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神界篇》 第1节 明月却多情:神界篇 作者:君子以泽 简介: 名震天下、令人闻之惊颤的魔界之主紫修,俊美风雅,笑容如孩童般纯粹,实则冷漠暴躁,蛮横不可一世。 却恰好像极了尚烟的初恋。 名字一样,长相一样,除了额头伤疤,无任何区别。 可那个此生只她一人,温柔到令她心疼的少年,分明早已死在了她的面前。 因为被他如此爱过,余生即便独自一人,她也很满足。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兄弟。 更糟糕的是,死去的弟弟——她的初恋残留在了哥哥体内,变成了双重人格。 理智告诉她不要接近对方,可控制不住身体。 每次痴缠之后,都要懊恼不已。 哥哥:“孤警告你,弟有时会出现,但身子是孤的,你别碰。” 尚烟:“那,我肚子里这个……是谁的孩子?” 哥哥:“……” 尚烟:“……” 直到尚烟离开,多年后,紫修才发现。 他口口声声说着只要男人足够强,女人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实际上只是不愿承认,他的王后爱的不是他。 他上天入地,纵横六界,弑遍神族,屠城无数,也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 注: 1.小说分类是“爱情”,具体点是“古风神话爱情”(作者自己架空的世界观)。 2.各种关于设定的解答见第三章 作话。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前世今生仙侠修真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尚烟┃配角:紫修,火火,胤泽,洛薇,青寐,子箫,叶光纪,韶宇,芷姗,雁晴氏,昊天┃其它:微博@君子以泽 一句话简介:俊美直男癌的调.教史 立意:自强不息,坚韧努力 第1章 明月却多情 “羲和,你为何要拒绝我的提亲?” 羲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他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乃是神界五帝之一的东方青帝。他素日外出访客,什么都可不管,唯独排场不能无,这一日,他竟孤身前来,只带了两名扈从,一看便是急了。 “为何?”羲和的脸皱成了一团,“不喜欢你,还需要恁多理由吗?” “你倒是说说看,我这般才貌门第,哪样不如那姓叶的小子?”青帝念“姓叶的小子”时,“叶”这个字拖得有些长,像是怕羲和听不到。 因他如此敌视自己的心上人,羲和心里翻了六千七百八十九次白眼,但还是忍下了怒气,可怜巴巴道:“青帝国士无双,人中龙凤,这九天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自然是不敢小瞧的。” “那你为何还要跟那姓叶的私定终生?!” “因为,他只娶我一人呀。” 青帝怔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羲和又道:“你既觉得自己比他好,那我问问你哦,你能不纳妾吗?” “羲和,老实讲,你古灵精怪,讨人喜欢,但太孩子气了,其实比较适合当老二。”青帝所言“老二”既指二房,“为了你,我愿破例,让你当老大。可是要我不纳妾,恕我直言,我做不到。” 羲和笑了起来。她眉弯目秀,娇弱动人,加之肤色白皙,透着些粉,便是三月桃花开,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看得青帝不由恍惚了须臾,而后凝神道:“你不会觉得,你自己生得貌美,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我可没这么说哦。” “你看看高诗神女,那样的出身,却知分寸,守女德,和二房、三房处得极为融洽。这九天之上的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你最好还是学懂事点。” “那你去娶高诗神女呀,找我做甚。我就是喜欢那姓、叶、的,就不喜欢你这不守男德的。” 青帝自小佩金带紫,从未被人如此怼过,这下被羲和说傻了眼,半晌才道:“你……你可知道,男子居外,女子居内。男不入,女不出。是故男人强,才至关重要。” 羲和望着天,伸出细细的食指,在下巴上点了点,思索片刻,道:“也是哦,你真的好强哦。我好需要你的强哦。” 青帝心中知道,纵使羲和神力不如他,家境也是绝不容小觑的。她此番所言,不过告诉他,她有挑专情夫婿的资本,无需再嫁强者受委屈。 青帝莫名有些发憷,但还是厉声道:“男人会变的。姓叶的小子如今跟你在一起是攀高枝,是可以给你诸多动听的承诺,说什么此生只娶你一人,但你可有想过,他现在才多大岁数,已经成神了!曾经他可只是个凡胎!姓叶的不是省油的灯,你听懂了?” “你说这么多,我只听出了他金马玉堂有作为,聪明过你千百倍。”说到此处,羲和惊喜地拍手,“哦,不,他还俊过你千万倍。” “你……你……”青帝气得浑身发抖,狠狠一甩袖子,“愚蠢!你若当真嫁了姓叶的,不过三千年,他定会再娶,你等着后悔吧!” “他会只有我一个人的。”羲和甜甜一笑,“我也不会后悔。” 羲和能有如此底气,只因她父亲是白帝,母亲是月神常羲。如此天之娇女,又才思隽永,清丽俏皮,刚及笄时,自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一番盛况。 遗憾的是,羲和有一句名言:“宁当穷□□,白首一对一。”吓跑了无数门第显赫的求婚者。当然,也有不少公子哥儿愿意双手为她奉上“白首一对一”的婚姻,只是,她看不惯这些人的少爷做派,偏偏看上了“新神族”叶光纪。 所谓“新神族”,便是指出生、成长在神界之外,靠后天努力飞升成神的人。神族要么无姓,要么有特定复姓,所以,只听见“叶”这一凡人姓氏,便足以令青帝这些土著神族大感不快,更别提羲和娘家人的态度。 然而,叶光纪其人,好似一把刚出鞘的名剑,锋芒逼人,刃如秋霜,森森渗着这上界九成九公子哥儿都没有的锐气。 若论容貌。 所有少女见了他,便再是贤惠端庄的,都无法心不跳腿不软地离开。 所以,哪怕他出身低微,依然有不少名门千金对他一见钟情,硬要父亲让人上门提亲。叶光纪回绝得谦虚,心里却愤世嫉俗得很,知道这些姑娘都虚有家境,脑子里装的东西与容貌一样,不值一提。 可遇到羲和以后,他跟被雷劈中一样,彻底沦陷了。 尽管拿出了一切诚意向她求爱,但他有生以来,也是打头一次惶恐至此,根本不敢奢望羲和多看他一眼。 幸运的是,最终他如愿了。 为了嫁给叶光纪,羲和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但她娘比她还会闹,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首肯。 直至有一天,羲和在家里吐得一塌糊涂。 “娘……我……我怀孕了……”羲和脸色惨白,口吐白沫,心中暗恨调制催吐药的大夫太缺德。这杀伤力,赶得上十斤巴豆。 鸡飞狗跳的大戏之后,叶光纪只觉不可思议:“你何时怀了孕?” 羲和道:“一个时辰前。” “……你这是有感而孕?” 就这样,在父母“孽障,孽障啊”的叫骂中,羲和如愿以偿地嫁给了梦中情郎。 待几年过后,羲和也没传来半点生娃的音讯,月神白帝夫妇才惊觉上当受骗,但为时晚矣。 那一年,海棠开得正好时,叶光纪与妻子新婚燕尔,正值年少,见她心满意足地挽着自己的手,不由面露愧色:“夫人,你嫁给我,实属严重下嫁,你可有后悔过?” 羲和抱着他的胳膊,跟个孩子似的,莞尔笑道:“夫君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又把一切都给了我,我怎能算是下嫁呢?分明是捡到宝了。” 外人分明不是这么说的,他知道;多少人不看好他们,他知道;她为了嫁给他,与父母闹成了什么样,他也知道;而那青帝有多嚣张,在诸多场合说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 想到这一切,叶光纪便恨得牙痒痒的:“待我加官进爵了,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不,你错了!”羲和断然道。 “怎么……” “现在便是‘最好的生活’。” 叶光纪只感到意外:“你原可以嫁给别人,一生安富尊荣。如此跟我过着荆钗布裙的生活,不会觉得委屈吗?” “慢着,谁荆钗布裙啦?”羲和用双手捧了捧发髻,又提了提裙子,“夫君觉得,这是荆钗布裙?” 叶光纪连连摇头:“夫人之姿,无需修饰,亦尽数天人不可媲美也。” “谁说无需修饰啦!”羲和愤愤不平道,“我可是用心打扮了好久呢。” “好好,我家夫人最为心灵手巧。” “这便对啦。”羲和满意道。 “唉,就是跟了我,太委屈了……” “慢着,怎的又开始灰心丧气了?”羲和戳了戳他的脸颊,“若是觉得委屈,我为何要付出诸多努力?如今,我能和心爱之人朝夕相处,能呼吸自由的空气,能一直做自己,好似游鱼归沧海,飞鸟入长空,多好。” 叶光纪出神良久,竟不知如何作答。 羲和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只愿此生终老,都如今时今日,不要有任何改变。夫君,答应我这个贪心的小要求,好吗?” 叶光纪近日委屈甚重,听到妻子这般安慰,含着泪,用力点头:“好!” “嗯!”羲和也灿烂地笑了,眼睛弯成两条长缝。 头两千年,羲和和叶光纪是幸福的。他们远离了神界的权力中心,来到了第三重天“金神天”的首府九莲附近,在小城里住下,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羲和自小娇生惯养,成年后,反倒对更加富裕的生活不怎么向往,因此,迁居此处,她一点没觉不适应,反倒贫中作乐,喜欢上了金神天的山村美景。她每日只对镜梳妆,读书逛街,莳弄花草,品月吟诗,画画山水,听听箜篌,甚是惬意。待夫君放衙之后回家,便沉醉于二人世界,亲同形影,甜蜜异常。 叶光纪待她更是周到细致,出门怕她冻着了,留她在家怕她饿着了,仿佛她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一般。每次看他亲自为自己烹饪添衣,羲和都会感慨:“我嫁了个好夫君呢。” “是找了个好爹爹。”叶光纪故作嫌弃地看她一眼。 叶光纪总把妻子当成女儿来宠。有时她说:“夫君,你说以后咱们先要儿子,还是女儿呀?”他也会毫不犹豫道:“儿子。咱家已经有一个女儿了。” “我看,儿子女儿都要。儿子要像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女儿嘛……”羲和为难地摸摸下巴,指着叶光纪道,“也要像你!像你肤白貌美,目若秋波!” “什么都像我,要你何用?”叶光纪没好气道。当然,眼里眉梢,都是柔情蜜意。 棘手的是,羲和是上神之躯,不易受孕。叶光纪又是新神族,二人体质有差,想要个孩子,更是难上加难。 成亲后两千一百多年,羲和到尚南寺求子。途经九莲,见护城河上江雨霏霏,烟笼十里堤,满江玉树琼枝,鸳鸯戏水,均被描上一抹白边。其景之美,神仙绝色,堪比上界第一才子的画。羲和因而桃花扇上作画,沉吟新诗,题字其上: 昔逢叶少一窥帘,尽为相思雪发年。 尚南鸳鸯堪共死,烟云眷侣梦人间。 第2节 结果没几天,羲和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叶光纪对这诗甚是欢喜,便决定取其中二字,为孩子命名。若是儿子,便叫他“雪年”;若是女儿,便叫她“尚烟”。 三年又十一月后,小神女尚烟呱呱落地,伴随着上界三天三夜的不灭日光,照得整个神仙界浮翠流丹,豁然开朗。于是,即便是妖魔众生都已得知,又一昭华神女诞生了。 天公作美,天公也不作美。生了尚烟后,羲和大病一场。叶光纪被吓得失魂落魄,访遍名医,让他们来诊断,都查不出原因,只推测是生育所致。后来,他几乎散尽家财,请来了帝都的医圣,总算得到了诊断结果: “你们这女儿虽然生得和她母亲神似,但她体内充盈的是日之神力,与外祖母、母亲的夜月神力是相斥的。生了这样的女儿,令夫人耗尽神力,身体不堪负重,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可别叫她再生了。” 此后,羲和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花大量的时间去聆听风的声音,欣赏山的颜色,只心如止水,照顾女儿,操持家务。这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个机灵仙气的少女渐渐死去了。 叶光纪自然爱极了女儿,可是,他也在悄然改变。 他开始频繁探望因他飞升而飞升、婚后被他忘却在仙界的父母;他想起了儿时父亲所言“不忘贫穷,不忘进取”的谆谆教诲;他反复惦记父母要他多子多福的期望;在他追逐功名的路上,曾经无数嘲笑他、激励他拼尽全力的声音,在他的脑中,一天比一天响亮起来…… 曾经伴随了他大半生的野心与锐气,一点一滴地,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桃李争艳的日子,他与友人到戏园子听戏,见花旦凝酥体,杨柳腰,粉香腻玉,金凤钗横,对他频送秋波,他只避开了眼,正色道:“在小城里住得久了,我发现还是大都城好。有风云际会竞春闱,广育英才颂圣辉。” 一友人笑道:“还有十里红楼迷翡翠,花花世界醉蛾眉。” 另一友人撑开折扇,将扇柄一转,指向戏台子上的花旦:“更有温香软玉榻前杯,楚馆秦楼娼女跪。” 友人们一齐大笑起来。 见那花旦频望叶光纪,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友人又道:“啧啧,我们来戏园子,都是一掷千金,买姑娘笑。可光纪兄来戏园子,仿佛是来跟姑娘们谈情说爱的。” 叶光纪只摆手道:“瞎何言哉,瞎何言哉!我什么都没做,兄弟此言过矣。” “正是什么都没做,才令人万般羡慕啊。”友人知他与羲和伉俪情深,笑叹,“叶郎成了亲,真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另一友人道:“你这浅薄之人,也不瞧瞧人家媳妇儿是谁。帝京生的宠儿,昭华氏的女神,对光纪兄又是一往情深。外面的庸脂残粉,俗花艳草,如何比得了?都入不了眼啦。”说罢大笑起来。 叶光纪出神须臾,才跟着笑起来:“兄弟们见笑了。” 这一夜回家,他坐在四匹天马拉的大辇中,用修长的食指挑开画帘。一轮明月高挂长空,映衬着帘下这张风流韵致,如诗如画的容颜。他长眸微微眯起,眺望窗外九莲夜景:城内有悬浮的仙楼云阁,华灯锦车;城外有渔火明舟,长河远山。在这星河之中,在悠悠青史的熏陶下,神城已与日月都融为一体,成为了九重天上的璀璨明星。 九莲真美啊。 不,不止九莲。 整个神界,都很美。出了金神天,还有神殿、营地、铸币厂;方树、霞湾、千灯海;酒馆、戏园、风月楼;神庙、书宫、盘古手。他神往了多年的六界之巅,原是如此大,如此多姿多彩。 人生苦短,只此一次。他已走到了今天,若不能成就雄图大业,子嗣绵延,在历史长河中留名,岂非憾事。 为何成亲的这些年里,他不曾感知到? 或许,是因为心思都放在了羲和身上。那些年岁里,他只坚定地认为,只要有羲和,他便拥有了全世界。别说功名,即便绝后,也都无足轻重。 可这一夜回家后,见妻子抱着女儿靠在榻上睡着了,她未施粉黛,略显憔悴,叶光纪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只剩下了感激涕零,还有因她付出太多而生出的怜悯之意。 “你回来了……”羲和醒来,来不及扶起凌乱的发丝,便低头观察女儿,“嘘,走路小声些,烟儿刚睡着。” 叶光纪轻手轻脚地走向妻女。 小尚烟睡得很沉,眉毛淡淡的,眼缝长长的,在那额心的淡金花印映衬下,皮肤晶莹透亮,白得会发光。因在母亲怀里极其舒适,她微微展开眉心,肉肉的小包子手也展开了,毫无防备,弱小而可爱。 可是,看着女儿如此可爱的模样,在叶光纪的脑海中,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一闪而过。 仅仅是有了这样的念头,他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愧对良知。 他逼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摸了摸尚烟的小脑袋:“烟儿真乖。”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变的,怎么变的。 亦或是,与羲和相爱后他才变了。如今,他不过又变回了最初的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耐心等待,烟烟的故事终于开坑啦。 文里的诗如果没标明出处就是我自己写的哈,后面章节都一样~ 第2章 明月却多情 一个晚上,叶光纪一脸严肃地把她叫到桌旁,正襟危坐道:“夫人,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谈谈。” 羲和有一百颗七窍玲珑心,何尝不曾猜到,他们之间早已出了问题。她屏住呼吸,轻声道:“是你的好事,不是我的好事吧。” “我决定纳妾。” “不说了,写休书吧。”羲和毫不犹豫道,起身打算离开。 “夫人!”叶光纪跪在地上,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你其实懂我的苦衷。我一路走上来,很不容易,这有一半功劳都是夫人的,若不是你早些年的扶持与不嫌弃,又何尝能成就今日的我?可是……” 他是飞升成神了,和妻子都可活上万年。但父母并没有。他们的寿命很短,转瞬之间,已是迟暮之年,却连一个孙子也没有。 当然,如此私心,他是不可能如实交代的。他只叹道:“烟儿确实聪明可爱,可女儿再是费尽心思栽培,将来也总是别人家的。我以后会步步登高,家大业大,乃是早晚之事。多几个孩子,也多好照拂你和烟儿。” “叶光纪。” 听羲和唤自己全名,叶光纪不由心中一凛:“夫人请讲。” “你认为,我嫁给你,是图你‘步步登高’、‘家大业大’?” “当然不是!!”叶光纪急道,“夫人出身高贵,当年嫁给我这新神族,不以贫穷见弃,自然不图这些。只是……” “你不必担心烟儿,我们可以好好教她,让她当个规矩的姑娘。生计方面,你若觉得负担过重,咱们索性第三重天也不待了,到仙界开个裁缝店谋生,平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也算让烟儿过上了好日子,你看如何?” “不可!”叶光纪断然道,“我叶光纪的女儿,怎可到仙界当裁缝之女!她生在神界,便永远是神族,这想法你还是断了吧!而纳妾之事,是我对不起你,但如今也别无选择,只能日后多多补偿你了。” 羲和情绪毫无波澜,只看着叶光纪良久,才幽幽道:“如何补偿呢?” 叶光纪怔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你是贫困潦倒,还是位高权重,我要的是你的全部,也只想要你的全部。你都纳妾了,还能补偿我什么呢?”羲和站起身,态度格外坚决,“你要么休了我,要么此事休要再提了!” 见羲和转身离去,叶光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弯下身来,双手掩面。 这之后,他确实没再与羲和谈过纳妾之事。 只是,架是吵过了,矛盾却未消失。 随着尚烟一天天长大,别人家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叶光纪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于是,逃避现实般,他将心力都投入供职中,回家时间越来越少,与羲和的感情越来越淡。 他的聪明才智原本便在常人之上,如此兢兢业业,升官之速,有雷霆之势。不过许多年,他便担任了九莲长史,分外踌躇满志。 忽然有一日,他对羲和的情意没来由地回来了,不仅体贴照顾,亲自为她添饭加衣,还为她买了大量钗钿珍宝,黄金美玉。 多年过分相敬如宾,令羲和感到很是困惑。但当她问及原因,叶光纪只道:“我说过,绝不让夫人陪我过苦日子。如今我官运亨通,自然要把最好的都给夫人。” 如此的百般体恤,一直持续了好些年。 又一日,羲和也忽然幡然醒悟了——这么多年来,她都在做些什么? 她曾怪夫君不懂自己,因为她图的是他这个人,他却满脑子都是富贵生活、族谱子嗣。但反观她自己,这些年做的都是什么事呢?满脑子都是孩子,都是柴米油盐、女工中馈,这又何尝是他当初娶的那个羲和? 一夜之间,从前的羲和也回来了。 叶光纪大清早出差回来,至府内庭院中,只见她站在海棠花前,穿着一身淡粉色裙裳,回眸对他微微一笑,鬓边也别了一朵新摘的粉海棠。 他又看见了那个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的小娇妻。 “夫人……”叶光纪怔住,只跟木桩似的站在原地。 羲和一路小跑过来,身姿轻盈,翩跹蝴蝶般,落在他的怀中:“夫君,我找到了治愈身体的灵药,以后我们可以有更多孩子了。” 叶光纪呆了很久,紧紧回抱住羲和,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悔恨与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那不重要。夫人,真的不重要。”叶光纪哽咽道,“若有机会重来,哪怕连烟儿也没有,我也不在乎。我只要有你就好了。” “那可不行。”羲和笑道,“烟儿可是我们的宝呢。” 小尚烟是个很精分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她是个凶巴巴的小朋友,但在父母面前,她却性格黏黏的,说话奶声奶气,简直像换了魂,且极会撒娇。 她尤其依赖父亲。别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左耳进右耳出,但不论叶光纪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她还酷爱抱着叶光纪的腿,“爹爹爹爹抱抱抱抱”唤个不停。叶光纪有时会故意道:“不抱你,要怎样?”小尚烟便会跟泥鳅一般,扭来扭去:“爹爹最疼烟儿,爹爹舍不得不抱的。”说得叶光纪整颗心都快化了。 夫妇二人有时会偷偷观察尚烟,发现她若是摔倒在地,一定会观察四周,如果有人在,即便不疼,她也一定会可怜巴巴地大哭;如果没人在,她反而会拍拍裤子站起来,整一个河水不洗船。只因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很爱她,一定会哄她、心疼她。 叶光纪早发现了她恃宠而骄,每次都想狠狠教训她一番,无奈多看女儿几眼,心都快化了,哪里还凶得起来,至多也只能把她抱在膝上,一边说着“爹爹胡子扎扎”,一边去扎得尚烟嗷嗷叫,咯咯笑。 因此,尚烟从小便被宠得无法无天,走到哪都嚣张得不要不要的。 一次,叶光纪与羲和重返佛陀耶,带着小尚烟去参加亲戚的婚宴。 大家都知道,尚烟是白帝和月神的外孙女,便私底下让子女巴结她。于是,在大人们聚会时,一大群小男孩把小尚烟抬到后院内,一大群小女孩跟在旁边,小丫鬟似的伺候着。 尚烟正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却被一个小男孩夺走注意。 佛陀耶的天与别处大不相同。苍穹是金色,云雾是银色,轿子车辇贯穿飞行,均由仙官守着,凤凰翔龙拽着,妖灵界的舶来丝绸缠绕着,融入云与光中。 佛陀耶的杏花充满神力,也与别处不同,花香自骨而非蕊,由细细仙风送来,吹落梢头浅光粉白,满地作烟萝。乍一看去,每一团佛陀耶杏花附近,都有浅紫色的蜜蜂游离徘徊,堪称奇景。 树下,那小男孩抬头,观察这些紫色蜜蜂。 他黑发浓郁,高鼻雪肤,小身板儿身着绛紫短袍,斜倚在树干上,看上去懒懒的,缺了神族素有的端庄。而且,对于一个男孩子而言,他睫毛有些太长了,因而显得有些媚态。加之英眉斜飞,眼角微挑,他这一份漂亮里,又缺失了几分神族的高风绝尘。确切说,是高风绝尘的反面。 这种气质,若用那些大人的话来说,属于“长大会祸害少女”的那一款,货真价实的。 像是察觉到了尚烟的视线,他不经意抬眸,花瓣落了他满肩。 隔着十里花香,纷扬花瓣,两个孩子的视线相遇了。 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花瓣是粉白的,他的头发是黑的,眼眸却是紫色的。 尚烟诧异万分。紫色的眼睛,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吓得赶紧躲开视线,小心脏砰砰乱跳,那些紫蜜蜂似乎飞到了耳朵里,在她脑海里嗡嗡乱叫。 这个哥哥,也太好看了。 她要面子,草草地恢复了先前的姿态,不露出半点心猿意马。 而在这男孩眼中,被高高举起的小尚烟,粉脸生春,美玉无瑕,额心一枚金色花印,小小年纪姿色尽显,该如何描述呢?可在九重天任何大剧院里,饰演任何一个红颜祸水的童年时期。 但是,小尚烟的大眼睛仿佛在说:“没有人比我更懂我的美貌。” 当一个女孩知道自己有多美以后,这份皮囊上的美,也徒剩了心高气傲。 而且,都是快读小学的孩子了,还要人抬着走,指使别人给她拿这个,拿那个,跟受了重伤一样。 男孩只觉得有趣又好笑。他原以为佛陀耶显赫门第中,柔顺闺秀居多。不想在这里,也有这样个性的姑娘。 第3节 然而,越是桀骜不羁的,越会挑起尚烟的好胜心。只见她在孩子们耳边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便跟在军队训练似的,分成了两队人,一队人搀着她,另一队立地站直。站直的队列前方,带头的孩子大喊道:“叶~尚~烟~大~小~姐!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绝美妖姬,你的美貌终究是会乱世的,我们不能放你流落民间!叶~尚~烟~大~小~姐!你可听见了?!叶~尚~烟~大~小~姐!”其中,“叶尚烟大小姐”拖得贼长,喊得响亮,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 “都怪奴,怪奴,偏生得沉鱼落雁,绝代红颜。真儿个花输了我粉颊,柳输了我腰,便是那帝君御书房的丹青,也将我这美容姿难画描!啊,可惜,奴奴未遇命中人,还不能死!”尚烟翘起兰花指,作泫然欲泣,强抬玉腕状,“快,受奴美貌所累的姐妹们,速速护驾也!” 女孩们齐声道:“是的,叶~尚~烟~大~小~姐!” 男孩们:“……” “现在,我们该护驾叶~尚~烟~大~小~姐!往何处逃去也?” “去那里,那里安全!” 接着,这一队孩子陡然大喊起来,抬着尚烟,向紫瞳小男孩狂奔而去。另一队列的孩子们也“哇哇”大喊着,向他们追杀过来。只见护驾队跑得飞快,队员速度还不一致,稀稀拉拉的,乱七八糟地先抵达了紫瞳小男孩前方数米。他们停下来,回头等了一会儿追击队。待追击队近了,他们才接着跑。 紫瞳小男孩看着他们,一脸困惑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追击队猛地扑上来,把护驾队撞散了。于是,主角登场,尚烟倒在紫瞳小男孩脚下。但她怕痛,便没太用力,只先慢慢跪在草坪,再趴在一团草里。 “啊,不要管奴,姐妹们们快逃……”尚烟对他们伸出了兰花指。 接着,不管是护驾队,还是追击队,所有孩子突然解散退场。 “这位哥哥……”尚烟抬头,奄奄一息地看着紫修,“抱歉,奴奴被人追杀至此,无法告知哥哥姓名,哥哥千万莫猜身份……” 紫瞳小男孩满头黑线:“我听到了,你叫叶尚烟大小姐。”孩子们喊得太大声,这六个字,怕是十年八载的,都忘不掉了。 尚烟倒吸一口气:“竟被你发现了……”咳了两声,从草堆里慢慢爬起来,西子捧心般捂着胸口,弱弱地道,“奴奴谢谢这位哥哥的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他何时救她了?这姑娘怕是戏精投胎,过奈何桥时忘喝孟婆汤那种。 紫瞳男孩再次满头黑线,道:“紫修。” “紫修,真好听。那么,恩公紫修哥哥,待奴奴出落得更加国色天香之时,便是让你入赘我府之日。” 小紫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面上却是好整以暇的:“我是要娶老婆的话,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样也不可少。你如何让我入赘?” “这些都不需要,你当个好夫君便是。”小尚烟挺了挺胸,说着说着,忘了剧本人设,又变得神采飞扬,笑容甜甜了。 “为何?” “因为,我什么都有呢。” 尚烟叉着腰,眼里都是小公主才有的底气。可她随即又灿烂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细长的缝,桃瓣色的双唇中间,露出一点点糯米般的小牙齿:“我要像娘亲一样,若是嫁给什么人,只是因为喜欢他。” 紫修怔了怔,眨了眨眼,那极长的睫毛跟着颤抖,耳根一层层变得越来越粉,倒真的有些像个姑娘家了:“胡、胡说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紫修哥哥呀。” 尚烟,神族小丫头片子,二百五十五岁那年,自以为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爱情。 然而,众所周知,儿时做过的很多志得意满之事,长大些再回头看,都会尴尬得脚趾扣地。 听过小尚烟说的话,小紫修心跳快了几拍,只别过头去,耳根微微发红:“尚烟,你所居何处?” 尚烟摇了摇头:“我家不在佛陀耶,在九莲。紫修哥哥呢?” “我家也不在佛陀耶。” “那你住在何处呢?” 紫修想了想,道:“现下居无定所,不过暂居此地。” 尚烟虽不知神界究竟有多大,但很清楚,若两个人不住同一地方,将来想要五花大绑哥哥进门,恐怕有些困难。因此,她未免有些失落,又道:“难怪方才你看蜜蜂会如此投入,我听爹爹说,紫色蜜蜂是只有佛陀耶才有的。” “我并不是在看蜜蜂。”紫修指了指头上的杏树,“是在看这杏花。” “咦,杏花不是哪里都有吗?” “我娘喜欢杏花。但她身子弱,如今又深居简出,所住之处,很难时刻看见杏花。她在宫……”紫修顿了顿,改口道,“她在家中放置了杏花屏风,也种了杏花盆景,却又时常叹气,说绣出来的杏花再美,到底是死物,不如真花;盆景虽是活花,却又少了野生杏树的枝骨嶙峋之美。总是有些遗憾。” 尚烟听罢,沉吟半晌,道:“你们家大吗?” “还算大。” “那这还不简单?只需在家里挖个坑,将杏树种在室内便是。” “将树种在家里,亏你想得出来。”紫修没好气地笑道,“且不说掘地三尺有多麻烦,你觉得室内凭空多一棵恁大的树,何美之有?” “你娘想看活杏,我不过提议,可没说这样很美哦。”尚烟眼睛转了转,喜道,“有了!我娘很擅长弄这些花花草草,她今天刚好也在,我去帮你问问她!” 紫修摇摇头:“算了。也不算什么重要之事。” “要的要的,这是我未来婆婆的事,如何不重要呢?紫修哥哥等等我,我去去便回!” 不待紫修回答,尚烟转身便跑,四处寻母亲去了。但找了一大圈,她也不见母亲踪影,正巧看见叶光纪的随从在附近,向他打听,得知父母一同去了僻院。 尚烟又去了僻院。远远地,她只看见凉亭处,娘亲正垂着脑袋,发丝凌乱,眼睛红肿,不停用丝绢擦拭眼角。 自有记忆以来,在尚烟心中,羲和一直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娘亲。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羲和哭得如此狼狈。 尚烟“吧嗒吧嗒”地快步跑过去,也想安慰娘亲,但真走到娘亲面前,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反倒吓得不敢前进了,只小声道:“娘……” 羲和回头一看女儿,禁不住跪在尚烟面前,抱住尚烟:“烟儿!” 她将头埋在尚烟的胸口,本想让自己坚强起来,不要在女儿面前哭泣。但尚烟的身子那么小,那么弱,反倒令她更加悲伤。 尚烟惊慌失措起来:“娘,你、你怎么了……为何要哭,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羲和只是用力摇头,把哭声咽下肚。自己决不能告诉女儿,这是方才情绪失控,与她爹爹拉扯时划出来的。 可就在这时,尚烟的小胳膊被一只大手拽住,整个人都被拖到一边。若不是回头看见了叶光纪的脸,她怎么都不会相信,如此蛮力竟是爹爹使的。 叶光纪冷冷道:“尚烟,若你爹要离开这个家,你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尚烟整个人都吓懵了。她吞了吞唾沫,呆滞了片刻,忽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这样会拽痛烟儿的!”羲和捶打叶光纪的胳膊,哭得更加惨烈了,“为何要问烟儿这种问题,你何苦如此逼她!若真要有个人走,我走便是!” “烟儿,爹也不想离开,但爹无能为力。”叶光纪闭上眼,长叹一声,“你娘容不下你弟弟。” “弟……弟?”尚烟像是听不懂这两个字。 “是,你弟弟如今都一百零二岁了,还在外宅,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可爱极了。我说要把他接回家,将来可以保护你,你娘死活不让,说要与我恩断义绝!”叶光纪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对神族而言,一百零二岁只是幼童。但对两百多岁的尚烟而言,依然不是很少的时间。 尚烟看看爹,又看看娘,整个人神游天外。 看见女儿这副模样,羲和心都碎了,紧紧抱住她:“不要说了!你觉得以如此方式告诉烟儿,她能接受吗?” “我是她爹!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其实,叶光纪现在只是个纸老虎。他的内心既恐惧,又绝望,还松了一口气。恐惧、绝望是因为知道真相后,羲和的反应太大。松了一口气是因为,他再也不用苦苦藏着这个秘密,可以死个痛快了。 “为何我会有个弟弟……”尚烟拉着羲和的手,有些胆怯地说道,“娘,您何时给我生了个弟弟啊?” 她早习惯了独占父母的日子,对“弟弟”感到十分陌生。而在她的世界里,压根便不能理解,父亲还能跟其他女人生孩子。 羲和虽然伤心,但她早有准备了。这些年,夫君蛟龙得水,平步青云,常年在外,又想要儿子,她心知如此下去,这一日早晚会来。所以,当她想通了一切,便立即尝试着修复二人的感情。只可惜,这一步还是迈得迟了。 可对小女儿来说,冲击可太大了。尚烟自小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过得顺风顺水,因而个性也娇纵异常。突然发生这等大事,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自然也没什么心思逗留,与父母一同离开。杏花树下那点小事,她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在杏花树下,小紫修等了两个多时辰,直至天黑。 万里青天,寒光凌乱,杏枝头有明月高悬。紫修皱着眉,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忽然,枝头上传来一阵簌簌声响。他抬头一看,见一条黄金蛟龙自空中徐徐飞过,八只凤凰尾随其后,抖落金粉星辉,将满枝杏花也染成了金色。曾有诗人云游神界,初至佛陀耶,写下名句:“一枝风落杏,万点雪随龙。”描绘的便是这个景象。 那龙凤列队朝盘古之手的方向飞去。盘古之手,顾名思义,乃是位于佛陀耶中心的青铜大手,手掌朝天,拇指放松,食指、中指伸直,无名指和小指蜷弯曲,颇有禅意。这“万点雪”一般的杏花瓣,似被龙凤带着,飞向了盘古的手心,在小紫修大大的眼眸中,留下了纷飞的白影。 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少主,人来了吗?” “没有。”紫修挥了挥小胳膊,“别催。你先退下。” “少主,若是要等什么重要人物,可以让属下来办。”见紫修不言,他犹豫了一下,道,“毕竟,佛陀耶可不似神界别处,对我们而言,可是龙潭虎窟,暗藏杀机……” 这番美景,令紫修想起了模糊的幼时记忆。他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再等半个时辰罢。” 起初,他确实只想等半个时辰的。若尚烟失信于他,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神界。 可没多久,他见尚烟同父母一起路过前方庭院。叶光纪在前方大步走着,心事重重,焦眉苦脸;羲和小步跟在后面,虽眼眶发红,却硬憋着泪,强颜欢笑;尚烟是最吃力的,她个头太小,跟不上父母的步伐,被羲和拖着,一路小跑。她拉扯羲和的衣角,忧心忡忡道:“娘,娘……” 羲和不说话。 “娘……”尚烟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还在娘胎里时,尚烟便很能闹腾。胎动之时,一般娘亲摸摸肚子凸起的部分,孩子便会躲开。但羲和每次摸凸起部分,胎儿烟非但不躲,还会更加用力顶娘亲的手。果真,从怀上尚烟到抚养她到这么大,她的个性也如她在肚子里一样。女儿如此战战兢兢地说话,羲和还是第一次看见。 尚烟哪知道,母亲沉默,是因为表情太悲伤,一时半会儿收不住,只又拽了拽羲和的衣角道:“娘……” 羲和天性喜爱孩子,所以,不管抚养尚烟再是费力劳心,她也从未怪过丈夫不管家中事。但现如今,她心中对叶光纪何止是责怪。她捧着尚烟小小的后脑勺,红着眼眶,恨恨道:“不错,爹爹不要我们了。” “我几时说过不要你们了?”叶光纪停下脚步,“听听你都说的什么话?这些话是能当着孩子说的吗——” 他话没说完,羲和也提高了音量:“烟儿,你说得对!爹爹不要我们了,他现在是别人的爹爹了!” 她声音不小,登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叶光纪脸色惨白,又羞又恼,怒斥一声:“羲和,我们在外面,不要说了!” 尚烟愣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爹爹不要我们了……爹爹不要烟儿了!”更加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叶光纪大步走向她,指着她的脸道:“闭嘴!有事回家说,休在此处丢人现眼!” 尚烟立刻止住了哭声。羲和也被他的模样吓着了,下意识伸出双臂,护住尚烟。尚烟不敢出声了,但泪水不住往下掉,一头扎进母亲怀里。这一动作更加刺痛了叶光纪,也让他头一次觉得,妻子和女儿不再属于自己。他恼怒地转身,拂袖而走。 紫修站在不远处,只见尚烟在母亲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得伤心不已。其实,小女孩哭泣是很常见的事,若尚烟只是调皮捣蛋被骂哭,紫修不会太往心里去。但是,他看见羲和把尚烟紧紧护住,神情明明也很痛苦,却还要柔声安慰女儿,让尚烟不要怕,还有娘亲在。所以,哪怕他尚不太明事理,也隐隐觉得,事态很不对劲儿。 * 回到九莲后,尚烟很快便见着了所谓的弟弟,还有弟弟的母亲。 那个女人牵着儿子走到家门口来。她身形如弱柳扶风,头发只随意绾了个髻,一张脸瘦得只剩巴掌大。把儿子交到叶光纪手中时,她哭得泪如雨下,儿子哭得天崩地裂。 女人蹲在儿子面前,用手帕擦拭儿子的泪水:“儿子,别哭,你这是回家了。回去以后,凡事少劳母亲和姐姐受累,莫要添乱,莫惹姐姐生气,知道吗?”而后对羲和磕下头来:“姐姐,请受奴一礼。” “谁要与你姐妹相称?”羲和面无表情道。 那女人跪在地上,身体僵了一下,旋即委屈道:“我心知姐姐恨我,也不奢求姐姐一时半会儿能消气。妹妹会一直等到姐姐愿意接纳妹妹为止。” 尚烟躲在母亲身后,只能感受到,娘一向温柔的手握着她的小手,使了极大的力气,还在不住颤抖,把她捏疼到几乎叫出来。她虽年幼,却也心知,娘亲承受的痛苦,势必比自己多上千倍万倍。 从与那女人第一次四目相对起,羲和便在观察她与叶光纪之间的互动。他对她冷淡无比,对羲和却回避且愧疚。 而羲和看上去冷冷清清,内心却一直很动荡。她不断告诉自己,叶光纪是爱她的,他不过一时糊涂罢了。孩子若是自小没了爹,纵使过得再富贵,内心终究也有所缺失。 可是,就在与那男孩对视的瞬间,她从男孩的眉目中看到了丈夫的样子。 她又想起了那次婚宴上,自己收到的那个包裹。 里面有叶光纪未洗涤的贴身衣物,有男孩子的玩具,还有附了叶光纪亲笔签字的飞钱。 第4节 当时,她只觉得全世界都坍塌了。 现在看到这个男孩,更似有惊雷劈落,把她劈得彻头彻尾清醒了。她松开握住尚烟的手,再没多看夫君一眼,转身回到院中。 尚烟本想跟着羲和回去,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多看那对母子。 只见那女人拉了一下叶光纪的袖子,被他看了一眼,又赶紧害怕地松开。 “那我们的女儿……”女人颤声道。 叶光纪冷笑:“你扬锣捣鼓地把事情闹这么大,还想要女儿也进门?” “弟弟被带走了,女儿当然很伤心。”那女人垂目颤抖,跟臣子见了皇帝般,“她早听说了烟儿的事,早迫不及待想见姐姐了。如今,她非但不能认姐姐,见不着爹爹,还要跟弟弟分开,是以在家日日以泪洗面,甚是孤苦伶仃啊。” 叶光纪不禁皱眉:“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孩子的事,我自会处置妥当。” “叶郎,我会一直等你的。”那女人含泪道,“不管多久,我都等。” 尚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觉得爹爹很陌生。 然后,叶光纪带儿子回到府内。尚烟看了看那个畏畏缩缩的“弟弟”,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 家门渐渐关上,那女人留在阶梯下,原是看上去悲哀极了。但不知为何,在家门合上的最后一个刹那,尚烟看见她眼睛眯了一下,透露出一股誓将战死沙场般的狠劲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第一天,看到好多熟悉的id,熟悉的讲话方式,真好,你们都在,我真的太开心太荣幸了。 我上一部小说是2020年写的《她的4.3亿年》,虽然之后一直没开坑,但这期间一直很想念大家,一直在存稿充电(从4.3完结到现在看了231本书呢,嚯嚯,我就是那热爱学习的小闪电)。现在准备充分,要把最好的《明月却多情》带给你们啦。 第3章 明月却多情 这一夜,九莲天淡风静,水面将天地一分为二,上下皆是新月。有凤凰飞过叶府前,擦过水面,踏碎一江琼瑶。羲和已多年未见神鸟,不由抱着尚烟多看了一会儿。 尚烟看看凤凰,又看看羲和,本想问点关于凤凰的问题,但突然想起,凤凰多居住在六重天之上,母亲望得如此出神,应该是在思念外祖父母,便决定不多话,生怕扰乱母亲心情。她自小便极会察眼意,识眉语,现下更是无比体谅羲和的感受。 羲和道:“烟儿,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以后会保护娘的。” 见尚烟态度坚决,眼神镇定,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羲和先是觉得好笑,随后却感到心酸:“我女儿真的长大啦,知道要保护娘了。” “嗯!不管娘打算去何处,我都会待在娘身边,不要爹爹了。” “爹辜负了娘,但他不曾辜负烟儿。他很爱你,不可再说这种话,知道吗?” 尚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可是,娘先前不是说,爹爹不要我们了吗?” “那是娘说的气话,我要向烟儿道歉。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尚烟一向听羲和的话,只能乖乖点头道:“那,那以后烟儿不用靠爹爹,也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将所有欺负娘的人,都打趴在地!” 羲和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好。” 见羲和如此伤心,尚烟只觉得心都快被绞碎了。怎的娘脾气这样好啊!若换做是她,她一定会立马踹了爹爹,自个儿过去!反正娘是神仙般的人物,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又如此精通园艺,荷锄采薇,在何处都能过得潇洒自在。 对了,精通园艺—— 尚烟突然想起和紫修的约定,抬头道:“对了,娘,如何才能在屋里种活杏,又不显得树太大、太奇怪呢?” “插在瓶中便好。” “盆景不可以呢。”尚烟思索着紫修说的话,摇头道,“没有枝骨嶙峋之美。” “傻丫头,插在瓶中可不是盆景。确实,神界的杏树枝干过硬过直,插在瓶中极难取态,略缺韵致。但是,只要修剪得当,也可以有枝骨嶙峋之美。”羲和笑道,“不过,烟儿竟懂了枝骨嶙峋之美,是跟谁学的?” 尚烟脸上一红,拉扯了一下羲和的袖子:“快告诉我怎么做啦。” “这很简单,神界的杏树有很多种。若是插在瓶中,择‘细杏’‘串枝红’‘清容杏’这种个头小的,以断梗曲杏之法插瓶,即可。” “什么是断梗曲杏之法呀?” 羲和知道,女儿喜欢花草,却从不研究插花的细枝末节,现下打破砂锅问到底,想来是帮人问的。她把尚烟领到案前,道:“我帮你写下来吧。” “好啊好啊,我来为娘准备!”尚烟一跃而起,铺开纸张,磨墨备笔。 过了一会儿,羲和正专心写着,尚烟在旁边念着,叶光纪路过房门,又退了回来:“夫人,烟儿,你们都在啊。” 羲和看出来了,他明明就是故意来找她们的,但要故意装作路过,才发现她们。每当他如此装模作样时,都是因为紧张。 尚烟看见叶光纪,嫌弃地往羲和的方向缩了一些,别过脑袋不看他。 “怎的,还在生爹的气?”叶光纪走过来,拍拍尚烟的肩,“爹的脾气急躁,烟儿又不是不知道。爹爹已在佛陀耶购置了新的府邸,将来都是烟儿的,好不好?” 佛陀耶是寸土寸金之地,府邸价值连城。但尚烟对金钱没任何概念,对房子更没兴趣。她只知道,做错了事,娘都知道道歉,爹就死要面子,绝不跟女儿认错,就知道买买买。她只把头扭到一边,更加不想搭理父亲了。 “爹还给你和娘都买了凤凰,你的是小凤凰,娘的是八只大凤凰拉的金辇,你想不想看看?” 尚烟还是很气,但听见“小凤凰”,耳朵立起来了。她背对着叶光纪,别扭道:“我才不要什么小凤凰,我要你向娘道歉。” “好好好,我向你娘道歉。爱妻大人,夫君知错了。”叶光纪站直了身子,又道,“既然你们都在,跟你们聊聊我的打算。待烟儿长大一些,咱们一家便回搬回佛陀耶吧。” 尚烟不乐意了。她的好朋友都在九莲,一点也不想搬家。但她还在气着,不想插话,腮帮子鼓鼓地坐在一旁。 羲和先是疑惑,忽然反应过来八凤金辇的含义,只苦笑道:“恭喜夫君走马赴任,谈笑封侯。” 叶光纪看了一眼尚烟,示意羲和不要声张,免得尚烟愈发骄纵蛮横。而后,他在羲和耳边低声道:“九莲幼学府虽好,但放眼神界,还是第七重天、第八重天的高学最佳。所以,莫说为了我自己,即便是为了烟儿,咱们也得想办法去佛陀耶。” 羲和抬起头,笑容轻盈,眉眼弯弯:“夫君如此关心烟儿,做出的决定,必然是对烟儿最好的。” 叶光纪没察觉到,她言语之中,有一丝托付女儿之意。他走上前去,只喜道:“夫人,我不仅要待烟儿好,还要待你好。你的凤辇便在门外,走,我带你去看看。”作势要拉羲和出去。 “改日吧。今天时辰不早了,我得哄烟儿睡觉。” “走走走,烟儿已不是小婴儿了,让她自己先睡。” 叶光纪将羲和强拽出去了。 向母亲取来了种杏之法后,尚烟很快想起一件事:她和紫修哥哥于佛陀耶相遇,现如今全家都回到了九莲,还想去找紫修哥哥,无异于缘木而求鱼,刻舟而求剑了。 她没想到的是,剑会顺着水,自己找过来。 在九莲,每逢开学日,都有金翅大鹏来往空中,送神族小朋友们去上课。孩子们排成两排,乘在鹏背上,“啦啦啦啦”欢乐地叫,不时会有一两个掉落下来,大鹏又赶紧掉头过去接,清脆的“哈哈哈哈”声旋即响起。 尚烟自然也是其中一员。有时,她玩心大起,甚至会和同学商量好,故意从大鹏背上掉下来。 这一日,她又故技重施,但从大鹏背上掉下之后,她没重新落回大鹏背上,却被另一头兽接走了。那兽速度过快,恍如一阵山风,以至于除了知道它是黑色,没人看清它长什么样子。 尚烟在兽背上,发现它体黑如夜,像是马,又有些像高大的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机立断,冷静沉着地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两枚钱币:“绑匪大哥,我有钱,为自己赎……” 因坐骑速度太快,钱币飞了出去,似被妖风刮走了。 “身”没能来得及出口,尚烟吞了吞唾沫,颤声道:“熟了的小女孩不好吃。” “熟了的不好吃,难道生的好吃?” “绑匪大哥,神界是富庶之界,茹毛饮血也太不妥……” 说到一半,察觉到对方声音年龄也不大,尚烟猛地回头:“啊……紫修哥哥?” 她揉了揉眼睛,确认没看错。坐在她身后的小男孩正是紫修。 紫修拉着坐骑背上的缰绳,在空中拐了个弯。 霎时间,尚烟的心情犹如凛冬转暖春,脸上也绽开了大大的笑容:“紫修哥哥!” 紫修稳住了坐骑,但见转瞬之间,已经飞越了九莲数条街,耳边响起狂风的呼呼声,而他们身下的坐骑在空中狂奔,拉伸扭曲成各种形态,像和风已融为了一体。很快,他们出了城,经过护城河,朝尚南寺的方向飞去。终于,紫修也同样回望向她,紫色眼眸懒懒的:“真要多谢你了,还记得我。” 被他这样一看,尚烟的心跳都停了一拍。她还是第一次和同辈男孩这样亲近,睫毛颤了颤,大眼睛往天上瞥去:“你为何会出现在九莲呀?” “某人说要去问娘亲,如何在室内种杏花,结果这一去,便是泥牛入海了。” 尚烟慌道:“那天,那天,我们家里有点事,我……” “不用解释,我也没指望你能记住。” “好吧……对不起,紫修哥哥,都是我不好。”尚烟充满歉意道,而后想起了什么,忽地抬头道,“咦?难道紫修哥哥是特意来九莲找我的?” 其实,那天见尚烟和母亲哭作一团,紫修心中甚是担心,生怕她们母女俩受到更多委屈,便去查了当日的宾客名单。好在“叶”一姓氏在神界并不常见,很快查到了叶光纪的名字和住所。随后,他命随从备了坐骑,星夜从佛陀耶赶至九莲。但是,他天性傲慢,又处在这个年纪,自然不会说出真相,只哂笑:“我要帮我娘打听杏花种植之法,不来找你,找谁?” 尚烟也不尴尬,喜道:“紫修哥哥对娘亲可真孝敬,那我也要孝敬未来婆婆!” “谁是你未来婆婆?”紫修面露鄙夷之色。 “就是那个绝代大美女呀。人又美,又善良。” “你又知道我娘是美女了?” “当然,很显而易见嘛。”尚烟扭着脑袋,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凑近看紫修,“这样看看便更确定了呢。” 看见那张放大的萌脸,紫修耳根红了起来,往后避开她:“你又知道她善良了。” “当然,只有善良的母亲,才会培养出紫修哥哥这般善良的英雄哥哥哦。” “英雄?”紫修蹙眉道。 尚烟的眼睛弯了起来,变成两条长长弯弯的缝:“紫修哥哥其实还是想保护我的,只是太害羞了,不想承认,对不对?” “我才没有!谁要保护你了!”紫修强烈抗拒道,耳根更红了,“我跟你说,你最好不要乱说话,不然我扔你下去。” “哎呀呀,我好~怕~好~怕哦。紫修哥哥千万不要扔~掉~人~家。”语气与内容全然不对盘的答话。 “叶尚烟,你、你真是讨厌!” “哈哈哈哈哈……”尚烟清脆地咯咯笑起来,“关于那杏花种植之法,我已从我娘那打听到啦,你找个有花的地方停下,我来告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篇小说的设定问题。我挨个解答质疑,希望各位有质疑的读者看了再往后读,帮忙维护一个良好和谐的阅读环境。因为有剧透,没质疑的朋友可以跳过这段作话。 1.为什么神仙世界还有三妻四妾? 答:百度“娥皇女英”,你会发现我并不是开山鼻祖。 2.为什么作者要写男尊女卑? 答:其实比起“男尊女卑”,“父系社会”更适合描述尚烟生长的环境。但并非整个世界观都是如此,火火的家乡“火域天”就是神界的母系社会,她就要求男人守男德,少抛头露面,详见12章。如果不想看父系家庭的矛盾,各位可以直接跳12章。 3.为什么修仙/仙侠还要写宅斗? 第5节 答:这部小说不是仙侠,是我自己架空的古风神话。编辑方便归类放在了仙侠频道里。家长里短剧情也就开头几章比较多,后面还是以爱情、冒险、学校、战斗的剧情为主。只是以女主的原生家庭矛盾为开头,铺叙她的性格和后期感情上的矛盾。所以,这篇文主题不是修仙,也不是宅斗,就是一篇纯纯的言情。不信看书名,明月却多“情”。 4.为什么羲和那么强,还不离开叶光纪? 答:她现在不离开是因为她怀孕了。至于她怀孕了为什么不立刻走,是因为她比较温和,不是冲动型人格,一切以保全孩子为重。一个女人当没当母亲,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因为羲和处理得很到位,所以她娘家倒台以后,叶光纪也非常拼命地去守护。她这种为孩子彻底牺牲自己的人格我是不鼓吹的,却不妨碍我写这样一个角色。何况她只是配角,尚烟才是主角。尚烟是很刚很叛逆的个性,后面全是噼里啪啦打脸剧情。看主角爽就好了,我们没必要对一个配角太苛刻,对吧? 5.为什么仙侠世界里,女人力量都够强了,男人还要搞三妻四妾? 这就是一个读者对世界认知和世界本身运作规律产生偏差的问题了。“只要女人够强,男人就会专一”这个结论是不成立的。即便我不说,你们脑海中应该也能出现不下10例有钱名女人被劈腿的故事。她们其中很多人,不仅有钱,还极其美貌。事实是,想要所有人都一夫一妻制,只有在完全消灭阶级的情况下才可能实现。这篇文既然有那么显著的阶级差距,那这个现象就无可避免。 但我写这个现象,显然并不是鼓吹,而是想diss以及让女主反抗。 6.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扎心的剧情? 从小我们上语文课,老师就讲过,小说这种文学体裁,最重要的元素是矛盾冲突。你可以说你不喜欢这个矛盾冲突,我表示完全理解。但作者写冲突也是合理的,毕竟虐得有多郁闷,逆袭打脸的时候就有多爽。望各位理解。 . 解答这些,是因为不少读者只看一点点就上人身攻击,感觉频繁投诉也不是办法(明明多看几章就知道剧情不是她们想的那样,唉),其他书粉帮我讲话,她们也很辛苦。所以会在这里和大家心平气和地沟通,尽量把评论区的撕逼数降到最低。 我相信,除了极少自身状态太糟糕的读者,大部分读者应该都是好沟通的。毕竟女性天生情商就比男性高,爱读书的女性一般智商又比不爱读书的高。所以,对于那些和谐看文,被带动了情绪也会知道这是剧情需要的读者,我只想说:谢谢理解,感恩。往后看,你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失望的。 第4章 明月却多情 坐骑已抵尚南寺后方,只见眼前有一片杏树林,林后有山坡,坡下是九莲护城河,渔舟点江,水天一色。河上有似虹隐隐飞桥,如织十里云烟。又见烟雾绕山,山坡便似披了玉制蓑衣,一路延绵而下,拂入杏林,又披挂在花间梢头。不时,塔中传来金铃细语,真个千般旖旎,万般幽雅。 坐骑在林中落下,顺服地坐在地上。尚烟从它背上跳下来,发现它似高大的黑狼,四腿纤长,圆尖耳竖立,红尾短如折,四只爪子的指甲都是红色。它的吻部长且突出,面部骨骼外露,似一片白骨制面具,“面具”两侧飘着两缕血红长毛,足有七成身长。当它飞奔时,那两缕毛便似丝带般飘舞。 尚烟道:“紫修哥哥,这是什么兽?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山诨。栖息于仙界玄武天狱法之山,乃是山风之化身,因而得名。” “山诨……它速度好快啊,可比龙还快?” “不如龙快,却是仙界最快的异兽。” “哇……我何德何能,让紫修哥哥骑仙界最快的坐骑来找我……” 看见尚烟一脸神往地望着自己,紫修很是无语:“都说了,我是来替我娘打听种植之法的。” 其实,仙界最快的坐骑算什么,他本想骑龙的。奈何神界的龙对他很是排斥,靠近便是你死我活,无可驯服。 尚烟喜道:“这么说来,我能帮衬着紫修哥哥一些,更是感到荣幸之至呢。” “真会自圆其说。” “我娘告知了我两种方法。第一种,我来择枝做一次给你看哦。” 尚烟跑到一株杏树下,抬头看了一眼花枝,走开了;她又跑到另一株杏树下,抬头观察了一会儿,走开了;她再跑到另一株杏树下,抬头观望良久,还是走开了…… 当她换到第五株杏树时,一道疾电飞驰而来,劈开枝干。大把花枝掉落在尚烟脚下。她蹲下来,蜷成一小团,开始挑选枝叶。 紫修道:“你都多大了,怎的还不会飞?” “因为我爹生得好看啊。”尚烟背对着他挑拣,答得好整以暇。 “我没听出此二者的关联。” “因为我娘生得好看,所以喜欢她的人多。因为我娘眼光高,所以嫁给了最好看的那个。因为他们俩都生得好,所以生出的娃娃也生得好。老天很是公平,不会让这般绝世美貌的小娃娃无所不能的。” “……” 紫修想起了,她爹是个由凡胎飞升上界的新神族,她娘却是上神。上神不会平白无故嫁给平庸的新神族,她爹必有过人之处。如此说来,还真可能和容貌有关系。她不会飞,指不定也与她爹的血统有关。但听她说得如此信心满满,他没道出真相。又见她已经弄折了好几条枝桠,还拿小石在打折处摩擦,紫修道:“你在做什么?” “奇了怪了,为何会弄不成?”尚烟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在地上,举起手中的石块和断枝,“我娘教我的,断……断,砍断杏树大法。”她想了半天,忘了“断梗曲杏之法”六个字,随口杜撰了一个。 “砍断杏树大法?”紫修蹙眉,越听越觉得不靠谱,“你细说看看。” “我娘说了,神界的杏树都生得直,如插在瓶中,便有些生硬,不够好看。但是,只要把枝干砍断,像这样——”她把手中的树枝对半折断,再用一块石头往上面拍,“往其中镶嵌石块,直梗便成了曲枝。若是砍得太多,用钉子钉住便好。但不知为何,真正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紫修凑过去看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会错意了?” “嗯?” “你娘的意思,应该不是要你把枝干砍断。” 紫修蹲下来,也折了一根树枝,自上而下抚摸枝干,寻到较粗较直的部位,掐住,从腰间抽剑,用剑锋轻锯这个部位。 这把剑不大,似乎是为紫修身高量身定做的,但上面闪烁着奇异的紫光与冰雾,就像一块刚从深海取出的薄冰,只看看都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尚烟惊道:“哇,紫修哥哥,你竟随身带剑?!” “怎么,可怕?” “是好帅!” 紫修啧了一声:“帅什么,你是没见过好剑?” 尚烟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盛气凌人:“喂,这位叫紫修的,你以为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尚烟大小姐,好不好?我是没见过好剑的样子吗!” 她说得颇有气势,听得紫修微微一凛,抬眉道:“哦?” “我是没见过剑的。” “……” “我没见过世面,紫修哥哥快来快来传道受业解惑嘛。”又变回了极没出息的样子。 “你这人真是……”紫修无语了一阵子,“出门在外,佩剑防身。常识。” “可是,如今天下安如泰山,为何要佩剑防身?”尚烟从未出过神界,以为神界便是“天下”。 “神界便处处安稳?你还是出门太少。”紫修低头道,“好了,不多闲话,我先专心折这杏枝。” 紫修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操弄手中的活。只锯了一半,他停下来,慢慢将枝干打折曲起,再从地上挑了一枚小石,镶嵌其中,掐住锯断的部分,果真枝干变成了弯曲的。 “哇……”尚烟的小嘴微微张开,变成了正圆形,“原来是这样……紫修哥哥你是怎么做的,只做一次便成了!” “我又不是你,笨死了。” “我笨吗?”尚烟歪着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一眼看出紫修哥哥特地来找我,也笨吗?” “你!”紫修两腮气鼓鼓地胀成小包子,埋下头去,“算了算了,你看这个,不是很稳。” “嗯?” 紫修放开掐住的部分,枝干有些往下倒:“这应该是你娘说的,要钉子固定的部位。可惜我没带钉子。” “我家里有!今天我回家找好钉子,还有其它插花器具,明天带来给你。” “嗯。” 他们约好了时间,第二天又在同一位置相见。虽说法子是尚烟从母亲那习得的,但第二天,她从头到尾都没动手,只坐在紫修旁边,双手撑着下巴,喜滋滋地看他插花。 “你看得我背脊发凉。”紫修专注看花,也没看她。 “哦,好,那紫修哥哥,我先去旁边待着啦。” 其实,紫修并无赶她走的意思,被她这样盯着,虽有些紧张,心中却有一丝喜悦,只是他自己也不愿承认。她走了以后,他难免有些失落,但确实也能更专注做手中的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修忙完了,用小胳膊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满意地拍拍手,抱起插好的一瓶杏花,起身去寻尚烟:“好了。” 他转过身去,便见尚烟抱着头,背对着自己坐在树下,专心致志地抓着头发,不知在做什么。 紫修唤道:“尚烟。” 尚烟还在聚精会神地做些什么。 “尚烟!”紫修声音大了一些。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尚烟慌乱地转过身来,弄掉了一地杏花瓣。 此时,尚南寺人烟稀少,万籁寂,四山静。山岩之间,泉流丝丝幽咽;禅窟之中,金磬阵阵回响。远处,护城河边,有碧波拍岸,细柳新蒲;近处,有杏满枝头,仙烟神雾。在这杏树下,尚烟编了个新的发髻,黑发顺着后脑,一缕一缕缠成蓬松如云的发辫,鬓角还勾了两绺发丝,轻烟般卷起,在耳前勾成了半圆状。在这一头黑发上,缀满了粉白的杏花:完整的花苞、盛开的花朵、大小不一的花瓣,呈现出凌乱的动人。 在新发式的衬托下,眼前的小女孩既有小公主的华贵,又有小仙女的清贵。只是,被紫修这样一吓,她有些手足无措,又让她只像她自己,只是更可爱了。 而这寺一切美景,犹胜过踏雪寻梅,花前月明。 紫修望着尚烟,有短暂的走神。但很快,待那一阵磬音结束,两人之间除了杏烟,便只剩了死寂,还有漂浮在空气里的尴尬。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紫修面无表情道:“这么长时间,你都在忙这事?” “对啊。女孩子的头发很难弄的。”尚烟理好了头发,蹲下来捡地上的花瓣,有些埋怨道,“你看看,你把我的花瓣都吓掉了啦。” 不知为何,她如此抱怨的样子,紫修竟觉得有些可爱:“我看你这发式,难度不亚于插花。怎的一插花你便毛手毛脚的,把花插脑袋上,你又手巧起来了?” “行行出状元嘛,我这编发的水平,也都是跟我娘学的,可不输给紫修哥哥的插花水平哦。”说到此处,尚烟想起了要事,飞速抬头,看向紫修手中的花瓶,诧异道,“你已经插好花了?” “嗯。” 尚烟扶着头发,飞奔过来,欣赏了一下紫修的杰作。但见花浅瓶深,枝疏叶清,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她感叹道:“不,我错了,紫修哥哥的插花水平还是更胜一筹。” “……”紫修低头看了看她满头杏花,“……此二者你是如何类比的?” 尚烟认真观摩他手中的杏花:“我一直喜欢园艺,可惜自己弄不来,平时都只能看娘在家中忙活。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学便会了。” 紫修虽经历甚多波折,到底是小孩子,听她这么说,心中暗喜,只未表现出来:“这方法不错,虽还是不如野外活杏,但总比刺绣、盆景好些。多谢了。” “哼哼,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尚烟直起身来,得意道,“放心,我还有第二招法子,包我未来婆婆满意!” “第二招?” “对啊,这第二招嘛,叫‘活杏屏风大法’,比这‘砍断杏树大法’妙多了,可惜需得费时甚久,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我怕紫修哥哥没耐心去做呢。” “少激我,快说。” “那东西你要自己准备了哦。这次需要的材料太多,我若回家去取,我娘势必会怀疑。若她发现,我将她的独门绝学传授外人,我怕是再没机会见你的了。” “嗯。” “那紫修哥哥准备一下这些东西:沧瀛杏一枝,空白屏风两扇,砂盆一个,七色鹅卵石一盆,软竹条、木梢若干……” “沧瀛杏?” “我娘说了,杏花树也是有很多品种的。若想把活杏种在室内,便不能选太高的。这沧瀛杏原生在水域天,可在水中生长,是神界最小的杏树品种。只要把它种在盛水的砂盆里养活,再铺上七色鹅卵石,自有绝伦之美呢。”当她在说“自有绝伦之美”时,用的是羲和素日最爱用的神态,语调款款,声音轻轻,姿态淡淡,优雅不已,但这些神态动作让小女孩学出来,如何都不太对劲儿。尤其是她模仿能力极强,宛如羲和缩小了一般,更有些好笑了。 紫修沉吟片刻,道:“听上去是不错,只可惜我家那边种不了沧瀛杏。” 尚烟不知道,羲和之所以推荐沧瀛杏,只因在神界任何地方,沧瀛杏都能存活。她惋惜道:“在紫修哥哥的家乡,沧瀛杏会水土不服吗?” 紫修细细将尚烟提及的材料数了一遍,忽地醍醐灌顶:“我懂你的意思了。这法子是很好。” “你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啦?” “我知道了。明天同一时间,此间见。” 第6节 自离家之后,紫修过着危机重重的生活,连梦都是黑色的。 这一夜,他终于做了一个七彩之梦。 梦里半窗碧波尚寺中,吹过一帘红雪杏烟风。编了一头杏花的小女孩,接过他递去的彩色的鹅卵石,甜甜地笑了起来。 翌日一大早,紫修便去准备好了尚烟提及的材料,包括七彩鹅卵石,然后又提前抵达尚南寺的杏林。 可到了约定时间,尚烟没有来。他又多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她踪影,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试着制作活杏屏风。 其实,知道思路后,对他而言,这屏风并不难装:量好屏风底部的长度,削好木梢,打眼固定,制作成矮条基座,将沧瀛杏种植在盆中,铺上鹅卵石修饰根部,用软竹条编织其上,再将两扇屏风固定在树外,折叠掩映,纡曲满屏,若是夜间点灯,更应有踏月留香,花影团团之美。 因从屏风外几乎看不到砂盆内部,哪怕不用沧瀛杏,换了别的土栽杏树,也可达九成观赏效果。所以,这方法非常可行,想来他母亲是会极喜欢的。 也不知尚烟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奇女子,竟对园艺有如此研究。 他并非不能独自完成这活杏屏风,但不知为何,他想和尚烟一起完成,哪怕这过程中,她又走神去弄头发,也挺好。 然而,他等了很久。直等到日落西山,尚烟也没有来。 尚烟没来,是因为羲和出事了。 原来,这段时间,只要叶光纪不在家,他那面的女人便时常来访叶府,以想看儿子为由,逗留在叶府门外,一待便是一整天。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凄凄惨惨,又时不时在门外抹泪,时常引来外人围观。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妇人会是九莲城雁晴田部史的女儿。 田部史是征税的官吏,油水极多,他们的二代多富态、倨傲、要面子。可反观雁晴氏,曾有四次在叶府门前哭到不省人事,压根不在乎被人指指点点。 其实,关于叶家的流言,早已传得好不热闹,羲和不过是最近才知道。 为此,叶光纪骂过雁晴氏几次。她总是消停了两天,便故技重施。她爹对刺史也不敢颐指气使,只跟她一样卖惨,道:“我女儿为了你,都和我女婿和离了,你老丈人、丈母娘是我这芝麻官惹不起的,你惧内,不敢收我女儿进门也罢了,何故连儿子都不让她见一次!”叶光纪头也大了,只专心忙公务,不再过问家内这些破事。 羲和不想影响叶光纪的仕途,加上自己身为母亲,也心知和孩子分离有多苦,迫不得已,只能放那女人进府,在前院小坐,并提议让她把儿子带走。雁晴氏坚决不同意:“儿子不跟父亲生活,会变得胆小怕事,懦弱无能。姐姐,我会恪守本分的,只让我看看儿子便好。” 她每次来访,都会跟羲和表达自己有多爱叶光纪,有多么羡慕羲和如此高贵,能得到他的宠爱。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珍惜孤还会脸红的样子。 第5章 明月却多情 起初,随她念上一个时辰,羲和也对她全不理会,待她累了,便请管家开门送客。但时间久了,听她反反复复说爱,羲和终忍不住道:“你爱他,有多爱?” 雁晴氏激动得泪流满面:“只要他一日不弃我,我便愿一日为他侍执巾栉,铺床叠被!即便他一贫如洗,当了木工、鞋匠,我也陪他一同去了!” 见羲和回应过了自己,雁晴氏便愈发大胆,渐渐地,开始对羲和细说与叶光纪的床笫之私,说得动情且不知羞。羲和不予理会,她便说给家中老妪听,也不在乎老妪们如何嫌弃自己。但是,当着叶光纪,她又会变回柔弱可怜的模样。 这一日下午,尚烟正想出门去见紫修,经过前院,听得雁晴氏在院中道:“我呢,好骑马,最爱叫叶郎坐枕倒插花。有一次,我在洒金床上睡着了。那天热,我全身上下,便只穿了件藕丝衫儿……” 羲和看见尚烟出来,急忙起身道:“住嘴!” 雁晴氏也看了尚烟一眼,掩嘴笑了笑:“小孩子听不懂,无妨。” “你快走,快出去!” 羲和一路把雁晴氏赶到门外,回头看了一眼尚烟,还是不放心,又跟她出了大门。雁晴氏又故技重施,死活不走,又拉着羲和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 期间,尚烟几次想要出来,都被羲和赶了回去。尚烟只得在院子里干着急。 直到黄昏时分,雁晴氏才住了嘴。 “哎,羲和姐姐,你也是护犊子过甚了。”雁晴氏打了个呵欠,叹道,“今儿个只说到这吧,我既见过了雪年,先回去了。” 羲和也不理她,转身便回去。 雁晴氏看见尚烟,想起自己可怜的儿子,再想想羲和这些日子对自己何等傲慢,心中满是怒火,又笑道:“对了,羲和姐姐。” 羲和步履不停地走向家门。 雁晴氏又道:“叶郎在为儿子取名时,只告诉我,‘雪年’二字,取自诗句‘尽为相思雪发年’。最近我才知道,诗人原来是羲和姐姐。” 羲和停下脚步,没动。 “如此,尚烟与雪年,也真是最亲亲的姐弟了。”雁晴氏屈了屈身,“谢谢羲和姐姐赐名。” “你别说了。”羲和无力道。 雁晴氏故作错愕:“是……是妹妹惹姐姐不开心了吗?” “待我腹中孩子出世,便跟叶光纪……”话还没说完,羲和便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 “什么……你怀孕了?你不是不能生了吗?!” 雁晴氏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大事不妙,却见羲和身形摇了摇,“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失去了意识。雁晴氏不知道,羲和原想说的话是“便跟叶光纪和离”,只站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这些年,为了叶光纪,她抛弃了疼她爱她的丈夫,为叶光纪非婚生子,却惨遭叶光纪抛弃。近日,她又频遭外人笑话、频受叶家仆从白眼,委实受了太多太多委屈,忍耐早已到了极限。现得知羲和有孕,她整个人都傻了。 又一个昭华氏上神的孩子! 她和女儿要何时才能熬到头啊! 雁晴氏一时情绪崩溃,竟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尚烟闻声跑出来,见母亲晕倒,惊慌地喊道:“娘!!”后冲过去摇晃她,声音直发抖:“娘,娘,你怎么了……” 雁晴氏赶紧抹泪,也跪在地上,佯装着急:“快,快去叫人。此处有我看护呢。” 尚烟从未见过母亲这样,急得快哭出来了,狂奔入院内。 雁晴氏看着羲和的肚子,双眼通红,充盈着怨恨的泪水。 这时,头上有阴影迅速笼罩。她抬头一看,便见天上有疾电闪过。而后,八把黄金剑幻影飞了出来。剑光紫银交错,直刺向她的面门。 “啊!!!”雁晴氏尖叫一声,抱头逃窜。那剑来得急又快,她哪里闪躲得了。 眼见那黄金剑幻影即将把她捅成个筛子,忽然,一片冰刀横劈而来,横穿过黄金剑幻影,将它们冻在空中。 不过眨眼功夫,幻影剑、冰刀全都消失了。 雁晴氏站在原地,心神未定,环顾四周,一切如常,好似方才所见,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完全不会任何战斗术法,自然不会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半空中,一个小男孩差点要她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天空中裂开一道血盆大口,把小男孩“吞”了进去。 剑气施放到一半,小紫修便被带到了混沌空间。 出于惯性,他捏的剑诀尚在继续,整个人却被又一道冰刀击退数米,险些落入深渊。而他施展的术法如海潮,激荡凶猛,即便潮头退下,余浪依然拍岸,波光潋滟,铿锵有力。如此术法,乃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堪称奇事。 很快,紫修知道是谁拦住了他,但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气,小小的身形闪了一下,消失在一团黑雾中,又出现在几十米开外的另一团黑雾中。可是,闪第三下时,一道电光从天而降,与他才施展过的术法如出一辙,只是更为强横,将他死死困在虚空中,不得动弹。 “师尊为何拦我?!”紫修不悦道。 一团更大的黑雾出现。当黑雾散去,一个老者出现。他满头白发,身披玄袍,黑白二色形成强烈对比,显得他骨态翩翩,风雅孤高:“少主可知道,方才你在帮衬的是什么人?” “放开我!” 紫修使了吃奶的力气挣扎,师尊的法术竟被他破了。挣脱开来后,他施展移形换影之法,回到了叶府门前的高空中。此时,雁晴氏不知去了何处,但见家仆已将羲和抬起,往府内送去。尚烟跟在母亲身后,哭泣不止,四处求助。 紫修正想下去,却见师尊的疾电法术又一次袭来,作势要将他掳走。他咬了咬牙,再度移形换影,向城外逃去。他只没命地逃,没留意身后的动静。再次路过尚南寺时,他察觉到四周无人,在杏林中轻轻落脚。随后,他到林中寻了一会儿,找到做了一半的活杏屏风。 还好,没人发现屏风。 他将手搭在屏风上,松了一口气,弯腰喘气。可还没缓过劲儿来,师尊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身后响起——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紫修骤然回头,但见寺庙绀宇峥嵘,静倚黄昏。烟林之中,闪电跃动,蝙蝠横飞。师尊身形瘦高,好似披着黑衣的枯树梦魇,冷冷望着自己。 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紫修咬牙道:“那妇人假仁假义,欺负这对无辜母女,该死!” “不管那妇人是否假仁假义,那母女是否无辜无助,都与你毫无关系。”师尊道,“记得你是谁的儿子,以后要成就怎样的霸业。你若一直这样敌我不分,意气用事,索性现在便撂挑子别干了。” “正因我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才要救尚烟!”紫修使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当初,我父王便是这样救我母后的!” “怎么,你娘是神界之人?”相较紫修的激动,老者看上去淡漠至极,语气中甚至有一丝嘲讽。 “好,退一步说,我要完成父王的夙愿。可是,如今我一天到晚藏在神界,又能做什么!” “你可以回魔界了。” “回去被他们抓住,母后更要受到胁迫!” “不会。”师尊顿了顿,喟叹道,“因为,王后已崩逝了。” “什么……”紫修的瞳孔骤然放大,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他紫色的瞳仁中,仍有电光之影在流动。 “此地不宜久留。待回了奈落,我再与你细说。”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父王没了,母后也活不久。紫修早觉有不祥之兆,只是不肯面对现实。他父亲是极有襟怀才识、雄韬伟略之人,他自小耳濡目染,即便养尊处优,也素来比同龄人坚强许多。甚至自家乡逃出之日,他虽悲惧交加,却没掉一滴眼泪,比父王许多旧部还冷静。 但时至今日,流落他乡,父母双亡,这孩子实在有些扛不住了。他站在原地,只想继续保持这份冷静:“母后去世,我更不能回去。一旦为……为人……”他试图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声音却哽咽了一下,眼眶也变得通红,“一旦为人察觉,必死无疑。” 情绪似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泪水却不听话,在眼眶中不住打转。明明要掉下来的是眼泪,他吸了一口气,伸出胳膊,用袖子擦拭的却是红红的鼻尖,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伤心。 师尊静静等他调整心绪,再漠然道:“少主不必担心。因为,有人会代替你留在神界。” “谁?” “你弟弟。” 紫修红着眼眶,茫然道:“我几时又多了个弟弟?” “你生下来的时候,并非单胎。你还有个胞弟。” “什么……”紫修觉得这回答简直荒谬至极,“为何我从未见过他?” “他随王后,体弱多病,随时可能殒命,所以出生后没多久,你父王便派人将他送到世外隐居,打算待他长大了,确认能活下来了,再带回奈落。遗憾的是,你父王还未来得及让你们兄弟相认,便发生了如此大事。” 紫修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我长这么大,竟无人告知我此事。” “这么大?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师尊淡淡说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刚好没几个人知道你胞弟的存在,他将替你留在神界,引开敌人注意。你自可放心回乡。现下他们满世界追杀你,最危险之处,反倒成了最安全之处。” 此刻,满地残阳移至天水交界处,紫修抬头看看天空,断鸿声里,薄月隐现,他心中的希望也要随落日死去了:“我们即刻便要动身?” “是。”说罢,师尊身体升空数尺。 紫修垂头。今日之前,他还时常挂念母亲,想着要回去,也因被困在神界,生了诸多怨气。然而,现在母亲也没了…… 见师尊转过身去,又想起临别前母亲对他说的话:“修儿放心,母后没事。最多两个月,他们便会带你回来,我们便能团聚了。”却未料到,那是他此生听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眼泪终于一颗颗掉落,紫修却不敢吭声,不住用袖子擦眼泪。 第7节 他在奈落出生成长,但奈落已经没了父母。 父母都不在了,他还回去做什么? 那座他素日引以为豪的王城,他外出最牵肠挂肚的家乡,登时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如此这般,一辈子躲在神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他的心思很快被师尊发觉了。 “至于那小女孩,不管是叫上烟,还是下烟,都与你无关。不过,待你长大了,若真喜欢哪个神族姑娘,也不是不可。”师尊飘在空中,黑色裘带拖曳三尺有余,背对着他,无风自舞,“夺回王位,立下崇虚氏王后,攻打神仙界。到那时,你便是想收一百个、一千个神族姬妾入后宫,也无人管得了你。” 对孩童来说,这番话委实有些惊心动魄。同时,师尊回过头来,吓得紫修赶紧收住表情,放下了手。 “谁拥有天下,天下女人尽归谁所有。所以,一个男人,想要得到哪个女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变强。”他缓缓往前平移,居高临下地看着紫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乔装成神族,东躲西藏,抱头缩项,两次在杏花树下苦苦等候人家来寻,两次都被遗忘。” 紫修眼神动容,不经意又落下一颗眼泪,狼狈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活杏屏风:“我……” “少主,业精于勤,荒于嬉。你父王泉下有知,看见你如此玩物丧志,一定甚是失望。” 言毕,师尊伸手指了指活杏屏风。 但见一道惊雷落下,“砰”的一声,碎片四溅,惊起林中飞鸟。紫修上前一步,正想护住屏风,却因强光刺眼,不由用胳膊挡住脸。 “从今往后,这些花花草草,不必折腾了。” 待师尊话音落下,强光散去,落日余烬也正好全然退散,黑夜如魔神降临。 紫修放下胳膊,只见黑暗之中,小小的屏风已被炸得稀烂,徒留满地木竹碎屑,杏花残叶。 “东皇紫修,你记得,你是未来的魔王。”师尊冷冷道,“古往今来,一国之君,一界之主,乃至所有君临天下者,都有他们应有的样子。” 小紫修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碎屑,一动不动。 -------------------- 作者有话要说: 砰! 正太紫修逐渐暴躁…… 第6章 明月却多情 羲和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小尚烟放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而当女儿真的开口说话,那更是甜得羲和心都快化了。 “娘,娘,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尚烟激动得蹦了起来,“我去叫爹爹!” “等等。”羲和拉住尚烟,“陪娘坐一会儿吧。” “哦,好,都听娘的!”尚烟乖巧地坐下来。 羲和嘴唇苍白,却还是露出了慈爱的笑:“烟儿,跟娘说说,将来你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孩子?” “嗯……待我好的,温柔的,长得好看的!”尚烟偷偷看了一眼叶雪年房门的方向,撇了撇嘴,小声道,“还有,只一心一意爱我的,只跟我生娃娃的。” “若他无法一心一意爱你呢?” 尚烟使劲儿摇头:“那我便不要他了。” 羲和笑得苦涩:“你真是我的女儿啊……既然你喜欢这样的男孩子,便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但你也要记得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倘若遇不到有情郎,那么,你记住,只嫁最强的男子,让他保护你便好,千万不要爱得太深,不要奢望他的一心一意,知道吗?” 尚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我只要一心一意的夫君,不是一心一意的,坚决不要。什么强不强的男子,我才不要。我自己会变得很强,不需要他强。” “唉,傻丫头,娘不想你走娘的老路。” 尚烟似懂非懂,道:“娘……您是不是后悔嫁给爹了?” 羲和睁大眼,未料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她望向窗外,见桃杏纷飞,柔茵藉地,有些出神。 尚烟小心道:“我……是不是问了让您不开心的问题?您若是不想回答,便不要答了。” 羲和笑了,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提的问题……我对你爹,很失望。但是,不后悔。烟儿可知道原因?” “为何?” 尚烟歪了歪脑袋,大眼睛里只有一片明净,不掺杂任何世俗的痕迹。看见她的眼神,羲和更加确定自己的答案,伸出双手,揉了揉尚烟的双颊,笑了起来:“因为,生下烟儿,娘永远也不可能后悔呀。” 尚烟眼睛眨了眨,睫毛也跟着快速扇动,而后咯咯咯笑了起来:“哼哼,我娘亲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娘亲啦。” 羲和也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她急促地呼吸起来,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 “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尚烟抓着羲和的手,担心地说道,“爹爹知道您生病了吗?我得赶紧告诉爹爹,我们陪娘去看病……” “别,不要去。”羲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微笑道,“娘是有喜了。” 尚烟大喜道:“什么!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嗯。”羲和摸了摸肚子,笑容温婉而幸福,也带着一丝悲凉,“你爹爹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一份惊喜没有到来。 两个月后,羲和病逝了。 这一年初夏,海棠花像是日后再不红了一般狂红。花瓣落地,便好似落了遍地破碎的浓绸。待下了雨,随着“啪嗒啪嗒”的雨声,打得遍地花瓣不住抖动,反射着水光,又似上千只红蝶闪闪发亮,振翅欲飞。待雨停歇,风一吹,花瓣飘零而去,只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雨后花景,和羲和短暂的人生一样,始于轻盈,陷于深情,终于烟消云散。而曾经发生在海棠花时节的故事,也随风而去,埋葬在了记忆深处。 得知夫人性命垂危之时,叶光纪本在办公,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桌上的镇纸,手里的毛笔掉在地上,溅了满裤腿墨水。同时镇纸落地,砸在他的小腿骨上,疼到近似骨折。然后,他疯了似的赶回家。一路上,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痛苦和悲伤都感觉不到。 从和雁晴氏有私情开始,他便自知对不起羲和。所以,这几个月里,哪怕羲和不太搭理他,他也不曾放弃,只努力打拼,要让她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哪怕这不是她想要的。他做好了准备,再等她千年百年。 但他唯独没想过,他会失去她。 回家之后,他大老远便听见尚烟的哭声,已知是大凶之兆,踉跄地冲到羲和卧房前。 大夫走出来,摇头叹气道:“夫人怀的是儿子。但是,她的体质,医圣先前也交代过……哎,叶长史,节哀顺变吧。” “节哀……顺变?” 像是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叶光纪麻木地重复,抬眼看向卧房。远远看见妻子躺在那里,尚烟跪在窗边,哭得撕心裂肺,他轻声道:“羲和……死了?” 他的表情太过骇人,大夫都不敢再说话,只低垂首,摇了摇头。 叶光纪脑子里“嗡”的一声,双足里的血都被抽空了似的。 原来,生了尚烟后,羲和曾经大病一场。当时,叶光纪被吓得失魂落魄,访遍名医,让他们来诊断,都查不出原因,只推测是生育所致。后来,他几乎散尽家财,请来了帝都的医圣,总算得到了诊断结果:“你们这女儿虽然生得和她母亲神似,但她体内充盈的是日之神力,与外祖母、母亲的夜月神力是相斥的。生了这样的女儿,令夫人耗尽神力,身体不堪负重,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可别叫她再生了。” 此后,羲和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花大量的时间去聆听风的声音,欣赏山的颜色,只心如止水,照顾女儿,操持家务。此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以至于除了柴米油盐,无话可说。叶光纪本便是不安分的主儿,愿意成为顾家的好丈夫,也仅仅是因为羲和的爱情。羲和不再那么爱他,他也日益心灰意冷,于是才会和雁晴氏偷情。 雪年出生之后的某一天,羲和突然变回了未嫁时那个机灵仙气的少女,并告诉叶光纪,她找到了治疗身体的神药,他们可以有孩子了。 那一晚,她曾倚靠在他的怀里,柔声道:“夫君,谢谢你。” “为何谢我?” “谢谢你给了我可爱的烟儿,在我无法生育这些年,不离不弃。”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夫君,休再提了。” “不,你听我说完。”羲和抬眼看着他,眼中有泪光闪烁,“能与夫君相知相识,是羲和此生之至幸。羲和定会报答夫君的恩情。” 当时,叶光纪只当她是有些多愁善感,才会眼中含泪。他心中满是浓情蜜意,又愧疚万分,只想着一定要将私生子一事藏好,却没留意到,她其实做好了永别的准备。 追忆到此处,叶光纪顿感五雷轰顶。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治愈身体的灵药……”他自言自语,声音虚弱,“没有这种药……从来都没有……” 原来,羲和说找到了治愈身体的药,全是骗叶光纪的。她知道夫君想要儿子,又不知道他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便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要为他生一个儿子。 叶光纪往卧房走了几步。但越靠近爱妻的遗体,越觉得头晕目眩。直至整个身子都稳不住了,心脏也似停止了跳动,他站住了脚步,闭上眼,沉痛呼吸。 尚烟没了娘亲,心中更是悲痛不已。她哭到嗓子都哑了,抬眼却见弟弟叶雪年在卧房外,探了半颗脑袋,怯生生地看着父亲。尚烟冲过去,抓住他的头发,一阵拳打脚踢:“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娘都是因为你才死的!你这讨厌的兔崽子,滚出我们家!!” 叶雪年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长期住在父亲家里,却有寄人篱下之感,此刻惹怒了姐姐,也只能一边躲避她的殴打,一边抱头大哭:“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 他俩被叶光纪强行分开。尚烟更是恨透了父亲,狠狠推了父亲一把,怒喝道:“你如果不去和外面的女人生这个儿子,我娘怎会死!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若换做是平时,尚烟对父亲如此没大没小,早已被羲和打烂了屁股。而此时此刻,叶光纪只含泪道:“你说得对,都是爹的错。是爹违背了和你娘的承诺,是爹对不起她。” 他两鬓生了白发,似一夜之间老了千岁。 尚烟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怒气撑起来的盔甲被击碎,“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羲和的床边,用两只小手捧着羲和早已凉透了的手,使劲儿摇晃: “娘,娘,求求你回来啊,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叶光纪也走过来,坐在羲和旁,抚摸着爱妻漆黑的发丝、美丽却冰冷的脸颊,声音沙哑道:“昔逢叶少一窥帘,尽为相思雪发年。尚南鸳鸯堪共死,烟云眷侣梦人间……说好要白首偕老,你却自己先走了。夫人,你是真的对我失望至极了,对吧?” 自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更糟糕的是,羲和死后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入殓,遗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叶光纪惊慌失措地四处寻她,却在哪都寻不到她。听闻叶府中事,雁晴氏也赶过来,声称要帮忙寻找羲和遗体,极为关切。见叶光纪痛哭流涕,她更是比水还温柔,将手搭在叶光纪的手背上,道:“叶郎,我懂你为何如此伤心。我真的懂。虽然我和羲和姐姐认识不久,但往日听你时常提到她,我心中已对她感到十分亲切,女儿也当她是半个亲娘一样。认识了羲和姐姐,见过她的仁慈温柔,美丽端庄,我更是崇拜不已。我原想,待到她习惯了与我相处,我们还可以一同伺候叶郎,一家人从此开开心心的,不想,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只可怜了烟儿,可怜了叶郎!”说到最后,她竟哭得比叶光纪还伤心。 然而,听闻这一噩耗,白帝和月神连杀了叶光纪的心都有。不管叶光纪如何下跪磕头、再三哀告,他们都当听了耳边风,把尚烟带回了永生梵京。 尚烟不知道爹和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一日起,她记忆中的父亲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曾经对她们母女疼爱有加的好爹爹,一个是如今这个不忠且残害了母亲的坏爹爹。而这把将父亲割裂的利刃,叫权欲。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在她的潜意识中,“父亲的权欲”与“失去父亲”“母亲惨死”联结在了一起。 尚烟与羲和是那么相似。但从这往后,又变得那么不同。 永生梵京位于神界第八重天“圣域天”的中心,是八重天的政治中心,神界的帝都。 尚烟跟外祖母乘龙辇进入虚空,行驶了不知多长时间,便在浅眠中感到一缕银光,而后被外祖母叫醒。 “烟儿,我们到帝都喽。” 尚烟揉着眼睛坐起来。 外祖母拉开龙辇绣帘,向她展示窗外的景象:“看,释迦天宫。” “啊,释迦天宫!” 放眼上界,所有神族、仙族,都无有未听过释迦天宫、不知释迦天宫长什么样的。因为,鸿轩帝尊,既是现任天帝昊天,便居住在永生梵京的释迦天宫中。它的绘图无处不在,连未念书的孩子,都会用毛笔勾勒出它的简笔草图。 但是,真正看见释迦天宫,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只见烟波浩渺的云海之上,有一座石制的擎天宫殿。天宫三大殿——天命圣殿、玄阳云殿、星罗神殿,一前二后矗立云中。宫殿门前有一百二十丈的金柱,顶上有金盘,别名“神之掌”,汲九天乾坤之风露。因有“神都楼外绕,金柱雾中直”“释宫引路九重天,万古功名六界巅”等等无数诗句颂之。 其君临天下之姿,俯瞰万世之态,却是言语难以描摹。 但见释迦天宫之外,满城都是宏伟的石建筑、飞舞的龙凤车辇、凌空的港湾,与九莲甚是不同,尚烟很难想象,有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永生梵京更“神”,道:“姥姥,神界不是有九重天吗?为何帝都会在第八重天呢?” 第8节 “那是因为,第九重天名为‘无□□天’,乃是佛境、盘古幻境,那里全是逝去的伟大神族混沌之态的栖居之境。” 尚烟听得晕头转向的:“意思是,那里都是死人吗?” “何为死,何为生呢?” 这问题太有禅意,尚烟更听不懂了,只好奇道:“那,我娘会在那里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莫难受,不是宅斗。我们烟,雄竞girl。(咦原来中英文也可以押韵的) 为防绿茶秀,雌竞力得有。打脸节奏。(咦越来越押韵了,居然成了一首词?) 第7章 明月却多情 这话又引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外祖母长叹一声,微笑着点点头:“会的,娘亲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那她为何不下来陪我?” “等烟儿长大了,懂事了,娘亲便会回来了。” “那我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娘亲何时回来?” “烟儿,说出这般话,说明你还没长大哦。” 白帝乃是上界五帝之一,他的住宅自然是富丽堂皇,无可挑剔。两位老人又极为宠爱外孙女,给她的房间也是最大、最舒适的。抵达永生梵京的第一天,外祖母便在床边哄尚烟,直至入睡。 半夜,尚烟从梦中惊醒。醒来以后,她迷迷糊糊地下床,喊道:“娘,娘……我想尿尿……” 可是,哪里还有羲和的影子? 她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在外祖父母家,便找丫鬟带自己去井匽,再回到房内睡觉。重新爬回偌大的华床上,尚烟的身体显得格外地小。她自己把被子盖好,侧卧蜷缩,泪水一滴滴打在崭新的金丝玉枕上。她年纪小,觉多,闭上眼,很快睡意袭来,便含着泪睡去了。 此后,尚烟一直与外祖父母住在永生梵京,且转学到了永生梵京的私塾。 第七重天以上,有很多名贵私塾,入学需对父母进行审核,按日结算学费。一个学生一个月的学费,顶得上普通学府一个班学生一年的学费。 总之,能顺利通过考察的,非富即贵。 以尚烟外祖父母的地位,进如此私塾,乃轻而易举之事;以尚烟过去的个性,也理应有一种“这种学堂勉强配得起尚烟大小姐”的气势。 可是,转学第一天,外祖母送尚烟到私塾附近,尚烟却有些怂了。 以往在九莲学府,尚烟习惯了每日乘金翅大鹏来去,也习惯了大鹏背上的热闹氛围。但在永生梵京,空中并无尚烟熟悉的金翅大鹏,只有徐徐遨游的龙,款款飞行的凤。那送孩子上学的神兽,居然是九爪金龙,即便是在佛陀耶,她也不曾见过。而在龙背上列队的孩子,不是在低头读书,便是在支颐养神,动静极小,彼此之间持距一米,鲜少交流,没一丁点儿天真稚气,如同佛窟里端坐的小偶像。 私塾门前,有一片银白天阶,其长三百米,延绵而上,有通天之势。远远望去似是石阶,近看发现并非实物所制,乃是雪白云雾堆砌,又有银光笼罩其上。那九爪金龙便落在天阶前。学生们一个个从龙背上下来,向天阶高处飞去,眨眼便只留下了小小的背影。 神族与仙族不同,并不需要特意修习飞行。对神族孩子而言,到了一定年龄,飞行是自然而然之事。而神族中的上神,更是多在走路前便会飞了。虽母亲是上神,尚烟至今却仍不会飞行。当她在九莲生活时,因同龄孩子都不会飞,她并未觉得这是多大困扰。可到了神界帝京,她变成了异类,便不得不面对这一缺陷了。她与外祖母一同步行上台阶,走得小心翼翼,也不敢多看别的学生。孩子们匆匆上天阶,只有个别的会顿足片刻,瞥她一眼,又迅速离去。 外祖母握住尚烟的小手,道:“飞行一事,是咱们早晚必能习得之技,烟儿大可不必操之过急。” “嗯嗯。”尚烟点点头,跟外祖母慢慢往上爬。 不过多时,她们身边忽然多了一家三口。他们也和尚烟一样,在徒步上阶梯。三人之中,父母是绛红色的头发,女儿是火红色。只见小女孩凤眼斜飞,虎牙尖尖,头发量多蓬松,跟红色棉花糖似的。她神采飞扬地看向尚烟,见尚烟看着自己,还笑着对尚烟挥了挥手。 尚烟眼中亮起了一丝希望之光。 小女孩的父亲是性子急的,并未发现她在和小朋友打招呼,只提起她的胳膊道:“女儿,要迟到了,不能再磨叽了。”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你们俩何时才能让我自己上学!” “等你不磨磨唧唧步行了,自觉飞行了再说。” “是走是飞,让我自己决定不行吗?” “你能做什么决定?你能做的决定便是听老子的!快上去!” 父亲如此暴躁,小女孩更加暴躁,只抱着红色小脑袋,便秘似的涨红了脸,背上爆出一团小火焰:“啊啊啊你好烦啊!”她一冲而上,一眨眼便飞到天阶高处,再不见人影。 尚烟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都说了一万次,不要那么凶她!你听不进话是不是?!”小女孩的母亲揪住父亲的耳朵。 “皇后娘娘饶命!哦不,女王陛下饶命!” 接着,小女孩的母亲便一直揪着父亲的耳朵,也飞上了台阶。 尚烟不由看得出神了。这位母亲可真有趣,和自己的娘亲截然不同。但她们都爱女儿,又是那么相似。 这一刻,尚烟连嫉妒都感受不到,只感到满满的羡慕。 她一心神游,以至于一个不仔细,绊倒在面前的悬空石柱上,膝盖磕出了血。外祖母吓了一跳,赶紧为她疗伤,她疼得浑身发抖,小脸白得跟纸似的,却没敢掉一滴泪,反而笑道:“姥姥别担心,一点点伤而已,烟儿不疼的。” 常羲虽与这外孙女相处不多日,但却对她的脾性甚是了解。见她举止一反常态,看了她少顷,低下头,抹了抹眼角的泪,又重重拍了拍她的肩:“烟儿,遇到磨难不怕,以后我们烟儿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咱们不学你娘,要当个刚烈的女子!” “嗯!”尚烟用力点头,但并没把这些话听进去。 一夜之间,“尚烟大小姐”不见了。 进入学堂后,尚烟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轻手轻脚坐下来,把头扭向窗外,只求不被任何人发现。 随后,老师也进了学堂。 “今日,我们学堂来了一位新学生。叶尚烟。”老师指了指尚烟,“诸位要与她好好相处。” 满堂掌声响起时,同学们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尚烟。 而后,便听得有学生道: “她姓‘叶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氏……”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哪个‘叶’,哪个‘尚’啊?” “你们别乱说话丢人现眼了,她不是姓‘叶尚’,只是名字有三个字,就是‘叶尚烟’,无姓!” 九天之巅没有仙族,更没有凡人飞升的神族。所以,这里的孩子压根不知道,世间还有单姓的存在。 若是换做以往,尚烟会得意洋洋道:“笨死了,我爹是新神族,所以我是单姓啊。” 但现在,她再不以父亲为傲了,只低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老师也没多话,便直接进入主题。 “……纵观神界诗歌史,每个时代有大不同之处。咱们上古时代持续了不到四千万年,却是神界历史上最灿烂的诗歌时代,不同阶段,风格变幻无穷,启时和谐流丽,盛时华丽繁密,终时萧条清丽……而九天时代初的诗歌,更是承上启下,传承了上古时代的声律风骨……” 永生梵京与九莲中间,隔了足足四重天。因此,即便都属于神界,这两座名城的风俗、教育也大不相同。课堂中,学生们都听得聚精会神,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可尚烟突然插班进来,只听得一头雾水,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这一切好陌生。 她真的好想回九莲。想回爹娘身边。想和九莲的同学一起上课。 可是,娘没了。爹又是坏人。纵使回了九莲,那也没有她的家了。 她现在全无心思用功读书,只想找个无人之处,自己待着,谁也不见。 只听得老师接着说道:“……神诗与魔诗之大不同,在于前者多清雅绝尘,细腻委婉;后者多设色浓艳,华靡狂放……” 听见“设色浓艳,华靡狂放”这一描述,不知为何,尚烟突然想起了一双紫色的眼睛。相比这学堂里端坐着的同学,紫修哥哥要有趣得多。 她撑着下颌,又一次对着窗外放空。 窗外有一个回廊,回廊对面也有一栋楼,一扇窗。透过那扇窗,她看见了另一个也在往外望的男孩子。 他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撑着下巴,原是无所事事,与她目光相撞后,眼神光凝聚了一些。 是时樱满枝头,晨光凌乱,在云烟中渗出万里澄辉。男孩子身穿紫色小褂,沐浴了一身春华。他黑发如墨,肤白胜雪,小小年纪便有高高的鼻梁,眼睛澄澈而干净,被衣服一衬,乍一眼看去,似乎是紫色的,与漫山遍野的紫色兰花一样。 这一瞬间,整个永生梵京的兰花好像都开了,在百里清香中,留下了花瓣绽放的声音。 紫修哥哥! 她差一点便喊出声来。 她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原来,紫修哥哥说,他家不在佛陀耶,是因为他家在永生梵京! 两个人隔得很远,紫修并未试图开口说话,却对她微微笑了起来。而且,与第一次见面时不同,这一回的紫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便是这上界最美的青山绿水,也比不上这一暖暖的笑。 下课之后,尚烟即刻飞奔到对面的学堂,往里面看。这栋楼里就读的,都是私塾的高等弟子,见尚烟小脑袋四处探看,有人道:“这位师妹,找谁呢?” “我找紫修哥……”尚烟顿了顿,改口道,“我找紫修。” “紫修,门口有个师妹找你。” 不过多时,紫修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学堂里有几个男孩子也朝尚烟看来,神情里带了些好奇与戏谑——这年纪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是玩不到一起去的。若有哪俩人结为异性好友,会被同龄孩子取笑到羞愧而死。 紫修走到尚烟面前,低头对她笑了笑:“这位师妹,有何指教?” 他神情温柔,语气亲切,但不知为何,却令尚烟感到陌生。尚烟更觉紧张了,只小声道:“紫修哥哥,真巧,原来你也在这里念书……” 听她说“真巧”,紫修怔了一怔,只想,自己也是两个月前才转学过来的,何时识得了这样一个师妹。但他一向谨言慎行,琢磨了须臾,道:“嗯,真巧。” “对不起,上次我又失约了,因为我娘她、她……”尚烟提起一口气,还是不太愿意承认既定事实,“我娘那天病了,没多久便去世了。” “竟是这样……师妹,节哀顺变。”紫修惋惜道。 尚烟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紫修微微一怔,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抱歉。” 尚烟简直不敢相信。才过了两个月而已,别说那对她而言极其重要的约定,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连她名字都忘了! “没事。”尚烟后退两步,摆了摆手。周遭男孩子看向他们的戏弄眼神,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消失。她又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这没什么的。”然后,转身拔腿便跑。 回到自己的学堂,又一堂课上,尚烟看向窗外,见紫修又一次透过窗扇看过来,笑容中充满歉意。她把窗户关上,拦住了他们相交的视线。 此后,尚烟没试图再去主动接近紫修。紫修本和她不在一栋楼,没什么机会见她,自也没有来找过她。在学堂里,尚烟也不想和任何人多话,成日独来独往,过着悄无声息的生活。 就这样,尚烟在永生梵京生活了一百零九年。 不幸的是,一百零九年后,天帝为了稳固帝位,清理敌对余党,白帝惨遭牵连,差一点便被处以灰飞烟灭的天雷极刑。但后来,天帝念白帝劳苦功高,免白帝一死,只去他五帝之位,发配到日神天边境,给了个虚职官位,以“颐养天年”。 尽管白帝逃过死劫,但经此一革,整个大家族总归是元气大伤,岌岌可危。 常羲生怕尚烟被卷入这次“地震”的余威之中,便把她送回了父亲家中。 离开永生梵京那一天,白帝家族垮台之事,早已传遍了私塾。尚烟和侍女回去拿走她的书本,却听见有孩子父母对她小声评头论足: “那个便是常羲的外孙女吧,这下可遭殃了,要回她爹那里了。” 第9节 “听说她爹在九莲找了个女人,活活把她娘气死了。白帝对女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没得好日子过。现在她可惨了,没了娘,爹不爱,永生梵京又待不住,哎呀呀……” “她现在不知道多大了,还不会飞。你们看看,这便是和新神族生的孩子,连上神血统都拯救不了。” “血统被拖后腿也都罢了,那新神族做的都是什么腌臜事,也不知她娘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还不是因为姓叶的生得俊。可男人空有好皮囊,能当饭吃?还是老话说得好,姑娘家真不能下嫁。连昭华氏的女子都不能幸免,更别说我等……” “这当爹的也真不是个东西。可惜了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这辈子怕是都毁了。” 自娘亲死后,尚烟自是恨死了爹爹,早不知在心中将他骂了几千次、几万次。但是,当旁人真的辱骂他、轻视他时,她并未觉得好受,反倒更加痛苦。 而且,比起鄙夷,最可恨的情绪莫过于同情,以及同情后的一句“可惜了”。好似她的出生,都是一种遗憾。这些话,每一句都像匕首,一次次插入尚烟心窝,令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可是,也不知为何,被人这般骂了一遍后,她难过了一阵子,突然想通了,也不再消沉了。 这些人说的话虽不中听,却都是实话。 她确实是新神族的女儿,确实不会飞,确实因悲剧家事丧母。 可是,那又如何? 不管父母的人生有多失败,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她会好好珍惜生命,勇敢地、坚强地活下去,绝不会再犯他们的错误。 她要好好活,活得漂亮。她不要当谁的女儿,不要当谁的外孙女。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到那时,她要所有人见了叶光纪,都说:“那是尚烟的父亲。” 她要所有人见了月神常羲,都说:“那是尚烟的外祖母。” 她要所有人见了白帝,都说:“那是尚烟的外祖父。” 她要所有人听了羲和的名字,都说:“那是九天六界之中,最伟大的母亲——尚烟的母亲。” 有朝一日,“尚烟”二字的光华,会盖过她的出身、她的过去,像她刚出生时那样,以光明神女之姿,照亮整个上界的苍穹。 尚烟与侍女离开私塾的时候,许多学生都在附近偷偷观望,或是怜悯,或是好奇,或是一脸看好戏的戏谑,交头接耳,低声啾啾。只有紫修,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好似能与她感同身受。 虽然,他与尚烟的视线交集不过一个刹那,但这一次,尚烟对他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帝:在这系列中,寡人不是龙套,便是反派。如此这般,还要寡人当下一本男主,这作者也是绝了。 第8章 明月却多情 这一年,雁晴氏已搬入了府中,还带来了女儿叶芷珊。 想到要与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妹相处,尚烟便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得知叶芷珊比叶雪年年长,父亲辜负母亲的罪证,又多了一条,她更是对叶光纪相当排斥。然而,现在她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他们。 “烟儿,来见过你雁晴姨娘和妹妹。”回到旧居,尚烟还未与父亲有机会单独对话,便被他挥手叫过去。 这一年的雁晴氏,早和当年不是一个模样的了。她身披玫红大氅,双颊衬妆容艳丽,红唇若霞映照日。虽细看并不如羲和精致美丽,却不知雍容华贵多少。她身边站着她的一双儿女。雪年生得像叶光纪,芷姗宛如缩小版的雁晴氏。 “芷姗,快叫姐姐。”雁晴氏拉了拉小女孩的胳膊。 “芷姗见过姐姐。”叶芷珊福了福身,虽态度端正有礼,已有了大家闺秀的气质,看向尚烟的眼神却防备得很。 雁晴氏走向尚烟,蹲下来,满面微笑:“瞧瞧烟儿这眼睛,这鼻子,这小嘴……当真和羲和姐姐愈发相似了。” “是啊,她一直和羲和生得像。”叶光纪看着尚烟,除此,也再说不出别的了。 尚烟见雁晴氏浓妆艳抹,脂粉香气扑鼻而来,说话却温柔如慈母,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往后退了一步。 “烟儿,我知道,你因母亲之事,对雁晴姨娘颇有微词。”雁晴氏也没再往前,只蹲在原地,语气中似有哀求之意,“但我总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带着你弟弟妹妹与你、羲和姐姐和平共处,一同伺候好你爹爹……只可惜了羲和姐姐,如此命薄。你尚年幼,又受了这般生离死别、重重波折,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女儿。咱们一家人,一切都会好好的。” 然而,不管雁晴氏如何表现,尚烟感觉得到,雁晴氏不喜欢她,以后也不会善待她。此一番言语,不过是说给爹爹听的罢了。 尚烟回头看了一眼叶光纪,叶光纪轻叹一声,道:“你雁晴姨娘也不容易。” 不容易?是抢别人丈夫抢得不容易,是生私生子生得不容易,还是逼死原配不容易? 尚烟看着父亲,憋了一肚子火,可现在娘没了,她又知道,这雁晴氏已成了家中女主人,若她再忤逆父亲,恐怕没好果子吃。 尚烟对父亲行了礼,便默默退下。 “这孩子,真是……”叶光纪佯怒,不过是好面子。看见尚烟,他无法不想起亡妻,也无法不伤心。 雁晴氏背着叶光纪,眼中露出了一抹冷漠之色,随后又调整表情,转身对叶光纪柔笑起来:“烟儿刚回来,与我还不熟悉。以后,我会慢慢让她习惯我,习惯弟弟妹妹的。” 这一日,雁晴氏和芷姗回到房中,拉了拉她的小手,道:“姗儿,说说看,你喜欢怎样的男孩子?” 芷姗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喜欢好看的,强的,能养着我的,能让我和娘过上更好日子的。” “乖,姗儿真乖。那你知道如何嫁给这样的男孩子吗?” 芷姗老实地摇摇头:“姗儿不知道……” “你是女孩子,娘希望你弱。但是这个弱,并不是叫你无限退让,而是表面柔弱,其实要有心机。”雁晴氏摸了摸芷姗的头,轻声道,“你得知道男人想要什么。那么,当他身边的女人给不了他们这些东西,你给了,便赢了。身为女人,你得面善心狠,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懂娘的意思吗?” 芷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歪头道:“可是,爹爹不是这么教我的。爹爹说,尚烟姐姐是姗儿的姐姐,又没了娘亲,姗儿应该让着她一些。” “没错,你什么都该让着她一些。她若想表现,你便让她表现,她若要逞强,你便为她鼓掌,看她强。” “芷姗知道了。尚烟姐姐若是逞强,芷姗便逞弱。” “是示弱。”雁晴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尖,笑道,“姗儿,娘再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天有几重?” “有九重。” “我们在这第九重天里的第几重呢?” “嗯……”芷姗掰着手指算道,“第三重。” “不错。我们在第三重天‘金神天’的首府,九莲。”雁晴氏盯着女儿,俨然道,“在九莲,你爹权贵显要,你被哄着、捧着,实属常态。但你爹是干大事的人,将来,我们一定会往更高的地方去。而在这九天之上,上神贵女数不胜数,最顶尖儿的郎君,你是排队也等不到的。” “咦?可尚烟姐姐的娘亲不是上神吗?” “不错。现在你可知道,挡在你面前最大的阻碍是谁?”雁晴氏轻抚女儿的头发,“便是你这尚烟姐姐。” 芷姗被她娘说傻了,眼睛骤然睁大:“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雁晴氏笑道:“论家世,娘不也不如尚烟姐姐的娘吗?她不还是败下阵来。你呢,只管保持美貌,多学些才艺,什么琴棋书画,吟诗作对,都学学。至于仙术、学堂里的成绩,能做到最好便好,不能也无妨。赢得男人心的法子,以后娘亲会慢慢教你。” “好,姗儿会保持美貌,多学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以芷姗现下心智,自然无法理解雁晴氏的话。但潜移默化中,她已经开始模仿雁晴氏说话的调调了。 花开花落,年去年来,转眼间又两百多年过去,尚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并且进入了将息期——神族的成长不是连贯的,而是每长到一个阶段,便有数百年的将息期,期间会停止生长。一旦进入将息期,神族学生们也会暂时回家休息,直至下一个成长期到来。 凑巧的是,芷姗的将息期来得早了些,叶光纪便开始询问她们的修行意向。 尚烟早已开始期待外出了。听得父亲如此问话,她毫不犹豫道:“我想去孟子山。” “孟子山?为何?”叶光纪蹙眉。他对孟子山的了解,却是因着风月场上的诸多传闻。这些传闻,都不便在妻女面前透露。 “想去孟子山学习!”尚烟的双眼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两只小馒头似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我最近看了许多关于下界的书卷,孟子山最为有趣,那有树灵住民、妖族旧都、魔族遗迹,还有下界一绝的自然风光,据说尚南山都无法媲美呢!我想去那里接触不一样的东西,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而且,夫子说了,孟子山有神族学生将息期入学的名额,这段时间去,刚刚好哦。” 尚烟越说越激动,越说语速越快,听得叶光纪眉开眼笑。他故作严肃道:“你还问了夫子?” 尚烟突然打住,支支吾吾道:“不过随意一问……” 叶光纪拍拍尚烟的肩,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那爹爹便准了,让你去孟子山。” 尚烟喜道:“好的,谢谢爹爹。” 若不是因为神界有诸多舶来孟子山水产,总冠以“孟子山某某鱼”“孟子山某某虾”之名,雁晴氏都不会听说这山名。况且,树灵修建的学府,听着便廉价得很。尚烟自愿跑那么远,她也松了一口气,附和着笑道:“烟儿,这选择太好了,太别出心裁了。姨娘支持你。” “是挺别出心裁。”叶光纪瞥了雁晴氏一眼,冷不丁地说道,“所以,咱们姗儿也跟着她姐姐去吧。” “什么……”雁晴氏整个都呆住了。 “她们俩是姐妹,不能烟儿去了别出心裁之地,姗儿却去了无趣之地,显得有薄厚,如夫人说是吧。” 叶光纪这一决定,可把雁晴氏整难受了。 尚烟和芷姗的践行宴上,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全是叶光纪的同僚。雁晴氏全程沉闷不语,即便给叶光纪添茶夹菜,也是拉长了脸的。 但她的心情很快便多云转晴了。但并非因为叶光纪这番话,而是因为为女儿登记名额时,在孟子山入学学生名单里,她赫然看见了四个字—— 共工韶宇。 水神共工氏又名沧瀛神,名鹏鲲,即掌管水域天的至高水神。这个共工韶宇,便是他的独子,时人尊称他为“小水神”。 共工鹏鲲与叶光纪素来交好,曾带儿子到家里做客。当时,雁晴氏刻意把尚烟打发出去,让芷姗和共工韶宇独处过一阵子。那一日,芷姗盛装打扮,举止温柔妩媚,给韶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她把名单给芷姗看,用大红指甲弹着纸张,几乎大笑出声来:“乖女儿,共工韶宇是你的了。记得,提防你姐姐。” 看见共工韶宇的名字,芷姗内心同样激动不已,但表现得内敛得多了:“太好了,又可以见到韶宇哥哥了……不过,姐姐应该没这想法。” “也是。她那脾气,便是想跟你抢,也抢不过。” “她不会的。最近,她一直在绘制孟子山地图,研读树灵的书籍,成日手不释卷,应该无暇顾及别人。” “怎么,她不过是研究如何出去玩耍,你还有点崇拜她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姐姐无心风月,只一心游赏河川,放情丘壑,领略圣贤书之深邃,修行神术法之奥妙,也挺令人羡慕的……” “女儿家,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没个定性,有什么好羡慕的?姗儿,你才令人羡慕。你看看你,生得美貌,性情温柔,又擅才艺,尚烟比不过你的。” 雁晴氏太开心了。当开学期到,她主动提出要和叶光纪一同送俩闺女去孟子山,还带上了叶雪年。 于是,尚烟在前,叶光纪、雁晴氏、雪年、芷姗,还有两名伺候他们的婶子,一同乘凤凰从九莲出发。往下飞翔,只见白云千顷,高旷厚实;然真穿过其中,又稀薄清淡,犹缠轻丝。当他们离九莲越来越远,九莲城高置他们之上,便真似一朵酡颜红的大莲花,瑞烟四起,流光灿然。在这晨曦之中,便是一番“兽云吐朝阳”之景。 他们穿过二重天月神天的神界之门,既是所有外族前往神界的必经通道。 这是一座大理石门,门柱由仙界四大神兽缠绕而上,雕刻着植物、鸟类、神族狩猎的壁画。浮雕中,神族勇士的靴子、帽檐、披风等等局部都镀了金,点缀得恰到好处,闪闪发光,栩栩如生——这般鲜活,就好似尚烟重生一般的心情。 向守卫登记以后,他们彻底离开了神界。 回头遥望神界之门,见它越来越远,尚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离家了。 时逢春末夏初,凤凰金羽在风中翻卷,神草之清香随风而至,袭入尚烟的鼻腔。她“阿秋”一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又吸了吸鼻子,再低头,却舍不得抬头了:在凤凰背上,影影绰绰可见万丈高空下的朦胧仙界、云层中缀着的碎裂岛屿、仿佛比宇宙还遥远的海洋…… 尚烟抓着锦绳,埋头往下看,想要看得更仔细,却被身后的婶子抓牢了些:“大小姐,小心呀。” 尚烟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紧紧抱着凤凰的脖子,咯咯笑起来。结果她这用力一勒,凤凰受惊,啼鸣一声,整个身子翻了一圈,把尚烟和婶子也都跟着转了一圈。 这动作极快,凤凰羽毛又是滑溜溜的,尚烟险些被甩出去,吓得婶子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第10节 “大小姐,你现在还不会飞,若是摔下去,可要出大事了!” 尚烟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了几次,先是懵圈了半晌,轻声道:“我出神界了。” “是啊,大小姐,咱们出神界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出神界了!!!” 尚烟更加激动地大笑起来。她没半点收敛,还跟骑马似的,小屁股在凤凰背上一弹一弹。她的笑声清脆又愉悦,极具感染力,听得后方的叶光纪都笑了:“咱们这女儿,出个门也如此开心。” “要离家出去疯了,自然开心了。也多亏了是烟儿这大大咧咧的性子。”雁晴氏对芷姗抬了抬下巴,“你看姗儿,舍不得爹爹,一直闷闷不乐呢。” 芷姗确实安静坐在鸟背上,似乎有些害怕。叶光纪当然明白,尚烟如此想离开家,只因她不想和雁晴氏相处。他也明白,雁晴氏这番话又是偏袒着芷姗的。这些年里,他和稀泥是和得愈发纯熟了,只叹道:“是啊,姗儿性子弱,恐怕出去还要烟儿多照看些。” 雪年也微微笑了起来:“姐姐,不过去一趟下界,你都如此亢奋,太小题大做了吧。” 自雁晴氏入府,雪年在家中日益受器重,渐渐地,哪怕是对尚烟,也带了一股桀骜不驯的公子哥儿腔调。 若换做以往,尚烟多半会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但此刻,她是如此满足,满足到连雪年都懒得怼了。 只要能出来,不用再有寄人篱下之感,不用再天天察言观色,好似游鱼归沧海,飞鸟入长空,她便感到非常非常幸福了。 六界之中,神界与仙界合为“上界”,既俗语中的“九重天”。从第二重天到第九重天,都属于神界管辖。第一重天便是仙界,按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域,被划分为朱雀、青龙、白虎、玄武与中心五大区域。 孟子山在青龙之天,横跨人界与仙界,山上的主要住民是树木之灵。 此山虽面积只有一百五十万亩地,与其说是蕞尔小国,不如说更像个丛林部落。但因树灵都可住在树上,所以空间利用很是到位。车辇穿梭在树林间,粗壮树干上开了无数门与窗,或有人索性把房子吊在树梢上,远远望去,便好像树梢上挂满了小灯笼。 飞云学堂建立在一个山峰上,周遭有参天青松,云海朝阳,不在仙界,胜似仙界。 叶光纪带着两个姑娘去登记时,学生们听说来了两个神族姑娘,还是都是神界名城九莲刺史的千金,都忍不住纷纷探头过来看。 单独丢到人群里,芷姗自然很是醒目。 可是,尚烟一出现,便跟周围人都不是一个物种似的。 第9章 明月却多情 她的五官即便这些年越来越像父亲了,轮廓却依然是母亲羲和的复刻版。羲和是典型的昭华氏族女子的模样,以“美人在骨不在皮”闻名,即便素面朝天,披头散发,也依然有印刻在骨子里的高贵神女气。而且,此时尚烟不同彼时,已不再是小时那个自恋的尚烟大小姐。卸下了“没有人比我更懂我的美貌”的包袱,只要不开口说话,她便是灵动仙气的少女,宛如婚前的羲和再世,以至于看过她的学生飞速叫来了其他人,上百个人全都在讨论她,轰动得不要不要的。 但她现在逆反心重得离谱,只要开口说话多一些,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诸多关于尚烟的赞美,纷纷传入了雁晴氏和芷姗的耳里。母女俩脸色都不太好看。 更为火上浇油的是,学堂祭酒是个女的,也禁不住摇头道:“打在飞云学堂供职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等奇景。叶刺史,您的闺女可真是太美了。” 其实,祭酒没提是哪个闺女,但叶光纪看了看尚烟,居然忽略了芷姗,只满心都是羲和昔日的音容笑貌,叹道:“那是你没见过烟儿她娘。” 雁晴氏脸上没什么动静,心里早已快炸开了锅,再听见人群里一直传来“好看啊”“太美啦”“这是什么神仙血统啊”的惊叹声,她终于忍不住了,冲尚烟丢出一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眼色:“我们烟儿自然是美的,所有能力都长在脸上了。唉,我们姗儿容貌普普通通,我只能把她培养成才女,让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呢。” 她这样说,原是明褒暗贬,明贬暗褒,希望祭酒说芷姗也美,姑娘家更要秀外慧中。谁知,祭酒最不喜学生家长如此说话,道:“生成叶大小姐这样,确实,才艺已不再重要了。” 雁晴氏气得要命,消化怒气也没成功,只酸酸地道:“烟儿美是美,只是不知生得像谁。” 叶光纪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雁晴氏连忙道:“哦,夫君,我没别的意思。烟儿整体自是像她娘的,只是她下半张脸,也不像你,也不像他娘,还真看不出来像谁。”暗指尚烟是羲和与野男人生的孩子。 叶光纪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其实,尚烟下半张脸生得像她外祖母,但叶光纪对羲和娘家一直颇有成见,所以不太乐意在此提起。 祭酒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尚烟,笑道:“昭华神女血统高贵,想来是有一些我等凡女难以揣测之处。” “那是自然高贵的。”雁晴氏讥笑道,“高贵到全家都反对烟儿她娘嫁给我夫君呢。我把夫君看得比天还高,可他们……啧啧,不怎么看得上他。好在我们夫君大度,不曾与他们计较,至今依然怀念故旧呢。” “夫人,你今天话太多了!”叶光纪呵斥道。 “是,贱妾惶恐,不多话了。”雁晴氏的神态中,无一丝丝惶恐之色。 尚烟察觉到了雁晴氏话里的恶意,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但又不知如何反击,只一声不吭地瞪着地面,直至事情办妥,与父亲一同出去。 见他们走远了些,雁晴氏轻轻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回头,对祭酒道:“尚烟她娘呢,再是高贵,也没了好些年了。加上昭华氏衰落,这孩子确实可怜。作为现任刺史夫人,我不介意养她,但她若碍着我女儿的前途……”她把芷姗往身侧揽了一些,又慢慢巡视学堂里的装潢,见祭酒脸上有了惧色,便不再说话,微笑着带女儿款款离去。 叶光纪翌日还有公务要办,当夜便要赶回九莲,所以让两名婶子留下来照顾两个女儿,将她们安顿在梢头的树屋客栈,第二天带女儿去整理宿舍。 尚烟回去收拾房间时,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小姐,我来吧……” 尚烟回头,见门口站了一个矮胖妇人,面容骨骼清奇,眼神呆滞,说话总是少一口气,绝症病人似的。她是家中的仙族下人云婶,不,确切说,是下人中的下人。只因摔碎碗盘、剪坏盆景、毁容式菜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雁晴氏数次想将云婶逐出家门,叶光纪都以云婶家有老母、孩子需要钱为由拒绝。为此,雁晴氏跟儿女还有尚烟抱怨:“你们爹爹那新神族的劣性,我看是改不掉的了。”指他与下等人总有同病相怜之感。语气之中,无不鄙薄。此类抱怨,时常有之。起初,尚烟还有些惊讶。因为曾经在羲和口中,叶光纪根本就是个完人;到了雁晴氏口中,叶光纪好似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她。只是,雁晴氏说得多了,尚烟也便听惯了。 此刻,尚烟看了云婶一会儿,万分无语:“……是谁让你来的?” 云婶道:“是夫人……” “雁晴姨娘让你来服侍我?” “是的……” “服侍多久?不会陪同整个修行吧?” “是的……” “那是谁服侍芷姗?”尚烟抽了抽嘴角,“你先别说,让我猜——是瑜婶,对不对?” “是的……” 瑜婶与云婶正好相反,府里做事最勤快,最麻利,厨艺最好,最八面玲珑,是下人中的上上人。 尚烟很暴躁:“我的个天,你能不能不要再说‘是的’了!!!” “是的……”云婶看着尚烟答道,依然目光呆滞。 尚烟瞪圆了眼,期待她有点反应,然而她并没有任何反应。尚烟放弃了,转身,粗暴地继续收拾东西。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尚烟都开始打呵欠了,云婶才道:“啊,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 “我不该说‘是的’……” “……” 尚烟感觉,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这一晚,一家人在外用膳完毕,雁晴氏带着芷姗去她的房间谈话,叶光纪则到了尚烟的房间与她道别。 尚烟憋了一整天的气,见父亲来,按捺着心中的不悦,替父亲倒茶、搬椅子。 “没事,我自己来。”叶光纪摆摆手,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烟儿,你可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门外的雁晴氏尚未走远,正巧听见叶光纪这句话,赶紧拉住芷姗,贴在门上偷听。 “没呢。”尚烟想也不想便答道。 “那爹爹给你说一门亲事,你看如何?” “暂时不要了吧。” 呵呵,天知道订了亲事,对方会不会是男人中的云婶呢。 相比叶光纪的殷勤,尚烟无所谓的态度,使得叶光纪有些难堪。叶光纪正色道:“你也不问对方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水神共工的儿子,叫共工韶宇。只比你大一些,我见过了,涉世未深,有些骄纵,除此,没什么毛病。” 门外,雁晴氏瞪圆了眼,和芷姗面面相觑。 “哦,那是上神氏族,看不上我吧。”尚烟答得跟在应制似的。 “他们有意与咱们家定亲,而且指名道姓说了是你。当时我只含糊带过去了,想看看你的想法,再做决定。” 听到此处,雁晴氏震惊极了,芷姗也又羞又怒,几乎要哭出来。 原来,这才是共工韶宇会出现在孟子山的原因。 这段时间,她们算是白欢喜,白期待了! 但雁晴氏母女在乎的东西,对尚烟而言,却宛如浮云。她只淡淡道:“那便等此次修行结束后再说,爹爹看如何?” “也好。”叶光纪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这是共工氏写的聘书,你若是有主意了,直接答复即可。” “爹帮我答复吧。我不嫁。” “你看都不看一眼?对姑娘来说,嫁人一事,还是不宜耽搁。” “我娘嫁你早,她有好下场?” 叶光纪默了片刻,耐着性子道:“烟儿,爹知这么多年来,你对你娘的事有怨。” 尚烟不语。 她正处于最焦虑的年纪,时常喜怒无常,言谈日易,看谁都不顺眼,仇恨整个世界。在父亲面前,隐忍不发声,已是她的极限。 “你娘的事,是对咱们家带来了很大的悲痛。”叶光纪语重心长道,“但这事何尝又不是一种教训。待日后你长大了,成家了,便会知道,男女之情的花期是很短的。在婚姻中,子嗣才最为重要。这一点,你知不知道?” 尚烟愣住了。 她虽尚无婚配之意,但也处于所有姑娘都在少女情怀、春花秋月的年纪,这番话自亲爹口中说出,自然打碎了她对完美夫君的憧憬。 “爹爱你娘,这辈子都愧对她。”叶光纪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但爹从未后悔过有你,有你的弟弟妹妹。你们才是爹爹最重要的人。什么女人,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 尚烟很震惊,但这份震惊被心底的酸楚压制住了。 她是在为母亲的痴情遗憾,还是在为父亲的残忍痛苦?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叶光纪见女儿含着泪,有些不忍,却还是坚持说下去:“女儿,爹之所以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已经慢慢长大,对感情之事,不能再过分天真了。你得知道,人之欲,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有人敲门。叶光纪应了一声,雁晴氏进来,笑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父女俩说悄悄话啦?” “哦,那倒没有。”叶光纪云淡风轻道,“烟儿要在孟子山待一段时间,我在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烟儿,今天你雁晴姨娘也在这,不好听的话,我也都说清楚些——你若是以后想嫁给爹爹这样的人,便要想明白,你们的孩子会很好很好,但你也需要牺牲很多。” 尚烟第一反应是去看雁晴氏。她脸上的笑还挂着,却好像笑累了一般,有些僵硬。 尚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爹会说出的话。他从未对娘说过这种话。 她一点也不心疼雁晴氏,但对于她爹,更是无语。他到底何来自信,觉得她想嫁他这样的男人?她真的很想说,拜托老爹,莫自恋了,你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吗?但还是忍下来了,微笑道:“若我不想要嫁爹爹这样的人呢?” 雁晴氏道:“哎呀,烟儿,你怎能如此说你爹爹。他会伤心的。” 第11节 叶光纪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装作不在意:“那你便得放弃很多。放弃朱门绣户,放弃诗情画意,嫁一个只爱你、伴你的夫君,相安度岁,你舍得吗?” “为何舍不得?”尚烟一脸理直气壮。 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很多时候,烟儿真的像羲和。叶光纪长叹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尚烟的头:“那爹便祝烟儿过得幸福。时候不早了,爹准备回神界了。”而后便准备出去。 尚烟自然不会明白,每当叶光纪放出狠话之时,也是在试图说服他自己,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低声道:“我娘可真倒霉。” “你说什么?”叶光纪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我说,我娘可真倒霉,倾尽一生爱一个男人,却被他如此利用。”尚烟抬眼,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只有他们父女俩的时候,她和叶光纪总能和平共处,可雁晴氏在旁边,她的火气蹭蹭蹭的就上来了。 叶光纪虽知道女儿近期脾气乖戾,但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如此难听。他凤目怒瞪,声音也变得森冷起来:“我如何利用你娘了?” “爹是新神族,娶我娘时,只是个在神界没根基的穷小子,也尚未任职九莲刺史吧。而娘是上神,不是吗?”说到最后,尚烟还哈哈笑了两声,言语更显讽刺。 “你……你说什么?”叶光纪的脸瞬间白了。 “你俩悬殊之大,众所周知,为何娶她,还需要解释?” -------------------- 作者有话要说: 烟:尚烟大小姐现在青春期,什么都敢说。 第10章 明月却多情 “胡说八道!我叶光纪一路仕途,光明磊落,从未靠过任何人!你瞧不起新神族,别忘了,你的身体里也流着‘新神族’的血液!” “新神族不可怕,可怕的是某些新神族血液里,满满都是权力的味道。就像现在,你希望我嫁给那什么共工韶宇,不也是在利用我攀高枝吗?” 其实,若处于冷静之时,尚烟绝不会如此作想。但她此刻正在气头上,又年轻气盛,难免口不择言。加之她素日听雁晴氏抱怨叶光纪多了,潜移默化中,多少会受到影响。 “尚烟,你……”叶光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气得面红耳赤,但还是强压着怒气,道,“是,我是对不起你娘,但不曾对不起你。叶尚烟,你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我是你亲爹,你说话放尊重点!” “让我没了娘,你哪里对得起我?是给我银子花,还是给我生了弟弟妹妹?”尚烟也愈发激动,“连我娘写给你的情诗,你都用来送给别人的儿子,害她病死了!” “你娘得病,是我让她得的吗?!”叶光纪的声音拔高了许多。 面对那么高大的亲爹,尚烟有些害怕,但此刻怒气已盖过了惧意,声音也跟着拔高了:“不是吗?!” “好了好了,夫君,烟儿,你们都少说几句……”雁晴氏推了推叶光纪。 听到雁晴氏这番言语,尚烟更加生气了:“你说,你和雁晴姨娘勾三搭四的时候,可有想过我娘在为你拼命生儿子?可有想过我会没有娘?!你可有想过,我娘若是嫁给其他人,便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而你,就知道儿子、儿子、儿子——”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尚烟的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因为这一声耳光过于响亮,隔壁的雪年和芷姗都闻声过来,但都不说话,只是躲在门背后,偷偷摸摸看着这一幕,带着七分漠不关心,三分看好戏的心态。 从小到大,这是尚烟第一次挨父亲打。她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惊诧地看向叶光纪。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到了叶光纪的最痛处。他指着她,手指颤抖:“雁晴姨娘也是你的长辈!你如此没大没小,忤逆不孝,成何体统?!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娘也不是这样的,现在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看看你,都长成了什么臭脾气!” 尚烟崩溃了,含着泪道:“长成了你这臭脾气!” 叶光纪气疯了,但见尚烟又悲又怒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既气这不孝女,又痛恨这不孝女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好、好,你说得好!好极了!” 此时,一个弱弱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姐姐才不像爹爹。” 叶光纪和尚烟一同转头,见芷姗怯生生地靠近叶光纪,也挡在父亲面前:“爹爹是极孝顺的,从来不与爷爷奶奶顶嘴。哪怕辜负自己最爱的女人,也要让爷爷奶奶抱上孙子。爹爹承受了多少,背负了多少,姐姐不能明白也罢了,好歹也不要让他如此伤心难过。” 尚烟那番话有多刺耳,芷姗这番话便有多悦耳,句句都戳到了叶光纪心坎儿里了。又想起这些年,只要在外跟人聊起孩子,他总是第一个想到尚烟,便觉得自己白疼了这丫头。 “尚烟,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妹妹——”叶光纪指了指芷姗,“看看她的知书达理,娴静孝敬,再看看你自己!” 尚烟眼眶通红,嘴唇发抖。她充满恨意地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她才不是我妹妹。” “什么?” “她是破坏我们家庭的证据,是你背叛我娘、害她病逝的证据!” 这话再次驳了叶光纪的面子,还是当着小女儿的面。叶光纪险些又一次动手。雁晴氏强行冲过来,瘦弱的身躯奋力地拦住他:“别,真的别打了,父女一场,动手伤感情啊!夫君,有话好好说!” 雁晴氏帮着自己,反倒令尚烟感到更加羞耻。她气急:“打死我好了!告诉你,你希望我像他们一样,对你伏低做小,巴结奉承,这辈子都不可能!” 叶光纪气笑了,不再说话。 雁晴氏轻轻瞥了尚烟一眼,眼中飞速闪过一丝憎恨之色,但她耐心与心智之强,已经赶走了不少叶光纪身边的女人,要对付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她拉了拉叶光纪的袖子,语气软了许多:“夫君,烟儿年纪还小,你和她计较什么呢。烟儿,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她走过去,想看尚烟挨耳光的脸颊。 “你走开!不要碰我!”尚烟打开雁晴氏的手。 看到此时,雪年再忍不住了。他冲进房来,勃然大怒:“你怀念你娘可以,不要欺负我娘!你若是不想听爹爹教诲,还对我们家如此不满,可以滚出叶府!” 叶光纪正想骂雪年,雁晴氏却抢先道:“雪年,不可以这样对你姐姐说话!她是你亲姐姐!我们家也是她的家,你怎么可以叫她滚出去?!” “对、对不起,娘,我失言了……”雪年见娘如此震怒,怂了。 雁晴氏急促呼吸了少顷,平定了情绪,又转而对叶光纪道:“夫君,烟儿定是心中渴想娘亲,才会说出这般气话。待她冷静以后,一定会知道爹爹有多爱她,会好好给她爹爹赔不是的。” 见女儿如此悲愤难过,叶光纪早没了脾气,只是一时面子下不来:“你还护着她,她就是被我们宠坏了!我不要她给我赔不是,她只要别再说出这等不孝之言,我便谢天谢地了!” “唉,你这脾气呀。”雁晴氏叹了一声,“你们父女俩都一个样,谁也别说谁脾气不好。我看烟儿的性子,便是像你。” “像他多好啊,自私自利,名利双收,不用受人欺辱!”尚烟愤然道。 “你听听,她都说的什么话!”叶光纪指着尚烟,对雁晴氏说道。 “好了!真的别吵了!”雁晴氏把叶光纪强行往外拖,“你说你们,本来聊得好好的,怎能吵成这样?夫君,我看你还是先同我到隔壁休息少顷,消消气。你也真是的,老大不小了,和孩子怄什么气……” 叶光纪寻思方才尚烟满嘴刻薄言语,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分明是没拿自己当父亲。又想起这些年,雁晴氏已不知跟他打过多少尚烟的小报告,虽有添油加醋之意,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多半也都是真话。羲和之死令他对尚烟万般愧疚,对此他都选择睁眼闭眼。不想他对尚烟的宽容,却使得他养出个逆女来。一时之间,心中竟有绝望之意。即将走出门时,叶光纪看了一眼桌上的聘书,停下脚步,叹道:“叶尚烟,你对你娘的执念太重,如病入膏肓,纵有枯木逢春之术,也是治不好的了。今日听你所言,我更加确信,当年生下雪年,乃是明智之举。” 尚烟依然捂着脸,含着泪,怔怔看着他。 “女儿家,终究还是早嫁人的好。” 叶光纪伸出食指,朝聘书的方向指了一下,但见一道墨光飞出来,击中聘书。聘书周身冒蓝光,徐徐升空展开,但见纸张上已出现了手写的“许婚”二字。 “爹,你——”尚烟上前一步。 “今时今日,你还可以叫叫爹。将来与共工韶宇成了亲,你便是共工氏了。”叶光纪颓然道,“待你成亲后,不必考虑娘家一点半点,以免你爹这新神族,又来攀高枝。” 雁晴氏心中自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见叶光纪此时神色,也不敢多言,只与他一同出去。雪年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芷姗最后看了尚烟一眼,有些同情,有些无奈,有些恨其不争,款款离去。 “不,我不嫁……”尚烟快步走上前去,但听得门“哐当”一声响,已被芷姗关上。 尚烟气得浑身发抖,脑袋嗡嗡作响,冲过去把门拴上,赌气地踹了门一脚,踹地脚趾痛得快断了,却也无法缓解心中的悲愤。她终究年纪太小,不知如何处理与家人的矛盾。 雁晴氏和芷姗回到芷姗的房间,临行前为替女儿整理衣物,也不抬头,轻飘飘地道:“女儿,你可看到了?你崇拜那叶尚烟,上赶着想和她成为亲姐妹,人家是怎么看你的?呵,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态?就她昭华氏羲和特殊,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还想要这要那,要你爹对她一心一意,也不知何人给她的脸。我不过是生了你弟弟,她娘竟为了也生个儿子,活活把自己生死了,她还赖你爹头上,啧。” 芷姗沉默良久,道:“娘,你为何没告诉我,爹爹早把姐姐许给了共工公子?他、他明明是为了姐姐来的……” “呵,共工韶宇都快成你姐夫啦。如何,你现在还觉得你这姐姐无心风月,只寄情于山水吗?” 芷姗听得心烦,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脆弱,只佯装平心静气道:“算了算了,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不想嫁人的,方才不过是爹自作主张命她嫁的。何况,她都已经被爹打了……” “哟,女儿,你善良得让娘都心疼了呢。你怕是忘了入叶府前,我们娘俩儿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了——被人指指点点,受尽了昭华氏羲和的窝囊气。如今,她母亲家里虽然倒台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外祖母可是常羲,月神常羲!她始终有你这辈子都赶不上的血统!待她嫁给共工氏,新仇旧恨,全都会找你算账的。你看着吧,以后你的任何东西,她都会出来抢一把。咱们娘俩儿,只等着再次被尚烟赶出叶府吧!” 芷姗脸色惨白,皱了皱眉,本想装作不在乎,最后还是冷笑一声:“我不可能让她压我一头的。她没这个脑子。” “这才像样啊。”雁晴氏欣慰道,“你也知道,在男人这方面,你这姐姐没什么脑子。我看,共工韶宇你吃得住的。” “可是,爹爹已经许婚了啊。” “许婚又如何?共工氏在水域天一手遮天,他们要取消婚约,不就一句话的事。” 芷姗愕然道:“娘,您的意思是……” 雁晴氏低头看了看指甲,无不讥讽地笑了一下:“不就是个男人嘛,抢呀。” 尚烟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不知是谁的,也不好奇,只把自己整颗脑袋埋在被窝里,一直不出来。 忽然,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在门口停好一会儿,敲了两下门。 尚烟抬头看看门外,却不出声。 外面的人又敲了两下,见没有响应,便推了一下门,却发现门从里面被拴住了。 “烟儿。”是叶光纪的声音。 尚烟怒火消失了大半,却开始感到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外的父亲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尚烟都以为他已经走了,才道:“烟儿,你睡着了?” 尚烟留意到,外面除了父亲,也没有别人。他语气软了很多,应该是来向她言和的。但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他。听他这么说,她正好为自己找到了不开门的借口——装睡。 又过了一会儿,他在门外长叹一口气。尚烟便听见“吱嘎”一声响,窗户打开了一个缝。接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从窗户塞入,落在了桌子上。 也不知怎么了,叶光纪打尚烟的时候,尚烟硬是没让自己哭出来,但听到爹爹变得温柔,她却觉得胸膛中一片滚烫。她紧紧攥着被褥,没敢动弹一下。 方才,她说了好多过分的话。爹现在一定很伤心。 ——她才不管他伤不伤心! 对了,臭老爹又自作主张,要她和共工韶宇订婚。 ——对,对对,为了退婚,她也要出去和这臭老爹谈判! 尚烟跳下床,跑去把门打开。 门外,哪还有叶光纪的身影。 尚烟追出去,却只迎来了夜间的朔风。 “爹爹!”尚烟大喊了一声。 云婶睡在隔壁,闻声起来,自己还穿着单衣,便替尚烟拿了外披,搭在尚烟肩上:“大小姐,孟子山晚上冷,你别冻着了……” 尚烟哪有心思顾虑这些,只跌跌撞撞地追出去,骑着鸾鸟在漫山树林中穿梭,然而没能在空中找到人,只好将鸾鸟停在溪边,又唤了几声“爹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突然哭了出来,抱着腿,蹲在河边。 “爹爹,娘……”尚烟涨红了脸,泪水顺着脸庞大颗大颗滑落,肩膀不住发抖,“娘,我好想你啊,你何时才能回来……” 她自幼娇生惯养,任性蛮横,容不得别人说她半个字不是。后经历了诸多苦难,收敛了些脾气,但骨子里那股倔强气,到底是磨灭不去。加上年纪太小,正逢将息期,又刚好是明一点事理,实则几乎什么都不懂的阶段,所以雁晴氏稍一挑拨,便中计发怒,吃了大亏。这一夜,她和叶光纪如此大吵一通,看似气死了叶光纪,实则自己吃亏更多。但是,雁晴氏是嫁了两次、生了俩孩子的成年女人,又颇擅工于心计,依尚烟一个孩子的心智,如何斗得过她?所以,此时此刻,尚烟无能为力,恨透了父亲,更恨透了依旧对父亲有感情的自己,只觉像经历了天塌地陷般,悲痛至极,哭泣不已。 她哭着哭着,听见有人轻轻念诵道: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第12节 虽然尚烟面前有溪水流过,与夜莺之声交织在一起,却不如这似水如歌的嗓音来得动听。 她慢慢抬起头,只见云雾散去,夜浓如酒,月色暴露中空,波光如练,莹亮如梦,亦为眼前的水面撒落万千涟漪,碎玉散星一般。 不知何时,一个少年背对着她,站在溪水边。 溪水涟漪扩散,似跳动的星辰,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斑。 他身穿紫黑色劲装,身材瘦削,腰间佩剑,后脑上面具的长长系带、腰间的浅紫色冰蚕自然垂落,又时而因风轻扬,与黑发一同被抖得凌乱起舞。 尚烟一时忘了哭泣,只怔怔地看着他:“有人在这里哭,你还吟诗,是在笑话我?” “你很思念母亲?” 少年转过头来,脸上戴着一个白狐面具,一半轮廓被明月照亮,一半又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尚烟发现,他面具后的眼睛竟也是紫色。而面具下方的皮肤,几乎和面具一样白。 雪白映深紫,有一股妖异之气,在这明月之夜,比千年妖狐更具蛊惑之色。 这一瞬,尚烟想起了紫修。 只是紫修的瞳色很清澈,没有这样深。 眼前少年的眼眸却神秘莫测,似大海中央最深处的月下海面,既令人害怕,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会诱人犯罪的魅力,好似他便应该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不应该笑,不应该温和。可是,他的声音偏偏平静温和,令人有一种被神灵谢恩礼遇的不适感。 “是……”想到母亲,尚烟又觉得伤心得不得了,眼泪几乎要再次落下来。 “听你提到母亲,我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时感慨,因而吟诵。若是打扰到了你,见谅。”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这首诗是我爹思慕我娘时写的。”少年淡淡看向空中的明月,“意思是,女子看了男子一眼,原本无情,但因为月色太美,让男子觉得,她已经动了情。其实,多情的是明月,而不是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这首诗以后就是孤日后的内心的写照了。前面写这么多父女大战铺垫,都是为了让孤体验这首诗的感受,你们见过这么拼的后妈作者嘛? 第11章 明月却多情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你爹可真爱你娘……”尚烟喃喃道,“他们一直相爱吗?” “嗯。” 听到这样深情的诗,再想想自己父母的悲剧,尚烟只觉得分外脆弱,但她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笑道:“真好。你爹娘真好。” “此处不太安全,你还是早些离去。” 可听他这样说,她又有些怕了,只轻声道:“那……那我走了。谢谢这位哥哥,听到你父母的美好故事,我觉得很受鼓舞。” “世间这样的夫妻多得很,他们也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对罢了。” “那我也想多知道一些这样‘普普通通’的故事。还是要谢谢哥哥。” 若是换了寻常少年,听了这样的话,多半也便没了下文。但这少年成长过程中,经历了诸多风雨,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过交道,已极会揣测他人心思,疑道:“怎么,看你这反应,你爹娘没这么好?” 尚烟噎了一下。换作以往她那骄傲的个性,必然不会向外人透露半个字,但这一夜,也不知是清风太过淡若寒灰,还是月色太过冷眼旁观,她只觉得孤独跟冷空气似的,一寸寸袭入四肢百骸,许多事,当真是不吐不快。她禁不住道:“我娘很好,可她没了;我爹还在,可他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我爹想要儿子,可我娘身子弱,只生了一个我。接着,我爹便去找了个外室,生了个儿子。谁知,我娘也怀了一个孩子,结果,她,她……”说到此处,尚烟心绪动荡之极,几乎说不出话来。 少年并未多话,只静静待她情绪平复,任她接着说下去。于是,尚烟便将羲和如何孕中去世,自己如何被送到外祖母那里生活,外祖母如何家道中落,她如何回到父亲身边,回来如何面对继母和弟弟妹妹的生活,她又如何与家人一同来到孟子山,以及方才如何与父亲吵架、被迫订婚之事,一并告诉了他。只是为保护自己,未提人名地名。 “所以,今夜你便和你爹大吵一架,又追了出来?”少年说道。 “是……”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么?” “哥哥请说。” “男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听你的说法,你爹一岁九迁,在神界也是地位显赫之人。你娘只生了一个女儿,你爹想找个外室,去母留子,原是合情合理之事。他错是错在,不曾经过你娘的允诺,去偷了一个人,这无异于别生枝节,作茧自缚了。” 后半截话尚烟压根听不进去,从少年说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后,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便爆炸了,还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我娘绝无可能接受三妻四妾!所以,即便我爹跟她商量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那便是你爹的不是了。既想要儿子,为何要娶一个不同意纳妾的妻子?” 尚烟瞪圆了眼道:“不同意纳妾很奇怪吗?倘或你爹爹要纳妾,你也会站在他那边?” “不纳妾,是选择,而非职责。只要我娘没意见,我自然没意见。” 少年答得异常冷静,尚烟却越听越恼:“凭什么男子三妻四妾便不足为奇,女子便要独守空房,从一而终?” “我可没说女子一定要从一而终。只要有能耐,不管男女,都可以三妻四妾。”少年轻轻一笑,“男妾不也是妾么。” 尚烟被他说得哑然失笑。她虽不喜欢朝三暮四之人,但眼前少年好歹是讲究公平的,比起爹爹一味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不知强上了多少。她道:“我和哥哥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反正在家里,我被压着欺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习以为常了,这事算了罢,当我没说。” “我话还没说完。” “你说。”这下,连“哥哥”也懒得叫了。 “你也知道自己在家里被欺负,为何还要‘习以为常’呢?你家那个姨娘,还有姨娘生的那妹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分明只是个外室,居然可以得寸进尺,坐到现今的位置,跟你和你娘的不作为,可脱不开干系。” 尚烟心情原本便不好,少年这番指责,又把她娘带上了,自然弄得她不悦极了:“我看,你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爹娘那么恩爱,你这人呢,也一看既知是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自然也没见过我们家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自然觉得解决任何家庭琐事,都易如反掌。你觉得我娘不作为,但你知道她有多爱我爹吗?你一字不知!其实,她生下我之后,大夫早跟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生孩子了,但她感恩爹爹的好,即便极可能朝不保夕,也要再怀一个孩子,你道是为何?你以为她真的那么喜欢儿子吗?我娘的氏族,女子个个都是高贵的神女,根本不屑生儿子!可我娘爱我爹,爱到愿意为了他的儿子梦去死。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哪还有什么心思与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斗来斗去?她的感情你能懂吗?!你有什么资格责备她‘不作为’?” 也不知是因为尚烟激动的语气,还是因为羲和的故事,少年的眼睛骤然睁大。他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于是,月光渐次沐浴在他的黑发上、白狐面具上,照入他微微错愕的紫色眼眸中: “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没必要再问了。 比起当年在杏花树下的小女孩,她的五官没有改变太多,只是更纤细美丽了。 “我为何要告诉你?”尚烟抱着双臂,一肚子火气,“我臭老爹说过,不要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多谢这位哥哥多此一问。”然后对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人真是不会变的。 除了脾气更大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儿时也并无太大差别。哪怕是嘲讽他,也还有小时那种戏精神态。 不敢相信,距离那时,竟已过了三百多年。她都已经订婚了。 订了婚,挺好。 她以后会是别人的妻子。 如此,他再对她好一些,也不会有人对他耳提面命,说什么,少主,霸业为重,不可与外族女子嬉戏。 少年扬了扬眉:“不告诉我名字,却把家事全都说了?”见她噎住,少年笑了一声,“其实,我并未奚落你娘,只是觉得,她付出了这么多,最终却落得如此悲苦下场,你作为她的女儿,不是更应该争气,莫再让别有用心之人踩到头上。” “对不起,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压根便不想和她们抢。我只想早点长大,远离这个家,越远越好!而今晚我做得最错的事,不是跟我爹吵架,而是跟你这个陌生人废话半天,让你也来踩我一脚!”说到此处,尚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 少年追了上去,挡在她面前:“天色已晚,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怕有性命之忧,伤身之虞。你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管!”尚烟看也不看他,只顾自己往前跑。 少年抓住她的胳膊:“这是孟子山,不是神界,别拿自己生命安全开玩笑。” “你放手!” 尚烟使劲儿甩手,试图摆脱他,他却加重了力道,不得已道:“你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父亲好歹还健在,不是么?” 尚烟动作放缓了一些:“什么意思……” “我父母都不在了。” 尚烟忽然冷静下来,悄声道:“几时的事?” “很多年了。所以,你说我是被宠坏的公子哥儿,怕是有失偏颇。我自小在外飘零,身边并无亲人,只幸得有师尊指点术法、剑法,得以傍身,除此,与普通流浪孤儿无甚差别。” 少年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件稀疏平常之事。尚烟却听得内疚极了,十分懊悔方才乱发了一通脾气:“对不起,我……我……”“我”了半天,却说不出后文。 细细想来,这位哥哥其实人并不坏,自己却不由分说对他一通乱怼,说的还全是废话,好生幼稚。 “不必道歉。你今晚承受了太多不快,情绪激动乃是人之常情。”少年看看夜空,又低头看了看尚烟,“今夜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我送你,免得你一个不小心,被猛兽吃了。” 尚烟怔了怔:“……猛兽?” “是。孟子山夜里危机四伏,常有凶猛的飞禽走兽出没,你打不过的。”见尚烟神色缓和些,少年又恢复了平静,“你住在何处?” “我住在此间客栈,叫……”尚烟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 “凤棠客栈。这附近只有一家客栈。”少年转过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走吧。” 他如此熟悉此处环境,尚烟有些意外,想问问他可是孟子山当地人,但又想起自己方才过于激动,便不想再开口了。于是,她跟在他身后,无声地前行,满心徒剩无力与感伤。 明月宛若瑶台镜,飞悬白云端。曈昽云色游移而过,将一波波圆影撒落山间,也数度照亮、黯淡了少年少女的身影。 不过多时,他替她召唤来了鸾鸟,带她骑上鸟背,往客栈的方向飞去。 二人飞至凤棠客栈上方,尚烟远远看见云婶在附近徘徊,一脸担忧之色,但看见了尚烟飞来,她神情即刻放松了许多:“大小姐,还好你没事!” 尚烟想起,方才云婶只顾着她的身体,自己都忘了加衣,心中有些愧疚,也不知该说什么。少年却先行下了鸟背,对尚烟道:“这是你家的人?” “是,她叫云婶。” 少年点点头,又对云婶道:“云婶,你们大小姐脾气古怪,在孟子山也敢到处乱跑,以后要多多看好她。” “谁脾气古怪了!”尚烟道。 “好好……”云婶赶紧过去扶尚烟,把手里的披风搭在尚烟身上,跟护着自己闺女似的小心。 尚烟刚拉好披风,便听见少年在身后道: “尚烟。” “怎么啦?” 尚烟回过头去。 少年站在阑干之外,身姿轻盈。 一阵晚风拂过,扬起了少年的黑发、面具后的红系带,伴随着沙沙声,舞出极为飘逸的弧度。夜空中,明月银盘般清晰,以雪白之光勾勒着他的身影。他轻声道: “荷花美,在于出淤泥而不染。人美,在于不为世俗低头。真情美,在于能打破利益枷锁,始终纯粹。” 尚烟抬头看着他,任晚风也吹乱了自己的头发。 “你要相信,所有的痛苦并非毫无意义。”白狐面具下,少年的嘴角扬出很细小的弧度,“每次跌倒,再重新站起来,你只会比以前更坚强,更成功。” 尚烟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今夜受到的委屈,只觉得泪水和血液似都混作一起,在胸腔中激荡不已。她用力点点头:“这些话我记下了,谢谢哥哥。” 第13节 少年抛来一个东西,尚烟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小竹笛。 他道:“最近我都在孟子山。若有人欺负你,便吹这笛子叫我。别的不说,动手揍人,我问题不大。” 尚烟“噗嗤”一声笑出来:“好的。”将竹笛举起,晃了晃。 “记得,夜晚少出门。” 少年最后说了这一句话,便身形翩翩,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方才言语上的关切,还不及雁晴氏平日嘘寒问暖的十分之一。尚烟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可奇怪的是,他的声音也似孟子山的潺潺水流,带来了一丝异乡的温暖。而她再看着云婶,似乎也不觉得云婶烦了。 回房后,尚烟把玩着手里的竹笛,忽然愣了一下——方才,她好像没告诉过哥哥自己的名字? 可少年已离去多时,也没机会问他是怎么回事了。 尚烟照了照镜子,发现眼睛已经肿得跟俩小桃子似的。她揉着眼睛,正巧看见父亲从窗口里丢下的袋子,过去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金条和孟子山钱币,沉甸甸的。钱币都是最大额的,哪怕她大手大脚花钱,也足够用上好些年了。从小到大,在物质方面,叶光纪一直都是尽可能地满足她,但她从未因此感到开心过。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心情乱极了。可想想明日起,她便暂时远离这个糟心的家庭了,又觉得好受很多。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她和爹爹闹得不愉快,和雁晴氏母子三人闹得不愉快,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她。可是,来到了孟子山,她又像看到了希望。 原来,世间非但有好景,也有好人。 哥哥父母的诗,也很美好。 “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尚烟反复念着这首诗,身体蜷缩贴墙,渐渐感到了些许睡意。 这一夜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已有了未婚夫一事。半梦半醒中,她还在想,若是很多年以后,也有一个男孩子能写这样一首诗给她,一生一世都只有她一人,与她一起重新打造一个新的小家,那该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多年不见,我越来越大男子主义了。烟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尚烟:草(一种植物)。 第12章 明月却多情 树灵的风俗很是独树一帜。开学第一天,便有助教带着即将入学的学生,乘坐飞轿,向他们做一日游介绍。 飞轿足足有一个书塾那么宽,周围停了八只瞿如鸟,正在吃车夫送来的饲料。在阳光下,它们翅上的青羽亮得仿佛会冒油。 上轿后,尚烟看见了坐在后排的芷姗。 芷姗性格随母,八面玲珑,广结新友,猴子掰玉米似的,有了新的便和旧的来往少了,但总能与人极快熟络起来。她与一群朋友坐在一起,原本聊得甚是开心,一见尚烟上来,二人对视一眼,芷姗笑容僵了些,便低头在身边的姑娘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不住地看尚烟,眼中生了些防备。 尚烟也不想去招惹芷姗,自个儿在飞轿前排坐下。随后,八只瞿如鸟叫上两声,“瞿如”“瞿如”的,便似在呼唤自己名字,便展翅而起,拖曳着飞轿,翱翔在孟子山高空。 树灵飞行能力不强,所以远行时,他们也会乘车轿或骑鸟。若不是到极远的地方,譬如说只想去高处一份粽叶饭,他们便会直接轻点足尖,吹散的蒲公英般,轻轻飞到铺子前,以竹片货币做交易。 虽然来之前,尚烟早已对孟子山做好了功课,当地风土人情,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但真的看见这一切,并且能与所学知识对比,她登时忘记了前一日的烦恼,小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得不得了,都不知该把目光停在何处。她一边忙不迭地环顾四周,一边听助教介绍:“……咱们孟子山虽外族住民极少,游人却多如过江之鲫,且多数是女子……” 尚烟举手道:“助教先生,为何多数是女子呢?” 助教咳了两声:“因为姑娘都喜欢孟子山。” 答了等于没答。 尚烟也不便再问。 及至林间城中央,尚烟听见了鼎沸人声,丝竹之乐,其间夹杂着年轻男子的吆喝声。 她顺势望去,发现最热闹之处,有大片华楼翠阁,峻宇雕墙,参差错落,美仑美奂,连屋檐都有六种艳丽的颜色,与其它楼房很是不同。 “助教先生,那是什么地方呀?”尚烟再次举手。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离家之后,她比平时开朗多了。 助教又咳了两声:“那些是快活楼。” “什么是‘快活楼’呢?” “就是让客人快活的楼。” 还是等于没答。 待瞿如轿辇经过大片“快活楼”上方,尚烟和所有学生一样,贴在飞轿边缘往下看,都看见崇楼华堂里走出大量男子。他们招待着客人,个个都年轻俊美,穿着鲜艳衣裳,身材或是修长笔直,或是弱柳扶风,笑声也比寻常男子清脆悦耳些,特别训练过似的。 尚烟吸了吸鼻子,还闻到了别样的味道:有初熟果实的甜美,有月桂叶的清爽,有蓝风铃灵动芬芳的清柔,还有琥珀混合着木香的芳醇……这些香料不似女人的脂粉味那么浓厚,却又有一种异样的诱人。 尚烟再一次感到好奇。但先前提问都得到糊里糊涂的答案,她有些挫败,不知道该不该问。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悄声道:“不必问了,我来告诉你吧,这些啊,都是兔儿爷。” 尚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少女。这少女和她差不多年纪,生着火红头发,眉飞色舞的丹凤眼。若只论她的脸,可谓相当美貌,用“华如桃李”来描绘,再合适不过。然而,因为她头发太打眼,以至于别人总先看到她的头发,而不是美貌。 少女如此亲切热情,整得尚烟都不好意思问她是何许人也,为何要和她挤在一处,只又低头看了看那些年轻男子:“兔儿爷?他们可是兔子精变的?” “不是不是,兔儿爷便是以色谋生的男子。” “什么?!” 见尚烟露出惊诧之色,红发少女拉了拉她的袖口,又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你方才不是问为何孟子山女游人多吗?因为,树灵一族的外貌都很好看,尤其是男子,大多配得上‘玉树临风’这四个字。所以,树灵的花街柳市也很是兴旺呢。你看,这大片大片的六彩华楼,都是的——” 尚烟低头看了一会儿,叹道:“虽看不清这些兔儿爷的具体的样子,却我料想,他们以此谋生,脸蛋都不会差吧。” “何止是脸蛋。此处兔儿爷竞争激烈得很,只靠脸是无法成为头牌相公的。有名的相公,一般都是花魁大赛入选者。花魁大赛选出来的,个个儿都是十项全能美青年。” “花魁大赛?”尚烟像是听了一门自己完全不懂的语言,“还是男花魁?” “对,男花魁大赛,五年一届,整得可隆重了。今晚便有总决赛呢。咦?”少女凑过来看尚烟,“你……是不是在永生梵京念书啊?你看上去好眼熟!” “小时曾有过,现已不在了。” “啊!我记得了,我记得了!”少女击掌道,“你是那个那个……就是爹爹为了纳妾,把娘逼死的昭华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尚烟的脸都气绿了,但也没发作,只淡淡道:“好好讲话。” “哇,对不起!”少女赶紧捂住嘴,愧意满满道,“你可千万别误会,这事我是心疼你的!” 原来,这少女便是个没心没肺,心直口快的姑娘,朋友一大堆,也经常得罪人。尚烟察觉到她也没恶意,不打算和她计较太多,只道:“没事。” 少女又凑近了一些,喜道:“我叫祝融火火,你叫什么呢?” 祝融氏是有名的火神氏族,在第六重天——火域天的地位,便与共工氏在水域天一样。她姓祝融,又叫火火,真是好热的名字…… 尚烟道:“我叫叶尚烟。” “‘叶’尚烟?你竟和爹姓?为何不和娘姓啊?” 再次哪壶不开提哪壶。见尚烟面无表情,火火忙道:“哦,我知道了,你爹凶,你不敢。” “……”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惜了,要是跟娘姓,‘昭华尚烟’,多朗朗上口,比‘叶尚烟’好听多了。” 尚烟没好气道:“你跟你娘姓吗?” “我跟啊。连我爹都跟我娘姓。想我爹刚和我娘成亲时,我爷爷奶奶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以后你便不再是我们家人了,记得要爱老婆,敬老婆,守男德。我娘则在一旁宽慰,拍拍我爹的肩说:‘夫君既嫁到祝融家,我自不会亏待他。’我爹感激涕零,一把将我娘抱在怀里,道:‘娘子,以后我便是祝融氏的男子了。’” “说得如此逼真,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我是亲眼看见了啊。” “……” 信息量太大,尚烟有点扛不住了。又想方才被火火气了几次,尚烟也想怼她看看,便道:“那你爹,听上去,不怎么守男德。” “是啊,婚前失贞,不守男德。” 尚烟愕然道:“可以这么说自己亲爹的?” “那是我娘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事实也是如此啊,直至今日,爹在家中也没半点地位,动不动便给我娘揪耳朵。” 听祝融讲了半天,尚烟觉得,开了眼界了。 原来,火域天是母系社会,城市越大,便母得越厉害。祝融火火的家乡是火域天首府弥勒,更是母得不要不要的。女人在家中的地位,跟蜂后、蚁后在它们各自巢穴一般。若是丈夫性情不温柔,不够三从四德,被妻子揪耳朵、甩五指山,是常有之事。 尚烟忽的想起,她刚转学到永生梵京第一天,在天阶上遇到一家三口,那妻子便揪过丈夫耳朵。她击掌道:“我想起来了,火火,咱们是见过的!” “你终于想起来啦。”火火撑着面颊,笑盈盈道,“那时你还不会飞呢。” 看了尚烟一会儿,火火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两颗小虎牙:“你不会,现在,还不会飞吧?”不待尚烟回答,她摆摆手,似在安慰自己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娘说,只有傻子才长大了还不会飞的。” “你娘可有想过,不是傻子,可能也不会飞的。”尚烟好心累。为何她年纪轻轻,便要承受这么多。 “对了,烟烟,你可知道,今天下午便是花魁大赛总决赛呢。”火火奸笑道,两条斜飞的眉毛原颇有英气,此刻却跟毛毛虫似的上下蠕动,“说实话,这便是我来孟子山修行的原因。如何,待会儿这边结束了,咱俩一起去瞻仰一下大花魁的风采?” “我们俩?”尚烟指了指自己,小声道,“可是,助教决口不提兔儿爷之事,他会同意我们去吗?” “偷溜过去不就好啦?包在我身上!”火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尚烟看了一眼干巴巴做介绍的助教,一时间进退维谷。火火又道:“相信我,会很好玩的。因为,这一届主办人使了吃奶的力气,用一个价值连城的爱物儿做奖品,所以参赛者多如牛毛,比赛过程扑朔迷离。我楼上卖粽叶饭的两个大娘都在观赛,为了大花魁花落谁家争得唾沫横飞,粽叶乱扔,都快打起来了。” “她们支持不同的花魁吗?” “当然不是,她俩和我一样,原本支持的是同一个人。他原本遥遥领先,可是这两天杀出一个后起之秀,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威胁。其中一个大娘认为,后起之秀肯定拿不了第一,另一个大娘观点相反。” “为何?” “小紫公子在很多科目中表现太差,简直像是来砸场子的,全靠那张小白脸罢了,当然没我们支持的那位发挥稳定。小紫公子,还是嫩了点啊。” “小紫公子?”尚烟皱了皱眉,“这名字也太娘了吧?” “是啊,小紫公子,名字也不怎么样。”火火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真是完全比不上我们桃水相公。” “什么相公?” “桃水相公。“ “……” “你那是什么表情?桃水,乃‘桃花有意随流水’之意,岂不甚美?” 尚烟想了想,道:“若取名‘橙果无心坠赤汁’,亦甚美。” 途中,飞轿整个停了一下。随后,在仆从的拥护下,一个骑着鸾鸟的少年飞了过来。助教特意亲自搀他上轿,只见他锦衣华袍,文质彬彬,但不管他说话多么儒雅,都掩藏不住眼中的自命不凡:“各位,对不住,今早家父带我会见了一位来自释迦天宫的贵客,我急急忙忙从万宗法城赶到孟子山,是以来晚了些,在下在此为各位赔不是了。” 释迦天宫是天帝的宫殿,万宗法城是水域天的首府,稍微对神界有点了解的学生,都不由低声讨论起这位贵公子来。 -------------------- 第14节 作者有话要说: 小紫公子:后妈甚是喜欢给男主披马甲,马甲越厚的她越喜欢。我的马甲多到尔等掀都要掀好几层,羡慕? 第13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只觉得晦气。真想不到,都躲到孟子山了,还是会遇到神族浮浪子弟。 在助教的引领下,那锦衣少年走向坐席,风雅中夹着些端着,谦虚中夹着些倨傲纵逸。偏生这点气质就是能逗弄少女的芳心,这才几步路,已有几个姑娘幻想完了嫁作他妻后百年的钟鸣鼎食生活。 路过尚烟身侧,少年碰到尚烟的胳膊。尚烟把手收了回去。 “这位妹妹,不仔细撞着你了,望祈恕罪。” 锦衣少年嘴上这么说着,不经意看了尚烟一眼,却被眼前少女的皮肤引起了注意——他即刻想起了初见这孟子山的月,色白而调冷,自带柔光。而少女的发却是另一个极端,乌黑蓬松,仿佛能把阳光都全吸收了。她的五官则更是奇怪,分明眉是眉,眼是眼,连睫毛都根根分明,眼眸透亮,眉眼却跟罩了一层雾一样,如诗如画,又有一股淡淡的疏冷之意,与周遭的云雾山峦好似如出一辙,让人不知不觉便沉醉其中。 于是,他便中了魔了。 “不碍事。”尚烟正眼也不给他,只是继续俯瞰飞轿下方的田埂。又见她的鼻梁挺翘端丽,鼻孔因细小而显得贵气,看得少年眼珠动也不动,直直地杵在原地。 时逢夏季,树灵农民也没闲着,除了收割小麦,便是播种大豆,或是弯腰除草,或是引水浇地。他们的步伐勾勒出了山峦的轮廓,他们的双手描绘出了农耕的画卷。这些景象在九莲也有,但神族播种、收割的方式与树灵大为不同,总是轻飘飘地飞在田野上方,播种也跟天女散花似的。如此这般亲自下田的,尚烟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此,她好奇极了,一颗心都飞到了轿外。 少顷,锦衣少年身边便多了个芷姗。 “韶宇哥哥,你终于来啦。”芷姗含情脉脉地看着锦衣少年,轻轻咬住了下唇。 “方才我不慎碰到了这位妹妹,正向她赔不是呢。” 火火奇道:“你是共工氏?” “不错。” 尚烟愣了一下,回头多看了少年两眼。原来,这人便是和她定亲的共工韶宇。 韶宇被她这样一看,误以为她对自己颇有好感,忙整顿衣衫,昂首挺胸。 火火叹道:“共工氏竟也会来孟子山修行?难道不是应该去佛陀耶的吗?” 芷姗道:“这是人家韶宇哥哥自己的事,我们旁人不好多问的吧。” 火火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很穷的那种共工氏。” 芷姗:“……” 尚烟:“……”对于火火这一根筋又语出惊人的性子,尚烟觉得自己很难彻底适应。 共工韶宇有些不悦了,态度冷了许多:“在下共工韶宇,共工鹏鲲之子。” 听见“共工鹏鲲”四个字,在场的仙族、灵族学生都惊诧万分,又掀起了一波新的讨论。芷姗却微微抬起了下巴,三分得意,七分淡漠,仿佛别人是为她惊诧。 “共工韶宇,共工少雨……”祝融碎碎念道,“喂,你爹不是水神共工吗,为何要取这种名字?这名字好不吉利啊。” 见祝融非但没被“共工鹏鲲”四个字吓到,反而说更加气死人的话,共工韶宇甚想拂袖而去,但又见她与旁边的绝美少女坐在一起,想她俩应是朋友,还是应该对她礼让三分,拱手道:“依姑娘之见,这名字不好,怎样的名字才好?” “这样,取个小字吧,跟你大名互补一下,如何?” “姑娘请说。” “共工水水。” 众人:“……” 共工韶宇气得表情都快管理不住了,即便笑着,嘴角也在抽动,无不讥讽道:“不是,姑娘,我看你头发是红的,莫不成是祝融氏,那你可是‘祝融火火’?” “哇噻,你居然知道我!我的名字果然妇孺皆知啊!” 听见那个“妇孺皆知”,共工韶宇当然没想到,在火火看来,“妇”是褒义词,还道她在暗讽自己。他想,若再和她说下去,自己要被气死了,于是再不搭理火火,只对尚烟拱了拱手,道:“在下共工韶宇,还敢请教这位妹妹尊姓大名?” “叶尚烟。”尚烟心不在焉道。 听见她的答案,共工韶宇才是大为震撼——原来,她便是尚烟!她便是他的未婚妻,昭华氏神女! 其实,这次前来孟子山是他父亲的意思,只因父亲让他来认识认识尚烟。他没能去成无量私学,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后来,是听说芷姗也来了,他心情才好了些。不想前一晚,他从父亲那得知,叶光纪给了答复,允了这一门亲事。为此,他快崩溃了——他才不想那么快娶妻,无奈父母之命无法违抗,只得自己郁闷了一整晚。 此刻,他大喜过望,又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芷姗,简直不敢相信,芷姗跟尚烟一比,宛如春末桃李,瞬间改色。 “叶?”共工韶宇稳住情绪,明知故问道,“芷姗,这便是你姐姐?” 他已极力掩饰了,但芷姗心思缜密,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动荡。她深深记得,韶宇看见自己时,虽眼有桃花意,却不曾如此不淡定。 当下,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想起尚烟对自己的敌意,想起周遭人如何比较她与尚烟,她心底对尚烟那点仰望,早已被满腔羞愤取代。但她毕竟是雁晴氏的女儿,忍功是不亚于母亲的,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只微笑道:“嗯,共工哥哥,这是我的姐姐尚烟。她虽然个性霸道了点,有点喜欢抢我的东西,但也是个好姐姐呢。” “抢你的东西?” “是呀,小时候她看上了我的东西,便死活也要我把东西送给她。”芷姗弱弱地叹了一声,“当时我也是不懂事,没舍得给她,便闹得姐妹俩不太愉快了……” 共工韶宇道:“是什么东西?” 这故事尚烟全无任何印象,还道是自己忘了,也认真听芷姗说着。 “是我的簪花。”芷姗看了尚烟一眼,“我拒绝姐姐后,她便把簪花直接从我头上拽了下来,把我头发都拽了一地,说我配不上那么好看的簪花。我当时哭闹不止,跟爹娘说那是我的簪花,爹爹也劝她把簪花还给我,可姐姐呢,是刚烈的性子,当场便要上吊自刎。后来,还是我娘说,妹妹应当让着姐姐,便让我把簪花送她了。你说,我这姐姐个性是不是有些霸道,又有些有趣?” 这故事说得旁人都纷纷咋舌,看着尚烟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异样。 尚烟这才总算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芷姗并未说出另一个事实:那簪花是羲和的。当尚烟跟外祖母同住的那段时间,雁晴氏母女偷拿了不少羲和的东西。叶光纪是个粗枝大叶的,未发现那些是亡妻遗物。尚烟却对母亲的所有东西都记忆犹新,看见芷姗把簪花戴在头上,一下便认出了那是娘亲生前的鬓边物,拽下簪花,呵斥她“你不配戴我娘的东西”。至于什么上吊自刎,原句其实是“谁再动我娘的东西,我便和谁同归于尽”。 对于芷姗歪曲事实的本事,尚烟又好笑,又好气。她也不想在恁多人面前提及过世的娘亲,只不耐烦道:“叶芷姗,事实真相是怎样的,你心知肚明。我只想说,论抢东西,还真没人有你和娘更擅长了。” 共工韶宇自然察觉不到芷姗对尚烟的敌意。见尚烟这般态度,他只觉得她果真应了芷姗的评价,眉头皱了一皱:“芷姗不过聊聊姐妹儿时一点趣事,怎么还波及了母亲?作为姐姐,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他心想,尚烟未来是要嫁入他家,这脾气若不收敛,怎能行得通?因此,言语中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训斥之意。 芷姗心中窃喜,却故作温婉地说道:“别怪姐姐。妹妹我不过是关心她,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她娘又早早没了,可怜见的……” 尚烟方才忍气吞声,就是不想提羲和,不想芷姗却还是要提她。尚烟不再忍了,冷笑一声,道:“你有娘,你娘最喜欢有老婆的男人,你最不可怜。” 芷姗大惊失色,眼眶登时红了:“爹爹不过和全天下的男子一样,姐姐怎能如、如此羞辱我娘……” 听到此处,共工韶宇方才对尚烟的好感消失了大半,一言不发,径自走去后排空位坐下。 尚烟道:“你还好意思哭?你娘名正言顺吗?她肚子里有你的时候,怕还是别人的妻。” 此言一出,包括火火在内,周遭的学生都倒抽一口气。 “那……那是巧合!”芷姗道。 “生了你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一个雪年,算巧合吗?” 芷姗十分难堪,接不上话来。想想娘亲拉拔自己和弟弟长大不容易,还要被尚烟如此贬低毁誉,她当真是恨极了,不爽极了。她本想息事宁人,可越想越气,越想越想不开——她娘才是正室!叶尚烟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娘亲! 她不露痕迹地咬着牙关,待共工韶宇离她们远了,便含着泪,俯下身子,在尚烟耳边嘲讽道:“那也比你娘好。我娘说了,昭华氏羲和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拼死拼活要生个儿子,一个不小心,生死了。” 只有尚烟能看到,她眼角眉梢带着一股狠劲儿,像极了雁晴氏的无数个时刻。 她原只想说一些恶心的悄悄话膈应一下尚烟,哪知话刚出口不过刹那,脸上便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她后跌一步,险些摔倒在地,整个人都懵了。 “下贱东西,‘昭华氏’三字,也是你们这对母女配提的?”迎上芷姗又惊又怒的眼神,尚烟冷冷道,“告诉你,你娘对我娘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你再把方才的话说一次,我扇你十个耳光!说两次,扇你一百次,不信你试试!” 因为这一耳光,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尚烟原本便容姿极美,盛怒之下,竟更如怒放的花朵,美丽又极具震慑力,吓得芷姗也怂了好久。 韶宇连忙上前扶住芷姗,急道:“叶尚烟,你怎么打人?” “我训我妹,关你何事?走开!” 其实,甩出这一耳光之前,尚烟已做好准备要与芷姗干架。然而,等了半晌,芷姗却没一点动静。她只是捂着脸,双唇颤抖,眼中滚落大颗大颗泪珠:“姐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敬重你,顺从你,只因同情你的遭遇,有时,属于我和弟弟的东西,我们都让了给你,可是,你是如何对待我们的……” “呵呵。”尚烟看她表演,笑得花枝乱颤。 虽然这一耳光打得很疼,但眼下情景,更是遂了芷姗的心意。她平时便极擅向男子示弱,此刻梨花带雨,因显得卧蚕很大,更是楚楚可怜,令人心生怜惜: “而且,姐姐,当着韶宇哥哥打我,难道不怕韶宇哥哥退婚吗?” “退婚,那还不至于。”韶宇严肃地看着尚烟,“但是,芷姗妹妹很柔弱,若要嫁入我共工氏家门,你不能再欺负芷姗妹妹,你可听清楚了?” 芷姗哭道:“韶宇哥哥,谢谢韶宇哥哥……姐姐只是性格强势,她没有恶意的,你可千万别退婚啊……” 尚烟简直快笑出声来了,只喜道:“退婚?世间竟有这等好事。我可不想随便嫁人,生孩子生到命都没了,还遇到第二个你娘。我还没看够这个世界,还想多活几年呢。求你,尽快回神界,跟臭老爹讲,让他赶紧同意退婚,现在立刻马上。我再祝你姗姗妹妹跟你水水哥哥,哥哥妹妹俩人生生世世结同心,世世生生长久情。” 芷姗的脸红了,像被抽傻了一样。 韶宇的脸也红了。好似被打耳光的人是他。 更尴尬的是,火火听尚烟说“姗姗”和“水水”,还补了一刀:“姗姗水水,山山水水……山山水水妹妹哥哥秀秀,世世生生长长久久情情。咦,这不是个对联吗?烟烟,你竟是个诗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付绿茶,打是不够的,最舒适的打开姿势是 比她更茶。 敬请期待烟烟娘娘茶术升级……哔哔哔哔哔…… . 紫修:一个战斗力爆表的女人还会茶术,听着就可怕。谁还敢娶她? 尚烟:我还有颜值攻击力呢,有本事你别喜欢我呀,科科。 第14章 明月却多情 一百九十七年前,孟子山中,曾有一名美少年横空出世。短短三年内,他成为了名扬海外的头牌相公。七十余年后,他金盆洗手,用当相公攒下的钱,开了一家新的快活楼。 这位兔儿爷还是婴儿时,父母将他卖给了一家快活楼,当时的馆长为他取名为玉风,有“玉树临风”之意,所以,他为自己开的快活楼也命名为“玉风楼”。 今夜的花魁大赛,玉风楼便是主办方和大奖供应方。 夜。 孟子山树林中,有萤火飞舞。 上有万里青天,下有万家灯火。及至夜晚,风生深林,月上竹窗,树上住房中橙光溢出,自有一种黄金散落、星罗棋布的梦幻景象。 快活楼群中,有一个最为华美、最为壮观的快活楼。金漆红字的牌匾上,题着风流潇洒的三个大字“玉风楼”。 楼外车水马龙,顾客盈门,尚烟站在门外,看得整个人都傻眼了。 火火却兴致高昂,在一旁当起了解说:“烟烟你看,门外这些相公,哪些是玉风楼的,哪些是来蹭的,一眼便知。” 第15节 尚烟道:“‘来蹭的’?何解?” “既是一些不入流快活楼派来蹭的。喏,你看。” 尚烟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大门附近,有些相公站在街边揽客,个个穿红戴绿,花枝招展,但仔细看去,面容憔悴或有老态,服饰廉价,妆容浮夸,却也掩不住脸蛋多多少少的歪瓜裂枣之气;而在玉风楼正门口前,相公则是青春年少,容光焕发,着装未必夸张,却是顶好的舶来绸缎做的,脸上有妆胜无妆,要么星眉剑目,要么清纯可人,都好看得很。 尚烟惊叹:“哇,如此看来,真是高下立现。” 玉风楼的相公是最好的,顾客自然也全是各式各样的富婆。只见豪华车辇上,一个女顾客走下来,头上的翠玉金钗,起码有五斤重。她由女官搀着手,大摇大摆地进去,在一个兔儿爷面前多停了片刻。 女官会意,反手便甩了兔儿爷一锭银子。 “谢谢夫人,夫人今儿个真是天仙下凡,光华万丈。请夫人里边儿请。”兔儿爷彬彬有礼地拱手,宛如话本里走出个美郎君,饱读诗书,缓带轻裘。 “天仙下凡?”女官回头瞪了兔儿爷一眼,对着主子的背影偏了偏下巴,“你看不到我们夫人是什么身份吗?” 兔儿爷这才发现,那夫人屁股后,有三条毛茸茸的红色狐狸尾巴。他旋即笑道:“我说呢,夫人这清贵之气甚似仙族,可这眉目间的妩媚之气,又极是诱人的,寻常仙子比不得。只怪夫人太美,小生不敢冒犯,连眼睛都不敢多看,是以看走了眼,小生罪该万死。” “赏。”狐妖夫人很受用,命女官又丢了一锭银子给兔儿爷,便昂头挺胸,扭着屁股,步入楼中。 “啊,夫人,您这样便走了吗?小生冒昧,当真是被您的风采迷住,小生斗胆,想留下夫人的芳名……”兔儿爷说着,便追了进去。 尚烟从未见过这等画面,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这、这也太会说话了吧?!” “哈,不是所有相公都这么会说话的。玉风楼的兔儿爷嘛,都是训练有素的。”火火得意笑道,“最厉害的是,这狐妖是赤狐,身上骚气甚重,你看看他去嗅那夫人,只跟嗅了花蜜一样,演得可好了。” “真的呢。”尚烟吸了吸鼻子,迅速以手眼掩鼻,“我还道这是什么味道,原来是狐狸的味道……” “这门口的你都觉得厉害,待你见了我们桃水相公,怕不得被迷死?” “火火,你怎的对此这般驾轻就熟?” “那是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何方出来的妖孽。” 尚烟回头看了一眼火火,没说话。火火又回望她,微笑道:“怎么了?” 尚烟还是没说话。 火火又微微笑着欣赏兔儿爷。过了好一会儿,尚烟都把这事忘了,火火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哎呀,说错了!不是‘妖孽’,是‘女王大人’。何方出来的女王大人。” 尚烟汗颜。 何故,火火跟云婶一个风格,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对了,烟烟。”火火道,“咱们可要提前说好,待会儿你可不能叛变,去投小紫公子的票啊。” 尚烟道:“是你带我来的,当然是你投谁,我便投谁。” “够意思。咱们进去吧。” 火火拉着尚烟正想进去,尚烟却有些露怯:“等等,我们俩这岁数,可以进去吗?” “平时不可以,但今晚是花魁决赛现场呀,表演的都是才艺,不论男女老少,交了钱都能进。”火火扬眉道,“但即便是平时,我也可以把你弄进来的。” 玉风楼顶层,六彩房檐下,有一个孤立的楼阁。 此处无客,唯有重重守卫看护,在楼阁四周巡逻。 一抹紫色身影闪到房檐上,静待侍卫走来走去。待他们都转过身去,忽然间,紫色身影翻身下窗,跳入华楼雕窗之内。 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便是一根针落地,也不如他的动静来得小。 这是一个外族少年。 他头戴白色狐狸面具,随着他落地的动作,面具系带、冰蚕腰带也轻轻飘落。 屋内,九微火光照亮了九华帐。 在那九华帐内,有一个宝物的影子,西瓜大小,静置于大理石台之上。 九微火在暗夜中摇晃,在少年面具后的紫色眼眸上,留下两点小小的光圈。 他慢慢走过去,用剑柄挑起九华帐,行踪无声。 看清了眼前的琉璃宝物,他双眼眯起,目光冰冷。 这是一个球状琉璃工艺品,仙鹤浮雕盘旋其上,周身色泽流畅,在群青色与翠绿色之间来回过度,闪动着灯火的光华。 少年刚伸出手,便听见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好看么?” 话音刚落,不见少年回头,只见微弱的火光中,死寂的空气里,一道寒光在少年腰间闪了一下。 “眼光不错。这是我还在当相公时,一个魔族女官送给我的。”那懒散的声音继续惬意地说道,“我若不说后面这一句,是不是已经在地上,成了一具死尸?” 少年没有回头,只将腰间的剑插回鞘中,无声无息。 那道森冷彻骨的剑光,亦随即消失。 一个青年倚靠在门前,身材高大,宽肩小脸,一身流云白袍曳地,黑色长发落于其上,如同水墨晕染出来的神仙。 “你为何会上来?”少年停了停,又冷冷道,“我若是你,便不会惊动外人。” 青年莞尔笑道:“你觉得我不该惊动外人,只因你觉得,即便是这整个玉风楼的人都奋起动手,也打不过你,对不对?” “我只要这天鹤神琉,拿到我便走人。不然,这整个楼的人,都得死。” “真是可怕的血统。如此年轻,便已练就如此身手。”青年说是如此说,却未露出半点惧意,反而笑得更明显了,“不过,我若是你,却不会去动这天鹤神琉。” 少年静静注视着青年,不语。 “你大可在此间杀了我,反正一百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但从你来参赛后不久,我便猜到了你的来意。所以,我已写好了一封信,让手下星夜带出了孟子山。即是说,你若杀人夺宝——”青年呵呵笑了两声,“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何人了。” 少年回过头,看着青年。白狐面具后,他的眼睛睁大了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得不承认,你父母是给了你一副好面孔。即便是我的巅峰时期,也比不上你一分一毫。但是,并不是生了好皮囊便能做相公,这道理,世子殿下可能很难理解。” 少年嗤笑一声,语气中尽是轻蔑之意:“不过是赚女人钱的行当,靠花言巧语、阿谀奉承骗财骗色,你倒还优越起来了。” 他将相公说得如此低贱,青年却没透露出半点怒意,只是浅浅笑着,也不接茬。 少年嘴唇抿成一条缝,而后轻声道:“我要这天鹤神琉,你要什么?” “交易,哈哈,我喜欢交易。”青年站直了身子,“我只要你规规矩矩完成今晚的花魁比赛,赢得第一,光明正大地把这天鹤神琉带走。你做得到吗?” 少年皱了皱眉。虽这一表情被白狐面具挡住,但青年一双阅人无数的眼,早已察觉到了他的退缩之意,款款道:“世子莫不成是怕了?怕自己都头异姓,龙血凤髓,还比不过一群花言巧语、阿谀奉承的骗财骗色之徒?” “不可能。我只告诉你,这天鹤神琉,我拿定了。不管用什么方法。” “好的。”青年微微躬身,缓缓往后退去,“那么,我便先行下楼,静候世子殿下的到来。” 玉风楼大厅内人头攒动,地道的挤沙丁鱼,除了尚烟和火火身边那一大桌空着,座无虚席。 茶博士端着盘子,路过清歌妙舞的高台,经过意气骄奢的贵宾席,进入笑声悦耳的人群,为客人们挨个上鸡鹅腰掌、细巧果仁。 尚烟才见隔壁桌大婶赏了兔儿爷天价深海珊瑚,正大感诧异,这一刻,看见茶博士深衣上的银线,她再度震惊:“茶博士也穿成这样?” “你要记住,这可是玉风楼。”火火拍拍尚烟的肩,语重心长道,“茶博士要求已经算低了,只要秀美倜傥便足够。待会儿比赛一开始,你才会知道,要成为名相公有多难。” “有多难?” “要通过十二个科目的考核——色、香、仪、歌、琴、棋、书、画、文、射、御、礼。你想想,最终选出来的得是怎样的奇男子?” 尚烟大笑道:“我的天啊,好难考啊。他们不是在选花魁,是选天帝吧!” 这时,一个穿着流云白袍的青年走上台,台下瞬间一片寂静。 青年对众人微笑道:“诸位贵客光临玉风楼,不胜欢喜,春生敝斋。在下玉风,是此间楼主。今年的大花魁会是何人,想来在座的各位,早已望眼欲穿了。那么,有请我们的美郎君。” “原来,他便是玉风。”尚烟感叹道,“现在还是风度翩翩啊。” “那必须的,毕竟是当年名满天下的蓝颜祸水……”火火忽然指了指高台处,“快看!花魁们来了!” 十二个美青年、美少年陆续走上台。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翠绿深衣,梳着同样的发髻,头发尽数光光地梳到脑后,不留一点刘海,以便观众挑出骨相优异的参赛者。放眼望去,竟个个都五官端正,一表人才。 玉风转过身,看看一众参赛者,又看看台下的观众,道:“前一个月,他们突破重重考验和筛选,才走到了此处,可是值得诸位贵客击掌表扬?”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其间还夹杂了以女性声音为主的沸腾呼声。 “烟烟快看快看,我们桃水相公便在里面!”火火雀跃道。 “桃水相公,在何处?” “最俊美的那个!” 尚烟左顾右盼,一眼便看到一个少年。 分明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翠衫,他也一样。但其余男子不是秀美亮丽,便是英俊周正,带着些许讨好的气质,绵软的柔情。 只有这个少年,气质幽冷狂放,眼神淡漠邪戾,只是站在那里,都自带一股魔力,震颤心神,令人畏惧。 似自黑夜深处长出来的一样,与其他人太过格格不入。 旁边有人低呼:“快看,那个少年好有魔族气质!!” “左数第三个?天啊。这是我见过最像魔族的灵族了!” 即便不说是第几个,尚烟也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是时,窗外有冷月如刀,山桃如血,冰凉幽香随风微动,扬起了少年两鬓的发丝。 他的眼眸深黯,不经意回头,便与尚烟四目交接。 一瞬间,空气似也凝固了片刻。 尚烟吓得赶紧别开头,思绪全乱了,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这张脸,好眼熟…… 她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火火道:“烟烟,我们桃水相公,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确实好看。”尚烟喃喃道,“但是,他何故看上去那么丧?是因为要输给小紫公子了?” “丧?”火火迷惑道,“你说的是谁?” “左数第三个呀。” “左数第三……”火火顺势看去,气得要死,“你说的是小紫公子!桃水相公是这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紫公子:按紧孤的马甲。只要孤不说,没人知道孤是谁。 第16节 第15章 明月却多情 火火捏着尚烟的下巴,把她转向桃水相公的方向。 桃水相公人如其名,笑若春水,潇洒闲雅,还有几分玉风的调调,确实是九牛一毛的美男子。别的不说,光是他这脸上的笑,都可以让他在原有的姿态上,再俊上三成。 但俗话说得好,鲜花还需绿叶配。 在十二人当中,小紫公子不是最高的,不是最英武的,肩胛骨薄薄的,明显还在发育中,按理说很没有优势。但是,因为这个清洁溜溜的发型太考验容貌,他的身形、五官、头骨,和其余男子一较量,都属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更悲凉的是,桃水相公和小紫公子中间,只隔了三个人。哪怕小紫公子臭脸、年龄上有短板故而有些幼态,也还是把桃水相公比得那叫惨不忍睹。 俗话说得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同男子,气质不同,理应有不同受众。可是,那得是在同级别容貌比较的情况下。 在绝对美貌面前,什么气质、风格,都是浮云。 更何况,尚烟更喜欢小紫公子的气质。 尚烟突然很明白,为何小紫公子会突然杀出重围。 火火却对此浑然不觉,用胳膊撞了撞尚烟:“如何?咱们桃水相公可是比那小紫公子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那是自然。”尚烟违心地附和道,“一个人的脸再是漂亮,只要脾气不好,也称不上好看了。桃水相公的气质就一个字,绝。” “就是就是,这风雅之气,他可是拿捏得死死的。而且,桃水相公很罕见的,他每年只有三个月会在玉风楼,另外九个月都不知所踪。” “三个月?” “对,只是每年六月到九月在。” “如此神秘,是为何啊?” “这我便不知了。” 接着,决赛开始了。 尚烟和火火隔壁那一桌依然是空着的。有人招来茶博士,想加钱换到那桌,但茶博士说那里已被高价预订了。 火火啧啧叹道:“什么人啊,决赛都开始了还迟到,简直浪费。” 接着,十名考官入场,在擂台旁坐下。他们将对决赛入围者进行十二个科目的最终考擦,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给予评级。 同时,龟公为每个桌子端来一个十二宫长银盒,盒身上刻了大字“色”,每一格前面写着数字;为每一个客人发放了一个玉碗,里各装了十二枚玉签。这些便是投票用的器具了。 最终结果将结合考官评级、宾客投票决定。 “我宣布,比赛开始!”玉风高呼一声,十二名参赛者都往后退了一些。 擂台后方,一面巨大的淡粉帷幕落下,中间写着毛笔大字“色”。 这是第一个比赛科目,既是容貌评级。 在玉风的示意下,一号参赛者走到台中央,背脊挺直,下巴微微抬起,对观众席作了个揖,毫不怯场,声音也甚是洪亮悦耳:“在下一号相公,洛生郎。本姓池,名屏生,字洛清,本贯孟子山人也。年方五十五,腊月初三辰时健生。自幼喜艺,擅筝、笛、箫、笙、鼓,亦乐于琴舞之间。盼逢知音,畅叙幽情。” 全场掌声响起。 尚烟惊道:“哇塞,本来站在人群里不觉得如何特殊,怎的一走出来,架势立刻不同了,开口说话,更是朗朗上口,振振有词,换了个人似的!” “那肯定啊,今天可是决赛,决赛!”火火没来由地骄傲起来,“所有参赛者都是特别训练过的,这十二个人,还都是他们各自分组的状元郎呢。像这个一号,便是孟子山西南区小组的。树灵六十岁成年,所以,这一号很年轻呢,不错吧。你往后看,每个都不错。” 每个参赛者都有他们的支持者,出场时都有掌声。但是,桃水相公出场时,不但掌声震天,人群里还传来了一阵阵尖叫声。 他提着衣摆,一举一动,皆有十足的风情:“青山绿水,月下星前,水某与众位娘子有幸在此相见,怕是三生修来的缘分……” 突然,一个尖叫声将他的话打断。紧接着,那女子又高呼道:“桃水相公我爱你!!!” 桃水相公腼腆谦逊地笑了。他参赛前便已是玉风楼头牌,对这事自然驾轻就熟,是以这笑容中的腼腆谦逊之态,亦是按照女宾最喜欢的方式,练了成千上万次的。 他还颇有君子风度,待那些疯狂女子尖叫过后,才望向叫声传来的方向,柔声道:“姑娘来我玉风楼,令诸位开心原是水某分内之事,却得天仙般的姑娘赞美,自个儿成了全天下最快活的男人。只能说,这便是水某长年累月勤学苦练之大幸罢。” “啊啊啊啊!!!!” 这一回不仅那一个女子,他的“后宫团”,包括火火,也跟着疯叫起来。 火火离尚烟这样近,嗓门又颇有穿透力,喊得尚烟耳膜都快破了。她自幼生在肃穆的家庭环境中,尽管在永生梵京时,曾跟姥姥去戏园子,但上神向来克己复礼,上神云集的天域中,观戏也甚是文质彬彬,庄重优雅。如此疯魔的阵仗,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整个看呆了:“这,这也太太太厉害了……” “是不是很会说话,是不是!你就说,是不是!!”火火狠狠摇晃尚烟的肩,把尚烟晃得几乎脑震荡。 因为桃水相公的出场太轰动,后面几人的自我介绍都显得不那么有趣了,热闹也渐渐淡去。但是,这些相公毕竟都是佼佼者,极会调动气氛,还是迎来了一阵阵掌声。 可是,小紫公子一出场,氛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站在擂台中央后,全场一片寂静。 片片晚云,一点初月。 夜冷碧衫轻,人立如修竹。 这一刻,连窗外的山桃、鲜李花团落地,猩色屏风后蜡烛落泪,煮熟的新醅酒咕噜声,都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甚至仿佛能听见,花瓣怆然零落时,那一下清脆的心碎之声。 深黯的眼眸轻轻抬起,淡如晚云的声音响起。 “小紫,十一号。” 世间竟有少年如此。什么都不多说,什么都不做,便将别人的心摔得粉碎。尚烟握紧双拳,总觉得胸口有一点点发酸…… 突然,火火的声音响起,吓了她一跳。 “我跟你讲,你可别着了他的道!”火火冷哼道,“这是选花魁,又不是只选美。这小紫骗子,只靠这张脸骗你们这些小女孩。这是违规的,相当违规的。作为兔儿爷,只靠脸调动别人情绪,如何能行?他得会说话啊,不说话他靠这脸有什么……” 尚烟道:“等等,等等,火火,你多大?” “六百五啊。” “那你比我小。” “不是,你别打断我,我方才说到何处了?哦,对,我想说的是,你们这些小女孩,总是被这小紫骗子的脸忽悠,你没发现他一点都不会接客吗?这你得信我,我对兔儿爷很有研究了,兔儿爷里的佼佼者,决不能如此不思进……” 火火又被打断了。这次不是尚烟—— “啊啊啊啊啊……小紫公子,吾爱!” 原来,小紫公子静静站了一会儿,便退了回去。然后,他的支持者才开始惊呼: “救命,我窒息了,快快快,都去投我家小紫公子!” “我们小紫公子,可是全快活楼最有魔族气质的美少年!啊啊啊我不行了!” “为何小紫公子每次出场,都既神秘莫测,又有霸者气势,我好喜欢!” 桃水相公的支持者听了疯狂翻白眼,还有人道:“霸者气势?魔族气质?那为何不干脆去魔界、妖界,找个小国自立为王呗,你们去当他的臣民呗。你们小紫公子,有本事别来卖啊。卖还装清高,呕。” “呵呵,小紫公子之所以别具一格,颇有异彩,不仅因为他生得好看啊,还在于他流露出的气息!像你们桃水那样,骚在明面上,才好?” “你再说我们桃水相公骚试试看?!老娘在这里办了你!” “就说,就说,老男人色衰卖骚,不如小紫青春年少!” 听到此处,火火急了,挽起袖子道:“竟有人骂我们桃水相公卖骚?烟烟,你等着,我去跟她们干架,去去便回!” 这时,考官开始评分。 桃水相公得到了七个乙,三个丙。 小紫公子的结果毫无悬念。十个考官,十个都给他甲等。一个考官为了挑剔一番,甚至去研究他的发量,结果发现,即便把他的头发偏分,他头顶也只有两个小小的星云形发旋,连发缝都没有。 同一时间,也是宾客投票环节。尚烟拿起碗里一个玉签,看了看面前写有“色”字的十二宫长银盒,真的特想把玉签投到写着“十一”的格子里。但想到自己得对火火信守承诺,还是决定投桃水相公。正好火火回来了,她道:“对了,火火,桃水相公是多少号?” “六号。” “好。”尚烟点点头,把玉签丢到了六号格里。 投好票,她不经意抬起头,却见小紫公子正看着自己,神情有些错愕。但他很快看向了别处。 擂台上,“色”字帷幕被拉上去,“香”字帷幕放下来。 第二个科目比的是香味。 看见考官们走上前去,对着参赛者嗅来嗅去,尚烟抽了抽嘴角:“怎的感觉像做菜一样?还要色香味俱全的?” 火火道:“不不,树灵身上都自带清香,这会大大地影响顾客对兔儿爷的体验。” 待考官评好了香味,十二名相公便下台,轮番到宾客中走动,让想投票的宾客上去闻味道。 众所周知,桃水相公身上有女宾们最喜欢的味道。所以,他走到何处,何处便有女人就地晕眩。而他也相当配合,大大方方地抬起手,任人处置。 小紫公子似乎很不喜被女人围,下来走动时,全程厌世脸。但喜欢他的女人,早已有了点受虐倾向,不管他如何摆臭脸,她们都无条件支持他。 只听得噼里啪啦声响起,每一桌上,玉签大部分都投向了六号和十一号的格子里。 十二名相公到尚烟、火火这一桌时,尚烟有些害羞地站起来,凑过去象征性地闻了闻。经过桃水相公身边时,她果然闻到了一股甘甜的果香,令人不觉自醉。桃水相公望着她,眼中尽是满满的柔情:“第一次来玉风楼?” 尚烟更害羞了,点点头。 火火激动道:“我不是,我关注你好久了!” “二位姑娘好美,方才我在台上已留意到这边了。近看更是如此。” 火火双眼几乎变成了两颗心。 “谢谢桃水相公。”尚烟欠欠身,又接着走近其余相公。 到小紫公子面前时,她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他旁边的相公道:“姑娘不用闻了,小紫不是树灵,没味道的。但即便这样,大家还是投他票。真是羡煞我等。” “原来如此,果真没什么味道……”尚烟更好奇了,凑近了一些,低头又嗅了嗅,“不对,有味道的。” 那相公道:“嗯?什么味道?” “是苍兰花。”尚烟再嗅了一会儿,“很清爽的白色苍兰花香气。” 小紫公子道:“因为你是神族,才能闻得到。” 听到这个声音,尚烟觉得更熟悉了,忽地抬起头,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他眼鼻精细、薄唇轻扬,加上根根分明的长睫点缀,如此美貌加持,并没能让他显得更温柔顺从一些。相反,他看上去恣意叛逆,哪怕不言不动,也释放着极为旺盛的生命力,如同碧阳水途径乱石处,最为汹涌湍急的河流。这是绝无可能驾驭的叛逆,却又有一种诱人靠近的蛊惑之气。 距离太近。近看小紫公子的面孔,更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待她回过神来时,心跳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她的问题!她太年轻了!快活楼这种地方太刺激,不适合她这种年轻人! 尚烟逃也似的坐回桌边,调整乱七八糟的情绪。 小紫公子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皮肤薄而白皙,与他对望后,害羞得后颈都红了。 第17节 然后,她拿起玉签,丢入了六号格里。 小紫公子:? 十二名相公归位后,“仪”字帷幕落下。 桃水相公不愧是当红兔儿爷,有玉风遗风,举步款款,仪态不凡,却一点也不显得女气。 至于小紫公子,火火与玉风的评价截然相反。 火火道:“这小紫公子,据说没当过兔儿爷,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走路和普通男子有何两样?” 玉风却道:“这般出身的人,果真举步投足都与常人不同。看他走路都是一种享受。” 不论是考官评审,还是宾客投票,桃水相公和小紫公子都几乎打成平手。 尚烟又跟着火火一起,把票投给了桃水相公。 这一回她无意识抬头,又见小紫公子在看自己。 尚烟有些懵。 这应该是巧合吧…… 那么多人都投票,他不该在乎自己投给谁吧? 第四个科目是“歌”。 在丝竹与舞者的伴奏下,桃水相公高歌一曲,全场鸦雀无声后片刻,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满堂女性尖叫着的“再来一曲”。 小紫公子开口以后,全场鸦雀无声。唱完之后,全场鸦雀无声。直至小紫公子下台以后,全场还是鸦雀无声。 火火几乎笑死在席位上。尚烟震惊脸。 如此动听的嗓音,如此美妙的曲子,他究竟是如何做到,每一个音都不在调上的? 考官评分,桃水相公甲等,小紫公子癸等。 除了小紫公子的忠实后宫团,几乎没人投票给他。 第五个科目是“琴”。 桃水相公把手放在琴上,没弹两下,又有女子在人群中几乎晕厥的呼声:“天籁之音,这是天籁之音啊,桃水相公,救救奴家……” 小紫公子把手放在琴上,垂头时颈项白皙,动作优美至极,然而没弹两下,琴弦就断了;为了缓解尴尬,玉风派人为他递上笛子,他现场演绎了何为“呕哑嘲哳难为听”。 玉风蹙眉:“太粗野,真真是太粗野了。他可以向他的脸负荆请罪了。” 尚烟掏掏耳朵道:“还好琴坏了,不然我耳朵要坏了。” 考官评分,桃水相公乙等,小紫公子癸等。 第六个科目是“棋”。 令尚烟意外的是,桃水相公不仅气度非凡,连脑子都这么好使,几乎击败了所有对手,却在决赛中输了,输给了小紫公子。 六轮棋局比下来,小紫公子全无败绩,而且他的棋路很野,杀伐决断,速战速胜,都是在一炷香内取胜的。 这一轮没有投票环节,小紫公子无悬念胜出。 第七个科目是“书”与“画”。 桃水相公发挥稳定,分别拿了丙等和乙等。其中,他画下的水墨画“鱼水之欢”,可谓妙笔生花,栩栩如生,获得了满堂喝彩。 而小紫公子的结果,大概便是正负两极。他那一手好字有多令颜真卿都惭愧,那一手画便有多令人窒息。一幅百花齐放图,他画得宛如夜探盘丝洞。考官评分中,他又是最低和最高等。 进入投票环节时,周围响起了女子们吵嚷声: “糟糕,现在小紫公子有些落后了!快快快,那一桌人多,快给小紫公子拉票。便说投票小紫公子,我们帮他们买单!” “不要作弊,小紫骗子的后宫团注意分寸啊!不要作弊!!” “你有本事,你也买单帮桃水相公拉票啊!” “他娘的,激老娘是吧!跟你们干到底!走,桃水后宫的娘娘们!我们也去买!!” “娘的,你们以为我们会怕?!小紫后宫团绝不服输!小紫后宫团都来我这报道!今晚便跟桃水的后宫团决一死战!” 尚烟拿起玉签,看了看眼前写着“书”的十二宫长银盒,本想投到第六格里,但临时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向擂台。 果然,小紫公子又在看她。 她登时感到毛骨悚然,举起了玉签,在长银盒上方左右晃动。小紫公子的视线竟跟着看向了长银盒。她往左边晃,他便往左边看;她往右边晃,他便往右边看;她再往左边晃,他再往左边看…… 尚烟:? 火火焦虑道:“烟烟,你在干嘛,快投给桃水相公啊。你别看桃水相公现在领先,后面比拼的,都是小紫骗子的长项。现在若不能把他压下去,他势必反超!我们可怜的桃水水多年花魁状元郎之位,绝不让给小紫骗子!” “下一个是比什么来着?‘才’?” “是啊,半决赛时,不知他从何处学来的一手策论文,文风贼硬,贼强势,一点都不守男德,女嫖客都欣赏不来的,柳先生却直呼旷古绝作,说什么胸襟什么达,什么摧枯拉朽,什么春秋什么大才,什么千古名君之什么作,哎呀我记不清原话了,总而言之,便是当花魁用不上的那种文章。也不晓得他学这个干嘛。” “那再后面呢,我记得好像是‘射’和‘御’?小紫公子年纪小,应该不会太强吧?” “天啊,你别提了!这两项,别说十二个人联合起来,便是整个孟子山快活楼的相公都来了,也干不过小紫骗子!真的不懂,既当快活楼相公,射箭骑术意思意思便罢,练到那等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是图什么?带兵打仗?唉,烦死了,真烦死了!你快给桃水相公投票,我去拉票了!”言毕,火火跑了。 尚烟点点头,把玉签丢入了六号格里。 再抬头,又见小紫公子看了自己一眼,便转头看向别处。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他方才那一眼,嘴角往下瞥了一下,眼中戾气……更重了? 尚烟浑身冒冷汗。 不是,那么多人都在投票,那么多人都只投给桃水相公,为何独独要对她那么大意见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你问孤为何练射箭骑术? 第16章 明月却多情 比赛进行到一半,玉风宣布中场休息一个时辰,于是参赛者全部退场,兔儿爷戏班子上台表演。 尚烟和火火看得正兴高采烈,这下被吊着胃口,不免有些扫兴。但更加扫兴的是,刚休息没多久,她们隔壁桌终于来了一大票人。而这一票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同学中最为嚣张的那一波。 共工韶宇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方,芷姗和柔儿紧随其后。柔儿看见了尚烟,又拍了拍芷姗的肩,眼睛看着尚烟的方向,对芷姗说悄悄话。芷姗快速扫了尚烟一眼,便看着别处,跟芷姗也说了几句悄悄话,便和同学们坐了下来。 火火瞪了一眼芷姗,拉了拉尚烟的袖子,在尚烟耳边悄悄道:“呱啦呱啦呱啦。” “你在呱啦什么……”尚烟疑惑道。 “虽然看不懂她们那些弯弯绕绕,但为了表示敌意,我也要学她们的样子跟你讲话。” “……” 气氛很不友好,尚烟想回避,但两桌人实在隔得太近,能清楚听到彼此交谈内容。尚烟只能当他们是空气,跟火火聊起花魁决赛的战况。 不过多时,柔儿起身走了过来,笑道:“这不是尚烟姐姐吗?”又看看火火:“咦,就你们俩?都是同学,怎么不和我们拼个桌?大家一起玩呀。” 火火翻了个白眼:“嘁,谁要跟你们——”话未说完,却被尚烟在桌下拉了拉衣摆,于是立即住嘴,等候尚烟发落。 其实换作以往,尚烟也会拒绝。但打了柔儿一耳光后,柔儿其实让她吃了哑巴亏。最起码在外人看来,过分的人是她。之前与那紫眸少年聊过之后,她想了很多,觉得芷姗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可不能一路刚到底,得松弛有度,不然便成了与羲和相反的极端。又见隔壁桌上很多同学都是她不认得的,若是一杆子打死,怕是会再着了芷姗的道。 她放开火火,抬头道:“好啊。” 火火是个事情不过脑的,也不好奇尚烟为何有此转变,即刻起身:“那咱们走!” “唉,等等。”柔儿伸手拦住火火,又望向尚烟,“你们过来,我们甚是欢喜,但咱们姗姗可就委屈了。尚烟姐姐,她挨了你好大一个耳光呢。” 尚烟心中有了准备,但还是对柔儿微微笑道:“那该如何是好呢?” “怎么也得向咱们姗姗道个歉吧,态度诚恳一些。” 芷姗在座位上,软绵绵地道:“柔儿,别试了。姐姐不会道歉的,她一直都是这个脾气。” 旁人听了,虽有些看不惯尚烟。觉得她虽貌美,却是个让人一点儿也不想亲近的娇纵大小姐。 而火火已从尚烟处得知,芷姗被扇,只因芷姗羞辱尚烟去世的母亲。这事尚烟愿意和解也罢,要尚烟去道歉,没那个门! 火火挽起袖子,正想骂街,却听见尚烟说道:“好。”随即起身,走向芷姗。 “姗儿,下午的事,是姐姐错了。” 芷姗也傻眼了。这么多年,和尚烟住在同一屋檐下,她从未见过尚烟对自己服软。她几乎就要心软了,但抬眼便见韶宇望着尚烟,眼中满满都是惊喜之色,又回想起母亲说过,尚烟始终有她这辈子都赶不上的血统,以后她的任何东西,尚烟都会出来抢一把,于是,眼睛眯了眯,也对尚烟露出了虚假的笑:“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你的脾气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姗儿哪敢生你的气呢?” 尚烟听出她表面示弱,其实句句都在暗讽自己脾气差,好整以暇道:“唉,姗儿,姐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哪怕对你凶,心中始终都有你这个好妹妹。” 芷姗怔了怔,没想到尚烟还会再次退让,险些接不住话。她又暗自瞥了韶宇一眼,道:“姗儿何德何能,让姐姐如此记挂?只要姐姐不再当众扇姗儿耳光,哪怕盛气凌人些,姗儿便会感恩戴德了。” 尚烟继续好脾气道:“姐姐今天下手重了些,跟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姐妹一场,和和气气的,不为这种小事心生芥蒂,好不好?” 听到此处,韶宇鼓掌称好,其他学生也都跟着颔首赞许。 芷姗知道,尚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再是阴阳怪气,只怕是会折损自己在他人心中的评价。可看见韶宇的反应,她心里又不痛快极了,想起水神原是想要尚烟这个儿媳,更是焦灼万分,便给了柔儿一个眼色。 柔儿即刻端起满斟酒盏,对尚烟道:“尚烟姐姐,你怎能说而不做呢,如此传了出去,也不太好,人家会觉得尚烟姐姐在耍嘴皮子功夫的。” 尚烟道:“那怎样才能算‘做’?” “罚酒。”柔儿递上酒盏,虽在笑着,目光却挑衅,“怎么也得自罚三杯再道歉吧?如此,才能表达你对咱们姗姗真挚的歉意啊。” 除了少数种类,大部分的酒尚烟都是不能喝的,一喝身上就会起疹子。 其他人大多都是墙头草,听见柔儿这么说,又觉得柔儿说得有几分道理,也都观望着尚烟的态度。 火火不悦道:“我们尚烟大小姐便是不喝,你能耐她如何?!” “这么说来,尚烟姐姐是不喝了?”柔儿瞪着尚烟,语气几近威胁,“尚烟姐姐,你到底是喝也不喝?” 柔儿见尚烟服软,原有些得寸进尺,所以敢这样瞪人。然而,下一刻,她便迎上了尚烟直直的目光。 那双眼睛美丽而冰冷,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魄力。 “我只想知道,强行灌我酒,是姗儿授意的么。”尚烟淡淡说道,“若是如此,我便喝。若不是,旁人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柔儿呆了一呆,差一点便后退一步。她本以为尚烟突然变成了软柿子,不想她稍微强硬一些,尚烟比她硬气多了,她登时怒而不敢怒,更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害怕。 尚烟敢这么说,只因她了解芷姗,笃定芷姗不会当这个坏人。 果然,当众人目光都转向芷姗,芷姗面色不太好看,却还挤出了笑:“今天大伙儿心情都好。事情也正如姐姐所说,我们姐妹一场,没必要如此严肃。”说到此处,芷姗心中来了主意,笑意自然了许多,快活了许多:“这样,我们玩点游戏,谁输了谁喝酒,当是活跃活跃气氛,可好?” 第18节 “好,这个主意好!”韶宇喜道。其余人也纷纷称是。 尚烟想了想,大概猜到了她心中的小算盘,道:“什么游戏?” “咱们不斗酒,斗文。”芷姗回笑,“可还公平?” 芷姗知道尚烟不能喝酒,更不像她,自小便听母亲的,精心栽培各项才艺,对诗词歌赋颇有研究,已不知被多少人夸为“小才女”。想到在韶宇哥哥面前,美色已输了姐姐一筹,雁晴氏又频频告诉她,记住,一定要学会向男人展示你的才情和柔弱,她便故意如此说,意在让尚烟输了游戏,又丢人,又罚酒,简直一箭双雕。 韶宇也知道尚烟是个地道的花瓶,想着她这下肯定要吃瘪。但他也知道,这姐妹俩斗起来,与自己没丝也有寸,不免有几分得意,甚至想看看她们一较高下,不管是谁赢谁输,于他而言,都并非坏事。 “这主意甚妙,甚妙!”韶宇喜道。 尚烟看看韶宇,又看看芷姗,只浅浅笑道:“好啊。” 芷姗在心中暗笑尚烟螳螂挡车,自不量力,抬头见窗扇外,有潺潺流水,伴随夜莺啼鸣,便道:“我们便以‘水’和“生灵”为主题,一人作一首情诗吧。” 尚烟道:“如何裁定胜负?” 韶宇举手道:“我来。” 火火道:“不可!谁知道你会不会向着叶芷姗!” “我不会的。保证公正严明。” “不可不可,换个人。”火火看看四周,“还有谁能裁定……” 这时,一个老者走出来道:“老夫来吧。” “阁下是……?”韶宇疑道。 “这是柳先生。“茶博士在一旁悄声道,“专为咱们快活楼写戏剧作品的戏曲家,也是花魁大赛文斗项目中的总判官。” 韶宇有些不服,但见旁人都对柳先生认可,又想到对方年长,只道:“原来如此,那烦请柳先生来评判了。来人,上笔墨!” 他声音很是响亮,因此,在茶博士取笔墨之时,已引来不少宾客的围观。韶宇丢了个大银包与茶博士,茶博士磕头道:“谢爹赏赐。”已引旁人观看。又因尚烟和芷姗都是美貌的妙龄女子,此番对峙,更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茶博士拿笔过来,芷姗生怕尚烟快了一步,提笔便在纸上作诗,一边写还一边思索,似乎正在寻找灵感。 她面上看着不动声色,掌心其实已微微冒汗。 从小到大,她和娘亲受尽非议,都是因为这姐姐。便是后来进了府,爹爹也只喜欢姐姐,什么都先考虑姐姐,还要她事事都让着姐姐,凭什么?她早受够了。她也是叶家大小姐! 她记得,娘说过,姐姐强,她便要弱。 娘还说过,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喜爱,最重要的,便是得到他的怜惜。 那么,即便写诗,也要柔情似水,这才能令韶宇哥哥怜惜她,想保护她。 于是,她来了主意,很快便完成了前四句,可尚烟却一个字也没动,只望着窗外的碧阳水出神。 火火推了推尚烟:“烟烟,快动笔呀。” 尚烟也没半点反应。眼见芷姗又写完了一句,柔儿掩嘴笑着,悄悄对韶宇道:“这个尚烟姐姐,当真外表色彩绚烂,里头裹的却是一包草。” 开始火火还有些急,待到芷姗开始写最后两句,索性把眼睛盖住,不敢再看。黑暗中,她听见周围人“哇哦”的起哄声,她心想姐妹这下脸丢大了,也不知待会儿如何圆场,却又听见有人叹道:“好快啊,好快!” 火火一时好奇,放下双手,一时傻眼——正在快速写字的人,正是尚烟。而且,尚烟行的是草书,简直比芷姗快了十倍以上。火火激动得几乎一跃而起。 芷姗也闻声抬头,发现尚烟如此之快,也赶紧加快速度。但她前面字写得工整,若不想毁诗作,怎么也快不了太多。 于是,尚烟只比芷姗搁笔晚了一些。 韶宇先拿起柔儿的诗作,上写着: 遥看远水扁舟卷,又见春鸽过黍田。 晚雨松香吹客梦,晨膏雾露挂华帆。 玉钗孤寂烟飞芡,白芷柔洁骨中绵。 夜里独提情碎字,愿得有郎惜心怜。 韶宇将这首诗念了出来。柳先生闭目聆听到最后,道:“格律、对仗、韵脚都很工整,点了‘水’的题,‘鸽’算生灵,全诗也情意绵绵,扣题。‘玉钗孤寂烟飞芡’一句,也是颇生动的。不错,对你这心智的姑娘来说,此七律算是良作。” 芷姗心中对这诗甚是得意,尤其是那扁舟“卷”,“吹”客梦,烟“飞”芡,她觉得美极了。可惜这柳先生没将它们都点评出来,还只道是“良”作,有些没眼光。 柳先生道:“另外,叶芷珊,老夫有一问,那‘白芷’说的可是你自己?” 芷姗心中对他的评价甚为不满,颇想出言嘲讽他几句,但想着韶宇便在自己身边,不好发作,只娇滴滴道:“回夫子,是的。” 孟子山许多老树灵都喜爱读书,柳先生更是手不释卷,但他们民风温淳,对于这类略显矫情自怜的诗,有些不适。他没多做评价,挑起尚烟的草书,念出第一句: “美人邀我来斗诗,看她下笔很飞驰。” 众人听了这一句开头,全都愣了片刻,然后大笑出声。火火一掌拍在脑门上,恨不得揍死刚才干激动的自己。 此刻,小紫公子刚休息完毕,踏入门来,听见夸张的爆笑声,便走近了些,站在画梁方柱之下,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柳先生接着念道: “我肚无墨只有景,一心向闲有谁知? 既来之,则安之,怡然自得陪妹子。” 越念到后面,众人笑得越厉害。 小紫公子靠在柱上,挑了一下眉,又看了看尚烟。见她轻松站着,拍拍手,毫无压力。 韶宇“噗嗤”笑出声来。 柔儿是直接笑得捶桌:“这不是在陪妹子,是在陪衬妹子啦,哈哈!!” 芷姗想笑又忍住了,藏不住得意之色,却又口不对心道:“快别这么说,姐姐已经尽力了,她这首也没那么差啦。” “这还不差,要怎样才差?”柔儿指着那诗文,笑得肚子都痛了,“这什么奇奇怪怪的打油诗,好蠢,好蠢,太丢人现眼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柳先生继续念道: “临题拙作此一首,有水有情书一纸: 春岸夏河秋未至,风桥雾馆雨成丝。 君临碎月流溪梦,九天青云落露枝。” 念到一半时,其他人都陆续停止了笑声,开始凝神倾听。小紫公子也站直了身子。 听到最后,芷姗的脸色开始变了。柔儿本来大笑着喊“好蠢”,突然跟给人抽了一耳光似的,慢慢消声。 柳先生眼睛睁大了些,又念道: “九天北兮玄武,狱法峰兮山诨。 飘乎乎以驾雾,急煎煎而穿云。 出霄汉之寥廓,破神界之清芬。 穿莲城以须臾,越大江以一瞬。 鼋鼍仰望,纵横苍茫。 狂走八极,行空万仗! 阖辟幻化,踔厉风发。 獬鹰摧折,何必媕雅? 若将山诨比兮星汉,灿烂群星中兮北斗。 若将山诨比兮花草,风流万花中兮独秀。 山呼海啸形难困,惊浪狂涛日亦沉。 啖血魔驹三万斛,留江只为一枝春。 呜呼! 轻车熟路,飞鸟游鱼。 但闻其声,莫见太虚。 凄风奏,急雨弹。 青龙守,火凤盘。 惊乾坤,泣鬼圣! 形貌精,歌谣生。 歌谣凄婉不君见,但见孤溪人难言。 四海八荒攒雪点,三音六律乱江烟。 白狐漾漾飞花岸,紫苑匆匆碧河湾。 相遇湖泽心乍动,衷情只有诉群山。 花之君,树之国。 俏仙女,游灵界。 拂衣还山,姹紫嫣红。 彩笔微提,气冲星象。 光华千丈落银汉,曈曨一轮升孟山。 明日弃刀登古道,愿随诸客扫凋兰。 今有羲和文,不见羲和坟。 昔日昭华女,风华绝代人。 绝代神姬今不应,尚烟丫头笔停轻。 苍生三代百年易,君请一酌万古情。” 柳先生念到最后一句,尚烟放下毛笔,斟了一杯酒,对众人轻轻举了起来。 四周有那么一段时间,只剩死寂。随后,掌声雷动,喝彩声大起。 芷姗和柔儿开始都瞪圆了眼,接着面如土色。 最亢奋的人无疑是火火。她搂住尚烟的脖子,差点把尚烟勒气绝:“我的娘啊!烟烟!你还真他娘的是个诗人!!!” 小紫公子却面色淡然,细细回想这首诗的内容,品味着诗句里的含义。 “哪首诗更好,高下立现。”柳先生敲了敲尚烟的诗作,“没必要多做解读了。叶尚烟赢。” 第19节 周围的人全都围过来,纷纷重读尚烟的诗作。 尚烟对芷姗扬了扬双眉,轻松地笑道:“姐姐是有点才气的,对吧?” 芷姗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 为何,为何,为何尚烟会作诗,不可能,她在家从来不写诗的!娘说过,尚烟除了知道死读书,便只一张脸还能看啊!才情这种东西,尚烟不应该有的! 柳先生道:“难得可贵的是,这首诗虽是斗文之作,却激情澎湃,天马行空,没一点应制的痕迹,以山诨为主题,写下一段故事,仿佛是真的一样,因此……” “慢着!”芷姗在柔儿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柔儿站了出来,对尚烟横眉怒目道,“我们比赛前说好了,要写生灵、水、情,你这写的算是什么?” 尚烟道:“没有水?通篇都是水吧。” 柳先生道:“不错。只是没有‘水’这字罢了。” 柔儿道:“那生灵呢?” 尚烟道:“通篇都在讲山诨啊。” 尚烟没好意思讲,她开始其实只想写一首更工整、更高明的七律,以对应芷姗的七律。但写到“九天青云落露枝”一句,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儿时自己便不会飞,紫修带她骑山诨遨游空中,便脑洞大开,提笔乱写起来。 “情呢?连一个相思之人都没有!你不会觉得写下‘万古情’,便算是写情了吧?”柔儿拉了拉芷姗,“你看我们芷姗,可是有好好听柳先生的话,情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这首诗里是有男主角的,只是写得极为隐蔽。但那是尚烟心中的小秘密,是不能拿出来给人观赏的。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男女之情是情,小女子我与在座的各位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海内知己,天涯比邻,有缘相会,也是情。怎么,你的小情小爱是情,我们之间的君子之交便无情,便低你一等了?” 老实讲,尚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是伶牙俐齿惯了,纯属东拉西扯,一通胡言,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待她说完这一通话,全场再度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柔儿被气得满脸通红,接不上话了,正想再开口说几句,却听得芷姗道:“姐姐,我有些好奇,让你写诗,你何故写辞作赋?” 尚烟眨眨眼:“这是诗呀。” “这里头有辞和赋的写法。” “是辞赋的写法,可它还是诗呀。” 柔儿也来劲儿了:“诗便是诗,辞便是辞,赋便是赋,你乱入辞赋,便是犯规!” 尚烟试探道:“不至于如此吹毛求疵,学那黉门腐儒腔调吧?” 见尚烟挥笔作诗,气势十足,韶宇更觉得她有点蔑视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爽极了,道:“其实,诗中加入辞赋写法,问题不大。但这首诗,太长了。” 火火道:“不都说了柳先生说了算吗?怎的,山山水水哥哥妹妹插那么多嘴,是想当裁判?你们有本事写一首更好的呀!” 尚烟也甚无奈,面上还是笑着:“那你们说,该当如何?” 众人都看向芷姗。芷姗面色仍未缓和,已心生退意,但悬着一口气,怎么都下不来。她道:“姐姐,我们来比填词罢,即兴发挥,无法提前准备的那种。”言下之意,尚烟没那么大本事,方才写的诗是提前准备的。 她不相信。尚烟只有皮囊而已。她才是才女。 尚烟的才艺,不可能比得过她!!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感激大家耐心读到这里。 五月我想挑战日更,给日常蹲坑的小仙女们福利福利~ . 其实烟的诗我开始真是想写七律与芷姗对应的,结果一个激动写了500多字,感觉比七律效果好多了。 这首诗朗诵出声很有气势,你们可以读出来试试看看,厚厚。我烟霸气侧漏。 下一章还有斗文的剧情,小紫也要露一手。 . 考虑到有的小朋友需要,我写一下这诗的大致意思:(前面写景不译了)上界之北有玄武天,在狱法山里有一种猛兽叫山诨(山诨就是烟杏林里小紫修带着小尚烟骑的那个黑狼一样的兽)。这种兽飘忽疾驰,能腾云驾雾,冲出霄汉,打破神界的宁静,穿过九莲和大江,也不过一瞬间的事。神龟仰望它纵横在天,行走八极万丈,开合变幻,迅猛风发。这样的猛兽,还需要扮什么优雅呢?如果将山诨跟星汉比,它就像北斗一样,灿烂明亮;如果将它比作花草,它就像杏花一样,风流多情(杏花的别称叫风流花)。山呼海啸困不住它,它的惊浪狂涛连太阳都要震下来,它一天能喝三万斛血,这样的凶兽,留在江边居然只是为了春天的花,有令人意外的深情浪漫。啊,它轻车熟路,像飞鸟游鱼一样自由穿行,又因它速度太快,太过神秘,人们只能听到它的声音,看不到它的踪影,凄风急雨,青龙火凤也不怕,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因此,它的形貌只出现在歌谣中。这么凄婉的歌谣,我思念的人却听不见,只有孤单的小溪,我也和它说不上话。我在四海八荒攒够了雪,我的三音六律弹乱了江烟,终于在水波荡漾的飞花岸边看见了白狐面具的少年。匆匆碧水湾旁,他的眼睛像紫苑花一样美丽。我们在湖山相遇,他让我想起当年带我骑山诨的少年,可是这样的感情,我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告诉群山。花之君主,树的国度,俏皮的仙女下凡来,游历灵界。我拂衣归山,见满山姹紫嫣红,提笔写诗,气冲天宇。银河落下光华万丈后,天亮了,孟子山升起一轮朝阳。明天,我们卸下武器,冰释前嫌,一起登上孟子山的古道,我愿和大家一起清扫凋零的兰花。今日,神界留有羲和神女写下的诗文,却不见羲和的坟墓。昔日,我的母亲,昭华神女羲和,是风华绝代的佳人。可惜我叫她她再听不见,尚烟丫头只能轻轻放下笔。万物苍生百年,便有数代子孙更迭,世事变幻太快,情谊却深重可留绵长。所以,诸君何不与我共饮一杯,纪念这份万古情谊。 第17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道:“怎么个比法?” 芷姗望向戏台,见兔儿爷们正在表演刀舞,道:“我便以‘刀舞’为主题,《神凤语》为词牌,起一首词,请尚烟姐姐来接龙,可好?” “一切谨听姗儿吩咐。”尚烟笑道。 芷姗提笔,在纸上写下第一句: “今儿郎舞刀光。” 尚烟想了想,便在后面也接了三个字:“撼四方。”抬头望了芷姗一眼,道:“不够?不够我继续了。” 而后又写下: “入阵群龙天地曲高扬。” 芷姗读了读尚烟填的词,那一股退意再次涌现,硬着头皮写下又一句: “散如雪。” 她故意写了消沉的句子,本有意将尚烟词里的气势拽下去,哪知,尚烟接着写的是: “聚时烈,更沧桑。” 此刻,旁边已有学生感慨道:“九天上的神女下笔就是非比寻常,可婉约,可豪放。” 韶宇得意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什么血统的神女。” 芷姗知道,不论是这位学生,还是韶宇,其实都是在夸赞尚烟,气不过,咬了咬牙,赌气写了与前文完全不相干的一句: “美色终将白首。” 尚烟看见这句,抿唇而笑,提笔,只写了三个字: “又何妨?” 竟把整首词接上了,还多了一股大气慷慨的调调: 今儿郎舞刀光,撼四方。入阵群龙天地曲高扬。散如雪,聚时烈,更沧桑。美色终将白首,又何妨? “好词,甚好。”柳先生竖起大拇指。 方才读尚烟山诨诗作时,柳先生便留意到,她在诗作中自称“仙女”。若寻常树灵这样写,难免矫情自恋,但尚烟是上神之后,自称“仙”,可谓相当谦虚了。但是,尚烟对自己的文思又很是胸有成竹,显然是不把自己的出身当回事,却渴望独立成才,一展抱负。也不知九莲刺史的女儿,为何骨头会如此硬,如此不娇气。但不论原因如何,即便考虑到为人层面,他也更喜欢尚烟。现下见她作词接龙,同样是透露出大气宽容、自强不息之意,更看好这小姑娘。反观芷姗,文思才华皆有,却始终有点斤斤计较,不太可取。 芷姗彻底尴尬了。这下,连柔儿看她的眼色,都不禁带了几分同情。 “好了,到目前为止,都是姗儿在出题。”尚烟把毛笔放下,全然是怡然放松的模样,“现在,可该轮到我出题了?” “你想出什么题?”芷姗气得发昏,险些跌脚。 尚烟在纸上写下:“夜来云散,漫山月明。”便道:“方才我们已经切磋了诗和词,现在来试试填曲吧。” 其实,作诗之时,芷姗佯装是即时创作,但那首诗实际上是她在家里早写好的。诗作初成时,她跟母亲、弟弟都念过,他们均对她大肆赞赏,夸她是天赋卓然的小才女。她早就预谋着要拿出来卖弄一番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颇为沾沾自喜的诗,居然被尚烟按在地上摩擦。 芷姗自然不知,常羲虽是月神,却还兼顾女诗人的身份,著有七册诗集,在上界流传甚广。羲和虽不及母亲,却也颇有文采。移居九莲后,羲和过着餐松饮涧的生活,经常在家中作诗。尚烟自小耳濡目染,不用怎么认真读书,在诗词方面,也有几把刷子。加上母亲去世后,与外祖母常出去溜达,佛陀耶叫得出名号的戏园子也好,老字号的民间戏舍也好,她们俩一个不落地听了个遍。因此,对诸多神族戏曲,她都了如指掌。回到父亲身边后,她没心思再去玩赏文字,但就儿时学上常羲的那一丁点儿皮毛,也足以甩芷姗一万条街。 连准备好的诗都比不过尚烟,临时创作,芷姗自知更不是对手。众目睽睽之下,她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在笑话自己,只觉得蒙受奇耻大辱,分外失态,再看看韶宇对尚烟一脸欣赏,眼眶红了一圈,几乎垂下泪来。 火火无疑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姑娘,指着芷姗道:“噗哈哈,这么输不起,气哭了?” “不,并不是输不起。我娘说过,姐姐自小没了娘,身世可怜,让我凡事都要让着姐姐,不要和姐姐争。”芷姗抹去眼角的泪,带着恨意看向尚烟,“可是,姐姐用的法子,未免也太过恶毒了。” “恶毒?”尚烟茫然道。 “你让我来作曲,那不是把我比作戏子了吗?若爹爹知道了,会如何作想?这曲,我是万万作不得的。”说着说着,芷姗又哭了出来,端起酒杯,委屈巴巴地说道,“这酒,我喝了。姐姐,以后若想赢,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一开始便会让你赢,大可不必如此笑里藏刀。” 她仰头,正准备对自己灌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挡在了杯口。回头一看,竟是韶宇。 “姗姗,胜负未定,不用认输。”韶宇把杯子压了回去,直直地看着尚烟,“尚烟姑娘固然文采斐然,但我也不能让姗姗受了委屈。我们俩再来比过。” 尚烟接收到了韶宇莫名其妙的敌意,原有些想不通,但很快明了——芷姗的眼泪起了作用。 “你想比什么?”尚烟无奈道。心中暗骂愚蠢的男人。 “戏子玩的曲儿我也不会,咱们来对对子。” 这下轮到尚烟心虚了。她文笔不赖,但对对子肯定斗不过韶宇。因为,在万宗法城的对联比赛中,共工韶宇曾拿过第三。这下,是把看家功夫都拿出来折腾她了。 尚烟道:“所以,是一打俩?” “我不欺负你,让你再与人组个队,和我一个人比。”韶宇胸有成竹道,“是我来一打俩。” “请什么人都可以?” “什么人都可以。” 尚烟看了一圈四周,目光在小紫公子身上停了一下,见他目光似乎暗示着什么,但很快打消了邀请他的念头。再是花魁,也是兔儿爷,兔儿爷怎能跟水神的公子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于是,观察了半天,她也没挑出个人来,只道:“你出对吧。” 韶宇挑了挑眉:“你要单挑?” “嗯。” “确定?” “你烦不烦,开始。” 韶宇本还想留点风度,但察觉到尚烟对自己,并不像对芷姗那般耐心,不由有些意气用事,起身抿了一口酒,踱了几步,看了一眼窗外零落的李子树,道:“李何如烟落。” 这上联带了个“烟”字,自是在暗讽尚烟。若不考虑双关,这一句很好对。但这句若是不能在隐含层面上反击韶宇,那便不算佳对了。尚烟生□□自由,在吟诗作赋领域同样如此,自由发挥常出其不意,应制水平却差强人意。而接对讲究快狠准,便像比武接招拆招,“反击”远高于“意境”,又不似写诗,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再一气呵成。共工韶宇这一出,完全击中了她的弱项。想到此处,她难免感到有些紧张。可是,越是紧张,她脑子里便越是一团浆糊。 眼见尚烟开始为难,芷姗也不哭了,睁大泪汪汪的眼睛,坐等好戏连台。 火火小声道:“烟烟,你何故又发呆了?快对呀。李何如烟落。快对呀。” 尚烟本在整理思绪,被火火这么一闹,压力更大,更乱了。 烟落、烟落……想想对方名字有个“韶”,有个“宇”,可是要将此二字放入下联中呢?可这俩字都不似“烟”那般好对啊。 啊,救命,根本来不及! “对不出来了?”柔儿哂笑,“适才写的诗,当真都是提前背好的吧。” 火火道:“提前你个头,你没看到她们玩填词接龙,我们烟烟接得多快?!” “那为何对个如此简单的对子都不成?” 韶宇对尚烟拱了拱手,道:“李何如烟落——我这上联已经出了。尚烟姑娘,请。” 尚烟还处在一团浆糊中,暴躁万分,只想大喊一声,让他们别催了,却听见一个清明疏冷的声音响起: 第20节 “男子不弱欺。” 众人向声音方向望去。 小紫公子出现在了韶宇、尚烟的后方。他抱着胳膊,斜倚在大红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是时素练悬空,泻月入堂,少年身形清瘦修长,亦被描摹出一层银色轮廓。他肤色素净,翠色更彰显了玉貌乌发,青春年华。 因为韶宇等人来时,已错过了花魁比赛的前一半,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看见突然杀出来的小紫公子,他先是迷惑,后反应过来对方在骂他,有些恼羞成怒:“这位兄台,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欺负弱小了?” 小紫公子笑道:“那是阁下听岔了。我说的是‘楠自不弱栖’。楠木的楠。” 柳先生捻须道:“‘楠’对‘李’,‘自’对‘何’,‘栖’对‘落’,相当工整啊。”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皆啧啧称奇,甚至有姑娘低声说“骂得好”。 韶宇吃了闷亏,心里堵得慌。若说对尚烟,他还有一丝怜香惜玉,那么,对这不知道何处钻出来的小白脸,他可一点也不想客气了。登时对小紫公子心生怨恨。他整顿衣衫,转过身,面对小紫公子,似将仇恨全都转移到了小紫公子身上——竟敢和他对着干。小白脸可知道他是谁?不知天高地厚! 他对小紫公子拱了拱手,朗声道:“碧阳水,九百里,波粼粼水浅浅,阁下是何方神圣?” 小紫公子依然靠在柱子上,动也没动,只张了张口,懒懒地道:“六界山,三千寻,峰寂寂峦深深,不才乃暗夜客人。” 四下再次寂静。 小紫公子回答的速度太快,快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回答完毕了。 直至火火激动道:“好快啊,对得妙极,妙极!”有一部分人才醒悟过来,这对子是已经对上了。 而尚烟却有几分疑影在心:他原来声音如此动听,可为何唱歌又如此五音不全?而且,这声音,总感觉在何处听过…… 韶宇心知这下遇到了对手,见对方外形看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又不像神族,想来实际年龄应该是比自己小很多的。若是输给这种小毛孩子,岂不是丢脸?! 他挺直了背脊,向小紫公子走了两步,全神贯注,冥思苦想。 虽不知小紫公子为何要帮自己,但尚烟可开心了,笑嘻嘻道:“共工公子,接着对呀。” “春风夏风秋风冬风四季风,”韶宇厉色道,“便有云涌风起,万家风流,飞越穿行风云间。” 这个对子太长,有的人连听都没听清楚。若有听清楚的,则是禁不住为小紫公子捏把冷汗。韶宇为自己的上联陶醉不已,但还没陶醉完,便见小紫公子已抬头看了看上方,不疾不徐道: “昨夜今夜明夜后夜七重夜,更兼天高夜沉,一代夜主,驰骋浩荡永夜里。” 尚烟目瞪口呆。 柔儿微微张嘴,下巴简直快掉到了桌子上。 这个下联,不仅接得漂亮,更重要的是,相当符合小紫公子的气质。他自带邪佞之气,宛如魔界新主现世,以“夜”概之,简直精绝。 周围观众的掌声快把玉风楼的顶都掀开来: “霸气,霸气!这对子对得真霸气!” “小紫公子,思如泉涌,才智过人!” “奴家倒戈了,奴家要把票投给小紫公子!” “好快啊。”柳先生也不由惊叹了。其实,对对子快的人,他见了很多,但对得快成这样,还工整成这样的,他还是打头一次见。 而对韶宇而言,开始他有多瞧不起小紫公子,现在便有多不快。他急道:“江海原无愁,为冷风垂泪。”只想用新的对子压过小紫公子。 小紫公子抬头看了看窗外。明月正好皎洁清亮,为满山树梢染上了一层白霜,非雪胜似雪,非冬胜似冬。望向那轮明月,他轻轻一笑: “苍天本不老,因明月白头。” 他的眉毛发甚浓,形却长而锋利,眉峰微挑,眉头和眉腰平日略往下压着,因此才有那一股浑然天成的邪气。这一笑,眉微抬,睫毛显得极长,眼眸中只透露出三分柔情,便已美到令人如饮醇酒,不觉自醉。可想而知,他若对哪个姑娘真说起情话,真能直接要了别人的命。 至此,全场只剩下鼓掌声,欢呼声,群情沸腾。 而因着这句“因明月白头”,加上细听小紫公子的声音后,尚烟总算知道为何觉得他眼熟了。 别人喝彩奉承像炸药,将韶宇体内的火源都点炸了。他想,眼前这少年既然那么喜欢霸气的,那他来一个更霸气的,看少年怎么接。于是,韶宇提气一口气儿,朗声道:“气吞山河,谁与争冠!四面埋伏,威震八代!” 尚烟却走近小紫公子,盯着他的下颌线良久,又看看他的侧面,忽然击掌道:“天啊……你是、你是那个,那个戴——” “白狐面具的哥哥”尚未说出,小紫公子已飞速推她到柱上,捂住她的嘴。 “嘘。”他轻声道。 少年的脸靠得如此近,眼眸美丽,鼻梁挺秀,同时还带了一股淡淡的苍兰花香袭来,尽数淹没了尚烟的五感。 但这动作实在太大,已经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小紫公子察觉情况不妙,只能将计就计,松开捂住尚烟的手,转而改成拨弄她的头发。 他凝视着尚烟,情眸眷恋,柔光无限: “胸满情累,唯汝齐眉。一言倾意,同心双飞。” 叫好声一波接一波。哪怕听见人群里喊着“对得好”,尚烟知道他是在接韶宇的对子,但还是心如擂鼓,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脚了。 借着烛光,小紫只见尚烟扎着堆云砌黑的长辫子,脸蛋泛着光华,秋水黑瞳弯弯,睫毛跟卷翘的黑色蝶翼似的,在雪白的眼睑上落下阴影。 与尚烟对视的这个刹那,小紫公子也怔住了。他睫毛快速抖了抖,张了张口,本想再说几句,但过了半晌,也没能挤出一个字,只是把头偏向一侧,放开了她,耳根一片粉红。 察觉到众人目光向自己投来,尚烟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她赶紧躲回火火身边,火火却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她,露出一脸奸笑:“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尚烟本来已经很羞了,被她这么一起哄,只想钻到地底去。 “不错哦,不错哦。”火火笑得越来越不怀好意,“没花半钱银子,便嫖到了头牌哦。” “火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尚烟一掌拍在额头上。 韶宇气得脸都绿了。但也正是因为小紫公子,他的胜负欲被彻底激起。他决定想一个特别难的,来为难小紫公子。他来回走动几圈,绞尽脑汁,倏地抬头道: “烂堤钓浅木。” 火火道:“这个……不怎么难啊,我都可以对。他为何会想这么久?” “这个你会吗?”尚烟好奇道。 “会啊。‘好坝抓深鱼’,听听,还很工整呢。” 尚烟摇头道:“这个上联,难点可不在于字句是否工整。你想想,‘烂堤钓浅木’这五个字,是带了五行的。” “火、土、金、水、木……”火火击掌道,“果真如此!也就是说,下联也得带上五行啦?” “不仅如此,这五行的顺序还是:火、土、金、水、木。火焚木生土,土藏矿生金,金凝结生水,水润泽生木。” “啊……这是相生关系!若是要对上这联,岂不是要用相克的关系?” “嗯。或同样用相生关系。” “这也太难想了吧。相克关系是怎么算的来着,水克火,火克金……” 祝融还在自言自语,已听得小紫公子道: “锦杏垂游烟。” 全场一片寂静。 尚烟骤然抬头,看向小紫公子。 听到这句话,她第一反应并非他是否接上对子,而是…… 锦杏垂游烟! 锦杏,难道不是指活杏屏风吗? 游烟,难道不是指尚南寺杏林里的游烟吗? 二者叠在一起,那正是指她与紫修哥哥童年时的回忆啊! 如今时过境迁,她已不记得紫修的模样了。但是,小紫、紫修,二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再加上紫色瞳仁是极少见的,而他们的眼睛都是紫色,巧合也太多了! 看着小紫公子,她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乱跳,只上前一步,想向他问个究竟,见小紫公子正巧看向自己,眼睛却是黑色的。 不是紫色? 这令尚烟感到迷惑了。她停住了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前,便被柳先生的惊叹声吓了一跳。 “天啊,这是什么奇对!”柳先生高声道,“‘锦杏’对‘烂堤’,‘垂’对‘钓’,‘游烟’对‘浅木’,对仗、格律都极工整,且这五个字,是按五行相克顺序金、木、土、水、火排列的,与共工公子的相生对应!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紫公子,那藏在‘垂’字中的‘土’,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小紫公子淡淡一笑,未作答。人群中,许多人原听得云里雾里,也都跟着惊呼起来: “对得好,对得太好了!” “快,老子出万钱,谁来帮我请小紫公子把这对联写下,老子要把它挂在新买的豪宅门口!” “好垂钓,真是千古一垂钓啊!” “小紫公子真乃真才子,真男人!不行了,我爱了!” “啊,小紫公子,奴家已经躺在游烟里了,快来垂钓奴家!” 往后夹着一些女子的浮言浪语,简直不堪入耳。 尚烟这才想起,小紫公子下联对得如此浑然天成,以至于她都没能留意到,他的格律、对仗也很讲究。 “这小紫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柔儿不爽地看着小紫,酸溜溜地道,“莫不成,也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 茶博士道:“非也非也,小紫公子是我们快活楼的相公。姑娘方才没赶上前半场花魁决赛,小紫公子有望夺魁呢。”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兔儿爷。”柔儿笑得不屑一顾。 小紫听到,不为所动。 “兔儿爷怎么了?”尚烟道,“莫不成对个对子,还要问出身?” -------------------- 作者有话要说: 共工韶宇:下一章武斗!!! 紫修:水水,文斗你还能接上几句,武斗……你确定? 第18章 明月却多情 柔儿气得脸上还有些发红,说话更是尖酸刻薄:“这些人流连在花街柳巷,楚馆秦楼,供人狎玩本是他们的本分;玩弄一些低俗文字游戏,也本是他们的看家法宝。若跟他们比卖笑,恐怕我们韶宇哥哥会输得更彻底呢。” 尚烟笑道:“你们韶宇哥哥,倒是很乐意用低俗文字击败我。” “玩个游戏罢了,谁想击败你?!”韶宇恼羞成怒,“我制定的规矩,输了便认,罚酒便好,哪来那么多废话!芷姗妹妹,我们一人三杯,教他们还恁多废话!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言毕想去取杯,芷姗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站在原地不动。 第21节 柔儿拦着他,又道:“韶宇哥哥,谁知道姐姐如此费尽心机,搬个兔儿爷来作弊。你别人善被人欺,让他们有本事就武斗!” 火火道:“啧啧,文斗斗不过,又换武斗?你们这是要以神族之躯,殴打一个树灵族兔儿爷?害不害臊?” 柔儿道:“你们以己之所长,克他人之所短,何故我们便得受着?” “不想输便不想输,直说好了嘛。” 火火讲话虽气死人,但她自己却总是轻描淡写,而且全然意识不到自己在气人。人家若追根究底,她只会说,我不过就事论事啊。更可以把人气死。对于心思玲珑剔透之人,她简直是克星。因此,连芷姗都坐不住了,冷不丁道:“尚烟姐姐不也不想输?” “啧,我们烟烟,可没你们不要——” 火火那个“脸”字还没说出口,只听见小紫道:“怎么个武斗法?” 知道对方中计,柔儿心中得意,道:“自然是比剑。” 在上界,水神共工鹏鲲剑术炉火纯青,曾有“水域天第一剑”的美名,他的儿子亦颇有天赋。这下连尚烟都听不进去了,觉得他们欺人太甚,正想替小紫挡回去,小紫却道:“好。” 尚烟诧异道:“小紫哥哥,别啊。” 韶宇也有些意外,道:“我让你三个回合。” “不用。”小紫道,“我们只比一次,点到为止,可好?” “这是你说的,可别后悔。” “嗯。” 这时,连桃水相公都忍不住走到小紫身边,低声道:“我们比赛虽要比武,但终究只是花架子。这少年是神族,你打不过他的。见好就收,何必自取其辱?” 小紫只是笑,没搭理他。 于是,两人出了厅堂,在月下对峙。 气氛一半凝重,一半活跃:凝重是因为人们都在替小紫担心,活跃是因为有人坐庄押注,让大家赌谁会赢。 结果可想而知,没人押小紫赢。而且,许多人都是双倍赌注押共工韶宇会赢。 尚烟气不过,上前把自己所有的钱币都扔了出去:“我押小紫公子赢!” “小姑娘,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呢。”坐庄的一边惋惜,一边大大方方地把尚烟的钱都收下,“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尚烟如此举动,并未改变大家的观点。韶宇接过武器后,更有许多人把赌注翻到了三倍——一看韶宇那拿剑的姿势,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可是,当尚烟接过龟公递来的剑,把剑扔到小紫手中后,所有人也都呆了一下。 一道银光闪过,小紫挽了个剑花。 仅因这一个动作,便有人对押注感到一丁点儿后悔,犹豫着是否要找庄家更改,却迟迟没法下决定。 他们不知道,也没机会了。 “比武开始!” 随着宣告响起,有人大声道:“庄家,我改变主意了,我押小紫公子——” 他话没说完,只听见“当”的一声,一道银光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又“当”的一声,胜负已定。 不过眨眼的刹那,韶宇的剑脱手,被震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对面的剑气已经把他震出十米以外。他想稳住脚跟,但还是没能立住身子,重重跌倒在地。 一击必杀。 这一剑实在太快,太强,太突然,以至于没有人看清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结束了。 没人知道,小紫接对子的速度有多快,他的剑便能更快。 小紫再次挽了个剑花,恰恰站回原本的位置。若不是他拱手说了一句“承让”,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过。 韶宇坐在地上,浑身剧痛,好似骨头都被打断又重新拼接过。他按着胸腔,指着小紫公子,喉咙都有些发颤,声音却轻且嘶哑:“魔、魔——” 刚才小紫公子过来时,他看到了,小紫公子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红色瞳仁的种族有很多。但是,只有上等魔族,才会在战意满满时瞳仁变成血红! 听到他的呜咽,小紫公子回过头来。在寂夜冷风中,少年黑发轻扬,身姿翩然,虽依旧有邪戾之气,但那因月色幽冷深邃的眼睛,却是黑色。 韶宇知道,魔族的瞳色不可能褪这么快。 而且,小紫公子不过是一个花魁,拿钱办事罢了,也没可能对自己产生那么大的战意。 难道……是他错看? 韶宇整个傻眼了。 芷姗、柔儿等人,也彻底傻了。 若说他们方才还有不服,现在也都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夜幕深邃,乌云游走,露出高爬在树上的满月。月华流泻,将孟子山万物都照成一片雪白,跟鬼界的白昼一般。小紫走向尚烟,躬身,双手将剑奉上:“谢谢客官照顾小紫生意,请下次还点小紫。” 尚烟茫然地接下了剑。小紫便恭敬地退下了。 回到堂内,尚烟春风满面地收钱。韶宇面色铁青,再说不出一个字,自罚三杯,摔了酒杯,便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撤离了快活楼。芷姗脸色也很难看,但她没有喝酒,只趁尚烟不备,灰溜溜地跑了。 “快活,快活。”火火大大方方地坐回桌旁,拿着尚烟赢的钱,左嗅嗅,右闻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财色双收,真不愧是快活楼啊。” 柔儿小声道:“此事可真奇异。那小紫真的只是个兔儿爷?兔儿爷会那么好的剑法?” “说得不错。”一个柔肠百转的男子声音响起,“想着走这条路的男子,往往亦不甚擅武,所以,每一年花魁大赛,都有无数参赛者提议取消这两科的考验。” 一桌人闻声望去,只见玉风走来,姿态风雅:“别的快活楼都有考虑过,但咱们玉风楼是不会取消的。毕竟,不管男人多么貌美,女人总会期待被他们保护,希望他们强一点。所以,别以为兔儿爷们靠脸吃饭了,便不需要再英武一些。射、御,男子汉的象征,缺一不可。等会儿决赛时,相公们便会比拼这两项。小紫公子既然有心参赛,当然要习得一身好剑术。” 火火不由捧腹:“太难了,哈哈,这年头想当个兔儿爷,是太难了。” 玉风话虽如此,后半场的决赛里,小紫却未再出现。他的支持者都大喊失望,要求退钱,险些闹出事来。 既然小紫退赛,结果自是毫无悬念。花魁状元郎是桃水相公。 进入决赛的花魁郎君,皆是颇有潜力的名相公。玉风楼大厅中,按照惯例,诸多快活楼老板开始抢人。 桃水相公本便是玉风楼的兔儿爷,所以,老板们都在斥重金抢小紫公子。有一家开出的价钱,甚至是孟子山青楼中的最高价。 但玉风楼里,哪里还有小紫公子的身影。 最后,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站起来,大声道:“小女即将大婚,方才我女婿突发奇想,准备邀请今日大赛前十名的相公到婚礼上表演,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又想,不如请在座的各位也都前来参加婚礼!不知各位可否赏我这个脸?” 群众反响热烈: “好!!” “必须赏脸!” “程老板宴请,岂能不去!” 火火抬头看了看说话之人,拽了一下尚烟:“烟烟,这人是孟子山首富呢!这下又有热闹凑啦,婚礼什么的,咱们也去看看?” “好啊好啊。” 尚烟看看窗外,只见一抹明月高悬树梢,为神州大地披上一层雪白轻纱,如此美不胜收,因而情醉神驰,便跟火火打了个招呼,一溜烟跑到侧门口,却在路上遇着个人。 索性她反应快,往后退了一步。 看见少年换回了先前的黑衣,戴着白狐面具,尚烟感到亲切又雀跃:“那个……哥哥!” “今晚表现不错。”不再以兔儿爷身份亮相,小紫说话的态度也比先前冷了些,“如何,不让那一肚子坏水的妹妹踩在你头上,感觉可还行?” “何止‘还行’,简直是太开心,太畅快了。”尚烟乖巧道,“真对不起,第一次见面时对你太过冒犯。谢谢小紫哥哥当初不吝提点。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快活楼的……的……”想了半天,她没找到一个合理的称谓。 “相公。” “对,相公。难怪你那么精通人情世故,原来是在此间供职的。” “我并不是在此间供职的,只是过来办点事。” “原来如此……”尚烟叹道,“也对,你擅长的也不仅仅是人情世故。你是能文能武,全知全能。” 尚烟和所有人一样,只看出了眼前的少年深藏不露,头角峥嵘。 但没人知道,对于小紫想击败的人而言,他的身手,远远不够强;他的耐心,远远不够好;他的谋略,也远远不够用。 因为敌人太可怕,他才能在这里牛刀小试。但对于他想实现的大业而言,这一切都不过是笑话。 他无法跟任何人倾诉,只能岔开话题,勾了勾嘴角:“今晚你写的诗,很有趣。” 尚烟先是一喜,遂想起自己所作长诗中,有诸多与小紫相遇的细节,顷刻间,只感到五雷轰顶,急道:“我我我我,我只是那会儿一下找不着灵感,正巧窗外能看见碧阳水,便想到了前一夜发生的事。总之,只是为了迎合命题诗而已,你别误会啊……” “没误会。我还没自以为是到这个程度。”小紫的态度倒还是淡定。 “那,那就好……”尚烟脸颊发烫,快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对了,诗中的‘紫苑’是指什么?” 尚烟没好说,那是小紫的眼睛,就跟紫苑一样神秘美丽。 “紫苑是我最喜欢的花。”尚烟撒了谎,怕被拆穿西洋镜,赶紧补充道,“原来,哥哥诸多本事里,还有一个‘过耳不忘’,好生厉害。” 小紫却没上当,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哦,原来紫苑是你喜欢的花。我还道你写的是我的眼睛。” 尚烟瞳孔地震状,心中有一万头羊驼狂奔而过,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谁知,小紫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见她已经慌成这样了,反而更起了戏谑之意,回眸看她:“怎么?不是?” “你……你的眼睛分明是黑色……” 小紫闭上眼,再睁开,黑眸变成了紫色:“改变瞳色而已,雕虫小技。” “天啊,这是什么术法,教教我呀,我也想让眼睛变色。” 小紫眨了一下眼,眼睛又变回黑色:“所以,那紫苑是写花,还是我的眼睛?” 好容易转移了话题,又被拉回来。尚烟快崩溃了,提起一口气,气鼓鼓道:“你对的‘锦杏垂游烟’,难道又不是与我有关了?紫、修、哥、哥。” 方才与韶宇对对子时,他其实原本便是想试探尚烟是否记得自己。可是,当尚烟真的喊出“紫修哥哥”,还是用儿时那个语气,紫修还是出神了许久。 他低头看着尚烟,笑道:“你可总算记起来了。” 不知为何,他既希望她记得自己,又不希望。他知道希望她记得的理由——谁不希望被童年好友记住呢? 但是,他不知道不希望她记得的理由。 “真的是你!”尚烟大笑起来,“紫修哥哥,真的是你!” 她好开心,开心到恨不得抱住他转圈圈。可惜紫修是男孩子,现在他们都长大了,这样做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她走上前去,抓住紫修的袖口,激动地晃了晃:“我居然还有机会见到紫修哥哥!” 紫修又一次出神了。 第22节 她变得那么美,现下又那么开心,他自然也受到了感染。 可是,心底那一阵隐隐作痛的酸涩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紫修想了想,可能是方才和韶宇打斗留下来的后遗症。他决定忘记这种不适,只笑道:“如何,现在知道规规矩矩叫紫修哥哥了?” “我几时不规矩啦?” “现在不说要我入赘了?” 尚烟怔了一怔,突然想起自己扮演“倾国红颜尚烟大小姐”的戏份,只恨不得一头碰死了。她羞红了脸:“儿时的事,不要再提了……你的记性真的好可怕,竟连这个细节都记住。” 紫修笑意更浓了一些。他喜欢看尚烟发窘的样子。 尚烟道:“今晚你真令我大开眼界。你说说看,你仪态从容,剑术精绝,棋高一着,笔酣墨饱……还会帮我解决家庭纷争,除了那几个比较娘的不太擅长,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言过其实了。”紫修不以为然道,“我会的那点东西,不过是为了赢得花魁大赛,跟曾经的头牌们偷师一些罢了。” “我看头牌们也并无你这般的水准,你才是我心中的花魁哥哥。可惜,今晚你退出比赛了……所为何故?” 提到这件事,紫修便觉得窝火。 其实他并非退出了比赛。他与共工韶宇比试结束后,正准备去参加下半场,玉风却跟他说,因为他怼客人,失去参赛资格—— “世子殿下,现在你可知道了,并非所有人都能在这快活楼谋生的。因为,相公的作用是取悦客人,而非令客人不快。不管你是文能提笔安天下,还是武能上马定乾坤,这快活楼相公你都做不了。” 至此,紫修对天鹤神琉的一番奋斗,终究是错付了。 想到天鹤神琉,他又想起了魔界诸多烦心之事。 “没什么原因。单纯觉得无聊罢了。”紫修漠然道,“对了,虽然你不想嫁给共工韶宇,但也不能退婚退得太难看。他父亲可是水神,你们家目前的势力,惹不起的。” “那该怎么做?我一看到共工韶宇便来气。” “他是你未婚夫,想对付他,还不容易?没什么技巧,只示弱便好。”紫修想了想,补充道,“确切说,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女人示弱。” “我才不想对不喜欢的人示弱。” “女人会示弱,可以得到很多东西。” “才不要。我靠自己。” 不知为何,紫修虽是这样教尚烟,但尚烟硬气起来,他却觉得更为有趣:“那你这辈子都嫁不掉了。” “不嫁便不嫁,我会努力修行,壮哉我昭华氏。” 这时,空中传来了细细的兽类叫声。 “这是……有猫?”尚烟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那声音不太像猫,叫声里还夹杂着翅膀扑打声,“不对,不是猫,有些像鸟。” “是孔雀。”紫修抬头看看天,“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未给尚烟开口的机会,已又一次消失在了夜色里。 尚烟原有些失落,但此刻,树灵都乘鸟飞入空中,嫦娥奔月般升入林中,她被眼前月夜迷住,只抬着圆溜溜的小脑袋,没看眼前的路,顺着回廊走下去。 路过一个厢房时,她看见火火站在门前,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正想开口,火火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招手让她过去。尚烟走过去,火火指了指屋内,示意她也来偷听。尚烟本想拒绝,但里面的人说话声音不小,径直传了出来。 她听到了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声音很耳熟—— “赎身做什么?” 尚烟想起来了,这人是桃水相公。 听了几句对话,她眼睛越瞪越大。火火眼睛也瞪得圆圆的,朝她伸出了大拇指。她完全不明白,对这种事,火火为何要伸大拇指。忽听得二人脚步声靠近,火火“嗖”的一下飞了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尚烟却不会飞…… 她赶紧又按原路跑回,神不附体地寻找火火。可寻遍大厅,也不见火火身影,直至靠近玉风楼门口,突然被火火雷鸣般的笑声吓了一跳。 “火火,你怎的自己跑了,太不够义气——” 尚烟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夺走了注意。 只见人头攒动中,两名护卫驾着一名蓝袍小男孩,一人抓着小男孩的袖袍。 小男孩因身材短小,悬于半空,又因频繁挣扎,手缩回袖袍里,整个人便被挂起来了。他皮肤雪白,脸颊肉嘟嘟的,活像颗掺了奶的包子。可惜的是,这颗包子生得可爱,看着却怒气冲冲。他大叫一声,发出清脆尖叫,嗓音雌雄难辨:“我给了钱,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守卫道:“你爹娘没告诉你吗?小孩子不能逛这种地方的。” “我不是小孩子!我比你们年龄都大!” 他鼓着腮帮子,两条小短腿用力往后蹬,往前飞了一段,被守卫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一秒灌满他的肺部和脸颊,两条小短腿用力往下蹬,往上方飞了一段,又被守卫拽了回去;他放弃蓄力,闭着眼,奋力往前冲,却因用力过猛,向反方向弹去,而后旋转了一大圈,跟刚被钓上的死鱼一样上下晃动。 而火火站在台阶上,欢快地围观这一幕,笑得肆无忌惮,疯疯癫癫,活似单身了一万年的神族老贵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孩子是在干啥,奶包子勇闯快活楼?” 尚烟却惊呆了:“是……胤泽?” 那孩子原本还挂着弹动,听见尚烟的声音,抬头看着她,也分外吃惊:“尚烟姐姐!” 胤泽幼时随父母住在九莲,是尚烟的邻居。他还是小奶娃时,便有极强的纵水之力,大哭一次,可使自家附近大雨倾盆;待到能走了,便能使溪河逆流;待到能飞了,更是能将沧海之水都引入高空……偏偏他脾气刚硬,是个很难搞的小朋友,动不动便发脾气,一发脾气便会引发水灾,灾难程度依他发怒程度而定。因此,他自小便被同龄孩子孤立。被孤立之后,他脾气变得更加孤僻,经常把自己封锁起来。这诸多孩子里,只有尚烟愿意和他一起玩。每次跟尚烟在一起,他都会平和很多,因而不再制造灾祸。 后来,他因失怙搬离金神天,去了永生梵京,再后来便不知怎样了。因他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双颊总是白鼓鼓的,跟包子似的,故而有个可爱至极的昵称,叫“奶包泽”。尚烟每每想起奶包泽那张肉嘟嘟的脸,就觉得欢喜得不得了。可惜这么多年,也没他的下落。 一个晚上遇到两个朋友,尚烟心情自然喜悦万分,赶紧过去,让守卫放了胤泽。 “胤泽,我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你,太巧了吧!” “一点也不巧!”小胤泽瘪了瘪嘴,涨红了脸,半天没说出那句“我是来找尚烟姐姐的”,只道,“我、我来修行……” “为何来了孟子山?” “就、就来了孟子山啊!” “咦,我发现了,你现在法力控制住了?” “是啊,都是师尊教我的。我现在脾气很好,已经不会乱发水,不会给人添乱了。” “哦?这么小的东西,居然有法力?还是水系?莫非你也是个共工水水?”火火来了兴趣,走过来,戳了戳胤泽的脸,看着尚烟道,“烟烟,小孩子不是没法力吗?这小包子为何——”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洪水从天而降,把火火冲走了。 尚烟:“……” -------------------- 作者有话要说: 胤泽:作者,我在《明月却多情》里的剧情,删掉?不然,大水伺候?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这个月要挑战日更!所以,如果不特别通知,更新都是在早上9~11点之间噢。大家跟紧我~~红包雨天天限时落下。 第19章 明月却多情 大水不能取人性命,但火火湿漉漉地回来,还是不爽极了,和胤泽水火互喷了几十个回合。 原来,胤泽离开九莲后,到永生梵京住过一段时间。因其水系术法之强横,连许多成年共工氏都自愧不如,却又因年幼无法自控神力,很快引起了争议。东方青帝注意到了这孩子的天赋,便收他为徒,并让他回老家水域天生活。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万宗法城读书,潜心修炼,已能将天生神力运用自如,未再惹出事端。 唯一不太合心意的是,天生神力过人者,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毛病。正如尚烟不会飞,胤泽个头长不大。他其实只比尚烟小四百七十一岁,但体型却还似个奶娃娃一样。 胤泽用洪水喷火火,显然是有意为之。他其实并不似看上去这么小,却做了如此孩子气的事,显然心智也跟体型一样,缩水了。 此刻,火火喷火,胤泽发水,玉风楼附近的夜空中,法术之光宛如焰火,闪得人们一愣一愣的。 “好了好了,你们别打了,不是多大的事啊……”尚烟劝了好久架,才让他俩停下来。 火火拧了拧湿透的衣服,怒视胤泽:“看在烟烟的面子上。” 胤泽抖了抖被烧出洞的小衣服,怒视火火:“看在尚烟姐姐的面子上!” “这才乖嘛。”尚烟拍拍胤泽的小脑袋,温和道,“奶包泽泽住在何处呢?” 胤泽抬头看着尚烟,眼睛水汪汪的:“我也是在飞云学堂修行的。尚烟姐姐带上我一起呀。” “那你要答应我,不可以乱发水哦。” “好!”胤泽频频点小脑袋。 外族就读飞云学堂,可以选择宿舍室友。原本在叶光纪的安排下,尚烟和芷姗是同一宿舍的,但当夜尚烟比较想和火火待在一起,刚好火火房间有空床,她便去火火房间睡。而两位婶子则住在宿舍附近的出租房,白日为小主人洗衣做饭。 这一夜,两个人睡不着觉。不同的是,火火是因为认床,加上看见她心爱的桃水相公获胜,心情过于激动而失眠;尚烟则是老在想紫修的事。 第二天尚烟才知道,芷姗也没回去休息,而是偷偷换了宿舍,和柔儿同住。 甚好,她也不想和芷姗住在一起,顺理成章地选择了火火。 尚烟不知道,芷姗何止是不想见自己,因为前一天发生的事,简直快被积郁成疾。她连夜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翌日大清早便到驿站,加急寄给雁晴氏。 雁晴氏很快回了信:“尚烟突然改变甚多,许是混迹风月场所,跟那什么小紫公子学了些三脚猫功夫。这没规矩的东西,我不在,便想在我女儿面前横着走。她怕是忘了,羲和是什么下场。女儿大不必紧张,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等尚烟回了神界,娘自有办法收拾她。” 两天后,尚烟、火火和胤泽便去参加了程老板千金的婚礼。 对孟子山上的树灵而言,从未有过一场婚礼办得比丧礼还要丧,直至“烟火组合”大驾光临。 这烟火组合,自然是昭华氏的叶尚烟、妇孺皆知的祝融火火。 在树灵的传统中,婚礼一直都是极其隆重之事。这一日的婚礼更是重中之重。因为,两名新人都是人中龙凤。 新娘程小姐是孟子山第一富商的女儿,只是运送嫁妆,都延绵了十里长街。放眼望去,她的新妆是无可挑剔,胖得也是温润如玉。难得可贵的是,她贤惠柔和,气质端庄,毫无半点大小姐的气焰。与程家千金交谈过的,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惊叹父母教得好。 而新郎鱼承,压根不需要任何人介绍。因为在场不管任何人,只要往人群中一扫,便能立刻看到他,也能立刻明白,他何德何能,娶上这样的媳妇儿。 如此郎貌女财,天生一对,当真轮不到任何妖怪来反对。 但是,就在婚礼的关键环节之时,还真有个对自己很没数的家伙跳出来了。 这个环节是树灵婚宴独有的一环。 苍天树冠露天展开,将大片墨绿约莫延伸了二百米远,上面摆满了酒桌飨宴,坐满了来自本土和异界的宾客。 程老板把女儿带到新郎面前,曳地翠裙抖动得宛如浪花。 大祭司举起古木灵杖,开始进行下一步仪式了:“夫妻将对拜,请新郎向新娘剖白!” 鱼承轻轻握住程小姐的手,剑眉星目,俊美无双,只靠这张脸,都可以直接送到玉风楼里即刻开工。 “娘子,此番下嫁于我,你可会后悔?”鱼承柔声道。 第23节 其实,这番言语是太过谦虚了。许多人都知道,鱼承同样家财万贯,仕途大好,新娘家里选在这时嫁掉女儿,实是捡到了天上掉下的宝。但他并未因此骄傲,还说得情真意切,在座宾客都不由万分感动,更别提程小姐本人。 程小姐摇摇头,轻轻笑道:“官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最好。只愿我与官人,从此白首偕老,恩爱此生。” 众人拼命鼓掌,却不见坐席中上,尚烟双手握成拳,满脸嫌弃。 大祭司道:“灵木在上,碧阳在下,请众宾指示,新娘的心愿,可会实现?若有人反对,请站起来!” 二百九十九年了,在这巨树上举办的婚礼,还从未有一场,有人站起来过。再一年,便能凑个整数。 “我反对!” 二百三十余个宾客齐刷刷回过头去。 只见最前排的坐席上,一个红发女孩站起来,看了一眼新郎,又看了看新娘,朗声道:“新娘的心愿不会实现的!” 尴尬的沉寂再次在空气中扩散。全场鸦雀无声,新娘僵成石雕。 “哇,火火,你……”尚烟猛拽火火的衣角,“你在干嘛,快快坐下!” “不,我不坐下。见义不勇为,非大女子也。”火火一脸正气地看向尚烟,反而更挺直了腰板。 尚烟虽在心中也反对这场婚事,却从未想过大闹婚礼现场。认识火火之后,当真是状况频出,这鸡飞狗跳程度,一点不亚于家里的腥风血雨。可是,好友都冒头了,她又岂能当缩头乌龟呢? 她硬着头皮,也缓缓站起来,道:“我、我也反对。” 胤泽也飞起来,怒气冲冲道:“我也反对!” 若说火火站起来只似一场闹剧,那尚烟站起来,便更像一场大戏了。 从树冠上眺望,景色极美。远有万山重遮千里目,近有玉树琼枝作烟萝,碧阳水贯穿全山,粉色落花飘零水上。但所有人都很快发现,这一切的一切,加上撩人春色,鸟语花香,都不如这小丫头的容貌来得赏心悦目。 诸多不厚道的猜测,很快在人们心中弥漫开来。 大祭司急于掩饰尴尬,朗声笑道:“这二位小姑娘,这位小朋友,倒是说说,你为何反对?” “他们俩不般配,走不长远的。”火火干脆道。 胤泽道:“因为尚烟姐姐反对!” 尚烟在心中直叫苦。胤泽这笨蛋孩子…… “不般配?”程老板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指着尚烟道,“我女儿配不上鱼承,你便配得上?你算哪根葱?!” 眼见火火即将发作,尚烟抢先道:“不,火火说的不般配,是新郎配不上新娘。” 鱼承懵了半晌,指着自己的俊脸,又看了一眼自己圆润贵气的老婆,不可置信道:“我配不上我娘子?” “对,就你,你配不上她!”火火道。 全场哗然,议论纷纷。 程小姐看了看鱼承,疑惑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真不认识啊!”鱼承拼命摆手。 鱼承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不知哪来的俩野丫头,想必是仇家派来坏我们好事的!来人,把这俩野丫头给我抓起来,带下去重刑拷问!” 尚烟猜到了她会被赶走,但“重刑拷问”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到底不经世事,做事未曾想过后果,此刻被吓到了,赶紧开口道: “你们不欢迎我们,我们走便是!” “走?呵,坏我儿子的好事,今天别想竖着走出去!来人!” 在鱼承母亲的指使下,五名树灵守卫冲了过来,把尚烟、火火、胤泽围住。 尚烟赶紧掏出竹笛,使劲吹了一下。 三人正欲后退,守卫头儿抓住了他们的手腕,把他们往人群后方拖。这些守卫都是有些身手的,知道对付未成年的神族、仙族,只要掐住他们的手,他们便无力反击。 “放开我!你没资格抓我!!”火火急道。 “我没资格抓你?”守卫头儿怒道,“那你便有资格来闹别人的婚礼?” 尚烟使了吃奶的力气,脸都涨红了,还是没办法和守卫头儿抗衡。不管她如何挣扎,都被他以蛮力往后拖,即将拖到树冠边缘的楼梯口。 “救命啊!!”尚烟几乎哭出来。 两个可怜的小丫头遭到如此对待,其实也有人心生怜惜,但想想她们方才出言不逊,众人也摸不清状况,都只是冷眼旁观看热闹。 火火见讲道理无用,再不打算忍了,抽出胳膊,便对那彪形大汉鼻子打去。方才她虽神力受限,但祝融氏素来力大无穷,直打得大汉惨叫连连,跪在地上。 可尚烟便倒霉了。见火火如此骁勇善战,他们都将尚烟围了起来,掐住尚烟脖子,道:“你、你别过来,否则我们杀了她!” “你敢?!”火火挽起袖子,但确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一道寒冷的紫光自东向西划过,明如流星,快若闪电! 树木枝叶轻轻摇了一下,让人们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错觉。 接着,“砰”的一声,四名守卫应声倒地。 万籁之中,鹤怨猿惊。 守卫头儿错愕地扫视四周一眼,但还是牢牢抓着尚烟的手腕——他知道,“重刑拷问”有时候便是“任他处置”,他决计不能让这小丫头跑了。 下一刻,那道冷光闪了回来。 人们这才看清一切,明白了那道冷光是如何来的。 那是紫色的剑光。 云雾寥寥连万里,灵鸟寂寂越千山。 孟子山的古树葱翠欲滴,云雾将这些树冠罩着,便似将无边雪色揉入了青山之中。极远处才是孟子山的城中心,仔细听,能听见驯兽不耐的噪声、小贩洪亮的叫卖声、木工修建新树房的锯齿声,等等,尽数荡漾在层层叠叠的白雾之中。 在这青白二色图的正中央,有一抹深紫色。 这一抹紫色,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身形修长,比远处悬崖上的孤松还挺拔。 看见他戴着白色狐狸面具,尚烟几乎惊呼出声:“紫修哥哥!” 那守卫头儿方看清少年的身形,便倒了下去。 紫修回过头来,看了尚烟一眼。 他身上还是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妖异之气,与这山清水秀之地格格不入。 此刻,鱼承身穿喜服,服饰精细,面如傅粉,有高调璀璨之美,但与眼前这少年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什……什么人?!”程老板颤声道。 他不想表现出惧意,只是,他即便认不得紫修,认不出紫修手下留情未见血的剑法有多精湛,也认得紫修手中的剑。 这把剑有紫光流转,冰雾笼罩,是魔剑中的佼佼者。 紫修刺伤了几名守卫的手臂,令他们不得不松开手。而后,他抓住尚烟的手腕,拽着她跳下了树冠。火火和胤泽也跟着飞入高空,总算得以逃脱。 鱼承追上去几步,但紫修动作太快,眨眼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最终,大家的视线集中在鱼承身上。 “我真的和她没有关系!”鱼承欲哭无泪,“真的没有!” 这时,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我相信新郎的话。” 说话之人是芷姗,她对鱼承缓缓眨了眨眼睛。 “方才那姑娘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们都是从神界九莲来的。”芷姗说着说着,又看向了身边的共工韶宇,几乎要哭出来,“我姐姐自小没了娘亲,性情古怪,可能是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但我相信她绝无恶意,请大家不要怪罪于她。姗儿在这里向各位赔不是了。” 她弯下腰来,对众人深深鞠躬。 听说尚烟是神族,众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窃窃私语: “是因为这姑娘在神界无法为所欲为,才会来此砸场子吧。” “程小姐真可怜,被这刁蛮丫头嫉妒上了。只盼她接下来的日子别再来打扰这对可怜的新人了。” “这对姐妹真是天壤之别。姐姐如此招人厌,妹妹却如此懂事,啧啧。” …… 他们正嫌弃得神采飞扬,却见一道洪水从天而降,把他们都冲走了。 孟子山林间,风暖莺娇,露浓花重。 紫修与尚烟落地后,停在两根巨树树干之间。是时天气和煦,微风带动了紫修身上的浅紫束带。他松开手,淡淡地看了尚烟一眼:“你怎么回事,总是闯祸。” 尚烟看看四周,确认无人追上,便对紫修行礼,笑道:“想不到,这竹笛真能招来紫修哥哥。谢谢紫修哥哥再次相救。” “这位紫修哥哥是……”火火飞下来,认真观察了一会儿,“不会是小紫公子吧?” 尚烟道:“是。” 紫修道:“不是。” 尚烟道:“哦,不是。不是的。” 紫修道:“……” “哈哈,小紫公子,我就知道是你,毕竟这身材太好认了。”火火喜道,“谢谢小紫花魁哥哥!” 胤泽也飞了过来,悬在空中,青色小袍被风吹得鼓鼓的:“谢谢花魁哥哥!” “……不要叫那个名字。”紫修轻哼一声,“我只问你们,方才婚礼上,你们为何要坏人家好事?” 火火道:“我们才没有坏人家好事,只是实话实说。” “你们认得那新郎?” “不认得。” “那你为何要说他配不上新娘?” 尚烟道:“你为何觉得他配得上新娘?” 胤泽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接不上话。 “当然。”紫修道,“据我所知,新郎的仕途并未掺杂水分。以他的才干和容貌,完全可以娶到家世、容貌更好的妻子。若是不爱新娘,根本不可能成这个亲。” “在紫修哥哥看来,只要一个人家世、容貌、才干够好,便足以配得上比他不如的人了吗?那倘若,他根本不爱新娘呢?” 果然,不能指望从一个小姑娘口中得到重要线索。听到尚烟的回答,紫修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尚烟追上去,在后面充当小跟屁虫:“紫修哥哥,你为何不回答我的话呢?” 第24节 “爱与不爱,这也不是旁人可以评价的。再说,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只靠所谓的‘爱’,恐怕是撑不下去的。”紫修看了一眼尚烟,“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告辞。” 紫修转身离去。他虽然个子未成形,腿却生得极长,身法又快,不过多时,便没了踪影。 胤泽打了个哈欠,虽还跟着尚烟和火火,但大眼睛半眯起来。小孩子的睡眠总是很多。尚烟让火火先带胤泽回去,自己则去追紫修。 紫修走在前面,听尚烟的声音时而靠近,时而变远: “紫修哥哥,等等我呀,紫修哥哥,紫修哥哥哥哥……” 后来,尚烟的声音越来越小。紫修也并未放在心上。 “紫修哥哥,紫修哥哥……啊呀!!” 听到最后一声惊呼,紫修回过头去,却见尚烟背对他,蹲在溪水边,双手抱腿,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发出了楚楚可怜的呜咽声。 紫修即刻掉头回去,走到尚烟身边:“你怎么了?” 尚烟指着溪水,抬头回看紫修,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你、你快看……” 春阳照射下,溪水中闪动着大片金黄色的光。 紫修靠近一看,发现那些都是冒着金光的鱼,鼻部尖长,就像一把把金色的剑一样。因为孟子山地势崎岖,水流也常有湍急之处,它们这种流线型身体更便于减少水中阻力。 “哦,你是说鳣鲔。”紫修语气温和了一些,“它们看着吓人,不会伤人的。” “紫修哥哥可以帮我抓一只吗?我可以说出反对程小姐亲事的真相。” “你说。” “鱼承不爱程小姐。” “又是因为爱不爱?”紫修拨了拨地上的草叶,丝毫提不起兴趣。 “鱼承爱的是桃水相公。” 紫修拨草叶的动作停了一下,面具后的眼睛骤然睁大:“什么?” “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的!” 尚烟回想起花魁大赛之日,她和火火不小心听到桃水相公与一个男子说话—— 桃水相公道:“赎身做什么?” 男子道:“要为你赎身,你还不领情?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流连在烟花之地。” 桃水相公冷哼一声,道:“你都快成亲了,还管我是否流连在烟花之地?难不成等你娶了老婆,还要我来当你的妾室不成?” “桃水,你心中明明知道,我一整颗心都只有你。在女人面前,我根本不行啊。我成亲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待以后有了孩子,我不再被父母催着传宗接代,便会即刻休了她,和你生生世世相爱相守,你信我好不好?” “鱼承,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待你和她有了孩子,我又算什么?你和她又算什么?” 之后,便是鱼承对桃水相公做出的各种承诺,说出的各种情话。 尚烟学着他俩的口吻,把这些内容都转述给了紫修听。 紫修蹙眉道:“这桃水相公不仅是只妖,竟还有龙阳之癖。” 尚烟愤愤不平道:“是啊。所以我说,鱼承根本配不上程小姐嘛,他根本没考虑过程小姐的感……等等,桃水相公是妖?” “嗯。”紫修想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得再去调查一下。多谢了。” “可是,你还没帮我抓鳣鲔呢。” “为何抓它?” “紫修哥哥有所不知,我来孟子山修习,实是极为艰苦之事,我本很是纠结。但是,听说孟子山是鳣鲔原产地,我便毫不犹豫地来了。” 紫修听得认真,只点点头,想知道其中渊源。 尚烟眺望着延绵不绝的碧阳水,那成片的金色鱼影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她眼中似乎也有泪光泛起:“因为,我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看见鳣鲔,总是能想起关于娘亲的记忆……” “原来如此。”紫修轻声叹了一声,对她不禁有了几分怜悯之意。 他身形一闪,眨眼便在溪水面跃了个来回。 回来落在尚烟面前时,他已用藤条缠着一条鳣鲔,递给了她。 “谢谢紫修哥哥,紫修哥哥真的好棒啊。”尚烟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条漂亮的鱼,崇拜地看着紫修,“所以,还是你教得好呀,这么快的鱼我都抓到了。” “我教得好?”紫修嘲道,“我可是教了你站在旁边看我抓鱼?” “你没教我怎么抓鱼,却说过:‘女人会示弱,可以得到很多东西。’咦,这不是成功了?” 紫修怔了怔,面露窘迫之色。见尚烟一脸得意,实在是气不过,思来想去,忽然露出了有些玩味的眼神:“那我还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嗯?” “‘不想对不喜欢的人示弱。’” 这下轮到尚烟吃瘪了。她与紫修正巧四目相对,立即心猿意马地跳起来,急道:“我才没有那个意思!!你、你少自以为是!”说罢,又羞又恼地转身跑了。 紫修望着她的背影,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笑得很甜。 -------------------- 作者有话要说: 胤泽:懂的人都懂的,大把撒糖的闪闪后妈好可怕…… 第20章 明月却多情 翌日清晨,火火坐在学堂中,打了个满足的嗝,又笑了两声。 坐在前排的柔儿回头道:“祝融火火,你好吵。” 火火吃得很开心,一点不在乎她的抱怨。她摇着一根大大的、完整的鱼骨头。它的鼻部尖尖的,用来当武器都可以。 “烟烟,真要谢谢你啊。”火火对身边的尚烟乐道,“我来孟子山,最想做的事有俩,一是去快活楼,一是吃鳣鲔,现在都实现了,死而无憾了。” 这时,一个女学生靠过来,悄声对尚烟道:“尚烟,那天在快活楼里,你可真厉害啊。你们神族姑娘的文采都这么好吗?” 被人这么一夸,尚烟有些不好意思,火火大大方方笑道:“那自然不是。我肚子里便没什么墨水。咱们烟烟是与众不同的。” 听见他们提到那天的事,又有三个学生围过来,都纷纷向尚烟表达喜爱之情。一个男学生用胳膊撞了撞韶宇,打趣道:“我看,韶宇,你也别别扭了,快去。” 韶宇迟疑片刻,走向尚烟,清了清嗓子道:“那个。” 尚烟抬头看着他,目光澄澈。 韶宇看着别处,道:“叶大小姐,我们讲和吧。” “共工公子,我们也没有‘不和’呀。”尚烟笑道。 韶宇面露喜悦之色,又很快压了下去:“那便好。”然后回到位置上坐下。 这一幕,自然未从芷姗和柔儿的眼中逃过。芷姗紧紧攥着裙摆,柔儿阴阳怪气地低声吐槽,却拿尚烟半点法子也无。 不过多时,夫子拿着书卷进来了。学生们都迅速归位。火火还没聊尽兴,拉扯着尚烟说个不停。夫子看了一眼她们的位置,也没点破她们,只道:“我们孟子山呢,并不完全属于仙界管辖。因为,孟子山脚是六界交界处,其中不仅有咱们仙灵,在过去的岁月里,还有妖族和魔族。你们历史学得好的,谁来介绍一下?” 芷姗举起手。夫子却无视她,指着尚烟道:“叶尚烟,就你了吧。看你们窃窃私语,想来是对自己所学知识胸有成竹了。” 尚烟站起来道:“回夫子,曾经住在孟子山的妖族多为树妖。他们击退过上界住民,一度成为此处霸主。树妖沿碧阳水建城,定都‘古阴’,繁盛一时。” 夫子皱眉道:“仅此而已?” “……后来,魔族又占领此地,统治古阴长达四千余年。最后,神界的辉煌期来到,击退魔族,重新夺回了孟子山所有的统治权。” “仅此而已?可有人知道,我们孟子山有什么特产?” 尚烟正想回答,夫子便指了指芷姗。芷姗站起来,却答不出这个问题。 夫子道:“我们孟子山依山傍‘水’,应有什么特产?”他特别强调了“水”字。 芷姗依然答不出来。柔儿悄声提醒,用嘴型说出了答案,芷姗听了三次,才总算听清楚,忙道:“鳣鲔。” “回答得很好,不愧是神族学生。坐下吧。”夫子道。 芷姗和尚烟都坐了下来。夫子道:“叶尚烟,我让你坐了吗?” 尚烟重新站了起来。若说方才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下全明白了。这夫子是被雁晴氏贿赂过的。想到雁晴氏背后搞的那些手脚、针对羲和的恶言恶语,她心里便觉得很是憋屈,越看夫子那两撇胡子,越觉得讨厌。她索性不看他了,人虽站着,却自顾自地拿着鳣鲔骨头拼拼凑凑。 夫子正色道:“叶尚烟,你不是懂很多么,介绍一下鳣鲔?” 来孟子山之前,尚烟对此地已了解甚多,关于娘亲喜爱的鳣鲔,她更是可以说上一盏茶。但她没理他,只是灵活地摆弄鱼骨头。 “叶尚烟,你是没听到?”夫子恼怒道。 尚烟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成功地把鱼骨头组装成了仙鹤的形状,拍拍手,叉腰一笑。 全班同学也一起看着尚烟。 “尚烟!” 尚烟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手一抖,仙鹤差点重新散回鱼骨。她双手护着“仙鹤”,定了定神,抬头道:“红烧的,清蒸的,炭烤的,生切片的……怎样都好,我不挑的。” 学堂里有短暂的死寂。 随后便是一片哄堂大笑。 夫子气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叶尚烟,你是成心想把老夫气出心疾?!” 尚烟笑道:“找个正规医馆,请一个好大夫,谨听大夫嘱咐,或可痊愈。” “……” ****** 这一日课都上完之后,树灵太学的副祭酒把尚烟叫走,对她足足念了近半个时辰: “叶大小姐,你在神界读书时,我不信你敢在课堂上玩鱼骨头!你说你在课堂上乱闹便算了,昨天又是怎么回事,要那样大闹别人婚礼?!你可知今日一早,人家新婚夫妻都来咱们学堂了,要叫你赶紧回神界,不要在孟子山给我们树灵添乱了!你说,你妹妹如此乖巧聪慧,何故姐姐便是如此德行?你若继续这般骄纵下去,我们真的供不起你这尊大神,所以,第一次月考你若是不过关,那便要请你回神界了!” 其实,前一日带头闹事之人是火火,但副祭酒知道火火是祝融氏,当然不会批评她。本来尚烟他也是不敢得罪的,但是雁晴氏从中作梗,他自然也不客气了。 从太学回到宿舍的路上,尚烟的耳朵都跟塞了十个马蜂窝似的,嗡嗡嗡响个不停。 其实,自从娘去世以后,在雁晴氏的百般刁难下,周遭人厚此薄彼地对待姐妹俩,早已是她的家常便饭。在神界,她确实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她千里迢迢跑来孟子山,读了这么偏的一个学院,还是无法摆脱她的魔掌…… 尤其是那句“第一次月考你若是不过关,那便要请你回神界了”,更是吓着她了。她本是信心十足的,但若夫子有心为难她,根本一点法子也无。 她一个人走在丛林中,眼见太阳即将落到山后,为苍穹添上了橘袍。远处,群山渐深,碧水起浪,落日之尾将行船团团围住,于昼夜交界处,时隐时现。 眺望着独属于下界的美景,尚烟浅浅叹气。 第25节 天下之大,奇景繁多,竟没一个她的容身之处…… 不知不觉中,太阳彻底落到群山之后。因为思绪放空,尚烟越走越偏,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到了无人之境。但偏生在此处,又有饿蚊成阵,鼾声如雷。她沿着鼾声的方向走去,在丛林中发现了一团暗橙色的影子。 眯眼一看,发现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九头九尾兽。 尚烟受惊,转身便走。 但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并无任何动静。她回头再看了看那兽,发现它正伏在地上睡觉,胸腔规律地上下起伏,似乎睡得特别沉。 “喂……”尚烟远远地喊了一声,“你睡着了吗?” 九头九尾兽没一点反应。 尚烟好奇心大起,踮着脚尖,跟黄鼠狼偷鸡似的,贼眉鼠眼地走过去。 她只想将这九头九尾兽看个仔细,却不知道它其中一颗脑袋上的眼睛悄悄张开,又悄悄闭上。 走了几步,尚烟忽然停下脚步。 “还是不要惹麻烦了……”尚烟喃喃道。虽然她对未知事物都很感兴趣,但还是回去吧。 可是,她刚想转身,那九头九尾兽便瞬间从丛林中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 尚烟揉了揉眼睛,确认那里是空的,下意识后退两步,却感受到身后有一阵暖热臭气吹来。 尚烟回头一看,只见面前只有厚厚的暗橙色毛发。她再抬头一看,上方有九颗龇牙咧嘴的黄狼脑袋! 尚烟转身就想飞,但还是老问题。年纪小,不在神界,飞不高。 于是,那九头九尾兽扑将过来,按住尚烟的小腿,她即刻摔倒在地。它其中一颗脑袋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尚烟的小脑袋咬下来! “救命啊啊啊啊——!!” 尚烟眼泪直喷出来,但手上一点没慌,即刻施展防御术法。只见一道金光从她额心冲出,她的眼睛也成金色,半球形的光团迅速扩张,将她罩在里面。那那九头九尾兽一头撞在光壁上,“嗷呜”叫了一声,却还是疯了般继续用头撞光壁。 尚烟掏出竹笛,猛地吹响。 尖锐的笛声响彻天空。尚烟躲在光壁中,见九头九尾兽撞个不停,便又加了一道光壁,同时凄厉地惨叫:“救命啊!!!我要死了!!!娘,我要来找您了!娘啊!!” “吵死了。” 关键时刻,一道紫影闪过。 阒寂无声中,九头九尾兽一颗脑袋应声落地。鲜血腥臭,喷到光壁上,又滑落在地。 接着,它剩下八颗脑袋整齐朝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便放开尚烟,冲到丛林之中,追着一个紫黑色的瘦削身影而去! 尚烟抹掉脸上的鲜血,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紫修正与九头九尾兽.交战。 他速度极快,电光石火间便出击、防御了十多个回合。 九头九尾兽暴躁极了,愈想要一口吃了他,便越是碰不着他。 只见黑暗之中,一道紫色剑光划成长长的线。 又一颗狼头掉地,紫修落地。 就这样,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七颗,八颗……他削掉了猛兽的八颗脑袋。 九头九尾兽终于赌不起了,嘶吼一声,疾驰而逃。 转身之时,它的尾巴狠狠打向紫修的脸。只听见“当”的一声,紫修的白狐面具被打飞,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紫修的脸因此重重偏向一边。 尚烟上气不接下气地拍了拍胸口,看看紫修的背影,只觉得宛如看见神灵降临,感激万分:“谢谢紫修哥哥!” 冷月窥人,洗净铅华。 紫修半侧过头来,脸上沾了些鲜血,皮肤白得似与月光同色,眼神却丝毫不似神灵,只散发着嗜血的邪气。 紫修追上前去,把那九头九尾兽逼到了一个死角中。它膝盖跪了下来,全身瑟缩,眼神极为可怜,发出了呜咽声,似在哀求。 紫修挥剑。 九头九尾兽变成了无头兽。 随着最后一颗脑袋落地,它身体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终跟山峦坍塌似的,倒在地上。 尚烟看了一眼目光凄楚的狼头,一时懵了:“为、为何……” “为了生存。”紫修道。 “可是,它方才都已经认输了,不是吗……” “倘若我是它,如此断头之仇,必将十倍奉还。” 尚烟不懂什么叫斩草要除根,也不会明白紫修为何比同龄人更残酷些。她只知道,他答得言简意赅,反而令她不便再多问。她学乖了,站在原地没动:“好、好吧。” “每次遇到你,你都在喊救命?”紫修背对着尚烟道。 “因为我们有缘呀。” “真不敢相信,连蠪蛭都差点能吃了你。我活了八百多岁,从未见过如此弱的神族……”说到此处,紫修转过身来,忽然看着尚烟的光壁,不说话了。 尚烟理直气壮道:“那是紫修哥哥太厉害,不知道我们普通神族就是这样的!” “你会‘元阳劲封’?”紫修看过了光壁,又看了看光壁里的尚烟。 “我会啊。” “……” “嗯?” 紫修看着别处,气笑了:“你会‘元阳劲封’,还吹什么笛子?” “当然是向你求助呀。”尚烟好奇道,“咦,紫修哥哥,你也会光系术法吗?” “我不会。但光、暗、五行术法,我都研究过。这蠪蛭是暗系凶兽,极其怕光,撞几次光壁便会自己跑了。” “紫修哥哥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紫修扶了扶额,终于想起,尚烟父亲叶光纪,名满六界的光系术法大能;尚烟母亲羲和,更是昭华氏上神。他们生出的孩子,即便没认真学术法,靠本能也能在孟子山生存。而一开始,他竟然那么认真地想要保护她,还给她笛子……真是被外貌欺骗了。 “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紫修转身便走。 “等等,紫修哥哥。”尚烟追上去,“我是怎么被追上的?方才它明明在睡觉。” “你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追上的?” “不清楚……” “这蠪蛭有九个脑,各脑轮班休息,所以只要有一颗脑在休眠,它便可一直活动,不眠不休。方才它只是在树下静坐不动,你见它前面的眼睛都闭着,以为它睡着了,是也不是?” “是的……”尚烟琢磨了一会儿,笑道,“竟是这样!有趣,有趣啊。” “有趣什么?把我骗过来更有趣。” 察觉到紫修有些生气,尚烟呜咽了一声:“我、我真是该死啊。把你弄生气了,我好对不起你,呜呜呜……” 紫修怔了一下,发现尚烟竟被自己弄哭了,便停下来,回头道:“算了算了。” “紫修哥哥,都怪我,浪费了你的时间,呜呜呜呜……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说到最后,竟大哭出声,声音娇弱万分,柔肠百转。 “好了好了。”紫修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唉,我最怕女人哭。别哭了。” “你不想见我,也不想救我,我却自作多情,把你召唤过来,我好不知分寸啊,呜呜呜……” “没有,我没有不想见你。我只是在孟子山有事要忙,方才是一时情急,才……” “这么说,你想见我吗?不不不,你不想见我,呜呜呜呜……” 尚烟哭得太伤心,太可怜了,听得紫修心都似被揉成了一团。 “我想见,当然想见的。”紫修有些语无伦次,从怀里拿出方巾,擦拭了一下尚烟的眼角,“总之,你别哭——” 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方巾是干的。 他又擦了擦尚烟的眼角,再看看方巾。依然是干的。他沉声道:“尚烟。” 尚烟偷偷抬起一只眼睛,做错的孩子般看着紫修,又跟吃了糖的孩子般笑了起来:“我都听到喽。” 紫修紧紧一握方巾,恼道:“你……”说完便在尚烟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 “嗷,好痛!”尚烟捂着头,抬起小下巴,得意道,“我都听到了,你想见我,你也想救我。一开始便承认不就好啦,为何要摆臭脸呢?” 眼见紫修又想敲她,她笑着跑开了。 “尚烟,你这人真是……” “怎么啦?” 见紫修全然拿自己没办法,尚烟笑得更开心了。她踩着地上软绵的细草,无声而快步地跑了回来,轻轻抱了紫修一下:“我也想见你,谢谢紫修哥哥救我。” 这一个拥抱极轻,似蜻蜓飞过叶片时,薄翼不小心擦到上面的露珠。 轻得没留任何痕迹。 然后,尚烟又一次跑开了。 是时烟雨已过,晚风浩荡万里,扑面而来,也带来了夜莺之仙乐、妖竹之清香、拂面之花瓣、薄雾之凉意,还有少女的芳心初动。 紫修站在原地,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双星良夜,云间少年,面如月光,身似菩提。梦想与情思,都与杏花一样,开满了孟子山。 除他之外,便只有十方云海,万里佳期。 过了许久,紫修才弯下腰去,拾起面具,戴了起来。他挑眉笑了一下,笑得漫不经心,有些轻蔑,又好似什么都不在乎:“……无聊。” 他又哼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却感受到了四周的风声。他即刻跃起,追上去,抓住尚烟的胳膊,轻轻一跃,带着她飞到了树梢上。 “怎么……” 尚烟后面的话,被紫修的手捂住。 好风如水,暗夜如雾,一股苍兰花的香气袭入尚烟的鼻息。 尚烟在心里想着,不愧是花魁哥哥,好香。她眨了眨眼,眼睛转了转,看看紫修,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配合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视线往树下看去。 碧阳水贯穿整个孟子山。溪流从各方山路上流下来,在此汇聚成一条长河。因为河中有鳣鲔游动,即便是在晚上,水流也呈现出迷幻的金黄色,与空中飞舞的萤火虫相映成辉,把夜间的山林都照亮了大半。 桃水相公无声无息地走向河边,步伐放达,动作优雅,停下脚步时,又特意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轻轻挥了挥长袍宽袖。 第26节 一道金色的妖光飞入水中。 在这道光中,十几只颜色较深、体型巨大的鳣鲔幻化成人,站在了桃水相公面前。 “见过老祖宗。”一行鳣鲔妖对桃水相公鞠躬道。 老祖宗? 尚烟和紫修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满眼写着“如何?我都说了他是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可你也没跟我说他是鳣鲔妖啊”的呕吐表情。 她白天才吃了半条鳣鲔…… 桃水相公道:“我已拿到天鹤神琉,下个月初一便会去见飞岩星君。在此之前,你们替我盯好玉风楼的一切,慎勿有任何闪失。” “遵命!”一行鳣鲔妖整齐说道。 “老祖宗,您真的想好了?”其中一名鳣鲔妖支支吾吾地道,“一旦使用了天鹤神琉里的至阳之力,您便再也变不回去了……您所作这一切,可是有些太冒险了……” “少管闲事,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是。”桃水相公断然道。 “是、是……” 那一行鳣鲔妖都变回了鱼形,回到溪水中。 桃水相公正想离去,却听见上方发生了簌簌轻响。他敏锐地抬头,只见晚风吹过,树枝摇晃,连只鸟雀都没有。 桃水相公眼神阴冷地环顾四周,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对着树梢猛地挥袖。 一道水光向树梢袭去,毒液把一大片树叶腐蚀得溃烂。 桃水相公这才放心地走开。 可刚走没几步,后颈已经被冰一样的剑锋抵住。 桃水相公抬起头,背脊挺直,故作镇定地道:“谁?” “我要天鹤神琉。”紫修开门见山道。 桃水相公笑了两声:“我还道是何人,原是手下败将。大赛结束后,大家在为我庆祝,你消失得那么快,其他相公都说你是妒忌,但我那时便知,你的目的是天鹤神琉。” “少废话,你把天鹤神琉藏到哪里去了?” “在你找不着的地方。” “你说不说?不说我杀了你。”紫修的剑往前推了一下。 “你杀了我好了。”桃水相公闭上眼睛,认命道,“没有天鹤神琉,我活着也无任何意义。” 紫修没想到他会如此固执,正想着如何与他交易,却听尚烟蛮横道:“桃水相公,你最好把我花魁哥哥想要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便告诉鱼承你是妖!” 桃水相公瞳孔放大了一些。 紫修道:“……不要叫那个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孤这个时候,还是嫩了点。 第21章 明月却多情 桃水相公望着夜空,绝望地说道:“你说吧。反正,他早晚会知道的。他若是因此不要我,我也解脱了……” 他如此作答,便着实没法子了。 但凡他有一点点求生欲,尚烟和紫修也不会感到头疼。 见紫修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尚烟又有了新的主意,只拽了拽紫修的袖子道:“我有办法了。跟我来!” 桃水相公听到此处,身形闪烁,便消失在一片妖雾中。紫修下意识舞剑,只见黑暗中有一道红光划过,一个红色的东西“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不好,给他跑了。”紫修没来得及捉桃水相公,回头不满道,“你看看,都是你的错。” 他虽比同龄人言行慎重,但到底年轻,这话一说出口,怨怼的口吻暴露了年龄。 尚烟却丝毫不害怕,只笑道:“不用担心,你身手那么好,还会怕他跑了不成?” 紫修本还是不想动,却被尚烟强行拦住。尚烟轻声道:“你还记得吗,他方才提到了‘飞岩星君’。” “你认识飞岩星君?”紫修心不在焉地蹲下来,拾起桃水相公掉落的小东西,仔细研究。 “不认识。但听这名号,应是个仙人罢。咱们可以下个月跟踪桃水相公,寻找一下飞岩星君,看看可否与他谈谈,不就好啦。” “下个月再去,恐怕来不及了。而且……去仙界?”紫修皱了皱眉,好像“仙界”二字很陌生一样。 “怎么,你从未去过仙界吗?” “自然去过。” “这么年轻便去过仙界了?” 紫修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尚烟一番:“你现在看上去也没多大。不到五百岁吧。” “哪有!!”尚烟的自尊心受挫,急道,“我是鸿轩历一九九八零年出生的!” “鸿轩历”是神界的历法。年号“鸿轩”,取自当今天帝鸿轩帝尊的称号。魔界不用这个历法,因此紫修一时没换算过来,只道:“所以?” “我今年都七百岁了!” “真看不出。”紫修把手放在尚烟的头顶,平移到自己的胸口,“这算发育不良吧。” “……”尚烟面无表情地看着紫修,“花魁哥哥明明看着也不大。” “不要叫那个名字。”紫修横了她一眼,“我八百五十八岁了。” “哇,那你比我大了一百五十八岁。” “心智差距,怕是一千五百八十岁不止。” 说罢,紫修又继续观摩手里的东西。尚烟便走过去,踮起脚尖,抬起两条眉毛,好奇地一同端详。 那是一枚红宝石扣子,蛇形,做工精美细致。 “花魁哥哥,你可发现其中的奥秘?”尚烟好奇地看看扣子,又看看紫修。 “不要叫那个名字。”紫修重重弹了一下尚烟的额头,痛得她“哎哟”叫了一声,而后淡定道,“奇怪了,莫非桃水相公不是孟子山的妖族?” “为何?”尚烟眼泪汪汪地揉着额头。 “你看这扣子,雕花是一条蛇缠在上面。” “所以呢?” “孟子山住民崇拜虫形图腾。他们的扣子上不会出现蛇的。有蛇形崇拜的地方,应是玄武之天,大成、狱法二山。飞岩星君,听上去像是司土的仙族,那应该是生活在玄武之天的……”紫修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击掌,“是了。桃水相公曾在大成或狱法住过,所以才认识飞岩星君。” 尚烟抬头看着紫修,两眼迸发出仰慕不已的精光:“原来是这样,有趣,有趣。” “你什么都觉得有趣。” “是跟紫修哥哥在一起,什么都有趣。” 紫修本在寻找各种线索,听尚烟这样说,忽然思绪被打断,下意识低头看向尚烟。 夜空中,耿耿星河流动;森林中,莹莹虫火飘舞。银色的星,金色的火,难舍难分地融合在一起,便似那自然之神糅合的胭脂,无声涂抹在少女无暇的面颊上。尚烟扎着一条粗粗的大辫子,圆溜溜的脑袋上黑发厚厚的,几乎把小脸都全遮盖了。可是,她的眼睛始终比碧阳水还清澈。而这些金色的、银色的微光,却始终在她眼中跳动,灵动得像在做梦一样。 和紫修视线对上以后,这双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尚烟更加激动地说道:“跟你在一起,真的可以学到好多呢。” 紫修别开了视线,干巴巴地清了一下嗓子,道:“略知皮毛而已。少拍马屁。” “这都是略知皮毛?你分明读过很多书,对不对?” “还行吧。” 虽然态度很倔强,看上去也面无表情,但紫修心里已经开始美滋滋了。 从小到大,他生活在男性长辈包围的环境里。周围的人对他只有两种态度,要么极端严格,要么极端跪捧,除了母亲,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如此温柔地赞美他。 “紫修哥哥,我何德何能,可以认识你这样出类拔萃的朋友。所以,我决定了,一定要帮你把飞岩星君找出来,看看有没办法把天鹤神琉拿到手!”尚烟握拳道。 “可是,为何……”紫修迷惑道。 尚烟异常坚定:“因为我所作一切,都是为了让紫修哥哥开心。” 晚风微动,吹皱了满溪星斗。芳草味充斥在丛林之中。轻微呼吸,空气也沁人心脾。 紫修更加动容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不会白收别人的好处。” 尚烟摇摇头:“没有,只要紫修哥哥开心便好。” “真的没有?” “既然如此……”尚烟垂下头去,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那……那……帮我通过入学考试?” 紫修蹙眉道:“你不是神族么,孟子山的考试都过不了?以前上课都在做什么。” “在思考一些与浩瀚乾坤、宇宙万物有关的事。” “所以,是在走神。” “……” “你早已想好要让我帮你通过考试,一直在伺机说出来吧。”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 “就是的。” “没有!” 尚烟坚定地抬头,与紫修对望了一会儿,而后心虚地扭了扭脖子:“没、没有啦……” 又和紫修对望了一眼,尚烟觉得自己简直像被老爹揪住痛处一样,把刘海抓乱了:“啊啊啊,你如此犀利,以后会娶不到老婆的!” “抓乱头发也没用,撒谎的小孩就是要被惩罚。让你撒谎。” 尚烟气死了,冲过去抓紫修的刘海。紫修一边喊着“你在做什么”,一边连连后退。尚烟看着他的刘海,咯咯咯地笑起来:“紫修哥哥这头发,就跟被狗挠了似的。” “……” “嗯?”尚烟眼睛眨巴了一会儿,“……” 第二天整日委实难捱。尚烟的心早飞到了玄武之天,哪有什么心思听课。结果便是夫子又拿她和芷姗比较了一番。 第27节 尚烟留意到,不管她做什么事,即便是被夫子责骂,共工韶宇的目光都老在她身上停留,也不知是不是生来便喜欢含情脉脉看人。而芷姗虽然功课学得一般,但因为夫子的偏心,也有一部分学生倒戈芷姗,和尚烟保持距离。 下午,火火听说尚烟要跟紫修外出,毫不犹豫地便翘课了,还带上了小胤泽。 临行前,云婶一边为尚烟收拾衣物,一边小心说道:“大小姐这是要外出几天?上次那位小伙子不是说了,孟子山不太安全……” “没事的,我不走远。”尚烟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好歹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这样若是有任何差池,我可以立刻通知老爷……” 告诉爹爹?那还得了,好生生的人,腿都得被打断。尚烟腹诽,脸上却怡然自得:“我说了,不走远,你收好东西便是。” “可是……” 云婶话未说完,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二人回头看去,见紫修出现在窗外。云婶打量了紫修片刻,道:“你是那天的小伙子?” “云婶好眼力,居然认出我来了。”紫修站在门外,微笑道,“你们小姐要与我去处理一些正事,办完便启程返回。以我的身手,足以令她一路平安无事。” 尚烟怔了半晌,不敢相信如此温柔的声音、如此温柔的表情,是属于紫修的。 云婶看看紫修,又看看尚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尚烟连忙道:“紫修哥哥说没事,那便是没事啦。你可不许跟我爹爹告状。” “可是,大小姐……” “没有可是可是的,我会平安回来的。”尚烟跳出门外,“我们还要赶时间,走啦。” “多谢云婶。”紫修回头笑道,“交给我吧,我会把她当亲妹子一般照顾的。你们大小姐一定平安回来。” 紫修如此体贴,尚烟的心情说是受宠若惊,也不足为过。她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小跟屁虫似的跟在紫修后面,甚至想去伸手挽他的胳膊。 然而,二人离开宿舍后,紫修笑容迅速褪去,刹那间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我都拍胸脯保证了,你这一路上最好听话点。不要皮。”方才那个温柔如水的大哥哥,好似只是一场幻觉。 “知、知道了。”尚烟抽了抽嘴角,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待云婶比待我温和多了……” “自信一点,去掉‘好像’二字。”紫修淡淡道。 “为何啊……” “云婶规矩老实,安守本分,是适合久用之人。对待这种人,为何不温和?” 尚烟认真道:“我不规矩,不老实吗?” “你能否有点自知之明?” “不认同便不认同,还要踩我没自知之明……” 尚烟小声嘀咕着,心里想的却是:紫修与雁晴氏好生不同。同一个人,在雁晴氏眼里,是笨手笨脚,轰出家门都可以;可在紫修眼里,却成了老实本分,适合久用。人与人之间,差别还真是大。不论如何,经由紫修这么一说,她想起最近云婶虽然话不多,但一直对她悉心照料,每一件事都做得很走心,可比府上许多眼高手低,争宠邀功的婶子好多了,愈发觉得云婶人不错,又道:“紫修哥哥,你才见了云婶两次,是如何看出云婶性子的?” “我会看人,不像你。” “……”尚烟再次嘀咕,“自夸便自夸,这也要踩我一脚……” 紫修听到了她的话,没搭腔,也没看她,但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可刚一转过身,看见宿舍外的场景,他再笑不出来了:“尚烟。” “怎么啦?” 紫修的脸朝外面的火火、胤泽偏了偏:“我们不是出去玩的。” “对啊。”尚烟喜道,“所以,我特意叫他们来帮忙呢。” “帮忙?你确定?” 火火道:“我会烧大火。” 胤泽道:“我会发大水。” 火火道:“……” 胤泽道:“……” 二人对视一眼,火火道:“你那是小水流。” 胤泽道:“你那是小火苗。” 不过眨眼时间,空中又有水火互喷起来。水光、火光照得空中分外斑斓。 紫修静静地看着尚烟。 “哈哈……”尚烟干笑,“一点小矛盾,不碍事,不碍事的。” “……算了。走吧。” 随后,尚烟、火火和紫修一人骑着一只鸾鸟,踏上了去玄武之天的旅程。胤泽因为个头太小,还没法骑鸟,便和紫修共乘。 紫修的预料正确。那俩人不是来帮忙的,根本便是来捣乱的。尤其是火火,全无一点在跟踪、在办事的觉悟,全程都在自娱自乐。开始,她哼着小曲儿,还时不时问尚烟一些问题,例如—— “烟烟,你说,桃水相公和鱼承是如何在一起的啊?” “这问题,值得深思。”尚烟摸摸下巴,对紫修道,“紫修哥哥,你怎么看?” “我又不是他们,我怎么知道。” 尚烟歪着头道:“我怎么记得,妖和灵是不能成亲的呢?” 胤泽俨然道:“妖和灵,神仙和魔,都是不能通婚的。但在绝大部分地区,男子和男子也不能成亲。” “哦……”火火道,“那你可有感到很遗憾?” 话音刚落,一道洪水从天而降,把火火冲下了鸟背。 待到火火再湿漉漉地飞回来,空中又是一片水火交融。 四人飞着飞着,空中飘下了轻寒微雨。 这个时节,落雨还是有些凉意。只见云层下方,湖山佳处,岸花汀草,深竹连成片;湖水远处,因大雾笼罩,似一块被打磨平滑的透明美玉。火火的浓艳眉目也被景色晕染了似的,有一股难言的苍白与愁容。 尚烟有些担心她身体扛不住,回头道:“火火,你还好吗?可是太冷了?” 火火脸色愈发苍白,垂下头,捂着胸口,身体抖个不停,看着可怜极了。 紫修这才留意到,他只顾着赶路,忽略了同伴的身体,若是害她大病,便不太好了。可是,天鹤神琉一事又迫在眉睫,只道:“我们飞高些,躲过这些雨云吧。” 胤泽道:“没事,我有办法。”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朝天高举。 “别!” 火火抬起头,依旧满面愁容,把另外三人都看糊涂了。 接着,火火按住胸膛,喷出一口雨水。那劲道之大,仿佛喷了一口血。她对着天空,花式乱喷雨水,最后剩下一小口水,便让它从嘴角缓缓流下,然后伏在鸾鸟背上咳嗽:“烟烟妹子,紫修大侠,小奶包子,不要管我!快走!天意不可违!若因儿女私情,扰乱统一天下的霸业,岂不被天下人所耻笑!” 尚烟很快反应过来了,火火背的是神界话本《屠龙大侠传》里的对白。她笑得前俯后仰:“真像,真像,火火竟也会表演戏曲,我可以和你来一段——” 她话没说完,雨水凝结成洪水,从天而降,把火火冲下了鸟背。 “……”紫修面无表情,“你们闲得很是不是?” “紫修哥哥,你怪怪的。” “我怪?” “怪好看的。” “……” 紫修真的不想理她了。 在三个人的百般折磨下,紫修发现,目的地到得很快。 大成之山与小成之山相连,奇特的是,小成之山四季有雪,大成之山山顶更高,却只有一个鸟不生蛋的四方高台。原来,此处是一座活火山,山势险峻,山内经常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响。 一只巨大的蟒蛇正盘踞在高台之上。飞岩星君便在此与蛇修炼。 其实这次与尚烟等人来到仙界,对紫修而言,甚是冒险。原因他自然不能告诉她,他只预料,在仙界,别人应该看不出他的身份。 为防发生更多意外,他让火火、胤泽留在山腰,自己与尚烟去找飞岩星君。 可他没想到,飞岩星君对尚烟态度却甚是恶劣。 “什么神族?!”飞岩星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尚烟,暴躁得跟吞了岩浆似的,“你若是神族,老夫便是天帝!不要打扰老夫修仙!” “这位老仙人,你都还没听我的问题,便要直接赶我走?” “哪里来的两个小屁孩子,老夫没心思听你们谎话连篇!快滚!” 飞岩星君挥挥手,一个虚空八卦阵朝尚烟击来。 尚烟脑袋反应过来了,身子却来不及闪躲。眼见便要受重伤,整个人却被紫修抱住,撞在了山岩上。 紫修有些怒了,回头冷冷看向飞岩星君:“你怕是失了智罢。” “失了智?哈哈哈哈哈……老夫马上要得到天鹤神琉了,确实是失了……”说到此处,飞岩星君忽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整个人都定住了。 “哇,你好歹也是仙族,怎会对宝物如此执着,你羞不羞!”尚烟做了个鬼脸。 飞岩星君连滚带爬地从高台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在了紫修面前,颤声道:“小、小仙罪该万死!请大神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一次罢……” 尚烟懵了。 紫修也懵了。 只见飞岩星君不停地磕头,尚烟却越看越迷糊。她看看紫修,又看看飞岩星君,道:“你在说什么呀?你在给谁磕头呢?” “他、他是——”飞岩星君抬头看了一眼紫修,见紫修目光森冷,又迅速把脑袋埋下去,“这位,便是烛龙神尊的公子吧……老夫不会认错的……” 紫修的眼中有片刻错愕。而后,他很快恢复镇定,乜斜着飞岩星君,笑道:“你眼光不错,还知道我是何人。” “二十三年前,老夫有幸受邀,前赴烛龙神尊贵降,有幸与公子一见。公子矫矫不群,龙章凤姿,老夫万万是忘不掉的。” 尚烟直接傻眼了。虽然她不知烛龙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她不止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外加“神尊”之称,此人是个人物,已是铁证如山。 再看看紫修,不知为何,她心境很复杂,莫名其妙生出一股难言的失落。她也不知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只是后来紫修和飞岩星君谈话,她都左耳进右耳出,直至听他们提到了天鹤神琉之事。 “桃水何故要那天鹤神琉?本来此事不应告知别人,但烛龙公子我放心。”飞岩星君捋了捋胡子,感叹道,“那天鹤神琉里有至刚至阳之气,若在大成之山,以我的仙术助阵,便可以转接这至阳之气至桃水体内。” 飞岩星君自然不知其中缘由,但紫修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二话不说,带着尚烟离开了大成之山,与火火、胤泽踏上返回孟子山的路途。 在鸾鸟背上,尚烟迷惑道:“为何我们这便走了?桃水相公要这至阳之气做什么呢?” 火火凑过来道:“嘿嘿,你们在讲我们家桃水相公哦,多讲讲,我想听。” 火火对桃水相公,堪称真爱。那一夜偷听过他与鱼承对话,她一口咬定鱼承是个渣,桃水相公是无辜的。 紫修道:“我们得赶紧回去。因为这飞岩星君多半会骗桃水。” 第28节 尚烟道:“啊?什么意思?” “桃水是千年鳣鲔妖。鳣鲔的雌鱼很特殊,在高温下会变成雄鱼,待气候转凉,又会变回原样。因而秋季也是它们繁衍之季,孕期三月,到来年春天集体产卵,再一起变成雄性,如此循环,雌雄难分。” 尚烟道:“火火,你先前是不是说过,桃水相公每年只有三个月会在玉风楼?” 火火道:“对呀。” 尚烟道:“竟是这样。” 火火笑眯眯道:“对啊,竟是这样。” 四人一起无声飞了良久。尚烟观察了一会儿火火的表情,她全程笑眯眯,轻松依然,不过多时还吹起了口哨。尚烟有些意外,知道桃水如此大的秘密,火火居然没任何反应。 见尚烟看着自己,火火喜道:“怎么了?” “方才,紫修哥哥讲了很多关于鳣鲔妖之事,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呀,咱们桃水相公是千年鳣鲔妖。鳣鲔的雌鱼在高温下会变成雄的,待气候转凉,又会变回雌的。每年下旬三个月是雌鱼的孕期。” “然后,你还说过,桃水相公每年只有三个月会在玉风楼,便是六月到九月之间。” “是呀。” “哦,你懂便好。我以为你没听懂。” 四人又无声飞了良久。火火吹口哨吹得摇头晃脑。突然,她惨叫一声:“啊!!!” 紫修和尚烟同时道:“怎么了?” 火火双目圆瞪,面色惨白,又惨叫了一声:“桃水相公是女的!!!!” 尚烟道:“……” 胤泽蔑视火火道:“我都听出来了,你还没听出来。” 火火惊愕了良久,突然淡定:“女的,更好。难怪小紫花魁哥哥对她都疲于招架。美丽动人小姐姐,谁不爱呢。”又摇头晃脑,吹起了口哨。 紫修道:“……” 尚烟想了想,道:“原来,桃水相公要那天鹤神琉,是为了保持男儿身?” -------------------- 作者有话要说: 胤泽:若让我上山多好,我会发大水。 第22章 明月却多情 紫修道:“嗯,想要一直保持男儿身,他得在六到九月外的其它月份里,往体内注入至阳之气。这期间,天鹤神琉便不得离身太远。飞岩星君想要此宝,便骗他可施法一劳永逸。” 尚烟点点头:“原来如此啊。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做什么呢?” “去找桃水谈判,告诉他真相,借天鹤神琉一用,再还给他。” “他会同意吗?” “试试便知。” 尚烟又看了看紫修,不知为何,特别介意那飞岩星君对他的态度——“烛龙神尊的公子”,这是多大的称号啊。这烛龙神尊在神界到底是怎样的地位?大略,比她外祖母还厉害吧。 “那个……紫修哥哥。”尚烟按捺不住好奇心,轻声道,“烛龙神尊……是什么人呀?” 紫修心中一凛,没想到她会一直惦记此事。在大成之山上,飞岩星君向他磕头,显然是将他错认成了他的胞弟。而他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紫修”其实是一对双胞胎。若是和尚烟继续结交下去,恐怕用胞弟的身份与她相处,才更不易露出破绽。他拉了拉缰绳,使鸾鸟放慢了一些飞行速度,正想着如何撒谎才不露痕迹,却听得火火道:“烟烟,你竟不知道烛龙神尊是谁?” 尚烟老实摇头:“只觉得耳熟。” “哦,对,你家在九莲,离烛龙神尊很远。”火火道,“烛龙神尊别名烛九阴,是创世十二神里年纪最大的一位。” 创世十二神?!尚烟知道烛龙是个大人物,没想到大成这样。她内心波涛汹涌,却留有最后一线希望,小声道:“紫修哥哥,我记得你说过,你自小父母双亡,飘零在外……怎么……” 紫修静默良久,道:“而后,我便被烛龙神尊领养了。” 火火道:“哇,难怪你身手那么好,竟都是烛龙神尊教你的。我娘说过,烛龙神尊有一个养子,术法炉火纯青,剑法登峰造极,自小便有凌霄之志,原来说的便是你。” “我是男人,当然有凌霄之志。”紫修刻意转移了话题。 尚烟道:“凌霄之志?例如呢?是……是攻城掠地那种吗?” “嗯。” 紫修身后,胤泽握紧小拳拳,热血沸腾道:“对!建功立业,志在四方,是男儿本色。” 火火道:“小心啊,男儿志在四方,饿死他乡,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见一道洪水冲来,火火迅速躲避,却还是被浇得湿透了。她气得半死,喷火去烧胤泽,却是范围攻击。紫修赶紧躲开。 那三人疯闹,尚烟却再不说话了。小姑娘原本情感充沛,突然安静如鸡,即便是紫修也能察觉到端倪。 “尚烟,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尚烟吓了一跳,赶紧回头道:“没怎么啊。我挺好的。” 于是,四人又无声飞行了一段。紫修道:“你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啊,我这可是钢筋铁骨的身子。” “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 尚烟很郁闷。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郁闷。不知为何,耳边一直出现父亲说的话:“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是需要远离权力纷争的。 所以,她对共工韶宇全无好感,只因她知道,嫁给这样的男子,她想要的忠贞之爱,便离她远去了。 离开神界这段时间,尚烟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在此处,她可遇不到什么鹤背扬州之士,什么朱门绣户之子,只有许多来自异界的纯粹同窗,许多内心平静的树灵朋友。她虽没细想过其中原因,只是享受着自由、淳朴又新奇的生活。 和紫修重逢以后,她每天心情都很好。想尽可能地多多跟着他玩耍,压根便没想过他家在何处,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 结果,他是烛龙之子…… 她无法找到“烛龙之子”与“灰心丧气”之间的关系,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有什么正在发芽的东西被扼杀了,以至于她的小腹都有些疼痛。 “我看你气色不太对,不要硬撑了。”紫修低头看了看下方,“下面有个小镇,我们去镇上休息一晚吧。” 好像肚子是越来越不舒服了。尚烟虚弱道:“好……” 尚烟没料到,真正糟糕的事还在后面。 她的鸾鸟先于紫修的落地,刚好停在小镇口,但她却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劲儿来。听见紫修也落地了,她费力地抬了一下屁股,却觉得裤子里湿漉漉的,有些异样。她想起不久前,云婶曾经递给她一个小布包,对她说:“大小姐,你到了变成女儿家的年纪了,即便是去上课,也记得带上这‘陈妈妈’。” “陈妈妈”是处理葵水的洁巾。因为神族女子的葵水一年只来一次,尚烟虽记得云婶说的话,平时也带着陈妈妈,但此次出行太赶,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会真的是初次葵水来了吧…… 尚烟的脸色更惨白了。 紫修道:“告诉我,是哪里不舒服?” 火火道:“烟烟怎么了?” 紫修道:“她看上去不太舒服。” 胤泽也小跑过来,自下而上,用大眼睛望着尚烟:“尚烟姐姐,你还好吗……” 紫修见尚烟迟迟不动,走过来,想扶她,却被她敏感地躲开。她看看前方小镇,干笑道:“紫修哥哥,你和胤泽先进去好了。让火火陪我,我再坐着休息一会儿……” 紫修道:“我也陪你。” 胤泽道:“是啊是啊,你不舒服,我们当然不能走!” 尚烟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先进去……” 紫修道:“不可。你看着不太好。若是留你一人在此,怕会遇到危险。” “……” 尚烟杀了紫修的心都有了。此刻她是身体又不舒服,心里又郁闷,还有一股不知从何冒出的无名火,再忍一会儿便要发作。见紫修还是站在一旁,气宇轩昂,精力充沛,尚烟更是气得要命,忍着脾气,指了指小镇里的街道:“要不,你们先看看里面何处有客栈,再出来接我。” “行。”紫修回头,刚好看见一条街后有一家“福门客栈”,“胤泽,走,我们去看看他们可有房间。尚烟,火火,你们不要乱走。” 紫修和胤泽转身去福门客栈了。 尚烟这才放松了一些,急忙从鸾鸟背上翻身下来。低头一看,鸟鞍上果然有一块血迹。 火火也看到了,倒抽一口气,赶紧从包裹里拿出汗巾,递给尚烟。尚烟用力在鸟鞍上擦拭,无奈鞍是皮革制的,上面有细细的纹理,怎么擦都会有点痕迹。她左顾右盼,只见四周有山石行径,花红烂漫,偏偏没个水源,于是只能把鞍拆下来。想到一会儿紫修可能会来问原因,便觉得快被烦死了。 紫修刚进镇,便想起自己身上只有孟子山的钱币,又倒回来想到包裹里取一些银子,却刚好撞见尚烟转身拉扯自己的裤腿、裙摆上的布料,低头看着屁股,火火正好挡住尚烟,跟做贼一样,往四下探看。 虽然从紫修的角度看不见血迹,但看见她这个动作,还有摆在地上的鸟鞍,他懂了。 尚烟素来喜爱白色,这一日也不例外。看见大片白色布料上的血迹,她咂了咂嘴。偏偏时逢夏季,火火也穿的是贴身单衣,并无多余衣物可以给她遮掩,两个女孩都忙得焦头烂额。 忽然,尚烟感到上方一黑,有什么东西罩在了她脑袋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近似苍兰花的味道。 尚烟伸手抓下来一看,发现这是紫修的外衣。她抬头,刚好看见紫修转身回镇的背影。 有那么一段时间,尚烟跟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棍似的,双颊被火烤般,耳朵里嗡嗡作响,连周围的鸟雀啼鸣都听不到。 第一次来葵水,竟然被一个男孩子看到了。这个男孩子还是她童言无忌时说要嫁的。紫修会怎么想她,简直不敢想。 因为腹坠感,尚烟本来心情就很烦躁。被紫修递了外衣,更是烦上加烦。 少顷,紫修带着胤泽出来接她,跟没事人一样介绍镇里的情况。她全程都笑不出来,也不想看他的眼睛,弄得他也有些拘束。还好火火和胤泽全程吵嘴,一直停不下来,才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 进入了客栈,尚烟和火火、紫修和胤泽进入两个房间休息。 “哇,烟烟,这下该当如何是好?”火火还没来过月事,全然手忙脚乱,眼睛到处乱扫,最打开柜门,盯着里面的床单,“有了!” 她正想把床单拽下来,便有人敲门。尚烟背对着墙壁,有气无力地让对方进来。门打开一看,是店里的老板娘。 “这位小客官,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 一看对方是女的,尚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了葵水的事。 “哦,刚好,我这几天也来月事。”老板娘从兜里拿出两个陈妈妈,又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递给尚烟。 尚烟如获大赦,跟接圣旨似的接过陈妈妈,情绪还是停在谷底。 老板娘出去以后,在拐角遇到了紫修。紫修递给她赏银,道:“你没跟我妹妹说我知道吧?” 第29节 “您请放一万颗心。”老板娘笑道。 换好新衣和陈妈妈以后,尚烟放松了很多。可惜老板娘体型高胖,这衣服尚烟穿着松垮垮的,根本没法出门,但她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只躺在床上,疲极酣睡。 待她重新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心情也缓和了很多。火火不知去了何处,却有人敲门。 “醒来了?”是紫修的声音。隔着窗纸,也能看见他在门后纤长的身影。 本来好一些的心情,又一次断崖式往下掉。尚烟慢腾腾地把小细腿儿缩成一团,见紫修一直没动,便只能磨磨唧唧地走过去,快速打开门,便再次缩回桌旁坐下。 紫修进来,见尚烟还是闷闷不乐,在原地停了少时,又出去端了菜进来。尚烟早已饿了,此刻抬头,见他把一道道鲜嫩可口的菜肴从大盘子里抬出,放在自己面前,最后还上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一碗浓香四溢的老母鸡汤,心情又终于好了一些。 但被他发现了那么丢脸的事,到底还是有些没面子,她没动筷,只轻声道:“看不出来,紫修哥哥如此会照顾人。” “我如何又给你不会照顾人的印象了?” “何止会照顾人!”突然,火火破门而入,举起一条裙子,“他还会缝纫!!太可怕了,他可不是我们火域天的男人啊,竟然会缝纫!这莫非便是男德学院院草!!” 尚烟道:“这……这是?” “这是院草自己做的!”火火拉开柜子,里面的床单已经不翼而飞。 看见尚烟震惊的眼神,胤泽有些不悦,瞥了火火一眼:“你自己都不会缝纫,得瑟什么啊。” 火火莫名其妙道:“我一大女人,学什么男人干的活?” 尚烟看看这条裙子,发现果真是用床单做的。但因为做工精细,左右衽对称,一个线头也无,连交领、腰带也裁剪得当,乃是截取床单边缘较深的部分制成,竟看不出原材料。 尚烟望向紫修,傻眼了。 紫修用手指掩住了嘴唇,轻咳了一声:“火火说你衣服坏了,我便随手做了一件。平时我不做衣服的。” 若让师尊知道,他还会缝纫,大概又是一顿训。 尚烟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往前靠了一些,想多问一些,但眨了眨眼,忽然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紫修哥哥外表冷漠如冬,内心却温暖如夏呢。” 紫修蹙了蹙眉:“男人不做衣服。只是看你情急,帮个小忙罢了。把衣服换了吧,我们出去了。” 虽说如此,少年的耳根到后颈皮肤总是薄且白嫩,泛起一点点粉色,立刻便能清楚看到。 尚烟低下头去,摩挲着这条裙子,想笑又想哭。 在客栈休息了一晚,四人便赶回了孟子山,第一时间去了玉风楼。 他们本想找桃水谈判,结果刚进入大厅,便看见一群男的在砸场子。带头的男子破口大骂道: “桃水相公这个狗娘养的断袖小白脸、千年死鱼妖!勾引我媳妇儿,把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全骗走了!把他给我交出来!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他!” 尚烟和紫修看了对方一眼,都未料到秘密已被戳破了。 玉风带人出来,试图调解:“我玉风楼是风月场所。风月场上,都是你情我愿,自由买卖,如何谈得上是‘骗’?客人的家务事,我玉风也管不着,各位还是请回吧。” 带头男子更愤怒了,举起桌上的一个青瓷花瓶,狠狠往地上砸去! “我呸!玉风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桃水相公有断袖之癖,和男人卿卿我我,早不止一人看到了,怎的,他男女通吃?况且,他还是个妖族,你们为何要说他是灵族?这不是骗是什么!” “我们从未说过,桃水相公是灵族。”玉风神情冷酷,“他本名是什么,家在何处,我们都不必向尔等公布。谁若是再放辣臊,我便要让人请你们出去了!” “来请啊,来啊,打死我,好送你们所有人都去见官!”这男子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当即叉腰往前走一步,等着挨揍。 他头如此铁,其他老婆恋上玉风的男子更是怒气冲天,也都纷纷围上来,大骂的大骂,砸东西的砸东西,把一些女熟客都吸引来了大厅,窃窃私语个不停。 玉风气急,回头冷冷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汉:“动手。” 大汉和绿帽团殴打成了一团。原本大汉们训练有素,体格庞大,应该很快能处理掉眼前的棘手问题,但偷妻之恨不共戴天,绿帽团个个都是豁出了命来闹事的,发挥超常,反倒把两名大汉击倒在地。接着花瓶砸下,砸得大汉脑浆都快崩出来了。 玉风看了一眼自己的人,急道:“你们在做什么,下手狠一点啊,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绿帽团毫不客气,大喊道: “断袖娘娘腔滚出来!” “妖怪桃水,你人在何处?!不要龟缩,爬出来!!躲躲藏藏果然是娘们儿所为,看老子不把你碎尸万段!” “玉风,把桃水相公交出来!” 在众多吵闹声中,一个绵软的男子音响起:“诸位,有事找我?” 纷争停止,大厅内突然变得一片寂静。人们朝着楼梯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金袍美青年孑然独立在台阶高处,面若桃李,笑若春风。 结果不得而知。绿帽团们都疯了一样试图冲过去,却被大汉们拦下。他们只得痛骂桃水,极近羞辱,比方才还难听。桃水始终微笑着,默默受着,对他们的唾骂不回应,也不生气,当他们质问他的男姘头是谁时,他也绝不开口。 忽然,一个瓷碟横空飞过,直击桃水脑门。 眼见桃水也要被砸得头破血流,一只劲瘦的大手却伸出来,接住了那个瓷碟。 “鱼承?”尚烟惊讶道。 鱼承抬手,将瓷碟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后护在桃水面前,坦然地看着所有人:“你们问他姘头是何人,对吗?就是我!” 现场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在孟子山,认得鱼承的人不说有一半,怎么也有三成。尤其是那次大婚过后,他和程小姐这不登对的夫妻模样,更是令人记忆犹新。 绿帽团中正巧有程家男子。听鱼承如此言语,指着鱼承道:“鱼承,你,你,你已娶妻,现在竟跟这妖怪——” “别跟我说他是妖,我早已知道了!”鱼承打断了他,“我是愧对程小姐,但若两个人一定要辜负一个,那我只能对不起她。这恶人我来当,我不能再让桃水为我受苦了!” 桃水瞪圆了眼睛,纹丝不动地看着鱼承,眼眶渐渐湿了。他完全不曾想过,鱼郎待他深情至此。 “这桃水相公是条千年鱼妖啊!”程家男子道。 “我知道。我不在乎。”鱼承拂袖,果断道,“别说他是鱼妖,哪怕他是魔,是鬼,是牛,是驴,是犬,是路边的石头,我也不在乎。我对桃水的爱,超越了物种。” “鱼郎……” 桃水相公的内眼角处,两颗饱满的泪珠悄然流出,笔直垂落在地。 鱼承转过身来,温柔地牵起桃水的手:“我在。” 这一刻,不管鱼承干了什么好茧儿,桃水都不在乎了。即便他们为世俗所不容,他也要与这烟尘陡乱的世间反抗到底。如今,他拥有了超越一切的爱情,他愿意为自己所爱之人赴汤蹈火,至死不渝。 桃水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他反握着鱼承的手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早已想好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功名利禄,家财万贯,都及不上与你一刻的互诉衷情。”鱼承眼中,只剩下情深义重,“走吧,桃水,我带你远走高飞。” 大厅里响起“恶心”“呕吐”的骂声。 他们在这片骂声中走向楼外。这过程中,有人扔来臭鸡蛋,也都被鱼承挡下了。他将桃水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仿佛在呵护着世间最值钱的珍宝。 抵达门口时,桃水看见了尚烟、紫修,又看见了不知何时赶到的程小姐。程小姐胖胖的脸上也挂满了眼泪。 她和自己一样,是真心爱着鱼承。 桃水甚至能从她的眼中,找到自己过去的倒影。 桃水停住脚步。 “桃水,怎么了?”鱼承回头道。 “今天我知道了,不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是爱我的。鱼郎,我还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 “秘密?” 桃水提起一口气,看着鱼承写满柔情的双眼,缓缓吐气,施展妖术,破解了身上的障眼法。 接着,在金色的柔光中,桃水相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如芙蓉眉如柳、夭桃浓李秋水瞳的绝世美女。 在场的男子,无不倒抽一口气。 鱼承也整个呆住了。 只见她周身自带柔光,抬手拨了拨鬓边发丝。即便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看上去也优雅至极,美丽至极。 桃水微启朱唇,声音也是柔中带媚,天籁一般: “我本是女儿身,只是在特定时节,才——” “什么?”鱼承怔了怔,声音骤然拔高,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有在特定时节,才——” “不,不不,前面那句!” “我本是女儿身……” “你是女的?”鱼承上下打量她,声音有些发颤。 “是……” “你真是女的?!不是故意变成这样的?!” “是,我是女的……女的不好吗,以后还可以为你生儿育女……” “你竟是女的?!” 见桃水小心翼翼地点头,鱼承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桃水都觉得毛骨悚然。 最后,鱼承哀嚎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老天爷,我做了什么,你要让我睡一个女的!!我他娘的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待我!!!” 见他情绪崩溃,所有人,包括尚烟、紫修在内,都看呆了。 尚烟实在看不下去了,道:“你不是说,你对桃水的爱,超越了物种吗?” “超越不了性别啊!!”鱼承嚎哭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后妈说了,无敌的女人,要雄雌竞都走,走到别人无路可走。同理,无敌的男人,也要雌雄竞都走。孤不仅会打天下,还会女红,会插花,会烹饪,服? 第23章 明月却多情 只听见“噗”的一声,熟悉的笑声传来出来。 尚烟回头一看,发现是火火。火火身后不远处,芷姗和韶宇也听闻了坊间传闻,前来看热闹。 尚烟和火火两个人相见,有些惊喜,靠过去挽住对方的手。 火火看看趴在地上哭个不停的鱼承,忍不住上去踹了鱼承一脚:“喂,你是不是戏班子来的啊?这么夸张?” “你不懂,你不懂!”鱼承眼眶血红,已经不想再多看桃水一眼,“对断袖而言,我们宁可孤独终老,也万万不想和女子行夫妻之实的。不穿衣服的女人是噩梦,可使你把三天早饭都吐将出来!” 第30节 桃水的脸色铁青,早已说不出话来了。 紫修道:“那你新婚之夜都在做什么?” 鱼承不语。程小姐苦笑道:“那天他借酒醉失力之故,全程睡过去了。” “到现在也没圆房?” 程小姐摇头。 听到此处,芷姗也面露嫌弃之色,在心中暗自骂道:“这鱼承可真不是个东西。喜欢男子,骗了姑娘,现在还看不上桃水,真是无耻至极。” 韶宇却笑出声来:“我看这事啊,鱼承和程小姐,对错各占一半。” 芷姗道:“为何啊?” “程小姐长成那个样子,为何会认为鱼承喜欢她呢?她若不是那么贪得无厌,不知自丑,规规矩矩嫁个和她配的,怕也摊不上这奇葩断袖。” 芷姗崇拜地看着韶宇,道:“还是韶宇哥哥聪明过人,目光别具一格。” 韶宇听后,甚是受用。 可就在这时,芷姗却看见尚烟也走过去,踹了鱼承一脚:“不喜欢女人,那你和女人成什么亲啊!说得像是程小姐跪着求你一样!臭不要脸的家伙,骗人还装柔弱,快去死!” 而鱼承只顾哭。他的爱情没了,他活不下去了。他没有心思搭理尚烟。 芷姗知道,若是雁晴氏在场,恐怕雁晴氏也会捧着韶宇,觉得程小姐有错。可这一刻,她怔怔地看着尚烟,竟觉得她骂得好解气。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尚烟敢爱敢恨的性格,甚是帅气。 胤泽叹道:“这些个断袖,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你才脑子有问题。”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怒道,“我们断袖这是天生的,天生的你知道吗?可是有良知的,也不会去招惹女子啊。鱼承是个人渣,不代表我们整个群体都是人渣,好吗?倘或有个女的杀了人,我就说你们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全是脑子有问题,你生不生气啊!” 胤泽傻眼了,涨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抱歉,小孩子童言无忌,误伤误伤……”尚烟赔笑道。 就这样,不管是女子,还是断袖男子,都在疯狂唾骂鱼承。 好在经过这一遭,大家都知道,鱼承没碰过程小姐。程小姐想要改嫁,应该不是难事。 但看见程小姐很是悲伤,尚烟还是觉得鱼承很讨厌,道:“是断袖就不要成亲啊,骗人家姑娘成亲,还嫌弃人家,真是当了□□还要立牌坊!可恨!” 胤泽摇了摇头,整一个小大人的模样:“这也没法,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子而言,为家族传宗接代,乃是不可或缺的职责。极少男子能顶得住闲言碎语,抬头挺胸跟人说:‘我们家到我这一代便绝后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寻找天真无知的姑娘,然后下手行骗。” “呸呸呸,被父母逼婚催娃,也不是加害我们姑娘的借口。” “所以……”火火和尚烟发泄了一通,突然叹了一声,“这世间便没有无条件的爱吗?” “火火,你在瞎说什么呢。”尚烟笑了起来,“当然没有了。” 紫修看向尚烟,只见她一脸轻松,毫不期待的样子,有些意外。 火火绝望道:“烟烟,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怎能如此不相信真爱!” “那我问问你哦,你愿意爱一个既丑又秃还笨的矮胖男孩子吗?” “当然不愿意!”火火答得斩钉截铁。 “是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自己不够好,又怎能要求别人无条件来爱自己呢?” “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火火不死心地叹气,“哎呀,人家还是希望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不论我多糟糕,他都会为我奋不顾身。” “谁都这么希望呢。所以,若想被人包容,我们自己得先会包容别人,你说对不对?”尚烟握了握火火的手,大大的眼睛弯了起来。 对她这年龄的小姑娘来说,这样的想法未免太懂事了。而他自小深陷困境,备尝艰苦,自然很清楚,一个孩子越是懂事,只说明得到的越少。 他又多看了尚烟几眼,见她神态波澜不惊,无半点大小姐应有的骄纵。尽管她时常会表现得嚣张任性、信心满满,但他渐渐开始怀疑,那只是为了迎合别人对她的期待,而伪装出的天之娇女模样。不多时,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挑眉道:“紫修哥哥,我方才的发言,是不是应获掌声?” ——就是这个模样。 紫修哂笑:“你若再做出上次婚宴上的事,怕是应获掌劈。” 尚烟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虽欢快,却不大声。 从玉风那得知前因后果,程老板夫妻带着程小姐走向尚烟等人,全家一起鞠躬。程老板道:“叶大小姐、祝融小姐、小紫公子,先前错怪了你们,实是过意不去。若不是有你们仗义相助,我这宝贝姑娘,怕是一生都得毁了。诸多恩情,感激不尽。” 胤泽:“……?” 火火粗枝大叶地笑了起来:“哈哈,谢谢的话便不必说了,可有什么实际的报答?” 尚烟拽了拽火火:“唉,火火,别……” “那是自然的!”程老板吩咐家丁,拿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递给火火,“我老程什么都缺,便是不缺银子。三位请收下吧。” 紫修道:“我只是顺带帮了个忙,给二位姑娘便好。” 火火大大方方把钱收下了。尚烟只取了五钱谢礼,表示接下了对方的感谢,便再没多要。 胤泽:“?” 程小姐眼泪未干,对他们福了福身子:“若是早些遇到你们,那便好了。我若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又何苦……又何苦办这婚礼,丢这人呢。谢谢尚烟、火火,你们真是好善良的姑娘。谢谢小紫公子,哪怕你是无心之举,也救了我一辈子。”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掌声,都在赞赏尚烟和火火。那些在婚礼上说过她们是非的人,更是感慨万分: “没想到,真没想到啊,事实真相竟是这样。先前是我们眼睛不好使。” “你们当时非说那漂亮丫头不懂事,我便说,看她面相,不太像啊。看吧,还是我说中了吧。” “这俩小姑娘竟如此的见义勇为,令人万般佩服。尤其是叶大小姐,样子好看,心还善良,待人接物方面,也是十分周到了。” “那是自然,我听说,这叶尚烟和祝融火火都是上神之后,血统高贵,还古道热肠……” 胤泽:“?” 尚烟弯下腰,对胤泽笑道:“当然,最应该谢谢的,便是我们胤泽小弟弟啦。没有你,尚烟姐姐也没那么大勇气,一直和鱼承对抗呢。尚烟姐姐帮你买好吃的树灵棉花糖,好不好?” 程小姐也弯下腰,道:“谢谢胤泽,你真是个男子汉。” 胤泽的小包子脸变成红红的:“哼。” 听到旁人对尚烟的赞赏,韶宇也不由向尚烟投去欣赏的目光。见韶宇如此,芷姗又攥紧衣袖,天平再次倒向自己母亲。果然,她和尚烟的利益,终究是没法共存的。 这时,绿帽团里一个男子站出来,把手搭在桃水肩上,笑得不伦不类:“原来,没有‘桃水相公’,只有‘桃水姑娘’。既然如此,不和你计较你偷大爷老婆的事了,只要你今宵起,和大爷……” 只见一道紫光闪电般划过,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一整块皮肉都被削了下来,掉在地上,平整得跟切好的豆腐似的。他呆了一呆,才见鲜血飙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在男子的惨叫中,桃水飞速看向紫修,朝紫修福了福身子,泪眼汪汪:“多谢小紫相救。” “不谢。现在你还要那东西么。”紫修指的自然是天鹤神琉。 见鱼承还在天崩地裂地哭,桃水含着泪,摇头:“要它,还能有什么用呢……” “卖给我。” “我们私下谈吧,请随我来。”桃水转过身去,婀娜多姿地走入了玉风楼。 对火火这种不挑食的颜狗而言,没了风流倜傥的桃水相公,天仙般的桃水姑娘也很不错。 但是,尚烟的好心情便渐渐散去了。 紫修跟桃水进去,也没多看自己一眼,大概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了吧。想想也是,她根本没帮上他什么忙,现有玉风楼头号花魁大美女相邀,两个人从劲敌变成知己,有多少话要说,可想而知。 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是烛龙之子,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内心上上下下了好一阵子,尚烟始终不明白,分明此事已皆大欢喜,自己为何如此纠结。最后,总算想起婶子们最喜欢说的话:“来葵水,烦躁。”顿时茅塞顿开。 从玉风楼到回去的路上,火火好奇道:“烟烟,你有没有觉得,紫修很奇怪?” “怎么说?” “你知道什么是‘紫光冷气映明月’吗?” 尚烟老实摇头。 “你竟不知道什么是‘紫光冷气映明月’?真的假的?这是魔界伽罗兵器的美名,六界每个男孩子从小都知道的,你竟不知?” “……”尚烟抽了抽嘴角,本想问火火是在损她,还是损火火自己,但想到她是火域天的姑娘,也便释然了。 原来,伽罗是魔界的名城,尤其以兵器闻名。伽罗兵器出鞘时,先见魔光,后觉极寒,便好似一片从千年冰窖里挖出的镜子,冒着腾腾白雾,寒光流动,且以银、翠、碧、红、紫为由低级到高级的剑光区分品质。打造紫光的工匠都深居魔界。 “以前有人送给我娘一把伽罗匕首,是碧光,我已经被它美到了。”火火激动道,“上次在程小姐婚宴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长的紫光伽罗剑,真是开了眼界了!” “你是说,紫修用的那一把剑?” “对。这把剑价值连城,寻常人是买不到的。你想啊,烛龙可是上古十二神之一,和魔祖罗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真是烛龙之子,会把魔界的剑带在身边吗?” 尚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眼中产生了期待之感:“不是烛龙之子吗?”也不知为何,她总是期望紫修出身不要那样尊贵。 “唔……”火火沉吟少顷,很快又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紫修虽然行事低调,但言行之间,确实流露出一种常人少见的清贵之气。所以,哪怕他和所有兔儿爷穿得一样,出现在玉风楼里,连桃水也会被他比下去。虽然火火支持桃水,但也一直认同,紫修身上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她也不知他这种魅力是从何而来,因而更加觉得紫修神秘莫测。 “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火火摸了摸下巴。 “是?” “魔族啊?” “……离谱。”尚烟把儿时如何在佛陀耶、尚南寺、永生梵京遇到紫修之事,都统统告诉了火火。 “嗐,那是我多想了。”火火想了想,又补充道,“有无可能是他自己喜欢,或是探险得手,而不敢告知父亲呢?” 尚烟却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火火依然是精力极其旺盛的,提议和尚烟在外面逛逛,还想晚上一起去参加树上夜市,声称同学都会一起去。 尚烟本没什么心情,但想到自己回到宿舍,恐怕更是郁闷,不如去玩玩调节心情,便答应了。 可惜,强扭的瓜不甜。下午逛街时,她就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火火提到任何与玉风楼有关的话题,她都觉得郁闷到极点,根本不想提这个话题;到灯会时间,和同学们一起在树冠上集合,待到人头济济之时,她更是神游天外去,时不时还唉声叹气。 到后来,连火火这个神经粗的都发现了尚烟的异样,直问她怎么了。尚烟不想接话,抬眼却看见同学们都在围观一个虫摊,十有八九都露出了被恶心到的表情。 那虫摊卖的是各种孟子山的虫类,有萤火虫、毛毛虫、蝴蝶卵、螳螂、瓢虫、蜻蜓等等,分别被装在不同的网或笼子里,但个头无一不是比凡间的大上三倍以上。尤其是萤火虫,快有成□□头一般大。 芷姗弱弱地往前探了一下脑袋,显然被萤火虫吓到了,立即回过头去,拽着自己的衣角,嘤嘤地叫:“天啊,好可怕呀。” 在场的男生都被她这小可怜的样子迷住了,个个看得如痴如醉,心神荡漾。 共工韶宇倒是看了一眼尚烟,挑衅道:“叶大小姐看上去倒是不怎么怕嘛。” “不过萤火虫,为何要怕?”尚烟说道。 “那是因为它们都被关起来了。若是这样呢?”说完,韶宇抽剑一挥,把网里的萤火虫都放了出来,而后丢了一堆银子给卖家。 芷姗抱着头,尖叫起来。男孩子们都围了过去,想要保护她。 因为小时候经常和小朋友打打杀杀,抓虫捞鱼,活得像个小男生,尚烟只觉得带毛的虫让她很不舒服,萤火虫这种滑溜溜款的,她根本没在怕的。她只挥了几下手,把它们全都从面前打开,甚至还过去帮芷姗赶萤火虫。 第31节 她把男生想做的事都做了,男生们自然有些扫兴,柔儿甚至轻声抱怨:“好野蛮的大小姐,比男生还粗糙。果然和芷姗没得比。” “不要乱说姐姐呀,姐姐人很好的。”芷姗故意急道。 韶宇笑道:“哈哈,这对姐妹花,各有千秋。有趣,有趣。” 可是,赶到一半,尚烟的动作停下来了。她揉了揉眼睛,竟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在她脑海里跑了一天的身影。 火火看着芷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们懂什么,还是我们烟烟最率真了,是不是,烟烟……” 火火推了推尚烟。可尚烟却娇嗔一声,倒在了她的怀里,眼眶湿漉漉地,仿佛那些萤火虫都是洪水猛兽:“救命呀,虫虫好可怕,呜呜呜……” 众人安静如鸡地看着尚烟,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尚烟缩在火火怀里,瑟瑟发抖:“火儿,呜呜呜,快保护我呀。” “……火儿?”火火懵了。 救命,尚烟这是怎么了,背着她偷偷喝高了? 她好想给尚烟一拳,让尚烟醒醒,但听到了一个声音,抬眼看到了一个人,秒懂一切。 “尚烟,原来你在这里。”紫修走了过来,虽戴着白狐面具,但站在月光下,糅合了萤火虫的光芒,却比任何人都要光彩夺目。 “呜呜呜呜……”尚烟擦拭着干燥的眼角,“小紫哥哥……虫虫好可怕……” 看见尚烟这样,韶宇满头黑线,芷姗都看得满脸起鸡皮疙瘩,火火更是拳头都握紧了。 但紫修不知前因后果,只快速抽剑,把萤火虫都斩落在地,精准利落,徒留风声,而后也丢了一堆银子给卖家。 “好了好了,别哭了。”紫修叹了一口气,“连虫子都怕成这样,笨死了。” “谢谢,不愧是这九天六界里最体贴的哥哥啦,这舞剑的姿势,帅得惨绝人寰呢。”尚烟跳到紫修面前,把双手背在背后,抬头娇俏地看着紫修,扭扭捏捏地笑道。 “方才你不是把头埋在你朋友怀里么,能看到我舞剑?” “……”尚烟歪头,笑容僵硬了半晌,“这不重要。” “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说罢,紫修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的。”尚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韶宇抽了抽嘴角。 火火的拳头快要收不住了。 柔儿冷笑:“所以,这世上没有不装的姑娘,只是看对象罢了。” 韶宇听了,又是一阵不爽。 孟子山之夜,自是“春水净于僧眼碧,晚山深似佛头青1”的美景。夜幕如此低,好似引手便可摘飞星。但是,夜市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夹着粽叶清香的宵夜飘香四溢,又是一片鲜活的俗世繁华。 紫修在前面走着,没回过头。尚烟看着他马尾后若隐若现的白皙的后颈、骨节分明的手腕、单薄却宽阔的肩膀,只觉得这人来人往的世间,唯剩了他一个人。 虽然在紫修面前表现得活泼,即便他背对自己,她也停不下多看他念头,却不由自主又一次无声叹气,不免感到没来由的沮丧。 来葵水真讨厌。以后每次来葵水,都要这样心烦了吗…… 尚烟垂着脑袋,没发现紫修停下脚步,一头撞在他背上,“哇”地叫了一声。 “仔细些。”紫修扶了她一把。 “对不起。”尚烟退了开去。 “你今天怎么跑了?” “嗯?”尚烟眨眨眼。隔着面具,她也很难解读他的情绪。 “你不是要我帮你通过入学考试么,为何也不说一声便跑了?” 尚烟这才想起先前对他提出的要求,猛地拍了一下脑门,道:“啊,对。我把这事儿都忘了。我只想着你和桃水姑娘有话要说,便先回来了……” “有话要说?我是去找她买天鹤神琉的,你不是听到了么?” 尚烟愣了愣,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来,若无其事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紫修哥哥是特意来找我的?” “不然呢?” 紫修说得稀松平常,尚烟小小的世界里却爆开了有些怯懦的礼花。她好想放开了笑啊,可是她不敢。方才那么不要脸的马屁都拍过了,现在却连笑都不敢,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对不起哦,我、我没想那么多,自己跑了。下次不敢了。” “你真是……” 紫修本想说她几句,但没能把话说完。 只见眼前的小女孩抿唇垂下脑袋,目光转来转去,虽没在看他,睫毛却又长又翘,在水光满满的眼眸上投下黑影,便是那琼瑶光华,圆荷露水,也不曾如此动人可爱。尤其当晚风吹过,把她两缕发丝拂到饱满的小脸上,更如绿叶映了红花,飞雪落上梅梢,为这一幕添加了画龙点睛的一笔。 “算了。”紫修咳了一声,也有些避免直视她,“你们还有几天考试?” 尚烟掰了掰手指,看上去像在认真算时间,其实根本不知道答案。 紫修抱着胳膊,等了一会儿,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你上的都是什么课?” “对不起嘛。” “跟我道歉能帮你过考试?” “那该如何是好呢?” “你说呢。” 她挠挠头,坚定道:“一切都听紫修哥哥的。我会认真学习。只是,夫子对我很有意见,我也无法……” “这绝非逃避的借口。这世上不公平的阻碍多了去,你不能每次遭遇一点不公,便轻言放,这是懦夫之举。” “懦夫就懦夫,反正我又不是男的。” “你再说我走了。” “啊,别,别别。”尚烟急道,“那我不道歉了,我会用行动证明,紫修哥哥的帮忙是有用的!” “很好。”紫修笑了笑,“明天起,我到你们学堂外等你。” *** 注1:“春水净于僧眼碧,晚山浓似佛头青。”出自宋词《西湖》,林逋著。 -------------------- 作者有话要说: 葵水:我背了好大的锅。 第24章 明月却多情 第二天起,尚烟下课后,紫修便带她去买了一些书本,在云海山峰的岩石下为她补习。 火火到处找不到尚烟人,问她跑到何处去了。开始,还支支吾吾地说有事。但火火素来没什么边界感,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实话。 “啥?补课?!”火火眉毛都拧起来了,“烟烟,你成绩那么好,为何还要……” “嘘!”像生怕别人听到,尚烟小声道,“谁会嫌弃自己懂太多嘛。” “我现在信了,功课越好的人越爱学习……可怕!!” “你要跟我一起吗?” “不要!我才不去,我宁可去胤泽那挨大水!” “那你帮我保密啊。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私底下那么勤学苦练。” “好!”火火用力点头,而后又歪了一下脑袋,“奇怪了,为何紫修没来飞云学院呢?” “他不在将息期,来孟子山似乎另有所图。” “哦,好。” 火火的一根筋,很多时候也很省事。 因为,她若让尚烟打探紫修的来意,尚烟会觉得很棘手。她不想逼问紫修任何问题,正如她不会告诉紫修,她其实成绩很好。 她小时反而成绩不如现在。那时,她习惯了被众星捧月,又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天到晚都在打扮自己,根本没什么动力学习。但自从娘亲去世,父亲又时常不在家,她经常被雁晴氏轧得喘不过气来,雁晴氏甚至故意摔碎过她的梳子,还补上一句:“这是什么贱种用的梳子,如此易碎。”她每次都会和雁晴氏闹得鸡飞狗跳。但时间久了,她也确实觉得,没娘亲的姑娘还是努力读书修行,变得更强,比拾掇自己重要多了。因此,儿时那些爱美的心性,也早已被抛在了母亲去世那一年的回忆中。 如今在孟子山,她敢偶尔让芷姗吃一次鳖,但想到回去要面对雁晴氏,她便觉得有些窒息。 诸多不悦之感,她不想带给紫修。 她借故向他讨教,其实只是想在宝贵的外出时间里,和他多相处一会儿。 令她意外的是,从他的言传身教中,她习得了更多关于孟子山和树灵的知识,也从中得知了古都“古阴”的丰厚历史。她不敢相信,自己来孟子山前,她已经做好了那么多准备,紫修还能教她那么那么多。 原来,在花魁大赛中,紫修的优异表现绝非偶然。他不仅习得一手好剑法,还才贯二酉,学富五车,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除了五音不全,不会当花魁——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技能,几乎完美。 说到他的样子,更是顶尖儿的好:眸若紫晶,鼻若雪峰,只看看他的脸,她心中涌起的快乐甚至比吃下一大勺蜂蜜还多。他若是笑起来,一勺都要换成了一坛。 可是,不知为何,在尚烟小小年纪中,这些优点都变成了大大的烦恼。 她既期待见他,又总有些害怕见他。既期待和紫修哥哥再亲密一些,又害怕得希望什么都别发生。 回到宿舍后,云婶得知紫修在为尚烟补课,又见她学得分外认真,便多做了一些点心,让尚烟带去和紫修一起吃。紫修不是很喜欢吃点心,但尚烟有个坏毛病,便是喜欢吃不同的点心,每一道点心又只吃一小口,剩下的食物都作势要扔。他训过她几次,但她每次都只嘴上应承,行动上还是死不悔改。他不喜欢浪费食物,便只能把剩下的点心都吃了。 既然吃了云婶的点心,为感谢她的费心,紫修也购置了一些礼物,让尚烟回赠云婶。紫修哥哥对下人彬彬有礼的态度,令尚烟甚是佩服。于是,不由自主地,她对云婶也愈发尊重。不过,她又发现,他并不是对所有下人都一视同仁。 瑜婶与云婶同住,发现云婶总做双人量的菜,且带回来许多昂贵的孟子山特产:手工白陶双耳瓶装的浓稠蜂蜜酒、孟子山特有桑树产的顶级蚕丝绸缎、生长在孟子山岩缝中的花香茶叶,等等。可惜,云婶不识货,只当是一些普通的日用品。瑜婶推测,尚烟交了一个财大气粗的朋友。 一日,瑜婶自己也做了一些点心,见了尚烟便送了嘴上春风,跟尚烟去了云海山峰。见了紫修,她更是眼冒金星,舌灿莲花,对紫修从外形和气质都赞不绝口。夸完了紫修,她再接着夸尚烟,要么样子美,要么眼光好,要么老爷把女儿生得好,常常一句话赞了数个人,简直是夸人的行家里手。 而且,瑜婶做的点心花样繁多,量大丰厚,还样样都比云婶做得精致华贵,看得尚烟都食指大动。对比下来,云婶的手艺朴实得拿不出手。紫修盯着两份点心看了一会儿,对尚烟道:“瑜婶不伺候你?” “不啊。瑜婶是我雁晴姨娘房里的人,是来伺候我妹的。” 紫修笑了一下,却没什么温度,方才那些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好似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把点心盒子合了起来,递回给瑜婶:“拿去给你家二小姐吃吧。” “这……”瑜婶愣了一下,“公子,是老奴做得不好,不合您胃口吗?” “不,您手艺精巧,色味俱佳,只是我不喜甜食。” 紫修态度很冷,而且都没动筷子,说“色味俱佳”,也很是不走心,整得瑜婶很是尴尬。但他才不管瑜婶的感受,把书册递给尚烟:“昨天让你背的内容,背给我听听。” 尚烟看看瑜婶,也有些尴尬:“现在?” “你没背?” 第32节 “没没没,我背了,老师莫罚。”尚烟吞了口唾沫,也顾不得吃点心了,“及至碧阳湖西南五十里外,过江至山,清爽怡然;寻盘蛇桥以过,累于脚下,有茶园桃林……” 紫修完全把瑜婶当透明的,整得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尚烟背了好一会儿,她才底气不足地说道:“那、那个,既然大小姐与公子有事要忙,那老奴先走了。” 尚烟道:“哦,好。瑜婶,你先回去吧。” 紫修还是无视瑜婶,用书卷轻敲尚烟的脑袋:“专心背。” 可奇怪的是,紫修越是冷淡,瑜婶越是谄媚,临行前还对紫修笑道:“公子,您若有想吃的东西,随时吩咐老奴。” “嗯。” 紫修总算哼了一声,却把瑜婶乐得喜出望外,弓着腰退下了,态度比平日对尚烟好上千倍万倍。 待瑜婶走远,尚烟好奇心大起,凑到紫修身边道:“紫修哥哥,谢谢你哦。” “何故又谢我了?” “你听说瑜婶是雁晴姨娘的人,便对瑜婶待理不理,是在为我出头,对不对?” 紫修哂笑:“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呃,我猜错了吗?不是为了我,那你和她素昧平生,为何要对她这般态度?” “她做那一大堆东西,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为了讨好你啊。” “为何要讨好我?” 尚烟挠头:“这我便无从得知了……” “因为她以为,云婶都能讨好我,以她的手艺和口才,更能从我这里讨得一些东西。即便不能,认识一个出手阔气的傻子,对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你若真遂了她的意,她以后只会向你索要更多。” 尚烟恍然大悟:“竟是这样。” “这瑜婶与你那姨娘是一类人,你看出来了?” 尚烟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她们似乎是有相似之处,好似都很会夸人,却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 尚烟糊涂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表象?” “追本溯源,她们都是眼高于顶,欲壑难填之人。”紫修翻着书,不疾不徐道,“这类人有个特质,便是你待她们越好,她们便越得寸进尺;你待她们越是高高在上,她们越是对你五体投地。在这样的人之间,只有统治和被统治,压制和被压制,没有第二种相处方式。因此,低位的瑜婶遇到了高位的你后娘,她才那么听话卖力,若是换个人,例如给你娘,她是万万不会听话的。” 尚烟又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所以,同样的方法不能用以对待云婶。对云婶,我们要心平气和,对吗?” “人情法则,处世定律,百变不离其宗,你会举一反三,头脑挺灵活。” “我头脑再灵活,不也被你看得透透的吗?我才想问问你呢,紫修哥哥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为何如此洞若观火?” “离家早,在外各种事情见得多了。” “离家早?”尚烟疑惑道,“你没有和烛龙神尊住在一起吗?” 紫修怔了一怔,察觉自己说漏嘴了,道:“我时常会出去访名山,搜胜迹,游历六界,回归自然。” “哇……”尚烟捧着脸,痴痴笑道,“今日又从小紫老师这里学到新的东西了,我回去定会好生琢磨琢磨,跟着小紫老师学做人。” “少拍马屁,你书背完了?” “哦……” 其实,紫修儿时,便从父王、太傅那里学过帝王御下之术。待到父王遇害,父王旧部重新启用星渊魔君,让紫修拜他为师。那之后,他又跟师尊学了很多。方才所言,不过所学皮毛。来到孟子山之前,师尊已开始教他如何管理父王旧部了—— “这些老臣为了你父王九死一生,追随少主至此,你感动么?但少主须得知道,人心是最莫测的东西。他们现在忠诚,可不意味着会永远忠诚。少主若现在不能立威,震住他们,日后,这些人里怕是会出现第二个东皇炎湃。谨记你父王的教训,为人君者,绝不能心慈手软。治人必先控心。” 虽为父王旧部所荐,师尊却并不与他们拉帮结派,而是对紫修开诚布公,悉心教导。紫修自是对师尊足够信任。 然而,紫修治瑜婶,并未按师尊教的去做。因为,想通过御下之术独揽大权,至关重要之处,乃是“制衡”。说白了,是不偏向任何一人,而是令朝臣内斗,自己超脱于感情之外,冷眼旁观,谋求至利。是以对待瑜婶,应该给一棍,再给一枣。直接甩她冷脸,不是正确用人之道。 师尊还说过,日后等他成了家,要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妻妾,雨露均沾,绝不专宠。只有这样,待他继承王位,才能治好后宫,为东皇氏毓子孕孙,百代不衰。 他自小机敏异常,在师尊那自然学得极好,对师尊的教诲也全盘接受了。而且,平日生活在勾心斗角中,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累。可不知为何,来了孟子山,那样的生活便显得很累了。 因为,在尚烟面前,他觉得好放松。 哪怕她什么话都不说,只坐在他面前翻翻书,转转眼珠子,小脑瓜子里不知道装些什么,他都觉得心中愉悦万分。儿时与尚烟独处,他也有类似的感受,但毕竟年幼,只觉懵懂。现在,他长大了,这种愉悦更加清晰强烈,甚至像在他心中灌满了蜜糖,让他陷入其中,难以挣脱。 他知道,待事办成,自己还是要回魔界,做回东皇氏紫修。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尚烟待在一起,两个人。 少顷,尚烟背完了书,又听紫修讲完一段古阴的历史,感叹道:“原来,魔族的绝大部分遗迹都在地底下。难怪从外面只能看到一片残垣断壁呢。那么,为何树灵都不去寻找魔族的遗迹呢?” “那里有魔星后卿布下的结界,连神族都进不去,树灵自然也进不去。” 尚烟点点头,转而看向紫修:“紫修哥哥,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岁,为何如此博学?我读书已经很多了,但总感觉不如你的十分之一……” “烟烟。” 尚烟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紫修突然换了称谓,涨红了脸,心如擂鼓,却完全不敢问原因,只轻声道:“嗯?” 紫修把书本合上,道:“我来教你剑术。” “呃?为何突然……” “你考试能过的,却在此处浪费时间,装作一无所知,和我东拉西扯,不如学学剑法以防身。” “……”尚烟满头黑线,本想问紫修是如何看出来的,但想想自己才夸过他洞若观火,如此问简直是自取其辱。 一天,尚烟到学堂里,见火火正在挥舞胳膊,跟说评书般大肆渲染道:“……没错,我说的便是花魁小紫公子!他击败蠪蛭,只是‘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那么九下而已!” 这故事她自然是从尚烟那听来的。会选在学堂里说,纯粹是因为见芷姗跟在共工韶宇身后,跟黏虫似的,觉得分外辣眼睛,便跟人大肆吹捧紫修的英勇事迹。 韶宇自小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听到火火夸赞紫修,心中那股子争强好胜的劲儿起来了,佯装不经意道:“一个兔儿爷,也值得这般歌功颂德?” 火火从来都看韶宇不顺眼,听他挑衅,毫不犹豫刚了回去:“水水呀,瞧不起兔儿爷的某些人,想当还当不成呢,徒生嫉妒,可怜,可怜呀。” “嫉妒兔儿爷?嫉妒他们以草野垢贱之身,阿谀奉承,滥得俗名?呵。”韶宇乜斜着眼睛,绝不拿正眼看火火。 “可惜啊可惜,某人看低了小紫公子,却不知,人家其参加比赛,其实只是……“ 听到此处,尚烟上前堵住火火的嘴,摇了摇头。火火会意,待到尚烟松了手,道:“即便是兔儿爷,也强过某些人千万倍。” 韶宇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火火悄声道:“你为何不让我说实话?” “紫修哥哥无声来此,想来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动静。若是让韶宇知道,他养父可是法力无边的神尊,只怕会为他招来麻烦。” “啊?是吗?是烛龙养子,也没什么吧。” “烛龙养子还没什么?”尚烟愕然。 “是啊。你怕是不知道,他养子养女光是活着的,便有六百多个?” 原来,烛龙早已挂冠隐居,常年以龙身独卧无色.界天的莲宗净土,他身长千里,睁眼一昼,闭眼一夜,吸气一冬,呼气一夏,鲜少入世。这般从开天辟地活到现在,也颇有了一些老人家的心性。每次他在六界巡游,遇见饥寒交迫的孤儿,都会收来当养子,供吃供喝,以护他们周全。但是,这些养子也都跟食客一样,并无什么特殊地位。而对飞岩星君这样的仙族而言,神族都是厉害的,所以才会对紫修那般恭敬,与紫修是不是烛龙的养子,其实并无关系。 她终于知道为何最近如此郁闷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把紫修当成亦师亦友的大哥哥。对他的博学却不顽固,精明却不世故,擅武却不冲动,优雅却不矫情,种种优点,她都发自内心感到深深的崇拜。可是,他却那么年轻,只比她大百余岁,她又无法完全把他当成师长看待。因此,她既舍不得离开他,又不敢说出舍不得的话。而每次想到他是烛龙之子,家在永生梵京,是世居大邦的贵公子,与她并非一个世界的人,她便会感到害怕。母亲的早逝教会她最多的东西,便是人要看清自己的位置。要不起的东西,想都不要去想。 如今,得知这一真相,尚烟先是出神良久,再次确认紫修原不是什么高贵公子哥儿,心中竟有难言的欢喜。再回忆与紫修相处的种种,只越发觉得他可爱又亲切,也不再那么害怕靠近他了。 这样的紫修哥哥,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野心勃勃,三妻四妾的。 他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忠贞、最完美的男孩子。 最近,他都叫她“烟烟”。 烟烟,他叫她“烟烟”!! 虽然火火也叫她“烟烟”,但是,紫修哥哥叫的“烟烟”,就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这一晚,尚烟躺在宿舍的床上,反复回想紫修哥哥叫她“烟烟”时的声音、样子,滚来滚去,激动得不要不要的,甚至产生了一些令她害臊的幻想。 她想,待到补课结束,紫修哥哥会不会有点舍不得她? 他会不会也在悄悄地想她? 最后这几天,只有他们独处,云海山峰的风景又那么美,他有无可能……那个那个…… 亲她? 紫修哥哥的气息有点冷,性格又很稳,说不定亲她的时候,也是冷冷的,缓慢的。便好似云海中的云一样,轻轻碰一下她的额头,再碰一碰她的唇,踏雪无痕,却令人心动万分。 她越想越害羞,还想得痴痴笑起来,在床上翻滚得更厉害,任少女的幻想恣意蔓延。 几日后,紫修提早了一些抵达云海山峰,不想看见尚烟和云婶也早早到了。只是,尚烟没留意到他也到了,只背对着他,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为什么。紫修一时好奇,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一团黑雾中,下一秒出现在松树树梢上。只见尚烟从云婶那接过点心篮子,云婶道:“大小姐,带这么多,紫修公子吃得完?” “当然,紫修哥哥胃口可好了,只要放开了肚子吃,他可以比雪年的饭量多好几倍!”不知为何,尚烟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洋洋自得,“但是,他不轻易吃东西,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所以,我每一样都吃一些,装作要乱扔食物,这样,他便不得不把剩下的吃了。” 云婶没答话,只是呵呵笑了起来。 紫修听到这里,只觉得万般无语。尚烟这丫头内心戏何故如此多?他不吃点心,是因为不喜欢,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好意思”。这下他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了,以后她要扔,便随她去吧。多扔个几次,也该知道收手了。 只见尚烟盘腿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篮子,将里面的点心摆正,轻声道:“云婶,我们要多多照顾紫修哥哥。我没有娘亲,已经很可怜了。他爹娘都没了,更可怜。” 这时,一只蝴蝶从云海中飞来。蝴蝶是白色,云朵也是白色,因而蝴蝶像是白云幻化而成的,连振翅时,都疏疏淡淡,轻盈无定。不知为何,这一抹白色,令紫修想起了家乡的杏花台。每到杏花盛开时节,那里都会下起雪蝶般的杏花雨。 尚烟叹了一声,接着说道:“紫修哥哥告诉我,他自小在外漂泊,想来早早便失去了亲人的关爱。你想,他也没比我大多少,便孤苦伶仃,无家可归,内心一定很孤单,哪怕他什么都不愿表现出来。所以,我们要对紫修哥哥好一些。” 白蝶抖动而来,从紫修的耳侧擦过,飞往积雨空林去。 紫修只静静看着山峰上的尚烟,一时间毫无动静,与万物一同定格了般。 少年的心是如此容易震动,一如这夏季绿林中的蝴蝶翅膀。 云婶道:“大小姐很善良。紫修公子若知道你这么想,一定很开心。” 尚烟道:“我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劳烦云婶多做点好吃的给他啦。” 云婶又呵呵笑了起来:“好。” 尚烟摸了摸下巴:“他那么瘦,豆芽菜一样,肯定是因为没吃好。” 紫修:“……” “虽然他装作很阔气,但身材出卖了他。他吃不饱饭,肯定是因为太穷了。” 紫修:“……” “对了,紫修哥哥说是为了天鹤神琉才去当兔儿爷,其实,只是借口吧,他还是想当兔儿爷赚钱的。” 紫修:“……” “哎,真是越想越可怜。太可怜了。” 第33节 紫修:“……” -------------------- 作者有话要说: 子箫:后妈变纯情了,现在昭华姬才开始幻想亲亲。在《奈何》里,同一阶段,我和寐寐都洞房了。 第25章 明月却多情 直至今日,“古阴”早已成了史册中的名字,孟子山变成了一片肥沃的土壤,孕育了大量果树绿毡,奇兽飞禽,处处都是生机盎然之景。每日清晨,可见东方凝白月,青松如膏沐;及至晚上,又见琉璃风初定,牵动水中星。其景之轻柔清幽,名满仙界。而那些由妖魔书写的历史,恐怕也只能在断壁残垣中寻得蛛丝马迹。 九莲也很美,但这孟子山的自然风光,自是另一番滋味。 晚上,尚烟晚上推开窗子,借由小楼往外眺望赏景。从她的窗扇,刚好可以看见古阴旧都遗址。同时,她还能看见一个少年在遗址附近徘徊片刻,好似在等候着什么。当他出现时,他头顶还总有一只孔雀在上方翱翔,羽毛是蓝色白边,看着很是扎眼。 尚烟揉了揉眼睛,很快便发现了,这少年是紫修。 这引起了她大大的好奇心。 但是,紫修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第二天还是如此。 他去得如此神神秘秘,也从未与尚烟提过,尚烟便想,他应该不太想自己问,便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事。 八日过去,考试前一天,紫修最后一次为尚烟补习。 “你明日考试,正好,我明天办完事,也快离开孟子山了。”紫修翻着书,淡淡说道,“树灵的课业都不难,拿不下甲等,你都别说自己是神族。” 他们二人坐在山崖上,举目可见万里苍白云烟。可在尚烟看来,这番景色,与雪霁长空无异。 这一日,他们的话比之前少了很多。大概是察觉气氛沉闷,紫修随口说道:“若不是考过你,我真不敢相信你对孟子山了解如此之少。你过来修行之前,仿佛临时抱佛脚也不曾想过。” “自信一点,把‘仿佛’二字去掉。” “……”紫修无奈,“那你过来做什么,真是为了鳣鲔来的?” “对呀。”尚烟有些惊讶,他竟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紫修不仅记得她是为了鳣鲔而来的,还记得她说,鳣鲔与她母亲有关。他本想问个仔细,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噎了回去,只笑道:“神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你怎的偏偏惦记上鳣鲔了?” “嘿嘿。” 于是,又只剩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补习结束后,尚烟对紫修道谢、拜辞,便起身一面离去。 期待的事并未发生。虽然她都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夏风阵阵,云海淼淼,在云和天的交界处,山峦大半的身子都被雾气晕染,好似谪仙下凡时不慎落的帽子;而在近处,热气腾升,把山顶的松树烤得不住哆嗦。尚烟的裙摆也被风吹得哆嗦,幅度小小的,又一刻也闲不住,有小女孩初次遇见心上人的腼腆与悸动。 尚烟走了两步,知道紫修站在原地没动,有些好奇,有些不舍。 她继续往前走着,步伐越来越犹豫。 她一边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应该矜持;一边又觉得,他们相识一场,应该留下点什么。 当她抬起头,看见前方无尽的路,突然意识到:倘若现在不说点什么,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她一鼓作气,转过身去。 云海前方,少年背光而站,正看着地面,眼神黯淡。察觉她转过头,他与她目光交接,紫眸微微睁大。 他和她一样,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 尚烟变得勇敢了。 他害羞,没关系。她来迈出这一步。 “花魁哥哥。”尚烟喊道,“我会考好的。咱们回神界后再见。” 紫修眼神错愕,似有触动。 半晌,他没好气道:“……不要叫这个名字。” “我们会重逢的!”尚烟大声道,“你一定要记住我哦!” 尚烟笑了几声,小跑着离开了。 直至她离去后很长一段时间,紫修都没有离开云海山峰。他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眼中只剩下挣扎后的空洞。他的身形如同身后的灵界青松,挺拔而孤独,已在此处站了千百年。 第二天,入学考试结束。 学生们交卷出来,在门口对自己写下的文章夸夸其谈。但很快,乌云密布,惊风飐乱了碧阳水,整个孟子山都被晕染成了青灰色,便是大雨来临的前奏。 尚烟只感到好生郁闷,为何最后一次见面,她不和紫修多说一些。如今,她连他家在何处,就读哪所学府都不知。她只知道多年前,紫修在永生梵京念书。可永生梵京那么大,茫茫人海中,要找他,谈何容易。她若向父亲提出要去见烛龙,必定会被追根究底。她现在和父亲闹成这样,若老实交代是想见一个男孩子,他指不定又会给她一耳光。 回到学堂外,学生们都在观望外面的天气。 韶宇的书童为他送了伞来,他撑开伞,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伞,还可容下一人,有人可要同行?”眼睛却看向尚烟。 好几名学生都举手报名。 尚烟压根没看见他似的,和火火顶着外衣跑了出去。 韶宇恨恨地咬了咬牙,回头却见芷姗看着自己。数点雨声响起,房檐下,她的眼中似有水光,楚楚可怜。 “芷姗妹妹,走吧,我送你回去。”韶宇把伞推过去了一些。 尚烟和火火加快脚步赶回宿舍,才勉强没被淋得太透彻。 沐浴焚香,粗茶淡饭后,尚烟披着新换洗的衣物,坐在窗边,看着木质的窗户将古阴遗迹雨景框成一幅画,又见密雨斜侵万叶缝,珍珠乱溅茅棚上,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 “唉……” 火火正在把玩一个当地特产的陀螺,听见尚烟的声音,抬头道:“烟烟,你是怎么了,今天叹了一百八十九次气。” “啊,我有吗?”尚烟眨了眨眼,摆摆手道,“可能是因为下雨吧,人便有些消沉,雨停了便好。” “原来只是因为下雨?我还道你是在担心考试成绩呢。” “考试……”尚烟这才想起她们白天才考过试,“哦,对,我也很担心考试。” “烟烟啊,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咱们班也不是只有共工韶宇后台硬的。你姐妹我后台也很硬。” “嗯?什么意思?” “放心,我早为咱们俩的成绩找好人了,考试什么的,只走个形式罢了。” “找好人了?”尚烟好奇地抬头,“谁?” 火火指了指房间里的神龛,里面装着盘古神的塑像。 “……” “烧了十柱香呢。” “……” 尚烟虽是说下雨影响心情,待到雨后,风净秋空,山染斜阳,心情也没半点好转。嘴上不叹气,心里也在叹着。 后来,她有些累了,晚膳过后,一觉睡到大半夜,直至被火火惊天动地的鼾声吵醒。 糟糕的是,起来以后,虽然精神了一些,情绪却还是跟睡前一样丧。尚烟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火火的鼾声中走向窗边。按照惯例,她本是随意看看古阴遗迹,微微抬头,眼睛却再挪不开了。 一只白孔雀从不远处的梢头穿梭而过,飞向月华树影下。 然后,她看见了那树下的紫衣少年。 白日的消沉一扫而过。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分外雀跃,禁不住在原地跳了两下,对着下方喊道:“紫修哥哥!” 他们之间隔了数百米远,紫修身影小得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到,但他立刻便听到了她的声音,飞速抬起头来。 见他有所响应,尚烟狂奔出去,乘鸟下树,用最快的速度跑向紫修,激动道:“太好了,你居然还在孟子山!” 谁知,人还没接近紫修,便已见一支孔雀翎暗器飞过来,穿透她背后的衣裳,把她牢牢地钉在身后大树的树干上。 “盘古祖爷爷饶命啊!”尚烟捂着脸,叫得那叫一个凄惨。 暗夜之中,只听见鸟类扑翅,一个男子的声音跟着响起:“谁是你盘古祖爷爷,你以为谁都把你盘古爷爷当爷爷?”他的声音很是怪异,带着点鼻音,听上去像捏着嗓子说的。 而后,尚烟亲眼看见白孔雀从空中飞下来,落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高挑枯瘦的男子黑影。他身穿蓝色长袍,留着一头曳地白发,眼睛在黑暗中冒着银蓝之光,真跟一只炸毛的人形孔雀似的。 “娘啊,妖怪啊!”尚烟惨叫着,更加绝望了。 “喂,你这臭丫头,说谁是妖怪呢?”孔雀怒道。 紫修回过头来,借着一抹银白的月色,看向尚烟,有些愕然:“烟烟?” 紫修还没长定型,不如孔雀高,也不如孔雀年长,更无孔雀的衣着华丽,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加上他的眉目俊美无比,面无表情都仿佛高人一等,哪怕他不说,尚烟也能察觉到,孔雀的身份应该低于紫修。 “我我我,我只是探头出来看看风景,没想到便看到你了……” 她方才跑得太快,又被孔雀吓了一跳,此刻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夜月之下,剪水双瞳明亮澄澈,看上去颇有一种力不从心的可爱。 紫修静静听她说着,只觉得壁垒般的心房被一股暖意悄悄打开,因而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我在此间还有事要办。” “这么说,在我修行这段时间,你会一直在孟子山吗?”尚烟不是没有发现他的温柔,越发期待地看着他,“没想到我还有机会见到你。我真的……真的太开心了。我原以为,要等回到神界以后才能见到你呢……” 听到“神界”二字,紫修神情凝重了一些,不知为何,态度也冷了下来,目光甚至有些狠戾:“你找我有事?” 尚烟愣了一愣:“我、我考完试了。” “哦。” 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尚烟懵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听见孔雀冷笑两声:“小鬼头,你若无事,便快滚开。没见我们少主忙得很吗?” “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紫修哥哥。” “什么问题?”紫修眼神空洞。 “你……是烛龙的养子?” 紫修顿了顿,道:“是。” “所以,你真的是烛龙的几百个养子之一?” “是。” “你可是自小失去了双亲?是个孤儿——啊啊啊我死了!” 这回,不待尚烟说完,孔雀又扔出一支暗器,定在了她的两腿中间。 “臭丫头,对我们少主客气点!”孔雀目光尖锐,“他是不是孤儿,与你何干?!” 第34节 孔雀侍奉紫修,典型的机儿不快梭儿快。尚烟分明已冷汗涔涔,说话声音都有些打抖,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于是,先前不敢说出的话,她也都一股脑儿地都说出来了:“我只是想见见紫修哥哥,不可以吗?” “想见我?” “嗯。自从上次在云海山峰上一别,我便一直想见你。” 一抹云团移开,露出了夜空中的圆月,光华勾勒出紫修脸部凌厉的轮廓,把他的皮肤照得雪白,同时照入他的眼睛,好似为这双空洞的紫眸,铺上了一层他不应拥有的情感。 “无聊。”紫修别过头去。 孔雀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了,是为了上一回我们少主救你之事罢。那是我们少主宅心仁厚,顺手那么一救,你不必太当回事,也不必觉得自己有多特殊。” 尚烟笑道:“那可不是,紫修哥哥的救命之恩,自然是要感恩戴德,回神界隆重宴请的。” “那你找我有何事?”紫修道。 “我家里养了三只山鸡,全都喂死了。见紫修哥哥也养了一只,还龙马精神,活蹦乱跳的,便想来请教请教。” “……” “你说什么呢,我们少主哪里养了山……”孔雀突然停住,“……” 又三支孔雀翎飞了出去,尚烟闪开。孔雀气得追着尚烟跑,俩人绕了半天圈圈。尚烟逃到紫修身后,紧紧攥着紫修的后腰衣裳,笑嘻嘻道:“救命,救命,山鸡发威啦!” 紫修从未被姑娘这样拉过,一时出神,竟未留意到一抹云雾从月前游开,月光在孟子山上铺满一层雪白轻纱,古都遗址也被照成了幽幽的银色。恰好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小孩子雌雄难辨的尖叫声:“尚烟姐姐小心啊!” “烟烟小心呀啊啊啊!” “小心?” 尚烟回头一看,见茫茫夜雾中,一红一蓝两个身影靠近,却是火火和胤泽。 紫修才发现了异样,拉了尚烟一把,可来不及了。他与尚烟脚下的草地一抖,跟被剪开的破布似的,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盘根错节的粗壮树根,将他俩都“吞”了下去。 火火倏地站住脚步:“糟了,怎么办——” 话没说完,一道洪水冲来,把她冲了下去。而后,胤泽也踩在她背上,跟着冲进去。 孔雀反应迅速地变回了孔雀状,展翅飞向高空,但见紫修和尚烟都掉了进去,又急于护驾,重新飞到裂口之中。 裂口把他们五人全都吞没以后,重新合上,又恢复到了青翠原野的模样,连一个地缝也没留下。 黑暗中,有水滴落下的声音。泥土与腐臭的气息浸入鼻腔,把尚烟从昏迷中渐渐唤醒。 尚烟揉了揉眼睛,看见一片漆黑中,有一道青光摇晃,遥遥望去,像是一个悬空的灯笼。 “紫、紫修哥哥……”尚烟轻轻唤道,“是你吗?” 自尚烟声音响起之后,那青色灯笼不再前行,只是留在原处,上下浮动。 尚烟撑着地面,慢慢爬了起来。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往前,想触摸墙壁,却发现四周什么也没有,地面也凹凸不平,走得很不安稳。只见那青光一闪一闪,越来越微弱,此处伸手不见五指,她也只能朝那青光走去。 可是,当她走到青光正前方时,那青光忽然完全黯了下去。 “咦?”尚烟往前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摸到,颤声道,“不要跟我开玩笑啊,这里好黑,好可怕的……” 她等了少顷,还是一片漆黑。她完全没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集体起立了,又低低唤道:“紫、紫……紫修……” 倏然间,前方的“青灯”迸射出刺眼的光芒,闪得尚烟不得不用手去掩眼睛,且看见自己身在一个洞窟里,墙壁上镶嵌着许多磨损的石雕,地上到处都是白森森的骷髅。她挡了一会儿眼睛,那“青灯”又一次黯了下来,于是洞里又只剩了一片漆黑。 但是,尚烟看见了“青灯”的真实模样,只觉得整片背脊都凉透了。鸡皮疙瘩瞬间在脸上都立了起来。 她大脑空白了刹那,提起一口气,转身就跑。然而,刚跑了几步,那“青灯”便追了上来,并且在她面前再度亮起。 那根本不就是什么青灯。 而是一颗青色人头。只有一颗头,舌头垂下三尺长。人头通体发光,从头顶上长出的不是头发,而是枯枝藤条,布满血丝的眼球上,黑眼球只有两个小小的点。 尚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尖叫起来。她一边尖叫一边挥舞着胳膊,神力乱窜,不知为何,在此处无法顺利施展元阳劲封,而她又从未系统地学过攻击法术,即便有神力,也无法精准击中目标。于是,那青色人头便追着她跑了几十米远。 忽然,她踢到地上一根棍子,想起紫修最近教她的剑法“焚月剑诀”,忙把棍子拾起来,狼狈迎战,不想剑法练时无感,实战之中竟颇有成效,应付那青色人头,绰绰有余。只是这人头长得实在恶心,交战了数个回合,她便实在不想打下去了。挥棍时,她看见洞窟尽头有一个机关,便一边作战,一边后退,退到了机关处,重重推了一下。 一道石门自她身后打开,她闪到门后。 那道石门开始缓缓合上。 青色人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门缝。 尚烟吓了一跳,崴着了脚,摔倒在地。她只能靠双手撑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可是,那青色人头速度太快,不待石门合上,它已飞向尚烟面门。尚烟魂飞魄散地将棍刺出去,坐着使用“焚月剑诀”,将它击退,再伸腿,狠狠踢了那人头一脚。它立身不稳,飞到了门外。但它在空中又打了一个转,再次全力冲入门缝。 尚烟再踹过去。它这回有了防备,脑袋歪了歪,只挤在门缝与尚烟之间,力气大得几乎将她吞噬。她双手双脚同时推它,使了吃奶的力气和它对抗,差点被它咬断胳膊。 最终,青色人头被石门夹得吃痛,龇牙咧嘴地后退了。 石门紧闭的同时,下起了一场灰尘雪。 尚烟上气不接下气地按着胸口喘,连头发丝儿都快被汗水浸湿。 可是,当她的心跳声不再那么响亮,她渐渐感受到,自己周围有阵阵阴风吹过,吹得她周身发冷。同时,“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一次次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嘶哑嗓音吐气的声音。 尚烟手指、脚趾都微微发抖。她慢慢回头。 她正处在一个庞大而空旷的洞穴中。洞穴有一座山那么高,呈漏斗状,窄小的石路贴着石壁旋转而下,无数半截僵尸飘浮在空中,下半身像被炸药炸毁了似的残破不堪,发出可怕嘶哑的声音。 尚烟连脖子也不敢动,只转了转眼睛,看见石路一圈圈呈螺旋状,一直延伸到洞穴底部,也数不清是有三百层,还是有五百层。她正坐在最顶部的石路起点。从石门关上以后,便没了退路。 她僵硬地贴在石门上,心如擂鼓,生怕惊动了那些僵尸。可是,它们活动的范围并不规律,走一走地,便有僵尸闻到了活物的味道,慢慢飘向她的方向。飘了一段,僵尸破损的鼻子动了一两下,“咿咿呀呀”地叫着,朝她飞来。 眼见那半截尸体离她越来越近,腐烂的脸孔越来越大,一股浓稠的腐臭味袭来,其势强大,远非那青色人头所能媲美。尚烟再次施展元阳劲封无用,挥棍乱刺,惨叫一声:“救命!!!” 这下真死了!! 死了! 我已经死了!! 娘,我来见你了!!!我…… 尚烟闭着眼,内心戏波澜起伏,可她分明能闻到浓稠的尸气,却久久没有动静。 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僵尸已经倒在了地上。 紫修站在僵尸后方,长身玉立,身姿潇洒,手持紫光伽罗剑,刚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尚烟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害怕极了,站起身,奔向紫修,只想一把抱住他。但或许是崴了的脚提醒了她要保持清醒,或许是少女情怀终究敌不过少女的矜持,她的脚步停在了他面前一米处,而后,她伸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轻声道:“太好了,你也在这里……” “你说说,这都第几次了?”紫修有些无奈了,“若是没有我,你以后该如何是好?” “那你一直在,不就好啦。”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lv20 攻击:440(210+230) 防御:157 反应:199 速度:183 智力:201 武器:紫光伽罗剑(攻击+230)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剑法,单体攻击 罗刹魔劈:暗系剑法,攻击一排敌人 玄牝封:暗系技能,禁对方使用招式3个回合 莲华皇影:7个回合内大幅度提升速度 暗焰归心劲:暗系治愈技,只能治疗魔族【不便使用中】 无影魔闪:上级魔族技能,在黑雾中瞬间移动,需要消耗煞气【不便使用中】 邪月鬼舞:魔神术法,群攻技,需要消耗煞气【不便使用中】 陨日魔斩:魔神剑法,绝招,大幅度单体攻击技,需要消耗煞气【不便使用中】 闇黑魔变:东皇氏技能,主动魔化,攻击增强三倍,防御降至一半,需要消耗煞气【不便使用中】 灭神剑阵:东皇氏剑法,绝招,密【不便使用中】 . 尚烟:lv1→lv3 攻击:6→21(20+1) 防御:2→7 反应:3→8 速度:5→12 智力:99→121 获得道具木棍x1 武器:无→木棍(攻击+1)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技,单体攻击 元阳劲封:光系技能,60秒内提升防御力500【禁止使用中】 . 尚烟:好歹也是昭华氏,lv1和木棍是在闹哪样?那个木棍攻击+1是闹哪样?为啥紫修的登场武器是+230攻的而我的武器是+1攻?作者你出来,我们谈谈!! 第26章 明月却多情 紫修怔了怔,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别过头去,将弯曲的食指覆在嘴上,假装咳了两声。 第35节 “此处有煞气封印,禁止神仙族出入,你的术法在此施展不出来。小心了。”紫修低头看看洞穴下方,咂了咂嘴,“你还不会飞,对吧?” 尚烟尬笑:“可能,还是,不太会。” “那没办法了,我们只能走下去。” 尚烟也低头往下看去,再次确认了这个洞穴的高度,吞了口唾沫:“走下去?!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啊……” “无法,出口在底部。你不会飞,此处僵尸甚多,我只能和你一起走,不然你被它们一啃,便会成为它们其中一员了。” “哦……” “而且,你那俩朋友……”紫修闭上眼,长长吐一口气,“为何他们俩,总是能如此精准地添乱呢?” 尚烟连连摆手:“他们是好心帮忙,不是故意的。” “走吧。还得赶紧找到他们。他们在此处也无法使用神力。” “好。”尚烟喜极,站了起来,“谢谢紫修哥哥,如此照顾我的朋友。” “没什么,小事。” “嗯!” 尚烟刚走了两步,脚踝实在痛得不行,扶着墙壁。紫修回头道:“你怎么了?” “方才在门外,遇到了一颗脑袋,被它吓得摔了一跤……” “你……”紫修长叹一声,“笨死了。” “稍微等我一下,我在此处略歇歇儿便好。” 尚烟正想蹲下去揉脚踝,却见紫修走过来,背对她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从小到大,尚烟只被叶光纪一个男的背过。看见紫修的背影,她怔忪片刻,哪怕是在这潮湿阴冷的地下,耳根都有些发热:“不、不用……我真的很快就好。” “此处是险地。我背你到稳固些的地方休息。” 尚烟这才意识到,这旋转的石路有明显的人为打凿痕迹。岩壁上长满钟乳石,有规律地滴水。因为时代久远,所有钟乳石下方的石路都被滴穿了。因此,他们脚下的石路也摇摇欲坠。 尚烟赶紧爬到紫修背上,却不敢环住他的脖子,只将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小脑袋躲在他颈项后方。 紫修双臂勾着她的腿关节,把她背了起来。可她抓得不够紧,差点滑下去。紫修赶紧又蹲下来,道:“抱紧我脖子,你这样会摔的。” “哦……” 尚烟眼睛眨得飞快,睫毛跟蜜蜂翅膀似的扇动。她抿着唇,搂住了紫修的脖子。 和父亲宽阔厚重的肩膀不同,少年的骨骼纤细而舒展,肩膀薄薄的,只从触感来说,完全猜不到他个子偏高。 与此同时,潮湿空气里的尸臭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神荡漾的苍兰花香。 尚烟心跳如擂鼓,几乎赶上了方才被追杀时的强度。 “看不出来,你看上去小小一只,居然这么重。”紫修没好气地说道。 “我才不重。爹爹每次背我,都没说过——”尚烟话没说完,便停了下来。因为,紫修的皮肤白皙,稍微有点脸红,也特别显色。她看见,紫修的耳根到后颈已经变成了粉粉的一片。 “没说过什么?”紫修冷冷地道。 “没什么。” 尚烟埋下头,忽然想起儿时的回忆。在父亲面前,她曾甚爱撒娇,父亲也甚是疼爱她。而这些回忆如此遥远,仿佛已是前世的事。 可奇妙的是,小时认识的紫修哥哥还在她身边,做着父亲曾经做过的事。她觉得亲切,却又因为紫修体格改变,觉得有些紧张。 紧张紧张着,想到紫修真的背着她,又莫名其妙感到尴尬起来。她轻轻笑出声来,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尴尬。 寂静的地下钟乳石洞中,紫修的声音轻轻响起:“自己在傻笑什么?” “我在想呀……”这一回,尚烟笑得特开心,低头看了看他正在往前迈的腿,“花魁哥哥的腿好长,走路好快。” “你想被扔下去?” “不要不要,我错了。”尚烟急道,连忙抱紧紫修的脖子。 这一抱,她明显感到,紫修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又快步往山坡下走去。 果不其然,身后钟乳石滴穿的岩石处,一大块石板松动,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空旷的落地声。 尚烟吞了一口唾沫,看看周围的环境,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好可怕。” 紫修速度极快,每次遇到僵尸靠近,他总能以数倍的身法闪避开去,根本不用拔剑。 “崇虚后卿陵。”像是猜到了尚烟不知道,紫修补充道,“崇虚后卿是魔界四大姓氏中的‘崇虚氏’祖先。他外号‘魔星后卿’,也是魔界远古时期的智者。” “原来,这便是上古魔族的遗迹……”尚烟恍然大悟,又探头看了一下洞穴底部,眯了眯眼睛,“最下面……是水?” “嗯,碧阳水从土壤中渗透而下,在这陵墓里流成了一条河。顺着河流的方向,应该能找到出口。” “我们为何会误入此处呢?” “不是误入此处。我找了那么久的天鹤神琉,便是为了打开后卿的阴宅。” “天鹤神琉是后卿陵的钥匙?!” “不错。”紫修一边说着,一边躲开两名飞扑而来的僵尸。 “那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无可奉告。” “不说就不说嘛。”尚烟嘟囔道,“那为何这里处处都是僵尸啊?” “后卿死后,大量崇虚氏俘虏外族为他献祭。这里魔气甚重,连鬼界的勾魂阴差都进来不得,自然有大量妖鬼栖息。” 尚烟看了一眼那些僵尸的穿着,发现打扮果然古老简陋,惊奇道:“没人防这些僵尸出去吗?难道,从未有人来过此地?” “据我所知,我们来之前,从未有过。” “哇……” 他们又走了一截,找到了一个未经滴水穿石的空地,扶尚烟坐下来。 他身法轻盈,脚步敏捷,哪怕没有施展半点法术。尚烟惊讶道:“你速度好快啊。” “我自幼习武,自然速度快。”紫修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石,点了篝火。 “可是烛龙神尊教你的?” 紫修动作停了停,道:“不,我的剑术是跟生父学的。” “原来,你不是自小便跟着烛龙神尊的……”尚烟回忆着自己与紫修曾经的对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父母感情好,可也是指的亲生父母?” “嗯。”紫修弄好了篝火,便过来蹲下,按了一下尚烟的脚踝,听她惨叫一声,“还好,只是扭伤,没伤着骨头。” “好好好……”尚烟抱着腿,不住抽气,“可是好痛好痛……” 其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如此大惊小怪,只因紫修靠得太近,她有些过分紧张了。 “我这里有一些药,涂上,坐着休息一会儿便好。”紫修又拿出一个银色小药盒给尚烟。 尚烟接过药盒一看,发现它由纯银打造,盒盖、盒壁上刻满精细的浮雕:橄榄枝上结满果实——都是她从前不曾见过的品种,象征着异界土地的富饶。 她在九莲、永生梵京都住过,一直以为神界的药瓶多由陶瓷打造,不曾见过如此奇特的银制雕花,不由多看了一会儿,却听紫修道:“快用,我们还要赶路。” 尚烟不敢磨叽,赶紧卷起裤腿,在脚踝上涂抹药膏。她的脚踝纤细,皮肤白嫩,此刻红肿了一块,像轻轻一折便会断了。紫修赶紧站起来,把视线往上挪,不去看小姑娘的足部隐秘部位,但又见她低头时抿着唇,极力忍痛,看上去去很是楚楚可怜,不由得神情柔软了一些。 可这时,尚烟忽然抬头。 “紫修哥哥,你说你剑法是……”她话说到一半,却对上少年温柔的眼神,整个人都呆住了。 紫修冷了脸,目光如深冰,去扫视远处的僵尸:“做什么?” 哪怕他不再看自己,尚烟心跳也遏制不住变快。她一时间竟有些结巴,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你、你剑法……那个……哦,对了,你的剑法是跟爹爹学的,那他一定很厉害了。” “对,他的剑法当年举世无双,名扬天下。” “难怪你娘那么爱他……”尚烟神往地说道,“谁不仰慕这样一个大英雄呢?” “我娘看上我爹,不只是因为他的剑法。” “怎么说?” “我爹救了我娘很多次。”紫修眼神有些恍惚,“我娘是没落大家族的后代,血统与外公手里的一件传家宝是他们仅剩的荣耀。我娘未出阁时,想娶她的人有很多,我外公因拒绝过数次提亲,被人欺凌、辱骂,是我爹出面救了他,把那些人统统赶跑了。” “干得好!”尚烟鼓掌道,“自家媳妇儿,怎能给别人抢了去!” “你也以为我爹是为了我娘,是吗?”见尚烟点头,紫修摇摇头,道,“我爹出身于高门大户,也是我爷爷最看重的儿子,当时心在兴家立业之上,并无意娶妻。救外公,只因打抱不平,正气使然罢了。” “咦,那后来他又如何看上你娘了呢?” “他素来沉默寡言,不擅解释,吓着了不少人,包括我娘。但为了外公,我娘还是亲自向他表达了感激之情。”说到此处,紫修想到了娘回忆过去时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结果发现,我爹竟然是个外冷内热的,私底下性格很温柔。” “那不是很像你吗?”尚烟也笑了。 “才不像!”紫修断然道,“我可一点也不温柔。” “好好好,你不温柔……”尚烟忍着笑,接着道,“那后来怎样了?你爹真的动情了,对吗?” “嗯,我爹很快便沦陷了。”紫修只觉得父亲有些好笑,“先前那么冷酷,结果一动心,简直把我娘宠得旁人都看不下去。” “怎么个宠法?”尚烟身子往前靠了一些,好奇地看着他。 “我娘诞生在杏花盛开的季节,因而名字里有个‘杏’字。我爹也因此最喜欢杏花。在我的家乡,我爹为我娘在一大片杏林里修建了一座高台。” 听到此处,尚烟恍然大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便说过,你娘喜欢杏花。” “嗯,她很喜欢。” “然后呢?你爹修了高台以后呢?” “每逢花开时节,他都会带她去高台赏花。但那高台上有些冷,我爹每次都把我娘裹得严严实实,还亲自站在她面前挡风,整得每年都有人以为我娘有身孕了。” “哈哈,你爹也太可爱了。”尚烟笑得合不拢嘴,“对了,紫修哥哥,你是不是像你娘?” 紫修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猜你娘也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 紫修本想说:“你才闭月羞花。”又觉得这话刺激不了尚烟,反而会令她开心,便冷哼一声。 “不过,在花魁大赛上,紫修哥哥表现如此惊人,原非吉人天相,而是‘坚金砺乃利,玉琢器乃成’呢。有这样的父母,紫修哥哥能不优秀吗?” 紫修叹道:“罢了,他们都过世那么多年了。” “抱歉……”尚烟小心翼翼道,“他们是如何过世的?” 第36节 听到这个问题,紫修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冰冷,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不语。 尚烟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赶紧岔开话题道:“紫修哥哥,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 “为何?”紫修看向她。 “羡慕你有如此相爱的爹娘。即便他们不在了,只要你想到他们,是不是也只会想起美好的回忆?” “……嗯。”紫修轻声道,情绪缓和了很多。 “真好啊……”尚烟憧憬地捧着脸。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爹娘的事?” 尚烟闭上眼,也想回忆一些开心的事,无奈第一个进入脑海的,只有娘临死前在床边苦笑的模样。娘还对她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尚烟晃晃脑袋,想换一个好点的回忆。结果,再次进入脑海的是爹冷漠的眼神。在那样的眼神之下,娘哭着抱住自己,痛彻心扉地说着:“为何要问烟儿这种问题,你何苦如此逼她!” 尚烟放弃了,只故作遗憾道:“其实,虽然我娘走得早,但我爹也没那么差。而且,他还是九莲刺史呢。紫修哥哥知道九莲刺史吗?这可是大官。” 当然,事实全然不是如此。她与父亲的关系已糟得不行了。但每每想到紫修父母双亡,便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再说诸多父亲的不是,非但不能安慰紫修,反倒更会增加他的负担。 她一定要表现得坚强、喜悦。或许这样,便能让紫修心情好受一些。 “我知道。”见她一脸嘚瑟样,紫修笑道,“真是了不得,我竟有幸结识了大官家的千金。” “对,我便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尚烟叉着腰,愈发骄傲了,“所以呢,紫修哥哥爹娘不在了,没关系。若觉得在神界无依无靠,没关系。烟烟大小姐保护你。谁敢欺负我家紫修哥哥,烟烟大小姐第一时间便出来揍扁他!” 说到最后,尚烟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牛皮吹得有点过了,但转念又想,紫修如今是个孤儿,以她的能耐,要罩一下这个绝顶俊美的孤儿哥哥,问题应该不大。 紫修想说点什么大实话,但又觉得没必要,只哂笑一声,道:“是,烟烟大小姐好生能耐。” 神奇的是,紫修给尚烟用的药有奇效,只过了一会儿,脚便不再疼了。于是,他们俩接着顺路往下走。一路上有不少僵尸靠近,紫修总是第一时间护在尚烟面前,斩杀它们,易如割草。但看紫修杀得多了,尚烟也有些手痒痒,便也上来帮紫修。然而,每次都是连僵尸都碰不到,紫修已完成了作战。 见尚烟有些恼了,紫修便把多余的僵尸都除掉,只留一个,让尚烟练剑。如有危险,他会立刻补刀救她。 如此练了一阵子,尚烟的“焚月剑诀”学得愈发纯熟,很快便不再需要紫修救她,单独作战了。于是,她也不再需要特意留一僵尸,而是帮着紫修一同除敌,加快了脚程。 这样一边练剑,一边探路,大半天不知不觉过去,他们也找到了火火和胤泽。他俩性格完全相反,一个乐观却粗心,一个沉稳却易怒,为了要四处搜寻尚烟,还是留在原地等候,已经又吵又打了半天。 “烟烟!我可总算找到你了!”火火飞奔而来,“这里有那么多僵尸,你没受伤吧?” “对,脚上有一点。不过没事,只是皮外伤,方才紫修哥哥背我走了一段,上了药,已经好啦。” 胤泽不悦道:“尚烟姐姐,我也要背你。” 尚烟笑道:“你那么小,怎么背呀?” 那个“小”字深深刺痛了胤泽。他转过身,走到石壁前,默默面壁。 “好了,奶包泽,不要闹了。”火火一把抓住胤泽的领口,把他的小身子拽回来。 四人沟通了一阵,才知道,原来火火半夜醒来,发现尚烟人丢了,便赶紧叫上胤泽,出来寻尚烟。结果刚靠近,便看见她他脚下有异,这才几人一同落入此间。 从尚烟那得知一路历程,火火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没事!我一个人行动尚且安全,现拖着个小孩,显然大为不便。方才,我可真怕找不到你。我在想,你若只剩了一个人,该如何自保……” 她言语之间,已经有两个僵尸靠近,想咬她,被胤泽发大水冲走了。 尚烟奇道:“胤泽,你在这里还能施法?” “嗯。” “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胤泽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祝融火火这个蠢货,浇灭了似的,已经发不动火了。” “或许是因为,钟乳石里有水。”紫修伸手摸了摸周围的钟乳石,拇指食指蹭了蹭,“这些钟乳石都干了。胤泽,你可是在纵水?” “对啊。”胤泽是这么说着,却不爽极了。 “这么快。”紫修沉吟片刻,想起僵尸来时,几乎眨眼的功夫,胤泽便聚集了这么大的水流,道,“你是我见过纵水最快的神族。” “哼。”胤泽抱着小胳膊,转过头去,白嫩的双颊鼓成了两个包子。 之后,四人接着往下走。虽然火火神力受限,但她力大无穷,出来寻尚烟时,又带了祝融氏火神锤以防身,这下也派上了用场,一锤一个僵尸,彪悍程度,令其余三人啧啧称奇。只是使锤速度慢,她杀敌速度终究不敌紫修,若一次遇到太多僵尸,或偶遇万年老尸,还是有些吃力,需得其余三人帮忙。而胤泽自不必多说,动辄发大水冲人的劲儿,把僵尸都快泡成了肿的。 不过多时,他们又找到了孔雀。 孔雀瘫在地上,半人半鸟状,翅膀无力地贴着岩石,已不省人事。 紫修借口将火火和胤泽打发去取水、歇息用的坐石,便快步走过去,单手捏了一个冒着黑雾的术法之光,点在孔雀胸口。尚烟奇道:“紫修哥哥,原来你会术法?” 紫修不答话。尚烟又观察少顷,只见那术法施展之处,空气扭曲,有细小的暗红魂体旋转,看上去很是不同寻常,又道:“这是什么法术,竟看着有些像暗系术法,真有趣。” “你见过暗系术法?” 其实,紫修使用的确是暗系术法“暗焰归心劲”,而且只能治疗魔族。所以,方才尚烟受伤,他只能为她用药,却无法用此招替她疗伤。但尚烟显然没想这么多,只道这术法是治内伤的,摇头道:“只在话本上读过。我活到这么大,一个魔族都没见过呢。” “你觉得魔族应是什么模样?”紫修完成了疗伤,孔雀皱了皱眉。 “可是三头六臂,或凶神恶煞?”尚烟想起外祖母总喜欢用“再不好好吃饭会被魔族抓走”来吓唬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紫修笑了一下:“那,事实恐怕会令你大失所望。” “不是三头六臂,我可以作证,因为我见过!”火火突然跳回来,举手,“他们还生得相当貌美!” 尚烟道:“真的?!什么样的?” 胤泽也回来了,却无奈望天,干巴巴道:“尚烟姐姐,你要知道,但凡是做兔儿爷的,都生得好看。这跟种族无任何关系。” “……”尚烟转头看向火火,“你见的魔族,是兔儿爷?” “对啊,魔族男子也会卖的,只不过在天堑。” “你……”尚烟倒抽一口气,“你为了逛烟花之地,居然去天堑?!” 天堑乃是界的交界处,是一个极危险的虚空之境。那里便似六界的原始丛林,没有王法,没有规律,血腥杀戮、尔虞我诈,都是家常便饭。 “对呀。你想不想去看看?”火火搓搓小手,本想多说几句,和紫修目光交接后,又清了清嗓子,“哦,不对,你已经包了玉风楼头牌啦。” 尚烟吞了一口唾沫,赶紧打圆场道:“火火,你又在开玩笑了。”只怕下一刻,紫修便会拔剑捅了火火。 可再看看紫修,他竟然平静地接受了,只拍拍孔雀的脸颊,将孔雀唤醒。 这是什么反常的日子? 被唤作头牌,紫修也没生气。 火火见紫修默认,更来劲儿了,用胳膊捅了捅尚烟:“还是一钱不花的,划算哦。” 话音刚落,数百个钟乳石上飞出水流,汇聚成一道洪水,把火火冲走了。 尚烟:“……” -------------------- 作者有话要说: 祝融火火:lv8 攻击:151(71+80) 防御:57 反应:11 速度:12(25-13) 智力:18 武器:火神锤(攻击+80,速度-13) 术法: 火神重锤:普攻锤法,单体攻击 红焰神拳:火系拳法,单体攻击【禁止使用中】 天火术:火系术法,群体攻击【禁止使用中】 . 胤泽:lv3→lv5 攻击:20→31 防御:8→13 反应:15→25 速度:9→16 智力:133→159 【天海神步】技能get√ 武器:无 术法: 纵水术:水系技能,纵水单体攻击 冰锋击:水系术法,群攻技【禁止使用中】 凝雾形水:水系术法,蓄力技【禁止使用中】 天海神步:水系技能,3回合内提升反应和速度【禁止使用中】 烟雾腾天:水系技能,脱离战斗,需蓄力【禁止使用中】 . 尚烟:lv3→lv7 攻击:21→48(20+1) 防御:7→15 反应:8→18 速度:12→25 智力:121→165 武器:木棍(攻击+1) 第37节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技,单体攻击 元阳劲封:光系技能,60秒内提升防御力500【禁止使用中】 . 尚烟:火火用的都是+80攻火神锤,我还是+1攻木棍,说好的主角光环呢?这一章打那么多怪,结果还是只有+1木棍,爆率差评!! 紫修:你指望僵尸爆什么? 尚烟:不能换一个爆率高点的地图吗?只有经验值,通关乐趣都减半了,嘤嘤嘤。 紫修:带你升级还bb,再bb扔你出魔星陵。 胤泽:没事,尚烟姐姐,我没武器。 尚烟:还是奶包泽泽可可爱爱~~ 紫修:……若早知胤泽这死孩子长大会跟孤抢烟烟,不如让他凉在这里,让僵尸打他升级。 第27章 明月却多情 孔雀慢慢恢复了意识:“少主……我,我这是……” 紫修道:“先别多话。调整内息。” “是……” 在四人的帮助下,孔雀完全清醒过来。他坐直了身子,尚有些虚弱,但说话已不成问题:“这下面有一个地宫,里面应该有我们要找的东西。方才我找不着你们,便想先在那附近打探打探,不料人还没靠近,便被一股强大的魔气击中,撞了出来。后来,我听见有人的呼唤声,像是从地宫深处传来的,又像是从我耳朵里面传出来的……他在一直念什么‘罗睺’‘灭世魔影’……听这声音,我实在瘆得慌,又见四周尘头大起,便一路往上飞,终于飞到此处,便晕了过去。” “那说话之人,是崇虚陵的守护者。”紫修琢磨着他说的话,“而且,似乎那个传闻是真的。” “看这情况,应是了。” 尚烟道:“什么传闻呀?” “在崇虚陵最深处,有一个魔神正在沉睡。倘若他觉醒,会变成灭世之魔。” 火火吓得猛地一缩:“灭世之魔?!” 尚烟也打了个激灵:“我虽没见过魔族,但也不至于初次遇魔,便要遇到个这么大的吧?” “若是进去,确实危若朝露。待会儿我和孔雀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便好。” 胤泽道:“我可以去帮忙。” “我也去。”火火拍拍胸脯,“我可是真娘儿们。” 尚烟道:“我也可以的。” 紫修想了想,道:“胤泽来吧,火火和尚烟还是在外面待着。” 作为火域天的姑娘,火火自小便被教导要保家卫国,照顾男子,丝毫没听出紫修话中有姑娘柔弱、不应冒险之意,立刻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也行,那我和烟烟在门外看护,若有危险,我们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尚烟张了一下嘴,却没再坚持。只因她知道,她不能飞,剑术学得也很有限,进去可能是帮倒忙。她心中难免沮丧,只是并未表露出来:“胤泽可以?他会不会太小了?” “他年纪不小了,能力也强,不过没长大。” “哼。”胤泽傲娇地别过头去,但小胸脯挺了挺。 “哈哈哈,就你这小样儿。”火火弹了弹胤泽的脸蛋。 见钟乳石上的水再次汇聚,尚烟忙道:“别,别,胤泽,省点力气,不然一会儿帮不了紫修哥哥。” “哼。”胤泽道。 “对了,紫修哥哥,我还是不懂,你们为何要冒险来此?”尚烟盯着紫修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守口如瓶,只无奈道,“好吧,你有自己想找的东西。我和火火乖乖在外面等着便是。” 五个人同行,往地宫方向前去。 往下走钟乳石并未变多,但空气越来越潮湿,地面水渍变多,阴冷刺骨,尚烟膝盖因而隐隐作痛。听见下方传来“呜呜”的哭声,尚烟探头往岩石外往下看,发现下面当真有一条河,在陵墓中心流成了一片寂湖。幽幽的阴灵从湖里飘出,发出气体蒸发之声,而后青烟般往上飘,又传出细小哭声。 胤泽倒抽一口气,赶紧退后,贴着石壁走。他这些小动作都被火火看在眼里。火火坏笑着,轻手轻脚飞到他身后,低吼一声。 “哇啊!”尚烟惨叫,一把抓住紫修的衣角。 “啊啊!!”胤泽一把抓住尚烟的衣袖。 火火哈哈大笑。 紫修叹了一口气:“火火,你别吓他们了。” 尚烟正感动,紫修却又补了一句:“吓晕了更麻烦。我是没功夫搬的,你搬。” “……” 越往下走,阴灵变多,僵尸变少,但偶尔出现一两只,攻势也比上层僵尸更加凶猛。所幸他们都远不是紫修的对手。加上有尚烟、胤泽、火火、孔雀的辅助,五个人总是三两下便除了僵尸。 这一路上,不能使用神力,反倒变成了尚烟专注剑法的好契机。打着打着,她从焚月剑诀中总结出了新招。这些新招更适合她的体格与力道,比紫修最初教她时,灵活强劲了许多。紫修察觉到了她的进步,并未夸赞她,但也在一旁提点,助她提升更快。 开始,尚烟还觉得有些害怕,但剑法使得熟了,加上有紫修保护,她也放宽了心,未再像之前那般躲躲藏藏,甚至因为走得太久,太过无聊,还有些飘。飘着飘着,目光便瞥到了紫修身上。 “紫修哥哥,为何你的皮肤这么白呀?”尚烟把手伸出来,放在紫修的手旁边比了一下,“和我居然是一个色调的。我比一般人都白很多呢。” “因为见的阳光不多。”当然,还因为他的种族肤色都偏白,但这是万万不能说的。 “你不是在上界生活吗?怎么会见的阳光不多呢?” “我不爱出门。” 尚烟“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你剑法还练得这样好,敢情都是在宅内练习的了。” 尚烟发现了一件事:紫修对自己的态度,是因孔雀是否在场而决定的。当孔雀在时,紫修便冷酷得要命;当她与紫修单独相处时,紫修便会变成她的紫修哥哥。 这大大地引起了尚烟的好奇。一路上,她也在观察紫修和孔雀如何相处,孔雀叫那一声“少主”,究竟是因为什么。但他们俩竟可以一前一后,走那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她道:“孔雀,你为何要叫紫修哥哥‘少主’呢?” “那是因为少主是……” 孔雀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紫修的反应。收到了紫修的淡淡一瞥,他咳了两声:“因为少主是我的少主。” 还是说了等于白说。尚烟放弃了。 经过长久的徒步,他们总算走到了石坡的尽头。在湖边,有一艘破船。靠近一看,船身便似由朽木雕刻的一般,上面还有不明生物的尸骨。 紫修跳上船去,整理腐了一半的船桨,抬了抬下巴:“上来吧。” 孔雀化身为白孔雀,飞到破船上方。尚烟胆怯道:“……上来?” 紫修道:“哦,对。你和火火要在安全之处等我们。胤泽,来吧。” 胤泽的小嘴原本粉粉的,看见这周遭的环境,已变得白白的。但他还是一咬牙,低声道:“真……真男人不怕危险。”然后飞上船去。 尚烟和火火一起回头,看向来路,都吓得汗流浃背。 “别别别。”眼见紫修正要划船,尚烟观望了一下周遭环境,急道,“我来,我来。” 两位姑娘不得已,也跟着跳上船去。 在孔雀的带领下,紫修将船往湖深处划去。木船微荡,时时生出阴浪。颠簸之中,尚烟全程都捂着脸,不敢睁开眼,生怕一个不小心,船便烂彻底了,掉到湖中央。 “没事,烟烟,有我在!”火火拍着胸脯,“若掉下去,我来接住你!” 胤泽道:“我……我也可以!” 火火喜道:“吓得都结巴了,还装什么真女人,切。”在火域天,“真女人”便跟“真汉子”差不多一个意思。 “你才……才结巴了,我和花魁哥哥一样勇敢!” 紫修道:“……不要叫那个名字。” 不知不觉的,周围呜咽声变轻,光芒渐强,尚烟才总算愿意从指缝间偷看。那些阴灵早已大片雪白的光亮取代:有的是燃烧了数十万年的长明灯,有的是死者的意念碎片,有的是不明出处的萤火…… 白光绚烂,澄澄映岩壁,如一片缩小的星河,黯淡了死寂的湖水,很难想象竟都与死亡有关。 眼见即将穿过这片“星河”,地宫的入口在不远处。五人耳边都响起了来自守护者的警告:“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尚烟这下是真怕了,靠近紫修,紧紧攥着他肘部的袖子。紫修虽划船动作未停,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在安慰她。 而他只拍了她两下,她心中的恐惧便减了七八成,只更加黏他了一些。 随着他们靠近,那个声音越来越大: “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破船停靠在岸边,一座石制庙宇出现在他们面前。庙宇有数十米高,敞开的入口像一个血盆大口,又像无底黑洞,往吹出一阵阵阴冷之风。 孔雀在紫修面前幻回人身,道:“少主,再靠近一些,便会被击退了。” “嗯。”紫修回头对尚烟和火火道,“你们在此处等我们?” “不要不要,我跟你们进去。”尚烟立即贴上去。 紫修微微颔首,闭上双眼,双掌中出现了两团雷电紫光,噼啪作响。待到光团中的法力聚集到位,响声变得有些刺耳,他睁开眼,将光团推出去——也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他睁眼的刹那,尚烟似乎看见他瞳仁变成了红色。但紧接着,光团瞬间化作一道网状结界,从天而落,将他们五人罩在里面。再看紫修,他的瞳仁又变成了紫色,再变成黑色。尚烟揉了揉眼睛,只当是刚才光太刺眼,自己产生幻觉了。 紫修带着四人朝入口走去。他特意加强了法力,防止五人被地宫内的力量击中。 可奇怪的是,无事发生。他们平平安安地进入了地宫。连带守护者的呼唤也消失了。 “咦?”五人步入,孔雀抬头看了看石庙的拱门,诧异道,“少主,你方才使用的只是防御术吧?没用别的?” “没有。”紫修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先进去。” 进入地宫,门廊空旷而巨大,三个人渺小如同蝼蚁。两排八角石柱撑住穹窿,石柱下方的基座呈花瓶状,上方柱头则是钟形,雕刻着两两相对的混沌、饕餮、穷奇、梼杌等上古凶兽。每两个石柱中间,又分别有一排雕塑,蔓延到门廊尽头。每个雕塑都高过十米,形态各异,雕刻底座又雕着多位的信徒,面色悲伤,虔诚膜拜着各自的雕塑。 “紫修哥哥,这些都是魔族雕塑?”尚烟说道。 “嗯。这里是魔星后卿和他同伴的坟墓,所以雕像上大多是古代魔族智者,曾经为了魔界未来献祭而死。” “难怪,他们的穿着打扮都是我从未在神界见过的。” “何止在神界没见过,即便在魔界也见不到。”不知道为何,孔雀神色里有几分骄傲,“这些坟墓可以追溯到六千二百四十五万年前,比现存的魔界宫殿古老得多,也比六界传说中第一次的大战的时间早很多。” “六千二百四十五万年?!”火火惊叹,立刻低头开始掰手指数数。 第38节 像是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尚烟只感到不可思议:“在孟子山深处,藏有这么这么老的魔界遗迹,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那今天看见的一切,你可得守口如瓶。否则,可能会引来杀生之祸。”紫修想了想,又道,“倘或我们还能活着出去的话。” “……我们可能会死?” 不止是尚烟,胤泽的脸色都变了。 紫修道:“谁知道。毕竟传闻这里有灭世魔神的真身。那守护者也警告过我们了,不是么。” 尚烟道:“……那你为何要进来?” “因为,我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事要办。” “……那我为何要进来?” “应该问你自己。” 尚烟目瞪口呆。火火倒是干脆。 “我还没追求功名,还没娶老公呢。家里等着我给添个大胖丫头,不能死在这里。”火火挥手道,“各位,我和烟烟在外面等你们。烟烟,咱们走。” 尚烟看看紫修,又看看火火,进退两难。 然而,火火刚回到地宫门口,便被一道强劲的魔气震了回来。她踉跄了几步,不死心地,又朝外面走去。这一回,她被弹得更远,差点摔个狗吃屎,所幸被胤泽一道水流冲到半空中,再慢慢放平在地上。 火火衣服被打湿,冷得四肢发抖:“这里这么冷,你要冻死我!” 胤泽道:“救你你还骂人,下次鬼才救你。” 这时,守护者的声音又在他们耳边响起:“崇陵尽头,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神……” 紫修观察了一下地宫门,那里冒起了黑烟:“看样子,你是不能出去了。” “哈?!”火火震惊道,“我三代单传,难道要断在我这一代?!” 尚烟道:“火火,你没兄弟姐妹吗?” “唉,我家真的很难,我没有姐妹。只有太多的哥哥。” “太多哥哥?” “是呀,我爹太可怜了。未婚失贞不说,还让我娘整了一大堆儿子出来,也难怪天天被我娘打。其实,我哥哥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个个都是温柔贤惠的……” 孔雀笑道:“是有多少哥哥,会让你嫌弃至此,以至于用上‘太’这个字?” 火火道:“十一个。” “……”孔雀道,“那是真的挺多的。” 紫修都愣了一下:“十一个?” 孔雀道:“这是想女儿想疯了。但十一个哥哥,怎能算是三代单传?” 紫修道:“火火是火域天祝融氏。” “哦,那没事了。” “没法,儿子长大了,总归是别人家的。”火火长叹道,“罢了罢了,女儿一生豪气,应顶天立地。姐妹有难,八方女儿来救,须得义不容辞!走,我们一同杀进去!” 于是,五人继续往石庙深处探索。 两旁的雕塑时不时会冒光,还会飘出半片灵魂。经孔雀解释,那些都是古代魔神亡灵的碎片。因此,每走一步,尚烟都觉得命在旦夕。 可是,预料中的危险始终没发生。他们对尚烟一行人毫无攻击性。 走到第一个门廊尽头,他们进入了一个暗室。暗室也像是墓穴,里面陈列着大量古董,有青铜三脚架、银制蜂蜜酒杯、单耳杯、士兵侍女俑等等,精致而古老,具有典型上古魔界的特征,丰富得令人咋舌。暗室的墙壁上挂着许多黄金面具、青铜面具,浮雕工艺运用的色彩充满张力,形成强烈的色差,也是尚烟从未见过的。 尚烟环顾四周,道:“其实,若不是因为有性命危险,我很想一个人留下来,多看看这些古董。” 紫修道:“这些都是陪葬品,每一件上面都附着大量亡灵碎片,你确定敢一个人看?” 尚烟抖了一下,跟小尾巴似的,跟在紫修后面。 紫修见她胆小又好奇,调侃道:“神族姑娘也对魔族文物如此兴趣盎然?” “魔界历史悠久,仅次于神界,而且还发展出了全然不同的文物典章、风土习俗,这些都是神界看不到的,也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我当然有兴趣啦。” “九天风俗差异小,是因为早在上古时期,天帝玄冥早已统一了神界。而魔界风俗差异大,是因为神界统一后没多久,魔尊将七虚域交由七位魔君管辖。因地势缘故,七君自给自足,发展地方势力,帝都难以集权,以至于后来群雄割据,兵荒马乱,分裂至今。分裂有什么好学习的。” 紫修说到最后,火火的大头探到尚烟和紫修中间,频频点头:“就是就是,烟烟,咱们不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尚烟却在认真揣摩紫修说的话,觉得甚有道理:“紫修哥哥,这些你都是从魔界史课上学到的吗?” 紫修“嗯”了一声。 “我们要将息期过了,才会开魔界史的课。”尚烟又琢磨了一下紫修说的话,“可是,我觉得你的说法还是稍显自命不凡了。魔界能和我们抗衡至今,说明有他们的可取之处。且不论原因如何,观乎人文,魔界包罗万象,洋洋大观,便已别有风味,岂能至善至美呢?” 胤泽道:“不错,祸莫大于轻敌,我们万不可看低了魔族。” 紫修道:“你这想法倒是有趣。” 孔雀笑道:“小姑娘,你可知道魔界不仅是人文多种多样,连男人也是如此。” “啊,是吗?”尚烟挠挠头,“这我倒未听说过。” 孔雀对尚烟歪了歪脑袋,以手掩脸,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悄悄道:“你这么有兴趣,不如嫁几个魔族丈夫,便知道了。” “几、几个?” “是啊,在魔界五虚域,男人可以娶三个媳妇儿,女人可以嫁三个相公呢。到时,你可以嫁一个魔神,嫁一个修罗,再看心情,从风火水土灵魔抽其一名,享尽齐人之福,体会魔界之洋洋大观。” 火火喜道:“听上去,还不错。” 孔雀所提及“魔神”、“修罗”、“灵魔”,都是魔族里的分支。其中,魔神是魔族里的龙血凤髓,玉叶金柯,极其尊贵,轻易不与非魔神通婚;修罗是魔族中绝对战斗力的象征,性情多盛气凌人,桀骜不驯,与神族势不两立。这些魔族几乎都不可能与神族交好,更别说娶神族媳妇儿。因此,这些话实都在拿尚烟寻开心。但尚烟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并不洞达事理,只听得目瞪口呆,正儿八经地应答:“生是神族魂,死是神族鬼,我才不要嫁给魔族。” “可是,神族姑娘只能嫁一个丈夫,丈夫还能纳妾,岂不无趣?” “一个便已足够了。” “啧啧,想不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对神界却是一片赤胆忠心。三个魔族丈夫,也抵不过一个神族丈夫。” “别说三个,一百个也抵不过。”尚烟气鼓鼓道。 身为神族男孩,胤泽骄傲万分,挺起了小胸脯:“不愧是我尚烟姐姐。” 孔雀道:“若这三个魔族丈夫,生得都很好看呢。” “好看也不要。” “若是生了我们少主的脸呢?” “不……”尚烟思绪停了一下,“呃?” 下意识地,她回头看了一眼紫修。 内心有动荡,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当他还是颗包子时,她便沉迷于他的孩童美色中。如今他长得比她高出一大截,褪去了曾经的稚气,散发着一股松竹般清爽俊逸的少年气,眉宇间还有一股神界罕见的邪肆之气,对她而言,他有多好看,自然不言而喻。 可这份动荡被本尊发现,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尚烟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紫修已经微微侧头,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视线相交之时,是慌乱,逃避;待到视线收走之后,是心虚,尴尬。 孔雀摸了摸下巴:“哦,长着少主脸蛋的魔族,便可破例放行。” -------------------- 作者有话要说: 胤泽:我们尚烟姐姐喜欢的是神族男孩子(破音)! 第28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在心中暗骂自己表现太差,本已很是懊悔了,谁知孔雀还火上浇油,加了这么一句。 “才不是!”尚烟涨红了脸,又快速瞥了紫修一眼,尴尬的是,两人目光再次交接。不同的是,这一回,紫修率先挪开视线,看上去不痛不痒,清清冷冷。 尚烟急道:“不管是怎样的魔族,都不可以。而且,魔族都生得凶神恶煞,也不会像紫修哥哥的。” “那你便是坐井观天了。并非所有魔族都是凶神恶煞的,像少主这般清俊潇洒的,也并非海市蜃楼。” “你那么喜欢魔族,你怎么不讨个魔族媳妇儿!” 孔雀嬉皮笑脸道:“那又有何不可呢?我是男人嘛,又不似你们姑娘那般挑三拣四。大可讨个魔族大老婆,再来个神族小老婆,再弄个妖啊灵啊什么的姬妾,皆大欢喜。” 火火道:“我不挑的。男人,只要养得起,多多益善嘛。” 孔雀道:“呀,还是祝融姑娘比较可有趣。” 尚烟道:“你你你……身为神族,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紫修哥哥,你听听他都说了什么!” “孔雀,她还小,休逗她。” 紫修神色疏离,说话也淡淡的。但孔雀即刻收敛了笑意,恭敬道:“是,少主。” 五个人虽都不再说话,尚烟心里却膈应了。她在场面上是赢过了孔雀,但方才孔雀多次问她紫修可不可以,她便是否认了,反应也很不好。具体是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 又走了几步,她佯装无意地打量墙上的魔族雕刻,又佯装无所谓地说道:“平心而论,男子的皮相没那么重要。若是神族生成这个模样,只要操行清白,志行高洁,便是个好人。” 孔雀看看紫修,又看看尚烟,干咳一声,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好好好,是否有少主的美貌,一点也不重要,高洁即可。我们都知道了。我要奉少主之命,继续噤声了。” “……” “偷偷告诉你,不管是在神界还是魔界,我们少主的神智器识,才调风度,都是绝顶的好。当然,想来这些你也是不关心的。” “……” 本来□□成的尴尬,现在大概变成了十二成。尚烟分明只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偏偏紫修对此还没半句评价,也不知在想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想。 尚烟只觉得自己好生幼稚,幼稚到自己都嫌。但她很快想通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别人。于是再不多看紫修一眼,大方磊落往前走。 离开第一个暗室,他们又穿过三个暗室,只见门廊豁然开朗,抵达了一个石窟殿堂。 殿堂的墙面雄伟壮丽,上面雕刻着魔神的塑像,魔神脚下有普罗众生,都是交欢中的男女。墙面前有钟形柱头的石柱,风格与入口处的石柱一样。殿堂四个角落中,摆放着四个石像,高耸巨大,支撑着穹隆。三百六十五盏长明灯点亮了千万年的岁月,将殿堂渲染成夕阳之色。在所有长明灯的尽头,殿堂的最深处,有一个最大的石像。 那是一个断臂老者。他头戴青铜抹额,一头抹布般的长发垂到膝盖,和长袍几乎融为一体;独臂上停着一只雏龙,脚下踩着一只张大口的鳄鱼石雕。那只雏龙看上去栩栩如生,像活龙被点穴一样,周身流淌着水流般的金光。 五个人的视线都被这座石雕吸引了。 尚烟道:“那是魔星后卿的雕塑吗?” “对。他的右臂被应轩后人所断。”孔雀指了指崇虚后卿胳膊上的雏龙,对紫修轻声道,“少主,那便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吧?” 第39节 “嗯。”紫修远望那只雏龙,神色沉静。 “我去取。” “我去。” “别。”孔雀拦住紫修,“为了咱们的百年大计,少主千万不可伤了千金之体。还是卑职去吧。” 紫修默然片刻:“那你小心。” 孔雀缓缓走过去,在那只雏龙面前观望了须臾,便提起一口气,轻轻将双手放在雏龙身上。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尚烟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屏住呼吸,又害怕看下去,眼睛又眨也不敢眨。 孔雀稍微用力,便把雏龙从石雕的独臂取下来。登时,除了石头摩擦的声音,灰尘扑簌簌落下,呛得他连咳了几声,便无事发生。 五人都松了一口气。 孔雀抱着沉甸甸的雏龙石雕,转身走向紫修和尚烟,笑道:“少主,我们总算取到‘魔蛟’了。只是这家伙有点沉……” 他还沉浸在顺利取宝的喜悦中,却见紫修、尚烟、火火、胤泽同时露出了错愕的眼神。他迷惑道:“怎么?你们怎么了?” 四个人都望向他身后。 后卿石雕开始晃动。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个头飞速生长,獠牙也快速生了出来。 孔雀转了转眼珠子,背上冷汗涔涔,慢慢地转过身去。 不过眨眼功夫,石雕似已变成了比寻常人高四倍的活人,喉咙里发出嘶嘶声,还有吐字不清的话语:“入侵魔星陵者,死……” 孔雀大叫一声,抱紧魔蛟,朝紫修等人的方向跑来。但刚迈出几步,那只魔蛟也快速长大,挣脱孔雀的双臂,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巨龙,张开长满利牙的大口,一口朝孔雀咬去! 孔雀即刻变成鸟态飞走,速度却远不及魔蛟,一路狼狈地飞,一路掉羽毛。只听见“卡咔咔咔”数次魔蛟咬合的声音,孔雀带血的白羽纷纷落了一地,身子也重重落在了地上。 眼见孔雀就要变成它的腹中之物,一道紫光闪过,挡在魔蛟前面。 紫修拔剑,精准地将它撑在了魔蛟的口中。 剑锋冷光闪烁,刺穿了魔蛟的上颚。 “嗷呜呜呜——” 魔蛟惨叫着,竟瞬间凝固,皮肉化作金色的尘埃,骨架和獠牙散开,咚咚落了一地。尚烟看见,在那一片粉尘之中,有一根发亮的金色条状物体。 可她没时间细看,便见后卿长成了巨人,一边朝他们射出红色魔光,一边走向他们:“入侵魔星陵者,死……” “烟烟,小心!” 紫修伸手,扔出防护法网,挡在尚烟面前。火火与胤泽也连忙冲上去,一个挥舞着火神锤,与后卿石雕肉搏;一个凝水成冰,化作数道冰刃,飞刺向石雕,拖延了不少时间。 “不要管我!”尚烟慌道,“我没事的!” 紫修自己提剑飞冲过去,与后卿石雕挥剑交战,同时喊道:“孔雀,护住玄筋!” 尚烟本被法网保护得好好的,但见魔光飞滚而来,如熊熊火焰般,即将烧到粉尘里那个条状物。她直觉那便是紫修所说的“玄筋”。她又看了看孔雀——方才孔雀已经受了重伤,现在只幻化为人,都耗尽了气力,哪还能护得住玄筋。 “少主,我,我……”孔雀想爬起身,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速度!”紫修命令道。 尚烟看看火球,又看看孔雀,犹豫了一下,便冲出结界,跑向粉尘,取出玄筋,而后又跑向结界。可她到底慢了一拍,背部被魔光击中。 像是脑中掀起了海啸,撼动了地震,眼前的紫修、孔雀、后卿、壁画,晃了一下,便全都变成了黑色。 在一片冰裂声中,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紫修平日虽气质尊贵,但在战斗中,却始终有一种掌控全局的霸者之气。他的身影在石窟殿堂里不断闪现,反复挥剑,舞出银紫交错的剑气。伴随着剑气冲出,便见璀璨星斗般的剑雨纷纷落下,冲撞后卿石雕,使其摇摇欲坠,濒临崩塌。 他的剑法充满高纯度的杀气,凶猛而精准,每一次召唤剑雨后,便会舞出一套优雅的连击剑诀。因而,不管是从兵器的选择,还是到兵器的使用方式,都注入了独属于东皇氏的万丈雄心。在他的高频攻击下,后卿石雕防不胜防,每次想发出新的法术,便会被紫修挡回去。 因交战激烈,紫修没功夫回头,只喊道:“孔雀,玄筋护住了吗?” “护住了。小姑娘把它护住了。”孔雀虚弱道。 “……烟烟?” 霎时间,紫修有些走神,又唤了一声尚烟的名字,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心中正感到奇怪,又听胤泽尖声道:“尚烟姐姐!!” “烟烟!!”火火也喊道。 紫修心中“咯噔”一下,趁闪避后卿石雕攻击的间隙,回头看了尚烟一眼。 然后,他看见尚烟不知何时往前栽倒,倒在结界当中,魔蛟玄筋被她压在腹下,把她的衣物都照成了金色。而她早已失去了意识。 “烟烟!” 紫修大惊。但也因为这一下恍惚,他肩部挨了后卿石雕一次袭击,整个人都撞在石壁上。石壁上有凹凸不平的浮雕,擦伤了他的后背。当他滑落下来时,浮雕上也染了血色。 “少主小心!!”孔雀焦虑道。 “紫修哥哥小心啊!”胤泽忙不迭地消耗神力,无奈他年龄太小,陵中又限制神族法力,所有攻击都与火火的锤击一样,有些杯水车薪。 紫修没吭声。他以剑指地,撑着身子站起来,便见一圈黑雾将他包围,静静燃烧的紫焰出现在他身体周遭。他的黑发跟浸泡在水中似的,上下轻舞。再次抬头时,他反手握剑,双眼都变成了血红色。 孔雀知道,紫修怒了,因而动用了魔神之力。可是,对成年男子来说,魔神之力都几乎不可控,一旦发动,虽魔气全开,但不到一方战死,誓不罢休。紫修尚且年少,更如何控制得了这等力量?孔雀心道:“少主,此时孤注一掷,可否太消耗魔气,有些冒险了……”却知此情此景,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紫修一跃而起,同时手臂一横,顺着右肩,金紫两道光流出来,一直窜到手肘、手腕,直冲出剑锋。 此一招,名为“灭神剑阵”,乃是紫修曾祖父的武师所创立。 剑阵既出,便见紫色剑光横飞,金色剑光斜落,而后紫金交错,编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剑气网,带着罗睺后裔的愤怒,化作极致的弑气,凝固在腐朽的空气中。 诡谲而危险。嚣张而冷酷。 忽然间,后卿石雕周身露出了剑气网划出的缝隙,从内部裂开。紫修的剑也被巨大的金光笼罩。他从空中下坠,自上而下,对着石雕刺去—— 只听见“砰”的爆炸声,接着是石头粉碎、落地声响。最后,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石块雨飞溅而下,几个碎片还磕破了胤泽的额头。他眼前一花,跪倒在地。火火赶忙过去扶住他。因此,他们都没留意到紫修的变化。 巨大石雕变成了碎片。 一个与真人等高的英灵从囚禁的“躯体”中挣脱,浮在空中,竟是崇虚后卿本尊的模样。 “少主小心!”孔雀大喊。 失去了石躯的隔离,崇虚后卿的煞气震出,几乎将空气都吞噬。 火火抱紧胤泽,发现他早已承受不住煞气的侵蚀,两眼一翻,小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紫修的魔神之力尚未褪去,双眼仍旧是一片血红。他以剑护身,毫不惧怕,只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可是,英灵却不再进攻,只念道:“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声音浑厚低沉,似乎带着潮湿的尸气,阵阵回荡在古老的陵墓之中。 紫修全无动静,只是野兽般沉重地呼吸。孔雀蹙眉道:“……什么意思?” “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英灵只是重复这一句话,到第五次时,尚烟腹下的魔蛟玄筋飘了起来,从中间断开,一半落到了紫修的左手上。另一半飞向紫修的右臂,化作无形之绳,缠住他的右半边身体。而后,金光璀璨,转瞬消失,恢复沉寂。 “崇陵之尽,吾主觉醒,罗睺再现,灭世魔影……” 英灵重复第六次、第七次这句话时,徐徐向紫修鞠躬行礼,身形也渐渐淡去,消失殆尽了。 因为敌人消失,紫修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神智也跟着恢复。他忽然抬头,跑向尚烟,见火火正一手抱着她,一手护着胤泽,也过去推了推她的胳膊:“烟烟,烟烟!” 尚烟仍在昏迷中,但眉心皱了皱,口齿不清道:“疼……” 紫修一颗高悬的心放了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还好。” 孔雀却只是震惊地看着紫修。 火火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唉,不管了,烟烟晕过去了,我们是不是要赶紧出去?” “嗯。” 紫修抬头,看见了殿堂深处,原本后卿石雕站立的位置处,有一个闪烁的靛蓝色方阵。他走过去,见方阵里透出孟子山中的景象,便让火火背着胤泽先出去。 紫修正准备抱尚烟,又扭了扭自己的右臂,只觉得跟新换了半边身子似的,魔力源源不绝地充盈在体内。 “魔蛟玄筋,原是这样用的。”紫修低头,低头看看左手中另外半截魔蛟玄筋,喃喃道,“那这半截呢?” “少、少主……”孔雀爬起来,慢慢靠近紫修。 “怎么?” “那个传说中尚未觉醒的沉睡魔神,原来是……是……”孔雀瞪大眼看着紫修,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紫修也像想起什么似的,倏然抬头,看向殿堂深处的后卿石雕碎片。 沉睡的魔神,是东皇紫修。 三人一起进入方阵中,即刻被“吸”了出去。 眨眼间,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孟子山树林中。火火正在观察胤泽的伤势。前方是一片高山峡谷,夹着碧阳水最为险峻的部位。因为日出将近,皎月已淡,也在新一日的到来下,满山银色澄辉也在悄然随月归去。最后一抹月色下,波涛摇碎水中树影,夜末江声震撼山崖,几近崩塌。山顶上,有几名树灵老者正在打木行拳。 借着微弱的光,紫修看见尚烟背上被烧伤了一大片,头部也有轻伤。哪怕在昏迷中,她也微微皱眉,想来是很疼了。紫修也不由皱起了眉,低头为她上药。有的烧伤被衣服盖住了,他略微拉开衣服后背的洞口,却不小心看见了一部分完好的肌肤。 紫修想起,尚烟在魔星陵里问他为何皮肤这么白,还说她自己也很白。当时他没怎么在乎,现在发现真如她所说这般,尚烟连背上的皮肤都跟新鲜豆腐似的。他先是一愣,赶紧别开视线:“火火,来帮她上药吧。” “哦!好!”火火飞奔而来,接过了他递来的药瓶。 紫修起身,背对尚烟和火火。但不过片刻,止不住开始想,背上都是如此,那其它地方……人生中第一次有这种念想,紫修心跳强到庆幸有水声遮掩。他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却是不满自己。 孔雀在旁边自行调养伤势,却不住看紫修的方向,数次欲言又止。他虽然未娶老婆,但他也就比紫修父亲年轻七千多岁,现在也是个一万七千多岁的壮年男子了。加之他素来油光水滑,蜜嘴糖舌,不管是在魔界、妖界、灵界,风流债多多少少是缺不了的。七年前,他还跟一个刚从无间地狱出来的女鬼上演了一段虐恋,整得魂断奈何桥,魔鬼情未了,被紫修评价为“逍遥自闲,重味纷呈”,说白了便是嫌弃他太不挑剔,重口味,虚掷光阴。但也正因他积年风月中走,紫修此刻的心境,他一望而知。 待孔雀调养完毕,便召唤来了鸾鸟,沿着水流的方向,飞往凤棠客栈。 驾鸟之人是孔雀。胤泽受伤不重,只是晕过去了。因此,火火照顾尚烟更多些。她扶着尚烟的肩坐在一旁,紫修也时不时过去检查尚烟的伤势,一路上都心事重重。 月亮远在天边,又似触手可及,追着五人的鸾鸟,顺碧阳水而下。穿梭于峡谷深处,山岩时常露出淡褐色的雀斑。又因水流湍急,水声掩去所有的风声、鸟鸣、兽嚎、心跳声。 终于,待紫修来回踱步,走到孔雀身侧时,孔雀按捺不住了,望着前方的云空,轻声道:“少主,恕卑职直言,方才……”但说到这里,又卡住了。 紫修道:“怎么?” “卑职不敢说。” “你说。” “方才,少主只有一次施展结界的机会,原应用来保护魔蛟玄筋,却用来护这小姑娘了……”孔雀回头看了一眼尚烟,有些惶恐地说道,“若不是机缘巧合,她也有意去护玄筋,在那般强劲魔光的冲击下,恐怕玄筋早已灰飞烟灭……” 紫修没说话。他猜到了孔雀会提这件事。 孔雀道:“这,这可是涉及我们的复业大计啊。魔蛟玄筋何其重要,若是没了它,我们该如何与东皇炎湃抗衡?” 紫修还是良久不言。 孔雀虽然语气惶恐,却无半分退意。 过了一阵子,胤泽醒了,第一时间也是去照看尚烟,担心得额心都皱了起来。但他皮肤太嫩,皱不出纹,只能看见两团小小的肉凸起,甚是有趣。 第40节 “尚烟姐姐……”胤泽抓着尚烟的衣袖,叹息道,“是我没保护好你……” “奶包泽泽,你已经尽力了。”火火拍拍他的小脑袋。 而前方主仆二人一直如此对峙,直到鸾鸟飞至凤棠客栈二楼。 在胤泽的看护下,火火抱着尚烟进入客栈。 随后,孔雀下了鸟背,准备搀扶紫修。但紫修只静坐着,稍停须臾,缓缓道:“这事,是我错了。” 孔雀愕然抬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平时虽吊儿郎当,其实心如明镜,死生不二,是个忠臣。”紫修看了一眼尚烟的房门,眼神涣散,“也不枉父亲生前如此器重你。” 孔雀即刻泪盈于睫,在紫修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少主!”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紫修从鸾鸟背上下来,拍拍他的肩,目光中有同龄少年没有的稳重与冷酷,“如今我们取到了魔蛟玄筋,继续逗留无益。回奈落吧。” “是!”孔雀激动道,“少主贤明果决,从谏如流,仅此一面,已远胜现今昏聩暴君万倍!卑职誓将慷慨赴国难,提携玉龙为君死!”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开始往“孤”的方向奔去了。 . 有读者说,担心我红包发太多赚不到钱。厚厚,原则上是你们评论越多,我发红包越多,赚钱越多,很不可思议吧?所以各位小仙女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接红包,接了是在帮我哈。 第29章 明月却多情 “行了行了,别整天说这些没用的。”紫修淡淡道,“你去准备准备,今夜便起身。” “卑职遵命!!”孔雀顿了顿,刚起身想走,又迟疑道,“少主,倘若那小姑娘回了神界,在神界遇到了……遇到了小少主,该如之奈何?” 紫修平静地看着远处,眼眸似一片紫色的冰霜:“他是心思缜密之人,若遇到尚烟,会有分寸。” “少主英明,是卑职多虑了。卑职这便去做启程准备。”孔雀带着尚烟回房了。 紫修站在客栈回廊上,毫无动静。 孔雀提到的问题,适才在回来的路上,他早已假设过。思来想去,五味杂陈,到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句自欺欺人的“非我缘分,与我何干”。 这时,云婶刚照料好尚烟出来,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紫修回头道:“你们小姐状况如何了?” “睡过去了,梦里总喊疼,应该是挺受折磨的。” 紫修神色有些黯淡:“对不起,云婶,我没履行承诺,害她受伤了。” “公子快别这么说,你有多关心我们大小姐,我是知道的……”云婶说话还是中气不足的样子,却难得透露出一些心急,“你肯定也不想让她受伤的。但好在人没事,人没事便好啊……” 紫修默了片刻,道:“接下来我要离开孟子山,照料不了她了。” “要离开……几时?” “很快。所以,你们小姐的事,要麻烦您多费心了。”紫修走上前去,递给了云婶沉甸甸的一袋钱币,“你用这些为她买些吃的,多买她喜欢的。若没人盯着她,她时常忘了吃饭,不要让她饿着了。” “不用不用。”云婶摆手,“我们老爷留的钱够花了……” “没事,您收下吧,当是我对您美味点心的谢意。” “公子已经送得够多了,够了够了。”云婶还是摆手,“夫人去世前便叮嘱过我,要照顾好大小姐。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钱我不能收。公子对她的关心,我都明白的……” 不管紫修如何坚持,云婶都不肯收钱。紫修只好作罢:“好罢。那您回去休息吧。” “好的……”云婶其实想问问他,能否与尚烟正式道别,但觉得这又有些逾越了,只能欲言又止地离开。 待云婶回房,紫修又看了看尚烟紧闭的房门,良久,低声道: “非我缘分,与我何干。” 但其实,并非缘分不属于他。而是他没资格谈缘分。 这一路走来,死了太多人了。为他,为他的父母,为王道乐土。 此刻,孟子山丛林间,空中地面,渐有车鸟流水成形。客栈外,有两个飞轿不慎相撞,轿主互相唾骂,引来浣女大娘们的不平之鸣,称大清早的好不晦气。但为时尚早,除此之外,还是极美的早晨。此处有风过丛林,枝叶摇曳,不时带来一片淡雅的香气。而后,几片花瓣随风而来,落在了紫修的衣袖上。 紫修低头看去。 花瓣小巧秀美,通身雪白,露华洗出的一般。可是杏花? 不对,如今早过了杏花开的时节。他对花卉不感兴趣,诸多春夏之花,唯独认得杏花,尤其是杏花清淡的糯香。他拾起花瓣,能闻到花香芬芳浓郁,原是“人间第一香”——茉莉。 是啊,盛夏的孟子山,又如何能有杏花…… 此时,一只白色蛱蝶从林中深处飞来,穿梭在飘零的花瓣之间。令人一时分不清何处是花瓣,何处是蝴蝶。紫修禁不住抬眸,追随它的踪影。阳光照耀下,紫色的眼瞳变成了半透明的。 紫修松开手掌,待夏风吹来,带走修长五指间的茉莉花瓣,任其旋转飘散,也飞向林间深处。 晚上,尚烟总算从昏迷中醒来,起身时拉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她还顾不得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便想起了魔蛟玄筋,瞬间把伤口痛忘掉了九霄云外。她一个打挺从床上跳下,出门寻找紫修,不见他踪影。抬头,却见孔雀倒挂在房檐上,吓得她心跳骤停。 “小丫头,少主在碧阳水畔等你。”说完,孔雀化鸟飞走。 尚烟即刻赶去了碧阳水。 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轮明月,同一个人,手中把玩着白狐面具。 远处,漠漠烟如织,将天水交界线晕成一片柔白,一如少女的妆面。明月似从水中生出,两岸花草摇曳。而碧阳水柔蓝,打碎花草之影,明灭万点,在少年身上投落了小小星河。 这一刻,尚烟只觉得自己写的那四句诗,是何其贴切: 白狐漾漾飞花岸,紫苑匆匆碧河湾。 相遇湖泽心乍动,衷情只有诉群山。 “紫修哥哥!”尚烟快步跑过去,气喘吁吁道,“那个玄筋,你们护住了吗?” 紫修怔了怔,道:“嗯。” 身前是皎洁明月流水面,身后是茉莉花香漫山野。视域如此广阔,诸多美景都来不及细细品赏,可这一刻,除了眼前这个纤长的美少年,再美的事物,也只能在尚烟的目光中匆匆路过。 “太好了!”尚烟拍拍胸口,有些小小得意,“想我也有如此机智的时刻。” “机智什么,你差点死了。”紫修不屑道。 这些日子以来,和紫修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觉得很开心,甚至连紫修冷冰冰的吐槽,她都觉得甚是可爱。 她一生中开心过很多次,但这种胸腔中有小鹿乱撞的开心,似灌了满心蜜糖的开心,是生平第一次。所以,她多么希望能把这份心情也传递给紫修。 “那可要多谢紫修哥哥保护我啦。”她笑眼弯弯道。 紫修没搭话,只回头看向尚烟,见水光荡漾,在她灵动的眼眸里也映出两片小小的星河。她额上有薄薄的汗,但看上去一点也不累,反倒生机勃勃,就像碧阳水岸边肆虐生长的花草。而她一笑起来,又比所有的花草都令人怦然心动。 紫修漠然地将视线挪开,不再与她对视:“我要走了。” “走?”尚烟脸上的表情定格了少顷,“去到何处?” “事已办成,启程回乡。” 像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尚烟整个人都懵了半天。 “是要回神界了?”尚烟等了等,没得到他的回答,又思索了一下,“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家乡在神界何处呢。” “离你家很远。” 尚烟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那紫修哥哥,以后回到神界,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紫修微微一愣,眼神复杂,似乎有些高兴,又很是失落,最终只回到了平静:“有缘自会相见。” 紫修似乎不太想交代太多,但尚烟总觉得他有难言之隐。直觉告诉她,若是现在不说点什么,可能会留下许多遗憾。可是,每次她多看紫修一会儿,那些闷在胸口的话便说不出来。 直至紫修转身走开。 看着少年在月光中略显单薄的背影,尚烟提起一口气,道:“紫修哥哥!” 紫修站住脚步,只半回过头来,鼻梁挺拔而秀美,目光却比月华还冷:“怎么?” 尚烟笑道:“紫修哥哥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紫修眼睛微微睁大,还以为自己听错。 若说前面那一句是冲动,还有机会打圆场,那再说一次便真没退路了。尚烟握着双拳,手心微微冒汗,心跳明明已经在喉咙处剧烈如打鼓,带得牙关都“嘚嘚”打颤。 “我不知道呀,只是瞎猜,所以才要问问你。”尚烟看上去甚是轻松,其实已经紧张到浑身发抖了,“紫修哥哥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紫修完全转身看向尚烟,见她傲娇地扬起下巴,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掀起了汹涌波涛。 他原应即刻否定,让她不要自作多情。可不知为何,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喜欢我的话,回到神界记得来找我。若是不喜欢……”尚烟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道,“不,不做这个假设了。你知道的,我爹叫叶光纪,家在九莲刺史府,紫修哥哥来找我吧。” “来找你做什么?” “那要问你自己呀。我个姑娘,又不能替你做决定。” 她答得很是聪明,句句道出了心意,却字字都找不着证据。紫修全都懂了,只觉得一股从未经历过的狂喜在体内升起,速度之快,令他全然无法控制,由内而外地蔓延开来,冲昏他的头脑,几乎要逼他做出不该做的事,说出不该说的话。 他闭上眼,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回想那些令他此生难忘的过去—— “老臣之子,如何能有世子重要!勿多言,把孩子送过去!” “世子,你记得,你是东皇紫修,是魔祖罗睺的后裔,魔界七霸之一东皇苍霄的嫡长子。你身体里流着至尊至纯的魔族血液,咳咳……所以,除了你,无人敢称自己是魔界唯一的、真正的继承人。你非但要为父报仇,守住江山社稷,在将来还要一统魔界,成为一代霸主,才不会辜负……先王的遗……遗……” “少主,这可是涉及我们的复业大计啊!” 终于,紫修冷静了许多,道:“烟烟,我知道你是谁。但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提出这种要求,太过草率。” “所以才要你来决定嘛。”尚烟答得底气十足,“再说了,我相信紫修哥哥。” “相信我?” “嗯,我们那么小便认识了,虽然那时不熟,但也算是‘知根知底’吧?” 尚烟睫毛颤抖,眼睛大而水灵,左看右看,看遍了所有地方,就是不敢再看他。而她饱满的雪白小脸蛋,早便红得无限逼近熟透的苹果:“小时说的话,说不定不是开玩笑呢。”说到此处,终于,尚烟抬头瞪着他,羞赧又较真,“当然,也可能是开玩笑的……” 紫修略微诧异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若不是因为他身后,明月前,云海在徐徐流动,尚烟会以为时间暂停了。 紫修再次试图回想过去,试图说服自己。 自父王去世后,每次感到无力,每次意志有所动摇,他都是靠这些过去支撑下去的。想到那些死去的人,他都告诉自己,咬牙挺下去,他志在必得。因此,他能心无旁骛走到今日。 这一回却很例外。 第41节 他视线往下移,目光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那双唇美得已是一个吻。他又看了看她细细的白皙手腕关键,只想抓住那手腕,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后面的他不敢想了。 面对她越久,那股狂喜越无法停歇。反而,因为掺杂了这些记忆,变了味,令整颗心都酸涩不已。 终于,紫修放弃了控制情绪,只烦躁道:“我会把你今天说过的话都忘掉。即便在神界重逢,也当不认识我吧。” 尚烟愣了愣,有些受伤,但不知为何,她就觉得紫修是在口是心非,故而倔强道:“我才不要。我说了,会等你来找我。至于要不要来,那便是你的事了。” 她不待紫修回答,抢先道:“好了,不耽搁你行程,我也回房休息啦。” 尚烟转身,自认潇洒地走掉。但走了两步,她又潇洒不起来了,回头对紫修笑了一下:“紫修哥哥,咱们神界见。” 紫修雕塑般站在原地,静静沐浴着银白光华,伤心碎玉一般。 他到底要如何开口,让她知道,没有所谓的“神界见”。 永远不会有。 这段感情,即便开始了,也一定会以永别结束的。这一路上,到现在,她为何如此不懂拿捏分寸? “那,我走了哦……”尚烟对紫修挥挥手,慢慢转过身去。 这里是孟子山的夏季,山林中并无杏花,但刹那之间,又似飘满了飞舞的杏花。 尚烟的背影是少女的样子,却刹那之间,变回了孩童时的样子。曾经在佛陀耶,在九莲,她都是这样笑着离去的,然后,便再没遵守约定,回来找他。 尚烟步履轻盈地踩着碎月光,渐行渐远。 紫修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尚烟的手腕。 “嗯?怎么……” 尚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唇已被什么松软的东西碰了一下。 “你为何要如此固执?”少年的声音喑哑。 尚烟傻了。 她蓦然睁大眼,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紫修靠得太近,几乎是依偎在他怀中。 而,刚才那是? 那是? 那是??? “紫……紫……修哥哥……”尚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虽幻想过无数次和紫修亲吻,但从未敢想过,他真的会做!她吓得想立刻逃跑,但又知道,不能跑,一定要对紫修做出回应,告诉他自己很开心,之类的……可是,她真的…… “等、等我……我……”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想要赶紧恢复平静。可是,话没说完,紫修又一次埋下头来,突然加深了这个吻。 随后,苍兰花香袭来,吞噬了尚烟所有知觉。 全身的血液都似决堤的洪水,在是她的身体里沸腾乱流。 血液冲到了心脏里,因此心跳才会像擂鼓;血液冲到了脑中,因此脑中才会只剩下灼烧的浆糊。 初次的亲吻,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如薄冰初化,花落涧流。 而是疾风骤雨般,蚕食灵魂般,缠绵悱恻过了头,带着浓烈的侵蚀气息,直似一把刀,把她的心脏也绞碎了。 对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冲击实在太大。 心中有极不详的预兆。 第一次喜欢的男孩子是这样的,以后该如何是好? 像是一个预言,只消一个刹那,便无声告知了注定伤心的六千年。 察觉到尚烟轻轻拽住自己的衣角,紫修倏地睁大眼,瞳仁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放开尚烟,像碰到了毒蛇猛兽,急促喘息着,后退两步。尽管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能通过体内奔腾的煞气感知到,他的眼睛变色了。他转过身去,眼眸深处似有火焰,又似有血海,带着炙热的侵占欲,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 不行。 他越是想要控制,源自东皇氏魔神体质的本能便越压不住,将他灼烧得越厉害。 尚烟影响他太多。 不能再见她。 “紫修哥哥,我……”尚烟也害怕极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有些发抖,“我会在神界……” “我不是什么好男人。”说完,紫修闭上眼,喘了几声,把煞气压下去,“你若再试图靠近我,会被我玩弄,然后被我抛弃。” “什……什么……”尚烟捂着嘴唇,用力摇头,“我不信你是这种人。” “不要再来找我。” 紫修沉声说完,便飞入空中,轻轻一跃,消失在了黑夜中。 最终,这里只剩了尚烟一人。 云海之上,明月千里,她始终没能从震惊与酸涩中走出来。 这一晚过后,紫修彻底消失了。尚烟吹过一次竹笛,无事发生。那之后,她每天都想再尝试吹竹笛,把紫修叫回来,但一想到他离开时的模样,分外确定,即便他能听到,多半也不会再来见她了。 她不懂,之前明明相处得很好,为何到分别时,会变得成一片狼藉。 而且,不管紫修如何说难听话,她都很确定,他对她是动了心的。他之所以决定要和她保持距离,肯定有什么原因。 这一切,只能等到回神界才有答案。 紫修离去以后,孟子山的修行变得平静许多。先前有了紫修的提点,加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努力,尚烟的学问和术法都有了显著提升。遗憾的是,她依然不会飞。 同学们不定期会一同出游,尚烟也很积极地参加了。没了紫修的干扰,韶宇和许多男同学对她比以前热情很多,芷姗和柔儿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她好脸色看。但她不想和太多人来往,心心念念着紫修,只盼着早日回到神界和紫修重逢。因此,平日课上课下,接触的人只有火火和胤泽。 终于,漫长又短暂的修行结束,尚烟顺利完成课业,告别孟子山,与火火、胤泽分道扬镳,回到了神界九莲。 两个女儿回来的当日,叶光纪天未亮便醒了,一直踱步了大半天,问了不下二十次“女儿可回来了么”。 雁晴氏知道,他如此紧张,自然不是因为芷姗,而是因为尚烟,不由酸溜溜地笑道:“现在倒是惦记烟儿得很。夫君怕也是忘了,这丫头当时可把你气到吐血三升。” 所谓“吐血三升”,并非夸大言辞。上次在孟子山,叶光纪确实被尚烟一番话气到五内俱裂,呕血三升,回九莲后调养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恢复健康。那时,他越想尚烟说的话,越是心酸痛苦,口口声声喊着“这种女儿,不要也罢”,现在显然全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然而,不管早上多么激动,当尚烟和芷姗真到家门口时,他又躲到了书房里,正襟危坐看书,仿佛忘记了她们要回来一事。 “爹,姗儿回来啦。”芷姗率先跑入房内。 “姗儿。”叶光纪笑道,“你和你姐姐在孟子山学得可还好了?” “嗯,一切都好。” 言毕,叶光纪抬头,正巧看见提着裙摆入内的尚烟,正色道:“烟儿也回来了啊。”那神态,也说不出是难堪,还是不悦。 其实,雁晴氏很懂他,说出了他最思念尚烟的大实话。但不知为何,父女俩跟八字犯冲一样,没好好相处过几天日子。这一回,他也做好了被尚烟扔臭脸色的准备。 然而,尚烟却一改常态,规规矩矩走到他面前,乖巧道:“爹爹,好久不见。” 叶光纪怔住。 尚烟又对雁晴氏行礼,道:“雁晴姨娘,我回来了。” 雁晴氏呆了须域,赶紧迎上去,跟亲娘似的温言细语:“烟儿,你回来便好。快让姨娘好好看看你……啧啧,瞧瞧我们烟儿,才真是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你不知道,上次你和你爹吵成那样,他一个人失落而归,心里有多难过。这些日子他天天念着女儿,可总算把你念回来了。” 尚烟对叶光纪道:“是烟儿不懂事,让爹爹费心了。” 叶光纪脸上挂不住了,重咳几声,来掩饰尴尬的喜悦:“出去一趟,变了不少。不和爹爹记仇了?” “别说了,爹爹离去之后没多久,烟儿便后悔得不行了。”尚烟拿出两个礼盒,递给叶光纪,“这是女儿在孟子山亲自采的新茶,用来孝敬爹爹和姨娘,以表孺慕之情。” “好好好,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叶光纪笑着站起来,拍拍尚烟的肩,上下打量她,越看越开心,“不错,在那穷乡僻壤没饿着,还长高了些。”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女人哪有搞事业重要。不看,不亲,不喜欢,不想念。 第30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挽着叶光纪的胳膊,扁了扁嘴道:“饿是饿不着的,倒是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说上两个时辰也说不完。走,爹爹,咱们去外面坐,我为您泡茶,再细说……”说着便带着叶光纪出去了。 芷姗察觉到了父亲看似一视同仁,实则偏心尚烟,还在孟子山受的气更是无处发泄,便跟雁晴氏小声道:“娘,你看看她,你看看她。” “你还好意思说她!”雁晴氏狠狠推了芷姗的脑门一下,“那么长时间与共工韶宇朝夕相处,你都拿他不下来,你究竟是不是我女儿?你真是要气死我了!更气的是你爹那个外室,前两天竟抱着儿子找上门来了,你说这家里有个尚烟,外面还有个小孽种,你娘这日子该怎么过!只能指望你弟弟了!” “什么……”芷姗犹如遭受五雷轰顶,“外室?爹何时有了外室?” “早有了。尚烟她娘死后,他便没消停过!以前你年纪小,我没告诉你,现在你可知道你娘有多不容易了!” 其实,尚烟会选择息事宁人,只因她想和共工韶宇退婚。 紫修告诉过她,共工氏不太好惹,若想成亲,不能用太激烈的方法。而且,待等到了紫修,假设他对她依然有意,有父亲的支撑,烛龙神尊也更可能同意他们来往。 所以,和父亲和平相处,是必经之路。 叶光纪自然对女儿气不起来。尚烟放下芥蒂,他甚为欢喜。倒是雁晴氏,表面上装作和和气气,私底下早已气歪了嘴。后来,尚烟跟叶光纪提了想要退婚一事,叶光纪也点头应承,说他会想办法。 可令尚烟万分失望的是,不管如何旁敲侧击地问家里人,都没得到紫修前来寻她的消息。 她不愿相信,紫修哥哥当真如此绝情。 最初她只想,他是找不着她。后来想,或许是家里人不同意。再后来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可能当紫修说不想见她时,其实,早已做好了永不相见的准备……结果是,她非但没等到紫修,还等到了另一件倒霉之事——叶光纪即将升迁日神天内史,全家人准备搬去佛陀耶。 内史是掌管地方租税与财政收支的官职。虽然听上去不如刺史,但日神天是神界的第七重天,也便是九天中财赋最为繁盛的天域。是以佛陀耶的芝麻官,手中实权也强过许多地方的高官显宦。 对叶府全家而言,这自然是喜从天降。尚烟却惘然若失,因为,这意味着更加无法联络上紫修了。 正式搬迁之前,叶光纪受水神共工鹏鲲之邀,携全家人到水域天参加家宴。 鸾鸟车抵达城郊时,尚烟悄悄拉开窗帘往外看,只见近处是浓稠苍翠,远处是深黑蓝天,大片森林的后方,是水域天的首府,万宗法城。天边连一片云也无,云似都凝聚到了城上方,落霞自枝桠间穿透,将其间的叶片涂抹上一层金黄。鸾鸟车穿过枝桠,便能看到万宗法城中大量水上建筑。在那片天空附近,浮云纵横交错,其中有仙兽神鸟挥动着翅膀,徐徐穿梭。水域天建立在水上,而万宗法城坐落在瑰色云彩中,也彰显着这座神界水上名城的万世风采。 渐渐地,鸾鸟车进入万宗法城内。只见城内灯盏悬浮在空中,均由透明瓷器制成。其中装着蕴含神力的发光水,因而街道被照得波光粼粼,颇有海底龙宫的氛围。 城内华盖云集,川流不息,处处有飞行的神驹和马车。为确保神族安全,律例规定,城内禁止飞行。违反律例者,会被看守神族用水冲下来,跟落汤鸡似的,分外狼狈。 看见这番“奇景”,尚烟即刻想起了胤泽,被逗笑了。若不是因为有退婚大业要办,她真想先去探望一下他。 万宗法城中心,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四通八达,花光满路,俯瞰其形,宛如一只展腿的大蜘蛛。广场中央有一个流动的水池,中立一座水神共工鹏鲲的雕塑。水池被新鲜的木棉花和紫芙蓉包围,边上坐着许多年轻神族,笑声清脆,人情和美。 第42节 共工神殿便建立在这雕像旁,端的是清虚阆苑,玲珑宫殿。而这一晚,神殿内人声鼎沸,宾客如潮,又跟迎神赛社似的。 叶家的鸾鸟车落在门前,尚烟刚下车,便看见共工韶宇在台阶上接客,八面玲珑得犹如在快活楼谋生计。见叶光纪带着家人们上台阶,韶宇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晚生见过叶叔叔。” 共工公子都如此客气,旁人自不必多说,纷纷上来恭贺叶内史直上青云,谈笑封侯。巴结过了当爹的,又轮到当娘的和孩子们。雁晴氏、雪年和芷姗都对这些恭维受用得很,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尚烟却觉得无聊得很,不管别人如何夸她,她都只想赶紧完事回家。 随后,韶宇亲自带他们入殿内,会见父亲。在路上,韶宇笑道:“多日不见,芷姗妹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姗儿可想念韶宇哥哥了。”芷姗娇嗔道。雁晴氏也一脸喜色。 韶宇又道:“尚烟大小姐,自孟子山一别,便再未相见。别来无恙啊。” “还行。”尚烟把头别过去,微微张嘴,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打呵欠。 雁晴氏发现了,韶宇虽然对芷姗柔情蜜语,对尚烟客套疏远,但那份客套更多像是源自防备。这份防备令她感到很是不安,有不祥之感。 与水神共工鹏鲲会面后,她更加确定,这份不安并非毫无来由。共工鹏鲲对尚烟显然更为殷勤。因为有父亲帮衬,韶宇也放松许多,对尚烟也更亲昵了些。 雁晴氏脸色铁青,芷姗快咬破了朱唇。 共工鹏鲲道:“光纪兄,咱们总算是带着俩孩子见面了。” 叶光纪笑道:“是啊,是啊。”心中却是在想,如何开口提退婚一事。 “叶大小姐与我们早晚是一家人。”共工鹏鲲看了一眼儿子,又对尚烟笑道,“也不知,她对未来夫婿有何要求?我好让儿子学着点。” 叶光纪道:“烟儿,神尊问你话。” 尚烟指了指自己,得到父亲首肯,正想说“没什么想法,全凭爹爹做主”,但话还没出口,下意识看了一眼韶宇,见他含情脉脉,满眼期待,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快掉满地了。 “要、要说实话吗?”尚烟故作柔弱道。 “你说便是。” “我要求也不高。”尚烟咳了两声,挺直背脊,学着火火的腔调,朗声道,“男人,要肤白貌美,持家贤惠,当了爹以后,不要一天到晚吃吃吃,吃得发福,污了老婆的眼睛。多出门走走,保持苗条,但别太抛头露面,在别的女人面前搔首弄姿;习武锻炼腹肌,伺候老婆,满足老婆,但别舞刀弄剑太多,整得野蛮粗俗。生计么,有一个稳定靠谱的、能养活自己便是,别整天想东想西的,影响了小家生活,专心辅佐老婆、爱老婆、宠老婆、陪老婆。还有,简单一点,不要有太多心机,忠诚体贴,三从四德。而那种多吃多占的男人,一会儿对姐姐有情,一会儿对妹妹又意的,我多半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所有人都听得傻眼了。雁晴氏宽心地笑了起来。 韶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持续惨白,跟新制的宣纸一样。 叶光纪呵斥道:“尚烟,你在说些什么无稽之谈!” “在推崇男德……” 言毕,尚烟听见身后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是个少年的声音,低沉悦耳,好听得令人心神荡漾。 “你一个姑娘家,推崇什么劳什子男德!如此没上没下,出言无状,简直丢死你爹的人!快向神尊道歉!” 尚烟用极小的声音道:“爹,我们说好的,要……”她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韶宇,结果却不慎看见了那少年笑声的方向。 叶光纪也悄声怒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快住嘴。” 尚烟却没听进父亲的话。这一回头,她呆住了。 窗外,新月初降,一夜明亮,与水域天流光盈盈的灯火相映生辉。这是好一番绝色光景,却不是因为美景,而是因为抄手游廊中,花前月下的少年。 那里有几个大人在廊间谈聚,少年则规矩地跟在一个长辈身后。他原是在听长辈们说话,但因为尚烟这番言语,长辈们都讨论了一阵子,他自然也听到了她的发言。很快,长辈们接着聊方才的话题,唯独少年的目光依旧停在尚烟身上。 他身着一袭淡蓝色缀白深衣,腰系绛紫色勾连雷纹皮带,两鬓戴着碧玉山产的鵸?羽毛发饰,打扮很是文质彬彬,尔雅非常。又因他云鬓堆鸦,肤若白梅,英眉下紫色美目弯弯,更显得他细腻多情,温柔如水。 与尚烟目光相撞后,少年笑意更深了些,似乎对她的胡言乱语很是赞许。 “紫修哥哥……”尚烟喃喃道,上前一步,“我竟会在此……” 话未说完,她便被叶光纪拽回去。 “孽障,你跑哪里去?!”叶光纪把她拧过来,对着共工鹏鲲,强按后脑勺鞠躬,“快跟神尊道歉!” 雁晴氏道:“夫君,烟儿既是如此作想,又何苦勉强她……” “没你的事,别多话!” 雁晴氏即刻闭嘴,只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尚烟,打定了主意,不能让这门亲事办成。 尚烟哪有心思管共工鹏鲲,只敷衍道:“共工神尊,真对不住了。” 共工鹏鲲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女儿,神似羲和,却比羲和彪悍多了。无妨,女儿家有点脾气挺好,以后也会是个好媳妇儿!” 听见羲和的名字,叶光纪才稍感好受些,但还是没放过尚烟,还是拉着她跟共工父子东拉西扯了半天。 待到尚烟总算能喘口气,再回头时,发现早没了紫修的踪影。尚烟本想跑出去寻紫修,可共工鹏鲲又为孩子们安排了新的活动——去龙象园玩耍。当然,目的也是为了让尚烟和韶宇多培养培养感情。 尚烟没得自由,还要被韶宇这个狗皮膏药粘着,一时愤懑极了,只想把韶宇拖去掐死。 在一位神女的带领下,尚烟越过抄手游廊,和一帮同龄人去龙象园玩耍。 龙象园有十方树,十方树有十万年寿命,可生星云团。对第五重天的神族而言,休憩之时最大的享乐,莫过于乘星云,游紫霄,若身边有心仪之人陪伴,更是真正神仙滋味。 许多孩子是第一次乘星云团,都兴高采烈地排队等候。神女引他们一个个进入星云,告诉他们务必非常小心,星团不似你们想的那般牢不可破,一是慎勿用法术攻击星团,一是慎勿提前上下星团,一是慎勿翻滚……说到此处,刚升起的星团中,便有男孩子用法术攻击星团而后被同伴打扁在地,三个男孩子在里头翻了个滚,星团滚了一圈,把他们摔得四脚朝天,从胖到瘦叠成了包子串。神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道你们开心便好。 见尚烟一个人过来,神女道:“小姑娘,你是一个人吗?” 尚烟正想点头,结果叶雪年跑了过来,没心没肺道:“她是我大姐。我和她一起。” 尚烟无奈,只能和雪年进了同一个星团。 星团中有星子编织的椅子,扶手上盛开出朵朵三色九重葛,甚是好看。见尚烟好奇地打量四周,雪年雀跃道:“哈哈,姐,这玩意儿我娘都带我坐了几百次了,你还没坐过吧?是不是感觉村里人进城了?谁叫你平时那么不合群……” 尚烟本便不想和雪年待在一起,他开口便滔滔不绝,她更不想搭理他。可他偏偏是个没眼力见的,一直拉着她东拉西扯,整得她很是郁闷,打算跳出去,不玩了。但脚刚迈出去一步,便见一团淡蓝色的身影跳了上来。 少年轻喘着,坐在尚烟对面,对尚烟和雪年浅浅一笑,又对外面的神女挥挥手,神女便施法,放飞星云。 尚烟诧异道:“紫修哥哥!” “你认得我?”紫修愕然道。 尚烟看了看雪年,料想紫修在孟子山有些三更枣,不想当着外人承认他们认识,立即改口道:“不是,我是听别人这么叫你,觉得亲切,便也叫叫看。” “原来如此。”紫修笑得客客气气,“其实,我倒是认得你的。” “怎么说?” “你曾经在永生梵京念过书。” “啊,是的。” “那时我和你只隔一道窗,说过一次话。”紫修全然没了孟子山时的熟络,看上去还真跟才认识一样。 “哦……对,我有印象了。”尚烟配合他演戏,故作惊诧道,“隔窗多年,不想会在此处重见,也是缘分。” 紫修淡淡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尚烟。” “尚烟姑娘,幸会。”紫修又转过头去,看向水域天的夜景。 十方树外,水源占了九成,有烟雨轻舟之美。他们随着星团缓缓升入紫冥,都好奇地往星团外看。在此间看见的天河与岸上截然不同,他们置身其中,看见周围黑夜中升起无数星团,像到处飘散的银色泡泡,因近而大,因远而渺,朝四面八方游曳而去。当他们离开锦绣文台,越飞越高,只见万里青天,云破月来,皓色千里涂满夜空,与银河相互辉映。往下看是土木天的画楼朱阁,往上看有火域天轻舞飞出的成对火凤凰…… “你看,那里是摩诃安的灵塔。”紫修指了指窗外,“你去过摩诃安吗?” 尚烟老实摇头。 紫修道:“灵塔里全是六界的圣灵,他们在那里修炼,都等着超脱成神。” “意思是,那里全都是鬼啊?” “鬼在阴间,这里叫圣灵。谁知道有什么区别。” “那九莲学府在何处?我爹爹说,九莲学府就在摩诃安下方。” “说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这两个地方隔得很远,我们坐在这里看不到。不过确实在那个方向。”紫修指了指外面,忽然道,“你为何要问九莲学府?” “那是我的学府,不过我和爹爹马上搬到佛陀耶,要换学府了。”尚烟拼命暗示。 “要去佛陀耶?”紫修笑道,“我也在佛陀耶念书。” 尚烟喜道:“在佛陀耶哪所学府呢?!” “无量私学。” “兄台,厉害哦。”雪年起身道,“无量私学很难进的。” “过奖。不敏走运罢了。” “兄台太过自谦。进了无量私学,等于是半边身子也进了无量太学,何止是前途无量。” 尚烟对无量私学了解不甚多,但无量太学的名号响当当,何止是她,在神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神界品质最高的两座高等学府都在第七重天,一是无量太学,位于佛陀耶,主出法神;一是伽蓝学府,位于伽蓝城,主出战神。因而在上界,素来有“文无量,武伽蓝”的说法。而早在上古时代,天帝上乾文帝便亲自下令修建无量太学,距今已有五千二百余万年。他为无量太学亲笔题的字,迄今还保留完整地摆在太学门口,足见对神族而言,这所学府有多重要。 尚烟灵光一现,道:“那紫修哥哥,以后我们便是同学了。” 紫修道:“你也要念无量私学?” “姐,你何时要念无量私——哎哟喂。”雪年话没说完,已被尚烟在底下踹了一脚。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露凶光,不敢再多言一个字。 “不错,我去佛陀耶,也是念无量私学。”尚烟心中暗自下了伟大的决定。 “那尚烟姑娘,我们还真是有不解之缘了。”紫修微微一笑。 窗外,万里星团,寒光碎裂,水上凌乱;月傍九霄,飞在云端,琉璃一片。而不知是否许久未见,亦或是有星云团的烘托,紫修看上去比过去柔和太多,以至于这横空飞星、破云皓月,都不及他映着夜色的紫眸半分美丽。 而对雪年而言,尚烟实在太可怕,他恨自己没能和二姐一路,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娘亲和二姐告上一状。他却不知道,娘亲和姐姐现在忙得不得了,哪有时间来乘星云团。 在共工神殿中,共工鹏鲲瞪着雁晴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韶宇没打过一个快活楼的相公?!” “千真万确。我们姗儿从不撒谎。”雁晴氏推了推芷姗,芷姗连忙配合地点头。见共工鹏鲲正要找韶宇训话,雁晴氏赶紧拦住:“别,神尊,儿子都是要面子的,您当着这么多人去盘问他,要他的脸往哪搁?” “这怎么可能,我儿子是神族,剑法不说十足精湛,也有个九成熟练,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卖笑的树灵?” 其实,雁晴氏也不认为紫修是灵族,但她故意不提,叹道:“这怪不得令郎。这些相公在不干不净的地方做营生,为达到目的,使一些下作手段,也是在所难免。” 共工鹏鲲蹙眉道:“他不是一个兔儿爷吗?既是在花魁大赛上遇到韶宇,韶宇便是他的客人,为何为了赢过韶宇,他会不择手段?” “哎,这事,我不好说。怕说了您会失望。” “但说无妨!” “姗儿,你亲眼目睹的,你来说罢。”雁晴氏向芷姗递眼色。 “那个兔儿爷……是为了讨好他自己的嫖客。”芷姗垂下头去,怯生生道,“那嫖客是我姐姐。” “尚烟?!”共工鹏鲲惊诧道,“你是说,你姐姐去嫖兔儿爷?!” 雁晴氏慌道:“嘘……神尊烦请小点声儿,尚烟不是我亲生的,在我心中却与亲闺女别无二样。若让人家知道我们闺女和兔儿爷不清不白,传出去到底有损女儿家名节,我们只私底下说说便是。” 芷姗苦涩道:“共工神尊,真对不住,当时我也对姐姐执袂劝阻,让她收敛玩心,不要流连烟花之地,但她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我只是当妹妹的,也无法干涉她太多……” 第43节 共工鹏鲲道:“你们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芷姗看向韶宇的方向,“不信,您可以问问韶宇哥哥,他对这事来龙去脉是最清楚不过的。” “若真是如此,我得慎重考虑他们的婚事了。”共工鹏鲲正色道,“感谢二位告知。” 雁晴氏与芷姗对望一眼,虽未表露情绪,却都心照不宣地乐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虽然哥哥下线了,但我又补上来了。万万没想到吧。 紫修:我没下线,我正在孤着呢。 紫修:那还不是从烟的视角里出去了。 紫修:总归会回来的。 紫修:回来的时候,烟烟喜欢谁,便未可知了。 紫修:你想跟男一号争番位? 紫修:谁是男一号,也未可知呢。 紫修:呵。 紫修:呵呵。 尚烟:……草(一种植物),这马甲披得我瞎了。你们能不能改个id区分一下! . 人间正道世界中心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古墓探险小分队集合完毕! 现在尚烟开始点名—— “烟烟~”尚烟先点自己。 然后超级给自己捧场,“到!” 下一个 “花魁哥哥~” 紫修虽然心里想着“不要叫那个名”,但嘴里还是很诚实——“嗯。” 再下一个 “火火~” “真娘们在这!”只见火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放心,一切有我的模样。 最后—— “包子泽~” 胤泽听到后腮帮子都气得鼓起了,只不过这一看居然更像包子了。 几秒后,众人就听见一个超大声的——“哼” 闪闪请指示!!(哈哈哈 第31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与紫修聊得非常投缘,不知不觉便聊到了星云漫游结束。 很多来接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坐在粗达百人抱十方树的树干上,丝袍长长地垂落下来,在风中摇曳。他们看着月色,看着星团在空中飞舞,为孩子们讲着动人的故事,真是美极了。 待星团回到十方树旁,星团贴地而停,雪年当够了陪衬,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紫修先行出去,见尚烟有些犹豫,回头为尚烟稳了一下星云团。尚烟踏出去,笑得灿烂:“谢谢紫修哥哥。当初在孟子山,你也是如此照拂我的。” “孟子山?”紫修不解道。 尚烟探头眺望,见雪年已经走远,道:“此处再无第三人,可以不用装啦。” 紫修怔怔地看着她,良久不言,似乎怕说错话,又似乎陷入了沉思。 “你是不是还要装不认识我?”尚烟从星团上跳下来,佯装气恼道,“还是说,你真应了你当初所言,一回神界便要把我当陌生人了?” “你……还记得我是谁?”紫修谨慎道。 “当然了,你叫紫修,紫气东来的紫,德惠修长的修,是烛龙的养子,喜戴白狐面具,极擅剑术,身法飘逸,五音不全,博古通今……対了,你还是险些在花魁大赛夺冠的花魁哥哥呢!”尚烟得意道,“如何,赖不了账了吧?” 紫修一字一句听着,徐徐道:“只记得这些了?” “不然呢?还有哪些?” “譬如说,我如何极擅剑术了?” “你能一剑震飞共工韶宇,单挑击杀蠪蛭,勇闯魔星陵,连后卿石雕怪都是你的手下败将,还不够擅长吗?” “魔星陵……”紫修睁大眼,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转而笑道,“还是无法瞒过你。我去魔星陵之事,决不能让义父知道,所以,方才一直佯装不认得你,实在抱歉。” 尚烟也笑了起来:“放心,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多谢尚烟姑娘。” “你都承认了,为何还叫我尚烟姑娘啊?” 见尚烟有些害羞,又有些懊恼,紫修只思索了少顷,便迅速改口道:“许久不见,难免生疏。请尚烟见谅。” “这还差不多。” 嘴上是这么说,尚烟还是觉得紫修变了不少。今日的他,虽然比以往温柔了很多,二人却行迹疏远,他已经不叫她“烟烟”了。而且,他身上那股黑夜蛰伏野狼般的杀气消失了,也不知是否回了神界的缘故。不过,她也并未细想,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有了新的目标。 回家后,尚烟便跟叶光纪提出,要去无量私学念书。 还不等叶光纪发话,一旁的雁晴氏听到了,便禁不住拔高了音量道:“无量私学?!” 尚烟转眼看向雁晴氏,似乎在询问她,可有什么不妥。雁晴氏没再接话,只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别处,似乎强迫自己吞下了十万字的尖酸刻薄。 叶光纪也犹豫道:“烟儿,以爹如今的地位,确实能送你进无量私学,但以你现在的水平,想跟上里边的进度,恐怕有些勉强。” 雁晴氏冷笑道:“勉强也都算了,烟儿,你可有考虑过你父亲的难处?他新官上任,到了佛陀耶便利用职务便利,把儿子女儿都送进无量私学,你要别人怎么看他?” “儿子女儿?”尚烟耳朵竖了起来,“雪年也要去无量私学?” 雁晴氏并不答话,只还是一脸讥讽,仿佛在笑她毫无自知之明。 叶光纪道:“雪年是男孩子,当然要以课业为重。” 尚烟道:“女孩子便不以课业为重了?” 叶光纪虽在情感上最喜欢尚烟,但从不觉得在建功立业上,女儿可以取代儿子。所以,过去他也是尽可能地想让女儿嫁好,対她读书之事,要求素来不高。 “烟儿。”叶光纪叹了一声,“要觅得良婿,爹可以帮你做主,你便不要跟你弟弟抢这机会了罢。” 雁晴氏道:“唉,不得不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们姗儿功课也学得好,却没这般争强好胜呢。” 尚烟心里対雁晴氏早已心生弁髦,但还是藏住了怒气,心平气和地対叶光纪道:“我听说,要去无量私学,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的。” “那你得考进去了。”叶光纪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从容道,“你若真有这本事,爹求之不得。” “好!只要爹爹首肯,烟儿当然全力以赴!” 扔下这句话,尚烟起身便跑回自己房内。 叶光纪端着茶盏,定格良久,才和雁晴氏交换了一下眼神,像是听到了匪夷所思之事。 然而,从这一天起,除了正式搬家到佛陀耶那一日,以及去探望外祖母的一日,尚烟再也没主动出过门。 即便是搬家那一日,她也全程抱着书本啃,出门时因为走路不看路,两次撞到搬运行李的家仆,还差点撞上了门前的獦狚石雕。虽然一直知道尚烟读书认真,但叶光纪从未想过,仅凭他和雁晴氏的几句话,她会用功到这个程度。 他曾经以为,尚烟是羲和的翻版,美丽聪慧,俏皮机灵。 但在孟子山和他吵架过后,他虽被她气得半死,却渐渐対她改观了。 而如今她不服输的模样,更是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神界广袤无垠,幅员辽阔,若想横穿金神天,若靠神族飞翔穿行,哪怕是上神,不吃不喝,不分昼夜,最少也要花上十一个月时间;靠寻常仙族飞行,须得花上九到十五年时间;靠凡人徒步,即便不考虑途中的中空断崖,只择直线而走,耗上一辈子也走不完。若是让普通仙族从金神天飞到日神天,则耗时更长,需二十余年光阴。所以,在上古时期,神族很少迁居,偶逢离别,也是极重大之事。但神界进入九天时代后,有术士研制出了送入虚空的传送阵法——在虚空之中,移动速度比在神界快十五倍。接着,泰和帝君,也就是当今天帝的祖母,下令在各大天域开放了佛徙塔,中设传送阵法,只是每人每年次数设限。该律法一直沿用至今。自此,神族在各大天域中穿梭,也不再难如登天。 尚烟全家乘坐车马,从佛徙塔传至虚空,只耗时两天三夜,便抵达了佛陀耶。 佛陀耶是日神天首府,集九天之珍奇,会六界之侈奢,乃是太平日久,万市咸通之地。到了佛陀耶,芷姗和雪年几乎天天都往外跑,尚烟却连这座城长什么样都没个概念。因为,她没日没夜地待在卧房和书房,连饭都很少出来吃。 対于三年后的考试,尚烟其实早有周密计划,但有时她用力过猛,便会有些失控,一个不小心学到了半夜,整得第二天精疲力尽,黑眼圈重得像只熊猫,反而影响了次日发挥。一旦荒废了一天,她便忍不住暴躁、焦虑,想抽死自己。这是从前闲云野鹤的她从未体验过的。但总体说来,尚烟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孩子,最后她总能让自己休息小半日,调整回最好的状态,再打起精神悬梁刺股。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是为了紫修才如此用功的。每次有些累了,不想努力了,只要想想进入无量私学,便可以与紫修哥哥朝夕见面,满腔热血又会把她点燃,再战三天三夜。 她奋斗之始,原是源自小女儿的情怀,可随着时间推移,当她海绵般吸收着新的知识,感受到自己小小的精神世界越来越充盈,又会很满足于这种境界,以至于会忘记対紫修的思慕之情,重新回到享受学习本身之中。有时她甚至觉得,能一直这样孜孜不倦,即便考不上无量私学,似乎也甚是惬意。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叶光纪和雁晴氏带着两个孩子出门访客了。尚烟独自留在家中闭门读书,听见门外传来管家的呵斥声、女子的哭声。尚烟捂了耳朵好一会儿,外面的争执声也未消失,她便起身,肩上搭着一件玄纤女披,撑了把伞,出去看个究竟。 雨水淅沥如尘埃,在院中竹深处浮了薄薄的烟。远远地,尚烟看见一个女子伏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哭泣。女子看上去似乎只比尚烟大个几百岁,一身素白,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半掩着白净的面容。即便台阶上的雨水弄脏了她的衣服,即便此情此景,她分外狼狈,也难掩她的青春貌美。 “快走,快走啊!”管家使劲儿拍门,恼道,“你若再不走,我要动手了啊!” “让我见见他,只见一次便好。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女子不依不饶地哭道。 尚烟走过去,看着那女子道:“……发生了什么?” “啊,大小姐,没什么,一个臭要饭的疯婆娘罢了。”管家挡在女子面前,殷勤地说道,“这几日天寒露重,您别冻着了,快回去歇着……” “你、你是尚烟吧?”女子抬头看着尚烟,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没错。你是谁?” “烟儿,我早听你爹爹提了你无数次了。求你帮我转达叶郎,就说不管他去到何处,夏珂都会跟着他。除了叶郎,夏珂这一生,再爱不上别人了……”说到最后,夏珂又哭了起来。 尚烟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抬头看了看这片雨天,长叹一口气。 天是灰色的,云朵也似才用新墨画出来的,雨飞灰似的,衬得夏珂面颊苍白,柔弱而令人怜惜。这一幕,是多么似曾相识。 她依稀记得,曾经娘也如此挽着自己的手,打开了家门,看到了门外小白兔一样的雁晴氏。眼前这个夏珂,比当年的雁晴氏还要年轻一些,让尚烟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你是我爹的外室,対么?” “是的……”夏珂边点头,边擦拭着眼泪。 其实,尚烟早知道,母亲去世过后,父亲正室之位始终为羲和空着,但他彻底放飞自我了,这些年在外风流韵事不曾断过。不过,因为和雁晴氏实在太不対付,她対夏珂也只是无感。 相比较尚烟的淡漠,管家收了雁晴氏的好处,只恨不得一脚把这女人踹出去。他怒道:“你这无知妇人,跟我们大小姐张嘴净说些什么瞎话,快快滚出去!” 第44节 尚烟抬抬手,示意管家不要插手。管家即刻噤声。尚烟道:“你说你喜欢我父亲,为何?他似乎并未很在乎你。” “不是他不在乎,是雁晴氏太在乎。”夏珂急得好像在为自己辩解,“当初还在九莲时,她便想方设法阻碍我们见面,还多次派人上门威胁我和儿子。自从你们搬到佛陀耶后,她断了所有我与叶郎的联系,截了我寄来的所有信笺……所以,烟儿,求你了,帮我跟你父亲说一声,我和你弟弟也来了佛陀耶,会一直等他。” 第一次听见“弟弟”二字,尚烟感到五雷轰顶。现在再听见“弟弟”二字,她只觉得,自己佛了。 老爹强啊,又生一个。 见尚烟一脸看破红尘的淡定,夏珂连忙卑微道:“烟儿,你不要害怕,不管我生十个八个,在你爹心中,最爱的女儿始终都是你。而且,你爹爹和别人还有孩子,我并不特殊。” 听到最后一句,尚烟再次佛了。 老爹强啊,是打算让叶氏子孙如仙女散花洒满神界吗? 自打孟子山回来后,尚烟已坦然接受了父亲的人设,并细细询问了夏珂和父亲的过去。 原来,夏珂生于月神天的乡下,老家位于仙界与神界的交界处。她父亲是仙族,母亲是神族,在神界生活过得很贫寒。叶光纪去月神天宦游时和她相遇,初次见面,便送了她爹拼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灵霄玉。又因神族青春常驻,这些年叶光纪外形依旧俊美风雅,还多了些成家立业后的稳重,把夏珂迷得神魂颠倒,一头扎了进去。 叶光纪一开始便交代过,他女儿年龄尚小,又自幼丧母,想必対他纳妾很是排斥。所以,在女儿正式出嫁前,他不会让她进门。她若想跟他,便需要在外等他。夏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直以来也很守本分,没上门闹过。但也正因为她的本分,叶光纪反而很乐意与她久伴,因而时常夜不归宿,引起了雁晴氏的警觉和百般阻挠。 听到最后,尚烟哭笑不得,决定不插手家中破事,只日复一日,月复一日,更加卖力地投身学海文林。 终于,在第三年即将到来的冬天,她通过了无量私学的入学考试。 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共工氏耳里。 水神共工反应不大。因为自从上次雁晴氏告知水神共工,尚烟与兔儿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共工鹏鲲便対这场婚事萌生了退意。 但是,他宝贝儿子便动荡异常了。共工韶宇原已在尚烟和芷姗之间纠结了好久,听闻这一消息,想到日后会和尚烟在同一学府就读,更是日思夜想,魂牵梦萦,跟父亲耳提面命,让父亲再三考虑他们的婚事。 水神共工最初态度坚定,无奈敌不过儿子软磨硬泡,渐渐地,虽嘴上说着“此事关系到我共工氏族清誉,容我再想想”,内心却也有些动摇。 这一消息,也足足令雁晴氏震惊了大半天。她如何都不会相信,那个対自己出言不逊的丫头,真考上了全佛陀耶最难入的私学。她表面上対尚烟一阵猛夸,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而这份不是滋味,更是因为叶光纪的万般骄傲,上升到了顶点。 可是,比起尚烟,雁晴氏更讨厌的人是夏珂。如今雪年和芷姗都不太争气,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夏珂会变成第二个自己。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因为考入无量私学,很长一段时间,尚烟都喜不自禁,跟老鼠掉入米缸似的。美中不足的是,无量私学一百年才招一次生。想到还有个几十年要等,她便觉得度日如年。因此,哪怕近期她总算有时间让自己放松一下,也没心思出去玩耍,只盼着能重见紫修哥哥。 眼见秋去冬来,又一年即将过去,冻云黯淡了佛陀耶的苍穹。只一夜过去,佛陀耶也被初雪染成了白色。 这一日,尚烟家中来了个稀客——火火。 看见好友,尚烟大喜:“这么巧,你也在佛陀耶?!” 火火已过了将息期,个子长高了不少,但说话还是眉飞色舞,没多半点稳重:“我也是听我娘提到你爹,才知道你也来了。这还不是最巧的。最巧的是,咱们又要成为同学啦!” 原来,火火因母亲官职调动缘故,也从永生梵京搬到了佛陀耶。她自幼喜读兵书,也是颇有志向之人,自然也会选择佛陀耶最好的私学。 这一日,两个好姐妹叙旧良久。火火得知尚烟来了佛陀耶以后,几乎天天待在家中,还没怎么出去转过,便打算带她出去转转。可是,尚烟却选了一个火火极不想去的地方——无量私学。 “还没入学呢,你便如此迫不及待了?真看不出来,你是如此好学之人……”见尚烟一脸坚定,火火唉声叹气,“唉,罢了罢了,我也只能奉陪啦。” 于是,二人乘坐火火的凤凰,飞往无量私学的方向。 到过佛陀耶的神仙,都说这是他们去过最美的地方。 第七重天别名是“日神天”,乃明君之居所,最有文化气息的光明之地。此间日照充足,云烟缭绕,所有城镇都建立在凌霄碎岛上,佛陀耶在第七重天的正中央,占地近千公顷,也是第七重天中最大的一块岛。但这一日与平日不同,前一夜才下过大雪,只停了一个早晨,她们乘在凤凰背上时,又迎来了第二场雪。 飞行在佛陀耶高空,雪花大片小片,似花瓣飞来,轻贴在尚烟的额头、鬓角,微凉袭人,稍纵即逝。她的下方是日神河,第七重天最长的一条河,贯穿整个第七重天,支流将佛陀耶由正中央一分为二,自上而下看去,呈正圆形八卦图状,也在前一夜冻成了深青色的冰河。空中贯穿着飞行的锦轿、马车,都由云雾般的丝绸缠绕,融入云与雪之中。有许多神仙也乘着坐骑,与尚烟、火火擦肩而过。 无量私学临日神河而建,是连成片的暗金色石建筑。凤凰慢慢下落时,正是午时,尚烟已经看见有从学府里往外涌出大片学生。凤凰飞得更低时,尚烟又发现,他们穿着统一的学子服,看着都是和紫修哥哥一般大的年纪——対尚烟而言,都是大孩子了。这令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眼见凤凰停靠在学府门前,不时有学生瞥尚烟和火火两眼,更是把尚烟紧张得不敢下凤凰背。 “你也很害怕是吗?我也很害怕!”火火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为何要提前来参观?我不想开学……” 尚烟怯生生地踮起脚,往学府大门里看,虽対能碰到紫修没什么期待,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他过去都是在怎样的地方生活、念书。 这时,有一个少年从大门里出来,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另两个少年,道:“你们看到紫修了?” 尚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猛地朝他们的方向看去。 “喏,不在那边么。”答话的少年対着河岸边抬了抬下巴,“他家那口子又闹情绪了,在哄着呢。” 尚烟顺势看向他所対的方向。 日神河边种了大片梅树。雪如梅落,落梅如雪乱。在一株盛放的红梅树下,一个少年为一个少女撑着伞,正低头耐心解说着什么,每说几句,都会小心谨慎地用伞挡住纷飞的雪花,生怕雪花沾上了她的衣襟。 只见那少年脸颊清瘦,紫眸细长而美极,加之同样清瘦的身材,气质冷而优雅,把艳丽至极的红梅都衬成了俗气之花。不是紫修是谁。 “你在发什么呆?”见尚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火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而后顺着她目光所及之处望去,感叹道,“哇,好红,居然比我还红。” 火火所指的是与紫修一起的少女。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孤开始当背锅侠了。 . 豌豆豆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薇儿:我300年就寿终正寝 胤泽:羡慕 羲岚:我青春3000三千六百四十三年 逸疏:怪我 第32章 明月却多情 别人都穿着素色的学子服,只有少女一身火红。尤其是那一身镶了白毛边的狐裘大氅,毛色鲜亮,明艳夺目,在一头漆黑的长发衬托下,便似刚从九尾玄狐身上扒下来似的。然而,这一身红衣黑发虽极其张扬,她却留着厚厚的齐刘海,两颊以碎发修饰,衬得脸蛋饱满又小巧,眼大而圆,甚是娇俏可爱。她发髻上插满琳琅珠宝,缀以飘落的金佛蚕丝。风雪过时,蚕丝起舞,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华贵。 看她的举止谈吐,似乎确实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紫修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她全程都不太搭理他,只抱着双臂,怒气冲冲地仰着尖尖的小下巴,仿佛在炫耀吹弹可破的皮肤。 “我不听,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不知紫修跟她解释了什么,她只会说这几句话。 火火啧啧道:“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她。” 尚烟道:“你认得她?” “认得啊,赤帝家的小郡主赤弥灵灵。要说九天五帝里谁最娇纵,非她莫属了。旁人不知道的,怕都要以为她是天帝的亲闺女呢。” 尚烟又再看了看赤弥灵灵和紫修。 雪花飞下,满溢佛陀四通八达的大道,亦轻落日神河面,平静无波,不曾融化,只随着波纹,一直飘向远方。在如此大雪中,眼前的公子佳人如此般配,哪怕是在闹别扭,也浑似风景画。 佛陀耶很大,尚烟站在他们身后,如此渺小。因此,她连开口的声音都细若蚊鸣:“这位小郡主,可是有婚配了?” “她爹一早便为她安排好了亲事,但是,她看不上那名公巨卿之子,反而猛追另一个生得好看的小哥。小哥是烛龙的养子,算是严重高攀她,一开始也是极为硬气的,她便使出浑身解数,让亲爹下场帮忙,各种威逼利诱,总算强取豪夺成功。相传二人订婚之后,她也没让小哥过过好日子,各种欺负他。总之,赤弥灵灵是个奇女子,比我火域天的女子还彪悍。对了,旁边那位,想来便是那倒霉蛋郡马了——”火火同情地看了一眼紫修,然后倒抽一口气,怪叫一声,“咦?!咦咦?!那不是紫——” 她没能把话说完。尚烟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赤弥灵灵闹了半天,情绪没见一点好转,一直换着法子发脾气。渐渐地,紫修脸上也浮现出不耐烦之色。无奈赤弥灵灵是个不懂看人脸色的,反倒有愈发矫情之状。 紫修最后哄了她一次,抿了抿嘴唇,终于决定不忍了,转身便走,却正巧看见尚烟和火火。 “紫修,你回来!”赤弥灵灵对紫修的背影呵斥道,“我叫你回来,你可听到了?!” 紫修望天叹了一口气,只当没听见,径直走向尚烟,顿了一顿,总算想起眼前小姑娘的名字:“尚烟,你入学了?”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面,而这么长时间里,尚烟又对紫修日思夜想。此时此刻,面对他的目光,她竟全无在孟子山的随意,只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推一下,便会掉入绝望的深渊。 “是,哦,不是,我还没正式……”尚烟心脏砰砰乱跳,连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想来是还没死,她尚有一丝期待,期待这是一场骇人的误会,将醒的梦魇。 火火见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摆摆手道:“嗨,你不知道她,还没正式入学呢,便迫不及待要来——”后面的话再次被尚烟堵住。 “只随意过来看看,随意看看。”尚烟瞪了火火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乱说,才松开了手,却还是全程不敢看紫修。 火火完全没懂尚烟为何不让她说实话,但接到了暗示,只好换个话题道:“真没想到,当初在孟子山遇到的……呃,才华横溢大哥哥,居然是咱们师兄,是不是啊,烟烟?”火火用胳膊撞了撞尚烟。 “我与尚烟已碰过一次头了。她说过,她会来无量私学念书。”紫修说道。 尚烟脑子里一片浆糊,一时不知该与谁说话,也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紫修,你在做什么呢?”赤弥灵灵走过来,不悦道。 紫修道:“没什么。遇到了我在孟子山修行时认识的朋友。” “所以,我叫你,你也权当没听到?”赤弥灵灵漫不经心地尚烟和火火一眼,但很快,视线迅速回到尚烟身上。她上下打量了尚烟一番,缠住了紫修的胳膊,敌意藏也藏不住:“你啊,别一天到晚跟别的姑娘说话,也不怕祸害了人家。” 将视线锁在他们的胳膊上,尚烟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一如头顶苍白的天。 紫修想解释点什么,但提起一口气,又好似懒得再说,只道:“灵灵,你希望我做什么?” “自然是希望你陪我出去逛逛,带我吃好吃的。还有还有,我的衣服都旧了。”赤弥灵灵伸出双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裙子,“我想去买大鹗纹的布料,让人帮我做一套新的裙子。在这冰天雪地里,穿着才好看。” “嗯,大鹗纹确实适合你。” 赤弥灵灵立刻喜笑颜开:“还是你最了解我啦!你陪我去嘛,刚好也给你买一些鵕鸟毛发饰,与大鹗纹正好般配。” 昆仑山脉的钟山中,盛产神鸟大鹗与鵕鸟,一日行,一夜行。前者翅膀内侧有橙色纹理,呈飘飘然烈火状,给予了上界裁缝们灵感,以此设计出了风靡佛陀耶的“大鹗纹”。而鵕鸟始祖最早是烛龙之子的化身,大覆羽修长坚硬,醒目而英气,常用来作为神族男子头饰,很符合紫修的身份。 但显然,紫修兴趣寡淡,笑容也没太多感情:“谢谢灵灵考虑到我,只是我暂时不需要这些。” “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想要!为了我你也想要!快陪我去!”赤弥灵灵拖着紫修胳膊摇晃,开始蛮不讲理,“紫修,紫修,你到底要不要陪人家去啦……” 这自然不是好的撒娇方式,但对赤弥灵灵来说,哪怕有一分示弱,也算是天大的退让。紫修原本耐心已被磨尽,也神色稍缓,叹了一声,对尚烟和火火道:“二位,先失陪了。” “好……” 尚烟甚至还没想好道别语,紫修和赤弥灵灵已经转身离开。 赤弥灵灵似乎有些冷,更贴近了紫修一些。纷飞的细雪中,二人衣袍纠葛,青丝交缠,美好旖旎得不似真实。 尚烟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从不羡慕什么燕侣莺俦。 可是,那人是紫修。 是她误以为的,她的紫修哥哥。 这一刻,霰雪散花般旋落,时而连绵不绝,时而零散如星,似乎会再下上百年。偌大的佛陀耶,好似只剩了她一个人。夹着雪的冷风袭来,穿透了她的衣裳,她感到极冷,身体却僵硬如同石雕。 直至他们的背影远去,火火才恍然道:“我的盘古爷爷啊,紫修居然是神族,还和赤弥灵灵有婚约,这世界,也太小了……”回头,见尚烟眼神空洞,推了推尚烟:“烟烟,你怎么了?” “没事。”尚烟笑了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心不在焉,“只是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家休息,咱们改日再出来吧。” 火火的神经便跟她的祝融氏火神锤一样粗,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当初在孟子山,她如此迷恋桃水相公,可得知桃水相公是桃水姑娘,又得知桃水姑娘喜欢鱼承,她毫无压力地接受了,一刻难过也没有。因此,她也全然不会理解,尚烟对紫修这种酸涩的单相思有多难过。 “什么,我们也就来了一趟学府,你便累了——”火火本想多吐槽几句,但见尚烟面色苍白,连带嘴唇都失了血色,“喂,烟烟,你还好吧……” 第45节 “走吧。” 尚烟连应付的力气都没了。回去的路上,全程无声。 到家以后,她一个人蜷缩在床头,静静看着外面的飞雪,一日没大动过。 她知道,不该再回想与紫修相处的点滴。可她控制不住。 在孟子山上,在灵族疆域的明月下,从他的眼神中,从那一个冲动的吻中,她知道他们之间会还有以后的。她真的知道。即便是现在,她已经被真相打击到乏力起身,但她深深记得,当她说出“紫修哥哥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后,他动摇了,动心了。他真的曾经动过心。 尚烟当时想,他必然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告诉她,回神界以后当不认识。 预感是对的。 他的难言之隐,便是赤弥灵灵。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为何要一次次帮助她,照顾她,保护她,把她看得比魔蛟玄筋还重要?为何做了那么多,都不顺口告诉她一句:小妹妹,哥哥在家乡定了亲。 这样,她便不会做出这么多努力,再摔得遍体鳞伤。她有自知之明,懂知难而退。 亏她还觉得,他们相识于年幼之时,那一年在飞舞花瓣中的无忌童言,嚣张跋扈却天真烂漫,幼稚可笑却冥冥注定,便是一场美丽极了的开始。 结果,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想着想着,尚烟越来越委屈,越来越伤心,眼泪咕噜噜滚下来,从小啜到大哭,从大哭到抱着枕头哭,哭着哭着太累了,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翌日起来对镜一看,头发蓬乱,肿成了一个小猪头。 尚烟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试图用刘海盖住眼睛,或者挡住脸上枕头留下的皱纹和红痕,无济于事。所以,到了饭点,她也以肚子不饿为由,龟缩在房间里,用紧闭的窗帘遮掩所有的心事。 饭后,有人敲门。她有些暴躁地喊道:“说了不吃,不要叫我!” “烟儿,是我。”声音温柔贴心,是雁晴氏。 尚烟心里咯噔了一下。雁晴氏平时很少主动找她。她坐起来,语气平和了些:“雁晴姨娘,我不想吃饭。” “雁晴姨娘是有事要找你谈谈,开个门好吗?” 尚烟纠结了一下,还是为雁晴氏开了门。 雁晴氏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进来,放在桌子上,看看四周:“为何把窗帘都拉上了?这样不透气,你会犯晕的。” “没事,我今天有点累,只想在黑暗里待着。”闻到菜香,尚烟其实饿极了,但又不好自打脸去吃饭,便又萎靡地坐回床头,躲在黑暗中。 “你是读书太刻苦了。”雁晴氏帮尚烟把碗筷一一拿出来,“先前废寝忘食那么久,现在突然放松,必然是会累的。雪年和姗儿有你这姐姐,真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刻苦归刻苦,也稍注意下自己身子,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尚烟还是低落,没功夫研究雁晴氏为何骤然殷勤,开门见山道,“雁晴姨娘有什么事呢?” “唉,我这几天可愁了。你这妹妹呢,不好好念书,考不上无量私学,现在也没好人家要她,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若有你三成聪慧和努力,我也极是愉悦的。”雁晴氏摆好碗筷,走到尚烟面前坐下,诚恳道,“烟儿,姨娘有一个不情之请。” 总算来了,这才像雁晴氏的作风。尚烟坦然道:“姨娘请讲。” “你看,你也考入无量私学了,又生得如此貌美,以后必定是不愁嫁的了。可否打个商量,把共工公子让给姗儿?” “原来是这事。”尚烟松了一口气,“我对共工韶宇无意,妹妹若和他成亲,我举双手赞成。” “可是,他父亲更喜欢你娘家的血统啊,现在是有非你不娶的架势了。所以,真需要烟儿让一让。” 尚烟只觉疑窦重重:“共工韶宇又不是东西,该如何‘让’?” “近日,共工神尊会再来咱们家里做客……”说到一半,雁晴氏有些赧然,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下去了,“他们以为,你和孟子山的兔儿爷已私定终生,到时可能会来向你确认。只要你承认,他们定会放弃婚约。” “他们为何会如此以为?”尚烟怔了一怔,道,“……你跟他们说的?” “这不重要。”雁晴氏谄笑道,“反正你不喜欢韶宇,共工氏又是名门望族,也不可能把这点小事传出去。” “所以,真是你说的?!”尚烟不可置信道。 “烟儿,姨娘绝不会害你,我这不是早看出了你不喜欢韶宇么。” 尚烟只觉得很可笑。怎能期待雁晴氏对她行善?只要是对雁晴氏、叶雪年、叶芷珊有一点蝇头小利的事,即便需要剥她皮,吃她肉,恐怕雁晴氏也愿意做。败坏她名声算什么。 前一天受到的委屈和伤害,都积怨成了防备的怒火。一时间,尚烟前所未有地确信,这世间处处都是陷阱与欺骗,除了已故的母亲,再无人会真的爱她、为她着想。若她再不好好保护自己,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尚烟冷笑一声:“雁晴姨娘,您尽管放心,我会把真相如实告诉他们的。至于共工韶宇想不想退婚,让他自己决定罢。” “什么?你为何要这么做?”雁晴氏愕然道,“你自己不想要他,也不让姗儿要吗?” “她既那么有本事,让她自己争取好了。” “你……你这是故意在为难姗儿!烟儿,姗儿又没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不是吗?你们是姐妹啊……” 看见雁晴氏那张故作柔弱的脸,尚烟想起在羲和面前,她曾经也如此卖力表演过,只觉得更加可笑了:“我不懂,雁晴姨娘为何非要我让不可?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若我和共工韶宇退了婚,转眼间我妹妹又贴上去,传将出去,岂不笑掉了别人大牙?人家又会如何看待叶家?” “因为……”雁晴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只咂嘴道,“烟儿啊,韶宇和你妹妹情深意重,难舍难分,你又何苦当这坏人!” “情深意重,难舍难分?”尚烟蹙眉道,“他俩不会已经私定终身了吧?” “那怎么可能!” “那不得了。雁晴姨娘可有想过,若我想嫁给共工韶宇呢?” “你想嫁?”雁晴氏瞪圆了眼。 尚烟无所谓道:“他也没什么不好,颜如冠玉,才华卓绝,是个好郎君料子。”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嫁韶宇,说这么多,无非想气一气雁晴氏。恰好雁晴氏因为夏珂心情很糟,不想在尚烟这里还碰了钉子,她忍无可忍了,声音不由拔高了许多:“你压根看不上韶宇,何苦如此用心险恶?!” “这也算用心险恶?”尚烟哂笑,“那雁晴姨娘当初对我母亲所作的一切算什么,谋杀?” “我如何待你母亲了?”雁晴氏脸色大变。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说。” “叶尚烟,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待你母亲了?我同情她的遭遇,但你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他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吗?他窃玉偷香,倚翠偎红,这事也怪我头上?!如今夏珂天天到咱们家来闹,我对她可有半句怨言?正室就该有正室的样子,你娘自己擅妒,不容妾室,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你赖我?!” 雁晴氏一向口若悬河,极会狡辩,这一通话连珠炮般发射出来,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尚烟本想驳她几句,但又心知不管自己怎么说,最后雁晴氏一定能颠倒黑白,也没必要和她再吵下去了。尚烟淡淡笑道:“其实,雁晴姨娘如此聪慧,应该也明白,您与夏珂,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罢了。所以,我认为雁晴姨娘说得都对,是我误解姨娘了。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 雁晴氏原本预料尚烟会大怒甚至爆哭,只要有一点情绪波动,她便可好生安抚尚烟情绪,继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想尚烟如此冷静,当真是变了个人。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态度又软了下来:“烟儿,姨娘今天真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一码归一码,我们不要翻旧账,伤了家里和气。” “出去,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烟儿……” “你不出去?那我出去。”尚烟起身下床。 “别别别,我出去,我出去……” 佛陀耶的雪后之夜,似乎比晴天寂静许多。 与雁晴氏有过那番对话后,尚烟更低落了。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她倚窗而坐,见几枝红梅越过墙围,花枝招展,开得极是艳丽。 忽然,窗外有笛声响起。 尚烟眨了眨眼睛,听出了这曲子每到转折处,都比寻常人吹笛凌厉些,尖锐些,却动听震撼得让人心如擂鼓。 她好奇地站起身,推开窗子,朝外望去,只见隔壁府邸中,一个少年正坐在房顶上吹笛。 一轮明月下,星斗璀璨,玉露寒多。梅花影婆娑,开满庭内庭外,大红花瓣因风乱舞,也卷动了少年的衣摆和芝兰秀发。即便隔得很远,在这样大晚上的,也能看见他的皮肤跟明月光似的雪白雪白。他并没有看向尚烟,但仅一个侧影,竟让尚烟心跳在刹那间停止。 尚烟完全推开窗扇,往外看去,发现自己并未眼花。那真的是紫修。 紫修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先是视线转了过来,随后中断了吹笛,对尚烟挥了挥手。 尚烟也对他挥了挥手。 紫修从楼顶上飞下来,落在叶府庭院的围墙上方,踩着影壁上的积雪,未敢逾越:“是尚烟?” 虽然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但因为这一夜很安静,彼此的声音都还是清晰可闻。而佛陀耶的雪夜太过动人,连冷风和梅花清香中都透露着缱绻之意,令他们远远的对望也写跟诗一样美丽。因而,白日消退的伤感又一次袭来,被无形的利爪掐住心脏一般,令尚烟倍感酸涩。 “是啊。”尚烟朝外伸出半边身子,看看四周,“紫修哥哥……是住在此处?” “嗯。我义父母住那边。”紫修指了指夜空西北方向,意思是,烛龙住在上重天,“我自从来了无量私学念书,便寄住在表姑母家中。你呢,这是你家?” “对啊。”尚烟点点头,“真没想到,和你不仅成了同学,还成了邻居。” “确实,太有缘了。” 二人相望一笑,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尚烟干咳两声,笑道:“那也要多亏今夜晚风微凉,时光大好,紫修哥哥才有闲情雅致,在月下临风吹一曲,声喷霜竹呢。” “小小爱好,见笑。” 尚烟忽然察觉不对,好奇道:“爱好?那紫修哥哥还有什么爱好呀?” “临帖对画,试茶阅书,候月吹笛,瞻星鼓琴。还有,看蚂蚁。也只这些了。” “看蚂蚁?” 紫修笑道:“我觉得蚂蚁很有趣。” 尚烟只觉得更加费解了:“可是,我为何记得……当初在花魁大赛上,你不会画画,也不通音律呢?” 紫修愣了少顷,将短笛别在腰间,睫毛微颤了两下,道:“那是因为,当时我有要事在身,须得低调行事。若是表现得太过优异,只怕会引人注目。”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请叫我撒谎小能手。 . 烟烟大小姐的修狗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烟烟:我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不在读书,就想考进无量私学与你同窗,结果你却背着我有了相好? 紫修:我也不知怎的,突降一口大黑锅罩在我的头顶。 . 紫修的麻麻粉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紫修:这是个命运不能承受之重的误会 紫恒:哥,你这基建还搞吗? 紫修:栓q . 紫修的大腿小仙女写的小剧场: 紫修(弟):我有女朋友了。 尚烟:火火你听见了吗? 火火:啥呀,啥也没听见呐~ 尚烟:心碎的声音…. 第46节 胤泽:尚烟姐姐看看我!看看我! 紫修(哥):孤辛辛苦苦搞事业就算了,还得背锅? 第33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笑道:“那时你可一点也不低调呢,尤其是那一手棋,那对对子的功夫,那击败共工水水的一剑,好生令人佩服。” “我下棋的水平,不过平平。”紫修绞尽脑汁,只能想办法转移话题,“我认识的一个人,下棋水平比我高多了。在孟子山,不过牛刀小试。” “这样哦……那赤弥灵灵知道你在孟子山做的事吗?” “她只知道我去了孟子山,却不知我去做了什么。” “不可思议。紫修哥哥是去办什么事呀,为何连未过门的妻子都瞒着呢?” “很多事,即便是夫妻之间也不能说的。”紫修温言道,“所以,还是同样的请求——” “放心,我不会说的。” 尚烟心不在焉地笑着,但静静看了紫修一会儿,忽然心中有一种有些荒谬的猜测:会不会眼前这少年是只是她产生的幻觉?她还是不愿相信,紫修哥哥已经定亲了。而且,虽然他的样貌没变,性子却温柔了很多。她印象中,紫修哥哥脾气大得不得了,还动不动就怼她。若是在孟子山那会儿,她提这么多问题,他肯定一句“多管闲事”扔她脸上。 于是,她接着试探道:“不过,作为交换,你得把你父母的故事跟我讲完。” “当然可以。”紫修回头看看自家宅院,又对尚烟道,“改天可以么?今夜天色已晚,姑母怕是会催促。” “说好了哦。” 尚烟朝他伸出小拇指,身体前倾,做了一个打钩钩的姿势。紫修笑了,也对她的方向伸出了小拇指。但她本意只是做个动作,并不打算真的碰到他,正想收手,双脚忽然悬空,身体飘了起来。尚烟“啊”地低叫一声,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飞到了空中。接着,只听见她“啊啊啊啊”叫个不停,一路朝着紫修的方向飞去。 “我我我我,我飞了,我飞了……”尚烟越升越高,害怕地喊道,“救、救命啊……” “别慌。”紫修抬头看着她,“你将息期刚过,差不多是飞翔之力醒悟之时,放轻松,调整身体平衡,找准地方落地。” “不行不行不行,救命,我为何老往上飞……”尚烟像是风吹动的云朵,又像是灵魂出窍,越飘越高,全无任何章法。 紫修展开双臂,一只脚迅速踹掉面前影壁砖瓦上的积雪,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砸下来:“你看着我的方向,看着这片砖瓦了吗?想着你要飞到这边,落在此处。你别怕,倘或控制不住,我会来接你。你先自己试试看。” “好,好……” 尚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打颤,但她也照着紫修的话去做了——眼睛看着紫修面前的空位,全神贯注,只一心想着要落在那里。随后,跟回魂一般,她的身体总算听话了,颤颤巍巍地往下落。 她不敢动作太快,只怕不小心摔在地面,在心上人面前落得个屁股开花。因此,万物都像静止了。唯有冷风拂过,乱梅飞舞,冷香清凉地在月下弥漫开来。月与雪是如此明亮纯白,她离紫修是如此近,甚至能在他一片浅紫色的眼眸中,看见自己下落的小小身影。 最后,她稳稳地停在他面前,干脆利落。 “我会飞了……”尚烟呆呆地看着紫修一会儿,狂喜道,“紫修哥哥,我会飞了!!我现在是个真正的神族了!!” “甚好。”紫修抚掌道。 尚烟低头,看看高墙两侧的地面,对这个高度还是有些后怕,酝酿着想再飞一次,但双脚刚离地,便听见院内的喊声—— “烟儿!”是叶光纪的声音。 尚烟大惊失色,登时忘了怎么飞,重新落在瓦片上,正巧踩在积雪上,鞋底打滑,身体失衡。这一下她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往墙外跌落。眼见要摔下去,双臂却被一双手强有力地扶住。那双手随即把她往上提了一把,她才总算站稳。 心跳几乎把胸膛炸了,她大口唤气,这才意识到是紫修伸手接住了她。 院内,叶光纪的声音再度响起:“烟儿!是你在叫?!” 尚烟跟做贼似的,回头对叶光纪的方向大声道:“是……是的!我无碍,爹爹别担心!” “你怎么了?摔着了?” “没事,没事的!” 尚烟敷衍着答道,回头看了一下紫修,却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身体都要贴到了一起。少年放大的脸孔呈现在她面前,背对着月色,鼻梁与眉骨的轮廓因而格外清晰,眼睛因而格外深邃,俊美异常,即便是眨眨眼,也令她心动不已。而他的手指冰凉,骨骼肌理的触感透过她的皮肤,酥酥麻麻,传到了背脊。 尚烟原本被叶光纪吓得胆战心惊,察觉到两个人的暧昧姿势,更是手忙脚乱,险些再次摔下去。 “雪滑,当心脚下。”紫修却没发现她的窘迫,只留心她的安危,“站稳了。” 叶光纪又道:“烟儿,你出来让爹看看!” 尚烟不知该回答谁,只能道:“好,好……” 尚烟心神不定地稳住了身体,紫修再三确定她没事,才松开了手。可是,手背、胳膊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哪怕隔着衣服,也都变得滚烫起来,以至于耳根到脸颊温度也快速升高。寒风过时,更让她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 叶光纪没听到尚烟的回答,声音小了一些:“双儿,你快去看看烟儿怎么了。” “是。”丫鬟双儿的声音响起。 “惨了,双儿进来了。”尚烟回头飞速看了院内一眼,有些着急。 “那你别动,说是刚学会飞便好。不然脚下有积雪,他们也知道你出来过。我先回去了。”紫修飞了起来,“仔细脚下,别掉下来了。” “嗯,好,好呢。” 直至双儿进来,尚烟都还是灵魂出窍状,赶紧解释自己刚才飞出来了。见她神色慌张,满脸通红,双儿还道是她初次飞行,太紧张,也没当回事,只飞来把她从高墙上接回房内。 叶光纪得知自己闺女会飞了,甚是喜悦,对她赞不绝口。又见她冷得瑟瑟发抖,命丫鬟为她添衣。可不知为何,从冰冷的雪月下回到炉火明亮的室内,尚烟的身体温暖了,心里却还是一片冰凉。方才的狂喜过后,她无法再为初次飞行兴高采烈几分,脑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只觉得心中的冷转移到了肉.体上,莫名其妙地,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叶光纪诧异道。 尚烟吸了吸鼻子,快速擦了擦眼泪:“我、我只是吓着了。” 叶光纪怔了一怔,大笑起来。 尚烟抹了抹眼角,有些憎恨最近软弱的自己。 从偷偷喜欢紫修,到鼓起勇气暗示他,已经很艰难了。现在知道他完完全全不属于自己,连这么多的缘分与巧合,都显得如此心酸。 晚些时,尚烟回房歇息了。雁晴氏出来,见叶光纪一直面有喜色,问其故,叶光纪道:“烟儿会飞了。甚好,甚好。” “夫君太过紧张了。烟儿怎么说也是神族,怎可能不会飞?”雁晴氏强笑道。 “烟儿平日便很上进,如今会飞了,怕是更会加倍努力。我得教教她术法了。” 雁晴氏为叶光纪泡上一壶茶,假装一脸欣赏地说道:“咱们这女儿,确实是有个性。记得上次,她当着人家父子二人,发表了好长一篇‘男德训’,可真是开了我的眼界了。” 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叶光纪自是愀然不乐,却未表露,边喝茶边笑:“烟儿从小便是这样。” 雁晴氏心中不悦,却笑道:“对了,我听说,当年烟儿她娘跟夫君私奔,可是未婚先孕的?” “怎么?”叶光纪挑眉。 “我呢,怀了夫君的孩子,是因为需要仰慕夫君、倚仗夫君。”雁晴氏的玉手轻轻搭在叶光纪的手背上,款款说道,“但烟儿她娘家世那般好,做事都如此跳脱豪迈,想来是与寻常女子不同些。也难怪烟儿性格武勇刚烈,与咱们姗儿很是不同呢。” 叶光纪朗声笑了一会儿,道:“昭华氏的神女都这样,地位显赫,外表冷傲,但真正接触下来,个个都是善良可爱的。当初烟儿她娘也是,不喜欢男人太重功名,顾家更好。” “可是,不以功名为念,又怎会喜欢夫君呢?我夫君是胸怀大志之人,她若连这都不懂欣赏,也谈不上什么真情了呀。” 雁晴氏不知道,在羲和面前,叶光纪很是淡泊名利。猛烈追求羲和时,他每天至少用一个时辰捯饬发型和配饰,时常展现自己超高的烹饪技术、对小孩子和小动物的喜欢,持续了足足七年,才打动了羲和,令她错把曹公错认为周郎。虽然他为羲和改变了很多,但他并不讨厌这份改变。倒是雁晴氏天天盼着他升官发财,令他有些厌烦。 叶光纪道:“如夫人这样的贵气女子,目光远大,志在千里,怕是不懂平凡女子‘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滋味。” 虽全是赞美的话,叶光纪神情也甚是愉悦,但雁晴氏怎么听都觉得,他似乎不太开心。她正揣摩怎么回答他才能取悦他,却听他又道:“还有,羲和跟她父母说她有身孕,是因为他父母不接纳我,她为了顺利和我成亲,才瞎编出来的。其实直到洞房之前,我和她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克制得很。” 叶光纪这番话,说得雁晴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虽然说的都是他与羲和的事,但雁晴氏自然会想到,自己与叶光纪勾搭上的时候,还是前夫之妻。她握着他手背的手也抖了起来,眼眶说红便红,泪水吧嗒吧嗒掉留下来: “我知道,在夫君心中,我纵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与羲和姐姐对比,也是相形见绌。但夫君若认为我是那好高骛远之人,那便大错特错了!我最初虽没能嫁入大富人家,但我们雁晴一族在九莲也是有头有脸的,若非遇到真心相爱之人,又怎会……又怎会愿意背负这等骂名?是,羲和姐姐高贵端庄,成亲前碰都不愿让夫君碰,我自甘下贱,什么都不要,便为你生了姗儿和雪年,夫君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我待夫君,却是撞了南墙心也不死了……” 她越说越动情,越说越伤心,叶光纪也有些于心不忍,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怎么又哭起来了呢。你既对我真心,便少听人胡说八道。一个妇道人家,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才是正道。至于共工韶宇想娶谁,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休再过问。” 雁晴氏呆了一呆,满眼含泪,规规矩矩道:“是,夫君教训得是,妾身不敢乱说话了。” 明晨,雁晴氏到芷姗房里,为她梳理头发。芷姗正在卧床,看着桌上的酸枣,忍不住伸手去抓。雁晴氏一掌打开女儿的手,冷冷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芷姗一点儿也不胖,无缘无故被娘亲凶了一顿,加上近来身体不适,委屈得眼泪汪汪。雁晴氏按住她的嘴,瞪着她道:“你以为,哭了便能吃到龙肝凤胆?我告诉你,若你娘只是个会哭哭啼啼的废物,你连这家门都进不了!” 芷姗即刻收住了眼泪,轻声道:“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雁晴氏一屁股坐下来,唉声叹气着把与尚烟、叶光纪的谈话都转达了一遍。 “我就说,她怎么可能看不上韶宇哥哥……”芷姗更加委屈了,“果然一开始便是装模作样,我这便去找爹爹去,看姐姐这样霸道,可有半分占理!” 芷姗正待起身,雁晴氏狠狠推了一下她的脑袋,嫌弃道:“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你爹更喜欢你,还是喜欢你这尚烟姐姐。” 芷姗心中不甘心,更不舒服了:“可是,我还有雪年帮忙撑腰啊。爹不是最喜欢雪年了吗?” “你弟弟是能帮你撑撑腰,但你若想嫁给共工韶宇,你弟能做什么?能让你变得比尚烟更讨韶宇欢喜么?”雁晴氏越说越生气,“你啊,为何一点也不像你娘!” 其实,雁晴氏知道,这事怪不得芷姗。记得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隔壁那个叫胤泽的男孩子,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便粘极了尚烟,视一旁的芷姗于无物。近些年,每隔一段时间留心尚烟的变化,雁晴氏的心总是会沉一下。她知道,容貌虽不是万能的,却是一块极好的敲门砖。她越想越焦虑,道:“你啊,你啊,我说你啊,为何会做出这等蠢事?如今是死是活,都是尚烟说了算了!而且,我还不能什么事都告诉她,否则,你爹爹立马便也什么都知道了!” “我、我都是按娘说的去做的……” “我是那么教你的吗?啊?我是那么教你的吗?!” “娘当初和爹爹,不是……” “你这死丫头,还嘴硬!你不懂何为‘因时变而制宜适’?所以我才说你蠢!”雁晴氏狠狠推了一下芷姗的脑袋,气芷姗,更气尚烟。想想尚烟对她大不敬的态度,她恨恨地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有了主意:“女儿,你觉得你和尚烟,谁更貌美?” 芷姗有些心虚,但对镜看了看自己的脸,倔强道:“尚烟姐姐是貌美,可我也不差。” 雁晴氏并未驳她,只道:“你认为,若是尚烟不如你美,共工韶宇会选你,还是会选她?” “那自然是我了。”芷姗不悦道,“娘问这种话,可有任何意义?” “没什么,娘只随口问问。”雁晴氏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再想想法子。” 虽然和紫修约好了再聊聊,但真到独处之时,尚烟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消失了。她觉得,自欺欺人,很没必要。紫修定了亲,她知道得越多,只会越为自己平添烦恼罢了。所以,后来的日子,她都紧紧关着窗扇,不打算再与紫修来往。紫修也不曾主动来找过她。 半月后的一个凌晨,天未亮,尚烟却做了个噩梦,梦到有无数毒蛇毒蝎爬到脸上,啃咬她的脸颊,把她的脸啃得血肉模糊,其状可怖。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不住挠脸,最终从梦中惊醒。 尚烟喘着大气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却觉得身上无比燥热,脸上仍旧瘙痒不已。 “双双!”她大声唤道,“双双,帮我倒一杯水……” 双双应声进来,打着呵欠为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喝了水,还是觉得脸上奇痒难当,便道:“我要起来了,递衣服给我罢。”起身下床,想要穿衣。 “大小姐,这么早便起来了?”双双点亮了烛火,转过身去。 神界的烛火蕴含神力,可数个通宵不灭,且照亮整个房间。因此,她刚一转身,便看清楚了尚烟的脸,接着手一抖,尖叫一声,手里的衣物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尚烟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大小姐,你、你、你的脸……”双双指着自己的脸,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尚烟有了不好的预感,鞋都忘了穿,便跳下床,跑到梳妆台旁照镜子。 这下轮到她尖叫了。 镜中人整张脸都生满了疙瘩,疙瘩充血,表面呈蓝紫色。那些被她挠过的疙瘩破了皮,还会流脓。而因为被这样的容颜吓着,镜中人的眼睛瞪得跟巨大,发出凄厉的叫声,更像是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又是恶心,又是可怕。 第47节 就别说尚烟了,叶光纪得知尚烟的病情,第一时间过来也看,也被吓傻眼了半晌,反复问了尚烟几次,才确定这是他闺女。随后,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派人马不停蹄地去请来神界最通岐黄之术的大夫,为尚烟治病。 大夫诊断过后,告知他们,尚烟得的是幽阴疠气。 雁晴氏惊诧地看了床上的尚烟一眼,又对大夫道:“幽阴疠气,这是什么病?” “回内内史夫人,幽阴疠气,顾名思义,便是从鬼界幽都来的传染病。”大夫道,“此种疠气由生魂自腐尸带到阴间,只在头七日存留。还魂日结束后,便会随着生魂变幻为人身的鬼族消散。但若外族感染上幽阴疠气,轻则发疱头面、胸背,重则高热致死,且复传之亲故,常招致合门之亡,覆族之丧。然而,按照常理而言……” 大夫话未说完,叶光纪已打断道:“不可能。我女儿并未去过鬼界。而且,神族不是不惧幽阴疠气的吗?” “叶内史说得极是,且听老夫说完。”大夫躬身道,“按照常理而言,神族以元神清气为质,汲乾坤精华为形,乃众生之王,极难染此为疾。但是,近些年幽阴疠气入侵魔界,寄生于魔族体内。魔族乃浊气之族,煞气之重,又居众生之最。是以魔族非但不会为幽阴疠气感染,还会滋养其根,令疠气威力加剧,反噬神族。因此,只要接触过魔化后的幽阴疠气,便极有可能染上此病。” “竟是这样……”叶光纪愁眉不展,“那你可有办法治愈我女儿?” “有是有,只是……” “接触?如何个接触法?”雁晴氏看了一眼尚烟,后退一步,道,“难道,魔化后的幽阴疠气也会复传亲故?” “内史夫人大可放心。魔化后的幽阴疠气只会通过体.液传播,只是肢体接触,并不会感染。” “体.液?” “是,通常是血液和……和……”大夫面露难色,看了一眼叶光纪,不敢再说下去。 雁晴氏看了一眼叶光纪,见他脸色铁青,催促大夫道:“和什么,你倒是说呀。” “一派胡言!”叶光纪勃然大怒,“自从孟子山修行回来,我女儿一直在神界勤勉学习,秉烛夜读,连家门都极少迈出一步,怎有机会如此被传染!你倒是在佛陀耶找一个魔族给我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尚烟:33章,我才终于会飞了。然后我又破相了。作者我和您有什么仇,您直说。 大家不要担心烟烟,后面有钮祜禄氏烟反击,请耐心等待哈v 第34章 明月却多情 大夫急道:“叶内史息怒。此病可潜伏上百年,且可以间接传播。换言之,若内史小姐曾去过孟子山,被孟子山的蚊虫叮了一口,那蚊虫又叮咬过携幽阴疠气的生灵,也是可能感染的。而且,孟子山有魔族遗迹,又以风月场所闻名,是故携幽阴疠气的异族混迹其中,也并非奇事……” “罢了罢了!”叶光纪不耐烦挥手,“先替我女儿治好病!如何传染的,日后再议!” “是,是。叶内史请尽管放心,此病在外族危险之至,但在神界不过尔尔,只要老夫开上几个方子,内史小姐服了药,只需月余,便可痊愈,只是,病愈脱痂后,恐怕不是很好看……” “别废话,先治!” “是是是……” 为了治病,尚烟在病榻上待了大半个月,直至共工夫妇携韶宇来访叶府,也未能痊愈。 这一日,刚好尚烟能下床走动了。她在后院散步,见池中潋滟银白,鲤鱼赤红,尾部摇摆出金色星子,便凑过去看了一眼。然而,待鲤鱼游走,便是一片明如镜的平静。看见她的倒影呈现在池水中,登时她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般,脑子里一片空白:泥黄色的疱疹高高肿起,覆盖了大半张脸,连月下飞泉的水都能清晰照出来,在灯下看是如何模样,可想而知。 她心中难过至极,犹如万箭穿心,不由回想病发那一夜,她喝过云婶送来的茶。 但是,那些茶并未泡完,柜子里还剩了一些。 她即刻回房,打开柜子,却发现茶叶不翼而飞。接着,她开始翻箱倒柜,找遍了整个屋子,却也没寻到那些茶叶。然后,她又去问了丫鬟,无一人看过柜子里的茶。 尚烟脑中只剩了重重疑云,不知要不要去问云婶。 而在正厅,叶光纪正接待共工氏一家三口。自尚烟提过退亲一事,他便一直在考虑如何开口。如今正是好时机。 “实不相瞒,小女近日才患上恶疾。”叶光纪坦然道,“待病愈后,恐会破相。” 共工鹏鲲道:“破相?” 韶宇急道:“会破到什么程度?” “大夫说,或许会肤色蜡黄,或留疤,或满脸麻子……总之,会不好看。” “什、什么……”韶宇脸色大变。 因尚烟和兔儿爷的事,共工鹏鲲本便对她颇有微词,若不是韶宇贪恋美色,死不放手,他或许早退婚了。他心知儿子本性,知道这婚事十有八九是黄了,便大笑道:“麻子而已,无妨,无妨。常言道:‘娶妻娶贤’。我先前还担心,令千金生得太过貌美,怕是心气过高,犬子驾驭不住。现在生了麻子,挺好。” 韶宇道:“爹……!” “唉,这亦是麻烦所在。”叶光纪叹道,“我了解我这女儿。她即便生了麻子,即便下嫁甚重,也不会当个贤妻的。她啊,满心都是白首一对一的真情。” 共工夫人迟疑道:“这……既得了这病,还不让纳妾,只怕我们韶宇……”她看看韶宇,“儿子,你怎么看?” “我、我可以见见叶大小姐吗?”韶宇颤声道。 看见韶宇这模样,叶光纪虽未露表露情绪,心中却是嫌弃至极。他心里清楚,病愈后闺女美貌没了,别说是内史之女、昭华氏神女,即便是天帝之女,也很难让各路太子爷、公子哥儿对她产生真情。但是,这共工韶宇连演都演不好,着实令人生厌。 倘或以后烟儿要嫁这些狗东西,怕是有受不尽的委屈。不如自己加把劲儿升官,日后招个入赘女婿算了。 “那是自然。”叶光纪笑得甚是真诚,又对下人道,“你们去叫大小姐过来吧。” 见了尚烟,韶宇反应有多大,可想而知。尚烟哪是何止是破相,这压根是换了颗头!父亲又说什么“娶妻娶贤”,难道换个说法是“娶妻娶鬼”?真是昧地谩天!他看看尚烟,又看看父母,只差没有原地大喊“我要退婚”了。 共工鹏鲲虽不太看重儿媳容貌,但尚烟现在还肿着,脸上的脓包实在龌龊得很,也让他不堪多看。可他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对叶光纪道:“依我看,叶大小姐还是可以治治的。” 叶光纪道:“共工神尊的好意,光纪心领了。但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烟儿也跟我说过,不想拖累共工氏。” 共工鹏鲲道:“光纪兄不急着推却,再好生考虑考虑。说不定待她病好了,忽然想通了呢。” “好好,我们会好好再想想的,十日内给神尊一个结果。” 二人点到即止,心知肚明,这婚事已有结果了。 成功退婚,算是尚烟近日最欣慰的一件事。 然而,容貌被毁,她终究郁郁寡欢,且重新陷入了云婶茶叶的疑惑中。 刚好在这期间,外祖母来探望过尚烟,为她送了许多新衣美食。看见尚烟如此模样,常羲心疼得老泪纵横,将尚烟抱在怀里道:“我可怜的烟儿啊,你娘没了,你还要家里受这等委屈。咱也不管什么家族没落了,你还是跟姥姥走吧。” 尚烟疑道:“在家中受委屈?姥姥,您也觉得,我得这病,并非偶然?” “不然呢?” “我是那日喝了云婶送来的茶,才患病的……”接着,尚烟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常羲,又道,“您觉得是谁?不是云婶,对吗?” “你为何觉得不是她?” 若是换做以往,尚烟真会怀疑到云婶头上。但想起紫修曾分析过云婶的为人,她坚信紫修看人的眼光。她道:“这一切做得太明显了,若是云婶,不是自寻死路吗?我觉得即便问题出在那茶上,她也不知情。” “烟儿,你很聪明。” 尚烟怔怔道:“还好我没有直接揭发云婶。若是如此做了,那可害惨了云婶。” “不错。” “此人好生阴险狡诈,既害了我,也害了云婶。”尚烟抬头看着常羲,“那……姥姥觉得是什么人呢?” “那你要想想,你破相后,谁是得利者。” 尚烟惊道:“又是她!” “想到是谁了?” 尚烟闭上眼,开始回想病发时的细节:那一日,她服了药,躺在床上,呻.吟不绝。起初,雁晴氏自诩从未听过幽阴疠气,得知此病会传染给亲故,有可能导致覆族之丧时,竟毫无反应,全无一丁点儿躲开她的意思。是到后来聊起魔化后的幽阴疠气,雁晴氏才假惺惺地退了一步。 雁晴氏虽已很卖力演戏,但并非毫无破绽的。 “所以,我会患上这病,当真与魔族无关——便是雁晴氏搞的鬼!”想到自己可怕的脸,尚烟气得快哭出来了,“可恶,可恶啊,我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直接揭穿雁晴氏的真面目。实是可恶!!” “不错,这女人早已疯了。你若没证据,她还会反咬你一口,说你血口喷人。烟儿,咱们不在这家里待了,跟姥姥走吧。” “不,我不走。”尚烟恼了,“她间接害死了我娘,害了我,现在还想赶我走?没门!我会要她好看的!” 常羲叹道:“倘若我们家族还是以前的样子,不需要你斗,我可以直接让这雁晴氏完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没打算靠姥姥和姥爷!” “烟儿,你年龄还小,斗不过她的。留在此处,不过以卵击石。” “我不是小孩子了!!”尚烟怒道,“斗不过我也要斗!今天斗不过,不代表明天斗不过。明天斗不过,不代表一辈子都斗不过!待到我足够强了,便要她、要我爹的好看!” 常羲怔了一怔,忽然苦笑:“你这脾气,和我年轻时还真像。硬气。但有一件事,还是得跟烟儿说说。” “你爹虽不是好丈夫,却绝无害你之意。姥姥不希望你恨他。” “我怎可能做到不恨他?若不是因为他想攀高枝,乱给我安排这门亲事,我会被雁晴氏如此对待吗?若不是因为为了给他生孩子,娘会去世吗?” “你爹确实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但是,若没有他,你姥爷已经没了。” “……什么意思?” 原来,当年白帝倒台,天帝险些对他处以极刑。叶光纪动用了所有人脉帮助白帝,派人到永生梵京,向各路上神、帝京官吏求助,连旧时情敌青帝也未放过。青帝闻言,只说要叶光纪亲自前去。于是,叶光纪星夜奔赴圣域天,亲自拜访东方青帝府。 青帝早已得知叶光纪辜负羲和之事,更加对叶光纪恨得牙痒痒的。为此,他特地在府中设宴,请了上百号人,其中包括叶光纪的僚属。期间叶光纪为他斟酒,递杯子给他,他视若无睹,与旁边的人相谈甚欢,直至叶光纪手都举酸了,旁人都有些尴尬了,才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叶刺史为我斟了酒,何故不说?怕是要自罚。” 叶光纪二话不说,将酒一饮而尽,满脸赔笑。 见他如此没脾气,青帝对他更加鄙夷,待四周无人时,便对他说,没娶到羲和,一直是自己的遗憾,若能娶了羲和的女儿,既圆了自己的梦,又能拯救白帝,一举两得。 青帝两万余岁。叶光纪还记得,以前和羲和聊到青帝向她提亲之事,她只吐着舌头说,好老好老,都快比我爹还老了,想娶我,不知羞。 当时尚烟尚且年幼,叶光纪强压下了自己的急脾气,试着给对方台阶下:“她并未与我同住,而是到外祖母那里去了。” 谁知青帝反倒更开心了:“常羲带的,更好。叶刺史八面圆通,锦心绣口,替我转达她吧。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到佛陀耶当官?这事我会同婚礼一起办了。” 叶光纪登时火冒三丈,猛地起身道:“青帝我告诉你,你想折辱我,悉听尊便;但若想折辱我女儿,我叶光纪宁可带着全家一同碰死了,也不能让你得逞!”转身便走。 这一日起,叶光纪又发配更多下属,到其它天域、帝京其余权贵家中送礼求助。因掏空了现钱,他将私藏的诸多玉雕、玛瑙、玳瑁、翡翠等宝物,统统外赠或变现。 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这许多宝物都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其中有一个名为“颜如玉”的书卷型翡翠,通体呈帝王绿,积满水一般透亮,足与成年男子躺平等长,上篆刻了《上界通鉴》全集,乃是他生平至爱,也毫不犹豫地送了出去。 可惜的是,不管送多少东西出去,终究是石沉大海。他常有万念俱灰之意,但每次都至多灰心一个晚上,第二天又会满血复活,咬牙接着想法子。 一日,帝京传来了赦免白帝的好消息。 叶光纪大喜,一打探,发现帮岳父的人正是青帝。 原来,前次青帝说要娶尚烟,是在试探他,看看他是否会卖女求荣。倘若当时他允了婚事,这事还未必能成。只哭笑不得。随即,他命人将钱财宝物尽数献给青帝。青帝原路退回,并让那人带话回来:“待日后到了永生梵京,再还我人情。”言下之意,是青帝看好他的前程,他这朋友青帝交了。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是青帝告知常羲的。 常羲道:“你觉得,你爹爹这么拼命,是为了谁呢?” “为了外祖母和外祖父?” “傻丫头。”常羲摸了摸尚烟的脑袋,“当然是为了烟儿啊。” 第48节 尚烟听后,更加百感交集,对父亲不知该是爱还是恨了。 “好了,关于父亲的事,姥姥不跟你说太多。既然你想明白,要留下来,那姥姥便支持你。若是有任何委屈,随时到姥姥这里来。” 尚烟思虑了半晌,含泪道:“好!” “还有一件事……” “姥姥您说。” “关于你的容貌,其实不必太过担心。你身上有光神血统,待到元神生长完整,可自行幻化外貌。借此机会,你刚好看透共工氏;没有美貌的干扰,你还可以潜心读书修行。或许,还因祸得福了。” 尚烟大喜,道:“真的吗?真的吗?我是能变回去的?!” “能的。” “那,何时元神才生长完整呢?” “每个人情况不同。你只需耐心等待。” “好!” 又过了数日,尚烟精神好了许多,脸上的疱疹开始消肿,结成厚痂,已经不再令她万般难受了。半个月过后,厚痂脱落,她的脸上重新变得平整,但也落下了青紫瘢痕。虽不吓人,但瘢痕密密麻麻布满全脸和胸背,跟泼了茶水的八千年旧纸一样,也确实是破相了。 大夫早已交代过,病好治,只是一旦结痂,便再难自愈。因此,重新面对镜子,旁边的婶子、丫鬟都露出了遗憾之色,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最起码,我的身子还是好的。”尚烟在镜子里对她们微微一笑,“不必为我担心。” 婶子、丫鬟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对她露出赞许之色。双双服侍尚烟多年,却暗自抹了抹泪珠。 尚烟情绪确实是平静的。因为,不夺人所爱素来是她的原则。紫修离她如此近,却与赤弥灵灵定了亲,曾令她万般动荡。如今她的容貌变得如此不堪,刚好可以不用再有任何期待,可以彻底放弃紫修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很陌生。 可她也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她若想生存下去,要么得胸有城府,要么,得特别强。像母亲那样佛系,是绝对不可行的。 一日,刚好夏珂又跑到家门口来蹲守叶光纪。 雁晴氏听闻夏珂在门口,偷偷借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夏珂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气得脸都歪了,赶紧叫人去打发夏珂走人。 因为经历了紫修的事,尚烟心中难过,早对夏珂也产生了怜悯之意。加上被雁晴氏坑害一事,她决定此后绝不再坐以待毙。于是,管家赶人时,她拦住了他,把夏珂带到自己的房里。 “烟儿,你的脸……是怎么了?”夏珂惊道,“难道,难道是你雁晴姨娘弄的?” 尚烟心想,夏珂和雁晴氏打了那么久拉锯战,果真是最了解雁晴氏的。反倒是爹爹这个糙汉子,什么都看不出。但她心中有了打算,不想吓坏了夏珂,只笑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染病,才弄成这样的。先不说这些了,我有东西想给你。” 于是,她拿出大笔自己的零花钱,全都给了夏珂。 “这是……”夏珂打开盒子,见里面装满了神界的金制钱币,赶紧把钱币推了回去,“我不要。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不,这不是给你的,是希望你把这些钱拿给我爹。”尚烟又把钱币推回去,“我爹送了你很多东西吧,这些应该足够买那些东西了。你把这些给他,便再不欠他的。没有金钱上的依附,我想你很快便会知道,他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守候。” 夏珂诧异地看着她:“烟儿,你……你为何要这样说他?他是你父亲啊。” “正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才能清醒地告诉你这些。或许,让你神魂颠倒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带给你的希望。”尚烟抬眼,静静看着她,“可是,一个男人若不能给你全部的爱,他再是光芒万丈,与你的关系终究是不大的。” 夏珂懵懵懂懂地看着盒子里的钱。 “当然,你若是不想给我爹,自己拿去用,也可以。”尚烟温和地笑了起来,“你们娘俩儿生活很不容易吧,这些拿去给我弟弟买些新衣服好了。” “烟儿,谢谢你,你可真善良……”夏珂含泪道。 尚烟笑:“多谢夏小姐谬赞。” 除此,她比以前更努力了。不仅用功读书,还在家中偷偷翻看了父亲写的《光纪术录》,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现阶段能学的术法,自学了治愈术“金莲吟”和体质增强术“虹光神咒”。她还用零花钱买了一把佛陀耶玄女剑,每天都早起贪黑,埋头苦练,将紫修传授的“焚月剑诀”练得游刃有余。 随着年龄增加,她体内的神力越来越充沛,昭华氏的力量也苏醒得越来越多,最近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修炼术法时,她又试着将昭华神力注入“焚月剑诀”中,竟自创了一套光系剑法,其伏虎降龙之威,雷霆万钧之势,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为这套剑法取名为“日扬圣斩”。 这段时间,尚烟暗中寻找过雁晴氏陷害自己的证据,可惜一无所获。叫云婶来问过话,云婶果然也是一无所知。此事暂时搁置。 同一时间,芷姗总闷在房内不出来。偶尔出来,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不管谁和她说话,她动辄大发雷霆,唯独对父亲稍微收敛些。叶光纪只当她和尚烟一样,正处于叛逆的年纪,也未再过问。 时光飞逝,转眼间,到了入学时的夏末。城外农舍的西瓜收了藤,神族农夫们用法术将它们运入城内售卖,因此每日天鸡啼鸣之时,随处可见漫天飞舞的大西瓜。 火火和尚烟约好去上学,见了尚烟,久久不语,脸上渐渐露出惊恐之色。 尚烟想,她定是被自己的脸吓着了,道:“火火,别怕。” 火火猛地一拍脑袋:“我好像忘带入学证了。” “……” 待到火火回去拿了入学证,提议不用坐骑,徒步飞向无量私学。尚烟赞同。二人全程自在叙话,竟对她的容貌一点反应也无。 尚烟知道,火火是为了安慰她,才故意不提此事。真是好姐妹一生一世一起走。 这是雨肥梅子,阳干宿水的一日。有蔷薇花瓣迎面飞来,轻贴在尚烟的额头、鬓角,露珠微凉,清香袭人。她挥手去接花瓣,仙袖鼓起,丝带飘扬,粗粗的高辫子在风中顽皮起舞。远远看去,她身段婀娜,姿态轻盈,好一个阆苑梦中走出的妙龄神女倩影。因此,一些无量私学的少年御剑飞过,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其中二人还壮了胆飞过去,假意与尚烟擦肩而过,朝她的方向喵了一眼。本期待着被惊艳一把,但看见尚烟的脸,他们一个瞪圆了眼,倒抽一口气;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瞪圆眼的少年一边唤着“我的娘唉,我的娘唉”逃之夭夭,去跟同学吐槽了。没站稳的少年只顾着稳住身形,没来得及逃跑,又觉得逃跑甚是失礼,只压着惊恐之色,抬头看着又看了尚烟一眼。然而,眼前的瘢痕姑娘毫不在意,反倒展颜对他笑了起来。她皮肤很糟,笑容却甚是灿烂,一双眼亮晶晶的,弯起来是月牙儿的形状,看上去亲切可爱得不得了。少年这下也不害怕了,挠了挠后脑勺,充满歉意地回之一笑,才回到弟兄堆里。那些少年说那瘢痕姑娘生得丑,他还冲了他们几句,被他们笑话了半天。 尚烟确实并未感到被冒犯了。只要能离家一刻,她也会满足一刻。更何况,“日扬圣斩”使她开心。变强使她开心。 所以,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是觉得她美若天仙,还是百拙千丑。 火火道:“烟烟,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尚烟道:“怎么?” “你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 “……” “是何处变了?”火火摸了摸下巴,“先别告诉我,让我猜一猜。” “……” 火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行,猜不到,你直接告诉我?” “……没事,你慢慢琢磨。”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光纪和青帝的剧情原本是在前几章的,修文后放这里了噢。 . 尚烟:lv7→lv12 攻击:48→100(85+15) 防御:15→31 反应:18→38 速度:25→52 智力:165→243 武器:佛陀耶玄女剑(攻击+15) 【金莲佛吟】技能get√ 【日扬圣斩】技能get√ 【虹光神印】技能get√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技,单体攻击 日扬圣斩:光系剑法,单体攻击,需要消耗神力 虹光神咒:光系技能,300秒内全属性+5%,需要消耗神力 金莲吟:光系治愈技,只能至于非暗系种族,对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会造成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元阳劲封:光系技能,60秒内提升防御力500,需要消耗神力 . 烟的大招来了。 日!扬!圣!斩! 这一招会一直杀到通关,哦不,完结。 第35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和火火垮入无量私学的大门。学生人数骤增,除了偶尔一两个人会多看两眼尚烟的瘢痕,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如此默默开始新生活,她觉得甚是欢喜,心中满是憧憬。 然而,进入学堂那一瞬间,这份憧憬便破碎得稀里哗啦。 因为,她看见了芷姗和柔儿。她们带着几名姑娘,正围着共工韶宇嬉笑。 尚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为何芷姗会出现在此处?还跟自己分在了一个班。 韶宇第一个留意到尚烟,向她投来了惊异的目光。随后,旁边的姑娘也都转过头来。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盯着尚烟的脸看个不停。 芷姗用袖袍掩嘴,对尚烟莞尔一笑:“呀,姐姐,你来了。” 原来,尚烟与韶宇解除婚约后,雁晴氏便提出要芷姗与韶宇订婚。叶光纪断然拒绝。理由和尚烟一样,没有姐妹俩都上赶着去嫁共工氏的道理。雁晴氏心中对夏珂很是忌惮,不敢说出真正缘由,只哭闹说夫君偏心,又提及芷姗的闺中密友柔儿也去了无量私学,芷姗这下是落了单,不如姐姐,不如弟弟,连密友也不如,实是太过可怜,因而要芷姗也去无量私学念书,作为补偿。 在仕途上,叶光纪并非食古不化,刚正不阿之人。但也正因为他有几分油滑,所以不甚情愿一上任内史,便行事高调,引同僚侧目。他原本不想搭理她,无奈芷姗确实也在他面前泪如雨下,他熬不过母女俩,过了段时间,还是应允了。 须臾之间,尚烟猜到了芷姗是如何入学的,又想起雁晴氏的种种窳劣行径,她心中满是不平之鸣,压根不想搭理芷姗,看也没看芷姗,只应了一声“是呢”,便到角落里坐下来。 对芷姗而言,这次入学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想到尚烟是经过一番苦读才考进来的,她这么加塞儿进来,有些得意。可是,尚烟底气十足的模样又羞辱了她,令她心虚且恼怒。她脸上还挂着笑,但和柔儿交换了一下眼神,誓要给尚烟一点颜色瞧瞧。 韶宇是最崩溃的一位。不知是哪个嘴大的乱讲话,这才刚开学,他和尚烟订亲退亲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他现在心态可与在孟子山时不同了,那时尚烟美貌,芷姗娇柔,若是为他斗起来,他脸上可是光彩无限,在二人之间周旋得很滋润。可尚烟这鬼样子,令内心的风流堡垒坍弛成了一片废墟。别说什么在姐妹间玩“制衡之术”,他恨不得没有人知道他认识尚烟。 可偏偏男孩子们在这年纪甚是顽皮,看见尚烟进来,都纷纷起哄: “韶宇,你快瞧瞧,是谁来了?” “韶宇,你往窗外看啥呢,你媳妇儿来了!” “不是我媳妇儿!”韶宇面露窘迫之色,急切道,“八字都没一撇,别说了!” 又因尚烟现在一脸瘢痕,在他们看来,甚是可笑,不但不搭理韶宇,反而更来劲儿。其中,韶宇左侧的男孩子甚至站起来,指了指座位,对尚烟频频招手:“哟,嫂子,快来,坐这里,坐这里!” 第49节 另一个男孩子对芷姗道:“芷姗,你姐姐来了,你怎么可以坐在右边呢?快快坐到左边去,让位给你姐姐!柔儿,你在后头伺候好了!” 在神界,若一个男子不止一个老婆,则妻子坐在丈夫右侧,妾坐在左侧,妻妾的丫鬟在身后伺候。芷姗听了,气得跟茄子皮似的。柔儿更是气成了红眼斗鸡,拽着芷姗坐到别处去了。 尚烟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到,只顾低头翻书。但不管她如何保持安静,那一堆男孩子都停不下来,换着各种法子打趣她和韶宇。 第一堂课,老师带着新生们参观学府,以及周边的神道城景。他命他们按照性别列队,跟着自己在学府内走动、飞行。 柔儿早已拉拢好了班里的姑娘,故意欺辱尚烟。于是,后面的姑娘把尚烟往前推,前面的姑娘把尚烟往后推,整得尚烟无处可站。夫子回头时,刚好看见尚烟落单,站在队列之外,没好气道:“为何不入队?”整得尚烟有苦说不出。 后来尚烟好容易挤入了队伍,绞尽脑汁保持低调,上完了一个早上的课,想去找火火一同用膳,可火火下课比她们早些,早已和同班同学吃完了饭。尚烟只得一个人去膳堂。 无奈,她又在膳堂遇到了韶宇和他的起哄党。 无量私学多高门子弟,纨绔抱团之况,自然是稀松平常之事。这其中自然便有韶宇这一党公子哥儿。他们不顾自身资浅齿少,目无余子,在膳堂里也闹闹哄哄,恨不得筛锣擂鼓,弄得全私学都知道,韶宇和尚烟曾订过亲。在他们的大声喊叫之下,“嫂子来坐这里”“尚烟嫂子,你前夫君韶宇在此”“韶宇快去接嫂子呀”这等言论,很快引得其他学生侧目。后来,还是韶宇真有些动怒了,他们才消停些。 芷姗和柔儿也在场,都恨得牙痒痒的。 芷姗最近因身体缘故,脾气暴躁,连对韶宇都动不动大发雷霆。但他心中对她甚有愧疚之意,绝不和她发作,总是温言细语地哄她。她又总想到母亲所言,对男人要脾气好,因此发作之后,又会憎恨自己忍功太差。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全都将怒火转移到了尚烟身上。 而在柔儿的认知中,韶宇一开始便该是芷姗的男人。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尚烟夺人所爱,好不要脸。以前尚烟美貌之时,她尚且有几分忌惮;如今尚烟变丑了,也退婚了,她颇有几分落井下石、撑顺风船之窃喜。加上以前尚烟让她吃瘪难堪,新仇旧恨,尽数迸发。 尚烟去领餐盘时,柔儿走来,故意挤在尚烟前面。 尚烟辛辛苦苦考入无量私学,不想在此处惹是生非,所以忍了下来,对柔儿视若无睹。 柔儿把芷姗拉过来,也插到尚烟前面,好奇道:“咦,咱们姐姐是怎么了,在孟子山那股嚣张劲儿呢?” 芷姗没说话,只是嗤笑一声。她不似柔儿,还是有些心高气傲。 她原本觉得自己很倒霉,很命苦,但看见尚烟变成这个模样,也没那么心理不平衡了。 柔儿挑衅了一会儿,发现尚烟没上当,反而更看她不顺眼。待尚烟接过膳食,她用胳膊重重撞了尚烟一下。汤水溅到了尚烟衣服上。尚烟只是挪了挪汤碗,避开柔儿。 “这都忍?做了什么亏心事呢。”柔儿讥笑。 尚烟摆正餐盘,抬起胳膊,把沾上汤水的袖子蹭到柔儿脸上。柔儿脸上沾了油,妆都蹭花了,尖叫一声。 “你什么家教,碰到人不懂道歉?”尚烟漠然道。 “叶尚烟,你这——” 柔儿拔高音量,本想直接开骂,但芷姗拉住她的衣摆,朝韶宇的方向偏了偏头。她发现芷姗所指之处,韶宇党正留心她们的动静。 柔儿会意,调整情绪,又阴阳怪气起来:“对了,听说叶大小如今破相,是因为到孟子山一游,得了一种怪病啊。” 芷姗配合道:“是呢,姐姐命苦,只待了那一阵子,便染上了这病。” “孟子山素来以秦楼楚馆,靡靡之音闻名,诸多兔儿爷流连其中,他们带来的这病,无异于花柳病吧?” “花柳病”三字迅速引起了周边学生的注意。在韶宇党一个男孩子的怪叫之后,四周变得安静许多。 察觉到韶宇也在听,芷姗故作怜悯之色:“也不能这么说,尚烟姐姐只是运气不好。毕竟,她只和一个相公交好……那相公叫什么来着?” “小紫公子!” “对,小紫公子。尚烟姐姐只和小紫相公朝夕相处,夜夜笙歌,也没做什么过火的事呢。”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韶宇现下对尚烟好感全无,但任何男子只要得知,自己头上可能绿光闪烁,都不可能全不在意。他攥紧衣摆,横眉怒目地看着她们的方向。 只听见柔儿又道:“都退婚了,还不够过火?” “柔儿,你还是天真了些。我尚烟姐姐机敏得很,美貌时不急着嫁人,与小紫公子挥霍秋月春风,待到容颜不在,门前冷落,便即刻想到了韶宇哥哥,任由别人撮合他们,也不辩驳,这是她的高明之处。” 随着时间推移,芷姗说话愈发刺耳,越来越有雁晴氏之风。因为太戳痛处,连男孩子们都不敢再起哄,只提心吊胆地望着韶宇,怕他一个不小心,爆炸了。 芷姗和柔儿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尚烟火大。她真想抓着芷姗的衣领说,我为何得这病,你们母女俩最清楚不过,竟还有脸提!但想来想去,没有证据,冲动反而落了话柄,便只漠然道:“连我和谁夜夜笙歌,都知道得那么清楚,仿佛蹲在我床底一样。可是,你俩不是睡一间房吗?” 无量私学之中,神族学生多聪慧,不似孟子山住民那样不开化,听风就是雨。听尚烟之言,周围传来了诸多认同声,还有人说芷姗似乎是尚烟妹妹,居然如此挖苦姐姐,也不知是何用心。 芷姗落了下风,脸颊发红,忍不住面向尚烟,单刀直入:“别装了,我们有事说事。我承认,你确实与别的兔儿爷没什么来往,但你敢说你和小紫公子未在外留宿过?” 尚烟不擅撒谎,面对如此直接的攻击,只能道:“这与你何干?” “尚烟姐姐,事关我们叶家声誉,如何与我无关?”芷姗义正言辞道,“即便你这病不是在孟子山染上的,你敢说,小紫公子不是玉风楼的兔儿爷吗?” 尚烟噎住了。虽然她已经放弃了紫修,但这种时候,她绝对要坚守道义,不能出卖他。可是,一旦说出小紫公子的真实身份,势必要牵扯到列举种种证据。 此处好戏连连,又是新生是非,姐妹扯皮,围观的、旁听的学生越来越多。 韶宇几次想站起来,但又不知该拂袖而去,还是该质问尚烟,最终都还是跟木桩子似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尚烟为难极了,只觉得这事太过丢脸,不想久留,于是不理芷姗,转身便走。可柔儿一把抓住了她胳膊,道:“说话啊!怎么,想落荒而逃了?” 尚烟恼极,猛地抽出腰间佛陀耶玄女剑。 一道细细的金线快速蜿蜒过她额心的花印。 她用力朝膳堂外一挥,那金线从她的掌心游向剑身,直奔向剑锋,一道刺目的强光冲了出来! 昭华神力与剑气一起震出,宛如一片飞舞的巨大黄金光刀,冲出膳堂门外,横劈在一棵菩提古树上。全程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见膳堂的大理石门左右两侧,留下了两道缺口,整齐得宛如雕刻。 柔儿还没反应来发生了何事,便听见门外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 回头一看,那院内四人抱的菩提树已倒在地上,徒留了一个树桩。而树桩表面之平整光滑,也像是刻意打磨过的一般。阳光照耀其上,扬起尘埃无数,在空中无声旋转。 这便是“日扬圣斩”的名字来由。 尚烟冷冷道:“你再多废话一个字,那棵树便是你脖子的下场。” 全场寂静。 柔儿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后退,释放出木系术法屏障保护自己,用一堆拔地而起的藤条,将自己围起来:“叶尚烟,此处是无量私学,你公然威胁我要杀人?!” “不必问我。你再多废话试试看。” 柔儿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敢做还不敢认了?你且说,和你亲近的那小紫公子,到底是不是快活楼的兔儿爷!” “小紫公子参加了花魁大赛,但不是兔儿爷。” 终于,有人说了实话,却不是尚烟。 若不是因为此人发声,尚烟真是差一点点,便把“日扬圣斩”直接挥到了柔儿脸上。 听见这个声音,尚烟心跳停了一刹那。芷姗、柔儿一起转过头去,看见身后的少年,眼睛都不由睁大。 又有人疑惑道:“既是花魁,为何又不是兔儿爷?” 那少年道:“因为小紫公子去参加比赛,只是图个乐子。” “哇,紫修,你是如何知道的?” 尚烟回过头,见紫修正站在自己身后。他紫眸淡漠,笑靥从容,与孟子山初见时,几乎一模一样:“因为我就是小紫公子。” 尚烟傻眼了,芷姗傻眼了,共工韶宇也傻眼了。 柔儿瞪着紫修,跟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道:“你、你是神族?” “嗯。”紫修微微一笑。 “还在无量私学念书?” “显而易见。” “那你为何要去参加花魁大赛?” “方才说了,找个乐子。”紫修从容说道,又对尚烟拱了拱手,“当时不过看见有人欺……” 说到此处,紫修顿了一下,似乎是留意到了尚烟容貌的巨变,但很快恢复常态:“看见有人欺负尚烟师妹,故而打抱不平,原本幸而结识一好友,不想反而造成误会,给师妹添麻烦了。望师妹见谅。” 听到此处,周围的学生即便不知前因后果,都恍然大悟。 韶宇的脸色也总算缓和了一些。 对尚烟而言,这本是一件棘手的大麻烦,不想如此轻易地被紫修化解。他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帮她了。她登时心生感激。可想到自己的容颜,又觉得心里一阵难过,她想用手去遮脸,更觉得不妥,便硬着头皮笑道:“哪里的话,师兄在花魁大赛上大显神通,尽人皆知,尚烟至今还记忆犹新,佩服得不得了呢。” “哈哈,紫修,你竟背着赤弥灵灵参加花魁大赛?真有你的。”紫修的同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你生得如此丰神俊朗,若是日后落第,到孟子山谋生似乎也不错?” “去去。”紫修推开他。 芷姗和柔儿再次吃瘪,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灰头土脸地走了,后者又气又尴尬,但紫修人设太完美,措辞、态度又合理亲切,她偏偏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甩手走了。 但韶宇刚才缓和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得知紫修不是什么树灵花魁,而是神族,韶宇已经很不舒服了。尚烟再旧事重提,更令他想起在孟子山如何沦为紫修的手下败将,他更觉得分外懊恼。 更令他恼怒的是,他跟旁人一打听紫修的来路,竟得到如此答案:“紫修?名人啊。读书之前,他一直与烛龙居住在第九重天,尽管身体不甚强壮,还有些病弱,但也因此沾染了□□分的出尘之气。后来他到永生梵京的私塾念书,虽学习不甚努力,但你知道的,老师只喜欢两种学生,一种是最努力的,一种是最聪明的。他就是后者。老师们都可偏心他了。最重要的是,他一颦一笑都跟练习过似的,甚是讨女孩子喜欢……唉,皮囊好,个性好,懂姑娘心思,也难怪在如此巨大的身份差距下,赤帝之女也对他一见倾心,说什么也要抢他回家当郡马。” 韶宇虽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佛陀耶人中龙凤,不胜枚举,但紫修都当了赤弥灵灵的郡马,还沾花惹草,对尚烟百般呵护,实在令他气恼。 紫修对韶宇这些心思全然不知。见矛盾平息,趁别人不注意,他对尚烟眨了眨眼,似乎在说:“没事,有我在,已经过去了。”随后,与同学一同离开。 尚烟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很久很久,直至他走到膳堂外,消失在云雾与日光中。 紫修真的很温柔。哪怕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也还是那么温柔。 谁能料到,在这繁盛神都、烟火之地,那一场山林间、天涯外的偶然,会有新的延续。而不管紫修出现在何处,总是能让周围的嘈杂声消失,让尚烟的视域所及处,剩下只此一人。 尚烟垂下头去,看见银勺上自己的倒影。即便是在扭曲的勺背上,她脸上的瘢痕也清晰可见。她将勺子推向一边,叹了一口气。而后,又在心底告诉自己,如此结果,已经极好。 除去持续与人相处的部分,尚烟对第一天的学习生活很是满意。 无量私学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学府,师者们哪怕不授课,只随口说几句话,便自成故事,相当引人入胜。因此,对尚烟而言,课上竟比课间更有魅力。 一天很快过去,她和火火一同走向学府外。 路上,火火一直对新生活滔滔不绝,对尚烟在膳堂遇到的事也并不知情。直到快出学府大门了,火火才发现尚烟一直在听自己废话,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烟烟,今日你感觉如何?” “挺好。”尚烟微笑道。 “就俩字?也太言简意赅了吧!”火火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无意多话,忽然击掌道,“对了,正午时,你猜我在膳堂外遇到了谁!” “嗯?” “小紫公子!哦不,他现在不是小紫公子了,是‘紫修师兄’。你猜怎的,他还和我打招呼了!” 仅仅是听见他的名字,尚烟的心都加快了一拍,可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然后呢?”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他和在孟子山时倨傲得很哪!尤其是跟我们桃水水比,简直不能看——到了神界,甚是亲切,倒是守点男德了。” “他一直都是挺温柔的人,只是不熟时,便与人有点距离。” “这么看来,紫修人还是不错的。他不仅在玉风楼出尽风头,在咱们私学,也甚是有名。” 之后,火火便讲了诸多关于紫修的传说。 别人提到紫修,哪怕与自己毫无关系,尚烟也很感兴趣。可是,听得越多,她便越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第50节 尚烟在学府里使用“日扬圣斩”,破坏了膳堂门、地皮和花花草草,令祭酒很是头疼。 但是,在祭酒通知叶光纪之前,雁晴氏已经添油加醋地向叶光纪告过状了。 这日下午,尚烟放学回家,叶光纪俨然道:“烟儿,你来后院,我有事要和你说。” 尚烟知道,这下惨了。见叶光纪去了后院,雁晴氏走过来,悄声对尚烟道:“你爹爹待你真的太严苛了。我都跟他说了很多次,你娘没了,让他好好补偿你,他却偏生听不进去,一点不好好待你。唉,这真是亲爹吗?我对他都心中有气。” 雁晴氏以往没少说这类话。每次听完,尚烟都憋了一肚子火,怎么看父亲怎么不顺眼,父女关系相当紧张。经过孟子山跟紫修学习,她不再吃雁晴氏这套了,只点头道:“谢谢雁晴姨娘体恤。我知道了。”态度不冷不热,没半点态度和立场,不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这反应很出雁晴氏意料。她愣了一下,有些狼狈地笑了:“这是应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尚烟:尚烟大小姐现在只想打怪升级!!(大声) 第36章 明月却多情 虽说不想搭理雁晴氏,但她埋头跟叶光纪去了后院,还是做好了又一轮和父亲大战的准备。 叶光纪在池边负手而立,道:“我听说,你在学府里用光系剑法斩了一棵菩提树?” “是,但当时是因为——” 尚烟话没说完,叶光纪已打断她道:“来,剑法使来看看。” 尚烟一怔:“对着何处?” “对我。” “可是,这剑法——” “你这小毛孩子,还担心会伤着你爹不成?”叶光纪对她抬抬手,“来。” 尚烟只能硬着头皮,将“日扬圣斩”施展出来,击向叶光纪。叶光纪使出光壁挡住她的攻击,但光壁还是轻微震动了一下。叶光纪瞪大眼道:“不错啊,烟儿。” “啊?”尚烟呆住了。 叶光纪大喜:“你自创的剑术,居然能动你爹的‘元阳劲封’。很不错!” “不错?”尚烟挠了挠头,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点笑容,“爹爹……不是来罚我的吗?” “爹知道你的个性。你虽脾气不小,但别人不惹你,你也不会发那么大火。谁欺负你,你若无力反击,大可告诉爹,爹替你收拾他们。” 尚烟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父亲非但没怪她,还站在她这边,笑道:“谢谢爹宽宏大量。” “哦,现在不说你爹自私自利了?”叶光纪冷脸道。 “爹,只这句话,已说明你是错的了!” “我怎么错了?” “咱们在孟子山吵那一架,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到现在爹爹还记得我说了什么,这不正说明在乎女儿的话吗?这样的父亲,如何能算自私自利呢?” “哼。” “不过,爹,我要提一下让你不开心的事了哦。” 叶光纪心中一凛,道:“你说。” “你知道娘去世前一段时间,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叶光纪立即挺直了身子:“羲和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不后悔跟你生了我。” 尚烟故意略去了羲和说的“我对你爹失望”。只见叶光纪整个人都似石雕一样,坐得直直的,连眼睛都忘了眨。 “所以,就算是为了娘,爹爹也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叶光纪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呜咽,而后,温热的液体冲上了眼眶。 这些年,他在家中其实分外压抑。雁晴氏心气极高,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满意。自从入了家门,她那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叶光纪相处时,她只在两种形态中切换,要么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要么轻蔑、不满中带着点嫌弃。即便假装关心他,他其实也感觉得到,她只想要他发财觅封侯,给她带来越来越多的荣耀。 当年,羲和将一整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时,对他甚是冷淡,他觉得空虚且失落,才有了雁晴氏的插足。可时间久了,叶光纪渐渐发现,婚姻的本质其实都一样,换一个人并不会更好。甚至说,雁晴氏的隐形打压比之羲和的冷漠,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雁晴氏当初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其实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 至于外面的女人,又哪一个能真正懂得了他?有眼界的女人,都不会选择当外室。别说懂他,那么多女人里,只有夏珂待他真心些。但夏珂见识浅,事又太多,给他添了不少乱。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与这些女人都不过是在进行交易罢了。他半生算计,考虑的无非是这个女人的脸值几个钱,那个女人的青春值几个钱,又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值几个钱,再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值几个钱。与这样一个人物进行公平交易,这些女子自然也都乐意。但是,他算计来算计去,算得越多,算得越细,越是在羲和的真心前输得一败涂地。 他这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曾经毫无保留地爱过他。 而他没有好好珍惜。 因此,叶光纪越发对男女情爱不抱幻想,只偶尔把女人当成乐子,一颗心还是扑在追求功名上,以图将来造福儿女。 可提到儿女,他又头疼得很。羲和生的女儿,他最喜欢的闺女,又相当不听话,也不尊重他。可以说,自羲和死后,他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这下尚烟提到了羲和临终前说的话,叶光纪的愧疚、痛苦,更是深深渗入到了五脏六腑,恨不得大哭一场。但他性子硬,听她这么说,只转过头去,望着池水,假装是因阳光刺目,不得不揉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了。不说这些事了。烟儿,你最近银子够用吗?” “够的。”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别太拮据。我让他们拿五万钱给你。” 五万钱可以在九莲城郊买一栋小平房。他平日给雪年都极少超过八千,给芷姗更是不超三千。 尚烟道:“爹爹,我不想要那么多钱。钱花光了便没了,又没什么用。” “你可以拿去买点衣服、首饰。姑娘家总是要打扮打扮自己的。” “反正我已经变成这模样了,也不需要这些东西。这些钱给雪年和芷姗好啦。” 见尚烟虽容貌不再美丽,却还是露出得意满满的模样,叶光纪笑了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烦术法之事。”尚烟叹了一口气,“我以后想考无量太学,但术法感觉总是差几口气,有点难过。” “都是爹爹拖你后腿了,唉。若爹爹不是新神族,恐怕你早会飞了。你若早些会飞,也不会这样了。” “才没有!”尚烟使劲儿摆手,“爹爹是新神族,不也比绝大部分原神族强上千万倍吗?虽然次数不多,但小时每次我见爹爹施展术法,都会引起轰动。” “也是。”叶光纪站直了一些,“你想学什么,爹都教你。” “不教别人哦。” 叶光纪笑道:“不教别人,只教烟儿。” “太好啦!” 这天起,叶光纪在家的时间变多了,只要回家,就开始教女儿术法。尚烟本便是光之神族后裔,在叶光纪的悉心教导下,实力突飞猛进。 除此,叶光纪还会把自己的藏书都与尚烟分享,同时传授她很多做人的道理、成大器的心得。他从凡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不只是因为运气好,告诉尚烟的,全都是他在外摸爬滚打多年、受尽委屈与挫折、用血泪换来的知识与经验。术法的精髓,更是不在话下。虽然尚烟只有一个爹爹,也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怎样的,但她知道,叶光纪教她的东西是无价的,寻常父亲给不到,书本上也学不到,足以让她少走数千年弯路,日后有能力拥有几百个、几千个五万钱。 所以,不管父亲说什么,她都会牢牢记下来,并且根据自己所学来判断,这些知识是要照搬吸收,还是有选择性地吸收。而后,她会带着这些经验,读更多的书,观察总结,渊思寂虑,每每有了新的想法,便与父亲讨论,再进一步提高。 叶光纪也很乐于教她。不管他公务再忙,有再多应酬,只要尚烟向他提问,他都会第一时间为她解答,耐心且不计成本。 这些道理雁晴氏自然是不懂的。若是让雁晴氏来选,她只会选钱,去买珠宝锦缎,房屋异兽,要么便是把芷姗和雪年往贵的地方送,自己在家享清福。 母亲如此,孩子自然也是八成像她。 芷珊听尚烟不要叶光纪的钱,还当是尚烟在向父亲示弱,因此频频跟叶光纪撒娇卖惨,想要装得更弱,以博得父亲的同情。叶光纪自然觉得小女儿是乖巧的,但始终还是过去对女儿的态度,全然不似对尚烟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而雪年听尚烟不要父亲给的钱,却跑去跟父亲学术法了,也赶紧找叶光纪请教术法。遗憾的是,雪年的意志力比较薄弱,学了几天便开始感到疲倦,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来。他的资质也比尚烟差很多,很快在术法上被尚烟甩了一大截,也懒得再去比了。 雁晴氏见儿子如此没出息,天天鞭策他上进。无奈的是,雁晴氏自己便是个贪玩犯懒的,只有言传,没有身教,雪年自小又和父亲相处不多,更像母亲。 雁晴氏气恼万分,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呀,一天到晚便知道玩玩玩!你可知道你那尚烟姐姐,现在都会佛涛霸印了?”当年她初次被叶光纪迷住,便是因为叶光纪当众以此招封印了饕餮。因此,这一术法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雪年道:“娘会佛涛霸印吗?” “我一妇人,学佛涛霸印能做什么?” “是呀,姐姐也是一妇人,学佛涛霸印能做什么?”雪年懒懒道,“哎呀,娘尽管放一百二十颗心,尚烟姐姐只是姐姐,嫁人后便是别人家的了,我犯得着那么小心眼,事事都要压她一头吗?” “你这死孩子,别忘了,你爹爹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哈哈,这点娘要相信老爹,他传统得很,说了很多次:‘自古君王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他虽不是君王,却很信奉这一说法。现在爹爹未立正室,我便算是嫡子,又是长子,未来家业难道还能让别人抢了去?” “你……你……你真是要气死你老娘!” “我才不想气死娘呢。好啦,娘,我答应你,一定会努力的。明天便开始。” 然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且雁晴氏越是说他,他越只是嘴上应承,心中越是对学习抗拒。久而久之,他被母亲念烦了,干脆拿着大把银子出去花天酒地,赌博豪饮,斗龙遛凤,不回家。 “气死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雁晴氏恨不得把盘子都摔了,“这叶尚烟,去了一趟孟子山,到底学了什么妖术回来,把她爹哄得晕头转向的!” 尚烟自小与父亲相爱相杀,到孟子山来了个总爆发。她向来对钱财兴趣又不大,时常觉得这爹爹要来没任何用。但是,随着年龄渐长,她渐渐知道了,母爱如水,父爱如山。母亲给了她爱,父亲却教会她成长。 羲和病逝了,这是她和父亲永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彼此心中一条脆弱的、随时可能崩塌的巨大伤口。 但是,谁的人生不是如此?不管多么努力,多么小心,依然充满了大大小小的遗憾。 炽烈的人,难免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持续一生的惨痛代价。 她决意要永远清醒警惕,如履薄冰,不走父母的老路。 一天晚上,尚烟伏在卧房的窗边看《六界通史》,为第二天要上的历史课做准备。但最近她精力消耗过度,觉得有些累了,便把笼子里的毛毛拿过来玩。 毛毛是小时叶光纪送她的小凤凰,是只秃头小雌鸟。因为绒毛稀少、头顶只有二根鸟羽,简称双毛。双毛又是两根毛,所以尚烟为她取名叫毛毛。这名字曾被火火吐槽为“不负责、草率且缺乏爱心的名字”。尚烟看了火火很久,见她一脸正气,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下去。 虽然叶光纪曾说过毛毛品种好,但尚烟觉得,毛毛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活不久的样子。她养着它,一直当是爱心赡养。 此刻,她摸着毛毛的秃头,摸着摸着便睡着了。 接着,她做了一个关于孟子山的梦,又见明月皎洁,山川浓郁,有人在月下轻吟着来自远方的诗:“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她足踏清溪,眼望星辰,深深沉溺于其中。 可惜没过多久,这片美景被一个少女尖锐的喊声破坏了:“你觉得我无理取闹?!” 尚烟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惊醒。只听见那少女又高声道:“你去问问别人,像我这样的地位,愿意下嫁于你,是否应该被你如此对待!你为何不说话?心虚了?你倒是去问问看啊!” 尚烟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又听见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响起:“那你可真是纡尊降贵了。你如此地位,如此高高在上,又何苦下嫁于我?” ——是紫修! 尚烟快速抬头,站起身来,往外看去,果真看到了他。 赤弥灵灵站在紫修对面,双手叉腰,一脸盛怒:“我高高在上?你在孟子山那些破事,什么花魁大赛,什么英雄救美,可是一件都没告诉我!你还好意思反咬我一口?!” “我告诉过你,我要去孟子山。” 第51节 “所以,只告诉我去孟子山便完事了?!” “你的意思是,我做什么事,还要向你事无巨细地一一上奏?”紫修不客气道。 “我俩已有婚约,你不告诉我行踪,你还有理了!”赤弥灵灵大怒,“紫修,你听好,事不过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再骗我,休怪我退婚!” 紫修提起一口气,本想发作,但忍住了,冷冰冰道:“随你。” “你!!”赤弥灵灵尖叫一声,忽然大哭起来,“你怎能如此欺负我,我爹娘都不曾如此欺负我!!” 她哭着飞了起来。紫修也飞了起来,却与尚烟视线相撞。他情绪不佳,冷淡地挪开视线,追上赤弥灵灵,说要送她回去。赤弥灵灵却“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接着飞远。紫修耐着性子追了上去,但也不再与她说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护她周全。 半个时辰后,尚烟一边啃桃子,一边捏着毛毛,接着翻看手中的《六界通史》。 察觉到远处有身影飞近,尚烟抬头往窗外看去。夕阳斜落巷口,凤凰飞入万户间,紫修从空中落地,又重新出现在了楼下,心情平复了很多。但他不想回家,只是坐在府前的蔷薇花丛中,筋疲力尽地将头靠在墙上。 抬头时,他再次与尚烟对望。 尚烟啃桃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又瞄了一眼桌上一大盘洗干净的桃子,出于礼貌,指了指果盘,看他想不想吃。紫修笑着摇摇头,等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尚烟捏着毛毛,用帕子包起一颗桃子,落到楼下的蔷薇花丛中,递给紫修。 “谢谢。”紫修接过桃子,但没有吃,反倒看着她手里的毛毛,眼神变得极温柔,“好可爱的凤凰小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毛毛。”尚烟低头看了看手心的小秃子,不可置信道,“……这你都看得出是凤凰?还看得出是只雌鸟?” “我自小便喜欢养小动物。虽然这只小凤凰秃了点,弱了点,但还是能看得出品相很好。” “你还养过小动物!”尚烟奇道,“紫修哥哥总是能带给别人诸多惊喜。” 紫修笑了笑,不置可否:“我可以摸摸它吗?” “嗯。” 紫修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毛毛头顶两根毛中间打了两个转儿,同时低下头,模仿凤凰的声音叫了两声,声音更显温柔。只听见毛毛也“啾啾”回应了两声,肉嘟嘟的小身子摆来摆去,半晌都停不下来。尚烟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我模仿的是雌凰抚慰雏鸟的声音,她当然喜欢。” “你最近真的变温柔了。”尚烟叹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嘲笑我的脸呢。” 紫修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道:“你的脸是怎么了?” “得了一场恶疾,留了瘢。” “会恢复吗?” “应该不会了。”她故意如此说,是不想让他对她会恢复有所期待,以免再制造不必要的暧昧。 紫修道:“也是,没人是十全十美的。你看我,眼睛是紫色的,神族没有这样的瞳色,因此我没少被嘲笑过。” “紫色不是挺好看吗,为何嘲笑你?” “只有妖族、灵族、魔族才有紫瞳。” “真是鼠目寸光。”尚烟嗤之以鼻,“我瞅着紫瞳很好,独一无二。” 紫修愣了一下,笑道:“谢谢你愿意这么想。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尚烟本想问:“赤弥灵灵不这么认为吗?”但想起赤弥灵灵方才对他的态度,觉得也确实不太可能说这种话,若是问了这种问题,难免有挑拨离间之嫌。于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她道:“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会宽慰人。”紫修想了想,道,“对了,我还欠你一半故事。” “对呢,你父母的事。”尚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一时来了兴致,拨开身侧的蔷薇花,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其实,我父母相爱后,并没有立刻成亲,中间还发生了一些波折——我爹被送去当质子了。” “质子?”尚烟喃喃道,“可是,神界多年无战乱,怎会有质子一说?他被送去的地方,不在神界?” “嗯,不在神界。”紫修抱着双膝,回想起了畴昔的种种,“我爹被送走之后,爷爷痛心疾首,因为他想传位给我爹。” 听到“传位”一说,尚烟知道了,紫修的父母并非做官的,多半还是封了爵位的。但他既然说得含糊,她也没细问,只点头道:“那后来呢,你娘怎么办?” “我娘一直在家乡,默默等我爹回来。但过了一些年,我叔叔见我爹始终不回来,便以我爹多半凶多吉少为由,开始猛烈追求我娘。” 尚烟倒抽一口气:“不是吧,嫂子他也不放过?!即便你爹没了,这也是有违人伦之道的。” “不错,我娘自然是拒绝了。当时因有爷爷庇护,叔叔也不敢造次。可惜我爹去的时间太长,爷爷对他日思夜想,身体也每况愈下。临终前,他始终抱恨,想见我爹最后一面。然后,我娘便偷偷带着传家宝去敌国,想要救我爹。” 尚烟回想起在魔星陵中紫修提到的细节,道:“这个传家宝,可是那件你娘没落家族里仅有的荣耀之一?” “不错。但她带去的是赝品。” “啊?真的那件呢?” “真的在我外公那里。我爹娘没成亲,他对我爹极不信任,不同意我娘以身试险。所以,我娘其实是偷偷去的。” “你娘实在是太勇敢了……面临如此多的阻碍,她还是如此坚定,想来是真的很爱你爹。”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在烟烟给我起名前,我不配拥有姓名。 . 尚烟:lv12→lv16 攻击:100→131(116+15) 防御:31→44 反应:38→57 速度:52→76 智力:243→305 武器:佛陀耶玄女剑(攻击+15) 【佛涛霸印】技能get√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技,单体攻击 日扬圣斩:光系剑法,单体攻击,需要消耗神力 虹光神咒:光系技能,300秒内全属性+5% 金莲吟:光系治愈技,只能治愈非暗系种族,对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会造成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元阳劲封:光系技能,60秒内提升防御力500,需要消耗神力 佛涛霸印:光系技能,绝招,使敌方群体陷入不能行动并持续受伤害的状态,封印时间持续30秒,需要消耗神力。成功率和受伤害的程度依神力强弱决定。 第37章 明月却多情 “是。”紫修抬头,眺望橘红色的落日,神情有些恍惚,“而且,她相当冷静,成功用这个赝品蒙混过关,以此交换了我爹的自由。但是,他们没让我爹见我娘,只给他出关令牌,放他出城。我爹在城门前看见了我娘的车辇,在上面看见她喜爱的丝绢,才知道是谁来救了他。他向车夫打听,知道了前因后果。但他知道,我外公决计不会把真的传家宝让出来,我娘在城中,其实九死一生了。” 尚烟紧张道:“他若是回去,岂不是会再次落入陷阱?” “不错,若是折返城中,我娘的赝品又露出马脚,他便继位无望了,可能还会被杀。但他还是选择了去救我娘。” “哇……”对尚烟而言,如此男子简直闻所未闻,尤其在自己父亲的对比下。 她正想问后来发生的事,抬头不经意一瞥,却见芷姗飞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心想可千万不能让芷姗看见自己和紫修独处,不然不知道又会热出什么事端。但奇怪的是,芷姗不知在走什么神,竟都飞到她附近了,还没发现她,直到二人相隔甚近,才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尖叫一声,掉了一个卷轴在地。 “你、你做什么啊?!突然冒出来!”芷姗头发有些凌乱,胸前衣服也不整齐,脸上有一抹红潮,即便在夕阳下,也难掩娇羞之色。 尚烟道:“我一直在这,哪有突然冒出来……” “放了学,也不赶紧回家,奇奇怪怪。”芷姗抱怨着,一溜烟蹿入家中,不多看一眼尚烟,更别说紫修。 紫修拾起地上的卷轴,道:“这是你妹妹掉的。” “飞得莽莽撞撞,她才奇奇怪怪的。”尚烟接过卷轴,扁嘴道,“让我看看这臭丫头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你要打开?”紫修有些迟疑,“……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我才没你那么有道德。”尚烟又哼了一声,径直把卷轴飞速打开了,但刚一拉开,她便赶紧把卷轴合上。随即,她的脸也变得通红,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抬头看了看紫修,见紫修眼神飘忽,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看到了,是不是?”尚烟眼睛圆瞪。 “没有。” “你看到了。” “没有。” 尚烟笃定道:“不,你看到了。” “……我方才不说了么,不要打开。”紫修苦笑道,“我会当做没看到的。” 尚烟拿着那卷轴,只觉得像是拿着烫手山芋,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我该如何是好,要不要告诉爹爹啊?” “你是在问我么?” “是啊,是啊……” “不要说。” “为何?” “任何父亲看到这种东西,都会气疯的。千万别说。” “可是,这对母女把我害得好惨,我这脸多半都是拜她们所赐。”尚烟晃了晃卷轴,“若让我爹看到这个,芷姗就玩完了。” “你确认芷姗也参与其中了?” “不太确定。但是……”尚烟想了一会儿,叹道,“好吧,我听你的,先不告诉爹爹。” “嗯。” 尚烟长叹一声:“芷姗这个蠢姑娘,真是……为何要留下这种东西?太蠢了!” 正好这时,双双在窗前冒出小脑袋,拼命朝她递眼色。这是她俩的暗号,意思是叶光纪快来了。 “我要先回去了。”尚烟赶紧起身,“紫修哥哥,我们下次再聊。” “好。” 尚烟匆匆忙忙地飞回了楼上,又回头探了一颗脑袋出来,悄声道:“今日之事,务必帮忙保密哦。” 第52节 “好。” 夕阳中,紫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雁晴氏自然知道女儿的小秘密,为此,为了雪年的不思进取,她已经日日顿足捶胸了。但她没想到,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 叶光纪命人在府里新修了一栋房,理由是要以贵妾之礼,迎夏珂进门。 虽然对叶光纪夫妇而言,其他外室的存在早已是心照不宣之事,在雁晴氏面前,叶光纪也极少因为她们遮遮掩掩,但如此堂而皇之说要纳妾,这还是打头一回。 而且,对象还是雁晴氏最忌惮的夏珂。 雁晴氏第一个念头,便是把孩子搬出来当救兵:“夫君,你、你难道不怕孩子们因此对你心生芥蒂吗?” “你是说雪年和姗儿?”叶光纪好整以暇道,“手足之间,理应同期连根,这些道理我会好好教他们的。毕竟,倘若我对外室都如此冷血无情,他们现在也还吃不饱,喝不足。”暗指雁晴氏自己曾经便是外室,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 雁晴氏心中暗恨,但还是压着脾气,笑道:“姗儿和雪年哪能如此小气呢,我是担心烟儿。你知道的,她一直对姗儿和雪年颇有成见,这下再多个弟弟,我怕她会受不了。” “你尽管放心,烟儿对她弟弟甚是照拂,还拿了自己私房钱给她夏姨娘,让夏珂拿去补贴弟弟生活。” 雁晴氏心中一凛,暗骂尚烟是个小贱人,却也只能绞尽脑汁,寻找别的借口:“夫君,当初您宽宏大量,愿意收留我,并非有意伤羲和姐姐的心,而是因为羲和姐姐身体抱恙,无法为叶家延续香火。若烟儿是个儿子,今日也没有我什么事了;若烟儿是个儿子,我也决计不会为羲和姐姐延续与夫君的真情。” 听雁晴氏提起羲和,叶光纪态度稍软了些:“嗯,你说得不错。” “我相信,夫君会看上夏珂妹妹,必然是因为夏珂妹妹身上有可取之处。夏珂妹妹喜欢夫君,必然也与当年的我一样,哪怕自己是名门望族的闺秀,也依然义无反顾放弃荣华富贵,愿意放弃名分,在外面默默守候夫君。想来,她也误以为我身体抱恙,再生不出儿子,才会想要延续我们的真情吧。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其实心中一直对夏珂妹妹是万般敬佩的。对了,我听说她还在咱们家门口大哭大闹。还没进门已哭成这样,进了门之后,还不知会多会用眼泪绑住夫君,多被人盛赞颇有御夫之术呢。” 雁晴氏每一句话都在赞美夏珂,却每一句都在往夏珂的痛处狠踩。一则指责夏珂家境贫寒,图的是叶光纪的荣华富贵,对他没什么感情;二则拎不清自己,在已知雁晴氏有子的情况下,故意争宠;三则为了争宠,蛮横泼辣,不择手段,伤风败俗。四则暗讽夏珂心机深沉,有意捆绑叶光纪,急功近利,并非真爱。 她曾经多次用类似的方法,打消了叶光纪纳妾的念头,这一回更是铆足了力气,把可以用到的“兵法”都用上了。以她对叶光纪的了解,他一定会因此对夏珂有些嫌恶,绝不会再想纳妾了。 然而,叶光纪听后沉默良久,只道:“她太年轻,做的许多事是有失体统,需要你来多加指点了。” 雁晴氏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坚持,心里凉了大半:“夫君还是打算让她入门?” “嗯。夏珂对我是一片真心,我不能弃她于不顾。你既然如此敬佩她,那以后与她好好相处,把她的儿子当成自己儿子对待吧。”叶光纪起身出去。 雁晴氏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几日过后,她与叶光纪旁敲侧击打听才得知,今年,夏珂做了一件极度反常之事:夏珂把叶光纪的所有赠礼都折现,尽数返还给叶光纪,并且声称要离开他。叶光纪问她儿子该如何是好。夏珂连儿子都不要了,只说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寻找她的真良人。 追求羲和时,叶光纪靠的是奉献一片真心。但自羲和去世后,他又身居高位,与外室维系关系,多是靠的权势与金钱。这一回,夏珂如此果决,不为钱财所动,反倒令他慌了手脚,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羲和的影子。他别无他法,只能用名分来留住她。 这颠覆了雁晴氏对夏珂的认知。她一直认为,此女虽貌美但愚蠢,除了傻傻等候,可以说是什么都不会。现在竟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知背后是谁在教唆。 这之后,雁晴氏又无数次对夏珂明褒暗贬,但都无法动摇叶光纪的决心,最后也只能认命。 她自然不知道,其实令叶光纪如此笃定要收夏珂的原因,只有尚烟的一番话。 夏珂要离开叶光纪那段时间,叶光纪心情甚是低落。尚烟问他怎么了,他略显尴尬地说出了原委。尚烟道:“既然如此,爹爹为何不收了她?” 叶光纪惊讶道:“烟儿同意吗?” “只要爹爹开心,女儿自是同意的。” 叶光纪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道:“罢了,即便你同意,你雁晴姨娘也会闹个不停。她这些年为我百般隐忍,待我也算真心,没必要弄得全家不愉快。” “其实,爹爹可能有所不知,我娘当年会病得如此严重,是因为她对雁晴姨娘有恨意。” 听到尚烟提到羲和,叶光纪又不由坐直了身子:“唉,爹做错了事,她恨你雁晴姨娘,也是人之常情。” “不,雁晴姨娘到我们家闹,又介入我们家庭,其实我娘都只是伤心,而不憎恨。她恨的是……”尚烟喟叹一声,不再说话。 “她恨什么?”叶光纪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尚烟幽怨地看了别处一眼,轻声道:“我娘觉得,雁晴姨娘委身于我爹时,和前夫还未和离,靠不住。” 叶光纪怔住:“你娘是这样说的?” 羲和当然没这样说。但尚烟素来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接着道:“但我觉得,雁晴姨娘是真性情,爱总是爱得轰轰烈烈的,譬如说,她前夫不是她主动追来的吗?在感情里那么热情主动的姨娘,与爹爹肯定也是真心相爱的……唉,算了,当时我娘身体不好,可能也连带影响了心情,多少有些小肚鸡肠。爹爹莫介意。” 叶光纪立刻想起了雁晴氏的前夫。雁晴氏未嫁之时,便看上了父亲的僚属之子,并主动提出要嫁他。有她父亲出面,婚事自然很快成了。这件事叶光纪原没放在心上,但经尚烟提醒,他又想起,雁晴氏和前夫确实还未和离时,便已经和自己有过夫妻之实了,也不知她对多少男人都这样主动过。这些年,他常年在外奔波,也不知雁晴氏是否会耐不住寂寞,待自己如待她前夫那样。再想芷姗和韶宇,越想越觉得颇是生疏。 叶光纪顿时觉得十分反胃,道:“不,你娘说得没错。果然,还是只有你娘待我是一片真心。” “夏珂或许对爹爹了解不如我娘那么多,但她待爹爹应该也是真心的吧?” 叶光纪思索了一会儿,道:“烟儿,多亏有你在。爹知道该怎么办了。” 家中只有雁晴氏这样一个夫人,她若哪天老毛病犯了,跟着别人跑了,那他岂不是成了个大笑话? 夏氏进门那一日,特地在私底下向尚烟表达感恩:“烟儿,多亏有你。那一日与你聊过,我彻底想通了,本做好了永远离开你父亲的打算,没想到他竟态度大转,真让我做了妾。” 这结果在尚烟意料之中,也在她意料之外。她当时便想过了,夏氏要么带钱离开父亲,要么得到名分。不管是哪一种,对夏氏和弟弟都是不差的结果。只是,见夏氏如此满足,她心情还是有些复杂,轻声道:“这真是你想要的吗?你永远做不了他的唯一。” “是。”夏氏微笑道,“我爱你父亲,只要能被他爱,哪怕不是妻,不是唯一,我也很幸福。” 尚烟还是不懂她的爱,只笑道:“既然如此,那烟儿便在此恭喜夏姨娘了。” 因为有夏氏的支持,尚烟与父亲关系又日益缓和,芷姗和韶宇也不敢再欺负她。夏氏进门以后,雁晴氏忙着绵里藏针斗夏氏,在家中的气焰弱了许多,对尚烟也客气起来,有时甚至恭恭敬敬,略带跪舔性质。尚烟的生活变得比以前好过多了。 不仅如此,因她跟紫修学了不少为人处世的原则,加上她心思细腻,还比紫修更会照顾他人情绪,在学府中的人缘也变得极好。哪怕她如今容貌略丑,也有不少男孩子也喜欢找她说话。 但是,赢得了这样的“胜利”,得到了这样的成长,她并不引以为傲。因为,她懂得越多,便也不甚相信,人间还有多少真情。再想想和紫修的那一段过去,她以为是惊天动地,却不过是紫修的踏雪无痕,更添伤感。 因此,她也更加珍惜在学府里的生活,只希望能变得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到可以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强到可以光明正大地替自己、替母亲,争那一口气。 一日,尚烟在学府里上历史课。现阶段,他们以学习《六界通史》为主,授课地点在虚空楼。虚空楼顾名思义,是“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的凌霄阁楼。坐在课堂里,能看见窗外有万里金云,凤凰飞舞,还夹着神草清香,堪称修行福地。 在此间上的课都是三班合一,尚烟和火火又成了同学,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听课。 老师授课方式也是与九莲学府大不相同。他们不再拘泥于文字,而是翻开竹简,指尖带金光,触摸上面的文字,便在教室的石坛上变化出幻影。 他们的史学老师,偏偏又是个性子急的,上课跟打了鸡血似的,之前开学第一节 课,短短一个时辰内,他便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盘古苏醒、开天辟地、神界建立、盘古创造创世十二神与六道轮回,第一任天帝玄冥与魔族罗睺激战、罗睺魔化之处变成魔界等等历史事件展现了一遍。因为创世十二神诞生距今,已有九千万余年,因此,玄冥与罗睺的外形现已不可考。他们的模样都是史学家和画家们虚构出来的,但这不妨碍他用浮夸的语言,把他们描绘得仿佛他亲眼见过。 刚开始,火火还会聚精会神地听课,但过了一段时间,她老毛病又犯了,开始了开小差传纸条的生活。要实在没事做,别人认认真真听课时,她便认真地撑着下颚,望向窗外的凤凰。她也和许多神族学生一样,如井底蛙、辽东豕,对人、妖、鬼、灵毫无兴趣,只有对神、魔、仙有感。 最近,他们已经开始学魔界史了,她的兴趣又被拉回来了一些。所以,当老师授课时提到魔界,她甚至还会举手提问: “老师,您方才说的如今魔界四大姓氏,可以再重复一次么?” “是东皇氏、崇虚氏、左阳氏、极影氏!”史学老师答毕,又用手指关节敲了敲石坛,把这四个姓氏悬空放大了数倍,“嗐,我都讲了这么多次了,你们为何还在问?这是必考题,必考的啊!我的个天,口诀都给你们编排好了,为何还是记不住?我再说一次!‘魔神东崇,修罗左极’‘东皇崇虚左阳极影’——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另一学生道:“您说过,崇虚氏是名义上的魔界皇族,但东皇氏才是魔祖罗睺的后裔,对不对?” “是是是是,没错!你这孩子说得对!”史学老师用力点头,“东皇氏是魔界最强血统,没有之一!崇虚氏已经衰落了,但依然是魔界最古老、血统最纯的贵族姓氏,所以若考题问你们,哪个血统最纯,毫不犹豫的选崇虚,但哪个是帝王姓、至强姓,毫不犹豫选东皇!不管题干多迷惑人,牢记这一点,准不能出错!好了,我接着讲后面的——” “老师,我也有问题!”火火举手道,“那东皇氏和崇虚氏不会打起来吗?” 看见火火笑嘻嘻的,尚烟忍不住把头埋到书本里。这问题老师才才讲过,火火却在走神。 果然,老师打了鸡血般道:“月魔域已经连着出了八个东皇氏魔王了,他们的正宫王后全是崇、虚、氏!你说他们打什么打,你爹娘打架吗?” “我娘会打我爹。” “那是你爹娘的问题,这两个氏族是不打架的!倒是别的氏族曾想过造反!我再三强调啊,魔族看上去狂得很,统治阶层却极度保守,极其极其极其尊重传统!我用了三个极其,你们要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尤其是在月魔域,历来统治者多为东皇魔王,崇虚王后,偶有反过来的,极少极少极少有嫁娶左阳氏极影氏的!从未有过嫁娶其它姓氏的!一次也无!这也是考点!丢分点!你们都听清楚了没有?!” 学生们气若游丝道:“听清楚了……” 火火道:“那他们完全不考虑和外族联姻嘛?” “联姻当然要联的,外族不能当正宫罢了。”史学老师挥手道,“好了好了,联姻之事你们自己回去翻书,我又不是教你们结婚生孩子的。我接着讲后面的。” “魔界有点意思。”火火坐下来,对尚烟小声道。 只听得老师接着道:“……已故魔王东皇苍霄、现任魔尊东皇炎湃,都是魔界的实权掌控者。不过,魔族好斗,与我们不可比,到现在他们的朝政都还是一片混乱。因为苍霄与炎湃是兄弟,有传闻说,炎湃杀死了自己的兄长,并放逐了王位继承人,才夺得了如今的地位……”他庄重不过多久,摇了摇书本,又开始发表强烈的个人观点了,“所以我说,炎湃便是个实打实的奸贼!书上虽没写,但即便他没杀他哥,他不把王位让给兄长之子,自己继位,也是个奸贼!注意我的用词,是奸贼,不是奸雄!奸雄要有本事!这炎湃本事都没,还当个屁的魔王啊!” 韶宇举手。 老师道:“共工韶宇,你又有什么问题?” “老师,既然他们都是罗睺的后裔,罗睺又曾是创世十二神之一,那魔族也算是我们神界的小弟了?” 韶宇说完这番话,学堂里的学生都笑了起来。 老师疯摇书本:“不可妄言,不可轻敌!魔族的实力不可小觑——这是你们术法课该学的东西,但作为史学老师,我也要告诉你们,尤其是魔神与修罗,与之交手,稍微一个不留神,都会挫骨扬灰!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火火道:“老师,何为魔神与修罗?” “祝融火火,你为何总问这种幼学生问题?” 火火道:“共工水水问的问题岂不更蠢?” 韶宇怒道:“我不叫共工水水!” 学生们大笑起来。 老师道:“别吵!你们都给我听好!魔族的种类有多个阶层,低层有兽魔、鬼魔、骨魔,中层有风火水.雷四元素魔,高层有魔神与修罗。他们与神族不同,种类繁多,几乎可以通过外貌来判定强大与否。譬如说,这便是修罗。有人认得他没有?!” 说罢,老师用术法变出一个中年魔族男子的幻影。 男子身长十一尺,肌肉发达,皮肤红亮,身着异域风情的敞胸裘皮短袍,卷发及肩,胡须猬毛般竖立,两根尖长下獠牙包着上唇,眼睛是夕阳般的赤红色。 “这是蚩尤!”学生们纷纷响应。 “是的,蚩尤是修罗族,是魔族的代表,他们的特质是:盛怒、恐惧、凶猛、红眼!但是,并非所有魔族都像蚩尤一样都靠肉.体力量和煞气战斗。例如魔神,有与我们极为相似的外貌、冷静的性格和更长的寿命。他们便大部分都靠魔力战斗!我再说一次,魔力和煞气不是一回事,有的死孩子老是记不住,总觉得魔力是煞气,煞气是魔力,不,此二者不是一样的东西!煞气会让魔族发狂,魔力不会,你们听懂了没有?!” 提到打架,火火来兴趣了:“哦哦哦哦,我懂了,魔神用魔力,修罗用煞气,简单。” “我说的是‘大部分’魔神,没说全部!东皇氏便是集魔力、煞气、力量为一体的氏族!我的个天,这相当于是蚩尤学会了‘佛涛霸印’!这还怎么玩!” 火火大惊:“这还怎么玩!” “还好东皇氏数量极少,几乎只存在于王室,我们还能偷着乐!好了,书归正传,来看炎湃之前,魔界最后一位统治者!” 老师又变出一个魔族男子的幻影。这个男子身长八尺,脸颊瘦长,冷峻秀美,肩挂翠羽披,手持暗红精光龙纹宝剑,鎏金玄袍曳地而垂。他的脸上有一些浅浅的伤疤。这些战斗的痕迹,将深紫色的眸子衬得更加神秘深邃。 火火一下来了精神,偷偷对尚烟道:“哇,烟烟,快看,这个魔族阿叔生得可真俊,我在神界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阿叔。” 望着这个“阿叔”,尚烟却呆滞住了。 “这一个魔神便是东皇氏,前魔王东皇苍霄!”老师指了指东皇苍霄的幻影,“我再说一次啊,泰罗宫便是他盖的!将东皇氏的都城迁到奈落的人也是他!只要题干里出现‘泰罗宫’、‘定都奈落’,闭着眼睛填‘东皇苍霄’便是了!你们记住了没有?!以及,魔神是最接近神族的魔族,但他们的相貌还是比我们的凌厉,如眉骨更高、下颚骨更长、多肌少脂,等等,还有,紫眸是魔神的象征,可以颜色判断其实力,像苍霄这个瞳色的东皇氏,可徒手消灭万人仙族军队!” 全班传来齐刷刷的倒抽气声。 老师道:“所以我才你们说,不要小瞧魔族,不要小瞧魔族!他们和我们休战是因为在内斗,若有一天突然团结了,打到神界来,有我们喊累的了!所以你们还不好好读书修行?还天天遛凤玩龙,学些没用的游戏法术,谈情说爱!听什么靡靡之音,读什么闲书废文!你们啊你们,唉!我都不想说你们什么了!关于魔族外形和体质的研究,你们在太学的乾坤万理课上会学到,我不赘言了!下一堂课,我主要跟你们讲东皇氏与魔神一族的发展史!你们记得去预习,多看正经书,少看杂书!少遛龙凤,少学乱七八糟的术法!精力是用来读书的,神力是用来让你们练好课本术法的!你们听懂了没有?!” 学生们根本听不进他的唠叨,只听到了那一句“下一堂课”——啊哈,这意味着,马上放学喽! 只有尚烟盯着东皇苍霄的脸看了很久。 火火察觉了她的异样,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原来你也会被美男子吸引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六根清净,七情断绝了呢。” 尚烟这才晃晃脑袋:“胡说,我在认真听课。” 她又飞速瞥了一眼东皇苍霄,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与紫修有几分相似。 但转念一想,紫修怎么会跟魔族,还是魔王相似呢,这也忒荒谬了。 第53节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叶尚烟小姐,现在涉及到了原则性的问题。你盯着父王看那么久,孤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回答,孤与父王,谁帅? 紫修:烟烟,哥哥好烦人,是不是?我不要你回答这种问题。因为,烟烟认可父王,便是认可我和哥哥。 紫修:不是,弟,雄竞世界,你非要茶成这样?好好讲话,不要卷。 紫修:哥哥误会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哥哥那么强,我哪能跟哥哥比雄竞。我只是为烟烟感到开心罢了。倒是哥哥,太不体谅烟烟了。 紫修:?还卷? 韶宇:现在有人知道我面对绿茶妹妹,为何看破不说破了? 第38章 明月却多情 “魔界什么税!魔界什么税!答案只有三个字而已,你们这群死孩子,偏生记不住!” 又一大清早,尚烟便听老师如此大喊,迎面袭来的睡意,也消失了大半。她揉揉眼睛,只见老师拿着一张竹简试卷,用手指在上面猛戳,几乎要把竹片戳穿:“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拿着考卷不要直接做题!先看题型!再看题干!既是选择题,若不是十成确认,便不要硬逼自己想,用排除法,排除法!” 尚烟低头看了看试卷,找到了老师正在讲授的题目: 在如今的魔界,仅一种族需要为他们的血统额外缴税,这一种族是何种族? 甲:魔神 乙:修罗 丙:骨魔 丁:以上皆是 “让你们看题干,‘仅一种族’,意思是是什么?丁首先排除!我的个天!这是送分题啊!选丁的你确定脑子没问题?赶紧回家,别考高学了!好了,接下来排除哪一个呢?当然是排除——”老师等了片刻,还没等到敢吭声的学生,便自顾自说下去,“当然是排除甲!为何?魔神是谁,谁是魔神?东皇炎湃!我们都知道,东皇炎湃极其自大,有很强烈的种族观。在他看来,除了魔神,别的魔族均属劣种。第二排除甲!所以,还剩下两个选项,正确答案是什么?啊?” 韶宇举起手,洋洋得意道:“回老师,选丙,骨魔。” “骨魔你个头!我打断你的骨膜好不好?” 韶宇脸上一片白,消声了。 “这道题,答案都在《全魔史》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标题上!这章标题是什么?你们这群死孩子,为何不肯好好看看书!” 在一片死寂中,班里好多学生都默默掏出砖头重的八册《全魔史》,从中挑出第九卷 《近代魔界》,翻看目录。但很快,他们听到老师又喊道:“这种题还需要看书吗?选丙!修罗税!”又都齐整整地把书收了下去。而老师讲得太激动,气势之横扫千军,嗓门之振聋发聩,以至于没人敢提出他序号说错了。 “我早说了,魔界修罗税,修罗税,必考题,送分题,但每次都有人选错!只三个字,你们都能记错。你们啊,你们,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选错的全部叉回家,抄一百遍!” 火火悄声道:“烟烟,老师不是说炎湃种族歧视吗,我记得修罗比骨魔地位更高,力量更强,为何是修罗要缴税啊?” “因为,炎湃是个疯子,他想把……” 尚烟正悄悄说到一半,老师道:“那两个女弟子,交头接耳个什么?!” 尚烟和火火即刻住嘴。但与此同时,外面金钟敲响,下课时间到。所有学生正松了一口气,却听得老师不紧不慢道:“现在课间还有一盏茶功夫,我们再来做一套选择题!” 全体学生:“……” 不过多时,几个隔壁班的学生路过,都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他们又被拖堂了……” “我的娘唉,还好我没被分到这个班。” 老师对他们喊了几声“去去去去去”,把学堂门关上,锁死,又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别以为考高学时,会出现上一道那种低智题。尤其是想考无量太学的,那时的考题都是由神界学部出的,像选择题,全无一个选项是废的。基础不扎实,排除法都不好用了,知道吧?好了,书归正传……” 连着的两堂课不知不觉便结束了。尚烟收拾好东西,想去找火火一起回家,却见火火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跟个监考老师似的,监督一个男同学写字。 “火火,你这是……” “罚他抄东西。”火火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俨然道,“快抄,快抄,快抄!我和烟烟要回家了!” 那男同学抬起头来,看了看尚烟。他一双金瞳楚楚可怜,宛若秋水,脸只有巴掌大,下巴极小,让尚烟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知道他和自己谁的更小——如此可爱的男孩子,何故火火对他这样凶残? 尚烟一时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只见纸上写着: 男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学针线,莫懒身,父母骂,莫作声,姐婿前,请教训,火烛事,要小心, 穿衣裳,旧如新,做茶饭,要洁净,凡笑语,莫高声,人传话,不要听, 出嫁后,丈母敬,夫人穷,莫生瞋,夫人贵,莫骄矜,出仕日,劝清政1…… 尚烟抽了抽嘴角:“这……这是什么?” “第一句不是写了吗?《男儿经》。”火火敲了敲前三个字。 “我的意思是,你叫他抄这《男儿经》,所为何事啊?” “这家伙不守男德。课间,他公然与好几名姑娘眉目传情,目无王法,伤风败俗!” “那个……火火,在佛陀耶,眉目传情很可能不犯法……”尚烟无力道,“而且,你和他很熟吗?” “谁跟他熟了!” “那你为何要管甚多?” “吾乃火域天女子,若不以推行上界男德为己任,只怕抱罪怀瑕,良心有愧!” 除了向火火伸出大拇指,尚烟竟不知如何作答了。 金瞳男孩子看向尚烟,满脸写着将伯之呼:“可是,我并未与任何姑娘眉目传情,只是她们看我,我便跟她们笑笑罢了。这是基本礼数,如何能叫眉目传情啊……” “你这男人!还敢狡辩!”火火猛地一拍桌,“喜欢狡辩是吧,那得接受一个现实——生成你这幅蓝颜祸水、不守夫道的小妖精模样,本便是错!快抄,不然我一把火放来,烧了你这头骚劲儿十足的头发,让你出家当和尚去!” “我,我……” 见金瞳男孩子欲哭无泪,尚烟觉得实在太惨,笑道:“可是要把他眼珠子也挖了,免得他在佛门清净之地,偶遇尼姑,用这狐媚子的眼睛看她们几眼,也败坏尼姑们的风气。” 她原本是在说笑,不想火火倒抽一口气,一脸震惊,还真的正儿八经开始思考起来。尚烟觉得自己快裂开了:“我的天啊,火火,你放过他吧。” 火火冥思苦想,半晌也没个结果,她平时又极听尚烟的话,只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烟烟都为你求情了,今天先放过你。” 金瞳男孩子感激道:“谢谢烟烟姑娘为我求情。” “我叫尚烟,烟烟只是我的小名。” “好的,尚烟姑娘。”金瞳男孩子笑道,“你可以叫我小贤。” “小贤?名字倒是挺贤惠,怎的如此名不副实呢?”火火抱着胳膊,摇头道,“唉,小贤,以后好好做人,不准再败坏咱们学府男人的名声。你要知道,这是为你好,将来成为贤夫良父,光耀门楣,也是给你娘家争面子呀。” “意、意思是……”小贤弱弱道,“以后不能随便看姑娘是吗?” 看他那么可怜,火火也心生爱怜之意,宽厚了许多:“也不是不能看,别用那种柔情万种的眼神看,更不要什么姑娘都去看。毕竟,我们女人好多都一根筋的,你这么一看,人家误会了,岂不是糟蹋了你的清誉,你说是不是?” 小贤莞尔一笑:“好的,以后只看祝融火火。” 祝融怔了一怔,面上一红:“你、你在说什么呢!也不准看我!” “好的……”小贤低下头去,当真哪都不敢看了,去一旁默默收拾笔墨书本。 这一天,尚烟回到家中,下意识将窗扇推开一条缝,见远处有晴空斜阳,红云万里,满城峻宇雕墙因而也被染成红色,渲染出一层层盛世的美丽。近处则有翠叶微风闹,蔷薇晚日酣。蔷薇花丛中,少年正翘腿而躺,一本书盖在他的脸上,似已睡着。 尚烟将窗门推开了一些,本想唤一声“紫修哥哥”,但想了想,决定不打扰他睡觉,还是没开口。她又眯着眼看了看,发现盖在紫修脸上的书叫《莲宗剑佛传》,是一本在神界少年中颇受喜爱的小说。她撑着下巴,小声道:“师兄下课还比师妹早,真令人羡慕……” 谁知,那本书下,紫修的声音嗡嗡地传出来:“那是因为,我们老师不拖堂。” “哇,你没睡着!” 紫修把书拿下来,看向尚烟,举起手,懒懒地挡住夕阳,脸上的微笑与霞光融为一体:“你飞行练得如何了?” “好得不得了呢。”尚烟往身后屋内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察觉,便轻轻从窗口飞出,落在紫修身边坐下。 紫修看她飞下来,全程目不转睛:“是飞得甚好。看来最近练了挺多。” “勤学苦练,方能运用自如嘛。本来我想放学都飞回家的,可惜……”尚烟抱着膝盖,叹道,“可惜我们老师,实在太能拖了。若是飞回家,晚饭多半赶不上了。所以,我还是乘龙回来的。” “史学老师,对么?” “啊,你知道?” “我也是从你们这个阶段过来的。” “我的个天,他居然这么多年都不改吗?” “放心,等你们升级,便不用再面对他了。” “唉,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我们才刚入学呢。老师天天都把无量太学挂在嘴边,恨不得将我们装入笼子里,成批地送进去。” 紫修点点头,望着她道:“那,你们同学感受如何,和你一样么?” “当然不是!我的同学里,最大条的莫过于火火啦。你知道火火脾气的,什么都不想,我行我素。” “怎么个我行我素法?” “哈哈,谈及此事,不得不说她今天逼一个男同学抄《男儿经》,真是造化了。” “《男儿经》?那是什么?” “咦,紫修哥哥都没听过《男儿经》?这是火域天的一本书,专讲男德的。” “哦,火域天来的书,那不奇怪了。”紫修若有所思地颔首,转而又道,“所以,火火为何要让男同学抄书?” 接着,尚烟便火火如何逼小贤抄写《男儿经》的细节,一一向紫修细说了。待她兴高采烈地说到一半,突然想,紫修并未经过火域天男德洗礼,跟他说这种事,会不会不妥。可是,观察他的神情,他却没一点不适应,反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她一边说,紫修还会一边提问,愣是引导她口若悬河地讲了半天。尚烟平时不是话多的人,讲完以后,她很快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却对她露出了鼓励的笑容:“这《男儿经》,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好。” “真的?你不觉得太……”尚烟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词,“太贤惠吗?” 紫修摇摇头:“为何要觉得过火,‘贤惠’一词,并无男女之分。既然女子可擅针线女红,洗衣做饭,男子为何不可贤明仁慈,持家有道?既有‘妻贤夫祸少’一说,为何不能有‘夫贤妻喜多’一说?” 尚烟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紫修哥哥吗?” 紫修怔了怔,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像了?” “不是不是,大概是我固执己见了。我老觉得常四处漂泊、舞枪弄棒之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有些……”尚烟又词穷了。 “有些瞧不起居家闲趣之事?” “嗯……”尚烟挠挠脑袋。 “那确实是你固执己见了。何况,我现在既无法四处漂泊,又并非大富大贵,当然得学着插花剪树,耕钓烹饪之法,方不虚度韶华。” “插花剪树,耕钓烹饪?”尚烟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你还会插花,还会烹饪?” 第54节 “当然。幽居焚香,种梅畜鹤,不也是忙里偷闲之趣?” “哇,你还会焚香!”尚烟击掌,“我也总是想焚香,但每次不是被呛得喘不过气,便是被熏成黑炭脸,这是为何呢?” “你是不是直接把香拿到炉上烤了?” “你怎么知道?” 紫修左手朝天抬起,用右手比了一个搭支架的手势:“先用铜锅蒸香,在炉上这个位置搭架,香放置架之上,便唯有清香,不会被熏着了。” “这都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吗?” “嗯。” 尚烟惊叹道:“太、太厉害了……” 紫修笑出声来:“这也不算什么过人之处。会有些没出息吧。” “分明是雅人清致,你怎会觉得自己没出息?” “不是我这样觉得。” “那是谁,也忒没品了!” 紫修沉默片刻,道:“灵灵。” 尚烟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她天性便甚似羲和,对锦衣玉食兴味索然。比起将龙珠凤钗插满头,她们更喜欢隐居桃源林间,将鲜花插在鬓角。是以羲和喜爱与丈夫闲居宅中,捯饬家里的花花草草。加之尚烟自小经历家中巨变,亲眼目睹父亲的改变,在她内心深处,便更加厌倦追逐高官厚禄,名缰利锁的男子。因此,紫修如此闲云野鹤,或许在赤弥灵灵眼中是没出息的,但在她眼里,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只是,作为旁人,尤其是与紫修有过一段朦胧情愫的姑娘,她若现在指责赤弥灵灵,难逃夺人所爱之嫌。现在,道义之交才是他们的归宿。她想了良久,方道:“她性子直率,刀子嘴,豆腐心,应该没那意思。” “或许吧。” 赤弥灵灵带给紫修的不快甚多,只要想到她,他的心情登时好不起来了。他虽极力掩饰,面上强笑,却还是难逃尚烟的法眼。她撑着下巴,用食指戳了戳他手中的《莲宗剑佛传》,道:“这本书讲什么的呢,我们学堂的男同学人手一本。” 紫修把书翻过来,给她展示了一下封面:“你听过‘孤鹰燠兰’这个成语吗?” “当然啦。” 这个成语她还为念书时便听过了,出处是一段上古传说,直译的意思是“孤鹰为温暖即将被冻死的兰花,精疲力尽,咳血而死”,引申含义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幸福与安乐”。 “那这个传说里,兰花公主和剑佛那一段故事,你可听过?” 尚烟老实地摇摇头。 “那你可知道,那朵兰花是公主变的?” 尚烟还是摇头。 “那你可以先看看《兰公主传》,姑娘家一般都喜欢《兰公主传》,多过我这本。”紫修敲了敲手里的书。 “好呀,那我去买一本。” “买?”紫修怔了怔,又笑道,“是,我险些忘了,你是大小姐,不差钱的。” 尚烟好奇道:“若不买,该如何是好?” “可以借。” 尚烟拍了一下脑袋:“对呢,佛陀耶有那么大的书宫,离我们学府也不远,应该好好利用起来。” “那过两天我带你去吧,我经常去佛陀耶书宫,甚是轻车熟路了。” 尚烟愣了一下:“我们俩去吗?” “嗯。里面有很多无量太学的学生,也可以提前进去熏陶一下。” 尚烟没想到,紫修会主动约她去逛书宫,似乎也没打算叫别人。她心里砰砰乱跳,但见他却是一脸坦然,看来想多的人只有她自己。她踌躇了一下,很想说“好”,最后还是翻了个白眼,故作痛苦道:“无量太学!” “无量太学怎么了?” “天啊,放过我吧。老师每天念这个名字,念得我耳蜗里都要起疙瘩了。我不去我不去。”尚烟使劲儿摆手,好似真的怕极了无量太学的学生,“我还是去买吧。正如你说,本小姐不差钱。” 紫修微微笑道:“也好。” 这一日过后,尚烟相当自觉,每日放学回家后,再未打开过窗子。 但是,紫修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课余时间,她试着在家里焚香,还去买了《兰公主传》。 将《兰公主传》从头到尾细细读了,除了深深为兰花公主的故事感到悲哀,她最大的感受便是,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事,勿强求。 这一日,按照惯例,史学老师又拖堂了。 课间时分,只听得门外传来学生的嬉闹之声。老师走过去,关上学堂的门,彻底断了学生们的休息念头。他敲了敲手里的书本,道:“这第一题是拔高题,我没讲过,有人知道吗?” 相较过去的怨声载道,如今学生们已经习惯了他的授课方式。不管他如何热血沸腾,如何铁面刻薄,大家都只是趴在桌子上,行尸走肉般看着他。 “这道题我知道很难,但可有人试着回答?”老师又道。 尚烟低头看了看题干: 奈落近代文化的代表是银制器皿,多用以打造餐具、酒杯和药瓶。在这些器皿上,最常见的浮雕是_______,它象征魔界土地的富饶。 看了这段话,尚烟自言自语小声道:“莫不成,是橄榄枝……” “唉?我听到了!”老师把手放在耳边,“尚烟,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无妨。你且再说一遍。” “橄榄枝……” “没错啊,正是橄榄枝!不错啊,这题很偏,你都答出来了。你读书甚多,我很欣慰。你们听听,这便是平时多读书和少读书的区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们都听懂了没?” 尚烟却愣住了。这一知识,她可不是从书上看的。 她是在孟子山看到的。 她又闭着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没记错。当时在魔星陵,她的脚踝崴着了,紫修便拿出了一个纯银药盒给她,让她涂抹治疗。那个药盒上便全是橄榄枝和果实。当时她只觉得药盒模样长得有趣,自己没在神界见过。但那时她认为紫修不是神族,所以不使用神族常用的陶器,也不足为奇。可是如今知道紫修是神族了,他却用的魔界的药盒,岂不很奇怪? 而且,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同在魔星陵,他们找到了负伤的孔雀。紫修并未用药盒给他治疗,而是直接对他使用治愈术法。很快,孔雀便苏醒过来了,伤口痊愈。 既然紫修是神族,为何不用治愈术法为她治疗? 她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已经忘记了紫修使用术法的光是什么色了,但她确定,不是金色或银色,而是暗色。 她现在学会了治愈术“金莲吟”,也从书本上得知,神界所有治愈光都是浅色的,没有暗色。 于是,术法课下课后,尚烟去询问术法老师:“老师,什么种族使用的治愈术会是暗色的呢?” 老师道:“魔族、妖族,极少数灵族。” “那魔、妖、灵族若是对我们使用治愈术,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问题问得好,要分情况。因为灵族和我们体内都是清气,不管什么情况下,他们对我们使用治愈术,都有治愈功效。而妖、魔体内是浊气,若我们受了外伤,妖族对我们使用治愈术有效;若是内伤,则无效。” 毫无疑问,崴脚属于外伤。紫修若是妖族、灵族,没理由不对她使用治愈术。 尚烟急道:“那若是魔族呢?” “不管外伤内伤,魔族的治愈术都一定要避开。他们体内不仅有浊气,还有煞气。据我所知,他们大部分治愈术都需要动用煞气。他们对我们使用治愈术,便似我们对他们使用治愈术一样,非但不能疗伤,还会伤了对方。” *** 注释1:改编自《女儿经》。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糟,掉了一层马甲。 . 有读者问,为什么弟弟在正文里感觉不到茶气。 答:大茶若忠。大忠若贱。 仅限男性。此“贱”就是嘴贱的意思。不能套用在女性身上。 还没结婚的小仙女们,牢记闪闪老师的话,敲黑板,记住这十个字:男人,大茶若忠。大忠若贱。 好生琢磨这八字下的含义。一招让你们婚姻少走弯路。 好了,下课。 第39章 明月却多情 这个答案当真吓坏了尚烟。但是,得到确切证据前,她也不敢笃定,只暗自观察紫修,看他的行为举止是否异样。 遗憾的是,紫修的生活佛得很,天天都在花圃中休息、读书、看蚂蚁,没一点古怪的举止。 一天,尚烟见紫修又在花圃中休息,便跳出去,在紫修身边坐下:“紫修哥哥,好久不见。” “嗯?”看见尚烟,紫修眼中有浅浅的惊喜,“确实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最近我埋头苦读,把紫修哥哥推荐的《兰公主传》看完了。” “感想如何?” 尚烟皱起眉头,摇了摇脑袋:“唉,这本书,怎么说,我知道紫修哥哥是用心推荐了,选你认为好的书给我了,但是吧……” “但是……如何?”紫修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推错了书,让尚烟觉得内容不好看,耽搁了她的时间。 “看得我恨不得趴在床上痛哭流涕。”尚烟假装抹了抹泪,“太悲了,我现在心情再缓解不过来了。” 紫修暗自松一口气,转而喜道:“这么说,你还是喜欢这本书的。” “喜欢归喜欢,不能细想,一想就难过。而且,我还是对另一个故事更感兴趣。” “嗯?什么故事?” “就是紫修哥哥爹娘的故事哦。上次你只说了一半便被我爹打断了,我一直很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好。”紫修温柔微笑道,“上次说到哪里了?” “上次说到你娘带着家传宝的赝品,去敌国救你爹,自己却被扣押在了敌国。你爹爹折返回城,冒险想去救她,他救成了吗?” 紫修一边回忆,一边道:“嗯。我爹原本便才智出众,经过多年含垢忍辱,更是有些老奸巨猾了。他回去以后,用计骗过了敌国君主,还把我娘带出去了。直到他们逃到城外百里之遥,敌国才发现上当受骗,当即追来,却已为时过晚了。” 第55节 “哇哇哇,你爹好生厉害!”尚烟不由抚掌感叹,“后来呢?他们见上你爷爷了吗?” 紫修点头:“嗯,成功见上了我爷爷最后一眼。而后,我爹继位了,也顺利和我娘完成大婚。可惜,我叔叔怀恨在心,在大婚前夕,派人到处散布谣言,说我爹是为我娘的传家宝才娶她。于是,一时流言飞文,哗于民间。” “什么嘛,你这个叔叔可真是个讨厌鬼……不过,他乐意当跳梁小丑,也是他的自由,时间终将还你爹一个清白。” “你说得不错,我外公便没信他。因为,自从我爹和我娘生死与共后,我外公认定了我爹品行端正,并在临终前把传家之宝给了我爹。但我爹脾气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拒绝了,还说永远不会要这份礼。于是,我外公只得把传家宝给了一个服侍他长大的侍女,并让她带着它隐居山林,远离纷争,不让任何人发现。” 尚烟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个山林,难道是孟子山?” “聪明丫头。” 尚烟又想了一会儿,击掌道:“那……那个传家之宝,莫非是天鹤神琉?” “更聪明了。”紫修笑道。 “原来,这便是你去孟子山的原因……”尚烟醍醐灌顶,随后又疑惑道,“可是,天鹤神琉听上去是神仙界的宝物,为何会是魔族陵墓的钥匙呢?” “这……”紫修顿了一下,“恐怕无可奉告。” “知道啦,又是无可奉告。”尚烟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紫修哥哥,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这么长时间了,怎不见孔雀?” “孔雀?哦,你是说我的随从。” 察觉到紫修有些走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尚烟心想时机或许到了,只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他呀,总感觉很不正经,总想着浪。” “不错,他是很不正经。” “不过,这么久不见,他还是有别的事吧?啊,我知道了,他定是还有要事在身,所以先行回了魔界。” “对,从孟子山离开后,他便回了魔……”说到此处,紫修骤然住口,定定地看着尚烟。 尚烟撑着下巴,毫不避讳地回望他,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我……” “你什么?”尚烟扬了扬眉,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你觉得我很傻,很好骗。” 紫修有些急了:“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你当着我的面,还用魔族的银制药瓶,便是欺负我人傻年纪小,什么都看不出来,对不对?”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紫修用手心捂着额头。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魔族而已。我的天啊,这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认识了……”尚烟无不讽刺地掰手指数数,“罢了,多少年不重要。我认识了那么那么那么多年的哥哥,他只是九千万年以前便与我们神界敌对的魔族而已!这事太小了,小得不值一提!” “尚烟,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 “你不是故意要瞒我,毕竟你要冒充神族,留在神界当细作。” “不,我不是细作。”紫修无奈道,“我只是迫于危难,等同于被放逐了,才会逃到神界。” 尚烟愣了一下:“竟是这样。你说的可是真话,不是在忽悠我哦?” 紫修更加无奈了:“我若真的是细作,有必要跟你透露这么多秘密么?” “也对哦。” 尚烟望天想了一会儿,发现从认识到现在,紫修对自己都没什么防备。若他真是细作,水平也太拿不出手了。她看了看紫修,又见他的眼眸中透露出几分温柔,竟有些许示弱乞怜之意,道:“哼,你别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自己会思考,才不会完全信你的一面之词。” “好。” “若是让我发现你妄图对神界不利,我可是会立刻将你送到佛陀耶刺史那里去的!” “刺史不过问此事,须得找日神天司寇。” “……”尚烟道,“了不起哦,你一个魔族,比我这神族还了解神界。” 紫修苦笑:“我毕竟是在永生梵京长大的。” 尚烟又冥思苦想一会儿,道:“你的父母亡故了,可是和你方才所提的危难有关?” “嗯。” “果然!”尚烟猛地击掌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紫修微微愕然:“……是谁?” “你是魔界某个刺史的儿子,对不对?” 紫修又暗自松了一口气:“在魔界,地方最高长官不叫‘刺史’。” “那叫什么?” “县尹、城尹、都尹,取决于城镇规模。” “原来如此,那你爹应该是某个‘尹’,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吧。” “我就知道!”尚烟拍了一下手,道,“因为魔界和神界不一样,一直处于诸君并起、方界割裂之状,所以你父母也是分封了地的,对吧?” “嗯,也可以这样说。” “难怪……我懂了,我懂了。” 她记得,魔界的小国有两百多个还是三百多个。说是“国”,其实大多不过是“城”,甚至“镇”,只因分布太散,距离中央太远,加之大国君主长年累月互斗,无人管辖,才会有机会自立国君。如此推测,紫修的父母应该是某个小领土的“尹”,因领土被大君主吞并,才会双双遇害。而后,大国君生怕儿子报复,想斩草除根,才逼得紫修不得不逃到神界。 如此看来,紫修哥哥还真可怜。他一定恨透了魔界,恨透了迫害他父母的人。 后面的猜测,尚烟没再说出来,生怕触及紫修的伤心事。 “紫修哥哥。”尚烟轻声道。 “嗯?” “我会永远是你的好朋友的。”尚烟挺胸叉腰道,“若有人欺负紫修哥哥,我会全力帮你揍他们的。” 紫修笑道:“好。” “你别不相信我,我现在可是很用心在学术法哦。待尚烟大小姐日后变成九天第一大法师,他们若敢动你一根毫毛,尚烟大小姐一个绝招,便把他们全都炸回魔界老家去!” 紫修轻轻笑出声来:“好。” 尚烟现在已算其貌不扬,但她从未因此自卑,或自怨自艾。因此,当她笑起来时,反倒有一种坚韧勇敢的气息。紫修只觉得和她相处,真心惬意。而他素来情绪稳定,话少,即便与人独处时,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没过多久,尚烟便看见,他又在低头看蚂蚁。 尚烟也蹲下来,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看蚂蚁。” “你居然还记得。” “这是个很特别的爱好,一下便记住了。”尚烟没好意思说,紫修的事,她什么都记得很清楚。 紫修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上的蚂蚁。只见一群蚂蚁离开蚁群后,展开列队,呈扇形前进。有趣的是,这些蚂蚁跟训练好了似的,速度极快;当前方出现一条深深的裂缝,它们便连接好足和颚,组成了一个活体蚂蚁桥梁。 “我记得蚂蚁是有分工的,这些都是工蚁吧?” “嗯。”紫修走向一个蚁丘,那丘上有一个小小的口,里面也爬出来了一些蚂蚁,“这些是哨兵蚁。” 然后,他踢开沙包,但见大批蚂蚁爬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把尚烟吓得连连后退。过了一会儿,紫修对她挥挥手:“没事,神界的蚂蚁都比较温和,不太咬人的。你看这里。” 尚烟走过去,只见蚁巢底层有一个小室,里面蜷缩着一只半指长的大蚂蚁。尚烟道:“这是蚁后?” “嗯。她负责产卵,而且可以自己决定每一颗卵的性别。” “真厉害啊。”尚烟满头黑线,“想来,这便是我爹理想中的老婆了。” 紫修被她逗笑了:“你爹不会喜欢蚂蚁世界的。” “为何?让他娶个蚁后妖得了,给他生个十万八千只儿子。” “蚂蚁的世界,没有男人什么事。所有雄蚁从出生起,都只待在巢穴里,什么都不用做。打仗、筑巢、采集食物,都靠雌蚁完成。雄蚁只负责繁衍。” “哦,那我爹肯定不喜欢这样。以他的个性,当真是一刻都坐不住。”尚烟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样看来,雄蚁可真幸福啊,都是被金屋藏娇的小娇夫。” “幸福吗?”紫修笑了一下,走到树丛边,又对尚烟勾了勾手指,“你看这里。” 尚烟走过去一看,发现满地都是蚂蚁尸体。不过与先前看到的蚂蚁不太一样,这些蚂蚁没长锯齿,生着薄如纱的大翅膀,身形长长的,有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了。尚烟道:“这是……” “这些都是雄蚁。” “为何会都死了?” “交.配之后,它们便再无被供养下去的意义,会被雌蚁驱逐出巢,死在野外。”紫修看着满地触目惊心的尸体,淡淡一笑,“你看,万物都是平衡的。不论是男,是女,是人,是神,还是蚂蚁,金屋藏娇的待遇都一样。” “是……”尚烟愕然地看着这些蚂蚁,“享受了被人饲养的待遇,便是别人想你活,你便能活;别人想你死,你立刻得死。” “嗯。” 尚烟再看了一眼这些雄蚁,发现它们当真如同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小脑袋,大眼睛,身形瘦长,比例比雌蚁秀美多了。连生殖器都硕大无比。完全便是顺应繁衍需求而形成的模样。 尚烟道:“我有被吓到。多谢。” “你不觉得很愉悦?” “为何要愉悦啊,这些雄蚁很可怜。” “不会觉得它们很没用么?” 尚烟摇摇头:“雄蚁从出生开始,便一直被囚禁着,并不是自己选择了变得这样弱。我觉得,不管是男是女,被迫处于这种地位,都是很可怜的。或许他们自己本身是想变强的,只是无法选择罢了。” 紫修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有触动之色。随即,他又笑得有些无奈:“尚烟,你很善良。” “我没多善良。任何人都会这样想吧。” “不,我有一次跟别的姑娘聊起这个,她很开心。她对蚂蚁的世界很神往,又说,男人若是不如老婆强,那最好还是和雄蚁一样,懂事一点。” 虽然他没说出名字,但尚烟大致猜到了,是赤弥灵灵。赤弥灵灵是在暗示紫修要听话。尚烟完全没想到,紫修会提到他自己的事。尚烟赶紧道:“其实,身为姑娘,我也挺向往这种世界的。女人称霸天下,多滋润,多飒爽,哈哈。”言下之意,我和赤弥灵灵一样,也是个强势不讲理的姑娘,你不用觉得我有多好,她有多不好了。 紫修静静看着尚烟,半晌,轻声道:“你是真的很善良。”似已完全猜到了她的想法。 尚烟冷汗涔涔。没想到,紫修哥哥心思会这么细。她赶紧转移了话题,气氛又活跃很多。 两个人相谈甚欢,笑声连连,不想突然有一少女轻声唤道: “紫修。” 尚烟和紫修同时抬头看过去,见花圃前方,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赤弥灵灵。她背光而站,神情不甚清楚,声音却微微发颤:“紫修,你……” 尚烟起身道:“我先回房读书了。” 可刚转身走两步,便看见赤弥灵灵飞扑过来,一头撞进紫修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紫修道:“灵灵,你这是……” “紫修,你真的很好。”赤弥灵灵靠在紫修胸前,眼泪汪汪道,“直到今日,我才发现你真的真的很好。过去那样凶你,都是我不好……” 紫修颇感诧异。毕竟,赤弥灵灵居高临下欺负他甚久,突然态度大转,实是令他感到意外。他们有婚约在身,拥抱原不算逾越,但光天化日之下,又当着尚烟,毕竟不太好。他拍拍赤弥灵灵的肩,道:“我们去别处说吧。” 见他们离去,尚烟也回到了家中。但刚进去,她便看见了芷姗。 第56节 “赤弥灵灵挺美的,就是脾气差了点。”芷姗抱着胳膊,笑道,“但一个脾气差的美人突然温柔了,也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从小到大,她在相貌上总被尚烟比下去。这下总算高过尚烟一头,便好似暴发户,若不耀武扬威一下,她便浑身不舒服。 “人生得不好看,确实应该安分守己些。”尚烟抬起眼皮,微微一笑道,“譬如说,大气一些,不跟姐妹争‘韶宇哥哥’。” 她在说“韶宇哥哥”之时,用的是芷姗的口吻,自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芷姗被气得个半死:“你!” 尚烟也不多看她一眼,便回到自己房内了。 这一夜,尚烟早早地便收拾好书本,躺上床休息。她没有拉上窗帘,只是静躺在床上,听窗外风动花枝,眺远空云过明月,心情甚是平静。 现在,她已彻底放下紫修了。 虽然割舍人生中最初的情愫,有些难过,但是,男女之间并不只有一种相处方式。 赤弥灵灵终于回心转意了,他俩一定会很好很好的。她的人生里,也还有更多有趣的事会发生。 在这样宁静的时刻,她听见了室外的风声,水声,花开声,还有心中新芽的绽放之声。再抬头看看空中的明月,她忍不住想,紫修真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每一次与他的邂逅,他都令她变成了更好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每一次准备放弃之时,事态总会发生变动。 翌日,无量私学的上空,一只瘦小的锦凤在空中徘徊。一个肥胖的男生骑在它背上,把它累得又是咳嗽,又是吐舌头,不住掉羽毛。可胖子毫无怜悯之意,只大声喊道:“毕连号外,毕连号外——‘赤灵灵赴会男狐离上界,绿紫修痛哭流涕失所爱’——紫修戴绿帽啦!赤弥灵灵跟男狐狸精跑啦!紫修绿啦!” 这胖子最喜欢在学校散布八卦。因他姓摇甸,名毕连,所以每次散布八卦前,他都会加上一句“毕连号外”。因他和韶宇关系甚好,又新知紫修家底不硬,所以这次扩散小道消息,措辞也很不客气。 紫修和赤弥灵灵虽争吵不休,但他们的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二人都生得极为好看,大家心中都默认他们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平时不过小打小闹,拌拌嘴罢了。一夜之间出了这事,学生们冲出来看热闹,大部分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尚烟自然也听到了这一消息,跑到学府大院,一直听摇甸毕连飞在空中喊“紫修绿了”,听得她直想掏出个大弹弓,把他连人带鸟从空中打下来。 很快,她便在人头攒动中看见了一团红毛。她挤过去,找到了火火跟小贤,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哎呀,我看不是什么大事。”火火耸耸肩,“不就是赤弥大小姐看上了赤狐族的一个首领嘛,去妖界跟他来了一段露水情缘,闹得大家都知道了。结果男的全都疯了,都在疯骂赤弥灵灵。你听。” 火火指了指旁边一堆怒发冲冠的男生—— “早知道这赤弥灵灵是个不守妇道的!” “放着紫修师兄不要,去跟个什么狐狸精跑了,这女的脑子进水了?” “太贱了,太贱了,赤弥灵灵太不要脸了!” 火火拍拍身边小贤的肩,指了指那一堆男学生:“瞧瞧这些泼夫,不要学他们。你是乖男孩。” 小贤苦笑不语。 尚烟道:“赤弥灵灵真的跑了?” “不知道啊,但我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火火摆摆手道,“我也不懂大家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女人嘛,出去玩几个男人是很正常的。待她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作为男人,这时应该多体谅女人的不易,少抱怨,多反思自己的问题,是不是不够温柔啦,是不是菜做得不和胃口啦,是不是长胖啦,是不是疏于打扮啦,什么的。烟烟,你说是吧?” 尚烟答非所问道:“紫修现在在何处?” “哟,开始怜香惜玉了。我怎会知道?” “紫修师兄去了何处不知道,但赤弥灵灵已去妖界了。”小贤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光圈,那里也有许多人在围观,“那是她留下来的结界。”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新副本,孤总算要回来了。再掉线,男一号地位不保。 紫修:哥哥还是别挣扎了,她不会知道是你。 紫修:她会知道。 紫修:她不会知道。 尚烟:你们够了!!!求换马甲!!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第40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也跑向结界,往里面探看,只见结界之中,有靛青流光漩涡,银河般旋转。她正焦急,又听得摇甸毕连在空中大喊:“紫修绿啦,紫修绿啦!九天第一绿帽王便是紫修啦!” 尚烟气得要命,直想掏出个大弹弓,把他连人带鸟从空中打下来。 咦,对了,弹弓。 她伸出手指,对准摇甸毕连,施展了近日在课上学的“空明弹”。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个光团从尚烟指尖飞出,直冲上天。摇甸毕连的凤凰早已累得不成鸟形,被这样一击,身体一晃,果真连人带鸟地坠落下来。 可惜,还未着地时,摇甸毕连已飞了起来,徒有凤凰掉在他们前方不远处。 他右腿受伤,抱着腿部上下跳动,愤然大喊:“哎呀我的娘啊!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我的鸟儿击落了!”却引来人群里一阵男生哄笑。他当下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跺脚大骂:“我方才看到了,光系法术!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干的!” 尚烟不说话。 但是,柔儿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当然是叶家大小姐啦。” “叶家大小姐?”摇甸毕连的眯眯眼一转,即刻反应过来,“叶光纪?” 柔儿不再说话,只和芷姗望着尚烟,一脸坐看好戏的样子。韶宇也在旁边观望,一脸的不耐烦。 尚烟知道,她如果再藏,柔儿势必还要再揭发她,索性自己站出来道:“你无凭无据,便辱骂别人,你又要脸了?” 摇甸毕连飞过来,上下打量了尚烟一番:“你便是叶光纪的女儿?” 尚烟道:“少管别人,管好你自己的嘴。” “哟呵,叶郎是何许风流人物,巅峰期的容颜,连我也要避其锋芒。怎的生出个女儿,如此丑陋?怕是他第二任夫人生的吧?” 他言下之意,叶光纪的第一任夫人是昭华氏,容貌自是无话可说,却不想刺激到了芷姗。芷姗推了推柔儿,柔儿道:“她就是那昭华氏所生的女儿!” “昭华氏?”摇甸毕连“噗嗤”一声笑起来,“我不信,我不信,哪有这样丑陋的昭华氏?哈哈哈哈……” “笑别人母亲,你怕是脑子里有那个大病!” 火火仗义脾气发作,冲了过来,跳起来便给摇甸毕连一耳光!她这一耳光用足了十成之力,加上摇甸毕连身材肥胖,腿部受伤,被足足打得往后跌去。这时,一股强横的妖气从结界中袭来,宛如一双黑色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往结界里拽。他惶恐至极,一把掐住尚烟的胳膊,以防止自己摔倒。结果,却把尚烟一同拽到了结界内部。 两个人同时消失在结界中。 “烟烟!!”火火急道。 “尚烟!毕连!”韶宇也冲了过来。 火火上前一步,正想追去,却见柔儿、芷姗、韶宇,都围过来看,心中甚是愤然,便绕到他们三人后面,一把将柔儿、芷姗推进去,再对着韶宇的屁股踢了一脚。 祝融氏膂力惊人,足劲更不在话下,因此,三个人都被火火送入了结界。而后,她自己也跳起来,生出一团火焰,跃入那结界之中。 “火、火火……”小贤抿着唇,握紧双拳,也闭眼冲进了结界。 凛冽的冷空气中,尚烟揉了揉头,环顾四周。只见她所在之处,是一个洞穴。洞中有火把烛台,延伸至出口。出口处,冷月之光照落,将火光衔接成了霜白色。在那火光、月光之处,有五只赤狐蜷缩着,沐浴月光。 “我们这是到妖界了?”摇甸毕连尖着嗓子叫道,足有几分宦官的架势,“也不知这是何处的妖界,这下回去可慢了,都怪你这丑八怪!” 尚烟到洞口看了看,迈步出去观察,却被一道无形之力撞了回来。她再试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她道:“能不能回去,还未可知。” “回哪去呀?”一个妩媚的女声响起,“呀”字拖得长长,尾音渐次消失,在软蜂浆中化开一般。 尚烟看了一眼旁边的赤狐,见它们也回望着自己,瞳孔发着亮光,甚是瘆人。尚烟道:“回神界。” “哟,原是上界来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等蛮荒小族甚是罪过啦。”嘴上这样说,赤狐却连人形也懒得变,显然是对神族极不友好,“可是,神界在何处,我等蛮荒小族又如何知道?这怕要神女自个儿想法子啦。” 神族与妖族不对付,已有了八千多万年的历史。 八千五百万年前,烛龙造人。而吸天地灵气的万物,又因人之灵而化身为人形。其中,吸神之灵气者为“灵”,吸魔之灵气者为“妖”。人死后转世轮回入幽冥,鬼界诞生;飞升则为仙,游离于天地之中。 因此,六界之中,魔界和妖界交情甚笃,神仙界与灵界上和下睦。人界相对独立。鬼界司轮回生死,游离于五界之外。妖族对神族、仙族虽有畏惧之心,却无敬重之意。若是遇到诛妖之仙,双方更会打得不可开交。 所以,哪怕看见神族来此,这些狐妖态度也不甚友好。 尚烟正想问他们所居何地,却听见“咚”“咚”“咚”三声接连响起,又“咚”“咚”两声响起。回头一看,竟是芷姗、柔儿、韶宇、火火、小贤陆续来到此间。 尚烟跑过去,错愕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都来了?” “这三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把他们都踹进来了。”火火回头看了看小贤,“倒是你,小贤,我不记得我踹了你啊。” “我……我……”小贤支支吾吾道。 尚烟道:“小贤肯定是因为担心你,才跟上来了。” “他担心我跟来?烟烟啊,你呢,是容易想太多。”火火扬眉道,“他肯定是太笨,不慎脚滑跌进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啊……”小贤尬笑。 火火转而瞪向摇甸毕连:“所以,都怪你这死胖子!嘴碎得不行,害我们全都掉进来了,我宰了你!”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摇甸毕连是个欺软怕硬的,见火火凶神恶煞,软了下来。 柔儿咂嘴道:“真不知是要怪谁,死活要护着紫修。不知情的,还道紫修是她未婚夫呢!这下好了,我们掉到了这鸟不生蛋的洞里!这下该如何回去?” “哟,我们鸟不生蛋。”旁边的赤狐妖阴阳怪气道,“神女姐姐能生几个蛋?” 柔儿道:“你……你……” 韶宇听了柔儿那番话,面上有几分不悦:“先出洞看看吧。” “我方才去看过,”尚烟指了指洞穴口,“那里似有法术护壁抵挡,出不去。怕是要另寻他路了。” 小贤道:“反正都掉进来了,不如先去找紫修和赤弥灵灵吧,大家一起结伴回去,也较为稳妥……” “对了,紫修……” 尚烟自言自语着,摸了摸腰间,拿出一根竹笛,大喜过望——这是紫修在孟子山给她的,他说,如果要找他,便吹这竹笛。从紫修回到神界以后,尚烟虽随身携带这竹笛,却从来不曾用过。她赶紧拿起笛子,吹了一下。 但是,一段完整的曲调都没吹完,她便见一个人影跳入洞中。 火火哭笑不得道:“烟烟,你现在还有心思吹笛子?赶紧先找人吧。” 尚烟正想解释这竹笛的作用,却见跳进洞中的少年黑发雪肤,英眉斜飞,第一个便望向尚烟:“你们为何都来了?”不是紫修是谁。 “这么快?!”尚烟愕然。 紫修迷惑道:“什么这么快?” 第57节 “以前,除非你在身边,不然我吹竹笛召唤你,你来得没这么快的。”尚烟举起竹笛,翻来覆去端详了一会儿,“莫非这笛子你偷偷改良过了?” 紫修看着那竹笛,意识到这笛子的作用后,张了张嘴,本想问尚烟:“你已经吹过笛子了?”但觉得这样会露出破绽,换了个措辞:“尚烟,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我没听清楚。” “我只吹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吹完,你不已经被我召唤来了吗?” 紫修脸色发白,后退两步:“我现在还有事,要回神界一下,你需要我的时候,记得再吹笛子。”可是,掉头一看,哪里还有回去的退路。 他伸手拍了一下额头。 这下坏事了。 “真是妇随夫唱,相得益彰,刚进来说的话都是一样的。”芷姗说得软绵绵,语气中却带着怨气,“紫修,你问我们为何都来了,不如问问看你媳妇儿的闺蜜啊,是她把我们踢进来的。” 听芷姗说他们夫唱妇随,尚烟脸上一热,内心竟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尴尬。而火火更对“紫修媳妇儿的闺蜜”一称全盘接受,自然而然便道:“你好好做个人,我会踢你?!”更令尚烟脸上热辣辣的,不由自主看向紫修。见紫修望向自己,两个人同时避开视线。 但慌了不过片刻,尚烟再一看紫修,忽道:“慢着,你是听了笛声才赶来的,对吗?” 紫修道:“我听他们说你……你们都掉进来了,所以也跟了过来。刚好,你也吹了笛子。” 尚烟惊讶:“你不是进来寻赤弥灵灵了吗?” 紫修更惊讶:“我来找灵灵?谁说的?” 一行人一起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着摇甸毕连。摇甸毕连颤声道:“我、我不过随口说说,哪知道大家会掉进来……况、况且,赤弥灵灵到了妖界,我想,紫修怎么都会追来的,谁知他如此负心薄幸……” 只有尚烟知道,紫修是被她召唤进来的。她向他充满歉意道:“对不起,我以为你在这里面。” 紫修没搭话,只对她笑了笑。他笑起来太暖了,好似这夜间的洞穴中,都沐浴着阳光,开满了紫罗兰花。 柔儿无不嘲讽道:“呵呵,某两个人啊,在孟子山便已勾搭上了。所以,谁绿了谁,还未可知呢。” 火火道:“有话说得好,眼里都是屎的人,看什么都是屎。喜欢偷人汉子的姑娘,看谁都是在偷。” 尚烟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妙!我们火火真俊俏!” 柔儿道:“喂,你说谁呢!” 尚烟嬉笑道:“谁应火火便是谁喽。” 紫修道:“别争了,我们先去找找出口吧。” 于是,八人一同到洞穴口,都试着出去,却都被无形的护壁弹了回来,使用术法来破,也似泼水入海绵,尽数被吸走。 “哈哈,真是奇了怪了。”一旁的赤狐妖迈步出去,溜达了一圈,又重新回洞中,笑道,“我何故什么都感知不到?莫非这法壁只对神族有效?” 八人又尝试了一盏茶功夫,见还是无用,便决定到洞穴深处看看。 行数百米路,均是下坡路,洞穴越走越宽,隧道越来越大,火光也愈发明亮。道路上陆续出现了化作人形的狐妖,两边渐次出现房屋:居家住宅、野味店铺、古玩商行、茶肆酒窖、医馆诊所、布庄染坊,等等,都是内嵌式,在土壁上挖出来的。 最后,视野豁然开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地底巢穴王城。王城占地三百公顷,底部深深嵌入五六百米下方,墙壁上有许多洞穴,都与八人走过的洞穴一样,往外连接着地面上的世界,往内则沿土搭建出顶棚和斜坡路,向地下王城蜿蜒而去。只见王城中,街道交错纵横,土建筑鳞次栉比,高低不均,众星拱月地环绕着一座宫殿堡垒。宫殿虽也是土制的,却有青石起座,直上十三层,中空有亭台楼阁,飞檐反角,有些像上界建筑,却又多了几分异域之风,相较周围的土楼,似是新建的。 “哇,这便是狐妖族的巢穴?”眼前的景象看得尚烟目不暇接,她惊叹道,“想不到狐狸也能挖掘出这样大的洞穴,还修成了这般模样。” 韶宇道:“此处原本是獾妖的巢穴,赤狐一族不过鸠占鹊巢,又将之翻修过。” 火火道:“原来,妖界内部也会发动战争啊。” 韶宇道:“妖非草木,自然有战争。” 柔儿道:“啧,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为抢个破坑都要打仗,真够无聊的。” 八人一路往下走着,尚烟发现紫修全程不语,只往周围观望,不时吸吸鼻子,道:“紫修哥哥,你怎么了?” 紫修若有所思道:“我有个猜测,尚不确定。走,我们先换个洞穴出口试试。” 一行人换了一个隧道往外走。结果,还是遇到了同样的法壁。 “我们真的被封在这里面了。”紫修敲了敲那法壁,又见两名狐妖走出洞穴,“这法壁只对神族有用……” 韶宇不悦道:“紫修,你能不能不要说废话?这不是一早便发现的吗?” 紫修不搭理他,又回头看了看隧道里面,忽然走到一对正约会的男女狐妖面前,伸手去触碰那男狐妖,却被弹了回来,与碰到洞穴口的法壁一样。 紫修道:“果然,这里的一切都碰不得。” “你、你做什么!”那狐妖男往后退一步,搂住女狐妖。 “呀,这位小哥……”女狐妖却朝紫修上下打量了一番,懒懒道,“好生……好生俊俏啊。小哥是异族人士吧,可有兴趣来奴家府中一住?” 男狐妖猛地回头,看着自己的情人:“你说什么?!” 那女狐妖伸出纤纤玉指,白豆腐般,与大红指甲形成鲜明对比。她想搭紫修的臂膀,却也被弹了回来:“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紫修温言道:“承蒙姑娘错爱。在下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而后回到另外七人身边。 尚烟道:“紫修哥哥,我们可是与其他人都隔离起来了?” “嗯。” “怎、怎么会这样?”摇甸毕连急了,“那若是出不去,我们连这里的食物都吃不了?” “嗯。” 韶宇正色道:“那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至少得破了这巢穴内的法壁。如此,起码可以充饥。” 芷姗和柔儿回头,看向路边的烧烤摊铺,见一个赤狐母亲买了一串烤田鼠,递给孩子,孩子一口一只,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几乎作呕。 芷姗道:“狐妖国的东西……吃了怕是会得病。” 尚烟笑道:“有田鼠给你吃都不错了,现在问题是吃不到啊。即便法壁破了,也很难吃到,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 火火指了指远处的易钱处,门前的木牌上写着: 今日异界易钱比 赤狐币兑魔币,拾三比壹 赤狐币兑海妖币,伍拾叁比贰拾伍 赤狐币兑狼妖币,肆拾陆比叁拾叁 …… 赤狐币兑冥币,壹比叁仟贰拾捌 “因为,我们跟赤狐妖开通的商埠是这么多个。”尚烟伸手比了个“零”的手势,“在此处,神界的钱币比冥币还无用。” 芷姗和柔儿飞过去,上上下下看了几回,不见上界货币。柔儿叹道:“天啊,难道只能抢了?” “去抢?蠢货!”火火指了一下王城的方向,“可是,你确定我们这八个学生,能打得过一个国家的狐妖?” “杠我有意思吗?不能抢,难道不能偷?” 紫修摇了摇头:“情况恐怕比你们想得还要糟些。” “又如何糟了?”韶宇道,“紫修,你最好别又说一些我们都知道的事。” 紫修还是不理他,只望着其余人道:“你们可有觉得,此处甚是潮湿,能闻到一些花草的味道?” 众人都吸了吸鼻子,均纷纷点头。 紫修走向土壁,看了看泥土:“可是,此间泥土干燥,也并无花草。” 小贤道:“是啊,这好奇怪,这是为何?” “还有,这些狐妖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也特意闻过。他们身上也没任何异味。” “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火火击掌,又推了推尚烟,“烟烟,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去孟子山快活楼,那边的狐妖夫人,身上骚臭味很重的!” 尚烟点头:“对哦……” 韶宇冷笑道:“所以呢?你们想说,紫修没骚气,更适合当兔儿爷?” “不是。”尚烟摇摇头,“紫修哥哥的意思是,我们可能根本不在赤狐国。” 除了紫修,其余六人异口同声道:“什么?” “我们可能只是在一个幻术之境中。” 紫修道:“嗯。” 一行人全都傻眼了。半晌,韶宇才脸色惨白道:“若真是如此。这幻境只怕是……是为我们八人打造的……” “有这种可能。”紫修用大拇指摸索下巴,一边思考,一边缓缓道,“也可能不是八人。” “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再精妙的幻术,总是有破绽的。我们再到处走走吧。” 尚烟刚往前走了几步,紫修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尚烟放慢脚步,见他似有话要说,悄声道:“怎么啦?” “这些花草的味道,很熟悉。”紫修小声道,“我小时曾闻过。” “在何处?九莲,还是永生梵京?” “我记不起来了。”紫修又嗅了一些空气,“还要再想想。” “那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能找到灵灵,我们或许有办法。” “对哦,灵灵现在在妖界?” “嗯。” 尚烟想要问点什么,但想起摇甸毕连传的谣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沉默。 八人又重新走回狐国集市中。 刚逛了没一会儿,一行狐妖男走来,他们个个容貌俊秀,看打扮穿着,甚是正式统一,似是宫里来的侍卫和大臣。带头的狐妖男大臣对他们道:“请问,各位可是赤弥灵灵的朋友?” 八人面面相觑后,紫修道:“是。” “我们陛下想见你们。” 尚烟道:“你们陛下……?” 那大臣道:“不错,便是这赤狐国的国王陛下,也是赤弥灵灵的未婚夫。” 除了紫修,另外七人均露出了诧异之色。 “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张嘴乱说话,看到这位小哥了吗?”火火俨然地指了指紫修,“他才是赤弥灵灵的未婚夫!” “这……”大臣有些为难。 第58节 紫修道:“无妨,我们婚约已经解除了。” 小贤喃喃道:“摇甸毕连说的,竟然是真话……” 摇甸毕连冷哼一声:“我说的话,何时假过了?” “请各位随我来。”那大臣向前引路,“马车正在前方等候。”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我听到笛声了。 紫修:我没听到。但我来了。 第41章 明月却多情 一行人上了王室马车,紫修、尚烟、火火、小贤共乘一车。上车后,紫修坐在尚烟身边,尚烟现也不再避嫌,只小声道:“婚约真解除了?” “嗯。”紫修语气平静,似乎无有不悦。 尚烟喜不自胜,却不想表露出来,低头咳了两声,以掩饰心虚:“是怎么回事?她真跟这个狐妖陛下跑了?” “还记得上次她来我家找我么?” “记得。那时你俩不好好的吗?” 紫修摇摇头:“她当时抱着我,是在跟我道别。她说,她知道我很好,但她在赤狐国遇到了更好的人。如今她心有所属,一整颗心都在狐妖国,已对神界的一切都毫无留恋,打算迁居此地,不会再回来了。随后,她便与我解除了婚约。” “她父母可知晓此事?” “知道。” 尚烟正想说话,却听得火火凑过来道:“我的娘唉,这真是九天六界第一渣女!” “火火,你怎么偷听人家讲话?”尚烟想了想,道,“不对,你不是说女人在外随便玩玩无所谓吗?” “我说的是‘玩玩’啊,可不是让她正儿八经抛弃糟糠之夫,跟个公狐狸精跑了。”火火义正言辞道,“玩归玩,家不能不要呀,抛夫弃子,实属渣女。唉,赤帝夫妻也真是惯着女儿,女儿被狐妖迷昏了头,竟也同意。什么乱七八糟的父母!” 这一路上,火火全程讨伐赤弥灵灵,各种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直到宫殿门前,都不曾停下。 然后,他们进入正殿内部,见着了一个青年。 那青年身形高大,肩披赤金皮草,一头火红卷发垂至臀部。见他背对着他们,正在往墙上挂他才写好的诗作,墨迹都未干。 那首诗写的是: 火鬓沃白浪,红眉染雪霜。 三秋知我愿,四海照清光。 火火怒道:“你便是赤狐国王对吧?!” “我是。”闻声,青年转过身来。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谁,目……目……”火火本想说“目中无人”,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赤狐国王轻轻抬起眉眼,对他们浅浅笑道:“在下花雨。诸位便是我们灵儿的神族朋友吧?” 火火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目……目……目若星辰,媚眼如丝……” 尚烟道:“不错,我们是灵灵的朋友。请问国王陛下,我们可以见见她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赤狐国王花雨叹了一声。 “只是什么?” 花雨走上前来,伸出手掌,只见那双手甚是骨感,瘦得恰到好处。若说“手是男人的第二张脸”,那花雨的第二张脸,也堪称倾国倾城。 尚烟明白了他的用意,便推了推火火:“你去摸一下他的手。” 火火又是激动,又是害羞地走上前去,摸了一下花雨的手,便腿软地退了回来,捂着红彤彤的脸蛋,对尚烟道:“赤弥灵灵好有福气。”而他身上非但没有骚臭味,还有一股清新异香,更令她酥倒。 尚烟看了一眼紫修,紫修回了她一个眼神,她便又对花雨道:“国王陛下原来也在幻境之中?” “不错。我被困已有两天了,也无法联系到灵儿,更不敢将此事告知臣民,否则,赤狐国怕是会生乱。又听闻诸位在神界清闲自在,想到下界巡视,敝国有幸受选,才命人将诸位请来叙话。” 其实,不过是八个神族小屁孩子误入妖界幻境,想方设法也出不去,狼狈万分,却被说成是“巡视妖界”,实是给足了颜面。他原本生得俊美,又极会照顾旁人感受,这下,不仅是火火,连芷姗、柔儿二人,也都被花雨迷得晕头转向。 对几个姑娘的模样,尚烟本觉得她们有些太夸张了,回头一看男生,却发现他们也都盯着花雨,满脸心驰神往,丝毫没有半点同性之间的嫉妒之意。 原来,魅力这种东西,是男女通杀的。 尚烟道:“这么说来,你有两天未进食了?” 花雨摇头道:“也不知为何,在王宫内,一些食物和水也跟着进了幻境,足够支撑我们生存月余,诸位暂且放心。” “那太好了!”摇甸毕连大松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要饿死了呢!” 花雨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的国土,深深叹息:“国不能一日无王。我的命事小,百姓的生计事大。若是能将我救出幻境,我自当重金酬谢,终生感恩。” 他回头,又看了看他方才在墙上题的那五言绝句,轻声道:“纵使红发霜白,我也希望清光普照国土,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八人听了,均觉得他谦逊有礼,毫无国王架子,又贤明爱民,对他更增好感。 他们与花雨又聊了一会儿,一时间,双方都毫无头绪。是时天色已晚,花雨为他们安排了卧房,让他们先在王宫里住上一晚,待第二日一大早,再另寻出幻境之法。 在去卧房的路上,尚烟与大臣聊起了赤狐国的现状。 “赤狐国是近些年才发展壮大的。”大臣追忆道,“确切说,是我们花雨国王继位后,才风调雨顺,民财颇丰。所以,我料想,是我们有了这样的好国王,引起了外族的嫉妒,才被人陷害。但是,诸位为何会被囚禁在此,便无从得知了。” 尚烟道:“那在这之前呢?” “在陛下继位之前,是一任昏君在位,这昏君过得铺张奢靡,却愚昧无脑,吝啬小气,自己在后宫内设笙歌玳瑁筵,喝金瓯葡萄酒,请大臣吃饭,便换了黄齑瓮、绿酒钟。而且,这昏君还极度固执。若不是有陛下来取而代之,只怕我们赤狐一族,要再穷苦千百年了。” “原来是这样。突然昏君变明主,难怪他如此受你们爱戴。” “那是自然。” 待到送他们进卧房,那大臣离去,火火不由感慨:“真是个好国王。我理解赤弥灵灵为何会变心了。” “他人是很好啦。”尚烟悄声道,“但是,比不上紫修哥哥的万分之一。” “哪里比不过紫修啦?” “哪里都比不过。”尚烟哼了一声,“只论男女之情方面,紫修哥哥便胜过他千百倍。你别忘了,这赤狐国王可是夺人所爱的。” “谁说是他夺人所爱,万一是赤弥灵灵自己变的心呢?” “那他也该义正言辞地拒绝。” “你留意到了吗,他提到赤弥灵灵时,眼神多温柔啊。光看这眼神便知,他肯定是真心爱赤弥灵灵的。反观紫修,看赤弥灵灵的眼神,还没看你的眼神温柔。你若是赤弥灵灵,你不跑?” 尚烟愣了一愣,笑道:“你呀,便是偏袒这花雨。行,我不和你争,你索性留在此间,找个公狐狸精嫁了得了。” 半夜,尚烟起床如厕,步入王宫回廊之中,忽听得有细微脚步声起。声音自紫修他们房间附近传来,她有些好奇,便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看。只见回廊中烛火微弱,拐角处趴着个肥胖的身影。另一个影子从那肥胖身影旁一闪而过。 这身材极为好认,尚烟道:“毕连,你趴在那里做什么?” 胖子没回答。 尚烟顿觉情势不对,轻手轻脚走向那肥胖身影:“毕连?毕连?” 胖子还是没回答。 “胖子,你……你为何不答话?”说到后面,尚烟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片寂静,弥漫着死亡之兆。尚烟整个背脊上、骨头里,好似有小虫爬过。她直觉情况不妙,决定不冒险过去,先回房找火火,再同大家一起来探个究竟。 然而,刚退回两步,忽然有黑影自头顶笼罩,一双手自她身后伸过来,捂住她的鼻口。 尚烟的尖叫声被大掌淹没。紧接着,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往后拖。她摆动四肢,拼命挣扎,手忙脚乱地施展术法。可惜对方力量太强,她又缺乏独自临机应变的作战经验,受了惊吓,手中光团乱飞,法力四溅,如何也击不中身后的人。偏偏这王宫里的一切摆设都亦真亦幻,看似击中了花瓶、灯盏,实际也都扑了个空。 被拖行了十多米,只见森光闪烁,身后之人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向尚烟的喉咙。也是这时,身后之人往下滑了不到半寸。尚烟求生欲甚强,一口咬上了手,只听得那人惨叫一声——是个中老年女子的声音,同时松了手。 尚烟往前跑去,那人挥着匕首冲来,对着她便是一阵乱刺。 此次出来,尚烟并未携带玄女剑在身,心想赤手空拳与对方搏斗,难免会落下风,便想拉开距离,使用“元阳劲封”,将自己保护起来,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要完成这一防护,堪称难如登天。 因为,对方速度之快,如雷轰电掣。神族身法本已很快了,在同龄人中,她修行又属于极高的,都根本无法和对方拉开距离。不管她逃到何处,对方总能迅速贴上来。 “救命,救命!!”尚烟高声呼叫着狂奔。 那人追着她跑了一段。尚烟飞入空中,果真看见了一个高瘦妇人。妇人面上蒙着黑布,头发花白,手持匕首,在追杀尚烟。见尚烟飞起来,她抬眼看着尚烟,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发亮反光。 尚烟松了一口气,心想狐妖到底只是狐妖,总不能飞,喝道:“你是何人?!” 而可怕的是,那老妇竟一个下蹲,“嗖”的一下闪身飞起,速度比在地面还快! “娘啊!!飞狐?!” 尚烟赶紧回到地面,又开始了闪躲之行。 她从未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对手,心慌意乱之中,一边狂奔,一边使出叶光纪教她的“佛涛霸印”。只听见浪声阵阵,如亲临海岸,随着她额心昭华神印射出金光,黄金的海潮波光翻滚着,自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照亮了回廊,淹没了回廊,也向那老妇冲去。 可是,那老妇身手之快,竟轻轻松松便闪入空中,躲开了“佛涛霸印”。 待到海潮停下,老妇落地,冷笑一声:“呵,叶光纪的女儿。” “不错!”尚烟态度强硬,其实怕得发抖,“怕了吧?!” “想打赢我?让你爹亲自来,还差不多。” 老妇嘴上如此说,却似也此招的厉害之处,又生怕叶光纪还教了她更厉害的招式,竟也不敢再继续紧追不放。 正巧这时,各个房间里、回廊尽头和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老妇咂了咂嘴,闪回黑暗之中。 王宫里的人被唤醒了大半,闻声赶来。尚烟指着老妇逃去的方向,对侍卫们道:“有刺客!在那边,快追,快追!” 整个回廊被照得灯火通明,也照亮了回廊拐角处趴着的胖子。他的脖子下方,鲜血流了一地。 然而,侍卫们都不在幻境中,也无法触碰他。接着,同行的另外七人、花雨都出来了,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尚烟指了指那胖子,不敢往前走。 紫修走过去,将胖子翻过来,只见那胖子果然是摇甸毕连。他瞳孔放大,手中握着一个尚有余温的烧饼,脖子上一道深入咽喉的伤,还在流血,似乎才刚死没多久。 紫修道:“这幻境中,还有其他人。” “这并不奇怪。”花雨蹙眉道,“只是,赤狐国那么大,想要区分谁才是幻境中人,只怕是有些难度。” 尚烟吓得后退一步,颤声道:“多半是那妇人杀的……” 花雨道:“妇人?” 第59节 “方才我遇到了刺客,是个老妇,她还想杀我,我,我逃了……” 紫修起身,上下打量尚烟:“尚烟,你人还好么?” “我没事,我会飞,她不会飞。”尚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些语无伦次,“她、她跑了?” 可惜,侍卫们出去找了一圈,早没了刺客的下落。 紫修观望四周,沉吟道:“这刺客,极有可能便是布下幻境之人。而不管是谁布下的幻术,这人都可以自由进出幻境。倘若无法破解幻境,寻找刺客,根本无从下手。” 花雨走回她身边,轻声道:“方才你说,她头发花白?” “是。” “是狐妖吗?” “是!”尚烟用力点头,“她身上有狐妖的气味,眼睛在黑暗中会发光。” “她可是高瘦身材,身手很强?” “高,何止强!是特别强,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连你都不是她的对手?”花雨错愕道,“叶小姐,我能感到,你身上有很强的神力。” “我神力是不弱啊。所以被人这样擒住,毫无反抗余地,我感觉自己多年修行术法,修了个寂寞。” “不,这不是叶小姐的错。”花雨摇摇头,“若是遇到修行极高的千年大妖,成年上神都会很棘手,更别说是你这岁数的。” “你是说……那妇人是千年大妖?” “不错。但是,这……这不可能啊……” “陛下知道是谁了?” “……我不相信是她。”花雨默然良久,只闭上眼,摇摇头,道,“不,不可能是她。” 韶宇诧异道:“国王陛下知道是何人杀了毕连?” “韶宇哥哥……”芷姗拉扯着韶宇的袖子,被吓得眼泪直流,“我好怕,我不敢回房睡了。” “没事,有我在。不怕。”韶宇看着摇甸毕连的尸身,握紧拳头,“陛下,请务必说出刺客的名字,毕连的父母不会放过她的!” 可不论别人如何询问,花雨也不肯说出此人身份,只叫大家早些休息,明日再议。但经历过这般大事,谁都睡不着觉了。 天刚亮,韶宇便迫不及待地去找花雨,再度追问那老妇身份。前日接待一行人的大臣入殿内通报,花雨借故不见。 “我们陛下,什么都好,只耳根子太软。”大臣又一次被拒出来,愤然道,“尚烟姑娘都看清了她的模样,陛下还是不肯坦然面对。若因此死掉更多人,也不知陛下可会后悔!” 韶宇道:“那妇人是……” 他话未说完,花雨便跟了出来,竟有些动怒了:“抱歉,任你如何激我,我都不相信是赤淑雅。退一万步说,即便赤淑雅真的会杀人,也最多想杀我,为何要杀摇甸兄弟?” 大臣道:“这还用猜吗?赤淑雅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救陛下,而她一个人又打不过那么多神族,于是打算一个个将他们除掉。您想想看,她不还想杀尚烟姑娘吗?” 花雨微微一怔,妩媚的长眸中再没了淡定,只有满满的不可置信:“赤淑雅若要我的命,直接来拿便是。我……决不怪她。她这是何苦……” 尚烟听得一头雾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说的‘赤淑雅’,究竟是何人?’” 大臣道:“是前赤狐国王。” 尚烟愕然道:“那老妇……竟是前赤狐国王?” “不错。”大臣摇头道,“她是个疯子。勾结外族,侵害同族,引起民愤,导致群众揭竿而起,推翻了她的统治,选举了我们陛下为王。那疯妇时至今日,仍对此耿耿于怀,想卷土重来。” 尚烟看了看紫修,想到紫修提及的魔界花草气息,道:“勾结外族?可是魔族?” “她什么族都勾结!骗了钱,便尽数放入自己囊中,可恨至极!” “我记得你说,她甚是吝啬。” “说得好。”韶宇也愤懑道,“世人往往如此。越富有,越吝啬。” 火火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柔儿道:“祝融火火,仔细你的嘴!” 火火笑道:“柔儿,仔细你的裤腰带。” 听到此处,花雨“噗嗤”一声,又掩嘴笑了起来。他原本便是狐狸精中的狐狸精,如此一笑,更是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看得火火再次酥倒。 柔儿道:“你、你、你,你一个姑娘家,说话真不要脸!” “你火姐可是火域天来的,汝等女德怪最好少接我的茬,不然我诅咒你新婚没落红,连生十个儿子。”说到最后,见柔儿一脸懵圈,发现不小心说成了自己老家的诅咒,又赶紧改口道,“不对,你是女德怪,应该是诅咒你们连生十个女儿。”说罢自己嘀咕道,“身为女人,生了女儿还觉得丢人,真是我他爹的一辈子都理解不来的思路……” 柔儿气得脸都红了:“你、你们火域天的女人,都好生不要脸!” “你的辞藻能否再华丽点?开口闭口不要脸,耳朵都生茧,哈哈。” 尚烟扶额:“好了好了,晚点再聊男德女德,先讲正事……” 她们根本听不进劝,还在接着吵。尚烟只能向紫修投去求助的眼神。 紫修道:“这前赤狐王的妖术道行很高?” 大臣道:“她便是个可怕的老妖婆,道行自然高得离谱。” “是个大妖……”紫修叹道,“那还真有可能布下我们都破不了的幻境。” 尚烟道:“那么,不论刺客是不是这赤淑雅,我们都要先找到她。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好,那一切便拜托你们了。”花雨道。 七人离开王宫,到集市里打探“老妖婆”赤淑雅的消息。 “赤淑雅是勾结了外族,她就是个昏君。” “赤淑雅惺惺作态得很,大概是外面的世界见多了,自以为是惯了,连同族和狐狸的天性都瞧不起,你说她不倒台,谁倒台?” “赤淑雅啊,我对她别的事不甚了解,但若她不说自己是守财奴,那全天下没一个人不慷慨大方了。”一个店家讥笑道,“你们知道吗?我和棺材店的老板关系好,他跟我讲,赤淑雅抠到行将就木,给自己买一口棺材,都要跟他讨价还价好几天。哈哈,你们见过这种人吗?” 得到这些消息,七人决定去棺材店看看。 棺材店的老板听他们前来询问赤淑雅之事,放声大笑:“这赤淑雅曾一掷百万两,向上界购置神仙玉雕、翡翠若干,家里多得都摆不下。但是,她确实连买一口棺材,都要我打三折……你看,她这不又来砍价了吗?午安啊,赤老太太。” 听得最后一句话,七人都怔了一下,而后回头看去。 只见土屋的门帘掀起,一缕光照进来,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帘下: “午安,老板。” 与众人所述“老妖婆”不同,眼前的老太太看上去没半点妖魔气,看上去也没什么老态。她虽杵着拐杖,但并不让自己的上半身弯曲,而是坚毅地挺起背脊,既不固执,也不强势,而是呈现出一种训练有素般的优雅从容。 赤狐妖族的头发本是红色,但赤淑雅不知活了多少年,头发像被雪染了色一样,梳理得整齐利落,盘在头顶。她一双眼睛是黄铜色,看上去饱经风霜,内眼角往下勾,外眼尾微扬,跟毛笔蘸墨,轻轻挑了一下似的,甚美。 一张生了皱纹的脸,居然可以美到如此程度,这也是许多人从未想到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花雨:寡人与紫修,孰美? . 看到有读者很期待哥哥出场…… 我不能剧透他在哪个环节出来,不然你们会失去很多阅读乐趣的。只能说,他在赶路ing,这个副本会出来的。 考虑一下魔界和神界的地理设定:凡人走路一辈子,都无法横穿神界的一重天…… 所以,紫修从奈落赶过来,需要花点时间的。 他出场以后剧情可多了,就怕到时候多到你们又想召唤弟弟了→_→。 第42章 明月却多情 赤淑雅向老板递来一个碗,里面装满了李子。都是新鲜的,撒了一把水,露珠在上面滚动,一颗颗晶莹透亮,只跟才雕好的玛瑙工艺品似的。 “这是我自己种的李子,给你和你太太摘了一些。” “不必了,赤老太太。”棺材店老板看似婉言拒绝,其实只是不想吃人嘴软。 “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收下吧。棺材我可以全额买,不要棺材盖子,盖子我自备。今天能给现钱。” “这……”被看穿心思,老板有些尴尬,“也不是这个意思……” 赤淑雅淡淡一笑,将李子和一袋钱币放在桌子上,又对尚烟一行人颌首示意,便出了棺材店。一时间,店内阒然无声。 许久,棺材店老板娘才道:“我早说了,对于这种喜欢讨价还价的顾客,最后好的法子便是一步不让。你看,赤淑雅最后不还是掏出钱来了。”言语之中有些示威的意思。 老板道:“嗐,那是因为只有我们家是棺材老字号。” “不不不不,你不明白,让人觉得货好的最好法子,莫过于只升不降的价码。” “胡扯,我做的是良心生意,若是哄抬价格,也是自砸招牌!” 尚烟道:“那个,请问……赤老太太的棺材是买给她自己的吗?” 老板娘道:“对啊,她是个寡妇,没孩子,没朋友,从前担任女王时的朋友全都背叛她了,她不买给自己,买给谁?所以,孩子他爹,我都说了,不要当包子,不要退让……” 两口子又吵了起来。一行人见再找不到线索,便都出了棺材店。 芷姗道:“真是不敢相信,如此一个端庄的老太太,居然是这种人。” 韶宇道:“尚烟,依你看,前夜的刺客和这赤淑雅,可是一人?” “很像,但是……”尚烟看了一眼紫修,“我知道用‘美丽’形容一个老太太,听上去有一点点奇怪,但赤淑雅是真美。实在难以想象,如此美的女人会如此不堪。” “为何不能用‘美丽’形容老太太?”火火叉腰,义正言辞道,“男人才是老了才是明日黄花。女人永远都有资格美!” 尚烟被她逗笑了。 紫修道:“我是不太理解,赤淑雅既然都快死了,为何还如此执着于王位?” 芷姗轻笑一声:“你低估了这些妖族对权势的渴望。” 正说到此处,忽然有人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撞了尚烟一下。这一撞极其迅猛,尚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韶宇赶紧上前去扶她,她却自己站直了身子,摆摆手道:“没事。” 韶宇的手悬了一会儿,握成拳,收了回去。 小贤道:“为何……有人在幻境里还能撞尚烟?” 紫修却早没了影子。他去追那人了。 第60节 “不对。”尚烟却猛地抬头,看向那个人跑去的方向,“我看清了她的脸!是赤淑雅!快追!” 她发现,出了棺材店,赤淑雅的神情不再淡定了,又变回了那一夜的阴鸷。 可惜的是,这一回他们又没追到赤淑雅。 回到王宫后,火火快炸了:“这到底要何时才是个头?赤淑雅可以在幻境里进进出出,我们却无能为力!” 柔儿也哭丧着脸道:“偌大的王国幻境,到底破绽在哪?若如此一寸一寸找,怕我们早在这里饿死了。” 只有芷姗,全程沉默,只独自走到后院中,望着水中的倒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韶宇跟了过去,道:“芷姗妹妹,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是在想,我们可还有机会出去。” “当然能出去。”韶宇拍了拍胸口,“有我在呢。” “我倒是觉得,一辈子在这幻境里也挺好。”芷姗抬起头,幽幽地望着韶宇,“在这里,有韶宇哥哥保护我。即便是死在此处,似乎也值了。” 韶宇愣了一下,心跳快了几拍:“你在瞎说什么,我们当然出得去。” 两行清泪自芷姗的眼角流下,她用手指关节轻轻擦了擦:“如此,我也不用未来某一日,去参加你和姐姐的婚礼,去祝你们幸福……” 听闻此言,韶宇心中激荡万分,只上前一步道:“芷姗妹妹,我和你姐姐已经退婚了啊。” “别回答我的话,我并未在向提你问题。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喜欢姐姐,不然方才在棺材店门口,也不会那么关心她。” “我只是出于道义,才想拉她一把。可她脾气那么硬,根本不让我碰。这一点,她差你太多了。” “我娘很早便说过,不论我多么努力读书、修行,终究只是女子。成家前,父兄便是我们的天;成家后,丈夫便是我们的天。姐姐却不这么想,她一直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活得那么洒脱。她也不必一天到晚心中都装着一个人,成日痛苦,真是令我……好生羡慕……”说到最后,芷姗泣不成声。 韶宇心中怜惜之情大起,上前搂住她的肩:“芷姗妹妹,别哭,我会保护你,直至脱离幻境的。” 芷姗听他说来说去,也毫无要放弃尚烟的意思,心里有些气闷,又有些失落,只往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是我失言了。”然后转身离去。 “芷姗妹妹!”韶宇追了上去。 尚烟和紫修自上方的空中回廊路过,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下方两人走开后,尚烟吐了一口气,觉得有点窘迫:“还好退婚了,不然我可真是绿绿的。” 紫修道:“为何要退婚?” 尚烟指了指自己的脸。 紫修惊讶道:“只因为这个?” 尚烟坦然地点点头:“谁愿意娶?你若和赤弥灵灵没退婚,她变成这样,你愿意吗?” “男人虽都喜欢美女,但这并不是娶妻的唯一标准。我总觉得,韶宇退婚并不主要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 紫修观察着尚烟的反应,轻声道:“你是不是……有些忽略韶宇的感受了?” “我为何要照顾他的感受?” “天下男人都一样蠢,喜欢当英雄。”紫修琢磨着措辞,温言道,“很显然,他们俩在你们退婚前便勾搭上了。那时,若你偶尔向韶宇示弱,或许芷姗便不会有机会说这通话了。” 尚烟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初在孟子山,她曾向紫修告白,他因和赤弥灵灵有婚约,拒绝也罢了。现在赤灵灵都跟别人跑了,他还迫不及待把她往韶宇那边推,怎样用心,显而易见。 “你放心,我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尚烟冷淡道,“我和韶宇的事,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紫修怔了一下。他明显感到尚烟不悦,却不知源头是何处,只道是自己管太宽,连忙道:“对不起,我是有些没分寸了。” 他越是这么说,尚烟越觉得郁闷,抱着胳膊,望向远处。 紫修低下头去,又细细观察她的神情,一时间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悄声道:“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认识这么久,紫修一直都挺傲气的,尚烟从未见过他这般温柔。此时,回廊中只剩他们俩,满院红花生胭脂,青苔生翡翠,又兼枝头上有鹧鸪啼鸣,吓得尚烟赶紧躲开了一些。 不行不行,她还是没法不为他心动。 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和她说话,只要亲昵一些,她都会心慌意乱。 “啊,锦鸠呼雨了。” 她所说的“锦鸠”,便是那树上啼鸣的鹧鸪。天将雨时,鹧鸪的鸣声总是很急。其实,这不过是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但紫修也没接着先前的话题聊下去,只笑道:“放心,这雨在真正的赤狐国,我们淋不到。” 一时间,又是相顾无言。 然而,待锦鸠声停下,二人忽然听到一声少女的呼喊。 声音似自密闭的环境中传出,小得宛若蚊鸣。因此,若是换在平时,院中哪怕只有几人走动,他们都决计听不到这声音。 “你听到了吗?”尚烟道。 紫修没说话,只点点头,接着凝神倾听。 果然,有少女在喊“救命”。 尚烟和紫修循声找去,沿着回廊过了两个亭台,一个庭院,终于,在两个庭院的夹廊中,听声音放到了最大。尚烟把头贴在墙壁上,顺着墙壁移动,手也沿墙壁往前摩挲。终于,在一幅山水画上,摸到了不同的质感。将山水画掀开一看,见后面有一扇木门。 “救命,谁来救救我啊!”少女还在拼命呼喊。 “这……”紫修贴着门听了一会儿,道,“这是灵灵的声音。” “赤弥灵灵?!” “不错。” 尚烟二话不说,即刻施展空明弹,把门击碎。见里面有一个隧道,二人对视一眼,跳了进去。 沿着隧道,有一片通向地下的阶梯。二人顺着阶梯往下走,只觉周遭环境愈发潮湿阴冷,但才走了几步,便见一团红影冲来。尚烟反应极快,再次抛出一个空明弹,将那红影挡了下来。但听得一声兽类呜咽,那红影倒在地上。 尚烟上前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只赤狐妖,道:“怎么回事?为何此处会出现赤狐妖?” “小心!”紫修道。 便在这时,那赤狐妖一跃而起,冲向尚烟,在她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尚烟吃痛叫了一声,飞身闪避,加强神力,弹出空明弹,击向赤狐妖。可它速度奇快无比,一弹打去,竟只伤着它的皮毛,它却再度冲上来,险些又一次咬到尚烟。 “这么快?!”尚烟惊道,心想动用大量神力是来不及了,只能减少每一回合的神力输送,伤害小得离奇。她此次前来,并未佩剑在身,日扬圣斩也用不了,只能磨磨唧唧地和这狐妖打。 忽地,地窖里传来了一声鹤鸣。尚烟再度惊奇,又见一片黑云降落,一只紫鹤幻影从云中飞出,展开双翅,附着在尚烟的肩上。刹那间,她只觉得那紫鹤似进入了她身体似的,登时宛如身穿祥云,足踏闪电,身法快了好多。于是,不出几个回合,她便把狐妖击倒了。 “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尚烟怔怔道。 “手给我看看。” 紫修拉起她的手,观察她的伤口。手指碰到她手背的刹那,尚烟下意识抽了一下手,却扯着了伤口,又“嘶”地抽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紫修充满歉意道,“弄疼你了吗?” “没有没有。”尚烟摇头。 “别动,我帮你看看。” 紫修重新牵起她的手,仔细检查她的伤口。被他这样握着手,尚烟只觉得头皮都麻了,手足无措道:“没事,我自己用金莲吟治疗一下便好,不是大伤。” 紫修将食指放在唇上:“嘘。” 尚烟只得保持安静。 紫修将食指收回来,握成拳,嘴里低低念着什么咒文。只见他手心有紫光冒出,从指缝中漏出,照亮了他年轻宁静的脸庞。但见他的睫毛微抬,手心也缓缓张开。他手心中,蓝紫色的花朵快速盛放,花瓣巨大呈心状,花蕊却黄金丝绒般,娇艳欲滴,亭亭玉立,将这昏暗的地窖照得莹莹发亮。而后,大片蓝紫色的蝴蝶飞了过来,落在尚烟的伤口上。 尚烟吓了一跳,又想抽手,却被紫修牢牢握住。 “不要动。”紫修悄声道,“别吓着它们了。” 接着,蝴蝶采蜜般亲吻着尚烟的伤口,伤口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 尚烟诧异道:“这是……” “灵蝶之吟。”紫修抬头,对她微微笑道,“治愈很快的。不疼吧?” 其实,比起灵蝶,他的笑容更治愈。 尚烟摇头:“一点都不疼。可是,你不是魔族吗?为何使用了治愈术没伤着我?” “因为这不是暗系治愈术。这花虽是魔界的修罗花,我将它变幻出来,需要动用煞气,但召唤来的灵蝶却是灵界生物,可以治疗神族的伤。” “竟有这样奇特的术法。”尚烟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你自己发明的?” “嗯。小时在家中待的时间长,成日无所事事,便研究了一些没什么用的术法。不想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原来,他儿时刚来到神界时,经常看见神族小朋友打闹受伤,便研究了这召唤术,原意是为他们治疗。但他很快发现,用煞气变幻修罗花,定会暴露自己是魔族身份。而若是治疗同族,他只消使用“暗焰归心劲”便可,全无必要大费周折,召唤灵蝶出来。但他自小便喜欢小动物,对他人抱有慈悲怜悯之心,还是想为别人做些什么,便还是研究了诸多辅助术法。 尚烟道:“那方才我看到了紫鹤……” “那也是我以前研究的,可以提高作战速度。” “难怪刚才我感到速度飞快,如有神助。”尚烟以为他是自孟子山回来后,才学了这些术法,叹道,“紫修哥哥,你真是好聪明,这么快便习得了这么多新术法。我以前当你是单打独斗的高手,不想助人也是一把好手。” 紫修自然知道她所指得是谁,只笑笑,不多话。 “不过,幻境中为何会冒出一只狐妖?好生奇怪。” “既出现了一只,说明极可能还有更多的,也在幻境之中。” “这是不是说明,这狐妖是有预谋地进入幻境中的……”尚烟抬头道,“不好,我们得赶紧下去救灵灵。” “嗯。” 二人一同接着往隧道下探索,果然,中间又一口气蹿出五只赤狐妖。见它们数量众多,尚烟释放出元阳劲封,将自己和紫修罩在里面,把它们挡在道路中央。 紫修道:“元阳劲封消耗神力太大,也会减慢你的速度,不要用了。” “可是,这些狐妖速度好快……” “你只管动手打。有我在,别怕。” “好吧,我试试。” 尚烟刚扔出空明弹,便听见一声龙吟声响起,在隧道中长长回荡。她吓了一跳,只见不知何处冲出一只黑龙幻影,水墨般在空中晕染开,窜入她的双臂。接下来,她再释放出的光团明显比先前大了很多,光也强了很多,击中狐妖后,狐妖显然顶不住,两下便无力跌地了。 其余狐妖见同伴被击败,愤怒进攻。其中一只眼睛变成纯金色,大大张嘴,对尚烟喷出妖气。尚烟眼前一花,只觉得空气扭曲起来,天旋地转,一时眼前只剩一团团黑影,也分不清谁是妖怪,谁是紫修。 紫修将拳头握在唇边,闭眼念了一句咒文,便再次张开手掌,手心有魔光浮动。 “糟,它会迷惑人的妖……”尚烟晕头转向地说到一半,便见紫黑浓雾从四面八方袭来,在尚烟头顶开出一朵巨大的黑莲。随着莲花开得越来越大,尚烟头顶也冒出一丝丝红光,往黑莲飞去。这黑莲像个吸盘,把带混乱幻术的妖气吸了出来,并升成一团团黑雾,蒸发在空中。 尚烟立刻恢复了清醒,立即回到战斗中去。狐妖见自己的攻击失效,愈发恼怒,乱撞乱咬,再无章法,反倒破绽毕露,让尚烟占了上风。 在紫修的辅佐下,她很快击败了四只狐妖。她惊喜地回头看紫修:“紫修哥哥,你当真是什么都会啊!” “那是因为你厉害,我的辅佐术法才能发挥强效。” 第61节 紫修蹲下来,研究了一下其中一只昏迷的狐妖,从它的毛发中挤出了一只甲虫,举起来看了看。 尚烟好奇道:“这是?” “赤狐蛊,一种寄生虫。” “啊,我吐了。”尚烟后退两步。她不怕一般的虫子,但很怕寄生虫。 可是,紫修却拿出一个陶制器皿,将赤狐蛊放入了器皿中。抬头见尚烟一脸疑云,他道:“这是养蛊的器皿,里面温度适宜,也有它们可以吃的昆虫。” “你不仅喜欢小动物,还喜欢……养蛊当宠物啊?” 紫修笑道:“不是。将煞气注入蛊中,再到敌人身上,杀伤力还不错呢。等等我示范给你看。” 他们往下走了一截,在尚烟战斗时,紫修将蛊从陶器中拿出,眼睛一红,手心中有黑雾冲出,袭入蛊中。便见那蛊整个膨胀起来,不住冒黑烟。紫修将它弹出去,丢向狐妖。只听得“砰”的一声,狐妖炸开,瞬间化作一团血雾。 “好强!!”尚烟再次震惊。 “我也是第一次用,效果还不错。”紫修叹道,“可惜稍微残忍了些。还是将它们击晕便好,没必要痛下杀手。” “嗯!” 二人又前行数百米,随隧道蜿蜒而下,先后又遇到了六十多只狐妖。因为有紫修的辅佐,尚烟很快便清掉了这些妖物。他们还收集了满满一碗赤狐蛊。 渐渐地,赤弥灵灵的呼声也越来越大。 到了阶梯尽头,只见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坛子,似是个酒窖。拐了两个弯,他们终于找到了赤弥灵灵。赤弥灵灵被坐在一个椅子上,四肢都被铁链铐住,上了十二把锁。只要她轻微动一下,铁链便会冒出深红色的光,将她的神力吸走,使她无法用术法挣脱。而她之所以能发出声音,是因为堵住她口的麻团掉在了地上。 “紫修?!尚烟?!”赤弥灵灵慌道,“还好你们来了!快、快救我出去,他们要拿我炼内丹,再杀了我!” 尚烟想上前,却被紫修拦住了。紫修道:“不能轻举妄动。你看这铁链,材质是魔界混土域产的铁,并注入了煞气。神族碰不得。” 赤弥灵灵道:“对,你们不能碰,一碰便会被吸干力气。” 紫修静静看着那铁链,眼眸幽深,一如夜里的大海。 尚烟懂了。 神族不能碰,意思是,魔族可以碰。但是,紫修若是碰了这铁链,在赤弥灵灵这里,身为魔族的秘密便暴露了。他正在挣扎。 尚烟道:“灵灵,是谁把你抓到这里来的?” “当然是赤狐王啊!”灵灵情绪有些激动,见紫修比了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赤狐王生怕我夺走王位,才把我绑了起来。当然,那是因为他们和魔界勾结了。” “魔界?” “对,而且是跟东皇炎湃。我听赤狐王接待过他的手下。” “赤淑雅竟真的结交了外族,对象还是魔族。”尚烟拉了拉紫修的袖子,“走,我们赶紧去找国王陛下。” 赤弥灵灵慌道:“等等!不是赤淑雅啊!是那个狐妖男!” “啊?你是说……现任的赤狐国王花雨?” “对,是他把我关在这里的。” “他骗你跟他私奔,然后再关了你?” 赤弥灵灵道:“我没跟他私奔。他冒充了前赤狐王,做了很多恶事,让她来背锅。” 紫修听得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赤狐王是假的,他冒充真赤狐王骗你私奔,结果真赤狐王被他藏起来了?” “不不不不,我跟谁都没私奔!”赤弥灵灵急死了,“因为他篡位了啊!他冒充的是赤淑雅!然后再骗大家,说我和他私奔了,这样便没人怀疑我失踪,是因为被他关起来了!” 她被关太久,条理全乱了套,说得乱七八糟。紫修更是一脸懵。 尚烟沉吟了半晌,联系先前发生的事,试着总结道:“我知道了。灵灵的意思是,花雨夺走了赤淑雅的王位,但因为地位不稳,妖力也不够强,所以把灵灵抓到这里,想用她的元神修炼内丹。但因为她突然消失,必然会引起神界的怀疑,所以他便编了个理由,说灵灵是跟他私奔了。待我们来到赤狐国的幻境中,他因担心引起更大的波澜,便假意帮我们出去,同时假扮赤淑雅杀人,将杀人之罪,嫁祸给了赤淑雅。”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赤弥灵灵频频点头。 “这么说,夜里想杀我的人,是花雨……我的天啊,人不可貌相,这花雨居然是个大坏蛋。” 紫修蹙眉道:“可是,你当时明明跟我说,你心有所属了。” “谁说心有所属,对象便一定得是个男人?!” “难道是女人?” “是女人。” 看见紫修和尚烟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赤弥灵灵焦急道:“并非你们所想的那个意思!唉,总之,你们先想办法救我出去,别的我们出去再说!” 尚烟道:“这花雨太可恶了,真该把他揪出来质问。” 赤弥灵灵惊道:“我的天,尚烟,千万别有这念头。花雨的身手相当可怕,我们全部加起来也打不过他的!” 紫修道:“慢着……这么说,摇甸毕连也是他杀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尚烟:这奶爸+强力辅助用着太舒服了。两个输出是没有结果的。弟弟又退婚了,我是不是该变心了。 紫恒:烟烟,男主考虑换人吗? . 叶尚烟 lv16→lv17 攻击:116→139 防御:44→59 反应:57→78 速度:76→100 智力:305→357 武器:无 【空明弹】技能get√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技,单体攻击 空明弹:光系技能,单体攻击,需要消耗少量神力。 日扬圣斩:光系剑法,单体攻击,需要消耗神力 虹光神咒:光系技能,300秒内全属性+5% 金莲吟:光系治愈技,只能治愈非暗系种族,对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会造成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元阳劲封:光系技能,60秒内提升防御力500,需要消耗神力 佛涛霸印:光系技能,绝招,使敌方群体陷入不能行动并持续受伤害的状态,封印时间持续30秒,需要消耗神力。成功率和受伤害的程度依神力强弱决定。 . 东皇紫恒 lv10→lv13 攻击:45→66 防御:23→31 反应:41→85 速度:39→73 智力:271→378 武器:无 【煞气蛊爆】技能get√ 术法: 无影魔闪:上级魔族技能,在黑雾中瞬间移动,需要消耗煞气 祛毒术:辅助技,解除队友中毒状态 魔气化雾:辅助技,解除队友混乱、中蛊、封印、灼烧、冻结、减速、行动不能的负面状态 焚魂龙吟:暗系辅助技,使队友增强攻击20% 飞灵鹤吟:暗系辅助技,使队友增强速度20% 煞气蛊爆:暗系技能,投蛊入对方身体,引爆造成伤害 暗焰归心劲:暗系治愈技,少量治疗单体魔族,有延迟,需要消耗煞气 第43章 明月却多情 “是他杀的。因为摇甸毕连半夜起来找吃的,经过此间,恰好听到他和东皇炎湃手下的谈话。”赤弥灵灵一脸惊恐地看向酒窖西南方向,抬了抬下巴,“拖到那里杀的。” “东皇炎湃……”提到这个名字,紫修像提起了一场持续千年的噩梦,“我不明白,为何会是跟东皇炎湃……” 対于魔族而言,妖族地位十分低下。魔界虽与妖族一直有贸易往来,但会与妖族打交道的,通常都是下等魔族。纵使是见妖族王,如花雨这样的,东皇炎湃也不可能直接派人与他们対接。 除非,是另有所图。 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紫修的眼睛骤然睁大。 “那花草。我想起来了,那花草——” 见他面色大变,尚烟道:“什么花草?你怎么了?” 紫修想起来了。 先前他闻到的熟悉花草味,他既不是在永生梵京闻到的,也不是在佛陀耶。 而是在月魔域。 那是魔界花草独有的味道,一旦脱离魔界,是活不了的。但因为他离家太多年,已忘得差不多了。经赤弥灵灵这一提醒,又想了起来。 “糟了。”紫修回头,神色骇然地看向尚烟,“我们在魔界。” 第62节 “什么?魔界?!”尚烟和赤弥灵灵异口同声道。 “是,幻境之外,是魔界。” 紫修重新看向赤弥灵灵,又想起了一个线索:花雨为何不抓别人,偏偏要抓他的未婚妻?很显然,是勾他出神界。 “他们找到我了……”紫修低低道,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他们是来杀我的。” “谁找到你了,谁来杀……”尚烟顿了一下,忽道,“东皇炎湃的人是来杀你的?” 紫修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得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聪明啊,紫修殿下,这么快便猜到了。” 三人整齐朝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幽暗隧道前,火把莹莹摇晃,花雨卷着雍容的毛皮披风,一双媚眼望向他们。他的嘴角有些红肿,带了一丝血迹,已被处理过。这一回,他的眼中不再柔情似水,风情万种,只剩下了冷冷的杀戮之意。 紫修挡在尚烟面前,警惕道:“你骗灵灵来妖界,设下这一陷阱,便是为了杀我,再吸食灵灵的元神,一箭双雕么。” “不错。不过赤弥灵灵可不是我骗来的,是她自愿来的。如她所述,她‘心有所属’。我不过将错就错罢了。”花雨叹了一声,理了理卷曲的红发,“可惜啊,你这小花心怪,满心都是尚烟这丑丫头,根本不关心你美貌未婚妻去了何处。若不是我用法术强行把他们拉下来,恐怕你也不会这么快上当。” “别废话了。动手。”紫修拿出腰间器皿,防备地后退两步。 花雨无不讥讽道:“哟,你还想和我打呢。你一个病弱魔族少年,毛都没长齐,便想和千年大妖一战,真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 “你若打得过我们,还用假装好人?” 花雨妖娆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真是可爱的毛孩子。魔王吩咐过了,不能杀紫修,要活捉。不然,我早动手了。看你们这么可爱,我都舍不得动手了呢……” 他话虽这么说,但说到最后,他慢慢将手掌向上抬起,眼神变得越来越凶狠,还在黑暗中冒出一丝精光,宛如野生狐狸的瞳孔:“但是,魔王也吩咐过,砍掉你一只手、一条腿,不是大问题。” 尚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知他的目标是紫修,而紫修现在又不能使用过多术法,不然会被灵灵发现魔族身份,于是赶紧挡在紫修面前:“有我在,你别想伤害紫修哥哥!” “我早说过了,若是你爹亲自出马,还可与我一战,你这黄毛丫头,也敢嚣张?你还是乖乖躺平,留给我修炼内丹吧!!” 言犹未毕,花雨抬起的五指指尖,突然冲出七寸长的指甲,每一根指甲都锋利如细剑,下一秒便会隔断人咽喉般,令人不寒而栗。他俯冲而来,一股千年妖气亦铺天盖地袭来,随着他奔跑的步伐,震碎了二十多坛酒。只听得“乒乒乓乓”的破裂声响起,小小的地窖里杀气腾腾,混杂了浓郁的酒香。 紫修身形一闪,躲到安全处,辅佐尚烟。尚烟也毫不畏惧,运起体内神力,使出元阳劲封,再向花雨扔出空明弹。只听得“嗖嗖嗖嗖!”“当当当当!”的声音响起,地窖里似爆发出了焰火礼花,紫、金、红三色光芒交错,三人已交手了十余个回合。 然而,也正如花雨所说,三人实力悬殊太大。加上尚烟未佩剑,无法使用剑法,本已实力大减,尚烟和紫修便落了下风。 赤狐一族最为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妖力有多强,而在于惊人身法。花雨又是赤狐之王,其战斗速度之快,不言而喻。只见他身影乱窜,真如赤狐般迅捷,每一次冲过来,都会将尚烟和紫修击退好几步,还能同时避开紫修的煞气蛊爆。每一次他们重新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调整状态,便又迎来了一次花雨的爪击。 尚烟使过一次佛涛霸印。但佛涛霸印适合强击、群攻,面対单个高速强敌,效果甚微。尤其是先前花雨冒充赤淑雅时,便轻易躲开了佛涛霸印,现在以真身示人,火力全开,便更拿他没法子了。空明弹消耗神力虽少,杀伤力却不够,対花雨影响也甚小。 他们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元阳劲封抵御攻击。但元阳劲封消耗过大,只守不攻,她神力很快便被掏空了。 紫修也接了花雨数招,身上挂彩无数,觉得胸腔中气血翻涌,喉头腥甜,趁尚烟又一次使用元阳劲封时,他假意要使用焚魂龙吟,为尚烟增强攻击,以降低花雨的防备,实则快速扔出煞气蛊,精准丢在了花雨背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花雨哼了一声,伸爪去按自己的后背,因为负伤,行动减缓。 在这一个瞬间,尚烟陷入了纠结,是用“金莲吟”治一下被他抓破的右臂,还连击三次“空明弹”?结果思来想去,动作比脑子快,竟朝花雨方向打出莫名其妙的一拳。 只见她额心金光四射,光团自她拳头飞出,冲向花雨。 这短暂的飞行中,好似万籁俱静,水滴穿石。 那光团中竟开出了三朵金色莲花。 连“嚓嚓”的开花声都甚是清晰。 这一拳,结实地打在了花雨的胸口。 “嗷呜——”花雨惨叫一声,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往后撞去,重重砸在一个架子上。只听得“乒乒乓乓”声响起,满架酒坛子应声落下,砸在他身上、地上,而后架子也跟着轰然倒地。 花雨不动了。 “我们……我们赢了?”尚烟探头看了花雨一眼,喘着粗气道。 紫修也走过去,推了推酒坛子下的花雨:“似乎是的。他晕过去了。” 赤弥灵灵道:“我的天啊,尚烟,方才那是什么招式,不似学堂里学的啊……” “我也不知,乱打出来的,便叫它‘莲华拳’吧。”尚烟挠挠头。 “快来,我先帮你治疗,然后赶紧救灵灵出去。” “什么叫先帮她治疗?!”赤弥灵灵暴怒,“我好歹是你前未婚妻,你不先救我,先治她?!” 紫修无奈道:“不救你,你又不会疼。但不治尚烟,尚烟会疼啊。” “好了好了,别争了。我看现在该做的是,先把这家伙捆起来。” 尚烟走过去,正想対花雨补一招术法,却陡然间见他睁开了眼。她惊道:“不好,他还有意识!!” 可来不及了。 花雨猛地跳起来,长出了尖尖的狐狸耳朵、粗大的尾巴。这时,他两眼睛的眼白都变成了金黄色,瞳孔只剩下了细细的一条缝,当真是只剩了兽性。 “不是吧?”尚烟颤声道,“他、他还变强了……” “小兔崽子,死黄毛丫头……”花雨喘息着,声音也变得跟兽类一样,“要你们死得难看!” 增强后的花雨,相当恐怖。 不仅速度没变,攻击强度却变得更大了。 可早在方才那一战中,紫修和尚烟已掏空了体力,哪还有力气再来第二轮。 紫修尤其感到疲惫。他实战经验不如尚烟,平时也疏于锻炼,加上所学术法全是辅佐他人的,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能力,被花雨追杀了几个回合,便喘得不行了。这一刻,他恨透了这天生虚弱的体质,连个大妖的攻击,都如此乏于招架。 若是哥哥在此,一定不会这样。 别说是大妖,便是千年战仙、万年战神,也打不过哥哥。 为何他天生便如此体弱呢? 他多么希望自己才是在魔界厮杀的男人。 花雨不仅强大,攻击还不按排理出牌,相当出人意料。紫修刚接了一招,整备好防御姿态,却没迎来花雨的下一招。花雨转而攻击尚烟去了。 眼见尚烟正在运劲,防御空虚,紫修心中一乱,冲过去,以肉身护在尚烟面前,并同时后退。 “呃!” 他闷哼一声,头侧了过去。 “紫修哥哥!”尚烟惊道。 “紫修,小心啊!”赤弥灵灵也惊呼。 但听见“啪嗒”声响起,血滴在地上。紫修的右脸上,多了一刀长长的血痕。 赤弥灵灵道:“这只是他的第二形态,他还有原身没露出来。你们打不过的!快跑啊!” “尚烟,你快、快跑。”紫修按住胸口,拉着尚烟便往隧道处推。 “我走了你更打不过他!”尚烟使劲摇头,躲开他的手,“不行,我不走!” “他的主要任务是活捉我,他不会让我死的。你快走,去找韶宇,让他们来救我们!” “可,可是……” “想跑?一个也别想跑!”花雨讥笑道。 他一眨眼便闪到了阶梯前,挡住了尚烟的去路。 尚烟心中大惊,后退一步,但他的爪击带着血光,向她挠来。二人距离太近,她来不及施展任何术法,只得伸手去拦。这一拦,爪子直接扣在尚烟的胳膊上,刺得她皮开肉绽,疼痛烧心。按常理来看,在力道上,她原本远不是花雨対手,但生死攸关之际,她求生意志暴增,使出了吃奶力气,竟和他抗衡了有那么一阵子。 眼见快要撑不住,紫修朝花雨又扔了三次煞气蛊,花雨不得不抽身闪避,稍减轻了力道。但躲开煞气蛊之后,他又会全力攻击尚烟。 在他的强压下,尚烟被他推得一寸寸后移,累得满头大汗。 “紫修哥哥……”尚烟哆嗦着道,“不要管赤弥灵灵了,用、用剑术吧……” 原来,尚烟以为紫修不対花雨主动出击,是因为赤弥灵灵在场,他怕会暴露魔族身份。可是,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没命了,还管是否暴露魔族身份,意义也不大了。 紫修攥紧拳头,压根不知该如何解释,会绝顶剑术之人,拥有绝対战斗力之人,并不是他。 “紫修哥哥……快啊……” 虽没生过孩子,但尚烟想,生孩子大概也不能这么累。 她感觉……已经快生不动了…… 这时,突然一团烈火自后方袭来,击向花雨的后背。花雨嚎了一声,猛地回头看去。 “烟烟,挺住!我们来救你了!!”高亢的少女声音从隧道中传来。 “火火!!”尚烟激动道。 只见火火、小贤和韶宇飞了过来,将花雨团团围住。火火一手持火神锤,一手捧着一团火焰,神力已完全激活,一头红发跟烈焰似的翻舞。 花雨拍拍自己被烧痛的后背,凶狠道:“竟伤了我美丽的皮毛……找死!”身形一闪,旋风般卷到火火面前,対她发起了猛攻。 火火将火焰抛入空中,提着重锤,正面迎了他这一击。她素来力大无穷,和花雨如此対上,力道竟势均力敌,撞得二人均后跌一步。随后,那道火焰化作赤红天火,流星般极速陨落,直砸向花雨。花雨闪身躲开,那天火便坠在地上,烧出了一个黑色的大坑,徒留星火点点。 与此同时,韶宇挥舞长剑,使用纵水术,将屋内的酒水都引到剑锋上,凝结为冰锋,向花雨飞刺而去。可惜花雨速度太快,那些冰锋连他的毛都没碰着,便都撞在了墙上,碎成一地冰渣。 尚烟休息了须臾,总算喘过气来了,趁火火三人与花雨作战之际,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声念咒,变幻出一朵黄金莲花幻影。只见花瓣绽开,花蕊中,金色星点徐徐往上漂浮,她将它覆在自己伤口上,只感到伤口一阵温暖与刺痛,开始慢慢愈合。但她还等不到“金莲吟”释放结束,便又重新飞到火火身边,助火火一臂之力。 而小贤身形轻盈,袖袍如流云,也在一旁召唤强风,为火火的火焰术法推波助澜。 紫修也振作了许多,召唤来了焚魂龙、紫云鹤,增强同伴的攻击与速度。登时五人士气大涨,都纷纷围过来,対花雨群起而攻之。起初花雨还游刃有余,几乎无法被他们的术法伤着,反倒抓得他们节节后退。但尚烟等人毕竟人多,配合又极好,他在他们之间周旋了许久,渐感体力不支。稍微一个不留神,他的腿部中了紫修的煞气蛊爆,吃痛跪了一下,速度大减。 尚烟见状,立刻飞入空中,施展佛涛霸印。只听见“隆隆”声响起,如万马奔腾,雷雨降临,海浪冒着金光汹涌而来,拍打在花雨身上。 金光从花雨的脚下往上侵袭,将他整个人都冻了起来。他似变成了一尊金色狐妖雕塑,在海浪中不住颤抖。 “不守男德的东西!一天到晚便知道狐言狐语!你火姐要代表火域天消灭你!受死!” 火火怪叫一声,举起火神锤,锤头爆发出火焰之时,便朝花雨脑袋上猛砸下去。小贤也同时举手,召唤烈风,和火火的火焰组成了强劲的火焰烈风阵,旋转着收紧,将花雨“勒”住,越收越紧。 只听得一声巨响,佛涛霸印之中、火焰烈风阵的中央,引发了一场大爆炸。 一时间,地窖掀起了一场大地震。所有酒坛、木架都被震碎。木屑、酒坛碎片四处飞溅,划伤了赤弥灵灵的额头,引得她尖叫一声。 “啊!!”花雨悲嚎,跪在地上。 空气里混杂着酒气、狐狸皮毛烧焦味、焚烧木材味,地震也渐渐停下。火火、小贤和韶宇这才有机会松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要停!”赤弥灵灵急道,“他可能还有第三形态!” “什么,还有?!”火火诧异道。 紫修道:“是了,千年大妖如若损耗自身修为发力,则会变为原身,相当可怕。快,你们快跑。” “不行,那你怎么办?” 第63节 “我留着救灵灵。” 尚烟明白了,紫修打算触碰那混土域的铁,便道:“我和他一起救灵灵,火火,你们先出去。”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花雨轻轻的笑:“呵呵……”这笑声阴柔之至,妩媚至极,却又带着浓浓的杀意,听得六人皆毛骨悚然。 笑声刚落,地窖又剧烈晃动起来,晃得赤弥灵灵大惊失色,用双手按住地面。 “呵呵,很快你们便会知道——”花雨弓起背,体型也跟着飞速膨胀,“来一个菜鸡,和来一群菜鸡,并没有任何分别!” “不好,他要变回原身了。”紫修道,“不要停,接着攻击!” 然而,根本来不及。 花雨站起来,身形高大了一倍不止。他原本瘦削的身体被肌肉填满、扩张,脸已经变回了狐狸的模样。 五人朝他纷纷扔去术法,打在他身上,却似小孩子扔泥巴一般可笑。 他神情狰狞地扫视周围,张开尖嘴,朝韶宇、小贤吐出一口青黑色的毒气。两个少年捂着鼻子后退,但这毒气毒性太强,他俩登时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小贤!”火火先是诧异,而后怒极,挥舞着沸腾的火焰锤,要与花雨拼命,却被花雨一个尾击打飞,撞在墙上。她挺了挺身,却发现根本无力站起,只存一丝意识,慌道:“烟烟,快逃……” 花雨尾巴换了个角度,自上而下,击中她的后脑。 火火也晕了过去。 尚烟和紫修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地后退。尚烟知道,现在他们绝不是花雨的対手,颤抖着后退两步,便朝隧道跑去。 然而,一阵红光卷过,闪在她面前。 “赤淑雅那老不死的东西,只知阻止我‘杀过’,我现在便要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杀过’!” 花雨细长的瞳孔相当骇人,一边低吼,一边高举手臂,用剑锋般的指甲,刺向尚烟的耳蜗。 他虽是国王,却是赤狐族里破“杀过”记录的第一人,身经百战,攻无不克,原身更是速度快到尚烟都来不及反应。只眨眼的刹那,她的脑袋便要被他从耳中刺穿。 忽然,两道冰冷的紫光掠过! 一道击中了花雨粗壮的手臂,一道击中赤弥灵灵的后脑。 花雨惨叫一声,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什么人?!” 与此同时,紫色剑光从四面八方袭来。空气中出现了剑气网,紫金交错,密密麻麻,将酒窖都封锁起来。 赤弥灵灵也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灭神剑阵。 尚烟虽不知这剑阵的名字,却知道这是紫修擅长的剑阵。 只见数把紫色飞剑冲向花雨,一次次袭击在他脸上、身上,以绝対强势的力量,把他杀得连连后退,全然无法招架。 突然间,花雨“啊”地一声,捂眼惨叫起来。 “太好了,紫修哥哥,接着打他,打他!”尚烟激动得跳了起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花雨眼睛流出血来。他挥舞着双臂,手忙脚乱,毫无章法。 不过眨眼的瞬间,便见花雨周身发出红光,一闪一闪,一会儿变成狐形,一会儿变成人形,来回切换了许多次。 尚烟兴奋道:“哇,打得他原形毕露,亏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千年大妖,紫修哥哥,你真的太棒——” 说到最后,她傻眼了。 因为她转过身去,看见了两个紫修。 一个是受伤捂脸的紫修,一个是身着黑衣的紫修。见她回头,身着黑衣的紫修冷冷看了她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尚烟 lv17→lv19 攻击:139→189 防御:59→92 反应:78→125 速度:100→152 智力:357→421 武器:无 【莲华拳】技能get√ 术法: 焚月剑诀:普攻技,单体攻击 空明弹:光系技能,单体攻击,需要消耗少量神力。 日扬圣斩:光系剑法,单体攻击,需要消耗神力 虹光神咒:光系技能,300秒内全属性+5% 金莲吟:光系治愈技,只能治愈非暗系种族,对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会造成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元阳劲封:光系技能,60秒内提升防御力500,需要消耗神力 佛涛霸印:光系技能,绝招,使敌方群体陷入不能行动并持续受伤害的状态,封印时间持续30秒,需要消耗神力。成功率和受伤害的程度依神力强弱决定。 莲华拳:光系拳法,远程攻击,单体高伤害,需要消耗神力。 . 东皇紫恒 lv13→lv16 攻击:66→89 防御:31→52 反应:85→135 速度:73→114 智力:378→491 武器:无 【暗黑招魂术】技能get√ 术法: 无影魔闪:上级魔族技能,在黑雾中瞬间移动,需要消耗煞气 祛毒术:辅助技,解除队友中毒状态 魔莲化雾:辅助技,解除队友混乱、中蛊、封印、灼烧、冻结、减速、行动不能的负面状态 灵蝶之吟:暗系治愈技,召唤灵蝴,少量治疗治疗单人队友,有延迟,需要消耗煞气 焚魂龙印:暗系辅助技,使队友增强攻击20% 紫云鹤印:暗系辅助技,使队友增强速度20% 煞气蛊爆:暗系技能,投蛊入对方身体,引爆造成伤害 暗焰归心劲:暗系治愈技,少量治疗单体魔族,有延迟,需要消耗煞气 暗黑招魂术:暗系辅助技,使队友从晕倒状态中苏醒,并恢复一成体力,需要消耗煞气 . 祝融火火:lv8→lv16 攻击:151(71+80)→308(228+80) 防御:57→109 反应:31→92 速度:12(25-13)→59(72-13) 智力:37→95 武器:火神锤(攻击+80,速度-13) 【烈火弹】技能get√ 【火神爆炎】技能get√ 【火焰烈风切】技能get√ 术法: 火神重锤:普攻锤法,单体攻击 红焰神拳:火系拳法,单体攻击 烈火弹:火系技能,单体攻击,需要消耗少量神力 天火术:火系术法,群体攻击 火神爆炎:火系术法,单体攻击,“火焰烈风切”的初级版 火焰烈风切:火系术法,群体攻击,需要与风系术法队友配合 . 紫修归队 东皇紫修 lv20→lv45 攻击:440(210+230)→810(580+230) 防御:157→345 反应:199→495 第64节 速度:183→403 智力:201→550 武器:紫光伽罗剑(攻击+230) 术法: 【九宫魔破】技能get√ 【血网皇雷】技能get√ 焚月剑诀:普攻剑法,单体攻击 罗刹魔劈:暗系剑法,攻击一排敌人 玄牝封:暗系技能,禁对方使用招式3个回合 莲华皇影:7个回合内大幅度提升速度 暗焰归心劲:暗系治愈技,少量治疗单体魔族,有延迟 无影魔闪:上级魔族技能,在黑雾中瞬间移动,需要消耗煞气 邪月鬼舞:魔神术法,群攻技 陨日魔斩:魔神剑法,绝招,大幅度单体攻击技,需要消耗煞气 闇黑魔变:东皇氏技能,主动魔化,攻击增强三倍,防御降至一半,需要消耗煞气 灭神剑阵:东皇氏剑法,绝招,伤害300%范围攻击 九宫魔破:暗系剑法,高速单体攻击九次,单纯效果是普攻的70%,需要消耗煞气 血网皇雷:暗雷系术法,附带定身效果 . ps紫修视角基建剧情会放到魔界卷。神界卷主走尚烟线哈。 第44章 明月却多情 “这……我也瞎了?” 尚烟揉了揉眼睛,但再次放下双手,却只看见了受伤的紫修。他也看向尚烟,眼中有惊愕之色。 “我眼睛不好了?”尚烟望着紫修,“方才,我、我好像看到了两个紫修哥哥?” 花雨消耗大量修为,强行撑住人形,嚎叫不止。 “臭小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双眼流血,双臂乱舞,已陷入疯魔,“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见花雨这样,尚烟觉得甚是恐怖,无声后退,想靠近紫修。 这时,第三道紫光也掠过。 只听见“嗖嗖嗖嗖嗖”的剑声响起,眼前的紫修变成了许多人。确切说,是变成了许多道黑影,每个都舞出了不同的剑姿,在空气中留下疾驰而过的残影。 尚烟整个看呆了。 他们一起提剑奔向花雨,一次一次,击得花雨踉跄后退。最终,数道残影合为一体,又听得“砰”的一声,黑色的剑光在酒窖中爆开。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尚烟的后脑勺。她只觉得两眼一黑,腿上一软,也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黑衣紫修完成了最后一击。 花雨彻底变回狐狸原型,倒在地上,也失去了意识。 这时,三个东西从花雨身上飞出,飘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分别是一把盘绕了蛇的扭曲宝剑、一个青铜小炉、一个黄金小塔。 黑衣紫修三个东西都收入怀中,挥剑削下花雨的指甲,用指甲对着自己的右脸,狠狠划了一下,又使出无影魔闪,出现在虚弱的紫修面前: “炎湃的人快到了。我们俩把衣服换一下,你赶紧先撤离魔界。我来护送他们回去。” “哥,可是……” “别废话了,去仙界白萍洲等我。” “好。” “等等。”黑衣紫修蹲下来,扶起地上的尚烟,“先帮她把伤治好,替其余人解毒,再动身。” “好。” …… 尚烟是被火火的声音吵醒的。 “太嫌弃了!”火火尖叫道,“你火姐最讨厌的,便是不守夫道的脏男人!紫修,你在干嘛啊,为何要将他带上路,直接烤了吃狐狸火腿不好?!” 而后是花雨的冷笑:“我是狐妖,你要我守什么夫道,有病,可笑。” 尚烟揉了揉眼睛,慢慢爬起来。 “啊,烟烟醒了!”火火冲过来,扶着尚烟的双肩,轻轻摇了摇,“烟烟,你还好吗?方才我真是一时疏忽,晕过去了,害你和紫修差点丢了命,是我不好啊。” 她的“轻轻”,对普通人来说,便是“重重”。尚烟都快被她摇吐了,赶紧道:“甚好甚好。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我会晕过去?” “还不都是因为这脏男人!”火火指着花雨。 花雨为了击败他们,消耗了千年修行,现在筋疲力尽,只能勉强维持人形,很是郁闷。他坐在一旁,全身挂彩,灰头土脸,衣服破破烂烂,有些赌气道:“方才你是‘一时疏忽’?祝融火火,你觉得你不疏忽,便能打过我?” 火火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到花雨脑袋上:“你给我闭嘴!还不是因为共工水水那个废物,辅佐也做不好,胤泽那颗包子发的水都比他多!” 小贤道:“我也不好……” “小贤,你虽不强,但你守男德,这便足够了。而不守男德的呢——”火火转过头,看向尚烟,指着花雨道,“你可知道,这家伙是如何发现你们去酒窖的?” 尚烟摇摇头。 “他去酒窖之前,跑到我房里来勾引我,简直就是个骚货!” 花雨一点不以为耻,还翻了个白眼:“你见过不骚的狐狸精?” “所以你活该挨打啊。”小贤难得不悦,“火火说了喜欢守男德的男孩子,你是不懂?” 尚烟看了看花雨的嘴角。她记得,他到酒窖时,便有了这道伤。原来是火火打的。而在尚烟昏迷的这段时间,紫修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火火和小贤。 “有机会勾引火域天祝融氏,为何要放弃?”花雨似已自暴自弃,先前的优雅早灰飞烟灭了,“祝融火火,你别装做好似对我没兴趣,第一眼见我时,你那没出息的模样……啧啧。” “那时你会装,装矜持啊,装处男。你不知道老娘喜欢纯情处男吗?”火火冲过去,对着他的脑袋便是一阵乱拍,“让你装处男,装你的头!装你的头!臭骚狐狸精,人品败坏!不守男德!” 之前在酒窖里,花雨被紫修打得痛不欲生,有脾气也不敢发出来,只能任由火火暴揍自己。 火火行为太抢戏,直至尚烟都感到太过炎热,才想起自己处境。结果往四周看了一圈,她被吓了一跳。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片月牙形平原巨岛。太阳一动不动挂在空中,几乎把整个平原都烤熟一样,令它呈现出着火般的赤红色。平原一直延伸到岛尽头,地平线处,则是一片金黄色。海浪声阵阵,奔凑朝东,在远处响起。尚烟眯着眼睛一看,发现那片金黄竟是海水。 她立刻想起书本上的知识,惊愕道:“我们已经出幻境了?这是在……魔界金沙域的轮迴岛?” “嗯。” 听见这声音,尚烟回过头去,看见紫修正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赤弥灵灵则躺在一块巨石上,依旧昏迷不醒。 尚烟看了看其他人,知道有的话题不便在他们面前说,只含糊其辞道:“那,我们脱离险境了吗?” “暂时没被人发现。但从这里出魔界,需要很长时间。”紫修淡淡道,将三个东西抛在空中,“烟烟,看看这些,你想不想要。” 听见“烟烟”,尚烟怔了一下。 他很久没这么叫自己了。 她暗自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随后抬头看向那三个发光的宝物。 它们均漂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红光。 看见那把剑,尚烟知道是把罕见兵器,眨了眨眼,但随即摇了摇头:“为何还要送我东西……无功不受禄啦。” “什么叫紫修哥哥送你?那些都是我的宝贝!螣蛇妖剑、天山神炉、金云妖塔!”花雨气得又翻了个白眼,“都被你家紫修哥哥抢走了!” “哦,是这样啊。那宝贝我要了。”尚烟毫不客气地跳起来,将三个宝贝都收了。 花雨道:“……你还真是不做个人。” “一边自己不做人,一边指责我不做人嘛?”尚烟笑着,回头对紫修道,“这些宝贝你不要吗?” “我拿来没用,你自己留着吧。” “这剑不如你的剑好吗?” “不如我的剑锋利、快,但它有增强法力之效,更适合你。你的剑招都是带了神力的。” “你使用辅助法术时,不需要增强法力吗?” 紫修微微一怔,知她说的是弟弟,道:“用得不多。更适合你。” “也是,你也不炼药……”尚烟看看天山神炉,又看看金云妖塔,“但是,这小塔有何用?” “重伤妖、灵、魔、神、仙之后,可将他们收入塔内关押。若是神、仙、灵、魔,可提炼神元、仙元、灵元、魔元中的精粹;若是妖,则可直接提出内丹。将精粹和内丹放入天山神炉,则可炼制灵药,增强修为。若对手是妖和灵,这金云妖塔还可以将他们打回原型。” “难怪花雨老说要拿我们炼药。”尚烟横眼看看花雨。 花雨又哼了一声。 尚烟喜道:“好,那我不客气收下啦!这些对我们来说,可是奇珍异宝呢。火火、小贤,你们想要哪个?” 火火道:“烟烟用剑,剑你留着好了。我要妖塔!” 小贤道:“那我要天山神炉。” 尚烟把天山神炉和金云妖塔扔给他们。 “好嘞,好姐妹一生一世一起走!” 火火接过金云妖塔,瞪了一眼花雨:“不守男德的东西,待会儿便把你炼了。” 小贤笑道:“那等回了神界,我帮火火熬药汤。” 尚烟笑逐颜开地观摩螣蛇妖剑,将它从剑鞘中抽出。只见剑身也与剑鞘一样,是盘旋曲折的蛇形,周身呈绛红色,反射着颇具质感的光。当整个剑身都脱鞘后,只如一面铺了红沙的刀片,影影绰绰倒映着尚烟的影子。 紫修扫了她一眼,见她嘴张成了小小的圆形,哪怕美丽容颜不再,也依然拥有当年孟子山初遇少女的眼神。不管经历什么事,总能为一点点小事感到满足。又见她舞动螣蛇妖剑,做了几个自认很潇洒的姿势,再挽剑,将它插回鞘中,哼笑一声:“烟烟大小姐已经做好准备,要大杀四方了。” 第65节 变得这么丑,还在“烟烟大小姐”?紫修禁不住笑,却未留意到,自己的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不过,他发现了,尚烟和火火还是好姐妹。这两个人还真是够长情的。都在不同天域生活了那么久,还能玩到一起去。不过转念一想,尚烟的性情应该如此,并不是八面玲珑的个性,不会刻意结交大批新朋友。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也知道,不管什么人跟她相处,都会维持很久很久的友谊。 见她脸破相,他原本有些担心,她会过得不好。看来很是多余了。 尽管如此,他却没办法置她于不顾。 还是会想护她。 所以,哪怕他原本人在月魔域,听到了笛声,也还是连夜赶到了金沙域。 也是凑巧,他发现了炎湃的阴谋。 “对了,紫修哥哥。”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紫修有一瞬间的出神。这些年来,这一声“紫修哥哥”,不知在他的梦里、回忆里,出现了多少次。他心中震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嗯?” “你是新练了什么分身术吗?为何方才殴打花雨时,我看到了两个你?” “是九个吧。” 紫修拔剑,又施展了一次方才的剑术。只见烈日炎炎下,九道黑色残影同时疾驰、舞剑,展示出不同姿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你又会了新的剑招吗?”尚烟惊叹道,“看上去好强啊。叫什么名字呢?” “九宫魔破。每次出击只有平时攻击的七成,但可以一口气攻击九次。” “好强好强。可以教我吗?” “你学不了。”紫修把赤弥灵灵扛在背上,“好了,我们可以动身了,坐骑在海边。” 火火踹了花雨一脚:“不守男德的,起来,走了!” “哼。” 赤狐国王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却被火火以刚学的金云伏妖法击中,变回了狐狸。火火用绳子将他拴起,飞到空中,他便被提起来,在空中不住打转,画面极其诡异。 一行人往前飞去。尚烟跟在紫修身后,偷偷观察他的动静。不知为何,总觉得醒来后,紫修像换了个人。一夜之间,他声音变低沉了,性格变成熟冷静了,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位者的气场? 是因为他回到魔界的缘故吗? 还是说,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试探道:“对了,紫修哥哥,芷姗和韶宇他们呢?” “他们在海边看守坐骑,会在那边与我们会和。” “然后去何处呢?” “直飞长鬼关。” “太奇妙了。” 见尚烟目瞪口呆的模样,紫修回头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怎么?” 这一个挑眉的眼神,差点要了尚烟的命。 太、太勾人了。 紫修哥哥不是早变成温柔的哥哥了吗? 尚烟赶紧把自己从妄想中拉回来,道:“我们居然在轮迴岛,马上可以看到长鬼关。本以为这辈子只能在书上看到这些名胜了。” 紫修轻笑一声:“幼稚。” 这一笑,又一次要了尚烟的命。 不是错觉。紫修哥哥果然是因为到了魔界,便魔族气息全开了。不然,他为何连笑一下,都会散发出这种蛊惑人心的气息? 尚烟吞了口唾沫,企图用力把心跳压下去,面上却是极平静的:“我们出魔界的时候,是不是还可以看到屠神苍原?” “看不到。我们要从北部离界,屠神苍原在南部。” “这样哦……”尚烟失落了须臾,又灿烂笑起来,“没事,游览胜迹嘛,便是要留点遗憾,这样下次才有动力再来。” “你还想来?” “当然了,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你还想来吗?” 紫修静默片刻,道:“再议。” 他看着尚烟的脸,想起弟弟跟他说过,她的脸是被她那姨娘坑害的,登时心中又生了杀意。现在他与小时不同了,已经开始了复仇大计,部下都对他甚是言听计从,雇佣了大量黎行者,并且身体力行地与他们并肩作战,天天沐浴在血海之中,不再受长辈管束那么多。因此,他若是想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命,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烟烟。” “嗯?” 紫修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你那雁晴姨娘还有活着的必要么?”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我若说她没活着的必要,你莫不成还敢要了她的命?” “不敢。”紫修浅浅一笑,“我只随意问问。” “咦,紫修哥哥今日如此关心我?” “都说了,随意问问。”紫修哼了一声,“毕竟你太弱,在家里都要被人欺负。想听你多说点,好让我开心开心。” “哈哈,那你的期望只怕要落空啦,因为,现在我根本不怕她。我已经想好如何收拾她了。” “又自大起来了。看看你的脸,还能说出这种话?” “干嘛,我的脸也惹你了?”尚烟扭过头来,态度甚是较真,风却从侧面吹乱了她的头发,把她吹成了一团乱糟糟的,可她还是很认真,“你有本事不要看呀!” 看见她这个傻样子,紫修禁不住侧过头去,轻轻笑了起来:“这样你还能嫁掉?” “谁说嫁不掉了?” “你这样,男人可能连你的手都不想碰,更别说拥抱,或者别的。” “我才不信。” “相信我,男人都很简单的。只喜欢美女。” “哈,你是不是和我赌上了?”尚烟那股不服输的气被激起来了,“等着,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天真。” 飞了许久,尚烟等五人抵达海边。 尚烟眺望远处的海水,道:“魔界的海水是金色,虽然在书上看过,但亲眼看见,还是觉得,甚是震撼。” 紫修道:“魔界不光海水是金色,连河水也是金色。” “浮生河?” “嗯。” “这可真的绝了。” 浮生河是亿万魔族的母亲河。它贯穿大半个魔界,有四大支流,流成了四大魔河:华严河、伽罗河、伏藏河、璨幽河。这些知识,尚烟早在书本上学过,却从来不知道,浮生河的河水是金色的。 她本想多问几句,却见远处,韶宇、芷姗、柔儿正在照看八只罡风鸟。 “紫修哥哥,那些鸟是你备的吗?” “嗯。” “哇,你都离家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人备鸟啊……” “又不是什么难事。大惊小怪。” “对我来说,很难。” “对你来说,何事不难?” “哼。”尚烟扭过头去,“一回魔界,嘴便中了魔了是吗?就知道嘲我。” 见她态度娇憨,并无生气之意,紫修也没再说话,只笑了笑,带他们五人飞向岸边。 忽然,紫修停了下来:“慢着。” “怎么了?” 在紫修的视野里,前方的高空中,出现了一团团红雾。这些都是大大小小的虚空缺口,会通往魔界虚空,都是危险地带。但这些红雾只有魔族能看到。如果身上不佩戴特定宝物,神仙族是看不到的。 “从这里开始,会有一些缺口,你们跟在我后面,我若停——” 他话没说完,只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冷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眨眼间,韶宇携芷姗共骑一只罡风鸟,往前飞去。紫修抬了抬手,不假思索,扔出了一团紫黑色的魔光,想要将他们拉回来。但旋即反应过来,尚烟不知自己身份,又赶紧将术法收回。可也是这么犹豫的刹那,韶宇和芷姗已经进入一团巨大的红雾中。 在尚烟等余下神族看来,韶宇和芷姗便是凭空消失了。 “我的娘啊……”火火揉了揉眼睛,“是我看错了?山山水水哥哥妹妹便这么没了?” “不是没了,是蠢得出奇。”花雨讥笑道,“以为自己是共工氏便了不起,此处全是魔界的虚域传送阵。此一去,二人凶多吉少了。” “你们在这等我。”紫修道,“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尚烟笑道:“不用去。他们这么能耐,让他们自己回来好啦。” “他们自己回不来的。” “那也犯不着你去帮这个忙。” 火火频频点头:“就是就是,让山山水水哥哥妹妹魔界殉情好了。” 紫修看向尚烟:“芷姗是你的妹妹。她若真的死了,你也会伤心难过的。” “我才没你那么伟大,呵呵。”笑那两声时,尚烟声音轻飘飘的,仿佛真的不在乎。 “你便嘴硬吧,我进去了。” “诶,等等。”尚烟飞过去,“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也待在这里。” “我可以帮你。” “你留在此处,便是帮我。原地等候,哪都别去。”说罢,紫修也跃入了红雾中。 尚烟却一点也不听话,也跟着追进去。 穿过红雾的刹那,便有一股极寒之气袭来,让尚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待红雾散去,眼前的景象看得尚烟惊呆了:这里是夜间,天空是一片漆黑,无一点蓝;空中有四轮红月,无一颗星。空中铺满浓浓的红雾,勉强能照亮前方道路。这几近吞噬人心的黑暗中,有大片悬空的崇山峻岭,危崖险峰,均无限伸向夜空,像再高一些,便能碰到红月。山崖和山崖之间,有许多来回晃动的幽影,不时发出“嘶嘶”“呜呜”的声音,只嚎得人寒毛直竖。 听到身后的动静,紫修转过头来,惊道:“让你待在外面,你为何要跟进来?” 第66节 “我是来……来帮你的!”尚烟说到一半,便开始直打哆嗦。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过度受惊。 “我也说了,你帮不了我!”紫修愠怒道,“此处魔兽极多,需要近身作战,你剑术如此初级,如何自保?” “谁说我剑术初级了?我现在可是会……会‘日扬圣斩’的猛人了。” “日扬圣斩是什么?”紫修蹙眉。 “是我自创的剑术!” 紫修长叹一声,扶了扶额,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尚烟急道:“你别叹气呀,‘日扬圣斩’真的很强的。先前打花雨没用上,是因为没剑。现在有了螣蛇妖剑,我会强很多呢。” 紫修还是沉默,叹气。 尚烟心虚道:“这……即便你觉得‘日扬圣斩’不够强,也没事,我还会元阳劲封!” “无用。使用元阳劲封之时,你不能走动太快,且神力会一直消耗,很快便会被掏空的。” “那我回去了。”尚烟赶紧后退,想回到红雾中,却发现回不去了。 “没用了。这里的魔阵都是单向传送的。”紫修看向四周,抽出剑来,“算了,过来,跟好我。别飞丢了。” “紫修哥哥……”尚烟哆嗦着飞行,跟在他后面,“此间的魔兽,很厉害吗?” “不厉害,但数量极多。” “哦,不厉害便好。你看到的,我可以一口气打好几只赤狐妖呢。只要我们配合好便好了。” “此间魔兽确实和赤狐妖差不多强,却是特定的某种赤狐妖。” “哪种?” “花雨那种。” “……”尚烟石化了许久,“你还说,数量多?” “嗯。” “是……是花雨的第几形态?” “第三。” “……”尚烟转过身去,“好了,我真回去了。” “别闹。回来。”紫修抓住尚烟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回来,厉声道,“都说了此处凶险,你不准乱跑,听到没有?” 可是,用力过猛了。 尚烟没飞稳,一下往前扑去,撞到了他的怀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尚烟:lv19 攻击:189(189+0)→324(189+135) 防御:92 反应:125 速度:152 智力:521(421+100)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智力+100) 【螣蛇妖剑】武器get√ 技能: 【焚月剑诀】【空明弹】【日扬圣斩】【虹光神咒】【金莲吟】【元阳劲封】【佛涛霸印】【莲华拳】 . 祝融火火:lv16 攻击:308(228+80) 防御:109 反应:92 速度:59(72-13) 智力:95 武器:火神锤(攻击+80,速度-13) 【金云伏妖法】技能get√ 技能: 【火神重锤】【红焰神拳】【天火术】【火神爆炎】【火焰烈风切】【金云伏妖法】 新技能【金云伏妖法】:重伤妖、灵、魔、神、仙之后,可将之收入金云塔内关押。可提炼神元、仙元、灵元、魔元、内丹,作为药引。 . 东皇紫修 lv45→lv46 攻击:810(580+230)→842(612+230) 防御:345→368 反应:495→521 速度:403→422 智力:550→568 武器:紫光伽罗剑(攻击+230) 术法: 【焚月剑诀】【罗刹魔劈】【玄牝封】【莲华皇影】【暗焰归心劲】【无影魔闪】【邪月鬼舞】【陨日魔斩】【闇黑魔变】【灭神剑阵】【九宫魔破】【血网皇雷】 . 技能越来越多了,之前出现过的技能说明压缩一下,以后都放世界观里。 另外,智力属性代表的是战斗时的术法输出力,而不是真的智商哦。 紫恒纯法术系的,所以智力最高,火火几乎纯肉搏系,所以智力低。(当然她的智商也……) 第45章 明月却多情 两个人都僵了一下。但在僵的这一瞬间里,谁也没有尝试挣脱,倒是像在紧张接着该做什么。 这时,忽有一只凶兽从空中飞过。看见尚烟和紫修,它的眼睛变成了血红,猛地扇动四米长的肉翅,朝他们俯冲而来。 “小心!” 紫修飞上去,挡住尚烟。又见一道紫光闪过,他抽剑与凶兽打斗起来。 只见凶兽通体黑色,身上有血红色乱纹,生着牛头、山羊角,足足有五米高,仅獠牙都有一米长。 凶兽发出“呀呀”的声音,连肉翅的骨头都似利剑一样。 紫修是真的有些生尚烟的气。因为,出了魔界,魔族移动速度会下降得只剩一成。而一旦回到魔界,魔族便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与魔界万物的煞气融为一体,强得令人咂舌。对东皇氏魔神而言,更是如此。在此间,他不仅可以瞬间移动上万里,还可动用体内魔力、煞气,施展暗系大招,罗刹魔劈、邪月鬼舞、血网皇雷,随便哪一个,都可以绞杀数里内所有来犯凶兽,若是用上了注入了煞气的灭神剑阵,更是肉眼都看不到攻击范围的尽头。但是,一旦这样做,尚烟便会知道他是魔族,甚至会知道他有孪生兄弟。 他有孪生兄弟一事,乃是天大秘密,一旦外泄,君臣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所以,此刻,他只能慢慢飞行,持剑与这些凶兽近身作战,还得保护身后,实在太慢。 因为周围凶兽实在太多,二人行数米路,竟花了一盏茶功夫。 紫修站住脚步,吹了一个口哨,带颤音,像是在奏乐,又像是某种暗号。尚烟道:“为何吹口哨?” “怪物太多,想办法解决。” 尚烟不明白,吹口哨能解决什么问题,只道:“我能不能帮你啊?” “你能帮我什么?”紫修没好气道。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日扬圣斩’?” “行,你试试吧。” “好!” 尚烟抽出腰间的腾蛇妖剑,跃跃欲试地跟在紫修身后。 紫修本没抱多大希望,但下一个凶兽来时,他发现,身边有强光亮起。 原来,尚烟将神力注入剑中,瞳孔变金,额心有神力之光涌出,她手臂一横,便甩出了一道金色剑气! “嗷呜!!” 凶兽受到重创,连退数步,勃然大怒。 “这是……”紫修愕然道。 “你看你看,‘日扬圣斩’有用!” 尚烟激动起来了,嘻嘻哈哈地飞起来,和那凶兽.交战。她没学过太多剑法,注入神力的剑法,便只有这一招。但是,剑法在精不在多,叶光纪与羲和的血脉又极强,加上赤狐国王的妖剑乃是妖界至宝,杀伤力无穷,不过多久,在紫修的掩护下,尚烟便把凶兽击败了,速度不比紫修肉搏慢多少。 可惜,一只凶兽刚倒下,又有两只凶兽袭来。紫修即刻闪到尚烟面前,一边作战,一边道:“这‘日扬圣斩’,可是由‘焚月剑诀’演变而来的?” “对呀。” “我看里面还夹一些特殊的剑法,以前未见过。” 尚烟也跟上去帮忙:“我不知道这些剑诀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可是你父亲教你的?” “对……啊呀!” “算了,你先别讲话,专心迎敌。” 第67节 二人打了一阵,将另外两只凶兽除去。尚烟不可思议道:“这……这魔兽真和花雨第三形态差不多?” “只稍弱一点。” “我的天啊!”尚烟看看手中的剑,雀跃道,“我现在这么强了?” “别得意忘形,在此处不可以掉以轻心。” “也对……这些魔兽都是暗系的,被光系剑法完克呢。而且,若没你帮忙,我还是会被按在地上摩擦的。” “那也没这么差。你确实进步了。” “我进步了?”尚烟大喜,“我真的进步了吗?” “嗯。” “那也是老师教得好,谢谢紫修哥哥!”尚烟一个得瑟,险些被一头凶兽咬了胳膊,吓得赶紧抽手,又重复了一遍挥剑的动作。 二人击败这一波凶兽后,紫修道:“我教你一个剑诀,可以扩大‘日扬圣斩’的攻击范围。” “可以扩大?其实现在剑法之光,已是横扫而出的了。” “虽说如此,但它还是更适合单挑。我可以帮你将它扩展成剑阵。” “剑阵!”尚烟眼睛都会发光了一般,“和你用的那个剑阵一样吗?” “有点相似。但需要根据‘日扬圣斩’做出调整。只有与人作战时,方能将此一招之奥妙,发挥到极致。而且,不管你对着木桩子、空气练多久,都无法达到如此效果。如今你的神力够用,我们又面对那么多凶兽,可以多练练,试试以少对多。” 尚烟虽不知紫修师承何人,可屡次见识过他的剑法精妙之处,她也知道,紫修决计不会骗她,用力点点头。 于是,在紫修的点拨下,尚烟很快便能运用增强过的剑阵了。 两个人接着往前赶路,一路上,又遇到了鬼车、貔貅、猽獬等凶兽若干,并靠尚烟斩杀了四十三头凶兽。最开始,尚烟还有些手生,但战斗次数越多,在剑法上、神力运用上,都愈发娴熟。偶尔凶兽数量一次袭来太多,又有紫修在旁边帮忙补刀,她也可以放心大胆练习,因而提升很快。但是,因为这一招需要动用的神力极多,使用多了,她甚至感到额心有些发痛,随后会觉得疲惫、困倦。 “我觉得自己好生厉害。”尚烟笑道,“谢谢紫修哥哥,用你教我的剑阵,我可以用来收拾好多坏蛋了。” “还在逞强?你都快睡着了。” “这你也发现了……” “这正常,你现在神力才觉醒了不到一半。待你成年后,会变得更强。” “成年之后?拭目以待哦。” “我说你……”紫修无奈地看她一眼,“为何说话总像个孩子?” 尚烟怔了一怔,脸很快红了。经紫修一提醒,她也发现了,今日在他面前,她便不由自主变得幼稚,还特爱用把语气放软,用撒娇的口吻讲话,似乎又变回了孟子山时的样子。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尤其是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内斗,按理说,她应该成长很多才对……而且,先前面对紫修,她明明很克制,也很懂事。莫不成,是因为到魔界后,得知他和赤弥灵灵的婚约解除了,她便觉得他们之间有戏,然后开始滥用女孩子的优势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很是尴尬,低声道:“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不用。”紫修笑了一声,“我没觉得这样不好。你本来便幼稚。” “其实我非但不幼稚,还很成熟。紫修哥哥觉得我像孩子,只是太想保护我罢了。哼哼哼哼。”她虽哼个不停,却显然听进了紫修的话,又放飞自我,凭本能说话,声音俏皮可爱起来。 “脸皮可真厚。” 他俩正斗着嘴,突然有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他们前方数米处落下。尚烟吓了一跳,又见那黑影乃是一个黑衣女子,身材瘦高,头发浓密,束成高马尾,眼瞳赤红冷漠,周身煞气涣散,怀里抱着一把等身高的桐木漆血筝。但她举起这筝,便跟玩孩童玩具似的轻松。 尚烟挡在紫修面前,抽出螣蛇妖剑,喝道:“什么人?!” 紫修本想开口,但见尚烟变脸那么快,便故意不语,默默在一旁观察。 女子缓缓走向他们,如若一只捕猎的黑猫。 “警告你,别过来。”尚烟用剑指着那女子,冷冷道,“再过来,我动手了!” 女子未搭话,反倒继续往前走。她容貌美艳,却带着一股杀气。 尚烟二话不说,提剑便向她刺去。女子却消失在一团黑雾中。眨眼功夫,又出现在紫修面前。 尚烟诧异道:“无影魔闪……这是无影魔闪!”她在课上学过,所有拥有煞气的魔族,都能动用煞气进行瞬间移动,实力越强,移动速度越快。又见女子眼睛是红色,她当下便知道了,是个强极的对手。 “紫修哥哥,这是个修罗,快躲开!”尚烟飞过去,挡在紫修面前,挥剑便使出“日扬圣斩”,在黑暗中劈出一道强光,直袭女子。 女子又用无影魔闪躲开了她的攻击,继续从别的方向走向紫修。 “可恶,速度好快!”尚烟继续飞过去攻击她,怒道,“女人,我跟你讲,你若是伤了紫修哥哥,我把你脑袋也劈下来!” “啧,好凶的小姑娘。”女子闪了几下,对紫修道,“映月炼心膏带到了。” “……哈?”尚烟看了一眼紫修,又看看女子,满头黑线,“……你们认识?” “嗯,这是我的魔族朋友,青寐。”紫修指了指尚烟,“青寐,麻烦你把映月炼心膏给她。” 青寐走过来,将一个雕了橄榄枝的银盒递给尚烟。 原来,刚才紫修吹口哨时,便是在向僚属青寐传达指令,还特意嘱咐青寐,以朋友身份露脸,不要暴露他是魔族的秘密。 “那个,青寐姐姐……”尚烟羞愧道,“我不知道你们认识,差点误伤你,对不起啊。” “无妨。这是你紫修哥哥的心意,收下吧。” 尚烟接过那个银盒,迷惑地对紫修道:“这是?” 紫修道:“你涂在脸上试试。” 尚烟打开盒子,见盒里装满了浅蓝色软膏,一阵浓郁的修罗花香气扑鼻而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好好闻。” 她喜滋滋地蘸了一些,均匀抹在脸上,但很快,便觉得涂抹之处疼痛难当,火辣辣的,烧得难受。 “怎么回事,好痛。” 紫修道:“忍着。” “好吧……”尚烟抿着唇,可怜巴巴地忍着脸上痛感。 “我们继续找人。”紫修说道,“青寐,路上的魔兽烦请你清理一下。” “明白。” 三人继续前行,青寐全程走在他们俩前面,虽举着筝,却无声无息,优雅倨傲,真跟猫似的。待又有七只凶兽混沌出现时,她却比猫快上百倍,眨眼便后撤十米,对着混沌的方向,将琴横着一放,挥手往前,“噌”地一弹。 “烟烟,后退。”紫修挡在尚烟面前,“混沌强。” “可是,青寐姐姐……” 她话没说完,却听见琴音震颤,琴光魔刃般划开黑夜,带着红光飞向领头的混沌。又听见“嗷呜”一声,领头混沌狂嚎一声,带着另外六只,朝青寐冲来。青寐双手并用,接连拨弦,拢捻抹挑,每拨一下,那些混沌便会被击退两米;每拨一下,她的眼睛便会变红一些。直至拨至十二下,琴上有一枚紫红邪月浮现,随着她的煞气扭曲,最后“当”的一声,邪月化作煞气利刃,弹了出去,将六只混沌都击倒在地。 带头混沌负伤甚重,却因愤怒魔化,双眼变成血红,朝青寐冲刺而来。 然而,青寐的眼睛也变成了红色。当混沌冲到她面前时,她突然一跃而起,从腰间掏出匕首,落下时,匕首也插入了领头混沌的头颅。领头混沌叫得愈发惨烈,东倒西歪。青寐手速极快,眼睛始终血红,伴随着“嚓嚓”声密集响起,煞气从她的手心冲向匕首尖,暴雨般落在领头混沌的脑袋上。 突然,她又跳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胸前,无声蹲落在地面。与此同时,身后的凶兽也轰然倒地。 尚烟整个看呆了。 “青寐姐姐好厉害!”她惊叹道,“真的好强啊!!” 紫修笑道:“她是黎行者出身,自然是不弱的。” “黎行者!”尚烟倒抽一口气。 青寐结束战斗后,又继续往前行。尚烟和紫修跟在后面。 紫修道:“你还知道黎行者?” 紫修走得很快,尚烟不得不小跑紧跟:“知道啊。魔界有很多杀手、刺客。黎行者是最效率的一种,意思是‘黎明前完成刺杀任务的人’,背后都是有组织的。从前,黎行者数量还没那么多,但近千年来,黎行者在魔界简直遍地开花。” 紫修道:“那你知道,为何近千年黎行者会那么多?” “因为魔界易主,东皇炎湃不顾百姓疾苦,大兴土木,横赋暴敛,民间涌出了大量独立武装组织。黎行者性质也跟着变了,名义上还是接刺杀单子的组织,实际上开始与王权对立。” “嗯,说得不错。读了不少书。” 尚烟得意道:“我还知道,魔界规模最大的黎行者组织,叫‘八宗盟’。‘八宗盟’总部据说在方外幽天附近,其影响力可与许多小诸侯相提并论。” 青寐在前方说道:“小妹妹知道挺多。” 紫修笑道:“青寐便是‘八宗盟’出来的。你说话注意了。” 尚烟噎了一下,挠了挠头:“班、班门弄斧了。” 过了一会儿,青寐又去与凶兽厮杀了。尚烟本想过去帮忙,却见青寐三下五除二地完成战斗,又美又飒,感慨道:“青寐姐姐真是又美又强。” 紫修道:“她还行。” “你身边的女人好像都是这样的。” “我身边的女人?还有谁?” “灵灵。” “哦,赤弥灵灵。比青寐脾气火爆,但她俩是有些像,又强又傲。” “对,就是这意思。”尚烟心中莫名感到泄气,却不想表露出来,“她们和你也很像。难怪你会喜欢赤弥灵灵。” 提到赤弥灵灵,紫修完全不能理解,弟弟为何会选她当未婚妻。他道:“不喜欢。毫无女人味可言。” “那怎样的才叫有女人味?” “和你相反的。” “……”想到自己的脸,尚烟更泄气了,但还是强笑道,“青寐姐姐那样的便很有女人味吧?” “都当黎行者了,还谈什么女人味?” “我没听错吧,你这是供职歧视?黎行者怎么便不能有女人味了?” “可能在黎行者里,青寐还行吧。她还是漂亮的。” 尚烟也认为青寐很漂亮,也希望紫修和她观点一致,但真听他亲口承认,她心里又酸得不行了。她脸垮了下来:“反正你就是喜欢漂亮的。” “喜欢?”紫修这才理解了她话中深意,冷笑道,“胡说什么,青寐比我年纪大。” “比你年纪大的便不行了?” “不太行。” “那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年龄恰好比你大,你怎么办?” “没想过。真碰到这种巧合,那便没办法了。” “所以,你这是在年龄歧视?” “不,我喜欢听话贤惠的女人。年龄大的,即便贤惠,一般也不太听话。若是够贤惠,够听话,年龄大也不是不行。” 紫修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尚烟不爽极了,但她又找不到不爽的源头,只气得直跺脚:“你、你这混蛋,臭男人!自以为是!” 第68节 紫修愣了一下,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多脾气?” “对,我脾气大得很,那你别跟我讲话了。”尚烟扭过头去。 虽表面上气得要命,但她内里其实甚是委屈伤心。而且,紫修还真的没再说话。他沉默的时间越久,她便越委屈,要不是因为身在魔界,真恨不得拔腿便跑。走了一阵子,她情绪平复一些了,觉得自己当真不能再如此任性,便开始思索,自己为何会难过成这样。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赤弥灵灵虽然也是鹤立鸡群的姑娘,但她并不知道紫修是魔族的秘密,而且性格刁钻任性,紫修显然对她是不满意的。青寐则不同了。她与紫修是同族、好友,有很多尚烟不知道的过去。而且,她还是美貌修罗,冷静自持,身手一流,对紫修又言听计从,怎么看,都和紫修甚是熟稔。但便是这样,紫修好像对青寐都不算太满意。 那自己算什么呢?既不漂亮,不听话,也不贤惠,身手更不如青寐。就这样了,还在乱发脾气,弄得紫修也对她很无语。 完全配不上他的要求。 他的审美,也令她很讨厌。什么喜欢听话的女人,什么鬼,说好的守男德呢!他为何一天一个样,跟分裂了一样? 可她偏偏希望变成他喜欢的人。 想到此处,尚烟对自己好生失望。 她又吃醋,又妄想了。 都已经被紫修明确拒绝过了,都决定要摆正自己的姿态了,结果还是动不动便吃醋,太差劲了。 她想得越多,心情便越是跌在谷底,再提不起劲儿来。 这时,青寐又杀了一波凶兽折返。紫修道:“青寐,你那有镜子么?” “有。” “给烟烟看看。” 尚烟愣了一下,抬头,露出疑惑之色。 青寐递给尚烟一把镜子。 尚烟拿起来一看,愕然发现,脸上的瘢痕居然淡去了五成。虽仍未恢复美貌,但也不再丑陋了。她睁大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青寐道:“对于瘢痕、伤疤修复,映月炼心膏初次用,有奇效。后面会慢很多。一个月用一次,至多一年,能恢复九成。” 紫修道:“一盒够她用么?” “够。” “还是再给她两盒吧。这丫头丢三落四的,说不定回头就弄丢了。” “是。”青寐又给了尚烟两盒映月炼心膏,便又率先走在前方。 尚烟将三个银盒装好,一直拿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不时拨弄一下头发,侧一侧脸蛋,低一低脑袋看额头,全程无话。 紫修看了她一眼,道:“不必照了。第一次的效果只能这样了,等下个月吧。”他本想说“记得坚持用”,但看她照镜子照成这样,想来她也不会忘记,便没再多话。 “紫修哥哥……” “怎么了?” “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其实,这映月炼心膏的材料极难采集炼制,其中提炼了九九八十一种魔界、妖界植物的精粹,半数以上,都生长在他们现下所在这等险境中。且炼制时间也极长,从开始制作到提炼成品,需要少则八年,多则二三十年时间。只是,他最近因与妖界联盟甚多,便命人做了一些映月炼心膏,用以回馈妖界权贵女性的赠礼。炼制之前,他听青寐说,这东西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知为何,想到了尚烟小时扎发辫的模样,便让炼药师多做了一些。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总之,这软膏实是寻常人天价难求,只对他来说不太重要,因此权当“举手之劳”。 紫修看人素来犀利。从小到大,尚烟确实不是什么“美而不自知”的脱俗天仙,而是个地地道道的臭美怪。破相之前,对她来说,打扮甚至比任何事都重要。破相之后,她虽心态调节得很快,但内心失落之情,难以言喻。所以,那时有多失落,现在她便有多激动。而且,方才她胡思乱想了一大通,心态都快崩了,却没想到,紫修压根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替她解决难题而已。 她从小到大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跟谁在一起,都未曾有过跟紫修在一起时的安全感。因此,以前的伶牙俐齿好似都离家出走了,她感动得想落泪:“紫修哥哥,真的谢谢你。” 她甚至想抱抱他。但她不敢。 紫修回头看了看她,见她望着自己,眼里水汪汪的,看上去好像负伤的小鹿,心中一动,差一点便将她拥入怀中。但他不能。 “你刚才谢过了。”他看向前方的路,语气淡漠,“你喜欢这些姑娘用的东西吧。以后我都给你留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尚烟 lv19→lv21 攻击:324(189+175)→356(221+135) 防御:92→113 反应:125→157 速度:152→187 智力:521(421+100)→572(472+100)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智力+100) 【昭华剑阵】技能get√ 术法: 【焚月剑诀】【空明弹】【日扬圣斩】【虹光神咒】【金莲吟】【元阳劲封】【佛涛霸印】【莲华拳】【昭华剑阵】 新技能【昭华剑阵】:光系剑法,群体攻击,需要消耗神力 第46章 明月却多情 “好啊,谢……”尚烟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道,“虽然你说我谢过了,但我还是想谢谢你。” “还有什么想要的?神界不便买到的,都可以说说。” 尚烟摇了摇头:“这些足够了。” “嗯。” 他什么情话都没说,什么承诺都没给,尚烟却能很清晰地感知到,紫修喜欢她。她没有证据,但她就是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 很快,理性又把她拽了回来。她想起方才紫修说,他喜欢听话贤惠的女人。很显然,这四个字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偶尔会听话,但都只是表演出来的,紫修不可能看不出。 再加上先前在孟子山,他已明确拒绝过她…… 所以,到底该相信直觉,还是理性? 不对,做人要知变通。一个人说喜欢什么性情的人,未必不会喜欢另一种性情的人。况且,在孟子山时,他和赤弥灵灵还没退婚,当然会拒绝她。此时不同彼时,紫修哥哥现在可是黄金无婚约时期,若是与她两情相悦,她是有机会的。 而且,怎么说她也是佛陀耶内史千金,昭华氏上神之后,他却是被放逐到神界的落难魔族,只要能说服父亲接受他,他们之间也不会出现门第矛盾啊。 一想到爹爹,尚烟便想起了,每次叶光纪对她心生爱怜和愧疚之时,都从来不会直接说“抱歉”或“爹爹其实是很爱你的”——要父亲对女儿说这种话,不如要了他的命。他只能板着脸问她要不要钱。 这别扭的表达方式,不和紫修哥哥现在一模一样吗? 紫修哥哥就是喜欢她,她确定! 抬头看着紫修的侧脸,尚烟禁不住痴笑起来。 紫修回头看看她,怔了怔:“你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尚烟摇摇头,却还是抿嘴笑着。 喜欢这种感情,真是藏不住,说不出,赶不走,逃不掉,只能自己将它先悄悄压一压。 至于实力不如紫修哥哥身边的女子,这也无妨。她本来便想变强,现在不如青寐,以后可未必呢。刚好现在多跟青寐姐姐学习学习。 她眺望远处的青寐,道:“这一次的凶兽比较多,我过去帮帮青寐姐姐。”说罢飞了过去。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消耗掉了大量的神力与精力,尚烟更加斗志满满了。再往前方望去,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山,山脚下出现了大批魔兽,密密麻麻的,少说也得有上百头。她道:“天啊,好多。青寐姐姐,走,我们一起——” 紫修却打断道:“青寐,我和烟烟得赶时间去救人,你在此把山脚的凶兽都清了,不要让它们上来。” “好。” “这么多,青寐姐姐一个人能行吗?”尚烟担心道,“我们留下来帮她吧?” “她若一个人不能行,那你妹妹已变成凶兽腹中物了。别耽搁时间了,快走。” “可是……” 青寐笑道:“哟,小妹妹这是瞧不起我?” 尚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那你们放心去。这些我应付得来。” 语毕,青寐抱着琴,闪到了那一大堆凶兽里面。但听得怪兽嘶鸣,琴音乱奏,远处黑暗之中,她一点不畏惧它们,反倒杀得酣畅淋漓。 尚烟和紫修一同绕道上山。 翻过一座山,消灭了又一波魔兽,他们远远地看见一棵树。那树躯干扭曲蜿蜒,大可十余抱,五彩斑斓,浓荫如盖,且冒着颜色各异的光,乍一看去,便跟万花筒似的。芷姗和韶宇便在那树下,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在这树外,有十三头獦狚不住徘徊。 这獦狚原是北海北号山的猛兽,头赤身碧,面部狰狞,生着尖长獠牙、锋利四爪,肩颈皮毛却厚如城墙,既擅杀敌,又能防敌,奔跑之速还快若雷霆,凶猛异常。它们到了魔界,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更是魔化过的加强体质,实非常人所能应对的。偏偏獦狚又喜群居于高地山洞,此地有诸多高山,为它们提供了诸多最佳住处。可惜此处地广人稀,它们平日只能在外与别的凶兽互相残杀,互相捕食,生存环境又极为恶劣,所以,突然看见一对神族少年少女,哈喇子能流多长,可想而知。 奇怪的是,这棵树发出的光,便和“元阳劲封”有一个功效——这些獦狚都只敢在这棵树外延停留,一旦接近树光,便都统统往后退去。 芷姗和韶宇并未察觉尚烟、紫修靠近,只见芷姗狠狠一甩手,便朝树外飞去。韶宇过去拉她,她却像在赌气,飞得更快,径自出了树光之外。于是,这十三头獦狚便跟猫见了老鼠似的,对她一拥而上。 尚烟、紫修、韶宇都不由心中一凛。 看见那些獦狚袭来,芷姗也为自己冲动后悔,赶紧往后撤,可她素日便是吟风弄月的大小姐,不说术法修行,连针线女红都不曾学过,更别说真在魔界危地实战,哪里来得及闪避。眨眼的功夫,四头獦狚堵住了她的退路,另八头獦狚则锁定她,全力捕杀,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 “啊——!!!” 芷姗惨叫一声,一头獦狚已抓伤她的胳膊。 眼见下一刻,她花容月貌的小脸将被獦狚的利爪划烂,忽地一道金光袭来,尚烟即刻使出“元阳劲封”,将芷姗罩在里面。那些獦狚碰着了尚烟的极光之术,便似深海鱼碰着了熊熊烈火,登时哀嚎得死去活来。 然而,它们多日不曾进食,早已饿得兽性大发,也不顾光壁如何强劲,只闷头往上面撞,撞得空气中发出“呲呲”声响,空间扭曲,里面的芷姗也跟着动荡。 芷姗手忙脚乱,在光壁中后缩,见獦狚都冲将上来,大哭着想逃出去。尚烟急道:“待在里面别动!!” 芷姗抬头一看,见尚烟和紫修正朝自己飞来,哭得更厉害了:“姐姐!救我!!” 十三头獦狚听到了尚烟的声音,全部回头看向尚烟,不约而同转变了捕猎目标,集体向她飞奔而来。尚烟一跃而起,抽剑使出日扬圣斩,但见一道金光横劈过黑暗,便似一把黄金巨刃,突突突地掀开泥土,穿刺尘埃,将十二头獦狚震退数米。 “嗷哞——!”獦狚们再度哀嚎。 尚烟的眼睛变得更金了,提剑前冲,使出体内神力,将剑抛入空中,在尚未褪去的剑光中,补上又一片刺目剑阵。只见金色天网将獦狚笼罩其中,螣蛇妖剑分裂出无数道剑影,在空中旋转飞跃,最后转向同一方向,齐刷刷地往下刺去。 第69节 此一剑阵,便是“日扬圣斩”拓展的“昭华剑阵”,也是从紫修的“灭神剑阵”中演变而来的,虽力量上不如紫修,形貌、根基却极其相似,直接杀死了三头獦狚,又令另外五头重伤倒地。但獦狚皮糙肉厚,只前排八头躺下了,在地上蠕动,后排五头受伤较轻的却很快翻身,再次向尚烟袭来。 又见五头獦狚附近,黑暗之中,数道紫光疾驰而过。随后,五头獦狚站着不动了。紫修的身影落在光壁附近,轻轻落地蹲下。 接着,“咚咚咚咚咚”声响起,五头獦狚突然身首分家,滑落在地,鲜血咕咕流出。 “出来吧。” 尚烟飞到树下,却见芷姗待在光壁中不动,脸上仍有惶恐之色。韶宇见状,知芷姗不敢一人出来,便飞过去,想搀她出来。但她看见韶宇便来气,一甩胳膊,飞回了树光之中。 韶宇有些尴尬,回头却见紫修刚收了剑,正低头对尚烟轻言细语说些什么,神情温柔至极,全然不似才对猛兽痛下杀手之人。又见尚烟神色傲慢,脸蛋……似乎还好看了许多? 是错觉吗? 韶宇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尚烟脸上的瘢痕淡了很多,好像昔日容貌回来了不少。难怪紫修如此耐心。 他又想起在孟子山,领略过紫修的身法与剑术,他产生了深深的阴影。回到神界以后,他虽还是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昼夜不分,勤加苦练,只盼有朝一日,能再与紫修一决高下。今日见过紫修斩杀獦狚,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紫修不仅身法快,甚至连臂力都强得极不真实。他不是没与獦狚交过手,若是在仙界、九州的獦狚,他可以轻松剿灭一片。 但是,这些都是魔化过的獦狚啊。要知道,方才抵达此处,他杀了一头獦狚,已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需要调养半个时辰,才能继续出发。但当着芷姗,他实在没脸说出事实,只摆出世家子弟的姿态,说自己困了,不想到处飞,想坐在此处休息。芷姗说此处并无水源,他们若一直待在这里,很快便会神力耗竭,更没法逃脱。芷姗想吃树上的果子,他又担心果子有毒,坚决不让。而更糟的是,一头獦狚死了,它的家人全都追了过来,而且越来越多。看见这一幕,韶宇吓得六神无主,却还是死要面子,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出去,他便可以把它们赶尽杀绝。可是,等了良久,韶宇也还是赖在里面不动,芷姗便怒了,独自冲了出来。 芷姗本想韶宇势必会出来救她,却没想到,救她的人会是尚烟。 其实,从小到大,在她内心深处都极为羡慕尚烟,不管是容貌、才识、胆魄、洒脱,还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但每次她想向尚烟迈出一步,雁晴氏都会全力将她击退回来,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尚烟会夺走你的一切。她的本能总告诉她,尚烟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尚烟到底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敌不过母亲的权威。 此刻,她的胳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疼得她龇牙咧嘴,不得不坐下来,按住未受伤的肌肉,以消减痛感。共工韶宇过去安慰她,她却再温柔不起来,只一直甩脸色给他。 紫修取出一个药瓶,递给尚烟:“给她。” 尚烟也来了脾气,扭过头去:“我才不给。说了,我不想救她的。” 可等了一会儿,见紫修也不收手,气得直跺脚:“紫修哥哥是讨厌鬼!” 紫修柔声道:“好了好了,只这一次。” “哼!” 尚烟接过药瓶,气鼓鼓地冲到芷姗面前,取出一块丝巾,和药瓶一起,扔到芷姗手上。 “谢谢姐姐。”芷姗握紧药瓶,抹了抹泪痕,“若不是有你,我怕是早已死了。” 韶宇看看尚烟,又看看紫修,虽心中仍不服气,但还是客客气气道:“谢谢叶大小姐,谢谢紫修兄。” 尚烟也不正眼看他们,只走向那颗五彩缤纷的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为何谢我,我本想成全你和共工水水,让你俩变成一对亡命鸳鸯,可紫修哥哥非要进来救你们。看看,这不坏了共工水水英雄救美的好事?我可真是罪过啦。” 韶宇道:“叶尚烟,你!” “我什么我,救了乌龟王八蛋,难道还要指望乌龟王八蛋谢你?” “我如何没有谢你了?不是已经谢过了?!” “既然你心中是谢我的,为何要接话?难道你是那嘴谢心不谢的乌龟王八蛋?” 韶宇气极,甚想驳她几句,无奈尚烟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便能把他气得个半死,也只能拂袖作罢。 而这一刻,芷姗再次确定了,尚烟不是母亲所说的那种人。虽然尚烟嘴上满满都是嘲讽意味,但方才獦狚差一点便让自己破了相,尚烟却第一时间制止了,实不像嘴上说的那般,只是按紫修之意行事。分明尚烟也是好心的,却将功劳都给了紫修,还给得那么不露痕迹。在外人看来,又凶又作,乱发脾气,还要紫修来哄,堪称蛮不讲理,与雁晴氏平日所教的“女人定要让男人看到你柔弱的一面,表面示弱,内心狠辣”,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一直以来,芷姗都按照母亲的方式为人处事,也确实抢到了共工韶宇。可她也一直不开心。因为,她总觉得,韶宇如此吃她这一套,仅仅是因为她为他提供了便利,他对她其实并没那么走心。便在方才,她处于命悬一线的关头,他也并未展示出多大的保护欲。 反观紫修,非但没半点不喜欢凶巴巴的尚烟,反而时刻小心呵护着她。 再回想家中之事,芷姗更觉茫然:在叶光纪面前,雁晴氏虽是极会示弱的,但不管是她还是叶光纪,其实都过得并不开心。 平时,母亲很喜欢在父亲面前碎碎念“夫君,丈夫便是女人的天,我们一家都要靠你了呀”“夫君如今真是声名煊赫,如日中天,雪年和姗儿都以有如此爹爹为荣”等等诸多甜言蜜语,态度温婉,声音柔媚,但父亲并未因此感到多开心。连芷姗都感觉得到,父亲心中爱的人,一直是姐姐的母亲。尽管他在夫人孩子面前,从来绝口不提“羲和”二字。 所以,母亲说的,真是对的吗? 芷姗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此刻再看看尚烟,见她正抬头看树上的果子,回头对紫修笑着的样子,却又是极美的——好像,姐姐的容貌回来一些了? 她突然觉得,若是姐姐能完全变回来便好了。她也喜欢姐姐以前的模样。 她算是明白了,韶宇对什么美人都会想入非非,哪怕是容貌不如她的。姐姐又看不上韶宇,她又何必独独嫉妒姐姐的容貌? 这五彩树令尚烟感到惊喜。因为,靠近它才知道,原来树上每一片叶子形状、颜色、大小都大不一样:星形、圆形、葫芦形、方形、菱形、花瓣形、雪花形、心形;赤色,金色,碧色,青色,紫色,银色……看得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而最奇特之处,莫过于这树上生了三颗彩色果子,两个如少女拳头般大小,一个如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周身流转着璀璨的光华,跟神界美玉雕刻而成似的。 “紫修哥哥,这是真的果子?”尚烟奇道。 “嗯。”紫修跳上树去,将三颗果子摘下来,递给尚烟,“都吃了吧,这是魔蟾果,一万两千年才结一颗,可以增进元神之力,对修行大有裨益。” 听到紫修一番话,韶宇大惊,想起自己因怕果子有毒,不敢服用,懊悔不已。尚烟察觉到他不悦,举起较小的魔蟾果,道:“如何,可以增进修为呢,想不想要?” 韶宇不想承认想要,只“哦”了一声。 “不过,这里只有三颗果子,该如何分配呢?”尚烟将魔蟾果左右移动,一会儿对着韶宇,一会儿对着芷姗。 韶宇道:“芷姗要这果子何用?我看,你若想给她,还不如自己吃了。”其实,他料定尚烟会把果子分给他和芷姗,才会这样说,意在让尚烟把果子让给自己。 芷姗确实对修行兴趣不大,且也知道,韶宇平时都是自我中心,本不会在意。但见紫修把果子让给尚烟,韶宇吃相却如此难看,心中极为不悦。 “好的,我便自己吃了。”说罢,尚烟竟一口将那小果子咬了一口,顿觉满嘴都是酸酸甜甜的果香,喜道,“嗯,好吃好吃。果然是熟透了的神奇果,真好吃。” “叶尚烟,你——” “我什么我?” “这树上有三颗魔蟾果,你便一人独占了?” “对啊。” “你不说‘该如何分配’吗?” “是呀。”尚烟又咬了一口,“咔嚓咔嚓”的清脆咀嚼声响了一会儿,她将果肉吞下肚,眨巴着眼睛道,“最后我决定了,就不分配给你,怎么啦?” 韶宇气得再度甩手。 尚烟笑得乐不可支,见紫修走远了些,跑过去,又把剩下一大一小两颗魔蟾果都递给紫修:“紫修哥哥,我吃不下了,这些都给你。”态度温柔,眉开眼笑,跟方才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姑娘一比,全然不似一个人。 紫修沉默了片刻,道:“烟烟,你变脸这么快,如何做到的?” “嗯?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么?你对别人,”他对韶宇的方向抬抬下巴,“和对我,态度上有云泥之别。而且变脸之快,堪比翻书。” 尚烟一愣,道:“我只对韶宇这样嘛。” “对芷姗也挺凶。” “……也就芷姗。” “对花雨也凶。” “……也就花雨。” “刚遇到青寐时,也很凶。话没说几句便动手了。” “……那时候还不熟。”见紫修扬了扬眉,一副全然没被说服的模样,尚烟甩手道,“好啦好啦,我便不是什么温柔的姑娘,你满意了吗?” “你便不能用对我的态度去对别人?芷姗、韶宇也没惹你。” 尚烟快急死了。 紫修哥哥大部分时候都好聪明,为何一面对感情之事,便会变成个十足的大乌龟? 好,既然他迟钝,那她便再直接点。 她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抬头看他:“很简单,因为我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所以?” “既然一个人的柔情有限,给不到所有人,那便全部留给我最在乎的人。服不服气?” 五彩树的柔光莹莹,照在紫修的脸上,好似雨后清淡彩虹,照在了千山雪云之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紫眸微微放大,睫毛抖了抖,快速回避了尚烟的目光,看向别处。 害羞了。 随着年龄增长,紫修已经远不如小时那么容易害羞了。尚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哼笑一声:“你只说,服不服?” “服。”他眼眸弯弯,笑得好像个孩子。 “那便好了呀。”尚烟也笑了起来,握着紫修的手,把魔蟾果放到他的手上,“来,把这两个果子吃掉吧。” 她说得轻巧,其实碰到他的手指,感受到他手背的温度,心中却是有小鹿乱撞。是不是……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又见少年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那张脸庞在五彩树下跟花一般美丽,更是令她紧张不已。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尚烟 lv21→lv22 攻击:356(221+135)→372(237+135) 防御:113→122 反应:157→169 速度:187→201 智力:572(472+100)→601(501+100)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智力+100) 术法: 【焚月剑诀】【空明弹】【日扬圣斩】【虹光神咒】【金莲吟】【元阳劲封】【佛涛霸印】【莲华拳】【昭华剑阵】 第47章 明月却多情 紫修整个手都僵掉了,既不推开,也不回应,态度倒是很稳:“吃不下便拿着,待会儿再吃。” 尚烟及时抽手,佯装无事发生:“吃不下,吃不下,这果子好顶的。” “这又不是甜食点心,是助你修行的。不吃也得捏着鼻子吃下去。” “我才不要,你吃。” “你不吃我扔了。”紫修作势要扔。 “别啊,别浪费!”尚烟急道,“你既说了对修行有益,为何都要给我一个人?你难道不需要增进修为吗?” 紫修这才想起来,他确实需要增进修为。可一面对尚烟,他总想把什么东西都给她。 第70节 定是因为尚烟太弱,他才会这样。成大器者,锄强扶弱乃是必经之路。这没什么的。 最后,他接过小的魔蟾果,道:“我不像你,一天到晚偷懒不练功。这剩下的你都吃掉,可以够你再偷懒好几百年了。” “哼,少瞧不起人。待我修为高过你,让你后悔去。” “呵。”紫修冷笑,“这辈子都不可能。” “真是好得意忘形的美少年啊。”尚烟翻了个白眼,咬了一口大魔蟾果,把它完好无损的一面递到紫修嘴边,“来,啊。” 紫修怔了一怔,本想拒绝,但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默默张嘴吃了。然后,尚烟又对着果子咬了一口,再把它好的一面递给紫修。如此你一口我一口,很快果肉便被吃得差不多了,难免要咬着对方咬到过的部分。紫修本决定不再吃了,尚烟却跟没事人一样,咬了他咬过的地方。 紫修默了片刻,道:“尚烟。” “嗯?” “那里我咬过的。”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唾液多。” “谁唾液多了?”紫修哭笑不得,“分明是你哈喇子流得到处都是。” “你的意思是,你嫌弃我喽?” “对,嫌弃你。赶紧自己吃完。” “嫌弃也得吃。”尚烟笑道,硬把果子塞到了紫修嘴里。看见他脸上全是吃瘪相,她更觉有趣。 他俩在这里互相推让,嬉闹不止,在芷姗和韶宇看来,无异于打情骂俏。芷姗觉得有些好笑,韶宇却是全程脸黑。 吃完了果子,四人休息了片刻,便开始寻找缺口,返回金沙域。刚好这时青寐也来了,沉默地跟在紫修身后。她全名是“左阳青寐”,是血统极纯的左阳氏修罗,因儿时父母惨死,孤苦伶仃,才沦落至八宗盟当黎行者。因此,比起寻常魔族,她身上透出的煞气,不知纯了多少。刚见她时,韶宇和芷姗都被她吓得不轻。还是因为紫修说了,这是他的朋友,他们才放宽了心,但依然都很害怕她。 尤其是芷姗,小声跟韶宇道:“韶宇哥哥,这修罗女子怎的一身杀气,好骇人……” 韶宇道:“是啊,紫修竟会与这种人结交,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们俩自以为对话小声,却不知修罗五感敏锐至极,堪比虎狼,全都听得一清二楚。芷姗看了一眼青寐,见青寐红唇微勾,冷冷地笑了,也不知是开心,还是生气,还是压根对什么都无所谓。她这一笑,更是吓得芷姗走路都夹紧了屁股。可芷姗却发现,尚烟一点都不怕青寐,还能和青寐舒服自然地聊起来,暗自称奇。 不仅芷姗,紫修也觉得烟烟着实有趣,连八宗盟第一黎行者的话匣子都能打开。他还是第一次听青寐说那么多话,活像个照顾妹子的大姐姐。 他们又击杀了数只头凶兽,都主要靠尚烟和青寐发起攻击。终于,在即将进入传送阵的刹那,尚烟想起了一个困惑了她半天的问题,对紫修勾勾手指。紫修凑过来,她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紫修哥哥,我不太明白,为何这些凶兽要袭击魔族?” “魔族?”紫修警惕道,“什么魔族?” “你和青寐姐姐不都是魔族吗?在自己地盘,为何他们还要袭击你?” 紫修回头看向尚烟,紫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山山水水跟我们一起了,你不用术法也还好理解。”尚烟挠了挠头,“可是,先前你为何不用呢?是因为在这里,你动用不了煞气吗?” “……” “所以,你才需要叫青寐姐姐来帮忙吗?” “……” 紫修张了张嘴,只得撒谎道:“……是,我在修炼一种新的术法,需要暂时封印体内煞气,所以无法使用。” 原来,尚烟什么都知道。 他那胞弟,居然什么都告诉她了。真是傻得出奇! 胞弟难道不知道,这是把性命都交给了别人?而且,若尚烟知道太多,尚烟的处境也会变得极其危险。 当然,紫修不知道,这个秘密是尚烟自己发现的,并不是弟弟主动说的。但同时,他那弟弟自小生活在世外,从未体验过亲情的温暖,从未堂堂正正地见过阳光,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不拖累哥哥的大计、父王的大业,几时死,如何死,皆无足轻重。 那个病弱的少年,只想真实地活一次,做一次自己。 晚上,赤弥灵灵恢复了意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大家。 原来,所有的狐妖都有狐狸的本能。其一便是“杀过”。当狐狸“杀过”时,会咬死大批猎物,最后只吃一只,甚至不吃。赤狐族更是狐狸中的“杀过”王。他们喜欢玩弄自己的猎物,见一个玩死一个,绝不放生一只。又因其妖力强大,经常连妖、灵、人,甚至仙,都惨遭其毒手。 历任赤狐国王都深知,随着赤狐族发展壮大,杀过行为极不利于六界平衡,也过于残忍。但这已是赤狐族千万年的生活习性,背后又牵连了邦国利益——那些被杀死的猎物,通常也是赤狐族用以贸易的商品,是许多赤狐族的饭碗。因此,在赤淑雅继位之前,始终无一人试图革新。 赤淑雅以一己之力,想要挑战狐妖一族的制度,自然是难如登天之事。她也极有耐心,数百年来,一直在国内斗,与外族斗,拉近与反对杀过者邦国的关系,甚至将自己的私人财物尽数投入改革,以至于最后家徒四壁,囊空如洗。 遗憾的是,她做好了充分准备,刚推行新令不足八年,一个新王竞选者出现了。 他俊美异常,仅多看他一眼,人们心情都会好起来;他满嘴甜言蜜语,不断向民众承诺,绝不逼大家行逆本能之事,一旦他成王,便会带给赤狐国富裕与自由的生活,重新还给赤狐族对外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的支持者是赤狐国的豪强巨富、政客商贾,还有魔界七霸之首的东皇炎湃。 赤淑雅的政权、一生的心血,轻轻松松被推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入了自我怀疑。因为,她已经老了,活不久了。而放眼这赤狐国,竟无一能与她势均力敌者,同意她的改革。 她翻阅了大量的史书,去寻找那些失败革命者的共同之处。 她将自己代入了这些失败者身上,并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失败。 可是,好似压抑太久,欲望反而会喷薄而出,花雨复兴旧制后,“杀过”行为只比以往变本加厉。他与东皇炎湃签订了长期协议,将猎物全都卖给炎湃,导致大批生灵惨死,森林越来越贫瘠。后来,他甚至起兵屠杀银狐族,把他们的毛皮卖给魔界。 为此,赤淑雅心痛不已,想要反对他,却迫于没钱,只能隐忍着等死。 她不懂,她到底错在了哪里? 她曾经以为要将这问题带入棺材了。 直至有一日,一个年轻姑娘亲口告诉了她答案:“你没有错。你只是孤军奋战罢了。” 这个姑娘原本只是游历妖界,途径赤狐国,听得赤淑雅姓氏里也有一个“赤”字,觉得与赤淑雅颇有缘分,便坐下来与之聊天。当赤淑雅说起赤狐国漫长的历史、自己的理想,姑娘一颗年轻的心深深为之撼动。 她便是神界赤帝的女儿,赤弥灵灵。 连续数日促膝长谈后,赤弥灵灵做出了颠覆她人生的决定。 她要留下来,继承赤淑雅的王位,替赤淑雅完成未能实现的理想。 起先,赤淑雅觉得这一决定很冲动,也很荒谬—— “你是神族,怎能成为妖族的王?” “凡事总有第一次。”赤弥灵灵笑了起来,自信满满,斗志昂扬,“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这宇宙乾坤中,会诞生出那么多新的生命;多年前,在一位年轻女子当上赤狐族之王以前,也从未有狐妖想过,要停止‘杀过’行为,不是吗?” 那一刻的赤弥灵灵,像极了年轻时的赤淑雅。 认识了灵灵以后,赤淑雅也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她开始试着接受赤弥灵灵的假设。 “这样,你便要放弃神界的生活。妖界的环境可不比神界,要吃很多苦的。” “我会先在王国内住下,你可以考察看看。” 就这样,赤弥灵灵便在赤狐国内住了下来,向赤淑雅讨教治国之法,外交之策。 可惜好景不长,花雨很快发现了她的存在。正好东皇炎湃也在追杀紫修,才有了后来一系列事件。 听到最后,大家恍然大悟。赤弥灵灵却疑惑道:“紫修,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东皇炎湃会想追杀你?” “呵。” 发声之人是花雨。显然,他知道内情。但紫修冷冷扫了他一眼,他便又打了个呵欠,翻了个白眼:“干嘛?我打个呵欠你也要管?” 尚烟知道紫修的难处,便对赤弥灵灵道:“我方才问过他,他说是父母辈的私人恩怨,咱们还是别问太多了。先回神界吧。” 赤弥灵灵道:“哦,好。我要先回赤狐国。这一路我怕魔族追杀,能送我一程吗?” 尚烟点头:“好啊。” 最终,赤弥灵灵召唤了九爪金龙,准备载他们离开魔界。 等龙飞来时,尚烟站在轮迴岛的沙滩上,眺望眼前的美景。从近处看这金色的大海,更能感受到魔界边境风光之奇异绝妙,浩瀚无垠,心仿佛都变得开阔了。 察觉到紫修靠近,尚烟轻轻叹了一声:“我好羡慕你哦。有这么美的家乡。” “九莲、佛陀耶,不够美?” “也美,我也羡慕我自己。”尚烟叹息道,“但是,这是不同的美。” “我的老家不在金沙域,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你老家在何处?” “奈落。” “那更让人羡慕啦,我都没去过奈落,也知道奈落之美,何止是王都那么简单。” 尚烟原本已说服自己下次再来,但此刻,她又见如洗碧空之下,有千里银滩,万顷金波,层霄光隐隐,浪涛声阵阵,那海浪便似煮沸了似的,忽地有黑鲸跃起,掀起数仗巨浪。 如此异域风景,她真的没看够。 于是,她先是依依不舍,后是气鼓鼓,嘟囔道:“好不容易来一次魔界,居然只是路过。哼。” 紫修瞥了她一眼,浅浅一笑:“那你想去何处?” “当然是你家奈落!” “奈落如今兵荒马乱,甚是危险,有什么好去的?” “不管有多乱,那都是你的家乡,我想过去看看不行吗?” “现在不行,太危险了。以后吧。” “来魔界一次多难啊,这‘以后’,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 金色阳光洒满海岸,将紫修的紫瞳照得浅了许多。 “终有一日,奈落会重回太平盛世。”他低声说道,虽是聊天,却像是在完成一个重大的誓言,“到时,你若还有心来此,我再带你乘黑龙,游奈落,访遍七域山河,赏尽魔界月色。” 尚烟笑道:“咱们说好了的,待到魔界恢复太平,要带我去奈落哦!” “嗯。说好了。”紫修也微微一笑。 待龙到时,青寐一个人在沙滩上,清洗匕首上的血。尚烟道:“青寐姐姐,我们要回神界了。” “嗯。”青寐抬眼看了看她,接着擦拭匕首。 “你若哪天想来上界一游,可以找我。我叫叶尚烟,家在佛陀耶内史府。” “我知道。” 尚烟心想,定是紫修哥哥跟她说的了,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吃醋。她抬头,见青寐独立于海边,身影高挑,面容冷艳,只是静静站着,已似一个残酷而动人的故事,顿时觉得那不重要了。这一路上,她见到、学到、收获到很多,这大丰收之中,便有认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道:“你会来上界吗?” “看吧。” “哦……”见她依旧态度寡淡,尚烟有些失落,随即笑道,“没事,我以后也会来魔界一行。你如不来神界,我再来看你。那,我走啦。” 第71节 尚烟刚转过身,却听见青寐道:“我现在不能出魔界。” “嗯?”尚烟又回头道。 “有刺杀要务在身。”青寐笑得很轻,“若活到要务毕,会来。” 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尚烟震撼不已。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点点头道:“好!” “保重。” 尚烟又走向紫修,道:“紫修哥哥,我要送赤弥灵灵去赤狐国,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 “好哦,那你先回神界。” “……笨死了。”紫修叹道,“我当然要送你去。不然你在路上能死一百次。” “我和赤弥灵灵一起,也……也不至于有一百次之多吧?” 其实,紫修知道,以尚烟如今的修行,已足在六界大部分险境中自保,他也并不用送她回去,而是直接到白萍洲与弟弟交换回来。 但是,终究是有些牵肠挂肚。 九爪金龙载着尚烟等人飞出魔界,仅三个半时辰,便抵达了赤狐国。 如锦鸠所预料的一样,赤狐国外的世界正在下雨。巢穴位于森林深处,附近还有一条河。水流原本湍急,两大三小的五块岩石挡在中间,因而水势随之渐缓,清澈见底。 和火火撑伞经过河岸边时,尚烟看见岸边有一块漂浮的树木。应是被水自上游冲过来的,但卡在了岸边。浮木并不稀奇,但浮木的躯干上生了花,便很是稀奇了。 她指向那浮木:“这是什么树,花不开在枝头,反倒开在树干上?” 紫修走过去观察,道:“这是乌木。” 尚烟从火火伞下走出,跑到紫修旁边去细看:“乌木的花竟开在树干上,奇了。” 紫修低下头,见她居然为看一朵小花淋雨,有些无奈,将自己的伞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些。 “不,这花不是乌木活着时开的。”紫修弯下腰,拨了拨乌木上的一簇白色小花,“这块木头被冲上岸了,开始腐烂,与周围泥土混在一起,花是从这腐烂泥土中生出来的。” “原来如此。”尚烟点头,指着那木头道,“那这一团,到底算是死的,还是活的?” “好问题。”紫修也陷入了片刻沉思,“生与死的界限,本便没那么清晰。” 尚烟望着那小白花出神。只听见山野之中,雨漱丛林,涧流乱石,美过泠泠七弦琴,朗朗凤吹声。松风清寒,夹着雨点,向他们斜吹而来,吹得她鼻中一痒,打了个喷嚏。 紫修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但又及时止住,只道:“别看了,走吧。” “好。”尚烟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却似雨过天晴,暖暖的,“我太不抗冻了,愧对昭华氏的血统呢。” 听见“昭华氏”三字,紫修眼眸深沉,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昭华氏,久居佛陀耶的光之氏族,与奈落的距离,简直像是乾坤两端中间的距离。 这场旅途很短暂,他们又要离别了。 真实的赤狐国与幻境中一模一样,但进入隧道以后,果真有一股浓浓的骚味。除了赤弥灵灵,一行人都捏住了鼻子,但进入城中后,更差点被熏得晕过去。 所幸臭气这东西,闻着闻着便习惯了。 赤弥灵灵第一时间把赤狐国王赶下台,继承了王位。加冕仪式定在二十日之后,尚烟他们是赶不上了。 然后,他们去拜访了赤淑雅。 确切说,是赤淑雅的结庐之地和棺木。 赤弥灵灵没能见上赤淑雅最后一面。但其实也不用见了。临终前,赤淑雅已对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她。 看见了赤淑雅的居所,尚烟等人明白了,赤弥灵灵所谓的“家徒四壁”,似乎有些夸大其词。应是“家徒四壁和花草果蔬”:除了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这个家用“陋室”来形容都不足为过。但是,整个房间看着并不破旧。但凡有受潮生霉之处,都会清扫后以字画遮挡;但凡有裂缝之处,又都摆放着盛开的花草盆景。后院中泽种植着西瓜、葫芦藤、李子树、小茴香、秋菠、葡萄藤、小香葱等等果蔬,看上去生机盎然,毫无主人已作古之意。 但要论钱财宝物,那真是一点也没有的。 也不知谣言会传成那样。 在正厅里,高悬着一张巨大的字画,上面有一张彩绘草图,画着一个赤狐族美人。她生着内勾外扬的狐狸眼,白衣如练,红发如火。这张脸太好认,便是年轻时的赤狐国先王了。 草图下,写着粗厚的大字隶书: 火鬓沃白浪,红眉染雪霜。 三秋知我愿,四海照清光。 落笔三字,笔锋扎实,大气遒劲:赤淑雅。 这一笔字很是漂亮,保存得也甚好,但细看木框,还是能发现,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连别人的诗作都要偷。”看了赤淑雅的诗,祝融火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了两下花雨的脑袋,“你羞不羞,丢不丢人?” 花雨捂着头,留了她一个白目:“我几时说过那首诗是我写的了?莫名其妙。” “还狡辩,还敢狡辩,看我揍死你这兔崽子,不,狐崽子。”火火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让他跪下来,“快给你赤奶奶磕头!” 光读这首诗,尚烟感觉还好。但看见赤淑雅的自画像,她却觉得甚是惊讶。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原有享福的本钱。但是,在那么年轻的岁月中,赤淑雅便已想好,要实现“四海照清光”的心愿。即便那张扬红艳的头发、秀眉,都染上雪霜。 “唉,赤淑雅真可怜。”韶宇忍不住叹道,“如此貌美,若是好好嫁人,不去当什么幺蛾子国王,怕是能幸福过上一生。” “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尚烟道。 “为何?”韶宇讥笑一声,“别装清高了。让你过这样的生活,你愿意?” 尚烟懒得理他。理也是对牛弹琴。 芷姗看看尚烟,又看看韶宇,愈发嫌弃韶宇。 火火按着花雨的头,给赤淑雅磕头完毕,便对他举起金云妖塔。 花雨慌乱道:“不要、不要啊!不要将我炼化啊,我知错——” 火火念起了收妖咒,他话未说完,已被关进了塔中。 “先关你一百年,再考虑是否炼化之事。”火火哼了一声,“不守男德的死骗子!” 最终,赤淑雅也没能买得起棺材盖子。棺材放在院中,她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双手交叠在腹上,白发如雪,神色安详。 小贤道:“我们帮她买棺材盖子,为她下葬吧。” 赤弥灵灵道:“赤淑雅说过,她不想土葬,让我帮她把棺木放入河中,好让她漂向大海。还是先买个棺材盖子?” 其余人都表示赞同,尚烟却道:“等等。或许有更好的盖子,比那棺材店卖的好。” 她带着所有人,重新回到地面上,河岸旁。 “太好了,它还在!”她跑向岸边,找到了生了小白花的浮木。 “我的天,你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柔儿倒抽一口气,“你即便不想出这钱,也没必要拿这腐木给人做棺材啊!” 紫修却明白了尚烟的用意,过去帮她的忙。他动手能力一向很强。最后,在尚烟的打气助威下,他的敲打锯雕、组装拼接下,一个雕了镂空狐纹的棺材盖子做好了。上面还生着一朵雪白的小花。 将赤淑雅的棺材放在河面,赤弥灵灵看了一眼上面的小白花,想起赤淑雅生前曾说:“革命正如天道人事,承前启后,循环往复,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正如这棺木上的花,代替了死去的树,继续着生生不息的旅途。 棺木带着那朵花,顺着河流,漂向了他们视野无法捕捉之处。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准备接哥哥盘ing。 第48章 明月却多情 此后,赤弥灵灵要回赤狐国,完成接下来的革命了。她在林中与众人逐个道别,最后停在了紫修面前。 “紫修,为了‘心之所属’退婚,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因为这一回我下定了决心,我会一直待在妖界,不会再回神界了。我不想耽搁你的时间。” 紫修点点头。 他一开始并不喜欢赤弥灵灵,觉得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但得知她和赤淑雅的约定后,他对她改观了。一个人,不论男女,有这样的决心与抱负去,去为番邦小国、为白丁俗客,做出如此奉献,无论如何都是伟大的。因此,他虽未说话,眼中却全是理解之意。 赤弥灵灵抬头,看着被雨雾描摹的美少年,不由泪盈于睫:“你……真的是很好的人,若我没有如此理想,说不定,我们是有可能的……” 紫修轻轻一笑,心想若换自己处在弟弟的位置,恐怕便担当不起这句“很好的人”了。他平静道:“嗯。” “不过,我们俩本来便处得不太融洽啦。没有这种假设。”赤弥灵灵用笑容化解了尴尬,便走向了尚烟。 尚烟笑道:“灵灵,期待你的改革能开花结果。” “嗯!你也一样!” “我?”尚烟指了指自己的脸。 “对啊,期待你和紫修能开花结果。”赤弥灵灵在她耳边悄声道,“紫修喜欢你,我早看出来啦。你可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虽说得小声,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紫修耳中。 “呃?”尚烟倒抽一口气。 “从永生梵京开始。他每天都隔着窗子偷看你的侧影。只是,那时你们俩都太内向了,他没找到认识你的机会。待到重逢之时,你和他都分别订了亲,便更没机会了。” 尚烟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你想太多啦。他只是喜欢对着窗外发呆而已……”因为现在,紫修也喜欢在家门外的花圃里发呆。 “是吗?是我看错了?”赤弥灵灵撅着嘴,有些不甘心,“行吧。我还想说,若接手我未婚夫的人是你,我勉强可以接受呢。” 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紫修眉心微蹙,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接近苍白。 原来,弟和尚烟,早已见过了。 还在永生梵京,有那么多年的隔窗之谊。 他脑中一片混乱,于是转过身去,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稳住情绪。 这与他有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 赤弥灵灵又悄悄道:“对了,尚烟,我晕过去之前,花雨为何要说紫修是病弱魔族少年啊?” 尚烟看了一眼紫修,为拖延时间想策略,咳了几声,又道:“哦,他说的不是魔族,是墨竹。墨竹少年。意思是紫修瘦高。” “是这样吗?好吧。”赤弥灵灵全然不怀疑了。 第72节 尚烟开始担忧了。 灵灵真的能管好赤狐一国吗…… 事情圆满解决,众人也都度过了危机。芷姗、韶宇、柔儿三人便与尚烟等人分道扬镳,先行回神界了。 尚烟、紫修、火火、小贤也赶了一天的路。黄昏时分,四人抵达仙界朱雀天轩辕座白萍洲,打算找个客栈住下。 但奇怪的是,不管问几家客栈,老板都说近日白萍洲境内危险,不营业。 四人兜兜转转,眼见天都要黑了,都累得精疲力尽。终于,问到第十一家,他们又被拒绝了,尚烟火了,转身便走:“算了,大不了飞去隔壁星座,不住白萍洲了!” “不行。”紫修断然道。 “为何啊?” “既然此处危险,现在天又快黑了,那便更不能到处跑了。跟老板加加住宿价吧。” “好吧。”尚烟走到柜台前,对老板和掌柜的道,“老板,双倍价,让不让住?” “不成!”老板用力摆手,“出了事,我担当不起啊!” “这……”尚烟回头,无奈地看了看紫修。 紫修道:“三倍?” 老板断然道:“给十倍都不成!你以为我不想赚这钱吗?是为你们好!” “这可不好办了。”紫修沉吟道,“我身上没带多的仙界货币。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他本想召唤孔雀,但待到孔雀赶至白萍洲,怕是天也亮了。若住在外面,只怕尚烟会睡着不舒服。但他又和弟弟约好了,凌晨在白萍洲碰面……若是跑到其它星座,不知来不来得及。 正在思索用身上的昂贵物件顶替,老板面前柜上,突然轻飘飘地放置了一张巨大的飞钱。老板拾起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朱雀天金神氏大柜坊飞钱,叁零零零零零零。 老板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认真地数了一下“零”,抬头看向递飞钱之人,眼睛瞪得滚圆。 “买你这客栈……够了吗?”小贤弱弱道。 老板张大嘴。 “不够?”小贤又拿出一张飞钱,上面写着一模一样的字,“这样……够吗?” 这下尚烟也看傻了。她看看那钱,又看看火火。火火却一脸无所谓,一点也不讶异。 尚烟记得,在学校里,小贤一直是被火火欺负的:上课时毛笔坏了,她说一声“笔给我用用啊”,便直接把小贤的笔拿走;墨水有些干了,她想试试看是否写得出字,便直接在小贤写满秀美小篆的纸上画俩圈;她跟别人讲到朱唇之色时,总是会指着小贤腰间那条红色的腰带……诸多不良大姐作风,令尚烟都经常看不下去。劝她收敛收敛,她只会变本加厉。小贤也是好脾气,不管火火怎么欺负他,欺负得多么过分,他总是低眉顺目,默默忍了,跟一刚嫁人的小媳妇儿似的。 尚烟道:“小贤,你……你本名只叫‘小贤’吗?” 小贤抬起头,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是的,我名只单‘贤’一字。我全名是蓐收贤。” “……” 紫修道:“你是金神天的蓐收氏?” “是的。” 蓐收氏是金神天的最大氏族,就像祝融氏在火域天、共工氏在水域天一样。不同的是,蓐收氏有钱得人神共愤。金神蓐收的弟弟通齐,又是神界首富,现住佛陀耶。 紫修道:“金神蓐收是你什么人?” 小贤道:“是我大伯。” 尚烟道:“……” 也就是说,以前住九莲时,小贤他大伯,是叶光纪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尚烟好奇道:“那,小贤,你认识蓐收通齐吗?” 小贤点点头:“他是我爹。” “……” 原来,小贤的能力不是风能力,而是这世间最奇妙的能力。 钞能力。 尚烟看了一眼火火,替火火捏了一把冷汗:“火火,你听过小贤他爹的名字吗?” “听过呀。”火火耸耸肩,无所谓道,“神界首富嘛。” 尚烟把她拉到一边,悄声道:“你知道他是谁,还天天欺负他?” “我是在向他传授男德大法,哪有欺负他?”火火声音一点没压低,“小贤,你说,我有欺负你吗?” 小贤乖巧地摇摇头:“没有啊。” 尚烟想起了共工韶宇,觉得他和小贤之间,当真有天壤之别,叹道:“小贤,你脾气为何会这样好?一点公子哥儿脾气也无。” “可能是因为,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平时在家里相处,我都得多考虑他们的感受。我二姐呢,脾气和火火很像,都是热情直率、活泼可爱的。” 热情直率、活泼可爱? 尚烟又看了一眼火火,看她一脸受用,丝毫未觉得小贤用词不妥,扶额道:“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于是,在钞能力小贤的帮助下,四人一同在客栈住下。 半个时辰内,客栈老板便将房契手续转给了蓐收氏,包括店里的厨子、茶博士、帮工、帐房、杂役,甚至后院里的那条狗,都一起附赠了,而后毫不犹豫地跑路。 与老板道别后,掌柜道:“蓐收老板,虽是你们神族,又似身手不俗,但为防万一,小的还是提个醒儿:咱们白萍洲虽风光极好,但晚上并不安全。诸位若是想夜间出行,还是要当心一点。” 尚烟道:“我们也听到其它掌柜的提起此事,这是为何?” “东月楼台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异界缺口,直通魔界。帝君已派人修补过无数次,但那缺口每隔个几十年,便会裂得更大一些,昨天又坏了。上头还没来得及修补呢,便有两个修罗闯入,杀了三十七个无辜仙族百姓。” “三十七个?”火火倒抽一口气,“这些狗魔族为何要杀这么多人,是疯了吗?!” 尚烟有些担心,看了一眼紫修,但他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小贤也惊道:“是啊,神仙界和魔界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多年,他们为何要这样?” “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他们是误入仙界的,来到异界,被仙族包围,他们也很害怕,不想被抓,便魔性大发;也有人说,是东皇炎湃的暴.政逼疯了魔族,他们在魔界本土都互相残杀,来了仙界,更是丧心病狂,杀人越货……总之,魔界如今山河破碎,哀鸿遍野,我们这小小白萍洲,当真惹不起他们。” 尚烟道:“为何会惹不起?上面都不管事吗?” “唉,修补缺口需要耗时数年,太微仙尊只刚派兵前来看守。但你们应该也知道,魔族力量之凶猛,煞气之强横,实非寻常仙族之力所能匹敌。若闯入的是魔神、修罗的高手,甚至是东皇氏、极影氏,派兵看守,也徒劳无益。只能等帝君再从神界调兵遣将了。” “那缺口有多大?”紫修终于开口了。 “约莫八丈有余。若以此速度撕裂下去,怕是不出两千年,便会拉到十丈以上。” 听到这数字,四人皆惊。 掌柜的叹道:“所以啊,我们这里虽有着仙界顶好的夜景,晚上却无人敢出门,甚是可惜。各位客观若是想观景,在楼顶看看便好。可千万别出去。” 尚烟道:“好,谢谢老板,我们知道了。” 正如客栈老板所言,白萍洲的夜景堪称仙界顶好的。 一入夜,往客栈外看去,只见万里星沙如长河,五步白云,三步瑶波。 正好尚烟晚上觉得浑身燥热,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往外涌出,躺在床上,眼睛都闭累了,还是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从窗口飞出,到了客栈房顶。 她本想独自欣赏夜景,不想竟看见了紫修坐在屋顶的背影。听到她的动静,少年回头,向她投来清清淡淡的一眼,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尚烟轻盈地飞过去,坐在他身边,雪白裙摆云朵般轻飘飘落下。刚好他身着黑衣,在月色、星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黑白分明。 “虽然知道白萍洲以夜景闻名,但没想到会这么美。”尚烟撑着下巴,看了看紫修的侧脸。 “嗯。” “按理说来,离上界越近,月色越应醒目醉心。可是,紫修哥哥,你看……”尚烟指着远处的银河道,“白萍洲的银河实在太亮了,亮到连月亮都变成了陪衬。” 只见仙河锦江上盈满朗朗星华,风月桥横跨银河而过,恍若蓬莱,又胜似蓬莱。可惜满城徒有琼楼金阙,却无一人外出。 紫修轻声道:“嗯。”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烟烟。” 他的声音好温柔,听得尚烟不由心跳加速。 “嗯?” “你……”他张了张口,等了半晌,却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尚烟也被他弄得有些紧张了。但是,她知道他想说重要之事,却有些挣扎,于是,也不催促他,只平静而期待地看着他。 一整天了。 紫修满脑子都是赤弥灵灵说的话。 与尚烟有童年回忆的男孩,不是只有他。而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都会喜欢上的姑娘,弟弟也喜欢,又何足怪哉? 而且,弟弟早说过,他对神界已有了感情,不论哥哥是否成功夺位,都不想再回魔界。也就是说,不论考虑情感因素,还是考虑现实因素,他都有娶尚烟的资本。他才是最适合烟烟的人,自己怎能因为一时心生妒意,便将她据为己有。 最后,他只能笑道:“你的脸,果然没以前难看了,挺好。” 尚烟知道,这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虽然猜不到他具体想说什么,但她也能感知到,与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关。 果然,紫修哥哥还是在犹豫。 他无疑是喜欢自己的。只是,比起赤弥灵灵,她的家世还是不够好吧。一个是如日中天的赤帝之女,一个是佛陀耶内史之女、没落昭华氏之后,差距略大。虽然赤弥灵灵和他退婚了,但赤弥灵灵都会倒追的男孩子,自然有余地选择其他最拔尖的上神女子。 “喜欢”和“成亲”,完全是两回事。 既然家世不够好,还是得自己加把劲儿才行。先考上无量太学好了。 “是啊,我今天照了好多次镜子,把我美得不行了。”她想了想,道,“不过,紫修哥哥,若我现在不用这映月炼心膏,等过一些年再用,还会有效果吗?” “怎么,你现在不用?” “我太容易分心了。若恢复容貌,只怕一天到晚都忍不住玩弄脂粉,这会影响我考无量太学的。所以,若是能延迟一些用,自是最好。” “想考无量太学?有志气。映月炼心膏何时用都有效的。那你等念了高学再用吧。” “太好了,我一定要考上。紫修哥哥可是也想考无量太学?” 紫修怔了一下,道:“念书之事,我们回神界再说。还有,你服用了魔蟾果,现在应该觉得有些口干体热?” 尚烟醍醐灌顶:“原来我这么热,是因为这果子。” “既已生效,你的日扬圣斩、昭华剑阵,上限大涨,应该可以修至最高境界了。我再教你一些剑诀,你来练一下。” “好啊!”尚烟大喜,站起身来。 “你先记住这一段……” 第73节 紫修跟尚烟念诵了一段长剑诀。只听他说了三次,尚烟便将内容背了下来,并解释了一通。紫修在心中暗自感慨,这姑娘的记性和悟性都相当惊人。但真到动手时,他又在思索,方才为何会觉得她悟性惊人。 “……笨死了。” 见她第八次舞剑失败,紫修抓住她的手腕,往前挥了一下。 “感受这个力度,这个方向。”紫修把着她的手腕,重复了两次,“感受到了?不要总是软绵绵的,动作那么散。” “好、好!” 尚烟认真地看着前方,照着紫修的意思,舞了两次剑。结果只比方才好了一点点。到第三次时,她又软下来了。 “不行。”紫修又一次握住她的手腕,再带着她感受了一下方才的力度。 结果,他手一松,尚烟老毛病又犯了。 “你是怎么回事,在魔界不是学得好好的,为何现在会笨成这样?”紫修有些不耐烦了,见尚烟又失败了一次,“你们女人是不是使剑都这么笨?” “你少瞧不起人,我们女人才不笨。我告诉你哦,你这话若是让火火听到,她肯定会跟你拼命的……” “她打不过我。”紫修打断道。 尚烟正待多解释几句,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因为,紫修径直绕到她背后,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抬了一些,便固定好位置:“如此,手腕抬起之时,不要往下塌。你再感受一下。” 尚烟骤然睁大眼,呆愣而僵硬地站着没动。随着熟悉的苍兰花香溢出,她的心跳咚咚乱跳起来。她没说话,只任他教自己。然而,她的手腕便跟鼻涕虫附体一般,不管他如何拧,都不住往下坠。 紫修也意识到这动作有多亲密,更感受到了尚烟的紧张,对她不再那么苛刻,竟温柔了许多:“你不要急,再试试。” “嗯。” 这一次,尚烟舞剑的动作放慢了许多,而后回头道:“所以,紫修哥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她回头看着他,眼睛盛满星光,仿佛会说话。而她的身形柔软,此刻依偎在他怀里,更是令他瞬间想起了四个字。 软玉温香。 紫修抬起眼眸,回避了她的目光:“快说。再磨磨唧唧,天都要亮了。” “可以抱抱我吗?” 紫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 星河是万丈璀璨白练,月光是千仞虚空落泉。在这白萍洲胜景之中,紫修的眼眸便似紫黑宝石,深邃美丽,妖异万分。看着他的侧脸,尚烟也很紧张,但她还是轻轻在紫修的肩头靠了一下:“紫修哥哥,抱抱我……” 紫修眼中诧异之色更甚。但他并未怎么犹豫,便低下头,将尚烟抱在怀中。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了。 这个拥抱,原本是多余的。 自上次孟子山一别,都多少年了? 他记不清了。 当时明明做得很好的。 可是,现在当真控制不住了。 “再抱紧一点……”尚烟靠在紫修怀里,轻声道,“紫修哥哥,在这里,我好害怕。” “没事。”紫修的声音也变轻了很多,“……我会保护你的。”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只恨不得从此将她藏在怀里,再不放手。 真不该受到蛊惑。 怪只怪此间月色太动人。 尚烟听到了紫修的心跳。她知道,自己的脸也在微微发热,也舍不得这个过于温柔的拥抱。 可是,这个混蛋紫修,甚是欠收拾。 “紫修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说过,没有男人想碰我,想抱我的。”尚烟嘻嘻笑了两声,“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紫修这才回过神来。 中了这丫头的计了。 他立刻推开她。 “胡说,我这是在教你剑法,谁叫你那么笨……”紫修看向远处,“不说了,接着练。” 尚烟细细笑了两声,闪到紫修前方,按照他教的剑招,在空中划出“x”形剑气,对着一侧的山崖推了一下。只见金色剑光四射,猛地冲将出去,直击一块庞大的山石。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那巨大的山石裂成了碎片。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极了,一点都不绵软。 “现在,紫修哥哥还觉得我们女人笨吗?”尚烟扬了扬眉,笑道。 月色下,紫修面色白皙,耳根却透着粉:“尚烟,你……” 尚烟用手指敲了敲下巴:“奇怪,有人说我嫁不掉,没人要,没人抱呢。方才一定是我的幻觉,一定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贤:谁说我的名字起得草率来着?用我的能力闪瞎你,嘤嘤嘤。 . 5月结束啦,谢谢大家天天蹲点追文^_^。 6月起,暂定一周五更,下一次更新时间我都会在作话预告的哈。 . 下次更新时间:2022-06-01 09:00:00 第49章 明月却多情 紫修哭笑不得,在尚烟脑袋上敲了一下,敲得她嗷嗷叫。 尚烟捂着脑袋,却还是忍不住看紫修的耳朵:“紫修哥哥,你的耳根又开始发红了?” 紫修捂住耳朵:“许是此处太冷,冻红的。” “原来如此。我还道你是害羞了。” “怎么可能。”紫修岔开话题道,“待回神界之后,可以再向你父亲讨教讨教,他应该可以传授你更厉害的术法。” “好啊。”尚烟顿了顿,又用力摇头,“不不不,我要跟你学。” “跟我学,不太方便。” “为何不方便?跟我爹才不方便。” “那是你亲爹,即便家里有姨娘和妹妹,他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的。而且,你不是已经和妹妹言和了么?” “绝无可能!”尚烟想到雁晴氏,便忍不住想大翻白眼,“雁晴氏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啊。她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其实,未必孩子便会像父母。你便不像你娘,不是么。” “我当然像我娘。” “你娘精通园艺花草,焚香居设,既秉出世之心,又怀寝丘之志,性情又温柔如水,你和她哪里像了?” “我也喜欢花草焚香的!” “是么?”紫修佯装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某人说要教我如何种杏,结果我在一旁忙了大半天,整个活杏屏风都弄好了,一看附近,她人没了。四处一打量,哦,原来编发辫去了。” 尚烟被他怼得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你只知道笑我!” “然后叫她,她还不应,应了便是一通乱发脾气,怪我把她头发上的花都吓掉了。” “可恶,你记忆力这么好是想做甚!”尚烟涨红了脸,“总之,那只是一次意外!” “臭美成这样,真像你娘?” “这你便不知道了,我娘也很爱美的。我这编发辫的活儿,都是师承我娘呢。”提到羲和,尚烟便有了满腔的怀念与骄傲,“总之,我和我娘一样,也向往淡泊名利、男耕女织的生活的。” 紫修摇摇头:“我看不是男耕女织,是男耕男织。” “……为何?” “只你这动手能力,你能织什么?你若嫁了谁,谁要自认倒霉,什么都替你做了。你或许也只能喊喊:‘夫君,你好棒哦。’然后接着梳妆打扮去了。” 尚烟恨死了紫修的洞若观火。简直把她那点小伎俩彻底拆穿,底裤都不留的那种。她恼道:“臭紫修哥哥,娶我的人又不是你,你替他担心做什么呢。” “我怎么记得,某人小时候曾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还不要聘礼呢。” “我没说过!” “我又没说是你,你接如此快做什么?” “你……你……我嫁给蜥蜴精也不嫁你!” 紫修笑道:“哪个蜥蜴精如此倒霉?放过那个蜥蜴精。” “你这混蛋,我和你同归于尽!” 尚烟气到爆炸,一个头撞冲过去对着紫修的胸口。顷刻间,紫修也吓了一跳,道:“别过来,你别冲动。”同时想后撤,结果还是被尚烟翻在地。运气不好的是,尚烟这一用力,身体也失衡了,往前扑倒。于是,“扑腾”一声,她便趴在了紫修身上。 星辰临萍洲,明月傍九霄。银光沐浴中,二人对望着,好似世间万物也为他们暂停了一下。 紫修虽有些邪气,脸却生得极秀气,所以,尚烟一直都当他是漂亮哥哥,极少将他与“男人”联系在一起。这一刻,他的眸子倒映着星光月色,还是紫宝石般美丽万分,但是,她看见了,他静静望着自己,喉结动了一下。 分明想要前进,却更想要退却。她慌乱地起身,别过头去,闭上眼睛,平息自己的心跳。 紫修也慢慢坐起身来,整顿衣衫,没说话。 尚烟道:“总、总之,我像我娘便是了。” 紫修调侃道:“你娘也和你一般刁钻霸道?” “刁钻霸道,那是因为像爹爹。我娘不好强,所以,你觉得我不像娘。” “我没听错吧。你竟有认为自己像你爹的时候。总算不恨他了?” 第74节 “嗯,不恨了。最近我和他相处得还可以。” 紫修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道:“如何想通的?” “你在孟子山跟我说的话,颇有道理,只是当时我年纪小,只顾着生气去了,没想那么多。最近和爹爹相处得多了,我终于明白了,其实爹爹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重视子嗣。” “为何?” “我跟你说啊,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爹爹内心深处是渴望真情的。”跟发现了大秘密怕被人听到一样,尚烟悄声道,“只是,他本性是一个极好强的人。这好强之人,多有个毛病,便是极需他人的认同,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对另一半的要求也极高。” “你说得不错。” “所以,他当年为了追我娘,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和我娘成亲以后,也是拼了命要对她好。我是念了书,跟同学们聊到父母之事才知道,不是所有爹爹都像我爹那样对老婆的。譬如说火火吧,她娘便是个极能干的人,除了要在外挣钱,大活小活都是由她娘包揽的。但在我们家,便全是我爹做事了。虽有丫鬟照料我娘,但我爹他还做饭、打扫卫生,有时,我娘被风吹冷了一点点,他会把我娘裹成一颗粽子,封得严严实实的,简直像比她还难受一百倍。” “你爹竟有如此一面?” “但是,我娘态度总是冷冷的,对他爱理不理。而且,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她便一直是这样。所以,在雁晴姨娘出现之前,我都觉得娘对爹有些过分的。雁晴姨娘出现之后,我便只顾着恨她和我爹去了。” “你娘心情郁结,可是因为不能生育所致?” “我觉得是。”尚烟撑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道,“所以,这便是他们的矛盾根源所在。爹爹那么拼命,只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尤其是妻子的认同。如此积年累月夫妻关系淡薄,以他那急脾气,自然等不起,觉得娘会永远这样下去了。所以,他那无处安放的好胜心,便转到了别的事情上。例如说,功成名就,子孙满堂。” 紫修认真听着,道:“不错。是这样。” “我娘去世以后,他应该是全天下最后悔的人了。因为太后悔了,天天都在被悔恨折磨,所以,他便跟我说什么,若我想嫁给他这样的男子,便要学会牺牲,放弃专情——你觉得可笑不可而笑,他已经给自己扣上了‘绝不专情之强权者’的帽子。当了坏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做人了。当然,为了把这帽子戴牢,他便一直告诉自己,他得更强,再强,强强强。所以,他升官才这么快。现在都升到佛陀耶了,你说他是有多拼?” “他以前没这么拼?” “当然没有。在我出生之前,他和我娘最恩爱之时,他可当了两千多年的金神天村落芝麻官。” “两千多年?”紫修疑道,“没升官?” “对,两千多年,没升官,也没孩子,我看他也不急啊。可我娘一冷淡,不过两百多年,他便又想升官,又想要儿子了。这说明了什么?他其实挺想和老婆两个人,过一夫一妻的小生活的。他不似他表现得那么大男人。” “烟烟,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紫修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想得很透彻。” “我分析得还算对吧?” “很对。你如此懂你爹,如此为他着想,他应该愈发疼爱你了。” 尚烟“哼”了一声,道:“他害苦了我娘,我才不会为他着想。我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嗯,想清他和我娘的问题,我自己才能不走同样的路。”尚烟叹了一口气,“爹爹当年真病得不轻,说什么若想嫁强者,便要忍受他妻妾成群。我又不是吃不起饭了,为何要为了一个高位者委屈自己?但是,他却点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男人厮杀过度,占地为王后,兽性被彻底激发,真的会想要后宫佳丽三千、子嗣延绵不绝。” 紫修面上不露声色,手指却不由自主握成拳。 尚烟道:“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强权夫君。我想要只爱我的夫君。” “原来如此。”紫修目光黯淡,“你确实像你娘。” “对,虽然娘最后失败了,但我想努力看看。” “烟烟,你还是天真了。女人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男人的想法。” “不用改变男人的想法,说是没用的,要靠做。” “如何做?” “变强。”尚烟顿了顿,道,“强到让未来夫君不必为他不够强而焦虑,强到有能力呵护我们的感情。” 紫修静默良久,道:“以你的家境,若要嫁门当户对的男子,还想得到他们的忠贞,难。你得变得多强,才能让他们失去权欲?” “所以,不用他和我门当户对啊。只要互相喜欢,身外之物,我都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 “对。”尚烟看着他,认真而坚定,“我若喜欢上一个人,只要有他便好。他若觉得我该再努力一些,我会努力的。但我只想要他。” 若说之前还不确定,那现在,紫修非常确定了。 弟弟一定会爱上她。一定。 看着尚烟,他虽一字未说,内心却动荡不已。 这一刻,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尚烟。 然后,跟她说:“烟烟,你愿不愿意等我?等我复仇结束,等我一统魔界,我直接向天帝提亲,让他命昭华神女与魔界联姻,让你风风光光嫁到奈落来。我可以一生只要你一个,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只要你愿意等我。” 但他知道,这一切不现实。 太不现实了。 且不说一统魔界、推翻东皇氏联姻制有多难,单是复仇,都不知能否成功。 若是叛变失败,只会像师尊那样,被腰斩在奈落的菜市场。他若真向尚烟许下承诺,他用什么来娶尚烟?用半截尸体? “烟烟。” 紫修站起身来,眺望着白萍洲的无尽星河,只觉得这万丈美景,虽似踩在脚下,却又似离他有万丈之遥。 尚烟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嗯?”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好啊。” 虽然同意了回房,但和紫修聊了这么多,尚烟其实并无睡意。 她总觉得自己有点犯蠢。面对紫修,她已经很主动了,只差没有直接把“我喜欢你”四个字写在自己脸上。可是,紫修除了提问,和在她的要求下抱了她,却没给她任何正面的回应。一点都没有。 即便以前从未与人相爱过,她也知道,一个男子若陷入情网,会很积极地追求心仪的姑娘。可反观紫修,被动得离谱。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太不准了。可能紫修根本不喜欢她。 还是说,自己太过心急了? 分明已经暗自打气,要好好读书,等自己足够优秀了,紫修也便不会再犹豫那么多了。怎的现在便要他有所回应呢? 可是,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人便容易胡思乱想,她越想越泄气,越想越悲观,而且越来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她知道,睡一觉什么都好了,可翻来覆去,便是睡不着。于是,只能坐在桌边,翻看一本桌上的《白萍洲大观》。 为乐趣而读书是快乐的,为读书而读书是枯燥的。这本书催眠效果很好,尚烟读着读着,便靠着窗台睡着了。然后,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到她又变成了孩子,跟着紫修一起去杏花林,做活杏屏风。紫修又变回了小时的模样,丢给她冷冰冰的眼神,仿佛在树立什么可笑的男子汉威严,脸颊却微微发红。她过去拉住他的手,不多时,他耳根子便红透了,然后露出了想藏也藏不住的笑。 然后,他们一起穿越星海,游遍山河,不知不觉中,好似过了几千年。再度转过头去,身边的紫修长大了,变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身材笔直而清瘦,侧脸便似水墨绘制的一般。这一回,他没以前那么别扭了,回眸对她莞尔一笑,但还是轻微羞涩。她也不再像方才那样自在,再伸过去的手,只敢轻轻拉一下他的袖口。然后,他像受到鼓舞一般,靠过来,低下头,吻了吻她,羽毛落地般。 真是不可思议,他嘴唇的触感居然如此柔软,还带着点真实的温度。 尚烟心如擂鼓,都快把她从梦中惊醒了。因此,她意识到了,这只是一场梦,也意识到了自己正靠在客栈的窗旁,桌椅冷硬,晚风微凉,有什么东西碰响了砚台。但她不愿结束这个美梦,强迫自己再度入睡。 终于她如愿以偿地重新进入梦中,还跟接着读故事一样,重新接着刚才发生的事继续。面对离自己这样近的紫修,她觉得好开心,微笑着靠入他的怀里…… “烟烟。”紫修的声音离她好近,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深情,“我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尚烟从睡梦中醒过来,觉得头很沉,还因春寒料峭,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眼见窗外天已亮了,她却睡在了床上。 她撑着额头沉思了很久,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回到床上的。 回到现实的感觉不算糟,却是游离彷徨的。 四人用过早膳,继续返还神界。临行前,他们在街上听人议论道: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有人打伤看守士兵,进入缺口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那人是魔族,还是个魔神。” “可是,他不是自缺口进咱们仙界,而是从仙界进入缺口!这说明什么,有魔族一直潜伏在这附近,竟无人知道!” “真真是太令人毛骨悚然,我要搬家,我要搬离轩辕座……” 尚烟正听得专注,紫修却走过来,道:“尚烟,我们准备出发了。” 前一夜才被紫修打击过,做了那样的梦,现在他却改口叫她“尚烟”,尚烟气不打一处来。气他的若有若无,若即若离,气自己的没出息。 她想好了,今往后都冷淡对他,再不主动对他说一个字。于是,她看着远处,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尚烟?”紫修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冷冷道:“什么事?” “我们准备出发了。”紫修停了一下,笑道,“我只是告知你一声,并无催促之意。你若未准备好,慢慢来,我可以陪你等……” 但见他笑容甚甜,眸中似尽是温柔款曲,尚烟不由心中酸涩得厉害,只想大哭一场。 但是,她绝对不会如此没出息。 “等什么等?”尚烟打断他,没好气道,“跟我说话便是催。你要急着回去,自己回啊。” “我不急。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对不起,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回去。” 紫修沉吟半晌,小心试探道:“我昨天说的话……是不是有诸多不妥之处?” 他自小便寄人篱下,不曾得到父母的宠爱,因此也颇懂察言观色,心思极细,虽只和哥哥聊了几次,却也知道,哥哥不管经历多少风雨,都是强势不让人的脾性。见尚烟扭过头去,全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又想起早上哥哥让自己归队,亦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哥哥是说了什么话,可以把如此好说话的姑娘都气成这样。他想了想,道:“烟烟。” 尚烟错愕地睁大了眼,旋即一颗心小鹿乱撞起来,却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烟烟是你叫的吗?以后不准这么叫了!” “火火也是这样叫你的。” “火火是我闺蜜,你是谁啊?”尚烟翻了个白眼。 “我也是你闺蜜。” 尚烟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紫修哥哥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但她还是没消气,抱着胳膊,酸溜溜道:“呵,你这样的闺蜜,我可是真怕了。” “怎样的闺蜜?” “你自己是什么样,你没一点数?” “我还真没数。你好歹告诉我,我哪里说错了,这样也方便我下次注意,对不对?” 尚烟抱着胳膊,不理他。 紫修道:“烟烟,我可以先问你另一个问题么?” “你说。” “有时,你从日出忙到天黑,到晚上可会偶尔觉得精疲力尽,不想说话?” “当然。” “如果累过头了,可会觉得心情烦躁?” 第75节 “当然。” “那便是了。我昨晚也是这样的。” “你是说……”尚烟慢慢回过头来,“你是说,昨天你太累了?” “嗯。太累了,心情烦躁,火气大,所以也不是那么注意言论了,对不起。” 他态度诚恳至极,却又戳到了尚烟心窝里。尚烟委屈地撅起嘴,“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错了啊!” 见她总算把情绪发泄出来,紫修也松了一口气,绕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轻声道:“都是我的错,烟烟生我的气,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可能表现不好,真只是因为太累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其实,平心而论,前夜紫修的言辞并无不妥之处。 但对喜欢他的姑娘而言,“无不妥”便是最大的不妥。 尚烟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听紫修这么说,更是气不起来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眸中满是柔情蜜意,不由笑了起来:“这么说,紫修哥哥不讨厌我啦?” 紫修摇摇头,柔声道:“我怎么可能讨厌你。烟烟是我在神界最喜欢的人。” 尚烟并未去想,所谓“喜欢”,究竟是好感,还是男女之爱。对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有这份“喜欢”,已经足够了。她笑得更开心了,很想回一句“我也喜欢紫修哥哥”,但随即想起自己才给自己立下了规矩,不轻易放过他,道:“那我这次便放你一马。走吧,咱们回神界了。” “好。” 直至紫修转过身,她才望着别处,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能气馁。如果表现得很自卑,频繁否定自己,逼对方说出“你很好”这样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满足了自己,折磨了别人。 既然紫修哥哥都说了,他喜欢她,那便要相信他的眼光。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是变得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尚烟 lv22→lv27 【魔蟾果生效】 攻击:372(237+135)→457(322+135) 防御:122→169 反应:169→230 速度:201→271 法伤:601(501+100)→747(647+100)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法伤+100) 技能: 【焚月剑诀】【空明弹】【日扬圣斩】【虹光神咒】【金莲吟】【元阳劲封】【佛涛霸印】【莲华拳】【昭华剑阵】 . 因为好多读者误以为战斗里“智力”是指智商,后面智力全都改为“法伤”。就是法术伤害的意思哈。 (话说我为什么要对这个设定这么较真……) 第50章 明月却多情 四人回到神界家中后,个个都累得想立刻倒头大睡。 但尚烟回到家中后,却没这么轻松了。因为,她得知,叶光纪喜提一大好消息:他很快便要兼任佛陀耶中尉。佛陀耶中尉!这是选任贤能的官吏,加上他现在担任的内史,手中实权,仅次于佛陀耶刺史了。 但是叶光纪并不在家。他和手下寻遍了赤狐国,没找着尚烟的影子,这下又跑到妖界去找她了。父亲爱女心切,自是好事。但如此重要节骨眼上,他跑到佛陀耶之外,那便不太妙了。于是,尚烟又跟叶光纪手下跑了一趟妖界,寻得叶光纪。见了尚烟,叶光纪先是担心,而后痛骂,再是担心,最后又给她上了足足两个时辰的课,此事才算作罢。 尚烟才知道,原来父亲为仙时,便想过要镇压花雨,但花雨道行比他深,岂是当时他一小仙时所能制服的,险些送命于花雨利爪之下。于是,叶光纪卖命修行,二人进步节奏相仿,谁也不服谁,打了上千年,直至叶光纪成了神,酝酿出了“佛涛霸印”,才打败了花雨。因此,一看见“佛涛霸印”,花雨便发憷,即刻得知,尚烟是谁的孩子。 听尚烟讲述前因后果,叶光纪叹道:“原来,最后一战,我放了花雨,反倒是放虎归山了。烟儿,你镇压了花雨,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当爹的很是骄傲。但是,此行又万般凶险,你以后不可再轻易尝试了。” 诚然,此行虽充满惊险,对尚烟而言,却颇有抛书浪游之趣。真的回到家中,她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 在学府,大家得知了赤弥灵灵退婚、离开神界的缘由,都对她大感敬佩,也无人再嘲笑紫修。毕竟,上一个公然嘲笑他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而尚烟、紫修、火火、小贤、韶宇五人击败花雨的传闻,也迅速在无量私学中扩散开来: “那赤狐妖王花雨有六千多岁,不少上神都被他毒打过,都快修炼成妖中大魔了,他们五个人,居然把花雨三个形态都击败了!” “叶尚烟的‘日扬圣斩’上次你们都见到的!据说,她便是用这一招干掉花雨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强了!” “昭华氏神女果真名不虚传啊!对了,你们今天看到了吗,她配在腰间的那把蛇形红剑,叫‘螣蛇妖剑’,乃是妖界至宝,也成了她的战利品了!” “不不不,最厉害的是,他们还从魔界穿行回来——他们去了魔界!魔界现在别提有多危险了……” “请让我匍匐在昭华神女和祝融神女的脚下!尚烟,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在我心中,你都是倾国之色!” 因为镇压了千年大妖,废掉了他的修行,还阻止了他的“杀过”阴谋,实是大功一件。因此,尚烟复学第一天,进学堂的瞬间,便迎来了满堂喝彩。 老师笑道:“我们学校出了五个相当优秀的学生,有四个都是咱们班的,我很骄傲。尚烟、火火、小贤、韶宇,干得漂亮!” 掌声雷动,简直快把学府都掀了。 很长的时间里,尚烟和火火走在学府中,都得到了无数学生的赞许、艳羡之色。 这好好一碗汤里,唯一的老鼠屎,大概便是柔儿。她大张旗鼓,到处宣扬,说在妖界大战中,出力最多之人是韶宇,好似她本人在场一样。又因韶宇是水神共工的儿子,平日里行事、说话,极其高调,还真有一些人信了。而且,对于尚烟的外貌,她总是嘲讽个不停。被火火暴揍过一次,收敛了很多,只敢时不时夹枪带棒地酸几句。 这一切,早在尚烟的预料之中。她虽觉得有些不爽,但并未深受其干扰。在校的时间何其宝贵,她当然是要专注学习,同时专注攻克心上人。 毕竟,紫修快毕业了,时间紧迫,她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给他留下好印象。 因为她与紫修是邻居,所以,放学邀请他一同回家,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这一天傍晚,尚烟与紫修远离了无量私学,朝家的方向飞去。 时逢初秋,佛陀耶城邑的空谷中,秋霜尽染丛林,枫叶也被点燃了,大片大片烧红,“火势”直至日神河边。因此,全佛陀耶的水,不论是山溪小涧,还是磅礴城河,还是飞湍瀑流,多多少少都漂了些碎红。碎红流至岩石翠苔上,又施以大红胭脂,如美人骨,绝妙。 云层中,除去龙啸凤吟,轿辇纵横,不时也有红叶飞来,偷袭入少女的袖袍,挠得尚烟痒痒的,却也令她放松不少。她道:“紫修哥哥,最近在学府,我过得甚是滋润。但你知道吗?比起跟你在一起,那都不算什么了。” 秋风微凉,迎面拂来,同样吹乱了紫修的秀发,他回头望着尚烟,浅浅一笑:“我亦有同感。” 全然没料到紫修会如此直白,尚烟脸一热,竟接不下话了。 他们飞过佛陀耶的城中心,在喧闹声中听见了天籁之音,其声清幽孤绝,如鸟鸣泉咽。低头一看,原有琴师飘落异乡,在街头弹奏箜篌,靠路人打赏钱币维生。 紫修看着那琴师,道:“这是真正的大隐于市,有令人羡慕的超脱。” “紫修哥哥。” “嗯?” “有时,我还真看不懂你。”尚烟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正色道,“为何你时而像个隐士,时而又像个侠客?时而温柔谦逊,时而又狂放不羁……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人可以有那么多面。” 紫修只笑笑,并不答话。 这时,他们飞过一片住宅区,见有一户人家的房顶上,一个妇人左顾右盼,偷偷将洗好的衣物晒在屋顶,尚烟击掌道:“哇,这婶子在干坏事。” “这个时辰,逻者正在换班,她大概认为能瞒过去吧。” 日神天的政府应该是全神界最“臭美”的。佛陀耶又是臭美之最。为了城市面貌美观,佛陀耶府规定,除非拿到漂洗店的营业证,城民不得在屋顶晒衣服。 “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婶子不是好城民。”说到此处,似想起什么一样,尚烟抬头道,“紫修哥哥,你还有事瞒着我吗?” 紫修微微一怔:“我有什么事……瞒着你?” “对啊,我总觉得你还有秘密。如果不介意的话,都一并说出来吧。我可不是在勉强你哦。” “我……”紫修顿了顿,提起一口气,却无后文了。 尚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得不怀好意:“好呀,你有秘密。” 紫修不语,也不看她。 “看你的样子,好生挣扎。”尚烟眯着眼睛看他,抽了抽嘴角,“我听闻,有的男生是有一些龌龊的小秘密。例如,会吃自己的鼻屎。你不会是这种人吧?” 紫修笑出声来:“怎么可能!烟烟,你一个姑娘,为何会……” “都是火火跟我说的。她说,她十一个哥哥里,有六个都会吃自己的鼻屎。你要正视这个问题。” “竟有超半数之多。” 当然,尚烟知道,紫修的秘密若真是吃鼻屎,他看上去也不会如此压抑。见他不想说,所以她才转移了话题。她露出了被恶心到的表情:“告诉你这个数字,只是希望你知道,大方承认你和他们一样,并非什么羞耻之事。” “据我所知,会做这种事的男生虽有,但绝不到一半。火火到底是生在怎样的家庭里,也太可怜了。”虽说着“可怜”,紫修却还是笑着。 “火火很高兴啊。她觉得,这是她诞生的意义所在。因为六个哥哥脑子都不怎么好使,她才可凭借一人之力,拯救整个家族。” 想到火火平日行事作风,思考方式,紫修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若比起整个家族,火火的脑子最好使,那可怜的人便不是火火,而是整个家族了。” “喂喂喂,紫修哥哥,注意措辞。那是我闺蜜。” “好好好……” 因为这一话题,气氛缓和很多。紫修也释然了。他轻轻叹了一声:“烟烟,我是有秘密。” “想好再说哦。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其实,我的名字不是紫修。” “哦。这没什么,化名嘛。那你真名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 “这我便不理解了。” “因为,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叫紫修。我只是迫于无奈,才以他的身份,在神界生活。” 尚烟惊道:“你娘居然生了双胎?那你哥哥现在在何处?” “他一直在魔界。” “所以,这世上既有紫修,又有另一个紫修。两个紫修,是双胞胎。”尚烟一字一句道,努力消化突如其来的大量讯息,但还是惊讶到忘了飞,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烟烟,小心!” 他赶紧飞下去,想伸手接她,可她又稳住了身子,晕头转向地飞着:“等等,等等,让我再细细想想。” “好。” 尚烟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发现,飞着太干扰思路。她索性往下飞去,落在了热闹的集市中:“我不懂,即便是双胞胎,也该有不同的名字,他们为何不给你取名字?” 第76节 “因为我出生时便没呼吸和心跳,大夫和产婆都以为我是死婴,便只告诉了我父亲。父亲命人把我送出去埋了。但下葬之前,我突然有了呼吸,大夫诊断后却发现,我生来便有不治之症,活不过几天。父亲怕母亲伤心,便命贴身侍卫将我送走,骗母亲说她只生了一个儿子。那贴身侍卫平日听父亲提起过,母亲为孩子取名为‘紫修’,便将这名字告诉了暂时收养我的师尊。师尊便一直如此唤我了。后来,我身体一直虚弱,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他们便也一直不曾告诉母亲,世间还有一个我,直至家族遇难。” 尚烟听后,只觉得心里难过极了,道:“没想到你自小便命途多舛……最后你母亲知道你的存在了吗?” “父王死后,她知道了。听说她当时喜极而泣,很想立刻见我,并且责备父王隐瞒有我一事。遗憾的是,那时她被囚禁起来了,直至她死去,我们也不曾见过一面。”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淡漠,无爱也无恨,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是,尚烟却感知得到,这段过去是他的童年创伤,便像自己父母的事一样,或许一生也很难痊愈。她道:“可是,你为何会觉得自己没名字呢?不过是和哥哥共享一个名字罢了。” “起初我也是如此作想的。小时师尊不让我出门,我便一直待在她府中。待我长大一些了,她也不让我见任何外人,并且告诉我,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哥哥还有我这弟弟。我偶尔会贴在房门前,偷听她与别人的谈话。我发现,当他们提到‘紫修’时,要么毕恭毕敬,要么引以为傲,说他文武双全,有父亲幼时英姿与霸气,绝非池中物。很显然,众人心中的‘紫修’,并不是我。我因随时会死,是没名字的,不过暂借哥哥的名字苟且罢了。” 尚烟越听越难过,越听越愤怒:“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何连名字都不给你一个?你父亲也不管管吗?” “这也不怪我父亲。因为,见我活下来了,他有意将我接到身边。师尊却骗父亲说,我时常重病,可能换了环境便会死。父亲也只得就此作罢。这些也是父亲死后我才知道的。先前她只告诉我,父母都不要我,只有她会可怜我。若她也不要我了,我便像个落水狗一样,只会惹人厌弃。” “你这师尊是不是有病啊!”尚烟气得嘴唇发抖,道,“她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个小孩子!你爹爹难道没看出她是什么人吗?!” “她很会惺惺作态,在父亲面前,总表现得很怜爱我,说她早已把我当作了亲生儿子。爹爹自幼习武,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个粗人,当真看不出女人这些弯弯绕绕,还十分感谢她。其实,她私底下情绪极不稳定,时而说:‘你好生可爱啊,你是这世间最可爱的孩子。’时而又说:‘你长得好恶心,便似你娘那样恶心。’动辄又打又骂,可每次打骂完了,她又会把我抱在怀中,痛哭流涕,拼命道歉。” 听到此处,尚烟又想起了他喜欢看蚂蚁一事,顿时茅塞顿开——他自己的人生,简直堪称一个活生生的雄蚁样板。和他走得近的女人,都彪悍至此,难怪他会那么窒息。 “你这师尊,真是病得不轻。”尚烟抽了抽嘴角,“她不会喜欢你爹爹吧?” “你也这么觉得?父亲来时,我见过他几次,师尊看他的眼中,满满都是柔情蜜意。待听说父亲死后,她几次想要自寻短见,都被我拦住了。可惜,我被送来神界后,她还是挥剑自刎了。” “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唉。”尚烟抬头看了看紫修,笑道,“所以,我决定不同情你了。不让你当可怜的人。你既没名字,我们来取一个新的名字,好不好?” “好啊。”少年眼中也露出了满满的笑意,“烟烟要为我取名字,我自然欢喜。” 尚烟敲了敲下巴,往四周看去,但见佛陀耶的象征——盘古之手,便在不远处。街道上,有小贩手举托盘,贩卖油炸钦山当康大排;陶器店正在售卖多孔花瓶、喂凤凰的孔饮水槽、养仙翼鼠的旋梯封闭容器等等陶器;鞋店中,有客人试穿长短不一的靴子,其中,试穿碧霞灵犀皮靴的客人引来了群众瞩目;快膳店中,大理石台上放置着佳肴餐盘,台后有神龛,神龛壁画中画着天帝玄冥、司风火□□的四元素上古神,他们脚下画着品尝祭品的四元素古龙,仿佛篆刻着上界永恒的历史…… “有了!”她打了个响指,“叫‘紫恒’,好不好?” “永恒的恒?” “对!你想想看,他们预测你活不久,可你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生得这么俊,还这么能打,显然是生命恒久之兆。” “好,都听烟烟的。”紫恒点点头,笑得比春水还柔,比夏花还美,“以后,我便叫紫恒了。” 已至日落时分。日神河水蒸腾而上,扩散为夕阳中的云海。苍穹之红,云海之红,将佛陀耶也披上了红色的纱衣。在这样宏大的夕阳美景中,他们二人似已化作《佛城秋山图》中的小人,融入了这上界至美的绘色中。看见紫恒温柔望向自己的眼睛,尚烟感到有些害羞,脸蛋发热地重新望向那快膳店中的神龛壁画。 但是,看见玄冥画像的一瞬,尚烟想起了罗睺。 确切说,所有看到玄冥的人,都会想到他的死敌罗睺。 一个突然冒出脑海的念头,令尚烟精神抖擞了一番。就这一假设,她又接着开始回想,老师课上曾经说过,在魔族中,紫眸是魔祖罗睺后裔的标志。而现任奈落之主、魔王东皇炎湃,则是前魔王东皇苍霄的弟弟。 把紫恒告诉她的身世回想了一遍,她只觉得,这人物关系和特质,似乎也太巧合了。 “不过,这名字只能我们私底下叫吧?”她故作关心,实则试探道,“毕竟,你是代替你那紫修哥哥来神界当挡箭牌的,以防被仇家追杀。全魔界都知道你父王儿子还活着,若被仇家发现世上非但有紫修,还有紫恒,那可不大好了。” “嗯。只私底下叫。” 其实,紫恒从头到尾没告诉过她,他是替哥哥来送死的,也没告诉过她,他的父亲是“父王”。可她说得太自然,以至于他都没察觉到,自己已露出破绽。 见他默认,尚烟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另外一件事,则让她有五雷轰顶之感。 东皇苍霄的王后,叫崇虚稽杏。她在史书上读过,魔后生在杏花飞舞的时节,因而有此美名。又因她极喜杏花,所以,东皇苍霄特意为她修建了一个高台,名叫“飞雨杏花台”。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魔王都会携爱妻至飞雨杏花台,设宴观花,游赏春景。 尚烟吞了口唾液,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娘……喜欢杏花?” “是。” “你还说过,你爹曾为了你娘,在一大片杏林里……修建了一座高台?” 紫恒怔了怔,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说得太多了,有些紧张:“……是。” “你……你你你……”尚烟望着紫恒,颤声道,“你是……是东皇苍霄和崇虚稽杏的儿子……” 紫恒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东皇苍霄! 曾经的月魔域之王、魔界七霸之一、奈落之主,东皇苍霄!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威震魔界的男人,他的儿子,就在她面前! “我的娘唉!”尚烟抱住脑袋,打了个寒噤,猛地站起身,朝盘古之手的方向逃跑,“我走了,告辞!” “别……” 紫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烟烟,别走。” 尚烟拼命挣扎,嗷嗷乱叫:“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魔界史为何要学得那么好?这下完了,知道太多,要被杀人灭口了! 寒噤余威尚未结束,被他如此一握手腕,尚烟又打了个激灵。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你……你……” 紫恒这才察觉自己逾越了,赶紧收回手:“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一时情急。我不会杀你的,真的。我早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杀得了你?” 尚烟总算冷静了一些,道:“自身难保?哦,对了,你说是迫于危机,才被放逐到神界的。” “嗯。” 尚烟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走近紫修,悄声道:“莫不成,你父王是……是被你叔叔杀死的?” 紫恒这下便有些讶异了:“烟烟……” “还真被我猜中了?” 紫恒想起了极不愉快的回忆,无奈点点头:“唉,是。这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在赤狐国幻境中,下令让花雨追杀你的人是东皇炎湃。他既是你的亲叔叔,为何想要你死?除非他特别害怕你回魔界,夺回王位。现在,你哥哥留在魔界,你却被‘放逐’到了神界。而你哥哥,应该一直待在奈落附近,暗中观察你们叔叔,等候一个夺回王位的时机罢。” “烟烟,在你面前,我已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紫恒苦笑,“反正不管怎么藏,你最后都会发现的。可是,你年纪轻轻,为何什么都看得如此透彻?” 其实,尚烟对这些事悟性这样高,只因自小看惯了勾心斗角,风云突变,耳濡目染,又继承了叶光纪的天资聪慧,对许多事自然便有见微知著之能。但聪明有时是双刃剑,会夺走很多内心的安全感,也会令一个人警惕性十足。若是换了寻常姑娘,见紫恒频繁向自己示弱,怕早已飘飘然了。但尚烟不觉得他如表现得这般无助。他只不过是喜欢她,才让着她。 她笑道:“我不过瞎猜罢了。现在知道恁多,不会被杀吧?” “当然不会。我相信你。” 看见紫恒真挚的目光,尚烟脸上微微一红,道:“我跟你说哦,不要这样轻易相信别人。要是遇到坏人,你完蛋啦。” “你不是坏人,也不可能害我。况且,这些都是魔界内斗之事,也与你毫无利益瓜葛,你也犯不着大老远跑去魔界,告诉炎湃这个秘密。” “也对。”尚烟笑得甜甜的,“那就谢谢紫恒哥哥相信我啦。” 夕阳渐沉,街道边,红枫似火,与落霞连成一片。在这万里云霞之中,尚烟皮肤的缺陷被模糊了,徒留一双大眼睛,湿润水灵,正弯弯笑着,盈满紫恒的倒影。 紫恒微微别过头去,脸颊有点发红。 尚烟发现,紫恒以前害羞起来,都是耳根发红,怎的现在变成了脸颊发红?她想了想,道:“对了,我以前在佛陀耶、在孟子山遇到的人,都是你吗?” 紫恒愣了一下:“怎么了?” “对我来说,这可能有些重要……我只是想知道,我之前遇到的‘紫修’,都是你,不是你那个哥哥紫修吧?”说到最后,尚烟小心地凝视着紫恒,眼神中带了些期待,带了些惧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问我妈,紫修和紫恒你喜欢谁? 妈:“要是两个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我:“妈,别两个都要啊,二选一。” 妈:“过日子嘛,肯定是紫恒。但紫修很酷,很帅,适合谈恋爱。” ??? 紫恒? 过日子? 紫修只适合谈恋爱??? 所以,我和咱家母上大人对人物的理解是反过来的…… 不对,确切说,我是觉得紫恒只适合谈恋爱;紫修是既适合过日子,也适合谈恋爱(当然,是现阶段和大后期的紫修哥哥。紫修刚当魔王的阶段,负分差评滚粗)。 第51章 明月却多情 紫恒张了张嘴,本想说“那是哥哥”,但很快,又想起尚烟初次唤自己“紫修哥哥”的模样。那眼中的动人羞涩,情意绵绵,便是天下最容易识破的秘密。而在白萍洲时,她被哥哥刺激后的伤心,也全然写在了脸上,一点也藏不住。 倘若她知道,“紫修哥哥”不是自己,那会怎样? 紫恒想起了那一天凌晨,在白萍洲,哥哥曾与自己的对话: “你若在神界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便娶了吧。” “哥哥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为了魔界,为了哥哥,你牺牲了太多。在事成之前,我无法让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是我与魔界都欠了你的。但是,不管你在何处,哥哥都会为你的终生大事做主。你可以尽情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一点,你又比哥哥幸运得多。” “哥哥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人?” “父王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并且只有她一个妻子。对我们家来说,他是一个好男人,好父亲。但是,太过忠义的男人,往往不是好君主,尤其无法制霸魔界。我决计不会再犯父王的错。” “那,如果遇到了非常爱的女人,她却不适合当王后,哥哥可是会放弃她?” 他记得,问了这个问题以后,紫修笑了起来,紫色眼眸里还有几分稚气。可是,紫修说的却是极不稚气的话:“会问出这种问题,说明我弟弟被保护得还不错。”紫修拍了拍他的肩,“能不能剿灭炎湃狗贼,都还未可知。谈什么女人。” 紫恒有些尴尬:“我只是关心你。” “我的终生大事早已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紫修笑道,“好了,我接下来还要与深海鲸妖王谈判,先回奈落了,你自己好好的。” 想到此处,紫恒十分确定,哥哥不管能否成功除掉炎湃,妻子都会是崇虚氏。再看看眼前的尚烟,她在六界的另一端,与哥哥相隔实是天遥地远,这辈子都扯不上任何关系。若她要和哥哥有什么情感瓜葛,无非只有一条路可走:待到哥哥成功当上下一任魔王,再把她收入后宫。 烟烟如此热爱神界,自尊心又强,怎可能去魔界给人作小? 哥哥和烟烟,既然从未开始过,也不会开始,那也不必计较这段过去了。 “嗯?你怎么走神啦?”尚烟伸手在紫恒面前挥了挥,“难道……那个紫修哥哥……不是你?” “当然是我。”紫恒道。 “真的?” “嗯。我哥从未离开过魔界。” 第77节 从出生以来,他一直是哥哥的后补品、替代品。现在,再替代一次,应该也没什么吧。 “你不要忽悠我哦。因为,在很多地方,你确实和现在不太像一个人……” “那是我有意识在改变自己的习惯。在外闯荡,作风强硬些,会更有生存之力。”他虽没见到紫修在外做了什么,但据他对哥哥的了解,想来即便哥哥想低调,也不会随和到哪里去。 “那小时的事,该如何解释?” “你是说,和你一起做活杏屏风的事?”看见尚烟噎了一下,紫恒微笑道,“那时,我刚被送到神界,也是在有意识冒充哥哥呢。” 尚烟大大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太好了,吓死我啦。” 其实,紫恒才被吓了一跳。当初,哥哥的师父恰好跟他提过此事,道:“你哥哥跟九莲刺史的女儿玩一些花花草草,什么活杏屏风,简直是玩物丧志。你即便到了神界,记得也万不可学他。”之后再从尚烟口中听到的种种回忆,他确定了,那小女孩便是尚烟。 还好他留意到了这一遭。不然可穿帮了。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脸上还是笑着:“为何会被吓到?” “因为,我们这两段回忆真的真的很珍贵呀。倘或我遇到的是你那哥哥,那可太糟糕了呢。我可不想……不想那么依赖一个未来大魔王。” “是。”紫恒眼神有些空洞,但还是笑了起来,“烟烟愿意依赖我,我很开心。” “不管怎样,你能告诉我这些秘密,真是太好了。紫……紫恒哥哥。” 紫恒笑道:“我都叫你‘烟烟’了,你直呼我‘紫恒’便好。” “好,紫恒。” 对紫恒了解更多了一些,更得知他不会离开,尚烟心情也变得极好。因此,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只跟紫恒在佛陀耶街道中散步。走着走着,见有一父亲和儿子在路边对弈,紫恒便过去看了一会儿。不过下了几步,那孩子发现被父亲逼得走投无路,嚎啕大哭起来。可那父亲却毫无退让之意,反而一脸得意,示意儿子接着下。 尚烟小声道:“若我是孩子娘亲,一定会让他的。” 紫恒摸了摸下巴,帮那小儿子挪了一步棋。结果,整个棋局完全变了,小儿子反败为胜,激动得欢呼起来:“谢谢这位大哥哥!!” 因为紫恒的棋下得太精妙,那父亲竟都气不起来,只伸出大拇指,对紫恒棋艺赞不绝口。 “你果然是棋神……不,棋魔。”尚烟也万般佩服道,“记得当初在孟子山,你也是把所有人杀得个片甲不留。真的很难想象,有什么人会比你还懂棋。” “我哥哥。” “原来那人是你哥哥……” “嗯。下棋是我师尊教我的,我儿时常输给她,渐渐与她势均力敌。但据说她和我哥哥对弈,从来都是被杀得丢盔卸甲。” “你那么聪明,怎可能输给他?”尚烟开始无脑偏心了,“想必是他使了诈。” 紫恒摇头道:“师尊说,因为,哥哥总是能顾全局。而我,往往只能看见方寸之地。”说到“方寸之地”时,紫恒回头看向尚烟,意有所指。 尚烟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以手掩嘴,咳了两声:“不管其他人如何,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 紫恒浅浅笑了。 这一笑,眼中更尽是缠绵悱恻之意,看得尚烟更加不好意思。正巧看见有人在买宝珠,她道:“对了,紫恒,我记得你说过,当初你去孟子山,是为了夺走家传宝天鹤神琉。我还是不明白,这明明是个神界宝贝的名字,为何会变成你们的家传宝?” “确切说,它的原名应该是‘崇虚琉珠’。” 尚烟恍然大悟:“果然如此。” “崇虚琉珠是崇虚后卿打造的法器,也成为了崇虚氏代代相传的至宝。一千多年前,崇虚氏彻底衰败,最后一个魔帝——即是我外公,派遣一名老宫女,将崇虚琉珠送出了魔界,更名为‘天鹤神琉’。在外界,少有人知晓它真正的作用与真实来源,只知道它是一个蕴含至刚至阳之器的法宝。而在魔界,也少有人知道它早已流落在外,很多人为了一个崇虚琉珠的赝品,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它的真实作用是打开崇虚陵的钥匙。真正的‘法宝’,其实是魔蛟玄筋,对不对?” “嗯。” 尚烟想了想,好奇道:“所以,当时拿到魔蛟玄筋之后,你便让孔雀将它送到魔界,给你哥哥了?” 紫恒又不得不撒谎了:“是。有了魔蛟玄筋,哥哥体内魔力,便会突飞猛进,才能与东皇炎湃决一死战。” “为了魔界,你真的付出了好多啊。” “那毕竟是我的家乡。” “好!那咱们便预祝你哥哥能顺利夺回王位吧。”尚烟拍掌道,“在你哥哥夺回王位之前,我会一直当你是神族的。” “在我哥哥夺回王位之前?” “嗯,到那时,你也会回魔界了吧。但你若不当魔王,我们还是可以时常见面的,对不对……哦,不,不对。”说到此处,尚烟叹了一声,“我差点忘了,所谓‘魔界七霸’,是指魔界有七个魔王。到那时,你哥哥会定都奈落,再让你担任其他地方的魔王吧。” “我不一定会回去了。” “嗯?!”尚烟惊讶道。 “我自小便被带离父母的身边,与家人也没什么亲情,反倒是在神界,跟着养父母生活,还更有感情。” “可是,若你哥哥让你回去当魔王呢?” “曾经对我来说,能活下来,便已是最大的福分了。所以,我对很多事都看得很淡。对功名利禄,更是没太大兴趣……”见尚烟眼中渐露欣喜之色,紫恒小心翼翼道,“只要烟烟不嫌弃我,我想一直待在神界,待在你身边。” “哇,那也太棒了吧!”尚烟激动得跳起来,拉住了紫恒的袖子,“太好了,太好了!永远待在神界吧!” 因为她太兴高采烈,紫恒也被带得笑了起来。 此刻,红霞将尽,箜篌声非但未停,还有琴师弹起了琵琶,夹在阵阵晚风之中。 风声幽微,声声催人醉;曲调悠扬,调调诉衷肠。同时,那些携凤飞舞的金龙也自高空飞过,卷席着飞红片片,重演了神界名诗中的场景。只不过,这次飘零的不是杏花,而是血枫。 尚烟指了指空中的美景,道:“紫恒,你看,佛陀耶多美。” “是。‘一枝风落杏,万点雪随龙。’”紫恒轻声道,“不过,今天是‘一枝风落枫,万点血随龙。’” “全六界最美的飞花,并不只有魔界才有,我们也有,对不对?” “嗯。” 走了一会儿,他们经过盘古之手,但见一个雕像踩在一朵石雕云上,个头只有手掌一半大,贴在盘古的手臂上。 这边是玄冥的雕像了。他双臂张开,下方站着其它跪拜的上古神,长袍垂落在地。而在盘古之手的袖袍上,饰有百合形花篮、葡萄串、无花果、梅子、小麦等等,有“世间万物,生生不息”之意。 盘古之手前方,许多神族游人在磕头跪拜盘古、玄冥。 尚烟也跑过去,在玄冥雕像前跪下,深深磕了个头,轻声念道:“天帝玄冥在上,希望您保佑紫恒在神界能平安生活,一世快乐。” 察觉紫恒也走过来,她睁开一只眼睛看看他,又闭上眼道:“玄冥毕竟是……”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说“是你们的敌人”,只咳了两声,“我帮你祈福便好……” 可是,紫恒也在她旁边跪了下来。他双掌合十,亦道:“天帝玄冥在上,希望您保佑烟烟得之皆为她所想,所想皆她已得之。与爱相守,永世幸福。” 尚烟心中大感意外,回头看向紫恒。但见他祈福毕,也回头看着自己,笑意温暖,好似这吹了一整天的金色秋风。 “且不提我不再回魔界了。便是要回去,为了烟烟,我也要相信神祖。”说罢,紫恒也对玄冥磕了一个头。 这一刻,街上的喧嚣都已消了音。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龙凤俊游,夜饮深巷,繁灯遮月,华盖掩花。紫恒俯身时,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尚烟替他把头发捋到背后。 他道:“多谢烟烟。”声音充满柔情,令人不由心头一酥。 两人跪了一会儿,尚烟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她又发现,紫恒现在变得格外体贴入微。不管做什么事,他都等她来决定。若她不定,他便会静静等候,不似在外,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恪守原则,不会改变自己,总是格外有主见,不仅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甚至经常帮她做决定。她若是适应不了他的节奏,他还会冷不丁地扔来一句“笨死了”。 想到这里,尚烟禁不住笑了一下。 “怎么了?”紫恒道。 “我在想,”尚烟起身,拍拍裙摆,“能了解你更多,真好。” 回到魔界的紫修,便不似紫恒这般温柔了。 他迅速召集了所有部下,在方外幽天同名总部会面。 “我弟弟差点死了。”在正殿尽头的椅子上,他声音冰冷地说道,却引来了众部下的哗然。 “什么,小少主殿下差点死了?”一位老臣不由往前走了一步,“他们——追杀到神界去了?” 紫修道:“匪羽,你来说。” “是,少主。”匪羽也走出来道,“确切说,是小少主离开了神界,被他们发现了行踪。随后,他们便潜入魔界,对小少主行刺……”他交代前因后果之时,紫修一直在殿内徐徐徘徊,看上去稳如泰山,其实心中也没了底。 听完前因后果,部下们均议论纷纷,个个面露惊惶之色。 老臣道:“少主,您是如何发现小少主的?” “偶然发现,纯属大幸。”紫修淡淡道,“若下次炎湃再动手,恐怕便没这般好运了。” 其实,他是通过尚烟的笛声,才找到他们的。倘若不是因为尚烟吹了竹笛,弟弟还真的会死。所以,这也算是走了好运。 又一老臣道:“那小少主现在伤势如何了?可有生命危险?” “没有。” “那便好。” 大臣们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心烦意乱起来。他们有人焦虑地小声探讨,也有人自言自语,都不由感叹起来: “唉,果然,东皇炎湃不会放过小少主。” “他连星渊魔君都不放过,又怎可能放过先王的血脉?” “是啊,这老贼成日喊着斩草要除根,这下难办了……” 而紫修紧皱着眉,握紧拳头,想起父王惨死那一日的记忆,心中愤慨万分。因为,若按照先前的计划,他起码还要准备三百年——不,且算两百年吧,才能举兵起义,剿灭炎鸿老贼,重夺王位。但炎鸿疯得太快,现下野心已膨胀到谁也容不下,誓死要除掉远在神界的弟弟。 紫修道:“诸位可有何妙计?” 匪羽迟疑道:“少主,您还是不要有太重负担。小少主去神界之时,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当时便说过,倘若他真的不幸遇害,也只当是为国捐躯了。他死得光荣,绝不会怪罪于任何人。” “他不会怪罪于任何人,我做不到。”紫修怒道,“孔雀,他是我的亲弟弟!” “可……可是,星渊魔君想的剿贼七计当中,这已是最佳之计。这也是权衡利弊之后,方才做出的决定啊。” 星渊魔君既是紫修的师尊,乃是东皇苍霄还在位时,全魔界凤毛麟角的谋士。只是,苍霄王是个仁君,觉得星渊魔君性情太过极端,残酷狠辣,不近人情,所以在位期间并未重用他。直至苍霄王死后,老臣们才重新举荐星渊魔君,让他悉心教导紫修,只求有朝一日,紫修能成大才,替先王沉冤昭雪。 星渊魔君确实犀利聪慧。他献出的剿贼七计,每一计都杀人诛心,紫修曾经反复研读。 只可惜,就在去年,苍霄王的忌日当天,他也被炎湃杀了。是腰斩,他从奈落到去苍霄王陵的路上,突然被拖到菜市行刑,血拉了足足三十余米长,两截尸身上还穿着祭祀服。 他的死,是炎湃的警告,也是苍霄王旧部的噩梦。 紫修默了少顷,道:“把师尊写的剿贼七计再给我看看。” 匪羽赶紧吩咐旁人去取。不过多时,便有僚属捧着一个镶金锦盒入内,弯下腰,双手将它奉给紫修。 紫修从锦盒中取出师尊的信笺,从头到尾,快速扫读两次,将它又放置回盒内。其实,他早已将计谋背得滚瓜烂熟,再看一遍,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 匪羽殷切地注视紫修,见他沉思不语,但已不像方才那般焦虑,眼中反而透露出一股决绝之意,似已想好了下一步棋该如何走,道:“少主,我们可是要从另外六计中选一计?” “不选。” “这……” “若以先师之策,解当世之危,不过守株之类。这锦盒之中,已无良策。若沿用前谋,非但弟弟必死,我们举兵也会必败。” “那……那该如何是好?如今,我们失去了最好的谋士,已找不到第二个星渊魔君了……” 第78节 “有的。” 匪羽正想问“是谁”,但很快反应过来:星渊魔君同一时间,只收一个徒弟。他的关门弟子就是紫修。所以,紫修所言之人,正是紫修自己。 “请少主尽管吩咐。”匪雨当即跪下。 “接下来,你们替我去深海完成谈判。”紫修好整以暇道,“我去见东皇炎湃。” 此言一出,众臣皆大惊失色。有那么一段时间内,殿内竟徒剩死寂。大臣们竟都忘了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前右相才站出来,跪在地上,怆然道:“少主,万万不可啊!!” 于是,众臣也都跟着站出来,向紫修整齐跪下。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少主若暴露在奈落,无异于羊入虎口,有死无生啊!” “现在连小少主都有累卵之危,我们怎能再送少主去炎湃狗贼身边?少主请三思!” “少主啊!此一计险恶至极,不得已才要少主亲自出马!倘若少主有个三长两短,我等纵使下了黄泉,又如何向苍霄王交代!” 紫修道:“现在还不是‘不得已’的时候吗?” 大臣们想不出更好的策略,但又觉得紫修此一举太过凶险,也太过冒险,尽皆哑然。 紫修道:“你们觉得我很疯,对么?” 前右相道:“恕老臣直言,比炎鸿老贼还疯!” “不比疯子疯,如何镇压他?”紫修冷冷道,“我心意已决,明晨便启程回奈落。” 不久后,紫恒通过了无量太学的考试,又在狩猎大赛中拔头筹,被伽蓝学府破格录取,提早摆脱了炼狱火海。 又一届学生自无量私学毕业。紫恒在校的最后一日,女孩子们纷纷无语泪千行。若说同届女学生还要点脸,略显矜持,至多含泪与他道别,那么,师妹们则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飞奔到新种的菩提树下,向师兄道别。 尚烟、火火、小贤趴在石龙后面,暗中窥探。 只见一个少女站在紫恒面前,可爱羞涩,体态轻盈,不知说着什么,整个脸都粉扑扑的。而后,她小心地抬头看了紫恒一眼,和他温柔的视线对上,语无伦次,身体紧绷,尚烟在大老远处,都能察觉到她的紧张。 然后,不知她说了一句什么话,脸从粉色变得通红,便捂着脸逃跑了。 紫恒尚且没回过神来,又接连有三个姑娘来找他。而且,居然个个都生得挺好看。紫恒待她们倒是一视同仁,都甚是温柔有礼。也不知是否尚烟错觉,她老觉得,她们再和他说话时,他总不时往自己的方向瞥。 待到第五个姑娘上前后,尚烟决定不再看这闹心的画面了。 如她所料,紫恒看上去低调,其实选择权大得很。赤弥灵灵的猛追,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是加把劲儿读书吧。 正想离开,只听得火火击掌道:“肯定是诉衷情,铁定是诉衷情!真没想到,紫修也是个不守男德的!” 尚烟道:“为何这是不守男德?” “你想啊,他如果没对师妹们眉目传情,师妹们为何会主动找上门来?总之,蓝颜祸水,祸国殃民,别问错在谁,问便是错在男人。” 尚烟想了想,竟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小贤却道:“你们是不是错怪紫修师兄了?他……他不是喜欢尚烟吗?” 火火差点晕倒:“什么!怎么可能?他们是闺蜜情啦。” “没……没有吗?”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是好朋友。” “哦,好吧……” 因为火火异常强势,所以,小贤也没敢多话。 可是,那天在白萍洲客栈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睡到一半,被火火叫起来夜探白萍洲。他正打着瞌睡,站在楼道间等火火,却发现尚烟的房间便在自己面前。窗子大开着,尚烟歪在窗前桌上睡着了,身上的披肩也落在了地上。紫修出现,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披肩拾起,搭在她的身上,把她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轻抚了她的鬓发。那时有清风徐来,窗扇轻震,盆景里的兰花花瓣落下,晕染了满室幽香,这一幕美得很,但在小贤看来,这动作有些太暧昧了。可他又知道,紫修不是轻薄之人。正打算打消这个念头,下一个画面却令他震惊了。 紫修弯下腰去,亲了尚烟的嘴唇。 小贤内心有一百万个“啊啊啊啊啊啊”,但还是强装镇定,没发出声音。 随后,紫修将尚烟横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尚烟哼了一声,身体动了动。紫修即刻闪到门后。过了须臾,尚烟抿了抿嘴唇,又微笑着甜甜沉睡。紫修重新过来,却没有再接触尚烟,只是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很久,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小贤。 小贤很尴尬,紫修眼中并无意外之色。紫修只是做了个“嘘”的动作,见小贤猛点头,便轻轻笑了一下,从另一扇窗飞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你的茶气已经藏不住了。 紫恒:不管有多茶,我都只对烟烟茶。哥哥呢? 第52章 明月却多情 这一晚,夜凉如水,星白似银。又有风露清冷,悄浸席纹,一寸寸降低了佛陀耶的温度。 尚烟靠在窗台上,重读着手中的《兰公主传》,但不管如何努力集中精力,脑子里都是少女向紫恒道别的画面。看了好一会儿,翻了两页,又发现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再挫败地翻回来。 忽然,她听见外面有人低低唤道:“烟烟。” 尚烟抬头,看见飞在窗外的少年,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合上书,飞出院墙。 “怎么了?” 在他面前悬空停下,她想装作淡定,但最多只能表面平静,心中根本淡定不起来。只和他对望一眼,都觉得心中满是期待与紧张。 月色洒落在少年的黑发上,反射出莹白之光。云烟掠过他们身侧,他们的衣袂也上下起伏。 “今天……有一些姑娘来找我。” 尚烟笑道:“我看到啦,有的人很受师妹欢迎嘛。” “我全部都拒绝了。” 他的眼中,只剩了一片清澈的紫。 “嗯?”尚烟道。 “她们是多多少少在明示暗示我吧,但我都婉拒了。只是,师妹来找我,我总不能当众甩脸色给他们看。” “是吗?”尚烟眨眨眼,心中难免有些开心,但还是故意表现得无所谓,“这些话,紫恒没必要告诉我的呢。” “当然有必要。” “为何?” 紫恒叹了一口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烟烟,你在明知故问。” 尚烟心如擂鼓,紧张得想回避他的视线,甚至想立刻奔回房内。但她还是眼睛弯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哪有。” 紫恒却极是聪明,见她知情,还故意装傻,没再接茬:“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伽蓝了。会有很长时间,我们无法见面。” “嗯,我知道。”尚烟努力把失落藏在心底。 哼,即便要分开又如何。想套出她的话,想让她吃醋。才没那么容易。 紫恒道:“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说看。” “伽蓝离佛陀耶那么远,我怕不会有时间经常回来。所以,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我去伽蓝以后,不管认识什么样的女孩子,我都不会……”紫恒停了一下,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又接着道,“不会和她们有超出友谊的发展。” 尚烟知道,这紫恒坏得很,以前冷了自己那么多次,现在应该应该再多欺负欺负他,例如,再调侃他一句“为何呀”,但是撞上他真挚的目光,她还是有些心软了。 “然后呢?”她轻声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偶尔想起这番话。”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他又停了一下,然后,像是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补充道,“因为,我要去伽蓝很久,我不想耽搁我喜欢的姑娘。所以,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向任何人示爱,也不会被任何人追到。” 尚烟虽早有预感,但他真说出这些话时,她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 因为喜欢一个人,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正面回应了。 她甚至觉得胸腔中有沸水翻滚,以至于有点想哭。 可是,她心中又升起了小小的使坏之意。见紫恒还是有些紧张,她虽然心疼他,但还是决定再磨一磨他。让他之前那么拽,那么冷,总是气死她,害她彻夜失眠,害她泪流满面。现在轮到他吃瘪了。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语气淡淡的,“听懂了。” 她偏不对他热情,不给他答复。 谁知,紫恒还真一点脾气也没,开心满足地笑了起来:“好。谢谢烟烟。” 月色下的少年太貌美。这一笑,更是令尚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紧避开他的目光,轻提一口气,沐浴晚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不谢。我先回房休息了。” “好。” 尚烟掉头便飞向自己的房间。她知道,在这短短一段距离中,紫恒一直在看她。所以,飞起来也相当不自在。她停了停,多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但不行。 要让他吃瘪。 她低头笑了一下,直接飞回房内去了。 虽说如此,这一晚,她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抬头眺望佛陀耶之月,数次笑出声来。 这之后没多久,紫恒去了伽蓝学府。 伽蓝在日神天的西南角,离佛陀耶甚远。正如他预料那般,他们几乎见不了面。数百年的时光里,他回来的次数寥寥可数。大多数时间里,二人只能靠书信联络。 这期间,叶府中发生了很多事,但又似什么也没发生。 譬如说,叶光纪又升官了。 官是升成了佛陀耶刺史。叶家因而变成了佛陀耶第一高门大户,声势显赫,作作有芒。因此,连在私学中,老师、学生们对尚烟的态度,都有肉眼可见的转变。老师跟她说话,像是在跟老板说话;很多学生跟她说话,像是在跟老师说话。 然而,在外面有多光鲜亮丽,在家里便有多无语。 尚烟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长工飞在后院里,对一栋新楼施展术法,搬运建筑材料,并指挥其他工人修建新房。而在院中,雪年和夏氏之子吵得不可开交。 听完他们的吵架内容,又见角落里,有两个小朋友躲着偷看。看他们穿衣打扮,令尚烟倍感亲切的五官,尚烟抽了抽嘴角,知道自己的预感果真没错。 叶光纪又收了两个房。 第79节 当然,这两个房也不是空降的。她们之一,带着一儿一女。另一个,则大着肚子,带着另一个儿子。姿色不必多说,一个清雅秀丽,一个明艳大方,都是极美的。 第一个妾自然是雁晴氏拉拢来的。因为夏氏和尚烟抱团,她在家中甚是被动,又见夏氏和叶光纪如胶似漆,索性合纵连横,从外室里拉拢外援。 第二个妾又是夏氏拉来的。理由同雁晴氏。 当然,有了第三个、第四个,自然也会有第五个、第六个。自从开了夏氏这个头,叶光纪的纳妾之行,堪称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且,随着他的官位上升,妾室们的质量也愈发高了。到尚烟考高学前夕,他的妾室竟有十六个之多。 在私底下,妾室们斗得死去活来;在外面,却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和乐融融。但叶光纪奇怪得很,不管纳几个妾,就是不立正室,只让雁晴氏代行正室之责。妾室们自然有大不服雁晴氏的,想自个儿当正室的。但是,因为有尚烟这样受宠的长女、羲和这样完美的结发妻,她们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日子一天接一天地过,姨娘一个接一个地来,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地生,家里热闹得简直像个小城镇。每日放学回家,尚烟都觉得浑似赶集。只要她没在读书,而是躺在院中放松休息,便一定会有姨娘抱着弟弟妹妹上前,先是柔声让弟弟妹妹喊一声姐姐,说一声“姐姐今日更美了”或“看这孩子,又想姐姐了”,阿谀奉承,百般讨好,再送她珠宝首饰、美味珍馐,最后进入正题——跟她告另一个姨娘或弟弟妹妹的状。 尚烟开始还劝慰几句,或试图调解矛盾,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这些姨娘根本便停不下来。她便开始和稀泥,减少外出时间,只待在自己的卧房里。 姨娘们有时候斗得狠,也顾不得什么界限了,甚至会抱着弟弟妹妹,跑到尚烟卧房里告状。尚烟跟叶光纪提了一下,自己想读书,不想被打扰,叶光纪一顿呵斥,姨娘们便再不敢逾越。 当然,叶光纪如此龙马精神,对嫡长女的栽培自是不会少的。不管妾室、孩子们如何闹腾,他只要在家,都会过问尚烟的身体状况,把最好的食物、书籍、绫罗绸缎都留给她。 与尚烟相比,芷姗可不一样了。她本便对读书兴趣不大,作为代理正室的女儿,她别提有多热衷于操心家中之事,一会儿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一会儿和姨娘们家长里短,忙得不得了。而因为多了一堆弟弟,雪年的压力也变大了,开始用功念书、修习术法。然而,学得越多,他便越发现,姐姐的高度,是他只敢仰望,难以超越的。因此,时间久了,他对尚烟也变得恭敬起来。 至于雁晴氏,成日料理家长里短之事,自是没空再来打扰她。 尽管如此,尚烟还是觉得,待在家里太烦了。大事没一件,但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有一万件。她曾经无数次想过,是否自己也要考到伽蓝去。因为,若论实力,伽蓝学府和无量太学是一个水准,且伽蓝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又离家甚远,完全可以让她彻底呼吸到新鲜空气。 可是,佛陀耶生活便利,相较武、射、御,她也更喜欢书、数、术。听说她正为此事纠结,火火果断道:“烟烟,此事你大可不必举棋不定。你问问我们学府的男同学,稍微守男德的,有几个去了伽蓝?伽蓝那种地方,专门带坏男孩子,让他们成日只会打打杀杀。你最好仔细了紫修。” 小贤却悄声道:“尚烟,并非如此。伽蓝学府是菰蒲鸳鸯占仙塘,举头鸾凤也成双,漫山遍野的青山绿水美少年,便没几个女的。以你的家境,若去了伽蓝,他们不得跟蝜蝂虫似的舍命抢老婆?待你学成归来,不仅可以拿着战神榜书,还能收到庚贴通书,双喜临门。” 尚烟想了想,觉得他俩的关注点都太奇怪,毫无参考价值。她道:“火火,你可要考伽蓝?” 火火道:“不,我也想考无量。” 想到火火的考试成绩,尚烟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道:“考……无量吗?” “不考无量。我考不上的。”火火扬了扬两条眉毛,奸笑道,“我会用伽蓝的登科书,加上咱们击败花雨的战绩,去换无量太学的登科书。应该问题不大。” “我的个天,你好拼。这都能想到。” 尚烟本想问她为何不读伽蓝,突然悟了:火火根本不需要去伽蓝学府。因为,早几百年前,伽蓝学府教的一切,都是她玩剩下的了。反倒是书、数、术,她极不擅长。她想读无量太学,是为扬长补短。 火火这一选择,令尚烟豁然开朗。既然连好姐妹都如此清醒,首选学府是对自身发展好的,那她当然也不能昏头了。尚烟握拳道:“那我也努力考无量太学。” “好!”火火激动道,“好姐妹一生一世一起走!” 除此,尚烟在私学中,还听来了一些关于魔界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东皇苍霄的儿子还活着诶!而且,他还回了奈落!大摇大摆地!” “不是吧,他叔叔已接手魔王之位,他还回去做什么?” “你也觉得他挺没脑子,是吧?我也觉得。最好笑的是,他回去以后,压根没想夺位,只想从叔叔那拿银钱挥霍,成日吃喝嫖赌,坐吃山空,当真没一点苍霄王的气魄。” “唉,魔界乱成这样,老师还天天跟我们说,魔界可怕,魔族可怕,我当真看不出哪里可怕。只觉得他们国家好乱,魔族都好蠢。” 所有人都把紫修贬得一钱不值。但尚烟知道,事情绝非表面所看到那样。她在信中与紫恒交流了此事,果真得知,紫恒那双胞胎哥哥开始行动了。他原计划是再蛰伏数百年,待一切联盟谈妥,再起兵推翻炎湃的统治。但因为上次紫恒被追杀,他护弟心切,便迅速变换策略,使了卧薪尝胆之计。 在信中,紫恒只简略交代了哥哥的行迹。但是,尚烟却相当感激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而且,她盼他成功复仇,扳倒炎湃,重新夺回月魔域的魔王之位,整顿奈落。如此,她与紫恒也可以完成魔界游的约定。 每一百年一届的入学考试,都有无数神族青少年头悬梁,锥刺股,拼了小命儿也要挤进无量太学。 因此,对尚烟来说,最后备考阶段是很苦的。刚好她又一次进入了将息期,也将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备考上,以至于连自己一千岁的成年生日,都是靠父亲提醒,才想起来的。 她草草过完了生日,又继续投入了无涯学海之中。 终于,又三十七年过去,她终于等到了无量太学入学考试前夕。这段时日,无量私学刚好有新的一批学生入校,好不热闹。 无量私学与所有学府一样,有师兄姐欺负师弟妹的弊病。例如学府中有活动集会,帮忙端桌椅摆碗筷的,一定都是刚入学的可怜孩子们;每当师长批评不懂事的新生,在一旁摆出云淡风轻傲娇脸的,也一定是师兄姐们。 早在前两百年前,尚烟便享受过了当师姐的快乐,如今快毕业了,她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去欺负师弟师妹。然而,这一次新入学的学生,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这一届新学里,出现了大量“二万后”。 所谓“二万后”,其实由长辈们解释,一句话即可概括:诞生于鸿轩历两万年之后的神族。但是,对于比他们稍微大那么一点点的年轻人,譬如诞生在鸿轩历一万九千九百年之后、二万年之前的神族们,对他们的看法,便复杂得多了。他们觉得,二万后是无可救药的,谈恋爱的岁数越来越早,惹出来的祸事越来越多,偏偏智力还在下降,堪称脑残的一代,毁掉的一代。祖先们留下的王图霸业,若是交到这群人手里,必然风雨飘摇,最终完蛋。 果不其然,新一届学生才入学几天,便闹出了史无前有的一件大事:一个“二万后”男学生为了赚钱,把百年修为变卖给一位商人。而无量私学的第一条校规,便是禁止变卖修为。这孩子很悲剧,还没来得及上几天课,已被除籍赶出学府。 真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师兄师姐们为他们感到丢人。 发生这样的事,怎能不去围观,怎能不去给他们一点教训?师兄师姐们开始摩拳擦掌,准备逮到不听话的孩子,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当然,也有部分师兄对“二万后”小师妹垂涎三尺,部分师姐对“二万后”小师弟们虎视眈眈。这新生中最出名的一个,莫过于诞生于水域天万宗法城的某小师弟。 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尚烟也没太注意。因为,不管对她自己而言,还是对师弟师妹们而言,她和火火这些毕业党,已和化石差不多了。 无量太学考试的前一天,尚烟抛开了书本,准备出门散心,放松一下。 然而,出门前,她推窗透气时,却见隔壁后院和往日不同了。 院门敞着,后院原已荒废许久,这日不知被谁打理干净了,有茶香石鼎,凤守清斋。尚烟正感到好奇,又忽见樱花树下走出,一个高挑的男子徐徐走出。他年龄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身材偏瘦,紫冠束发,身着雪袍紫披,腰间系着一枚翠玉坠子。这翠玉坠不过是俗物,但搭在他身上,登时搭出了一身出尘绝俗之气。他似天生便极会穿衣服,一身行头都不算值钱,都好看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但是,他周身上下,最为抢眼的,莫过于那一头及腰的流水黑发。他发质实在太好,好得白袍简直成了陪衬,厚且滑亮,虽是黑色,却令院内的凤凰金羽都黯然失色。 又见他蹲在花圃旁阴凉处,从一块石板下取出一条木炭。木炭上长满菖蒲,碧叶细长,根茎壮硕,生得极好。他小心翼翼地把菖蒲从木炭上取下,装入一个彩花陶瓷碗中,徐徐以土填之。全程他都未用工具,只手去操弄,白皙漂亮的手指沾满了泥土,他却并未半点迟疑,动作娴熟而细致。 美男子便是离谱。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只眼观这一幕,尚烟都觉得沉醉不已,趴在窗前,陶醉地又看了一会儿。是时云生雾起,涧水舂声自远而近,这神仙美男子移植好了这几株菖蒲,将一把菖蒲籽送入口中,饮一口米汤,咀嚼了一会儿,喷在同一块木炭上。 美男子真的离谱。连喷米汤都这么好看。 尚烟正在感慨,却见美男子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 于是,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他登时慌了手脚,看看手里的米汤,似被看到了极为不雅的一面,赶紧把米汤倒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烟烟……” 连声音都变低沉了。 “嗯?怎么了?”尚烟痴笑道,“你是在栽培菖蒲吧,继续,不要管我。” “我……我只是……”他把双手背在背后,像怕被她看见被泥土弄脏的手,“你都看到了。” 尚烟“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没什么的呀。紫恒,百年不见,你将息期都过了,怎么还像羞得像大姑娘一样?” 她哪里懂紫恒的懊恼。 这两百多年来,他在伽蓝勤加修行,只想练得跟哥哥一般强大,好让尚烟看见自己全新的一面。他连龙都驯好了,便只差骑着龙,潇洒地落在她面前。可是刚一回来,看见院子凌乱狼藉,他又忍不住开始打点起来。 这下好了,重逢的第一眼,便是自己如此不潇洒的一面。 “我可以过来吗?”尚烟笑道。 “好。”紫恒点点头。 尚烟飞到了他面前。 恰有风起。风过处,下起了一场独属春季的花瓣雪。漫天粉色,纷纷扬扬。 “烟烟,好久不见。”紫恒温言道,“我正好有事想跟你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长大喽。 紫修也长大了,更帅了,可惜现在看不到→_→ 第53章 明月却多情 近看紫恒,尚烟发现,他将息期果然过了。又长高了一截,脸颊瘦长,眉眼轮廓成熟了许多,不再只是漂亮少年,更多了几分俊美之气。 她道:“嗯?” 只站在他面前,尚烟心里已经砰砰乱跳,总觉得自己如此花痴,太没出息。她却不知道,即便是在男多女少的伽蓝,在无数少女心中,“紫修”二字,便已是爱情。 其实,紫恒比尚烟紧张多了。他轻吐一口气,迅速整顿心态。既然潇洒出场没了,好歹要把预先想好的话说了。 “第一件,祝烟烟高中无量太学。” 尚烟笑:“希望如你所愿。” “第二件事是……”紫恒抬头看了看她,低声道,“我也快转学来佛陀耶了。” 尚烟“哦”了一声,想了想觉得不对,愕然道:“什么,你转学到佛陀耶?哪所学府?” “无量太学。” 内心已有海啸翻卷而过,但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尚烟还是维持了淡定的笑:“不赖啊,我还没考上,你便要成我师兄了?呵呵,我真的信了哦。” “是真的,我提前完成了在伽蓝的学业,便跟祭酒提了这事,他答应了。” “三百年不到,完成伽蓝的修行?你在逗我玩吧。”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尚烟却渐渐信了,“不是,紫恒,你说的是真的?” “嗯。” “竟、竟是真的啊。” “嗯。” 尚烟心中已有礼花爆开,开心得几乎语无伦次,但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要被美色.诱惑,淡定下来,紫恒还没正式求爱呢,不要没出息。 她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直视紫恒:“哦,我知道了。那挺好呀,说不定我们会同校了。那,第三件是什么呢?” “是我转学到无量太学的原因。” 尚烟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心中升起了一线令她激动的希望。她似乎猜到了紫恒会说什么,但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多话,只能轻声道:“原因?” 空气中,处处流动着菖蒲的香气。紫恒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垂下,盖住了闪烁的目光。终于,他抿了一下唇,抬头,柔声道:“是你。” “……原来如此。”尚烟微微一笑,回头假装再看房内的什么,又道,“我爹在叫我,你且等我一下。” “好。” 尚烟赶紧飞回房间,把窗子关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按住心如擂鼓的胸口,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不是做梦。 紫恒回来了。 这么长时间里,他写给她的书信里,措辞都极为克己复礼,完全察觉不到一点点暧昧。她虽回得很快,但对自己与紫恒的关系,却早不知担忧了多少次。 可是,他没有变。 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过度解读了。他会这么说,极有可能是因为伽蓝离家太远,他觉得在那里待着很寂寞,又很思念旧友,所以才选择回来。 可是,如果不是那个意思,他为何要特意强调这件事?如果只是好友的思念,说出“是你”之前,他为何要那么踌躇,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若只是朋友的喜欢,大可以轻轻松松地说:“我很想念佛陀耶的老朋友。”她绝不会因此误会。 紫恒那么聪明,他若不想招惹麻烦,也不会做让她误会的事。 第80节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判断,只能让自己不要过度狂喜,先观望看看。她重新打开窗子,想去找他,然而,院中早没了紫恒的踪影。 望着空荡荡的花圃,尚烟怅然若失地出神良久。 忽然,紫恒从右侧飞到她面前,吓得她低呼一声。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紫恒担心地看着她,身体往下挪了一些,把自己悬空的位置调低,抬头看着她,眼神无辜而温柔,甚至有一点点卑微:“我是去拿这个了。” 他递来一张金花帖子,上面写着“无量太学登科书”几个大字。他道:“这下,烟烟可相信我的话了?” “我信了……” “那,我在无量太学等你。”紫恒笑了,“烟烟,你一定要考中。” 因为紫恒乱入,尚烟尖子生的心理素质全崩了。这一夜她严重失眠,接近后半夜才略有些疲意,半梦半醒着睡过去。 她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害自己考不中的。 经历几个沉甸甸被金光包围的梦过后,翌日早晨,她却睡过头了,随便洗漱一下,连镜子都来不及照,从桌上随意拿了根钗,便套上衣服,拿着金花帖子,飞出窗外。 一只十二尾的玄黄凤凰头顶七彩冠,光芒四射,正在窗外等她。她跳在了凤凰背上,飞入佛陀耶的高空,朝无量太学的方向赶去。 她现在骑乘技娴熟,在凤凰背上都能解放双手。刚好头发是披散的,她便咬着金钗,一手挽起头发,一手盘发。 这样做本不合规矩,但不好看也是有好处的,便是无人在乎她是否合规矩。 秋风带来红叶和桂子香,翻舞着她浓稠的黑色长发。一个身穿无量太学新生礼服的少年御剑飞过,好奇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抖了抖头发,取下金钗,将钗插入发中,也没搭理他。反正他若身边有人,多半便会嘲笑她其貌不扬。十个男人中,真是九个半都很庸俗。剩下半个是太监。 可是,少年随即瞪圆眼,撞在了前面一个御凤而行的女子身上,被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尚烟心想,她不是用过映月炼心膏了吗?也没丑到这个程度吧…… 但随即想到了自己身下骑的是什么,赶紧愧疚地飞低了一些,拍拍凤凰的头:“毛毛,你看看你,都说了今天不用送我,把别人吓着了吧,你太高调啦。” 一百三十二年前,毛毛在一团火中自焚了。尚烟难过死了,抱着它的骨灰哭着睡着,结果半夜灰烬中有光芒射出,毛毛涅槃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那时,她才从父亲那得知,毛毛的真身是九天中品种最罕见的凤凰——九万九千年九百九十九年一生的昭华凤凰。那时尚烟吞了吞唾沫,心想还好跟毛毛培养出了感情,没舍得拿来炖汤喝。 毛毛涅槃后的样子太高调,一百三十二年来,尚烟一直不好意思带它出门。但它老被关着,很是郁闷,又听闻昭华凤凰是吉运象征,她这才想着要带它出来,陪自己考试。 结果刚出来,毛毛便闯了祸,真是作孽。虽然,这并非它本意。 无量太学处于佛陀耶东北部,又是一块建立在佛陀耶上方的碎岛。此地聚集了九天最天赋异禀的神族学生,他们中的佼佼者,令许多上神都无地自容。 眼见无量太学就在不远处,尚烟就近选了地方落地,让毛毛去云间玩耍,随后缓缓飞去了无量太学。 学府大门风格与佛陀耶甚是相配,百尺浅金色石建筑,圆柱撑反宇,孤高摩苍穹,门上方有上乾文帝亲自题写的大红楷书“无量太学”,遥远处有中天画阁,云外金茎,楼势连绵汹涌,巍峨峥嵘。 因为是入学考试日,这一天,无量太学的学生都不在,只有考生进进出出。 可不知道是否错觉,尚烟总感觉不管她走到何处,周遭神族的视线都会跟着她挪动。 是了,是因为她的长相。她脸上瘢痕虽褪去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得出来。 虽因失眠,精神状态不太好,但尚烟还是稳住情绪,进考场,心平气和地战斗了两个时辰。 出来时,校外已挤满了人。因考试结束,太学的学生也都陆续入校。只见学府门口,大抵有上百个学生悬飞空中,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堆同样悬空起伏的卷帙与竹简,是以卖旧课本给新入校的学生。他们姿势各异,有的把羽衣脱下来放在身下,自己跟贵妃似的横躺着翻书;有的翘着二郎腿吹箫,箫声散发的神力震颤了四周的枝叶,也震颤了她的羽衣;有的与朋友在法术变幻的棋盘上下棋,手指来指去,黑白棋子便跟雪花飞舞似的“唰唰”贴到棋盘上去,输棋的目瞪口呆差点掉了下巴,同时他的子也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尚烟看得眼花缭乱,不住环顾四周。又见一名男学生走向一栋楼,后面追喊着红着眼眶的姑娘,师兄无奈停下,摇着扇子从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何必勉强朝朝暮暮?师妹,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师妹愕然睁大眼,憋了半晌没憋住眼泪,羞辱地转过身跑了。那师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经过尚烟,又把视线投来了一次,然后看向别处。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尚烟。是被尚烟回看了,他才面红耳赤地离开。 这时,熟悉的声音在尚烟身侧响起:“烟烟,我找到你啦。” “火火!”尚烟回头,本想问她发挥如何,却见她脸上有几条红印。观其深度,没睡上半个时辰,都没办法如此抢眼。她道:“无量太学好大啊,比咱们私学大多了。” “是呢。而且,这里的男学生都被宠坏了。待千年后修成离校之日,便是他们三妻四妾、衣锦还乡之时。要娶相公,坚决不能在这种不守男德的地方找。” 尚烟笑得直不起腰:“说得有理,待以后供了职,咱们再去物色个好夫君便是。” 火火点头:“到时,你可以跟我回弥勒找找。我们火域天的男人,那才是真男人。这佛陀耶的男人,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骚货……”说到此处,她挠了挠脸蛋,道,“烟烟,你为何看上去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尚烟想了想道,“难道……我的将息期也过了?” “啊!对!”火火击掌道,“你将息期过——” 言犹未毕,一名男学生便乘着五彩神龙,落在她俩面前。他面如傅粉,仙袂飘飘,望过来的样子却有些局促:“二位师妹可是考生?可需要在下载二位一程?” 火火虽在永生梵京念过书,见过不少顶级的龙凤。但是,这么大的五彩神龙还是极为罕见的。她完全被神龙夺走了注意,却没发现,自那男学生开了头,眨眼功夫,一群蛰伏已久的男学生都纷纷围上来: “师妹别理他,他那小破龙我骑过,说真的,坐一会儿便屁股疼。” “二位师妹初来乍到,可有需要帮忙的?” “师妹是今天入学的么?师兄带你去登记吧。敢请教师妹芳名?” 火火懵了,道:“这……这都是怎么了?” 尚烟却掩嘴笑了起来,心想,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火火将息期也过了。 若说火火从前是牡丹中的“重红瓣”,开放时是红红的一团,花瓣挺立,花朵重而强健,既是牡丹最经典的模样;那么现在,她便成了牡丹中的“红色魅力”,鲜红如血,花瓣爆炸般盛开,洋溢着热情、狂野的生命力。 可惜的是,火火人生得虽美,却对女子的美毫无概念。夸她美貌,她的回答只会是:“别说那么爹爹腔的话,我可是女人。” 拒绝了众多男学生的邀请,尚烟和火火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馆,胡吃海喝了一顿,还开了一坛美酒,庆祝考试结束。下午,她们回到无量私学,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下午,无量私学的湖畔,东风拂堤柳,金色桃花开满堤坝,花瓣落在阳光渲染的金色湖面,扩散了百里涟漪。 刚赶考结束的毕业生们都齐聚一堂,依依惜别。 原本人之将别,其言也应善。但对韶宇而言,即便是在离别之时,也还要听到那水域天小师弟的传闻,便是大为不快了—— “你们听说了吗,那风云人物小师弟,对叶尚烟极是仰慕,走到哪都把‘尚烟姐姐’挂在嘴边。” “我听说这小师弟的水系术法练得炉火纯青,才六百岁上下,‘二万后’呢,已能倾覆沧海之水,令万宗法城瞬间暴雨倾盆,相当强横啊。而且,他们都说,这小师弟会是下一任‘无量公子花’呢。你们说,他可抢得过紫修?” “那又有何用?尚烟都考完试了,她学业如此优秀,肯定一次高中,不可能留下来的啦。” 作为共工氏、水神之子、万宗法城的名贵公子,韶宇哪能容忍他人被如此盛赞水系术法。当他听得小师弟还可能是下一任“无量公子花”,更是气得狠狠一拂袖,道:“这是哪来的‘二万后’小兔崽子?!” 一旁的柔儿酸溜溜道:“只怕他是喜欢叶尚烟,才故意惹韶宇哥哥不快。毕竟,韶宇哥哥和叶尚烟有过婚约。” 芷姗不语。 韶宇冷笑道:“他喜欢叶尚烟?他知道叶尚烟现在生得什么模样吗?” 他的同伙兄弟纷纷接应道: “只怕是不知。除了紫修,哪个男的眼睛那么瞎,会看上丑烟啊?” “嗐,你们快看,那‘二万后’小师弟便在那!想来是在等叶尚烟的了。” “也不知叶大小姐今天会不会回来。若是来了,小师弟若见着她,只怕是会吓掉大牙,哈哈哈哈!” 韶宇抬眼一看,果真在湖边看到一个少年。他与一群男同学在湖边漫步,几个姑娘在后方小步跟踪,他们只要稍微一侧头,她们便会躲藏到石雕后面。 大老远的,韶宇便看见一张雪白的小巴掌脸,虽穿着与别人一样的无量学袍,但腰间系着一枚贵气的靛蓝玉佩,风度自是与旁人不同。 韶宇道:“啧,小白脸一个。” 柔儿笑道:“如此细皮嫩肉,若是见了咱们尚烟姐姐的脸,怕是要吓破了胆。” 一个女学生道:“别这么说,尚烟好歹术法极强,又是拔尖的学生,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多看看人家的好吧。” 柔儿讥笑道:“她学习比我好,我不好说什么。但我比她好看,还不能说她不好看?” 女学生也不想得罪人,只住嘴不说。 见她息事宁人,柔儿的脾气反而更上来了,又道:“修行好、成绩好,有何用?生得丑,还不是照样能吓退这‘二万后’小师弟?我可真想看看小师弟见了她,会是怎样的脸色。” 话音刚落,便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凤凰啼鸣,随后,翅膀拍打声“扑腾”响起,由远及近。 凤凰之喉与品类挂钩。越是珍稀的品种,声音越是清脆悦耳,穿透力越强。而这一声啼鸣,如一线春风动乱弦,勾起无数人梦云情绪。 因此,仅听了这一声,所有学生都纷纷抬头,看向高空。 那小师弟也抬头看去。 远远地,他们看见空金阳万丈,桃花因风而舞。一前一后两只凤凰靠近。 前一只是烈火凤凰,乃是火域天的品种,载着烈火美人疾驰而至。 而后一只凤凰,则是许多人都只在书上见过的品种,十二尾羽,昭华神凤。 只见昭华凤凰抖动长羽,在风中猎猎震颤,吸收了乾坤之色一般,光辉灿烂,皎如日星。而那凤凰背上驮着的女子,又何止是光辉灿烂,皎如日星? “我、我的娘啊……”韶宇的一个兄弟按住胸口,已全然说不出话,“我、我的娘啊……” 只见那女子未施粉黛,未扫蛾眉,然而眉如远山,发如黑瀑,嘴唇明艳如桃李,雪肤吹弹可破,额心一点金色花型光纹印记。 韶宇的眼睛也看直了。 此刻,他只想起数百年前,孟子山之夜,那几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诗—— “拂衣还山,姹紫嫣红。 “彩笔微提,气冲星象。 “光华千丈落银汉,曈曨一轮升孟山。 “明日弃刀登古道,愿随诸客扫凋兰。” 还有那一句—— “昔日昭华女,风华绝代人。” 而这昭华凤凰背上的神女,既有昔日昭华氏羲和的绝尘之美,又有今日佛陀耶第一人叶光纪的倨傲之色。 当她目光淡淡扫来,不经意与他视线相交,他只差一点,便跪在地上了。 这是谁? 这是谁? 韶宇魔怔般往前埋了两步,但心如擂鼓,头昏眼花,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显然,不仅是他,所有男学生也都走不动路了。 柔儿的嘴更是张得大大的,跟给人打了一百个耳光似的。她先是震惊于这绝代神女之美,但很快又心生妒意,道:“这女的是谁啊?又不是我们学府的,过来显摆什么?” 芷姗轻声道:“是……姐姐?” 柔儿大笑:“怎可能!” 但闻昭华凤凰又一次长啼,在中空旋了两圈,滑翔落地。火火飞过去,挽着那神女的胳膊,道:“烟烟,你吃饱了没啊?我好像还有点饿。” 这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与祝融火火形影不离的,小名“烟烟”的,只有一个人。 -------------------- 第81节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老婆变美了,在搞基建,看不到。 . 我看挺多读者说,想看紫修登场。其实初稿本来是想写双视角,但考虑这样安排,紫烟分开篇幅就有点太长了。还是尽可能让他们早重逢。所以,紫修回魔界的剧情都我放到后面的魔界卷青寐副本里了,这一卷还是先走烟烟的线。 ps魔界卷我专栏里有,大家可以提前收藏一下~ . 点点小仙女提醒了我个事儿:“烟烟今日是无量太学的入学考试,刚好今天是高考第一天诶。” 真的好巧。烟烟其实也是在高考。 希望各位考生妹子都和烟烟一样,一举高中,美极归来。加油!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下次更新时间:2022-06-08 21:00:00 第54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笑道:“好呀,我们再去吃你最爱的杏仁酥?” “好!”火火先应了一下,却看见湖畔边的小师弟,拉了拉尚烟的袖子,指了指前方几个少年,“诶,烟烟,你看那个小师弟,便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二万后’名人。连我们这一届的姑娘,都有好多喜欢他的。” “嗯?” “等等,你可别过去。这小师弟怎么说呢,炙手可热势绝伦,慎勿近前师妹嗔。” 只见他们身材被生长期拉长拉瘦般,还很是青涩,光看背影都能猜出年纪。而其中有一个,远远观其骨相,也甚是出挑。尚烟愕然道:“不是吧,咱们同学还有把魔掌伸向那么小的?下得了手吗?” “不不,常态下没人会去看小孩子的,但小师弟确实好看,不然,不会有恁多姑娘痴迷成这样。不信我带你去看。” “不必啦。都毕业了,不去凑师弟师妹们的热闹了。”尚烟无奈地笑笑,打算拽火火去吃东西。 这时,那几个少年中有一人,指了指尚烟的方向,小师弟却始终盯着尚烟。在其他少年的拉扯下,哪怕他不情不愿,还是被推到了尚烟面前。 小师弟确实好看,大眼睛、高鼻梁,脸庞水嫩嫩的,看得一旁的师姐们心都要化了。他脸上写满了故作傲慢的羞涩,站在尚烟面前,明明睫毛都在乱颤,却还是硬邦邦道:“尚烟,多日不见,未、未料会在此与你重逢。” “你疯啦?师姐的大名岂是你乱叫的?没大没小!”旁边的少年用胳膊肘子撞了小师弟一把,“尚烟师姐,他不懂事,咱们替他赔个不是。” 语毕,其他少年也都围过来,装模作样地教训胤泽。 其实,他们心照不宣的事实,教训胤泽不过是借口。他们既想和尚烟说话,真走到她面前,却又连正常说话都不能,只看看她眼睛,都觉得快要窒息。 小师弟又何尝不懂这群狐朋狗友在想什么。所以,他愈发讨厌他们了,挥手便想发大水冲他们滚蛋,但想到尚烟在面前,如此暴力,似乎有损仪态,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快走。” 尚烟发现,这孩子模样变了,个性却还是老样子,半晌没说出话,只是笑了出声来。 火火道:“咦,‘二万后’小师弟,你认得我们烟烟?” 谁知,小师弟看着挺秀气,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祝融火火你住嘴,‘二万后’怎么你了?你自己不也逼近‘二万后’了吗?” “哈?你还认得我?”火火想了想,挺胸道,“说得也是,我可是妇孺皆知的祝融火火。” 尚烟道:“火火,你没认出他来?” “我认得他?” 火火认真看了看小师弟,头慢慢歪向左侧,再慢慢立起来;慢慢歪向右侧,又慢慢立起来。最后,她慢慢转向尚烟,双目空洞迷茫。 小师弟冷笑一声:“祝融火火,人长高了那么多,脑子却没长半点。” “你为何还在直呼师姐姓名!”少年又撞了一次小师弟。 小师弟道:“哼。” 尚烟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与胤泽相识多年,确实没必要拘泥于称谓。只是有些意外,胤泽,我们居然会念一个学府。” 几个少年都大笑起来,一人道:“哈哈哈,师姐,这可不是什么意外。毕竟,胤泽读无量私学就是因为……”话未说完,一道水光闪过,他的嘴已被冰块封住,只能发出“唔唔”声。 “胤泽?”火火惊道,上下打量胤泽一番,“你居然是奶包泽?!”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当年那颗雪白的肉包子,居然会长成这个模样。 尚烟看少年张嘴用力过猛,都渗了点血,急道:“胤泽,你下手太狠了,快给他解开。” “男人之间的事,即便是师姐,也不要插手。”胤泽冷冷说道。 尚烟被他逗笑了:“‘二万后’的男人么,真可爱。” 另一少年凑上来道:“尚烟师姐,我们‘二万后’也有很多靠谱男子汉,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的。” 但胤泽满脑子都是“可爱”二字。 他一点也不可爱! 不可爱! 不是“可爱”!!! 可是,他也知道,解释越多,越会被认为“可爱”。要当个稳如泰山、气势震天的男人,第一步便是沉默寡言。 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握了握拳,拖着被封口的可怜家伙,转身便走。其他几个少年也忌惮他的神力,吞了吞唾沫,跟着他溜了。可不管他再如何逞威风,再如何有强大的神力,身后师姐们对他的评价都是“好可爱”“怎么会如此可爱”“太可爱了”等等没什么内涵的感叹。 胤泽的内心:“可爱你个头!再说我可爱,我诅咒你们所有人都可爱!!” 胤泽道:“呵。” 对于“二万后”这个称呼,胤泽其实是感到忧伤的。他恨自己没早生四百年。那样他即便依然比尚烟年轻,也不会变成她眼中的幼稚弟弟。无奈的是,他又恰恰符合了所有“二万后”的特点:面瘫且宅,欢愉悲壮肚里揣。表面看着还算稳重,开口本性大露。 得知他一来,尚烟便毕业了,他的座右铭更成了“君生我未生,我生成君已老”。 当然,对胤泽的感情,尚烟一无所知。她只在乎紫恒。 而如今,尚烟有多美,柔儿脸就有多绿,韶宇的肠子悔得便有多青。但这些颜色,尚烟不关心。她只在乎紫恒。 倒是芷姗,嘴上什么都没说,心中情绪,却极为复杂。她既担心姐姐的光芒盖过自己,引得韶宇想入非非,又发自内心为姐姐开心。但思来想去半晌,她还是觉得,这事怪不得姐姐,要怪只怪韶宇。 所以,她把韶宇偷偷拉到湖畔无人处,漠然道:“对和姐姐退婚一事,你可是后悔了?” 韶宇满脑子都是尚烟的倾国之色,现在精神别提有多恍惚,又被被拆穿心事,不悦道:“我为何要后悔?” “不管你后不后悔,你都应该知道,当初坚持退婚的人是你,那么,现在你便不该再说她不是。” “我说你姐姐不是?”韶宇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是不是脑子有些糊涂了?当初若不是因为你,你对我暗送秋波,对我百般示好,暗搓搓地说你姐姐这不是,那不是,我和她还会退婚?” “对,我是说过她不是。行,我改一下措辞,从今以后,希望我们俩都不要再说她不是了。你能做到吗?” 其实,韶宇也知道芷姗说的话有道理。他也不想再和尚烟针锋相对下去了。但问题是,芷姗以往对他总是百依百顺,柔情无限,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强硬,令他很是不悦:“叶芷珊,你以后是要嫁到我们家的。好生想想,对你未来夫君,你该有什么态度。” “就事论事,何故又牵扯到了我的态度?我态度怎么了?我说错了?你若是如此不懂分辨是非之人,我又为何要嫁你?” 她目光灼灼,咄咄逼人,更令韶宇恼怒。他本想发作,无奈又吵不过她,只冷笑道:“你既不想嫁,那也罢了。反正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叶家小姐没了两个孩子。” 芷姗如何也没想到,韶宇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当初她小产时,痛得死去活来,天天流血不止,他待她只有无限怜惜、愧疚,更是承诺,定要风风光光娶她入门。不想此刻,他竟能变脸到如此地步。 “你……你……”芷姗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你……你无耻!” 韶宇原是嘴硬,以此还击她那句“我又为何要嫁你”,但看见芷姗如此动怒,他自然也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自觉措辞不妥。他正想软了态度,向芷姗示好,不想听见假山后传来一声轻响。二人均回头望去,见一个男学生逃之夭夭了。 “这里有人?!”芷姗惊恐道。 这一天,尚烟回家以后,闹出了个很尴尬的乌龙。 她单手提着裙摆进门,随意而放松,但家里的姨娘们都大惊失色。 其实,叶光纪纳的十六个妾,早已以美貌闻名。有诗人写佛陀耶夏景时,以此句结尾:“二八菡萏失绝色,悔恨谁栽入叶家?”意思是,不知是谁那么缺德,将十六朵美丽的红荷栽在叶刺史的府中,连花都为生在此处感到悔恨,因为它们被十六位夫人的美貌比得黯然失色。 但是,她们看到了尚烟,便似那诗中的十六朵菡萏一样,目光很快从惊讶转为恐惧,跟得知将被诛九族的噩耗一般。 这是谁? 这是谁?! 叶郎到哪去弄了这么个老婆来!以后,她们该当如何是好! 尚烟也发现了,大家的态度不太对,左看看,右看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群女人僵持不下良久,直到叶光纪出来。看见尚烟,他瞬间懂了,是因为女儿过了将息期,非但容貌恢复,还比破相前更加貌美了,他这当爹的别提有多欣慰,激动地扶着尚烟的双肩,感动道:“太美了,太美了,越来越像羲和了!” 偏偏叶光纪外表还甚是年轻,和尚烟站在一起,简直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登对成这样,哪还容得下第三人介入。 夫人们集体心碎了。 尚烟愣了愣,这才突然想起什么,飞奔到院中,望向池中水。她本以为眼花,后退一些,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惊道:“哇,这倾国倾城的绝美神女是谁啊?哦,是我。” 她挪了挪身子。那水中女子也跟着挪了挪。她举起手,水中女子也跟着举起手。她双手捂着脸,水中女子也跟着捂脸。 言语难以描摹她的喜悦。她真的美回来了! “是啊,是啊,倾国倾城啊。”叶光纪跟在她身后,露出了老父亲的笑容。 夫人们再度心碎。 平日里,叶光纪在家中总严肃刻板,居高临下,连微笑都极少露出,便是和她们谈情说爱之始,也从未如此殷勤过。 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她们这帝王一般的夫君,面对这般姿色的神女,也还是没出息的死样子!活似舔狗! 尚烟本想一考上无量太学,便接着使用映月炼心膏,不想将息期一过,昭华神力自然觉醒,容貌也自然恢复了,别提有多开心,但见叶光纪一脸老父亲的沧桑貌,小心道:“我更像娘,爹爹会不会有点失落?爹爹还是希望我像你的吧?” 众姨娘:? 叶光纪摆手道:“不失望,不失望!跟你娘完全一样,爹才开心啊。不要像爹,爹生得难看。” “哈?难看?”尚烟抽了抽嘴角,道,“爹,过度谦虚,便是自大。这话可是您告诉我的。” 叶光纪道:“不不不,跟你娘比起来,爹真的是难看。” 众姨娘差点集体晕倒。 至此,这场乌龙才宣告结束。 一位姨娘道:“天啊,原来这才是我们烟儿原本的模样。当真是国色天香,仪态万方。” 夏氏轻轻抚摸孩子的头,笑道:“可不是吗?我从前便见过烟儿的样子,也不知是谁惹出来的幺蛾子,把我们烟儿害惨了。那用心险恶之人,永远也别想得逞。”语毕,美目轻轻一扫,瞥向雁晴氏,又姿态傲慢地转过来。 叶光纪道:“珂儿,你这话,若有所指啊。” 第82节 “哦,夫君,我没别的意思。”夏氏掩嘴娇笑,“只能说,好人自有好报罢。” 一整晚,雁晴氏都万般惶恐。 不仅是因为尚烟变美了,还因为芷姗告诉她了一个噩耗:芷姗与韶宇的谈话被人偷听,现在闹得无量私学人尽皆知。虽然他们马上毕业了,但因为叶光纪现在是佛陀耶刺史,子女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人们的嘴停不下来的。传出这等丑事,也不知叶光纪得知后,会有多么愤怒。 雁晴氏想起,叶光纪曾说,他将来总会升官的,让她在嫁女之事上,不要操之过急。可惜当初她没听。若是现在,韶宇想娶芷姗,她怕还不会那么快点头答应呢。可惜,都是因为韶宇,她这精心栽培的女儿毁了大半,真是令她心痛万分,恨不得将韶宇劈成两半。 因此,叶光纪设宴替尚烟庆祝,雁晴氏全程也在焦头烂额。直至听见叶光纪说了一句话,她却更是胆战心惊。 “我闺女实在太有出息了。”叶光纪拍拍尚烟的肩,感慨道,“所以,烟儿,爹已经想好了,日后不让你嫁人了。” 尚烟怔了怔,本想问“为何”,但在众姨娘面前问这问题,显得自己多愁嫁似的,于是笑道:“爹爹真是深谋远虑,已经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了。我这满脑子还只有无量太学呢。” 她接得巧妙,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叶光纪摆手道:“不,爹不是不让你成亲。我以后要招个入赘女婿,让他‘嫁’到咱们叶家来。如此,烟儿也可以永远待在家里,不必嫁出去,受人欺侮了。不知烟儿意下如何?” 在场所有夫人,都安静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且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雁晴氏和雪年。 原来,这才是叶光纪不愿意立正室的原因。 若立了雁晴氏为正室,嫡长子便是叶雪年。将来,家业也自然要传给雪年。而家中若无正室,尚烟又和入赘女婿成亲,那“嫡长子”便成了尚烟,尚烟的孩子自然也成了嫡长孙。 而且,女儿继承家业,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便是她的孩子,一定是她的,不可能是别人的。 儿子的便不一样了。哪个男人能拍胸脯保证,老婆的孩子一定且肯定是自己的? 夫人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主儿,只呆滞了片刻,便风向大转,开始恭贺尚烟: “夫君这主意好啊。烟儿是咱们家最优秀的孩子,我们个个儿都舍不得她嫁掉。” “烟儿已经这样美了,若咱们家讨个入赘女婿,俊朗些的,生出来的孩子,真不知会生成什么样。” “果真如烟儿所说,夫君深谋远虑。” “烟儿,还不快快谢谢你爹爹,你爹爹是真疼你。” 雪年第一个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不同意。我们家又不是无子,为何要入赘女婿?这成何体统?!人家会如何说三道四?于叶家、于姐姐清誉,都不好!” 叶光纪道:“我在问你姐姐的意思,轮不到你同不同意。坐下。” 雪年只得咬牙切齿地坐下。 尚烟也全然没料到,爹爹竟会留了这一手。而从叶光纪提及“入赘女婿”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紫恒。 紫恒是孤儿,没了家,没了姓,性情随和,容貌极优,居家俭朴,安分守己,堪称入赘女婿的不二人选。当初赤帝同意他与赤弥灵灵的亲事,多半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而比起赤弥灵灵的强取豪夺,她对紫恒又是真心尊重喜爱,想来入赘提议,紫恒应该不会太过排斥。但若紫恒不愿入赘,还是希望孩子姓东皇,她也不介意嫁出去,和他在外过小两口的悠闲生活。如此,她也不用留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家里,亦甚好。 如何成亲,不重要。如何生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夫君必须是紫恒。 想到这里,尚烟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远了。她和紫恒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是要先和他深入讨论后再议。 其实她知道,叶光纪是在为她着想,这番话无异于告诉所有夫人,别想跟大女儿抢地位。但爹给了她面子,她却不能太霸道,免得引起姨娘们的妒意,将来翻车。于是,她回头望向叶光纪,故作尴尬道:“爹爹,我好歹是女儿家,这事您便不能私底下跟我说吗?这话您当着众姨娘问出来,要烟儿如何回答呀。” 她如此一答,气氛缓和,众人又笑了起来。 叶光纪拿起筷子,点头道:“好好好,先不说这事了。先吃饭,吃饭。” 尚烟埋头吃饭,全程不看雁晴氏。但观雁晴氏往昔之作风,她知道,今夜过后,雁晴氏必将作妖。 果然,饭后,雁晴氏把芷姗带到房内,沉声道:“今天你爹在席间所言,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芷姗平静道,“爹爹想把家业留给姐姐。” “若你和共工韶宇那事传到你爹耳里,我、你、你弟弟,便彻底完了。你可意识到,此事甚是严峻了?” “我是完了,弟弟不至于完了吧。爹只是让姐姐继承家业,又不是不认弟弟这儿子了。” “女儿,你爹糊涂,难不成你也糊涂了?”雁晴氏震惊道,“你姐去继承家业?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疯了?” “姐姐本便是我们家唯一的正室之后,又比弟弟强多了,怎的不能继承家业?” “她是女的啊!” 芷姗莫名其妙道:“女的如何了?娘不也是女的?我不也是女的?” “你这死丫头!真是疯了!”雁晴氏狠狠推了芷姗脑门一下,“罢了,先不提这家业之事,先说说你的事。关于你和韶宇的传闻,娘已想好该如何解决了。” “娘有办法了?”芷姗惊喜道。 “不错,是一箭双雕之策,你还是赶紧谢谢你老娘吧。” “娘快说,我都快被这事烦死了。” “很简单。”雁晴氏得意洋洋道,“共工韶宇说的是,‘叶家小姐没了两个孩子’,并未说是哪个小姐。” 芷姗笑容僵硬在脸上。 雁晴氏又道:“而大家都知道,和共工韶宇有过瓜葛的叶家小姐,也不止一个。” 芷姗的笑容慢慢褪去。 果真是“一箭双雕之策”。此一计,既让自己得救,又毁了尚烟的名誉,还显得尚烟很蠢,并无继承家业之睿智聪慧,可大大降低尚烟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我还道是什么好方法。”芷姗苦笑道,“对不住,这种坑害姐姐的事,我不会再做了。娘还是另寻良策吧。” 雁晴氏暴怒,恨不得扇她俩耳光,把她打醒。 “你啊你,你真的是被你姐姐带坏了!!”雁晴氏尖叫出声,又怕隔墙有耳,转头对瑜婶道,“瑜婶,你去把所有门都关上。” “是,夫人。” 瑜婶过去关了门,雁晴氏又压低声音,急道:“姗儿啊,你不要傻了。你还真以为能和叶尚烟当好姐妹?不可能,永远不可能的!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她娘亲之死,与我们可有很大干系。这么多年,她心中一直有恨,只是藏得深,你看不出罢了!如今,她都快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你可千万不要被她蒙骗了啊!” 她情绪激动,言语激烈,却丝毫影响不了芷姗半分。芷姗静静听她说完,道:“且不说姐姐是否真对我有恨,做人要无愧于心。倘或她真的因娘恨我,那也是一报还一报,我认了。” “你……”雁晴氏气得双眼发黑,以指尖按压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行,你不想嫁祸你那亲亲姐姐,那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直接和韶宇成亲吧。虽婚前小产传出去不好听,但也只这一个法子了。” “我不嫁。”芷姗断然道。 “什么?!” “共工韶宇实非良配。”芷姗淡淡道,“能分手解决的事,没必要闹到和离。” “你为他流了两个孩子,不嫁他,你还能嫁谁?!你不会以为,你爹是佛陀耶刺史,便有人会愿意娶残花败柳吧?” 这话说得着实很重,芷姗听了,心中也是怒气渐生。但她没表露出来,只轻轻笑了一声,道:“没人娶,我不嫁总成?” “你……你这死丫头,恬不知耻啊!!” “随娘怎么说,我不会害姐姐,我也不会嫁共工韶宇。我回房休息了,娘也早休息。” 雁晴氏当然不会听芷姗的。比起芷姗,她虽待人更为曲意逢迎,却比任何人都有主意。她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女儿如此反抗她,更令她怒火中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让瑜婶将柔儿带到府中,给了柔儿一大笔钱,让柔儿帮忙,散播尚烟为韶宇怀孕两次的谣言。 柔儿本便讨厌尚烟,收了钱帮闺蜜,自是更加乐意帮忙。 然而,她才从雁晴氏房门前走出,便看见尚烟站在门外,手中抱着一个卷轴,漠然看着自己。 “你先别走。”尚烟大声了一些,“雁晴氏,你给我出来。” 雁晴氏急冲冲地走出来:“叶尚烟,你叫我什么?!” 尚烟将手中的卷轴举起来,只对着雁晴氏一人抖了抖。画卷展开。 雁晴氏眼睛陡然睁大,脸色煞白。 “这画,你希望被多少人看到?”尚烟冷冷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入赘,我不可。 紫恒:入赘,我可。 紫修:你是不是又要卷? 第55章 明月却多情 “这……这是?”雁晴氏颤抖着说道。 尚烟笑道:“这右下角的章,你还认不出?是共工氏公子的大作。” 画中少女身上无一丝布料,唯一遮挡身体的东西,便是手中拿着的一朵荷花,掩在关键部位。她只似手中的粉荷,神色妩媚,风姿绰约,一举一动都充满挑逗意味,全然看不出是叶家含蓄的二小姐。 雁晴氏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女儿竟可以蠢到这种程度。她双眼一翻,差点就地晕过去。 尚烟道:“你要晕?你要晕,那我便带着这画,去学府了。” 雁晴氏即刻站直,挡住尚烟去路:“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尚烟笑了一声,一把抓住柔儿的头发,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拽。柔儿尖叫一声,拼命挥动双手,想要挣扎。尚烟却在手中注入神力,指尖随即冒出金光,偏不让柔儿动弹。柔儿想施展术法挣脱,却被尚烟的神力强行镇压。阵痛透过头皮,穿入她的后脑,痛得她直喊娘。 “你不是想让这贱婢去学校传话吗?”尚烟依然笑着,笑得令雁晴氏、柔儿都汗毛直属,“你让她去传啊,我马上把这画放大一百倍,挂到无量私学的空中。再把原图送给爹爹观摩观摩。” “不,不不不,不!!”雁晴氏疯狂摇头,“烟儿,别,别做这事!” “那这贱婢现在该做什么?”尚烟又拽了柔儿一把,冷冷道,“再不说话,我把她头发全部剃了!” 柔儿又尖叫一声,拼命挣扎,用力过猛,以至于头发都大把大把掉落,散在地上。 雁晴氏惊道:“柔儿!快答话啊!” “我,我错了!尚烟姐姐,求求你绕了我!”柔儿哭道,“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要陷害尚烟姐姐。请尚烟姐姐看在芷姗是你妹妹的面子上,放过芷姗,放过雁晴夫人,放过我!啊!!好痛!!” 尚烟这才松手,将柔儿往外推去。柔儿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尚烟道:“滚出去。以后我不想再在我家看到你。” “是、是……”柔儿连滚带爬地逃了。 尚烟重新看向雁晴氏,又抖了抖手中的画:“好了,这幅大作该如何处置?” “烟儿,你只当姨娘是求你了。千万不要把这画给你爹爹看,他若是知道,你妹妹是真的完了!”说到此处,雁晴氏猛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又变回了当年在叶府门前大脑的无辜模样,“雁晴姨娘给你磕头了,烟儿,不要如此残忍,放过你妹妹吧!” “放过妹妹,也不是不可以。”尚烟喝道,“瑜婶,给我带着茶滚进来。” “是……是,大小姐!”瑜婶提着一壶茶,进入房内。 第83节 “给你们主子沏茶。” “这……”瑜婶见地上跪着的雁晴氏,犹豫道,“大小姐,这……” 但她一转眼,便对上尚烟冷酷的眼神,打了个哆嗦,立刻沏好了一杯茶。尚烟道:“好了,雁晴姨娘,这是当年你命瑜婶偷偷放到我房内的茶,把我伺候得可舒服了。喝了它,我便帮芷姗瞒着她的秘密。” 雁晴氏猛地抬头,看着瑜婶,双目圆瞪:“你——” 这下她明白了。 昨晚,房内只有她、芷姗和瑜婶三人在。以她对女儿的了解,芷姗虽会和她斗嘴,却绝不会主动出卖她。所以,出卖她的人只有一个。 “夫人,我,我……”瑜婶素来对雁晴氏甚是惧怕,现在哪怕雁晴氏大势已去,她还是不免透了些奴性,当下跪倒在地,对雁晴氏拼命磕头,“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家那口子没用啊,一个大家子都倚仗老奴了!” 雁晴氏跟漏了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尚烟道:“好、好啊,叶尚烟,是我低估你了。你早已准备好,要弄死我的……” “这茶,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尚烟淡淡道。 雁晴氏瞪着那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她只是普通神族,若喝了这烂脸茶,可没办法像上神那样变幻外貌,日后可会真的丑陋一辈子;但她若不喝,尚烟势必会将此事、芷姗堕胎之事,都一并告诉叶光纪。从此,她在家中地位也全毁了。 “你这小贱人,真狠。”雁晴氏笑了两声,摇摇头,“你和你那软柿子母亲,可真是一点也不像。太像你爹,睚眦必报。真是我低估你了。” 尚烟毫无情绪波动:“你喝不喝?” “我若喝了它,你便不会告诉你父亲这一切?” “可以考虑。” “好。” 雁晴氏跪坐起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将它送到嘴边。但是,整个过程中,她的手都在发抖。想到尚烟先前被她陷害后的模样,简直跟恶鬼一样。 她……她这张漂亮的脸,也会变成那样了。 望着这杯茶,她宛如在看鹤顶红。 喝。喝下去。 终于,茶杯贴着嘴唇之时,她笑了一下,没再继续:“你以为,我有这么蠢?你爹那贪财好色之人,劣根深重的新神族,最在乎的便是神族女子的美貌。我若还是和往昔一般好看,即便是女儿失贞、坑了羲和之女,他也会回头的。但若丢了这张脸,我还有何机会翻身?” 尚烟实在忍不住笑。 迄今,雁晴氏竟还认为父亲只在乎女子的容貌。 “雁晴姨娘,我承认你长得是还不错。”尚烟站起来,缓缓走向雁晴氏,“但比起我娘,你算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来,在叶光纪面前,雁晴氏一直被羲和的影子压一头,早已忍无可忍,大怒道:“你娘到底是败给我了!” “你又提我娘,是么。本来我不打算勉强你的——” 说到此处,尚烟左手抓着雁晴氏后脑勺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后拽,右手端起那茶,朝雁晴氏嘴里灌去:“给我喝了。” 雁晴氏张牙舞爪地反抗,想要挣脱她,但尚烟早已练就不凡身手,加上昭华神力完全觉醒,她又如何挣脱得动。她越是反抗,尚烟便越是拽得用力,把她头上的发簪、金钗全都抓得乱七八糟,头发掉了一地。但她嘴巴闭得死死的,半晌喂不进去,还把茶水都洒了一地。尚烟索性掐着她的双颊,强行把她嘴捏开,把茶壶嘴都塞入她的口中,直倒入她的喉咙。她被呛得咳个不停,只觉得自己几乎窒息而亡,但尚烟全无放手之意,硬把大半壶茶水都灌了下去,灌得茶水从她鼻子里喷出来,趴在地上猛烈咳嗽。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雁晴氏抓着自己的脸,恐惧地哭喊,在地上滚来滚去。 “你既敢提我娘,那今日,咱们便一次性把账算清楚。”尚烟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提起来,直飞出房外。 雁晴氏房内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家中其余十五路姨娘及其用人、孩子,一一纷纷闻声赶至。她们其中,有许多与雁晴氏交好,都温言劝阻,但见尚烟毫不理睬,只一路拖着雁晴氏前行,一脸狠劲儿,大多都被吓得不敢再前进一步。偶有胆大一些的,喊了一声“烟儿”,也被尚烟瞪过来的眼神吓得不轻,不敢多话。 终于,芷姗和雪年听到母亲出事,都追了过来。 见母亲被尚烟如此凌.辱,雪年勃然大怒:“叶尚烟,你在做什么?!” 芷姗急道:“姐姐,不管发生什么,娘都是我们的长辈,你放过她吧!” 尚烟权当没听到,只拖着雁晴氏往外飞去。雪年拔剑过来,想要击败尚烟。尚烟挥手一个金莲拳,便隔空将他击飞在地。随后,她头也不回,拖着雁晴氏,飞向了佛陀耶城外的众神碑林中。 因为羲和当年尸体遗失,并没有墓,所以,叶光纪不管到哪,都会为她立一座很气派的碑,在佛陀耶也一样。只见羲和的碑独立于碑林,高高堆在阶梯之上,周围围了一圈雪白鲜花,也是叶光纪来碑前缅怀亡妻时,命人献上的。碑上写着“爱妻昭华氏羲和”字样,旁边还留了一个无字碑,则是叶光纪留给自己作古后用的。 尚烟把雁晴氏一路拖上阶梯,摔在地上:“你这臭三八,给我娘磕头谢罪。” 偌大的碑林中,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家人在祭拜。所以,尚烟的声音格外突兀。所有人都向她们二人看来。 “你杀了我好了!要我跟她道歉?绝无可能!”雁晴氏被她拽着头发,抓住她的手腕,想拉开尚烟的手指,每一下都被尚烟躲过或强掰回来,更是气得狗急跳墙,尖叫道,“我还是那句话,任你如何生气也好,你娘已死!她早在几百年前便输给了我,输得彻彻底底!她永远别想比过我!你这小贱人,现在再是愤怒,再是拿我撒气,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如何,你是不是气得要死?!哈哈哈哈哈……” “还嘴硬。”尚烟眼睛眯了一下,把她的头重重按下去,撞在阶梯上。 “哎哟啊!!”雁晴氏疯了一样乱叫,“杀人啦,叶光纪和昭华氏羲和的女儿杀人啦!!谁来救救我啊!!” 而在旁人看来,如此一个年轻美丽神女,面容冷酷,目光凶狠,又格外镇定,按着一个头发凌乱的美艳妇人的脑袋,不住往阶梯上撞,撞得妇人头破血流,实是诡异至极。谁还敢上前去帮雁晴氏这个忙。 “一,二,三……”尚烟神情淡漠地数着数,“给我磕头磕标准点,对我娘放尊重点。” 开始雁晴氏还嘴硬,到后来,被撞得头昏眼花,痛得她怀疑脑浆已崩裂,则开始大哭求饶:“烟儿,我错了,姨娘真的错了!我对不起你娘,放了我吧!” 不过多久,叶府中人也都陆续跟了过来,但叶光纪的妾室们一看,雁晴氏面前的是羲和的坟墓,都心知这是雁晴氏旧时作的孽,不敢吭声。 “二十一,哦,是吗?二十二……”尚烟浅浅一笑,不疾不徐道,“你说说,二十三,你如何对不起我娘了?二十四……” “我不该和你爹搞在一起,上你们家门前来闹,害你娘痛苦病逝,还在她死后三番五次羞辱她!” “哦?就这些?三十一,三十二……” “我、我还对不起你,不该挑拨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在你父亲面前侮辱你!我不该心狠手辣,在你茶里下毒,毁你容貌!我便是这九天之上至贱之人,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求求你了,烟儿!” 她喊得很大声,又是在羲和的碑前如此喊,所有人很快便知道了,这出大戏的主角是什么人,均对雁晴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强行按了三十多下后,雁晴氏连话都喊不出来了,只觉得鼻腔里全是血,差一点便要晕过去。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烟儿,算了。当年她与你爹的事,也不是她一人的错。” 尚烟晃了晃脑袋,还当是自己用力过猛,过于激动,导致气血上涌,产生了幻听,只是停了一下动作。结果,她又听得那女子说道:“你爹也有错,我也有错。” 尚烟慢慢抬起头,看向前方。 只见羲和的石碑上方,一层淡金圣光洒落下来。祥云瑞雾之中,一名美丽的神女正飘在空中,冰清玉洁,气质出尘,长长的鹅黄裙摆上下摆动,与周遭的金云连成一片。她慈爱地看着尚烟,脸孔与尚烟有六七分神似,额心也有一道花印,不过是银色的。 尚烟登时僵住。 雁晴氏的脸上全是血,视野也模糊了,但还是看清了眼前的女子,喃喃道:“羲和……我,我这是死了吗?我死了吗?我死了,见到羲和了,我的脸,我的烂脸让羲和看到了……”念着念着,便晕了过去。 尚烟抓着雁晴氏的手骤然松开,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娘……?” “娘早说过,生下烟儿,永不后悔。”羲和往前飞了一些,微笑着摸了摸尚烟的头,却没有任何触感,“所以,哪怕这过程中受了些苦,也是值得的。你看看你,现在生得多好,真是一看便知是娘的女儿。” 数百年的委屈和对母亲的思念,尽数化作泪水,从尚烟的双颊滚落:“娘为何,为何……” 这时,叶光纪的声音自尚烟身后传来:“羲和——” 羲和抬起头,和尚烟一同看向身后。 枫叶因风而舞,飘洒在碑林之中。叶光纪站在台阶下,双目发直地看着羲和,颤声道:“羲和,真……真的是你?” 羲和没说话,只是对他投去淡淡的一笑。 叶光纪眼中尽是震惊之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当年羲和肉身死去,元神却并没死。 因她心善,烛龙神尊决意渡她为佛,并让她飞升入无色.界天,在盘古幻境的混沌莲池中修行。待到修行大成,便可以佛身成为下一任日神。现在,她的真身依旧在莲宗净土,只是听见尚烟和雁晴氏在她的碑前闹事,便以佛影现身,前来劝慰尚烟。 母女二人难得重逢,叙话良久,最后不得不因羲和要接着修行结束。 尚烟回家以后,见叶光纪的十五位夫人都哭成一片。 夏氏最坚强,虽也在抹眼泪,但一边收拾细软,一边为其他夫人都打点衣物。尚烟茫然道:“夏姨娘,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爹说,你娘回来了,要和我们所有人和离。”夏氏拍拍尚烟的肩,“烟儿,如此甚好。我一直觉得你自小没了娘,很是可怜。现在你娘回来,也不怕你再受你雁晴姨娘欺负了。好在你爹比较大度,给了我们足够的补偿,孩子我们也可以决定是否带走。我便想好了,把弟弟留给你娘,这样,他也不会跟我出去受委屈。” “啥?!” 另一位夫人也哭道:“我跟夫君说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想留下来,他死也不同意,说我们不走,他便官也不当了,要跟烟儿她娘走。夫君当真……好狠的心啊……” 此言一出,其余夫人也都纷纷哭诉,其状之惨,难以言喻。 夏氏叹道:“唉,你不了解他。有了烟儿的娘,这神界所有龙都拽他不回的。大家都认清现实,体面地离去吧。” “不是不是,爹爹他莫不是脑子坏了?”尚烟惊道,“他凭什么这么笃定,认为娘一定会回来啊?这简直是天下最可笑的事了。” “不管你娘回不回来,我都要等她。”叶光纪进来道。 “爹,你真的别闹了。”尚烟快吐血了,“娘已成佛,她不可能再进入婚姻,更不可能再为你生儿育女。” “我不要她给我生儿育女,有你一个足够了。” “醒醒,醒醒,爹,你知道佛是什么意思的啊,六根清净,七情断绝,她也不可能陪你谈情说爱的。” “不用她跟我谈情说爱,只要能看着她便好了。” “她也不会回家的!”尚烟忍不住暴躁了,“你现在把姨娘们都休了,以后当真是没老婆了啊。” “那我便跟着你娘的佛龛过。” “……” 尚烟快疯了,劝了很久都无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姨娘们泪流不止,出叶府门。 最后,还是尚烟把叶光纪带回羲和碑前,重新召回羲和佛身,才将事情圆满解决。 “你自以为休妾等我,是深情,是长情,是负责。”羲和平静地看着叶光纪,佛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虽有过去的容貌,却又似早变成了另一人,“但你可有想过,你这些妾室,大部分都无生存之力。她们嫁入你府中,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说休便休,辜负的,又何止一人?而是十六人,还有她们的孩子——你的孩子。” “我休掉她们,自是对她们不够负责,自是又当了一次恶人。”叶光纪断然道,“但是,只要有你在,这世间所有女人,我都不想再多看一眼。哪怕你不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任何女人了。你不要替我做这一决定。” “叶光纪,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我知道。” “即便我离开第九重天,我也不会再见你。” “我知道。” “前尘往事,畴昔旧梦,我已抛诸脑后了。” 叶光纪静望羲和的眼睛。 三千多年前,他曾经深深沉溺在这双眼眸中。那时,她还是个娇俏的少女,总用这双眼睛望着他,笑眼弯弯,含情脉脉,时不时轻柔地唤一声“夫君”,后又羞涩地避开。 而如今,这双眼再坦然地回望他,再无躲避,再无爱,再无恨。 他知道,羲和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叶光纪含泪道,“我知道你不会回头。但我也累了,只想一个人,只和烟儿生活在一起。” 第84节 羲和叹了一声,道:“叶光纪,我只问你,你还爱我吗?” 叶光纪猛地抬头:“爱,当然爱!” “爱是尊重一个人,努力实现她的心愿。这么多年了,你懂爱了吗?” “我懂。羲和,只要是你想完成的事,我都会去努力实现的。任何事,哪怕你要我的命也可以。” “那你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回到你的夫人、孩子们身边。”羲和轻声说道,“既娶了这么多妾室,好好对她们负责,不要让她们也受伤。只当是我对你提的最后一个请求。” 叶光纪怔忪了片刻,忽然笑了。 多么大气的请求。也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羲和……”叶光纪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他知道,羲和心如明镜,他的一切,她都看得透透的。便是当年他背叛她的原因,她也都知道,甚至能够理解。因此,他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只是继续笑。 但笑着笑着,他突然跟个孩子似的,眼睛变得通红。他到了这岁数,不想轻易落泪,只别过头,咬咬牙,想和以往一样,拿出顽强意志,永不服输,保持清醒,再试图说服羲和。可是,他还没调整好情绪,便听得羲和道:“光纪,我希望你成为更有担当的男人,你能做到吗?” 终于,叶光纪认输了。 羲和说得对,爱一个人,便是尊重她的选择,实现她的心愿。 而不是将自己的心愿,冠以爱之头衔,强加到她头上。 别人说得没错,他配不上她。他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不够强。但如今他才醒悟,即便如今,他已是佛陀耶第一人,依然配不上她。 原来,非力所能致之事,终是不可强求。 他忽然哭得像个稚童,拼命擦拭眼泪,狼狈不堪,呜咽着点头:“好。好。我听你的。” “谢谢。”羲和却笑了,温柔且平静,“谢谢你把烟儿抚养成人。” 叶光纪怔了怔,想起她曾经为他写的诗:“尚南鸳鸯堪共死,烟云眷侣梦人间。”烟儿的名字,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不想千年岁月,转瞬即逝,烟儿也长成了大姑娘。烟儿生得越好,他们的爱情也开花结果得越好。如此,似乎他们之间,结局又甚是圆满。他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当爹的分内之事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女人冷血起来好可怕。亲妈,改改剧本吧,把孤写温柔点,孤不想没老婆。 闪闪:那我还写个锤子。乖儿子,受住。不经风雨,怎见彩虹。 第56章 明月却多情 从这一天后,叶光纪停止了疯魔的纳妾之举。 羲和佛身的出现,好似将他也度化了。他收起了野心、那股拼命想证实什么的劲儿,只专注于刺史司职之中。在家中,他成了好丈夫,好父亲,立了其中一位沉稳贤惠的夫人为正室,善待其余十四位妾室。 在外人看来,叶光纪堪称人生赢家,年轻有为,妻妾成群,是所有神族男子的奋斗典范。但只有叶光纪自己知道,所谓“风流快活”,对象是情人,绝非老婆。情人一旦成了老婆,一旦生了孩子,便会开始满脑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当一群老婆聚在一起时,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一说便是好几个时辰,根本没男人什么事。他偶尔想插个嘴,妾室们开口便是奶娘吃多了荤腥对孩子不好,某位夫人又拿了家中财物补贴娘家,厨子烧饭多加了几勺盐……他接不上话,她们也觉得和他聊着甚是无趣,还是拉帮结派,自顾自地相亲相爱,斗来斗去,有时为了饭桌朝哪个方向摆,她们都可以吵得面红耳赤。所以,别说什么风流快活,叶光纪已经快被这些破事念到不举了。每次被妾室们念崩溃的时候,他都想再找情人风流快活——十六个妾室都是这么来的。但是,自从答应了羲和要有担当,他便再不纳妾了,硬着头皮,过着这表面风光无限、私下烦闷孤独的生活。 至于雁晴氏,自叶光纪得知她害过尚烟后,看在雪年和芷姗的面子上,并未将她扫地出门,只彻底冷落了她。 那一日,尚烟其实并未给她喝烂脸的茶。当年的茶早不知去了何处,尚烟只拿了普通茶叶试她,不想还真试出了真相。自羲和佛身降临,雁晴氏还道自己死了,吓得魂飞魄散,清醒过后便说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持续了好长时间。 休养一段时间后,她身体痊愈,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但再不敢招惹尚烟,反倒把气都撒在自己女儿身上,又开始频繁教唆芷姗。 芷姗对她早已忍无可忍,一日,突然打断她的训话:“我不想听了。” “……什么?” “你一天到晚便跟我说什么,要嫁得好,要嫁得好,我不想听了。” “不嫁人?”雁晴氏笑了起来,“女儿,你可是想告诉娘,你想在九重天上混出点名堂来——以你的本事?” 这种嘲讽的语调令芷姗很窒息,芷姗吐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姐姐很好,请你以后休在我面前说她是非。” “哦,我说呢,你为何突然不想嫁人了。原是学你那尚烟姐姐去了。人家尚烟是有那资本,最受你爹喜爱,亲娘马上飞升成佛,家族最有权有势,你呢?你呢?嗯?你呢?你娘已经失宠啦!” 芷姗感到更窒息了,她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只听得雁晴氏拖着长长的音,讥笑道:“在佛陀耶什么根基都没有,还想学人家上神家的女儿,真不知是谁给你的脸。” “你知道吧,娘,我确实不如她。倒不是因为娘家无权无势,而是因为,我娘令我感到羞耻。” “你说什么?叶芷珊,你再说一次。” “你觉得绿了前夫,很光彩?” 从芷姗出生以来,一直柔顺乖巧,对她言听计从,这还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雁晴氏直接傻眼了。 而后,没等到雁晴氏答话,芷姗又道:“你觉得当别人外室,很光彩? “你觉得每天跑到人家宅子里闹,很光彩? “你觉得欺负人家原配女儿,却被人家母女狠狠当众按着跪地磕头,很光彩?” “叶芷珊,你……你……你真是翅膀硬了,什么都敢说了!你别忘了,娘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都是为了你!” “又是为了我。”芷姗嗤笑,“我早说了,我不需要你坑害姐姐来救我。” “你都小产两次了,又不嫁韶宇,你老娘我能怎办?!” “怎的,我小产两次,便无资格活下去了?还是说,娘觉得,女儿便是子宫,子宫便是女儿。如今我这子宫用了两次,女儿也没必要养下去了,是这意思吗?娘打算如何呢,要我引咎自裁?抱歉,我不会自裁的。从今往后,我也不再吃您一粒米,拿您一钱币。您也别想再控制我的人生。” 这一次,雁晴氏被芷姗堵住了嘴,但她本是好高骛远之人,没过多久,还是会犯这老毛病。因而如此大戏,成日上演,反反复复,如其贪欲,永无止境。直至多年后,芷姗在火域天寻得了供职,跟逃也似的搬出叶府,极少回来看她,她的倾诉欲便转加到了儿子身上。雪年本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彻底与继承家业没戏后,更是玩得飞起。他既无本事,又爱花钱,自然会听母亲絮絮叨叨,顺着母亲的意思,说出她想听的话,再从她这要钱。但雁晴氏在家中早无地位,哪还有那么多钱,可供儿子挥霍。她便只能从娘家不停地要钱,以供养儿子。久而久之,她愈发感到不满且愤怒,于是,故技重施,勾搭了个汉子,想要跑路。这一回的汉子比叶光纪当年还懂她,他们再度爱得痛彻心扉,天崩地裂,海誓山盟,层出不穷。结果不知怎的,这次却撞上了个鬼故事。汉子分明说要宠她、养她一生一世,还找她要钱,去为他们的未来打拼,但钱全给出去,却是肉包子打狗。二人在私底下撕得头破血流。叶光纪还未发现自己被绿了,她的爱情已彻底告终。她赔钱又伤情,倾诉欲愈发旺盛,对雪年动辄絮叨上一个时辰。可是,絮叨是要花钱的,怎办?只能继续掏空娘家。她爹下台后,娘家也没钱了,她再从吃穿用度之中,抠抠搜搜地省出钱来,养这嘴抹了蜜的不成器儿子。 因此,雁晴氏和雪年一生锁死,倒还比跟前夫、比叶光纪、比那偷来的汉子,更似夫妻。只是,她那年轻时拼了命也要生儿子、只求老年有保障的心愿,早与她的人生毫无瓜葛。年老色衰之后,她怨气横生,自认清醒,最爱说的话便是:“女人生在世上,苦得很!想靠男人、靠儿子?放屁!做梦!人活一辈子,谁也靠不住!靠来靠去,不如靠自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解决了最后一些家务事,尚烟又收到了一件世间最棒的礼物——无量太学的登科书。 就这样,她顺利从无量私学毕业,进入了全神界最顶级的学府,开始了新生活。 上古时代,第二位天帝上乾文帝统治神界时,亲自下令修建无量太学,他指出:“凡学之法,严师为难。师严而后法尊,法尊而后民知敬学。” 上乾文帝这一重要论断,极大地激发了广大神界庠学工作者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此后,神族入学之前,必举办释典,以表示对先师先圣之敬。无量太学一向校风肃穆,举办释典必然也是规中规矩,颇具君子之风的。换言之,无量太学是一所很淡定的学校。然而,尚烟的到来,还是让众学生不淡定了。 因为,她以顶尖成绩考入了无量太学,光系术法修行得炉火纯青,曾经击败千年大妖,勇闯魔界的事迹,并且被成功选为学生代表,为开学释典发表演讲。身为佛陀耶一把手的千金,如何不靠家境,成长得如此优秀,自然引发了众学生的讨论和争议。 然而,更令众人好奇的,莫过于另一句话:“叶刺史之女有国色。” 此闻一传出,更加引发了众学生的讨论和争议。要知道,佛陀耶乃寸土寸金之地,日神天又有甚多藏龙卧虎,最不缺的便是美女。 可是,当他们见到尚烟本人以后,都没了争议,只剩了讨论。 又得知她是昭华氏,他们连讨论都没了,只剩下了二字评价:“难怪。” 举办释典之前,尚烟表示略尴尬以及非常不适应。因为不论她走到何处,总是有人不经意绕到她前面,假装忘记什么东西似的回头乱瞄,然后再溜回同伴身边,个个演技都不怎么好。 是时秋风拂面,释典即将开始。百里枫林之中,有新生三千人,有鹤山凤尾之声;有红叶千树火,枫叶斗尖新,还有把千万红枫都比下去的尚烟。 释典开始后,尚烟飞上佛莲台。 放眼一望,只见下方黑压压的人头连成一片,她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凡学无量,百年入学,隔届考校。一百年视离经辨志,三百年视敬业乐群,五百年视博习亲师,七百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百年知类达通,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神学之道也1……” 念到一半,她在人群中看见了紫恒。 他坐在佛莲台上最前端,衣袂翩然,神色温柔,眼中写满了对她的骄傲,好似已看到了自己的娘子。 当然,这般深情望着尚烟的男学生,可不止紫恒一人。或说,还有成百上千人。 当她停下来唤气时,甚至能听见学楼之上,有男学生远远高呼:“昭华氏的师妹好美啊!!” 紧跟着的,便是一波又一波的“哟哦哦”起哄声。 对面的学楼中,似有人对此异常不服,也有人带头高呼道:“叶小师妹,嫁给我吧!!” “师妹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抢!”这一回更夸张,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尚烟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好仪态,不动声色,优雅镇定,接着从神学之道,谈到德乐之为,继而议情礼之行,论天安之数……若说声音也有姿色,那她的声音便是国色;若是说气质也有味道,那她的气质便是天香。哪怕不听她演讲的内容,只看她站在佛莲台上,已令无数人心驰神往,意乱情迷。 最后,她进入了总结:“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师者授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学者习记问之学,不足以为神子2。无错岂言对错,无过岂言功过。无黑岂言黑白,无败岂言成败。” 听众席变得比方才安静了一些。尚烟继续有条有理道:“穷礼极乐而知韶华虚度,圭臬之徒也;穷高极低而知乾坤深厚,霸业之士也。思汝所思,行汝所欲,大成之势矣。神子大成则动之四时日月,而百化兴焉3。”说罢,她微微一笑,轻挥袖袍,飞下佛莲台。 这一番释典演讲的冲击性,全然体现在所有神君、祭酒、天官和老师的脸上。 “礼乐德义”一直是无量太学的校训,校方推荐来的高足弟子,竟还是个离经叛道的,令群众哗然不止。殊不知,此一策论文是紫修年少时写的,尚烟在孟子山读过,深感钦佩,便把大致内容记下,融会贯通,才有了今日之言。 这样一个圣洁的神女,思想如此出类拔萃,自然更讨学生们喜欢。 尚烟刚下佛莲台没多久,有人便按捺不住了。 只见一个男学生向她飞来,他衣着庄重华贵,神态威风凛凛,身后还跟了一群小弟小妹,一看便知绝非池中物。他道:“师妹,我快毕业了。待到学成后,便派人到刺史府提亲,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尚烟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指了指自己:“我?” “叶师妹,不是你是谁呢。” “我们……认识吗?” 男学生冷笑一声,不言。但他的小弟狗腿得特别机灵,一个箭步上前,补充道:“师妹,这位是东方青帝家的公子。不需要认识了吧。” 另一位小跟班姑娘也道:“青帝公子想娶你,你是有多大的福分呀。寻常姑娘,连给他做小,都没这机会呢!” 哦,他爹是青帝,释迦天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难怪语气如此嚣张。 尚烟笑了一下:“青帝公子,你为何想娶我?” 她这一笑,青帝公子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脸颊发烫:“因为,我觉得你好看。” 尚烟想到当初自己家中遇难,还是多亏了他爹,说话也客气了几分:“多谢青帝公子谬赞,你也甚是好看。” 青帝公子喜道:“那不正好。你和我,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呃,这……”尚烟的脚趾都快抓紧了,“对不起,我心有所属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七重天某村另一所高学来的那小子。但是,他都从那地方来了,肚子里能装些什么墨水。” “嗯?你在说什么?” “况且,那小子只是烛龙养子,不论才貌门第,我哪样不如他?” 原来,他真是在说紫恒。尚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你能不纳妾吗?” “不能。”青帝公子断然道,“叶尚烟,你是笑起来甚是好看,像个孩子般天真烂漫。但是,别真像个孩子啊。这九重天之上,别说似我这般门第的,便是随便一个释迦天宫神官,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你想独占我,我很开心,但你生得了那么多孩子吗?你,还是成熟点。” “你觉得我笑起来甚是好看?” 第85节 见尚烟又笑了,青帝红着脸道:“不错。” “可是我觉得,”尚烟继续甜甜笑着,“你看起来甚是好笑。” 她转过身去,狂翻白眼,一溜烟便飞远了。 经过一片枫树林,尚烟看见了树下的紫恒。正有两名女学生与他谈话,他却笑着摆手,似乎在婉拒什么。 他只站在那里,已是颜如舜华,玉树临风。 待女学生走后,尚烟远远对他挥了挥手:“紫恒!” “烟烟。”紫恒微微一笑。 看见紫恒,尚烟心情也明亮起来。因此,不管有多少人看他们俩,她似乎什么也都看不到了,只有眼前的少年。她道:“你竟然真的来了,我好开心啊。” 紫恒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一直凝视着尚烟,直至尚烟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他才匆促别开视线,轻声道:“烟烟,你容貌恢复了。” “是呀。”提及容貌,尚烟可开心了,随即原形毕露,捧了捧鬓发,得瑟道,“如何,美吗?” “好美。” 她本来臭美不知羞,听他答得如此恳切,她反倒害臊了,清了清嗓子:“你来了,为何不通知我一声?”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不过见有人和你说话,便没过来。” “哦,其实你应该过来的。” “为何?” “我好溜之大吉啊。” “可是……”紫恒看了看她飞来的方向,见青帝公子气得直跺脚,疑惑道,“那不是青帝的儿子?我听到他说,要向你提亲。” “天啊,别说了,他真是有病,有毒。”尚烟气得直捶头,“我也够倒霉的,开学第一天,便遇到这种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紫恒怔忪了片刻:“你……可是不想被人求婚?” “是不想被他求婚。” “可是……”紫恒顿了顿,叹道,“他父亲毕竟是青帝。烟烟,这可不是寻常神族。” “那又如何?关我何事?” “你确认不跟你父亲聊聊么。” “我的事,为何要跟父亲聊聊?他若敢到我们家提亲,我一个‘日扬圣斩’把他劈出去,我看他还敢不敢提成亲二字。” 紫恒笑出声来:“烟烟,你好凶。” “哦,你又不喜欢我凶了?” “不,你怎样都是美的。凶起来也很美。” “好了,别夸了,我真的会害羞哦。”尚烟虽这么说,但脸上全是甜蜜的笑,“对了,‘七重天某村另一所高学’是什么意思呀?” “是伽蓝学府。你从何处听来的?” 于是,尚烟便将青帝公子说的话,转达了紫恒。紫恒笑道:“原来如此。这事跟你外祖母有关系,你没听过?” 尚烟摇头。紫恒道:“你外祖母不是从无量太学毕业的吗?” “对呀。” “她成为了月神以后,九重天大部分课本都做出调整,记载:‘常羲,月神,毕业于无量太学。’只有伽蓝学府课本写的是:‘常羲,月神,毕业于佛陀耶一所高学。’从那以后,无量太学的学生都管自己母校叫‘佛陀耶一所高学’。” 尚烟道:“然后因为伽蓝城小,所以伽蓝学府变成了‘七重天某村另一所高学’?” “烟烟还是如此聪明。” “那青帝公子是嫉妒你吧,你可是两所学府都读了。” “他想读伽蓝,还不容易?犯不着嫉妒我。” “我不管,你是最好的,谁都会嫉妒你。” 紫恒笑:“好好好。” “不过,神界最强的两所学府之间,竟会撕得幼稚如斯,真是不可思议……”说到最后,尚烟打了个呵欠。 “是呢。”紫恒观察了她一会儿,轻声道,“烟烟,今天演讲你说了好久,可感到累了?” “嗯,有一点点。”其实因为这演讲,她前一夜几乎没睡着。现在何止是累?是非常累。 “那,我送你回宿舍休息?” “不要。”她使劲儿摇头。 “你需要休息了。” “不要。”尚烟踢了踢地面的花瓣,看上去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对紫恒的依恋之情,“我不睡。” 她一点也不想睡。那么多年没见了,好不容易重逢,她只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紫恒叹了一口气:“不要让我那么担心,好不好?” “可是……可是……”尚烟有些动摇了。 “而且,”紫恒声音放低了一些,却因此显得更柔情动人,“你看周围,好多人在看我们。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若不想被人误会,还是别跟我说太多话。” “你怕被人误会吗?” “我当然不怕。”紫恒小声道,态度却很坚决,“我与那青帝公子没任何区别,为何要怕?” “那你还想放我跑?”尚烟仰起头,笑容中全是使坏之意,“不怕我被人抢了?” “我怕。”紫恒淡淡一笑,有些苦涩,“但是,比起我的感受,烟烟的感受更重要。” 紫恒实在太温柔谦逊了,令尚烟都有些心疼。她想了想,道:“那这样,我肚子有点饿了。你先陪我吃点东西,再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 二人走了几步,尚烟又道:“对了,明天晚上你有空吗?陪我在学府里逛逛,好吗?” “好。” “后天晚上呢?” “有空。” “大后天晚上呢?” “烟烟,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有空。” “这你说的哦。”尚烟灿烂地笑起来,“以后每天都陪我。” “好。” 当晚,尚烟和火火回到宿舍休息。不得不说,无量太学连宿舍质量都忒好,还可以选单人间。不过尚烟想,神族一生漫长得很,念书的时光去了便不复返,以后有的是单人住的机会,现在还是融入集体。于是,她和火火还有另外俩姑娘睡一间。 火火和她是上下铺,所有床铺都由悬空的云雾凝结而成,人往上一躺,翻个身子,云雾还会跟着抖一抖。云床上方,有悬空的书架,均由黄色的君子兰藤编织,把书放入内,藤条便会将其缠绕,防止落下砸人。 “烟烟,晚上你有何打算?”火火倒挂金钩,垂下脑袋,看向尚烟,粗粗的火红辫子在空中摆来荡去。 “还没想好呢。”尚烟施法后,发现书架的君子兰上,出现了俩字“尚烟”,然后书架上一层金光一闪,几封信笺掉在里面。她眨眨眼道:“这也太方便了些。” “什么什么?” “这是个小信筒,我们居然也可以有自己的信筒了。”尚烟指了指书架,“你看看说明,只要对它施法,刻上个人烙印……” “咦咦咦咦咦咦?”火火一个打挺儿,翻身上去研究自己的信筒了。 尚烟翻了翻那些信,分别是新生解说、学府附近的餐厅书铺介绍、学府活动说明和申请书、宿舍注意事项,只有一封信是来自无量私学的。 打开那一封私人信件,她看见了秀丽却不失英气的字迹: 尚烟姐姐如晤: 悉闻姐姐金榜题名,入学佛陀耶顶级学府,此乃一大喜事,特此贺也。愿姐姐出门在外,勤学之时,切记天寒加衣,保重身体。 胤泽敬上 不想胤泽还是挺有礼的一弟弟。尚烟笑着回了信。 胤泽回信也是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又一封信掉进了信箱: 尚烟姐姐如晤: 师父尝言,亲者毋失其为亲,故者毋失其为故也。儿时姐姐对胤泽的教诲,胤泽莫不敢忘。只盼有一日,也能与姐姐一样,入学无量,出人头地。 胤泽敬上 胤泽真是好玩极了,本人拽得不得了,话也完整说不出几字,写信却如此规矩。尚烟一边读信,一边笑出声来。上头的火火听见了,叹道:“看样子是情哥哥来信了,真幸福。不像我,只有娘唧唧歪歪一大堆的家书啊啊啊,我娘真是够了,我都无量了我,她还让我像个女人,好好努力,什么鬼啦……” “谁跟你说是情哥哥了。” “哦,原来是情弟弟。” “是胤泽啦。” “原来是情包子。” “……” 尚烟和火火研究了一天的信筒。火火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这书柜能缩小些、发展成可挪动的,连通六界,那可更加便利了。尚烟说,如此都不能叫书柜。火火说,也是,叫神界移动比较妥帖。尚烟觉得神界连通也颇好。 和胤泽通完信,尚烟写信给紫恒,约他晚上见面。紫恒回了一个字“好”。 *** 注:123改编自《礼记·学记》。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所高学”的梗,可能有读者看出来了,原型是上海交大和复旦一场暗搓搓的互怼。这是我爱人跟我讲的,他本科母校就是交大,说当年还有交大学生ps校徽,把“上海交通大学”几个字p成了“上海一所大学”,还击复旦故意不提交大名字,说他们只是“上海一所高校”的梗。我觉得交大学生的自黑精神实在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写到文里来。绝无嘲讽之意,请交大复旦的读者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哈。 至于尚烟在文中用的是“幼稚”,而非“可爱”,是因为尚烟是无量太学的学生。众所周知,母校就像孩子,谁都不能嘲讽,但自己可以尽情嘲个够。 第57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与火火主修的课程都是神术学,不过方向不同。尚烟是光,火火是火,俩人有很多课程都是共通的,例如通术、礼乐、古语、史学、博物、策论、乾坤万理等等。 第86节 下午第一节 课便是礼乐。 礼乐老师虽然严格,人却生得好看,还有些艺术情怀。除了反复的练习,她让学生们自己书写宫商,写完了为加深印象,还让学生们以术推之,绣在罗帕上。 这事对尚烟来说,堪称难如登天。其实,她早便意识到了,虽擅长术法是好事,但不会针线女工、收纳烹饪,终究于成亲是不利。但每个人的天赋点不同。有的人,天生便少了那么几根贤惠筋,如尚烟。看见同学们一个个制出罗帕,她既提不起兴趣,又做不好,简直如坐针毡。正在犯愁之际,忽有人递来一张罗帕,上面还绣了一朵小小花印,形貌与尚烟额心的花印一模一样。 尚烟回头一看,发现身后之人,竟是芷姗在无量私学的好友。尚烟道:“这是……” “待会儿老师要抽查,这是芷姗让我给你的。尚烟姐姐先拿这个应付着吧。”芷姗的好友悄悄塞给她,又灵活地绣后面的罗帕。 尚烟谢过她,又想了想,请她在罗帕上绣了几行字。 及至夜,尚烟出门,为了男女学生之间避嫌,无量太学的女子宿舍楼是修建的最高的,每道门都接有回廊,回廊临空而设,在云中逶迤穿行,一直往下,如同夜晚青黑长袍上的丝线,明亮曲折,精妙绝伦。 尚烟顺着回廊往下走,在高远处,便看见回廊绕至岔路处,有人来人往。在诸多学生中,一个修长背影靠着阑干。尚烟一眼便认出了他。 有个妆容艳丽的师姐提着裙摆,绕到紫恒面前,捏着嗓子道:“这位师弟……” “嗯?”紫恒还是只留了个背影,声音倒是清冽动听。 艳丽师姐张了张嘴,提起一口气儿,眼睛眨得极快:“我想问问你,那个,佛陀耶书宫在何处?” “朝那个方向,飞两百……”紫恒转过身来,指向尚烟身后的某一处,不经意抬起头来,却刚好看见了尚烟,与她隔空眺望彼此。一时间,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全然忘了后文。 艳丽师姐也察觉不对,都回头看向尚烟的方向。 但见明月之下,回廊之上,美人锦袍如烟,云鬓如雾,眉目之间,释放着日月星辰不及的美丽;浅笑之间,流淌着桃花流水不及的情种。她不动声色,已灿烂过了此夜全佛陀耶的月华。 不仅是紫恒,艳丽师姐也看傻了。 岔路往北上是女子宿舍,往东是男子宿舍,往西是教学区,到这里,男子便不能再往上走。因此,在此相聚的,几乎都是依依惜别的情侣。 尚烟觉得,在此会面,多少有点暧昧了,但既都被紫恒看到,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那个……这么晚,会打扰你吗?” 紫恒摇摇头。 若是换了别的情敌,这师姐是万万不服的,定会跟对方抢得你死我活。 但对象是叶尚烟,她无话可说,也只得悄悄溜了。回到闺蜜队列中,还轻叹道:“看看那师弟,跟谁是一对?我眼光是真的好。” 尚烟走上前去,把罗帕递给了紫恒:“对了,这是送你的。”靠近了才发现,即便两个人将息期都过了,他们的身高差也比以前大了。 紫恒把罗帕展开一看,上面刺绣着十六个字: 紫气连峰,恒竹万丛。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紫恒道:“这是……?” “好看吗?” 紫恒愣了愣,道:“这是……你送我的?” “我先说,不是我做的,我才没这么好手艺呢。这是芷姗帮忙做的。不过,字是我想的。” “烟烟,你送我罗帕?” “对啊。” “……好。”他把罗帕握在手心,眼神飘忽。 他反复确认这个问题,好似听到了什么郑重的承诺,尚烟有些不太明白缘由,但也没往心里去。 然后,好像没什么事了。时间有些晚了,出去转转,也不太合适;时间又有些早,回去睡觉,又早了些。一时间没人说话。尚烟倒是自在,抬头往星空里瞅了瞅,依稀眺望见永生梵京的重楼宫阙,释迦天宫。她指了指远处,道:“紫恒,你说天帝一个人住在那里,不会觉得很寂寞吗?” “或许吧。” “可是,能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有什么好寂寞的。” “我不敢妄言天帝,但很多人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佳丽再多,有时也无济于事。” 尚烟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正想调侃他几句,却听见旁边有人道:“旁边这位师弟说得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师妹,你是我心之所向,我此生非你不娶。” 他的师妹感动得热泪盈眶,轻轻靠在师兄的怀里。 尚烟为避嫌,赶紧走开,对紫恒悄声道:“高学和中学还真不同。好自由。” “嗯。” 这时,一个抱着花篮子的姑娘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从云海中飞来,悬在阑干外,从篮中抽出一朵雪白的兰花,递给他们:“九天飞镜谁磨?伽蓝啼鹃,倚山折花。星海自天边来。云光相连,楼台相对,一半儿晚烟遮,一半儿皓月埋。师弟,买朵花给师妹吧?” 尚烟道:“师姐,我们不需要花,你找别人去吧。” “啊,笑煞人也么哥,笑煞人也么哥,真是个痴人说情无寻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瞅着师弟这情意怕是……” 紫恒道:“一支多少钱?” “六钱。” 紫恒掏出钱币,递给她:“师姐辛苦了,这是多给你的。” “多谢师弟。师弟何不把花为师妹戴上?” 紫恒替尚烟把花戴在头上。那卖花师姐总算满意,飘到别处骚扰其他人了。她刚一走远,尚烟便抬起头,笑道:“紫恒,你还真是好心……” 可是,话未说完,便看见紫恒望着自己,眼中有款款柔情。霎时间,她心跳不已,脑子却不转了:“买她的……慢着,紫恒,你为何老这样看我?” “抱歉。”紫恒愧疚地转过头去,看着远处,“是我失礼了。如此,会害你被人误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正思索该如何解释,却听得下方回廊处,方才那对情侣中的男子道:“师妹,你竟送我罗帕!” 女子道:“嗯……送你罗帕,便是定终身了……师兄,你,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尚烟看看下方,又看看紫恒,满眼不可置信:“天啊,我……不是,紫恒,我……我方才……” “没事,烟烟,不用解释。”紫恒暖暖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明罗帕之意。我不会误会的。但是,不管你送我什么,有何含义,我都甚是欣喜。” 尚烟却正色道:“能把罗帕还给我吗?” 紫恒微微一怔,想要强笑,但还是难免.流露出受伤之色。他取出罗帕,还给了她。 尚烟充满歉意道:“对不起,我是真不知罗帕的含义。” “没事。”紫恒微笑道。 “因为我的针线做得实在太差,所以才让芷姗代劳。” “没事的。”紫恒笑着摇摇头,可他现在心里很难过,当真什么解释也不想听了。 尚烟悄声道:“我可以用别的礼物,代替一下吗?” “什么礼物……” 紫恒疑惑说着,却见尚烟往上飞了一些,后垂下头,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碧月照入紫眸。白皙的皮肤上,睫毛的阴影根根分明。紫恒的眼中,全是诧异之色。 尚烟还是第一次主动吻他,表面装得不在乎,其实早紧张得四肢发麻了。 “这可能不算什么……实质性的礼物吧。所以,我会重新做一张罗帕给你的。”她重新回到地面,目光闪烁地看向别处,“你可不要嫌弃我手艺差。” 月华千里,将二人笼罩云间,此夜,似只属于神仙眷侣。只听得远处,那卖花师姐轻轻吟唱道:“雪霁夜兰传君意,夙夜月枕眷属成……” 紫恒轻轻笑了一下,却又觉得干扰思绪的东西太多,不自觉笑容散去,似在想些什么,而后,又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好。我等你。” “那,那我先回去了……” 尚烟快速转过身去。 太大胆了,太大胆了。 她本想,紫恒实在太被动了,若再不做点什么,也不知道他要磨磨唧唧到何时。但是,真的主动亲了他,她还是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操之过急了,把紫恒给吓着了。 毕竟,他看上去比小白兔还纯情…… 可是刚走几步,手腕便被人拽住。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拖到一个廊柱后方。紫恒看看四周,似乎在确定是否无人。见没人路过,他双手捧着尚烟的后脑,手指插入她的发中,垂头便吻了下来。 尚烟吓得睁大眼,第一反应是躲开,但他一只手往下滑去,搂住她的后腰,把她按向自己的身体,不让她逃脱。她仅剩了一些力气,想再试图退缩一下,可他轻轻吸吮了几下她的唇瓣,便加深了这个吻。这下,尚烟想逃也逃不掉了。因为,全身都麻了,腿软了。她只能靠在紫恒怀里,轻轻拽住他的衣襟,放纵自己的本能,试探着回应他。但每次她回应得多一些,他便会变得更有攻击性,更深入,吻得更加缠绵,次次都得寸进尺,不断试探她的底线。 到最后,她只能瘫软地靠在廊柱上,对他的热情,甚是疲于招架。 紫恒……根本不是什么纯情小白兔啊…… 可他都已经令她溃不成军了,却在她唇边轻声道:“烟烟,从今往后,我都是你的了。” “你还在装。”尚烟眼中湿润,有些怨怼地看着他,“只知道装柔弱。其实坏得很。” “我没有。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紫恒笑了一声,忽见一片枫叶落下,落在尚烟的肩上,他小心将枫叶轻轻取下,像是怕会唐突她似的,尽量不碰着她。他转了转枫叶,道:“烟烟,你可还记得,你为我取名那天,佛陀耶也是秋至枫红之日。” “嗯。”尚烟抬头看看飞舞的红枫,“晚上赏枫,似乎另有一番风味。” 紫恒也抬头,看了一会儿纷飞的枫叶,轻声道:“曲巷蚁观心恻动,佛都蝶乱梦幽衷。芳华开谢生无悔,深种情根枫语中。” “你这诗,听着怪悲伤的……”尚烟轻轻推了他一下,“我们好好的,别这样呀。” “哪里悲了?今天是我生来最开心的一日了。”紫恒看向她,眼神有些迷离,如饮醇酒,声音又极是轻柔,“因此来世间一遭,从今往后,便是随时死了,也无憾了。” 尚烟听后,大感震撼,正想让他别说这样的晦气话,双唇却又被他覆住,再度陷入了一个绵绵长吻之中。 这一晚,回宿舍前,紫恒跟尚烟说,让她为了名节着想,可以考虑暂时将二人关系保密。然后,他会跟别人说,自己正在追她,待大家习惯了,定好了亲事,再考虑公开之事。 尚烟嘴上是答应了,但第二天中午,她和火火、小贤在膳堂用餐,见紫恒进来,便径直走过去,挽住紫恒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一夜之间,无量太学的男学生都失恋了。 紫恒成了众矢之的。 “烟烟,你在做什么……”紫恒有些慌了,“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可一点也不想藏着掖着。”尚烟态度相当任性,一只手往下,还握住了紫恒的手,“你若不想公开,那便不要招惹我啊。反悔来不及啦。” 紫恒本想解释几句,但他知道,尚烟敢说得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公开彼此关系,分明是他赚大了。他只能无奈地笑,心对她有无限感恩之意,一时竟也难以言说。 尚烟和紫恒都极受异性喜欢,他们公开关系后,自然有不少人心碎。 女孩子们简单得多。不管再是嚣张跋扈的,她们都再不打紫恒的主意了,还觉得紫恒比她们想得有本事,竟然连尚烟都能看上他。 男学生便相当自以为是了。见尚烟选了紫恒,他们根本无法服气。尤其是比紫恒地位高、神力强、财富多、成绩出色的,都觉得紫恒配不上尚烟。也不懂尚烟为何生得如此美,个性如此好,家境如此好,为何不选个更好的,还对紫恒如此温柔。一般情况下,他们觉得自己便是那个“更好的”,于是总是尝试见缝插针,百般暗示,想博得尚烟的关注。 他们却不知道,正如尚烟所说,她的温柔是有限的。 有一回课后,尚烟和姑娘们聊起老师提到的一部戏剧作品,感慨道:“这个剧里的正生,真是塑造得极好。亦正亦邪,洒脱飘逸,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光明磊落、有情有义的心,太有魅力了。” 第87节 姑娘们纷纷表示赞同。 土木天的句芒氏公子一直在旁边偷听。前一天,他才在术法课上击败所有同学,其中也包括紫恒,别提有多威风。加上他生得还算俊美,听尚烟如此评价,瞬间代入了自己,摇着扇子道:“亦正亦邪,洒脱飘逸,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光明磊落、有情有义的心……看来,叶小姐喜欢这样的梦中情郎。” 很显然,紫恒已不再是“梦中”的情郎了,而是尚烟实打实的情郎。所以,此言颇有偷香窃玉之意。一个姑娘用胳膊撞了撞尚烟,悄声笑道:“烟烟,句芒氏公子好像喜欢你。” 尚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这男的是在侮辱她,更侮辱了紫恒,甚是恶心。不过,她并未显露情绪,好整以暇道:“方才,我只是评价戏曲名角,并未提及男女之事。若论‘梦中情郎’,那我要求没那么高的。” “哦?”句芒氏公子笑得风流,一颗心却跳到了嗓子眼,“其实,似叶小姐这般绝色佳丽,大可要求再高些。” 尚烟摇摇头,天真地眨了眨眼:“我呢,便喜欢高瘦白皙的美少年。皮肤暗沉的,身高不及七尺的,头发不够多的,不管性格再飘逸,也只能当朋友。如果对自己没数,觉得自己和戏曲正生都能相提并论,做朋友,我都嫌弃。” 听到此处,句芒氏公子脸色已然大变,姑娘们个个惊诧成了铜铃眼,看了看他的肤色、身高、头发,发现他其实都没太大问题,还是俊的。但若和紫恒一比,却显得又黄,又矮,又秃了。 尚烟分明发起了猛烈的暴击,偏偏看着却一点也不冷酷,用手背轻托着下巴上,露出灵动的巧笑:“女人其实很简单的呢。嘻嘻。” 用如此彪悍的方法,尚烟击退了无数追求者。小伙子们一个个被怼多了,久而久之,再也不敢尝试靠近她了。 虽直呼尚烟怼得爽,姑娘们其实也不太理解她的选择。紫恒虽好看,却真的很穷,也不怎么强啊。尚烟从前其貌不扬时,跟紫恒还算互补。现在她又美又强,为何不同样选个又美又强的夫君呢?对此,她们自然不好直接说出口,而是总时不时对尚烟道:“紫恒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尚烟道:“不不不,我有紫恒,才是我的福气。” 有时紫恒在场,听到这话,总会在事后对尚烟道:“谢谢烟烟,你那么好,却愿意选择我。” “胡说八道!”尚烟翻了个白眼,不悦道,“少捧杀我,你知道你值得!” 尚烟所言,绝非客套。别人看不出原因,她却比谁都看得清楚。因为,美和强,都是一眼可以看到的优点。但真正有安全感的人,才能静得下心,去培养那些不容易被看到的优点,例如紫恒极擅长的园艺、烹饪、缝纫、家务,还有平稳的心境。这些优点,人们很容易习以为常,但只有她这样经历了童年家庭巨变的姑娘才明白,好男孩如紫恒,才能带给妻子平稳幸福的生活。而如此优点,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即便有,也不是对谁都愿意展示。例如叶光纪,在十六个夫人面前,能用权的时候绝不用钱,能用钱的时候绝不用嘴,能用嘴的时候绝不亲力亲为做事。可在任何外人看来,叶光纪是大部分女人梦寐以求的丈夫,他的妻妾们也并不想要一个居家好丈夫。她们喜欢他这样霸气的样子,喜欢他的叱咤风云、挥金如土,并乐于臣服在他的权威之下。他只在羲和面前当过居家好丈夫,但在尚烟的记忆中,当爹爹开始为事业奔波,在外人眼中变得愈来愈光鲜亮丽后,羲和的悲惨日子也渐渐到来了。 所以,尚烟也懒得跟人解释,紫恒温柔顾家时的模样有多迷人,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太多好。不管别人如何评价,她认定了,她和紫恒便是天生一对,轮不到妖魔鬼怪来评价。 不过,也正因为尚烟太注重栽培那些外露的优点,所以,从她口中说出的,一切与贤妻有关的承诺,都是空头承诺。 答应了紫恒之后,她再也没试图去做罗帕。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每次想到这件事,总能为自己找到各种借口,将这事压下去:不是要上课,便是要写策论文;不是要梳个好看的头发,便是要陪火火到城中心买润滑锤头的油膏。 她当然不知道,她虽爱母亲,潜意识却始终在有意回避成为生完孩子后的羲和,让她不想拥有任何躲在男人背后默默付出的贤惠品质。她和少女时的羲和一样,憧憬真爱,而美貌和强大,前者可以让她得到爱情,后者可以让她不至于在失去爱情之后活不下去。所以,每次因拖欠罗帕感到内疚之时,她总是会用另一个很好的借口,停止谴责自己:我喜欢紫恒,他已经知道了。传递心意是首要,定情信物是次要。所以,明日再做罗帕,也没什么吧? 于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此事暂且搁置。 这以后,紫恒确实对尚烟百般宠爱:尚烟搬竹简,不小心把手指割破一层皮,没流血,只是轻呼一声,紫恒都会立刻丢下手里的事,捧着她的手小心地吹,还要施展灵蝶之吟替她治疗,害她直呼小题大做;他绝不让她做一点活儿,连二人一同采购食材,都要尚烟强烈抗议过,他才会勉强同意;买好东西,他大包小包抱着一堆东西,可能多到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了,也不会同意她帮忙拎一小份,哪怕她可以使用神力;夏季天热,只要尚烟额上有些许湿润,他就会替她扇风,一扇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在很多人看来,以尚烟的容貌、家世,能被如此对待,再正常不过。他们不理解,为何尚烟总能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还总是深情款款地看着紫恒。其实,她的感动程度,恰好与她童年内心受伤的程度相当。 见过父母的悲剧,白首一对一的爱情之于尚烟,太难得可贵;情人的忠贞不渝,也绝非理所应当的礼物。所以,她比谁都珍惜紫恒的温柔与专情,跟他在一起时,时时刻刻都甜言蜜语,对他赞不绝口,开口闭口便是这类告白: “我好爱紫恒哦。”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爹娘能把你生得如此完美?” “上课走神,差点被老师骂,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我劝你早点向我道歉,你害我满脑子都是我家玉树临风的紫恒恒!” 因此,经常说得紫恒心跳不已,心情飞上云霄,捂着泛着粉的脸颊,除了“烟烟”二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紫恒主修绘艺,和尚烟共通的课程,只有礼乐和策论。她试着选修了紫恒上的绘艺课,在课上被紫恒的表现吊起来打。 策论课则是尚烟的拿手好戏。老师简直偏爱尚烟得不得了,说她文字飘逸,行文大气,寻常人不可模仿。他还教训一个模仿尚烟的学生说:“问题是你学得来么?尚烟写,那是浑然天成。你来写,那是天外飞仙。”说罢环顾四周,无视了全班同学投向尚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写策论文,不管我布置什么题目,你们开头不是‘话说九天六界大势,神界居上’,便是‘时下盘古护佑,神界如日中天’,无不无聊?说真的,光看这开头我都觉得讨厌,还指望批了千篇文的考官把全文看下来,给你好成绩?再写这种开头,丁级拿好不送。” 全班同学一片死寂,几个不知好歹的笑了一下,被老师瞪得浑身冷汗直冒。 而在这堂课上,紫恒的策论文表现,却次次都不似在孟子山那般优异。尚烟觉得很是奇怪。分明紫恒才是她的策论文老师,何故他自己反而退步了? 但是,如此打击紫恒自信的话,她是决计不能说的。于是,在一堂策论文课上,她只能装作聊天,道:“紫恒,最近你读了什么书呀?” 紫恒道:“《佛陀耶品枫宝鉴》。” “难怪呢。” “怎么了?” “这些年,你的兴趣都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难怪对策论文不再那么上心。” “……策论文?” “对啊。我记得你在孟子山写的策论文,明显糅合了《六界名相谏议书》《论魔过表》《奈落君主列传》的许多思想……这其中好多文章,都是魔界的著作诶。像这三篇,都是我最近才读的,可你居然几百年前便懂那么多,还有很多自己的观点,实是令人钦佩不已。” 紫恒脸上依然挂着柔和的笑,但握紧了手中的毛笔,关节微微发白:“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不足挂齿。” “哪里不足挂齿了?你是文武两全,才智两绝。”尚烟笑得好开心,“真不愧是我最喜欢的人。” 这时,老师咳了一声,道:“叶尚烟,紫恒,我知道你们俩如胶似漆得很,但我的课上,不要交头接耳。”自上太学后,紫恒便在学校里也用这个名字了。 哄堂大笑中,尚烟涨红了脸,赶紧住嘴。 紫恒的脸色却始终苍白。 老师道:“方才我说到何处了?” 一名学生举手道:“老师,您说到了,东皇苍霄世子叛变失败。” “哦,对。”老师点点头,“这是最近魔界的大事。那东皇苍霄世子,大名是‘东皇紫修’。近日,他举兵叛变,和东皇炎湃殴斗了五天六夜,废了东皇炎湃的一只眼睛、一条胳膊,却被东皇炎湃斩杀于泰罗宫中。据说,这东皇紫修死状极惨,脑浆崩裂,血肉模糊,尸首还被东皇炎湃挂在奈落城门上,杀鸡以儆猴,吓得全城百姓惊心裂胆。而且,这世子很年轻的,只和你们差不多吧,为了平定动乱,人都没了;身为东皇苍霄的唯一嫡子,想入土为安也不能。你们都看看,魔界的政治多黑暗,神界的太平多么来之不易。所以,结合此事,你们也都好好思考一番,东皇紫修叛变失败一事,与魔界历史、六界历史有何关联。回去以后,你们每人写一篇万字策论文,月底前交给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恒:事业不好搞。尤其是搞到顶,分分钟人就没了。所以我不走这条路。 星渊魔君:不走?呵。 第58章 明月却多情 别说紫恒和尚烟,全班同学都听得瞠目结舌。诚然,史书上有许多类似事件的记载,但历史终究是历史,孩子们都甚是年轻,谁也不会想到,自己所在的时代,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历史事件。再听闻那紫修与自己差不多大,学生们更有唏嘘无数。 尚烟听后, 第一反应便是回头看向紫恒。 果真,过了很长时间,紫恒都处于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下课后,所有人都出了教室。紫恒却依然坐在原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尚烟到他旁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默默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紫恒才用双手捂着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再无力吐出来。 “紫恒,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尚烟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是因为我。” 尚烟立刻明白了,紫恒的意思是,哥哥本不会死。但因为生怕炎湃追杀他,哥哥才会铤而走险,最后不幸遇害。她加重了握他手的力道,道:“这与你没有关系。即便按照原计划等待,起兵之后,也难保不会和今日一样。” “不,是因为我。”紫恒还是抱着头,脸涨得通红,眼睛闭得更紧了。 “这条路原本便极难走,一步失足,千古遗恨,你哥哥在做所有决策之时,定然想明白了这一切的。这又怎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紫恒咬着牙,声音发抖:“不,是我太不小心了。我若早早死了,哥哥也不至于走错这一步。” “紫恒,你在胡说什么啊!”尚烟摇了摇他的手,急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愿意来神界,当你哥哥的挡箭牌,随时为他、为魔界送死,你已经付出了很多了!放眼六界,谁愿意为月魔域、为奈落、为你们父王、为你哥哥牺牲这么多?只有你!”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太弱了……我只有这点作用罢了。” “不不不,你一点也不弱。你很强,你的内心和你哥哥一样坚强。而且,是你转移了东皇炎湃的注意,才让你哥哥有足够的时间筹备、联盟、兵变。可以说,这整个复业计划,若没有你的帮助,早已失败了。现在哥哥虽然遇害了,但你们所有人都努力了,不是吗?从头到尾,你们都是兄弟一条心,你们都为逝去的父王母后做了很多,不是吗?” 紫恒原本还在咬牙忍着,听完尚烟一番话,彻底破功,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见他如此伤心,尚烟赶紧抱住他,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想,哥哥一定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因此才会想护你周全。”她的声音哽咽,语气却是温柔且坚定,“大业虽未成,但是,你们谁也没有被击败。” 紫恒回抱着尚烟,把头埋在她的颈项:“烟烟……” 尚烟拍拍他的背,道:“而且,你如今还好好活着,能在神界健康地活着,这一定是也是哥哥极想实现的心愿,你说对不对?” 紫恒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尚烟和他紧紧依偎,哄孩子般轻声道:“伤心是正常的。紫恒的哥哥没了,我也很伤心难过。所以,你有多痛苦,可想而知。想哭便尽管哭,放声哭,今天时辰还早,咱们不急着回家,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 “烟烟,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这种假设。”尚烟破涕为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其实,这一天过后,尚烟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便是紫恒可能会回到魔界,替哥哥完成未实现的心愿。但她似乎想多了。他并无这一打算。她仔细想了想,紫恒说过,哥哥比他强很多,若紫修都无法完成的任务,让紫恒来做,自是太过勉强了。因此,二人心照不宣,不论何时都不出神界,小心警惕,如履薄冰,生怕炎湃再发现紫恒的存在。 杀了紫修,东皇炎湃终于除去心头大患,不知有多狂妄。推出的一连串法典刑律,荒诞可笑到扬名六界。然而,不管是谁,纵观历史规律,如此独夫暴.政,终究不会长久。况且,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尚烟想,自己有生之年,应该能看到有人来惩恶除奸吧。 但没过多久,她便没功夫操心东皇炎湃了。因为,无量太学和无量私学,两所学校,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譬如说,她修的一门课,名为“魔文”。顾名思义,便是魔界文物典章的学习课程,难度颇高。第一堂课中,火火便第一个举手发言问老师:“老师,按现在学习方式,在毕业前,我可能拿到魔文研究甲级证书吗?” 老师微笑道:“可以。” “不需要私下补习吗?” “如果你自己有别的需求,自然可以。不过,上我的课,你们在一百年内上升一个级别,是很有可能的。努力一些,两个级都可以。” 听到如此答案,不仅火火,尚烟也开心坏了,但一面又忍不住想,拿到魔文甲级证书,都可以当个星官、代表地方出使魔界了,真的有这么容易学?老师会不会是在安慰大家?然而,第二天便有了答案,因为老师布置了作业。拿到头一个月的作业表,尚烟一瞅,恍然大悟,大家确实能在一百年内升一个级。他们也确实不需要,不,是没可能去别的地方补习。接着,全班同学集体呕吐的时间到了。 他们终于知道,天真善良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以至于多年前,他们会听信父母的谗言:“再坚持一下,只要进入了高等学府,你就不用再辛苦了。” 然而真相是什么? 又譬如说,礼乐与在无量私学学的礼乐完全不同。学生们得把礼乐与术法结合在一起,反复练习神力与礼的融合之力、身体与乐的和谐之法。除此之外,还有通术、史学、博物、古语、乾坤万理等等课程,每一个都可以让学生们垂死挣扎,还是会在考场中阵亡。但是,哪个考上无量太学的孩子没点尖子生的尊严?顶着这样的信念,大家开始都坚持颇好,每天从早到晚,勤奋学习,认真听课,完成作业,以至于学习占据了所有时间,熬夜奋战是日常操作。不出半月时间,所有人眼睛底下,都呈现出黑溜溜的光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病倒的学生不计其数。 尚烟经常看见有人晕倒。甚至关系户也不再摇扇子了,双眼发直,面色铁青,走在路上要人馋。 对学术生涯,老师们却充满了激情。 再譬如说,一节史学课上,老师认真地进行了哲学讨论。 “倘若每一个生命死后都能变成一本书,书的内容记载着你们的生平,那么,圣人会变成圣书,贤者会变成贤书,诗人会变成诗集,囚犯会变成禁书,庖厨会变成菜谱……而我,会变成一本朴实的史书。”他自己得意洋洋地笑了两声,“如何,你认为现在很辛苦,但想想你们死后想变成什么书,是否便对学习充满了期待?” 一阵沉默过后,火火道:“那我死了以后,要变成一本《千年大考百年模拟》,让未来学生感受一下被我统治的恐惧。” 全班一阵哄堂大笑后,老师淡定地收好书本,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屈得很。但是,你们平日会偷什么懒,犯什么错,我会不知道?现在才多久,你便撑不住了,到第一百年,各式各样的翘课理由都来了。你们那点小心思,我见多了。要记得,你们可是神界最高学府的学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同学们:“……” 大家都这样苦,尚烟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不是熬夜党,是早起党。每天晚饭后一个时辰,她便早早睡了。天未亮,便跟蚱蜢似的跳起来。至鸡鸣时分,她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学习。 有一天早上她没睡好,半梦半醒中,慢吞吞地爬起来。 上方,火火迷迷糊糊道:“烟烟啊,你再多睡半个时辰,别这般折磨自己啊……” 尚烟闭着眼睛,在床头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好想躺下去睡觉啊。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紫恒的哥哥。 人家为了平天下,都死了。 她吃的这点苦,算什么。 她拍拍脸,精神抖擞地去战斗了。 第88节 反倒是紫恒,一直很淡定。他天资聪慧,在无量私学时,哪怕不努力,也能考高分。但放眼无量太学,谁人不天资聪慧?大家智力都爆表的情况下,拼的便是谁更不要命了。因此,到了无量太学,紫恒的成绩自然不再出众。术法方面,作为魔族,他不便展示太多,更是泯然众人。但他心态好得不得了,只要能及格,被人比下去,全然不在乎。他只全心全意照顾尚烟,在她需要自己时,总是第一时间出现,给予她最多的关怀与陪伴。倘若尚烟有些忙,他便会安静地避开,直到她下次需要自己为止,耐心好得不似这年龄的人。 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对如此不上进的情郎,怕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嫌弃。但尚烟天生喜欢居家爱妻的男孩子,非但不嫌弃他,还对他的稳定淡然甚是崇拜。只要她忙完,有空了,便会第一时间和紫恒待在一起。二人感情异常甜蜜。 平时每天都累,也只有御兽课能令尚烟轻松些。因为,御兽课是在伽蓝上的,一月一次。 伽蓝位居彩云里,万树朝八天,有冲天万仞之神峰,又有凌空接日之驿亭。放眼望去,尽是青枝云叶,紫芝红果,堪称第七重天风景至美之境。只要是个天上飞的东西,都喜欢往这里筑巢扎根,赖着不走。因此,只要往树林中使劲儿一跺脚,便会有一群仙鹤彩鸾、凤凰飞龙、三足乌、天毒狍鸮、开明兽、六首蛟、鸟身龙首神等等,从林间震翅而出。 这一日,尚烟跟随老师同学,到山峰上学习骑角龙,远远便望见伽蓝学府位于丛林深处,依山傍水,嵯峨楼宇、豁达窗扇与繁花茂叶交错一处,竟似从这灵秀神山中生出来的。 她慢腾腾地走到山崖边,一头角龙正飞悬在外,呼吸均匀,把周遭云雾也吹成了缓慢的海浪。学习骑龙时,学府都有规定:不能靠飞行上龙背。因为在战场上,神族神力耗尽是时有之事,没神力便飞不动,所以素日训练时,要靠技巧上龙背。尚烟朝山崖外、角龙身下伸出脖子瞅了瞅,只见稀薄的云层下,透着火域天鳞次栉比的红楼,一个个小得跟蚂蚁似的。她挺了挺胸,大步跨过去,稳稳地龙背上的镫,抓住缰绳。 然而,角龙可不比毛毛,性情暴烈,猛地一翻身,想把她甩出去。她跌了下去,挂在龙背上荡来荡去,跟一佩玉似的。都已经惊悚成这样了,她还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是佩服自己的端庄。 老师长叹一声,道:“尚烟,你术法学得这样好,居然会如此不擅骑术……紫恒,你来教教她吧。” “是。” 紫恒早想过来帮她了,听老师吩咐,赶紧飞了过来:“烟烟,再试试看。” 尚烟重复了方才的动作。眼见又快掉下来,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了龙背上。她屁股还没坐稳,紫恒便用双臂从后方把她罩住。尚烟道:“我、我觉得这样会我摔出去……” “别怕,有我在。” 紫恒虽体质不强,但魔族体内本便流着好斗血液,生来擅长御射之术,亦擅长与凶兽.交流,他很快便制服了角龙。他笑道:“如何?不是很难的。” “那得多亏有你帮忙,我自己还是有点……” 她话未说完,紫恒已双手一抖缰绳,御龙直冲出去。 后面的话尚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只感受到了天旋地转,天昏地暗,伽蓝附近的景色旋了五六个来回。在紫恒的控制下,角龙一次次大口吸气,一次次身体弓起又绷直,拼尽全力往前飞。接下来,如修、沙门等城邑也出现在了眼前,而她除了死死抓住紫恒的胳膊,夹紧龙背,再没有任何反应,她也不知道紫恒到底带着她做了什么,只听见他声音低低的,相当动听,在她耳边道:“烟烟,把手给我。” 尚烟把手递给他。他把她的手放在龙的喉咙上,只感到那里不住跳动,且随着角龙飞行幅度、速度变化,活似一个大动脉。紫恒道:“感受到了?” “嗯,好大动静呢。” “再这样,你便可以试试与它交流。”紫恒握住尚烟的手,绕到她背后,又放到他自己的喉结上,轻轻发出了一些拟龙的颤音。 可是,这喉结处的颤动带了电流般,顺着尚烟的手指,一路传遍她的周身,打到她的心窝。她吓得猛抽回手,却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他的怀中。 “小心。”紫恒拉了拉缰绳,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动听,令她更加害羞。可是,他们现在在龙背上,她也没办法躲开。她没说话,但紫恒却懂了,笑道:“是我有些逾越了。我向烟烟赔个不是。” “我没有不高兴,你别乱想哦。”尚烟摇摇头,“你也没有逾越。我……我只是不太习惯……” “只是暂时的。”紫恒柔声道,“待到日后我们成亲了,很多事,都会慢慢习惯的。” 他说得如此顺理成章,更听得尚烟一阵面红耳赤,她身体放松,完全靠在紫恒的胸前,微微抬头道:“紫恒。” “嗯?” “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好。” “以后你……你会考虑……”她犹豫了一下,道,“会考虑入赘我们家吗?你别误会啊。只是有一次,爹爹在餐桌上提到想要入赘女婿……他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他,都绝无半点想要强迫你的意思……” “好。” “啊?” “入赘,即是说,我们在你们家成亲,住在你们家,生了孩子也姓叶,对不对?” “嗯……” “只要烟烟没意见,那我也没意见。” “这么容易便答应了?”尚烟愕然道,“你都不纠结一下?” “那,倘若我不同意入赘,你该如何是好?” “那便不入赘,我嫁给你。” “你看,你都不在乎形式,我为何要在乎?” 虽然早知道了紫恒的个性如此,但由他亲口说出,尚烟还是觉得感动又惊讶。她道:“紫恒,谢谢你……” “为何要谢我?你知道很多东西,我压根不在乎的。名誉、财富、权力、孩子跟谁姓,不重要。我只想要你而已。”紫恒微微一笑,“所以,烟烟,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如此爱自己,尚烟自然感到受宠若惊。只是,和紫恒在一起时间越久,她越觉得,紫恒变得不像从前的他了。当他还是“紫修哥哥”时,他脾气是很硬的,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像爹爹。想要他说出这等甜言蜜语,还不如要了他的命。难道,这便是爱情能改变一个人?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她觉得很满足,也尊重紫恒的意愿。 这时,她看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三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火火、小贤还有胤泽。那三人似乎也在上骑术课。但与她和紫恒相反,那边是火火在教小贤和胤泽如何骑龙。 “胤泽?”尚烟唤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胤泽猛地转过身来,身体僵直,“我,我路过此处!” 当然不是路过。但他死也不会承认的。 “真没想到,在此处也会遇到胤泽。”尚烟笑道,“紫恒,走,我们过去看看。” “好。” 紫恒抖了抖缰绳,夹紧龙肚子,身下的角龙倏地加速,朝那三人的方向飞去。可这时,前方的高空中,张开了一条巨大的黑色裂缝。 “啊!!”火火惊叫,“烟烟,紫修,你们小心啊!” 根本来不及。 这条裂缝似一张大口,把尚烟、紫恒还有他们的角龙,都吞了进去。 白昼陡然变成黑夜。尚烟和紫恒进入了另一个广袤空间。周围全是漂移的星点、扭曲的灰色幻影。这里无生命,无城镇,只剩蛮荒与无垠的宇宙。 “这……是何处?”尚烟紧紧攥住紫恒的衣袖。 因空气冷冽,氛围诡异,角龙发出一阵阵哀嚎,哀嚎声却也因为扭曲的空间,变得扭曲可怖至极。 “虚空。”紫恒看看四周,强行让自己镇定,“未被探索过的无名虚空。” “这么说,那些……”尚烟指了指那些扭曲的空间,“都是通向各界的传送阵法?” “应该是的。” “我们为何会掉到虚空之中?” “我不知道。方才看见裂口,我是用力调转方向的。但是,那裂口中有一股强力,我们的龙根本来不及……” 紫恒话未说完,只见前方又张开了一道裂口。看见裂口中的场景,尚烟“啊”地叫了一声:“快!” 那道裂口向他们漂移而来,又一次想要吞没他们。 紫恒拽进缰绳,但角龙再度失控了。眼见他们即将被吸走,紫恒当机立断,抱着尚烟,从角龙背上跳下来,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眨眼之间,角龙被吞了。可那裂口一如没吃饱的怪兽之口,移动速度更快,冲向尚烟和紫恒。紫恒本想使用“无影魔闪”,但想到尚烟并不是魔族,无法跟他一起瞬间移动,只得搂住尚烟的腰,带着她一起往上冲。 那裂口依然在追他们。尚烟嗅到了凶险气息,道:“我们决不能被它追到。” “可是,它速度太……” “随便进一个传送门。哪个都行!”眼见裂口再度靠近,尚烟急道,“只要不是这个便好!” “好!” 紫恒抱紧尚烟,冲入了最近的一个扭曲空间。 两个人从高空中跌落,掉到一片平原之中。因失去平衡,也来不及飞了,紧紧抱着彼此,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暮色万丈,断鸿声远,他们正处在一片蒿草地之中,周围空气潮湿,有许多沼泽蚊虫,还有许多缓缓移动的魂兽、不知名的怪鸟。平原一望无际,尽头是皑皑雪山,因距离太远,模糊在一片云雾之中。 “这又是何处?”尚烟起身,拍拍沾满湿泥的衣服。 紫恒道:“不知道,但应该不是鬼界了。” “那裂口中的景象,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看到了。” “里面阴森森的,有好多鬼魂,好吓人啊。”尚烟不由打了个寒噤,“我从未到过鬼界,但那应该便是鬼界吧?” “嗯。” “奇怪,何故鬼界的传送口会追杀我们?难道,鬼界连传送阵怨气都最重?” 紫恒沉默。 “紫恒,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紫恒心中有了极不好的预感,却不想说出来,“我们先想法子回神界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神界篇boss副本开启ing。 第59章 明月却多情 尚烟摸了摸腰际,确认螣蛇妖剑在身上,吁了一口气:“还好,我带了武器。只可惜伽蓝学府的角龙没了,也不知还能否找得回来……” 她话说到一半,忽听得空中传来翅膀扑打声,又见周遭有阴影笼罩,似一道无形的黑云。她猛地抬头,却见空中出现一只灰色大鸟,展翅大小若小型广场。它头上有三十余支银冠,似银杏叶,似蒲公英,却又有孔雀的眼状斑羽。它瞳仁赤红,瞳孔却只有一个黑黑的小点,看上去凶狠贪婪,暴厉恣睢。它原想偷袭尚烟、紫恒,不想被尚烟发现,即刻俯冲下来。 尚烟抽剑,施展元阳劲封。血色夕阳中,以她与紫恒为中心,一个金色的大半球迅速扩张,把他们罩了起来。紫恒也迅速吟唱咒文,召唤焚魂龙、紫云鹤,令龙鹤幻影双双纠缠,落在尚烟的肩上。 只听得“哐”的一声,红瞳大鸟以肉身撞上光壁,将其中二人撞得摇晃不已,差点摔倒在地。 紫恒道:“烟烟小心,这是魔化毒鸠!” “毒鸠不是妖吗?为何会是魔化的……”尚烟话未说完,又听得“哐哐哐”三声响起,他们都被震倒在地。 “原本是妖,但你看它眼睛,红色,说明被魔族驯化了,很难对付的!” “又是魔族?!” 与此同时,随着第四下响起,光壁竟被这大鸟撞破了。魔化毒鸠眼睛更红了,跟即将滴血似的,冲向紫恒。紫恒使出无影魔闪,在一团团黑雾中跳跃,躲开了它的攻击。尚烟生怕它伤着紫恒,舞剑,使出日扬圣斩,便见强光剑影重重劈过去,打在魔化毒鸠的翅膀上。它哀鸣一声,尚烟却一刻也不停下,又使了吃奶的力气,向它纵横乱刺出数次。 魔化毒鸠又惨叫了数次,猛地掉头,想啃咬尚烟。尚烟却身形一闪,躲过了它的攻击。它没再追击,只张开尖锐的金喙,朝尚烟喷出一口墨绿之气。 尚烟往后飞去,但那绿气速度太快,很快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失了力气,又麻又痛,鼻腔里全是毒气,体力一旦流失,便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她瘫痪在半空中,动作迟缓了许多。眼见魔化毒鸠庞大的身躯越来越近,尚烟却无力再施展术法,正一筹莫展,却见几缕银色丝线从四面八方飞来,缠在她身上。那魔化毒鸠袭击她的刹那,她面前立起了一道透明圆形幻影,便似一道无形的镜子。魔化毒鸠没能伤着尚烟,反倒撞上镜子,惨啼一声,伤害全都弹到了自己身上。 第89节 “紫恒,这是……” “这‘银丝镜护术’只能反弹一次。我给你解毒,你快跑。”语毕,紫恒挥挥手,召唤来一片紫色灵蝶,吸走了尚烟身上的毒。因动用大量煞气,他的眼瞳也红了一下。而那魔化毒鸠又一次追向他。 “我知道了,这毒鸠视力不好。”紫恒一边在黑雾中闪躲,一边喊道,“烟烟,你站远一点,和我保持距离,再和它打拉锯战!” “好!” 尚烟按照他的话去做,发现果真如他所说,魔化毒鸠看不清人影,只会一直袭击移动的目标。于是,跟放风筝一样,紫恒快速飞行、逃跑,尚烟却在它身后补刀,大量施展神力,将最强的剑术全都叠加在它身上。 只见剑气纵横,平原上的蒿草乱舞摇摆,空中光系术法的金光乱窜,那魔化毒鸠的鸣叫响彻高空,飞行速度却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最后一道“日扬圣斩”冲出之时,所有蒿草都倒向一个方向。 一声尖锐的啼鸣响起。魔化毒鸠在空中抖了一下,跌落在地。 “有毒,躲开!”紫恒喊道,冲向尚烟,一下将她扑倒在百米之外。 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墨绿气体从魔化毒鸠的身体下爆开、溢出,向四周扩散。紫恒将拳头放在唇上,眼睛持续变红。便见空中密密麻麻飞来两千只灵蝶,在墨绿气体中乱窜、扑动,所过之处,空气恢复清洁透明,毒气也被它们吸走了。 魔化毒鸠彻底不动了。 尚烟方才舞剑用力过猛,两条胳膊也都酸了。她吐了一口气,道:“累死了。这不比花雨难打啊。” “是啊……好惊险。”紫恒也疲惫地喘着气,道,“烟烟,可能事态不大妙。” “怎么?” “日神天的疆土,几乎已经完全开拓了。而伽蓝附近常有学生出没,更是伽蓝府最关注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尚烟也开始感到害怕了,“那个最早出现的虚空裂口,并非野生裂口?” “我不知道。”紫恒想了一会儿,“……我真不知道。” 尚烟知道,他和自己想的一样,很怕又是东皇炎湃在派人追杀他。她摆手道:“没事没事,别想了。我们先想办法回去。” “嗯。” “走吧。” “等等。” 紫恒飞到魔化毒鸠身侧,从它身上取了许多毒鸠蛊,放入陶制蛊皿中,再跳到它头上,研究了一下那银色的冠羽,拔了一把下来,在手中揉搓了一下:“这个不错。” “嗯?这有什么用?” 紫恒取出腰间的一枚透明的青色宝珠,将冠羽缠绕其上。此二物竟似吸铁石遇到了铁,紧紧黏在了一起。他握了握宝珠,道:“这毒鸠的冠羽有很强的妖力,置于宝珠上,可催动魔族体内煞气,还能增加术法的毒性。” 专精术士的神族通常使用法杖,但魔族术士更喜欢用宝珠。所以,对紫恒来说,这毒鸠羽珠是一个新武器。尚烟道:“你剑术那么强,居然还会用宝珠。” 在伽蓝的两百多年里,紫恒为了替紫修圆谎,特意练过剑术。但每个人擅长的兵刃,很大程度上会依赖天赋。不管他如何努力,剑法都略逊同学一筹,更别说与紫修相提并论。若在尚烟面前舞剑,一定会被识破。 撒了一个谎,便要再撒一百个谎来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累了。 “烟烟。”紫恒认真地看着尚烟。 “怎么了?” “其实,我不是……”紫恒张了张口,但看见尚烟望着自己,一脸诚挚,后面“紫修哥哥”四个字,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嗯?不是什么?” 紫恒看看附近,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神界再说吧。” “好。” 其实,如今紫修已死,他已全无必要再隐瞒这个秘密。 但正是因为紫修已死,尚烟甚至以为她不曾见过紫修,都对紫修钦佩不已,赞许不已,他才更不敢说出来。死去的人永远是最好的。更别说是惨死的英雄。 以尚烟的个性,说不定从此便要离开他了。 他知道撒谎不对,对哥哥也不公平。所以,他一直在尝试开口。然而,每次他想说出真相,都会为自己找各种借口。事后,他总是先松一口气,再懊恼不已。 他多希望,自己才是就义世子、悲剧英雄。 紫恒情绪低迷,与尚烟一同飞跃平原。 渐渐地,夕阳完全沉落,夜幕降临。二人经过一片湖泊。此处星夜无垠,万里无云,湖面上本是风平浪静,但忽然之间,湖水掀起白色巨浪,冲向他们俩。 “紫恒小心!” 尚烟挡在紫恒面前,推出巨大光壁,挡住巨浪。但巨浪来势汹汹,竟隔着光壁,都将他们俩都挤退数米。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听得下方有人道:“你们跑得可真快啊,差点逮不着你们。” 二人低头看去,只见湖泊之中,慢慢升起一个银色水光凝结成的“水人”。只黑夜之中,他全身上下,所有肌理、血液,竟都似水银一般发亮,有的部位缓缓流动,有的部位急速冲涌,看上去古怪至极,甚至有些恶心。 尚烟道:“这是……一个水魔?” 紫恒道:“不是普通水魔,普通水魔看上去与常人差别不大。这是冥水魔君,是东皇炎湃改造过的大水魔。” “冥水魔君?东皇炎湃?”尚烟惊道,“这人,也是魔界七君主之一?” “对。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现在以原型示人,是为了煞气全开……”紫恒紧蹙眉头,“烟烟,我的预感没错。” “眼力不错啊,竟认出我来了。”冥水魔君笑道,“不得不说,王上非但有改造魔族之大能,且料事如神——除了他,谁会猜到,‘东皇紫修’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很显然,他口中的“王上”,正是东皇炎湃了。 尚烟心中一凛,不由握紧紫恒的手。他的手微微发冷。 冥水魔君道:“这位叶姓神女,我们王上说了,我们魔界内乱之事,铲奸之为,当自行处理。若非神界强行干涉,我们不与神界结怨。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快走吧。” 东皇炎湃确实传达了旨意,尽量不招惹神族。但冥水魔君语调却格外温和,显然是因尚烟美貌所致。 尚烟笑道:“铲奸?你铲什么奸?” “自然是你身边这叛党首领。” 尚烟嫌弃道:“你作为魔界七霸之一,背叛了前主,和东皇炎湃这老狗贼勾结,杀了世子不够,还想取你们王子性命,你管这事叫铲奸?” 冥水魔君正色道:“神女非我同族,对我魔界内政了解甚少。我叫他王子,也是看了他父亲三分薄面。他和他哥哥计划谋反近千年,二人对王上、对月魔域,均有不臣之心,人人得而诛之。我抓他回去,乃是王命所归,怎不叫铲奸?” “我不认识东皇紫修,且不评价。但东皇紫恒绝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他一直待在神界,安于一隅,除了有个王子的头衔,和魔界可以说毫无瓜葛。” “你不是他,你怎知他和魔界毫无瓜葛?” “我和他天天待在一起,怎会不知道?” “哈,这种哄女孩子的把戏,你也信?”冥水魔君笑了起来,“他们兄弟俩生得像崇虚稽杏那个祸水。都是因为她,我们王上和苍霄王才会反目成仇。我看,神女还是别被这张脸骗了。他们比他们母亲还大逆不道,一直都是魔界的叛徒。” “真无耻。”紫恒恼道,“你们杀了我父母、我哥哥,现在对他们谗口嗷嗷,恶语中伤,真无耻至极!” “就是就是!”尚烟也怒了,“东皇炎湃这种昏君,才是人人得而诛之。而你,一个卖主求荣、不忠不义的老妖怪,说要铲奸,我看你不如先把自己铲了,免得长成这鬼模样,吓着别人!” “我……吓人?”冥水魔君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道,“我平时的样貌可俊得很,绝不输给这小兔崽子。待我杀了小兔崽子,再让神女看看本貌。” “我呸,我呸!”尚烟作呕道,“我一点也不想看,你好丑!”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说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女神想和我叙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乐意的。”他虽嘴上这样说,却将手抬了起来。只见一支霜白色的毛笔自湖中飞出,精准贴到他手心。他用力一握,登时浪花飞溅,又转换成冰刀三十余把。 “不好。”尚烟知道拖延战术无用了,再次挡在紫恒面前。 “我虽有怜香惜玉之意,但王命难违,神女若再不让,休怪我得罪了。”说罢,冥水魔君扭动右手手腕,便见冰刀整齐转动,对着紫恒与尚烟的方向。他将毛笔往前一推,便听见“嗖嗖嗖嗖”冷风声响,飞刀都冲向尚烟和紫恒。 尚烟拉着紫恒,闪开了这一阵冰刀,但也只是侥幸与它们擦肩而过。下一刻,冥水魔君再度挥笔,凝聚冰刀。这一回,冰刀数量竟翻了一倍,袭来之时,如雷霆闪电,令尚烟和紫恒应接不暇。他们再次闪躲,却见冰刀从身边飞过,快到连布料破碎声都没听到,胳膊已被刮出血。 “快,我们赶紧逃到无水之处。”紫恒拉着尚烟,往湖外的方向飞去。 可是,只听得哗啦啦声起,又一片雪白巨浪从湖畔升起,幻化成杂乱冰刺,挡住他们的去路,生生将黑夜割裂一般。每一根都有两到四米长,刺尖晶亮,差点刺伤紫恒。他们从别的方向逃跑,但冰刺蔓延速度太快,不过眨眼功夫,便凝结成了一面密密麻麻的“刺墙”,他们的去路尽数挡住,且正对他们的冰刺越长越长,无限延伸,逼得他们不得不往后退。尚烟一边后退,一边挥动螣蛇妖剑,斩断冰刺无数,却不知不觉中,又退到冥水魔君附近。 冥水魔君提笔,对着湖面,做了个蘸墨的动作,便见大片湖水被吸了上来,化作一片密集的水形竹林。又听得呼呼风声响起,那些竹林竟跟真实竹林一样,随风摇曳,竹叶纷飞,却是片片锐利的“叶刀”,莹莹闪烁,向尚烟、紫修飞刺而去。 尚烟将剑背在背后,伸出手掌,施展佛涛霸印,一时间,金色巨浪自她身后冲出,奔腾而去。刹那间,强光四射,温度腾升,大片“叶刀”融化回水,在湖泊上方,下起一场倾盆大雨。然而,她只挡住了不到一半的“叶刀”。仍有另一半飞刺而来,被紫恒的银丝镜护术又挡掉了三成。但“叶刀”太也密集,在幻镜上当当乱敲,很快冲破了护术。紫恒情急之下,只得抱住尚烟,将她转过去,自己的背脊、耳朵、胳膊,大面积负伤。 紫恒闷哼几声,蹙眉忍痛,硬挨过去。 “紫恒,你别管我了!”见他流血,尚烟心疼得不行,恼怒至极,提剑便冲向冥水魔君,与他正面搏斗。 她狠狠挥舞左手,隔空甩出六朵金色莲花。那金莲便似六个耳刮子,“啪啪啪啪啪啪”响起,接连打在冥水魔君的脸上,把冥水魔君扇得东倒西歪,煞气溢出。她乘胜追击,右手舞出日扬圣斩,对冥水魔君重重一划。只见强光飞劈而去,冥水魔君想要闪避而不及,整个人撞翻在湖畔,翻了好几个筋斗,身上光晕逐渐变弱,烂泥一样瘫软在地,急促喘息。 尚烟追杀上去,本想将他彻底逐出水面,他却使出了无影魔闪,消失在一团黑雾中。她察觉情况不妙,即刻跳入高空,但还是被水浪背袭,推到岸上,呛了满喉咙水。 “烟烟,走!”紫恒冲过来,拽着尚烟,便往远处飞去。 但是,又有一波劲浪正面冲来,把他们冲到湖面之上。 “他不会让我们逃的。”尚烟眼睛一眯,又冲上前去攻击冥水魔君。 冥水魔君本想击杀紫恒,却被尚烟一剑刺入左腿,惨叫一声,捂着不断流银血的大腿,不住颤抖。 “你这疯女人……是我小瞧你了。”冥水魔君咒骂一声,放弃了先杀紫恒的策略,面向尚烟,挥动毛笔,召唤冰刀,直接对尚烟发动攻击。 一时间,夜空之中,昭华金光、银色水光阵阵交错,击打出巨响,术法之光扩散至方圆百里之外,术法之能撼动草原,震得四周蚊虫、鸟雀尽皆飞起,在光芒照射之下,冲入空中。 但是,冥水魔君的水洗术法修得炉火纯青,在大水之上时,实力可至魔界七霸之首,尚烟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与之抗衡。她原已处于弱势,撑得极其艰苦,所幸有紫恒在旁相助。然而,他们身处夜晚寒凉之地,她神力输出过多,体能供给不足,打了一阵子便耗光神力,有显著疲劳迟缓之态。 “烟烟!”紫恒大声道,“你打不他的,不要和他打了!” 尚烟听不进去,依然强撑,左肩却连挨了三次冰刀,鲜血飞溅,落入湖中。她一咬牙,将神力注入双足,誓与冥水魔君比拼速度,但见足下有金色星河流转,她速度快了两倍不止,而后翻身飞踢一脚,星河溅到冥水魔君身上,烧得他嗷嗷乱叫。然后,她眨眼间便升入高空,先对他打出莲华拳,然后用日扬圣斩补了两剑,待他负伤之时,使用佛涛霸印封锁他的行动。这时,紫恒也向他掷出煞气毒鸠蛊。尚烟最后使出全力,施展昭华剑阵,召唤金色剑雨,对他一阵阵纵横穿刺。 而她之所以将佛涛霸印滞后,是因为知道他煞气极强,用佛涛霸印无法限制他太久。果真,昭华剑阵飞击下来后,他已解开了佛涛霸印。但此一套是堪称完美的招式连杀,他硬生生挨下了她所有的攻击,一个也没能躲过,狼狈跌倒在地。当煞气蛊爆开时,他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化作一滩烂水,手中的毛笔滚到了草丛中。 昭华剑阵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尚烟累得精疲力尽,几乎跪在地上。此时此刻,即便是学前儿童打她一拳,她也会立刻倒在地上。 “紫恒,你……”她本想说“你若是没带剑,要不要用我的剑”,但不知为何,没能开口说出来。具体的原因,她没时间去想。 “烟烟,这里有水,他会复活的。”紫恒扶着尚烟,带她飞起来,“快逃。” “好……” 尚烟虚弱地靠着他,已经飞不动了,全靠紫恒驮着她飞。但二人才飞出几米,便又有一阵白浪涌来,把他们冲入湖水中。 尚烟在水中挣扎了一阵,却无力再上岸。紫恒游过来,揽住她的腰,用力一推,把她送到岸上。她在岸边猛烈咳嗽,正在伸手拉紫恒,却见冥水魔君身体早已拼接回来,正悬在湖泊上方。他伸手指了指湖水。紧接着,从湖心开始,湖水生出密密麻麻的冰刺,以惊人之速,向湖畔扩散。 “快上来,快!!”尚烟用力拉扯紫恒。 但来不及了,眼见冰刺延伸五米长,张牙舞爪,袭到紫恒身后,刺入他的身体。 紫恒呜咽一声。 “啊!!紫恒!!”尚烟惊叫。 但冰刺只刺伤了他的肌肉,并未将他刺穿。接着,只见整片湖泊中,所有冰刺泛起碧光。下一刻,“噌噌”的冰裂声响起,冰刺霎时融化,又变成了湖水。 尚烟怔了一下,先把紫恒拽上岸,随即反应过来了:“是……是奶包来了?” 她抬头往四处寻找。果不其然,在西南方向夜空下,一个少年悬在云雾之下,玄蓝长袍微微起伏,也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90节 冥水魔君本想问,你为何能化解我的水之术法,但那样未免显得太没底气,只恼道:“你是何人?! 少年冷冷道:“水域天,胤泽。” -------------------- 作者有话要说: 胤泽:你跟未来沧海之神比玩水? . 叶尚烟 lv27→lv30 攻击:457(322+135)→496(361+135) 防御:169→196 反应:230→261 速度:271→313 法伤:747(647+100)→859(759+100)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法伤+100) 【星河佛步】技能get√ 技能: 【焚月剑诀】【空明弹】【日扬圣斩】【虹光神咒】【金莲吟】【元阳劲封】【佛涛霸印】【莲华拳】【昭华剑阵】 新技能【星河佛步】:光系辅助技、暗系攻击技,增速,且以光之星河击伤暗系敌人。 . 东皇紫恒 lv16→lv22 攻击:89→125 防御:52→82 反应:135→245 速度:114→169 法伤:691(491+200)→891(691+200) 武器:毒鸠羽珠(法伤+200) 【毒鸠羽珠】武器get√ 【银丝镜护术】技能get√ 【万毒噬魂】技能get√ 术法: 【无影魔闪】【祛毒术】【魔莲化雾】【灵蝶之吟】【焚魂龙印】【紫云鹤印】【煞气蛊爆】【暗焰归心劲】【暗黑招魂术】 新技能【银丝镜护术】:暗系辅助技,反弹敌人攻击一次,需要消耗煞气。 新技能【万毒噬魂】:毒系辅助技,使前方五十米敌人中毒。需佩戴毒鸠羽珠才可使用。 . 胤泽 lv5→lv26 攻击:31→291 防御:13→181 反应:25→285 速度:16→222 法伤:159→705 武器:无 【金莲吟】技能get√ 【雨恨云愁】技能get√ 【天海神步】技能get√ 术法: 纵水术:水系技能,纵水单体攻击 冰锋击:水系术法,群攻技 凝雾形水:水系术法,蓄力技 天海神步:水系技能,3回合内提升反应和速度 烟雾腾天:水系技能,脱离战斗,需蓄力 金莲吟:神族治愈技,只能至于非暗系种族,对暗系种族(魔族、鬼族、部分妖族)会造成伤害 雨恨云愁:水系控制技,群体攻击,使敌人大幅度减速,并造成一定伤害 第60章 明月却多情 作为魔界最疯魔的水魔,对六界之中的水系术士奇才,冥水魔君自然不会漏听半个。因此,尽管胤泽年幼,但他的名字在冥水魔君听来,堪称如雷贯耳。 “竟是你。”冥水魔君笑了起来,眼神骤然变得凶狠,“那便让我来会会你吧,小水神。” 他朝草丛伸手,操纵湖水,想将毛笔吸回手中。但尚烟用光术挡住湖水,自行冲过去,将毛笔取走:“我们奶包泽都没用武器,你为何要用?” “你敢拦我?!” 冥水魔君高举双手,引水想要攻击尚烟。胤泽挥动袖袍,却再度将他的术法化解大半。冥水魔君大怒,将湖泽中的水掏空了大半,尽数向尚烟、紫恒、胤泽三人冲去。胤泽闪到尚烟前方,反手推动波涛,向冥水魔君发力。于是,同是纵水之力,却有之别,二力相冲,猛地撞在一起。 霎时间,湖水大片洒下,落下鱼虾贝蟹无数,在蒿草中跳动。术法之光招摇下,鱼鳞亦闪闪发亮。 二人开始较劲儿,都使出了了所有力气。 胤泽胳膊不住发抖,道:“尚烟姐姐,你们先走。” “可是,你……” “他杀不死我,快走!”胤泽吃力道,“不要让他拿到笔了……快……我们在神界会和……” 尚烟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拿着毛笔,和紫恒飞远了。 冥水魔君大惊,想要追击,却见胤泽袖袍飘舞,一招“雨恨云愁”使出,将他笼罩在雨云、灰雾之中。他只觉得周身上下似落入了沼泽,移动速度极慢,根本追不上尚烟和紫恒。 “娘的!”冥水魔君咒骂一声,放弃了追杀那二人,“小兔崽子,老子要将你大卸八块!” 他骂得愤怒,实则拿胤泽毫无办法,不能动弹,只能反手回击胤泽,增加煞气输送。胤泽也不断推送体内神力,但终究年幼,元神尚未发育完全,很快累得满头大汗。冥水魔君暴怒,额上的银色筋脉猛地一跳,登时将胤泽震飞数百米,重重摔落在地,骨折四处。 而后,冥水魔君使出绝招,将全湖泊的水倾覆,幻化成一条庞大的冰龙,在空中盘旋、咆哮,吐纳雷电风雨,向尚烟、紫恒奔袭而去。 “尚、尚烟姐姐……” 胤泽吃痛不已,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心中担忧至极,忽地低哼一声,整个人消失在一团青光之中。 下一刻,他已化身为青龙,背上、鬓边都生满雪色毛发。青龙身体比那冰龙瘦小一些,速度却比冰龙快上数倍。只见它冲到冰龙面前,身形微弓,旋即长哮一声。 一时间,狂风怒号,暴雨倾盆,似沧海之水也被青龙引来,冲刷在冰龙身上。其神力之威猛,势不可挡,竟把眼前的庞然大物活活冲散了。 冥水魔君知道,自己用错了战略,也低估了胤泽的本事,还因追杀尚烟,把胤泽的绝招逼出来了。对这小毛孩子,他若一开始便集中力量,击杀胤泽,再去追杀尚烟、紫恒,便不会让那俩人跑了。因此,他更怒了,只想杀了胤泽泄愤。 可是,青龙之速,实非寻常元素魔之躯所能媲美。不过俯仰之间,胤泽早没了影儿。冥水魔君全力飞向尚烟、紫恒的方向。但马上想起,他们所逃之处再无湖泽,自己去也是送死,只能停下脚步,在原地干捉急,愤然跺脚。 尚烟和紫恒拼了命般逃亡,突然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 尚烟揉了揉眼睛,惊喜道:“火火?!” “烟烟!”火火飞过来,挽住尚烟的手,“太好了,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方才是胤泽救了我,你和他一起的吗?你们是如何找到我们的?你可知道我们在何处?” “你看看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回答哪一个了。”火火伸出手指,变幻出一个裂口传送阵,里面出现了佛陀耶的风景,“快,烟烟,紫修,我们赶紧回神界,回去再说吧。这里太危险了。” “好。”紫恒拉了一下尚烟,正想进入裂口,尚烟却停住了。紫恒道:“怎么了?” “不对。火火为何会叫你……紫修?”尚烟面露恐惧之色。 念太学之后,紫恒早已改了名,火火也早习惯了他的新名字。她缓缓回头,看向火火。 火火还是一脸天真烂漫:“你们在说什么呀?” “火火,你有几个哥哥?” “现在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火火委屈道,“烟烟,我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你竟不相信我……” 这下,连紫恒都发现了,情况不对。他立刻使用银丝镜护术,将尚烟保护起来。与此同时,他们看见,眼前的火火后方,又出现了一个火火,还有随火火同行的小贤。 “何方妖孽,竟敢冒充你祝融大王!!”第二个火火大怒,举起火神锤,当即朝眼前的火火捶下。 假火火眼睛一红,伸出双掌朝前一推,只见两只紫黑色掌印从天而降,将尚烟、紫恒都推入了那裂口之中。她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什么玩意儿!”真火火二话不说,拽着小贤纵身一跃,也挤进去。 正好这时,胤泽幻化的青龙也飞到此处,见他们全部进去,也闭眼冲了进去。 “啊啊……” 随着小贤一声惨叫消失,裂口合上。 寂夜之中,平原无垠,蒿草凄凄,因风摇摆,一切好似无事发生。 尚烟、紫恒、火火、小贤陆续跌落在地。 然后,胤泽也变回原身,摔倒在他们身侧,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第91节 “紫恒,你还好吗?”尚烟爬起来,检查紫恒的伤势。只见他浑身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都是冥水魔君冰刀割开的伤口。 “没事,都是皮外伤。我们先快看看胤泽。” “啊,胤泽。”尚烟这才想起胤泽,去检查他的伤势,“你还好吧?” 胤泽的左腿、左胳膊都骨折了两处,分明痛得满头大汗,他却再没发出半点声音,摆摆手道:“男人受点伤,无妨。” “男人你个头啊。”尚烟狠狠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都伤成这样了。” “烟烟,别,他只是个孩子。温柔一点。”紫恒握住尚烟的手。 胤泽抬起头,望向尚烟,又看看紫恒握着她的手,水灵灵的大眼睛中,露出了一丝伤感之色。但他还是哼了一声:“要是没有我,你们早死了。” 尚烟点点头:“这倒是的,要不是你来,我和紫恒可能早被冥水魔君杀了。奶包泽,谢谢你。” “哼。”胤泽扭过头去。 “好了好了,你们别谢了。”火火急道,“我们都掉到天堑了,你们还有功夫谢来谢去的?” 小贤向四周打量,愕然道:“什么?这里是天堑?” 尚烟、紫恒和胤泽这才得空观望四周。 他们出现在了一个绛红、深紫交错的深渊之中,其中有飞岩走石,凄风惨雾。他们站在一块巨大的悬空岩石上,身后有银雾金光数团,渺然仙气徘徊,下方则是无尽黑暗。在那么多飞行岛屿中,只有寥寥几座建筑、几家店铺,而且也是他们在神界从未见过的风格。小贤被这里的气氛吓坏了,颤声道:“火火,怎办?” “别怕。”火火拍拍胸口,“大不了掉脑袋,不过碗大的疤。” 小贤摸了摸脖子,脸颊发白,更害怕了。 尚烟见他如此担心,把一直紧攥在手的东西递给他:“小贤,这个给你,冥水魔君的宝贝。” 小贤低头一看,见那是一支毛笔,笔杆是流水线条,周身散发着霜白色的光泽。尚烟道:“我记得你也是用笔作兵刃的,对吧?” 小贤道:“这是……月华圣笔?” “嗯?什么是月华圣笔?” “是神界圣物,本是青帝的宝物,前次大战中不慎遗失了,不想竟落入了冥水魔君手中。” 这时,一个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呵呵,几个孩子,死到临头了,还有闲情雅致,在此谈论月华圣笔的归属。” 五人一起回头看去,见假火火正站在他们后方,对他们露出了一脸诡异的笑。 “你……你是谁?”小贤握紧月华圣笔,分明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为何要冒充火火?!” “哎呀呀,小弟弟生气了。”火火娇笑道,“不过陪你们玩个小游戏,这么经不住消遣?” “喂,你要冒充我,便不要用那种爹爹腔的语气说话,恶心死了!”火火干呕一声。 “好的,那么,祝融氏美人,奴家便不冒充你了……” 假火火声音依旧娇滴滴的,但接下来的动作,令一行人都不由后退几步:她伸出双手,用力拽了一下头两侧的发,只见头皮中分开一条缝,一头红发连着头皮被她撕成两半,露出里面白森森的头盖骨。她浅浅笑了一声,但随着人皮被拉下来,露出整个骷髅头,连笑声都变成了男子的粗嘎声。 “娘啊,真的好恶心!”火火尖叫道,“这是哪来的怪物!!” 尚烟道:“天啊,这是……画皮鬼?” 皮肤褪下后,这骷髅头的眼眶部位,两颗眼珠却还在不住转动,眼瞳则早已变成了红色。 “是魔化后的画皮。”紫恒眼睛瞪大了一些,喃喃道,“只有千年老画皮鬼,才会一点尸肉都不剩,只剩白骨……他还没有转世,说明原应该是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即便服刑期满,也只能待在鬼界。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处,还成了东皇炎湃的手下……” “哈哈哈哈,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 画皮鬼脱掉人皮,只剩一具白森森的骷髅。骷髅原是死物,他的眼球却转得飞快,跟疯子的眼睛似的。这一幕委实可怖至极,诡谲至极,只怕是刚出世的婴孩瞧见了,都会停止啼哭。他甩了甩手中的人皮,用力一握,但见人皮也化作黄绿色的尸气,将他团团包围。忽有一阵冷风吹过,亦将尸气吹到五人脸上,他们都差点吐了出来,而且觉得脸上奇痒无比。 胤泽拉了一下尚烟:“尚烟姐姐,这尸气会侵蚀皮肤,快躲开!” 尚烟搀着胤泽,后退数米。 紫恒紧握毒鸠羽珠,抖了抖上面的羽毛,张开手掌。随后,一朵巨大黑莲在五人头顶盛开,将尸气都吸入了花瓣之中。而后,紫色灵蝶大片降临,环绕五人飞行,将他们身上的毒都解开了。 紫恒望着画皮鬼,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能从地府里出来?” “是被你爹杀了的怨鬼。”画皮恶狠狠道,“因为他,我才永世不得超生。” “难道,你是……当年的……”紫恒顿了顿,“你是奸杀了上千名妇女的那个将军……” “哈哈哈哈,多谢你啊,小王子,连你都知道我的光辉事迹。可惜,你父王不懂好好珍惜我的能力,反倒把我斩了,还亲自嘱咐地府,将我打入无间地狱。若不是吾王炎湃,我怕真得永无重见天日之机了。”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还用问?吾王炎湃,天下无敌,拥有至高无上之权力。他想人死,人便得死。想鬼生,鬼也能活过来。” 画皮将军张开双臂,十根指骨噼里啪啦抖动,便似抱着一个大球般,捧出了一个巨大的白骨阵。他眼球飞快旋转,阴森森道:“而你,东皇紫修,你是吾王炎湃心中的刺!你活不过明天了!” 话未说完,尸骨嗖嗖飞来,击向紫恒。尚烟带头杀出,发动元阳劲封,想挡住尸骨。但没想到,这尸骨阵杀伤力极强,居然一下便击穿了光壁,直袭尚烟胸膛,把她连带紫恒都撞到了地上,撞得她五脏六腑不住颤抖,让她有身体被击穿的错觉。她吐出一口血来,咳嗽不止。 “烟烟!”紫恒抱住她。 “尚烟姐姐!” “烟烟!” “尚烟!!” 听到同伴们呼喊自己,尚烟挥手道:“我没事,大家都上!合力击杀这个恶鬼!” “想杀我?我都死了一万次了,你们认为我还能死?”画皮将军继续布阵,朝他们发射出更多尸骨,“哈哈哈,为了吾王之大业,我必当沥胆披肝,赴汤蹈火!吾王炎湃,永垂不朽……” 接着,紫恒、胤泽、火火、小贤都一跃而起,挡在尚烟面前,与画皮将军展开了激烈打斗。 画皮将军攻势甚猛,他们一起靠近,画皮将军一个螺旋自传,随着骨头碰撞声起,尸气四散,五人也会被整齐击飞,集体中毒,产生幻觉,以至于陷入混乱,自相残杀。 紫恒数次为他们治疗、解开幻术,但其余四人只要靠近画皮将军,还是会被他杀得七零八碎,乱成一盘散沙。摔了七次,除了火火皮糙肉厚,只受了轻伤,被震退数米,另外三人都趴在地上,痛得几乎爬不起来。 “你们别动,我来!”火火大喊,举起火神锤,往前飞去。 “火火千万当心啊……”小贤担心道。 “相信我啦!”火火一飞冲天,“我不喊你们,你们别靠近!” 下一刻,火火落到画皮将军面前。左手握拳,爆开一团烈火,向画皮将军伸掌。 魔族怕光,鬼族怕火。虽然火火攻速不如尚烟快,制造的伤害也不如尚烟大,但从开战到现在,画皮将军有意和火火保持距离,只怕她还有什么隐藏杀招。没想到,她竟对他展开了正面攻击。 “祝融氏……你最好少插手我魔界之事!” 画皮将军操纵旋转的白骨,本想直击紫恒,但火火先他一步,已对他伸出燃烧的手,用力一抓。 像有吸力一样,画皮将军被无形的力量往后拽。火火往外推送神力,只见一道红色掌印震出,将他牢牢地扣住。他用力挣扎了数次,都没能从火火的掌心逃脱。 火火道:“大家快上!” 另外四人听到号令,立刻飞过来,将画皮将军围住。 “你对我做了什么?!”画皮将军想追杀紫恒,却依旧动弹不得,情急暴怒,反手便是对火火一击。 火火举起火神大锤,挡了他这一击,得意道:“这叫‘朱雀圣手’,我祝融氏专门用来抓坏人的招式,厉害吗?” “啊——我杀了你!!” 画皮将军放弃了追杀紫恒,集中火力,只攻击火火。 他生前便有极强武力,现又是东皇炎湃安插在鬼界的卧底头目,如今接受了魔化改造,自然不容小觑,几下便把火火打出了内伤。于是,紫恒使出银丝镜护术,替火火反弹了一次重伤。 火火又握了一次拳,烈火烧遍了她全身。于是,她的红发、衣袍也如火焰般燃烧,猎猎有声。画皮将军变幻出巨大骨片,以作骨刀,向火火横劈而去,火火离他太近,没能闪过,但这一刀也没能伤她多少,却被火焰弹了回去。 原来,此一奇招,乃是她母亲传授她的“铁骨火印”,可用神力发动烈火,再将烈火反印入骨内,可在一段时间内,保护身体不受重伤。但施展之后,又有一段时间无法使力,身体陷入虚弱状。 紫恒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她招式的规律,便在她虚弱之时,为她用银丝镜护防身。二人如此轮流配合,竟稳妥地将画皮将军制住。 接着,尚烟在画皮将军附近主攻,胤泽、小贤在后方进行大术法攻击,紫恒则留在场地外,保护火火,不时为他们解尸毒、破解迷惑幻术。 原本五人阵法很稳,但尚烟的剑术、神力远远领先其余人,一次连招后,她放出昭华剑阵,直将画皮将军从火火手中击退,导致阵法大乱,画皮将军将五人击溃在地,还差点斩了紫恒。 火火吓得个半死,拼了命跑过去,用朱雀圣手抓住画皮将军,揉着屁股,大喘气道:“烟烟,你、你下手轻点……我这稳得很。” 尚烟愧疚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注意。” 他们五人都能力卓绝,且先前也共同作战过数次,此一次作战配合极佳,慢慢把画皮将军磨得尸气、战意全无。眼见他浑身枯骨摇晃,即将倒地,却突然大吼一声,周身爆发出暗红色的苍焰。而后,尸火在他周围高速旋转,整齐发出“砰”的一声,喷向周围的五人。 “快趴下!”紫恒唤道。 五人一起趴在地上,均躲过了这最后一击。 跟房屋塌陷一样,画皮将军全身骸骨垮了,掉在地上,变成一摊白森森的废骨。两只眼球咕噜噜滚到一边。 胤泽道:“他死了?” 紫恒摇头道:“不,他是无间地狱的鬼,本便是死物,除非投胎,或真大限至,不然不会被杀死的。你们看——” 果真若他所说,地上的白骨堆又开始蠕动起来。 “这……”小贤慌道,“那,那我们怎办?” “快跑吧!”火火吐了一口气,带头溜之大吉,其余四人纷纷跟上。 然而,他们才刚飞了不出百米,画皮将军已经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面前: “吾王炎湃,永垂不朽……”他的意识显然还未完全恢复,但力量已恢复了九成,转眼间酝酿出大片尸气。 “太恶心啦!”火火不耐烦地伸出朱雀圣手,道,“唉!这东西又强又恶心,浑身上下便只两颗眼珠子,杀一百次也没啥战利品,复活得比不守男德花老雨还快!” 听到“花雨”二字,尚烟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火火:“对了,火火,金云妖塔你带了吗?” “带了带了。”火火的火气还是很大,“现在便别说什么金云妖塔了。我只想吐槽这恶心的怪物,天啊,老骷髅,你既爱学花雨,为何不学学花雨,大方点,给我们留点宝贝……” 尚烟道:“火火,用金云妖塔啊。” 画皮将军已彻底复苏,又开始对火火发动起了攻击。在紫恒的保护下,火火反弹了这一击。她呆了一下,从腰间拿出金云妖塔。 “……现在用来不及了。”尚烟拍了一下脑门,“先打,等他变成白骨,再用。” “对啊!!!”火火高呼。 于是,五人费尽心思,又和画皮将军杀了一轮。最后,在火火的金云伏妖法下,他们总算把画皮将军收入妖塔。 正在大力喘息之时,火火拍拍胸口道:“累死了,真累死了。” 紫恒道:“对了,火火,胤泽,小贤,你们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小贤道:“看你们消失了,胤泽便去找他师尊青帝借来了千里宝珠,找了好久才发现,你们落在了魔界外的饲魂平原……” 胤泽打断道:“先不说这些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神界吧。” 第92节 “对啊,先回去吧。和这么恶心的东西打架,我估计烟烟要沐浴一百次……”火火看了看尚烟,却见她露出惊诧之色,指着他们身后。 火火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天堑中,飞石游走,紫云腾升,而在这高大魁梧之人周遭,更有戾气纵横。他身后跟着四个人,皆是随从装扮。 看清了那人面貌,紫恒紫眸骤然睁大,踉跄后退,脸色苍白。 那是一个独眼中年男子。他头戴象征奈落之主、魔界之王的龙角冠,穿着曳地玄狐大氅,一张方脸上,刀痕纵横,饱经沧桑,一只眼上戴着黑色眼罩,另一只眼睛,竟也是纯正的紫色。 “孤知道,孤这小侄虽不似他哥哥那般沉得住气,小聪明却甚多,并不那么好抓。”中年男子笑了起来,毫无破绽,充满威压,“所以,孤特地连派了两名大将出马,不想,还是低估了小侄。”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尚烟: 等级:lv30→lv35 攻击(装备武器后):496→561 防御:196→229 反应:261→305 速度:313→369 法伤(装备武器后):859→986 武器:螣蛇妖剑(攻击+135,法伤+100) 【星河佛步】技能get√ 技能: 【焚月剑诀】【空明弹】【日扬圣斩】【虹光神咒】【金莲吟】【元阳劲封】【佛涛霸印】【莲华拳】【昭华剑阵】 新技能【星河佛步】:光系辅助技、暗系攻击技,增速,且以光之星河击伤暗系敌人。 . 东皇紫恒: 等级:lv22→lv27 攻击:125→153 防御:82→101 反应:245→301 速度:169→207 法伤(装备武器后):691→827 武器:毒鸠羽珠(法伤+200) 术法: 【无影魔闪】【祛毒术】【魔莲化雾】【灵蝶之吟】【焚魂龙印】【紫云鹤印】【煞气蛊爆】【暗焰归心劲】【暗黑招魂术】【银丝镜护术】【万毒噬魂】 . 胤泽 等级:lv26→lv30 攻击:291→336 防御:181→209 反应:285→329 速度:222→256 法伤:705→813 【青龙化雨】技能get√ 术法: 【纵水术】【冰锋击】【凝雾形水】【天海神步】【烟雾腾天】【金莲吟】【雨恨云愁】【青龙化雨】 新技能【青龙化雨】高阶水系术法,绝招,变幻青龙发动群体攻击,造成大量伤害 . 祝融火火 lv16→lv27 攻击:308(228+80)→469(389+80) 防御:159→443 反应:172→227 速度:59(72-13)→138(151-13) 法伤:95→145 武器:火神锤(攻击+80,速度-13) 【铁骨火印】技能get√ 【朱雀圣手】技能get√ 技能: 【火神重锤】【红焰神拳】【天火术】【火神爆炎】【火焰烈风切】【金云伏妖法】 新技能【铁骨火印】:火系术法,防御力增加200%,攻击减至30%。 新技能【朱雀圣手】:祝融氏技能,抓住敌人一次,增加自身仇恨值300%。 . 火火:本局mvp必须是我。 尚烟: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咱也不敢问,总之,火火突然从输出变成t了。 胤泽:当t还不开心?她不想当我来当。 火火:你那点防御和血量,别了吧,太拉跨了,好好当输出。闪闪男主不是输出就是奶爸,还没一个t。你想开头?→_→ 第61章 明月却多情 “小侄?”火火茫然地看了看尚烟,“他在跟谁说话啊?还有,这大叔看着好生眼熟,我可是在何处见过他?” 尚烟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在历史课上。” 火火陡然睁大眼,猛地回头,指着那中年男子,惊道:“那是……东皇炎湃?!” 小贤和胤泽都点点头。 火火道:“娘啊!” 东皇炎湃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充满杀意,连笑起来,都犹如蛰伏的虎狼:“孤便说,怎的孤这小侄如此能耐。原来,你有昭华神女、祝融氏、蓐收氏、青帝的小水神爱徒相助。而且,螣蛇妖剑、月华圣笔也都落入了你们手中。如此,孤那俩不成器的手下,也算死得值了。” 火火更是不解了:“烟烟,紫恒,这东皇炎湃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说的侄儿是谁啊?” 胤泽道:“祝融火火,你真笨死了,这一路过来,你都没发现紫恒是谁?” “我的娘啊!”火火尖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总算想起了?” “紫恒是魔族!!!” “……说什么废话?” “不是废话,我说的是实话!紫恒用的术法,全是魔族术法!!他他他,他还用了煞气!!!” “……” “可是,东皇炎湃为何要追杀他?” “……” 火火解释得越卖力,胤泽越为她的智力感到头疼。但很快,他发现了东皇炎湃言语中的蹊跷之处,道:“慢着,你说你两个手下死得值?可是,我并未杀冥水魔君。” 东皇炎湃笑道:“你认为,输给一个毛孩子,他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这话听得几人不寒而栗。 紫恒更是知道,此刻,东皇炎湃越是悠闲,越是胜券在握。他道:“你……你想杀我,大可直接动手,不要伤他们。” “侄儿,你错了,孤并不想杀你。孤是不得不杀你。”东皇炎湃叹了一声,从大氅下伸出一只胳膊。 那并不是一条人的手,而是一条青铜假肢。他动了动青铜手指,动作十分迟缓,像是刚从土里爬出的僵尸在活动筋骨。 尚烟等人均知,他眼睛和胳膊是为紫修所废,但真见到这假肢,还是不由感到心惊。 东皇炎湃看着青铜手指,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心中的怒意渐生,但语气却平静至极,仿佛真的甚是惋惜:“要怪,只能怪你那死鬼哥哥,太有雄才大略,太不自量力了。可他死得又那么轻松,孤对他这满腔敬意,无处发泄……” 他说到一半,只见一道紫光闪来,有一条长长的东西陡然飞出去。他对着手中的紫光厚剑吹了一下,将它插入黑龙雕花的巨大剑鞘中,又接着说道:“所以,孤只能找他弟弟了。” 尚烟愣了一下,没弄明白,他何时拔了剑,只知道那飞来的紫光擦过地面,掀起了飞沙尘埃。而东皇炎湃缓缓说完这句话,飞舞尘埃都还没落下,她再回头一看紫恒,只见他已经少了一条胳膊。 “紫恒,你的手!!!”尚烟惊叫道。 方才飞出去的东西,竟是他的右臂。 “紫恒!!”其余三人也跟着叫起来。 紫恒也愣了一下,撕心裂肺的痛感才传遍全身。他身体失去平衡,猛地朝地面栽去。尚烟赶紧上前扶住他,却见他胳膊断裂之处,鲜血喷涌而出。 紫恒虽体质虚弱,但到底是魔神之躯,又是血统纯正的东皇氏,要砍掉他一条胳膊,需要耗费的力气,比斩断普通魔族难上百倍。然而,只在方才眨眼的刹那,东皇炎湃便完成了抽剑、动用煞气、挥剑断臂、收剑一系列动作,举重若轻,不费吹灰之力,其余人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紫恒瞬间明白了,为何即便是剑术冠绝六界如哥哥,也只取了炎湃的一只眼、一条胳膊,最后还是失败了。 第93节 他用左手推开尚烟,脸上青筋凸起,全然失去了血色:“快逃,烟烟,快!快!” “逃什么?他斩你的手,我和他拼了!!”尚烟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全然失去了理智,抽剑便向东皇炎湃击去。 但是,她才往前飞了数尺,东皇炎湃已消失在一团黑雾之中。她顿感不妙,即刻撤回,挡在紫恒面前,想要保护紫恒,脸上却挨了狠狠一个耳光,整个人都被打飞出去,摔落在地,在沙石上滑了一大截,嘴里全是腥甜血味。 火火忙过去搀扶尚烟,胤泽护住紫恒,小贤则是左顾右盼,吓得傻了眼,不知该先帮哪边。 可是,胤泽也被打飞出去。 接着,尚烟听见紫恒的惨叫声响起,整个人被东皇炎湃高高扣住头,举在空中。因为他叫得太过凄厉,尚烟一时间只感到心惊肉跳,未能发现出了什么事。她站起来,只想要回到紫恒身边,治疗他的伤口。 然而,待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只感到腿一软,头晕眼花,险些跪倒在地上——东皇炎湃固定住紫恒脑袋的部位,不是别处,正是紫恒的眼眶。他的左手大拇指插入紫恒的右眼,眼球不知去了何处,眼眶中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尚烟捂着嘴,双手颤抖。她想上去攻击东皇炎湃,但又知道,只要他想,即刻便可以要了紫恒的命。在紫恒的哀嚎声中,尚烟看见,一缕“血泪”顺着眼角滑落。她进退两难,心如刀割,只恨不得被断臂、被捅眼球的人是自己,思来想去,却只觉走投无路,哭了出来:“东皇炎湃,你放了他!不要伤害他了!他是无辜的,他是你的亲侄子啊!!” 这一刻,她的怒火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了恐惧。 “这么心疼?”东皇炎湃瞥了尚烟一眼,对紫恒笑着吟诵道,“‘只晓昭华多丽色,不觉世事久凄寥。’自古以来,昭华氏便出美女。你这小子,有点本事啊。自你母后死后,孤还真未在魔界见过这等绝色美人。这美人一哭,孤都快心软了。” 紫恒被疼痛折磨至此,原本没功夫答他的话,但听他大赞尚烟的容貌,顿感大恼:“你……你若是打她主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哈哈,不放过孤?现在,连无间野鬼都听孤的号令,你打算如何不放过孤?” 东皇炎湃的随从听到二人对话,上前一步,讨好道:“王上,这昭华氏神女实乃绝色。要不,属下把她抓回泰罗宫去?” 东皇炎湃看了尚烟一眼,眼中有贪婪之色,却冷笑一声:“你是没听到孤念的诗?” 随从不敢再多言。 东皇炎湃是个强欲之人,固然也喜欢美人。但对于他这种奸人之雄而言,一旦女人美过头,便是灾难了。这昭华氏的神女,更如毒蛇猛兽。但是,看见尚烟如此喜欢紫恒,一副恨透了自己,又恨不得为紫恒去死的模样,东皇炎湃又不由想起了陈年往事。 当年,稽杏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连你哥哥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然后,吐了他一口唾沫。 想到这一幕,他勃然大怒,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将手指抠得更深了,听紫恒再次惨叫,露出狞笑:“孤是睚眦必报之人。他哥哥让孤失去的,全部要他来还。” “烟烟,这人肚子里只剩了狼心狗肺,你求他,求他能有什么用?!”火火的怒意却比刚才更盛,怪叫一声,便冲上去,想用朱雀圣手抓东皇炎湃。然而这一抓,对东皇炎湃而言,却只如隔靴搔痒,毫无半点作用。 接着,尚烟、胤泽、小贤也都围了上去,想要从他手中夺走紫恒。然而,东皇炎湃太强了。他们竭尽全力,也无法伤得东皇炎湃一分一毫。 东皇炎湃抽出腰间巨剑,使用无影魔闪,出现在五人中央,飞入空中,持剑之手横落,便见他剑上,金紫两道光冲出,飞蹿到剑锋。霎时间,空中出现紫色剑气、金色剑光,紫金二色交织成天罗地网——灭神剑阵。 剑阵既落,便似无数把煞气飞剑刺下,将五人震飞出去。胤泽原已身受重伤,当即晕了过去。小贤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尚烟重伤,再爬不起来。而火火是体力最好的,一个飞身跃起,舞锤直奔东皇炎湃。 东皇炎湃将紫恒抛向随从,身影霎时变成黑色,在一片水墨中狂暴.乱舞,而后进入血眼之态,用巨剑抛入高空,分裂作数道剑影,直袭火火头部。火火大叫一声,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也失去了意识。 尚烟认出来了,这一招叫“狂皇舞”,以前在魔界,“紫修哥哥”曾经用过。不过,当时他没有动用煞气,眼睛也没变红。 “看在这位昭华氏美人的面子上,”东皇炎湃冷漠笑道,“孤今天不大开杀戒。但你们若和东皇紫修一般,不知好歹,那便别怪孤手下不留情了。” 他当然不是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他只是心知,在场四人全是神界大人物的后人。他不想招惹神界太多。 五人也难免感到心灰意冷。现在即便有五十个他们,也根本不是东皇炎湃的对手。 而时隔百年,再看见灭神剑阵和狂皇舞,尚烟有短暂的恍惚。心底预感极不妙。 曾经试想过的假设,又一次浮现脑海。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在火火、胤泽、小贤三人面前,紫恒早已暴露了自己是魔族的事实。 那么,为何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用过剑? 除非他不会。 倘若“紫修哥哥”的剑术并非他所独创,而是与东皇炎湃的剑术师承一脉,由东皇氏的武学宗师所传授,那么,从小未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紫恒,又如何习得东皇氏的剑术? 还有,以前每至生死关头,“紫修哥哥”都会用灭神剑阵来救场。可现在,连东皇炎湃都出马了,为何从头到尾,灭神剑阵都未出现过? 除非,“紫修哥哥”来不了。 他为何来不了? 尚烟不敢想下去了。而且,她也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现在应该竭尽全力,救下紫恒。她当即强撑着想起身,但浑身剧痛失力,好似骨架被人拆了重组一样。 “倘若奈落子民知道,还有一个‘小世子’活着,你说他们会如何作想?”东皇炎湃看着地上的火火,自言自语道,“不,他们不会有如此机会。” 紫恒捂着流血的眼睛,道:“你这无耻恶徒!!” “啊,都死了。孤所有的敌人,都要死了。这么想想,孤还当真是,有些寂寞。”东皇炎湃轻轻吐了一口气,眼神突然变冷,命令道,“杀了小王子,扔到外面的深渊里去。” 随从掐着紫恒的脖子,抽刀,想割开他的咽喉。尚烟使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跃而起,撞向随从,将紫恒扑倒在地。 “呵呵,还想反抗?” 东皇炎湃转过身去,抽剑,直刺向紫恒。忽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挡在尚烟面前。又听得“当”的一声,兵刃相交,发出惊天巨响,一个修罗男子已旋着长.枪,突突前搠,与东皇炎湃打了起来。 “左阳将军!”紫恒惊诧道。 “左阳英发!”东皇炎湃咬牙切齿道,“你又来坏孤好事,可是不怕死?!” 原来,这将军是左阳氏,曾经是苍霄王手下的头号大将。他的枪法势头迅猛,将东皇炎湃击得连退百尺。而后,他使用无影魔闪,瞬间出现在尚烟、紫恒面前: “属下奉星渊魔君之命,前来为小少主护驾。现在便送您去见他。” “星渊魔君?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所以,现在小少主需要去的地方,正是鬼界。” 左阳英发用枪柄在地上重重一杵,召唤出万千星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将他们笼罩其下。东皇炎湃及其随从冲杀而来,却被挡了回去。东皇炎湃正准备用术法化解,却见左阳英发再次杀了上去,与他抵死交战。 “小少主,快逃。”左阳英发虽打得吃力,却无比镇定,俨然道,“我只能顶炎湃半盏茶时间。” 言犹未毕,空中已出现了一道巨大裂口。那裂口中的画面,竟便是尚烟和紫恒一开始看见的鬼界场景。 “这……”紫恒捂着眼睛,想要看更仔细一些,“这裂口是星渊魔君打开的?不是炎湃?” “对,快进去吧,星渊魔君在山洞中等你们。你们莫怕,属下会为你们朋友护驾,送他们回神界。” 东皇炎湃见再无法靠近紫恒,大笑道:“左阳英发,东皇紫修已死,汝等到了强弩之末之地,仍不死心。哈哈哈哈,你认为,救出这碌碌无为的小王子,便能为旧主复兴伯业?你可知道,鬼界现在也全是孤的人?孤欣赏你的绝世武艺、忠肝义胆,最后劝你一次,少做春秋大梦,莫再执迷不悟,早日归顺,尽享福祉,休再敬酒不吃吃罚酒!” “炎湃狗贼,你才做梦!我左阳英发坦荡一生,不侍二主,吃我一枪!” 他们后面说了什么,尚烟和紫恒再没听见了。 因为,他们跳入裂口,进入了鬼界。 鬼界之夜,无星。漆黑一片的夜幕之上,只有一轮森冷的弯月,也因阴气过重,蒙上了一层幽幽的碧色。他们正站在一面峭壁之下,但见山道蜿蜒,崎岖延绵,半山腰上,有一个小山洞。这山脚附近有一片村落,稀稀拉拉盖着茅屋,均不蔽风雨,破烂不堪。冷风四起,残叶纷飞,女鬼哭声带着颤意,凉飕飕地传遍村落。近处一个茅屋院中,晾衣架上,挂着潮湿的白色床单,床单前后摆动,已令人鸡皮疙瘩竖起。定睛一看,一个白袍吊死鬼竟也挂在架上,脖子足有三尺长,身子随着床单前后摆动,舌头几乎垂到地上。 似有冰水从脊椎骨里灌下,尚烟嘴唇麻木,四肢冰凉,搀着紫恒往山坡上走:“走……紫恒,走,我们快去找那星渊魔君。” “烟烟,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紫恒凄然道。 他失血过多,脸上皮肤与那床单几乎同色。加上一只眼只剩了血窟窿,身处鬼界,当然是极为可怕的。但比起恐惧,尚烟感到更多的是心疼、极致的惋惜。她埋头往前赶路,道:“即便两只眼睛都瞎了,两条胳膊都断了,你也还是紫恒。” “我都变成这样了,以后……以后也是残废一个,是配不上你的了。” “永远不会。只要你活着,便永远配得上我。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了,知道吗?” “好……”紫恒答得虚弱无力。 尚烟踮起脚,在他沾满鲜血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又认真地凝视着他:“未来,还会有诸多美好时光,会等着你和我。即便是残废,你也是九天六界中,最俊、最潇洒的残废美男子,寻常人便是生了一百双眼睛,一百条胳膊,在我心中也远不及残缺的你。你一定要坚强躲过这一劫,坚强地活下去,知道吗?” 紫恒完好美丽的左眼中,有泪光闪烁,声音也带了点些哭腔:“好……烟烟,我会活下去的……” “嗯!”尚烟指了指前面的山路,“加把劲儿,走,便快到了!” 可刚迈出去一步,便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找到他们了!杀啊!!” 尚烟和紫恒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约莫半里处,竟出现了大批魔军。尚烟心下一惊,唯恐被他们抓到:“快快快,紫恒,我驮你飞上去。”二话不说,把紫恒背了起来,向半山腰飞去。 她原本身负重伤,神力又损耗过度,这一次飞行,当真有油尽灯枯之感。待到飞到洞穴中时,她直接扑倒在地,还不慎将紫恒摔了出去。 “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她不顾身上伤痛,爬起来,去扶紫恒。 “没事,烟烟,没事的……”紫恒碰到了肩下的断臂伤口,痛得满头大汗,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尚烟抬头四顾,见洞口附近有一块巨石,便跑过去,想推巨石堵住洞穴,不想那巨石竟自己动了起来,将洞穴封住。回头望穴深处,又见里面有莹黄灯光,她重新扶起紫恒,往洞穴深处走去。 约莫走了一里路,他们抵达一个石室。石室里有书架五个,却压根装不下室内上千本书。只见竹简、书卷堆得满地都是,在一个书案旁更是堆积如山。那书案后坐着一个老者,他身形瘦削,长发雪白,黑衣破损,裘带陈腐,听到他们声音,便缓缓回过头来,竟是一张惨白的死人脸—— “小少主,你来了。” 尚烟浑身都凉透了。她虽见过死人,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会动、会说话的死人”和“活人”,完全是两码子事。但待到星渊魔君完起身,尚烟才真的吓得快晕过去。 他没有下半身,从腰部起,衣服便是空荡荡的。 “这不是叶光纪的女儿么?”星渊魔君徐徐回头,看了尚烟一眼,“为何又是她?” 紫恒正待说话,星渊魔君却抢先道:“罢了。这不重要。小少主,现下东皇炎湃的爪牙已经遍布六界,到处在搜寻你的下落。他们既已发现你的踪迹,那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大军追至此处。而你一个大活人藏入鬼界,东皇炎湃一定会找丰都大帝要人。” 紫恒道:“我们……还能逃得掉吗?”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星渊魔君慢慢飘过来,冷冷道,“你想想,他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你父母、你哥哥,我只是帮助你哥哥,都被他斩成了这副模样,你认为,他还会留下你这个后患吗?” 紫恒瞎了的眼眶中,似有万道脉搏在跳动,令他呼吸困难,甚至难以思考:“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办法是有,只怕是来不及,你也未必愿意去做。”星渊魔君看向洞穴外的方向,“不,不管你愿不愿意做,都极可能来不及了。但是,也别无他法了。” 这时,整个洞穴都重重震了一下,发出闷雷般的巨响。石室里,三人也都跟着晃了一下。 “糟了,他们追上来了!”尚烟急道,“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呀。” 星渊魔君回头,向尚烟投去冷酷的目光,对她挥了挥手。 一道骷髅头形的绿光飞来,击中尚烟头部。尚烟想站稳身子,但眼前一切,都变成了重重叠叠的。 “不要伤她!”紫恒上前一步。 “放心,只是让她……” 后面的话,尚烟再听不到了。她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要说: 神界卷还有两章完结,下周开魔界篇,预收见我专栏。魔界篇不是接着后文连载哦,会重新开一个坑。 这意味着你们可以看很多免费章节了。 趁我后悔之前快去收藏一下。狗头。 第62章 明月却多情 第94节 尚烟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梦中,东皇炎湃找到了鬼界,杀入她和紫恒所在的洞穴,在她面前把紫恒杀了。奇怪的是,她知道是做梦,所以几次都想把自己弄醒,但不论她如何挥动胳膊,东皇炎湃都不走,还掐着紫恒的头颅,回头对她狞笑。 “放开紫恒,放开……”尚烟无助地大喊。 突然,火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烟烟,烟烟!” 脸被拍打了许多次,尚烟终于醒了过来,看见了火火的脸,顿感亲切无比:“火火……”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也……”火火拍拍胸口,吐了一口气,“太好了。” 尚烟坐起身来,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在山洞里,只不过身在洞口附近。她道:“魔族追兵都走了?紫恒呢?星渊魔君呢?这里只你一个人?” “对,魔兵都撤退了。你先休息休息。” 尚烟道:“紫恒呢?星渊魔君呢?” “烟烟,你先休息一下吧。胤泽和小贤在外面等着,别的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不知为何,往日火火总是热情洋溢,现下说话,却沉稳异常,似有心事。尚烟道:“你为何不回答我的话?” 火火提了一口气,但过了很久,也没说出一个字。尚烟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又隐约觉得洞口有些不一样了,便往外看了看,却发现外面是饲魂平原,一轮明月静悬夜空。她奇道:“咦,我何时出鬼界了?” “我们来的时候,你们所在那洞穴外,已被魔兵堵地水泄不通。我们三人把他们全部打败了,但你一直昏迷,如何叫都叫不醒。洞穴里只留了一个裂口,我们便带着你和紫恒进入了裂口,便是通往此处了。” “只有一个裂口?那星渊魔君呢?” “什么星渊魔君?没见这个人啊。” “是一个鬼老头子,只有半截身体,头发雪白,你们没见他?” 火火摇头:“起码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的。” “那可能他先走了。问问紫恒,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紫恒呢?” “烟烟,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吧。”火火迟疑道,“你的脸还是没什么血色。” “休息好了休息好了。”尚烟敷衍地挥挥手,即刻站起来,果真有点头晕,但为了证明自己精神依然很好,她强行稳住身子道,“先带我去见紫恒。” 火火垂着脑袋,没动。 “火火?” “啊?” “紫恒呢?” 火火眉头紧锁,紧紧闭了一下眼:“紫恒他……不太好。你还是先休息好了,再……” “火火!!”尚烟急道,“我当然知道紫恒不太好,所以才要去见他啊!” “可是……” 也不知是怎么了,尚烟没来由地感到焦虑,打断她道:“不要可是可是的,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我现在便想见到他!你何时变得如此磨磨唧唧了?快带我去见他啊!” 火火再次闭上眼睛,但这一回,她再没睁开了,只轻声道:“他在你后面。” “什……” 尚烟回过头去,却再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身后,烛光摇曳中,有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而且,是一个断臂无头尸。因为右手和头部的位置是空的。 尚烟登时傻眼了:“那是……紫恒?” “他的头颅应该被带魔兵走了。”火火咬了一下牙,“我们到时,他已经……已经……” “我不信。”尚烟飞扑过去,想掀开白布,但手悬在尸体上空,便不敢再动了,“我不信。我不信。如果没有头,说明极可能是掉包的。” “你看看……看看是不是紫恒吧。如果不是他,那当然最好了。” “肯定不是。” 尚烟蹲下来,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了尸体的左臂。只见手指发白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但是,这双手白皙秀美,好看得不似男子的手;却又骨骼分明,修长有劲,女子更是万万生不出的。即便在九天六界中找一万个美少年,再是精挑细选,也再难挑到一双这般模样的手。 根本不需要仔细辨认。 这一瞬,尚烟脑中的血都被掏空了一样。她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火火道:“是……是紫恒吗?” 尚烟闭着眼,摇摇头,一鼓作气,把整块白布都掀开了。看见眼前残缺不堪的躯干,她只觉得头更晕了,几乎蹲都蹲不住,还要靠双手撑在地上,待脑中的嗡鸣声过,才再次凝神观察。重新扫视了尸体的身材、衣着、胳膊断裂的部位,她握紧发抖的双拳,想要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咆哮着大哭一场,却发现,眼中灌满泪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察觉到了尚烟的异样,火火赶紧过来,扶住她:“烟烟,你还好吗?!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再检查。你脸色好难看,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我知道。”尚烟粗喘了几口气,挥手道,“你先出去等我。我休息好了便来。” “可是,你现在……”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你快先出去,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好,好……” 火火最后看了尚烟一眼,飞出洞穴外。 面对眼前的尸体,尚烟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抱他,可又怕再碰坏他更多;想靠在他身上,却怕接近他再无心跳的胸膛。最后,她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按着自己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这双手的触感冷硬如同冰块,只刚碰到的刹那,她的情绪已崩塌。 “紫恒,不是你,对不对……”尚烟呜咽道,“不是你,一定不是你……” 可是,她嘴上越是这么说,伤心便越是无尽涌来。到最后,她不顾那么多了,将紫恒整个尸体抱在怀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整张脸红肿扭曲,泪水纵横。 这时,一团紫光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了尚烟和紫恒交握的手指上。 尚烟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只紫色的灵蝶。 “蝴蝶?” 尚烟轻声道,又见三只灵蝶飞了过来,扇动着紫色的翅膀,散发着梦幻的光辉。它们也停在了紫恒的手指上。 她正感诧异,却见越来越多的紫蝶飞入洞穴,都停留在了紫恒的尸体上。后来,这些紫色灵蝶都凝聚在一起,慢慢堆高,变成了半透明的人形。 尚烟也随着抬起头。 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少年身影,不是紫恒是谁。而且,这个紫恒还是完整的,没有失去眼睛、胳膊、头颅。 他眨了眨眼,紫瞳中只有一片近似孩童的天真。 “烟烟,你可还能看到我?” 尚烟急道:“我能,我能啊!” “不,我在说什么呢,你若能看到我,我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完。”紫恒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笑道,“烟烟,你能看到我。” “我当然能看到你……”尚烟茫然失措道,“现在,现在是发生了什么?” 可是,紫恒似全然听不到她的话,并未被她打断,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你看到我。” “什么意思……” “烟烟,你应该感到一头雾水吧。是这样的,你若能看到我用灵蝶变出的幻象,听到我这番话,说明……”紫恒叹了一口气,“说明,我已经死了。” 尚烟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凝固了一般,全然无法接受现实。 “因为幻象是提前做好的,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但我知道,哥哥死了以后,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东皇炎湃发现。因为他杀人的手段想来残酷,我料想,也不会给我留全尸吧。” 紫恒说得十分笃定,但一切也确实如他所料。 “所以,估计到最后,我也来不及与你说上最后一句话。这样的分别太遗憾了。可是,平时我亦不想提前道别,让你平添伤感。所以,我便做了这样一个幻象,来与你道别。而平日的每一天,我都会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来过。争取不留任何遗憾。”紫恒笑了一下,“对不起,烟烟,辜负了你取的名字。我的生命,终究没有永恒之兆。” “不,不不,不……”尚烟想说,你能永恒地活下去,但显然已来不及了。 “但是,你可知道,我没留下一点遗憾。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便像雄蚁,前半生以金屋藏娇之态,被圈养、囚禁、捧杀,彻底失去自由与主宰人生的权利。到有了利用价值之时,便被放出牢笼,奉献生命,最后,再四分五裂地死在地上,草草结束这一生。我知道,如此人生,听上去有些悲哀,但自从失去健康后,我早已经接受了如此命运。所以,我很珍惜在世的每一天。呼吸清晨的空气,欣赏盛开的鲜花,聆听凤凰的啼鸣……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每一刻都是极美的。看见任何弱小的生命,我都会想去好好照顾它们。” 说到此处,紫恒停了一下,似乎在垂头思考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心存善念吧,老天待我不薄,竟给了我最大的补偿。”紫恒微微笑了一下,好像真在深情凝望着尚烟,“那便是你,烟烟。” 一如以往地,因为低头的动作,他的发丝滑落在胸前。在灯火之中,这一幕美得好似一幅画。 他温柔笑着的样子,可以令寒冬冰湖也融化。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蚂蚁的场景吗?那死了一地的雄蚁,其实大部分根本没机会得到蚁后的青睐。即便得到了,也只是负责贡献精子罢了。蚁后采了精,置入受精囊中,根本不会多看它们一眼。即是说,它们一生存在的意义,只有那一刻而已。很可怜吧。” 尚烟上前一步,焦急道:“紫恒,你不是蚂蚁,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是个完美的男孩子,你不要自比蚂蚁,真的真的不是……” 可他再听不到了。 提及蚂蚁的事,他的眉宇间还有一丝愁容,但是他停了一下,而后又笑了起来:“相比下来,我多么幸运。我有机会与烟烟一起,秋日赏枫,作羹共品,宽衣小酌,微酣散步……如此人生,足矣。”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似满足,又似遗憾。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但对不起,我不会告诉你。哪怕我知道,聪明如烟烟,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但是,只要能被你多爱一天,我也会继续当一天坏人。即便待你发现后,会怨我、恨我。被你记住的每一天,即便短暂如薤露,即便我已经死了,我也要留住它。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它……” 他虽嘴上说着“不惜一切代价”,好似格外狠厉,但声音却极其轻柔。而且,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变得愈发透明,裹上了一层淡淡的紫光。然后,他轻轻念道: “曲巷蚁观心恻动,佛都蝶乱梦幽衷。 芳华开谢生无悔,深种情根枫语中……” 当第一个字出口时,清脆的破裂声响起,似陶器摔碎声,他的身体也一寸寸化作紫色碎片。那些碎片微微颤动,越抖越快,竟又是无数只紫色蛱蝶。不过眨眼之间,紫蝶便扑打着翅膀,凌乱飞舞起来。 待诗诵毕,眼前这细腻多情的美少年也彻底消失了,全然化作了紫色蝴蝶,千千万万,飞出洞穴,散发着如梦似幻的光芒,直袭夜里,又隐没在饲魂平原之上,无尽蒿草之中。 “谢谢我的蚁后,爱我这么久。” 最后,他的声音也渐渐隐去:“我,东皇紫恒,此生无悔了……” 尚烟想追出去,但当下又知道,幻象不过是幻象。而怀里这个断了胳膊的无头尸,才是真正的他。 终于,所有梦幻都消失了。 在这洞穴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抱着紫恒冰冷的尸体。 洞穴外,火火、胤泽、小贤听到尚烟的哭声,都一起飞进来。 “烟烟,你、你……”火火快步跑来,跪坐在尚烟身边,却根本不知如何安慰她。 “老天好不公平啊,好不公平啊!!”尚烟紧紧搂住怀中的尸体,疯了一般大哭道,“紫恒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样对他?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什么都没做!” 看尚烟哭成这样,胤泽的心都揪了起来。他咬牙道:“不是老天待他不公,是东皇炎湃下的毒手。所以,我们一定要变得更强,替紫恒报仇!” “纵使杀东皇炎湃一百次,又有何用?紫恒不会回来了。他还那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开始!现在,他却死无全尸!!为何!!!为何啊!!!为何要,为何是紫恒……”喊到最后,尚烟抱着尸体不住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或者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毫无疑问地,这一夜,变成了尚烟千年人生中最大的阴影。 和东皇炎湃及其爪牙的大战,耗尽了她的神力;紫恒的死,耗尽了她的心力。因此,在回去的路上,她全程都跟发了高烧一样,昏昏沉沉,糊里糊涂。 第95节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神界的。回到神界之后,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活下去。 在三位好友帮忙下,尚烟将紫恒埋在了佛陀耶城外的枫林中。回去以后,他们也隐瞒了紫恒的身世,所以,人们都以为紫恒是被魔族误杀了。又因老师都知尚烟和紫恒有多相爱,尚烟向太学提交了休学申请,很快被批准了。 见女儿状态不对,叶光纪便问尚烟是怎么回事,为何要休学,但她什么都不说。于是,叶光纪便派人到学府去打探。得知前因后果后,他也不再阻拦她,只命人好好照料她,静待她从伤痛中走出。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火火都以为,尚烟会随紫恒而去。她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隔三差五便到叶府去探望尚烟。 胤泽、小贤倒不认为尚烟会自寻短见,但也都认为,她大概会一蹶不振,颓废辍学。 但谁都没想到,不出半年,尚烟便重新回太学上课了。 后来的四百多年里,她坚持完成太学的学业,顺利毕业。 她记住了胤泽说的话。 她要变强,替紫恒报仇。而在天堑败给东皇炎湃,是她永生难忘的记忆。在哪里摔倒,便要在哪里爬起来。 所以,毕业之后,她到天堑任光明巡史一职,一边完成上界交代的任务,一边修行自己的术法,升了三级,成为了光明军尉。与此同时,她购置了大量魔界书籍,废寝忘食地学习一切魔族学问。 自紫恒死去五百年之后,她已经从悲痛中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五百多年来,谁人见了她,不说一句,尚烟,真棒啊。 因为紫恒的死,她想通了很多事情。明白了死不是生的结束,而是生的一部分。明白了陪伴二字,并非一定是白头偕老,也可能是留住故人的宝贵回忆,跟别人讲述他的故事,让新友也能笑着说:“真是太有魅力的一个人。” 所以,没错,尚烟依然是那个积极快乐的姑娘。 因为失去了很多,更加努力地珍惜生活。她想,这也是紫恒希望看见的,她的模样。 至于感情,一直是空白。她太不急,反正还年轻,在外面多闯闯,说不定哪天便遇到了呢。 遇不到,也无妨。 一个人过着也挺开心。 毕竟,她有个对比对象,她娘。 虽然羲和的结果很好,但想想过程,她也是与叶光纪相识于微时,也曾渴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中间却是分外凄惨,还怀着孩子,一尸两命。 每次想到这段记忆,尚烟都会觉得,自己很幸运。 最努力的她,和那个最完美的他,简简单单地相识,简简单单地深爱。 从开始到最后,只有他们两个人。 因为紫恒的死去,朋友们都很同情尚烟,但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她很有本事,没走父母的老路,得到了最纯粹的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也忍不住会多想,想那个紫恒没告诉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她想,她知道了。 但既然紫恒不说,真正的紫修也死了,她也便没必要再去深究。有时,人活得太清醒,反而不如糊涂活着快乐。 既然紫恒说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只有他,那她便无条件相信他。 让记忆永远停留在最美之时,挺好。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带着和紫恒的回忆,享受上天赐予她的每一个朝阳,去探索更多的未知,成就更好的自己。 待到功成名就之日,会去血刃仇人,替紫恒报仇。 但她没等到这一天。 因为,她还在担任光明军尉的一日,一个爆炸式的消息传遍了六界——东皇炎湃死了。 在先王陵,苍霄与稽杏合葬的墓穴中,被人大卸八块。 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侄子,苍霄王的儿子,东皇紫修。 东皇紫修活了? 东皇紫修没死? 这五百三十多年,东皇紫修都去了何处? 所有人都在惊诧、好奇,提出种种疑惑之时,又接连传出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次月,东皇炎湃的次子、幼子也被东皇紫修杀了。 又一月,东皇炎湃的二十七名旧部,统统死在东皇紫修手下。 又三月,东皇炎湃的世子——东皇建烈,携全家老小、八十万大军,不战而逃,星夜撤离月魔域。 同月,东皇紫修迅速攻城略地,登上了月魔域的王位,成为了奈落新主,并满世界派兵追杀东皇建烈。 从头到尾,不足半年时间。 而后,天堑中,无数个重要据点处,都出现了东皇紫修的幻象。 “东皇建烈,你想逃?孤不可能放过你。”幻象中的紫修成年了,脸颊瘦削,紫眸美丽,模样是俊美异常的,笑容却冷漠且暴躁,“凡炎湃旧部,格杀勿论;凡建烈党羽,虽远必诛。记住孤今天的话。你们每一个人,统统都得死。” -------------------- 作者有话要说: 尚烟:紫修终于变成了你们在碧落华缘前作中最熟悉的样子。 紫恒:蝴蝶飞飞,飞到魔界,去找哥哥拼接二合一喽。 紫修:“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它?”孤这弟弟想做什么? 紫恒:魔界篇黑化预告嘛。 . 明天神界篇完结!!! . 东皇紫修 等级:lv46→lv63 攻击(装备后):842→1199 防御:368→606 反应:521→776 速度(装备后):313→892 法伤(装备后):568→1306 武器:紫光伽罗剑(攻击+230) 配饰:魔蛟玄筋(速度+300,法伤+500) 新技能【魔王崩裂劲】get√ 术法: 【焚月剑诀】【罗刹魔劈】【玄牝封】【莲华皇影】【暗焰归心劲】【无影魔闪】【邪月鬼舞】【陨日魔斩】【闇黑魔变】【灭神剑阵】【九宫魔破】【血网皇雷】【魔王崩裂劲】 新技能【魔王崩裂劲】:东皇紫修终极绝招,群攻,需要消耗大量煞气 . 下次更新时间:2022-06-20 21:00:00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第63章 神界篇终章 看见幻象中的东皇紫修,尚烟心中的疑虑已上升到了顶点。 她本不想见他,具体原因,她依然不太愿意细想。可她又不得不去见他。因为,她需要跟他交代一些正事,包括魔界叛党的动向、紫恒的埋葬之地,还有紫恒的遗物处置,等等。 所以,她写了一封信给他,约他见面。信是寄到奈落泰罗宫的,没想到紫修真的回复了,并答应她在望月雪山见面。 是夜,尚烟来到魔界境内,望月雪山上,在军营附近等候紫修。 魔界有四个月亮,这里的月亮形状是破碎的,而且比别处都要冷。但因为山高地险,云海连绵,所以,夜里的冷月会为雾气笼罩,描摹出朦胧奇景。 空中飘着细雪,便像夜空抖了抖幕布,将银白的星辰,尽数抖入这渗透了人情冷暖的尘世间。 此白色世界,并非仙界,却胜似仙界。 又见碧华千里,照落在山脚下的世界。那里,有水中城、镜中街、暮后乍歇的塞舟会,船上还摆着商品铺。盘织交错的街道尽头,便是这座望月雪山。这山上的鹿都是白色的,在林中跳跃,一路奔向云海,展翅而飞,飞往天际的明月。 群山失翠色,云海生银涛。 真不愧是紫恒的家乡,如此飘渺美丽。 就是太冷了。 尚烟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本想施展一下术法为自己取暖。但是,这山上的雪鹿实在太可爱,它们是魔界生灵,会被光系术法吓着,想了想,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儿,远处军营中,主将帐篷抖了一下,里面走出一个青年。 远远的,尚烟便看见他长发如水,锦袍如夜,身形高挑秀雅,龙角冠怀金垂紫,象征着他在“魔界之心”奈落的统治地位。 她早已在幻象中见过紫修的样子。紫修和紫恒这対双胞胎,确实长得太像,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在来魔界之前,她还告诉过自己,绝対不能将対紫恒的思念,移情到紫修身上。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熟悉的身影,她已经开始出神了。 紫修也看到了她,使用无影魔闪,在她面前不远处的黑雾中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她,道:“叶小姐见孤何事?” 这一刻,尚烟突然想起,东皇炎湃还在位时,便有同学说,魔族似乎都希望能降临一个贤明君主,取代东皇炎湃。 她当时还说,一头凶猛残暴的狮子统治了它的王国,若有外敌来夺走王位,你觉得更可能会是温柔体贴的小绵羊,还是一头更凶猛残暴的野兽? 她预测対了。 和紫恒一样,紫修的眼睛也是紫色,同样细长美丽,眼尾微挑,但他眼神之中,全无紫恒眼中的缱绻温软之意。 只有与东皇炎湃神似的杀戮之气。 唯一区别是,他比东皇炎湃年轻、漂亮。 第96节 可是,不论你信不信,如果你很爱一个人,即便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他,即便他已经气质大变,你也能立刻区分出来。 所以,和他対望的刹那,尚烟便认出来了。 是他。 真的是他。 一瞬间,困扰了她数百年的谜底彻底解开。她再无一丝疑虑了。 只是,她太过震惊,反倒并没第一时间问出来。 “我……”她抬头看着他,觉得脑中只有一团浆糊,语速也慢了很多,“我是来说一些事的。” “请说。”紫修缓缓将目光投落过来。 尚烟晃晃脑袋,道:“东皇建烈逃离魔界后,与月神天上将勾结,现在正在谋划着起兵占领月神天,再回攻奈落。” “孤知道。” “你知道?” “嗯。”紫修淡淡道,“还有别的事?” “紫恒的葬身之处,在佛陀耶城外的枫树林中。” 提到紫恒,紫修似乎有点动容,想了一会儿,道:“孤知道了。” “还有,他的遗物。” 尚烟低头,想从腰间拿东西,却被紫修打断:“不必了。”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 “他的遗物你来保管便好。你是他生前未过门的妻子,対他而言,比孤这哥哥重要得多。” “好。” “可还有别的事?” 和他対望了一会儿,察觉到他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她心中愈发肯定,紫恒真的撒了谎。 半晌,她摇了摇头。 紫修道:“那孤回去了。辛苦叶小姐专程跑这一趟。” 见他转过身去,她轻声道:“紫修哥哥。” 风雪乱舞。紫修的身体却僵了一下。 “我知道,当年的‘紫修哥哥’不是紫恒。”她上前一步,不住发抖,口中呵出浓浓的白雾,“……是你。” 大雪纷飞,落在紫修的黑发上。 “孤不知你在说什么。” “在孟子山亲……亲我的人,在魔界抱我的人,也是你。”她极少说话如此笃定。但是,対她而言,“紫修哥哥”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证据。 “不是。”紫修大步往军营走去。 尚烟从腰间拿出竹笛,用力吹了一下。 两声清脆的笛音同时响起。一处在她这,一处在他那。 他站住了脚步。她放下了竹笛。 “你送我的竹笛,我一直待在身边。你就是紫修哥哥。” 良久,紫修才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这重要么。” 他的态度如此冷漠,让她觉得没来由地害怕。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不想面対这个现实。因为她有预感,紫修可能给不到她想要的回应。 但是,她还是鼓起勇气,道:“当然重要!我知道,紫恒骗我,是因为身不由己。我一点也不怪他,我只想知道真相……” “尚烟。”他似乎没耐心听下去,打断道,“有的事,彼此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拆穿。” 尚烟已经猜到了他将要说的话。以往,她也是很懂知难而退的人,但此刻,她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喘息了几口气,道:“我不懂,为何心知肚明便好?请月魔王明明白白讲出来,行吗?” “你不是已经把答案说出口了么。”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她,“孤是魔神,是东皇氏,统治奈落,征服魔界,是孤的生平之志。孤不可能娶一个神族女子。” “那你爱的人是谁?” 紫修搭在身侧的手指握成拳,随后又放开。 “孤也不会爱一个神族女子。” “不要说什么神族魔族!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要娶谁,要完成什么大业,这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尚烟大怒,提高了音量,但随后鼻尖一酸,眼泪便快止不住了,“我只有一个问题……紫修哥哥,爱不爱我?” 他不说话,只远远遥望着她,眼神空洞,任凭飞雪落满他的肩头。 等了良久,却只等来了他的再度转身。 这一刻,尚烟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她飞奔过去,从身后拽住他的衣角。 他的背脊挺直,身体僵如石雕。 “我没有想要和你成亲。更不敢想长相厮守,朝朝暮暮。”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衣料,闭着眼道,“你只要告诉我,你爱我,哪怕只是爱过,也够了。” 飞雪之中,紫修的眼中闪过愕然之色,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见他没有反应,尚烟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失控了。她自小经历了诸多动荡,比寻常人更深刻明白,何为“一时失足千古恨”。而大部分的“失足”,几乎都源自于冲动行事。 这一刻,她异常清楚,她対紫恒有愧疚之感、怜悯之意,但是,她爱的人是紫修。 那么,她便不能因为失控,错失了他。 更不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用自己的不安全感绑架他。 她放开了手,然后,深呼吸两次,柔声道:“紫修哥哥,你很累,対不対?” 紫修眉头紧锁,不说话。 “我知道,你有苦衷。可能是因为功业负担太重、太多人死去,让你觉得很心累,导致你现下不想谈儿女情长。我理解的。我在拼学业之时,都会无暇顾及他人感受,更别说你为了报仇、夺回王位,一个人扛了这么多。” 紫修闭上了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尚烟道:“你和紫恒藏的这些秘密,都是为了躲避东皇炎湃的追杀。你们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因为,如果我也是知道秘密的人,我也会被卷入其中,対不対?所以,我从未怪过你们一点点。那个你是否爱我的问题,你不想回答,便不要答了。我会回神界等你,待到你心情好些了,再来找我。” 紫修没说话。 “紫修哥哥,可能你已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我対你的心意都不会变。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爱上你、等待你,这两件事本身,已经足够令我感到幸福了。”尚烟微笑起来,情绪稳定了很多,“那,我先不打扰你了。我回神界啦。” 其实,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可能会说:“我爱过你,但已不爱了。” 抑或是:“我没爱过你。” 亦或是:“我没兴趣回答。” 但在她即将离去之际,他给出回答,比她设想的,可怕得多。 可以说是致命一击。 只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烟烟,你真是个孩子。跟孤这样的男人,谈什么爱或不爱。” 她怔了一下:“什……什么意思?” “但是,你若真的想跟孤谈情说爱,也可以。”他转过身来,伸手揽过她的腰,几乎将她带入他的怀里,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待孤立了王后,可以考虑收一些神族姬妾。” 他的手指微凉,靠近他,她的心脏依然会失序狂跳。 但是,消化他这番话,耗费了她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她的脑中是空白的: “你说什么?” “孤听说,东皇炎湃见了你,回去一直在念:‘只晓昭华多丽色,不觉世事久凄寥。’跟中了蛊似的。可惜他败了,被孤剁了,丽色却只会向赢家投怀送抱。”紫修轻轻笑了两声,“江山也好,美人也好,终究还是归孤一人所有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下不仅是身体在发抖,尚烟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得得发颤,“紫修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啊,孤想起来了。我们烟烟不止有倾国之色。你是昭华氏,父亲又是佛陀耶刺史,只当姬妾,委屈了。或可为妃。”紫修伸出食指关节,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当然,你可能觉得,当月魔王的侧室,还是不能享荣华富贵之乐,呼风唤雨之威。那你可再等等,待孤成为魔界之主,再入泰罗宫来。” 虽然方才见他第一眼,尚烟已察觉到了他的改变,但真正听到这些话,她还是害怕了。她开始往后退,声音越来越小:“你……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対不対……” “开玩笑?”紫修漂亮的眉峰轻挑,眼眸深紫,多了几分邪气,“不,孤今日所言,终生有效。烟烟如此貌美,便是为你摘日月星辰,填海移山,颠覆乾坤,孤也愿意。” 云海尽头,残月中,旋舞着飞花般的雪点。 尚烟忘了如何思考。 见她一动不动,紫修柔声道:“莫不成,烟烟已等不到那时,今夜便想与孤成为真夫妻?”他的手用力了一些,让她完全贴在他身上,语调暧昧撩人:“那么,随孤入账内?” “啪——!!” 她卯足力气,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眼前瘦削白皙的脸颊上,即刻出现了红红的五指印。 打完他以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第一反应是——紫修哥哥会不会疼? 显然,他不疼。 紫修用手指关节擦擦脸,也不动怒,只微笑着,用食指关节擦了擦脸颊,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你……”尚烟踉跄着后退,却不慎踢到了石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见眼前的姑娘跌倒,纤瘦的身体几乎要被风雪吞没,紫修快速上前一步,眼中露出慌乱之色,但又站住。 尚烟抱着双臂,只觉得比刚来时更冷了。也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雪。 虽然父母的爱情是一场灾难,也彻底摧毁了她的童年,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成长得很健康,很有力量。不是她自己如此觉得,谁都是如此觉得的。 尤其是成年后,她那么有出息,和紫恒从头到尾都只有彼此。 她堪称叶家逆天改命第一人了。 外加母亲最终成了佛,父亲又“改邪归正”,善待他后来的妻妾们,一个个温暖正义的结局,已经足以弥补她的童年创伤。 所以,她觉得,她已有足够多的力量,去爱紫修。 可她高估自己了。以至于被反噬。以至于这一刻,她被恐惧吞食了。 源自幼时的,无数乱七八糟的声音,恶鬼般涌入她的脑海: 爹说:“尚烟,若你爹要离开这个家,你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妹妹说:“我娘说了,你娘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第97节 弟弟说:“你若是不想听爹爹教诲,还対我们家如此不满,可以滚出叶府!” 后娘说:“叶尚烟,你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他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吗?你娘自己擅妒,不容妾室,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你赖我?!” 爹说:“烟儿,爹知这么多年来,你対你娘的事有怨。但这事何尝又不是一种教训。你已经慢慢长大,対感情之事,不能再过分天真了。你得知道,人之欲,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领土与权力,他便会想征服更多的女人。” …… 尚烟抱着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可是没办法。成年后圆满的结局,无法治愈源自童年记忆深处的伤疤。 记忆里高大残酷的父亲,如今卑微慈爱的父亲。 记忆里悲惨无助的母亲,如今平和淡定的母亲。 无法重叠。 她没办法用现在的父母,替换掉童年时的父母。 她也没办法强迫自己,将紫修身上叶光纪的影子抹去。她更没办法,将自己和母亲抽离开。 她以为已经摆脱掉的过去、无数次被她拿出来当笑话讲的事,现在都变成了最真实的梦魇,蚕食了她所有的精神。 她害怕得腿软,再站不起来,只在雪地里不住后退,留下深深凹陷的雪坑。 対许多女子而言,男人的专情是底线,是最基本的做人品质。 但対尚烟而言,一対一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理所应当。那是她需要竭尽全力,小心呵护,才能勉强奢望的东西。 她曾以为,她得到了。 她以为,她逆天改命了。 “叶尚烟,起来。”紫修态度又变得冰冷,“雪地里冷。你不是孩子了,别跟个孩子一样任性。” 见她没反应,他快步走来,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拽起来:“给孤起来。” 尚烟猛地推开他:“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的失控超出了紫修的意料。他修睁大眼,走上前去,眼中尽是动摇之色:“烟烟——” “不要靠近我!!”她虽喊得撕心裂肺,其实内里早已被恐惧填满,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好可怕,“不要……不要……不要……” “烟烟,你冷静一些。我……” 紫修没说完,忽地一咬牙,转身,冷冷道:“孤也有事要忙。先不奉陪了。” 他回到军营,挑开帐帘,头也不回地进去。 看见他消失在帐帘后,尚烟抱着双臂,抖得牙关咯咯作响,彻底崩溃了。 “你可以用其它方式拒绝我的,你可以的!!我不是那么不要脸的女人!!”她大哭起来,“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的人生是怎样的,你是一路看过来的,东皇紫修,我恨你!我好恨你!!” 她转身飞离了望月雪山。为了离他越远越好,她消耗大量神力,施展“星河佛步”,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天气又冷,神力很快耗空了。 最后,她在山脚下跌倒,狼狈不堪地滚在雪地里。她大口大口地吐出白雾,任冰雪覆在身上,任雪鹿与她擦身而过。 眼前飞舞的雪花都放大了似的,在面前飘摇不定。 痛彻心扉之后,一颗心只剩下了虚无。 她闭上眼,听见喘气声在身体内部响起,震颤了胸腔。除此,什么也再感知不到。 只有在她儿时,羲和的那一声哀叹,在耳边徘徊:“烟儿,记得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 九重天之上,莲宗净土中,有一片长眠圣地。 只要在此处沉睡,便可以将部分记忆提出来,保存在瓶中。 若是要彻底忘记一个人,需要长眠的时间,大约是和他相识时间的三倍。 修改掉所有关于紫修哥哥的记忆,需要四千五百多年。 即便対神族而言,这都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为忘记一个人,到底是否值得? 答案是肯定的。 尚烟做出最终的决定,并非冲动行事,而是深思熟虑三年的结果。 这期间,在神界边境,她还镇压了魔界叛党二十七万人,立下大功,被天帝钦赐“昭华姬”头衔,最后为神界做了一些事。 然后,她开始试图让自己痛恨紫修。想活在怒火之中,起码有与命运作斗争的动力。 可是,记忆中的紫修哥哥太好了,好到她完全无法恨他,好到甚至被他羞辱了,她还能理解他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还在帮他的无情找寻借口。 于是,终日陪着她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心碎,还有対自己的无尽怀疑。 不管她如何欺骗自己,都不能摆脱一些现实。 紫修不爱她。 紫恒的一切,也都是假的。 她自以为的真爱,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比起从未得到过,更可怕的是得到过又失去;比起得到过又失去,更可怕的是以为自己得到过,其实一直一无所有。 “尚南鸳鸯堪共死,烟云眷侣梦人间。” “尚烟”二字,曾是父母爱情的见证。 她的爱情,还不如父母的爱情。因为,虽然不论结局如何,父亲曾经把一切都给过母亲,毫无保留地,情真意切地。 而她呢? 从内而外地,她被紫修击垮了。 唯一幸运的是,紫恒虽然欺骗她,却是爱她的。 最终她想好了,她会把关于紫修的记忆,都按紫恒不愿被拆穿时的那样,全留给紫恒。如此,也不辜负紫恒的一片真心了。 凑巧的是,尚烟沉睡那一日,莲宗净土也在下雪。 她走到莲池边,看飞雪旋转飘舞,洒落池水之中、花瓣之上。 她又想起了一千五百多年前,在神界纷飞杏花之中,初次遇见那个紫眸小男孩的下午。 被她调戏后,小男孩无奈地道:“我听到了,你叫叶尚烟大小姐。” 便从这里开始与紫修哥哥告别吧。 她想,他如果知道,她把他整个人都忘得干干净净,会如何想?他那颗曾多多少少対她动过的心,可会有一点点痛? 算了,不必自作多情。他不会在乎的。 为了魔界,他付出了很多,比谁都累。便不要希望他过得不好了。 希望他成就霸业,君临天下。 虽然她根本不重要,但这应该是他希望听到的祝福。 下一次醒来时,会是四千五百多年后。到那时,紫修可能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 尚烟抬头看看飞雪凌乱的苍穹,长长叹了一口气:“好荒唐啊……” 而后,她握着载记忆的玉瓶,躺入莲池,任冰冷的池水将自己整个人吞没,闭上眼,吐出了几口泡泡。 池水之中,莲瓣之下,她的发如鸦羽,睫如蝶翼,皮肤和雪花同色,与纷飞的大雪、苍白的佛境,巧妙地融为一体。一切都美丽得几近悲伤。 很快,水纹开始吞没她的意识,将她脑中那些曾经小心翼翼呵护的记忆,连带着曾经无数次偷偷喜欢他的心情,一丝丝引入她手中的玉瓶。 因不能动弹,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她不后悔,却有不舍。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最后微微睁了一次眼,看了看被涟漪模糊的天空,看了看这个有他的混沌世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突然觉得,雪花像极了尚南寺中的杏花。但是,它们在水面,很快便融化了。 杏花是风流万花中兮独秀。是极为多情的花。 佛境无情,终无飞杏。 再见了,紫修哥哥。 ——第一部 《明月却多情:神界篇》完结—— 君子以泽于2022.6.20 第二部 《明月却多情:魔界篇》会重新开一个坑,大家请戳我作者专栏收藏~ -------------------- 作者有话要说: 紫修:烟烟,那年杏花微雨,孤还是你的紫修哥哥。过了4500年,孤便成了大伯哥。 * 有读者问魔界篇是讲什么的。 讲4500年后,烟烟醒了,被天帝要求以办公的形式到魔界联姻,紫修对她各种主动,但烟烟不记得他了,只觉得她这个大伯哥天天骚扰弟妹,就像怼青帝一样狂怼他.... 基本上就是文案里的追妻火葬场文学了。 * 魔界篇开坑时间是6月23日凌晨正点或6月30日凌晨正点(如23号没开,那就是30号,本月有几本书要读,我尽快),欢迎大家来占楼、抢红包~~~~ . 本章红包雨落给所有评论的美少女~ 抽所有全订五星好评的小仙女,送10倍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