,把头发也蹭乱了,故意侧对着青烨,暗暗翘着唇角,用余光觑着他的脸色。
过来呀,过来抱她呀。
她在心里悄悄期待着,果然下一刻,整个人就被这大魔头从背后搂住了,他低头贴着她的脸颊,手臂带着恶狠狠的力道,恨不得把她活活勒死,咬着牙根,冷冰冰道:“谁许你去见唐棠的?”
哟,还见不得了?
白秋故意道:“去见见情敌呀,想问问她,打算用什么手段勾引我夫君。”
“夫君”二字一出口,便感觉身后的人僵了僵。
青烨盯着她的侧脸,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戾气与痴迷。
她近来总是肆无忌惮,屡次惹他,旁人一个眼神不对,都能惹他发怒,她做的一切,都是别人如论如何都不敢做的事。
偏偏又总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发怒时,轻飘飘地堵住了他怒气宣泄的出口。
点火,浇水,又点火,又浇水。
他的情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青烨又狠狠将她一勒,她发出一声痛呼,嘀咕道:“干嘛呀,我不可以叫夫君吗?”
自然是可以。
他喜欢她这么叫,因为喜欢,所以更想欺负她了。青烨偏过头,对着她娇嫩的脖颈狠狠一咬,像猛兽咬住猎物一般,将她压在床上。
右手带着夜的冰凉,痴迷地抚摸着她凸起的蝴蝶骨。
“她不是你的情敌。”他低低道:“谁都争不过你。”
白秋的耳根渐渐红了,被他压着背脊,动弹不得,像是等待着被斩首的小兽。
她也知道唐棠不是情敌,她又不傻,看不清他对她的特殊之处。
她只是故意说着玩的。
白秋说:“那我去见她,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难道还见不得么?”
他咬着她细腻的颈,闻着她发间甜腻的香气,含糊道:“不想让你见。”
“你只需要见我。”
“想给小白做个笼子,关起来,造个谁也打不破的结界,困住你,谁也见不着,抢不走。”
“你也别想跑。”
他的手沿着她流畅的腰线往上,掐住她的后颈,揉了揉,牙齿微微松开,冰凉的唇蹭着她的脸颊。
白秋趴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忍受着这个人亲昵的动作。
关起来?她又不会乱跑,她也无处可跑。
“你是我的夫君……”她伸手抓着他柔顺的长发,低声道:“我自小没有亲人,如今你便算我的亲人,你在哪里,我的家才在哪里,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如果有一日,她真的跑掉了,不等他亲自过来找她,她或许都要自己眼巴巴地跑回来。
“家?”
青烨睫毛颤了颤,定定地凝视着她,忽然起身,将她仰面抱起来,困在臂弯里,又低头亲小姑娘的眉心。
他一边亲,脑海中又冒出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来。
“小藤藤,喜欢玩可以,但是要早点回家,不能在外面厮混……”
是来自很久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有人总是这样对他絮絮叨叨。
“虽然交朋友也很重要,但你是植物呀,植物也不需要很多朋友吧?”那人说:“你可是纯元仙藤,全天下就你一个稀世珍宝,外面有很多人想要抓你,你不要被拐走了。”
“这里坏人很多,如果遇到陌生人和你说话,一定不要搭理!要早点回来,麻麻会想你的~”
那时他有点烦躁,觉得她着实聒噪,他又不是傻子,也是会认人的好吗。
可一边嫌弃着她,又一边忍不住缠在她柔软的手腕上,挨着她温暖的肌肤,便觉贴合心意。
“你出去玩,要记得回家的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我在家等你。”
家?
什么是家?
他似懂非懂,但知道,那个所谓的“家”里面,有她在等他,所以他后来对家的定义,便是有她在的地方。
……
烛火将要燃尽,白秋抱着青烨,重新躺在了床上,她又用小手盖着他的眼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连睡觉都如此紧绷。
等他渐渐放松了,白秋才慢慢钻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唇角往上翘了翘。
她今日很开心。
因为她今天确定了一件事。
那个唐棠,并不真正的“唐棠”,或许说,无论她是不是江文景认定的唐棠,她都不是青烨的那个唐棠。
地牢之中,她耐心地对唐棠说:“江文景只是利用你除掉青烨,你想想,为何你转世会在玄灵派?因为你前世,就是因玄灵派而死。”
“江文景走漏了消息,你被玄灵派的人害死,如今长在玄灵派,不过只是棋子而已。”她劝道:“你已经到了如此田地,何苦还被继续利用?如果你助我们引诱江文景出来,我可以放你一马,今后不会再有人利用你。”
唐棠冷笑:“不可能!师兄他不会骗我的!你别想着骗我,我师兄怎么可能害死我?”
她不知道?
白秋和天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疑惑。
白秋又试探道:“江文景为何不会骗你?你前世是魔,他是正道,他怎会真心对一个魔修好?”
唐棠直视着白秋,眼底藏着厌恶,断然道:“你就是想挑拨离间!当年若非是那魔头对我求而不得,入魔之后杀了我,又岂会死?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师兄!若非是师兄从他手中抢走我的魂魄,我又岂会复活?”
白秋:“?”
天玉:“???”
他们都震惊了。
说真的,这个唐棠,许是从小到大被娇惯得太过,想法比较单纯,远不如白秋心里的弯弯绕绕多,说一句她师兄不在乎她,便能让她急了,一下子说出这些话来。
已经无需套话了,这个唐棠根本就是被江文景骗了。
她根本就不记得前世。
那些过去,都是江文景告诉她的么?白秋本以为唐棠这里是个突破口,她或许可以从唐棠这里询问青烨当年的事,继而找到青烨成为魔灵的前因后果,解决他的旧疾。
没想到唐棠知道的居然还没她多。
白秋的心情……有点复杂。
有点失望,又有点欢喜,还有点哭笑不得。
同时,她还有点好奇,如果没有记忆,唐棠怎么敢贸然与青烨相认?就不怕有一天露馅么?
白秋又故意试探了她一番,从她说漏嘴的话中,得知了一个东西的存在。
——前尘珠。
天玉解释道:“此物可记录当时发生的影像,无论过了多久,只要前尘珠不毁,影像便会一直保留。”
白秋若有所思道:“她能从前尘珠之中看到过去,想必这前尘珠记录了不少往事。只是此物,应该还在江文景手中。”
如此一想,一切便柳暗花明,这个唐棠根本不足挂齿,只需要找到前尘珠,便能找到更多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
白秋十分快乐。
突然之间就少了个情敌,或者说,她一直把唐棠当成了假想敌。
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信错,她白秋,就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经历着与青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去他妈的江文景。
去他妈的替身白月光。
白秋走出地牢时,脚步轻快,走路带风,恨不得高歌一曲。
她是真的很开心。
她虽不那么纠结于过去,但她也会吃醋,谁都希望自己是心上人的初恋,喜欢到了极致,连对方周围环绕的空气,都恨不得只属于自己。
如今她安心了。
他就是属于她的,从过去,到未来。
51、甜汤
天色正好, 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阳光穿透树梢头,照进屋子里, 落下一片斑驳的虚影,细小的烟尘在光柱里打着转儿。
白秋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穿上围裙, 挽起袖子, 在厨房里开始一天的忙碌。
“啦啦啦~”她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喉咙里的调子跑了十万八千里。
她不要侍女贴身伺候,将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 干脆利落,双手在冰凉的水里浸泡着, 清洗着新鲜的果蔬, 锅里的水烧得咕噜噜冒泡。
白秋连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 欢快地倒入食材调料,熬了一大碗浓稠的汤。
加了蜂蜜的汤, 是甜的。
闻起来是香的。
青烨一定很喜欢。
白秋忍不住翘起唇角,低头拿勺子舀了一小口, 尝了尝,很是满意。
她的好心情从前一天晚上, 一直维持到今日。
昨夜她胡思乱想着, 从第一次捡到玉简的情景, 到见到唐棠, 越想越觉得缘分着实是妙不可言,便兴奋得失眠了,今天一大早醒来,居然连懒觉都不想睡了, 而是兴冲冲地起来下厨,看起来喜气洋洋。
也不知是什么大喜事,所有魔修都很纳闷。
有侍女好奇地问了她,在她们的眼里,夫人是随和的小姑娘,向来不会对人生气,不像衡暝君那样威严而有压迫感。
“不告诉你们。”白秋神秘地笑,眸子弯弯。
她端着热腾腾的汤,一路回了卧房,放到了桌上。青烨已经起来了,白秋左右环顾,一时没看到人,只看到紧闭的窗子和吹熄的蜡烛——她早上打开窗子通风,青烨似乎很讨厌呼吸新鲜空气,转眼又给她关上了。
白秋又去把窗子推开。
再一转头,便看到桌边出现了一个人。
青烨站在桌边,弯腰打量着这碗汤,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微微挡住额角,眼睫低垂着,含着好奇的情绪。
“这是什么?”他问。
甜丝丝的,闻着很喜欢。
青烨伸出食指,想要伸进这汤里,白秋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用勺子呀!很烫!”
她握住他的手,然后拿勺子轻轻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他的唇边,“我给你做的,尝尝?”
她睁大眸子,充满期待地瞧着他,晶莹剔透的黑眸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青烨扭过头,冷淡道:“不吃。”
白秋:“唉,好吧。”她也不强求,将勺子放了回去,端起这碗汤,自顾自地坐在一边,决定自己吃了。
她早上费尽心思做了这一小碗,自己还没吃早饭呢,早就馋到不行了,他不吃就不吃,犒劳自己也无妨。
白秋悠然地坐着,舀了一勺,吹了吹,慢悠悠地吃了一口,舒服地吧唧了一下小嘴,自顾自地说:“好吃。”
青烨:“……”
白秋一口接着一口,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汤,一边舒服地眯起眸子。
青烨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旁若无人,一眼都不多看他一下,正沉迷于汤的香甜之中,仿佛手里捧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转眼就喝了大半碗。
……有这么好喝么?
青烨表情古怪,定定地望着她,在白秋看过来之时,又冷漠地扭过头,等她重新开始吧唧小嘴,弄出那种津津有味的声音,他又忍不住看过来。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青烨朝她走了过去,伸手抢走她的碗。
“诶……”白秋喝得正香,碗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烨凑过来的脸,她大叫着去抢自己的碗,他一只手将碗举得高高的,让她够不着。
青烨不满道:“有这么好喝么?”
白秋瞪他:“我自己下厨做的,不管好不好喝,我都要喝干净!”
他僵了一下,垂眸看着她,冷笑道:“这世上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有什么好亲自下厨的?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弄来。”
白秋腹诽道,这是一个概念的么?根本就不是贵重与否的问题,女孩子洗手作羹汤的意思,这人根本就体会不到。
他不愿意领情,她自己喝掉又怎么了?
白秋忽然跳起来,额头“砰”地撞上他的额头,撞得他微微往后一退,危险地眯起眸子,白秋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忍着疼蹿了起来,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碗。
她当着他的面仰着头一口饮尽,活像是怕被他抢走一样,腮帮子正鼓着,还未来得及下咽,青烨倏然凑近,将她困在椅子里,手捏住了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白秋:“!!!”
要吐了啊!
她瞪大眼,用力抿起唇,青烨忽然低头,撬开她的唇,舌尖灵巧地将她口中的汤汁慢慢夺走。
嗯,很甜。
但是没有那么好吃,他觉得她没必要这么在乎这汤,好像汤比他还重要。
他尝了尝,好奇心得到满足,又微微离开她的唇。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白秋被他掐着脸,直到青烨嘴里抢食的动作做完了,她还呆呆地坐在椅子里,茫然地盯着他。
一抹红霞节节攀升,染红了耳根。
他有毛病吗?她问他喝不喝汤的时候,他说不要,现在她自己要喝,他又不许她喝,还从她口中夺食。
白秋捂着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转而觉得好像不太对。
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
白秋沉默着推开他,飞快地跑了出去,惊慌失措,险些撞倒凳子。
这几日,文禹也从魔域过来了,和天玉一起,亲自为白秋治病。
白秋自从去了一趟广虚境,便落下了些许病根,纵使平日里仍旧活蹦乱跳,但从前尚未表现出来的虚弱却在此时慢慢凸显出来。
“夫人修为太低,奇怪的是,夫人的魂魄与常人有些许区别,广虚境对她的伤害,似乎比对正常修士的伤害还要重。”文禹沉吟道:“许是因为之前中过蛊毒,又被魔气入体的缘故,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夫人都需要好好调养了。”
“泡药泉是每日必做之事,此外,夫人须努力修炼,筑基期的修为……”文禹沉默了一下,想着白秋的身份,又换了个较为委婉的说法:“还需多加努力,才能更好地不受伤害。”
白秋:“……”
她坐在床上,有些羞愧,脸颊微微发烫。
即使文禹尽量说的委婉了,但谁也知道他的意思。
她太弱了。
虽然寻常人十五岁或许还没开始修炼,突破筑基期的更是寥寥无几,她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可在连个侍女都至少金丹期修为的这里,她弱的简直格格不入。
真恨不得早生一百年,再不济也多活个五十年,好歹能赶上他们的零头。
天赋不够,可以通过努力来解决,可这种需要时间来累积的东西,才是最让人感觉沮丧无力的。
白秋委屈地看向青烨,青烨接收到了她求助的目光,果然沉吟了一下,在她的注视下淡淡道:“也不必。”
他理所当然道:“将她关起来,谁也瞧不到,未来所有的时间都能用来养伤,不急。”
文禹:“……”
白秋:“???”
您还在想着把她关起来呢?白秋真的不知道他对囚.禁play到底有什么执念,虽然他的逻辑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
白秋不再指望他了,她后来又想了想,既然是修炼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一条路,她又何必排斥,倒不如趁早努力,尽量让自己强大起来。
白秋开始在文禹的指导下,努力修炼。
有昔日药王谷长老的指导,她的修炼速度比在灵云宗的时候快了不少,打从突破筑基期开始,她便对许多功法一知半解,文禹从前教导过药王谷的内门弟子,教白秋更为得心应手。
其实也可以让青烨教的。
但青烨身为渡劫期的大佬,强的有点过头了,白秋有几次夜里复习文禹刚教的心法,有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便就近问一边打盹的大佬,青烨听她说了一通,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
他抬手,指尖燃气一簇黑气,凝聚成锋利无比的长刀,“就这?化气成刃?”
白秋也懵了,“你不需要捏诀吗?你不需要提气吗?”
青烨:“不需要。”他手指一动,那柄长刀又倏然变成一把弓箭,冰冷的手指在弓弦上抚过,指尖溢出一颗血珠,血在指尖凝聚成了燃烧的火焰,倏然蹿上了房梁。
“……”白秋看得目瞪口呆,活像是在看变魔术似的。
从火焰里飞出一只凤凰都不稀奇。
她就不该问渡劫期大佬的,这感觉像是学渣努力地背数学题,问学霸公式怎么记,学霸一脸疑惑地反问“公式需要记吗?我都是现场推导”一样,在学渣的眼里,简直是另一种新人类。
白秋有点自闭了。
她开始蜷缩在被窝里,慢慢琢磨心法,甚至不想多看青烨一眼。
多看一眼她就酸,就觉得她不配。
其实她也知道,他这样的修为,也是来自漫长时间的消磨,有时候修为太高,经历的也比旁人沉重许多,她如今这样,已比许多人幸运许多。
没有任何一个魔修,都是心甘情愿地愿意做被人追杀的魔,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好的过往。
但她希望,自己能多强一点,哪怕多强上那么一点点,她都知足了。
白秋开始悄悄在被窝里琢磨到深夜,为此寝食难安,也不主动搂着青烨了,连走路都念念有词,这样认真的态度引起了青烨的不满,夜里他总是掀开她的被子,啃着她胸前的系带,咬着她柔软的脖子。
肌肤下脆弱的血管,仿佛一咬就断,被他含在齿间摩挲着。
他像故意捣乱的猫,企图用搞破坏吸引她的注意。
新婚之夜后,二人时常如此蜜里调油,即使无法双修,也会做天下有情人之间都做的亲密之事,亲吻和拥抱是常态,他们的感情便如白秋做的甜汤,掺了蜂蜜,又不如此腻味,反而越饮越香。
白秋已经对他免疫了,她知道他不会真的咬断她的脖子,也知道他不会欺负她,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伸手抱抱他,“好了,青烨你先睡。”
然后她继续盘膝坐起,闭目打坐。
青烨:“……”
小藤蔓不满地盘上她的手臂,缠着她的四肢,将她捆成了一只蚕蛹,然后一点点将她拖进被子里,青烨再用被子将她裹紧,像包粽子一样,在外面又缠上一层。
他在她不满的瞪视之下,用一条绸带遮住了她唯一露出来的眼睛。
“乖,睡觉。”他说。
52、化形
生活在玄灵派的地盘, 青烨没有任何鸠占鹊巢的愧疚,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玄灵派周围的小宗门在姑且保命之后, 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往远离这里的地方搬去, 今天挪个一百米, 明天再挪个五百米, 就这样,越挪越远。
渐渐的,这座山头被完完全全空了出来, 方圆十里了无人烟。
他们怕成这样,只巴望着这个魔头玩腻了快回魔域去, 继续做他藏在地下的老古董, 他们还能继续相安无事, 继续粉饰太平。
但眼巴巴地盼了许久,那些魔修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将周围围了起来,变成了魔族自己的城邦。
青烨似乎想要做什么, 但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里稍微有了一点动静, 都能迅速传遍所有宗门, 大家都如惊弓之鸟, 一惊一乍。
他们看到衡暝君日渐沉迷于美色, 便拼命地讨好白秋,他们也逐渐摸索出规律来,给衡暝君送礼,人家是不稀罕的, 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惹烦这魔头,派过去的人有去无回,但只要是求见白秋,就不会有事。
送奇珍异宝会被嫌弃。
送漂亮衣服不会。
送灵丹妙药会被嫌弃。
送鹅饲料、甜品、水果、以及糕点,不会被嫌弃。
所以只要讨好这个叫白秋的女子,便相当于讨好了衡暝君,只要做什么都通过她,他们就能安然无恙,这女子虽是衡暝君的女人,却不那么凶残冷酷,反而和颜悦色的,很好说话。
讨好衡暝君的夫人,竞争逐渐强了起来,很快,人家对漂亮衣服和甜品也不稀罕了,于是他们又将矛头对准了衡暝君的夫人的大肥鹅。
讨好夫人的宠物,等于讨好了夫人,等于讨好了衡暝君。
逻辑没毛病。
于是渐渐的,鹅饲料成车成车的拉了过来,都是白秋从前根本喂不起的灵草,甚至那种刚成立不久的小宗门,没有大宗门所谓的风骨,非常之不要脸地做了鹅的石雕。
石台之上,以玉雕成的大肥鹅振翅而飞,威风凛凛。
并给大肥鹅取了名号,谓之“白鹅王”。
大肥鹅非常受用,拍打着翅膀,围着这雕像嘎嘎乱叫,连走路都神气了不少。
白秋这几天沉迷于学习,白天跟着文禹修炼,中午被天玉治疗伤势,晚上哄青烨,已经好多天不管自己的鹅子了,等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只鹅的时候,就有人慌慌张张过来找她,说大肥鹅出事了。
“它怎么了?”白秋当时正在打坐,闻言微微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过来禀报的女魔修神色怪异,不像是难过,也不像是喜庆,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它好像有点吃多了,那些灵草本是极为稀罕的宝贝,禁不起吃这么多……”
“所以它……修为大涨了……”
白秋:“……”
还能这样?白秋愣了,随即便开始酸了,操,连她的鹅子都能修为大涨,为什么她累死累活才勉强突破一个小境界,以后她连自己的鹅都镇不住了,那她多没面子。
不过还好,修为大涨总比中毒好,白秋挥挥手,无所谓道:“吃多了,那就让它少吃点,别吃太胖了。日后这种事情,就不必通知我了。”
那侍女迟迟不走,又踌躇着补充了最后一句——
“它修为大涨之后,便化形了……”
白秋:“???”
化形了?
白秋彻底呆住了,原地定定地和那侍女对视了半晌,忽然一个激灵,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靠靠靠。
她的鹅子居然化形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白秋记得自己当年刚捡到鹅子的时候,鹅子已经长得很大了,比很多灵兽的等级都要高,但偏偏没有人愿意契约它做灵兽,同门的女孩子都喜欢猫、兔子之类的可爱的小动物,同门的师兄弟们又喜欢白虎、灰狼这样的猛兽。
唯独白秋,由于资历低没人脉,还去晚了,最后和这只鹅面面相觑。
鹅:“嘎嘎嘎?”
白秋:“……”
她当时就觉得,这只鹅和她特别有缘,都是没人要的小可怜,同病相怜,怪就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瞧不起鹅子的外表。
鹅有什么不好?
又忠心又听话、上能看家护院,下能抓蛇打架,战斗力一流。
她便把大肥鹅抱了回去。
鹅子就这样,一直陪伴着她,一般来说,养成灵兽都是从小开始,白秋虽然错过它的幼年,但她觉得来日方长,别说其他的,鹅子光化形,估计都还需要一百年。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白秋一路飞奔到鹅子所在的山峰时,发现有一些魔修已经将此处围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每个魔修的表情都很奇怪。
见白秋过来,他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白秋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白衣男弟子,一边的魔修解释说,就是他趁机喂鹅的时候,鹅突然在他面前化形了,这人觉得自己将要大祸临头,此刻吓坏了。
一切都等白秋过来处置。
白秋:“……”
白秋的目光掠过这个战战兢兢的男弟子,然后极其缓慢地,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小男孩儿。
大概是个四五岁的男童。
粉雕玉琢的,眉眼精致得不像话,生得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眼尾上翘,睫毛又密又长,像精致的洋娃娃。
由于太过漂亮精致,白秋第一眼,甚至怀疑了一下他的性别。
然后她试探道:“……鹅子?”
小男孩抬起头来,一看到白秋,又兴奋地跑了过来,跑的时候撅着屁.股,左右摇摆,像一只憨态可掬的鸭子。
“……”画面太美,白秋默默捂脸。
小男孩终于跑到她面前来,然后张开短短的小手臂,抱住了白秋的小腿,仰头看着她。
白秋缓了缓,又蹲下来,平视着面前的小男孩,越看越觉得眼熟。
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说不上来的眼熟。
白秋仔细看了他好久,然后扭头问身边的一个魔修,“你觉得他长得眼熟吗?”
那魔修似乎有点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迟疑着答:“他……长得有点像夫人您……”
白秋:“???”
好像是哦。
难怪越看越觉得眼熟,卧槽它原来长得像她啊!
它怎么!可以!像她啊!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生的啊!
到底为什么要给它喂这么多吃的!求求你们不要搞她鹅子啊!
白秋抓狂了,面前的小男孩还用那张熟悉的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何不妥,还乖乖地叫了她一声“主人……”
白秋:我需要静静。
她也不想怪别人了,这事儿都怪她,谁叫她身为主人,没有尽到义务,老是放养鹅子,才导致它一口气吃到修为大增。
她现在一看到这张脸,就觉得心里一哽。
白秋还是把鹅子带了回去,既然化形了,就不能像之前那么散养了,它需要学学怎么作为一个人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她到底要怎么跟青烨说。
这横看竖看,都像她出轨了一样。
连天玉和文禹看到鹅子都大吃一惊,白秋想让他们帮忙出出主意,便殷切地询问道:“青烨脾气不好,你们可知如何应对这种事?”
文禹消化了许久,才说:“要不煮了吧?”
白秋:“……”
天玉想到青烨之前差点杀了他的事,便是一阵后怕,恐慌道:“主人!他一定会发怒的!上次我仅仅只是靠近主人,便差点被他杀了,主人您不要激怒他,尽快将这只鹅送走吧,送得越远越好……”
毕竟是自己养的鹅啊,她想的是如何说这件事,他们想的却都是如何处理鹅。
白秋觉得不行。
她还需好好想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只是灵兽化形,长得有点像她而已,问题的根源在于青烨的暴脾气。
这人一秒炸毛的性格,根本不会给人任何解释的余地,他凶起来连白秋都有些怕,虽然自从成婚后,他对她已极尽温柔。
白秋又请动了自己的小姐妹。
白禾自从那日之后,便一直被留在魔域,后来白秋出了事,因江文景是假扮白禾将她抓走的,白秋担心她被青烨迁怒,所以一直坚持让白禾留在魔域,不要出现在青烨的面前。
更何况,江文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白秋担心后面发生变故,连累白禾,所以平日只用书信和她联系,来往魔域和人间的魔修会频繁传信,互相告知他们的近况。
这段时日玄狰重伤,白禾也因魔气入体而昏迷过一次,因她是白秋的人,便被留在天照城,用特殊的灵泉水疗伤,好在白禾不曾靠近过青烨这样的魔头,即使魔气入体,也不会像白秋那样严重。
白禾在信中反复安慰白秋,说自己没事,也没人为难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秋总觉得白禾在信中的话少了许多,甚至偶尔还不回她的信。
除此之外,玄狰因受罚而重伤,每日痛苦不堪,白禾偶尔会在天照城周围晃悠,为玄狰采集养伤的灵药。
毕竟白禾也是丹修,虽然修为低微,但从小有师尊疼爱的白禾,在辨识灵药上,比野蛮生长的白秋更为敏锐。
白秋让魔修将白禾带过来时,白禾的神色已憔悴不少,全然无之前的活泼,白秋一看到她就生气了,“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你都这样了,还说魔气对你没有影响?!”
白禾没想到白秋如此生气,微微垂下眼,有些心虚道:“我只是近日有些累,我真的没事……”
白秋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玄狰是不是在使唤你?你是我的姐妹,他凭什么使唤你,合体期的修为,靠近了也会被魔气影响。早知道你成了这样子,我就早点让人将你带过来,大不了多派些人保护你。”
白禾闻言一个激灵,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姐姐您别害我,衡暝君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她像往日一样亲昵地挽住白秋的胳膊,又理所当然道:“我这不是过来了嘛!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可以治病的天玉蝉,乃是灵云宗的圣物,可治世间百病,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呢!”
“姐妹你现在可是衡暝君的道侣!你可太威风了!有你当我靠山,我还担心什么魔气不魔气的!”
白禾故意耍赖,使劲摇晃着白秋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溜须拍马。
白秋看着白禾笑容之下苍白的脸色,想着如果不是自己,白禾也不会被留在魔域,便也心软了。
“算了……”她叹了口气,叫出了天玉,让天玉好好给她疗伤。
等天玉为白禾清理了体内的魔气之后,白禾又重新变得活蹦乱跳的,开始赞叹起天玉的本事起来,顺便又开始八卦,白秋新婚夜与青烨有没有酱酱酿酿。
她尽问些私房话题,把白秋都问得脸红了。
白秋又叫出了鹅子。
白禾吓得一个趔趄,瞪大眼睛惊叹道:“我的亲娘!姐妹你够强的啊!才这么快连儿子都有了,这看起来四五岁了吧,衡暝君居然如此厉害!连生出来的孩子都能瞬间长这么大?!”
白秋:“……”
“不是。”白秋头疼道:“这是我的鹅。”
白禾:“?”
白禾眨了眨眼,震惊又疑惑,白秋连忙拉着她坐过来,悄悄在她耳边,将前因后果好好说了一下,白禾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严肃道:“所以,你如今所面临的难题是,如何让衡暝君不介意你的鹅长得像你,并且在见到这只鹅之后,不怀疑你与旁人有染,并心情平静地听你好好说清楚前因后果?”
白秋:“……”不知道为什么,白禾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好像不太可能。
白禾摸着下巴,回忆着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关于爱情的话本子,沉思道:“那我觉得,你必须先哄好衡暝君,男人在被心情愉悦之时,便很好说话,之后要说什么,便方便多了。”
有道理。白秋点头如捣蒜。
白禾继续道:“让男人心情愉悦的手段,说白了,便是那点儿床笫之事。”她说到此,微微一顿,话锋一转,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拍桌道:“可是!你们至今没有圆房!”
所以你拿什么哄呢?
白秋的表情一僵,幽幽地盯着白禾,郁闷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白禾:“有的!”
白禾突然兴奋起来,负手来回踱步,将自己从前看过的所有话本子的情节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蓦地转身,严肃地看向白秋:“还可以剑走偏锋!”
“这年头滚床单已经俗套了!走肾算什么,走心才是最难的!用身体抚慰男人,次数多了,便会显得我们女人很廉价!你们不能双修,其实也是一种机会!”
“既然不能双修,那就拼命勾引他!让他想要又得不到!抓心挠肺,满脑子都想干.死你。”
白秋:“?!”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盯着白禾,仿佛第一次认清自己这个小姐妹的属性,但白禾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脑子继续飞速运转,激动道:“此时!正是情难自禁,需要慰藉之时!”
“然后你就可以趁机说要牺牲自己,双目含泪,梨花带雨,一副甘愿为他而死的样子,说愿意用身体为他解决需求。”
“如此感天动地的爱,他自然会一边感动着,一边又心疼你,还不愿意碰你。”
白禾越来越激动,越说越停不下来。
“此时,你便开始内疚,自责,说都是自己不好,才让他如此痛苦!你如此善解人意,男人自然会非常感动!”
“他会对你怜爱异常,也会觉得愧对于你,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邪念,简直是对你的亵渎。”
“两个相爱又不能双修的恋人,便会执手相看泪眼,男人会觉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再趁机向他哭诉白鹅化形之事,他定会什么都应允你的!”
白禾猛地一拍桌子,说完之后,激动地看向白秋,“你看!如此顺理成章!”
白秋:“……………”
太狗血了,真的太狗血了。
白秋觉得她应该是低估了白禾,白禾如果从事写小说,大概可以成为修仙界的新一代狗血琼瑶开山鼻祖。
白禾的话还有点儿洗脑,有点儿上头,白秋顺着脑补了她和青烨抱头痛哭的样子,她一边梨花带雨地说“都是我的错”,青烨一边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白秋:画面感有了。
白秋沉默了好久好久,突然用力甩开脑子里的画面,痛苦地捂着额头道:“我觉得,我需要静静。”
俗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
她后悔了,真的。
姐妹出招,真的是把人往死里整。
青烨白日已亲自下令,将唐棠捆在山门外,堂而皇之地逼江文景现身。
你不是自诩正道么?这可是你的师妹,若真想坐实利用师妹不择手段的名声,你江文景在世人眼中,便比魔修还要卑鄙。
青烨是魔,无所谓任何手段。
他站在虚空中,看着唐棠痛苦的神情,也仅仅只是停留了三秒,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杀了这么多人,在他眼里,杀唐棠,与杀千千万万人并无区别,不过是多了些许瓜葛罢了。
青烨孑然一身,喜欢独自站在高处的感觉,不喜与任何人扯上瓜葛。
与小白在一起,并不能让他成为一个温柔仁慈的人。
青烨回去之后,便主动开始疗伤,化为狰狞恐怖的巨型藤蔓,在玄灵宗的后山盘踞着,天地之间所有的灵气与魔气都涌向他的体内,源源无穷。
他懒洋洋地泡在冰凉的池子里,昏昏欲睡,等到身体舒服些许,便有些好奇小白做什么。
神识又向四周弥漫开来。
他每次动用神识,都颇为费神,但唯独在偷窥小白上,他似乎觉得乐此不疲,累也无妨。
小白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倘若没有她,生活便缺乏太多乐趣,即使没有疼痛无休止地折磨,他也不太想漫无目的地活着。
神识一展开,便看到了两个小姑娘,以及一个小男孩。
嗯?
这相貌……青烨蓦地眯眼。
尚未发怒,他的注意力又被白禾絮絮叨叨的声音拉了过去。
“那就拼命勾引他!让他想要又得不到!抓心挠肺,满脑子都想干.死你。”
青烨:“……”
勾引?
让他抓心挠肺?
他觉得有点意思,顺着白禾的话,又脑补出了那个画面。
泪眼汪汪的小白,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还主动要为他解决需求……无论可不可行,他好像从未见过小白放肆勾人的时候。
居然还想掌控他的情绪?想让他愧疚,难过,怜爱她?未免太过大胆。
但大胆的小白,应该会很有意思。
青烨蓦地兴奋起来。
他喜欢。
53、攻略
青烨夜里故意捱了一会儿, 才慢悠悠地吹着夜风回来。
屋内已点了灯,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映着暖光,化开一片冰冷的夜色, 树梢头被风摇动,沙沙作响, 魔气所至之处, 任何灵物退避三尺, 连蝉鸣都不曾出现过了。
青烨漆黑的衣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唯独苍白的肌肤,在夜色下如玉石般熠熠生光。
有侍女拎着空空如也的水桶,刚从屋子里出来, 便看见廊下走来的青烨,蓦地大惊, 俯首弯腰, 正要行礼。
平日里她们是瞧不见衡暝君的, 因为衡暝君不喜欢走路,强者以法术瞬息便到屋内, 无声无息,哪有从山下慢悠悠地走上来的道理?
她诚惶诚恐, 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感觉一股魔气包裹着她, 耳边风声一响, 再抬头时, 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 她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偏僻的地方,离方才夫人的住处很远……
那侍女:“???”
是衡暝君把她丢过来的?
那侍女完全不知道,衡暝君今日心情颇好,还怀着期待靠近屋子, 一个字都不想听别人啰嗦,将她用法术变走之后,他甚至还不急着进去,站在屋子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是水声。
小白似乎是在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传递着些许讯息——小姑娘光溜溜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浴桶周围冒着丝丝水汽,清澈的水包裹着娇嫩的肌肤,香肩半露。
画面感油然而生。
上回水中玩得尽兴,青烨至今意犹未尽。
他垂下眼,眸色幽深。
等水声逐渐没了,便是她洗完了。
接下来,她要穿衣服了。
自从成婚后,她睡觉不会再穿得严严实实,而且倾向于居家式的舒适透气,套在身上的轻纱要天蚕丝做的,薄而不透,肚兜的系带松松垮垮,一双秀气的小脚裸露在外,时常这么放松地躺在床上。
过来倒水的侍女估摸着时辰,又要过来搬走浴桶,青烨隐没身形,看她们陆续进去,便直接以隐身的状态走进屋子里。
他微微一滞。
他正好看到一个侍女正在为白秋擦背。
她已经穿好了一件肚兜,红色的系带挂在脖子上,裸露大片光滑雪亮的背脊,精致的蝴蝶骨微微起伏,仿佛振翅欲飞的蝶,她的发尖透着湿漉漉的触感,正耷拉在莹润的肩头。
流畅的线条往下,顺着尾骨,没入一片神秘的地带。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他产生了些许冲动。
那侍女用柔软的白色巾帕,慢慢擦拭着她肩背上的水珠,她漫不经心地坐在木凳上,睫毛上也凝着水汽,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是一个浴后慵懒,又毫无防备的姿态。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白如此媚的一面。
那巾帕是柔软的,在背上摩挲着,却总让人觉得,会磨红她娇嫩的肌肤。
青烨冷冷盯了一眼给白秋擦背的侍女,原本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
……她今夜是来引诱他的。
这媚态,这仅仅穿着肚兜的模样,泛着香气的娇躯,定是为他而准备。
嗯……已经有点抓心挠肺了,但还没有到忍不住的地步,他姑且算她成功了一小半,想知道她还有什么把戏。
白秋坐在梳妆镜前,拿梳子梳了梳头发,然后用绸带松松地系了起来,便起身去拿挂在架子上的外衫,套在身上,再将扣子一个接一个地扣紧,系好腰间的系带,又觉得今晚有点凉,刚洗完澡这样容易生病。
想了想,她又披了一件稍微厚一点的披风在身上。
瞬间把自己裹严实了。
青烨:“……”
他眯着眸子,抿唇不悦地盯着她,他还未出现,她便裹成这样?
莫不是等他出现,再突然脱光,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青烨一时没摸清她的意思,又慢慢凑近,白秋此刻已经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本书,封皮上写着“道侣之间的二三事”,他用神识探听得知,这是白禾神神秘秘地塞给她的,说是可以从其中寻找解决办法。
青烨便也凑过去,微微弯腰,凑到她颈边,和她一起看。
白秋其实已经不指望白禾了,能出那么狗血的建议,她不觉得白禾极力推荐的书有什么用处,而且这名字还透着一股营销毒鸡汤的味道,不过她此刻也没别的办法,干脆先把鹅子藏起来,好好研究一下。
说不定误打误撞就有办法了呢?
白秋翻开第一页,低头看了下去。
——道侣攻略之相遇篇。
下面洋洋洒洒写满了身为单身狗,如何吸引异性注意,白秋直接跳过。
从相遇篇,到暧昧篇,再到恋爱篇,她直接迅速翻到最后面的婚后篇。
红色大字:“以下内容仅有图画。”
白秋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视线往下滑去,第一眼还没认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再仔细看了一眼这白花花的图……
白秋“唰”地关上书,耳根红了。
卧槽。
春.宫图?????
你妈的,婚后也有很多矛盾的好吗!放春.宫图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万事皆可滚床单吗?!靠这是什么没用的道侣攻略,她如果能找到原作者,一定抓起来打一顿。
白秋按着书的封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沉默着,站起身来,把那本书放到枕头下,但刚放进去她就觉得不太妥,毕竟青烨晚上会回来,她紧张地环顾一周,又将书悄悄塞到了床底下黑暗的角落里,再用一些杂物挡着,这样就不易察觉了。
做完这一切,白秋才颓废地躺回了床上,捂住脸。
指缝下透出红彤彤的脸颊。
青烨方才还没看清那画上的内容,便看见她反应这么大的开始藏书,仿佛这书里记载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如今她一躺下,他凑了过来,看见她这失态的模样,便知那画一定非比寻常。
日后再看也不迟。
青烨耗了这么久,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的身形穿透墙壁,走了出去,现出身形来,又重新推开门,走了进来。
白秋听到声音,立刻坐了起来,抿唇看着青烨,“你回来啦。”
青烨淡淡“嗯”了一声,盯着她的脸,在等下文。
白秋定定地看着他,总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她也不曾多想,又问:“你今日去做什么啦?”
“疗伤。”他说。
白秋“噢”了一声,又问:“那你好些了吗?”
“嗯。”他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去,眼睛从她身上不挪开,然后没了下文。
白秋和他对视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两人都没说话。
白秋:???怎么感觉气氛好像怪怪的,他盯着她干什么?难道她是有什么不妥么?
白秋忍不住往后挪了挪,抬手解开披风,说:“要不……睡觉吧?”
“好。”他说。
白秋便将披风取下叠好,放在床头,然后躺上床,拉着青烨的手,青烨看着这薄衫下微微隆起的曲线,手顺着她的手腕,落到她的肩头,白秋没想太多,顺势滚进他的怀里,感觉到他微微僵硬了一下。
这大概是个开头?
青烨等着怀里的人继续动作,却迟迟没等到后续。
再低头时,她已经睡着了。
青烨:“?”
“什么?!”
翌日清晨,白禾尖利的叫声穿透屋子,白秋吓得手忙脚乱地捂住白禾的嘴,环顾四周,低声道:“你别乱叫!”
白禾在白秋手里“唔唔”地挣扎了一阵,这才微微冷静下来,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所以,那本书怎么不见了?”
白秋:“……我也不知道,我明明藏的好好的。”
她怀疑是被侍女拿走了。
她一直藏的比较隐秘,而且这段时间青烨不知道在忙什么,早出晚归,按理说是不会发现她藏的书的,只有那些侍女们会时常收拾屋子,白秋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书就被人拿走了。
其实被拿走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宝贝。
可是有春.宫图啊!
白秋不太能接受这一点,果然好姐妹就是背后插刀的,继出馊主意之后,白禾送她的春.宫图又不知去向,全!都!是!白禾的锅!
鹅子的事情还没解决,这种书还被人拿走了,白秋又不好堂而皇之地去找,万一人人都知道她暗搓搓地看这种书,就太对不起衡暝君夫人的名声了。
她又继续自闭了。
白禾也不太好意思,安慰道:“其实也无妨,毕竟偷书的人定会做贼心虚,不敢声张,只敢私下里看看,等你以后找到是谁,再想办法处理了就是,当务之急还是安置好你的鹅。”
“也是……”白秋又叹了口气。
白禾看着她郁闷的样子,心里暗暗咋舌,心道做衡暝君的女人果然也不是很简单啊,就这么简单的事,居然闹得这么复杂,反正白禾觉得勾引勾引就好了,不过小姐妹太害羞,她也不勉强。
白禾也开始帮她想着其他的办法。
比如用什么法宝给鹅换脸,或者让鹅强行维持原形,不要化形。
但藏着掖着肯定是不行的,而且鹅如今刚化形,还不太熟练,还得学会人的生活方式,白秋每次把他放出来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别说让它在青烨眼皮子底下躲着了。
主要还是怕青烨冲动杀鹅。
这人的作风大概是“哦?长得像,杀了吧。”“不是私生子?那就杀了吧。”“这只鹅不听话,杀了吧。”“我只是看它不顺眼,杀了吧,再换个新的灵兽。”白秋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跟白禾说了之后,白禾也沉默了。
等哄好白秋,白禾才回了自己的住处,打算歇会儿——最近她身子虚,昨夜又没睡好,今日一早就被白秋激动地召见,实在是撑不住了。
魔修们给她单独安排了住处,在另一座山峰上,相对其他人退避三舍的态度来说,她住的离白秋的住处算是很近了,白禾慢悠悠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远远的,就看见一道黑色的人影。
咦?这是?
白禾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魔气,又忍不住走近点,看清对方是谁时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了。
“衡衡衡衡、衡暝君!”
白禾惊骇异常地望着青烨,青烨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白禾脸上,第一次,他对小白之外的人有了改观,正眼瞧了一眼白禾。
小白的朋友。
“问你。”他拢了拢袖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树边,睥睨着她,“昨夜,为什么小白没有勾引我?”
白禾:“……什么?”
白禾懵了,又不敢抬头,但是一下子信息量太大,她有些没缓过来。
青烨暴躁地皱了皱眉,像是懒得多说废话,但还是沉着脸,把一本书“啪”地丢在了白禾面前。
微风拂过,纸页哗啦啦响。
因是新书,用力翻开后便容易留下折痕,纸页在风下迅速翻动,最终停留在让人浮想联翩的那一页。
白禾:“……”
青烨沉声:“让她做。”
54、姐妹
一直到回到住处, 白禾的步子都是飘的。
她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衡暝君冰冷的眼神、高傲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他的手按着那春,宫图, 微微倾身,和白禾挨得很近, 近到她头皮发麻。
周身被魔气与威压沉沉压着, 仿佛快要窒息。
白禾惊恐地瞪大眼睛, 听见他说:“让她做,我等着。”
言罢,面色冰寒地盯了一眼白禾, 眸色深沉。
眉间透着一股肃杀的冷。
白禾又腿软了。
她说不出这算什么,这位魔头从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 如今第一次给了她一个眼神, 还是一副很熟稔的样子, 不耐烦地要她……嗯?要她劝他道侣勾引他?
白禾:“……”
她一开始有多为白秋操心,现在就觉得有多蠢。
这是会产生危机的样子吗?这是会闹鹅命的样子吗?不是!这是一对夫妻没事瞎折腾, 还把她夹在中间玩弄的事!
她真的不懂这俩人到底玩什么,还有, 衡暝君不是冷酷威严杀人如麻的吗?您没事偷春宫图害得白秋大清早一惊一乍的,间接导致她白禾连懒觉都睡不了, 您真的是传说中的衡暝君吗?
白禾不知道, 她也没心思乱想了, 她觉得, 如果这次她没让白秋勾引衡暝君,她的下场可能和天照城的魔君玄狰一样。
你们夫妻俩的事,到底能不能自己解决???
白禾坐在屋子里,对着那本书发了好久的呆, 又来回翻了翻,根据折痕判断出,衡暝君大概是将带图的那几页翻了个彻底,而且按照折痕深度,衡暝君大概很喜欢背后那个……
“咳咳,打住。”白禾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定了定神,对着折痕最深的那一页仔细看了看。
画上的女子趴在浴池边,裸露出一片光滑的背脊,在月下莹莹生光。
男人覆在她背后,大掌按着她的手,俯身将她压在玉石台上,水面荡起波澜,掩住若隐若现的隆起……
白禾都忍不住红了脸。
平日也就看个乐呵,她也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也还是个单身女孩啊,这俩已婚的,就非要找上她……
白禾合上书,起身走了出去。
白秋被白禾邀请一起去泡温泉。
白禾说:“你我既然都曾魔气入体,不如一起多泡泡药泉,我师尊从前教过我凝神净气的心法,有利于修炼,这玄灵派的地界灵气充沛,利于修炼。”
白秋刚教完鹅子怎么拿筷子吃饭,忙活了一上午,伺候完这只行为诡异的鹅,如今还在纠结鹅子的事,闻言便摇头:“还是不——”
还没说完,白禾迅速捂住心口:“啊,这几日在魔域呆久了,着实是感觉元气大伤。”
白秋:“……”
出于对小姐妹的愧疚,白秋还是一口答应了白禾。
白禾笑眯眯地搂着她的胳膊,说:“一直苦恼也没用,倒不如一起放松,衡暝君如此疼你,一定不会让你伤心的”,顺便兴冲冲地拉着白秋,去看她已经准备好的药泉的珍稀材料。
无数的药材摆了满满好几桶,其实都青烨私底下开后门帮白禾弄来的,但毫不知情的白秋看白禾如此悉心准备,着实惊讶了。
白秋忍不住道:“此事我可以让那些魔修准备,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忙碌了。”
白禾趁机凝视着白秋,一字一句,无比真诚地说:“你和我客气什么呢?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了,就像你老是惦记着我的身体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早日修为大增,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的确是的。
白秋心底一软,没想到平日里总是没个正经的白禾,居然心思如此细腻,暗地里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再推辞,就成了她的不对了。
白秋起身道:“好,你挑个日子吧。”
白禾笑意更盛,心底暗喜,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好!”
套路小姐妹是个技术活,但对白禾来说,只需耍耍赖皮就够了。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莫名其妙的,一起泡个澡也是个增进友谊的方式,白禾为此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崭新的衣裳,有几件是她特意为白秋准备的暴露款式。
是专程为了勾引衡暝君的。
她当然是不敢劝白秋主动出击,该劝的早就劝过了,除非说出偷书之人是衡暝君,但一旦说了,白禾估计性命不保,这事儿,还得委婉着来。
让他们俩,一个无意间引诱对方,一个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在被引诱便好了。
反正这对脑子不太正常,应该不会露馅的。
其中衣裳大有讲究。
白禾还特意瞒着白秋御剑去了一趟凡间,凡间的女子大多比较保守,相夫教子,白禾索性变换成男子的模样,亲自走了一趟青楼,从里面收集了无数花样繁多的肚兜纱裙,悄悄翻窗溜出去。
白禾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她再画了几张图纸,趁着夜色回来,把守山门的魔修见她有衡暝君的信物,便立刻放行。
月色溶溶,半隐在黑云之后,寒风倏然穿过竹林间,带着一阵湿润的凉意。
白禾拎着包裹,沿着黝黑的山路一路上行,月色投下朦胧的黑影,无数的树影如同森然而立的傀儡,与在阶梯上扭曲的人影交映在一起,仿佛被人层层叠叠地包围着,平白感到阴森。
白禾打了个冷战,转头看了看身后。
没什么人跟着她。
“大晚上的,这里怎么一个魔修也没有……”白禾有些胆怯,但一想,这可是衡暝君的地盘,又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这里应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好几个化神期的大佬呆在此处,谁敢擅闯?”
白禾不再多虑,只埋头继续往上走去。
“好困,还是早日忙完了歇息吧。”
唐棠被悬吊在山门外整整三日,滴水未进,身体被魔气侵蚀着,已虚弱到了极致。
她脸色苍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尽是鞭痕,血凝固在破碎的裙裾上,衣料长进了肉里,伤口已结了薄薄的痂疮。
谁也想不到,她是玄灵派曾经无比耀眼的小师妹。
她眼前一片模糊,勉强站稳,迎接着夜里刺骨的寒风,沉重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感觉肺里俱是血腥气,头疼得快要裂开。
她想着师兄,想着师尊,又忍不住想到那个可怕的衡暝君。
甚至想到……白秋。
以一种怜悯的语气,说她错了,说她是被利用的那一个,夺走了衡暝君本应投注在她身上的感情,又借着衡暝君的宠爱,肆意践踏她,伤害她的师兄,屠戮她的师门……
她凭什么……
唐棠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纤细的十指用力抠着冰冷的铁链,指节泛着青白,几乎变形。
她努力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她相信,师兄一定会来救她的。
一定会的。
唐棠渐渐垂下眸子,手指脱力般慢慢松开,即将昏迷过去的刹那,忽然听到什么声音,远远地从耳边响起。
一股暖意从背后袭来。
唐棠蓦地瞪大眼睛。
“师兄……”
她用力挣扎起来,嗓音微颤,却看不到身后的人,“师兄,师兄是你吗?师兄?!”
她身后,正站着两个男子。
江文景和宋颜静静站在原地,宋颜无奈地看着神色激动的唐棠,又瞥了一眼身边一袭白衣的江文景,月色之下,江文景的脸透着股诡异的苍白,薄唇偏偏抿起,眼底一片冷寂。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伸手为唐棠传输了些许灵气,淡淡道:“师妹,委屈你了。”
果然是师兄!
唐棠微微一惊,随即眼底的沮丧绝望一扫而空,欣喜若狂道:“师兄!师兄你果然是来救我的!师兄……”她咬咬下唇,轻声道:“能为师兄做事,棠儿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师兄不曾不要棠儿了。”
这般痴情女子,为心上人做到了这种地步,任谁也会感动。
江文景的眸色果然温柔了些许,右手抚上女子的发顶,摩挲着她枯黄的发,感受着她的虚弱与狼狈。
这是一个做了千年的动作,只是隔了一千年的光阴,从前在他摸头下会机灵躲开的小姑娘,变得乖巧讨好,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如同一只需要关爱的可怜小兽。
江文景微笑着抚摸着她,眼底透着怜爱:“师兄怎么可能抛弃你呢?”
“都是那个白秋!”唐棠委屈道:“她非说师兄你只是利用我,前世是师兄害死的我,这怎么可能?还好我不曾中了他们的诡计,无论如何,只要师兄在我身边,棠儿便已知足,也永远不会怀疑师兄。”
一边的宋颜微微眯起眸子。
“棠儿果然懂我。”江文景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拢了拢女子狼狈的鬓角,一字一句,柔声安抚:“这次苦了你了,等我们救你出去,师兄与你结成道侣如何?”
“啊!”唐棠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与师兄成亲吗?
即使被吊在此处,她也仍旧飞红了脸颊,此刻那些受过的苦,仿佛都成了无所谓之事,所有的疼痛都只是暂时的,可若能与自小钦慕的师兄在一起……
唐棠咬咬下唇,缓慢地点了点头,“棠儿……愿意。”
江文景微微一笑。
“那么,先委屈棠儿再坚持半日,师兄做完最后一件事情,一定救你离开。”
说完,江文景转过目光,漆黑的视线与宋颜隔空相撞,不含半点波澜,宋颜垂下眼,神色也如他般冷静温和,低声道:“江兄,事不宜迟,明日便是血月临空之日,我们还需早做准备。”
江文景颔首,唇边最后一丝笑意隐没下去,树影被月光投在侧脸上,映得瞳孔深处尽是森森寒意。
“走吧。”
后山药泉筹备得极快,白禾的确存了为白秋疗伤的心思,为此特意请教过文禹,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唯独白秋不知。
然而那些伺候的女魔修,却领会成了另一种意思。
——夫人打着与姐妹一起泡药浴的幌子,实则是为了衡暝君。
她们没有做电灯泡的兴致,对此十分自觉,到了时辰,便陆续离开。
夫人与衡暝君乃是一对极为恩爱的璧人,她们也喜爱极了性子随和的夫人,为了促成这一切,她们还将这药泉四周以红纱布置,放着好几扇描金屏风,烟雾袅袅,增添几分意境。
白秋被白禾拉着过来时,看到这周围的布置,便惊呆了。
“你确定只是泡个药泉?”白秋抽回手,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看着白禾。
白禾转过身来,即使心虚,也没心没肺地爽朗一笑:“是啊!姐妹你不知道,我可准备了好久!毕竟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泡这种顶级药泉,当然需要有仪式感一些……”
所以就布置得稍微华丽了一点嘛。
白秋没说话,眼神越透着股古怪,视线穿过白禾,落在她身后的一扇屏风上。
玉质屏风,雕纹华贵秀丽,先不说这扇屏风的价值连城,那红纱随着烟雾腾起,其上图案影影绰绰,但也不难看出……
这是一幅鸳鸯戏水图。
白秋:“……”
鸳鸯戏水?
白秋看着白禾的眼神忽然变了。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拢了拢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一脸深沉地问道:“你真的,是认真布置的吗?”
白禾:“???我当然是认真布置的!这一切,我都是真心实意的!”
白秋:“……”
这段时日,白禾忙前忙后,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她自是感动异常,姐妹们一起泡药泉,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现代也有好姐妹一起去澡堂的。
她也曾思考过,白禾为何突然如此对她,白秋享受着这份好,实在是难以心安。
可是。
她觉得这就是姐妹情。
白秋如今看到那扇屏风,心里便有了更奇怪的感觉,联想着白禾偶尔亲密的动作,总是时不时亲昵地搂着她,说什么你若好我便满足了……
白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默默与白禾拉开了一下距离。
她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最好一开始就说清楚,不能拖泥带水,对她们两个都不好。
想了想,白秋便严肃道:“白禾。”
白禾:“啊?”
白秋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成亲了,我如今是有道侣的人了。”
“……”白禾一头雾水,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白秋沉声道:“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只拿你当朋友,青烨若知道这一切,定会伤害你的,我也不希望你受伤。”
“你别这样。”
白禾:“?!”
55、主动
白禾呆呆地注视着白秋, 眼神是茫然的。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终于恍然大悟似的,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震惊地差点儿没站稳,又活像是憋了一口内伤, 捂着胸口道:“你……你……”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白禾悲愤得语无伦次, 跺脚道:“我我我、我就算再大胆, 也不会喜欢有夫之妇啊!不对,就算我有胆子,我也不会喜欢女人!!!”
她的反应太激动, 声音甚至没控制住,尖利又凄惨, 惊起一群蛰伏林间的飞鸟。
白秋狐疑地看着她:“……当真?”
白禾恨不得撞死在她面前, 以证清白, 因为羞愤,双靥染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又气又着急,斩钉截铁道:“当然是真的!”
白秋看她如此激动, 仿佛真是被冤枉了一般,便决定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无论白禾是什么性向, 她都是将白禾当朋友的, 并不会因此与她撕破脸。
只是今夜泡药泉之事, 便显得不妥。
就算白禾没别的想法,难免青烨不生气。
白秋沉吟了一下,委婉地说:“我相信你。但今夜……我突然想起来,来的时候我有些匆忙, 忘记喂鹅了,这药泉你先自己泡吧,别浪费了这些昂贵的药材,等过几日,我再来陪你。”
她说完,转身便要走,白禾心口一跳,连忙追上前去,拉住白秋的胳膊,“等等!”
白秋转头,看着白禾,白禾看到自己握着她胳膊的手,连忙触电般松开,唯恐又被误会。
白禾:本直女真的很卑微。
她真的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白禾抬手捂了捂额头,难受地叹了好几口气,终于受不了被白秋用这种看变态的眼神盯着,耷拉下脑袋来。
彻彻底底,缴械投降。
“我还是老实交代吧。”白禾生无可恋道:“其实……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衡暝君。”
是你对象干的,你对象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对象非要你勾引他。
一个想要被勾引,迟迟等不到对方行动;一个在想办法勾引,迟迟不知道如何行动,你们夫妻俩互相折腾就算了,她白禾夹在中间,特么的活得像个插足的小三。
还里外不是人那种。
明明她白禾才是清清白白的那一个!
白禾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辜,她容易吗她。
白禾充满怨念地看着白秋,又幽幽地补了一句:“他让我照着春.宫图,教你勾引他。”
白秋:“???”
天上一轮黯淡的明月,被黑云遮住大半,倾泻着温柔的微弱月光,最后一抹皎洁月色如垂落的银丝,从树梢间坠落,刺破浓黑的夜色,像泼墨的宣纸倏然被撕扯出了裂痕。
月色便如银针一样,坠入山间,坠入树梢头,坠入冰冷的湖底。
再刺入盘虬的坚硬枝干之中。
鼓起的脉络如化脓的黑瘤,刺痛般地抽搐着,魔气向四周延伸,吞噬生机和最后的一丝蝉鸣。
那条巨大的藤蔓仿佛挣扎的巨蟒,扭曲着动了动,才逐渐往回节节缩起,最终变成男人冰冷的身躯,从水里倏然掠出。
青烨站在岸边,身上的水迹一寸寸变干,披散的长发重新被松松束起,鬓边垂落几缕漆黑的发,遮住瞳底几近麻木的痛色。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月皎皎,即将被黑夜吞噬,而露出的一点弯钩似的末端,逐渐变得血红。
血月临空。
当年混元玉在血月临空之日,借由人魔两界交界处的混沌之力而生,青烨将它强行融入魂魄之中,便注定在血月临空之日,变得虚弱不堪。
难怪旧疾发作得如此迅疾,痛到差点昏死过去,耳畔嗡嗡一片,至今站在此处,还觉得有些晕得厉害。
他在这里布下的所有的结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到最后,彻底不堪一击。
青烨微微抿唇。
但想起小白今日会等着他,便也不觉得有什么,疼痛如影随形,千年来无法摆脱,成了扎根骨子里的习惯,唯独那一丝从疼痛里冲出的陌生的欢愉,才是他活着唯一的乐趣。
他也就这么点乐趣了。
青烨捂着胸口,慢慢站直身子,身影瞬息出现在白禾通知的地方,远远的,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小白在里面,小白要引诱他。
这一瞬间,混元玉扎根体内,却失去了任何触感,他因为兴奋而缩起瞳孔,广袖迎风掠起,飞快地走了进去。
青烨进来的刹那,江文景也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这魔头果然受到了影响,如今的气息也控制不住了。”
江文景冷笑道:“果然,这几日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混元玉的力量被压制,哪怕他是魔灵,前后经历广虚境和血月临空,也迟早虚弱不堪。”
上次原本是决定在广虚境一举拿下他的。
不过事与愿违,也在意料之中,这魔头不同于转生的江文景,这千年即使不修炼,也会日渐变强,根本没那么好对付。
但江文景选择出手,也是算计上了这天象。
血月临空。
连天道,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宋颜温声道:“不管如何,你还是要谨慎行事,你的伤也没好,这魔头如今虚弱,自会有所防备,就算他不出手,这周围的魔修,也足以让我们难以脱身。”
“宋兄不必担心。”江文景拿出袖中的另一只法宝,光滑莹润的短刃,在月下流淌着凛冽寒光。
他眸光微闪,笑道:“还好我千年前为了除掉这魔头,便早就寻来了此物,只可惜,一直未曾等到真正压制混元玉的时机,连近他身都做不到,便差点因他魂飞魄散。”
“如今有了此物,你我胜算又会多几筹。”
江文景收回手中的短刃,抬手捏了个法诀,以魔修之血遮蔽身上的灵气,幻化为不起眼的魔修,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感觉云遮雾绕的。
江文景脚步一顿,感觉到了微弱的灵气——这里面是两个修为很低的普通女子,不是魔修。
其中一个气息纯净,又十分熟悉。
白秋?
江文景皱眉,脚步滞了一下,身后的宋颜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迅速将江文景推到一扇屏风后,头顶的红纱被风吹得飘来飘去,有些遮住了视线。
宋颜压低嗓音,“江兄,你方才走神了。”
“……”江文景微微凝眉,心里怪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又捕捉不到。
他冷声道:“里面是两个姑娘,那魔头不在里面。”
宋颜疑惑地偏头看过来,又听江文景压低声音道:“你先去另一处找那魔头的踪迹,以玉简联系,莫要打草惊蛇。”
宋颜:“好。”
宋颜慢慢抬手,捏了个隐身法诀,弯下腰,借着月光寻找路线,一边又觉得有什么怪怪的地方,但说不上来。
宋颜大概猜到白秋师妹可能在这里,江文景此刻的态度含糊不明,按理说,唐棠被折磨成这副惨状,他一定是会杀了师妹为唐棠报仇,但此刻又偏偏收敛了凌厉的杀气。
不知会不会对师妹出手。
宋颜欲言又止,念及自身立场,还是迅速离去了。
等他离开,江文景又重新凝神,感受着四周的变化。
就在此时,女子轻快的脚步骤然逼近,一股清幽又突兀的香气倏然蹿入鼻尖。
香气淡,像是梳头水的气味,又带着刻意装点的心机,引诱人的注意力,还显得无辜。
像林间清晨湿润的花苞儿,含苞待放。
“咦,一个人好无聊啊。”
白秋轻快的嗓音响了起来,带着雀跃婉转。
江文景背脊一僵。
他方才停滞了一下,原以为宋颜及时把他推到了一边去,却被她看到了?
隔着一扇屏风,白秋穿着那身颇为复杂的红纱衣,从颈子到耳根,俱成了绯色。
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害羞的。
方才白禾坦白,着实让她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这还真是青烨干得出来的事。
亏她心虚好久,原来书是他偷的,还着重看了看春.宫图,白秋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连她都不好意思看的东西,居然被他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遍。
天哪。
白秋想想就觉得可怕。
……平时怎么不见您这么闷骚呢?还欺负到她姐妹头上来了,可怜小姐妹这么委屈,有苦说不出,还得解决她的婚后事,白秋又尴尬又无奈。
但她又知道,青烨对她的那点儿奇怪的兴趣,他有时候幼稚得像个小孩子,变态得如一个痴汉,哪有勾引还要主动要的?
既然他不计较鹅子的事。
既然他这么兴冲冲地想要她勾引。
白秋自然是答应了,为了安抚小姐妹,还认真地许诺了一遍:“我一定不告诉青烨,我就说是我主动勾引他的,我假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担心他找你茬。”
白禾点头如捣蒜,眼中盈满了感动的泪水,“对对对!就是这样!”
看把孩子吓的。
青烨第一次搭理除了她之外的人,就提这种要求,白禾本来就胆子小,平时看见青烨就腿软,还被他命令了好几天,真是委屈她了。
白秋哭笑不得,又认真地说:“这种事情,你我还是要统一战线,他这人就是偶尔抽疯,心血来潮爱乱来。不管他怎么威胁你,你都如实和我说,剩下的交给我便是,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白禾:“嗯嗯!白秋你真好!”
白秋安慰好了白禾,便问她接下来是什么。
白禾便拿出了那些准备好的衣物。
白秋:“…………”
白秋:“你确定这些可以穿吗?”
肚兜是镂空的,纱裙是破洞的,若隐若现,虽然露的不是重点部位,但是惹人遐思,这么大尺度的衣服,白秋总觉得有点眼熟……
她是在青楼里待过的,那年她的身体才五六岁,可魂魄年龄早已不小,是清楚地记得——
青楼女子约莫就是这么穿的。
白秋:“???是勾引,不是卖身吧?你是不是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学坏了?”
白禾羞愧地低下了头。
算了,果然感动只有三秒,姐妹的本质还是背后插刀的,白秋感觉自己中了无形一刀,想了想,她让女魔修送了几件她平日穿的保守纱裙过来。
“刺啦”一声,纱裙的袖子登时短了一截。
白秋觉得保守和勾引是不冲突的,有时候刻意穿的少,反而显得浮夸庸俗,穿得严实却惹人遐想,才是最高段位。
她穿得正经保守,又撕开了衣袖和领口,撕的刻意,偏偏就是这人为的刻意,会让人更把持不住。
白禾目瞪口呆,眼睛都看直了。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懂!”白禾啧啧惊叹:“难怪你之前不稀罕那本书,原来是手段太简单,远不如你啊!”
白秋:“……”
倒也不是。
白秋只是太懂青烨的兴奋点了,他就喜欢这样,从前她修炼之时,他酷爱捣乱,把她用被子层层裹住,又无聊地扒开,又裹住,乐此不疲,一个人也能玩起来。
就像她小奶猫玩逗猫棒一样。
她那时便觉得,这位大佬活了这么久,看似历尽沧桑,十分老练,可这种事情都能让他兴奋起来,活像是这辈子就没经历过比这还新鲜的事一样。
那他从前过得得有多无聊啊。
难怪他厌世。
白秋特意摘掉了头上的钗子,只留下一只精致的雀尾银钗,斜斜地挽着松散的青丝,散在肩背之上,坐在池边晃着光滑的双腿,水声哗啦啦的,漾起的水纹打破了娇媚的容颜。
白雾袅袅,染得眸子氤氲,睫毛上都是水珠。
白秋便这样静静等着,白禾陪在她身边,陪着她偶尔说几句,缓解尴尬的气氛。
不知等了多久,她才终于看到一道黑影走了过来,是魔的气息,不过还没看清脸,那人又迅速绕到了屏风后。
白秋盯着那方向目不转睛,白禾悄悄凑到她耳边,兴奋道:“来了。”
姐妹上啊!
白秋迟疑了一下,便站了起来,水珠顺着大腿滴滴答答滚落,赤脚踩着冰凉的玉质地砖,脚心凉得她蜷起脚趾。
她往那边走去,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 “咦,一个人好无聊啊。”
所以小哥哥快来呀。
她靠近那屏风,背脊贴着冰冷的鸳鸯戏水图,手悄悄探到屏风的边沿之上,抠着镂空的木质纹理。
她又说:“如果小哥哥在就好了。”
“不过他现在不在呀……”
“等他待会儿在了,我就不陪他玩儿了。”
“……”
江文景听到她这一声又一声,声音一次比一次放肆轻快,是刻意撩拨,还带着故意的坏。
小哥哥?
这称呼……
江文景似乎想到了什么,蓦地睁大眼睛。
记忆中棠儿也曾这样叫过他。
那时他觉得荒诞,还曾啼笑皆非道:“这是何称谓?哥哥便是哥哥,加个小字是何意?更何况,你我并非兄妹,岂有胡乱认哥哥的道理?”
小姑娘笑嘻嘻道:“小哥哥,就是哥哥一样的年纪,年轻又帅气的郎君,比如你啊。”
他微微一僵,盯着她,无言以对,她又连忙说:“不过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叫着好玩,也不是真要认你做哥哥,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
他无奈道:“不过叫声哥哥罢了,你若愿意,认你为义妹也无妨。”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真的吗?”
“可我是魔修啊,和魔修拜把子,小心你被我拉下水。”
“不如这样,你叫我一声小姐姐,然后我们扯平了怎么样?”
“……”
从前的唐棠爱闹爱笑,只是她对谁都是如此爽朗,时常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风,用手握不住。
她说她是魔修,但性格却明媚得不像杀人如麻的魔修。
小哥哥的称谓实在新鲜,她无意间的三个字,让他到了千年之后,还能念念不忘那日的光景。
现在白秋居然也说了这三个字。
太巧了。
分明就是个替身,一个勾引那魔头,借着魔头的势背叛师门,取代唐棠之人,一个被他丢进广虚境,差点就死了的女人。
那日没杀她,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才让她有命在这里享乐,和那魔头做这种荒.淫无聊之事。
江文景垂眸,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感觉手一紧。
她抓了他的小手指一下。
他浑身一震,身体蓦地一僵,还未做出反应,那只柔软的小手迅速缩了回去,轻快的脚步声渐远,她像是故意在躲他一样。
她跑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屏风边的红纱悠悠地罩了下来,落在江文景的头上。
江文景抬手一抓,无意间闻了一下。
是香的。
56、刻骨
江文景站在原地, 被那一缕突然降临的浅淡幽香,彻底扰乱了心志。
也许是因为她有故人的影子。
时隔千年,哪怕唐棠时刻陪在他身边, 触手可及,她如他所愿, 这一世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他却已历尽沧桑, 再浓烈的感情,在时间和物是人非的磨耗下,也会逐渐从记忆里褪色。
如今那褪色的画卷, 仿佛重新被添了色,一寸寸死灰复燃。
即使是假象, 是虚幻的影子。
江文景还是缓慢地跟了过去。
他知道被她发现了, 但她没有察觉到他是谁, 如果等她知道,她又该是什么惊慌的表情?害怕?恐惧?还是厌恶, 憎恨?就如同他讨厌这个名叫白秋的女子一样,她不会给出任何他所期待的反应, 因为她不是他的唐棠。
在她没有察觉之前,她在心上人面前, 是一副温柔甜腻少女情态。
“看来某人没有来呀。”
白秋随着那道影子兜了兜圈子, 迟迟无法真正与他面对面, 心道这人玩什么呢, 她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躲着掖着?白秋索性又往回走,故意激将了一句:“既然不来,那我还是和小姐妹快点洗完睡觉吧, 有些人啊,还比不上白禾。”
白禾瞪大眼:“?!”
姐妹求求你别突然提她啊!拉仇恨了啊!刚刚才说好的统一战线呢?!
白秋对上白禾惊恐的眼神,心下好笑,又慢悠悠道:“别说她了,连看门的魔修都比不上,那些魔修至少随叫随到,也不会让人傻乎乎地等着,颇懂察言观色。”
这下总该出来了吧?
空气很安静。
还是没有动静???
白秋这一回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她都已经够主动了,这人明明早就来了,还故意躲着,就是故意逗她玩儿,她也不是回回都能被他当成个小玩意儿逗着玩的,她也是有脾气的!
白秋索性坐回了池边,不吭声了。
白禾看她垂着眸子,一脸冷漠的表情,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缩了缩脖子,总感觉这一对夫妻又要闹矛盾了,尚未说话,余光便瞥到一袭黑色的衣角。
那人渐行渐近。
来了!
白禾想提醒一下白秋,但眼看衡暝君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头皮一紧,连忙悄悄退了下去,一秒都不敢多留。
青烨来时,便感到一丝奇怪的灵气波动。
这气息不弱,但极淡,若是平时,他的神识覆盖千里,可捕捉一切风吹草动,偏偏这几日他过于虚弱,迟钝了不少,那股气息淡得恍若错觉。
但他的判断,从未出错过。
有人靠近了小白。
青烨眸底的杀意翻腾而起,分明即将踏入此处,见到心心念念的小白,却又倏然退了出去,抬抬手指,一条黑色的细小藤蔓从泥土里灵活地钻了出来。
“去监视唐棠。”他拢了拢袖子,苍白的容颜在月色下透着一股阴冷戾气,“蛰伏暗处,不要打草惊蛇。”
那条小藤蔓扭了扭,得到了这指令,“咻”地一下蹿了出去。
青烨抬手,指尖变幻出那把漆黑的凶剑,紧紧握在手中,手背上泛起青筋。
剑刃微微一转,反射着血红的月光,如长刃抹血,杀气四溢。
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远远的,便感觉到了小白的气息,青烨喉间微紧,他又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然而无人主动逗弄他的小白。
青烨垂落广袖,指尖的毒血顺着沉重的剑柄,慢慢流上了剑身,溅上青玉地砖,被漆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掩蔽。
他环顾一周。
白禾察觉到他过来了,连眼神都不敢和他对上,就逃之夭夭,留下坐在池水边的小姑娘,端庄的衣裳被扯得松散,于清纯无辜中染上媚色,肩背上落着湿漉漉的长发,斜插着一只雀尾钗。
周围热气氤氲,水波没过她的纤细白皙腿根。
仿佛是从那副画里走出来一般。
青烨微微闭目,身为灵物化身,他本就比常人敏锐,寻常的障眼法是不可能瞒得住他的……他此刻的兴致被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弄得无比暴躁,暴躁地想要杀人,喉咙滚了滚,眼睑微垂,眼尾染上嗜杀和愠怒。
那个人碰她没有?
她身上有没有属于别人的气息?
青烨蓦地冲了过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极淡的黑气,苍白的手指掐上了她柔软的腰肢。
“啊!”
白秋猝不及防,惊呼一声,紧接着整个人落进了水里,无数的水涌入了耳鼻之中,她还在挣扎,便被他用力掐入怀里,狠狠怼到了身后冰凉的玉璧之上。
鼻腔从水中脱离,呼吸又一下子顺畅起来,白秋猛咳了一下,整个人后退不了,也丝毫无法挣扎。
她被他困在水池和他之间。
他几乎是将她捆在臂弯里,她的脖子被他的肩抵着,脸颊贴在他的颈边,这是一个鸳鸯交颈的姿势,却含着一股奇异的惩处意味,让她感到有些窒息难受,忍不住想要挣扎。
“你……”她伸手拍他,“你干嘛……”
才说完,视线下滑,看到他右手上的那把可怕的凶剑,被吓得一下子噤了声。
这……
他拿着这把剑干什么?!
他刚才不是在跟她躲躲藏藏么?
白秋一下子怔住了,又感觉抱着她的人用力地蹭了一下她的颈子,然后顺着一点一点地往下,鼻尖贴着她的脸颊,薄唇划过她的锁骨……
与其说是暧昧,这动作却更像是……
……他在闻她。
像是猫闻着主人身上的气味,有没有沾染其他猫的味道,像是小狗在分辨敌友,他用力钳制着她,眼角泛着一丝猩红之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掐死她一样。
白秋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
她抬眼,环顾四周,仔细想了一下。
方才她没看到青烨,她的余光能看到自己侧面,可见他是从她背后过来的,可她正后方只有一扇屏风,她笃定自己之前是从那扇屏风那过来的。
那么故意不出现之人,难道不是他?!
白秋蓦地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误打误撞抓的那只手,是别人?
可那人身上的气息,分明是个魔修啊……谁这么大胆?胆敢背着青烨溜进来调戏她?
白秋顿时毛骨悚然,看着还在一寸寸往下的青烨,忽然伸手,抚向他的发顶。
他微微一僵,动作停住,白秋的手臂又往下,绕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
他现在有些生气。
他大概是料到了什么。
这么大的火气。
白秋余光觑着那把凶光毕现的剑,深吸一口气,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欢欢喜喜道:“青烨这么着急,那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我坐在这里,都快着凉啦。”
他微微一僵,却没有抬头。
白秋温暖的手指穿过他湿润的发,掌心凉得如掬了一斛露水,又轻轻地说:“白禾方才陪着我,让我再等等,但是你一直没有出现,我就打算回去了。”
“因为你不在,我做什么的兴致都没有。”
“本来今夜,也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白秋认真地说着这些,感觉腰间的力道逐渐变弱,他抬起头来,从上往下看,他眼底未消的血气勾勒着眼尾,像是上了桃花妆,苍白中透着清滟妖媚的美。
……如果忽略他这凶巴巴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阴恻恻道:“有人碰你么?”
白秋摇头,怕他生气,但摇了一半,又不忍心骗他,只好似是而非地说:“不论碰与不碰,对我而言,我都只是你的。而且就算有一天,我被人碰了,只要青烨不因此而嫌弃我,我也仍旧只是青烨的,我们……只需杀了那个碰过我的人。”
她笑眯眯道:“是不是?”
是不是?
青烨瞳孔一缩。
她带笑的容颜一下子闯进了他的视线,勾起了某种奇怪的记忆。
血月临空,见到她的刹那,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时时在脑子里翻涌着,此刻突然破土而出——
“别人碰我,我不喜欢,但是你,我不讨厌。”
女子坐在水池边,微微弓着腰,拢着身上零碎的衣物,对他说。
她问:“既然是你下药,我不讨厌,也可以与你试试,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出这话时,神色没有波动,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
一滴凝结在睫毛上,倏然滚落的水珠,像是滚落的热泪。
药?
什么药?
青烨想起来了。
玄灵派的天罗地网可以杀死一只化神期的魔,他身为玄灵派圣物,即使从广虚境里救出魔修,也无长老会主动为难他,他在流言蜚语下闭关疗伤,得知她只身上玄灵派的消息之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
于是他用剩下的时间翻遍了悬崖底部的森森白骨,摸过无数污秽的亡者肉身,将一袭白衣染得猩红,企图找到熟悉的气息。
那时对他而言,这份气息是他唯一的眷恋。
可是什么都没有。
天地之间,她的存在被抹消得干干净净,这里的人各个都要她的命,除了魂飞魄散,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在他即将要放弃的时候,他却从江怀瑜的衣袖上,察觉到了一丝旁人无法感觉到的魔气。
天地衍生的灵物,得天道眷顾,他的心太剔透了,任何连法宝都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却能被他寻到。
扎着高高马尾的白衣少年选择动手,趁着江怀瑜下山办事,就这么拿着一把剑,孤身闯进了江怀瑜的住所。
他便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她被下药了,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手脚被绳索捆着,身子无意识地扭动。
她昏昏沉沉地挣扎着,原本完好的衣裳被蹭得有些乱了。
——便带了稍许艳色。
青烨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画面。
他觉得她是被伤害了,但是她没有伤口,也没有被脱掉衣裳,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伤害了,懵懂的青藤什么都说不上来,但是他很生气,因为她被下了药,绝非自愿。
江怀瑜凭什么让她做不愿意的事?
青烨把她带走,藏回了自己的洞府,笨拙地用自己的法术为她疗伤,误打误撞地用灵气侵入她的身体,以毒攻毒,逼出了她体内的迷药。
她吐出一口血来,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是你……”她拔高声音,质问道:“你给我下媚药?”
她的质问把他问懵了。
少年坐在地上,无辜地望着她,心却凉了大半截。
他知道什么是媚药,那是能让女子忍不住交.合求.欢的药。
他大概明白了,江怀瑜身为正道大弟子,表面上端得是光明磊落,清心寡欲,可他对她有欲念,为此背着师尊和师弟们,悄悄藏着这个女魔修,对她做龌龊之事。
他想解释,但她转而又冷笑道:“我是来救你的,我以为你有了危险。”
少年微垂双睫,低声道:“我在闭关。”
少年的嗓音清冽低沉,如晨曦白露,带着夜残留的凉意,是天生凉薄的秉性,让他说话如此清淡。
她说:“我知道。”
“那些算计我的人,意欲置我于死地的人,太污秽恶心了,你是小青藤,会闯入广虚境救我,就说明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她没有怀疑他。
但她唇瓣咬出了血,又含恨道:“我昏迷的时候,想了很多次,如果是他们对我下药,我醒来一定要报仇,我从前不会杀人,但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少年凝视着她,瞳仁清冽澄澈,安静地听着她说。
“可若是你。”她忽然看向他,嗓音忽然轻了。
“如果是你,只要不是那些人,我宁可与你一起,因为你不会害我。”
“青烨,我从前从不杀人,我甚至帮过很多人……可就因为我是魔修,所以我至今都没有朋友,就连江怀瑜,他也骗了我……”
她说着说着,忽然扯了哭腔。
少年抿起唇,看着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啪嗒啪嗒地流,这一哭,才从刚才那个极端阴沉的女人,变成了熟悉的小姑娘。
软软糯糯,纯净无害,可以因为他碰打碎了她的碗,就气得跟他跳脚,可以因为他偷看她洗澡,就尖叫炸毛。
还话痨,啰嗦,喜欢一口一个“小藤藤”地叫。
她本性就不是坏的,恶念也只是一时。
她给他浇水数年,他也没有见过她哭过。
此时,少年彻底决定,他不要告诉她给她下药的人是谁。
就当是他好了。
在他眼里,一个下药无法让她变得不堪,在她眼里,如果对她能接受产生欲念的人是他,她就这样以为也无妨。
对小青藤来说,她是唯一的亲人,需要被好好呵护,像她从前呵护他一样。
偏偏这一场误会似乎造成了什么,她误以为他真的对他有欲念,那日沐浴之时,便坐在池边,用那样纯净的眼神打量着他,看得他心魔无声无息地继续滋长。
纯元仙藤天生无情,六根不全,道心不足,离飞升之差一步,偏偏难以跨越。
所有人都说他极难飞升,需要破除一道情劫,殊不知他飞升的机会是她。
……
多余的记忆,又迅速闪回了混沌之中,只一刹那的遗憾与温柔,是他最刻骨的感受。
青烨记得,从前对着她沐浴的温柔背影,他萌生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仙藤性子纯净,天生琉璃心,任何念头都被他掐断过,没有对她说过。
现在他狂妄肆意,是天下最强的魔。
他正用力把她困在自己怀里,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他撇过头,冷嗤道:“谁说不会嫌弃?”
白秋瞪大眼睛,“啊?”
你还真嫌弃啊?
“谁碰你,我便斩断那人碰过你的地方。”他倏然从水里冲出,抱着她滚落在池边的玉台上,她的背脊被他轻轻压着贴在地砖上,透骨的凉让她下意识偎紧他。
他掐着她的脸,冷笑道:“然后再将你关起来。”
“你年纪小,前十几年,我自是不在,但今后的日日夜夜,你只能见到我,谁也碰不了,这一辈子的时间,我要全部占据。”
白秋心跳如擂鼓,听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无辜地反问:“可是,我不会跑啊。”
“不会离开你,干嘛非要关我呢?”她笑嘻嘻地反问道:“是不是因为,青烨没有安全感?”
他唇角一僵,盯着她,眯起眼,“什么?”
“你就是没有安全感,你觉得我会离开你,或者是被别人抢走,所以才这么说吧。”白秋说。
她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小说,那些病娇,大多数觉得自己爱的人会离开,会喜欢上其他的人,只有困在身边,才会觉得得到对方什么的,甚至有的书,到了结局,仍旧是一方困住另一方的结局。
白秋那时便觉得奇怪。
因为她觉得,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不会离开,就像他现在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不会丢下她去找唐棠。
也许是因为她还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从前有过不好的经历,总之他不像她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
就连和她一起睡觉,被她抱得那么紧,他还要再多此一举地用藤蔓在把她缠一圈。
他没有说话。
果然是无法反驳了吧。
白秋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这么沉重,明明说好的勾引……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说:“对于有些女孩子来说,主动勾引男人,是放下身段,做出很大勇气之事,如果不是对着最最喜欢之人,是做不出来的。”
对着喜欢之人……
躲在暗处的江文景忽然晃神了一下。
他看着他们缠缠绵绵,仿佛彼此眼里只有对方。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这种看着旁人成双成对的感觉,让他痛恨。
一千年前,唐棠无端从他身边失踪,后来过了三年,他才知道,她是被这个看似清冷正值的仙藤给劫去了。
三年后,他们已经有了感情。
最让他觉得刺眼的,就是那双交握的手,她说牵手代表喜欢的意思,所以那仙藤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这种无声无息的关爱与呵护,远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让人嫉妒。
她怎么可以呢?
她是魔,不配和正道在一起,就算能在一起,也须在他的羽翼下生存,这只仙藤若非是他,怎会拜入玄灵派,有今日的风光?若不是他从长老手里把她救下,藏在自己的屋子里,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明目张胆?
明目张胆到……不惧流言蜚语,明明正道与魔修在一起是如此见不得人的事,这只藤怎么有勇气,当着别人的面牵她的手?
他从未牵过她。
江文景那时就知道,自己注定得不到她了。
57、安抚
白秋把“勾引”二字明目张胆地说了。
青烨怔了一下, 垂眼盯着她不说话。
白秋也盯着他看。
她发现今夜的青烨有些不一样。
他的头发散在肩上,原本往后束起的两鬓发丝落在鬓边,衬得苍白的容颜几近透明, 偏偏眼尾红艳,唇色如染了血, 浓烈的墨黑浸入眼底, 阴沉冷戾, 让人不敢与这双偏执的双眸对上。
整个人像是紧绷着,又似乎是……身体透支之下强撑的平静。
白秋伸手碰了碰他冰凉的唇。
他垂目盯着她的动作,又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青烨, 你……今日是不是有些不对?是旧疾又发作了吗?”
他很少这样,不发脾气、不想动、懒散又无赖, 才是平日的他。
算算日子, 好像不对, 白秋的目光穿过他的鬓角,落到头顶的天空上, 那一轮逐渐变得血红的月亮,让她没由来得心里发慌。
“没事。”青烨放开她, 手臂一抬,被他压住的肌肤上登时出现淡淡的掐痕, 他动作一顿, 盯着那掐痕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白秋顺势说:“青烨, 你捏疼我了。”
他抬手, 轻轻揉了揉她手臂上的掐痕,又低头在她唇角碰了碰,“今日是我……错了,先回去, 再和小白继续。”
他站起身来,白秋身上一轻,撑着手坐了起来,青烨看她有些衣衫不整,抬手解开自己的玄色外袍,将她紧紧裹住,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要早点离开这里。
青烨感觉到那缕气息若有若无,不管是谁敢在暗中窥伺,既然不畏惧他在这里,一定是与血月临空有关。
送死的蝼蚁而已,青烨从不放在眼里。
但是小白还在。
他要先把她带回去,藏起来,等到七日之后,血月消失,再把她牵出来。
他抱紧怀里的人,身形一闪,迎着凛冽的夜风,极快地回到了住处,白秋不知道他这么着急干嘛,刚被他放下,就看到他抬起手来,无数的青藤从他的脚底蔓延开来,爬上了床柱、房梁和屋顶,封住了门窗。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连桌椅都被藤蔓缠住,唯有白秋坐的那方寸之地,没有藤蔓触碰她分毫。
白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藤蔓仿佛无穷无尽地伸展,一层层地,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地缠成了一座树屋,枝叶泛着丝丝黑气,暴露了青烨此刻的状态。
他现在很不对劲。
“你干什么?”白秋连忙伸手拉住他,越来越不安,联想到之前他的反常、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突然有了危险?你为什么要把这里都封住?”
他还真困住她啊?
方才他说那些奇怪的念头时,白秋就已经很努力地在哄他了,原以为效果不错,没想到他突然这样……白秋用力地摇了摇他的手,想要从他这里得到回应,谁知道青烨对她古怪一笑,用力地把她往怀里按了按,一脸无所谓道:“没什么事。”
一定是有事的!
没事你突然这么反常干嘛!
白秋简直都要抓狂了,拼命拽住他的手,从他怀里挣扎着抬头,又努力地放软嗓音,继续对他灌输一些道理:“我喜欢青烨,所以从来不隐瞒着青烨,你若真心待我,也告诉我怎么了好不好?有些事情需要一起面对……”
尚未说完,刚抬起的脑袋又被他摁了下去,他一脸冷漠道:“不过有个不长眼的蠢货,需要处理而已。”
谁?
白秋又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接收到她茫然又焦急的表情,觉得颇有些可爱,略弯了弯唇角,低声在她身边道:“等我。”
说完,那柄凶剑重新出现在了他手中,青烨冷笑一声,正要转身离去,白秋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扑,整个挂在了他的身上,崩溃道:“不行!就不行!不许走!你今天晚上是我的!”
青烨动作一顿。
她拼命地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让他走,直接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小脸贴着他的后背,用力地蹭着,胡搅蛮缠道:“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了说回来再亲热,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亲热过了!你既然都说了是不长眼的蠢货,怎么,蠢货比我还重要吗?”
不管怎么样,拖住他就是了。
白秋知道他很强,但是也曾亲眼目睹过他旧疾发作的样子,说真的,与其让他肆意杀人,以自己更加难受为代价,白秋真的恨不得他能多冷静一点,性格胆小一点,不要一言不合就拔刀!
这人性子怎么这么冲动啊!
她简直是要疯了,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她感觉到被她抱住的男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秋都要急哭了,只能用力扒拉着他的衣裳,把他的衣裳抓得皱皱巴巴的,甚至扯住他披散的头发,这样他一下就动不了了。
青烨感觉头皮被一扯,忽然皱起眉,猛地转过头来,定定地瞧着她。
白秋看见他紧蹙的眉峰,又连忙松开他的头发。
明明是她胡闹扯痛了他的头发,此刻又皱巴巴着一张小脸,一副比他还要疼的表情,探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疼吗?”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但一边摸一边怕他跑,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因为动作太大,肩头的外袍滑落在了床上,一身纱裙半遮半露,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因为寒冷瑟缩着。
她就担心成了这样。
青烨抿了抿唇,眼神忽然有些茫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记忆消失、苏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变得暴躁易怒,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没有任何的快感,杀人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凡激怒他的事,他都会一心毁灭。
没有想过为什么,也没想过后果。
想到了,就做了。
他的眼里根本就揉不得沙子,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仿佛就是非黑即白的,只有想做的,想杀的,和不该做的,不想杀的,偏偏没有其他迂回的选择,下意识排斥任何委曲求全,不斩早除根的举动。
小白偏偏就不如他走。
他说:“谁都打不过我。”
白秋:“可是你会疼。”
他冷笑道:“我哪里都不去,该疼也会疼。”
她理所当然地反驳道:“但你会好受些,不管有没有我,该活的,还是死不了,但你每天都活得不开心。”
“……”他一时无言以对。
白秋又顺势往他身上爬了爬,把他抱得紧紧的,想了想,她又扯过一边的一条藤蔓,那藤蔓早就认得白秋了,被她一扯,像没有生命的绳索一样,乖乖地躺在她的掌心。
白秋当着青烨的面,把小藤蔓缠到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又抓起青烨广袖下的手,缠了好几圈,打了个活结,然后笨拙地用牙齿咬着,缠住她的另一只手,把自己一双手起来。
她捆自己捆的很努力。
青烨就这么看着她,表情越来越古怪。
白秋仰起头,对他晃了晃被牢牢绑好的手,斩钉截铁道:“我已经囚禁好自己了,来吧!”
“来狠狠地虐待我吧!”
白秋真的豁出去了。
脸也不要了。
只要他不乱跑,只要他不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去搞事,丢人就丢人吧,反正都是夫妻了,丢脸也丢不到外人面前。
白秋这辈子的节操都不要了,换这位老哥乖乖地留下来陪她。
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还在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青烨,就差躺平了,青烨古怪地盯着她,最终扭过头,露出一丝憋不住的笑容来,转瞬即逝。
小白太可爱了些。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抬手将那条缠在她腕间的小藤蔓扯了扯,直到真正地绑好了,才蓦地弯腰,额头盯着她的额头,将她往后压在床上。
他低头吻着她的眉心,一点点到额角,再到头发,喉结滚了滚,声音微微嘶哑,含着强烈的克制,“小白今日……勾引成功了。”
话音刚落,她又抬头猛地叼住他滚动的喉结。
“……”青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顿住,像是凝固了一样,就这么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被她叼着喉结,像是小兽被咬住了命脉一样。
被咬住命脉的他,又感受着颈间酥麻的触感,迟迟把她推开,就是不排斥,似乎还等着什么。
白秋于是又用钝钝的牙磨了一下。
这一磨,又感觉他颤了一下,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又下意识用力勒住了她。
“青烨。”她叫他的名字,水眸亮得似星星,
他挣扎了一下,用手按住她的额头,遮住了她明亮的眸子,“……别闹。”
白秋用力抱住他的腰,用温暖的小脸蹭了一下他的心口,想要听听他的心跳,却发现魔灵的心跳极其微弱,仿佛是冰冷的行尸走肉……她吸吸鼻子,贴进他的怀里,低低道:“就要闹。”
“闹青烨一个晚上。”
说的是闹一个晚上,其实她根本就没这个精力。
真正勾起了他的兴趣,他的确是不乱跑了,却认认真真地开始玩她,白秋前半个时辰还老实配合,后来便开始拼命挣扎,小姑娘的声音大一声小一声,起起伏伏,又被他压在指尖之下。
他抚摸着她小巧的虎牙,不许她闭嘴,低头细细地沿着红唇的轮廓亲她,嗓音沉溺温柔:“小白,小白。”
他叫着她,清雅动听的嗓音压低了,嘶哑无害,如同当年从玉简里传出的温润少年音。
叫得她红了耳根,小手微微抵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就像沉迷其中,乐此不疲,手撑在她脸颊边,丝滑的发尖落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
他此刻的模样,又仿佛彻底放松了一样,可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白得如同厉鬼一样,眼角却又红得仿佛要淌出血来。
血气弥漫开了整个瞳孔,仿佛被人刺破了眼睛,狰狞又吓人。
他还在缓慢地变得更可怕。
她看到了,但他不在乎地继续亲着她,尖利的牙摩挲着她的耳垂,问她:“怕么?”
怕他这个吓人的样子。
这才是魔灵本来的样子,将死之人用混元玉强行改变命格,他本来就是垂死之人,本来就该消失于世间。
“这双眼睛,是被人刺破的。”他在她耳边,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兴奋地说:“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我被那群人围剿,双目失明,骨骼尽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所以,小白怕么?”
他的脖子浮现于狰狞的青筋,肌肤往下凹陷进去,骨骼的轮廓突出,像是干尸一般狰狞骇人,唯独这张好看的脸,即使如此诡异,也泛着丝丝艳色。
白秋看着,忽然感到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心疼。
这得有多疼啊,双目被毁,奄奄一息地从别人手里逃脱,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如果他真的成了一具白骨,化为灰飞,那她就再也遇不到对她这么好的人了。
她又开始庆幸,还好今夜留住了他,没有让他以这副样子去只身涉险。
白秋捧着他的脸,抬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不怕。”
“我怎么会怕呢?”她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又故意含着轻快的笑意,轻锤了一下他的肩,嗔道:“你是我的夫君啊,哪有人怕自己夫君的。”
就算怕,也该是怕最陌生冰冷的他,打从那日她雷劫被他抱回来,她就再也不曾真正地怕过什么了。
“青烨要快点好起来。”
她抱住他,已经被折腾地累了,贴着他的心口,手指在他的背上摩挲一下,温柔地仿佛是安抚。
他低头,一声应答,轻得仿佛要被风给吹散。
“嗯。”
一直到躺在床上,抱着蜷缩在怀里的小姑娘,青烨也仍旧痛得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
这是要把他生生弄死的疼。
千年前最痛的时候无异于此,他痛得恨不得摧毁一切,用无尽的鲜血发泄着恨意与暴戾,想和所有人同归于尽,想要尝到更痛的感觉,想要让全天下人和他一起沉沦。
可他却轻轻地抱着怀里熟睡的人。
轻得手臂只是搭在她身上,小心地没有勒出任何淤青。
另一只手,早已把掌心掐得鲜血淋漓,毒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床下,成了一滩血泊,他侧着身子躺着,挡住了背后的狼狈。
四下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这里被他加了一层结界,又用青藤层层围住,已经十分安全,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他第一次明知有人挑衅,却不想理会。
做了一辈子别人口中的疯子,做一次缩头乌龟又怎样?
他只想抱着她。
有时候青烨会思考,为何他就开始在意小白了,这个问题,从第一次确定关系开始,到亲自见到活生生的小白,他的底线从不得被挑衅威严,到不得被她使唤,再到可以肆意让她撒泼。
但那个疑问,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没有答案,就像是他那消失无踪的记忆一样。
就像是直觉,也是冥冥中注定了一样,他一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觉得很有趣,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亲切,一举一动都如此贴合心意。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可以。
疼的时候他总想抓住什么,如今算是彻底抓住了。
青烨忍着疼闭上眼,将脸颊贴上她柔软的发边,闻着熟悉的香味,手又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
不管有什么,明日再说便是。
他已经太久没有享受到这份安宁了。
58、陪伴
“那魔头察觉到了风吹草动, 已经跑了。”
和宋颜会和时,江文景冷淡说出这件事,神色并不好看, 宋颜惊讶道:“怎么会?他居然也会……”
他们料定了血月临空之日,衡暝君就算再虚弱, 一旦被挑衅, 也一定会选择出手, 这魔头就是个疯子,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谁知道他居然跑了?
闻风而逃?害怕了?认怂了?
“不对。”宋颜想到什么, 又不解道:“我们有备而来,时间有限, 错失这个时机, 或许这魔头便会藏起来, 等这七日过去后再出现,到时候再想对付他便难上加难……江兄为何不出手拦住他?我们二人联手, 加上法宝,未必没有胜算。”
江文景眉目沉凝, 冷淡道:“这才第一日,等再过几日, 他会更虚弱, 不急。”
“他逃不掉的。”
宋颜欲言又止, 总觉得江文景有些不对, 但还是作罢。
江文景走出屏风,在这空无一人的温泉暖池边走动,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陌生又熟悉。
江文景停留在方才白秋坐的地方, 垂目看着玉台上溅起的水渍,那二人缠绵亲吻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
“白秋。”他低喃,唇齿间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白秋,白秋。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青烨失忆之后,会放弃唐棠,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她的确是有从前唐棠的影子,那种熟悉的感觉极为强烈,但又说不上来,但也并非完全相似,这个白秋甚至比唐棠更要明媚肆意,唐棠从前看似活泼,但江文景知道,她过得并不快乐。
唐棠从前喜欢的是这魔头,但一切从来之后,唐棠满心满眼只有他。
他已经得到了唐棠。
等到再灭了这魔头,一切便结束了,世人只会知道唐棠是他的道侣,再也无人知道,唐棠与那魔头之间有何羁绊。
她只是他的。
宋颜在一边惊讶地看着他,江文景垂目收敛了神色,转身淡淡道:“走,趁着这魔头躲起来,正好去与诸位掌门商议一下剿灭魔修之事。”
他走得毫不留恋,背影却透出一丝仓促狼狈,宋颜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这几日,青烨的情况还在继续恶化。
他一开始还会老实地睡在白秋身边,抱着她入眠,但一夜之后,白秋发现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漆黑明亮的眸子已经失去了焦距,被一片血色取代,手凉得如冰碴子,她只是碰了一下,便冻得对着手指哈了哈气。
他便主动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白秋一下子慌了,拿被子裹紧青烨,抱着他道:“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凉了一些,要不我们去烤火吧?”
他被她紧紧抱住,干瘦得只剩下骨节的手指微微蜷起。
“还有六日。”他说:“每一天,我都会变得更可怕,会丧失视觉、听见,肌肤一寸寸腐烂,骨头慢慢断裂……”
白秋没想到会这样,吓得说不出话来,捂着唇看着他。
他勾了勾唇角,语气淡得仿佛是在说别人的痛苦,又慢悠悠地微笑道:“然后,我会逐渐尝到死的感觉,不过再怎么濒死,我都死不了的,谁也别想杀死我。”
“到了第七日,我便会如同死尸,看不见,听不见,甚至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挣开她的手,又抬了抬下巴,冷淡地嗤笑一声,“不过,这也只有七日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就算沦落至此,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还没说完,白秋的眼泪便啪嗒一声,落在了被褥上。
紧接着,又是好几声“啪嗒”声,豆大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瞬间洇湿一片被褥。
她哭了。
青烨的话戛然而止,微微瞪大眼睛,盯着她,得意轻蔑的神情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小白?”
“你有病吗!”白秋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他,眼底噙着泪水,边哭边抽泣,忍不住又大声骂他:“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对你而言,不死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明知道自己会这样,为什么不好好养伤?你若一心求死,那你自杀便是,又何必折磨自己?”
她第一次这么失态,嗓音又大又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青烨第一次被她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吗?你明明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白秋的嗓音越来越哑,说到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又大声地打了个哭嗝,扭过头去。
她心疼他啊。
白秋越想越气,越气越想骂他,可一转头,又看见他这凄惨的样子。
她只能这样哭。
白秋抬手抹了抹眼泪,死死地咬紧下唇,一边难过,一边粗暴地用被子将他裹得更紧,甚至一把蒙住了他的头。
青烨没动。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滞。
许久之后,她听见青烨低声道:“小白,别哭。”
“我……”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能气哭她,他也不是故意要刺激她的。
他只是想说,自己很强,强到即使到了第七日,他也不会真的死掉,虚弱只是维持七日而已,他很快就能恢复如常……但看到她这样,他发现他弄巧成拙了。
她听不得这些。
她在意的不是他会不会死,漫长的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如果死对他来说是解脱,她也许并不会无法接受。
她在意的是他会疼。
青烨不会安慰人,也从未哄过谁,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关心。
白秋低头,看着手腕上他为她夺来的镯子,用力呼吸着空气,努力平复着心情,过了许久,她擦掉眼泪,抬眼看向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所以,这几日,你有何打算?”
哭也没有用,怪他也没用,她只能努力想办法,在这段日子里陪他度过。
青烨的睫毛颤了颤,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许久,他说:“我没有别的打算。”
白秋皱眉,“不可以回魔域吗?”
他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众魔驻扎此处多日,一旦我离开,便会被那些宗门趁虚而入,多日经营功亏一篑,我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已经决定要好好疗伤,为了治好身上的伤,他的第一步,便是逐渐蚕食这些宗门。
白秋也没有迟疑,非常干脆地跟着点头:“好,那我陪你。”
“你要留,我也陪你留下,这里的魔修各个修为高深,虽然没有你强,但也不是很好对付的。”白秋思索着道:“然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逞强,倘若遇到难缠之人,一定要跑,不要恋战。”
“这段时间,你别想甩开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她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对他说。
他抿起唇,显然是不太情愿,“我的魔气会控制不住,对你不好。”
白秋:“但我有法宝傍身。”
青烨又说:“我……之后几日的样子,不适合被你看到。”
如今就哭成这副模样,他可以想象她日后的难过。
其实这只是挺一挺就过去的事,血月临空千年也才有这么一次,无关痛痒,没必要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白秋又瞪他,反问道:“那我若不在你身边,万一有人对付……”她原本想说“你”,想了想,又迅速改口道:“万一有人对付我呢?江文景又把我抓走呢?谁来保护我?”
“你不是说即使你沦落至此,也没人打得过你么?”她冷笑道:“那你就保护我好了,还是你已经弱到根本保护不了我?”
“……”他一噎,无辜地看着她,眼底是深深的无奈。
头一次对她这么没辙。
但又生气不起来,也不忍心凶她,其实对他而言,把她关在最安全的地方七日,对他来说才是最无挂碍的。
青烨挣开被子,伸手撑在她身侧,柔软的唇压向她的眉心,带着冰冷的触感,刺得她微微瑟缩。
“好。”他说:“我保护你。”
即使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要保护的人,也永远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后来几日,青烨便让白秋贴身照顾着她,只是带着她藏身到了地下深处的密室之中,以结界护卫着四周。
他日渐虚弱,白秋即使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很难看清她的样子,白秋便忙前忙后地照顾着他。
为了不让白禾也被牵连,她让魔修把白禾送回了天照城,有玄狰坐镇天照城,魔域至少是安全的。
玄狰近日似乎也察觉到了天象的异常,据说他很着急,想要不顾青烨的命令亲自赶来,但他伤势未愈,还不如留在魔域,青烨没答应他的请求。
“青烨?”白秋拿着花洒,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得到回应,她便放下花洒,用帕子擦了擦他眼角的血迹,低声在他身边恨恨道:“想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你知道你有多丑吗?”
“不可一世的衡暝君也有这一天。”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青烨乖乖地靠在床头,感觉到了她的作乱,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白秋忍着手腕上刺骨的冷,低头捂了捂他的手,絮絮叨叨道:“这么凉,你这哪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死人也没见你体温这么吓人啊,又不是被冷冻了。”
他现在真的好乖啊。
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让他趴着就趴着,让他坐着就坐着,她喂水他就顺从地下咽,随便她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
捏耳朵,捏脸颊,甚至扒掉衣裳,他都一动不动。
只是偶尔会给她一点回应,是无声的安抚。白秋知道他不是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只是太难受了,无暇应答她,他提前跟她说过,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段时日,她还做了一些功课。
她了解到,他的体温之所以会这么冰冷,是因为他从前为了增长力量,太过不择手段,直接将混元玉融入了魂魄之中,让混元玉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这混元玉便是极为阴寒之物,寻常人即使是简单的触碰,都有可能被冻结魂魄致死,他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还能活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是天生仙藤,修为高深,但凡资质再弱一些、修为再低一些,都是自杀的行径。
强大是有代价的。
但他如果不变强,强到让那些人闻风丧胆,他大抵也活不到今日。
白秋拿帕子绞了水,慢慢搽干净他的手指,他最近还老是在流血,身上没有伤口,可血却从肌肤里渗透出来,触目惊心,白秋时不时要帮他清理一下,只是他摸起来跟冰棍似的,白秋实在是不方便。
帕子擦拭着血迹,水触碰到他手指的刹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白秋看得目瞪口呆,只好作罢,用一层接着一层的被子把他裹起来。
“算了。”她说:“脏了就脏了吧,不过,你的血有毒,我不能贴着你睡了。”
她离他坐得远了一些,又拿起一床被子,裹紧自己,有这个活的自动制冷机在这里,她感觉自己在吹空调,冻得打了个喷嚏。
把自己团团裹成了粽子,白秋又无所事事地瞄向青烨,又看到他眼角流出了血,连忙跑过去擦。
这才第四天啊……
白秋数着日子,度日如年,她已经有些想象不出来接下来的几天,他又会是什么可怕的样子了。
但她不会再难过了。
难过也没有用,与其害怕,不如坦然接受这个样子的他,反正他是可以好起来的,她连悬崖底下的白骨都看过了,这又算什么呢。
只是一个人时,白秋还是忍不住会后悔。
她多么希望自己一开始学的是剑修,这双手,不是炼丹的手,而是一双拿剑的手。
一双可以保护自己的手。
59、守护
第五日时, 白秋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和青烨藏身于一个隐蔽的地下暗室,四周是他提前布下的结界,本来这结界无坚不摧,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白秋逐渐感觉这结界的力量迅速变弱, 速度比之前都要快, 伴随着青烨逐渐苍白透明的脸色。
实在是措手不及。
白秋抱紧青烨, 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才感觉到了丝丝安心。
他在这里, 即使到了第七日,她也不怕的。
白秋定了定神, 站起身来, 用神识悄悄往结界外探了一下, 只能勉强感应到地面上的情况。
……她看到很多宗门来了人,将整座山围堵的水泄不通, 和那些魔修对峙着。
那些宗门,果然都知道血月临空对青烨的影响, 如今还没动手,估计是对青烨有所忌惮, 在做最后的试探, 只要青烨不出现, 他们便能确定青烨此刻的确虚弱不堪, 紧接着,他们便能联合起来铲除所有魔修,一举杀了青烨。
能杀了衡暝君,从此以后, 世上的魔修再也无法与正道抗衡,他们也不会再如此苟延残喘。
他们一定会做的。
白秋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之前异动,便是先兆,她甚至毫不怀疑,江文景就是幕后主使,就藏在这群人里面。
她几日前也问过青烨,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她应当如何处理。
青烨当时给她的回答是:不要理会。
这种事情,他觉得她没有应对的能力,只能藏身此处,如果他们闯进来,青烨还能与之一战,但如果出去,只会把自己也搭上去。
那些魔修虽然是他的属下,但他并不在乎旁人的性命,全天下人都可以死,但他只想护住她。
但白秋不是这样想的。
先不说这些魔修是否无辜,她也不希望他如此冷漠,寒了这些追随他的魔修们的心,虽然他们都没有他强大,但是日后有他们在,他才能不至于与全天下为敌,才能更好地疗伤。
更何况,他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她不想等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此虚弱的青烨被他们打伤,甚至是……杀了。
她不能再等了。
白秋伸手碰了碰青烨冰冷的脸颊,轻轻道:“青烨,我在这里,不疼。”
他的睫毛颤了颤,沿着她温暖的掌心蹭了蹭,白秋忍着掌心冻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冷,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薄唇,“我出去再拿几张被子进来,你乖乖的,不要走动。”
他很安静地靠在床头,乖乖听着她的声音。
他原本乌亮柔软的发丝已经变得干枯泛白,仿佛枯萎的落叶,白秋理了理他鬓角的发丝,又扶着他躺了下来。
看着他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鼻尖泛酸。
还有三天。
只有三天了。
她安静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白秋先迅速回到住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洗去身上属于青烨的血腥气,然后推开门,叫来了伺候的女魔修,冷声道:“衡暝君正与我在一处,那些人闹到这里来,着实是不想活了,想见衡暝君,我看他们还没这个资格。”
那女魔修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垂首,“夫人说的是。”
白秋抬了抬下巴,冷笑道:“备轿,我倒是要亲自会会他们。”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几斤几两。”
她拿出了青烨平日里的气势,周围的魔修都被她此刻的气场给震慑住了,不敢置喙分毫。很快,一顶四面漆黑的轿子被几个魔修抬了过来,四角坠饰风铃,华贵异常。
要狐假虎威,自然排场要足。
白秋深吸一口气,从容地走进轿子,四个魔修抬着轿子腾空掠起,往山门处飞去。
山门入口处,正围着无数的正道修士,各个带着佩剑法宝,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
白秋如今年纪小,对她而言,见过最大的场面,莫过于那日青烨带着她去灵云宗解蛊,灵云宗终究是小门小派,即使全门派的高人聚集,也不如这众宗门围堵的架势可怕。
放眼望去,处处皆是元婴期的修士,化神期的修士也颇有几位,还有更强的大能隐藏其中,随便拎一个出来,以白秋的资质和修为,都是望尘莫及的。
白秋以神识看到的第一眼,心便凉了大半截。
这等局面,若她不亲自出场稳住,后果可想而知。
一旦确定青烨出事了,他们一定会冲进来的。
随着这顶轿子自空中远远掠来,五六个化神期的魔修紧跟在轿子后,神态肃穆而恭敬,原本喧闹无比的场面倏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紧盯着这顶轿子,眼神惊疑不定。
一边的魔修恭敬地上前,伸手拉开帘子,一袭黑衣的白秋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特意挑了一身肃杀的黑衣,青丝以一只木钗挽在身后,眉眼如一把铮寒的刀,刀尖对着众人。
红唇冷冷一挑,她毫不客气地冷笑道:“我道是谁打搅我和我夫君,原来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你!”下方众人不料出来的是她,上来就是如此态度,全都变了脸色,有人压着怒意上前道:“不过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丫头,如此倨傲无礼!不知死活!”
白秋漆黑的眸光冷冷一掠,倏然停留在那人面上,猛地拂袖。
身边的化神期魔修得到指令,倏然拔剑,只见寒光一闪,那人发出一声惨叫,鲜血倏然溅上长阶,整个人轰然倒地。
所有人俱变了脸色!
那魔修握紧手中的佩剑,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蓦地大喝道:“谁敢冒犯夫人!”
刀锋刺眼,血气味弥漫着空气中,肃然杀气之下,众人神色变幻,一时竟然真的没人说话了。
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唬住了,此刻都拿捏不定。
不是说衡暝君在血月临空之日虚弱无比么?这已经是第五日了……算一算,那魔头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这小小的筑基期妖女,居然还公然杀人?为何她如此有底气?
莫不是……有诈?
一时众人拿捏不定,注视着死在面前的人,谁都不愿意再做第二只出头鸟。
白秋看到他们的反应,便知自己的计策成功了第一步。
反其道而行之,她借的是青烨扎根于他们心里多年的恐惧感,这些恐惧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克服的,即使他虚弱不堪,只要还活着,都能震慑到他们。
她越表现得有恃无恐,他们越忌惮。
白秋勾起唇角,唇边笑意冷凝,透着刺骨的冰冷。
袖中的手,还在忍不住颤抖,指甲快要刺破掌心,心跳如擂鼓。
她强作镇定,学着青烨平日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笑吟吟道:“不知死活?你们看,到底是谁不知死活呢?”
“我是筑基期没错。”她笑意忽收,冷哼一声:“但我夫君,一人杀你们全部足矣,敢挑衅到我面前来,这就是下场。”
场面一片寂静,白秋冷淡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白秋继续道:“我劝你们,现在立刻停手,再敢靠近分毫,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现在识相的,就该立刻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已经有人面露怯色,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的佩剑,这样的举动让很多人开始动摇起来。
但那些修为较高的修士们对此仍旧嗤之以鼻,有人并不吃白秋这一套,淡淡道:“我们是来求见衡暝君的,只要衡暝君肯露面一见,我们自然离去,不敢冒犯。”
“对!”有人附和道:“我们是来见衡暝君的!衡暝君只需要露个面而已!我们不敢冒犯衡暝君,只是诚心求见!”
“让衡暝君出来一见!”
“还是说,衡暝君此刻根本见不了我们?”
“……”
他们又瞬间激奋起来,方才好不容易动摇的士气,此刻又倏然上涨。
那些“衡暝君此刻见不了任何人”的言论传了开来,就连一边的魔修,都惊疑不定地看向白秋,不知发生了何事。
白秋背脊紧绷,掩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
冷静,不能就此服输。
退后一步,青烨就会有危险。
他已经这样了,她不能让他再强行与人交手了,这里的人各个修为高深,一个两个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千百个加起来……他一定会死的。
白秋狠狠闭眼,掩住眸底的水意,复而睁开双眸时,眼底又是倨傲的杀意。
“求见衡暝君?”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大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畔,她笑完了,又淡淡反问道:“你们……有资格见吗?”
“想见,也不是不行。”她慢悠悠笑道:“先与这里的魔修打一场,能打得过他们,再谈求见我夫君。”
“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她冷嗤一声:“有胆子见我夫君,能不能从他面前活着出来,可都看他的心情。”
“活腻了的,就来。”
她一字一句,毫不在意地,用最冷淡的语气,警告着所有人。
一边的魔修原本底气不足,看到这些正道有恃无恐,又想起近日异常的天象,真以为衡暝君出事了,如此一看白秋如此有底气,心底的疑窦便一扫而空,也随之冷笑道:“夫人说的是!衡暝君岂是你们这些宵小说见就见的!你们胆敢如此堵到山门口来,都活腻歪了!”
“想见衡暝君,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先过了我们这关,才有资格求见!”
“……”
这些魔修的情绪一下子被安抚了,群情激奋,各个魔气大涨,露出嗜血的杀意。
那些正道修士又开始犹豫。
衡暝君就是这样,谁敢招惹他,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惹到这个疯子分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白秋说的字字在真。
想见,可以,她当然拦不住。
她只能赌。
赌这些人,愿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求证一个真相。
不,即使是虚弱至极的衡暝君,也未必杀不了一个人,若要赌,自然是要一群人。
白秋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有没有把握,效果的确是有的,他们听到她这些话之后,明显是退缩了。
可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她根本预料不到,如果他们硬闯,她的所有伪装都将瞬间瓦解。
前路是死,后路也是鱼死网破,好歹,她能再为他争取一丝机会。
从前都是他在保护她。
如今她也想这样挡在他的面前。
白秋心跳极快,居高临下地和他们对视着,空气中仿佛紧绷着一根弦,一触即断。
“我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蓝衣修士大喊一声,走了出来。
白秋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这个人开了个头,又有其他人陆续上前。
“我也来!”
“不就是死么!谁怕谁!”
“还有我!”
接二连三的声音传入耳中,其中不乏化神期的修士,白秋死死咬住牙根,盯着他们,险些站立不稳。
她耳膜嗡嗡作响。
不知何时,那些人的声音逐渐停了,所有人惊骇地望着白秋。
白秋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只手,缓慢地搭上了她的肩。
触感如冰。
她猛地僵住,像是难以置信一样,迟迟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连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慵懒冷漠,“既然这么想见我,那我便来见见,倒想看看,你们见我是为了什么?”
青烨突然出现,有人吓得哆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青烨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容颜一如既往地精致冷漠,看似并不不妥。
他血红的眸子扫过其中一人,广袖一拂,瞬间将那人抓了过来,冰凉的手掐着那人的脖子,阴恻恻问道:“为何见我呢?”
那人哆嗦着,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人的头无力地垂落,被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一边。
这一回,再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了。
明明说好的是血月临空……都第五日了,他怎么可能还是一副毫发无损地样子?难道血月临空的传言是假的?还是他们都被骗了?难道是衡暝君故意藏了几天,就是为了引诱他们自投罗网,从而一网打尽?
细思极恐,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白秋听着熟悉的声音,感受着肩上彻骨的寒意,根本就不敢回头。
她根本就不敢想,青烨是怎么出来的。他明明连动都动不了了,现在看起来越正常,就是越不正常的表现。明明她说的只是出来拿几张被子,分明出来没有多久,他怎么还可以……强行出来?
强撑的镇定,就要彻底瓦解。
她眼底倏然蓄满了泪。
江文景站在下方,用法咒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冷冷打量着白秋和青烨。
这魔头的气息,根本就不对……越显得正常,魔气越是外放,越是刻意隐藏着什么。
其实就是强弩之末了吧?
能做到这个地步,江文景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他的确是没想到,他煽动这些人逼迫至此,这二人如果躲起来,便正中他下怀,他正好一举剿灭所有魔修,直接动手。
谁知这二人,一个修为低微,敢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狐假虎威,一个自身难保,居然还敢挺身而出。
他的确小瞧了他们。
江文景缓缓上前,扬声道:“方才冒犯衡暝君,实属无意,方才夫人言语之间多加阻拦,晚辈与诸位道友都以为衡暝君已经虚弱到需要一个筑基期的女人保护的地步了,是晚辈们莽撞失礼。”
这话里话外的含义,就是讽刺他做缩头乌龟,故意用激将法刺激他,只要他一气之下出手,就一定会暴露此刻的虚弱。
白秋身子一僵,下意识抬手,握住了肩上的手指。
青烨微微动了动眼睫。
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魔气,伪装着平日毫发无损的模样,实则视线受阻,呼吸间皆是浓重的血气,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痛,每一寸骨骼都紧紧绷着。
听到那模糊的声音传来,仿佛远在天边,隐约听到了什么“靠女人保护”。
紧接着,便被小白抓了一下指尖。
她在害怕。
若是平日,即使是死,他也会率性而为,他从不惧死,谁敢挑衅他,谁便一定会死。
但今日……
青烨滚了滚喉结,咽下喉间的血腥气,隔着一层天衣无缝的障眼法,他血色的眼珠子毫无焦距,死气沉沉。
他却用最平静的声音,开口讽刺 ——
“常人护我,倒是不自量力,十分可笑。”
“但我夫人想要护我,便让她护。”
“有何不可?”
60、入魔
那些人被震慑, 一时无法分辨真假,谁也没想到面对激将法,青烨的态度竟如此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到……他们竟无法反驳。
这还是那个倨傲的衡暝君吗?
白秋听到这些话的刹那,便微微僵住, 全然忘记了指尖冻到骨子里的冷, 用力地抓了一下青烨的手。
他……
他愿意被她保护。
他需要她。
既然他愿意, 她再弱小,也要好好护好他,难道羸弱便要苟延残喘么?她偏不信。
从前都是他保护她, 她需要他,而于他而言, 她似乎是可有可无一般, 她总是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无能为力。
如今她也能为他做些什么, 白秋甘之如饴。
白秋微微闭目,平复了心情, 配合着青烨将这些人吓退,她和他一起进入了轿子, 帘子落下的刹那,白秋便看到青烨身上的障眼法逐渐消散。
……他又成了那副可怕的样子。
他对她已经没有防备了, 只有在她面前, 才会全然放松, 任由虚弱的样子展现出来, 与方才判若两人。
白秋一个哆嗦,握紧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肩头,牙都在哆嗦, “青烨,青烨?”
他奄奄一息地靠着她,长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睫毛紧紧压下。
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一般。
白秋仰头,让眼泪不流出来,发出一声哭腔般的抽噎,用力抱紧他,“谢谢你。”
“谢谢你忍着疼出来找我。”
“可是青烨,我只希望你不要出事。”
她剧烈地抖着,不是因为害怕,甚至只是下意识发抖,努力咬牙保持镇定,眼眶里的泪一颗颗地砸在他的脸上,混着血迹。她抬手抹掉泪水,又自言自语道:“等你好起来,一定又要笑话我了。”
可是,这才是第五日啊。
“他们既然逼了过来,一定是有八成把握,即使我们出现,也只能阻止他们一段时间,那暗处之人,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杀死青烨的机会。
过了这几日,他就重新变得无坚不摧,这世上再也无人与他抗衡。
白秋此生从未如此无助过,这种感觉,莫名让她觉得似曾相识,浓浓的无力感让她惶然无助,这种几乎与全天下为敌的感觉,这种退一步就是深渊的感觉。
轿子被魔修抬回了卧房外,白秋让所有人退下,将青烨搀扶进去,然后吩咐一个女魔修,“去拿一个大箱子过来,再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
那女魔修将东西拿来,白秋把青烨扶到床上,笨拙地扒掉了青烨的衣裳,给他换上新的衣裳,然后将满是血的旧衣洗干净,以法术烘干。
她下定了决心,用软软的棉褥铺入坚硬冰冷的铁箱,将青烨放了进去。
“青烨,这里很安全。”她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会陪着你的,你只需要安心疗伤,不要再出来了,我会担心你的。”
“等第八日到来,你再陪我去泡药泉。”
说完,她便用耳塞阻塞了他的听觉,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任何外界的动静干扰。
她决然地关上了铁箱。
白秋给铁箱落了锁,然后加了一层简单的法咒,封好箱子,让箱子的气息降到最弱。
其实她想把青烨托付给文禹,至少文禹是化神期的修士,比她更能保护他,但她知道,青烨除了她谁也不信,文禹看似极为忠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是杀过无数人的魔修,见到虚弱的衡暝君,也未必不会趁机下杀手。
谁都不能轻易相信。
白秋选了一处靠近广虚境的灵气充沛的地方,将箱子沉入湖底,用充沛的灵气压住他的气息,彻底将他藏好。
没有人知道他藏在这里。
除了她,谁也找不到他。
做完这一切,白秋再拿起了青烨的衣裳,找来一个与青烨身形相似的魔将,让其换上这件衣裳,伪装成青烨,呆在她的屋子里。
为了让这魔将不敢造次,白秋全程握着玉简,与身处魔域的白禾通讯。
一旦她出事,白禾便会第一时间告诉玄狰。
做完这一切,接下来,便是等。
如果幸运,接下来便无数发生,第八日她便将青烨放出来,如果不幸,也不会牵连到青烨。
这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救下唐棠后,宋颜看着为唐棠疗伤的江文景,皱眉道:“据说,衡暝君每日都在,白秋出入如常,并无任何慌乱之色。”
“江兄,是不是我们弄错了?”
江文景温柔地为唐棠上药,头也不回道:“不可能,上次一见,我便彻底确定了,青烨当时已是强弩之末。”
宋颜惊讶道:“为何?”
“以那魔头的做派,被人逼上门,还会耐心与人说话么?以他残暴的性子,他早就大开杀戒。”
“只杀一个人,只杀了一个修为最低的人,便是证据。”
宋颜沉默。
不得不说,江文景在这方面的心机,远比宋颜敏锐多了,宋颜此生几乎不曾算计旁人,如今跟着江文景,才发现他有很多自己从前不曾看透的一面……
宋颜看着江文景温柔地给唐棠疗伤,时不时柔声问一句疼么,又抿起唇,继续问道:“那我们何时动手?”
江文景冷笑道:“等第七日。”
“那些掌门都心知肚明,即使不杀他,今后也必然被奴役践踏,不如趁此机会一搏,无论那魔头是不是真的虚弱,对他们而言,这都是唯一一个奋起反抗的机会。”
江文景站起身来,眉眼隐在黑暗中,带着一股幽冷的杀意。
如果陌生可怕的表情,让宋颜微微一怔,随即垂目安静地听他吩咐。
“自他成为魔灵,各大宗门战战兢兢千年,不得终日,第七日,无论杀不杀得了他,我们都必须出手。”
“这天,也是时候变了。”
第七日,晨光熹微之时,那些修士果然冲了进来。
如墨黑夜里一缕血红的月亮高悬天空,无尽的魔气在黑夜中蔓延,天地之间皆是沉闷的杀气,血月高悬,朝霞映着天边的云,如一片烧起来的火光。
血月的红光连接着火红的朝霞,映着石阶上的鲜血,天地之间,都似被血色重重浸染。
“刺啦”一声,白秋手中的剑被打飞出去,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地。
白秋喉间血气翻涌,咬牙咽下一口血,撑着手还想要爬起来,颈间却多了一把杀气凛然的剑。
是江文景的剑。
江文景居高临下地握着剑,剑锋贴在她的颈间,他的眼底皆是嘲讽,“连剑都握不住,做些无谓的挣扎,真是可笑。”
“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事实,事实便是……今日你与那魔头,一个都逃不了。”
“老实交代他在哪里,可以饶你不死。”
白秋狠狠瞪着他,唇边掠起一丝得意的笑,一字一句道:“你找不到他的。”
“有本事你杀了我,明日等他恢复,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江文景微微一颤,盯着她倔强的眸色,没有说话。
记忆中,千年之前的唐棠,也是这副神情。
刚硬,倔强,死不回头,决然地对他说:“你杀了我便是,我就算死了,你也别想得逞。”
她从前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甚至一次次降低底线,甚至不计较她从前与青烨的种种,说只要她肯回头,他一定会好好护她。
她仍旧不肯回头,宁死也不肯。
仿佛让她与他在一起,是什么比死还可怕的事。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一幕。
相似的神情,又是一模一样地挑衅着他,为了同一个人。
他从前喜欢过唐棠,喜欢过这么纯粹的她,她并不是坏魔,她甚至是他见过,最善良,可爱,懂事的魔,她纯净得甚至让他自惭形秽。
唯独这一点,总是让他痛恨。
这个白秋也是如此可恨。
江文景的眼底瞬间变得血红,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浮现,恨不得立刻一刀斩下。
但是对上这双眼睛……
跟在江文景身后的唐棠怨恨地盯着白秋,一看到江文景迟疑,便连忙道:“师兄!就是她之前口口声声说是师兄你杀了我,如果不是她,棠儿的脸,也不会成为如今这副样子……师兄!”
江文景蓦地回神,与唐棠急切的视线对上。
是了。
唐棠就在他身边,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蓦地闭眼,复而睁开,眼底一片漠然,对着白秋沉声道:“之前你如何对唐棠,我便如何对你,将你吊在山门处,我倒要看看,他是愿意做一天的缩头乌龟,还是拼死出来救你。”
一边的唐棠露出得意的笑来。
江文景说完,再也不多看白秋一眼,收回剑转身,一边的几位修士走近白秋,正要将她捆起来,白秋撑着地面,慢慢往后挪,警惕地盯着所有人。
江文景可真是好样的。
她决不能成为诱饵,白秋看着转身离去的江文景和唐棠,蓦地开口道:“江文景,你是不是心虚了?”
“唐棠。”她看向那抹娇小的背影,冷笑道:“我可没有骗你,千年前就是他杀的你,他只不过是不敢承认罢了,我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愚蠢。”
“江文景可不爱你,他若爱你,会让你勾引我夫君吗?”
唐棠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闭嘴!”
白秋偏不,她继续嘲讽道:“你明明看到了,千年前你与我夫君才是一对,不过真可惜,你如今居然喜欢上了害死自己的人,不过幸运的是,我夫君也不喜欢你了呢,像你这么蠢的女人,根本不配被他喜欢。”
唐棠怒不可遏,猛地上前,拔高了声音,“你再说一遍!”
看,被激怒了。
白秋盯着她的脸,微微一笑,以一种轻蔑的语气继续道:“你看你,现在这么丑陋,你觉得江文景还会喜欢你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会喜欢你的,而你,如今只配当他们的附属品,被他们反复利用,玩弄于股掌之中。”
“真是可悲啊……”
“啪!”
一声清晰的巴掌声,白秋被扇得转过头,从耳廓到牙根,都疼得泛酸。
她磨了磨后牙槽,垂下眼。
唐棠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怨毒的声音声音响起,“如果不是你,我岂会毁容!”
“我今日便要毁了你的脸!”
唐棠抬手,掌心蓦地出现一把剑,贴上了白秋的脸。
那把剑不同于其他的剑,剑身蔓延着熟悉的黑色纹路,白秋看到的刹那,便感觉无比熟悉。
脸颊贴着冰冷的剑身,唐棠死死地盯着白秋,眼底俱是恨意,“你都是骗我,我今日一定要毁了你的脸,从今以后,你才不配——”
唐棠尚未说完,白秋突然动了。
她飞快地握住这把剑的剑锋,竟然不顾自己的脸,猛地往前,唐棠尖叫一声,看着直接握剑的白秋,看着她掌心的鲜血,眼神震惊得仿佛像是看着什么疯子。
白秋夺剑一气呵成,竟直接用手抓着剑锋,将剑抵在了唐棠的脖子上。
这一切只在一瞬间。
江文景猛地转身,“你!”
唐棠拼命地挣扎,白秋用力地按住她,无论唐棠如何用修为冲撞她,白秋都巍然不动。
她一只手掐着唐棠的脖子,一只手就这么握着剑,抬眼看向江文景,有恃无恐地笑道:“来啊,一起死啊。”
掌心的血顺着剑,滴滴答答地落下,滴落在唐棠的身上,瞬间染红了裙裾。
唐棠看着身上的血,难以置信地抖了一下:“你疯了!”
白秋知道,自己没疯。
她现在清醒地很。
只要撑过今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心里向往着,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鲜血仿佛无穷无尽,血染红了整把剑,掌心的那把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轻微的嗡鸣。
那把剑似乎苏醒了。
白秋忽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涌入体内。
熟悉的气息,伴随着熟悉的记忆,不属于自己的心法却瞬间被唤醒。
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冲上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疯狂叫嚣着。
——来自手里的这把剑。
握着剑的那把手,忽然感觉到一股无穷的力量,蠢蠢欲动,伴随着剑身嗡鸣。
她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杀意。
多日药泉压抑住的心魔,忽然在胸腔内蠢蠢欲动。
如何握剑,如何刺出,如何运转心法。
此刻突然明晰起来。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杀了他,杀了他。
白秋眸底侵红,身体颤抖起来,衣袂无风自动,魔气还是一寸寸向四周伸展。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连江文景都没料到会这样,震惊地看着她,仿佛猜到了什么,又难以置信。
“你是……”他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渐渐注意到,落在剑上的血逐渐被剑吸干,那把剑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放出刺目的白光。
她的修为在迅速攀升。
白秋猛地闭眼,冷笑一声,握着剑的那只手微微一划,瞬间握住了剑柄,无须任何的酝酿,一道浩瀚剑气向四周劈去。
哗啦——
骤然的局势反转,所有人方寸大乱,往后不断地往后倒退着,一步步退着。
好强大的剑气!
就连江文景,都震惊地看着她。
白秋眼底俱是血色,心魔在叫嚣,血液沸腾,掌心剑势一转,瞬间劈出一道血路来。
她被心魔所控,理智在逐渐丧失,所过之处魔气四溢,周围人在惨叫,江文景却迟迟不出手,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法反应。
“轰”的一声,白秋斩开面前的结界,一剑逼近江文景的刹那,眼底瞬间清醒了不少。
不行。
她不能恋战。
她现在气息不稳,身体是强弩之末,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自身。
她不能落到任何人手上。
白秋剑锋一转,瞬间劈开了木门,整个人冲了出去。
身后的人开始在追杀,白秋此刻游刃有余地在空中飞掠,体内的魔气越来越充盈,她感觉到了无尽的力量。
很快便来到了悬崖边,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玄灵派最深的深渊,传说中的埋骨之地,跳下去的人,据说无一生还。
他们将这里重重围住,白秋退无可退,有人大喝道:“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白秋冷笑。
束手就擒?
她目光一掠,看到仓皇追来的江文景,他的脸色似乎很苍白,站在人群之后,还没来得及靠近。
白秋微笑道:“我偏不。”
她转过身,一跃而下。
跳下去的刹那,她听到了江文景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叫的是,唐棠。
白秋的身体在迅速下坠。
这深渊太高了,高得如同魔域禁地,耳畔呼啸着风声,无数的画面在眼前急速运转。
这一幕似曾相识。
白秋感觉到体内的力量还在疯涨,分明空虚的丹田,又瞬间盈满了力量。
所有的力量,都来自手中的这把剑。
有什么融入了身体里,尘封的记忆被揭开,千年前的一点一滴,瞬间涌入了脑海之中,裹挟着无穷的力量。
——原本属于她的力量。
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
一跃合体期。
白秋感觉魂魄在燃烧,她还在不断地坠落,坠落,伴随着记忆不断地翻涌,一幕幕交叠。
眼前的一幕,与前世最后的一幕融合了。
那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幕。
她坠落深渊,胸口插着那把剑,奄奄一息。
她的心上人追了下来。
青烨一袭白衣,长发被束起,端得是无暇的容颜,仿佛是造物主精心的雕琢。
他也在追着她坠落。
身上的白衣渐渐被魔气围绕,束起的长发逐渐散开,他的眼底是滔天的血色。
身后的天雷最紧随而至,是渡劫期大能飞升的天雷。
传说纯元仙藤情根彻底长出,六根圆满之时,便是彻底飞升之时。
入魔与飞升,只在一念之间。
可他却不管不顾,用力抱紧了她,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他说:“别怕,我来了。”
“我不会让你死。”
61、悬崖
深渊宛若无底洞, 即将彻底吞噬白秋。
白秋展开双臂,身体还在急速往下坠落,她茫然地睁着双眸, 双眸刹那间蓄满了泪水。
她仿佛能看到那一抹白衣跌落山崖,他代表着至高的光明, 却这样紧追着黑暗, 义无反顾。
一步步, 跌落无尽的深渊之中,彻底万劫不复。
他将她抱紧,用最后的体温, 捂暖她逐渐冰冷的躯体。
他的眼里燃烧着炙热的火芒,几乎她吞噬其中。
所有的记忆如同海潮, 一波波涌入脑海之中。
纯净无害的他, 冷峻矜持的他, 温柔执着的他。
……以及最后,在她眼中入魔的他。
她那时已经知道, 他早就滋长了心魔,可那些年携手的日子是如此安宁快乐, 让她以为他安然无恙,并不会轻易成魔。
她那时想着, 小藤藤待她如此之好, 好到让她离不开他, 那她便依着他的意愿, 在他飞升之前陪伴他好了。
这小青藤对她有欲念。
她便遂他的意,做他身边之人,一直陪伴着他,陪着他走完在人间最后的日子, 陪到他飞升那日,亲自目送他走上坦荡仙途,她便再也了无遗憾。
就像当年将他送上玄灵派的时候,她永远都会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亲眼看着他,从懵懂顽皮的小青藤,到世人都高攀不起的衡暝君。
她便可以彻底离开了。
她想回家。
想要成为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读书学习,嬉笑打闹,过上平静的日子,而不是人人喊打的妖女。
可她没想到,他的心魔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已不愿飞升,而她自以为的冷静,也不过只是表象而已。
动心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只是在被他抱紧之时,彻底土崩瓦解。
她喜欢他。
喜欢到分离之时哭出声来。
“青烨……”
她抓紧他的手,用尽全力抱住他的腰,胸口还在不断喷涌出鲜血,染红了胸口的衣襟,漆黑的长发迎风乱舞,她感觉生命在迅速流逝,眼前的人变得模糊,滚烫的眼泪被风吹干,连哭都如此艰难。
他还在温柔地拖着她的身子,像是害怕碰到她胸口插着的剑,拖着她的手在颤抖着。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凶狠痛苦的表情,一双眸子红得如血,脸色惨白得却如同厉鬼,额角青筋浮现。
他从前都是清冷纯粹的,至纯的仙藤,白衣端方,乃是正道曙光。
他现在抱着她的样子却像个疯子,还在固执地重复着:“不会的……你不会死……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的……”
可她就要死了啊。
小傻子。
白秋对自己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魂魄碎裂的声音——他们怕她死后被青烨复活,决定让她魂飞魄散。
她不能回家了。
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离别的话到了喉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到底留下什么,才能让离别成为一件不那么难过的事?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跟他说,想说自己喜欢他,还想让他忘掉她,不要因为她成魔。可又不想让他忘记这一切,希望多年之后,世上已无她,可他还会记得,她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白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青烨,趁着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不管以后我在不在,你都不要忘记这个秘密。”
他僵住,唇瓣抿出了血,固执地盯着她,身上魔气弥漫,如火焰烈烈燃烧。
她说:“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白秋。”
“不是唐棠,是白秋,洁白的白,秋天的秋。如果有一天,白秋可以找到青烨,那她一定会告诉他一件事——”
“白秋,喜欢青烨。”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咳出了一口血,眼底的光终于要散了,偏偏这是落到深渊尽头的瞬间,他将她按在怀里,用后背抵抗着强劲的冲力,抱着她在尘土间翻滚,落得骨骼剧痛,一身是血。
他双手支撑着地面,颤抖着跪坐起来,慌乱地去看怀里的人,手却在瞬间僵住。
她已没了呼吸。
那一天的玄灵派烧起了滔天大火,白秋坠崖,生死不明,无数的尸体堆积成山,魔修和正道死伤各半,情况惨烈。
据说,那日的正道翻遍所有地方,恨不得将整座山都掀翻,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衡暝君。
谁也没想到,不可一世的衡暝君被关在铁箱子里,被封住了听觉,沉在冰冷的湖底,在靠近广虚境,所有魔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她将他藏得很好。
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他,等他们想到把河水抽干之时,他早已恢复了力量。
极深的湖底,容纳一人大小的铁箱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却彻底被隔绝在箱中,肌肤从干瘪,到腐烂,再到露出森森白骨,第七日的时候,他如一具腐朽的尸体,溃烂多日,死气沉沉。
混元玉的禁制在第七日彻底解开。
那些被他遗忘的很多片段,便这样断断续续地回来了。
他看到自己牵着小姑娘的手,教她如何恢复力量,从化神期突破到合体期。
他看到自己带着她出去游玩,小心翼翼地背着她涉水渡河,她在他背上睡得香甜。
他还看到……她向他哭诉自己的委屈,她告诉他她没有杀人,她沐浴时朝他回眸一笑,眼睛里盈满了璀璨的星星。
最终她死在他怀里时,他还在虔诚地注视着她死寂的容颜,渴望着她睁开眼,再陪他说几句话。
娇美的容颜定格在最美的瞬间,他的唇划过她眉骨,划过她的眼睛、太阳穴、到了脸颊、唇间,贪婪地寻求着最后的一点温暖。
直到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成了奢求。
“如果有一天,白秋可以找到青烨,那她一定会告诉他一件事——”
“白秋,喜欢青烨。”
原来如此。
他忍受着来自魂魄的灼痛,痛苦不堪地在铁箱里扭动着,滚落的血珠混着腥咸的泪,咂摸着其中滋味,却突然笑了。
原来一直都是他的小白啊。
可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因为混元玉忘记了她的秘密,这一忘就是一千年,每天都浑浑噩噩地活着,不记得为何而活,没有在第一次见到小白的时候认出她。
血月的颜色逐渐淡去,被黑云彻底吞遮住的瞬间,腐肉重生,骨骼节节生长,肌肤重现光泽,枯黄的青丝重新变得柔软乌黑,一切的色彩重新汇聚,堆砌成造物所钟的精致容颜。
青烨睁开双眸,发现自己蜷缩在箱子里。
他摘下耳塞,轻抬手指,这铁箱便一寸寸化为齑粉,他从湖底轻盈地掠出,沉沉立在寂静的黑夜里,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生于黑夜。
他盯着湖面,微微蹙眉。
小白为何不在他身边?明明说好,要陪着他的。
他想见小白。
青烨微微闭目,神识向四周延伸开去。
他看到了无数的尸体,有正道修士的,还有魔修的,神识掠过无数山峰,到了主峰,来到他和小白平日的住所,他看到残破的屋子,满地的血和尸体,没有小白的踪迹。
山门口被悬吊的唐棠被救走了。
小白不在地下密室,不在屋子里,也没有泡药泉,属于她的灵气消散得干干净净,他只在一小滩血泊里,勉强寻觅到那熟悉的灵气,是属于筑基期小姑娘的味道。
她流血了。
而那些正道修士,在寻觅无果之后,发觉血月临空已然过去,他们错失了最后的时机,有人已开始仓皇而逃,还有人不甘心,还在继续漫山遍野地搜寻他的藏身之处。
青烨的眼神倏然阴沉,黑发和广袖无风自动。
一股极致的杀意从眼底翻腾而起,他倏然飞掠起来,成了一道恐怖的鬼影,穿梭于所有人之间,所过之处,那些人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地。
他将手探到他们的头顶,轻而易举地抽出了他们的一缕魄,搜寻他们的记忆。
他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青烨不厌其烦地一个个搜寻,搜寻了整整一夜,不顾尚未恢复完全的身体,终于从零碎的记忆中,拼接出了属于白秋的来龙去脉。
他看到她率领魔修抵挡正道进攻,被人打伤,被人掌掴,拿着剑威胁江文景,最终跳下了悬崖,坠入万丈深渊。
悬崖……
又是悬崖。
青烨的身体微微一颤,飞快地冲了过去,不知抱着怎样惶然的心情,跌跌撞撞地来到崖边。
他迎着悬崖之上呼啸的狂风,黑暗中对着空茫茫的深渊发呆。
记忆还没有彻底恢复完整,但这就像是一道阀门,一旦被拧开,就是无穷无尽,汹涌而至,任何一个熟悉的片段,都能触发出更多的细节。
比如一千年前,他抱着她跌进了悬崖深处,就再也没有主动地爬上来过。
他安安静静地守着她的尸体,恨不得也就此死掉,眼睁睁地看着尸体从冰冷到僵硬,再到腐烂,化为森森白骨。
凡间有守孝三年的说法。
他在悬崖底下呆了三年。
当时那座悬崖,还不是魔域的禁地,那深渊之下,仅仅只是她的埋骨之地。
他躺在她身边,也像是一具奄奄一息的尸骨,化为原形,扎根泥土之中,任由风吹雨打。
直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蛇闯了进来。
追杀那只小蛇的正道被青烨活活绞死,青烨低头看着那人的尸体,看到属于玄灵派的弟子衣裳,这才如梦初醒。
他终于想起来,还有报仇这件事。
她是被人杀死的。
玄灵派因为她是魔,而且是修为高深的魔,就坚信她能兴风作浪,执意杀她为天下除害。
她解释了无数遍,说她不曾主动害人,他们却说她狡猾虚伪,只是伪装。
难道魔就一定该死么?
他偏要成魔。
既然对他们而言,魔修不害人也是坏的,注定被所有人屠杀,那他便堂堂正正做最坏的魔,做最残暴、狠戾、冷血的魔修。
62、宋颜
亲眼目睹白秋坠落悬崖之后, 江文景便彻底疯了。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唐棠”,完全是下意识叫出来的。
唐棠。
她真的是唐棠?
为什么她才是唐棠?她怎么可以是唐棠……他怎么可能弄错?!
江文景身子晃了晃,忍着喉间腥甜的血气, 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下追着跳下去,却被其他修士险险拦住, 有人急忙劝道:“不过是个妖女, 前辈莫要忘了, 我们追随前辈攻上来,全然是为了在今日一举杀了那魔头!”
“过了今日!我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您真的要为了这个妖女耽误大事么?!若让那魔头平安度过今日,后果可想而知!”
是了……
他是来杀青烨的。
江文景被人拦在在悬崖边, 脸色苍白地盯着看不见底的深渊,良久, 他狠狠闭目, 藏在袖中的手却攥紧成拳, 额角青筋暴出,哑声道:“继续搜。”
“劳烦诸位再下悬崖一趟, 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后来, 漫山遍野的搜寻便一直未曾停过。
白秋对唐棠并无杀意,唐棠虽被她劫持, 却并没有出事, 药王谷的弟子亲自为唐棠上了药, 但她刚刚包扎好手臂上被剑气波及的伤口, 便急急忙忙地过去找江文景。
她听人说,白秋跳崖了。
这一瞬间,唐棠是窃喜的,她讨厌那个白秋, 即使白秋不曾与她有过恩怨,她也说不上来的讨厌,如今的唐棠失去了美丽的容颜,更害怕喜欢的人为其他女子犹豫。
此刻的唐棠认为威胁没了,即使江文景表情阴沉,她也只是单纯地以为,江文景是因为失去引出衡暝君的诱饵而愤怒。
她知道自己坏了事,但不曾后悔。
她便跟在江文景身后,随着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山脚下,即使脚崴了,鞋磨破了,也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因为心虚,不敢多说一声委屈的抱怨。
就怕他生了她的气了。
江文景从头至尾没有回头,除了一路杀了好几个魔修,便一直死气沉沉的,背影冷漠决绝。
唐棠咬着唇,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一路走进荒凉的峡谷之中,穿过嶙峋的怪石,来到那悬崖底下。
她看到他开始四处踉踉跄跄地寻找着什么,动作狼狈而慌乱,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是极为茫然的哀恸和慌乱。
这样的神情,唐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无论什么时候,师兄在她眼中,都是从容淡然的,淡然到甚至冷漠无情,什么事情都无法真正地触动他,他待她极好,却也从未流露过那些失态的情绪来。
即使唐棠拼了命地讨他欢心,也只能换来他温柔地对她笑笑,仿佛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只是他所有安排中的一小部分,她是他养的一个小物件儿,极为需要,却绝非不可或缺。
唐棠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仿佛突然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悬崖底下有什么呢?
唐棠听说,是那个白秋跳崖了。
那个白秋……为何她能让她的佩剑产生共鸣?为何突然间实力大涨?唐棠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可她又不敢承认这样荒诞的念头。
一定不是的。唐棠这样安慰自己,她才是师兄最喜欢的人,那个白秋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妖女罢了,师兄下来找她,一定是为了威胁衡暝君。
一定是这样的。
师兄不理她,只是因为她坏事了,她擅自对白秋动手,才导致白秋趁机逃了。
“师兄……”她咬唇追着江文景,差点被石子绊倒在地,脚踝痛得她皱起眉一声,忍着疼跌跌撞撞地追过去,不停地叫他:“师兄……你到底在找什么……”
“师兄,你是生棠儿的气了吗?棠儿知道,当时不该这么失控的,可那个白秋……她口口声声污蔑师兄,棠儿也是生气……”
“师兄,棠儿知道错了。”
她还未说完,便看见面前的男人转过身来,血红的眸子盯着她,蓦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师兄你……”
唐棠突然呼吸受阻,被他用力捏着脖子,他手指间的力道很大,指节泛白,唐棠感觉到强烈的窒息和疼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努力掰着他的手,挣扎起来。
“师……师……兄……”
面前的人,眼神冷漠地盯着她,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深沉难辨的情绪,甚至含着戾气。
他手指用力,缓缓地将她提得双脚悬空。
唐棠感觉自己窒息得快要死掉了,双脚在空中无助地蹬动,难以置信要杀她的人居然是师兄,是她一直这样喜欢着,并且无条件信任的师兄。
师兄为什么要杀她?
唐棠的心里突然酸涩起来,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砸落在他的手上,感觉到胸腔里的空气还在迅速抽离,眼前的人逐渐模糊起来……
“江兄!”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江文景倏然回神,猛地松开手。
唐棠跌坐在地,空气灌进了鼻腔之中,她撑在地,开始疯狂地喘着气,喉间疼痛欲裂,眼泪控制不住地哗哗直流,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
宋颜瞥了地上狼狈的女人一眼,跨步追了上来,沉声道:“江兄,我已经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但无论如何,唐……她是无辜的,你杀了她也无用。”
江文景甚至一眼都懒得赏给地上的唐棠,沉着双眸转身,冷淡道:“当初是我弄错了。”
“但是我不明白,为何我会弄错。”他抿起薄唇,闭目道:“明明我抢来了她的魂魄,分明应该是她……原来一直弄错的不是青烨,而是我……”
他口口声声说白秋是替身,三番四次差点杀了她。
纵使有过一刹那的怀疑动心,也不曾细想,强迫自己相信,他所爱的女人,分明是在他身边,任何的相似都只是巧合罢了,是那魔头负心,而非是他无情。
原来……他才是最自作多情的那一个。
这让他如何甘心?
宋颜看着江文景泛红的眸子,心知他有些不太冷静,能让他如此失态,可见前世的唐棠,的确成了他最意难平之事。
白秋就是唐棠。
他那无害的小师妹,在广虚境生出心魔之后,即使服用了他留下的药,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入魔了。
宋颜心底五味杂陈,也颇有几分世事无常的无奈与惆怅,但看江文景如此,他还是低声劝道:“江兄,千年前你是我师兄,我便认真劝过你,你与她不合适。”
“但你一意孤行。”宋颜抿唇道:“即使重来无数次,又能如何?即使她在你身边重生,你又真的付出过真心么?在今日之前……”
宋颜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唐棠,冷淡道:“在今日之前,你也未曾对棠儿师妹有多在意。”
像这样的凉薄之人,说不清他爱的到底旁人,还是他自己。
唐棠于他,到底是喜欢之人,还是一个得不到的执念?
这是宋颜第一次如此直言不讳,他性子温润,不爱与人争斗,也素来不是干预旁人的性子,江文景与唐棠之间的事,他从前也并不会插手分毫。
所有的事落在他眼里,不过看破不说破罢了。
宋颜静静地直视着江文景,又说:“她是魔,前世是魔,此生即使不是魔,如今也已入了魔道,你和她错过两世,她注定不会再属于你,又何必强求?”
江文景失魂落魄地站着,摇头道:“我不信。”
他不信。
等他找到白秋……不,找到唐棠,他一定好好向她解释,他分明如此喜欢她,为何独独争不过那条青藤?
江文景转身,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宋颜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微微垂下眸子。
“宋师兄……”
身边,女子嘶哑微弱的声音响起,宋颜感觉到衣袖被扯动,循声看去。
唐棠仰着头,无助地看着他,脖子上还残留着青紫的掐痕,她鬓发乱了,衣裳脏了,哭得梨花带雨,狼狈不堪地问:“宋师兄,他是不是不要我……我该怎么办……求求你,为我说情好不好……棠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少女哭得伤心,好不凄惨,宋颜见惯了被宠得骄纵活泼的唐棠,如今已是第二回,见到她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
宋颜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她虽不是真正的“唐棠”,但这些年来,以唐棠的身份活着,接受着那些属于唐棠的过去,也全然将自己变成了那个“唐棠”。
她被江文景调.教地极好。
乖巧,听话,死心塌地,从不任性,将江文景视为她的一切,离开他便也无法活下去,即使差点被掐死,也还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回头。
而不像那个“唐棠”,倔强得恨不得玉石俱焚。
在江文景的心里,他所期望的唐棠,便该是如此模样吧?
“呵。”
真是可惜了。
宋颜讽刺地笑了笑,冷淡拂袖,从她手里抽出衣袖,居高临下道:“你的错不在擅自动手,从一开始就错了,不会再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唐棠怔怔地望着他,眼底噙着泪水,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宋颜漠然地拢了拢袖子,又淡淡道:“看在你我相识几年的份上,我便最后奉劝你一句。”
“想要活命,便趁着他还没彻底迁怒杀你,快点逃吧,离开这里,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不要再插手任何纷争,这些不是你有资格插手的,换个名字,重新过活。”
“小姑娘家的,日后莫要如此低声下气了,没有人会在乎。”
宋颜言尽于此。
他历经两世,也非什么仁慈之人,但也并非恶人,这是他对一个从头至尾被利用的小姑娘,所残留的最后一点善意的劝说。
说完,宋颜拂袖而去。
只留下唐棠呆呆地跪坐在原地。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白秋跌落山崖,记忆回溯,即将落地的刹那,便用剑划破山崖的石壁,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攀着石壁,缓回一口气来,丹田处无穷的魔气还在继续滋生,彻底吞噬最后一丝灵力。
最后一丝属于那个筑基期女丹修的灵力。
她彻底入魔了。
两世的记忆交融,前尘过往,如走马灯般闪现在她的面前,一帧帧都写满了她与青烨的点点滴滴。
她终于,做回了真正意义上的那个白秋。
约定好的,来世一定会找到青烨的白秋。
白秋闭目感受着体内充盈的魔气,蓦地松开手中的剑,整个人浮空而立,魔气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吹散了她身后束起的发,乌黑柔软的青丝顺着肩头散落,与一袭黑衣融为一体。
她抬手,掌心魔气弥漫,连同着指甲,也泛着丝丝黑色。
指尖一勾,那把从前就属于她的佩剑,也立刻朝她飞来,被她握紧,兴奋地发出颤动。
这双手,如她日夜所想,的确成了一双执剑的手,一双可以保护自己和他的手。
她感觉到了无穷的力量。
不会再有孱弱和无力的感觉,不会再那样迟钝和软弱,连同着灵识也随之绵延千里,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无须抬眼,也能感受到头顶来自那些正道修士的气息。
真是意外之喜。
白秋垂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她迅速收敛了全部的魔气,不让自己打草惊蛇,沿着这深渊下的幽谷,寻找另一个出口。
她一路走得极快,另一边江文景找过来时,她刚好走出崖底,直冲山门而上。
那些修士还在与魔修厮杀,白秋这一回,再也没有手下留情,从那些修士身边掠过之时,便一剑刺穿了他们的心脏,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从前她从不杀人,即使被逼到绝路,也仅仅只是自卫才会拔剑。
重生一次,她不再隐忍。
白秋斩杀人的速度极快,那些魔修只看到一抹黑色的倩影,快得几乎看不清楚,等他们回过神时,白秋已然远去,所过之处,黑色魔气弥漫,寸草不生。
——那个背影像极了衡暝君。
那些被救下的魔修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合体期魔修,气息如此陌生,分明魔君还远在魔域,这似乎又是一个女人……
等等。
女人?!
为什么是女人?
他们更懵了,后来一路追着去支援其他魔修,有人看清了她的脸,便惊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这特么是夫人啊!
夫人什么时候入魔了?夫人不是筑基期吗?这什么情况啊?
在场的魔修懵了,那些正道突遇强敌降临,一见居然是白秋,也一下子懵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任他们活得再久,也没见过一个入魔,就能从筑基期直接飞跃合体期的。
这简直是犯规了好吗!
数个化神期修士联合在一起,与白秋对抗,还有人急着去找合体期的大能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去求援,便被一道魔气贯穿了身体。
白秋冷笑道:“是你们主动招惹的。”
谁要杀青烨,谁便是与她为敌。
那些人惊骇欲裂地看着她,白秋立在空中,手里握着的剑还滴滴答答地滴着血,整个人如同衡暝君再世,如出一辙的冰冷阴沉。
在场的强大的修士也不是没有,但这等大能实在是凤毛麟角,一个合体期魔修的加入,便能彻底扭转局势。
原本被丧失主心骨、根本无法对抗那些宗门的魔修们,立刻缓过气来,有了反抗的余地。
那些高修为的宗门长老掌门们,此番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劲敌,联合起来与白秋一战,白秋正值力量鼎盛时期,久久不落下风,即使染得一身是血,也越战越勇,毫无退缩之意。
“刺啦”一声,白秋抽出手中的剑,面前的人晃了晃,轰然倒地。
她听到了脚步声。
白秋猛地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宋颜。
准确来说,他除了是宋颜,也是另一个人。
白秋恢复记忆,如此也彻底认出来了,他前世是玄灵派的一个弟子,是江怀瑜的师弟,她与之从前说过话,这位师弟心思通透,并不显山露水,让人捉摸不透。
他没有害过她,至少在白秋的记忆里,她不记得他做过什么。
白秋微微眯起眸子,打量着他,暂时没有拔剑。
宋颜站在原地,眉眼温润地望着她,手上没有拿剑,并不是过来与她打的。
“师妹。”他朝她颔首。
白秋反问道:“你还叫我师妹?”
“师兄当初将你牵上灵云宗时,便当你是师妹,于我而言,你不是师妹,又还能是谁呢?”
宋颜微微一笑,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怀念,叹息道:“我记得一千年前,你曾随口提过,说如果可以选择,你不愿意成为魔修,想要做普普通通的正道女修,过上普通安稳的日子。”
“师兄已经尽力了,只可惜,你终究是入魔了,我还是未曾阻止这一切。”
“若能一直做你的师兄就好了。”他不无遗憾地感慨道。
白秋皱眉。
她曾随口说过什么,自己并非全都记得,但她的确是想过不做魔修,宋颜这话……话里话外间,似乎透露了什么。
什么叫他已经尽力了?
白秋皱眉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当初分明要魂飞魄散了,为何会重生?”
“江文景又为何信誓旦旦地把别人认成我?”
“我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与你有关?”
白秋十分警惕地盯着他,越来越浓重的疑惑压在了心头,她自然记得师兄待她的好,若是从前,她会认为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她也记得他和江文景之间的关系,肯帮助江文景对付青烨之人,便也是她的敌人。
绝非善类。
宋颜被她质问,倒也不急,只是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皎洁的月辉掺着最后一丝血色,高高悬起。
“你看。”宋颜微笑着说:“月亮就要恢复如常了,衡暝君要出来了罢?江文景也在找你,不过他不知道你在这里,还愚蠢地在崖下搜寻,以为你出事了。”
白秋冷漠地抿着唇,对此不为所动。
宋颜继续道:“待会衡暝君出来,若发觉到你我在这里说话,我今日便要死在此处了,师妹若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便随我借一步说话罢。”
“师兄自然不会害你。”
说完,宋颜转身,像是料定了白秋会跟上来一样,慢慢往别处走去。
白秋犹豫着没动。
青烨快要醒来了,若是没有看见她,一定会生气的,可那些奇怪的疑窦,牵扯了太多秘密,直觉告诉她,宋颜并不简单。
“罢了。”白秋迟疑了一下,喃喃道:“快去快回罢,料他也不是我对手。”
她收回手中的剑,快步跟了上去。
63、真相
宋颜慢慢往前走, 沿着山路往下,白秋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以神识探听所有动静。
她很谨慎,也害怕宋颜有什么埋伏, 她就算恢复了从前的实力, 也不会因此轻敌, 那些人加起来对付她一个,她也同样占不到好处。
与此同时,她望着宋颜的背影, 又忽然皱了皱眉头。
她突然发现,她不知道宋颜如今的修为。
或者说, 是从来没有看透过。
他到底是什么境界?从前她是普通的外门弟子, 以为他身为大师兄, 是金丹期才对,后来看他出入广虚境十分从容, 惊觉他也许是达到了化神期,如今……
他到底藏得多深?
白秋走着走着, 便突然问他:“你和江文景不一样。”
宋颜脚步微顿,回眸微微一笑, “有何不同?”
“江文景当初被杀了,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得以重生, 重获昔日的实力, 与我如今一样我们的肉身,仍旧是转生后的肉身。”白秋打量着宋颜,抿起唇道:“唯独你,你的样子没有变。”
重活一世, 有了新的身份,他们都与从前长得不一样了,唯独宋颜什么都没变。
白秋隐隐有了一丝猜测,眯眼打量着他:“所以你没死?”
所以他活了一千年,和青烨一样?可即使是青烨,也早就失去了记忆,但唯独他什么都知道,还化名为宋颜……
白秋倏然一惊,越想越觉得可怕,觉得眼前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温润男子,实则比江文景更有威胁。
宋颜对上她警惕的眼神,挑了挑眉梢,无奈道:“是,我没死。”
“移魂之术,可将在人死后将魂魄存于法器之中,数百年凝聚成形,重新寻觅肉身,只需一个契机,便能恢复从前的记忆与实力。”宋颜道:“所以,你与江怀瑜,都是如此得以重生。”
“不过唯一的区别,便是你是魂飞魄散后重新凝聚的三魂七魄,而江怀瑜,则是被衡暝君重伤之后难愈,便给自己留了后路。”
“江怀瑜不甘心,亦不肯放弃这一切,所以他便成了江文景,投身于他母亲的家族——修仙世家江氏一族,按照安排,自小便会拜入玄灵派,只要玄灵派不灭,他便能顺理成章地重新回归从前的身份地位。”
“他当初盘算好了,也将唐棠带在身边,他对我说,想要重新来过,让我念着当年他对我恩情,让我帮助他。”
宋颜边走边淡淡地对她说着,嗓音温润地如涓涓细流,从耳畔轻盈地滑过,如清风飒飒,让人不觉沉浸其中。
白秋安静地听着他说话,不知不觉走到玄灵派的地界之外,来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壁边,宋颜抬手,眼前的场景便幻化了另一个模样,一座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障眼法。
宋颜瞥见白秋惊讶的目光,温声解释道:“先前我与江文景,便是用这等法阵掩蔽气息,借此藏身。”
“师妹,进来说话罢,里面无人。”
如今分明是挑破了,他却还叫她师妹,仿佛他仍旧是她的好师兄,白秋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没说什么,安静地进去了。
山洞里面很简陋,只有一堆燃尽的炭火,可见之前他们确实在此地藏身过。
白秋瞥见角落带血的女子衣裙,显然是之前唐棠穿过的那件,可见江文景救下唐棠之后,在此地替唐棠疗伤过。
现在想想也觉得好笑,居然有个假的唐棠,一直坚定不移地冒充她,连江文景都弄错了,真不知道该说是单纯还是蠢。
白秋又问:“唐棠是怎么回事?为何我魂飞魄散了,还能凝聚三魂七魄?”
“三魂七魄有这么好重新凝聚?”
宋颜从袖中拿出了一物来,掌心摊开,只见是一颗珠子,在黑暗中流转着温柔的流光。
前尘珠。
她做小白时不知前尘珠为何物,可她恢复记忆后,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年她与青烨在一起,自从收集到这前尘珠,便喜欢这珠子留影的功能,时常与青烨一起四处游玩,还要用前尘珠记录着。
那时青烨疑惑,问她:“为何非要记录?”
“回忆是很重要的。”她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这颗珠子,可以记录下我们之间的事,万一以后我们忘记了,可以打开珠子回忆起所有点点滴滴。”
少年抿唇,摇头道:“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和你的事情。”
他不以为然,她却笑吟吟道:“人的记性是有限的,这怎么说的好呢?万一真的忘了,没有地方可以回忆,岂不是一种遗憾?”
没想到,一语成谶。
后来真的就这样忘记了。
白秋盯着前尘珠,神色恍惚地伸出手来,从宋颜手里拿过珠子,紧紧握在掌心里。
她抬眼,对上宋颜清澈的黑眸,对方低声道:“前尘珠之中,记载着你们之间的事,在你死后的第十年,衡暝君开始将前尘珠随身携带,后来成了魔灵。”
“只是后来,他身负重伤,前尘珠落于江文景之手。”
“前尘珠在他身边,记录了最后的一段影像,你想看么?”宋颜垂下睫毛,迟疑了一下,又低声劝道:“若你无法接受见他最可怕的样子,便不要看了。”
可怕?
她连血月临空时他的样子就见过,又还怕什么呢?
白秋想好了,斩钉截铁道:“我看。”
前尘珠开启,白秋仿佛置身于千年前。
她站在虚空之中,只是一道透明的空气,目光划过千年前熟悉的一草一木,落在不远处牵着手的男女身上。
少女眸光粲然若星,少年白衣端方,清冷温柔。
这是从前,他牵着她的手,教她如何用玄灵派的功法更快地御剑。
太久不曾见过他一袭白衣的样子,白秋微微晃神,认真地瞧着他,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如此清晰地看到,少年眸底深藏的情愫。
那是溢满了的喜欢。
她从前不曾仔细瞧过他的眼睛。
小青藤太过纯粹了,他的眼睛也这么漂亮,漂亮纯净到……她甚至不想面对。
她是魔修,她的魔气对他没有好处,她的身份对他也没有好处,她就像一滴墨,弄脏了洁白无瑕的他,即使他是先喜欢的那一个,也能用如此炽烈纯粹的感情,将她包裹得无所适从。
前尘珠记录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连感情都不会掺假。
他就像她的小太阳。
让她知道,做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切都没什么。
一幕幕画面慢慢地变幻,为了节省时间,白秋直接施法拉到最后,她看到前尘珠被静静地放在青烨昔日居住的洞府之中,再次被打开,已是十年之后。
他刚成了魔灵,脸色惨白泛青,眼尾往上狠戾地勾勒着尖锐的弧度,长发披散在身后,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啊啊啊啊……”他在疯狂地惨叫。
他痛苦地挣扎着,四肢几乎扭曲,手背、脖子、脸颊上冒着丝丝黑气,黑色的血管从青色的肌肤下鼓起,像是有什么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着。
手疯狂地抠进泥土里,抠出一手的血,唯独抓着前尘珠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至死不放。
他喘着气,颤抖着将前尘珠贴近额头。
前尘珠在他狰狞的掌心泛着莹白的光,是记忆在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混元玉吞噬记忆,前尘珠让他想起。
他在缓慢地忘记,也在一遍又一遍地记起。
他不想忘记她的存在。
白秋怔怔站着,站在前尘珠在她记忆里勾勒的虚影之中,宋颜清润的嗓音,穿透重重迷雾,继续传入她的耳中。
眼前的画面交替着声音,一幕幕刺痛人眼。
“在你死后,他杀入玄灵派,在禁地找到上古禁术,可用自身魂魄为引,重新凝聚三魂七魄,让死人复生。”
“只是代价惨重,凡行此法,必受天谴。”
画面往前回溯。
黑衣男子手染鲜血,长发和衣袖无风自动,执剑站在玄灵派的禁地之中,脚下是无数的尸体。
他一剑挥开记载禁术的黑色匣子,看着虚空浮现的淡金色禁术,死寂的眸中,第一次有了丝丝波动。
“复活之术……”
他兴奋地注视着这禁术的记载,如获至宝。
他从前与白秋一起晒太阳,便曾漫不经心地对白秋提过几句,一些禁术碰不得,并非是有悖于人世伦常,更是违背天道之志,一旦被反噬,便是无可逆转。
他那时说时,还笨拙地对她说:“你若想变强,无须修行禁术,我愿意……保护你。”
如今,他自己动用了禁术。
还将禁术当成宝贝。
“他得到禁术之后,花了很久的时间准备了极为逆天的法阵,以鲜血为引,以他自己为阵眼,要将你复活。”
只要能想到死去的女孩能回到自己身边,施法前夜,他高兴得整晚睡不着。
他好想她。
可是深渊里的白骨不会给他回应,他已经十年不曾与她说过话了,他害怕再次见到会吓到她,那一夜,他便反复在思考,倘若见到心爱的女人,第一句话,他应该对她说什么。
是说“我好想你”,还是说“你终于回来了”,还是关切地询问“你现在身体如何”?
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他捧着前尘珠,絮絮叨叨了一晚上。
只可惜,他要动用禁术之事被江怀瑜提前知晓,那道逆天的法阵启动的刹那,他看到女孩的魂魄在面前凝聚起来,他看到了熟悉的眉眼,还没来得及高兴地叫她一声,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他也就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
那是他十年中唯一高兴的两秒,紧接着便是从天堂坠入地狱。
——她的魂魄又散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法阵出了问题,可他后来的确是遭受了天谴,身体日渐虚弱,回天乏术,也即将魂飞魄散。这也说明,他的法阵其实没有出错。”
“是有人破坏法阵,趁机夺了魂魄,他一开始不知,彻底绝望,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
“但后来,有人故意放出真相,引诱他只身去闯玄灵派,他明知是陷阱,却也还是去了。”
渡劫期的实力又如何?在漫长的消磨之下,在禁术反噬、天道惩罚之下,他大不如前,身为叛出玄灵派的魔,不过是自投罗网。
他经历了她曾经经历的一切,从前她是为了救他,后来他是为了找回她的魂魄。
他被法器灼伤双眼,双目失明。
即使失明,双目流着血,也仍旧越战越勇,大杀四方,以身为刃,不计后果的自杀式打法。
他要让全天下人为她陪葬。
玄灵派的掌门和长老们终于慌了,一个渡劫期的魔修不可怕,可一个要自杀的渡劫期疯子,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甚至向其他宗门求援,当时几大仙门并立,各个实力强盛,联合起来杀一只魔,再容易不过。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去吞噬了混元玉。
有时候,长生比死更可怕。
他疯了。
混元玉融入魂魄,青烨实力暴涨,强得骇人,成为不死不灭的魔灵。
自此之后,天下陷入浩劫之中。
那是最可怕的一战,无数宗门因此惨遭灭门,整个修真界都因此被重创,即使过了千年,也未曾恢复到当年的鼎盛时期。
他握着前尘珠,几乎每日都在对抗着流失的记忆,不想忘记她,想记得自己是为谁而战。
即使眼不能视,他也记得她的样子。
即使她死了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天下人都不记得有个叫白秋的姑娘,他都记得她存在过,曾经拉着他的手,切切实实地喜欢过他。
为了对抗衡暝君,整个修真界几乎耗费了全部的积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他重伤之下,不小心弄丢了前尘珠,后来他忘了很多事情,脑海中只有模糊的印象,便跑回了魔域的禁地。
一开始,小蛇陪着他,瞧着缠在白骨上的青藤,问他:“主人可还记得她是谁?”
他想了想,摇头。
小蛇说:“属下知道,她是主人极其重要之人。”
他暗暗记下了。
后来,他不再盘在白骨之上,小蛇又问他:“主人为何非要留在这里?这深渊死气沉沉,什么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不想离开这里。
小蛇便说:“主人是众魔修敬仰的衡暝君,既然留在此地,这里光秃秃的怎么行?属下建议主人建造一座宫殿出来。”
小蛇不再提及那具白骨,它觉得前尘已去,主人从前太过疯狂,不如忘掉。
它化为人形,对衡暝君恭敬行礼:“待属下修为大成,便一统魔域,将此处分为禁地,以报主人恩情。”
“可。”
再后来,后世眼中的衡暝君,便逐渐成了神秘的传说。
他不再出现,但他的确活着。
就这么活了一千年。
前尘珠的光黯淡下去,白秋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直到宋颜向她递了帕子。
白秋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她想着,他这么强,即使她不在了,他又能受怎样的委屈呢?谁都伤害不了他,也许他会难过,可时间会让他走出来的,就算念念不忘,也仅仅只是难过而已。
她以为自己只是死了一遭,于他却是翻天覆地的灭顶之灾。
原来在她死后,还发生了那么多事,逆天禁术,天道反噬,一人覆灭全天下。
白秋拿帕子抹掉眼泪,泪水却源源无尽,怎样也擦不完。
宋颜叹息道:“当年我不赞同江怀瑜要将你魂魄带走的举动,所以后来,我便换走了你的魂魄,只是将最重要的一魄留在剑中,换来取代你的女子,是我搜来的一只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与你的魂魄放置一处,自然沾染你的气息。”
“我将你带走,温养你的魂魄,数百年后魂魄被灵池修复,便得以投胎重生,只是你的记忆也不再有。”
所以她的记忆,才停留在了穿书过来的那一天。
她是异世之人,记得属于白秋的一切,可作为唐棠的一切,她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以为自己是第一次穿书。
白秋差点站不稳,宋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说:“事已至此,你如今知道了,便好好应对这一切。”
白秋抬头,对上宋颜的眼睛,摇头道:“我不明白,你为何……”
宋颜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又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从前说你不愿成魔,我想着,你终于成了你想象中的样子,我便阻止你成魔便是,衡暝君杀了那么多人,阻止他的方式只有两个。”
“一个是你,一个是杀了他,我自是选择后者。”
宋颜伸手,如从前那般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无奈地摇摇头,“只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终究还是成了魔。”
“事到如今,我又还能怎么阻止呢?我只想以你师兄的身份,最后求你一件事。”
“莫要让他继续滥杀无辜,所有的纷争,到此为止罢。”
白秋辞别宋颜后,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月色皎洁。
他回来了。
白秋沿着山路,慢慢以原路返回,不过只隔了两个时辰,这里已成了一片死寂,原本她离开时未止的厮杀,似乎在两个时辰内全部解决了。
她径直去了她将青烨藏起来的地方。
他却不在。
他的确是已经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白秋心里咯噔一下,怕他又找不到她而乱来,连忙开始漫山遍野地到处找他。
“青烨?”
“青烨?”
她提着黑色的裙摆,长发在夜色中划过,慌张地四处搜寻,终于在悬崖之上看见了青烨。
他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整个人游魂似的往前走,再向前一步,就要跌落深渊。
他大半夜的要跳崖?!
白秋心尖一跳,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后背,又用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她拼命抱紧他,低声说:“我在这儿呢。”
64、花丛
青烨听到了身后奔跑而来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转身, 但还是慢了那么一秒,随即整个人就被一撞,差点被她撞得没站稳, 紧接着,腰便被紧紧抱住了。
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魔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发香, 甜腻得如春日开在枝头的栀子花。
小白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我在这儿呢。”
她在这儿呢。
青烨的背脊僵住了,琉璃般剔透的容颜在月下显得无害而茫然,睫毛一落, 漆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面前交握的手,确认这双手是小白的。
他转过身来, 正好对上白秋湿润的眸子。
她披着长发, 一袭黑衣, 眉间萦绕着淡淡的魔气。
他看到她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 感觉到眼皮子一跳,握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手背上青筋浮起。
他咬牙沉声道:“你入魔了?!”
“谁逼你入魔的?”他眼底蓦地闪过一丝要杀人的戾气,捏得她手臂生疼, 冰冷的眼神在她脸上刮过, 又确认了一番,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顺着胸口弥漫开来, “我杀了他们!一群找死的家伙,敢对你出——”
话还没说完,白秋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一口。
他的话戛然而止, 表情定格在那一刹。
他久久地盯着她,眼神逐渐晦暗幽深,像是突然被上了某种封印一样,将怒意咔嚓一下剪断了。
白秋看得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是我自己入魔的,不小心碰到了前世的剑,就这样咯。”
她拿起手上的剑,当着他的面掂了掂,微微抬起下巴,一脸得意。
仿佛入魔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
“……”青烨的目光从她的脸,再到她的剑上,来回转了几次,眼神逐渐古怪。
“你……”他一时忘记说什么了,心头茫然然一片。
方才他在湖底孤身一人,回忆起千年前的时候,便有一腔炽热的冲动无处宣泄,看到她不在他身边,被人逼下悬崖,更是惊怒交加,恨不得杀尽所有人,再将她困入怀中……
没想到她恢复记忆了,他更惊讶了,但她现在又像平时一样朝他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从前想过无数次,当如何面对复活的女孩,如今真的面对面……
好像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吗?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青烨?青烨?你怎么啦?”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她,像是怕她跑掉一样,薄唇紧紧抿起,许久,才扭过头,淡淡道:“没事。”
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那他也应该没什么反应。
他憋着一口奇怪的气,冷淡地松开她的手,又发现松开她委实不放心,改成拽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溜到跟前来,阴沉沉地说了一句:“以后别乱跑了。”
“说好的要陪在我身边,谁许你去逞能的?”
她璀璨的眸子望着他,又得意地挥了挥剑,说:“因为我变厉害了,我现在合体期了呀!”
“我现在可以保护青烨了!”她说:“虽然没有你厉害,但是我敢单挑江文景,也不会被他抓——”
话没说完,她“哎哟”一声,他用力地掐了一下她娇嫩的唇瓣,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你筑基期,也一样蠢得会冲上去,死缠烂打地要陪着我,又非要出去逞能……”
“简直愚蠢。”
她笑嘻嘻地接茬道:“是啊,看来你很了解我。”
“我就算筑基期,也愿意保护青烨呢。”
他一僵,明明在认真地发怒,又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一拳挥出去,像是轻飘飘地被她拐了个弯儿,打在了自己的心上,让自己心跳平白停了一秒。
他飞快地收回手去,抬了抬下巴,冷嗤一声:“不需要。”
他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白秋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心道这人怎么回事,虚弱得站不稳的时候,明明还当着别人的面说要她保护呢,怎么一好起来就是一张臭脸。
呵男人。
不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好歹也温柔一点吧。
白秋眼珠子转了转,又猛地跑了几下,倏然跳起来。
青烨猝不及防被她从后面一搂脖子,整个人就被她压住了,她四肢并用地往他背上爬,他皱着眉开始挣扎,怎么都甩不掉她,白秋得意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那你这么厉害,你就背我嘛……”
“我从悬崖掉下去,又爬上来,还杀了一路,脚酸了,腿麻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挂在树上的树袋熊,反正怎么甩都甩不下来,故意说那些耍赖的话,看着月色下他莹润的耳垂,还忍不住凑过去咬了一口。
一股酥麻的感觉,瞬间从他的头皮上炸开。
他惊怒道:“你干什么?!”
白秋含着他的耳垂,笑吟吟地答:“想亲亲青烨……的耳垂。”
她故意一停,留下遐想的空间,又搂紧他的脖子,把温暖的小脸贴过去,他被她接连磨得没了脾气,下意识伸手抓住她悬空乱蹬的膝弯。
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她背好了。
她松开唇齿,在他散乱的发间蹭了蹭,“青烨啊。”
“嗯?”他垂着眼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千年前你是怎样背我的吗?”她问。
千年前……
他动了动眸色,记忆是隐隐约约的,想不清楚具体的影像,但又有印象。
小姑娘抱着他的脖子,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背上,任他背着,温柔的嗓音像盈着月光的清泉,涤荡过他的心尖,“你背着我过河呀,我穿了一双崭新的绣鞋,是你给我从人间买来的,不想让我弄脏鞋底,所以还没等我答应,就把我背了起来。”
“你那时候不肯抱我,只愿意背我,因为抱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觉得我那时候还不够喜欢你。”
是这样的吗?
青烨勾着她膝弯的手紧了紧,身后的人像一团火,烫得他背后快要失去知觉了。
“那你现在背我回去吧。”她伸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发,说:“如果想不起来了,那我们之间的事,就再经历一遍好了。”
没关系。
离别的时候太难过了,她不想让重逢也成为难过的事,所以现在尽可能地闹着他。这一世她过得快快乐乐,九成都是因为他,所以她也要让他开心快乐。
不好的事情,就忘掉,她宁愿他忘记。
好的事情,她陪他再来一次。
就像他陪她成魔一样。
青烨站在原地,听着她说那些奇怪的话,他想说不是的,其实他也想起来了一些事……
虽不是全部,但足够在零碎的记忆里找到那些熟悉的感觉,所以她也没必要这么哄他,他活了几千年,辈分也不小了,也没脆弱到需要她来哄……
但小白轻轻的嗓音,比这夜风还要温柔。
他背紧了身后的小姑娘,“回去吧。”
一场厮杀过后,这里一片狼藉,鲜血和尸体遍地都是,有些人死状凄惨,死不瞑目,被青烨背回去时,白秋一路上看到死状相似的人。
临死前瞳孔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嘴用力长着,口吐白沫,四肢扭曲,不像是被人用剑杀的,更像是被抽魂时痛苦的挣扎。
一看,就是青烨干的。
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他出来后这么杀人,可见是生过气的,现在安静地背着她,往之前住的地方走,但白秋记得,那里被江文景带着人闯进去后,早就不能住了,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回事,总感觉他现在有点心不在焉。
她又想折腾他了,伸手盖住他的双眼,感觉到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咦?”她奇怪道:“你看得见吗?你不怕摔了吗?”
他勾起唇角,冷嘲道:“我需要眼睛么?”
哦对,他不需要。
他的眼睛被灼伤了,如果不是后来法术支撑,他什么都看不见的。
白秋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哇,我好心疼哦。”
青烨:“……”
就不能好好说话,他觉得她这语气比敷衍还难听,他一想到这双眼睛,下意识便有了恨意,还没来得及恨,就被她煞风景地这么一搅和,他现在只想把她丢下去。
白秋又后知后觉地补救,话里并不是很有诚意,“青烨这么厉害,不需要眼睛的。”
“没有眼睛,你也超棒的。”
青烨:“呵。”
她安慰人的方式是真的奇特,话里话外透着皮痒了需要打一顿的暗示,还不如闭嘴。
不过她说的也没问题,他确实不需要眼睛,旁人生出四只眼睛来,也远不如他的神识敏锐。
这样想想,好像也确实不需要眼睛。
所以眼睛有什么用?
没有眼睛也没什么,嗯……没有就没有吧。
他背着身上的人,不知不觉的,连脚步都轻松了些许。
白秋很满意自己收到的效果。
她没必要苦大仇深地对他掉眼泪,他也不需要这些多余的心疼,也没必要在怒火上多添一把火,他只需要放下一切,好好放松一下。
真的太累了。
她蒙住他眼睛的手没有松开,只是突然往后仰,他拖着她的手一紧,像是没想到她又开始乱动,白秋往后用力一拽,和他一起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伴随着花草沙沙的声音。
他们一起摔在了一片花丛中。
白秋迅速地翻过身,压在了青烨的身上,在他快要发作挣扎的时候,迅速捂住了他的唇。
她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捂着唇,压在他身上,悄悄地“嘘”了一声。
“青烨,你听。”她神神秘秘地说:“你听到了什么?”
青烨在她的掌心下安静下来,认真地听了听。
是风的声音。
他不知道风声有什么好听的,但感觉到她的呼吸压了下来,整个人都这样亲密地靠近了他的怀里。
风卷着二人的发丝,挠在脸上,有些痒。
白秋说:“青烨,等天亮了,我带你去人间吃冰糖酥,你最喜欢吃甜的,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他似乎从前也和她这样躺着,她也这样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然后我们去人间买个宅子,我已经攒够了钱,我们不要在玄灵派住了,这里的人,我都不喜欢。”
她从前也这么说过,身为玄灵派圣物的小仙藤闻言,毅然选择陪她去凡间游玩一趟。
“你见过凡间的皇宫吗?还有扬州,据说那里美人儿多,温柔婉约,不同于这里的女修。”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在江南长大的。”
“……”
每一句话,都和记忆碎片重合。
青烨被蒙着眼睛,看不到周围的环境,真的产生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记忆中的小姑娘又松开了捂着他唇的手,然后将自己柔软的唇贴了上去。
她亲了他一下。
“还好我们都是魔,我终于可以,放心地亲你一下了。”
——“可惜正邪殊途,要不然我们这样躺着,很适合情人间的亲吻呢。”
最后一句话错了。
但是他喜欢。
65、扬州
“老板!来一份桃花酥!”
人间的扬州, 大清早的集市中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白秋站在一家小铺子前, 拉着青烨的手,一进来就大声嚷嚷。
小姑娘的嗓音清透嘹亮, 登时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一瞥见她清丽动人的容色, 以及身后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所有人都瞪圆了眼,一时挪不开眼。
这这这……这女子生得好生漂亮!
白秋一袭青绿色的裙衫, 穿着的是人间普通的女子服饰,发髻梳成了两股, 垂落在肩头, 端得是活泼动人。
她趴在掌柜的柜台上, 好奇地四处张望,然问青烨:“你还想吃别的吗?你看, 桃花酥,冰糖酥, 还有酥油饼,杏花糕, 都是甜的!很好吃!”
青烨的目光从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美食上掠过, 冷淡地扭过头。
按照这人好面子的性格, 扭过头不说话, 就是要的意思了。
白秋继续对掌柜的招招手,扬声道:“还有这些!也都给我各来一份!”
“要最甜的那种!”
青烨:“……”
片刻之后,她拎着一包包油纸抱着的糕点,拉着青烨的手从巷子里飞快地蹿过去, 迎着迎面而来的风,呼吸间都是花香。
虽然都是法术高强,一抬手就能让天地失色的大能了,但青烨还是非常不愿意运动,平时连走几步路都要看心情的,突然被她强行拖着跑过三条巷子,青烨一年的运动量仿佛都要用完了。
他沉着眸色,一脸不豫,正要说回去,白秋又打开其中一包糕点,飞快地塞了一块到青烨的嘴里,“好吃吗?”
青烨一怔,下意识嚼了嚼。
好甜。
带着浓郁的花香味,软软的,酥酥的,别有一番风味。
他垂眼,点了点头,“好吃。”
白秋笑弯了眸子,又拉着他走进了小酒馆,向老板点了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拉着他坐下,然后将那些糕点一个个拆开,摊在他跟前,让他慢慢尝。
其实她不是那么喜欢吃甜的,正好现在有点饿了,便开始埋头吃云吞面了。
平日里动不动就辟谷,从前做魔修的时候,更是不太进食了,如今骤然吃到一口人间的烟火气,便感觉到无比亲切怀念。
她来到这个世界太久了。
不算那中间空白的一千年,也已有了数百年,她来到这个世界之时,才只是金丹期的魔修,后来过了那么久,久到小青藤长大了,她的修为也日渐增长,几乎融入了这个世界,都快要忘记做个普通人的滋味儿了。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约莫彻底忘了人间是什么模样。
所以心动不如行动,昨夜她心血来潮,今日便兴冲冲地带着青烨来了,临行前她将玄灵派的事情交给了文禹,有了昨日一场的厮杀,那些人更不敢惹魔修了,文禹只需安排善后事宜。
至于江文景,与宋颜告别之时,宋颜便说过,会去找到江文景。
“我终究还是欠他,还清最后的交情,我便不会再插手所有事情。”宋颜说:“我救他,是我的事,你恨他,也是天经地义。你若要杀他,也不必顾虑旁的,大可对我出手。”
白秋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师兄救了我,让我不会沦为如今唐棠的模样,我该谢你。”
她肯叫师兄了,宋颜微怔,随即失笑,轻骂道:“你这丫头。”
“江文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让我在他身上费工夫,即使是杀他,他也不配。”白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嘲讽地挑了挑唇角,“他最好别被我碰上,还能保住一条命。如若有一日被我碰上,我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她连一丝一毫的关注都不愿意给他。
他把青烨害成了这样,如果不是他,青烨怎么会入魔,又怎么会双目尽毁,成为魔灵?她讨厌他到了极致,甚至连恨意都没有那么浓了,他在她的眼里,就像是路边的一坨屎,看到只觉得恶心碍眼。
避之唯恐不及,谁又会花功夫去铲除这一坨恶心东西?
她剩下来的时间,都要用来给予等了她这么久的青烨。
白秋抬头,又仔细地瞧了一眼对面吃糕点的青烨,眼角眉梢都满溢着温暖的笑意。
她拿筷子夹了一块冒着热气的云吞,低头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青烨正低头吃着那桃花酥,突然闻到了一丝香味,一抬头,就看见她非常专心地在吃面。
小白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细嚼慢咽的,像小猫,偏偏动作又有些急,一口接着一口,还时不时端起碗,仰头喝一口浓汤,像是非常好吃。
很好吃么?
青烨有些好奇,在白秋又要吃掉一块云吞之时,他忽然站了起来。
白秋:“?”
云吞在唇间,还没来得及咬下去,她闻声抬眼,就看见他突然俯身靠了过来,低头,凑到她的唇边,将那一块云吞夺走了。
白秋:“!!!”
你不是只吃甜的吗!
白秋震惊地看着他,看见那块云吞在他唇间消失,他皱着眉头吃了进去,非常倨傲地点评道:“不好吃。”
不好吃就不好吃,她求你吃了吗?
白秋无语地看着他,但她没说什么,又低头继续吃,结果这回他又凑过来,继续从她的筷子上夺走了那一块。
紧接着又是一块。
白秋:“……既然不好吃,也不够甜,那你干嘛要和我抢?你要是想吃的话,再点一碗便是。”
青烨说:“小白是甜的。”
白秋一顿,震惊地抬起头来,像是没想到这句话是青烨亲口说的,耳根瞬间红了。
天哪!青烨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这人平时不煞风景就很好了!
他他他、他说她是甜的!
白秋握着筷子的手都僵住了,感觉自己瞬间被撩到了,还没来及小鹿乱撞,偏偏这个时候,青烨像是要印证自己说的话一样,索性起身坐到她身边来,他俩挤在一条长凳上,他冰冷的大掌搂着她的腰肢,又低头在她的唇瓣上碰了碰。
“很甜。”他说。
白秋:“!!!”
他的眼底流转着暗沉的流光,仿佛坠落湖底的星星,悄然划过的刹那,翻涌起淡淡的波澜。
白秋被这双眸子所慑,一时竟想到千年前风姿绝然、清冷如霜的青烨,也是如此的虔诚而认真地看着她。
他从前在她跟前,一直都是如此模样的。
她死后他才入魔,相比之下,她对他成魔后的阴沉模样并不在意,在她跟前,他是魔是仙,是都是那样好的青烨。
白秋一时在他怀里僵住,定定地望着他,睫毛颤了颤。
青烨低下头。
大庭广众之下,他就突然这样开始亲她,从一开始温柔地触碰,再到慢慢地试着撬开她的唇。
“……”白秋的余光瞥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啊!
她太尴尬了,伸手攥着他肩头的衣裳,指尖一抬,一股魔气袭入周围那些人的体内,清除掉他们的记忆,然后抬手捏了个障眼法,让他们看不见他们。
这才开始放心地回吻他。
他的吻炙热滚烫,带着强烈的掠夺气息,从温柔到猛烈,如堆叠的浪潮,一层一层地汹涌而至,将她推得站立不稳,扶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微微打颤,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腰肢一紧,青烨将桌面上的食物变到别的地方去,又将白秋放到了桌面上。
他似乎觉得低头的动作太累了,让白秋与他视线几乎平齐之时,才满意一笑,指腹按着她有些红肿的下唇,揉了揉,又贴上她的唇角,微微侵入。
白秋双手撑着桌面,下意识低低嘤咛了一声。
像小猫被欺负时发出的呜咽声。
这周围还有人呢,虽然已经看不到她了,但她还是颇为不自在,有种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耻感,他偏偏此刻越来越兴奋,根本不愿意停,双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冰凉的薄唇侵略了她的下唇,又一点点往下,顺着下巴,到纤细的脖子,精美的锁骨。
便被一层衣衫挡住了。
她微微仰着头的模样,像伸长颈子的白天鹅,想让他捏住她的脖子,引诱他犯.罪,青烨也果真伸手捏住她的脖子,指腹轻轻摩挲着,像是痴迷与她的每一寸皮相。
白秋差点坐不稳,用力拽了一下他的手腕,“青烨,别这样——”
这还在外面啊!
吃面吃得好好的,不要这么说来就来好吗,她有点担心,让他这样亲下去,别又把控不住把她的衣裳给扒了,这人真的疯起来什么都能做的……
白秋脸颊发烫,余光可以瞥见旁人的身影。
太刺激了。
他没理她的请求,细小的藤蔓顺着桌脚爬上来,将她挣扎的手腕缠住了,不许她乱动。
他亲吻的方向一转,又细细密密地亲到了她的耳垂,到了精致小巧的耳廓,白秋低哼一声,下意识握紧手腕上的藤蔓,听到耳边沉沉的低笑声。
“小白叫得也很甜。”
白秋:“……”敲你妈的闭嘴啊!
别撩了啊!!!
最要命的不是一个久经人事、身经百战的人对女人说调.情的话,而是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人,对她认真地说自己的感受,这种真实感才让她不好意思面对,因为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是甜的,是他嘴太甜,心也甜而已。
他怎么可以这么甜呢。
白秋现在对他真是又爱又恨,不合时宜的亲热,真的让她纠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他还变本加厉。
她被迫仰着头,等到浑身没了力气,身上的小藤蔓才慢慢抽离,
青烨微微离开她的唇,满意地亲了亲她的眉心,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身形直接原地消失在空中,随着他离开的刹那,那些障眼法和结界瞬间消失。
原本他们坐的地方空荡荡一片,周围的客人与掌柜的神色如常。
似乎他们从未出现过。
白秋躺在青烨的臂弯里,还在轻轻喘着气,不忘挣扎着给他指路,“先往那边走……找一家客栈……先住下……”
他疑惑地问:“客栈?”
白秋:“你仔细瞧瞧门口的牌匾,写着客栈二字,便直接进去。”
青烨:“不认识。”
他不识字。
其实也不是不识字,主要是人间发展的太快了,千年前他在玄灵派刻苦修炼,熟读无数典籍,文成武就,只可惜后来就没看过书了。
字?读书?学习?那是什么东西,大佬不需要。
不与时俱进就是这样的,中间过了一千年,譬如从甲骨文到隶书,他认识才怪。
白秋也沉默了,迟疑了一下,费力地搂着他的脖子,慢慢解释道:“就那种比较大、楼层比较高的房子,里面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床,还很多人住在里头的地方……”
她这么形容,应该特点鲜明,青烨再用神识一看,应该就能找到什么是客栈了。
青烨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
他直接抱着她往一个方向掠去。
直接穿过窗子进了二楼,他在二楼转角的停下,入目则是装饰得华美异常的阁楼,一片片轻纱在空中拂动。
女子的娇笑声隐约传来。
白秋正靠着青烨的肩闭目养神,忽然便感觉到一股香风袭来,香得几乎让她感觉有些窒息,还没睁开眼,又听到许多女子娇滴滴的笑声。
……仿佛置身于盘丝洞妖精窟。
白秋:“……”
哪个客栈这么香还有一群姑娘?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秋慢慢睁开眼来,环顾四周,然后就一个激灵,头皮麻了。
卧槽。
为什么是青楼???
66、得到
珠帘琳琅, 风卷纱帘。
无数盏琉璃灯一排排悬挂,晕出暧昧的暖光,将阁楼照得灯火通明。
香风一阵阵顺着穿堂风吹到人的鼻尖, 像林间的云雾,顺着衣袂节节攀升, 漫上迷蒙的双眼。
那些女子穿的很少。
至少, 对青烨来说, 很少。
他是第一次见到穿这么少的小白之外的人。
她们穿着精致的薄纱裙,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却又不是那种裸露肌肤的少, 不显得过于放纵,偏让许多人心生绮念。
姑娘们笑着穿过重重纱帘,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鬓发如云, 眉心金钿明灭,梳着妩媚淡妆, 掩唇轻笑之时,端得风情万种。
正好又是白天, 扬州盛产美人,青楼女子尤甚, 白日接客的女子倒也不多, 譬如此刻, 那些女子在阁楼上嬉笑, 楼下正有美人弹琵琶起舞,一拍看客饮酒作乐、拍手叫好。
但无论如何,这种地方都太过繁华喧闹,青烨和白秋突然闯入,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格格不入”。
青烨:“……”
他茫然地抱紧怀里的白秋,神识清晰地捕捉到了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误入盘丝洞的唐僧,看到这些绮丽暧昧的画面,突然不知所措。
他微微转身,目光四处胡乱瞟着,眸子里写满了疑惑。
怀里的人挣扎着下来,红着脸拉了拉他的袖子,“青烨……你走错了。”
“这不是客栈,我们快走吧。”
她有些局促不安。
她从前被卖到过青楼,那时年纪小,却看得出将来是个美人胚子,妈妈瞧中了她,认为她将来定能前途无量,便在她身上下了大功夫,起初为了驯服她一身硬骨头,颇让她吃了点苦头。
威逼利诱,恩威并施,时不时用手段惩罚,任谁也扛不住那些磋磨,可惜白秋那时已有个成年人的灵魂,若信了这才伎俩才是蠢。
年幼无害是她最好的伪装,因此她能顺利逃出这魔窟。
但也不是每个人在此长大,都像白秋这样倔的。
只是白秋一到此处,就忍不住想到了从前,她那时候……目睹其他姐姐们学习琴棋书画,也亲眼瞧见了不少她们学着伺候男人的场面,大胆放肆,花样百出,委实……让她有点不想回忆。
这种地方,可别带坏青烨了。
白秋垮着一张小脸,满脸写满了郁闷,心道她那形容明明这么详细了,怎么就成了青楼呢。她迫切地拉着青烨的手,想让他快点离开,谁知青烨才跟着她走到窗边,身后便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你们是谁?谁许你们来的?二楼白日是不接客的。”
白秋脚步一顿。
那女子快步走过来,绕到白秋跟前,一见了她的脸便微微一惊,上下打量她片刻,正要开口,余光又瞥到了青烨,瞬间瞪大了眸子。
他……
长眉入鬓,唇齿红白的,好生俊朗。
便是周身气质,也隽秀清冷,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深沉凛然。
她见了这么多男人,倒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这委实是……
那女子只是一眼,便红了脸颊,到了喉间的冷言冷语绕了一绕,瞬间收了回去,唇角一弯,朝青烨盈盈笑道:“这位郎君瞧着面生,许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有规矩,除了有些点姑娘的老客,白日是不能上二楼的。”
一边的白秋:“???”
这突然转变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您就这么看碟下菜的吗?公然对着她的道侣笑,是不是太不给她面子了?
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想要拽走青烨,结果没拽动。
青烨清透的眸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对这等柔弱的凡人倒是态度随意,只是突然有些许好奇心,他问道:“为什么不能上来?”
那女子拿团扇掩唇,垂睫轻笑道:“小郎君当真是第一回,这二楼是姑娘们单独接客的地方,白日的规矩,是只卖艺不卖身,自是用不着的。”
“不过您若想白日,也未必不可。”她的眸子在青烨身上转了转,虽不懂为何他身边有个姑娘,但还是笑道:“单论公子俊逸之姿,这价钱……倒也可以少上些许。”
青烨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何谓“接客”和“只卖艺不卖身”,还是似懂非懂,“接客?”
那女子笑:“是的,就是派个姑娘来伺候郎君——”
话还没说完,青烨不耐烦地打断她,“不需要,我带了。”
他是指身边的白秋。
白秋:???你妈的,什么叫你带了,你以为你去吃饭吗还自带餐具???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焦躁的,就使劲地拽着他,但是某人的好奇心没有满足,显然是不愿意走的。
青烨继续说:“有房间么?”
那女子一怔,“自……自是有的。”
青烨:“床可以用么?”
那女子又勉强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们这儿的规矩,还是须点了姑娘才可以……您身边这位姑娘不是我们这儿的,郎君若要考虑其他姑娘,我们这儿的姑娘伺候人的功夫可是一流,比寻常的……”
她瞥了一眼一脸懵逼的白秋,继续缓缓道:“花样可多了,您既然来了,真的不了解一下么?”
白秋:感觉受到了歧视。
这怎么回事,她这个正宫居然被鄙视了?这年头床上功夫居然还有鄙视链吗?
她一边崩溃,青烨还一边认真地和那人说话。
“了解?”青烨说:“可以了解一下。”
他大概听懂了,也就是说,来这里的人是可以找不认识的女人上床的,而且花样很多。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可以和陌生人如此亲密,他只觉得很恶心,但他带了白秋,只了解花样便可以了。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身边不安的小白,对那青楼女子说:“先带我了解了解。”
那女子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看着绝非普通人,来了却什么都不懂,自带姑娘就算了,关心床比关心人要多,还要先了解她们这儿的花样。
可惜世人都看皮相,青烨单凭着这副精致的皮囊,便足以让所有人忽略他的其他,那女子去叫来了老鸨,由于他不要姑娘,只想见识见识花样,她们只好带着他四处瞧瞧。
“此处可以饮酒,看姑娘们跳舞,您瞧她们舞姿如何?”
“此处便是休息的地方,夜里姑娘们便是在此接客。”
“还有这儿……这些可床.事助兴,颇为有趣。”
“……”
白秋被青烨一路拽着一路走,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疯狂地跳。
先前客栈好生亲了一番,才动了一半的情,刚刚火热起来的心潮早就凉透了。
她觉得自己快发飙了。
尤其是青烨时不时回头,偶尔手上还拎着一条特殊的小鞭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白秋:“……”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她现在绝对抄家伙了,真的。
“求求你了,大哥!爷爷!祖宗!我们走好吗!”白秋拉着他,仰着头拼命哀求,真的恨不得给他跪了。
青烨朝她露齿一笑,“不好。”一边说着,还一边把她往身边拽了拽,拿手上的鞭子的手柄轻轻敲了她的脑袋顶一下。
“小白听话。”
白秋被这一下给敲懵了。
青烨兴致勃勃,越来越兴奋,这青楼一逛,还真的逛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客人自然也多了起来,姑娘们各个都出来了。
青烨这只旁观不上手的,按理说老鸨也该赶人了,偏偏他看着贵气,像是什么达官显贵,那老鸨怕得罪什么贵人,也拿捏不定主意,便让人先哄着这位爷,然后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没了一群人监视,青烨直接拉着白秋穿墙近距离偷看了。
“啊……”
白秋看到床上纠缠的两条白花花的人影,下意识捂住了青烨的眼睛,却被他拽开了手腕,他将冰凉的手掌放在她的眼睛上,低声在她耳边道:“小白才是不应该看的。”
“看那女子,也是蒙着眼的。”
冰冷的呼吸洒在耳根处,白秋微微颤了一下。
他的神识展开,观察着八方动静,眼睛却是盯着白秋的,看到一抹红霞顺着她的领口漫了上来,直至耳根,那一抹珍珠似的莹白,便渐渐成了熟透的樱桃。
想让人咬一口。
青烨垂眼瞧着她,房间里燃着催情香,虽这等凡物无法撼动丝毫意志,但却好闻,混着她发间湿润的香,仿佛有了一股奇怪的劲头,顺着他心潮翻涌。
他的黑眸有些湿漉漉的,眼神有些迷离,又很清醒。
小白比所有女子都好。
已经这么久了,跨越千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总是还差那一步。
捂着她眼睛的手微微用力,让她的后脑贴着他的心口,按着探寻到的一对男女的做法,手指灵巧地挑开那一层薄薄的衣裳,微微下滑,熟练地探寻到了柔软之地。
只是缺少那一层最亲密的做法,但其余的亲热戏码,早就做了无数遍。
白秋第一次这样贴墙站着,背靠着他,还是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身后的人跟疯了一样。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手指一抬,握住了冰冷的剑柄,凉意刺激得她有些清醒了,心念一乱,周身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些许魔气,那属于凡间的木质墙壁被腐蚀般地泛黑。
紧接着,他夺走了她手里的剑。
“别怕。”他怜惜地贴在她脸颊边,像充满依恋的小兽,“千年前,我唯一的愿望,便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活生生的小白。”
她的心瞬间软了。
他等了她这么久……一想到他与她的尸骨耳鬓厮磨的场景,她就感觉心底密密麻麻地疼。
她咬咬下唇,迟疑着小声道:“那、那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好。”
这一回可算找对了地方,只是他被带坏了,蒙着白秋的眼睛,始终不让她多看一眼旁人。
那青楼女子在他对各种事物好奇时,曾对他说:“蒙着眼睛,便只能感受到身边之人,如何不有趣?”
白秋只想说,有不有趣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青烨现在疯了。
疯到跟小狗似的,解衣裳不用手解,非要用牙。
——这也是他新学的。
委实磨人,她逐渐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吸声了,因为他慢慢往下去了,她吓得蹬脚,结果一脚踢在了他的心口,随即就感觉到小青藤缠住了脚踝,顺着她的脚心滑。
好痒。
她吓得不敢动,哭腔都溢出来了,“青烨,你在干嘛,你别乱来……”
“你答应我一声啊!”
话音一落,又被他抱住了,细密的吻落在脸上,他哑声道:“没乱来。”
“我……”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轻地说:“现在想……”
想吃掉她。
他突然不说话了。
怀里的人在他怀里轻微地打着抖,是温暖的,活生生的,活得不真实,像是在梦里一样,他很怕那一步迈出去,她就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没有生命的样子。
他从前是做过梦的。
几乎日夜都是幻想她活着的样子,梦和现实交替,真让他成功地自欺欺人了,后来成了魔灵,连呼吸都是痛的,连做梦都成了奢望,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幻想。
现在这样的结果,根本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以前不说,但在他眼里,她就是天下最不可高攀的女孩。
到最后,她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是承认喜欢而已。
现在他得到了,而且可以这样抱紧,肆无忌惮的。
他的停顿,白秋也感受到了,一时间二人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连那作乱的小青藤都消停了,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
白秋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明知故问:“你想干什么?”
他抿唇:“我……”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半途而废么?”她打断他,哭笑不得,偏头碰了碰他的脸颊,“我又没说不愿意,你想做什么,就温柔一点……”
青烨:“好。”
他微微往前,白秋咬紧了牙根,绸缎下的眼睛瞬间溢满了眼泪,还好被遮挡着,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绷直了脚背,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痛呼吓坏他。
直到他终于停下,她才闭了闭眼,缓过来了一口气。
他哑声道:“疼么?”
她摇头,“嗯……还好。”
其实好疼的。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她其实也很无措,但总是忍不住想着对他好一点,他如今看似成了最强的魔,嚣张而肆无忌惮,可本质上还是那个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小青藤。
他老是付出爱的那一个,从未真正坦然地拥有过。
白秋不知道,自己眸中的泪,不知不觉地滑出了眼眶,没入了鬓发间,落入他的眼底。
青烨知道她是疼的。
心底溢满了温暖的怜惜,青藤把她缠得更紧了。
——像是一个刻入骨髓的拥抱。
67、尘世
青烨是被鸟雀声叫醒的。
清晨停在窗外的鸟雀不停地叽叽喳喳, 阳光洒在床前,刺得人眼花。青烨从被褥里探出手臂,抱紧身边蜷缩的白秋, 手掌在她微微凹陷的蝴蝶骨上摩挲,触感如玉石般光滑温暖。
她的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臂弯, 是一个依赖至极的姿势, 双眸紧闭, 呼吸均匀绵长,乖乖蜷缩着一动不动,显然是累着了。
怎么就到早上了?
青烨仰面躺着, 迷茫了一下。
他开始发呆。
他有点回忆不起来,昨夜是怎样睡着的, 原本身体就疼痛难忍, 常年躁动不安, 难以入眠,按照往日, 也应该是抱着她熬过一夜才对……
好像抱着她,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睡过去了?
青烨垂下眼, 手掌在她身上来回摩挲着,向来毫无温度的手, 在温暖的被子里捂了一夜, 也终于有了活人般的触感,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手掌穿过她柔软的发,拢开她脸颊上的碎发,在她的脸颊边磨蹭着,像是抱着什么心爱的宝贝一样。
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但一定是与她有关的。
她成了他的良药。
青烨摩挲着她的脸颊,从下巴到脖颈,再到锁骨、胸口、腰肢,爱不释手,并无法自拔。
白秋就是被他这样摸来摸去给弄醒的。
他真的很像个好色的登徒子,一点都不含蓄,即使是夫妻之间,也没这么如胶似漆的,如果这人不是青烨,她早就直接拔剑了。
白秋一睁开眼,便对上他澄澈的黑眸,迤逦着淡淡的流光,瞳仁深处倒映着她的模样。
白秋伸手,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戳了一下。
“早呀。”她朝他粲然一笑。
青烨收回手,想了想,也学着回她一句:“早。”
他坐起身来,他的上本身也未着一物,被子顺着他的肩头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白秋昨夜没瞧见这样的景色,因为他平时不爱脱衣,如今乍然一看见这美景,便感觉到了一波视觉冲击,赶紧捂住了眼睛。
他把她的手腕捉开,像是没明白她突然捂眼睛干嘛,疑惑道:“你怎么了?”
白秋盯着他的脸,黑发落在两鬓边,容颜绝色得像妖精,她的眼神又忍不住往下溜,第二次再瞧见,就有些挪不开眼睛。
青烨平时看着瘦,其实肌肉绝对是不缺的,就是身材太好了一点……
这手臂,这胸,这腰……
她忍不住顺着想看他有没有翘臀。
白秋被自己的想法给臊到了,但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不自觉就成了直勾勾的,是第一回看,而且看得津津有味。
她突然干咳一声,扭过头去,“没、没什么,只是第一回看见你脱衣裳……”
谁叫他之前连洗澡都不愿意脱衣服。
青烨无辜地盯着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美色,听见她这么说,又忽然伸手抓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
她一碰到他光滑的肌肤,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下意识往后缩,却不能往后退缩分毫,她瞪大眼瞧着他,像是对他的动作表示不解。
青烨说:“现在是暖的。”
他紧紧盯着她,漆黑的眸子映着清晨刺目的阳光,仿佛湖面上倒映的点点光斑,他说:“因为你,现在不觉得冷了,冷的时候,才想裹紧衣服,但你的身体……是暖的。”
他认真地低头,手掌从她的腰线往下,她的娇躯逐渐被他从被子下慢慢剥出真实的模样,无所适从地躺在那里,他的手流连在她的小腹处,低声道:“从这里,感觉到的暖意。”
“和你融为一体,所以我也不冷了。”
白秋瞪大眼,惊讶地看着他,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着什么下流话,神态是认真的,说着他认为的事实,就连落在她腹部的手,也是温柔的,带着一股虔诚的力量。
白秋感觉到了一股烫意,有一股电流顺着他抚.弄的指尖,直接流窜到她的四肢,让她的心跳突然快了不少,彻彻底底,乱了节奏。
她猛地翻过身,迅速地裹紧被子,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像刺猬一样缩了起来。
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烫。
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居然被这种奇怪的话,被撩得抑制不住地心动。
大清早的,他是不是有点不清醒?
她藏在被子里的眸子十分的亮,喘着气,小心抑制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许久,才悄悄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头,看到还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的青烨,又突然哭笑不得,轻声骂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青烨:“为什么?”
她说:“这是人间的荤话,虽然我们是道侣,但是还是要有所保留,说太露骨的话,多少会有点尴尬……”
他摇头,打断她,沉声道:“我对你没有保留。”
白秋一下子无言以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心里又忍不住想,这可是衡暝君呀,他到底为什么能对她这么没有保留?他能不能不要这么死心塌地呢?
但能做出用禁术复活她的事,他又何止是死心塌地的地步,简直是无可救药了,她抿紧唇,慢慢蹭到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自言自语道:“那就这样吧。”
“只要别再做傻事了,什么都好。”
扬州有个很好的地界,依山傍水,风景秀美,人烟罕至,只是偶尔又人常来踏青游玩。一夜之间,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座宅子,小小的院落,精致的水榭阁楼,来往的凡人对此并无任何奇怪,似乎这宅子本就是扎根于他们的记忆之中的。
修为高到随手篡改记忆,不过只是抬手之间的事,青烨和白秋搬进了那座宅子里,两个人住着,不要任何魔和人在跟前伺候。
白秋用法术移植了几棵海棠树来,放在院落里,结果海棠树沾染魔气,一夜之间花叶落尽,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树,白秋没有办法,只好从魔域带了些许植株过来,装点院落。
然后她还从市集上采购了许多家具过来,用珍窑瓷器装点书房,在屋檐下挂满了风铃,又在院子里摆了石桌石凳,还特意在两棵树中间搭了个秋千。
布置得满是过日子的气息。
青烨是不懂她的快乐之处的,他只是嫌弃屋檐下的风铃很吵,吵得他头痛,白秋只好把风铃换成了灯笼,她还买的各种形状的灯笼,比如兔子灯,莲花灯,狮子灯……花里胡哨地挂成一排,然后她打量着四周,摸着下巴,疑惑道:“好像还缺点什么。”
青烨站在一边,像是很不满她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些事上,还冷冷地接了一句:“还能缺什么?”
白秋看了看他,说:“我觉得少了个人。”
他一怔,随即皱眉盯着她,眸色暗了下来,夹着某种冷意,一字一句道:“缺、人?”
白秋点头,一本正经:“是啊,缺个人,我觉得单有你在我身边不够,你不觉得吗?”
“……”青烨蓦地上前,脸色阴沉下来,手用力地按着她的肩,“你再说一遍?”
“你缺谁,我杀了他。”
她的肩被他突然捏得好疼,她有些站不稳,感觉到他磅礴的怒意了,冷意中夹杂着一丝酸酸的味道,但是她不怕。
她朝他翘了翘唇角,说:“一个家有了两个大人,当然还缺个孩子。”
“如果我给你生个孩子,你也杀了么?”她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扬地反问他。
他一下子愣住。
傻傻地握着她的肩,他一下子忘记了要说什么,伴随着心脏跳动的声音,一股奇异的情绪差点被顶出了嗓子眼,青烨第一次这么呆地盯着她,月下反射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庞上,唯独眸子潋滟带光,如同妖孽。
白秋心里赞叹,如果青烨和她有了孩子,也一定是极为好看的。
她又用力地拽了一下他,“要不要嘛!”
他扭过头,表情古怪,憋了半天,才说了句“要”。
白秋笑着抱紧了他。
其实要孩子这样的话不现实,因为他是魔灵,至今尚无魔灵孕育子嗣的先例,白秋心知肚明,他也心知肚明。
但只要有了这个念想,每一次做那等亲密之事,都仿佛是一次虔诚的试探,万一上天眷顾,他们真的成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例呢?只要愿意相信,彼此明白,具体有没有孩子,其实都不重要。
很快就到了冬天,南方的冬天是冰天雪地,越是临河的地方,越是寒冷,虽然这两只魔根本不会生病,但还是会怕冷,尤其是青烨,身为藤蔓尤为怕冻,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缠在白秋的身上。
还好他不是蛇变的,否则她会怀疑他要冬眠。
魔域没有四季之分,而从前的玄灵派四季如春,在这里过日子,真的难为他了。
白秋走到哪里身上都挂着这粗大的藤蔓,他越来越喜欢变成原型了,白秋好歹还坚守底线,不许他用原型和她交.合,除此之外,他就肆无忌惮了。
大半夜因为怕冷差点把她勒死就算了,有时候还得把她缠成粽子,外面再裹一层棉被,然后再裹一层,白秋差点被活生生压死。
每次他得寸进尺,她就仗着自己是水灵根,把他活生生呲醒,他就会改得温柔一些,但温柔不了多久,就又开始粗暴,而且每次藤蔓乱钻,堪称猥.亵,白秋不堪其扰。
后来她真的生气了,干脆把他装到箱子里,然后叫来了那只火凤凰,让凤凰背着他。
那只凤凰也是懵逼的,拍打着翅膀,歪着头看着白秋把那只大铁箱子放到它身上,她恶狠狠道:“给他烤火!”
“别熟了就行!”
冬天就是这么熬的,其实冬天对于他们漫长的生命来说,简直就是打了个盹的功夫,为了不让日子过得乏味,白秋还把鹅子接了过来,长得像她的小男孩在跟前,偶尔能满足一下她对孩子的幻想,不过青烨一点都不喜欢这只大白鹅。
他还总是欺负鹅。
院子里经常是一地鹅毛,那只鹅斗得过世间万物,看家护院都是一把好手,唯独怕青烨,后来看见他就瑟瑟发抖。
只有它怕得嘎嘎乱叫,拼命对着墙扑腾翅膀,又飞不走的时候,青烨才会露出一丝微笑来,这一抹笑容是阴沉狠戾的。
“丑鹅。”他嫌弃道:“等我的孩子出生,就炖了你。”
“你就是个替身。”
大白鹅:qaq
一边路过的白秋:“???”
有白秋在身边,青烨的脾气好了不少,至少他还能忍住不杀鹅,除此之外,白秋还会拉着他去四处游山玩水,用法术一日千里,整个天下也不过被踩在脚底。
时逢人间的帝王暴.政,扬州突逢战乱,难民流窜,成了一片人间地狱,凡间的事,身为修士不好插手,但青烨脾气上来了,看见那些煞风景的敌军就暴躁,差点一个人灭了对方一个国,吓得白秋赶紧拉住他,跟他说道理。
“朝代更迭是正常的!大势所趋,你帮了也没用,朝廷腐朽,帝王无能,总有新势力取而代之。”
青烨说:“哦,那就杀了皇帝。”
白秋:“?!”
他直接去皇宫去了。
结果去皇宫溜达一圈,他又长了见识,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回来就很严肃地跟白秋说:“从前魔域的治理委实差了一些。”
白秋:“……啊?”
“人间的皇帝不过如此。”他冷笑一声,不屑道:“魔域比之不知强盛多少,可惜治理不足,魔君魔后远不如人间的帝王般奢靡度日,天照城也远不如皇宫富丽堂皇。”
白秋:“……”可是,国情不同啊大哥,您没事酸人间皇帝的待遇干嘛,人家皇帝走路要用抬的,您不是用飞的吗?您用得着那么奢靡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那皇帝,你杀了吗?”
青烨:“没杀。”
“为什么?”
他皱眉,一脸嫌弃道:“太弱了,我才现身,还没动手,就被吓晕了。”
白秋:“……”敢情是不配被您杀吗?
不过,青烨能少动杀念,白秋是很高兴的,她答应过宋颜,除了了结个人恩怨之外,尽量不要做那些伤害旁人之事,凡间的天下大局,更是尽量别碰。
因果循环,一切自有定数。
除了生活里这些小插曲,日子过得倒是十分平静,这是白秋和青烨过得最安静的一段时间。
没有仇恨,没有纷争,没有望不到尽头的寂寥。
对于修真界众人而言,衡暝君和他的夫人也才离开了不久,就像是猛兽回巢穴打个盹,随时都会重新狩猎,没有人会管他们去了哪里游玩,血月临空的那一战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了。
就这样,他们在凡间,一住就是二十年。
68、玄狰
阳春三月, 渺无人烟的山上,无数花树蓬勃地向上伸展,香气混着清晨的露珠, 扑面而来。
一片花团锦簇中,用干草铺就的一块舒服的方寸之地, 就这样藏在花枝深处。白秋喜欢躺在这里, 听着头顶鸟雀展翅带起的扑棱棱的声音,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便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她和青烨倒没有七年之痒,不过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偶尔也会有拌嘴。
譬如她想穿件漂亮的新衣裳出门,花了功夫涂了胭脂, 打扮得漂漂亮亮, 还没跨出门, 衣裳就被藤蔓给搅碎了,他说:“我喜欢你不穿着的样子。”
白秋站在原地呆了呆, 气极反笑:“你要我不穿就出门?”
“不。”他说:“不出门,不给别人看。”
她说:“我不给别人看, 我打扮好看,是为了自己心情愉快。”
他便用藤蔓把她绞到怀里来, 用力把她摁在怀里, 低头亲着她的侧脸, 沉着嗓子, 慢慢道:“那在我跟前不穿,就不愉快么?”
这什么歪理?白秋觉得这藤是越来越好色了,还时不时发神经抽疯找茬,她看着碎了一地的衣裳, 心里痛惜至极,赌气道:“对,不愉快。”
他点头,蓦地掐紧了她的腰,她惊呼一声,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摁在了床上,他慢慢压上她的身体,压得她差点没喘过气,又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那就让你愉快。”
后来是他单方面的严刑拷打,他对她的身体实在太过熟悉了,任何一个举动都能轻易让她丢盔卸甲,白秋成了一滩水,恨不得从他的指缝间溜出去,好几次在他跟前哭,他都一定要问她“愉不愉快”,如果不愉快,那就是他不够努力。
那就继续。
她在他跟前,毫无骨气可言。
后来他尝到了甜头,“愉快”这个词衍生了很多含义,比如,不高兴是因为他不够努力,精神不振是因为他不够努力,她难过、无聊、心思在别人身上,都是因为他不够努力。
甚至平白什么都没做,她修为不如他,也是因为他“不够努力”。
唯独她哭,那就是他太努力了,她高兴哭了。
总之就是蛮不讲理,甚至根本不要脸。
白秋每次被欺负了之后,打不过他,都会选择“离家出走”,客栈酒楼是不敢去的,她不敢跑到有人的地方,惹了这位大佬吃醋,到时候还要牵连旁人。所以白秋的“离家出走”,就是跑到荒山野岭找个茂密的花丛里,倒头睡一觉,虽然没多久,就会被他给抓回去。
这好歹显得她有骨气了些。
春天潮湿多雨,天上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被树叶遮挡,只有几颗水珠砸在白秋的脸上,白秋都还没来得及揩去,就被人抱了起来,面前的光瞬间暗了下来,被黑袍遮挡,她只闻到熟悉的气息。
青烨说:“今天没躲好,比往日都好找。”
她捂着脸不吭声,被他慢悠悠地抱回去,然后被放回了床上,她捂着脸往床里侧滚去,背对着他,背影写满了“冷战中”,青烨根本不当一回事,把她一点一点拖回了怀里,慢条斯理地开始扒她的衣裳。
他扒的很慢,像剥粽子一样,她捂着脸装死,每少一点衣裳,她就的耳根就红一分,二十年来就没变过——这是她永远让他觉得可爱的一点。
屋内暗香涌动,一室暖意。
青烨扒到了最后一件肚兜,用宽大的黑袍将她虚虚拢着,修长的手指往下轻轻一探,她挣扎了一下,绞紧了纤细修长的腿,咬紧唇瞪着他。
他勾了勾唇角,表情是温柔愧疚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可自拔的痴迷,“下回轻一点。”
信你才有鬼。白秋很绝望地把头一歪,靠在他的手臂上,心里闷闷地想,怎么就这样了呢,她怎么就被他吃的这么死呢,逃也逃不掉,还得时不时被这根藤欺负。
他低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蹙眉想了想,又问:“真的很疼么?”
白秋:“特别疼。”
他想了想,“我给你揉揉?”
“!!!”白秋一个激灵,连忙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他露出一丝没忍住的笑容,转瞬即逝,又沉吟道:“冷敷也可以消肿——”
“你给我够了!”她咬牙,恨不得把自己肚兜拍他头上,忍无可忍道:“你再敢给我开青楼,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我就——”
“我就离婚!”
这人真的很过分,自从那一次误入青楼,发觉这一块神秘宝地之后,他似乎对青楼感兴趣了,成了好几所青楼幕后的投资商爸爸,没事就去学习一下,时间久了,还惹了个风流神秘人的名声。
身为他的道侣,白秋是真的服。
青烨问:“离婚是什么?”
白秋:“就是合离。”
青烨:“双修之后,你体内留有我的气息,灵府交融,不可能与我切断联系。”
“…………”白秋沉默,反问道:“那万一我和你切断联系了呢?”
搂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紧,她感觉到骨骼被他用力一压,整个人都要揉进他的骨血里去,闷得她差点窒息。
他抱着怀里的一片柔软,眸底一片化不开的浓黑,像捕兽夹咬住了活生生的小兽,阴恻恻地在她耳边说:“那你试试。”
白秋:“……那还是算了。”
午觉没睡够,就被他逮了回来,她身上前一夜残留的青紫还没消,青烨放过了她,让她睡个安静的午觉,自己出去了。
他动情的时候不想看见她,从前能心无杂念地什么都不做,后来食髓知味,他便不想克制。
白秋这一觉睡得舒服。
醒来后便感觉到院子里有动静,她原本以为是鹅子在闹,后来又觉得那位大佬在的话,鹅子估计不敢出来,想了想,她穿好衣裳,推门出去。
院子里有两个人。
一个坐着,黑衣黑发,背影冷漠,是青烨。
另一个跪着,正低头说:“这二十年,属下在天照城边疗伤边反思过错,属下当初仗着主人的恩宠,便不曾将夫人放在心上,自以为是,才酿成大错。如今属下定重新效忠主人和夫人,生死不计,马首是瞻。”
白秋神识一动,探到了合体期的气息。
原来是玄狰啊。
玄狰的手臂已经长出来了,她从前听白禾形容过玄狰后来断臂的惨状,疗伤前后才用了二十年,可见青烨也没有真的要玄狰的命。
她看到玄狰说了很多话,大概都是表达忠心,反省错误的话,可谓十分诚恳,不过他再怎么低声下气,面对的都是衡暝君,青烨不想搭理他就不搭理,全程慢悠悠地支着脸颊闭目养神,完全把他当空气。
青烨不表态,玄狰就一直跪着。
白秋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下,走出来解围:“玄狰,好久不见呀。”
她一出声,一藤一蛇都看了过来,玄狰表情僵住,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合体期的白秋。
合体期的女魔修……修为好像比他还高一点……
虽然听说了那些变故,但具体细节他疗伤期间也没打听,真的见到了,这一瞬间心都拔凉拔凉的了,他和白秋的差距居然这么大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
然后青烨就站了起来。
在玄狰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他走到白秋身边,拢了拢她被风吹得有些散开的领口,不满道:“以后穿多点。”
白秋哭笑不得,心道让她不穿的是他,让她穿多的是他,这人控制欲要不要这么强?
她还是老实地拢了拢衣服,对玄狰道:“起来吧,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玄狰更加懵了,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着白秋,眼神不自觉地滑向她身边的青烨……白秋又说:“别管他,他没意见。”
青烨:“……”
玄狰:“……”
白秋觉得自己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势,终于在玄狰面前找回了一点尊严,还好青烨没拆她台。白秋转身去了厨房,决定亲自下厨,多做一点饭菜。
鹅子这几年修为见长,虽然不敢化形,因为它一露出那张长得像白秋的脸,青烨就把它的羽毛薅屠,平时青烨如果在屋子里,它就在院子里,如果青烨去了院子里,它就跑去山上。
身为灵兽,对付那些没有灵识的小动物绰绰有余,它时常给白秋叼一点猎物回来,比如今日,就给她抓了两只野鸡回来,正好可以加餐。
白秋杀鸡拔毛一气呵成,刀法极快地砍了鸡,鹅子在一边看得瑟瑟发抖,白秋神色自如地下锅烧火,很快就做了一锅香喷喷的鸡火锅,再配上其他菜,端了出去。
今天饭菜丰盛。
青烨理解成因为玄狰来了,所以变丰盛了,因而全程表情阴沉,吓得玄狰根本不敢上桌。
玄狰觉得这是鸿门宴。
“来。”白秋特意给青烨单独做的甜菜,夹着菜,放到青烨的碗里。然后又催促玄狰吃她刚刚做的火锅。
其实白秋的想法很简单,她平时和这位甜食大佬在一起,自己的厨艺再好也无处施展,一个人吃也没意思,正好玄狰来了,她终于可以做麻辣小火锅了。
玄狰在白秋的目光下,迟疑着夹了一块肉,然后感觉到一抹冰冷刺骨的视线扫了过来,迟迟不敢动。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求求这位姑奶奶放过他吧!
青烨盯着玄狰的脸,冷哼一声,又不屑地瞥了一眼自己碗里的甜点,就是不动筷子。
白秋叹了口气,夹了甜点,“来。”青烨这才配合地张口,一副“老子才是被伺候的那一个”的傲慢,耀武扬威似的,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甜点。
他好幼稚。
白秋笑眯眯地夹着筷子,索性把他当成幼稚园的小朋友,夸张地拉长了声音,“啊……来,张口。”
“真乖。”
“要细嚼慢咽,哇,吃完了……来,继续,啊……”
青烨的表情诡异地盯着她,配合她吃了一个,就不肯动了,他觉得丢脸,扭过头去,不理她。
“咦?青烨小朋友,你怎么不吃啦?不可以挑食的哦。”
“不吃饱饭饭会饿的。”
白秋自己说着,“噗”地笑出声来,笑得趴在了桌子上,身子不住地颤。
“……”青烨暴躁地转过头,冷声道:“别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他恼怒道。
玄狰全程看着这一切,目不转睛,眼神从一开始的恐慌和无措,到后来的震惊,再到逐渐冷静,突然惊觉,原来二十年不见,他的主人就可以变成另一个模样。
变得好说话了不少,不再是地下那个阴晴不定的衡暝君了。
石桌和饭菜摆在院子里,日头太阳正好,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
他也不讨厌阳光了。
所谓魔灵,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不喜欢阳光是魔灵的特性,而他……却似乎在向另一个方向慢慢变化。
再大的变化看不出来,但这些细枝末节,足以证明白秋于他的意义所在。
玄狰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主人的时候。
那时主人安安静静地盘踞在那具尸骨之上,模样异常温驯,透着深深的依恋,像孩童抱着最喜欢的玩具,不肯撒手。
玄狰沉默着,站起身来,对青烨弯腰道:“属下这次过来,只是来看看主人,属下旧伤已愈,如今掌管着驻扎玄灵派的魔修,一切事宜,主人不必担心。既然主人一切安好,属下便先行告退。”
再不跑,他估计要被灭口了。
玄狰说完就落荒而逃。
他就是个局外人,慌张得甚至忘了施法,直接从小院门口出去,结果迈出门槛时一个踉跄,就正好和门口徘徊着不敢进来的鹅子打了个照面。
蛇鹅相见,分外眼红。
玄狰:“!!!”
玄狰回到天照城时,一身鹅毛,十分狼狈。
白禾正坐在殿中等着他,一听到脚步声便兴奋地站起来,迎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白秋过得好吗?她最近变漂亮了没呀?”
她突然顿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玄狰,嫌弃地“咦”了一声,“啧啧”道:“你又被鹅欺负啦?”
玄狰:“……”
玄狰冷着脸,直接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咬牙切齿道:“好得很,合体期的修为,谁能欺负她?你倒不如操心操心自己,该怎么挺过筑基期的雷劫。”
白禾猝不及防地被他损了一下,看着他冷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道:“你没手臂的时候我这么关心你,整日忙里忙外为谁采药炼丹呢?怎么,手臂长出来了,以为就能飞了?连个雷劫都不愿意帮我?”
玄狰第一次见到求别人帮她渡劫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刚被鹅欺负过的郁气压抑不住,玄狰猛地转身,冷笑一声,讽刺道:“好大的胆子,留你在魔域,本君已算仁慈,随时可以将你赶走。”
他黑眸一沉,一瞬间透出来的威严和冷酷,足以震慑很多人了。
“行。”白禾点头,一点也不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在你身上浪费了二十年,回头我要去给我的小姐妹好好说说,这二十年要怎么弥补,算一算辈分,我也叫白秋一声姐,那衡暝君也算我姐夫吧……”
“这二十年来,我好几次魔气入体,如果不是白秋姐把她的镯子给我,我早就死了,算一算这也跟你脱不了关系……”
“还有你之前断臂流血,痛苦不堪时,我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
白禾每说一个字,玄狰的眼皮就跳了一下。
他感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偏偏眼前这个人,仗着是衡暝君夫人的姐妹,有恃无恐二十余年,在天照城都是横着走的,玄狰如果真拿她有办法,也不会忍到今日了。
白禾掰着手指数完,想了想,抬头朝他粲然一笑,“这些恩情,你打算怎么还?”
69、蹊跷
冰冷的宫殿中光线昏暗, 穿堂风倏然掠过,卷起白禾的黑发和衣袖,她仰着头, 目光含着一丝开玩笑的戏谑与坦然,就这样挑着眉梢瞧着他。
玄狰被她瞧得滞了一下, 扭过头去, 拂袖冷漠道:“能在本君身边呆着, 是本君抬举你,你还敢讨价还价?就算你认识白……夫人,又如何?你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能凭着那一层关系在魔域立足?若非本君庇护,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白禾“哦”了一声, 顺势道:“那还真谢谢你呢, 一直愿意‘庇护’我。”
她故意把“庇护”二字咬得很重, 那语气,就是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酸味。
“……”玄狰被她噎了一下, 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眯着眸子不善地打量着她, 白禾这二十年来,早就习惯这条臭蛇的脾气, 也不看他, 转身就走。
她真是有病, 居然还指望这条蛇记得她之前做的一切, 这条蛇的眼里只有衡暝君,对谁都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
蛇是冷血动物,不恩将仇报就算好了。
玄狰盯着她的背影,在她即将走出去时, 蓦地出声,语气不善,“你又做什么去?”
“去修炼!”
白禾没个好气,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我要是被雷劈死了,我看你怎么跟你主人的夫人交代!”
玄狰:“……”
“原来都二十年啦。”
等玄狰离开后,白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青烨懒散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眉梢都没抬一下,却透着一股孤傲,一副“就二十年你也好意思提”的轻蔑态度。
白秋瞥了他一眼,明亮湿润的眸子里闪烁着星星,比日头的太阳还要璀璨,她笑吟吟道:“虽然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但还是想和你珍惜每一天,不想稀里糊涂地过。”
这话讨喜,青烨昏昏欲睡的脑子清醒了点儿,睁开眸子,眼底掠起淡淡波澜。
他思索片刻,忽然侧过身来,面朝着她躺着,长发顺着躺椅缓缓流淌到地上,那隽秀冷淡的容颜,在暖阳下仍有一股清冷淡漠之意,如一副未曾着色的黑白美人图。
他睫毛嗡动,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小白。”
“过来抱一抱。”
白秋“哐当”一声,差点被这句话吓得把碗给砸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又来了兴致,她又要倒霉了。
一转头,却瞧见这样的美景。
嘶。
扑面而来的美色。
她一对杏眸瞪得圆溜溜的,瞅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把持住,放下手里的碗,乖乖地跑了过去,小脸红彤彤的,笨拙地爬上躺椅,挤进他的怀里。
容纳一人的躺椅因为多了一个而变得拥挤,因此肌肤相贴,亲密得没有留有任何空间。他手臂微抬,将她小心翼翼地搂着,不让她掉下去。
白秋的鼻尖凑到他锁骨处,呼吸着熟悉的冷香,顺从地伸手抱住他。
“抱住了。”她嘟囔道:“虽然是老夫老妻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她,“不老。”
“我得到你,才二十年。”他垂着眸子,盯着她的发顶,慢慢道:“我等了一千年,换二十年,还远远不够。”
“嗯,不够。”她也改了口,紧紧搂着他,一面是阳光,一面是他微凉的体温,仿佛置身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她感慨着说:“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一定早点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我们说不定就更早在一起了。”
而不是让他这么患得患失,在得到的一刹那失去她,继而走上绝路。
“你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她突然心血来潮,仰着头,兴奋地问他。
他想了一下,黑眸微黯,摇头。
“不知道。”
她愣了,还是不甘心地摇了摇他,“你就猜一下嘛,随便猜猜看?”
青烨倒也真的回想了一下,只是眸底只有茫然,从前的那个他实在是太过遥远,那种小心翼翼的情绪,让他如今只想下意识排斥,青烨无声无息地抱紧她,低声道:“猜不到。”
“从前,未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他不曾揣测过她对他的感情。
是只把他当成她养的小青藤,还是朋友之间的感情,还是喜欢,亦或是深爱,他向来不细想。
细想徒增自扰,她喜欢,他会待她好;即使她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对她不好,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非要弄清楚她喜欢不喜欢他呢?他心思澄明如镜,只明明白白地知道一点,那就是,对她好。
好到他不再是他,亦或是她不再是她为止。
偏偏他们都是他们自己,换了皮囊,也还是熟悉的感觉,如果人能善变一点,或许都不会如此痴迷得无法自拔。
白秋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其他作假的情绪,可她又知道,衡暝君和小青藤,都从来不对她说谎的。
他从不说谎,也从不诉苦。
她鼻尖一酸,低下头,突然不想继续追问了。
“上辈子是你先喜欢我,这辈子我先喜欢的你,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勾引到你的。”她闷闷地扯他袖子,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扯平了啊,你别想让我欠你,别以为在喜欢这件事上,我就比不上你了!”
她一定一定,爱得不必他浅,才不是他一直在付出呢,他也是被爱的那一个。
他的手掌摩挲着她柔软的发,轻轻“嗯”了一声。
俩人在正午的阳光下,好生腻了一会儿,白秋连收拾碗筷的事都抛在了脑后,浅浅地睡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去干活,青烨不想让她动,说让小青藤收拾,白秋反问道:“你都不会,你的藤会吗?”把他给问沉默了。
生活九级残□□烨,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
白秋下了躺椅,把碗端到厨房里去,直接施法在盆里放满水,就开始刷碗了。
正刷着碗,白秋的神识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常的灵气靠近,这气息不像是魔修,而且修为不低。
是谁?
白秋悚然一惊,头皮发紧,手掌一抬,属于她的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中,白秋握紧剑柄,即使二十年不拔剑,也丝毫不减锐气。
她眉心溢出一丝杀意,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
“是我。”那人似乎知道她的防备,在厨房外停下,不再进来,清雅的嗓音缓缓传了进来。
这声音……是宋颜?
白秋紧绷的背脊倏然放松下来,又极为奇怪,转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面孔,她皱眉,忍不住瞧了一眼青烨所在的方向——幸亏青烨晒着太阳睡着了,不然宋颜得遭殃。
定了定神,她抬眼笑道:“师兄,许久不见,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颜开门见山,直接说道:“衡暝君在此处,先借一步说话,有事与你相谈。”
白秋收了剑,坦然颔首,“好。”
她与青烨双修了这么久,多少受了他的一些影响,虽离渡劫期的境界还差很远很远,但如今修为早已今非昔比,至少行走于这世间,她无须惧怕受到任何暗算。
更何况,宋颜不会害她的。
她看人不会出错。
白秋跟着宋颜离开,飞到千里之外的僻静之处,宋颜才转身道:“师妹,我此番前来,是因为近日发现了一件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与你说说。”
白秋疑惑,瞪大眼睛望着他,“什么?”
宋颜对上她清澈无害的杏眸,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即使入魔,也纯粹如常,时间只给她增添了一丝稳重与温柔。
能露出这样的眼神,可见衡暝君是有多疼她。
宋颜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狠下了心,说道:“这件事,与混元玉有关。”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江文景的踪迹,甚至连魔域都去过了,唯独漏了一个地方,便是你我后来的师门,灵云宗。”
“当年灵云宗掌门被杀,全宗门上下不敢再招惹衡暝君分毫,封闭护山大阵,避世调养生息。后来几大宗门联合对抗魔修的那一战,灵云宗便未曾参与,一直处于隐匿状态。”
“因此我寻江文景,便独独漏了此处。”宋颜沉声道:“结果前几日,我亲自去了灵云宗一趟,发觉了些许蹊跷之处。”
白秋瞪大眼睛,“蹊跷?”
之前她和青烨还特意在灵云宗逛过,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啊?
宋颜点头,继续道:“我在灵云宗捕捉到了一丝与混元玉极为相似的气息,但追究其根源,却毫无头绪。”
混元玉?!
混元玉不是青烨体内那个……白秋目瞪口呆,震惊地望着他,她感觉自己心跳速度快了起来,连血液都慢慢沸腾起来,手脚又有些轻微地发抖,她听到自己有些打颤的声音,“……然后呢?”
“这气息是这几年间出现的,我怀疑事情并不简单,不敢打草惊蛇,因而不曾深入调查。”宋颜叹息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别紧张,我只是有一丝揣测,特意过来问问你。”
“天玉蚕身为灵云宗镇派之宝,当年却是江文景送给你的灵兽,你可记得后来它是怎么离开你的?”
白秋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后来我自身去玄灵派救青烨,抱了赴死的心,不想拖累天玉,便特意将他留下。”
“我现在便将天玉叫出来问问。”她飞快地掏出腰间的玉佩,手忙脚乱地掏出了那只木匣子,将天玉召唤了出来。
一道流光掠过,少年的身形逐渐清晰。
天玉沉眠二十年,如今突然被唤醒,神色带着些许迷茫,听了白秋的疑问,便回忆道:“天玉记得……当初主人离开之后,天玉便寻了个隐秘的地方修炼,想等主人回来,只是后来发觉契约断了,天玉以为主人已经死了。”
那时,她身受重伤,魔气枯竭,被江文景关在密室里,江文景切断了她的一切灵契,造成了她已死的假象,小灵蝉不知,还在因主人之死而难过,日夜茶不思饭不想。
“我不想那么快找新的主人,是正道杀了我的主人,我不喜欢正道了。可其他的魔修都不如主人温柔,我也不喜欢魔修。”
“所以我就这样修炼了五年,然后我便遇上了一个筑基期的剑修,他穿着玄灵派的衣裳,每日都主动讨好我,约莫是想让我做他的灵兽,我想着找到主人的尸骨,所以便答应与他契约,随他回玄灵派。”
后来的天玉,始终没有找到他死去的前主人,心灰意冷之下,便随着小剑修离开了。
而那个小剑修,后来修炼千年,便成了灵云宗后来的开山祖师——鸿鸣道君。
“对上了。”
宋颜说:“鸿鸣道君,本名李铖,乃是人间来的修士,千年前求仙问道,刚拜入玄灵派,因为罕见灵根,便被当时的江怀瑜收为弟子。”
“而你假死三年,江怀瑜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不知是谁带走了你,后来你与衡暝君一起出现,江怀瑜求而不得,感觉到自己被欺骗隐瞒,便一直怀恨在心,第五年之时,正好是衡暝君被玄灵派长老责令惩罚的那一年。”
也就是那一年,青烨宁可叛出师门,也要选她。
那时,江怀瑜的怒火已达到了顶峰,青烨公然为了一个妖女连师门都不要,如此执迷不悟,那些长老选择采取一些计策。
他们自然不会舍弃纯元仙藤,他是玄灵派的圣物,修的是无情道,修为已至顶峰,只要道心不毁,便能问鼎至尊。
他是纯洁无瑕的灵物,他们也决不允许,任何魔修强行给他泼墨上色。
所以他们选择让白秋消失。
“可为什么时间这么巧?为何李铖后来决定离开玄灵派,独自创立了灵云宗?天玉在里面有何作用?”宋颜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抬手按了按眉心,摇头道:“但,鸿鸣道君既然与江文景有关系,那这些年江文景的藏身之地,约莫就是灵云宗了。”
白秋冷笑,嘲讽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真会藏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藏身在她和宋颜都待过的灵云宗,弱小到挥一挥手都能屠尽满门的灵云宗,谁也猜不到。
白秋心底有了重重忧虑,又抬头看向宋颜,“师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宋颜摇头,说:“我想想对策,师妹,你先不必担心,也不要冲动行事,等我消息。”
他一开始也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她,但既然可能与混元玉有关,她一定会想知道的。
衡暝君体内的混元玉还在,如今因此而饱受折磨,她二十年前便向他提过,要随心上人去人间,也要为他找寻治愈旧疾的办法。
只是这混元玉,便如一道阀门。
守着魔与魔灵的临界点,是力量的顶峰,是痛苦的来源,亦是……不死不灭的象征,解开之后,自能消解执念,彻底解脱。
从痛苦中解脱,亦从漫长的生命中解脱。
一些安慰的话,在他心底转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说些什么,宋颜抿唇道:“你若不想,也可不插手此事,如今你们在凡间过得也很好,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必再……”
“我知道。”白秋抬头,弯起眸子,对着宋颜轻松一笑:“我只希望他好过一些,而不是时时刻刻用代价换来与我在一起,其实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再说了,没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更何况,他肯晒太阳了。
这些年来,他一点一滴的变化,她都瞧在眼里。
青烨在逐渐好起来,他越来越不像一只魔灵了,这样的变化,她总是又高兴又害怕,所以才对他感慨,二十年怎么这么快呢?
她一直都在心疼他,就像他忍着疼一样。
只是互相不说罢了。
70、醉酒
白秋回去时, 青烨已不在院子里。
她愣了一下,四处找了一下,没找到他的踪影, 拿玉简呼叫他,也迟迟得不到回应, 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正好撞见还没走的宋颜。
宋颜皱眉道:“你我躲得不远, 如果他醒来找你,定是听到你我方才说的话了。”
白秋心跳骤快,有些懊恼地靠着树, 揉了揉眉心,又抬头追问道:“那他可能去哪了?”
“师妹不必担心。”宋颜看她如此沮丧, 出言安慰道:“按照衡暝君的性子, 倘若当场生气, 定会直接出现,绝非如此拐弯抹角, 你先在此等一会儿,或许他稍后便会回来。我再回灵云宗一趟, 如有异动,随时以玉简联系。”
白秋点头, 与宋颜告了别, 又转身回了院子, 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对着空空如也的躺椅发呆。
云遮骄阳,日头转寒,凉风飒飒而过,卷起一地残枝败叶。
她闭上眼, 用神识感受了一下周遭的动静。
与青烨双修多日,他的气息也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体内,仿佛有种奇怪的联系牵动着他们,她偶尔也能感受到他的那些疼痛,他的呼吸仿佛都存在于她的体内,仿佛真正地融为一体。
只是她都不曾告诉他过。
白秋闭目缓缓吐纳,灵府清明,神识向四周扩散,也感受着属于青烨的气息——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不在这里,不知道上哪去了。
这人……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白秋沮丧地站了起来,一个人着实无聊,只好弯腰抱起院子里的大白鹅回了屋,一边漫不经心地给怀里的鹅子顺毛,一边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夜幕逐渐降临,屋檐下一排排红灯笼泛着暖光,将窗外照得暖融融的。
青烨携着一身寒露回来时,白秋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夜间的温度颇凉,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蜷缩着一团,把头埋进臂弯里,单薄的脊背用力弯折着,双肩瘦削,承载着柔软的青丝。
那只鹅见势不妙,扑腾着翅膀,非常敏捷地跳窗跑了,它跑得太急,撞得木质窗棂“嘎吱”一声,发出嘶哑的声音,木窗摇摇欲坠似的。
似乎被吵到了,白秋不安地动了动。
“青、青烨……”
她字句含糊地嘟囔着他的名字,窗外暖黄的烛光照进窗台,落在桌前,长睫洒落一层浅淡的投影。
青烨垂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慢慢放回床上。
她顺势便搂住他的脖子,像是下意识的行为,温热的颈贴着他冷冰冰的下巴,始终不肯撒手,迷迷糊糊道:“……你回来啦。”
“回来了。”他应了一声,拿被子裹紧她的身子。
一低头,发觉她睡得正香,方才的话仿佛是她的梦呓。
青烨想要摸了摸她恬静的睡颜,手伸了一半,又在空中僵住。
——他手上全是血。
不可以弄脏干净的小白,他把手默默收了回去,柔软的唇在她眉心碰了碰,把她轻柔地放了下来,才起身出去。
屋内燃着两三只红烛,一片静谧安宁,给他的眉眼打上一层暖色。
安静得不像一只魔。
可跨出门槛的刹那,那一抹暖色却被阴影瞬间吞没,只剩下黑暗中冷漠阴沉的脸庞,眼尾透着森冷杀意。
漆黑的长发和衣袖无风自动,他抿紧唇,再次握紧手中的邪剑,身形消失在原地。
“什么?!”
第二日,白秋握着玉简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灵云宗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谁干的?!”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她的脑海中便自动蹦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青烨。
“是魔干的,到底是谁有这个能力与胆量,答案你我都明白。”宋颜沉声道:“灵云宗并未被杀绝,但李铖失踪了,就连混元玉的气息也随之断了。”
“还有,原本驻扎在玄灵派的魔修,已将灵云宗包围,灵云宗已成了魔族的地盘。”
他这也太冲动了……白秋目瞪口呆,握着玉简陷入沉默。
昨夜青烨定是回来过了。
她记得自己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醒来后却是在床上,被子盖得整整齐齐,空气中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师兄,你先避开他,一旦你与他对上,他未必会放过你。”她沉吟着说:“这件事先交给我,你有江文景的下落了么?”
宋颜道:“已经有了些许头绪,也多亏衡暝君,众魔修杀进玄灵宗,也排除了江文景藏身其中的可能性,少了许多麻烦。”
“只要抓到江文景,关于混元玉的事情便能问清楚,只是江文景手上有一把利器,可杀世上一切魔灵,二十年前他本想用此物杀了衡暝君,只是你将衡暝君藏得太好,才让他错失良机,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情……”
宋颜也没继续说下去了。
后来白秋入魔,对江文景的打击是真的很大,可惜江文景此人,实在是咎由自取,说他无情,偏偏又太放不下,说他放不下,却又如此自私。
不知他放下了这一切没有。
玉简两端的人都没有开口,宋颜叹了一声,挂掉了玉简,白秋关掉玉简,想了想,又重新打开玉简,这一回,她直接联系了白禾。
“姐妹你终于想起我了,我差点以为你都把我给忘了,你不知道,我在魔域天天对着那只目中无人的臭蛇,整个人都要憋死啦。”白禾一接通玉简便开始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这段时间的苦倾倒出来。
白秋原本打算直入主题,闻言一愣,“玄狰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他才不敢欺负我呢。”白禾的嗓音逐渐低落,嘀咕道:“就是这臭蛇脑子有毛病,每次都摆着一张臭脸,仿佛是我欠了他一样,可分明我对他这么好,你说我陪了他二十年,他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些么?”
白秋回忆了一下。
她和玄狰的初遇不太愉快,玄狰第一次抓走她和白禾之时,甚至差点杀了白禾,还将她单独关了起来……这样想想,这蛇的确有点品行不端,傲慢无礼。
后来她到了青烨身边,这条蛇无法得逞,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她恐吓她,虽然后来,这条蛇渐渐断了别的心思,将她视为主母对待了,只是她修为太低,玄狰也并非是真的对她心悦诚服。
这条千年老蛇,也只有青烨镇得住。
白秋有段时日,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玄狰。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白秋回忆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不若讨厌他,觉得他待你不好,直接与我说便是,为何还要留在魔域二十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么?”
白禾:“…………”
白禾一下子没了声音,许久,才磕磕碰碰道:“我……我就,看他不是断臂了嘛,又可怜又弱小,他受伤的时候也没这么讨厌嘛……”
白秋:“???你认真的吗?他就算断臂,也终究是合体期的魔修,谁也打不过他。”
这小妮子根本就是在找借口。
别是喜欢上玄狰了吧?白秋忽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白禾直接关掉了玉简。
白秋又不厌其烦地重新拨了过去,又说:“那条蛇先前对我有意思,后来或许也看上过其他人,花心得很,我劝你想清楚,你可管不住他。”
白禾嘀咕道:“你不也管不住衡暝君嘛……”
白秋眯起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生气。”白禾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也……没说喜欢他,这那臭蛇我如今烦得很,如果他真的欺负我了,我一定让你替我主持公道!白秋你最好了!”
白秋心道她怎么就好了,这二十年和白禾朝夕相处的也不是她啊……果然闺蜜一遇到男人,就变得无比敷衍了,白秋也“嗯嗯”地敷衍了她好几句,开始直入主题。
她先问了一下玄狰最近在做什么,可有见到青烨,白禾都说不曾见他离开,只是近日似乎也有在做什么,白秋便让白禾将玉简转交给玄狰。
“我怀疑江文景藏在魔域,我师兄之前调查过,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但唯独漏了一个地方。”白秋对玄狰说:“当初我死在禁地之中,我的尸骨是不是还留在那里?”
玄狰直接被这句话吓呆了。
她的尸骨?怎么就成了她的尸骨了?主人千年前抱着的人……是她?
卧槽。
玄狰忽然顿悟了,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当然是她啊!他怎么这么傻,现在才想通,倘若不是她,主人千年前的执念怎么会越来越淡,他修炼上千年,得到主人的指导,才幸运地突破了合体期,她这一身修为也不可能是白来的……
这呆蛇之前只知道她修为大涨,一直懵懵懂懂,连嫉妒都嫉妒完了,心里感慨万分,就是没深入思考这前因后果,过了几天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玄狰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主人当时拼命缠着您的尸骨,不肯撒手,于是我将您当初的尸骨放入了盒子里,埋藏在禁地宫殿外的一棵槐树下。”玄狰低声道:“除我之外,连主人都不知您尸骨的下落,主人那时记忆全无,我不忍告知他此事,便一直隐瞒着。”
玄狰说完,蓦地一惊,“您的意思是是不是……江文景要去禁地找您的尸骨?”
“未必如此,但他能连我魂魄都下手,或许呢?”白秋说:“劳烦你去确认一趟。”
说着,她忽然压低了嗓音,补充道:“……先不要告诉青烨。”
不要……?
可玄狰从不隐瞒主人。
玄狰握着玉简的手一紧,刚皱起眉,想要拒绝,却听见女孩失落的嗓音,隔着玉简低低地响起:“我希望他安安稳稳的,什么都不要操心,只需要在我身边就好啦。我现在强大了,可以挡在他面前,照顾好他了。”
“偏偏他还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去做,连通知我一下都不肯。”
明明是平静的嗓音,却莫名显得难过,玄狰眼神微暗,心底也随之有了些许波澜。
“主人若亲自问起,我便不会隐瞒。”玄狰道。
若不问起,便也不会说。
白秋抿起唇,轻轻道:“谢谢你。”
第二日夜里,青烨回来了。
白秋故意没睡,她去集市一趟,原本想买些甜甜的糕点来,结果却买了酒,是那些凡人特意用桃花酿的甜酒,白秋初饮一口便觉得好喝,饮得醉了,一屋子里满溢着甜腻的香味儿。
青烨回来之时,便闻到满屋子飘香的酒气。
她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青烨以为她是睡了,一如既往地抱起她,要将她放回床上,结果刚抱起来,脖子就被缠住了,她用力勾着他,杏眸里泛着惑人的水汽,睫毛上沾着水珠自,流转着一室烛光。
她一开口,登时桃花香四溢,“青烨……”
“青烨。”
“青烨。”
她拼命地叫他,小手抓着他的衣裳,使劲儿地把脸颊探到他的颈边,差点儿从他身上摔下去,青烨连忙抱紧她,捏了捏她的脸,“老实一点,我在这里。”
她嘀咕:“你不在。”
“我在。”
“你白天就不在,你瞒着我。”
他沉默。
她蜷缩在他怀里,双手拽着他乱摸,眼睛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像梦游一样笨拙地拽他,“想、想要……”
他拽住她的手腕,不如她乱动,“今日先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摸到了一手濡湿,她愣了一下,他也愣了,和她大眼瞪小眼,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她开始闹,他又要怎么哄。
她看着血红的掌心,歪着脑袋瞧了好久,然后开始咯咯地笑,“是番茄酱!”
青烨:“……”
她说着就要低头去舔手上的血,青烨皱眉掐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他,沉声道:“不能舔。”
她无辜地望着他,眼睛里泛着湿润光,“那就舔青烨。”
“……”
她又开始扒他的衣裳,手忙脚乱,像是急得不行,额头上都渗出了丝丝薄汗,第一次如此主动,他刚想挣扎一下,就被她凶巴巴地吼了一句“不许动”,他被她这一声歇斯里底给吼得茫然,任由她扒开了他的衣裳。
她把他推倒在床上,趴在他的胸口上,压着他,像是觉得晕,乖乖地闭目养神,趴着没动。
怎么醉成了这样。
他刚想动一下,她又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捧住他的脸,又要凑过去亲。
结果这一亲,亲歪了。
亲到了他的鼻尖。
她像只笨拙的啄木鸟,只管对着他乱啄一通,也不管亲到了哪里,然后又手忙脚乱地往下爬,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还没溜下去,就被他握着手腕一拽,拽到面前来,他表情古怪地盯着她,“你喝醉了。”
她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呼吸有些急,睫毛上挂着水珠。
卧房内开着窗,风卷着花香阵阵吹了进来,白秋却有些热,望着他的眼里尽是浓重的不甘和占有欲,“我今天要让你下不了床。”
到底谁让谁下不了床?
醉得爬都快爬不动了,还在这儿撂狠话。
青烨回来时,原本满脸阴郁,乌云罩顶,一见到她如此胡闹,眼底的暗色渐渐褪去,只余下温柔无奈的水色。
他抬手摸着她温热的脸颊,“别闹了。”
“你说我闹哦。”白秋猛地低头,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咬了一下,青烨瞬间惊得拱起背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一动白秋就没趴稳,突然摔下了床。
“啊!”她疼得在床底下尖叫一声。
青烨坐了起来,飞快地伸手,要把她抱起来。
白秋呆呆地坐在床上,还没被他重新抱回去,就突然狠狠地伸手,“啪”地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生气了。”她瞪他。
青烨一僵,薄唇抿起,眉心微微拢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她自己吭哧吭哧爬了起来,捂着摔疼了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木门砰地阖上,屋内恢复寂静。
只余下残留的桃花香。
青烨独自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情绪,连一丝光都渗不进去。
他这几日的确冷落了她,她该生气的。
他不想离开她,也无须她心疼,做魔灵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不想解脱。
他已经这样了,再惨又能惨到什么地步,反正又疼不死,只要他还能抱住她,疼一下又怎么样……就算身体在逐渐变好,他也可以变回去。
只要变回从前那副样子,就可以永远与她在一起……
青烨蓦地闭目,又听见“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白秋醉醺醺的,一瘸一拐地进来。
……身后拖着一大捆麻绳。
她在他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蹭到他的床边,然后蹲在了床边,仰起头来,和他安静对视。
她委屈道:“青烨,你乖乖让我捆好不好?”
“然后你跑不掉了。”
71、捆他
烛火之下, 小姑娘蹲在床前,仰着头,水亮的眸子里都是哀求之色。
仿佛她被欺负了, 在求他手下留情似的。
青烨垂着双睫,背脊有些僵硬, 坐在床上没动, 和她可怜兮兮的眼神隔空相撞, 谁也没吭声。
他不答应,她就盯着他看。
看得他扭过头去,冷峻的眉峰往下一压, 冷淡道:“不行。”
话音一落,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呜咽一声, 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塌下来的事一样。
青烨:“……”
他又转头盯着她,眼神动了动, 欲言又止,落在一边的手指蜷了蜷, 有些暴躁地按了按眉心,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别哭了。”他压着烦躁之意, 沉声道:“我不会跑的。”
她带着哭腔大声道:“你骗人!”
青烨微微眯眸, 神色古怪, 欲言又止。
他从来就不骗人, 他要做什么都当场去做了,也无须骗人,更何况是她,他近日也顶多算是……隐瞒她罢了, 他怎么忍心伤害她呢。
白秋看他不说话,就觉得他是默认了,她现在醉醺醺的,头有些晕,只知道自己很生气,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原地转了几圈,迷迷糊糊地找到了门的方向,又要出去。
她拎着绳子,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委屈地哭着说:“你要走,那我也走,我才不要做被抛弃的那一个,我要先离开你……”
青烨:“???”
这什么跟什么,他何时说了自己要走?又几时说了要抛弃她了?
青烨盯着她伤心欲绝的背影,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但放任这醉鬼出去,绝对是不行的……他叹息一声,认输了一般,低声道:“罢了,我依你。”
白秋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吸吸鼻子,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看,“那你自己说的啊……”
“嗯,我说的。”他无奈道。
“你不许挣扎,也不许用法术。”
“……好。”
“那……”她握着手里大一捆麻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真的来啦?”
“……”青烨无力道:“你来吧。”
片刻之后,屋内的红烛快要燃尽,烛火逐渐黯淡下去,白秋软软的嗓音迟疑地响起:“……你疼吗?”
“……不疼。”
青烨坐在床头,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手腕上的麻绳被缠了一圈又一圈,捆得他手腕上的肌肤微微泛红,有些血液不通,他闭目往后靠去,时不时回答一下她紧张的发问。
明明被五花大绑的是他,她却比他还紧张。
他说不疼,她才松了一口气,爬到他身上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安抚道:“青烨乖哦,不要动。”
白秋眼眸透亮,比烛火还慑人,带着不正常的兴奋。
她双靥通红,从他身上爬下去,又摸到桌子边,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打了个酒嗝,再拎着绳子回来,青烨睁眸打量着眼前这个醉鬼,蹙眉不悦道:“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喝?”
“你不懂!”白秋说:“喝酒!可、可以——”
她歪头想了想,掷地有声道:“可、以、壮、胆!”
她平时才不敢捆他呢。
还真的是酒壮人胆,平时的小白,的确是乖巧温顺,从来不对他撒泼的,青烨一时无言以对,看着她又拿着绳子,在他手臂上绕了一圈,然后绕过胸前,狠狠收紧。
她这一回力气没控制好,用了拿剑的力气,他抿起唇,轻微地挣扎了一下,这醉鬼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下手的轻重,又继续缠他。
青烨觉得自己今晚大抵是栽在这儿了。
她又打了个酒嗝,嘿嘿傻笑道:“不、不可一世的衡暝君……也有这一天……”
她还真说出了他的心声。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一天。
昏暗的屋子里,她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晶亮的眼睛被掩在碎发后,模样虽然有些疯癫,却又是另一个模样的她,放肆、娇憨、霸道、有恃无恐,望着他的眼睛里是不遮掩的心疼和喜欢。
平日的白秋也是这样,只是小白长大了,会藏小心思,把喜欢放大无数倍,把心疼藏在深处,怕伤害他似的。
青烨抿了抿唇,忍受着身上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绳索,又看着她把自己的腿给缠住,从大腿缠到脚踝,这谨慎小心的手法,活像是捆着什么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
等大功告成,白秋打了个死结,才站在床边,歪头打量着他。
青烨微微垂着头,乌发散落在肩头,遮住大半的雪白脸庞,无力地喘着气,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衣衫凌乱,脊椎微微弯折,有些狼狈虚弱的模样,透着股孱弱无辜的感觉。
白秋瞧着瞧着,又眼露怜惜,摸了摸他冷冰冰的脸颊,“青烨好可怜哦。”
他抬了抬头,睫毛掀开,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她又说:“可是,你终于走不掉了,只有这样,我才会放心。”
“我想把你关起来,谁都看不见。”
青烨:“……”
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是他说过的。
角色互换,他一下子心情复杂,刚想说话,白秋又用指尖按了按他的下唇,轻轻“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现在,青烨不可以说话话。”
他欲言又止,没吭声了。
她看见他这么乖,又很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嘿嘿嘿嘿”地傻笑,像个小傻子。
宛如抱着个大型毛绒玩具。
她慢慢趴在他胸口,耳朵贴着他的心脏,听着他几近微弱的心跳声,思索道:“我应该关你多久呢……”
“先关今天,还有明天,后天也要关起来,然后大后天嘛……再说吧……”
这么久?青烨又沉默了,说实话,他不打算配合她这么久,能忍受着被她捆成这样就是极限了,他一旦烦躁起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也绝无可能安静坐着这么多天。
她比他想象得还要难缠。
如果他一挣脱,她大概又要哭。
至少今夜……在她酒醒之前,他应该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注定要做她的阶下囚。
当天晚上,白秋兴奋了一整夜。
她时而抱着他喃喃自语;时而亲他摸他;时而又开始说些胡话;时而会唱歌和傻笑,有时候还会突然害怕,拿被子蒙住她和他,说这样就可以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了。
还兴奋地要扒他的衣裳,青烨几次不许她扒,她都置若罔闻,他僵硬地坐着,想要反抗,双眸紧紧盯着她的手。
她抓着他的领口,还要继续往下拉,却因为绳索绑的太紧,实在是不好脱,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他悬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
她不得逞,又去扒他裤子,他惊怒交加,压低嗓音道:“白秋!”
她闻声抬头,一瘪小嘴,“哇,你居然连名带姓地叫我!”
“你凶我!”
眼看她的玻璃心又受不住了,又要开始掉眼泪,青烨一僵,又开始笨拙地安慰道:“小白,不要……”
他嗓音微哑,忍着体内一股流窜的火意,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这些明日再做,今日很晚了,我也很累……”
明日,这丫头清醒了,就不敢了。
现在不能和醉鬼计较,他故意无辜地望着她,睫毛颤动。
不可一世的衡暝君真的想不到,自己有主动装可怜的一天。
她想了想,“好吧。”她说,然后故作慷慨地拍了拍他的脸,“我明日再来宠幸你!”
青烨扯了扯唇角。
她又从他身上爬下来,然后兴奋地跟他说,自己要上茅厕,结果跑出房间时摔了一跤,回来时又撒娇,拉着他说自己摔的好疼。
他问她:“哪里摔疼了?”
她撅着小嘴道:“心疼。”
青烨:“……”
和这醉鬼说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她又好像真的心疼似的,开始对着他抽抽搭搭地哭。
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是青烨第二次见到她这么奇怪的一面。
第一次,那是千年以前了,她刚被他从江怀瑜那里救回来,情绪崩溃过一次,口口声声嚷着要“做坏人”,要“杀人”,结果还没做一天她口中的坏人,就开始哭了。
她拉着他的衣袖,哭着问他:“青烨,是不是只有做坏人,才不会被别人利用?”
他说:“不是的,被利用的人是无辜的,无好坏之分,只有利用你的人,才是应该被惩罚的坏人。”
她摇头,反问道:“那我为什么总被利用呢?”她又说:“是不是因为我是魔修,所以我应该被惩罚?”
他摇头,那时候很想抱一抱她,但又不敢伸出手来,因为他刚刚替江怀瑜顶替罪名,让她误以为是他对她下药的,是他对她有非分之想。
他想对她好,让她开心,但是想不出什么又光明磊落、又可以报复坏人的好办法来。
他那时候,对于那种困境无计可施。
直到他成魔后,完完全全变得嗜杀冷血,彻底不再信奉那些与世无争的念头,才彻底明白这种困境最干脆利落的解法就是——
以杀止杀。
看谁不顺眼,被谁冒犯,有谁拦路,都可以杀了。
唯独对她,还是无计可施。
白秋闹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坐在他身边,头靠着他肩,昏昏沉沉地入睡了。青烨安静地坐着闭目养神,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顺着他的肩头滑落,枕着他的双腿睡得香甜。
“衡暝君,属下有事禀报……”
外面有魔的声音响起,是那些魔最近按着他的吩咐行事,实在是找不到他,才循着气息找到了人间来,刚进入这间屋子,那魔看到衡暝君这副模样,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一寸寸化为了灰飞。
青烨安静地靠在床头,至始至终连手都没抬一下,便能直接杀了对方。
从绳索中挣脱轻而易举,但他还是安静地等着她醒来。
白秋喝了酒,又闹了一夜,这一觉就睡到了太阳落山。
她醒来时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有种宿醉后的头晕恶心,她揉了揉眼睛,随便伸手一抓,就摸到了光滑的衣料。
身边有人。
她动作顿住,目光顺着自己抓着的那一缕玄色袍角,缓缓上挪,从衣襟上的淡金纹路,到麻绳缠绕的腰间,再到手臂,最后落入青烨平静的黑眸中。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是因为被她捆了快一天一夜,着实有些累得很,衣衫不整,活像是被蹂.躏过了一样。
白秋:“!!!”
她震惊地望着他,脑海中属于前夜的记忆倏然闪现,她几乎是一个激灵,整个人就坐了起来。
这是谁干的?
这是她的干的啊!!!
白秋震惊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角,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表情越来越尴尬,最终红着耳根低下了头。
青烨此刻才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清醒了?”
“嗯……”她应了一声,嗓音细弱蚊蝇。
他又问:“还捆着么?”
白秋把头摇成拨浪鼓,但摇了一半,又还是忍不住悄悄瞧了他一眼,没忍住,还是坦诚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个样子……”
“还挺好看的。”
她咽了咽口水,在他的眼神阴郁下来之前,又连忙改口道:“但我昨夜确实有点不对,你胳膊酸吗?我给你松绑。”
他盯着她,幽幽道:“当然酸。”
她连忙凑过去,手忙脚乱地给他解开绳索,发现自己居然系的是死结,抬手召出了自己的佩剑,利索地割断了他手臂上的绳子,看着他手臂上的淡青色勒痕,心疼地给他揉了揉胳膊,又按了按肩膀。
他雪白的容颜隐在床头的阴影里,活像是惨遭欺负的小可怜,乖乖地坐着,任由她揉揉按按。
越是这样,她越是愧疚。
但愧疚之外,她看着他青紫交错的手臂,又忍不住生出了些许绮念来。
原来欺负青烨是这么有趣的事。
他居然也有被她欺负的一天。
果然喝酒是可以壮胆的,总算让这魔头领教了一下她从前被他捆着睡觉的感觉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出了一口恶气,这几天压抑在心头的沮丧也没了。
但又有些失望地想:可惜她再怎么做都是因为他肯配合罢了,如果她真的打得过他,她就直接动真格的了……管他高不高兴,先把他藏起来再说。
白秋忽然低头,在他布满勒痕的手腕上亲了一下。
他下意识要抽回手腕。
她又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趴在他怀里,嘀咕道:“都怪你。”
“要不是你晾了我几天,我昨夜才不喝酒呢。”
“我们换个捆法吧。”
她说着,解开他身上所有的绳子,然后选了其中一根比较长的绳子,用牙齿咬着,缠在他们交握的手腕上,绕了很多很多圈。
这样,手就无法松开了。
她说:“你要干什么都可以,但必须带上我。”
72、睡觉
她这么说, 青烨一怔,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右手,指尖却更紧地握住了她温暖的小手, 一抬眼,小白坐在他身边, 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
她见他不答, 还以为他是生气了, 摇了摇他的手指。
青烨垂目,低低“嗯”了一声,“不丢下你。”他说着, 把白秋的手往怀里拢了拢,淡淡道:“过来抱一会儿。”
白秋登时喜笑颜开, 欣喜地爬到他身上去, 跨坐在他双腿上, 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兴奋道:“我就知道, 我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我的。”
他瞥了她一眼, 冷笑反问道:“你倒是将我拿捏得紧。”
她嘿嘿傻笑,望着坐在床头的他, 晨光温柔和煦, 金波荡漾, 而他的脸即使隐在寒冷的暗处, 也噙着春光般的温柔。
青烨抬起另一只手,在她后颈处摩挲了一下,低声问:“头晕么?”
“……有点儿。”白秋顺着他手揽的方向,轻轻朝他怀里靠去, 顾忌他被她捆了这么久,此刻不舒服,也不敢真的压在他身上,大多数力量是靠自己的双腿支撑着,只是头是放心地靠着的。
漆黑的发丝带着夜的凉意,如他这个人,从黑暗中跋涉而来。
长发顺着他精美的锁骨滑落,落在她脸颊上,白秋轻轻吹走那一缕发,依恋地在他胸口蹭了蹭,“但是我已经睡完了,所以轮到你睡了。”
“既然晕,就再靠着我休息一会,一炷香后我再叫你,也无妨。”青烨修长的手指按着她的后颈,淡淡道。
白秋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更晕了,也的确有点困,大概这就是饮酒之后的后遗症,老是迷迷糊糊的……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耷拉下脑袋,“那我先睡一小会儿,青烨你要不也躺着吧,坐着好累的。”
“我没事。”
“你瞎说,你明明方才还说胳膊酸……”她的眼皮越来越重,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终究沉沉盖了下去,还未说完的话,化成了一句迷糊的梦呓,“就睡一小会儿……”
话音一落,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青烨收回按在她后颈上的手,在她绵软的右颊上捏了捏,然后将她放回了身边的床上,指尖溢出几缕魔气,包裹着少女的躯体,让她不那么容易醒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艰难地撑着手,慢慢坐直身子。
他慢慢抬手解开腰带,再拂开衣襟,露出苍白的肌肤,胸前一道狰狞恐怖的伤痕,像是被匕首狠狠刺入胸膛一样,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稍稍一动,泛着黑气的血便染红了大片肌肤。
那是心脏的地方。
他本是重伤濒死之人,是混元玉强行逆转了他的命格,让他不死不灭,强大如斯,但本质上,混元玉如同冰封尸体的冷窖,冷窖可让死者尸身不腐,混元玉也可以暂停他的时间,让他的身体一直停留在濒死的那一刻。
这便是不死不灭的原因所在,所以千年来,他的痛苦无法痊愈。
那时小白天真,屡次让他疗伤,其实小伤能治,但最深的痛苦来自混元玉,不是疗伤可以解决的。
执念被消解,嵌入他体内的混元玉便会逐渐从心口脱离,随着他的执念逐渐消失,他开始慢慢地恢复如常,冷窖解封,身体开始变化,自能治愈一切痛苦。
但到最后,他的归宿只有消失。
没有转世。
魔灵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退路可言,这是他从前自己选的路。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降的好事,所有的好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能让人瞬间变强,不死不灭,手刃仇人,并寻回所爱,完成自己的执念,自是要拿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这代价,常人承受不起。
但他不想接受。
青烨脸色苍白,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胸膛,又蓦地以手成刃,狠狠刺向胸口的伤口。
指节没入狰狞的伤口刹那,指尖几乎刺破心脏,滔天的剧痛顺着心口满眼,血一滴滴地沿着手臂滴落,他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冒着黑气,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啊——”
他仰着脖子,唇红得滴血,眼睛里血色弥漫,插在胸口的手指却刺得更深,恨不得将活生生剜掉自己的心。
他快好了,那他便亲自摧毁自己的身体。
逼着混元玉更深地嵌入体内。
他眼睛里的血光红得完全盖住了黑色的眼珠子,肤色苍白灰败,不似活人,整个人如厉鬼般狰狞骇人,整个人都在床上扭曲地忍受着痛苦。
……而身边,那一方被隔绝气味和声音的小小天地中,他在乎的人还在安然午睡。
不能吵醒她。
青烨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挣扎的动作太大,他拼命地张大嘴喘着气,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宛若一只快要干涸而死的鱼。
不知过了多久,四溢的魔气逐渐收拢回他的体内,他抽出手指,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直至那伤口不再显得如此可怕,却又无法彻底愈合。
青烨闭目,长发顺着鬓角垂落,极致的黑映着惨烈的白,透着股惊心动魄的慑人美感。
他慢慢拢好衣襟,系衣带的手都在轻微地抖。
直到彻底穿好衣裳,恢复之前的模样,脸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这几日他杀了人,也狠狠地伤了自己,身上的血分不清是谁的,不想让她知道他在自虐,只能尽可能地避开她,不见她,只在晚上回来一次,留下些许痕迹,告诉她他仍在她身边。
昨日好险。
被她捆得勒紧了胸口,还差点被她扒了衣裳,险些暴露……
青烨抿了抿唇,眼底透着的阴森冷意,在触碰到她恬静的睡颜时,又重新变得澄澈温柔。
“小白。”他叫了一下她。
小白能猜到,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双修导致骨血交融,心意相通,有了无法切断的联系,他如此痛苦,她想必也有了感觉,平日如此乖巧听话的她,冷落几日都不至于和他闹的,如今才三天,就闹得如此厉害,又哭又笑的,让他差点招架不住。
他抿起唇,站起身来,抬手召唤了一个魔修。
那魔修匍匐在地,惶恐道:“属下叩见衡暝君,衡暝君有何吩咐?”
青烨负手而立,纵使一身是血,周身气势仍旧凛冽而高不可攀。
他垂目,嗓音阴沉而森冷,“审问李铖的结果如何了?”
那魔修低头道:“今日一早,便审问出来了,那李铖终于招了,他说,江文景藏身于……”
那魔修说到此,迟疑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不好说,直到青烨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他才低头道:“藏身于魔域禁地的深渊之下,正是您之前所居住的地方。”
真是胆子大,不躲着便罢了,居然敢藏身于衡暝君的老巢,那魔修说着,自己都觉得闻所未闻。
青烨眯起眼,许久,扯了扯唇角,阴恻恻一笑,“好得很呢。”
“他是打了小白前世尸骨的主意,看来他是嫌就这么死,有点太痛快了,需要我狠狠地将他魂魄撕碎。”
那魔修低头不语,青烨拂了拂漆黑的广袖,那魔修便立刻安静退下。
他站在原地,眉眼阴郁,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用魔气洗去身上的血气,直到恢复如常,才重新坐了回去,拾起地上的绳子,慢慢握紧熟睡的白秋的手,重新系好。
再将她抱回了怀里,恢复了她睡着前的姿势。
胸口的伤被扯动,疼到麻木,他已经感觉到了,但他的动作全程都没有停,直到耐心地理好她鬓边的碎发,将她的裙裾一丝不苟地捋好。
他垂眼,凝视着她,指尖一抬,她身上萦绕的魔气缓缓消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慢慢从他怀里醒来。
“嗯……”她嘤咛一声,慢悠悠地张开双臂,撑了一个漫长的懒腰,直到彻底舒服了,才仰起头,笑盈盈地瞧着他,“青烨,我睡了多久?”
“一炷香的功夫。”他回答道。
“我睡够啦。”她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爬起来,拉着他的手用力往一边拖,“来来来,到你啦,该你睡了。”
“你几天几夜没睡觉,昨夜被我绑了,今日又抱了我这么久,还不睡怎么行?别累坏啦,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白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掀开被子,按着他的肩让他躺下,青烨原本不愿意,在她手底下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白秋又很快地蒙住他的眼睛,故意凶巴巴地威胁到:“你要是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我就又把你捆起来!”
说得好像是她真的捆得住他似的。
但她这样认真,青烨真的不再挣扎,她温暖的掌心盖着他的双眼,带着一股炽热的力量。
他在这近在咫尺的安抚下,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白秋又帮他盖好被子,轻轻哼着歌,用另一只柔软的手,拢了拢他散乱的发。
就像他先前那般照顾她一样。
这样的温柔乡,他怎能不贪恋。
青烨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秋安安静静地坐着,时不时摸摸青烨的脸颊,直到他彻底在她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彻底不动了,她又试探了一番,终于确认他睡着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需要好好休息。
不管他做什么,这人没有她在身边陪着,一定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他总是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就是仗着自己是魔灵,怎么折腾都不会死,像个小孩子般不懂事。
白秋慢慢使了个法术,隔绝了一切声音,这才掏出了怀里的玉简,直接联络远在魔域的白禾。
73、噩梦
另一边, 玄狰听从白秋的吩咐,暗中去了禁地查探,果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那里的确不对, 我怀疑江文景藏身于此,但我不敢打草惊蛇, 没有再靠近。”玄狰说到此, 冷笑道:“他倒是胆子大得很, 敢如此铤而走险,闯入我主人的住处,真是嫌命长了。”
玄狰的语气压抑着怒意, 他们找了他二十年却一无所获,江文景此举, 何止是对衡暝君, 对整个魔域都是一种挑衅和讽刺。
从未见过如此恶心之人!
白秋一只手握着玉简, 凝视着青烨安静的睡颜,压低嗓音道:“那就先不要打草惊蛇, 假装没有发现,免得江文景跑了, 他现在还留在那里,估计是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等我来魔域, 我们再一起解决江文景。”
禁地之下并无任何特殊之物, 如果有, 那就是她前世的尸骨。
她猜,江文景估计是想要此物。
至于为什么,她已经拜托宋颜去查阅古籍了,希望可以找出些什么线索来。
玄狰微微一惊, “我们?您难道真的不打算告知主人?”
“先不要告诉他。”白秋思索道:“我从宋颜那里得知,江文景手上有把匕首,专克魔灵,所以青烨去会有危险,但我不会,他向来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我不放心。”
说来也是心情复杂,从前都是他不放心她,如今她反倒操心他来。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即使那个人再强大,他的方方面面,她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她连他吃饭睡觉都不甚放心,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他,怕他过得不够好,也怕他受到任何伤害。
白秋抚摸着青烨散在她腿上的发,心里叹息,什么时候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乖就好了。
而另一边,玄狰紧紧握着玉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一边的白禾都疑惑地看了过来,惊讶于他此刻挣扎的神色,玄狰蓦地闭目,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玄狰平日,从不欺骗违逆主人……我只帮您这一次。”
他也瞧出来了主人的冲动,这千年来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主人饱受折磨,而他身为主人最亲近信任的下属,也从未帮到过主人什么。
这一回,他选择站在白秋这一边。
“好。”
白秋与他说好,挂掉了玉简,仰着头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抬手撤走结界,默默注视着睡着的青烨。
青烨这一觉睡的颇久。
的确是累着了,受了深重的伤,他的背脊如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要被活生生扯断,她的怀抱如故乡般温暖缱绻,轻柔地包裹着他,让他甘愿沉溺其中。
好像浮在一片云上,就连叫嚣着痛疼的心脏,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常年少梦的他,却做了一个梦。
他醒来,抬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而陌生的地方,那是他从前的洞府,熟悉的灵魂带着陌生的面庞,抚摸着他的发,冲他抿唇一笑,“你醒啦?”
她杏眸澄澈,笑起来唇红齿白,三千青丝被一根钗子斜斜挽着,白玉质感的玉钗,绞着那青丝乌黑发亮。
他坐起来,对上她粲然的笑容,扭过头,睫毛翩跹一下,“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他睡着时,这样望着他?
她伸手拢了拢他鬓边落下的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青烨,你有家么?”
“家?”他疑惑,望着她摇头。
她说:“我有一个家,已经离家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记不起家人的音容笑貌了,我好想回家啊。”
他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你想回家,我陪你一起。”
她望着他,唇瓣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来,摇头道:“我想自己回家。”
“青烨,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她朝他勾了勾手指,笑道:“我回家的那一天,你就飞升吧,我们各自到各自应该去的地方去。”
他脸色僵了一下,本能地抗拒和她分开,抿唇冷道:“我不——”话还没说完,她的面容逐渐转淡,如逐渐褪色的画卷,他脸色骤然惨白,慌乱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鲜明的眉眼在他的眼底一点点消散。
青烨一个激灵,蓦地睁眸。
他发现自己又是躺着的。
周围的环境又变了。
是人间的小阁楼。
窗外的风拍打着窗棂,灯笼摇晃,映着熹微的晨光,他恍恍惚惚睁开眼,看到抚摸着他头发的白秋,她安静地坐在黑暗的床帐里,眉眼恬静。
瞧见他醒了,她冲他抿唇一笑,“你醒啦?”
一样的神态,一样的语气,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他一时怔住,柔顺地平躺在她跟前,微微撑起手,蓦地用力地拦腰抱紧她,用力之大,很不得将她狠狠掐死在怀里。
“啊……”白秋吓了一跳,心脏砰砰地跳,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他却把她扣得更紧,像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仿佛这是唯一的生机。
他几乎是凶狠地、在她耳畔咬牙道:“你敢消失,我就将整个天下翻过来,杀了所有人。”
突然间怎么这么凶?
她一下子慌了起来,缩在他怀里不敢动,以为是他知道了她瞒着他联络玄狰的事,就因为不告诉他,他就这么生气么?
她脑子混乱地去想怎么和他解释。
还没想好,他冰凉的脸颊贴着她的颈子,又阴郁地问:“还敢回家么?”
回家?
回哪门子的家?
“啊?”白秋逐渐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疑惑道:“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回家?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挣扎着推开他的肩,捧着他的脸,和他对视着,鼻尖相抵,双眸挨得几近,连睫毛都要扫到对方的脸上。
她看到他眼底翻腾的偏执和痛苦,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吓得她又赶紧在他脸上拍了拍,“青烨?你醒了么?”
搞什么,平白吓了她一跳。
青烨被她拍着连,看着她清亮的杏眸,混沌的眸色逐渐清明过来,后知后觉地和她的眼神对上。
小白的眼睛里,没有那些意味不明的哀凉诀别之意。
她热烈地、温柔地、用关心的眼神看着她。
前世今生不一样了。
前世是历经沧桑,绝望哀凉,永堕深渊。
今生是重生与救赎,是扬州的春光,是日头灿烂的骄阳。
青烨闭上眼,眉头紧紧皱着,白秋以为他的状态更差了,更加努力地拍着他,青烨捉住她乱来的小手,睁开眼睛,还是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得更紧,低低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梦到了以前,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时候,对他来说都像个噩梦。
“……”白秋哭笑不得,又好奇道:“你也会做噩梦呀?堂堂衡暝君,天不怕地不怕,能梦到什么才慌成这样?你居然也有怕的东西?”
“不如跟我说说,你怕什么呀?”
青烨:“……”
他唇角一僵,扭过头,她又兴奋地攀着他的手臂,追着他的眼睛,非要和他对视,好一顿撒娇乱蹭,“你说一下嘛,你怕什么?该不会是梦到你在晒太阳吧?我记得你现在不讨厌晒太阳了。”
“还是说梦到从前了?”她想了想,从前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面对那么多人的围剿,又忍受着混元玉带来的痛苦,的确很可怕……她又连忙摸摸他的脸,“不怕啊,现在我陪着你,谁敢欺负你?”
她误会了。
不过青烨也不想说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过分依恋她,显得很没面子,只冷哼一声道:“欺负?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余地——”
她附和道:“是是是,您最厉害了,只有您欺负别人的份,谁敢冒犯您呀。”
“那也无须你来保护……”他话说了一半,发觉好像不对,又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道:“你只需乖乖地在我身边,不过合体期的修为,还是弱得很,不要给我逞能。”
白秋心道,她筑基期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甘愿被她保护着呢。她继续没心没肺地奉承道:“是啊!我有这么强的靠山,我干嘛要逞能呢,我应该抱大腿呀!”
这话好敷衍,青烨又不善地盯了她一眼。
她每次安慰他,都显得有些欠揍。
白秋迎着他的目光,谄媚地笑,说:“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水。”说着就要跳下床,完全忘记了被绳索绑住的一只手,又被他拽得一个后仰,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白秋:“!!!”
头顶传来他低沉清雅的笑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顺着她的腰线往上,钻进了她的衣领子里。
他说:“渴了,想喝小白。”
白秋:“……”
您昨夜还是小可怜呢,体力一恢复就这样,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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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原定要早点回魔域的计划,硬生生地被他突如其来的欲念,往后捱了一整日。
只是床笫之间,夫妻俩耳鬓厮磨,是最好说话的,她不露痕迹地在他耳畔说,想要回魔域与白禾叙叙旧,白禾是她最好的朋友,二十年不见,甚为想念。
他一改之前不许她与旁人太亲近的态度,直接答应了。
太好说话了,白秋有些纳闷,只当青烨近日对她温柔不少。
她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大家都是有法术的人了,吃穿住行都不需要。
只是这座人间的小院,处处留下了他们生活的痕迹,白秋一时还有些舍不得,离去之前,还特意施了个法术,将这座院子好好地隐藏起来,等着日后再回来住。
白秋其实还想带上上次没喝完的桃花酒,那酒太烈太醇,她酒量又差,上次喝醉收效甚好,她其实还有点惦记……只不过青烨好像猜到了她的小心思,特意检查了一下她的玉佩,把那酒直接拿了出来。
他在她哀求的眼神下,冷漠道:“喝酒对身体不好。”
白秋:???你到底说的什么屁话?她喝酒对身体不好?那您熬夜对身体好吗?
她对这根冠冕堂皇的藤简直无语,偏偏青烨把那酒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白秋很想抢回那酒,但她和青烨的手是捆着的,她拼命地拽着他,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够不着那酒壶,指尖离那壶老是差那么一点点。
她施法,青烨就打断她的法术。
白秋整个人都炸了。
“你太过分了!”她暴躁跺脚:“你不就是不想被我捆吗?我又不是每次都耍酒疯的!”
青烨嗤笑一声,微微弯腰,和小姑娘对视着,然后慢慢举起他们无法分开的那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秋:“?”
他慢条斯理道:“小白,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白秋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什么?”
青烨:“作茧自缚。”
白秋:“……操。”
75、计划
白秋这句话一出口, 又突然发觉自己这话听着不对。
这算什么,撒娇?娇嗔?恼羞成怒?
她分明是很认真地在……其实也不是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么回事了, 整个人都好像凌乱了,脸颊烧得厉害, 只顾着蜷缩在被子里, 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逃避方才发生的丢人的一切。
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么讨厌,都几千岁的藤了,为什么还这么老不正经的?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心跳太快, 砰砰砰的,恨不得从喉咙里跳出来。
白秋努力让自己失忆, 闭着眼睛蜷缩着成一团, 被子外的青藤沿着床柱攀爬缠绕着, 稍稍静了静,似乎也被她的动作吓到了, 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中,只是须臾之后, 那青绿色的藤蔓又悄悄爬了过去。
这一回,它爬得很慢, 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它沿着高高隆起的被子周围爬, 末端灵活地钻进被子里, 冰凉的根茎碰到温暖肌肤的刹那, 她连人带被子颤动了一下,随即像只笨拙地乌龟,开始躲避着它的戏弄。
“走、走开!”
“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羞愤欲死,带着哭腔, 一个劲地躲,想伸手扒开它,又想起不好的回忆,不敢伸手。
养的小藤藤大了就是这样,翅膀硬了,胆子肥了,她也打不过了,他可以肆意妄为,从前稍有作乱就被她无情地从身上拽下去,如今却肆无忌惮,就算把她惹生气了,也敢继续折腾。
白秋被这几根藤蔓吓得掀开被子,节节往后退,尚未退到床角,一条手臂便拦腰搂住了她。
青烨低头,唇瓣贴在她鲜红欲滴的耳垂之上,嗓音透着戏谑,“我很讨厌?”
“你还不讨厌吗?”白秋狠狠地拍打着他的手臂,咬着牙,嗓音透着无力的哭腔,“脸都丢光了……”
这下子都没脸见人了。
青烨满不在乎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你若怕丢人,杀了白禾便是。”
“你这个暴君。”白秋撇过头,躲避着他的动作,轻轻瞪了他一眼,“白禾是我的朋友,被她撞见,是因为你乱来,而不是她的错。”
他薄唇一掠,眼底流光辗转,含着些许傲气和冷漠,“我乱来又如何?”
“谁敢不避着我?没有我避着别人的道理。”
行行行,您最厉害了。
您到外头去折腾,要是被人看见,也得怪旁人多长了一双眼睛。
这暴君一向不讲道理,只有少许时刻才会罕见地降低姿态,若是旁人,早就受不了这魔头的古怪脾气了。
但白秋不知怎的,偏偏就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有些喜欢着实来得莫名其妙,无法解释,仿佛天注定了一样。
即使她偶尔气急败坏,他再倨傲冷漠,落在她眼底,也是最让她心生欢喜的青烨。
白秋咕哝道:“不要再用青藤了。”她握紧他的手,又不禁想到先前不小心摸到的……面上飞上一抹红霞,眼睛尽量不往那儿瞟,明澈的杏眸深处透着一股尴尬,磕磕绊绊道:“是我之前不对,手就不捆住了,但你还是不要突然不见了,让我找不到你。”
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紧张,单薄的背脊紧紧绷着,微微开阖的蝴蝶骨抵着他的手臂,像只随时准备逃命的惊弓之鸟。
青烨落下睫毛,眼底深晦莫测,低低“嗯”了一声,手指顺着她嗡动的蝴蝶骨抚摸了一下,感受着她的轻颤,又冷哼一声,“怕我?”
“不、不是……”
她紧张地靠着他,心道怎能不怕,都衣衫不整了,方才那藤蔓的确是吓到她了,她总觉得他还是意犹未尽……
她怕他又要上手。
白秋一边想,一边苦着脸,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些,分明成亲二十余年了,哪个道侣如同他们这样的,日夜不觉着腻味,每日都仿佛是初次,猛烈得如狂风骤雨。
那根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蝴蝶骨的缝隙中下滑,摩挲着她光滑的脊背,脆弱的骨头……脆弱得仿佛真的无法承受任何的摧残。
只有他知道,小白是什么滋味。
指尖下滑,直到尾椎骨,他眸光一掠,瞥见她因紧张而蜷起的脚趾,就这样古怪地笑了一声。
“放过你了。”他拍了拍她的背脊,拿被子裹紧她,“你先休息。”说完,他就起身出去。
“砰”的一声,是门关上的声音。
直到他走了好一会儿,白秋才呆呆地回神,抓着被子蒙住头,狠狠往前一栽,把小脸埋进了枕头里。
青烨走了出去,衣袖上犹自携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被迎面的风吹散,他身形一掠,瞬息来到很远的地方。
面前是一方冰冷的潭水,他直接走进水里,将身体浸泡在里面,闭目养神。
身体燎起的火意渐渐褪去。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原本清澈的潭水逐渐飘起一缕缕殷红的血丝,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混着水从胸口渗出,青烨脸色苍白,抬手捂住心口,低头咳了咳。
每咳一声,都感觉五脏六腑被拉扯得生疼。
青烨从水里走出来,身上魔气四溢,缭绕的黑雾半遮雪玉一般的眉眼,只露出锋锐泛红的眼角,黑袍一寸寸变干,他站在潭边,指尖一抬,一缕魔气放了出去。
须臾之后,一位魔将匆忙赶来,半跪在地,“属下见过衡暝君。”
青烨慢悠悠地拢了拢袖子,冰冷的视线一扫,“带我去见李铖。”
“属下遵命。”
片刻之后,青烨出现在玄灵派的地牢深处。这二十年,玄灵派已彻底成了魔修在人间的地盘,早已彻底变了一副样子,枯木丛生,黑色的藤蔓和灵蛇分布满漫山遍野,灵气逐渐干涸,被刻有符文阵法的魔石取而代之,处处把手森严。
这里成了魔气冲天的人间禁地。
而这里的地牢,更是专门用来审讯所有胆敢忤逆衡暝君的修士。
李铖被抓了几日,分明也是修为极高的大能,每一寸骨头被魔修打断,并被青烨亲自封了灵气,如今如同一个废人,被吊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苍白的手指掐着李铖的脸,仔细扭过他的脸瞧了瞧,青烨勾起一抹狠戾的笑来,“好得很呢,你那师尊藏在我的地盘,你说我该怎么杀了他呢?”
李铖艰难地抬头,对上青烨阴鸷的黑眸,舔了舔干裂的唇,哑声道:“晚辈不敢有对付衡暝君之心,只是师尊之令,不敢违逆……”
他到了如此地步了,仍旧恭敬畏惧,不敢有任何激怒青烨的举动。
青烨收回手,古怪地笑着,眼神阴恻恻的,“既如此,便送你师尊一份大礼。”
“将你的骨头拆开,送给他如何?让他猜猜是谁,能不能猜到是他的好徒儿呢?”他越说越兴奋起来,瞳孔微微地缩着,锋利如刀的手指蓦地刺进李铖的胸口,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又笑得骇人,“这痛苦,你感受如何?”
刺心之痛,都拜这些人所赐。
随时要与小白分离的恐惧,都是因为他们。
就是这些正道!
青烨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刺得愈发用力,眼底血色弥漫,指尖溢出的黑气腐蚀着李铖的身体,像火烧糊了什么东西,发出“滋滋”的声音。
直到一边的魔将看不下去,提醒道:“启禀衡暝君,李铖已经……快死了。”
青烨蓦地抽回手。
“啊!”李铖惨叫了一声。
青烨的指尖还滴血新鲜的血,来自心头的血,滚烫的、鲜活的。他抬起手指,垂眸轻嗅,又在李铖的脸上抹出一道血痕,又觉得索然无趣,“算了。”
“说出他为何躲去禁地,我可饶你一命。”青烨抬手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冷笑道:“不说的话,你这颗心,我便直接喂蛇咯。”
“江文景躲去魔域禁地,还有一个原因。”
青烨离开后不久,白秋的玉简又亮了,这一回是宋颜主动联系她,白秋确认青烨不在周围之后,才放心地接通玉简,甫一接通,宋颜便直接开门见山。
“我这几日,仔细查阅了一番昔日玄灵派遗留下来的部分古籍,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禁术。”宋颜说:“魔灵生前执念若为活人,便可以其执念百年尸骨为引,铸造出一个极强的杀阵,直接摧毁魔灵。”
“但,施法之人,也会从此受到反噬,修为大减,剩下阳寿如同凡人。”
白秋心尖一跳,“尸骨……?”
真的是冲着她的尸骨去的?
“现在不能确定的是,他到底是寻到了尸骨,已在崖底摆出了杀阵,还是仍旧一无所获。”宋颜越来越无法明白江文景的做法,着实头疼道:“我没想到,他居然走到了这一步,宁可自损八百,也要——”
宋颜也说不下去了。
江文景分明是正道,可这执念却如同一个可怕的魔修,两世不择手段,自以为目的达成,志得意满之时,白秋是唐棠的真相,却成了摧毁他的最后一把利剑。
她已嫁给衡暝君,又再一次和他成了仇敌。
江文景还是没有放下。
“这仇恨,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白秋说:“我之前想着,若他识相,凡事见了我绕道走,我尚能绕他一命,没必要因此坏了心情。但我不主动招惹他,他却一直想要杀了青烨。”
青烨是她的底线。
她眼底透出一丝杀意,“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方可泄她心头之很。
她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但碰她喜欢的人,她便会执剑成魔。
宋颜安抚道:“不必着急,这阵法极为复杂,构建需要许多时日,更何况只对魔灵有用,如无意外,我们应是有很大胜算的。”
“未必。”白秋冷笑道:“师兄,你可莫要低估了江怀瑜,江怀瑜是什么人?当年蒙骗于我,把我三次骗上灵云宗,害我三次差点被杀,还美其名曰让我在他身边,他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宋颜问道:“你可知你的尸骨在何处?”
“我不知道,但玄狰知晓。”白秋说:“明日晚上,师兄便和我一起潜入罢,顺便叫上玄狰,我们三个对付江文景,应该万无一失。”
“劳烦师兄莫要念及旧情,不要对他手下留情。”白秋话说及此,语气中含了三分威胁的冷意。
谁敢阻挠她,她便拔剑对谁。
她顾不得什么了。
宋颜听出了她话里威胁的意思,无奈苦笑道:“你还不信任我么?既然帮你到了这一步,我与他便再也没什么情面可言,缘尽于此了。”
白秋颔首,“那多谢师兄了。”
她一边说,握着玉简的手越来越紧,直至手背上泛起青筋,骨节泛白。
她要做好这一切,无声无息地杀了江文景,替青烨解决掉这一隐患,不让他操心费神分毫。
一切都风平浪静,不会有任何波澜。
76、潜入
第二日临近夜里, 白秋拉着白禾下厨,好好的王都天照城,恢弘气派, 竟找不出一个厨房出来,还是玄狰让下属临时用法术做了一个出来, 给这两个小姑娘玩一玩。
小厨房周围无任何魔修把守, 是白秋下令不许旁人靠近的。
静谧的厨房里只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分明是一起做饭这等有趣之事,偏偏气氛压抑,无人主动开口说话。
白禾心里憋屈, 忍不住瞧了白秋好几眼,发觉她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 眼神有些放空, 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白秋正低头洗菜, 白禾拿着菜刀凑了近来,神神秘秘道:“哎, 白秋姐呀,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确定要瞒着衡暝君吗?如果他知道的话……”
白秋动作一顿, 又继续洗着菜,低声道:“不瞒着他, 他也会生气的, 他不会允许我去的。”
“我不会让他涉险, 再说了, 不过一个江文景而已。”白秋把手上洗好的菜放到篮子里,又走到案板前,拿起一把菜刀,一刀狠狠地朝案板上的骨头砍了下去, 一声巨响,吓得白禾一个激灵。
在白禾惊恐的眼神中,白秋漫不经心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千年前我只身上玄灵派三次,被几大掌门长老围剿的事都经历过,何须怕这个?”
白禾心道,你嘴里说着不怕,你这眼神和表情,还有压抑的气场,哪点不在显示你有点担心?
她在担心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和衡暝君脱不了干系。
白禾叹息道:“其实我也明白你的感受,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你和衡暝君……说到底都是为了对方,只要你好,他也会很高兴的。”
白秋动作一顿,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倒是轻轻瞥她一眼,促狭道:“你也明白我的感受?”
“……”白禾瞬间僵住。
这小妮子又暴露了。
白秋真的觉得挺好笑的,她先前隔着玉简,不知道她和玄狰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自打来了天照城见面,她第一眼一看到白禾,就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了。
她对玄狰有了些许感情。
但玄狰是什么态度,至今都没有表露,平日他日理万机,私下里和白禾仍旧吵吵嚷嚷的,互相斗嘴,谁也不放过谁。
但白秋知道,玄狰的性子其实和青烨有些相似,骨子里是高傲冷血的,从不对费工夫看旁人一眼,他不是真的对付不了白禾,他是没打算对她如何。
肯如此对待一个女孩子,便也说明白禾是不同的。
白秋伸手拍了拍白禾的肩,笑吟吟道:“有什么好害羞的,二十三年前,也是我追求的青烨,怕什么?我们女人要的,都要抢到手,知道吗?”
白禾呆了呆,茫然点头,感觉那点儿小心思被当面戳破,脸颊火烧似的,有些无地自容。
等到白秋开始切菜时,白禾才干巴巴地说了句“我先去砍柴”,便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檐下的红灯笼照亮整个小院,白秋和白禾把一满桌的饭菜都摆好了,香味儿顺着风飘了很远。白秋特意把青烨叫了出来,握着他冰凉的手,仔细捂了捂,“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先前分明好了不少的。”
青烨要抽回手,她却用力握住,不许他缩回手,隐约瞧见他指甲缝里一抹红色,尚未仔细看,他又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手抽走,将手掩入袖子里,一脸无所谓道:“本就是凉的,你感觉错了。”
明明不是,先前他已好转不少,如今却又像变回去了一样。白秋心里有些怀疑,但又找不出其他的证据,只好先拉着他的手,快步走向小院子里,正好白禾也叫来了玄狰,冲着白秋和青烨招手。
玄狰僵硬地站在角落里,一脸如临大敌。
又是吃饭,怎么又是吃饭。
玄狰真对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这事有了阴影。
还好没有那只鹅,玄狰的目光从白禾的脸上扫过,和白秋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继而垂下眼来,对青烨恭敬低头,“主人。”
青烨被白秋拉着坐下来,白秋笑嘻嘻道:“来来来,吃饭啦,不要老是主人来主人去的,这么拘谨,连白禾都没什么不适应的,玄狰你还没有习惯吗?”
玄狰眸色沉沉,微抿薄唇,俊颜蒙上一层雾色,尚未说什么,就被白禾从身后一推,往前踉跄了一步。
他惊怒转身,“你……”尚未说完,白禾就冲他抬抬下巴,“怎么?跟木头一样杵在这儿,要吃就吃,不吃就走人,这可是我和白秋忙了一天的成果,你到底给不给面子?”
玄狰瞪了她一眼,又被白禾更凶地瞪了回去,两眼就这么僵着,白秋摆好了筷子,一转头看见他们两个眉来眼去,暗流涌动,忍不住打了声茬,“你们俩干嘛呢?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玄狰:“……”
白禾:“……”
算了,不跟这蠢货计较。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各自走了过来,白禾率先挤在了白秋身边,玄狰迟疑一下,还是不敢挨得离青烨太近,想去白秋身边,结果发现白禾已经占住了地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挨着白禾坐下了。
白禾默默垂着头,心里腹诽,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玄狰。
白秋假装没有看见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只顾着瞧身边的青烨,看青烨垂着眸子,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一样,她缠着青烨的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道:“青烨,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青烨疑惑地抬眼,“什么?”
白秋撅撅小嘴,不满道:“是我的生辰呀!这二十年我们每十年过一次生辰,你忘记了吗?今天是第二十年啦。”
她在满是星辰月色的寒夜里朝他仰头浅笑,唇畔两粒若有若无的小梨涡,比天边的月亮还耀眼。
青烨的眼神茫然一下,像是在回忆具体的日子,还没想好,白秋又叹了口气,“算了,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活了这么久了,生辰于我们并不重要,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是很特别的一天。”
“所以你要陪我好好过,知道吗?”
青烨微微蹙眉,他其实有些抗拒这种事情,但看着她认真的眸子,还是勉强应了一声,就像礼炮被点燃了引线,她瞬间喜笑颜开,像炸开的灿烂烟花。
这是他们四人第一次聚在一起,本是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四人,偏偏在魔域一起搭伙做饭,有了很紧密的关系。
一个曾是高不可攀的正道之光,一个曾是魔域卑贱的小青蛇,一个是无名小派中的女修,还有一个,甚至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有些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有些相遇,更像是早就注定的。
千年之后,她怎会重新捡到他的玉简呢?
白秋颇为感慨,等吃完饭之后,她扶着有些醉的青烨回去——她特意在某些菜中加了酒,再用别的菜盖住味道,他酒量比她还差,一下子就晕了。
白秋把青烨扶到床上,用枕头代替自己,放到他的臂弯里,故意在他耳边说:“青烨,白禾叫我再出去走走,你先歇息,今晚不用等我啦。”
他低低应了一声,白秋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转身出去。
跨出门的刹那,她抬手握紧手中的剑,眼底透出一丝冰冷杀意。
白禾负责留下来掩护,看住青烨,随时通知白秋。宋颜刚刚抵达天照城,和白秋玄狰会和,三人一起潜入禁地。
禁地的深渊足有万丈,深不见底,魔气极为浓郁,宋颜不是魔修,特意用符篆盖住自己的气息,三人直接用法术掠了下去。
站在高处之时尚且看不清楚,但一下来,白秋就发现这地下的确有个极大的阵法,看起来特别像宋颜之前所说的那个禁术,只是看不出具体阵眼在哪里。
玄狰带着他们走到宫殿一处无人知晓的隐蔽入口,说:“这里面地形错综复杂,为了确认江文景是否先找到了尸骨,我们应直接去找尸骨。”
宋颜问道:“尸骨藏在何处?”
玄狰说:“随我过来。”
玄狰带着他们暗中往一条黑暗的甬道走去,一路上发现一些正在四处走动的白色影子,宋颜低声道:“那些是被饲养的阴灵,可以看守这里,一旦有人闯入被阴灵发现,江文景便会有所察觉。”
白秋眯起眸子,握着剑,蠢蠢欲动,宋颜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别冲动,这些阴灵虽武力值不高,但就算它们死了,饲养他们的人也会有所感应,只能暂时避开。”
“饲养邪恶的阴灵需要活人的血肉。”宋颜心情复杂,“想不到他居然暗中饲养这么多阴灵,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可见早已入了魔道。”
白秋冷笑道:“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之流,远比魔修卑鄙,所谓修仙证道,他早却就失了本心。”
谁也不知道江文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本是宋颜的好师兄,白秋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当他们惊觉之时,江文景已成了那个最疯狂最陌生的人。
玄狰带着他们一路避开巡逻的阴灵,好几次差点被阴灵发现,所幸他们个个修为极高,避开这些小东西轻而易举,绕了好一会儿,玄狰才在一个隐蔽而荒废的废弃宫殿停下。
他转身看向白秋,低声道:“就是这里。”
他将她的尸骨锁进匣子里,放在最阴暗偏僻的地方,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主人发觉,不会勾起他的痛苦记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刚刚解封的烟尘味,也无任何东西被挖出的痕迹,可见这里应该无人来过,玄狰说:“江文景应该还没有找到这里来,我们拿了便……立刻销毁吧,便再无任何掣肘,可以直接去杀江文景。”
白秋站在原地,双眸乌黑透亮,暗暗磨了磨后牙槽,快步上前。
“我来开。”
她按着玄狰的指引挖出那棺木,将泥土拂去,这棺木上用无数的铁钉钉住了,外面还上了锁,白秋挥剑一劈,锁头应声而落,她蹲在地上,撬开铁钉,手指停留在棺木边沿上,迟迟没有推开。
自己瞧自己的尸骨,实在是荒谬。
但为了青烨。
白秋一拂袖,棺材盖应声落地,震起一片烟尘。
“怎么是空的?!”
白秋手一抖,腾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里面,蓦地转身看向玄狰,“怎么回事?”
玄狰也一脸难以置信,用同样震惊的眼神看着白秋,两人同时有了不好的揣测,如果真被江文景发现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白秋握紧了剑,抿起唇,快步往外走去,宋颜和玄狰同时一惊,谁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立刻杀了江文景!
白秋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不能再给他任何时间,她一路沿着长廊狂奔,寻找着江文景的身影,却在一个拐角处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被撞得一个趔趄,随即被人紧紧地按入了怀里。
“小白。”
77、尸骨
熟悉的清冽嗓音, 声线冰凉而低沉,尾音带着一贯的懒散,是她听过无数遍, 连做梦都会梦到的……青烨的声音。
白秋没有抬头,被他按着后脑, 撞到他的刹那就僵住了。
脑子“轰”的一声, 直接炸开了, 瞬间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直接把她给炸傻了。
敢动吗?不敢动。
而且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白秋真的有点懵了,比之前哪一次都要懵, 偏偏抱着他的人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手上的劲道带着些许怒意, 把她死死按在怀里, 余光瞥到飘过来的白色阴灵, 手臂搂进她的腰,便往黑暗中闪身而去。
白秋被他带着往角落里一躲, 一阵眩晕中,背脊又被他死死地抵在身后的石墙上, 他低着头,眼底翻涌着磅礴怒意, 阴沉训斥道:“谁许你过来的?!”
白秋茫然地望着他, 看到他眼底的血红, 忽然一个激灵, 清醒了。
她过来,是为了他,也是瞒着他的,但是他过来了, 就是涉险了。
白秋冷笑一声,蓦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反问道:“谁又许你过来的?!”
“……”青烨一噎,眯起眸子盯着她。
谁许他过来?他过来何须旁人允许?这本就是他的地盘,反倒是她,她才应该乖乖听话,老实躲在他身后,这么肆意妄为,说的是陪着白禾继续聚聚,就聚到这种地方来了?
白秋问得理直气壮,看到他阴沉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生气的,而且并不认为她的做法是对的,又连忙抢在他开口之前,又不甘心地质问道:“为什么你能过来,我就过来不了?”
“为什么你能杀江文景,我就不能杀他?”
“为什么每次出手的都是你,我的修为也是我自己努力修炼来的,我就应该躲在你身后,什么都不做吗?”
三个问题,连珠炮弹地对着他砸了过去,她说到最后,眼眶已有些泛红,恨恨地瞪着他,又不甘心地咬牙,“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保护你一回吗?”
他现在一来,她就彻底乱了。
她会害怕的。
白秋这段时日瞒他瞒得辛苦,她也不想瞒啊,她只是担心他……越想她越委屈,就这样望着他,杏眸里逐渐漫上一层水汽,眼看就要掉下一颗水晶珠子来。
青烨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沉沉盯着她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薄唇抿紧,眼底有了一丝疼惜。
“小白。”他叹息道:“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为何不让我来?”她说:“我也不会死的。”
“死”字让他睫毛飞快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触及了不好的回忆,青烨撑在墙上的手逐渐握紧成拳,冷声道:“你从前认为自己不会出事,后来你就……不在了。”
她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亲眼目睹她如何成为一具白骨,等了千年才等到她,怎么能让她涉险丝毫?
白秋也是一噎,两人互相冷冷瞪着对方,就这样僵持着,坚定对方才是错的,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许谁先跑。
这是他们第一次挑破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这样急了眼,连对着彼此的脸色都变得如此之差,仿佛这不是一对璧人,而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冤家。
“唰”的一声,是破空声。
白秋瞪大眼,看到那抹白影飞快地掠来时吓了一跳,连忙抱紧青烨,身子飞快地一转,背对着那只阴灵,手中剑锋一挽,瞬间拔剑挥出一道冰冷的剑气,剑意磅礴,劈向掠来的凶猛阴灵。
与此同时,青烨抬手,一股黑气从掌心冒出,宛若一个黑色的无形小球,将那阴灵罩了进去。
剑气“铿”的一声,劈到了黑色的结界之上,瞬间消弭。
青烨抬手将那缩小成豆丁大小的阴灵捏在掌心,低声道:“别杀,杀了会惊动江文景。”
他一抬掌,掌心已出现好几粒黑色的小豆粒。
——都是他一路慢悠悠地晃过来,顺手抓的阴灵。
白秋看得目瞪口呆,能活捉这玩意儿,而不需要绕着走,也真的只有他这样逆天的实力可以办到了。
白秋的目光却顺着那黑色的小豆粒,滑到他指缝里隐约残留的血迹上。
血,又是血。
他到底为什么总是有血?
她真的是要气死了,偏偏这人也瞒着她,虽然他和她的性格一样,都是为了对方才藏着掖着,都是同一种不爱多说、只默默做事的性子,可两个这样的性子碰在一起,简直是要比谁先急死谁。
她气急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恨恨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咬唇道:“我宁可你喜欢我少一点,别对我这么好。”
他垂下手,低头看着她,唇角掠了掠:“小白值得。”
一句“值得”,又差点让她哭出来,白秋扭过头,默默抽泣一声,在他的视线之下,慢慢蹭到他怀里,还是用最依恋的姿势抱紧了他。
她抱得很紧很紧。
在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面对着未知的危险,她只愿这样抱着他到永远。
“好了。”她松开这个拥抱,转而握紧他的手,“既然都来了,那我们谁也别走了,一起去解决江文景。”
现在也不是什么亲热的时候,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说。
白秋握紧青烨的手,迟疑了一下,主动交代:“玄狰和宋颜师兄也来了,方才我急着去杀江文景,跑得太急,他们可能没追上我……”
青烨审视着她,“为什么跑这么急?”
“因为……”白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法阵吧?我找的是我前世的……尸骨,宋师兄说,那可能是法阵的阵眼。”
因为那尸骨是他的执念,只有他的执念可以杀死他,青烨“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但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玄狰不可能找的到。”
“为什么?”白秋疑惑地抬头,“尸骨不是被玄狰藏起来了吗?”
“不是。”青烨冷嗤一声,悠然道:“他带走埋起来了,但很快就被我挖出来了。”
白秋:“…………”
那你们这一对主仆,还真是好样的啊,一个管埋一个管挖,还谁也不告诉谁。
这还是她的尸骨。
当事人站在这儿,还真是死不瞑目呢。
白秋瞅着他理所应当的表情,表情诡异,“好吧。”她揉了揉脸颊,又问:“那尸骨被你藏到哪里去了?我们要快点找到,然后毁了它。”
自己把自己挫骨扬灰,尺度可真大啊……白秋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尸骨藏在哪里?青烨回忆了一下,黑漆漆的眸中,逐渐蒙上一层薄雾,罩着一层透亮的眸光,晶莹玉沉。
他说:“跟我过来。”
白秋随着青烨一路走过去。
他们走得不快,而且不必那么躲躲藏藏,在青烨面前,再多的阴灵也只是蚍蜉撼树,只需他抬抬手指,便在被魔气瞬间吞噬。
青烨的记忆时好时坏,虽恢复了大半,但很多细节都不会主动忆起,除非被相似的情景触发。
譬如此刻,他能想起为何自己将她换了个地方藏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忘记,所以他要记忆消失之前,寻个自己触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这样,即使他忘记了,她也还在他身边。
这一千年,因为悬崖下有熟悉的气息,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困着他,羁绊着他,但他也甘心留在深渊之下,暗无天地地熬着这些岁月。
来到那座熟悉的殿门外,白秋就呆住了。
“这里……”白秋猛地扭过头,像是猜到了什么,震惊地看着青烨。
他没有转头,盯着那扇门,淡淡道:“原先我想将你封在王座之下的。”
但王座太小,他想着,她如果在那里睡觉,一定会不舒服的,而且他也不想坐在小白身上,他更喜欢抱着她。
所以他换了个地方。
这一回,他选择铸造一根一人粗的冲天玄铁柱,将她封在里面,让她就这样永永远远地站在这儿,他便可用藤蔓的形态亲昵地缠着她,即使是坐在王座之上,也是和她面对面的,他就这样瞧着她,她也会这样凝视着他。
如此,她即使死了,她也不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这样疯狂的举动,倘若落在旁人身上,或许会觉得可怕。
但他不怕。
他只害怕失去她。
后来,盘在柱子上睡觉的缘由已忘了,柱子里藏着谁也不记得了,但他仍旧喜爱盘在那柱子上,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白秋听到他说把尸骨藏在柱子里时,就一个激灵,差点双膝一软,给这位大佬给跪了。
这么说,她之前看了那柱子无数次,路过无数次,还真就和自己的前世身体擦肩而过???
还好那是她自己,这要是换成别人,吓都要吓死了好吗?
他怎么就这么……她一时甚至找不到词形容他。
白秋绕到他面前,把另一只手也探进他漆黑的袖底,直至十指相扣,她瘪瘪嘴,心疼道:“为什么非要等呢?”
“我宁可你不等我,不做魔灵,不要这样的修为,转世投胎,开开心心的活着,也比如今快乐太多。”
如果她知道,她带给他的,除了温暖与依恋,还有这么煎熬的痛苦,那她一定不会在临死前说那样的话。
说什么白秋会找到青烨,不给他奢望,走得干干净净,对他反而更好。
白秋的眼里尽是疼惜和难过,咬了咬下唇,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才好,眼眶里快盛不住眼泪,青烨的脸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又“啪嗒”一下,水珠溅落,他的容颜又恢复鲜明夺目。
她又在心里骂自己矫情,深处险境,怎么还这么哭哭啼啼,活像是悲情剧里的女主角,临死前还要说长篇大论的煽情话似的。
青烨的手,抚上了她的眼睛。
“别哭。”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不干你的事。”
“是我自己,早就陷进去了。”
些许更详细的记忆,又随着这个吻,慢慢涌回他的记忆里。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忘记她之后,生活逐渐变得平静而死气沉沉,又突然有一夜,他那么突兀地发觉,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
就像记忆最后回光返照一样,他坚信自己丢了宝贵的东西,于是开始满世界地寻找,他找遍了整个崖底,甚至掘地三尺,花了几天几夜,终于用双手刨出了那个棺材。
棺材里是他的宝贝。
他直接化成原形,钻进了棺材里。
无数的枝蔓将白骨寸寸缠住,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臭气熏天,但他仿佛闻不到,又缠得更紧一点,更紧一点,直到骨头差点被他勒断了,他又连忙松开,安抚一般的,轻轻抚了抚那脊椎骨。
就像是拍她的背一样。
他有些憋闷难受,甚至想哭,但是藤是不会哭的,只会用缠着对方,发泄自己的情感。
小姑娘就这样蜷缩在他的怀里,即使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不会软声叫他“青烨”,他也还是这样小心翼翼,怕她被他缠疼,怕她生气。
“平日你都是独自睡觉。”他自言自语道:“但……我睡不着,成了魔灵,就再也没有睡着过了,我就抱你一小会,不吵到你睡觉,好不好?”
她不说话,他就当做是她默认了,像小孩子抱着喜欢的娃娃,贴着的她的颈窝,安然地闭上眼。
闭上眼,他睡着了那么一会儿,短短片刻,对他来说已算是非常珍贵,他醒来了,兴奋地摸着她的脸颊,说:“果然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可以睡着。”
她在他眼里成了活生生的人,指尖之下不是冰冷的颅骨,而是温热的脸颊。
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而已。
“可是,我一丝一毫都不想离开你,除了睡觉,旁的也不想。”他说。
他又自言自语地问:“你想永远陪着我么?”
问完又答:“你一定是想的,你说过,你喜欢我。”
他又问:“那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问完,继续回答:“好,永远在一起。”
把她放进了那巨大的铁柱里,封住尸骨之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温柔且决绝地说:“我会忘记,不会同你说话,你大抵会觉得很寂寞,但即使我不理你,也还是会一直喜欢你,每日都抱着你。”
“你乖乖呆在这,别怕。”
他虔诚地在白骨上落下一吻。
78、并肩
“尸骨藏在铁柱之中的话, 我们要怎么拿到呢?”
白秋仔细想了想对策,忽然感觉到一抹靠近的陌生气息,她心尖一跳, 赶紧拉着青烨的手闪身到黑暗中,抬手捏了个结界, 一道透明的屏障盖住了二人, 也隔绝了他们的气息。
青烨原本有些出神, 被她突如其来一拉,直至被她捂着唇靠在墙上,和她浅浅的杏眸对视着, 眼神才逐渐变得温和宁静。
她还活着。
封印在铁柱里的尸骨已成了过去,他不再需要在冰冷的宫殿里, 和那具尸骨永无止境地相伴着, 得不到任何回应。
青烨伸手拉开她的手腕, 把她的身子掩在广袖中,紧紧抱住她, 抬手将她的结界加固了几分。
那气息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的视线中, 出现了一抹摇曳的黑影,那人长身玉立, 黑发以玉冠高高束起, 举手投足尽是从容。
白秋却熟悉极了这个背影, 眉心一跳, 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是江文景!
他站在那殿外,静立片刻,抬手掐指算了算,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的阴灵不会逃跑,但少了几个,看来是有人来了。”
这人好敏锐,那么多阴灵,只是少了几个,这都能察觉到了。白秋皱眉,又看见江文景指尖冒出一簇淡蓝色的火焰,冰蓝色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如同扭曲的鬼魅。
就在此时,白秋看到无数的阴灵往这里掠来,阴风阵阵,白影幢幢。
有的阴灵直接从白秋身边擦肩而过,却没有感觉到白秋的存在,有的从她头顶掠过,速度极快。
这阴灵……未免也太多了。
白秋目测这不止有一两百个,甚至可能是上千个,如同一个可怕的阴灵大军,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地下宫殿。
太多了。
人死魂魄不散,不入轮回,却被炼成阴灵,一只阴灵便是一条人命,江文景这到底是是造了多少孽?他哪来的这么多魂魄?
白秋身为魔修,活了数百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此刻也彻底惊呆了。
杀一个江文景不难,杀这么多阴灵……就算是割韭菜,割这么多也累得慌吧?再加上这下面的大阵,白秋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有底气留在这里了。
果然江文景从来都不是傻子,无论到了什么境地,只要这个人还有一口气,就要防着他又耍出什么诡计。
那些阴灵越来越多,将这里填满了,连空中都漂浮着无数道半透明的白影,江文景静静地站在那儿,微笑道:“去给我找出他们,敢潜入这里的人,除了女人,全都杀了。”
而那个例外的“女人”,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白秋:“……”
就,心情挺复杂的,江文景到现在都还不想伤害她,但偏偏又想利用她的尸骨杀青烨,害得她大老远的跑到这来,自己给自己挫骨扬灰……真是槽多无口。
被他记挂着,白秋真不知道是该恶心呢,还是该恶心。
她紧紧窝在青烨的怀里,又顺便亲昵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亲亲道侣,非常死心塌地表示自己的心意。
果然有对比才有差距,青烨是待她最好的人,旁人肯拿三分真心,他便肯拿十分出来,谁也比不上青烨的万分之一。
等那些阴灵散了,江文景推开殿门,缓步走了进去,白秋等他走远了些许,才踮起脚尖,在青烨耳边道:“我有一个主意。”
“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去弄出点动静出来,将江文景引走,你便去销毁尸骨。”她说:“等尸骨彻底毁掉了,我们就可以直接动手了,不必和他绕弯子了。”
青烨皱眉,断然拒绝,“不行。”
“你必须留在我身边。”他冷声道:“我去杀他。”
“不行!”白秋立刻拒绝,“你不能贸然动手,他要对付的就是你,谁动手都比你动手要好!”
青烨抿起唇,眸底黑沉沉一片。
两人正僵持着,就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动静极大,整座宫殿都几乎晃了晃,尘土飞扬,紧接着眼前就倏然掠过无数道白影,都往声源处飞快涌去。
白秋和青烨:“……”
“好像……”白秋扶额道:“是玄狰他们弄出来的动静。”
说来,玄狰和宋颜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白秋先前把他俩给甩掉了,没了她在中间周旋,如今这二人独处,不知道闹什么呢,正好充当了一波诱饵。
行了,这下她和青烨都不用动手了。
白秋隐匿在暗处,看到江文景循声走了出去,等他走远了,这才拉着青烨现身,悄悄潜入那殿中,看着中间完好无损的巨大铁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被发现。
青烨抬手,掌心的黑气缠绕上那根直抵苍穹的铁柱,这铁柱乃是万年玄铁所铸,其上浮动着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符文,一接触到青烨的魔气,符文红光大盛,那玄铁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
“滋滋”声,像热水被煮沸的声音,符文逐渐黯淡,露出里面站立着的森森白骨。
青烨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一看到那白骨,脑海中瞬间翻涌起那些可怕的记忆。
她是如何死的……她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他眼角泛着恐怖的血色,胸腔内跳动着磅礴的杀意,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身处过去还是将来,尚未平息过来,眼睛就被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蒙住了。
白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别看。”她说:“这不是我。”
“我在你身边呢,我现在好好的活着,忘掉那具尸骨,那是唐棠,不是白秋。”
她温柔地在他耳边絮语,按着他的肩,让他微微弯下腰来,换成一只手蒙住他的眼睛,耐心安抚着。
与此同时,她抬手朝那尸骨拂去。
站立了千年的森森白骨,随着那些沉痛的过往,就这样在她眼底一寸寸化成灰飞。
“结束了。”
她松开蒙住他的手,重新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来,举起自己的剑,像二十年前的那一夜一样,在他跟前晃了晃自己的剑,一脸志得意满。
“青烨,我们杀过去吧。”
这是白秋和青烨,第一次并肩作战。
没有谁强谁弱之分,不存在谁保护谁的道理,他们握着自己的剑,一路冲杀出去。
黑白两道剑影光芒四射,剑意磅礴,衣袂翻飞间,身形与剑光交融,快得只留下淡淡虚影。
“哗啦”一声,无数的阴灵碰到剑光的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下无数尖利的惨叫声。
剑气如浩瀚的狂风朝四周席卷,平地起风浪,怒压千顷,将包围他们的阴灵吹散成无数的风沙,湮灭于风中,簌簌落了一地的白色光点。
所过之处,风卷残云。
合体期和渡劫期的修为叠加,足以摧毁这整座地下宫殿。
白秋第一次杀得这么酣畅淋漓,尤其是和青烨并肩站在一起,即使来的阴灵再多,也只能成他们的剑下亡魂,鲜血在四肢中沸腾着,身边的人便是她的退路。
四面沉沉的黑暗中,少女鬓边的玉钗凝着一丝冰冷的雪光,如刺目的剑芒,映得眸底灼热如火,烈烈燃烧着。
无数的青藤从地底疯狂地钻出来,兴奋地摆动着枝蔓,沿着黑暗的长廊席卷而去,绞碎所有的生灵。
而青烨至始至终,都站在白秋的身边,离她的距离不足一丈,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无论危不危险,只要他在,都会保护好她。
他们一路冲杀过去,江文景早已察觉到了中计,但为时已晚,前方的宋颜和玄狰已将他拦住,三人缠斗在一起,宋颜和玄狰修为都不低,二人合力斗江文景,竟一时没有占上风。
宋颜暗暗心惊,盯着江文景,怒道:“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你疯了不成!炼化阴灵便也罢了,这又是动了什么邪术?”
“宋颜。”江文景盯着他,满目阴沉,突然讽刺一笑,抬剑指着他,“你可真是好样的,和这些魔站在一起,还有脸质问我?”
“一个个都背叛我,我若不变得更强,岂不是要让你们得逞?”江文景的表情越来越扭曲,话音一落,便猛地挥剑朝宋颜砍去。
宋颜暗暗一惊,连忙侧身躲开,手臂还是被刮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来,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宋颜抬眼看向江文景,仿佛察觉不到疼痛,眼底只有深切的失望。
“我本以为你是执念太重,才致使走向歪路,尚可有一线转圜的余地。”宋颜这一回,终于握紧了手中的剑,眼底再无温情,“我发现我错了,原来你早已……无可救药。”
这成百上千的阴灵,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炼成的。
他的疯狂绝非一时,只是撕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只余下这些丑陋的嘴脸。
他早已成魔。
早已不再是他的师兄。
宋颜和玄狰同时冲了上去,和江文景缠斗在一起。
他们心惊地发现,江文景不仅仅是饲养那些阴灵,那些阴灵在他们强大的修为之下不堪一击,但偏偏源源不断,而他们开始一点一点地力竭,江文景却越战越勇,那些阴灵也消失得越来越快。
他把阴灵当成了容器,在从阴灵之中汲取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时,宋颜已被江文景打中了胸口,整个人从空中坠落,狠狠砸在了地上,他吐出一口血来,咬牙用手撑着地面,想要再次战斗,手脚却抖得厉害,根本无力站起来。
江文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好师弟,即使是千年之后,你也只能在我之下,真是不自量力。”说着,他抬手捏出一道符文,蓦地朝宋颜天灵处盖去。
“我便送你一程罢!”
“唰!”
话音和剑气破空的声音同时响起,江文景那一击还没打出去,只觉得余光铮然一亮。
那一瞬间他眼皮一跳,下意识转身。
只见一线白光,亮得如黑夜中的闪电,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朝他迎面轰来,瞬间劈入他的眼底。
寒意乍起,魔气蔓延。
那一道剑光之后,出现的是白秋明亮而冰冷的眼睛。
“我也送你一程!”
去死吧!
79、抉择
“去死吧!”
白秋的剑微微一挑, 魔气顺着冰冷的剑身,极致的亮划破黑暗,霹雳如电, 迅疾而来。
随着她话音一落,那把剑横扫而来, 江文景只感觉眼前一花, 尚未反应过来, 就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涌,腹部一疼。
“哧”的一声,是剑身刺入身体的声音。
血珠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袂之上, 如雪地绽开的朵朵红梅,剑身一拔, 喷溅出薄雾般的血丝, 如一面纱帘, 隔绝了江文景和白秋对视的冰冷眼神。
江文景低头,手捂着腹部, 惊怒道:“你……”
“你是棠儿?!”
白秋冷笑,杏眸里是刺骨的寒, 如冰锥扎入他的眼底,“抱歉, 我是白秋, 不是什么棠儿。”
“江文景, 千年前的恩怨, 我们应该好好算一算了。”
她握着剑柄,剑尖滴落的血哗啦啦积了一滩,白秋的脸上也被溅上了血,却衬得那张极为秀气小脸愈发明艳肃杀。
她立在空中, 红唇微挑,右手一抬,指腹在剑身之上划过,指尖所过之处,剑身闪烁着莹白的符文,剑意大盛,幻化成无数道剑光,蓦地朝江文景刺去。
江文景捂着腹部,眼神复杂地盯着白秋,见她一招刺来,又慌忙伸手要挡,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包裹着他的全身,却被汹涌的魔气逼得后退数步,摇摇欲坠,黏稠的血顺着指缝,逐渐染红大片衣襟。
“棠儿。”江文景抿起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如藏了一簇热切的火焰,哑声道:“你要杀我,我不怨你,当年之事,我是欠你一命,可我待你又岂是不好?我原本想着,今生要好好补偿你,可宋颜却将你的魂魄换走,这一切又岂是我故意害你?”
“我待你若不是真心,怎会背着长老救你数次?棠儿……你我之间,难道真的只有你死我活了么?”
他字字恳切,望着她的眼里尽是温柔,仿佛他还是那个待白秋极好的玄灵派大弟子。
白秋掀起眼帘,唇角一勾,笑了一声。
“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我?”她倒还真的停了下来,握着剑站在原地,想听听他怎么说。
到底什么原因,才能让他对她下杀手?她当初对他那么信任,甚至到了临死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总觉得还有一丝交情,他也不是没有帮过她,不至于对她下手。
于是现实给了她血淋淋的一刀。
胸口插着自己的剑,她坠落深渊的刹那,看到的是江文景冷漠的眼神。
她那时候就很想问他为什么,但她又想到了被孤零零留在世上的青烨,她的全部感情,便全都留给了最值得她爱的青烨,这些爱连给予都来不及,更无暇去恨旁人。
于是她连他为什么要杀她都不想弄明白了,因为他已于她无关紧要,连恨都吝于施舍。
现在问,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白秋就这样望着江文景。
隔着千年的时间,各自换了一副皮囊,她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江文景看着她清透的眼神,心底微微一恸,如此熟悉的眼神,他为何就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呢?为何就坚定不是她……但再是懊悔,事已至此,他也的确是伤了她一次又一次……
江文景声音干涩,低声道:“棠儿,当初的确是我执念太深,只想将你留在身边,你曾说不想成魔,长老们又容不下你,你更一颗心扑在那根藤上,我着实无奈,才出此下策。”
“我杀你,可聚魂之后重新转世,你就不再是魔,不会有人追杀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好好待你,难道不好么?”
江文景说到此,眉目阴狠地瞥了一眼地上重伤的宋颜,“就怪他,瞒着我行事,若非如此,你当在我的照顾下重新开始,岂会重新成魔?棠儿,我待你——”
话尚未说完,又是一道血红的剑光。
“刺啦”一声,剑光贴着江文景的脸狠狠刮过,江文景躲得极快,只留下几缕断发飘落空中,眼睁睁看着把凶剑刺入了石壁里,那面石壁瞬间化为齑粉。
江文景的眼神惊疑不定,猛地转身。
“啧。”
一道冰冷而不屑的声音随之响起。
青烨眼神阴沉得要杀人,握着剑柄的手骨节泛白,咯咯作响,他阴恻恻道:“给我闭嘴。”
“聚魂是我做的。”青烨嫌恶地盯着他,仿佛看着什么垃圾,抬了抬下巴,冷哼一声,“是我复活的小白,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小白既想亲自报仇,青烨自给了她机会,便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她,谁知打从听到江文景说话开始,他就越来越暴躁不耐烦。
踏马的这什么玩意儿,他以禁术聚魂,逆天而行,丢了半条命,却让他趁虚而入,到头来小白复活的功劳,倒成了他的?
青烨抬剑指了指江文景,轻蔑道:“真恶心。”
江文景:“你!”
青烨扭过头,看向白秋:“是我救的你,这人抢我功劳。”
白秋:“噗嗤。”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原本听着江文景说话,想听他还编出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没想到她还没说什么呢,青烨就先忍不住炸毛了,非要说清楚是他复活的她。
倒也真是较真可爱。
白秋当然知道是他呀,前尘珠里记录的如此清晰,为了复活她,他吃了多大的苦头。
白秋走过去,握住青烨的手,安抚地给他顺了顺毛,在某人终于安静下来之时,才转头看向惊怒异常的江文景,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江怀瑜。”她叫他从前的名字,冷淡地说:“你杀我,我不杀你一次,怎么能算扯平?”
后来之事,结果不言而喻。
江文景用禁术也许可以战胜玄狰和宋颜,但加上白秋和青烨,他根本不可能赢。
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即使他拥有再多的阴灵大军,在青烨面前也不堪一击,白秋不再有忌惮,招招凌厉,一招又一招,让他浑身是血,将他逼退至角落,一剑刺入他的肩胛。
这一剑正好刺入他被禁术封住的大穴,启用禁术无疑是有代价的,他在剑下痛苦地惨叫一声,白秋看到他伤口处冒出来的丝丝黑气,终于确定,江文景这是成魔了。
她拔出剑,最后一剑,终于对准了江文景的心脏。
江文景剧烈地喘着气,抬眼对上她的眼睛。
“你以为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么?”江文景满脸是血,忽然仰头狂笑,整个人笑得抽搐起来,像个癫狂的疯子,笑声回荡着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无比骇人。
他在白秋的注视下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我死了,但不久之后,你和他中,必有一个下来陪我。”
白秋握剑的手颤了颤,一剑刺了下去。
剑尖刺入胸口,鲜血汩汩流出,江文景用手握着剑,白秋的手却没有更近一分,那锋利的剑尖,便这样离心脏毫厘之间。
她大可以继续用力刺下去,结束这一切。
但江文景却还在继续说——
“魔灵的执念散了,那是魂飞魄散!我看他并无任何执念散了的征兆,你猜他是用了什么方式阻止?”江文景有恃无恐地盯着她,知道涉及青烨的事,她不敢刺下去,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他笑容苍凉又疯狂,不顾剑锋割裂掌心,继续狂笑着说:“你来了这里,是不是去找你以前的尸骨了?棠儿,你是不是以为……这里的法阵是用来对付他的?”
“不,这根本不是杀灭魔灵的法阵,它的真正用途……是让魔灵恢复正常。”
“真正的阵眼是你。”
一句话,“轰”的一声,平地起惊雷,在白秋脑中炸响。
所有人都猛地看了过来。
白秋身子晃了晃,脸色唰地惨白下来,抿唇盯着他。
“师妹!”宋颜扶着墙壁,咬牙道:“别听他蛊惑!立刻杀了他!”
连玄狰此刻听到关于救治主人的消息,也全然选择了先护着白秋,也冷声道:“杀了他我们就走,不会出事的,别信他!”
白秋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青烨蓦地掠了过来,要去夺白秋的剑,白秋却提前有所防范,猛地拂袖造出一道透明的结界,暂时挡住了青烨。
青烨眼底寒光一现,衣袂无风自动,寒声道:“白秋!”
小姑娘脸色苍白,低声道:“青烨,你信我。”
信她。
她走到这一步,比他更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厮守。
青烨盯着她,目光既深且冷,终究抖了抖睫毛,通身的魔气逐渐平静下来,黑漆漆的眸子阴鸷地刮向江文景。
江文景一手撑着墙,一手握着剑锋,慢慢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如此激动,毫无血色的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你不是爱他么?想救他,就站在这阵下,陪我一起死。”
“拿这把与混元玉相同气息的匕首,刺破心脏,解铃还须系铃人,用你的魂魄引出混元玉,替他魂飞魄散,他自可恢复正常。”
“这可是唯一的办法。”
他从心口掏出那把匕首来。
通体莹白的匕首,如玉雕琢而成,而锋利异常——这便是之前宋颜说的那把,可以伤害魔灵的特殊法器。
江文景说:“棠儿,我等你过来找我。”说完,他蓦地往前一步。
剑锋刺入心口的刹那,匕首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江文景的身体在剑下寸寸化为灰飞,倏然消散在空中。
只剩下白秋静静站在原地,对着地上那把匕首发呆。
许久,她终于有了动作。
“哗啦”一声,青烨终于拂袖打碎了结界,快步过来,和白秋同时伸手去拿那把匕首。
“你!”
“你!”
两人同时握住那把匕首,俱是一惊,一人握着匕首的一端,谁也不肯放。
这把匕首,能杀了她,也能杀他。
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夺取,谁又不想先用它。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青烨面沉似水,眸中闪烁着幽幽寒光:“小白!放开!你若是敢再死一次,我必让全天下人——”
“让全天下人为我陪葬么?”白秋飞快地接了茬,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把匕首让给他。
“……”青烨握着匕首,眼底的怒意戛然而止,忽然茫然地站在那儿,蹙眉看着她。
“那你要是敢死,我不让全天下为你陪葬,我一定为你殉情。”白秋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来,抬手,用细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所以,你也不能做傻事。”
青烨一时语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光华流转,像玉石泛着暖光。
他眯起眸子,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哄骗他的假话。
“那这把匕首有什么用呢?”白秋坦然地迎着他的打量,忽然又问。
紧接着,她又仰着小脸,杏眸里笑意浅浅,自问自答道:“没有用了,我们偏不让他得逞,好不好?”
“他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就非要好好活着,同生共死,好不好?”
江文景料中了一切,但唯独猜错了一点。
——熬过了这么多年,生死于他们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自知,便如大雁失孤,忠贞不二,谁先离开,对方都不会好好活下去,如果他失去她会活得痛苦,比死还难受,那她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死,去换来他的痛苦呢?
既然如此,那便同生共死好了。
没什么可怕的。
白秋往前一步,握紧青烨的手,他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扣着匕首的手指逐渐松开,白秋顺势拿了过去,轻轻一抛,那匕首“铮”的一声,插进了石壁之中。
青烨扫了一眼那匕首,闭了闭目,终于弯下腰来,伸手抱紧她。
“好。”他贴着她温热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就这么约定。”
“我们先回家。”
80、良辰
黑暗的地宫内一片狼藉, 处处都是打斗过后的剑痕,风卷过处,石壁碎裂, 一地阴灵湮灭后残留的灰烬,随崖低凛冽的寒风沙沙而动。
隐约的光从甬道深处透进来, 如彩笔晕开的宣纸, 透入白秋的眸底, 晕开一片暖意。
她闭了闭眸子,抬手回抱住青烨,“好,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她拉住他的手, 又看向一边脸色惨白的宋颜, 关切道:“师兄, 你的伤如何了?还能走么?”
宋颜撑着石壁,咬牙忍着痛, 低声道:“我无碍。”
玄狰瞥了宋颜一眼,看他今日出力的份上, 倒是没对这个正道有什么偏见了,看他如此艰难, 倒是阴阳怪气地添了一句:“若是实在不行, 也别硬撑。”
“……真没事。”宋颜抬眸, 轻笑一声, 故作轻松地放开撑着石壁的手,捂着胸口道:“只是有些内伤,回去之后,我自会去让我药王谷的友人帮忙疗伤, 几日便可恢复。”
玄狰又冷淡地添了一句:“文禹正好在天照城。”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文禹是昔日药王谷的长老,医治伤势找他便可以了,宋颜这副样子,回人间路途遥远,少不得吃一番苦头,堂堂魔君故意提了一句,便是许可这位正道修士进入天照城疗伤。
宋颜倒也不再推迟,微微一笑,温声道:“多谢魔君。”
玄狰表情冷漠地转身,没有回应,径直走到青烨身边去,低声道:“主人。”叫完这一声,他又看向白秋,神色复杂,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青烨只低头抱紧白秋,白秋顺势搂住青烨的胳膊,笑了笑,“我们也没事,走吧。”
四人一起往地宫的出口走,玄狰走在最前面,白秋和青烨走在后面,宋颜也艰难地跟了上来,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四人心思各异,但眉眼都是平静温和的。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地宫之中。
走到地宫的出口,宋颜受伤不能施法,玄狰便带他飞了上去,白秋仰头看向青烨,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些许苍白出来——他身子一直都不好,平日倒没什么表现,今日却有些大动干戈了。
每次他动手之后,总是会难受一阵子。
江文景临死前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得不到的执念早已消除,他本是好转了的,但为何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他又瞒了她一些什么?如今的身子,又和最开始想必,是更好,还是更坏呢?
白秋收回目光,说:“我们上去吧。”
青烨“嗯”了一声,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随性,像个没事人一样地抬了抬手指,体内魔元尚未开始流转,还没来得及平地腾空而起,白秋忽然猛地抱紧了他的腰。
他们一起飞了起来。
青烨一惊,下意识伸手搂住她的腰——是潜意识怕她掉下去,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明明是她在带着他飞。
她不想让他再费神分毫。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冰冷的风冲刷着耳廓,又冷又痛,风声呜呜咽咽,如同鬼哭。
柔软的青丝交缠,衣袂翻飞,白秋用力搂着青烨的腰,她身子轻盈,即使是万丈深渊,也比鸟雀更游刃有余,顷刻间便到了悬崖之上。
她松开青烨的腰,朝他笑道:“怎么样?我稳吧?”
小姑娘笑得灿烂,像个热烈的小太阳。
“嗯,很稳。”他眸色幽深,明白她的意思,唇瓣微掠,伸手抚向她暖呼呼的脸颊,低头又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笑着往后躲,拉了拉他的袖子,“干嘛呢,我师兄和玄狰都还在呢。”
青烨顿了顿,眸子冷冷眯起,不善地扫他们一眼。
一边的玄狰和宋颜:“……”大可不必,忽略他们就好。
这两位当众秀恩爱也不是第一次了,比这还要嚣张的秀法都见过了,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看到他们如此恩爱,他们这两个旁观者,有时候甚至会生出一种“幸好如此”的感觉。
幸好,他们遇到的是对方,才有机会得到救赎。
否则如今的天下,早就该是另一幅模样。
玄狰和宋颜自觉格格不入,又赶紧先溜之大吉了,白秋又说:“既然我稳,那你就抱紧咯。”说着,又带着青烨掠起。
回到天照城时,天照城上方正好笼罩着一片黑云,隐约有雷点闪烁其间。
白秋对这种景象很是熟悉,上次她想逃跑,就是因为这几道筑基期的雷劫,才没成功,被青烨给抓了回去,从此只好乖乖地留在他身边,学着去交付真心。
好巧不巧,白禾今夜要渡劫了。
白秋感觉到一股黑气从身边掠过,随即便看见了玄狰往雷劫方向匆忙赶过去的背影,心里暗笑,心道玄狰倒也不差嘛,白禾故意赌气地说过好几次,不让玄狰在她渡劫时插手,玄狰也表示不会帮她,白禾还因此难受过好几日。
说来都只是气话,真瞧见白禾要受伤了,堂堂魔君跑得倒是比谁都着急。
如今看看,倒也算良配。
白秋瞧着玄狰的背影太入神,感觉到腰间一紧,青烨不满的声音响起,“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好看,还是青烨长得更好看。”白秋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又得意忘形,体内魔元一泄,差点从空中摔下去,她尖叫一声,还好青烨率先稳住,她一慌就手忙脚乱,不知不觉的,又紧紧地挂在了青烨身上。
青烨冷哼,“还说注意力不在别人身上?”
白秋耳根红了,心虚地小声嘀咕:“刚才那是意外,我说的是真心话,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打从见到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我恨不得日日夜夜地看,干嘛没事去瞅别人呢?”
“再说了,那条蛇才不讨人喜欢,我至始至终,就喜欢一个人。”
这么直白的话,就被她直接说出来了,自打与他在一起,她故意说甜言蜜语的次数越来越多,青烨一脸“我早就知道了你也不用一直强调”的不屑一顾,抱着她的手却更紧了,恨不得一辈子也不撒手。
他心底满是火热之意,一回到住处,便将怀里的小姑娘重新丢回了床上。
桌上的红烛还燃着,是她临走时为他留的一盏灯,随后他又走了,灯油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只有一线暖黄的微光,被衣袂声吹得跳动着。
红烛轻摇,窗内人影交缠。
白秋瘫软在一片软褥之中,踢蹬掉了一双绣着海棠的粉色绣鞋,露出晶莹饱满的脚趾,她撑着手,微微支起身子,笑吟吟地望着他。
双靥白里透着红,双眸噙水,云遮雾绕似的,端得是清丽可人,又透着一股子媚意。
……落在他的眼里,此刻更是绝美。
他站在屏风边看着这副美景,殊不知黑衣黑发的青烨,唇红齿白,隽秀无双,落在她眼里也是一番绝美风光。
她还记得当年将他送走时,是何心情。
是不舍,也是孤寂、难过、却又欣慰,含着期待,想知道化形后的小藤藤是什么样子。
后来她误打误撞地和他相遇了。
那时,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无比狼狈,身为魔修被玄灵派围堵,所有人都拿剑指着她,她正与人僵持,一转身,就看见白衣少年从后方缓步而来,眉眼冷寂如雪,姿态冷漠,如久卧云端的上位者,自带威仪。
所有人都敬畏他,他们都对他行礼,那些态度凶狠的弟子,一看见他便换了个态度,毕恭毕敬,又气愤道:“衡暝君,就是这个魔修杀了我派弟子!”
她扬声道:“我没有!明明不是我杀的,贵派连证据都拿不出来,便要诬陷是我杀了人么?”
那弟子冷笑道:“魔修便是人人得而诛之,除了你还能有谁?就算不是你杀的,你今日也别想活着走出我玄灵派!”
白秋气急,瞪着他们不说话。那些弟子纷纷看向那少年,似乎在等着他率先出手,或是发号施令,但她却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眸色深沉,深处翻涌着炙热的情绪。
他不过一眼,就认出她了。
白秋当然也知道他是她的小藤藤,只是她还想着,也许他长大了,过了几百年,早就忘记她了,如今身为玄灵派的圣物,或许会讨厌她这个魔修才是。
她于他也不过是一小段时日的恩惠,也不奢求他报恩。
但他却说:“既无证据,便放了她。”
白秋被放了,她平安下山,一路沿着山路走,总觉得有一股气息跟在身后,若隐若现,她故意停下来等他,她一停下来,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便也现身了。
白衣少年眉眼岑寂,如千年不化的霜雪。
就是这样冷若冰霜的一个人,却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直到和她挨得很近,才认真道:“我等到你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又拿出她给他的玉简,自顾自地说:“我化形之时,想要找你,但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她心虚地垂下头,小声道:“因为……我只有一只玉简,当初为了让你拜入玄灵派,才故意那样骗你,对不起喔。”
面对比她高了一截,气场如此压抑,连修为都甩了她一大截的小藤藤,她突然就没了底气。
“无妨。”他把她的那只玉简收了回去,又拿出一只玉简,递给她,“不要丢了。”
白秋茫然地接过玉简。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道:“你的同门都如此憎恨我,小藤藤你……确定要与我联系吗?这样对你或许不好……”
一声“小藤藤”,让他睫毛突然飞快地抖了抖。
他扭过头,像是在调整情绪,许久,又看向她,认真道:“我有了名字,叫青烨。”
白秋:“噢。”
“不叫小藤藤。”
“……知道啦。”
他看她有些拘谨,踌躇一下,又补救道:“但你……若是想叫小藤藤,也不是不可以……”
她登时眉开眼笑,“小藤藤!”
少年飞快地“嗯”了一声,偏过头,像是有些不自在。
她的小藤藤,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如此温柔了。
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初遇,其实不是这样的,白秋一眼能认出他,绝非是那日玄灵派上的狼狈一见,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刚化形不久,她就混进过玄灵派,在茫茫人海中见过他好几次。
看到自己养的青藤不再畏惧阳光,开始变得强大,遮天蔽日,还有了“衡暝君”这个威风的称号,她当然是高兴的。
她也没想过相认的。
白秋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正邪殊途,她也习惯了以魔修的身份游走在黑暗面,一个人孤单地过日子,时不时再跑去人间找找乐子,偶尔努力修炼一下,免得被人追杀也无还手之力。
她其实是很活泼的性子,喜欢结交很多很多的朋友,但习惯一个人之后,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但青烨后来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不再孤立无援,形单影只。
白衣少年和黑衣魔头的身影在她眼底重叠,白秋其实觉得,他并没有变化多少,看似堕落成魔,从骄傲的正道圣物,到现在残酷冷血的魔头,骨子里的温柔却一分不少。
白秋伸手,轻拉他衣摆,腰身往前,纤细的手臂勾住他的颈,“小藤藤。”
他被她拉得上前,低头搂着她的腰,她低眸去啃咬他的下唇,一点一点的,像是尝着什么可口的蜜糖。
掺了蜂蜜,怎么啃都不过瘾。
素手微抬,在他身后摸索着往上,解开他脑后的发带,鬓边两缕墨黑的发丝垂落,衬得他脸色有股病态的苍白。
白秋又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她一边解,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说:“天还没亮,便还是晚上,我的生辰还没过,想要把你变成礼物,好不好?”
他霎时僵住,眯了眯眸子,问道:“怎么变?”
她抽出了他腰间的玉带,手指顺着外袍钻进他的胸口,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她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
他双手猛地一攥,牙根微微抖着,额头突然渗出薄薄的冷汗。
她这一点,正好点在他心口的伤处。
她说:“我要看你的心。”
81、救赎
青烨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呼吸不稳,眼看着她要挑开他的里衣,他猛地抬手, 狠狠攥住她的手腕。
她抽了一下手腕,却抽不回来, 他掌心的力道狠重, 攥得她有些疼。
白秋抬起眼来, 眸光清透,和他深沉冷戾的黑眸隔空相撞。
她的眼睛,带着锐利的探究, 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你怎么了?”她问:“只是想瞧瞧你的心而已,青烨不肯把心给我看吗?”
她这话无疑是试探, 语气甚至带着些许笃定, 像是猜到了什么, 明亮的眸光倒映着他的样子,让人无所遁形。
他抿唇不答, 紧紧盯着她,眼神微沉。
白秋又叹息一声:“青烨, 江文景临死前都那么说了,你还把我当傻子吗?”
“你一定做了什么, 是不是?为何我几次瞧见你指缝有血?为何你分明好了不少, 却又恶化了?”她的语气逐渐激烈, 整个人都有激动起来, 只感觉心酸酸胀胀的,并无任何责怪之意,却又忍不住两眼泛酸。
“你告诉我好吗?无论如何,我们都可以一起, 可你瞒着我,却——”
尚未说完,蓦地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他推倒在了床上。
长发散开,后背狠狠往后一砸,她瞪大眸子,对上他翻腾着激烈火光的黑眸,一半的脸被烛火照得如同地狱里的修罗,眸底却微微泛红。
他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成拳,撑在她的颈侧,骨节咯咯作响,听得她心惊。
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失态。
他盯着她,眼睛红得在滴血,“不知道不好么?!”
“你不知道,便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们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这便够了!”他盯着她,原本沉戾的语气又逐渐放软,“小白,我习惯了,我不怕疼。”
她定定地望着他,不吭声,从他手里挣扎出着救出自己的手腕来,又一声不吭地去解他的衣裳。
不管他怎么凶,她都不怕,她偏要看。
这一回她确定了,他是真的不太好,解开衣襟的手指微微打着颤,他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眼底的倔强冰冷渐渐瓦解,逐渐变得脆弱不堪。
他猛地倾身抱紧她,白秋的手指一顿,感觉颈窝暖暖的。
他像只炸毛又傲娇的猫,张牙舞爪地示威无效,终于收起了爪子。
他低低道:“别看了,你会哭。”
她没有说话,隔了半晌,只是问他:“青烨,你还记得千年前,我死的那一日吗?我胸口插着一把剑,我当时很疼很疼,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我并不害怕死亡。”
“因为我看见你追了下来,我当时便想,平时我受一点伤你都会生气,看到我这个样子,得有多难过啊,我宁可自己默默地死在一个角落里,至少你不会那么难过,我亏欠你那么多,至少也不会连死,都让你不得安生。”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她,眼底的脆弱一点点涌现,仿佛被这话彻底击溃。
白秋微微推开他,温暖的手指终于解开最后一道屏障,贴向他冰冷的心口,“所以,你我互换之后,你懂我的心情吗?”
手指碰到拿到被绷带缠住的伤口的刹那,他又一阵痉挛,脸色苍白了些许。
白秋近乎冷漠地看着他的疼,又轻轻反问道:“明明很疼,哪里不怕疼了?”
连心脏都不会疼,那他成了什么东西了?
白秋从他身下钻出去,站了起来,强硬地推着他的肩,让他躺好,然后坐在床边,慢慢解开他胸前的纱布,血迹一点点从眼底出现,直到她看到绷带下狰狞的伤口,脑子“嗡”的一声,那根弦彻底绷断了。
这伤……
白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瞪得极大,感觉手脚瞬间冰凉,一股热流冲上了脑门。
红唇嗡动片刻,她一个字都没说出口,眼泪却唰地流了下来。
“你!”她伸手狠狠锤他,手又顿在空中,不敢碰到他,气急败坏道:“你有病吧!你要死就快点死,哪有人这么折磨自己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青烨捂住胸口,触及到她的眼泪,原本强撑着紧绷的表情有了一丝瓦解,“小白……”
“白你妹!你这个傻逼!”她气得破口大骂,气急败坏地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走了出去。
“轰”的一声,是摔门而出的声音。
过了一会,她又迅速折返回来,手上端着一盆水和巾帕,坐到他床边,气得两只眼睛成了兔子,哆哆嗦嗦地骂他:“还好我发现得早,你是不是缺心眼?伤口也没处理好,每次都这么草率地拿纱布一缠,你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万一感染了也很难受啊!
一边说她一边掉眼泪,连鼻涕也一起掉,青烨怔怔地看着她哭得狼狈的脸,伸手要擦掉她脸颊上的泪,又被她“啪”地打开了手。
“不许动!”她恶狠狠道。
青烨:“好,不动。”
他真的乖乖躺好,任由她随便弄。
“你怎么可以不动!不对,你以为你不动就可以了吗?你现在卖乖……”她有些语无伦次,气得眸子瞪成了铜铃,起身跺了跺脚,“你现在卖乖也没用,刚才是谁跟我凶的?我要是不提你还要继续瞒着,有了这一次就有下一次,你永远都不长记性。”
口中是如此说的,但她的表情却心疼得要哭出来了,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极丑,他还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又凶巴巴道:“不许看!”
他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配合地微微闭目。
白秋郁闷地站在了床边。
这男的真是绝了,这毛病这么多年了都不改,偏偏关键时刻都如此之乖,又可怜又可恨,就是拿捏准了她的软肋,知道她不会真的丢下他。
她湿漉漉的眸子带着雾气,从他的胸口划过,瞧见他精致的睡颜,又禁不住地心软。
深吸一口气,她拿巾帕沾了水,微微绞干,开始慢慢地给他擦拭胸口凝固的血块。
“有点疼,你若是疼,就告诉我。”她小心翼翼地朝他的伤口吹了吹,轻轻地拿帕子一点点地蘸,感觉到他紧绷的身子,又气得笑了,“怎么,这就疼了?那算了,你若是疼,也不必同我说,就给我憋着吧。”
“能给我装到现在,我也挺佩服你的。”她不无感慨地说:“毕竟之前疼成这样,该在床上折腾的,倒是一个没少,看来你也不怕疼嘛。”
青烨:“……”
给他换完药,包扎好胸口的伤口,白秋勒令他不许乱动,给他盖好了被子,怕他趁她不注意悄悄乱来,又用绳子把他给缠在了床上。
这回她缠得可随意,反正不让这人跑掉就可以了,而且故意打着特殊的结,如果他敢解开,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白秋做的时候,青烨就静静地看着她。
瞳仁清润无害,泛着些许温柔。
不知不觉,他身边这个小姑娘,变换了无数的模样,从胆小怯懦,到小心翼翼,再到弱小却果敢,最后成了如今这副强势的模样,分明他才是她的靠山,她却甘心也为他撑起一片天空。
她从他身边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到耀目的小太阳,可以驱散他身边全部的黑暗。
当初成为魔灵时,他早已绝望,并不期待被救赎的。
如今得到的一切,早已满足了让他受宠若惊。
在白秋抬头之前,青烨又重新闭上眼睛,白秋伸手,戳了戳他还在抖动的睫毛,嘀咕道:“真是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窥我呢,都一大把年纪了,成天这么幼稚。”
青烨:“……”
白秋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又想笑,趁着他松懈之时,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然后飞快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水盆里满是血,冒着丝丝黑气,不愧是衡暝君的血,魔气冲天,血还带着点儿毒性,白秋觉得自己仿佛是端着一盆□□,一路上都有无数魔修侧目,他们贪婪地吸取着这血中携带的魔气。
白秋把血倒进了魔域有毒的花海之中,处理掉了血,她在河边照了照镜子,发觉自己此刻浑身是血的样子,活像是刚做完杀人灭口的凶手……
浑身上下还黏糊糊的。
白秋叹了口气,决定去温泉泡个澡,顺便换身干净的衣裳,等她舒舒服服地打理好自己,一走出去,正好瞧见过来寻她的白禾。
“白秋!”白禾方才渡完劫,脸色有些苍白,焦急地迎了上来,“我都听玄狰说了你和衡暝君的事,你……没事吧?你不要做傻事啊!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这世上的方法有万万种,不到最后,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白秋的目光透过白禾,看到她身后的玄狰,两人都担心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没事啦,我和青烨说好了,我们会好好过下去的。”
白禾咬咬下唇,“衡暝君如此厉害,定是没这么容易……”她的话戛然而止,又故意转移话题,朝白秋笑道:“不说这个了,你看我!我现在可算是筑基期了!”
三十五岁就靠着自己的努力筑基,比许多人都快了不少,白禾其实也算是个根骨极佳的小天才,如今可骄傲了。
身后的玄狰凉飕飕地补了一句:“筑基又如何,百年之内,也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弱鸡。”
白禾:“???那也不需要你保护呢?”
玄狰抱臂冷笑:“方才是谁被天雷吓得抱着我哭?”
白禾:“……”
白禾哑口无言,又觉得白秋在场,她丢了面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用力瞪着玄狰,只差扑过去和他一起扯头花了。
玄狰哼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这丫头的脑袋,又悠然从她身边走过,转头看向白秋。
“从前我待你多有不好。”玄狰看着她,淡淡一笑,“主人孤寂了太久,需要有个人陪他,当初你尚未恢复记忆,我觉得你年纪太小,只能给主人添麻烦,坦诚地说,对你动过几次杀念。”
“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何主人偏偏看上了你?”
他抬手抚了抚下巴,沉吟着,又摇头道:“我至今也不明白,但我知道,你值得。”
“魔域没有四季,但每隔十年有一次冬天,每到了冬日,主人都特别畏寒,我想了无数办法让他变得暖和,结果你知道么?有一次他盘在了那根铁柱上,青藤和铁柱黏在了一起,冻成了冰。”
“他总是在做傻事,嫌自己死不了,修为大圆满的魔,偶尔能算出些许天命,三十五年前,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非要去人间一趟,把他唯一留下的玉简留在了人间。”
三十五年前,正是她重生的那一年。
玄狰那时候不理解,觉得这真是一条疯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把玉简丢掉后,又对着另一只玉简发呆。
玄狰问:“主人丢了玉简,可是彻底放下了?”
他说:“不记得了。”他想了想,又捂着额头痛苦道:“我可以找到她。”
找到谁呢?他不记得了。
怎么找到?他不知道。
也分不清是千年前,初上玄灵派的小青藤每日盯着那玉简,想要找到养大它的魔修,还是千年后,他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找到自己。
总之那玉简打从到了他手里,就没有亮起过。
千年前不亮是因为后来她到了他身边,玉简如同摆设,未到他身边之前,她也有意避开他;千年后不亮,是因为故人尚未归来。
但他还是等到了玉简亮起的那一日。
那一天,有个小姑娘好奇地“喂”了一声,然后非常自来熟地叫了他一声“小哥哥”。
这一切便开始改变了。
玄狰从前堪不破,只是因为他天生是冷血动物,有过风流,却未曾动过真感情,如今看了这一遭,明白了些许什么,但总还差那么一点,需要交付一颗真心。
玄狰转身瞥了一眼白禾,小姑娘正茫然地看着他和白秋,似乎没听懂他们在谈论着什么往事。
但她的表情却又很紧张,像是很担心他们一样,显得颇有几分率真可爱。
白秋压低声音说:“白禾喜欢你。”
玄狰说:“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微微一笑,“白秋,谢谢你。”
谢谢你回来拯救了主人,也谢谢你……把她送到他身边。
82、养病
白秋与玄狰说完话, 转身要去找青烨,结果还没走几步,手就被白禾紧紧拉住了。
“我……”白禾踌躇道:“我陪你吧, 我来的时候听说你端了一盆血出来……衡暝君是不是不太好?我在的话,或许可以帮帮你什么?”
白秋迟疑了些许, 转眸瞧了一眼白禾, “你精神这么好的么?才渡完劫, 都不休息一下?”
玄狰在一边凉飕飕道:“她自是精神好,除了第一道雷,其余全都是我挡了去。”
白秋又笑:“哟, 是这样啊,玄狰, 看来我要多谢你了, 将我的小姐妹保护得这么好。”
玄狰的目光落在白禾的背影上, 淡淡道:“不必多谢,应该做的。”
白禾:“……”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 一个个语气就是听着不对劲,还带着股揶揄的意味, 白禾一开始尴尬,渐渐地感觉到白秋好像是故意的, 便更加抓狂了。
好姐妹关键时候不能背后捅刀啊!
说好的统一战线呢!
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小姐妹出卖的白禾红着耳根, 尴尬地扯了扯白秋的袖子, 僵硬着背脊不转头。
她深吸一口气, 仗着玄狰看不见她的脸,色厉内荏地冷哼道:“本来就该帮我,我又不是没有帮过他,他这姑且算是报恩了, 有什么好多谢的!”
白秋笑弯了一对浅浅的杏眸,如一对明亮的月牙儿,笑吟吟地点头附和,“有道理,二十年的陪伴,才不是几道雷劫可以抵消的,想来我和青烨今生也在一起了二十年,他也替我挡了雷劫,但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也发生了旁的事。”
譬如结为道侣。
譬如如胶似漆,举案齐眉。
白秋这话里的暗示实在是太明显了,白禾瞪大眼,瞪着白秋不怀好意的笑脸,又气又急,恨不得捂住她叭叭叭个不停的小嘴。
她、她怎么这样坑人!说得这么明显!玄狰又不是傻子,可别听出什么端倪出来了!
白禾坚信恋爱中先告白的那个一定是最卑微的,她才不要做那个先说喜欢的人,本来这条臭蛇平时就骄傲得要命,如果知道她喜欢他,一定会疯狂地嘲笑她,说不定还会更加欠揍。
白禾光想想那个画面,就要窒息了。
所以!千万!不要!暴露!
“算了!什么欠不欠的,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白禾磕磕绊绊地说完最后一句,不由分说地拽着白秋的手腕,拉着她就跑,白秋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诶诶诶……”白秋还没叫住她,这丫头跑的时候又慌不择路,跑了一半发现方向错了,原地跺了跺脚,“跑错了!”说着又火急火燎地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白秋被她拉得摇摇晃晃,忍不住“噗”的一笑,“你干嘛啊!你慢点儿!有人会吃了你吗!”
玄狰又不会真吃了她,何必这么难为情。
“你闭嘴!”白禾气急败坏地扭头呵斥。
两个女孩互相拉着手,打打闹闹,嬉嬉笑笑,就这样,像一阵风儿一样地从玄狰身边跑了过去。
玄狰站在原地,直到白禾的视线从他眼底消失,才恢复了高傲冷漠的表情,抬手召来一个魔修。
“文禹给宋颜疗伤得怎么样了?”
“禀魔君。”那魔修恭敬地弯着腰,低声道:“已经快结束了。”
玄狰颔首,“我去看看。”
说完,一道黑气掠过,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衡暝君睡着啦?”
阁楼主卧的门口,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白禾贴着精美的雕花门板,悄悄观察着里面,缩了缩脖子,悄悄道:“听说衡暝君休息时不喜任何动静,我就别进去了,白秋你去吧,有什么事我在外头帮你。”
“没事。”白秋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轰”的一声巨响,白禾被吓得一个激灵,白秋就这样在白禾惊恐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她掀开被子瞧了瞧青烨的伤口,又重新盖上,满意道:“没有渗血,青烨真乖,真的没有乱动。”
他紧阖的睫毛抖了抖。
白秋看在眼底,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他没睡着,那药效果虽好,但外敷极痛,火辣辣的,一时半会能睡着才怪,只是她走时故意把他给捆了,不许他乱动,想不到他是如此之乖。
乖得颇让她满意。
白秋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身后的白禾,“进来吧,正好帮我扶一下他。”
“……”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
白秋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瞧,发觉白禾贴着墙站着,表情惊恐,一脸“姐妹啊我开始后悔了”的表情,显然是一看见青烨就忍不住害怕。
方才看她主动,还以为她多大胆子呢。
白秋眯起眸子,“还不进来?”
白禾一步一挪,艰难地走了过来,双腿堪比残疾人士。
白秋往边上站了站,白禾这才瞧见床上安静躺着的青烨,苍白的容颜上五官精致秀美,黑发散落在床上,与平日那个可怕的衡暝君的截然不同。
还真是生病了……白禾整顿了一下心情,心想打盹的老虎也没什么可怕的,当猫对待便是了,刚让心情平静下来,白禾一扭头,又差点双腿一软给她跪了。
卧槽这是什么!!!
绳子?!
白禾惊呆了一样,看着白秋慢慢解开床头的身子,又掀开被子,除掉青烨手腕上缠绕的麻绳,慢慢将绳子收起来,全程神色如常,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白禾:“……”
就,为什么你如此熟练?
熟练得宛若惯犯呢。
白禾被这一幕震惊得回不过神,直到白秋把那一大摞绳子收回了自己的玉佩里,然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白禾:“你你你、你不觉得你方才……”
话未说完,白禾的余光又瞥见某个魔头睁开了双眸,冰寒的眸光掠了过来。
“!”白禾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呢敢在这儿对这俩人的事儿逼逼,这位被“虐待”的正主都没说什么呢。
她连忙住了嘴,眼观鼻鼻观心,赶紧殷勤问道:“我需要做什么!我准备好了!”
白秋笑着瞥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乖乖躺着、眼神有些放空的青烨,说道:“他上了药不能动,我一人扶不起来,你帮我一下,让他坐起来。”
白禾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刚伸出手,感觉衡暝君的眼神阴冷地盯着她的那只手,一脸“莫挨老子”的阴沉表情,吓得白禾触电般地缩回手。
她想了想,拿被子裹住手,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白秋和白禾艰难地扶起青烨,让他坐了起来,那伤口被扯动,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心,加之全程暴躁地盯着白禾,吓得白禾差点哭出来。
白秋伸手捂住青烨的眼睛,哭笑不得,“你就冲着别人凶了。”说完,又扭头安抚白禾:“别怕,他看不到你了。”
白禾:“……”那我可真谢谢您嘞。
就算蒙住眼睛,这魔头也很吓人啊!连玄狰都怕,白禾更不可能不怕。
她真傻,真的。白禾忽然绝望地开始反思,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可怜这一对?明明可怜的是她好吗?
她理了理他被蹭乱的发,突然在他紧蹙的眉心飞快地落下一吻,“不喜欢的话,叫你还敢继续自残哦。”
“长教训了吧?”她微微低头,和他鼻尖相抵,往入青烨漆黑的瞳仁中,“我让文禹再来瞧一瞧,以后不可以用这种办法了。”
她一亲,他的眼神又重新变得澄澈安静,轻轻地“嗯”了一声。
以后要想别的办法……他漫不经心地想,不能再让她发觉了,以后得换成不露痕迹的方式,怎样都可以,但绝对不能好转。
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害怕死亡与离别。
但若配合能让她高兴,他也不排斥如今这副模样,就像个废人一样躺着,温柔的小白用尽全力在照顾他,他仿佛魔怔似的,甘愿沉溺其中,无可自拔。
白秋见他这么听话,其实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人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唯一一次配合她,还是她借酒壮胆撒泼的那次。
她站起身,干咳一声,掩住不自在的神情:“我让侍女用灵液做的甜粥应该好了,我去端进来。”
后来几日,文禹除了给宋颜疗伤,便是过来给青烨看病。
偶尔还得去给玄狰看看病。
一个是内伤,一个是自己捅的外伤,一个好像还有了心病……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会折腾的,文禹直叹气,对他们无话可说。
唯一一个安分的白秋,每日都会问文禹青烨怎么样,也颇为聒噪。
“他的伤结痂了,还会疼么?可以下地了么?”
“文禹!他昨夜又一夜没睡,是不是疼得呢?”
“你说他还要多久才能好?心脏会不会落下病根啊?”
“文禹文禹,为什么青烨法术这么强,外伤却好得这么慢?是因为混元玉吗?”
“……”
她每天都有很多的问题,上一秒站在衡暝君面前安静淡然,下一秒就一路追着他刨根问底。
文禹:看看,又疯一个。
这位女魔头又仗着自己如今修为比文禹高,嫌文禹效率低,还想着重操旧业学习炼丹,只可惜修为够了,旁的炼丹知识却只有十五岁时的储备量,白秋又开始研读医术了。
她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和青烨一起睡觉了。
她一睡着就忍不住抱他,把他当成大型玩偶乱蹭一通,怕在睡梦中误伤他,她晚上便选择在一边看看医书,或是禅坐修炼,也不需要和凡人一样休眠。
“灵枝草,灵火——”白秋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嘀咕:“……唔,要拿好一点的炉子炼……”
“火候不能太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一头扎在了桌面上,闭上眼不动了。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浅淡。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桌面上的烛火蓦地晃动了一下。
青烨无声走下了床,靠近了她,发觉她低头睡觉,口水也流了一桌子,实在是狼狈得又可爱,那张苍白地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黑眸霎时溢满了温柔的笑意。
“不需要这么努力。”
他低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忍着心口的疼,把她圈在臂弯里,慢慢放回床上。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他注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从眉心开始,一点点地吻着她,悸动的心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疼痛,却又远不如几日前那么疼。
有她在,什么都在变好。
83、臭蛇
宋颜这几日留在天照城疗伤, 内伤也逐渐痊愈了。
他先去拜见了玄狰,玄狰身为魔君,他住在此地是受了他的首肯, 自然也须给点面子。见完玄狰之后,他便询问了白秋的住处所在, 打算再去见她。
他正要走, 却被玄狰突然叫住。
“你就这么直接去她的住处找她?”玄狰皱眉问。
宋颜一怔, 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何不妥么?”
当然不妥了!
近来主人莫名开始走病弱路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乖乖窝起来养伤,平日里还可黏白秋了, 偏偏旁人以为他成了没爪牙的猫时, 他又冷不丁地对靠近白秋的人极为凶残, 乱吃飞醋。
……连白禾都差点被吓哭了,就连白秋去和白禾一起住的那几日, 玄狰都在暗中担心白禾这丫头没个眼力见,尽是在刀尖上蹦跶, 可别惹恼了主人。
白秋没有办法,让人靠近青烨分毫他都不乐意, 她自然只能亲力亲为, 片刻都离不得。
大家都这样了……宋颜的心到底有多大, 居然就这么去, 不怕被主人发现给宰了么?
“你别亲自去她住处,小心惹祸上身……算了。”玄狰皱了皱眉,直接抬手,命守在外面的魔过来, 负手吩咐道:“去让白禾转告一下夫人,便说是宋颜要见她。”
这么麻烦?宋颜也惊异地挑了挑眉梢。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白秋才姗姗来迟,瞧见站在殿内、长身玉立的宋颜,眉眼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师兄,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已无碍,这些日子呆在魔域,也是时候离开了。”宋颜伸手拂去白秋肩上无意落下的一片胭红花瓣,微微弯起眸子,笑吟吟道:“师妹看着气色不错,看来在魔域过得不错,我也可以放心了。”
白秋抿唇笑,眉眼弯弯的,像幼年一样,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摆,“师兄,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宋颜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神色微微恍惚,垂眸道:“我也许会先回灵云宗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做的,毕竟这一世,也终究是在那里长大,师门上下也待我不错。”
“然后,我会再去玄灵派一趟,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许多从前的东西我得去拿回来。”
宋颜朝她微微一笑,想起前几日的事情,神色之中饱含歉疚,“江文景所查到的禁术,也多半出自玄灵派收录的古籍之中,上回是我疏忽,弄错了江文景的意图,险些……害了你。这回我再去仔细找找看,玄灵派和灵云宗都有些许蹊跷,一定还有些事情,是我们尚未发现的。”
为什么天玉蝉当初会被李铖带走,这期间又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
江文景那把匕首,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宋颜觉得这一切还没完。
他眸底掠过一丝暗光,薄唇微微抿起,透出几分冷肃之意,白秋看着他坚决的态度,忍不住道:“其实……师兄啊,你真的不欠我的。”
反倒是她才要谢谢他。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重生之后又找到青烨呢?后来的前尘珠,也是他亲手给她的,如果不是他,之后她又会错过许多。
明明不算什么亲近的朋友,前世甚至是一正一邪。他待她这么好,反倒是她,还一直不曾帮过他什么。
宋颜垂目望着白秋,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但笑不语。
他不会告诉她,前世她死去之事,他亦有愧疚。
明明知道什么选择才是最好的,也知道她是无辜的,不该遭受那些,宋颜向来耳清目明,对是非洞悉于心,却唯独糊涂在了这一件事上,选择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江文景做那些错事,却没有阻止。
甚至还参与了那一场围剿。
只是没有拔剑而已。
于是她在他眼前坠崖,青烨入魔,天下生灵涂炭,再无可以挽回的余地。
宋颜从前与她说过话,那时她还未曾与江文景反复成仇,时常托他向江文景传信,偶尔也会拿他当成不远不近的朋友,问他平日在做些什么,忙不忙,为什么不对她这个魔修出手,话多得很。
宋颜那时年纪尚轻,颇为腼腆拘谨,与她之间话不多,心里又总是觉得好笑——怎会有如此聒噪又天真的魔修,天天缠着正道说话的?
后来她死了,青烨聚魂,宋颜看着江怀瑜手中那一缕微弱的魂魄,才终于起了一丝别的念头。
这一次,他来当她师兄,让她快乐无忧地长大,摆脱从前的一切,或许就能挽救这一切呢?
事实证明,这一次他的选择没错。
宋颜郑重许下诺言,一定会为她寻找救青烨的办法,随后便告别白秋,白秋送了他一路,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天照城外,她才折返回去。
玄狰好不容易见了她,在她去见青烨之间把她截胡,问道:“主人近来如何了?”
白秋支吾道:“嗯……还可以吧。”
玄狰凝眉:“什么叫还可以?”
白秋没个好气,一脸阴郁地反问道:“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能下床了,还能趁我不备干坏事了,还时不时变成原形,把我捆住,你说这算好还是坏?”
玄狰:“……”
就,是好是坏不知道,但听出来秀恩爱的意思了。
玄狰也有些焦躁,同样阴郁了脸色,又换了个措辞,问:“那……那若从照顾方面来说如何?从前你照顾主人,少不得需要旁人帮忙,如今主人可好到无须你再时不时找旁人的地步了?”
什么找不找旁人……这都什么跟什么,问病情就病情,哪有从这个切入点问的?
你不觉得你这话问得很奇怪吗?
白秋被他问得噎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条蛇脑子有病,连话都得奇奇怪怪了,一抬头,看见这条蛇有些按捺不住的阴沉黑眸,眉宇间透出几分焦躁。
这副模样……哪里是单纯的关心,倒像是有别的心事。
她忽然心念一动。
“我这几日还是想和白禾睡呀。”她笑嘻嘻着,故意和他诉苦道:“你不知道青烨有多闹,我夜里不能歇息,只能去缠着白禾了,虽然白禾她很害怕,还可能被青烨杀掉,但我才是衡暝君夫人,她再怕也得陪我,偶尔还必须帮我照顾青烨,若是做不好,也会有点责罚的……”
她故意这么说,这条蛇的表情果然瞬间冷了下来。
玄狰沉声道:“下面的女魔修任你使唤,你为难她作甚?”
白秋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她是我的姐妹,我就要为难她,你管她作甚?你和她什么关系?用得着你管?”
“……”玄狰被她一噎。
他暴躁地捏了捏袖中的手指,骨节沉沉一响,如果不是动不得白秋,玄狰此刻简直按捺不住冲动了……他平日在主人跟前伺候都吃不消,她怎么能如此为难白禾?
若非是今日宋颜来,玄狰已经快半个月不曾见到白禾了。
前些日子觉得心口不畅,随口把文禹叫来诊治,文禹看了半晌,表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调侃道:“魔君,您这是相思病啊。”
“看来,等衡暝君好了,白禾姑娘回到您身边来,您才能好起来呢。”
瞬间僵住的玄狰恼羞成怒:“……胡说!给我滚!”
说滚就滚,文禹不带一点儿犹豫的,悠悠地往外走了几步,又被身后的魔君咬着牙叫住,“慢着!”
“相思病这事……”玄狰的牙齿气得都要打颤,忍着那股羞耻感,低声威胁道:“给我保密!不许外泄!”
文禹敷衍点头:“哦。”
“您得了相思病的事属下一定不说,属下会将相思病封在心里,就算别人问是不是相思病,属下也不会说您得的是相思病。”文禹一口气又说了四个“相思病”,语气很诡异,像是故意气他似的。
玄狰:“……”如果不是还留他有用,他一定杀人灭口了。
所以现在,看着一脸得意的白秋,玄狰也真的是暴躁极了。
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把他活活气死……
白秋就算了,文禹是他下属,不恭敬也算了,但是!连白禾这丫头都从没对他毕恭毕敬过!
玄狰这魔君当得委实憋屈,但终究是忍不住,深呼吸片刻,蓦地靠近了白秋。
他眸子逆光,翻腾着威胁之意,沉声道:“你放了白禾,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她,除了你,谁在主人跟前都危险,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
话还没说完,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咦?你们在聊什么呢?凑得这么近?”
玄狰猛地一僵。
白禾也追了出来,不过她修为低,飞得不如他们快,结果一过来就看见玄狰好像在和白秋说悄悄话,白禾第一次沉默了,眸子在他们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
白禾忽然想起,从前白秋被玄狰单独关起来过。
玄狰对白秋有过非分之想。
即使是梵海城第一次相见,白禾被他的原形吓得打颤,他却单独与白秋对视了好久。
突然想起这一切的白禾,看着玄狰的眼神里,突然掠过一丝恍然大悟。
这死蛇!看他老实巴交了这么久,居然现在还没死心?居然还凑得这么近?!白禾气得手脚冰凉,猛地冲了过去,狠狠推了玄狰一把,“你走开!”
玄狰一时松懈,被她推得往后一个踉跄,眯起眸子打量着她,“你……”
“你什么你!她都和衡暝君在一起了,你居然还不死心!”白禾脸涨得通红,水光在眼底打着转儿,气得口齿不清,用力拉住同样一脸懵逼的白秋的手腕,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白秋紧紧护在身后。
一边还不忘瞪向玄狰:“你恶心死了!”
玄狰:“???”
玄狰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被她突然一骂,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白秋眼看事情大条了,可能白禾误会了,试图解释:“其实他只是……”
白禾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气到神志不清,继续瞪着玄狰,狠狠地骂:“恶心!无聊!过分!登徒子!”
“你这条臭蛇!”
“坏蛇!笨蛇!臭蛇!下流蛇!”
她一连骂了他好多话,还是觉得气得两眼泛酸,多呆一秒就觉得受不了了……白禾飞快地扭过头,拉着白秋的手,拽着她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玄狰:“???”
靠,他怎么就恶心了?
让她离开她的小姐妹,就成了恶心了是吧?
玄狰一时也生气了,他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骂过,冷冷盯着白禾消失的方向,他一张脸表情阴郁得恨不得杀人,许久之后,才拂袖而去。
84、结痂
这是白禾第一次这么炸毛。
她活像是吃了□□一样, 大步流星地往前冲,表情阴沉,浑身上下弥漫着要杀人的气场。
连白秋都被她给镇住了, 一时不敢吭声。
等到走到无人的角落,白禾蓦地转身, 小嘴一瘪, 眼眶已红得像兔子眼睛, 猛地朝白秋扑了过去,“白秋!”
白秋猝不及防被她一个熊抱,抬手接住她, 被她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听见白禾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真是瞎了眼……”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白禾一头埋进白秋的怀里, 眼泪滚滚而下,连尾音都在颤, “他居然还喜欢你,他凭什么喜欢你啊, 这条蛇太讨厌了,我不要呆在天照城了, 我明天就走……”
白秋哭笑不得, 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好啦, 哭什么?他才不喜欢我,方才只是在与我说话,你连他说什么都没听清楚,你怎么就以为他对我有意?”
白禾抽泣道:“他、他离你好近!”
从她的角度看, 简直都要亲上去了!
白秋回忆了一下,玄狰压低嗓子威胁她的时候,好像确实是俯身凑到她耳边的,从后方看,也的确会给人要亲上去的错觉。
白秋眼珠子转了转,揶揄笑道:“他当然要离我那么近了,毕竟说的是悄悄话,可不能让你听到。”
白禾瞪大眼,猛地放开了白秋,气得直跺脚,“你!!!”
她还刺激她!如果这不是白秋,她、她早就……
白秋看着她噙着泪的双眸,又引诱道:“你想知道他对我说什么话,为什么不能让你听到么?”
白禾还没想通,茫然地望着她,傻乎乎道:“为、为什么啊?”
这傻丫头。
因为他也喜欢她,不好意思拉下面子,怕被她听到了他的心意呀。
白秋朝她走了一步,悄悄凑到她耳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听完前因后果的白禾:“……”
白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白禾呆呆地站在原地,耳根以肉眼见的速度迅速红得透彻,不知过了许久,她蓦地捂住脸蹲了下来,呜咽着懊恼道:“完了,我误会了,我已经把骂了他了……”
玄狰一定会生气的!
这臭蛇本来就小心眼,平日里可记仇了,待她也是那副欠揍的态度,如今她误会了他,错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
玄狰居然也喜欢她吗?平时他明明对她爱理不理的,白禾总是觉得在他眼里,她定是比不上白秋的,但如今才知道,他居然会为了她对白秋说这么重的话……
他居然是在担心她?
白禾现在是又羞又急,心里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窃喜,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又连忙站了起来,拉着白秋的袖子急急道:“好姐妹,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已经误会他了,我要怎么让他消气啊……”
白秋一脸“不是吧你连这都要问我”的表情,无奈道:“还能如何?人是你骂的,自然是你去道歉,如果顺便向他袒露一番心意,告诉他你是因为吃醋还那么误会他的,他一定立刻就不生你的气了。”
“啊?”白禾一惊,绞着小手,结结巴巴道:“就、就直接去表白吗?”
白秋:“不然呢?”
白禾:“……”
也是,不然还能怎样?
可这也太难为情了。
白禾的表情纠结了起来,像是要哭了,一脸不情愿地看着白秋,白秋无情地撇过头去,“别看我,看我也没用。”
“我也没办法,虽然我早就成婚了,但我和青烨从来不像你们这样。”
才不会这么别扭呢,像两个小学生。
简直让人替他们着急。
白秋平日有什么想法,都是当场和青烨直说的,他们之间从来不会遮掩什么,唯一一个让他们不约而同互相隐瞒的,也只是为了彼此的安危而已。
白秋一提到青烨,又想起自己出来有段时间了,再耗下去,估计家里那位就得出来抓她了——青烨近来无所事事,除了黏人便是黏人,占有欲堪比一只猫。
白秋要是在外见了别人,一回去他准炸毛。
白秋便对一脸郁闷的白禾随口敷衍了一句“加油”,便匆匆赶了回去。
天照城最高的阁楼四面临风,窗子却紧紧地关着,一丝阳光和风都不透,白秋一层层顺着阶梯走上来,推开门的刹那,便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困了一个怀抱。
“小白……”她身后的门“砰”地一合,白秋往后踉跄一步,被他抵在了门板上,发间的玉钗被他拔了下来,倾泻在肩头。
他的手抚在她的脸侧,鼻尖抵着她的太阳穴,微微下滑,闻着她鬓角的发香,语气低得像是呢喃,“那条蠢蛇不要命了……”
白秋:???您鼻子可真灵呢。
这一个两个的,白禾醋完他又醋。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呢,都喜欢压在别人的耳朵边说话,只不过动机不同,相似的动作便也有了不同的意味。
他有些生气,眉眼沉戾,那“不要命”三个字让她心尖突得一跳,一偏头,对上青烨的眼睛,她想了想,突然伸出两只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青烨:“?”
“果然一盖住,就显得不凶了。”白秋笑吟吟道。
掌心痒痒的,他的睫毛动了动,白秋感觉到他在皱眉了。
她顺着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软声撒娇道:“安啦,我只是去送一下我师兄。师兄他就要去人间了,他说会去帮我们寻找解决混元玉的办法,万一真就找到了呢?”
“他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怎能连送都不送一下呢?”
青烨冷哼一声,“不需要。”
“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罢了,能帮到我什么?”他冷笑着拽开她的手腕,又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他们都不重要。”
“对,你最重要。”白秋笑吟吟地低头,直接越过他的手臂,去扯他的腰带,边扯边道:“来让我看看,最重要的青烨今天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身子一僵,整个人瞬间就蔫了。
片刻之后。
“已经全部都结痂了,伤口也没有再裂开了。”白秋压在青烨的身上,头趴在他的心口处,近距离地观察他的伤,又拿药膏一点点地敷上去,“感觉这里硬硬的。”她还伸手戳了一下。
她抬头观察他的表情,果然结痂之后,就不那么疼了。
虽然伤口还是容易裂开,但比之前好太多了。
白秋心底的巨石放了下来,但的确感觉他的心和旁人似乎不太一样,靠近心脏的地方,混元玉的气息似乎也浓了许多,有什么在皮肉下蠢蠢欲动……她问他:“你感觉有什么不对么?”
青烨点头。
他的手臂缠着她的腰,把她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混元玉和往常不一样了。”
从前它待在他的体内,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异常,却无声无息地控制着他的魂魄,如今混元玉的影响逐渐淡去,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似乎是想从这里解脱出去。
一旦解脱出去,他的生命失去最后的支撑,也许便会……
白秋将脸贴在他的伤口处,软声道:“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就算真到了最后一步,既然最惨不过是死,那即使是逆天而行,我们也会在一起。”
“嗯。”他的手指勾着她的发,垂眼道:“明日便可以出去了。”
他在此处呆的也够久了,虽是受伤,却也没必要如一个废人一样长期卧床不起,让底下那些魔修看笑话。
白秋:“好。”
当天夜里,白秋本应按例在一边修炼,却被青烨强行拖到了床上,她刚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他却紧紧压在她身上,十指相扣,低头看着她道:“你若再动一下,我的伤口该裂了。”
一句话,唬得白秋直接不敢动了,他便低头细细地亲她的眼角眉梢,手指钻进她的衣领中,她惊喘一声,偏头紧紧闭上眼。
他伸手,把她的脸扳正,故作可怜,“手伸过去,也扯动胸口了。”
白秋:“那你不要动。”
青烨朝她一笑,断然拒绝,“不好。”
“小白配合我一些便好,你难道不想我么?”
想,当然想,但也不至于着急到这个份上,跟这个伤残人士一起胡闹。
见白秋不说话,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语气逐渐痴迷:“小白,小白。”
他又许久不曾碰过她了。
刚好就动手动脚,白秋真对他无话可说,但他都这样了,箭在弦上,眼看衣衫被他挑开,白秋瞥见他火热的眼神,便心软道:“那你小心点,别又受伤了……”
“好。”
他低头,手指轻轻拂过什么,动作逐渐粗暴起来,白秋惊叫一声,蓦地仰起头,露出秀美的天鹅颈,撑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扣着身下的床褥,将床单抓得皱巴巴的。
他还在她耳边温柔蛊惑,“小白,不要动呢。”
“一动就会疼的。”
他也不说是他疼,还是她疼,语气携了三分旖旎暗示的意味,白秋红着耳根,咬住下唇,手臂绕过他的身子,手指在他的背后乱抓,又不敢用力,却摸到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定是强行忍着什么。
白秋对他无话可说,挣扎性的乱抓又硬生生变成了拥抱。
她把头撇了过去,任由他在她身上肆意作乱,作了一幅精致妩媚的美人图来。
到了后半夜,白秋如同一个废物一样瘫在了床上,浑身骨头快要散架似的,连动一根手指都嫌累。
始作俑者躺在她身边,还在把玩着她的手指,青烨的头发很长很长,如妖精一般落在床上,一张苍白的面孔,便在幽幽烛火之下,玉质般通透清冷。
他在白秋眼里,就跟折磨人的小妖精似的。
如此好看,如此胡闹,又如此缠人。
白秋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居然困成这样,感觉已经要撑不住了,她扒拉了一下他凑过来的脸,咕哝道:“别闹啦。”
说着疲惫地闭上双眸,很快就在他身边睡着了,就连做梦都不□□稳,手指还在微微抽搐着。
青烨喃喃道:“看来还是太久没做了,体力不太好……”说着拿被子将她裹好,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他整个人卧在床里侧,隐在一片黑暗之中,通身泛着的丝丝黑气,在黑暗中显得不太清晰。
心口那一块混元玉的气息,却越来越清晰了。
浓烈得几乎波及到身边的白秋。
他伸手抚向心口,微微垂睫,神色若有所思。
85、沉睡
一缕阳光从遥远的边界升起, 唤醒沉睡中的魔域,魔域常年四季不分、昼短夜长,在人间几近午时之时, 才彻底迎来光明。
日上三竿,和煦的阳光穿透阁楼, 斜斜地照射在榻上。
青烨嫌阳光刺眼, 撑着手坐了起来, 黑发顺着背脊滑落,他微微偏过头,发觉身边的人还在沉眠, 不禁蹙眉。
有这么累么?竟睡了这么久?
平日哪日她不是早早就起来了?青烨嫌她起得早,见她每次里里外外忙活, 连抱都抱不久, 便时常不满。
今日……他蹙眉盯着她恬静的睡颜, 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指,在她软腮边戳了戳。
“小白, 起来了。”
青烨眼底有了一丝笑意,指尖戳了她好几下, 发觉她的眼睛还是紧紧闭着,又用力捏了捏她的脸, 将她翻了个身, 让她由侧躺变成仰面平躺着。
白秋安安静静的, 毫无动静。
“小白?”他掐着她的手蓦地一沉, 直到在她下巴处留下淡青色的掐痕,她都未曾掀开眼皮多看他一眼。
青烨顿时僵住。
他他掐着她下巴的手猛地颤了一下,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周围的气场瞬间变得冷凝, 眸底酝酿着可怕的情绪。
“醒醒!”他手忙脚乱地把她抱紧怀里,怀中的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手臂顺着滑落,歪着头靠他的怀里,宛若没有生命的尸体。
但鼻息仍旧是均匀平缓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从青烨心头弥漫开来,他只顾着用力抱紧她,一遍遍呼唤着她,嗓音逐渐变得声嘶力竭。
“小白!”
“白秋?!!!”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青烨的身子晃了晃,脸色越来越惨白,衬得黑漆漆的眸子茫然空洞,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明明昨夜还是好好的,她一直在他身边,怎会……
难道是混元玉?
青烨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惊惧之色,抿起唇,把她放了下来,用手去摸自己的心脏。
掌心溢出的黑气强行侵入心脏,却受到了混元玉的抵触,心口的触感越来越灼热,炙烤着四肢百骸,连魂魄都感觉到了难耐的灼烧。
混元玉的力量……的确比昨夜削弱了不少……
可又为何会突然削弱?
青烨猛地闭眼,眼睛红得几欲滴血,垂落一边的手咯咯作响,五指都快要活生生折断。
他把她平放下来,盖好被子,拂袖给她罩上一层浑厚的结界,身影便立刻消失在了阁楼之中。
天照城内的守卫刚到了换班的时辰,那些魔修尚未离开,变感觉到一股极其强横的魔气自头顶掠过,方才升起不久的太阳,又被滚滚黑云遮蔽其后,彰示着衡暝君突然失控的怒火。
天色倏然暗了下来,四下阴风骤起,风卷落叶残枝,刚劲汹涌,那些魔修险些被吹得站不住。
“方才那是……”一位魔修抬头看着黑云席卷的方向,惊惧道:“难道是衡暝君?”
一边另一位魔修揣测道:“衡暝君甚少露面,今日居然又亲自出现了,但为何如此反常?倒像是发生了什么激怒他的事,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太可怕了。”有人心有余悸道。
而与此同时,那黑云还在无穷无尽地往四周席卷,如同瘟疫迅速蔓延,非但笼罩住了整个天照城,甚至大有往四周扩散之势。
偌大的魔域一点点被黑暗蚕食,直至变得比黑夜还要黯淡,所有的魔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惊惧于衡暝君可怕的力量,在这翻滚的黑云之下瑟瑟发抖。
全魔域震动。
玄狰察觉到不对时,第一反应不是去追青烨,而且直接去阁楼。
果然,那座阁楼被结界挡住了。
白秋就在里面。
“这是发生什么了?”白禾也顾不得和玄狰闹别扭了,一瞧见玄狰,便缠着他焦急道:“为什么白秋不出来?衡暝君突然这么生气,是不是白秋出事了?否则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不会让衡暝君突然失控!”
白禾话未说完,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蓦地噤声了,眼底却逐渐有水光凝聚起来。
“会不会是她选择——”
“别乱想!”玄狰低喝,打断她的揣测,“她不会这么做,也心知肚明这么做的后果,一定是因为别的事。”
白禾咬紧下唇,重重地点头,扯了扯玄狰的衣袖,“你……要不要去看看你主人?我可以陪你去,但是要注意安全,别惹怒他……”
上回玄狰断臂之事,她还心有余悸。
玄狰抬手按了按眉心,脑子里一团乱麻。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吐出一口冰凉的浊气,“我自己去。”
玄狰找到青烨时,青烨正站在那阴冷的地牢之中。
整个地牢都弥漫着黑雾,一进去便如同进了迷雾笼罩的森林,伸手不见五指。
这黑气不像是单纯的魔气,主人的魔气浓郁,却极为纯净,玄狰身为魔,当初甚至能借着主人身上的魔气修炼,可这黑雾……却裹挟一种更强势又压抑的气息,冲击着玄狰的丹田。
这更像是……生于魔域与人间交界处的混元玉的混沌之气。
玄狰愈发心惊肉跳,他也是第一回,如此正面地接触到混元玉的力量。
如此强横。
玄狰不知在里面摸索了多久,循着越来越浓郁的气息,才终于来到关押着李铖的那间牢房外。
青烨站在一片浓雾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黑夜。
玄狰闻到了空中浓郁的血腥味。
“主人?”玄狰抬起头,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主人为何单独在此?属下很担心主人,主人若有什么事,大可吩咐属下去做。”
前面的人闻声动了动。
玄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靠近,那冷意像是冰窖里的冰散发出来的,像冰锥狠狠刺扎在皮肤上,如有实质。
紧接着,玄狰便感觉到掌心被塞入一把匕首。
玄狰一惊,下意识收紧手指,摸到那肖似匕首的形状、玉石般的触感……
玄狰脑子里浮现一个东西的模样来,低头看清手中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
——江文景的那把匕首?!
这是可以杀死主人的东西……玄狰记得他们把匕首留在了禁地,随后不久,玄狰便命人封了那里,怎么会突然……
“主人?”玄狰咬牙,沉声道:“您不是早就和夫人约好——”
“她被我害了。”青烨说。
玄狰话未说话,又被这一句话撞得心尖一颤,突然没了声响。
青烨从他身边走过去,沿着地牢的走道缓缓往外走去,说过之处,心口还在弥漫着更深的浓雾。
他边走边说,微凉的嗓音回荡在四周,“混元玉想从我体内脱离出去,我以外力强制压制,它不得解脱,自会想尽办法,借助一切力量。”
譬如他身边的白秋。
她是离他最亲近之人,昨夜那一番忘情地纠缠,便是给了混元玉机会,让它以她为媒介逃离,而她修为未曾达到可以承受混元玉的地步,便因此而醒不过来。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
“李铖和江文景骗我。”青烨淡淡说着,语气平静无波,尾音却透着下沉的戾气,语气透着些许嘲讽,“什么只有法阵可解,这世上万事哪有唯一的办法,根本不止有一条路。”
他讽刺地笑:“我可真是愚蠢呢。”
混元玉从他体内脱离会让他消失,可小白承受不住混元玉,也会因此而受到波及,根本不会活下来。
他想了无数的可能性,都想不出她能从混元玉手里活命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活命……他对混元玉的力量心知肚明,世间万物接触到它,只会被它彻底撕碎。
他们就是想让他亲自害了小白!
如此可恨!
挫骨扬灰都难泄他此刻盛怒,偏偏怒极之后,他又开始彻底茫然。
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了,让全天下一起陪葬也救不了她,他所能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这样看着。
看着她沉睡……
青烨的心里如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汹涌浪涛席卷而来,铺天盖地,让他呼吸不稳,几欲窒息。
最终找了一圈,唯一有一个办法。
“杀了我。”
玄狰闻声抬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立刻杀了我。”
面前的男子的语气轻描淡写,又一次冷声吩咐,“杀了我,混元玉解脱,也许会放她一马。”
玄狰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第一次忍不住顶撞道:“主人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您难道忘了夫人说的话么?您若出事,她也不会独活,既然如此,您牺牲自己去赌这一把,又能有什么用?”
他疯了不成?
青烨转身,幽深的眸子在他脸上掠过,冷淡道:“我会清除她的记忆。”
这哪是重点!
玄狰急得简直是要疯掉了,磨着后牙槽,一字一句道:“可她不愿。”
“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玄狰将那匕首狠狠掷了出去,喘着气,愠怒道:“对夫人而言,若您要用命再救她一次,她宁可与您一起死。”
“而对属下而言,与其见她醒来后忘记一切,重新与旁人生活,倒不如死在今日!”
玄狰的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后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第一次当着主人的面说如此极端的话,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但想象中的一击却迟迟没有打过来。
四下一片安静。
似乎青烨也沉默了。
玄狰见他不语,又大着胆子,继续说:“总是有办法的,主人一定不要牺牲自己做那些傻事,她若醒着,也不愿见到——”
“我知道。”青烨忽然说。
他抬手抚着心口,嗓音低得像自言自语,透着一种极端的茫然和落寞。
不可一世的衡暝君,头一次如此惶然无措。
就在这心口,他指尖触碰的这里,是她昨夜一点点耐心为他包扎好的伤口,她怕他疼,所以每缠一次,都会问他一下疼不疼,她时不时故意弄痛他,但眼底藏着的疼惜却又藏不住。
小白对他的爱,足以做到生死相随。
同生共死好吗?
自然好。
早就说了,即使逆天而行,也要同生共死的。
“可我舍不得。”他说。
仅仅是看见她沉睡,就难过极了。
他好不容易救活的心上人,他怎么舍得……真的让她又随着他消失呢?
青烨想不到居然自己也有这么一天,比那群正道还要恶心,做出这等可笑的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选择。他自认自私凉薄,倘若得到她,便一定不会放松,即使是死,也会拉着她一起才对,他无法容忍任何人与她在一起,化作厉鬼都想缠着她。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他真的舍不得。
86、自杀
天照城的最高之处, 天上滚动着化不开的黑云,如天地之间被泼了墨上去,混元玉的气息侵蚀万物, 不许任何生灵的靠近。
阁楼内一片宁静,白秋的玉佩静静地放在床角, 里面的大白鹅和天玉同时受到了混元玉的波及, 大白鹅早已快要支撑不住, 天玉先是为它疗伤,紧接着便钻出了玉佩。
少年眉眼灵秀,茫然地站在屋子里, 推开窗子,看着窗外可怕的景象。
“这……”天玉眸光闪动, “混元玉居然失控成了这样?”
这样持续下去, 整个魔域的生灵都会被波及。
但最严重的……天玉转身看向榻上昏睡的白秋, 抬起手来,一阵柔和的白光朝她笼罩过去, 与混元玉的气息对抗着,天玉持续输出着灵力, 脸色逐渐苍白,喃喃道:“这混元玉, 为何这么固执地占据着主人的身体?”
那只鹅也被混元玉伤了, 天玉轻而易举地便治好了。
这混元玉乃是灵物, 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 此刻一缕神识钻进了白秋的体内,任由天玉如何驱逐,它都不肯离开她。
少年皱起眉,愈发恼了, “你再敢伤我主人一下!”
“可恶!”
他猛地提起丹田内浩瀚的灵气,一股脑儿地朝白秋压去。
清透的白光瞬间占据了整个屋子,将黑暗割裂成了无数道碎片,像是一颗石子坠入湖面,涤荡出无数的波痕,卷起一道浩瀚的狂风,撞得窗棂哐哐直响。
“哗啦——”
那股白光一股脑儿地涌去了白秋的体内。
天玉站在床边,仔细观察着白秋,又蓦地火冒三丈,“你这邪物,居然还不走开!”
“还不离开我主人的身体!”
“我弄死你!”
白秋体内两股力量纠缠着,谁也不输给谁。
这样看,还是救不了她。
天玉知道混元玉很厉害,但他也不是好惹的好吗!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天地所化的灵物了!来拼资历是吗?天玉跟过无数主人,其中不乏已经飞升的大能,这玩意儿连化形都不能,简直是太嚣张了!
打架他不行,疗伤他怕过谁吗!
治不了衡暝君的伤,本就是因为他与混元玉相克!
“别以为我怕你!若非是你之前寄居于衡暝君体内,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怕的是魔灵,离开衡暝君你屁都不是!我今天非得弄死你!”
天玉清透的眸底盈着怒火,他撸起袖子,额头溢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他知道,今天不救主人,主人或许就是下一个魔灵。
这坏东西!
天玉屏息凝气,再次施法。
阁楼内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不知道。
在魔域众生的眼里,阁楼四周笼罩的黑云并未冲淡过,混元玉的力量实在是太骇人,已经有许多修为在化神期以下的魔选择离开天照城,甚至逃出魔域,暂避一段时间。
众人眼见着,这黑云已持续了整整三日。
第三日衡暝君终于归来。
他缓步走进了那团黑云之中,紧接着,回来的魔君主持大局,让众魔不必担忧自身安危,也命令众魔,不许眺望那座阁楼,也不许谈论任何关于衡暝君的事。
众魔发觉,向来从不流露半分凡人情绪的魔君,第一次露出些许难过之色,与众魔说完话之后,便转身独自回了寝殿。
走到今日,是谁都无法挽救的局面。
玄狰拒绝了杀死主人的命令,但他们会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都只能看他们自己。
而他无法插手。
所有人心思各异时,青烨早已重新跨进了那座安静的阁楼。
窗前的案上点着一盏灯,灯油已经燃尽了,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床前的纱帘被风吹动,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孩眉眼宁静,面色红润,好像只是睡着了。
看着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俩人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年,她也不是没有睡过懒觉的时候,他怔怔地站在门口,总觉得下一刻,她就会突然睁开眼,笑着朝他扑过来。
“青烨!吓到你了吧!”
面前好像闪过她的笑靥,人影如泡沫,“啪”地消散了,压抑黑暗的现实又侵入他的眼底。
什么都没变,她还是没醒。
青烨抬手撤去她身上的结界,慢慢走过去,将她搂入怀中。
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前,头枕在他的手臂上,青烨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抿起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微微泛红。
千年前,她死在他的怀中时,也是这个样子,只是那时候她一身是血,连魂魄都没了,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才可以将她找回来。
后来真的找回来了,兜了那么多圈子,总算在一起了,他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的。
但为什么才二十年?
他因她才成为魔灵,她却因他是魔灵而受伤,兜来转去,她是他的因,也是他的果,他争取了这么久,居然才争取到二十年的时间么?
“我不甘心。”他贴着她的脸,低低道:“小白,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这世间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么?”
“也许……”他说:“我真的应该离开了。”
他真的活了好久好久了,久到连自己都觉得生命漫长,无所事事,一千年是他等待的时间,千年前他本就是阅历极高的仙藤,只是化形得晚而已,这么久的时间,按理说,纯元仙藤早就应该飞升成仙,脱离凡尘。
他滞留凡尘这么久,还将自己作践得一身污泥,成为了最阴暗的魔,只是因为放不下一个人。
纯元仙藤的成长十分漫长,只需独自汲取天地灵气修炼,也无须任何人揠苗助长,偏偏她就成了闯入他世界的那个人,给他上了色,让他从此有了人间的烟火气,也不再如初时那般干净得如一张白纸。
但他偏偏庆幸能遇上她。
如此一意孤行,无药可救。
“小白,离开之前,我再抱你一会。”
他低头亲她的脸颊,恋恋不舍,从眉眼落到唇上,舌尖探进她的唇齿间,感觉到她的温暖香甜,青烨的手托着她的后脑,满手都是她乌黑的发,带着熟悉的香气。
青烨低头用力地亲着她,越来越无法自拔,直到将她放了下来,双手撑在她身边,吻得眼睛血红,心口一阵炙热滚烫。
他还拼命地抱着她。
好想再抱一会,再抱得更久一点,能多一小会儿都好。
青烨喘着气,手指顺着她的颈子慢慢下滑,落在她的锁骨上,解开她的衣带,又顺着往下吻,从肩头吻到胸口,十指相扣,恨不得将她全身上下都牢牢记住。
“小白,小白。”
他亲到动情处,忽然开始后悔,抿着唇道:“我后悔了,不想让你忘了我。”
“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还是算了,你应该好好活着,你才活了多久,我怎么忍心让你跟我一样去死?”
“但小白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隔了许久,都不曾听到她的回应,他就当做她默认了,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就当你已答应我了,你只能是我的。”
青烨忽然又笑了,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好看极了,只是极少这样笑。
他抬手捂着胸口,隔着一层皮肤,混元玉还在蠢蠢欲动。
就是这个东西,反复折磨着他,他动手抑制着混元玉的气息,不让它继续侵蚀着白秋,低声对它道:“你在我体内寄居多年,你想离开,我成全你。”
“你放过她,我就立刻去死。”
这混元玉颇有灵气,常年在青烨体内成长,其实与他的羁绊已极深,青烨知道它能明白他的想法,他话音一落,它果然就安分了不少。
“让她醒过来,从她体内撤出去。”青烨寒声道。
混元玉无声无息地收敛着四周的气息,但极其缓慢,像是想答应又在犹豫,好像舍不得白秋的身体一般。
新鲜的,温暖的,鲜活的躯体。
它居然真的看上了她?
青烨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我再说一遍,不能招惹她,否则你我便是同归于尽。”
“能从我体内离开,你今后可以去选择任何宿主,或是回到你本应在的地方,但只有她,不能碰。”
“拿我的命换,你还不甘心么?”
混元玉似乎被说动了,迟疑了一下,收敛气息的速度加快了。
阁楼外的浓雾逐渐消散,天地终于亮了起来,一缕阳光穿透了乌云,重新洒在床前。
好暖和。
青烨被阳光笼罩着,周围都是一片融融暖意,怀里抱着喜欢的人,他想,就在这样的温暖中离开,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青烨抬手,掌心那把匕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他猛地朝自己的心脏扎了下去。
“唔……”
他闷哼一声,额头爆出无数道青筋,眼睛红得滴血,滚烫的血从心口疯狂涌出,染红了他们衣裳。
痛极了,他眼前发黑,脸色苍白如纸,唯独唇红如血。
白秋的样子在他眼前变得模糊。
但他知道,现在还死不了。
还没扎深,还没一刀毙命。
青烨握着刀柄的手用力,猛地拔出匕首,他看着白秋的脸,终于彻底闭上眼。
“再见了,小白。”
又是一刀,狠狠地往里刺去!
“你干什么!”一声熟悉的尖叫,突然从他耳边响起。
青烨一刀刺下去,没有感觉到疼痛,好像扎在了别的东西上,他颤了颤,突然慌乱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白秋焦急的脸。
她的手挡在他的胸前,他这一刀扎到她了,她痛得咬紧唇,愤恨地瞪着他,“我一醒来你就在自杀?你有病吗?没事发什么神经?!”
她怎么……突然醒了?
青烨的眼神有些恍惚。
大抵是人之将死,连幻觉都满足了他的期许罢,混元玉才从她体内撤出,她的身子受损至此,怎么可能醒过来呢?
青烨瞳孔逐渐涣散,心脏还在涌着血,他朝她惨淡一笑,满是血的手抚上她的脸。
“小白。”他说:“今后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白秋彻底呆住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他这副惨绝人寰的模样,盯着他不说话,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真的生气了。
“我一个人?”她说:“你给我听着,你敢死,我就变成魔灵等你,好好地‘活着’。”
“你做过魔灵,你知道做魔灵是什么滋味吧?”她讽刺道:“绝对不陪你死,但是我的痛苦,都是因为你,我今后为了早点死,还会尝试自.杀,还要拿刀捅自己的心脏,反正也死不了。”
“你愿意么?”
“你要是不愿意,你就他妈的——”
白秋深吸一口气,抬手掐住他的下巴,一字一句道:“给、我、活、着!”
87、终章
下巴上传来剧痛, 她掐得用力,青烨半眯眸子,久久地盯着她, 神智随着这触感一点点回笼。
这触感……
这是真实的小白么?
小白真的醒了?在他决意离开之前……又与他见了最后一面?
他血红的眸底逐渐涌现一抹惊恸之色,蓦地握紧她的手腕, 把她一拉, 白秋惊叫一声, 就被他用力地抱入怀里。
中间隔着那把匕首,白秋吓得将那匕首的侧边贴在怀里,随即便强硬地摁入了他的怀里, 他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抱着她。
被他抱得这样紧, 紧得仿佛要同归于尽。
他的心口留着血, 染红她的裙裾, 滚烫的心头血向四周延展,将他们圈在其中, 像熊熊燃烧的烈焰,是炙热的、滚烫的。
恨不得将他们焚烧成灰烬。
烧尽这天地间所有的意难平。
他唇角抿出了血迹, 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微阖双目:“我也想活着。”
可是他怕。
怕她真的醒不过来, 又与前世一样, 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就此阴阳两隔。
白秋被这句话弄得心尖一跳, 她第一次感觉他这么难过,难过得好像要失去全世界,就像那日坠崖之日那般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醒来就感觉周围变了个样子, 连明明都要好起来的青烨,都突然如此反常。
可无论如何……
瞧见他难过,她便也鼻尖一酸,有些想哭。
“傻子。”她愤愤地拽着他的衣袖,“只许你这么喜欢我么?我也喜欢你,不比你少。”
“就算我死了又怎样?”她吸吸鼻子,额头蹭着他的锁骨,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我死了,那也是我运气不好,我本来就应该死了,能重新回到这世间,与你在一起二十年,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姑娘的嗓音越来越温柔,再也不忍心凶他一丝,又抬手抹了一把泪,贴进他的颈间,嘀咕道:“真不知道要与你说多少回……”
说多少回,他都不会长记性。
明里暗里对他说无数次同生共死,遇到她出事,他也不会放任她就这样死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的分离,他仅仅只是想想与她分开,就感觉压抑得要窒息了。
“小白。”
他的嗓音带着哑意,被她这样娇滴滴地蹭着颈子,艰难地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极端贪欲,“二十年……太短了……”
她不应该只拥有这二十年。
白秋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地一笑,哭笑不得地摇头道:“二十年不短啦。”
“青烨,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白秋吗?”
事已至此,她自以为的那些秘密,已经不害怕彻底告诉他了。
告诉他又怎样?这只傻藤,连飞升都能为她放弃,难道会害怕她的来历吗?
白秋从前也反复想过,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但每次都觉得没必要,何必去提那些过去,他们之间的未来都早已与过去无关了,她也早就扎根于这个世界了。那么,说不说又如何呢?他知道她是白秋,而不是唐棠,那便已经足够了。
如今她终于说了:“其实,我是异世之人,‘白秋’这个名字,是我爸爸妈妈给我取的,因为我父亲姓白,我在立秋那日出生,便直接取名叫白秋。”
“我来自一个无法修炼的地方,每个人的寿命都只有百年,大多数人只能活到七八十岁,每个人都从出生开始忙碌,读书学习,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而我,误打误撞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她,过得衣食无忧,也不必太早地操心未来,初来这个世界时,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绝望无助,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青烨,是她的第一个家人。
浇水,晒太阳,每日都对着小青藤自言自语,她甚至忘记了养这株仙藤的最初目的,只想着,要好好将它养大,养大到小仙藤能化形,能陪她解闷儿,也能懂事些许,莫要再偷窥她洗澡。
这世上人人都各有目的,只有乖乖缩在洞府等她的小青藤,不会对她有任何防备。
“我一直都很想很想回家。”
白秋说到这里,抬眼望着青烨晶莹的眸子。
他也望着她,少女的整张小脸迎着刺目的骄阳,眼底如一汪清澈的湖水,漾动着温柔的粼光,“每次遇到危险,我都会想,会不会这一次死了,我就回到从前的生活了?不必再躲躲藏藏了?我经历过许多次的围剿,次次死里逃生,唯独最后一次,我没有成功逃脱。”
但是,唯独最后一次,她终于不再想着回家。
她到死眼里只有他。
“所以。”她吸吸鼻子,委屈道:“你知道吗,在我从前的世界里,二十年是一个女孩子最宝贵的青春,从二十岁到四十岁,又能有几个人,能过得像我们这么快乐呢?”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太知足了。
这样的日子是过不够的,但如果注定终止,她也不会有遗憾,千年前那些来不及延续的情感,都得到了满足,他的等待是有结果的,她也终于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所有她想过的日子,都已经在复活后重新尝了一遍。
她想摆脱魔修的身份,在灵云宗的十五年虽默默无闻,却也简单安逸。
她想得到小哥哥,便终于成了小哥哥的心上人。
她想救赎她的小藤藤,小藤藤也终于不再和从前一样,像个死人一样呆在冰冷的地下,每天对着铁柱里的尸骨发呆。
她想报仇,江文景也终于死了。
她想要的,明明都已经有了,唯独“感情”二字最是贪心,得到了也还想索取更多,所以总会觉得意难平罢了。
白秋紧紧地搂着青烨,青烨也用力地抱着白秋,是一个鸳鸯交颈般的姿势。
听她说完这一切,青烨这才彻底安静下来,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松了下来。
他眼神安然地望着她,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又长又卷,沉沉地压在眼睑上,随着血色一点点褪去,黑湛湛的眸子泛着明亮的水光。
“我知道了。”他伸手按在她的眼角,忽然勾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来,“小白是从异世来的,小白来这个世界,唯一亲近了我,所以,小白是为我而来。”
“……”白秋哭笑不得,却也因为他如此认真笃定的神色,感觉到心尖因为他指尖的温度一颤。
她撇过头,红着耳根,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呀,就是为了你而来。”
她话音一落,便仰起头,亲了亲他的眼睛,青烨闭上眼,睫毛轻颤,倏然扫过她的下唇。
“为你而来,为了让我不虚此行,你便不能再伤害自己了。”
“……好。”
总算安抚好了青烨的情绪,白秋又开始头疼他的伤了。
得了,她这一睡,他便开始捅自己,还拿的是江文景留下来的法器,白秋还记得自己走出地宫之后,还特意托人回去看了一下,就是怕这人瞒着她回去拿。
结果,他还是拿走了。
忙活了这么久的心血白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难受的是,他差点真的杀死自己了,只差那么一秒而已……白秋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那混元玉突然又开始在他体内狂躁起来。
“它动了!”白秋大吃一惊,望着他的心口,手脚冰凉。
青烨一只手捂着心口,掌心冒着黑气,通身瞬间地涤荡开可怕的魔气,散在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他用力地摁着混元玉,额角泛着青筋,眉眼狰狞。
许久之后,他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抬眼朝她一笑,“不怕,没什……”
一抬头,连话都未曾说完,青烨便感觉一股灵气猛地冲入了他的体内。
青烨的话戛然而止,瞳孔猛地一缩。
面前的白秋周身冒着淡淡的莹光,她也同样吃惊地站在那儿,不知道为何,身上突然涤荡出一股极为强势的气息,往青烨冲去。
不是魔气,而是浩瀚的灵气!
那灵气仿佛有了意识,像是看到了什么吸引它的东西,立刻兴奋了起来,突然蹿出了白秋的体内,这灵气在白秋的丹田处疯狂搅动着,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青烨输送着灵力。
灵力怎么可能治得了青烨?
会不会让他伤得更重?
白秋惊得汗毛倒竖,手脚冰凉,想要强行停下来,原本充盈着魔元的丹田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占据着,根本不受控制,混元玉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这两股力量压制着魔气,偏生互相纠缠压制,彼此吸引。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秋感觉小腹一阵炙热,想要收回这灵力,却只能干着急,怎么都做不了,急得额头冒出一层浅浅的汗渍。
青烨捂着心口,眼看着混元玉又朝白秋袭去,也几乎拼尽了全力地压制着混元玉。
不能伤害她——
他骤然发力,那混元玉硬生生被他摁回了体内一寸,青烨急火攻心,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血喷溅在了白秋的脸上,她瞪大眼睛,呆滞地望着他惨白的脸色。
他本来就伤得重,怎么又……
这混元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偏偏就此刻失控了?
她心底也猛地燎起一股火气来,终于恶狠狠一磨后牙槽,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
忍了又忍,小心翼翼这么多次,不知提心吊胆多少回,却毫无用处,不见任何好转。
真要死也活不了,要活也死不了。
操他妈的。
白秋突然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她撞到了青烨的身上,两人几乎是同时伸手,抱紧了对方。
“来吧。”白秋望着他,扬唇露出一丝笑来:“方才和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青烨低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不会丢下小白了。”
那日,在众魔的眼里,缠绕阁楼整整三日的黑雾终于消散了,被混元玉侵蚀的魔域生灵开始重新生长,那些逃离的低等魔也纷纷回来了,一切又重新走上了正轨。
似乎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谁也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众魔只知,那日原本已经回寝殿的魔君又冲了出去,魔君身边的白禾姑娘也又哭又笑着,人间还来了一个修为很高的修士,对方似乎与魔君是旧识,几人不知说了什么,便一同消失在了魔域。
就连衡暝君和夫人,也未曾再出现过。
自此之后,魔域的王都天照城,便迎来了一段死气沉沉的日子。
而春去冬来,春风过处,凡间的生命来了又去,时间迁徙得不落丝毫痕迹。
转眼又过了十年。
十里扬州,烟花柳岸,春夏倒是个好去处,但到了寒冬的时候,也和别处一样成了极寒之地,湖水冰封,气候低得让人打颤。
寒冬下了一场雪,将天地装点得一片素白,白晃人眼,一夜之间,腊梅却在枝头舒展开来,红艳艳得刺眼。
“下雪啦。”
白秋推开窗子,一股寒风顺着蹿进屋子里,她赶紧关上门,心虚地转过身去,仔细往那大木头箱子里的方向瞧了瞧,一边煮了姜汤端进来的白禾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也顺着她的视线,去瞧了瞧那箱子。
“嘘。”白禾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悄悄地对白秋眨了眨眼睛,隔空做了一个口型。
——没、醒、呢。
只见那大木箱子里,赫然盘着一条巨型青藤,枝蔓盘虬,根根粗壮无比,瞧着骇人无比,此刻如一条沉睡的巨蟒,安安静静地盘成了一团。
这藤睡得正香。
白秋微微一笑。
自从那日混元玉失控之后,她和青烨便彻底豁出去了,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本以为他们会死的。
可偏偏没有,非但没有,白秋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宋颜的脸。
宋颜告诉她,是天玉的力量救了她。
“天玉早在衡暝君……想不开之前,便为你疗了伤,只是天玉灵力有限,将全部灵力传给你之后,便力竭而眠,化为原形,所幸那只鹅尚有意识,将来龙去脉告知了我们。”
“天玉残留你体内的灵力与混元玉相克,按照往常来说,二者相遇,必有一亡,但奇怪的是……”宋颜说到此,神色颇为复杂,“你……似乎已经有身孕了。”
白秋被这句话惊得瞪大眼。
“混元玉力量蛮横,偏偏千年来无法化形,故而贪恋你的躯体,想借腹重生,转生为你腹中孩子,以此获得人形。”
宋颜见她神色惊慌,便解释道:“你不必担心,天玉与混元玉力量相克之下,一半的混元玉滞留在衡暝君体内,另一半便与那股灵气一起……留在了你腹中,有灵气交融,你腹中孩子,绝无混元玉那般戾气,将来亦是正常的孩子。”
白秋追问道:“那青烨呢?”
她攥着被褥的手紧了又紧,掌心早已濡湿了冷汗,眼底闪烁着担忧之色。
宋颜微笑道:“衡暝君没事。”
“你分走了衡暝君体内一半混元玉,那混元玉力量削减不少,竟被衡暝君本身的魔气给压制了下来。”说到此,宋颜似乎有些迟疑,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只是……”
“衡暝君元气大伤,恢复元气需要一段时日,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等元气恢复,自会变回去。”
白衣男子往边上微微一让,露出身后的大木箱子。
白秋:“……”
白秋盯着那木箱沉默了好久,“他……在这里面?”
就这样了?
说实话,白秋宁愿他是个人的样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也不想他是这根藤的样子,她瞧见他的原形便发憷,脑子里总是涌现一些不太好的画面来。
但尽管如此,白秋还是很担心他,她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也感觉到自己此刻元气的消耗。
她抿起唇,平复了一下呼吸,还是一步步的,走到了那木箱边。
低头一瞧,这根藤睡得好香。
宋颜表情诡异,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几日你还没醒来时,我和魔君一直照顾着他,衡暝君似乎……很喜欢缠东西。”
它几乎把所有人都缠过一遍。
虽然都嫌弃地丢开了。
如今这盘虬交错的青藤,便如绳子一般一圈圈地盘在箱底,根根粗得骇人,直堆得好高一摞,塞满了这巨大的箱子。
白秋虽瞧见过青烨的原形无数次,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缩在箱子里的小藤藤。
头一次这么乖。
这么安静。
白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下一刻她便“啊”地尖叫了一声,整个人被拽进了箱子里。
“师妹!”
“……”
后来,当然是宋颜把她从魔爪中救出来的。
白秋总算知道宋颜为什么很尴尬了,因为她被缠住之后也很尴尬,这尴尬之处在于这跟不知羞耻的藤,还偏偏让外人瞧见了,可见她尚未醒来时,这色藤又是怎么调皮的,连这么正经的师兄都难得尴尬了。
白秋从箱子里爬出来之后,模样颇为狼狈,耳根也烧得厉害,不自在地左右瞧了瞧,她便借口去透透气,跑出去了。
后来,她便决定带着这大箱子住在凡间。
白禾在魔域也呆腻了,看衡暝君久不化形,白秋独自怀孕,实在是可怜,便决意拉着玄狰留下来保护她。
白秋:???你确定要反过来保护她吗?
虽然白秋不太明白,她怎么就看起来可怜了?白禾这小妮子为什么就有这个自信保护她?但有着小姐妹作伴,白秋也的确快活不少。
肚子里虽然揣着个崽子,但肚子倒是没什么感觉。
对此,白禾还特别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你怀孕了十年,肚子却不变大?”
“……”白秋心道我怎么知道,凉凉地反讽一句:“……大概是怀了个哪吒吧?”
白禾惊讶:“哪吒?!你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白秋:“……不是。”
哪吒这个名字肯定是不行的,想都别想,她绝对不要生个哪吒,白秋更倾向于是宋颜误诊,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怀孕,活下来只是运气好什么的,或者是早就不小心流产了?
白秋对此不太上心,她最关心的事,还是青烨。
于她而言,倘若青烨不知道她怀孕的事,不能与她一起见证孩子长大,她对孩子的兴致也并非是那么浓烈,白秋不是什么寄情移情之人,她这人的爱不多,只愿意全部给独一无二的他。
偏生这藤不好伺候。
她每日都在给青烨浇浇水,带着他四处晒晒太阳,为了方便携带,还特意找了个匠人,给他的木箱子装了个灵活方便的轮子和拉杆,硬生生把大木箱变成了行李箱,保险且方便。
为了让青烨舒服,里面铺满了柔软的绸缎,白秋还特意弄了一根粗点儿的木头放在中间,让他缠着,权当抱枕。
这坏藤不缠东西便不舒服,若不缠着木头,便会时不时撬开箱子,缠到白秋的身上来。
睡着了缠,醒着也缠,被吵醒了缠,顺毛了也缠。
好在现在它没什么动静,不会又乱来,白秋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坐了下来,白禾瞧着她紧张的表情,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在她耳边悄悄道:“我觉得衡暝君黏你得很,近来也活泼了许多,想来伤势应该好了不少,这都十年了,说不定就要化形了呢?”
才十年……正常修士元气大伤地闭关,都是以百年计。
白秋觉得她肚子里的崽,在和他爹较劲,比谁出现得更晚。
白秋:本人孤苦伶仃,丈夫孩子都装死,真的太惨了太惨了。
但吐槽归吐槽,白秋平日却未曾流露过半分委屈难过之色。
她已经很知足了。
能活下来,于她而言,便是极大的幸运,青烨能摆脱混元玉的束缚,成为正常的魔,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前路已注定是一片光明,那么,即使短暂地等待着,那又有什么呢?
他等了她足足一千年。
她相信,他也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与白禾一起用过午饭,窗外已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天地皆白,银装素裹。
身为一个南方人,白秋极其喜欢雪景,便裹了厚重的绛红色狐裘,带着帷帽,拉着木箱子出去赏雪。
这藤畏寒,刚一出去,便从箱子里钻出来,窝进了她的怀里。
粉色的绣鞋踩在雪地上,落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脚印,原本繁华的人间小巷此刻行人寥落,白秋漫无目的地晃着,用披风盖住身上的藤蔓,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和怀里的藤说话。
“青烨呀。”她拍了拍腰上的藤蔓,说:“扬州很少下这样大的雪,但我记得有一次,也是这样大的雪天,你一整日都缠着我,一动不动,我本想出来看雪,却被你缠在了床上一整日,白白错过了这美景。”
“你说你坏不坏呢!”她愤愤地骂,又得意地笑,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你看,你现在成了这样子,就算你缠着我,我也偏要跑出来。”
“你说我们的孩子,到底是人,还是魔,还是纯元仙藤呢?”
“其实我也不想出来的,但是白禾实在是太烦了,她每日都缠着我,我想与你单独说些话,偏生她在场,我也不好意思呀……”她嘀咕道:“万一被她看见我对着你自言自语,她就要觉得我可怜了。”
其实也不可怜的,她每天过得也很充实。
“青烨,等你醒了,我天天在一起,让她嫉妒去好不好?”
“说到白禾。”白秋又笑道:“你应该不知道,白禾要和玄狰结为道侣了呢,只是你不点头,玄狰总是拖着,连我答应了都不行,你说这条蛇怎么这么呆呢?他待你可真忠心,他们的道侣大会,你应该会想参加的吧?”
白秋一个人絮絮叨叨,边走边踩着雪玩,自得其乐,话多得怎么说不完,直到走到一座湖心亭边,她坐在亭中,侧眸孤零零地望着白茫茫的湖面,忽然又开始生气。
“……你这笨藤!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她委屈地嘀咕:“就一点回应都不给的吗?就知道缠缠缠,连缠法都不换一个,渣男!”
被骂了渣男的藤还是一动不动。
白秋:“……”算了,她到底为什么要和他计较?
等他化形,再好好翻旧账也不迟。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藤,裹紧了披风,靠着木柱望着雪景,望着望着,便有些困盹地闭上了双眸。
这一梦,便似乎梦到了青烨。
他穿着一身黑衣,是熟悉的眉眼,漆黑的眸子望着她,眼底盈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无奈,也似嘲讽,“怎么就一个人在这里睡了?”
白秋在心里骂:还不是你这渣男不理她。
在雪地里睡也不会生病,大冬天泡冷水澡也不会,不吃不喝也不会生病。谁叫她修为高呢,连故意自虐矫情一下的资格都没有,若真的生病能让他化形见她一面,她是病了也无妨。
这样想着,白秋便瘪了瘪小嘴,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梦中的她哭啼啼地哭诉道:“青烨,我想你了。”
想他了。
好想好想,想得无法自拔,十年不长,那是她自己来哄自己的,可她又觉得一日太漫长,简直度日如年。
三万六千多个日夜,怎能不想呢?
一袭黑衣的男子站在湖心亭中,眉眼低垂,淡淡看着睡梦话的小姑娘,睫毛上凝了几片雪花,融成一片薄薄的雾气。
他伸手拂去她头顶的雪,低头弯腰,虔诚地她眉心落下一吻。
“我也想小白。”他哑声道。
千年前想,如今也想。
但往后,再也不必想念。
——因为她就在他身边。
(正文完)
88、白禾X玄狰
白禾刚被留在魔域时, 是十分害怕的。
她被那些魔修带了下去,说是今后便陪在白秋身边,成为白秋的“侍女”, 但她又总觉得,小姐妹白秋的处境虽然看起来不错, 但又似乎不太好。
具体表现在, 那个表情冷漠, 气场阴冷的魔君,总是时不时出现一次,眼神含着冰冷的杀意, 从白禾脸上扫过时,总是让她打个冷战。
那魔君高傲无比,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赏给白禾, 白禾那段时日被关在狭小的屋子里, 每日战战兢兢的,说的是让她陪着白秋, 却连白秋的人都没见过几次,白禾有一次按捺不住, 趁着魔君出现,便问了他一句。
“我不是伺候白秋的吗?为什么我要被关在这里?”
男子微微止步, 回过身来, 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仅仅一眼, 白禾就觉得他又要弄死她。
他打量着胆怯弱小的白禾, 满眼轻蔑,语气颇为讽刺,“伺候?我看她也活不过几日。”
白禾:“……”
他又阴恻恻道:“你还以为你能活命?不过也是人间来的小丫头,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修为, 我若是你,如此孱弱,早该羞愧而死,也省得让旁人动手,脏了旁人的手。”
白禾:“……”
白禾被他当面一阵讽刺,气得脸颊发烫,眼睛里满是雾气,羞愤地盯着他,却又不敢还嘴。
那魔君又朝她抬了抬下巴,嫌弃道:“无趣,看在衡暝君的份上,再留你多活几日。”
他挥了挥衣袂,悠然转身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白禾的视线中,白禾才对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磨了磨牙。
气死她了!
这到底是什么品种毒舌恶心男,太过分了!你才无趣!你才羞愧而死!你才脏了旁人的手!
啊啊啊啊啊!!!
白禾简直是要气炸了,她就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践踏!
白禾一边气得想哭,一边又听进了这魔君的话,这魔君执掌魔域,说不会让她活着,她当然得死,白禾本以为自己争取了机会,有了白秋做靠山,无论如何都可以保命了。
如今听这魔君的语气——
完了。
看来小姐妹处境堪忧,根据这位魔君的态度,白禾估摸着,白秋估计成了衡暝君一时兴起宠爱的小玩意儿什么的,哪天白秋翻车,白禾一定也会跟着遭殃。
白禾毫不怀疑,这个魔君会弄死她。
果然是魔啊……魔就是这样可怕的,白禾知道这魔君的原形是蛇,天生冷血,杀人如麻,白禾只巴望着少见到几回魔君,这条蛇实在是太可怕了,在她心目中是第二可怕的,第一是衡暝君。
然后过了几天,白禾被一位魔修带到了地宫。
然后白禾就开始陪伴白秋。
白禾一时弄不清情况,衡暝君是上千岁的魔头了,但执掌魔域的是魔君玄狰,所以是衡暝君是压魔君一头的吗?魔君说要杀她,那她到了衡暝君这儿,应该是真的安全了吧?
白禾还没缓过来,然后……她又看到了这个扬言要杀她的魔君。
这魔君总是三天两头地来地宫,还总是跟在衡暝君身边,衡暝君又在白秋身边,白禾又恰好跟着白秋……于是不出所料,这条蛇,和白禾一起做了两个碍眼的巨瓦电灯泡。
每次衡暝君和白秋兴致突起,回了屋子里亲热去了,总会留下白禾和这魔君沉默对视。
两人都跟个木雕似的,杵在原地,做了一对门神。
白禾:“……”
玄狰:“……”
气氛有点尴尬。
白禾觉得自己太天真。
她做门神就算了,这魔君也做了门神,而且还眼巴巴地瞅着她,迟迟不动手,一改之前那副冷酷轻蔑的模样,完全像换了条蛇,看起来可无害了。
白禾一开始或许还担心什么魔域高层之间的斗争波及自己什么的,如今大概知道他是什么地位了。
他这地位……有点低啊。
好像在衡暝君眼里,连白秋都不如啊。
啧啧啧。
原来魔君竟然是底层职业吗?
白禾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死,心道这魔君看似不可一世,在衡暝君跟前混得还不是和她一样惨。
认清对方地位的白禾终于不是那么怂了,从电灯泡的角度来讲,他们在这里的地位是差不多的,白禾便挺直了腰杆,气势一下子便上来了。
白禾:敌不动我不动,他不说话我就装傻。
“我主人……”第五次沉默对视,魔君率先开口了,嗓音低沉,语气带着些许僵硬生涩,“听说他近来……在养生?”
白禾发了一会儿呆,发觉他是在和她说话,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啊?对啊,白秋说衡暝君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养养。”
魔君闻言,表情扭曲了一下,古怪地嘀咕了一句:“荒谬无聊。”
白禾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以为这位大佬又有什么指示,便凑过去问:“您说什么?”
“……”魔君退后了一步,像是讨厌她的靠近,又冷漠地撇过头,“呵,本尊什么都没说。”
白禾:???这人好莫名其妙。
她悄悄观察着这个魔君,嗯……身姿挺拔,侧颜清俊冷漠,通身气质威严,还是魔域的王,挥手就能覆灭人间一座城的那种……从择偶标准上看,衡暝君虽强,但太喜怒无常,年纪也颇大了点儿,这位魔君的条件才是完美,只可惜,性格缺点真是致命打击。
毒舌,目中无人,草菅人命,平日里端着架子,之前还看中过白秋,可见作风风流,说不定还私生活混乱……
简直太糟糕了。
白禾猛地打了个寒战。
一边的玄狰注意到她突然间的一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下无比轻蔑地想:果然是练气期的丫头,委实弱小胆怯,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居然也能将她给吓住了。
对于某些自负的人而言,误会是无法解释的。
白禾和玄狰都不知道,在彼此眼里自己倒是个什么形象,总之对方在自己眼里都不是什么正面的好形象就是了,白禾也明白,如玄狰这般的魔,太过强大,也的确有将她不放在眼里的资格,对她而言,与魔君保持距离才可真正明哲保身。
白禾的小姐妹白秋偏生也不是个安分的。
那段时日,白秋逼着衡暝君泡脚便算了,还要造个架子。
白禾陪着白秋忙活了许久,两个小姑娘蹲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过了一会儿,玄狰便来了,冷眼瞥了一眼地上两个狼狈的小姑娘,冷声叱了一句“荒谬”,便不屑一顾地转身而去。
就连白禾,也觉得这样不太行,衡暝君是不会配合的。结果白秋转眼就将让衡暝君挂在了架子上,那大青藤懒洋洋地缠在架子上,被她慢悠悠地推了过来。
白禾:“卧槽!!!”
白禾惊呆了,一脸惊恐地看着白秋,朝她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真的服。
白秋朝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白禾眼看着白秋要拉着衡暝君去晒太阳,她也要陪同前往,临走前想起玄狰不屑一顾的表情,就总有些心底痒痒。
这怎么行呢,狗粮怎么能光她一个人吃呢,这份独一无二的震惊,这份啪啪响的打脸,白禾是多么地想与人分享啊!
白禾特意趁着白秋出发前,悄悄溜到了魔君附近,假装自己在瞎溜达,一边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一边哼哼道:“衡暝君可喜欢那架子了,我的小姐妹可真厉害呀……”
“那架子做得可真漂亮,一点也不荒谬呢……”
“感觉果然还是情侣之间更了解彼此,不过这么些时日,便如此能讨对方欢心,不比某些人,即使过了千年,该不懂的也还是不懂呢……”
玄狰:“……”
玄狰当场捏碎了一个杯子。
如果不是杀不了白禾,如今越来越不好动手了,他多希望手里捏碎的是她。
简直大胆!放肆!以下犯上!
看到玄狰的反应,她突然就开心了不少,憋了那么久的一口恶气终于出了,白禾在玄狰暴走之前飞快地蹿回了小姐妹的身边,有了身边的靠山,白禾一点也不怕惹玄狰的。
来啊!宠物和侍女,谁比谁高贵啊!
魔君又如何!在衡暝君面前还不是条怂蛇!
她可不是一般的“侍女”,白禾和白秋可是真心的姐妹,白秋也从不使唤她,白禾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仗着这份交情就乱来,但每次瞧见玄狰之时,就总是想气一气他。
但紧接着不久,白禾便出事了。
有人假扮成“白禾”,将白秋抓走了。
衡暝君滔天大怒,魔君玄狰断臂受罚,白禾也被关了起来,虽然未被杀了,但白禾知道,这件事虽不是她做的,但按照这些魔修平日的秉性,定是会直接迁怒于她,杀了她的。
白禾就这样,被关了好几日。
她整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不知白秋如何了,也不知那些魔要将她如何,每日蜷缩着入睡,终于有一日,她突然感觉气血上涌,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随即便彻底晕了过去。
白禾不知自己为何会吐血,但如今被关押起来,吐血也一定不会有人在意的。
她以为自己彻底完了。
结果再次睁开眼,白禾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撑手坐起来,便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
那条蛇盘曲在一片灵火熊熊燃烧的火海中,蛇尾断裂,满身血迹,瞧着狰狞恐怖。
这是玄狰。
89、白禾X玄狰
灵火一路蔓延, 铺开无边血色的火海。
这灵火乃是以魔域上万年积累的混沌瘴气点燃,终年不息地燃烧着,传言这灵火力量极强, 能侵入人的灵府,搅乱人体内的气脉, 能予人生还, 亦能瞬间将人杀死, 截然不同于魔气,只有化神期及以上的修士敢尝试靠近灵火。
对于魔域众生而言,只能敬而远之。
而灵火生长的这方圆十里了无人迹, 周围除了火焰,只余下枯萎的魔域植物, 白禾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高台, 四周耸立着无数的铁柱, 极粗的铁链缠绕在这些铁柱上,那条断尾的巨蟒便游走其中。
铁链哗啦啦响。
白禾惊恐地往后缩,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她发现巨蟒的身体被一条铁链直接刺穿了,仿佛是某种严苛的刑罚, 从火焰中穿行而过时,它爬行的速度显然缓慢了下来, 显得很是吃力。
这些灵火的气息足以摧毁她, 白禾感觉胸闷气短, 眼前阵阵发黑, 背脊贴着后面冰冷的铁柱,还在竭力保持一丝清醒的意识,直到那条巨蟒游走了过来,绕着她缠了一圈。
“你……”
白禾瑟缩着, 眼里流露出惊恐的情绪,眸子里火光与蛇影交织着。
小姑娘脸色苍白的模样落入玄狰眼底,引起他一阵轻嘲之色,平日里见惯了她放肆的样子,如今没了靠山,也还是这副胆怯懦弱的样子。
弱得他可以瞬间弄死她。
不过他如今忍受着痛苦,无法化形,倒也懒得继续针对她,玄狰还记得自己把她弄来的目的——原本白秋被抓,主人大怒,但再怒,也没想起这个叫白禾的小姑娘来,她是半点入不了主人的眼。
但玄狰却惦记上了。
那人假扮白禾,与白禾是什么关系?
此事可有白禾暗中相助?
玄狰自然不会放过她,便让人将她抓起来,谁知紧接着,主人杀去人间,不过半日便救下了白秋,玄狰还在魔域受罚,几日来痛苦不堪,濒临昏死的边缘,待到他恢复意识之时,已是几日之后。
也不过是关着她而已。
没动私刑,她也死不了,正好磨磨这丫头的性子,平日过于嚣张,让她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玄狰觉得没问题,但紧接着就听魔将说她魔气入体,快死了。玄狰怔了一下,恰好此时文禹被主人叫去人间医治受伤的白秋,不在魔域,便只好让人将她带到这儿来。
他亲自操控灵火将她体内的魔气引走,耗费了不少魔元。
白禾生得甜美可爱,昏迷时的她倒是不那么碍眼,蜷缩得像只小动物,玄狰屡次快要活活疼死过去时,瞥见这丫头昏迷的睡颜,心里便是一阵冷哼。
“本尊第一次救一个女子。”
巨蟒嘶嘶吐着红信子,以蛇语说着轻蔑尖酸的话语,玄狰对此刻的自己十分厌恶,“呵,若非因为主人,本尊何必屈尊降贵救你?”
人死了就是他的责任,他当然无法交代,那白秋如今勾得主人神魂颠倒,据说都结为道侣了,玄狰才不屑于与她争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人间这话说得可真对,玄狰觉得自己才不怕白秋,他堂堂魔君,只是不和白秋一样在主人跟前撒娇罢了,那个白秋很会吹枕边风,玄狰只是不想弄死了白禾,到时候落把柄在她手上。
是的,就是这样。
自我安慰了好几天的玄狰每天对着昏迷的白禾,时不时嘲讽她几句,虽然对方没回应,但是他这样舒坦了不少。
“不过是恶心的正道,本君今日放你一马,是本君仁慈。”
“改天你若再敢以下犯上,本尊多得是机会杀你。”
“呵,你可真弱啊,比那个白秋还没用。”
“本尊即使这回救了你,下回你魔气入体,照旧得死。”
“……”
后来白禾便醒了。
玄狰眯着一对金色竖瞳打量着她,看到她在抖,便游了过去,猛地将她缠了一圈,低头打量着她,这个姿势他和白秋做过,那时候白秋安静地站在原地,静静地和他对视着,就是那种平静坦然的眼神,让玄狰对白秋有了兴趣。
眼前这姑娘……算了。
她抖得更厉害了。
玄狰更恶劣地颤得更紧了,身上锋利的鳞片刮着她的肌肤,白禾吓得又抖了一下,瞬间腿软,眼泪飚了出来,“别、别杀我!”
“呜呜呜呜我错了!”白禾差点给他跪了,但是被他勒着,她连跪都跪不下去,她猛烈地喘着气,一脸要吓晕过去的表情,“求求你别杀我,我……呜呜呜我真的不像死……你不会要吃了我吧……”
吃了她?玄狰本来没有这个想法,听她这么说,便故意张开血盆大口,像是琢磨着要把她一口吞进去。
白禾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求求你了,不要吃我,我真的没多少肉,我修为低,我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你只要不吃我,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咯!”她哭得直打嗝,活像一只公鸡打鸣,眼泪鼻涕花了小脸,十分滑稽,“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别杀我呜呜呜……”
“求……求求你了……”
玄狰:“……”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还真是出乎意料呢。
玄狰当然不吃她,他也是很爱干净的,白禾这满脸鼻涕的样子,玄狰下得了口才怪。这条大蟒蛇绕着她转了几圈,很是满意她现在求饶的态度,想着她前几日那般气他,又故意恶劣地将红信子往她脖子上扫。
白禾靠着铁柱,僵着一动不动,感觉到脖子痒痒的,她闭上眼。
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本就虚弱,还被惊吓一番,现在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边缘,那红信子第三次扫过她的脖子时,白禾便又晕了过去。
她一晕,玄狰才好继续为她疗伤。
毕竟屈尊降贵为她疗伤的事他觉得屈辱,除了他自己,谁也别想知道他暗搓搓地在做这事,就连白禾自己,也不许知道。
每次白禾醒过来,玄狰便故意玩弄她,直到把她吓晕过去,又继续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给她治愈魔气。
玄狰不是丹修,也不是医修,做这种事颇为吃力,有时候这条蛇累瘫了,就直接颓废地瘫在昏迷的小姑娘身边,茫然地盯着她的睡颜。
这条蛇晃了晃脑袋,突然有点郁闷地想: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堂堂魔君为什么对一个正道女人这么好?
他有毛病吗他这么拼命地救她?
至于吗?
玄狰这辈子就没亲近过别的女人,唯一一次有了欲念,就是对相貌出众的白秋,还仅仅只是贪恋皮相,觉得白秋有趣罢了。
像白禾这样的……玄狰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如今却看了好几眼。
看多了,觉得长得还行;修为低,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就是性格太一言难尽,和她的小姐妹白秋一样欠揍。
玄狰终于又找到了新的讨厌白禾的理由——欠揍。
结果第四次这丫头醒来,坐在地上呆呆地和他对视片刻,忽然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杀我了?”
玄狰一僵。
她又说:“我感觉每次醒来,精神都好了不少,你是不是在为我疗伤?”
玄狰:!!!!她看出来了?!
玄狰暴躁地甩了甩断裂的蛇尾,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刚想暴躁否认,又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认真道:“谢谢你。”
谢谢你。
“……”玄狰感觉自己心里的火焰“刺啦”一下全灭了,整条蛇瞬间萎了。
她这样是犯规了啊!谁许她道谢的!!!她以为她道谢就可以偿还他的付出了的吗?!不对……他又没承认他在救她,她凭什么道谢啊靠!
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不要以这种“你是个好人”的眼神看着他啊!
玄狰感觉自己要疯了,身为人人畏惧的魔君,他应该对她更凶一点,让这丫头更怕他,才不会这么一本正经地道谢,但是一看到她苍白虚弱的小脸,含着水意的双眸……
玄狰:算了,本尊先放过她,等日后白秋失宠,本尊再灭口不迟。
玄狰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白秋失宠”的前提之下,所以他永远都不会成功,当然,很久以后玄狰才知道自己错哪了。
如今的玄狰对上不服气,对下想欺负,偏偏唯一这个他能欺负的丫头,突然觉得他是好人。
白禾是真的觉得他是好人。
她觉得自己被衡暝君关起来,本来都快要死了,如果不是玄狰相救,她怎能活到今日呢?
他都伤成这样了,自顾不暇,居然还救她。
白禾这几日都在回忆之前的事,她突然发觉,这个魔君平日虽万分毒舌,说话难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每次都说要弄死她,但是却一次都没有伤害过她。
就像现在,明明是在救她,还偏偏故意吓唬她,让她觉得他多凶似的。
他默默付出了这么多,甚至不求回报!
这是何等的无私!
这样想想,这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好人嘛!
用冷酷的外表伪装着自己,让自己成为冷酷的魔君,一切的冷漠无情只是为了树立威信,镇压下属,其实呢,这条蛇心地善良,只是毒舌了些,可毒舌正好说明他心思单纯,不像那些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就算是因为白秋才救她的,就冲这种默默奉献的作风,白禾也十分感动。
白禾被自己的脑补真真切切地说服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在玄狰诡异的视线下,她仔细看一眼玄狰鲜血淋漓的伤口,内心充满着些许母爱,无比温柔地怜惜道:“照顾了我这么久,你自己还有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吧?”
玄狰:????
你妈的,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摆出这副渗人的语气和表情。
玄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90、白禾X玄狰
白禾觉得, 她之前是误会玄狰了。
这位魔君无论秉性如何,至少没有害过她,白禾觉得自己之前不该那么气他, 如今他伤成这样,为表歉意, 白禾决定照顾他一下。
她看那蛇尾一直在流着血, 便想着去采止血的药材, 炼成丹药,或许可以帮帮他。这样想着,白禾便等自己恢复些许, 就想要施法离开,但是她实在是太低估这周围的灵火了, 玄狰没等她飞起来, 就一甩尾将她打了下来。
“呜。”白禾疼得低低一哼, 捂着屁股坐在地上。
这条蛇干什么呢!
“丝丝……”
蛇吐着红信子,围着她游了一圈, 在小姑娘泪眼汪汪的凝视下,它低头叼住她的衣领, 爬上那根巨大的铁柱,冲出了火海。
玄狰以为她是想走, 那他便不留她了。
玄狰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衡暝君降下的惩罚, 玄狰需要独自挺过去, 蛇断尾并非小事, 他可以再次生长出蛇尾,但需要很久很久,虽然再长的时间于他千年的生命而言,都是弹指一挥间。
他的惩罚, 当然得自己受,玄狰也不喜欢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他在此地受罚,按理说连最亲近的下属都不能靠近的,如果不是为了救白禾,他也根本不会允许她的靠近。
玄狰以为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谁知,过了三日,小姑娘怀里揣着一大瓶丹药,鬼鬼祟祟地要闯入这里,还好玄狰神识敏锐,早就发现了不对,施法将她接了进来,否则她又会被灵火吞噬。
“啪”的一声,断裂的蛇尾卷着小姑娘,往地上一甩,白禾捂着脸滚落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又盘着巨大的蛇身爬了起来,鬓发乱了,满脸污泥,很是狼狈,却还是冲他傻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
那条蟒蛇盘在柱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看到她如此灿烂的笑容,便扭过了头去。
玄狰:笑个屁啊笑,本尊救你是因为怕你死了不好交代,不要用这种看好人的眼神看着本尊!
玄狰暴躁极了,浑身别扭,如果不是蛇语她听不懂,玄狰一定会嘲讽她几句,让这女人看清自己几斤几两,别以为他是真心对她好的。
玄狰觉得“好”这个字,就是对自己魔君身份的侮辱。
玄狰扭过头去,白禾也丝毫不介意,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然后从袖子里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丹药,倒出了几颗,慢慢碾磨成粉,小心翼翼地靠近蛇尾。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道:“这是我出去采的药,敷上去可以止血,可能会有点疼……你要是疼的话就和我说……”
说着,她便低头将药粉敷上玄狰的伤口。
伤口处传来阵阵刺痛,但比起断臂和被锁链刺穿身体的剧痛,这些刺痛简直轻微得可以让他忽略。
玄狰原本摆动的蛇尾顿住,他眯眼打量着白禾,看着她时不时抹开药粉,时不时又低头吹了吹,睫毛低垂,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态,仿佛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
伤口是火辣辣的痛,被她轻轻地吹时,便感觉凉凉的。
……有点舒服。
算了,这女人要伺候本尊,本尊又不是受不起。
金色的竖瞳闪了闪,那颗蛇头又默默耷拉了下来,眸子微阖,假装她不存在。
气氛有些安静。
白禾为他敷好了药,抬头去瞧玄狰,发现他懒洋洋地挂着,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半点不像正在受罚的样子。
白禾索性近距离观察了他一会儿。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着玄狰的原形,从前她怕蛇,光是梵海城的那些灵蛇就让她觉得很可怕,第一次看见玄狰的原形时,她也只会腿软。
但,代入玄狰的那副俊容,其实也还好啦。
连蛇尾都摸过了,还被他救了命,再怕他也说不过去,白禾忍不住想起衡暝君和白秋,忽然便觉得,白秋不怕衡暝君,是不是也是因为衡暝君看似阴沉冷酷,实际上也是待她好呢?
不过衡暝君和玄狰,肯定不是一回事啦……白禾突然回神,觉得自己这类比实在是不妥当,人家是情侣,她和玄狰充其量算是个食物链的关系,怎么能这么类比……
太羞耻了。
白禾被自己的想法臊了一下,默默地低下头去,耳根烧了起来,又忍不住唾弃地骂了一句:草白禾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看了那么多人间话本子了,怎么能这么点事就脸红!
就在此时,紧闭的蛇眸忽然睁开。
玄狰的目光从她通红的耳根上掠过,略微一顿,眼神中透出几分诡异,那蛇尾又忍不住翘了翘,心里冷嘲一声。
果然,这女人主动对本尊好,是别有所图。
她见白秋上位,定是起了野心,想觊觎本尊身边的魔后之位了!
玄狰心里冷笑,他最讨厌这种不自量力的女人,便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在白禾的惊呼下,又将她给送了出去,心底嘲讽地想,日后他定是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结果下一次,白禾又来了。
玄狰:本尊下次定不忍她。
下下次,白禾继续来。
玄狰:这是最后一次。
……下下下次,白禾哼着歌,继续快乐地往这里走。
玄狰:“……”
就,其实挺上头的,白禾每次来都准备了丹药,抹在伤口处冰冰凉凉的,真的很舒服。
而且这女人每次都往灵火里跳,玄狰觉得他是被胁迫了,这女人根本就是在以死相逼,他若不许她接近,她就故意自杀给他看,所以他才不得不放她进来,让这女人对自己施行别的企图。
玄狰:一定就是这样!
就这样,玄狰在焦灼的纠结中,一次都没有拒绝白禾,在白禾眼里,这条蛇越来越乖了,白禾每日陪着他,从只能摸他的蛇尾,再到逐渐地可以触碰他的鳞片,可以枕在他身上睡觉,这条蛇都不会甩开她。
白禾有时候会问他:“喂,你觉得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玄狰:“丝丝……”不算,本尊不需要朋友。
白禾听不懂蛇语,自顾自地点头:“嗯,我也觉得,我们今后就是朋友啦!”
玄狰:“丝丝!!!”本尊没说!
本尊才不需要朋友!!!!你少自作多情!
白禾看着这条蛇开始激动地撞击着铁链,在这周围蹿来蹿去,还以为是他是很激动,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也很高兴,能多了你这个朋友!”
“自从我来到魔域,除了白秋,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二个朋友了!”
小姑娘认真地凝视着他,语气中倒是没有什么哀伤的情绪,但偏偏透着些许心酸,听到这话的蟒蛇突然顿住,然后默默盘成了一团,埋着头不吭声了。
卖惨犯规了。
玄狰心里直犯嘀咕。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白禾开始琢磨着换别的药材,只是她修为低微,见识短浅,更好的丹药炼制起来便很困难,白禾为此极为发愁。
紧接着,白禾便被白秋叫到人间去了。
白秋和衡暝君结为道侣之后,据说受了很重的伤,待到伤好些许,便曾派人来问过白禾多次,听闻白禾魔气入体,还特意吩咐过下属,让他们用灵泉水为白禾疗伤。
期间两个小姑娘传了好几封书信,白禾忙着采药,只说自己无碍,对白秋的嘘寒问暖也太放在心上。
只是白秋有难,白禾到底还是去了人间一趟。
“你怎么这样了?”白秋一见到她便生气了,冷声道:“这便是你说的没事?你都这样了,还说魔气对自己没有影响?!”
白禾没想到白秋如此生气,微微垂下眼,有些心虚道:“我只是近日有些累,我真的没事……”
白秋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玄狰是不是在使唤你?你是我的姐妹,他凭什么使唤你,合体期的修为,靠近了也会被魔气影响。早知道你成了这样子,我就早点让人将你带过来,大不了多派些人保护你。”
白禾闻言一个激灵,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姐姐您别害我,衡暝君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她像往日一样亲昵地挽住白秋的胳膊,又理所当然道:“我这不是过来了嘛!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可以治病的天玉蝉,乃是灵云宗的圣物,可治世间百病,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呢!”
“姐妹你现在可是衡暝君的道侣!你可太威风了!有你当我靠山,我还担心什么魔气不魔气的!”
白禾故意耍赖,使劲摇晃着白秋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溜须拍马。
她一边熟练地耍着赖,一边的确觉得有些头晕,白禾强行忍着心头的不适,又主动去问白秋遇到了什么难题,将这话题迅速带了过去。
来到白秋身边,其实于白禾而言,也多了不少便利。
譬如白秋近来为了衡暝君想变强,开始努力学习炼丹,白禾便能借机和她一起,接近文禹,问问这位化神期的大佬,应该用怎样的丹药去医治玄狰。
那些仙门进献了不少灵丹妙药,白秋用不完,白禾也能趁机搜罗不少宝贝,为玄狰炼丹。
偶尔白秋会向她抱怨:“青烨他太强了,他自是觉得我无须变强,可我总是却不想如此弱小,任谁都能将我轻易捏死,只能让他保护着我。”
白禾安慰她:“我们才才十几岁,你十几岁都能筑基,简直是天才了好吗!等再过一百年,自然就变强了!干嘛急着这一时?”
白秋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失落道:“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的。”
“可是看着他疼却无能为力,真的很难受。”
“要是能突然一下子,‘咻’地变强,就好了。”
桌面上烛火摇曳。
白禾顺着白秋的话,透过蜡烛上的灼目火光,仿佛看到了无边燃烧的灵火,那条大蟒蛇孤零零地盘成一团,在痛苦中挣扎着。
白禾盯着白秋的侧颜。
这一瞬,她甚至拜托白秋,让白秋去向衡暝君求求情,让他不要再折磨玄狰了。
白秋脾气极好,若是她来求,即使她讨厌玄狰,也一定会帮忙的。
可她又是从什么立场来说呢?
朋友?
白禾咬咬下唇。
白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头看了过来,问道:“你怎么啦?”
白禾转过头去,一秒露出没心没肺的笑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天色不晚了,你还留在我这儿,待会儿衡暝君又得找过来了……”
这话提醒了白秋,白秋立刻起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白禾瞧着她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罢了。
谁叫她怂。
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帮那条蛇求情……无异于说明她先在意了玄狰,对玄狰有些旁的意思。
白禾虽然不忍看到玄狰那般痛苦的样子,此刻却也微微冷静了下来。
玄狰是魔君,他受罚,是魔域的事。
她白禾没有立场为他出头,也不能为他出这个头。
衡暝君待白秋痴情,可那条蛇……可是冷血动物,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反过来咬她一口,按照他的秉性,一定是讨厌旁人见过他受伤狼狈的样子。
就算对她好,她也不能先动摇了去。
白禾嘀咕了一句“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便起身走出了屋子,打算吹吹风,冷静一下。
91、白禾X玄狰
白秋让白禾选择, 是留在人间,还是回魔域。
白秋的意思,自然是放她离去, 正道留在魔域,除了魔气入体的威胁之外, 全无别的用处, 白禾的修为比白秋还要低, 虽身边没有青烨这样的魔,却也十分危险。
白禾仔细考虑了一番,对白去说:“我师门虽待我不错, 但我已经在魔域呆了这么久了,如今就算回去, 他们只会怀疑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不是魔派过来的内鬼, 也不会真正接纳我的,就像灵云宗待你一样。”
这世上的宗门未必都愿意牺牲自己的弟子去达成师门目的, 白禾自认自己的师尊待她不错,可她也知道, 走了这一步,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芥蒂的。
即使是她敬重的师尊, 在正邪之间, 也宁可错杀一千, 也不放过一个。
“既然如此, 我何必还回去,去别的地方也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意思。”白禾笑着凑到白秋的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摇了摇, “我干脆就留在魔域陪你好了,反正有你在,也有天玉蝉在,我怕什么?你可比我危险多了,连你都不怕的话,我为什么要怕?”
白秋神色凝重,“这开不得玩笑……”
白禾瞥了她一眼,又说:“有危险也只是玄灵派有危险吧?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便回天照城去,正好还能替你看着魔域,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我也好帮你提醒魔君……”
白秋想想也是,便也妥协了,只是总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白禾与她的感情再好,也未到托付生死的地步,何必就为了帮她把一辈子交代进去呢?白秋也不喜欢这样亏欠人情的。
白秋踌躇了一番,又说:“那你……”话还未说完,白禾又“啪”的一声,把另一本人间的艳请话本子拍到了白秋的跟前。
“来!姐妹!”白禾雄赳赳气昂昂地插着腰:“继续学!搞定衡暝君!”
白秋:“……”
白秋的耳根又红了,原地捂着脸抓狂:“你干嘛啊啊啊啊啊!不要动不动给我看这种东西!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本这种东西啊都给我丢掉啊!”
白禾暗笑,瞥了她一眼,心道治你还不容易,再说了,这些话本子可都是她精心珍藏的,真的很有用好吗!
总算转移走了话题,白禾松了一口气。
随后不久,血月临空,两个小姑娘拥抱着告了别,白禾手里握着白秋新给她的玉简,便转身回了魔域。
这一次,白秋认真地嘱咐她,如果出事,她便要立刻通知玄狰。
有玄狰与她每日相处在前,又有白秋仔细吩咐,那些魔将对白禾的态度已是很恭敬,这些魔各个修为不低,放在从前,那是白禾见了都得毕恭毕敬行礼的大佬,如今却都乖乖听她吩咐,白禾颇为受宠若惊。
原来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吗?!
简直太!爽!了!啊!
她让一个魔修将她送到玄狰身边去,彼时那一条大蛇正蔫蔫地挂在铁链上,垂着头,姿态颓得宛若一条死蛇。
白禾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条蛇,轻轻碰了碰,“魔君?”
“你……还好吗?”
那条蛇突然一个激灵,蛇头猛地抬了起来,竖瞳微缩,兴奋地一甩尾,吓得白禾也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那条蛇扭头看了过来,和白禾对视。
“……”
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蛇头扭了回去,喉间发出“嘶”的一声,像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白禾:“???”这种好像生气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她不就离开几天吗,怎么好像一副她是渣男负心不理他了的样子,您有事吗?
您不是很讨厌她的吗?
白禾觉得这就很离谱。
她看着这条别别扭扭的巨蟒,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了玉简,认真地把人间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说到血月临空之时,玄狰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怒意。
简直胡闹!
血月临空对主人的伤害极大,主人甚至会虚弱到连个凡人都能杀的地步,白秋怎么敢,带着主人还留在玄灵派?趁虚而入的修士又有多少,主人的魔气又如何控制得住?!
玄狰怒极,整条蛇盘曲着,想要从这里挣扎出去,腹部的铁链却猛地被扯动了,落下一片淋漓的血迹。
皮肉外翻,伤口瞬间狰狞无比。
白禾见他如此狂躁,忙又说:“衡暝君应该无碍的,有白秋在身边,虽然我不知道血月临空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衡暝君如此厉害,你也不必担心……”
白禾是好心地安慰他,但显然这条蛇是半点不想听她哔哔,白禾眼看着面前狂沙卷起,锁链乱晃的景象,唯恐受到波及,便躲到了角落,蜷缩成一小团,默默瞅着他,等着他消气。
这条蛇脾气也太暴躁了些。
白禾从前见过一条藏匿在师门谷底的五百年的妖修,原形也是一条巨蟒,破坏力甚为强大,几大长老合力镇压那条巨蟒之时,那条巨蟒便如现在的玄狰一样狂躁危险。
只是那巨蟒拼命挣扎只为求生,而玄狰如今这样,却是担心将他断臂的主人。
他……倒是忠心。
白禾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膝盖,将下巴搭在膝盖上,又有些头疼地想,脾气这么暴躁,她都还没来得及继续跟他说白秋的计划呢,这魔君似乎对白秋也偏见,他真的肯配合吗?
白禾想等他消气了,再细细与他说,但她舟车劳顿,着实是太困了,坐着坐着便有了些许困意,眼皮子耷拉了许久,便紧紧一阖,不省人事了。
那条蛇暴躁地挣扎了许久,不顾周围燃烧的一片灵火,恨不得就此挣脱铁链的束缚冲到玄灵派,但这里之所以是惩罚,又岂会是那么好挣脱的?
这条蛇唯一在意的便是他的主人,守了整整千年,眼看主人会因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而受伤,是他万万无法接受、也预料不到的事。
简直胡来!
若是平时,他早就杀了白秋!
他心中的怒意翻腾着,乱搅着,即使是血和疼痛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体内压抑的魔气控制不住地向四周弥漫开来,触及灵火,发出“丝丝”的声音,灵火将魔气反弹,冲击着他的灵府,反而造成更深的反噬。
玄狰吐出一口血来,又咬着牙,继续与这灵火对抗着。
他讨不到半点好处。
养了多日的伤口又恢复了最初的鲜血淋漓,甚至更为狰狞可怖,直到体内的魔元被一点点消耗殆尽,像是河水被抽干,彻底丧失了生机,这条大蟒蛇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金色的竖瞳呆呆地瞪着虚空。
他只能发呆。
心里怒,又实在是没有办法,反而憋得他有点难受。
身为魔君,他何时如此憋屈,受过如此屈辱……
这条蛇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听到小小的、有些沉重、混着轻微鼾声的呼吸声,金色的竖瞳才陡然转了转,蛇头艰难地挪了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角落里,那小丫头睡得正香。
还时不时吧唧一下小嘴。
玄狰:“……”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刚刚如此痛苦暴怒,从前他发怒时,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底下的魔修便连头都不敢抬,唯恐惹怒他分毫,她却找了个角落,直接……睡了?
玄狰表情古怪地盯着她,半晌,暴躁地在她身边甩了甩蛇尾,震起一片烟尘。
企图用这样的动静惊醒她,狠狠吓她一番。
白禾此时动了。
她在他的注视之下,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却没有睁开……而是熟练地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躺了下去,舒服地找了个侧躺的姿势,一只手捂着耳朵,嘀咕了一声“好吵哦”,便又不动了。
睡得宛若一头猪。
这架势,仿佛就算打雷下雨,她也不会醒了。
“……”玄狰一口气硬是憋在了心里,差点没提上来。
操他妈的,一个个都欺负他。
紧接着几日,为了防止白秋出事,她反应不及时,白禾便从早到晚都呆在玄狰身边。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只需将玉简交给玄狰,便可乖乖回天照城呆着了,但白禾非说自己也担心白秋的安慰,要时时刻刻守着,而且玄狰不说人话,她担心他和白秋交流有障碍,造成什么麻烦。
玄狰:“嘶嘶嘶。”你妈的,你再说一遍老子不说人话?!
他说的是蛇语没错,但即使他化为原形,与主人也没有半点交流障碍好吗?这是语言和种族的问题吗?!这明明是修为高低的问题!
这两个小辣鸡自己菜就算了,居然也好意思嫌弃他这个魔君!
玄狰这是第无数次鄙视白禾,第无数次想要弄死她却又无能为力,也是第无数次想要反驳她。
但是他反驳不了。
只能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很心安理得地坐着,低头捣鼓着玉简,一边捣鼓一边惆怅道:“哎,真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守着玉简不放的,可您不说人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真没想到,魔君您如此强大,居然不能说人话吗?”
“我一直以为像您这样的,即使是蛇身,也能口吐人言呢。”
“您什么时候能说人话呢?如今这样不能说人话,实在是有些不方便呢。”
“……”
字里行间都透着他不说人话的无奈。
玄狰:!!!
操!今天谁也别拦着他!他要和她同归于尽!!!
玄狰有时候被气得狠了,就是这种心肌梗塞的感觉,但是修为的差距就是如此让人无奈,玄狰第一次恨不得把自己的修为都传给白禾一点,等她听懂了,再舌战三千场,让这丫头领教领教什么叫不说人话口吐芬芳!
但现在,玄狰说话,她听不懂。
听不懂,不管他骂她什么,气到的都只有他而已。
白禾过得很惬意,也很快乐。
92、白禾X玄狰
一人一蛇每天守着玉简, 眼巴巴地等着对面的消息。
血月临空的最后一日,玄狰变得很焦躁不安,白禾自己也控制不住担心的情绪, 心脏砰砰直跳,即便如此, 也还是忍不住安慰身边这条暴躁蛇:“白秋已经将衡暝君藏起来了, 那地方那么隐蔽, 我觉得他们不会找到的,只要撑过今日,衡暝君便不会有事了。”
“你……”白禾咬咬下唇, 不自然地劝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担心也没有用呀, 再说了, 你自己的伤还没好, 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
她嘀咕道:“堂堂魔君, 也总不能龟缩在这地方吧……”
小姑娘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埋着头嘀咕着什么, 玄狰眯起眸子,从铁柱上游了下来, 倏然凑近。
“啊!”白禾被他突然起来的靠近吓了一跳, 屁股往后一坐, 双手撑在身后, 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玄狰睁着一对冰冷的竖瞳,朝她吐了吐红信子,绕着她转了一圈,朝她甩了甩自己血淋淋的蛇尾, 脑袋一扭,不动了。
白禾呆呆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有点琢磨出他的意思了。
他这是……让她给他上药?
白禾忍不住想笑,但抿起唇忍住了——她感觉眼前这条蛇别别扭扭,她若笑出声来,他定是会发脾气了……白禾憋着笑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药,笨拙地往他的蛇尾处跑去。
白禾蹲了下来,将药在掌心碾碎,敷上去之前小声道:“有点疼,我动手啦?”
蛇头摆了摆,惬意地眯上了眸子,用鼻息发出一声冷冷的哼声,以示默认。
白禾便放心地给他包扎。
到午时左右,玉简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只是很快,一切又趋于平静,那边毫无答复,白禾怀疑白秋出事了。
小姑娘急得泪眼汪汪,原地直转圈圈,又手忙脚乱地去叫那些魔将过来,让他们听从玄狰的吩咐,她在一边默默瞅着玄狰吩咐那些魔将赶往人间,心尖狠狠地被揪了起来。
玄狰原本也是焦躁不安,刚吩咐完手底下的魔,一转头,却看见缩在他蛇尾处的小姑娘眼眶红红的,满眼惶然不安。
玄狰怔了一下,旋即焦躁地绕着柱子转了转,冲她不耐烦地开口说话。
玄狰:“嘶嘶嘶。”
——不必担心,就算白秋出事,有本尊,也定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白禾茫然地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泪珠,着实听不懂他的意思,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哭得却更难受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出事了?”
玄狰:“嘶嘶。”
——虽然主人虚弱,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白秋虽弱,但没找到尸体之前,也未必会死,他们想用她要挟主人。
“嘶嘶。”
——有什么好哭的,本尊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能哭的。
“嘶嘶嘶。”
——本尊如今是受伤了,若是全盛时期,本尊杀江文景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
白禾:“……”
白禾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这条蛇平日高冷得不行,如今却不停地绕着她转,一边转一边嘶嘶嘶地叫,头一次如此话痨,似乎是在……安慰她?
他是在安慰她吗?
白禾原本压抑的心情,此刻突然放松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救他们的。”
玄狰一僵。
他盯着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心里隐隐滋生着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处,纷纷乱乱,只觉得又怒又好笑又哑然,一边觉得这丫头至今听不懂他说话的样子颇为滑稽,一边又暗自懊恼……他怎么就安慰她了?
若是主人因此出事,他便恨不得将白秋挫骨扬灰才是,这丫头……和白秋是一伙的,也讨不得多少好处。
蛇头一摆,玄狰又不搭理她了。
到了晚上,玄狰这里才重新收到了消息。
衡暝君无碍,已然熬过了血月临空之时,力量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白秋也无大碍,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似乎觉醒了一部分的力量,非但入魔了,修为也一跃至合体期,俨然已成了与玄狰不相上下的强者。
玄狰听到这消息时,委实怔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小姑娘的却精准捕捉到了“白秋没事”的消息,惊喜地叫了一声,兴奋地抱住了这条蛇尾,在原地蹦了起来,“太好了!魔君!谢谢你!”
玄狰:“……”
讲真,他真的什么都没干。
突然被夸的大蟒蛇有些别扭,尤其是……她激动就激动,抱他干嘛啊啊啊啊!!!
对白禾而言,抱蛇和抱人是大大不同的,即使玄狰是个血气阳刚的男人,他做蛇的时候,在白禾眼里也只是个语言不通的冷血动物而已,物种不同,某些想法便醒悟得晚了些。
等到白禾回过神来她干了什么,红着脸要放开他时,这条蛇已“咻”地蹿了出去,蛇尾从她怀里扭了一下,挣脱出去,整条大蛇跑得飞快,一下子便挂在了铁柱的顶端,离白禾远远的,宛若是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白禾:“???”
你倒也不必躲得这么远。
白禾熬过了那几日,玄狰便吩咐魔将,让她住在了天照城的侧殿里,但没有魔君的宫殿寂静冷清,白禾从前习惯和别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也住不惯这种宽阔的宫殿。
她便每日一早踏出天照城,在一些魔修的护卫下,去为玄狰采药炼丹。
经过这一遭,白禾和玄狰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她本不是他什么亲近之人,甚至原先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两人的相处似乎总是带点儿□□味儿。
但她每日都会去给他上药,每次上药时,这条蛇别别扭扭,也不会再故意那样躲着她了。
他也不再故意为难她。
只是时不时会逞口舌之快,但由于语言障碍,某条蛇的毒舌技能被单方面封印了,白禾听不懂,两人的相处竟意外的和谐。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白禾的陪伴之下,玄狰的伤终于恢复如初,重新化为人形。
魔君玄狰归来的那一日,所有的魔将都过来拜见魔君。
白禾便静静站在王座的侧下方,看着一袭黑衣的男子接受万魔拥戴,侧颜高傲冷漠,威仪自成,不可一世。
无论是怎样傲娇的蛇,他都是魔君玄狰。
那个杀伐决断、执掌魔域、统领万魔、动辄震慑仙魔两界的魔君,曾屠戮盘踞一方的魔王,一统魔域,登顶王座的千年来第一位魔君。
即使有衡暝君压在他的头顶,却也不掩其光辉。
他是一位很好的王,能止住魔域千百年来的动乱,所有魔都对他心悦诚服。
等那些魔将告退了,白禾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头绞着衣带,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蛇的时候,她当然非常自来熟,即便是从前,面对人形的他,那时候有着白秋隔在中间,她就算怕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总能拿白秋当当挡箭牌。
但如今……白秋早就去人间了,也没人可以替她遮掩了。
空旷的宫殿之中,只有王座上的男子,和低头站在下方的小姑娘。
“我……”
白禾的眼神有些躲闪,长久的寂静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像往常一样与他嬉笑道:“恭喜魔君,伤势可算是恢复了,你一定还有别的事需要忙吧……我现在有点困了,我就先回去睡觉啦!”
她说完就要跑,才刚刚转身,便感觉身后落下一缕凉飕飕的目光。
“慢着。”
男人清寒的嗓音蓦地响起。
白禾脚步一顿,宛若石化一样僵住了,背对着玄狰,她哭丧着一张脸,尴尬得恨不得晕过去。
“跑什么?”他的嗓音含了一丝促狭之意,尾音上扬,夹着淡淡的嘲讽。
靴底踏上冰冷的地砖,发出低沉的声响,脚步声如不轻不重的鼓点,每一击,都如此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心上。
他一步步靠近,身姿如此颀长,映着昏暗的烛灯,从她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她被他的影子彻底罩住了。
仿佛砸落了一只小笼子,精准地扑到了意欲逃跑的小猎物,将她紧紧兜在了里面。
白禾越发僵硬,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冻住了,她也不知为何她如此紧张,如此没出息,但她就是控制不住,颅内的所有神经都绷得死紧,捕捉着他的动静。
……衣料摩挲声,他周身压抑凛然的气场,那沉闷的脚步声。
以及他突然嘲讽的低笑。
“怕我吃了你?”肩头落下一只手,男人从她耳侧俯身,“本尊之前没有一口吞了你,今日也不会吞,毕竟你这修为,也不够本尊塞牙缝的。但放你一马,不意味着你就能装傻了。”
“之前有些事情,本尊还需与你好好算算才是。”
他这话中含着威胁之意。
就是故意的恐吓,先前他憋屈了那么久,面子也丢了,没讨到多少好处,再多的嘲讽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每次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能为力。
玄狰睚眦必报,记恨已久,就算待她没有什么真正的恶意,此刻也很想吓哭她。
这丫头……得意太久了。
他堂堂魔君,被主人养大,在主人跟前自然无须什么魔君的威严,但她偏偏是第一个看到他如此丑态的第三者,若是他的亲信便也罢了,偏偏还是个正道的小姑娘……玄狰不讨点本回来,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现在,便说要清算。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会不会心虚害怕,若她真的害怕到哭着求他……他还能酌情待她不那么坏。
玄狰这样想着,白禾却不这样想。
好好算算之前的事?之前的什么事?
白禾觉得之前她待他极好,每日早起贪黑地出去为他采药炼丹,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她是第一次这么照顾别人……还是个男子。
白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一直这样照顾着他,若说是为了还他救她一命的恩情,白禾也觉得自己早就该还清了,何至于真的花上这么多年,冒着魔气侵蚀身体的危险,拼尽一切地照顾他呢?
她就是……忍不住。
她没什么朋友,白秋有了道侣,自然不能与她在一块儿,她总想着找个人作伴,恰好玄狰沦落至此,她就想着,照顾照顾他罢了,反正他这么可怜,也没想太多,但潜意识又觉得……好像的确是不太妥当的。
就连他身边的魔修,都好奇地问过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大抵是真的会误会的。
是意料之中,更是意料之外,他居然挑明了对她说要算算账,白禾做的那些事拿到明面上说,便更显得羞耻了,无异于在逼着她说喜欢他什么的……白禾觉得自己才没有喜欢他呢,但一产生这样的念头,又觉得脸颊火烧似的发烫。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她怎么这么没用啊啊啊!!!
白禾局促不安,脑袋越埋越低,身后的男人还在继续逼她,嘲讽道:“怎么?敢做却不敢承认?”
她!才!不!要!承!认!呢!
白禾暗暗磨了磨后牙槽,猛地转身,脸颊红得不正常,眸子里含着水意,用力瞪着他。
“你少自作多情了!”
她气急败坏道:“我只是照顾照顾你罢了,我才不喜欢你呢!我又没病,干嘛好端端的非要喜欢一条蛇!”
说完她就捂着脸,飞快地跑了。
玄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等等。
玄狰在原地站了几秒,回味了一番她刚刚的话,又突然怒了。
你妈的,蛇怎么了?蛇招你惹你了?!
93、白禾X玄狰
那一日的一人一蛇不欢而散, 各怀心思,白禾虽觉得害羞,但并没有纠结太久, 因为紧接着,玄狰便被魔域诸事缠身, 好一段时日没见过白禾。
这和之前不太一样。
从前白禾每日都会去找他, 这么多年, 她都习惯了玄狰在身边的日子,他如今彻底恢复了,成为了那个受万魔拥戴的魔君, 便将她抛之脑后了,她不去找他, 他也当她不存在似的, 就这样晾在了一边。
白禾很生气, 觉得自己一腔好心付之东流了,他过河拆桥, 翻脸不认人了。
但让她主动去理论,她定是不愿意的。
但是等他过来找她, 他又迟迟不来。
白禾心里憋了一口气,简直翻来覆去, 寝食难安, 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 也找身边的魔旁敲侧击过他在做什么, 但话到了嘴上,又成了“我才不想知道魔君在干什么呢他做什么关我屁事”的强行嘴硬。
她不知道,玄狰那边,也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但堂堂魔君, 也只是故作不经意间地提一句,知道些大概,但往细了问,便显得他身为魔君,居然对一个小丫头上心,分外没有面子。
再加上她那句“我怎么会喜欢上一条蛇”,出于身为蛇的自尊心,他当然不会去搭理她。
两人都在等对方主动。
于是一个月过去了。
……没有人主动。
这件事就显得很荒谬,连白禾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居然不知不觉地在魔域忍了这条蛇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啊!这一个月她去人间吃喝玩乐干什么不行啊!她居然在魔域和这只蛇较劲,简直蠢透了好吗!
白禾终于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的后果就是,她决定迈出那一步,去……人间玩。
白禾:至于找玄狰?想都别想。
她决定和他杠到天荒地老了。
白禾非常迅速地收拾了行李,开始规划行程,决定去人间散散心,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魔以外的人打过交道了,正好去人间放松一下,或许还能巧遇在人间游玩的白秋呢。
就让那条蛇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辈子吧!
白禾一大清早,便背着行李大步流星地天照城外走,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硬是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但白禾高估了自己的修为。
也高估了自己的知名度。
被巡逻的魔修当成奸细抓回去时,白禾整个人彻底颓了,她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边上是她的行李,被那群魔修当成什么罪证给翻了个彻底,散落了一地,期间隐隐夹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那魔修正是发现里面有天照城特有的灵草,便才去通知魔君。
玄狰赶过来时,正好看到了白禾颓废的一幕。
玄狰:她居然还有这么颓废的时候???
“……”看她这副郁闷的样子,玄狰有点想笑,但是憋住了,他冷冷瞥了一眼她身边的包裹,装模作样地沉吟着,冷淡道:“虽说此女本尊认识,但的确是正道的修士,也不排除是奸细的嫌疑。”
白禾:???你才是奸细,奸细会每天为你疗伤,还被白白晾了一个月???
玄狰:“不过,她既然大白天地往外逃,想必也不是奸细,毕竟也没谁养的奸细如此之蠢……噗。”
他话还没说完,就自己先憋不住地笑了一声。
白禾:“……”
白禾恨不得当场和他拼命。
她感觉到头顶那抹凉凉的目光颇有压力,如有实质,他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时不时故意打量一下她的行李,他每说一句话,每故意这样笑一次,她就恨不得立刻撞墙一次。
偏偏她此刻被身后的魔押着,以一种阶下囚的身份跪坐在地上,这条蛇居高临下,好不威风。
根本就是故意欺负她的。
白禾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颇为没心没肺,但她也不是完全不要面子的,尤其是这条蛇现在得寸进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阴阳怪气,仿佛她是什么不自量力的蝼蚁,让他发笑。
白禾越想越觉得委屈,便咬紧下唇,埋着头不吭声。
玄狰起初是在故意嘲笑她,越说越上瘾,心里隐隐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欣喜,他已经一个月没见着她了,此刻就很想逗一逗她,想看这丫头到底几斤几两,居然还真的和他僵持了一个月。
但越说,发觉她越沉默。
她至始至终没有抬头。
玄狰渐渐发觉她今日出奇地安静,不像平日那个会气他的小姑娘,被他嘲讽了,也半点辩解也没有……
玄狰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面上不动声色,冷淡地吩咐身边的魔都退下,直到这里只有他和白秋,他僵硬地站了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你形迹可疑,就没有什么要与本尊解释的么?”
小姑娘埋着头,继续不理他。
玄狰有些焦躁了起来,他猛地附身,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正好对上一双红彤彤的眸子。
她……哭了?
玄狰手一僵,眯起眼,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她飞快地从他手中挣脱,重新低下了头去,吸了吸鼻子,嗓音嗡嗡的,“我就是奸细怎么了!”
“你有本事杀了我啊,你又没本事杀我。”她嗓音微颤,气急败坏地抹着眼泪,索性破罐子破摔,气急了道:“羞辱我很好玩吗?我知道我修为低,凭自己逃不出这里,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细,你就是故意的!”
“你太讨厌了!”白禾恨恨道:“早知如此,我、我……我才不会陪你这么多年!”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让我离开这里!我才不要再和你呆在一处!”
白禾如此激动,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着,越说越难过,玄狰一僵,她的每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让他突然有些惊慌失措。
他也没有真的羞辱她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儿好玩,也没真想惹哭她,也没觉得她是奸细,但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了。
玄狰无措地紧了紧袖中的手,压低了嗓音,“我不是……羞辱你……”
白禾眼里噙着泪,大声反问:“不是羞辱是什么!”
是……觉得好玩。
玄狰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她可能会哭得更厉害。
他从未哄过女人,从前那些妄图勾引他的女人,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他?莫说对他大吼大叫了,她们是半点不敢忤逆他。
如今,玄狰对着白禾,居然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哑口无言了。
若是平时,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跟前嚎上一句,他定割了那人的舌头,连白秋他都看不顺眼,莫说这白禾了,玄狰有无数种方式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偏生现在对着她,就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这条蛇第一次如此焦躁,越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就偏偏对她束手无策了呢?
玄狰最终也找不到对付白禾的办法,只能在她的挣扎下,强行把她带了回去,他只知道不能让她走,也不会杀了她,但是其他的,这条呆蛇是彻彻底底茫然无措,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便下意识想逃避。
结果稀里糊涂地躲了她两天,白禾魔气入体,又再次昏迷了。
玄狰没想让她昏迷,也没想关着她。
误会越发大条了。
但误会再深,救命的事也耽误不得,玄狰又把她带回了昔日的地方疗伤。
他想了想,变成了原形,这条巨大的青色蟒蛇绕着她盘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尾部,将头搁在她的身边,安静地等着她醒过来。
白禾醒过来时,便摸到了一手冰凉光滑的鳞片。
她怔了一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睡在这条蛇身上的,这蛇正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无辜,像是有些怕她又哭一样。
白禾心里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点糖吃?她又不喜欢蛇,别以为变成原形就可以让她消气了……白禾撑着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起身便感觉头晕,身子踉跄了一下,便立即被蛇尾缠住了腰,从而不会摔跤。
蛇尾卷着她,将她往他怀里带,玄狰用头轻轻碰了她一下,以示安抚。
白禾抿起唇,和这双金色的竖瞳对视着。
玄狰:“嘶嘶嘶。”
白禾:“听不懂。”
玄狰又碰了她一下,把下巴搁在地上,她正好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头。
做蛇的时候,玄狰倒没有那么好面子,毕竟最惨的样子都让她见过了,让她摸摸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禾便真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是在示弱哄她。
许久,她扭过头,“我不信你是诚心的,做蛇被摸头有什么大不了的,除非你……变成人的样子。”
玄狰一僵。
白禾感觉到他的迟疑了,心里暗嘲,就知道他才不会放下面子,在他眼里,他自己可高贵了,她白禾才高攀不起呢……
正在腹诽间,白禾感觉腰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身边巨大的蟒蛇忽然消失,一袭黑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眉眼沉凝,俊美无俦。
玄狰低头和她对视着,眼底翻涌着挣扎、纠结、羞恼和无奈……
最终,他终于朝她低下了头,认命道:“本尊给你摸。”
“就……只能摸一下。”
白禾迟疑着伸手,指尖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她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节奏……就这样漏了一拍。
就连玄狰,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低头,就是整整一辈子。
94、婚后日常
长亭外落雪无声。
呼啸的北风掠过结冰的湖面, 拂动男子漆黑的衣袖、披散身后的黑发,寒风卷着几粒雪花,落在了沉睡的女孩的睫毛上, 晕开一片水光。
衣袂拂动,魔气向四周蔓延。
瞬息之间, 风止, 雪停, 亭外景象如初,亭内便如静止的一幅画,无人打扰安然沉睡的她。
青烨垂眸望着她。
十年又十年, 时间漫长而悄无声息,一个不留神, 便又浪费了他们之间的日子, 生生错过许多, 让她受了委屈。
青烨的唇从她眉心往下,落在她冰冷的唇瓣上, 呼吸交缠,是熟悉的味道。
他的小白。
他眼底激荡着滚烫的情愫, 仿佛压在地底的岩浆,越是积压已久, 求而不得, 越是蠢蠢欲动, 恨不得毁天灭地, 将她和他活活撕碎,就这样在此地同归于尽。
青烨的手,渐渐抚上她温热的脸颊,紧接着弯腰, 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头顺着他的肩滑落,安谧地靠在他的胸前,长发落了他满手,发丝冰凉柔软,熠熠生光,可见这段时日,她没有吃过太多苦头。
青烨小心翼翼地拢紧怀里的女孩,正要起身,她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蓦地从他怀里惊醒,手下意识地抓到了他的衣袖。
“你……”白秋发觉不对,惊慌地抬头,下意识要挣扎,却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清冷、安然,又漂亮至极的黑眸。
一双属于青烨的眼睛。
白秋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四肢彻底石化,丧失知觉,唯有心脏中血液流动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腐朽沉重,像是从肺里喘不过气一样……
白秋猛地闭眼。
袖底的手在狂颤,她攥着他衣袖的两根手指用力到快要生生折断,指尖那一缕冰凉的触感,更像梦一样,激得她头皮发麻,眼眶泛热……
“小白。”
抱着她的那根手臂又猛地一缩,头顶罩下熟悉的气息,他清冽的嗓音,便刹时刺破一片混沌,直接敲在了她的心上。
白秋固执地闭着眼,眼角却微微湿润了。
她就是不睁眼看他。
耳边是衣料摩挲的声音,似乎是有谁轻叹了一声,揉碎在呼啸的北风中,他低头碰了碰她的额角,又说:“我回来了。”
白秋撇过头去,“……骗人,假的。”
她的嗓音有些嗡嗡的,一开口便扯了哭腔。
其实已经信了,这真的不是梦……白秋的指尖还在打着抖,青烨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忽然弯腰将她放了下来,她靠着身后的木柱,感觉到他突然迫近,继而,手却被握住了。
“是真的。”他静静地望着她,与她额头相抵,“你今日与我说过旁的话,我都听见了。”
“这些年,辛苦小白了。”
话音一落,她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是她撞进他怀里的声音。
青烨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腰,便感觉白秋将小脸埋入了他的怀里,从细弱蚊蝇的哭腔,到越来越收不住,越来越委屈,抽抽搭搭,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却又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得太失态。
恨不得将这十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劫后余生的狂喜,得知怀孕的意外,照顾他的艰辛,想念他的煎熬……
所有的情绪,都被她默默忍了下去,在白禾跟前不曾表现,她也真如她展现的那样波澜不惊,实际上多希望青烨能抱抱她,再叫她一声小白。
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青烨眸色漆黑如墨,唇微微抿起,怀里的女孩扯着他的衣裳,哭得不能自抑,哭得嗓子也哑了,青烨僵着身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只能让她这哭,把委屈哭出来才好。
他等待过那么长时间,自然明白等待的难过。
青烨握紧她的手,手指从她的脸颊划过,沾了一滴晶莹的泪珠,“这么爱哭,可见小白是爱惨我了。”
白秋哭得呼吸都不稳,攀着他的胳膊才堪堪站稳,闻言抬睫瞪他一眼,“就是爱惨你了。”
爱又无须遮掩,她就是爱他又如何?若不是爱他,她怎会……怎会过得这般委屈?
白秋握紧他的手,像是怕他消失了一样,又用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小手攥得极为用力,眼巴巴地瞅着他,杏眸红如兔子,眸底的情绪却惶然不安。
青烨又被她看得撇过头,“真的不会变回去了。”
白秋咬着唇不吭声。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清透的黑眸转而扫来,温柔地凝视着她,“那便不放手,我牵着你回家。”
白秋飞快地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说不出话来,一张口,便是哑哑的哭腔,仅仅只是望着他,她便又想哭了,听到“回家”二字,眼泪又唰地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今日的小白如此脆弱。
青烨抬手擦了擦她的泪,在她无助的眼神下,让她先放开揪着他衣裳的另一只手,与她换了一只手握紧,他便走在她前面,慢慢拉着她往前走。
从前是她拉着他往前走,如今便让他来带着她走。
青烨往前走了几步,长发被风吹得翻飞,他回眸看向站在原地不肯动的小白,又掠起唇角,笑了一声,“不肯跟我走么?”
他从前不爱笑,如今摆脱了混元玉,扬唇笑起来的样子,便是如此慑人地好看。
千里江山,亦不及他眼底万分之一的亮色。
“跟你走……”
白秋飞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急急忙忙地往前迈了几步,离得他更近些,“你……不要放手。”
“好。”他垂下睫毛,看着挨着他的小白,“那你要握紧了。”
“握紧了。”
“那我们要回去了。”
“嗯……”她低低道:“青烨带我回家。”
他说一句她便应一句,鼻尖红红的,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被冷风吹的,青烨抬手拢了拢她的衣裳,拉着她往前走。
踩过的雪地落下一大一小的脚印,又重新被风雪覆盖,了无痕迹。
风卷着雪花往人的头上砸,白秋和青烨周围浮着一层淡淡的结界,唯一不受风雪侵扰。
只能感觉到对方。
白秋慢慢被他牵着往前走着,走过这寂静的长街,周围层层叠叠的屋脊落在他身后,她却只看到他清隽挺拔的背影,为她遮挡一切的风雪。
从前她从未这样看过他的背影,因为他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她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他站在原地,那样安静地等着她。
也不必担心会失去他。
如今走在后面,她才突然明白,从前,在青烨眼里的她,又是怎样的。
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地落入自己的眼里,即使她不回头,他也可以一直这样,长长久久地看着她。
可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也想追逐他的背影,也想这样守护着他,原来最好的位置,并不是走在前面,而是成为那个甘之如饴守在身后的人。
白秋低头抹着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哭,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想笑,最终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掌心的手触感温暖,是属于正常人的温度,而不是魔灵的体温。
真好呀。
真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青烨也恢复了。
即使这是梦,那也是一桩她渴望了十年的美梦。
“青烨。”
她忽然出声叫他,“你知不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
她和他有孩子了。
魔灵断无可能有子嗣,可偏偏混元玉却在她体内发生了变化,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让他们有了孩子。
“虽然……”白秋又有些尴尬道:“我好像怀孕了十年,肚子也没变大,就……感觉不太像怀孕的,我怀疑是误诊了,可是师兄又很笃定,非说我一定是怀——”
“的确怀了。”
她话未说完,青烨便蓦地转身,目光从她小腹处掠过,含着淡淡笑意,“我能感受到他,虽然只是个孱弱的小东西,但好在没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封印于你体内,这十年都未曾生长。”
原来如此。
白秋点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耳根却微微泛红,有些赧然。
她心道什么小东西,哪有做爹的这么称呼自己的孩子的?你到底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小白若想,便将他生出来好不好?”
他拉得她往前踉跄一步,温热的大掌已贴向了她的腹部,隔着层层衣衫,白秋却感觉他掌心的温度炙热得发烫。
他凝视着她,黑漆漆的眼睛深处,流光辗转,藏着笑意。
他认真道:“我们的孩子,我很喜欢。”
95、婚后日常
安静多日的小楼破天荒地热闹了起来。
白禾打从瞧见青烨的那一刻起, 就瞪大了眼睛,等她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就尖叫着跑了进去, 一边跑一边叫,叫得满院的人都侧目瞧了过来, 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的玄狰皱起眉, 不耐烦地转头看了过去,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话音一落,便被白禾扑了个满怀。
白禾兴奋地搂着他的脖子,原地蹦着, 兴奋道:“衡、衡暝君回来了!不对……是变回来了!他他他、他就在外面!”
玄狰一怔,倏然站了起来, 看着白禾兴奋的眼色, 并无任何掺假。
难道主人真的恢复了?
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砸得玄狰有些头晕,他的身子晃了晃, 抿起唇,眸中难掩兴奋之情, 拂袖快步走了出去。
白禾看他走得匆忙,也兴奋地追了上去, “你等等我呀!”
这一块大宅院都是三人在人间买下的地界, 因是三人一藤在一起过日子, 时不时也宋颜也会过来坐坐, 与他们聊聊天,大家在人间也没有用法术的必要,因此这宅邸颇大,景色秀美, 还雇了许多凡间的下人。
这宅邸比之前白秋和青烨在人间住的小宅院要大多了,玄狰沿着长廊匆匆赶去,才穿过拱门,行至拐角,远远地便看到那座白秋居住的阁楼的屋脊一角,玄狰心头着急,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凡人出没,便直接施法掠了出去。
玄狰和白禾一前一后地飞进了阁楼。
他们直接闯进了二楼。
玄狰推门走出一间屋子,隔间便是白秋时常歇息的房间,玄狰站在那扇门前,四处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急得掌心渗了汗。
白禾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尚未开口,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的门里传了出来——
“你瞧,白禾这么开心,玄狰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是如此高兴。”
白秋的嗓音柔软,透着一丝哑意,在安静的室内轻得如一缕云,一揉便散了。
“嗯。”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你呢?打从见到我,便一直在哭。”
是熟悉的声音……
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白禾笑眼盈盈,邀功般地瞧着玄狰。
玄狰往后踉跄一步,终于紧紧闭了闭眼,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唇边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来。
白禾伸手,小手钻进他的袖底,轻轻拽拽了他的手指,指了指门里面,朝他悄悄做了个口型。
——“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是啊。
应该高兴才对的。
玄狰的手指动了动,回握紧白禾的手,白禾感觉到了他指尖的力道,耳根一红,想要抽回手来,又发觉他握得好紧,怎样也抽不回来。
“哭怎么了?”
门内,白秋尾音蓦地上扬,嗓音虽哑哑的,却含着一丝嗔意,像只撒娇的猫儿,“我在你跟前哭不得么?当然了,等待的是我,你这跟藤过得可真心安理得,十年间捣了不少的乱子……”
话音未落,又被一声惊呼声打断,她像是被他怎样了一般,随即,她微恼的嗓音响了起来,“你、你不要又乱来——”
“嗯,不乱来。”他的嗓音低低的,饱含眷恋,嘶哑温柔,“就亲小白一下。”
“……”
门外的一人一蛇呆住了。
这一对刚确认感情不久的小鸳鸯也仅仅只是拉过手的地步,再近一步的动作都会让彼此害羞,此刻也还互相拉着手,彼此大眼瞪着小眼,便听着一扇门内,渐渐传出些不太寻常的字眼来。
“这十年间,小白可有与谁亲近过?”
“没、没有!”她的嗓音微恼,“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这十年,过得跟守寡没区别了。”
“那还好,我未死。”他逐渐沉溺其中,语气含着痴气,漫不经心地接茬:“否则放着这么好的小白,不能亲也不能抱,这般守活寡一辈子,岂不可惜?”
他似乎碰到了哪儿,她压抑的笑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憋得辛苦,又笑着反驳道:“如果你真死了,我才不会守活寡的……”
她这条命是他捡回来的,她便会随他离开。
他们是彼此唯一活着的理由。
两人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似乎又在做着亲密的举动,空气中只余下呼吸声,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门外的白禾沉默许久,莫名觉得鼻子酸酸的,拽了一下玄狰的手,示意他离开。
她突然很羡慕白秋。
她已经明白玄狰的心意了,她如今与玄狰,也算是两情相悦,修成正果,也无白秋那般的苦难,需要历经多少生离死别。
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和玄狰走多久,也不知对彼此的感情到底算什么程度,但她想这世间,再也没有两个人的感情比得上白秋和衡暝君了,彼此这样拼命地爱着对方,想必即使是经历痛苦,也是很快乐的吧?
但这样的考验,旁人也是经历不来的。
白禾只能尽力地牵着玄狰的手,不将他彻底放开,她拉着他离开时,以为这条呆蛇还会恋恋不忘里面的衡暝君——他总是如此忠心,有时候忠心到白禾也跟着嫉妒。
但回眸时,她发现他也在看她。
白禾抿唇一笑。
“他们走了。”
屋内的软塌上,白秋趴在青烨的胸口上,头靠着他的颈窝,轻轻地说。
以他们两个的修为,玄狰倒还好,白禾急急忙忙追过来时,无异于举着喇叭朝他们大喊着“我来了”,太难不发现了。
这两人……白秋倒也不介意,青烨也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常地做自己的事,又想亲一亲,又想抱一抱,白秋不好意思,便才有了方才别别扭扭的对话。
他要做什么,她也想,却又偏偏还要欲拒还迎一下。
还好外面那俩溜得快,再多待一会儿,青烨该赶人了。
其实呢,白秋和他互相凝视着彼此,就连说话,也亲密地恨不得每一寸肌肤相贴。
久别重逢就是如此,一腔炽热无处发泄,便只想这样挨着对方,腻到天荒地老。
白秋发间的钗子落在了地上,满头青丝如散落下来,如海藻般浮动着,她把玩着青烨的发丝,把他们的头发缠在一起,打了个灵巧的活结,“这样,青烨就不会走开了。”
“就算趁我睡着的时候变回去,我也能有所感觉。”
青烨亲了亲她的眉心,“非要我说多少遍,变不回去的。”
他凑近她的眉心,她便下意识闭眸,眼尾轻轻一抖,睁开眼望着他时,又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慢慢坐了起来。
她说:“我们解开封印吧。”
“我要早点生下孩子。”
青烨虽说了喜欢孩子,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急,急得仿佛是只有孩子,才能给她安全感似的。
他也坐了起来,手臂一揽,让她靠近他的怀里,他的手掌摸着她的小腹,睫毛微垂,还是有些犹豫:“有混元玉的力量干扰,我们的孩子不比寻常的婴孩,或许天生孱弱多病,或许力量蛮横,怀之极为辛苦,甚至反噬母体,你若不想,也可以不……”
“就要生。”
白秋抓着他的衣袖,仰着头,非要耍赖,但她也有一点小小的顾虑,又小心翼翼地问:“不过……我会生出一根藤出来吗?”
人和植物,生人呢,还是生植物呢?
如果真是根藤,那未免也太……
青烨:“???”
青烨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被她逗笑了一样,露出一丝憋不住的笑来,他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叱道:“生什么藤?既是你我的孩子,自然天生便会化形,是人身!”
白秋呆呆地望着他,又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那……他日后会变成藤吗?”
“需要浇水,埋土里,晒太阳吗?那到底是按人的方式养,还是按照藤的方式养呢?”
“不对哦,藤好像可以无性繁殖?那你自己可以也生一个吗?如果真的可以话,那要不我们一人生一个?”
青烨:“……”
青烨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笑得眼睛都眯起了,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只剩下小尾巴朝他摇一摇,告诉他,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了。
都是玄幻世界了,自然不存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万物皆可修为人,遵循的便是人的规则。
青烨气极反笑。
气得狠了,他扣紧她的后脑,用力地吻了下去,堵住这只聒噪的小嘴。
生都还没生,她倒是先开始嘚瑟了。
解除封印不难,有天玉在一边护法,青烨便顺利解开了白秋腹中的封印,白秋并无什么不适感,仍旧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但三天之后,她就有点不太对了。
白秋的肚子还未显怀,也才怀了几天而已,偏偏她一想到肚子里的宝宝要慢慢长大了,连走路都想挺着肚子,总觉得肚子里的宝宝很娇贵。
白禾是第一个看不下去的,对此吐槽了她一番:“姐妹啊,你其实也不必如此,就算是人间的孕妇,也是三四个月才显怀,五六个月也没见这么娇弱的,你好歹也是个大佬……”
白秋红着脸说:“可我要是不这样的话……会不会一不小心蹦一下……就流产了呀?”
“……”白禾无语道:“好歹是混元玉所化,蹦一蹦就掉出来,你是认真的吗?”
白秋仔细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她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走路的样子,夜里与青烨亲热时,又总会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激动地握着青烨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肚子,“青烨!你摸!他是不是动了!”
青烨仔细摸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白秋激动道:“你再仔细摸摸!”
她灼热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期待,青烨无奈地看着她,好笑道:“你才怀了不到一个月,哪来的胎动?”
白秋自己没常识便也罢了,见青烨不信,又还嘀咕道:“明明就是有,你懂什么。”
青烨气得笑了,亲热被打断便也罢了,还被这个无知的小孕妇反过来嘲讽他没有常识,殊不知他暗中下的功夫,可比她多得多了。
第二日一早,青烨便让玄狰去找了几个人间的婆子过来,专程教她孕妇需要知道的一些常识。
白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围着她的三个婆子轮番上阵,和她好一阵说教。
原来怀孕需要懂的知识也那般的多。
白秋从早上听到晚上,细致到如何坐卧,都有一番民间的讲究,直到那三个婆子教得差不多了,这才陆续离去,青烨走进屋子,低头将呆坐在一边的白秋揽入怀里,“这回可懂了?”
白秋靠在他怀里,神色有些恍惚,“原来……怀孕竟是可以做那等事的吗?”
青烨没想到她听了一整日,竟听出这个出来,也怔了一下。
这个……他倒也不知道。
原以为要禁欲十个月,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青烨等安置好了白秋,独自走出屋子,便看到玄狰过来复命,说三个婆子已被赏了银子送了回去,青烨沉默了许久,说:“再追回来吧。”
玄狰:“???”
青烨扭过头,有些不自然道:“有……有些事,我想替小白问问。”
96、婚后日常
青烨回来时, 白秋正颓废地趴在桌子上,见他进来,便问:“你出去做什么了?”
青烨神情一滞, 撇过头,淡淡道:“……随便走走。”
其实不是随便走走。
他去找那几个婆子询问很重要的事情了, 只是前三个月不能行房事, 他现在还需不动声色, 暂时不必向小白提那些事,免得吓到她。
这小孕妇第一次尝试肚子里揣着个宝宝,如今一惊一乍得很, 刚纠正了她走路的姿势,可别又吓出什么毛病来了。
白秋颓废地趴在桌上, 闻言“哦”了一声, 又把下巴搁在胳膊上, 眼皮耷拉着,脑子里还回荡着那三个婆子的各种警告恐吓, 这个吃不得,那个碰不得, 连某些香料都闻不得,感觉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一般。
还有饮食不佳, 可能导致胎儿大小不对, 或者天生营养不良, 要是再惨点儿, 甚至可能天生畸形,先天不良……
她脑子嗡嗡的,越想越可怕。
产前抑郁这就来了吗?
好像来得有点早哦。
青烨走过去,本是想给她披件衣裳, 她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朝他伸手,“青烨,抱。”
他顿住,随即垂眸一笑,伸手将她抱住,手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笑道:“怎么突然要抱?那三个婆子打击到你了?嗯?”
白秋颓废地一头往他怀里扎去,哼哼唧唧道:“我觉得我怀不好他,你说万一他生下来发生了点意外……和正常的孩子不同怎么办?”
“什么不同?”
“比如……缺胳膊短腿儿?”
青烨眼角一搐,不轻不重地捏她后颈,“……你在说什么胡话?”
白秋缩了缩脖子,又担心地说:“这很正常呀,总是有意外情况的,不过我们俩是正常的,也许没事?那他会不会长得太快了,然后我难产呀?”
青烨:“……不会。”
白秋:“那要是真难产了,你保大还是保小呀?”
青烨皱眉:“???”
白秋:“我是说如果!凡是总有意外,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青烨很想说没有如果,但他瞧着她担心的眸色,还是回答了:“……保大。”
白秋越想越害怕:“还有,我听说怀孕的时候肚子变大,然后肚皮就会松弛,人还会变丑,就算生完了也还是很难恢复如初,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青烨:“……”
青烨觉得她约莫是忘记了自己是合体期修为的魔,仅仅是自己的修为,便足以支撑体内胎儿的生长,有哪个有修为的魔,还会因为生孩子变丑的?
又有哪个魔,在天玉蝉在的情况下,被刀剑法器杀不死,却是因为生孩子难产死的?
青烨是给她找了三个凡人过来给她普及怀孕的知识,但是没想让她把自己当人看。
眼下,白秋的担心颇为离谱,偏偏她煞有其事的表情,好像怀孕是什么很恐怖的事情,真的会要了她的命一般。
青烨冷笑道:“你便老实呆着,不过十个月罢了,一弹指的时间,莫要想这些奇怪的事。”
白秋把他抱得更紧,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道:“这可是你说的,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负责哦。”
青烨咬牙,阴恻恻道:“……你再说一遍‘意外’这两个字,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不意外’。”
白秋:“……”
好凶哦。
他是要婚内家暴还是咋地?居然还威胁她。
白秋完全不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有什么反常,也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更不觉得自己疯狂倒苦水的行为,给身边的人造成了什么困扰。
连向来话痨的白禾,都有点嫌她话多了,每次白秋开始絮絮叨叨表达自己的担心时,白禾就感觉耳朵嗡地一响,她的小姐妹要开始念咒了。
白禾坐不住,每次都会找借口溜之大吉。
夜里,青烨每次把她扣在怀里,想要亲吻之时,她总会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青烨不以为然,钳制着她的双手,低头一遍遍啃着她的颈子。
“小白……”
他逐渐沉溺其中,白秋也慢慢地回应着他,但每次动情之时,又只能生生打住,她倒不觉得有多难捱,但青烨心头燥热,阴着一张脸躺了下去,忍着体内翻腾的欲念,她却还要挨蹭过去,撒娇道:“你抱抱我嘛。”
青烨咬牙道:“……你先自己歇息。”
白秋近来心思敏感,感觉他不肯抱她了,又腾地坐了起来,幽幽地望着他,“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青烨:“???”
不可一世的衡暝君,活了几千年,最难熬的时间都熬过去了,却头一次觉得十个月好他妈漫长。
虽怀孕对修士而言并不算什么太大的事,但到底怀的不是普通的孩子,小白平日乖巧懂事,如今也只是不安罢了,再怎么胡闹,青烨也不会因此嫌她什么。
到底还是心疼居多,等三四个月的时候,她逐渐显怀,小腹微微隆起,青烨虽有欲念,却也选择了忍耐。
她走到哪儿都要他陪。
会缩在他的怀里,发她的小牢骚,会时不时突如其来地没了安全感,非要他抱,有时候会有些孕吐,吐得厉害时,便没了食欲,连吃饭都要他小口小口地喂。
文禹前来为她查探身子,白秋蜷缩在青烨怀里,靠着他的肩昏昏欲睡,文禹确定胎儿无碍之后,便抬头道:“孩子很健康,不必担心。”
这一抬头,却瞧见白秋靠着青烨的肩已睡了,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不满地在青烨肩上蹭了蹭,嘟囔道:“……好吵。”
文禹:“?”
文禹一脸吃瘪的表情,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心道他怎么就吵了,这不是正常看病问诊么?
青烨却抱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心情大好。
从前是他黏人,如今她比他还要黏人,倒让他颇为受用。
越黏人越好,越排外越好,若是自己钻进笼子把自己关起来,只许他亲近,那再好不过了。
随着月份渐长,白秋的确越来越不安,也越来越黏人,甚至会提前钻进被子里躺好,就等着青烨也躺过来,白禾叫她出去散心,她也不肯,雨天怕脚底打滑摔了,晴天怕热得中暑了,就连阴天……她觉得风大,灰尘对身体不好。
白禾见状,回去很严肃地问玄狰:“你以后打算要孩子么?”
“……”猝不及防被问及这个敏感的话题,连亲都没亲过几次的玄狰背脊一僵,如临大敌地扭头,眯眸盯着她,脑子飞快运转着答案,顺便分析她的意图。
连道侣大典都未曾举行,她便想要为他生孩子了么……
白禾紧接着道:“若你不想要……我便不生孩子了。”
玄狰表情一变:“为何?”
白禾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一气呵成的吐槽——
“你不知道白秋怀孕的样子有多吓人!你说她这么正常的一个女孩子,仅仅只是怀孕罢了,便每天疑神疑鬼,忧思成疾,一会儿不见衡暝君,便开始慌了神,我叫她出来晒晒太阳,她居然怕吸了灰尘!”
“天哪!你说他们之前连命都要丢了,捅自己一刀都不怕,居然怕吸了灰尘?怕摔跤更是离谱,我筑基期都多少年没有摔跤了,她合体期不能用飞的吗?太可怕了……”
白禾越想越可怕,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怀孕也会这样,那我一定不要生孩子!”
这何止是一孕傻三年,这怕不是智商倒退一百年。
玄狰:“……”
玄狰沉吟须臾,蹙眉道:“我觉得并非是因为怀孕。”
白禾愣了一下,“什么?”
“这十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你没瞧见么?”
玄狰垂目道:“她起初担心主人重伤难愈,连夜里睡觉,都要惊醒多次,抱着主人的原形睡才肯安心,如今终于等到主人恢复,便患得患失了些罢?”
白禾惊讶道:“是这样吗?你怎会明白?”
玄狰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为何会明白?因为玄狰从前在衡暝君身上,也见过相似的反应。
那时崖底的尸骨未寒,主人只余下些许模糊的记忆,便与白秋一样,看似无什么异常,实际上每日都过得煎熬。
玄狰说让他走出禁地,去见见新鲜的事物,或许不会如此煎熬。
他却不肯,时而说讨厌阳光,时而说外头都是仇人,还说自己骨头疼,他是怕疼才不肯出去。
表面上仍是如此强大的魔,实际上整天抱着尸骨,滑稽可笑。
玄狰却明白,他不肯离开,或许是因为日渐消减的记忆,他怕连这一走,连回来的路都忘了,到时候更找不到她了。
白秋如今,与他那时多像。
等来了心上人,看不见他却不安心,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要出生了,却总是担心孩子没了,如同他消失得那么突然一样。
玄狰伸手,将怔愣的白禾拉到了身边来,低声道:“这几日,你就在我身边,别去打扰他们,等小主人出世,她大抵便好了。”
白禾被他拽着,乖乖坐了下来,抬头诧异道:“白秋……是真的还在怕么?”
玄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断尾之后,你生生拖了我好几年,不许我去凡间找主人,又是为何?”
白禾不自然地扭过头,落在膝头的手,却拽了拽衣带。
为什么?她见他当初只是办事不利,便伤成那样,自然是怕他再次去见衡暝君,怕衡暝君未消,他再次断尾……
白禾照顾他的那段时日,但凡闭上眼,眼前便全是他血淋淋的模样。
她也会怕。
但凡有情,便都会害怕。
97、婚后日常
九个月时, 白秋的肚子更大了,眼看临盆在即,腹中的孩子已隐隐有了不寻常的趋势, 白秋的魔气收不住,吓得方圆十里的生灵都发生了迁徙, 连白禾都被她的魔气影响了。
青烨用结界隔绝了她的气息, 为了安抚白秋, 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白禾会亲自下厨,做些滋补的汤,每日三顿给白秋送去;宋颜会带一些稀奇的宝物来, 说是为她的孩子备的礼物;玄狰会从民间找来一些有趣的话本子,给白秋消遣作乐。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白秋日渐嗜睡, 不爱动弹, 有时候睡到半夜, 还会难受地坐起来,把青烨摇醒。
“青烨。”她握紧他的一根食指, 黑暗中的眸子蓄着一层薄雾,花瓣儿般的唇轻轻抿起, 拿额头蹭他的肩,“我有点儿难受……”
他掌心一紧, 眉心一蹙, 伸手揽过她的腰肢, 避开她沉重的腹部, 冰冷的气息从她侧脸擦过。
“哪里不舒服?”他低头,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肚子,“是他又在动么?”
“嗯。”白秋低头,小手揪着青烨的衣裳, “你说……生孩子会不会很痛呀?”
青烨低头贴着她的额头,“我在身边,不怕。”
“你在身边,痛的也是我呀。”
青烨抬眸望着她,睫毛轻扇,在黑暗中,他清润的眸子流光四溢,“你有多痛,我便让自己也多痛,陪你如何?”
白秋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下头,把玩着他的手,青烨的手指白皙修长,像打磨的玉石,骨节分明,很是好看,白秋扣紧他的手指,嘀咕道:“我为了给你生孩子,都这么痛了,那今后,你要好好对我呀。”
他蹙眉,手指捏了捏她的脸,冷笑着反问:“我待你不够好么?”
她说:“那就再好一些。”
他问:“怎么再好一些?”
“比如。”白秋抬手比划了一下,拉着他的手臂,让他把手放到自己的腰上,说:“日后换你来抱着我睡,你负责暖床,如果双修的话……那要依照我的意愿才是……由我决定何时双修,谁在上头……”
青烨一怔,旋即好笑道:“就这样?”
白秋飞快地点头。
她觉得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了,起初还担心他不答应呢。
他伸手搂着她的腰,在她一声惊呼中,将她轻轻压在了床上,手臂撑在她的颊边,逆着光的黑眸闪烁着兴奋的光,他说:“乐意之至。”
于他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觉得奇怪的是,这丫头怎么连这种要求都提得小心翼翼了,他又会是那种连这些要求都吝于答应的人么?
这十年,小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在他跟前更娇气了些,似乎也更拘谨了些。
不像从前,那般肆意撒泼,若他做了傻事,她还会反过来骂他。
想到什么,青烨眸底微凉,继而涌出更深的疼惜来。
她是太在乎他了吧。
小心翼翼,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爱到极致,已不知用什么举动来爱得更深些,一举一动都藏着爱意,都如此给不够。
青烨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拿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盖住她明亮的双眼。
他说:“这如今的一切,都是你争取来的,若非是你,我如今还在深渊之下,继续生不如死。”
“小白,无论你要做什么,青烨都会依着你。”
时间过得飞快。
白秋临盆那日,整个人间上空魔气冲天,黑云缭绕,连结界都镇压不住这样的异动,那些凡人不知缘由,以为是天降责难,大做文章,引起了好一番动乱。
修真界的几大门派也派使者前来查探缘由,发觉是衡暝君在此,都不敢再靠近,只是委婉地说了一番话。
“这扬州城内的凡人魔气入体,会危及性命。更何况,这魔气影响了许多凡间的灵物,极有可能对人间的局势造成影响,轻则引发战乱,生灵涂炭,重则改朝换代。”
一边说,那些门派也心惊于这滔天的魔气。
小魔王出世,据说还融合了混元玉之力,便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力量么?
这小魔王若长大了,恐怕会是比衡暝君还要可怕的存在。
而另一边,青烨考虑到这魔气的确会毁了人间,便召唤了那只火凤凰,巨大的凤凰掠过人间的天空,一路冲进了魔域。
据说那一日的凡间,有许多凡人瞥见了天边巨大的火凤,凤凰燃烧的尾羽映亮了半边的天空,吹散了那些黑云,凤凰的来去只在一瞬间,如一场绚丽的幻觉。
自此之后,人间便诞生了无数神仙显灵、斩妖除魔的传说来。
殊不知那一日,却是天底下最强的小魔王降世。
抵达天照城之时,白秋腹痛不止,虚弱地躺在青烨的臂弯中,发丝紧贴在脸上,小脸惨白,双眸紧闭,额头上满是冷汗。
青烨紧紧抱着她,飞速将她放到床上,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意。
若早知她会疼痛至此,他也不会让她拼着这十个月的辛苦去生孩子……
周围的魔修来来回回,一个比一个着急,一片兵荒马乱之象,但各个都抖得不成样子——白秋周身的魔气威压着实太吓人了,像海水般拍了过来,要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加上衡暝君如今要杀人般的眼神,他们从未感觉像今日这般,完完全全喘不过气来。
何止害怕?更是呼吸困难,两腿发软。
宋颜急匆匆地赶过来时,气息已有些不稳,抬手拉住其中一个摇摇欲坠的女魔修,低声道:“你们都退出去,找几个化神期的魔将过来护法。”
那女魔修急匆匆地跑出去了,宋颜转身,瞥了一眼青烨怀中的白秋,从白禾受伤接过玉佩,召唤了天玉。
“压住混元玉的气息。”宋颜急切地吩咐天玉:“混元玉戾气不知消减得如何,若是小魔王出世时伤害师妹,你便直接出手,护住师妹,她如今虚弱不堪,受不得任何伤害。”
天玉重重点头:“天玉明白!我会保护好的主人的。”
一边的白禾咬了咬唇,上前道:“那我……我应该做什么?”
宋颜叹道:“剩下的,便是女子生产之事,我也不太了解,你既是女子,之前应该也学过女子生产的知识,便留下来帮师妹……我们几个男子,便先出去。”
不过是生个孩子,一个个紧张得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宋颜感觉心砰砰跳得厉害,因为魔气入体的缘故,他此刻的呼吸也有些紊乱,还需出去调息一番才是。
他们早有准备,就算有个混元玉难缠,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宋颜转身,以眼神示意了一下玄狰,玄狰正打算离开,发觉青烨仍旧抱着白秋,侧脸冷峻,眉目阴鸷,一言不发,便踌躇了一下,“主人?”
白秋昏昏沉沉地靠着青烨,意识已有些模糊不清,只感觉身上的手臂坚硬如铁,紧紧将她抱着,宁死不动分毫。
她虚弱地扯了扯唇角,轻声说:“青烨……你先出去,过一会儿……就好啦……”
他皱眉,眸光低暗,冷光如冰刀子一般,在她脸上刮过。
他后悔了。
不该让她生的。
白秋见他犹豫,拽着他衣襟的手又往下一沉,略一用力地扯他,“……先出去。”
“不过是……”她咧了咧苍白的唇角,“合体期的魔,生个孩子罢了。”
这是他之前安慰过她的话。
如今被她用来,反过来安慰他。
但如今……又岂止是生个孩子?!这小东西的力量,甚至超出了青烨的预料。
她话音一落,下腹又是一阵阵痛,她咬紧牙关,艰难地喘着气,双眸一闭,睫毛上尽是水珠。
青烨暴躁至极,手指狠狠一扣,恨不得立刻杀人。
他将她平放下去,蓦地起身,漆黑的长发和衣袖无风自动。
他蓦地抬起手。
“哗啦——”
浩瀚的魔气往四周涤荡而去,所过之处,魔气发出滋滋声,将万物绞杀殆尽。
那些原本布置好的结界,倏然碎裂成无数的光点。
原本待命护法的魔将们,以及站在这周围、毫无防备的宋颜等人都一时不防,差点被这来自渡劫期的魔气震得吐血。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玄狰险险抬手捏了个结界,将白禾护在怀里,难以置信地看着青烨,“主人?!”
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主人为什么突然打碎这一切?
青烨静立原地,漆黑的长发落在鬓边,衬得那张脸,冷白如玉,黑眸遽暗。
他蓦地勾起一抹冷笑来,是一抹冷漠中含着不屑,又极为不耐烦的眼神。
“做什么?”他冰冷的眸光掠向玄狰,“不过是个小东西罢了,我今日在此,没你们干涉的份。”
“滚出去。”
他的耐心已被耗得有些尽了,眼底是翻腾的血色,是狠戾的杀意。
小白苍白的脸色,能让他十个月以来的冷静全都磨损殆尽。
亦是在他心底狠狠一扎。
她分明说过害怕的……她怕疼,但他还是让她生下来。
宋颜他们关心白秋,这几日都在思考如何让白秋顺利生产的对策,连玄狰都与宋颜姑且算得上“朋友”了,但他们与青烨的关系……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白秋是他们之间相安无事的唯一纽带,但独来独往、不可一世的衡暝君,向来不屑与任何人亲近。
包括玄狰,也不过是他养的一条蛇罢了。
他只有一个小白。
是以那些对策,青烨约莫猜到,但他从未参与任何计划。
他们都想帮小白,但更没想到,此时此刻,衡暝君突然发难,不许他们干涉。
宋颜深深地看了一眼青烨,神色复杂,低声道:“出去吧,我相信衡暝君,不会伤害白秋分毫的。”
衡暝君若亲自出手,或许这肚子里的小魔头,比他们想象的还好解决呢?
几人欲言又止,但慑于青烨的威压,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白秋昏昏沉沉间,只听得一声关门轻响,偏头去看,目光中只有那一袭黑色,冷立床前,五官被水光模糊成了无数的碎片,但也能感觉到他眼底的阴鸷之气。
她好笑地一扯唇角,直犯嘀咕:“……好凶哦。”
生个孩子,哪有把别人都赶走的道理?
他来帮她吗?
白秋颤着手指,朝他伸手,他一把握住,垂下头,唇瓣抿得死紧,在她耳边说:“不怕。”
“他敢伤你,纵使不要这个孩子,我也会立刻杀了他。”
他眼底寒意乍现,戾气从眉心掠过,手掌放于她的小腹上方,魔气倏然从她腹中掠去,青烨狠戾地笑着,眼神几近扭曲,一字一句地威胁道:“听到了么?”
“敢伤你娘,我有一万种方式弄死你。”
白秋越听越觉好笑,一个“娘”字,让她倏然心生暖意。
她要做娘了,他要做爹爹了。
这个做爹爹的,分明之前说他很喜欢,如今又暴躁地要杀孩子,全是因为她在痛。
她红唇颤了又颤,伸手拽他衣摆,手指未触碰到熟悉的温度,便感觉身下一沉,一股热流又冲了出来。
“啊——”
她痛得仰起头,下意识分开双.腿,眉尖蹙起,身子紧绷着一根弦。
青烨瞳孔一缩,惊惧地望着她,“小白?!”
白秋痛得说不出话来,想要运功让自己缓解些许,却感觉浑身上下的魔力迅速地被抽离,肚子里的那团东西磋磨着五脏六腑,恨不得将她劈裂。
昏昏沉沉间,她又感觉到一股暖意,身体内涌入一股浩瀚的魔力。
是青烨的力量。
他在向她输送魔元。
双修让她能接纳他的力量,此刻他的力量便如汪洋大海,纵使她干涸枯竭,也能源源无尽地从他那里汲取力量,恢复生机。
痛意缓解不少,耳畔充斥着他阴沉的威胁声,“再不出来,你便不用出来了!”
“你娘再疼一分,将来我必让你偿还一分。”
“……”
真幼稚。
哪有老婆生孩子,在这里威胁孩子的?
白秋的意识因为青烨的力量清醒了些许,觉得好笑,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睁开眼,眼前迷迷蒙蒙,是熟悉青烨的脸。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魔气,混着她身下的血气,杂乱地混在一起,狼狈至极。
此情此景,多像十年前啊。
十年前,他威胁混元玉不许伤害她,他们满身是血,彼此守护着,约好了一起搏命,无论结果如何。
十年后,她在生他们的孩子,他守在床边,不许旁人靠近她,自己气得乱来。
白秋心里遽然涌起一阵暖意。
她之前到底在怕什么呢?为什么如此患得患失?
分明没什么好怕的。
“我……”
她才说出一个字来,便感觉下腹又是一沉,痛得一阵抽搐,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往下涌去。
一道嘹亮的哭啼声,倏然划破了寂静。
出来了?
白秋陡然泄力,整个人往后一陷,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额头上犹自沾着汗。
终于结束了……
她终于支撑不住,终要闭目,却又惦记着什么,用力一勾他手指。
青烨僵硬地立在床边,被她一勾,手落在了她掌心,怔怔地望着她。
像是被那一声婴儿啼哭惊到了似的。
她朝他笑:“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可别一气之下扔了。”
“若是扔了的话,你便也生一个,赔我。”
他睫毛抖动,怜惜地望着她,低声道:“不丢……”
话音一落,便感觉指尖力道一泄。
青烨微微一震,抬起头来,发觉她已昏死过去,全然泄力。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颊,眼底涤荡着复杂的情绪。
许久,又喃喃道:“我倒真想扔了。”
98、婚后日常
白秋产子之事, 动静着实不小,只是开始得声势浩大,结束得也很快。
呆在母亲肚子里的小魔头果真天赋异禀, 打从生下来便不同一般的婴孩,青烨那一番威胁, 果真是对他起了作用。
小魔头生下来啼哭了两声, 便一声也未哭过了。
紧接着, 便被青烨扔给了玄狰。
统领魔域的魔君手足无措地抱着怀里的小家伙,一动不敢动,小魔头一到他怀里, 就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像一对圆溜溜的葡萄, 和他对视着。
玄狰背脊僵硬。
柔软的、粉嫩的、弱小的、一捏就死的……
白禾凑了过来, 好奇地望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家伙, 感慨道:“这便是衡暝君的孩子吗?生下来便这样漂亮。我记得我见过的婴儿,生下来都皱巴巴的, 这家伙还有灵性,怪不得白秋怀他的时候, 受了好一番苦头。”
小家伙噘着嘴儿,歪头打量着白禾, 白禾被他萌得一乐, 连忙要伸手从玄狰怀里抢孩子, “来给我抱抱!实在是太可爱了!”
玄狰没抱过孩子, 如今本就如抱着个烫手山芋,一见白禾要抱,就连忙塞给了她,活像是丢炸.弹似的。
白禾抱孩子比他熟练多了, 抱着小宝宝在原地转了转,时不时伸手摸摸他的脸,摸摸他软乎乎的小手,还好奇地问身边的女魔修,“这是个女孩子吗?生得这么精致漂亮。”
那女魔修笑道:“是男孩儿,衡暝君俊逸无双,夫人亦是绝代美人,小公子自是好看。”
话音刚落,小魔王突然咧了咧嘴,冲白禾弯着眸子笑。
白禾:“!!!”
白禾越发被萌得不行,恨不得低头亲他几口,着实是忍不住时,她猛地偏过头,朝玄狰道:“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玄狰:???这就又想要了?
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要生孩子呢?
玄狰其实对这等娇弱的小东西并不感兴趣,他生性好战,更喜欢强大的事物,对于那些一捏就死的东西,更是吝于多给一个眼神,能接纳白禾已是破天荒之事了,再养个这样的小东西……万一一不小心养死了……
玄狰的目光,又在白禾怀中的小东西身上逡巡片刻。
这是主人的孩子……
他的小主人。
软软的,五官精致,却看得出日后慑人的眉眼,若是长成,也当是个不可一世的小魔头。
倘若也有一个孩子,虽娇弱,却像白禾,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玄狰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自然道:“都随你。”
与此同时,屋内的白秋安静地沉睡着。
她累极,睡得人事不省,无论身边传来怎样的动静,都不会被吵醒。
青烨坐在她身边,拿帕子笨拙地为她擦拭身子,掌心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魔元,她的脸色在逐渐变得红润,青烨擦了擦她鬓角的汗,便慢慢给她盖上了被子。
她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再次醒来时,已回到了人间。
白秋醒来时,只听得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喧闹之声,夹着星零的笑声,像是极为热闹,她望着床顶,撑手坐起来,却感觉身子轻盈了许多,也没有什么难受虚弱的感觉。
感觉并无任何大碍。
一边的青烨以腕支颊,阖眸养神,感觉到什么,便蓦地睁开眼,深深地望着她,“感觉如何?”
白秋抿唇朝他笑,“我感觉很好,多亏是青烨在一边保护我。”
青烨低笑,大掌顺着她的腰,沿着她的凹陷的脊柱往上一滑,在她后颈摩挲着,“辛苦了。”
白秋摇了摇头,想说不辛苦,毕竟已经过去了,其实回想一下这段时日,好像又没什么大不了,是她大惊小怪,害得身边的人都和她一起提心吊胆,闹得声势浩大。
她的目光从青烨脸上划过,又四处看了看,突然眼皮子一跳,问道:“孩子呢?”
他不会真的丢了吧?!
青烨望着她紧张的神色,蓦地一勾唇角,“丢了。”
“丢了!!!”
白秋的嗓音一提,脸色唰地惨白,方才的旖旎温情荡然无存,她气得不知如何说他,伸手锤着他的肩,气急败坏道:“你干什么啊!明明说了不可以丢,这是你的孩子啊!你有毛病吧?还不快给我找回……”
话音未落,便感觉他“噗”地一笑,眼尾掠起,一副心情极为愉悦的模样。
白秋一怔,又隐约有了一点不好的感觉。
这人就是故意逗她玩的吧?
这种事情上……他居然也有心情开玩笑?
白秋真对他无话可说了,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脸“你完了”的表情。
打从他恢复人身开始,前后十个月,她脸上总算有了除了撒娇和可怜之外的表情,可算是恢复正常了。
青烨笑着凑过去,冰凉的手指捏了捏她脸颊,白秋“啪”地拍开他的手,说:“我觉得你在对待孩子的事情上,态度存在很大的问题,我很担心今后孩子的成长环境了。”
狗男人,果然是狗男人。
说要的时候如此郑重,生出来了便如此不正经,果然当爹的不如当娘的会疼孩子。
青烨不以为然,继续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整个人裹着被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脸颊贴着她的颈子,语气深深沉溺:“只对小白好。”
白秋:“……你明明说,你很喜欢我们的孩子。”
青烨:“算是喜欢。”
“不可以‘算是’,要是‘一定’。”白秋伸手捏着他俊脸,咬牙切齿抓狂:“你当爹了啊!当爹了就不可以胡来了,既然已经生下了孩子,就要对他负责,要履行做父母的义务,否则就不要随便生孩子。”
青烨倒也不觉得履行义务有多难,他继续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句:“嗯,负责。”
白秋:“……”总觉得很不靠谱的样子。
白秋不知道青烨是不是一个好父亲,初为人母,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自从她生下了孩子,至今更是未见曾过孩子一面,便急着要下地。
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裙衫,外面罩了一层厚厚的绛红色披风,穿好了鞋,便起身出去。
一推开门,发觉所有人都聚集在外头。
听到开门声,大伙儿几乎是同时转身看了过来。
“师妹!”
“白秋!”
“夫人!”
师兄,玄狰,白禾,文禹,还有天玉……
连鹅子都在。
白禾怀里抱着孩子,拿锦布细细地裹着,一看到白秋出来了,便兴奋地凑上前去,“白秋,快看,你生了个小公子!”
白秋微微一怔,垂眸看去。
只见白禾怀里的小家伙被包得紧紧的,露出一张小脸和两条短短的手臂,眉眼精致得像瓷娃娃,也无半分新生儿的发皱,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和白秋对视着。
这眉眼,依稀有青烨和她的影子。
“唔……”
他歪着头,朝白秋发出一声软糯的嘤咛声。
似乎感觉到这是谁,他在空中挥了挥小短手,要去抓白秋。
白秋只觉得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化成一滩水,她伸手去抓孩子的小手,小家伙朝她咧嘴一笑,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像是要她抱。
白秋也是第一回抱孩子,手忙脚乱地要接。
青烨在一边看着,略微皱了皱眉。
白秋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家伙很乖地贴着她颈子不动了,圆圆的眸子还在四处打量着,直到他瞧见了青烨,似乎天生对他有些害怕一样,往白秋怀里缩了缩,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青烨:“……”
父子俩便这样对视着。
一个一脸不屑,表情不太愉快,一个胆怯地缩着,眸子灵动,又掩不住好奇地望着自己的爹爹。
也不知这对父子到底在看着对方什么,谁也没挪开视线,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恨不得把对方盯出个窟窿来。
白秋看了看青烨,又看了看怀里的宝宝。
她是越看越觉得这一对父子很像,连看人的眼神都有些相似,此刻互相对视着,颇为滑稽,白秋的眸子转了转,忽然飞快地把怀里的宝宝往青烨怀里一塞,“你来抱!”
青烨下意识接住,想把孩子塞回去时,白秋已飞快地后退了一步。
青烨:“……”他有点想把手上这一坨软绵绵的东西丢出去。
与玄狰抱孩子的模样不同,玄狰是完全不敢动弹,怕自己不小心把这小家伙捏死,而青烨……浑身上下弥漫着“我要捏死你”的气息,举止随意,活像拎着个猫猫狗狗,也没觉得自己会把他摔死。
别人觉得他小,可青烨看透了,这小东西打从出生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敢折腾他娘,日后待他修为渐长,羽翼丰满,定会更无法无天。
混元玉的化身,又继承了他身为魔藤的血脉,岂是什么善类?
不过,相貌倒是像极了小白。
比那只冒牌的鹅看起来顺眼多了。
“长得还行。”青烨点评了一句,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这小东西的脸颊,又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胳膊,嫌弃地说了一句“真胖”,手又在他圆圆的小屁屁上一捏,“手感一般。”一副还勉强可以将就的表情。
小宝宝:qaq
他瘪瘪小嘴,眼睛里逐渐凝聚了水意,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还没来得及嚎上一嗓子,就看见他亲爹的脸一秒变得阴恻恻的,威胁道:“你敢哭一声试试。”
“憋回去。”
宝宝:“……”
太凶了,真的太凶了。
宝宝生来非比寻常,听得懂所有人的话,亦认得自己的至亲,被青烨这样一凶,竟真的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连动都不敢动。
一边的众人:???真不愧是衡暝君啊,对付孩子都如此与众不同。
玄狰摸着下巴,望着青烨,开始陷入沉思——为什么他抱孩子,就是孩子乱动而他不敢动,而主人抱孩子,却是主人敢随便乱拎,孩子不敢动呢?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差距?
99、婚后日常
青烨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排斥小孩。
然后他发现他并不喜欢孩子。
被迫抱着这个小东西, 抱着颇为不舒服,扔了小白又会不高兴,青烨一点都不想抱除了小白之外的人, 此刻便不悦地站在原地,眉眼沉戾, 眼底酝酿着风暴, 整张脸阴沉得让人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以他为圆心, 所有人都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惹不得惹不得,衡暝君就算做了爹,也仍旧凶得让人害怕。
白秋倒是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好, 瞥了一眼继续僵持着的父子,心里暗笑, 心道你凶又如何, 再炸毛也得乖乖给她抱孩子, 既然都做爹了,就得学会和孩子相处。
她心里想多晾着这对父子一些, 让他们互相磨合磨合,便转身与其他人说笑去了。
“师兄, 听说这回你为我赶到了魔域,没想到又麻烦你了……”
“白禾, 你如今可是要当姨了, 既然这么喜欢孩子, 何时自己也生一个呢?”
“乖鹅子, 你喜欢宝宝吗?”
“……”
众人簇拥着白秋,将她死死地围住了,说说笑笑,无比和睦。白禾还时不时去挽白秋的胳膊, 两个小姐妹亲密无间,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欢声笑语,仿佛要过年了一样。
唯独角落里。
青烨孤零零地站着,面容隐在一片黑暗之中,嫌弃地拎着手上的小家伙,通身寂寞冷清,与那一片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没有人搭理他。
他一个人带着孩子,他们都在缠着小白说话。
他表情阴鸷,薄唇冷抿,眼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白秋身边的这群人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怀里的宝宝吓得打了个哭嗝,一头扎进爹爹的怀里。
敢动吗?不敢动。
后来,青烨与这小家伙的关系变得很奇妙。
为了撮合这一对父子,让他们互相熟悉彼此,让青烨感悟到宝宝的可爱,也让宝宝感受到青烨的父爱,白秋会故意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宝宝洗澡、换衣裳、哄睡之时,白秋都会及时开溜,让青烨来。
有时候睡到半夜,白秋会悄悄爬起来,将摇篮里的小家伙抱起来,塞到青烨身边,让青烨的胳膊环着他,手搭在宝宝的背上。
这对父子往往是第二天早上,才会发觉搂到了一起。
一个嫌弃无比,一个飞快地往白秋怀里钻。
然后又被白秋硬塞回去,被迫抱在一起。
宝宝天生比所有的孩子都要聪颖,也不会和许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尿床吐奶,非但对爬行无师自通,还懂得瞧人脸色。
比如对白秋,他知道娘亲是极为宠爱他的,会在她跟前撒娇。
面对青烨,他知道爹爹很凶,但是有娘亲在场的时候,爹爹便不会把他丢开,于是他敢当着娘的面抱着爹爹,等娘亲一走,他便很识相地立刻爬开。
还有那条蛇,好像不太会抱他,宝宝也不喜欢被那条蛇抱,每次那条蛇一靠近,宝宝都会扭过头,一脸冷漠。
宝宝很喜欢白禾,他也知道白禾很喜欢他,若是娘亲不在,他便会钻进白禾的怀里睡觉,还会故意冲白禾眨眼睛,往往这个时候,白禾便会被萌到不行,然后对他百依百顺。
还有宋颜和天玉,宝宝也不怕他们。
宋颜身上总是有许多奇怪的东西,宝宝喜欢钻进他的怀里,四处乱摸一通,只要他摸到什么宝贝,即便是宋颜的玉佩,宋颜也会直接送给他,毫不吝啬。
唯独没地位的是那只鹅,大白鹅生得像白秋,只可惜它不敢化形,这么大一只鹅,也只敢拍着翅膀跟在天玉身后,悄悄地去看摇篮里的小主人。
但小主人每次都要薅掉它一撮毛。
这只鹅惨叫着扑腾着翅膀,总是落了一地鹅毛,活像是惨案现场。
这小家伙,这么小年纪就会看碟下菜……等众人发觉自己在这小家伙跟前的区别待遇时,都颇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看人脸色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他娘白秋向来是不太讲规矩的性子,从前明知魔君杀人如麻,也敢和玄狰作对。而衡暝君,更是嚣张无比的性子,莫说看人下菜了,不与人对着干便是他老人家给面子了。
待到宝宝稍大些时,连走路说话也无须学,便能上蹿下跳,四处捣乱。
“白姨!”宝宝最喜欢找白禾说话,老是缠着她滔滔不绝地发问:“爹爹他又和娘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你说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可是娘说爹爹他是喜欢我的,他只是不擅长表达他的喜欢,爹爹要是真的不喜欢我,早就不要我了。可是,为什么爹爹喜欢我,还老是对我设结界,不许我进屋子呢?”
白禾:“……”
白禾:“这个……那个……你爹和你娘有重要的事情说……”
宝宝:“那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呢?我是个好孩子,我才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的,爹爹和娘亲是不相信我吗?”
白禾:“……”操,这应该怎么答?
她总不能说他爹娘是在进行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白禾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大人的无奈,紧接着,又听到这小话痨问:“还有还有,为什么白姨你也总是和玄狰叔叔在一起呢?天玉说你们是要生宝宝,可是宝宝应该怎么生呀?那什么时候生出来呢?”
白禾:“???”
小家伙脑子里尽是十万个为什么,骚扰完白禾,还去骚扰别人,喋喋不休,譬如见到玄狰在与手下的魔修说话,这小魔头会突然探出一个头,然后问玄狰:“为什么他们见了你,要跪呢?”
玄狰:“……本尊是魔君,这世上的魔修,见了本尊自然要跪。”
宝宝:“那爹爹和娘亲为什么不跪你呢?”
玄狰大惊:“你父亲是我主人,你母亲是他道侣,岂会需要反过来跪我?”
宝宝若有所思:“那你见了我爹爹,需要跪吗?”
玄狰:“……看情况吧。”
一切取决于主人的心情,不过打从主人与白秋在一起后,心情一直都不错,玄狰也几乎不曾跪过了。
宝宝开始掰着小指头算,歪了歪头,说:“那白姨不需要跪我娘,可是你需要跪我爹,那白姨如果成了你的道侣,岂不是吃亏了?”
玄狰:“???”
你妈的,明明是白禾高攀了他好不好!!!什么叫吃亏了!!!小东西到底会不会说话!!
玄狰恨不得爆打这个小东西,小魔头趁着他还没发作,便立刻骑着大白鹅,迅速地开溜了。
下一个骚扰对象——宋颜。
总之,白秋身边的这些人,几乎个个都被这小魔头给气过一遍,上至执掌魔域的魔君,下至那只鹅,甚至连文禹和玄狰身边的魔将们,都未曾幸免于难。
久而久之,大家都发现,这小东西是个话痨。
非常话痨。
比白秋和白禾还话痨。
堪称话痨界的哔哔机。
还是个自来熟。
能钻进陌生人怀里,只要对方能陪着他唠,就能跟人跑的那种。
虽然也没人敢拐走衡暝君的孩子。
仗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儿,小魔头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即便是遇上那些正道,都不会有人忍心对他动手。
混元玉的气息非常独特,小家伙年纪小,也不太懂得收敛自己的气息,是以到了哪里,但凡是有点修为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他是谁,无异于在脸上写了“我是衡暝君的孩子”。
鉴于衡暝君凶名在外,那些正道,见了他便像见到什么洪水猛兽,唯恐衡暝君过来找孩子,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堪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小魔头对此很烦恼。
“娘亲。”小魔头坐在白秋膝上,苦恼地问:“爹爹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为什么他们都怕爹爹呢?那些宗门的修士,都没有人肯陪我玩儿。”
此时青烨正好进来,闻言眯起眸子,慢慢重复道:“不陪你玩?”
小魔头瑟缩了一下,往白秋怀里钻。
青烨冷笑,“因为你是魔,让他们畏惧便是了,交什么朋友?”
白秋觉得不对,连忙纠正:“你也可以有朋友,但正邪不两立,你天生比他们强大,他们怕你也是无可厚非的,并非是你有何不好,也并非是你爹爹不好。”
小魔头似懂非懂,问道:“那我若想交朋友呢?”
“揍他们一顿。”
“你需要付出真心。”
白秋和青烨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两人默默瞅着彼此,都同时沉默了。
小魔头却喜笑颜开,一拍小手:“孩儿明白了!先揍一顿,然后再付出真心!”
两人:“……”
其实倒也不是。
不久之后,理解能力“满分”的小魔头便将某些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捆起来,对着人家“付出真心”地话痨,说要和对方做朋友,反而把对方吓得晕了过去。
有时候,孩子就是这样教歪的,许久之后,这小魔头长成了天上地下唯一一个让三界头疼的魔王,嚣张肆意,张狂放纵,与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实在是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时间飞掠而过。
人间的十几年,足以让小魔头长成俊逸无双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外表好看得让无数女孩子芳心暗许,内里却是个毒舌兼话痨。
一百年后的小魔王又脱去了稚气,有了他父亲的些许霸气稳重,但他过得无忧无虑,还是顽劣居多,喜欢刺激危险的事物,总是独自去闯那些宗门的禁地,盗了人家的宝贝,又在人家哭天喊地之时把宝贝丢回去,一脸不稀罕的样子。
他来去如风,谁也抓不着他。
有他那强大的爹娘在上头压着,又有那些大佬们护着,也没谁敢真的抓他。
更没人和他做朋友。
100、婚后日常
小魔头没朋友的第一百零九十一天。
他整日在外头撒野, 野着野着,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回来,全无平日那副拽到天边地劲儿, 少年惊慌失措,活像是猫被踩了尾巴, 浑身上下的每根毛都是炸起来的, 直接往他坐在门口晒太阳的亲娘身边扑去。
“娘亲!”
少年往前一扑, 尚未得逞,凭空出现的青藤将他腰肢一卷,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青烨的身形出现在原地, 冰冷地盯了他一眼,“放肆。”
“啪”的一声, 少年狼狈地在地上一滚, 一气呵成地爬了起来, 动作十分熟练,仿佛被丢了八百次一样。
他这回不敢扑了, 而是在白秋身边一米之外停下,神情还是万分惊悚的, “娘亲!!!”
白秋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也惊讶道:“儿啊!怎么了!!!”
少年说:“我被人摸了!!!”
白秋:“!!!”
白秋瞪大了眼睛, 一下子跳了起来, 仰着头望着比她高出了一大截的少年, 也露出了和他一样惊悚的表情, “谁摸你?是哪种摸?为什么摸你?!”
一边的青烨也微微蹙了眉,凝目瞥了过来。
这一对母子说话,从前倒还是正常的,打从这小子年纪大点之后, 话痨点之后,与白秋在一起,便是话痨对话痨,沙雕对沙雕。
他们时常进行一些匪夷所思的对话。
虽然青烨也被迫参与了不少教育孩子的过程,这小子的法术是玄狰教的,理论课是宋颜教的,身为老师,他们都很严肃,但大抵这就是命吧,有白秋在,时不时还有白禾再掺和一下,这小子从未干过什么严肃的事情。
不笑之时,倒有几分青烨的威严在。
一笑……就和小白一样,是个憨憨。
小白那是娇憨可爱,这小魔头憨起来,却遭他亲爹嫌弃。
旁人以为的小魔头不可一世,骄傲放纵,是个混世魔王,殊不知这混世魔王一天天的,尽是些匪夷所思的行径。
哦,对了。
小魔头名叫白昀。
青烨无姓氏,唯有一名而已,小家伙便随了白秋的姓氏,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们这群人跟前,“白昀”二字也无人爱叫,平日的称呼,随意一些便是“小东西”“小混蛋”“小魔头”,“小宝宝”,正经一些,便是“小魔王”,“小主人”。
如何都脱不开一个“小”字。
白昀自己倒也不在意,在外头,若有人不叫他小魔王,而是直呼大名,白昀倒也不会答应。
只是今日,这小魔头火急火燎地冲了回来,一句“被摸了”之后,又开始急急忙忙地回答他母亲的三连问。
“孩儿、孩儿本来化为原形,挂在一棵树上睡觉的!孩儿睡得正香,突然有个不长眼的,把孩儿从树上抓了下来!”
少年额头上冒着细汗,眼尾掠起,薄唇紧抿,一脸炸了毛的爆炸,一气呵成地吐槽。
“抓下来便也罢了!此人无比放肆,将孩儿抓在手里,还来回摸着孩儿的枝叶,一边摸一边叫孩儿宝贝!”
白昀当场就炸了。
突然被人摸醒,对方还痴汉一样地叫着他“小宝贝”,比做了噩梦还惊悚。
白昀年纪小,性情单纯稚嫩,这辈子未曾历经过如此劲爆之事,直接感觉到头皮一炸,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在那人手里扭成了一条动感波浪线。
“可算找到你了,枝叶如此嫩,想必还小,倒也无妨,回去便洗洗干净,好好吃掉你这个小宝贝。”
“小宝贝,别怕哟,马上就将你吃掉。”
——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
白昀:吃掉……?
白昀跟着他白禾姨母看了不少人间的话本子,此刻被人猥.亵着身子,有些惊恐地在思考,到底是哪种吃掉。
都!上手!摸了!
还能是!哪种!吃掉!
这年头男孩子在外面为何如此危险!!!
摸他的人是个绿衣小姑娘,白昀满脑子回路不正常,看着这姑娘的眼神里充满着惊恐,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能如此猥琐,一边猥.亵他的身子,一边说要将他吃掉。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第一次惊恐了,慌张了,懵逼了,于是他像一条蛇一样扭着钻出了这小姑娘的花篮里,一溜烟地跑了,完全忘了自己的修为多高,一只手便能捏死这丫头。
跑了之后,少年越想越觉得不对。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男孩子被摸了,这件事情严重吗?被摸了之后,需要被负责吗?他需要向对方讨回来吗?
他如何都觉得意难平,恨得牙痒痒,颇想杀她灭口,待到他回去之后,发现那小姑娘已经走了,白昀扑了个空,回想之前的事情,身体上仿佛还残留着被抚摸的温热触感……
这跟小青藤又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太特么可怕了。
小魔头决定回来找妈妈。
他此刻和父母喋喋不休,尽是吐槽那个摸了他的小丫头。
“我若有爹爹这般干脆,便该当场杀了她,居然敢打我主意,谁给她的胆量如此放肆!我我、我岂是想摸就摸的!”
这少年耳根越说越红,漂亮的瞳仁里是惊怒交杂,恼得跺脚。
“就算她眼光极好,对我有所肖想,魔域的那些女魔修我都未曾正经瞧过一眼,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罢了,怎能对我有所企图!”
这少年费尽心机地找朋友,朋友没找到一个,便来了个要采他元阳的,直接要与他做最那等亲密之事。
“长得倒是有些可爱,人模人样,极尽猥琐之事。”
其实“猥琐”形容得也不贴切,对方身段曼妙,眉眼清丽标致,那等抚摸之事做起来,倒显得猥琐不足,色气有余。
白昀:再多想一秒都要炸了。
少年喋喋不休,越说越激动,眼角眉梢都盈着羞愤的怒意,白皙的肌肤上染了愠怒的粉,倒衬得唇红齿白,漂亮异常。
这小子是真的气狠了。
白秋听了半晌,也略微沉默了,她默默扭头看了一眼青烨,突然想起身边这跟老藤,从前也是被她摸来摸去的。
不过,她未曾说过要吃他。
她说的是……“小藤藤快长大呀,麻麻等着你变大哦。”“咦,今天变粗了些许呢,好像也变长了。”“小藤藤真是越来越大了!”
白秋:“……”
好像更羞耻了呢。
白秋低头咳了一声,认真分析道:“其实我觉得,她也不一定是故意的,毕竟你是纯元魔藤,世所罕见,入药的确能让人增加修为,这世上唯一的两根藤,也就你和你爹了,也许是她把你当成珍稀药材,才说要吃掉你呢?”
白昀:“若仅说吃掉便也罢了,偏偏她……一边摸孩儿,一边那般奇怪地笑着,一边说要吃掉,正常人采药岂会如此?”
“咳咳。”白秋斟酌道:“摸一下,也许只是觉得凉凉滑滑的,手感好?”
她当初就是手感好才摸的。
带回去养……其实一开始想的也是养大了增长修为,毕竟那时候她身为一只小小的魔,修为不高,随时便会被正道截杀,即便是为了自保,也要早做打算。
后来是养着养着,得知这小藤会化形,便养出感情来了。
“手感好?”白昀气愤不已,不知为何今日娘亲老是帮着旁人说话,语无伦次道:“手感好也摸不得!即便手感好,那也不是她有资格摸的!她就是有企图!”
白秋“哎”了一声,又想继续为那女孩解释,毕竟她也有过相似经历的人,甚至比那女孩更猥琐些……尚未开口,便听见身边传来青烨的清冷嗓音,“的确是有企图。”
白秋:“???”
白秋扭头望着他,登时愣住了。
“无论她为何而摸,既然摸了,便是想因为想摸你。”青烨冷嗤一声,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摸了,自是要负责,岂能被白摸?你去找她,若是肯补偿你,为你做架子浇水便也罢了,若是翻脸无情,将你摸完又转赠旁人,那便十分可恨。”
说完,又幽幽地瞥了一眼白秋。
白秋:???这男的是在内涵她吧?是的吧?
神特么摸完翻脸,转赠旁人,说得她好像是个渣男一样。
虽然她的确是把他送人了,也骗过他,让他伤心等待了那么久,但她的动机很清白好吗!
白秋这一股子火气,瞬间便被他引得蹿了上来。
她也开始明嘲暗讽——
白秋阴阳怪气道:“若是那女孩断无此意,真的只是摸摸而已,谁能知道摸个植物,还能害了谁的清白?你若当真还如此做了,岂非是自作多情?”
“啧。”青烨眯起眸子,冷嗤一声,“摸便是摸,摸过了,便赖不得半分,即便她抵死不认,也不过是狡辩而已。”
白秋:“那人家抵死不认,你还能怎样?非逼着人家承认对你有非分之想?大不了被摸回去,扯什么别的,未免也太矫情?”
青烨:“若摸回去,吓哭了如何?当初被人下药便能哭,就算被摸了,又如何能坦然摸回去?”
提及黑历史,白秋瞬间炸毛:“哭……才不是因为下药哭的!”
青烨:“那便是被救回,感动哭的。”
白秋:“才不感动。”
青烨:“便是与藤重逢,所以才哭。”
白秋:“……哭不哭都不关这根藤的事。”
青烨:“后来,不也抱着藤哭过么?怎会无关?”
白秋:“……”
青烨:“难道还想哭一次?”
白秋:“!”
你妈的,你才抱着藤哭,她又没毛病,若非是他故意欺负,她怎会哭?
什么还想哭,他就是在威胁她!昨夜他好一番折腾,今日才故意意有所指。
白秋抬头瞪着青烨,眼底翻涌着恼意,青烨眼尾掠起,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哑口无言的小白,黑眸深处,含着胜券在握的轻嘲 小魔头没朋友的第一百零九十一天。
他整日在外头撒野,野着野着,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回来,全无平日那副拽到天边地劲儿,少年惊慌失措,活像是猫被踩了尾巴,浑身上下的每根毛都是炸起来的,直接往他坐在门口晒太阳的亲娘身边扑去。
“娘亲!”
少年往前一扑,尚未得逞,凭空出现的青藤将他腰肢一卷,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青烨的身形出现在原地,冰冷地盯了他一眼,“放肆。”
“啪”的一声,少年狼狈地在地上一滚,一气呵成地爬了起来,动作十分熟练,仿佛被丢了八百次一样。
他这回不敢扑了,而是在白秋身边一米之外停下,神情还是万分惊悚的,“娘亲!!!”
白秋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也惊讶道:“儿啊!怎么了!!!”
少年说:“我被人摸了!!!”
白秋:“!!!”
白秋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仰着头望着比她高出了一大截的少年,也露出了和他一样惊悚的表情,“谁摸你?是哪种摸?为什么摸你?!”
一边的青烨也微微蹙了眉,凝目瞥了过来。
这一对母子说话,从前倒还是正常的,打从这小子年纪大点之后,话痨点之后,与白秋在一起,便是话痨对话痨,沙雕对沙雕。
他们时常进行一些匪夷所思的对话。
虽然青烨也被迫参与了不少教育孩子的过程,这小子的法术是玄狰教的,理论课是宋颜教的,身为老师,他们都很严肃,但大抵这就是命吧,有白秋在,时不时还有白禾再掺和一下,这小子从未干过什么严肃的事情。
不笑之时,倒有几分青烨的威严在。
一笑……就和小白一样,是个憨憨。
小白那是娇憨可爱,这小魔头憨起来,却遭他亲爹嫌弃。
旁人以为的小魔头不可一世,骄傲放纵,是个混世魔王,殊不知这混世魔王一天天的,尽是些匪夷所思的行径。
哦,对了。
小魔头名叫白昀。
青烨无姓氏,唯有一名而已,小家伙便随了白秋的姓氏,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他们这群人跟前,“白昀”二字也无人爱叫,平日的称呼,随意一些便是“小东西”“小混蛋”“小魔头”,“小宝宝”,正经一些,便是“小魔王”,“小主人”。
如何都脱不开一个“小”字。
白昀自己倒也不在意,在外头,若有人不叫他小魔王,而是直呼大名,白昀倒也不会答应。
只是今日,这小魔头火急火燎地冲了回来,一句“被摸了”之后,又开始急急忙忙地回答他母亲的三连问。
“孩儿、孩儿本来化为原形,挂在一棵树上睡觉的!孩儿睡得正香,突然有个不长眼的,把孩儿从树上抓了下来!”
少年额头上冒着细汗,眼尾掠起,薄唇紧抿,一脸炸了毛的爆炸,一气呵成地吐槽。
“抓下来便也罢了!此人无比放肆,将孩儿抓在手里,还来回摸着孩儿的枝叶,一边摸一边叫孩儿宝贝!”
白昀当场就炸了。
突然被人摸醒,对方还痴汉一样地叫着他“小宝贝”,比做了噩梦还惊悚。
白昀年纪小,性情单纯稚嫩,这辈子未曾历经过如此劲爆之事,直接感觉到头皮一炸,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在那人手里扭成了一条动感波浪线。
“可算找到你了,枝叶如此嫩,想必还小,倒也无妨,回去便洗洗干净,好好吃掉你这个小宝贝。”
“小宝贝,别怕哟,马上就将你吃掉。”
——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
白昀:吃掉……?
白昀跟着他白禾姨母看了不少人间的话本子,此刻被人猥.亵着身子,有些惊恐地在思考,到底是哪种吃掉。
都!上手!摸了!
还能是!哪种!吃掉!
这年头男孩子在外面为何如此危险!!!
摸他的人是个绿衣小姑娘,白昀满脑子回路不正常,看着这姑娘的眼神里充满着惊恐,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能如此猥琐,一边猥.亵他的身子,一边说要将他吃掉。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第一次惊恐了,慌张了,懵逼了,于是他像一条蛇一样扭着钻出了这小姑娘的花篮里,一溜烟地跑了,完全忘了自己的修为多高,一只手便能捏死这丫头。
跑了之后,少年越想越觉得不对。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男孩子被摸了,这件事情严重吗?被摸了之后,需要被负责吗?他需要向对方讨回来吗?
他如何都觉得意难平,恨得牙痒痒,颇想杀她灭口,待到他回去之后,发现那小姑娘已经走了,白昀扑了个空,回想之前的事情,身体上仿佛还残留着被抚摸的温热触感……
这跟小青藤又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太特么可怕了。
小魔头决定回来找妈妈。
他此刻和父母喋喋不休,尽是吐槽那个摸了他的小丫头。
“我若有爹爹这般干脆,便该当场杀了她,居然敢打我主意,谁给她的胆量如此放肆!我我、我岂是想摸就摸的!”
这少年耳根越说越红,漂亮的瞳仁里是惊怒交杂,恼得跺脚。
“就算她眼光极好,对我有所肖想,魔域的那些女魔修我都未曾正经瞧过一眼,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罢了,怎能对我有所企图!”
这少年费尽心机地找朋友,朋友没找到一个,便来了个要采他元阳的,直接要与他做最那等亲密之事。
“长得倒是有些可爱,人模人样,极尽猥琐之事。”
其实“猥琐”形容得也不贴切,对方身段曼妙,眉眼清丽标致,那等抚摸之事做起来,倒显得猥琐不足,色气有余。
白昀:再多想一秒都要炸了。
少年喋喋不休,越说越激动,眼角眉梢都盈着羞愤的怒意,白皙的肌肤上染了愠怒的粉,倒衬得唇红齿白,漂亮异常。
这小子是真的气狠了。
白秋听了半晌,也略微沉默了,她默默扭头看了一眼青烨,突然想起身边这跟老藤,从前也是被她摸来摸去的。
不过,她未曾说过要吃他。
她说的是……“小藤藤快长大呀,麻麻等着你变大哦。”“咦,今天变粗了些许呢,好像也变长了。”“小藤藤真是越来越大了!”
白秋:“……”
好像更羞耻了呢。
白秋低头咳了一声,认真分析道:“其实我觉得,她也不一定是故意的,毕竟你是纯元魔藤,世所罕见,入药的确能让人增加修为,这世上唯一的两根藤,也就你和你爹了,也许是她把你当成珍稀药材,才说要吃掉你呢?”
白昀:“若仅说吃掉便也罢了,偏偏她……一边摸孩儿,一边那般奇怪地笑着,一边说要吃掉,正常人采药岂会如此?”
“咳咳。”白秋斟酌道:“摸一下,也许只是觉得凉凉滑滑的,手感好?”
她当初就是手感好才摸的。
带回去养……其实一开始想的也是养大了增长修为,毕竟那时候她身为一只小小的魔,修为不高,随时便会被正道截杀,即便是为了自保,也要早做打算。
后来是养着养着,得知这小藤会化形,便养出感情来了。
“手感好?”白昀气愤不已,不知为何今日娘亲老是帮着旁人说话,语无伦次道:“手感好也摸不得!即便手感好,那也不是她有资格摸的!她就是有企图!”
白秋“哎”了一声,又想继续为那女孩解释,毕竟她也有过相似经历的人,甚至比那女孩更猥琐些……尚未开口,便听见身边传来青烨的清冷嗓音,“的确是有企图。”
白秋:“???”
白秋扭头望着他,登时愣住了。
“无论她为何而摸,既然摸了,便是想因为想摸你。”青烨冷嗤一声,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摸了,自是要负责,岂能被白摸?你去找她,若是肯补偿你,为你做架子浇水便也罢了,若是翻脸无情,将你摸完又转赠旁人,那便十分可恨。”
说完,又幽幽地瞥了一眼白秋。
白秋:???这男的是在内涵她吧?是的吧?
神特么摸完翻脸,转赠旁人,说得她好像是个渣男一样。
虽然她的确是把他送人了,也骗过他,让他伤心等待了那么久,但她的动机很清白好吗!
白秋这一股子火气,瞬间便被他引得蹿了上来。
她也开始明嘲暗讽——
白秋阴阳怪气道:“若是那女孩断无此意,真的只是摸摸而已,谁能知道摸个植物,还能害了谁的清白?你若当真还如此做了,岂非是自作多情?”
“啧。”青烨眯起眸子,冷嗤一声,“摸便是摸,摸过了,便赖不得半分,即便她抵死不认,也不过是狡辩而已。”
白秋:“那人家抵死不认,你还能怎样?非逼着人家承认对你有非分之想?大不了被摸回去,扯什么别的,未免也太矫情?”
青烨:“若摸回去,吓哭了如何?当初被人下药便能哭,就算被摸了,又如何能坦然摸回去?”
提及黑历史,白秋瞬间炸毛:“哭……才不是因为下药哭的!”
青烨:“那便是被救回,感动哭的。”
白秋:“才不感动。”
青烨:“便是与藤重逢,所以才哭。”
白秋:“……哭不哭都不关这根藤的事。”
青烨:“后来,不也抱着藤哭过么?怎会无关?”
白秋:“……”
青烨:“难道还想哭一次?”
白秋:“!”
你妈的,你才抱着藤哭,她又没毛病,若非是他故意欺负,她怎会哭?
什么还想哭,他就是在威胁她!昨夜他好一番折腾,今日才故意意有所指。
白秋抬头瞪着青烨,眼底翻涌着恼意,青烨眼尾掠起,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哑口无言的小白,黑眸深处,含着胜券在握的轻嘲。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许久之后,一边沉默的小魔头抬手纳闷地挠了挠头发,率先打破了寂静:“爹爹娘亲,你们在说的……真的是孩儿的事么?”
白秋青烨:“闭嘴。”
小魔头:“???”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许久之后,一边沉默的小魔头抬手纳闷地挠了挠头发,率先打破了寂静:“爹爹娘亲,你们在说的……真的是孩儿的事么?”
白秋青烨:“闭嘴。”
小魔头:“???”
101、婚后日常
白昀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虽然他打架, □□,搅事,几乎无恶不作, 也从来不听话,不循规蹈矩, 但是他很爱自己的爹娘, 一回家就是缺爱的乖宝宝。
既然确认了爹娘之间没什么矛盾, 白昀便也放心了,多余的东西……他尽量不去想歪。
少年十分老成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又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起来, 蹙着眉心,一脸若有所思。
他不笑的时候, 侧脸白如冷玉, 通身矜贵冷淡。
一眼就看得出, 他是衡暝君的儿子。
这样的少年,倒的确能迷得无数女孩子神魂颠倒, 只可惜那些试图靠近他的女魔修们,大多数念着他的身份, 畏手畏脚,反而显得格外无趣, 那些正道呢, 又太战战兢兢了, 就算有女孩子喜欢上了他, 转眼又被他的行事作风给吓跑了。
无论是何处的女孩,都没有什么问题,难就难在,这小魔头与旁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些。
他一手捏爆别人的头, 还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谁能受得了?
也怪不得至今连个朋友都没有。
看他孤零零地坐在这儿的样子,还有点可怜。
白禾不知道这小家伙又在思考些什么,犹豫着往后瞧了一眼,就怕白秋和衡暝君发觉她带着小魔头过来偷窥了,到时候她真不好解释,白秋虽好说话,但衡暝君定饶不了她。
白禾干咳一声,在他对面坐下,说:“那我们来聊聊先前的问题,有个凡间女孩儿无意间摸了你,还说要吃掉你,那你后来,可有去了解过她?”
少年诧异地抬眸,眼尾往上一挑,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去了解?”
“……”
这性格还真的是,和衡暝君很像啊。
白禾按了按眉心,又说:“你只有知道她是什么人,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待你,也许她只是需要藤入药炼丹呢?也许她修为太低,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一根有灵识的藤,才无意间冒犯了你呢?”
白昀垂着眸子,凝视着搁在石桌上的指尖,冷淡道:“就算她冒犯我,是有理由,但我杀她,需要理由么?”
当然不需要。
白昀见爹爹杀人,也从未要过什么理由。
白禾:“……嘶。”
这小魔头,之前还在纠结清不清白的问题,还在询问如何对待那个女孩,如今话一出口,却直接变成了“杀她”。
他已经动了杀心。
这就是他自己琢磨的结果?
白禾觉得自己要没辙了,这种事情只能让他娘过来开导了。
白禾虽和玄狰在一起了,但她至今未曾入魔,因为她未经风浪,心无恶念。
玄狰也不会勉强她入魔,但仙魔之间互相有所影响,白秋虽将从前衡暝君夺来的镯子转赠给了她,让白禾免受魔气影响,但白禾仍旧无法与身为魔的玄狰双修。
是以至今也没有孩子。
他们对此也不着急,彼此相伴便好,生了孩子,反倒麻烦,也不利于白禾修炼。
毕竟一个小混世魔王,不是亲生的,他们整天给小魔头擦屁.股,就已经很难应付了,若是再来一个,他们可能会疯掉。
白禾想了想,起身道:“我不是魔,方便替你走一趟,这样,你先别冲动,你娘定是也不喜欢你滥杀无辜,我去替你走一趟,去试探一番那姑娘,看看她该不该杀。”
白昀一怔,皱起眉来,一脸不悦,“不需要如此麻烦。”
白禾就是想找个借口先遛,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立刻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人间赶去了。
后来,白禾便将那姑娘带了回来,留在了白秋身边。
原来那小姑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是她的父亲刚被附近的一个修仙门派的纨绔弟子给杀了,为了救父亲,这才被那群人逼着过来采药,只知道她采到的是个“宝贝”,可以让父亲服下,并不知道自己冒犯了这世间最不能忍的小魔头。
如今她无依无靠,白禾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群嚣张跋扈的蓝衣弟子们围着这小姑娘,动手动脚的。
白禾在暗处弄清前因后果之后,直接出手将他们打晕,问那姑娘之前之事,小魔头便在暗处偷听,听得半点火气都没了。
白禾就知道,这小魔头头一次被人摸了,炸毛了这么久,还跑去找他爹娘诉苦了,倒不如亲自过来问问人家是何原因。
白禾便向她表明了身份,带她去见了白秋。
然后……白昀便郁闷了。
无论过了多少时间,白秋的相貌和心性都是未变,那姑娘也是个活泼的性格,两人又是一拍即合……白昀发现娘亲和自己是反的,他有多没朋友,娘便有多受欢迎。
白昀发觉自己更插不上话了。
白昀发觉这丫头阴魂不散。
白昀有点暴躁了。
尤其是白禾还跟他说:“你就是那根藤的事,我没有告诉他,她只知道你是白秋的儿子,所以你千万不要暴露,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所以尴尬的不是她,而是白昀呢。
白昀眼神阴郁:“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她现在看起来更讨厌了,我迟早灭了她。”
白昀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少年转过身去。
只见误打误撞冲进来的小姑娘神色懵懂,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裙子,梳着双髻,眉眼标致秀气,双靥透着淡淡的粉,粉里透白,杏眸圆瞪瞪的,瞅着正在说话的白禾和白昀。
“……”
场面有些许安静。
小姑娘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是新来的!只是不小心迷路了,我这就走!”
说完她提着裙摆,又飞快地溜之大吉了。
白昀:“……”
少年眯起眸子,不屑地“啧”了一声,转身对白禾道:“姨母你瞧,这女人半分脑子都没有,哪里都不如我,真不知道我娘亲是为何喜欢她的。”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怨念和酸意。
白禾: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从前玄狰也是这么吐槽她的。
你们魔域的男人,都这么高傲的吗?
没过多久,那小姑娘又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这是第二回了,白昀不耐烦地转身,眼底透出几分冷意,沉声道:“干什么?”
她纳闷地站在原地,摸着脑袋,嘀咕道:“不对啊……我怎么绕了半天,还在原地?”
原来是个路痴。
“呵。”白昀嘲笑地笑了一声,索性抱臂靠着树,眼底凝着一丝不友好的冷意,这样打量着她。
对方左看看又看看,自动无视了他的眼神,又嘀咕着转身走了,隔了一会儿,她又绕了回来,这一回,她无助的眼神和白昀对上了,少年轻扯唇角,刚想讽刺她一句,就听见她率先道:“您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个特别好的人,可以……帮帮我吗?”
白昀神情一滞。
算她还有几分眼光。
白昀抬了抬下巴,一脸“既然你这样求我,那我就屈尊降贵地帮你一下”,先懒洋洋、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站直了,笑了一声,“行。”
他这一笑,唇红齿白的,眼底璨若流星。
却让她一时看花了眼。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又不耐烦地扭头,挑起眉梢,嫌弃道:“发什么愣?还不跟上来?”
“嘿嘿。”小姑娘回过神来,傻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您太好看啦,所以我才看得走了神。您的父母都这么好看,也怪不得您也这么好看,是我见过相貌最美的人了。”
这嘴倒是甜。
方才还在炸毛的小魔头,此刻被三言两语捋顺了毛,静立站在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中,浑身上下都透着惺忪的懒意,瞥了她一眼,“还算你有眼光。”
他若不好看,这世上就都是丑八怪。
小魔王在这方面特别骄傲。
被人这样真心实意地赞美着,享受着被人仰慕的感觉,少年尤为得意,只差翘起尾巴了,连语气都轻快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凶巴巴的,“走,我带你出去!”
“好!”小姑娘笑出一对甜甜的酒窝来,连忙小跑着跟上来,“谢谢您!”
她一路上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年,时不时抬头偷看他一眼。
他好高。
背影也如此好看。
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从天而降了一个漂亮姐姐,然后将她带到这儿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比欺负她的那群人还要强大,说是魔,是坏人,却又看不出哪里坏了,反倒各个生得如神仙般漂亮。
这里又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风景秀美,远离人烟,亭台水榭辉煌富丽,连一根柱子,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精致。
最美的地方,最美的人。
仿佛误入了什么仙境一般。
白昀一边给她带路,一边也知道她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他将之理解为弱小的凡人对他的仰慕,少年一直幻想着能和他爹爹一样,成为那样强大的魔,然后受万魔敬仰,如今算是小小地实现了一把愿望。
他心情大好,又漫不经心道:“你既然留在我母亲身边,就要好好地伺候她,在这里,没有任何魔和人敢欺负你。”
小姑娘懵懂点头:“好。”
“你知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吗?”少年眉梢飞扬,骄傲道:“我爹娘比魔君还要强大尊贵,而我,可是小魔王,这天下谁见了我不绕着走?”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非常配合地拍手道:“好厉害!”
她越是这样,小魔头越发得意,又故作不屑道:“之前那些欺负你的人,不过是些泛泛之辈,我只要一挥手,别说那些人了,他们整个门派都会灰飞烟灭,不过我娘不许我滥杀无辜,而且他们也不配我亲自出手——”
“哇!”小姑娘惊奇道:“一挥手,就灰飞烟灭!没想到你这么好看,还这样厉害!你是神仙吗?”
“我是魔,我才不是神仙。”小魔头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做神仙,我们做魔的,也很自由自在,比如你看我爹爹和娘亲,这世上无人能约束分毫……”
小姑娘仰着头,认真地凝视着少年飞扬的眼角眉梢,杏眸里满是崇拜和仰慕。
白昀便越发得意,拉着她滔滔不绝起来——
白昀:“我爹娘就是在外头与那些人处腻了,才到此处隐居,那些什么仙门长老,都不堪一击,太弱了,连见我爹爹的资格都没有。”
小姑娘:“哇!您的爹爹也好厉害!”
白昀:“我当初只身闯入蓬莱仙岛的禁地,什么禁地呢,传得那般可怕,根本拦不住我!我进去就像逛自家一般,顺走了几个宝贝,仔细一看,还没我娘随手丢掉的法器有用。”
小姑娘惊叹:“原来您这么有钱!”
白昀大气地挥手:“你只要听话些!在我这儿,自然无人敢欺负你,何止不敢欺负你,日后你随我出去,我定带着你横着走,让你见见什么叫排场!”
“好!”
于是诺言,就这么许下了。
嘚瑟至极的小魔王,装高冷还不到半个时辰,此刻话痨潜质发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在打自己的脸。
也早已忘了自己之前还对她多么不屑一顾。
什么摸他的下流登徒子,分明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二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唠,全程白昀长篇大论,说自己威风事迹,小姑娘只顾着夸张地惊叹。
直到带着她将整座宅邸都走了一遍,小姑娘笑着和他挥手告别,留下站在原地的少年,面对着空荡荡的长廊,忽然有些纳闷。
为什么他们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
102、婚后日常
那小姑娘名叫俞安南, 家世清白,是个正正经经在人间长大的小丫头,从前本是个普通人家的闺阁小姐, 干净得如一张白纸,也从未修炼过。
白禾将她带来时, 对白秋说:“就是她摸了小家伙, 这丫头招惹了那几个叫不上名号的小门派, 自诩仙门的几个招摇撞骗的小角色而已,借着点皮毛,害得她家破人亡, 如今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白秋仔细瞧了一眼,站在外头的小姑娘眉眼清澈, 安安静静地垂头站着, 也不东张西望, 十分乖巧安分。
她迟疑道:“留在这儿……那昀儿可知道?”
“他当然知道。”白禾“啧啧”道:“这小子就是口是心非,反正他不拒绝, 姐妹你就当成他答应就好了,信我!把她留下来, 说不定小魔头就有朋友了呢?”
白秋沉默了,虽然她觉得, 她家里有个老的混世魔王, 还有个小的混世魔王, 两个魔头加在一起, 估计人家小姑娘会受不了……但一想想那姑娘也的确无路可去,便将她叫了进来,告诉她他们是魔,并非善类, 问她愿不愿意与魔修为伍。
若她不愿意,白秋便将她抹去记忆送走。
偏偏小姑娘重重点头,说:“我无家可归了,是那位白姐姐救了我,我今后便愿意报恩,不管是不是魔,但至少你们不会害我。”
白秋便将她留了下来,但会教她避开青烨,青烨不喜外人。
但对他们而言,百年弹指一瞬,这凡人却会生老病死。
白秋本打算随便找个普通的魔修,来教她修炼,或让她拜入宋颜如今所在的宗门,凭资质好好修炼,倒也不错。
但还没做出打算,白秋渐渐地发现,她那儿子……似乎是在教她修炼?
“你怎么这么笨?”少年坐在树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嫌弃道:“蹲好了,连蹲都蹲不稳,怎会如此愚钝?”
俞安南扎着高高的马尾,在地上扎着马步,手脚都在颤抖,小脸憋得通红。
白昀:“有什么好抖的?这才多久?”
他越发嫌弃,整个人顺着树枝往边上卧倒,懒散得都要睡着了,手指指着她,一缕魔气顺着指尖缠上她的腰肢,将她往上提了提,“再起来点!”
猝不及防被往上一拽的俞安南:“……”
她眼睛里泪珠打着转,又硬生生地憋住了,扯着哭腔叫他:“白昀,我要坚持不住了……”
白昀:“这才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还不长吗……小姑娘打着抖,脸越来越红,汗沾湿了发,顺着鬓角一滴滴落下,打湿了衣裳,她艰难地喘着气,又说:“我……我觉得我现在……眼前有点晕……”
“眼前好像……有两棵树……”
“我好像有点飘……”
她的嗓音越来越轻,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飘飘然地往后栽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不动了。
白昀:“???”
少年惊呆地瞪大了眼睛,身形一晃,便蹲在了她身边,先确定了人死没死,然后嫌弃地戳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装的?”
俞安南呆滞地望着头顶的白昀,眼神有些放空,“……没……没有装……”
“快起来!”
“起……”小姑娘扯了哭腔,“我起不来……我腿软……”
白昀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凝视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话中真假,“明明才练了这么一会儿。”
俞安南:???您管这叫一会儿吗?
俞安南怕极了他,躺在地上,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然后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了怀里。
她在装鹌鹑。
她就不要起来了,再这样练功,她就要死掉了。
白昀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耍赖,皱起眉头,推了她一下,“快起来。”
俞安南:“不要。”
白昀的眼神阴沉了下来,“我亲自教你修炼,你还敢如此偷懒?想死么?”
俞安南:“被你杀,也比被累死好。”
白昀:“……”
靠!这怎么就被累死了!他明明没有多为难她,不就是扎一炷香的马步而已么?他还没教她飞天呢!
白昀垂眸盯着她,越发不满。
朽木不可雕也。
他白昀身为小魔头,头一次亲自教人,断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他今日定要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少年忽然俯身,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俞安南吓得尖叫一声,紧接着就感觉一双手从身后穿过了她的腋窝,把她整个人这样竖着提了起来。
“站好!”少年高她一个头,拎得轻而易举,嫌弃地瞥了一眼还在扑腾的小姑娘,“再敢倒下去,我就把你下半身变成石头!”
说着,他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凑到她耳边,阴恻恻道:“等你变成了石头,可就不是蹲一炷香了,而是蹲个几天几夜,谁也救不了你。”
“……”太狠毒了。
俞安南吓得一个哆嗦。
碍于威胁,小姑娘抖着双腿,哆哆嗦嗦地站好了,谁知身后的少年此时突然放手,她又尖叫一声,立刻失去了支撑,立刻手忙脚乱地攀住了他的胳膊。
白昀微微一滞。
拼命抱着他胳膊的小姑娘神色慌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全身上下的注意力凝聚在了腿上,生怕自己不小心倒了下去,真被他变成了石头。
那也太可怕了。
俞安南拼命地抱紧这条胳膊,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俞安南感觉腿上终于有了一点儿力气,她好像有点恢复知觉了,便迟疑着伸了伸腿,头顶传来少年喜怒不定的声音,“抱够了么?”
俞安南闻声抬头。
小姑娘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漆黑的桃花眼中。
小魔头的眼睛生得像白秋,弧度精致漂亮,却是正正经经的桃花眼,仿佛盈满了秋色,即使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人,眼睛也是极好看的。
凑近了瞧,便能忽略那张脸上的阴翳,完完全全将注意力投注在他的眼睛上。
俞安南呆呆地望着他,半晌,鬼使神差地问他:“我可以多抱抱么?”
还得寸进尺?!
白昀眉梢一挑,眼底蓦地染上一层薄怒。
这登徒子!上回摸他便算了,这回又堂而皇之地抱他,抱他就算了,居然还想多抱抱?
少年刚想发作,又听见她下一句:“我觉得你的眼睛好好看呀,这样凑近了看,感觉比星星还要亮,怎么看都看不够。”
“……”少年一秒偃旗息鼓。
刚刚烧起来的火,瞬间就被扑了个透心凉。
就,每次被赞美的时候,他都有点儿招架不住。
白昀不自在地扭过头,冷哼一声,“你就算这么说,功也还是要练的……”
小姑娘望着他的侧脸,眼珠子忽然转了转,又说:“那,你这样好,一定不会故意为难我的是不是?您是天赋异禀,我天赋普通,不及您的百分之一,所以我学得也慢了些……”
少年傲然抬头,“那是!我可是天上地下天赋最好的魔,你自然学得比我慢。”
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所以……今天可不可以就到这儿呀?”小姑娘晃着他的胳膊,“我天赋不好,我会努力修炼的,但是您一下子学会的东西,我大概要花十天半个月……”
“您一定会理解我们这些天赋不好之人的吧?”
她循序渐进,步步逼近。
她有着最甜美的嗓音,最可爱无害的外表,这样充满着崇拜地仰望着他时,谁都会有些把持不住。
少年挠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好像说不上来,“好像……罢了……谁叫你天赋不好,先饶过你了。”
他话音一落,便听到小姑娘快乐地笑出了声来,“您真好!”
少年“嘁”了一声,把自己的胳膊飞快地抽了回去,冷脸说了一声“下不为例”,便在原地消失了。
白昀和他爹一样,其实很没有耐心。
但人的本质大概就是真香,他每次嫌弃她时,都会下定决心再也不教她了,但没过多久,他便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跑去教她。
这丫头的确是资质不佳,蠢得连宋颜叔叔都说她不适合修炼,但在白昀日积月累地暴躁逼迫下,小姑娘倒是成功地跨入了炼气期的入门。
她非常毅然地做了魔修,说要和白昀一样。
然后她就开始艰辛地升级了。
她很努力,远比白秋当年努力多了,只可惜天赋不佳,被其他的小魔修嘲笑了,只不过她是白昀身边的人,第一次有人嘲笑她的时候,小魔头就过去揍人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笑话她天赋不好了。
后来俞安南学会自保了,便不再居于白秋和白昀的保护之下,而是跟着白禾去了天照城。
所有的魔修,都臣服于魔君玄狰,要为魔君效力。
俞安南也不例外。
她是千千万万个魔修中的一个,每个魔修都有自己的来历,有人来自凡间,有人也是被其他魔修带来的,也人是正道走入邪途,也没有谁比谁特殊。
而小魔头白昀,也一日比一日地强大,小魔王的心收不住,后来又不知被什么新鲜事物吸引去了,跑得没影儿,这一下子又是几十年。
俞安南以为他会忘记她了。
她还记得与他见到的最后一面,她穿着一身白裙,陪着他坐在屋顶上饮酒,她拿法术给他变出许多花来,骄傲地说:“都是您教得好,我还会更强大的。”
其实他教她的时候,相对于她私下偷偷修炼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
她努力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小魔王每次教她的时候,都是皱着眉看着她的,眉宇间总是那么嫌弃,她不想看他皱眉。
他这么好看,怎么可以皱眉呢?
后来俞安南再也没见过他,她在天照城办事,因为拼命,所以逐步被提携,在一位魔将手下做事,偶尔会有机会跨入那座宫殿之中,很好奇今天的小魔王有没有过来找魔后玩耍。
但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她以为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可她至今不知,那小魔王的原形是一根魔藤,全天下的魔都不敢讨论与衡暝君有关的事物,所以她一直不知道,第一次与那少年见面,并不是在那风景秀美的别院中,而是荒郊野外,她把他当成了药采进了篮子里。
所以后来,她也不知道,她无意间在魔域捡到的一根魔藤,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小魔王。
在她怀念着他的时候,少年正挂在房梁之上,懒洋洋地打量着她。
他在等她什么时候发现他。
103、前世黑化篇
青烨还记得那年, 他终于找回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不知什么是喜欢,他只知道她是很重要的人,因果循环, 是他欠了她的,也是她种下的因, 势必日后, 他们还会纠缠不休。
青烨修为到达渡劫期的时候, 得以进入玄灵派的星机阁,便在星运盘上为自己算了一卦,算得他之命运注定多舛, 王中带煞,凶相毕露, 有一场浩大的死劫。
九成是死局, 只有一线的生机, 与给他带来劫难之人息息相关。
在将她救回洞府之事,青烨已堪破天机。
少年安静地立在灵池边, 睫毛低垂,望着湖面的虚影, 拂袖散去眼前景象,冷淡道:“我不惧劫数。”
灵池有灵, 乃是玄灵派五千年寿数的灵龟, 闻言浮出水面, 低低笑道:“你不惧劫数, 所以这劫数你是躲不掉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值得你为她豁出性命么?渡劫飞升才是你的正道。”
“没有值不值得。”少年转身,眼底一片漠然:“我要做之事, 出于我自己的意愿,与她无关,若是因果致使我因此受难,那也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
少年脚步微顿,凉凉地笑了一声,语气中含着些许骄傲,“世间万物,于我皆蝼蚁耳。”
灵龟无言以对。
他骄傲得让那灵龟也无法反驳,那时的衡暝君青烨,便是这样耀眼的正道之光。
也合该是如此,这根受天道眷顾的仙藤,就是以最强的修为和天赋得以睥睨众生,灵龟只知他有劫,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劫,能让衡暝君九死一生。
但他再骄傲,少年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看见背对着他默默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也仍旧是小心翼翼的。
他给她递了一碗粥,她蜷缩着一动不动,少年温柔地哄道:“你需要恢复一些体力,需要我喂你么?”
她睡着的时候,少年便弯腰将她抱起来,抱到了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理好她的衣裳和头发,顺便将她紧捏成拳的小手掰开,不让她如此紧绷。
她练功的时候,他会默默在不远处为她护法,不让任何风吹草动打扰她。
后来她发觉了他的温柔,有一日又被他抱上床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他说:“我从前听江怀瑜说,你性情冷酷,眼高于顶,不爱与人打交道,也不爱笑,那些同门弟子们,多是怕你敬你畏你。”
少年垂目,笑道:“也许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对我不是这样呢?”
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站在床前,想了想,反问她:“世人说魔修冷血暴戾,杀人如麻,也说你是妖女,绝非善类,你明明没有杀人,为何不对他们解释?”
她缩缩脖子,嘀咕道:“我真没杀呀,可是,除了你,谁也不信我的解释。”
她说完,撞上他清澈的眼睛。
她忽然意识到,大抵旁人也是这样误解他的。
仙藤无情,并非是冷血,只是缺乏那一道情根而已,旁人却因此觉得是他冷血,殊不知他是这样温柔的青烨。
他们都被人误解了。
她忽然噤声,沉默半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那正好……你知道我不坏,我也知道你不坏,咱们扯平了。”
只是扯平了而已。
她才不承认,在她眼里,他已经比全天下所有人都要好。
藏个魔修在自己的洞府,少不得会引起一些风吹草动。
青烨给她设置了整整三道结界,不让江怀瑜发觉半分魔气,他每隔几日,都必须去玄灵派掌门的主峰一趟——玄灵派许多重要的事务,譬如加固邪兽的封印,也需青烨的参与。
他有时候一走就是几天,回来时,便看见小姑娘安静地坐在她最喜欢的秋千上,安静的模样,与他离开时一样。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
少年安静地凝视着女孩纤瘦的背影。
人间有金屋藏娇的说法,他甚至觉得,她便是他藏的娇,囚在他为她造的金笼之中,乖乖等着他回来疼爱一番。
从未的旖旎邪念从心底缓慢滋生,如野草般疯长,像心魔在蚕食他白玉无瑕的心。
他往往意识到邪念的时候,会用一段时间的禅坐让自己清醒。
“你离飞升又近了一步。”
水底的灵龟会这样提醒他。
飞升,意味着他六根健全,情根也全然生了出来。
青烨也意识到了,但当彻底发觉时,为时已晚,有些情感已无法转圜,并且甘之如饴。
有一日她不小心走出了他为她造的结界,去了外面的世界。
青烨赶过去时,她正被一群弟子围在中间,她处于上风,但因为她始终没下杀手,那些弟子纠缠不休,趁机偷袭了她几次,青烨赶到的时候,她手臂上有剑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泥土里,她握剑的手微微打着抖。
那些弟子一看他来了,便大喜道:“衡暝君来了!妖女!有衡暝君在,看你还怎么逃?”
她往后退了一步,对上他不动声色的眼睛,她不自在地扭过头。
那些人以为她怕了,更得意地叫嚣,“你这魔头!还敢上玄灵派,如此不知死活,今日必叫你魂飞魄散!”
青烨蓦地出声:“你先回去。”
那些弟子诧异道:“回去?衡暝君无须我们帮忙么?”
青烨不答。
他是对她说的。
女孩诧异地抬头,发觉他在看自己。
少年拿着一把剑,逆着光站着,容颜隐在一片黑暗中,面庞清冷若雪,藏着冰封千里的寒意,又耐心地说了一遍:“怎么出来的,便怎么回去,回去先止血,等我回来为你疗伤。”
现在她也逃不走,没有他的保护,她哪里都去不成。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垂了头,认输般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知道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开,那几个弟子才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您这是何意?”有位弟子冷冷逼问道:“您方才居然放了那个魔修?您说……要为她疗伤?难不成你们是一伙的?”
回答他们的是一道恐怖的剑光。
剑气破空而来,铮然一声,所过之处,万物皆成齑粉。
青烨但凡拔剑,必是一招秒杀,那些人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便彻底消失在了天地间,连尸体都未留下。
杀人灭迹,少年云淡风轻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洞府。
灵龟说:“你杀了自己的同门,你有了邪念。”
青烨脚步一顿。
“是。”他说:“谁伤害她,我都不能容忍。”
灵龟说:“你这样,日后还会做出更多错事来,也许真应了那劫数。”
少年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去。
灵龟又忍不住说:“你断不能错失飞升的机会,你已经修炼数千年了,现在功亏一篑,根本不值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把她捆去玄灵派,交给长老们,你便能彻底断了此劫。”
回答它又是一道剑光。
湖水陡然掀起狂澜,灵龟从石台上跌下,惊慌失措地抬头,少年阴沉的眼神隐在剑光下,显得恐怖至极。
他一字一句道:“再说这样的话,我连你一起杀。”
没救了。
真没救了。
他病入膏肓,并且沉迷其中。
青烨杀了同门、威胁完灵龟之后,又回到了女孩的身边,她听话地为自己止了血,等着他回来给她疗伤,但见了他之后还是忍不住发脾气。
“虽是你救了我,我万分感激,但我不应该一直呆在这里,你也不该一直用结界藏着我,我不喜欢这么亏欠别人。”
青烨睫毛颤了颤,水润的眼睛望着她,“我护着你,你才不会被旁人欺负。”
她说:“可你也不能一直护着我,我也不可能呆在这里一辈子,再、再说了……”她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道:“我被你这样护着,都不怎么拔剑了,日后被你养废了,等你以后飞升了,我岂不是更惨……”
那便不飞升了。
他还想把她养废,这样她就离不开他了,无论去哪里,他都能为她拔剑。
他喜欢这种守在她身后的感觉。
他想这样回答,但为了不吓到她,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她,继续保持那副纯净无害的模样。
她继续教育他:“虽然你年纪不比我小,但你终究是我养大的小藤藤,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和你说清楚了,你是藤,我是人,你是正道,我是魔修,你就算和我关系亲近,那也不能太黏人了……”
不是黏人。
是他有了别的念头。
她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表情纠结成了一团,又开始消极思考:“其实是我高攀不上你了,你现在对我这样,我是真的很感激很感激,在我心里,你是最好最好的人了,可是……你越好,越不能被我拖累呀。”
“我这人很讲究公平,我欠你多少,便都是要还的。”
不必还。
他更喜欢将之变为一比烂账,她算不清他为她做了什么,便永远也无法与他扯平,撇清界限。
青烨从头到尾都没有多说一个字,等她絮絮叨叨累了,又给她递了一杯茶,她接过茶润润嗓子,瞅见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看得笑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方才是白说了,你到底懂不懂?”
他垂眼,淡淡一笑,“我懂。”
他懂。
她说这话,只是因为他先长了情根,她却没有动心。
她一定是没有动心的。
如果她动了心,便不会将他推开。
那时候的青烨想得如此简单,喜欢便靠近,不喜欢便远离,全然忘了这世上还有许多别的考量,人的感情很复杂,她偏偏是他没有猜中的那一种——喜欢他,却想远离他。
她想回家,也怕毁了他。
他也从不奢求她回应什么,因为他的喜欢出自他的本心,就算她讨厌他,也无法改变他对她好。
但就是这样固执的一根藤,最终却得到了一句炽热的回应,像烟花砰地在心里炸开,让他理智俱焚。
“青烨,我喜欢你。”
他得到的那一刻,她却死在了他怀里。
104、前世黑化篇
青烨还记得, 她离开的那天很冷。
无数的雪花飘入崖底,给她和他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恍若瞬息白头, 雪又被滚烫的血染红,直至血液被冰霜凝固, 皑皑白雪堆积成了高高的坟墓。
少年唇色苍白, 紧闭着双眸, 依偎着怀里的女孩。
青藤畏寒,从前是半点寒冷都受不得,不管怎么用力地抱紧她, 都汲取不到任何熟悉的暖意,她在他的怀里逐渐变得僵硬,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抓不到任何可以留住的东西。
他不信, 她就这么离开他了。
“白秋……”
青烨低声默念着她告诉他的名字,又把她平放在地上, 满是血迹的手颤抖着拢了拢她鬓边的发,“我也喜欢你, 很久以前就喜欢了,但是我怕……”他猛地喘息了一声, 感觉到了喉间的腥甜, 又说:“我怕你……不喜欢我, 所以没有告诉过你。”
“可是现在, 好像已经迟了。”
他茫然地跪在她身边,又想,如果他早点告诉她,会不会她就不会出事了?
明明是他的劫,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时刻怕她出事,为什么临到头来,他还是护不住呢?
都是那群人害的。
青烨眼底红得滴血,恐怖的魔纹顺着手腕,已逐渐攀爬到了他的脸上,宛若地狱里的厉鬼,显得狰狞骇人,全无从前的白玉无瑕之姿。
他心底的邪念还在疯狂滋长,从前他会与心魔对抗,如今全然放弃了抵抗,体内的灵气正迅速被魔气蚕食,直到心底充斥着残酷暴虐的杀戮的念头,手指颤抖着,每一寸骨血都在沸腾着,叫嚣着。
杀了所有人。
为她复仇。
让全天下人为她陪葬。
他跪坐在地上,白玉的容颜彻底变成狰狞的鬼魅,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通身黑气缭绕,魔气冲天。
可是……就算报仇了,她也复活不了了。
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手撑着被血浸湿的泥土,头顶堆积的雪砸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他慌乱地用手去拂去她脸上的雪,直至她安静的容颜重新映入他的眼底,他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也不知道今后该做什么。
他就这样默默地守着她,她在他的眼底逐渐变成白骨,他后来又冷又累,许久没有合眼,终究还是变成了青藤缠住了她,安静地陷入沉眠,即使是睡着了也是这样抱着她的。
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能抑制住那些心魔,仿佛还是在以前,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还是正道的衡暝君,心思纯净,受万人敬仰。
但梦终究会醒。
有正道潜入崖底,连她的尸骨都不放过。
青烨杀了那人后,这才突然惊醒,知道有些事,他必须去做。
他便给她下了结界,然后独自走出了深渊,他沿着悬崖一直走,但凡碰到一个修士,就杀一个,直到他站在了湖边,对着湖面的倒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已经不是那株无暇的青藤了,魔藤的枝蔓上生出了许多狰狞的魔纹,根茎变得粗大,叶子泛着丝丝黑气,即使变成人形,脸颊上也有那些魔纹。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魔修。
她很喜欢他从前的样子,但她不在了,他便任由自己成了现在这可怕的样子。
青烨垂下眼,又听到一声尖叫,有人发现了他,青烨连头都没回,指尖的魔气凝聚成刃,直接将对方的心脏刺穿,直到一切恢复宁静,他又消失在了原地。
他直接杀上了玄灵派。
几乎是一场恐怖的屠杀,没有任何弟子可以拦他,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入魔让他的修为大涨,一旦展开杀戮,他便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在沸腾,只有血可以安抚。
他看到血,眼前又闪现了她死去的样子。
青烨几乎是疯了一样,见人便杀,不管那些人是谁,即使是他昔日认识的人,也惨死在了他的剑下。
“青烨!你疯了不成!还不停手!”那些长老面色青白交错,对他沉声呵斥:“你居然公然入魔,屠戮同门!为了一个女魔修,你值得么?!还不立刻停手!”
青烨眼底翻腾着血色,冷冷瞥了一眼那些长老,“今日我是来为她报仇的。”
“等你们都死了,我就停手。”
那些长老面色大变。
青烨缓缓抬起手中的剑,指着他们,剑气掠起一道冲天魔气,身子如幻影,冲向了那些长老。
他的眼神隐在冰冷的剑光之后,只余下滔天的恨意,绝无半分从前的安静无害。
青烨很强。
入魔后的他更是强到匪夷所思,至少当世未曾飞升的修士中,无人能战胜他。
他的魔气逼退了无数人,那些长老合力结印抵御他的剑气,青烨就这样立在空中,掌心涌出无穷无尽的魔气,直至遮云蔽日。
天地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便是黑暗中的王,操控生死,无所不能。
他还让那些欺辱过她的长老,一个个面向深渊的方向磕头。
“怎么?你们连她的性命都能夺走,让你们磕个头怎么了?”他看着他们铁青的脸色,仰头疯狂地大笑,笑到额头青筋浮起,整个人都疯狂地颤抖着。
他就像个疯子。
所有人都惊骇欲绝地望着他,被迫跪下的长老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所有人都没有招架之力,直到一道剑光趁他不备,突然贯穿了他的腹部。
那一战,整个玄灵派因为事先毫无准备,险些被他一个人灭门,还好玄灵派的大能颇多,连闭关的师祖都出来了,才将他勉强击退,但也损失惨重。
那一战震惊整个修仙界,所有人都没想到,从前受人敬仰的衡暝君,会变成这样疯狂的魔。
所有的仙门都慌了,全部戒严,时刻防备着衡暝君出现。
青烨被剑刺伤,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躲在什么地方疗伤的时候,他偏偏任凭伤口冒着血,手上握着一把血迹斑驳的剑,垂头坐在湖边,发呆。
“哥哥?”一个小孩儿出现在他身边,奇怪地望着他,指着他的腹部,“你流血啦!”
青烨瞳孔一缩,猛地抬眼,下意识握紧掌心的剑,发现是个小孩,又松开了剑。
他冷着容颜,继续对着湖面发呆。
衣袖被人一扯,那小孩又担心地问他:“你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死掉呀?”
青烨冷漠地扯了一下唇角,漫不经心地想:死就死,若能流血而死,倒也能去陪她了。
他蓦地拂袖,将那小孩逼退数步。
他讨厌被人靠近。
那小孩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下一刻便仰头大哭,青烨一僵,沉默许久,又不耐烦地扭头道:“闭嘴。”
那小孩被他凶得不敢哭了。
青烨烦躁地站了起来,换了个地方继续发呆。
这根藤分明才屠戮了无数修士,此刻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的哭声给烦走了,从头至尾都未曾想过拔剑,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即便是入魔了,他也下意识不会对无辜弱小的孩子生出恶念。
这根藤的本性还是善良的。
但很快,他便感受到了善良所付出的代价。
那小孩身上沾染了他的魔气,被其他修士发现,又被利用着接近他,青烨因此被暗算,这一次他手臂受伤极其严重,青烨直接挥剑断了自己一臂,枝蔓重新生长,直到他长出了崭新的手臂。
他尚未反击,那些正道已开始对他展开追杀。
无数的天罗地网等着他。
有人伪装成她的样子,引诱他出现。
有人散播谣言,说有起死回生的办法,让他中计。
有人无论走到哪,都会布下让魔修害怕的羚珠散,让他哪里都去不成。
他终于明白了昔日她的感受。
原来这便是魔修,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人喊打。
她当初也是这样提心吊胆吧……所以才将他送走,因为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谈何去照顾一根青藤呢?
青烨的伤快要痊愈了,他决定重新杀上玄灵派的前一天,他坐在人间的一家茶肆里,听着说书人说着一个成王败寇的故事。
更狠的那个人成就黄图霸业,善良的那个人因此失败,背负骂名,成了人人唾弃的罪人。
这世上的好人未必都有好结果,譬如白秋。
但好人被诬陷成坏人,又是个什么道理?
满身魔纹的少年披着斗篷,低头看着自己狰狞的双手。
所以他还不够狠。
反正她再也醒过不来了,反正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看不到了。
就算他变得更坏,她也不会难过生气。
这跟藤在人间上了一课,又想不到如何才能变得更狠,有时候武力并不能完全报复那些人,于是他去抓来了几个魔修,认真地问他们怎么变成更坏的坏人。
那些魔修也一头雾水,“……您的意思是,要坏到何种程度?”
青烨说:“让所有人都恨不得杀了我,却杀不了我。”
那些魔修:“???”
您是认真的吗?就算是魔,也没有突然这么想不开的吧?
连魔都不理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后来,青烨也的确是做到了。
千年之后的衡暝君,便如他当初所言,连他自己都杀不了自己,他只要走出深渊,天下人便会为之颤抖。
但如今才入魔不久的少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既然她被世人误解为无恶不作的妖女。
那么他就要做这世上最坏的魔头,让所有的仙魔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她昔日忍受的那些委屈,他全都要一一回报给他们。
105、前世黑化篇
如何变成最坏的魔呢?
有时候, 变坏并非只是自己想坏便能坏的,譬如青烨,骨子里不爱滥杀无辜, 不喜欢伤害无辜的小孩,让他为了变坏去杀, 于他也没什么乐趣,也并不会为她报了仇。
他决意变成坏人, 可变坏的方式, 终究需要他自己去历经那些事来。
少年将所有事抛诸脑后,决定先为她报仇。
他伤养好的那一日,再次杀上了玄灵派。
这一次玄灵派早有防备, 但即便如此, 青烨也是极为强大的对手, 更何况玄灵派如今的护山大阵也曾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太过了解玄灵派,对付它也易如反掌。
几次血战下来,衡暝君的名字,便如他所想那般,彻底成了让旁人闻风丧当的存在。
他越战越勇,且不怕疼痛与死亡。
一无所有,且毫无软肋。
这种疯子最让人忌惮,那时青烨无处可归,甚至日夜蛰伏在这些仙门之中,如同话本子里神出鬼没的反派,每次出现必会有人被杀,人杀得多了,便逐渐麻木起来, 连那些滚烫的血液也无法抚平他烦躁的心。
青烨又想她了。
他想她的时候,便跑回那深渊之下,重新见一见她,就像时不时在外漂泊的孩子,总是想回家汲取些许温暖,等到他抱着那冷冰冰的尸骨,约莫冷静下来了之后,又会独自离去,重新去做坏人。
那是持续了二十多年的较量。
二十年,不长不短,青烨从那些人身上学到了很多。
譬如如何使用阴谋诡计,如何栽赃陷害,如何利用对方的软肋威胁对方,他总是如此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包括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人情世故。
便是这样僵持着。
二十年后,青烨在魔域占据了一方地界。
他未曾自立魔王,那些魔却主动对他臣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衡暝君乃是魔域数千年来最强的魔。
他成了魔域对抗正道的最强的靠山,他手下的魔无孔不入地潜入各大宗门,挑起内乱。
而他,便是幕后的操控着。
冷眼看着他们内乱,猜忌,恐惧,退缩。
“又抓了一个长老么?”
王座之上的男子转头望来。
那少年的单纯早已不再,昔日的明艳的容颜被恐怖魔纹覆盖,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被松松地束着,鬓边垂落两缕漆黑的发,映着上挑的眼角,邪气三分。
纵使满身魔纹,他的眼睛隐在黑暗中,也好看得如黑夜里的琉璃。
至美,至邪,至阴,至暗。
这便是如今的衡暝君。
他斜斜靠在王座之上,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把玩着指尖的玉简——这是她当年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总是随身带在身边,如从前的习惯一般。
周围的魔修便这样安静地垂着头,直到他玩得腻味了,才慢慢地抬起眼睫,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慢悠悠地说:“老规矩,是成魔,再给我抓一个正道的长老来,以示忠诚。还是魂飞魄散,二选一。”
他如今很擅长这样的游戏。
让那些人自己选择,他便冷眼看着他们挣扎,是如她一般魂飞魄散,还是如他一般,成为令他们不屑的魔。
这些人的反应也很可笑。
有人分明喊着“是魔都该死”,可转眼就心甘情愿地成了魔,为了活命不择手段;有人宁死不屈,直到死的最后一刻,还在咒他不得好死。
譬如眼前这个。
“你休想得逞!”那人在下面咬牙切齿道:“我就算是死,也断然不会与你们这些低劣的魔为伍!魔就是魔,永远都该死,就算我如今死了,我的师兄们也会为我报仇——”
青烨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没什么兴致地闭上了眼,唇边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声来。
“啧。”
又是一模一样的骂法。
这些正道,就连咒他不得好死,也换不出旁的花样来。
“真无聊。”他重新阖上眼,昏昏欲睡道:“也不换个骂法,听腻了。”
众人:“???”
青烨又换了个坐姿,继续在王座上打盹了。
一开始他还会很兴奋,但折腾这些小蝼蚁久了,也会觉得没什么新意可言,如今听厌了,连恐吓人都没了兴致。
不过手底下的魔修为了讨他一笑,倒是很会出主意——
“衡暝君,不如这次就砍下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混入剑虚宗送给玄灵派的礼物中,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不如强行让他入魔,再杀几个正道弟子,栽赃到他头上,看看那些正道是选择信他,还是将他给杀了!”
“或者废了他的修为,将他丢到他仇家跟前去!”
“……”
做坏人的方式有无数种,王座之上的衡暝君又重新睁开眼睛。
“那便砍了脑袋罢。”青烨想了想,最终定下这个玩法。
他挑挑拣拣,就像是在挑选他最感兴趣一场戏。
所有人都是戏中的人偶。
青烨从不知如何报复人,到可以如看戏般玩弄着那些人,看人痛苦是件很有趣的事,他们越痛苦,他越是兴奋。
只要不回到那深渊之中去,只要不想起她来,就没什么事,好像他本来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从未有过做根小仙藤的那段日子。
后来,那人的脑袋的确是造成了一场恐慌,那些正道吓得面无人色,模样滑稽至极,青烨在暗处看着他们滑稽的表情,唇边掠起一丝玩味的笑来。
一边的魔修见了,忙阿谀奉承道:“能讨衡暝君开心,是属下们的荣幸。”
“若您兴致不错,属下们还有更多报复他们的办法,定能让衡暝君您觉得有趣。”
关于这种手段,青烨从不阻止,他既自己想不出什么恶心人的办法出来,手下的这些魔倒是会绞尽脑汁地为他制造新鲜感来。
有他们在,他倒是像极了全天下最坏的恶人。
江怀瑜自从杀了白秋之后,便自此销声匿迹,所有魔修都在调查他的行踪,重新找到他踪迹出现的那日,青烨便亲自走出了魔域,一定要杀了江怀瑜为她报仇。
“她虽魂飞魄散,但未必不能复活。”
偷听到那段话并非本意,但青烨原本蠢蠢欲动的杀意,就这样被钉死在了原地,再不能前进分毫。
一句话轰得他脑中炸响,险些魂飞天外。
复活她?
她明明……已经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了。
青烨怔怔地站在暗处,蓦地狠狠闭目,咬紧牙关,袖中的手死死攥着。
他睫毛猛颤,眼睛里一片血红,听着江怀瑜继续说。
“有个上古禁术,只是逆天而行,但只要施法者修为够高,便定能成功。”江怀瑜负手而立,叹息道:“只可惜,我这修为尚且欠缺一些,纵使是想复活她,暂时也无能为力。”
江怀瑜面前站着的少年名唤宋颜,闻言皱眉道:“终究是禁术,师兄你万万碰不得,逆天而行,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惨重的代价?
青烨黑眸忽明忽暗,抬起眼来。
江怀瑜蓦地摇头,说:“是我害她连转世都没有,也是我亏欠了她。”
“若能就此将她复活,也能为她重新寻找躯体,助她摆脱魔修的身份,从此将她留在身边,此后恩怨一笔勾销,岂不是好事?”
青烨眸色一沉,冷冷地一扯薄唇。
一笔勾销?
不可能。
若真能将她复活……那她也应在他身边才对,她说了她喜欢他,他的小姑娘亲口承认喜欢他了,他都还没来得及对她说那些情愫,便彻底失去了她。
如果能当面与她说说……如果能重新抱着她……
只是想想能再次见她一眼,再听她叫他一声青烨,青烨便浑身战栗不已,眼底竟涌出血色的泪来。
他想复活她。
——复活她!
“那禁术如今在何处?”
黑暗中的青烨,便这样继续听着他们的交谈,每个字,都无一不在将他往万劫不复的深渊拽去。
“那禁术,如今正在藏书阁内,只是禁术单独被放在密室之中,待我修为更上一层,足以启动禁术,便亲自去取,一定要将她复活。”
青烨转身离去。
当日,玄灵派的藏书阁起了火。
据说那夜,所有的珍稀古籍都没有丢,只是丢了一本无人翻阅的册子,上面记载着些许上古禁术,只是碍于禁术条件苛刻,至今也没多少人能用,形同废书,此书不见了,那些长老倒也并不在意。
谁都没想到盗书之人是青烨。
紧接着,衡暝君杀了许多的活人,以他们的魂魄献祭,逆天而行,要将白秋复活。
复活的前一夜,这让天下人畏惧的大魔头突然开始胡思乱想。
他突然又害怕了。
大抵是因为近乡情怯,他居然有些不敢面对她,怕她不喜欢他现在这可怕的模样,他问身边的魔修,自己如今的样子吓不吓人。
那些魔修都不敢说实话,可眼底的恐惧暴露了他们。
青烨便用法术掩去魔纹,坐在镜前,笨拙地为自己束发。
长发高高地扎了起来,用白色的发带绑好,露出清爽的五官,眉眼飞扬一如往昔,仍旧是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换上白衣,笨拙地便回昔日的模样。
衣袂翩然,清冷无双。
只是眼底却少了光。
这不可一世的衡暝君把自己打扮好了,又问身边的魔修,自己这样可会吓到她?
那些魔修诧异地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又说:“您身上的魔气令人畏惧。”
青烨便跑去灵池泡了许久,强行用灵池的水洗去身上的魔气,不顾被反噬的危险。
他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办法变回从前的样子,就像他昔日要做坏人一样,他又突然想做好人了,只因他喜欢的女孩最爱从前的他,而他,不能接受她一丝一毫的排斥与不喜欢。
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魔域最厉害的魔王,终于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正道的少年。
他偏偏忍不住,又跑回了深渊底下。
他抱着那尸骨喃喃自语:“我马上就要复活你了,你一定可以回到我身边。”
“我想你了,你想我么?”
“等你醒来,我们便能在一起了,我们如今都是魔修,也不会再分开了,你嫁给我好吗?”
“我为你备了你最爱吃的桃花酥,明日便带你去吃。”
“你喜欢颜色艳丽的衣裳,这些年我收集了很多,全都合你身,可以让你每日打扮漂亮。”
他温柔地摩挲着那尸骨,把头靠在骷髅边,长发落在她的身上,想着明日便能见到她,便开心地可以笑出声来。
他痴痴地叫她:“白秋。”
旁人都叫她唐棠,唯独他叫她白秋。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这根藤如今简直是高兴疯了,像个幼稚的小孩,冲着这具尸骨自言自语了整整一夜,滔滔不绝。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久别重逢的那一刻终于被等到。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夜,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黑化篇还剩一章~然后继续甜。
106、前世黑化篇
启动大阵的那一日, 魔域所有的魔倾巢出动,凡间妖魔横行,血流成河, 一场血祭震天动地,世间的一切生灵, 都未能幸免于难。
几乎所有的仙门都出来抵御魔族,但衡暝君为这一战准备已久, 他早已炼化了无数的法宝, 吞噬了无数魔族的力量,如今强得不像一只魔,而像一个游走于三界之外的怪物。
即便是祖师爷出动, 也极难与他衡暝君一较高下。
巨大的青藤扎根于泥土之下, 延绵伸展万里, 绞杀一切生灵, 吸食所有的精气。
他所汲取的那些精气与灵气,全都送入那座埋藏了无数尸骨的大阵之下。
简直是毁天灭地般的灾难。
没有人能阻止他。
整个仙魔人三界,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偏偏讽刺的是,这位杀红了眼的魔头,还是一副正道的打扮,穿着一身白衣,仿佛他还是从前玄灵派的那个衡暝君,用这样至纯的外表,干尽天下至邪之事。
正道们觉得讽刺又可笑。
一根藤,偏偏生出了情根;一只魔,偏偏情根深种,做了那些偏激的事来复活自己的爱人,到头来还怕心上人嫌自己是坏人, 你说讽刺不讽刺?可笑不可笑?
他做下这些事,无法回头,又怎么可能装成一个好人?
但青烨不在乎,任由那些正道如何嘲讽,他只有一个信念,为此杀红了眼,脚下尽是堆积成山的尸骨,蔓延万里都是无尽的火光,头顶的凤凰盘旋着,将整个天空照亮。
青烨抱着怀中的尸骨,一步步地往大阵中央走去。
他的白衣染了血,混着血气的北风吹过,广袖迎着风鼓起,猎猎作响。
怀中的尸骨用衣裳小心翼翼地裹紧,像是怕她被风吹了冷,他时不时温柔地低眸,瞧瞧在他怀中“睡着”的她。
这是他的白秋。
他的小姑娘,终于要重新对他睁开眼笑了。
她笑起来总是极好看的,唇边两颗甜甜的梨涡,眼睛里也藏着星星。
她会拉着他的手,叫他“青烨”。
青烨的瞳孔因为兴奋紧缩,浑身上下的血液叫嚣着疯狂奔涌,每一寸骨骼都在颤抖着,因为即将重得所爱,却完全忘了启动这个大阵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此时此刻,已无人能再阻止他。
青烨走到了大阵之中,将怀中的尸骨温柔地平放下来,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然后他站起身来,掌心的魔气向四周弥漫,如掠起的海浪,激起万丈狂澜。
淡蓝色的阵法随之启动,数不尽的白色光点从尸骨中浮出,朝青烨疯狂地汇聚而来。
那是蓝白色的流动的海洋,宛若一道流动的天河,璀璨逼人,熠熠生光。
有多美,便有多致命。
一袭白衣的少年闭目站在大阵的中央,任凭那些光点冲入他的体内,冲击着他的魂魄,少年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直至惨白得不像活人,一滴殷红的血,却顺着唇角疯狂涌出,“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唔。”青烨猛地呕出一口血。
地上的一滩血泛着丝丝黑气,已逐渐不像正常人的血。
这便是天谴么?
那书中说,这样的禁术,会让施法者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血液外表异于常人,剥离转世轮回,永远忍受锥心蚀骨之痛。
青烨勾唇笑了,眼前一阵阵发黑,纵使如此,他的背脊仍旧刚硬笔直,如一座石雕,站在大阵之中,巍然不动分毫。
唇角的血淅淅沥沥,惨白发黑的唇被血染红,艳丽的魔纹爬上锁骨,如一只勾人的艳鬼。
他扭头,又温柔地瞧了一眼身边的尸骨。
“天谴有何可怕?我今日偏要逆天而行。”
“只要能把她还给我,这天道想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
他大笑,笑着笑着喉间全是血,掌心的力量却不减反增,周围蓝色的阵法凝结成了无数道碎片,碎片漂浮在空中,反射的白光刺入他决绝的眼底,却晕不开半分暖色。
青烨只感觉耳畔嗡地一声,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风声,人声,喘息声,全都不见了。
眼前也是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心痛得快要裂开,阵法坠落的力量狠狠地砸落在他的脊背上,将他砸得噗通跪在地上,他的眼神毫无焦距,双手撑着地面,咬牙承受着阵法带来的摧残。
不知坚持了多久,那些声音和画面,才逐渐回到他的体内。
青烨睁开眼。
他看到的第一眼,便是眼前漂浮的三魂七魄。
是她。
她要回来了。
他瞪大眼,一瞬不瞬地望着空中那十道光影,唇瓣扯出了一丝笑来,越笑越大声,最终眸中落下血泪来。
他像疯了似地伸手去触碰那些白影。
“白秋。”
那些光影在他满是血和泥的指尖停留片刻,又蓦地凝聚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熟悉的容颜,秀气的眉眼。
她站在虚空之中,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连望着他的眼神,都是如此的熟悉。
这一眼隔了那么多年,青烨笑出了声来,他终于看清她的样子了,记忆中逐渐淡去的小姑娘,终于从他的心里彻底鲜活了起来。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稳了,伸手去触碰她。
“白秋,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说:“我们回家,从此以后,谁都不能伤害你——”
话未说完,青烨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如画的容颜渐渐湮没成灰,被风逐渐吹散,刚刚凝聚起来的三魂七魄,又重新散了。
青烨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他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如同斑驳的白墙,落下一片阴影,惨白得毫无人色。
“白秋!白秋!”他睫毛颤了颤,慌乱地扑过去,却什么都没摸到,只能疯狂地叫着她的名字,目眦欲裂,“你回来!别走!不要丢下我!”
她又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他慌乱地伸手去碰她,指尖却只能拍碎一团光影,他嗓音嘶哑,甚至歇斯里底,如同一个狂暴的疯子,只顾着去抓那些空中的影子,却看到指缝中逐渐消失的光。
她……又消失了。
那些光如同他眼里的光一起,彻底熄灭了。
青烨疯了。
付出代价却未能得到她,他疯了,也大醉了一场,落得遍体鳞伤,那些正道见他虚弱至极,趁机要他的命。
他虚弱至极,被他们活捉,用铁链刺穿了他的骨头,像只狗一样被他们侮辱着,若非他们当着他的面要销毁她的尸骨,他也不会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挣扎,抱着她的尸骨从那里逃出去。
也许便这样,再也一蹶不振了。
一夕之间,他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抱着她的尸骨回了那悬崖之下,这一回,那条蛇如何劝他都无用,青烨不想活了,他抱着她崩溃了一场,便想将自己挖个坑给埋了,只可惜青藤不怕活埋,就算被埋在土里,他也死不了。
他给自己挖了个坟,抱着她,一动不动的,在坟墓里躺了一年。
他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不说话,也不爱动。
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和他怀里的白骨倒是般配得很。
那条蛇简直气笑了,它也从未见过这样疯的魔,好像那女孩便是他的一切了,怎会有人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爱别人呢?他没有自己的生活,明明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守着又能有什么意义?
那条蛇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却说:“我若忘了她,这世上便再也无人记得她了。”
除非他死了,否则他忘不了了。
当初那灵龟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场死劫,一场不死不休的劫,只会彻底毁了他。
但若重来一次,除非一开始便不相遇,否则,他也还是会选择保护她。
那一场血祭让整个三界元气大伤,也让他没了昔日的风光,天谴降临在了衡暝君的身上,他伤痕累累,连呼吸间都是痛苦,身体在迅速腐朽,已到日薄西山的时候。
那些追随他的小魔,认为他要死了,也纷纷四散而逃,开始寻找新的靠山。
可他还有一口气在,又岂会放过那些人?
他便拖着这苟延残喘的躯体,继续制造那些杀戮,天道的惩罚如影随形,他的血越来越黑,甚至可以腐蚀石木,腐蚀他的五脏六腑。
可即便是爬,也要爬到他们面前,一剑刺穿他们的心脏。
青烨第无数次杀上玄灵派,江怀瑜站在飞剑之上,冷冷地睥睨着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嘲讽道:“你如此爱她,倒是出乎我意料,只可惜,就算你爬到天荒地老,她只能属于我。”
“这天谴,可是你自找的。”江怀瑜望着他的眼底含着恨意,一字一句道:“当初你不是很威风么?任谁见了你,都得恭敬地叫你一声衡暝君,你眼高于顶,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长老们都信任你,连她也选择了你!可若非是我将你带上玄灵派,让你有机会化形,你又岂会拥有这一切!”
一把剑横在了青烨的颈间。
所谓的渡劫期的魔,也不过是待宰的蝼蚁,在他的剑下挣扎。
江怀瑜拿剑指着他,见他油尽灯枯,终于大发慈悲地告诉他,语气中不无得意之色:“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用血祭将她复活,挡了这天道的惩罚,否则,又岂会有我重新得到她的机会呢?”
复活……
青烨一颤,猛地抬头,脖颈从剑上拉出一道血痕,他不顾痛意,用红得浸血的眸子,死死盯着江怀瑜。
她的魂魄在江怀瑜那里。
他不是没有复活她,这根傻乎乎的藤,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这一瞬间,青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她真的活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原来如此。
江怀瑜垂眸与他对视着,忽然便感觉一股浩瀚的魔气迎面朝他轰来。
“哗啦——”
魔气向四周涤荡而去,震碎了所有的结界。
这根藤重新有了求生的意志,突然开始反击。
他虚弱、痛苦、将要油尽灯枯,却还能拼着那一丝惊人的意志,将江怀瑜猝不及防打得重伤,就像一只想要熄灭的火种,因为一丝引子,一夕之间成了燎原的野火。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又爬起来战斗的。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江怀瑜的一句话,仅仅是一句“她还活着”,便能让一个魔头起死回生?
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懂这疯子,他们不懂他为什么要放弃飞升,为什么要追着她坠落悬崖,又为什么一步步成魔,成了如今这副可怕的模样。
他们只知道,这回也许真的完蛋了。
那魔头被长老刺瞎了双眼,却拼着最后口气,跑去夺了三界之中无人敢碰的混元玉。
他力量暴涨,恢复全盛之时的样子,成为了古往今来最强的魔灵。
——永生的魔灵。
既然她还活着,他便也要活着,即便是活到世界的尽头,只要能等到她,那便没有关系。
她成了他的执念。
执念不消,魔灵不灭。
只要魔灵不灭,杀到天下只剩最后一人,那便一定是他要找的姑娘。
重生后的衡暝君,一步步走出了三界交界处,所过之处,日月黯然失色,身后的火凤在嘶鸣盘旋,预示着接下来,天下将面临的一场最大的浩劫。
一场让无数仙门灭门,数不尽的大能陨落,整个修仙界就此倒退数千年的旷世浩劫。
一场只有白秋找到了青烨,才能彻底解开的浩劫。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番外——网恋篇。
107、网恋篇
白秋捡到玉简的时候, 正在山下采药。
同门师姐们站在高处,不耐烦地叫她:“白秋,你好了没有?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还不跟上来?到时候要是走丢了, 活该你被这里的妖怪给吃了!”
白秋忙应了一声,拍了拍玉简上的灰尘, 想着方才玉简上一亮又熄的光,越想越疑惑。
这是什么法宝?居然还会亮?
看着倒像是个通讯法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玉简?那个只有内门弟子们才可以拥有通讯玉简?莫不是被旁人遗失的?那既然这法宝亮了, 是不是意味着, 她可以联系到这东西的主人?
白秋身为一个现代教育下长大的好姑娘,物归原主什么的举手之劳,她自是能帮则帮的。
更何况, 这通讯法宝, 大概是现代的手机差不多的, 丢了手机可是很重要的事。
但师姐们在催, 她也不好耽搁,省得到时候又被罚不许吃饭,便只悄悄将玉简藏在怀里,便转身朝师姐师兄们招了招手,笑着应了一句“我来啦”,便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追上了大伙的步伐。
待到夜里,师兄弟们在一处歇脚,白秋吃完干粮,便悄悄地走到了无人的地方。
她悄悄地打开了玉简。
掌心的玉简接通的刹那,便发出一道莹白的光,映着小姑娘水亮的眸子,熠熠生光。
她好奇地捧着掌心的法宝, 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石台上,然后趴在石台上,下巴枕着胳膊,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
“咦。”
白秋戳了戳,不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使用,又试探地叫了一声:“你好?”
“有人吗?”
“有人听到我说话吗?”
“……”
“难道没有人?”白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始自我怀疑,“难道这不是通讯法宝?还是我使用的方式不对,其实不是这样用的?”
白秋想了想,便抓起玉简,用力晃了晃,还是没反应,便开始认真地研究这玉简上的环扣,仔细找着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开关。
“有人。”
一道清冷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蓦地穿过了玉简。
白秋吓得手一抖,掌心的玉简倏然砸落在地,她跪坐在石台前,呆了足足有半分钟,耳边那一道清淡的嗓音,如琴音乍起,泉水叮咚,震得她的心蓦地漏了一拍。
她听错了吧?
这这这……这是玉简中传出来的声音?
小姑娘呆滞地低头,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这才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捧摔落在地的玉简,红着脸,迟疑着回了一句:“你……方才是你在说话么?”
“你是谁呀?”她有些好奇,打从拜入灵云宗,她便从未与灵云宗外的人说过话,此刻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难道真的是这玉简的主人?这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玉简?”
好端端一个玉简,常用得简直是烂大街了,倒也只有遇到白秋这样没见识的,才能说它是“传说中的玉简”。
“……”对方安静了须臾,嗓音愈发清冷,不欲与她废话,“是你捡到了我的玉简?”
妈耶!声音好好听!
是个声音超级清冷超级有磁性的小哥哥!
白秋又被他声音给刺得一个激灵,傻愣愣地捧着玉简,又听他继续冷漠道:“我的东西,谁也没资格碰,你最好给我还回来,或是立刻毁了它。”
“否则,我便杀了你。”
哇!好凶哦!
上来就直接撂狠话,如此冷漠无情。
偏又如此……有个性。
白秋知道自己是穿书了,但她穿来这么久,只见到了那些杀人如麻的魔修,还有一些与修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剩下的,便是这灵云宗的一群人。
可惜灵云宗也是个小门小派,自诩什么名门正派,实则与那些数一数二的仙门有云泥之别,白秋就算穿书,也半点没看到什么传说中的龙傲天主角,也没见到有什么牛逼轰轰的神兽,天马行宫的迷宫剑阵。
她的日常,只有砍柴,采药,炼丹,引气入体。
说好的玄幻世界呢!
怎!会!如此无聊!
如今她终于逮到一个一听嗓音就是神仙小哥哥、语气还如此桀骜不驯的,这架势,这态度,一听就是大佬!白秋的脑子里已经迅速脑补出了修为高深、衣袂飘飘、清冷孤傲如高岭之花的少年仙君,站在云端之上,冷淡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冲着这个声音,勾搭他!
白秋丝毫不介意他的威胁,深吸一口气,她一气呵成道:“这玉简是我捡到的没错,这位道友不必动气,你的东西我自然是要还给你的,可你我互相不认识,又如何当面归还呢?”
对方嗓音冷冷的,“那就不必归还了,毁了它。”
白秋一本正经,严肃道:“这么好的东西,毁了也可惜,就算当成废铁卖掉,也能值几个钱吧?这位道友,就算你不打算要此物了,但相逢即是有缘,你我不如认识认识?”
对方:“……”
不等对方回答,白秋为表诚意,又迅速地接茬道:“我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道友小哥哥,你叫什么呀?哪门哪派,可有尊号?”
对方压根不理她,直接挂掉了玉简。
白秋:哇,好高冷,我喜欢。
她半点不灰心,毕竟搭讪嘛,对方还是这等神仙少年,自然是如高岭之花一般不易靠近的,就算勾搭不上,那也不丢人。
白秋把玉简放进怀中藏好,便转身往回走去,那些师姐见她出现,便不耐烦道:“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现在才回来,还不过来加点柴火!”
白秋“哎”了一声,连忙小跑着过去,蹲在火堆旁,忍着烟味儿,往里面添了添柴火。
火焰“刺啦”一声,猛地蹿了上来,直袭白秋面门。
白秋尖叫一声,避之不及,手忙脚乱地往后一坐,摔得极为狼狈。
一边坐的某位师姐收回手指,方才就是她故意施的点火诀,见她被吓着了,又一脸轻蔑地冷哼道:“果然随便一试,就看得见她没什么出息,动作慢吞吞的,就这手脚功夫,也还想修炼?”
“怪不得每次都被长老处罚,这资质,我看你再修个一百年,也修不出什么火候来。”
周围的众人纷纷发笑,有位女弟子附道:“师姐说的是,这丫头就是愚笨,如果不是有宋颜师兄亲自求掌门留下她,她根本就没资格留在灵云宗,只能当个凡人。”
“这丫头当初好像是个乞丐吧?我是至今都想不通,宋颜师兄这样的人,平时是看都不多看别的弟子一眼,怎会屈尊降贵地为她求情?”
“谁知道她又耍了什么手段呢?”
“……”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不停,跌坐在嘲讽中心的白秋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尘。
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往一边走去,坐下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随便笑吧笑吧。
她早就习惯了被他们冷嘲热讽,反正多被嘲笑几句,也不会少几块肉,这些人要是少了她做谈资,怕还会少了不少乐趣呢。
她也的确是天资不佳,也的确是宋师兄救回来的,他们也没被说错。
只是宋师兄将她留下时,也曾十分郑重地告诉她——
“白秋。”少年微微弯下腰,尚且年幼的她平视着,少年修长的手放在她肩上,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地嘱咐道:“入了灵云宗的门,你便是灵云宗的弟子,前尘往事悉数斩断,从现在开始,你与所有弟子都是一样的,无任何高低贵贱之分,切勿因为旁人的言论,便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同门师兄弟。”
“好好修炼,将来你便是一位正道弟子,你会有光明的未来,灵云宗会是你的家,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害你,你只需努力修炼,听师尊长老的话便是。”
“师兄三年后再来见你,到时候,白秋一定是一名合格的灵云宗弟子了是不是?”
与少年清澈的眸子对视着,年幼稚嫩的小姑娘,那般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不辜负师兄的期望!”
其实她穿书而来,灵魂也不小啦,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是懂得的。
但自己明白,与听旁人告诉她,感觉自是不一样的,那执剑少年温柔的话语,给了她今后行事的底气信念。
自此之后,白秋便也认真地履行对宋颜师兄的诺言,不去与这些同门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无论他们怎么对她的过去冷嘲热讽,白秋都清心静气,不动如山。
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体内藏着二十余岁的灵魂,神态十分老成地挑挑拣拣,最终找了一棵看起来比较遮风挡雨的树,盘膝坐下。
她抬手捏诀,念起师兄交给她的清心咒来。
清心咒一起,自然隔绝外界的一切喧闹之声,纵使他们的声音再大,议论之声再吵,她也半点听不到。
白秋安静地吐纳着,捕捉着风中混杂的淡淡灵气,沉浸于体内流转的气海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胸口有点热。
……还有点儿越来越烫的趋势。
嗯?胸口热?怎会突然如此?
白秋睁开眼,停止调息的刹那,不远处同门们喧闹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没人注意她在做什么,白秋悄悄地往胸前探了探,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玉简,好烫!
白秋手忙脚乱地把玉简掏了出来,用身子挡着玉简,不让它被其他人发现,那玉简滚落在地,发出的白光尤为刺眼。
白秋心里咯噔了一下。
糟糕。
她这才发现玉简的开关一直没合上,谁叫她第一次使用玉简呢,一点都不熟练。难道她一直小哥哥还在保持通话中?这玉简突然这么烫,不会是因为使用过度,被她弄坏了吧?
白秋蹲了下去,正要伸手去检察玉简,指尖碰到玉简的刹那,又猛地一顿。
她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少年音。
“吵死了!一群蝼蚁,七嘴八舌,扰人清净!”
这一回,这少年的嗓音万分恼怒,原本透着几丝慵懒低沉的嗓音,此刻如炸了毛的猫,透着股狠戾的阴气,阴得恨不得杀人。
每个字都仿佛藏了刀子似的,一刀刀地往外刮。
白秋隔着玉简,都能感受到背后的阴风阵阵。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默默抖了抖。
“不知死活。”那少年话锋一转,冷笑一声,“再不关上玉简,我立刻杀了你!”
这句话,是对着白秋说的。
白秋清心咒一施,自己是彻底清净了,结果苦了玉简对面的小哥哥,听那些冷嘲热讽,闲言碎语,嘴碎得对方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差点把玉简都烧着了。
白秋耳根子一红,自己也颇为不好意思,毕竟让他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都是针对她的。
她连忙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关上,小哥哥你别生气哦。”
“闭嘴!”
“……”白秋非常识相,立刻闭嘴。
她感觉自己再说一个字,对方真的会暴躁地冲过来杀她。
小哥哥声音好听,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委实是炸毛了点儿。
白秋迅速关掉了玉简,直到玉简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这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摸了摸脸,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脸颊烧得越来越烫。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好像关于她的不好的话,都被他听见了。
勾搭小哥哥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了。
108、网恋篇
白秋随着师兄师姐们下山采药, 回到灵云宗的路上,她都在悄悄观察怀里的玉简。
嗯……玉简没有再亮过,显然对方没有主动联系她的意思。
他难道真的被她烦得连玉简的都不要了?
对白秋而言, 玉简这种东西都是她可望不可求的,只有那些内门弟子配用, 而且按照这功能来说,其重要性也应该相当于现代的手机吧?这位小哥哥的手机真的说丢就丢的吗?
上次七嘴八舌烦到他的人, 那也不是她啊!
白秋有些失望, 又觉得心里痒痒的,对方越是不联系她,在她眼里越显得神秘极了。
反正她非常无聊, 等到独自一人在后山炼丹的时候, 她便鬼鬼祟祟地从身后掏出了玉简, 又打开环扣, 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哥哥?”
“小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呀?你还要你的玉简吗?你要还是不要,先吱个声呗?”
“毕竟是你的东西,你不说一声不要,我也不好丢掉呀,万一回头你又怪我怎么办?”
“你在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难道没听到?小哥哥!道友小哥哥!你在吗!”
“……”
千里之外,广袤的大地向天边延伸,到了至北至西之地,便是普通人一步也难跨越的魔域,难以撼动的结界之后,万丈深渊之下,王座冰冷的男人缓缓睁开眼。
他一只手撑着额角,眉心紧紧皱着, 是个千年不变的懒散姿势,听到袖口传来的聒噪嗓音,他抬眸,露出死气沉沉的黑眸,苍白得如鬼魅的肌肤,在黑暗中亦泛着诡异的光。
他的眸光在怀中崭新的玉简之上一扫,不耐烦地重新闭上眼。
“闭嘴。”
他嗓音阴沉狠戾,蓦地穿透玉简,吓得捧着玉简的小姑娘一个激灵。
“原来你在呀。”平复了一下心情,白秋非常不要脸地继续和他聊天,“那你干嘛不理我呀?是不是上次吵到你了,你就生我气了?那我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怎么样?”
她又说了好长的一串话。
王座上的魔头眉头皱得更深了,对他而言,常人在他跟前哔哔超过五个字,他就没耐心听下去,哪里来的烦人精,如此聒噪,难道她上辈子是个哑巴么?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蓦地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滚。”
白秋一噎,又说:“我为什么要滚,我就要说话,你有本事挂玉简啊!”
“想死么?”那道清冽的嗓音,又骤然阴沉了三个调。
听在白秋的耳中,却是低沉而喑哑,别有一番勾人感。
“……你好凶哦。”白秋越发有了兴致,倒也不怕他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当面吐槽他:“长老说修炼必需凝神静气,不可为外物动心郁气,否则一辈子也别想有长进。你这么暴躁,平时的课业是怎么过的啊,不会走火入魔吗……”
大魔头:“……”
笑话,他本就是魔,没听过那个魔修炼还要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
歪坐在王座上的魔头终于又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这一回,他连撑着额角的手也放了下来,整个人往后懒散一靠,这个动作做得极为缓慢,仿佛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他懒懒地拨动掌心的玉简,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耗尽,“你到底是谁?”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指尖一缕黑气凝聚成了一团极具煞气的魔影,只待他一个眼神,便能循着踪迹,去人间杀了这个胆敢对他不敬的凡人。
“我呀?”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白秋捧着玉简,以为小哥哥终于对她感兴趣了,兴高采烈道:“我叫小白!”
“来自何处,何门何派?”
——他突然又改了主意,她所在的这个门派,他都不想留了。
能养出这种聒噪又讨厌的凡人,这种贱如蝼蚁的门派,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我来自灵……”白秋话将要出口,突然又打住,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不行,如果现在就告诉小哥哥她是谁,万一他真的找过来怎么办?还玉简倒是没问题,但她就这么贸然交代了老底,万一对方是想报复她呢?这小哥哥的脾气可不好。
她眼珠子转了转,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要耍他一耍。
鬼使神差的,她的话不禁思考就脱口而出:“告诉你,我可是个魔修!”
这话一出口,她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心跳有些不可抑制地跳动得更加迅猛,仿佛扯动了埋于深处的那根弦。
怪怪的,却又不知这是为何。
白秋姑且认为自己是第一次冒充魔修,心虚所致的。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干嘛要心虚啊?她和他顶多算是个网友的关系,她又不傻,为什么要先掉马呢?
她的语气突然又硬气了起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可是人人畏惧的魔,那当然是住在魔域了!你这等正道修士,就算知道我具体住在何处又怎样?你还敢来找我不成?小心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这样显得比较厉害的样子。
她也想凶他一凶,看看这位凶巴巴的小哥哥是什么反应,他到底是不是她猜想的那种大佬。
白秋大言不惭,玉简那边的魔头听得眉梢一挑,久久地盯着玉简,眯起黑眸,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呵。
这魔头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他简直是要被逗笑了,就算是千年前,那些围剿他的老骨头,也没敢当着他的面放这种狠话。
她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有、何、不、敢?”
他一字一句,盯着那玉简的眼神要杀人一般,冷笑着说:“有本事,你告诉我你是哪只小魔。”
他一定让她魂飞魄散,让她知道什么叫好歹。
白秋一噎,又说:“有本事,你就猜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让我告诉就告诉吗?再说,你好像还没有说自己是谁,你自己一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让我先说?”
“有本事你先说自己叫什么啊!”
魔头:“……”
他越发暴躁,捏着王座扶手的手背上泛着青筋,“吾名青烨。”
这一回,他终于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身为衡暝君,他的名字可是这三界都畏惧的存在,这凡人若是吓得求饶,他尚可留她一个全尸。
可他却忘了,千年之后的世间,知晓衡暝君的人数不胜数,可知晓衡暝君本名的修士,早已为数不多,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玉简对面,白秋非但没有任何害怕之色,反而在认真地默念着这个名字。
青烨。
白秋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又漏了一拍。
她转瞬便又觉得,这名字着实好听,青烨青烨,分明他未曾说他是哪两个字,她心底却蓦地浮现了两个熟悉的字眼。
青、烨。
不知为何,她握着玉简的手紧了紧,方才嚣张的气焰又荡然无存。
“青烨,你的名字真好听。”她由衷地赞美道。
对面的青烨:“???”
她夸他名字好听?
就这?
她为什么不怕?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痛哭流涕?
她居然连本君都不怕?!
青烨表情古怪地盯着那玉简,光芒大盛的玉简散发着莹莹白光,倒映入他黑沉的眸底,伴随着某个小丫头聒噪的叫声,堪比念咒,在他耳边嗡嗡乱响。
简直没玩没了。
青烨指尖一抬,那玉简砸向王座前巨大的铁柱,“啪嗒”一声,玉简摔落在地,光芒倏然暗了下去。
——世界清净了。
玉简熄灭,对白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这都能难倒她,那她也不叫白秋了。
人无聊了,就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反正身上揣着块玉简也不会少块肉,她反而多了个倾诉的对象,尽管对方不想搭理她,那也不妨碍她单方面拿他当消遣。
逗这小哥哥,听他炸毛的嗓音,实在是太好玩儿了!
白秋脑补的是个俊秀风雅的美少年,微微拧起眉,可爱地跳着脚的模样,如她以前养的猫,奶凶奶凶的,仅仅跟着声音脑补,她就觉得自己像个追星上头的狂热粉,脑子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无论对方怎么凶,她是半分杀气也未曾感受到,只是觉得——哇!好有个性!哇!他威胁我的语气好飒!哇!这小哥哥好霸气!
真没救了。
白秋当然要使劲儿地骚扰他了。
至于对方到底接不接玉简,那便不是她担心的事了,白秋不知从某日开始,便开始每日对他说“早安”,然后从“早安”缓慢延伸,说自己今日做了什么,午饭吃的是什么,哪位长老对她比较凶,滔滔不绝,一直可以哔哔到日落西山。
宛若唐僧念咒,堪称话痨中的哔哔机。
而黑暗的地宫之中,那一抹独属于玉简的明亮格外扎眼,刺得青烨无法安眠,他抬起手掌,那玉简又缓慢地回到了他的掌心,青烨的手无意间碰到了环扣,玉简就在此时突然开启。
“……那只妖长得真的好丑,这和话本子说的不一样啊,不是所有妖的容貌都应该是倾国倾城的吗?说到这个,我要是妖修就好啦,那我说不定可以自己选择皮相了。”
“我希望长得不要这么好看,这样就不会一直成为众矢之的了,他们都说我来自青楼,所以才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我真是受够了……”
“……哎呀青烨你别误会,我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绝对不是我吹牛……”
“……”饶是差点覆灭人族的衡暝君,握着玉简的手都禁不住一抖。
就感觉,好大一堆话迎面砸来,砸得他有些晕,有些困,有些眼冒金星的茫然。
青烨迅速拨动环扣,掐断了最后一个字。
他懒洋洋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最近这几十年也未曾睡着过一次,今日大概是不会失眠了,便继续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闭上眼睛睡觉。
如果还睡不着,就再把玉简打开听一听。
委实催眠。
至于她,等他睡醒之后,再杀不迟。
109、网恋篇
青烨并没有睡着。
刻入骨髓的疼痛时刻折磨着他, 让他每一个呼吸吐纳都感到难受吃力,千年来摆脱不了这样的折磨,对疼痛的习惯让他可以不表露丝毫痛楚, 但睡觉与他而言,却早已成了奢侈。
于是他暴躁地在王座上换了好几个坐姿后, 终于无聊地打开了玉简。
那边的小姑娘看到玉简的光,果然又凑过来继续唠叨了。
“青烨, 你明明打开玉简好几次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现在有点无聊,你在做什么呢?”
——他也无聊,且恨不得毁了这个无趣的世道。
“我们相识一场, 也算缘分吧?交个朋友呗, 我刚好没有什么朋友, 如果你做我的朋友, 我一定会真心待你的。”
——朋友?真是不自量力,谁跟她做朋友?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对啦,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比我听过的那么多的声音都要好听!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有些开心。”
——啧,花言巧语。
“就算你生气,说那些威胁的话,我也不会觉得不开心,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你说说话,你说一句好吗?”
青烨指尖一顿,睫毛倏然垂落, 眼底透着三分古怪。
灵云宗后山的草地上,小姑娘盘膝坐在地上,捧着这精致的玉简,耳根红了红,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有点儿煽情,可怎奈她是个声控,说的也是实话,就算是听到宋师兄的声音,她也从未如此开心过。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着这素味蒙面的小哥哥产生了一些其他的心思,总是忍不住想了解一下这神秘少年,作为这漫长的修炼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反正隔着玉简,就当是网恋好了。
“你要是不想理我,那也没关系。现在是亥时,但是我还不会去睡觉,正好你也没睡,那我们就互相作伴好了!”
“唉,其实我也和师姐她们一样去睡觉的,可是我的咒法还没练好,谁叫我天资不佳呢,明天长老要考核,我今夜如果不练好,明日就得受罚了。”
“每次受罚的都是我,我也觉得自己好笨,其实我比他们都要努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咒法一让我用,就跟失灵了一般……”
“为什么修炼这么难呀,我才刚学会引气入体不久,长老说希望我们能在百年之内筑基,天哪,一百年也太漫长了。那些金丹期的大佬,得有多厉害啊……”
说着说着,便开始倒苦水。
她不知不觉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魔域的魔修无门无派,大多数游走于阴暗之中,互相吞噬修为,或是靠屠戮正道修炼邪术,只有那些正道,才会有什么长老考核这样的无聊之事。
青烨掀了掀眼皮,眸底尽是轻蔑。
原来是个假冒魔修的正道小辣鸡。
估摸着才学会引气入体,连金丹期那种一只手指头都能碾死的蝼蚁,居然也能让她这样羡慕佩服,可见到底是个什么小东西捡了他的玉简,居然还不知死活地烦着他。
小辣鸡白秋还在侃侃而谈,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对她而言,魔修只存在于传说中,她只知道魔修是所有正道都十分憎恨的坏人,以她的资历和修为,甚至都没资格斩妖除魔,自然也不明白自己话中的破绽。
她以为魔修也是有门派的。
白秋困得打了个哈欠,对方仍旧未曾与她说话,她便把玉简摆在自己的对面,假装这玉简是她的朋友,就跟小孩子的洋娃娃一般,陪着她今夜修炼。
白秋盘膝而坐,通身泛起一阵微弱的风,吹动她鬓边的几缕碎发。
她凝神静气,沉下心来,双手一并,拇指往下一压,食指一收,手腕同时往里一转,往前猛地一推。
“哗啦——”
一道狂风平地而起,卷起一地落叶,哗啦啦乱飞,白秋眸子一亮,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见那风向一转,突然朝她迎面吹来。
“啊!”白秋尖叫一声,抬手捂住脸,一堆落叶往她头顶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瞬间把她埋在了叶子下,堆成了一方小包。
白秋:“……”
她狼狈地拨开头上叶子,被灰尘呛得直咳,爬出了落叶堆,一脸欲哭无泪。
青烨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便也在闭目养神,谁知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尤为有穿透力,直接扎进了他的耳膜里,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了下来。
“啪嗒”一声,玉简顺着他的指尖跌落,他正要阴恻恻地训斥她一番,又听到她慌乱道歉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才被落叶砸了一身,我被吓到了,这才吵到你的。”
青烨:“……你个……小废物。”
他本想骂她蠢货,又觉得着实不解气,隔着玉简也杀不了她,便改口成了废物。
小东西如此废材,岂不是小废物?
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白秋却垂下头来,莫名被他训得耳根一红。
啊啊啊啊小哥哥肯跟她说话了!而且他还说她是小废物!太撩了!
她压不住唇边的笑容,灵机一动,想着对方既然是神仙小哥哥,说不定对这种法诀手到擒来呢……她顺势接茬道:“是啊我可废了,我也经常觉得自己笨来着,小哥哥你这么厉害,这些法诀一定对你而言十分简单吧!”
青烨冷哼,“自然。”
他可是渡劫期的魔,甚至不屑于用什么法诀。
白秋顺着杆子爬,“那……那你可以不可以教教我呀?你这么厉害,就算是教我,那也只需要一小会吧?可是你只是抬抬手指的事,对我来说却可重要了!”
“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花言巧语。
青烨身为活了千年的魔,却并非是那种阴险狡诈的魔,也不爱动脑筋,倒是极为受用这种拍马屁的话。
“你还算识相。”他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冷笑。
“你是答应我了吗?”她捏着嗓音,甜甜道:“你真是个好人!不愧是神仙小哥哥,能遇到你,我可真幸运。”
青烨被她真情实感的彩虹屁,吹得唇角一弯。
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自己居然笑了,又沉沉道:“你对着玉简施法,向玉简灌入灵力,我便能感知到些许法诀。”
“好!”
她乖乖地点头,对着玉简盘膝坐下,酝酿许久,失败了三次,终于将灵力传输进去,那玉简的光骤然一暗,又重新亮了起来。
青烨的声音,淡淡地传了出来,“你运功运茬了,灵力往下走,沉住丹田,气海封闭,再试一次。”
白秋却疑惑道:“灵气往下?可长老分明是说的……好像是往上……”
青烨的语气倏然阴沉,冷笑道:“什么垃圾长老,也不懂因材施教,让你往下就往下,再说一句,杀了你。”
白秋:“…………”
行吧,您才是大佬。
反正她怎么学都学不会,干脆就听他一回,白秋闭上眼,依他所言,慢慢引导着体内的灵力游走,他便在她耳边慢慢引导她运转心法。
直到丹田微微发热,双手倏然往前一推。
只听“哗啦”一声,周围卷起狂风,这风比起白秋之前数次催动的风都要大上许多倍,环绕着白秋,席卷着她周遭的一切,飞沙走石,浩瀚无边。
白秋指尖一抬,那阵风蓦地朝远处推去,激起一片林间飞鸟。
成功了??
而且这效果也太……太厉害点了吧,感觉都要赶得上长老了。
白秋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眼神中充满着难以置信。
大佬啊……
妈妈她真的捡到大佬了!
白秋还在震撼中,被突然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便听见那玉简边的魔头不屑地吐槽道:“听声音,可知效果还是不行,果然是个小废物。”
白秋:???您管这叫废材吗?
好吧是她不配了。
可她就想这样啊!如果这都算废材的话,让她抱紧大佬的大腿做一辈子的废材吧!这分分钟吊打所有师兄弟好吗!
翌日一早,白秋果然用这股凶猛的飓风,震惊了所有的外门弟子以及长老。
面对他们震惊的目光,白秋谦虚道:“效果一般啦。”
众人:“???你管这叫一般?”
一向垫底白秋突然拔得头筹,一度让所有人开始自我怀疑,连长老都懵了,但是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她作弊的证据。
白秋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扬长而去,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傲视群雄的爽,一走到没人的地方,就兴奋地捧着玉简蹦了起来。
“青烨你也太厉害了!你一定比长老还要厉害许多倍,连长老都想不通我是如何做到的,可你就这样随随便便一指点,我就成功啦!”
“多亏了你指点!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今天一定会受罚了,可是我今天却可以第一个去饭堂吃饭!可以吃到好多好吃的!”
小姑娘无忧无虑,只是提及好吃的,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兴奋。
她的嗓音甜,语气也甜,语气拼命往上扬着,每个字都像泡泡糖一般,啪地在他耳边炸开,接二连三,乐此不疲。
昏昏欲睡的青烨,又再一次被她吵得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指按着太阳穴,微微凝眉。
虽不太理解她为何高兴,可一听到她如此开心,却忽然没了平日那等烦闷暴躁的感觉。
他目光上挪,黑眸沉凝,眸光从面前巨大的铁柱上掠过——不知为何,他总是喜欢看这根柱子,平日总觉压抑难受,今日才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喘过了些许气来。
他说:“不过是个法诀而已。”
与他而言,是比走路还容易的事,一动总能觉得痛,点拨她,不过轻而易举。
她却摇头,真心实意道:“就算对你而言无足轻重,但你我非亲非故,你也的确是帮了我。”
“青烨,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下最后一章番外。
110、网恋篇
自从认识了青烨之后, 白秋便像多了个靠山,因他如此厉害,无论遇到什么难题, 她总能逢凶化吉,就算遇到危险, 她也有了几分底气。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嫌她烦的, 那些无聊的琐事, 他更是压根不会搭理她。
但白秋也仍旧会每日对他说早安,小姑娘性格乐观,无论前一天如何, 第二天总能神采奕奕地对他打招呼, 仿佛一夜之后, 她又是焕然一新的小白。
她总是如此兴致勃勃。
“青烨, 我今天看见那些内门的师兄们御剑过青云山了!他们好厉害呀!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御剑呢,你当初学御剑的时候难吗?”
青烨稍稍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了,只是不屑道:“我从不御剑,一向是凌空而行。”
“哇!”白秋惊讶道:“我听说,会不借助御剑的长老都屈指可数,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你难道是天下第一宗门灵云宗的弟子?或者比这还要厉害?”
青烨用鼻子发出一声低哼,“灵云宗算什么东西。”
白秋:“!”
太强了吧!居然说灵云宗不是东西!
白秋每日都在被这位大佬的逼格反复刷新,只是弱小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来头比灵云宗的弟子还要厉害,总不会是灵云宗的掌门吧?她听说灵云宗的掌门都是好几百岁的大能,一把胡子,仙风道骨, 才不是她的神仙小哥哥呢。
她的小哥哥,从声音到这冷酷傲娇的性格,再加上实力,可谓是上天入地头一份,比那些老头儿好多了。
越想越神秘了。
白秋很好奇他是谁,也曾想过悄悄扒掉他的马甲,在宋师兄来探望她时,她也试探地问过,但也猜不出青烨到底是谁。
后来她还是放弃了,只是她逐渐发现,小哥哥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夜里她经常彻夜练功,玉简向来不关,有时候能听到他痛苦的低哼声,仿佛压抑着极深的痛苦,白秋一开始以为他受伤了,非常担心。
“你要是受伤了就去疗伤啊!一定很疼吧,你身边没有什么医修的吗?我听说天蓿草可以止痛,你下次一定要备一些……青烨,青烨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晕过去了吧!”
“……闭嘴。”
“还能说话就好。”白秋松了一口气,又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好些了吗?”
“没有。”
白秋蹲在玉简跟前,想了想,说:“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经常受伤,我以前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去想一些开心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虽然还是疼,但是会好受许多。”
王座上的青烨脸色苍白,额角冒着冷汗,听着女孩轻柔的嗓音,眼神罕见地空茫了一下。
开心的事?
他没有开心的事。
连自己从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成了这世间唯一一个想死却无能为力的魔灵,忍受着折磨,连回忆都是无休止的疼痛。
他生活只有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间没有尽头,只会连同这深渊,将他永远吞噬其中。
与行尸走肉无异。
青烨抿起苍白的唇,扣着暗金扶手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青,青紫的魔纹顺着锁骨爬上了脖子,他喘息着,用听见女孩忽然失落的声音。
“你要是不想回忆,那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吧?”
她于是,又向他说了几个自己听来的笑话,自己将自己逗得咯咯直笑,那些话却一字未入他的耳中,他只听到了她清脆的笑声,像檐角吹动的春风,倏然撞响一片风铃,缓缓荡入了他的心里。
“青烨,我讲完啦,你好受一些了吗?”她止住了笑意,又无比担忧地问他。
怎么可能好。
连他都束手无策的痛,当年被人伤得半死,又被混元玉生生磋磨的痛,并非是她这个小丫头能懂的。
青烨闭上眼,话到口中,却又成了,“……好些了。”
“那……”白秋小声:“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有些担心你。”
她担心他?青烨残留着唯一一丝清醒的意识,勉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来。
这很荒谬,这世上居然也有人敢担心他。
他未与她计较,只是闭目,“嗯。”
“青烨你这样厉害,一定能好起来的对吧?”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
玉简两侧都安静了许久,只能听到彼此淡淡的呼吸声。
白秋不想打扰他了,她已经听出来了,他现在自顾不暇,连搭理她都是忍着疼的,白秋虽未曾与他见过面,但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已让他在她的心里的模样,越发鲜明。
只是缺一张模糊的脸而已。
白秋觉得,她好像真的,有一些在意他了。
就连他疼,她都有些心疼。
白秋便这样安静地陪着他,听着对面衣料的窸窣声,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亦能听到她这边的风声,混着雨滴落下屋檐的叮咚声,闭上眼的时候,仿佛二人置身于同一片天地,就在彼此的身边。
白秋虽平日有些没心没肺,但也不是真的缺心眼,那夜之后,只要青烨不提此事,她也不会提及他这样狼狈的一夜。
他这么痛,那一定是不好的回忆,她也不希望他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白秋仍旧每日快乐得像个小太阳,对他说早安午安晚安,从今日饭堂里吃了什么,到从旁人听来的八卦,事无巨细,总是把自己的日常分享给他。
她发现,小哥哥虽然厉害,却很孤独。
她这边的声音,总是热热闹闹的,可他那边却死气沉沉,连一丝别的声音都没有,好像他永远都是一个人,没有人与他说话,也从未笑过。
这样想一想,打从第一回她与他说话时,他便是那副讨厌喧闹,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总是这样孤僻,不会把自己憋坏吗?
这也是白秋总是缠着他唠叨的一个原因。
她总想将自己身边的快乐传递给他,和他分享她这边的太阳,她见到的山川美景,新认识的朋友,甚至是她养的那只大白鹅。
虽然收效甚微,但他肯时不时与她说话了,他也会罕见地笑一笑,也不会再一言不合就威胁着说要“杀了她”,他们彼此熟悉了很多。
魔修的生活是冰冷阴暗的,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可她是正派弟子,与他所知截然不同,纵使他从前也曾有过那样的一段在阳光下行走的日子,如今也早已忘记了。
他就像埋在土里的根茎,被她一日日耐心地浇灌着,冒出湿冷的地底,终于窥见了些许阳光。
很快,他们认识便有了一年。
白秋身体年纪小,这段时日一直在长个子,总是时不时向他汇报自己的身高。
“我现在又长高了一些,如果遇到青烨,会不会已经青烨的肩了?”
他的感觉很奇妙,这么小的丫头,与他数千年的寿数截然不同,他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和一个丫头耗上整整一年。
他说:“你还是太矮了,不及我的肩高。”
她嘀咕道:“我还会长高的,说不定等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很高很高了。”
他眼尾轻挑,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你可需尽快。”
白秋眼珠子一转,又甜甜地叫了他一声,“青烨。”
“嗯?”
白秋很想问他,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吗?还是更近一点的关系?她对他有别的心思,不知道他有没有。
尽管知道他们的年龄地位能力都不匹配,她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喜欢便是喜欢,没什么好遮掩,也没什么好自卑的,更何况只是隔着玉简罢了,就算哪天不喜欢了,他和她都可以随时从其中抽离。
所以……她想试试。
想试试他可不可以真的和她交往一下。
白秋试探道:“青烨,我看你每次身边都没有别人的声音,你是不是……没有道侣呀?”
道侣?
他说:“没有。”话音一落,脑内却倏然闪过一道纤瘦的身影,转瞬即逝,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撑着额角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白秋暗暗翘了翘唇角,又说:“好巧,我也没有呢。”
她在疯狂暗示。
这根藤虽动过情,对这细微的情事却分外迟钝,一时没将她的暗示放在心上,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哦,我知道了。”
白秋:“……”
嗯?就这?就这?
你是没听懂吗?她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你这么爱打直球的一个人,到底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是故意不想理她?
白秋又咳了一声,决定问得更直接些,“青烨,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青烨:“是个小废物。”
白秋:“???”
虽然她相对而言真的有点废,连筑基都遥遥无期,但她现在不是这个意思啊!
重点是这个吗!现在不是应该说彼此的感觉吗!
白秋深吸一口气,继续锲而不舍:“那……你对我有好感吗?就是类似朋友,但是比朋友好一点的那种?我想——”
她话还未说完,对方忽然打断了她,嗓音陡冷,用他一贯的语气轻蔑道:“朋友?谁都没资格和我做朋友。”
白秋:“……”
这天聊不下去了,真的。
白秋对他动了心思,可奈何这魔头太迟钝,她想表白的计划,只能一拖再拖。
他的骄傲并未打击她的自信,换句话说,白秋纯粹因为心动行事,是不考虑那些俗世间的身份地位的。
她只是有点喜欢她家小哥哥了。
这就足够了。
奈何一拖再拖,日复一日,她每天更加努力地讨好他,对他说的那些话,也不再仅仅停留于生活中的一切,她开始和他说自己的心事,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只是希望他能了解她一点。
“我小时候被养父卖到了青楼,那时我年纪小,妈妈想要好好调.教我,每日都逼着我跳舞弹琴,动辄打我骂我,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想成为一个任人取乐的物件儿,便悄悄逃了出来。”
“那时候我无依无靠的,差点被人拐走,也差点活活饿死,还好后来,我遇到了我师兄,是他把我带回了师门,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到现在都是个小乞丐。”
她的那些过去,让许多出身不错的师兄弟们嗤之以鼻,如今来修仙的弟子,除了少许天赋异禀的,大多数也是家世极好的,他们都看不起她。
但青烨却听得很仔细,还时不时反问她:“逃出青楼,为何不放一把火,杀了他们?”
白秋惊讶道:“虽然他们伤过我,但也罪不至死。”
他嗓音冷戾,阴恻恻道:“敢打你伤你,便是该死,魂飞魄散也死不足惜。”
她的心跳倏然快了起来,因为他话中这浓烈的杀意,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原来这就是大佬的行事风格吗?
她笑着说:“没事啦,我现在可以修炼了,可是他们还是凡人,等我一百多岁的时候,他们早就历经生老病死了,这样想一想,也很解气了。”
他说:“小白,日后谁再如此欺辱你,便加倍奉还。”
白秋笑道:“那我打不过怎么办?”
“我教你咒术。”
“那……”她趁机道:“那要是青烨欺负我了怎么办?”
“……”青烨一顿,蹙眉盯着玉简,眸内光华流转,藏着浅浅的疑惑。
他?欺负这小东西?
“如果是青烨欺负了我。”她不等他回答,又笑嘻嘻地接茬:“那我就随便青烨欺负好了。”
这是她受过最露骨的一句话了。
她话音落下的刹那,心跳早已快如擂鼓,咚咚乱跳。
她将玉简贴在脸颊上,有些紧张地听着,想看他有什么答复。
许久,他古怪地说了一句话——
“我欺负你作甚?”
他衡暝君虽不讲道理,也不爱讲规矩,但也不是什么都愿意欺负的,更不至于欺负这一捏就死的小废物。
他的回答,仍旧没有明白她的暗示。
可这样的回答,她也很喜欢。
白秋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小哥哥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欺负我。”
别人会嫌弃她的出身,会看不起她的修为,会排挤她,针对她,诽谤她。
可偏偏这个她所遇最强的人,却不会那样对她。
“青烨,你真好。”她真心实意地说。
小姑娘的嗓音甜糯温暖,远在魔域的魔头,此刻听到这一句极为认真的话,又懒懒地重新闭上了眼。
他好?
这世间,只怕是只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才会觉得他好了。
此时的青烨也不知道,自己每日与这丫头聊天,耗磨着漫长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屡次动了杀心,偏偏又不杀她。
也许只是出于无聊。
人无聊起来,有个人在耳边唠叨,倒也算个消遣。
她是这千年唯一一个敢在他跟前放肆的人,也是与他说话最多的人了,她这一年半以来对他所说的话,早已抵得上玄狰千年来与青烨说的话了,在他仅限的记忆中,她的确是与他最亲近的人。
此刻的衡暝君不知道,这丫头并不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对他动了心思。
又或者是猜到了,但是懒得去想,懒得去说,也懒得去管她的所作所为。
也是因为懒,当她半年之后,又再一次向他提出交往的请求时,他便这样答应了。
他从前排斥那种亲密的关系,比如“朋友”“亲人”“爱人”,他只想做孤家寡人,但是小白却好像不一样。
她是如此的自然,又如此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他的生活,横插一脚,无须任何轰轰烈烈,也无须什么恩怨纠葛,甚至连面都不见上一次,仅仅隔着玉简,便如此自然地与他在一起了。
“我们先约好,如果有一天,你或者我,突然不喜欢对方了,便可以终止这段关系,趁着我们还没见面,就当是萍水相逢。”她又补充道:“虽然我觉得,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网恋,既不拖泥带水,却又像扎根在了心底。
黑暗冰冷的地宫中,散发着尘封腐朽的湿冷气息,那孤独的魔头静静坐着,肤色苍白,瞳色冷寂,眉间万年冰封的雪色,却在逐渐消融。
他说:“好,小白。”
作者有话要说: 青烨和小白的故事,到这里为止,就彻底结束啦。
下本如无意外,会开《将死后我成了黑莲花》(文名待定),女主后期全书最强的火葬场文,大概1月的时候开,如果计划变动开其他的文,wb会说一声。
旧坑也会慢慢填掉。
关于一些番外,可能以后还会再补充,最近因为三次太忙,所以一直欠着qaq
最后向全订的宝宝们求个完结评分,对我有一点点重要,谢谢大家!
感谢一路追随的读者宝贝们,非常爱你们,下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