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我成为神灵新娘》 第1节 被献祭后我成为神灵新娘 作者:梨花疏影 简介: 清禾穿书了。 但命运告诉她,只要能阻止原作中的美强惨反派祓[fu]神为恶孽污染,黑化灭世,她就可因大功德重活一世。 原作中,祓神本为高洁悲悯的天道,却因人类恶欲堕落。 昔日神灵变得目不能视,五感皆失,血肉融入大地,棺椁仅剩白骨。 他自愿封印万年,可邪修作死,出于贪欲复苏了他,最终导致其彻底黑化灭世。 清禾:救赎美强惨?懂了,冲! 然而—— 她穿的角色,是原作中邪修活祭给祓神,奉命诞育神胎的祭品新娘。 因此大喜之日,她的夫君却是一块黑木牌位,与……一具白骨。 躺在棺材里的清禾:…… 淦,被骗了! 新婚夜,清禾被挤得脸贴棺材板。 她只好尝试移动那堆骨架,念叨着:“无意冒犯,只是您能让一让么?” 然后…… 骨头架子动了! 有声音在她身旁淡淡响起:“这棺材是有点挤。” 她受惊转身,只听咔嚓—— 声音语气冷酷:“小心些,你把我撞散架了。” 清禾:!!! 谢邀,人在棺材,有点麻。 拼骨架时,清禾在发愁。 邪修向她下了诅咒,唯有与神灵亲近方可缓解,否则便会暴毙而亡。 她忍不住瞄向了白骨……不行! 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但最终,清禾还是冒犯了那位冷酷阴郁的神灵。 对此她表示—— 人可以,至少得试试。 【排雷】:原作中,原主被反派利用因感而孕,被用于污染神灵。 但实际上男主和原主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发生任何关系。 万年至今,从未动心,只爱女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仙侠修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清禾┃配角:接档文求预收:试图驯服黑莲花会出大问题┃其它: 一句话简介:谢邀,棺材里有点挤。 立意:爱能跨越万年生死。 作品简评:征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古代组主题征文“穿书”优秀作品; 第一章 献祭 医生宣布她抢救无效已经死亡时,清禾特地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可医生视若无睹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确认了。 她是灵魂状态,医生看不见她。 清禾叹口气,有点难过,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因为或许是补偿她父母早亡,十八岁又遭遇车祸惨死的一生,命运居然给予了她重获新生的机会。 她需要穿越到名为《一仙难求》的升级流小说里,如果能阻止书中的美强惨反派——祓神被恶孽污染,黑化灭世,便能获得复活机会,随心选择生活在现世还是异世。 命运表示:“你命格天生与神契合,所以,唯有你有机会阻止加之于祓神的恶孽。” 这本书很有名气,她前不久才看完。 《一仙难求》主要讲述男主踏上修行之路后,斩妖除魔获得奇遇,最终杀死反派祓[fu]神,重启世间仙缘的传奇故事。 祓神是书中人气极高的美强惨角色。 他曾为高洁悲悯的天道,是世间唯一的神灵,统御三界仙人。 上古时代魑魅横行,他选择将庇佑万物生灵,却反遭人类的利用与无限索取。 天道仁慈悲悯,没有同人类计较,将自己的双目、心脏、肌骨血肉,尽数施舍出去,也毫无怨恨。 直到人类因其傲慢,一次次伤害世间生灵。 直到修士因其贪欲,某次血祭造成十万生灵惨死。 直到人类畏惧天道,决定先下手为强。 神灵因此震怒,屠尽天下道统,使修真界凋零大半……可最终天道还是没有赶尽杀绝,彻底厌恶人类的他选择自我封印,长眠于地宫。 史册不敢直呼其为天道,便隐晦地称他祓神,意为祓除邪祟,试图以此平复神灵的怨憎。 自此世间平静。 直到万年后剧情开始,祓神被邪修以邪祀唤醒,变得冷酷阴郁。 屠城灭国、猎杀天下修士……最终孽障缠身,真正成为被世人唾弃恐惧的凶神。 祓神向四海颁布“猎仙令”时,男主救助了被通缉的女主,自此踏上仙途。他了解祓神所作之恶,愤而与之为敌。 但祓神设定的实力过强,作者不管怎么削弱也想不出男主能怎么杀死他,只好强行写他忽然看透轮回,欣赏男主的品质,于是选择自尽,将天下托付给男主。 除此之外,《一仙难求》剧情算得上不错。 因为某种意外,这个碎片世界演化完整。 于是剧情杀的影响消失了,祓神但凡黑化,就会成为无人能够阻止的灭世存在。 那个世界的命运兜兜转转,找到清禾。 “你只有一次机会——必须阻止祓神被恶孽彻底污染,决定灭世的剧情发生。” 成功标准,则是祓神愿意承诺对人类已无怨恨,不会灭世。 考虑到任务十分艰巨,命运表示:“你会穿越到一切悲剧还未发生的时候。” 有了命运的包票,清禾这才压下顾虑,选择赌一把。 结果刚穿越睁开眼,清禾还没搞清情况,便被人推了一把。 “老实点,不要东张西望!” 清禾被推得生痛,踉跄前行几步。 她茫然抬眼,荒凉阴森的山路上,寒风阵阵。 自己被押着从山脚向山上行进,抬起头便会远远看见,黄昏天色下古宅起伏的黑影。 气氛越发显得阴森。 这是哪??? 她听到身旁两名修士的讨论。 “老祖宗正在祠堂等着呢,动作快点,别叫他老人家着急,到时受罪的是你们。” “仔细些,别伤了她。复苏祓[fu]神非神灵新娘不可。” “是啊,这可是从东陆部洲千里迢迢送来的,老祖宗重视着呢。” 他们毫不顾忌会被她听到隐秘,压根没把她当做人来看待。 这段设定有些耳熟,好像在书里看过…… 清禾思索片刻,骤然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脸色顿时煞白。 她居然穿成了那个仅用于唤醒祓神的工具人祭品,而即将前往的,就是原作万恶之源——邪修家族柳氏的族地。 柳氏本是平平无奇的一脉邪修,但祖宗不知从哪本禁忌古籍中看到关于祓神长眠之地的记载。 利欲熏心之下,他们铤而走险,决定唤醒神灵,助他重回天道。 可祓神非神灵鲜血无法唤醒,他又是亘古至今唯一的神,何解? 追寻数代后,柳氏终于找到了一个罔顾伦理的残忍解法。 如果能将命格特殊的“神灵新娘”,献祭给祓神,令其与神灵骸骨日夜交合,可诞育神胎。 将神胎活祭给祓神,便可唤醒神灵。 最终柳家成功了一半。 弑子复生的神灵不过是躯壳亡魂,祂性情大变,不仅冷酷阴郁,再无重回天道可能,同时极端敌视厌恶人类。 他决定让所有人类死。 想到这里,清禾险些没绷住脏话。 第2节 nmd,为什么! 穿成唤醒祓神的祭品新娘,这叫“回到一切悲剧还未发生的时候”? 祓神此时沉眠万年,已是白骨,她如何与白骨沟通感情? 难道真的要她怀上神胎? 可只要她选择献祭神胎,祓神就注定被亵渎,同时背负弑子复生的恶孽,再难回头。 简直是死循环。 “走快点!” 押送她的邪修再次粗鲁地推她一把。 没人在意清禾的崩溃心情,他们来到柳家祠堂时,两队修士打扮的人在门前等候已久。 为首的老者白发白须,仙气缥缈,身后众人对他表现得极为恭敬。 这老头便是柳氏当代族长,柳无欲。 “见到老祖还不跪下!” 身后的修士以灵力压迫她的膝盖,强迫她跪倒在地。 清禾被外力强迫粗暴跪倒,膝盖骨顿时传来剧痛,疼得她本能吸口冷气。 柳无欲不紧不慢道:“她是神灵新娘,莫要伤她。” 身后的年轻修士顿时变了副脸孔,他讪笑道:“老祖,我晓得的,不妨事。” 老道士没理会他,他走到清禾面前,冷漠地审视着面前少女。 “想活下去么?” 分明已须发垂垂老矣,但老者皮肤居然光滑娇嫩如赤子。唯独说话吐息间,如尸体呼出的腐朽臭气,令人不寒而栗。 她干巴巴道:“没人想死。” “那你务必求得祓神大人临幸,诞下神胎,明白么?” 清禾听这话就觉得恶心,想呸这老头。 不过柳无欲也懒得等待一个祭品的回答。 只见柳无欲双手捏诀,阖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而他身后的其他人,也恭敬垂首,阖目念经。 接着,夏夜闷热的祠堂院落居然起风了,无形的事物在空气流动,一举冲开祠堂门窗,灵幡牌位都因强风动摇! 柳无欲张开双目,直直注视着她的腹部,与此同时,她身下传来灼烧般的疼痛,她不由并紧双腿,全身深深佝偻如同虾子,喉咙发出断续气音。 她几乎要痛晕过去,但空气中莫名的威严震慑,又令她始终保持清醒,无法昏厥。 少女痛苦可怜至此,然而柳无欲毫无半分怜悯同情之心,只是冷酷宣布: “你已受道法,自今晚开始后,每隔三日若不能与神灵交合,便会爆体而亡。” “其中利弊,你自己权衡。” 说罢,他转身离去。 人群中,两个男修上前,将近乎虚脱的清禾拖起,接着又有三名女修,把她衣服扒掉换上素白喜服,一起抬入黑木棺内。 讽刺的是,被塞进棺材的瞬间,清禾居然觉得舒适不少。 她将脸贴在冰冷棺木上,昏沉头脑感到清凉,蜷起的腹部也能稍稍舒展。 周围漆黑一片,摇摇晃晃中,她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盖被人揭开。 清禾被人抓住手脚抬进法阵,她迟钝地睁开眼,大概看起来实在太凄惨了,没人搭理她。 天色漆黑,唯有火把能够带来少许光亮。柳氏男女相间而立。男修身着深□□袍,手持火把,女修身着白布长裙,手捧贡品。 摇曳火光之下,映出众人死寂的表情,冷硬如钢铁。 清禾躺在阵法中央,闻到周围散发的古怪金属气息,殷红符箓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地向外延伸。 柳无欲拍手,四个蒙住眼睛的活人被押上来。 他身后六名邪修齐齐念诀,四人瞬间化作血水。 人血灌入法阵中,阵法仿佛受到强烈外力刺激,红光大盛。 清禾努力仰头,厚重的铅云在刑场上方聚集,雷蛇在其中隐约闪现,所有人都听到了沉闷的低鸣咆哮。 天理被邪祀触动了。 上古时代,天理是神灵道统的外显,换而言之,他们的祭祀确实受到了神灵的注意! 场上所有人激动又不安,纷纷大礼下拜。 阵法已成,再无回转余地。 这是柳家赌上举族性命的危险之举。邪祀是否能成功,只维系于新娘对神灵的本能吸引。 清禾不知外界情况,阵法里的她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桎梏,灼烫的红光组成的绳索几乎勒进她的肉里。 阵法以强硬而平稳的姿态,不断地将她的生命活力抽出。 她无法抗拒死亡的逼近。 可就在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混沌时,清禾朦胧看见,天穹之上仿佛有只巨眼缓缓睁开。 红光、疼痛与阵法瞬间离她而去,她仿佛躺在无垠的严酷雪原,渺小而脆弱。 茫茫白色天地间,只有那只古奥巨眼与她对视。 下一瞬。 冰冷而恢弘的气息将她笼罩! 那股力量将她涣散灵识重新压入躯壳内,为她经脉中注入陌生的灵力。 她与一个凛冽冰冷,强大恢弘的存在建立了联系。 那个存在,就是这陵墓地宫深处沉睡的主人。 她本应死去,却被他赋予了新的生命。 她是神灵的新娘。 邪修们为此狂喜欢呼,他们都看到了新娘死而复生的奇迹。 祓神接受了祭品! 那接下来便是将新娘钉入神灵棺椁,等她诅咒发作,诞育神胎。 “快为她穿上绞衾,准备开棺。”柳无欲强压狂喜,吩咐道,“镇魂钉都备齐么?” “都准备好了!” 两名女修手持束带衾被,与两名男修合力,将她塞进衾被中,接着用束带紧紧绑缚。 清禾戴着沉重镣铐,她被蒙着眼,衾被又遮挡一层,根本看不出外界发生什么变化,但从周身愈发冰冷的温度和不断钻入衾被的冷风来看,他们已进入墓道之中。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原作剧情逐渐相合。 如果被钉入棺椁后,她仍无法做出有效行动,那她只会成为一个麻木的受孕容器。 清禾深吸口气,努力放松自己因疼痛而紧绷的身躯,积攒力量。 她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按照剧情,此时的祓神还没有真正复苏。 还有机会。 棺盖被重新合拢,接着又放入沉重的椁中。镇魂钉深深扎入棺椁,几乎逼近她的鼻尖,思维都因那阴寒长钉而凝滞。 她睁开眼睛,鼻尖微动。 清禾以为自己会闻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或者腐朽气息。 然而并没有。 山野中浸润过雨水的芳香木气味,与霜雪的冰冷交融,构成某种清冷醇郁的香气。 这股香气将她温柔包裹,令她刺痛的紧绷神经渐渐放松,全身各处伤口的剧痛,似乎都因为这清冷温柔的香气而得到缓解。 这令人安心的香气,几乎令她有昏睡之感。 …… 意识出现昏沉的瞬间,清禾猛然惊醒! 她狠心咬住舌尖,几乎尝到血气,连表情都痛到皱起来。 这香气有问题,必须从棺椁里出去。 她试探地踹了踹,脚底没有镇魂钉,可以伸展。但踹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可能是棺材板,她没有在意。 接着是转身。 棺材里有点挤,祓神骸骨妨碍了她的动作。 她长出口气,压住隐隐加速的心跳,快速念叨。 “无意冒犯,只请您让一让。” 祓神虽然还在沉睡,可她最好礼貌恭敬些,给棺椁主人知会一声。 说完,她隔着布尝试推开身旁的尸骨,心里念叨着“祥瑞御免家宅平安”一类的吉祥话。 然而就在此时,有冷淡声音响起。 “这棺材是有点挤。” 密闭的空间里,霜雪气息轻柔。 清冷嗓音带着几分刚苏醒的沙哑倦意,淡淡的凛冽,让人想起树叶上盐粒般的雪。 而这声音,就在她耳畔。 谁在说话?! 第3节 精神高度集中下,清禾受惊,下意识推开身前咔嚓作响的骨头。 哗啦—— 声音语气瞬间冰冷了几分。 “小心些,你把我推散架了。” 清禾动作瞬间僵住。 确实有人在说话。 但祓神棺椁里,除了她,还能有谁? 第二章 庇佑 用心脏骤停形容此时清禾,绝不是夸张。 最惨的是,越屏息凝神,她的注意力便越集中,越能清楚感知到—— 自己的身侧,有另一个存在,正冷漠地审视着她这个外来者。 虽然会说话,但那或许……只是具苏醒过来的骸骨。 他们之间隔着绞衾,那目光如刀锋,穿透了布料阻隔,贴着她的身体线条缓缓下移,随时可能剖开薄薄血肉,将骨骼器脏轻易剔出来。 她身侧的存在是祓神。 那位世间唯一的,沉睡万年的神灵。 笼罩着她的世界漆黑而冰冷,绝对的寂静中,神灵淡淡开口: “你准备,让我就这么躺着?” 声音并不凶狠。 只是冷。 砭骨钻心、几乎令神识冻结的冷。 祓神音色冷漠寂静,让她想到终年暴雪的死寂雪原,或者霜雪折射出的冰冷日光。 可他说话毫无情绪起伏,与人类截然不同,冷得吓人。 在两人神识建立的联系中,若说清禾生机正盛,像轮明亮的小太阳,那祓神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朝深渊底部试探,或者丢入什么事物,不会得到任何反馈,只有神秘到令人战栗的恐惧。 现在的情况和原作完全不同。 她硬着头皮解释:“对不起,真的无意冒犯。只是我被人强行钉入棺椁中,以至于如此境况。还望您宽宏大量,不同我计较。” 祓神轻笑。 可他的笑意分明不带任何温度,只是单纯的“笑”了。 “他们没有告诉你我的事情么?” “……没有。” “那你现在知道了。” 祓神残酷地陈述现实:“冒犯者,死。” 清禾急了:“是柳家人强行抓我来的,我真的无意冒犯您!” 祓神无动于衷:“取悦神灵,乃是天经地义,无有过失。” 合着他们邪祀无错,就她被绑架有错吗? 千钧一发之际,她脑海中灵光闪现,脱口而出道。 “那我帮您整理一下仪容,也试着取悦您,作为赎罪,可以吗?” 被异物审视的恐怖压迫感又出现了。 她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祓神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考虑。 “可。” 半晌后,祓神冷漠道。 清禾正稍微松口气,便听祓神以毫无起伏的冷漠声线道: “但,” “应戴镣铐,在这口棺材里,取悦于我。” 少许生出的喜悦瞬间被冻结成冰。 清禾记得,这棺材钉着镇魂钉,因此她接下来的每一次拼合动作,都注定会是鲜血淋漓。 这便是……神灵对僭越者的惩罚。 她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棺材里活动空间又这么挤,工作环境极其恶劣。 但清禾完全不指望,这个性格冷漠残忍的祓神会突发善心,帮自己解开枷锁。 “努力!加油!”她小声咬牙道。 她中二期玩黑化,研究过人体骨骼模型,但过去许久,现在只能凭印象、耐心与专注,把骨头一点点拼回去。 她小心捏住一块骨头。 神灵遗骸入手干枯,似乎在这密闭棺椁沉眠的万年,已经磨损了全部灵性。 周围漆黑一片。 空间极为狭窄。 她每个动作都必须极为小心,才能避免对神灵出现更多的冒犯,也避免自己被镇魂钉撕扯出更多血口。 这一拼也不知用了多久,反正等祓神骸骨差不多恢复原样时,她全身疼痛剧烈,手脚都在颤抖。 祓神对此表现出十足的冷漠,且无动于衷。 清禾怂怂道:“对不起,没能令您开心。” 她属实尽力了,但有好几处骨头怎么都是错位的,任凭怎么琢磨,都是越拼越乱。 祓神轻嗤,仿佛轻蔑凡人的懦弱。 她感觉到,密闭棺材里竟有气流升起,接着手脚骤然一松,镣铐消失,束带也随之解开。 然后,她头顶的棺材盖连着棺椁一类的器具飞向另一边。 所谓镇压祓神的镇魂钉,连纸糊的都称不上。 束缚自己的事物尽数消散,她稍作迟疑,还是从棺材中坐起。 清禾环顾四周,看到自己身处于一座极其恢弘高大的宫殿内部。 黑色冰冷石头镶嵌白玉,砌成巨大墙壁,硕大夜明珠恍若月轮,按照二十七星宿方位排列,向偌大宫殿洒下皎洁光芒。 宫殿挑顶极高,若真是住人所用,住在这里的必是十数米高的巨人。 人身处此处,只会深觉此身渺小。 祓神棺椁被放置在宫殿正中,周围空荡,仅有围绕棺椁设下的镇压法阵铺满地面,密密麻麻,深黑色纹路如蛛网向外延伸。 看得出来,此处的设计者极其担忧地宫主人复苏,虽然陵墓修砌得极尽华丽庄严,本心却恨不得能直接彻底杀死他。 清禾转头,望向自己身旁的白骨。 看清的瞬间,她不禁微怔。 原作中描述过天道被封印埋葬时的情况。 那时的他,他双目剜去,口舌赐予信徒,血肉滋养了沉沦的大地。 于是当那曾经高洁神灵长眠时,属于他自己的,只有枯瘦的骸骨,以及凡人虚伪供奉的华丽棺椁。 整套葬仪充满仓促与竭力修饰的恐惧。 与祓神相比,就连作为祭品的她,待遇都要精细繁复得多。 至少她有块绞衾,以及华丽的束带。 从小到大,她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现在。 当小说中冰冷文字,转化成眼前画面时,她心中萌生的情感,竟不是强烈的惊悚恐惧,而是——怜悯。 原本对未知的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稍显古怪的联想。 神灵高高在上,却被信徒吃肉吮血,仅剩骸骨。 甚至长眠后,依旧被凡人利用遗骸,谋取子嗣,以求唤醒与掌控。 真可怜啊。 如果是她的话……嗯? 就在刚才,她无端生出自己正被白骨注视的错觉。 但祓神被人类敲诈去双眼后,分明已目盲不能视了。 正这么想着,她眼睛忽然有些酸涩,眼周神经传来发热肿胀之感。 然而身旁祓神已经坐起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对自身存亡至关重要,因此即使她眼睛十分不适,也忍住没有按揉,而是全神贯注地看过去。 可她越专注,眼前便越是模糊,几乎出现虚影。 她心中顿急,连忙上手揉揉眼睛,再睁开时,视野总算清晰,她看到—— 吧嗒。 祓神一截指骨掉了下来,正正在她面前。 祓神:…… 清禾:…… 第4节 四面寂静。 空气似乎都要因为此刻的极致尴尬而窒息。 清禾记得,被她撞得最惨的地方,似乎就是指骨。 但谁能想到神灵遗骸这么脆弱? 她硬着头皮,捡起那节指骨的同时,也在快速思索如何有效解围。 然而她想好的所有言语,在抬眼瞬间,尽数消弭在唇边。 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个华美森严到极致的俊美男人。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生出如临深渊的恐惧敬畏,随后连忙匍匐在地,瑟瑟哀求。 她属于凡人的身体在哀鸣,被威压震慑,瘫软于地。 目光却能够自由向上,直至看清神灵面容。 神灵黑发披散,流水般蜿蜒而下,几近脚踝。他长袍大袖,黑底外袍以金线刺绣着山川日月,璀璨华美,看起来庄重而森严。 尤为出众的是他的气度。 仅仅冷漠地站在那里,便自有日月山川巍峨之风姿。 许是万年沉睡缘故,他的肌肤呈现出异样苍白,愈发显出眉眼俊美深邃。 确实深邃。 因为他本应有着一双般配的清冷眼眸,可那里此刻只是两处麻木黑洞。 祓神……没有眼睛。 这一缺憾瞬间破坏他面容的俊美风致,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 还是好看啊。 清禾瞬间接受了这一缺憾,反而品出更多祓神的风姿, 祓神姿容如写意的白描工笔,黑色与白色寥寥数笔,便勾勒出眉眼间的尖锐刻骨之美。 祓神开口,语气平静,毫无起伏。 “婚契已成。” “你的索求是什么?” 这话听起来好怪。 婚契难道不是她理解的意思? “我是被柳家强行献祭来此的。” “柳家目的是逼迫我怀上您的子嗣,然后用神子之血唤醒您。”清禾毫不犹豫地出卖柳家老头,同时痛斥这种卑劣行为。 她将自己与利用、敲诈神灵的人坚决分离开。 “但我坚决抵制这种肮脏卑鄙的做法,耻与他们为伍。” 事实上,她确实是为了救赎治愈祓神来到这个世界的。 于是清禾越说越正气凛然,几乎掷地有声:“而我的真实目的,是想让您感受,人间自有真情在!” 音量大小似乎并不能充分表达诚意。 因为祓神反应十分冷漠。 她的的真诚剖白反而令他有些……反感? “那么祭祀失败,你现在可以离开地宫了。” 清禾措手不及:“为什么?” “想要从我这里索取,便应献祭相应价值之物。” 神灵望向她的眼眸空洞而麻木,唇边却浮现出浅淡笑意,这强烈的反差感,令那世间罕有的俊美面容颇多几分悚然冷酷。 清禾惊了:“婚契不够吗?” 先婚后爱不是常规套路么! “索取【令我感知真情】所需的祭品,即使以天下之人的血肉性命支付,亦无法交换。” 此为绝无可能之事。 他平静道:“你的性命并无如此价值。” 清禾:…… 她稍作踌躇。 大的不行,就先定一个小目标。 “我想在地宫寄宿,得到您的庇佑,可以么?” 祓神原则分明。 “你可献祭何物?” 他冷漠地注视着少女。 清禾命格特殊,能够定下婚契唤醒神灵,于是他重新赋予清禾性命,此为等价。 这份契约并不包括其他内容。 得到他的庇佑,需要另行献祭。 只是清禾作为神灵新娘,连性命都是由他重新赋予,全身上下,五官、脏器、肌体,均已为他所有。 她能献祭何物? 魂魄么? 但须知,若是献祭魂魄,她死后便再无自主转世可能了。 神灵冷淡地望向她。 少女却并没有惊慌恐惧,清灵的黑眸中露出少许迟疑。 “什么都可以么?” “嗯。” 看来大概准备献祭神魂了。 祓神无波澜想到,若是神魂,价值大约可令她多得些时日庇佑。 鉴于神灵新娘的身份,可以延迟到—— “我将绞衾献祭给您可以么?” 绞衾与束带均是随她献祭之物,尚且属于她。 ? 神灵只有冷漠麻木的面容,破天荒浮现少许迷惑之色。 他蹙起眉头。 清禾求生欲极强,立即摆手:“您不要误会,不是侮辱的意思噢!” “只是这个绞衾,它的价值不止于此。” 少女解释道:“您在棺椁中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点冷。” “所以,我想送给您这个。” 这是她当初看文时候的联想。 冰冷空旷的地宫,寂静无声的棺椁,万年的沉睡。 想想都觉得冷。 祓神眉宇轻压。 无论是身为天道,还是堕落后,都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会觉得寒冷么? 便是神灵自己,也从未考虑过。 毕竟,究竟是怎样无知无畏的人,才会有勇气,以如此“脆弱”的视角看待祓神? 祓神双眼转向清禾,眉眼仍然枯竭漠然,却是在“注视”着她。 言语难以形容神灵那双空荡眼眸的目光。 如山雪倾塌,似沧海横流。 长达万年的枯寂冷清,尽数含于这一眼中。 第三章 诅咒 夜明珠的光晕纤细而皎洁,照亮了偌大宫室。 可当它们轻盈地落在神灵发间眉眼时,却反而显得尤为冰冷。 大略因为,祓神即使不言语,那身为天道万年所积累的威压,仍旧会令人不由得屏住声息,恭敬垂首。 他本有双恍若冰雪的凛冽眼眸,但如今,那双眼眸只是空洞。 …… “可。” 沉默许久后,神灵选择回应少女的献祭。 他冷漠注视着她:“现在,完成你的献祭。” 清禾一时嘴快,此刻不由面露难色。 第5节 但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把心一横:“我凡人出身,不大了解仙家典仪,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供奉您么?” 清禾殊不知,自己再次说出了无知无畏的请求。 人类日益严苛的献祭典仪,实际上是对祭祀者本人的保护。 如不遵循,便极有可能被来自神灵的灵力污染。 想要用省事法子而不付出代价,那只有心念极其坚定,不被力量迷惑。 然而亘古至今,祓神从未见过类似之人。 毕竟若是无欲无求,又怎会向神灵献祭? 祓神没有提醒她,再次道:“可。” 可清禾仍然一筹莫展。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能上台面的供奉方法。 她实在憋不住,苦着脸问:“祓神大人,献祭必须完成么?” 祓神轻描淡写道:“纵使星河俱灭,祭祀必须完成。” 她试探:“若无法完成呢?” 祓神露出浅淡笑意:“那便是神魂俱灭。” 祓神微笑的模样极惊艳,会令人想起冬日松枝上的第一簇霜花,冰冷而剔透,目眩神迷。 可笑容下埋藏的,是致命威胁。 那没事了。 清禾在心里无奈吐槽,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理解的方法,“供奉”神灵。 她拿起自己的绞衾细心展开,抚平每一丝褶皱,再将其整齐地对折叠好。 绞衾手感极佳,质感丝滑柔软,颇有分量,盖在身上很踏实。 她做完以后,发现工序实在短暂,显得很敷衍,便说道:“您要不躺下试试?这个是睡觉时的衾被,应该很暖和。” 清禾只是水时长,神灵却当真思索了。 祓神皱眉。 自将血肉滋润人间后,他就失去了感触之别寒暑之分,清禾的举动属于无用。 可被他承认过的祭祀,均须圆满完成。 这是他自天道时期留下的讲究。 于是祓神让本体躺好,分神仍站在清禾身后,注视着她的动作。 眼瞧白骨自实体中分离出来,坦然走回棺椁,接着稳稳躺下,她表情险些没绷住。 节目效果着实惊悚,又有种说不出的……喜剧效果? 于是,在头骨上两眼窟窿望向她时,清禾果断蒙上绞衾,将祓神盖的严严实实。 顺便帮他掖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我的流程就是这些,您看可以么?” 祓神感觉到,少女的献祭确实结束了。 但她竟仍然生机勃勃,没有受到半分祭祀影响。 …… 为什么? “你到底索求何物?” 清禾立刻打起精神,掷地有声:“希望您能重拾悲悯之心。” 祓神语气笃定:“此乃谎言。” “唉。”她叹气。 “那您就当,我是想多和您亲近吧。” 祓神无视她的真情剖白,见她并无额外要求,便直接跳到结果环节。 “你的献祭完成了,共可多留两日三夜。” 清禾心想,祓神真的很严谨。 “不过我是凡人,仍需进食用水,您的庇佑范畴,包括这个么?” “地宫藏有万象,在锁灵殿之外,你自取便是。” 藏有万象? 但身为此地主人的神灵,却无半寸取暖之物。 那这里便是修砌得再华美壮丽,也只会令人觉得空旷冷清。 想到这里,她关心道:“现在您有暖和些么?” 祓神眉眼漠然,冷淡道。 “我无寒暑之分。” 她有些遗憾地点头:“好吧。” “那我下次再努力。” …… 不过是她的错觉么。 森寒恢弘的锁灵殿,似乎没有她刚从棺材出来时,那么寒冷了。 祓神虽收留庇佑她三日,但不会凭空给她变出食物,指望其洗手作羹汤更是属于痴心妄想。 想吃什么用什么,都自己去寻。 见祓神分神消散不再搭理她,清禾便自行探寻锁灵殿外的天地。 沉重的黑石巨门在她面前缓缓洞开,如黄泉之门,令人望而生畏。 清禾啧啧称奇,心态大略类似旅游参观自然奇景的震撼心态,新奇地从大殿走出。 ——然后直面,另一方黄泉世界。 地宫恢弘,以主殿作为天元,四条白玉长街交叉铺开,两侧宫阙殿室森罗齐立。长街宽可容八驾马车并行,规格与现代大都市相比无异,甚至犹有过之。 除了没有活人外,哪里都像地下人间。 清禾站在起始点,感觉自己像是误入庞大迷宫的小蚂蚁,有些纠结该从哪个方向找起。 【你可以去镇魑殿,那里曾有凡人侍者生活,仍留存你需要的事物。】 忽然,陌生男孩稚嫩的声音于她耳边响起。 她一惊,连忙张望四周,却都看不到人影。 男孩道:【你往天上看。】 清禾奇怪地抬头。 她从棺椁中出来时,已经看过地宫穹顶,画着各宫星宿,十分古奥玄妙。 然而此刻情景与之前大不相同。 在她目光极尽处,竟有一柄古朴雄伟的白玉巨剑,贯穿了整个天花板。 这极具审判意味的象征,令她的心中出现一种微妙的联想。 她在心中问道:“你是……赤霄剑?” 在原作中,赤霄剑是决战阶段,男主杀死祓神的重要助力之一。 它由世间第一条龙的骸骨神魂所化,为天道当年亲手打造的神器。上诛不道,下灭魑魅。虽寿命万年,却心性率真如赤子。 男主收服同伴的过程中,听说了赤霄剑的存在,于是历经万难,说服了剑灵主动坠下,砍下祓神右臂。 事成后,剑灵自觉忠义难两全,愧对主人,悲恸绝望之下燃烧本体,自行断剑。 少年剑灵带着傲气:【哼,凡人女子亦认得我?】 清禾难以解释原因,便转移话题。 “我之前为何没能看见你?” 【因你现在才是神灵新娘,才配看见我。】 虽然祓神接受了她这个祭品,但两人的婚契仍处于沉眠状态,直到她献祭成功,两人方才真正异体共感。 所以她能看见祓神真实样貌,又能看见始终挂在天穹的赤霄剑。 赤霄矜傲道:【我是赤霄,乃天道大人亲手锻造之剑。】 不愧是书中以毒舌耿直著称的臭屁剑灵。 清禾饿着肚子,直奔主题:“敢问有何见教?” 【你对天道大人现状可有何理解?】 她含糊应付:“我哪有资格点评祓神大人呢。” 【料想凡人也无此见识。】 剑灵不情愿道。 【但方才,因你献祭,天道大人重获寒暑之感。】 清禾吃惊:“为什么?” 【这才是你值得本尊屈尊结识的缘由。】 说到这里,臭屁剑灵的语气中,带了一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沉重。 【因为你是万万年来第一个,愿望为消除神灵痛苦之人。】 第6节 因为与众不同的本心,清禾得到了赤霄剑极为勉强的“另眼相看”。 赤霄剑愤愤道:【凡人愚蠢,殊不知此世绝不能失去天道大人。】 他说祓神万年前已生厌世憎恶之心,冷酷寡言,偶有交谈,也只关心赤霄剑何时坠落,诛杀于他。 如今因她复苏,更不知是如何心境。 【天道大人高洁悲悯,是那些渣滓万世修来的福分,可恨凡人贪鄙!】 剑灵絮叨着指引清禾前往镇魑殿。 那里本是座空荡阴冷的祭祀宫殿,但万年前天道堕落后,有部分忠诚他的信徒选择自闭于地宫,在镇魑殿清修,侍奉长明灯。 万年过去,当年之人都已死去,唯独殿中凡人所用之物,因地宫浓厚的灵力得以保留。 清禾寻到灶台,为自己简单下了碗清汤龙须面,解决了自己的基本问题,与赤霄剑又聊了一会儿。 能看出来赤霄剑对待祓神的态度,并不如原作中那般憎恨厌恶,反而十分崇慕心痛——想来原作那般发展,定有隐情。 而这小剑灵之所以和她搭话,果然也不仅出于感念之心。 兜了半天圈子,赤霄还是没沉住气,透露了真实想法。 【凡人恶孽会以祭祀形式不断转嫁给天道大人,但天道大人并不准备拒绝。】 【你务必阻止天道大人染上恶孽。你性命由他赋予,若他恶孽缠身,你同样将受炼狱煎熬,甚至死亡。】 或许觉得单是死亡威胁有些不妥,剑灵又给她画了个饼。 【而你若能真正斩杀万千恶孽,便能成为天道之妻,封号后土。不死不灭,与天地同休。】 剑灵声音听起来幼稚,懂的套路倒是挺多。 不过这块饼看看就好,清禾压根不觉得祓神会爱上她。 祓神是书中顶配美强惨,最美、最强、最惨。 身为天道,他需要净化天下恶孽,时刻经受凌迟磨骨的痛苦,为人族呕心剜眼,割去口舌。 最后于无边枯寂中沉眠万年,一朝醒来,又成为人类贪欲索求的漩涡中心,被亵渎骸骨,被迫蒙受弑子复生之孽。 他的血肉是屹立与大地之上的高山,凡人汲取吞噬他的一切,滋养出无尽的贪欲之花。 直至终末,神灵方才醒悟。 此世不需天道。 他自诞生之后的时时刻刻,都在被人类否认存在意义。 这般遭遇,又如何会对人心动? 可想归想,嘴上说话她可不傻。 她满脸写着坚定,掷地有声道: “世人受天道恩泽久矣,消除祓神大人的恶孽,乃是我的本分。” 她感动不了祓神,还糊弄不了剑灵么? 剑灵语塞,又有些小触动:【……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 清禾谦逊两句,一边同赤霄剑聊着祓神现今情况,一边找了个玉盘,装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几种糕点。 劝谏祓神珍爱生命,从美食开始。 然而刚走回锁灵殿门口,她忽然身子一软跪倒,糕点也打翻在地。 她扶住额头,感到阵阵昏沉,无法启齿的空虚酥痒不断自她下身向四肢百骸传来。 她初时反应不及,但在脑内闪回过柳家人扭曲面孔后,她陡然想起了那个恶毒的诅咒。 “赤霄赤霄,此咒何解?!”她焦急地在心中大呼。 赤霄剑此刻也顾不得傲娇,惊道:【你这诅咒需天道大人亲来。】 可祓神如今怎会无端出手帮她。 况且她还有个问题。 再放任下去,她必会彻底失控,向祓神求欢。 那就真凉了。 她绝对会被震怒的神灵就地处死。 怎么办?! 她焦急的目光落在墙壁,忽然计上心来。 清禾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撞墙。 不过不是去撞普通的墙,而是祓神棺椁。 当然,不能把自己撞死,只要失去行动能力就好。在撞棺的同时,她还得坚定不移地发出宣言,表示自己宁死也不会玷污他的清白。 说不定这样,祓神感念于她的贞烈,还会救她。 这个大胆计划,比摆烂等死强多了。 况且坚贞态度摆在这里,结果就是不尽人意,也不能怪她,对吧? 下定决心后,清禾行动力极强。 她踉跄冲进去,哀声道:“祓神大人,我中诅咒已是污秽之身,但便是死,也不能亵渎您的清白,令您沾染色孽!” 连珠炮似的快速念完台词,清禾便拿出毕生最快速度,向祓神棺椁发起冲刺。 可惜—— 白玉般修长有力的手轻点她的眉心,令她再难前进一分。 而实际上,那指尖也并没有抵上她的肌肤,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形的壁障。 正如仙凡之别。 冷淡的嗓音响起:“你要冲撞灵柩?” ……坏了。 她强调前提:“我诅咒发作,担心会失态冒犯您,所以情急之下冲动了。” 祓神缓缓重复:“你要阻止自己失态?” “嗯。” 神灵奇怪反问:“那为何不请求我折断你手脚?此等小事,无需祭祀。” 清禾:……谢谢您嘞。 她不知道自己在胡乱敷衍了什么,委实说,她现在全部心神,都在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瞥向祓神那遮掩得过于随意的领口。 是因为太久没晒太阳么,祓神好像白得有点过分……呸呸呸,她都在想什么!不许看! 祓神继续平静道:“你被种下的,乃是经过万日炼化,以活灵鲜血作引,非神灵不能解的极恶血咒。” 她晕晕乎乎的,感觉脸烧得都在向外发热气:“嗯,知道了。” 见她迷糊应付,祓神皱眉,指尖溢出清冷灵光,融入她的眉心。 她陡然清醒过来。 区区人类诅咒,便是再凶险,又如何能用来束缚天道? “庇护期内,我会佑你平安。” 祓神平静地望着她,面容清冷淡漠。 他自然地发出疑问。 “你准备用我的指骨,还是腿骨?” 清禾:哦豁。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望着眼前清峻高华的神灵,谁也无法将他与□□联系在一起。 但如果以这种方式帮她,祓神绝对会沾染色孽。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她伸出手,苦着脸道:“若结果不至于死亡,您还是把我捆住吧。您绝对不能沾染色孽。” 祓神说道:“那你会死。” “而我色孽缠身,又有何妨?” 平静的反问,像是问她,又像是问他自己。 天下谁会在乎这个? 他冰冷地想到。 满足人类一切恶欲,然后…… ——毁灭吧。 第四章 疼痛 祓神语气平缓清冷,毫无讥诮轻浮之态。 然而—— “色孽缠身?”清禾对这个词极为敏感,“那肯定不行。” 祓神反问:“为何不行?” 伤害神灵的手段世间罕有,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以恶孽污染他。 万年前的凡人,就是靠这招令神灵堕落,自封于地宫的。 第7节 因为强大而温柔的天道,难以拒绝来自生灵的哀求。 “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么?” 反复再三的确认,终于令祓神稍微注意到少女情绪。 她很排斥,亦很焦虑。 排斥什么,焦虑什么? 排斥他如今,是肮脏污秽代表着不详的凶神? 还是焦虑她勾结柳氏,此事不成,便需要以别的法子谋取他信任? 没办法,作为被邪修发掘献祭的新娘,她的立场天然便是令人质疑的。 神灵幽深双眼注视着清禾。 他直言:“用指骨。” 原谅清禾是个低级趣味的人,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画面……正经人当然得摇头啊。 “不行,绝对不行!” 祓神微微皱眉。 从未有人胆敢如此顶撞他。 可若是清禾知道神在想什么,那肯定会震惊表示,这是顶撞不顶撞的问题吗? 他至少也得把指骨消毒了再提这个建议吧? 谁敢用万年老古董那个啥? 神灵轻声道:“你可知,何为过犹不及?” 她点头:“知道啊。” 祓神:“……” 祓神凝睇她许久,唇边渐渐浮现浅淡笑容,与之同样在心中浮现的,是平静的杀意。 身为间子,佯装单纯,卖弄真心,最是令人厌烦。 本可只做平常契约关系,但既然一心求死,索性成全她。 而清禾茫然看他,不解祓神为何忽然微笑,只能配合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结果她一笑,祓神又不笑了。 清禾:……好烦。 “真的,换一个吧。” 她屡次顶撞坚持,总算令神灵缓缓道。 “嗯。” 祓神抬起手,按在她肩侧。 厚实的灵力壁障隔开了他们的肌肤,严格避免接触。 紧接着,清禾感到自己衣兜内,有个冰冷的存在开始不断向外散发寒意,姿态极为霸道地将试图侵占她全身经脉的咒力绞杀殆尽。 那是她尚未来得及还给祓神的指骨。 祓神曾掌控三千道统,怎会奈何不了区区诅咒。 之所以说用指骨环节,仅是不在乎她这个凡人的尊严,而在诸多选择中选择了最为简单之法。 随着冰冷灵力运转,她面颊仍是滚烫,经脉脏器却像被冻结,不疼,但也有种怪异的鼓胀之感。 她抬眸望向祓神,准备说点什么缓解此刻尴尬的气氛,却没想到祓神也在端详她。 如此近的距离,那空荡双目直直地盯着她,杀伤力十足。 清禾:! 她被吓了一跳。 见少女气息动摇,祓神料她做贼心虚,面容顿时越发冷酷,微阖双目,不再理会她。 气氛更加尴尬了。 清禾懊恼地琢磨自己为何屡屡失手,可没等想出原因,祓神已干脆地收回手。 “好了。” 她立刻露出大大笑容:“多谢您出手相助。” “此为契约内容,理应如此,不必谢我。” 祓神不太想理会她。 他冷淡地令清禾自寻住处,自己则飘回黑木棺椁,回归本体。 大概是习惯了祓神的冷脸。 她站在原处,瞧着祓神冷着脸飘来飘去的样子,看着看着,竟觉得颇有种奇怪的萌点。 嗯。 如果祓神不会赶她走,态度再好点,就更可爱了。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发愁。 今天她好像有好几次,都说错话叫祓神生气了……问题是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那句话说得不对劲。 哎。 职场真难。 等后天契约结束,她能用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呢? 深夜。 偌大地宫,再度回归冷清。 夜明珠光亮洒在黑木棺椁周围,皎洁而柔和,奇怪的是,棺椁本身却没有得到半分映照。 它如同深渊,吞噬了一切靠近它的光芒。 清禾疲倦不堪,经过一天反复折腾,她身体早便发出抗议了。 坐在地上缓口气时,她嘴欠地试探。 “如果我没找到床铺,今晚能睡在您旁边么?” 说完她补充:“如果不行,您当我没说。” 祓神平静声音自棺椁中传出。 “棺椁非活人所居,若你想,可以一试。” 她打个寒噤,识趣闭嘴。 “知道啦。” 不就是不许进棺材嘛。 口气这么凶干嘛。 见祓神不让她睡棺椁,她只好另寻床铺。 清禾从别处宫室找到锦缎丝绸,连同软榻一起千里迢迢搬到锁灵殿门口,准备做成简单的地铺。 “祓神大人,我就睡到这里啦。离您近点,我安心。” 然而她刚踏进一步,就像撞上了一堵风墙,没来由的阴风吹来,把她连人带被褥裹作一团,打包丢出锁灵殿。 ……哼。 不让就不让,直说嘛。 清禾人怂,没敢直白抗议。 她气鼓鼓在黑门外重新铺好床铺,警惕地压在床上,防止吹跑。 这次倒是没被祓神丢走。 等了会儿,确定安全后,她才钻进被窝伸展全身。 虽然身上还有伤口,但她精力完全透支,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睡前,她终究不计前嫌,嘟囔道。 “祓神大人,晚安。” 耳旁静悄悄的。 不管祓神听没听到,反正清禾说完晚安后,很快便睡着了。 可惜睡觉也没睡踏实。 昏沉睡梦中,她恍惚听见了抠抓硬物的刺耳声音,以及人类哀求啜泣的低语。 那声音逐渐响亮,直到将她吵醒。 清禾先是迷茫睁眼,在确定不是幻听后,迅速清醒过来,摘下眼罩寻声望去—— 巨大的诡异声响是从锁灵殿中传来的。 仿佛有狰狞厉鬼被关在棺椁里拼命挣扎,否则绝无可能发出这种刀具划过钢板的刺耳摩擦声。声音尖利绝望,犹如炼狱之中被凌迟的怨魂。 在刺耳摩擦声里,还混杂着人类的啜泣低语,但根本分辨不出内容。 那更像是万千人类的哭泣哀嚎合做一声。 挣扎最为剧烈时,棺盖几乎要被掀开,然而黑色阵法迅速运作反应,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镇”字,死死压制住棺椁。 发生了什么? 是祓神出事了么? 清禾来不及发问,庞大混乱的声音逐渐混杂在一起,响彻她的神魂,天灵盖都被这声音贯穿,凿开般的剧痛。 她猝不及防,痛得倒吸冷气,眼前瞬间泛了泪花,如被人当头打了数记闷棍,只能捂头蜷缩在床榻上,连话都说不出。 第8节 赤霄剑似乎在激动提醒她,但她除了“天道”二字,什么都听不清楚。 好在清禾姑且还保留着最后思考能力。 她意识到,这是祓神传达给她的感受。 赤霄剑说过,她已为祓神眷属,与其共感。没来由出现的冰冷、温暖、疼痛……均是祓神所见,祓神所感。 而这种崩溃疼痛,已是受契约限制,被约束无数倍的效果。 祓神又该是怎样的感受? 她痛得在床铺上辗转蜷缩,然而非但没能忍耐过去,又一阵剧痛袭来,竟比之前更痛十倍。 ——无力的身躯,反而被激出瞬间的爆发力。 她痛得瞬间从床榻上弹起,跌跌撞撞奔至风波源头,知晓必须让祓神清醒过来。 神灵承受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粒沙尘那般大的余波,都能将凡人压垮。 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 黑色法阵对凡人无效,并未束缚她。 清禾踉跄跌倒在棺椁旁,顾不得礼仪,急切拍打棺盖:“你还好——” 剩下言语,尽数化作疼痛的喘息,被她咽了回去。 手掌接触到棺椁瞬间,那些呓语哀嚎哭泣,百倍清晰的回荡在她耳边。 “想要突破化神期。” 癫狂渴求的声音。 “大师兄好碍眼,祓神在上,请帮我咒杀他。” 嫉妒憎恨的声音。 “祓神大人,请您品尝新娘,将子嗣血脉赐予人间。” 狂喜贪婪的声音。 …… 声音混杂狂乱,凡人贪嗔痴念化作的孽障,犹如浓厚瘴气将神灵纠缠,犹如剔骨利刃,寸寸琢磨祓神遗骸。 清禾艰难摒弃所有声音的干扰,于最深处,听见阴郁而执拗的低语。 “好痛。” “好吵。” “凡人贪得无厌。” “若是尽数消失……” 是祓神的声音! 她大喊出声,尝试自行压下耳畔繁杂不堪的声音,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她用力拍打棺椁,在心里大声呐喊。 “祓神大人,能听到吗?” “不要理他们,听我的声音!” “我什么都不要!听我的声音!” 她呼唤了多久? 不知道。 直到掌心拍得红肿,痛到麻木。 直到声线沙哑,不复清亮。 直到冰冷的手指紧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祓神用了很大力气,修长指尖深深陷入她的肌肤,清禾很怀疑自己的手腕被抓出血了。 她视线顺着二人肌肤相触之处,朝上移动,恰恰对上神灵望向她的“目光”。 神灵长发乌黑柔顺,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有几缕冰凉发丝垂落在她的手臂上。 他眉眼凛冽阴郁。 神灵总是内敛冷漠的,极少情绪外露,更不要说这样与人直接肌肤相触。 冰冷的侵略气息如同刀锋,又似巍峨山岳,吐息间,只能感知到面前的恢弘存在。 “你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耳边狂乱痛苦的呓语潮水般退去,只还有些嗡嗡作响的幻听余音。 可比那些声音更加恐怖的,是面前的神灵。 印象里祓神外表清冷高华,不见半分污秽。但此时的他……清禾分明看见可疑的黑色物质,在他身后阴影中蠕动狂舞,发出污秽的哀声呓语。 那是什么? 只是望着,便叫她头皮发麻想要逃避。 她本能地意识到,最好不要提这些黑色物质为何物。 她清嗓,若无其事道:“我这不是担心您么。” 清禾盯着祓神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然后默默瞅向他,以眼神给予暗示。 祓神:…… 神灵面无表情地松手。 她的手收回来了,但也的确多了几条血印。 好痛呜呜呜。 她在心里悄悄龇牙咧嘴,余光无意间瞥到,微冷的皎洁光华下,祓神阴郁地望着她。 空洞麻木的神情使她脊背后陡然窜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嘶。 她试探呼唤:“祓神大人?” “你可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怂怂道:“不知道。” “你在心虚。” 她心说祓神怎么又开始不讲道理。 她闭眼吹彩虹屁,只想赶紧糊弄过去,安心睡觉。 “您这般威严,谁会不觉得心虚?” “有人举行人祭,扰了我的清梦。”祓神平静道,“我很生气。” 清禾登时不困了。 她认真道:“您没回应吧?” 用着敬语,但口吻听起来竟有几分严肃谴责之意,好似肩负着督查引导职责似的。 他轻声道:“我回应他们以死亡。” 他本以为少女会面露虚假造作的惊恐,然而…… 少女神情瞬间舒展开,笑眯眯道:“哦,那没事了。” 祓神没作孽就好,多杀几个活祭人类的邪修,还算立功德呢。 祓神觉得不对劲。 他继续用那种令人极其不安的冷酷神情注视着她,给她施加压力。 “祭祀者,为柳氏。” 方才事故令他极不愉快,想起了万年之前的某些记忆。 他没心思再与这愚蠢女孩玩猜谜游戏,直白说出了对方同谋的跟脚。 “啊?” 清禾陷入严肃思考。 她推测祓神这么说是等她表态,便打起精神,同仇敌忾道:“确实该杀!” 表演尚可。 他不疾不徐道:“那群修士很惶恐,询问是否新娘令我不满。” 说完,便神情莫测地望向她。 注意到祓神表情后,清禾震怒! 柳家人有病吧,没事提她干嘛? 她理所当然道:“我还不讨您喜欢么?” 祓神轻嘲,唇角微勾。 清禾只当没看见。 只要没明说讨厌,那祓神就喜欢她! 而且她总算想明白,祓神为什么不高兴了。 定是因为柳家人乱搞邪祀,祓神很不痛快,暗示她主动分忧。 害,她确实太没眼色了些。 清禾保证:“等他们下次祭祀的时候,我替您教训他们!” 神灵不动声色道:“他们再过七日,就会来探望你。” 他图穷匕见,明白告知对方,自己已对她与柳家密谋之事了如指掌,并且不打算放过他们。 第9节 面前少女看似蠢笨,实则心机深沉,必会感受到他言外杀意。 他等待对方暴露真面目的一刻。 …… 少女此刻同样在正在认真思索。 柳家这么快就要来看她? 哦,是着急看她有没有和祓神交合吧! 若是她死了,就赶个头七? 她越想越恶心,愤愤道:“您放心交给我吧,我与他们交涉!” 祓神语气微嘲:“然后告诉他们今晚发生之事? 清禾笃定道:“肯定要说!” 神灵心中满是不出所料的平静。 赤霄剑不知为何,竟被这凡人少女打动,难得说些好话。 说面前女孩与他迄今万年所遇凡人均是不同,乃真心沟通神灵之人。 真心? 凡人? 他唇边笑意愈发温柔平和。 但就在此刻,却听怒意上头的清禾掷地有声: “说明他们的罪行后,咱们就联手,把他们全部干掉,您看怎么样?” 属实可……嗯? 第五章 烟火气 空旷寂静的锁灵殿中,少女的声音,像是被此处清寒染了冰,带着冷意,落入神灵耳中,听起来脆生生的。 他的讶异转瞬即逝。 凡人尝试感化堕神的行为,正如同向深井投入石头,最初的轻响之后,便只会沉入水底,得不到任何回音。 祓神眉眼淡淡:“为何如此提议?” “即使是一群渣滓,保险起见,我也不想您亲自出手。” 又是如此。 只要问原因,她就定会无比诚恳地重复那句谎言—— 不想他沾染恶孽。 想到这里,神灵面具般完美的平静表情,隐隐出现裂纹。 他厌恶这种谎言。 实际上,投入深井的石子,固然会直接沉入水底难有后续。但水面总会被扰乱,留下缓缓漾开的涟漪。 即使是沉寂万年,即将干涸的古井,也不会例外。 无论好的坏的,总之会有所反应。 比如现在,长达万年的倦怠怨憎,令神灵格外敏感凡人的虚伪表态。 但与人类不同,神灵恪守诺言。 因此即便心中杀意森然,可在契约结束前,他也不会动手。 “好。”他唇角微勾,露出冷酷的微笑,“七日后,若你还活着,便去应付柳家人吧。” 清禾像是被针刺了下,敏锐地抬眼。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目光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显然是有话想说。 她的脸简直是张白纸,而且没有半分边界感,只要他不开口,便一直眨巴眨巴盯着他。 他冷淡道:“有话直说。” 少女顿时兴冲冲道:“您的意思,是给我续费时长了么?” “续费?” 清禾指手画脚地比划,模样很是高兴。 “意思是就是说,我们的契约时间从三日两夜,增加到七天七夜啦?” 祓神:…… 他倒是没料到,自己的话语,还能有这个清奇的理解角度。 他原意只是恐吓威胁。 “契约不得擅自更改,除非你能献祭新的等价之物。” 出于契约精神,祓神简洁回应了少女疑问,又在对方明显准备再说些垃圾话时,果断终止了谈话。 “剩下时间中,除非献祭,勿要再来打扰我。” “啊?” “地宫广袤,你自寻住处,勿要再堵在主殿门口。” “啊??” “去休憩吧。” 尽管祓神眉眼平静,但他气度凛然高远,无需开口,也能叫人明白,此事绝无回转之意。 “啊???” 清禾忽闻噩耗,小脸顿时垮下来。 她很迷茫,想不通自己明明听到祓神不对劲,就赶紧过来关心他,最后为何没捞到好。 可这次任凭她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祓神也没有再搭话了,只冷淡地将她打包丢出去。 猫猫叹气。 祓神已经明说不许,那她就不好光明正大赖在主殿附近,默默抱着被褥,沮丧地去了镇魑殿。 这里离祓神娇远,空旷恢弘的寂静宫室只有她一人,感受极为孤寂渺小。 若不是能看到头顶赤霄剑,并能与其沟通,清禾怀很疑自己会因为强烈的孤独与恐惧感崩溃,然后说什么都要赖在锁灵殿旁边不走。 ……对哦。 清禾躺在被窝里,若有所思道: “赤霄,你说我借口一个人睡不着,而且很害怕,哭着跑回锁灵殿,有可行性么?” 小男孩讥笑:【天道大人大概会说“死掉就不会害怕了”,然后杀掉你。】 “唉。那我先睡啦,晚安。” 【……哦。】 这就坦然睡着了? 剑灵认为清禾淡定得过于异常。 莫非当真如天道所说,清禾心机深沉,是个装傻充愣的高手? 须知道。 ——此时距离清禾的死期,仅剩两天。 翌日,清禾从赤霄剑处得知,神灵昨晚其实生气了。 她惊了:“什么,祓神大人生气了!” 赤霄剑也惊了:【你没感觉到??】 “感觉到了,但没完全感觉到。” “我当时还能怎么样?哭着跑回去你不是说会杀我吗,而且我很困啊,就想着先睡觉再说……” 清禾此刻心态类似于,明天期末考试,以为大家一起开摆,于是淡定睡觉,放弃最后抢救机会。 结果大家都通宵复习,就她睡了。 她懊恼:“那咋办…等等,我记得他说,献祭可以找他!” 唯一问题是,她全身上下,除了这副肉身,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地宫里好东西虽多,但全都是祓神私有物,哪有借花献佛的道理…嗯? 想到这里,她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且等我两个时辰,中午就重新杀回锁灵殿!” 作为她的智能导航,赤霄剑很清楚她将要前往什么地方。 【有什么等的,不就是去后厨?】 “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下,什么叫做点石成金。” 清禾兴冲冲直奔后厨。 她准备给祓神献菜。 食材虽为祓神所有,但她可以给食材提供远超其本身的附加价值。 这便是清禾灵机一动,想出的办法。 她打小独自生活,不能说媲美厨神,但也有几样颇为自信的拿手好菜。 然而…… 清禾将厨房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纳闷道:“赤霄,你知道盐、酱油之类的调料在哪里么?” 第10节 赤霄剑疑惑:【盐?酱油?】 “是啊,上次做面我就没见到,饿得不行就凑活吃了,但给祓神大人可不能将就。” 【这些地宫没有。】 清禾惊了:“为什么?” 赤霄剑理所当然道:【修仙者餐风饮露,辟谷亦是寻常。】 清禾哑口无言。 况且如今祓神五感均失,仅在她最初供奉下恢复寒暑之分,美食能起多大作用真不好说。 但不管什么事情,都绝没有还未尝试,便放弃的道理。 虽然没有盐油醋的调料辅助,虽然她的食客不具备视觉嗅觉味觉,甚至不存在食欲—— 但不要紧。 清禾大厨是无敌的。 冲就完事! 该做什么,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就做那道她记忆深处,不靠色香味,也能令人感受到浓浓温暖与幸福的人间至味。 寂静。 冰冷。 荒芜。 神灵沉眠于这片陪伴他万年之久的混沌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缥缈空旷的虚无中,忽然响起某人遥远隐约的声音。 “……祓神大人……我……您现在……” 以及规律的笃笃敲击声。 祓神睁开双眼,平静淡漠的面庞陡然笼罩层冷意。 凡人少女试图惊扰他的安眠也就罢了。 呼唤方式,竟是规律地敲击棺椁?? 神灵从沉眠中苏醒。 脸色沉郁的祓神坐起,穿过棺椁束缚,幽幽道:“何事?” 清禾抬眸,恰好与神灵空荡双目对视。 她直觉祓神此刻心情十分恶劣。 对方简直像是从地下冰库出来,浑身都散发着森冷寒意,几乎能把人冻成冰块。 嗯,根据人际交往学……那这时候,她需要热情积极一点,活跃气氛。 她信心满满:“我来给您献祭!” 神灵冷淡:“你如今能献祭何物?” “我要献食。”清禾展示自己手中餐盒。 虽然祓神目不能视,但他的灵感能够“看”见。 意识到情况不妙,准备自救么? 可若是自救,她的尝试注定徒劳无功。 他视觉、嗅觉、味觉尽失,早无口舌之欲。 而祭祀若不能令他生出兴趣,便无法得到回应。 神灵淡淡瞥向她,可有可无地颔首。 清禾对此毫无所觉。 她立刻打开红漆食盒,自信地将其中碗罐展示出来:“您看!” 祓神的灵感视野不仅扭曲,而且仅有单调的黑白二色。 但此刻,他看到陶罐中,盛满纯粹浓郁的白粥。火候把控得正好,粥中米粒熬到洁白软糯,混杂着浅色的肉粒与深色蔬菜,冒着白色热气,透着强烈的烟火气息。 内心某个陌生苍白的词汇,如古旧符箓骤然恢复了原本面貌,在烟火缭绕间,氤氲出独特的质感。 ——【温暖】。 清禾仔细关注着神灵表情,见对方初时怔然后,一直默然不语,便认真说道。 “我以前身体不舒服时候,就会给自己熬一点热粥,吃了会很暖心很舒服。” “您昨晚好像不太舒服,而且这里很冷,我就想,今天要不然做粥。” 这可是她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想出来的巧思。 “怎么样?” 可神灵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祓神的目光转向她,稍显矜傲。 他似有开口之意,但话到嘴边,唇线又呈现冷漠的弧度。 “平平无奇。” “哦。”清禾有点失望,“那我给您收拾一下吧。” 然而就在她将要端走那热气腾腾的白粥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腕仿佛受了千钧之力,根本抬不起来。 在少女逐渐疑惑的表情中,他淡声道:“勉强可以入口。” “这次,想要什么?” 哦豁? 第六章 绝对庇佑 “我要什么?” 清禾她咳嗽了两声,努力一本正经。 “让我想想哈。” 他冷淡道:“再不说,便取消了。” 清禾摆手,眼睛亮晶晶的:“哎哎哎,别呀。您看能续多少时长?” 祓神目光瞥向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 “可再续三日两夜。” 清禾试图讨价还价:“您看,能不能——” 神灵空荡麻木的眼睛望着她。 他轻声:“嗯?” “……行,您说的对!”她能屈能伸。 神灵轻嗤。 清禾:嘲讽人是吧? 她眼珠一转,呵呵笑道:“如果对我的调侃能令您在乏味中感到一丝乐趣,那当然很值得呀。” 话是好话。 她也笑呵呵的。 可祓神无端从中感受到一股……阴阳怪气? 然而蹙眉望去,少女又是单纯无辜的模样。 “快吃吧,粥要是凉了就不好了。” 祓神右手展开,碗勺自然地飞向他的位置,过程未洒下半点米粥。 他握住玉勺,正要品尝,忽然感受到身前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热烈目光。 原来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解释道:“我在注意观察您的用餐回馈。” 不过实际上,这只是美化的面上说法。 她真的很好奇祓神怎么吃饭。 是要坐在棺材上吃么? 而且他本质是具白骨,粥会漏出来吗? 祓神:…… 下一秒—— 好奇的清禾被风卷起,丢了出去。 “哎哎哎!” 她不死心地回头向锁灵殿看,但看到的只是虚无。 “干什么啊。” 她有点惋惜,祓神居然小气地不给她看他是怎么吃饭的。 她嘟嘟囔囔:“那等吃完,他怎么把碗给我?我自己来拿么?” 赤霄剑不屑:【天道大人自有办法。】 “那还是我自己来取吧,可以和他多说说话。” 第11节 接着,清禾回到住处,给自己盛了碗粥。 嘶——好烫! 但很暖和。 熬至软糯烂的米粒,在唇舌间弥漫出热气腾腾的浓郁醇厚的香味。胃部仿佛有团暖融融的小太阳,将温度释放至四肢百骸,令她冻僵的气血重新活络过来。 氤氲的白气中,清禾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她父母早亡,经济条件不好,只能买得起特价米,口感远远比不上眼前的香米。 她有自信,这绝对是祓神万年中吃过最暖心的饭。 清禾幸福地吃着,定下了下午的工作目标。 ——去找柴火。 如今献食的路子被证明可行,那她便需要更加稳定地产出方式。 今天生火全靠她找来一扇紫檀木屏风,然后在赤霄剑指引下,选择危险性没那么强的法器剁木取火——结果那屏风居然有灵性,奋起反抗! 最后她好不容易才制服屏风,过程十分惊悚凶险。 【那你得到地宫外去找木头。】 “我能出去?” 【只要天道大人没有明令限制,那你就能出去,走多远都可以。】 她问道:“地宫外危险么?” 她刚穿越过来时,什么都还没做,便被邪修抓捕折磨。 【你以为你和天道大人定下的庇护契约算什么?】 上古时代,曾有滔天洪水席卷天地,以至于生灵涂炭。 天道拒绝了人族以活祭换取庇佑的祈求,回应: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不求任何祭品,而与人族定下了庇护契约。 在那场生灵涂炭的大灾中,神灵将自己的血肉施舍于大地,平息了大洪水。 自此万万年,世间再无地鸣洪水。 他实现了自己“好生之德”的承诺。 只是渡人者,不可自渡。 无私的善良,往往也不会被人珍视。 下午。 清禾顺着赤霄剑指引,在漫长冰冷的白玉长廊前行。 这条长廊是地宫的两条主干道之一,南北贯穿地宫,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白玉石铺就,上面雕刻着流云纹,以及天道当年镇压世间妖邪的故事。 走过长街,恍然置身上古时代。 那时的天道仍是三界共主,悲悯地注视人间。 他应凡人的祈求,平山海,斩妖邪,令人族得以繁衍生息。 但都已物是人非,过眼云烟。 道路漫长,清禾没有灵力,走到微微出汗,才走到地宫南门。 厚重的冰石之门隔绝内外,分明是下午,却漆黑阴沉与地宫深处无异,全靠两侧夜明珠照明。 外界,如今是何模样? 清禾期待地打开机关—— 春日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冠叶隙,在地面上洒下灿烂碎金。苍翠草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看起来生机无限。 她呆呆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只是闭着眼睛晒太阳,直到感觉骨子里的阴寒潮湿都晒干了,方长舒口气。 这才是生活啊。 她砍了会儿柴,说要坐在树下喝水休息会儿。 但赤霄剑怀疑她在偷懒。 小男孩催促:【怎么还不砍柴,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天道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剑灵已经将她视为地宫一员,警觉意识很强。 清禾还真是在摸鱼。 这会儿没有生死危机逼迫,被阳光一晒,她骨头都酥了,摸鱼有错吗? 为什么要刁难一个十八岁的普通大学生砍柴? 但她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清禾轻嗤:“不懂了吧?我在把握机会,为祓神大人进行心理治疗。” 赤霄剑:【?】 每个字他都知道,可连起来怎么就这么古怪。 “总是呆在密闭黑暗环境,神会坏掉的。” 清禾道:“而且多晒太阳能增强骨头钙质,有好处。” 赤霄剑迷惑:【钙质?】 清禾严肃道:“我那时候不小心推了一下,结果祓神大人骨架就散了,是么?” 【是。】 剑灵不自觉被她带着节奏走。 “这就是因为地下呆太久,需要晒太阳。”清禾总结。 赤霄将信将疑:【真的吗?】 “有些话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懂,不过你只要知道,晒太阳能让骨头变结实就好了。” 说着,她取出祓神指骨。 祓神将指骨暂时予她镇压诅咒,她便随身带着了。 她将祓神指骨放于叠好的丝帕上,托在自己掌中,最大程度的接受阳光。 给祓神手指晒晒太阳,对方本体应该能有所感应吧? 她装模作样地对指骨说道:“上次我感觉您的手很冰,您现在还冷吗?” 她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她神识深处的存在,都冰冷寂静,无法触碰。 祓神似乎隔绝了与她的联系。 那做做样子就行了。 【你当真在为天道大人治疗?】 清禾说道:“那你可以问祓神大人嘛,晒太阳舒服么?” 赤霄剑当然不敢问祓神。 于是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清禾坐在树下舒舒服服晒太阳,时不时对指骨念叨几句。 阳光很温暖。 草叶摸起来有种毛绒绒的感觉。 爽! 敷衍地念叨几句,便能换得悠闲的晒太阳时间,清禾觉得很值。 可就在清禾说到,祓神是玻璃骨头,需要增强骨质时,她耳边忽然响起冷淡的声音。 “莫要再以凡人琐事叨扰我。” ……哦豁。 清禾惊了:“你一直在听啊?” “以为我听不见,便放肆妄言么?” 清禾立即否认:“我哪有?您看这阳光多温暖!再看这花!看这草,看这——” 祓神简洁地淡声道:“我正在看你。” 清禾猝不及防:“……诶?” 神灵声音清冷典雅,音色质感有种独特的冰冷温柔,以至于这话乍听起来有点暧昧。 但委实说,考虑到对方性格,这话其实更类似死亡威胁。 “您——咦?”清禾视线被前方来者吸引了。 她目光尽头忽然出现四名修士。 柳家人带给清禾的痛苦恐惧刻骨铭心。 因此她一眼便认出来,这四人是昨天主持献祭仪式,夺取她性命的邪修之一。 而那四人看见她的瞬间,便露出了十分不妙的凶残神情。 干嘛干嘛干嘛?! 笼罩清禾的轻松气氛瞬间被冲散。 她手脚冰凉,再度回忆起昨日的痛苦绝望。 她下意识转身,向地宫方向奔逃。 而那四名邪修也看见了她。 清禾仍穿着柳家献祭她时那身丧服,初看清她身形,那四名邪修稍显愕然,目光惊疑。 “我看错了么?那女人怎还没死!” 这祭品分明被钉死在棺椁中,众人所见,此刻怎能活生生出现在此处? 第12节 其中一人脱口道:“莫非,她真与那枯骨……” 话没说完,四名邪修齐齐皱眉。 人类女子与祓神遗骸交.合的场面,便是邪修也认为过于淫.猥恶心。 “莫说别的,先把她抓回来。” 为首者冷酷说道:“她或许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并没有着急追逐,众人皆知,那祭品不过凡俗女子,如何逃得出修士掌心? 直到那少女身影消失于林间半晌,四名邪修方才讨论出章程,从容前去捉她。 不过除了柳三,其他三人都明显落后一步,并不上心。 柳三乃是四名堂兄弟中最为年少者,修为也最低,这等简单粗糙活,理应由他做。 他沉着脸冲入树林深处,满腔不情愿的躁意。 发觉身后来了追杀者,清禾吓得又出冷汗,结果情急之中,她却忽然想起来——自己才与祓神定下庇护契约。 她现在是有后台的人,到底在怕什么? 那还跑什么。 弄死他! 于是她硬生生刹住。 是要求饶么? 柳三露出狰狞笑容。 他决定抓住那女孩后,先折掉对方双腿。 他脑补着对方惨状,心中总算生出些快意。 柳三走向清禾,狞笑道:“还跑么?” 他刻意放缓脚步走近,想要欣赏那张甜美面庞上的恐惧。 “左右与神灵交合,孕育神胎也不需要用腿。这么想跑,腿便不要了吧?” 但令他失望的是,少女脸上并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恐惧,反而颇为古怪。 “我接下来要说一件事。” 柳三挑眉:“嗯?” “你不要害怕。” 柳三笑了:“哈?” “你要是伤害我,会死的。”她好心建议,“现在跑还来得及。” “你?”柳三嗤笑。 柳三左手比剑指向清禾双腿,轻轻扬起—— 清禾及时闭上眼睛。 她感到几滴温热血液溅到自己面庞上。 下一瞬。 柳三发出剧痛地哀嚎:“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清禾睁眼,发现对方指向她的右手,竟然被齐齐斩断。 “害。” “都说了,别和我动手嘛。” 与此同时—— “好吵。” 祓神冷淡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哗啦。 那是人体化作血雾炸开的奇异声音。 柳三终于陷入了永远的安静。 清禾看见,那片地面上的草叶,因承受骤然洒落的大片血水,而重重弯下身体。 饶是如此,那些花草仍然违背了重力,拼命向她这边生长盛放,仿佛要榨尽自己的生命力,只为得到她身旁这位存在的一眼垂怜。 她微微仰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黑色长发的神灵苍白而俊美,黑金外袍披散,其上日月山川云纹在阳光下恍若流动,散发着灿烂辉煌的光芒。 神灵实现了他的承诺。 在这五天内,清禾会得到他的绝对庇佑。 神灵随手处理了柳三,此刻微微皱眉,有些陌生地注视着阳光, 他赤足站在柔软草地上,气息冷淡而沉静。 赤霄剑望见这一幕,心中大震。 天道大人有多久未曾离开那他为自己划下的牢狱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或许清禾晒太阳的邀请,不是妄想。 就这样慢慢引导天道大人,重新对外界燃起兴趣吧! 在赤霄剑焦急期待的注视下,少女忐忑开口。 “您看,这来都来了……” 赤霄剑大喜,对,就用这个开头! “不然干脆把剩下那三个人渣也干掉吧?” 赤霄剑:??? 第七章 不敬神灵 祓神冷冽的眉眼望向她。 “此时不担忧我沾染孽障了。” 清禾从中听出了股淡淡反讽意味。 祓神似是被她一些小习惯影响,偶尔这样毒舌,显得生动多了。 她目光从柳三尸体上转开,答道:“他们恶贯满盈,该杀。” 少女的态度与回答均无可挑剔。 然而祓神并未感到愉悦。 那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略显阴郁地拧眉。 祓神道:“你在说谎。” 少女似乎颇感莫名,纳闷道:“嗯?” 神灵突兀笑了一声。 他与清禾共感。 虽然少女表现得十分自然,表面几乎看不出异常,但刚才她内心瞬间激起的情绪是无法隐瞒的。 “恐惧。” “震惊。” “慌乱。” 他不紧不慢地,将少女方才心中闪过的情绪逐一道出。 祓神歪歪头,平静总结道:“你刚才觉得我很残暴。” 她立即否认:“怎么可能。” 任何看过原作的人,都不会忍心对祓神用上这样恶劣的贬义词。 他一切冷酷残忍的行径,无不是被凡人亲手塑造,被修士逼迫造成。 祓神询问:“你觉得那个邪修不该死?” “当然不是。” 刚才只是场景过于血腥刺激,手法又不人道,让她有点被吓到。 这完全不能改变,她认为柳三恶贯满盈,怎么死都纯属活该的想法。 祓神轻嗤:“心口不一。” 清禾颇为头疼,其实她知道问题在哪。 祓神的想法在和其他人类相关时,很容易走向偏激。 于是,太阳也不晒了。 景也不赏了。 因为尊敬的祓神大人又双叒叕犯病,开始别扭了。 考虑到对方经历,这种想法苗头可以理解。 清禾觉得自己很像在哄偏执的恋人。 她耐心解释:“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我觉得有更好处刑手段,不代表我觉得这个人无罪。” 祓神一针见血地点评:“虚伪。” 第13节 那双深渊般黑黢黢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光亮。 若说刚才反讽她时,神灵还有些生动。此刻的他,便又被厚重的孤寂,与隽永的愤怒所笼罩。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清禾。 清禾不想激化矛盾:“不提这种烂人啦,既然来都来了,我们——” 下一瞬,祓神的身影仿佛被橡皮擦过,身形线条逐渐淡去,消失在她面前。 ……哎呀。 真的生气了。 赤霄恼怒道:【你在想什么?天道大人可是为了救你才出手的!换做其他凡人,你以为他会多看一眼么?】 清禾委屈道:“我什么都没说啊。就是实在控制不住真实想法……我又不是木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赤霄痛心疾首:【想也不行!你根脚不正,是邪修棋子,眼看情况好些,还不知道老实做人,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 “嗯?”她惊了,好笑道,“我?邪修棋子?” 【不然呢?你以为天道大人不清楚那些人的谋划么?】赤霄气急败坏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天道彻底厌弃了清禾。 修复神灵与世间联系,万年一遇的契机,就这么凉了。 少年剑灵简直气得炸毛。 清禾则越听心越凉。 她就说祓神怎么总是用那种阴郁冰冷的眼光看她,还半点不领情。 感情她真心投靠,百般努力,组织却在怀疑她的思想成分?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就在清禾破防,心态炸裂时,远处传来大喝,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你是谁?!” 柳家剩余修士此刻发觉情况不对,已顺着林间小路寻了过来,此时一声大喝,质问清禾。 清禾白色长裙很是显眼,那些人立时认出了她,随后便看见她身前不远处,尸首七零八落的柳三。 为首者哀恸叫道:“三郎!” “妖女,我要你偿命!” 清禾暗道不好,转身想逃。 ——祓神怀疑她的成分,现在两人才吵过,怎可能来救她。 然而她凡人之身,如何跑得过邪修? 就和刚穿越来时一样,她没跑两步,就吧唧被抓住了。 【你这女人真是笨!蠢!刚才怎么不走,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少年剑灵又是气得跳脚。 他是诛天之剑,威力动辄焚天灭世,无法作为普通法器攻击,自然也救不了清禾。 清禾心里有火,反唇相讥。 “不是你和我吵架才耽误时间了么?” 赤霄又是语塞。 他嘴硬道:【好,你继续说,看我还要不要帮你!】 清禾知道他软肋在哪:“再不帮我,你家天道大人就无了。” 几万年才等来一个清禾。 再敢等一回,只怕祓神骨灰都得凉透。 赤霄恼怒跳脚,叨叨她不敬神灵一类的,但似乎已经在沟通周围灵兽之类的存在,试图救她了。 唉。 她望向面前神色各异的邪修,决定从心为上,坚决避免自己因为被认为有骨气,而受到伤害。 为首的柳修德冷声质问:“谁杀死的三郎?” “祓神大人。” 邪修们发出不安的噪声,显然没想到她能如此轻飘飘的念出这个忌讳的名字。 “那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配合回答:“祓神大人放我出来的。” 柳修德艰涩道:“你说……那位?” 她有问必答:“是啊,就是以前的天道,现在的祓神。” “啊!” “噫!” 邪修们又是骚动。 柳修德呵斥道:“住口,不许对神灵不敬!” 清禾无语。 这群邪修思想觉悟怎么比她还高。 她不知道的是,昨晚心情不好的祓神在柳家祠堂大开杀戒,可怜的邪修们此刻简直是惊弓之鸟。 旁边的年轻邪修不安地观察天色。 “四叔,并未发现天雷之象。” 柳修德颔首,随后阴着脸道:“不要直呼那位封号。” “嗯嗯。”清禾极为配合的点头。 见三名邪修暂时不管她,回身交流当下情况,她便在心中询问赤霄。 “天雷是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叫祓神?” 赤霄剑此时正焦头烂额地寻找灵兽。 闻言,少年稍显不耐道:【那是因为天道大人具有“凡有言,必被知”的神通。这部分神通名为“天理”。若是有人对神灵不敬,便会有天谴自主降下。】 简单来讲,天理有点像天道的秘书兼公关部,谁不喜欢天道,就给谁一道雷。 因此天道虽然高洁悲悯,但历史上因忤逆上天,口出狂言而遭到天谴的寓言典故也不少。 清禾心中微动,佯装惶恐道:“我刚才也算不敬神灵吧?会遭天谴么?” 【现在契约未结束,你大可放心,属于天理的一切,比如天雷、天谴都不会伤害你。】赤霄冷冷道,【契约结束后,才是你的死期。】 他以为少女会面露绝望。 被天道厌弃,那是世间最为恐怖严重的刑罚。 不仅需要忍受宿世悲苦折磨,甚至死后连灵魂都不得入上三道,只得世世受苦。 然而少女却松口气:“哦,那我就放心了。” 赤霄:? 灵感告诉他,少女要搞事。 只是他没想到,大新闻会来的这么快—— 少女清清嗓子:“喂喂喂,天道?祓神?听得见吗?喂喂喂?” 清禾面朝空气开口。 而她一张口,就是王炸。 邪修们尚未反应过来,他们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清禾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一说一,你真的有点过于阴暗小气了。” 柳修德面色煞白。 这次无需观察天象,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眼前骤然昏暗! 阴云遮蔽阳光,狂风骤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天理感受到了她对神灵的不敬,将要降下雷罚! 而雷罚是对大范围进行清理惩戒,无分个人的极刑,以示天道威严! 邪修们登时面如土色。 赤霄惊骇厉喝:【放肆!你在说什么?!】 清禾生怕自己被捂嘴,立刻拿出说唱rap的语速,高速念台词,发泄自己憋了许久的火。 具体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不要用你和其他人类那种阴暗的视角来揣度我这君子之腹。” “好哥哥,再这么作下去,你真的会失去我的。” “我刚才很生气很生气,但考虑到你以前那么惨,我姑且决定,大发慈悲原谅你。” 不知何时,邪修已呆若木鸡,浑身战栗。 而亲眼见证过昨晚惨状的柳修德,更是当机立断——他两指捅入耳朵。 生生捅聋了自己。 此等污秽大不敬之语,绝不是凡人能听的。 见其他小辈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人傻乎乎地想要去杀死那狂妄妖女,柳修德几乎目眦欲裂。 都是傻子么! 他双耳鲜血涌流,嘶声道:“捅聋耳朵!快!不要管她!” 第14节 神灵的怒火,绝不是—— 轰隆! 仿若电蛇般粗壮明亮的天雷撕裂苍穹,贯穿天地,直直向他们劈下! 蕴含天地至理的天雷之下,不敬神灵者将烟消云散,永世不得超生。 雷霆炸响。 身处雷场中央是何感受,清禾算是真切感知到了。 她险些被那极致的亮光闪瞎眼睛,闭上眼睛后,只感到周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除了一声接一声的雷霆震怒,什么也听不到。 良久之后,雷暴方才平息。 而她毫发无伤。 清禾睁开眼睛,发现与她预想的一致,周围仍是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 山岭没被夷为平地——下面是神灵陵寝,哪敢破坏。 森林鸟兽也没受到半分伤害——这是陪伴陵寝的必要装饰,也不能受损。 她活蹦乱跳——神灵定下的庇佑契约,不允许雷罚伤害她。 唯独灰飞烟灭的,是那三个听了污秽之语的邪修,连同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 很好。 只有邪修受伤的世界顺利完成。 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和帮了大忙的祓神表示谢意了。 只是,赤霄受到了极大精神伤害。 对天道忠心耿耿的小剑灵,无法接受自己刚才听到的狂悖言语。 “你可以选择忘记。”清禾好心安慰。 【这怎么可能——】 “哦,我一会儿就告诉祓神大人,你把那些话都牢牢记住了。” 赤霄气得跳脚:【喂!!!】 清禾没理他,她目光望向四周:“这次祓神大人帮了大忙,我得好好准备感谢礼物。” 赤霄警惕质问:【你又要搞什么!】 “放心,是送花。我怎么会和祓神大人记仇呢。” 清禾轻声细语道:“你之前不是说地宫中没有生灵存在么?” “刚才我看到,这里光我认识的就有山樱,山茶,薄荷之类的花草,等我一会儿采摘部分,亲手搭配组合,颜色绝对缤纷烂漫。” “把夏天的色彩生机送给祓神大人,你觉得这个点子怎么样?” 赤霄哼唧半天,嘟囔道:【插花么……哼,你确实细心,居然还记得这句。】 清禾笑眯眯道:“不是插花,是插花圈。” 赤霄沉吟道:【那天道大人未必接受,我还从未见过他佩戴饰品。】 清禾纠正:“花圈不戴在头上。”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露出微笑:“放在棺椁盖上装饰的。” 黑色棺材与祭奠专属的花环,多配啊。 祓神铁定喜欢。 第八章 神灵的献礼 【装饰棺椁?】 赤霄犯嘀咕,活了万万年,他从未听说过有这等祭祀典仪。 他怀疑清禾又想整花活。 “是呀。属于我个人对祓神大人尊重的感情抒发。” 少女阴阳怪气道:“万年沉睡于棺椁中,听起来就很寂寞,但要是有花朵陪伴,不觉得会变得美好许多么?” 她演技算不得精妙,却唬得缺乏常识的剑灵信以为真。 有道理啊! 剑灵傲娇道:【你这女人虽然不老实,想法倒的确有些门道。】 “……你可真是慧眼识珠。” 对手战斗力太弱,连反话都听不出,使得清禾无语,索性放弃和他拌嘴。 她原本的打算是给祓神送花束。 只是刚才得知对方一直戒备自己,心里委屈,这才生气改成花圈。 “那祓神大人现在能看见颜色么?” 赤霄叹气:【不行。】 清禾沉默半晌,也跟着苦恼地叹口气。 也是,祓神早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花朵的颜色,无法触碰花瓣的柔软,嗅不到花蕊的芬芳。 ……哼。 她大度,不跟罹患精神疾病的残障人士计较。 她说起正事:“你说我能通过献祭花圈,让祓神大人恢复感触么?” 赤霄闻言错愕。 可仔细想想,在天道沉沦死寂后,万年中唯一触动他的人只有清禾。 她是神灵新娘,由天道重新赋予生命。 而她又再度赋予天道寒暑之别。 其中因缘,或许真有些说头。 【可以是可以,但献祭要真诚,怀有纯粹之心,这样才能成功。】 然而问题正在于此。 经历了他说漏嘴透出实情,少女到底得有多善良无私,才能依然保持着真诚感情? 清河没好气道:“我努努力。” 在想起祓神是个重度残障人士,而自己是他命定的心理医生后,她的心态好转许多。 赤霄对此其实并不看好。 毕竟这根本不是努努力就能克服的事情。 但怀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剑灵终究没打击她的热情。 回到地宫后,清禾先将自己芥子袋中的柴火放好,接着咕嘟嘟干掉出发前特地留着的粥。 她搓搓脸,振奋精神吆喝:“开工开工!” 她现在就去给亲爱的祓神大人送花圈! 十分遗憾。 作为神灵长眠之所的宫阙门户紧闭,玄兵石铸就的黑色大门牢牢阻隔了少女向里的意图。 祓神冰冷而无可转圜地拒绝了她。 【怎么办?】 清禾觉得赤霄问了句废话。 “当然要敲门啊。” 她礼貌地敲敲大门:“祓神大人开开门,我来给您送礼物呢。” 赤霄觉得她怕不是个傻子。 少女还没放弃。 她又敲敲门,学着心理医生口吻,轻声细语道:“您不是亲口说,如果是献祭契约,我可以来找您么?” 话音落下,地宫中仍然冰冷而寂静。 她感受不到神灵存在的丝毫气息,仿佛两人的神识联系已经断绝。 之后,清禾又念叨半天,然而祓神就是不理她。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露出少许凝重神色。 ——她不和祓神计较,不代表祓神不和她计较。 淦哦。 赤霄率先沉不住气:【你准备怎么做?】 清禾也想不出办法,她长出口气,下定决心。 “先献祭吧。” “他拒绝他的,我献祭我的。” 赤霄压低嗓音道:【再拖下去,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所以现在做好献祭,赌一手成功吧。” 关于如何唤起祓神感官,赤霄自己也了解得含糊。 第15节 【以前也有人类试过唤起天道大人的仁善之心,但都失败了。天道大人没说原因,但我觉得,应是他们满心算计,对神灵毫无尊重。】 诚意? 清禾稍作思索,认真地在自己身前摆了一圈形似五瓣花的蜡烛,又在蜡烛圈中端端正正地摆好花圈。 花圈由山樱、山茶、薄荷、铃兰等夏日花朵编织而成,烛光摇曳下,花瓣犹如上好釉瓷,泛着细腻光泽。 摆好后,清禾跪坐在蜡烛前,虔诚地双手合十。 为了放松心情,她讲了个冷笑话:“看到没,这就是爱的供养。” 可惜赤霄并没有get来自异时空的笑点,态度冷漠。 【态度端正点!】 “哦哦哦。” 应完清禾叹口气,颇有种人生寂寞如雪的感慨。 用赤霄的话说,她现在要整理心境,洗涤感情中的杂质,态度满怀爱意地向天道传达花的美好,唤起他的感官。 这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方式。 可什么情况下,她才会对祓神怀有爱意? 关于残障人士的调侃肯定不行,那只会让她想起祓神平日言行的阴郁戾气。 ——嗯? 她想起来,书中祓神临死前回忆生前过往,狠狠骗了读者一波眼泪。 清禾通宵看完小说,也在被窝里为书中温柔的神灵宿命落泪过,然后狠狠点赞了一个书友姐妹的煽情小作文。 回想那晚的怜惜……感觉这不就来了么。 但光是回忆还不够,不够真切。 得再加点料。 清禾灵机一动,开始声情并茂地背诵,那篇得到1.5w点赞的圣经小作文。 而圣经第一句,便是深情而悲伤的—— “他,悲悯高洁!” “贵为天道,本一世无双,却甘愿褪去满身风华,只为天下平!” …… 无尽的冰冷黑暗犹如深渊,吞噬一切试图照进的光芒与温暖。 祓神早便习惯了这样的枯寂。 原本一切皆该如常。 ——若没有那个过于吵嚷的声音的话。 凡有言,必被知。 这是神灵天然具备的特性。 因此自他成为历史的禁忌后,便极少有邪修以外的人敢呼唤他,祓神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寂静。 直到清禾出现。 在万千朦胧的贪婪呓语中,就数她嗓门最大,毫无礼数,根本无法忽视。 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祓神大人开开门!” “我来给您送礼物了!” 见他不搭理,话音一转,又轻声细语起来。 “您不是亲口说,如果是献祭契约,我可以来找您么?” 祓神眉头皱了又皱,却还是未睁眼,只心中冷嗤。 若他睁眼,便算回应了她。 没想到清禾胆大到敢和他讨价还价,甚至能说动赤霄一起劝他。 又有何用? 神灵决定彻底无视她,只等契约结束—— 少女语气再度发生变化,忽然悲伤深情起来。 “他,悲悯高洁!” “贵为天道,本一世无双,却甘愿褪去满身风华,只为天下平。” “世人眼中,神灵无所不能。” “但只有陪伴他万年的剑知道,神灵也很脆弱,会受伤。” 声音越发温柔深情,内容却浮夸到令他险些灵力倒涌。 ……她在说什么??? 神灵震怒地睁开双眼! “啊,祓神大人!” “他是山巅最冰冷洁净的一捧雪!” “他是夜空最皎洁安宁的一轮月!” “让人想将他捧在手心,看他安静地融化。” 清禾越背越带劲,眼圈都红了,声线带了颤音。 “只是他被伤得太深、太深,以至于不敢选择——” 她的声音被凭空出现的灵压掐断了。 冷漠的声音响起:“不敢什么?” 神灵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宫门前,冰冷无神的空荡双眼垂下,含着凛冽杀意。 祓神从未如此直接的表露过对她的杀意,清禾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此刻都仿佛在战栗颤抖。 可她一点也不怕。 因为她已然化身圣经小作文的作者,谁会因恋人的愤怒而畏惧? 清禾试着张口,发现说不出话,杏眼便乌溜溜地盯着祓神。 祓神轻嗤,压着怒意放松压制,听她要说什么求饶之语。 可少女,一开口便是吐字清晰,抑扬顿挫的悲伤回答。 “您为什么不敢选择相信我?” 祓神:…… 就不该开这个口。 “大放厥词。”祓神怒极反笑,“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你在试图怜悯一位神灵?” 他边说边冷笑,准备不顾契约,令她看看什么是她口中“温柔而有大义”的神灵。 然而少女语气坚定:“但天理没有被我牵动不是么?” “它不认为我在冒犯您。因为我是真诚的,说的也是事实。” 清禾问道:“赤霄,你觉得我刚才是在胡说八道么?” 剑灵早便被感动得泪流满面。 【当然不是!】赤霄被气氛带动,情真意切道,【天道大人,是时候从过去走出来了!】 这把剑对天道的忠犬程度,只会比圣经作者更高。 在他眼中,天道就是这样美强惨的神灵。 “天理阁下,你觉得呢?” 天理一言不发,只默默降下天雷,biubiubiu地给清禾加了闪光特效,以表赞同。 忠犬程度,和赤霄剑不分上下。 祓神:…… 他寻思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两个小东西如此愚蠢。 清禾则成功通过小作文,找到了那晚了解祓神过往时,萌生的感受。 怜惜。 仰慕。 救赎欲。 “勇敢地信任我吧!” 她眼神热烈地看向祓神,掷地有声地问道。 “您,愿意接受我的花圈么!” 祓神面无表情。 他在琢磨从哪下刀比较痛苦。 第九章 花朵与触觉 “天道大人三思!” 赤霄立即开口,为清禾求情。 第16节 “毕竟她说的没有错。” 然而不知为何,他这话一出口,神灵身上冷酷煞气更重。 赤霄:啊? 啧,情商太低了。 看她的。 清禾示意剑灵别捣乱,自信站到祓神面前。 神灵冷冷道:“有何遗言?” “我知道,承认某些事情对您来说有些困难——哎干嘛干嘛?” 听到她这句开头,对方反应更干脆。 神灵冷着脸,伸手虚抓,竟然扯来一片雷云! 地宫中霎时阴雨密布,雷声轰鸣,骇人的狂暴力量在二人上空云集。 雷光明灭,映照出祓神冷淡的面容。 “想要我承认何事,便告诉天雷吧。” 天雷之下,无有妄言。 雷罚蕴含天理,能自主判断受刑者罪孽,任何试图欺瞒背叛祓神的罪人,都会被劈得灰飞烟灭。因此五雷轰顶,乃是世人众所周知的极刑。 偏偏少女没有露出半分惧色。 清禾蹙眉沉思,盯着那紫电光团半晌,问道:“这是最后一次么?” “嗯?” 她遗憾道:“虽然我对您的真情,天地可鉴——” 祓神眉心微蹙。 清禾看见也当没看见,继续表示惋惜。 “但这样没完没了的试探,只会消磨我的感情。” 神灵眉心紧蹙。 “若这次证明我并无恶意,您能接受我的治疗么?” “您对人类敏感多疑,为心病。失去感触,为体病。”她拍拍胸脯,笑道,“好巧,这俩我都能治。” 祓神冷冷淡淡:“待你能活下来再说。” “只要我活下来您就接受我的治疗么?那我说句真心之语,由天雷判断?”清禾眼前一亮。 祓神淡淡阖目,似乎无论清禾说什么,他都全然不关心。 真的么? 清禾不信。 她一字一顿,认真说:“我想将您捧在手心,看您安静地融化。” 祓神霎时睁眼! 空荡眼睛望向她时,没什么情绪,却令人心里发毛。 她缩缩脑袋,有些失望:“看来也不是说什么都行嘛。” 祓神以极强的心态继续保持冷漠,但赤霄却无端有种感觉,现在的天道大人应当在后悔。 为什么要给清禾张嘴机会? “算了,开始吧。”清禾为自己打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祓神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他声音毫无起伏:“如你所愿。” 蕴含恐怖力量的天雷犹如最忠诚的猎犬,得到指令后,雷蛇瞬间闪击而下! 端看那狰狞扭曲的力量,谁都会相信,清禾定然要死于这源于神灵震怒的万钧雷霆中。 赤霄失声道:【不——!!!】 神灵淡漠阖眼,心中再无杂念,欲要转身离去。 然而…… “咦,就这?” 清亮活泼的声音,使得祓神身形骤顿。 少女毫发无伤。 雷霆如袖珍版流星般轻轻落在清禾手心,迸出小小的火花,细小的火星连丁点疼痛都带不来。 她甚至给雷罚配了音效:“biu~” 祓神看向清禾手中的仙女棒。 小火花瑟缩一瞬,但最终还是坚定的闪烁。 天雷用自己的行为,表明自己对主治医生的高度认可。 小火花连续闪烁三次,一次比一次明亮。 清禾及时地替天雷翻译:“它意思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安静。” “好嘞!” 但安静半天,见神灵若有所思,唯独没有实现承诺的意思,她按捺不住,开口提醒。 “该您实现承诺了。” 神灵平和地注视着她,黑黢黢的眼睛看得清禾心里发毛。 不过,她似乎渐渐摸到了对付祓神的门路。 她严肃道:“即使您这样看着我撒娇,也是没用。” 但神灵这次没有闭眼,也没有炸毛。 他定定注视着清禾,姿态克制而平静,却给人以浓厚的压力。 清禾与他对视半晌,终于有些顶不住。 在她露出试图萌混过关的微笑时,神灵道:“我不会食言。” 清禾对答如流:“好嘞,花圈已经备好了!” 祓神轻斥:“严肃!” 她说道:“但我现在如果立刻严肃起来,您会觉得我轻佻么?但如果我没有立刻严肃,您会觉得我敷衍么?” …… 祓神轻声道:“安静。” 清禾乖巧地闭上嘴巴, 祓神不欲多言:“进吧。” 话音落下,高达数十丈的玄兵黑门在清禾面前缓缓敞开,发出沉重的巨响,在地宫内层层荡开。 清禾仰望玄兵黑门。 站在巨大的门洞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误入巨人国的拇指姑娘,或者误入天宫的弼马温。 她正式通过这道大门的场合寥寥无几,心情和以前也大为不同。 第一次她是祭品,被捆着抬进来。 第二次她是祈求祓神援手的卑微者。 而这次…… “我算是您的客人么?” 祓神没说话,像是没听见。 清禾思索:“那我就是赌约的胜利者,来检查战利品。” 神灵露出冰冷微笑:“你可以多说两句。” 清禾立刻做出捂嘴手势,但眼睛还是亮亮的,显然只是敷衍,甚至根本就是故意这般作态逗他。 祓神不与这顽劣少女计较。 他言简意赅:“以最快速度,完成你的献祭。” “哦。” 清禾提着花圈上前。 她不懂祭祀典仪,本来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但祓神这么说,那她就可以把流程压缩到极致了。 她绕过地面上庞大的阵法,黑色符箓构成密密麻麻的黑线,蛛网般占据了整片宫殿地面。 阵眼处便是祓神的棺椁。 不管看多少次,清禾都不得不说一声丑。 鎏金纹路的黑木棺椁散发着浓郁煞气,乃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详邪物。它被放置在毫无美感的黑色阵法中央,画面给人浓重的死气与沉闷感。 但少女一点也不嫌弃。 只见她以古怪姿势捏着花圈,向棺椁鞠了一躬。 祓神皱眉:“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您上香,表示尊敬。”清禾前后比划花圈,“虽然没香,但我们可以假装它是一炷香。” “?” 祓神不想开口。 第17节 清禾难得不好意思道:“而且传统的祭祀礼仪,我只会鞠躬和上香。” “……继续。” “好哦。” 清禾爱惜地将花圈放在棺椁上方,离远些端详,发现位置不够居中,便又俯身上去,将花圈位置调整了下。 如此再三,方才满意。 地宫浓郁的灵力环境保存了鲜花的生机。原本仅有浓重墨色的棺椁之上,此刻盛开着丛丛簇簇的鲜花。 热烈的鲜红。 秀丽的淡粉。 清新的蔚蓝。 死气沉沉的棺椁,因生灵的簇拥,而多了一份庄严肃穆。 清禾给自己点赞,觉得自己审美当真不错。 神灵亦投来目光。 他不知道花朵的样貌,也从未试图探索过。 失去触觉后,摸索已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而他也不觉得,那有何必要。 于是,数万年的时光过去,令他关于鲜花的记忆日渐模糊遥远,香气、触感、样貌尽数遗忘……唯独记得的,只有当初他以血肉创造这一生灵的缘由。 ——世间单调无趣,正需繁花相随。 想必应当是……温暖的存在? 因为他如今唯一具备的正面概念,仅有温暖。 花圈落在棺椁上时,神灵感觉到心中有什么存在,恍若羽毛般轻轻飘落。 清禾邀请道:“不来摸一下试试?” 祓神下意识蹙眉,似乎要拒绝,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清禾很上道:“哎呀,神灵检视祭品,应该很正常吧?” 祓神并未开口,只表情冷淡地飘过去,转了两圈后,状似无意地坐在棺椁上,而另一手则自然地垂落。 于是,他指尖就能够恰到好处地触碰花圈了。 清禾:……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正常而言,他应与此前任何一次尝试一样,不会得到任何回馈。 然而—— 他轻轻拈花。 兴奋的山樱花立即舒展身姿,温驯地蹭了蹭祓神的指尖。 分明没有丝毫声息,他却似乎听到了某种温柔雀跃的声音。 神灵面庞上,渐渐流露出种近乎可以称之为迷惑的情绪。 他轻轻的戳碰花瓣,动作看起来青涩而陌生。 清禾认真观察祓神表现,呼吸轻缓,不想惊扰此刻笼罩神灵的安谧气氛。 她直觉感到,此刻祓神正在经历极为重要,又难以言喻的玄妙状态。 良久后。 祓神问道:“这种感觉是……?” 她答道:“柔软。” 祓神的指尖转向身下的棺椁,轻声低语:“这是……” 她回答:“是坚硬。” 得到答案后,祓神起身,飘向主殿的其他事物。 相遇以来,这是祓神头次流露出可以称为“好奇”的倾向。 万年了。 长达万年。 神灵终于找回了他的触感。 他仿佛初生的婴儿,对待一切能够触碰的事物皆充满了好奇,若不是清禾阻止,怕是赤霄他都想摸一摸。 已经无需清禾回答。 伸向夜明珠。 “坚硬。”他低声自语。 伸向宫门。 “坚硬。” 伸向墙壁。 “坚硬。” …… 可随着神灵的自问自答,清禾最初雀跃的心,却越发沉重惊怒。 那些人类是疯了吗?觉得祓神一辈子都不可能醒来,所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陪伴神灵沉睡万年的事物,全部是坚硬的。 人类试图以强硬的陵寝武装自己的恐惧。 但这有用么? 果然,在探索完主殿的一切后,祓神转身,面向清禾。 神灵俊美绝伦的面庞上仍是平静缺乏生气的,奇怪的是,他居然提问了。 单纯出于“好奇”的疑问。 他问清禾:“人类很喜欢坚硬么?” 那状似平静的语气下,潜藏着难言的压抑与危险。 赤霄见状不妙,立刻抢答:【这是建筑设计需要而已。】 神灵没理他,只追问清禾。 此刻,他的语气近乎偏执。 “你说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足以将祓神对人类的态度引向两个极端。 清禾能做到正向引导么? 果然,少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她认真思考半晌,摇头道:“花圈和绞衾是柔软的。” 祓神平静道:“尽为葬仪所用之物。” 从这句回应来看,神灵图穷匕见,已经不再打算遮掩那危险的想法。 ——既然人类如此喜欢坚硬,神灵便赐予他们绝对的坚硬。 但清禾抬眸,大胆地注视神灵。 祓神破天荒没有斥责她的失礼。 接着,她做出更加大胆的动作。 她牵住神灵的指尖,穿过眼中的幻象,碰触到神灵并未掩饰的本体。 冰冷而坚硬的白骨。 “那您感受到了吗?” 她轻声道。 “您也很坚硬。” “可我是柔软的。” 第十章 不识爱恨 神灵目光落在两人肌骨相触之处。 少女柔软温暖的指腹,轻按在他掌心。 如此寒冷的地宫中,这点温度更是被成倍放大。 神灵知道少女此刻牵住他的目的,是想要维系他与尘世仅此一线的联系。 ——徒劳而已。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没有甩开少女牵着他的指尖,亦没有惩戒她的僭越冒犯。 神灵应道:“……嗯。” 这句应声后,气氛和缓,笼罩祓神的危险气息渐渐消散。 清禾可算放心下来。 她悄悄给自己点赞。 真棒,又一次解除祓神黑化危机! 她十分坦荡地摸摸神灵小手,查看对方状态,然后才笑眯眯松开手,不再占祓神本体便宜。 第18节 “感觉您本体情况好转了很多啊。” 原本祓神本体乃是枯骨,但这次祭祀后,不说温润,至少平整起来,不再死气沉沉。 说完,她自然地收回手。 这是在……查看他的状态? 听她这么说,神灵抬起手看了一眼,然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您对自己怎么还没我上心。”清禾摇摇头,嘟囔道,“手还是很冰啊,看来还是穿得太薄了,得想法。” 祓神问道:“你不冷?” 旁人听到或许会敏感地皱眉头,毕竟这种语气有点刺人。 就连神灵说完也意识到语气的不妥。 只是若要他改口或者道歉……神话传说都不敢这么写。 于是他便平静地看向清禾,看她如何回应。 但清禾压根没听出来。 这不是很正常的疑问吗? 她剥开神灵带刺的外壳,直奔本质。 “我还行。” 她眉眼一弯:“您终于会关心人了!” 神灵微微抬眸:“嗯?” 然后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清禾没注意到神灵一瞬的怔忪,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关心的话题。 “我准备做暖水袋,一个自己用,另一个送给您。” 她将自己的计划分享给祓神,言语细细描绘着图景,希望神灵能够想象出那样礼物:“在皮袋或者琉璃瓶中填充热水,便能暖呼呼的了。” “问题是,地宫这么冷,热水灌进去,没一会儿就凉了,您有什么对策么?” 祓神缺乏生机的空荡眼眸盯着少女,对方向他回以笑容。 那个笑容应是灿烂的。 神灵目不能视,他并不知道清禾样貌如何,亦无法真切看到她的笑颜。 只是感觉如此。 …… 他答道:“可在琉璃瓶中封入火焰。” 清禾摊手:“我灵脉阻塞,不通法术。” “那你想打通灵脉,成为修真者么?” “我也能修行?” 她看过诸多修真小说,其中角色无不是坚韧天赋出众之辈,她对自己的性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于是清禾自问自答:“应该不行,我吃不了苦。” 祓神看了她一眼。 清禾挠挠脸:“和您有关的得除外。真要遇上事了,逼一逼,咬着牙都要顶上去嘛。” “但修炼真的不行,我没那个毅力勇气。” 神灵语气平静:“修炼为何要毅力与勇气?” “你为我眷者。” 修行艰苦,那是因大道无情。 上古年间,曾有凡人大能一步一叩首,登上融入神灵血肉的恒周山,欲得大道眷顾,羽化登仙。 人间帝皇发大虔心,建造宏伟庄严的神寺供奉他,欲得证道果。 这些却都未曾令神灵动容分毫。 那些人该经历的雷劫,一道都不能少。 可若是大道于她有情—— 祓神淡淡道:“此时你只需回答想,或不想。” 这是他对于清禾通过两次试炼、身为眷者虔诚供奉的回馈。 仅此而已。 没有其他特别含义。 清禾不管祓神心里如何拧巴,她直奔本质,琢磨对方的意思,应是初步认可她了。 她当即掷地有声道:“想!” 半点不含糊,一点不心虚,十足的理直气壮。 像她这么合格的眷者,早该拿绩效和工资了好么。 她看到,面对她的率直,神灵短暂的沉默。 他似乎在凝视她。 诶嘿。 清禾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找补地说道:“不想其实也行。” 神灵唇角微翘,似是露出浅淡笑意。 只是那笑意转瞬即逝,令人怀疑,那只是一瞬错觉。 与此同时,柳氏族地的密室。 百盏魂灯摇曳,照亮昏暗密室,只见墙壁上黑影幢幢。柳氏自族长柳无欲以下,筑基期以上修士大约六十数人齐聚在此处。 众多邪修不安地看着老祖宗,想也知道,召集诸人集会于此,必与昨晚的血祀,还有今日那阵天雷有关。 柳无欲环视下方的子子孙孙,面色平静。 “下午那阵天雷,想必各位都察觉到了。老夫已检查过魂灯,三郎他们的魂灯,确系彻底熄灭,再无转生余地。” 话音落下,密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后,有人喃喃道。 “这……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被天雷惩罚?” “是啊,那批殉葬者死后,数千年来,唯一坚持祭祀祂的不是只有我族么?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你与祂谈仁义道德?” 他们不敢直呼祓神名讳,甚至就连心里想到祂,都要扭曲遮掩,以免一念通天,被天道察觉。 昨晚那十二名同族的尸身肉沫,可就在灵堂的棺椁中摆着呢! “据老夫所知,问题出在那祭品身上。” 他平静道:“我们献祭了一个妖女。” “祭品……是东陆部洲送来的那个女孩?” “是,就是从献祭她开始,祂才开始厌恶我等。” “老夫昨日扶乩,发现那妖女,竟妄图以人类血肉,填充祂的骸骨,复活祂。” “祂已被污染了。” 邪修们纷纷惊骇。 柳氏可谓当世对祓神最为了解的修真家族之一,他们祖祖辈辈追寻上古神灵的身影,因此清楚如今祓神的状态。 他陷入半生半死的沉睡,唯一的复苏希望是活祭自身子嗣。 这种方法已经十分扭曲血腥了,那个平平无奇的祭品新娘,做法竟然比他们邪修还邪修。 他们只是想“复苏”天道,她却想要“复活”天道? 这怎么可能! 关于这个问题,柳无欲早有成算。 他下达自己的决定:“咒杀她。” “祂的复苏典仪,务必由我柳氏进行!” 邪修们纷纷垂首应是。 事关家族千年大计,这些人都能分得清轻重。 可实际上,柳无欲担忧的根源并不是自家失去对祓神这一“神灵资源”的掌控。 而是因为,那个妖女确实成功了。 神灵正在渐渐复生。 目前而言还只是苗头,但哪怕未必能真正成事,也足以让他这老乌龟惊骇不已。 他们到底是不是尊敬祓神,长眼睛的都能看清楚。 神灵若无情无欲,便是复苏了,也不会与他们这些凡人虫豸计较过往冒犯,甚至因为他们主导仪式,更容易被影响。 可若神灵生出自我,有了悲喜爱憎,明了是非,彻底地“活”过来,他们这群亵渎神灵的邪修,还讨得了好? 现在神灵开始复生的消息还没传开,若是扩散出去,惊骇的人还会更多。 那些当年筹谋天道陨落,吸收他的血肉苦厄得以登天的正道大人物,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恐惧日后遭到报复。 这是全天下修真者,都有的共同认知: 天道只可复苏,不可复活。 第19节 因为所有人,都参与了谋害神灵,污染天道,致使其堕落长眠的背叛中。 人世间的繁华平和,建立在神灵的血肉之上。 没有谁是无辜的。 他们渴望利用神灵,却又畏惧神灵生出自我,报复惩戒。 维持现状就很好。 所以,妄图复活邪神、剥夺他们现有一切的妖女,注定会是天下人的仇敌! 清禾尚且不知,她已被一群邪修视为反人类头号公敌。 此刻她正在准备祓神所说的受灵典仪。 她跪坐于祓神棺椁前,神灵则睁开双目,寻找她“灵窍”所在。 清禾等了片刻发现没动静,忍不住抬头看祓神:“开始了么?” 祓神道:“安静。” “哦……” 虽说祓神语气平静,听起来并无怒意,但她还是正经坐好。 但闭上嘴,她仍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实在无聊。 “没有感觉是正常的么?” 话音落下,她感觉祓神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庞上,如雪般微凉。 “行行行,我不说话了。” 祓神注视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知道你灵气最丰富之处在哪里么?” 清禾眨巴眨巴眼睛,充分说明了好奇心。 “您讲讲呗。” “此处。” 祓神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纷纷落下,拂过她的面颊,传来的冰凉触感十分特殊,仿佛穿过云层,轻飘飘的气流吹过肌肤,令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神灵手指抵在她的唇瓣。 少女下唇微丰,指尖陷入唇肉,出现一个小小凹陷。 清禾微怔,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她的呼吸温热,晕染在神灵指尖,数息之后,那冰块似的手指,竟也有了几分温度。 顶不住,实在顶不住。 她努力放轻呼吸,若不是生存必要,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彻底闭气。 她紧张地抬眸,只见神灵深褐边缘泛着浅金的睫羽微垂,如同雏鸟的羽毛,莫名透出毛绒绒的质感。 对方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似乎全然没有因动作的旖旎受到影响。 “这……”清禾难得紧张到结巴。 可她张口才发现,唇瓣哪怕轻微开合,都会导致神灵指尖滑向某个更加糟糕的,有些湿润位置,顿时不敢说话,只眼巴巴地盯着祓神。 您这是闹哪出? 祓神没有意识到姿势的糟糕。 他审视着她:“寻常人的灵窍均生于眉心,唯有你生于口舌间。” 这么说,她也觉得长在嘴巴很奇怪。 莫非是她平时圣经金句说得太多了,嘴巴开了光? 她努力忽视唇瓣上传来的不妙触感。 “影响大吗?” “无妨。” 下一瞬,祓神少许前倾,抵在她唇上的右手虚虚划过她的面颊后移,探入她长发之间,扣住后脑。 清禾身体陡然僵硬,两人已是呼吸可闻。 来自神灵骸骨的冰冷触感与温热肌肤猝然相接,使她打了个哆嗦。 通灵脉需要这样吗?这样的姿势距离,简直像是准备与她接吻。 ……已经近到让她想闭眼睛了。 可神灵极致俊美清冷的面容,每一笔线条,都如霜雪凝就,清净淡雅。 她难得为自己在此刻的低级想法感到羞惭。 没看祓神表现多平静坦荡么,神灵不识爱恨,只会在意效率,哪会顾得上俗礼。 做人不能太涩涩了! 想到这里,见神灵将她微微向他带了带,清禾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抬起下颌—— 神灵俯首,浅浅含住她的唇瓣。 与此同时,天上挂着的赤霄无意中向下看,却发现自己陡然被蒙蔽了视野。 赤霄:??? 发生什么事了? 给我康康!!! 第十一章 祂的唯一 极致纯净的真气顺着两人唇齿相接之处,流入她的口舌,顺着喉间注入经脉,游走全身。 霜雪清净的气息包裹了她,凡人少女与孤高神灵黑发纠缠。 此刻的她仿佛冬日躺在雪地中,仰脸望着天上飘下的落雪。 无穷无尽,白蒙蒙的一片。 雪花落在她脸上融化,微凉地融化为水滴。 她的吐息温热,而神灵呼吸冰冷。 她的温度被不断攫取,逐渐染上属于神灵的清寂温度,以至于幻象中,她呼出的每一口白汽,都冷冷的。 修炼是反复炼化自身灵力,去芜存菁的过程。 修行分炼气、筑基、分神、出窍、化身、合道、渡劫七大境界,渡劫成功便彻底超凡脱俗,位属三千仙人之列。 炼气后,修真者每炼化出一丝至纯真气,都能够突破一层境界,同样的,花费的心力辛苦,每一层都成倍上升。 分神期以后,即使是天才,每次突破也须得以百十来年计算。 而此刻,神灵灌注她的真气连绵不绝,她朦胧的眼前,仿佛能够看到内景。 她体内丝丝缕缕的灵力逐渐凝实,高速运转之后,窍穴中出现一枚金丹,接着金丹又逐渐上升,脱离窍穴,升入肺腑之中,成为替代心脏的又一核心。 说起来复杂,实际上,短短瞬息间,她已从普通凡人,修为飞涨至出窍后,少说升了五百年修行功夫。 在她修为达到此时所能承受的极限后,神灵终于松开了她。 柔顺光滑的黑发从她脖颈间,脸颊旁、手臂上丝丝缕缕的划下,仍有少部分缱绻停留在她肌肤上,但它的主人似乎并未注意到这点细节。 神灵看起来淡漠自若,若非唇瓣添了几分水色鲜艳,任谁也想不到,他俩方才行过那般亲昵之事。 这让凛冽容姿添了许多昳丽,令人目眩神迷,恍若桃花雪。 在真正神灵面前,所有人都是萤火之光。 从初遇时开始,她就觉得祓神很好看。 神灵克制而矜傲:“出窍是你躯壳所能承受极限,此为奖赏。” ……唯独不能张嘴。 张嘴就会叫人想给他一拳。 好在她也有呛祓神的法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提问:“这种接触方法,是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神灵回答:“此为我与眷属沟通的特殊之处。” 过去万年中,无论是凡人、还是仙人,都不配他如此垂青。 清禾是第一个。 但克制冷漠的神灵并没有特意说明这点。 清禾听到回答仿佛恍然大悟,立刻举一反三:“那无分男女,只要您想赐予灵力,都得亲亲?” 祓神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清禾无辜:“我又怎么了嘛。” 祓神转开眼,冷声道:“你是我亘古至今,唯一的眷者。” 语气没有与内容相符的温和。 清禾通过试炼,证明自己并无恶意,借由婚契成为他的眷者——但也仅此而已,于他而言,并无特殊处。 清禾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 祓神意思:只亲过她,是初吻。 这下公平了。 她也是初吻呢。 第20节 然而这话可不兴说,要敢说出来,她担心被祓神灭口。 祓神说道:“你现在并非凡人,已经打通灵脉,成为修真者。” 她顿时兴冲冲抬起手。 “让我试试噢。”清禾闭上眼睛感受,接着,她手心陡然冒出一簇火苗。 她惊喜道:“成功了!” 那簇由灵力外放的暗红色火焰在她掌心摇曳晃动,她试着用指尖摸了摸,感受到暖融融的温度。 但她的灵识告诉她,若她将这簇火焰丢出,便会化作无法熄灭的凶火,除非她断绝灵力供给。 祓神没兴趣陪菜鸡探索灵力妙用,见她兴致正浓,便转身准备飘回棺椁。 却被清禾唤住了。 少女跑到他身前,将右手中的火焰展示给他。 “?” “您摸摸。有没有暖和一点?” 祓神目光下移,落在那团以最粗浅运用方式显现出的火焰。 清禾语重心长:“您体寒,平时得注意保暖。” 这个年纪,早该注意养生了。 只是或许神灵威压太强,灵火摇晃几下,忽然蔫哒哒的熄灭了。 “熄灭了。” 神灵抬眸,语气听起来毫无惋惜。 清禾:?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的。 她瘪嘴:“我再改进改进,到时候用灵火做个保温杯,或者暖水袋。” 她向祓神描述日后生活图景,祓神听了片刻,发现她灵脉贯通后,居然仍然毫无野心欲望,甚至不打听下次灌注修为的仪式条件是什么。 祓神简单点评:“不思进取。” 她顿感莫名:“您干嘛又泼我冷水,这些东西做好,也会分享给您呢。” “灵力岂是如此轻贱。” 亘古至今,单是为世间灵脉爆发出的仙战就不下五次,次次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实力比一切财帛都更加引人欲望。 谁会将这比任何财宝都更加珍贵的宝物拿去做……热水袋? 祓神洞彻尘世诸恶,对人心所欲最为清楚不过。 “还是说,你在刻意扮作与他人不同?” 终于被解除蒙蔽的赤霄听到这句话,知道祓神疑心老毛病又犯了。 但他其实也有点担心。 再纯澈的人类,接触过无与伦比的力量后,都会被污染。 尤其她过去还如此弱小,实力被天道大人这样轻松拔高到强者地位,心态怎可能不扭曲? 但清禾嘛……脑回路总是与众不同的。 少女食指晃了晃,摇头道:“您要是这么认为,那可真太小瞧我了。” 祓神冷眼瞧她能拿出什么诡辩之词:“有何高见?” 想来多半又是些胡说八道的话。 “这个,您说是什么?”清禾再次用灵力凝聚火焰。 祓神配合作答:“火。” “不,是生产力!”她朗声道。 少女丢出一个神灵全然陌生的词语。 “你知道生产力是什么吗?” “生产的力量。” “那你这可太片面了。” 祓神:…… 属实很想拂袖离去。 天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洞悉人间万象,哪怕再卓绝的智者,在天道的古奥渊博面前,也只能羞惭低头。 这小丫头在想什么? “生产力是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文科生脑子里,政治最关键的几点概念简直是倒背如流,“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所谓政治答题先写知识点,再结合问题进行论述。 “灵力是一种很有用、很先进的生产力,但像我一样慧眼识珠的人太少了。” 祓神本已做好清禾若是胡说八道,便帮她闭嘴的打算。 然而听了这几句话,并不像随便胡诌。 祓神问:“你觉得如今修士应用灵力的方式不对?” “当然。”清禾点头,“好比我得到灵力,我会想着用灵火做暖水壶,但他们只会用灵火烧房子。恕我直言,那种简单的应用方式,和猴子有区别吗?牛嚼牡丹罢了。” 祓神心中微动,往日却小瞧了她,没想到着满嘴胡说八道的小姑娘居然也胸有韬略,别有一番卓识。 他正要追问,便见清禾高傲抬起下巴:“所以您知道,我在从事多么伟大有意义的事业了吧?” “……”他就不该对这小姑娘有过高期待。 可便是不着调,此等眼界也远超许多所谓活了千万年的仙人。 那些人该何等羞惭。 祓神面上没有表露出对清禾的赞同。 他淡淡道。 “这便是你身为出窍期修士,却一门心思做暖水袋的原因?” 清禾:…… 话是这个话,怎么讲得这么难听呢? “修真者固然寒暑不侵很厉害,但若是能让每个凡人都寒暑不侵,不是更厉害?” 祓神一脸平静,淡淡道:“倒勉强有些歪理。” 清禾惊悚:??? 她还以为祓神会继续嘴硬呢。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妥,简直像是讽刺祓神喜欢毒舌一样,于是立刻补救。 只见她右手反转,硬生生竖起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 祓神不吃这套,语气微冷:“去做你的热水袋。” “得嘞!” 清禾脚步轻盈,雀跃地盘算。 有了灵力自保,许多事情她终于有条件做了。 比如去什么人类聚居地,换点调料之类的。 这没滋没味的烤肉水煮菜,她真的吃不下去。 祓神注视着少女轻快离去的背影,转身准备飘回棺椁。 但在穿过棺椁前,他的目光落在棺椁盖上开得正浪漫的花圈上。 草叶苍翠欲滴,花朵淡雅清新。 他目光稍稍驻留,随后指尖轻抬。 神灵穿过棺椁盖,返回本体,而花圈也随他一起穿过棺椁盖,陪伴神灵一同长眠。 翌日。 清禾一大早就敲了祓神棺材盖,表示自己实在清淡得没胃口,必须去和人类交换调料食材。 不然,祓神的唯一眷者,只怕要以饿死收场了。 祓神当即将这没出息的眷者丢出锁灵殿,不过倒是同意了外出许可。 清禾以灵识检查自己的芥子袋,看看自己还有什么没带的。 “竹筒……带了,金银……带了……” 赤霄很不屑:【还不改凡人做派么?检查法器护符才是重头,你重视那些俗物作甚?】 “护身符?我早就准备了啊。” 【什么时候?】 清禾拍拍胸口,拿出宝贝展示给赤霄:“祓神大人在身边,我无所畏惧。” 她捧出来的,赫然是祓神那截指骨。 确实,但…… 好马屁! 可恶,他怎么就不会! 他酸溜溜道:【祓神大人不在这里,你想表现给谁看?】 “不要用凡人做派衡量神灵。”清禾不紧不慢道。 第21节 赤霄:可恶! 她笑眯眯将指骨收进衣兜,心情极好。 “你知道离这里最近的人类城池在哪里吧?” 【当然,只是你莫要忘了。】 【今晚你的诅咒会再次发作,务必于日落前赶回地宫,由天道大人护法。】 清禾叹口气,觉得那诅咒真是烦人。 “不用你说,我也会在门禁前回家的。” 【哦。】 见她有数,赤霄不再多嘴。 这点小小的扫兴顾虑迅速被清禾调节好,继续开开心心地收拾包袱准备出宫。 但今日准备出门的,不止有她。 柳氏族地。 柳无欲看着面前姿态挺拔,杀气腾腾的后辈们。 他冷声道:“今日行动目的为何,明白了吗?” 柳氏的年轻邪修纷纷俯首应是。 今天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夺取天道血肉,重开弑灵护法大阵! 第十二章 天圣城 御风诀实属出行利器,清禾乘风而行,速度极快。她目光惬意地四下游览,有灵力护体,呼啸而过的风如清风拂面,颇为舒适。 尽管有诸多不便,但在某些方面,修真界确实比地球逍遥潇洒许多。 据赤霄所言,神灵陵寝及其附近领地万年来都是修仙界极致危险的禁地,没有特殊手段傍身,便是强如仙人,也不能造次。 但她是神灵眷属,近日与祓神关系又越发不可说? 那没事了。 随便浪。 忽然,她视线落在地面上一点。 灵力强化了她的视力,于是她能看清楚,在地面那条下山的羊肠小道上,有一背柴人影,踽踽而行。 这里还能有凡人? 清禾心念微动,驱使御风诀,轻身降在那少年身后不远处。 她几乎没有发出动静,便是有,也融入了山风吹拂草叶树枝的窸窣响动中。 而她身前的背柴少年,似乎并不是修仙者,身形瘦弱佝偻,压根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 普通凡人? 她轻咳一声。 这算是颇为友善的打招呼了。 然而…… 少年身形剧震,却没有回头,只转身向她狠绝丢出一道黑影,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逃窜。 反应这么大? 她的目光轻易捕捉到那黑影的运行轨迹,乃是把陈旧的斧子。 清禾全无战斗经验,只是瞬间生出排斥斧子,希望它消失地想法。 于是她感到手腕微烫,金光犹如游龙骤然奔涌,浩荡席卷天地,光芒刺目到万物俱白,只能感受到狂暴奔涌的灵力。 待光芒消失,现场便连斧头残渣都看不到了。 以清禾为圆心,半径十米内的树木、草叶、尘土、也随之湮灭。 唯独她想留下少年性命,于是对方被精准筛选,与她一起留在这黑色坑洞中罢了。 两人面面相觑。 少年惊骇恐惧:“妖孽,你要干什么!” 清禾:…… 她真没想到,天道任她随意领取的护身法宝,竟然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她初心只是想找个能立时激发,为她争取反应时间的东西罢了。 但清禾立刻做好表情管理,学着天道露出高冷淡泊,似乎早有预料的模样。 “你称我为何?” “妖孽!” 少年颤巍巍从木框柴火中拔出短刀,踏前奋力向她斩下。 清禾看到有淡淡灵力包裹了他的刀刃。 但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本能运用罢了。 拿下他无需废什么功夫,她用捆仙绳束缚住对方,说道: “我若是妖孽,现在就该割了你的头当球踢。” “不是妖孽,怎可能生得如此貌美!”少年含着泪又怂又倔,“而且万年了,天圣山从未出现过活人,你还说自己不是妖孽!” 小弟弟挺会说话的嘛。 他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又格外瘦弱落魄,清禾没准备下手,只吓吓他顺便打听情报。 “你说这里是天圣山?” “此地为我创世无量天圣道尊羽化之地,凡称天圣山。”少年咬牙道,“妖孽,我劝你放了我,道尊就在此处看着呢,若你敢伤我,当心天打雷劈!” 创什么无什么? 你说的这个道尊,他经过祓神认可么? 别说,还真是祓神。 赤霄解释道。 【天圣城祖先信奉天道大人的化身——创世无量天圣道尊。因为世代虔诚恭谨,牺牲巨大,得了天道大人一块血肉,镇压血脉诅咒,庇佑后裔。但后来凡人叛变,天圣城表现平平——也就那样了。】 原来信奉的是祓神马甲。 她在心中问道:“那后来呢?血肉收回来了么?” 【天道大人从不会索回自己赐下之物。】 清禾想皱眉。 原作里,神灵血肉融入大地后,人间重回苍郁葱葱,神灵本体却仅剩白骨,离疯狂仅一线之隔,能够维系神灵理智的,只有自香火供奉丝丝缕缕传来的感念祈福。 可最终,人类还是背弃了天道。 于是天道崩坏,倒行逆施。 以至于和她初遇时,骸骨脆弱到一推就散。 祓神高尚,但她只关心祓神安危如何。 所以她想取回这部分祓神本体。 “那却是巧了,我正是创世无量天圣道尊座下行者。” 少年瞳孔地震:“怎么可能!?” 说着,她随手展示了一手呼唤天雷。 “来人,上天雷!” 话音落下。 轰! 因她不敬,克制而蕴含可怖力量的天雷劈下,炸在两人耳边,吓了少年一跳。 然而这雷罚看着凶险,却正正劈在清禾掌心,如同仙女棒,半点没伤着她。 “看到没?” “这就叫神灵眷顾。” 谁也没见过天道眷者是什么样的。 或许就是清禾这样,贫嘴又话痨的呢? 少年终究信任她是道尊座下行者,恭敬地透露了自家情况。 他名为阿牛,乃是天圣城人,今日外出是为给城中长辈寻药,以及进行寻灵典仪。 清禾心说古怪。 此地若是藏有人类城池,她在天上早该发现了。 莫非是有独特隐匿阵法? 她不动声色,平静陈述:“天圣城如今落魄了。” 阿牛果然不疑有他。 他抿唇,有些局促哀伤:“道尊羽化后,血孽日益严重,大家都被拘死在天圣山……便这样了。” 不对。 赤霄说祓神并未惩处天圣城,甚至没有收回对他们的赏赐,直接封印自我了。 第22节 天圣城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未曾听闻过血孽之说。】赤霄奇怪道,【天圣先祖确实因修炼功法,遭受了血脉诅咒,但在天道大人赐下血肉后,已被彻底镇压。】 然而在阿牛口中,血孽对天圣城造成的伤害极为狠毒,几乎可以说,从根上彻底扼杀了天圣人繁衍生息的可能性。 “道尊羽化之初,先祖悲痛欲绝,于是举城迁徙,追逐道尊身后,最终来到天圣山。但不知为何,两代之后,城中新生儿罹患了一种古怪疾病,或头大如斗,或肢体畸形,六指裂唇亦不罕见。” 这样的孩子别说修行,便是平安长大都困难。即使侥幸长大,诞育的后代,也大多是畸形儿。 这样的情况随着世代推移,越发严重。 找到破局思路,得亏道尊羽化后万年间,天圣城唯一诞生的那位天才先祖的拼死卜算。 他们得到两条预言。 “道尊圣体为血孽解除关键。” “道尊复生之日,血孽不解自除。” 作为窥探天机的代价,那位化神期先祖当日暴毙而亡。 但他的牺牲,至少让天圣城知道他们遭受的不幸根源是什么,以及解决方式是什么? 如今天圣城的指望,全在难之又难的道尊复生上。 于是,就在两千年前,天圣城最后一代城主做出决定。按照两条预言,寻找万物之灵,为城中代代传承的那块道尊血肉点灵,帮助神灵复生。 但两千年了,那块血肉仍然毫无动静。 只是一代又一代,庇佑天圣人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阿牛小心问:“行者阁下如此问,是要指引我等走出去么?” 清禾也不知道,便冷淡颔首:“且去天圣城。” 她这般高冷矜傲,果真唬住了阿牛。 他不敢多问,老实带清禾回家。 清禾随着阿牛一同前往天圣城,同时询问祓神。 “祓神大人,此事我应插手么?” “随意。” 神灵语气平静,全然没有情绪波动。 那就帮他把血肉拿回去,若是天圣城配合,就看什么能搭把手,帮一把。 清禾正如此想着,目光尽头忽然黑烟滚滚,半边山林都映着红光。 阿牛脸色大变:“山里着火了!” 他背篓一甩,柴火也不要了,只从背篓里逃出那把短刀,与装着他寻灵收获的古朴木匣,便向起火源头狂奔而去。 清禾跟上。 她打通灵脉后,灵感百倍敏锐,此刻清晰洞察到—— 那起火源头处,有她十分熟悉的污秽灵力。 正是柳家! 柳家居然全无顾忌地闯入天圣城,一把火烧了天圣山?? 想到天圣城所传承背负的隐秘,她有些明白,柳家对天圣城动手的原因。 可任凭清禾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这群邪修哪来的胆子搞事。 须知道,百里之外就是祓神陵寝。 他们活腻歪了吗? 她本能地感到危险预兆——柳家定有后手,甚至让他们生出对抗神灵的勇气。 但清禾没有怯懦。 “我和他一起去看看。” 神灵没有回答她,然而手中的指骨微凉,传达给她平静安心的感觉。 这便是她的护身符。 柳氏或许有能够挑战神灵的依仗。 可她的依仗,就是神灵。 第十三章 虔信者 阿牛心急如焚,只是碍于凡人之躯,行进速度即使到了极限还是很慢,清禾索性提住他的衣领,带他大步流星,轻身飞往天圣城。 按照阿牛说法,天圣城外还有护城大阵。 万年前,这是极玄奥强悍的顶级阵法,暗合天理,于是即使沉沦万年,也能勉强运行,仍旧维持基本的隐匿防御功能。 “阵法能避水火,如果阵法还在运行,绝不可能着火。”阿牛心乱如麻。 清禾感受到柳家灵力时,便大略对情况有所预计。 但实际为何,最好还是等亲眼看见再说。 快速穿过原本的山林迷阵后,二人看清眼前情景。 曾经的天下大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能明显看出人类活动逐渐减少凋零的痕迹。 天圣城修行传承断绝,后人现在几乎只是普通人,根本没有余力维持曾经的辉煌体面。 城池中央,盖着座道观。 道观前方乌压压站着一片人,刚巧,她都认识。 柳家邪修以柳无欲为首,堪称倾巢出动,一部分押解着天圣城后人,另一部分在道观中进进出出,似乎寻找什么。 清禾目光不由得被天圣城后人奇异的形貌吸引。 大部分人矮小枯瘦,且身上或多或少有些残疾,或头大如斗,或肢体大小畸形,六指裂唇更是家常便饭。 见族人被压迫,阿牛捏紧拳头,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望向清禾,恳求道:“行者……” 柳无欲望向清禾,满是褶子的脸上冷笑。 “却没想会在此处遇见你。” 清禾状似惊讶道:“哎呀,柳老头?您还活着呐?” 柳无欲一噎。 他身后的年轻邪修立即怒斥:“不识礼数,蛮夷之辈!” 清禾半点不生气,笑吟吟道。 “忘了说,柳三临死前托我给您带句话,下次来别人地盘,记得事先知会一声,不然被打死了都没族人收尸的。” 柳氏邪修气势顿时一滞。 他们都想起柳三等人的结局。 清禾甚至反客为主:“给我说说呗,您大老远跑来,有何贵干?” 柳无欲眯起眼睛,这妖女油嘴滑舌,狐假虎威,当真可笑。 “老祖宗。”就在此时,一邪修捧着玄兵石盒自破庙中走出,每一根头发丝都透出小心与畏惧,“找到了。” 玄兵石乃是世间唯一能隔绝灵力的灵石,通常用于封印,锁灵殿大门就以玄兵石铸就。 但石盒中的事物,居然轻易突破了玄兵石的封印。 在场众人均亲眼看到,鲜红色的血肉仿佛具有活性,在石盒上蠕动蚕食,短短两个瞬息,便已轻易覆盖了大半只石盒。 年轻邪修很想将手中的烫手山芋丢给柳无欲,却碍于对方淫威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肉越发生机旺盛。 清禾感到指骨在发烫。 祓神指骨隐隐震动,指向那只石盒。 联想到赤霄之前言语,盒中之物,想来便是祓神血肉了。 “放回去!”阿牛这个淳朴少年原本还因他们机锋而有些茫然,此刻瞬间抓住重点。 “现在将天圣之体放回去还来得及!”他训斥道,“触怒了天圣道尊他老人家,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邪修发出小小的骚动。 这种落魄的古老势力,最容易有防不胜防的神秘诅咒。 他们都是天之骄子,出发前说得再好听,但让他们立刻毫不犹豫的为家族而死,那也得做番思忖。 柳无欲将后辈子弟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露喜怒,轻挥衣袖,想将阿牛打飞出去,帮他闭嘴。 清禾袖口轻盈鼓起,仿佛被风吹满,长长白绸轻盈舞动,挡住柳无欲的气刃,将阿牛缠住腰,收回她身后。 她冲柳无欲一笑:“急什么嘛。” 柳无欲不辨喜怒,心中杀意顿起。 “少年人还是莽撞。”柳无欲平静开口,做出缥缈清高之态,“今日我等前来,便是助尔等摆脱血孽。消灭那所谓道尊的。” 清禾听到此处,心想。 妈耶。 老东西彻底疯了。 天圣城供奉的道尊就是祓神,她不信柳无欲不知道。 柳无欲竟然声称弑神? 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能力? 柳无欲露出虚伪的悲悯:“你可曾告诉这群遗民,所谓血孽,便是这块邪神血肉招致。” 第23节 “你们的点灵仪式,只会加重苦难。” 清禾皱眉,她不知此事。 而且在她看来,天圣城所谓的遗传病,很像封闭环境下,被迫近亲繁衍导致的。 但早听过一遍的天圣人,却有着自己的想法。 面前少女面相青涩,便是美丽卓绝,看起来也远不如白发苍苍的柳无欲可靠。 况且……他们已习惯将一切不幸收获,都归咎于神灵遗弃。 一名头大身小的中年男子道:“这位仙君说了,若我们早便丢弃这块秽物,妥善处置,那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话音落下,慢慢出现更多的小声抱怨。 “道尊不甘死去,诅咒了我们!” “我们苦苦侍奉他万年,到底换来了什么?!” 绝大多数人仍然保持了怯懦的忍耐,但从表情来看,这些说法也是大部分人的心意。 “阿牛,便将点灵盒给仙君吧,你妹妹的病可等不下去了!” 阿牛茫然看着眼前的族亲:“可是,道尊座下行者也来了呀,她会帮助我们的。” “没人救得了我们!”不知是谁痛苦道,“我们祈求万年了,但那邪神遗体给我们回应了吗!” 这些人在说什么东西? 没有天道血肉万年庇佑,他们以为自己真能苟延残喘下去? 万年前,天道的恩赐给予他们天下罕有的荣光,他们却将那当做寻常,躺在神灵血肉上汲取养分,安然度过一生。 天道堕落长眠后,不再无条件的回应他们的祷告,于是这些人便跟丧失了自理能力一样,若非那位天才的觉醒牺牲,还不知要如何浑噩。 但凡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自觉。 这个世界,是靠吞吃神灵,方才繁荣盛大的。 在他们眼中,神灵就是这样的“东西”。 “你们的苦难就要结束了。”柳无欲微笑道,“只需要这位后生交上点灵盒。” 涉及代代传承的秘辛,众人不敢开口,只是那一双双不安忐忑的眼眸,望向了少年。 阿牛荒谬的发觉,仿佛他与身旁这位行者,才是导致一切罪恶的根源。 他想拒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清禾冷冷道。 “你准备如何处置?你有这个能力么?” “不要小觑天下人啊,小姑娘。”柳无欲说道,“若我告诉你,此举是有尚清、尚德、尚法三位仙人授意,他们已联系其他仙人,将重新加固邪神封印,你又准备如何?” “你可知道,祂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是追随祂,你便是在与天下人为敌。” 清禾恍然。 原来如此。 如今世间绝大多数认知是,神灵处于万年难遇的虚弱期。 所以柳无欲有了仙人级别的支持,才敢于翻脸。 “邪神不可信任。” “邪神不可复活。” “这是天下人之意。” 柳无欲露出虚伪的悲悯:“看看你身旁这些人,就在千年前,他们还是邪神最忠诚的追随者。现在呢?” 他摇头,语重心长:“不要与天下为敌,你担不起后果的。” “但现在你还有悬崖勒马的机会。”柳无欲终于挑明与她啰嗦这么多的真实用意,“你与邪神媾和,可以视作情急无奈,若你能交出一份邪神本体,便可重回正道。” 清禾不为所动。 柳无欲缓声道:“你在期待,祂来拯救你们,对么?” “但祂真的会时刻响应你这蝼蚁么?” “当然会。”她说道。 “哦?敢闻其详?” 清禾撇嘴:“我和祓神大人的甜蜜生活,你也配知道?” 话音落下,天理自动识别她对祓神的言语轻佻,在两人之间降下天雷。 轰! 不过擦着清禾的头发丝过去,怎么看都有种为她撑腰的意思。 “看到没。”清禾自动翻译天意,“你也配听?” 柳无欲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 不知是因她的胡说八道,还是因为神灵即刻回应她所展现出来的偏宠。 而旁边原本附和柳无欲的天圣人,脸上不安也瞬间加重。 还真不是冒牌货啊?? 清禾指尖虚点,笑吟吟道:“接下来,天雷应该指向谁呢?” 柳无欲眼神阴沉,不知在琢磨什么。 而一众凡俗,更是齐齐向后缩。 清禾慢悠悠道:“现在,索要天道血肉的人,换成我了。” “将它交给我。”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那我们的血孽——” 嗯? 欺负神灵是君子,不与凡人计较是吧? 不好意思。 她小心眼,喜欢计较。 神灵是掌间落雪,是光下琉璃。 世人并不如此认为。 那她便是祂唯一的捍卫者,与虔信者。 笑容在清禾面上渐渐淡去。 “你们。” “有资格与我提条件么?” 第十四章 悲悯【作话有修改】 四周鸦雀无声。 尽管少女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并不凶狠,可没有人敢于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天圣人默默垂首,不敢与她对视。 柳无欲神色阴郁。 看来邪神复苏的程度比他想得还要深。 “老祖宗,”年轻邪修传音入密,凝重道,“这妖女似乎用了邪法,短短数日已是出窍期修为。” 而在他们柳氏,唯柳无欲才有出窍期修为,其他弟子最强的也不过是出窍期。 “无妨。”柳无欲冷冷回应。 这妖女修为提高得快,但毫无战斗意识,不过是凡人骤然飞升罢了。 只要不是神灵亲至,有三位仙人留的后手在,他依然能够轻易剪除妖女。 在他看来,祓神还不至于为这妖女暴露自身存在,选择现世。 在柳无欲看来,这妖女就是引发祓神复生的导火索,先掐断她,就能大幅度控制祓神状态。 阿牛求助地望向清禾,指望此刻看起来十分气定神闲的少女,能够成为自己的主心骨。 他实在忍不住,近乎哀求道:“仙子,我等当真没有冒犯道尊大人之意,求您……” 清禾闻言分神,而柳无欲浑浊目光陡然闪过精光。 就是现在! 老东西可不准备讲武德。他嘴上说得稳,实际一直在琢磨伺机偷袭。 “上!” 灵剑飞向空中,结作剑阵,凶狠无比地扑向清禾。另一部分则撕破伪善的面具,干脆冲入天圣人群众,肆意屠杀。 “啊!娘亲,娘亲!!” “饶命啊!” “为什么!你们明明不是这样答应的!” 柳无欲只冷冷瞧着那些扭曲悲惨的面庞。 原来,试探出阿牛掌握着解开封印的秘法后,柳无欲就不准备留下其他活口了。 此刻双管齐下,现场顿时化作人间炼狱。 清禾挥袖,祭出护身法宝,手腕微烫,金光犹如游龙骤然奔涌,浩荡席卷天地,光芒刺目到万物俱白,只能感受到狂暴奔涌的灵力。 第24节 最初她还吐槽祓神大惊小怪,杀鸡用牛刀,现在只佩服先见之明。 待光芒消失,以清禾为圆心,半径十米内的树木、草叶、尘土、随着包围着她的邪修一同湮灭。 但她无心屠杀无辜,于是对方被精准筛选,与她一起留在这黑色坑洞中罢了。 看到这副画面,柳无欲表情越发难看。 短短一个瞬息,便又有六名精英弟子牺牲,连魂魄都没能留下……刚才那道攻击,完全有化神期标准的修为层次了! 又有三名邪修蒸发。 柳无欲终究忍不住,狠下心,决定祭出三名仙人予他的后手,据说甚至能够重创邪神的弑神法宝。 那是把通体冰蓝,造型纤长有力的长弓,由龙王之骨铸造,引星宿之力作弦,搭配特制的玄兵箭,力能弑神。 仙人只予他三支箭,他必须一箭将妖女射死。 柳无欲设下隐匿法术,令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随后挽弓搭箭,箭头对准少女心口。 少女猝然飞升,应付围攻自己邪修,根本没有注意此处冷箭。 长箭离弦。 哼。 柳无欲心中冷嗤,只待冷箭扎入肉中,将这麻烦的妖女彻底杀死。 然而…… 老东西脸上突然露出恐惧惊愕的表情。 天色陡然昏暗,乌云密布雷霆酝酿。 神灵在感应到少女危机的那一刻,以天眷者应得的偏宠,回应世间。 ——冒犯她,等同冒犯神灵本人。 强横的天雷犹如狰狞扭曲的电光森林,磅礴降落,清洗这片大地。 柳无欲瞬时意识到情况不对,果断想要求饶,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活下去……可为时晚矣。 不管是退缩的,还是前进攻击她的,在那一瞬间,清禾锁定的敌人,均被天地抹除。 所谓有三名仙人联袂支持的邪修柳氏,连一瞬都没支撑住,便在雷光中化为尘埃。 而天圣城人被那可怖天地之威压迫,跪匐于地,大脑空白,五感均为狂暴雷声所夺。 古奥玄妙的恢弘氛围,陡然笼罩世间。 应少女的祈愿。 祓神接受了那块本体血肉的供奉,进而以原貌现世。 柳无欲怔怔抬头。 他枉活一千三百二十一年,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神灵之貌。 传说中的邪神,四首五口,以妖言惑世,四臂分持刀剑弓戟,狰狞残暴。 他对此不以为然,只要能满足柳氏利益,便是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但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神灵,形貌与古籍传言截然相反。 他披散着黑色长发,姿容带着冷酷森严的美丽。神灵眼瞳空荡而漠然,令人心中油然而生,仰视苍穹星空般的渺小颤栗感。 人类之于神灵,便如一滴雨水面对汪洋,一粒尘埃之于高山。 那是用语言已经无法形容的恐怖差距,令柳无欲甚至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心。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三名仙人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原来,凡人筹谋万年,提防恐惧的……竟是这样伟大而美丽的存在? 祓神抬手,轻易捏碎了那支射向清禾的,传说威力能够弑神的冷箭。 他的“目光”望向柳无欲,神色冷淡漠然,无悲无喜,亦无厌恶怒意。 可柳无欲的心脏却仿佛被死亡紧紧攫取,难以喘息。 “天威不可犯。” “柳无欲。” 神灵冷漠地告诫。 “你犯了禁忌。” 藏在神灵身后的少女冒出头来,冲柳无欲展示自己的手臂。 原来,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上,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邪修以剑风刮出了血痕。 ——冒犯她,等于冒犯神灵。 柳无欲噗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天道大人,小人自知死罪,但本意并非——呃。” 老东西喉间发出短促而古怪的一声闷响。 “好吵。” 祓神冷淡地说道。 哗啦。 那是人体化作血雾炸开的奇异声音。 在魔道兴风作浪上千年的柳氏老祖,就此彻底陷入永久的沉静。 现场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能变成石头。 但冰冷的神灵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敌人的意思。 满天雷光不断坠落,劈死一个又一个邪修,惨嚎声淹没在雷霆中,犹如末日天灾。 清禾嘴唇动了动,还是转开眼睛,看别处去了。 上次的教训,她还急着呢。 祓神在这方面很敏感,她还是不要造成误会的好。 柳家人无论求饶还是反抗,都被天雷无情的惩戒。 审判结束后,盛极一时的邪修柳氏,至此族灭。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引得神灵现世,凡人便必须以足够的血平息。 刀锋,指向了剩余的天圣人。 首先是背叛神灵,与柳氏勾结,引敌入城者。 接着是亵渎神灵,出言不逊,向清禾拔剑者。 在雷罚面前,凡人与修仙者,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 无非是光亮一瞬息的事情。 在第二批人杀完时,场上天圣人几乎已去了一半,均成了狂风暴雨下瑟瑟发抖的鹌鹑,大气不敢出。 母亲抱紧幼童。 儿子护住老母。 更多失去父母的襁褓婴儿,尚且不通人事,发觉父母消失后,顿时哇哇大哭,然后被旁边的成年人恐惧地捂住嘴巴。 祓神表情冷淡平静,不辨喜怒,雷光的明灭,仿佛只是在为灌木修剪枝叶。 杀。 杀。 杀。 清禾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神灵的惩罚,现在已经演变成连坐了。 而这种严苛的连坐若是进一步夸张下去……情况便是屠杀。 她本能地感到不适与怜悯。 “道尊大人,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牛再难忍耐,不顾旁人阻拦,鼓起勇气,拼命向祓神连连磕头。 他的行为开了个头,有少数凡人跟着小声啜泣。 但更多人其实没有哭。 他们这些无罪者,也是畸形最为严重的老弱,自诞生日起,便被同族漠视压榨,生不知为何,死更算是解脱。 便那样一日挨过一日。 死前见过神灵玉面,倒也极好。 ——至少他们这些畸形的“浊人”,能算被神灵眷顾一眼了。 此时发出声音,就等于令神灵觉得吵闹。 祓神微微偏首向他,似在“看”谁这么大胆。 而赤霄感受到祓神杀意,立时大叫起来。 【清禾,快!阻止天道大人!】 清禾对阿牛印象不错,也因即将发生的惨剧而不忍煎熬……但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插手。 毕竟是天圣城首先亵渎、背叛、伤害了神灵。 第25节 劝祓神大度原谅,怎么听有股慷他人之慨的味道。 【可那个男孩还有那些幼童妇孺,都是无辜的!杀了他们就都是恶孽啊!】 赤霄急得团团转:【恶孽污染有多严重,你不清楚么?!】 清禾被提醒,登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她目光转向身前的神灵。 此刻祓神周围电闪雷鸣,面容冰冷威严,天圣人的行为,似乎触发了他某部分极不愉快的记忆,令他动了真怒。 此时上去,无疑吃力不讨好。 左右祓神今日杀了这么多邪修,功德亦是不少,两两相抵,其实囫囵一下便也应付了。 反正她最初目的就是复活回家,此时假装没看见就好,何必惹怒祓神? 但…… 清禾认命叹口气,上前一步。 她就是不想让祓神沾染任何一点恶孽,能怎么办嘛? 她开口:“祓神大人。” 祓神冷冷道:“不要做无聊之事。” 似乎知道她准备说什么了。 “您已经决定了么?” “不敬神灵,死。” “但是这些人无罪,您会沾染恶孽。”她温声劝说。 神灵声音平静而缺乏情绪,冷冷淡淡,像掺了冰碴子的雪粒,泛着独特的质感。 他陈述道:“我并无悲悯之心。” 既然没有悲悯,又怎会觉得,其中有无罪之人? 与叛徒为伍,而没有拼死反抗捍卫信仰,便是有罪。 清禾继续劝说:“沾染恶孽对您不好。” 神灵冷漠道:“我恶业缠身又有何妨?” 赤霄长长叹息一声。 听到此处,他觉得应是没戏了。 这就是如今的祓神。 他不识爱恨,冷若冰霜,又极为固执,善恶观极其淡漠,也不在乎自己沾染罪孽结局会如何。 而一众凡人,更是露出绝望表情,无声哀泣。 神灵对此无动于衷。 只见雷云酝酿,又有一番雷暴,将要酿造人间惨剧时—— “但是我在乎。” 她大胆握住神灵冰凉的指尖。 “您以为我到底为什么要开口?” 她抬眸望向神灵,笃定而清晰地诉说:“您的安危,我很在意。” 会容忍她撞散骨架后的狡黠补偿。 会遵守契约,完成两人承诺,绝对保护她。 会接纳她,给予她在异世的容身之所。 她眼中的神灵,独有着冷淡的温柔。 绝不该被过去困扰,选择被恶孽污染而堕落。 所以。 “倘若您确无仁善之念。” 少女的声音轻而缓,像雪轻盈地飘落,又十分坚定,如同许下亘古不变的诺言。 “那,就让我来做您的悲悯之心吧。” 第十五章 他的花 祓神垂下眉眼。 她赋予了他触觉,赋予了他寒暑之别。 于是他此刻能够感受到,来自她柔软掌心,那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我很在乎。” 清禾再度强调。 她没有重复自己的请求,但两人神识相连,少女的担忧关切,明明白白的传达过来。 犹如一张轻盈微凉的纱网,笼住神灵那颗理应不存在的心脏。 不知为何。 心中暗涌滋生的冷酷戾气,忽然犹如阳光下的雪,悄无声息的消融。 半晌,神灵抽出手,冷冷道。 “随意。” 清禾便知道,神灵这是默许了。 她冲神灵甜滋滋笑了笑,然后转身向天圣人。 一众凡人敬畏的匍匐于地,原先低弱的啜泣也收了回去,大气不敢出,怯懦地等待审判结果。 清禾安抚地对他们笑了笑。 见她态度似乎尚可,阿牛小心翼翼开口:“敢问行者……” “嗯?” “不知我等罪人,应处何等罪责?” 她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神灵并无惩处之意。” 阿牛释然,随后欲言又止,最终干脆重重磕个响头。 “恳请道尊垂怜!救救我等!” 清禾道:“早在万年前,神灵便救过你们了。便是后来,也给了你们一线生机。” 阿牛茫然。 祓神虽然陨落,却并未收回对凡人的恩赐,天圣城大可凭借神灵血肉最初近乎没有副作用的庇佑,主动迁徙出大山与外界交流,近亲交合的副作用自然会慢慢淡去。 这番好意,清禾最开始就听出来了。 可天圣城却没有。 他们只顾着求神拜佛。 听到清禾的说法,阿牛微微张大嘴巴,眼中雾气朦胧,似乎想要为自家延续万年的不幸哀哭,却又不知为何要哭。 清禾难得正经用典:“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自强不息……” 阿牛喃喃道。 “血脉诅咒,凭借你们收集的万物之灵可以日渐祓除。” 道路指明,剩下的事情就要靠天圣人自己努力了。 “多谢行者相助!” “多谢道尊恩慈!” 离去之际,天圣人纷纷跪俯于地,拜别神灵。 万年前,他是天圣城的守护神。 而万年后,他与清禾也将作为天圣城危难之中的拯救者,在记载传说中,继续留存下去。 清禾按住胸口,感受到天朗气清的宁静之感。 祓神并未对她的处理发表任何看法。 但从共感传来的情绪反馈看…… 她这悲悯之心,干得还算不错嘛。 待她处理完天圣城,神灵随手将她扯入虚空,天旋地转,她双脚再沾地面时,已回到地宫。 祓神对外界确实没有半点留恋,办事雷厉风行。 感受着熟悉的冰冷温度,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地底时刻吹拂着的轻风,清禾露出放松的表情。 “我累了!” 神灵瞥她:“你已是出窍修士。” “这您便不懂了吧。”清禾煞有其事道,“回家之后,人会突然放松下来,心态上会感到疲惫。” “家?” 清禾眨眨眼:“需要我专门解释家这个词语么?” 神灵不接话:“既然累了,现在便好好休息。” “今晚你诅咒发作,相比从前,会更艰难些。” 第26节 “啊?” 原来,柳老头死得凄惨,导致诅咒怨气横生,越发狠绝。 清禾表情凝重起来:“很严重么?” 祓神平静道:“需灵修。” 灵修? 她知道双修,可这灵修还是头次听说。 但祓神暂时没闲心同她解释,他还需进一步融合那块血肉。 此前祓神在外人眼中只是白骨骷髅,此次能短暂现出本体,全要归于那块血肉回归。 清禾兴冲冲道:“那我做饭吧,您想吃什么?” 这次她可是满载而归。 “我并无口舌之欲。” “那就做红枣枸杞汤,”清禾比出大拇指,“这个很甜,而且喝起来很暖和。” “随意。” 少女兴冲冲前往后厨准备饭食,及腰的长发随脚步荡出漂亮的弧度。 祓神望着她的身影。 此时,谁也看不透这俊美苍白的神灵在想什么。 凝望半晌,祓神转身,准备飘回棺椁。 而在看见黑木棺椁中,那捧绚烂清新的花朵仍然鲜亮如昔时—— 【这花还活得这么好?】天上一直憋气的赤霄脱口而出,【您这么喜欢花吗?】 祓神:…… 不知为何,剑灵委屈地发现,自己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道大人干嘛啊qaq 赤霄只好去围观清禾下厨。 后厨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清禾不知从哪扯了布料围在腰前做围裙,一人在后厨间忙前忙后,还挺像回事。 她首先将红枣清洗浸泡。 随后在冰寒灵泉之水里,放入红枣、冰糖熬煮,不消十分钟,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馥郁甜香,令人口舌生津。半小时后,她洒入枸杞焖煮。 就清禾口味而言,她喜欢更有火候些的红枣,那样滋味更加软糯清甜。 她拿来自己精挑细选过的汤盅,将红枣枸杞汤盛入碗中。 只见细腻的釉瓷汤碗中,红枣软糯清甜,枸杞鲜红点点,气味香甜温暖,说不出的滋润开胃。 赤霄瞅着她忙碌,忽然想起来:【天道大人很喜欢你送的花!】 “嗯?” 【你上次送的那个花圈,天道大人一直在棺椁中好好保存着呢。】小剑灵颐气指使道,【速度给天道大人再献祭几朵。】 “噗。” 【你笑什么?】 “等祓神大人知道你给我说了什么,铁定收拾你。” 剑灵警觉:【什么意思?】 清禾却不回答他,她得知祓神的小秘密后心情极好。 祓神不说那些花的处置方式,她还当被揉吧揉吧扔掉了。 没想到被神灵偷偷珍藏起来。 早说喜欢嘛。 清禾也喜欢花,芥子袋中储备许多。她挑三枝山樱,绯色花瓣十分娇小,可爱清新。 又清洗几瓣桃花,洒入汤盅权当装饰。 大功告成! …… 清禾用食盒装着汤盅,来到锁灵殿,但还没进门,就远远听到巨大的声响。 与她初遇之夜听到的动静类似。 棺椁中传来抠抓硬物的刺耳声音,以及某种生物呜咽的低语。 仿佛有狰狞厉鬼被关在棺椁里拼命挣扎,声音尖利绝望,犹如炼狱之中被凌迟的怨魂。 挣扎最为剧烈时,棺盖几乎要被掀开,然而黑色阵法迅速运作反应,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镇”字,死死压制住棺椁。 清禾表情顿时变了,她抱着食盒快步奔入大殿。 有了初次经验,这次她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六神无主。她第一时间询问赤霄剑。 “发生何事了?!” 赤霄紧张不安道:【那份血肉被人类万年恶念污染,出了岔子,但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 清禾立刻追问:“若是融合失败呢?” 【或许会被秽物污染神识,说不准的。】 情况这么严重,为什么不早说?! 好家伙,没等她诅咒发作暴毙,祓神先融合失败是吧? 她不允许! 清禾立即将食盒放在一边,不顾法阵激活后,持续对她肌体造成的灼痛,执意将手掌贴到祓神棺椁上。 她闭上眼睛,坚定地低语,尝试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灵识深处,那高远冰冷的存在。 “您现在还好吗?” “可以和我说说。” “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呢。” 她反复在心中念叨,总算令那静默的存在有所反应。 那冰冷的,恢弘的一团存在,向她伸来一缕神念。 感受到祓神并无恶意,只是灵识被她牵动,本能的靠近,清禾毫不犹豫地递上手,她已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是怎样的疼痛,她都…… 嘶! 清禾倒吸一口冷气,深深佝偻起来。 此时的疼痛,远胜于她此前遭遇过的任何时刻,像是将全部血肉以强酸融化降解,再重新拼凑,更痛苦的是无数人在耳边的狂乱呓语。 被凡人恶念浸透万年,便是纯粹的天道血肉,也会被影响。 因为远远超过阈值的疼痛,甚至会叫人生出不如就此放弃,彻底融入它们的沮丧感、 这便是祓神时时刻刻遭受的侵蚀。 想让祓神成为不被恶孽污染的神灵,就必须让他习惯这样世间难寻的剧痛。 谈何容易? 清禾顾不得想自己的根本使命,当下首要任务是唤醒祓神灵智。 但她现下也无法有剧烈行动了,怎么办??!! 清禾目光焦急的四处游移,最终落在餐盘上的山花。 赤霄说……祓神很喜欢她送的花,甚至偷偷藏在棺椁内…… 清禾敲敲棺椁:“祓神大人,我来给您献祭啦。” “是浅粉色,特别清新可爱的山樱花。” 说话同时,她咬紧牙关,不断传去安抚平静之意。 人类恶欲,是对天道神灵最为危险的侵蚀。 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有相应的祈福善念。 可此世间,唯一的祓神信徒,只有她。 在清禾努力下,棺椁内骇人的抓挠声总算渐渐平息。 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喘息,也听不见哀呼。 她便轻声劝道:“看看嘛。” 半晌后—— 沉重的棺盖推开细缝。 黑黢黢地,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况。 清禾完全不带怕的,眼疾手快,立刻将山樱推进去。 “您看看,是不是特别可爱?” 山樱被深渊般浓重的黑色吞噬,清禾往里瞅瞅,没瞧见祓神眼睛。 于是果断推入第二枝山樱。 第三枝。 第四……这次花没能塞进去了。 因为花枝被神灵拈在手中。 苍白的指间,花朵娇小烂漫。 第27节 黑色长发顺滑地从他肩头纷纷滑落,像是黑色的泉水轻柔流淌。 神灵淡淡望向她。 “谁叫你向棺椁中插花的?” 清禾眨眨眼。 “赤霄。” 她满脸写着无辜。 “他说您专喜欢在棺椁里藏花。” 第十六章 甜美 被点名的赤霄:【我不是我没有!】 祓神早认清小剑灵的笨蛋本质,冷冷瞧了赤霄一眼,暂时没收拾他。 赤霄:qaq 接着便是她。 祓神看向清禾。 少女缩缩脑袋,抿唇笑了笑,显然知道虽然卖了队友,可自己也跑不掉。 “我错了!”她光速认错。 至于改不改嘛…… “我不该说您喜欢花!”她一本正经道,“像您这样崇高威严的存在,怎么可能喜欢此等软弱之物?” 话是这个话,可在她说来怎么就怎么听怎么怪。 这小姑娘又在耍滑头。 她挠挠脸:“哎,不开玩笑了,说正事。” 清禾关切道:“您现在还不舒服么?” 少女明亮热烈的话语毫不遮掩地展露在眼前。以至于神灵准备好的生硬训诫之语,就这么被堵在唇边。 事实上,清禾性格与祓神印象中的凡人大相径庭。 凡人大多是委婉的,讲究含蓄的礼仪,尤其在天道面前,更要极尽严肃庄重。 若是内心阴暗恶欲泄露,倒不含蓄了,却又丑态尽现,恨不得将神灵敲骨吸髓。 可面前的少女,直率、明朗、大胆。 是他混沌晦暗的苍白世界中,最灿烂的一笔。 神灵微顿,道:“无妨。” 清禾没察觉到祓神微妙的想法:“那块血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它受天圣城供奉,被其万年积累的痛苦影响,有了堕落迹象,如今已被我净化。” 她眉心缓缓舒展,回忆刚才听到的动静,愈发认识到人类恶业对神灵的危害性。 她注视着祓神的面庞:“难怪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祓神稍顿,淡淡道:“与你无关。” “我这是眷者对自家神灵的正常关心,偏您就故意要说刺人的话。” 可见祓神还有心思毒舌,想来问题应该不大,她心里便放心多了。 此时她眼睛偷偷往棺材里瞟,没找到赤霄口中神灵珍藏的花圈。 莫非是不想被她抓到,所以紧急藏起来啦? 发现她眼神东瞅西瞅,神灵冷声道:“如此散漫,成何体统。” 清禾不说话,只默默盯向祓神手中拈着的花枝。 祓神:…… 他冷淡自然地将山樱丢回托盘中,毫不关心的样子。 清禾努嘴,口嫌体直,老傲娇了。 等等。 她想起原作中,天道为了做到毫无偏私,故而禁欲克己。堕落后倒是得以放纵,却终日沉溺杀戮,亦是极其痛苦,毫无乐趣可言。 最典型的体现便是,神灵直至原作中身死道消,都没有学会如何表达对一件事物的喜欢。 ……唔。 那,以后每天都给他捎带一束花吧。 毕竟她最不缺的,就是花啦。 “不管怎么说,补补身体总归没错。” 她笑眯眯从身后变出食盒:“尝一口么?”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她想尝试让祓神恢复味觉。 毫不意外的是,神灵语气听起来毫无兴趣:“我无需进食。” 清禾熟练地改口:“我来献祭,这是祭品。” “那为何有两只汤碗?” 清禾不假思索:“难不成要您吃着我看着……” 结果,在神灵极有压迫感的注视下,少女还是咽回共进美食的邀请。 哼,小气! “第二碗是让您享受吃一碗倒一碗的奢侈,这么说行了吧?” “倒也不必。”祓神道,“这么想要,便都予你了。” ……? 她听错了么。 祓神这是在一本正经地同她开玩笑么? 然而祓神冷冰冰的模样,又叫她难以确定。 但不管怎么说,相比初遇时冷冰冰的老古董模样,他现在有鲜活气多了。 她开始介绍这份甜品药膳。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可是我精心烹煮的上好养生良品,一心为您恢复味觉的重要祭品,含着我的真挚心意呢!” 狡黠的小姑娘。 祓神洞察万象,哪里听不出清禾吹嘘之处。 同他那些珍物相比……也就她有这副气量自吹自擂。 可道理神灵都懂,为何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份贡品,甚至配合的当面品尝? 问得好。 祓神也很奇怪。 但他暂时没想到答案。 面前的琉璃碗冒着甜蜜的香气,汤羹呈漂亮的琥珀色,点点桃花瓣漂浮,红枣软糯,十分漂亮。 神灵拿起汤匙,浅浅舀起一勺汤羹,送入口中。 一口。 两口。 三口。 …… 作为厨师,最想得到的就是食客的高度评价。 清禾问:“怎么样怎么样?感觉有什么不同么?” 神灵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舌尖萦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滋味。 奇怪,但并不讨厌。 滋味? 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已然十分陌生,更不要说甜蜜。 神灵并不追求口腹之欲,因此便是味觉还在时,也从未体会过甜。 当然,他也没有兴趣了解甜味。 可这次入口…… 原来,甘甜是这般滋味。 神灵生前拥有过的体验过于匮乏,以至于想要形容,却找不到词汇。 他只感觉到,自己常年冰冷阴郁的心情,似乎因此刻温暖香甜的滋味,变得轻盈些许。 清禾也在观察神灵。 祓神惯常淡漠模样,眼睫微垂,稍显病气的眉眼有些恹恹。 可此刻,甜的味道让他冷峻的眉眼稍稍舒展,表情之间含着几分怔忪,仿佛正在思索这是什么奇异味道。 第28节 半晌,神灵轻声答道。 “尚可。” 清禾有些失望。 “失败了吗?您不喜欢么?” 祓神没有回答。 见他沉默,清禾眼珠一转,安慰道:“没吃出来也挺好的。” 神灵问:“好在何处?” “吃不出味道,那不就等于喝热水?多喝热水还不好么?” 可惜祓神没能get到这个跨越时空的冷笑话。 见他不笑,清禾挠挠脸:“别这样看着我嘛……您不喜欢我做的,我能说什么,总不能哭吧?” 哭要是能打动这冷酷无情的神灵,她绝对用眼泪淹了地宫。 瞧她表情轻松地开玩笑,似乎已经习惯冷言冷语的模样,祓神微蹙眉头。 “并非不喜。” “我……品出了甜味。” 反应过来神灵说了什么后,清禾微微睁大眼睛。 “真的?!” “那您喜欢吗?” “红枣枸杞汤真的甜!” 见清禾计划之后还要做什么,帮助他恢复更多味觉,祓神眉眼间万年不化的霜雪,稍稍融化了些。 其实,令神灵感知到香甜滋味的,并不是红枣枸杞汤。 想让他吃出红枣枸杞汤的香甜滋味。 希望他活络气血,不再体寒冰冷。 神灵品尝到的,远远不止食物本身,更是少女的祈愿祝福。 来自少女的祈愿,赋予神灵甘甜感受。 ——这是神灵平生尝到的第一丝,柔软的甜味。 知道祓神恢复一部分味觉后,清禾愉快地喝下自己那份红枣枸杞汤。 真甜! 清禾专注捞红枣吃时,神灵放下汤碗,安静地注视着她。 “你这次想要什么?” “嗯?”清禾鼓着腮帮子,像只忙碌的仓鼠。 听到祓神的话,她茫然回道:“要什么东西?” “祭品我收下了。”祓神说道,“契约已定,你可以讲出诉求。” 南海珊瑚。 九幽冰杖。 或者任何她想要的奇珍异宝,此刻都可以许诺给她。 这是尘世凡人梦寐以求的承诺。 可清禾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啊。” 吃喝不愁,安全无忧,还图什么? 哦对,图祓神! 她光速反应:“不对,我想您感受到大爱无疆!” 祓神面无表情:“口号不算。” 好家伙,根本不信她。 她恹恹坐回去:“那没什么想要的了。” 她敷衍道:“一定要送的话……我今晚不是诅咒发作么?我希望您能用对我来说最温和,最舒适的方式帮我。” 清禾说得敷衍,可祓神没有准备敷衍。 今晚她诅咒发作,因柳无欲那老物的缘故,相较以前会有些艰难。 但有他在。 如今契约已定。 这个诅咒之夜,他会赐予信徒,与她所献贡品相称的甜美。 第十七章 发饰 清禾搬到了锁灵殿住。 神灵说这样若她诅咒发作,方便及时援护。 清禾觉得有道理。 她在镇魑殿的家居用品不多,尽是些床榻被褥。 其实在她打通灵脉后,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便是不用也没有影响。但清禾就是喜欢,而神灵也从不干涉她这些十分烟火气的小讲究。 祓神帮她从宝库中翻出一张玉床,似是万年前某个尘世盟主给天道的供奉,在床上哪怕只是躺着,修为都能有数倍增长。非常适合她这样的修行懒蛋。 清禾将自己的被褥仔细铺上这张无价玉床。 “呼。”她舒口气。 这玉床不铺得厚实点,根本不舒服。 收纳物品,布置家居从来不是三两下就能完成的。 清禾感觉到自己长发散落在颈边,一直扎扎的不太舒服,但手上活没干完,她腾不出手整理头发。 她忍不住嘟囔:“要是来的时候能带个发圈就好了。” 正如此想着,她感到神灵微凉的手指贴上她颈侧,以指背轻挑起她散落长发,为她梳理至身后。 神灵动作非常自然,她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本能的,被那冰冷手指刺得颤抖了一下。 无关喜好恐惧,单纯由于祓神体温十分冰冷,导致触碰她肌肤时,反差格外明晰。 “……” 清禾看了祓神一眼,欲言又止。 但很快又摇头否认了疑惑。 “没什么。” 大概就是顺手帮她吧。 整理好床铺,她说道。 “我去洗漱啦。” 可这长头发实在麻烦。 清禾掂着自己一截长发,寻思一会儿洗脸时能不能用灵力将头发托起,实现字面意思的“长发飘飘”。 或者用细木枝当发簪,把头发缠起来? 清禾试着比划,但用惯发绳的她根本不会使木枝,反倒差点把自己戳到。 算了算了,就留短发吧,还省事。 她“啧”一声,准备手动断发。 但就在她右手凝起灵力,化作手刀准备划向头发时,她的手刀忽然难以前进一寸。 神灵声音骤然带了几分寒意:“你准备自杀?” “什么呀,我准备剪头发呢。”清禾无语,“怎么可能伤到自己?” “为何断发?”神灵蹙眉。 祓神虽然不被俗礼约束,却也知道断发等于髡刑,于人类是极严重的刑罚。 少女这是又想搞事情了? “头发长了,行动不方便,剪掉不是很正常吗。”清禾纳闷。 祓神眉心并未舒展。 清禾忽然感到灵力涌动带起的清风。 她压下翻飞的散发,惊奇看过去。 只见神灵掌心灵光涌现,逐渐凝聚出一条嵌宝金凤珠带的模样。凤凰鸟羽以金丝勾勒,作振翅欲飞状,冠部镶嵌红宝石、珍珠,造型纤细典雅,十分精致。 相较凡俗珠宝更为难得的是,祓神亲自为那金凤点灵。那金丝鸟羽,不止装饰彰显精巧工艺的作用,更暗含天理,不知藏着什么玄妙阵法。 这件珠宝首饰,属实是修真界无数女修豪掷千金也难以求取的顶级法宝。 而神灵就这么因为她一时之念,而赠予她。 祓神示意她接过发饰。 清禾稀罕地说道:“您专门为我设计的?” 神灵平静面庞上看不出情绪,他稍作沉默,似乎要说什么。 但清禾没注意到,见他暂时沉默,以为不想说话,便接着道。 第29节 “您宝库里还有这样的宝贝么?”她纳闷,“凡人为何会献祭女子所用珠宝?” 肯定不是给神灵新娘准备的。 他们若觉得祓神会有伴侣,棺材就不会做的那么小了。 说着说着,清禾笑起来:“总不可能是您自己造的吧哈哈哈哈哈。” 祓神怎么可能这么细心,早早注意到她头发散着不方便? 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 不知为何,神灵顿时黑了脸色。 清禾:? 干嘛不高兴。 神灵语气急转直下,冷冷道,“用发带束住头发,然后去做你的事。” 没错,这么说才符合祓神画风嘛。 清禾熟门熟路地无视掉不中听地方。 “好嘞。” 她两手作梳,自然的将头发全部束起,背身朝向祓神。 “那你帮帮我嘛。” 洁白脆弱的后颈,就这么不遮掩的露在神灵眼前。 神灵略感错愕,随即自我厌弃地皱眉。 他刚才,在想什么? …… 清禾本做好心理准备,感受祓神冰冷指尖的碰触。 但最后为她编发的并不是神灵,而是发带上那只经祓神点灵的金凤。 金凤振翅而飞,发出悅耳啼鸣,长长的绸缎仿若轻盈尾羽,随着它摇曳。 神鸟在她发间灵活穿梭,以喙为她整理碎发,最后栖息于鬓边。 清禾爱惜又新奇地拨动自己鬓边垂下的珠穗,凝出水镜,稀罕的左照右照。 真好看。 她大大方方地夸奖自己。 实际上,清禾本就是美人胚子,但天天陪在神灵身边,神灵目不能视,她根本没意识去好好打理过自己。 神灵也从未在意这个细节。 但随她前往天圣城一趟,祓神无意中发现,天圣城条件艰难,却也有爱美的天性,会以简单干净的首饰装扮自己。 那清禾呢? 神灵这才起意,借献祭的由头,将发饰送给清禾。 …… 但若是她总能如此虔诚供奉,那再赠予她类似首饰,未尝不可。 清禾发现这凤凰发带属实好用。 签订契约后,她心念一动,凤凰就会自动飞到她鬓边编发。 而若是需要休息了,同样运转灵念,便可散开。 多培养,指不定以后能做她专属发型师。 等清禾洗漱完毕时,祓神已经盖棺休息。 神灵作息极其规律,比不得小姑娘。 对于清禾来说,若非今晚诅咒发作,她还能熬更晚。 “祓神大人,晚安。” 她甜甜说道。 没有回应。 神灵一贯不理解她在这方面的仪式感。 清禾左右看看,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锁灵殿比镇魑殿大得多。 因为有镇压阵法终年运行,温度也更低。 今晚她的诅咒会再次发作。 可她一点也不怕。 大概是因为那位,沉静而淡漠的神灵所给予她的安心感吧。 不知不觉中,她睡着了。 …… 神灵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赤霄急促地说道:【天道大人,清禾诅咒发作了!】 祓神当然知道。 诅咒发作的瞬间,他的神识便被触动,进而立刻苏醒。 神灵离开棺椁,出现在少女身边。 锁灵殿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南海上贡的夜明珠自会向殿中洒下柔和的银光。 清禾原本睡相恬然,微微偏过脸,避开自上而下的柔光。但此刻,她的脸颊浮现异样的红晕,眉心微蹙,有挣扎苏醒迹象。 然而此次诅咒似是发展出了不同能力,将她困在睡梦中,因此尽管身体极其不适,却始终无法苏醒。 神灵指背轻柔试了试她的脸颊温度。 烫得吓人。 祓神探查完清禾状态,准备收回手。 可少女本能地想亲近降温事物,尤其祓神身上还有她此刻格外渴求的信息,此刻如藤蔓般软软缠了上来,依恋放松地紧紧贴着神灵。 祓神:…… 神灵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起伏。 他决定先帮清禾压制诅咒,清醒过来再说。 她被诅咒困在识海中,若是任由事态发展,她必会神魂衰竭而死。 少女颤动的睫羽不经意划过神灵的手背。 毛绒绒的,柔软而酥痒。 ——来自她赋予他的触觉。 神灵将少女从被窝中扶起,少女未恢复苏醒,只软软依靠在神灵怀中。 她垂下头,浓密乌亮的发丝纷纷垂落。 神灵一手将她的长发抚至脑后,逐渐露出半张素净的面庞。 有别于白日的神采飞扬,此时的她,是安静而压抑的,唇边偶尔漏出几声含混的呜咽。 神灵注视着少女。 接着,祓神微阖双目,俯首将自己的额头,轻柔贴上少女的前额。 少女温热急促的吐息在神灵鼻尖渲染氤氲,带来转瞬即逝的温暖。 此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 呼吸可闻。 第十八章 偏爱 清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顿时被动荡晕染的赤红填满,熊熊烈焰之海将天空烧得火红一片。 眼前是极其奇幻恐怖的火焰世界。 烈火将粗糙山岭炙烤成深黑的碳色,天空呈现奇异的暗沉橙红,她躺在一堆石头堆砌的高台上,手脚被铁链束缚。 这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清禾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境,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然而头晕脑胀,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奋力转头看向高台下,只见一群身着道袍的陌生人,在下面载歌载舞,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仿佛跳大神。 为首的是个面容呈现苍老与稚嫩交织的阴沉老头。 她不认识他,却觉得十分厌恶,想要远离。 清禾倒抽了口冷气。 她全身哪里都痛,而且体温烫的吓人,应该在发高烧,可清禾预感,倘若自己一直躺在这祭台上,必然会发生某种极为凄惨的事情。 她悄悄移动手脚,脚刚挨着地面,就奋力咸鱼打挺,立即弹了起来,闷头往反方向冲。 那群邪修看起来沉浸做法十分专注,然而她刚逃跑没几步,就被抓住了。 明明离她那么远! 清禾心中惊骇:他们怎么跑这么快的? 是会瞬移么? 第30节 她不擅长编发,头发总是披着,此时正巧给了身后追兵下手之处。 面容冷漠刻毒的女修狠狠拽住她的长发向后扯,痛得清禾被迫仰头,再难向前一步。 女修质问:“你准备去哪?” “不跑在这里等死么?” 此刻清禾又痛又虚弱,但就是嘴硬地不肯求饶。 ……为什么? 她平时分明不是这样硬气的人。 清禾父母早逝,尝遍人情冷暖,亲戚虽有照拂,却到底比不上亲爹亲妈,很多时候和人发生冲突,她都是第一个低头的人,以免多生事端。 因此她被许多大人夸过懂事、体贴。 但那只是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身后。 她是不被偏爱的孩子。 其实慢慢也就习惯了。 而如今疑似沦落邪.教窝点,她凭什么不低头? 她在等什么? “新娘不必挣扎。” 为首老头此时走了过来,喉咙间发出古怪的呓语,一步步向她靠近,接着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注视牲畜般卑劣恶心。 “不要碰我!滚开!”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只觉一股仿佛落雪般的力量被激发,涌过她的经脉,在身前炸开。 那老头当即被炸的粉身碎骨。 清禾愤怒到一半,被这离奇的一幕惊呆。 这是什么超能力画面? 就在此时,她头皮一紧,原来后面的妇人见状不对开始发力。 清禾吃痛,奋力回手将其推开,近似内力的力量使她成功突围。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后面又传来老头嘶哑的声音:“妖女,邪神已抛弃了你,你要去何处?” 原本已粉身碎骨的老东西,躯体碎片居然漂浮在空中,随后逐步拼合回原形。 清禾瞠目结舌。 她又杀了老头两次,可他就是不死,念着些“虽然新娘不听话,但只需你孕育神胎,便是毫无意识也无妨”一类她听不懂的话。 她当前身体状态不好,只是本能驱使那股内力般的力量,很快无以为继。 老头自然不会放过她。 砰、砰、砰、砰。 以她为中心,四周骤然炸开火花,接着炽热的火焰熊熊燃起,顺着石缝向她贪婪席卷而来。 好痛! 但疼的不是被火焰炙烤的部位,而是头、脑髓、乃至更深处。 仿佛脑海被搅得一塌糊涂,针扎般刺痛,使得她又出一身虚汗。 整个世界的赤红,浓烈得几乎能够滴出鲜血。 见她无法逃跑,老头死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枯瘦的指头狠狠戳在她脸颊。 “这样恶毒桀骜、毫无德行的女子,如何能赢得神灵垂青?” “如何能感化邪神?” 字字句句,仿佛在她心头敲响洪钟,声音层层荡远,声音振聋发聩。 神灵…… 清禾听到这个词语,同样没来由觉得熟悉。 可是好疼,完全想不起来。 火焰向上蔓延,头发已经枯焦卷曲,待头发烧完,炙烤的就是她的肌肤了。 老头心生满意,正要更靠近她时,忽然危机感骤起。 ……什么? 皮肤传来点点微凉之感。 皮开肉绽,血花喷涌而出。 其他邪修亦是如此,他们惊恐抬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落下大雪。 洁白无瑕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中落下,落入地面那无尽火海之中。 清禾仰起脸,看见天空无穷尽的暗沉橙红被写意的留白逐渐替代,空蒙大雾弥漫。 黑发神灵踏雪而来,祂的袍尾因寒风而烈烈飞舞,其上山川日月绣纹辉煌而灿烂。 祂是如此俊美森严,空荡冰冷的眼眸垂下时,所有生灵均恐惧屏息。 ——下雪了。 雪花落在人的发顶,鼻尖,手臂,乃至全身。本应是冰凉轻盈的触感,可众人却发出凄惨哀嚎,浑身颤抖,血流如注。 原来,洁白美丽的落雪,落在他们身上时竟化作刀刃般的锋利冰棱,寸寸切开肌肤,他们试图逃窜躲避,却无处可躲。 世上最为轻柔安静之物,成了无声的杀人利器。 清禾也想躲,却已经没力气了。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她已做好忍受剧痛的准备。 但是没有。 这场大雪熄灭了焚烧整个世界的火海。 无穷无尽的鹅毛大雪落下,覆盖住了被火焰灼烧得千疮百孔的世界。 所有人都在地上翻滚哀嚎,只有她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 清禾狼狈起身,眼前却忽然暗下来,清寥的气息将她包裹。 她被压入某人冷淡却暗含关怀的怀抱。 清凉的风吹拂过她的全身。 于是伤口不再疼痛,折磨得她想大哭却又哭不出来的高热也消失了。 这一切,都源于此刻拥她入怀的男人。 令她无比安心。 她全部的提心吊胆,恐惧无措,在此刻都能够放下。 ——她的神灵降临了。 高热褪去,她的神识逐渐清明,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诅咒发作,被困在自己的幻境当中,没想到当初柳家人活祭她,死亡的痛苦过于清晰,导致幻境自一开始就如此酷烈。 幸亏祓神及时赶到,否则她一旦屈服,神识很可能会彻底沉沦。 “还好么?”神灵低声问。 少女依偎在神灵怀中,紧绷的躯体至此方才渐渐放松。 “只要您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说完,她小声闷闷道:“但您怎么才来啊。” 神灵沉默了。 气氛僵硬了两秒,清禾不禁有点懊悔。 只有被偏爱的孩子才有权利委屈,况且神灵也没有迟到,她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界了? 正如此想着,却听头顶传来祓神清冽的嗓音。 “现在你可以抬头了。” 清禾茫然抬头,接着转脸望向周围,终于发现哪里不同。 那些让她痛苦恐惧的旧日残魂,都已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死在她眼前。 祓神平静道:“安心了么?” 咦? 清禾微怔。 她合理怀疑,神灵在用非常个人风格的做法,别扭地安慰她。 当然,冷酷的神灵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那您要能及时回应我才行……要不然下次只赶得上给我收尸呢。” 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神灵冷冷不悦道:“绝无可能。” 神灵做事无需理由,万事遂心。 在他厌恶这个吵闹大胆的凡人少女之前,她绝不会死。 但少女平时总是神采飞扬,呛得祓神冷脸无话可说,此时失落黯淡的表情,难得取悦了神灵。 于是。 孤傲的神灵垂眸向她,许以万世唯一的偏宠。 少女闻言怔神。 第31节 她从未得到如此笃定的承诺。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甜甜的,软软的,却又涩涩的。 她抿唇,有些郑重地回应:“那说好了。” 祓神蹙眉:“此为取悦神灵之回馈,无需你另献祭品。” 清禾:??? 她的郑重根本不是在计较这个好么!!! 祓神并未在意某位少女春心的泯灭,见清禾精神状态恢复大半,他立刻回归日常冷漠姿态。 “既然伤口不痛,便勿要如此放肆。” 清禾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还腻着呢,手忙脚乱离开怀抱。 原来祓神抱抱可以回血。 她记下知识点。 他环顾四周:“你识海因诅咒受损严重,必须及时处理。” 原来这里是她的识海,所以那些火……是诅咒的欲.火? “可有解决之法?” “有。” 神灵顿了顿,说道。 “神魂交融。” 第十九章 神魂交融 神、神魂交融?! 清禾瞳孔地震,是她理解错了吗,是她太涩情了吗? 祓神怎么做到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祓神不解地拧眉,解释道:“不会痛。” 清禾捂脸:“我觉得这不是痛不痛的问题。” 她并非反感。 神灵如此强大美丽,恍若烈日骄阳,又似皓月当空,真要那什么,纯属她亵渎神灵。 主要是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这…不太合适吧?” 祓神皱眉:“你可知你识海已是何等状态?” 清禾还要为难,却被嫌啰嗦,神灵不由分说地扣住她后脑,另一手拥住她的肩膀,修长指尖顺着发丝缝隙插入,将她按向自己。 少女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但是,等待她的并不是如上次一般的亲吻。 神灵俯首,将他的额头贴上她的前额。 ……咦? 薄薄一层春衫根本无法阻隔神灵指尖冰冷的温度,她格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肩头正在另一个远高大于自己的男性掌中。 在她被挑起的发间,以及眼角眉梢鼻尖处,那神灵贴近放大的气息更不容忽视。 她本能想后退闪避,却被神灵紧紧桎梏。 神灵轻声道:“不要动。” 由于距离极近,他声量不高,犹如耳边呓语,令人产生恍惚轻柔的错觉。 因这一声,清禾躯体陡然变得有些僵硬,只觉得自己像是光秃秃麦地里的一棵秧苗,傻乎乎杵在那里,任凭等会儿来临的是瓢泼大雨,还是烈日当空。 然而都没有。 将她完全包裹住的,是夹杂霜雪碎片的风,与轻柔的云朵。 清禾疲倦的魂魄此刻不知被什么力量引诱,为那云与风簇拥着,不断上升,飞向识海最高处,那最为恢弘冰冷的存在。 他是婚契签订后,神灵在她识海的投射。 她的魂魄在此停住了。 神灵仿佛云海之上的恢弘冰山,而她就是溜出来的小小云朵,软软的一摊,贴在冰山上。 那种感觉凉凉的,并不刺骨,她仿佛随着神灵在云层中起伏穿梭,微凉的风吹过每一寸肌肤,头发在空中飞舞。 清禾心头响起神灵的轻叹。 悠久叹息在心中层层荡开,使她心都酥了一半。 风速在此刻加快了。 她看不见祓神,却无端觉得,这无形的风,便是神灵的碰触。 她的每一寸血肉,每一寸神魂,都融化在这霜雪微风中,恍若雨水滴落,但最后又会重新蒸发融入其中。 这便是交融的含义。 神魂交融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治疗方式。 它需要修士将自己的识海完全向另一人洞开,任由另一人进入探查,以其神识为自身滋养识海。 识海脆弱,事关生死,因此比起情到浓时的神交,神魂交融更加郑重,不仅对治愈方修为要求极高,亦要求两人之间存在绝对的信任关系。 在清禾出现以前,祓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如此在意某个凡人的生死,甚至主动与其神魂交融。 …… 云朵和风,沾染了少女的气息。 神灵并不具有嗅觉,但此刻,他因格外亲密的方式,知道了少女的味道是什么感觉。 她的味道是木槿花。 名为木槿的蓝色花朵,香味清新,犹如夏日,正如少女本人。 …… 神灵,沾染了少女的气息。 “唔……” 清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现实。 不发烧了,头脑也不再昏沉,更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感觉。 四肢充盈着餮足的慵懒感,叫她很想在床上躺一会儿。 ……救命,这是什么微妙的既视感? 它既可以当做是做了spa以后的放松。 也可以当成是那什么的贤者时间。 清禾捂住脸颊,她只记得自己像只小鱼似的游进了云海……然后就变成咸鱼任人宰割,记忆里除了舒服什么都没有。 救命,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她思考人生之际,听到神灵声音在前方响起:“现在感觉如何?” “嗯?”她抬眼,看到神灵那张淡漠出尘的面容。 这让她怎么回答。 感觉说什么都很奇怪。 但见祓神如此平静,想来应当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于是清禾咳嗽一声,说道:“尚可。” 说完,她问道:“祓神大人……” 神灵看过来。 “请问刚才是什么疗伤方式?”她佯装无意地试探,“感觉很舒服。” 祓神没有隐瞒之意:“神魂交融。” 清禾:麻了。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这个的啊? “那这个和双修一样吗?” 祓神表情终于有所动容:“……双修?” 他难得有些微怔,接着缓缓拧起眉头。 半天根本没意识到这个行为的暧昧性? 神灵的清净与后知后觉,属实令她无奈。 然而。 神灵冷声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双修?” ……这是关注重点? 只是清禾稍微想了想,在祓神眼中,她全部的修行知识理应全部来源于他,而他从没提过双修相关。 那么谁传授清禾这个知识点,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毕竟尊敬的祓神大人万万想不到,她不仅博览“群书”,还偷偷在手机备忘录里,用文字不敬神灵很多次。 但肯定不能讲实话。 第32节 少女支支吾吾半天,见神灵越发疑惑,终于开始耍赖。 她抬高声音,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阴阳交合,天经地义,世人皆知!” 所以不要问她这个小黄人了! 她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撂下,令祓神那亘古不变的冰雪面具,隐约有碎裂架势。 清净孤高的神灵,似乎被这句话狠狠冲击了世界观。 天经地义? 他就是天,他怎么不知道? 神灵为清禾使用神魂交融之法,只是单纯从舒适度以及效果考虑,完全没考虑所谓“天经地义”。 清禾也回过味,意识到这句话槽点在哪。 她掩饰尴尬地轻咳一声:“总之,今晚辛苦您了,先休息吧。” 神灵自然答道:“我无需休憩。” 清禾哑口无言。 不直说,神灵是听不出委婉的潜台词的。 “我是凡人,我得休息。”她加重语气,“祓神大人晚安!” “……” 祓神拧眉,终究没和她这个病号计较,飘回了棺椁。 回归棺椁中亘古不变的黑暗中时,神灵仍在回想少女方才的恼怒。 她在生气什么? 明明神魂交融时,他只感到对方的依恋与信赖。 倒是比嘴巴乖巧多了。 他的指尖触碰到身侧的花瓣。 木槿花。 那是少女赋予神灵的气息。 虽然仍未恢复嗅觉,但那充盈在每一寸灵肉的气味,令他印象深刻。 神灵食指不自觉地蜷起。 且……难以忘怀。 第二十章 她的独特 一觉睡醒,清禾只觉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好似充满了电。 可惜诅咒没能彻底消除。 那诅咒奸猾至极,一次不成,便隐匿起来,她神识之前受创严重,暂时经不起大动作。 “祓神大人,我准备出去转一圈哦。” 清禾有早晨出去遛弯晒太阳的习惯,不过祓神总是拒绝她一同散步的邀请。 她试图撒娇。 但祓神完全无动于衷。 此时金凤已为她编好双环髻,留下一捧长发散下,看起来娇俏又可爱。 她只好遗憾地开始自己的晨间散步。 今天她的目标,是驯服几只鸟带回地宫饲养。 但对此方世界的生命来说,有幸侍奉神灵,乃是数万年从未有过的殊荣。 此前祓神高居云端,从未选过神侍,地宫里被无穷的寂静冰冷充盈。 哪怕她每天都与祓神有说不完的话题,可闭上嘴巴时,也还是会觉得孤寂。 于是清禾琢磨了一下,寻思神灵需要更多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整天闷在棺椁中,被凡人恶念骚扰。 “去吧,把可爱的小鸟都叫来瞧瞧。” 清禾其实只是想让这只小凤凰传个话,叫来数十只可爱小鸟便算顶破天。 但她远远低估了,祓神对此方生灵意味的崇高意味。 这是仅存于神话传说的一幕。 漫山遍野都充斥着鸟雀振翅鸣叫声,无数只鸟排着整齐的对阵,遮天蔽日的一片,朝向她飞来。 ——引它们朝拜的不是虚假金凤,而是她。 她才是真正为天之所钟的凤凰。 蕴含着浓烈神灵气息的清禾,早前便成为方圆百里的众鸟话题中心,可少女彼时不通灵力,也对它们没有兴趣,谁也不敢冒犯她。 可如今后土娘娘……天道大人的妻子应当是后土娘娘吧? 她本人有诏,百鸟才算得了机会。 它们兴冲冲地飞来,组成整齐的队列,只盼望自己能得到神灵新娘的垂青。 小鸟们绕着清禾飞舞,胆大地用喙轻顶她肌肤,胆小的则在不远处上下飞舞,展示自己绚丽的羽毛,待她敬畏而仰慕。 除了人类,此界生灵均深感天道恩德,因此连带作为他新婚妻子的清禾,也得到了成百上千倍的尊重。 ……呃。 清禾最初还能稀罕的围观张望,但很快便站不住了。 众鸟一多,场面有些控制不住。 最初她还能面含微笑的打招呼,后来勉强维持身形还有些站不住。 只从鸟雀们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里,艰难分辨出一只格外有特色的鹦鹉嚷嚷。 “后土娘娘果然仪态万千!”这只鹦鹉走大运踏上修行之路,通了灵智,如今奉承起来有模有样的,很有些狗腿意味。 清禾扒拉开面前不知是谁的小翅膀,心想。 如今前来的鸟,至少得有上千?数万只?怕是正经百鸟朝凤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小鸟们热情地飞到她身前,最初还能保持距离,可后来鸟越来越多,你挤我我挤你,最后就不由自主地挤到清禾身上去了。 清禾当然能用灵力驱赶,但她不愿伤到这些可爱热情的小鸟 赶来此处的鸟雀数量还在增多,她想让凤凰停下,可金凤歪歪头,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珠望向她,似乎有些疑惑。 它没听懂。 这只雏鸟尚且不能够理解人类所谓的“分寸”。 来就是来,去就是去。 这可要如何收场? 少女懊恼皱起眉头,心想自己怎么又没做到事先周全考虑。 忽然,她听见神灵响于她心尖的轻叹。 祓神的声音在山野间响起,他淡淡说道:“散去吧。” 说来也怪,祓神一开口,众鸟当即就按颜值高低散去,最终留下的一百只鸟,均各有特色,或艳丽华贵,或可爱活泼,或修长锐利,总之各有风姿。 唯一的共同点是,此刻众鸟齐刷刷地头朝祓神,紧闭喙不肯发出一点嘈杂声音,以至于各自羽毛激动到颤抖。 清禾:…… 这就是本体与副卡的差距么? 神灵对众鸟孺慕姿态视而不见,只垂眸向她。 “你身份贵重,并不需要做如此…琐碎之事,动辄惊动天地。若有需要,直接指派便是。” 小姑娘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肩膀:“嗯,我知道错了。” 祓神:……这么快就认错了? 神灵素来不屑她以灵力做些烧菜制衣的琐碎小事,然而这次少女当真露出沮丧乖巧态度,他又不由得在意。 不,不是在意。 只是怀疑这小姑娘是否又要搞事。 “为何如此丧气?” 她闷声道:“惊喜叫您知道了,就不算惊喜了。” “……为何总要为我准备惊喜?” “这样您才能对第二日的生活充满期待嘛。”清禾懊恼,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像您送我发带,我很惊喜,也很喜欢。” “我想让您的生活多一些这样的开心。” 她并非单纯想用惊喜取悦他。 而是想让他真正对生活燃起期望,不再终日困囿于那方棺椁。 祓神面容的冷峻线条稍稍柔和些许。 也就是这种时刻,他才觉得人类这一种族也并非纯然无药可救。 ——至少能诞育出这样干净纯粹的她。 “无妨。”他冷淡说道,“去选你喜欢的鸟吧。” “嗯?这是选给您的侍者。” 祓神道:“我没有喜好。” 清禾疑惑:“那我选择的,您会喜欢吗?” 第33节 神灵不假思索:“会。” ……? 少女讶异抬眸,而神灵这才意识,自己无意间说了怎样言语。 只是……他确实没有喜好, 对花、对柔软、对温暖的偏好,前提也是清禾重新带他认识感受。 祓神本身没有任何欲求动力。 【哼!】赤霄终于受不了,酸溜溜说道,【天道大人,您也太宠爱她了,即使是眷者,您这样也太过了,简直就像……】 小剑灵开口前没过脑子,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才意识不对,立即闭嘴。 但神灵已经注意到这句话:“像什么?” 剑灵无法违背祓神的话,因此祓神一问,他就不受控制地开口:【简直就像喜欢上她了一样。】 祓神:…… 神灵万万没有想到,这笨蛋剑灵会想到这里去, 得亏赤霄这句话是传音说的,若叫清禾听见,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 赤霄说完就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想找补。 但神灵先于他开口,几乎是怔神地下一瞬,祓神便脱口而出: “荒谬。” 态度意外平静。 他只当清禾是还算有趣的小姑娘,他唯一的眷者,怎会存有廉价的肤浅感情? 【当然,当然,您说的对。】赤霄立刻道歉。 “祓神大人。”另一边,见祓神迟迟不语,清禾问道,“那我去挑选啦?” 祓神颔首。 然而清禾才刚兴冲冲地走过去,灵感忽然被触动。 有人来了。 她警觉看过去,不过祓神既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对方靠近,那只能说明祓神觉得对方并无恶意。 正如此想着,她后方的树丛被人拨开,一个狼狈而疲倦的少年身影钻了进来。 他模样周正,劲装打扮,但已风尘仆仆颇多脏污,可见多出血污伤痕,腰间挂着把长剑,看得出经历多番战斗。 “啊!” 他没有察觉这里本有人在,一抬眼看见清禾,登时吓了一跳。 没看见祓神。 清禾不动声色地以余光瞥了眼神灵,发觉对方平静淡漠,并无现身搭话意愿。 显然将此事全权交给她了。 她微抬下巴,学着祓神姿态,有模有样地冷淡询问。 “来者何人?” 少年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美貌少女,从对方明显与尘世不同的独特气质,到腕间腰间悬挂的珍贵法宝,以及此方禁地的传说,内心顿时激动不已。 他找到了! 虽不知那群鸟雀是何情况,但外表均十分不凡,想来是仙子在此嬉戏,却叫他打扰了。 少年立即跪俯于地,昂声道:“仙子在上,小子为北荒部洲剑修鹿氏之后,鹿星白冒昧在此顿首!” 名为鹿星白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虽面容稚嫩,但平日应该勤于锻体,身量十分高大英武。 她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冷冷的。 “此处为神灵安眠之所,为何擅入禁地!” 鹿星白眼圈通红,只长跪于地:“小子遍访神灵踪迹,本以为此生无缘,却还是得见仙子,只求仙子接受供奉,愿意听小子一番肺腑之言。” “你供奉的不是我,乃是祓神。” 清禾刻意提到祓神。 一般来说,听到这埋藏于故纸堆里的禁忌姓名,大多数人都会忌讳惧怕。 可面前少年居然毫无惧色,态度甚至越发毕恭毕敬了。 初次面试合格,清禾这才微微颔首:“说罢,所为何事。” “望天道大人能够收回圣体,救我鹿氏一族!” 圣体? 是说祓神血肉么? 祓神血肉对寻常人可是顶好的珍物,这少年的诉求倒是有意思。 而且她记得,原作剧情,开局便是在北荒部洲。 原男主身为北荒部洲大族薛氏家奴,参与屠杀鹿氏一门后逃窜,接着邂逅了女主。 清禾心中微动,对少年接下来所说之事,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 第二十一章 脆弱 祓神虽然表现出完全任她处理的态度,可清禾并不想辜负对方信任。 少女想用相应的珍重心意,回应神灵。 于是她平静道:“惊扰神灵已是大罪,倘若没有正经理由,天理难容。” 饶是如此,鹿星白也不由惊喜交加。 毕竟天圣山仅存于失传多年的典籍里,在那避讳的只言片语中,天圣山为天道埋骨之地,受他感染,他的眷族长相奇异怪诞,性情极其排外保守。 怎么听怎么像是自寻死路的鬼地方。 他只是绝望之下的挣扎,却没想不但没遭遇妖魔鬼怪,而且邂逅了仙子般神秘的少女。 此时他算深刻领会到了,何为天无绝人之路! 他不敢啰嗦,简洁而悲愤的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北荒部洲遍地冻土,少有的适宜生存区域均在“圣洲”,由世家宗门掌控,平民想要求得片寸立锥之地,便只能卖身为奴。 鹿星白的祖父本为名门薛氏农奴,然而承蒙天幸,在五百年前敞开的“谷圣洞天”里走了大运道,得了一处新生圣洲。 鹿氏自此兴盛,成为北荒大族。 由于出身缘故,鹿星白祖父没有苛待平民,此等善举引得拥趸无数,以至于犯了北荒部洲众多势力的忌讳。 因此以薛氏为首的势力决定除掉鹿家。 世族与宗派联手,本已手到擒来,偏偏薛氏杀人还要诛心,非要用鹿家兴盛的凭依将他们灭族。 薛氏用了最狠辣、最无可转圜的方法。 “他们使用上古秘术,将圣体之污秽,转嫁于我家。” 而凡人如何能承受神灵血肉的气数? 当日鹿氏满门便死了一半,另一半在神灵血肉的折磨中煎熬等死。 如此绝户之计无人可解。 能收回这惨烈馈赠的存在,仅有传说中的天道,如今的祓神。 鹿星白并非鹿氏亲子,乃是鹿老爷于心不忍收养的孤儿,因此并未被诅咒。 如他这样被鹿家收养的孤儿有很多,但只有鹿星白站了出来,选择千辛万苦寻找传说中的神灵长眠之地。 “如今鹿氏不求富贵长生,只求留得一脉香火。” 鹿星白双目通红,几乎有眼泪打转:“小子自知冒犯神灵,所以处死也无妨,只求天道大人开恩,收回这番神通吧。” 而在他这番堪称情难自禁的表述后,面前犹如神仙般轻灵貌美的少女并未动容。 她气质甚至更冷了两分。 “是么?” 清禾轻抬指尖,念道:“天雷,引!” 而不过稍稍一顿,二人头顶那片方寸天空,真的飘来乌云。 轰隆! 一道雷霆坠下,直直落在少女掌心,化作涌动跳跃的刺目光团。 清禾平静地看向鹿星白:“天雷之下,无有妄言。” “便叫天雷看看,你说的是否为实话吧。” 鹿星白微微失色,内心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原先还因少女年轻貌美而有所疏忽,现在看来,她竟能引动天雷,身份如此贵重! 清禾没有给鹿星白拒绝的余地,天雷凌厉地向他劈去—— 鹿星白本能闭上眼睛。 咦, 不疼。 清禾颔首:“毫发无伤,你说的是实话。” 鹿星白心悦诚服。 这少年属于被清禾彻底拿捏心态。 第34节 清禾自然没有操纵天雷的权柄,但谁让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为神灵偏宠之人呢? 清禾画的饼,天理天雷两兄弟,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吃了圆场。 更不要说他们本就喜欢清禾了。 可无论是天雷的配合,还是少年的坦诚,都没能令清禾心情真正好转,面上虽是微笑的,然而她内心已怒火中烧。 天道给予他们的恩惠——令北荒部洲逐年变得繁荣而宜居的血肉,就被那些人渣如此玩弄? 神灵血肉,岂是用来勾心斗角的玩物! 那群渣滓,亵渎了神灵的悲悯。 清禾给鹿星白指明瀑布的方向,编了个流程颇为复杂的仪式。 “你在那处斋戒三日后,倘若得到回应,神灵便是应允了你的恳求。” “若没有回应,便立即离开,那尚且能留得一条性命。” 这算是相当仁慈体贴的做法。 神灵若是应允,那三日等待期也好说,祓神总不会令无辜之人枉死。 倘若不允,等不等三天都没区别,鹿星白自己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鹿星白离去后,祓神现身,难得夸奖她。 “做事成熟了。” 清禾皱起鼻子:“您还夸奖我!” “你有进步,为何不褒奖?” “您不生气么?”清禾冷声道,“有人那样亵渎您。” 祓神心平气和道:“如果事事都要如此生气,那我便要怨恨天下人了。” 闻言清禾微微张口,却又无话可说。 最后只能有些难过地瘪嘴。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祓神嗜杀滥杀,那只会令他沾染恶孽堕落。 可若教他就此释怀,清禾自己都开不了口。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涩涩的,鼻尖也酸酸的。 “我好难过啊,祓神大人。” 她已习惯了将自己的心情,直白地向神灵表达。 而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比神灵更清晰的感受到她此刻的怜惜与难过。 神灵犹豫了一下,尝试着抬手。 他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无妨。”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与他冰凉丝滑的触感不同,少女的长发更为柔韧,质感明晰。 他揉了一下,竟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便又揉了揉。 少女不满地两手按住他的手掌,将他扒拉下来。 “我是认真的!” 祓神以为清禾这是不喜欢被他这样亲昵,面上毫无起伏,只准备淡淡抽回手。 却没想—— 少女按着他的手掌,用力捂住自己的脸颊。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淬了火,格外明亮坚定地望着他。 “我现在好生气,为了防止我冲动,麻烦您按着我一会儿。” 但祓神原本不愉的心情反而因此平静下来,甚至添了几分微妙的愉快。 他没有收回手,淡淡问道:“你想帮助那个少年么?” 他知道清禾本性善良。 而那少年确实有几分气运在。相比其他凡人,品性倒也算是上佳,清禾倘若想帮他,神灵可以成全。 清禾抿起嘴唇。 这是极好的引祓神向善机会,以德报怨更是大境界。 身为神灵的悲悯之心,她本应这么做。 神灵平静地注视着她,清禾知道,无论她此刻做出什么决定,祓神都会无条件支持。 他总是如此纵容她。 所以…… “不。”她吐出一个字。 被这样恶毒地玷污羞辱。 被这样敷衍地践踏污蔑。 她做不到动动嘴皮子,就替神灵大度。 或许是越在乎一个人,就越会为他受的不公委屈而愤怒。 亵渎神灵的慈悲与威严,玩弄生灵的苦楚,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一桩桩一件件,都合该那群人渣天打雷劈。 清禾抬眸,坚定地说道。 “我想惩戒罪人。” 神灵却道:“我并未在意此事,你不必勉强。” 清禾皱眉。 怎么到这种时候还关心她是不是勉为其难? 多关注下他自己嘛。 “我不是勉强,就是生气!你越不在意,我越生气。”她强调道。 闻言,祓神轻叹,像是有些头疼。 可唇角却分明微微翘起,露出了浅淡笑意。 他罕见有如此温柔微笑的时刻。 ——从未有人试图保护神灵,因为在众人眼中,神灵强悍无比,刀枪不入。 人类才是弱者。 但从相遇之初,少女便笃定,他是脆弱的。 ……何等奇妙。 原来被人维护,是这般滋味。 “若能叫你出气,想做便做罢。” 他平静而纵容道。 “此世间,无你不可为之事。” 第二十二章 温暖 清禾开始思索如何解决问题。 四大部洲幅员辽阔,不提寻常人,便是正经修士,想从地宫所处的天元中土赶往其他任何一个部洲,都需要日夜兼程十三个日夜。 而且在其他人看来,调查覆灭一洲大族完全是需要赌上性命的致命挑战。 可有祓神在,此番调查与春游其实没什么区别,正适合叫她见识下北荒部洲的风土人情。 反倒是筹备出行之物,令她颇为苦手。 清禾在芥子袋中收纳自己旅游所需之物。物品繁杂,整理起来十分刁难强迫症,令她很想直接摆烂。 然而祓神正盯着她瞧呢,她得注意形象,不能邋遢凑活。 哎,难啊。 是的,清禾收拾行李时,祓神便坐在棺椁上淡淡看着她。 初时他的姿态端庄淡漠,但发现清禾沉浸于打包行李,完全没有关注他后,他就变成了一条腿盘膝坐着,另一条腿垂下这样颇为明显的姿态。 当然,表情管理方面,祓神大人素来拿捏得死死的,绝不会被看出来在闹情绪。 所以清禾半天后才注意到:“您怎么不开心,不喜欢和我去旅游么?” 祓神冷淡问道:“你邀请我同行?” “不然呢?”清禾惊讶反问,“您这次不和我一起去吗?” 少女理所当然的态度,令神灵冷淡的眉眼稍有舒缓。 但他在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又立刻将眉心轻轻蹙起。 啧。 不过是邀请同游罢了。 便是她不邀请,他便去不得么? 祓神被哄好,清禾才腾出空和赤霄传小话:“北荒部洲那里到底什么情况?” 赤霄早便忍不住对北荒部洲大族的愤怒,就等着清禾询问,此时立即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 【北荒部洲在上古年代,生存环境更是恶劣,天道大人滴血做田,为那边凡人开辟了最初的生存之地,可当时凡人数代繁衍后,原先土地已无法养活那么多人。在他们苦苦哀求之下,天道大人施舍了一块血肉,化作“谷圣秘境”,每隔五百年赐下一方田土。凡人皆可进入,秘境洞天会随机挑人赐予。】 【并且由于根基为神灵血肉,谷圣洞天内还自主演化了各种天材地宝,亦可为进入其中之人获取,用于为北荒部洲造福。】 第35节 但数万年过去,谷圣洞天的奥秘被世家垄断。 前人遭受的苦难,当日在神灵面前以血为盟的誓约显然都已被这些后人遗忘,甚至依仗神灵的恩慈,奴役凌虐其他更为柔弱之人。 科普完后,赤霄迫不及待问道:【你准备如何做?】 她尽量做到冷静思考。 “首先拿回血肉,这借出去得有两万多年了吧?祓神大人待他们仁至义尽。” 这是基本原则。 祓神失去血肉,再度融合血肉的痛苦,她看的清清楚楚。 牺牲忍耐,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为恶者必须受惩。” “至于那些弱者……”清禾想了想,“我准备亲眼看看。” 实践出真知。 无论惩处褒奖,都该慎重考虑。 赤霄挑不出刺,只哼哼道:【倒勉强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接着她将自己的处置态度也告知了祓神。 “好。”祓神说着自然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然而清禾嫌弃祓神把自己头发弄乱了,使唤金凤给自己重新整理好。 祓神:…… 他道:“外界尘世,与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 祓神深知这个失去天道约束的世界,如今是何混浊模样。 见清禾对此趟出游颇为期待,他预先做个铺垫。 沿途毒蛇猛兽、妖魔鬼怪、诡谲人心,无不令人心情垂丧。 清禾一愣,随后毫不犹豫道。 “那我们这次去,就是还北荒部洲一个朗朗乾坤!” 祓神再难反驳,却并未恼怒,心底反而升起更为深切的平和感。 同样的话在他和清禾口里说出来,就是截然相反的表述。 在清禾嘴中,世上仿佛永远没有阴霾困厄之事。 “好。”神灵颔首。 可他并不反感少女的修饰。 见清禾准备好一切,神灵示意她牵住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拽住祓神的袖袍。 神灵瞥了眼她克制轻柔的动作。 少女没反应。 又瞥一眼。 清禾:……? 真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征询地看向祓神,对方没有反应。 她稍作迟疑,还是慢慢地、一点点将指尖深入祓神袖摆,祓神冰冷的外袍盖住她的手背。 嘶。 少女轻轻牵住神灵指尖。 他的手比丝绸更加冰凉。 这次神灵终于不默默盯着她了。 ——心满意足。 祓神发动灵术,清禾感觉眼前光怪陆离,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周围气温骤降。 她立即给自己升起灵力护罩,隔绝外界飞雪霜寒。 分明是初夏十分,可北荒部洲此时居然漫天飞雪,荒芜苍白的一片,恍若另一方世界。 她转头望向祓神,却发现此时祓神身影已在她身边消失。 离开地宫后,如非必要,神灵不愿在凡人面前现身。 但清禾感到,又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灵力在自己肌肤表面流动,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来自祓神。 祓神灵力比她更加菁纯浓烈,因此一罩上来,清禾岂止不冷,甚至觉得有点闷热了。 “您这是做什么?” 祓神问:“不冷么?” 清禾摇头:“不冷。” 祓神:“哦。” 然后灵力护罩完全没撤。 有一种冷,是祓神大人觉得你冷。 清禾乖巧地眨眨眼,没婉拒神灵的好意。 热就热着吧,神灵大人难得这么直白的关心人,不能泼冷水。 神灵的瞬移丝毫不打折扣,正正带她降临于谷圣秘境口。 秘境入口将在十二个时辰后敞开,为了抢占先机,各路人马都已早早来齐,将此处挤得水泄不通。 在一众裹得严严实实人群中,身着缃色春衫,看起来柔弱单薄的清禾显得十分打眼。 须知道,北荒刮得是含着狂躁灵力的寒风,哪怕是筑基期修士,也难以终日维持灵力护罩。 这貌不惊人的小姑娘,修为竟如此惊人? 得亏人头攒动,将她的特殊局限于小范围,没引来过度视线,不然此刻她恐怕也做不了看客—— 一身形精瘦,满身伤痕的少年被扒光上衣,被迫在雪地中打滚,他全身多有冻疮,溃烂的皮肉与破旧衣服黏在一起,形状十分可怜。 而殴打他的是个身着锦袍,红光满面的臃肿少年。 不,此番行为甚至可以称为凌虐。 少年讥笑道:“你赵不绝为我薛氏农奴,何来底气对我不敬?嗯?找死是吧?想像你那短命爹娘一样,一起连狗都不如的死,是吧?” 薛氏乃北荒大族,因此虽然这华服少年言行粗鄙,令不少看热闹的人都皱眉头,却还是无人仗义执言。 赵不绝乎也明白现实残酷,只护住要害部位,咬紧牙关挨打。 至于清禾被吸引,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那少年的名字。 赵不绝。 一仙难求的男主就叫这个。 原作里他出身凄惨卑微,因此养成隐忍沉默的性子,终生靠的都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宿命,一路猎杀无数强敌,终于来到天道面前。 最后在作者强行剧情杀的外挂下,杀死彼时堕落为邪神,毫无求生欲的祓神。 此刻赵不绝赤着上身,也方便她看到更有力的证据。 ——原作文字描述“狰狞如凶兽恶螭”的深青色胎记。 实锤了。 那一瞬间,她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 清禾缓缓呼口气。 来到异世后,她一直嘻嘻哈哈胡闹度日,全然没考虑过其他,直至此刻,严酷冷漠的剧情正式在她眼前拉开序幕—— 原作的天命男主出现了。 在被窝里熬夜追书,随着主角经历心绪起伏的时刻,仿佛再度浮现眼前。 但此时此刻,赵不绝的处境却不太好过。 因为薛氏少年正磨刀霍霍,准备将那块碍眼的胎记扒下来。 少年忍耐许久,见薛义仍不肯放过他,哑声道:“薛义少爷……小人当真无意冒犯,您且饶了我吧。” “无意?” “呵。” “本少我,偏要绝了你这狗玩意。” 薛义越发嚣张,把玩手中匕首,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 显然这个绝,不止要命之意。 说着,一刀直直下去,插.入赵不绝地左臂间,接着手腕狠狠反转,生生剔块白骨出来。 赵不绝痛得满头大汗,哀呼不止。薛义却因这份血腥越发兴奋,动作愈发过分,言语辱骂奚落不止。 从赵不绝的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他子子孙孙世代为奴为婢。 赵不绝闷声不吭,但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委婉劝说道。 “薛少爷,举头三尺有神灵,差不多就得了吧,这奴婢也不值得您这么伤肝火。” 谷圣洞天乃是大造化,那人不想第一天就闹出血案,平白沾了晦气。 “神灵?神在哪?”薛义左右张望,完全没放在心上,“若说谷圣洞天……你倒是叫天道出来惩罚我啊。” 薛义此人,乃是薛氏当代家主的第七子,嫡出,年纪不大不小,不受父母重视,自小养了个无法无天的暴虐性情。 第36节 而他的态度,基本就是薛氏,乃至北荒部洲高层从上到下,对祓神的态度再放大。 无视。 轻蔑。 不以为意。 清禾再不想忍耐。 ——观察男主差不多就得了,先叫她剁了眼前的傻逼! 她冷冷开口。 “薛义。” “谁?” 薛义不满地用目光逡巡四周:“哪个不开眼的叫小爷我?” 缃色衫裙的少女不知何时站了出来,冷冷盯着他。 “多作口孽,可是会遭报应的。” 薛义冷笑:“北荒为无神之土,少拿这些吓唬我。得罪我薛氏,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 清禾叹口气。 她伸开手掌,自然地招来一道雷光。 “举头三尺有神灵。” “薛氏若实在不信的话。” “那就从你开始吧。” 第二十三章 吃醋 薛义打量着面前少女,脸上露出被轻视的愤怒。 这女孩相貌倒是十分出色,可这样挑衅他薛小少爷,那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充作他的肉奴还债吧,等到他玩腻了—— 然而,他这个想法没能浮现完整,便戛然而止。 一同戛然而止的,大概还有他这条连渣滓都不如的烂命。 在他刚浮现邪念时,清禾手中电光便凌厉无比地冲出去,直扑小渣滓的面门。 “啊啊啊啊啊啊!”薛义顿时发出凄惨嚎叫。 雷罚重重劈下,他全身上下所有防护灵宝,甚至没能阻止起一次像样的反击,就全部被劈得稀巴烂。 凡人法宝,如何能与天地之怒媲美? 而他本人,则被雷电包围全身,享受最为酷烈的雷罚。 雷罚感知到清禾的愤怒,加之面前之人恶孽罩顶,合盖天打雷劈,顿时以最凌厉的姿态出手。 有一说一,真不是神灵在其中顺水推舟,这天雷一点没加料。 多半是雷罚讨清禾欢心有点用力过猛,导致效果出奇好了些。 只是祓神现在确实不太开心。 ——被当面指着鼻子骂,和他人之口转述,终究是不一样的。 况且这不是清禾还在这儿看着呢嘛。 清禾在心里慢慢安抚神灵有些躁动的情绪,但其实她心里也很不高兴。 她一直想给祓神证明人世间存在真善美,结果这群猪队友就这样掉链子。 他们烦不烦啊? 知不知道每这样招惹一回,她都要把祓神大人哄好久?? 哄不好的话,他们自己来吗? “贱人……”雷光初歇,满身焦糊的薛义勉强抬起手,指着她恨声道:“待我爹爹……” 清禾撇撇嘴,甚至懒得多瞧他一眼,只轻轻抬手。 那团回到清禾手中就变得貌不惊人,十分驯服的电光,便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薛义劈下。 薛义整个人瞬间倒在地上抽抽了。 他被电了个外焦里嫩,嘴巴肿成香肠嘴,若此遭能活下来,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狂妄之语。 并且清禾一时兴起,在他后背用天雷电出了“天打雷劈”四个大字焦痕。 现在薛义相当于引雷针。 但凡有一丝歹毒之念,天雷都会正义降临,用血的教训教他做人。 痛苦嘛…… “啊啊啊啊!”薛义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叫,涕泗横流。 他如野兽般嚎叫: “娘,爹!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赶紧给我解了,不然我要我爹……啊啊啊啊!!” 天雷之威,这不就生动展示了嘛? 原本惩罚已结束了,偏偏薛义吃了苦头还不老实,在心里不干不净的骂脏话。 天雷当即一丝不苟的执行了评判标准,开始天打雷劈。 挺好。 试试就逝世。 薛义彻底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进气少出气多了。 周围鸦雀无声,各种惊疑揣测的目光汇集在清禾身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看起来纤细的少女修为如此深厚,而且功法种类竟然是最为罕见的雷修。 更震惊的是,她引动的并非寻常风暴之雷。 雷修境界修为评判标准与其他修士截然不同。其中极重要的一点,就是评估该名雷修能够引动何种之雷。 风雷?电雷?还是什么人为制造的小火花? 而在刚才,现场修为境界最好的一小撮人分明感觉到,那团电光暗含天理,纯度高到引动他们的奇经八脉……这少女究竟是何人?她那雷是从哪得来的? 总不可能是驯服了渡劫时那从天上打来的天雷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除非她贿赂了天道,不,给多少祭品都不可能有这么大面子。 天道已然是少数人方才知晓的隐秘,而这些人更清楚,那位有多么憎恶尘世,又如何会分享自己的权柄? 那位至尊存在已然堕落,冷漠残酷,根本不会有笼络空间。 这女孩到底是谁? 在场之人不无底蕴深厚,阅读过众多上古秘籍者,却谁都看不出清禾路数。 总之,此时再无人敢小看清禾,也没有谁敢顶着少女霉头,上前救这没长脑子的薛义。 人群当中,几人悄无声息地扭头离去,似是彻底放弃营救,决定回家报信。 周围鸦雀无声,大家盯着她的模样,叫清禾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史前巨怪。 “哎。”清禾赧然,“大家都看我做什么?秘境就要开启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强者发话,众人立即转开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给清禾打上危险标签。 嗯,刚刷下那等凶残战绩后,不骄不躁,反而笑吟吟与人开玩笑…… 深不可测,果然深不可测! 清禾不关心那些虚头巴脑的。 她一直盯着薛义,见没人上前救他,便转开了目光, 以他的伤势,若不经抢救,只怕真就当场逝世了。 她以为自己对这个结果多少会有点于心不忍,或者恶心呕吐的想法。 然而并没有。 不只是因为此人罪有应得。 更是因为,他所受的疼痛,远不及神灵所受痛苦之万一。 这样有些人就受不了了? 那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为什么要将远胜于此的痛苦,强行加之于神灵? 神灵,就一定比凡人更能忍耐痛苦么? 清禾目光落在薛义身旁的赵不绝身上。 没人关心薛义,更没人关心这平平无奇的奴仆。 她面庞露出思索表情。 刚才回忆赵不绝开局剧情,倒叫她在记忆角落里,扒拉出薛义这个炮灰角色。 薛义在原作中还真有那么一点笔墨。 《一仙难求》的开篇剧情是赵不绝密谋复仇,一刀爆发宰了主人出逃,意外邂逅被通缉重伤的女主。 第37节 而那个被宰的主人,就是薛义。 他的死亡,直接导致赵不绝招惹了小说前期最大boss,北荒部洲大族薛氏。 现在这薛义提前被她惩治,无法继续凌虐赵不绝,而赵不绝被剜了一块骨头,身上又有三四道血窟窿,伤势极重。 一主一仆均无人关心,天寒地冻的,怕是没过多久,就得双双殒命。 唔,要怎么处理呢? 清禾正在琢磨,却见赵不绝勉强爬起来,向她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来,沿路足下尽是磨蹭出的血迹。 他哪来的气力? 这伤势她看着都疼,赵不绝脸上却充满已经习惯的麻木。 “多谢仙子出手相助。”他声音嘶哑道。 原来赵不绝的声音是这样的。 清禾打量着面前少年的模样,《一仙难求》人气很高,但官方始终没出角色设定图。 因此一些画手根据原作的文字设定,画了赵不绝同人图。 但都比不上眼前本人来的真切现实。 赵不绝身形瘦削,满身伤痕,容貌寡淡无奇,而那黑眸又格外阴沉冷漠,因此令人初始印象难生好感。 ——同人作者画的男主还是过于好看了。 赵不绝在原作中的描述,就是【平平无奇,阴沉狠辣】。 不然也撑不起黑暗现实流修真小说的男主咖位。 这种冷酷麻木,与当初的祓神有些相像,却又截然不同。 她心里琢磨了一下,没品出味儿。 大概是颜值差距实在太大吧。 清禾微笑道:“不必谢我。我只是见那薛义一心想见识何为天罚,就顺手帮他一把罢了。” “原来如此。”赵不绝低声道,“敢问仙子,我能将我家少爷带回去么?” 清禾皱起眉头,有些吃惊。 “你带走他做什么?” 刚才薛义可是差点活活剖了他。 “终究主仆一场,家人未来,虽然少爷严苛,我却也不能眼见他曝尸荒野……” 周围人闻言,纷纷为这奴仆少年的愚忠叹息。 可清禾看过原作。 赵不绝的话,她半点不信。 但是。 即便虚情假意,又如何呢? 于她而言,薛义苟延残喘无妨,当场暴毙更是美事。 “好啊。”她愉快摆摆手,“去吧。” 她笑眯眯地看着赵不绝将薛义拖走,碍眼的货色从眼前滚蛋,叫她心情好转许多,能安心愉快地等待洞天开启。 她甚至有心思和祓神胡说八道。 “祓神大人,这等的也实在太无聊了。您说不然将这洞天开启时间提前一会儿,怎么样?” 祓神冷冷道:“无聊。” ……? 她可能是被神灵宠坏了。 久违的被拒绝,竟让清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神灵这是拒绝了她? “怎么了嘛?” 哔哔哔。 祓神安抚雷达迅速发出警报。 少女听出祓神这是在闹别扭,却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叫别扭又冷淡的神灵生气了。 刚才她不是一直在帮他出气嘛? 这都还能不高兴的? 神灵闻言沉默。 “您别不说话叫我猜,我猜不到的,猜错了平白叫您生气。”清禾立即声明,“但如果您能与我明说,确切有理的话,我会好好道歉。” 这算是他们相处的老惯例。 祓神阴郁敏感,清禾更多时候都是个傻乐的迷糊蛋。 所以祓神要想生气,得生气得明明白白,叫她知道这是该哄神了。 ——然后少女就会格外熟门熟路的,将神灵光速哄好。 这算两人心照不宣的相处默契,可这次神灵却没按照套路来。 他仍然没有开口,沉默时间长得叫人不安。 到这个地步,清禾不得不慎重起来了。 “……您这是认真生气,还是要我再哄哄继续走会儿流程?” 至此,神灵方才冷冷开口。 “你与那凡人少年聊得很愉快。” 哦! 哦!!! 清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瞬间浮现笑容,脱口而出。 “诶~您这是吃醋啦?” 祓神:? 这就是神灵方才迟迟不愿开口的原因。 不管用什么语气,用什么组织,只要言语核心有关刚才那个少年,都会显得祓神自己……好像很在意似的。 但祓神见她全然不觉的样子属实碍眼,最后还是勉为其难,替她剖析方才如何做错了。 结果清禾就如此反应? 祓神怒极反笑。 他在意吗? 堂堂祓神,需要在意小眷者与凡人奴隶的相处态度? 呵。 可笑至极。 “哼,”祓神冷淡嗤笑,“休要用凡人肤浅之念揣度神灵。” “哦,肤浅,确实肤浅。”清禾连连点头。 “人类孱弱,朝生暮死,才会整日惦念此等情.爱之事。” 清禾深觉有理:“嗯,确实孱弱,有道理。” 他冷酷开口:“你可知,不敬神灵下场为何。” 清禾顿时叫屈:“哇,您不和薛氏计较,反而来苛责一个追随您言语的忠诚信徒!这就是差别对待么?” 祓神:“……” 她还有理了是么。 对着那凡人奴隶笑得那般开心,在旁人看来,指不定就是仙女动心下凡,拯救困厄少年的路数。 平白……平白有损神灵威严! 这小姑娘是真的被宠得无法无天,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才在这里振振有词的狡辩。 换做以前,他直接一道天雷劈下去,哪容凡人废话机会。 心里想那么多,但神灵自知说不过她,索性彻底闭嘴。 他选择在识海散发无尽冷气,冰得少女神识越发清醒,有充分的条件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大错事。 清禾捂住脑袋:“唔……” 大脑突然急速冰镇,叫她第一时间有点头痛。 感觉有点像夏日痛饮冷藏一晚上的可乐,那种极致冰爽。 她下一瞬就适应过来了,但心念微动,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说:“祓神大人,我头疼。” 祓神轻蔑嗤笑:“哼。” 然而萦绕着她识海的冷气,却悄然散去大半。 哎呀。 清禾好笑之余,又觉得有点怜爱。 祓神老说她单纯,可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单纯。 不然“心机深沉”的祓神大人,怎么总会被她轻易用各种小手段糊弄过去? 而且神灵自闭一万年,连吵架都不会了。 老像这样被她三两句就打得溃不成军的话,只会让人完全兴不起捉弄念头,只想赶紧抱回来哄好。 第38节 她组织语言,开始检讨自己的错误。 “我知道您是觉得……觉得我不该对不敬神灵的罪人同属,如此亲和。” 清禾绞尽脑汁,可算找到一个“敬畏神灵”的说法。 祓神对此稍微满意,淡淡哼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反思。 清禾挠挠脸,在心里叹息。 哎,“敬畏神灵”的说话方式真的好难想。 她好不容易又编出一句:“像他那样污浊卑微肤浅的凡人,如何配与我这侍奉在神灵身边的行者交谈?” 清禾满脸深刻忏悔:“而我与他说了那么多话,同样有失身份——不止失自己的身份,也令您丢面子。” 这态度才勉强算是诚恳。 像她之前那些,都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为对她的肯定,祓神淡淡开口,语气毫无起伏,十分有神灵的超然淡漠感。 “倒也不必用如此粗俗说法。” “嗯嗯,您说的对。”清禾连连点头,满脸写着真诚。 孺子可教,神灵也愿意勉强点拨两句,令她的检讨更加深入。 “陈述罪责之余,你也需要说明,刚才为何这么做。” 安抚神灵雷达自动翻译了这句话。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问她,刚才为什么对赵不绝格外关注,甚至对他微笑。 毕竟她以前除了祓神,谁都不在意,谁都不关注。 换做陌生人可能还不会发现清禾对赵不绝隐晦的关注,可祓神的世界唯有她一人,而她的世界理应也只有神灵。 如此极致简单纯粹的关系。 那祓神如何会察觉不到,他们小世界多了个外来者? 这就说到问题核心了。 清禾当真严肃起来。 “您感觉到了么,那个少年的气运,有些特殊。” “嗯。” “……没然后了啊。”清禾纳闷,“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她刚才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隐约有点担心的。 原作结尾逻辑再牵强,结果也是没改变的。 赵不绝会对祓神造成威胁。 委实说,有一瞬间她有些动摇,要不要提前斩草除根,干掉潜在威胁。 但由于道德感作祟,她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没动手。 “原是如此。” 到了祓神擅长的领域,神灵立时平静下来,也理解少女方才的反应了。 她在担心那少年身上的一丝宿命,是否会影响他。 关于这个祓神也有些意外,宿命为何会在一个奴仆少年身上冒出苗头。 须知道,祓神即为天道,乃是此时一切规则的至高点,他的弱点仅存于命运,也即宿命。 毕竟天道是应承此方世界宿命诞生,进而创造天地万物的。 可也只是一瞬诧异。 他对赵不绝的关注,甚至还没有对“过于激动的天雷是否灼伤了清禾指尖”这件事来得多。 “我担心他伤……担心他冒犯您。”清禾用了个敬畏神灵的用词。 这次祓神没计较这种揶揄他的细节。 “何须忧虑?” “若事事你都要如此担忧,那你若是万年前与我相遇,我封印于地宫时,你莫不是要用泪水淹了地宫?” 祓神心情愉悦,难得开了个玩笑。 他当时遭遇的凶险,可比这所谓宿命少年严峻得多。 哀莫大于心死。 天道彼时被三界背叛,丧失一切,血肉沉沦,道统动摇,哪怕仍然举世无敌,却已发自本心地怀疑自己诞生于此世的意义…… 连祓神自己都想不清楚,当时是怀有怎样的心情堕落长眠,而非选择自行陨落。 莫非是心存一丝微弱希冀,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不清楚。 而神灵也很难明说,若过去重来,他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当时生与死,只是一念之间。 而现在,神灵已能学着她,将那一刻的绝望漠然以冷幽默的形式修饰说出。 但清禾听了没有笑。 她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她脸上装傻撒娇的笑容甚至逐渐消失。 她嘟囔道:“是啊,若能在万年前与您相遇就好了。” “那样,您一定不会那么难过了。” 若是能相遇得更早,天道也绝不会目不能视,五感皆失,血肉融入大地,棺椁仅剩白骨,最终堕落为祓神。 她会努力守护高洁悲悯的天道大人,令他感受人世间的真善美。 想着想着,却有些真情实感的遗憾惆怅。 祓神言语同现实联动起来,她内心止不住的冒起怜惜泡泡。 泡泡咕嘟嘟地从她心底冒出来。 若是戳破,就会流出甜蜜柔软的气体,将祓神大人紧紧包裹住。 ……对哦。 这里是修真世界。 她说的话不是比喻,不是肉麻的修辞,而是真的能化为现实,令祓神感受到的。 清禾冥想自己的爱有实质,将祓神紧紧裹住。 “您感受到了吗?” “嗯?” “我的爱要将您紧紧包住,裹得严严实实!” 清禾轻易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 然而祓神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毫无其他心思,就只是单纯抒发心意。 因为她的识海与神灵相连。 神灵就在少女的识海高处留着投影。 此时此刻,少女泛着粼粼波光的识海,当真浮升无边无际的剔透泡沫,向着高处的缥缈冰山飞去。 泡沫折射出冰山冷漠坚硬的光影,晕染得烂漫而缤纷。 这些温暖柔软的泡泡将神灵紧紧包裹,如她所言的,传递着少女最为真挚的关爱之意。 …… 神灵轻叹。 所谓思无邪,说得就是她。 小姑娘青春年少,时时刻刻都能冒出类似这样火热直率的表白,并丝毫不带重样……冷冰冰的祓神大人,属实招架不住。 屡试不爽。 每次清禾这样做之后,神灵便是之前有再多的焦躁怒意、冰冷麻木,最后都只会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腻乎到最后,身为话题最初的赵不绝,反而不是关注重点了。 偏偏清禾担心祓神留着误会不说,立即补充道:“我真的不是对他有想法,我当时笑是因为,发现您对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担忧是多余……唔唔唔。” 神灵严肃地说道:“无关渺小之人,便不要时刻提在嘴边了。” “且进洞天。” 提外人纯属煞风景。 因为某种不可说的原因,祓神大人破例了。 开启时间数万年未曾有过变化的谷圣洞天,居然改变了开启时间。 清禾:? 不要看我,不是我,我随口乱说的! 但祓神大人可能是怕,小姑娘再这么无聊下去,又冒出奇奇怪怪的念头撩拨神,于是干脆提前开启洞天,免得清禾闲着没事做。 至于谷圣洞天乃是三界翘楚的顶级洞天,天下瞩目? 哦。 天下人关祓神屁事? 于是,在众人或瞠目结舌,或惊疑不定的注视中,那平平无奇的山洞口忽然改变了另一番姿态。 第39节 原本灰扑扑的洞口绽放光芒,向外冒着虚幻的淡淡荧光,光芒组成的莹幔能持续维持三四寸的外放长度,仔细观察,能在其中看到淡淡金粉上下闪烁浮动。 那是凝练到拥有实质的灵力特征,唯有灵力高度菁纯的洞天福地,才能拥有如此特征。 而在光芒外围,暗黄色符箓贴于其上,上书丹砂篆文—— 【驱邪辟恶,祓除恶秽】 “咦?这不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券么!” “能辟万恶,由那位亲笔所书???” “不是说万年前……那场变故后,他怨恨人类,再也没有启用过这张符箓了么?” 这行符箓是万年前,那位至尊至高至强,掌管天下道统,三千仙人尽低眉的天道所书。 彼时的神灵,还会与尘世有所交集。 祂含着对生灵的悲悯,写下了这行祝福,开辟此方洞天。 然而时移势迁,人心易变,当初不过五千过去,洞天还是那个洞天,但每次来到这里的人,却不是当年那些心怀感念的人了。 于是在万年前那场惊变后,神灵收回了对四大部洲所有秘境洞天的赐福——但不知为何,没有关闭洞天。 所以有人猜测,只是因为神灵陨落,这些符箓失去了效用。 但洞天本身,天道分离出去后便管不着了。 正是因为这种极有市场的理论,世家宗门才会越发嚣张。 “而且薛氏近年来越发胡乱管用洞天灵气,前不久更是将污秽全部转嫁给鹿家,老身还当谷圣洞天会再次衰竭一个轮回呢。” “现在这符箓又出现,莫非薛家误打误撞,将污秽祛除干净,进而出现的感应?” “嘶,如此残忍祓除典仪,倒正与那位后来的残酷嗜血风格对应。” “莫啰嗦了!还不快进!享受赐福!” 不知为何,话题传来传去,就变成洞天正在对进入者进行限量赐福,先到者有。 望着欲望翻涌,人人奋勇争先的一幕,清禾咂舌。 而其中少部分人将关于祓神的谣言说得有声有色,神秘兮兮的模样仿佛泄露天机似的。 清禾当即拳头硬了。 她不开心,祓神也不与那些人啰嗦,秘境入口直接将那些造谣神灵之人排斥吐出去。 ——洞天私心作祟,又狠狠涮了遍那些不敬神灵之人的嘴巴。 万物有灵。 凡人如何诋毁天道大人的,谷圣洞天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碍于神灵当年命令,不得主动伤害凡人罢了。 如今得了神灵允许,可算能够清算。 嗯? 这个目无天道,私下诽谤? 打烂嘴,滚! 嗯? 这个在薛氏聚众邪祀时冲锋在前? 滚滚滚。 …… 一个两个,都别想跑掉。 享受着神灵好处,却又声称“此地为无神之土”的垃圾渣滓,并不少见,此时谷圣洞天开足马力赶人,清禾只觉得“刷刷刷”,眼前就跟那风暴吹过的稻田似的,呼啦啦空旷一大片。 众人又惊又惧,完全不懂这又是什么万年未曾见过的路数。 “嗯?” “这是发生何事了?” “洞天灵力负荷至极限,开始赶人了,大家快冲!” 冲得越快,被谷圣洞天赶走的人就越多。 清禾:…… 谷圣洞天这是在做豌豆射手么?噗噗噗地往外吐人,属实辛苦。 她不心疼人,就觉得辛苦这小洞天了。 她问道:“这样没事吧?” “无妨。”神灵道。 它这会儿正上头着呢。 谷圣洞天乃他血肉化身,早便厌恶透顶人类,若非碍于他当年的绝对命令,不得猎杀人类,否则“谷圣洞天”早便该化作有去无回的人间死境,而非洞天福地了。 所以谷圣秘境不求别的,只渴望回归本体。 然而神灵孤傲宽容,不曾计较得失,自知不会被回收的小洞天万念俱灰,索性摆烂,换着花样糊弄工作。 饶是如此,也引得凡人趋之若鹜。 而此时感应到祓神意志,清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差事,解脱有望后,小洞天顿时焕发出千百倍的工作热情。 给它足够的时间,它甚至能将整个北荒部洲犁一遍。 “这样啊。”清禾点头,“那这次经历,对其他人挺特别的。” 她盯着那张祓神亲笔所书的符箓,兴致高昂。 “您字真好看,比我以前看过的书法都好看。” “嗯。” 清禾好奇问道:“从这道符箓下方走过,真能赐福辟邪么?” “可以。” 她脑洞很大:“那这挺适合情人节在下面接吻的。” “……情人节为何物?” 神灵不知道槲寄生下接吻的西洋风俗。 嗯,东方神不过洋节。 祓神微微蹙眉,他只听名字,就觉得这个节日十分轻佻。 “诶嘿。”清禾装傻。 “凡人都喜欢这种节日么?” “您为何这么问?”清禾谨慎起来,她难得细心——倘若祓神自卑,觉得自己是个活了数万年的古董神,没有她这青春少女潮流怎么办? “若你喜欢,可定一个相似节日吧。”神灵轻描淡写道。 天道掌管天下历法,二十四节气是他指引凡人总结下的成果,春节为一年之终,新年伊始,也是他亲自定下。 “你喜欢春夏秋冬何时过?”祓神问道,“还是一年过四次?” 啊??? 清禾不理解话题是怎么发散到这里的。 他们不是在讨论祓神的符箓么,怎么随便聊着,祓神就要定下一年四次情人节这种离谱规矩了? 这可是四大部洲均要遵循庆贺的重大节日啊! 但神灵不知为何,对这事颇为上心。 尤其在意于他赐福符箓下接吻这条习俗。 ——不,正版需要槲寄生,你这已经完全本土化了吧! 清禾吐槽时,祓神进度也推进到为节日重新取名上了。 “情人过于轻佻,不够庄严。应当取名为——” 祓神无形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那素来冷酷,言谈间均是天下兴亡大事的薄唇,微微开合,竟是吐出了一个意外缱绻的名字。 “女儿节。” 冷淡平静的语气。 温柔缱绻的内容。 藏着连某位神灵,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心思。 可惜,少女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小细节。 她吐槽的重点在于:“女儿节一年过四次,是不是有些繁琐了?不如换成男儿节……父亲节?娘亲节?” 祓神:…… 神灵冷冷开口:“一年四次确实没用。” “毕竟有些人眼睛耳朵是摆设,便是设立四次又有何用?” 清禾:? 她合理怀疑,祓神这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可她找不到证据。 “那便如此定了。” 外界纷纷攘攘。 小洞天开足马力,仍在噗噗噗往外踢人。 凡人嘈杂喧嚣,挤破头地想冲入秘境。 唯有神灵与少女的世界悠闲平静。 ——悠闲到随口便给尘世凡人,多了个法定节假日的程度。 从今往后,每年七月初七,三界的女孩们,都会于皎洁银月之下,与情郎相会。 第40节 并且有习俗:若在书有“永结同好,百岁无忧”的符箓下拥吻,这段恋情就会得到天命赐福。 清禾听了这段说法,微笑着吐槽:“原来您也知道,那祓除邪祟的符箓不适合用来庆贺女儿节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当然。”精准吐槽好么。 “……好。”神灵放弃辩说。 看来某个小姑娘根本不知道,此处女儿是为谁。 清禾还是好奇:“赐福能力是真的么?” “是。” 但更详细的神灵没有做以解释。 之前万年,谷圣洞天的符箓为何没能向凡人赐福,而今时今日,又为何突然有了效用。 原因就如同他方才未曾解释神灵的女儿节,指向的是哪个笨蛋姑娘。 神灵觉得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非万年中,人类令他厌恶失望透顶,不愿再做分毫辨说。 可万年后。 那个总喜欢抓错言语重点的小姑娘出现了。 神灵这才发觉,自己天生具有的,向世人赐福的能力,原来并非摆设。 或许它生来便注定,只会为在意之人奉上最为垂怜的祝福。 谷圣洞天与女儿节的两道符箓,是神灵只为清禾而设的辟邪护符,是他未曾言明的心声。 愿她诸邪不侵。 愿她百岁无忧。 清禾无奈地打量四周。 “他们急什么呢。” 清禾看着身边一道道身影化作流光快速掠过,接着争先恐后地冲向洞天入口,再被小洞天“呸呸呸”的一个个惨嚎着吐回来。 接着其中大半又都被后面人狙击,谁都不愿意别人比自己更先进入洞天。 刚才还有人觉得见血不吉利,劝阻薛义不要下杀手,结果现在洞天不过提前开启,就叫这些人丑态尽出,前方杀做一团,修为低些的人别想从那绞肉机全身而退。 场景堪称惨烈至极。 【你想插队吗?】赤霄不理解她为啥会觉得无语,【那让祓神大人再给你开个入口不就行了。】 哦,忘了她的外挂就是祓神。 那还急什么。 清禾咣当一声又坦然躺平。 “那让他们先挤着吧。我什么时候进去都一样。” 毕竟她又不是冲着洞天里的天材地宝去的。 她要端走的根本是这片洞天——祓神血肉。 祓神问:“想回……家了么?” 祓神怎么样都可以。 因此见清禾似是不喜欢这群人的吵闹,便表示可以直接除根,拿了血肉就走。 因为清禾上次用了“回家”的言语,祓神也用家称呼了那个地方。 “不行。”直接杀上大族老窝,当然可以杀的血流成河尸山血海,但那样毫无意义。 她是个小气鬼。 想让那些人痛苦,懊悔,恐惧,再付出应有的代价。 直接死了太便宜他们了。 结果那帮人打到天黑也没停手,影响了绝大数人。 清禾等的不耐烦,觉得另外开门过于兴师动众,就用雷罚把他们劈得横七竖八,然后坦然走进洞天。 嗯,横七竖八,正好十五个人。 进了洞天她才发现, 自己不是第一批进入洞天的人。 那十五个修士灵力虽然高强,却也不是难觅敌手,修为在出窍期以上的修士,还是能够通过的。 在清禾之前进入洞天的这九人便是此等情况。他们有男有女,共同点是均为天之骄子。 然而此时此刻,却都被困在一道深渊面前,露出凝重之色。 没错,进入洞天后是一道幽深狭长的隧道,幽暗难明不知通向何处。 而在人们谨慎地走到隧道最尽头后,就会看到一道宽度不见对岸,弥漫着浓重白雾的无尽深渊。 深渊之侧,除却自己恐惧空荡的心跳,与无尽空灵的风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没人知道深渊底下是什么,但在这种神灵创造的洞天秘境,任何含有危险讯号的行为都有可能是导致本人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导火索。 所以无论修为有多高,也没人敢逞强。 场面相比外面,称得上十足的文雅克制。 这里有几人是认识的,他们都是北荒部洲大家族的新生代,因此有所结交。 此刻出师不利,便凑在一起,谨慎地交流彼此情报,不知又藏着多少勾心斗角。 “看不懂。”清禾古怪地看他们一眼,抬步就向前走。 “姑娘请留步。” “此处秘境危险,不如加入我等,交流情报,共同应对当下诡谲之境。” 穿着霁蓝色道袍,手执折扇,外表俊雅的青年上前一步,似乎是向她释放善意。 接着青年诉说了他们都如何试探过这道深渊,又遭遇了什么挫折打击。 清禾纳闷,随意向那虚空处一步:“这不是挺好走么?” 众人震惊目光中,少女竟稳稳站立于那片禁绝灵力的虚空之处。 “怎、怎么可能?” “姑娘如何做到的?” “无论何等轻身功法,到了此处皆会禁绝,你怎么飞身的!” 清禾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答道: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你们是在秘境探险。” “我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这已经算是极其委婉的实话实说了。 须知道,谷圣洞天极其清楚谁是救它脱离苦海的活菩萨,若不是祓神在侧,这小洞天现在只怕恨不得做她贴心小棉袄呢。 既如此,她自然是抬脚就有台阶送上,谈何危险? 第二十四章 光影 清禾回首,神色慎重地提出一种假想。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就是你们在秘境探险。” “而我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被甩在悬崖上的天之骄子们:…… 换作以前,无论是谁敢和他们这般嚣张言语,只怕第一句话没说完,就会被撕烂了嘴。 如果更残暴些,指不定性命都会交代于此处。 毕竟北荒部洲的现状就是大族只手遮天,而且这种情况也已流传万年。 若是看不惯,大可以流亡去其他部洲,西岐部洲便不错,那里群雄割据,弱肉强食,正是“公平”。 反正北荒就是这样,不喜欢滚。 可清禾实力强劲,而且来路神秘,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清禾目光从崖上的年轻男女身上划过。 北荒的俊杰们,修养气度确实比外面众人都要高一个档次——特别讲究一个欺软怕硬,不像薛义无脑冲。 换做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只怕从她第一个字吐出来开始,就要发作找死了。 “姑娘说笑了。”还是最先与她搭讪的青年打破僵局。 他将清禾刚才的话当成玩笑般就此揭过,委实情商颇高。 “在下别离宫少宫主,暮听风,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她露出微笑:“山野之人,姓名无足挂齿。” “若我一定要知道呢?”暮听风仍是那副如沐春风的和善微笑,可内容却渐渐加码,多了试探之意。 暮听风凝视着她:“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十分合意。偏偏我这人又极喜欢交朋友,倘若姑娘不允,在下定会十分伤心。” 清禾坦然道:“那你还是伤心吧。” 暮听风微微眯起眼睛:“姑娘对实力,便如此自信?” 第41节 与此同时,其余天之骄子也极有默契的,露出向暮听风靠拢的架势。 无论平日关系怎么样,至少大家都是北荒部洲之人。 那在外来者面前,当然得统一步调,向这神秘少女施压。 “差不多。”清禾认真道,“你们便是一起上,也定会被打死的。” “而且你若是再多说一句,保不准以后前途哦。” 她好心劝告,从过往经历来看,神灵不知为何,对油嘴滑舌的凡人青年似乎极为反感。 虽然不会要命,但倘若得罪了天道,还想再修仙之路上有所突破? 想屁吃呢。 她这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之语,终于引起了一直沉默的某人不满。 ——赵害。 北荒部洲知名的战斗疯子,本出身大族赵氏,却生性极端嗜血残酷,十六岁时杀父弑母,虐杀仆役无数,最终连赵氏都受不了,将这极有天赋的子弟除名。 至此他作风彻底失去控制,更名为“害”,近年来屠村屠城之迹亦不罕见。 虽是大祸害,可他实力强劲,心狠手辣,强行铲除会令自家折损过大,属实划不来。 加之赵害杀人也极有眼色的避开名门中人,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即便今日狭路相逢,大家也都默契地一致对外。 然而此刻,赵害还是掉了链子。 他平生最爱虐杀年轻貌美女子。 此刻,那外表纤细清纯的少女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眉眼巧笑倩兮,动人至极。 而她又来历成秘,实力强劲,堪称人设拉满。 赵害登时蠢蠢欲动。 矮个男人阴冷的眼眸微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一个死在他手里的少女,那软绵绵肢体的感触。 绝顶美妙。 以至于他没舍得立时杀死那个姑娘,硬是凌虐了十个时辰,又在她眼前将其父母兄妹尽数虐杀,方才在其绝望之中满足□□。 这神秘少女,成色甚至比那女孩还要美妙,正适合—— 他的思路戛然而止。 赵害生前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模糊而遥远的,仿佛一盆水兜头泼下的声响。 那是他身体化作血雾炸开的奇异声音。 自此,赵害永远地停止了思考。 “……” 现场雅雀无声。 天之骄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赵害是如何死去的,但所有人都清楚,他的死亡必然与面前少女脱不开干系。 可她方才出手,现场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所预感,直到赵害暴毙,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有多强? 暮听风的表情当即有些挂不住,勉强微笑道:“姑娘这是何意?” 这似曾相识的死法,令清禾瞬间明白,定然是祓神出手。 哦。 那她懂了。 “此人死有余辜。”清禾简单点评。 少女此刻毫不犹豫、不假思索的反应,令神灵将欲出口的言语堵在唇畔。 ——他正想点名,此人之所以当场暴毙,是罪孽滔天,但凡引起神灵瞩目,定难逃一死。 当然,解释缘由绝不是他知晓清禾心地柔软,看到凄惨死相,便是嘴上不说,心里总会膈应,难免对神灵产生误会。 神灵怎会在意渺小眷者的感受。 但……但…… 但……神灵做事缘由,何须解释! 他冷酷想到。 一时兴起,便打算这么做,仅此而已。 只是他的眷者似乎根本不需要神灵特地解释。 不等神灵开口,清禾已坚定不移地回答。 这倒叫神灵一口气吊在胸间,逐渐氤氲出难以言喻的微怔复杂滋味。 神灵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出现的情绪波动,纯然是“被信任”引起的。 只是此前从未被信任过,因此纯然陌生。 “姑娘,您便是如此滥杀无辜之人么?”暮听风皱眉,沉声质问,“我与赵兄虽非亲非故,但眼见他未曾冒犯姑娘,姑娘为何动手?” 清禾听得内心毫无波动。 于是暮听风如此大义凛然的陈词一番,清禾只平淡回了一声:“哦。”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毕竟—— 凭啥啊? 她尊重自家神灵的选择,也深信对方绝不是毫无理由的滥杀之辈。 更不会因为外人的质疑,就跑去问祓神为何突然暴起杀人。 暮听风还要啰嗦,清禾却已经不想啰嗦了。 她蹙眉:“你们擅自闯进我家后花园,然后死了一个人——却理直气壮冲我要说法?” 暮听风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少女在说什么东西。 “谷圣洞天乃天道馈赠之福地,姑娘是何人,敢称此地为自家后花园?” 清禾神色凝重,慎重道:“那我又想到一种可能。” 联想到对方上一次讽刺得叫人下不来台的“可能”,暮听风委实很不想听。 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对他们没有半分善意。 但他们从没有选择的权利。 少女促狭地看向众人,声音轻快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 “我是神灵新娘。” “而你们是平白与我搭讪,干扰我行动打算的无关路人呢?” 话音落下。 噗噗噗。 无需清禾赘言,极有眼色的谷圣洞天,已然将这几人尽数驱赶出去,至于有没有加料惩罚一番,那就不得而知了。 并且如无例外,这些人应当此生都与任何洞天福地无缘。 甚至修为也难有寸进。 毕竟得罪了天道,被天道厌弃的晦气家伙……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小洞天兢兢业业的在清禾面前铺好台阶,方便她渡过深渊。 清禾好奇地打量足下情景,即使是她如今被灵力加持过的目力,也看不见深渊之底的情景。 深渊之底潜藏着什么,尽管世族垄断洞天上万年,也没搞清楚过。 于是清禾选择直接提问。 “祓神大人,深渊底下有什么?” 少顷,神灵淡淡回应:“去问洞天。” “就想问您嘛。”清禾尝试撒娇,“这深渊这么宽,走路都要走半天,我不找您说话找谁说话?” 她很喜欢这么说话。 大概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 因为清禾前世从来没有撒娇过。 或许有过,但那也是六岁前,她父母尚且在世的事了,在她印象里记忆十分单薄。 之后她辗转于亲戚之间,一直被动扮演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形象。 任性撒娇的权利于她而言,是死后方才得到的,珍贵又值得小心对待的宝物。 所以,虽然清禾每次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语气十分自然,可她心里其实一直潜藏着担忧。 人心易变。 若是祓神哪日耐心耗尽了呢? 若是祓神觉得她语气不好,动怒了呢? 她珍惜与神灵的关系。 所以清禾知道,撒娇吐槽可以用作活跃气氛,增进感情的小情趣,却绝不能无底线的作。 毕竟除了父母,没人会无底线的包容你。 第42节 学会看眼色。 这是她在长达十二年的寄人篱下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 所以她时刻做好准备,只要祓神表露出不满,就立刻改口救场,也绝不会再说那些冒冒失失的话。 而这一次,她的撒娇似乎仍然没有触及祓神的底线。 因为神灵稍作沉吟,还是回答了她。 “深渊之下,是我的心瘴。” 神灵平静言道。 清禾忍不住露出苦脸咂舌表情。 那些天之骄子可是把深渊底下说得十分可怖,祓神的心障有那么吓人么? “那我能去看看么?”她说道,“心瘴类似于心魔么?那一直留在那里,不难受么?” “凡人皆有心瘴。”神灵微顿,“你亦有。” “哎呀,我还好啦,”清禾关切道,“但您每次都那么难受……我觉得能解决,还是尽快解决比较好。我能怎么帮您呢?” 关切的言语,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少女清脆活泼的言语,像是山涧流淌的溪水,清澈的、跳跃的。 但是…… 神灵淡声道:“你不必每次都如此作态。” 清禾微怔:“嗯?” “关切之心于你而言,是如此便可轻易捧出的廉价事物么?” 清禾:…… 听到这句话时,少女的先是眉头微微蹙起,接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左右飘忽。 其实不等看见她表情,话出口时,神灵便有些……迟疑。 他不受控制地使用了符合“神灵威严”的言辞,以至于内容听起来很是尖锐。 感恩清禾,少女往日生动丰富的回应,叫神灵渐渐知道,什么东西叫做“言辞尖锐”。 以及这种说话方式,会令对方出现难过的情绪。 其实他本意只是希望清禾将关心,与想要获取相应关心的表现欲分开。 祓神不是被感情彻底蒙蔽头脑的傻瓜。 或者说,正是因为在意这份感情,祓神才会对其中混有的“杂质”格外敏感。 神灵总说少女抓错重点,某些方面格外迟钝。 但迟钝的同时,她对情绪又有种近乎本能的洞察力。 她本能的知道,怎么说话会令他心平气和,怎么说话会叫他羞恼,怎么说话会叫他……丧失神灵威严。 她喜欢得到来自他的正面反馈。 例如撒娇被满足。 例如恶作剧却不会被惩罚。 因此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达关切的机会——也会付出相应的行动。 从前神灵觉得这样并没有错。 甚至称得上是等价交换,为一种不成文的契约。 可就在刚才,就在少女看到他的心瘴,便说要为他解决此事时,神灵想要告诉她一件事实。 并非所有获得,都需要先行支付,并且付出价值犹有过之。 她不必如此谨慎。他岂是那等吝啬之人? 可不知为何,好端端的话说出来……就成了那副样子。 好似讽刺清禾曲意讨好他似的。 然而要神灵特地打补丁,解释自己真实想法,又格外艰难。 心瘴。 定是心瘴作祟。 正在气氛微僵,神灵纠结……哦,这个说法太不敬神灵了,应是“斟酌”如何继续谈话时。 少女眨眨眼,露出一如既往的明朗微笑。 “不好意思,风太大,刚才我没听见。您再说一遍吧?” 方才还认为清禾不必如此做派的神灵,此时不由自主地因少女高情商表现而缓口气。 “我方才说的是,你不必如此刻意强调对我的善意与关心。” “不必总想着支付相应代价,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从我这里获取恩赐。” 神灵并非冰冷的计算,并非刻板的等价交换。 他亦会有有绝对偏宠之人。 对于她,神灵有着截然不同的标准衡量—— “想说什么便说。” “想要什么便要。” 少女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脚步越来越慢,脑袋也越来越低。 神灵说得没错。 凡人皆有心瘴。 她也有,而且她的心瘴几乎刻进骨子里,根本改不掉。 她习惯对在意的目标付出感情,直到对方明确表现出正面回应,才能安心于这段关系。 这种骨子里的不安,根本不是外露的灿烂笑容,以及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所能长久遮掩。 有的女孩在爱的环绕中长大,因而生来就有股自信而光芒四射的光芒。 而她吧…… 就是那种五毛钱一颗的玻璃珠。 再漂亮,也是可以随时代替抛弃的玩意。 她的心底又开始咕嘟嘟冒泡了。 不过是委屈又窘迫的酸涩泡泡。 她知道自己身世不好,性格存有缺陷,但她已经竭力掩饰了。 像刚才那群天之骄子,谁能看出来她的那一面?不都被她唬得一套一套? 被祓神以这样直白尖锐的方式,陡然揭开最为丑陋之处,终于让清禾露出真切的敏感与不满。 “您知道归知道,干嘛这样直说?” 那酸涩委屈的泡泡,被她刻意全部丢向祓神,一个个砸到那座大冰山身上,接着逐个炸开。 里面流淌出的,是微咸的泪水。 是小女孩在背地里偷偷流下的眼泪。 神灵无法品尝出她泪水的滋味。 可少女的情绪,已然不折不扣的全部传达给了他。 于是原本的犀利言语,出口时,不由自主地柔化了下去。 “我是说,对于我。” 那句在心底徘徊许久,一直碍于身段,从未曾言之于口的想法,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你可以再放肆一些。” 啰嗦来啰嗦去,神灵本质想表达的只有这一句话。 然而神灵的心瘴使他出口便是“神灵威严”。 而清禾的心瘴,又令她对此颇为敏感,一直都在刻意回避。 直到祓神明确点明出来。 清禾说不上此时是什么情绪,只是下意识反驳:“难道不是您一开始先行与我定下契约的吗?” 神灵冷冷道:“你方才不也与那小子有言,你为神灵新娘?” 神灵新娘和普通凡人能一样么? 被神灵格外在意的新娘,又能和普通凡人一样么? 清禾拌嘴难得卡壳:“我…我就是觉得他们太烦人了,故意想列个排比,前后照应一下。” 神灵轻嘲:“平常却不见你如此讲究。” 清禾:…… 那、那就是不假思索嘛! 她完全不想承认,现在的窘迫根源在自己。 清禾平生都非常乐观自信,唯独在这点性格缺陷,喜欢回避。 目前来看,还有得改。 获得全面胜利的神灵,为这番谈话进行了总结,严肃训诫道:“神灵有言,下次需得认真听,不得浮躁。” 至于一开始是谁率先不认账,假装一开始什么都没说的? 反正神灵不认为是自己。 “最后。” 第43节 祓神淡淡道。 “不必将我当做琉璃做的脆弱事物,遇见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做出一惊一乍的呵护姿态。” 他还没那么脆弱。 前面少女都还闭上嘴巴乖乖听着,但到了此处,她终于忍不住纠正了。 “不是的。” “前面你说的……说了那就说了!我可以假装没发生过,但在关心呵护这方面,我坚决不承认你的污蔑。” 见少女恢复活力,又开始胡说八道,神灵冷冷问道: “如何污蔑你了?” 说到这里,清禾难得支支吾吾。 神灵注视着她,见她迟迟不语,大冰山终于开始散发寒气,施加压力。 被神灵盯了半晌,她方才快速说道。 “每次关心您,我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其他想法好么!” 说完又挽回自尊似的小声嘀咕。 “其实平时也都这么说的,偏要今天这么严肃,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嗯。”神灵淡淡应道。 ? 就这平静态度? 故意的吧? 故意对比出她的小孩子气,而且十分嘴硬傲娇不承认。 明明最大的傲娇就是他! 只是明说这点肯定不行,因为祓神不仅嘴硬傲娇还很小心眼,绝对不允许她讲出大实话。 那么…… 清禾表情严肃起来 “关于我对您的真实想法,从相遇之初就已经声明过了。” “我对您,绝对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为何这么说呢?” 她语气逐渐声情并茂。 “啊,祓神大人!” “他是山巅最冰冷洁净的一捧雪!” “他是夜空最皎洁安宁的一轮月!” “让人想将他——呜呜呜!” 这次清禾没能完整全文背诵了。 因为祓神大人在听完第一句话时,便知道她想搞什么同归于尽的招数,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 看来,祓神大人圣经小作文的内容记得非常清楚嘛。 第二十五章 宠溺 “虽然您说让我放肆一点……”说这句话时,清禾磕绊了一下。 倒不是素来伶牙俐齿的少女忽然不会讲话了,只是正常语境下,完整复述这句话委实有点尬。 别看清禾平时最喜欢胡说八道,可真要她正儿八经地对某个人讲“对于我,你可以更放肆一些”,那打死她都说不出口。 嘶。 真的太尬了。 她不禁对祓神肃然起敬。 “不愧是祓神大人。” 祓神一点也不想知道她为何忽然没头没脑地夸奖自己。 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这小姑娘但凡缓过劲来,嘴里就一定不会吐出好话。 经验丰富的神灵选择保持安静,就这样晾着她,少女自然会很快转移注意力到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上。 然而—— 某只小剑灵并不像祓神一样身经百战。 一听这坏女人夸奖天道大人,顿时兴致盎然道:【当然,你也发现天道大人无论什么,都是绝顶完美的吧?】 祓神心中微凛。 正欲出口阻止,便见清禾已迫不及待地踩中这个绝赞台阶,顺势下来。 “是啊,就连玩尬的,也比别人坦荡一点点。” 说出这句吐槽,清禾终于神清气爽。 “换做我,肯定说不出这种话。” 而赤霄居然还未反应过来,仍与有荣焉道:【哼,天道大人论起情深,岂是世人所能相比?】 须知道,神灵之爱,当以万年记。自洪荒之初,到终焉之末,若一瞬心动,那便是一世动心。 人心如草最易变,神心如石难转移。 长情、深情,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品德! “是啊是啊,毕竟是天神之爱嘛。”清禾又试图玩跨越时空的梗,“谁会拒绝来自一个天神的爱呢?” 赤霄没看过大鱼海棠,但到了此处,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清禾这是在嘲讽他了。 可恶。 赤霄顿时怒了。 说天道大人喜欢土味情话可以,但是,她怎么可以默认天道大人有心悦对象? 【放肆!】 【休得污蔑天道大人!便是山无棱、天地合,天道大人也绝不会动心!】 【大道无情,你身为座下行者,最不该生出玷污之念!】 说完这番话,赤霄对自己的情商颇为满意。 很有进步嘛自己。 不仅维护了天道大人的尊严——强调声明神灵断情绝爱,劝她别作肖想,而且还回护了这胆大包天的少女。 神灵也是谁都能如此亲昵挑逗的么? 真是没眼色!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清禾对神灵的细心关爱,信任依赖他都看在眼里,小剑灵便是嘴巴再刻薄,也慢慢接纳了她的存在。 自是不想清禾因为能够理解的少女情怀葬送性命。 恋慕天道的少女情怀实在太多了。 【亘古至今,多少凡人公主,妖族皇女、绝世美貌的女修……以各种方式试图引得天道大人垂青,你以为她们成功了么?不!多是年华空掷。而若是又做出些糊涂之举,那结局便更不好说了。】 赤霄絮絮叨叨,听起来像是呵斥,其实只是想让天道大人不至于因此厌弃清禾,想让少女及时清醒。 但听完这些,清禾只是皱皱眉。 “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叨叨这么多干嘛?” 赤霄:【……嗯?】 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的不在意? 剑灵惊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不爱慕完美无瑕的天道大人! 而接着,清禾在心里对祓神说道:“不愧是祓神大人,在不近女色这方面也比别人厉害一点点。” 语气抑扬顿挫,充满赞叹。 被剑灵反复背刺,如今身上已是插满剑刃的神灵:…… 他不由思索起,赤霄剑这把愚蠢之剑存在的意义。 当初锻造他,是为了在自己失德之时,能有弑杀自己的手段。 而如今看来,他尚未失德,赤霄便已经喜欢捅刀神灵了。 所以。 这把剑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他愚蠢决策的象征么? 所以反复以这样,愚蠢透顶的言行惩罚他? “您莫要怪赤霄,他也是好心。”清禾憋着笑,十分虚伪地安慰道。 祓神:…… 根本没有被安慰到。 他冷静地使赤霄闭嘴,并遮蔽了剑灵视线,以免这蠢东西又做出什么令神灵并不存在的血压陡然飙升的事情。 说笑间,清禾的脚步已轻轻踏上深渊的另一边。 一片广袤而繁盛的丛林。 “这样的地形设计真的合理么?” 第44节 注视着眼前草长莺飞,生机盎然的山野景象,清禾不由自主地吐槽。 “我记得我背后还是一片不知道多宽的鸿沟啊!” “那你想如何设计?” 神灵问道。 这是直接将洞天设计权交给了她。 谷圣洞天由祓神一块血肉所化,天生位格极高,拥有一定灵智,因此数万年间,谷圣洞天的试炼从未重复过,而每次推翻重塑也极为简单,无非消耗灵力的事情。 要不然清禾这一路行来会如此顺遂? 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只差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恭敬地匍匐在道路两侧,只求能得少女青睐,相伴左右。 清禾与神灵日夜相伴,又多有亲密,灵脉甚至是由祓神亲自打通,从头到尾,境界虽未至,但根源上已是半个仙人。 再加上祓神已为她将前路安排得妥妥当当,偏她自己咸鱼躺平,挥一鞭子才肯动弹一下,否则现在铁定不会是这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话音落下,清禾感到自己的灵识陡然拔高,竟然如臂如使的掌握了这方洞天。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就是块随便她摆弄的大积木。 包括那些在她之后,进入洞天不久的修士。 这便是神灵的权柄,万物皆为棋子。 这偌大的权力陡然落到手中,反倒叫刚才还指点江山,十分神气的少女陡然慎重下来,分明看好了一处地点,却迟迟未能下手。 神灵问:“为何不实现你的想法?” 神灵赠予她礼物,便是要看她享用的。 少女享用后的回馈,直接决定神灵此刻心情。 “这里不是有人嘛。”清禾说道,“如果把他们【拈】走,会对他们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吧。” 清禾新手上路,不敢保证自己能像神灵那样举重若轻,自如拿捏力道。 而且她通过“天眼”看到那批修士的表现了,均前后搭伴,互相援助,前行速度虽慢,却也未曾放弃任何一人,因此观感不错。 但神灵能将这片领域化作她的游乐场,那自然有所铺垫预计。 “进入此处的,均为北荒大族子弟。” 言外之意,全部杀死定然有无辜者,但倘若十人抽杀一人,那定然有诸多漏网之鱼。 “唔……” 祓神轻叹。 发现这小姑娘的思想还是偏于安稳、正派。 大概也和她是作为祭品被活祭的遭遇有关。 她更多时候都是代入弱势方思索,想的多是遵循规则,而非索取与支配。 “你为何不能设计出一场试炼,甄别出其中的无辜者与有罪者。” 诶? 清禾从未考虑过这样的思考角度。 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视角。 也是少女囿于人生经历等诸多原因,本不可能拥有的视角。 “你不是被支配者,也不是被束缚者。” “不必顾忌尘世凡间予你的束缚。” “肆意实现你所拥有的任何想法——不是已与你说过么?” 自由,任性? 她本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活泼女孩,此时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但她还是担心搞砸。 “那样不好吧。”她难得老实道,“万一惹出乱子呢,或者让无辜者受伤……这种程度不合适,还是您来吧。” 祓神没说话,只干脆潜入两人的识海, 两人识海相连,亦可称为共享。 在识海中。 神灵的投映是白云漂浮的无垠天穹,倒映着大海澄澈蔚蓝的色彩。 而少女的投映则是那片波光粼粼,总会冒出些奇妙事物的缤纷海洋。 祓神喜欢这里。 海天一线,云淡风轻。 某次过于痛苦暴戾时,他无意中将神识沉浸此处,意外地很快得到平复。 只那一次,他便喜欢了这方心灵净土。 然而两人识海交融还未多久,并且神灵过于强大,两人实力相差甚远,目前能令少女探索感知的,仅有那冰山一角。 所以神灵不常来,也不能久待。 此次来,神灵是来探寻少女真心话的。 ——有时清禾喜欢嘴硬,偏生伪装得极好,叫人听不出来。 神灵将意识投入那块冰山,俯瞰下方蔚蓝澄澈的大海。 少女所代表的的那片汪洋,不知何时增加了新事物。 是一尾浅粉色的小鲸鱼。 圆头圆脑的模样本十分可爱。 然而此刻,那小鲸鱼却只小心翼翼的浮在水面上,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 神灵的目光落在鲸鱼面前的那片海域。 海面清晰的倒映出蓝天白云的投影。而小鲸鱼只要稍有动作,便会打碎这场镜花水月。 所以她宁肯什么也不做,静静欣赏。 识海是人内心所思的真实投映,或许会稍有所扭曲,但本质想法不会改变。 于是神灵终于明白。 小姑娘还是太乖了,坏事做得太少,放不开。 而且完全没有,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思想觉悟。 …… 一个合格的邪神,此刻应当蛊惑清禾,并赐予她神兵利器,叫她杀个七进七出,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反派魅力,就此污染她。 然而祓神是个完全不合格的邪神。 因为他的脑回路十分独特—— 清禾放不开? 看来还是被宠得太少了。 习惯就好。 明白了前因后果,神灵顿时冷淡森严起来。 “你尽管去做便是。” “无需顾虑。” 清禾问:“真的不会出错么?我是守法公民,真干不出来法外狂徒那种事……” 神灵淡淡开口。 “天道即为此世之法。” “我即为法统。” 他的声音素来冰冷淡漠,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此刻,她却无端听出了股鼓励之意。 “我在此言道。” “你今后无论做什么,只要是遵循本心而行——” “便都非谬误之举。” 神灵的言语,恍若清冽冰泉,令她整个人在瞬间一激灵,半边身体酥酥麻麻的。 “遵循本心……” 她轻声自语。 清禾从心时候真不少。 比如光速认怂,比如现场认错,比如翻脸比翻书还快。 可真正的遵循本心……大概只有求生欲发作的时候。 毕竟她确实很想活下去。 从没有人肯定过,她只要是遵循本心,那所作所为便不可能有错。 正确的分明是“乖乖女”“好学生”“别人家的孩子”“没有父母却仍然阳光开朗的懂事女孩”。 少女的本心被层层叠叠的规矩压制在最底下。 黯然失色,久积灰尘。 可是没有办法。 那些“正确”,是她前世赖以生存的伦理保障,也是她光鲜亮丽的外壳。 第45节 所以若失去了正确。 她能是谁呢?又如何活下去? 但是她死了。 然后……邂逅了另一个存在。 另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 听到神灵言语的那一刻,她的嘴唇干涩,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心里暖暖胀胀的。 仿佛又回到,识海与神灵相融时,自己偷偷潜水在大海里,化作一条小鲸鱼,穿过海面仰望天空的那一刻。 孤高的白云冰山在无垠天空上漂浮。 大海倒映出天空之景,恍如天空之镜。 “好。” 她低低地,软软地应了一声。 接着又坚定信念,给自己鼓劲地大声道:“我现在就开始想办法!” 她心里的那条小鲸鱼又开始游动了。 她像游在大海里。 又像游在天空中。 清禾虽然调侃祓神喜欢玩尬的,但每次神灵正经劝诫,森严呵斥都不能令她心服。 偏偏就是这种老天爷赏土吃的窝心话——还真是“老天爷”的赏,总将她破防,瞬间听话安分下来,乖乖去做事。 大概这就是吃软不吃硬。 别说,她和祓神在这方面还怪像的。 总之,清禾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拿出了一套方案,顿时大声向祓神宣布: “我想好啦!” “嗯。” “您听啊,是这样的。”清禾指手画脚的比划,因为这套方案全部由她自己独立设计,所以说起来十分带劲。 少女努力压制,却还是止不住眉眼间的期待与忐忑。 “您觉得这样可以么?” 神灵的回应只有淡淡一句。 “只要你是遵循本心而行,便都非谬误之举。” 除此之外,不愿再给任何点评。 清禾稍作犹豫,还是重重点头。 “行!” “那就冲了!” 就让她看看,自己亲自设计的这面“天空之镜”,能否找出潜藏在人群中的恶徒。 进入洞天不久,刚商量出渡过深渊对策的一队修士。 这队修士有七人,有男有女,年龄不等同,但也都是世族精英。 由于先锋部队,暮听风等人悄无声息便无了,所以这七人行事越发小心,被迫做到守望相助,倒也撑过了最初。 然而没等他们尝试,眼前深不见底的暗渊便在陡然升起的浓重白雾中瞬间消失。 大雾弥漫,且无法驱散。 所有人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大雾消失。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一番格外特殊的奇妙景象。 众人身处于无边无际的盐沼内,反射着银亮光芒的盐滩上,积蓄着澄澈的湖水。 湖面恍若银镜,倒映出天空白云缥缈的景象,美轮美奂,不似人间。 可谁都没有沉浸于此番美景中。 越是美丽的地方,越是潜藏危险。 “慕容兄,此处洞天秘境,怎么又出现了变化?”有人询问为首的中年男子。 “我怎么知道,再等会儿会死么?” 不耐的声音陡然响起。 “嗯?” “啊?” 众人震惊。 素来温文尔雅的慕容家主,怎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便连慕容家主本人也格外震惊,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将真心话脱口而出。 有人解围道:“毕竟伪装多年,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啊??? 这人同样惊呆,而慕容家主则是愤怒地瞪向这个自家小弟。 “有一说一,确实。” “他娘的,这片幻境有问题,竟叫老子说实话!” 到了此处,众人均是发现这片秘境的奥秘了。 于是纷纷识趣的闭嘴,试图维护自己所剩不多的形象。 然而—— “此处名为天空之镜,凡人进入,皆会被倒映出内心所求,并直言承认。” 某位少女清冽的声音响起。 “并且,闭嘴无用。” 清禾笑眯眯地望向那群缄默不言,只警惕望着自己的修士。 修士们惊骇不已。 这少女是何时出现的? 莫非是此片幻境所化? “只要有人发问,或者主动挑起话头,你们便会将自己那一刻的真实想法主动供出。”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开头,按照她的预想,接下来,便该是面前众人勾心斗角,上演狼人杀的情景了—— “那你是谁?” 然而,这是众人的第一想法。 但更不妙的是,此方秘境对清禾同样试用。 于是,开头还是相对正常的—— “我?” “我是祓神大人的护花使者!” 然后就迅速发散滑坡为小作文现场。 “他,悲悯高洁!” “贵为天道,本一世无双,却甘愿褪去满身风华,只为天下平。” “世人眼中,神灵无所不能。” “但只有我知道,神灵也很脆弱,会受伤。” “真想把祓神大人捧在手里,或者装在口袋里带走,这样谁也不能伤害他了。” 然而虽然失误了,但清禾在最初的慌张后,立刻慷慨激昂,毫无负担地背诵起来。 毕竟是祓神大人亲自说得嘛,只要是遵循本心,就没有错误。 她现在字字句句,可都发自本心。 神灵:…… 祓神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的地在第一瞬间,隔绝了那群人的听觉。 谁都不许听! 只是祓神若知道清禾此刻在想什么,只怕也要将清禾一起打包丢掉。 少女在想—— 那这片秘境的真话buff,对神灵有效么? 如果问他,是如何看待她的……神灵会如何回答? 第二十六章 香火 正如清禾倒背如流的小作文所说,神灵无所不能,甚至能承担天下之责。 所以她不过是背了篇小作文罢了,与神灵算得了什么? 清禾背完有些惊奇,脱口而出地小声嘀咕:“原来我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么。” 那篇圣经小作文虽然她当时真情实感的点赞,然而当时对祓神毕竟是对纸片人的喜欢。 第46节 如今穿越后和祓神真切相处,又经历了许多,她以为自己想法多少应该有些转变。 人不可能没有缺点,有缺点就一定有摩擦,印象自然会随之转变。 不假思索地定下这个基调,清禾下意识思索祓神有什么缺点。 ……嗯? 有吗? 至少于她而言,祓神确实完美到毫无缺点。 反倒她现在的表现,有点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意味了。 清禾之前总时不时把小作文挂嘴边,但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讲出来,会让祓神会出现很可爱的反应,所以才故意一脸天然地逗他。 然而此刻自己被动讲出真心话。 清禾:…… 原来她真的想将祓神捧在掌心,感受他的温度,陪伴他安静的融化? 救命,这是什么肉麻的土味情话! 羞耻之余,她开始思索,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两人识海相通之后,她确实有过一次,出于好奇探索识海。 她浮游在大海里,抬头仰望天空中那片巨大的白云冰山。也不做什么,就化作一条粉色小鲸鱼,顺着波浪的摇曳,在水中飘荡。 柔软惬意的视线看着无垠清冽的天空,注视着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川,品味神魂交融时,覆盖住他,在他身体上融化的感觉…… 仿佛在炎热夏日品尝冰镇青柠汽水,多舒服呀。 没想到在识海中做出这样的行为,会影响到现实表现。 救命,社死了。 她脸上烫烫的,习惯性抿唇,露出掩饰的笑意。 “哎,我刚才那些话嘛……您听听就好。” 她咳嗽一声:“我以后绝对不说这种话了。” “也不会在识海乱来了。” 明着讲过于直白,她就含蓄暗示了一下。 祓神肯定能听懂。 但神灵居然没开口。 直到她开始奇怪,祓神方才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咦? 最反感玩圣经梗的人不是他么? 现在她总算放弃玩梗,怎么还反应这么平静。 不过,她很少纠结于想不通的事情。 见祓神没有解释打算,她便放下这件事——多想只会反复处刑自己好么! 释然后,清禾想起自己被搁置的正事。 那群修士还在被祓神禁绝视觉听觉呢。 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为了摆脱这种令人惊慌的状态,用尽各种手段试图净化这来路不明的咒术。 现场堪称灵力乱飞,但在她的操控下,那些法术的影响力始终局限于山洞的某个角落。 神灵没回应,但从那七个没头苍蝇般竭力挣扎的人表现来看,他们已经恢复了感官,此时满脸强压住的紧绷慌乱。 “阁下究竟是谁人?!”慕容家主喝问。 清禾在洞天路过脸,甚至闹出不小动静。 可前来谷圣洞天的人实在太多了,又诸事嘈杂,并非每个人都认识她的面容。 此处七人就将她当成洞天中自然孕育的活灵。 清禾露出回忆表情:“这个问题有点耳熟啊,暮听风好像也这么问过我,我当时怎么答来着?” “暮兄……” “暮少主……” 众人表情越发凝重。 暮听风身世显赫,又情商高人脉广,名声便更好了。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暮听风修为,分神大圆满,接近出窍期,无论怎么看都算是人中翘楚。 可听这少女随意的口吻,暮听风却像是遭遇了不测? 其实这时候没人想开口。 但天空之镜的环境注定他们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暮听风死了没?”慕容家主说道。 他平日最为嘴快,此时也抢在其他人前边开口发问。 少女闻声望来。 慕容家主心当即揪紧,担心自己被神秘少女当做刺头盯上。 不过清禾其实只是发现这人话多,所以礼貌地回视,准备解答他疑问罢了。 “可能不太好。”清禾说道,“我想起来了,他刚问完,就被我嫌烦丢出去了。” 她实话实说,然而众人已经脑补了许多可能性。 虽然刚才突如其来的失明失聪扰乱了他们的心神,也未完全听清楚那姑娘说了什么。 但最初的邪神名号,大多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联想到念出邪神姓名后,他们的遭遇,众人皆有所悟。 看来多半与天道堕落后,那道仙人们合力施于他名号的咒术有关。 仙人们无力对神灵做什么,却又畏惧他复苏,便诅咒了凡人。 但凡听见【】名号者,且并未立即断开听觉视觉,规避一切有关邪神的知识,便会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仙人希望通过铲除祓神香火,来令神灵陷入彻底的长眠。 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沉重之色。 遭遇不可说的那位,此趟旅程,想来是十死无生了。 而小部分脑子转得快的,则意识到这少女对他们做的一切,自己根本没办法阻止,只会越发狼狈,甚至引来不测。 于是他们干脆顺势而为。 一个瘦削的蒙面女修温温柔柔地恳切道:“这位仙子,抱歉,是我等冒昧打扰。如今愿意做一切向您赔罪,只求仙子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性命。” 清禾眸光澄澈地望她,似乎在示意她继续问下去。 女修脱口而出:“敢问我们如何做,才能通过此方秘境?”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住清禾。 少女没有拒绝回答。 说话好听的小姐姐,值得她的耐心。 但这个小姐姐要是没能通过接下来的小测试。 那也只能抱歉了。 “条件很简单。”清禾认真道,“只要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答对者,即可离开此处。” 女修呼吸微滞,随后也跟着严肃起来。 “姑娘请说。” “你们这些人里面,谁杀过无辜之人?” 说完,清禾紧跟着为无辜下了定义:“所谓无辜,不止是老弱病残,弱小者,也指与你无缘无故,杀之有违天和之人。” 此处是修真界,不能以前世律法论之,所以清禾已经将条件放宽松了许多许多。 基本只要是个心怀仁念,甚至只要无心杀弱小无辜,就一定不会被这条问题为难住。 然而,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七人中,仍有四人迫不及待地回答。 “我杀了。” 一为赵氏。 一为薛氏。 一为慕容家主。 一为慕容家主的小弟。 而在抢答结束后,那四人均面色惨白,对上清禾渐渐褪去笑意,变得面无表情的面容时,甚至背生冷汗,绝望溢于言表。 “仙子,仙子饶命!”慕容小弟率先下跪,涕泗交加的求饶,“小子已经后悔了,小子愿意当牛做马赎罪!小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但少女只是厌恶地注视着他。 清禾冷冰冰道:“去地府给那些无辜之人当牛做马吧。” 说罢,她挥手招来天雷。 天雷麻溜地滚到她掌心,跃跃欲试地要为她分忧。 那蕴含浓烈天理意味的雷罚,当即击垮了慕容小弟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膝行向前,痛哭流涕地忏悔,试图抓住清禾的裙摆求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是父亲大哥他们指使我的,我只是个伥鬼啊,仙子饶命!我愿意为祓——啊啊啊啊。” 清禾正准备一脚踹开他,顺便把他给电清醒。 第47节 祓神才不需要这么龌龊卑劣的信徒。 滚远点! 然而慕容小弟没能念出完整的祓神名号,就发出凄厉惨叫,随后双目发直,整个人僵硬地倒在地上,虽然双目圆睁,却已失了呼吸。 在他身上,出现了不断蔓延的、形如龟甲的焦黑咒文痕迹。 “玄武遗咒!”数人认出了他的死法,愈发惊骇绝望。 那是仙人借助神兽玄武,施于天下人万年不绝的咒缚。 除非摒弃正道奇经八脉,走邪修的路子,否则终生都会受制于此,不得念出那位存在的名讳。 而若是走投无路,向那位祈求祭祀了……下场便会如被活祭的清禾,以及眼前的慕容小弟一般。 三千仙人高居白玉京,据说清贵不可方物,垂怜众生,镇守天下。 但唯独这个历史的禁忌,触之即死。 紧接着,连慕容家主,以及其他两名罪人,均惨叫一声暴毙。 玄武遗咒开始迅速蔓延了。 这个咒缚的狠绝残酷之处便在于此,它会瞬间处死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活灵,防止消息走漏。 剩余三名无罪者面露惊恐,眼看那焦黑咒缚就要蔓延到他们身上,而清禾囿于经验,一时没来得及救护—— 落雪纷纷扬扬,覆盖在他们身上。 那位被历史隐匿,名字不可谈不可说的神灵,回应了这三人的绝望。 三名修士有男有女,有散修亦有世家之后,此刻均震惊地瞪大双眼,表情一片空白。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那位,仅存于古籍缝隙中的无名神灵。 他们这代人,打小便生活在仙人统治的时代,修行的是奇经八脉,听的是上古人间沉沦,三千仙人合力反抗邪神,方才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又平定洪水地鸣,整治邪祟妖兽,令世人安居乐业。 他们也已习惯了奇经八脉中,那锋锐轻盈的灵力。 然而此刻,来自神灵的力量轻易压制了束缚世人万年的“玄武遗咒”。 三千仙人,也只是天道追随仆役罢了,算得了什么? 因此虽然清禾欠缺战斗经验,没有及时阻止诅咒,但神灵既然给予她随心而为的权利,便必然有回护一切地信心。 ——祓神从无妄言。 唯一的女修喃喃自语:“世上竟有如此中正平和之灵力?” 她原以为,灵力均是凌厉清冽的。 可此刻如落雪般飘在她身上,又被随意拂去的灵力,清正平和,格外有番端庄淡漠姿态,分明更合修行真意……这当真是邪神所能拥有的灵力?? “十二正脉原来是能用的?”有人比她更震惊。 “我十二正脉通了手三阳经,少阳也借此通了一半…我明白我家祖传功法为何废弃一半了,正是因为十二正脉不得使用。此番回去,我必然大有突破!” 天空之镜里,众人没有隐秘,但此刻也没人顾忌这点小尴尬了。 他们均被这被仙人刻意隐匿的正脉灵力所震撼。 如此淡漠超脱,方合大道致远,求得真我的修真之意。 被虚伪天幕遮蔽视野的渺小蝼蚁,机缘巧合得以窥见天光,于是瞬间便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道。 这才是凡人苦苦追寻,上下求索的大道。 所谓真仙,不过是凡人修炼到极致,努力矫饰接近模仿天道的伪劣品,外表光鲜,但只要接触到真正的道,便会瞬间为那恢弘庄严的美丽强大所震撼。 心向往之。 此当为吾辈追随之道。 “难怪仙人们刻意隐匿天道名号。” 因为凡人不可能厌恶天道。 顶多或崇慕,或觊觎,或索取,但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厌恶天道。 一修士当即跪下来:“仙子如不嫌弃,小子愿意侍奉仙子,只求能附天道大人之骥尾。” 这话纯粹发于本心,心悦诚服。 而他一开口,其他两人也反应过来,连忙下拜,借助这秘境的特殊,剖白自己的真情实意,希望能打动这位神灵座下行者。 见他们真情如此,清禾唇边不由流露出与有荣焉的欣慰自豪笑意。 她就知道,祓神大人就是这样完美的存在! 谁会不喜欢他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 她在心里咀嚼品味这个词语,只觉唇齿留芳。 她天天吐槽祓神……但真论本心,那漂泊于天空的清冷白云,何尝不令她心向往之? 大海总是眺望蓝天的。 但和她相比,这些人追随神灵还不够格。 清禾不假思索就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止住了。 不行。 这是主动真情想要信仰祓神的人。 她不该如此草率鲁莽地代神灵拒绝。 虽然她不清楚以前是什么样,但看佛祖麾下什么行者什么菩萨的大阵仗,她觉得祓神也应有相应的规格。 就连于此世间,上古天道不也有三千仙人俯首低眉么? 她想让祓神恢复往昔的荣光。 况且,如果有更多人追随、虔诚的崇慕祓神,他的心境也会改善许多吧? 如此想着,她内心浅淡的不情愿便瞬间消失。 没关系,即使来了新人,她也是老前辈,是首席行者。 她要有大局观呢。 清禾重又露出微笑,将选择权交给了神灵。 “您觉得呢?” 神灵回应了她。 速度很快,却不是接纳那些信徒。 而是—— “我已有行者。尔等既心向正道,观景修行,砥砺真我即可。” 嗯? 清禾惊讶,险些发出声音。 祓神现下确实有行者,但却只她这新手一人,她心知肚明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怎的就不收人了? 可祓神如此决定,便绝无违背余地, 无论那三人如何哀求,神灵除了那句箴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而清禾私下如何对神灵都可以,但外人面前,她总很维护祓神威严。 此刻见神灵做了决定,那这几人就再无磨蹭余地。 于是当三人祈求的目光看来时,她露出平静而温和的微笑,劝说道。 “尔等缘分已尽,便止于此处吧。” 随后,引动秘境力量,以轻柔微风将三人送出秘境。 至于这三人离开秘境后,又会因此番奇遇如何失魂落魄,如何记叙自己经历的此间之事,甚至如何信仰传播天道香火,清禾便不得而知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为那渺远的希望感到欣喜。 它现在还是一颗种子,但总会发芽繁茂。 世间每多一个人为祓神供奉香火,就会稳定一分神灵的神性。 在原作中,普天之下无有爱神者。 神灵只能在罪孽与杀戮中不断沉沦污染,并彻底失去理性。 现在虽然有她,可她一人,作为神灵的理性锚点,难免还有些底气不足。 在少女眼里。 清净而有着冷淡温柔的神灵大人,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此时秘境中已无外人,清禾终于能够开口,问出刚在一直困扰自己的疑惑。 她问道:“您为什么不接受他们呀。” 她觉得那样很好。 “嗯。”祓神淡淡应道,仍是兴趣寥寥。 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嘛。 好像就她一个人欣喜自豪一样。 她知道上古时代,众生俯首,天道是所有人的皈依与根源。 可这不是,沧海桑田,时移势迁了么。 能有人认清神灵的伟大温和,不是很…… 她想不下去了。 第48节 小姑娘的唇角显而易见地瘪了下去。 因为连她也意识到,这三个人比起祓神的过去,连滴水都算不上。 他现在经历的一切,跟他应该拥有的根本不匹配! 所以她刚才傻乎乎高兴什么啊…… 清禾真情实感地难过起来。 “对不起……” 她离真正的座下行者,似乎还差得很远。 她感受到神灵平和淡漠的注视。 “无妨。” 少女的神灵雷达,敏锐感觉到,这两个字后应该还跟着话。 但神灵并没有说下去。 他只是平和道:“这次你做的很好。” “去湖心吧。” “最中央白云照应的倒影之中,藏有我据你此番表现,予你之物。” 礼物? 清禾原本耷拉着眉眼,怏怏不乐,现在听到祓神言语,顿时眼前一亮。 祓神出品,必属精品! 那根据她今天的表现,祓神大人……会送给她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真心话 祓神自己都不在意,甚至主动宽慰她,清禾也不好再耷拉眉眼。 她搓搓脸,重新给自己打满元气,露出明朗微笑。 冲!找礼物去! 她试图和祓神打听,给自己送的礼物是什么。 “您给我说说嘛,哪怕不说内容,说说类型也可以嘛。” 但祓神性情清寂淡漠,她不搭话便能整日沉默,所以十分藏得住事。 不像她那样整日活泼话痨,根本藏不住心事,不管有什么稀奇想法,都恨不得立刻捧出来晒给祓神瞧。 “君子慎言。”祓神说道。 约莫还有提点她沉稳一些的想法。 清禾则想耍赖说自己就不是君子怎么了,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说话自己很吃亏。 毕竟她也没那么过分,干嘛说自己不是君子? 她稍顿,想起祓神的承诺,灵机一动道。 “您说我只要遵循本心,那做什么都没错,我现在就很好奇那个礼物,您给点提示嘛。” 祓神平淡道:“但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清禾:好家伙,这就是最终解释权归神灵所有的意思呗。 一边聊着,清禾一边脱下鞋。 她的鞋还是从祓神宝库中发现的金缕嵌玉鞋,好看但不实用。不过有灵力护身,其实穿什么舒适度都一样,好看最重要。 但如果脱下鞋与足袋,又撤去灵力防护,那性质就不同了。 她将鞋提在手中,赤着脚小心走入盐湖,感受盐石与足底触碰,传来扎扎微刺的砂砾触感。 盐湖边沿水位大约浸没到她小腿,清澈的湖面如同天空之镜,清风徐来,吹在脸上柔柔的。 她的长发被风向后吹起,鬓边金凤的羽翼也在风中轻颤,偶尔会挠到脸颊边,触感微痒。 她放松地长出一口气,可没走两步,又吃痛地吸口凉气。 如此再三,见她刻意撤去灵力屏障后,时不时被尖锐盐石扎痛蹙眉,神灵问。 “为何撤去灵力?” 她本体比凡人强不了多少,又娇气没吃过苦,瞧她忍耐的表情就知道什么感觉了,为何还偏要在湖中行走? 她嘟囔:“就是喜欢嘛,情怀。” “情怀?” 清禾仰望蔚蓝的天空,想起自己设计这片秘境时,某个隐秘的私心。 “您不觉得,女孩穿着裙子,手里提着鞋,赤脚在蓝天下的澄澈湖泊中行走,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这样的画面很美?” 祓神说:“但你觉得痛。” 而且嘴上那样说着,清禾脸上也没有露出笑意,只是慢慢地在水中行走。 她造出这片秘境,显然不止是为了满足少女的浪漫幻想。 “那也要走。”清禾说道。 因为她此刻的情绪不止是因为偶尔传来的疼痛,更是因为某种更加渺远的,有些惆怅的情感。 也是她在这片秘境寄托的初心。 ——当然,对于神灵,她是藏不住话的。 开心的事要分享,不开心的事也要倾诉。 “您知道茶卡盐湖么?” “茶卡盐湖?” 这个世界自然是没有茶卡盐湖的,它位于清禾故国的西北方,所以即使神灵掌控三界,也不会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个小地方,可能您没听过吧,或者就是我那时候年纪小,记错了读音。”她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清禾低声说道:“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片盐湖,很漂亮,绰号也是天空之镜。在那里,白云落在湖水中,人在湖中行走,宛如画中游。所以我爸……我爹爹说得空的话,就一家人去那里游玩。” 她设计之初,只是出于缅怀心态,可过于相似也会导致一个结局,便是触景生情。 “他说要给我和娘亲买红色的纱巾,因为我和妈妈都很白,那里日照很晒,需要遮蔽。而且他觉得红色很衬我们,留影也好看。” 说到这里,清禾没说了。 她讲不下去了。 神灵对原因有所意料,说道:“后来,你就到了柳氏?” 清禾抿唇笑了笑:“这省略过程还挺多的……反正最后是没能去成。” “爹娘不在后,我自己也想去,但十八岁以前没有条件。十八岁以后有条件,但是我死了。” 这便是名为清禾的少女短暂的一生。 神灵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情绪,因此他的声音仍然平静而缺乏共情。 他平静言道:“你想再见到他们么?” 他是神。 所以若想亡者复生,并非不可能。 ……可这里是异世。 她感激地笑了笑:“逝者不可追,算啦,我就是和您倾诉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 气氛安静了少顷。 神灵想,他果然还是难以理解凡人的离愁别绪。 相对寿命以万万年记的神灵而言,凡人的生命实在过于短暂。 所以神灵不会为任何一个生命的离去而动摇。 方才之所以提那一句,只是神灵满足眷者遗憾罢了。 万年以前,人间凄惨事故无数,可神灵从未有过动摇。又如何会因一个少女的倾诉而心软?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少女垂下头去。 不知为何,风吹得她眼睛酸酸的。 清禾想,盐湖上的风吹人还是不太舒服。 她在原地停下,琢磨用灵力托起鞋子,然后想办法把眼睛里的沙子吹走。 ——盐湖里的沙子实在太讨厌了。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神灵淡淡道:“你可以继续向前走了。” “怎么了?”她鼻音很重的问道。 但还是听话地向前走了一步。 咦? 不知何时起,她脚底下的盐石,已变得意外的柔滑,仿佛被溪水打磨无数次的鹅卵石,一点也不硌脚。 而中间逐渐加深的湖水,也都只到她小腿肚了。 一条点缀着细碎金粉,在日光下散发着漂亮光芒的红色轻纱,随着湖风一同吹入她的指间。 她掌控这片洞天,但刚才却忘了,她可以改变此地一切不满意之处。 最后还须得神灵提醒。 “去寻找你的礼物吧。” 神灵语气无悲无喜,此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第49节 风吹皱暖融融的湖面,浅浅荡开涟漪。 清禾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索性用纱巾捂住脸,片刻后,方才露出一双乌亮清澈,顾盼生辉的眼眸。 “好!” 她脆声应道,随后眯起眼睛,打趣地问:“您看我漂亮吗?” 祓神淡淡答:“不要问无聊的问题。” 少女也不气馁,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玩了,觉得很像公主——等等,我不是要您送我公主仪仗,或者干脆封个国家给我的意思!” “就是想给您分享……这种小事情罢了。您要是没兴趣,就当我胡说八道。” 神灵语气听起来无动于衷:“不要自作多情” “是是是,我自作多情。” 说完,她发了下呆,又不由叹了口气:“哎。” 她说道:“我之前说过,想在万年以前与您相遇,这样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您还记得么?” “嗯。” 她瘪瘪嘴:“可您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嗯?” “我在想,如果能在十八岁以前与您相遇就好了。” “感觉命运找我找得有些太迟。” 她说着说着,觉得情绪负能量泄露太多了不合适,就搓搓脸,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些了,去找礼物去。” “反正我每天想法都在变。” 她对自己的没定性认知非常准确。 说着,便向湖泊中心走去。 而在此时,神灵轻声道。 “不迟。” 命运来得不早不晚。 方才令她成为他唯一眷顾的信徒,而他是她唯一供奉的神灵。 而他们也还有许多时间。 神灵无所不能。 因此,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会再有遗憾。 清禾最初走得还很慢,但湖水平稳,盐石润泽,本质与平地并无区别,于是脚步就快了起来。 她目光在湖面上搜寻,嘴里小声叨叨:“湖面最中央的白云,最中央……哎,在那里!” 发现中央湖面倒映着的天光云影,清禾顿时露出惊喜笑容,踏步向前跑去。 然后险些被盐石滑倒跌跤,若非没来由的一缕风扶住她,她只怕才要摔得惨。 “走路便看着脚下。”祓神大人时刻能够将现实与哲理联系在一起。 但架不住清禾恶人先告状。 “是您将盐石打磨得过于光滑,影响我的状态,不然我会脚底打滑吗?” 神灵却不吃这一套。 他冷冷道:“那现在便将原先盐石还给你。” 清禾鼓起腮帮子,倒是不吱声了。 但是她却逮住神灵说漏嘴了。 盐湖里的变化,果然就是祓神的功劳。 而神灵嘴上说得严厉,实际也没改变现在的湖泊情况,因此她还是走得稳稳当当。 清禾距离那片白云倒影也不远,她走过去,俯身从白云影子中捞起一物。 她打量手中的东西:“这是……镜子?” 这是面以不知名材质的温润白木做框,大小与人脸等同的银镜。框中镶嵌松绿石、琥珀、红玛瑙等宝石,背后雕刻着瑞兽白泽教化万物的传说。 她将这面银镜捧在手中,能感受到清凉的灵力顺着经脉蔓延至头脑,使人神智清醒。 哪怕是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份法器的位格绝不会低。 “此镜名为白泽,锻造之初,得了白泽一滴眼泪点化,因而拥有通晓万物,去伪存真之能。” 白泽乃是神话中的瑞兽,能言语,达知万物之精,在众多神兽中,最为凡人帝王所追捧。 不过与凤凰一样,在天道长眠后,瑞兽便远遁尘世,再未于世人面前出现过。 这面承载神兽知晓神灵命运后的哀伤之物,是修真界所誉的十大神器之一,却原来一直在祓神手中。 但这些知识神灵没告诉她,清禾也不了解,所以并未生出对神器的敬畏谨慎感。 少女只是朴素的根据自身经历推断: 原来如此。 她设计了名为天空之镜的试炼,用于去伪存真,神灵便赠予她这样的礼物。 她稍微琢磨一下来龙去脉,明白经过后,顿时脆生生道:“谢谢祓神大人,我很喜欢!” 说完,她补充道:“这镜子,挺适合做梳妆镜的。” 神灵对她的凡人习性从无约束,即使她准备拿传说中的神器做梳妆镜,也不会提醒她。 清禾做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毕竟地宫里就是没有正常梳妆镜,每次都得她凝结水镜,现在有个正经镜子给她用,以后确实会方便些。 “而且您看,这镜子还可以这么用。” 清禾将白泽镜端正捧在面前,清清喉咙,严肃问道:“白泽,你觉得我今天这身穿搭好看吗?” 祓神:…… 便知道这小姑娘会有些奇怪想法。 神灵轻嗤。 白泽通晓万物,区区穿搭也是十分了解。 只见镜面之中映衬出清禾模样。 镜中的少女,面颊被日光照的微红,黑色长发被金凤束起,虽被风不断吹拂,却丝毫不显得凌乱。肩上披着红纱,水天白云之间,愈发显得娇艳俏丽,生机勃勃的美几乎能灼痛视线,画面灿烂美好。 清禾对此十分满意。 就知道她很漂亮,哼哼。 她又问:“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三界最美的人?” 祓神忍了又忍,终是开口纠正:“它名字并非魔镜,而且提问也并非如此使用。” 白泽性格清正,强迫它媚意事己,只会招来祸事。 当年那只为天道垂怜收留的白泽,便是不愿谄媚妖皇,便被百般折辱,奄奄一息之际,几乎招来覆灭整个南厌部洲的天雷,如此天机波动,引来天道注意,这才出手收留了那只白泽。 因此没有人比祓神更清楚,那只小东西多么有骨气。 然而—— 清禾挑眉:“是么,我看白泽不需要配合,实话实说就行呀。” 说着,她自豪地将白泽镜展示给祓神看。 在她提问后,只见镜面中水波摇曳,潋滟之后,倒映着的赫然是少女冲他眨眼比心的微笑模样。 祓神默然。 这白泽,何时变成这般没骨气样子了? “您这反应是什么意思?”清禾见他不说话,“您觉得我不是三界最美之人么?” 不。 他只是不懂,那小东西为何会故意如此哄她——不,此地真话效果还未祛除,即使是神兽,也不能说谎。 为何不算谎言? …… 祓神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天意,即为真理。 白泽通晓天意,天道的想法便是真正的答案。 因此,神兽之镜并未违背本心欺骗。 这意味着什么? 见他不语,清禾唤道:“祓神大人?” 祓神淡淡道:“你且与它玩吧。” 清禾顿时不满地皱眉头。 看看看! 每次最扫兴的就是这个人。 清禾吐槽:“人家白泽实话实说,就明明很实诚。偏您非要说它是哄我玩的。” 然而不知为何,她这么说后,神灵反而更不悦了。 哎你说这个神。 就很怪。 清禾便也不理他,开开心心地继续逗白泽镜玩起来。 第50节 “白泽呀白泽,三界之中,谁是运道最好的人?” 镜子中映出少女好奇而俏丽的眉眼。 “真的假的?” 想到自己的经历,清禾本有些怀疑,但反正是好话,为何不信? 哪怕是假的,当个彩虹屁——不对,这里不能说谎话。 说明白泽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运气这么好?”清禾下意识与神灵沟通,“祓神大人,这是真的么?我怎么不觉得我运气这么好?” 祓神无视了她的提问,似乎是觉得问题过于无聊,不想参与她的问答互动。 清禾决定换个问题试验一下。 她十分自信的提出疑问:“白泽呀白泽,谁是三界之中,最关心祓神大人的人呀?” 镜面恍若湖面,浅浅翻开涟漪,重新换了副画面。 那是在发觉祓神喜欢花后,于某个晨间折下花枝时的清禾。 少女踮起脚尖,一手扶住花枝,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枝山樱折下,眉眼专注而认真,带着隐约期待的笑意,仿佛在幻想某人收到花后的反应。 “哈,果然是我!” 清禾立刻呼叫祓神:“看,你就是这样对待三界中最关心你的人的么!” 她沉浸于道德制高点,所以没有意识到,为何浮现的画面不是此刻的她,而是折花时的她。 神灵依然缄默不语。 是不屑懒得开口吗? 这样的沉默,叫清禾有些不确定。 “不该啊,它刚才不是换图案了么,应该没坏吧?” 清禾重新研究了一下白泽镜,觉得冷却得差不多了,提了下一个问题。 这次她长了个心眼,在心里偷偷传念给白泽镜。 “白泽呀白泽,谁是祓神大人,三界中最喜欢的人?” 说来奇怪,提了这个问题后,白泽镜呆滞了两秒,居然没变化。 清禾晃了晃他:“你还好吗?” 随后,白泽镜方才缓慢地出现水纹波动,似要勾勒出某人的身形。 第二十八章 恶孽污染 眼看水纹就要勾勒出某人的身影,清禾手里却陡然一空。 白泽镜居然被神灵没收了。 干嘛干嘛,她就要看见了! “莫要总提此等无聊疑问,耽误白泽修行。”神灵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只是淡淡的,“若是有空,你不如研究如何自行从这方洞天出去。” 清禾表示严重抗议。 “你干嘛啊!白泽明明很喜欢我!” 神灵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地开口。 “若你执意,这问题不必问它,我便能答你。” 哦? 神灵难得这么主动,又这么自然,好像对这个私密问题的态度,真的无所谓一样。 清禾顿时来了兴致。 她其实挺希望听到自己名字的。 毕竟你看咱和神什么关系,其他人又跟他是什么关系? “行,那我问了啊。”清禾认真问道,“三界之中,您最喜欢的人,是谁?” 神灵淡漠道:“我从无——”喜爱之人。 “嗯?”祓神话说一半没音了,她发出疑惑的鼻音,“您要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没见祓神回答。 根据对祓神的了解,她说道:“还是您想说,从无喜爱之人?” 毕竟祓神平时态度不就这样么。 不听、不看、不喜欢。 对什么都不关注没兴趣,除非她反复强调纠缠,才能勉为其难给句回话。 她倒有些自知之明。 如此淡淡想着,祓神不假思索,立时准备肯定。 然而这声肯定,却和上句话一般,无法说出口。 为何? 这世上,怎可能存在限制神灵开口的事物。 别说,还真有。 此方秘境禁止说谎。 这条束缚即使对神灵也是有效的,毕竟他临时性的将此处最高权柄,分予了清禾。 而这片秘境的根源力量,又来源于他的分灵。 所以他无法说谎,但也能够选择保持沉默。 可这条特权,并未让神灵露出丝毫喜色,甚至越发阴郁冷漠几分。 因为这定然意味着,神灵从无喜爱之人—— 为谎言。 清禾素来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女孩。 最初祓神沉默不语时,她挺想调侃追问几句,然而在直觉地感受到祓神情绪后,她顿时极有求生欲的闭上嘴巴。 可是,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如果是觉得被冒犯了,他大可以从一开始就拒绝嘛,她又不可能撬开他的嘴。 这样忽然不说话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她只能表示,祓神心,海底针。正常人思别去猜。 祓神之后没再开口,而她被这么一打岔,也没心思折腾了,阖目了解洞天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感知到,此时洞天中剩下的人,多是些外围的小虾米,并非大族核心子弟,便是将他们尽数拿捏住了,也没什么用。 北荒部洲的问题,不在他们。而在于伏在祓神血肉上,吃肉吮血,宛如寄生虫般的大族宗门。 北荒部洲虽大,但世家宗门也就那么些,其中年轻一代的精英,但凡来此处的,都被她薅得七七八八,之后甄别一下善恶,努力冲波业绩,基本就无需操心了。 除此之外,她需要再往上看一些。 看看那些蛀虫是怎样侵蚀这片土地的。 还需要再往下看一些。 看看那些被豪门剥削压榨的普通百姓,又生活在怎样的困厄中,需要的是什么。 清禾朦朦胧胧的,有些清楚自己的大方向,可真正会面对什么,又可能需要解决什么,她还是懵懂的。 毕竟她才十八岁,经验阅历还浅。 但办法总比问题多。 清禾对未来总体保持乐观——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嘛。 至于北荒部洲原本的主角,赵不绝……唔,可以稍微放一放。 倘若是初遇时的祓神,她绝不敢如此心大的放过赵不绝。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以现在祓神的表现,自己并不需要过于担忧恶孽的侵蚀了。 反正只要她在旁边,一定能及时阻止恶化。 身为祓神的悲悯之心,她一直都在发挥作用。 如此看来,确实对赵不绝以平常心对待,更为合适。 清禾将现下情况细细梳理一遍,有了一二三四的章程规划,心念慢慢安稳下来。 虽然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不着急,一件一件来就是了。 “先从将那些人赶出去,清理洞天开始!” 将刚进入洞天,仍在深渊前徘徊的人全部丢出去后,她对祓神说道:“我现在拆了洞天,会影响您取走血肉么?” 神灵道:“无妨。” 原来还会说话啊。 不过她也就敢在心里这样吐槽,实际中悄悄瘪嘴,然后便着手接触洞天。 漆黑一片的灵力世界中,清禾看到,组成灵界基底的各大灵脉,宛若滔滔银河横亘天地。 其余便是个体。 弱的如流萤,强者如烛火。 但眼前谷圣洞天,宛若艳阳般散发着灼目的光。 作为基石的祓神血肉实在过于强大,其灵力菁纯程度,甚至远胜那些知名灵脉,也难怪各方势力如此垂涎。 第51节 整个谷圣洞天都是建立在祓神血肉之上的。 她凝神感受,谷圣洞天并未拒绝,全身心地接纳包容了她。 在她的感知世界里,只觉那血肉像是一片土壤,孕育出谷圣洞天这只分灵。 等等。 孕育? 清禾被自己这个心底莫名冒出来神奇词汇震惊了。 可说起来,世上确实有天道衍化万物,以及更为玄妙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箴言。 神灵见清禾呆站在原地不动,脸上又露出某种难以理解的古怪表情,一会儿露出稍显微妙的窃笑,一会儿又露出可以叹服的咂舌表情。 一副精神胜利法的造作表现。 “不愧是祓神大人啊。”她喃喃自语。 神灵对她已颇为了解,当即便清楚她这是在钓鱼,巴不得某个人接她的话,于是决定直接无视,报以冷处理。 可剑灵不同。 赤霄本能地想接话,与她一起吹嘘天道。 没办法,这就跟磁铁天生被铁吸引一样,不由自主地就被钓着了……属实是旧习难改。 然而—— 【唔唔唔唔唔唔!!】 这次神灵早早封了赤霄的嘴,绝不让清禾有任何趁机胡说八道的机会。 清禾:……倒也不必如此。 她满脸写着可怜巴巴,语气十分委屈:“祓神大人,不说出来我难受。” 她对神灵从来藏不住话,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非常难受。 祓神:? 不许胡说八道还叫她委屈上了。 “忍着。”神灵冷冷道。 清禾软软道:“我真的忍不住嘛。”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句话根本不是这么用的!”文科生终于原形毕露,震声反驳。 神灵冷嗤,似乎轻嘲她的胸无城府。 不过清禾被神灵嘲讽的次数多了,直接利落地无视。 反正她心态很好,心说任何人与神灵相比都是有瑕疵的嘛,反而在修行一类的场合对自己越发宽容——以至于神灵一直很想纠正鞭策她。 清禾说服自己般叨叨,“我这是遵循本心而为。” 不把这句灵魂吐槽说出来,她的本心会难受死的。 那可不得顺着点自己。 她连珠炮似的快速道:“不愧是祓神大人,轻易做到了……”其他男人做不到的事。 可惜她也没能说完。 因为祓神干脆封住了小姑娘的嘴巴,绝不让她将那句惊人之语完整讲出来。 清禾:安详.jpg。 没关系,祓神大人绝对已经猜到她后半句是什么了。 那她的本心便死而无憾了。 说出来就是舒服。 嘿嘿。 小姑娘笑眯了眼睛,弯弯明眸里,闪着星点浮光。 祓神见状,在心中微微蹙眉,这丫头也不知是为何,如今当真越来越放肆了。 想初遇之时,对神灵那般礼貌恭敬,又机灵大气的少女,如何便迅速堕落,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嗯…… 礼貌。 恭敬。 识趣。 …… 神灵品味这三个词语,终究没说什么。 只是顺便将自身血肉从洞天中取出,免得这小姑娘不干正事,反而又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 攫取圣体终于需要祓神现身。 清禾身旁,点点闪着银色微光的丝线上下翻飞,逐渐勾勒出某道清禾极其眼熟的身影。 有了身形。 有了眉眼。 有了她最熟悉不过的清冷姿态。 神灵冰冷乌亮的长发流水般倾泻而下,淡金长睫微垂,神情淡淡的,与数万年前的分灵重逢,似乎没能引起他分毫情绪波动。 但谷圣洞天的情绪便要激动多了。 察觉到神灵现世,位于二人脚下的洞天草地,顿时花草繁茂,最后分化出一条逐渐茁壮长大的藤蔓,宛如游子般依恋地轻轻在祓神脚边。 有别于正常藤蔓的深绿,这条藤蔓呈深黑,散发着浓郁的不详气息。 未曾具现化时,谷圣洞天的表现一切正常,但当卸去一切伪装,露出具体的某处时,清禾方才发现,这片洞天被污染得如此之深。 用病入膏肓四字形容绝不过分。 每一寸表皮,每一寸纹理,都浸透了恶念,浓得几乎能滴出黑水来。 这……这…… 北荒部洲的凡人,究竟怎样榨取利用了谷圣洞天,才导致对方恶化为此般惨状? 须知道,谷圣洞天可是祓神分灵! 数万年积累之下,人类的贪欲恶念,竟造成如此可怖的效果…… 不过也难怪薛家那般的杂碎,也能引动谷圣洞天的部分恶孽,转嫁于弱小了。 因为与其说是转嫁,不如称为偷窃。 谷圣洞天的恶孽,已经厚重到即使被偷窃,也丝毫察觉不到的程度。 但他仍然履行着当年对世人的承诺,一代一代的将荒原化为沃土。 这便是神灵,一诺千斤重,虽九死其犹未悔。 饶是如此,谷圣洞天仍然拥有三界屈指可数的强悍实力。 清禾毫不怀疑,面前的藤蔓可以轻松绞杀渡劫期强者。即便对上仙人,只怕都能困住对方,令其苦恼好一阵。 然而这条藤蔓却不敢丝毫冒犯祓神。 ——分明他是它的本体。 可污染如此之重的它,只是轻轻搭在祓神足边的草地上,克制的颤动着。 它觉得自己肮脏,不愿玷污仍然清净纯粹的神灵。 清禾最初只是打心里难受,可在望见神灵有些复杂的表情时,她忽然灵光一现。 谷圣洞天是分灵,思维模式源于天道。 也即是说,祓神知道恶孽的肮脏可鄙。 ——那原作中,他决定任凭人类恶孽污染自己,最终恶孽缠身时,也会像谷圣洞天这般么? 原作里没直接描写,以后清禾也不会允许它发生。 但万年前的遭遇,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而且如今,世上还有诸个祓神血肉受苦。 她稍微想了想,只觉得难受的不行,脸上露出怜惜难过的情绪。 谷圣洞天又伸出一条小藤蔓,似乎想要蹭蹭她。 对她,谷圣洞天无需那么缩手缩脚。 然而在即将碰触她时,藤蔓的动作还是停住了。 对本体,它这么做是尊重。 对清禾,又是出于何等心态? 她仿佛听见神灵的叹息。 祓神并未厌恶这污秽缠身的分灵,他半跪于地,捧起了这条衰败的藤蔓。 清禾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她从未见祓神做出如此姿态。 并不卑微,只透着神灵独有的自然平静。 他轻声道:“你辛苦了。” 闻言,藤蔓上淌下大量黑色的液体,仿佛这万年沉重积累而下的泪水。 谷圣洞天从不是传说中神秘高远的姿态。 作为天道当初赐予人间的化身,它还担负着守护一方万灵,保佑风调雨顺,天地阴阳不会因凡人恶孽失衡等等责任。 第52节 但人类的贪欲是无限的。 这份承诺,是神灵庇佑的契约,也是束缚神灵的枷锁。 所以无论谷圣洞天如何努力,人类都始终能够制造出无止尽的贪欲恶孽,甚至令神灵的一部分,在祓除邪祟,镇守安宁的职责里彻底衰败枯竭。 它耗尽了自己的一切,履行当年与凡人定下的契约。 现在终于等到了终结使命的时刻。 谷圣洞天的尖尖在神灵掌间微微摇摆,似乎表示自己一点也不辛苦。 从它身上,清禾能够隐约看出,当初身为天道的祓神是怎样的姿态。 温和而高远,淡泊而包容。 天道悲悯的注视人世间,赐予众生祥和与幸福。 …… 而万年之后,本体的态度,已与分灵出现了极大差异。 祓神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平和地说道。 “待你回归后,我会净化祓除你的恶孽。” 得了这句话后,藤蔓安静地趴下来,等待神灵取出洞天核心。 连绵上万年,为神灵带来无尽痛苦的契约之一,终于得以结束。 神灵就着半蹲姿态,右手虚握,自虚空中攫取了某个散发着暗色黑金光芒的事物,应是洞天核心,但清禾定睛看去,又四处都找不见,大概是被神灵收纳在某处。 “您现在需要休憩吸收圣体么?” 联想到天圣城那次祓神的经历,她推测,那时神灵便是祓除恶孽加分灵回归一起完成的,最后闹出了不小动静。 “无妨。”神灵无可无不可道,“何处均是一样。” 他情绪不高。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在家里总觉得更安心。反正来这里也很方便。” 这是她第三次提到家的概念。 神灵不理解,她为何会将那个冰冷沉寂的地宫称为家。 他能看出来,这小姑娘最喜欢热闹与阳光,照常理来说,将她拘在那等囚牢,她早该忍受不及才是。 清禾调侃道:“地宫可能是冷了点,不过能造出煤气灶、热水壶、暖水袋,棉被之类的话,我觉得也不错。您总不可能把我冻着。” 她说道:“您可能不太喜欢地宫。” 地宫为祓神当年亲手打造,是他为自身准备的,于三界终末后长眠的陵寝。 他做好了与众生气运同休的准备。 却没想最后还是提前用上了。 并且陷入长眠的,仅为他一人。 因此于神灵而言,地宫有着格外复杂的意义。 至于喜欢,就更谈不上了。 但对于清禾而言,地宫格外不同。 “地宫是我重获新生的地方。”清禾咳嗽一声,不自在地说道,“是我……和您相遇,让我觉得安心的地方。” 她漂泊于异世,地宫是唯一被人肯定的,她的立足休憩之地。 在那里,没有人会伤害她。 她可以自由的前往每一处,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此心安处是吾乡,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清禾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在逐渐崩毁的洞天中,少女发自内心的微笑如此温暖而有感染力。 几乎叫人忍不住相信,那必然是个平和安谧之地,才能叫她如此眷恋。 但神灵素来是个眼盲心也盲,冷若冰霜的性子,怎么想都不会被少女情绪化的言语打动。 因此面对少女朝阳般的笑颜,他只是言简意赅道—— “那便回去。” 感受到地宫气息时,清禾宣布:“还是家里好!” 祓神日常不参与这种环节,他径直飘回棺椁。 清禾瞧着那毫无情趣的神的背影,觉得这神好生无聊。 若说她的立足之地是地宫。 那她合理怀疑,祓神的容身之处绝对是那棺椁。 可嘴上如此吐槽,清禾却没有离开锁灵殿前往别处找乐子。 上次神灵祓除分灵的结果她见识过,此次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放祓神独自在此处受苦。 若是出现什么问题,她也能及时冲上去搭把手。 “这便是你扒在棺椁上的理由?”祓神俯视着下面少女,冷冷问道。 “这不是担心您嘛……”清禾委委屈屈地跪坐在原地,缩头缩脑道。 其实方才祓神本已回到棺椁,安稳地躺好了,静下心准备进行祓祟典仪。 但他忽然听到棺椁上有些古怪动静,这才发现,小姑娘几乎贴在自己的棺盖上,全神戒备,一副时刻准备全力冲开棺盖的架势。 祓神:? 他坐起身,小姑娘还十分委屈,振振有词道。 “我这是准备时刻冲上前线,唤回您的神智呢。” 神灵压下眉眼,透着冷淡的阴郁。 这让他姿态愈发冷酷俊美了。 “我若是有事,你在此处又能有何用?” 他冰冷指尖轻抬起少女的下颌,于是清禾不得不抬头,与祓神那空荡漠然的双眼对视。 用的并非实体,而是神灵真正的本体。 白骨。 神灵骸骨的冷意,千百倍于原身,是燃尽了一切,只积累了万年孤寂怨恨的森寒。 所以他很少以本体碰触清禾。 怠惰修行的小姑娘,根本承受不住他。 他也很少强迫清禾与他对视。 因为那双眼眸,已不是万年前古奥清冽,比苍穹更加高远,仿佛蕴含世间至理的眼眸了。 它空荡漠然,缺乏感情与美感,甚至透着惊悚之意,正常人根本无法接触。 此刻神灵几乎只是稍稍碰触,便叫小姑娘颤抖了一下。 神灵无动于衷。 他这次确实有些怒意。 他对清禾还是过于纵容了。若想叫她长记性,不用些手段根本做不到。 这次是好奇心过盛,便胆敢冲撞灵柩,下次又会干什么莽撞事? 若他彼时无法自控呢? “我应是告诉过你。想说什么便说,想要什么便要。” “绝不要刻意做哗众取宠的聒噪姿态。” 神灵将当初的话原封不动地平静重复:“要到何时,你才能将我的告诫记于心上?” 行者,所谓代行神灵意志于大地。 清禾这般浮躁,如何担得大任? 而脱离洞天这一容器后,分灵的罪孽污秽直接冲击着神灵,强化了他的冷酷森严。 此时的祓神,相比平时,其实是危险的。 但凡受些刺激,就有可能短暂的失控。 ——毫无疑问,掀开棺材盖绝对是大刺激。 所以神灵才会动怒。 可惜。 清禾就是不吃这套。 少女十分熟练地选择性听取祓神言语重点。 神灵很多话都是修饰原本意思的委婉表达,无视也不妨碍沟通理解。 她两手抬起,捧住祓神的手掌,分毫不嫌冰冷,甚至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神灵。 她念叨着:“嘶,您的手好冰。” 白骨或是正常的手掌,于她没有分别。 两只手加脖颈都是暖呼呼的部位,她不信不能令神灵暖和起来。 她一边帮祓神搓手手,一边问。 “想要什么都可以直说么?” 神灵冷冷道:“嗯。” 神灵想收回手,却被清禾拽住了。 第53节 “那我想您平安醒来。” “我真的好担心您。” “上次是,这次也是。” 少女脖颈贴在神灵掌间,温暖明亮的眼眸,注视着神灵漠然空荡的眼睛。 毫无畏惧,只有淡淡的关切。 她软软地询问神灵:“就让我在这里陪您,我不会打扰您的。可以么?” 仿佛被灼痛般。 神灵空无一物的双目,竟避开了她的视线。 “……嗯。” 最终,神灵还是应允了她。 第二十九章 痛苦 神灵答应她会平安归来。 清禾也承诺他,自己不会再做出那么离谱的姿态。 她便安安分分地搬了个软垫,坐在祓神棺椁前守护他。 委实说,那么大一个棺材摆在面前,她这样坐着,很像守灵。 不过祓神某种程度上确实死了万年了,她这么干也没错。 但事实上,她现在的行为颇为危险。 祓神可不是躺在棺材里死气沉沉的尸体,倘若祓祟典仪出什么问题,导致祓神失控,哪怕只是一瞬,她作为距离最近的活物,都有可能现场暴毙。 清禾唇角想要上扬,却因此刻的紧张实在提不起来。 她摸了摸心脏,怦怦直跳,手脚发凉。 比高考的前一夜更紧张,比被柳家活祭时更加恐惧,是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安,心脏紧张到揪痛的程度。 然而此刻,面对危险不是她而3 是神灵,一个和她全然无关,却又在方方面面都息息相关的存在。 祓神都没说如果他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么。 完全没考虑这点,说明他很有自信,压根没考虑出事可能性,对吧? 清禾努力从各个角度论证祓神定然会平安无事,态度比当时高考估分认真多了。 毕竟高考可比穿越简单。 清禾左思右想,认命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地等待。 就是好担心嘛。 清禾看着面前的棺椁,很想再凑近点,最好是近到能听到里面细微动静的程度。 可惜祓神不允许,而她也承诺了对方不会冒失。 她叹口气,最后从芥子袋中取出自己早前折下的花枝。 她有许多这样的存货,用于时不时拿出来哄祓神开心。 她将三枝山樱并拢作上香状,在祓神棺椁前真情实意地拜了拜,心中默念。 “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要及早出来。” 随后,她将三枝紫荆整齐地放在距离祓神棺椁不远地位置,自己则继续坐在软垫上等待。 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 八小时?九小时?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叫她一个激灵,随后心跳猛然加速。 这样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的结果便是,清禾倒也没犯困,却时不时有些麻痹走神。 但就在她单手撑着脸,目光近乎本能地盯着棺椁时——异变陡生。 她亲眼目睹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首先是巨大的声响几乎震撼了整个棺椁。 棺椁中传来抠抓硬物的刺耳声音,以及类似凡人呜咽的嗡鸣低语,可如果仔细倾听,却从中分辨不出任何东西,只感受到强烈的邪念恶意。 但这次,没有厉鬼在棺椁中挣扎哀嚎的伸向了,最初的巨响过后,棺椁中竟然就此沉寂下来。 清禾心跳加速,不知不觉后辈已吓出一身冷汗。 祓祟典仪这是结束了么? 可如果结束,神灵定会第一时间有所反应,叫她安心的。 清禾的想法,似乎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她这么想的下一秒,浓稠的黑色阴影自棺椁缝隙中流淌出来,如果说前面尚且能够视作饱含污秽灵力的言语,那此刻阴影就纯粹是由贪欲恶孽凝结而成的业障! 清禾面色当即紧张起来。 祓神没能控制恶孽外泄,甚至任其恶化为此等程度,情况得糟糕到了什么地方? 赤霄同样急得跳脚:【清禾你快想想办法啊,恶孽对神灵的侵蚀太强了,祓神大人似乎快失控了!】 与他言语呼应的是,围绕棺椁的黑色阵法已然迅速运作反应,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镇”字,死死压制住棺椁。 这是三千仙人合理为祓神设下的镇邪清心阵法,目标是令祓神长眠,再难苏醒。 真实效果只能说,祓神若存有理智,愿意配合它使自己平静下来,它便有用。 而若是祓神失控,这阵法和一层窗户纸没任何区别。 通常来说,祓神都是将它当做熏香催眠使用的。 所以现在。 黑色阵法没能起到阻止的作用。 轻柔和缓的滑动声响起,独特的木质碰撞声,几乎令人牙根发酸。 清禾手脚发凉,一时竟连呼吸都忘记了,只眼睁睁看着那被人推开的棺盖。 一只白骨嶙峋,苍白枯瘦的手,从棺椁中伸出,轻轻搭在棺椁边缘,情状透着说不出的死意。 接下来出现的,会是她所熟悉的祓神么? 在成为祓神眷者后,清禾已许久未曾担忧与祓神本身相关的问题。 虽然总会被神灵时不时的提点训诫,可总体来说,她是放松而自在的。 她甚至挺喜欢祓神的训诫,所以偶尔会故意做些有点顶撞的事情,好让神灵批评一下她。 在她看来,被人约束规矩的同时,也等于被人在乎。 她很喜欢这种被关注感觉。 所以,她绝不能…… 神灵缓缓坐了起来。 他外表并非清禾所熟悉亲近的,瑰姿玉貌的俊美,而是初见时的模样。 而是身着华服的白骨骷髅。 森寒的威压,与浓稠的恶意自他所端坐的那口棺椁不断向外延伸,投下的暗影仿佛遮天蔽日的狰狞触手,只是稍微注视,神念都会刺痛。 无论谁看到这华美而惊悚的一幕,都得头皮发麻,精神受到极大冲击。 清禾心同样彻底沉了下去。 她出现了恐惧,可她恐惧的并非自身安危,而是神灵自我意识的存亡。 “祓神大人?”她试探地呼唤。 没有回应。 但她看到,以神灵为核心,不断向外——包括她所处位置蔓延的黑色恶意,在听到她这声呼唤后,以极不情愿的扭曲姿态,仿佛孩童歪歪扭扭的笔触,勉强绕开了她。 与她供奉在棺椁前,那三枝山樱。 她的两侧是无尽奔流的黑色恶孽。无论是夜明珠还是玉床,再高规格的法器,面对神灵所承担的恶孽,都在瞬息间消融。 她与花枝,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风雨飘摇地坚守着。 发现神灵似乎还有一丝清明,能够避开不伤害她,清禾时刻准备玉石俱焚的决然气势,顿时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泄下来,紧接着泛起的是浓烈的委屈与后怕。 “吓死我了!”她说道。 声音里透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埋怨与委屈。 然而神灵扔端坐于原处,纹丝不动。 她察觉不对劲,问道:“……祓神大人?”您还好么? 死寂的沉默持续半晌, 白骨神灵终于说话了。 “现在、即刻、离开。” 他用了三个停顿的词语,冷漠而生硬。 “我无法保证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稳定,若不想死,就离我远些。” 熟悉的气息在逐渐脱离神灵。 若清禾再大胆狂妄些……她完全可以将这份气息称之为烟火气。 因为她的存在,死气沉沉麻木冰冷的神灵,渐渐的有了“活”的味道,犹如画龙点睛。 第54节 可现在,凡人千万年积累的恶孽正试图在他身上剥离这点鲜活,令他重新回归漠然。 以防万一,祓神希望她离开。 她此前已唤醒过祓神两次。 但这次所需承担的风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再滞留此处,或许她便要错失最后一丝生还契机了。 可清禾不得不想,若正是她的离开,导致“万一”发生呢? 此刻逃出之路就摆在她面前。 清禾看了一眼。 祓神恶孽在短短瞬息间已然充斥了整片地宫,却始终为她让出了一条出路。 遮天蔽日的黑色之墙犹如活物,不断流动起伏,蠢蠢欲动地想要吞噬她这最后维持祓神善意的锚点,彻底污染神灵。 ——这便是贪欲。 哪怕是最后一分光亮,也绝不愿意留给宿主,务必榨干最后一丝骨髓,方才会不情不愿地放弃。 她又转回头,望向自己前方。 她面前的一片地面,供奉着清新淡雅的山樱,再往前不远的地方,端坐着死气沉沉的白骨神灵。 棺椁中的神灵,麻木冰冷的眼眶内空无一物。 他仿佛注视着她。 也只是注视着她。 若她此刻逃脱,神灵绝不会有任何阻挠。 甚至这条逃生之路,本就是祓神赐予自己唯一信徒的,待无事后再回来便好。 无论她此刻怎么选择,神灵都不会怪罪她。 清禾实在太年幼了,甚至没有神灵活过岁月零头的零头。 神灵此前对她,本就带着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包容。 十八年。 这实在是寿命已漫长到以万年计数的神灵,难以想象的短暂幼小。 所以她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神灵也从未苛责她去做什么。 这些,清禾都清楚。 因此,怎么想根本不必考虑。 在无尽恶孽的虎视眈眈中,少女从软垫上一跃而起。 她毫不犹豫地,奔向她的神灵。 清禾运转全身灵力,只想跑得再快,更快些。 在神灵空荡的目光尽头,少女脚步踏过地上的花枝,接着急促抬起,步伐间花瓣飞溅,触目惊心的红。 恶孽之海见状发出惊怒的哭嚎,化作一个个触手带起凶恶厉风,向清禾抓来。 这小姑娘不仅不跑,还敢往回冲? 疯了么? 这是贪欲恶念结合体的秽物,无法理解的勇敢气概。 追击一起,清禾感觉自己根本跑不过恶孽,便竭尽全力向神灵伸出手,想先于恶孽碰触到他。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神灵都绝对的理解与包容。 因此面对奔向自己的少女,白骨神灵虽然惊愕,却还是没有丝毫差错地向她伸出手,及时接应她。 少女白皙柔软的掌心,稳稳搭在神灵苍白衰竭的枯骨之间。 死去万年的神灵。 鲜活青涩的新娘。 清禾不顾即将包裹她的滔天恶孽,扑向心之所向的神灵。 她以前也进过祓神棺椁。 但那一次是作为祭品,被邪修活生生的钉死在棺椁中,她当时极不情愿,甚至踢碎了祓神骨架。 而这次,她是主动,甚至渴求进来的。 清禾困囿于狭窄的棺椁,被白骨冰冷枯寂的怀抱所束缚。 她埋首于神灵那身华服布料,此刻想抬头看外界,却被祓神微微压住后脑。 “小心。”神灵在她耳畔淡声道。 她感受到耳边有呼啸的撕裂风声,知晓这是祓神的邪祟恶孽污染进一步加重,正在进行对抗,顿时懂事地不再乱动。 本来扑到神灵怀中,她鼻尖微酸,正准备委屈冒眼泪呢,这下顿时憋了回去。 有什么事都等安顿下来再说。 直到祓神开口询问:“为何回来?” 看来情况初步稳定了。 她这才开始放肆。 清禾嘀嘀咕咕:“您若是能听到自己此刻的语气变化,便知道我为何要回来了。” 说让她远离自己时的神灵,语气平静而冷漠。 而她不退反进,贴近她后,神灵连语气都多了几分波动。 语气变化这么明显,还不承认呢? “我觉得,这就是我留下来的意义。” 祓神淡淡道:“花言巧语。” “哦,那您把我丢出去喂恶孽吧。” 祓神:…… 有时候还真挺想把她丢出去喂了的。 可此刻神灵手臂仍然纹丝不动。 她嘟囔:“我从第一次见到您时候就说过,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凡人可以无所谓的单方面从神灵那里获取,而不考虑回馈。 但她不行。 神灵道:“我说过……” “这不算我先付出!”清禾打断祓神言语,抢先回答。 她当然知道单向付出是什么样。 以前在学校时候,她人缘很好,因为她是老好人,又愿意帮忙,所以大家有事没事都爱招呼拜托她,看上去确实朋友挺多很热闹。 但她的“好朋友”,都被她无止境的体贴帮忙惯坏了,若稍微少付出些,便会招些“最近不喜欢我了么”之类的抱怨。 最多付出的人,对来自他人的报答,也是最敏锐的。 可清禾的朋友里,这样的人很少。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好。 而她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也必须要将这样的单向付出坚持下去。 可悲的是,她终于意识到这样做不好,想要收手令自己好过些时——却不知道正常的感情模式是什么样的了。 “你便是不留于此处,我也不会有事。”神灵平静道。 “反倒是你执意留下,若发生意外,那指不定便要送了性命。” 这话十分不中听,换做被人听到这种低情商语录,只怕想给神灵一拳。 清禾却不觉得神灵低情商。 毕竟神灵在她心底,就该是那样强大,无所不能的存在。 而且,她奔向神灵的原因,本也不止是想保护他。 “这是双向付出。” “您先对我好,那我也要讲公平,绝不能丢下您一个人。” 万万年中,大概从未有凡人试图与祓神讲付出与回报的公平,听起来难免可笑。 然而少女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想法,从来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格格不入。 却又……吸引着神灵。 “无论刚才是不是真的危险,我都一定会留下来陪您。” “因为若您出事,我委实没什么活下去的盼头。” “所以不管情况如何,我都一定是要赖在您身边,等您履行诺言,安全无损的出来见我的。” 少女一字一句地,轻声诉说自己的心声。 “若是水来,那我便在汪洋中等您。” “若是火来,那我便在灰烬中等您。” 神灵为这份平静的决然而震惊。 他知道小姑娘待自己的态度与常人不同,十分亲近,却没想在她心底居然有着这样的……想法。 神灵当真也会对某人,拥有如此重要的意义么? 他曾经拥趸追随者无数,可死后信仰者却无一人。 仓促间,神灵只能以生硬言语,掩饰自己的真心。 第55节 他斥责:“花言巧语。” 清禾属实奇怪:“为何不信呢?” 她刚才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她不信祓神没感觉到。 祓神陈述现实:“你并未信仰我。” “这和信仰关系很大么?其他人那样我也不懂,可能他们那样做,正是因为将您当做神灵。” 祓神分明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此刻却步步紧逼:“于你而言,我不是神灵?” “不是。”清禾不假思索道。 “您是……是……”可说到这里时,她也卡壳了。 于她而言,祓神是什么呢? 清禾没有正常的感情观念。 现在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与祓神是否算是正常的关系。 名为夫妻,却是神灵与信徒。 虽有人神之别,却毫无隔阂,甚至比她此前拥有的任何一段朋友关系都要自然亲密。 因为祓神,她甚至在有些地方变得……慢慢不太像自己了。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娇气的。 便是初三那那时候,有一次奔波四处给自己交资料,晚上天黑回寄住的姨妈家,不小心在施工路段摔倒。伤口很深,血顺着膝盖一路流到脚踝,疼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 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一瘸一拐地坚持回到姨妈家。 她没敢问姨妈要钱去楼下诊所包扎,只和表哥借了一枚创口贴,贴在那伤口上,第二天去学校保健室,才叫保健医为她简单包扎了。 后来膝盖果不其然留了疤,她也没哭,安慰自己还年轻,细胞代谢时限为四年,四年后疤就没有了。 她以前真的很坚强很少哭。 可刚才以为祓神会出事时,她因为担忧和委屈,至少想哭两次。 “……我没办法回答您。” 少女茫然地喃喃自语。 “但因为您,我变得脆弱了。” “可我感觉却很好。” “可能这就是您于我的意义?” 祓神微怔。 清禾竟给了他一个如此特别,却又全然符合她性格的答案。 他改变了清禾么? 这种改变,是积极的么? 那他于清禾的意义,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祓神无法回答她,也无法回答自己。 要神灵回答如此细腻的问题,属实难为,毕竟他虽然活了万万年,却全然没有类似经验。 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因为另一个存在,而使自己变得脆弱? 于他绝无可能。 所以哪怕不知道答案,但神灵还是笃定点评:“凡人的弱小罢了。” “可能吧。” 清禾笑了笑,说道:“那先不提这个,让我看看您怎么样啦。” 祓神一直把她按在怀里,她光感觉到华美布料下白骨的嶙峋,尚且没看到对方具体情状,她一直担忧着呢。 但神灵却不让她看。 祓神冷漠道:“再等待片刻,或者我松开你,但隔绝你的视觉——选一个吧。” 小姑娘却比他以为得更敏锐:“您受伤了么?很严重?我不怕吓人,没关系的!” 祓神怀疑自己若是不答应,这小姑娘能一直吵嚷下去,以至于他很想堵住她的嘴。 结果真要动手时,埋在他怀中地少女又抽抽搭搭地假装哭泣,呜咽什么自己不顾恶孽威胁,拼命陪伴祓神,却遭遇捂嘴待遇之类的话。 最终,神灵还是妥协了。 他冷酷道:“倘若稍后你神色有异,便去死罢。” 于是清禾便知道,情况多半是不妙了。 祓神这才别别扭扭地提前给她递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看到祓神此刻的模样时,清禾还是呼吸微滞。 神灵半边面庞俊美无比,恍若朝霞瑰云,孤高淡漠,半边面庞却为干枯骸骨,且为黑色邪祟不断污染。 “我将恶孽集中于半身,稍待片刻便好。”祓神淡淡解释。 所以刚才祓神才让清禾安分等待,接着他便能完成承诺,叫她看见完好无损的自己。 清禾没接话。 从他此刻情状,少女能够十分直观地看到,尘世沉淀的恶孽,究竟能给神灵造成多大的侵害。 恶孽之余神灵,就是蚀骨的剧毒。 而在万年之前,神灵承受的痛苦,远胜此时千万倍。 须知道,今日祓神承担的只是一洲之恶孽。 而当初的天道……背负的是三界。 瞧少女要哭不哭的模样,神灵微蹙眉心,冷冷道:“怎么,看了我之后又后悔,觉得惊悚可怖?” 祓神虽被称为天道堕落后化作的邪神,可实际上,他与当初的天道本质仍是一体。 他仍具备正常审美。 因此非常清楚,自己此刻的形象绝然不出于常人所能接受的限度之内。 换做别人,此刻就是惊叫逃跑也无所谓,可这是清禾。 是说出了令神灵如此……动容言语的她。 所以,她绝不能…… “不。”清禾摇头。 怎么会觉得他惊悚可怖? 委屈。 后怕。 怜惜。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不假思索的轻声流出。 “我是在为您此刻遭受的痛苦感到难过。” 他失去了一切感知,唯独保留了人类拒绝的痛楚感知,所以时刻都在遭受痛苦。 万年时光过去,神灵早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常,并不觉得难受。 可之所以无感,是因为他从未感知过愉快。 之所以麻木,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如面前少女一般,关切而怜惜的注视。 那半边干枯衰竭的骸骨,不知为何,此刻竟格外剧烈的灼痛起来。 ——原来,他是痛苦的。 第三十章 拥抱 当少女关切怜惜的目光落在祓神干枯的半身时,细细密密仿佛虫噬般的灼痛,立刻自她目光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每一寸骨头都在灼痛。 威力之强,竟能令神灵一时失语。 半晌,神灵方哑声挤出四个字:“不要看我。” 为什么不让看他? 清禾心里奇怪,但见识海中祓神情况不好,她也没刻意与他作对,只是悄悄分神潜入识海,在海面下眺望头顶那座的白云冰山。 此刻识海的环境很不好。 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天空下冰雹,但更准确来说,其实是是从那座冰山身上剥离,掉下来的冰渣子。祓神灵识过于强大,才有这种壮观的错觉。 而大海似乎也因感知到天空的痛苦,海面不安的起伏,虽未有惊涛骇浪,但海底涌动的暗流也在时不时冲击着她。 ——这是她因祓神而激荡的情绪。 清禾伸出手,尝试接住一块“冰雹”。 而在接住的瞬间,一股仿佛长长的针扎入脊髓,以至于痛入骨髓的情绪便传入她的心底,令她瞬间皱起表情。 接着,是更多的情绪碎片。 灼痛。 刺痛。 闷痛。 …… 原来痛苦竟有如此之多的种类。 第56节 原来神灵竟在承担如此之多的痛苦。 清禾立即从识海中抽离,望着还没有开口的神灵,确定道:“您很不好。” 祓神冷冷道:“荒谬。” 清禾表情却更难过了。 古怪的是,她越难过,神灵对自己身上遭受的痛苦感知便越强烈,越清晰。 这理应令他烦躁且愤怒。 然而不知为何,清禾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底同时又会浮现另一种感觉。 ……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 却并不令人讨厌。 清禾察言观色,发现识海中来自神灵的狂风暴雨似乎暂时缓和了些。 紧接着神灵的半身也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浮起淡金色的光点,恍若重塑金身般重新描摹出神灵冷峻的眉眼。 然后是环绕二人的狂乱恶海,被神灵重新收容。 到了最后,除却满地狼藉外,地宫情况与之前的安静沉寂并无不同。 神灵与清禾面面相对,均是心情复杂,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神灵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清禾想的挺简单的。 看来安慰还是有用的。 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受了伤却不想令别人安慰? 反正她受伤了,恨不得吵闹到让全世界知道。 ——却也只是心里吵吵。 现实最常见的情况,还是她拼命忍住疼痛,仿佛坚强的露出不在意的笑容。 “我觉得这时候给您一个拥抱比较好。”清禾对神灵说道。 但看到神灵面上即将浮现名为不悦的情绪,她立刻改口:“不,我意思是,我太惊慌了,您能给我个拥抱最好了。” 神灵淡淡道:“勿要逾矩。” “嗯,我也觉得挺犯上逾矩。”所以根本没指望神灵会同意。 她退而求其次,接着问道:“那您可以握住我的手么?” “我刚才真的非常担心,非常害怕,需要您握住我的手,给我点力量。” 她试探地伸出手:“可以么?” 神灵或许有一瞬的迟疑。 可最终,还是,那双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手,终是虚虚握住了她。 ——清禾毫不迟疑,立刻反手紧紧握住。 神灵无言,却还是没呵斥少女,只任由她这样两手紧紧握住。 但握住的下一刻,神灵和她不约而同的看向被握住的地方。 因为少女的手在不断地,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神灵的手坚硬而始终平稳,仿佛永远不会动摇。 她纤细的手指如蒲苇,攀附着坚定沉稳的巨石,在风中摇曳颤抖。 明明是她出于想要安抚神灵的本意,率先伸出手的。 可她伸出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嗯……”清禾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解释,“可能是有点吓麻了。” 她刚才毕竟经历过,抛弃生还希望,不顾一切奔向神灵,险些为恶海吞没的危险。 所以需要拥抱的人,还真是包括她。 这地下世界,就他们两个活人。 她不拥抱神灵,神灵不拥抱她……他们又能向谁寻求呢? 握手能收获的能量不够,她还需要神灵大人抱抱。 于是握着,她忍不住抬头,委委屈屈地看了神灵一眼。 接着又垂下去。 您不需要我需要嘛。 然后又看了一眼。 却在神灵回视时又躲开了。 神灵微微蹙眉,冷淡道:“有话便直说。” “没什么,我就是怕您此刻的存在是不真实的,所以想多看几眼,确认一下。”她说道。 一般她这么说,祓神便不会再接话。 此刻亦是如此。 神灵从来只当她那些话是少女无知天真的言语,若是在意,只会被带入她的思路,平白乱了心神。 无需在意。 不可在意。 于是神灵不再开口,只任由她打量。 望着神灵淡漠清净的侧颜,清禾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将在唇畔徘徊的话咽了回去。 唉。 其实吧,她总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是对祓神的冒犯。 神灵如此高洁淡漠,纤尘不染,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此刻被她紧紧握住手,神色也出尘得像是高居云端。 让她如被兜头浇了冷水,生不出说出真实想法的冲动。 神灵只是伸出手,然后赐予她短暂握住的权利,仅此而已。 他甚至除了刚才那一瞬的蹙眉,再没有看一眼两人肌体相接之处。 两人接触的每一秒,仿佛都在极力彰显着神灵对她容忍的恩慈。 神灵这样的清净包容,显得她的想法如此肤浅贪婪。 清禾微微垂下头。 此刻虽然被祓神握住了手,她仍然没有感到满足与安心。 胳膊和脊背上有些空虚,感觉凉凉的。 好吧,讲点实诚的。 她就是很想被祓神紧紧抱进怀里,然后再反拥抱住他。 不管是白骨,还是他平时惯用的常身都无所谓。 只要紧紧拥抱。 只要不留一丝缝隙。 哪怕比她刚才扑入棺椁时,被祓神拥住的力度还要用力,令她感到疼痛。 只要强烈到,能叫她清楚感觉,神灵就在此处陪伴着她;只要强烈到,她能将刚才因感知到祓神痛苦而萌生的怜爱抚慰传达给她。 那就无所谓。 识海中感受到的,神灵万年来持续承受的剧痛,几乎令她落泪。 那想怜爱的抱一抱他,就很正常啊! 然而清禾寻思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还是不了。 不要轻易说这种容易令两个人都尴尬的话。 她珍惜与祓神的关系,更担心因为自己某些不过脑子的耿直话语,伤害了这份感情。 只是尽管她没说别的,甚至露出了毫无异样的笑容,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仍然反应了她的想法。 祓神平静道:“现在已经无事了。” 清禾有些不自在,说道:“我知道。” “……你想要什么?” “嗯?” 清禾纳闷祓神为何忽然开启这个话题。 “不是后怕么,如何才能不怕?” 说完,祓神补充道:“——作为你方才虔诚的恩赏。” 啊? 清禾惊了。 原来握手机会在神灵那里,还真能算作对信徒的恩赏? 那以后莫非还能搞个握手兑换券?拥抱奖励券? 既然如此……或许真的能通过这个愿望,达成她最初的目的。 做出某些,她此刻就能完成的努力。 清禾低垂眉眼,全心盯着双手捧着的,神灵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她横下心,说出了连她都觉得离谱的话语, 第57节 “那除去握手,我剩下的奖励额度,够交换您一个拥抱么?一瞬有些太短暂了……三息之间,可以么?” 清禾没敢抬头看祓神此刻的表情,但她猜测,面对这样离谱的讨价还价,神灵表情应该不太美妙。 可以,交换您一个拥抱么? 这句话的每个字眼,于神灵都是如此费解。 从未有人想要以神灵珍贵的许诺,交换一个拥抱。 他微微张开唇舌,无声重复模仿这句话。 九个字在神灵唇齿间反复咀嚼品味,似乎极力想从这几个字中,榨取其蕴含的感情,再将其吞入腹中。 却失败了。 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思路, 于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神灵应允了她的请求。 “好。” 清禾惊喜。 她听错了么? 神灵真的答应了??? 她愣愣抬头,看到神灵垂首,平静地注视着她:“现在便要么?” 鬼使神差的,她应道:“嗯。” 接着,她说出一句让她当夜整晚都恼怒到睡不着的,极其傻乎乎、极其愚蠢的、毫无氛围的话。 “那我现在来抱您啦?” 说完她险些因这句话的愚蠢咬到舌头,只恨不能倒带重来。 偏偏神灵居然真的应下了:“嗯。” 清禾:??? 然后两人便都不动了,因为不知道,如此正式的拥抱,该从何抱起。 清禾在心里捂脸, 她是傻子么?刚才为什么要把气氛搞得那么正经啊,简直太奇怪了。 拥抱就是拥抱。 就是因为觉得难过,想要被神灵抱抱。 就是因为觉得心疼,所以想要抱一抱他。 所以有什么难理解不自在的? 她既然问心无愧,那大大方方做就是了。 神灵却无寻常羞耻感,平静问道:“我要如何做?” 祓神站在原处已做好准备,却许久不见她动作,这才奇怪发问。 “你为何不来抱我?” 清禾,瞬间破功。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如果说,在祓神答应地那一瞬间,清禾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少女心的猜测,在此刻听到祓神这两句话后,那颗少女心已经彻底嗝屁了。 别自作多情了。 先教教祓神怎么说人话吧。 祓神这语言表达能力,根本比她还离谱。 不过现在是来不及挽救了,于是清禾索性自暴自弃地回答道:“行嘞,您等着,我现在就来抱您啊。” “嗯。”祓神便不说话了。 清禾:行吧……不愧是祓神大人。 “其实您之前已经抱过我了。” “嗯。” “就像那样,你展开双臂,嗯对,就这样。” “然后,我像这样……” 虽然觉得祓神说话很离谱,但既然要抱,那清禾还是本着治愈抱抱的心态认真去做的。 她小跑两步,轻盈扑入了神灵怀中。 兜兜转转,她还是如愿以偿地,达成了最初本为神灵拒绝的想法。 宛若坠入云海。 流动之风构成的衣料在她面颊鬓边摩挲。 她埋首于神灵怀抱,呼吸间,尽是霜雪天穹般廖远的气息, 接着神灵无师自通地回收双臂,将她拥在怀中。 他在少女耳畔低声询问:“便是这样么?” 她小声道:“……可以再收紧些。” 神灵便又收紧些。 神灵身材很高,清禾是个刚刚一米六的娇小身材,神灵却比她高大至少三圈,长手长脚,能够轻松将她圈在怀里,如抱枕般抱着她。 全然满足了她想被拥抱,不留一点缝隙的愿望。 他就在这里。 以如此不讨喜的姿态。 说着不似人言的惊人话语。 拥有着完全有别于凡人的思维。 这般的神灵,就在此处,用这样的方式拥抱她。 他明明冰冷、僵硬、毫无人体的温暖柔软,甚至不断掠夺她身体的温度。 被神灵拥抱与被尸体拥抱的感觉,委实说差别不大。 因此清禾选择踮起脚尖,认真而用力的,回以神灵大大的拥抱。 冰冷荒芜的黄泉世界,更需要这样热烈炽热的拥抱。 要不然,心真的会死掉的。 拥抱有着如此神奇的力量。 无论前奏是什么样的,是诙谐的、严肃的、哀伤的,但当两颗心所处的位置,比天下任何存在都要更亲密的紧贴时,人总会从中汲取到安慰的力量。 “谢谢您。” 她低声说道,感觉脸颊烫烫的,心却如同飘落水面的花瓣,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悠悠打着转。 “我现在感觉很好。” 神灵说道:“无妨。”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即使方才按照清禾所说的,在怀中紧紧拥抱她,神灵却还是没能感受到“请您与我交换一个拥抱”这句话的情感。 ——并非想拥有这份感情,只是突然生出好奇心,想要尝试理解罢了。 但可惜。 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凡人的感情。 那便就这样吧, 原本以为就此告一段落,但神灵却听少女问道。 “那您呢?” 她关心神灵从这个拥抱获得的东西。 神灵目光转向她:“……什么?” 她露出微笑:“拥抱有让您感觉好一点么?” 神灵平静地反问:“我为何要如此感觉?” 清禾慢慢蹙起眉心:“您还痛么?” 神灵一如既往地孤傲:“答案与你何干?” 原本已经不痛了。 之前那一瞬的痛觉,如惊鸿过隙,神灵还来不及细细品味,那些情绪便融入大海,悄然消散。 万年的时光,令神灵十分钝感。 即使是令共感的清禾,几乎被淹没的绵长痛楚,于他也不过是一瞬间。 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丝丝缕缕的疼痛,就又重新顺着两人肌体相触之处传来了。 清禾说道:“若是凡人愿望导致的,那我便要想办法,将我的愿望传达给您。” “他们想令您痛苦,但我只希望您感受到愉快。如果我的愿望压过他们,您就没事了吧?” 神灵陈述:“绝无可能。” 如今的事实是,凡人只令他感到平静冷漠,毫无波动,谈不上错处。 反倒是她的言语,令他阵阵泛起剧痛。 她一如既往地在添乱,不予她追究已是极限。 所以她这些话语,注定只是添乱。 第58节 “我没有乱讲!”清禾从祓神怀里挣扎着直起身,严肃的望向他。 祓神淡淡望着她,没有出言要她闭嘴。 或许她的言语接下来还会令他感到疼痛。 但她的愿望额度尚且还留了少许,勉强足够她再胡说八道几句。 “您知不知道,科学来讲,痛觉其实也可以发展为一种快.感?” “……?” 祓神惊讶地看着清禾,随后露出森然杀意:“这又是和人教你的?” 祓神感知天下人贪欲恶孽,自然知道不少龌龊之事。 其中便包括清禾所说的,将痛楚转化的法子。 但那法子龌龊淫.猥,清禾如何知道的,又如何敢与他讨论这法子的可行性??? 清禾露出得意的自信笑容:“这您就不懂了吧。” “……告诉我,”祓神心平气和道,“是何人教你的?” “啊,这种事我家乡那里好多人都知道吧?算是比较有趣的常见科普知识。” 祓神觉得他需要给清禾的故乡重新做评价了。 什么穷山恶水之地,才会将这种法子当有趣知识? “您别急嘛,听我给您讲。” 清禾做出老师模样,煞有其事地提问:“请问,您知道天下有什么味道,是不需要味觉也能品尝的么?” 为何突然问这个? 联系到上文,他不由自主的联想,莫非说得是男人女人的……那物? 神灵身上煞气更盛。 因为那些将清禾带坏的人。 因为此刻坦荡愉快地将此事分享给他的清禾。 她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又将他当成了什么? 胸口翻涌的疼痛越发强烈,引得他已经平静许久的阴郁戾气再度翻涌。 无论如何顽皮,清禾都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那些人怎么敢—— “哎呀呀,天下居然有祓神大人不知道的东西。”清禾不知祓神已经在心里将她的“故乡”夷了至少十数次平地,仍然啧啧称奇。 可算叫她找到显摆的地方了。 “辣味是痛觉,没想到吧!”清禾洋洋得意道。 祓神一时默然,他缓缓神,说道:“……你要讲的便是这个?” “不然呢?”清禾奇怪地望着他,“您不震惊吗?辣味是痛觉诶!” 他确实……挺吃惊的。 “所以你要做什么。” 有了之前的误会做铺垫,无论清禾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都很难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了。 “我想把您的疼痛转化为愉快。” 清禾兴致勃勃地分析道:“您能感知到疼痛,就说明您能品尝辣味,而您此前已经恢复了甜味,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我可以利用痛苦,帮助您感受到美食带来地愉快。” 清禾认真说道:“生活虽然留给了您痛苦,但这同样可以令您感受到愉快。” 见神灵一瞬不瞬地注视自己,她不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您怎么这样看我……我就随便分析一下,试试嘛,反正我觉得是有很大可行性的……说不定您会因此舒适点呢?” 只要有五成以上的成功概率,那就该试试。 拥抱计划不成,那我们就试试美食计划。 现在的神灵实在太痛苦了。 哪怕只能减少一丝,也是好的。 “不要说了。”神灵低声打断了她。 “嗯?”她微怔,道,“我哪里说错了么?” “没有。” 神灵说道:“只要做你想做的便好。” “行!”见神灵不是反对,清禾顿时高兴起来,也不计较那点细节了。 她响亮说道:“那您想吃什么?” “荔枝香辣烤鱼?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菠萝咕噜肉?蜜瓜桂花甜辣虾?还是甜辣口味的麻辣拌,最简单的配方,最极致的享受?”清禾眼神都不带眨地报出一长串祓神从未听过的菜名。 好在配菜还属于神灵认知范围,不是她特有的,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不过咕噜这个词的确有点奇怪,难以想象。 是说肉被做成团,会咕噜噜转么? “他们都是甜辣口味。”清禾总结,眼睛亮闪闪的,就等祓神点餐。 “但原材料,比如菠萝蜜瓜桂花什么的,还需要无所不能的祓神大人找来呢。” 祓神冷静指出:“你最想吃荔枝香辣烤鱼?” 他还能不了解清禾。 小姑娘想什么,只听语气他都能猜的分明。 说到后面,她分明已经开始悄悄咽口水了。 而若是没猜错,报得越前的菜名,她便越喜欢。 “嘿嘿,以前经常和舍友……嗯,就是朋友一起吃,她爱吃,我陪她吃的。”少女试图狡辩。 “嗯,那便烤鱼吧。”听起来相对简单些,应该不会难为她。 “好!” 清禾搓手手,语气里满是跃跃欲试与期待,几乎已经想象出荔枝香辣烤鱼,那甜甜辣辣的迷人滋味。 她满脸期待:“吃完烤鱼还可以涮火锅呢,我们可以加辣!我不怕辣,正好您也可以试试,疼痛不止会带来痛苦,尝一尝重庆火锅,恰到好处的辣真的不错。” 清禾信誓旦旦道:“我会尽力控制辣度,令您得到最完美的体验!” “好。” 祓神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 此刻神灵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清禾看见祓神面无表情地抬手,低垂下眉眼,渐渐捂住了左侧肋骨之下,心脏所对应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他摸索那里做什么?不把她当外人? 不过讲正经的,她知道神灵的心脏,早便剜去了。所以理应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神灵知道为什么。 在方才,清禾每说出一句话,神灵此处就更痛一分。 比万万年疼痛更加折磨,比窒息更无法闪躲。 悠久绵长,几乎随着呼吸在心底蔓延扎根生长。 那是什么? 但似乎不是他最初判断的痛苦。 因为,与此同时,刚才还难以理解的“想要交换一个拥抱”。 随着少女眉眼间的鲜活,语气中充满希望的雀跃,在神灵唇齿间反复咀嚼搅拌的费解话语,终于品味出了滋味。 他居然也开始有些好奇,那些被少女反复念叨,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美食了。 莫非真的会令他自痛苦中,感受到……愉悦? 第三十一章 亲手喂食 敲定接下来的任务,清禾顿时非常符合气氛地摸摸肚子。 她以平铺直叙地语气陈述:“有点饿了。” 祓神根本不信她饿。 这小姑娘就是单纯犯馋。 饶是如此,祓神也没见过像她这么没出息,闲下来便馋的修士。 “有一种饿,是肚子不饿,但嘴巴饿了……”在祓神无言地注视下,清禾还是说了实话,“行吧,就是馋了。” 说着,她语气又理直气壮起来:“但我都是修行者了,怎么吃都不会长胖,那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 而且修仙者的寿命能力体力,均非凡俗可比。 翻译一下,意思就是她配菜洗碗根本不会觉得累,可以用控水诀全自动洗碗,并且绝对比洗洁精手动洗,或者洗碗机洗得更干净。 她已经有了千年寿命,时间想怎么咸鱼浪费躺平混都可以。 既然如此,为何要责备她享受生活? 第59节 “目光休要如此短浅。”听了她不求上进的话,神灵忍不住皱眉,“寿命终有尽时,你不悟道长生,届时又当如何?” 清禾最不怕的就是祓神讲大道理。 “我当然想过啊。”清禾笑起来,反问,“但这不是大道就在我面前么?” 少女澄澈灵动的目光望向神灵,笑意狡黠:“您什么时候能叫我参透一下心思呢?也好叫我突破一下,指不定便飞升成仙了。” 祓神淡淡转开眼:“你的修行经历相较他人,已是轻易许多。我以为,侍奉在我左右,更该叫你刻苦修行才是。” “但您都指明前路了,必须悟道不是么?”清禾托着腮帮,“所以把这个作为大前提的话,我觉得我突破是没戏了。毕竟和您相处这么久,我寻思您的心思属实高深莫测,着最后如果真的单靠我,只怕这辈子都看不透了。” 神灵不动声色:“你要何物相助?” 清禾眼前一亮:“我要白泽镜!” 她还念念不忘小镜子上次说了一半没说完的答案。 祓神最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没有镜子便看不透? 只怕是想与白泽镜胡闹的心思更多些。 她怎么可能看不透他。 祓神心里淡淡想到,若是当真看不透,又为何总能说出令他惊心之语。 没错,神灵大人琢磨了许久,终于为自己方才的心悸找到了一个有些不敬神灵的形容词。 惊心。 所以神灵总是屡屡将目光投向信徒少女。 她的每句话,吐露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总有着惊动神灵的古怪力量。 “随意。” 就这样懒散下去, 待得他日寿元将尽,清禾方才痛哭悔恨当年虚度光阴时,他绝不会怜惜。 这种人祓神见过许多,但凡他不回应,便开始怨天尤人,憎恶天道不公。 清禾是……有灵性天赋的人,不该如此蹉跎。 她对贴近神灵心意,有种近乎野性的本能直觉。 仿佛命中注定。 “其实我觉得吧,为自己喜好付出时间的行为,怎么看都不能算是浪费时间。”清禾认真说道,“我喜欢吃,还总馋,如果不能满足,我就会很难过。” “这样的行为能令我感到愉快,怎能称作毫无意义?” “反倒是我讨厌修行,冥想如坐牢,这样的折磨就算是有意义么?” 她的歪理总是完整一套,甚至能自圆其说。 祓神平静道:“恕我难以理解凡人意趣。” 这话委实很煞风景,并且令人一时间极其难找到安慰或者打圆场的话语。 但站在祓神面前的不是普通凡人,而是命中注定。 因此,唯独清禾就能自然地接口,露出“我就知道”的笑意。 她一拍手:“对啊,这兜兜转转不就回来了么!” “您且等着,待我将我的快乐分您一半,您就明白了。” 她的笑容明亮又烂漫,恍若春日枝头丛丛簇簇,犹如白云般的花朵。 这便是祓神所说的天赋。 她永远能够自然地接下神灵任何一句刁难冷漠的言语,并回以笑容。 因此虽然难以参透祓神心意,却可以通过名为“分享”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神灵,并在其空荡的体内生根发芽。 ——失去一切,化作白骨的神灵,因她而重塑。 所以普天之下,本就没有比她更贴近天道之人。 她倘若说自己不能参透天意,那又有谁可以呢? 而此刻,浑然不知自己便是天选之女的清禾,坦荡荡伸出手,展开在祓神面前。 祓神:“嗯?” 她脆声道:“祓神大人,到您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什么?” “我需要荔枝,无刺鱼,黄酒,葱姜蒜……”清禾将自己想到的原材料都报出来。 祓神:“……你以为神灵为何物?” “你就是你啊,但一码归一码,咱不能混为一谈。” 见她试图与神灵讲理,祓神:…… 他真的过于放纵这小姑娘了吧? “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您吃饭都不准备做点贡献的么?”清禾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我出人又出力,只希望您能稍微提供少许材料,您都忍心拒绝我的么?” 她露出苦恼忧愁的表情:“哎,但您若真要拒绝,那我肯定也没办法,只能放弃烤鱼,试试别的了……” 祓神简直被她念得头痛。 区区口腹之欲,有何意义值得她如此执着? “罢了。”在清禾反复强调的“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声音中,祓神面无表情道,“需要什么,一并说了吧。” “荔枝、无骨鱼、葱姜蒜……”最开始还是些正经的腌制调料,后面就根本奔着满足清禾个人愿望去了,“金针菇、青菜、香菇、海带、豆腐、牛肉……” 天道掌管世间森罗万象,知道清禾说得这些是什么东西。 更清楚少女越馋,早就偏离了本心。 只是神灵不会与清禾计较这些,他只想尽快满足她的愿望,然后打发了这吵嚷声音又大的女孩。 “您准备怎么找呢?”清禾问。 与她预想的,祓神需要搜集凡人供奉的果品不同,祓神淡淡舒展右手,手心向下,仿佛向下播撒了什么东西一般。 清禾好奇地探头望去。 最初还没什么,然而下一瞬—— 清禾面前的一小片地面,陡然被鲜绿色的嫩芽顶破白玉砖,骄傲又神气地向世间宣告自己的诞生。 清禾:??? 这小苗从哪来的? 她看错了么?这可是白玉砖,由祓神当初灵力构成,又在万年中为祓神骸骨灵力感染同化,早非俗物。 若是撬一块行走世间,也是件神兵利器,保准拍谁谁暴毙。 这玩意儿的缝隙里,也能长草? 区区幼苗是怎么做到的? 但这神气小苗倒是对神灵无比恭敬,意识到自己面前有怎样的存在后,顿时连那娇小可爱的绿叶都开始激动到发抖。 然后,嘿咻—— 小苗蹭得长了一大截,并以更修长翠绿的枝叶,向祓神俯首行礼。 清禾这才发现,原来小苗不是她以为的杂草,而是更为高大的植物。 神灵抬指,以一缕灵力扶起了幼苗,叫它直挺挺而生机旺盛地站在原处。 他还需要这株小苗开花结果,哪能任凭它像现在这样,用近乎要把自己折断为两半的姿态匍匐行礼。 他不喜与生灵打交道的缘故就在此处。 总是如此繁琐恭敬的态度,令神灵本尊也有些苦恼了。 “此为荔枝树,待它开花结果后,你便自行采摘吧。”祓神对清禾说道。 清禾惊呆:? 祓神话音落下,那巨力惊人的小苗,居然蹭蹭蹭地冒了一大截。而她接下来又仅仅只是眨了个眼,那小树苗就再度长高了一寸。 但也仅此而已。 荔枝树通常有十米高,但锁灵殿为神灵长眠之所,哪能任凭棺椁前长棵十米高的荔枝树。 她下意识问:“锁灵殿也能长东西么?” “所以你一次便采摘够。”祓神冷着脸道。 清禾却不管神灵是不是臭着脸,只是啧啧称奇,赞美而惊叹的欣赏着面前的小树苗。 “可这里明明没有土地……” 神灵冷冷道:“嗯,井底之蛙亦是如此想的。” 清禾居然被逗笑了。 觉得祓神如今越来越会冷幽默了。 其实,只要神灵愿意,便能轻易更改荔枝的生长习性,便是要专门培养出避开日光生长,专在阴暗冬日开花结果的新品种,并且完全不改果肉口味,也是完全可以的。 天道便是如此可怖的存在。 然而他从未用过这种在瞬间扭转生物本能的权柄。 万物顺应天道,因而养成如今的习性,他若因心血来潮,便要凭空扭转更改,无疑会造成大量生灵消亡,平增许多杀孽。 所以此刻也只是满足清禾需求罢了。 他不会令这种违背自身天理的产物进入尘世,混淆天理。 “哎,所以您能是神,我不是嘛。”清禾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局限性。 神灵最是反感她这副模样。 第60节 因此顿时不开口了,面色愈发冷淡。 荔枝树长到与清禾等高后,就不再继续长高,而是开花结果,方便她摘取。 荔枝不耐保存,所以需要连带枝叶一同摘下,只是这棵荔枝为祓神特供,所以完全无需顾虑这一点。 清禾摘下荔枝,立即运转清水诀将其清洗干净,又用透明琉璃碗承装十数颗备用。 她小心捧着荔枝在自己眼前打量,面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她的快乐总是来得如此简单。 令他好奇世间当真有如此之多的,值得人心情愉快的事物么? “你便这么喜欢它?” “当然,荔枝很贵的。”清禾说道,“而且姨妈……嗯,姨母说吃多容易上火,所以偶尔才会买,这不就让我念念不忘了。” 姨妈家条件也只是尚可,又要供养表哥与她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读书上学,尤为艰辛。 在她被亲戚当做累赘踢皮球似的传来传去时,是姨妈最后长久接受了她,并表示愿意供养她一直到读大学。 所以清禾从未埋怨过姨妈。 至于说常吃荔枝香辣烤鱼,其实也是假的。 一次单点烤鱼都要两百多,她哪有那个钱? 是高二时候同学过生日,请全班同学吃烤鱼,她才跟着混上了,而在所有口味里,她最喜欢甜辣醇厚的荔枝香辣烤鱼,这才念叨着大学以后打工赚钱,自己去吃。 给祓神的回答,与其说撒谎,不如说是对自己本应拥有人生的一种畅想。 或许她本来也有机会在读大学后,与自己关系最要好的舍友,周末定时打卡颇有名气的网红烤鱼点,尝遍每一种口味,并在最后煞有其事的说“我还是最喜欢荔枝香辣”。 本应如此。 因为她没能上大学,也没能做兼职。 她死在了十八岁。 少女嘴角的笑容,不期然便淡了些许。 祓神知道,这小姑娘定然是想到过去什么不甚美好的回忆,又有些睹物生情了。 此刻神识中,自海洋向天空升起的酸涩泡泡,与秘境盐湖时如出一辙,一个个直扑云海冰山,呛得祓神直想皱眉头。 每次都是她主动捣鼓这些,结果又每次都是一开始高高兴兴,没过一会儿便睹物生情,开始蔫蔫不乐……什么怪毛病? 他皱眉:“不过是荔枝,你也能如此没志气。” “您不懂,这不是荔枝不荔枝的问题。”清禾委屈巴巴道,“是以前没人给我买荔枝的问题。您还不许我忆苦思甜了?” “忆苦思甜这个词语本身便不讨喜。” 陪……侍奉在他身边,何须要以苦来衬托甜味? 他身为神灵,便那么废物,竟能被她直接无视。 以至于区区荔枝,便能叫她露出这般不讨喜的表情。 神灵面无表情地展开手,白光闪现。 清禾还没说什么,便见自己面前蹭蹭蹭,又冒出几棵与她等高的小树,逐渐生长出的果实,均是她念叨可以制作类似美食的水果。 分别是香橙、椰子、香蕉……葱??? 清禾惊了。 “祓神大人,葱是长在树上的么?” 由于这棵葱树外表看起来过于自然,导致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常识。 据说无所不知的祓神大人:…… 然而事实说出来,岂非不敬神灵? 于是他冷冷淡淡地平静言道:“从此刻起,葱便是生在树上的。” 清禾:…… 不愧是祓神大人。 其实最显眼的,还是她面前的那棵荔枝树。 树枝方才硕果累累,深红色的果实饱满而喜人,不过本身就是那么株等人高的小树,营养再好,能挂的也就那么些,被清禾合理分配完之后,能用给她品尝的已不剩几颗。 但或许这棵树就是这么高产。 总之,葱树这一神奇物种冒出的下一秒,荔枝树也焕发了第二春,颗颗饱满香甜的红果实沉甸甸地压下枝头,再全然违反物理学定律的,争先恐后掉入她掌心。 连摘都不用她摘了。 “是您特意做的么?”闻着荔枝特有的甜香,清禾颇为感动,“谢谢您。” 祓神嘴巴硬,心地还是很软的。 “勿要自作多情。”祓神淡淡道,“荔枝习性本就如此。” 是么? 大概,只有生在地宫,专门送给她的荔枝会是这种特性吧。 心里如此想着,清禾却没直说逗弄神灵。 她担心真的这样刺激下去,逗得祓神大人真的把天下荔枝的习性全改成这般模样,那就大罪过了。 少女轻快地剥好第一颗荔枝,深红色地果壳被拨开,露出其中雪白饱满,透着淡淡晶莹的果肉。其散发着的甜香十分勾人食欲。 但清禾却没有吃这颗荔枝,而是送到祓神唇前。 “您要尝尝么?” 都送到祓神唇边了,很明显,她也没有希望他拒绝的意思。 少女纤细柔嫩的指尖,托着花瓣般展开的红色果皮,与其中的雪白果肉,画面风雅而清净。 “我不吃,不必考虑我。”神灵稍稍避开,淡声道,“本就是满足你祈愿罢了。 “哦,”清禾恍然,却没有放弃投喂的意思。 她问道:“意思说,我的愿望额度还剩余了些,对么?” 少女问得一本正经。 神灵答得面不改色。 “对。” 他注视着少女,平静说道:“你有何疑问?” “有呀。”少女顿时露出计谋得逞般的狡黠明亮笑意,“那就请尊贵的祓神大人,给我一个,亲手喂您品尝荔枝的机会吧。” 委实说。 喂食、握手、拥抱,哪个消耗的愿望额度更多,答案不言自明。 亲手喂食,又是荔枝这般的小巧果实,几乎不可能不发生什么暧昧的碰触。 相比毫无邪念的拥抱,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隐晦色彩。 可清禾全然没多想。 ——如果她不使用这个权利,只怕祓神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尝一口荔枝。 但荔枝很甜。 她很想让祓神大人品尝更多香甜的事物,最终便如此请求了。 祓神凝睇她少顷,似在确认她的决心程度。 “吃嘛,看着就可甜了。”清禾说道。 她还急着喂完祓神以后自己吃呢。 神灵无言垂眸。 没什么。 她还是那个思无邪的小姑娘。 “好。” 少女顿时露出甜滋滋笑容,将手又贴近两分,导致距离果肉最近的食指尖,几乎碰触到神灵冰冷柔软的唇瓣。 等等。 她碰到了什么?! 那丝冰冷终于叫少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说出了多么不动脑子的邀请,而现在的姿态又有多么微妙。 就在她想抽回手,然后说点什么俏皮话缓解气氛时。 祓神面无表情地垂首,那略显苍白病气的唇瓣,轻轻含住她指尖——上的那颗荔枝。 舌尖将那颗荔枝轻易滚入唇齿。 咬破。 咀嚼。 吞咽。 柔软的果肉在唇齿间轻盈绽放,流出甘甜馥郁的果汁,沿着喉舌一路流入胃袋。 喉结轻滚。 清禾看到,祓神已咽下了果肉。 只是那冷漠的表情,怎么都看不出来,他是在品尝极其甜美的水果,倒更像是完成某项共事罢了。 但这种冷淡矜傲的场景,只持续到神灵再度垂首,于她掌间轻轻吐出那颗荔枝果核时。 乌发微微垂落肩颈之间,偶有几缕挠在她的手心,以她此刻的角度,看到的更像神灵轻吻她的掌心。 不过某种程度上,这个动作,也算间接地达成了亲吻。 …… 第61节 清禾感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烫,既是不好意思,也是为自己不过脑子的冒昧请求而羞恼。 倒是祓神抬起脸后,从反应来看,清禾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倒显得是她在大惊小怪。 “滋味尚可。” 他淡淡点评。 “哦,是么,那就好,我也觉得应该挺好吃的。”清禾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根本毫无逻辑。 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话说,这颗果核要怎么处理啊? 虽然它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荔枝果核,然而不平凡的地方在于,它刚被祓神的唇齿品尝接触过。 随地扔了铁定不行。 不止没素质,祓神也会收拾她。 可不扔掉,还能怎么办? 总不可能珍藏起来吧? 清禾下意识收起了指尖,将果核握在手中,总之先收着吧。 似乎是错觉,她手心的果核仿佛犹带余温。 灼烫得惊人,几乎叫她握不住。 “你不准备吃么?”祓神问道。 “啊,对!”她被人忽然提醒,如梦初醒,不知滋味地品尝荔枝,时不时偷眼瞟神灵一眼,不知心里又在嘀咕什么。 祓神想得倒是很简单。 ——荔枝的滋味,确实不错。 嗯,仅此而已。 唯独一点,被两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过去。 那便是:清禾那所谓愿望额度,究竟还剩多少? 由此可见,世上哪有什么恰到好处的缘分。 不过是两厢情愿,不谋而合罢了。 第三十二章 意义 不管怎么说,清禾想要的材料,祓神算是帮她备齐了。 但清禾打量面前摆了一地的食材,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 好东西在地上摆着,无端便降了氛围质感,俗称不够讲究。 清禾以前没闲心,也不配讲究。 可现在她有了近乎无上限的条件纵容她去花式讲究,便是作破天,那受伤的也只会是祓神。 况且清禾本就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孩。 只能说,小作怡情,两厢情愿。 “接下来还要我如何为这餐饭做贡献?”祓神淡淡道。 如今祓神反讽用得很熟练。 都不需要她开口,神灵已然知晓这小姑娘定然有什么又要他来做的事情了。 清禾开口便笑,笑吟吟道:“您现在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于是祓神讽刺的话就被她的笑脸堵住了。 少女近乎本能地知道,该如何最精准地应对神灵的坏脾气。 神灵属实看不透她。 清禾是真没听出来他在反讽?还是假装没听出来? 总之他讽刺的话就是因为这份笑颜而无法说下去。 这小姑娘的演技委实返璞归真,叫人看不分明。 但清禾其实根本没想多,甚至觉得祓神还挺聪明,直接开口挑明,也不需要她苦恼斟酌那些社交辞令了。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清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请您开一下万象阁。” 万象阁即为藏宝库的学名,意为天道森罗万象之意。那里收藏着祓神在身为天道时期,留存的各项珍宝。 终于脑袋灵光了一回,明白主动向他讨要奖赏了么? 神灵在心底冷冷想到,总算不是些要椰子树,荔枝树之类毫无追求的点子。 若是叫那些苦求天道遗宝的人知道祓神此时想法,只怕要哭晕在地。 世上多少人苦苦追求天道珍宝,甚至为其九死一生,付出惨烈代价——即使如此,大多也无果而返,抱憾终身。 偏偏祓神就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偏心至此。 根本不怪她想要宝贝,只怪她不早要宝贝? 这种偏心合理么! “想要何物,你现在自取便是。”神灵满脸写着漠不关心,说道。 “得您帮我一下。”清禾越发不好意思,“我其实就是想要张桌子。” ……? 祓神终于忍不住看向她,古怪的表情很有些质疑清禾智商的意味。 她在说什么? “万象阁实在太大了,那么多宝贝有索引都得找半天,更何况您还没准备过索引。所以我只能请您寻找了。”清禾苦恼地说,“但凡我有点办法,我都不会请您开万象阁的,主要外面木头做的桌子确实不好。” 祓神:? 他觉得不好的不是木头,而是清禾的脑瓜。 要他兴师动众开次万象阁,甚至请他亲自出手寻找宝物,目的仅是为了摆一张桌子??? 她知道神灵方才承诺的含金量么? 清禾当然知道。 可她不在乎。 少女一贯如此。 她如今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生活有滋有味的,那即便有了一大堆珠宝收藏,又能如何? 那些珠宝是能给她变出荔枝香辣烤鱼,还是能给她变出菠萝咕噜肉? 说那么多没用的,不如给她个好看的置物架,或者双人长方桌来的好使。 “所以,顶顶尊贵的祓神大人,您试想,如此辽阔宏伟的——”她张开双臂,做个夸张的衡量动作,“锁灵殿,居然容不下一张餐桌,您觉得合适么?” 祓神:…… 他本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 神灵在此沉睡万年,从无问题,偏就这小姑娘来了以后,觉得到处不对。 须知道,地宫是祓神当年为自己亲手打造的陵寝。 天道亲自设计,明白这六个字的含金量么? 当然,以祓神当年的情况,确实完全不会考虑到自己日后身边会冒出某个过于活跃的小姑娘,更不会考虑如何设计,方才更适合她的日常生活。 后来人类趁祓神心灰意冷,趁机混入地宫给祓神陵寝以修葺之名,暗中施加各种封印镇邪阵法,更不会在这里给自己搞个集体宿舍,置办家具。 对于除清禾以外的所有人来说,偌大的锁灵殿,不需容下餐桌。 容得下那口棺椁便足够了。 可清禾不同。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吃惊锁灵殿如此空荡,除了神灵棺椁,几乎没什么摆设,但和祓神关系不到位,也找不到合适机会说这件事。 然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不说未免过于可惜。 神灵淡淡道:“若你喜欢那些物事,镇魑殿便有侍者所用之物,尽属于你便是。” “不是这个问题。” 清禾认真地看着祓神,每个字都清脆而明亮,她想尽可能严肃地与祓神讨论这件事。 可她的音色实在清脆悦耳,以至于越字正腔圆,就越可爱动听。 祓神原本有些不悦。 但听着她的声音——不对,她这般严肃的声音,终于让神灵意识到她态度的坚定认真,转而稍稍认真地倾听她的意见。 “那是什么?” “您叫我好好想想怎么描述……”清禾琢磨了一下,开口道,“您记不记得,当初我说,我很喜欢地宫,将这里视作家?” “嗯。” 家,同样是他无法理解的复杂词汇。 神灵不明白人类在这个词语上寄予了怎样的感情。 “但是谁的家里会是如此干净利落,空空荡荡,半点活气都没有?”清禾说道,“之前我说想养只小鸟,就是因为觉得家里太空荡寂寞,想在里面加点活气。只是如今开来,还是摆上应有的陈设,最见效果。” 祓神纠正:“地宫森罗万象,只是锁灵殿未作增设。” “可其他宫殿,您便是摆满了,若不允我将里面东西搬来此处,那也是没半点意义。” “为何?”祓神有些不快的皱眉。 第62节 神与少女分明比世间任何存在,联系都更加默契亲密。 可他们的思想总是会出现诸多分歧。 而神灵恼怒的究竟是少女的执着,还是即使自己通晓古今,与她识海相连,却仍然无法理解,无法共通的这份感情? 那答案只有天知晓。 清禾说道:“因为我只喜欢锁灵殿。” 祓神有些烦躁,语气越发冷冷道:“你不是将地宫视作家么?为何如此偏心。” 少女坦荡地注视着他,毫不讳言地说明自己的心意。 “因为您只在锁灵殿。” 神灵:…… 冷酷阴郁的神灵注视着她,面色晦涩难明。 “如果您现在说要住在镇魑殿,延年殿,那我也没意见,反正装饰那里就好了。” 清禾以手指悄悄比划,唇角翘起,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并非锁灵殿给我家的安心感。” “是您呀。” 虽然剖白内心想法有些羞涩,不过她已经渐渐习惯这样高效诚恳的与神灵交流。 所以她还是大方地继续传递这份热烈的情感。 “此心安处是吾乡——令我安心的怎会是冰冷空旷的地宫?” “是给予我第二次生命,又庇佑我,予我立身之处的您。” “我想让您与我一起长久生活的地方能够更加舒适美好。” “仅限于你我生活之地。” “因为,这才是家的含义。” “这么说,您能明白么?” 她与他的生活之地? 神灵慢慢蹙起眉心,品味着这个词。 他本是无法理解凡人寄予家的情感的。 但当清禾将“家”明确定义为他们二人生活之处后……他终于有些明白凡人为何对故土眷恋如此了。 眷恋的并非土地。 而是那片土地上的人与事,乃至一花一鸟,一草一木。 天下也唯有面前的少女,敢于将家比作她与神灵的生活之处。 若此处是她与神灵的家,那她又是神灵的谁人? 神灵没有开口询问。 而少女也未曾解释。 总之,在少女给出这个足以令神灵沉默许久的答案后。 她终于满足了自己的愿望—— 神灵专门为她开启了自己的万象阁。 并从里面找出了双人长桌、软榻、雕花衣橱、立身铜镜、绫罗软床等她想要的所有。 毕竟,不仅吃饭要出力。 家里装修增设,那也得出力嘛。 至于清禾试图将立身铜镜换为白泽镜的请求,则被神灵断然拒绝。 神灵保持了最后的威严,仍然不许她将家具放在大殿,只允许放在后殿。 哼。 不放就不放。 她还不想在祓神棺椁前吃饭呢。 现在她在锁灵殿后殿,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都是她自己挑选的,规格未必是最珍贵,但一个比一个好看贴合她心意,又更加舒适的家具。 于是一装饰好,清禾便兴冲冲地进了房间进行入住体验。 说是房间,但其实占地面积至少三百多平,乃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奢华。 她躺在床上,放松地露出笑容。 真好。 她以前从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姨妈家条件一般,没有多余房间,只能让她和姨妈住一间房,而表哥和姨夫住一间。 自大她十一岁来到姨妈家,始终雷打不动。 姨妈姨夫从未说她什么。 表哥倒是有些不快,但在他上大学住校后,和清禾见面的时候变少,心性也更成熟,因此偶尔回家反倒能和她愉快聊天。 这里面固然有她小心做人,战战兢兢的缘故,但姨妈家确实也做到了身为亲人能做到的最好。 所以清禾是知足的。 高三时,她住进了原属于表哥的小房间。 那时候委实叫她松了口气。甚至连心情都明朗起来,觉得未来是光明的,只要她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双一流大学,再努力考研、考公、就一定能有一个不错的未来。 ……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些。 现在固然很好,但其实有时候还是会想念以前的亲人的。 那个有些清贫,有些狭小,但仍然对她怀有最大爱意的家。 她在软软的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在锦被中。 又打了个滚,把有些呼吸不通畅的脸露出来。 最后望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还是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大殿中。 一进大殿,清禾便吧唧倒在软榻上,十分应景的嚷嚷:“累死我了!” 因为已经有了专门房间,祓神坚决不允许她在锁灵殿中摆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禾只好委委屈屈地在棺椁不远处放置软榻,而将原本的玉床移到最角落,以免碍了祓神大人的眼。 祓神见她没在里面待多久便出来,淡淡瞥她一眼。 “整个过程除了嘴皮子未曾出过力,你何累之有?” “心累。”清禾歪倒在软榻上,用神灵最看不惯的怠惰姿态,向他软软的笑,“还是您身边最舒服。” “喜欢这冰冷空旷无人气的大殿,是么?” 祓神将她每一个修饰语都记得极清楚。 “那不一样。”清禾摇头。 “如何不同?” “这里有您,那个房间没您。”清禾不假思索地说道。 祓神:…… “所以,我准备在这里住两天,在我的房间住一天,然后再回这里。”清禾数着指头盘算,“在您身边太久了,已经不适应没有您存在的生活,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听她地盘算,祓神险些气笑。 这小姑娘想得倒是挺美。 “你倒不觉得麻烦?” 清禾举一反三:“哦?您的意思是,您愿意陪我住在那里,免得我来回搬麻烦,是么?” 神灵顿时不说话了。 清禾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又缠着祓神说了几句话,被其冷峻批评一顿后,终于找到生活的实感。 她心满意足地宣布:“好啦,我又有生活的斗志了!” 祓神疑心自己方才说得过于严厉,以至于这小姑娘傻掉了。 否则怎会因他严厉的训诫而找到生活实感。 “您不懂。” 祓神的批评,就和姨妈家外面那堵总是遮着太阳的围墙,阴暗清凉的居民楼走道,以及楼下那棵茂盛粗壮的老梧桐一样,是她生命中印象极深刻的锚点。 “这是家的感觉。” 可祓神于她,是什么家人呢? 父亲?兄长?母亲? 代入父母表哥给她的感觉,她觉得都不对劲。 祓神给她的安心感,比山岳更加雄伟深沉。 祓神令她产生的依赖感,比山月更加温柔多情。 所以,不是父母长辈的他……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人呢? 将锁灵殿收拾妥当后,清禾终于觉得,有料理的仪式感了。 于是—— “祓神大人~” 祓神拧眉:“你又要如何?” “我不敢杀鱼呜呜呜呜。而且这鱼刺好多,我不想吃。” 第63节 祓神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 很好。 再睁开眼时,依然是清冷高华的祓神大人。 虽然他目不能视,却已然通过少女可恶的语气,知晓对方此刻是怎样狡黠又撒娇的表情。 她莫非以为,那些花言巧语就能令她作天作地,毫无底线。 “不想吃便不吃。” 神灵冷冷道:“若要练剑,怎可不见血。” 神灵冷漠表示,她的剑道之路,就从给鱼剔刺开始。 “新家第一顿饭,您居然不想参与么?”清禾十分受伤地幽幽说道。 祓神:??? 就是现在。 立刻。 马上。 将这个坏嘴巴的小姑娘给他从地宫丢出去。 这个家不欢迎她。 最后还是清禾挽起袖子,刷刷刷开始给鱼雕花。 其实她就是逗逗祓神,这种事情,她十一岁开始就会做了。 寄人篱下的小孩子,有几个不是早早开始学习做饭讨好大人的? 而在如今,她拥有灵力后,更是控刀能力惊人,别说是把草鱼剔骨成龙利鱼,就是让她在鱼肉上刻出祓神春睡图都毫无问题。 但最好还是不要。 不然真的有可能被祓神大人轰出去的。 清禾将鱼肉清洗料理干净后,便刷上黄酒,涂抹葱姜蒜,塞入香料蔬果腌制。 鱼肉自然腌制过于缓慢,她便以灵力凝出冰晶封冻鱼肉。 “这样腌制过程会加速,鱼肉更入味。” 她向祓神解说自己的烹饪思路。 祓神淡淡转开目光。 与他解释这些做什么?他又不关心。 而且清禾到底是如何做到,理直气壮的在锁灵殿里烹饪的? 虽然是在最角落最角落……那也不行! 祓神大人目力极佳,看着碍眼! ……什么,说祓神大人看不见? 大胆!你是在不敬神灵么! 总之,祓神决定待她做完这条鱼,就把她连人带案板一起丢出去。 清禾不知道神灵又在心里如何嘴硬,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便取出腌制好的鱼,将葱姜蒜丢弃,沥干鱼身水分,进行煎炸,待两面鱼肉焦黄酥脆后,将其取出备用。 下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了。 她将葱姜蒜爆香,接着加入各种调料——糖必须多,祓神就爱吃这个。 最后放进剥好的新鲜荔枝。 “好香啊。”清禾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馋虫已然被这香香辣辣中带着丝甜味的香气勾动,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浑然不知身后的最远处,祓神见她在自己陵寝里越发干得热火朝天,已然萌生就此将她丢出去的冷酷想法。 总算到最后一步了。 清禾将自己最爱吃的金针菇,连带洋葱薄片,青菜一同放进底盘做底菜,然后是煎炸完毕的鱼肉,最后将爆香的酱汁充分均匀的淋在鱼肉表面—— “好香!”她感叹道,“这次肯定好吃!” 她指尖冒出细细的灵火,开始均匀烤制鱼肉表面。 祓神:“修行时倘若你也有着水磨工夫,何愁功力不精进?” 清禾头也不抬道:“您死心吧,我这辈子修行都不可能用功的。” 神灵:?? 当着他的面表示以后绝不用功? 因为过于专注烤鱼,清禾显然暂时疏忽了语言管理,以至于说出如此不敬神灵的言语。 “修行是给我修行,但美食是要分享给您的。” “那花费心力能一样么?” 祓神眉心蹙了又舒展,舒展又蹙起。 最终,还是感念于少女心意,决定勉强原谅她方才的不敬。 他决定说点不一样的训诫句子,劝她积极向上。 分明是极聪明灵慧的小姑娘,怎么就是不上进呢? 最终,祓神认为还是要贴近她的生活,以她喜好作比,吸引她的兴趣,令她明悟道理。 祓神淡声道:“你看这烤鱼——” 清禾十分自然地接口:“是啊,真香!” 神灵默默将“便似修行之道”咽了回去,面沉似水。 他和这朽木不可雕也的少女根本没有言语可讲! 他更不会品尝这胆敢与修行之道相比的什么烤鱼。 神灵餐风饮露,无需五谷杂粮。 清禾不知祓神心思,又十分有心意的洗了一小碗荔枝,与烤鱼、她榨好的椰汁一同放上案几,向神灵端来。 神灵:? 干嘛,不吃。 他打定了主意。 “新家第一餐,您快尝尝,我辛苦了好久呢。” 清禾擦擦额头上的汗意,脸颊红扑扑的,望向他地黑眸明亮又期待。 祓神:“……” 神灵淡淡点评:“香气,是有些别致。” “那您快尝尝嘛。” 清禾不急着吃——分明念叨最久的人是她,反而忍住馋,两手托着腮帮,期待地等待神灵品尝回馈。 似乎之前也多是如此。 她献上供奉,他品尝,然后给予赏赐。 但这一回。 这般姿态。 这般名义。 仿佛有哪些地方,与以前并不相同。 未等神灵细想,清禾已开始催促:“您快尝尝嘛,好吃不好吃?” 红色鲜艳的酱料淋漓地泼洒在焦酥鱼肉上,每一滴酱汁都散发着浓浓的甜辣香味。香辣汤汁浓稠香郁,愈发显得周围荔枝果肉晶莹甘美。 神灵拿起玉筷,动作矜持而冷淡地夹起一块鱼肉,浅浅蘸了酱料。 送入口中。 少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些滋味。” 新家的第一顿餐饭,确实别有滋味。 第三十三章 不愿分享 神灵十分矜傲地给予了保守评价。 按照清禾的聪慧,她应该能翻译神灵这句话,正确理解他的意思。 ——神灵说可以,就是好吃。 说不行,那才是真不行。 至于好吃? 不好意思,神灵的词典里不存在这个词。尤其是在评价十分不经夸的清禾时。 然而少女此刻却像是没听懂祓神的言外之意,可怜兮兮道。 “只是有些么?看来还是我手艺太差了……不好意思……” 没听懂么? 见少女仿佛落水小狗般失望的表情,神灵难得多吐露两个字。“尚可。” “原来只是尚可啊。”她失望道,尾音拖得老长。 如果说祓神最初还以为少女是没听懂他的含蓄表达,可在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有哪里不懂? 第64节 “呵。” 他轻嗤,不再理会清禾。 神灵淡淡夹起最后一颗荔枝,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味。 然后只见他放下玉筷,平静道:“我吃好了,你且用吧。” “您这就吃饱了?”清禾茫然抬眼,筷子还夹着根青菜。 她难以置信地数了数:“您才吃了三颗荔枝,动了不到两筷子啊。” “真就尝尝啊?” 神灵也稍有些诧异:他居然吃了这么多么? 他已经不记得,在与清禾相遇前,自己最后一次正经用烟火餐饭是什么时候了。 人类诞生之初的上古时代,天道会走下玉座,与人族先祖亲切交流。凡人先祖盛情款待来自云端之上的神灵,那饱含感激祝福的烟火之味,于天道而言,便是人间至味。 是那一声声祝福祈祷,令天道有了眉目,生了心眼,立了道统,自此庇佑人间。 却又不知自何时起,凡人日渐冰冷试探的祝福祈祷,将天道送上云端,送入天人有别的彼岸,送入万年沉沦。 因此祓神方才说,神灵不需用餐饭。 可少女执意的供奉,再度赋予神灵沾染尘世烟火的理由。 清禾却想不到这么多文艺煽情的地方,只默默嚼着菜叶子,嘀咕:“您这样显得我好像个饭桶……” 神灵言简意赅地点评:“人贵有自知之明。” 少女更委屈了:“您果然早就开始嫌弃我了。” 然而有了方才经验,神灵已然不吃她这装可怜的一套。 若再想用这招,还得等下次。 毕竟祓神大人从来都是有账当场清算,从不记仇。 清禾哼了一声,自己美滋滋地吃荔枝香辣烤鱼,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神灵倒也没有立刻煞风景的起身离开。 他只是单手按在支起的右膝上,另一手自然垂下。 是种无人察觉的,不自觉的放松姿态。 他安静地注视着清禾进餐,感受着识海里泛着荔枝香甜的浅色泡泡。 偶尔像这样随手满足某些尘世之愿…… 似乎也不错。 清禾吃饱喝足,软软趴到在软榻上。 她再度感激起出窍期修士的体质:“吃完就躺居然也不会胖,简直太棒了。” 神灵淡淡道:“你感谢的应当是我。” “哎呀,和您感谢之词说得太多,我实在想不出新意了嘛。”清禾从软榻上直起身,笑眯眯看过来。 “那您刚才吃得怎么样?” “尚可。” “那有没有缓解您的痛苦呢?”说完,清禾又自我纠正地否认,“也不说缓解痛苦,就是……嗯,让您能觉得,感知痛苦并非一无是处。” “生活里总归是泛着甜味的。” 她话音落下后,方才那酸甜混着麻辣的滋味随着回忆,再度在神灵唇舌间萦绕,带来近乎虚幻的痛感。 密密麻麻,仿佛细微银针轻扎,却与他此前遭受的折磨迥异,却意外令人着迷。 少女亲手喂他荔枝时的甘美,供奉美食时眼中灼热的期待。 甜与辣,以他如今唯二能品尝出的滋味编织出奇异感触,令神灵对自己仅余痛楚的躯壳,稍稍有了些别样认知。 如此陌生。 神灵漫长的万年生命中,从未体验过如此……分明是痛觉,却能给人温热甜蜜的滋味。 如此熟悉。 因为,这不就是清禾于他的感觉么? 少女日益鲜明的存在感,时刻在挑战神灵敏感的神经。 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对神灵孤高凛然不可侵这句言语的挑战。 或许是品尝尘世风味所带来的体验过于奇妙,神灵并没有对少女格外刻薄。 “观你不学无术,偶尔却也能说些精妙之言。” 清禾立即反驳:“您这是污蔑我,您知道我以前学习多好么!” 高考前的模拟考试,语文满分150,她可以考146分,只作文扣4分呢。 至于高考……成绩没出她就嗝屁了,不提也罢。 神灵轻嗤,对她的过去不予置评。 清禾安静片刻,似乎在琢磨什么,最后得出结果了,这才问道:“祓神大人,这次供奉能换些奖励么?” 大概是那份愿望额度薅得羊毛太多了,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清禾决定将这个由头暂且放置几天,下次数额大了再拿出来用。 “嗯?”神灵淡淡应了声,“想要什么?” 大概又是些桌椅板凳,柴米油盐之类毫无追求的琐事吧。 “这个愿望比较抽象,我希望您能斟酌一番后,再做回应。” 神灵言简意赅:“有话直说。” 他唯独不喜欢少女同他弯弯绕绕兜弯子。 “就是,我想您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我想找到北荒部洲此刻最为善良可怜之人,或者说,一批人。” 神灵眉心微沉,原本萦绕在周身有些懈怠的闲散姿态,在瞬间从神灵身上抽离。特有的冷漠冰冷,再度回到祓神身上。 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清禾倒是准备继续做正经事。 然而对于这种事情,神灵素来没什么好态度。 照这样极端的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清禾需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抉择。 与她相处,增加的是神灵的善与人性。 与尘世接触,增加的是神灵的恶与神性。 神灵淡漠道:“你想救谁,直说便好。” 清禾望着他,想了想,又摇头。 “观察北荒底层百姓生活如何,本就在我规划之内。” 事实上,在这片世界中,与天道接触最频繁的人,始终是修行者。 也即拥有灵力,处于这方世界最上层的特权阶级。 普通百姓虽然客观意义上享受了神灵带来的好处,比如永无洪水地鸣,土地丰饶。但他们不通灵力,无法直接感知天道,对神灵的信奉认知,全然通过世代相传。 或为口头传说,或为文字记载。 他们对神灵的信奉虽然广袤,却是上下互无交流,如无根浮萍,极容易被仙人、修仙者这样的中介扭曲篡改。同时尽管主观上没有伤害神灵之意,可他们积累的恶孽,始终需神灵祓除镇压。 因此神灵对凡人偏见极重,却始终没有出手尽灭众生。 “你想甄别北荒的善人与罪人?” “不不不,”清禾摆手,“我可不是要搞什么人族消除计划。” 祓神那种冰冷陈述的口吻,说得活脱脱像是她准备搞选择性清洗似的。 那种事的后果不用想,牵扯的恶孽定然滔天,成本巨大。 “那是想让我感受人间真情?”祓神平静道,只是好端端的内容被他用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念出,便透着股说不出的讽刺。 “您不必用这种语气。”清禾叹口气,“您要我说多少遍呢?” “天下与我无干。” “自始至终,我想拯救的特定存在,只有您。观察北荒部洲众生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您能明白我的想法么?” “……巧言令色。” 清禾当即明白。 嗯,这就是答应了,好耶! 神灵甚至不关心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同意了,就一定会为她达成心愿。 这便是神灵的誓约。 而在上面听得提心吊胆的赤霄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特殊攻击? 这就叫特攻! 天道大人完美无缺,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清禾了吧? ……呸呸呸,岂可对天道大人不敬! 天道大人是世间至明至清的存在,怎会存在破绽? 将那小姑娘与天道大人相提并论,实在是……实在是……什么? 反正绝无可能! “祓神大人,要怎么才能找到可怜且有相助之由的人呢?” 第65节 尽管祓神不关心,但出于尊重沟通的原则,清禾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祓神。 她想令祓神重新捡起曾经身为庇佑众生的天道的职责。 神灵不听还好,听了却不由皱眉。 “你想我救那些人?” “您不愿意么?” 神灵淡漠道:“若是你的愿望,此次我自然可以为你达成。” 清禾忍不住露出高兴的笑容。 祓神问:“笑什么?” “嘿嘿,因为您的回答让我很高兴。” 神灵瞥她一眼,似是嫌弃她的没出息。 为何总会因这种小事高兴? 他只是实现他的诺言。 “但是您对其他人就不会这样想,所以我是特别的,我觉得很开心。” 清禾说道:“这样即使我坚持推动您做那些事,我也不担心您会被别人抢走了。” 神灵皱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什么她的别人的?如此不敬神灵的话语也敢挂在嘴边,当真是近日天雷没劈过她,叫她放肆起来了是么? “这就要说到我的计划了嘛。”清禾说道,“我们捋一下思路,虽然北荒部洲那些大族犯下大错,但您的根本目的,也不是想将北荒部洲夷为焦土,所有生灵一概抹杀,对么?” 那可未必。 神灵淡淡想到。 少女对他似乎总有些奇妙滤镜,总以为他是什么胸怀大道,悲悯高洁的存在。 那他是么? 至少在万年前,他最痛苦最愤怒的时刻,他是不介意将人世间化为炼狱的。 不管最后他又用怎样的大毅力克制住了这暴戾嗜血的负面想法,但出现过就是出现过,总归是白璧微瑕。 而祓神心目中,容不得瑕疵。 他眼中所认可的一切,都必须是最完美。 连同他自己。 神灵不置可否:“或许吧。” “对,既然不是灭绝主义,那也不能说留一半杀一半这么简单粗暴对么,这也太浪费资源了。” “资源?” “就是人口资源?香火资源?”清禾试图在修真界找个对应名词,可受限于知识面,还是找不到合适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祓神能理解就好了。 “倘若单纯的杀人报复,那留在幸存之人心里的,除了恐惧憎恨,什么都不会有。和他们声明那些人犯下的过错,他们也不会理解。” “他们眼中看到的只会是古神现世,屠杀各个名门大族。” “但如果您能什么威什么德。”语文模拟一百四十分的高材生清禾忽然想不起那个典故了。 “恩威并施,赏善罚恶。”神灵平静言道。 “哎对对对,差不多就这个意思,”清禾连连赞同,“那他们就会庆幸自己的幸存,并且感念您的仁德,然后也知道那些人一定是做了激怒您的错事才会遭遇惩戒。” 这里面还有诸多不成熟之处,但神灵知道,这个法子确实是可行的。 因为,这本就是天道所应做的职责。 所谓十恶不赦,天理难容,便是他在上古时代定下的十桩绝无饶恕余地的罪责。 神灵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仁德,因此从无人质疑天道对错。 而清禾的描述,只是将这件事更世俗化了些。 “我早已放弃天理职责,你何必关心?” 清禾不假思索:“北荒部洲怎么说都得有千万人吧?反正我觉得不用白不用,但凡能给您多提供些正面的信仰供奉,都能缓解您的痛苦吧。” 如今会为祓神出谋划策,真心着想的人只有她,她怎会不尽心? 哪怕是狗头军师,那也多少有些能量嘛。 因此这套方案虽然草率,却也是她头秃数个日夜,方才琢磨出的试行法。 神灵淡淡望向她:“那最初为何会对这个想法感到迟疑?” “……信仰您的人多了,那您就不是我一人的神灵了。” 清禾毫不怀疑,只要祓神愿意释怀过去,与众生和解,就一定能够再度回归曾经的荣耀崇高。 他会是众生信奉的天道。 普天之下,总归会有比她更虔诚、更善良、更温柔、更懂事的人出现。 甚至也可能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那。 那她呢? “我本来是做好忍气吞声准备的。”清禾说着说着,竟因为自己构想的场景,出现了酸溜溜情绪,“虽然明明是我先来的,但喜欢祓神大人的人那么多,我总该顾全大局,对吧?” 她其实很不喜欢分享。 只喜欢独一无二的偏爱。 可她承诺救赎祓神,就一定要让他成为最完美无瑕的神灵。 那稍微牺牲一些偏爱,也没关系。 这段时日她享受的快乐,已经比前十八年加起来都要多多了。 “这就是你方才胡言乱语的根源?” 神灵觉得少女简直不可理喻。 “休要用天下人与你相比。” 神灵冷静回答:“他们不配。” 清禾:!!! 虽然知道,这定然有祓神厌恶凡人的因素在,可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也未免太戳人了吧? 她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言不由衷地自谦:“总归有比我更可爱、更温柔、更善解人意的女孩出现……” 神灵发现她说话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是最可爱,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女孩么?” 清禾:? 这个神能有点眼色么? “我其实是想听您夸我。” 神灵瞥她:“什么?” 见他似乎真的有说的打算,清禾立刻来了精神,声音响亮道:“就说我是您的独一无二,不管谁来,都不会撼动我的地位,我就是您的首席信徒。” “……” 神灵收回目光,平静道:“待你什么时候学会尊崇神灵再说。” 清禾:哎,你这个神就好过分! 她撇撇嘴:“反正我计划就是这样啦,现在就需要您先行选择出,值得扶助赏赐之人。” 一点点传播祓神的仁德,将他的形象由邪神、无名的堕神,扭转为祓除邪祟,带来清净祥和的祓神。 “最终目标,是让四大部洲,处处过年时都在门上贴倒【祓】字,意为祓到。” “祓到?” “通福,意为祓除邪祟,清净祥和嘛。” 这是她故国的习俗,也是她偶然间想起来可以借由祓神推广的。 若真能播撒入北荒部洲这片无神的荒土,进而吹遍四大部洲。 或许真的就会是宋诗所云之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让千家万户换上【祓】。 让千家万户换上【福】。 那样,纵然是异国他乡,又何尝不是身在故土呢? 她没有和祓神细说其中的渊源典故,但神灵能听出她对那一画面的憧憬,以及这一行为本身蕴含的朴实巧思,以及寄予的真诚期待与祝福。 ……确实许久未曾以一个单纯为了赐福某个存在,而付出行动了。 上一次…… 似乎还是大洪水席卷三界,他出手镇压之时? 似乎正是那一次的出手,才在尘世留下龙舟沉船祭水的习俗。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试试吧。” 清禾惊讶道:“您已经找到了?” “嗯。” 何须刻意寻找,世上欲求执念何其之多? 第66节 那些人未必尽皆知道祓神的存在,可只要他们苦求上天垂怜,那就一定能传达到祓神这里。 世人欲望之深切,几乎能化作欲海将神灵淹没。 事实上,神灵平日大半的烦恼纠缠,均是这欲海所带来的。 因此绝大部分时候,心情恶劣阴郁的祓神都会直接屏蔽那些声音对他的呼唤。 反正他们呼唤的是上天,与他祓神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这样任性孤僻的想法。 如今难得为清禾再入欲海,他也是熟门熟路地,从纷乱欲.念中,捞出一缕最为柔弱无害,却又最为坚韧的执念。 “便从此人开始吧。” 神灵苍白指尖,萦绕着莹蓝色半透明的絮状气丝,质地极轻盈,此刻犹如云团绕着祓神指尖缓缓转圈。 清禾盯着絮团打量,仿佛看见纤细身影上下浮沉,又像是听见潮水翻涌的哗啦水声。 “这是谁的执念?” “北荒部洲最南端,水遗岛岛主之女,海绫罗。”祓神轻易读出执念主人的信息状态,“嗯,情况尚可,没死。” 在他辞去天道之责后,世人愿望便难以得到及时回应,偶尔神灵短暂苏醒,却往往会遇到宿主已经死亡的尴尬情况。 “啊?她愿望是什么?” 神灵平静地道出她的愿望。 “她想寻找到鲛人一族。” “水遗岛的鲛人,早便因为当代岛主为了女儿病症,不断猎杀而死伤殆尽。” 所以是想治好自己的病? 但如果是这种单纯利己愿望,也能被天理选择,为神灵所注视么? 她无辜在何处? 清禾来了兴趣,稍稍皱眉思索,随后展颜说道:“总之,先去看看吧!” 解密北荒部洲第二阶段,出发! 第三十四章 宠坏 (上章结尾修改了设定。) 神灵平静地道出那女孩的愿望。 “她想寻找到鲛人一族。” “鲛人?是人鱼么?”清禾顿时来了精神,脑海联想到无数神话传说里的美丽描写。 祓神道:“嗯,人鱼为俗名。” 神灵简单介绍了水遗岛的情况。 “数百年来,水遗岛一直在捕猎鲛人族,而近年来尤为凶烈,水遗鲛人濒临灭绝。” 听到捕猎灭绝两个字,清禾反感地皱眉。 这让她联想到地球某些,因人类猎杀而濒临灭绝的珍惜动物。 况且鲛人与普通动物还有不同,他们具有思想灵识甚至能够如人类一般修行,如今遭到屠宰贩卖的残忍待遇……很难不令她生出怜悯。 她还想了解更多,但神灵没有继续亲自介绍。 早从万年前起,对于凡人的苦痛神灵便毫不关心,也没兴趣去了解了。 于他而言,世间善恶的本质,无非是一部分人的恶孽堆积,另一部分人的痛楚凝结,最终由他进行祓除净化,然后开始下一度轮回。 有人的地方便有恶孽,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数万年来,祓神见过的类似事情实在太多了,极难以泛起波动。 水遗岛的痛苦,相比引得天道堕神的那场,活祭十万人,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的绝世阴谋,惨烈程度又算得了什么? 怜悯的人是清禾。 神灵只负责承担她的同情,实现她的怜悯。 最后解说情报的工作自然落在赤霄头上。 “你问他。”神灵说完,便径自休憩去了。 【得嘞!】对于为祓神复仇之事,赤霄一直是最激进的那个。 他当即滔滔不绝地为清禾介绍起来。 【水遗岛是谷圣秘境赐予北荒的第一块绿洲,因此当年吸引了众多种族前来生息反应,孤僻冷淡的鲛人也因此垂首,破天荒在尘世现世。尽管最初他们便住在绿洲最边角,距离凡人聚居地仍然十分遥远,可相比仅存于海洋传说的鲛人,水遗鲛人是三界之中,唯一能明确找到的一支鲛人族。】 【后来,人族逐渐占据世间主导地位。天道大人仍执掌尘世权柄时,水遗岛民尚且知道规矩,自我收敛,但那件事之后,他们彻底目无天理,屠杀鲛人,与各大部洲贩卖鲛人珠,人鱼烛等特产。】 清禾越听越愤慨:“其他人不阻止么?鲛人没法逃跑么?” 赤霄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越发愤怒,他冷笑一声,声音透出浓重的憎恶。 【须知道,仙人谎称天道大人堕落陨落的当日,水遗岛主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禁闭水遗岛,联合岛内名门,将所有滞留水遗岛的鲛人,尽数圈禁豢养。】 其中透出的急不可耐,令人憎恶作呕。 几乎能令人想象出,水遗岛高层定是数着日子,巴不得天道早日陨落。天道堕落长眠的那日,这群居于神灵血肉之上的蛀虫,怕不是得弹冠相庆? 最令人恶心的是,如水遗岛高层这般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渣滓,世间还有多少? 【水遗岛本来是有计划的豢养屠宰鲛人,但当代岛主膝下仅有一女,生育艰难。那女孩身有绝症,因此,岛主强行以人鱼心头血为其续命,天长日久,水遗岛的鲛人怕是已经死绝了。】 清禾越听越是满腔怒火,想到水遗岛隶属北荒部洲,作风乃是一脉相承,顿时更恼火了。 她这么提议的初衷,是想让祓神帮助凡人,顺便感受下凡人不是一无是处……神灵这找的是个啥? 听得她直蹭蹭冒火,甚至寻思,不然索性毁灭,算拉倒。 然而这只是一瞬的破防想法。 神灵已经开摆了,她不能躺平。 若她不能对神灵的冷漠加以约束,那无辜生灵遭到牵连不说,神灵自己也终会被恶孽反噬。 况且这件事里确实有不少疑点。 水遗岛岛主之女想寻找鲛人,看似目的是治好自己的病,但如果只是这种单纯利己愿望,怎能为神灵所注视? 她的要求是,神灵寻找到北荒部洲最需要帮助的无辜人群。 水遗鲛人算一类,这海氏大小姐又该怎么说? 她哪怕患有重病,有个“好父亲”在,也扮演着压迫者、施虐者的角色,如何能被视作底层弱者? 那女孩无辜在何处? 清禾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展:“总之,先去看看吧。” 水遗岛处于北荒部洲最南边,面临北海,与西岐部洲少许接壤,气候相较北部更为正常,并且因为绿洲天然蕴含天道灵力,水遗岛物产极其丰富,堪称人间天府,北荒之珠。 清禾来到水遗岛时,直观感觉便是喧闹,与吹拂而来的海风,海岛风情极为迷人。 说起来,她去过的地方不多,但风土人情都十分鲜明。 神灵所居的天元中洲自不必说,山野广袤,郁郁葱葱,烟雾缥缈,堪称世外仙境。 去谷圣秘境的那次,则是北荒典型地理环境的代表,为寒风烈烈,人迹罕至的冻原。 而水遗岛,这北荒众多绿洲中的明珠,却有着独特的丰茂。 繁华喧闹与慵懒平静在这座海岛上奇妙交织。 因为岛上人口稠密,土地面积受限,水遗岛的建筑间隙均颇为逼仄。 正如海风日日吹拂过珍珠上的尘灰,使珍珠光润明亮。 在北海海风的日夜吹拂下,水遗岛整体环境十分明亮清澈,有种海盐汽水的清新感。 此时正是下午,海风虽仍有些凉,但日头正盛,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驱散了许多寒意。 来往人群无论男女,均身着华丽绸衣,其中更有许多修行者坦然与普通人共行,而互不干扰。在这里,连她这身环佩叮当的打扮都显得没那么特立独行了,只像个不接地气的大宗门弟子溜下山闲逛。 虽然也不时有人多看她一眼,却并不大惊小怪。 清禾摸摸下巴,决定和一个路边酒家的老伯聊聊。 她随手端起一坛酒打量,眉眼含着淡淡笑意:“大爷,你们这里条件真不错啊,连酒都比其他地方贵一倍。” 能在水遗岛繁华处开店,这大爷也是有番眼力的, 他看了清禾一眼,顿时有了判断,笑呵呵道:“仙子说笑了,只是老天爷赏饭吃。这酒乃是陈年老酒,没什么值钱的地方,比不得仙家的琼浆玉液。承蒙仙缘,仙子不如带回山门,与诸位仙长一同分享,也好叫老朽沾沾仙气?” 这老伯着实会说话,不动声色间将她捧高,换做正经的刁蛮大小姐来此处,也必然挑不出错来。 但清禾着实不是来找茬的大小姐,老人水平极高的一番话,除了啰嗦,她什么都没感受出来。 她只觉得这老伯还怪有内涵的,讲话一套一套。 她掐头去尾把话一听,回答道:“嗯?不用了,谢谢大爷啊。” 而且她不爱喝酒,送她也没用。 最后果不其然,什么秘密都没能问出来。 直待抄着手走出酒馆,清禾方才猛然醒悟:“等等,我本来想打听海氏风评的!” 祓神对她简直无话可说, 神灵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对人均如此毫无城府么?” “怎么了?”清禾虚心求教,“我哪里错了?您指点一下嘛。” 神灵轻嗤:“倘若这般毫无心机,就不要学别人做暗访民情的事。” 他还道这小姑娘有所长进,知晓从细微处入手。 但从结果来看……算了,别看了。 第67节 “怎么又这样。”清禾不服气,“您光说我做得不行,那怎么样是行,您来讲讲嘛。” “此处生活富足,民风倨傲排外,因为资源充沛,修仙者对普通人的压榨凌虐并不如北荒其他地方般严重,这些信息,你都看出来了么?” 清禾心虚笑道:“那可能是差一点……” 祓神很严谨地纠正她的形容词:“差很多。” “那反正,您看出来不也提醒我了么!”清禾有点羞恼,声音顿时大起来,“那您看出来就等于我看出来,结果还是一样的!” “而且您看,我也是有自己的收获。” 清禾刚才东张西望,看似走马观花……其实也确实是在兴冲冲地走马观花。 但这不能怪她! 毕竟水遗岛无论底下积累污秽恶孽再多,其上盛放的花朵都十分美丽,极大开拓了她的见闻,见多识广嘛,她有什么错! 而刚才,在东张西望间,清禾瞅到一处告示牌前挤了许多人,凭借修行者优越的目力,她成功发现布告上写的大新闻。 此时她便要将这个情报指给祓神。 此时清禾快步走向布告栏,也没见她参与人挤人大军,只施展腾挪步伐,便犹如一尾灵活的小鱼,轻易钻进人群最前排。 “怎么样?凌波微步我还是有好好学的。”所以才专门这么显摆了一下。 祓神:“……不要给轻身诀起乱七八糟的名字,临到头你忽然想不起来,吃亏的是你。” “啧。”清禾不满地咂嘴,心说祓神好没情趣。 她努嘴,虚空点了点告示牌,对神灵说道:“快看。” 此处为水遗岛正中,人群最为拥挤盛大之处,每天都会有无数人经过这块告示牌,看到水遗岛高层意志的体现。 布告上是层层叠叠的告示,每天都会有新的告示贴上来,又有旧的告示被撕下。 在来往众多的公文里,只有一张告示,最为特殊。 那便是水遗岛岛主,海青明发布的岛主统祝——一种私人告示,是水遗岛权威最高的指令,内容为延请天下名医为女儿看病,若有名医治愈海氏小姐,海氏愿奉上十万灵石,并且,该名医将得到海氏的友谊与尊敬。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 “话说海岛主这告示,贴了得有十三年了吧?” “是啊,也不知这病到底怎么回事,以海岛主之尊也束手无策。” “足足十万灵玉,买下一条小灵脉都足够了,若是好办,早该解决了。” 十数年都是这样子,却始终未能解决,海青明这告示,已快成水遗岛绝景。 “我听我在岛主府工作的家人说,大小姐罹患的,乃是名为【冰人】的罕见病。据说患有此症者,均心如冰霜,天生无情无感,四肢无知无觉。因此天长日久下去,肢体便会渐渐枯萎,直至五脏均化作冰霜而死。” “哎哟,海小姐这病,真拖十三年了?” “那可不,鲛人血乃是活络经脉的顶尖药引,要不然这岛上的鲛人,都快被岛主杀完了?如今海小姐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怜那花容月貌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八卦传来传去,海青明女儿的病在岛上,早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清禾闭嘴听周围人八卦,待听够了,方才好奇问祓神:“她的病可有治愈之法?” 神灵言简意赅:“有。” “什么啊?” “向我献祭,求得赐福。”神灵淡淡道。 海青明女儿的绝症,无非是水遗岛海氏历代积累恶孽的报应。 这才导致海氏这一代,近百年来,除了嫡系家主这女儿,其他分支竟然无一血脉诞育,眼看继续生育的希望也不大。 那纵然大小姐身患绝症,为了海氏日后将来,大家也得拼了老命治。 海氏高层绝对知晓祓神存在,也知道对于神灵而言,这点恶孽病症不过手到擒来,可他们哪敢向祓神献祭? “如果他们当真献祭,您准备要什么。” “我所要献祭之物着实不多。”祓神存在少许疑惑,但更多态度为漠然,“无非海氏当代族长及十八位长老性命罢了,却不知为何,海氏宁可断子绝孙,手上血债累累,也不向我祈祷。” “噗。”清禾失笑出声。 这不就是要他们亲自提着脑袋送死么,那群人渣当然不愿意牺牲自己的美好生活了。 见她发笑,神灵道:“嗯?” 清禾严肃道,进行补充说明:“没有,我说您祭品要得还是太少了,得把他们家里往上数四代才行。” 神灵随意道:“若真有如此忏悔决心,取悦于我,海氏只死一代,且事后保留这块绿洲,也未尝不可。” 没错,别看水遗岛现在仍然如日中天,但支撑整个北荒的绿洲核心——天道血肉已经被祓神回收了。 那这上百个由天道血肉供养的绿洲,现在便是无源之水,迟早会干涸。 他们对资源榨取挥霍得越厉害,衰竭得便会越快。 大约下一代,水遗岛就会发现,曾经用之不尽的资源,瞬间变得捉襟见肘。 清禾说道:“但我觉得看他们现在这样子,指望他们自己能意识到,怕是没什么可能。” 湖海中的鱼虾是捞不完的,山上的柴火是用不完的。 水遗岛人世世代代都在传承这样的认知。 因为他们的祖先,是天之所钟的优越族群,为他们开辟了这方乐土。 如今天道陨落,那他们就是乐土绝对的主人。 听着周围水遗岛土著的聊天,清禾露出厌烦表情:“花团锦绣之下,根部真是烂透了。” 委实说,她真想直接把水遗岛看热闹、说风凉话、污蔑天道的杂碎,连同背叛者一起捏成小饼饼。 什么叫气得手痒? 她现在就很手痒。 神灵不予置评。 少女尚且未从他构建的纯白世界完全脱离,因此但凡看到世间不平事,都会愤慨。 但他的愤怒,在万年以前,就已经燃尽了,仅留下冰冷的余烬。 祓神语气平和地询问:“要改变计划么?” 清禾本不假思索地准备回答,却又及时忍住了:“让我再想想。” 无论她给出什么答案,神灵都不会反驳并实现。 所以务必慎重,做到对神灵,也对所有人负责。 负责…… 这是个离清禾极遥远的词语。 她从未尝试过对什么人负责,外表乖巧,实则随意自由惯了,却没想穿越后,反而日日深思熟虑,当真奇怪。 她还是决定实践出真知,用最笨。也是最实在的方法梳理思路。 “我先去见见这海家大小姐!” 看看作为海氏当代最大一笔血债的根源,她究竟是如何被认定为无辜之人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决定清禾对水遗岛的态度。 清禾轻巧向前一步,踮起脚尖,揭下了那薄薄一张告示,顺手拿在掌心又看了一眼。 发现周围安静得过分,她抬眼才发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清禾已不会因旁人过度的瞩目而感到惊慌紧张。 旁人的瞩目再社死,能有神灵的注视更有压迫感么? 想要应对社死,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断他。 清禾不紧不慢,冲着离自己最近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这位大哥,您这般看我,是有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这位大哥比较胆小,什么也没说,就钻入人群溜走了。 “这位姐姐留步……” 清禾如法炮制,吓走了几个离自己最近,目光也最冒犯的人,这才露出笑容。 她随意卷起告示,准备按照其上所说,找到岛主府,却听有人低声问道。 “这位小姐……你当真要去岛主府?” “嗯。” 清禾抬眼,发现和她说话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虽貌不惊人,声音却极悦耳,令人第一印象极佳。 “怎么啦?” “在下只是想提醒你,海岛主近年来因为大小姐的病情,日渐……冷酷,倘若揭榜之人未能见效,便会被处以斫头极刑。” 豁,医闹是吧。 清禾当即便笑了:“多谢关心,但是无妨。” 若不是条件不合适,她甚至想托人给海青明传个话,今日祓神便要来他家为他闺女看病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怕不是祖坟冒青烟的大福气哦。 少年见她丝毫不以为意,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真的有依仗,还是单纯愚蠢。 “总之,海氏委托并非你想的那般美差,若还有机会,奉劝你即刻抽身——”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正有几名面容冷峻的海氏护卫,前往寻找揭榜之人。 少年不想沾上海氏这个麻烦,低声道:“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随后便转头遁入人群。 清禾便站在原地等护卫来抓她。 顺便在心里和祓神聊天。 “哎,我是不是表现得惊慌一点比较好?”她仿佛郑重地考虑,“但现在我也不太怕这种事情吧?” 第68节 “但我这么淡定,会不会叫他们有点疑虑,汇报给海青明,打草惊蛇呢?” “姑且也算是经历几次大场面,我还是稳重些吧。” 祓神实在听不下去她臭屁的自吹自擂。 他冷声道:“方才那名少年,乃是鲛人,你看出来了么?” 啊? “难怪他声音那么好听……但是不对,他长得没那么好看,不是都说鲛人无分男女,均是天姿国色么?” 倘若祓神在地球做过老师,他必然会用一句话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血压高了。 真的高了。 神灵慢条斯理,循循善诱:“那你可知,世上存在一种灵术,名为易容?” “前日方才教过你,令你好生练习。” 清禾从祓神状似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杀意,当即试图糊弄过去,甜甜一笑:“这不是您在身边,我的心神就全在您身上,顾不得思索了嘛。” 祓神不想理这花言巧语的小姑娘。 清禾道:“不过确实应该好好学的,这样至少能看见鲛人的本来面貌。” 她打心底好奇少年清秀外表下的真实容貌。 “祓神大人,他长得好不好看?” 以凡人世俗眼光而论,那鲛人少年自是清朗温柔,俊秀无比。 但他为何要与她说? 不待祓神回答,清禾便回答了自己:“算了,没看见就没看见,和您比,哪个不是胭脂俗粉?不看也罢。” 神灵淡淡道:“倒也尚可。” 祓神的尚可等于非常好。 也就是说,那鲛人非常好看,只是神灵刚才不想说。 清禾顿时心满意足。 和祓神大人玩问答游戏,是需要一点小技巧的。 此时,那四名护卫也走到清禾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身量纤细的少女。 怎么看怎么没有名医气度。 “你便是揭榜的游医?” 清禾态度极好,笑眯眯点头:“是我。” 为首之人瞥她一眼:“随我们走吧,不要乱看或者试图逃走,否则后果自负。” 清禾吐槽:“你们这里请医生,第一件要说的事居然是禁止逃走么?” 护卫看她的目光越发古怪。 这少女怎么看怎么单纯,莫非真是个小傻瓜揭榜了?当真不知道在水遗岛当医生的风险程度? 但这张告示被施加了咒术,筑基期以下无法揭下,眼前少女必身怀灵力。 罢了。 反正出问题,死得也只是这个外乡小姑娘。 护卫们轻视的表现清禾一览无余。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清禾在心里好笑地问祓神。“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祓神欲言又止,最后只轻叹一声:“嗯。” “您这声叹息是什么意思?!”清禾惊了。 “还说我不知道在这里行医的风险……今天我偏就要让海青明知道,请我做家庭医生的风险。” 她兴致盎然地谋划道:“我准备到时候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然后问他【今天这个房间,我和你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猜猜会是谁】,你说怎么样?感觉想想他那时候的表情就很爽。” “幼稚。” “我给您出气呢,麻烦您稍微有些自觉好么!”清禾调高声音,强调道。 这可是她精心思索许久,想到最爽的打脸法子,祓神就这样泼凉水,太过分了呜呜呜。 明明……也没有那么差劲嘛! 祓神不紧不慢道:“若你实在生气,万道雷霆下去,将他海氏万年基业劈得稀碎,再废去根骨。虽然他本人侥幸苟活,但六亲死绝,永无翻身之日,岂不是生不如死。” 清禾:嘶。 好吧,那好像是她眼界小了点。 她虚心认输。 接着,她叹息赞叹:“不愧是祓神大人,处刑方法还是您更有创意。” 神灵:…… 这话确定是在认真夸他? 可清禾还真是觉得,祓神的想法确实别致而狠绝,属于高居上位者才有的,随意拨弄罪人宿命丝线之感。 海氏属实得感激涕零,如今小心眼的是她,而不是祓神。 否则祓神当真要追究罪责,那番来自神灵的冷酷,岂是轻易所能承受? 刚才仅从这简短一句,她已能嗅到鲜血的铁锈气息了。 神灵一怒,流血千里,不外如是。 神灵轻嗤,并未因她不太恰当的彩虹屁而有何情绪波动。 只有些淡淡讥诮意味。 水遗岛属实得感谢柳氏。 若非他们将清禾带到神灵面前,今日水遗岛场面,恐怕就不会是颇有些好笑的,少女摩拳擦掌的游记实录了。 他们需得感念她。 紧紧拉住了怎样一个……即将堕入深渊,恶孽缠身的邪神。 护卫将清禾引至海氏府邸。 她没能见到海青明本人,只看见了一个蓄着山羊胡中年修士,自称为海氏管家之一,胡玉。 胡玉倨傲道:“敢问仙子师出何门?” 清禾倒想说实话。 然而考虑到报出祓神大名会招来玄武遗咒,她倒好说,可只怕其他在场人都得死,清禾便说道:“乡野散修,不值一提。” 能成为海氏管家,虽不是最顶级的几位,但胡玉还是学着主人养了不少眼高于顶的习惯。 一听少女无甚跟脚,胡玉身上傲气更甚。 尽管面前少女穿着气度均非凡俗——但修真界有一说一,稍微有些本事的男修女修,都能给自己收拾出相当看得过去的模样。 这般外表光鲜程度,与万年世家海氏的底蕴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倒不如说,除了小……那位,身为海氏家生子的胡玉,这辈子根本就没见过形容粗糙之人。 他敷衍道:“我引你去客房,这几天大小姐身体不适,等我请示过家主大人后,方对你再做安排。” 至于具体什么时候? 看他心情吧。 此时已过了他当班时间,正该与几个俏丽小婢子调笑喝茶,却被护卫拉来应付这乡野村姑,属实可气。 等他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再说传达家主的事。 ——莫说他不负责。 小姐的病,来来去去看了多少医者了,济世堂的医仙在她幼年尚且有救时,亦是亲自诊治过,可有见效? 如今小姐那副模样……反倒连累不少被悬赏吸引而来的医者白白送了性命。 他拖上几日,保不准就能叫这小村姑留得苟命。 照他说,眼前的少女合该下跪感谢他的再生之德。 “嗯,随意。”清禾说道。 她面上仍然维持着平静沉稳的外表,这是她身为神灵座下行者,对自己的要求。 但她心里其实有点烦。 她不傻,自能看出胡玉的懈怠轻慢。 被护卫押送威胁着带来,又被胡玉随意敷衍,除非菩萨圣人,否则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 再任性点的说法——她很想给这慢吞吞又眼高于顶的管事一拳。 一开始被看不起,她还在心里与神灵调侃自嘲,但所有人都这样姿态,她还不得不耐着性子交涉,便越发不开心了。 只是…… 清禾忍不住反省自我。 “感觉我脾气变坏了。”清禾在心里与祓神反思,“我以前耐心没有这么差的。” 更不会因为旁人的冷待,就觉得不开心。 神灵淡淡道:“那你道德底线,着实高得值得世人学习。” “我认真的呢!” 其实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种表现,更妥帖的形容是——被宠坏了。 但这四个字属实肉麻到一定程度,十分挑战她的羞耻心,因此清禾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可要是祓神再嘲讽,她就要丢出来互相伤害了! 第69节 神灵轻嗤,没再说话。 但下一瞬。 海氏府邸所有人俱齐齐抬头。 因为天地间陡然凝聚的狂暴能量。 此刻分明天高云淡,阳光灿烂,然而晴空一道霹雳——当真是字面意思的晴空霹雳。 一道闪电居然如狂澜般,直直朝着胡玉劈下! 山羊胡男人当即噗通一声栽倒于地,正正匍匐于清禾面前,姿态恍若谢罪。 原本平静的海氏府邸,顿时如炸了锅似的,嘈杂声嗡然。 “发生了什么?!!” “胡管事?胡管事还好么?” “快告诉家主大人!” “我好像看见了……晴空霹雳???” 清禾作为距离胡玉最近之人,脸上亦露出吃惊表情。 不是吧,她就是在心里想着给那人一拳,怎的就平白落泪给他电麻了? 胡玉满身焦黑,倒在自己面前一抽一抽的,她面上表现出的惊讶,的确不是作伪。 她上前一步检查胡玉气息,在心里脱口而出:“他没死吧?” 没错,在这桩离奇事件的头号嫌犯人选上,清禾头一个找上了祓神。 “没死。”祓神道。 不过断了脑海是非根罢了。 用胡玉本人的话讲,这叫留得苟命,合该向清禾磕头道谢。 “您在为我出气么?”清禾感动得眼泪汪汪,心道祓神当场清算的品质,属实叫人出气。 “勿要自作多情。”神灵平静道,“不过是他身有恶孽,又恰好撞到我眼皮底下,故此引动天理,受到现世报罢了。” “哇,天理主动干的么?爱你,亲亲!” 清禾亲不到天理,又不可能亲天理的本体祓神。 她便在指尖凝聚出电光——一小撮天雷,随后贴在唇畔,当真准备轻盈一吻。 然而还没吻到,她手中的雷光便消失了。 原来,神灵暂时收回了她引动天雷的权柄。 清禾疑惑:“嗯?您为何要收回我的权柄?” 祓神声音毫无波动:“你确定要以天雷气息,引得众人瞩目?” 此处为海氏本部,高手无数,很难说会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一小撮天雷所蕴含的浓郁天理气息。 须知道,此刻已经又不少人围上来,查看胡玉情况了,其中不乏原本隐藏在暗处的高手。 按照清禾毛手毛脚的作风,多半会露马脚,使得事情越发麻烦。 清禾这次委屈自己,揭榜充任游医,就是为了尽量以正常方式接近海氏大小姐。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 “您觉得那道晴空霹雳就不够引人注目么?!” 有一说一,她脾气变坏的原因,绝对是祓神的错。 如果不是他这么自我地宠着她,哪里会叫她现在连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嘛。 “您该适度自省。”清禾确信道。 祓神:? “说了。”神灵不容置疑道,“为天雷自发所为。” 您最开始还说是天理干的呢。 不过考虑到神灵的面子,她还是好心地没揭穿。 哼。 她脾气再差,也比口是心非重度患者的祓神强多了! 第三十五章 新娘 清禾嘴上那么吐槽,但见惯大场面的她也觉得没什么。 不就是天上掉下来一道霹雳罢了,很新奇么? 因此她转头决定离开。 这个向导被电麻了,不太合用,得换一个。 清禾平平淡淡,若无其事,然而落在其他人眼里,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与胡玉原本走在海氏府邸交错纵横的湖心长廊里,海氏奢华,住宅与其说是府邸,不如称作百里水榭。 因为这片广袤湖泊,根本是由海氏当年某位化神期先辈,以全力在家中生生凿出的。 湖心亭出现晴空霹雳,自然众目睽睽,瞬间引来海氏弟子打手注视。 何人敢在海氏府邸闹事?! “胡管事!” “被袭击的是胡玉?” “好像是那个准备离开的小姑娘干的。” “留住她!” 胡玉在海氏算不得地位崇高,但好歹也是中高层管事,能在家主面前偶尔露脸的那种。 因此见清禾仿佛准备开溜,又没什么背景,不少人已然决定拿下她刷番声望,事后好狠狠在家主面前长波脸。 抢在最先开口的一人厉声呵斥道。 “站住!” 嗯? 在和她说话么? 不是吧。 清禾好奇回首,却见面前陡然劈来黑影。 原来,发现清禾准备离开,那人二话不说,呵斥的同时,已五指狠厉作爪,目标直指她的肩臂与腰腹。 这一击若是落实了,清禾会被反扭手臂按倒在地不说,经脉也必将受到严重内伤。 但那又如何? 不打死就是了,何必在意她受什么伤。 海氏从来都是这副霸道作风,看不惯便忍着。 清禾的神识瞬间察觉到气流暗涌方向,然而她修为稀碎,无法就此做出应对。 她平常时间全部拿去钻研如何改善生活了,哪会考虑引气锻体之类的事? 如今她虽为出窍期修士,却是纯纯氪金玩家,顶多拥有筑基级别的战斗意识。 哪怕察觉到有人攻击,身体却根本跟不上。 换做正经修士,这种躺平只怕死一万次都嫌不够。 然而对清禾来说——这真的算问题么? 且不论其中有什么误会,清禾发誓,她真的没反抗。 她只是身体出于本能地,微微抬手试图护住自己面部。 时间短暂,与此同时,那人的利爪,已经要攫住她的肩头了。 可就在此时。 她手腕微烫,金光犹如游龙骤然奔涌,浩荡席卷她身后的袭击者,卷着那壮汉的腰,将他狠狠甩到离清禾最远的长廊另一边,接着撞破五人环抱的沉香木柱,闷头栽进湖中。 啊这。 清禾怜悯地摇头。 柳氏和他应该在这方面挺有共同语言的。 旁人怒声道:“妖女,你做了什么!” 这都能怪她? 清禾无辜道:“有一说一,是他先动的手,我真没还手。” 质问者怒声:“没还手?王二被你打落水中,生死不知,你还道未曾出手攻击?” 但事情说来确实奇怪。 壮汉诨名王二,修为算不得顶尖,却也是出窍期的体修,乃是海氏十分得力的爪牙,怎么就被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信手丢出去了? 北荒部洲何时出了这么位少年天才? 他们还不知道清禾之前的丰功伟绩。 北荒各族信息传递速度,显然没有神灵瞬移的速度快。 清禾昨日才毁了最北边的谷圣秘境,废了诸多大族继承人,然而区区一夜过去,这条惊人新闻尽管已掀起轩然大波,却还未完全波及到最南边的水遗岛。 否则这帮人面对传闻中“身形纤细,喜着春衫,鬓发栖有金凤吗,能引动天雷”的貌美少女时,绝不会如此放肆随意。 不过清禾也没有自己如今乃是震动半个北荒的大恶人自觉。 第70节 她接触外人不多,而且仍以守法公民自居,此时一被人虎视眈眈地围住,难免觉得心烦头痛。 “那是我的护身法宝。”她语气也冷下来,“倘若他不那么恶毒地对我下重手,也不会被反弹。” “朱兄……”就在此时,那王二自水中爬出来,旁人搭把手,又灌下三粒回春丹,总算叫那面色比死人还苍白的王二回上口气。 而他一口气刚上来,便急急对着那质问清禾的人怨恨说道:“这小妖女下手极为狠毒,我奇经八脉,至少断了三条!” 嘶。 周围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奇经八脉乃是灵力运转的主要经脉,断了三条,那修为短时间内少说废一半。而长远来看,能否痊愈如初,更是未知。 也难怪这王二如此失态。 这少女根本是一出手,就几乎废了他的根骨。 清禾只盯着那朱姓修士:“我是揭榜前来为海小姐医治的医修,若你们嘴巴再这么不干不净的,不如与我同往家主面前说个分明。” 朱荣外表三十有余,正值壮年,颌下蓄着络腮胡,但打理得十分整洁,看起来颇为沉稳。 实际上,他也确实与其他海氏修行弟子、打手爪牙不同。他是海青明正经拜下的门客,在海氏修士中声望很高。 当年在修真界,亦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所以他没急着动手,反而伸手轻轻压下。 说来奇怪,在他这番示意后,周围的嘈杂声确实弱了不少,只是纷纷怒视着清禾。 “医修?”朱荣平静道,“那姑娘可否为在下解释一番,为何方才晴空落下霹雳?” 清禾说道:“天降雷霆不是很正常么?指不定便是老天爷瞧他罪孽缠身,于是降下天罚呢?” “天罚?”朱荣微微一笑,“姑娘说笑了,勿要拿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搪塞。” 北荒乃是无神之土,水遗岛对此认知尤其深切。 若天罚真的存在,海氏那几位早该被天打雷劈了,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我的解释便是这些。”清禾说道,“第一,他不分青红皂白攻击我,那得到什么回击,都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理昭昭,自己犯了什么因,便自己担着什么果。” 朱荣微笑道:“若在我听来,你这两句都是敷衍之语呢?” 清禾想了想,露出同情表情:“那我只能说,我确实不建议你挑战我的护身法宝威力。” “这小妖女说话委实嚣张!” “哪里来的荒野村妇,说话如此粗鲁!” 但朱荣却没生气。 他仍然平静地看着清禾,不紧不慢道:“听姑娘的语气,似是笃信天理的遗民?” 如今认为上天仍然存在,天理昭彰的人,已是公认的遗民老古董。 “你欲如何?” “在下此前游历天下时,也与几名类似姑娘之人接触过,大略能够理解你们的想法。”朱荣露出微笑,“因此我想,既然你我各执一词,不如请示天道,给出确切答案。” 清禾:? 她听错了么? 还是说,他们理解的天道和她理解的天道不是一个东西? 不然怎么听,这些人都是在急吼吼地给她送菜啊。 见她面露真切疑惑,朱荣笑容愈发加深。 “姑娘莫慌,只是些小把戏罢了,不过在验证人心谎言上,一直颇有成效。” “你说说。” 朱荣双手展开,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一块沙盘,倒是不大,长仅二尺,宽约三尺,其上银沙宛若星光碎屑,粒粒闪烁着柔和光芒,令人感受到涤荡人心的清净感。 沙盘旁边搭配一根玉笔,却并无狼毫之类的笔头,只是秃秃的一截。 “此物为扶乩盘,在下也是机缘巧合下得来。”朱荣说道,“品质接近地级,是不可多得的测谎秘宝。” 天地玄黄,天级是仙人遗留法宝级别,因此地级已算人间难觅级别。 从旁边议论清禾能听出,这枚沙盘属于朱荣立身级别的法宝,平时很少祭出示人。 今日偏偏对她拿出来,那原因只能是—— “它有诸多神通,其中之一便是,若写出与事实相悖的回答,便会身死道消,除非满足另一方提出的任意要求——此为绝对束缚,即使是化神期修士,也不免丧命,合道期修士,也须得低眉。” 差不多是个百科全书考察。 彼此互相以刁钻问题刁难,谁先答不上来谁就输。 而在这场比试中,定然是率先发问者更有优势。 ——朱荣是主人,因此只要不是渡劫期修士,在优先权上都无法越过他。 听到这里,清禾就知道朱荣为何特意拿出扶乩盘了。 这是盯上了她手腕神灵所赠的玉镯。 “但我为何要同意?我是医修,并非罪人,注意你的语气。” “我为海條军护领,有搜查缉捕职权,至少在北荒——你无权拒绝我的调查。” “因此,契约成立。” 随着他的言语,清禾确实感受到,自己的气数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与那玉盘牵引到了一起。 这扶乩盘的判定竟如此霸道,根本不给人回绝机会? 难怪能成为立身法宝…… 见清禾表情略有变化,朱荣不由面露微笑。 他没有说的是,随着他的炼化,扶乩盘渐渐与他越发融洽,如今他偶尔甚至能够篡改他人回答,再不济,也不会叫自己回答错误。 这样一遍遍试下去,总有一次篡改答案能够成功,所以无论对方如何作答,最后获胜的人都必将是他。 于此玉盘之上,他可谓战无不胜。 等最后夺了这小妖女的法宝,再随意寻个由头将她处死便是。 想来妖女又如何能治好大小姐的病呢? 死便死了。 “行。”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女竟也一口答应。 “行。” 甚至看他的目光颇为怜悯。 朱荣:嗯? 她在怜悯什么? 朱荣的扶乩斗法素来人气极高,众人时不时就能从中了解极为生僻之事。 “你问吧。”清禾心态坦然。 朱荣问:“你可知,北荒部洲共有多少座山峰?” 这个问题答案朱荣也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没关系,扶乩盘知道。 而即使清禾答出正确答案,他也能修改成错的。 清禾不假思索地在扶乩盘上写出答案:“四千三百二十一座。” 错! 这数据实在过于离谱,朱荣看过家主公文,依稀记得最多两千,这四千的数字,不用问扶乩盘他也知道定然是错的。 然而…… 奇怪的是,玉盘一点反应都没有。 清禾好奇地用玉笔划拉两下:“你这沙盘怎么没反应的?我回答对了么?” 朱荣:??? 她答错了,扶乩你倒是咒她啊!! 见堂堂地级法宝被如此亵玩也没点脾气,朱荣疑窦顿生,莫非这玉盘还没睡醒? “你且等等。” 朱荣捏出法诀,与扶乩盘神识相连,乃是要它显出正确答案。 他喝问:“北荒部洲,究竟有多少山峰?” 周围人纷纷探头来看,他们也挺好奇自己所住部洲究竟有多少山。 这种事情由于诸多秘境灵脉存在,人工素来算不准,唯有类似的高品法宝,才能得知一二。 只见玉盘上,倒伏的玉笔渐渐直立起来,在银沙上缓缓书写数字—— 【两——】 就在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将玉盘上刚起了个头的回答吹得无影无踪,接着玉笔上下挥毫,留下苍劲有力的笔迹后,吧唧躺倒。 朱荣失声道:“四千三百二十一?!” 这个数字是在嘲讽他的智商吗。 “其实我胡说八道的。”清禾挠挠脸,“可能有点对不住北荒百姓了。” 自此刻起,北荒的广袤冻原上怕是得平添近两千的山,也不知会是何体验。 朱荣猛得抬眼,死死盯着清禾:“你究竟是何人?” “少岔开话题。”但清禾却懒得回答他,只想出个问题刁难他。 “你认为,此时可有天道?” 第71节 此话一出,周围霎时寂静无声。 仿佛天地间的动静,皆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攫取压迫。 玄武遗咒。 朱荣瞬间意识到,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天道并非禁忌词,但同样会引来仙人化身的注视,此刻若一个答不好,怕是要立刻暴毙。 这狠毒妖女倒是颇为狡猾,竟想到用这个忌讳杀死他! 朱荣瞪她一眼,随后极其虔诚,极其谨慎地拿起玉笔,在扶乩盘上写下答案。 仙人们勿要怪我,一切皆为这妖女胡言乱语,与我无关。 他端端正正,工工整整的写下一个否。 然而! 那股压迫感还是被牵动,竟是化作重重雷霆,从天而降,瞬间将他劈个外焦里嫩。 原来方才引来的注视并非仙人,而是—— 清禾摊开手,无辜道。 “看吧,我都说了。” “雷霆从天而降,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作为代价。” 清禾将那装死不敢动弹的玉盘收入芥子袋,随后指尖虚虚地在朱荣身上比划。 “要什么呢……” 最后停在了对应他嘴巴的位置。 她微微一笑。 “就要你这口蜜腹剑的舌头吧。” 自即日起,他的舌头每说一次谎言,便会感到雷霆灌脑般的折磨,以示惩戒。 每说一次实话,则是雷霆加身,以示嘉奖。 而若日日沉默……那就隔三差五来次电刑,警示他时刻反省自身,有无说谎。 所为玩弄真实,视天理若无物者,亦需在漫长余生中,日日反思自己可有违背天理。 嗯,这是她仔细思索后,想到的绝妙处罚,不过单凭她自己想完美达成还有点困难,因此需要和祓神报备一下。 “祓神大人,您说这么想,够有创意么?” 担心祓神拒绝,叫场面尬住,清禾便绕了个弯子,决定婉转说服神灵。 “尚可。” 神灵给出自己一贯的矜持保守态度。 对于清禾的想法,他予以通过支持。 清禾立时心满意足,自主翻译:不否定就是绝妙! “但。” 神灵淡淡开口:“下次有话直说。” 层层长廊厅堂之后,海氏明堂。 海氏当代掌权者,家主海青明此刻正在书案前仔细阅读一封密函,忽听窗外传来阵阵风雷声,不由奇怪抬首。 相貌阴鸷的男人哑声问道:“今日有雨么?” 一旁侍立的大管事恭敬道:“并无,此刻日头正好。” 大管事比海青明年轻许多,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男子,容貌算不得英俊,但浓眉大眼,十分正气,有着长辈最为欣赏的男子气概。 “那为何我听见阵阵雷声?” 海青明烦躁地将那书信压下,低声道:“我倒希望这雨能彻底下一场。” “义父大人的意思是……” “薛氏来信了。”海青明面无表情道,“说是,那位可能复苏了。” “那位?” 大管事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起,能令自家义父这般讳莫如深的存在,世上根本寥寥无几。 “是仙人么?” 海青明缓缓摇头。 大管事当即肃然,内心甚至生出了淡淡畏惧。 能成为海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大管事自身也不是什么小角色,他由于能力出众,被海青明收作义子,因此某些上古隐秘,身为左膀右臂,他知道的甚至比小宗掌门更清楚。 “薛氏……如何说?” “说祂怨气滔天,恶孽缠身,非但夺取谷圣秘境核心,毁了一方天地不说,还废了诸多精英弟子根骨,乃至夺取性命,要我们务必小心。而话里话外,尽是希望我们能联系仙人,再度商讨应对之计。” 海青明毫无隐瞒之意。 海氏如今几乎绝户,仅他膝下还有一女,因此管事等中坚力量,他纷纷收了义子,权当拉拢。 “且先不说此事,无论如何,祂都还在北部搅风搅雨,暂时牵连不到我们。” 海青明面无表情道:“绫罗那边如何了?” 海绫罗,海青明的女儿,海氏下一代唯一的血脉。 提起这位海小姐,大管事的表情稍有些不自在。 “大小姐她……还是老样子。” 海青明叹了口气:“我知晓要你娶她,是让你受了屈辱……但无妨,此事并无外人知晓。” 大管事表情愈发古怪了,但他只重重点下头。 “小子定会待大小姐一心一意。” “嗯。”海青明满意颔首,“不过她那边我还有些安排……你们的婚事,待她及笄后再说吧。” “是。” 聊完女儿,海青明重新坐会椅子,不快道:“你去看看那边风雷声怎么回事……惹得人心头平添不快。我想想如何回信。” “是!” 直到义子转身离去,小心关上门,海青明这素来以狠辣著称的枭雄,才长长叹口气。 有件事是他连义子兼未来女婿都没敢说的。 那些人邀请他参与的,根本不是应对之策,而是如何再度引祂堕落,甚至弑神! 甚至已有了套看起来颇为可行的策略。 他海氏与那位定然不死不休,但要让他们做排头兵,却万万不可。 唉……这可如何抉择啊。 而另一边,怀有心事的大管事海沧浪终于赶到现场。 许多人围着一个身形纤细的美貌少女,个个身心紧绷,杀气腾腾。 而那少女居然也毫无惧色,就悠闲自在地站在那里。 “大管事!” 发觉他来,众人纷纷行礼。 更有人快嘴,立即告知此处情况。 海沧浪听了,却没完全注意听。 他的修为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乃是真真正正的合道期修士,因此他能感应到,现场有浓郁到化不开的,“那位”的气息。 而面前的少女,看起来轻盈自在,可在真正的强者眼中,她全身上下,头发肌肤,无不被“那位”气息紧紧包裹,仿若封入琥珀的蝴蝶,虽然美丽,却已经被彻底占有桎梏。 祂复苏了。 北部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能引动天雷,鬓栖金凤的神秘少女…… 义父密信中的桩桩件件,都与眼前情景对了起来。 海沧浪甚至顾不得管那两个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的伤员,只传音入密,紧紧盯着清禾。 “阁下何人?!” 清禾是专门没有离开现场的,就等个能管事的人来传话。 她虽然没有自己已经成为传闻中的大恶人的自觉,但刚才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并不介意,甚至很欢迎这样的传闻出现得更广些。 她希望所有不敬神灵,所有亵渎天道之人都能知道。 那位被众生背叛,被众生伤害,被他们刻意遗忘封印的神灵——回来了。 让他们在恐惧中等待随时降临的死亡,才算痛快。 “我是祓神的新娘。” 清禾向海沧浪微微一笑 她念出了两个禁忌词。 一个是仙人的忌讳——闻之即死的祓神。 一个是神灵的忌讳——他的新娘。 然而。 现场无事发生。 所有人瞠目结舌,望着那口出狂言的少女。 第72节 可偏偏。 就是无事发生!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竟有些令人惊悚的羞涩。 她知道她说了什么吗?羞涩个屁啊! 少女轻柔地说道:“你们,可以叫我清禾。” 第三十六章 害羞 “我是,祓神的新娘。” 少女稍显羞涩地笑了笑。 “你们可以叫我清禾。” 全场鸦雀无声。 各色各异的目光投向站在中央的美貌少女,她看起来是很美丽,甚至有种极为罕有的纯澈清灵气质……但再回忆一遍,她刚才在说什么? 神灵新娘? 那位的新娘? 她? 了解祓神内情者内心惊涛骇浪自不必提,而更多不清楚这被仙人刻意抹除的隐秘的人,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祓神? 是什么旮旯角的邪神么? 但看到少数人脸上惊骇恐惧的神情,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听到那两个字时,海沧浪本已做好等死准备,却没想玄武遗咒并未降临。 而这越发证明了少女言语的真实性。 “请问,您莅临水遗岛,有何赐教?”海沧浪小心翼翼地问道。 此刻,别看清禾面带平静微笑,其实内心也在默默捂脸。 无论是原作描述,还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都能发现,祓神对自己堕落长眠期间的经历,其实非常厌恶。 因为在这段时间内,祓神由于凡人邪祀,做了些极不符合神灵身份的事。 最典型的便是接受神灵新娘,这一秽.乱行径。 她在意祓神感受,便在心里打补丁,解释道:“我没有那什么的意思哦。” 总之,虚心道歉,拒绝误会。 “我知道。” 神灵语气平静,听起来倒没动怒,大概早就知道她是什么冒失性子。 “今后务必谨言慎行。” 清禾顿时笑起来:“嗯,下次一定!” 至于下次冒失时候还记不记得神灵训诫? 那等下次再说嘛。 …… 清禾去应付鸦雀无声的凡人,神灵则继续维持阖目静心的状态。 绝大多数情况下,祓神都于棺椁中闭关,只额外留出分神关注清禾。 因为神灵本体需要沉浸在无边荒芜的寂静中,以压制内心万年积累的恶孽戾气。 通常来说,没有任何存在会打扰这种状态下的神灵,即使是那几朵得了天眷,能够随侍身侧的花朵,也只安安静静地陪伴着沉睡神灵。 所有人当中,唯独除了某个不识趣的、没脑子的、封了许久嘴巴仍然没长记性的——赤霄剑灵。 【天道大人,您刚才出现心跳了!】 剑灵咋咋呼呼道。 一般来说,三界中最最最敬爱天道大人的剑灵都会在祓神沉眠时保持安静,甚至阻挠一切打扰神灵的存在。 可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了。 心跳! 心跳诶! 神灵空无一物的胸腔,竟然短暂出现心脏的急速跳动,这岂不是意味着—— 剑灵喜气洋洋道:【您离复生又近了一步!】 祓神“嗯”了一声,自己也有察觉。 在连续收回两块血肉后,他已不似最初复苏时那样,只能维持幻形,只要稍加碰触,就会发现本质仍是白骨。 如今,祓神能短暂凝实幻影,具有基本的冰凉僵硬触感。 可躯壳内最关键的眼舌器脏,暂时无法凝实。 因为那些部分与躯体不同,当初是连带神灵的感情一起,为万物点灵,甚至演化出新的物种。 要想重新凝实,几近枯木生花。牵扯到自身奥秘,因此就连神灵本尊也暂且不清楚何为最有效策略。 这么说来,刚才能短暂听到心跳,确实值得欣喜。 只说到此处,双方都能满意收场。 偏偏,某个聪明剑灵开始尝试复盘。 【所以刚才是什么原因,让您短暂恢复心跳呢?】 赤霄想找出规律,帮助敬爱的天道大人更好康复。 他冥思苦想许久。 【好像是从清禾说了那句十分大不敬的,自称是您的新娘开始的。】 “或许吧。”神灵平和应道,语气并无剑灵预想的惊喜。 【您……不高兴么?】 毕竟是聪明剑灵,慢慢的也能察觉到天道大人的情绪细节,他顿时忐忑道:【要是您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 “无妨。”神灵声音高远而淡漠。 “她那句话极为放肆冒犯,我心绪有所波动,乃是理应。” 【哦哦,原来如此。】 见神灵情绪波动不过一瞬间,此时也态度平淡,赤霄便将到了嘴边的“让她站在中原之土向四海宣告她为祓神新娘”的提议咽了回去。 【那我先行告退,望您早日祓祟出关。】 “嗯。” 话题至此结束。 待赤霄灵识离开,荒芜寂静中再度只留下祓神,神灵便阖上双目,继续静心休憩。 但没过多久。 祓神睁开眼。 他安静地注视混沌少顷,稍稍思忖,最后手中灵光闪现,出现了某只造型别致典雅的古镜。 白泽镜。 这只镜子能感知天意,偏偏最喜欢胡说八道,此刻正好考校是否有所改正。 神灵手执镜子,淡淡望入镜中。 他刚才短暂出现心跳,怎么回事? 神灵有问,白泽镜立刻给出回答。 镜中水面浮动,映照出俊美森严的黑发神灵。 神灵肌肤冰冷苍白,而黑发如墨,因此任何色彩在他身上都会极鲜明。 此时他便疑惑发现,自己理应苍白冰冷的耳垂,此刻竟浮现极为明显的绯色。 它想暗示什么? 祓神微微蹙眉,又在胡说八道。 于是把白泽镜重新压箱底。 而在感知到神灵否定想法后,白泽镜水面立刻开始波动,仿佛试图辩解。 然而反抗无效。 该关还是得关。 而在把白泽镜压箱底之后,神灵稍作迟疑,慢慢抬起手,修长指尖轻触耳垂。 ——温度滚烫。 神灵教导不诚实的白泽镜时,清禾正在人前显圣。 海沧浪比所有人都清楚祓神是怎样的存在,因此态度瞬间谦卑恭顺,而一见清禾眉眼稍有冷淡,干脆“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未能及时迎接仙子玉架,着实为我海氏的疏漏!”海沧浪双目紧紧注视身前地面,语气恭敬,“承蒙仙子不弃,可暂时于湖心亭休憩,待我通知家主开启祖祠,召集全体族人相迎。” 喂喂喂。 没看错吧? 众人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面善而心傲,以海氏女婿下代家主自居的海沧浪么? 第73节 大部分心想,被称作仙子,莫非这少女,乃是仙人作少女姿态? 若是仙人位格,那海沧浪如此恭敬小心,倒是可以理解了。 可祓神又是哪位仙人? 唯有少部分人清楚,海沧浪为何跪得那么利索。 在那位面前……确实没有坚持自尊的必要。 清禾也无语地看着面前光速下跪的青年,原本想刁难几句,此刻也不好说出来了, 她终究和那些无耻老狗不同,还要脸。 她轻轻叹息一声。 “仙子可有烦忧?”海沧浪立刻体贴询问。 “我只是有一事存有顾虑,需要海管事为我解答。”清禾说道。 “听凭垂询。” 她由衷不解:“你说,神降之时你们跪得这么利索,又为何要在平时肆意妄为,亵渎神灵呢?” “那是北荒其他大族所为,我海氏素来对天道大人崇慕不已。” 说到天道二字时,海沧浪还有些含糊畏惧。但在快速说出口,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玄武遗咒杀死后,他顿时有了胆气,愈发理直气壮地抹黑其他大族宗门,撇清海氏责任。 甚至连他也清楚北荒究竟都干了什么,当即代家主表态,海氏必会成为神灵忠实鹰犬,将叛徒绞杀殆尽。 不需要问海青明什么想法。 凡人的想法在神灵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清禾听得哑然失笑:“不必,只需为我随意找个住处罢了。” 海沧浪严肃摇头:“仙子之尊,沾染尘世已是损伤,再令您屈就,我等岂不是罪该万死?” 周围人世界观仿佛被刷新了一遍。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海沧浪这么能拍马屁呢? 这少女到底何许人也? 然而更令人无话可说的是清禾的回答。 少女微微一笑:“不需屈就,你们已经罪该万死了。” 海沧浪:…… 围观群众:…… 海沧浪干笑一声:“仙子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不要啰嗦了,我来此处便是为海小姐治病的,仅此而已。” 这个条件并不过分。 甚至可以说,正常得有些不正常了。 谁也不信这;来历成谜的少女目的只是帮绝症千金看病。 海沧浪语气微顿,立即感激涕零道:“我代我家小姐谢过仙子慈悲!” “嗯。”清禾微微颔首,随后道,“哦对,记得把我回来的消息传出去哦。顺便告诉他们,忧伤天和之人,一个都跑不了。” 海沧浪干笑一声。 水遗岛最大的祸害就是他们家,很难不怀疑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但他还是非常恭顺的点头,随后极其殷切地当前引路,将清禾引至海氏府邸新建好的别馆。 那是今年方才建好,历时五年的消暑别宫,名为琼泽宫,就在海氏族地之后。 琼泽宫依山傍水,富丽堂皇,名贵草木不计其数。海青明甚至花费重金与巨量人力,在园林中豢养号称海上凤凰的蜃鸾鸟。 这别宫建好后,就连海青明都还没进去享受过,只等着某个大日子宴请高朋,于此彰显水遗岛岛主之声威。 不过如今是拱手让给清禾了。 清禾被引入珠帘摇曳,弥漫着轻盈水汽的青碧色殿堂。 他们步入宫门,扑面而来一股清凉水汽,抬头望去,只见半透明的琉璃穹顶上,清水奔流不息,恍若海底龙宫般梦幻。 她收回目光,看向大殿内部。 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高堂上的宝座。 高约数丈的珊瑚树与扇贝,被匠人以巧思,雕琢为美轮美奂的龙王座椅,周围南海珊瑚林立,斗大的的夜明珠几乎晃花人的眼睛。 唯有修仙界,并且还需是修仙界的顶级势力,方能打造出如此光怪陆离的人间仙境。 介绍此处种种玄妙时,海沧浪悄悄偷眼打量清禾神情。 琼泽宫可是有多方认证,号称天下第一宫的,没有人不会因此处的珠光宝气而动摇。 所以倘若这神灵新娘,被他尊称一声仙子的存在,此刻也会露出惊艳表情的话…… “怎么感觉这么挤呢?”清禾皱眉,吐槽道,“狭小,堆砌,憋闷,采光极差。你们住在这里,不会觉得闷得慌?” “闷得慌?”海沧浪懵了,“这,这已经挑顶极高,三位化神期修士联手,方才将那承重巨柱抬上去,没法再重了啊。” “是么?我那里有这少说十倍高……可能高估你们生产力水平了吧,不必在意。” 清禾摆摆手:“凑活住吧。” 海沧浪望她神色语气皆不似作伪——他也是玲珑七窍心,自认察言观色功夫有几分火候,然而此刻,他居然半点伪装迹象都没从那少女身上找出。 她是发自内心如此觉得的。 此处十倍…… 海沧浪委实难以想象,面前少女居住的是怎样的仙境福地。 “那仙子在此稍事休息,待我告知小姐做好迎接后,便来邀请仙子问诊。” “嗯,去吧。” 清禾的态度令海沧浪捉摸不透,因此一出门,他确实去找海绫罗了,但同时又招来自己的心腹,务必将此处发生何事,以及他的判断,细细说与海青明。 但海沧浪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影消失于琼泽宫外后,原本托腮坐在珊瑚座上的少女,便轻盈跃起,不易察觉地跟上了他。 她倒是要看看,那海绫罗是有什么秘密,让海氏上上下下的人都藏着,哪怕是神明之威,都要硬着头皮受着,做番遮掩才叫她见。 清禾跟在海沧浪身后,原以为走不了多久便能见到海绫罗,却没想越走越远,直到半个时辰后,走到海氏府邸最东边。方才远远见到一片竹林,以及其中藏着的小院尖尖。 海绫罗住在海氏府邸最东边的一处别院。 说来奇怪,在外界传说中,海青明极其宠爱重视这个女儿,甚至为其请遍天下良医,就连药王谷谷主都请来诊治过。 然而在住处上,海绫罗却被安置得如此偏僻,却不知这位慈父怀着什么想法。 清禾只见海沧浪越走脚步越急促,最后更是在听到什么动静后神色阴沉,径直闯入别馆。 发生什么事了,那又是什么声音? 清禾耳聪目明,听着像是猫叫?女孩子在学猫叫? 但并不是正常的嗲嗲猫咪声音,而是有些痛苦的,仿佛正在…… 她正要细听,身边却起风了。 风吹起了她的裙袂轻纱,轻柔捂住了她的耳朵,仿佛神灵冰冷的触碰。 她耳边一时间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神灵轻声道:“不要听。” 嗯? 为什么不让听。 她抗议:“您不要阻碍我认真办案好么!” 说着她甩甩头发,想把风赶走,但鬓发上的金凤羽翼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发丝微扬,再徐徐落下。 唯独风怎么都赶不走。 她不解,索性抬步向院内,不让她听,她自己去看。 然而脚步也被不知从哪生出来的藤蔓绊住。 神灵言简意赅:“不要去。” 清禾彻底糊涂了:“到底怎么了啊?” 她追问不止,神灵稍顿,方才道。 “里面正在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疑似女孩奇怪的声音……嗯? “是我太龌龊了么?”清禾迟疑地问。 是她太小黄人了,不过除了这种比较那什么的可能,她也着实猜不到其他方面。 毕竟神灵的行为也很有暗示性嘛。 神灵却问:“你究竟从哪里学来的龌龊?” 清禾语塞。 内心此刻颇有些处刑的尴尬。 这要她怎么答? 她咳嗽一声,严肃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嘛……无师自通和家乡某种神秘渠道了解,您更喜欢哪种答案?” 不过就她个人而言,看某些车车学到的更多些。 清禾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尝试活跃气氛,敷衍过这个尴尬的问题。 然而神灵的重点却在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他知道少女的出身。 第74节 或许,就是在那段晦暗难堪的日子里,叫她了解了这些污浊。 “你不答也可。”神灵平和道。 之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清禾有些奇怪。 嗯? 她的玩笑效果有这么好么?叫神灵光速闭嘴? “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 “现在就可以。”祓神道,“有人已代你我处置了里面。” 风声散去,清禾立刻听到别馆中传来的打斗声,其中一人声音正是海沧浪。 清禾三步并做两步,轻身跃入院落,接着一掌拍出灵力,轰开紧闭的大门。 “海小姐,我来给你——”看病了。 清禾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眼前的一切,远超出她的设想。 血,到处都是血。 地上倒毙着两个裸.身男子的尸体,他们生前似乎还在做什么恶心的事情,表情介于□□得逞的满足与死亡的极致痛苦之间, 另有一素白少女瘫坐在大堂角落,她倒是没死,但模样凄惨极了,露出的雪白肌肤满是淤青伤痕,以及沾满不可言说的腌臜液体。 从她身上那些伤痕积攒情况来看,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需是长年累月,新伤加旧伤,才导致这样再难痊愈如初的情况。 由于饱受蹂.躏,她已无法正常端坐,只能瘫软在地。 最为奇特的是,少女分明受尽痛苦,却只木着脸,对外界毫无反应,仿佛冰霜美人。 这不得不让清禾想到一条情报。 海绫罗为“冰人”,天生无情无感。 所以,这是……海绫罗? 海氏下代唯一继承人??海氏大小姐?? 怎会是如此惨状? 少女眼里死气沉沉,晦暗无光,令人看着打心眼里难受。 在她世界中,无论是闯门而入的清禾,还是她面前打斗的两个男人,都与她无关。 “是你?” 清禾震惊的目光稍稍从海绫罗身上转开,投向因她忽然出现,而攻势有所缓和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海沧浪,另一个则是她在集市上邂逅的鲛人少年。 “仙子,您快助我拿下这贼子!”海沧浪抢先呵斥,“他闯入幽竹别馆,杀死我族精英二人,妄想抢走我家大小姐。” 鲛人少年仍是易容打扮,外表平平无奇,他冷笑道:“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海青明纵容外人淫.侮亲女族亲,弑杀生灵无度,只为满足私欲,还有脸斥责外人么?!” 堪称骇人的真相被鲛人丢出来,海沧浪顿时汗流浃背。 他之所以抢先赶到此处,就是为了帮海氏掩盖罪证,谁能想到,清禾偏偏就对海绫罗如此上心! 清禾目光在三人与那两具尸体间流转,一时震惊难言。 她想起来了,海氏全族绝嗣,海绫罗是海青明唯一的女儿。 但海绫罗十二岁后,便再没有正经医修为她绝症诊治过,只那一纸悬赏,彰显着父亲的慈爱。 屠杀鲛人的罪名,更是被海青明尽数推至为女儿诊治的理由上。 可是,海绫罗的模样,像是受过诊治么? 十二岁,正是大多女性初潮年纪。 海青明不止自己魔怔地与不同女人试图诞育后代,更是将延续血脉的责任,冷漠的加之于十二岁的女儿身上。 自她十二岁起,日日如此,夜夜皆然。 清禾露出恻然神情。 这…… 如果这已经是解决过的程度,那在解决之前,又是何惨状? 神灵冷冷道:“这便是凡人之恶。” 所以喜欢凡人很难,生出将其灭种的念头却很简单。 “你要如何做?” 但在神灵开口前,回过神的清禾已经快步奔至海绫罗身边,自芥子袋中取出干净衣裙,遮挡在海绫罗露出的大片肌肤上。 清禾又给海绫罗喂了一颗回春丹,毕竟少女看起来情况实在太糟了。 这才是清禾在看到这一场面后,内心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是个跳脱喜欢炫耀的小姑娘没错。 但是,所谓被双方争取支持,这一彰显实力的虚荣,在她看来,远远没有给予一名少女最基本的尊重与怜悯重要。 【天道大人,您的心跳又出现了一息!】赤霄咋咋呼呼道。 棺椁中的白骨神灵,仿佛感到了什么,睁开空无一物的眼睛,虚无漠然地看向某处。 这一次心跳出现的原因,应是因为…… “祓神大人,我们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到她?”清禾忐忑地询问神灵。 她知道,祓神在大多数时候,都欠缺对凡人苦痛的共情心。 他淡漠寡情,凡人在他眼中,生命大概不一定有一株开得正盛的草木珍贵。 所以她不知道神灵是否会答应。 ——因为悲悯之心在跳动。 有。 白骨神灵无声道。 本体与分神此刻同一时间开口。 “有。” 神灵平静道。 “只要向我祈祷。” ——向我的悲悯之心祈祷。 第三十七章 善良的神 清禾担忧地看着面前的海绫罗,一时不知从何处着手,谨慎地仿佛对待玻璃做的人偶,怎么碰都不对。 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东西试图干扰她。 海沧浪察言观色,发觉清禾对海绫罗似乎存有怜悯之心,顿时心知不妙,于是当即决定利用法宝偷偷逃跑。 不能解释。 他辩无可辩,倒不如索性开溜。 “清禾仙子!”鲛人少年眼尖,立刻大声提醒清禾。 海绫罗仪容不整,他杀了那两个施暴的渣滓后,就再没有盯着她看了,目光一直放在仇敌身上。此刻见海沧浪要跑,便自己攻上去,顺带大声提醒。 清禾正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一见凶犯要逃跑,立即驱使玉镯中灵力奔涌而出,卷住海沧浪的腰,将他拖了回来。 “仙子,仙子饶命!”海沧浪眼见逃跑无望,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清禾冷冷道:“不要试图撒谎,我会搜魂。” 搜魂是修真界极高深的秘术,即使是合道期修为的海沧浪,也难以习得皮毛。 清禾外表颇没有说服力,可想到她自称神灵新娘,而未被天打雷劈的经历,海沧浪顿时失去全部反抗勇气。 “说……我都说,”他苦苦哀求,“只求仙子饶命。” 清禾不愿撒谎。 所以她没有回答。 施暴的渣滓,必须死。 “说罢。” 海沧浪神色颓丧,将笼罩海氏近三十年的龌龊阴影,尽数交代。 在他身后不远处,素白的少女仍然死气沉沉,面无表情。 为了讨好她,海沧浪说得极隐晦简略,然而字字句句中都透着少女在污浊中的挣扎与绝望。 “这里,这里有每次来的人的名单。”海沧浪绝望道,“我不是最常来的,仙子明鉴,都是义父……是海青明指使的!我真不是罪魁祸首啊!” “还有这种东西?”清禾险些骂了脏话。 海沧浪连滚带爬地从密室内翻来名册,清禾忍着怒气翻开。 海绫罗乃是海氏万年诅咒累积的最终成果。 天生冰人,冷血无情,无痛无感,虽然是个废物,但海氏作孽深重,外表花团锦簇,实则除了她外,已经近百年未曾有任何血脉诞生。 为了保住家主之位,海青明最初延请天下名医,试图治好独女,却纷纷宣告失败。 最后,海青明选择榨出她最后的价值。 第75节 自海绫罗十二岁初潮开始,便被迫与不同男性诞育新的海氏血脉。 日日夜夜。 最初是一些族中天赋优秀的弟子。 后来是海青明属意的义子,比如海沧浪。 发现不管用后,来的便是海氏旁系。 最后,干脆是她的父亲,名为海青明的男人亲自来。 …… 清禾收好罪证,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冷冷望向海沧浪。 这浓眉大眼,看似一脸正气的青年已然涕泗横流,瑟瑟发抖道:“仙子,我只来了三次,我……啊!!!” 清禾腕间光芒暴涨,直轰海沧浪,霎时满屋炽热金光,令人难以睁眼。 待光芒逐渐消失,众人重新恢复视觉时,视野内已经没有海沧浪了。 仅有一尚且冒着丝缕烟尘的黑洞。 而少女脸上冷意尚未褪去。 这是她第一次对某人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毫无悔改之念! 这种渣滓,就是千刀万剐也绝不为过。 “其他人渣,也一个都跑不了。”清禾恨恨地向海绫罗保证,“等我腾出手就收拾他们!” 海绫罗没说话,倒是祓神很配合。 “嗯。”祓神道,“你先做你的事情,其他的交予我便好。” “您要如何做?” 神灵轻描淡写道:“名单俱在此处,一一杀过去便是。” “啊?哦,死亡点名册……嗯,不愧是您。” 清禾无奈之余,又觉得十分出气。 她弹了弹纸,向海绫罗说道:“放心,这份名单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直到此时,海绫罗方才眼珠转动,盯着清禾看。 祓神开始现点现杀,清禾则示意鲛人少年先在屋外等待,自己先行为海绫罗清理,再帮助她向祓神祈求。 海绫罗的旧伤新伤,均已不可挽回,除了神力,再无医治之法。 “不痛。” 素白少女轻声说道。 海绫罗的音色很特别。 微微的沙哑,仿佛冰雪的颗粒感。 清禾抿起嘴唇,安抚地向她微笑:“放心,没关系。” “……天道大人,在听么?” 清禾诧异:“你向天道祈祷的?” “嗯。”海绫罗目光迷蒙,用那独特的嗓音说道,“不向天道,难道向仙人么?” “也是。”清禾失笑,继续小心为她清理疗伤。 海绫罗又问:“天道大人能帮我找到鲛人族么?” “鲛人?”清禾没想到她还坚持这个愿望,“你是想治病么?” 海绫罗摇头:“我想找到尚且自由的鲛人,随便谁都可以……我只是想问句话。” “门外那位便是。”清禾说道,“不过——哎!” 她没想到海绫罗居然不顾一切地站起,向门外踉跄而去,此时她才刚给对方披上衣服。 她患有冰人症,无痛无感,偏偏灵力微薄,因此行走举止全无控制,极易伤上加伤。 海绫罗一边踉跄走,一边胡乱系好系带。 她大声问门外的鲛人少年:“你是风屿的朋友么?” 门外少年清澈嗓音响起:“不,我名为子苏,乃是风屿同族。” 嗯? 子苏? 这个名字,她倒确实听过。 这是她见到的第二个原作人物。 原作中赵不绝挚友之一,便是子苏,他乃是漂泊在外的鲛人,貌若好女,性情却激烈正直,时常与自我阴郁的主角发生争执,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理想是庇护天下鲛人,重现上古荣光。 原作结局中,他身为主角团成员,飞升证道成为了海帝,统一三界鲛人。 现在清禾遇见的,是与赵不绝结伴历练前的子苏。 样貌平平的少年先用余光偷瞥一眼,发现海绫罗确实穿好衣服再出来后,这才舒展眉心,正式转过身来。 他刚开口便是很不赞同的一声:“你应在里面休养。” 如此说着的同时,他伸手欲扶住海绫罗。 海绫罗躲开了他的触碰,反而抓住离她更远的清禾手臂,对男性举手投足都透着冷漠排斥。 子苏动作微僵,但什么也没说,只重新站直。 从举止能看出来,这是个很正直的少年,嘴巴严厉,但同样很关心弱者。 海绫罗躲开他的注视,语气生硬道:“证明给我看。鲛人族的金印。” 子苏皱皱眉,环顾四周。 “放心,没有旁人。”清禾提醒。 子苏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判断颇为信任,接着解除了自己的易容。 原先相貌平平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扎着高马尾,额心生有金纹的昳丽少年。 他天生多情桃花眼,唇瓣红润轻薄,瑰丽若朝霞,偏偏气质凛冽锐利,身着劲装,恍若宁折不弯的利剑。 他额心的金纹缓缓流淌,只见纹路华丽精细,浑然天成。 鲛人身份确凿无疑。 “我为鲛人,乃风屿同族。”昳丽而锋利的少年沉静道,“前来回收他的鲛珠。” 相比绝大多数气质如水般柔软的鲛人,子苏更像冰。 鲛人善使术法卜算,子苏却更偏爱剑。 “真是个特别的鲛人啊。”清禾在心里感叹。 “好看么?”神灵冷不丁问。 “当然好看啊。”清禾不疑有他,干脆回应。 祓神便道:“嗯。” 清禾没察觉,继续回忆自己看过的原文:“以前就听说鲛人无论男女,均美貌异常,甚至歌声足以迷惑人心智,不知道子苏会不会这一招。” 说起来很多作品里都出现过类似情节,还挺想见识下的。 祓神淡淡道:“那鲛人还有心动前无分男女,心动后方才变化的传说,你也想见识么?” “能见识么?”清禾惊了。 祓神轻嗤。 大概是在鄙弃她见识浅薄吧,清禾浑不在意地想,她担忧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海绫罗身上,实际只是和祓神随意聊了两句。 祓神不知为何,也没再说话了。 清禾继续聚精会神地倾听一人一鲛的交流。 “风屿回去了么?”海绫罗直奔主题,“他丢下我从这里逃走了,说要回鲛人族,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子苏皱眉,深深看海绫罗一眼,有些奇怪天生冷血的冰人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但他还是蹙眉道:“我来此处,只为调查风屿的死因,杀那两人救你只是顺便。” “一开始我揭榜时候,他还顺便提醒我了呢。”清禾对子苏观感相当不错,在心里点评道,“这真是游历一路,好事做了一路。” 她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一直沉默,好像忙着杀人没空的祓神居然立时回应, “嗯,他自是热心善良。” “您今天怎么老是说嗯啊。”清禾疑惑道,“感觉怪怪的。” “是么?” “没有没有,您开心就好。”她立刻哄着道,“别说嗯,你天天嗯嗯嗯,对对对都行。” 然而神灵又沉默了。 清禾便继续关注场上的真相解析。 “他已经死了……那你找到他尸首了么?” 海绫罗与那风屿似乎关系匪浅,对其死活十分关心。 “什么都没找到。”子苏神色稍显凝重,“我们也是近百年才发现,死于水遗岛的鲛人,均无鲛珠留存,甚至未曾流传交易” 鲛珠与鲛人泣泪成珠的珍珠不同,乃是鲛人的血肉精华,鲛人在经历强烈情绪波动后死亡,或心甘情愿的情况下,会析出鲛珠。 但鲛珠外表莹润华美,实则暴烈强悍,不具备任何实用价值,因此世间唯有鲛人对同族遗物极其重视。 子苏并非水遗岛鲛人,而是南海鲛人的少主,被长老派出历练,巧合来到尘世,他闻得有支同族在此受苦,一路顺藤摸瓜,才发现这条线索。 第76节 “风屿已是水遗岛最后一位鲛人。”子苏声音沉重道,“你是最后一名见到他的人。” “海沧浪告诉我,他已经逃出水遗岛了。”海绫罗道。 “那他显然在骗你。” “那风屿去哪了?” 发现那两边人都在注视着她,清禾无奈苦笑:“别看我,没法搜魂。刚才太生气,直接下手过重,把他抽得魂飞魄散了。” 子苏沉吟。 海绫罗平静道:“海青明还活着,慢慢审问便是。” 说这句话时,素白少女的瞳色恍若深海,漆黑深沉中,透着似有若无的幽蓝。 “行,他跑不了,”清禾说道,“总能问出线索的。” 她刚才专门提醒过祓神,留下海青明这个关键人物先别杀,等问出情报了,在随便处置。 “那她的伤呢?”子苏问道。 看海绫罗的架势,全然一副他们去哪她也要去的样子。 可她虽然不会感到疼痛,然而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过,绝对没法经得起长时间行动。 “稍等。” 清禾背过身,在心底认真呼唤祓神。 “祓神大人,祓神大人?” 神灵清冽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我在听。” “怎么祭祀才能治好海绫罗的伤?” 神灵稍顿。 “需一静室,除你与她不得有他人。你画好阵法,献上供物后,半个时辰即可。” 半个时辰…… 她陪着海绫罗,倒还好,能镇住。 “子苏怎么办?”她觉得那急性子鲛人少主等不了半个时辰。 而且她在静室内,也关注不到他在外面遭遇的危险。 请求祓神庇佑他么? ……不。 不知为何,清禾本能的避开了这个想法。 “那怎么办呢?”她忍不住又嘟囔了一遍。 神灵平淡而简洁道:“让他走。” “啊?”清禾有点懵。 神灵重新道:“让他暂且自行调查。” 嗯…… 她的小雷达告诉清禾,最好不要再对神灵这句话表示疑虑。 “好,我给他说。” 听了她的言语,海绫罗立即表示抗议,并且抬步就要走。 由于病症,她性情极其自我,也缺乏对环境变化的感知。 但清禾把她轻轻一按,海绫罗□□凡胎,也不能再挣扎了。 清禾温和而坚定地对海绫罗说道:“等你一会儿伤好了,我们就去调查。” 子苏对她十分尊敬,他看到清禾待海绫罗的温柔耐心,因此这份礼貌里并没有刻意的成分。 他对清禾礼貌颔首:“好,那我先行调查,稍后与您汇合。” “好的。”清禾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撤了。 “祓神大人,静室怎么设置?” 清禾只会简单运用能力,以及她感兴趣常用的法术。 静室基本原理是用阵法扩散灵力,隔绝外界感知,保持结界内的绝对静默。 神灵道:“现在好了。” 她感觉到清冷灵力恍若飞流瀑布,无声蔓延包裹整个别馆,彻底隔绝内外。 “咦。”她奇怪道,“您居然没说那句。” 祓神道:“什么?” “平常您肯定会说我不学无术,需要用的时候就不知所措了之类的。”清禾熟门熟路地背出祓神老一套说法。 神灵稍顿,接着声线平静地开口:“若你要浪费时间,便尽管啰嗦。” “哦哦哦。” 清禾压着海绫罗在房间中坐下,然后画了个她掌握的通用阵法。 没办法,其他阵法一个比一个复杂,看得她头晕,根本背不下来。 反正她献祭祈祷都是走形式,只要说自己想要什么就行了。 清禾从芥子袋中翻出一条手链。 这是她扯了冰蚕丝与各色珍珠宝石穿成一串做成的珠链,当时为了打孔美观,可是废了她老大劲。 她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三界最最悲悯仁慈的祓神大人,拜托您帮帮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吧。” 海绫罗注视着她,虽然不能动弹,但嘴巴还能动。 她冷冰冰评价:“祭祀神没有这样的。而且你的阵法如此简陋,不引来天谴才是万幸。” 清禾宽容地说道:“放心。” 海绫罗说道:“我不是在害怕,是你的阵法水平真的很差。” “哎,我还在学习呢。” 海绫罗古怪地看着面前少女。 她和自己此前看到的人都不一样,说话很清朗活泼。而且不管自己如何讲话,都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总是笑眯眯的,不语亦有三分笑。 不讨厌。 很软。 想捏捏。 海绫罗不具备正常情感思维能力,有了捏的想法,便伸手想要触碰。 然而下一瞬。 光华大盛。 明亮温暖的光柱瞬间笼罩她于一方独立天地,隔绝了她望向清禾的目光,手抬起来也很困难,仿佛被无形的威压制住。 海绫罗没有痛觉,也不觉得害怕,她满不在乎地要从万钧力道中走出去。 她从未在乎过死亡,执着的无非只是那鲛人而已。 可她仍然无法动弹。 骨骼也没有因为和强者角力而发出那种奇怪的声响。 她更没有跌倒,或者咳出血块脏器。 只是单纯动弹不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光明罢了。 啊。 这就是天道的威严么? 冰冷,高远。 和清禾仙子不同。 却同样的…… 少女安分下来,温顺地垂下眉眼。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光柱渐渐散去,清禾关心地上前扶起她,扶起地上坐着的海绫罗。 “你的伤都好啦。”清禾欣慰地说道。 不愧是祓神大人,治病就是利索! 然而海绫罗垂着眼,不肯抬头。 这和半个时辰前不管干什么都梗着头,目中无人的模样实在反差过大。 “你脖颈不舒服么?”清禾担心她是哪里扭伤了自己没感觉。 “没有,”海绫罗垂着眼,一本一眼道,“天道大人不想我看着您。” “啊?” 清禾微懵,随后好笑地弯起眼眸:“你说什么啊,祓神大人不会这样的。” “哦。”海绫罗点头,重新抬眼。 无事发生。 “看吧。”清禾说道,“我就说你是错觉。现在感觉怎么样?” 海绫罗诚实道:“没有感觉。” 清禾微微蹙眉,露出海绫罗无法理解的表情——是难受么?为什么要为她难受? 但很快,清禾又笑起来,安慰道:“没事,实际上你的伤口都已经好了,病的话……可能得专门坐下来解决。” 第77节 毕竟是万年恶孽的诅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好。”海绫罗说道,“不过,还是有感觉的。” “嗯?什么感觉?” “天道大人……很好。” 海绫罗慢慢说道:“祂和你一样,没有伤害我。” 冷漠的、高远的、无可冒犯的神灵,分明足以像碾死虫子一样伤害她。 但他给海绫罗的感觉,在细微处,又与清禾仙子有微妙的相似。 “其他的我说不出来。”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清禾露出真真切切地,欣慰又愉快的笑容,“祓神大人就是这么好的神灵!” 自豪完毕后,她又喜滋滋地呼唤祓神, “祓神大人,您听到了么?”她在心里说道,“她夸您温柔慈悲还善良!” “嗯。”祓神表现倒是十分冷淡。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到,我执着帮助她的原因了。正义感是主要因素,但单纯治好她,和发自内心想治愈她内心创伤,这两个程度还是不太一样的,反正就是……” “因为她很无辜?” 清禾摇头:“不止是。” ——因为,她和您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像。 ——有一点不好意思,所以这些话,我就在心里和您悄悄说啦,您听完就假装不知道嘛。 ——嗯。 无法正常感知情绪。 不具备正常痛楚感知。 虽然您更坚硬,更冰冷,更强大。 可是……就是想保护您,懂么?保护! 所以我想帮助她,就像和您初遇时一样。 “……嗯。” 神灵浅浅应了一声。 “要假装不知道!”她强调。 “嗯。” 第三十八章 祂的小心机 说完这番话,清禾内心畅通之余,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这种情况她并不陌生。 她不用看到祓神表情,所以在对方不说话时,完全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直到觉得内心平复后,随口挑起下个话题,一切便又能自然从容了。 至于神灵怎么想……祓神应该不会怎么想吧。 “你们,有一点像。”海绫罗注视着她,脸上没有议论神灵的畏惧,直白道,“你是天道大人的……恋人么?” “嘘!!这话可不行说!”清禾立即将手指比在唇边,示意她赶紧闭嘴,“这种话可是不敬神灵!” “哦。” 清禾见祓神没动静,先是疑惑,但稍稍思索便了然:“祓神大人应是宽容淡漠,未与你计较刚才失言。” 海绫罗平静道:“那天道大人对我还挺好。” “他倒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可能是你比较对他眼缘?”清禾随便猜了个理由,便追问自己更加感兴趣的事,“但你为什么要说我像妻子?有点像不该是父女么?” 噼啪。 电光闪过。 海绫罗指着她头顶:“有雷霆指着你。” “哦,那是天雷,我经常被劈的,没事。” 海绫罗:? 冰人少女难得稍显疑惑,瞥了她一眼。 “海青明是我的父亲,你觉得我们像么?” 海绫罗安静地看着清禾,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不像。”清禾果断摇头。 “嗯。”海绫罗说道,“你是很好捏的人,天道大人也很……也很让我生出不敬的想法,所以你们不会是父女关系。” “兄长也很恶心。” “朋友……恶心。” “你们一定是恋人。”海绫罗笃定地说道,“才会这么像。” “你觉得恋人很好么?” “风屿说,我是他的恋人,他也是我的恋人。”海绫罗脸上并无悲伤,也没有对故去恋人的感怀。 她什么情感都感受不到,却将对方说得每个字都记得非常清晰。 她说完,安静了许久,似乎沉浸在对方带给自己的回忆里。 清禾对祓神说道:“并非身体病症导致无感,就绝然无法体验感情的。” 神灵毫无情绪起伏道:“你在以她劝说我?” “这哪能叫劝说,”清禾无奈地笑,“只是在帮您坚定必胜的决心。” 祓神淡淡道:“我并无挫折,何来谈何必胜?” 清禾吐槽:“行行行,那就是给我必胜决心行了吧?” “你又何时遇到挫折了?” “现在您就让我感受到很大的挫败感!”清禾嘟嘟囔囔,“她至少能让我觉得,我不是在对…对神弹琴。” 她好险地将那个“牛”字咽了回去。 神灵轻嗤。 清禾悄悄撇嘴。 “走吧。”她对海绫罗说道,“子苏还在等我们呢。” 话音刚落,那悬空于她头顶的天雷,终究还是落下来,不轻不重地电了下她的发旋。 不管祓神今天劈多少道雷,子苏实际上就是在外面等他们汇合嘛。 他们按照预定好的联络方式,在一处暗泉流淌而过的石桥洞会面。 “已经治好了?”子苏看到海绫罗行动自如,眉眼难掩惊色。 “嗯。”嘴上说完,清禾用口型无声说道。 心病难医。 俊俏少年的眼中闪过了然,顿时明白海绫罗此时是何境况,对自己应表现出的态度也有了思量。 “担心你们出问题,所以我没走远。”子苏交流这半个时辰内自己的发现,“不过我发现,这里确实偏远。海沧浪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了,依然没人试图来此处寻找联系他。” “清禾道:但他魂飞魄散,若有人时刻关注他命灯情况,便有可能发下不对劲了。” 子苏对海氏情况了解大半,立时道:“只有海青明能随时进入祠堂查看命灯,如无意外,他会是第一个发现海沧浪死讯的人。” “那就先抓他。”清禾丝毫不带犹豫。 “好。”子苏并无异议。 两人虽是初遇,但快刀斩乱麻的急性子很是类似,因此细节处颇为合拍。 “开始行动!”清禾十分有氛围的低声喝道。 “行动。”子苏简洁有力。 “嗯,心动。”海绫罗冷漠道。 咦,还少了个人。 清禾在心底邀请祓神,她的黄金搭档。 “祓神大人,您还没说呢。” “不要以凡夫俗子之事烦扰我。”祓神语气冷淡。 好怪。 她烦扰祓神的凡夫俗子之事还少么?怎么今天就各种不对劲。 神灵问:“有么?” 清禾简直莫名其妙:“没有么?” 神灵平静道:“没有。” “行,那没有就没有。” 清禾也习惯神灵大人的喜怒无常,当下时间紧张,便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招呼海绫罗保护好自己,安排子苏在前带路,自己压阵。 其余二人均表示配合安排, “当真是古道热肠,心地善良。”祓神冷淡说道,“不愧号称要做我的悲悯之心。” “嘿嘿,那当然啦!”清禾美滋滋道,“我要将您的美名传遍天下。” 第78节 祓神:“随意。” 他确实不在意啊,有什么问题? 清禾和祓神一样,也觉得没问题。 所以她不疑有他,全身心投入接下来的行动。 “在这边!”子苏化作一道淡淡水痕,无声息在荷叶池水中快速移动,过程几乎没有发出灵力波动,这是他结合种族特性,开发出的潜行术,十分好用。 清禾拉着海绫罗,在其身后发足狂奔。 三人一路来到海氏府邸中轴附近,这里是海青明平时寻欢作乐之处。 “海青明就在这座水榭里。”子苏确定道。“此时是他和宠妾延续血脉之际,适合突袭。” 不过在踹门的当口,子苏有些迟疑。 倒不是害怕,就是担心看到什么会长针眼的东西。 毕竟整个海家,都已因为绝嗣之事陷入疯狂,不好说此刻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但子苏正人君子,清禾却不是。 她一脚将门踹开,先于子苏闯进去,大声喝道:“神探办案,闲杂人等统统闪开!” 门内传来两名年轻女子惊慌地尖叫,随后身影闪过,那两名女子均躲到更里屋去了。 海青明自恃家主风度,没有第一时间抱头鼠窜,甚至阴沉着脸起身,准备厉声呵斥,当场处死冒犯者。 但中年男人的目光在撞上清禾身后,自家女儿完好无损的身影时,陡然凝固。 “绫罗?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顿时被清禾以灵力缠住,狠狠摔在地上。 清禾灵力透出的冰冷森严,仿佛九天之上的酷烈气息,令他瞬间失去了全部反抗信心。 因为,这道气息他此前偷偷感知过一次,尽管立时惊骇封存,却铭刻于心。 ——来自薛氏从谷圣洞天遗迹搜寻而来的,那位的灵力气息。 所谓家主的心防自尊,在瞬间被击碎得七零八落。 祂、祂找上来了?? 原来,海沧浪的心腹没能成功传话给海青明。 因为他也参与玷污过海绫罗,抵达水榭之前,便被祓神在清理死亡点名册时一并杀了。 “海绫罗,你……算了,子苏,你认识海青明么?”清禾照顾海绫罗心情,没有让她指认犯人。 海绫罗绕过她,平静道:“剖开他的喉管,就能知道了。” “嗯?”清禾诧异。 她还没张口,海青明却已认出自己的宝贝女儿,面色一时复杂,惊恐有之,疑惑有之,畏惧有之。 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尽皆化成一句软弱无力的…… “绫罗,你为何要联合外人害为父!” 海绫罗理都不理他,催促清禾:“他日日服食鲛人心头血,喉管多处被灼伤,常年靠丹药压制维持,剖开喉管查看情况,便知真假。” 子苏神情登时震怒,若不是正主在侧,只怕已经一剑劈了这戕害他无数同族的罪魁祸首。 清禾却一时迟疑。 子苏见她犹豫:“你怎么动摇了?” 海青明见状则心生希冀,膝行上前,恳切道:“仙子勿听这小废物多言,老夫愿意献上灵石万两,珍宝无数……水遗岛任您取用,只求仙子开恩!” “没有,我只是在想,若将他的喉管割开,他还能说话么?”清禾为难道,“拷打若他始终说不了话,哪也不成啊,莫非叫他手写回答?” 海青明面如死灰。 这陌生少女根本比他那混账女儿更冷酷狠毒! “没有喉咙还有手,没有手还有脚。哪怕手脚尽数斩断,也还能搜魂检验真相。”子苏凛冽道,“只要留他一命便是。” 子苏这鲛人,当真和温柔纯善四个字没有半点搭边。 嗯,她喜欢这样干脆的人。 子苏剖开海青明喉管,验明正身。 “是本人。” “还能活么?”清禾眼见海青明喉咙噗呲噗呲冒血,有点担心。 “能活。”子苏冰冷无情道。 “哦,那就行。”清禾放心了。 海青明:??? 他捂着喉咙,目光近乎绝望,自己这是惹到了什么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凶残? 护卫呢? 十二管事呢?他的那些义子呢? 便是亲眷不顶事,他的盟友……必须通知他的盟友。 邪神的走狗出现了,必须迅速来营救支援他! 但在海青明鬼鬼祟祟地第一时间,就被眼尖的子苏踩断了一根手指。 “再敢动,就是两根。”少年瑰丽昳丽的精致面容,此刻冷若冰霜。 海青明作为海氏家主,养尊处优许多年,大概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在自己家中折磨拷问,闻声竟是不由两行热泪划过面颊。 不知是痛得,还是羞耻的, 好在子苏割喉技术不错,海青明居然还能说话。 海绫罗问:“风屿去了何处?” “死了,我将他送到西岐那边,分尸卖掉了。” 子苏愤怒之余皱眉:“难怪我找不到他的线索。” 清禾也以为真,正准备示意这个问题过。 “他在说谎。”祓神在她耳边轻声道。 清禾毫不犹豫,立刻踩断海青明第二根手指,做出冷血杀人魔的模样,阴恻恻威胁:“说实话——你机会不多了。” 子苏没想到这老狗撒谎如此自然,面露懊恼:“我的,经验疏漏,险些叫他骗过。” “没事。”清禾安抚地向他笑了笑,接着目光转向海青明,登时变为憎恶的冷漠,“说实话!” “他确实是死了,我折磨他,取出了他的鲛珠,然后就交由海沧浪了,我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子苏学着清禾方才模样,又踩碎海青明一根手指,诈他实话。 然而海青明这次态度极为坚决,一脸绝望的恳求:“这次真的是实话,仙子明鉴!” 子苏拷问了阵,确定撬不出话了,微微蹙眉:“看来老狗也无话可说。” 嗯,虽然海绫罗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好像事实确实如此? 将信将疑之际,神灵再度言简意赅地提醒道:“仍在说谎。” 清禾震怒! 这狗贼演技倒是自然,居然咬死也要骗他们。 这次的撒谎处罚直接升级为斩断手指,任凭海青明痛得哭嚎不止,也坚持到底。 “我说……我说!”海青明泪流满面,哽咽道。 他属实不知道,那看起来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为何如此狠毒,心机有如此深沉。 她到底怎么做到百分百识破自己谎言的? 在他开口前,子苏抿唇,闪身将位置让给清禾。 “你来问他吧,你比我经验丰富,理应由你来。” 原来,连续两次犯错,又被清禾迅速指证,显然极大打击了少年自信与自尊心。 但子苏倒也坦诚,干脆让贤于清禾。 然而问题在于,她也不懂什么窍门,纯粹是祓神的功劳。 这…… “有我在。”祓神淡声道,“你尽管问便是。” “叫那鲛人少年闪开。” 第三十九章 同生 子苏莫名感受到一股压力。 仿佛有某种存在,正冷漠地注视着他。 但无论是他自己的感知,还是清禾仙子给出的情报都表明,此处水榭,除了那两个已经吓破胆的侍女,便只有他们四人。 谁在盯着他看? 说不上有什么恶意,只是淡淡的冷与审视,令他忍不住想缩缩脖子。 那股冷意转瞬即逝,令他怀疑只是自己暂时的错觉。 总之,子苏清楚自己在审讯方面仍有漫长的路要走,他选择退位让贤,抱着自己的长剑,神色冷硬地护卫在清禾身侧稍靠后的地方,以杀意给海青明施加压力。 “我该从哪里问起?”清禾在心底悄悄问祓神。 她哪里会审讯人? 在旁边查缺补漏,放放杀气助阵还行,真要正经上,她就不慌么? 第79节 “只管发问便是。”祓神淡淡道。 “嗯。” 见清禾有发问迹象,子苏便抱着剑靠近她些许,杀气尽数压上。 “让鲛人向后退。”祓神冷漠道。 清禾喜欢问为什么:“嗯?有哪里不对么?” 神灵稍顿,随后淡淡道:“如此近的距离,他放出远胜于你的杀气,会分散海青明的注意力与恐惧,削弱你的震慑。” “哦。”清禾琢磨了一下,觉得祓神说得确实有道理,便抓紧时间,示意子苏后退。 子苏一头雾水,但清禾这么要求,他还是听话地配合。 “还是您经验丰富。”清禾赶紧补上彩虹屁,“就靠您了啊。” 她神色冷漠地审视着海青明,仿佛刚才的沉默是为了欣赏他的痛苦,给海青明施加心理压力,而非在心里和神灵交流作弊配合,以至于没来得及一心二用,开口审讯。 她的演技十分不错。 反正海青明信了。 十指连心,断指岂止锥心之痛?而他喉咙又被生生剖开,早便痛不欲生。 “海青明,你可知罪?” 因此,清禾甫一开口,海青明便立即连滚带爬地起来,苦苦哀求:“我知罪,仙子,我知罪!求求您开恩,饶我一命吧!” 清禾冷酷地望着他苟且偷生的模样,心里想到,学着祓神作态,看来威慑效果确实不错。 “风屿究竟去了何处,不要再试图撒谎。”清禾平静道。 “若不是搜魂会损伤魂魄,只能询问少数问题,你当自己屡次试图欺骗我后,还有资格在此痛哭忏悔?” “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若这次说谎,那割掉的就是你的头。答案我自己搜魂找。” “我说!仙子莫要生气!”海青明立刻道,只是说完,他忍不住飞快瞥了海绫罗一眼,“只是不知道,仙子与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有何纠葛?” “不要说无关话题岔开。” “并未故意打岔!”海青明咬牙道,“只是哀求仙子可与个准话,罪人海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我说了实话,您不会因我那女儿的言语,而动摇处置想法。” 海绫罗缺乏对“潜台词”的感知能力,尚且不知这代表着什么,然而子苏已然隐约品出几分不妙,心说得亏海绫罗乃是冰人,否则此刻定要找个由头,先叫她回避。 海青明一番话说得低声下气,又许诺了诸多,堪称金牌应对。 然而清禾根本不听他废话。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说。” 她冷冷道:“不然就去死。” 她和渣滓没有丝毫妥协余地。 子苏默契上前,因为海青明啰嗦,他又断了根手指。 中年男人痛得满地打滚,却咬紧牙关不敢说话。 清禾给了子苏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淡淡道:“说。” “我说,说!”海青明抬眼,不敢抱怨清禾这位仙子,以及拿着剑的杀胚鲛人,便将怨毒的隐晦目光尽数投向了海绫罗。 他约莫自己今天多半挺不过去——既然如此,也定要让这个贱人难过! 他望着海绫罗健康完全的模样,心中怨毒如同沸水升腾,他记得海绫罗此前是何惨状,现在这般健康,定然有那少女仙子的功劳。 可恶! 岂有父亲死了,女儿活蹦乱跳的道理? 他一定要让海绫罗也活不下去。 身为父亲,他虽然从未了解过如何令海绫罗觉得快乐。 但他非常清楚,如何叫几近无痛无悲的冰霜女儿,感受到痛苦。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冰人女儿露出痛苦表情,都是他兴趣盎然的取乐之法。 “此前之所以撒谎,是担心仙子被我那女儿影响,误会了小□□拳之心。” 海青明低声说道:“但如今发现仙子正气凛然,秉公无私,小人便放心交代了。” “勿要啰嗦。” “那鲛人风屿的尸身,正在此处。” “嗯?”清禾皱眉。 “是实话。”祓神说道。 “藏在哪里?”清禾目光逡巡四周。 不愧是仙子,虽然可恶,但居然字句都能识破真伪,他一说实话,就能立刻毫不犹豫地相信。 简直是如有天助。 “藏在……”海青明幽幽一笑,望向海绫罗,“你的腹中。” ??? !!! 现场一时静寂无声。 唯独海青明嘶哑着嗓子,言语中的恶意几乎能滴出汁来:“为了寻找那畜生,连天上仙人你都能找来,想必,剖开自己肚腹,寻找他尸首的事情,你做来也不难吧?” “那一日,将那鲛人肉剁成馅饼喂你时,还当你会有何不同表现,却没想和平日的死人脸一般无二……哼,看来所谓心意相连,也只是哄骗人的说法罢了。” “鲛人肉可是大补,若非他献身饲你,你当三月前那晚,你能活着从床上下来?” 话音未落,子苏已经一把揪住海青明的衣领,将他从地面生生拖起来,怒不可遏道:“你在说什么?畜生!” “畜生?你们这些鲛人不才是——呃啊!” 海青明被子苏一脚踹飞,再紧跟着三拳打碎他满口牙齿,血水和着牙齿,惨不忍睹。 但没有人同情他。 清禾感到诧异、恶心、难以置信。 世上当真会有人如此残忍恶毒? 一旁的海绫罗站在原地,仍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似乎是无动于衷,又像是没反应过来。 清禾心存侥幸:“祓神大人?” 唯有神灵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寂平静。 “他并未说谎。” 清禾瞬间露出不忍表情。 这要她如何告诉海绫罗? 那老狗—— 一直盯着她的海绫罗见她不说话,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真的被我吃掉了?”她冷漠沙哑地问。 说话同时,眼泪大颗大颗的自她眼眶中涌出,可她的面庞因常年缺乏表情,已然彻底木然,无法露出哀恸神色。 场面可怜凄惨至极。 十二岁被侵犯的时候,她没有哭。 被亲生父亲玩弄凌虐时,她没有哭。 以为风屿抛弃她逃跑时,她没有哭。 然而此刻,得知失踪的风屿就在她身边,就在她身体里时—— 被认为冷血无情的冰人少女,终于怆然落泪。 清禾不知道风屿是个怎样的人,又与她有怎样的过往,可此刻少女的悲伤如此真切,叫她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快住手!”见海绫罗一边面无表情地掉眼泪,一边手刃划向肚腹,竟要真的寻找风屿血肉,清禾连忙制止。 “你此刻要是真的死了,才是如了那老贼快意!” “不是的,不是的……” 面对清禾的劝说,海绫罗只能低声不断否认。 她觉得清禾说得不对,却缺乏语言能力反驳。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但没有人可以诉说。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为什么总要夺走她拥有的东西? 衣服、尊严、自由、健康、爱情。 内心烈火烹煮,翻江倒海般的难过,可从外表来看,此刻海绫罗表现出情绪还是相对平静可控的。 清禾也因冰人体质产生了错觉。 直到神灵忽然开口。 “她很痛。” “……?”清禾诧异。 不过下一秒,她就立刻察觉到海绫罗试图自爆丹田自尽的意图,没有因为麻痹导致忽略。 她劝说道:“至少要等那老狗死了你再死!” 第80节 那边海青明已被子苏活殴得不成人形。 他边咳血边冷笑:“老夫就知道,你们对那小贱人如此在意,说出实话,定无活路。” 见他讽刺,子苏更怒:“若你最初不生这些事由,还会有今日之惨事么!” “哼哼哼……老夫一世痛快,不比你这终日苦哈哈的畜生爽利?”海青明说罢,阴恻恻望向清禾,“还有你。” “委身邪神,便以为无所不能了么?若是无敌,岂会困厄于封印上万年?” “老夫深谋远虑,早便将水遗岛灵脉尽予净邪仙君,此次倾天下之力,定能将那龌龊邪神——” 海青明未能讲完,便戛然而止。 自此刻起,他永远不能用肮脏的呼吸污染此方世界了。 “聒噪。” 动手的人,是清禾。 子苏听到大秘密,已然惊住,而海绫罗仍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没有关注到她。 “怎么不叫他说下去。”祓神平静道。 “不想听。” 神灵心平气和道:“你不是还要拷问情报么?” 清禾固执道:“我改变主意了。情报可以用别的办法打探,可这狗贼,我一刻都不想见他蹦跶。” 神灵浑不在意:“说的是我,你在倔什么?” “我听着委屈。” 明明是怜悯尘世,心存大爱,才会自行封印于地宫。如此纯粹克制的善意,竟被污蔑诽谤为懦弱??? 这种傻逼还有活下去的价值么? 清禾甚至恨不得将海青明舌头剁成臊子。 “无妨。”神灵平和说道,“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你总不能将他们都杀了。” “您以前不是说不敬神灵者死么?唯独对我双重标准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算了,不想这些来气的事。”清禾愤怒冰冷的目光在看到身边哭泣少女时,立刻变得柔和。 “绫罗?仇人已经死了,你不要怕。” 她呼唤了好几声,海绫罗方才抬起那双盈满泪水,仿佛快要因哀恸而破碎的眼瞳。 “我想他们死。” 清禾点头:“不出意外,会的。” “我还想要风屿。” 海绫罗哑声道。 “人死不可复生。”祓神仿佛猜到清禾准备求她,说道,“此为天地轮转之道,为我道统,不可违背。” “那您之前说让我见到父母……” “此为招魂之术,能招来心念之人的残余执念,稍缓相思。”祓神说道,“而代价是,被招魂者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只留下形式各异的魂魄结晶。” 那祓神当时还提议让她用??? 好家伙,根本不关心她爸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嘛! 清禾将招魂之术告诉海绫罗,也将代价告诉了她。 海绫罗这才算找回了少许活气,飘着声问道:“彻底消散后,会无法转世么?” “嗯。” “代价能由我来承担,不伤害他么?” 清禾露出担忧的神色,为难摇头。 她原以为海绫罗会就此放弃,或者坚持到底。 可海绫罗却问了最后一句。 “那,可以让我与他一起消散于天地间么?” 清禾:…… 接着,她弯起唇角,尽力露出温柔的微笑:“可以。” “那就开始吧。” 海绫罗说道。 “向祓神……天道大人祈祷。”清禾想起,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称呼祓神,天道的称呼与他们更熟悉。 海绫罗顿时毫不犹豫地匍匐于地,向天地行礼,接着割破手腕,以自身鲜血做祭品。 子苏在一旁,看得神情凝重。 子苏身为鲛人少主,知道的上古隐秘,远超常人。 虽然对清禾观感极好,但她身后的那位神灵……属实不可说。 鲛人与凡人不同,更贴近自然万物的他们,深切感知过天道恩惠,也从未向神灵过度索取,至今仍留有天道祭祀香火。 可万年前的大灾难,以及天道万年的沉寂,总归让他们对传闻中已是邪神的天道存有疑虑。 而现在这一幕…… 天道大人,是在做好事吧? 子苏想到。 海绫罗却不顾那些,她感受到似曾相识的冰冷注视。 一直紧紧将她包裹的窒息、痛苦、哀恸情绪,如遭遇强烈日光的积雪,瞬间融化。 但那种无感并非缺乏情绪的冰冷麻木,而是仿佛回到安心之处,轻盈的感触。 她平生从未有过如此轻盈之时。 她若有所感地回身,看到容貌温柔又清丽的鲛人少年,正向她无奈地笑。 “大小姐,您怎么又不笑啦?” 海绫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贪婪的看,刻骨铭心的看。 仿佛要将他的眉眼轮廓,深深刻在心底。 恍惚间,海绫罗似是回到那个万里无云,天空蓝的格外澄澈的下午。 少女伤痕累累地来到竹林湖边,望着湖水,忽然觉得跳进去也很不错。 但就在她望着湖面出神时,湖中的倒影却被人打碎了。 浑身湿漉漉的清丽少年从水里冒出头来,搅乱了一汪湖水。 他目光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谁?” 她如实道:“我是海绫罗。” “原来是大小姐,我听说过你。”少年说道,眼里没有她熟悉的轻贱蔑视。 海绫罗发现他生有鱼尾。 “我叫风屿,是鲛人逃犯。”少年嘿嘿一笑,“拜托您可不要告诉别人。” 海绫罗从未被寄予过怀孕以外的期待。 她说道:“好。” 风屿是个温柔而明亮的少年,身为逃犯,暂时藏身于海绫罗的小院,前途渺茫,但他从未颓丧过。 海绫罗不希望他走。 “为什么呢?”风屿耐心地询问。 “你在的时候,我很愉快,你不能走。”海绫罗并不懂得体贴这种情感。 “好,我哪也不去,就留在大小姐身边,回报大小姐的收留之恩。”风屿脾气总是很好。 他希望海绫罗能露出笑容。 “大小姐和他们说得不一样,很漂亮,如果能微笑就好了。” 风屿教她微笑,教了许久。 可直到那日他许下承诺时,海绫罗才学会。 “我们一起离开水遗岛,到我的故乡去!” “到南海更深处去!” 鲛人眼睛明亮又温柔:“据说那里每天都有温柔的海风,天气也很温和,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冰人大小姐的回应总是如此冷漠。 …… “我现在没有在笑么?”她问风屿。 “一点点,”风屿笑道,“但我觉得,您可以露出更大的笑容。” 于是,海绫罗便露出了更大的笑容。 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湿润的水汽,与轻盈的气泡将他们包裹,簇拥着他们飞向天,飞向自由,飞向大海深处去。 叮当。 海绫罗站立的远处,掉落一颗洁白无瑕的珍珠。 第81节 “鲛珠。”子苏叹息道,“乃是风屿遗留之物。” 子苏正是为了回收同族鲛珠,带回南海,方才一路追踪来到此处。 清禾拾起鲛珠,感受着其中充盈的,如水般的思念与哀伤,不禁一时默然。 鲛珠之中,回荡着鲛人于风浪中自由自在的空灵歌声。 “带回南海吧。”她叹息,将鲛珠给予子苏。 “嗯。” 但子苏站在原地,望着清禾,一时有些踯躅。 他深深望着清禾。 鲛人乃是亲近自然的生灵,信奉率真,因此他率性地表达出自己此刻的真实想法。 “我需回南海一趟,下次历练,希望有缘再与仙子相逢。” “嗯嗯好的,有缘再会!”清禾笑眯眯地与他道别,又叮嘱子苏先行离开,自己善后处理水遗岛之事。 她承诺过海绫罗,叫龌龊之人付出代价。 这污秽不堪的水遗岛,是该松动澄澈湖水下的淤泥,看看都残留了什么渣滓。 送别子苏,又将那两名早被神仙斗法震晕的婢女处理好。清禾这才叹口气,随意捡了处软凳坐下。 “一会儿才要应付大的呢,我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等他们自己找过来。” 神灵淡淡道:“却不知你累在何处?” “心累。”清禾心情有些低落,“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呢?” “好人自不会有好报。” “是哦,毕竟善神自己都在受苦。”清禾叹口气。 “方才你怎代我应允海绫罗?” “从您提醒我,说她很痛时,我便觉得,您会答应了。” “投机取巧。” 神灵态度一直颇为冷淡,似乎只是因为她始终坚持,祓神才帮助他们的。 哎。 但她真的很怜悯同情他们。 天生冰人的少女,与短暂绚烂的海上蝴蝶。 “有点像我们。” 神灵问:“嗯?” “没什么。”清禾想起祓神不喜欢听这种话,“说我和子苏呢。” “哦。” 果不其然,神灵不高兴了。 看吧,迂回都生气,更别说讲实话了。 “我那么想救她,就是出于……她和您处境有些相似的情况。” 清禾很难不多想:“如今海绫罗的结局,很难说是否得偿所愿,但绝对称不上圆满。” 那祓神呢? 她能达成完美结局,令祓神彻底放下心中怨恨,再无黑化可能么? “你以为,他们二人为何会有如此结局?” 清禾顿时来了怒气:“因为海青明那个畜生东西!” ——“因为弱小。” 神灵的自问自答,与清禾的抢答撞在一起。 …… 微妙的尴尬。 “你为何总爱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祓神冷下声音,“宽于律己,严以待人,你以为这样能进步么?” “那根本是偷换概念!”清禾惊了,“我被人揍了,难道还要怪我长得太欠揍。” 祓神:“不。” “哦对,我还能向您场外求助,但是他们俩情况不一样嘛……”清禾心里堵堵的。 她没憋住,还是忍不住道:“祓神大人。” “嗯?” “您看人应该更积极阳光一点,您看,风屿真心,是能唤醒海绫罗爱人的能力的。” “哦。” “所以如果有一日,我也死了,我想化成风,长伴您左右。”清禾说着说着就开始胡说八道,“我就每天都在您耳边吹呀吹,总会把您吹开窍的。” “不会有那一日。” “我又不是您,天下无敌,总会遇到危险的。” 神灵平静道:“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 “真的么?” 神灵不回答,当真只说一遍。 清禾便露出委屈之余,又软乎乎躺平的微笑。 “反正,我们现在一直在一起,那肯定不会有事。” 清禾说道:“又想给您送东西表示感谢了,您想要什么呢?” “别去见那个鲛人。” “什么?”祓神说得快,清禾没听清。 “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神灵冷漠道。 那就是没听见嘛! 不过清禾听到祓神说不让她见谁……大概是不让她见阎王爷吧? “您放心,肯定不会的!” 她掷地有声。 ——居然和祓神的问题对上了。 “再等等吧,”清禾托着腮,“等那些人来了,就该清理清理水遗岛,再问一问,那什么灵脉,仙人,是怎么回事。” “对哦,祓神大人,您认识那个什么净邪仙君么?” 在祓神被广泛误认为邪神的前提下,这个净邪的名头,颇有些针对意味。 “认识。”神灵淡淡道。 “谁啊?”清禾好奇道,“厉害么?人怎么样?” “从前只会狺狺的走犬罢了。” 懂了。 战五渣,祓神以前的舔狗小弟,收拾起来很容易。 不过,那也将是他们第一位直接,或间接对上的仙人。 当今尘世的最高统治者之一,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存在。 就在清禾已经开始谋划,要将水遗岛蒸着料理,还是煮着料理时,海氏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谁在里面?!家主大人?!” 嘈杂纷乱的人声在前院展开,许多人都从那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味里明白了什么。 “啊,该开始干活了。” 清禾松松肩膀,从软凳上坐起。 该她上场表演了! 第四十章 肯定 水榭门再度被人轰开,气流炸裂间木头四分五裂,唯独留下半截木茬耷拉在门框上,看起来也命不久矣。 无数把灵剑对准了清禾。 接着,她目光平静望向众家臣:“大家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所有人在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分明此处水榭四面透风,纱幔飘飘,然而他们就像是被无形的结界隔绝内外,任凭如何呼喊,也丝毫传不到外界。 这是什么情况?? 神色各异的面孔盯着清禾,或惊恐,或愤怒,或畏惧。 但说话口气倒是缓和了许多,也不敢像最初那样放肆。 “清禾仙子,您怎会在此?!” “家主大人呢?!” 这些修士均是海氏豢养的剑修,专门修习剑道。 海氏为他们人人寻找品质上佳的本命剑,力求提高他们修为,因此人均分神起步。 他们平时被滋润供着,直到大敌袭击本部,便需要立即援护核心族人。 清禾平静地看着他们,开口道:“很遗憾,你们来迟了。” 第82节 她一脚将海青明尸体踢到双方视野中央。 她以最轻慢口吻道:“这便是你们的家主大人咯,领回去吧。” 这极有侮辱性的动作当即让大部分人愤怒得涨红了脸。 所有人都看到,海青明遗容扭曲,身上皆是伤口,临死前定然经历了极致的痛苦折磨。 喉咙被剖开又胡乱糊住,身上尽是淤青挫伤,手指七零八落,胸口偌大血洞。 谁也想不到,面前姿容清丽娇俏的少女,竟有如此冷酷狠辣的手段。 清禾冷冷道:“海青明勾结仙人,亵渎忤逆天道,已被明正典刑,尔等可有异议?” 异议? 当然有! 且不说大部分人被海氏圈养,根本不知天道为何物,便是知道的,也觉得县官不如现管。 你天道消失万年,甚至连位格被改为祓神都没有反驳,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刀宰了人家大靠山,这谁能没异议? 说到底,祓神声威远离尘世万年,当今形象远不如时时惩戒或恩赏凡人的仙人来的位高权重。 众人对视一眼,最后选出最有声望之人出来交涉。 “在下姜英,区区无名之辈,在此冒犯问仙子两句。我家家主联络尘世与仙界,兢兢业业,一心为众生谋福利,德行并无过失,仙子此话何意?”一壮硕男子压着愤怒,尽量做到平静问道。 “帮助仙人,就是大罪。”清禾抬都不抬一眼。 但凡多看海青明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海氏残害生灵近万年,血债累累。而海青明本人勾结外族,忤逆天道,杀妻弑女,戕害同族,压榨百姓……桩桩件件,都够他死一万次。” “为了明正典刑。”清禾轻嗤说道,“我之后会将书写他及其他北荒大族的罪状贴满四大部洲洲府,定教他们死得其所,死有瞑目。” 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的畜生,竟也有人为他的死鸣不平。 “您在说笑么?”姜英骇笑,仙人怎会容许此等挑衅他们威严的事情发生? 面前的少女自称天道新娘,从大人物的表现来看,她的话语并非作伪,应也是仙人之属。 “你难道不知众仙权能?” “奇经八脉均属于八位上仙,其余散仙则分别掌握清奇道统。众仙决议可定天下兴衰,保不准您我现在话语,便有仙人在听。您怎敢如此说?” “仙人?哼。”清禾露出微笑,言语却极为辛辣讽刺,“猴子偷窃来华服,学着人的模样穿上,那它便是人了么?我观水遗岛诸位,似乎也从不把修士以外的存在当做人……那想来,也不会共情猴子吧?” 众人面色惨白,谁都能听出清禾字字句句指向的都是仙人。 仙人威严至高无上,听到这样诽谤词句,他们怕不是要尽数死于此处。 然而心惊胆战地等死半晌,居然无事发生。 “嗯?” 众人心中又惊又喜。 莫非是仙人体谅,饶过了他们? “想什么呢?”清禾嗤笑。 修真界的上层已经烂透了,下层则被仙人尽力捂嘴捂住耳朵,以为不叫他们抬头仰望天空,就不会看见星辰。 殊不知。 真正的光芒,是无可阻拦的。 此时,清禾同样学了把仙人做派回敬他们。 “那些仙人,现在应该想你们死想的不行,”清禾微笑道,“但我偏不叫他们杀了你。” “须知道,你们活下来的屏障,不是因为那群废物慈悲,而是因为废物无能。” “没有祓神大人允许,你们一个都死不了。” 少女声线轻盈:“听明白了么?” “明、明白了。”众人战战兢兢道。 他们原本还祭出本命剑,对清禾喊打喊杀,一副即使是仙女也要杀了报仇的姿态。 然而在清禾展现出远胜于他们,甚至轻松应付仙人的能力后…… 他们的态度便开始转变了。 别说收回本命剑了,此时根本是副蠢蠢欲动,想要清禾求饶的架势。 但她不接受。 不知祓神存在也就罢了,既然早便知道祓神存在,还心存侥幸,更敬重仙人之威。 那便叫他们最爱戴的仙君来救他们好咯。 “至于并无恶举之人。”清禾这才抬眼。 “在座诸位,有多少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从无伤天害理之行?” 呼啦啦举了一片手。 每个人都如此正气凛然。 “好!”清禾叫了声彩,赞赏道,“看来各个都是善德守业的大善人嘛。那现在,你们可以向祓神大人祈祷了。” “神灵会回应善人祈祷,有罪之人则会死于天罚。” 有人讨好地举手示意:“请问仙子,是如何判断有罪无罪呢?” “判断有罪无罪是祓神大人的事情,我只负责送你们见神灵。” 清禾微微一笑道:“开始祈祷吧,我绝无须言。” 她确实没有虚言。 就在众人心中虔诚卑微地向祓神祈祷后,所有人都感受到,空间骤然一松,笼罩约束众人的结界消失,内外重新连通。 我是善人? 祓神判准疏漏了? 但很多人狂喜的笑容,就此凝滞在这一刻。 因为,就在祓神结界消失的瞬间,在场共八十四名剑修,立时暴毙八十三名。 死法与谷圣洞天时的人相同,均被仙人咒杀。 仅余一名惊骇欲绝的中年男子,膝盖一软,坐到在地,目光剧烈颤抖,根本不敢抬头看那在瞬间杀死八十三人的少女。 “不是我杀的哦。” “只是罪人没有得到庇佑,于是他们被恼羞成怒的仙人灭口罢了。” 祓神允许他们死。 所以他们就被仙人杀了。 委实说,在她建议下,神灵关于凡人的道德标准已经放得很低。 只要是个人,就一定能过关。 清禾淡淡垂眸:“谁能想到,八十四人里,竟有足足八十三头禽兽呢。” 中年男子瘫软在地,他此前是小地方的闲懒散汉,颇有勇力,孩子出生后想为家里寻个出路,因此被亲人介绍来此,投靠了海氏。 尽管对许多事情颇多看不惯,但他初来乍到不好开口,因此平时只是本分做人。 却没想事到临头,竟救了他一命。 “尽快离开吧。”清禾说道,“此处暂且无人,但你若是长久逗留,少不得许多麻烦。” 不过麻烦倒也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一切都将被清洗如新。 清禾从水榭走出,感受到四面八方,有无数的人向水榭赶来,又有更多人倒下。 “尚清在封锁现场。”祓神说道。 尚清乃是当初支持柳氏的三位仙人之一。 “他意思是所有妄图触碰隐秘的人都必死么?那您记得得保护善人。” 神灵问:“做这种事情,有何意义么?” “至少有一人是无辜的,这就是甄别的意义所在。”清禾说完,还是叹气,“可真的好心累。为什么坏人那么多呢?” “嗯。” “有没有什么能够高效处理水遗岛之事的方法?” 神灵平静道:“这是你许下的承诺。” 她许下的承诺,当由她自己完成。 若是冲动之举,那更需咬牙坚持,方知契约之重。 “我不是想违约,海绫罗都那样了,我还要欺骗将死之人么?只是我真的……心累又无奈。”小姑娘垂下头去,“水遗岛上人口近百万,若一直重复百里挑一地选善人,效率太低了,而且影响似乎也有限,且不够正面。” 她想给祓神立威。 但按照现在的做法搞下去,树立起来的更像是杀人魔头。 祓神没说哪里不好,但她自己心里门清已经走到绝路,不知如何继续前行。 说着说着,她想起海绫罗,无力惆怅之余,鼻尖有些酸涩。 一句慨叹轻烟似的飘出来。 “人心好难啊,祓神大人。” 她穿越前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园里,穿越后倒是被献祭了一次,但之后一直生活在神灵庇佑下,环境一直单纯平和。 直到这次,本意想让祓神感受到世间还有值得挽救的好人,不至于对凡人绝望。 可一手捞下去。 俱是泥沙。 第83节 “凡人的力量太小了。”清禾情绪低落,“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个人的力量在时代背景下很渺小……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依靠您,我也达不到。” 她当然可以继续杀下去,把海氏杀干净。 但是吧……就有哪里不得劲。 道。 世道。 天道。 她在心里咀嚼品味,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品不出来。 “我阅历太浅了,能力有限。” 小姑娘继续消沉地说道,眼看着就要委屈巴巴到包泪。 海绫罗死时的哀伤悲悯,在此刻终于连带着对凡人的怒其不争一同爆发出来。 神灵道:“那你为何不继续开口?” “嗯?” “凡人之力不足,往往会祈求神灵之力。”祓神语气平静,“你为我眷者,为何不借用我的力量?” 清禾更委屈了,大声道:“您刚才还说要我独立自主,解决问题呢!” “世上绝大多数的祈愿失败,都是因为供奉不够诚心的缘故。” 清禾鼻音很重道:“那我刚才也没给您献祭什么啊。” “已经献祭了。”神灵淡淡道。 “什么?”清禾纳闷,她怎么不知道? 她检查全身,硬是没发现自己少了什么。 少女并没有发觉,自己摇摇欲坠的泪意,以及心底的抑郁酸涩,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如同谷圣秘境时那样,说出你的想法,我予你力量实现,无需拘泥于任何现实情况。”祓神冷淡道,“尽快,勿要浪费时间,我讨厌无效的重复。” “哦哦哦。”清禾放弃寻找行为,“其实我的确有想法,但那属于神话级别的事,我就一开始想了想,没指望能实现。” 清禾仔细描述了自己的构想。 “是我故乡西方流传的传说。说上天觉得人间罪孽滔天,无药可救,便决定以场大洪水灭绝世间一切生灵。但他唯独让一个,嗯,十世善人提前知晓,造了大方舟,挑选容纳各个种族的部分生灵,作为大洪水后的万物先祖,繁衍后代。” 穿越后,这里也有大洪水的故事。 但和西方神灵以洪水灭世不同,祓神选择帮助凡人治理洪水,更给了天下数万年风调雨顺。 如今的人,只怕连洪水为何都不知道了。 “所以我想以一场洪水……不,海啸,涤荡水遗岛的罪恶,令善人得以重生。” 至于水遗岛本身,祓神是否要回收,那是下一步才需要考虑的。 “这个想法离谱到不可能,所以我之前也就是稍微想了想。不过说实话,如今对照起来,感觉其实也只有这种神迹,方才般配您的权威。” 所谓小人,畏威而不怀德。 怀柔仁善根本没用。 绝对的权威,绝对的威严,方能绝对的震慑。 “可以。”祓神道。 “真的可以啊?”清禾惊了,“一点都不用改?真的么?” 祓神没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一样的话您不说第二遍,”她笑起来,大声道,“但吹您的话,我可以说两遍三遍四遍一百遍!” 神灵终于无奈开口:“你何时能有些定性?喜怒皆形于色。” “这说明我好哄,好哄是优点呢。” 有了祓神支持,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她胸前块垒瞬间畅通,整个人都轻盈到好像能飘起来。 真不愧是她的祓神大人! 有了近乎无限的创造权力,清禾简直思如泉涌。 “提前预告无可抗拒的死亡,海啸会淹没一切罪恶污秽……嗯,想想就很有审判感和威严感。” 而且不止宣告给水遗岛,她还要宣告给天下,宣告给悖逆众仙。 清禾一边说一边自我陶醉:“当年就该让我在您身边,嗯,就是做那种捧着律法,很严肃的那种仙官,帮您立威严,我绝对会很有创造性。” 神灵揭穿现实:“不是每名仙官都能有这样的权力。” “如果我说,那现在我不就有么,您会收回去么?” 神灵闻言轻笑,却不带一丝真实笑意。 “你说呢?” “我说不会!”然后清禾光速缩头。 尚清历一万两千四百零三年,天道陨落的万年之后, 五月初三。 一个注定令三界为之震动的日子。 那日清晨,水遗岛的上空,回荡着少女的声音。 清禾漂浮在空中,长发裙袂皆被风吹得烈烈飞舞,鬓边金凤振翅,做欲飞之状。 她神色冷静而庄严,将自己反复斟酌的言辞,宣告世间。 “尔等畏威而不怀德。” “深受天道恩惠,却贪婪无度,戕害生灵,以至于恶孽滔天,再无偷生余地。” “今日,眷者清禾承蒙天运,在此诏——” “北海之水,将淹没洗刷一切罪恶,无辜者将获得新生。” 清禾稍顿,说出自己期盼已久的,最为坚决有力的四个字。 “此乃,天意!” 话音落下,她脚下的整片土地都瞬间喧闹沸腾起来,所有人都被她的声音震动,不约而同的暂停手中动作,表现出不同的反应。 而三界众仙,无数大能生灵,更是纷纷将目光投之于此地。 所有人都想看看, 清禾垂眸,安静看了脚下岛屿半晌。 水遗岛乃是承蒙天道仁慈,于北海诞生的明珠。 今日,神灵要取回他的珍宝了。 【我还以为你会自称天道大人新娘呢。】 赤霄仍然记得让她向三界宣告自己是神灵新娘,帮助祓神恢复心跳的计划。 【不如之后你每去一地,便宣告你是——】 赤霄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不如什么?”清禾奇怪道。 静悄悄。 这剑灵怎么回事,越来越喜欢说话留一半? 但她清禾暂时没空思索赤霄的异样,她需要继续完成计划。 少女张开右手掌,蕴含在天地之间,海面上尤其充沛的水汽自然地被她灵力牵动,涌入她掌中,化作不断奔涌的澄澈水球。 接着,是海面。 海水不断被她牵引,环绕少女恣意奔涌流淌,却分毫没有打湿她的衣角。水流化作珠链,化作云肩,化作利剑,化作世间万物,任凭少女驱使。 冷漠的少女高居于云端,纤细手指轻轻滑动,便能引动万钧水流,奔涌向任何她属意的地方。 此刻的她,被漫天海水簇拥,恍若深海龙女。 整个水遗岛的人都听到海底深处传来的沉闷地鸣。 海底巨震。 北海,被牵动了。 海底烈度极高的震波自海底层层传来陆地时,竟能摇撼房屋,狂风吹动大树,天地间一片飞沙走石。 即使是有灵力在身的修士,也都被震波掀翻在地。 水遗人恐慌地四处奔逃。 “海啸,海啸要来了!” “快请海平仙子!快求她老人家庇佑!” “是刚才那少女要杀死我们吗?!” 除非出窍期,身体素质因灵力长期涤荡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否则即使是分神期修士,也不敌自然之威。 然而神奇的是,被掀翻的上至修士官老爷,下至街头乞丐,男女老少皆在其中。 然而少数修士,部分平民,以及全部婴儿孺子,无分男女老少,竟也安然无恙。 在水遗岛的东北方高地,一名妇人刚生产不久,丈夫为了逃命丢弃她们母女抢先逃跑,结果刚出门就被折断大树压碎了脑袋。 她身体虚弱跑不远,只能用身体护住还未足月的女儿,在破烂草屋角落瑟瑟发抖。 可这破烂草屋,在强烈震波竟然有如神助,坚强的屹立不倒。 这是? 妇人苍白的面颊陡然焕发狂喜的光彩,她便知道,平日行善积德,总归是有好报的! 而她衷心感恩的,并不是供奉万年的海平仙姑,而是那位清禾仙子,以及天道大人的仁慈。 第84节 因为就连她这从未读过书的妇人也知道,海平仙姑只在乎渔民与海商,对于她这种柔弱清贫妇人,此昂无半分垂怜。 可她还是要日复一日地向海平仙姑祈祷。 因为只有她会将目光投向远比内地贫穷的海滨。 海平仙姑教导妇人相夫教子,柔顺恭敬,她就用百倍的柔软善良回馈,希望能够如海氏仙长所说,打动海平仙姑。 可真正灾难来临时,三千仙人沉默,结发夫君抛弃,她的周围陷入破碎混乱。 唯有她自己坚守的善良,与那位镇压一切,高远森严的强大神灵庇佑了她与稚幼女儿。 唯有真正冷漠注视着所有人的上天,才会看到陷入困厄的善良无辜者。 …… 类似这对母女的人在水遗岛还有许多。 他们过去的善良无人赞颂,甚至备受嘲讽,但今日之后,绝无人敢轻视善良。 因为,天道犹存。 善恶终有轮回。 看着地面建筑好似孩童积木般骤然颠簸,清禾长长呼出气,仿佛要排尽内心不平。 为风屿。 为海绫罗。 为她,最最重要,最最亲爱的神灵大人。 她奋力一挥。 “去吧!” 大海彻底沸腾了。 汹涌黑色海面起伏,在天道震慑下驯服万年的北海,终于在今日露出它的獠牙。海水犹如沸腾般掀起数十丈高的惊人巨浪,气势汹汹向岸上拍击,在山崖上撞出破碎白沫。 平日耸立的望潮崖此刻根本没坚持多久,便被一阵更有一阵高的海潮击碎。 海潮冲破岸线封锁,冲垮水遗城高大的城墙,轻易将一个又一个罪恶污秽吞噬其中。 清禾生活在内陆城市,打小除了在电视屏幕上,没见过海啸。 而穿越后,自己竟然空手引发了一场海啸,用于为无辜者复仇。 这令她一时恍惚。 海水不断冲刷污秽,卷起埋葬于繁华城池下的污秽,清禾说道:“如果海绫罗和风屿能看见这一幕就好了。” 少女的识海中,同样激荡着深色潮水,击碎了海中云影。 祓神道:“想让他们亲自复仇么?” 清禾摇头:“不,我只是觉得这样,他们就能顺着潮水,游回大海了。” “我可以帮助他们,以及更多的人。” “我总觉得吧,复仇从不是目的,救赎才是。” 少女清灵的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世间万象。 “不管在什么时候,复仇都是最差的选择。” 神灵一时静默。 见神灵久久不语,她寻思多半又在思索怎么换着说法训诫自己。 小姑娘微微鼓起脸:“您不会又要说我幼稚吧。” “不。” 可这一次,祓神真真切切地,肯定了她的想法。 在呼啸的海风,与升腾的湿润水汽中,他不疾不徐开口。 “在足以灭世的权力面前,你没有迷失本心。” “这很好。” 在漫长冰冷的生命里,神灵极少有如此真心微笑的时刻。 祓神声音冷淡,却透着轻柔的笑意。 “不愧是你。” 第四十一章 小心机 海潮轰鸣,狂风呼啸。 但她的耳边,只听见了神灵那句轻柔的笑语。 该不会是她听错了吧? 那位高高在上的祓神大人,怎么可能回应她那句经典调侃“不愧是祓神大人”呢? 素来伶牙俐齿的她,居然一时怔怔,忘了该如何接话。 她只喃喃道:“我没听错吧?” 神灵问:“何出此言?” “您对我一直好严厉,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几句夸奖了。” 而且刚才祓神是不是还笑了? “平日严厉,是因你性情浮躁而无定性,便是有心夸奖,也难开口。”神灵平和道,“但今日之事,意义不同。” 清禾顿时高兴起来,美滋滋追问:“哪里不一样?” 其实她大略知道意义在何处,但就是想听祓神夸她。 祓神隐约轻叹,却还是满足了少女。 “你对生灵的尊重,我很喜欢。”祓神并不讳言自己的赞赏。 “……!!”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初时的怀疑过后,脸颊温度迅速攀升。 哇,祓神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喜欢对不对! 仿佛讨厌所有一切的冷漠神灵,居然承认了喜欢她的性格? 嘿嘿嘿,嘿嘿嘿。 换做以前,她此时保不准已经臭屁上天,然后被神灵收拾一顿,但今日居然试图控制压都压不住的嘴角,装模作样地站在那里。 “其实我觉得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基本观念而已嘛,谁都可以有,没那么特别。不过可能时代背景比较特殊,万年也就出了我一个吧。” 神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不过您能和我持有相同想法,我也很惊讶。”清禾说道,“我以为您的角度……会更高些。” 祓神淡淡答道:“万物先祖,皆由我血肉点灵。” “原来如此。” 被神灵表扬后,她越发认真负责到近乎严苛的程度,目光反复在岛屿上严格逡巡,绝不容许发生任何趁火打劫,欺凌弱小之事。 不过今日之海啸,本就是天道发怒,清洗罪恶,留下善人。但凡有不义之举的人,都会被海水吞噬。 因此清禾迟迟没有抓住典型案例刷波业绩。 “嗯?那边在干什么?” 清禾的目光在东北方高地停留下来。 那里原本聚集了大量躲避海啸的平民,海水也不去碰这片净土。 但就在此刻,有十名身着灰衣,行迹诡秘的人来到高地,并立刻开始清场。 他们似乎已经发现海水规律,不敢动粗将人打死或干脆推入海中,便只推推搡搡,言语威吓,强迫平民站到最危险的低处。 海潮不断在拍打冲击他们——这些人个个恶贯满盈,并且修为极高,最低之人也有出窍期,这才能勉强不被海潮吞噬。 然而修为越高,越是能感受到天道震怒。于是摸清规律后,他们不想被动蛰伏。 “快!”为首之人低声督促,“我等使命还未完成,勿要拖到那龙女赶来。” 有修士嘶哑声音道:“那龙女便是赶来,你我一起上,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勿要节外生枝。”为首者皱眉,神色透着忧虑,“事关重大,我们必须立即返回宗——” “小心!”有人惊呼。 只见一道剑影撕裂空气,猛得闪现雪亮,又骤然熄灭。 闻人烈并非等闲之辈,无需同伴提醒,他也感受到那陡然来袭的剑光,于是当即避身,同时快速拔刀,竭力扬起,堪堪挡住势如雷霆的一击。 “鲛人?” “水遗鲛人余孽?” 子苏并未做伪装,此时堪堪甩下长剑下的雨水,厌恶地盯着在场修士。 “却没想,叫我撞上你们这群垃圾。” 子苏身为鲛人,兼之正义纯善,海啸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但他心里到底对水遗平民放心不下,因此一直在城中打转帮衬,直到彻底确定这海啸对善良者没有任何区别,才准备最后看东北聚集点一眼,就彻底离开。 结果恰好叫他撞见修士清场一幕。 闻人烈未等到龙女,却等来了鲛人少主。 子苏冷厉的眼神在面前敌人之间缓缓打量,看出了不少情报,这些人携带着极其重要的事物,并且急于离开。 他们对海氏死活不甚在意,但非常忧虑被清禾仙子追上。 第85节 他们对无辜者性命毫不在意,乃是罪无可恕之人。 周围平民被他们赶到极远处,虽然危险,却也不会被卷入修仙者的近身战斗中。 总结出以上四点后,子苏彻底确认自己需要做什么,他不再犹豫,踏步猛得上前,灵力激荡吹起他的衣摆。 “挡住他!” 灵力构成的冰箭如雨般狠厉射向子苏,眼看鲛人少年躲闪不及,可他稍一拧身,竟融入地面深约三寸的水里,化作一道淡淡水痕,快速冲向闻人烈。 “遁水术?”有人认出来,惊呼道,“他是南海鲛人!” 水遗鲛人被万年豢养,早就失去传承秘术了,但南海作为鲛人族的发源之地,仍然保留着貌美善战的习俗。 射向子苏的冰箭纷纷落空,撞上地面积水,霎时碎裂,冻结出一片结实冰面,不断散发着幽幽寒气。 在紧贴闻人烈后,子苏陡然从水面跃起,高高扬起剑刃,寒光一闪—— 闻人烈的头颅打着转扬起,随后重重砸入地面。 如此高水准的爆发刺杀后,少年一甩长剑,厉声喝道:“还有谁上来送死?” “这鲛人畜生狡猾狠辣!” “须得迂回作战,务必将遗宝送回宗门。” 众修士对视一眼,重新制定策略,丝毫不讲武德地冲上来围攻子苏。 子苏面无惧色,他既然敢跳出来,那便是有被围攻的思想准备的。 他修为已是化神,乃是鲛人万年一遇的少年天才,兼之此处海啸汹涌,正适合鲛人灵活隐秘的功法。 见久攻不下,而那鲛人少年越战越勇,甚至又杀死一人,修士们终于彻底坐不住。 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 子苏低估了一点,那就是某些人,远比他以为的更恶毒。 即使是正道修士,也从不缺视人命如草芥的垃圾。 不通灵力的凡人,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算人。 于是,发现子苏格外重视平民生命,各种攻击都始终避开蜷缩在角落地百姓后,立时有三人掳了三名幼童做人质。 “停下!”那大胡子邪修狰狞道,“若你再敢动手进攻,便是不想要这三名孺子的性命!” “若三名孺子还叫你觉得不够,那就算上在场所有犯人。”另一名修士狞笑道,“你以为你庇护得了所有人么?” 三名幼童不过四五岁模样,已经吓懵了。而他们的家人,则瘫软在地,默默垂泪,不敢有半分反抗余地。 在强大修士面前,不具备灵力的凡人,确实与草芥没什么两样。 子苏动作果然戛然而止,愤怒目光钉死了那几个挟持幼童的修士:“有何恶意,都冲我来!难为无辜幼童,与邪修又有什么两样?” “哈?畜生也与人族讨论仁义羞耻啦?”大胡子修士刻意侮辱讥笑道,“等你嘴巴再长两根毛,再与乃公说这些吧!” 子苏气得指骨捏得咔咔作响,却实实在在地被拿捏住了。 他看得出来,若自己真的不配合,这群人渣绝对干的出虐杀幼童之事。 他们是正经宗门修士,然而本质观念来说,他们与邪修,根本是一样的。 ——修士以下,无人权。 “迟疑是吧?”那大胡子修士接连被斩杀两个同伴,早便心中窝火,此时见子苏稍作迟疑,他当时便要借故发作,杀死一名幼童出气。 “看我不——” “我发现总有人喜欢说一半。”少女压抑冰冷的声音响起,“子苏,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大胡子修士眼前天旋地转,可直到自己头颅落地,也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清禾发现高地异变,就立刻赶来,正巧撞见修士准备屠杀幼儿一幕。 透明清澈的水流在她腕间萦绕,顺着手臂线条,虚虚地簇拥在她身周,宛如传说中仙女的云肩。 但这条看起来透明柔弱的水流绸带,真要甩到躯体上,却是无往不利的锋刃,纵使是掌门级别的合道强者,也得好好喝上一壶。 “清禾仙子!”子苏眼前一亮,心情当即放松许多。 “你怎未曾走远。”看到故人,令清禾紧绷的表情总算稍稍舒缓,“我还道你先行一步,避开麻烦。” 鲛人少年短暂地笑笑,随后露出严肃表情。 “这些人绝不能轻易放过。” “我知道。”清禾目光看向最后面那名修士护着的宝物。 她感受到了祓神血肉的气息。 她心中奇怪道:“北荒部洲理应只有谷圣秘境,这又是从何而来?” 祓神说道:“这是我当初融入北荒灵脉的骨血,被他们凝练了出来。” 上古北荒灵脉狂暴,会将任何土地污染侵蚀为寸草不生的荒土。 因此神灵将自己的骨血滴入灵脉,安抚其中的狂暴杂质。 然而北荒大族觊觎这份蕴含于灵脉的强大力量,竟掘地三尺也要将其凝练出来。 这也是众多大族为何明知道诸多行为伤天害理,却还是要逆天而行的道理所在。 天道之力实在过于引人垂涎。 且不提柳氏那样妄图掌控天道的邪修,寻常正道哪怕只是吸纳神灵一滴鲜血,都能白日飞升,肉身证道。 如此惊人到可怖的回报率,别说冒死而行,就是叫全家人在地狱油锅里趟一回,许多人都是愿意的。 清禾对神灵说道:“他们让我想起我家乡流传的一句话。” “什么?”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某些人,甚至可以将吊死自己的绞索卖给邪祟。” 祓神道:“话主看人心倒是透彻。” 清禾继续道:“我讨厌他们。” 诚如她方才与神灵感叹,武力是最差的选择。 然而现实总叫人别无选择。 “与你们讲道理,说得通么?” 清禾的目光与修士怀中挟持的孩童对上,她安抚地微笑:“闭上眼睛吧。” 眼前的大姐姐说话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三个小孩子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随后脸上骤然溅上少许冰凉液体。 随着桎梏他们的修士松开力道,那仙女般出尘美丽的大姐姐温柔道。 “好啦,睁眼吧。” 孩子们睁开眼,却发现地上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为了防止给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清禾在瞬间将尸体溶于海潮中。 孩子们懵懂慌乱地看着她,少顷,最机灵的孩子反应过来,泪眼汪汪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回去吧。”清禾说道。 三个孩子怯懦地看了眼还存活着的修士,可温柔美丽的仙子姐姐给了他们更多的勇气,三个孩子踉踉跄跄地冲回爹娘怀抱。 一路平安。 清禾忍不住笑起来。 望着孩子们的背影,她说道:“我想起了当初您救我的时候。” “嗯?” “就是柳家第一次派人来捉我时。”也是神灵第一次踏出地宫,接触阳光。 神灵嫌他们吵闹,信手杀之,却客观上救了她。 她仍然记得柳家人躯体炸开,血肉溅到草叶上,叶片不堪重负颤栗时的景象。 “您动手可完全没顾及我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神灵平静道:“我自是不如你细心。” 乍一听没啥问题。 可仔细琢磨,又有些像反讽。 祓神说话,果真有讲究。 角落的普通人看不到高地上发生了什么,但都看到仙女从天而降,随后孩子们尖叫返回的场面,自然心知谁救了他们,纷纷下拜感谢。 获得普通人的感激,真的很简单。 可他们越是如此满足。 “我就越生气。” 清禾盯着面前如临大敌的修士,分明说着生气,却忽然微微一笑。 “怎么,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紧张?” “我看你们方才挟持普通人,威胁子苏时,不是从容自在得很么?” 修士们冷汗都快滴下来:“我等对天道大人并无恶意,恳求清禾龙女放我们一马。” 或许是她操纵海啸的控水能力令他们出现了误解,总之,他们很自然地将清禾认作龙族一脉的嫡传。 龙族乃是四大神兽之一,天生仙骨,和凤凰白泽一样,都已在尘世消失万年。 清禾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响彻整座水遗岛,所有人都能清楚听见她的言语。 “天道大人已有旨意。今日,水遗岛不允许存在任何恶行,但有忤逆者。” 她冷淡地笑了一声。 “——死。” 为何总觉得,神灵依然会对恶行视而不见呢? “倘若认为自己可以逆天而行,那大可一试。” 第86节 她结束声音同传,微笑着看向面前众人,正欲开口,忽觉身后气流微动。 “小心!”子苏目光始终追随她,因此第一时间发现她被一隐匿修士偷袭。 提醒的同时,他已出手相助。 他用尽毕生功力,这一击烈如火,疾如风,他有信心,自己定能及时挡住攻击,将清禾仙子护在身后。 他知道清禾仙子很强,未必需要他多此一举。 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做了。 但这次,清禾无需旁人相助,无需护身法宝自主启动。 庞大黑影忽然遮天蔽日,将所有人笼罩。 那一瞬息,所有人心头均浮现近乎窒息的恐惧压迫感。 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黑影来源处。 只见一道三十多丈高的骇人巨浪当头打来。 “这浪从哪来的?” “不是说海啸只会攻击恶人么?” “呜呜呜,娘,我害怕!” 恐惧,这是所有人在那一刻共同的想法。 便是清禾看到这前所未有的巨浪,都彻底懵住。 近四十层楼高的海浪朝自己垂直倒下是怎样的体验? 如同大山倾覆,世界崩塌。 下一秒,轰隆水声冲击了整片世界。 答案随之揭晓—— 毫发无伤。 普通人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非但毫发无伤,甚至连衣袖都没被打湿。 粉身碎骨的,只有那些挟持平民,攻击清禾的修士。 被巨浪压死是怎样的感受? 或许可以去地府采访一下他们。 神灵之能,可以恐怖森严至掀起数十丈海浪,也可以和风细雨至不令无辜者打湿半分。 “您换新手法啦?”清禾回过神来,惊叹,“有一说一,确实威风。” 祓神惩罚手段比较简单粗暴,通常都是一道天雷下来,劈谁谁死。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倒是换了新花样。 神灵轻嗤,大概不像她一样有人前显圣的低级趣味。 “子苏?你怎么也不说话?” 子苏作为善人,也没被浪潮打湿。 此刻,他只是稍有些僵硬地收回原本准备援护她的长剑,轻声道:“没什么。” “你怎么状态不太好?”清禾有些关心。 子苏的善意她能感受到,兼之对方姿容昳丽,性情为原作盖章的凛然正直,第一印象可谓极佳。 她当初可是也给子苏的同人画点赞过呢。 子苏道:“方才的海浪,是天道大人发怒了么?” 清禾对此见惯不怪:“嗯,我为天道大人座下行者,冒犯我等于冒犯神灵。” 见她那样自然习惯的模样,子苏一时默然。 仙子、龙女、极受天道宠爱的座下行者。 他所谓的鲛人族少主身份,显得如此渺小。 “怎么了?”清禾询问道。 子苏:“……” 清禾还要追问,却听祓神道:“你应当注意你不合时宜的边界感。” “边界感?” 神灵淡淡道:“他人既不想说,你何必为难别人反复追问?” 这样的说法有点扎心,好像她很不体贴尊重人一样。 清禾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可我是真心关心他。我没有朋友,子苏是我目前唯一关系不错的人,我怎么可能是故意冒犯他。” 神灵短暂地沉默了。 清禾没有察觉到神灵的异样,继续嘟囔:“而且我对您不都这样么,也没见您会如何呀。” 略微有些长的沉默。 子苏在沉默。 神灵也在沉默。 救命,怎么就变成这么尴尬的情况了。 两者之间,清禾有些内疚地选择优先哄祓神。 她随便找到一点普通人的情况,琢磨两句话题试图打破窘境,但祓神好像并不领情,没有接话。 完球。 接下来该说什么? 明明刚才气氛还很好,怎么子苏出现以后,就又开始哪里都不对了? 好像之前也是,子苏在就会有哪里叫人觉得不爽利。 为什么啊? 她奇怪的时候,神灵终于开口了。 祓神陈述:“因为我总会原谅你的冒失、直率、不合时宜。” 他的语气算不得训斥,更非讽刺,只是很平和的陈述了一直以来的事实。 然而听到清禾耳朵里,还是叫她脸庞温度有些升温。 清禾看着仍沉浸在不明消沉中的少年,觉得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她看过原作先入为主,对子苏第一印象很好,谁知道人家子苏咋想的呢? 人家对她的帮助,指不定就是出于礼貌道义呢。 反倒是祓神……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礼貌的。” 清禾有些愧疚,她对祓神好像有点太理所当然了。 之前好像她就反思过一次,但果然压根没长记性,过不了几天就全忘记了。 这次一定!一定改。 “无妨。”神灵语气平淡而不经意,“但对他人,你需更有礼些。” “嗯!” 清禾行动力很强,她遵守礼节,微笑道:“不想说也无妨,我们先处理那些平民的事情吧。” 子苏原本想的解释之语,就这么梗在嘴边。 对于接下来的工作,清禾已经有了腹稿。 她点了点鬓边金凤,低声吩咐:“去吧。” 她发现平民都很信奉“异象”“祥瑞”。 这只具象化的,由祓神点灵的凤凰,必然会对那些平民的世界观造成巨大冲击力。 她要将神灵的权威、神秘、崇高人设塑造到最极致! 普通人果然对凤凰更有认知度,恢复本体大小的金凤盘旋飞舞,在晦暗潮湿的世界堪称璀璨夺目,不少心态紧绷至极限的普通人当场受不住,匍匐于地,叩首向凤凰祈祷。 这就是天道大人的爱宠么? 不愧是天道大人,就连传说中的神兽,也会为其驱使! “感念天道大人恩慈!” “信女愿终身茹素,为天道大人立祠!” 清禾让凤凰飞遍水遗岛,充分发挥吉祥物的职责,保证人人都能看到,安抚动荡不安的人心。 可惜她现在暂时没空亲自上阵。 她还需再杀一波人,才能进行组织灾后重建,赏赐善者的工作。 飞遍全岛是个大工程,最终,金凤飞到她鬓边,准备重新为她盘发时,已经有些飞不动了。 维持本体大小实在过于消耗灵力,以至于此刻小凤凰有气无力地扇着翅膀,喙里叼着她的长发,却难以像以前那样,轻盈交错缠起。 见状,清禾已觉不对,伸手要捞。 然而小凤凰已经彻底耗尽全部储存灵力,翅膀越扇越慢,最后干脆地啪叽坠落。 子苏就在她旁边,默默看仙女盘头发,此时见金凤坠地,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帮清禾捡起。 然而—— 轰隆。 一道雷霆,整整击中他的手掌,令他腕间剧痛,下意识缩手。 金凤则被转身而来的清禾稳稳接住。 第87节 接住小凤凰,清禾愣愣盯着子苏被天雷打得焦黑的手腕。 天雷??? 平心而论,这样的程度并不严重,甚至可以说,只是警告。 但清禾还是觉得莫名。 “请问子苏有何过错?”她疑惑而不解,“为何要惩戒子苏?” 神灵这次的回答很快。 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冷静而平缓。 但若仔细探究—— “因为,他触碰了不该触碰之物。” 第四十二章 吸引注意 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是说金凤? 清禾迷惑地眨眨眼:“为什么不给他碰小凤凰?我让它飞遍水遗岛,您也没说什么啊。” 神灵未有怒意,或者任何情绪起伏:“那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嗯,对呀,怎么了?” 神灵非常平静地陈述事实:“除了你,世间无人有权触碰它。” 清禾一时无言以对。 她几乎能想象出,神灵此时必然是以空荡而冷漠的眼神盯着她,十分冷静地说。 “若你自己不知道这个道理,那我现在便教你。” “懂了懂了,您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搞得她心里毛毛的,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 清禾目光投向子苏,见他正紧皱眉头,捂住自己的腕间,露出颇为痛苦的表情。 “您的天雷还是太痛了。”清禾同情地说道。 “或许他在矫揉造作。”神灵冷静地指出一种可能。 “我觉得您对天雷威力可以更自信些。”她吐槽,“您有占有欲,我可以理解,但这样对别人还是不太好。” 祓神停顿了半拍:“……占有欲?” “需要我专门为您解释这个词的定义么?就是您会很珍惜自己在意的事物,并且不许别人碰一下。” 神灵当即轻嗤:“荒谬。” 清禾这次思路却非常清晰:“那除非您告诉我第二个天雷劈中子苏的原因,不然我都会这么认为的。” 祓神不动声色:“那你想听到什么?又觉得占有欲代表什么?” 占有欲换个词自然就是在意喜欢。 可谁会把这两个词语和祓神相连在一起? 清禾挠挠头:“行吧,那算您说得有道理,我自己去和他道歉,行了吧?” 原本有些危险的氛围,就这么被她三言两语遣散,全然没有往其他方面思索。 祓神发出轻盈而和缓的叹息。 犹如一片羽毛落地,透着无奈。 清禾原本想问祓神为什么叹气的,不过直觉告诉她现在保持沉默更好,于是她忍住打听的想法,转而去处理子苏。 “你还好么?”她关心子苏。 “尚可,”子苏满头细密汗珠,他闷闷道,“只是确实糊涂,不知自己为何遭遇此殃。” “可能凤凰是神鸟,命数与凡俗不同吧。”清禾只能胡说八道。 子苏不太相信,可清禾态度摆在这里,又已经拿出最好的伤药为他医治了。鲛人少年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唯独心情愈发沉郁。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助普通人。” “我和你一起。”子苏上前一步,手腕仍然漆黑一片,犹如被闪电、劈得枯焦的老树皮。 用了药,本人又有强烈的意志,两相作用下,这点伤势似乎确实算不了什么。 清禾重新召唤海潮构成自己的衣袂裙摆,登场特效拉满,随后整理神色,冷淡疏离地飘向凡人聚集之处。 远远看到清禾,平民刷啦啦跪倒一大片。 等稍微近了些,直接绝大多数人都行大礼,表示感激之意。 有少数人最开始没行礼,大约也是修士隐匿于人群中,此时见众人都下拜行礼,无奈之下,也只好学着平民模样行礼。 清禾倒也不鞠躬,她轻抬手掌,原本跪倒在水里的人们,便感到有无形的力扶住自己,帮助自己站起。 “清禾仙子……” “龙女殿下!” “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共同的是所有人眼中的感激与赤诚。 “不必谢我,你们均是经过大海啸筛选后的善良有德之人。”清禾平静地说道,“经过天罚,水遗岛上如今还活着的人,大约还有三十万口。” 原先水遗岛可是有百余万口人,今天一口气去了三分之二。只能说,得亏还有三分之一的无罪之人。 在这样强横冰冷的力量面前,没有人敢对神灵存有怨望。 众人心里有的,只是对神灵仁德的感激,以及对绝对权能的畏惧。 “我乃天道座下行者清禾。”她说道,“你们可以称我为清禾仙子。” 一个人的威严,必然是从确定一个对外规范的官方称呼开始。 乱七八糟叫她什么的都有,那肯定立不起威严。 “是,清禾仙子。” 说来奇怪,此处比她强壮者有之,比她年长者有之,然而在她开口时,却都纷纷垂下头认真倾听,温驯如羔羊。 奇妙而令人着迷。 这便是权力的魅力。 “你们可在此处高地等海水退去。”清禾宣布海啸对善人无害后说道,“之后,自可重回家园。” 她的目光落在队伍里过半的妇孺幼童身上,以及各个母亲脸上强行忍耐的不安。 她心中微软,淡声道:“大约半个时辰便好,你们稍作等待便是。” “嗯!” “多谢仙子!” 一听只有半个时辰,所有人心底顿时有底,都松了口气。 清禾仙子效率可真高! 她微微颔首,前往探视人群中的伤员。 旁人不敢跟随冒犯,便只敬畏地远远眺望。 这是许多普通人生平第一次见到仙子呢! 仙人仅存于传说,并且高高在上——倘若真在现实里遇到仙人,那绝非好事,甚至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灾难。 可面前的清禾仙子,却全然打破了这个默认的常识。 她美貌出尘,肌肤比雪还白,头发乌黑茂密,行动之间香风阵阵,令人目眩神迷。 并且这位仙女极其善良亲和,今日经历,足以令在场众人吹嘘整个下半辈子。 清禾来到伤者面前,询问道:“如何受伤的?” 那受伤的少年呆呆地看着清禾,面红耳赤,连自己腿受了伤都忘记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呃、那个……” 轰隆! 忽然,脏脸少年耳边仿佛炸起雷声,吓了他一跳。 他左右环顾,没看见打雷下雨,应是幻觉。 但也叫他立刻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对仙子的冒犯,羞窘地垂下头。 “跑来的时候,被树干撞到了。” 只要是善人,便不会因海啸本身受到伤害,零星伤者,大多是避险时因海啸次生灾害而受伤。 清禾为他们统一疗愈并进行安抚。 “不必焦虑,稍作等待吧。”她露出温柔的笑意,“曙光就要来了。” 她现在说的话,是她在小学写黑历史小说时都不会用的离谱句子。 别看她表情如常,然而自己早就在心里尴尬羞耻得不行。 不过除了她之外,似乎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仙女就是这样的嘛! 清禾离开高地,准备前去巡查其他安全点的情况。 子苏原本想跟着她,却被清禾安排在东北处巡视,防止次生灾害威胁百姓了。 这是一方面,不过另一方面是…… “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第88节 祓神道:“嗯?” “我是觉得子苏有点霉,不想他倒霉,也不想我倒霉,这才把他安排在高地这里。” 真的很奇怪。 “我真不是嫌弃子苏,而且他人也确实很好。” 但问题正在于此,本来什么都很顺利,大家都很开心,但只要子苏出现,就一定会有哪里出岔子,叫所有人都不开心。 这次最严重,天雷莫名其妙劈了子苏手腕……那下次又会发生什么? “这便是命中不合。”祓神轻描淡写道,“不必介怀,日后少做接触,君子之交即可。” “也只能这样了。”清禾叹口气,“我本来还想着他是我第一个朋友呢,这下看,也得保持距离了。” “嗯。”神灵不咸不淡应了声,接着平静道,“你方才表现处理都很不错。” 话题就这么被轻松导向了另外一个。 清禾顿时想起自己中二又尴尬的发言,忍不住捂脸:“哪有,我都快尴尬死了。” 祓神道:“但是那些人都很敬爱你。而你与他们的接触时间前后加起来甚至没有半柱香时间,这是天赋。你很适合这份责任。” 清禾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表扬,有些受宠若惊,但接着,又缓慢的摇了摇头:“不对。” “他们敬爱的,本质是您,或者说,是强权。” “在他们向我表达尊敬崇慕,无论是谁都必须向我俯首时,这一举动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么?” “大概我就是那种没有志气的,扶不上墙的烂泥。”清禾摇头,“总之,在长者或者孺子向我下跪时,我觉得很有心理负担。” 神灵不动声色道:“你不喜欢权力么?”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诚实道,“我不喜欢承担责任,所以宁可不要权力。” 非常清禾式的回答。 神灵则平静回应:“无妨,你只需享受我予你的荣光,责任自有我为之。” 清禾一时感动。 这是什么菩萨发言? 但紧跟着…… “我有句话很想说。” “既然知道我会生气,那便不要说。” “其实我本来想说【我刚才的话已经很羞耻了,没想到您能比我更自然地念肉麻台词】,不过考虑到您可能不太喜欢,我就没说。” 说完,清禾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祓神:……? 清禾嘴上说不喜欢承担责任,可某些事落在她头上时,她还是会丝毫不推脱的认真完成。 比如切实了解水遗平民此刻的生存现状,以及面对的问题。 不是她吹,在这一点上,这个世界上只怕不存在比她更能与普通人共鸣的修仙者。 哪怕是祓神也不行。 很多事情,她不去做,那真的没有人会去考虑的。 所以,清禾必须与各个安全点公推的领袖沟通,了解他们的困难与需求,并帮助解决,同时再深入了解平民集体中存在的问题,与首领说法进行对照,并自己予以解决。 在巡查水遗岛西,路过一片平整田土时,清禾为其完好无损地模样有些惊讶。 水遗岛大部分自然生灵在祓神庇佑下都不会受到伤害,包括农作物或者家禽,然而海啸引发的次生灾害却不会考虑这点。 不会跑不会动的植物们是受灾最严重的。 “这里是……?” 旁边的村长看到这片土地,连忙解释道:“这是片菠萝地,不知为何,其他麦地什么的都被淹了,唯独这菠萝地像是被神灵保佑一样,水火不侵,有不少人都干脆想在菠萝地住上几天避难呢。” 菠萝? 清禾瞬间想起水果酸酸甜甜的滋味。 等忙完了一定要找个大菠萝尝尝! 一边想着,她一边问道:“祓神大人,这片地是被您庇佑了么?” “嗯。” “哦,好的。”清禾点头,原本想说什么,然而百姓那边忽然生出不小躁动,于是她便暂时搁置自己准备说的话,先去处理那边问题了。 祓神:…… 在南边洼地安置百姓时,清禾目光随便一转,看到一处平静而清澈见底的海面。 别的地方狂风大作海潮奔涌,唯独这方天地风平浪静。 简直安谧得过于诡异了。 “那里怎么回事?” “那里是一片珊瑚礁,景色很好,也没什么危险,平时孩子们都喜欢去那里玩。”村老给出似曾相识的回答,“不过不知为何,方才海啸铺天盖地,四方激荡,唯有这片珊瑚礁一直风平浪静,仿佛天道大人庇佑。” 清禾问道:“祓神大人,也是您特地这样安排的么?” 祓神淡淡道:“嗯。” “那为什么不叫他们来这里安置呢?”清禾皱眉,立即督促,“快把大家都安置在这里来!” 村老一懵。 他小心道:“我以为,此处被天道大人特地眷顾,应是有所别用。” 以前闲聊时,她憧憬过海底潜水,说在清澈见底的珊瑚礁下潜水一定很梦幻。 但祓神怎么可能做为了她随口的愿望而专门保留的事情呢? 定是这些人误解了祓神大人的心意! “天道大人岂有如此肤浅。”清禾蹙眉不悦,“万事以人为本,天道大人慈悲为怀,留出这方净土,就是为了让你安置百姓的,你却都将人赶进水里?” 村老恍然,连连合掌向祓神告饶:“天道大人赎罪,是小民想岔了,绝无亵渎之意!” 清禾这才满意颔首。 祓神:…… 处理完南部,清禾立刻前往中部核心区域。 水遗岛实在太大了,即便如今只剩下三十万人口,单凭她与子苏二人,处理起来也颇为困难。 等最后安置完所有百姓,清禾尽管躯体上没有任何乏累感,神识却有些疲倦。 “哎。”她叹口气。 想起现在算是把大家都暂时安置妥当,但接着还要进行一系列奖赏、安抚、以及规划水遗岛接下来如何发展的问题,她就觉得一阵阵头秃。 “我才十八岁啊,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清禾捂住脸,闷闷道:“祓神大人,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一行,好琐碎好累哦。” 事无巨细全要操心。 被无视了一下午的神灵:“嗯,确实。” “诶,您怎么改口了?”清禾惊奇地直起身,“下午时候您不是还说我适合这一行么?” 祓神冷淡道:“你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清禾开始耍赖,“说嘛说嘛,为什么!” 沉默半晌,神灵说道:“这份工作……太忙了。” 忙? 清禾深有同感:“嗯,确实很忙,都没时间管其他了。” “哦。” “明天争取早点把事情办完。”清禾憧憬地说道,“然后我一定要去找个菠萝回来吃。能被您看重,那菠萝一定很甜吧。” “……嗯。” “然后我还要去珊瑚礁潜水!”清禾兴致勃勃道,“我要海底行走,像鲛人一样,而且还要周围冒泡泡!” 此时四下无人打扰,清禾终于能够放松,和神灵说起悄悄话。 “明天一起去吧?”少女笑眯眯发出邀请。 祓神:“……嗯。” 第四十三章 新岛约会 第二天的事情依然繁重。 被海氏榨取的天道鲜血,由神灵回收,但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凡人处理这些事,效率肯定慢,不过我既然有做快的能力,那还是尽早把大家都安置好,事情做完了好叫我省心。”清禾说道,“我可从来不许空头支票。” 嘴上说不喜欢承担责任,可实际上,小姑娘最终还是会别别扭扭地去做,并且尽全力把事情办好。 “你想如何做?” 祓神将水遗岛许给清禾做积木玩具,随她如何安排。哪怕再异想天开的提议,祓神也能与她一起完成。 “衣食住行……这个我读书时候学过!”清禾思忖道,“就是有个叫马斯洛的老师教我的,说人分为缺失需求和增长需求。” 祓神知道这莽撞单纯的小姑娘偶尔也能口出精妙之语,大多是她口中老师所授。 多半是些凡人大贤。 “何为缺陷需求?” “就是衣食住行、社会稳定、朋友爱人,自尊。这几个如果缺失,就极可能导致死亡。” 第89节 祓神回忆了下自己与凡人接触的经历:“嗯,确实有理。何为增长需求?” “增长需求就是说,在生活无忧后,追求兼济天下的高尚情操。”清禾说道,“按照水遗岛现在的情况,我们主要满足他们基本需求就好,高尚情操等他们衣食无忧了,自己会去琢磨。” “你的老师确实为凡人大贤,照着这纲领做,不会出大纰漏。”祓神肯定道。 清禾与有荣焉地点头,这可是上了她文综卷子的珍贵知识点呢。 接着神灵不咸不淡道:“不过凡人圣贤死后我大多见过,却不知马斯洛为何方大儒?” “……哎?” 清禾知道祓神对某些事可能会感到疑惑,却万万没想到,神灵的根据,会是如此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她绞尽脑汁,实在编不出合适的解释。 “我以前看过他的书,在您那里没有挂上号,可能还是不够圣贤吧。” 确实,没有圣贤到穿越时空的地步。 神灵轻嗤。 清禾也知道,自己这个解释委实有些耍赖,然而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嘛。 她不想骗祓神,却暂时没有做好交代一切的准备。 不管了,先混着! “是啊,马斯洛先生为什么没能在您这里挂上号呢?这个问题我也很疑惑,他最为知名的思想就是需求层次体系。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贤人,为什么没能在您这里挂上号呢?关于这个问题,等我下去以后仔细研究一下。” 祓神轻笑两声,冰冰凉凉的。 听不出是气笑了,还是被她逗笑了。 但考虑到祓神是个躺在棺椁上万年的古董神,应当听不出年轻人的潮流笑话。 所以清禾有理有据地得出—— 神灵这是在嘲讽。 她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道:“那我下去后就是会想想这个问题的嘛。” 神灵不紧不慢道:“那便慢慢想。” 清禾挠挠脸:“不好吧?其实我本来想着先尽快安顿好百姓,等做完事今晚一起去约会,不对,和您出去玩的。” 祓神:“……” 短暂的沉默后。 “凡事从速。”神灵言简意赅道。 在神灵的配合下,水遗岛的灾后重建工作进行的很快。 其实不能叫灾后重建。 因为这场海啸,未曾对无辜者造成半分伤害,反倒清除了全部枯萎枝叶,那又如何称得上灾难? 首先解决的,是基本生活保障。 她清理出十片分别能轻松容纳三万人的广场,分别将人群召集。 有她在空中威慑,便是人群心中焦虑惶恐,也未有人敢于推挤踩踏。 清禾满意的看着地面上乌泱泱的人群,所有眼睛都目不瞬地盯着她,眼神或迷茫、或期待、或崇敬、或敬畏。 但都没有怨恨。 心存善意者,是明白何为感激的。 “有惩戒,自也有奖赏。”清禾温和地说道,“天道大人惩处了全部为恶之人,而你们,作为天道大人认可的始终坚守善意之人,理应得到奖赏。” 这便是恩威并施了。 强调神灵的威严,却也不是一味强权,她同样肯定了这些人的道德价值,并愿意给予奖赏。 “我知晓有许多人在担忧海啸之后,衣食住行该如何保障。” “且看此处。” 只见众人面前被清禾刻意留出的巨大白地上,竟然生出茂盛植物,紧接着,转瞬之间,植物便迅速茁壮成长,结出累累果实。 形似麦子,却又截然不同。 “此为水禾,为天道赐予水遗岛之种物。为水培之物,需于水中成长,无分湖海。”清禾不疾不徐地介绍,“初时一日一熟,半月后,便是一月一熟,再两月,便是一年四熟。” 这是结合水遗岛自然环境,特别改良出的作物。 超自然力量改造的庄稼,无论口感还是产量,都毫无质疑余地,甚至长期食用,会因祓神赐福而延年益寿,乃至滋养灵力。 但十年百年之后,神灵寄予其中的赐福消耗殆尽,其口感必会有所衰减,但饱腹高产的初衷,仍然不会改变。 全场先是死寂,随后一片哗然。 “这水禾,居然生于水中?” “看起来有点像麦子。” “肯定不是麦子。” “这可是仙家种物!” “天道大人,居然会在意这些么?” 世人皆知,麦子只能生于土中,这片空地处处是人无法落脚的水坑泥泞,居然也能长出庄稼? 可更令众人受宠若惊,乃至诚惶诚恐的是,天道大人居然会在意他们这些蝼蚁之民的吃食,乃至赐予种物。 须知道,别说是仙人,就连那些修真者老爷,也都从不会多看他们这些下贱者一眼。 如此珍惜、高贵的力量,居然用于改造作物…… 在见证那禾苗转瞬成长的神迹后,不少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所谓天灾庇佑的格外开恩,所谓天道行者的章法宣读,远远不如令他们真切地看一眼高产种物,令百姓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天道注视着他们,关切着他们。 他们大多是贫苦渔民,水遗岛虽然繁华,却并不适合耕作,吃食全靠外来输运,而这些渔民的身家,则完全寄托于租赁豪强渔船渔网,出海捕捞,当日渔获全看运气。 如此真真切切的,几乎扭转水遗岛命运的种物…… “天道大人慈悲!” “天道大人万福!” 许多百姓自发跪地行礼,这次清禾没有阻拦,只是侧身避开了大礼。 她只是提出想法,水禾乃是天道亲手改造之种物,如此活民无数的无价之宝,她无权替神灵拒绝。 感受着底下升腾的感激雀跃,疲倦一天的清禾也不由浮现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随口问道:“为什么要叫水禾?” 祓神可比她有文化底蕴多了,应该能想出更好听的名字。 祓神保持了克制的沉默。 清禾便自问自答:“应该是因为,百姓也不需要特别拗口文雅的名字吧?水禾俗名好传播。不愧是祓神大人,就是深谋远虑。” 神灵淡声道:“这个名字,你便半分其他想法也无?” 清禾闻言,很是认真的琢磨了会儿。 水。 湖水、海水、河水,还能是什么水? 总不能是清水吧?取清水出芙蓉的典故? 禾。 那就是禾苗作物嘛。 “其他的,真想不到了。” 神灵一时无言。 少顷,他淡淡道:“你着实博闻强识。” “还好,也就是稍微多背了几句诗而已。”清禾谦逊表示,“比不得您在取名时的成熟考虑。” 祓神轻叹,却也不提问了。 “继续做你的事吧。” 清禾在每个会场需要进行的事项,不仅仅是赐予凡人新种物,也有住房、日后社会秩序保障等项目。 住房好办。 大家都会盖房子,只是现在海潮刚退,原来的房子都住不了,需要过渡房而已。 清禾催生巨大树木,以藤蔓茎叶打造一个个天然树屋,从远处看去,一个个高大乔木,及其上房屋,很有传说奇闻之感。 至于最后一项,社会安定…… “水遗岛身为绿洲,今后不会被取缔。” 这是清禾与祓神商量后的结论。 她同步给四方部洲,所有人都讲知道,三界中多出这么一块净土。 “它将成为天道净土。自今日起,水遗岛上不容许存在任何亵渎天道、损人利己之恶行。” 她想要在一片土地上,范围性地推广祓神信仰,如今的水遗岛就很适合作为这样的试验田。 “水遗岛不会与外界隔绝,只要不为恶,一切皆可照旧。” 外界之人,只要为善人,亦能随时登岛。 但若登岛者为恶人,那便是上来找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众人眼眸中,均倒映出此时天空上演的奇景。 以那以水作裙的清灵龙女为中心,璀璨夺目的八道遒劲金光向四面八方电光般射出,犹如钉子般深深扎入地面。 地面紧跟着剧烈摇晃,恍若地鸣,但没有造成伤亡损失。 所有人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八道金光,被一起钉入了水遗岛中。 第90节 ——天道结界。 唯有强大武力,才能保证净土的纯粹超然,并且在三界之中,最强势、最鲜明地彰显神灵之威德。 以上三点,乃是支撑水遗岛由旧转新的基石,一切变革都需建立在他们基础上。 百姓们的脸上此刻有迷茫,有困惑,但都是因为,以上所有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比仙人还厉害的天道大人,原来会管这些? 然而他们却本能地从这些改变中,嗅到了希望的气息。 虽然很陌生,一切都还很生涩。 但这片神灵血肉所演化的土地,确确实实,在代表着这片世界,向着好的方面转去。 暮色四合。 “呼,终于完成了。” 昨天预计今天要忙整日,没想到即使有子苏帮助,又找到诸多负责而有能力的凡人领袖,最后还是忙碌了一天。 她微笑道:“不过能叫三十多万人都能过个平安夜,也还是挺好的。” 现在她多少也算家喻户晓的人物,毫不遮掩地行走在路上,时不时就有人惊呼拜倒,三跪九叩,着实不方便。 因此清禾专门做了易容,以免给百姓生活造成不必要的波澜。 她看着道路两旁,百姓趁着太阳还未彻底落山,尝试种植水禾的忙碌景象,心中颇有成就感。 “就这样一路走着,看着田家景象,也很有意思。”清禾笑着说道,“如果不是我欠缺文采,此时很适合作诗一首。” “可以试试。”神灵反应颇为平静。 “也是,这些事情,您上古时期大概就做过了。” 传授人类钻木取火,造字传言,之后更是为万物点灵,不分种族的传授修行之法,这才有了妖修、人修之别。 “我只是完成天道之责,引导凡人。”祓神说道,“而你在思索,如何以灵力创造更好的生活。” 认识这么久,祓神也从她口中学到不少新鲜句子。 清禾也想起自己初遇时和祓神的念叨。 灵力是先进的生产力,应该用于创造社会价值。 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实现了一部分。 清禾顿时更开心了:“还是您会夸人,您不说我都没想到实现了承诺。” “嗯。”神灵不咸不淡道。 只是在此刻的气氛环境下,这样的平淡,难免显得有些突兀。 祓神这是怎么了? 清禾顺着两人聊天话题倒推。 实现承诺……承诺…… “哦,我们现在去摘菠萝!”清禾恍然,“然后去海边玩吧。” “嗯。”神灵十分平静、冷淡、不在意地……投了赞成票。 …… 清禾很快便找到了那块菠萝地。 当时她表示,既然菠萝并未受害,那人能吃就吃,不要放着不碰。 如今灾后重建,这片菠萝也是珍贵的食物,因此纠结之后,凡人还是收获了菠萝。 “可惜,没有了。” 清禾遗憾地叹气。 她是全然挂念着百姓生活,但这样的情况,难免让兴冲冲的她有些惋惜。 “那我们换一个……诶?” 清禾被奇特的气息吸引,抬眼看到田亩上的两张方桌。 方桌上面摆着紧急赶工,算不上华丽精致,但绝然用心的神龛,以及一只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小香炉。 神龛牌位写着【水遗天道福泽正神尊位】,前面供奉着一只,整片田亩最新鲜、最大的丰硕菠萝。 另一张方桌同样有这些摆件,不过规制要比天道差些。 牌位上写着【北海清禾龙女莲位。】 就是这块牌位远远吸引了她。 “这便是香火。”祓神解惑道,“当对你的供奉信仰形成一脉后,你便能有所察觉。而香火越是中正绵长,对修为安稳突破越有裨益。” 因为这说明此人德行卓绝,雷劫下手会轻一点。 清禾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牌位,只恨没有手机,不能现场自拍珍藏。 或者揣走珍藏也可以。 然而这两个想法不管哪个都过于没格调,所以她没主动讲出来,只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面功德牌。 带着菠萝去看海吧! …… 他们来到海边时,夜色初至。 海风轻轻柔柔地吹拂在肌肤上,带来沙子与夏夜的气息。 晚上的海边会比白天冷许多,好在她已是修行之身,并不会被这点寒意困扰。 清禾脱下鞋,在海边上沙地自在行走。 在盐湖时她就有这样的不太符合礼俗的行为,而此次这般做,理由也大同小异。 但这次不是因为从未去过的遗憾,而是真切去过。 “当时我也就七八岁吧。”她露出怀念的淡淡微笑,“我爹娘与我一同去了海边,我很喜欢赤着脚在沙滩上玩,但沙子很扎脚,而且还有小螃蟹之类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会被我娘说很久。” “海边很美。” 她听着耳边从未停歇过的潮声,一时有些惆怅。 无论是地球还是异世,潮水都如此引人思绪联翩。 祓神岔开话题:“明早来或许更好。” “为何?” “白日珊瑚礁别有番美色,你可潜水观之。” “现在也可以嘛,”清禾笑了,“您忘了我已非凡胎之身?” 深夜潜水。 应该也是另一番滋味。 正如此闲散的聊着,她忽然听见有些诧异的惊喜声音。 “清禾仙子?您怎么在此处。” 声音是子苏。 鲛人少年大概是远远瞧见她,此刻满脸欣喜地赶来与她问好。 不过欣喜还未维持两秒,想到这两日的经历,子苏神色又淡去许多。 清禾微微一笑,心里也稍稍有些苦恼。今晚这种气氛见到子苏,并不算得好时机。 委实说,她现在看到子苏,都觉得有些心虚。 不过,应该不是……吧? 清禾正暗暗琢磨祓神会说什么,或者又做些什么时,却没想神灵实际上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第一时间—— 在子苏看清她如今情况之前,给她的裸足将鞋细细穿好了。 做完这些,才十足冷淡不快地嗤了一声。 “您这脾气发作得还挺有延迟。”清禾险些被逗笑,只是想起祓神性格,因此非常正经地认真吐槽。 祓神:“哦。” 清禾看向子苏,问道:“深夜前来,道友有何事?” 今晚的相遇还真是巧合。 说到正事,子苏表情严肃起来:“我来放归风屿鲛珠。” 子苏轻声说道:“我与剩下水遗鲛人沟通过,俱说如今水遗岛有天道大人庇佑,他们安心无比,只愿在此生活。” “此处为困囿风屿海绫罗的牢笼,却也是他们出生的故乡。” 更重要的是,子苏自己也慎重考量了如今的水遗岛情况。 所以他想充分尊重风屿和海绫罗灵魂的自由选择。 “如今水遗岛出现这样的变化,我想试问风屿二人,是否愿意留在珊瑚海,陪伴注视着水遗日后的变化。” 想起那对年轻的恋人,清禾也不由柔和了眉眼。 就连祓神,此刻也未说什么。 似乎感知到神灵此刻的情绪,海潮声悠久而空灵,仿佛鲛人灵魂的吟唱。 清禾说道:“那便问问他们吧。” 子苏将鲛珠放于海面上,说来奇怪,那始终浮现着蓝色潮水涌动的鲛珠,竟是自主脱离他的指尖,向珊瑚海中央,倒映着的月影飘去。 大概在曾经某个安静的夜晚,少女也曾安静凝望窗外月影,努力想象海面圆月的景色。 可惜生前无得一见。 银月悄然倒映于海面,潮声宁静轻柔。 温柔鲛人与冰冷少女的灵魂,也必将在这片美丽的珊瑚海,得以永世的自由。 第91节 他们死于水遗岛残忍冷酷的过去。 他们复苏于水遗岛辉煌平和的未来。 第四十四章 明月皎皎 二人均没有说话,只安静目送着那颗鲛珠悄然溶入月影。 许久之后,直到那歌声缥缈而去,子苏随着逐渐消隐的歌声下定决心。 他斟酌道:“清禾仙子。” “怎么了?” “了却此处事宜后,仙子想必会香踪难觅,对么?” 清禾露出含蓄的微笑,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所以,在下冒昧想问一句,如何能再得见仙子?” 这句话既委婉,又直白。 就连清禾,也能从中听出鲛人少年忐忑的想法。 四周寂静无声。 仿佛天地鸟兽,此刻均在倾听她对此的回答。 清禾态度十分认真,只见她毫不迟疑道:“应是无缘。” 鲛人少年眼神微黯,露出礼貌而故作无事的笑容:“那在下会向天道大人祈祷,有奇迹发生的。” 清禾无奈地笑。 只怕越这样祈祷,才越不会成功呢。 被她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后,子苏也再难坚持守在此处,潦草的道别后,就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哎,其实我态度这么硬,有点过分了。”清禾在心里摇头,“子苏这般性情容姿,平时定然备受追捧爱慕,难得心动一回,却输得这么彻底。” 祓神以平静语气陈述道:“佳人如斯,你这般态度,确实遗憾。” 语气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内容也完全是顺着她往下讲。 但清禾就是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妙预感,总觉得后颈发凉。 “我胡说八道的。”清禾道,“您别当真。” 祓神冰冷轻笑:“嗯,谁会当真呢?” 清禾:…… 别这样,怪吓人的。 她挠挠脸:“不开玩笑了,我好好说话,你也好好说话!” “嗯。” “我说那么干脆,目的是不想产生没必要的误会。而且我对子苏确实没有除了【值得交往的朋友】以外的想法。至于遗憾还不好理解么?委实说,像他这么好的人,如果因为彼此都尴尬的理由而被迫疏远,那简直亏死了。” 见她回答如此干脆,神灵语气总算听起来正常了些, “是么。” “不然还能什么理由。”清禾挠脸,“以后我不说叫人误会的话,您也别这么说话了啊。” “我说话如何了?” “您这样说话,我会觉得听起来酸溜溜,您对我存在占有欲的。”清禾认真分析,随后噗嗤笑出声来,“不过想想便知绝无可能,像我这样又笨情商也不高的人……害。” 清禾也不说那些比较自黑的话,但心里着实没有多想。 祓神:“……” “今晚月色真美。”清禾看着海面上粼粼闪烁的月色,轻声感叹,“如果能捞起来就好了。” “你想要月光?”祓神问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感叹一下。您可千万别来什么射落月亮,折取月光的事情。” 祓神不悦:“你以为我会因此事为难?” 清禾语塞,有一说一,这句话的重点是在这里么? “您可别断章取义。今晚就不拌嘴说些有的没的了。” 此时月色着实安谧美丽。 清禾眺望银月,徐徐说道:“在我家乡那里,关于月色真美还有个说法。我想博学如您,应该也是未曾听说过的。” “愿闻其详。” “有人说,月色真美是种隐晦的表白。”清禾道,“因为对方的存在,才令今晚月色如此美妙。而在那种浪漫情境下,直白地讲我心悦于你,未免过于直白,丧失意趣,而借物抒情,便要浪漫旖旎得多。” “方才欣赏月色,我脱口而出如此赞叹,其实也可以视作双关。” 祓神没有开口说话,只安静听她叙述。 “我没有那位文豪的文笔韵味。”清禾由衷道,“可如此月色,确实是因为您的存在,因为您做过的事情,因为您此刻在我身旁,我才会这样闲适放松的欣赏。” “倘若您能看见此刻月色就好了。” “它此刻给我的感觉,就如您一般。” 清冷、安谧、温柔。 神灵沉默了片刻。 少顷,他语气毫无起伏道:“你的文笔抒情,也未必逊于那位文豪多少。” “哎哎哎,差得远呢。”清禾立即谦虚道,“只是或许令您更能共情罢了。” “或许吧。” “我很久没有这样欣赏过月亮了。”清禾说道,“在我们那里,赏月一般都是在某个特定节日,和亲朋好友聚会时才有的。” “那有些遗憾了。” “还好,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嗯…在意就是您啦,所以只要是和您一起,何时赏月都是中秋佳节。” 这句话反过来说,亦是如此。 “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交到新朋友就会忘记您什么的。”迂回到这里,清禾终于亮明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再迟钝,也能通过祓神这段时间的反常表现感受到什么了。 可她若直白说明,祓神这是担心自己被抢走好朋友,总觉得会被祓神一个天雷劈成呆瓜。 这才选择迂回婉转的方式。 “刚才子苏在这里,我也试过了。”清禾说道,“和他一起看月亮,确实没有惬意感,当然也有有可能是认识时间比较浅,交情不够深的原因……但反正您绝对是无可取代,能有一起赏月这种心理待遇的,只能是您。” 中秋在华夏的地位,人人都知道。 修真.世界中秋似乎不叫这个名字,但也有类似节日,祓神应当能够理解寄予其中的感情,也能够理解她委婉表示的,神灵之于她的地位。 ——远比她表述的更加重要。 祓神保持了一定时间的,微妙的缄默。 “嗯。” 最终,他疏淡的应了声。 微妙的韵味,像是夜晚时分,月光映照的满地花影。 祓神目不能视,确实看不见现实宁谧皎洁的海中月色。 但他能够在识海中,看到海洋倒映的那轮银月光影。 原来明月是如此模样。 上古时,他补天裂顺手添了月亮堵住天穹缺口,至此世间有了昼夜之分。 这是月亮的来历。 而祓神也从未抬头望过,这因自己而出现的事物有何等外表。 但现在他知道了。 月色确实很美。 神灵所代表的白云苍穹,不期然挂上了一轮皎洁明月,与海中月影相映成趣。 正所谓,心有明月皎皎,大抵便是如此。 处理完水遗岛的事务,清禾二人总算能够返回地宫。 “我需要一张世界地图,至少也得是北荒部洲地图。”清禾倒在软榻上,像是抽没了骨头,有气无力道,“我要知道进度推到哪一步。” 祓神:? 他属实难以理解,为何有人上一秒还好端端站着,下一秒到了家里,便整个人都像是遭受重大打击似的,瞬间瘫软在床上。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他的地宫有设下过如此禁制么? “现在只有吃饭能够唤醒我。”清禾闭着眼睛,从床上伸出一只手来,“您想吃什么?” “随意。” “真的没有么?”清禾睁开眼睛,追问。 祓神否认。 清禾撇撇嘴,默默从床上爬起。 害,如果祓神想吃,她原本打算指挥祓神来做呢。 ——能不能指挥动另说。 第92节 “甜、辣。”清禾算了算祓神如今能吃出什么滋味,“该把麻、咸提上议程了。” 这样光是川菜就能做出诸多花样。 祓神反应平静:“不必勉强,顺其自然即可。” “没事,给您做饭我不嫌辛苦。”清禾倒在软榻上,琢磨今天中午吃什么、 神灵看她坐没坐相的模样,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终是无心说她,自己回归棺椁休憩。 “诶,您怎么走了?” 清禾想好菜单,正兴冲冲想与祓神讨论,然而一睁眼却看到自己面前已然空无一人。 “行吧,那我自己做。”清禾嘀嘀咕咕道。 【今天你准备做什么?】赤霄倒是很配合。 发现清禾做菜对祓神恢复有好处后,剑灵只恨不能铁锅炖自己给天道大人进补,在其他方面都配合的很。 “糖醋里脊知道不?” 【不知道。】 清禾满意道:“不知道就对了!” 赤霄:…… 不行,不能发火。 “我今天准备做糖醋里脊盖饭,绝对香。” 糖醋里脊是华夏名菜,酸甜可口,开胃下饭,配米饭她能吃一大碗。 而她最近在水遗岛颇吃了些苦,口中寡淡无味,此刻一联想糖醋里脊的味道,简直忍不住咽口水。 祓神吃甜,她吃酸甜,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糖醋里脊做起来不算困难。 首先是腌制里脊肉,清禾打好鸡蛋清,放入黄酒、胡椒、盐,然后抓匀腌制。接着给里脊肉裹上淀粉,放入油锅炸的金黄酥脆。然后将已经散发出香酥气息的里脊肉放入锅中,加入糖、水、醋,大火收汁。最后裹上她精心调制的番茄酱。 出锅现场,只能说香气扑鼻! 酸酸甜甜,犹如绯红琥珀的糖醋里脊被清禾仔细摆在碗底,接着填入软糯米饭,随后将碗倒扣于盘中,淋上多余酱汁,卖相极佳。 清禾笃定道:“光对着这香气,我就能吃一大碗饭。” 她拎着食盒,叫醒祓神。 “快醒醒祓神大人,尝尝今日美食!” 她敲了会儿棺椁,只见神灵冷冰冰地从棺椁中坐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清禾甜甜地冲他笑。 祓神的起床气她早便习惯了。 “这是糖醋里脊盖饭,甜口的菜,特别入味儿,您绝对爱吃。” 她说的天花乱坠信誓旦旦。 虽说清禾在其他方面不靠谱,美食领域却从未失手过。 神灵淡淡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应她强烈要求,动作冷淡里透着少许不自在地跪坐在长食案前,相对而食。 清禾没有记着吃,只是托着下巴,期待地望着祓神,希望能得到夸奖的言语。 事实上,之前每次这样,她都能如愿以偿。 然而今日…… 祓神尝了糖醋里脊,微微皱起眉头:“今日所用食材,是被污染了么?” “诶?”清禾笑容淡去,“糖醋里脊怎么了?” 祓神皱眉:“这肉里有古怪味道,尤其是表面酥皮,非常奇怪。” 清禾听到奇怪味道,一开始还失望不高兴,但后来又找到积极方面。 “哪怕真是馊了呢,您能尝出新味道才是最关键的。” 清禾毫不犹豫,自己也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尝尝究竟哪里有问题。 “没有问题啊,很好吃。”她茫然疑惑道。 “比较……锐利,有些扭曲……混杂在甜味里……” 清禾恍然:“莫不是酸味?” “酸?” “您等我一会儿把醋拿过来给您尝尝。” 她惊喜道:“您什么时候能吃出酸味了?” 第四十五章 酸甜 “酸味?”祓神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是啊。”清禾说道,“您尝尝。” 她从橱柜中取来一小碟醋,示意祓神尝尝、 祓神看看分量极少的醋碟,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清禾不明所以,见他迟疑,便声音带笑地劝他:“您尝尝味道嘛,要是能尝出醋味,那您对酸的感知就彻底恢复啦。” 她这般自然表现,好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神灵便还是配合的拿起汤匙,如喝汤般舀了满满一勺,浅浅的小醋碟瞬时见了底。 接着神灵毫不犹豫地,一口将醋送入口中。 清禾表情错愕:???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喝醋的猛人。 果然,醋刚一入口,表情常年如霜雪的祓神大人,便蹙起眉头,露出隐忍的表情。 “哎,赶紧吐——” 祓神将那一大勺醋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冷漠望向她。 “呃。”短暂沉默后,清禾心悦诚服,“不愧是祓神大人。” “这便是酸味么?” “嗯,不过醋的酸味非常强烈,通常只加一点用作调味,您这一口下去,我也不太清楚尝到的醋味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须知道,祓神可是常年餐风饮露的神灵,口味偏清淡,之前帮助祓神感受辣味甜味,她都没下重手,辣是香辣,甜是清甜。 然而轮到醋……好家伙,她为了美观,端出来一碟醋,祓神就敢面无表情一口闷。 “您真的很信任我端出来的食物啊。”清禾笑眯眯道。 祓神冷冷瞥她一眼,没开口。 “是酸得说不出话了么?”清禾好心询问。 随后她刷得变出保温杯,启动杯中铭刻的活水法阵与高热符箓,原本空荡的杯子里顿时涌出清澈热水。 她笑眯眯递上去:“解解酸?” 神灵高冷地拒绝了。 万年不变的老台词。 “莫以凡人情状揣度神灵。” 清禾心说看来是缓过劲了,那应该没事。 于是她特地道:“那看来酸不酸对神灵大人根本没有影响,那下次我们吃酸辣粉吧?那个多放醋,可香了。” 祓神蹙眉。 直言不讳道:“我不喜欢醋。” “噗。”清禾忍不住偷笑,而且越想越觉得有趣,笑声止都止不住,叫祓神终于无法当做忽视,冷冷盯过来。 “唔。”清禾立刻捂住嘴巴,只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仍然盛满笑意。 半晌,她深呼吸,终于止住了笑意。 此时祓神已冷着脸放下筷子,对糖醋里脊表现出绝对抗拒的态度。 “哎呀,刚才是失误,失误!”清禾又忍不住想笑了,她努力正色,“我超爱吃酸,酸味特别开胃的。也请您暂时放下偏见,清个口再尝尝糖醋里脊,绝对好吃。” 祓神还是不想动筷子。 “好吧,那先聊聊天,帮您排遣郁闷,这下可以了么?” 祓神心平气和道:“把你丢出去大概更有趣。” 清禾眨眨眼,无辜道:“您这是迁怒,对我不公平。” 祓神瞥她,道:“说罢。”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您怎么会有酸味的?”清禾疑惑道,“这几日我有专门进行过希望您恢复酸味的祭祀么?” 说到正题,祓神气息也平静下来:“未曾。” “是您自主恢复的么?” 祓神否认:“我还未曾迟钝到那般地步。” 清禾摸摸下巴,那就只能是外力刺激了。 但她日日与祓神形影不离,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出现祓神吃酸而她不知道的情况? 吃酸……吃醋……吃醋? 清禾脱口而出:“是子苏让您恢复的么?” 第93节 听到这个名字,祓神又是皱眉。 “为何提他?” 清禾打预防针:“我说了,您不许生气。” 祓神用词十分严谨,他淡淡道:“我尽力不因言获罪。” 可恶! 清禾觉得祓神变狡猾了。 怎么可以这样? “我觉得,您可能是吃子苏的醋了。”清禾一边说,一边观察祓神表情。 祓神道:“你方才说醋只能浅尝,不可多饮,现在为何又说吃醋?” 清禾没想到祓神居然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 “吃醋这个词,是我们故乡的说法,有典故的。”清禾道,“我们故乡有位宰相夫人不愿丈夫纳妾,宁可饮下君王所赐毒酒,也绝不妥协。而在妻子饮下毒酒后,宰相本心急如焚,结果最后发现,那不过是一坛醋,于是君王不再掺和家务事。也流传下吃醋这一典故。” 解释完,清禾也反应过来。 “对哦,一坛醋,她为什么吃不出来?应该是一饮而尽吧。” “所以才叫吃醋,而不叫尝醋。” 祓神:“嗯,有些道理。” “回归正题。”清禾追问道,“您到底有没有吃子苏醋?” “莫要揣度神灵。”祓神冷声道,“此为不敬。” “不要关键时刻打官腔嘛。”清禾试图撒娇,“这对我很重要!” 祓神淡淡望她:“你为何关心这个?” “就……”清禾罕见犹豫,但她知道,不直说这辈子都别想听祓神回答这个问题,便老实道,“如果您因他吃醋,就说明会因为他人而出现感觉,我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可吃醋不是指因在意之人对他人特别,而心觉酸涩么?” 不愧是祓神大人,轻松理解吃醋这个词,并精准定义。 随后他冷声道:“那鲛人,算得了什么?” 清禾松口气,不由自主露出放松微笑,接着又想起不能喜形于色,显得过于幼稚,便生生压平嘴角,面色平静道。 “原是如此,那根据排除法,您吃醋就只能是因为……我???” 说出最后一个字,清禾震惊了。 祓神反应极快,平静道:“我没有吃醋。” 清禾脱口而出:“那您什么时候获得的酸味?” 祓神声音更冷,语气断然道:“我没有吃醋。” 清禾直觉自己再说下去会被祓神大人教训,便乖巧闭上嘴巴。 但心里美滋滋的泡泡,那是止都止不住。 祓神不是因为子苏吃醋,诶嘿~ 祓神这段时间接触的活人除了子苏,就只有她,诶嘿~ 她是祓神的在意之人——祓神亲自为吃醋作的定义,诶嘿~ 神灵淡淡阖目,以冷淡面容应对少女骤然焕发光亮的眉眼,然而识海中,暖阳般的橘色气泡,还是从浪花朵朵的海洋里,一路飘到天空上。 然后噗的一下轻盈炸开,其中丰盈的甜甜果汁,将云朵冰山染成了橘色。 酸酸甜甜的。 哦,刚拥有的滋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委实意想不到。 便真的有这么高兴么? 祓神难以理解她的情绪变化。 “没事,您不说也行。”清禾眼角眉梢俱是自信笑意,“懂得都懂。” 祓神收回目光,姿态平静,没与她计较。 “尝尝嘛。”清禾拖长尾音说道,“我用心做了好久的糖醋里脊嘛。” 祓神说道:“你若喜欢,自用便可,为何强求于我?” “好东西总是要分享给在意之神……啊不对,供奉给崇敬之神,才会显得更有意义嘛。酸甜真的很好吃,您试试就知道了。” 不用试。 方才识海中,祓神已品尝过。 那橘色的丰盈果汁,酸甜而浪漫。 清禾肯定知道那果汁名字,但祓神没有出言询问。 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总归会知道的。 在清禾软磨硬泡下,祓神终于抬起筷子,动作矜持优雅。 清禾紧张而期待地看着,忧心忡忡道:“您不然先清清口?免得影响品尝?” 然后。 祓神面无表情地将筷子放了回去。 “哎呀哎呀,我说错了!以后不嘴欠了!” 发现祓神不经逗,清禾赶紧哄神,半天才叫神灵开始试吃。 咀嚼。 咀嚼。 吞咽。 清禾目光紧紧追随着神灵,试图捕捉对方面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可惜祓神防御滴水不漏,叫她发现不了丝毫破绽。 祓神放下筷子,言简意赅道。 “尚可。” “没说难吃就是好吃!”清禾握拳高举,“好耶!” 确实尚可。 方才一勺醋的冲击性滋味仍在唇舌间流连不去,因此糖醋里脊虽甜,可那同样存在感强烈的开口酸味,仍叫祓神想要皱眉。 尽管之后随着酥皮破裂,舌尖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味,酸甜在口中与酥皮奇妙混合,连同腌制入味的里脊一起,谱写出神奇的美味。 但第一印象着实影响不小。 目前接触了多种滋味,但酸味已然压过辣味,成为祓神划向无感的口味。 毕竟—— 神灵,绝不吃醋。 万方坤舆图,乃是上古年间,祓神亲手绘制的舆图,用以对照天下地势。 由于神灵赐福,这坤舆图会自主感知灵脉,对舆图内容进行修补增改,在某方面来说,堪称神器。 清禾对照“万方坤舆图”,检索北荒部洲,发现水遗岛虽大,也吞并了不少小绿洲,但连同谷圣洞天一起,不过占了北荒总面积的六分之一。 当然,若只算经济区,那水遗岛便占了足足三分之一。 剩下三分之二,由其他北荒大族控制。 “这地图您还用么?” 神灵大方表示赠予她,瞧她准备用这地图干什么。 清禾摸出炭笔,将已攻略地区涂黑。 她十分有成就感地向祓神演示:“看!” 祓神:…… 清禾洋洋得意之际,忽然听到赤霄迟疑道。 【天道大人,有妖修在宫外叩门,请问是否接见?】 清禾聪颖,立刻想到这句话背后含义。 这话能叫她听见,就说明赤霄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否则只需私信祓神即可。 除非赤霄认为祓神需要接见,却会不愿接见,这才指望她听后劝说。 “说来听听,这妖修是来做什么的?” 【这妖修……希望天道大人能清洗,乃至彻底湮灭他的故乡。】 “故乡?哪?” 【他是北荒永雪城之人。】 “哦那太方便了。”清禾笑眯眯道,“咱们本来就准备收拾北荒,是不是?” 祓神瞧着一人一剑唱念做打,姿态冷淡超然,并不评价。 清禾见状,接着说道:“不过你能通传,想必这背后还有什么隐秘之事?” 【天道大人……】赤霄有些迟疑。 “没说,就是可以。”清禾用自己的逻辑说服赤霄、 祓神轻嗤,却没否认。 赤霄这才放下心,将情况据实说来、 【那永雪城万年积雪,是北荒人烟最稀少,最贫瘠的城池。不过就在百年前,永雪城出现了一种怪象。】 第94节 【所有人都会被困于生平印象最痛苦之日,反复轮回,难以超脱。】 【他们试图向外界求救,而北荒大族在发现救援无果,甚至会搭上自己人后,便干脆选择了放弃,甚至利用起了这种怪象。】 【包括但不限于,反复压榨炉.鼎,反复猎杀剥夺稀有灵根者,反复凌虐折辱永雪城人,试图成为他最痛苦的那一日……】 赤霄说道:【当日言语,这妖修也听得分明,因此得知天道大人归位,这妖修便立时找上门来,试图求得庇佑,求天道大人还永雪城一个朗朗乾坤。】 清禾听得咂舌。 每当她觉得北荒大族已经成为她对道德认知的最低点时,他们总能整点新花样,叫她对这些畜生更加厌恶。 “以我对那些豪族的认识,我觉得这话大概是真的。”清禾说道,“不过出于稳重,我还是去见见这个妖修比较好。” 说起来鲛人也算妖修。 她对妖修还挺好奇的。 “去吧。”祓神说道。 清禾稀罕地瞅着他。 祓神不来句“你在教我做事”之类的话,如此干脆答应,都叫她觉得不像他了。 看来吃糖醋里脊确实有用。 酸酸甜甜惹人爱,没看连冷冰冰的祓神脾气都变好了? 第四十六章 嘴硬 吐槽归吐槽,清这种胡说八道最好别说出口叫祓神听见。 不然别说出去见识妖修,只怕得连人带剑一起被丢出地宫。 “那我去啦。” 祓神留在锁灵殿没有跟出,安排她去会见这位比鹿星白还要坎坷颠簸之客。 地宫自是不能进的。 祓神给予她权柄,因此她能简单操纵天圣山的法阵,清禾心念微动,捕捉到山下某灵力气息较之周围极其活跃,宛若黑夜火炬般的人物。 修为足有化神层次,与子苏相差不多。 总之比她这个摸鱼怪强。 三界之中,化神期修士完全能称为强者。 清禾稀奇地挑眉,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好奇。 不知永雪城究竟是已陷入何等境地,才叫化神期强者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选择相信突然横空出世,活跃于万年以前的旧神。 在那近段时间迎来送往多次的南坡上,清禾接见了这位妖修。 那是个虎背熊腰,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极为高大壮硕,仅从视觉对比来说,一个便顶得上四个她。 但男人尽管身形健壮威猛,脊背却微微佝偻,全身风尘仆仆。身上那件极具地域特色的熊皮毛毡,也早便落满污垢尘土,看起来灰扑扑的。 总之,很没有精气神,一副满腹忧虑的模样。 清禾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面上露出淡淡微笑:“敢问阁下何人?” 男人本面色疑虑警惕地打量周围陡然变幻的景色,此时见面前出现一貌美少女,顿时吓了一跳,可随后表情迅速镇定下来。 “在下雄敖,为熊组妖修,于此见过清禾仙子。”雄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 “你知道我?”清禾问。 “昨日净土宣布之事后,天下有谁人不识得清禾仙子?”雄敖不算高明地吹捧道。 清禾却没有被轻易蒙混过去。 “若你昨日才听说我与天道大人之名,如何能在今天便寻到此山?”清禾笑道,“说话藏一半,可非求助之道。” 九尺高的雄敖登时涨红了脸,焦急道:“我并非冒犯之意,只是、只是……我嘴笨,仙子不如剖出我心脏,验证一二便知道了!” 望着雄敖黯然表情,清禾仍然没有过多情绪外露:“在我这里,耍横抵赖是没用的。” “若你要我剖心,我当真会剖心。” “剖吧剖吧。”雄敖恳切道,“只要能叫天道大人相信我,在下做什么都可以。” 他如此诚恳,清禾一时反倒不好行动了。 她方才只是出言威吓,哪里平白就干得出这等凶残行径。 但雄敖却当真,甚至迫不及待了。 头脑简单的妖修,只想找到什么最耿直,最有效的法子证明自己。 “您稍等,必不脏了仙子之手。” 说着,雄敖一手化作粗壮狰狞的熊掌,狠狠朝自己心口刺下。 清禾来不及震惊,雄敖已然剜出自己热气腾腾的心脏,满爪淋漓鲜血地送到清禾面前。 他皮糙肉厚,修为高深不假,但心脏对绝大多数生灵而言都是核心,这般剜去,不可能不受影响。 因此雄敖虽未立时暴毙,却也鲜血狂涌,气息奄奄。 他勉力道:“仙子,请您过目!” 清禾觉得生理性不适。 这还是头次有人在她面前表演徒手掏心,委实冲击性过强。 她能感受到雄敖并无恶意,只是理应询问来意,代神灵之威、 没想到这妖修如此刚烈耿直,居然直接掏心表明诚意。 清禾自告奋勇前来,本意是兴冲冲想要感受妖修情况,没想到还真异于常人。 回忆子苏的性格……莫非妖修都这样? 她草草瞥了一眼,就将目光从这吊诡一幕转开,丢给雄敖一瓶回春丹:“快把你心脏按回去,或可留的一命。” “多谢仙子关心,不过不用了。”雄敖奄奄一息道,“等我死了便好。” “……嗯?”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那五大三粗的熊族体修便暴毙于她面前。 清禾尚未品出这是什么我杀我自己的戏码,便见下一瞬,雄敖满脸狰狞痛苦地睁开眼—— 他活了。 与复活雄敖对视的瞬间,清禾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头暴怒痛苦的熊妖撕碎。 “你欲如何!”清禾不慌不忙,冷静叱喝。 若雄敖胆敢不敬,她瞬时就能以天雷将其劈得粉碎、 她的训斥犹如雷霆,瞬间劈醒了雄敖。 “清、清禾仙子?!”他惊慌失措,下拜行礼,“小、小妖并非有意,只是诅咒作祟,初时茫然,情难自已。” 清禾微蹙眉头,问:“你的复活,乃是诅咒作祟?” 雄敖黯然:“是,这也是我翻遍故纸堆,求助祓……天道大人的缘由。” 他得知祓神名号的方式与鹿星白相同,均是走投无路,被迫查阅典籍,这才了解祓神存在。 但他有一点比鹿星白更幸运。 在他见到祓神的前一天,清禾在水遗岛闹出震惊三界的大动静,自然也叫雄敖绝对确认,天道拥有解决他心头阴云的方法。 雄敖讲述的事情与赤霄所说大同小异。 永雪城万年积雪,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并不为宗门大族重视,成为流放罪犯及其家属之地。也有些暂时无法正常融入凡人常世的妖修,于此处过渡学习。 天长日久,永雪城虽称不上繁华,却也有了套符合自身情况定位的经济市场,虽然逃犯横行,民风彪悍,然而有镇守卫兵日夜巡逻,也从未影响寻常百姓何事。 永雪城就这样静默无言地镇守着北荒边土。 直到百年前,这片被常世遗忘的法外之地,忽然出现了一种怪象。 “所有人都会被困于生平印象最痛苦之日,反复轮回,难以超脱。” 清禾皱眉:“无法改变事情发展么?” “无法改变。”雄敖捂住脸,声音沉闷,“所有人的命数都已被永雪城注定。例如我,我便会于掏心这一结局日夜轮回,区别无非在于自己动手,还是他人动手。” 他早便知道诅咒存在,年轻时也尝试解开,但发现背后水很深,便放弃了。自己有能力的第一时间就搬离了永雪城,以为诅咒永远与他无关。 可事实证明,永雪城不会放过它的任何子民。 诅咒愈演愈烈,最终连雄敖这化身期修士也被诅咒缠身,惨死于贯穿胸口之创,接着陷入反复惨死复活的绝境、 而让雄敖彻底疯狂,选择拼命追求真相与诅咒方法的,是她妻子的遭遇。 雄敖妻子是个不嫌弃他熊妖身份的善良人族女子。 而在雄敖成为化神期修士后,也待妻子一般深情,主动寻求各路天材地宝,适宜功法,为妻子延年益寿。半年前,雄敖妻子更是怀有身孕,即将诞下孩儿。 然而,一周前。 雄敖被诅咒后的第二日,他的妻子也去世了。 雄敖痛苦道,“我的妻子,便反复被困在为人类修士折磨,最后被割走双手手掌的那夜。” “她不会死,只是会反反复复地复活于被凌虐杀死的那一刻。” 这便是仇家针对他熊妖身份而特地实施的打击报复。 人类手掌能有何用?之所以割去,无非暗示熊掌,羞辱雄敖罢了。 雄敖为化神期修士,尚且如此惨烈狼狈,永雪城的大部分人是何情状,便不用说了。 “你的妻子呢?” “她……不耐折磨,央求我焚烧她的灵魂,彻底魂飞魄散。那是摆脱诅咒的唯一方式。”说到这里,络腮胡子的熊妖,终究落下泪水。 第95节 “待我解决这头,便也要陪她而去。” 清禾听得默然。 她以那日处理鹿星白的说法,再次应付了雄敖。 若祓神愿意出手,便一切好说。 若没有回应……那只能打道回府了。 “我回来了!” 祓神淡淡道:“见过妖修了。” “嗯,妖修和凡人差别也不是很大嘛,同样至情至性。”说完,清禾打个补丁,“如果他没撒谎夸大的话。” “他没有说谎。”祓神道,“永雪城确实发生了异变。” “啊,真这么惨么?”清禾表情登时发生变化,“那我们帮……要帮他么?” 她征求祓神意见。 神灵却没考虑别的,只是问了两个问题。 “你想调查这件事么?” “嗯。”清禾点头。 “确定可以认真、不敷衍、精神饱满、无需休息,参与这次调查么?” 祓神越说越是图穷匕见。 “不累。”清禾笑眯眯道。 她自己翻译出祓神这条长句子的真实用意,因而干脆答道。 祓神不悦:“答非所问。” “嗯嗯,是我答非所问。”清禾虚心认错。 “不过您看那雄敖为人如何?”她说道,“我个人经过言谈观察,觉得至情至性,只是阅历浅,还是想和您对对答案。” “你判断没错。”祓神不疾不徐道,“妖修一大特点,就是原身对其性情有极大影响。” “如熊妖,大多数都是鲁莽粗暴的性子。” “而兔妖,则谨慎许多……” 之后,祓神又举了几个妖族例子,为她解惑。 清禾恍然,随后仿佛举一反三,十分自然地联想到:“那鲛人族的典型性格是什么?” “愚蠢、鲁莽、懦弱、轻浮。” 神灵用了四个贬义词来形容鲛人族。 少女一脸严肃:“我感觉您还少说一个形容词。” “嗯?” “子苏。” 清禾发自内心地感叹:“有子苏,便是鲛人族最典型的缺点。” 祓神面无表情,丝毫不为调侃所动:“既有心情讽刺我,看来还是闲极无聊,对雄敖之事也未必多上心。” “便这样吧。” 清禾登时不乐意了。 “哎呀误会!误会,您听错了!我绝没有说您和子苏争风吃醋的意思。” 祓神皱眉,冷声斥责: “荒谬。” “神灵,绝不吃醋。” 第四十七章 试图撒娇 清禾看向祓神,问道:“那就定下啦?” 神灵颔首。 清禾眼睛亮闪闪的,开始在脑海中想象永雪城的景色,并且不许祓神剧透,非要自己推测。 “永雪城……应该终年是雪吧?那肯定很冷,而且城池整体为白色,植被很少,估计没什么其他颜色。” 清禾思忖,自言自语地对祓神说道:“你说我该准备什么衣服呢?虽说寒暑不侵,穿什么都区别不大,不过感觉还是色系搭配一点,比较好看。毕竟我还代表着您的门面嘛。” 在水遗岛是龙女,在永雪城她能做雪女么? 清禾想到有趣地方,忍不住因自己的新奇想法而哑然失笑。 “那我得穿白色系,蓝色系的衣服。” 祓神端看她如此活泼雀跃,便是无人应声,也能自娱自乐,便极自然,极随口地问道。 “凡人都是这般浮躁跳脱,仿佛嘈杂终日,永不疲倦么?” 清禾的思路此时已然发散到,琢磨怎么刻录符阵做个自动洗碗机,可以解放双手,不必次次都亲自施法。 她听到神灵言语,寻声望去。 祓神平静回望:“嗯?” 少女表情渐渐耷拉下来,像是耳朵垂哒哒的小兔子。 “您想要我安静,可以直说。”清禾委屈道,“我又不是那种明明打扰别人还振振有词的性格。” 奇怪的是,她说得明明如此诚恳,但祓神却没有半分愉快意思,瞥她一眼,不再开口。 “生什么气啊。”清禾委屈地嘀咕,“方才还会关心我精力足不足,现在又开始这样。” 而听到她这句话,神灵气质更凛冽几分,表情冷郁。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清禾看着祓神,终究带了抱怨,“而且真的,您应该再细腻些的。” 祓神平静望着她,轻声道:“我所欠缺的并非细腻。” “豁,您这是在自我检讨么?”清禾顿时不委屈了,一副稀奇看热闹的语气,来了精神。 祓神:…… 清禾无辜地望着他:“怎么了嘛?” “没什么。” 神灵心平气和道:“我就不该开这个口。” “不说就不说。”清禾熟门熟路地选择搁置争议,“快来帮我看看,哪件裙子更适合永雪城。” 清禾的“试衣间”在魂丝殿侧殿。 当然,这个试衣间是她自封的。 魂丝殿整体规模在地宫中偏小,通体由无瑕白玉打造,殿中布满轻纱绫罗,在冰冷晦暗的地宫中,当真如璧玉般莹润明亮。 正如镇魑殿曾住着为祓神守灵的信徒,魂丝殿也生活着一群奇妙的仙灵种族。 ——天蚕。 这群小仙灵是三界最擅长制衣的种族,天道打造地宫时,便选入了一批自愿侍奉的天蚕当制衣。 可惜万年前那场意外后,祓神大人本体纤尘不染不说,也对如何打扮骸骨毫无兴趣,因此这些小仙灵竟是万年未有事做。 对于本性为缝缝补补、吐丝织布的天蚕来说,这种待遇简直是酷刑。 在清禾进入魂丝殿前,天蚕已经将半座魂丝殿都蒙上了布。 所谓穷极无聊,大抵如此。 而祓神最初也没想起这群吃灰已久的小仙灵,还是清禾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抱怨,自己天天盖布料,舒适度属实欠佳,偏偏针线活又属实不行。 这才叫祓神想起来,自己是有一群专属裁缝的,最后便干脆随她使唤,总算叫一身本领无处发挥的天蚕有了渠道。 在天蚕的央求下,清禾时不时会去魂丝殿转一圈。 未必每次都是挑衣裙,偶尔也叫天蚕为自己做个枕头被褥之类的。 这一次,她软磨硬泡,可算将祓神拉来魂丝殿,帮她参考此趟出行着装。 天蚕对自己总被安排做这等杂事毫无怨言,甚至极其殷勤。尤其祓神在侧,更是个个飞得团团转,唯恐不能在祓神面前彰显出自己的灵巧能干。 此刻,这群洁白身躯透着淡淡莹蓝的小仙灵,正殷切地绕着清禾上下飞舞,吐出晶莹银线,勾勒出衬她身形的斗篷袄裙。 “水遗岛之行,也未曾见你如此重视。”祓神淡淡说道。 “我没想到我会有需要作为龙女出场的时候,也没想到您会和我一起去看海。”清禾平举双臂,令天蚕方便量尺寸,“现在有了经验,那当然要做足准备。”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想给我穿一套礼服。”清禾说道,“就黑底红绸那件,您记得么?” 祓神稍微思索,似乎一时没想起具体是哪件。 “有流云松柏暗纹的那件,很漂亮,但是很厚重,我记得有十八层那么厚。我想单穿,天蚕又不许,我就没试过了。” 一说十八层这个夸张的数据,总算令祓神有了印象。 祓神微微颔首:“我有印象,那件乃是后土首封典仪礼服。” “后土?是皇天后土的后土么?” “嗯。” 原本说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可清禾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赤霄曾说过的一句话。 “后土之位,很重要么?” 神灵平静道:“后土是我妻之封位,暂时虚置。” 祓神,妻子,后土礼服…… 清禾表情陡然凝重起来:“坏了。” 第96节 祓神不动声色:“怎么了?” 清禾皱眉:“天蚕仙灵里,是不是有暗恋您,或者蓄意陷害我的人?” 祓神试图理解她的思路:“你为何会如此想?” 清禾露出“这你就不懂了吧”的优越感表情。 祓神冷飕飕地盯着她。 “咳。”她正色,开始分享宫斗小课堂,“还是源自我家乡的某个故事。传说有个皇后想要陷害得宠的妃子,就让她穿上先后的礼服,皇帝对先皇后感情很深,看到后震怒,就把宠妃打入冷宫。” 清禾义愤填膺道:“心机,都是心机!不知道是谁这么坏,居然要陷害我!” 祓神道:“后土之位,自古虚置。” “啊?”清禾茫然。 祓神重复:“那件礼服,从未被人穿过。” 这是什么思想回路? 她说自己被陷害,祓神说那是件新礼服。 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么? “我说有人陷害我。”清禾强调。 随着她的强调,原本围绕她上下织布的仙灵已颤巍巍匍匐一地,生怕天道雷霆之怒。 “所以我才道,从未有过后土。”祓神皱眉强调。 清禾奇怪道:“那他们为何总是劝我穿这件礼服?” 祓神缄默少顷。 名侦探清禾摸摸下巴,自己推理:“您意思是不存在陷害,那换句话讲,就是他们本心如此认为——本心认为我能穿后土礼服,等于本心认为我是您——” “是什么?” 祓神空荡黢黑的双眼,平静地望着她。 清禾感到仿佛有霜雪冬风扑面而来。 不假思索的推理,就这么卡在嘴边。 “……是什么呢?” 祓神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以为你早便有了答案,才如此得意。” 水遗岛她确实嚷嚷过自己为祓神新娘,但现在哪好意思直接说,天蚕觉得我就是你老婆?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总之是误会就好。”清禾果断道,“我去换衣服,您在这里等等我,记得帮我看效果。” 这是二人事先允诺过的事情,因此祓神道:“去吧。” “好嘞!”清禾招呼瑟瑟发抖的小仙灵们和自己前往侧殿试衣间。 没注意,它们都瑟瑟发抖那么久了。 看来下次和祓神玩问答游戏,还是要看看场合,免得其他人没见过大场面,受到惊吓。 见识到她与祓神说话的口吻态度后,天蚕待清禾越发恭敬,仿佛隐隐确定了什么。 清禾兴趣被漂亮新衣服吸引,没注意到细枝末节的变化。 她调整打扮了许久——不过也是结束时才恍然意识到,真正与仙灵沟通时,她完全没这个感觉。 换好着装,她顿时脚步加快,给祓神展示自己的新穿搭。 “祓神大人!”她声音远远传过来。“快看我的新衣服!” 说完,小姑娘快步而来,红色的披风像是团火,在冰冷晦暗的地宫中尤为热烈明艳。 此刻的清禾,与水遗岛时清新俏丽的模样截然不同。 为了迎合清禾的新穿搭,金凤为她挽了两个小揪揪,她自己在上面绑了浅色发带。大红的斗篷裹住纤细身躯,脖颈毛绒绒的围脖簇拥着一圈,热烈又可爱。 来到祓神面前,清禾原地转了一圈,斗篷盈盈鼓起又飘落。 她在原地站定,想要展现出这套穿搭最可爱热烈的一面。 “好看么?”她笑眯眯道,“以前我就好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可惜没条件。” 说完,她爱惜地拍了拍斗篷绸面,总结道:“情怀!” 神灵平静道:“我却道,你是要自己在里面亲自做件衣服。” 清禾对这种程度的反讽完全免疫,只眯着眼笑,仍不改期待。 “那好不好看嘛?” 神灵淡淡投来一瞥。 微顿。 随后他转开目光:“尚可。” 清禾还在等。 没了。 “就这?”清禾发出抗议。 祓神平静回应:“你可以继续耽搁时间。” 清禾气鼓了脸,觉得神灵真是好不捧场。 平时她都忍了,可这身衣服可是她亲口向天蚕描述复原的,情怀拉满好么。 “没说不行,那就是完美。”她实在不服气,便强调道。 祓神居然没反驳,似是懒得与她置气。 但说完清禾还是觉得不到位,便大声道。 “没说不行,那就是又可爱、又温暖、又特别,简直漂亮死了。” 祓神此时终于开口,情绪毫无起伏地总结:“看来,你只想将这一件衣服带去永雪城。” 可恶! 清禾被拿捏住痛点,连忙匆匆返回偏殿,继续请天蚕制衣。 时间确实不多了,得赶紧商量好第二套穿搭。 这次换好,就不叫那个扫兴的神点评……自主点评了。 她直接问,是不是可爱又漂亮,他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她就不信,都这么问了,祓神还能扫兴。 哼! …… 清禾穿着杏黄色的夹袄,肩上毛绒绒的白色云肩温柔又舒适,微笑着看人的模样清纯动人极了。 “是不是又可爱又漂亮?”清禾问完,立即补上设定,“您点头或者摇头!” 果然,这次祓神在她严谨的设问下再难放肆。 神灵动作一时滞住了。 “嘿嘿嘿嘿。” 她彻底下了结论:“答题时间过!您没摇头,那就是我又可爱又漂亮咯。” “你何时能沉稳些?” “霍霍,顾左右而言它,您果然……果然随心所欲啊!” 在神灵冰冷的注视下,清禾从心的闭上嘴巴。 切。 不让说就不让说。 “就这两件吧。”清禾说道,“我浅色衬裙有许多,到时候换着搭配也差不多了。” 这两套穿搭属于高端定制款,做成全然合乎她心意的模样,确实很耽搁时间。 清禾自己估摸着算了下,她前前后后少说用了五六个小时。 她悄悄瞄了眼。 祓神来时什么姿态,现在还是什么样。 她不在时候,神灵当真没有半分变化,就那样冷漠的在那里,死气沉沉,仿佛高堂神像。 毕竟没有手机之类的打发时间…… “其实在等我时候,您可以看看书嘛!” 祓神淡淡道:“此事无需你关心,确定试完了么?” 那肯定没试玩。 但是她不想让祓神一个人在外面等了。 “嗯。”她说道。 “你还有些时间。”神灵顿了顿,“两个时辰左右。” 但是第一次催她的时候,祓神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呀。 为何前后两次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清禾没多想,她已打定主意,就不再更改。 “没事,下次来也一样。”清禾说道,“但既然您说还有些时间,那我去找找雄敖,叫他点评一下吧。” 尽管早便不在意了,可清禾还是想听见对她新衣服的夸奖。 “可惜此处再无旁人,不然雄敖和我关系也不是特别亲近。”清禾遗憾道。 第97节 神灵道:“雄敖已经离开了。” “嗯?什么时候?”清禾惊了,“不是说好在瀑布那里等回应么?” “我回应了他,他忧心妻子,就立时返乡了。” “哦。”清禾嘀嘀咕咕,“怎么这么快……感觉也就是刚刚才离开吧,追一下应该也行。” 祓神微微蹙眉:“你便那么想被人夸奖?” 不提还好,他一说,小姑娘终究瘪瘪嘴巴,心里的委屈不知何时又泛了上来。 “很想呀,超级想。” 她捏捏衣角:“我可喜欢了。” 她越说越委屈,平日积累抱怨都到了嘴边:“而且您老是不夸我,就喜欢嫌弃我,哪里都不喜欢我,或许您的眼光是很高,但有些时候,如果事实如此……那稍微承认一下也不难嘛。” “够了。” 神灵轻声道。 清禾委屈地望着他,心里酸得要掉眼泪了。 看吧看吧,都听不得一点实话,稍微顶下嘴就要凶她,亏她平时对他那么好。 她决定了,以后开始讨厌—— 神灵转开视线,没有与她对视。 半晌,他淡声道:“你的新衣,较之尚可……或能强上些许。” 说完,神灵便彻底缄默不语,坚决不开口了。 清禾委屈伤心,随着听到这句话时的惊讶渐渐褪去,随后眼睛渐渐亮起来。 知道了。 嘿嘿嘿。 嘿嘿嘿。 “再如此作态,便不要去永雪城丢人了。”祓神语气转冷,不善道。 “我懂,我懂嘛。”清禾立刻捂住嘴巴,充分表示自己的诚意,只露出的眼睛亮闪闪的。 之前未褪尽的泪意在她笑眼里,如盛满星光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 祓神大人这是爱她衣服在心口难开。 那她嘴上不说了,在心里偷偷笑,总行了吧? 永雪城是一座笼罩在无止尽暴风雪里的城市。 颜色苍白晦暗,偶有行人也是严实遮住脸,来去匆匆,衣着多以方便隐匿的灰色为主。 “如果说,北荒冻原给我的感觉是酷烈,永雪城就有那么点迷蒙的感觉。”清禾煞有其事地点评,“像暴风雪中的森严堡垒?死气沉沉的冰雪之城?总之没什么活气。” 神灵瞥她:“你在炫耀你的词汇储备么?” ? 刚把她哄好就开始了,是吧? 可惜这话不兴说。 清禾撇嘴,祓神说祓神,她继续点评她的。 “我这身红斗篷真是选对了,简直是雪地红梅。”清禾踩上松软的雪地,张开双臂,兴奋地在大雪中向前跑,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修真人士讲究踏雪无痕,深厚轻功。 但清禾不一样。 小姑娘要得就是没人动过的原生态厚厚雪地。 在连接天地的厚重浅灰色与白色大雪构筑的晦暗世界里,热烈如火的少女存在极为鲜明。 换做他人,定要不了多久便会被现实教育,为何永雪城众人均会用如此单调黯淡的颜色,并为这条经验付出惨烈代价。 但她是清禾。 所以,衣着漂亮舒适就好。 此时虽是白日,但永雪城地理位置很是奇特。 可恶。 高考结束才多久,她就把地理知识快忘光了。 从目前的获得的情况来看,永雪城应该在四大部洲最北方。 但从设定来看,这个世界全然由天道创造,未必就能套用地球是个球体之类的知识。 说不准就是天圆地方呢。 清禾进城时正是白天,可永雪城本就人口稀少,又陷入诅咒许久,大街上根本没什么人。 正如此想着,清禾身边就路过了一名瘦削男子,两人恰好对上目光。 瘦削男子死水般的目光从清禾神气又漂亮的小斗篷上转开,落在她好奇又戒备的脸上。 “呵呵……呵……呵。”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笑声,认出她并非永雪城本地人。 他阴鸷的盯着清禾,嘶声道:“欢迎来到永雪,异乡小姑娘。” “你会大开眼界的。” 说完,瘦削男人便闷着头匆匆离去了。 “干嘛那么看我,怪渗人的。” 清禾被看得发毛。 之后她在城门口闲逛,又撞见了几个永雪城本地人,大多行色匆匆,表情不善,只是都没有如第一个男人那样,直接说出奇怪渗人,近乎诅咒的言语。 算了,不怕。 谁要是敢冒犯她,水遗岛新晋龙女就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天眷之人! “不对。”清禾对祓神嘀咕道,“您发现没有,那些人都是冲着一个方向去的,感觉那里好像有什么热闹。” 神灵言简意赅道:“随你本心而为便是。” “好嘞。” 清禾便跟前面的人,拉紧自己的小斗篷,顺着人流向前走。 加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初的的三四个,逐渐变成十二三个。 清禾不由在心里问道:“那您说,这些人都被永雪城诅咒缠上了么?” “嗯。” “哦,那您透露一下,永雪城是已经彻底被诅咒笼罩了么?” “是。” 说完,祓神简单补充道:“你随他们将要前往的地方,便是此处的恶孽核心地之一。” 清禾:!!! 一时间,她看待周围行色匆匆之人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审视。 对哦,这几人看起来都像是怀有功力在身,不似平凡人。 然而正如此想着,走在她前面的四名灰衣修真者,居然齐齐消失。 说是原地蒸发,一点都不夸张。 “这是去哪了?” 清禾皱起眉头,决定跟上看看。 她才跟上两步,就被人抓住了衣袖。 “清……仙子止步!” 陌生的低哑声音,显然以灵力扭曲过。 清禾回身看去,发现是个清瘦的、佩戴银质面具,遮住半张面庞的陌生男子。 灰袍上有隐匿符箓,严严实实遮住了他的身形,叫人无法判断他的具体年龄。 “你是……” “北荒冻土,谷圣洞天前,曾为您救过的卑贱之人。”灰袍修士嘶哑着声音道。 指向性如此明确,清禾自然回忆起来。 “原来是你。”赵不绝。 清禾认出了赵不绝,但对方刚才忍住没有叫她的名字,显然是此处称呼彼此真名定有不变,于是她配合的没有道破,只是微笑着颔首,以稍加亲切的态度,表明真实含义。 “您如何来了此处?如何……这副打扮?”赵不绝连续发问。 “我来追查永雪城诅咒,”清禾并无讳言,“至于这副打扮,你觉得——没什么,好看就这么穿了。” 好不好看这个问题,还是不要见人就问了。 “我也是来此地调查,”赵不绝欲言又止,“虽知仙子修为高强,但此处鱼龙混杂,并不适宜如此显眼。若您不嫌弃,我这里尚且还有一套隐匿兜帽……” “不必,多谢好意。”清禾露出微笑,“不过我暂时不需要这些啦。” 见她执意婉拒,赵不绝便不再说什么,只默默颔首。 “你家公子呢,那个薛,薛什么来着?” 身为薛氏家奴的赵不绝,出现在永雪城,原因显然有些说头。 “他死了。那日受伤过重,回去便不治身亡咽了气。”赵不绝心平气和道,“老爷夫人心善,念我伺候少爷一场,便放了我自由身。” 这句话,除了那薛什么当天就死了,其他一个字都没必要信。 因为在原作中,主人死去后,赵不绝本要被那刁蛮凶恶的薛老爷及其夫人坑杀,为主人殉葬,然而赵不绝陡然暴起,趁夜宰了主人夫妇逃窜。 这多半才是他获得自由身的真相。 第98节 她问道:“那你为何来了此处?” “我有一个朋友消失在了此处,我需要找到他。”赵不绝沉声说道。 此处是何地? “黑场,利用永雪城诅咒,成为三界最罪恶的角斗场的地方。” “死斗双方以神魂为永雪城抵押,死者将生生世世作为黑场打手存活,反复经历被虐杀致死的那一日。” “因为这点,黑场敛财吸金无数,有神仙愁的诨名。” “在这里,请您务必小心。” 第四十八章 唯一新娘 清禾观察打量着赵不绝。 两名修行者相遇,除非身怀特殊功法,否则修为在出窍期以上的修士,通常能够通过灵力波动,辨认出更弱者的修为境界。 清禾此时便从赵不绝周身缠绕的微弱气息判断,他如今只是刚刚筑基。 赵不绝虽为男主,但前期修行进度却也不至于一日千里,况且剧情受她影响,已然被改得面目全非,原作女主此刻还未出现,却不知他是从哪得的机缘。 “你是来寻找朋友下落的?” “嗯,我离开薛家后无处可去,是云兄与我脾性相投,收留了我。”赵不绝低声说道,“云兄经营生意,商队抵达永雪城折返时出了岔子,他本人不得不前往处理,结果便没了音信,以至于家人终日哀泣。” “云兄与我有恩,我便来此寻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原来如此。”清禾摸摸下巴,倒是信了一半。 尽管赵不绝阴郁狠辣,但毕竟作为主角,对朋友很是看重,原作里不少与他人产生的惨烈冲突,都是因友人而起。 “但永雪城也能做生意么?” “嗯,我来此地后专门调查过。” 永雪城是被诅咒笼罩的诡谲之地,北荒中上层人士皆知。 最初众人尚且有所忌惮,不敢前来,但最后,黑场幕后当家借由此地诅咒办起来偌大家业,成了北荒最知名的血色销金窟。 有狂徒前来试探,这才总结出规律,只要不将身家性命抵押给黑场,便不会成为永雪城轮回一员。 于是永雪城顿时借此成了北荒大都。 “有人来,自然就有生意。”赵不绝说道,“所以此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皆有出没,仙子烦请小心。” “好,多谢提醒。” 【哼。】 清禾耳边,赤霄狠狠发出气音,唯恐清禾听不出自己的不满。 “怎么了?”清禾以为赤霄看出什么不对劲。 【需得他这一贼子卖弄学识么?】赤霄不满道,【当我这剑灵不存在是吧?】 清禾惊了:“我委实没想到,你已能如此自然代入背景解说的职位。” 甚至被人抢了戏份后,还会抱怨不满。 赤霄闻言噎住,然后立刻打补丁。 【放肆!我堂堂赤霄剑灵,岂能屈尊此等微末小事!】 说完,它愤愤补充道:【只是此人命格悖逆,性情凶残阴毒,你且小心着他。】 这个无需赤霄说,清禾也知道。 甚至与赵不绝初遇时,她还同祓神讨论过他。 “我知道,不过祓神大人说过了,无需在意他。” 与她以前看的小说中天道相比,祓神并无所谓“天厌之人”,什么从其诞生起就要折磨抹杀的对象。 祓神从未将任何生灵视作仇敌。 哪怕赵不绝命格如此特殊。 【那可未必,天道大人……】 话音戛然而止。 清禾见他话说一半,奇怪问道:“怎么了?” 赤霄硬生生改口:【我说……天道大人高洁,却不是你为所欲为的理由,你自己掂量好尺度。】 “知道的,还用你提醒?”她可比赤霄靠谱多了。 清禾注意力重新回到赵不绝身上。 提醒她小心后,赵不绝站在原处未动,似是有未尽之意。 她露出询问眼神。 “此处形势复杂,如蒙仙子不弃,在下愿为您前驱,探索此处。” “哦,行啊。” 别说,赵不绝这人是有点霉头在身上的,不管本来多正常平和的局面,只要他出现,那些大鱼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浮出水面。 钓鱼执法,此人是最好的搭档。 【咳咳!咳咳!】 赤霄前所未有地、格外洪亮地咳嗽。 声音实在太吵,清禾不由纳闷道:“剑灵也会感染风寒么?” 赤霄:【不是——】 “聒噪”祓神淡淡开口。 赤霄委委屈屈地闭上嘴巴。 清禾深有同感:“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赤霄话好多,活跃得有些奇怪了。” 赤霄:??? 说到这里,清禾也开始欲言又止了。 她无需向祓神隐瞒,只是很自然地倾诉了自己此时的为难。 “方才我原本不假思索想要问您,我能与赵不绝一起调查么。但是忽然想到,若我这样问,那无论您本是如何想的,都只会随我心意了。” “你自随意,对他存有提防便是。”祓神说道。 呜呜呜,不愧是祓神大人,就是胸怀大度! “具体如何提防呢?” “走路时离他三尺距离。”神灵平静道。 “为何?” “以免他忽遭雷霆时,不小心牵连到你。”神灵毫无情绪波动的陈述道。 清禾:哈? 这态度根本比赤霄更可怕了吧! “哎呀,好嘛,知道啦。”她无奈道,“您下次可以直说,也不用这样吓唬人家小修士。” “我已直言结果。”祓神自然地说道,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在恐吓。 “像您这样说,那以后世上都不会有男人敢和我走一起了。”清禾随口道。 说完,她便婉言谢绝了赵不绝。 “不必啦。” 赵不绝自知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便也不再言语。 她是云中仙子,神灵行者,清丽缥缈。 而他是薛氏逃奴,肮脏低贱之人。 因此他只垂下头,极为礼貌地说道:“好,请仙子先行。” 他保持了一个受恩者所能展示出的,最为礼貌而几近谦卑的态度。 【装模作样,鹰视狼顾。】 赤霄剑一眼看穿赵不绝压抑本性,拙劣模仿上等人的本质。 清禾对赵不绝笑了笑:“你也注意安全。” 接着,她穿着自己显眼无比的绒绒斗篷,如彤云般飘远,先行追索那些失踪修士而去。 清禾目光敏锐地扫量四周,灵感警惕至最敏锐。 她看经验丰富的修士历练时都这么做。 不过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没维持多久,就又懈怠了。 好累哦。 算了,摆烂。 清禾用脸颊蹭蹭自己暖呼呼又毛绒绒的领子,继续向前探寻。 祓神冷冷道:“如此懈怠,是以为我总会及时救你么?” 清禾连做样子都敷衍,如此划水摸鱼,简直是在挑战神灵忍耐底线。 “那我就是想玩雪嘛……我改正!现在开始认真!等事情结束了再玩雪,可以么?” 清禾认错总是很快。 她总算开始非常认真地做样子,然后—— “嗯?这里有什么?” 第99节 她伸出手,在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前方空中挥了挥。 表面上什么都没有,但触碰时就会发现明显有结界存在。 她似有所感,向结界上注入灵力。 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瞬,周身喧嚣声四起。 视野骤然亮堂。 呈现在她眼前的,哪里还是冰冷阴森的长街? 安静假面陡然被重拳打碎,温度由寒冷转为温暖,如入春天。而她的耳畔,更是被叱喝、叫骂、法术碰撞逸散的灵气撞击结界的打斗声充满。 她的眼前赫然是那喧嚣血腥的销金窟黑场! 粗壮高大的金漆石柱通天彻地,撑起高大壮阔的空间,红漆阔木构架出足有九十九层,近乎高塔的空间。到处都是雕梁画栋,穷奢极欲的装饰,来往婢女小厮均是年轻貌美的少年少女,他们身着暴露衣饰,笑容勾人甜美,不时与相熟的金主或打手调笑。 时不时便有攻擂成功,或者贵人一掷千金引发的巨大欢呼声音响起。 而这,只是最为简单浮夸的第一层。 清禾初入此地,竟有些眼花缭乱。 周围环境有男有女,不过半数以上为男人。 清禾义愤填膺地看到,不少豪客仗着自己身份不同,又酒酣情.热,不乏将手从小厮或婢女衣料空隙间探入,然后……嗯? 清禾眨眨眼,又摇了摇头。 确定自己没看错。 怎么短短一瞬间,所有衣着暴露者,无分男女、贵客打手,身上均被蒙了白色布料。 真的不是她眼睛花了么? “草,你们管事在哪里!滚出来!”这是正要胡作非为,却被布料强行打断的。 “这什么衣服?怎将我手夹断了!快传医士!”这是手被突然冒出的,坚硬不容抵抗的布料切断的。 “嘿嘿嘿,美人,你的这裙子,莫非还要钥匙才能解开?”这是喝大发,全然没看出眼前诡谲之处的。 清禾:…… 还真不是她眼睛花。 那出现这等情况,只能是因为某个人了。 “祓神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嘛。”她无奈道,“我都成年了!” “方便你调查。”神灵云淡风轻。 清禾噎住。 确实,刚才有一瞬间她是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去。 “但、但是……” “未曾碍着你眼睛,不必担心。” “我觉得这不是眼睛的问题。” 她好歹成年了,祓神不至于这样给她的世界强行加马赛克吧。 虽说比以前强,没有手动捂她眼睛,但是…… 她心里摇摇头,假作没事人的穿过一片混乱大厅,来到二层楼前。 黑场虽为结界隐藏,但其幕后当家大约极其自信,因此根本不对来者做任何甄别,只要注入灵力认证身份,就可随意进入。 而整座黑场,虽被分为九十九层高塔,每层得到的待遇、见识到的场面都是逐渐提升的,但想登塔也很简单。 要么砸钱,砸出凡人难以想象的高价。 要么比斗,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实力。 二者任选其一,皆能在这销金窟获得应有的尊贵待遇。 清禾盯着面前看起来无形,但确实存在的结界,寻思自己能不能说一楼的布料之变是自己制造的。 总觉得说出来虽然有点社死,但说不定真会被认为性情古怪的强者而被请上座。 “喂,小妞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别堵路!” 她不过稍稍思索了一瞬,身后便响起催促之声。 她回首望去,只见是一面容凶悍的壮硕体修。 对上清禾面容,对方脸上浮现毫不遮掩的惊艳,随后露出垂涎。 “美人,你是几层的?” 清禾穿着永雪城少见的红色,黑发黑眸,愈发显得肌肤雪白娇嫩,十分惹眼。 她被这充满侵犯欲,仿佛打量物件的目光看得不适,皱眉准备回避。 男人紧跟上前两步,试图抓住她纤细玲珑的肩膀。 在黑场,只要够强,够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男人觉得自己怎么都该比这柔柔弱弱的少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凄惨痛苦嚎叫。 一道强横雷霆从天而降,它击碎百层高顶,电光撕裂空气,散发着令人触目惊心的威力。 黑场能任人进入,并且丝毫不在乎隐匿,本身自然有阵法护身,并且极为自信。 可那强大到能抵挡仙人一击的阵法,在这道雷霆面前,却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男人脚下出现大洞,本人则全身焦黑栽倒于地,偶尔出现凄惨的抽搐,不知能不能活。 周围雅雀无声。 此人好色蛮横,实力强劲,在黑场前十层内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从未有人管得了他。 然而此时此刻,却被这少女如此简单的收拾了? 不少人看看清禾,又看看天上那硕大黑洞,一时悚然无言。 清禾平静道:“天道昭昭,此人乃是做了恶举,遭受天罚。” 有人喃喃:“可是,那……那位不是在水遗岛么?” 清禾轻嗤,懒得与这些人多费口舌。 她也没了体察民情,从一层开始慢慢往上打的心情。 对这些魑魅魍魉、乌烟瘴气之地,就该一拳通关! 她望向那刚才一直站在高台上,冷眼坐视她被恶汉纠缠调戏的一层管事。 此时,这身着长褂的男子已然站在她面前,正满头大汗,点头哈腰地道歉。 “管事觉得,我可至几层?” 管事冷汗涔涔而下,却根本不敢妄动擦拭,闻言万分恭敬道:“九十九层!您定能挑战百层擂主!” 清禾得到评价,却只站在原地不动。 管事先是一愣,随后毕恭毕敬地上前,亲自为她引路,只恨不能为她提着裙摆护送上楼。 一楼之人暂且顾不得增衣之事,只震撼地注视着少女坦然登塔的背影。 黑场有多久未曾出现过这种一招登顶的强者了? 而同样有人惊觉,方才面前少女可是在天道净土外说了禁忌之名,然而却未曾招来玄武遗咒。 她是什么人? 清禾随着管事向上,此时黑场百层已然自发修复阵法,而祓神也克制了怒火,没有继续降下天罚,将此处劈得灰飞烟灭。 其实想要破除永雪城诅咒非常简单,无非向神灵许下心愿的事情。 但此事背后定有蹊跷阴谋,指不定牵扯什么,祓神自不会有耐心抽茧剥丝,但清禾对这些阴谋真相非常关心。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谨慎处世总归没错。 “不过您这样,也有点太……嗯,太显眼了吧?” 清禾上楼不是只盯着眼前台阶,自然也会打量观察沿途楼层装饰内景,时不时就会撞见不那么和谐的场面。 祓神倒没有因为那些纵欲行径愤怒,只是非常严谨地为衣衫单薄者尽数添了新衣。 一路上来,所过之处委实惹眼。 而前面的管事心知周围之事,乃是这强悍少女随心所为,而众人竟然无一人能够反抗,顿时愈发心惊胆战,小心赔笑。 不过随着楼层提高,那些需要祓神大人关怀民生的情况总算渐渐减少。 直到—— “此处发生了何事?”一道冷淡的声音在两人前方楼梯上响起,“神女正在准备祓祟之事,却听外面巨响,有何变故?” 清禾闻声抬眼,发现来者不少,约有六七人,皆为男子,均穿着华贵,气度冷漠淡泊。 发现发问的同样是惹不起的贵客,管事心里只苦涩得快要拧出汁来。 “方才之事乃是意外,已有人负责了,即刻便好。小人在引贵客上塔,如有需要,场中随时有婢女伺候。” 闻言,那道士顿时斥道:“修道者无需那些俗物,更不要用她们污了神女的眼睛!若有违背,定受剜眼处死之刑!” 神女? 说谁呢? 这些人仪表堂堂,气度不错,本就令清禾有些好奇,而他们口中的神女,更是令她出现兴趣。 神女这个词,可不兴说啊。 此处之女,指的是神灵女儿,还是神灵女人呢? 那道士高傲目光扫过清禾,暗含打量审视,但没有其他情绪。 “另外,今日起,九十八,九十九二层不要再设置攻擂。”道士生硬吩咐,“神女需要清净环节举行典仪,攻擂过于肮脏血腥,改日再行举办。” 第100节 管事擦了擦额头冷汗,陪笑道:“此事我需与当家商量一二。” 道士冷哼一声:“不必商量,黑场大当家若是还想活命,就该清楚我家神女的典仪有多重要,最好分清主次。” 道士说话毫不讳言,看来此事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是是是。”管事点头哈腰地赔礼,只想尽快将这几个道士打发,好领清禾上去。 他们挡在这里,要是叫后面的神秘少女等烦躁了,出事算谁的? 偏偏这些道士磨蹭着还不肯走。 接着,一人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堂中婢女。 “你等何时改了着装?”道士愕然道。 祓神大人自是不会贴心到为黑场婢女专门设计配套新衣服的,这一路添置的布料,尽是挺括厚实之物,力求保暖遮掩,而无美观之需,因此在整体衣裙的外表极为突兀。 管事正要解释,却听清禾纳闷道。 “你这道士有些意思啊,既然无视庸脂俗粉,又怎么对这些女孩原本穿什么如此清楚?” 管事:…… 众道士:…… 这般不给面子的吐槽,立时引来众多不善目光。 清禾露出无辜微笑,只当没看到。 没办法,她看见这些人肆意打量那些女孩的目光,就觉得不舒服——虽然那些女孩未必有这样的自知,也未必需要她的直言。 但她就想做点什么。 神灵回应了她的心愿,可惜,即使是这样厚实的衣料,仍然无法阻挡某些人龌龊的心思。 “罢了。”道士傲慢道。“今日我等要务繁忙,没空与你纠缠。” “你是看不到那个么?”清禾好奇地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大洞。 此处为九十八层,距离九十九层仅一步之遥。 大家实力差距仿佛,乃是同一阶层的选手,又有实力威慑明确摆着,怎么这群修士还是如此肆无忌惮? “有洞又如何?” “我劈的。”清禾发自内心地好奇询问,“你们不怕死么?” 她可是很想宰了这群色眯眯的狗男人啊。 一路越往上走,清禾心底越来越烦躁,若非原则在那里,她甚至不想抽茧剥丝,寻思干脆把这里连带所有罪恶之人一起劈成渣渣算了。 让这群色中饿鬼,以戏弄生命作为乐趣的人渣每多活一秒,都是对空气的浪费。 这群修士表情当即变了。 大概还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威胁过。 就在此时—— 九十九层的台阶口,一道冷淡缥缈的女声响起:“究竟在吵什么呢?” 清禾寻声望去,只见是一有着银发银眸的奇异外表,身后跟着六名幼小婢女的女子。 女子身着修身衣裙,整体并不华丽高调,却处处透着典雅精致。她面容以白纱遮住,气质清冷缥缈。 她身后的小婢女外表年龄只在八岁左右,各个生得玉雪可爱,在那银发女子开口后,登时跳出来道。 “就是,耽误了神女举行典仪,你们负责任么?” “天道大人回归,正是祓除此地恶孽良机,你们是要对天道大人不敬么?!” 无人敢说话。 无论是那些心高气傲的修士,还是舌灿莲花的管事,在这“神女”面前,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恭敬。 嗯? 这些人在说什么? “我为第三十二代神妾,侍奉天道大人千年。饶是如此,算出的天赐良机也只那一瞬,尔等最好知晓些轻重。” 神女的目光甚至未曾在清禾身上加以流连,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小婢女们连忙跟上。 清禾此时也顾不上生气了。 方才女子的自称,以及周围人默认地态度,不断冲击着她的思路。 神妾神妾神妾。 三十二三十二三十二。 她的大脑简直嗡嗡转。 她沉默半晌,方才用一种极微妙,极古怪的语气问道。 “神妾?” “祓神……原来你有三十二个小妾?” 清禾鼻子顿时就酸了。 但还好,她绷住情绪,仍能继续输出。 “绝无此事。” 祓神回答的极快,并且斩钉截铁。 “说起来,我好像就是被献祭给您的神灵新娘啊,其他地方说不定也有这种……嗯,确实可以分个三妻四妾。” “她刚才不是还说要向您祈祷举行典仪么?”清禾说着说着,露出了微笑。 “不然您试着回应一下,说不定这位神灵新娘,也能给您什么好东西呢。” “此事背后,定有阴谋。” 神灵笃定道。 “哦,您之前不是还说阴谋不阴谋无所谓,一道天罚劈下去就行么?”清禾好奇道,“难道是早知有人来此,想要灭口?” “其实倒也不必。”清禾轻声说道,“我哪里是那样值得您费心的人呢?别说人家自称神女,就是称作神妾,又能如何?” 她幽幽道:“毕竟我只是您的行者呢。” “绝无此事。” “您以前不是说,讨厌重复,同样的话只说一次么?”清禾笑道,“怎么现在把这车轱辘话反复重复?” 而且她也生自己气。 既然听了不高兴,那怎么刚才就没现场反应过来呢? 她气闷,颇有些阴阳怪气道:“麻烦您说点我没听过的。” “事实当然绝非如此。” 神灵平静陈述道:“唯有你,方是我亲自回应,亲手选定的新娘。” “我之身侧,从无旁人。” 第四十九章 天道恩宠 “唯一的新娘?” 听到这句话,清禾嘴角此刻陷入了稍显奇妙的状态。 她似乎委屈气闷地想要向下撇,又因为这句话,忍不住微微向上扬。 她板着脸正经道:“我没吃醋,也并非恬居此位,坚决不允许其他人接近您的意思。” “嗯。” 她平静陈述:“毕竟您的身侧,从来是能者居之么,像我这种馋嘴喜欢摸鱼没什么出息的人,自然要学会看眼色,及时给后来者让位。” 祓神欲言又止。 “您居然不否认?”清禾越发委屈。 她自己嘴上这么说可以,但祓神却居然真的没有异议……原来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祓神实事求是道:“或许,你应为我留出发表看法的间隙,我才能说明自身想法。” “否认这段说法,居然需要专门的思索时间?”清禾难以置信道。 “……”神灵闻言,低声叹息。 “你放弃解释了?我便知道……你早就在嫌弃我了。”清禾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并且她有自己的一套证据。 “他们若非得了暗示,或者什么线索,又怎么会以神女、神妾之称自立门户呢?” 明明是她先来的。 供奉祓神也好,朝夕相处也好,真心治愈也好,都是她先来的。 结果她顾忌祓神想法,还没自称什么高逼格的绰号呢,倒叫这些人先装神弄鬼了。 凭什么呀? 清禾目光从周围四人掠过,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神女的惊鸿缥缈之姿,以及对方自由提及天道名号的恣意行径中。 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却从这份唯有自己品出的冷落中,读出难堪来。 “所以,还好我最初未曾声明自己是天道行者,更未颐指气使。”清禾幽幽道,“不然,我刚才是不是还要向那姐姐行一礼,说见过后土娘娘?” 祓神蹙眉道:“你先冷静再作开口。后土之名牵扯宿命天机,这般胡说八道,你倒无事,但那女子本就装神弄鬼,你再如此捧杀,她定会因承不住命数,暴毙而亡。” “祓神大人当真怜香惜玉呢。” 祓神:…… 第101节 “而且我很冷静呀,我又没有吃醋。你这么说,是觉得我急了?”清禾反问。 “我说了,绝无此事。”神灵冷静道,“方才我已说过你从未听过之语,也已做了澄清,若你还是不信……” 清禾的反击一针见血:“若我不信,你便不再说了?” 祓神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冷酷澄清:“绝无此事。” 清禾高冷道:“我说过,我没有吃醋。” “好。” 却不知这声好又惹了小姑娘哪里不开心。 旁人只道这神秘少女不知为何笑容已无影无踪,神色堪称冷若冰霜。 清禾却已经在心里拧了大把大把泪,只是撑着面子强作平静。 明明是她先来的。 那些付出算什么意思啊。 “我便知道,您定是更喜欢那样高挑清艳,又格外有份韵味的成熟姐姐。”清禾说完,酸溜溜道,“三十二位,呵,我自是比不上的。” 清禾穿鞋一米六,和祓神身高差距甚大,而那神女目测是一米七以上的模特身材,修长优美,十分引人注目。 当即让小姑娘悄悄恰柠檬。 而且她无论性格还是穿衣,都是少女的清丽可爱……这么对比一下,还是有点小自卑的。 “那三十二人我从未见过。”祓神再次为自身清白发声,“在你出现之前,我始终长眠。” “终是承认那三十二位神妾的存在了。”清禾叹了口气。 神灵冷冷吐出一个字:“查。” “查什么?” “查究竟是何人,胆敢亵渎神灵,装神弄鬼。” 清禾幽幽道:“应当不是奔着灭口而去吧。” “若你对这调查怀有偏见,那应当什么结果都查不出了。” “那您查吧,我……” “清禾。”神灵点了她的名字。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凛冽清净,分明不曾厉声,却透着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庄严。 祓神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她名字。 她眼睫稍有些心虚地颤颤,唇线抿成倔强的一线。 “嗯。” “唯有你是我亲自回应,亲手选定的新娘。” “我之身侧,从无旁人。” 神灵心平气和地陈述:“相同之语,我从不重复第二遍。” 清禾正准备犟嘴,便听祓神道。 “但现在,我重复了第二遍。” “所以你明白了么?” 原本不假思索地顶撞言语,就这么堵在了嘴边。 她委屈哼哼:“但我就是委屈嘛。” “明明是我先来的。” 其实很奇怪。 她从来都很低调,不觉得被祓神青睐是什么高人一等,或者有何特别。 她觉得她和祓神是平等的,因为这份关系而洋洋得意,才显得怪异。 可是为什么。 当有另外一人,将这件事拿出来炫耀,她会觉得不痛快呢? 她求证:“那三十二代神妾,应当不是真的吧?” 神灵轻嗤。 “哎呀……那就查!”她气鼓鼓道,“看看到底是谁在挑拨离间,如此可恶!” 阴阳怪气一通后,最初的炸毛不快总算消解大半,她也能冷静下来思索,那神女口中受黑场之主请求的祓祟典仪是什么,而这黑场又和永雪城牵扯着什么古怪。 当然,还有叫她耿耿于怀的—— 这第三十二代神妾,以及那装神弄鬼的神女,到底是什么路数? 现在调查性质已经变了。 她势必要还永雪城一个朗朗乾坤。 想起雄敖的请求,清禾道:“祓神大人,您现在能解除永雪城的轮回诅咒么?” “随时可以,”祓神道,“此处异变之源,乃是灵脉被我堕落骨血污染,因此永雪城之人命数紊乱。” “那铁定有幕后黑手主导此事。”而且多半有仙人撑腰。 就和水遗岛那两滴神灵之血,以及被污染的谷圣洞天一样。 糟践神灵骨血,污染天道仁慈。 生气! 祓神语气听不出恼恨,平静开口。 “你不是不主张打草惊蛇么?” “我估摸那神女向你祭祀,举行祓祟典仪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此处灵脉污染。” “嗯,所以?” “这种事,轮得到她来办么?” 清禾终于图穷匕见。 不过她语气控制地非常自然——毕竟她完全没有在意、完全没有吃醋嘛。 祓神对此保持克制的沉默,倒是赤霄嘎嘎嘲笑。 【哼!是谁说我聒噪,说我心满意足于导游琐事的?是谁是谁?】 清禾:? 可恶,这破剑怎么突然不会戛然而止了? 以前说大实话他不都是说一半就突然没音了么? 待他讲完,神灵冷淡道:“这剑确实聒噪过头了。” 清禾好想吐槽。 这时候才打断赤霄,不觉得太晚了么? 她没多想,将注意力集中于当下问题。 “您快祓除此地诅咒,打乱他们的计划。”清禾说道,“他们这么想见天道,就给他们看看好了。看到底真是三十二代神妾,还是人心魑魅。” 祓神道:“说了绝无此事。” 清禾十分礼貌道:“那现在,请尊贵无比,从未有过神妾近身的天道大人,用行动来帮助我判断这句话,可以么?” 正如祓神极少点名道姓地叫她全名一般。 清禾从未私下称呼祓神为天道。 祓神没说什么,正当清禾以为他就要如此沉默时—— 黑场上空传来轰鸣! 笼罩着黑场数千年,庇佑了无数污垢罪恶的结界,正在因某种外力的压迫而发出悲鸣。 整座黑场天旋地转,如同地鸣一般,木屑碎石簌簌而下,下方传来压都压不住的叱喝惊叫,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道纠集来攻了么?” “不可能啊,黑场大阵便是仙人也难以攻破的!” “管事呢!管事!发生合适了!” “快看头顶!” 天雷将黑场天花板击碎出一个大洞,大阵修复起来极其困难,半晌都没寸进展,此刻倒正适合作为大家露天影院观看实况。 笼罩永雪城上万年的飞雪,在此刻化作无坚不摧的冰棱。它的周身尽是狰狞锋锐的冰刺,周身缠绕着幽蓝色的雷霆。并且与寻常冰雹不同。冰雹再大,总不会大过头颅。可这纠缠着神灵怒意的冰棱,俨然个个如从天而降的巨大冰戟,足以撕裂山脉,击碎大地。 更可怖的是,一根冰戟已足以令人心惊胆战,此刻这些冰戟却足足有成千上万根,如雨而下! 有什么魑魅魍魉能挡住祓神冰冷震怒呢? 它们冷酷锋锐地从天而降,携带着奔涌的狂暴寒流,深深刺入大地灵脉。 大地上万年积雪轰地炸开,巨响顺着撞击中心层层荡开。浓郁到散不开的黑烟霎时顺着冰枪飘出,接着流淌出来的,是污浊恶孽凝结而成的恶孽黑水。 这些,尽是永雪城罪恶的证明。 祓神骨血稳固着这座极北荒凉之城,却被罪人借此利用,以整座城百姓日日轮回的痛苦,以及黑场千年累积的恶孽污染。 所有人均不约而同,惊愕恐惧地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冰戟,本能祈祷黑场大阵能够抵挡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天罚。 战斗本能稍微敏锐的人倒是反应过来了,可冰戟之雨已然笼罩了整座城池,又能逃到哪去? 嘎吱。 怪异尖锐的动静响彻每个人的耳畔。 第一根冰戟深深刺入了黑场大阵结界。 第102节 “能挡住,能挡住……”不知是谁紧张的念叨。 这大概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与疑虑。 黑场大阵不堪重负,能明显看出,结界已然被冰锥深深刺入,甚至已经扭曲地凹陷进来。 比喻一下,就是筷子正在戳一只吹鼓的气球。 眼看气球就要被戳爆,但终归以其极限弹性,勉强挡住。 “呼……” 清禾听到耳边清晰可闻的舒气之声。 她没露出失望表情,只是仰脸望着那根夜空下的冰戟,眼眸中倒映出它冰冷锋锐的光。 “如果这都刺不破,想来是对三十二代神妾的安危有所怜惜吧。” 她自言自语地轻声道。 说来奇怪。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琉璃破碎之声响起。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只见那根冰戟,轻松贯穿结界的阻挡,正正在黑场内部炸开。 雷霆炸裂,冰棱飞溅。 所有恶孽之人,都在这审判冰戟下伏法。 这一幕,不得不叫人联想起,上古神话中,强大孤傲的天道,也曾手持天空之刺般的巨大冰戟,审判为恶者,将魑魅魔神尽皆斩杀湮灭。 清禾未曾被半点余波牵连,只是斗篷与颈边白色毛毛被寒风吹得不住飘荡。 这次,终于换成清禾长出口气了。 “呼。” 她评价道:“还挺凉快的。” 但黑场的混乱此刻远远没有结束,此刻纠缠永雪城的诅咒大阵已被祓神轻松祓除,所有被诅咒拘在此处的亡魂自然也不会在做驻留。 诅咒解除,他们的神魂终于得以超脱。 一个又一个的身躯在惊喜与释然的表情中倒下,一道又一道的白色魂灵从躯体中释放,前往地府得以轮回。 无论生前背负何种罪责,他们死后都应由地府安置六道轮回,而非在一座诡谲之城充当提线木偶,供人玩弄取乐。 对雄敖的承诺,就这么轻松的完成了。 但现在这局面的起因,又不只是雄敖,而是因为…… 周围兵荒马乱,一直闷闷不乐清禾却仿佛被这冰霜气息冲散大半郁闷。 “看来,三十二代神妾的祭祀威力还是挺厉害的么。” 神灵声音冷冷想起:“我想你那些大贤老师,或许教过你一个道理,叫做适可而止。” “但三十二代神妾……唔!” 一块冰霜碎片不知从哪里飞来,竟突破灵力护罩弹在她脑门,倒是没破皮,只留下一道浅浅红印。 清禾捂住额头,唇角却露出淡淡微笑:“这个称呼,就是很洗脑啊。” “你再捧杀她,给予她毫无缘由的尊荣,就是当真希望她死了。” 神灵平静陈述。 见祓神认真,清禾立刻捂住嘴巴。 “好,那我不说了。” 她没有吃醋。 虽然不快,却也并非想要那女孩性命——这个是真的。 “现在彻底打乱棋局,那些宵小之辈,大约也要各自冒头了。” 说完,清禾关切道:“那您的血肉呢,从此处灵脉中收回了么?” “尚未。” 正如此说着,清禾敏锐地捕捉到身边关键词。 “快去请神女大人来!这定是她招来的天罚!” 祓神绝对听到了。 因为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清禾:……呵。 祓神:…… “还是我不配有姓名啊。”她微笑着感叹,“不知道第一个被引出的是谁呢?应该不会是神女姐姐吧。” 她倒是不惦记三十二代神妾的名头了,而是某个更加简洁,方便念叨的称呼。 “嘘,您先别说话。”清禾抬眼望去,“神女姐姐来了。” 在她目光尽头,银发银眸的神女在六名婢女,四名侍从的护卫下款款走出。 周围兵荒马乱,身姿高挑典雅的女子却走得云淡风轻,宛若游园。 她无视了清禾,来到九十九层高塔的扶栏边,望向正因从天而降的冰戟而狼狈一片的底层。 “诸位无需惊慌。” “方才乃是我请天道大人降下的天罚,用以祛除本地灵脉中邪祟,所有罪孽狂徒均已伏法。” 下面传来零星几声惊呼。 嗯? 人这么少? 她走到哪里开口发话后,得到的不都该是山呼海啸的赞美么? 神女心说奇怪,终是垂下自己尊贵的眼眸,望向底层大堂。 不看不知道,一看则吓了一跳。 “啊!”她发出低低惊呼。 怎么都死了! 她知道有些人不干净,但此处绝大多数都是尊贵干净的贵人,为一方安定做出贡献,怎么……全都死了? 莫非她感应错了? 这并非天罚,而是魔道针对正道的袭杀? “灵涅神女、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伺候神女的管事也傻眼了,自家场子被砸成这样,损失先不说了,问题谁知道自己等人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灵涅特别的银眸微微眯起,面纱遮掩的面容露出少许凝重。 眼下失态,也超出她的掌握范围了。 好在对于这种情况,他们慈周心庵自有套话术。 她甚至不许自己开口,旁边小婢女自然心领神会,斥责道:“天机岂容凡人揣度!” 那小女孩面容稚嫩,却语气凛然庄重,瞬间骇住了管事。 慈周心庵虽并非魔道,却也算不得正道,只是庵主慈魄师太颇有些修为,乃是渡劫期强者,再加上慈周心庵乃是真真切切,始终侍奉着那位隐秘存在,世代都会出现神女,所以地位格外超然。 ——须知道,玄武遗咒唯独对慈周心庵之人,及其所处之处无效。 灵涅神女在此时淡淡开口。 “那些人罪有应得,便是尽数打杀了,你们又要有何话说?” 能存活下来的尽是祓神认可的无罪者,此刻闻言,纷纷点头。 “神女当真如传说中那般缥缈超然。” “可不是么,那些人虽然罪有应得,可毕竟权势不凡,背后势力若是追查起来,慈周心庵怎么都要担上责任的。” “这便是神女的担当吧,天眷之人,自是……” 没人注意到,地上散落一地的冰华竟然没有融化,而是逐渐颤动,隐约有漂浮起来,重新凝聚四散刺杀之势。 “二位。” 清禾转过头去,对自己身后小声议论的两人微笑,小声道:“我乡野之人,不太清楚此处缘由,可否请二位为我少许解惑?” 她余光瞥了那些晃动冰晶一眼。 啪叽。 蠢蠢欲动的冰晶霎时躺平,落回原地。 “乡野之人,来此处?”其中一人显然不信,“不对,我们乃是传音入密,你如何能听到?” 传音入密乃是极其高级的法术,若非合道期以上修为,轻易窃听不能。 “奉师门之命,前来调查永雪城诅咒一事。”她压低声音,做出茫然模样,“但我还未及做什么,此处变成了这般模样。当真是灵涅神女招来的?” “多半是了。”那人见她实力不凡,乃是正道中人,又熬过了天罚考验,便未多作提防,简洁介绍道。 “慈周心庵并非为全女道派,但核心弟子确实皆由貌美女子构成——她们会特地搜罗被父母遗弃且具有天赋的女婴,带回专门修习神女道。” “听起来倒颇为仁善。” “可不是么?虽然偶尔也有不好说之事,但慈周心庵大节未失,总归是我正道中人。” 清禾饶有兴趣地追问:“那她们这神女道,修的是什么?” 回答之人微微皱眉:“修的是天道合欢之术。” 清禾一时沉默。 祓神:……!!! 第103节 “慈周心庵颇为神秘,这其中奥秘便是我等外人不清楚的了。”回答者无奈道,“不过听说她们底层弟子号称三千神婢,中层为三百神妾,其中会出三位神女。而神女道大成者会成就神妻,也即天道之妻,后土封位。” “罪证确凿啊。”清禾喃喃道。 “什么?”答者疑惑。 她露出微笑:“没什么,只是忍不住感慨天道大人艳福不浅。” “嘘,不得无礼!”那人皱眉,连忙斥责她,“况且天道大人惩恶扬善,绝非如此无道,不得亵渎!” 此人虽然八卦,但对天道颇为敬重。 清禾微微颔首,正要肯定,便听那人又摇头道:“况且如天道大人那般存在,要我说,三千婢女侍妾,似乎还少了些。” “您可当真敬重祓……天道大人。”清禾露出和善笑容。 那人觉得她语气怪异,正要开口,忽听那清冷女声道。 “那边两位道友却不知在谈何事?” 清禾寻声望去,只见灵涅冷淡地望着他们,目光清冷而缥缈,银发银眸,气质格外出尘。 簇拥在灵涅神女周围的人,也纷纷顺着灵涅视线,打量而审视地看向他们。 清禾旁边的人身形一僵,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八卦心一起,竟和人八卦慈周心庵背后故事。 “这位道友在与我说,慈周心庵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我乡野之人,未曾见过世面,也觉得灵涅神女如此风度强大超然,实在令人心折。” “所以呢?”灵涅似乎有什么凭借明确指向清禾,因此并未放弃,继续追问。 她那双近乎异类的银眸,极有压迫感地冷冷打量着清禾。 但少女仿佛一无所觉。 “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发问,前不久水遗岛,那震惊三界的天道净土,不是出了位清禾神女么?敢问同慈周心庵有何关系?” 清禾表情懵懂又好奇。 “这位道友也不清楚,所以我才琢磨着,不然请教灵涅神女本人呢。” “荒唐!” 仍然不用灵涅开口,她的小婢女们当先斥责。 按照方才听到的说法,这些小女孩应该就是神婢,未来的神妾。 “不知哪里冒出的乡野妖女,也敢号称神女,乱我慈周心庵传承!” 不说小婢女,就连周围拥趸也齐齐赞同的点头。 他们还指望灵涅神女庇佑,好混过今晚不知结束没结束的天罚呢,此时附和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这小婢女耀武扬威。 “瞧,您的小婢女在凶我呢。”清禾不慌不忙,现在心里给祓神点评了一句。 呛完这句,她才摸了摸下巴。 “可是听说,水遗岛那边,清禾神女能够驾驭海啸,惩戒有罪之人,奖赏善良之人,还赐下了水禾,这也算妖女么?” 四周霎时,鸦雀无声。 灵涅淡淡开口。 “我等修习神女之道,独得天道大人恩宠,从未听闻你口中乡野妖女之事,想是小民以讹传讹。” “你有何异议?” 第五十章 仙人 “妖孽之女,邪祟缠身,你还欲有何异议?”灵涅冰冷的看着她。 因为她这句话,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清禾。 怀疑、审视。 清禾猝不及防:啊? 刚才她思忖过很多情况,甚至连撸起袖子直接和灵涅打一架的可能都想过了。 有一说一,她觉得自己心态准备得非常端正,可以说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结果灵涅开口后,还是叫她一愣。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她鼻子说她是邪祟缠身的妖女。 可问题在于,她不是啊。 她该如何证明一件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呢? “你以特殊手段蒙蔽天机,侥幸未被天罚审判,可实际上,这种鬼祟伎俩无法瞒过我之神识。” 灵涅傲然开口:“神女镇压邪祟,涤荡妖邪,任何魑魅魍魉都难逃法眼。我发动秘术,自可洞察你本质。” 旁边婢女跟着摇旗呐喊:“若不想大家都难堪,妖女你就及早交代了!” 清禾沉默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反驳起。怎么会有人做到说一句话,内容全是槽点呢。 然而她仍在琢磨如何讲道理,却不代表别人也想继续讲道理。 此时灵涅只想抓住线索尽快深入破局,她目光望向那穿着梅红斗篷的俏丽小姑娘,越发冰冷。 她凭借手上那滴源自永雪城灵脉的天道鲜血,她从一开始,便察觉到天机被引动。而出来探查后,更是发现这古里古怪的小丫头身上,竟藏着丰厚天道血肉气息。 她们慈周心庵自万年前便开始苦苦追索此物,却没想今日叫她撞上大运道。 “神女,刘管事偷偷告知我,此女修为惊人,不可小觑。”贴身婢女传音入密道。 “嗯。”灵涅志在必得。 根据神女心法,收集天道血肉越多者,便可越发深入感知天道真意,这可是修得后土道果的重要手段,便是为此冒再大风险,也是值得。 况且她作为神女,本就是合道期修为,近日得了这滴鲜血,更是飞跃合道,几近渡劫。 动起手来,也是有那么几分把握的。 但灵涅并没有急着动手,她嘴上先斥责应付着,叫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此处,再悄悄分出一抹神识,准备借由自家秘术侵入清禾识海。 她银眸直直望向清禾,决定先窥探清禾真正修为,若是不如自己,就趁机先绞碎她神魂。若是颇强,那再做分说。 发动灵术的下一瞬,在她视野中,世界已然换了副面貌。 周围尽是混沌的黑灰二色,那些颜色代表着弱者,或者不具备灵力的死物。 颜色的纯正,代表着宿主的修为境界。 灵涅自己颜色是带着闪光的银灰,这点一直令她十分得意。 她将视线转向清禾,准备看看清禾的颜色。 ……她看到了什么? 稍显得意的高傲在看清眼前景象时,陷入了迷茫震撼。 少女的神魂,乃是纯粹无瑕的白。 犹如亘古雪原,白茫茫一片。 铺天盖地的白。 这是什么修为的特征? 合道?渡劫?仙人??? 就在灵涅震惊时,雪原与苍穹的连接处,仿佛有只巨眼缓缓睁开。 灵涅连忙垂下眼。 巨眼令她感受到少许的熟悉,但她根本不敢多想。 对这种远高于她的尊者,任何联想都是为自己招来死亡的冒犯。 在那巨眼面前,她的神魂是如此渺小而脆弱。 然而下一瞬。 冰冷而恢弘的压迫气息将她笼罩! “滚出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滚滚音浪在天地间回荡,令她口鼻出血,肺腑遭受巨创。 灵涅窥探试图侵入清禾的灵识,霎时被震飞出去,天旋地转,耳旁嗡嗡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看到,那高冷典雅的灵涅神女忽然发出尖叫,整个人向后瘫倒,口鼻大量出血,银眸更是有血泪滚滚而下。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神识遭受重创的表现。 而且灵涅此刻伤情表现,除了没有立时暴毙外,已然是最重一档,便是慈周心庵全力为她疗愈,修为能恢复多少,恐怕也十分难说。 问题是,灵涅神女不是在和人好好说话么,怎会突然神识受创? 婢女发出惊呼,连忙上来扶住自家神女。 “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您!”灵涅神女什么都顾不上,含混而战栗地在口中念叨。 她知道自己在那女孩的神识里看到了什么存在了。 在师门心传中写的清清楚楚,得封后土之位的重要标志,就是拥有天眷之灵。 神女口称天眷,然而三十二代了,除却为天道所救的初代掌门,从未有人能得天道半分青睐。她们此前尚能归结于天道长眠,或许感应不深。只要她们能收集天道血肉,并得到认可就好。 灵涅以为,这便是至理了。 可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是怎么回事?!她的识海内……为何会有那位!!! 天道大人为何会垂青于那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他看不到她们的虔诚么! 如此气怒地想着,灵涅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清禾正琢磨怎么处理这颇为难缠的灵涅神女,便见对方直直在自己面前倒下,双目流血、口鼻咳出大量血块。 这、这……这不是碰瓷么! 第104节 但演技也太好了吧。 清禾在心中瞠目结舌,心说这位姐演到如此程度,自己就算想澄清什么都没做,怕都不会有人信了。 平生以来她还是头次被人碰瓷,但未等她惊慌便发现,周围人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敬畏、小心、疑虑、赔笑。 没有人再敢审视怀疑地看着她,反而处处透着小心谨慎,生怕将她得罪了。 “你……到底是何人?” 三粒极品保命丹药和水服下,总算让灵涅缓过了气,不再是那副随时会昏厥过去暴毙的垂死之态。 但灵涅仍顾不得配合打坐尽量巩固伤势,反而挣扎着追问。 她惊疑复杂道:“你、足下到底为何人?可有姓名道号。” “道号?没取过。”清禾没多想,干脆道,“我叫清禾。” 灵涅:…… 众人:…… 难怪方才此女疑问清禾神女之事……半天她就是正主! 那刚才灵涅如何回答的? 似乎是山野小民传言的妖女,与她慈周心庵无关?是这句话么? 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灵涅羞耻得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那传闻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天道大人真的有眷顾的神女了。 按照传闻所说,便是典籍中的后土尊荣,也远远未及天道对清禾神女的偏爱。 但更令灵涅痛不欲生的事情接着发生。 那滴被她私藏于识海,由永雪城灵脉滋养污染的天道之血,忽然强行挣脱她的识海封印,强硬地冲破额心。 灵涅再度哇地吐出血来。 为了更多压榨汲取天道灵力,她的经脉与那滴鲜血纠缠极深,此刻鲜血强行突破封印,基本彻底泯灭了她任何存活下去的可能。 她必死无疑。 为什么? “为什么。”她痛苦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您苏醒了,却不来找我们,而是要另寻一位乡野村女做神女呢?” 那股悲恸欲绝,信仰破碎甚至连全意维护的人设都半分不顾的劲头,令清禾又是番大开眼界。 好似天道抛弃了她们万年信仰,始乱终弃似的。 清禾忍不住开口:“可你们若当真如此虔诚,为什么万年都未曾去寻找追随天道大人呢。” 准确说,不止是没有追随信仰,甚至完全沉溺于天道长眠后仍然遗留给她们的祖上荣光,当高高在上的神女。 灵涅委屈道:“天道大人虔诚不可试探,何须如此脆弱之态!” 清禾拳头骤然捏紧。 忽然明白自己一直埋怨,一直不快的真正缘由在哪里了。 他们口口声声追随的天道大人在冰冷寂寥的地宫下场面,痛苦于凡人之恶孽,万年之后才与她邂逅,这些虔诚神女又在何处呢? 她难过的不是那可笑的“三十二代神妾”。 而是…… “祓神大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在心底轻声道,“但是好难受啊。” 好难过好难过。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强者就没有脆弱的权力呢? 灵涅自知必死,不甘怨憎齐齐翻涌上来:为什么我会死?我不是已经熬过了前面那次审判,乃是无罪之人么! “天道偏私,惩处不公!”她恨声道。 一道冰棱碎片应声而起,顺势洞穿她的额心,结束了她难堪丑陋地挣扎。 “她以我之鲜血蒙蔽天机,方才逃过上轮审判。”祓神平静道。 灵涅为了得到那滴被恶孽降低格位的天道鲜血,在黑场推波助澜,罪孽累累。 因此在祓神收回那滴鲜血后,这位神女,当即迎来她的结局。 现场针落可闻。 几个小婢女看着自家神女的尸身,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做。 “我还是不太高兴。”清禾在心里说道。 “她已经死了。” “虽然您有三千三百零三个小老婆,前后三十二代,总数为十万五千六百九十六个小老婆,但我未曾真正在意过。” 祓神欲言又止:…… “我真不是生她们在自称上的气,之前……是稍微有些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那么说。” “嗯。” “我只是……哎。”清禾在心里叹息。 小金凤在她鬓边振翅颤了颤,仿佛无言的抚慰。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某人清脆地拍手声。 “清禾仙子,果真如传闻中般天然纯粹,百闻不如一见啊。” 声音是从她身后的楼梯上传来的,清禾回身望去,只见是个身着黑色毛边大氅的清瘦男子。 自朱红楼梯缓步走下时,男子面上尚且萦绕着黑色鬼气凝结而成的面具,但随着最后阶梯走完,来到清禾面前后,他彻底露出了真容。 乃是个半边脸庞仿佛被火焰灼伤过般扭曲丑陋,另半边面容极为清俊典雅的男子。 存活下来的人群皆是怔愣,不解这位从哪里冒出来。 少数人反应过来,立时恭敬下跪:“参见场主!” 听到这个称呼,清禾勉强提起几分认真,瞥了他一眼。 黑场场主来历神秘,万年未曾显露过真容。 因此有传言说虽然尊号不变,但面具后的主人已经传承了许多代;又有传言说,真正的黑场场主早就死了,现在的黑场当家只是某个窃贼罢了。 但无论传言如何说,黑场始终在此处屹立不倒。 而黑场场主,这恶贯满盈之人,也能在开幕戏之后翩翩出场。 清禾落在那半张秀如观音,半张凶如恶鬼的面容上,心想,即使是这种邪道掌门人,在神灵面前又能如何? 还不是要摘下伪装之面。 但场主本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他摇摇头:“原本未曾准备出场,却未想灵涅如此废物,连带家底一同送个干净,属实叫人头痛。作为苦主,我也不得不出来要个说法了。” 黑场场主全然不在乎隐藏了万年的秘密被人看了个精光,他微笑着注视清禾,又像是透过她而注视另一位存在。 黑场场主优雅地施了一礼。 他的声音在清禾识海里回荡。 “天道大人万安。” 清禾露出疼痛的表情,不由得皱眉,忙里偷闲地琢磨。 嗯? 这人认识祓神? 祓神平静道:“许久不见了,尚清。” 声音平静,但祓神行为却有着与平静声音截然不同的冰冷凛冽,那试探性侵入清禾识海,以作示威的神识,被祓神瞬间绞杀。 ——甚至不给退出的机会。 尚清被余波震慑,后退两步,发出闷哼,随后才露出微笑。 “天道大人还是如此霸道凛冽,令人折服。” “尚清……你是仙人,尚清?” “未曾想,还能在清禾仙子这里挂上名号。”尚清看着清禾,微微一笑。 现场死寂无声,人人都瞪大眼睛,敬畏震惊地看着只存在于传说中,鲜少行走尘世的仙人。 黑场被天罚打得一片狼藉,尚清微微挑了挑眉。 自家场子众人死伤无数,尚清面无表情。 而那就倒在他面前,满身血迹的灵涅,他更是一眼都懒得看。 仙人之冷漠无情,几近残忍。 尚清虽无视了在场一切凡人,却对她颇为礼貌。 大约是看出她经过祓神点灵,拥有仙人之姿,不与凡俗同列,所以被他视为能够交流的对象? 清禾没领情。 她也不觉得,所谓仙人的特别待遇有何值得自豪的。 她可都记得,这群仙人尽是背叛天道的垃圾。 “我记得尚清。”清禾在心里对祓神说道,接着十分笃定认真地说,“我讨厌他。” 有一说一,天道当年座下有三千仙人,清禾做不到每个身世经历都如数家珍。 但这尚清仙人,绝对是她印象最深,也纠缠最深的仙人之一。 首先,原作中尚清存在感便颇高,他在三千仙人中,乃是翘楚的厉害角色,野心勃勃,一心追求天道之位,对男主赵不绝多加阻拦。并且刻意制造动辄上万的冤孽,加重祓神侵蚀。 第105节 最终,这当年伪装极好的野心家被合道期的赵不绝越阶挑战,一剑枭首。 清禾打量着尚清。 尚清半面有伤,乃是当年追随天道祓除恶螭时受到重创,再难痊愈如初。当时他本人只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外物,兼之博学多闻,表现得淡泊忠诚,因此颇得天道赏识。 可在天道长眠后,这位忠诚仙人却是第一个压平四方纷乱,迅速传达天道陨落现实,牵头制定新历法的。 他制定的尚清历至今仍在四大部洲流行。 今年是尚清历一万两千四百零三年。祓神也长眠了相同年数。 尚清如此行径,定有羞辱之意。 而且她最开始就接触的柳氏。 柳氏邪修胆敢图谋祓神血肉,也是因为有尚清等三位仙人的支持。 联系永雪城之事…… “你在收集天道血肉?”清禾问。 “天道之位如此尊崇,谁不想一观玉座风采呢?”尚清彬彬有礼地回答,承认了自己的计划,“可惜凡人无用,万年收集的血肉,还未有我等一夕收下的多。” 清禾心中重重沉下。 尚清毫不讳言地从容言语,令她想到了一个极为血腥的可能。 她下意识想要寻求祓神确认,然而抬眼望向习惯的位置,却未看到那道素白高洁的身影。 是了,她外出游历的大多数时候,祓神不会现身。 她太紧张了。 见有效果,尚清唇边微笑不变,不动声色地加大灵力施压。 眼前少女躯壳虽然得到神力滋养,初步具备仙人资质,但实战经验、修为根底都十分稀松,想拿捏压迫她简直……嗯? 尚清又发了劲。 只是他些微仙力余波,已然令现场瘫倒一片,几乎要因来自仙人级别的压迫而当场暴毙。 唯独清禾依旧自然地站在原处,连头发丝都没动一根。 她看到周围人纷纷栽倒,口鼻出血的模样,脸上露出诧异。 他针对清禾的灵力宛如泥牛入海,瞬间没了声息。 只见清风自起,吹乱一地冰晶。 莹蓝色的冰华随着风翩翩拂过,尚清冰冷肃杀的仙力,顺势被冲散。 身着黑金外袍的俊美神灵出现在清禾身边,左手轻按她的肩膀,眉眼低垂,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在。” 她在风中阵阵飘摇的发丝,终于逐渐轻柔回落。 “嗯!” 尚清微笑瞧着这一幕,柔和注视着此刻的祓神——虽是柔和,但万年前,只他这一眼平视,就足以被天道抽了仙骨,镇压在南山下受千年鞭刑。 “您情况似乎还算不错。”他微笑道,“能够短时凝出实体,而非幻影。是您的小神女帮您的么?” 他阅尽秘典,甚至偷偷见过那上古青莲一面,是仙人中最为博学者。 当年也是他提出,可以用十万枉死怨灵浸透污染的九幽寒刃,将神灵尚未施舍出去的骨血剜出。 九幽寒刃对神灵有多大的创伤,尚清再清楚不过。 “真心确实能够融化九幽寒刃,但小神女的本事,似乎尚且没有达到为您夺回双眼脏器的程度。” 祓神轻按在清禾肩头,无意情绪已然激愤的少女开口。 他平静道:“些许琐事,无需行者插手。” “但这一路来,您看起来可不像是把她当普通行者啊。” 尚清以袖掩口,笑得眉眼弯弯。 清禾心头灵光一现,她是被柳氏献祭的。 柳氏最初打得目的是以神灵新娘诞育神胎,再活祭神胎,严重污染祓神…… “是你给柳氏出的主意?” “嘘,柳氏尚且不配我出谋划策。” “值得我为其筹谋的——”双面仙人的目光刻意在祓神身上划过,最后轻浮地说道,“当今,一个也没有。” “小神女,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盯我,好似要将我活生生吃了似的……吃我可没用,吃你家天道大人,他的血肉可比我管用。” “而你若是将我惹恼了。”尚清微笑道,“你家天道大人的双眼、唇舌、脏器的下落可就没人知晓了,到时你又要何处去寻呢?” “况且别说你了,便是天道,如今又能奈我何?” 清禾捏紧了拳头,几乎便要忍耐不住冲上去,将这阴阳人一拳砸得粉碎。 但是—— “呃!”尚清喉咙发出怪异声响,惊骇地瞪着祓神。 只见一道冰刃不知何时升起,以极尽凌厉之势瞬间洞穿了他的咽喉。 “聒噪。”神灵淡漠道。 “原有些话问你,方暂且留你一命。” “但若只会狺狺吠叫。” “杀你——何须动手?” “咳……咳咳。”尚清口中无法正常说话,但作为仙人,他可以腹语。 他难以置信道:“你实力不足巅峰一半,如何能这般强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尚清外表冷静聪颖,仿佛算无遗策,可祓神就是他最大痛点,本质是暴发户心态的小丑罢了。 对于这样的人,只需说出现实便够了。 她打了个响指,恍然道。 “那就是刚才你能活蹦乱跳的嚣张,是祓神大人有意留你说话。而真要收拾你了,祓神大人只用一半实力,打你也能如打丧家之犬般轻松?” 尚清冷冷盯了他们一眼,却没有认输。 作为执掌尘世权柄万年的头部仙人,他也拥有了许多万年前根本不敢想的特殊手段。 “方才是我狂妄疏忽了。” 祓神平静垂眸:“你仍在执迷不悟。” “我自比不得天道那般淡漠超然。所以现在,烦请天道一试吧。” “看看高居于玉座万年的天道大人,是否还能将我这无名小卒,如丧家之犬般轻松拿下。” 仍旧扎在黑场中央的冰戟从地面拔出,带起一阵地动山摇,土石飞走间狠狠刺向尚清。 但包裹在黑毛大氅的清瘦仙人,只如缕黑烟飘散。 他冷笑道:“您总说我为浮名所困,面静心难静,那我也想知道,天道大人您,是否便当真做到心如止水,清心寡欲。” 话音落下。 整座黑场都发生了异变。 不,是整座永雪城! 笼罩着永雪城的结界,早便与他们的神识紧密绑缚起来,即使是天道也无从插手。 尚清从未打算让任何来过永雪城的生灵活着离开。 除却清禾以外,无分生者亡灵——就连禽鸟走兽,在此刻都失去了对自己身躯的操控,宛如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站直。接着,半张面皮脱落,形成与尚清相同的,近乎灼伤的疤痕。 尚清从未在意过自己毁容,自是假的。 他不仅在意,还耿耿于怀,甚至将整座永雪城都制作为与自己相同的傀儡。 越是美丽的人,面部扭曲痛苦便越严重。 傀儡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齐刷刷望向清禾,木然的样子令她毛骨悚然。 她顾不得想那位男主赵不绝此刻如何—— “祓神大人,我们——” 她的身旁空无一人。 祓神消失了。 而环境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密林丛生的荒山。 面色冷硬的柳氏邪修盯着她,露出扭曲的笑容。 “等你许久了。” “——神灵新娘。” 第五十一章 叩问 清禾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是……哪里? 此刻正是黑夜,高大的乔木宛如长剑直直矗立在原地,茂盛的树冠纠缠在一起,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不透过半分光亮。 气氛压抑昏暗极了。 而在她的面前,两名邪修正直勾勾盯着她,宛若垂涎什么上好猎物。 邪修。 第106节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于脑海中浮现。 她认识他们? 可脑子里混沌一片,仿佛被朦胧雾霭遮蔽,若刻意去想,反倒会觉得头痛。 “祓神大人……?” 这是谁?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呼唤这个神灵? 而理所当然的,她耳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凡女也会肖想邪神啊?”一名邪修露出下流的狞笑,“看来是有人告诉过你,要去伺候谁了啊。” 另一名邪修冷冷道:“休以为念破邪神真名即可招来玄武遗咒,与我等同归于尽。我等有仙人庇佑,玄武遗咒不会触发,再负隅顽抗,吃亏的只会是你。” 清禾目光冷下来,透出浓重的厌恶。 与这两个渣滓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恶心。 常理来讲,孤身的她面对两名心怀不轨的成年男人,确实感到紧张的都必然是女孩。 但不知为何,清禾完全没怕他们,甚至觉得愤怒荒谬。 最开始惊吓的紧张过后,她心态便冷静多了。 真当什么人渣都能到她面前说垃圾话了? 奇怪。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头脑冷静还有点自信的性格了? 换正常情况,她不该思索怎么逃跑么? 不管了,先把这俩连猥琐都高估的歹徒解决掉。 心中疑虑稍纵即逝,她单脚后退,微微侧身,两手摆出虚空拔剑的招架姿态。 柳氏邪修化作黑影向她袭来,清禾目光如炬,右手掌间冰气狂涌,竟真的凝出无形气刃,她稍稍讶异,随后配合这股本能,重重向黑雾中隐藏的邪修弱点斩去。 “嗯?” 虚空中仿佛传来某人诧异而不快的声音。 ——天旋地转。 她这自料必中的一刀斩下去,并没有砍到实体,竟然落空了。 同样的,邪修也没有趁机贴身上前进攻。 她只觉身边场景陡然变幻。 接着,她手脚俱是一重,莫名出现了镣铐,自己则躺在不知名的木盒里,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肺腑腹部,猝不及防的疼痛叫她深深皱起眉头。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好像当初也在哪里发生过。 她立刻想用脚将这棺材般的盒子踹个稀巴烂,但腹部被牵动,传来格外真切的疼痛不说,这一回,连她的力气都恢复成寻常少女般大小。 她试着运用神奇力量,很微弱,刚刚运转起来,就会因某种不知名影响而被打散。 感受到她在里面折腾,棺材盖立刻被人打开。 清禾被人抓着手脚从棺椁中抬出,强硬地抬进法阵。 “放开!”清禾反抗怒斥。 黑袍邪修脸上露出诧异。 “受了血咒,竟还如此活跃?” “唯有如此坚韧,方能容纳邪神,成为诞育神胎的孕母。”一道衰老的声音响起。 清禾寻声望去,说话老者半张面庞庄严苍老,半张面庞仿佛被火灼伤过,显得格外扭曲。 “柳无欲?”她脱口而出,“尚清?” 柳无欲向她温和地笑了笑,优雅与衰老丑陋交织,说不出的怪异。 他不疾不徐道:“邪神很喜欢你,快去吧。” “你在——”清禾吃痛。 她周围阵法大盛,道道红光瞬间勒入她的躯体,灼穿肌体,融入她骨髓肺腑深处。 一瞬间的痛苦令她想要呕吐,张口却连呕吐都做不到,只能浅浅抽着冷气,整个人短时间内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就是承担凡人欲求所要付出的代价。” “以肉身容纳凡人之欲,何其沉重。”柳无欲不疾不徐地陈述,眼神阴冷,“若非邪神怜惜,当日你便该痛死在祭坛上。” 祭祀持续了很久。 但谁都没有出现。 她被邪修活祭,邪神接受了这份供奉,再重新赐予她生命,整个过程痛苦至极。 这是特地为她设下的折磨。 “需要见识的还在后面呢。” 唯有柳无欲始终站在她身侧,以冰冷滑腻的声线描述她将遭遇的痛苦,令她烦躁至极。 “去吧。” “诞育祓神的子嗣。”柳无欲哼笑一声,“却叫我见识,那位……是如何与凡女……” 清禾感到极大被羞辱的愤怒,若非身体痛苦到连指头都动不了,她绝对一剑劈了这无耻狗贼。 “愤怒?愤怒有什么用呢?”柳无欲凉凉道,“这可都是凡人恶孽积累的具现化。” “抬棺!”阴阳脸的柳无欲抬手,示意将清禾封入棺椁,送入陵寝内。 环境再度跳转变幻。 四周寂静无声。 那烦人的柳无欲总算销声匿迹,不知躲哪去了。 她仍然处于黑暗的棺椁中,眼前黑乎乎一片,但从体感来看,这口棺椁与之前那个不同,用料香气触感均十分高级。 “质感还挺好。”她嘟囔道。 她软软瘫在棺椁里,给自己慢慢回血。 说来奇怪,分明被人封入棺材,并且这次周围听不见任何响动,指不定就是被活埋或者怎么样,但她心里反而没那么紧绷了。 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来这口棺椁,就像回家一样亲切。 很熟练嘛。 “啧。” 她长出口气,耐心等身体里的痛苦缓过劲。 等到痛苦劲稍微缓过来了,她胡乱扯下束缚自己的衾被,琢磨着运用体内神秘力量将镣铐震碎。 然而她动作幅度稍微有些生猛,忽然感觉到,自己胳膊肘感觉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便听见什么物品塌了。 类似竹竿一类的动静。 清禾心脏骤停一拍。 她的旁边,原来有东西? 问题是,棺椁里除了尸骨与殉葬品,还能有什么东西? 想到柳无欲口中的什么邪神,她得给对方诞育子嗣。 体内积攒的力量爆发,她瞬间重重出拳,熟练地将那不知名的一堆彻底打得七零八落。 “抱歉!” 拆完之后,她这才放心,恳切开口。 “我现在给你拼回去,能行吗?” 周围死寂般沉默。 半晌,虚空中某人的温润嗓音气急道:“你,清禾——” 嗯?谁在说话? 清禾吃惊,警惕地缩到棺材角,同时琢磨怎么再次应用体内的神秘力量,瞬时爆发将这棺椁冲破。 察觉到她警惕,那温润声音陡然消失。 熟悉的冷淡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将我的骨架撞散了。” 夭寿啦。 骨架开口了! 但更惊悚地还在后面,黑暗之中,一只骨爪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那冰冷微潮的感觉,叫清禾瞬间汗毛直竖。 偏偏这棺椁坚硬无比,叫她无处可退。 “你是邪神?”她反抗中质问。 少女的力量如何与邪神抗衡?她的反抗瞬间被那骨架轻松镇压。 “我是天道。”骨架冷淡道。 天道? 清禾从未听过,天道居然会是一堆骨架。 不对,骨架都好说,这天道邪神…… 清禾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事态发展到此处,尚且属于恐怖片范畴,如果加上她一拳打碎天道骸骨,那可能还有点喜剧效果。 第107节 “那您这形象还有点特殊。”清禾口吻放松地与他搭讪,试图拖延时间。 然而邪神忽然沉默。 就在她疑惑之时,她感受到,某根冰冷的指骨,按住了她的小腿。 清禾:……!! 反应过来后,她大惊失色。 等等,这还是正经恐怖片么! 清醒一点,你只是具骸骨啊!骸骨要怎么do?! 她对这棺椁似有若无的亲近感,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变得毛骨悚然。 只是怪异暧昧的感觉沿着她小腹一路向四处蔓延,令她四肢发软,更是出现了难以启齿的微妙感受。 是这邪神捣的鬼么? “你干什么?!”清禾惊怒,试图再给这骨架一拳,叫他清醒一点。 但她脑海里某个熟悉的记忆却因为这一幕逐渐活跃,使她头痛欲裂,攻击被骸骨挡住。 “何必呢。” 见事态终于迈上正轨,外面传来某人满意的声音。 “这就是凡人给予你的使命,你生来就要作为容器诞育孽种的。我现在帮助你体验原本应有的人生,感觉如何?” 此时尚清终于不再隐藏身份。 他构建此处幻境,就是想复现清禾生命中最绝望一幕,并在其中推波助澜,使得清禾彻底陷入绝望,为他所控。 当初清禾献祭便是他一手主导,复现轮廓乃是轻轻松松。 问题是,尽管每处情节的开端都与当初如出一辙,结果却都在女主角表演时出了岔子。 这小姑娘半点不带怕的,甚至还能屡屡搅合他计划。 这当真是她生命中最绝望一幕么? 才过去多久就克服了? 尚清轻哼,还好他即使调控策略,以片段情景的强烈冲击,引动了清禾在幻境中的神识,这才及时控制住场面。 现在,端看清禾如何被亵渎□□,他再在旁边随意挑拨几句,自可令她对龌龊人心,乃至神灵生出怨恨。 尚清与普通邪祟不同,从不指望区区幻境便能一击制胜。 天道为强敌自不必说,而那受他宠爱的小神女……能将天道从恶孽缠身的状态中释放出来,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所以幻境只是辅助手段,甚至他们立即破除幻境,都无所谓。 只要那恶孽之种能种下,他的目的便算达成。 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现在让她恢复记忆比较好。 清醒的感受自己被最敬爱的,最亲近的神灵大人以如此恶劣手段亵玩,更可悲的是,自己还因此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感受,甚至沉沦其中,才是最大的刺激吧。 他无法操控天道,因此索性分割敌人,叫清禾单独陷入此处幻境。 尚清露出扭曲的笑容,右手一挥,无形光亮一闪而灭。 现在,就是享受少女悲鸣的时刻了。 如此悠然想着,尚清注意力转向棺椁中,探查里面动静。 然而—— 什么动静都没有? 尚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等了半晌,还是寂静无声。 他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很很有种开棺瞅瞅,那凡人女孩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的冲动。 棺椁中。 清禾心惊胆战地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骸骨。 “祓神大人,是您么?” 刚才,她顺利恢复了记忆。 最开始她受到极其强烈的冲击。 当下正在出现的一幕,不禁突破了她对自己与祓神关系的认知界限,更是严重侵犯了她的自尊,她内心当然是羞耻又难过。 不过转瞬,她便清醒意识到这是幻境。 祓神绝不可能如此对她,更不可能被人这样控制。 她冷静下来,忍着不适地与幻境祓神周旋,同时快速逡巡,寻找幻境的弱点。 就在此时。 咔哒咔哒的响着,不知准备如何非礼她的骸骨,忽然全身一松,接着重重压到在她身上。 不动了。 清禾僵硬地在棺椁上躺了少顷,生怕将这骸骨惊醒,又开始做那些恐怖片不应存在的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等她灵力攒的足够破除棺椁后再说。 “仍是幻象么?” 正如此想着,她的耳旁响起祓神的清淡嗓音,但此刻听起来,那声音透着些低哑。 “那……” “祓神大人?”清禾试探道。 她的嗓音如火般,猝然灼伤点醒了神灵。 祓神微顿。 随后,他淡声道:“无事,先从这里出去。” “好。”清禾没有异议。 但是她忍不住有些疑惑,祓神看来也经历了一次幻境,破除速度比她快得多,那他是经历了什么,方才会在刚才瞬间分不清她与幻象? 还是说,他破除幻象进来,顺势附身自己于幻象中的躯体,未曾意料她正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棺椁四散炸开。 清禾抬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气流,长发在风中烈烈飞舞。 他们的面前,正正站着猝不及防之下,还未来得及逃离的尚清。 望着面前轻易掌控幻境,剥夺他幻象控制权的神灵,尚清表情连连变化,最后只强撑着,方才能露出微笑。 他微笑:“天道大人万年过来,仍然强大如昔,却不知刚才在幻境中,您尝到的滋——啊!” “聒噪。” 神灵冷冷道。 无数冰棱碎片深深扎入尚清身体,接着连带骨肉一同拔.出,鲜血飞溅。 神灵漠然地俯视着倒下的老下属。 万年前,昔日忠心耿耿的仙人,也曾如此将九幽寒刃刺入座主的眼眶,将那双悲悯清寂的双眸,视若珍宝的挖出。 神灵虚虚伸手,一团浅灰色灵团自然地被他力量攫住,由四方集中于他的掌中。 清禾视线跟着那浅灰色灵团移动:“这是……” 祓神面无表情道:“这是尚清的魂魄。” 他微微阖目,读取尚清记忆,接着便如丢弃什么垃圾似的,信手将魂团捏爆。 神仙之差,正是如斯。 他能说话,只是因为祓神想让他活着而已。 若祓神失去耐心,那他的结局,便是注定的。 见尚清彻底消散,再翻不起风浪,清禾心中亦是松快了许多,但她的心中仍然记挂方才的细节。 “祓神大人,”清禾问道,“刚才您也进入了幻境么?” “嗯。” 尚清耐心布局万年,将永雪城化作自身鬼蜮乃是一手,而这笼罩整座城池,将所有人拖入幻境的幻术大阵,又是另一底牌。 即使强如神灵,也被他牵绊了一瞬。 “您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清禾说道。 “尚清说这个幻境会让人看到内心最为恐惧之事。”她以偏轻松的口吻讲述了这件事,“我最害怕的就是被活祭那次,所以刚才就又经历了一遍,不过还好,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自从那时起,她意识到,原来凡人贪欲,比她从书中看到的更加丑恶凶残。 但祓神挽救了她,没有令她在痛苦中彻底沉沦。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比憎恨人类更重要的事情。 清禾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您怕什么呀?” 神灵淡漠道:“关心此事,不如钻研如何提高自己的实力。” 于是清禾知道,此中定是出事了。 祓神不会撒谎。 神灵的孤傲决定他从无妄言。 所以当他如此生硬地转开话题,而非坚决否认或者承认时,清禾便知道,祓神确实有恐惧之物的。 不过他出来的那么快,想来那恐惧之物也没有造成什么过多烦扰。 清禾心情放松后,升起的是小猫挠爪似的好奇。 那可是祓神诶。 他能有什么害怕的? 第108节 但这样直接问肯定不会被搭理,该怎么开口呢…… 清禾心情已然放松下来,才开始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她放松地想着询问计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纷乱脚步声。 祓神的脚步停下,面色冷肃如霜雪。 “怎么了?” 清禾纳闷地抬眼,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修士,不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当下修士凡人都截然不同,更像镇魑殿里留存的衣物风格。 镇魑殿里居住的都是当初自愿为天道守灵的虔诚信徒,那些人被称为苦行者,乃是将砥砺内心,返璞归真作为道统修行的群体。 普天之下,没有比他们更接近天理的流派。 苦行者身着白色麻布织就的衣饰,人人打扮简朴清贫,气质满是风霜,在露出布料的躯体上,满是伤痕。 “见过天道大人。” 为首之人手持节杖,在看到天道身前下拜。 祓神淡淡注视着他们,清禾跟着好奇地瞧。 不管是他还是身后的修士,身体边缘都散发着淡淡荧光,也即是说,这些尽是幻境魂灵,并且与祓神相识。 是她的幻境还没结束么,可在她的幻境中,怎会出现不认识她,而与天道相识的人? 要知道,那位幻境之主,仙人尚清不是已经陨落了么。 “平佑。”祓神点名了苦修首领的名字。 神灵竟然还记得他。 清禾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琢磨着想了想。 平佑……对了,镇魑殿壁画上的篆刻记载着他的功绩。 上古时期,他乃是西岐部洲的人族首领,因为感念天道对他们部族百姓的庇佑,在将位置传给部族的年轻人后,他便踏上了寻圣之旅。 平佑一路行善积德,待来到天道面前时,已行善事九百九十九件,得证道果,自此作为苦修众的一员追随天道。 苦修众,那是比仙人众更加贴近天道的心腹存在。不过在祓神长眠前,便已凋零大半了,剩下的绝大多数人,也选择为祓神殉葬守灵。 当今尘世,已经见不到这一上古势力的身影。 “万年不见,您仍然如此风姿卓绝。”平佑恭敬道。 “你已经死去九千九百年了。”祓神并无叙旧之意,平静地说,“现在的你,还有他们,只是幻境所化的亡灵。” 祓神与平佑说话的语气,相比仙人、凡人都明显不同。 更像是老上司与属下叙旧。 只是说话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是啊,在您长眠百年后,我便死了。” “那今日又为何要带着他们来到我面前。”祓神冷淡道,“莫不是听信了尚清的蠢话,以为是你们,我便不会动手,叫你们魂飞魄散?” 清禾实在听不下去,在心里自主翻译了这句话。 祓神的真实意思,大概是我不想对你们动手,不要听信尚清的话,安息吧。 嗯,虽然有她个人语气美化,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真难啊,祓神难得有可以心平气和说话的故人,结果他这脾气,关心之语却非要说得如此生硬,好似寻仇…… 清禾琢磨自己要不要打个圆场,叫这场万年之后的久别重逢,不那么难堪。 神灵难得能有这么个符合社会期待的人际关系,她还是希望能好好维护的。 可平佑并没有露出尴尬神情,大抵在身前就已习惯天道大人的“直率”风格了。 他沉静地询问。 “天道大人,平佑等人此次前来,实是有事询问。” “何事?”祓神冷淡道。 看,这脾气不是挺好么。 嘴上威胁要把人家弄得魂飞魄散,结果听到有问题,还是好脾气的回答了。 “您教导吾等随从,克己以复礼,灭欲以太平。但凡有违者,定被逐出道统。但您为何,要首先将这条禁令肆意践踏在脚下?” 清禾皱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虽然这句话也有其道理,但这句话首先强求人性,其次,“灭”这个字也很容易被人刻意曲解误读。 她疑惑的目光落在神灵瞳孔紧缩,骤然微变的表情。 祓神极少有表情变化,如此波澜于他而言已是极大反应。 清禾紧跟着意识到——不对! 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求教的亡灵,而是被尚清刻意纠集扭曲,埋伏在她的幻境中,用以干扰祓神心神,种入心魔的工具! 尚清笃定祓神定会来救她。 毕竟天道待无辜之人,从来都是如此心慈手软。 紧张之下,她提声道:“祓神大人!” 随后清禾怒视向平佑:“休得胡言乱语,滚开!” “若想证明我是在胡言乱语。” 平佑低声道:“那祓神大人,请您斩杀此凡人祸水,以灭妄念!” 清禾怒极反笑,觉得这人逻辑简直不可理喻。 “若您能肆意将律令践踏在脚下,那我等于您万年的追随,同袍血染的牺牲,至死方休的契约,又是什么呢?” 平佑陈述事实:“天道大人。” “您要打破契约么。” 在他身后,所有苦修齐齐单膝下跪,右手掌伏在胸前,向天道行以苦修最高的礼节。 “恳请天道大人维护契约,斩灭妄念!” 清禾抿紧嘴唇。 契约亦是祓神道统所在,在庇佑凡人这一重要道统破碎后,是契约仍在主要维系着祓神的理性。 为何这些人说祓神不杀她,就是违背契约? ……这就是尚清针对祓神的杀招所在? 平佑的叩问还在继续。 “天道大人,您能问心无愧地告诉她,您在方才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吗?” 清禾看到。 听到这句话时,祓神转开了视线。 他……真的没有看她。 “愚妄之人。”祓神淡淡道,“你们被我强行拘于此世太久,才会受尚清蛊惑。” “散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恳请天道大人维护契约,斩灭妄念!” 亡灵们齐齐高呼。 面对死去部下的再度叩问,神灵表情渐渐改变。 变得冷漠而森严,如刀剑出鞘,犹如红枫之肃杀。 那是属于千年前那位至高无上的,天道神灵的威严。 清禾:…… 她无法嘲笑尚清废物了。 这个幻境的跟脚,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所以,祓神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关于她的什么? 第五十二章 过往 半柱香时间前。 祓神抬眸,感知到四周骤然变幻的灵力流向,最终呈现出幻境的构成。 他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微微抬手,那试图困住他的樊笼便霎时破碎,露出白茫茫的迷雾,断裂灵丝在空中颤动。 “嗯?” 神灵淡淡看过去。 那些原本颤颤巍巍地,想重新缠绕上来的灵线,瞬间识趣地缩了回去。 祓神收回目光,抬步朝幻境深处走去。 整座永雪城都已陷入尚清所构筑的幻境。 其余生灵尽已被戕害控制,反而可以暂且放下,但清禾却不好说。 她是此处唯一的活灵,必然会遭遇更多危险。 “祓神大人!” 就在此时,神灵听见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声。 清禾由远到近地小跑过来。 少女头发凌乱,金凤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额头满是冷汗,满脸写着心有余悸。 第109节 “呜呜呜,刚才吓死我了,还好找到您了。” “你自行破除了幻境?” “哇,您这怀疑的眼神什么意思?”清禾难以置信道,“您在质疑我的实力?” 神灵微微张口,随后又放弃:“……罢了。” 少女小声嘀咕:“短短两个字,伤害那么大。” 祓神自不会因这点吐槽磨蹭,他说道:“准备离开这里。” 清禾脚步加快两步,跟上祓神,问道:“这里是尚清构建的幻境?” 她看着周围骇人的白茫茫迷雾,暗自咋舌,随后悄悄又跟紧祓神两步。 祓神脚步忽然停下,少女驻足不及,不小心撞上神灵后背。 “哎哟。”她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您怎么停下了?” “你跟得太紧了。”祓神冷淡道。 “可是这里都是雾,说话却有回音,很吓人。”清禾说着“啊”了一声,让祓神听那空荡荡回音。 “我害怕嘛。” 祓神:…… 神灵接着抬步向前走,没开口。 清禾嘿嘿一笑,快步跟紧。 奇怪的是,走了半晌,这深层幻境竟还没走出去。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清禾紧跟在祓神身旁,情绪颇为稳定,并不觉得害怕。 神灵缓缓开口:“这幻境,乃是根据其人心中最为恐惧之事幻化,你看到了什么?” 清禾微怔,随后道:“我看到当初被献祭时候的事情。” “然后呢?” “抱歉,我不太想说。”少女微微垂下脸,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反正不太开心。” “无妨。” 清禾渐渐停下脚步。 少女用那双清灵黑眸望着神灵背影:“祓神大人。” “嗯?” “此处发生之事,外人不会知道吧?” 祓神回答十分严谨:“待我将尚清杀了,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您能帮我突破出窍期么?我不想再如此软弱无力了。” 说到后半句时,仿佛有两个清禾同时开口,声音重叠起来,制造出空灵悠远的回音。 “修行乃是个人……”神灵的言语消失于唇畔。 在他粉碎樊笼后,本已突破至幻境深层次,只需随意选个方向一直向前,便可返回现实。 然而此刻,周围的环境却如水镜般漾开层层波纹,景物逐渐扭曲,变得与地宫如出一辙。 面前少女好奇问道:“祓神大人,我身上灵力最丰富之处在哪里?” 神灵没有言语。 清禾便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指尖,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 少女下唇微丰,指尖陷入唇肉,出现一个小小凹陷。 她天真又自然地望着神灵,说道:“我记得,是这里吧?” 少女呼吸温热,晕染在神灵指尖,数息之后,那冰块似的手指,竟也有了几分温度。 祓神表情恍如一潭死水,黢黑幽深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 神灵还没那么健忘。 当日帮助清禾突破情景,他记得清楚。 那时少女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完全是祓神主导。 而面前的女孩…… “我是您的清禾呀。”少女迷惑地微微睁大眼睛,因为说话,在他他指尖下的唇瓣微微翕动,传来奇怪的感触。 她并不在乎神灵的冷漠,抬起手臂,大胆地想要尝试环住神灵脖颈。 “帮帮我嘛。” 少女面庞越贴越近,无论从哪个细节,身上的哪一丝气息来判断,她都是清禾。 并且行为举止,也与他认识的清禾贴合。 少女踮起脚尖,微微阖目,那副羞怯又热烈的姿态,几乎能融化世间坚冰。 神灵理应推开她。 理应。 少女逐渐靠近,吐息温暖而微微湿润。 与记忆中的发展截然相反。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祓神一言不发,只是在清禾将要触碰到自己时,干脆捏碎了她的灵台。 但清禾并未消失。 她的躯体在原地消散,紧跟着又重新聚合,勾勒出美丽的线条。 “您干嘛对我这么凶!”少女抱怨道,“您弄痛我了!” ——显而易见,这绝不是正常人有的反应, 一直沉默的神灵在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袖手在自己与清禾之间,划下一道深深沟壑,嗓音冷酷得几乎令人战栗。 “若是求死,你可以再上前一步。” “您好激动,为什么?” 少女眨眨眼,随后微笑起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您幻.想.出.来.的么?” 赝品清禾仍是微笑的。 她生着与清禾一模一样的面容,清纯甜美,无论何时都透着俏丽烂漫。 “我是您选定的后土。夫妻敦伦,乃是天经地义,您与大家不是如此传授的么?” “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注]” 赝品将祓神当年训诫天下之语,原封不动的陈述出来。 为了明德而启民智,祓神曾为世间定下伦理纲常——即为天理。 婚姻是凡人极重要的契约关系,祓神对其极其重视,并以身作则。 他设下后土位格,凡人便模仿他,同样一夫一妻,但后土只是虚置,天道从不纵.欲求.欢。 其他不少都根据凡人情况进行了改动宽容。例如凡人客观上有繁衍需求,那便明确,敦伦是为了繁衍子孙,绝非纵.欲滥情。 此为他与生灵的契约。 “所以您为何要抗拒我的亲近?与我亲近,不是守礼么?” 说着说着,少女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是说,与我亲近,已非【守礼】,而是【纵.欲】呢?” 祓神微微阖上双目,随后睁眼冷漠道:“一派胡言。” “哦?克己灭欲,孤高清冷,身上从未染半分尘埃的天道大人,那你为何不敢看我一眼?” 神灵面色冷硬,轻声而平静陈述:“你是尚清制造出的幻影。” “可你心动了,你想我来主动亲吻你,是不是?”赝品露出得逞的笑意。 祓神深深蹙眉,厌恶她以熟悉面容这般可憎,再度将妄念绞得粉碎。 可那缕黑雾还是很快重新现身。 “妄念不除,我不会走的。” 赝品上前一步,越过那条祓神划过的界限,两手轻巧地背在身后。 “哎呀,我过来啦,您要如何?” “找死。” 神灵冷冷道。 …… 赝品重现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却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无法根除。 “原来您如此喜欢我呀。” 赝品仿佛对自己的重生速度感到惊异,阴阳怪气地嘲讽。 字字句句,都是对神灵的叩问。 神灵面无表情。 这次他抬手,却并不为攻击赝品,而是反手,深入自己胸口。 “啊!”妄念惊呼,“你在剜灵核?” 祓神没有心脏,便用灵体替代。 雷霆降下。 此为天道震怒之下亲自引动的雷罚,威力非比寻常,就连妄念也露出了凝重神情,不知自己这次何时才能恢复。 ——电光明灭,惨白光亮映照出妄念震撼的面容。 第110节 雷罚反复贯穿涤荡的并非她,而是神灵虚无破碎的胸膛。 “我说过。” 神灵冷漠道。 “此事,绝无可能。” …… 雷霆渐歇。 祓神垂眸,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苍白指尖,与空洞的胸膛。 血迹无声消散。 他毫无情绪地想到。 曾经流了那么多血,但今日才知道。 他的血是冰冷的。 神灵的血,原来亦和凡人不同。 清禾幻境。 “祓神大人,他们在说什么?” 此刻,真正的清禾,正传音问道。 她嘴唇未动,眼睛盯着平佑,伪装出完全没有和祓神沟通的样子。 神灵沉默的下一瞬,清禾立即道:“我不问了。” “没关系。”她沉下眉眼,认真道,“有问题,我们就解决它。” 祓神不想说,那就不想说呗。 “……” 神灵微微张口,想要对被那妄念冒犯的少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您在沉默。”平佑说道,“为何坦荡高洁的您,会有回避的一日?” 清禾霎时怒了:“你有完没完?人家不回答,那是人家的权利,你一直在说什么?都给你懂完了是吧?” 成熟稳重的苦修士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直白的言语攻击,愣了一下方才道。 “神灵无所不能示人。” “哦,但你是鬼啊。”清禾撇嘴,“鬼就乖乖去阴曹地府,别在这里晃悠骚扰活人。” 她掌间凝结冰刃,压身以雷霆之姿迅速向平佑挥砍而去。 平佑被砍作两段,倒在地面上,眼睛仍然盯着祓神。 “这便是您选中的妻子么?” “粗俗、蛮横、无礼……” 不过第四个贬义词没说完,祓神便用行动回应了他。 平佑化作黑烟瞬间消散,闭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嘴巴。 比较可惜的是,幻境中他们都得到了尚清不遗余力的加持,所以虽然已经物理意义上的烟消云散,结果稍待片刻,平佑连带那群被清禾砍瓜切菜的苦修,还是重新恢复原状。 然后,就又开始念叨祓神了。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 “天道大人,您要违背契约么!!!” 无数声音叠加起来,构成不断回荡的声浪,阵阵冲击着神灵。 “可恶!”清禾跺脚,颇有些无能狂怒。 这些人完全不讲道理,杀又杀不死,捂嘴又捂不住,简直烦死了! 罢了。 她捂不住嘴,总能堵耳朵吧? “不要听。” 清禾立刻回身跑到祓神身边,踮起脚尖,用双手捂住了神灵耳朵。 明亮又润泽的黑眸,关切地望着祓神。慌乱和担忧都被她努力藏在后面,只是藏得太紧张,不小心露出了截小尾巴。 她也觉得那些人的叨叨很烦。 那些苦修的吟诵声构成气浪,撞在她鼓膜里,几乎撕裂般的痛。 但她还是道:“我没事。就是吵了点,反正总的来说还行,您就别听了。” 祓神想说话,被清禾抢白了。 她无奈又轻柔地说道:“这会儿有点乱,我想不出好听话来劝您,您就接受我的关心吧,好么?等事情过去后,随便您慢慢教训我。” “现在我很担心您。” 神灵感受着少女的碰触,最后近乎无声地,自唇畔溢出一声轻叹。 “好。” 平佑望着这一幕,神色越发冷峻:“天道大人,您妄念缠身,道统已破,不可再为神灵!” 清禾简直忍无可忍。 “看好了!” 她怒声,一刀拍飞平佑脑袋。 强势的武力表现总算叫平佑被迫闭上嘴巴,安静听她说话。 “这,是祓神!不是你当年那个天道大人!凡人都不承认他是天道了,祓神大人还无偿承担天道责任与痛苦,你不知道代表凡人跪下多磕几个响头,还搁这儿吵吵什么?” “再看好!”清禾简直怒不可遏,“我,清禾,祓神新娘!知道新娘什么意思么?就是妻子!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上你个邪祟来插嘴!” 一番话掷地有声,话音落下,神灵微微张开的嘴唇也闭上了。 祓神森严冷漠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些许怔忪之色,不自觉追随着少女凌厉凛然的姿态, “说我是我夫君的妄念,让他杀我,不觉得这话很可笑么?”清禾冷笑,“敢问各位有仙人强么?丁点实力都没有,就别伪装犯上直谏的忠臣。” “最后被我打得头都飞了,贱……蠢不蠢啊?” 四周雅雀无声。 烦人的噪音终于消失,清禾只觉得神清气爽。 唯一遗憾的是,最有杀伤力的那个字她出于涵养没能完整说出,以至于整体效果不够酣畅淋漓。 平佑从地上捡回自己脑袋,摸索着重新装上,固执地开口:“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是您的箴言。” 这简直是撞到清禾最拿手的枪.口上。 她平时可是政治老师的宠儿! 她再度冷笑,自信答道:“真理要做到主观与客观历史的具体的统一,在实践中不断的发展和完善,任何真理都不是绝对的真理,懂么?” 平佑语气激烈起来:“天道大人所言之语便是真理!是绝对的契约!” “非要我说的如此直白么?” “祓神大人正在发展、补充当初的真理——比如变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你们却试图维护老一套的规矩,这就是苦修的风采么?” 清禾讥诮道:“平佑大人,时代变了啊。” 枯瘦的修士闻言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幻境加强了他的执念,要求他必须反抗清禾的言论,可他怎么反驳?如何反驳? 他只是数万年前蛮荒部落的首领,后来代行天道意志的容器啊! 不只是他,所有苦修都陷入强烈的悲怆,与信仰破碎的自我怀疑中。 他们生前都是最为虔诚的苦修,极得天眷,这使他们即使在被尚清拘禁折磨万年后,依然会因被抛弃的痛苦而短暂挣脱幻境束缚,获得狭隘的清醒。 对于神灵而言,这一瞬的清醒已然足够。 他抬手,霎时切断了幻境对每个亡灵的束缚。 只是苦修魂灵仍然痛苦而混乱。 他们死去万年,只是被尚清强行拘于幻境折磨,强化他们对天道的执念,以备今日。 “天道大人!”平佑凄厉哀声道,“您变了吗?我们错误的么!” “您抛弃了我们么!” “天道大人……” “天道大人……” “天道大人!” 众苦修齐齐哀鸣, 声音之哀怆,令原本得意于自己伶牙俐齿的清禾,都稍稍淡去自豪,为之惊讶而生出疑惑。 好强烈的执念。 祓神对他们做了什么,才叫这些亡灵表现如此奇怪? 完全不与她打架,只是言语逼迫,被她辩驳得反抗不能,竟然全体破防,伤心欲绝。 神灵沉默了许久。 他一直无声注视着少女与昔日属下的交锋,表情淡若止水,未曾流露出半分波动。 哪怕是清禾说出那番极有见地的言论,并公然发表夫妻宣言,也只不由瞥她一眼。 直至此时。 被亡灵如此不甘叩问的神灵,终于发出一声缥缈轻叹。 第111节 万年以前,四大部洲邪祟横行,万物凋敝,天地间一片混沌。 神灵悲悯的目光投向世间。 他庇佑苍生,安定瘴疫肆虐的部洲;为万物点灵,传授凡人种植纺织之法,又平等地传授万物仙道法术,自此世间再无地鸣洪水。 感激崇拜高洁的天道,是极其自然,乃至于无可置疑的真理。 “前日用了天道大人传下的缲车,我家缫丝确实快了好多。” “是啊,我家平佑也是因天道大人的医道,才什么,清热退火的。” “据说天道大人新传了了……” “不管,学就对了,天道大人肯定没错!” 天道是他们对一切美好未来的向往。 而天道大人,也从不会拒绝他们。 这种天人合一的淳朴世道,持续了许多年。 平佑就是在这样社会风俗中诞生的孩子。 三岁取名典仪上。 长老拈着胡子道:“这孩子是因为天道大人庇佑而存活下来的,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就起名叫平佑吧。”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抬起头,露出懵懂的表情。 “天道?是什么呀,一种稻子吗?” 然后他就被娘亲狠狠锤了一顿,按着头向长老道歉,随后拧着耳朵到祠堂禁闭思过。 男童气呼呼坐在蒲团上。 “讨厌天道大人!” 调皮的男童对着高堂上的神像,气馁烦闷间,竟生出十分大胆的念头。 他要踩这个破神像几个黑脚印。 “稻子大人尝尝我的臭脚丫子吧,嘿嘿嘿!” 结果他刚想踩着案几爬上去,就摔了个屁股蹲。 “哎哟!” 之后无论如何努力,都爬不上去,反而又摔了好几个狗啃泥。 高堂上的神像温和平静地注视着世间,香烛烟雾缭绕出那淡漠而悲悯的双眼。 嘶。 小不点有些虚了。 他垂下脑袋:“不好意思,稻子大人,以后我不这样了。” …… 平佑渐渐长大,成为了村中有名的热心少年,东边大娘家田里没水了,西边大爷家屋顶被风吹掀了,都能听见他远远嚷嚷着冲过去。 “叫我来试试!” “这是天道大人传授给我的仙法,厉害得很呢!” 娘亲生育了弟弟妹妹,又多做农活,身体极差,奄奄一息,也是长老向天道大人虔诚祈求后得到回应。 自此,天下妇人生产便没有那般凶险艰难了。 听娘亲说,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不过平佑看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天道大人让他们的部族繁荣昌盛,族人安居乐业,令他们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他想见天道大人。 然后对他说,谢谢您! …… 平佑修炼天资很好,顺利成为了部族首领,娶妻生子,令部族越发强大。 四十岁那年,他觉得自己可以放手了,便将首领之位传给年轻人,自己启程离去。 他舍弃一切,郑重拜别了自己的妻儿。 “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你我的夫妻之礼已尽,家资我已留下,自此改嫁他人,或者自立门户,皆由卿所决。” 妻儿哭得肝肠寸断,他最初也极为痛苦。 可这是天道大人的教诲,定然是正确的, 在千里迢迢,苦苦追寻之后,平佑终于悟道,得以见到那位高洁崇高的神灵。 此时平佑觉得,虽然不幸、虽然割舍一切尘世牵绊令他非常痛苦,但都是值得的。 日子慢慢成为了另一种,他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充实生活。 他身边还有许多与他经历相似的同道。 他们是最为贴近天道之人。 他们知道,天道大人也并非全无所感。 祂会对一朵鲜花的绽放露出微笑。 祂会哀悯一条生灵的凋亡。 祂会绝对的遵守每一道契约,成为万世之楷模,天下之表率。 神灵冷酷淡漠的外表下,隐藏着比任何存在都要宽容平和的内心。 于是他们自名为苦修,承担追求与神灵同等的苦痛,砥砺内心。 神灵听闻后,那双透彻高远的眼瞳注视着他们,仿佛看透了什么。 天道轻声开口,若有所思:“你们和我很像。” 这是什么意思? 平佑不敢揣度神灵深意,便只当此话为夸奖。 说他们作风肖似神灵,那还不好么? 不过要更恭敬些,绝不能僭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们试图令三界更加安详平和,然而世道依然无可挽回的,一日差过一日。 苦修众的磨练越发严苛。 神灵的苦痛越发深重。 那时,平佑已成为苦修众的首领。 他对神灵的苦痛感同身受,他对神灵的苦痛束手无策。 某日。 神灵问他:“你因我的痛苦而痛苦?” 平佑回答:“我因您的痛苦而荣耀。” 天道颔首,不再言语。 平佑仍然追随着天道的背影,可神灵因尘世而露出的,恍如晨曦般温和的笑容,却越来越少了。 “您不应将血肉尽数散于世人。” 在最后那日之前,即使是平佑,也不得不公允地做出谏言。 神灵的回应,却平静而淡然。 后来。 仙人众背叛了神灵,以十万生灵污染的刀刃,刺入神灵胸膛。 苦修众震怒,立即断绝与仙人众的一切关系,愿意追随天道,以背叛者的鲜血洗刷神灵的痛苦。 可天道却放弃了。 在屠尽世间三千道统后,天道自封于地宫,堕为祓神。 “为什么?” 在神灵的棺椁前,守灵的平佑不止一次的询问。 “为什么不继续复仇?” “为什么要断绝与……世间联系?” 然而神灵的棺椁只是沉默,直至他们被尚清拘禁,也从未回应过他们。 痛苦、执念与怅惘纠缠万年,直至化作借由幻境苟活的亡魂,仍然无法消散。 “天道大人!” 万年之后,平佑的执念终于能够哀怆地发出疑问。 “我们的信仰,是错误的么?” “是您放弃了我们么?” “您为什么,要改变呢?” 而这次,神灵郑重的回应了他们。 第五十三章 拜别 换做万年之前,这一幕绝无可能发生。 然而沧海桑田。 第112节 苦修不再是当年的苦修,神灵也不再是当年的神灵。 于是此刻,当信徒痛苦地向神灵哀求时,神灵选择了回应了。 “你们没有错。”神灵轻声道。 “当日我便发觉,你们和我很像。我理应有挽救你们的能力。” 平佑嘴角抽动,眉毛竖起,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 “您总是如此说。总是将天下如此揽于肩头。” “但当日我发觉了,却没有制止,也未能拯救你们。” 祓神空洞的眼眶“注视”着他们。 他简洁而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想法。 “我理应庇佑你们。” 理应如此。 但当年天道,偏偏没有“庇佑”信徒的能力。 万年之中,祓神于棺椁中长眠,忍受恶孽侵蚀之痛。 而苦修则于死生幻境中,日复一日地质疑自身信仰。 他们在等待神灵的救赎,但每日获得的,都只是失望。 这种情况讽刺点来说,倒也算是他们死后,仍然忠心不改,用别样的方式感受践行天道的痛苦。 清禾眉心微微蹙起来, 这些人确实还是生前之人的魂魄,只是遭逢剧变后,又被信仰长眠的事实打击,如此被尚清折磨万年,就彻底魔怔了。 刚才被她一语道破真相,倒是恢复了清醒。然而万年之后,信徒与神灵再度重逢——我该以何等面目迎接您? 以亡灵之躯,以憎恶狂乱的言语,以嫉妒扭曲的心来掩饰真实的痛苦。 苦修生前也都是凡人中的翘楚人物,心性高洁正直,在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又给祓神带来怎样的困扰后,当即纷纷下跪谢罪,甚至有人请求自裁。 神灵自然拒绝。 “不。” “你们虽为人类,但实际则……” 祓神微顿,某些思绪似乎已到了此处,却又琢磨不住。 “于您的意义不一样?” 清禾忍耐不住,小声提醒道。 “意义?”神灵轻声道。 “庇佑天下凡人,是您的仁慈高洁,而庇佑他们,是您本心便愿意如此做的。” “似乎是这样。”祓神陈述道,“但我未能做到。” 清禾听得心里难受,忍不住叹气。 听这描述,万年前祓神还未被仙人背叛时,其实具备对感情的正常感知能力,也有温馨情感的萌芽,给足够的时间,祓神一定能成为性情温柔平和的神灵。 可惜。 仙人众的背叛打碎了一切。 “是我等无能。”平佑沉痛道,“未能理解真意,践行真正的真理。” 他们看起来实在太难过了。 万年的执念,就这样被她以“真理是不断发展完善的”否决。 她这句话当然是对的,却令那份沉甸甸的执着越发显得凄凉。 清禾心里一软。 “不是的。” “你们的坚持,在当时是绝对正确的。” 平佑抬眼,黯淡苦涩的眼中骤然焕发不自知的祈求希望:“您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清禾这个之前还被他嘲以粗鄙蛮横的女孩,已经成为他眼中的大智慧贤人。 “任何真理,都是符合当时的时代背景的,比如在你们那时候,天下秩序紊乱,人心思定,欲.望引发诸多纷争,那节制自省的箴言,就是符合时代需求的。” “前辈,你们践行它,将它认作真理,没有错。” 清禾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平佑激动起来:“既然没有错,我们又为何会迎来如此的结局?” “这不是祓神大人,或者你们任何一人的责任,只是时代如此。” 神灵有颗璞玉般,笨拙温柔的心。 时代决定天道不识爱恨,高高在上,却又冷淡温柔,才会被仙人背叛伤害;而祂在震怒哀痛后,又选择最极端的方式处理,却不会与任何人商议。 清禾偶尔也会困惑,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但她觉得。 “如果万年前,能遇见我的话,一切肯定会不一样的。” 她试图活跃气氛,便拍拍胸脯。 “我,神灵新娘!指定后土候选人,万年前有我这种人存在么?” “清禾大人,确实极为不同。” 平佑低声道:“与我见过的任何一人,都截然不同。” “那可不是?”清禾习惯性地准备微笑,但唇角翘起前又觉得不妥,选择更加郑重的表情。 “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令万年前的不幸都不会再发生一次。” “您会帮助天道大人复仇,重现万年前的一切么?” 清禾认真答道:“这里需要借用我之前向祓神大人表达过的一种看法。” “复仇不是最终目的,救赎才是。” “不管在什么时候,复仇都是最差的选择。” “比如,我会杀死尚清,但根本目的是为了不负死者,慰问亡灵,令你们得以释然超生。绝非为了爽快而复仇。” 平佑沉默许久,最终长长叹息一声。 “您便是什么都不做,有这一番话,我等也死而无憾了。” 苦修垂下头,恳切说道:“我为之前对您的失礼而忏悔,您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后土之选。所谓阴阳合谐……我枉活千年有余,今日方知,何为阴阳。” “既然如此,我等也没有什么恬着脸留于此处的执念了。” 当年那个嚷嚷着要将稻子大人赶走的调皮男孩,终于放下了自己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执念。 死寂已久的眼瞳中,浮现起淡淡水雾。 万年的痛苦等待,终于得到了回答。 神灵没有辜负他们。 他们的信仰没有错。 “这一日,我们等了太久啊。”平佑喃喃自语,“我已不记得,决定等待您的那日,我是什么样子了。” “我记得。”神灵道。 与凡人不同,神灵寿命漫长,记忆同样漫长。 所以神灵很少去认可,乃至记住某个人,他的斟酌会更加谨慎,乃至于冷漠。 平佑露出哀伤又带着淡淡欣喜的复杂表情,身后不少亡灵更是已经抽泣起来。 “我等使命已尽,此世再无牵挂。” 一万年的时光过去,苦修众终于能够坦荡行礼,拜别追随的神灵。 平佑郑重向祓神下拜,身后无数苦修纷纷跟随。 “当真再无挂念?”祓神看着他们。 有人曾是敢爬他神像的调皮孩童。 有人曾是仗剑追随他的飒爽姑娘。 有人曾是悄悄模仿他,故作冷酷模样的毛头小子。 都曾年轻,都曾赤诚,都曾是为他注视的故人。 平佑摇头:“我尘缘已尽,实乃孤家寡人,如今执念已了。” “平佑兄,我等怎说也陪伴你万年,如今遗言乃是半点不提咱家?”不知是谁装作愤怒道。 平佑微怔,随后失笑。 “是啊,我道不孤。” 他的目光落在神灵身上。 神灵外表仍然俊美冷淡如昔,然而万年前那始终萦绕着他的,仿若落雪般的孤寂寥落,不知何时已悄然消散。 在他的身旁,身着梅红斗篷的俏丽少女,正偷眼瞧他,眼角眉梢皆藏着淡淡担忧。 他惆怅而释然地想到。 神道不孤啊。 这个念头升起后,他的周身闪耀起氤氲白光。 不止是他,其他苦修周身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平佑惊道:“我等……超生了?” “你们生前便多行善事,死后又从未害人,念头通达后,自可超生。” 第113节 “今日之后,愿天道大人开颜展怀。” “愿天道大人早生贵子!” “那得先立后土啊!” 望着所有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清禾颇觉压力山大,然而刚才为图爽快一时嘴快,那现在的尴尬就得自己受着。 “嗯嗯,大家保重。” 魂灵消散超脱之际,苦修两手长长作揖,向神灵行了最为郑重的拜别礼。 “居天下之广居!” “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 这是苦修众与神灵定下的契约。 他们生死都在践行诺言,即使被痛苦扭曲头脑,也未曾对清禾真正动手。 ——因为苦修,不得伤害无辜。 朦胧的白光铺散开来,笼罩了这群尝遍世间苦痛,以行动追随神灵的人们。 死后万年,他们终于得到隽永的长眠。 清禾一时默然。 “幻境已破,”祓神说道,“若你想走,可以离开了。” “怎么可能,人家才刚超脱,我就翻脸不认人,我哪是那么……对不起。” 清禾陡然噤声。 她看到了神灵此刻的表情。 “那我先走?让您自己留在这里?” 神灵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安静地望着她。 清禾心里顿时软了。 她用了敬畏神灵的说法。 “我不走!我干嘛走,人家遗言也留了我一份,我当然要送人家最后一程,谁都不能赶我走!” 面对这样“尊敬”的说法,祓神果真没有异议。 两人站在空荡的幻境中央,目送着最后一点魂灵消散于天地间,久久无声。 “唉。”清禾打破两人寥落沉默的氛围。 神灵没说话,只是看向她。 “我在苦恼啊。”清禾沉吟道,“我在思索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什么?” “这个问题稍微有些难以启齿。” “那便不说。”祓神冷淡道。 清禾笑眯眯道:“哎哎哎,您帮我出出主意嘛,毕竟这个问题,也得您参与才好解决。” 气氛由几乎凝固的哀伤,渐渐好转了些。 “嗯?” “刚才平佑和我也有托付。”清禾认真道,“他希望我能让您幸福。” “他那句话,基于认为你是我选中的后土。” 清禾全不在意,注意力只在自己的真实目的。 此时她随口道:“那我也能算后土暂代人嘛,不管怎么说,也是当过您新娘的。” 祓神:“……” 神灵表露出显然的不悦。 “您连暂代人都不许?”清禾立即察觉到这一点,有些委屈又有些伤心,“那我只做新娘,行了吧!这可是您亲口承认的。” 祓神轻叹:“嗯。” “您叹什么气?” 祓神平静开口:“你知道我在幻境中看到了何人么。” “自己?”清禾合理推测,“毕竟是内心最为恐惧之人嘛,那按照您的水平,能打败您的可不只是您自己?” 祓神:“……是你。” “我?”清禾惊讶,随后警觉道,“您少污蔑!别乱说。” “……确实。”祓神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淡去,目光转开,“我料想,那也只是幻境罢了。” 况且在幻境中,他也用实际行动回应了那丝妄念。 此事绝无可能。 他承认。 清禾相比他人……确有几分不同,但、绝非那种旖念。 幻境作祟罢了。 “看来幻境这东西还是少进微妙,连您说话都变得奇奇怪怪的。”清禾摇头。 祓神闻言冷笑一声,颇有嘲讽之意。 “看吧,就说您变奇怪了。” 祓神:…… “言归正传,他们这个遗言嘱托,我现在真觉得有点,嗯,心情复杂。”清禾口吻有些怅然。 “复杂什么?” “您说,我这要是不能令您获得幸福,这可有何颜面去见父老乡亲?” 祓神:…… “怎么说,我都得坚持到真正的后土——诶,您怎么走了?!” 清禾纳闷:“您不耐烦什么啊?我连后土代管人都不是难道不是您说的么?” 结果神灵走得更快了。 “被愚笨污染的空气过于污浊。”神灵平静道,“我无法容忍。” 清禾:? 就说幻境不是好东西吧。 看,祓神变得多奇怪! 尚清死得干脆,拼尽全力留下的幻境,也被清禾二人顺利消解。 “我还行,没觉得有什么心魔。”清禾捂住胸口,“唯一担心地可能就是您的终身幸福。” “您呢?” “我亦无事。” “真的么?”清禾怀疑道,“我看您说话挺怪异的。” 祓神向她露出冰冷的笑容。 清禾满意:“哦哦哦,这不就对味儿了么!” 祓神无话可说。 “不过现在……”清禾环顾四周,“好惨。” 在尚清这一幕后主导者陨落后,为他操控的傀儡之城也显出真实模样来。 破败、寥落。 万年无止息的风雪在这座极北的庞大城池内呼啸,像是某种死去多年的,巨型野兽的冰冷尸骸。 被操控的遗体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街头巷尾,有些是万年前已死去的人,有些是万年中陆陆续续被尚清弄来的尸体,还有些是死于今晚、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普通人。 “这么大的城,居然都是他的游戏场?”清禾震惊。 “尚清实力在仙人中也算前列,万年积累,自非寻常。” “那为什么是在永雪城呢?”清禾问,“他性格那么爱显摆,应该更喜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兴风作浪吧?” “因为此地,在他看来意义不同。” “嗯?” “永雪城当年,乃是抗击魇潮的前线。苦修众【代行天道】的名号,就是自此处血战十日十夜后,方才响彻三界的。” 清禾懂了。 “所以把平佑前辈他们抓来此处,刻意折磨羞辱。” 贯穿天地的巨大冰戟早将地面砸出巨大坑陷,即使风雪呼啸许久,此刻也只是浅浅盖了了一层。 祓神隔着漫天风雪,注视着有些陌生的城池:“如此雄城,湮灭也是可惜。” “嗯!”清禾深有同感。 “那便交由你了。”祓神说道,“只需将此处尸首魂灵安顿好,再为永雪城收尾,别的随你心意处置。” 清禾一时意动。 她喜欢这种创造与建设的感觉,但此处意义非同寻常。 就如担心无法带给祓神幸福一般,她担心会辜负祓神期待,无法妥善处理好这意义特殊的城市。 “我真的可以么?” “当然。” 第114节 祓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说道。 清禾愕然抬眸,本能追问:“嗯?您说我什么可以?” 但这次,神灵却转开眼,不肯开口了。 哼! 不说就不说。 她去干活了! 第五十四章 天道旧影 清禾打量着面前偌大的城市。 相比庞大的永雪城,她的身形实在过于单薄娇小,换旁人来看,只会觉得这少女是在感慨古城之雄伟,绝不会认为她这是在研究如何改造这座长眠已久的城池。 这种想法委实过于离谱。 然而同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两次了。 如今在为挑战苦恼紧张的同时,也会有种跃跃欲试之感。 这一次,她会在此方世界留下怎样的标记? 不。 是他们。 清禾稍作思忖,说道:“祓神大人,您能说说这座城当年正常时候是什么样么?” 祓神道:“这座城没有正常的时候。” “除非你将魇潮为期万年,持续不断的袭击侵蚀当做常态。” 清禾无奈地笑了:“那我换个说法,当年您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的?” “知道此事有何用?” 清禾认真道:“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留下的足迹,那当然要有对双方都颇为特别的意义。” 祓神淡漠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意义可言。” “嘿嘿,我就不一样了。”清禾理直气壮道,“世界上对我有意义的事情太多了——您真应该和我学学,这样生活会很开心的。” 祓神语气冰冷:“如你一般天真不知世事么?” 清禾闻言颇有些自得,不紧不慢道:“祓神大人,我必须提醒您,在我这里天真不知世事是褒义词。” “……定要我直说没心没肺么?” “这就属于胡说了,我有心呢!”清禾双手拇指和食指交叠,以比心手势圈在胸前,“这里是我的心!” 她将比心抬到眼前,通过其中空洞,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祓神。 “我的心装了谁呢?【心眼】在哪里呢?” 神灵沉默。 他从来对这种话保持充耳不闻的态度。 “可能就是因为,一直在看某个心脏根本无法被填满的家伙,我的【心眼】才会消失不见吧?” 神灵开口澄清,微微蹙眉:“不要混淆概念。” 霍。 原来没聋。 “同样的话我已经说厌了,您自己回忆一下说辞,都是通用的。”清禾催促道,“您快说这里当年是什么样,我给咱们做留念呢。” 神灵微顿,最后冷冷淡淡地开口。 “自己去看。” 他的手展开,一团小小的暖黄色色光团从大地裂隙中凝聚升起,飘向清禾,在她身前悠悠打转。 “这是……?” 神灵淡淡道:“此方土地所承载的情感记忆。” “哦!”清禾恍然大悟,发出钦佩的感叹声音。 原来如此。 祓神不喜欢啰嗦,索性读取土地记忆,让她亲眼看看当年。 真厉害啊! “好,那就看看!”清禾捧场。 对于这种神乎其神的手段,她十分感兴趣。 少女热情而兴趣不减的回应,令神灵那句冷漠简短的言语,都仿佛因之染上了人情温度。 神灵瞥了她一眼,唇线稍有些紧绷。 “嗯?”她问道,“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看吧。”祓神说道,“注入灵力读取就好。” “好!” 少女闭上眼睛,兴致勃勃地伸手触碰光团,接着注入灵力。 下一瞬,她原本还生动活泼的表情陡然舒缓,整个人都呈现静止放松的状态。 此时她的神识已经全然沉浸在光团世界中,因此与外界联系被极大削弱,状态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设防。 祓神一直表现得对清禾漠不关心,甚至极少多看她一眼。 此刻少女神识已完全畅游于光团记忆世界中,现实近乎沉眠,神灵反而愿意与她真正相视。 这一看,神灵眉头便越皱越深。 真的,全无心机。 小姑娘只顾着抢先体验限时剧情,风风火火地冲进去,居然连时刻不应懈怠的灵力护罩都松懈了。 此刻大雪纷扬而下,居然穿过灵力幻境,落在她露出兜帽外的刘海上。 寒风吹落她的兜帽。 出窍期修士,此刻雪落了满头。 祓神蹙眉,略显阴郁地盯着她。 但少女满脸写着安详,偶尔露出惊奇表情,不知看到了什么,总之显然玩得很开心,一时半会都不会出来。 可以说,便是此刻神灵释放出的不快冷意,将清禾头上的雪冻成了冰,她也绝不可能立时醒来。 祓神:…… 雪越下越急,落在少女的眼角、鼻尖、眉梢,很快化作水滴消失。 清禾明艳神气的红斗篷上,堆积了浅浅一层白雪。 若是陡然回神,在极北之地这般松懈,定会感染风邪。 出窍期修士。 感染风邪。 神灵冷着脸,伸手带起灵力,准备扫掉她头上雪花。 然而灵力粗糙冰冷,仍留下不少雪花在清禾发顶。 神灵垂眸。 原本在那蛊惑幻境后,他应与妄念寄生的清禾保持距离,偏偏…… “只此一次。” 祓神表情越发不快,如此冷漠的轻语后,他散去包裹手掌的灵力,露出真正本体。 一只苍白的骸骨之手。 幻境透支了神灵维持实体的时间,此刻需要以实体碰触,若无灵力包裹,那便当真得用本体了。 枯瘦白骨,扫去少女乌润黑发间的落雪,轻雪尽数消融。 柔顺坚韧的黑发在白骨间纠缠萦绕,最终难以挽留地纷纷滑落。 神灵空荡荒芜的眼眶注视着凡人少女。 清禾年轻而活泼,唇畔带着自然新奇的微笑,透着生机勃勃的美。 “……” 神灵冷漠地拉下少女兜帽,将她的面庞遮得严严实实。 清禾觉得,祓神真是个有意思的神灵。 时不时就能给她整出以前闻所未闻,神乎其神的新花样。 不夸张的说,她的许多体验根本是三界只此唯一的独特。 在她将灵力注入记忆光团后,只觉像是把脸浸入蓄满水的水池中,周围咕嘟嘟冒泡,一切声响都在瞬间被扭曲,仿佛隔着世界传来。 她感到憋闷,有些窒息,便尝试大口呼吸。 结果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提起来,就像是被人从身后推了一下,骤然脱离水坑的憋闷,整个人回到正常世界里。 “祓……诶?” 定睛看到眼前一幕,清禾目光霎时被眼前的身影吸引了。 潦草来看,当年的永雪城相比如今巨兽遗骸的模样,更加古拙磅礴,透着洪荒的史诗感,乍一看便知道定然十分有故事。令人难以想象,凡人究竟用了何等手段,才能打造这恍如群莾洪流一般的城池。 但奇观再壮阔,也不比眼前的身影更加牵动她心神。 那是外表凛冽冰冷的神灵。 第115节 祂黑色长发高束,神色淡漠冰冷。穿过积雪的阳光恍如碎金,层叠堆在纤长浓密的眼睫上,眼瞳深处萦绕着古奥密文,令人仿佛看到了日月当空般的璀璨与庄严。 在他的身前,匍匐着虔诚的苦修与仙人。 靠前人里,清禾认出了两位。 平佑与尚清。 那时的他们,均虔诚而敬畏地深深垂首,不敢对神灵有半寸冒犯。 这是此方土地的记忆。 北荒大地备受天道恩德,甚至其中就混着神灵的血肉,因此即使是这混沌的记忆光团,也明确的传达着对神灵的憧憬敬畏。 于是它无比仔细地记载下,群仙向神灵俯首听命的一幕。 祓神随意截取了此段,原本是想她实际看看,当年的永雪城是何模样,供她临摹参考。 然而实际见到,清禾却顾不上观察模型,目光全被那位天下中心的神灵吸引。 “哇。”好帅! 短暂的思维空白后,少女从惊艳中回神,发出最直击人心的感叹。 虽然很肤浅,但祂真的好好看。 格外有种圣洁而凛冽不可侵的威严之美。 她小声嘀咕:“本尊比我想象的好看太多了,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一幕是静态的,天道似乎正在向属下传达命令。所有人都在俯首听令,唯有她站在人群之外,好奇地向里张望探索。 天道是凛冽高洁,十分威严的。 祓神更冷酷阴郁些,可以称作森严。 还有那双眼睛。 最开始清禾还有些羞涩,不好意思直勾勾盯着天道看。 但在发现这一幕是静态的,当真只是记忆碎片时,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穿过一个又一个匍匐下跪的人影,来到天道面前。 “好看!” 然后再度发出肤浅的颜狗感叹。 清禾一边琢磨如何形容天道这双特别的眼眸,一边赞美这双淡漠凛冽的双眸。 直至下一秒—— 那仿佛被碎金簇拥,眼睫格外纤长浓密,冷漠而沉静的双眸垂下,淡淡与她对视。 对视? 清禾惊愕懵然地发现,那理应只是碎片截影的神灵,居然恢复了活性,冰冷地注视着她。 “来者何人?” 天道冷漠的问。 他是天道,而非祓神,口吻全然陌生而威严,充满压迫感。 他对万物悲悯温柔,却不代表对来路不明的外来者也是如此。 此刻她表现得受伤一点,可能更符合狗血期待。 但清禾忍不住啊!!! 这句话,这个场面她以前还真偷偷幻想过,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真的事先了。 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 以至于她来不及回忆自己曾反复打过腹稿的前置台词,直接切进重点。 “是你未来的妻子!”她充满期待地如此说道。 有一说一,社死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最开始自称神灵新娘,令她觉得紧张又羞耻,但随着说得次数多了,她不仅慢慢变得自然,甚至对说这件事期待了起来。 毕竟她能学会适应,神灵却不会。 无论说多少次,祓神听到都会露出很有趣的反应。 她想看看天道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天道看着着穿着古怪,胆大包天的凡人少女,当即冰冷开口。 “一派胡言。” “你可知晓,冒犯天道,乃是死罪。” 清禾被祓神威胁了实在太多次,听到这句话,着实难以提起警惕心。 “我知道。”她认真点头,“不过我没有冒犯您,我很尊重喜欢您的。” 神灵原本满身凛然杀意,此刻却微微滞住。 少女说得是实话。 但是…… “大道无有偏爱之人,更不会以妻妾之臣示天下。” 源于天道的残影十分笃定自身性格,当即认为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是在说谎。 “欺瞒天道,你——” 天道的声音忽然停下。 一只苍白的手从身后抓来,按住了少女的肩膀。 清禾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祓神才算放心:“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呢!不过您怎么进来了?” 天道望着祓神。 即使是片段截影,但他也是天道的残存化身,能力非同凡俗,这才能突破时光的束缚,感知到清禾而睁眼。 此刻,他自然也能看破祓神的幻象,分辨出他的本体与真实。 这是…… 万年以后的祂? 祓神没有与万年前自己交流的意思。 这样的碎片,三界之中数不胜数。 毕竟每一种生灵,每一寸土地,曾经都几乎留有天道身影。 “与祂如此说话,不怕死么?”祓神淡淡道。 清禾只嘿嘿嘿地笑。 她其实剧本都想好了……虽然可能是一厢情愿的剧本。 比如什么穿越到万年前,邂逅当年仍是天道的祓神,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和祓神在万年前产生纠葛,最后影响了万年之后。 更羞耻的发展也有,但她不好意思想。 毕竟大家是熟人,再想更加私密的情节,实在过于冒犯了。 见少女虽然认真点头,但完全没有紧迫的模样,神灵一时无言。 他抬眸望向万年前的自己。 那位凛冽高洁的神灵,正注视着他们。 “这样没关系么?”清禾打破了这片沉默,小声道,“比如与过去的自己相见,什么违反时空法则之类的。” 祓神嗤笑:“我,即是法则。” “哇哦。”清禾十分捧场地竖起大拇指,“帅!” 祓神:…… 他收起冷淡而稍显轻慢的笑意:“走了。” 清禾跟上他的脚步,然而还是忍不住回首望向那位惊鸿一瞥的天道。 对方清冽微冷的视线正注视着她,此刻恰好对视。 她眼前一亮,顿时笑着无声摆手。 下次见! 结果下一秒,就被祓神以灵力按着脑袋转回来。 “想被永远困在这片记忆碎片里?” 清禾连连摇头。 “我懂,时空沉默法则。”她认真道,“下次我见到过去的人,会谨言慎行的。” 神灵瞥她一眼:“希望如此。” 下一瞬,水声在她耳畔抽离。 她重新回到了现实。 “真的!”清禾一张口,就忍不住发表感慨。 祓神却只冷冷发问:“永雪城是何模样,看清楚了么?” …… 她光顾着看俊美非凡的天道了,谁还顾得上那些细节。 申请把自己放回去重新看看肯定会被教训。 实话回答更是自找麻烦。 清禾稍作思忖,觉得信任自己一把:“我可以,让我来!” “方才细节,你都看清了?” 清禾选择高情商答法:“记忆碎片里,我获得了足够灵感。” 第116节 神灵冷声轻嗤,竟对这个答案似乎很不满意。 清禾:… 这不是在夸他么?怎么还一点都不高兴? “自去做事,还在发呆?”祓神冷冷道。 “哦,没有,就是说没想到这斗篷还挺保暖的。”她随口感叹,“我进碎片前忘了维持灵术,最后居然不冷也没落雪,还暖暖和和的。” 她爱惜地摸了摸斗篷光滑表面:“这斗篷要好好留着,以后还可以穿。” “勿要废话。”神灵言简意赅。 “哦哦哦!”清禾谈兴正浓,却被屡次打岔,也有点小不开心了。 她说的话哪里有问题了。 说经历,他不开心。 说体验,他还不开心。 “哼!”她用祓神能够听到的音量哼了一声,这才走上前,将神识发散,与大地灵脉接触。 整座永雪城的结构地形霎时出现在她脑海中。 嗯,原来如此。 经过仔细思考,清禾对永雪城的具体情况有了判断——完全看不懂。 不必考虑从专业角度建设这座城了。 他们需要一点……玄学。 想什么加什么就是了。 清禾披着自己的红斗篷,缓步走向城池中。 不过走在冷风中还不过瘾,定要使唤金凤在风雪中给她重新梳了个半边垂辫的温柔发型。 梳了这条辫子后,清禾走路越发自信,任由红斗篷在风中鼓起,猎猎飞舞。 “起!” 她强而有力地抬手。 一座冰雪塔楼轰地拔地而起,落下仿佛雪崩般的狂乱雪花。 清禾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设防,直到雪崩逼近,方才微微一笑,淡然地挥起袖子,轻松将雪花挡下。 祓神看着她表演,一时难以评价。 “仙女情怀,懂吧。”清禾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闪闪发亮,还没过瘾。 “那种冰雪女王,冰雪仙子的感觉。” “女王。”祓神平静地重复两个词语,“仙子。” 分明没有任何语气变化,也没有任何多余内容,只是单纯的重复她的言语,却叫她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嘲讽。 哼! “看!” 清禾将黑场,以及乱七八糟的声色场地全部夷为平地 在她眼皮子底下,这种销金窟,有都不要有。 在这片空地基础上,随后她脚尖轻点地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她足尖向外翻飞,无声的堆砌冻结,形成剔透的冰晶宫殿。清禾自飞速冻结,向上攀升的冰雪阶梯向上走,最后来到床前,以风吹开窗,向外面探出头来。 她自信微笑:“怎么样?有那个气度了么?” “我只能说,确实很符合你的素来风格。”神灵平静点评,却一针见血。 清禾觉得这毒舌神灵绝对是在嘲讽! “总之,这是我留在永雪城的记忆。” 无需将整座永雪城推平,在清禾看来,只要在此处留下她与祓神印象最深刻,最喜欢的具象特点就好了。 而永雪城最叫清禾喜欢的,毫无疑问是终年不停的大雪。 实在太有梦幻氛围了。 “这座冰雪宫殿以后就是我们在这里的住所啦。”清禾掰着指头规划它的用途,“不过如果有走投无路者、无辜的流浪者想要投诉,倘若自身并无罪状,也是可以的。” “嗯。”祓神淡淡应了一声。 “那您呢?”清禾问道,“您想在这里留下什么?” “无聊。” “您这么说话就很扫兴了。”少女却不放弃,认真道,“只要您会思索,就一定有在意之物——或者您判断的重要之物,总之随便想个法子把它造出来就行了嘛。” “无用之功。”祓神言简意赅。 清禾祭出大杀.器:“您哪怕糊弄一件呢,至少我看了就不会来烦你了。” 其实这话她纯属吐槽,然而在祓神抬眸道:“当真?” 事情性质变了。 “不,我改变主意了。”清禾非常失望,“如果您过于敷衍,那我还是会念叨的!” 神灵不在乎清禾的威胁,至少表面来看不怎么畏惧。 关于他的糊弄手段,清禾猜测,可能就是捏个雪兔,或者雪豹之类的生灵,绕着她蹭两圈,便算混过。 但如果是毛绒绒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清禾注视着神灵背影,期待祓神能变出无数雪地特有毛绒绒和她撒娇。 不过。 大地深处,传来震鸣之声,接着地面陡然猛烈颤抖。 地震了? “祓神大人,怎——” 在风雪的尽头。 一座巍峨庄严的庞然丰碑,矗立于天地风雪之间。 清禾仰头看着它,震撼极了。 不愧是祓神,出手果然大气震撼,这碑石简直就和神话中的通天塔一样高大巍峨。 这已经不属于碑文范畴了。 准确说,它更算作神迹。 唯有最为强大的神灵,才能轻易完成如此震撼人心的壮举。 纷纷扬扬的酷烈冬雪,并未能对这巨碑产生任何影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始终在照拂着这座丰碑。 此刻碑面上还是一片空白,可她觉得,上面必然是要写什么字的。 果然。 那只无形的手掣起巨笔,在碑面上以风雪为墨,写下遒劲有力的大字。 “居天下之广居!” “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 这是苦修众与神灵定下的契约。 而今日后,无论是谁来到永雪城,甚至并未来到此处,而是处于八百里外,都能看到这座祓神亲自立下的碑文。 祓神将这三句话,正式地传向世间。 这便是祓神在这座城池留下的记忆锚点。 “真的大气,不是好看能形容的了。”清禾赞美道。 她总是很能发现别人的优点。 “无甚意义。”祓神不过初时看了这碑铭一眼,之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没事的,等他们轮回转世,再来到此处,一定能感受到您的用心。” “……勿要揣度神灵。”祓神冰冷道。 “我可没有揣度。”清禾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觉得,您一定是这么想的。” 因为神灵就是这样冷淡而温柔的嘛。 第五十五章 回梦珠 “那么,北荒的四分之一就拿下来啦。” 清禾开始规划两人的秘密基地:“以后我们有空了,可以去水遗岛,或者永雪城玩。” “不知道水遗岛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清禾说道,“虽然是直属特区,不过还是不好说会不会有人闹事。” “不是说了么,若你想,随时可以去玩。” “那您能陪、和我一起么?” “无论向神索求何物,都应奉上贡品。”祓神平静地看着她,“这个道理,我教你许久了。” 清禾竖起两根食指,认真纠正:“首先,这不是索求,是邀请。” 神灵安静地注视着她。 “其次,便是您不说,我也会不时送您礼物的。”清禾说道,“为什么总要把我们关系分得那么清楚生疏呢?” 神灵是她在此方世界唯一牵系的存在。 大家朝夕相处,关系自然些,对谁都更轻松。 第117节 “这是规矩,自相遇之日,你初次向我供奉时,便已注定了。” “您这话伤到我了。”少女非常率直地表露想法,“我没有难堪,也不会因此对您出现恶感,但听到这句话时,我感觉我们感情的付出是不对等的,我很难过。” “……你不必考虑所谓感情对等的付出。”祓神冷淡而缺乏情绪地陈述道,“不要对我存有期待。” “你我关系,仅限于此。” 闻言,清禾眉毛耷拉下来,显得有些气馁。 然而乐观的小姑娘很快调整语气:“是什么蒙蔽了您的双眼,让您能说出这种话的!” “我没有眼睛。”神灵无悲无喜道。 清禾:…… “那还有触觉和味觉。”她果断道,“等着,这次回来我就展示给您看。” “你和我的关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幼稚。”神灵完全不想参与如此幼稚的赌局。 “接受还是同意,您选一个。” 祓神:“这有区别么?” “没有。”清禾露齿微笑,“所以你没有选择。” 地宫的一切都与他们离开前相同,分毫未变。 当感受到那股令她亲近的冷香气味时,清禾油然浮现“回家”的温馨感。 “灯!”清禾大声道,同时拍手。 夜明珠丝毫未变。 “你在干什么?”见她吵闹,祓神皱眉。 “我家走廊是感应灯,听见声音才会亮起来,所以我小时候很喜欢喊一声让灯亮。” 而“灯!”就是她的秘密咒语。 “平时我也不会这么玩啊,干嘛这么看我。”清禾自然道,“只是刚才觉得很放松,不由自主就怀念了过去。” 祓神嗤笑:“十八岁的……” 声音忽然消弭于神灵唇边。 那冷淡的轻嘲神色,也渐渐淡去。 “十八岁怎么了?”清禾十分敏感,“我成年了!” “没什么,只是发现你年幼,不欲同顽童争执。” “是么,您平时欺凌顽童倒是乐在其中的很呢。” 换做平时,祓神此刻肯定会轻轻拿捏一下她。 然而今天神灵居然平平淡淡的,毫无反应,只稍微透着沉郁。 “你都是几万年的人了,该沉稳些,别老欺负我这样的小女孩。” 可能是因此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祓神脸色更差了两分。 清禾纳闷地看着他,没想出原因。 算了不想了,去看正事。 “等我!”清禾向祓神气哼哼的强调,“我看留在北荒,您铁定转头就忘,那这次就摆在您眼皮子底下,看还怎么撇清。” 神灵仍然沉默地注视着她,情绪不高,也没有配合之意。 清禾终于有点委屈了。 “别这样看着我嘛。”她说道,“我很认真地想做这件事,你哪怕不喜欢,也不要摆出这么扫兴的样子。” “不。”祓神似乎想解释,结果刚开个头,又没声了。 神灵,不会解释安抚的技能。 怎么办? “您真是……”真该给她磕个头。 清禾问道:“如果不是我脾气这么好的人,您该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脾气很好,并且不计较细节,喜欢帮助别人,这些都是非常难得的优点。 她不觉得那些在自己看来随手而为的事情有多么可贵,不过姑且也算是个女明星,希望祓某人能知道珍惜。 “我会灭世。”祓神平静道。 清禾:…… 见她沉默,神灵难得专门补充了一句:“并非虚言。” “哦,那挺好的。” 她是女明星,然而面前的神灵可是灭世大魔头。 “您不该给我磕头,全人类该给我磕头。”她确信道。 “嗯?” “没有,您听错了。” “记得等我!”话音落下时,她人已跑出很远。 冒失。 但也灿烂明媚、生机勃勃。 神灵微微阖目。 那万年未见光明的眼睛,仿佛被什么刺眼光线刺痛一般。 …… 却不知,那万年前的自己,看到少女的真实模样,是怎样的? 清禾在祓神宝库里寻宝。 由于宝物堆积过多,森罗万象无所不有,于是反而内卷起来,以至出现黄金遍地有,翡翠不如狗的情况。 在宝物的海洋里寻找自己需要的宝物,可不是寻宝么? 清禾废了老半天,方才找到自己曾在古籍中看到过一次的珍宝。 待她回去后,发现祓神居然还坐在那个她费劲翻出的软凳上,姿态表情与先前没有半分改变。 真的就是在原地乖乖等她? 虽然知道祓神一般不否认就是默认,可她还是没想到,祓神的默认居然能有这么彻底的执行力。 “蹬蹬蹬,看,这是什么?” 清禾将自己手中之物展示给神灵。 “回梦珠。”祓神只看一眼便认出主体材料,“乃是三万年前世间最后一只食梦鱼留下的魂珠。” 在符箓师眼中,食梦鱼魂珠乃是神话才存在的极品材料,但在祓神宝库,这种珍物所能得到的待遇,仅仅是丢到角落吃灰。 他不觉得这与琉璃珠几乎没有区别的材料,有何特别之处, “注意看,我在里面加了什么?” 为了研究向天生神物注入异物的技术,她在宝库练习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敢上手尝试。 “海水…鲛人泪?”难得有祓神也露出稍稍迟疑表情的情况。 回梦珠原本通体呈剔透的晶莹状,不带任何色彩,只会如实反应注入灵力者的颜色。 但此刻清禾拿来给祓神看的鲛人珠,仿佛由一滴最纯净露水凝结而成,荡漾着纯粹的浅浅天蓝。 “不是鲛人泪。”清禾有些小得意,揭开了谜底,“是我的眼泪。” 祓神却没有笑。 他声音瞬时冷漠下来,平添几分无形压迫感:“你何时哭了?我为何不知?” 清禾吐槽:“哇,我的笑容你无视就不说了,连我哭你都要管?” 祓神不聊其他,直奔核心:“为何哭?” 清禾学着他的模样,轻嗤一声。 随后深沉道:“我把咱们相遇以来每一件事,刚才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感受非常复杂,然后哭了一下下。哭了之后,我寻思眼泪不能浪费,就融入进来了。” “少女纯洁的泪水。”她煞有其事道,“我记得在不少异闻里,都是必备的炼器要素。” 祓神客观陈述论点:“如果换成少女纯洁的心头血,效果大约会更好些。” …… …… …… “行!”清禾拍拍胸口,“我心就在这里,您来取血好了。” 神灵颇感莫名,皱起眉头。 “到底为何一想到我的事便要哭?” “因为你刚才煞风景的话。”清禾面无表情道。 祓神:? “算了,不说这些。”清禾郑重地将回梦珠摆好。 “你现在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查看我在回梦珠中留存的,有关你我经历的全部记忆。” “麻烦您都好好品味下,然后告诉我一声,您是否当真那般无情。” 在少女的坚持下,原本态度冷淡的神灵,总算愿意试用这个产品。 第118节 神灵左手罩住回梦珠,默默输入灵力。 “快告诉我第一个出现的场景是什么?”清禾兴致勃勃道,“我想知道您眼睛看待事情的角度。” “是某人在棺椁中威猛无双,亵渎神灵的场景。” 祓神毫无起伏地说道。 清禾:…… “这个就不用讲的特别清楚啦,我们换一个!” 神灵发出冷淡轻嗤。 他看到了第二个画面。 无需清禾提醒,祓神已简单说明情况:“是当日你叩门时,念着那份腹稿的场景。” 哦! 清禾恍然大悟。 “就是我对您真心剖白,您却死活不信的那次,对么。” 说着,很有再次重温圣经小作文,增进双方感情的架势。 “下一个。”神灵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这一次,祓神久久没有开口,以至于清禾都有些奇怪了。 “您看到了什么?” 祓神微顿,不知为何,这次神灵保持了沉默。 “没什么。”祓神抬起头道,“去休息吧。” “嗯???”见他如此,清禾越发笃定,绝对是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才叫祓神保持沉默。 “看到了什么?说说嘛。”清禾好奇心跟猫爪似的,一下下轻轻挠着心头,“这是咱们共同记忆,我有权知情。” 但祓神就是咬紧了口风,坚决不开口。 祓神道:“既然是共同记忆,那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具体说明,乃是毫无必要。” 清禾软磨硬泡,最后都没能打动祓神,甚至被神灵以清风送回小卧室。 咦,为什么啊?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清禾在床上滚了滚,决定找场外援助作弊。 “赤霄!赤霄赤霄,你能感觉到祓神大人刚才看了什么吗?” 但赤霄没有立刻回应她。 因为此刻,剑灵正在与神灵说话。 【祓神大人,你方才又出现心跳了。】而且很快。 “哦。” 【所以,您在回梦珠中看到了什么?】赤霄不肯承认这么问是因为自己八卦,它用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是方便,可以让清禾日日都那么做。】 “那她怕是不会乐意,而为人也不应那般纵情。” 如此意有所指地说完,祓神彻底失去任何交谈兴趣。 “休息吧。”他自语道。 与此同时,某处幽暗的密室。 十名面带白纱的窈窕女子,坐在长桌前,身着白衣蓝裙,缀以金边刺绣,清贵非凡。 尽管没有露脸,但只从气质眉眼身段来看,都是个顶个的美人。 “彻底失去灵涅通讯了,在下初步怀疑,灵涅神女已遭不测。” “不止是她,整座永雪城都消失了。 “你们听说那荒唐奢华的冰晶王宫了么?还有那高耸入云的石碑,隔着八百里都能清楚看见。” “那你……” “够了。”坐在最上首的女修平静道。 看外表,她年轻而沉稳,却已然掌握着黑白通吃的慈周心庵。 一声令下,全场所有人都敬畏地闭上嘴巴。 “你们不必各执一词,灵涅确实已经陨落,她的魂灯熄灭了。”为首女修沉痛道,“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发生这种事,我很痛心。” 全场霎时静默了一瞬。 灵涅的天赋如何强,强在哪,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样天才的她,居然也会陨落? “是天道大人亲自出的手。” 全场再度静默,诸多女修更是一时无措。 “天道大人为何要杀死灵涅?” “我等如此虔诚,天道大人为何要惩戒我?” 神女神妾们愤愤不平。 “够了!”慈周心庵的当代掌门,露出严厉表情,“虔诚?还敢与我谈虔诚供奉?” “如木枝那般,才勉强称得上虔诚,你们几人,没被天罚惩治,合该给祖宗上香感谢庇佑,怎么还在说这些没名堂的事情。” 木枝乃是慈周心庵另一位神女,修为不高,只是出窍,但胜在办事妥当,性情温柔阳光,因此外派任务基本都能超额完成。 “那您说,现在要怎么样?”某个神妾问道。 “换,换一个新娘。” 掌门斩钉截铁道:“如今我等令天道大人不快,所以必须选出一名由我们亲自培养筛选的祭品新娘。” 某人问道:“那这个新娘由谁担任?” “令木枝来吧。” 经过略微有些漫长的思索,掌门给出自己如此决定的原因。 “木枝性情温顺妥当,又生得楚楚可怜,天道大人会喜欢的。” 木枝是慈周心庵三大神女之一,也是最办实事的人,无论上下都很喜欢她。 茶色长发,气质温柔的少女就坐在掌门身侧,听到有关自己的安排,只乖顺的颔首,没有半分反抗念头。 掌门心中巨石落地,对木枝越看越欣喜。 “向天道大人祈祷吧。”掌门语气和蔼道,“就告诉他,他的新娘要来咯。” “好。” 木枝毫无怨言,只是垂下了那浓密纤长的眼睫。 第五十六章 万年之前 清禾在地宫消停了一段日子,准确说是四天,便又坐不住了。 “不行,为什么要用消停这个词?”清禾表示抗议,“这个用词充满了对我的偏见。” 祓神凉凉瞥她一眼,没说什么,但显然再度强调了偏见色彩。 “祓神大人!”清禾气闷。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从不觉得祓神将自己看成幼稚小孩子有什么,甚至还会借着这层身份撒娇耍赖,从神灵那里占便宜讨好处。 她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单纯直率,才得到神灵的青睐。 她也喜欢这种单纯直率为自己带来的自然放松。 然而,突然在某一天开始,她忽然有些在意祓神对她那种幼稚青涩鲁莽单纯的滤镜了。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了。”清禾嘟囔道。 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她就是希望,自己既能保持本真风格,又不会被祓神当小孩子对待。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想被他当小孩子呢? “那做事便沉稳冷静些。” “哪里不沉稳了。”她不服气,“我以前可是总被家里人夸懂事大气的。” 并且比较能憋住话。 有的话,除了自家人,并不适合说出来。 只是很奇怪,与祓神相遇后,她反而日渐直率,越活越回去了。 祓神声音平静:“你这段时间在北荒四处游荡,威名不过短短半月就已传遍北荒部洲。如今只不过短暂休息几日,便又惦念着出去玩耍,前来试探我。” 三言两语间,将清禾心思剖析得通透。 “那怎么能叫玩耍呢。”清禾反驳,“那叫……那叫传播您的威名。” 清禾还真没有说大话。 确实,在清禾龙女名号打响之前——有人准备给她在水遗岛立祠,祓神的天道之名,早以雷霆之姿迅速传播,震慑三界。 这段时日,简直不知有多少昔日敌对者睡不好。 尤其清禾龙女召唤海啸的仙迹在传闻中说得神乎其神。 厌恶她的恶人都死在了海啸中,存活下的无辜者皆受她大恩,所以简直把她吹得恍如水神,想要证伪,现场留存证据反而说明当日就是发生了这么一次骇人的大灾难,审判了所有恶人。 同时还有陆上行者传下“水禾”“树屋”等仙物,将水遗岛变为洞天福地。 种种迹象,越发让天上众仙惊疑不定。 第119节 “您想啊,我越厉害,是不是反而越发从侧面衬托,能让我听命的您更厉害?”清禾有理有据地分析,“那些人指不定在忐忑,您是不是召集培养了新的【行者众】,随时可能将他们斩于马下。” 祓神露出微冷笑意,唇角弧度浅淡而克制。 “在花言巧语时,倒显得人机灵了些。” 清禾反应了一瞬,随后才意识到,这还不是在嘲讽她嘛! “反正,您得支持我多出去走走,广泛传道香火,惩恶扬善,顺便整治不长眼的背叛者。” “嗯,确实有理。”神灵微微颔首。 清禾唇角刚要翘起。 “但是,今日便算了。” “那明天呢?” “再议。” 清禾:??? 这不是她工作摸鱼时敷衍赤霄的话么,竟被祓神拿去活学活用了。 可恶! 到了此时,神灵方才开口。 “便是多休息两日,又如何?” “有什么急切之事需要你去做?”祓神平静道,“若是合理,便告诉我,我自会为你实现。” “您实现不了的。”清禾深沉道,“我在寻找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变强的契机呀。”清禾说道,“根据您的说法,如果是由您帮我一键修仙,我的灵窍在口部,定然会发生一些不方便之事。以前便也罢了,如今却得注意。” 神灵追问一句:“为何以前便罢了?” “那现在你我关系能和以前比么?”清禾不假思索道,随后吐槽,“而且已经发生过的事,我总不能用泥水拼命洗嘴,然后便说不算了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自己倒是笑了起来,显然是调侃。 祓神:…… 清禾关注着神灵表情变化,听到这句话,祓神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好吧,祓神大人笑点高。 “而且最主要的是,我要干出实绩,证明自己。”清禾敛起笑容,认真道,“并且向您证明,我不是一味幼稚耍赖,在正式场合,我都是一个思想冷静的成年人。” 祓神沉默,似乎有所触动。 清禾表情顿时越发慷慨坚定,心里则在期待他的评价。 祓神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地点评道:“对自己的基本情况有非常清醒的认知,嗯,有进步。” 清禾:……? 这话的成分,是又褒又贬?还是明褒实贬? 反正绝对不是夸奖好话! 她有些委屈,强调:“我认真的!” 为了突出自己追求成熟的决心,虽然委屈,但她还是管理好了自己的语气和态度。 她如此,神灵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态度变得冷峻几分。 “我并没有否认你从谷圣洞天以来的表现,”祓神平和说道,“这三次历练,你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不无亮点的。” “但您还是喜欢说我幼稚鲁莽。”清禾在意的点始终是这个。 是因为祓神已经有了数万年的阅历,而她今年才十八,连对方零头的零头都没有么? 可是我都还没说您是老爷爷呢,您倒先说我是小孩子了。 ——这句犀利的吐槽在清禾心里稍微徘徊了一瞬,就被立刻打消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与祓神如天堑般的年龄差。 说他俩谁都不行。 祓神言简意赅道:“旁人只能看到你做了什么,而非你说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清禾脑海里瞬间浮现起几项自己故意耍赖的情景,一时心虚。 “之后不会了。”她认真保证。 “嗯,那便先休息调整两日。”祓神语气平和道,“回忆总结这三次历练得到的经验,这样方才称得上历练,而非游山玩水。” 何止游山玩水,简直冰雪奇缘。 想起自己在永雪城经历的事,那令她最好奇的点瞬间到了嘴边:“关于您的土地记忆碎片,四海八荒都有么?” “嗯。”祓神道,“但凡我所经或融入血肉之地,皆有那处记忆截影留存。” “哇!”清禾玩游戏收集图鉴的热情瞬间燃烧起来。 “可这两日不行。”神灵冷酷道,“先总结反思。” 简直就和小学时候限制她玩电脑的妈妈一样冷酷! 而且妈妈好歹一周允许她玩四十分钟电脑,祓神能让她一周看一块记忆碎片么? “能一周看一片么!” “可以。”祓神注视着她,“只要你能找到。” “找到什么都能看?”幸福来得太突然,清禾不敢相信。 委实说,在这三次历练中,她最感兴趣的就是祓神记忆碎片。 她好想好想了解祓神的过去。 不止是书上简短而片面的记载,想知道有关他他以前更多的细节。 “嗯。” 清禾没想到祓神这么坦荡。 她原本立刻想回以同样的坦诚,不过,从今日起,她要成为成熟稳重的人,所以将欲出口的话,被她妥当的咽了回去。 等真的找到了,再说这件事吧。 ——她准备每看祓神一段记忆,就同样讲述一部分自己的曾经,直到最后说明自己最大的秘密,坦诚相待。 之前清禾还发愁如何交代自己的来历,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我会努力寻找的。”清禾说道。 她也想告诉祓神关于自己的事。 “嗯。” 清禾当即发问:“那么第一块——地宫蕴藏着您的记忆碎片么?” 神灵冷峻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第一缕讶异。 “怎么,没想到我这么聪——”稳重,稳重。 清禾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得意也瞬间消失无踪。 她矜持地微笑颔首:“没什么。” 祓神道:“嗯。” 听到祓神说明记忆诞生条件时,清禾的小脑瓜高速运转,立刻想到地宫同样属于诞生点。 瞧,那这几日强制休息总结时间,不就有事干了么? 只是地宫这个地点,确实有些敏感。 清禾预计,这里的相关记忆截影都不会是特别愉快的内容。 那她能看么? 清禾想这么问,又觉得不妥——直白问出来,按祓神那性子大概率会同意,并没有达到尊重隐私的初衷。 于是她微微张口,又闭上。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那句话有点冒昧,你等我想一下更妥当的说法,我就来问您。”清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我在成熟这方面记忆确实有点少,一般都有话直说了,让我想想怎么问更妥当。” “与记忆碎片有关么?”以祓神智慧,自然当即便知道她在迟疑什么,“有话便直说。” 祓神的态度非常明确。 清禾便不再扭捏,说明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我一时间没想到,怎么说才能完全表达,【我不强求您同意,不希望完全可以理解,也不会产生任何多余想法,您无需顾虑】的意思。” “可以看。”祓神回应极为简洁。 哎,其实刚才不该这么说的,还是显得不成熟。 先在心里这么检讨了一句,清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当你开始认真斟酌犹豫时,尊重的心意便已传达了。”祓神向她颔首,“若能找到,便看吧。” 清禾先是欣喜,随后道:“但是这种说法,是不是不太稳重?” 祓神微微蹙眉,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简洁道:“随意。” “好!”清禾高兴起来,没留意到祓神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 毕竟,她变得稳重成熟起来,祓神只会觉得如释重负,夸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不乐意? 她搓手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捏起,比划细缝,十分期待道:“那您能不能稍微提示一下,那记忆碎片在何处?” 祓神注视着她,毫无真心地勾唇笑了一下,随后立即回归面无表情的冷漠。 “好的好的,懂了。” 哼。 那她自己去努力! 第120节 说干就干。 “在哪里……”清禾一边在地宫里瞎逛,一边思索结合自己已知的全部情报,推测祓神的记忆碎片可能藏在何处。 “在哪里见过你~”不知不觉,就顺嘴接了句甜蜜蜜的歌词,清禾被自己逗笑了。 不过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一筹莫展地叹气:“找不到啊。” 【你在找什么?】赤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找东西为什么不来问我?】 “赤霄,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真的很像管家小仙灵了?” 这种互相嘲讽呛声属于他们的日常互动,不过赤霄一般说不过她。 赤霄瞬间恼羞成怒,磕磕绊绊道:【我尊贵的剑灵!洪荒第一剑赤霄的剑灵!而且好心关心你,你说什么呢!】 “对不起嘛,你太可爱了,忍不住开口就想逗逗你。”清禾诚恳说道,“不过我确实不该这样,我想做个成熟的人呢。” 【成熟?呵!】赤霄用极其响亮的一声嗤笑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你看你现在就很幼稚。”清禾摇摇头,将它当做反面案例,“现在说正事。” 【……什么?我警告你,下次再羞辱我,我绝对不会再帮你。】 “真的不是羞辱,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下次不会说了。”清禾认真道。 之前赤霄没有这么抗议过,如今既然明确表示了,那她应当道歉改正。 【你这么正经干什么,还怪不习惯的……说罢,遇到什么困难了。】 “你知道记忆碎片么?” 记忆碎片可能是祓神的隐私,所以她没有立时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而是试探了一句。 【你说祓神大人的截影么?】赤霄知道。 显然,作为祓神近乎本命剑一般的存在,他知道诸多秘密。 “是啊。” 清禾将自己对祓神记忆的思索与想法告知赤霄。 “不过问题在于,我不知道如何提取碎片。”她说道。 永雪城看到的那块,乃是祓神随手提取出来给她参考的,至于神灵具体用了什么法子,她也不知道。 【这个倒是不复杂,只要将自己对神灵的感情注入其中,若能得到那方土地认可,自然便能看到记忆碎片。】 “那你知道地宫碎片在哪里么?” 【我是天道大人的剑灵,又不是地宫土地灵,怎会知道?】赤霄理直气壮道,【这种事情,机缘到了自然能看到。】 原本升起很大希望的清禾:…… 算了,她自己去找。 然而找啊找,找啊找,找啊找。 在地宫里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 她的灵感硬是没有半分被触动的迹象。 “唉。”她长叹一声,无精打采地返回锁灵殿外,拿起自己制作的全自动小水壶,给种在新花坛里的花草浇水晒太阳。 寻宝是意外之喜,浇花才是正经日常。 她昨天闲的无聊,反思半个时辰后,着实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深刻地方,便在地宫外采集了些花草种子。 闷在地宫里总不能除了寻宝什么都不做,所以清禾就琢磨在地宫里种点花草。 除了花草,明日也可以再去招聘点活泼小鸟回来。 上次百鸟招聘市场被人打断,她一直没空去找新的小生命来丰富地宫,如今才算腾出空来。 “长得不错呀。” 清禾移动水壶,细心地给每一棵花草都洒下足够水分。 至于日照,则是由她自主爆发灵力,给每个生命以光热。 关于这一点,她初步计划是利用仙术制作小太阳,到时候就挂在地宫绿植区。 清禾做的很开心,并不觉得累。 其实即使没有手机电视,宅在家里也挺有意思的。 对于自己的成果,清禾很有成就感。 她昨日种下这些种子时,原本以为得再过半个月才能见成效,没想到地宫灵力环境馥郁,此处距离神灵极其之近,这群小苗就跟下了猛药似的,长得蹭蹭快,如今大部分都已开出烂漫柔软的花朵。 淡粉、淡蓝、洁白与生机勃勃的黄色交织,花瓣柔软而清爽。 是夏天的颜色。 但清禾最喜欢的还是蒲公英。 此刻蒲公英已经开花了,白绒绒的一片、 清禾看着开心,折下一株。 “呼。”她吹了口气,发现蒲公英果然种子四散飞走,颇感趣味。 她长在城市里,从小到大,可能就见过那么一两次蒲公英事物,更别说吹一下了。 “之后拿给他也看看。” 不过祓神得注意灵力护罩,不然蒲公英种子飞到骨头间隙里…… 噗。 还有清新的薄荷,也很醒脑提神,有股淡淡的特别香味。 “下午多准备些花坛。”清禾给自己的工作清单里加了一条,“争取这几日将锁灵殿包住。” 这是她地宫装修计划的第一步。 先将锁灵殿的生机搞起来。 清禾蹲下.身,爱惜地以指背轻轻抚摸花瓣,目光大略扫了周围环境一圈。 压抑、空荡、庄严。 整片地宫中没有任何树木花草绿植,均是神龛雕塑、宫殿建筑,全然充斥着华丽与冰冷。 清禾抬眸,又看向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黑色大门。 先从这里种吧。 这样祓神从门里出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无边花海。 花海。 清禾在心里品味这个词语,觉得很浪漫。 喜欢! 正如此想着,她无意间垂眸,却看到,在某株摇曳娇小的蒲公英上,不知何时悬浮着一颗小小的白色光团。 嗯? 她记得这株蒲公英比其他兄弟姐妹生长得更慢些,怎么忽然开花了? 只是更要紧的是蒲公英轻轻托着的光团。 “记忆碎片?” 她试探着伸手,同时调整心境,想要找出对祓神最为温柔的情绪。 结果她只是刚刚碰到,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情绪,眼前天旋地转,已被光团吸入了进去。 “诶!” 清禾发出短暂的惊呼,倒是不害怕,只是在想,她还没来得及和祓神知会一声呢。 唔…… 那她看到的,将会是地宫中的哪个片段呢? 清禾最不想看到的,其实是祓神被凡人仙人齐齐背叛,甚至被……伤害的情景。 不过…… 好黑。 清禾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锁灵殿前那片花坛的位置。 不过在回忆中,这里当然是没有花坛的。 前方高台之上,玄兵石铸就的大门紧闭,愈发显得冷酷森严,仿佛门后通向黄泉。 以前的地宫,作为天道陵寝,便是这样压抑冷酷的模样。 像清禾那样把地宫当自家,忙活侍弄花草才是异类中的异类。 清禾没有畏惧,她抬步上前,纤细的手按住门扉,试图推开玄兵石门。 在万年之后,地宫的一切都已向神灵新娘开放,哪怕是重于万钧的玄兵石门,也跟纸糊的似的,轻轻一推就会老实让道,请她进来。 然而记忆碎片里的玄兵石门,是推不开的。 任凭她如何使力都没有用。 “祓神大人?天道大人?”清禾试图呼唤自己熟悉的名字。 然而叫不开门。 锁灵殿里死气沉沉,没有半分动静。 偌大的地宫,此刻似乎只有她这一个渺小的人影。 清禾仰起头,想要寻找赤霄。 赤霄本体倒是悬挂在天上,然而剑锋对准了锁灵殿,一副时刻都在摇摇欲坠的样子。 “赤霄?”清禾呼唤、 第121节 截影里的赤霄没有回应她。 他的位格远不如祓神,因此无法在静止的截影里自由活动。 那祓神为什么不理她呢? 永雪城时期的他都和她说话了呢。 清禾探索记忆碎片,开始进行观察推理。 这块记忆碎片,是这片土地关于祓神最深刻的记忆。 她试图探索记忆周围,很快就摸到了边界。 碎片世界看似完整有延伸,实际边界线非常明晰,伸手就能摸到空气墙。 “但这也太近了吧?” 清禾才走开十步不到。 这片土地的视野这么狭窄? “不对。” 想法萌生的下一秒,清禾便推翻了它。 说明的应该是:这片土地关于祓神的印象,只有这么多。 ——一扇永远无法推开、永远沉寂的玄兵石门。 石门后,属于神灵的世界,无人知晓。 如此一想,清禾忽然有些明白,自己是如何触发这块记忆碎片的了。 她再度来到这扇在记忆里永远未曾打开过的巨大石门前。 这扇门后,通往黄泉。 通往遭遇背叛、沉眠神灵的孤寂世界。 清禾拍拍门。 然后又拍了拍门。 最后没来由的变成—— 她唱到:“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门。” 啪啪。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推推门。” 啪啪。 “如果——” 门开了。 露出门后浓重到化不开的黑影。 骸骨神灵的身影在其中浮现一半。 清禾明明白白地看见,在那片漆黑影子中,有无数恶孽痛苦纠结丛生的触手在蠕动拍打。 此时的神灵面貌,与永雪城似的辉煌灿烂截然不同,甚至比万年后更差。 苍白、干枯、凄厉。 宛若邪魔。 “你在、侵犯神灵陵寝么?” 天道——不,此时的祂已是祓神了,阴郁而冷漠地问道。 清禾被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恶意刺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杀意。 “您不记得我了么?” 清禾说道:“我是那个……您曾在永雪城见过的女孩。” 神灵冷冷道:“背叛之城的罪民么?” 嗯? 听闻这句,清禾便知道,记忆碎片里的记忆,看起来是不共通的了。 “看来您是忘了我了。” 清禾有些伤感道。 她没有注意到,被恶孽缠绕的阴影触手,已经逼近了她的后颈,随时能紧紧纠缠勒杀她。 “不过没关系,我还记得您。” 清禾说道:“刚才那样子拍门,只是受到以前某件事的启发。” 当时念了赞美小作文,祓神很开心的给她开了门。 那这次就给他唱个幸福拍门歌吧。 看,祓神这不就来开门了么? “你并非此世之人。” 此世,祓神也已认出了她的来历,语气陡然冷漠几分:“你是谁!” “是你未来的妻子。” 清禾想了想,还是带着恶趣味说了老答案。 骸骨神灵怔住,随后气息森严震怒。 “别生气!”清禾对祓神的脾气变化预兆简直了如指掌。 “那我换个你能接受的说法,”她拍了拍玄兵石门,认真道,“是未来能够光明正大打开这扇门的人。” 祓神:“……” 她竖起点赞手势,指了指自己身后。 “是将来在那里准备种花海的人。” 祓神:“……” “是被您帮助过很多次,所以目前正在努力了解您,决心帮助您的成熟版清禾!” 她满足地做完自我介绍。 “您是谁?” 祓神:…… 神灵似乎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复杂错愕中。 ——事实上,从神灵前来开门,而非将某个吵闹许久的小姑娘直接格杀当场,似乎就已经能够说明,某种冥冥之中的命数了。 “算了我赶时间,我先说。” 清禾感觉到,这片记忆碎片快撑不住了。 没办法,人家原本的构想,只是个从未被打开过的黄泉之门,结果她敲门吵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门后的大boss叫了出来。 那这小碎片能撑住多久? 只剩下说一句话的时间了,她要说什么? 没有留给清禾太多思考时间,她焦急说道。 “等我!一定要等我!” 她还会继续寻找下去。 她要找到祓神每一块记忆碎片,即使他不记得,也要站在神灵面前,告诉过去的每一个他。 坚定地,大声地告诉他。 “我叫清禾,是以后会来到你身边的新娘!” “一定要记得我!” …… 清禾睁开眼睛。 手里的水壶仍在滴滴答答地流水。 而那株承载着神灵记忆碎片的蒲公英,不知何时已经被吹散了。 清禾注视着它,怔愣两秒,随后放下水壶,快步向锁灵殿走去。 她忽然很想找祓神。 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并且种植花海的时间必须要提前了,效率也要高,这样可能质量会差些,但这几天肯定能种完…… 不。 清禾忽然知道她找祓神是想说什么了。 她想告诉他,决定延长这次假期。 ——要认真种好这片花海才行。 少女提起裙摆,尤带着花朵香气的鞋尖,轻盈踩过层层白玉台阶,来到玄兵石门前。 都不用她说话,记忆碎片里怎么都撬不开的石门,自己乖巧地打开。 嗯~不错。 态度比万年前好多了。 她轻快地穿过重重回廊,来到锁灵殿内部。 “祓神大人!” 第122节 原本远远就想呼唤的,但是她忍住了。 走近了才说。 祓神回过头来望向她。 “猜猜我刚才去做了什么?”她笑眯眯道。 祓神手从她鬓边拂过。 似乎有黑色烟雾被他信手取下随后湮灭了。 “那是什么?” “某个失败者的残留罢了。”祓神不在意道,“说罢,怎么了?” 第五十七章 花海 “我刚才没去哪呀。”清禾纳闷,“我只是去您记忆碎片里看了一眼。” “嗯。”祓神毫不惊讶地淡淡应声,“然后呢?” “然后就回来了呀。” 清禾心里奇怪,祓神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她可是完全没用帮忙,前脚刚说完想找记忆碎片,后脚便找到目标的。 “嗯。” “您至少得问问我看见了哪段记忆吧?” 正常人被别人这么窥探了,不说觉得冒犯,总得关心下是被看到哪段了吧? 偏就祓神对此无动于衷。 “看到了哪段?” 这样子问就没那种自然感了,但清禾心情好,所以还是开心地回答了他。 “我代入的是锁灵殿前那片土地的视角,看到玄兵石门从未被打开,不过我上去敲了敲,唱了两句歌,过去的您就给我开门了。” 祓神摇头:“我已告诉过你,不要与过去之人交流。” “那我忍不住嘛,我代入了一下土地视角,实在觉得……就忍不住去安慰您了。” 如此说着,她一缕鬓发在脸颊边滑落。 金凤扑扇翅膀,想飞上前为她梳理好,只是没等它飞过去,已经有一只冰冷的手拂过清禾脸颊、 神灵拈住那一缕长发,绕过清禾耳廓,为她别在耳后,不疾不徐地顺了顺头发。 清禾被那冰块似的手指冰得一个激灵。 尤其她的肌肤柔嫩而温暖,那只手却冰冷而干枯。 察觉到少女的略微僵硬,与些许不解,祓神不紧不慢开口。 “你可知,你险些就回不来了。” “什么?” “过去的我一心筹谋将你留下,只是棋差一着,失败了。” 清禾惊呆:“但我完全没感觉啊,而且为什么过去的您想留下我?” “那便要问你了。”祓神手从她脸颊边收回,“到底做了什么吸引了他呢?” 清禾认真反思自己,实在想不到万年前的神灵能喜欢自己什么。 她琢磨了半天,摇头道:“不是说记忆不共享么?每次都只那么短短时间,估计都记不住我名字。” 祓神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不共通,谁告诉你的?” “……您都记得?” 祓神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以后莫要再招惹过去的我了。” “这怎么能叫招惹呢?”清禾不赞同。 她明明于心不忍,好意关怀。 “若你认为,能够应付长达万年的等待与一次次失望……那自然无所谓。” “只是我收拾起来会比较麻烦而已。” 清禾听到前半句话时,神色略微凝重,蹙着眉头,然而一听到最后句话,表情顿时舒展起来。 “害,前半段我还当是黑化宣言呢。不过想了下,那可是祓神大人,怎么可能呢?” 祓神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清禾没注意,因为祓神后半段的话,将她一切疑问都解决了。 “有您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清禾笑眯眯道:“我专门来找您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不急着出去游历了,先在地宫多待几日。” 这几日,叫她把花海种好再说。 “嗯。”神灵没有反对。 见自己不强调,祓神便当真半点反应都没有,清禾有些气馁。 不行,再忍忍,现在还不能说真实打算,以免打草惊蛇,失去了惊喜感。 等花海种出来的时候,再向祓神随便炫耀! 大概是万年前的孤寂神灵刺激到了清禾,她这几日对花海格外上心,半点不带摸鱼的。 每次想偷懒时候,她就想想那万年沉寂的玄兵石门,以及大门缝隙中的混沌黑暗里,神灵那双死寂寥落的空荡眼眸。 动力这不就来了么? 清一跃而起,飞到高台上,来到神灵走出锁灵殿的位置俯瞰殿前。 她想了很多种设计方案,不过总的来说,那些图案都大概处于幼儿园小学阶段的审美水平……而且过于土气,实在不适合献给神灵。 那怎么办呢? …… 【天道大人,这几日都没见清禾。】 “她在忙自己的事情。” 赤霄剑欲言又止,他好想告诉祓神,清禾是在筹谋给他准备礼物。 尽管剑灵是个小笨蛋,却也看得出来,祓神对清禾每次送上的礼物都十分中意,甚至出现心跳。 他每日见清禾干的热火朝天,或者为难得揪头发,偏祓神十分淡定,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好歹参与一点啊! 赤霄决定委婉些开口。 【之前那些花里,您喜欢什么花?】 “都不喜欢。” 祓神一开口,便把剑灵噎得半死。 骗……不对,天道大人只是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清禾也想知道!】 他说话不顶事,只好搬出说话顶用人的名头。 “她知道。” 祓神淡淡道:“无需你关心。” ……? 她知道么? 赤霄望向殿外,正对着土壤一筹莫展的清禾,心中很是怀疑。 【清禾,你想好这里种什么了么?】 清禾难得没和他拌嘴,苦恼道:“没有啊。” 逮到赤霄,她可算将自己内心烦躁郁闷倾诉出来了:“现在关键问题还不只是种什么,关键我没想好种什么,却把土壤什么的都铺开了,现在乱糟糟一团,怎么办?” 已经没有反悔机会了。 【嘶……】赤霄也觉得难办,沉吟两秒,它无可奈何道,【我只恨我不能凝出实体,帮你一起种。】 “说这话没用啊哥!”着急之下,清禾连称呼都乱了。 清禾对几百亩之类的没概念,但她飞了足足六小时,沿途用芥子袋均匀收集土壤,如今在地宫铺开,怎么看都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了。 “如果让我一点点收,我会死的。”清禾痛苦捂脸。 她光是大概铺好就用了整整一天半……她不想返工! 【天道大人说你知道他喜欢什么花,你就种他喜欢的花嘛。】 “我哪知道!” 祓神整天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的,清禾严重怀疑,于他而言,世上真的存在喜欢的花朵种类么? “而且我还得想把这些花设计成什么样呢。” 【哎……】 “唉!”清禾重重叹气。 【不然,你干脆去问天道大人吧。】 清禾试图倔强:“不行,这是给他的惊喜……” 赤霄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强而有力的论点。 第123节 【成熟者,应学会适时低头。】 …… 作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清禾,无法反驳。 可惊喜就是惊喜,少一分都算不得惊喜。 该怎么开口呢。 清禾看着面前软乎乎一团的蒲公英,忽然来了灵感。 清禾回到锁灵殿,轻柔地呼唤祓神。 “祓神大人,祓神大人?您在么?” “我在听。”神灵声音冷淡,透着质感特殊的倦怠低哑,似乎状态不太好。 相处日久,清禾也能看出对方表现得较为明显的状态意味着什么了。 她担忧道:“恶孽又加深了么?” 祓神态度较为冷淡:“你不需要关心这件事。” 她怎么可能不关心。 但现在不是开口追问的好时机,清禾暂且压下疑惑,说道:“我找您是给您带了花呢。” “看。”她将蒲公英小心展示给祓神,“毛绒绒的,还能吹散,可爱么?” 祓神注视着眼前的小蒲团。 蒲公英在神灵的目光下,敬畏地垂下了头。 “哎呀,这就没意思了!”清禾认真道,“我给您送花呢。” “嗯。”祓神接过蒲公英。 清禾仔细观察祓神表情,硬是没发现任何喜恶端倪。 可恶。 看来还是不得不使出必杀技了。 ——她的碰瓷之法。 “对了,您上次与我说,您是不是很喜欢山樱?”清禾状似随口道。 祓神没有立时回应,表情冷淡地望着她,那空荡漠然的眼眸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 清禾抿起嘴唇,坚决不肯露馅。 半晌,神灵道:“嗯。” “那薄荷呢,上次我与您说,薄荷提神醒脑,还有股淡淡香气,并且颜色很清爽~” “嗯。” “木槿,这个就不用说啦,我平日用的就是木槿花香。” “嗯。” …… 清禾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日常话语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而祓神也很配合,她所问出的每一种花,神灵都给予了认可。 然而全员认可,反叫人有些迟疑。 “您别逗我玩哦,我都是认真讲的。” “自当如此。”神灵平静道。 清禾抬眸仔细观察着神灵素如霜雪的俊美面容,确实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那为什么,我说的每一种花,您都觉得好?”她不信。 祓神讨厌的东西那么多,怎么可能轮到花,就什么都喜欢了? “是啊,为什么呢?” 神灵顺着她的话,反问道。 清禾感受到,说这句话时,祓神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 “因为我吗?”她不假思索道。 说完这句话后,清禾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嘴角是翘起的。 神灵沉默未言。 清禾没得到回应,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也觉得有点懊恼尴尬。 可恶,刚才怎么没过脑子就问出口了! 祓神看着她说话才是礼貌吧。 她是怎么鬼使神差联想到那方面的! “咳,我意思是,都是我问的,那不管怎么说,肯定都能扯上关系啦。” “嗯。”祓神平静道,“随你本心而为。” 清禾知道祓神肯定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好看也不需说我。” “嗯,”祓神冷酷道,“但如果最终有损神灵威严,你便自己将它收回去。” “……喂!” 她从祓神那里得到了一个有些模糊,却又十分绝对的答案。 只要是她提出的花朵,神灵便都喜欢……唔。 “这话听着怪怪的。” 清禾心里痒酥酥的,脸上也忍不住因为那种奇怪的感觉而皱起来,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 反正怎么好看怎么种吧。 “他没有挑刺权利。” 是祓神先暗示,只要是她选的花就都喜欢的。 那图案呢? 清禾想了两天,终于某一刻醍醐灌顶——潮流土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祓神这个活了数万年的神灵,他的审美会接受什么图案? 格局这不就打开了嘛。 但生活如茶、海阔天空、四季长春之类的元素肯定不行……她自己审美这一关过不去。 最后还是回归道教主流元素——太极八卦图。 【你要用花做阵法么?我可以帮忙。】赤霄兴致勃勃道。 “不全是,太极八卦图还是有些过于死板了。” 哪怕是用花朵铺陈出来,她也只会做的不伦不类。 【那你准备怎么改造呢?】 “唔,总结起来大概是……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赤霄惊了:【这和太极八卦有关系么?】 虽然不看好清禾这个想法,并且和她进行了极为严肃的讨论,然而在和祓神打小报告时,赤霄还是极为义气地维护了清禾。 【清禾可用心了,甚至还专门给您写了首曲子。】 随着清禾改造花海的动静越来越大,祓神这边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花海成了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嗯?” 【就是什么,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歌词朗朗上口,赤霄当即便记住了,【不知道其他部分是什么样的,单就这句来说,还挺好听。】 “知道了。” 【大概今日或者明天便会完工,反正您肯定会期待的!】 祓神态度如此冷淡,透着淡淡倦意,尽管赤霄嘴上仍然活泼讨好,心里却不期然添了两分沉重。 ——这两日的恶孽,看起来仍然没有减少。 人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产生如此之多的恶孽? 此次祓除典仪,已然进行了四日有余了吧。 清禾不清楚,赤霄却知道的。 祓神说让清禾总结进步,休息精心,实际更多是为了不让小姑娘胡思乱想而找的由头,只是没想到清禾对祓神毫不怀疑,当时轻而易举地相信了。 可说好的短暂休憩,迟迟未曾结束。 大概连迟钝的小姑娘都发觉祓神的倦怠,这才同样找由头,希望神灵多休息几日,自己闷头种花。 唉。 赤霄发愁地长长叹气一声。 换做正常时日,祓神绝不会露出负面状态。 神灵总是那么冷酷而强大。 能令外人也看出疲倦,这几日他承受的恶孽必然已经深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赤霄无力阻止神灵的倦怠。 他只希望清禾的惊喜,能帮助祓神大人稍稍延缓痛楚。 剑灵如此,发自内心地祈求。 花海竣工的一日,清禾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最终满意地重重颔首。 就这样吧! 第124节 她走上高台,自信满满地敲响祓神棺椁。 笃笃笃。 “祓神大人,我有事情和您说,快来看看!” 棺椁里沉寂无声,半晌后,清禾听见怪异的,仿佛琢磨木屑的窸窸窣窣声音。 她不安起来:“祓神大人?祓神大人?” 她表情逐渐严肃,如果祓神再不回答她,她便准备冲击神灵棺椁,强行开棺。 “稍待片刻。” 神灵低哑的声音传来。 清禾心中一松,总算没那么着急了,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等待神灵结束。 待神灵现身后,清禾目光不动声色地快速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发觉除却疲倦外并未看出其他异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只是那点倦怠,已然足以令她惦念了。 “你要与我商量何事?”祓神问道。 “懂得都懂。”清禾背过手去,抿唇露出明亮的笑意,“快随我来。” “好。” 走出锁魂殿时,清禾不由向祓神确认:“您这几天没有偷看吧?” 她这花海,可是足足打造了十二日,每日连吃饭时间都顾不上,用心程度自不必说。 祓神轻嗤,表明了自己态度。 “那就好。”清禾笑眯眯地抢先两步,狐假虎威地对玄兵石门道,“等什么呢,还不快开门?” 这大门虽然平素也老实听她开门关门,但总是慢吞吞的。 若是神灵经过,却又开的比谁都快,以至于叫清禾介意许久。 玄兵石门:…… 祓神:…… “何必与门灵置气。” “下次不说了。”清禾好脾气地答应,随后让开视野,露出下方自己这半月来的成果,“看,怎么样?” 皎洁月色之下,是整体呈外方内圆构造的无边花海。 而相比普通外方内圆形状,此处巧思更在于,她并非简单地以花朵潦草表示,而是以花朵组成两条首尾相连,彼此纠缠的游鱼形状,构成近乎太极阴阳,却更加优美生动的效果。 恍若游鱼生于阴阳,诸多幻影泡沫悬浮空中,清禾招募了些流萤,此刻光芒如碎星点点,穿梭在花丛间,美不胜收。 哪里还是以前空荡死寂的光秃秃白玉广场? 委实说,以前的白玉石地面虽然雕刻着流云浮雕,各种传说,看起来颇有质感,但其主体风格感受,称作刑场也无不可。 而现在的情景,可不是“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清禾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 清禾不过瞥了一眼花海,便将目光主要放在祓神身上了。 在看到锁灵殿前那片空荡的白玉广场,被清禾彻底改造为太极游鱼花海时,神灵表情确确实实浮现了讶异,随后紧绷倦怠的面容线条,稍稍柔和了些许。 好耶! 看来这段时间祓神真的没用灵识监工,也确实觉得好看。 她在心中默默捏拳欢呼,一直高高吊起的心脏,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走近看看吧?”她说道。 祓神自然同意。 清禾迟疑了一下,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祓神。 神灵察觉到她的注视,平静地回视她。 噫,被抓住了! 清禾硬着头皮,手指悄悄摸摸地向祓神手掌靠近。 一点点。 一点点。 祓神没有阻止她。 最终,清禾顺利地牵住了—— 祓神宽大的袖摆。 “随我来吧!”她笑道,“我给您介绍!” 祓神盯着她牵着自己的袖摆看了半晌。 “为什么?” “担心您被风吹跑了嘛。” 柔软的关切,被隐藏在诙谐的言语下。 “原来如此。”祓神略有些认真地颔首,“好。” 倒也不必这么认真啦。 清禾与自家有些倦怠不适的祓神大人在花海中缓缓踱步。 周围缤纷烂漫的花朵竞相绽放,在柔和皎洁的夜明珠光辉下摇曳,有着恍若幻境的浪漫。 两人最初都没有说话,他们安静地在石子路上前进,流萤们不远不近地簇拥在他们周围。 “有觉得舒服点么?” 开口后,连清禾都为自己此刻地语气吓了一跳。 她这辈子好像还没有过这么温柔的语气呢! “无事。”说完,祓神顿了顿,竟又补充了一句。 “不必担心。” 清禾:!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约会通常要去看花、看月亮、看海之类的了。”她说道,“好像来这种地方,人说话是会温柔讲究些?” “既然什么都不懂,便不要学别人装模作样的分析了。”祓神淡淡道。 “我哪里不懂!我懂得很!” “那你以为,我此刻在想什么?” 与聊那时喜欢什么话一样,清禾感觉到,祓神此时的目光,还是在注视着她的。 那种痒酥酥的奇怪感觉,又在心里浮现了。 好奇怪啊。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说出了自己直觉,而是找了个借口:“是在想花真好看,我真能干吧?” 祓神轻嗤,不知对她的回答是嘲笑,还是默认。 “总之,您能感觉好些,那是最好的。” “这样,我的努力就没有白费了。” 最开始只是单纯想要弥补幻境中祓神的寥落,可在回到现实,注意到神灵的疲倦与痛苦后,她的想法就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神灵举行祓除典仪,很痛苦,很倦怠。 她便设计太极游鱼图,以特殊的方式陪伴祓神,而在祓神结束后,第一时间向他分享世间美好。 ——她为他一人打造的美好。 “总是您为我建造设计礼物,这次也该我来啦。” 清禾稍有些不自在道:“您不许嫌弃。” “很好看。” 神灵语气柔和下来,并给予了明确肯定。 清冽的声音温柔而舒缓,万年前、那仍未遭遇背叛的天道,也是如此说话的。 “我很喜欢。”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清禾:……嘤! 突然这样柔情攻势,谁顶得住嘛! 翌日。 借着昨晚极为美妙浪漫的氛围,清禾试图顺杆子向上爬。 “您能告诉我,这次祓邪典仪祓除的恶孽,主要来自于哪里么?” “我很担心。” 神灵看了她一眼,稍稍顿了顿。 “慈周心庵。” 原来如此。 她就说祓神怎么一直不说…… “干嘛那样看着我?”清禾其实心里知道原因,但仍然理直气壮道,“既然是慈周心庵,那就一点不奇怪了。” 祓神颔首,表情冷漠。 显然慈周心庵惹出的事端,令他并不愉快。 不过只要解决了就行。 第125节 清禾认真地做出提议:“不过我觉得,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既是因为您,也是因为我。” 神灵抬眼:“怎么了?” “先说我吧。”清禾说到,“这段时间我看到的负能量太多了,哪怕知道世界上有好人,但好人基本也没得到百分百的好结局。” 这有点太丧了。 清禾是个百分百的he支持者。 “好人能美满结局,那一定要美满结局,哪怕少一丝,那都不够美满了。我需要补充一点正能量。” “至于您,我是觉得祓邪典仪之后,您的情绪也消耗很大,同样需要输入正能量的事物。” “有些道理,此时再过两日。”神灵道。 “嗯,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先物色好目标,到时直接出发。” “筛选条件仍与之前相同。” “唯独补充一点,要信仰您的无辜纯善之人。” “地点嘛……就在西岐部洲吧。”清禾说道。 北荒部洲晦气人有点太多了。 这次专门转向西岐部洲,转转运。 只是在祓神筛选信众后—— “还是换东胜部洲吧。”祓神冷静地给出建议。 “为什么?”清禾心中生出不妙预感,“西岐部洲怎么了?” “西岐部洲筛选出的无辜信徒,乃是慈周心庵神女——木枝。” 祓神平静地说道,目光望向清禾。 清禾:…… “不改。”她说道,“既然是无辜之人,那知道了就不该放弃,这理所应当。” 用那种眼光看她,好像她铁定会无理取闹一样。 “但是……” “又怎么了?”清禾皱眉。 祓神冷静道:“你是我唯一认可的眷者,是我亲自选定的新娘。”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木枝,乃是慈周心庵预备的神灵新娘。” ……? 所以,刚才那段,算是事先免责声明? 噗。 清禾心中好笑,本想故意做些什么反应,“回应”一下神灵的预期。 然而,在看到神灵面上浮现的纠结无言后……罢了。 反正也没有生气。 不逗祓神大人啦。 “那就她吧。看看这位神女,是如何在恶贯满盈的慈周心庵里,出淤泥而不染的。” 第五十八章 沐浴 神灵看了她一眼。 清禾表情如常。 又看了一眼,神灵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怎么啦?” “无事。”神灵淡淡道。 清禾觉得他这样有些可爱,眯着眼睛冲他笑笑。 神灵却道:“有话便直说。” 清禾纳闷道:“您再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下去,这句话我就要送给您了。” “呵。”祓神轻嗤。 从祓神这里问不出什么,清禾自己琢磨了会儿,方才品出其中关窍。 “哦,您觉得我会吃醋?” “……”祓神呼吸微滞。 他目光转向清禾,从那空洞木然的眼眶中看不出神色。 “我很佩服你每次都能平静说出种种出格之言。” “那您想猜来猜去么?”清禾问道,“这样直接说出来,可能会呲一下,有点痛,不过很快就好啦,省去许多猜忌麻烦。” “所以您放心,帮木枝真没什么。”清禾说道。 “那上次,你为何……” “您都说了这木枝乃是无辜者,甚至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弱者,”清禾有一说一,“什么时候可以耍赖,什么时候不适合,我还是清楚的。” 祓神轻叹。 那声息极轻微,却还是叫清禾捕捉到了。 “怎么啦,您干嘛叹气?” “偶尔我会希望,你便真的那般任性恣意,毫无善恶之念。” 清禾觉得祓神在骂她:“您其实就是不满意上次是吧!嫌我麻烦,我懂了。” 祓神冷酷道:“吃醋?你当真以为,你能令神灵屈尊纡贵地安抚?” 清禾抿唇一笑。 她能理解祓神的恼羞成怒。 那这不就和她扯平了么? 所以实际占了便宜的她选择闭嘴。 “但我确实想不明白,您刚才说想让我坏一点,是讽刺我还是真心话啊?” “我从无虚言。” 清禾惊了:“真希望我变坏啊。可是我变坏了,您不会讨厌我么?” 祓神安静地看着她,转开了话题:“殿外那片花海,你责任自负。” “这个我知道,所以别转移话题,您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嘛。” 小姑娘好奇心旺盛,叽叽喳喳地不断推出自己的猜测,并且指指点点,毫无代入自觉。 “是因为不可以喜欢我,所以想让我变坏,为自己找理由么?但这个理由也太狗血了吧?” “是说让我对您再放肆点?那我能睡您棺椁么?” “还是因为过于喜欢,所以想把我弄脏?哇哦,这也太——呜呜呜。” 清禾胡说八道到第三句,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神灵堵了嘴。 “我不说了嘛!” 做了这样的保证,祓神方才解除了禁言。 “哼。”清禾哼哼唧唧的,“小气,亏我还一直在思索,怎么为您减轻痛苦呢。” 祓神态度明确:“此事无需你关心。处理好你那花海便是。” “我花海就是觉得您辛苦才种的。怎么打理您不用担心,灵术就是第一生产力。”清禾严肃道,“更关键的是您的状态。”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只是之前关系没到位,也缺乏合适时机。 “祓除恶孽对您除了容易失控、痛苦,还有什么损伤么?比如负荷上限?除此之外,有什么办法能让您在祓除后恢复状态呢?” 祓神冷淡着眉眼,正要开口。 “别说与我无关。”清禾无辜说道,“我要是难过关心起您来,那股麻烦劲您知道的嘛,所以请您可怜可怜我,稍微透露些内情,叫我别那么辛苦了,行么?” 一番话情真意切,并且语气口吻拿捏得恰到好处。 即使再高傲冷漠的人,也不会因她的执着而觉得冒犯,只会感念她的关切。 “原来在正常时候,你也是懂得何为人情世故的。”祓神轻嘲道。 “帮您纠正一下,除慈周心庵特供神妾以外的所有场合,我都是个体贴温柔开朗的人。”清禾笑眯眯道。 她心态好,此时已经能将之前惹得不愉快的神女当做梗玩了。 神灵瞥她一眼,倒是不说话了。 “所以请尊贵的祓神大人,快快怜惜他最虔诚最可怜的信徒吧。”清禾上前一步,略有些出格的牵住祓神的袖摆。 大多数时候,清禾都将自己的言行局限在信众的身份上,绝然谈不上冒犯神灵。 但清禾此时的动作…… 昨日出现,今日亦有。 祓神有些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面庞,看的并非少女神情,而是她的情绪。 哇,祓神在看她! 第126节 清禾不知道神灵那些玄妙神通,只是单纯因自己心血来潮的“冒犯”,以及神灵回应而忐忑罢了。 会甩开呵斥她么? 其实她刚才已经及时克制自己,没有牵祓神的手了。 ……对哦。 上次牵祓神的手是什么时候? 清禾不记得了。 只是自她意识到祓神本体乃是骸骨,而神灵似乎对这种形态颇有些……后,她便再未直接碰触祓神本体了。 清禾咬牙顶住压力……算了,没顶住。 想来祓神是不喜欢她的冒犯,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注视她,大概是让她知难而退吧。 她指尖蜷起,准备松开祓神袖摆并道歉—— “你要听什么?”神灵平静道。 清禾眼前顿时亮了。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帮助您好受些!” “花海已经足够。” “不够。”清禾道,“花只能令您心情好转,并没有治愈效用呀。” 好想告诉他。 不要隐瞒她,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她都不会出现任何针对他的恶劣想法。 但骄傲的神灵是不会接受这种关怀的。 少女灵机一动,想到“敬畏神灵”的说法。 “请您给予您最虔诚信徒微不足道的荣耀,让我能够分享您的荣耀与阴影。” “我的阴影,你怕是承受不住。” “祓神大人!”清禾终于被神灵全方位多角度自体嘴硬搞到心态了。 “你可将我这具枯骨当做容器,盛放此世之恶。” 枯骨。 容器。 神灵对自身毫无怜惜的措辞,使得清禾微微蹙眉。 但现在不是打断祓神的时候,她决定等说完正事,就立刻帮助神灵改变这一认知。 “天地间有诸多之恶。杀、盗、淫、妄、酒,不一而足,但大多因果自报,唯独群集之业,滔天之恶,会化作恶孽,直通天意,需由天道消解报应。” “恶孽由我祓除净化后,便会化作【运】,重新进入天地间轮回。格外难以处理的,才会积压,由我腾出手再做镇压。” 但万年前仙人叛乱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三界恶孽肆虐,就连祓神,也不能如过去那样随意消解了。 这样的机制,决定祓神必须在积压重恶中,也排出先后次序,方便处理。 清禾听得心里揪心,眉眼间不自觉露出怜惜之色。 “那久久积郁之恶孽,会给您带来何等恶果?” 祓神平静道:“便如你我初见时,我那般情状。” 清禾目光闪烁,立即想起初遇时祓神的情况。 躺在她身旁的白骨被她不小心推到,就瞬间散架——堪称碰瓷现场。 “所以是,骨质疏松?”清禾迟疑道。 祓神:“……你若要如此胡言乱语,我便不说了。” “我就是听得心里难受,才想这样讲个俏皮话的。您请讲您请讲。”她左右张望,“快让我看看,哪里有润喉茶。” “不必。” 当时祓神长眠,拒绝祓除世间恶孽。 但新的天道未曾诞生,天地间恶业无处可去——当时尘世迭代频繁,帝王兵强马壮者为之,群雄割据鏖战,千年血战,杀得天下十室九空。 原本局面会就此恶化下去,直到末法时代来临。 但因为某件事的缘故,短暂苏醒的祓神与某人签订了契约,选择承担世间恶孽。 清禾道:“可您在长眠,不能随随便便就苏醒,那怎么处理恶孽呢?” “就积郁在此处。”祓神微嘲,“不然你当,地宫为何如此阴寒?” 清禾没反应过来:“难道不是因为它在地底,又格外空旷吗?” 祓神:…… 清禾:…… “抱歉,我的我的!”忘了修仙背景里,世界属于修真科学并行制了。 总之,在她唤醒祓神后,神灵总算能正常处理恶孽了。 可积郁恶孽使得祓神本体必须常年处于地宫中。 既为镇压恶孽,也为镇守祓神本心。 祓神意兴寥寥:“如今真相你已知晓,你当自己能如何做?” 这可是仙人都望而却步,唯有祓神能够承担的恐怖恶孽,她一个被神灵宠爱的凡人女孩,又能做什么呢? “恶孽之事,我暂时确实没有能力解决。” 清禾坦然承认自己的弱小,可素来毒舌锐利的神灵,居然没在这个点上嘲讽她,只是淡淡道:“你有此番心意自是好的,别的无需关心。” 神灵冷酷而矜傲道:“我暂且还死不了。” “呸呸呸。”清禾立即扶住木屏风,表示祓神刚才不吉利的发言不算数。 “……你许愿的上天就是我的化身。”祓神提醒。 清禾不管这些,反正她听不得祓神说丧气话。 “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希望您不会觉得冒犯。”清禾想了想,说道,“关于改善您现在的状态。” 神灵明显迟疑了一瞬。 “听听嘛,我又不会害您。”清禾说道。 结果听完这句话,神灵反而认真犹豫起来。 清禾:……喂! 祓神微翘唇角。 不过最后,祓神当然给了这个偶尔可靠的小姑娘一个机会。 “说吧。” “我想了下,您现在和恶孽日日接触,存在被污染的情况,对吧?” 清禾说道:“那有没有那种什么神水,就是焚香沐浴斋戒三日之类的,用于神灵的净洗典仪呢?” “……” 祓神没有回答。 “没有么?” “有。”祓神道。 “那水很难得么?”清禾实在想不到,除了典仪规格要求极高,还有什么算难题。 可哪怕规格要求高,他是祓神,森罗万象,又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呢? “无非云中甘露,以虔信净化澄清三日后取用,至于其他典仪之物,都不算难。” 清禾不解:“那为何之前都不用呢?” “净邪典仪,非一人所能为之。”祓神冷着脸道。 清禾这才知道,净邪典仪原则上至少双方参与。 一为受洗神灵,一为托奉净瓶者。 “哦哦,我在尘世古画中见过!” 尘世上古年间存在诸多关于天道的画作,其中便包括《无上天圣道尊受洗后土托瓶图》。 描述的是天道举行净邪典仪,妻子后土为其净洗,表达夫妻恩爱,阴阳合谐之道。 当时有大臣将这画作呈给凡间宠爱贵妃,意图废后的皇帝,以天道夫妻之和睦,进谏皇后为国本,此事也成了后世典故。 “你在何处见的?”祓神语气微冷。 “就宝库啊。”清禾无辜道,“可能是凡人献祭时,一同给您烧过来了吧。” 祓神:…… 总之,能为祓神主持净邪典仪的,只有与他同位格的配偶后土。 然而后土空悬,此事也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搁置。 若非清禾突发奇想,祓神自己都不会提及此事。 清禾不知道祓神为什么对寻找配偶如此欠缺兴趣,毕竟从许多方面来看,一名强大善良的配偶对祓神在很多方面都会有帮助。 可若是祓神有了妻子,那她不能再像如今这般自在不说,她还要看着另一名异性与祓神出现,比自己更加亲近的姿态。 清禾下意识地排斥。 然而少许沉默后,她克服了内心出现的奇怪不适感,低声道:“那后土人选,也要提上日程了吧。不然这日日耽误下去,也不行啊。” 如果祓神真的去找后土了,她要怎么做呢? 清禾目光渐渐垂下去,盯着地面上冰冷繁复的纹路。 她暂时没有想这个问题。 第127节 “不必。” 祓神冷冷道。 “此事尚且无需你关心。” 清禾嘴角先是本能上扬,但听到后半句话,还是慢慢平复下去。 这件事,只是不需要她关心而已。 她振作心情:“那还有其他办法么?” 想到这几日祓神的表现,清禾由衷道:“您的灵台清明非常重要,一定要重视恶孽问题” 无论祓神表现得如何强大冷酷,在清禾心里,他也只是“神”,而非坚不可摧,随便使用也永不磨损的祓邪“工具”。 祓神也会痛苦,也会脆弱,也会存有缝隙被恶孽利用,所以定期回血很重要。 祓神回应言简意赅:“没了。” “那就只能找后土了……”清禾试图让自己以轻松口吻诉说这件事。 祓神并未打断她,甚至安静了颇久。 这叫清禾心里不期然又添了两分低落。 “若我说——” 祓神语气听起来颇为平静随意,却紧紧勾住了她的心。 清禾立时抬起脸,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 “我希望由你来主持净邪典仪,你能做好么?” 清禾觉得自己回应应该再沉稳克制些的。 可不知怎的,她还是忍不住那瞬间的情绪,下意识开口道:“可以!” 清禾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又清甜,又脆亮。 好似有数不清的欢喜如泡泡般从水底咕嘟嘟冒出。 原来她的声音这么甜的么? 清禾后知后觉地诧异。 她……这么高兴么? 她认真道:“不过更具体的信息,需要您来教教我,或者为我讲一下其中要点与禁忌,我会努力做好的!” 祓神道:“好。” “而且,净邪完毕后,我们可以去外面晒晒太阳吹吹风,吃吃烧烤踏踏青。” 清禾的心境在此刻豁然开朗。 充满阳光、清爽、轻松旋律的生活—— “这才是夏天啊!” 清禾踌躇满志接了任务,势必要帮祓神将一切恶孽料理干净。 结果在祓神为她具体解释了主持典仪真正需要做什么事后,清禾当场呆住。 净邪典仪听起来颇有格调,但本质来说,就是以澄净之水为神灵涤荡身上恶孽。 同时,主持者需在心中怀有无上善念,与对神灵的纯粹善意,乃至爱意,方才能将恶孽祛除干净。 “那不就是……给您本体洗澡?” 【粗俗!】一直窝在旁边偷听的赤霄终于忍不住了。 这臭丫头简直是个木头脑袋。 最开始提出让清禾主持净邪典仪时,天道大人又出现加速心跳了。 偏偏这丫头最开始答应得爽快,结果在得知净邪内容后,又面露那般神色……什么意思?想拒绝?他赤霄不允许! “我一开始还以为,就是用杨柳枝沾点水,然后在您身上撒一撒呢。”清禾不知脑补到了什么,羞得面色通红,眼睛都不知往哪放。 “那样于我身恶孽,效用已是艰难——你在紧张什么?”然而刚才还出现心跳的祓神大人见她紧张,自己反而从容淡漠起来。 “那做这个事情。”清禾猫猫祟祟地搓手,“您不得脱衣服?” “你若实在介意,我可以穿衣。” “别别别,那样多难受。”清禾说道,“夏天就是要清清爽爽的嘛,倒是您如果介意我的冒犯,我可以…可以戴上眼罩,也可以戴灵力手套。” 难怪此事唯有后土能做。 确实有些过于私密了——反正对于祓神而言,不是有相当信任亲密度,绝对无法做成此事。 “隔绝感知,你确定能妥善完成净邪?” 清禾语塞。 “我,并不介意。”神灵稍顿,接着如此淡淡道。 清禾再度猫猫祟祟地搓手:“那净邪时,您准备用本体白骨,还是化作原形呢?” 祓神可以维持短时间原形实体,也即俊美无双的男子模样。 “我之恶孽已入肌骨,需伐髓净邪。” 清禾说不上什么心态地松了口气。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原形有原形的好,白骨也有白骨的好,我都可以。” 祓神:…… 赤霄:【……】 此时方才后知后觉,发现此话微妙的清禾:…… “没有,我意思是,白骨相对更方便避嫌些。”她试图为自己辩解。 毕竟谁会对着白骨涩涩啊! 祓神用白骨形态不吃亏。 “不必解释,”祓神淡淡道,“我都已经明白了。” 不是。 您明白什么了—— 总之,她最后还是这么领着任务开始认真筹备了。 净邪典仪的进行场地在玉露池。 玉露池原本是神灵清洗沐浴之所,然而祓神纤尘不染,对这种形而下之事并无追求,因此玉露池从未蓄过池水。 但今日起,玉露池却要蓄满一种极为珍贵的异宝——云中之水。 云中之水,乃是九天祥云之巅,经受日月反复照耀淬炼的精华之露,一滴便已世间难求,更遑论蓄满这称得上小湖泊的玉露池。 但祓神就是能做到。 眼见一池白雾缭绕,仙气飘飘,奇花异草尽态极妍,清禾很有种童年场景一朝圆梦的感觉。 “瑶池怕也不过如此吧?” “接下来之事便由你来做。”祓神道,“这三日,你需以虔信之念日夜澄清此池水,为其施加愿力,方能有祛除恶孽之效。” “什么念头都可以么?” 祓神道:“越偏向于爱意越好。” “什么爱都可以么?” “信仰之爱,怜惜之爱、仰慕之爱皆可。” 清禾慎重道:“男女之爱也行么?” 祓神看向她,平静开口。 “若你对我确实存有此等爱意——” “自然可以。” 清禾郑重颔首:“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那这三日便辛苦了。”祓神道。 “没事没事,您也先去忙其他方面的准备事项吧。” 云中之水的澄净,乃是前期准备工作里的重中之重。 甚至可以说,对净邪效果有着举足轻重的效果。 因为与恶相应的,乃是善、乃是爱。 但世上能以纯粹爱意对待祓神的,实在太少太少了,以至于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与祓神同位格的配偶后土。 “我一定能做到。”清禾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正襟危坐于池水前,准备开始用自己的心意感化这冷冰冰的云中之水。 祓神没有教她具体如何澄清池水,只道她的所念所想,皆会对水质产生影响,而在三十六时辰后,这池水的水质便会彻底定性,再无更改余地。 她排空自己的思绪,十分郑重地浮现出第一个念头。 希望神灵能平安喜乐,再无恶孽污染之忧。 这是她赖以活命的条件,可日久天长的相处之后,这一点早便从任务要求,变成真心了。 清禾睁开眼睛,看向玉露池。 池水缓缓旋转涌动,渐渐地,渲染出一片暖融融的浅黄色。 让她想起甜橙。 想让祓神大人开开心心,不用总是皱起眉头,说这也不开心那也不开心了。 第128节 世界上还有许多值得欣赏珍视的事物。 虽然现在他们找到的还不多,可一定还会有的。 这个念头出现后,池水添上了碎金。 让她想起了阳光。 祓神真的很累。 她由衷希望仪式能够成功,让已经痛苦煎熬万年的神灵,能够拥有——至少一个清爽的夏夜。 想和他吃烧烤。 想和他看夏夜的星空。 想和他去看夏夜花海的流萤。 夏天有许多值得做的美好之事。 就从一次成功的净邪典仪开始吧! …… 这样乱七八糟的碎碎念,持续了整整三日。 当祓神开启密室,再度进来的时候。 神灵冷峻的表情陡然舒缓,随后又因看见情状,露出冷酷表情。 池水确实变成仪式所需的澄净无色,甚至其中萦绕着流金碎光,俨然是上上之品。 但坐在池水前的少女,都在念叨什么东西?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够了。三十六时辰已至。”祓神道。 “哦哦,成功了么?” “成功了。这三日辛苦了。”祓神颔首,“你且休憩两日。” “两日后,正式进行净邪典仪。” 第五十九章 共浴 净邪典仪所需圣物极多,尤其牵扯到神灵规格,更是牵扯天地气运的大事,必须祓神本人出手。 清禾需要做的,则是以本人的纯粹真意,驯服天材地宝身上的野性,令其更加贴服祓神,如此方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净邪效果。 “若是累了,便去休憩。”祓神道,“我从未要求你在每样灵物都附上真意。” “嗯?没有啊。”清禾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神灵见状神色微冷,但语气仍然淡淡:“何必逞强?若是误了正事,你担不起责。” 这话说得极不中听,好在清禾熟门熟路地拨开表面云雾,找到了隐藏在厚厚冰层下的隐晦关切。 “我不是精神疲倦,只是一直呆在固定地点,重复冥想,就很助眠嘛。”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助眠?”祓神稍带疑虑。 须知道,强自向云中之水,南渊冰魄等稀世珍宝附着真意,尤其真意还与天道级别的存在相干,哪怕只是琐碎星点,都足以抽干一名修士的灵感,令其彻底成为废人。 净邪典仪所用之量,需要足足九百九十九名最为虔诚热忱的信徒,不眠不休三日夜,方能完美完成。 清禾为他眷顾之人,不必担心最差情况,但祓神也只是让她尽力而为罢了。 若强自勉强,同样会受伤。 照常理而言,已经超额完成任务,附着全部云中水的清禾,此刻必然处于头痛欲裂的情况了,哪里会有“助眠”的从容? “你在说谎。”祓神道。 “真没有。”清禾纳闷,“不就是想想您当初对我好的事情嘛,有什么费劲的?” 祓神重复了某个词:“……对你好?” “对啊。”清禾笑道,眼睛亮闪闪的,“这也是我自己想到的法子,想要保持同一种感情,很难保证长时间后还不会消退,我就寻思,在心里回忆品味您以前对我好的事情,不就行了。” “这样就能生出祝福之心?” “不然呢?哇,您做了那么多感天动地的大好事,光是对您的崇慕,都高山仰止了好么!对我好的事情更是每天都有,只要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您一定要好起来。” 少女口吻活泼轻快,不无诙谐,显然并未发觉神灵方才那句质疑的深意。 然而神灵却不得不为之默然。 见神灵仍有疑窦,清禾无奈,开始掰着指头分享自己这三日对池水的观察分享。 想到祓神救了她的性命,池水会变成淡淡的绯色。 想到那方恍如天空之镜的盐池,池水变成水天一色的碧蓝。 这三日她一直试着为云中水做染色,不过在真意附着到一定程度后,池水便回归澄澈,再不会变化了。 世上竟有这样的存在。 她的真心,堪比千军。 “你懂得感恩,很好。”祓神轻声道。 如此澄澈心意面前,就连冷面神灵也难以口吐恶言,嘴硬什么“我并无此问,你何故攀扯其他”之类的。 “我觉得可能不止感恩。”清禾说道。 祓神:…… 神灵微微抬眸,安静开口:“那你还有什么?” 敬爱呀。 清禾原本想说出这个最不会出错的回答。 然而在抬眼对上神灵面容后,她心底却不期然浮现一种错觉……祓神仿佛在等待什么? “对您的敬爱。” 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不喜欢祓神。 人的感情也绝没有如此纯粹简单,只是对于祓神,回答需要特别注意罢了。 “是么。” 祓神不再勉强,他垂下眼眸,神色叫人捉摸不透。 清禾试探道:“祓神大人?” “无事。” 祓神道:“你尽力而为即可。” “此外,如今云中水为上上之品,也无需借助午时之气了,子时便可。” “嗯!” 不用祓神说,她也会尽全力的。 但清禾确实有些好奇。 那一刻是她的错觉么,祓神在等待她的什么回答? 这两日说是让她休憩,但清禾着实没闲着。 她拥有自由出入玉露池的权限,所以在不干扰其他典仪布置的基础上,清禾也做了些自己的小小贡献。 两日后。 祓神站在玉露池前,一时沉默。 “所以,今早忽然不见你人影,便是在做这些?” 清禾颇有成就感:“当然!” 祓神瞧着玉露池,一时默然。 只见澄澈而浮动金色流光的云中水上,铺散着烂漫如云的花瓣。 “我问过您啦,您说花瓣不会影响效果。”清禾说道,“这些都是我怀着最真诚之心摘下的新鲜花朵,绝对没问题。” 祓神忍不住皱眉。 他委实不适应这些昳丽缱绻之物。 尽管他本人风姿便是天下第一等的俊美风致,然而祓神本人于装扮上,却总是冷淡简约,避讳华丽。 “不是说沐浴熏香么,那在水面上撒了花瓣,不觉得很美么?”清禾笑眯眯道,“说不定会引来蝴蝶呢。” 神灵不悦:“花瓣浴如何会引来蝴蝶。” “哦,更可能引来蜜蜂。”清禾却被戳到笑点。 祓神自然不可能跨越时空看过《还珠格格》,并没有领会她的梗。 不过见少女偷偷眯起眼睛笑,便知道她脑海里绝对又是在琢磨什么奇怪之事。 “也唯有你,方才执着如此身外浮华之物。” 清禾本想抗议这句偏见,却见祓神衣袖轻挥。 如云雾般轻盈,犹如月魄所凝的剔透蝴蝶,自他袖间蹁跹而出,它们翅膀洒下的银色光粒随风而逝,最终,蝴蝶们或悄然落于玉露池边,或于空中飞舞。 朦胧月晕与淡金流光交融,美得令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你喜欢的,便是此等事物么?”祓神问道。 清禾由衷道:“我只能说,您的审美极其显著地拔高了最终效果。” 这是独属于她的说话艺术。 祓神唇角微翘,但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 因为这顶多算个小插曲。 第129节 两人皆知道,重头此刻才开始。 “我去更衣。”祓神淡淡道。 祓神那件黑金外袍,自不适合入浴,这点清禾早有料想,然而真正听见祓神正面承认,她还是不由得颇感……奇怪。 “我也去换衣。”她慌慌张张道。 “你换什么衣服?” “我换比较干练点的。”她小声说道,“这种裙子过于飘逸累赘,不方便……不方便上手。”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根本轻如落叶。 但神灵仍然捕捉到了。 “净邪典仪,后土理应身着正装。” 清禾不假思索:“但我不是后土呀。” 神灵冷漠道:“那也需正式,正装乃是心诚的体现。” “好。” 清禾本也无所谓这些俗礼。可素来随意的祓神,今日却如此坚持,倒叫她有些惊讶。 两人分头前去换衣。 换礼服时,清禾不由得想到,祓神稍后会以怎样的面貌出现。 若是净邪典仪,那正如他所说,必须以本体方才效果最佳。 说起来,她似乎还未认真看过祓神骸骨本体的面貌呢。 这个有些不太恭敬的想法,一直持续到清禾换上衣物,在玉露池边等待祓神的一刻。 听到身后脚步声时,清禾正望着玉露池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天蚕为她制了不少礼服,由于祓神强调,她专门挑了自己最喜欢,也是最隆重的一件。 红色轻纱越发衬托她清丽娇艳,肌肤白皙,便是未曾特意妆点,也格外有分艳丽之美。 真好看。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清禾心跳微滞。 即将出现在她眼前的,会是神灵化形,还是那位……骸骨神灵? 清禾忐忑而期待的回首,看到的是身着宽松黑色浴衣,柔顺长发披散,但胸前捂得严严实实,姿态十分端庄的祓神。 咦。 怎么还是化形啊。 她红衣似火,隆重地仿佛什么封后大典片场人物,而祓神虽是宽衣解带,但表情姿态倒是比她端庄严肃多了。 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肃杀。 神灵面色冷峻森严,冷漠得几乎能看到霜雪寒气,如同奔赴刑场。 清禾很能理解祓神心情。 活了万万年,他大概还没有需要当着他人面宽衣解带的场合,更不要说穿得如此轻佻。 “您今日,是要如此形态么?”清禾问道,“本体形态效果会更好些吧。” 祓神面无表情:“待我适应片刻。” “哦哦。”她体谅的颔首。 看,把我们祓神大人都逼到承认自己需要适应了,他以前有可能这么说话么? 清禾都忍不住心疼此刻的祓神。 于是,清禾亲眼看着,祓神就这么直挺挺地走入水中。 他没有抵抗,任由池水浸透浴衣,打湿他的长发,走到水池中央时,神灵已浑身都湿漉漉了,单薄的浴衣紧贴躯体,勾勒出神灵线条流畅有度的身躯。衣襟在水中舒展散开,露出神灵平日捂得严实的胸口。 夜色朦胧,月色朦胧。 冰魄凝就的晶蝶,在轻烟缭绕的澄澈金池中翩跹。 祓神在水中回身,望向她。 清禾看到,他的神色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凛冽,但那在水中散开氤氲的长发衣襟,却完全没法让他的疏离态度拥有说服力。 “您准备好了么?”清禾问道。 “过来。” “嗯?” “来我这边。”祓神轻声道。 清禾困惑:“但不是说本体效果更好么?” “先以这般姿态磨合。” 神灵言简意赅。 换做别人,可能无法察觉,但清禾却在这看似平静的话语下,感受到了隐藏的焦躁。 祓神,在焦躁。 萌生这个念头后,她没有犹豫,干脆地跳入池中。 红色轻纱在水中摇曳轻舞。 金凤身为活灵不便入内,因此在她头上盘发因吸了水变得沉重后,最终还是挣脱金钗手势固定,纷纷散落在水中。 湿漉漉的她望向祓神,粲然一笑道。 “现在,我就和您一样了。” 神灵目不能视,自也看不到,浑身湿透的少女所拥有的纤柔线条。 在少女身上,每一根美好的线条,都在仿佛花朵般盛放。 神灵沉默少顷道:“身着礼服,出席典仪,怎能如此随意。” “但在典仪之前,我更应帮助受洗者心境平和下来嘛。” 清禾笑眯眯的。 只看祓神到现在都未能露出骸骨本体,她便知道,对方心里仍有介怀。 拥有天下第一的清傲的祓神大人,哪里能轻易做来这等事。 “那我就来陪您嘛。”清禾笑着说道:“这样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少女黑色眼瞳里盛满明亮的光芒。 她全然不会因祓神表现而生出邪念鄙夷,也希望祓神愿意以同样的信任交付她。 白骨森森的手掌自黑色衣袍下伸出,搭上少女覆盖红色轻纱的手心。 神灵冷淡问道。 “会害怕么?” 第六十章 体型差 隔着一层薄纱,她真正触碰到了神灵。 神灵手掌此刻无声搭在她掌心,透着冰冷而略微坚硬的触感。 人类绝不会有这样属于死亡的冷漠温度,也不会有这样坚硬质感。 唯有骸骨神灵方才有。 那正常人被骸骨主动触碰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略逃不开悚然、惊慌、厌恶。 生灵排斥死亡气息,乃是常情。 此刻,清禾缓缓低头,目光看向掌心碰触之物。 苍白的骸骨与柔和艳丽的红纱交织,透出触目惊心的诡异美感。而祓神身体其他部分,仍然是正常人形。 她没预料到神灵动作如此突然,并且如此直接,所以分明发出邀请的是她本人,最后僵在原地的,反倒也是她。 清禾不知何时已屏住了呼吸,手臂线条紧绷,颇为僵硬地定在远处。 神灵力道不重,甚至是轻如鸿羽。可他的手掌在她那里,仍然仿佛什么极端危险品般可怖。 外表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主观感受是,自己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控制,才能承受他的触碰。 神灵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紧绷。 “你在害怕么?”祓神平静问道。 他黑发湿透,衣衫湿透。 金风流光之下,神灵俊美面容仍是一如往常的表情。 淡淡的冷。 不过她并不觉得害怕。 神灵此刻全身湿透,形象截然于平日的森严,以至于其语气分明没什么不同,却叫她无端觉得,少了几分漠然无情,添了几分平和。 她直觉自己此刻无论回答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是实话便好。 “没有。”她如实地给出回答。 “那你缘何如此紧张?”神灵淡声道,“方才询问时言笑自若,得偿所愿后,倒是进退失措。” 清禾张口想要解释,然而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长长叹息一声。 “叹气什么?”祓神道。 第130节 “要说的太多,要解释的太多,反而顾虑重重,欲言又止。”清禾稍稍想了一下。 “我先说一点吧。就是方才,您将手搭在我手上时,我在想什么。”清禾说道,“听了我的想法,您或许会自己有些看法,反而比我多说多错强。” “用了多说多错一词,看来你的想法确实不当,才令你有如此顾虑。”祓神道。 “……哎呀!”清禾噎住,“您不要学我!” 之前灵涅之事,她就是用类似话术呛声的。 “为何不能学?” 我十八,您呢? 换做之前,清禾铁定想都不想就拿这句话回敬,但现在,她不乐意提这个话题。 “不能学就是不能学,顶多我以后……”清禾卡住了。 她无法保证自己以后不耍赖。 天啊——神妾这个事真的合理么? 清禾发自内心地觉得,再来一次她绝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无视。 酸溜溜的话肯定会有几句。 “我不保证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清禾最后抿住嘴唇,低声道。 祓神唇角微翘,但只是瞬间,清禾并没能发现。 很快,神灵便压平唇角,重新回归方才的冷淡无表情。 “我要说正事了!”清禾闷声闷气道。 “愿闻其详。”祓神道。 “其实您手掌搭上来时候,我也只是瞬间惊讶,接着第一感受是有点硬,想捏捏。” “……” 祓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捏捏。 就连偷听的赤霄都呆住了。 这两个亲昵可爱的字眼,委实离奇。 “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个念头有点离谱,不过仔细想想心路历程,出现这个念头其实很合理。” 她最开始被白骨的亲近触碰慑住,然而下一秒就觉得,骨头手硬硬的,不知道是不是脆脆的,好想捏一捏。 如果不小心用劲的话,会把指骨掰断吗? 捏祓神指骨的话,他会觉得疼么? 从初见经验来看,祓神骨质委实有些令人担忧。 “总之,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了一圈,您说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清禾无辜地说道。 她骨头来骨头去的称呼这,又把指骨在心里捏来捏去,反而生出了略显诡异的萌感。 神灵委实被这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震住了。 “你的想法,总能令我大开眼界。” “别阴阳怪气,反正我说实话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清禾总结道,“您觉得紧张,是因为我在克制自己,不要刻意用肌肤蹭您的指骨,或者假装不经意地捏捏您。” 如此惊人之言,使得祓神再度沉默。 清禾抬眸望向他。 神灵眉眼间依稀几分错愕,如此表现,可谓极为难得的景色。 神灵长发湿漉漉的散乱,额前发尖凝聚水珠,颤颤巍巍地向下滴水,却又迟迟不落。 清禾久久等不到回应,目光四处乱瞥,最后被这番景色吸引住。 终于,滴——答。 漫长又急促。 水珠滴下,落入神灵明晰的锁骨,缓缓滑入胸口深处…… 清禾不再继续观察,礼貌地收回视线,继续控制自己不要动手捏捏。 “真心之语。”神灵轻声自语。 “当然是真心话。”清禾自豪道,“正常人的谎言,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 祓神:……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好奇的人嘛。”清禾说道。 “你将你的想法,全部归结于好奇使然?”祓神语气听起来有点古怪。 “是呀,不然还能是什么?” “无事。”祓神淡淡道,“既然如此好奇,那你便从此处开始尝试触碰吧。” 他同意了。 他居然真的同意了? 清禾眼神维持平静,瞥祓神一眼,心跳却逐渐开始加速,后背也透出汗意。 她深深呼出口气。 ——刚深呼吸她就后悔了。 祓神在盯着她瞧,那绝对会借此发现,她此刻在紧张。 她才不紧张呢。 先想想过去糟糕的事情,冷静一下。 …… 没什么用,她心跳还是很快。 咚。 咚咚。 咚咚咚。 清禾暗道不妙,她的心跳已然激烈到让胸口都在痛。 祓神能听见她此刻的心跳么? “怎么不动?”祓神问道。 “我只是在想,先捏一捏还是摸一摸罢了。”清禾还在嘴硬。 “嗯。” 祓神应了一声,不再疑问。 她沉下心,右手抬起,指尖温柔地贴上祓神指骨。 缓缓地、轻柔地、小心地轻轻摩挲。 一个来回有些没摸出感觉。 力道太轻了,除了冰与润泽,什么都没感觉到。 她稍微加了些力气。 指骨微微陷入她指腹的软肉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凹陷。 好像,是有些硬。 她抬眼偷偷瞅祓神表情,对方面色毫无变化,看不出是否觉得被冒犯。 那就趁着他还没发作,赶紧捏捏吧。 清禾定定神,大拇指和食指尖轻轻捏了捏祓神指骨。 也是他的食指。 当初,正是这根指骨在诅咒下救了她的性命。 她这次力气又有些加重,因此一下手她就知道用力了,连忙道:“抱歉,捏疼您了么?” 祓神语气平静。 “却也没有那般脆弱。” “那就好。”清禾放下心来,力道稍缓,捏了捏祓神食指。 嗯,不是那种脆生生的感觉。 骨质变好了些。 “您身体变好了一点。”清禾开心道,“看来这段时间调养还是有效果的。” 玉露池边很安静,只能听到她的笑语,与潺潺的水流敲击日曜石面的声响。 玉露池底铺着日曜石,是为池水温度适宜,即使静止好一阵,也不会令人受到寒凉。流动的池水带动两人长发在水中飘摇,如同繁盛的黑色海藻,铺散盛开。 清禾盯着祓神与自己近似的长发微微出神了一瞬,在那发梢尽头将要彻底散开时,她回到了现实。 她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好,那便先以原身开始。” 按照两人最开始的商议,乃是先为祓神原形不那么私密的部位沐浴净邪,待双方都在各方面有所适应,祓神再以本体进行净邪典仪。 清禾最初只觉得祓神扭捏繁琐。 但真到了此刻…… 她觉得神灵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以指骨确定她的心意后,神灵初步放下心防,连带那凄美白骨之手也恢复为常态。 此刻的他,赫然是那阴郁厌世,却又冷淡凛冽的俊美神灵。 第131节 而她与祓神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彼此处于状态,又是连她这榆木脑袋瓜都能察觉到的微妙。 啊,脸颊好烫。 清禾觉得自己现在脸颊肯定红透了。 她决定找个话题转移下注意力。 “先从哪里开始?我对这方面不太清楚。” 清禾以前条件再怎么艰苦,姨妈家也没让她做伺候人的小丫鬟,而她也从未了解过护工之类的工作,让她给自己洗澡可以,帮助别人……真的想象不来。 祓神一开始为她讲解典仪要点时,也并未具体说明要怎么洗。 所以在两天的准备时间里,她考虑最多的就是洗头发环节。 “是什么让你觉得,天道还需妻子服侍沐浴?”祓神不疾不徐道。 “那该怎么做嘛,我不会了。”清禾道,“我总不可能一会儿用刷子洗刷您的本体吧?” “现在只是要你先行适应,做你会的环节便可。” “嗯……梳洗头发,可以么?”清禾说道。 休憩的两天日子里,清禾自己准备了木梳、皂角等洗浴用品,并且也大致设想过,若要为祓神清洗那接近脚踝的长发,应该如何做。 “好。” 只是清禾见祓神杵在原地不动,小声提醒道:“那您也要坐下或者躺下才方便我动作。” 神灵颇为配合:“要我坐下么?” “嗯……可以?”清禾也不太确定。 “不必如此紧张。”仿佛看出她的紧张,祓神忽然开口,“净邪典仪中,后土并非加强天道权威的工具——只是在净邪而已。” “你只要确实想祛除我身上沾染恶孽,那便是在净化,无需拘于形式表现。” 祓神纤尘不染,并非现实意义地需要清洗。 “好。” 神灵自然地在她身前坐下。 祓神比她高许多,即使坐下,也与站着的她齐平。 “我要开始啦。”清禾小声道。 有了这番开导点醒,她稍微放松了些,能够控制自己目光不盯着祓神其他地方看,而是专注于面前如绸缎般光滑柔顺的黑发。 祓神的黑发柔顺泠然,长至脚踝,清禾其实很早就在注意了,甚至想上手摸摸,但直到今日,才算有机会。 清禾拿起自己制备的木瓢,舀起云中之水,自祓神发顶浇下。 此前祓神浸湿的只是腰部以下的长发,此刻她需将全部头发打湿。 她将长发梳理至掌中,仔细地打湿。 真柔顺啊。 神灵长发犹如乌墨,衬得肩颈露出的大片肌肤如玉般素白。 清禾又有点头晕紧张了。 适应,适应! 她紧紧攥住木梳,在心底警告自己。 而且太肤浅了! 看到祓神样貌如此昳丽俊美,更该认为他应当平安无事,永远保留这样的美好姿态,而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想到这里,她方才彻底端正心态,能够真正以欣赏的目光对待祓神的美,而非慌张到几乎要将木梳捏断。 “您真好看。” 这句在她心头反复萦绕徘徊的念头,终于能够红着脸轻声说出口。 虽然说出来依然会害羞,但比方才自然太多了。 “说我的躯壳么?”祓神问,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淡漠,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份自然,也让为自己的冒昧而犹豫的清禾彻底释然。 “没有,是您的长发。”清禾以赞叹的语气道,“真的很吸引人,像是云一样。” “以前还未曾有人如此说过。” “那我就是第一人啦。” 玉露池中渐渐响起自然的交流笑语声。 神灵感觉到少女力度节奏的逐渐自然,冷峻眉眼柔和些许,他微微阖目,安静感受少女的动作。 那是仿佛雏鸟认真梳理羽毛般的温柔轻快。 清禾将长发尽数打湿后,涂抹特制香膏皂角,最后将所有长发动作尽快地清洗干净。 随着她的动作,一些浅淡地黑色恶孽在空中如雾气般消散。 她知道就是这些东西害的祓神痛苦,眉眼顿时凌厉起来,伸手想要攻击,祓神却挡住她的动作,自己挥袖将那些恶孽彻底抹杀。 “待你日后再有些经验,再来触碰它们。” “嗯,不过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只是简单的磨合环节,为祓神原形清洗长发,都能祛除浅层恶孽。 “因你心境明净无邪罢了。” “可以理解这是在夸我吗?”清禾有点小开心,忍不住抿起嘴唇。 “嗯。”祓神说道,“若你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境,完成接下来的典仪。” 哦对,还没完呢。 “然后做什么?”清禾摊手,“我会的就是这么多,其他只能做做样子了。” “心境到了便可。”祓神仍是原先态度。 但动作却比之前大胆多了。 清禾大惊失色,一把按住祓神的手。 “祓神大人,您要干什么!” 她按住的,是神灵宽衣解带的手。 “清洗面部及上身,”祓神自然回望,“并不困难。” 清禾面色瞬间涨得通红:“不……对于我来说,这样的程度可能有点过快了。” 不小心看到胸口她都眼神乱飘不知该放在哪里,若是清洗上身……天啊,今日就让她社死在此处算了。 如果她有罪,请用天雷惩罚她,而不是越来越激进的净邪环节。 “那你要如何适应?”祓神并不着急,只冷静地问道。 清禾感觉,现在不管自己提出什么要求,祓神似乎都会满足自己。 那…… “我闭着眼睛吧。” 清禾说道:“非礼勿视。” 为图方便,祓神长发绑做高马尾,此时他正随意用云梦布擦拭长发。 这还是清禾教他的动作,颇为日常生活化的动作,在神灵做来,就是如此典雅舒缓,犹如古画。 闻言,毛巾下的神灵瞥她一眼。 “随意。” 他这一部分的恶孽已彻底祛除干净,祓神便不再流连云梦布,将其随意放置一旁,重新宽衣解带。 “开始吧。” 清禾只能庆幸,自己闭眼的速度比衣襟落下的速度更快。 她很实在的闭上眼睛,也关闭了其他感官对祓神的感知,真正做到秋毫无犯。 这种前提下,任何冒犯都是无心之举,不能怪她。 这是清禾想出来的,相对最为尊重的方法。 “您稍等一下。” 自主断绝感官的清禾,感知比普通人强不到哪去,为了防止自己在玉露池中摔倒,她动作不得不慢些。 “我马上——诶!” 她发出短促的惊叫。 神灵见她慢慢吞吞的移动,似乎等得不耐烦,竟是将用于洁面的星灵草团塞到清禾手中,又牵着她的手,将她顺势拽至自己面前。 清禾只觉得自己身体被巨力牵动,不由得一歪,她便本能抓住附近能够定身的物体——别无他物,只有神灵的手臂。 未有布料阻隔,冰冷而温腻的祓神肌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抓了满怀。 清禾甚至摸出上面仍然残留的水珠。她大惊,下意识松手后退,然而这次没有祓神牵引,她真的差点摔倒, “方才夸过你,却未想,这么快便失了阵脚,慌张毛躁。” 祓神轻声训诫道:“又忘记要做稳重的人了?” 清禾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心脏都因急速跳动而有点疼! “您、您能放开我的腰么?” 祓神刚才说的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见,只感受到腰后与侧部那稳稳护住她的双手。 微妙的时刻,清禾脑海里又出现了不太符合时宜的想法。 没想到,祓神这样虚虚托住她的腰间……倒叫她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腰这么细。 还是说,祓神实在比她高大太多,体型差距太大呢? 第132节 第六十一章 骸骨神灵 “抱歉,对不起。”素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窘迫得牙齿都快打结。 并非被冒犯的尴尬羞恼。 而是完全不敢细想的害羞与……期待?刺激?紧张? 哦豁,完了。 清禾脸颊火热,心头拔凉。 她瞬间联想到的三个形容词,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离谱。 她都在对清冷孤高的神灵肖想什么啊! 她收敛不合适的思绪,想从祓神掌中稍稍后退。 没挣脱出来。 因为神灵没有第一时间放手。 “祓神大人?”她心跳乱了一拍,试探问道。 “没什么。” 神灵自然地松开手,仿佛刚才只是她自己多想:“既然断开感触,行动便小心些。” 清禾点头。 然而离开祓神稍微一段距离,她发现自己会失去对细节的准确判断。 “祓神大人,您的肩膀在这里么?” 清禾以玉器盛起一捧水,想要顺着祓神肩颈线条浇下,然后随便隔着布料擦拭几下,心意达到便是,免得更多尴尬。 “嗯。”祓神淡淡道。 清禾定下心神,酝酿好心意。她手间水流汩汩淌下,清禾便按照原定计划,拿起绢帛准备擦拭。 然而她这一下手,却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这凸起、棱角的感觉…… 清禾不自觉用手拂过,水痕在那片肌肤上渲染开来。 “锁骨?”她低声惊道。 祓神的锁骨好深。 没想到,祓神平日穿的严实的外袍之下,遮掩得是这样的风姿……呸呸呸。 “不好意思,我擦错位置了。”清禾已然放弃维持镇定表情,闷着头道,“我现在就改正。” “不必。” 神灵却开口。 “就这么擦下去。” “但是……” “没有但是。”神灵轻声而不容置疑道,“勿要耽误时辰了。” 神灵如此云淡风轻,越发显得她进退失措,平白惹得笑话。 “嗯,我尽快。” 她便也做出冷静口吻。 清禾屏息凝神,手执绢帛,仔仔细细的沿着精致深陷的锁骨向下,努力无视每一寸肌理起伏,不去想象祓神现实中与之对应的模样。 这些本就是无妄之念。 清禾回忆自己的初心,无非只要神灵身体能好起来,只要神灵不会再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孽痛苦就好。 “我才不想那些其他乱七八糟的。”清禾一边擦,一边转移自己注意力般低声念叨,“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少女声音清甜,哪怕是故作正经的念咒,听起来也悦耳舒心。 “这也是你家乡的传统么?”祓神之前听她念过一次,当时少女轻松愉快的心境,绝非正经念咒。 “小孩子会比较信这个。”清禾解释道,“大人就会觉得是哄小孩子的言语……但我小时候真觉得这句咒语具有力量,而且对着黑暗念过。” 神灵听着清禾解释,忽然淡淡开口道:“你的过去很丰富。” 水流汩汩沿着神灵白皙肌理流淌,只余淡色水痕。 “什么?” “你有许多值得分享的趣事。”祓神道,“尽管经历过不幸,却还是能使你在如今重新提起时,感到放松与怀念。” “我小时候其实很无趣枯燥。” 小朋友都有许多玩具,但她童年的色彩,在爸爸妈妈去世的那一年便结束了。 姨妈姨夫所能给予她的唯一消遣之物,便是各色淘汰无人眷顾的杂书。 所以她看过许多书,知道很多事物,却从未有机会逐一领略。 “是么?”祓神道,“但偶尔听来,倒颇有趣味。” 清禾诧异。 没想到素来被冠以无聊、不善社交,只会以笨法子交朋友的她,也会被人称为有趣。 明明她的生命如此短暂单薄。 如同一册刚刚打开扉页,便能穿过几层薄薄的纸张,看到底封的无趣书籍。 “那是因为您以前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您如果有意这方面,定然比我风趣得多。” 清禾说道,“比如沐浴。哪怕什么也不做,单是浸泡在水中,任由水波荡漾,都颇有乐趣。” “您以前这样尝试过么?” 祓神摇头:“从未得空。” “是啊,”清禾点头,“不过有空试试,感觉还是不错的。” “像这样么?” 噗通。 清禾听到水花溅开拍打的脆声。 她手下一空,再度寻不到神灵,而腕间则又被异性紧紧抓住,向下拉去。 清禾本能挣扎:“你——咕嘟嘟嘟嘟……” 她嘴里吐出一串气泡。 “睁开眼睛。”祓神道。 他仍然紧紧抓着清禾手腕。 就是祓神将清禾拖下水里的。 水下是另一片封闭安谧的世界,神灵清冽的音色在这光影浮动的蔚蓝中,显得越□□缈。 “不要。”清禾赌气道。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不是真正失明,仍能感觉到周围陡然黑暗不少。 水流自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躯体。 摇摇欲坠的发髻在水中彻底支撑不住,金钗首饰不知漂向何处,只一捧黑纱般的长发在水中孤寂的飘散摇曳。 “哪有您这样的,”清禾实在没忍住,有些委屈地开口,“说耽误时间的是您,结果一时兴起,想要浸泡在水中的也是您。” 本来她就很紧张了,好不容易克服些做正事,却还要如此向她捣乱。 “我在认真做事,您不鼓励我就算了,还故意捣乱。” 神灵声音在咫尺之处响起。 “若我说,你其实方才任务已完成,而现在需要做的,便是睁眼——又该如何?” 祓神从不说谎,而如此云淡风轻,那必然笃定他的说法能够压平她所有不服。 “行。” 清禾按照他所说的睁眼,她倒想看看,祓神到底有多大的底气说服她。 而睁开眼—— 绰约朦胧的蔚蓝水下。 她身上的红纱被水流推动,摇曳出迷魅烛影。 骸骨神灵空洞麻木的眼瞳与她对视。 “看见了么?” “这,便是我的真我。” 苍白的指骨按住她胸口,抵住心脏所处之位。 神灵仿佛准备以此感知她的心跳。 “现在,你会害怕么?” 清禾微微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灵在她眼前现形。 昳丽无双的皮肉如烟雾般散去,露出其下包裹的骸骨,如此清隽伶仃。 伶仃。 她在心中、在舌尖品味这两个字。 舌尖轻抵唇齿,发出清脆又瘦削的两个音节。 第133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起这个词语的,总之,在对上眼前的神灵时,它便没来由的出现在那里了。 水声浮动,她的心亦随之浮动。 坏了。 …… 祓神确实给了她一个,无法生气的理由。 “害怕么?”见她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祓神问道。 清禾摇了摇头。 “很漂亮,不,很美。”清禾笃定地说道。 “那你与凡人不同,想来是不太正常了。”祓神道。 清禾缓缓呼出口气。 又冒出了一串气泡。 这叫她觉得自己像个小鱼儿。 不过总算回过神了。 “为何要这么说?”清禾由衷不解,“世上本就无人可与您的风采相比。” “我为寻常样貌时,你甚至不敢直视于我,但我恢复原形,你却直率自然起来。”祓神平静道,“骸骨迥异人类男性,自然不会令你窘迫。” 祓神将她心态看得很清楚。 骸骨神灵张张合合,声音虽是未变,但丧失近似凡人的表皮遮掩后,那股冷漠非人的意味便再难遮掩。 冰冷,超脱。 迥异于人类的另一种至尊存在。 清禾目光不自觉追随着眼前的祓神。 “这不就和当时情况又如出一辙了么?”清禾道,“我当时说的话,您感情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现在,你的想法仍然是捏捏我,蹭蹭我么?” 骸骨以冰冷声线说出这两个动词,委实有种惊悚的对比感。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的回答,从未改变。” 清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双手捧住了神灵嶙峋的手骨。 她的手很小,即使祓神褪去血肉,只剩骨架,但也比她大一圈。 少女白皙丰润的手指,虚虚护在洁白骸骨之外,诡异却迤逦。 “我可以触碰您么?”清禾道。 神灵倨傲地应允:“本就应由你为我完成净邪典仪。” 清禾忍不住露出微笑。 祓神的坏脾气真是从未变过。 “净邪过程,可以由各种各样方式完成,只要在其中注入自己的真念,用于净化恶孽即可。”清禾重复祓神当时告诉她的要点,“我说的对么?” “嗯。” 那苍白眼眶注视着她:“你要如何为我净化恶孽?” “这样。” 清禾双脚摆动,如同轻灵游鱼般来到骸骨神灵面前。 她先停在他面前,问道:“我做什么都可以么?” “此事事关你生死。”祓神冷酷地说道,“你需格外小心应对。” 小姑娘唇边的笑容有些耷拉下来。 …… 祓神已经许久未曾如此严酷的,以生死与她要求了。 隔了许久听见,倒叫她有些不适应。 就在她准备鼓励自己调整心态时,却听神灵再度淡漠开口。 “但我暂且不希望你死于此处。” “所以,若是不想送死,便就此停下。” “放弃净邪,闭上眼睛,一切尚有转圜余地。” 看来她方才的回答仍然叫神灵存有疑虑——或者不管她如何回答,祓神都不会满意的。 化作骸骨的神灵,全身均是空荡缺口。 到底要用多有力的绝妙言语,才能将那空无一物的躯壳内填满? “放弃吧,清禾。” 冰冷的指骨搭在她脸上。 “死于此处,未免可惜。” 清禾避开神灵冷漠而居高临下地抚摸。 她不讨厌,甚至好奇骸骨的触碰,所以从未躲开过。 但她不喜欢祓神这种刻意不尊重的态度。 祓神动作微僵。 骸骨本身便不够灵巧,这点僵硬并未被清禾察觉。 她表述着自己的想法。 “但关于现在的情况,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有想法应对了,若叫我就此放弃,我大概一辈子都会为这个瞬间的退缩后悔。” “所以即使您告诉我,答错就会死,我也一定要试试。” “毕竟我就是这么好奇心旺盛的人。” 祓神外表俊美冷酷,风姿卓绝,但本体实际为一具枯瘦骸骨。 这是原作中多次强调的剧情,男主赵不绝在穷途中,还生出过毁掉祓神本体骸骨的狂暴心思。 但清禾想法却与绝大部分读者都不同。 她…… 清禾上前一步,双手环过神灵的脊椎,探向肩胛骨的位置。 温度滚烫而柔的软脸颊,就贴着他的肋骨。 ——她想拥抱神灵的骸骨。 “希望您永远康健。” “永远幸福。” “永远冷静从容。” “希望您远离灾祸。” “远离恶孽。” “远离世间一切困厄不幸。” 曾经贵为天道的强大神灵,此刻就这样被她拥在怀中。 意外的清瘦伶仃。 她温柔地稍稍收紧怀抱。 白骨亦会有感触,她不想刺痛神灵。 在感知到这一点后,清禾的语气越发认真严肃。 “这是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想对您说的话。” “希望我的衷心祝愿,可以让祓神大人身上的恶孽尽数消散。” 清禾郑重其事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水声翻涌。 她怀中的骸骨,简直如同彻底僵硬死掉了一般,没有半分声息回应。 清禾试图看看是否有恶孽黑气散去,然而怀中骸骨却像陡然失去重心般,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 清禾:? 她哪敢松手,生怕一个没顶住,叫祓神大人把自己砸碎了。 根据过万经验来看,祓神大人可不算结实。 “我的这一阶段净邪已经完成了。”清禾说道,“您看,至少这生死拷问之关,我算通过了么?” “……尚可。” 祓神给出了她极为耳熟地回答。 “好耶!”清禾欢呼起来,“那净邪呢?净邪成功了么?” “嗯,成功。” “好棒!”清禾全身上下都透着快乐。 此刻见祓神还没找回重心,她就先说自己的事情。 清禾说道:“您总是喜欢以各种各样的问题来考验我,试探我。” 这是祓神老毛病了。 “我都知道,但您看,我从来都没和您计较过,” 第134节 她语气坚定中带着淡淡笑意:“因为我的回答不会改变,不管在什么时候,我初心都永远是初遇时,回答您的那样。” “我就是为了让您幸福平安,而诞生于此世的。” “无论做什么,我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四个字说出来,清禾只觉得神清气爽。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甚至觉得自己身形气场都更加高大了。 但祓神只是噤声。 就在清禾以为,祓神不会对她这句话做出反应时—— 神灵声音低哑地开口。 “但……” “若我问心有愧呢?” 第六十二章 心跳 “若我问心有愧呢?” 神灵突如其来的疑问与自省,令清禾少许怔愣。 她暂时想不到神灵在“愧”什么,因为祓神委实不像是善于自省的人。 “是在说刚才对我的死亡威胁么?”清禾笑道,“没事,说清楚后就好了,这有什么。” 某些事情,在两人关系不够亲近,彼此不够熟悉的情况下,才会成为芥蒂。 若是祓神说出的每句恶言,她都要当真然后计较,那只怕早就已经被祓神气死了。 她假公济私,安慰地拍了拍神灵肩胛骨。 肩胛骨触感果真有别于手骨,十分特别,又让她忍不住想捏捏了。 神灵却不说话,只是保持着一种难言的安静,沉默注视着她。 “怎么了?” 神灵本应不具备目光。 尤其他现在为骸骨之形,那更是半分情绪都看不出了。 然而没来由的,清禾因为祓神此刻的沉默感到少许不安。 为何……要如此看着她? 为什么不说话? “我哪里说得不对么?”清禾想将不太对劲的气氛糊弄过去,“您可别为难我啦,这就是我巅峰话术水平。” “并非因你回答。”祓神道。 “然后呢?”清禾等了半天,不见祓神接着把话说完。 就连她都听得出来,祓神言语只说完了一半。 接下来半句,关于他沉默真正原因的解释哪去了? 又是漫长到令她不安的沉默。 直至最终,神灵幽远的轻叹响起。 隔着清波水流,她有些难以确定,那微弱的叹息是否为自己的错觉。 “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清禾道。 祓神何时有过类似“问心有愧”的言语,以他的孤傲,除非极端情况,绝无心存愧疚。 她关切道:“我能做些什么?” 神灵冷冷道:“不要追问。” 她皱眉,有些被神灵冷漠态度刺伤。 本能让她意识到,祓神态度背后似乎蕴含着某种更加深刻严肃的事物,因此倒也识大体地没再纠缠下去。 只是为了给自己个台阶下,她小声咕哝道:“为什么……” 一般来说,这个话题便会揭过。 然而,祓神淡漠道。 “我劝诫的缘由,与不建议你为我本体净邪是一样的。” “哦。” 清禾其实没懂,但还是假装听懂的点头。 总之,不叫情况继续恶化僵硬下去就好了。 只是她心里还是会时不时想起祓神方才那句堪称惊鸿之笔的言语。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祓神在愧什么? 在她点头表示听懂后,祓神态度便彻底冷淡平静下来,水流再度飞溅涌动—— 祓神破水而出,不再与她在水体下纠缠。 这回,她全身湿透,反倒是骸骨神灵在初时的水流如珠帘一般滚滚而下后,便清爽了下来,只在骸骨表面留了些水珠,倒比她方便许多。 清禾将被水浸透的长发拨至脑后,水珠顺着她素白的脸颊汇集到尖尖的下巴滚下,眼睫湿漉漉地望来,越发显得清丽。 “早知道就用避水诀了。” 为了陪祓神,她专门没用避水诀,任由自己全身湿透,最后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待会儿用灵力烘干,”清禾别起头发,不叫它碍事,“现在怎么说?为您温养本体么?” 如今祓神大体恶孽已被她祛除干净,剩下的便是洗净伐髓,彻底祓除本体中潜藏的恶孽,并以虔诚信念为其温养本体。 经过典仪扩散加持,她的愿力会在一段时间里庇佑神灵,避免他被恶孽沾染,乃至于深入骨髓。 “嗯。” 神灵之所以出水,便是轮到这一步了。 “来,请上座。” 清禾笑眯眯做出恭请姿势。 玉露池并非空荡一片,亦设有温玉床,珊瑚礁等行卧之座。清禾此时便是想祓神躺上玉床,她好为其进行骨髓间的祛除温养。 神灵顿了瞬间,最后还是配合地躺上玉床。 清禾站在旁边,这还是她头次以这样的角度观察神灵的睡姿。 原来初遇时,祓神是这样睡在棺椁中的。 双手端庄地交叠于腹部,双腿舒展并其,整个人规规整整的,就和他的脾气一样。 “这样躺着舒服么?” 清禾一边聊着天,一边伸手以灵力摄来香膏、熏香、雕花镂空白釉香炉,器具盒等物,摩拳擦掌,准备开始为祓神进行疗养。 “睡眠于修行者乃是额外消遣之物,不必多作讲究。” “虽然是疗养,不过您要是精神上也能放松下来,效果会更好吧。” 说着,清禾握住祓神手腕,想要帮助他摆出更加舒适自然的体态。然而她还没开始用上力气,便被祓神反手紧紧攫住手腕。 “你要干什么?”神灵语气陡然冷下来。 “只是想帮您躺得更舒适些。”她实在没想到,祓神反应会如此强烈敏感。 话说之前他是这样的么? “我说过不用。”祓神语气冷酷道,“不要碰我。” “嗯?”清禾纳闷。 “……未经我允许,不要擅自碰我。”神灵冷淡道,“否则,若是因此受伤,休得怪我。” “是是是。”清禾无奈道,“那么请问祓神大人,我现在可以碰您了么?” “可以。”祓神淡淡道。 “噗。” 清禾失笑。 而她的笑意也让祓神品出,刚才他打的补丁,多少有些…… “有那么好笑么?” “是可爱。”清禾纠正。 她在白釉香炉中点起安神的香料,随后凝神调制香膏。 这是祓神以十八种香草亲手炼制的祓邪灵药,能配合云中水将骨髓中的邪毒熬出来。 她洁净双手,跪坐于玉床旁说道:“我开始啦。” 祓神躺的板板正正,若非开口“嗯”了一声,倒真像是具冰冷死寂的白玉骷髅。 清禾将香膏均匀的在神灵骸骨上抹匀,淡淡的兰草香味在金风玉露池弥漫氤氲开,越发令人放松宁神。 清禾选择从她最熟悉,也最亲近的左手指骨开始。 细细的摩挲,轻柔地抚摸。 其实原本应有个十指相扣的动作,以她的手指为祓神涂抹开香膏,只是考虑到避嫌,清禾最终还是选择一大拇指腹,在骸骨神灵指掌间摩挲,将香膏晕开。 她从未如此亲密、频繁、乃至可以随意地触碰神灵,这一幕甚至可以称为,她在摆弄他的本体,而不会被祓神呵斥。 “我这样做,您有感觉么?” 第135节 “本体与化形并无区别,为何我为原形,你便默认我存有触感,骸骨便存有偏见?”神灵淡淡道。 “那便是有感觉了。”清禾熟门熟路地应对神灵刺人之语,“我动作再轻柔点,如果哪里不对,您及时提醒我。” 神灵的功力就这么被少女软绵绵地消解开。 “便如此下去。”神灵冷冷道。 说完,又补了句:“动作快些。” “知道啦。”清禾嘴上说着,动作却没有半分变快的意思。 而神灵那空荡的眼眸盯着她,竟不再催促了,只安静地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在其上为所欲为。 深黑的恶孽之气随着她的动作,丝丝缕缕的飘散出来。 清禾手上在忙,顾不得驱散,便勉强偏开脸,想要躲开他们。 神灵抬起另一只手,将自己身体逸散的恶孽尽数绞杀。 “都说了,勿要碰触恶孽。对你身体没好处。” “这不是有您在么。” 此刻渺渺池水上,仅有他们二人的水声絮语,却也不觉得孤寂无聊,反而因为清禾动作的逐渐冒犯深入,而多了几分暧昧。 双手,双臂,乃至头部面部,这里都好说。 但在清禾的手来到第三根肋骨时,她再度听见了一道微妙的声响。 咚。 咚咚。 “什么声音?” 清禾纳闷道。 玉露池中很安静,因此当他们两人安静下来时,其他声音就会变得尤其明显。 “无事。”祓神答得很快,“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不想让她探究。 清禾迅速感受到了这个意思。 她其实这次也没想刨根究底,偏偏祓神比她高大许多,为了更好温养,她不得不跪坐在玉床上,乃至悬空单手撑在祓神身上时。 她又听到了仿佛鼓擂的声音。 “我听着怎么像是心跳?” 这个声音实在大到她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清禾直起身,顺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纳闷道:“也不快啊。” 她最开始确实心跳加速了,不过到了现在,任务完成三分之一的同时,她的适应程度也提高了许多,不会轻易再面色通红,心跳如鼓了。 反倒是那个声音。 “您听到了么?”清禾说道,“最开始声音就不小,而且这都半个时辰了吧?我当时还说是错觉,但现在来看,实在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大了。” 神灵沉默。 清禾只道他对这种推理没兴趣,自顾自道:“声音真的很像心跳,或者有人在敲鼓?这是给我伴奏呢?越向您胸部移动,就敲得越重。” 听到这句话,祓神的状态简直是死寂。 好像他就是一具骸骨,什么都没有听见。 “对,就是这个声音,咚咚咚。”清禾奇怪道,“我现在没动作啊,怎么还有这个声音?” 她越说越觉得奇怪,最后甚至直接转过身去,目光投向玉露池四周,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专注自己的事情。”祓神终于开口。 清禾皱眉道:“您没听见么?这个声音真的有点难以忽视。” “若连这点琐碎都能影响到你的注意力,也不要指望做其他事情了。”祓神语气越发冷了。 祓神胸中空空,未有心脏,这显然不可能是祓神的心跳。 那便可能是什么她不可知,而祓神无意揭晓的事物声响了。 但今天晚上,祓神真的好奇怪。 总觉得遮遮掩掩的。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呢?”清禾忍不住道。 “我心中之事。”祓神淡漠答道。 那确实。 不过…… “您心脏还在么?”清禾诧异发问。 气氛沉默了一瞬。 祓神淡淡道。 “非要字句都与你说得分明,你才能听懂?” “行吧。” 清禾也不自讨没趣了,专注温养祓神骸骨。 这一做,便到了月中于天。 “终于结束了。”清禾长舒口气。 她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骸骨神灵,心中盛满欣慰与成就感。 最后一丝恶孽也被她仔细逼出,如今原本苍白伶仃的骸骨,此时已然温润如羊脂白玉,若是她做一下抛光,便是拉出去展览都是够格的。 嗯,这个想法或许对祓神大人不太尊重,但确实是她此时的观感。 神灵的骸骨,简直是焕然一新, 至此,最关键的主体工作终于完成,需要进行收尾。 可收尾工作并不代表可以糊弄。 “如果收尾没做好,这次祓邪典仪的目标,便只能算作成功一半,是么?” “嗯。”祓神道,“单纯祛祟,不过三日之后,我便又会被举世恶孽污染。” 所以祓邪典仪的目的不仅是祛邪,更要庇佑神灵一段时间不受恶孽侵扰。 这单靠咒文不顶事,需要某种结界之物,承载她的真意祝福,守护神灵。 这结界之物事先也备好了。 清禾打开玄兵石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束红绳,红绳末端乃是一枚娇小的浅金铃铛。 祓神道:“此为月下仙人遗物。” 月下仙人即月老,亦是当年追随侍奉祓神,并得到极大重用的仙人,司掌世间姻缘。月下仙人无意仙人众的欲孽纷争,于是在叛变日前,便被其余仙人众连同其他反对者一同谋害。 月下仙人陨落,留给世间的,便只是一棵日渐破败枯萎的相思树,与天道敕封时赐予他的本命法宝——注灵红绳。 天道为月老复仇,同时收敛了对方遗物。 当日赐下的灵宝,兜兜转转又回了他手中。 清禾捧起红绳,只见其虽名为绳,却与她见过的任何绳子织物都截然不同,极为纤细,近乎于线。并且看不出半点编织痕迹,仿佛浑然天成,而若是仔细看去,又会看到无数姓名生辰宛若符箓在绳身蔓延。 殷红的绳结,仿佛凝聚着世间最为炽烈的感情。 “红绳诶。”清禾当然知道红绳的典故,稀奇的打量观察后,她忍不住道,“就用它来收尾么?” “不然?” “但红绳用来牵系姻缘,效果会更好吧?”清禾有些舍不得把它当做收尾道具使用。 “它同样很适宜做承载感情,扩大情绪的顶级灵宝。” 神灵无情地打碎她的粉色泡泡。 她问道:“真没有其他护佑之物了?” 祓神盯着她不说话。 “好吧。”清禾十分惋惜。 行行行,知道你祓神财大气粗,什么灵宝都不放在眼里,月老的红绳可以拿来做护身符。 曾经为仙人所掌的顶级灵宝就这么躺在她掌间,清禾盯着那绚丽的殷红,一时失神。 “又在发呆。”祓神道。 祓神清冽的声音瞬间将清禾从那片迷幻的红色中拉出来。 “没有,是这根红绳作祟。”清禾立刻告状,“它试图牵引我的心神!” “你修为太低,才会被注灵红绳吸引。”祓神淡淡道,“若你有心上人,你方才看到的便该是你真心所爱之人的幻影。” “还有这功效?”清禾顿时来了劲,忘记自己刚才还在告状,专注地盯着红绳瞧。 “看出什么了?”祓神状似无意道。 “咦,您今天还关心起这个啦?”清禾诧异道。 咚咚。 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若你觉得不会被那红绳影响,自可不提。”祓神平静答道。 “哎呀,知道您是关心我,”清禾笑道,“没什么呀,我什么都没看到。” …… 鼓声忽然消失了。 “哦。”祓神冷漠道。 第136节 清禾迟疑:“不过……” 神灵目光投过来。 “我确实有些奇特感觉,只是不确定是玉露池环境本来就有的,还是当真是我心上人的特征。” “你何来的心上人。” “是呀,我见过的异性,也就是赵不绝和子苏了吧。”清禾笑道, 祓神语气微冷:“嗯,然后?” “我闻到了花香,是那种山间的花香,还有冷冷的感觉……还有一点点甜。” 清禾摸了摸肚子:“是让我觉得有点饿的那种感觉。” 祓神越听声音越冷:“你应当未曾认识这样的人。” “可能是以前在家那里认识的人?” 清禾也没能把这些囫囵特征与某人对上号。 神灵自齿间吐出冰冷字眼:“谁?” “不知道呀。”清禾疑惑道,“可能就是玉露池本身陈设环境的影响吧。” 祓神没什么情绪道:“希望如此。”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 “不说这种没名堂的了。”清禾道,“我没觉得自己中了幻术之类的,如果有被下什么蛊,您肯定第一时间能发现。” “嗯。” 但萦绕着祓神的淡淡冷意,并未消散。 他径直从白玉床上坐起。 “下咒。”他淡淡道。 将感情注入红绳,再将红绳牵系在祓神身上,可以看做护身符,其实也是对祓神下了以爱为名的咒术。 清禾微阖双目,左手拈起红绳,将其悬于自己面前,另一手则捏指作诀。 “起!”她轻声斥道。 叮铃。 铃铛发出清脆悠远的声响,仿佛某种潺潺情绪,在空中无形回荡开来。 清禾睁开眼睛,看向手中红绳。 红绳骤然闪过流光,如今乍一看起来,少了几分凄美惑人,多了些明艳温暖。 “成功啦!” 清禾能感受到红绳上传来的温暖清净之意。 这就是她对祓神的祝福么? 她还是头次如此具体客观地感知到,自己“感情”的温度。 清禾对红绳的具现感情之能,终于不再疑惑。 “红绳确实厉害。”清禾笑眯眯道,“有它在您身边,这段时间一定可以清净无虞。” “嗯,”祓神淡淡道,“为我系上吧。” 这便是净邪典仪的最后一步了。 将代表束缚与守护的红绳,系于神灵身上。 “好,系在哪里?”清禾问道。 “由你自决。” 见清禾诧异,祓神道:“这本就是因你而获灵的红绳,你需以你的灵感,感知系于哪处能够发挥它的效用。” “就靠直觉?” “对。”祓神望向她,平静道,“你想将它系在我的哪里?” 说来有些惭愧。 清禾的第一反应—— 红绳系腰间。 白与红的极致对比,只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很美。并且祓神腰间摆动时,铃铛也会发出清脆响声。 很配。 可不合适。 清禾下一个念头就否认了这个略显旖旎,令她惭愧的念头。 她怎么可能提出,要亲手把这条红绳系在祓神腰间? 那不合理,绝对不合理。 太冒犯了。 那…… 清禾目光投向脖颈。 把它当做项链戴? 祓神锁骨很好看,正适合……不行不行。 脖颈戴圈,清禾自己都觉得不端庄。 手腕脚腕也可以排除。 那胸下第三根肋骨处? 第三根肋骨,祓神心脏所在的位置。 如果能将红绳系在那里,似乎也很有清明祛邪的意味。 清禾一时有些犹豫。 肋骨很合理,意义也很好,然而腰间是她的第一反应,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是想将那念头赶出脑海,它便越清晰。 有一瞬,她甚至想到了那个画面!??? 救命。 清禾在心里捂脸,一定是方才洁身时,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影响的! “想到什么,便去做。”祓神道,“相信你的灵感。” “我的灵感结果不太合适。”清禾苦着脸道。 她不知道自己说想在祓神腰上系红绳会不会被训。 “想到了什么?” 清禾便斟酌言辞,将自己对肋骨与腰间的纠结告诉了祓神。 祓神微怔,虽然骸骨完全看不出情绪,但清禾相信,祓神此刻的心情一定是错愕吃惊的。 她又让正经高洁的神灵大开眼界了。 “相信你的灵感。”祓神很快开口,“就在腰间。” “真的么?但肋骨更合理吧?那是离您心脏距离最近的位置。” 而腰间这个离谱位置……除了她黄色废料太多了这一个原因,清禾实在找不到它的出现意义。 救命,不要想了! 腰间系红绳一点也不合理,从她的脑子里出去! 她不想用思想亵渎神灵了! 祓神道:“你可以在我心脏留下其他事物。” 沉浸在自我检讨的清禾闻言,错了半拍抬头:“什么?” “祛邪典仪你当只有这一次了么?”祓神平静道,“想到什么便做,勿要扭捏。” 清禾:? “在您腰间系红绳,也可以咯?”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祓神声音清冷。 “可以。” 言语难以形容清禾那一瞬的感觉。 但真要说的话…… “好。”她认真颔首。 最后一道仪式,她一定会认真完成。 第六十三章 间接接吻 清禾拿着红绳,原本就该走近祓神系在他腰间,可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问道:“这条红绳,它会自己适应腰围吧?” 不然,若祓神化为原形,岂不是会将这红绳撑断? 当然,红绳为月下仙人本命灵宝,自身定然有种种奇异之处,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所以清禾只不过确定一下罢了。 “那是自然。”祓神道。 第137节 清禾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微微蹲下.身,两手绕过祓神伶仃的腰椎髋骨,将红绳系于其上。 双手张开,有种近乎拥抱的错觉。 清禾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头顶正在注视自己的视线,快速而稳当的完成工作。 系上红绳的动作并不复杂,她很快便完成了。 红绳系结,清禾冥冥中生出种感应,仿佛某种具现之物,将她与祓神切实联系起来了。 丝丝缕缕的红线在祓神骸骨间纠缠蔓延,白与红交织,有种奇异的美。 祓神垂首看着自己腰间多出之物:“好了么?” “嗯,灵感上没有什么欠缺之物了。” “那便结束了。” 祓神颔首,清禾只觉微风拂面而来,吹散玉露池上风雾。 黑发俊美的神灵,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祓神看起来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仍是宽松的白色浴衣装扮,只是眉眼间愈发淡漠,气质透着无垠湖泊般的空灵。 洁净、超然。 眼前的祓神,像是洗尽铅华后,简直全身都在闪闪发亮。 少女目光追随着他,接着故作无意地看向某处,令她有些挂念的地方。 ——腰间被白色绸缎遮得严实,看不见是否挂着红绳。 这在意料之中,又叫她觉得稍微有些失落。 祓神感觉更像天道神灵了呀…… 正这么想着,清禾忽然想起祓神正在盯着她看,便故作无事的抬眼,不想叫他看出自己刚才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向祓神微笑,准备随便说点什么翻过话题。 忽然。 叮铃。 说来也巧,因为祓神不知道哪个动作的带动,铃铛发出清脆悦耳之声。 两人目光一时间皆投向祓神腰间。 红绳还在。 清禾立刻反应过来。 他的腰间,仍然系着她的红绳。 祓神淡淡道:“忘了还有此物。” 清禾好奇道:“其实我刚才就挺想问,红绳上为什么有铃铛?” “此为心铃。”祓神简洁道,“与红绳有相连之用。” 至于具体效用为何,以及何故发出声响,神灵却并未回答,只转开话题:“今日辛苦你了。” 任务彻底结束,清禾就和刚做完一场大手术般,长长舒了口气。 “没关系,这件事很有意义。” 她期待地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祓神笃定道。 清禾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 祓神很少用这样确定的语气,所以既然肯定,那事实就必然是大获成功。 “要是有酒就好了。”清禾道,“值得庆祝一下。” “你饮酒?” “不,但我看别人有什么喜事都喜欢喝两杯庆祝,很有氛围。” “饮酒不好。”祓神道。 清禾原本想争辩自己已经成年,而且祓神不要事事都这般管教她,但想到祓神那脾气,最后还是放弃了,免得又是争执吵嘴。 于是她只抿唇笑了笑,敷衍道:“我知道,就这么惋惜一下嘛。” 祓神瞥她一眼,左手轻挥。 两人面前,玉露池水荡漾,接着如同被双巨手排开水面,一块冰台自水下浮起。 冰台由霜雪凝就而成,台面上摆放着一只琉璃盏,里面承装着某种晶莹液体。 清禾瞬间便闻出那股独特的甜蜜香气。 “荔枝?这是荔枝果汁么?” “嗯。” “我喜欢荔枝!”清禾眼睛亮闪闪的,“您要不要也尝尝?” 祓神沉默。 “哦哦,不用我的杯子。”清禾说道,“我再给您拿个杯子?” 她自己有准备很多好看的小摆件贴身收藏,其中就有不少漂亮杯子。 祓神望着笑盈盈的少女,僵了半晌,似在迟疑。 “我都没有用过呢。”她补充。 祓神盯着琉璃盏,表情捉摸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清禾有点绷不住了。 她的笑意不禁收敛了些。 可能,大概,也许。 虽然发生了一些事情,可实际上,祓神的修仙主义价值观,大概还是没有改过来。 她对两人的关系,或许存在误读。 她抿起嘴唇,目光微微闪避开祓神的注视。 气氛有点小尴尬。 可在胡乱撇开的视线,瞧见神灵不知何时准备的果汁时,又是微怔。 “咳。” 小姑娘拿起琉璃盏,尝了一口。 琉璃盏中加了冰,甜蜜的果汁与冰块冷气交织在一起,倍感清爽,本该令人心情稍稍放松。 她又急急喝了一口,目光对上默不作声注视她喝果汁的神灵。 祓神问:“好喝么?” “有点苦。” “怎会苦涩?”祓神不解。 她抿唇:“那您尝尝?” 祓神平静答道:“你喜欢便可。” 清禾低声道:“那您下次,记得给自己多准备一只琉璃盏。” “我并无口舌之欲。”祓神又道。 “哦,我知道了……” 清禾捧着琉璃盏,目光看天看地,唯独不看他。她抿着嘴唇,情绪湿漉漉的。 祓神分明感受到,空气弥漫着,来自少女唇齿吐息间,属于荔枝的清甜。 但气氛微冷,她又说苦。 为什么? 他想说什么,然而清禾只想将这个气氛赶紧糊弄过去,此刻她眼珠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居然当真发现了一处异常。 “咦,那是什么?” 清禾看到,一道浅浅流光化作月魄晶蝶,自祓神眉心处孕育化形,翩然飞于空中。 “我的记忆碎片。” “记忆碎片?” “在某些特殊时机,我的特定记忆碎片会与天地产生共鸣,进而融入那方灵脉,成为土地的记忆。” 而今晚的契机实在太多了。 “哦。”清禾恍然。 她望着那只剔透澄澈的晶蝶,有些意动。 “我可以碰碰它么?” 总之让他们两人都能避开这个,本来好好的,忽然就变得怪怪的气氛就好。 “你会遇到碎片世界中,今夜的我。” 祓神平静道:“我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他不就是您么?”清禾不解。 祓神眉眼间露出稍有些讥诮的冰冷。 “不一样的,” “这样啊……” 祓神不置可否地嗯一声,问道:“还是想看么?” 清禾仔细想想,还是点头道:“嗯!” 第138节 “那便去吧。” “待会儿见!”清禾露出微笑。 等一会儿出来,她相信自己可以调整好心态,让气氛重新回归自然。 清禾伸出手,碰触了那只翩翩起舞的晶蝶。 她听见耳边水流滴答声。 空旷清远的回声,还在玉露池。 她睁开眼睛。 池边空无一人,冰案、琉璃盏、与她交谈的祓神均已不在。 玉露池里静悄悄的。 “祓神大人?”她试探呼唤。 她才不信祓神今晚的记忆碎片,就是空无一人的玉露池。 她目光私下逡巡,最后走到池边。 没来由的,她觉得池中有什么在意—— 她发出短促惊呼。 池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攫住她的手腕,将她向下一拽。 清禾猝不及防,跌入池中。 “祓神大人?” 清禾从水中冒出头来,拨开自己湿发,望向身前之人。 在她来此处之前,祓神竟是一直浸在池水之下,黑发如海藻般在他身下蔓延散乱,越发显得肤白如雪,眉眼阴郁俊美。 祓神冷淡地注视着她,没有开口, 清禾心跳短暂的乱了一拍。 神灵此刻散发的,淡淡冷漠狂气,准确无误地戳中她的点。 不愧是祓神大人,美貌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欣赏完美貌后,她问道:“您不开心么?” 祓神只是瞥她,并不言语。 “是我现在能为您开解的么?” “若不能呢?”祓神道。 “那就只好坐着陪陪您啦。”清禾无奈道,“我在这里留的时间不多,等一会儿就回去。” 说着,她压低声音,好奇张望:“碎片世界的我呢?” “我在等你。” “嗯?”清禾不解。 祓神淡淡道:“所以她不在。” “碎片世界没有我么?” 祓神望着她,忽然轻嗤。 “你是真笨,还是在装傻?” “那可能是真笨了。” 被祓神这么说,清禾情绪中的低落终于泛上来。 不好在现实中诉说的言语,在碎片世界中,可以没那么多顾忌。 “我以后对您,会恭敬的。不那么自以为是了。” “今晚你在不开心这个?” “没有不开心,其实今晚已经很可以了。” 她也不懂自己在不满意什么。 神灵闻言,分明清禾有些沮丧,他却淡淡道。 “那可能,你比他却要再聪明些。” “嗯?那您给我讲讲,问题出在哪里,可以么?” “不可。” 清禾:??? “行吧,您不愿意说,我也没办法。” 池中波光微漾。 然而。 或许某些问题的答案,本就并非言语。 而是行动。 “因为。” 神灵平静开口。 “不想让他罢了。” 他抬手,清禾手中一沉,竟又多出了那只盛满甘甜汁液的琉璃盏。 不过这次是菠萝的甜味、 “尝一口。”祓神道。 “这是……” “不是不开心么?尝尝。” 小姑娘瞧了瞧他,还是乖乖捧起琉璃盏,品尝了一口。 但她才刚刚放下琉璃盏,便见神灵倾下.身,向她靠近了些。 长发纷纷向她垂落,如铺天盖地的,绵密的黑色蛛网。 祓神按住她的手,将杯子凑到自己唇边,浅浅啜饮。 清禾呆住了。 祓神的手,此刻桎梏压着她的手背,两人均是湿发,仪容不整,画面说不出的旖旎侈糜。 但这种亲昵姿态都暂且不说了。 问题是,他此刻唇瓣接触的位置,就是她刚才用过的地方呢? 但她这一愣,已然错过了最佳劝阻时机。 神灵喉结上下滚动。 琉璃盏杯壁压入柔软的唇肉,留下一道暧昧的凹痕。晶莹的水液沿着相接之处流入神灵唇舌,令祓神缺乏血色生气的唇瓣多了几分莹润诱人。 他按住清禾的手背,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带着她抬起手臂,方便他更好饮用。 她近乎头脑空白地,看着神灵垂下眼睫,安静从容地就着她的手,将盏中汁液一饮而尽。 “祓、祓神大人……” 祓神与她的体型差,能让神灵轻松将她圈在怀里而丝毫不显得狼狈。 神灵抬起眼睫,姿态平静。 “还苦么?” 她本能摇头:“甜。” 他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道:“现在听懂答案了么?” “嗯?”小姑娘呆呆望着眼前俊美淡漠的面容。 “没听懂也好。”记忆碎片中的祓神并不强求。 “但、您为什么要专门这么做?” 记忆碎片中的祓神,却要比现世的他坦率多了。 “因为我在等你。” “不只是我,所有碎片中的我,此时此刻,都会这么做。” 当那黑色长发结成的蛛网将要再度缠缚住清禾时,碎片再难维持住,世界破裂。 “开心了?” 清禾睁开眼,瞧见眉眼微冷的祓神。 她低声道:“现在可能没那么开心了。” 祓神:…… “我大略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祓神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虽是失败者,但奋力之下,偶尔亦有可取之处。” “我都还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呢。”清禾嘟囔道。 祓神道:“要去识海瞧瞧么?” 清禾望向他,疑惑:“为什么突然去哪里?” “去研究一下,为什么荔枝是苦的。”祓神淡淡道。 清禾没想到祓神还在关注这个点。 “其实也……” “来吧。”祓神平静陈述,“这很重要。” 第139节 第六十四章 心乱 清禾坐在软软的祥云上,身下无边祥云犹如七彩云海,其中藏着幽寒的星宿,或明或暗。 风吹起她的长发,凉凉的,很舒服,让人心情都惫懒下来。 她也不想轻易被哄好的,但这可是祥云诶。 多少小朋友的梦想,就是脚踩筋斗云,一个跟斗翻十万八千里。 清禾脸上依然平静,实则用手悄悄戳了戳祥云,感觉软绵绵的,手感很特殊。 她的心情瞬间明媚惬意起来。 于是尽管意识到头发被风吹得微乱,她也没有伸手整理,只是安静享受着这一刻的自在。 祓神轻声道:“你刚才不高兴。” 见他态度认真,清禾便也爽快道:“都过去啦,现在我心情已经好了,没事。” “好。” 稍顿,祓神接着说道:“以前从没有人能来此处。” 此处为识海,最为隐秘之处。 无论是神灵还是普通修士,都不会让人轻易进入自己的识海,哪怕是道侣,若非值得生死相许,也不会交付这样的信任。 “那我,倒是比其他人特殊些。” “所以我道你方才根本无需生气。” “于我而言,你比世上所有存在都更加特殊。” 祓神平静陈述着事实。 清禾微微睁大眼睛,一时竟难以抬眸注视祓神的面庞。 这样的话语,除非碎片世界,否则绝无可能听到祓神言说。 她一直以为,祓神会是临死之前,才会握着别人的手,说【这辈子辛苦你了】的死犟性格。 清禾恍然:“所以你带我来了此处。” 唯有识海的云层之上,这无天无地之所,她才能听到祓神真实言语。 “荔枝从不苦涩。”祓神道,“方才只是我一时出神,未能及时回应,你便想多了。” “不对,那您怎么不说,所有的矛盾都是平日细节的堆砌呢?”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其实仔细想想,她和祓神在方方面面,因为各种原因,差距都很大。不过因为两人都不是追究细节的性格,所以总能被她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 “若是平时一切如常,我方才怎么会患得患失。”说完,清禾问道,“毕竟,我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对吧?” 祓神严谨表示:“绝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明明只有那一次!” “清禾。” 他忽然呼唤了她的名字。 “嗯?” 原本还在吵闹的她,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低低地自鼻子里哼道。 神灵的语气,飘渺而喟叹。 “你或许,比我以为的,更要独特些。” “不只是追随于我的行者。” 风骤然吹散了面前祥云,露出下方无垠汪洋。 这算什么话? 不只是行者,不止是站在高台下,仰望他的芸芸众生之一。 那还是什么? 她心绪起伏,若不是已然锻炼出几分气度,此时她定然已经顺从本心,目光炽热坚定地盯紧神灵,要问清楚个说法。 云海流动的越发激烈,激烈变幻的样子,像是有巨龙在其中翻江倒海。 清禾以余光瞥了神灵一眼,发现他表情如此平静,仿佛刚才的惊天之语,全然与他无关。 清禾:? 所以,就只有她因为这说了一半的话心乱了是吧? 不过看这表现,祓神大概就是单纯说她逐渐变为知己至交一般的存在,是她有些自作多情了。 正如此想着,便听见—— 叮铃。 悠远的的铃铛声响起,接着,一声比一声急促。 “什么声音?”清禾问道。 神灵伸手向腰间,也不见如何动作,那铃铛忽的就安静下来。 “这是……” “少许琐事,无需挂心。” 说完,祓神顿了顿,接着道:“刚才之语……” 话还没说完,那铃铛又艰难地振作起来,突破神灵重重封锁,响了一声。 叮铃。 然后迅速停歇,安静如鸡地挂在祓神腰间。 清禾:…… 祓神:…… 她终于舒缓了表情中的紧绷,发自内心笑了起来。 不过刚笑起来,她瞥眼祓神表情。 “咳。”她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总算收敛了过于明显的笑意,只一双明眸仍然月牙般。 “很好笑么?”祓神淡淡问。 少女眼眸登时机警地望向他,识别这句话里是否潜藏着什么危险讯号。 然后,她便见祓神展开手掌,其上一根红绳渐渐化形。 祓神冷静开口:“若我欲将这好笑之物予你,你待如何?” 清禾会……她会呆住。 “月老的本命灵宝这么多?”她惊道。 “我位格特殊,所用的方是本命灵宝。”祓神道,“予你这条为当年月老以相思树枝糅线,亲手织就的红绳。当初他赠予我,乃是作为日后……礼物。” “相思树?”清禾注意力瞬间被关键词吸引了。 她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起祓神手中的红绳。 与她此前所见红绳整体制式相似,仍是纤细近乎线,质感更加柔韧,其上点缀模仿红豆雕刻的红玛瑙,仿若相思血泪,令人心中恻然微动。 而在红绳末端,亦是浅金铃铛。 她盯着红绳钻研半天:“我看不到喜欢的人特征。” “佩戴此物九日后,梦中便会出现相思之人的身影。” 哦,还有这样的说法?”她新奇道。 “你不是疑惑之前那朦胧之人的身份么?”祓神冷淡道,“便以此物助你满足心愿。” “那便算了。”清禾尽管对相思红绳颇感兴趣,可还是遗憾表示,“若当真有此神通,我反而要离它远些,只能收藏了。” “嗯?” “若当真是故人,说明我对他情意只是朦胧好感,否则不可能始终毫无察觉。那现在陡然明确,除了徒增我单方面的遗憾,毫无意义。” “是么。”神灵反应淡淡。 “嗯,而且我觉得也不会是那几个人。”清禾确切道,“我以前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她以前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标准好学生,接触到的异性除了亲戚便是老师和同学。 可惜她的人生实在太普通了,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传说中的校草、班草级别的帅哥。 而性格足以吸引她的……委实说,没有。 “现在便无可能了?” “现在我也只认识赵不绝与子苏啊。他们人倒是各有称道之处,只是……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清禾琢磨半天,硬是没找到自己对两人中谁存在相思之意的证据。 “为何?”祓神不动声色地询问。 清禾笑眯眯道:“有您在面前,谁的眼里还能看到别人呢?” “是真心话!”她强调。 祓神轻声道:“你确实目中无人。” “???”清禾纳闷,“我吹捧您,您却不至于接着我的话踩我吧,而且这不是纯粹污蔑么?我很有礼貌的。” 神灵唇边浮现浅淡笑意,并未言语。 清禾望着此刻的他,忽地哑然出神。 神灵身着白衣,黑色长发披散,衣袂与长发在清风中交织,露出半张俊雅的侧脸,他唇畔含着淡淡笑意,气质清净出尘。 第140节 祓神道:“既然你无意中人,便将它当配饰处置。” “您不需要它么?” “我留它无用。” “哦,也是。”清禾恍然。 祓神自不会有相思这种凡人才会拥有的红尘情绪。 清禾在身上比比划划:“您说挂在哪里好看?” “编发?项链,手链?” 祓神拈起红绳,望向她道:“项链更适合。” “是说这里么?”清禾比划了一下。 祓神没说话,只是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相思红绳。 神灵比她高大许多,所以为了“看”见她锁骨处,需微微倾下.身。 又出现了。 神灵如蛛网森林般的黑色长发层层堆叠,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那张淡漠俊美的面容,就在距离她极近处。神灵垂下眼睫,空洞的眼眸望着她。 清禾忽然觉得自己没法自由呼吸了。 ——识海怎么憋得慌呢? 她有些急促地浅浅喘.息,仿佛想从充斥神灵气息的空气中获得少许自由感,却又故作镇定地渐渐将它放缓。 除了有些深重外,谁也看不出她的紧张。 接着,清禾准备后退半步。 但她的后颈被冰冷的手指抵住了。 “不要动。”祓神轻声道。 完全不严厉,也没有请求意味。 但鬼使神差的,她居然真的僵在原处,任由祓神挑起她脖颈后的那捧长发。 “头发乱了。”他陈述道。 清禾感到自己面颊温度迅速上升了一截。 她当祓神目不能视,所以像方才吹风时,她完全没想到要注意形象。 不就……和以前一样么? 祓神指尖插.入她的头发缝隙,动作平稳地为她简单梳理。 一下。 两下。 清禾的心,就想被小猫用肉垫轻挠似的,也跟着痒痒的。 “已经可以了。”她小声道。 “我目不能视,不知你平日,都是如此么?”祓神道。 她脸颊温度越发烫了。 不自觉为自己辩解:“也不是,就是云上风大……” “嗯。”神灵低低应了一声,仍然专注于发饰与她脖颈间玲珑流畅的肌骨。 他一手挑起清禾长发,另一手将相思红绳穿过清禾脖颈间。 冰凉指尖带着红绳,偶尔会摩挲过柔嫩肌肤,泛起阵阵微妙的触感。 动作有些生疏,但称得上轻柔。 少女白皙的肌肤上红泪点点,美得惊心动魄。 也不见祓神用了法咒,当红绳穿过她脖颈,首尾相接后,便自然地连接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暗扣一类的存在。 红玛瑙簇拥着金铃,安静沉眠于她的锁骨处。 “好了。” 清禾从祓神面庞上,意外品出了名为满意的情绪。 满意什么呢? 她心里嘀咕,不过还是刚刚被祓神说得那句话,更让她尴尬,所以清禾当机立断,终止了这一话题。 “感觉确实不错,等一会儿回去了,我仔细研究。” 祓神问道:“所以现在你知道,荔枝是什么味道了么?” “……”少女转开视线,不看神灵。 “什么味道?” “问这个做什么?” “荔枝不可以是苦的。”祓神说道,“若还是苦,那我便要叱问地脉,为何结出的荔枝,乃是苦的。” “好嘛……是甜的。” 她小声道。 脸颊烫烫的。 祓神平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开口:“或许还是不够甜。” 嗯? 哪里不甜了? 她正要疑惑,后背却不知被谁轻轻戳了戳。 她回头:“咦?” 却见一朵小小的白云,携着它所承载的星宿,来到了她的身旁。 云彩洁白柔软,星宿却散发着惑人而深邃的光芒,注视的多了,甚至觉得心醉神迷。 她谨慎地没有碰触,立刻移开目光。 “此为凡人祈愿,偶尔祥云会承载某个心愿碰到我,如此便是有缘,可以一观。此外,凡人欲求大多惑人危险,你眼前这个,已算是安全的。” 祓神语气淡淡,对凡人的欲望形貌已然见惯不怪。 云彩还在轻轻包裹触碰她。 清禾直觉它有话说,便伸手轻轻触碰。 入手无形,只感到萦绕指尖的,流动的风。 蕴藏在云彩间的星宿,忽然闪烁起来。 “信女木氏,平生无所求,惟愿得天道大人垂怜。” “平生无所念,惟愿在意之人身体强健。” 一道温柔清雅的声音在清禾耳畔响起。 木氏……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祓神。 “原来这是有缘啊。” 神灵表现此刻尚且称得上从容镇定。 “料想你欲知真心之语,不如自己亲耳听听。” 直接碰触星宿后,清禾感受到了木枝的直接情绪。 木枝的祈愿确实没有其他意思。 她的祈愿里甚至没有对祓神的强烈崇敬向往。 “听起来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 “庸碌。” 清禾唇角微翘:“对你很敬重。” “任务。” 她若有所思:“对自己的亲友极重视,似乎是个好姑娘。” 神灵吐出四个字:“与我何干。” 清禾有些稀罕的挑眉:“我却不知,祓神大人何时对女子有这么大敌意了,莫非从前她哪里得罪你了?” 祓神没有立刻开口,他稍作沉吟,这才风姿冷淡道。 “与我无缘,与你有缘。” 清禾被祓神逗得有些想笑。 她凑到祓神眼前,稀罕地指着自己:“我很可怕么?” 距离太近,祓神冷淡的转开视线,隐隐透出抗拒的态度。 不可怕。 “你讨厌我?” 不讨厌。 “哎呀,莫非我们的祓神大人,忽然不会说话了?”清禾挑眉,“要不然,怎么迟迟不开口呢?” 被她如此说完,祓神方才淡淡开口。 “并无此事。” 好熟悉的话。 第141节 “不过,这么看来,我比以前地位特别了不少。”清禾道,“换做最开始,您肯定已经把我丢出去了。” 神灵抿紧嘴唇,只冷冷瞧着她。 “嗯嗯嗯,这表情我就熟悉了。”她松口气,“刚才还以为您转了性。” 祓神:…… 清禾说会正题:“木枝是您找到的西岐部洲无辜者之一,她的事情其中定然另藏隐情,代我稍稍整理收拾一下,我们便可以出发。” 她摇摇头:“其实她的事,我以前就和您表明过态度了,怎么现在还要我重复第二遍。” 神灵轻嗤。 “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您回答啦。” 清禾眼神明亮而澄澈。 “荔枝,是甜的。” 见祓神要开口,她补充道:“不是一点点甜,是很甜。” “再加糖,就要把人齁死啦。” “是么?” “当然。所以您不用难为荔枝仙子,土地仙之类的。”清禾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意,“荔枝本来就是甜的,人家又没做错什么,就是非要问,人家也只会摸不着头脑。” “那你为何说它是苦的?”神灵不动声色,淡淡道。 “因为……当时不开心。”清禾终于坦然承认了方才两人的矛盾。 “那现在呢?”神灵追问。 “说过一次的话,怎么还要问呀?” 祓神微微垂下眼睫:“既然如此,便算了。” “没有没有……虽然您没有问这个问题,但就当我自作多情,多嘴说一句。” “您对于我来说。” “也是最特别的。” “准确说,在许久许久以前,对我就是特别的了。” 在她第一次阅读小说时,祓神就已然与其他所有人,彻底区别开来。 清禾笑眯眯道:“您还需提问么?” 祓神沉默了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仿佛自云海深处,被风吹动而来。 清冽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不必。” “但我还有呢。” “等天亮的时候,一起去看日出吧?”清禾主动发出了邀请。 “好。” “希望明天会是好天气。” “明天会是好天气。”祓神道。 神灵如此说了。 那—— 明天的天气,一定会很好。 第六十五章 在意之人 清禾睁开眼眸。 神灵单手支着下颌,坐在玉床上,垂眸无声地望着她。 他脸颊洁白如玉,乌墨般的长发未完全吹干,仍有淡淡潮意。因此,现下神灵的姿态,透着有别于寻常的温和恬淡气息。 不过发觉清禾从识海中脱离,神灵便立时收起了望向她的目光。 他语气克制地说:“一切均已结束,你辛苦了。” “不辛苦,”清禾说道,“而且事情也没有结束。” 祓神望向她:“嗯?” “说好的日出呢?” “……自不会忘了你。”祓神道,“准备出发吧,欲要从何处去看?” “就在山顶吧。”清禾突发奇想,“你说您能不能让太阳奔我而来?” “可以。” “真的?” “若你想让人间大旱十年,或者再出一位后羿,自当随意。”神灵不紧不慢道,“但做是能做到的。” “那倒也不至于。”清禾摸了摸鼻子,心知祓神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嘲讽。 不过没关系。 她最懂怎么反击祓神了。 “但我也确实没想到,您如今待我,居然已到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想要,便是太阳都能摘下来送给我的地步。”清禾煞有其事道,“看来我对您来说,确实独一无二。” “慎言。”祓神声线微冷。 “您在对世上独一无二的清禾说什么?”清禾眨眨眼睛,“风太大,刚才没听清。” 祓神一时语塞。 见他如此,清禾不由失笑:“好啦,不说闲话。” “不过您确实应该准备一下。” 祓神瞥她一眼。 “喏。”清禾挑起神灵沿着肩颈垂落的长发。 她指尖发力,只见神灵长发在指腹氤氲出一片水意。 “还很湿呢。” “你欲如何?”祓神已然看懂她的套路。 清禾自身后变出一条浴巾,展示给祓神。 浴巾后,露出小姑娘狡黠的面容:“我来帮您吧?” “……嗯。” 可祓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连帮别人擦头发,都能这么兴致盎然。 清禾上了玉床,祓神跪坐于前,她则直起上身,将祓神长发分作数股,以浴巾擦拭,吸收水分。 祓神淡淡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又怎么啦?” “服侍人的活计,你是如何找到兴致的。” 清禾心说,擦个头发,尊贵的神灵大人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那要是知道,书评区有无数人想做天道大人的狗,嚷嚷着舔鞋踩我之类的话,他又该怎么说。 但千言万语归结起来,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清禾双手轻搭在祓神肩头,垂首凑在神灵耳畔,仿佛情人呓语般,告诉他一个小秘密。 她用气音,悄声说道:“这话我告诉您以后,您不能给别人说。” 神灵原本想要蹙眉避开她的亲昵,听到这句话后,紧绷的身躯勉强放松少许。 “……说罢。” 她外表平静,乃至是刻意伪装游刃有余。 只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由心跳加快。 咚。 咚咚。 “不是因为我喜欢侍奉别人。”小姑娘声音如云外飘来,“而是因为,对象是您。” “如果是您这样美貌高洁的存在,在我们那里,这就不叫侍奉了,叫情趣。” “而我也不算受委屈。” 至少她自己不委屈。 “所以——” 早在听到情趣二字时,神灵微蹙的眉心便滞住了,随后白皙耳根越来越红。 【多说点,多说点!】赤霄简直喜出望外,他兴奋极了,连连催促。 可祓神大人一点也不想听,哪怕清禾三言两语便能令他血气上涌,情绪起伏。 “伤风败俗!”祓神大人立即斥道,“世上岂有、岂有……便是夫妻,也不应耽于如此……” 可清禾还是好好站在这里。 没有被风吹走。 也没有被袖子卷住腰丢出玉露池。 懂了。 因为需要擦拭头发,她此刻虚虚贴在祓神肩颈,神灵肌肤微凉,但在她碰触得久了,居然也沾染了些温度。 第142节 以至于令人不得不出现某个想法—— 今日他们穿着,似乎都有些太单薄了。 清禾专门用委屈语气道:“所以我已经很小声了呀,除了您,没人能听见。” “如果有哪里说得不对……我年纪小,您教教我嘛。” 前半句姑且还好,听到最后一句时,祓神耳垂几乎红得能滴出血来。 “既然知道自己年纪尚幼。”这句话几乎是从他薄唇中逼出的,“为何要学他人,做如此轻佻之言?” 他声音冷下来:“与他人,你也要如此么?” “这不就又回到第一句了么?” 清禾以自己独有的烂漫口吻,在他耳畔道:“因为对象是您,我才会这么说。” 轻描淡写。 石破天惊。 祓神面容冷漠如玉,耳垂殷红似血。 就在清禾反思自己要不要见好就收,免得神灵大人恼羞成怒时,起风了。 果不其然。 她被风卷起,丢在了玉露池外。 “等等!” 清禾伸出手,试图挽留住风:“您头发还没干!我们还要看日出呢!” …… 结果最后还是没赶上正经欣赏日出。 因为祓神大人用来调整心态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等他离开玉露池时,已经薄日初升。 所以在祓神说可以出发时,清禾目光绕着他整整打量了三圈。 “怎么?”神灵冷淡问。 “看您还有没有哪里红红的,以至于退温耽搁时间……诶诶诶,别起风,别起风,我胡说八道的!” 啧。 祓神大人真的很好看。 就是太不禁逗了。 “您现在准备好了,但我还不行。”清禾拽拽身上已经没了最初威仪风度的礼服,“换一身常服比较舒适方便。” “那你方才怎么不去做自己的事情?” 小姑娘理所当然道:“您不是不开心了么,那我就寻思,让您一出来就能看见我,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好哄……也好说清楚嘛。” “下次不必。”祓神冷淡道。 “嗯?”小姑娘唇角隐隐有失落下垂趋势。 “我是道,类似这种赌气之事,你事后处理以自己优先,不必顾虑我。”祓神顿了顿,轻叹,“方才,是我失礼。” 清禾惊了。 收回之前的话。 祓神大人现在脾气真好。 “是我恶作剧在先啦。” 望着日出时,神灵被融融旭日晕染出温润质感的侧颜,她忽地由衷感叹。 “而且,我发现了一件事。” “嗯?” 她狡黠一笑:“暂且保密,免得您现在又把我丢回玉露池。” 祓神:“那倒也不会……” 少女唇边露出笑意。 还是暂且保密吧。 这句话实在大逆不道,甚至到了冒犯神灵的地步。 但。 温柔讲理的祓神大人,真的令她…… 难以抗拒。 最终,两人没能赶上日出。 不过顶着向世间喷洒蓬勃光明的旭日,奋发向前赶路的体验,也十分不错。 此前她还未曾与祓神正经漫步于日光下。 “既已来此世间,总该晒晒太阳。”清禾弯起眼眸,对祓神轻快道,“尤其这种暖融融的日光,最是令人放松享受。” “化作太阳的金乌,当年是我座下行者。”祓神平静诉说一个事实。 天地混沌无光,是天道慈悲,以金乌铸日,以雪兔溶月,自此方使世间有了昼夜之分。 清禾忘了科学规则在这里不太好使。 “那也得晒太阳,对骨质疏松有好处。而且,我做了荔枝烤鱼,我就不能吃它了么?一个道理。” 祓神思索道:“其中似乎还有区别……” 她赶紧打断这个话题,不然天真的要被祓神聊死了。 “不说这个,我其实在想,昨天忘了再对您本体进行一次检查。” 看看还是不是一碰就碎的脆弱状态。 “我祛除恶孽后,暂时无此顾虑。” “那太阳呢?您感觉怎么样?” 她还记得,以前祓神对阳光有多陌生不适。 那是埋葬在地底,万年的时光。 神灵抬起眼,望向目光尽头之处,山脉后冉冉升起的日轮。 日轮灼目刺眼,但祓神完全没有回避,只是认真地注视着、观察着。 这份万万年前,他于天地初开,万物混沌时的创作品。 “看起来还不错。” 祓神伸出手,融融日光落在苍白的肌肤上,为其多了几分温润活气。 “这是您当初赠予世间的礼物。”清禾说道。 “看!”清禾两手食指与拇指倒转,拼在一起。 “这样可以将世间耀眼之镜框在掌中。” “这是世间最耀眼之物。”清禾框出太阳,展示给祓神。 “这是世间最缥缈之物。”她框出白云,展示给祓神, “这是世间最美丽之物。”这次却没有给祓神看。 少女框完景色,收回了手,望着祓神微笑。 祓神问道:“什么最美?” 少女神秘兮兮:“这个不告诉您。” 但神灵知道,清禾方才是框住他身后某处景色,他展开灵识,看到磅礴山脉连绵起伏。 “是山脉么?” 清禾摇头:“比山更高远。” “是江河吗?” 清禾依然摇头:“比江河更浩荡。” 神灵微蹙眉头,身后值得高看一眼的,似乎也就是山水了。 “你可以自己找找嘛。”清禾眼眸明亮,“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祓神:“……” “找找嘛。” 在少女的催促下,神灵终是双手比出框,对准了清禾:“是这样么?” “嗯。”清禾引导道,“您觉得世上最耀眼之物是什么?找找看。” 祓神对准的方向并未改变。 “嗯……那世上最缥缈之物呢?” 神灵还是不动。 清禾不禁无奈。 “那世间最美丽之物呢?” 祓神:“……” 通过手指间,清禾与面无表情的神灵对视。 她猜想,祓神的框,现在框出的绝对是她此刻无奈的脸庞。 “就这样吧。”神灵收回手,淡淡道,“不必再找了。” “其实世间还是有许多美丽之物的。”她试图努力,“您方才不是也说,太阳还不错么?” “都为我之所有。” 第143节 神灵缓缓握起掌心,森罗万象,尽在彀中。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有何特别?” 当神灵客观地指出现实后,清禾便再难言语了。 事实确实如此。 但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她讷讷:“我只是希望您能喜欢世间……” “你无需做更多。” 神灵顿了顿道:“只需变得更聪明些。” 清禾:??? “干嘛无缘无故又说我。” “世上最为耀眼、美丽、珍贵之物,我已找到了。”神灵给出了回答。 “嗯?什么时候?” 祓神冷冷瞥她一眼:“自己想。” “我用过的招数,您不许再用一遍!到底是什么呀?” 祓神问:“那你且说,你找到的世上最为美丽之物,是什么?” 问到此处,清禾顿时忸怩了几分。 她吞吞吐吐:“不是都说了,您自己找么?” “那我已经找到了。”祓神冷静言道,“与你所认为的最美丽之物相同。” 可是,她觉得祓神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啊。 事实如此,可祓神不像能做出如此自恋之事的性子……哦,懂了! 就是因为说出答案会显得过于自恋,祓神才不愿说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清禾深沉道,“我不会再追问了。” 神灵不由瞧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脑袋灵光了的表现。 “既然你我英雄所见略同,那我也就不必羞涩遮掩了。” 清禾大声宣布:“您就是我认为的,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祓神:…… 赤霄:【……】 赤霄痛苦想道,别说了别说了! 祓神大人刚刚出现的心跳,啪叽一下就没了啊! 慈周心庵信奉大隐隐于市,她们作为栖凰国信奉的国教,总坛便设立在栖凰国国都,梧京。 栖凰国开国于三万年前,开国皇帝与慈周心庵第一代掌门慈陵师太乃是道侣,栖凰国因此得名。为了自家皇后开心,皇帝在国都内种满梧桐。 之后慈周心庵不少神女都做了栖凰国皇后,栖凰国也因皇族大多修行,成为西岐部洲最为强盛的国家。 但后来,慈周心庵渐渐以天道妾侍自居,便不再看得上凡夫俗子了,只作为栖凰国国教,永世流传。 梧京有渡劫期强者亲自设下的结界庇佑,盘查极为严格,未有户籍路引者不得入内,修行者可以特殊些,但更需前往慈周心庵登记。 这些自是难不倒他们。 梧京坐落于西岐部洲最长的一条山脉落凤山下,主体为青瓦打造,又有山都之称。 一入城门,便是满城翠绿。 茂盛粗壮的梧桐生长道路两侧,树冠翠绿繁茂,有行商于树荫下摆摊叫卖,人群来来往往,面上尽是欢笑轻松,哪怕是修行者,亦可融入人群中。 并且市面上来往之人,甚至女子更多。 “快看快看,绮罗坊新出的款式,这身轻纱你穿着定然不错。” “女儿节你不是要与你家那位一起……这身更适合你。” “掌柜的,来三坛酒!弟兄们都累了,放松一下。” “得嘞!” 感受着周围热闹繁盛的氛围,清禾颇有目不暇接之感。 万年国都,如此气概。 “排场很大嘛。” 最终,她不由感叹。 “排场?” “因一人之喜好,便是满城梧桐,万年皆是如此。”清禾感叹,“很深情。” 这是梧京最大的特色,闻名四洲。栖凰皇室也从不遮掩帝后深情。 梧京中心,最为古老繁盛的老梧桐树,近百年来甚至有取代传说中的相思树,成为现实中姻缘树的架势,此刻上面张贴着两张符箓,不少人都在树下凑着看,说要为明日占个好位置。这又给梧京添了不少香火。 说到这里,清禾倒是想起来了。 “等等。” 想起自己之前听到的八卦,她问道:“那个慈陵师太,当初不是被您救下的小姑娘么,那您认识他们咯?” “嗯。”祓神知道梧京是什么模样。 “慈陵有气运在身,命不该绝。”祓神道。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聪颖坚韧,胸怀大志。”祓神道。 “那位开国皇帝呢?” “狡黠多思。”祓神平静道。 神灵态度反差,叫清禾不由微笑。 一路走来,确实能看到,栖凰国与水遗岛风俗近似,在女子方面甚至更开放自信些。 “为何问这些?”祓神淡淡道,“凡人寿数短暂,便是连过客都算不上。” “可她的心血留了下来,绵延万年。所以如今您与我相遇时,还会想起当年之事。” 清禾感慨道:“所以我在想,万年后,当您遇到新人,您会如何向她介绍我?” “这不就惆怅起来了嘛。我也想要在此世间留下隽永印记,这样您就不会忘记我了。” “但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能留下什么样的痕迹。” 祓神道:“女儿节。” “嗯?” “女儿节因你而设。没听到往来之人多有闲聊么?明日便是女儿节……你不知道?全天下的有情人,皆会庆贺这个节日。并且它将代代延绵,永世长存。” “如此,算是你的印记么?” 清禾这才想起这回事了。 栖凰国风气自由开放,并且国教笃信天道,确实是将女儿节宣传做的最好的地方。 “因我而设?”清禾迟疑道,“但这不是情人节么?我还没有情人呢。” 而且,她谈个恋爱,也不值得专门定下节日庆贺她有心上人吧…… “您当时说这件事也没有明说是为我而设,我方才便没想到。” “我当时未曾料到,你会迟钝如此。” 清禾:??? 她有心反驳,不过看了看祓神表情,还是悄悄咽了回去。 “驱邪辟恶,祓除恶秽,八字箴言你不记得么?”神灵不露喜怒。 清禾还真没记住这八个有些拗口的字眼。 但为了祓神大人的心情。 “记得。”她违心道。 此处倒是对照上了,她记得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挂着的符箓,便写着这八个字。 “原来今日市面如此繁华,皆是在为女儿节做准备。”清禾恍然。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初六。 她来此方世界,已有如此之久了。 祓神见状便知道,小姑娘将女儿节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心中不由轻叹。 “普天同庆的佳节,唯独你忘得干干净净。”他淡淡道。 清禾好奇道:“那当初怎么就为我设下这个节日啦?” 祓神一时沉默。 愿她诸邪不侵。 愿她百岁无忧。 那是风吹动树冠时,神灵在心中的呓语,亦是设下女儿节的初心。 清禾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随口道:“是因为我和慈陵一样,就像您的女儿一样可爱么?” 祓神立时皱眉:“胡说什么?你见谁家父亲会为女儿定下情人之节。” “那是为什么呀?” 祓神垂下眼眸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第144节 第六十六章 诺言 他们来到梧京时正值晌午。 “好香。” 道路两旁食肆传来饭菜香气,道路两旁行人来回,手中更是拿着各色小吃。 有炸豆腐、菜夹馍、时蔬杂煮、甚至还有形似冰沙的冷饮以及各色甜品。 此方世界与地球多有不同,但根源终归是华夏小说衍生出的,在饮食文化等等方面,都与清禾故国相似。 清禾摸摸肚子。 饿了。 “他们做的饭看起来都好好吃。”她对身侧的神灵说道。 神灵没有隐匿身形,在观看日出后,便一直与她并行了。只是他姿容过于耀眼出众,即使隐匿二人声息,仍会有生灵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比如此刻,分明正好好说着用餐事宜—— 啪。 清禾精准无误地接住某片飘向他们的梧桐叶。 “祓神大人,您可劝劝梧桐树吧。”她无奈道,“这叶子已经跟着我们飘一路了,这样下去,哪怕别人不主动来找,也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说着,清禾指向两人身后来路。 只见一路前来,尽是梧桐树叶与各色花朵铺就的长毯,引得道路两侧行人频频抬头查看两侧树木,面露奇怪。 现在正有许多孩童正蹲在长毯两侧,捡拾地上花叶玩耍。 再比如—— “哎哟。”某个小男孩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吓死我了,差点摔倒。” “看着点路,快走快走,老树那里快没位置了,还要给你姐占位儿呢!” “来咯!” 清禾收起手,平息灵风。 刚才这小男孩与祓神擦肩而过,因此受到神灵气息吸引,不由自主地向祓神方向栽倒,多亏她有了经验,及时用灵风扶起他。 “像这样的碰瓷,咱也遇到不少了。” 清禾盯着旁边卖豌杂面的食肆,接着又看向祓神:“您好歹管管嘛,我想吃饭呢。” 若是不处理,他们若进了店门,会发生何等情景简直不敢想象,反正肯定别想安心吃饭。 “刘氏豌杂面。”祓神微蹙眉心,念出店家招牌上的名字。 “生意很好,而且我看食客都吃完了,味道应该不错。” 在这条街上,就数这家面馆人流量大,而且每个食客基本都吃完了。 根据多项情报,清禾觉得这家店的餐品,可以一试。 “未必有你厨艺精妙。”祓神淡淡道。 “您那是……那是偏爱我。”清禾对自己厨艺颇有认知,“和正经老手相比,我肯定有所不如的。” 神灵不置可否:“既然是你心愿,那便姑且一试。” “嗯嗯。”清禾心里惦念着豌杂面,只觉得馋虫都要被那香香辣辣的味道勾出来了。 祓神拍掌,轻声唤道:“土地。” 街边行人来来往往,但每个人都对他们二人视若无睹。 接着,在清禾面前的阴影处,一个杵着蟠桃杖的老人家出现了。 此为土地婆。 “见过、见过天道大人!”土地婆诚惶诚恐地下拜,“未曾料到您莅临栖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我主动隐匿气息,你于灵脉中,察觉不到,情有可原。”祓神平静道。 发现神灵并不如传说中那样,已然丧失理智变得暴虐冷酷,土地婆暗松口气。 “谢天道大人恩慈。”土地婆恭敬道,“不知天道大人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土地婆恭顺垂首,半点不敢抬头。 冷峻神灵身旁的仙女,她更是看都不敢看。 十足十的敬畏。 “是要你与梧桐、及此方城隍言说,勿要再做过多俗礼。” 什么?! 城隍那老儿知道天道大人莅临,却绝口不告诉她,只自己驱使凡人,谄媚讨好? 土地婆心中后怕之余,更是火冒三丈,决定事后定要与城隍说个分明。 至于现在,当然要以完成天命优先。 土地婆离去后,祓神道。 “如此便好了。” 土地婆出现后,清禾便被吸引来了注意力,一直在旁观察。 “土地婆和城隍,便是各地的自家守护神仙么?” “称不上神仙。徒弟、城隍皆为地仙,未曾真正渡天劫,成为被天道认可的天仙。” “那北荒为何没有土地城隍?” 祓神淡淡道:“北荒仙灵,早被他们阴谋屠灭。” 祓神无心插手尘世,便也未再对北荒做出处置。 “没有天道,北荒过得不也挺好么?”神灵冷冷道。 “不不不,如果过得好,现在就不该叫北荒了。”清禾有一说一。 探讨完土地婆这一新鲜小知识,便到了清禾最喜欢的品尝……不对,神灵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环节。 “所以要认真品味,这里面可都是市井大学问。” 神灵瞧她胡诌,不紧不慢道:“我确实不懂,所以稍后还要请你为我解惑,学问在何处。” 清禾顿时尬住。 不管了。 “先吃。”她镇定道,“吃完再说。” 清禾与祓神化形为普通凡人男女,走入店家。 一进门,面食独有的热气扑面而来。 如今正值闷热的七月仲夏,人还未待多久,便已在这股热浪中汗流浃背。 “您看,如果这时候有个以灵力法阵运作的空调……哎,反正就是制冷的灵宝,是不是这家店的生意还能更好些?” “生意更好了,店家的条件是不也更好了?原来吃不起的用不起的都可以考虑,也可以给孩子们更好的成长环境。” “这就是隐藏在市井细节里的智慧。”清禾煞有其事地点头,对自己这番话十分满意。 “有些道理,还是你之前那套说法,什么修仙是第一生产力……对么?” 清禾没想到祓神记得如此清楚,连连点头。 “这就是体察民情。” 清禾领着祓神坐在店中角落,别人大多坐在通风敞开处,但神仙不惧寒暑,他们倒是得了僻静。 “二位客官,不知要点什么?”小二殷切前来询问。 清禾早在土地婆来时便已想好吃什么了,此时目不瞬地报菜名。 “两碗豌杂面,加辣加醋,一份炸响铃。” “好嘞。”小二笑眯眯地向后厨嚷嚷,“豌杂面两碗!炸响铃一份!” “客官,醋和油泼辣子咱这儿都是自己加,您到时候根据口味来便是了。” “嗯好。” 豌杂面上桌时,清禾眼前一亮:“好香!” 面前的豌杂面,堪称色香味俱全,看起来便劲道爽滑根根分明的面条上,卧着豌豆、杂菜、肉酱,未必正宗,却香气扑鼻。 “您觉得呢?” 祓神严谨道:“我并无寻常嗅觉,只从目前观感来说——这面挺温暖的。” 嗯……夏天说面热乎,可能算不上夸赞。 “没关系,先调制,然后尝尝就知道了。”她兴致不减,“您自己调还是我来?” 神灵以行动回答了她。 清禾震撼地看着神灵。 祓神以自己的方式判断出醋和辣椒后,便眼睛眨都不眨地开始倒醋。 小二瞠目结舌,不懂这位客人怎么闭着眼睛(字面意思)加调料。 而清禾坐在桌对面,也着实佩服。 她看着祓神吃了一口豌杂面,甚至顾不上品尝自己那一碗,只好奇地问道:“什么味儿?” 她已经不关注好不好吃了,只想知道现在这面是什么刺激味道。 祓神姿态从容地放下筷子,姿态从容地轻轻擦拭嘴角,姿态从容地开口。 “我喜好吃醋,现在你知道了。” 第145节 清禾迟疑地点头:“其实也不必如此……”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告诉她。 神灵面不改色颇为令人敬佩,不过如果在吃完这一口后,他没有将筷子就此搁置一旁,平静地看她吃,或许方才言语会更让人信服。 而不是让人将“爱吃醋”联想到另外一层,不敬神灵的含义上。 清禾也爱吃醋,还爱吃辣,她按照自己喜好的量加入调料后,便享用起自己的美食。 见祓神一直看她。 “不介意的话,要尝尝我的么?” 祓神摇头:“你吃的开心便可,不必考虑我。” 不过识海中,祓神已经向她证明,荔枝是甜的了。 所以清禾没有想多。 正在此时,店外吵吵嚷嚷来了群男人,声音透着疲乏不耐。 “弟兄一共十二碗面,肉酱多点,捡大碗的来。” 小二脸苦了一瞬,显然很不想接待这群兵痞,但转过身时,已是满脸笑容地迎客。 “兵爷这边请。” 六名壮汉瞬间将店里挤满,原本闲聊吃面的客人发现新来的这几个士兵似乎不好惹,也草草吃完走人。 路过行人,原本有吃面意愿的,看见店铺里坐着的兵痞,也都打消了念头,拐弯进了别处。 掌柜此刻苦涩,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兵爷今天辛苦了,专门给您捡实在的。” 掌柜示意小二退到一边,自己上前接待。 “可不是嘛。”为首之人大刀金马,接过面草草搅和就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道,“今日为搜寻那逃犯,全城都在忙,晌午好不容易得闲,路过你家,这才想着带兄弟们尝尝绝活。” “谢谢您赏脸,谢谢您赏脸。”老板赔笑。 “老刘,我也是和你关系好,这才提醒你一句。”兵痞压低嗓音道,“这两日,别看是女儿节就放松警惕,把皮子拎紧点。” 掌柜配合的低声,小心道:“此话怎讲?” 掌柜神态完美契合了兵痞的虚荣心,他矜傲道:“女儿节背后水深着呢,这两日,你看见女人,尤其是厉害的女人,尤其要注意。” “而若是厉害的男人……特别是少年。”兵痞嗓音微不可闻,“立刻想办法报给慈周心庵。” “知道么?!” 掌柜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我来就是张贴通缉文书的。” 此时兵器也将一碗面刨完了,他摸着嘴上油花,大摇大摆地将告示贴在门口木柱上。 “你家路过的人多,上面专门盯紧张贴,不是我想影响你生意。” “是是是。” “面不错,下回肉实在点。”兵痞似笑非笑地睨了掌柜一眼,“我咋觉着,这肉没上次多了?” “一定是浑家手抖,兵爷稍等,我这就给您开三坛女儿红,为女儿节祝寿!” 兵痞脸上的阴沉顿时烟消云散,他大笑着拍了拍掌柜肩膀。 “好你个老刘,就属你最会做人!” 门前风波,清禾尽收眼底。 “原来今日,梧京全城都在搜捕?”她诧异道,“我居然没发现。” “那你游了半日,都发现了什么?”神灵冷静提问。 清禾丝毫不乱,理直气壮道:“我能发现这家好吃的豌杂面店铺。” 祓神为她喝彩:“好,真厉害的本领。” 就是语气毫无起伏,以全然陈述的平静语气,说了一个感叹句。 清禾“哼”了一声,有些被逗笑了。 祓神变了不少,以前这种时候一般都会被她噎得哑口无言的,如今反倒会讲冷笑话。 她决定将话题拉回正轨。 “他们似乎在追捕一名少年。” “喏。”她示意祓神去听,“不知是闹了什么事。” 掌柜和兵痞又说嘴了几句。 掌柜小心问道:“却不知,为何要小心厉害的女人?” “咱这里,什么样厉害的女人最多?” “慈周心庵……我懂了!”掌柜恍然,随后越发小心,“至于那名少年……” “大约十一二岁出头,身着灰衣,佩戴银质面具,不过你这样的普通人也未必能见到,见到多半也活不了。”兵痞懒洋洋道,“便是我等,遇到仙家法术,也不过是呐喊助威的命。” 掌柜看了眼通缉文书,小心翼翼道:“不知这少年杀手,犯了何事?” 兵痞笑容微敛。 涉及到大人物,言论不可不深重,否则若是失言沾了因果,那就是十成十的麻烦。 于是他肃容道:“他重创木枝神女后潜逃。” “什么?!” “木枝神女,不是和很多官老爷都……”掌柜欲言又止,“结识很多大人物么?” “是啊,明日女儿节,木枝神女还准备出嫁献祭自己于天道大人,结果闹出这档子事,上面可不是震怒?” 兵痞颐气指使间,店铺内客人已然离开的差不多。 这两日风头紧,没有谁愿意招惹是非。 掌柜看到此处,已是彻底无奈,这些所谓隐秘,便是兵痞现在不说,后面也会通过各种渠道传来,哪里需要这兵痞来卖人情? 可现在客人走完,也没得办法。 掌柜心中摇了摇头:“我去叫婆子再给几位兵爷上三斤肉。” “掌柜豪气!”兵痞们纷纷叫好。 清禾环顾店中情况。 此时,店里除了兵痞店家,所剩顾客寥寥无几。 不过能留下的人,无不是有些能耐与胆色的。 分别是身形瘦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南厌部洲来客的驭蛇人。 身形纤细,头戴草笠遮住容颜的白衣女修。 身形健壮,像是卖苦力的壮年男子。 这里面,会有牵扯入通缉风波的要犯么? 这三人同样在打量清禾二人,不过显然未能看破伪装。 “木枝受伤了,”清禾转头问祓神,“您没察觉到么?” “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时刻感知她?”神灵反问道。 清禾被问得一怔,面上仍然维持着笑容,调侃道。 “您不是无所不知么。” 神灵素如霜雪的面容冷淡出尘,他淡淡问道。 “你希望我了解她,还是不了解?” 问得直白又隐晦。 清禾带着些打量地观察祓神表情,却没能得到任何细节佐证。 少女脸上轻松自然的微笑,有些维持不住了。 她稍稍迟疑,但还是顺从本心,快速而小声说道: “我…我希望您不了解她。” 说完,她就紧紧闭上了嘴巴,目光也心虚地低垂下去。 清禾知道,这话显得自己小气又不占理。 ……反正就很奇怪。 “好。”对此,神灵只是简洁道。 少女试探地抬眸,不确定地瞥他一眼。 神灵平和地望着她。 “然后呢?”她小声道。 “嗯?” “就……我希望……” 清禾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希望您您只看着我”这句话。 而她以前,也从不会出现这样的非分之想。 “算了,没什么。”最后清禾还是泄气,“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祓神没有终止话题,仍然不疾不徐道:“出你口,入我耳,如何能当做没说?” 清禾闻言抬眸,盯着祓神平静的面容。 她先有些困惑祓神的主动,随后灵光乍现:“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是不是?” 祓神承认:“是。” 她委屈起来:“那你还要我自己来说?” 第146节 祓神冷静地望着她:“我想听你亲口说。” 清禾有些羞恼。 “想让我承认,那你至少、至少要有那么一点点态度暗示吧?”清禾用手指比了一丢丢距离。 “像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我反正不敢说。” 任性,是要分对象的。 有些人会包容成全你的任性,因为在乎你。 有些人,你便是闹破天去,也只会以冷淡厌恶的态度对待你。 “为什么?” “我不想……您讨厌我。”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意。 “所以宁可委屈自己么?” 清禾嘴硬:“我没有委屈。” 祓神检视识海,默默摇头。 少女识海中,酸涩的风已然吹上云霄了。 “对于我,你从来无需克制。” 祓神眼眸空荡,他目不能视,可清禾却觉得,来自神灵平静而淡漠的目光,似乎已将她内心尽览无余。 “那我说了?” 清禾拿出以前喝药的架势,把心一横。 她盯着桌面:“我想您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心里最在意我。” 气氛寂静无声。 她自己觉得尴尬,连忙找补地扬起声音:“毕竟当时,也是您先说我是最特别的嘛。” “而且,也没说您不能看别人,当然也不是说能随便看,反正就是……”清禾说不下去。 她眼睛盯着面前已经冷掉的面碗,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个烧水壶,两只耳朵都噗噗噗地在向外冒热气。 她沮丧道:“我不会组织语言了。” 下一瞬,只听神灵轻叹。 清禾的心脏,因这声有些无奈的轻叹,微微沉了下去。 祓神淡声道:“现在我倒是觉得,这碗醋面,更适合你了。” “哦。”她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在乎,“知道了,毕竟我爱吃醋么。” “但是。”神灵微顿,带了淡淡笑意,“好。” “嗯?有什么好笑的……” “心情愉快,自然要笑。” 清禾隐约觉得自己抓住言外之意,心情不由微微扬起,但还是克制心情,状似不在意道。 “愉快什么?” “因你在意。” “那刚才,您应允了什么?” 神灵声音原本冷淡清冽,但此刻,市井人声喧闹,炉灶水汽升腾,以至于如此恬淡望着她的祓神,声音也悄然氤氲出几分烟火气。 “遂你方才所请。” “只注视于你。” “视你为最特别。” “如何?” 修仙之人,不知寒暑。 可清禾听着这句话,却背生汗意。 砰。 砰砰。 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声音大到令她慌张,想要呵斥的程度。 会被听到的! 然而非止心脏不争气,连她锁骨上那颗小铃铛,此刻也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啪。 清禾一把攥住心铃,不许它发出响声。 这是祓神第一次提及,她那最为隐秘阴暗的心思。 尽管现在,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嚷着。 是的。 没错。 不许食言! 但她还是用最大毅力忍耐住,这几乎焚心蚀骨的渴望。 ——不想轻率答应,以至于让神灵觉得她是个自私的凡人。 哪怕她的确是的。 清禾心如鼓擂,面上仍然保持镇定。 “您是神灵,是天道,不能失信于人啊。”她假装一点也不在乎,笑吟吟地调侃,“凡人尚且有个典故,叫一诺千金,更何况是您呢?” 神灵淡漠望着她,一时没有开口。 随后,轻轻叹息。 这一声叹息,几乎吹入了她的心窝里,叫她心脏都紧张地蜷曲起来。 “怎么?” “那,凡人可有许诺的典故?” “……嗯?” 祓神平和问道:“承诺的典仪、承诺的诅咒,或者任何能叫你觉得,不必这样的方法。” 清禾不自在地垂眸。 被看穿想法了。 但最后,她还是乖乖上钩。 即使会被认为自私阴暗,她也认了。 “这样就可以。” 她抿起嘴唇,难掩期待的眼眸望向祓神。 少女伸出一根小手指。 “和我拉钩。” “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我小时候和好朋友,就是这样许诺的。” 她听见神灵有些冷淡的声音:“原来是孩童之戏。” 清禾:…… 伸出的小拇指,不太自在地准备收回。 然而下一瞬。 她感到自己的指腹被冰冷又坚定的存在抵住。 指尖勾缠,缱绻相连。 幼稚的孩童游戏,却在真正彼此相连时,给了人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我向你许诺。” “天道、祓神、乃至三界之中,我千千万万的化身。” ——只注视于你。 第六十七章 喜恶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清禾在小学之后,便觉得幼稚的游戏。 然而此刻,神灵却半点没有对他方才口中“孩童游戏”的嫌弃,专注地与她勾指起誓。 清禾心中酸酸甜甜,十分动容。 可接着,她想到了一点,却在斟酌后未能说出口。 这份契约的时限,是多久呢? 清禾偷偷瞥眼神灵,祓神似乎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那还是算了,她不想主动询问。 显得自己好像很贪心似的。 祓神淡声道:“现下,你安心了么?” 清禾认真点头。 一码归一码,至少在这一刻,祓神给予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心感,令她只想在其中沉溺。 第147节 神灵眉眼似乎柔和了些许,但又像只是她一瞬的错觉。 他重又回归冷峻。 忽然,店门口大街上响起女性明亮利索的嗓音。 “慈周心庵搜寻要犯,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接着便是些慌乱脚步,与女性叱喝声。 清禾探头望了一眼,从门帘处瞧见,有身着黑红二色劲装,腰间配银亮绶带的三位女性,扶着腰间长刀,前后快步踏过青石街,催促凡人离场。 但门外的修士捕快显然不止寥寥三人。 而店中仅剩的三名食客,也陆续起身,准备离场。 见清禾与祓神不动,掌柜甚至来到他们身边低声催促:“两位客官快走吧,今日的面钱我便不收了。” 清禾道:“可是我们面还没吃完。” “面已经冷啦,客官若是喜欢,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只是今日,万万不要与慈周心庵对上,否则……” “慈周心庵办案,怎还有人逗留?” 掌柜声音被道利落女声打断。 正是之前吆喝地那位。 那劲装女修随意瞧了他们一眼,嘟哝道:“还有人逗留啊。” 首先被甄别赶走的是六名兵痞。 这两日风头紧,他们都将行军号牌带在身上,倒是方便女修识别。 “行,你们走吧。” 不过在为首兵痞离去前,看似散漫的女修又以刀鞘重重击打他的膝弯。 兵痞吃痛跪下:“仙子、仙子饶命!这是何意啊?” 随着他的下跪,一袋碎银叮当落在地上。 兵痞本能去抓,手腕又被狠抽一下。 “将你的脏手拿开!”女修呵斥,“赃物还给店家。” “是是是……”兵痞忍痛道歉,随后姿态极其谦卑地将钱袋还给掌柜。 掌柜最初哪敢接? 不过女修凤眸微瞪,他便也又惊又喜地顺势收回银子。 须知道,这也是他半日的营生,被兵痞平白敲诈去,哪里能不心疼。 做完这番事,女修将长刀往桌上一拍,不慌不忙地坐下。 “剩下的人,不必走了。”说完,她冲旁边陡然瞪大眼睛的掌柜小二微笑,“掌柜的,借你家店一用。” “好的好的,仙子请便。”见不是自家惹上麻烦,掌柜大松口气。 但既然不是自家店有问题,那引起女修兴趣的,便只能是—— “一二三四五,嗯,一共五人。”女修饶有兴致道,“在你们五人中,有一人乃是今日通缉的要犯,怎么说?” 与其他三人面露凝重色不同,清禾表情十分淡定,甚至连紧张都伪装的十分敷衍。 ——意识到自己敷衍后,她干脆不伪装了,引得女修频频注视。 不过这女修进店来的表现,令她颇有好感,因此清禾暂时没有率先做出反应。 “香主!” “扶玉香主,旁边已经查看过了,未有逃犯。” 被派去搜查清场的其余六名女修,此时也拎着刀进店汇报。 香主? 听起来是个头目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在慈周心庵中,香主之于神女,算是什么等级? “无妨。”扶玉平静道,“逃犯我已知晓,就在这店中五人中。” 下属女修面露恍然。 清禾猜测,她们应是有逃犯追踪手段,这才对首领判断相信不疑。 “仙子尽管搜查,但我老郝,路引章程皆是清清楚楚,行为磊落!”最为健硕的男子首先开口。 “从外形看,你确实不符合那少年体貌。”扶玉淡淡道,“可修仙之道,从不能以貌取人。” “搜!”扶玉斥道。 下属女修当即靠近五人,冷冰冰地开始搜身。 前面清禾都能配合,但是到了搜身阶段,她实在忍受不了。 虽然很想配合扶玉小姐姐,但只能说,下次一定。 清禾低声对祓神道:“祓神大人,我不想留在这里。” 不过眨眼间。 再一次睁开眼时,清禾已与祓神站在一个高大梧桐树冠中。 此处离面馆颇远,却又因视野优势,恰好能够看清道路发生何事。 两人离开后,面馆便追索出来两名女修,接着她们又招呼来更多追兵,不过基本可以无视。 紧跟着,一阵轰然巨响。 面馆炸开,灵力在瞬间激起的气浪几乎要将还未走远的女修们掀倒。 接着一道白衣身影闪入清禾二人视线。 正是那头戴草笠,遮掩容颜的白衣女修。 “我记得她!她吃的那份是白面,没加肉!”清禾坚定说道。 祓神:“你在这方面倒是观察的仔细。” 清禾嘿嘿一笑,她进店时,专门用隐秘而不冒犯的目光,打量所有食客的点单,就为了调查面馆最受欢迎的口味。 “不过为什么追查那名女修?”清禾没看出她有什么疑点。 “因为他是男扮女装。”祓神平静道。 清禾:??? 她赶紧定睛去看,却遗憾发现,目光已经追不上了。 “扶玉方才也看出来了,所以这么说?” “或许是。”祓神并不在意凡人所思所想。 “那我们跟上去。”清禾道。 那少年杀手的噱头太足了。 重伤木枝,男扮女装隐匿市井,演技之妙连正经女子都看不出,即使慈周心庵大肆搜捕,也能淡定吃面。 她很快便猜到,祓神与扶玉能看出,也是借助了灵力之妙。 “但木枝不会伤势过重,死掉或者直接没有痊愈余地吧?” 清禾没有忘记,她的根本目标。 那若是目标人物嗝屁或者干脆一睡不醒,那就好笑了。 “无碍。”祓神道,“她身为慈周心庵神女,得到的护身重视,比你多。” 清禾直率又明亮地回应:“可是我有天下最厉害的天道大人关怀注视呀。” 祓神立时缄默不语,面容也转向别处。 “祓神大人?” “既然感兴趣,现在便出发。” 清禾以为,追踪少年一行人,至少也要观察四周踪迹,再祭出什么灵宝,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神仙道法频出,非常有紧张氛围感。 “你若是乐意如此,也可以配合。”祓神说道。 然而,有神灵在,如何轮得上她来扮演大侦探。 沿路上,祓神甚至买了份她盯了许久的炸豆腐。 “吃完再去追吧。”神灵平和道。 这份淡然!这份从容! 她喜欢! “但是……” 清禾有些迟疑地看着炸豆腐,又瞧了瞧神灵。 因为是一份,所以只有一只竹签。 而此刻,神灵用竹签扎起一块炸豆腐,其上酱汁淋漓,能够看到每一处缝隙,都已被酱汁浸透,麻辣鲜香,令人指尖大动。 问题是……谁吃? 然而—— 清禾觉得她目光清楚无疑地表露了这个想法,但神灵目不能视,且较为迟感,未必明白此刻尴尬之处。 嘶。 她刚才光顾着稀奇,祓神万年头一回地去摊铺买小吃,全然没预料到事后发展。 ……不对。 神灵也未必是给她买的。 万一祓神准备自己吃呢? “您稍等一下,我自己再去买一份……嗯?”清禾声音戛然而止。 第148节 祓神拿着那份炸豆腐,悄然送到了她嘴边。 “吃。”神灵言简意赅。 鬼使神差地,平日素来不那么听话的她,竟然就真的乖乖张开嘴。 啊呜。 她吃掉了炸豆腐,柔软唇瓣几乎碰到了神灵指尖肌肤。 咀嚼。 吞咽。 唇瓣与肌肤浅尝辄止地触碰。 祓神轻声道:“滋味如何?” “滋味绝佳。”她脱口而出。 祓神:“?” 神灵察觉到她的滋味绝佳,似乎并不单指炸豆腐。 “没什么没什么。”清禾连连摇头。 刚才一瞬间的无礼想法,连她自己都被吓到。 她怎么能对清净凛冽的神灵出现如此不敬想法?! “我自己……啊呜。” 清禾发誓,她真的想自己来吃这份炸豆腐的。 可祓神拿着竹签的手稳如泰山,她嘴巴刚张开,下一块豆腐就时机绝佳地送了上来。 一口。 两口。 炸豆腐分量不多,三两下便解决掉了。 委实说,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只尝到神灵指尖……冰冰凉凉的,反倒她脸颊烫烫的。 不知道祓神不小心蹭到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 清禾故作无事道:“我们还是跟上吧。” “嗯。”神灵平静收回手。 清禾感觉到,他心情此刻颇为不错。 因为什么心情不错?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追踪扶玉等人。 追踪这件事在祓神心里,意义大概还比不上一份炸豆腐。 看一眼…… 看两眼…… 看三眼……被抓住了! “为何一直偷看我?” 神灵当场逮住偷看他表情的清禾现形。 吞吐半天,清禾还是说了实话:“我在观察您表情。” “为何?”神灵不解。 想从祓神永无波澜的脸上看出情绪,简直难如登天,每次清禾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靠的大多是直觉。 但她还是想看。 “因为在意您的心情。” “我的心情有何需要在意?”神灵道。 世上绝大部分人,大多都不会在意天道的心情。 因为大道无情,若不是罪大恶极,众生或许都无缘触动天道。 “那是我的事情。”清禾明显在嘴硬。 “哦。”神灵淡淡颔首,“你不是要追么?” 他示意清禾牵住他,带她瞬身赶路。 然而少女伸出手,刚要碰触到神灵衣角,却又蜷起手指。 祓神有些冷淡地:“嗯?” 少女委委屈屈地将话咽了回去。 祓神声音不经意柔和几分:“……有话直说。” “其实这话,我好早好早以前就想问了……”她先酝酿铺垫了一下。 祓神:“那为何当时不问?” “如果您明白,世上存在一种叫做人情世故的东西,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忍着没问了。” “哦。”祓神颔首,“那为何现在问?” “因为现在咱们关系……”到位了呀。 “关系如何?”祓神反应意外敏捷。 “这不是重点。”清禾狐疑瞅他一眼,不过情绪倒是慢慢自然起来。 至少她能绷着音调,故作平静地说:“重点是,我在想,您会不会觉得和我一起做这些事情很无聊。” “无聊?” “就是追索少年杀手啦,包括之前和我在水遗岛、永雪城做的那些事情。” 不必想都知道,祓神若真要处理这些琐事,弹指间就能把所有人碾成小饼饼。 可她觉得抽茧剥丝,逐一梳理很有趣,神灵便与她如此度过。 她倒是乐在其中,但神灵呢? 闻言,神灵只是淡淡反问。 “你觉得勾指起誓幼稚无聊么?” 清禾说道:“对小孩子来说可能有些,对成年人可能刚刚好。” 祓神:“……” “好吧好吧,我不胡说八道了……是挺幼稚的。”清禾说着,沮丧地垂下头。 可说起许诺仪式,她确实只能想到那个经典款嘛。 不然还能让祓神和她签合同不成? “你当我为何要与你勾指起誓?” “凡人誓约罢了,配么?”祓神淡淡反问。 清禾说不出话。 对哦。 其实他们共同经历的很多事情,在外人看来,大概都不值得祓神如此做。 “你觉得原因是什么?”祓神轻声问道。 平和的一句话,却仿佛响彻在她心底。 清禾心里发慌,眼神乱飘。 祓神再度发问。 “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这句话并不咄咄逼人,也没有任何强硬语气,可她就是能感觉到,神灵问得非常认真。 她专门抿起微笑:“首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您在意我,就想和我在一起。” 祓神却没有笑,有些严肃地望着她。 清禾顿时有些心虚了。 她垂下目光,不敢看祓神表情。 神灵沉默了半晌。 清禾的视线,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最后——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头上一重。 祓神摸了摸她的发顶,手法有些生疏粗糙。 神灵清冷嗓音,仿佛透着微妙嫌弃。 “你好像,真的有点笨。” 她一点也不笨。 “其实……” “您也不那么讨厌,和我做这些事情的,对吧?” “你何时才能有些城府?” 清禾茫然抬眸。 祓神平静道:“你总很喜欢别人将话说透说死,直至毫无转圜可能,方才安心。” 清禾抿唇。 “对。” 第149节 “因为我是神灵,绝无可能反悔。” “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就是……就是安心。” 最后还是承认了。 安心。 安心。 安心。 沉重的两个字堵在心头。 完蛋。 被觉得烦了。 就在此时,压在她发顶的手力道重了重,不过没有弄痛她。 “喜欢听,那便听着。” 神灵冷淡开口。 “程度并非不那么讨厌。” “哦。”清禾有些失落地应一声。 祓神微顿。 “是完全不讨厌。” …… 安心。 少女一直向下撇的唇角,悄悄向上翘起。 小姑娘的开心,来得就是这么简单。 清禾在城外一片竹林追上了扶玉等人。 “嘘,嘘。”她极有带入感地向祓神打手势,示意他保持安静。 神灵心领神会:“好。” 好什么? 清禾奇怪抬头,却见神灵微微抬手。 天色顿时昏暗下来。 竹林萧瑟。 伪装的少年杀手,与追兵对峙。 天色骤然变化时,双方均有所感,抬头快速瞥了一眼。 “瞧,就连天意也感知到你对神女的不敬,因而动怒了。” 白衣“女修”开口,果然是冰冷的少年嗓音:“我从不信什么天意。天道已死,此为无道之世。” 压抑的风再度呼啸而过,卷起地面竹叶,越发给场面增加了几分肃杀。 清禾忍不住望向祓神:“这就是您应允的?” 现在确实代入感十足,简直就像沉浸式体验电影一般。 原本如同春游般的散漫的心跳,也微微加速。 神灵淡漠道:“否则,只怕某人又要杞人忧天了。” 清禾嘿嘿一笑。 “其实您也可以代入嘛。” 就像清禾前世很流行的那种剧本杀游戏,大家都知道那是假的,但还是会因其中经历真情实感。 “我们其实可以给自己身份加点料,代入进去。”清禾小声提议。 现在两人也是作普通人伪装,没谁能看出端倪。 “你想伪装什么身份?” “夫妻……当然是不可能的。”清禾瞟了眼祓神表情,见他冷着脸没反应,就赶紧改口,“毕竟咱们差距这么大,谁会信呢哈哈哈哈。” 她干笑了几声。 祓神眉眼间几分柔和淡去,平添几分阴郁。 大概是因她刚才那冒犯的夫妻伪装之语不快。 可恶,这张没把门的嘴真是爱给她招惹祸事! “先看那边!”清禾赶紧转移话题,“已经打起来了。” 其实也没有交涉必要。 少年刺杀了尊贵的神女木枝。将其重创,甚至耽误了将新娘献祭给天道的大日子,无论他做出什么反应,都注定必死。 “冥顽不灵,也罢,无需与你赘言。上!” 扶玉原本还想说什么,此刻见少年全不配合,索性全员上阵,没有半分传说中车轮战被逐个击破的意思。 清禾道,“这时候我们有三个选择。” “帮扶玉,帮少年杀手,坐视。”清禾道,“每一个都会走向不同的分支,了解不同的故事,您准备选哪个?” 虽然祓神说一点也不讨厌,但她还是决定努力。 “这是一种比较增加代入感的方式……毕竟这种情况,对您确实没什么难度,不如当一场沉浸式凡人体验,这样或许会有趣些。” “有趣?” “嗯!”不是因为勉强,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就是觉得。 “尘世间,也是能有吸引您,让您觉得有趣的事物存在的。” 清禾拇指与食指圈成小眼镜,放在眼前:“只要我们有一双发现趣味的眼睛。” “我目不能视。” 清禾不假思索:“那我就来做您的眼睛咯。” 一时悄寂。 “咳。”清禾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所以,您选什么?” 祓神不疾不徐道:“我尚未得知,我的眼睛决定看向何处。” “咳咳咳咳咳。”她咳得更厉害了。 最后,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一本正经道: “她觉得吧……帮少年杀手脱身,可能知道的情报会更多些。” 第六十八章 杀手 场上情势陡变。 那杀手少年此时已是险象环生。 他自慈周心庵包围中逃出,本就受了重伤,只是身上白裙聊作遮掩,叫人看不出伤势。此时一被众人围攻,登时血流如注,大片大片的殷红血迹渗出白衣,令人触目惊心。 饶是如此,少年仍目光冰冷似铁,毫无畏惧之色。 简直完美契合清禾前世从各种文艺作品中,对杀手这一形象的了解。 贼强贼酷贼中二。 帅! “这就是杀手么?”她忍不住感叹,“好帅。” 祓神瞥了那少年一眼:“十六岁,化神期修为。天赋平平罢了。” 清禾震惊。 她可是在神灵外挂加持下,才有出窍期修为——不过神灵只给她开过光一次,若是再亲一次,她说不定会直接飞升成仙呢。 但她对修行没有半分追求,纯纯摆烂,倒也不好跟杀手相比。 “十六岁这个修为,和子苏差不多吧?那不厉害么?” “那鲛人何等修为,你还记不清?” “就是记不清啊。”清禾对自己的记性有点羞赧,“可我与他只是缘悭一面,算不了太熟,谁会特别记他修为?反正再厉害,他也不可能打过您。” 祓神闻言微顿。 清禾望向神灵此刻平平无奇的凡人面容。 因神灵不通人世情感,那张面庞总是麻木冷漠的。可此刻,她却莫名感到,面前之人正萦绕着一种微妙的愉快感。 “凡人当先自立,我于你终究是外力,你应有些志气。”半晌后,祓神冷淡开口。 “哦。”清禾做恍然状。 面对神灵的说教,最好表态就是露出醒悟表情,认真应是。 如此能省却无数麻烦。 她老熟练啦。 “总之,快救他吧。”清禾将话题拉回正轨,“再不制止,他们就要死人了。” 别看他俩现在聊天十分轻描淡写,然而场面上,慈周心庵与少年杀手却正在你死我活的拼死搏杀。 清禾料想,按照祓神性格,狂风一卷,便将少年打包带走了。 然而并没有。 第150节 祓神衣袖犹如白练般凌厉刺出,白色虚影狂舞恍如刀锋银蛇,瞬间延展席卷全场。 狂风肆虐,卷起满地乱沙落叶,灵压迸发之下,所有人无分修为,都霎时睁不开眼。 场上只能看到银蛇般的白练翻飞肆虐,清扫战场。 效果华丽至极。 叮叮当当。 扶玉等人已经迫向少年的刀锋暗器撞上理应柔软的袖摆,竟是发出撞击金属的尖锐刺耳声,随后折断散落一地。 至于位于风暴核心的少年杀手,则毫无招架之力,被轻易卷入袖中。 “谁?!”扶玉震怒,周身炸开气浪,凌厉凤目四下环顾。 不过她自是找不到清禾二人的。 少年被白练束缚,无法挣扎发言,只用冰冷煞气腾腾地眼神瞪着清禾二人。 不过他容貌秀美,便是再凶神恶煞,也难以令人觉得恐惧。 论杀气,她早在祓神那里便体验过世间极致,当时她怕了么? 这少年杀手,还差得远着呢。 见他不会发出声响影响他们说话,清禾道:“我们不走吗?留在原地感觉有点奇怪。” 他们此刻身处最佳观影位,离追兵自然不远。 但由于祓神实力过于突出,隐匿气息天衣无缝,以至于形成了,即使他们当着扶玉的面审讯少年都没问题的神奇局面。 “在此处有何不可?”神灵奇怪道,“他们又看不到。” 可以是可以。 但主要她会忍不住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种外人看不见你,却又有种在公众场合露出的反差感…… “我会羞耻。”清禾沉痛道。 她简直想拍拍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总会对着祓神产生乱七八糟的联想呢! 其实最开始只是一点点苗头。但在她意识到不对,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忏悔时,思想却如抓不住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环顾这片竹林。 “这里气氛不对,没有感觉。” 祓神盯她了几息,不知在想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赘言,干脆带他们离开。 他们来到了一处还算规整的山中古庙中。 “栖凰天道福泽正神尊位……这里供奉的是……” 瞟到地面还躺着外人,清禾将后半句话默默咽了回去。 等和祓神两个人时候再说。 现在有外人不方便。 神灵只看着小姑娘眼珠微转,便知道她又在好奇什么。 “栖凰自古信奉天道。”祓神说道,“此地灵脉特殊,仙人众多有顾忌,这般香火稀少的隐秘寺庙,便不会特意毁去。” “原来如此。”清禾又了解了一个历史小知识。 神灵说完便不再多言,撤去对少年杀手的大半束缚,将空间让给她,充分满足她的调查欲。 白练退去,露出里面满身血污的少年。 “还能说话么?”清禾也不是问废话,她说着也不耽搁手上动作,利索取出丹药为少年急救。 少年却咬牙拒绝她的施救。 “你也是慈周心庵的妖妇么!”少年杀手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我技不如人。” “我不杀你。” 这样熟悉的抗拒姿态,瞬间让清禾想到了某人。 她忍不住瞟祓神一眼。 神灵淡漠回望。 某人真的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 好在这恰好来到清禾擅长的领域,她倒也有耐心,并不动怒。 “我和她们不是一伙,也不准备杀你。”清禾笑眯眯道,“只是想和你打听一件事。” 少年冷漠垂眸,闭上嘴唇不肯言语。 “其实没什么,就想问你为何要刺杀木枝?”清禾说道,“据我所知,她是个好人。你只需如实回答我这个问题。答完之后,就可以带着伤药离开。” 她话说的诚恳。 少年盯着她瞧了许久,直到祓神微蹙眉头,方才冷声道:“如你这般的天真之人,着实少见。” “我只是不喜欢费脑筋的事。”清禾好脾气道,“勾心斗角太麻烦了,不如直接亮明底牌,大家坦诚点,对谁都方便。” “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恶意,还比你强那么多,你凭什么拒绝我呢?”她真情实感道。 祓神:…… 少年:……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清禾问道,“先说名字吧,代号也行。我叫清禾。” “叫我枫无眠便是。” 枫无眠淡淡道:“我刺杀木枝,只是因为她是该杀之人罢了。” “为何该杀?” “杀了她,我在意之人才能活命。”枫无眠道,“至于我在意之人为谁,我不能说。” 清禾非常理解地点头。 “那她没死,伤势已经平稳下来了。” 枫无眠脸色一黑。 “而且之后也不会死。”清禾平静道,“她是个好人,不该无端枉死。” 枫无眠脸色越发差了,眼里也透出冰冷杀意。 “对我放杀气没用。”她终于露出苦恼笑意,道,“我还是不太会说话……所以也不说别的了,你不如还是配合些吧?” “实力差距这么大……用上硬手段,对咱们都挺不好的。” “对吧?” 和祓神相处久了,果然会耳濡目染一些事情。 她以前哪里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呢? 总之,枫无眠最后还是一脸屈辱地,不情不愿地,讲述了一个非常普通的故事。 枫无眠乃是黑榜三界当下排名第三的杀手,绰号听枫。 传说他杀人,便如枫叶飘落般肃杀凄美,却又干净利落。 并且枫无眠有个古怪的规矩。 只杀有罪污秽之人。 而这样的王牌刺客,五日前接了个难如登天的刺杀任务。 接下它,等于与西岐部洲最强势力,慈周心庵为敌。 可枫无眠还是接下了。 因为那份任务的下达者,是他的姐姐。 “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枫无眠陈述道。 枫无眠曾为一小门派掌门幼子,只是幼时家门遭遇仇杀,满门皆亡,唯有枫无眠姐姐,枫轻语带着尚且幼小的他逃离。 姐弟俩相互依偎,经历无数坎坷,方才跌跌撞撞成人。后来枫无眠天赋绝佳,又凭着股狠劲,终于被一退隐刺客看重,收为弟子。 如此,姐弟俩才算有了个明确前途。 只是为了不拖累枫无眠,他的姐姐在将他拉扯长大后,便减少与他联系,不愿拖累他。 枫无眠也从不主动骚扰姐姐,可他仍然惦念枫轻语的教导,即使杀人,也只杀有罪之人。 这是他的准则与底线。 变故出现在五日前,枫轻语主动寻见到他。 “容颜尽毁。” “器脏衰竭。” “苦痛缠身。” 冷血寡情的少年,在说起姐姐惨状时,声线终究出现了变化。 他不知道,在自己缺失的时间里,姐姐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甚至只要想到,阿姐是拖着这样的濒死之体,在世间奔波寻找他,他便心如刀绞,愧疚不已。 总之,奄奄一息的枫轻语,告诉弟弟唯一能够拯救她的方法。 “我阿姐生辰八字特殊,已知之人中,仅有神女位格的木枝与她相契,所以只有杀死木枝,才能为她续命。” 清禾听完后皱眉。 “你不觉得你姐姐委托你的这件事,很是透着蹊跷么?” 她是个对心计全然不敏感的人。 第151节 但这次听了枫无眠的讲述,却直觉地捕捉到某些细节上的不对劲。 “没有。”少年冷冷道。 清禾表示质疑:“如果你姐姐真的爱你,根本不会让你做这些事情吧?” “你说什么?”枫无眠不快道。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舍得他双手沾满血污,堕入杀意轮回么?” “有何不可?”枫无眠语气越发冷了,“你是在羞辱我么?” 清禾摇头,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这件事从让你杀人开始,就不对了。” “你从未经历过我们姐弟之事,便不要置喙。”枫无眠冷冷警告道,“否则我会视作羞辱,那即使差距再大,我亦不会惧怕玉石俱焚。” “我确实没有姐姐或者弟弟,也没有你们那般坎坷的体验。但比较巧合的是,我恰好有一个,已经身处恶孽污秽之中,极难抽身的在意之人。” “按你现在的修为,应当知道恶孽污染有多么严重吧?” 只杀有罪之人,既是对姐姐叮嘱的珍重,也是枫无眠为自己修行选择的道标。 “在意。”枫无眠冷冷道,“如你这般天真无辜,全然不知世间愁苦的大小姐,也会明白在意滋味么?” “当然。” 甚至当事人就站在旁边,此刻正盯着咱俩看呢。 不过清禾不想直白说出这句话。 那也太羞耻尴尬了。 “况且你又没经历过我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枫无眠:“……你随意。” “那再退一步。”清禾问道,“你为了救你姐姐,是准备不要你的道标了?” 枫无眠作为杀手,仍能不沾染过多恶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即使血债累累,也坚持只杀有罪之人。 这条底线从他还不了解这么多天理秘密时,便在保护着他了。 枫无眠道:“木枝乃是有罪之人,杀之如何?” “你是不是没听我最开始说的话?”清禾道,“据我所知,木枝乃是无罪之人。” “可她的罪孽,乃是我亲眼所见。”枫无眠道,“我不会毫无调查,便贸然动手。” 少年语气冷酷笃定,目光凛冽,怎么看都不像在说谎。 清禾瞟向祓神。 神灵正好也在看她。 但她更不会怀疑祓神的判断。 “你看到了什么?” 枫无眠讥诮道:“戕害活人,淫.秽乱.交,意图唤醒邪神,谋求神胎,桩桩件件,还不算罪恶?” 清禾:……? 有一说一。 里面有些罪行,倒好似与她的某些经历对上了? 第六十九章 相见 不过虽然其中某些罪名与她有关,但她显而易见,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毕竟她一没杀害无辜者,二没勾引神灵诞育神胎,又活祭亲子。 真要硬算,她最大的错误,也只能是希望祓神来爱她……呸呸呸,学会爱。 所以清禾只是微微蹙眉,确认道:“你亲眼所见?” “当然。” “那能说说当时具体怎么个情况么?” “我自然也没有说不的余地。”枫无眠冷冷道。 清禾冲他微笑,却没有反驳,显然默认了这个说法。 其实枫无眠乍看之下冷酷无情,十分符合清禾认知的杀手形象,但因为某些原因,这位少年杀手,实则并非宁死不屈的刚烈性情。 能女装、能服软,还有着不杀无罪之人的底线。 是个挺复杂的少年人。 反正此刻,清禾软刀子的语气,除了几句讽刺外,并没有得到枫无眠其他的强烈反抗。 “两日前,我来到了梧京,便立即接触线人,了解近日梧京情况。”枫无眠淡淡道,“然后发现,素来对外傲慢清高的慈周心庵,新招了不少平民少女,再之后,那些少女便以培养仪态、矫正根骨之名,与外界断了音信。” “然后呢?” “然后,我便扮作平民少女身份,混入慈周心庵,伺机刺杀了木枝。”枫无眠道。 “没了?” “不然?”枫无眠反问。 祓神没表示,那枫无眠没说假话。 “我观你也不似信我,而你夫君实力如此强劲,”枫无眠冷漠道,“叫他领你去慈周心庵逛一圈,不就知道虚实了?” 对哦。 清禾被点了一下,转而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一直冷眼旁观的祓神眉眼却骤然冷淡下来。 在外人看来,那张缺乏表情的面庞仍然毫无生气,但清禾却能从祓神骤然冰冷的气场感受到,神灵生气了。 因为枫无眠的态度。 她懂了。 清禾当即呵斥:“勿要胡言乱语,他是我师尊。” 胡说八道不要命啦? 亵渎神灵,那是真的会死的。 神灵看似冷淡漠然,实则一直留意着清禾。 此刻祓神:…… 他目光自清禾身上离开,颇有种见惯不怪的平和。 枫无眠瞟她一眼,又瞧祓神一眼,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渐渐信了。 “原是师徒。” 他就说,这看起来颇为柔弱的小姑娘,如何与那白衣修士和睦共处的。 他尽管一直在与清禾交谈对峙,但实际绝大部分心神都在那边的黑发男人身上。 那男人一袭霜雪白衣,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黑发以发带随意束起,样貌普通,就连气质也颇为内敛,堪称平平无奇。 然而,唯有枫无眠这种修行已然碰触【天道】级别的强者,才能感知到,白衣男人随意收敛起的威压究竟有多么骇人。 与那深不可测的修士相比,面前这眉眼灵动,笑容狡黠又叫人生气的少女,反而如玉兔般纯洁可爱。 枫无眠在心中,对清禾师尊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他并非看上去的那般重伤濒死。 堂堂化神期修士,若真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同归于尽的招数难道还没有么? 而且他是杀手,还是三界最顶尖的杀手,舍身一击的底牌,当真不缺。 所以之前看似被慈周心庵的女修围攻至绝境,枫无眠也没有半分慌张,只待时机一到,便拼重伤逃离。 ——理论上来讲,事情结局该这样发展的。 直到清禾师徒神兵天降。 在那黑发马尾修士面前,素有天才强悍之名的枫无眠,感觉自己只像个孺子般稚弱。 枫无眠灵力在体内潜眠,时刻能响应他爆发出全力一击。 可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身为一个杀手,对拼死一击的成效,竟是毫无底气。 这已然说明许多了。 枫无眠既是敬服,也是平静——大不了舍生一击便是。 不过他方才亦是想过,这不过出窍期的小女孩,是如何与那般强者凑起来的。 他道这二人相处气氛古怪,而且分明都是平平无奇的长相,可普通眉眼却总给人股说不出的相称感。 枫无眠寻思这不是血缘关系,便是夫妻相,却没想,他们二人是师徒。 “你与你师父关系不错。” 能出现如此相称融洽之感,唯有关系极深的师徒才有可能。 枫无眠的师父,那名退隐杀手是他们姐弟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般的存在,与枫无眠关系极亲近,因此枫无眠对亲近师徒倒是颇有共鸣。 此刻气氛稍有平和,他随口便说了这句。 可那白衣冷漠师尊听到这句话,注视他的目光却立即转开。 枫无眠从对方平淡的反应中,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冷漠意味。 自己好似被嫌弃了。 “师尊?怎么说?”清禾望向祓神,征询道。 “你既然已有了计较,便按照你想的做。”祓神无所谓。 第152节 “沉浸、代入。”清禾小声提醒他。 她想将祓神引入到剧情中,共同推进度。 她刚才听枫无眠讲剧情故事,听得兴致勃勃,向他发问时也认真思索,盘了各种线索,只是回过神却发现,祓神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 不要只顾自己玩的开心,得让神灵也不会觉得被冷落。 “他多有不敬,理应受雷罚之刑。”祓神稍作沉吟,给出了自己的行动意见。 枫无眠表情当即微凛。 “……师尊大人!”清禾小声嗔怪,示意他态度稍微认真点,不要如此敷衍到离谱。 神灵给出极其主观的回答。 祓神嫌弃道:“可他真的很碍眼。” 清禾只当祓神没说。 因为她知道,祓神从不会因自身喜恶,便杀死无辜者。 这只能算一种表态。 天道真的在嫌弃枫无眠。 “天道酬勤。”清禾对枫无眠认真叮嘱道,“以后记得再勤奋些。” 这样,即使如今被天道嫌弃,暂时失去天才光环,但只要当真刻苦向上,还是能够重新赢回天道垂青的。 枫无眠:? 原来他还有以后么? 只是不论清禾神秘莫测的师尊,只看少女轻盈又放松的笑容,倒确实叫他心头压力稍稍舒缓些许。 少女容貌只是普通,可气质清灵活泼,给那普通眉眼增色不少。 枫无眠心中有些明白,他为何觉得这对师徒相似了。 “总之,我们先去看看木枝吧。”清禾说道,“你单方证词说完了,那就该我们查证以及寻找另一位当事人了。” “随意。” “冲冲冲。”清禾向祓神打了个手势。 神灵无须赘言,长袖一卷将枫无眠严实打包,便带着清禾前往慈周心庵总部,探望重伤的神女,木枝。 装饰清雅的厢房内,此刻满是药味。 “神女大人,您感觉好些了么?”侍女端着药碗,轻声询问。 “咳咳咳……无妨。”一道有些虚弱的女声在床上帷幕深处响起,“能开下窗么?” 侍女挑起帷幔,露出床上女子美丽而年轻的面容。 她大约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姿容秀丽清雅,只是面色此刻苍白至极,越发显得憔悴虚弱,很有些楚楚动人之态。 神女木枝,看起来就像是个温柔如水做的般的女子。 侍女坚定的表示:“女医说现在不能开窗,您会受风,不利养伤。” “嗯。”木枝微微垂眸,露出微笑颔首道,“辛苦你了。” 她音色同样温柔。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令人心生亲切怜惜之感的美丽女子。 但侍女却如铁石心肠般不为所动。 “为了神子,请您务必珍重身体,勿要轻举妄动。” “那翠羽她们呢?”木枝不经意问起自己出事那日,陪伴在她身侧的贴身侍女。 “翠羽神妾和红柳神妾,当日为了保护您,不幸为那刺客当场杀死。掌门已按规矩为她们举行了葬礼与追封。” “原来如此。”木枝赞许地微微颔首,“待我如此忠贞,确实该师尊好生安抚死后哀荣。” 分明是自己主动挑起的话题,但见木枝如此冷漠,侍女还是不由垂眸掩盖住眼底的鄙夷之色。 早便听人说,木枝神女看似温柔体贴,实则不过是掌门的提线傀儡,冷心凉薄至极。 她当时还不信,只当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怎会是那般描述的存在,可如今木枝身边侍女死完,轮到她来,才发现,原来当真人不可貌相。 木枝非但不是如外貌那般美丽温柔的女子,甚至格外凉薄无情。 死后哀荣? 人都死了,哪里谈得上哀荣? 虽然未曾与那两位神妾见过面,但侍女料想对方若是知道,自己拼死相护的神女是这般性子,定会齿冷。 于是说完这句话,侍女态度平静而冷淡地放下药碗。 “您好生休息,掌门要我告知您,献祭典仪推迟至七日后举行,这段时间您安心养伤便是。” “好,多谢。”木枝温柔笑道。 待侍女离开后,她安静躺在床上。 胸口的创伤,仍然传来阵阵深入肺腑般的剧痛,偏偏设在胸前的符箓阵法,又在极力维持这副躯壳的完好,不许她就此痛晕过去。 木枝在重重帷幔之内,只觉得忽然窒息憋闷到喘不过气来。 想掀起帷幔,却痛得没有自主之力。 她没有传唤侍女,只是艰难抬起手,做冥想之状。 “栖凰天道福泽正神在上。” “神女木枝……” 一如既往的虔诚祝祷,根据掌门所说,天长日久,这样的虔诚总归能感动上天,垂怜于她。 “我……” “捂得这么严实,你不觉得憋气吗?” 就在此时,床幔忽然又被人挑起,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 木枝吓了一跳,愕然望去,只见自己房间中,竟多了三名不速之客。 一黑发马尾的白衣男子,神色冷淡疏离。 一被五花大绑的年轻少年,样貌正是刺杀她的杀手! 而此刻离她最近,甚至掀起帷幔,好奇打量着她的,则是个杏眼灵动的少女。 没有开窗。 可少女与她说话时,听着那快言快语,木枝却无端感到一股清新之风迎面吹来,令她胸中浊气陡然消解。 “你真漂亮。” 清禾早就对木枝好奇不已,因此祓神将他们送到目的地后,她便好奇地挑起帷幔,想要一睹另一位“神灵新娘”备选的真容。 至于为何素来懂事的小姑娘,会用这般鲁莽,甚至称不上莽撞的手法…… 嗯,只看那边站得远远的,表情疏离的祓神大人就明白了。 不过看见木枝后,清禾一开始有些刻意的情绪,确实消散了些。 她喜欢美人。 “你也很好看。”木枝轻声道。 她反应很平静。 但不平静也没办法,从这三个人没有惊动任何发展,便神奇的凭空出现时,木枝便知道,他们的实力定然强劲到了一定境界。 说不定还有仙人助阵。 毕竟不是谁,都能从容自在地擅闯慈周心庵三大神女之一的闺房,而不被发现。 更何况,她还从那白衣修士身上感受到了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这令她灵感浮现出渺远的敬畏。 桩桩件件,均说明这三位不速之客,并非什么易于之辈。 “那你可太会说话了。”清禾摸摸自己脸蛋,不害羞地直率道,“但我本来确实挺好看的。” 不知为何,祓神为两人遮掩声息,为他自己捏了个平平无奇的化身也就罢了,偏要给她也要做对应伪装。 “你的眼睛很漂亮。”木枝微笑道,“是美人的眼睛。” “你知道么,你像只小孔雀,神气又可爱。”木枝用一种特殊的温柔语气缓缓道。 ……完蛋。 清禾觉得自己说不出坏话了。 被温柔美人那样注视着,她居然脸红了! 脸红了! 其实刚开始时候,她对木枝还是存在有那么点意见的。 只是小姑娘稚嫩青涩的试探言语,还没形成完整打击,就被木枝三言两语地化作无形。 枫无眠简直看不下去小姑娘此刻表现出的笨拙。 “她阅人无数,比你见识多多了,你还与她打机锋?”枫无眠冷冷道。 啧。 这人怎么说话呢?! 她只听得惯祓神如此说她笨拙不知世事。 其他人说她单纯笨拙,那绝对就是认为她笨,谁听了会开心? 然而木枝的微笑,在听到枫无眠的话时,却黯然不少。 “你们是来夺我性命的么?”木枝心平气和道。 “不是。”清禾说道,“我们来,只是来调查你是不是真的有罪。” “但你如果真的有罪,那结果就不好说了。” 第153节 清禾将事实清清楚楚地为木枝讲解,也说明了枫无眠与她的利益冲突。 “所以他会用一切方法,指控你有罪。” 在说明枫无眠情况时,精通诸多小说套路的清禾,紧紧观察着木枝神情。 她真心觉得枫无眠那姐姐有问题,与木枝生辰相合更是离谱至极的言论。 所以为了避免某些狗血可能,她专门仔细观察木枝听到枫无眠情况时的表情。 但木枝毫无情绪波动,对枫无眠全然陌生。 哪怕她的心机比海还深,也不该伪装的如此自然吧? “无论如何,今日我都会杀了你。”枫无眠接着清禾的话补充。 “哎哎哎,正堂之上,不可以直接人身攻击。” 但木枝仍然没有露出慌张表情,只是缓缓从床上艰难坐起。 牵扯到伤处,以木枝的养气功夫,也不由蹙眉。 清禾看着都觉得疼。 于是,原本准备冷眼旁观的她,还是敌不过内心的不安,抢先出手扶住了木枝。 “你慢点。”她干巴巴道。 “谢谢你。”木枝温柔道谢。 “只是任务需要罢了。”清禾嘴硬。 木枝靠在床头,总算长舒口气,此时她额头已疼出淡淡冷汗。 无木枝言地看着杀意盎然的枫无眠,露出有些苍白的淡淡笑容, “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 透着淡淡艳羡意。 “不必如此讽刺。”枫无眠平静道,“我姐姐需以你换命,而你恰好是有罪之人,可为我所杀。你我之事,仅此而已。” “所以,木枝有何罪?”清禾接道。 “戕害活人,淫.秽.乱.交。”枫无眠不耐道,“前日我亲眼所见,还要我如何说?” “她在慈周心庵正堂,与三个老头子如何,需要我详细描述么?” 他看出清禾对木枝有些情绪,刻意以此作话头。 但是没那么喜欢木枝的清禾却微微摇头。 “这件事,非得铁证如山,方能将这八个字挂在她身上。” “为何?”枫无眠不解。 据他平日隐匿所见,凡人无分男女,最爱说的不就是围绕女性的那方面下流话题么? “因为我认识过,因为这种事情而死的人。” 海岛夜晚辽远的鲛人之歌,她从未忘记。 木枝嘴唇动了动,微微垂眸,语气平静道。 “那是……神使在为我开光祈福。至于活人,乃是神使所杀,我爱莫能助。” “哦,色孽。”枫无眠露出有些轻松地表情,接着又透出冷淡的厌恶,“如此自甘堕落,当真可憎。” 清禾不喜欢他表现出的这种态度。 “不要这么说话,”清禾明确表明,“我是女人,我不喜欢听。” “可你又不会自甘堕落,下贱到与多人媾和。” 枫无眠极度厌恶这样的女性。 “你也不必说我未经他人之苦。” “我自幼与姐姐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可便是再难,我姐姐也立身极正,从未堕落门风。” 他尊重姐姐的贞烈,所以也听从姐姐的教诲,恪守原则,哪怕为重金利诱,权威压迫,也坚决不杀无罪之人。 枫无眠为姐姐与自己的原则感到骄傲,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清禾听得眉头越皱越深。 这种想法她觉得怎么听都不对劲,并且有很多想要反驳的话说。 可贴合这个时代背景的,贴合当前情景的,一时之间,她居然想不出能说什么。 半晌,只反驳道:“若她是被逼迫,不得不委身呢?” 木枝有些诧异地看了清禾一眼,没想到她会如此为自己开脱。 “你现在需对天道起誓,接下来你说的都是实话。”清禾认真注视着木枝,“你可有利用如此混乱关系,谋取会危害无辜之人的利益?” “需说实话。”她告诫,“此刻说谎欺瞒天道,下场真的会死。” 木枝深深看她一眼,摇头。 很好,没被雷劈。 “那可是你主动引诱他们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木枝如是道,并无羞惭恐惧之态,“不过这位刺客说得对,我确实作风不够干净,颇多入幕之宾。” 闻言枫无眠露出厌恶表情,只差说句“看吧”。 清禾则微蹙眉头。 “那不敬神灵,又从何谈起?” 第七十章 神灵新娘 “你不知道么?慈周心庵正在筹谋向天道献祭新娘。”枫无眠说道,“我还当你如此关心木枝,一定将此处情况都了解透彻了。” “那现在不是在了解么。”清禾语气稍显不耐。 如今她看枫无眠,已然没了第一眼时的惊艳。 为何不能体谅他人难处,自己千辛万苦做到,便也强求别人做到? 清禾心里如此想,只是木枝自己都没异议,她暂时不好开口,但语气却冷淡几分。 “将如此污秽之人献祭给天道,不是亵渎神灵之罪?” 清禾盯着枫无眠:“我观你也不似尊敬神灵之人。” 枫无眠回答道:“我虽未笃信天道,但路左相逢,总归会进庙供奉一二,感念当初对凡人之庇佑。如此,不能称作虔诚,却也是清清白白,从无伤天害理之行。” 这话说得冷漠,却是事实。 尽管对女性态度是隐含的偏见冷酷,但这位出身落魄名族的少年杀手,目前还真没干过伤天害理之行。 清禾去瞧祓神态度。 却见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盯着枫无眠瞧了,此时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似笑非笑地讥诮弧度。 神灵很少对某个人表现出如此态度。 他的嘲讽冷脸只会在清禾面前表露,在外人面前,神灵几乎从不会出现情绪波动。 但他同样没有动手,直接一劈了事。 枫无眠同样感受到了祓神冷漠的注视,他抬眼望去:“不知前辈对我这番言论有何指教?” 祓神仿佛意有所指:“你一言一行,影响皆是自身气数。” 化神期修士,修行时已然触碰到仙人众隐藏的秘密——天道,自然知道慈周心庵供奉的不是邪神,而是真正存在的神灵。 也是由此,不少人都连忙重新捡起天理,尝试感应天道,以减弱突破合道期时的天雷强度。 “我问心无愧。”枫无眠认真相对。 “如何问心无愧了?”清禾终于冷冷开口,“我与你态度相左,天道论迹更论心,倘若木枝心地清清白白,如何神灵与她碰触便是接触污秽?” “出窍期便不要妄言天道了。”枫无眠微微摇头,“你如何有我了解天理?” 常理来论,化神当然比出窍接触天道机会更多。 清禾险些被逗乐。 “至于问心无愧,”枫无眠冷淡道,“自是因为,我枫氏相传二十三代,皆以清白正义传家,男不得作奸犯科,女不得为奴娼伶。即使家道中落,我们也从未堕落祖宗高洁之名。” 说到此处,枫无眠想起自家姐姐,与木枝更是形成鲜明对比,便又多说了几句,以示姐姐相比木枝的洁净无瑕。 他怎会感知不到清禾对他转冷甚至透着排斥的态度? 可这却是枫无眠最引以为傲的事物,是他与至亲阿姐共患难的过去。 “枫氏在南厌部洲,当年也算是大族,以炼器出名,炼出的法宝万金难求。” 曾经的天地兵器簿,天榜前十一度曾被枫氏包圆。 “我是枫氏长房嫡子,父亲是南厌排名第一的炼器大师。” 枫无眠注视着清禾,眼里燃烧着冰冷的怒意。 既然看不起他们,那便来听听吧。 落魄流离的姐弟二人,如何漂泊至另一块部洲,仍然坚守清白,不曾堕落声名的。 年仅三岁的枫无眠,已然展现出过人的天赋。 “只是我没能继承父亲的炼器天赋,相比炼制锻造,我更喜欢挥舞父亲炼制的武器。” 好在枫轻语对炼器颇有兴趣,倒也不至于家传就此落寞。 “我姐姐从小就是个优雅端庄的世家之女。”枫无眠愠怒的脸上终于显现出少许柔和,“外表温柔,但内心极其坚韧。” 灾难的预兆,显现于十三年前的某个傍晚。 在一次开山寻铁的行动中,枫氏在自家族地中发现了灵脉,如此珍贵之物,即便是枫氏也不能独占。 第154节 然而为了炼制传说中足以匹敌仙人的神器断水刃,痴迷炼器之道的枫无眠父亲决定推迟九日,再将灵脉讯息与其他人分享。 九日。 仅仅九日而已。 须知道,炼化灵脉这等融入天道血肉的庞大存在何其艰难,即使枫氏全族不吃不睡,通宵达旦的炼化,也绝无可能。 “可人心贪欲便是如此急不可待。” 南厌名门根脉相通,联姻诸多,皆是拔出萝卜带着泥的关系。 其他名门无法忍耐这九日枫氏对灵脉的占有。 而带头动手的—— “是与她定亲的未婚夫家。” 枫轻语的未婚夫,连同其他名门强者,将枫氏尽灭。 名门子女都是自小相识,哪怕年岁尚幼,也会知另一人便是自己日后的道侣。 枫轻语同那十五岁的天才公子,曾经也是般配的。 可在那个血色之夜,却也是那少年公子当着她的面,将她阿父亲手格杀。 “当时我尚且力弱……不,我就是个废物,只会躲在阿姐身后。” 尽管一朝剧变,但枫轻语并没有当场崩溃,她冷静地利用与未婚夫的旧情,带着枫无眠逃离。 之后借由在外的家仆,隐姓埋名,离开了南厌部洲。 如此方才暂且安稳。 “但阿姐彼时虚岁不过十一,我年仅三岁,生存下去谈何容易。” 清禾听到此处道:“你既然知道世道苛刻,你阿姐持身清白,又带着你这累赘,极为不易,又如何要以此来苛求别人?” 在她看来,枫轻语这弟弟几乎算是白养,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姐姐,还对女性苦难如此冷漠偏见。 属实令人反感。 “苛求?肆意放.荡能被纵容理解,甚至视为常态,反倒我阿姐玉可碎而不可污其白的气节被视作偏执愚蠢,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枫无眠冷笑。 听到此处,清禾忽然明白枫无眠一直强调的根源在何处了。 ——约半在他心底,也渴望姐姐能过得松快些,甚至用那些手段也无妨。 可偏偏被洗脑最严重的,其实是枫轻语。 而枫轻语再顽固、再偏执,其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弟弟。 所以作为姐姐苦难的受益者,枫无眠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他反而必须弘扬,维护这份“气节”。 清禾不由感叹:“某些话,说得多了,便连自己也信了。” 此时她进一步明白了,祓神刚才为何说“一言一行,影响皆是自身气数”。 “所以木枝自然有罪。”枫无眠冷冷道。 清禾瞧木枝脸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惨白,甚至目光闪烁,透着心虚慌乱之意,不禁有些奇怪。 从目前接触后的表现来看,木枝乃是颇为灵活的女子,不该听不出枫无眠言语中的漏洞。 十六岁的少年杀手,又笃信姐姐教授的死理,想要逆转局势,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点不难。 尤其自己还表现出,对木枝遭遇明显的同情。 木枝同样有优势,如何就慌张起来了? 木枝眼睫微颤。 稍稍沉默后,她道:“我出身贫……贫贱之家,自然没有名门少爷小姐那般讲究。” 枫无眠冷嗤:“不是名门教养,名门出身的渣滓便少么?” 木枝再度沉默:“那我便也说说,我的境遇吧,至于是否有罪……听完也便有定论了。” “我也有个弟弟。” “只是不如枫道友这般家世显赫,我与我弟弟,只是西岐游荡的孤儿罢了。” “无父无母,弱小无依的孩童,在民间会遭到何等欺凌你们不难想象。有许多次,我与弟弟差点便死了。” “直到某次,弟弟风邪入体,若无医者救治,必死无疑,为了钱,我出卖了身体,没了底线,之后便无所谓了。” 听到此处,枫无眠对木枝的厌恶表情,终于有所转圜。 “我当年也曾高烧不退,”说罢,他又明亮自豪起来,“是我姐姐一步一叩首,求至老君观,结果误打误撞打动了那日恰好前往进香的我师父。” 这便是枫无眠姐弟二人命运扭转的关键点了。 两对姐弟,相似的处境,却是截然相反的命运。 木枝为了救弟弟,自甘堕落出卖身体,自此再难回首。 枫轻语为了救弟弟,一步一叩首,坚守清白,打动了贵人,自此命运大不相同。 木枝神色越发黯然,说了几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是撕心裂肺,怎么都止不住。 清禾甚至觉得,她快要将自己的心都呕出来了。 见木枝颤抖着手去抓床头丝帕,清禾连忙递上,木枝来不及感谢,就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半晌方才停息。 她咳完后,丝帕上赫然是触目惊心的血块,以及疑似器脏组织的浅红色碎沫。 “后来……师尊发现了我。”木枝道,“她说我与天道有缘,便将我收入慈周心庵,要我做神女。” “你弟弟知道你如今成为了这样的人么?”枫无眠带了质问的口气。 他显然有些与木枝弟弟共情。 “他不知道。”木枝轻声道,“他当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此刻她说话情态已没了之前的温婉动人,只是平静陈述罢了。 她靠在床头。 像是朵干枯褪色的芍药。 原本洁白柔软的花瓣,此刻已泛着难看的污黄。 枫无眠原本想讽刺两句,可看木枝这般情状,终究闭上了嘴巴。 若是他姐姐当年这样,他想必也……不,他姐姐高洁端庄,如何会做这种事! 设想这种前提,乃是对她的侮辱。 “我的供词已说完了。” 木枝轻声道:“对弟弟不诚,持身不净,供奉天道大人不忠……这般污秽零落之身,如何做得神女?” 慈魄师太当年执意收她,道她与天道有缘,如今更是一力主持,要她成为神灵新娘。 “我不信天道,只是完成任务,一日捱一日罢了……我也不知师太为何如此信我。可我总觉着,若当真献祭了我,只怕便才是真正亵渎冒犯了天道大人。” 清禾心说未必。 那慈魄师太,大概真有几把刷子。 木枝确实有天命,否则祓神与她不会站在此处了。 “如今,二位前辈欲如何处置?” 木枝看得出,在场做主的人其实是那个小姑娘。 看似强横的枫无眠,实则为他们所压制。 “你既然从未害过无辜者,那自然无罪。”清禾斩钉截铁道,“为世态所逼,为保护家人而一时折节算不得屈辱。” 枫无眠目光登时转向清禾,只是想起自己与她师尊强大的实力差距……罢了。 真当清禾与他争论几句,他们此刻情势便是平等的么? “但我于此世已生无可恋。”木枝望向清禾,如死水般的眼眸,终于露出淡淡感谢温和来。 她平和道:“虽然未有显赫家名,但我如今,自忖愧对祖宗,愧对天地,难面亲弟。” 木枝木枝。 她不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高洁之花,只是沉默忍耐寒风的黯淡花枝。 “这般苟且下去,活之并无意义,死了若能救一高洁女子性命,却也算有些贡献。” 清禾皱眉,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想。 “你不考虑你弟弟了?” “这便是我与枫无眠的交换条件。” “我平白予你性命,救你姐姐,却也不是无缘无故。” “我弟弟羽翼已成,自立不难,可他青涩单纯,不通人心诡谲,我死之后,慈周心庵定会发疯,必然要报复我弟弟。” “而过去,也是他们屡屡以我弟弟胁迫,使我做了许多不愿为之事。” 木枝平心静气道:“我要你以道心向天道起誓,在我死后,定会将我以下陈述之人尽数铲除。” 望着虚弱纤细的女子,不知为何,枫无眠原本准备回绝部分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 “我向天道起誓,若你将性命予我阿姐,那我定会杀尽负你之人,直至我殒命于此。” “所以,木枝,你认为自己有罪么?”清禾郑重问道。 木枝从少女询问中,听出了鼓励的意味。 她怔怔抬眸。 “现在你还有重来的机会。” “你为何如此对我?” 第155节 “嗯?” “你我无缘无故,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清禾这才想起,原来她与木枝最开始还有段阴阳怪气(虽然对的是祓神)的前缘在。 不过那本就是玩闹之语,如今更是早就忘在脑后。 “因为怜惜与尊重。”清禾真心道,“我觉得你值得有更好的选择。” 木枝感受到了少女的真诚,她喉间微梗,随后哑声道。 “可我见到的女子,之间多是勾心斗角,难有真心。” “那是你们慈周心庵风气不正。”清禾道,“我是觉得,女性之间倒更要互帮互助些……哎这些扯远了,而且是我个人想法,你是否认同都无所谓,且说正事吧。” “选择的机会……” “没有人应该为另一个人而活。” 清禾像是无意陈述,又像是警醒提点。 干枯芍药般的女子倚靠在床上,平静眸光望向仍未被打开的窗户,仿佛借由穿过那层薄薄窗户纸,意图窥见天光。 她如此出神地望了片刻。 “那就让我,最后向天道大人冥想忏悔一次吧。” 她此生。 了却了与弟弟的因果。 了却了与仇家的因果。 唯独天道大人,却是白白予了她八年荣光,却从未向她索取任何事物的。 “我已无法向天道大人赎清罪孽,只好如此谢罪了。” 冥想祝祷需要静室,这是对神灵的敬畏。 枫无眠尚有不情愿,担心木枝是要进行天人感应,搞出幺蛾子来。 不过他反对无效,被清禾强硬地拉走了。 祓神也随着清禾走出房间。 外面的看守者,不知何时,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他们只需在此处等候木枝便是。 木枝倚靠在床头,说是要祝祷,可她伤势过重,自己根本无法独立行动。 “天道大人……” 木枝轻声呢喃。 她从未虔诚信奉过神灵,只是因为表现出信奉天道,能够稳住她的一切,能够庇佑她的家人。 于是,她便一举一动,都已最虔诚,最恭敬要求自己。 她自问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比灵涅,与另外一人待天道大人更恭敬。 可本心…… 她从未有过信仰。 只是因神灵缘故,她得以自淤泥中窥见天光。 而临终末路,最后一语,又是与神灵。 她轻叹一声,却不知从何言起。 便只竭尽全力直起身,不顾胸前剧烈的疼痛,忍着伤口的撕裂,向虚空处徐徐下拜。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这一生,生如浮萍,死如浊泥,谈不上什么善不善的,临死之际,无以为报,只能虔诚信您一回。” 然而,就在她将要下拜之际。 一道微风托住了她的动作,避免她再一次撕裂伤口。 “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淡漠的男人声音在虚无的高处响起,空灵而冰冷。 “一切皆可重来。” “……??” 身为神女,她相比常人,接触过不少天道当年遗留之物,也是因此,她知道天道存在,却又因其高渺,格外迷茫。 她瞬间认出这个似有若无的气息。 是?! “天道大人!!” 这短促的一声,饱含了种种情绪。 如同一朵干枯芍药,残留的洁白。 是惊是惧。 是哀是恨。 是喜是悲。 “您为何,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你应有一次重来机会。” “了解真相。” “自决生死。” 那冷漠声音稍顿,最终,还是带了木枝听不懂的,仿佛人性般色彩。 “没有人,应该为另一个人而活。” 嗯……? 这句话有些熟悉。 是那个名叫清禾的女孩说的。 木枝先是微怔,随后眼里浮现出单纯的,浅淡艳羡。 那小姑娘说同为女性,便会对她心存怜惜,会对她由一开始听闻神灵新娘身份的少许尖锐,变得温柔体贴。 “确实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清禾的情绪变化,木枝在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枫无眠没有讽刺错,阅历看人这方面,她确实比那单纯小姑娘强上许多。 正因此,清禾的态度转变,木枝也心知肚明,反而因此情绪格外复杂。 清禾和她……太不一样了。 哪里都不一样。 名叫清禾的小姑娘,是她平时最会远离的人,也是认为相处不来的人。 干净,善良,温柔。 零落成泥碾作尘,说得便是她。 或许她曾经,也是某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但如今,她这般难堪情状,不谈也罢。 木枝此刻已做好生死预想,念头通达,说话相较平时拘谨,大胆许多。 同为女性,对某些事情,她会更加敏锐。 于是,木枝轻声问道:“其实,清禾就是您属意的神灵新娘吧?” 第七十一章 明月入我怀 木枝说完后,意识到失言,这话之于她与天道的关系还是过于僭越了。 她供奉天道近十年。 其实也不能算一无所知,至少整座慈周心庵,目前应当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天道,可实际上,她对天道仍然是一无所知的。 近十年,神灵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 “抱歉,您当我方才的话是无意冒犯。”木枝低声道。 “嗯。”但稍顿后,那高洁之声便淡淡应道。 尽管之后再无言语,却也是极其清晰地认同。 清禾就是天道大人认定的神灵新娘。 分明是自己推测真相,主动说出的言语,可真正被确定时,木枝还是不由一时失神。 如此为天道盛宠。 木枝一时说不出活,半晌后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喃喃道:“真羡慕啊。” “你有将全部重来的机会。”神灵淡漠提醒。 “多谢您的好意,多谢清禾神女的善意。”木枝幽幽道,“只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当活下去已成为一种折磨,又何必再为难自己。” “你的心愿改变了。”祓神道。 “是么,您比我更看得懂我的心。”木枝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口,可她受创最严重的就是哪里,只能艰难地以手掌虚虚笼住。 半晌,她说道。 “我最初的愿望是,庇佑在意之人,庇佑弟弟。” 第156节 木枝轻声道:“可清禾神女说得对……没有人应该为另一人而活。” “我现在的心愿,是解脱,永远的解脱。” 面对弟弟和活下去所要维系的人生,让她觉得无比痛苦。 眼泪流不出来。 她的泪水,在小时候一次次的折磨中已经榨干了,流尽了。 干涩的眼睛竭力睁大,看到的只是沾满污垢尘渍的求生二字罢了。 她此刻只觉得疲倦,五脏肺腑,苦到几乎要呕出来般的疲倦。 她冷不丁地,轻声吐出一句话。 “死了才算干净,一了百了。” “要让枫无眠亲手杀死你么?”祓神问道。 “对。”木枝毫不犹豫说完,却又迟疑起来。 半晌,她轻叹口气。 “罢了,临死之前,我还是做件善事吧,也免得死去时,死相还如此难看。” 她抬眸,望向虚无某处。 “可以请您杀死我么?”木枝恳求道。 “我不无故杀人。”祓神平静道,“你并无罪责。” “其实也不算杀人,算是超度我吧。” 神灵的言语,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这温婉柔和,一直表现得极成熟的年轻女子,眉眼间终于流露出几分当年作为少女时的纯真。 “总觉得,被您杀死一点也不会疼,会十分平和宁静。” “所以,我由衷恳请您,在一切事情结束后的现在,请超度我吧。” …… 那是回归大地般的温暖安心。 本是寒风一木枝,死后亦是零落入泥。 “如此。” “我这一生,也算是清白了。” “自尽?!” 当清禾与枫无眠再度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只是安静平躺于床上的纤细女子。 此时的她眉眼平和安谧,毫无生前被重重压迫紧缚的忧愁思绪。 那漫长的安宁让人不由觉得,她似乎已有许久未曾这样平静熟睡过。 在她的枕边,放着以娟秀字迹书写的仇人名单。 清禾震惊望向祓神。 神灵传音,简单说明道。 “她希望由我超度于她。” 只需这一句便可。 清禾全然信任祓神,知晓其中定有什么比较复杂的缘故。 “她支开我们,却没想是准备自尽。”清禾语气有些复杂道。 枫无眠上前,认真确定木枝生死。 最后,他有些轻松道。 “她魂魄消散,命灯必灭,再无复生可能。” 如此,生辰八字便能移到枫轻语身上。 “那她与我的交易也算完成了。” 无论木枝是不是死在他手中,只要她死了就行。 枫无眠之所以亲自来做,乃是因为只有他自己才会不遗余力地将杀死木枝作为目标,其他人,他不放心。 姐姐性命安危,他不愿假于他人之手。 “你准备如何做?”清禾盯着枫无眠。 她觉得不痛快,很不痛快。 所以此时,她是最巴不得枫无眠出错的人。 只要枫无眠敢行差踏错一步,她绝对会狠狠出手。 可枫无眠不知是察觉到她意图,还是本心如此,他不假思索道。 “自是要完成我与她的约定,为她复仇。” 说着枫无眠捡起木枝枕边的遗书,快速浏览其上书写人名。 清禾:哼。 倒叫他逃过此难。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看枫无眠是哪里都不顺眼,只要存心找茬,总会有机会。 此刻枫无眠还不知清禾因木枝的死,已然彻底厌恶了他。 他阅读遗书,初时还好,越看枫无眠越是皱眉。 “怎么?”清禾问。 “无妨。”枫无眠将遗书仔细收好,面色平静,“我即刻便能动手,上面有几人并不难杀。” 枫无眠是个有事业心,并且居安思危的杀手。 他假借接单名头,将当年不少伤害他们姐弟,或者至今仍是他们姐弟威胁的人,以暗杀目标地形式,名正言顺地进行铲除。 木枝的名单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恰好不少人就在他原本目标里,有前期情报铺垫,所以哪怕即刻动手,也不会觉得手忙脚乱。 只是如此顺遂,难免叫他心中生出些微妙感受。 木枝一事,于他似乎过于顺利了些。 此前刺杀与慈周心庵神女之位等同的目标,无不是九死一生,或者费尽心机才行。 混到如此高位者,哪有甘心草草收场的? 而刺杀木枝,倒是开头艰难,真正见到木枝本人后,过程反而顺利得过分,与他达成交易后,就干脆利落地自尽了。 交易内容,也如此贴合他本身心意。 枫无眠微妙地,浅浅叹息一声。 “呵,现在又搁这儿假惺惺是吧?”这逃不过一直紧盯他的清禾之眼,她阴阳怪气道。 枫无眠头疼。 “我与她之事,已说得分明,清禾前辈何必如此为难我?” 清禾差点被气笑了。 “而且,我可以我道心保证,我对她没有半分恶意,如今甚至称得上惋惜。” 只是枫轻语要活,木枝就必须得死。 清禾听得恶心,连连摆手。 “若你还有半分良心,就先完成她的遗愿,而非在人家尸骨未寒时,便欢天喜地找你的姐姐。” “我岂有那般无耻!”枫无眠怒道。 清禾嘴唇动了又动,一个滚字就在嘴边,眼看就要出来了,结果想到祓神还在旁边,顾念形象,终究咽了回去。 “爬,有多远爬多远。” 枫无眠天下排名第三的天才杀手,境遇坎坷,但如今也算名震天下,何曾接连受过区区出窍期这样的羞辱? 可瞥到冷淡盯着他的祓神,又看了眼身前沉寂的木枝,他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你能妥善安葬她么?”枫无眠烦躁道,“若你不懂,还得我……” “爬。”清禾言简意赅。 枫无眠怒哼一声,拂袖离去。 …… 木枝是天道的信徒。 生前兢兢业业,行动无愧,死前又忠心信奉天道,总归会得到祓神的妥善安置。 清禾站在一旁,看着花瓣渐渐遮住女子单薄的身躯,随后化作香屑光芒,消散于空中。 她的结局,便到此为止了。 清禾没掉眼泪。 只觉空荡荡的难受。 木枝心愿是什么,她没问到,也没帮她完成。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她来此方世界短暂,却已见过不少生命就那么像风一样,吹一下,就消逝了。 有好人,也有坏人。 她未必尽数怜悯,可看过太多,心里倒是慢慢产生了某种了悟。 世道注定他们在此方世界,注定零落成泥碾作尘,故事的结局,好像与她是否热情四溢,是否正气凛然地参与进来无关。 第157节 她觉得这个结局不对,所以努力改变了。 然后呢? 然后……也没有什么然后。 清禾眨眨眼睛,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海绫罗如此。 木枝如此。 枫无眠如此。 祓神……也会如此么? 吹起浅浅的涟漪,随后重归平静,一泓秋水无可转移? 在她身前的黑发男人,仍然面容平静冷淡,仿佛苍翠亘古的山岳,冷静而洞彻。 远比她崇高、成熟、清冷的至尊存在。 叫她看一眼,心中强压的迟疑酸涩,就止不住地咕嘟嘟泛起。 她想找某个人说话。 她只想找某个人说话。 “祓神大人。”她唤道。 “嗯?”祓神这声自然而随意的轻应,带起心脏微微的震颤,好似触动她的骨血最深处。 “我想看看您。”她说道。 神灵望向她,与她安静对视。 此刻凡人化形,他是有眼眸的,只是如墨般乌黑的眼眸,透着雾霭般的深沉。 他仍目不能视,却又叫清禾隐约有种,他正在注视自己的错觉。 “不是这样的,”她摇头,“我想和您原形共处。” 这种化身,还是有些陌生。 祓神明白她指的是何种形态,并不多做言语,只是瞬息间,骨肉变幻,平平无奇的黑发冷峻男人,已重新回到瑰丽耀眼,姿容为天下冠的神灵之貌。 神灵微垂眼眸,仍然沉默而清冷。 仿佛在向她无声询问,还要如何? 少女并不言语。 清禾抬起眼眸,望着身前远比她高大的神灵。 她当然还有想做的事情,可她讲不出口。 踌躇间,只能无声的注视着神灵。 她的眼神,仿佛湿漉漉的幼鹿,令人心脏都软了下来。 少女罕见有如此表现。 她总是积极坚韧,阳光灿烂。所以就连清禾自己,也知道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好在祓神目不能视,她可以稍微那么不顾忌形象,让自己的表情更顺从本心些地放松下来。 只要声音完美无缺。 只要内容无懈可击。 她就绝对不会被看穿。 正如此想着,她忽然听到,姿态沉静清冷的神灵,发出一声低缓轻叹。 她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游移,正寻思哪里不对,忽觉身前光线微微一暗,高洁瑰丽的神灵俯下.身,遮住了她眼前的光线。 他比她实在高大太多了。 “祓神大人……” 迅速拉紧的距离令她有些慌乱,正准备后退一步,忽觉肩膀微沉,随后神灵微微使力,将她圈入了怀抱中。 清禾:!!! 此刻她呼吸之间,尽是神灵冰冷清净的霜雪气息。 她微微睁大眼睛。 这、这是—— “你近日来,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于我。”祓神轻声道。 “如你之前,想要交换拥抱,便直率地向我交换了承诺。” “为何如今反而踯躅不决?” 清禾脑海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祓神会如此直率地发问。 “我、那个……”清禾支支吾吾,回答得含糊。 迅速上升的脸颊温度,倒是格外明晰。 神灵继续发问:“还记得你最初提出与我交换拥抱时的想法么?” 态度并不压迫,不疾不徐地布开筹谋。 神灵拥她入怀。 那清冷凛冽的声音,便在她耳畔,带着少许清淡气息低低响起。 清禾不能不回答。 “当时的想法很清楚,就是很想被您紧紧抱进怀里,然后再反拥抱住您。” 当时她感知到祓神所承受的痛苦与恶孽,觉得非常怜爱,心里难过,所以想和他拥抱。 “仅此而已。” “那为何此刻,反而迟疑不言?” 清禾无法回答,只是有些窘迫地微微挣扎身体,想要后退,为两人此刻微妙的情景留出余地。 直至神灵轻声开口。 “那这次,便换我来开口吧。” “我可以拥抱你么?” 清禾整个人僵在原处,只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云朵上,轻飘飘的,感知不到实处。 此刻若祓神松开她,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极其丢脸地踉跄。 “我无有与你交换之物,只能许下承诺。不知一个承诺,是否能够交换到你的一个拥抱。” 闻言,清禾终于不再装鸵鸟,艰难地从祓神胸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去看他表情。 轻盈冰冷的丝滑布料,陆续摩挲过她滚烫的脸颊。 这个举动,当真耗费了她毕生的勇气。 她眼睫微颤,短暂急促的数次呼吸后,终于坚定的抬眸。 对上了神灵空濛安静的视线,皎洁如云中清月。 他不知已如此注视了她多久。 清禾格外清楚地感知到,神灵此刻正一手托在她腰间,另一手轻柔而坚决地抵住她肩膀,不许她退缩半分。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个认知,令她芒刺在背,手足无措。 “你很紧张。”神灵又是轻缓询问,“你最近,似乎总在紧张回避我,为何?” 鬼使神差地,清禾嘴唇微微翕动,竟吐露出一句连她自己也未曾意料的言语。 “我……您是觉得,以前那样的我,更好么?” 祓神陈述:“你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好。” “我觉得,最初让您另眼相待的,肯定不会是这样的我。”她小声道,“对不对?” 视线又忍不住垂下来了,她是迟钝,却不是愚笨。 “可是,随心而为的结果,就会是这样。”小姑娘有些沮丧地开口,“我没以前大胆了。” “你不再【大胆】,所以回避于我?”神灵仍是不疾不徐,平静中只透着些许疑惑,“我可有逼迫伤害你之行?” “从未有过?” “那是为何?” 神灵音色沉静,仿佛引领她一路前往桃源处的泉水,她顺着他说下来,以至于所有答案,都指向了某个难以回避的问题。 “因为……我开始在意我与您的距离了。”清禾喃喃道。 “哦?”虽是疑问的口吻,但神灵语气仍然平和,听不出太多惊讶意味。 “以前为何不在意?” “以前就当您是骸骨神灵啊,怎么样都可以,反正您是高高在上,被琉璃笼罩的明月,我是……隔着琉璃,试图擦拭尘埃的人。” 祓神先因前半句微微蹙眉,而听到后半句时,这出乎他意料的比喻,终于让他有些动容。 “这比喻,倒有些意境。” “最初擦拭掉琉璃尘埃,自然志得意满,动力无穷,即便隔着琉璃仰望月亮,也觉得很美。” 因为最初,她只是单纯希望琉璃之月永远如此皎洁美好下去。 “可擦拭的久了,人会出现妄念。”如此剖析下来,清禾终于找到了原因,“祓神大人……是尚清,尚清向我种下了妄念么?” 神灵轻按她的肩胛玲珑之处,透着无声安抚。 “既有妄念,那我便不再只看琉璃明月了。” 第158节 “我擦拭了琉璃,可之于明月,又有何影响?” “我们之间仍然隔着琉璃。” 最终,她微颤眼睫,想要垂下视线,承认那个藏于心底的原因。 “现在我无法以平常心,隔着琉璃憧憬明月了。” “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变得胆小吧。” 祓神短暂沉默一瞬,似是回忆过去种种,又隐隐恍然有所悟。 “可明月若自古至今,只照一人,也只愿照一人。”祓神问道,“你待如何?” “那也是从天上照下来的。”清禾在他怀中摇头,“月亮还是月亮,我也还是地面上那个擦拭琉璃的人。” “那月亮要如何做,才算坠入人间?” “怎么可能。”清禾摇头。 但她肩膀忽然一松,下巴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 神灵托住她的下颌,引导她抬眸,望向神灵面容。 “所以我问,我的一个承诺,或者你可认为一个契约,是否能够交换你的一个拥抱。” “契约……” “条件你可随意要求。” 清禾语气难以置信起来:“而您要交换之物,只是我的一个拥抱?” 小姑娘惊奇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仿佛他上大当的痛心模样,感知到她的情绪,祓神不禁有些感到趣味地弯了弯唇。 原本想再逗弄两句的。 只是最终,还是含着淡淡笑意,说道:“当日你不也是以我的承诺,交换了一个拥抱么?怎么当日自然直率,今日便难以置信?” “……我……”清禾脸颊温度已然升至极限,她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我现在可能有点喘不过气,有点笨,我得想想,我得缓一下……” “出窍期了,还会如此么?”祓神惊奇。 “我就是渡劫了怕还是会这样。”清禾对自己认知倒仍然清楚。 “那你欲如何?不如先考虑我的问题。” 清禾憋了半天,最后终究蹦出一个字。 “好!” 干巴巴得蹦完,她整个人还没有放松,准备再说两句“成交”之类的白烂话,为自己找补几分面子。 可神灵根本没有啰嗦打算。 他收紧手臂,全然满足了她想被拥抱,不留一点缝隙的愿望。 是的。 其实最开始,她那样迟疑地望着祓神时,所根本想要的,只是个确切的回应罢了。 “拥抱,有令你好些么?”祓神问道。 当日,她也曾如此询问过神灵。 清禾有种乾坤逆转的荒谬感,但她和祓神不一样,是个积极好哄的人。 所以她说道:“好些了。” 神灵发出低低的轻笑。 胸腔的震动,令她有些羞恼。 哈? 真当她谦虚一句,就是真的怂了么?! 清禾开口道:“只是如此,可称不上相拥。”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抱于神灵后背。 此刻她呼吸间,尽是霜雪天穹般廖远的气息。 祓神便又收紧些,将她拥在怀中。 “如此,方可称之为相拥。” 她故作镇定,语气轻快而自信的说道。 “确实,受教了。”神灵听起来很是认真的应道。 “嗯,我也是补充一下这个交换罢了。” 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分明是祓神如抱枕般轻松环抱着她,可隐约中,她却当真生出了一种感觉。 抬头隔着琉璃仰望明月的小姑娘,实现了梦想。 所谓—— 明月入我怀。 第七十二章 心意相通 那现在……怎么办? 拥着明月般皎洁的神灵,清禾此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将头埋在祓神怀里,呼吸间尽是霜雪微冷。 占有这股此刻陌生高洁的气息,既让她觉得安心满足,又觉得飘飘然没有实感。 “所以,您是什么意思呢?”清禾说道。 她终于忍不住了。 “是我想多了么,是那个意思么?”她接着发问。 她原本是想装糊涂,再次将话题敷衍过去的。 不想打破如今微妙的平衡,以至于连这种微妙而缱绻的气氛都失去。 可她又实在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祓神将事情推进到这一步,若是不挑明,她自己都忍不了。 小姑娘声音忽然大起来。 她说出自己盘桓已久的念头:“这段时间,您类似的暗示有些太多了,我其实很在意。到了现在,完全没法安心思考问题,只想知道答案。” 她顿了顿,笃定道。 “我已经没办法,将您单纯当做需要尊重仰慕的神灵了。” 她脸颊红扑扑的,温度也是滚烫,但眼睛却渐渐充满勇气与坚定。 “所以我想问,您这样做,是存在和我一样的想法么?” 她近日之所以回避与祓神的亲密,原因正在于此。 祓神于她而言,渐渐地,多了异性仰慕上的意味。 她开始害羞,会紧张,变得患得患失。 她平时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清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只本能地回避。 可说出这句话,需要的勇气似乎比她预计的,要少得多。 它更需要的,是说完这番话后,面对一切可能的壮烈绝然气势。 如果是她自作多情……她还是会在意祓神,却会控制自己的感情,与他保持两人应有的距离。 “你这么想,是因为现在,我与你相拥么?”祓神问道。 清禾:…… 这种问法,不对劲吧? 有人会在表白时刻这样说话么? 但心里觉得不对劲,清禾没和人暧昧拉扯过,也不知道正常情况是怎样的。 “虽然常理如此,不过之前我想法单纯时,便已与您这样拥抱过。”清禾稍稍迟疑,还是坦诚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此刻,即使您否认,我也没法谴责您。” “嗯。”神灵平静地说道,“但你还是会难过,对么?” “那肯定,您知道,我不就是这样的性格嘛。” 祓神很了解她,颔首道:“确实,幼稚单纯,直率沉不住气。” 清禾此刻内心焦虑如沸水,实在等不及神灵这样不疾不徐的态度。 明明是他先开口暗示的。 为什么着急难受的总是她?他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我忍不住了,想直说。”清禾再度振作勇气,单刀直入道,“可以么?” “可以。”祓神毫不犹豫地回答,平静又温和地望着她。 祓神的表情,让她心脏迅速怦怦直跳起来。 这份态度,似乎在预示着什么答案。 她急促呼吸一瞬。 清禾听自己声音像是隔了一个世界般,尾调似乎都是飘的。 “那、您对我……是喜欢么?” 说完这句话,清禾已经不敢看祓神了。 完蛋完蛋。 彻底没回头路了。 第159节 现在祓神一定不能松开她。 如果推开她,或者委婉拒绝的话。 她肯定会哭。 想到这里,清禾反倒当真感到鼻尖骤然一酸,羞耻担忧的泪意瞬间在眼底蔓延。 千万别又沉默很长时间,不要再拖—— “嗯。” “什么?”她微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或者,不敢相信。 “是的。”说完神灵纠正,态度有些微妙别扭,又有些不属于他的坦率,“不,应该说,我对你……是格外喜欢。” 意识到祓神说了什么,清禾的嘴角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翘得老高。 眼泪? 什么眼泪? 已经是无源之水啦! 眼睛出汗了而已,擦掉就好,哪里还会有? 清禾想说话,但唇瓣酥酥麻麻的,暂时失语。 祓神倒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安抚地捏了捏她肩膀。 !!!! 就、上手啦? 互相亮出底牌后,就可以做这些事么?! 以前祓神从不会对她做这种有些亲昵的小细节的。 清禾空白的领域被写上了新的知识。 她觉得自己又站不住了,整个人简直如同飘飘的云,快要融入到祓神怀中。 不行,不许沉迷于神灵温柔缱绻,振作起来啊清禾! 她在心底呵斥自己。 还有问题没确认完呢! “是、是对女子的那种喜欢么?”她紧张地问道,“还是对可爱小女孩,后辈的那种喜欢?” “你觉得我是后者?” “我觉得您以前,应该是如此。”她十分违心地说道,“你说实话就好,不管是哪种喜欢,我都很开心。” “那我说实话了。”祓神微微颔首,“本担忧你会有些难以接受,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清禾:…… 小姑娘的脸,当即拉得老长。 “没事。”但满脸都写着委屈与失望。 神灵不由哑然失笑。 他很少笑,一笑便如旭日初升,天边的瑰丽云霞,叫人目眩神迷。 清禾看得失神,但下一瞬就回过味儿了。 这是逗她呢。 “您说得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委屈地强调,“我彻底糊涂了,听不懂!” 他缓声道:“我当初也是如此想的,你不过是个单纯善良的凡人女孩罢了。” “那现在呢?”清禾脱口而出地追问。 不过追问完,她就露出有些羞窘的局促表情,紧紧抿住了嘴唇。 她的态度太急切了。 神灵并未在意,只是轻而平缓地开口:“现在,你是我的新娘。” 神灵俯首,以冰凉的额心,与她温热的眉心相抵。 祓神目不能视,她没法通过目光相交确定心意,但此刻眉心相抵,也不输双目对视半分。 “如此,你明白了?” 清禾心脏砰砰直跳。 咚咚。 咚咚咚。 半晌,她飘似的地低声道。 “这句话,您以前也说过呀。” 神灵弯了弯唇角:“那类似仰慕的言语,你以前也曾说过,含义与现在一样么?” “我那是发自本心之语。”清禾强调,“不一样。” “原来你在很久以前,就真心喜欢我了。”祓神若有所思。 祓神又想逗逗着恼羞成怒时反应很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 “对啊。”清禾红着脸,转开眼神,小声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您了。” “在您认识我以前。” 在看到小说剧情的时候,她就在为“祓神”着迷啦。 可真正加深这种好感,让她现在如此憧憬仰慕,怜爱依恋的,是真正接触后,她认识的神灵。 祓神比文字表现得他还要好,非常好非常好。 这次换神灵失语了。 半晌,他轻叹:“那还是你付出更多些。” 付出在某些人眼里,是吃亏的代名词。 然而此刻听着神灵言语,她便只顾着笑了、 明明还在羞恼,但嘴角就是很没出息,不听使唤的向上翘。 好开心。 好开心。 好开心好开心。 “其实我前几日还在思量,你何时才会不再迟疑,克制不住疑问。” 两人距离贴得很紧,神灵说话时呼出的气流,就在她脸颊上氤氲。 酥酥麻麻。 “却没想,你颇多长进,沉稳了许多。” 清禾说道:“您今日这么直率,有问必答,也叫我很惊讶。” “我本意委婉含蓄。”神灵道,“可你的态度,不容许旁人半点圜转余地。” “哪怕存在半点不确定,也会叫人觉得不安,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清禾小声道,“我想听到明确的答案,没错呀?” “嗯,没错。”祓神点头,“我也觉得你这样直率很好。” 这句话说完后,气氛稍稍安静了两秒。 清禾晕乎乎的头脑没能缓过来。 流程走完了么? 这就算互明心意啦? 她虽然迷糊,不过倒是没有刚才那样无措,头脑发热之余,稍微有些余地,思索其他事情。 比如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又亲密到了什么余地? 是可以牵手?可以抱抱?还是可以……亲吻? 她没谈过恋爱,完全不懂节奏感。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不是不正常。 就是……嗯……说起来有点害羞。 她现在很想和神灵贴贴。 想要和他再亲密些的靠近。 ……不是那种涩涩的意味!!! 就是纯贴贴。 以前虽然憧憬祓神,想要亲近他,但都是能够克制的。结果此刻彼此亮明心意,知道祓神也喜欢她后……心情顿时像满溢而出的牛奶味气泡,咕嘟嘟地往上冒。 应该可以吧? 但是,怎么开口呢? 而且他们现在才算刚刚互明心意,甚至连喜欢到什么程度都说不清楚,她就这么贴上去,会显得很轻浮么? 清禾不想让祓神觉得她是个轻浮廉价的人。 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在拥抱了,比拥抱更亲近的行为,是什么?、 救命! 她从来没谈过恋爱。高考以前,她的生活只有学习。与爱情有关的事物,只有语文课本上的“红酥手黄藤酒”和“庭有枇杷树”,怎么想怎么不吉利。 恋爱的节奏,到底是怎样的呢? 第160节 “怎么?”神灵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没什么。”她压下内心的冲动,决定自己梳理好章程,再和祓神认真讨论,他们能不能进行比拥抱更亲密的行为。 “现在心情好点了?” “嗯!”清禾点头,然后长长舒出气,“非常开心!” 神灵便也弯弯唇,气质难得的平静温和。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万年前悲悯圣洁的天道,而非恶孽缠身的冰冷神灵。 没关系。 她都喜欢。 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里到底添了两分怅惘。 “可木枝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么。” 这话半是不甘,半是自言自语。 “自然没有。”祓神轻声接口道。 “嗯?” “她对此生的报复,现在才开始。”祓神问道,“要看看么?” “她临死前与您做了交易?”清禾聪明的时候还是很机灵的。 “你可以如此认为。” 清禾迟疑:“那我不好打听吧。” “恰恰相反,她临死前,最想让你看到她的转变与觉悟。” “嗯?为什么?”清禾纳闷。 “即使是迟钝木鱼,偶尔也会有清亮之声。” 清禾先是迷茫地望着他,接着下一瞬,领悟到祓神真正含义后,顿时有些羞恼。 但更多还是感慨。 “我对她产生了影响啊……” “不止是她。” “还有谁?” 清禾疑惑道。 祓神声音清冷下来。 和煦清风的音色里,仿佛裹挟了将去未去的冬日残雪。 “还有那个,让她陷入一切不幸的根源。” 枫无眠有些踉跄地在暗影中前行。 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非实力高强,他或许当真会殒命在这三场连续刺杀中。 刺杀慈周心庵高层本就不容易,哪怕他做了充足准备,但刚受重创,而木枝神秘自尽后,慈周心庵戒备又越发森严。 今晚,他一刻未停地在慈周心庵里连杀三名长老,几经生死,直至此刻彻底脱离搜捕,沸腾滚烫的血液,才稍稍平息温度。 全身哪里都痛,但他心情很平和。 以这三人的人头,作为木枝去后初日的祭品,他觉得很合适。 如此,他也能不辜负阿姐的教导了。 阿姐…… 想到阿姐能够得救,枫无眠疲倦疼痛的身体里仿佛平添几分气力,回家的脚步越发快了。 杀手没有家。 有阿姐在的地方,才是家。 …… “阿姐,我回来了。” 枫无眠快步进入种植桐树的庭院。 “无眠回来了?” 屋内传来女子惊喜娇柔的嗓音:“木枝死了么?” 枫无眠快步进屋,看到黑色长发的纤瘦女子挣扎起身,慌忙将她扶住。 “阿姐你身体不适,怎么还要勉强起身?” “木枝死了么?”枫轻语继续追问,漂亮的凤眸死死盯着枫无眠的眼睛。 枫无眠身上浓重到化不开的血气,以及苍白的面色,她似乎都没有看见。 枫无眠忽视心底微妙的怪异,认真道:“……死了。” “你为何犹豫?可是那荡.妇与你说什么了?” 枫轻语极厌恶木枝。 闻言,枫无眠微微蹙眉。 以前他并不觉得阿姐对木枝的厌恶有何不对,枫轻语高洁清白,自有权利鄙夷堕落污秽者。 可真正接触木枝后……阿姐对木枝的侮辱,令他觉得有些不适。 生平十六年,他第一次对阿姐所言生出微妙的不赞同。 “无眠?”枫轻语敏锐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枫无眠低声说道。 “哦……你受了很严重的伤。” “不打紧。” “让阿姐看看吧。”枫轻语不由分说,关切地想要查看弟弟伤势。 枫无眠不好拒绝,但不想让姐姐担心,便只竭力回避遮掩着。 结果如此动作,反倒叫枫轻语不小心以胳膊肘,重重捅到枫无眠胸前最严重的一处伤疤。 那是一位刀客以长刀在他胸前劈砍出的伤势,只差一寸,便能砍断他的心脉。 这处伤势也是让枫无眠此刻元气大伤的原形。 被枫轻语这么一捅,他脸色几乎瞬间惨白。 “你的伤势好严重!”枫轻语惊呼,“那这段时间怎么办?” 见姐姐担忧,枫无眠安慰道:“无妨,这两日我都会留在家里,师父也会派人来接应我,到时你先离开,我稍作休养便会跟上。” “如今木枝已死,没有人会再与你抢夺生辰八字命格,没事的。” “好……有无眠在,我就放心了。” 屋外。 清禾抬眸望向神灵,语气微妙:“您特意带我来,就是看这个?” 彼此确定心意后,清禾虽自觉毫无经验,但还是决定认真摸索的。 因此在祓神说要带她去某个地方后,她以为是神灵难得开动脑筋,想让她通过出游排遣心情。 于是她尽管还在因木枝之死而有些郁郁,却还是认真答应,想好约会中的话题。 刚刚认定关系,第一次约会简直太重要了。 结果谁能想到,祓神带她七绕八绕,最后竟是来到了枫无眠和枫轻语的临时落脚点? “我不管那枫轻语是多好的圣女。”清禾皱眉,“我与她无冤无仇,可以不计较,但我真的不想听他们在这里姐弟情深。” “如今,戏方才起了个调,你便要走了?” “嗯?” 祓神示意她看向前方。 清禾表情微微肃然。 在阴影处,她看到残影微微蠕动,接着幻化为人形,无声地向小院主楼潜行,浑身充满来者不善的意味。 “很快你便能看到,你对此世之人的影响。” 她没想到,祓神捕捉到她那一瞬的失落了。 “且看吧。” 祓神淡淡道。 “那是她许下的愿望。” 第七十三章 阴谋 这些人是……清禾疑虑,但祓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她便也不急着开口。 反正遭难的只会是枫无眠,以及他那个越看越觉得怪异的“好姐姐”。他们只在此处,哪怕是在局势失控时出手,也不迟。 清禾有些怒意地盯着院落,她倒是想看看,在木枝那般无声凄凉的死去后,这对感情顶顶好的姐弟,会过上怎样的幸福生活。 …… 枫无眠受了重伤,睡得并不踏实。 他一会儿梦见阿姐失望惨淡的面庞,可一会儿出现在梦境里的,又是木枝那张秀美恬静的面容。 杀手的梦境中,除却枫轻语,从未出现过旁人。 他三岁时便举族覆灭,和姐姐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富贵祥和,乃是幼时极遥远模糊的记忆。 第161节 本质而言,他与市井成长起的狠斗之徒没有区别,顶多是因为有个好姐姐的缘故,拥有底线,显得没那么烂而已。 可他空白乏味的梦境,从来也不会出现另一个女子的面容。 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木枝望着他,幽幽开口,那张秀美面容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浸透,“为什么这样对我?” 枫无眠一时心悸,灵力倒涌,竟生生从昏沉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感到头晕目眩,经脉淤塞。 对于这种状态,枫无眠已大致猜到原因,他毫不意外地一摸额头,发觉温度滚烫。 他见惯不怪地阖目,决定再睡一觉。 很多时候,身处环境艰难,伤药匮乏,他受伤都是这样硬捱过来的。 今晚,他不想打扰枫轻语让姐姐担心。 那就像之前一样,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能解决了。 然而任凭枫无眠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定心入眠,空气中酝酿的某种压抑紧迫感,令他呼吸短促。 ——!! 他猛地睁开眼睛,随后全身肌肉绷紧,不顾伤势再度纷纷崩裂,灵力激荡起的风挡住向他袭来的暗器。 敌袭。 他眸光冷酷,并不惊慌,只是震怒与担忧。 通过方才一瞬间暴露的点位,他可以立时判断出,此时潜伏在四周的不止一两人,那若是这群贼子见暂时拿不下他,留下大部分人拼死缠住他,只派两人捉住枫轻语,他又能如何? 之后发展果真如他所想,敌人约有六名朝上,暗中还不知有几位,皆是冲着他来的高手。 敏锐察觉到有两人见久攻不下,而他凶悍无比,故而朝着枫轻语房间去,枫无眠登时暴怒。 姐姐是他的逆鳞,触之必死! “死!!!!”他怒喝。 枫无眠震怒焦急之下不再留手,他为化神期修士,拼死相搏之下,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杀死四人后,他焦急赶上,却还是耽搁了时间。 “啊!”远处传来女子短促惊叫,与重物落地声音。 枫无眠睚眦欲裂。 “阿姐!” “站住!”挟持枫轻语的两名黑衣修士警惕呵斥,“枫无眠,你再敢上前一步,当心你姐姐的性命!” 枫无眠站在原地,表情阴晴不定。 无论他是否暴露对姐姐的在意,现在都不再重要了。 他对枫轻语的存在保密得极其谨慎,从未走漏半点风声,这些人能找到这里来,定是有极其隐秘的渠道……算了,现在不是思索哪里走漏风声的时候。 “莫要伤她。”枫无眠盯着他们,心平气和道,“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谁能想到,杀人无算的听枫,也是个好弟弟呢?”黑衣人冷冷道,“现在,封住你全身灵脉大穴,砍掉双手,武器全部丢掉,只人过来。” 这群人终究不是傻子。 让天下最强悍的杀手贴近他们,这不是找事么? 枫无眠:…… “若再犹豫,你就连双脚也砍掉,爬过来便是。”黑衣人又无情道,“若你此刻犹豫,就叫你阿姐来替你。” “无眠,不要!”枫轻语凄惨地叫道。 清禾看得直皱眉头。 “祓神大人,现在要管管么?” “不必。”祓神淡淡道。 “为什么?”她问道。 “且看便是。” 见祓神有底,清禾也不瞎嚷嚷。 而神灵说得确实没错。 枫无眠二话不说,砍了自己单臂,随后捂着伤处苍白着脸,在砍另一条手臂前,定要黑衣人将姐姐送至第三方地带,做出诚意才行。 “否则,便是我事后赔姐姐一同去死,现下也定不会教你们好过。” 在枫无眠一番威吓下,双方讨价还价,终是让枫轻语暂时离开黑衣人一方的贴身掌控。 只是彻底走到安全区也不可能,顶多离他们稍微远了些。 “无眠……”枫轻语声线颤抖,听起来心都快破碎了,“你为我不必如此。” 枫无眠只是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而他的安慰确实货真价实,以另外一条手臂,以及眼睛为代价,枫无眠杀死了所有来袭之人。 “如此,你方才安全了。” 他全身浴血,犹如恶鬼:“但是,先不要看我……你怕血,我现在可能会吓到你。” 他艰难用嘴叼着止血药粉,胡乱向伤势处涂抹了些,又接连吞服几样保命丹药,这才呼吸稍稍平复了些。 “我不怕。” 枫轻语原本一直呆站在原地,枫无眠格杀最后一人后,她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快让我看看你!” 枫无眠执意不肯,却又如何拗得过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姐姐? 他内心酸涩,轻声道:“无妨的,修真界能人异士诸多,区区两臂之伤,不值一提。倒是我这血要是把你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把匕首,洞穿了他的心脏。 他的姐姐,他最爱的姐姐枫轻语,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冷酷地睨着他。 “双臂不值一提,那心脏之伤呢?” 枫无眠错愕地睁大眼睛,接着,目光缓缓上移。 视野之中,映出了女子冷漠娇美的面容。 那是他最爱的、至亲的姐姐。 “姐姐?”他担忧地想伸出手拉住她。 枫无眠担心,这是枫轻语被幻术控制,以至于说出的古怪之语。 只是出现这个念头后,手臂传来的剧痛告诉他,他的双臂残肢,仍在吸收化用药力,努力自愈,如今顶多再生长些皮肉出来。 “阿姐……” “住口!”枫轻语陡然变色,一脚蹬在他心口,将他重重踹了出去。 这带了灵力的一击踹在枫无眠毫无设防的心窝,登时令他眼前发黑,经脉俱损。 可最震惊的还不是这点。 他的阿姐,明明没有丝毫灵力,只是个柔弱的凡人女子! 可眼前之人,明明气息、容貌、神识……都与他熟悉的阿姐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枫轻语以一种极其厌恶的语气道:“每次想到,我被你这个愚蠢可笑的凡俗男子称呼阿姐,我都全身恶心,只想作呕。” 女子越发厌恶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碰我?” “姐……你是谁?” 枫无眠经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尽管内心惊骇,却还能嘶声发问。 “我?” 女子指尖轻捧脸颊,微微一笑。 伪装的皮肉假象渐渐自她脸颊褪去。 不止是皮肉,连身形在此刻都发生了变化,变得高挑起来。 此刻出现在枫无眠面前的,俨然是个艳丽过人,凹凸有致的绝色美人。 她的笑容充满轻蔑鄙夷。 这一笑完全迥异于她作为枫轻语时的娇美柔弱,充满说不出的自信张扬意味。 “我乃慈周心庵神女,雪羽。” “你愚蠢混沌十年,临死前知道真相,姑且算是本尊对你的怜悯吧。” 枫无眠看着她,第一反应却不是遭遇背叛的愤怒。 “那我的阿姐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雪羽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事到如今,还在想你的好姐姐?你真是条好笑的疯狗啊哈哈哈哈哈哈。” 雪羽的讥讽嘲笑让枫无眠涨红了脸。 此刻女子彻底与他熟识的阿姐区分开样貌,可是,任凭他此刻如何思索,都想不到枫轻语是何时被替代的。 明明她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如此自然。 “那自然是因为,你从小就是个蠢货。”雪羽声音转冷,充满讥诮快意,“却不知木枝那女人,临死前发现来杀死她的,乃是最心爱的亲弟弟,心里又有何想法?” “木枝……?”枫无眠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天边飘似的传来。 但这也可能是他心脏伤势过重,神识渐渐涣散的缘故。 “真是要谢谢你呀。”雪羽声音轻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是见你愚蠢的面孔,但临死前,到底解决我一桩心事。” 第162节 雪羽说话如此刻薄难听,简直恨不得将这十年的忍气吞声,逢场作戏尽数发泄出来。 枫无眠自然不会再错认她是自己姐姐。 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他有满腔怨愤惶恐。 “为何?你是如何替代她的?她为什么不认我?你为什么要替代她?” “自然因为,你是个教条入脑的蠢货。”雪羽轻蔑道,“称为自己牺牲一切的姐姐为荡.妇,大概也只有你能干得出来了吧?” 想起木枝死前与自己对话种种—— 枫无眠哇地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急促地低.喘粗气,疼痛欲死。 “不过也要怪她。”雪羽快意地说道,“她离开前,告诉你要持身清正,不堕家门之风。若无她强调埋下的这颗种子,想将你养成这副愚蠢模样,还真是艰难。” “为何……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我是神女。” 雪羽微微一笑:“如今,我是慈周心庵,是全天下,唯一的神女了。” 见枫无眠还是满腔不解,憋闷十年忍气吞声的雪羽,终于找到最好的表演舞台,与最佳的听众,迫不及待地开始分享自己这十年的处心积虑。 第七十四章 来者何人 慈周心庵当代一共三位神女——在木枝出现前,本是两位。 原本灵涅和雪羽龙争虎斗,两人皆出身栖凰大族,背靠家族势力,而掌门慈魄师□□威莫测,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直到十三年前,慈魄师太捡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枫轻语。 慈魄师太并未明说,但言行举止无不表明,她认为枫轻语才是那个更具有天命的人。 凭什么? 雪羽早将枫轻语家底摸得精光,知道在进慈周心庵前,枫轻语是个什么货色,更知道她为他弟弟做了什么。 如此污浊不净之人,也配与她同列? “不过日子一长,倒也能看出,那贱人却有几分灵性。”雪羽微微一笑,“那不是更好了么?” “天威莫测,天道大人长眠万年,谁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章程。既然她如此亲近天道大人,那便让与她,又能如何?” “只是她的弟弟。” “你。” “缜密狡猾如她,却没想有个如此笨拙的弟弟。” 雪羽决定将那只三岁的小男孩拿捏在手中。 她家族在栖凰枝繁叶茂,加之慈魄师太睁只眼闭只眼,枫轻语根本不知道弟弟已被那“机缘巧遇”的杀手师父洗脑,认了个好姐姐。 “而在灵涅的建议下,她为了保全家族姓名,主动换了名字木枝。又为了保护你,与你竭力减少接触。” “谁承想,改了名,换了身装束,数年不见,她的好弟弟,便将她忘得干干净净,当真认为他的姐姐死守清白,不会是那神女呢?” 雪羽讥诮地瞧他,见他恨得全身都在发抖,又是复杂又是好奇:“你当真以为,你那不通灵力的好姐姐,能毫发无损的护着你在栖凰扎根?” “你为什么能这么一厢情愿呢?” 雪羽看不起木枝,嫉恨木枝。 但她更厌恶枫无眠这个弟弟。 他越是敬慕她这个“好姐姐”,她便越是觉得恶心。 枫无眠瘫在地上,血顺着他的双臂,顺着他的嘴角,大片大片涌出,他双目无声地望着前方一片地面,痛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想起自己说木枝有罪时,说得那些话。 那些罪行。 字字句句。 夸赞的是“枫轻语”,侮辱的是枫轻语。 “你弟弟知道你如今成为了这样的人么?”他当时如此质问。 “他不知道。他当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咳咳!”枫无眠又吐出一口鲜血。 “姐姐……姐姐……” 大颗大颗血泪自他眼角滚落,他回忆木枝死前望着他的眼神。 从他自报家门起,木枝就定然认出他了。 而她说了什么混账话? 字字句句,尽是向她心上插刀。 他眼珠死死盯着雪羽,眼珠通红得几乎快要滴血。 “如梦初醒,恨之入骨……妙呀。”雪羽欣赏着他的表情,“不枉我忍着恶心,与你扮演十年。” 说是十年,其实雪羽一年到头,也只不过现身安抚他一次,有时甚至两年才出面。 可他顾念旧情,看着那些书信,那些旧物,总觉得心中有牵挂。 “哦,忘了告诉你,那些信是木枝写的,我好意为她转交。”雪羽不慌不忙道。 “嘶。”清禾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感叹,“杀人,还要诛心?” 说着,又忍不住瞟祓神:“您的神女,怎么都是这样啊。” “淤泥之中,亦有木枝。” “哦。”清禾闻言应了一声,不过没有不服气,“确实。” “但我的神女与新娘,从来只有你。”祓神淡淡道,“凡人于我别无二致。” 小姑娘顿时唇角忍不住翘起,不过转瞬想起场合,她还是认真地抿起嘴唇,露出严肃表情。 虽然高兴,但现在场合不适合笑。 “想笑便笑,何必压抑。” “要对死者保持尊重。” 神灵望向她,淡漠清净的面庞浮现不解:“你无需顾忌任何人想法。” 清禾点头:“就是因为您这么想,我才必须这么做。” 祓神微怔,似在思索其中联系。 清禾也没有解释更多,她抬眸,只见神灵凝神思索,俊美淡漠的容姿在冷酷月下越发显得出尘。 真好看。 无论多少次看他,都觉得看不够。 那现在……或许是机会吧。 她表情不变,只是手指悄悄摸摸地抬起。 一寸。 两寸。 慢慢吞吞,故作无事地移到神灵袖摆。 随后,极其自然地牵住祓神指尖,轻轻向前晃了晃。 她表情自然道:“您看那边,我们是不是得管一下了?” 说完,极其自然地放开。 只有清禾自己知道,此刻她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颤抖,一片冰凉。 却不知是祓神的手冰,还是此刻的她手更加冰凉。 清禾以余光快速瞟了一眼祓神。 祓神正盯着自己的指尖,表情平静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心脏顿时揪了起来,怦怦直跳。 只是拉了一下下而已,不至于吧? “您看那边,枫无眠感觉快死了。”清禾试图转移神灵注意力,“要管么?” “那便让他死。”祓神平静道。 “……”清禾沉吟,正犹豫要说什么,却感到自己手指一重,已被人完整包在掌中。 祓神,更加自然地反手牵住了她。 清禾:!!! 不等她惊愕,她又感到自己五指被人分开,神灵冰冷而稍显坚硬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挤入她指间缝隙中,随后,十指相扣。 这…… 她惊愕地望向祓神,但神灵只是一脸平静自然地回望过来:“怎么?” “没、没什么。”不想放开她。 “但与我牵着手,您处理那边,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想救他么?” 清禾没有直接说结论,而是大致讲了自己如此认为的依据所在。 “木枝临死前,本可让枫无眠亲手杀死她。枫无眠道心建立在【无罪者不杀】上,若亲手格杀无罪的阿姐,她即使不知情,也会是万死难赎的大罪。” 祓神道:“木枝原本想让枫无眠杀死她。” 第163节 “但最后没有。”清禾问道,“她临死前,可说了什么?” “她说,临死前还是做件善事,免得死相难看。” 神灵原封不动,转述了木枝临死前的言语。 “看,这不就是了。” 清禾准备抬手,只是右手被神灵牵住,稳稳不动,只好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抵在祓神胸口。 “您这里,还没有做好准备。” 神灵稍作沉默。 “我明白了。” 他淡淡抬手。 枫无眠已做好准备,自毁金丹,以化神期修士的拼死一击,与雪羽同归于尽。 “你如此恶毒,玩弄生灵,定遭天谴。”枫无眠恨声道。 “是么?但我记得,你以前可从不信这些。”雪羽从容道,“此刻黔驴技穷,才逞如此口舌之快。” 枫无眠冷冷一笑,趁她不备之际,当即准备引爆金丹。 雪羽眸光微凛。 说实话,她早提防着他这手,自毁金丹乃是每名修士共有的惨烈招数,因而她嘴上刺激枫无眠,实则早早等着他用出大招。 为了这一日,她已筹谋十年。甚至连今日所有参与阴谋之人,尽数为枫无眠所杀都算的清清楚楚。 除了她,今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你在期待什么?” 雪羽冷笑。 她掷出八卦天地玄镜,这件世间难寻的宝物,当即洒下淡淡金光,将枫无眠笼罩在结界内。灵力难以溢出分毫。 “这件灵宝,乃是尚德仙人与我的灵宝。是上古年间,天道亲自以云中之水凝结而成,渡劫期强者亦可圈禁,你算得了什么?” 枫无眠感知到结界的强调啊,目露绝望,此刻金丹引爆之势已无可挽回,可他的威力注定被削弱到最弱。 “凡俗之泥,如何与神女相提并论,简直是可笑。” 雪羽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可笑么?” 一道淡漠男性的声音自天边响起。 雪羽愕然仰脸。 只见不远处屋檐之上,一对男女身披冰凉月色,衣袂飘飘,不知已在那里看了多久。 男子姿容尤其夺目。 雪羽见过不少美貌男子,可都比不上眼前之人半分风姿。 他黑发如墨,面容素白清冷如雪,微微阖目的模样,越发显得清净超然。 他站在月光里,犹如月光本身般耀眼高洁。 如此陌生而熟悉,与她在天圣祠堂,感受到的渺远气息极其相似。 雪羽正望着那高洁清冷的身影怔愣出神,忽见身边金光闪过,飞向那道身影。 “哎!”雪羽脱口而出一声惊呼。 感知到天道气息,本已勉强认主的八卦天地玄镜,竟然直接放弃执行她的指令,拼着根源受损,飞向了那人。 不,应当说……那位神灵。 雪羽嘴唇微微翕动:“天道大人……” 她不信天道。 三大神女中,她是最野心勃勃,却最对神灵新娘之位毫无兴趣的。 若是可以,她甚至想炮制一位傀儡上去。 每次对着高堂之上那尊悲悯神像虔诚叩拜,她的内心都毫无波澜,甚至是不耐厌倦的。 直到此刻。 神灵下凡,向她投来冷淡无情的一眼。 她心脏急促跳动起来,呼吸微微急促。 如此男子,如此风姿,方才配得上她! “天道大人!”她破天荒地感到局促不自在,“是您么?” 可天道旁边,一道纤细清丽的身影却在此时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又摇了摇头。 雪羽这才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 原本她直接忽视了那人,只全心痴迷地望着天道。 但此刻,她不由愤怒,乃至于扭曲嫉恨地望着她碰触神灵的手。 这个凡俗,怎么敢?! “不要和她说话。” “不要看她一眼。” 少女认真又隐约压抑地开口。 “我来处置。” 偏偏,那凡俗少女的声音,止不住地传入她的耳里。 呵。 她算什么东西,居然对天道大人如此不敬? 可那原本淡淡望来的神灵,居然真的转开目光。 不,甚至闭上了眼。 他淡声道:“好。” 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甚至还未松开。 这小姑娘是谁? 难道不是自己侍奉了天道近百年,如今更是唯一的神女么? 天道一朝下凡,垂青之人,不也该是她才对么? 那张开眼眸的瞬间,望见的分明是她。 气质如此凛冽又透彻,高洁又清净。 叫她觉得,百年的隐忍供奉,似乎也变得苦尽甘来起来。 “你是谁?”雪羽质问。 少女微沉面容:“是终结你性命的人。” “就凭你?你可知我是谁?” 清禾不愿与这恶毒自私的女人再做多言。 天雷降下。 扭曲磅礴的雷霆,撕裂大地。 “我不知你是谁。”清禾嫌恶地看着雷光中心。 “但我,是——” 神灵自然接口:“天道的新娘。” 说罢,祓神道,“以后若要介绍,便如此说。” 面对少女的惊诧,祓神面容冷静。 “……省却诸多口舌麻烦。” “哦。”清禾作恍然大悟状。 第七十五章 喜欢的理由 “哦。”她拖长尾音,故作恍然大悟状。 哦完,她便隐约期待地看向祓神。 害羞!恼怒!别扭! 她现在最喜欢看祓神嘴硬别扭了。 神灵原本大约也有些这么意思,只是对上她一脸期待的眼神…… 祓神平静地转开目光,着重突出一个平静无波澜。 但是没关系。 故作平静的祓神大人也很可爱。 怎么样都很可爱。 清禾望着祓神,眼眸弯起来,露出祓神非常熟悉的甜甜笑脸。 神灵:? 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么? “您不管什么反应,我觉得都很可爱。”清禾小声说道,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所以不要故意避嫌啦,没有用的。” 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第164节 神灵没有言语,只是越发握紧了少女纤细柔软的手掌。 嘿嘿嘿。 清禾盯着两人相扣的食指,在心里默默做下笔记。 他们现在的恋爱进度,是可以握手的关系了! 《可以与祓神做的行为清单》除了拥抱、聊天、逛街、共同进餐,终于又多了一项内容。 下次找到机会,就光明正大地和他牵手试试。 清禾如此轻快的盘算,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思绪。 “天道大人,清禾前辈……”枫无眠垂死的声音响起,“求您们、求您们大发慈悲……” 枫无眠身受重伤,看起来全然一副没几天好活的架势。 不行,不能叫他就这么死了。 “松开啦。”清禾对祓神小声说道,“我去处理一下他。” 她厌恶枫无眠。 尤其在知道真相后,更是巴不得枫无眠遭受与木枝相同的折磨后再死。 所以,现在就这么让枫无眠毫无负累的死去,简直太便宜他了。 祓神并未言语。 冰凉五指一根根慢慢松开她,自她指间肌肤缓缓抽离,偶尔不小心摩挲到她的手背,则泛起一阵酥麻电流通过般的微妙感受。 可恶,这家伙打扰她和祓神的握手时间了! 清禾心里有气,她大步上前,腾得掰开枫无眠的嘴巴,往里面塞了颗回春丹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灵力与药力在经脉中流淌,快速治愈维护枫无眠受损严重的心脉。 只是枫无眠脸色仍不见好,还是灰白发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又连喂几颗虎狼药效的吊命丹药,方才留住枫无眠快速流逝的生机。 “清禾前辈不必为我费心,我已是命不久矣之人。”枫无眠衰弱道,“我只哀求您一件事,只要能成,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无所谓。” 此刻枫无眠双臂被斩,全身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谁能想到,晌午还意气风发,目光锋锐的凌厉杀手,晚间就成了这副不堪模样? “你还有机会。”清禾道,“丹药救不了你,还有天大大人,总归你没死,就还有机会。” “但是。”她表情冰冷,“天道大人也不是什么渣滓都救,你接下来的每句发言,都必须能打动我与天道大人,方才有此希望。” 枫无眠望着她,嘴唇翕动,十分动容。 “我知道,您并不是给我机会,是给阿姐机会。” “您不想她不安心,想听我对她忏悔道歉。” 清禾没吭声,不过稍稍好转的表情,说明枫无眠说对了。 但枫无眠半分没有走对思路的欣喜。 他反而露出越发痛苦的表情。 “为什么?您与阿姐素昧平生,今日方才相识,却能处处为她着想,处处皆可想到。” 但他都对枫轻语做了什么? 他亲手杀死了阿姐。 清禾没有被他这副可怜情状打动:“嗯,既然知道错了,你准备如何补偿?” “我先前哀求您的事情正在于此,我希望你能暂且治愈我的身体,不必两臂皆还,只要有一条能使用的胳膊就好了。”怕祓神不应,他补充道,“不必多久,只需一炷香时间,叫我完成谢罪即可。” 谢罪? 一只胳膊,一炷香时间,能用来干什么? 自尽不过一瞬的事,用不了一炷香,而报复仇人,一炷香时间又绝然不够。 这番说辞,确实打动了她。 “您呢?”清禾看向祓神。 “不必问我感想,若我说,他便当受极刑。”祓神淡淡道。 清禾道:“我懂了,那便给他一炷香的活动时间吧。” 与祓神不同,她还是希望给些希望。 并非给枫无眠,而是给那个因弟弟误会下的迫害,而默然死去的女子。 她应该获得一个来自枫无眠的交代。 霜雪覆盖了枫无眠血肉模糊的残肢,随后迅速凝结化形,最终形成一条冰雪之手。 伤口始终喷涌的鲜血被冰霜冻住,强烈到足以摧毁凡人神识的疼痛也稍显麻痹。 但这种神奇的效用只会维持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严寒便会酷烈地摧毁他剩下的全部残肢血肉,令其彻底失去感知能力。 这是来自神灵,充满血腥气的馈赠。 枫无眠甘之如饴。 “她葬在何处?”枫无眠稍稍活动手指,发现能用,便迫不及待地看向清禾,哀求道。 清禾没说话。 枫无眠便明白她的态度了。 “那请求您指明她下葬的方向可以么?” 清禾指向南方:“那里。” “南方……” 是故乡所在。 是她芳魂所在。 “姐姐……”枫无眠再度全身颤抖起来。 某些事情不可细想,强行忽视时,尚且能够忍住,可只要稍稍碰触,无需任何催化,血泪自然就会大颗涌出。 “我恨……姐姐……我好恨。”枫无眠不甘又痛悔地喃喃,“我为何如此愚蠢?” 可天地悄寂无声,他又想何处寻那双抚慰温柔的手掌? “无妨,我现在就补偿给您。” 冰霜之手,抓住不知被谁丢在地上的短刀。 枫无眠满脸血泪,嘴角却露出极其哀恸温柔的笑意。 刀刃狠狠挥向他的脸颊。 左边脸颊上,立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此处,是最初我偷馒头,你删了我一巴掌,教我人穷志不穷,不可因此堕了志气。” “但我蹉跎杀手血孽,除却一句空言,什么也未曾记住。” “这道伤疤,是我还给呢的。” 第二刀,砍向膝盖。 枫无眠生生剜出了他的两块膝盖骨,整个人顿时失了支撑,跪倒在地。 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半分痛楚之色。 “在你面前,我不配站着。” “这一跪,是我欠你的。” 接着,是毫不犹豫地向胸口一刀。 “这一刀,是我当日伤你,本应剜心谢罪,但我尚需留口气做其他的,所以暂时欠下一半。” 向肚腹一刀。 “此番肚肠,皆因你得以饱腹,受姐姐活命之恩……我应还你。” 向眼睛。 向耳朵。 向口舌。 向每一寸皮肉。 到了最后,他无处不痛,无处不伤。 此时,枫无眠全靠祓神那一缕先天真气吊着他的性命,才叫他受了如此重伤,仍然能够行动。 疼痛与衰弱令枫无眠只能维持最本能的反应。 于是这个死脑筋的少年杀手,终究哽咽出声。 他挥刀向自己,哭着问道。 “阿姐,这样够了么?” 血泪沿着他瘦削的下巴,滴滴淌下。 “割肉剔骨,如此疼痛,可有你所尝痛苦之万一?” 其实,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在动辄百千岁的修真界中,十六岁,还是个过分年轻,过分幼稚的年龄。 至此,清禾终于动容。 枫无眠当真深爱木枝,为其之死感到由衷愧疚。 可事已至此,清禾咬唇,决定给枫无眠一个痛快。 神灵提醒:“距离一炷香时间,还有十息。” 第165节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快说!”清禾催促。 瘫在地上,几如烂泥的枫无眠闻声,艰难抬眼。 “她在南方…我不可……面北而死。” 这是他留给尘世最后的言语。 说罢,气绝身亡。 死时,双目圆睁向南,仿佛还在寻找某人的身影。 虽死无眠。 清禾久久未能言语,只默不作声地按照枫无眠遗愿,将他扶正面朝南。 只见枫无眠的躯体犹如风化的砂石,在风中迅速消散,接着,一株翠绿青苗生出,自他葬身处迅速发芽长大。 乃是梧桐树。 转瞬之间,已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不过这棵梧桐的树冠生长并不均匀,而是大部朝向南方。 今后,这棵树都将日日望向南方。 无分昼夜,寒霜苦雨不变地思念眺望着同一人,同一处。 神灵平静问道:“这是他给枫轻语的忏悔,合格了么?” 清禾微微板着脸。 枫无眠如她所愿地死了,并且死法远超她想象的痛苦。 可她她并不开心。 ——因为这是他自己选的。 枫无眠真的在后悔。 让一个真心忏悔之人,受尽痛苦折磨的死去,并不会令人觉得愉快。 只叫她觉得憋闷。 “他姐姐死前怕是根本没在真正恨他这个弟弟……况且我的评价有何意义?我又不是当事人。” 她此刻在纠结的是。 现在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动摇,或许刚才应该救枫无眠一命,让他活下去赎罪。 但清禾知道,真叫枫无眠活蹦乱跳地过下去,或者“木枝没的只是命,枫无眠可是孤苦一生啊”她又绝对不甘心。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发现最根本问题、我的底线在于,我无法容忍枫无眠活下去。” 木枝确实死了,饱含冤屈污蔑的死了。 “那枫无眠也绝对不能活,否则我会极其不爽。这一点是底线。” 杀人,就该偿命。 除非正当防卫,否则什么话、什么理由,都不好使。 “嗯。” 清禾继续分析:“我刚才有些不安,只是因为枫无眠确实真心忏悔,死法又惨烈痛苦,我方才生出怜悯,可底线是不会因怜悯改变的。” “嗯。”神灵嗯了一声。 清禾听着不对,抬眸看向祓神,才发现神灵面上毫无动容惊愕之色,像是对一切都早有预料。 清禾:…… “怎么不说了?”祓神见她缄默不语道,“分析得很有条理。” “可是,和您对比,怎么看都显得幼稚。”清禾忍不住道,“为什么您什么都知道呢?” 这天真又真诚的喟叹,令眉眼有些冷峻的神灵,不由得微微柔和了眉眼。 “你这样便很好。” “哪里好了?”清禾言不由衷道,“天真、单纯、一头热、毫无城府、毛躁……” 一边说,她一边瞟神灵表情。 “哪里都很好。”祓神道。 “不行嘛,肯定有原因。”她坚持追问,“对哦,之前您说喜欢我,我当时就想问来着,结果因为别的事情忘了——您喜欢我哪里?” 祓神微滞。 “哪里都很喜欢”这句话,对于如今的神灵,还是显得稍有些难以启齿。 见他如此,清禾心情顿时明媚起来,脸上也露出轻松笑意。 不过才笑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该不会是您故意这样表现的吧!” 区区一个微滞,就让她觉得开心。 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哄了! 祓神轻描淡写道:“你容易感受到简单的快乐,这样的性格很好。” 清禾:??? 这绝对是在嘲讽! 她做出挑衅模样,扬起下巴:“所以喜欢么?嗯?既然觉得容易哄算性格好,那这一点,喜欢么?” “喜欢。”祓神轻声道,“每次都很喜欢。” 清禾顿时红了脸,紧紧抿住嘴巴。 可恶! 这谁顶得住嘛。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会说呢! “这个不算,这个是我问的。”清禾板着脸,“除此之外,至少说一点,不然我只能当您在玩弄可怜的少女心。” 祓神瞥她一眼,无奈轻叹。 “喜欢一个人,如何能细细说出喜欢她哪里。” “我就不一样呀。”清禾直率道,“我喜欢您的脸!” 不过说到这里,便结束了。 祓神:“怎么不问了?” 按照她的性格,这时候就该笑眯眯地问“那我的您喜欢么”。 没成想小姑娘居然闭嘴了。 被祓神盯了半天,清禾方才哼哼唧唧憋出一句话。 “我生得又没您好看……差距那么大,有什么问的。” 她自然是个常人意义中俏丽可爱的小姑娘,颇具灵气,否则也不会被人动辄认作神女、龙女。 可在祓神那位于审美巅峰的风姿相比,问自己的容貌是否被喜欢,那简直是自取其辱级别的问题。 得知小姑娘的心结,祓神恍然:“原是如此,我道以你性格,相识至今,为何从未自夸容貌魅力。” “哼。”清禾强撑底气地大声冷笑,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自卑。 神灵平和中透着些许柔和道:“我目不能视。” “您有老多作弊方法,和能视物没区别。”清禾从不觉得神灵身有残缺。 她早就不畏惧那双空荡麻木的眼眸了。 “那只是灵力上的注视,能够看到你情绪灵脉,经络血肉,却并非真正【看】见你。” 清禾声音与脸上的羞窘不知何时渐渐淡去,转而专注地听祓神不疾不徐地讲述。 “但我虽无法看见你,却也觉得,你应当清灵美丽,笑容灿烂。” “即使当真丑陋粗鄙……”不待清禾跳脚争辩,祓神陈述道,“只要心灵澄净无邪。” “便仍然是世间至美之姿。” “我为何不喜?” 少女又局促到紧紧抿嘴了。 她从小被忽视,故而性子擅长摆烂吐槽,神灵越是对她冷漠刻薄,她反而善于活跃气氛,自娱自乐。 但如今祓神当真如此温柔,与她坦诚相待,她反而不知所措,难以应对。 神灵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发顶。 “在我眼中,你一直很美。” 清禾眨眨眼睛,假装自己刚才一点没有被戳中,甚至差点掉眼泪。 她故意凶巴巴地:“好,这算两点了,还有一点呢?” “还有一点……嗯。”祓神稍作沉吟:“大约是,我很坚硬,而你很柔软吧。” 若非祓神光风霁月,神色认真,清禾绝对会想歪。 “这是初遇时,你讲与我的话,这么快便忘了?” “我和您说过的话那么多,哪里会一句句都记得。”清禾先解释完,随后终于忍不住笑容,“原来您那么那么早的时候,就在意我了。” “我的记性很好,回忆以千年计,当日言语,与我而言,等于昨日。” “所以您昨日与我相遇,今天就喜欢我了?”清禾迅速找到杠点,“这是不是一见钟情?” 祓神:…… 清禾笑容甜蜜又灿烂,她牵住住祓神的手。 这是《可以与祓神做的行为清单》的新增内容。 很好,默许,没挣脱。 第166节 清禾一手抓住祓神的手,示意他转过来,掌心向上。 随后,她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说是挠,其实是以指腹,轻轻在掌心画圈打转。 祓神微微挑眉,对她罕见的举止有些在意。 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故意模仿成熟女子的奇怪招数? “嗯?不痒么?”清禾画了几圈,见祓神没反应,不禁有些奇怪。 “痒?”祓神奇怪道。 “痒不痒?”清禾小声道,“据说掌心有痒痒肉的人,被挠掌心时,心底也会酥酥麻麻的。” “我想让您感受到,在我听到您说喜欢我时,我是什么感觉。” “我并无心脏。”祓神摇头,“虽有触感,但过于迟钝,如此微妙触觉,难以感知。” 清禾眉眼间浮现难以言喻的失落。 “可是我好想好想让您感受到我的心情。” 她刚才仔仔细细地在心里思索总结,想要找到喜欢祓神的三个主要理由。 但是那里都喜欢。 喜欢根本找不到原因。 可是没有原因,又怎么能叫真正的喜欢呢? 初次恋爱的少女,就此陷入苦恼纠结。 她思索这个问题时,甚至突发奇想,感叹道:“如果能把心展示给您看就好了。” 祓神就会发现,上面写了斗大的三个字。 喜欢你! “对哦,您能读心么?” “不过我的内心只能展示一下下,不能多看,不然您把我看光了,我就没神秘感了。” 神秘,让女人更加美丽。 这句话不知道是她从哪里看来的。 “无法如此确切的的读心。” “这样啊……”清禾有点失望,但又有些放心。 神灵微微弯唇,并没有对此表示过多遗憾。 她问道:“明天是女儿节,对么?” 清禾看了眼月亮位置,估计离十二点也就剩半小时左右。 “女儿节,你我的任务,这不就找到了么?” “什么?” “让您感受到我对您的喜欢。”清禾严肃表示,“而且,绝对不止是喜欢容姿如此肤浅。” 祓神颔首,表示应允。 “不过,你自己享受女儿节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或许更好些。” 女儿节,是因少女诞生的节日。 第七十六章 失控 普天同庆。 经过院中那棵繁茂梧桐时,清禾忽觉得这四个字有些……怪异。 她望着那郁郁葱葱的树冠,忽然道:“那些人,明天也会开始庆祝么?” 清禾说的,自然是木枝遗书上记录的姓名。 枫无眠只来得及杀死三人,她记得还有二十四人活得好好的。 她说道:“按照栖凰国那些人说法,这次女儿节是慈周心庵神女主办的。” 女儿节由神灵设立,而栖凰国最得“天眷”者,是慈周心庵。 “据说,只有木枝对这样面向凡人的节日又兴趣。” 木枝死在自己筹办的大典前夜,伤害她的人却能享受她的成果,对她的死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清禾语气坚定道:“如雪羽这样的败类,别处还不知藏着多少。” 她方才盛怒之下,雪羽已死于雷罚。 雪羽并不在木枝的遗书上。说明木枝到死,都不知道雪羽一手推动了她的不幸。 祓神无声听她说着,不辨喜怒。 他的神色总是如此平静恬淡,像是空谷幽山中萦绕的薄薄山雾。 被神灵如此平和地注视着,清禾感受到自己的愤怒,得到了一股无声的抚慰。 少女回过神,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 “我又冒失了……” 神灵平和道:“无妨,按照你想的去做。” 年轻、生机勃勃、坚韧。 这样的特质很好。 话音落下,无需开口,清禾感到栖凰灵脉已尽数与她相连,心意变幻间,能够随意掌控此方地形风水。 距离女儿节还有小半个时辰。 她需要尽快将渣滓臭虫处理干净,而不会影响即将来临的女儿节氛围。 那么…… 就送栖凰梧京,一场红雨吧。 清禾撑着油纸伞,安静地站在血腥气犹存的院落里。 雨水花瓣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伞面,顺着伞尖滴落,传来扑簌簌的声音。 “梧京何处不飞花。”她轻声道,“女儿节前夕,最好不要喊打喊杀,平白破坏了气氛。” 神灵没有撑伞,自然,他本也不会被雨水或者花瓣近身。 清禾颇为畅快地望着这片与,灵念自雨中捕捉来为恶之人的惨叫。 这是一场血色之雨。 红雨会溶解一切灵力防护,迅速侵蚀他们的肌骨,直至化作脓水。 浪漫旖旎的花瓣雨,于某些人来说,亦是红粉骷髅,穿肠毒药。 红雨笼罩梧京,他们无处可逃。 雨停之时,木枝的遗愿便会彻底完成。 她留下的将是满城飞红,余香如故,美丽无暇。 清禾挥手招来一片翻飞花雨。 “去。”她指尖轻点那棵枫无眠坟前所生梧桐。 芍药花自然飞往树下,翩落如雨。 她与神灵,皆无言注视着。 直至最后一片花瓣落下。 …… 梧京街头。 梧京有诸多能人异士驻守,因此并无宵禁惯例。不少走夫贩卒此时已准备将自己的摊位展开,早早开始女儿节的生计。 只是有人刚放下铺盖,忽觉面上微湿。 “不会吧?”他不妙怪道,“下雨了?” “钦天监没说今晚下雨啊?不是说月明星稀,宜夜游么?” “等等,这雨……这雨怎么是红色的?” 殷红雨水自天上瓢泼而降,落在花枝、地面,溅起滴滴血泪。 “怎会……天降红雨?” “不对,快看!”有人手快,抓住空中随雨而落之物,“这是……芍药花?” 片片芍药花瓣,随雨水而落。 不,并非雨为红色,而是这不知从何而来,漫天飞舞的红色芍药,将雨染上了颜色。 “梧京,何时有这般多芍药?” “或许是木枝神女仙法所为呢。” “我二娘家那小女娃每日给慈周心庵送菜,有幸远远见过庵里的仙女们,据说个个都画一样的美。” “木枝神女心慈人美,这女儿节由她主办,当真是给对人了。” 修真界偌大,无奇不有,梧京百姓姑且也算见多识广。 所以虽然梧京红雨令人惊愕,可眼见雨水落在人身上也没有造成伤害,百姓便也不再操心,甚至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来。 不忙的人自在廊下避雨闲聊,忙的人便顶着雨去做自己的事情。 第167节 细雨绵绵,花瓣轻柔。 “这是女儿雨么?”有人凑趣地说道。 花瓣与红雨浸透了梧京,被翠绿树荫遮掩的万年古城,仿佛早早苏醒,为自己妆面点缀一抹殷红。 此时因为这浪漫旖旎的罕见红雨,不少人都大着胆走出家门,观望欣赏。 “女儿雨?” 在他摊位前,撑着伞垂眸挑选饰物的少女抬起眼来,似乎有几分兴趣。 “是小人我自己编的名字哈哈哈哈。”摊主豪爽笑了笑,“平日闲着没事,喜欢听些花瓣。” “其实也差不多啦,这场红雨定是神女大人所为。” “那应该是木枝大人做的吧?真是风雅啊。” 木枝在民间风评极为不错。 其他两位出身名门大族的神女,并不愿做亲近庶民凡俗的事务,因此事情全都落在木枝头上。 清禾一路走来,没有听见不好的声音,这才渐渐舒展了眉眼,彻底放心。 “不过今天节日还能尽数享受么?”她说道,“要不了多久,栖凰各方就会发现,自家死了不少人吧?” 她其实知道,在女儿节前动手,定会牵连不小。 即使是这种最温柔无声的杀意。 可要她忍气吞声,木枝尸骨未寒,就开开心心欢度女儿节? 那可不行。 女儿红,并非女儿血泪染成的红。 而是恶人痛苦鲜血染成的红。 她眸光清凌凌地望向祓神,满含骨子里的正直与倔强。 他娇养出了这朵坚韧烂漫之花。 于是他自然地抬起手,尝试轻轻地抚摸那白皙柔软的花瓣。 轻柔。 她教会他的词语。 “不要。” 清禾按住他的手,不许他继续抚摸花瓣。 祓神略有些坚硬的冰凉指尖,便安静地停驻在她面颊上不动了。 清禾并没有注意到,神灵稍有深沉莫测的细微神情。 “嗯?” “我认真说话呢,您无端摸我干什么……” 神灵稍稍思索了片刻,她方才忧虑之事。 随后他道:“没有人能够阻止女儿节。” “这是天意。” “好!”有了祓神保证,清禾顿时愉快地放下手。 这下没有人阻止祓神抚摸他的花了。 他的指尖微凉,可被她按在脸颊有段时间,倒也被染上了淡淡温度,肌肤相触时没那么刺激。 清禾与他目光对上,分明知道神灵看不见,却还是羞赧地垂下眼睫,有些不好意思。 态度总的来说,颇为落落大方。 问题解决,那我不阻止你了。 摸,来摸嘛。 清禾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心底记下小笔记。 原来刚开始恋爱的时候,也是可以抚摸脸颊的。 下回试试摸他……? 祓神原本指尖微微用力,已陷入少女柔软的花瓣之间。 但对上清禾分明有些吃痛,却还是忍耐克制的羞涩姿态,祓神的手,便像是被灼烫般,瞬间离开了她的面颊。 少女下意识发出短促而柔软的声音。 似惊讶,似挽留。 随后,她心里顿时被自己这一瞬间的遗憾之感震惊了。 为了显得端庄,她不等祓神表示疑惑,抢先给出结论。 她故作自然道:“没什么,刚才就是稍微有点痒,所以有点诧异。” 别追究。 不能追究。 如果祓神坚持问的话,她一定会顶不住的。 但祓神没有追究。 他拇指指腹无意识摩挲食指方才触碰她面颊的位置,不期然有些怔神。少女花瓣般柔软细腻的肌肤触感,仿佛犹在指下—— 祓神姿态陡然凛冽起来。 手指瞬间垂落,五指在袖间放的平平展展,近乎刻意般,指缝分得很开,彰显出毫无攻击姿态的平和。 “祓神大人?”清禾纳闷,“您生气啦?” “没有,无需多思。” 祓神眉眼,越发显得冷漠淡泊。 以前触碰清禾,会有这种感觉么? 想要将花瓣揉碎、碾烂,榨出汁液,近乎残虐的破坏感。 不。 之前无论何种亲密,皆是正当事务,他心中并无异样之感、 此前他从未在意,也从未了解过,女色有何特别。 如今有了清禾,方才有所探索。 方才出于本心的触碰行为,本再自然不过,与过去并无区别。 可那温腻感受仔细泛起时,反倒叫他灼痛般收回手。 ……少女肌体,无异于洪水猛兽。 其魔性,甚至足以令神灵为之失神。 他为天道神灵,而少女是他承认的新娘,再名正言顺不过。 如今两人尚未敦伦,方才的情绪来得实在过于突然凶险了。 正常相恋,会如此么? 祓神从不重欲。 因此他凝重地做出总结。 为了保护清禾,这番情绪,还要多多观察才是。 ——当慎之。 清禾与祓神走在街上,半晌无言。 她倒是想和祓神聊天,可不知为何,祓神就是始终若有所思的样子,态度颇为冷淡。 总能得到特别回应的女孩,不由得频频将目光投向神灵。 到最后,她干脆连道路两边颇有趣味的摊贩,都无意关注了。 “女儿节到了。”她假装无意道,“女儿节的最初目的,应是为了有情人而设的吧。” “嗯。” “现在刚过凌晨,便已有人秉烛夜游,栖凰真是繁华。” 神灵淡淡道:“此地灵脉昌盛繁荣,相比其他地方,风俗会更自由些。” 嘶。 谁要跟他讨论风俗。 她想和神灵牵手,十指相扣的那种。 哪有情侣情人节逛街不拉手的。 于是装模作样地聊了两句后,清禾便图穷匕见地伸出手,精准牵向祓神。 ——被躲开了。 被躲开了?! 清禾震惊抬眸,错愕地看向祓神。 “为什么……” 神灵微妙地沉默一瞬。 他平静道:“现在不适合。” “女儿节有什么不适合?”清禾纳闷,“人来人往的,有情男女不都是亲密依偎的么?” 祓神:…… 清禾道:“您该不会是……对之前你我婚契,有些疑虑……” 第168节 “不。”祓神立即否认,“你是我的新娘,从未改变。” “那为什么不牵手?” 神灵沉默。 “来来来。”清禾不由分手,牵起神灵手,“走嘛。” 祓神心中稍松,眉眼微微舒展。 若只是如此,尚且可以—— 少女狡黠一笑,纤细的指尖像是调皮的小鱼,尝试钻入神灵指缝之间。 祓神却如雕塑一般,怎么都不松手。 清禾有些羞恼:“可恶,让我进去。” “不合适。” “为什么我不行?” “不要胡闹。” 祓神紧紧将清禾纤细手指包在掌中,不许她挣扎。 ——小姑娘柔软纤细的手掌,相比于他,像是风一吹就折的细弱花枝。 祓神立时松开她的手掌,眉眼愈发肃然。 某些联想一旦出现,结局,便只会是一发不可收拾。 第七十七章 接吻 怎么忽然反应这么激烈? 清禾纳闷地看着神灵,有些委屈又有点疑惑。 其实她至今还在为神灵承认喜欢她,而感到……近乎受宠若惊般的惊喜。 清禾嘴上总是膨胀,但哪个凡人女孩,能绝对自信,自己天生就有足以令神灵倾倒的魅力? 结果祓神好不容易用表现,让她有点信心,就又来这一套。 “怎么了嘛,”她有些委屈地小声道,“大家都看我们呢。”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出于炫耀心,一定要和祓神进一步解开隐匿灵术了。 祓神俊美、高冷、淡漠、纤尘不染。 是她的恋人与宝物。 宝物。 昂贵,珍惜,生平头次获得。 出于这样的心态,清禾希望神灵的伪装不再平平无奇,而是能保持“俊美但不是一看就是神灵的俊美”。 “攀比之心,不可长存。”祓神淡声道。 “攀比?”清禾诧异,“您为何如此低估自己?” 祓神:“?” “这世上哪有可与您相比之物?又哪里值得我去攀比?”她认真道,“我的行为是炫耀,不是攀比。” 祓神:…… 神灵被小姑娘这说不上是表白还是彩虹屁的精妙言语沉默半天。 他纠正道:“那便是炫耀,也不对。” 清禾道:“我拥有如此珍宝,不能昭告天下,便如锦衣夜行。” 世上无人能不爱祓神。 别的不提,就最近那个,打小无神论,野心勃勃的神女雪羽,最开始口气多硬? 后来不还是对祓神一见钟情了么。 她想让别人看见神灵的美好,却也想让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美好的珍宝,是她的。 “当然,如果您实在不乐意,其实也没关系,我就是想如此……” 于是当下,祓神满足了她炫耀的愿望。 却拒绝了,她占有他的愿望。 不。 应当把占有,改做拥有。 如今看来,甚至拥有都是她高估自己。 因为祓神拒绝和她牵手,甚至不肯让她拥有他。 清禾竭力安慰自己,他们毕竟是才交往的新手情侣,她不懂,神灵亦有生涩之处。 再加上此刻众人瞩目,清禾好面子,即使委屈,还是尽力控制了表情与语气,平静地与祓神沟通。 “无妨。”祓神平和道,“去买你喜欢之物吧。” 少女站在原处,没动。 祓神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口气稍加舒缓:“又欲如何?” 清禾不想说,也不想显得胡搅蛮缠。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她忍下气,露出微笑:“没什么。” 她有些潦草地转身,胡乱走向杂耍,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边沿。 此时街上正热闹。 他们处于东市最繁华的地段,整个西洲的杂耍乐户都在这几日陆续赶来了,如今有不少班子抢占先机,决定表演一日夜。 “好!” “再使力些!” “扳他肩!扳他肩!” 一轮分出胜负后,全神贯注的人群齐齐发出欢呼怒吼,畅快淋漓,若是支持对人了,更是神色激动,仿佛自己本人也在台上进行激烈搏斗一般。 这家班子的绝活是角抵,他们不止自己人斗,也热情邀请路人上来比试。 “大家以和为贵,不下重手。女儿节图个威武之气嘛。这位小相公来么?说不得就有佳人相邀呢?” 台上裸着上身的大汉,以汗巾擦拭额头,笑吟吟地邀请围观百姓。 他们班子大都是凡人,角抵杂耍一天根本挺不住。若能有观众上台,他们就只需轮一人,能够更好换班,节省体力。 再者,普通人未经训练,角抵时也更加轻松从容。 围观的男子大多一时心动,却又有所顾虑,一时无人开口。 “哎,男子汉大丈夫,平日总做那下地干活地算什么?诸位请看!”大汉丢开汗巾,右手握拳,手臂曲起,狰狞结实的肌肉登时个个鼓起。 “如此威武雄壮,指不定便被谁家好女儿瞧上呢?” 众人齐齐发出笑声,更是有女子娇俏向他唾去。 “不知羞!” 大家都很快活,只有清禾站在人群边缘,实在难以露出兴奋开心的表情。 她不喜欢角抵,但也没兴趣去找其他乐子。 站在此处一动不动,只想冷静下罢了。 “这位壮士,要来试试么?”大汉邀请人群中,一个一看便知平日有所锻炼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其虽着日常布衣,但昂首挺胸,浓眉大眼,颇有股正气在。 大汉揣度,他约是居家休沐的捕快一类。 少年隐有拒绝之意。 “今日乃是女儿节,全梧京的女孩都会出来与情人约会,或者寻找如意郎君。”大汉及时打断他,挤眉弄眼道,“在场便无你心仪之人? 少年闻言一愣。 他的目光,不由得飘向某个黑发编作双环髻,鬓边饰有金凤,姿容清丽娇俏的白衣少女。 她此刻盯着虚处,似乎在出神,姿态显得可爱又美丽。 他偶然出游,却当真在女儿节,对这少女一见钟情。 只是他素来老实本分,一直踯躅,未能搭话。 大汉一见他目光飘向何人,立时明白了。 而他灵光乍现,朗声道:“我们这里有个女儿节规矩,角抵获胜者,可随意向在场女子献花!女子可接受,亦可婉拒。” 这个规矩目的俨然非常清楚。 “噫!” “啧啧啧。” 不少男子意动,而那捕快少年也不再犹豫,翻身跳上擂台,扯下上衣,露出结实年轻的上身肉.体。 “来吧!” 捕快少年卖相极佳,又颇有功底,将现场气氛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终于吸引了清禾的目光。 嗯。 说起来有些羞耻,不过她的目光,确实在少年流过汗水的年轻躯体上有所驻足。 第169节 她的目光忽然被挡住了。 “在看什么?” 神灵声音沉沉响起。 此处热闹吸引了清禾,也引来神灵的关注。 见台上两个年轻男子裸.身角抵,祓神微微蹙眉。 “去那边看看。” 清禾却不动。 “为什么要走?” “你便要留在此处,看如此……”伤风败俗的东西? 但祓神话没说完。 因为他发现,在场女性虽然个个俏脸微红,却都期待地看着台上男子。 就连原本心情不好的清禾,看了半天,到刚才情绪也好转许多。 清禾看眼台上挥洒汗水的少年,又瞥眼祓神。 祓神:……? “我正常看演出呢。”清禾盯着台上少年,漫不经心道,“您看,您要不在那边买个什么吃的,等我一会儿?或者去看乐户表演也行,那边我刚才发现有个唱歌挺好听的小姐姐。” 祓神冷淡道:“我没兴趣。” “我对这个挺有兴趣的。”清禾不假思索道。“那您便在此处稍稍等我吧。” 说罢,坦然望向场上比斗。 祓神蹙眉,有些不解。 旁边两名少女压抑而有些期待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听到没?那当家的说,获胜者可以向在场女子任选其一献花呢。” “那定是他心仪女子吧?” “我看那少年孤身前来,未必有情人,但仰慕之人,多半是有的。” 年纪稍大的少女心细,注意到捕快少年不时望向清禾的踌躇目光。 “他喜欢那位小姐呢。”少女努嘴。 方向正对清禾。 祓神眉眼微沉。 他语气无波澜道:“角抵好勇无谋,不适合你,去看其他杂耍吧。” “不要。”清禾说道,“那少年说要将花献给在场最美的女子,我想看看,他觉得谁是在场最美呢。” “怎么?” 清禾仿佛终于发觉神灵表情不对,惊奇道道:“呀,您不喜欢我看裸.身男子?” 神灵淡声道:“莫要将如此粗俗之言挂于嘴边。” 清禾反问:“可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何不能看?” 祓神心平气和道:“你为我新娘。” “可天下岂有如此生疏的夫妻。”清禾道,“谁又知道我是神灵新娘?” 连个手都不让拉。 清禾语气漫不经心道:“路上可有不少未婚少女,望着您眉目含情呢。也没见您与她们说,我已有妻室,非礼勿视。” 祓神语气微冷:“所以,你便来此看裸.身男子?” “……也没有这般因果关系,确实是凑巧,你别误会。”说完,发现自己语气软了,清禾顿时加码严厉道,“但来都来了,如何不能看?” “如何才能不看?” “已婚女子有夫婿在侧,这般去看自是不合时宜。”清禾嘴快道,“但谁知道您为我夫婿情人?” 神灵平静地望着她,却无端令她感到一股压抑。 ……不怂! 她又没错! 就是随便找个杂耍,谁知道他们会一言不合脱衣服? 况且她也没上心看,心里全想着祓神那些恼人言语行径,如今连那少年是何模样都忘记了。 “我问心无愧。”清禾理直气壮道。 神灵不动声色,淡漠的目光正正放在她的面容。 “你确定要我证明你的所属?” “也要证明你为我所属。”清禾补充。 “就在此处?” 清禾稍一犹豫,随后重重颔首:“就在此处。” 她也想好了,待会儿祓神若是征求她意见,她就说要十指相扣,表白一下就放过他。 太夸张尴尬,会有损神灵威严。 她赌气归赌气。不想伤害两人感情。 可神灵却没有询问她意见的意思。 祓神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抵住她唇瓣。 少女下唇丰盈,是很让人有亲吻欲的形状。此刻神灵冰冷指尖陷入唇肉,出现一个小小凹陷。 按住她嘴巴做什么? 她与祓神皆姿容出众,此时已有个别人被吸引过来。 她紧张地抬眸,只见神灵深褐边缘泛着浅金的睫羽微垂,禁.欲淡漠,透着冰冷的疏离。 只是,对方神色虽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却并非无动于衷。 仿佛暗礁潜藏的漆黑海面,极尽压抑与克制。 他轻轻摩挲清禾的唇瓣。 祓神审视着她:“寻常人的灵窍均生于眉心,唯有你生于口舌间。” 这句话,他曾经为清禾点灵时也说过。 不过如今,神灵为这一特殊进一步发表了看法。 “或许正因这点灵气,你此处方才如此桀骜难驯。” 清禾听出他这是说自己方才与他拌嘴。 “就是因为您这种态度,我才会那样说话。” 唇瓣轻微开合,让神灵指尖滑向某个更加糟糕的,有些湿润的位置。 祓神表情不变,她却隐约感觉到……、 气氛,不太对劲。 变得粘稠、紧密、将她严实包裹、 “是此处出言不逊,要我证明所属,对么?” 清禾闻言顾不得气氛,立即纠正:“这是身为伴侣的合理要求。” “是么?” “那——” 下一瞬,祓神少许前倾,抵在她唇上的右手虚虚划过她的面颊下移,探入她长发之间,托住下颌。另一手进一步下滑,紧紧扣住她腰肢。 修长指尖深深插.入长发,不许她有半分后退、 如此强制亲密的姿态,令她有种陡然清凉,坦诚相对的羞耻感。 此刻,两人已是呼吸可闻。 神灵俯首,轻易含住少女令人极有亲吻欲的丰盈唇瓣。 这次,他没有对两人气息进行遮掩。 无论是天或地,还是吹拂过此处的云与风。 万籁俱寂。 曾经被捂住眼睛,不许窥视的剑灵,终于得以见到,那日神灵与少女,背着他做了什么。 不,甚至更深入,更强硬。 毫无往日冷酷禁.欲之态。 不允许又任何拒绝。 旁边一直被这对男女出众姿容吸引的女孩们,瞧见此处,皆低低发出惊呼,羞涩地转开眼去。 可转开眼没一瞬,又忍不住偷眼以余光瞟来。 他们,可真般配呀。 清禾听到外人惊呼,下意识挣扎推拒,却被桎梏双手,不容许离开。 所有生灵,此刻尽能看见擂台之下,一对年轻恋人的亲密举止。 唇齿相依。 某处桀骜不逊的小口,在神灵强硬的斥责训诫下,终于再难顶撞倔强。 休说顶撞,来自神灵的斥责训诫,反倒令那丰盈伶俐的唇瓣连强硬固守的姿态都彻底难以维持,连连溃退。 只能任凭神灵严厉教诲。 第170节 两人间细碎缱绻的声响,令少女涨红了脸。她抵住神灵肩膀,是一种试图抗拒防御姿态,但最终只能不堪索取地垂下腰。 神灵清冷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分明一如既往的平和清净,但配合此时情景,总让她觉得…… 【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他们都知道了。】 “……” 【如此,能证明么?】 只是单纯地询问与提醒。 显得……恶劣又羞耻。 为什么要用传音,不能停下说? 只是证明彼此所属权,需要这样深入下去么? 以前,也没看出祓神这样呀…… 第七十八章 后颈 清禾试图推拒,却被祓神按住双手。 【如此,证明了么?】他冷淡又凛冽在她心底问道。 温和,却掩藏着难言逼迫意味。 小姑娘哪里经历过这阵仗,早被亲的晕头转向,她脖颈上悬挂的金铃,发出阵阵隐约的清响,仿佛不堪压迫的花枝。 她犹如一泓春水,只能软软地积在神灵怀中,怎么也直不起身,逃不脱。 最为自矜清傲的神灵,此刻反而有越发深入索取的架势。 他准备在这里干什么?干到什么程度? 到了此刻,清禾终于慌起来。 万一神灵大人其实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根本不介意这种公众场合呢? 毕竟他本就是众生仰首供奉的天道,生来便该为人瞩目一言一行。 想到此处,清禾彻底不敢乱来撩拨了。 她只想赶紧息事宁人。 “证明证明啦!别亲我了!” 她眼底都泛起泪光,在心里可怜巴巴道:“您好了么?” 清禾直率的言论令神灵哑然。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长记性便好。 祓神缓缓放开她,小姑娘此刻已然羞得地脸颊通红,黑眸水亮,几乎不敢抬眼看他。 祓神抬起右手,表情冷淡自持,他以指背慢条斯理地拭过薄唇,擦去那一抹水色。 神灵唇上润泽是从何处来的,无用他想。 周围偷眼瞧他的大姑娘小姑娘尽数红透了脸。 如此俊美秀彻,端方风流,恍如天上谪仙的郎君,居然有着如此反差。 其中情意,实在不能不让人艳羡那被他拥在怀里的少女。 不过这番艳羡的心思,在看到那脸颊红扑扑,又偷眼瞧恋人的少女时,大多熄灭的彻彻底底。 那实在不是尘世所能养出的灵动与纯澈。 她样貌清丽,红着脸嗔怪恋人的姿态,几乎能甜到人心底去。 就两个字。 般配! “如何?现在满意了么?”神灵轻描淡写的问。 清禾嘴硬:“还差得远呢。” 神灵又看向那桀骜不驯的娇嫩唇瓣。 少女唇瓣柔软娇嫩,含.吮噙住得久了,便微微红肿起来,越发显得丰盈。 倒是不用上唇妆了。 清禾立即警惕道:“你要干什么?我嘴巴已经肿了!不可以再亲了。” 祓神望着她:“……以后莫要如此说话。” “怎么啦?”清禾还在嘴硬。 祓神眉眼难辨,神色深沉。 他嘴唇没有动,仍是淡漠清高的模样,但那平静声音却在她心底响起。 【会让我,想管教你。】 嗯?管教,什么管教?拿什么管教? 是她想的那种涩涩的意思么? 少女越发机警,神态活像只被欺负惨,因此颇长教训的小兔子。 清禾阴阳怪气:“您把这传音的灵术,用的倒是越发熟练了。” 祓神眉眼清净:“确实适合说些不便为外人知的话语。” 哪里是话语,分明是威胁。 可她如今相信,神灵绝对干得出再来“管教”她的事情。 毕竟凡俗在神灵眼里,与山石草木,万物生灵没什么区别。 你会因在花木前亲密而羞耻么? 所以清禾还是识趣闭上嘴巴,没有顶嘴。 就在此时,更靠近擂台的人群发出欢呼。 他们离清禾二人较远,没有被他俩方才的动静吸引,一直关注着场上二人的较量。 此时角抵已分出胜负,乃是那捕快少年更胜一筹。 两个男人此时均已汗流浃背,恣意张扬的强健躯体令前排诸多女子大开眼界。 大汉知道这捕快少年答应角抵乃是有其目的,便吩咐等候在一旁的同伴拿来拿束准备好的红色芍药。 “今日下了许久的芍药雨,芍药之艳色,正适合女儿红。”大汉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去献给心仪女性吧。” 场下众人发出低呼,捕快少年的勇猛身姿,与周正端庄的样貌吸引了不少女子好感。 但少年目光只是四下逡巡。 让他登上擂台,想要赢得花束的原因……她还在! 捕快少年一眼发现了那窈窕清丽的少女,他拿着花束,正准备跳下擂台向她奔去,互见她身侧异性冷冷抬眸向他。 少年的身姿陡然僵住了。 只那一眼。 他仿佛在山脚下,与高耸入云,无边无际地巍峨高山对视,一眼望不见顶。 又像是站在深渊边缘,碎石在脚边滚落,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从擂台上一跃而下的勇气,忽然烟消云散。 他老老实实穿好衣服,规规矩矩走到那清丽少女面前。 少女不知是欣喜还是激动,脸颊绯红娇美,令他不敢直视。 “在下、冯孟,姑娘风姿过人,故愿将此花献于你。” 察觉到旁边那仙君般清冷男子的注视,冯孟越发口干舌燥。他局促解释:“在下并非孟浪之辈,绝无冒犯令妹意思。” “妹?” “呃……不是么?” 他见俊美男子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而只这一下不悦,冯孟就骤然感到心悸,仿佛即将窒息般的痛苦。 清禾见状不对,立刻开口:“他为我夫君,抱歉,您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这一下,冯孟当真是双重意义的心痛。 清禾草草对他颔首,便拉着神灵转身离开。 “您干什么!”她谴责祓神,“那只是个凡人,又无错处,您要将他如何?” “我并未动手。” “但您只是稍稍泄露威压,就足以弑杀凡人了。在凡间,您要更注意才对。” 以前都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不知祓神方才为何失态。 神灵沉默片刻,清禾以为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反思,怎料想祓神开口便是—— 他低声道:“我与你相比,外表殊为年老么?” 清禾懵了:“您怎会显得年老?” 刚才多少大姑娘小姑娘都盯着祓神脸红呢。 “那他为何只当我是你兄长,而不认为我是你夫君抑或情人?” 第171节 清禾知道答案,却没好气地回嘴道:“那你问他。” 神灵居然真的颔首,有些冷淡道:“那看来今晚是要入他梦一问了。” “哎别别别,您这一入梦,人家指不定明日就要变傻子。” “还是醍醐灌顶的机缘更大些。” “算了算了,人家大概不想要这个机缘呢。”清禾无奈劝住,“我来告诉您为什么,行了吧。” 如此将那少年心理分析,祓神这才稍微释怀。 “那你呢?”祓神淡声问,“你觉得我与你外表般配么?” 清禾不由细细望向神灵眉眼。 看他冷峻的眉眼,乌黑的发,轻薄的唇。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 怎么看都看不腻。 “我最初对您,就是见色起意,您说配不配?” 说到这里,清禾想起正事来。 “今日正题本该是让您感受到我对您的喜欢。”不止是喜欢容姿那般肤浅。 结果没想到,她被神灵吻得晕头转向,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事暂且不比。”祓神从容地牵起她手向街前走去,“你之情意,我已感受到了。” 想起方才那个,比她以前看过任何言情小说都要涩涩的吻,清禾感觉脸颊隐约发烫。 害羞之后,她忽然意识到,神灵正在牵着她的手。 十指相扣,自然的姿态与街上任何一对甜蜜情人,都别无二致。 两人在街上游逛,并不觉得疲倦。 随着旭日初升,日头高起,街上人群越发繁华,而到黄昏时分,大街小巷更是都挂上了漂亮花灯。 两边梧桐枝梢挂着各式花灯,因为下过一场红雨的缘故,有的花灯上挂着芍药花瓣,因此温暖烛光照耀出来时,偶尔会投下花朵的影子。 “前面好热闹。”清禾抬眼,瞧见前面一家临街店铺店面颇大,不仅店里热热闹闹,就连外面街道也占据了颇大一片,有许多女子正在挑选尝试。 说完这句话,阵阵清香传来,让人感到仿佛穿过夏日花野,抬手碰触尽是灿烂娇嫩的花瓣,清风拂面,带来阳光的温暖与花朵的芬芳。 她道:“好香!” 见她有兴趣,神灵也投去一瞥。 “他们在挑选花露?” “应是这个意思。”清禾兴致也上来了,“去看看,我还没有过香水呢。” 神灵的万象阁中或许有香氛花露,只是她之前没找到,也懒得细细去翻。 “香水?” “就是花露嘛,香香的水,没毛病。” 清禾当先进店,直奔自己最喜欢的花果香而去。 祓神原本也想跟进去的,可不知为何,店里人流说不上拥挤,但不管他出现在哪里,人就一定会多起来,然后发生些试图亵渎神灵之事。 神灵蹙眉,但为了避免伤亡,他没有进店。 “这个您觉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清禾回来寻他。她将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素白如雪的纤细手腕。 “据说是无花叶所凝,混着甜桃香气,我觉得很清甜。” 祓神抬眸,平静道:“我并无嗅觉。” 清禾微怔,随后想起,祓神确实还有主动伤损。 有许多时候她都会下意识无视祓神身上的诸多残缺。 只因他看起来那般完美。 目不能视、骨肉器脏残损、嗅觉味觉听觉缺失…… 少女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很懂事道:“我知道了。” 说罢,不待神灵开口,她已转身给掌柜打了招呼。 “便这瓶吧。” 留了银子,也不需掌柜找零,她便拉着祓神离开此处。 “是我疏忽了。” 走出几步,她开口。 “何必如此小心,早便习惯之事。”神灵并不在意。 但少女还是有些难过地望着他。 她不想说出来叫祓神觉得负累,可在意识到神灵缺失如此之多的感触后,她着实无法再那般惬意轻松地享受节日了。 “怎么才能让您恢复嗅觉呢?” 祓神平和道:“机缘到了,自会恢复,不必强求。” “要努力的。若我不争取,您最开始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呢,大概直接就把我打发出去了。” 祓神沉默了一瞬,没接这个话题。 他问道:“那你要如何做?” “现在就尝试供奉嘛。”清禾说道,“想让您恢复嗅觉。” 小姑娘拍拍胸脯:“我确定我现在的情绪非常强烈,而且绝对真诚。” 因为包含的不止是对神灵的怜惜,更有对自己刚才疏忽大意的羞惭懊悔,决意补偿。 她几乎一腔赤诚地将心脏捧了出来。 无论说什么,都要在心上写得大大的,生怕他看不见,听不懂,不相信。 却根本不知道,这种行为有多大的风险。 神灵没有心,胸膛空无一物。 当温暖坚定的心脏于他面前跳动时,他要以最大的理性克制,方能令自己不去伸手攫取少女之心。 清禾拉着祓神在桥下石椅坐住,又隐匿了两人身形。因此尽管桥上人来人往,声音喧闹,但除却穿城而过的河水,无人会知他们存在。 他们享受这一隅的静默。 “你要供奉何物?” “这瓶花露?”清禾将那精致小瓶在手中晃了晃,颇有些爱不释手。 她喜欢这样精致的小东西。 祓神淡淡道:“没兴趣。” 此前清禾已经多次尝试过,确定了一点,祓神对供奉祭品的兴趣也会影响祭祀效果。 清禾也觉得这小瓶子显得敷衍了些。 “那您想闻到什么气味呢?”她问道,“我们去采栖凰最美的花?还是甜品的香气?” 祓神视线停驻在某处,久久不曾改变,似乎正无声表达他对这句话的回答。 而他看的是…… “我?”清禾疑道,随后错愕笑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没有。”神灵简洁而平静道。 想要嗅她的气息。 这……听起来不太对劲吧? “我身上没有味道呀,闻不到的。”清禾道,“而且,我如何将自己的气息作为祭品?” 神灵向她抬手,示意她再靠近些。 清禾不解,但还是乖巧地贴着他坐下。 “背对我。” “好。” 她几乎靠进神灵怀中。 这下与神灵确实距离极近,可她还是不懂,这和恢复气味有什么关系。 她背对着神灵,忽感自己后颈生出凉意,有柔和的晚风吹过。 原来,神灵尽数挑起了她披散下的那部分长发。 接着,她手中一空,神灵取过了那只花露小瓶。 冰冷的指尖蘸取晶莹花露,浅浅点涂于她后颈。 微凉的水意在裸.露的肌肤铺展开。 商家确实没有吹嘘,只需寥寥两滴,清甜烂漫,仿佛蓬松云朵般软绵绵的香气已传至她鼻尖。 很适合她。 “许愿吧。”祓神在她背后说道,清冽的音色此刻微喑。 她认真颔首。 清禾阖目,静心许下心愿。 “希望祓神能够恢复嗅觉,以我为媒介,顺利感知到气味。” “好。”神灵淡声道。 接着,她听见衣料摩挲的沙沙声。 神灵微微俯首,鼻尖轻触她后颈沾染花露的那片肌肤,动作间,薄唇难免同样碰触。 第172节 仿佛轻吻。 少女动作僵在原处,手指紧紧抓住衣袖,大脑一片空白。 祓神,在对她做什么? 她从未意料到,献祭……还会是如此暧昧缱绻的姿态。 “我听见你的愿望了。” 神灵嘴唇翕动,唇瓣便将贴未贴地,挨着她肌肤微动。 带出淡淡的气息晕染。 她紧张问道。 “那,感知到了么?” “像是晨曦初照时,草叶的清新翠绿。” 坏了。 清禾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问了。 神灵开口解释后,非但没有令气氛好转,反而让动作变得更糟糕了。 但她没法阻止神灵说下去。 “像是荔枝,但比荔枝更加甘甜。” “是你此刻的气息。” 祓神浅淡平和的言语,像是风,吹皱了她故作平静的湖面。 “应当无误,但仍需确认。” 说罢,神灵在她后颈浅印一吻。 肌肤微微湿润。 味觉帮助神灵做出判断。 他轻声道:“确实很甜。” 只是判断之后,神灵又张口,十分克制隐忍地,轻轻咬了那片肌肤一口。 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噙住。 但少女身娇肉贵,白皙娇嫩的肌肤,很快便红了一片。 而清禾受惊吃痛,下意识坐直,有些慌乱地想要躲开,却被神灵挡住。 “怎么这般大惊小怪?” 她垂眼,心跳如鼓:“您、您咬我做什么?” “不是你以献祭许下的心愿么?” 那神灵,自应享用祭品,随后满足她的愿望。 “我知道。” 她手指攥得越发紧了,紧绷地几乎忘记呼吸。 “但,您舔……吻也就罢了,怎么还带咬的?” 尽管神灵已极力压抑自己在那一瞬的情绪,可直觉敏锐的小姑娘,刚才某一瞬间,确实当真生出自己仿佛要被吞噬的错觉。 “偏你这小姑娘平日殊为可恨。” 不对。 她顶嘴是多了些,可这是……他这么做的理由么? 刚刚交往的情侣……这么做是正常的么? 以前献祭也没这种环节啊。 小姑娘简直心乱如麻。 神灵见她如此忍耐的模样,淡声道:“不必如此紧张。” 说着又极有耐心地将她手捧在怀中,将她指尖逐一打开,轻柔抚平。 少女葱根般白皙娇嫩的手指,搭在神灵掌间,于灯火下泛着温润细腻的光泽,宛如上好白釉。 神灵盯着它注视片刻。 清禾先是不解,随后陡然明了,立即缩回手去。 神不能,至少不可以! “祭祀完成就好。”她轻咳一声,故作无事道。 说完,她到底忍不住小小抱怨道:“被您刚才咬过的地方,一定有印记了。” 她将自己头发重新整理好,遮住那已微红的印痕。 神灵初时表情温和平淡,此时闻言,唇畔不由浮现淡淡笑意。 “只是,如此一来,我却当真有些遗憾,至今仍目盲不能视了。” 然后好看她的窘态是么! 坏心眼! “不过机缘,往往就是如此巧合。” 神灵平静望向某处。 “有人,这不便要与我送来了?” 清禾一开始还以为神灵又在故意说些暧昧言语作弄她。 祓神脾性和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以前以为他是个端方冷酷的阴郁神灵,如今看来,她根本是大错特错。 只是她等待端详半天,发现祓神语气神态不似作伪。 “认真的?” “为何骗你?”祓神奇怪。 “那是谁要来送机缘?” 祓神微眯双眼:“应该是那个……名为赵不绝的少年吧。” 赵不绝? 他居然没死于永雪城? 不愧是主角。 如此想着,清禾问出自己今晚内心最强烈的疑惑。 “但是……如今您恢复感触,仪式为何与之前显著不同?” 她并非排斥。 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害羞。 而且这里哪怕没有人看,也是公共场合啊! 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女,不好意思如此大方亲密。 神灵的回应从容而明了。 “妻子与信徒向我献祭,自当为不同的待遇标准。” “不是么?” 第七十九章 烟火 三界分为上灵界、人间界、地冥界。 上灵界灵脉浓郁清奇,澄澈无邪,为仙人专属之地。无论是上古传承至今的仙人,还是人间界渡劫成功的大能,最终都会于上灵界开辟一方洞天,作为自己的仙家洞府。 此时,上灵界,仙宫。 仙宫乃是众仙议事之所,仙气缥缈,清丽堂皇,处处琼楼玉宇,奇珍异草争奇斗艳,全然符合仙境之描述。若有凡人误入此处,怕是立时死掉,也不会有遗憾。 尚法仙人快步走过琼池玉桥,难得没有驻足,对两边奇珍异草毫无欣赏之情。 事实上,仙宫百年前才在他的主持下正式完成重建,期间历时万年。如今堪称处处精巧,合乎道理,为他十分得意的心血之作。 所以每次来到仙宫,素来严肃冷漠的尚法,都会驻足欣赏半晌。 可今日,尚法面庞上尽是冷峻严肃。 “尚法仙人到——”闻正门处的仙童高声唱名。 仙宫内,或站或坐,低声交谈的群仙闻得此名,不约而同地暂且闭嘴,齐齐转头往来。 尚德、尚清、尚法,乃是三千仙人之首,实力最强,权威最重,但凡遇到大事,仙人众大多以他们三人意见为重。 “尚法,近日可好?”这是与他熟悉的仙人。 “快入座,就等你了。”这是已经按捺不住的。 “您可算来了,现在说法都不一样,您且记得……”这是心细如发,与他讲述现下状况的。 尚法微微颔首,便算应付了一路应酬,径自踏入上首主位。 “你来了。”坐在左侧的尚德抬眼道,神色有几分凝重,“那众仙大会,便可开始了。” “情报确认么?”尚法面无表情,传音向尚德。 “那天地镜拼死挣脱我的烙印,除却那位,还有谁值得它如此做?” 尚法心情越发恶劣几分。 “上次来,尚清还在……”尚德看到两人之中的空位,看起来苍老而慈和的脸上,颇有几分唏嘘。 第173节 “他的事情,议会开始再说。”尚法冷淡道,“开始议事吧。” 相比宽和多思的尚德,尚法要冷静寡情得多。 尚德心中轻叹,却也知尚法所言是对的。 “好。” 尚德整理神色,轻咳一声。 他并未震声,可那声淡淡轻咳,仍然传遍整座大殿。 无论是窃窃私语的众仙,还是风中摇曳的仙草,抑或堂皇仙宫,均皆沉默。 “事态紧急,便也不啰嗦那么多了。”虽说急切,但尚德仍然是那副符合外貌的宽和姿态,慈眉善目,颇具恬淡物外风范,“那位彻底复苏了,尚清阻止未果,已经不幸陨落,而我安排在人间界的部下,也折损大半。” “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尚德话音落下,全场已然开始窃窃私语。 仙人们多有自己的渠道,除非闭关,否则大多听闻了人世间剧变,更知道那位在人世间搅出的风雨。 “万年前不就有预料,迟早有今日么?现下倒无别的看法,只不由想,我等之后多半要多一位后土同列了。”某道清越嗓音道。 “晖遥!”尚法目光如电般射去,语气严厉地斥责。 被斥责的乃是位清俊风流的仙君,名为晖遥。 在众仙中,他说不上实力强,也说不上资历深,只是以性子格外随意不拘小节著称,荒唐时,甚至愿意与凡女缔结百年婚姻,诞育子嗣。 故此,在仙人中倒也有些声名。 尚法掌握仙界律法,平日盯得最紧的就是这晖遥。 “你若不想参与正事,闭嘴静听便是,勿要打扰别人!” 晖遥摇摇头道:“尚德仙尊要我等畅所欲言,却没想我当真说了,反而会被斥责,唉。” 尚德纠正:“我可没说【畅所欲言】。” “都住口。”尚法冷声道。 接着,尚法宣布了三条律令,规定了今日议会秩序。 有了他的玉令,之后的秩序确实好了许多,不过关于如何应对天道复苏,众人还是一筹莫展。 “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屠灭了那柳家,也免得生出这许多事端。” “凡人当真不足恃。” “凡人贪婪怯懦,众所周知,如今柳家已被那位屠灭大半,且不去管他。”尚德说道,“问题只在于,如今那位离复生只差一步,我等该如何?” “那些零碎血肉且不提,眼睛心脏缺损,祂便算不得真正复生吧?” “万一找到了呢?”尚法平静问,“那凡人少女的能力,你们当都有目共睹。” “那便从那凡人少女下手?不过是个凡人罢了,还能有多难处理?” “你认为如何处理妥当?” 又是一阵沉默。 尚法尚德二人,内心不由感到深深失望。 三千仙人,听起来多,可当年反叛,便被震怒天道杀死了两千有余,剩下的近三百人,皆是见机逃得快,或是如他们三仙人般实力极强,有特殊手段保命,这才躲过第一轮的清洗,拖到神灵自封于地宫。 这寥寥三百仙人,大半都指望不上。 “尚清临死前,为我等留下了最后馈赠。”尚法面无表情,继续道,“他在那位心间,种下了一缕妄念。” 闻得此言,现场又激动起来。 仙人层次,自然清楚妄念对修道危害有多重。 尤其是那位。 须得时刻维持灵台清明,才能保证不被恶孽侵蚀。 ——可仙人要得就是恶孽侵蚀。 “什么妄念?” “能诅咒令其再度堕落么?” 尚法直言不讳:“他陨落前留下遗言,道那妄念与凡人少女有关。” “那位,对那凡人祭品动了情。” “如无意外,她确实有后土之资。” “嘶。” “太上忘情的那位,也会恋慕……凡人?” 有人嘲笑:“他懂何为情.爱么?” “怕不就是块石头,都比他更柔情。” “尚清如此说,尔等若有疑虑,可以问他。”尚德笑眯眯道。 质疑之人登时闭嘴。 “而柳家之人,也并非全然无用。”尚德接着说道,“他们在那少女体内,留下血咒,如今那咒缚正为我操控。” “那他们也不是全然无用嘛。” “是,大家各司其职,所以我想问,诸位能有何作用。”尚法眼神冷厉地扫过众仙。 众仙人哑口无言。 有人怯懦道:“那位强横一时,哪怕沉睡万年,如今实力……便是您,也该清楚的。尚清都不能敌,我等又怎好妄言?” “正面对抗没有胜算的。” “那要引颈就戮么?” 尚法冷眼瞧着仙人众吵闹。 “谁说我等便毫无作用了。” 晖遥慢悠悠开口。 “而且,你们便听不懂尚法仙君的意思么。” “便拿那凡人小姑娘下手。” “万年前如何拿下那位的,这次就如何做。” 众仙皆是一静。 “什么意思?” “万年后不敌他,便在万年前解决他吧。” 晖遥露出清俊笑意,眉眼弯弯道:“届时妄念发作,纵是一念入魔,又待如何?” 人声鼎沸。 女儿节夜晚已然渐入高.潮,花灯灿烂,人潮汹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欣喜满足的微笑。 不过此刻最受欢迎的,还是最中心的那棵老梧桐。 清禾已然顺利接受它绰号相思树的设定。 “其实在树下坐坐聊天,欣赏夜景也很不错。”她惋惜道,“就是人太多了。” 神灵问:“很想去么?” “您不会是要把他们都赶走吧?” “用词岂能如此无礼?”祓神不赞成,淡淡开口,“且请诸位去别处看。” 清禾:…… 这根本没有礼貌到哪去好么! “或者在此处再种一棵梧桐?”神灵若有所思,“能将他们吸引到别处么?” “我觉得只会把巡视的修真者引来……” 老梧桐位于梧京天元正中,以其为核心,周围留出极宽广,类似后世广场一般的空地来,平日官府会在此处空地召集百姓,向他们宣读传达官家旨意。 此刻这里堪称人声鼎沸,全梧京的年轻男女都在向此处涌来,只为讨得传说中“在相思树下接吻,姻缘会得到天道庇佑”的好彩头。 清禾也不知道这传言是何处来的。 但她很确定,若是再来几个冒失的青年挤到他俩,天道大人那必然要生气的。 “在此时便不要端着身段啦。”清禾牵着神灵的手,与他好笑道,“这会儿大家都是你挤我我挤你,哪里会顾得上让……啊?” 只见眼前人流随着他们的前行,齐齐分作两半,让出二人行通往树下的道路,而他们二人一旦经过,人流便迅速合拢。 大家显然也很惊讶,不明白何时自己这么有素质了。人们目光追随着那对容姿格外出众的男女,有心上前询问,却不知为何,完全迈不出靠近的步伐。 清禾看着神灵从容放下手,仿佛有无形的线自他指尖松开,不禁哑然。 “真不愧是您啊。” 是她用凡人的思维揣度神灵了。 神灵何须使用护身结界? “你若想,也可将灵力用在此处。”祓神道。 “我没有那么充沛的灵力,也做不到那么精细操控。”清禾摇头,“没必要。” “灵力储备……”神灵瞥她唇瓣一眼,“方才忘了为你渡灵,如今你也到了能够再行突破的时候。” 神灵这一瞥,登时让她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亲密难言,让她稍微一回想就脸色涨红的吻……是神灵的训诫。 她怔愣落后了半步,于是此时变成了神灵牵着她的手,从容前行。 一路引来震惊注视无数。 清禾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第174节 咳。 还是乖巧一点比较好。 祓神的训诫有点太可怕了。 …… 有祓神在,两人顺利在梧桐树下寻到休憩之处。 “今晚还剩一场烟火表演,马上就开始。”清禾打听的很清楚。 “嗯。”祓神应道。 “可惜您看不见。”清禾惋惜道。 到了此时,她终于忍不住道:“您的眼睛,在何处?献祭能令您恢复么?” 漂亮而盛大的烟花展出,就应两人并肩欣赏才有感觉。 “不可。”神灵平静道,“我的视觉,与其他感触不同,是因我剜去双目,故而丧失。” 清禾在书中看过,知晓神灵双目是被剜去的。 简直是稍微联想,就会被“剜”这个字眼刺痛的程度。 在头脑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少女眉眼间已露出柔和的怜意。 “是凡人所为,还是仙人……?”她小心翼翼问道,“现在,在哪里呢?” 祓神脸上仍是平和冷淡的,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并没有触动他的心情。 “在那里。”祓神抬手,指向天空。 清禾抬眼望去,看到皎洁清冷的月轮,正向世间散发着朦胧光辉。 “日月?”她反应过来。 “应是如此。”祓神平静叙述道,“上古年间,天地混沌漆黑一片,我与众生定下契约,以双眼化作日月,令众生得以窥见日夜光明。” “所以,您没有把它取回来,是么?”清禾满怀敬意爱怜地说道。 因为日月对生灵如此重要,所以尽管取回眼睛就能恢复光明,但神灵仍然保持了仁念,并未剥夺世间光明。 清禾抬眸仰望着月轮。 在知道这件秘闻后,就连月亮看起来也和平日不同了。 她心疼,但是也尊重神灵的无私牺牲。 恋人的崇高,让她觉得与有荣焉。 更何况,月光照在她的发间、面庞、指尖……就像恋人的注视一样。 “无论我在何处,无论白昼黑夜,您都在注视着我。” 小姑娘声音透着柔柔的甜,她总能出现各种神奇浪漫的联想。 “在你心中,我是这般形象么?”祓神态度冷淡道。 “嗯?” “此为大争之世,再有半年。”祓神抬起空濛漠然的双眼,望向夜空,“日月便会失去光辉,也是我与众生契约终结之日。” “如此愚蠢无意义的行径,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清禾听得错愕。 日月失去光辉,世间会变成何种模样,她实在想象不来。 但她绝对尊重怜惜神灵承受的苦痛,所以她暂且搁置争议。 “您,何时如此想的?” “此前觉得,有无视觉皆无意义。” 神灵平静道:“而现在,只是不想错过明年的烟火罢了。” 啊? 是因为她方才的话么? 其实神灵这么想一点问题也没有,那本就是他的双眼,他又遵守了与众生漫长的契约到最后一刻。 但失去昼夜,世间重回混沌的结果…… 她觉得处理不好,指不定平白沾染恶孽,于是想与祓神讨论更加温和的过渡方案。 但没等她想好如何开口。 砰! 第一朵烟花在天空绽放。漂亮的红色焰火竞相绽放,乃是以花中魁首开场,为今晚的热闹绚烂定了调。 “哦!” “好美啊!” 周围人群发出欢呼。 第二朵,是翠绿的竹君子,配以鹅黄花朵。 第三朵。 第四朵。 ……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烟花,有些如他们一般,好不容易在梧桐树下占到位置的人,也因想得到更好的观看视野,而纠结下放弃,走出梧桐树下。 少女清亮的眼瞳最初也被升空的烟火填满。 好美啊。 她觉得新奇又满足。 尘世烟火,人声温暖热闹。 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那句好美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想起,身侧的恋人是看不见烟火美好的。 那就不看了。 她转脸望向身侧,却发现,神灵正垂眸,淡金色的睫羽垂下,不知已沉静看了她多久。 漆黑乌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在仰脸看烟火,满脸兴奋喜悦。 人群中,唯他视线向她。 俊美冷漠的神灵,烟火之下,仿佛也有了尘世温度。 于他而言,烟火美丽。 却不及她。 清禾忽然为神灵委屈起来。 她为自己刚才替众生考虑的苦恼而后悔。 她就是心疼祓神! 小姑娘紧紧攥住神灵的手,转身道:“走,我们不看了。” 她才不稀罕这什么烟火! 神灵看不见,她也不看了。 神灵没有走动。 “你不是喜欢烟火么?” “看了一眼,发现也不过如此嘛。”清禾稍顿,气哼哼道,“明年我们一起看。” “我们在天圣山放烟火,想放多大就多大。” 神灵唇角微勾,眉眼间风雪清冷淡去许多。 “你别笑呀。”清禾气恼,“你都不知道,刚才我因为你决定了什么。” “我知道。”神灵轻声开口,望着她笑。 祓神微笑的瑰丽风姿令她一瞬出神。 烟花美丽……不及他。 这就是她的宝物。 她的,祓神大人。 清禾走出一步,试图拽住神灵。但祓神若不想走,谁又能牵动他? 反倒是清禾被手臂传来温柔而坚定的力道牵动,踉跄一步,扑入神灵怀中。 “哎呀,干什么……”清禾埋在神灵胸前,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霜雪气息包裹了她,驱散了烟火带来的硝烟气。 周围人声已然喧闹。 可她脖颈前的铃铛轻响。 耳畔跃动着,不知是谁的心跳。 微凉的手指轻捧她的颊侧,令她半边肌肤都酥酥麻麻起来,仿佛连微笑也不会做了。 仿佛此刻世界,她只能注视他。 神灵捧起她的面庞,凝睇她的眼瞳。 “此刻你的眼中,在倒映出烟花么?” 仿佛预兆到了什么,嘴唇此刻也变得笨拙乖巧起来,再无平日的伶牙俐齿。 没有。 清禾只能在心里回答。 第175节 眼里只有你。 你比烟花还漂亮。 神灵笑意微微加深。 他俯首,轻吻少女的眼睑。 在那唇瓣覆压下来时,她已本能的阖上眼眸。 【你我如今虽然尚且不能并肩欣赏烟花。 但可以在相思树下相拥。 于烟花下接吻。】 一吻毕,神灵抬脸,轻缓的嗓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仿佛带着焰火盛放时灼烫的温度。 “凡人不是说,在相思树下接吻的情人,姻缘会得到神灵庇佑么?” 清禾睁开眼睛,发现神灵正沉静望着她。 “但现在,神灵并未听到信女清禾的祈福。” 这话说得清净平和。 叫她脸颊都红了起来。 “没有听见。” 祓神再度淡声重复,似乎有些遗憾。 她终于羞恼起来。 “那你闭上眼睛呀。”清禾小声嗔道。 “我目不能视,一样的。”祓神坦然,丝毫不觉奇怪。 可恶…… 清禾愤愤拽住祓神衣领,一边垫脚,一边将神灵向自己方向拽来。 神灵十分配合的俯身。 贝齿在唇瓣轻咬。 神灵的滋味,是霜雪清冷。 “现在,我的祈愿神灵听见了么?”她压下羞恼,故作无事道。 神灵没有立时回应她。 祓神只是捧着她的脸颊,深深地了解信女的祈福。 砰。 最后一朵烟花,在急促的心跳中升空,盛放。 乃是同心结的喜庆图案。 【他说。】 【听见了。】 第八十章 夫君 当神灵放开少女后,她已是霞飞双颊,眸中满是柔软水色。 她实在忍不住内心疑惑。 清禾拽着祓神衣袖,低声质问:“是谁教您这些的?” 明明神灵以前看起来,表现出的特质,是什么都不会,清冷端方,禁.欲自制。 那这方面,他不该和她一样,什么都不懂才是么? 如何就这么游刃有余地占据主导地位? 神灵疑惑:“你是说?” 她犹犹豫豫看祓神一眼,还是开口道。 “都肿了。”清禾委屈地轻触自己唇瓣,她相信上面肯定有齿痕。 现在她唇瓣红肿,就连轻轻抿住都觉得有股微妙的涨涩感,只能半阖轻柔地放在那里。 “刚才那么粗暴做什么?”好像要把她吃掉一样。 “神灵无所不知。”祓神道,“自然包括夫妻敦伦之礼。” “别转移话题。” 就算说得再平静自然她都能听出来! 而且什么敦伦什么夫妻呸呸呸,不要和十八岁青春少女说这些, 想起方才无处可逃,被神灵随意压在怀中予取予求的支配感,清禾心里由衷生出些,类似畏惧的情绪。 这才只是前戏……呸,普通亲热,就已经令她只能勉强承受了,再是真刀实枪,那得多难受?、 话说回来,按祓神大人的情况,他能真刀实枪么? 祓神眉眼淡淡,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心虚感。 “是您以前说,夫妻敦伦应当自制,”清禾严肃道,“况且这还算不上呢……” 直白的话她不好意思说。 “这还不是房.事,只是接吻,更该发乎情,止乎礼,是么?”神灵瞥她一眼,自然接口,替她将心底言语补充出来。 清禾:???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你虽口中如此声称,可方才的热情,似乎也不逊于我。” 祓神指尖随意拂过自身唇瓣,语气稍有些遗憾:“只是我身躯坚韧,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于是此刻反倒叫你先告状了。” 清禾睁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她才没有那么用力好么! 她辩解:“我比你体贴多了,就是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含了含而已。 “那你此刻也可粗暴些,报复回来。”神灵轻猫淡写道。 小姑娘警惕捂住嘴巴:“不行不可以,再来真的要疼了。” “我会克制些。”神灵将她压到怀中,轻声低语道,“灵力还未渡入,再忍忍。” 清禾:什么,还没渡? 好家伙,亲了两次你还不渡,绝对居心……唔唔唔! 总之,世间最后。 她于渡劫期,那是手到擒来。 清禾非常普通平常地晋升了,没有雷劫,也没有雷云。 ——天雷不敢劈她。 她使唤天雷去劈人还差不多。 清禾晋升渡劫期的那一刻,广场上众人感到身体陡然一轻,异香馥郁,仿佛潜藏在身体内部的伤病病根,在那一刻皆不药而愈。 被那股异香包裹着,当真容光焕发,年老虚弱者感到身体强健,返老还童,久病缠身者病根尽除。 普通凡人只道心情好,还未发现奥妙所在,可隐藏在人群中的修真者,已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有强者突破了! 而且,一定是合道期以上的强者,才能引发如此异象。 只是他们的推测也就到此为止了。 任凭那些修真者如何使用手段,排查危机所在,也未能找到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的神秘强者。 清禾阖目感知自己此刻陡然澎湃雄厚的灵力,与天地灵脉的联系又紧密清楚许多。 如今,即使没有祓神,她也能调动一城大小的灵脉为己所用。 “渡劫期距离成就仙人只一步之遥,但难如登天。”说完这句,神灵瞥她一眼,“对你倒颇为容易。” “再亲一次么?”清禾发现自己的底线被祓神吻掉了不少,如今已能很坦然地说出虎狼之词了。 “仙凡有别,需洗经伐髓。需与我……罢了。” 清禾神色认真听到一半,见他不说了。 “嗯?需要干什么?” 神灵淡淡道:“你听了又要羞涩嗔怪,待日后需要再说。” 清禾:……淦。 她居然听懂了神灵未尽之意。 不过两人终究没点破,所以她也只是胡乱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就及时止住了思绪。 神灵接着说道:“我何尝不想一劳永逸?只是你平时过于懈怠,体质承受便止于此处。” 清禾知道自己懈怠修行,也不反驳,只乖巧的抿唇……嘶,疼疼疼。 不会破皮了吧? 正如此嘀咕着,她脸上忽然微沉,原来,神灵轻柔抚了抚她的脸颊。 表情皱巴巴的小姑娘顿时舒展了眉目,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处。 “我此生,怕是所有的逾矩都要予你了。”祓神轻声叹息,“你姑且也稍努力些吧。” 哪怕后土只是妻子封位,对实力没有半分要求。 第176节 “你总该有些保护自己的实力。”神灵说道。 清禾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表情更多还是疑虑。 以前祓神从不会要求她在修行上上进的,只是让她按照自己喜好来做。 听到祓神期待,清禾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也不撒娇耍赖了。 “出什么事情了么?”她略显紧张道,“是我的实力在拖后腿么?” “并未。罢了,若你实在不喜,便随心所为,照旧便是。” 可如果当真没事,神灵根本不会开这个口。 清禾见神灵不欲深讲,便只是默默记下此处异常。 她拽住祓神衣袖,在对方看过来时,沉痛道:“以后我会在修行上些心的。” 神灵被她的表情取悦:“我已说了,若实在这么不情愿,也不必勉强自己。” “那您不是说了么?信徒和妻子理应有两种待遇标准。” 清禾顿了顿,故作平静地抿唇道:“我也……嘶。” 嘴唇让她吃痛地皱眉。 “我也一样!”她恨恨道。 神灵与夫君,理应有两种待遇标准。 她或许会躲在神灵身后。 却绝不会将夫君推出去独面压力。 说来也怪。 最开始觉得妻子、夫君一类的称呼十分羞耻,忸怩于开口。 但如今,已经能坦荡地承认了。 栖凰属实是个开放浪漫的国家。 尽管已过了女儿节,时间来到第二日,但大街小巷仍能处处看到女儿节的影响。 所有人对这个浪漫缱绻的节日都非常留恋喜欢。 清禾与祓神在栖凰游玩了整整一月,几乎将栖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我感觉,栖凰问题其实和北荒很像。”清禾说道,“还是天地下都是如此呢?” “嗯?”神灵尊重地表现出倾听的态度。 “在当今世道,能够迅速而彻底改变一个人命运的途径并不多,于凡人而言,就连读书科举,也无非是多些钱财,当上尘世官僚罢了。真正称得上具有颠覆性意义的,还属修真之道。” “可灵脉珍贵,且大多为世家宗门掌控,普通人家没有遗传修真天赋便不说了,哪怕是遗传了,往往也是全族之力方能供养出一人。” 一名修士,就能吃穷一颇有地资的中人之家。 “最后这些修士的结果,也大多是投靠世家大族。” 祓神微微颔首,十分流畅地接受了她的说法。 仿佛这些,他许久之前就思考过。 祓神的尊重认可给了她继续表述观点的底气。 “栖凰其实还算好,因为有对您的信仰传统,压迫恶孽还称不上严重,北荒……”清禾摇头,“不推翻重来,把腐烂根脉祛除,怕是没法梳理端正。” 清禾没有说的是,在过去的腐化过程中,祓神是唯一有机会阻止一切悲剧的存在。 但天道不懂人心……说这个其实没意义。 因为说到底,能力多大责任多大这句话就是道德绑架。 凭什么将天下苍生的重担尽数推卸在祓神一人身上呢。 “但我们能做的做了就行。”清禾说道,“牵扯太多,一个做不好,说不定会担上恶孽。” “你以前可不会如此说。” 清禾愣了一下,随后轻声道。 “听起来可能有点自私……但对追随的神灵和对爱人,我的期望不一样。我只想你平安。” “平安?”祓神有些稀罕地品味这个词。 清禾强调:“我没在开玩笑。” “我知道。”神灵平静中又带着些柔和回应。 他尝试模仿清禾的口吻。 “但作为祓神,与夫君,我需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 承认自己除神灵以外的身份,对他而言是头一遭。 只是祓神依然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 离开栖凰的前一日,祓神带清禾来栖凰灵脉深处,让她亲眼看看,这为仙人、凡人共同追逐,乃至在万年前勾起无穷贪欲,引来浩劫的宝物。 他们来到西岐部洲地势最低之处。 落凤海。 “上古年间,曾有一只凤凰于此涅槃,灵火在地面形成万年如一日的火海。” 清禾望着二人脚下的无尽火海,正常情况下的灵力护罩根本阻挡不住热浪,以至于她感觉脸颊都快被灼伤,立即加厚了三倍方才堪堪止住。 “我们要去火海以下么?” “嗯,唯有仙人之躯方能承受凤凰火海的炙烤。” “那我们——!”清禾发出短促的惊叫。 祓神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准备带她穿过火海。 “您下次有大动作倒是先知会我一声。”清禾戳戳他,还要说什么,却因身体突然的上下颠簸而下意识抓住了神灵,“你干嘛啊?” 原来,祓神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后,原本正欲瞬身的动作忽然停驻,反而将她……掂量了一下? “你未免太轻了些。”祓神微蹙眉头,“凡人小姑娘,如你这般年龄的,有这么轻的么?” “我感觉好着呢。”清禾道,“平时没被亏待。” “而且……你要干嘛?”她连忙护住自己的腰肢,“我身上有肉的,不需要你来摸。” 以祓神性子,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情。 祓神眉心却未舒展,显然自有看法。 “我知道了,此事回去再提。” 如今先处理正事。 “准备。”祓神轻声道。 “嗯!” 清禾双手环抱住祓神脖颈,将脸深深埋入他胸口中。 她的长发在火海中烈烈飞舞,边缘仿佛已被炽热高温烤焦。鬓边金凤感应到祖先的血脉,激动地振翅不停。来自神灵的霜雪气息将她包裹,与凤凰火海隔绝,那笼罩她的骇人温度便迅速退却了。 过了半晌,炽热的风停息,气温骤降,周围环境变得无比安静。 仿佛身处某种巨兽的体内,聆听它的心跳。 “到了。” 清禾自神灵怀中抬头。 入目的,是横贯偌大地底空间的银色光脉,每一根都犹如擎天巨柱般庞大,凡人在其面前,就如沧海一粟。澄澈洁净的白色雾气,在光脉周身萦绕。 仿佛大地的脉络。 亦是神灵的骨血。 不过若是定睛看去,就能发现,不断有黑色残渣通过上方火海,渗入灵脉之中,显得格外刺目膈应。 清禾知道,那是恶孽。 她偷眼瞥祓神的表情,发现他毫无情绪波动地注视自己骨血为恶孽侵蚀。 “万年皆是如此,看到已不觉得有何特别。” 知晓自己偷看被发现,清禾也不遮掩:“只是我心里难过。” 祓神压了压她的发顶。 他喜欢少女头发毛绒绒的手感。 “此处,便是牵系整座西岐部洲的灵脉核心。”祓神道。 他打算解除对栖凰灵脉的封印。 这样,能彻底冲击栖凰、乃至整片西岐部洲名门对灵脉的垄断固守。 “所以当年为什么将灵脉分给名门望族?他们是怎么控制灵脉的?” 神灵沉吟:“此事连绵延续数万年,我简要概括吧。” 大略便是,古代天地间灵力凶暴,为了环境更适合万物生存,天道将灵力封入地脉中,是为灵脉。 只是天道事无巨细的兼顾,总有失当之处。 于是他选择不同生灵作为灵脉看守者,又将自身血肉融入大地,万年如一日地炼化驯服灵脉。 “如今数万年过去,灵脉被炼化得差不多,确实可以尝试放开。” 清禾恍然:“难怪他们试图操控灵脉的方式,都离不开您的骨血。” 此前祓神心灰意冷,地宫长眠,不毁灭世间都算是好的,更别说解开灵脉封印如此惊天动地的改变。 “届时,万物皆可一念通仙。”祓神淡淡道,“其他琐事,不必挂心。” 当然,这只是大略说法,实际施行肯定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否则指定要出大乱子。 第177节 祓神考虑肯定比她周全。 “今日先处理西岐灵脉,其他地方,待将你安顿好了,便提上日程。”说到这里本就结束了,不过神灵微顿,向她解释了一句。 “你才到渡劫,修行又如此糊弄了事,参与此事过于危险。” “嗯嗯嗯,好的。”清禾笑眯眯点头,半点没有被排斥出行动的不悦。 神灵瞥她:“怎么如此开心?” 祓神如此一提,她才意识到,自己唇边不知何时已浮现微笑。 不过她不准备压制这种好心情。 清禾眼睛亮闪闪的:“您现在不像祓神。” “像什么?” 像天道! 原本是要如此响亮地回答的。 重塑世间乾坤。 一朝决意,那纵使风雪千山,亦无人可当。 这般的崇敬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化作了简单的一句话。 “像。” “我的心上人。” 少女的目光,又明亮崇敬,又含着温柔羞怯。 神灵注视着她微肿的唇瓣,终究冷淡地转开目光。 “啧。” 清禾:你啧什么? 她眼珠转了转,露出有些狡黠的表情。 “您对我这么热情,真的会让我出现误解的。” 祓神表情冷淡,似乎不屑这种低级激将。 清禾却对这种情趣上了瘾:“万年未曾动心,遇到我后,就屡屡破戒,这就是命中注定我爱你么。” 祓神态度高冷,但清禾乘胜追击,势要讨回嘴上吃的亏。 神灵终于望向她。 脸上冷淡表情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莫测神情。 “干嘛这样看着我?”清禾心虚,却振作声音,“我可没说错,你就是喜欢我!” 神灵俯首向她。 “哎!”清禾捂着脸,快速后退。 她又惊又气的瞪着祓神:“你干什么?你、怎么又咬我!过分!” 她嘴唇微肿还破了皮,祓神倒是没狠心到再对饱受蹂.躏的唇瓣下手。 被轻咬的,是她的脸颊。 潮湿的一片,又带着神灵唇齿含吮过残余的温度。 “你说的对。” 神灵平静道。 嗯? 是指哪句说得对? 是说他喜欢咬她……还是他就是喜欢她? 成功叫得意洋洋的小姑娘跟熟透西红柿一样,羞得闭上嘴巴后,神灵终于有余裕从容处理西岐灵脉。 他踏步上前,右手高举。 原本空无一物的偌大地穴内,顿时浮现出闪烁淡淡光芒的九根巨柱。其上符箓封印往复流淌,一一对照日月星宿之位。 这是数万年前,神灵庇佑万灵而设下的屏障。 它庇佑世间万年安宁,可到了如今,却成为阻挠世间进一步融洽发展的阻碍。 祓神默然注视面前封印大阵,仿佛审视数万年前,果决封印世间灵力的天道。 诸行无常,天道亘古。 ——天道不会有错。 “破!” 祓神轻斥,右手化掌为拳,仿佛将地底虹桥般的大地灵脉尽数攫取,攥于掌中。 仙人苦心孤诣掌控的灵脉,在神灵手中比幼童玩具坚硬不了更多。 祓神随意握拳,便将其轻松打碎。 轰!!! 灵脉的强烈震动,导致地穴强烈震动,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荡。 毕竟灵脉安危牵系万物,此处崩坏,定会波及现世。 清禾焦虑之际,但祓神又伸出手,万丈金光自其掌中射出,化作浩荡紫气,突破凤凰火海,笼罩四野。 它将地鸣约束于方圆千里内,不至于导致西岐部洲山河破碎,最终陆沉。 九根巨柱轰然倒塌。 激起的气浪,将神灵长发袍袖吹得激荡鼓起,但高挑冷峻身影在冲击中没有半分动摇。 清禾看到,有漆黑污秽,连同金色圣体,一起漂浮在狂舞的灵力风暴中,最终受到神灵本体吸引,一起回归了他。 好强。 她在心中咂舌。 有祓神在前方挡着,她倒是没被余波伤到,甚至伸出手,也抓住一块……地金? 出现在她手中的,乃是一块藏在深褐色岩石中,只露出一角金灿灿的地金。 对清禾来说,这种财宝已全然没了意义。 之所以此刻能叫她拿在手中打量,乃是因为…… 这是天道的记忆碎片。 是剜去双目,为日月点灵后,施舍全身血肉封印灵脉的天道,在那一刻的情绪结晶。 清禾紧紧攥住了它。 她希望,今日打破封印,取回血肉的祓神,是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第八十一章 酒窝 清禾将地金碎片妥善收好后,便关切注意祓神场上情况。 神灵稳稳掌控住了场上局面。 他眉目区别于面对清禾时的平静柔和,神色凛冽而冷酷。 他分明只是抬起手,可清禾却生出种,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尽数倾倒于这一掌中的恍惚感。 大概因为天道本该就是这样崇高威严,执掌三界至理的存在。 咻咻咻。 失去拘束的狂涌灵力向四处迸发,撕裂空气发出尖啸。 但在神灵的死死压制下,这批灵潮没能闹出幺蛾子来。 许久之后,狂暴灵潮终于渐渐平息。 “祓神大人!”清禾上前两步,凑到神灵身边,关切地打量摸索他周身,“您还好么?受伤了么?” 看脸色自然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清禾嗅到淡淡血气,她面色骤变,最终在祓神撕裂的右手掌心找到了答案。 白皙如玉的手掌,此刻血肉模糊。 ——粉碎封印,需神灵凝聚本体,方能绝对压制。 “疼么?”清禾问道。 不过少女可怜心疼的表情,已然说明了她内心对这个问题预设出的答案。 祓神道:“我怎觉得,伤在我身上,倒好似你受伤了似的。” “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清禾心疼地说,满脸写着不高兴,“下次保护好自己再做危险的事。” 能让祓神受伤,那换做其他人来,不是九死一生? 神灵没有回答,只是动作稍显生疏,却足够温柔地,帮她抚顺鬓边被吹乱的发丝。 “这么做也没用,我不会心软。” 清禾按住他的左手:“以后不许冒险。” 祓神抽出手,清禾看似强硬的动作,在神灵意愿面前不值一提。 他不疾不徐道:“你倒是学会命令我了。” ……? 这话什么意思? 祓神语气平静,没有过多语气色彩,可这话听起来,怎么都不对劲。 第178节 显得很不客气。 可是,她与神灵之间……没有等级尊卑的吧? 刚才她那句话,有哪里说得过分了? 就在清禾胡思乱想之际,祓神语气陡然无奈下来。 “说你迟钝,你还总是反驳。我如何会对你这样说?此刻还满脸不高兴,好似我负心似的。” 紧绷心弦陡然放松。 清禾下意识想给神灵一拳,但手正想抬起,又无端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许是以为方才误会残存的尴尬吧。 “怎么会误解我方才言语的?”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口气,但是神灵颇随意的态度,俨然对此已预设了答案。 因为他认为,清禾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呆瓜小姑娘。 神灵缓声道:“对我倒也罢了,与旁人时,却要多些城府,莫要别人说什么都信。” “嗯。”清禾含混应付过去了。 但神灵方才有句话,确实叫她心里怪怪的。 她喜欢祓神没错。 祓神绝对也喜欢她。 但为什么,方才祓神开玩笑般的一句威吓……她会当真,随后怀疑自己是不是僭越激怒了他呢? 尽管她没有恋爱经验,却也知道。 无论如何,情侣之间,都不该存在僭越这个词。 但祓神如此微笑看着她,一切困难事情此刻似乎都已解决,扫兴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了。 “嗯。”她不由也弯弯眼眸,露出笑容。 她就是喜欢祓神大人嘛! 从灵脉中走出后,清禾还有些担心。 “西岐部洲最近会很乱,不会出事吧?” “所以需对此处多加关注。”祓神淡淡道,“不过不必驻留此处,无论身在何处,凡日月所照之处,皆为我目光所及。” 毕竟日月就是神灵双目所化嘛。 “那我就不用操心啦?” 神灵纵容道:“你可以想想下次想去哪里玩。” “回家,不,去水遗岛看看吧。”清禾说道。 她对水遗岛很有感情。 “而且我想看看,这也过去小半年了,水遗岛出现了哪些变化。” 水遗岛如今是神灵净土般的存在,能放置小半年不管不问后续,她确实心大,神灵也确实惯着她,只无声处理了后续。 “在海岛上住几天吧?”清禾将时间算的很准,“然后我们就回家,要准备过中秋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可是个大日子。 算一算,也就六天了。 “时间过得好快。”清禾由衷感叹,“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天,感觉时间都过得很快。” 祓神严谨道:“光阴流逝如水,速度不会变。” “可读书时,我总觉得每一日都很难熬,漫长无比——当然如今没了重新体验机会,倒是觉得囫囵吞枣,颇为怀念。” “而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总觉得我们还未作什么,日子就呼啦啦过来了。”清禾说道,“这一天天过去,我马上就要十九岁,然后快进到二十,就到了……” “到了什么?” 清禾盯着神灵不说话。 半晌,她吐出句:“到了法定结婚年龄。” “这意味着什么?”神灵冷淡抬眼,“你们那里的律法,约束我么?” “大概有种,二十岁以前,都算婚前性行为的感觉,二十岁以后就更成熟,相对可以承担责任……”而且用她惨淡生物课掌握的知识来说,女子二十岁后才是合适的生育年龄。 祓神冷酷表情添了少许微妙。 “哎,您当我没说,我就胡言乱语几句,不碍事。” 祓神却盯着她,微微蹙眉,看起来对她方才言语有些在意:“那岂不是要等两年?” 清禾决定不询问什么事情要再等两年。 “我们先说中秋节。”清禾将话题拉回正轨。 神灵算了算日子道:“你是说祭月节?” “嗯嗯。”祭月节可能是此界中秋别称。 不过见神灵如此,清禾问道:“祭月节有什么特殊习俗么?” “祭月节由上古凡人祭月习俗演化而来,本为祭礼,万年流传下来,便也成了正式节日,”祓神不疾不徐道,“或敬老,或驱寒,团圆祭月亦有之。” 和她家乡那里听起来稍有些区别,不过大致差不多。 祓神问道:“你想与家人团圆么?” 清禾摇头:“我家人都不在此世了。” “如你想,我也可去阎王处开释你亲眷。”祓神轻描淡写道,“如还未转世,倒是颇好操作。” “您以前好像也这么说过……但是不用啦。”没必要。 清禾眉眼弯弯道:“中秋那天,只要您在我身边就好啦。” “我如今,只有一个半家人。” “谁?”神灵蹙眉,问得乃是“半个”的人选。 至于“一个”说得是谁,神灵觉得如此问题纯属废话。 “一个是您,半个是赤霄。”清禾微笑道。 赤霄:??? 最近因为天道大人与清禾感情越发深厚,抢了剑灵不少活,他已安静许久,只每日安心满足地看清禾与祓神相处。 却没想此时还能牵扯到他。 “赤霄么。”祓神稍稍沉吟。 赤霄震惊。 天道大人,您防贼,怎么连自家剑灵都要防?! “赤霄只是个剑灵。”清禾无奈提醒。 祓神终是道:“罢了。” 清禾掷地有声:“您真是大度!” 赤霄心却都要碎了。 呜呜呜,他只是个剑灵啊,天道大人如今却都要犹豫半分。 这合理么?! “只剩一周,凡人应当也开始筹备了。” “走!”清禾兴致上来,拉着祓神的衣袖道,“去看看!” 她想看看,水遗岛的人是怎么过中秋节的。 她亲手设计的神灵净土。 想到这里,她心中越发期待起来。 祓神安静凝睇着少女欣喜轻松的眉眼,最初并未言语,直到她疑惑道:“祓神大人?” “无妨,走吧。” 祓神语气如常。 清禾还记得海绫罗执念的模样。 那次还是她头一回真切接触到某人的愿望。 海绫罗的执念,是莹蓝色半透明的絮状气丝,质地极轻盈,会犹如云团绕着指尖缓缓转圈。仔细盯着絮团打量,仿佛能够看见纤细身影上下浮沉,又像是听见潮水翻涌的哗啦水声。 她的心愿,是水遗岛再复青绿。 他们,应该完成海绫罗的心愿了吧? 再度踏上水遗岛土地前,清禾一时踯躅。 不过耳边骤然涌入的喧闹,迅速冲淡了她的忧虑。 “凡人治疗伤口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好多。”清禾吃惊道。 离开水遗岛时,她在海上掀起了一场海啸,尽灭水遗恶人,其中有幸存者的亲旧,所以众人尽管敬慕她与天道,但也有不少悲戚之人不敢言。 对此,清禾当时的想法是,神灵已在物质方面绝对保障了生者的后续,完成了道德上的义务,那些死者,只能说取死有道。 如今再度踏上水遗土地,逝者的痕迹似乎已淡去许多。 水遗岛,这北荒众多绿洲中的明珠,却有着独特的丰茂。 正如海风日日吹拂过珍珠上的尘灰,使珍珠光润明亮。 在北海海风的日夜吹拂下,水遗岛整体环境十分明亮清澈,有种海盐汽水的清新感。 进入秋日,海风有些凉,但下午日头正盛,阳光倒也称得上温暖,照耀在身上驱散了许多寒意。 来往人群无论男女,均神色恬淡安宁,其中更有许多修行者坦然与普通人共行,而互不干扰。比之栖凰,更加自由平和。 曾经笼罩这颗明珠的暗影巨手,已然消散无踪,所以这颗明珠终于得以盛放光彩。 她听见街头两个相貌朴实的农家男子在聊天。 第179节 “你家水禾,近日如何啊?” “还是那般,洒在地中便是不管,都有保底收成,每次想来,俺都觉着像是做梦。” “毕竟是天道赐下种物。” “是啊,龙女殿下当日真的半分未曾欺瞒我等。” 她抿唇,颇有满足的微笑。 水禾乃是她设计提出,神灵加以改造实施,并亲自取名的产物。 又有两名修真者与她擦肩而过。 “这两日你修行进度如何?” “还是那般,难以感知天道,所以我每餐饭又多增了两碗水禾。” 同伴震惊:“如何吃得了那么多?水禾最饱腹不过,我等修真之人,无需食用那么多。” “水禾为天道大人亲自创造,灵力丰富,你自己不也能吃出来么?多吃点,指不定那日就能感悟天道了。” “这倒确实是你脑子转得快,回去我也多加几碗!” 街上雀跃的孩童叫喊着蜂拥穿过街巷,脸上满是快乐肆意的光。 …… 他们走过了水遗岛的许多地方。 “当日构想,居然都成功了。”清禾惊叹,“如此厉害么?” 神灵本不想言语,但见呆瓜小姑娘如此之呆,终究淡淡道。 “是,在某人撒手不管的情况下,凡人天赋异禀,齐心协力建成的。” 清禾怔怔望了祓神两秒。 脑子转过弯了。 “所以您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照顾我们的爱情结晶咯?” 祓神登时被沉默了。 爱情结晶这个词,对于小姑娘来说过于老土。 但对于寿命长达万年的神灵来说,似乎又显得过于刺激了。 走在街上,妇人闲聊的声音传入耳中。 “祭月节你家里准备了什么?” “就那几样嘛,酒酿团子、桂花酒、鲜花饼什么的,家里那皮猴快馋死了。” “哈哈,告诉顺子,再等六日就能吃上了。” 家常闲适的絮语,如下午融融的日光。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是凡人圣贤梦想中的治世。 但在此方净土,似乎已经实现了。 “我们也买材料。”清禾微笑着望向神灵,“一起来做月饼吧。” “月饼?” 神灵没听说过这种食物,不过大致猜到:“是你家乡的食物么?” “嗯,我们在祭月节都要吃月饼的。圆圆的,里面有各种馅料,上面会写着各种吉祥话,或者烙印漂亮花纹。” 说着说着,她灵光陡现。 “我来捏月饼,您来装饰月饼,如何?” 祓神亲手所书,那只怕就不是吉祥话,而是当之无愧的符箓珍宝。 清禾越说越觉得有趣:“中秋夜那天,我们可以也在街上摆摊,愿意买月饼吃的人,就是有缘之人。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话本故事?” “很符合你的性格。” 清禾纠正:“不,是符合神灵净土之名。在属于您的这方净土上,就该发生各种神奇瑰丽的故事嘛。” 比如街头邂逅的美貌少女,可能是传说中可掌海啸的龙女。 比如随意于摊贩上购买的食物,可能是神灵亲手制作的灵宝。 神灵平和道:“好。” 清禾发现,越靠近中秋节,神灵就越好说话。 “您很重视中秋节么?”女儿节也没见祓神如此配合。 八月十四这日,神灵甚至被她牵着衣袖上早市挑选新鲜食材。 这是祓神会做的事么? 别看此时把祓神顺利牵出来了,但清禾自己心里也晕乎乎的。 “不是你从两日前就开始念叨?”祓神瞥她,“好似我不答应,便要哭不哭似的。” “怎么可能?”清禾斩钉截铁道,“我从来不哭,嗯,基本上没哭过,可坚强了。” “那小姑娘也是多笑笑才好看。” 祓神注视着她的面庞,轻缓道,声音温柔,宛如潺潺流动的林间溪水,清凉透彻。 “我觉得,你的笑容很美。” 神灵空濛的目光分明没有焦距,却仿佛能将她的灵魂都看透。 清禾有点不好意思。 “你又看不见我的模样。” “单闻笑声,不见其人。如此,确实有些失望。”祓神坦言道。 他之前就因失明这般感叹过。 不在乎,是因为无所欲。 祓神想看见她,所以他才会有落差的失望。 清禾见不得祓神难受。 她灵机一动。 “没关系。您可以摸摸我的笑容。” “是说这样么?” 神灵捏捏她的脸颊,动作非常实在,于是小姑娘脸颊顿时出现一片微红。 她的笑容垮了。 清禾嗔怪:“你干嘛!有这样摸人的么?” 神灵唇畔浮现淡淡笑意,他将指腹转为指背,轻轻于她略有些红肿的地方摩挲肌肤。 冰冰凉凉的手指,触感颇为舒服。 清禾忍住让他整只手都上来为她冰冰脸颊的念头。 “我真的是看在要讲正事的份上,才勉强原谅你。” “嗯。”神灵配合地应道,态度还算端正。 清禾将他在自己脸上不规矩的手拉开。 “来,这样摸。” 清禾望着祓神清冷瑰丽的容貌,心底天然流露出一股柔情。 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笑来。 她牵着神灵的手:“摸这里。” 祓神脸上表情短暂地露出空白。 他的视野乃是一片虚无,唯有使用灵感时,方能有各种线条乖张,颜色扭曲刺激的事物出现,唯有情绪良好时,才能形成平稳的灵力映像——黑、白、灰。 这是他曾经数万年中,外界的唯一反馈。 直到现在。 神灵有了嗅觉、有了味觉、有了触觉。 外界不再空荡寥落,仅有无尽头的风声。 少女带着笑音的俏皮尾调在耳畔响起。 “摸到什么了?” 她的肌肤光洁如玉,入手温凉,令神爱不释手。 不过少女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些。 祓神表情严肃的摸了摸。 又摸了摸。 “不要摸嘴唇,您都摸到哪去了……脖子更不可以!哇,您故意的是不是?” “只是切实感触一下罢了。”祓神表情严肃,“此前从未了解过,凡人女子的肌体是何情状。” “哼。”听到这种说法,清禾方才平了些气。 “那你说,现在感受出什么了?” “这里是凹陷的。”祓神轻轻按了按她唇边、脸颊上的一片肌肤,轻声道,“以前受过伤么?” 不然怎会平白少了块肉? 如此说着,神灵也理解少女为何对自己夸赞她容貌如此敏感了。 她的面容相较常人,似乎有些……畸形? 神灵轻而缓慢摩挲那伤处,透着不易察觉的联系,内心无声燃烧着冰冷的怒意。 第180节 该如何说,令她明白自己并不介意? 又该如何惩治令她受伤,以至于如此敏感的人? “无妨,若你想,随时可以治好。”他最后,只是以最不容易刺伤她的,平静随意的口吻道。 “嗯?”清禾忽然发现,神灵似乎完全没和她对上频道。 “这是酒窝啊。”她奇怪道,“您没摸出来么?” “酒窝?”神灵疑惑了,“人的脸上,如何会长酒窝?” 清禾被问住了。 总之,颇花了一番功夫,她才叫神灵理解,酒窝是种正常且可爱的相貌特征,而非脸部存在畸形…… “当真不是缺少块肉么?”神灵语气透着关切。 “……您自己施舍那么多血肉,也没见如此纠结。” 神灵轻声道:“我自己与你,自是不一样的。” 清禾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不过这次的酒窝里,盛的不止是甜酒,还有清爽的薄荷酒。 “快摸摸啦。”清禾说道,“这样您就会知道,我的笑容是什么样的了。” 神灵伸手戳了戳她的酒窝。 软软的陷下去一处小坑,能够恰到好处地承装他一节食指。 瞧神灵动作那些生涩的可爱,清禾的微笑根本都不用挤。 她以前从未觉得酒窝有何好处,只会叫自己外表看起来更稚气,好欺负。 可现在却觉得,酒窝真是个好东西。 “您现在,能想象出我微笑的模样了么?” “稍微有些了。” “以触觉、听觉感知。”神灵空濛视线凝望着她的那片如玉肌肤。 “你的笑容很甜,是这样么?” 清禾美滋滋应下:“有些人会这样称赞我。” 但她最喜欢听的,还是祓神夸她甜。 “那他们也是这样品尝后夸赞的么?” “您在说……唔……” 气恼的声音消失于神灵靠近的唇下。 “咦?” 街上聊天的妇人有些敏感的转首。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另一名妇人纳闷:“没有啊,街上不就咱俩么?” “刚才不是还有对小夫妻,在这头买了桂花酒后去买面粉么?” “应该已经走远了吧,估计是你听错了。” 而在两名妇人看不见的地方,神灵正在与他的妻子品酒。 嗯,以一种特殊的容器。 许久后,神灵下了结论。 “确实很甜。” 但清禾望着两人刚买不久,便空了一小截的桂花酒,只觉得无奈。 怎么会有人……当真用酒窝装酒呢? “甜的是桂花酒吧。”她气恼道。 脸这么不自然的红,让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两边都红了,他们说不定当我是猴子屁股呢。” “凡人桂花酒不过如此,甜的是酒窝。”祓神态度颇为严谨地纠正。 “……你还真好意思回答。” “若你当真觉得如今情状尴尬,我也可为你在梨涡处加些修饰。” 没错,在方才“品酒”环节,神灵已然知道,除了酒窝外,还有梨涡存在。 “我没有梨涡!”清禾非常警惕地捂住脸。 “而且梨涡也绝对不能给你装梨花酒!” “那梨酥呢?”祓神认真发问。 “……梨酥也不行!” 虽说月亮是银色的,偶尔也是黄色的……但祓神这也太过分了。 “还没到祭月节呢,您就想这么多。” “哦,我便是月亮。”祓神道,“明晚你准备以何祭祀我?” 清禾似乎渐渐适应了祓神的思索回路,当即坚持否认:“不能拿酒窝!” 神灵微怔,随后哑然失笑。 “梨涡也不行!”清禾见状更警惕了。 祓神轻叹。 或许以后,对小姑娘需要稍微内敛一些。 “以你的笑容便是了。” 神灵露出浅淡笑意。 “莫要再像前几日那样,脸上露着笑,心里却酸涩委屈。” “你的笑容很甜美,也很漂亮。” 清禾微怔。 她没想到,神灵居然一直记得,她在提到中秋节时那瞬间的黯然。 第八十二章 因感而孕 他们落脚于一处民宿。 清禾给了屋主足够银锭,准备将这处小院包半个月。 “金银于我已是身外之物,有天道大人在,便是身无长物,也无需忧心的。”屋主乃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样貌颇为和善,说话时总带着笑。 她夸祓神,清禾也跟着露出两分笑意:“那您需要什么呢?” “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割爱。”屋主指着清禾手腕上的松绿石与红玛瑙打造的手镯。 “若与我一颗宝石,便是将这院子送给您都好。” 清禾跟着望向自己纤细的手腕。 她见屋主只是凡人,好意提醒:“这并非珍物,值不得一座院落。” “姑娘实诚,我也不瞒着你。”屋主道,“我如此要,只是因为半月前,有高人叮嘱过。” “嗯?”清禾好奇是何路高人。 “高人自有秘法,我也不敢窥探。”屋主大致讲述了自己的事。 她年近四十,却无子嗣,心里一直颇为遗憾。 不止是她。 “连巧儿妹妹也五年未有音信。” “巧儿是?” “我夫君的妾室。” “那您夫君?” “死在海啸里了。”屋主女人心平气和道,对此没有半分遗憾,“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原来如此。”清禾道。 屋主和妾室在海啸后相依为命,但两个女子除却鸟雀宠物,也想有个孩子。 “只是海啸后,孤儿已成了人人求之的珍宝,实在轮不到我俩发善心。”屋主有些无奈道,“直到半月前,高人路过,告诉我们收取半月后第一位租客的随身之物,便可因感而孕。” “并且,怀的孩子还会有天道气运。” 倒不是说,这妇人正筹谋冒犯神灵。 只是这水遗岛,谁不是承蒙天道恩泽方才得生?谁又能不崇慕爱戴那悲悯高洁的神灵? 哪怕是山野精灵,只要能沾染一二气运,妇人也愿意将其抚养长大。 自古以来,这种承天意的“天子”,史册典籍都屡见不鲜。 清禾惊愕地睁大眼睛,颇觉世界观被狠狠冲击。 !! 因感而孕? 清禾忍着惊愕,没有失态地转头望向神灵。 这个词其实她见过,但没多想。 第181节 原作中,对原主怀孕的来龙去脉就是四个字描述,因感而孕。 穿越后,清禾倒是琢磨过这个词。 神灵本体乃是骸骨,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自然不可能有授精能力,但神学角度花样便多了。 “天道子嗣,哪怕只有少许气运,也不是凡人躯体所能承受的。”清禾压下疑惑,说道,“若我没看错,您应只是凡人。” “天道大人如此仁善温和,我想若是昼夜祭祀祈福,将诚心传达给祂,那便不会有事吧。毕竟我并无恶意,左不过就是无法生育。” 清禾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过于理想化的想法。 这万一没传达给祓神,反而招来了什么对人不善的精怪,她又找谁诉苦去? 见清禾疑虑深重,妇人好意提醒道:“姑娘你之后最好也去找高人掌掌眼,看你随身物品可还有天道圣物。” 清禾只谢过了屋主的善意提醒,但婉拒其索要贴身物品的请求,结清了租金。 见清禾态度坚定,屋主开口道。 “有天道气息的珍物,确实宝贵,姑娘不乐意,我也是理解。”妇人难掩失望,但还是笑道,“其实最开始也想着,不然就隐瞒姑娘,找个由头得了宝石。” 她目光柔和中透着疑惑。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姑娘面善得紧。大概是同在天道大人庇佑之净土,故而不愿用诈吧。” 回到屋内后,清禾说道:“她其实很失望。” “那你也可以将这串珠链予她。”祓神将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到柜面上。 祓神没坐着干聊,神灵对着有些凌乱的包裹沉吟两秒,还是抬起手,轻轻一挥。 包裹便跟长了眼睛似的,各自腾空飞起,将自己收纳摆放至最合适位置。 他此刻并没有穿着那身凛冽冷酷的黑金外袍,只是如凡尘剑修般,身着白衣,如雪之清。 夜色渐深。 木桌上融融烛光照耀在神灵身上,柔和了那锋利的洁白,更添几分宣纸般的古朴素净。 神灵端详着中厅陈设,似是在琢磨如何进行微调,始终萦绕着神灵的那股,云山雾绕般的清冷,此刻意外地多出些烟火气来。 堕入凡尘。 因为她。 简直是七仙女和董永的剧本。 “以前在家,都是我来收拾家务。”清禾说道。 她当神灵会说些别的。 然而神灵眼皮都不抬。 “你么?” “冒冒失失,又无耐心,怕是要将你家人气坏吧。” “在姨母家我做得特别好,大家都夸我。” “……” 祓神抬眼向她:“既然现在本事退了,便不要再干了,即使要做,也需机灵些。” “未曾听说过,渡劫期半仙,还有洗手作羹汤的。” “那不一样嘛。” 少女唇边,露出满足又温馨的柔软笑容。 气氛正好,她望着祓神身影,说起今日正事。 “我在想两件事。” “嗯?” “一个是那【高人】是谁,还有一个便是【因感而孕】。” 祓神还算柔和的表情,闻言当即微凛。 显然,这句话中某四个字,令如今已身经百战的祓神大人瞬间提高警惕。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 就是这沉默时间,令神灵的表情越发静默冷凝。 将欲开口时,他忽听少女凝重道:“我会怀孕么?” “……?” “这手链,给我已经有小半年了吧?”清禾听起来有些担忧,“这半年会不会……” 这并非神灵主动予她的法器,而是她日常打扮自己,喜欢从神灵宝库中淘点亮晶晶的首饰——本质是法器,胜在外观精美绝伦。 祓神语气颇觉荒谬:“自然不会。” 清禾释然:“哦那就好,我就说嘛。” “你若是愿意了,可能会。” “???” “因感而孕,完全取决于感。” 祓神也没同人说过这方面理论,今日乃是第一遭。如今需要用了,方才慢慢解释。 “比如有人梦到拥日入怀,或者睡在巨象踩过的坑中,机缘若是到了,有可能会怀上子嗣。”祓神道,“不过凡尘此类记载,大多为荒野邪祟转世投胎。” 清禾有些谨慎:“那我呢?” 神灵不假思索:“你若受孕,定是我的子嗣。” 只是这句简洁而出后,两人面面相觑,竟短暂地没了声息。 清禾的脸,不知不觉红透了。 还是祓神更沉稳,拿得住事。 “若你想因感而孕,怀上我的子嗣,当然可以。”祓神继续道,“只是首先,你心里需有如此欲求,且在梦中有此之感,方能受孕。” “您之前怎么……”清禾没问完,自己也想到了答案。 之前神灵大概是根本没有考虑到。 谁会觉得他们两人会发展到,需要考虑“因感而孕”的程度? 哪怕是现在。 祓神微微蹙眉:“至于现在知道了,这种情况也是微乎其微,乃至不可能。修真者平日无需入眠,即便你嗜睡,也甚少有做梦情况。” 清禾谨慎询问:“您有法子预防这种莫名其妙的怀孕,是么?” “嗯,”神灵平静道,“不过你无需忧虑。” 听到神灵的口吻,清禾确信,自己在祓神心目中形象一定很好。 神灵全然不知道,她高中时也在被窝里用手机熬夜看过粉色网站的不少文,懂的指不定比祓神还多。 她喜欢祓神,一直在心上人面前刻意维持形象。 但现在…… 小姑娘眼底流露出淡淡焦虑。 目前她还没做过那个梦。 清禾确定自己很尊重祓神,绝无此类邪念。 但一定要逼问可能的话……祓神这么好看这么强这么冷漠又温柔,清禾怕梦里的自己缺乏道德约束,万一情难自禁呢? 情难自禁懂么? 所以她没法保证梦境百分百清清白白。 那最后要是因为一场梦怀孕就糟了! 所以,清禾以状似随意的口吻道。 “还是做好完全准备吧。” “不必。”祓神态度冷淡里透着坚定,“你年纪还小,不适合,也不必如此方法。之后年纪到了……” 神灵稍顿,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这半句话委实能叫人产生无尽联想。 清禾:“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此纠缠再三,神灵终于疑惑。 “平日也不见你如此谨慎。” 别! 千万别点破! 清禾感到近乎社死的羞耻感。 “我不知道您怎么想,但怀孕于我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所以必须慎重,容不得半分误差。” “这样么……” 神灵最初表情冷淡,还透着些许好意被她再三顶撞的浅淡不快。 但。 咚咚咚。 少女心跳震天响。 脖颈上的铃铛刚刚发出轻响,就被她一把抓住。 祓神:…… “我明白了。” 这一回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还透着清禾不愿细想的情绪。 她脑子里就两个字。 第182节 完!蛋! 彻底社死,形象全无。 “明白什么?”清禾试图虚张声势。 “若是你想,无需因感而孕。”祓神有些劝说的口吻,堪称温和,充分考虑到小姑娘的脸面接受度、 “因感而孕,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却又妄图染指神灵子嗣的人才用的方法。” “不要好奇它,也不必感到害羞,你以前就做的很好。” “……” 祓神堪称体贴地出主意:“便是日后,若我原形你感到拘谨羞怯,从本体开始亦可。指骨、腿骨、或者肋骨皆可。面对骸骨,你应当会更自然些?” 说罢神灵稍顿,对之后直言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开口。 “或许听到这些话你会觉得羞涩,但你不通人事,又无女性长辈,有些事只能我来事先告知你,免得到时为难又吃苦。腿骨相较你如今……或许不太适合,指骨更佳。” 说到后面,就连清冷如玉的神灵,声音也不自然地低了下去……难以平静地注视她,只故作冷淡地转开眼。 救命。 救命。 救命。 小姑娘的脸颊同样烫的可以煮鸡蛋了。 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对话? 简直是社死现场好么。 但艰难又离谱的对话还在继续。 祓神平和道:“但,倘若你真想了解,务必不要自己私下尝试旁门左道,直言告诉我便是,我来带你。” 听到最后四个字,小姑娘羞得简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说完,她沉默一秒,又干巴巴补充。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晚上,我不小心喝多了,或者怎么样,做了这种非常不现实,非常过分的梦……怎么办?” 要流产么? “这便是我之前说你无需考虑的缘由。” 祓神转回目光,若无视红透的耳垂,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先天真气但凡离开我本体,我都有感知,可以及时追回。” “那你方才阻拦,为何不想让我了解这件事?” 祓神空濛冷漠的眼眸注视着她,轻声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确定夜晚会……梦见我么?” 桌上烛花,发出清脆响声。 她听见自己还在嘴硬,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虚张声势。 “我只是说,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多问这一句,懂么?” “懂了。” “那我们先说那位【高人】之事。” 神灵语气仍然正经:“若是梦见了我,务必于翌日及时告知。” “先说高人。” “好奇是少年人常有之事,但我不希望你为色.欲困扰,乃至影响心境……” “我们先说高人之事!”小姑娘羞恼地加重语气。 神灵终于轻笑出声。 倒是破天荒的促狭。 清禾板着脸,正经开口。 “听那妇人口吻,那人定是半月前,就料定我们会来水遗岛。那这预言本事倒是挺强的。” “嗯。”神灵言简意赅。 “而且他没有给那妇人下禁制,就这么泄露自己存在,简直是有恃无恐。” “不值一提。”神灵点评一针见血。 “可我觉得就是冲着您来的,怎么还没我操心?” “任凭他们如何玩弄手段,都只是蚍蜉撼树。”神灵语气有些无奈,“要让我如何重视?现在便循着因果找到他,将他挫骨扬灰么?”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清禾低声道,“关心则乱。” 神灵按住她嘴角上方,应有酒窝的位置,轻轻往上带了带。 感官传来的安宁回馈,令他声音轻柔低哑了不少。 “节前之夜,应做些令自己愉快的事,勿要患得患失。” “那,要做什么呢?” 清禾……清禾反思。 今晚聊得实在有点刺激。 她本是不假思索地,可说完这句话又悄悄变小黄人了呜呜呜呜。 “月饼啊。”祓神自然道,“你不是惦念许久?还嚷嚷着要分享给水遗众人?” 清禾:……哦。 少女羞怯的笑容微敛。 “好的。” 但不知为何,她现在忽然不想给外人送月饼了。 …… 在清禾的指派下,两人准备做好几种月饼。 有板栗馅、蛋黄馅、芝麻馅、桂花酿馅。 当晚做不出来,只是准备好四种月饼需要的材料,方便翌日取用。 而第二日,清禾也没缠着出去逛街,而是闷在小院里,鼓动神灵与她一起下小厨房,花了一整日,捏出一个又一个月饼,接着由祓神以灵力书写吉祥符箓。 清禾拿了一块板栗馅的,上面写着“祓”。 【祓除邪祟,七魄安宁】。 “看我把您吃掉!” 她给祓神展示这块“祓”记小月饼。 金灿灿黄澄澄的小月饼躺在她手中,散发着沁人的香甜,即使还未品尝,也已能叫人想象出,糕饼本身软糯方向的滋味,以及板栗醇厚香甜的口感。 “啊呜。”清禾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好吃,板栗的味道伴随着香甜的糕饼,充斥着口腔。 “您怎么不尝尝?” 月饼新鲜出炉后,两人自是要尝尝,只是祓神没有亲自拈取的意思,只站在原处瞧清禾。 “怎么了?”清禾纳闷。 不过还是月饼更重要。 她一边问着,一边准备再咬一口。 然而—— 手中月饼微沉。 神灵长发束作马尾,方便下厨,于是尽管此刻俯身,但也只是散落少许碎发,挠在她指尖,痒痒的。 祓神就着她的手,切切实实咬了一口月饼。 尽管已接吻过数次,更亲近端详过神灵面容,然而当神灵垂首,她以如此姿态观赏那霜姿雪魄的容貌,亦不由被那红润轻薄的唇瓣吸引。 咀嚼,吞咽。 喉结滚动。 唇瓣开合间,理所当然地触碰到她的指尖肌肤,甚至险些含入半截。 理论大师清禾受惊,慌乱地想要抽回手,连月饼也拿不稳了。 神灵一把攫住她纤细的手腕,帮她拿住了月饼。 “何时才能沉稳些?”神灵有些嗔意。 清禾觉得责任绝对在祓神。 不是他做出要含她指尖的架势,她会慌乱无措么? 祓神真是好不端庄! 偏偏他行为没能成,她指责都无端找起,而方才若叫神灵继续下去,那会演变为何等场面,清禾也说不大准。 “这些月饼收好,我再做几道咱们都爱吃的菜,晚上搬到院子里去。”清禾笑眯眯道,“我和月亮仙尊一起赏月。” “好。” “您先把自己稍作整理吧。” 祓神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清禾看到,有少许面粉竟都飞到他发梢处了。 不得不说,神灵委实不擅长料理之道。 她决定将神灵打发到一边凉快去。 第183节 神灵稍稍沉默。 “嗯?”是不开心么。 祓神听凭她安排。 “好。” 接着便无声地去一边了。 她和祓神那写意风流上阵不一样,穿的乃是修身家常衣裙,干活十分利索。 然而她正洗手,无意中抬眸看看一直没动静的祓神,却见神灵在另一端,由山石修砌而成地水池中认真洗手。 可不知不觉中,他半身衣衫都已被溅起的水珠浸透。 这种衬托气质,飘逸写意的衣衫,就是给修仙者穿的,稍微沾点凡俗就会狼狈。 可清禾目光有些转不开了。 祓神鬓发微湿的贴在如玉般冷清脸颊上,淡金色眼睫沾了欲坠未坠的一颗水珠,而身上白衣,被水流无意浸透大片,似有若无地贴在身上。 祓神完美漂亮的肌肉纹理,宛如云山雾罩的黛色山峦,在水色浸透处尽显,又于干燥处骤然止歇,不容许半分目光窥探,侵犯神灵威严。 可他束着清禾亲自为他扎起的高马尾,姿态显得凛冽,又比平日多了几分英姿勃发。 这下什么做饭,什么叫他一边凉快的想法,都显得如此苍白。 直接被她难以转开的目光背叛了。 没办法,眼睛不听大脑的使唤。 “您、在做什么?”她飘似的挤出一句话。 “你下厨不是喜欢净手么?” “但您是神灵……可以用灵力啊。” “你为何不用?” 清禾道:“我洗手,便跟嗜睡一样,是个人怪癖呀。” “只一时兴起,一时学你罢了。” 祓神此刻语气,十二分的清冷淡漠——如果能忽视,他这副半湿的姿态的话。 “您若是不善此道,便不要这么做啊,白白浪费一件这么好看的衣裳。” 祓神那沾着水珠的眼睫注视着她。 “所以,我怕是要换件衣裳了。” …… 糟、糟糕! 中秋节到底什么时候过去? 清禾觉得她有点顶不住了。 可现在才是傍晚,月亮不过浅浅冒个尖。 远方万家灯火逐渐亮起,欢声笑语隐约传来。 越发显得宁谧难言。 “祭月夜,怕还有很长。” 神灵轻声道。 ——可月亮。 落入水中的月亮。 已经在她面前了。 第八十三章 心爱 清禾不敢看坠入水中的月亮。 她觉得今晚不能睡觉了。 要不然,明天怕不是就要和神灵摊牌,解决她尴尬的青春期小问题。 “我或许要换件衣服。”神灵道。 “换就换嘛……”清禾红着脸,故作没听懂。 这种事情,宁可装傻不可想多,若当着是她想多,那两人都得尴尬 闻言,祓神轻叹,似是有些惋惜。 “倒是可惜了这件衣服。” “平白无故被水浸湿,当然可惜。” “若不是平白无故呢?” 清禾因这句话震惊,一时口不择言:“那、那只能先梦中相见了。” 神灵微怔,随后唇角微弯,哑然失笑。 “我去更衣。” 到底是放过了她。 “我继续做饭。”清禾立刻转过身,随便给自己找了事做。 只是那慌张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如释重负。 当清禾做好一道凉拌三丝时,祓神也换好衣衫,推门而出。 清禾回首望向他,神灵没有穿如欺霜雪的洁白,也没有穿森严华贵的黑金,只是一件宽松闲适的潮澜色外袍,明朗清新的蓝色簇拥着神灵,越发显得眉眼清俊,胸前露出的肌肤白皙流畅。 祓神自己没有将乌黑长发梳成高马尾,而是随意松松束在身后,气质温和而恬淡。 真好看。 清禾看他看得有些脸红了。 “还没好么?”祓神语气平静温柔,“若是还没做好,三道便也够了,无需劳神。” 他坐在院内石桌上,身后是繁茂的灌木,圆月悄然跃上枝头。 神灵单手支着下颌,微微侧首,眉眼安宁地望着她。 “来。” 清禾没动。 她有些局促,不自觉捏住袖袍内绸面。 “我也想换衣服。” 神灵注意到少女身上方便干活的利落朴素打扮,心中了然。 他没有点破,耐心笑道:“去吧。” 清禾抿唇一笑,转身快步回屋。 神灵注视着少女纤细活泼的背影,唇角笑意仍未消散。 月色皎洁,在酒盅里倒映出一泓清澈光影。 …… 与此同时,仙宫。 尚德坐于玉座上首,望着殿外云雾缭绕处,那皎洁明亮的月轮。 “今晚月亮格外明亮啊。” 此时殿中仅有四人。 为首者乃是尚德、尚法,剩下两名仙人中,仅晖遥神色从容,能跟着尚德的目光向外欣赏月亮。 剩下那名仙人,眉眼间看似冷漠,实则根本在战战兢兢,不知在畏惧什么。 “今日乃是人间界祭月节,月中于天之日,自人间观察,确实会格外明亮。”晖遥笑道,“但仙宫为诸界最高处,无论何时看那月轮,都是一样的。” 尚德不辨喜怒道:“但那位一日不除,这最高处,便不胜寒凉啊。” “尚德仙君多虑。”晖遥仍是无所谓模样,“纵是这万年修炼的玉兔,不也需向仙人俯首么?” 尚德并未因这粗浅的吹捧愉快。 尚法冷冷开口,询问台下等候的那名仙人。 “那三十人,都处理完毕了么?丰陵?” 丰陵乃是直属尚法,司掌惩戒督查的仙人。 闻言,他面无表情地垂首:“尽已处死。” 尚法微微颔首:“便是魂火,也不能让其逃出,绝不能让那位察觉到此处,知道么?” 丰陵恭敬应道。 但心中难免齿冷。 如今仙人本就不足三百之数,可因那晖遥小子的提议,尚德尚法居然诱骗三十位专精卜算之道的仙人扶乩那位之后盘算。 并且在得出卦象后,毫不留情地处死所有知情者,以免天道反向追踪。 只留下他们这四名主谋。 丰陵却不知道,之后为了万无一失,是否连自己也会被除去。 仙人众明明在经历万年前大劫后,已经凋零如此了啊! “那便按照计划行事吧。”尚德露出微笑,“晖遥确实有才思。” 晖遥难得谦逊:“只是援引万年前仙人壮举罢了。” 第184节 尚德终于露出自得微笑。 万年前令天道恶孽缠身,最终坠落神坛,是他至今仍在得意的壮举。 “好了,不提那么多。” 尚德微笑道:“放天狗吧。” 清禾在自己所有□□中反复挑选,最终选了件最为有女性自信的一条露肩裙。 她的衣裙皆神灵大多事先过目,却也不知哪来这么多闲时间。 衣着整体风格可以很明显看出神灵的审美趋向,偏向清新俏丽,可爱烂漫。 这条露肩裙,还是她无意间看见雏形,瞬间戳中心底难言的心思,最终经过她的建议后修改出来的。 缃黄色绸面上蒙着轻缓朦胧的银纱,轻柔拢着玲珑的身躯。露出漂亮的脖颈,与胸部以上的雪白肌肤。而肩部及以下精致纤细的胳膊,只以银色绑带流苏装饰。 清禾对照水镜,顺从心意地在屋内轻盈旋转一圈。 镜中少女胸部饱满,腰肢柔软纤细,令人十分有揽入怀中怜爱的欲望。 清禾不由想到,等到元旦,她也就十九岁了。 …… 或许今天晚上,可以逾矩一下,稍微情难自禁地做梦? 她正如此想着,忽然狂风大起,将门扉窗户吹得呼啦啦作响,几乎要被冲破。周身灵力躁动不安,远处更是听到隐约尖叫,乃是从民宅传来。 清禾顿时打消胡思乱想,快步走出屋,寻找祓神。 “祓神大人!” 此时院中的神灵,正望着天空上的银月,神色有几分冷凝。 清禾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月亮上不知为何出现了数个小黑点,并且黑点越来越大。 但凡黑点占据的地方,都骤然黯淡虚无一片,几乎与漆黑夜空融为一体。 月食? 中秋节月食?? 不。 月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仿佛月亮被狗啃了似的,四处都是黑色霉点。 清禾将灵力凝聚在眼部,定睛向月亮看去,发现攀附在银月上的,哪里是黑点,分明是五只黑狗! 黑狗们贪婪撕扯咀嚼着月色,如同撕扯月兔的皮肉。 “这是什么?”清禾惊道。 “天狗食月。”神灵冷冷道,同时手中陡然亮起,凝聚强光。 “它在吃您的眼睛?”清禾顿时紧张严肃起来,同样汇聚灵力,准备攻击天狗。 “不,它吞吃的并非我,而是月兔。” 若是针对神灵本体,祓神从最开始便已察觉到。 祓神同清禾讲过日月来历。 日月最初分别由金乌玉兔两位行者所化,但上古年间只有昼夜,没有光亮和温度,天地间是混沌的。 直到某日,一盲童向天道祈求。 “至尊无上天圣仙尊,请问,昼是什么样的?夜又是什么样的?” 天道慈悲,以双目为日月点灵。 盲童感知到了日轮的温暖热烈。 “此为昼。” 感受到了夜晚的清凉宁谧。 “此为夜。” 自此,日月明亮,昼夜始分。 金乌月兔,乃是神灵双目的载体,万年如一日的照耀世间,维持潮汐变幻,斗转星移。 天狗不敢吞吃神灵双目,便暴起对月兔下手。 残存几颗疏星,则被天狗惊吓驱赶到不知何处去了。 祓神反应十分迅速。 说完第一句句的同时,神灵手中已凝出强弓,挽弓搭箭,冷酷向天狗射去。 凛冽光箭在空中分裂为五块碎片,含着万钧威势向五条黑狗而去! 试图逃离的天狗们发出惨嚎,纷纷自月上坠落。 被神灵判处死刑者,从未能有逃脱。 “呼。”清禾长舒口气,心中总算没那么紧张了。 至少此刻,天上还剩下近半月亮。 应该还能恢复……对么? 但祓神却猝然捂住自己左眼,露出隐忍疼痛之色。 “祓神大人!” 刺目的鲜血自神灵指缝渗出,触目惊心。 清禾从未见过祓神除净化恶孽外,受过如此伤势。 而且还是脆弱的眼部! “您的眼睛怎么了?还好么?我给您拿药!” “玉兔已死。”祓神却没有管自己不住流血的眼睛,声音低沉,“这半轮月亮,撑不了多久了。” 神灵罕见的凝重语气,令清禾心中陡然一紧。 她记得还有半年,神灵与那孩子的日月契约似乎就结束了,他准备拿回自己的眼睛来着…… “要紧么?”她不抱希望地询问。 如此询问的同时,天地间光亮果真如祓神所说一般。 月色越发黯淡昏暗,直至最后,天地漆黑无光,并且与云雾遮挡月亮的黑暗不同,此刻夜晚,是混沌的。 远处不住传来人群慌乱的惊呼,与祈求之声。 万年未变的月轮,陡然混沌,令所有人都惊惧不已。 今晚可是祭月节! 而有祓神庇佑的水遗岛都如此慌乱,其余部洲会如何反应就更不难猜了。 清禾心中焦急,有心维持岛上秩序,牵挂外界,却又担忧祓神状态,只能寸步不离。 她面上做出镇静模样,宽慰祓神:“无妨,现在本就是夜晚,多数人家都备有火烛,便是月亮黯淡,倒头睡觉就是。” 神灵放下手,左边淡金色眼睫被血色濡湿浸透,令素白清俊的面庞平添凌厉残酷之色。 但仙人显然可以比他们预想的更加不择手段。 短暂的混沌后,天地骤然明亮炽热—— 金乌为黑狗追逐升起,竟是瞬间昼夜颠倒,白昼陡然降临! 祓神二话不说,抬手射死黑狗。 清禾正心说这次及时,没有叫天狗猎杀金乌,却见一道灵力光芒划过天际,狠狠射中金乌。 那一刻,神鸟的哀鸣举世可闻。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轮灼目耀眼的太阳,坠落了。 鲜血滴滴答答地沿着神灵眼眶流下,可他顾不得管,立时腾空飞起,阻止坠落金乌撞击大地。 轰—— 日轮最后抛洒世间的无尽热浪光明,将祓神笼罩在万丈光芒中。 仿佛传说中神灵托举日月,为天地开辟昼夜的至圣一幕。 只是金乌为日轮化身,修炼数万年,又融入天道单眼,坠落之威,自不是寻常所能相比。 正要接近祓神的清禾,当即被那一刻的气浪震得倒飞出去十里地,方才稳住身形。 那祓神呢?! 她简直忧心如焚。 仙宫。 “彩!”尚德亲眼见证这一幕,不由拍手称赞。 “羿果然如当年一般神射,风范不逊神灵啊。” 被称赞的弓箭手收回强弓,他皮肤黝黑,肌肉强劲,正是仙人众第一神射,羿。 “射落日月,虽未直接伤及他本体,却也相差不大。” 尚德轻叹:“只是众生说不得要吃些苦头。” 尚法姿态冷若冰霜:“有何不可?上古年间又不是没经历过,还不是如此过来了?” 日月陨落会造成何等后果,仙人众心知肚明。 “这是必要的牺牲。”尚法沉声道。 “万年前便是如此做的,今时顶多多死一倍,十万人而已,便也心慈手软了么?” 冷峻仙人讥诮道:“十万生灵,与我等残党性命,却不知孰轻孰重。” “你不必如此讽刺!我心里有数。”尚德摇头道。 “今夜胜在突然袭击,早有筹谋,但之后事态,可谓格外艰难。” 第185节 “只管堂堂正正的阳谋便是。”尚法冷冷道,“法则在此,只要他一日是天道,便一日不得改!” 天地昏暗,日月陨落。 天地间刮起了强风,甚至堪称风暴,水遗岛临海,此时海面更是波涛起伏,涛声汹涌骇人,越发高涨的海面冲击着礁石,眼看就要冲上岸边。 四面八方尽是茫然哀呼之声。 “怎么回事?” “刚才,刚才,是太阳掉下去了?” “好大的风,我儿要被吹走了,快来人啊!” 而清禾指尖冰冷,为神灵擦去眼眶不住滴落的鲜血。 接踵而至的一切,令她措手不及。 譬如眼前。 在她心目中,祓神极其强大,无所不能,她从未考虑过神灵也会流血的一日。 祓神的血,初时温热,在她指尖渐渐冰凉。 刺目血痕流淌过素白面容,仿佛血泪。 神灵握住少女隐隐颤抖的手腕,阻止她为自己徒劳擦拭的动作。 “不怕。”他轻声道。 “这血还要流一阵,无妨。” 清禾听得心里难受,但此刻并非儿女情长之时。 “我才不怕!”小姑娘深吸口气,掷地有声道,“走!让本渡劫期强者和你一起匡扶世间!” 神灵向她温柔地弯弯唇。 “先从水遗岛开始。” 镇压海啸无需祓神,清禾自可为之。 天地间的水汽自发向她涌来,化作羽衣,托举她飞跃至空中。 清禾手腕上祓神赠予她的金镯,在混沌中散发着耀眼光芒。 清禾伸出纤细而坚定的右手,掌心重重下压。 水汽齐齐向海面压去! 北海发出不甘的怒声,只是在半仙之能面前,这点脾气还真不够看的。 而天空中闪耀的金芒,同样成为混沌中,人们最为敏感之处。 “是龙女!” “龙女现世救我们了!” 太阳陨落,却也给她提供了帮助,在清禾灵力催动下,无尽冰霜沿着海面迅速向大海内部蔓延,阻止海啸掀起下一波浪潮。 ——月亮仓促陨落,留给世间的便会是这样祸患。 上古年间,其实世间就是这般模样。 只是天道镇压了种种厄难,方才令众生得以安居。 清禾没法在一地久驻,她留下含有天道之意的金镯,悬浮在空中宛如小太阳般散发着光明,同时镇压沸腾的海面。 少女头脑正迅速冷静下来。 祓神在做实事,镇压厄难,她需将其他事务考虑妥当。 首先,需要安抚人心,点明凶手,强调自身公义,并紧急定下规矩,惩治浑水摸鱼之辈。 少女凛冽冰冷的嗓音在北荒部洲上空回荡。 “仙人寡廉鲜耻,背叛天道,罔顾生灵安危,今日刺杀日月以至天地混沌。此刻天道大人已出手平定天下厄难,望宵小之辈,勿要以为时机已至,妄图挑战底线,自寻死路。” 半仙之能,涵盖的范围最大是一片部洲。 “祓神大人,我还需前往其他三片部洲。”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修行咸鱼,居然也有如此强势独立的时刻。 她不喜欢这种事情,但她必须做到。 这次事态显然不对,她想为祓神分担。 完成一系列紧急事情后,清禾马不停蹄地赶回祓神身边。 天地混沌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哪怕是半仙,又有自带散发光亮的法宝,行走在无边黑暗中,也叫人觉得恐惧。 但看见神灵身影的那一刻,仿佛云破月来。 清禾眼前陡然明亮。 神灵在混沌世间,是唯一明亮洞彻的存在。 “基本秩序维持好了,我都留下含有您气息的灵宝镇压,暂时不会出事。”她言简意赅道。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去休息吧。”祓神温和道,“三界灵脉躁动,还需我镇压安抚。” 少女却留在原处没动。 “不要去。” 半晌,她挤出三个字。 神灵有些诧异,却又了然。 “你没感觉么?”清禾终于忍不住了,“现在到底有多少恶孽,都在纠缠污染你!” 清禾不理解,甚至觉得害怕。 她最初对神灵凝重表情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双眼出了岔子,后续比较困难。 可忙完一圈回来,才发现祓神身上已恶化的如此之快。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恶孽?” 祓神不是一直在维持天地稳定,匡扶世间么? 但此刻,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 森寒的威压,与浓稠的恶意以神灵为中心不断向外延伸,投下的暗影仿佛遮天蔽日的狰狞触手,只是稍微注视,神念都会刺痛。 但更多的黑色污秽,还是在紧紧纠缠神灵,试图侵入他的神魂。 清禾不敢想象祓神此刻有多痛。 此刻,单是两人相连识海传达给她的疼痛,都几乎叫她心碎。 她的月亮,正在被恶孽污染。 “快离开。”祓神声音冷淡下来,破天荒透着严厉,“再逗留下去,恶孽也会污染你。” 但清禾岂能就这么离开? “到底出什么事了?” 赤霄忍不住抢先道:【宿命将今日种种,尽数算在天道大人身上了!】 “什么?!”清禾震惊,满心荒谬,“这不是仙人众那群渣滓作祟么!” 【宿命只看因果。日月为天道所设,而天道理应背负天下苍生安危,日月陨落后,无辜生灵死伤无数……这尽数被算在天道失职。】赤霄忍着不忿,近乎哽咽道,【并且之后,每因日月多死一人,天道大人的恶孽便会多重一分。】 闻得此言,清禾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日月对世间重要性,地理课讲得再清楚不过,哪怕此世有天道影响,但也大差不离。 日月之事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那还得死多少人? 这要产生多少恶孽? 祓神……撑得住么? “这不公平!”清禾反应极其激烈,愤怒道,“宿命是想要你死么!” 她才不信什么狗屁宿命。 对祓神好,那她可以尊称,但一旦迫害祓神,她就巴不得宿命立刻原地暴毙。 祓神温柔又忍耐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清禾瞬间明白他的心意。 小姑娘清灵黑眸,登时蒙上水雾。 得有多疼,才会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死死咬着嘴唇,坚决忍住眼泪,不肯给祓神再加负担。 此刻两人处于那方安谧院落,但无论是桂花酿,还是月饼,都已无心品尝。 而祓神这一次,竭力控制了身上逸散而出的恶孽,没有对身边草叶木石造成半分侵蚀。 他只是沉默隐忍地微微阖目,姿态清峻孤傲,周身黑雾缭绕。 她却宁可他大闹崩溃。 清禾试图拥抱他,却被一道坚定而温柔的灵力推开。 “会……伤到你。” 这忍耐破碎声音听得清禾几欲落泪,她不敢再碰祓神,引他说话。 “那就这么忍着么?”清禾愤怒难耐。 【万年前就是如此。】赤霄声音疲倦又哀恸,【那些渣滓,活祭十万生灵,恶孽却被算为天道识人不明。】 而理应供奉天道的百姓,又被仙人蛊惑,无人站在他身旁。 于是那时的天道,孤身承担十万生灵的恶孽。 清禾不明白,究竟有多深沉的悲悯与高洁,才能忍住毁灭一切的欲望。 第186节 祓神用了万年,承受净化恶孽。 【这是阳谋。】赤霄深深叹气,【只要天道大人一日未曾堕落,他就无法规避法则束缚。】 他对天下仍然担有责任。 “我们能不能不听它的?” 【这是他们签订的契约——或者说法则,永世守护世间安宁,恪守本心,不得为恶孽污染。若是违背法则,天道大人便会丧失位格,彻底堕落。】 清禾听得拳头硬了。 “这根本就是道德绑架!” 祓神轻叹。 他柔和而无声地抚了抚清禾的酒窝。 “您这么做,是想我哭么?” 清禾忿忿道:“而且那什么宿命,我才不听它的……唔!” 话音落下,她隐隐感觉,某处玄级被牵动。 清禾发出闷哼,整个人直直瘫软在地上,五脏肺腑都在因疼痛而扭曲颤抖。 痛到极致的时候,人是无法说出话的。 清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只知道,在那一瞬间,自己几乎痛晕过去。 祓神面色骤变,急急将少女揽入怀中。 “怎么了?” 接着声音震怒,甚至于阴郁冷冽。 “宿命为何要惩处于你!” 清禾紧紧抓着祓神手掌,在他怀中,疼得低低抽着气。 但她的头脑,仍在运作。 她想到了答案。 ——宿命、命运。 她接受了命运的委托,来到此世。 她的任务是阻止祓神被恶孽污染。 所以一朝任务局势大坏后……她同样遭受了命运、或者说宿命的惩罚。 少女痛得满头冷汗,她将脸深深埋在祓神怀中,不肯让他看自己此刻因痛苦而极其狼狈的姿态。 只是那疼痛的冰冷泪水,瞬间濡湿了神灵外衫。 灼烫至极。 几乎能够点燃死寂已久的心火。 “而且。”怀中少女因疼痛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却还是坚持开口。 神灵只向她体内输入清净灵力,以与宿命对抗,减缓她的痛苦。 这总算让清禾的言语流畅些。 而她诉说的是: “今日,我便是痛死在这里,便是万钧雷霆将我劈死,我也要说——” “这狗屁宿命法则,根本不公平!” 她紧紧抓着神灵手掌,指甲几乎扣入他的肌肤。 “您没有过错,没有恶孽!干干净净,从无污垢!” “宿命,不许这么污蔑您!” 此刻,神灵心神剧震。 从无人如此明确地支持他,认为他无罪。 诞生之初,神灵寡情无欲,并不觉得法则有何不妥,也愿意履行契约。 便是万年前蒙受十万生灵之恶孽,也只是杀死祸首,沉默忍耐世间一切冷嘲诽谤。 而这样的死寂骸骨若是被烈火点燃,势必会将一切枷锁焚烧殆尽。 此刻,清禾终于缓过劲。 宿命惩罚被神力抵消,清净柔和的神力仍在温和滋润她的经脉。 她忍着体内还未散去的余痛,固执道。 “您没有罪。” “如果宿命觉得我们做的不对,就叫它再选个正确天道去。” 神灵垂首,轻柔吻去她眼角泪痕。 姿态怜惜又温柔。 白净清俊的面庞上,尚且带着眼眶未曾拭净的血痕,美得惊心动魄。 清禾心中越发委屈酸楚。 “您没有罪。” 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祓神有多么高洁温柔。 “好。”神灵轻声道。 赤霄不由质疑祓神这声承诺。 他惊慌道:【天道大人,您要干什么?您承诺了什么?】 “倘若宿命执意如此,那说不得,只能重塑乾坤了。” 神灵淡淡道。 他从未惧怕宿命。 若如今宿命不合时宜,无法容她,那重塑一个,再收拾旧山河便是。 好似上古时期,他未曾如此做过似的。 【重塑乾坤?】赤霄惊惧,【那您、您……天道之位……】 “那便不做天道了。” 万年的疑问,在此刻有了答案。 天道无情冷漠。 能够尊重法则,忍耐宿命,承受恶孽,对世间哀恸亦无动于衷。 但祓神,仍怜世间生灵,却识情.爱,对那少女出现偏私。 他会有血有泪,会震怒怜爱。 一切的一切,皆因此刻他怀中,这万年永世,仅此唯一的特殊之人。 祓神轻声道:“那便只做祓神罢。” 【为什么?】赤霄崩溃,【何至于此?】 就连清禾也震惊地抬眼注视祓神,她是厌恶宿命,却也没想到,神灵一旦发下宏愿,便如此决绝威严。 “您是觉得被宿命冒犯了么?”清禾也有些不安,主要是担心祓神因为与宿命的冲突再受伤害,而且若是造了诸多杀孽,也对祓神不好。 “若是牵扯甚大,也可以徐徐图之。” “不。” 神灵再度抚上少女的酒窝,轻轻按了按。 神灵温柔,却又郑重地回答了少女的疑问。 “我想,我此刻如此愤怒,乃至肺腑欲碎,应是因为心爱于你。” 少女的烈火彻底引燃了骸骨的余烬。 万年封存的爱意。 万年忍耐的恨意。 爱恨在此刻交织,却又如此分明。 憎恶的是宿命。 爱的。 ——是她。 第八十四章 糖 清禾走在祓神身侧,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端详他的状态,确定他的心意。 平日若祓神如此热烈直率的表白,她定要红着脸,甚至胡说八道几句。 但此刻,在两人承受了同样强烈的痛楚,又下定了前所未有,乃至从古至今,从无存在胆敢立下的宏愿后,清禾又怎会羞怯? “怎一直看我,”神灵低头看她,“害怕么?” 他将少女冰凉的手掌又握得紧了些。 “不怕,但我怕您心意转圜。” “蒲苇韧如丝。”祓神轻缓道。 “磐石无转移!”清禾响亮应道。 第187节 “还记得这句,那倒没变成呆瓜,那又为何询问我?”神灵口吻听起来轻松如常。 清禾抿着唇笑,因疼痛而虚弱的手掌,终究榨出几分气力,坚定不移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不能不坚定。 因为祓神前进的每一步,都有九道雷霆撕裂天空,重重劈下,贯穿他的躯体。 违契者,必遭天谴雷轰之刑,直至彻底劈碎那一身神骨,磨去一身桀骜。 目标是神灵,因此这雷的强度已然碾压寻常使用的天雷,化作深含法则之意的九重玄雷。 每一步,每一道,都是在惩戒那个背叛契约,割弃身为天道自己的神灵。 祓神为清禾挡下全部余波。 看着爱人越发苍白冷酷的面色,清禾心痛,却无法言语。 因为这是祓神自愿接受的惩罚。 他仍在恪守那份坚持,违背契约,理应受惩,所以半分不反抗。 清禾眼前酸涩。 “其实,不必和以前的天道也坚持割裂的。” “他不会爱你。”祓神平静道,因又一道震怒雷霆的降下而语气微顿,但很快恢复如常。 “今日之事,他也会充耳不闻,冷酷而麻木。” 尽管如此,可我还是会崇慕怜爱你。 无论是天道,还是祓神。 都是一样的高洁悲悯,诚信无私。 好爱他。 知晓祓神此刻情绪激荡,清禾没有多言,只是无声陪伴,表达着自己的支持。 九十九步淬骨路。 每一步,都在挑剔试炼神骨。 言语根本无法形容神灵所受苦楚,哪怕万一。 雷劫越是惨烈痛苦,几乎欲弑杀神灵,便越是表明,法则仍然器重祓神,希望他继续作为天道。 ——连法则也认为,祓神和天道,是截然不同的。 赤霄早就哭晕了,却又劝不住。 雷罚祓神一一接受下来。 自此,契约两清。 虚空传来法则震怒之声,可事已至此,它无可奈何。 “怎么样?”清禾关切地扶住祓神。 神灵站直身体,示意自己还没有那般虚弱。 “只是陡然松快,有些不适应罢了。” 瞧小姑娘一副要哭不哭的难过模样,神灵平缓中透着轻松:“好处倒也有,此刻恶孽之痛,倒当真不值一提了,毫无感觉。” 清禾顿时难过地扑进他怀里,蹭了又蹭,方才冷静下来。 她迅速开动脑筋,为祓神出谋划策。 “现在我们的敌人,乃是仙人众,与宿命法则。其中,仙人众想要您性命,实力却不值一提,宿命法则只想让您【回归正轨】,但力量却十分强横,对么?” “嗯。” “那我们分一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清禾严肃道:“主要矛盾还是落在法则上,只要它处处阻拦,就一直十分碍事。” “是。”祓神认可清禾的思路。 “所以怎么才能削弱法则,叫它安生些?” “自是重塑乾坤,再造法则。原本的不适用,它的力量便会被极大削弱。” 说“重塑乾坤,再造法则”时,祓神语气堪称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有何困难。 “法则……我觉得这个世界法则很黑暗,也很不公平。” “你此前与我一次交谈,其实已简要涉及了法则。”神灵认真地看着她,“清禾,你比自己认为的更加聪颖敏锐。” 他没有伸手触碰她,没有做任何亲昵动作。 而是严肃道:“你可以对自己更自信些,而非还未开始,便借由胡言乱语,事先留足退路。” 偶尔尚可,次次如此,便知道定是以前生活留下的痕迹。 “……我知道了。”清禾红着脸,认真又直率地颔首。 “倒比平时听话晓事理许多。” “不是心疼,您当我会这样?”清禾白他一眼,接着问道,“西岐那边没事?” “各方面来看都很稳定,伤害固然有,但变革蓬勃之气更盛。” “打破灵脉桎梏,人人得以修行,这条路是对的。” “那您是要……?” “粉碎天下灵脉封印。” 激烈变革中,旧规则会被不断打破,新规则会不断涌现。 而黑暗、压抑、陈旧、束缚,几乎是写入旧规则骨子里的东西。 灵力却会给予所有人另一样事物。 ——选择的自由。 “那得多久?很危险么?” “所以要先安顿好你。”神灵平和道,“前后会持续七日七夜,风险并存,我们回地宫做。” “回家做!” “嗯,回家。” 地宫仍然如此安谧与平静。 因为月色与日光从未照耀进来,所以尽管日月陨落,地宫内部反而一如往常。 清禾闻到熟悉花朵的芬芳清香,都是她亲手种植的。 这股香味让她觉得安心。 神灵则在四处布置阵法,尤其锁灵殿,更是重中之重。 清禾是祓神的软肋,亦是他燃烧的心火。 “你才受重创,实力十不存一,便不要乱跑,扰我心神。” 清禾听话点头。 “不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快速恢复,这样不说帮您,至少也有自保之力,让您少些后顾之忧。” 清禾说的有理,但…… “想快速恢复,唯有心意相通之人双.修,阴阳结合,相濡以沫。其他法子,或多或少都有副作用。” “双、双.修?!”清禾瞬间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祓神,活脱脱世界观遭受冲击。 神灵眉眼坦然严肃,并无狎昵亵玩之意。 认真的。 …… 可…… 可她知道,祓神此刻也受了伤,只是傲骨撑着他,维持如常表象安慰于她。 清禾满脸绯红,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双.修……是怎么个修法?” 祓神惊诧,目光在清禾身上停留半晌,直到清禾越来越害羞,甚至有恼羞成怒征兆,方才平静开口。 “无非两种。” “神交,体交。” “神交乃是神魂相融,于神识调养,心境安抚,更有助益。” “体交则是安抚受损经脉,提升修为,放松肌体。” “我不懂这些讲究。”清禾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您现在的情况,更、更适合哪种修?” 祓神微微沉默。 随后,方声音有些沙哑,轻声开口道。 “我或许更需要安抚心境。” 一语双关。 清禾只当没听懂双关之意。 恰好祓神今日维持原型时间也到了,此刻展示的只是投影。 但双.修需要本体上阵。 于是神灵开启那自初遇后,便再未向她敞开的棺椁。 神灵望向她:“若是不怕,便进去吧。” 她当然不怕。 第188节 只是期待中,多少带着些紧张。 以至于指尖,都在细微地颤抖。 她躺入棺椁。 棺椁中,那股熟悉的山涧与芳香木的馥郁香气,瞬间将她肌体内外全部浸透、紧紧包裹。 呼吸之间,尽是那骸骨神灵的气息。 他就躺在她身边。 清禾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他。 她摸到玉石般温润的骸骨。 令她瞬间在黑暗中找到安心的锚点。 清禾侧身面向他,轻声唤道:“祓神大人。” “嗯?” 骸骨神灵的声音,较之原形,更加空灵飘渺。 这一声仿佛指尖自她腰间沿着脊柱一路轻柔划上后颈,整个人都酥酥发麻。 “我不太懂。” 黑暗给了她更多勇气。 “您教教我吧。” 骸骨神灵发出轻笑。 随后是咔哒咔哒地清响,清禾知道,他正在向自己贴近。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闭上眼睛。”祓神轻声道。 她听话的合眼,只眼睫如蝶翅,不安地颤动。 冰冷又有几分润泽感的事物,贴上了她的额头。 想必是神灵的头骨。 这一次,与之前解除诅咒的神魂交融,乃是彻头彻尾的两种概念。 在瞬间跌入祓神识海时,清禾比之前都要明确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祓神的识海,是无边无际的天空,与自由高远的云海。 在他的识海中,她仿佛为云海簇拥,清凉的风吹拂她,微凉,故而带起细密的战栗。 “等等,不……”她又羞又急。 “无妨。”神灵封住她的抗拒。 在识海中每一寸感官,都被放大百倍,千倍。 每一缕风的吹拂,每一朵云朵的触碰,都如此明晰,令她无措。 神灵轻声的低语,听起来亦不无惭愧抱歉之意。 她单纯、洁净,不谙世事。 于是,风中传来神灵歉疚的声音。 可如果是真的歉疚,就不该无视她推拒云朵的手掌。 小美人鱼哭了。 她想逃回云海下方,属于自己的海洋。 可风将她捉了回来。 然后便是更加汹涌的云流。 少女因云流神魂颠倒。 头脑一片空白,全然丧失思考能力。 她仿佛轻盈到飞了起来,神识在云层中上升,上升。 飘飘欲仙。 直到最后,在少女的泪水中。 淅淅沥沥。 云朵,被小雨打湿了。 清禾艰难地睁开眼睛,头脑中仍嗡嗡一片,眼前阵阵发晕。 她低而急促的呼吸,头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分不清是被泪水打湿,还是被汗水打湿。 冰冷的指骨挑起她狼狈贴在脸上的长发,温柔为她逐丝别在耳后。 她又开始想发抖了。 “辛苦了。”祓神有些歉意道,“方才之事,对你有所冲击。” 清禾有些听不得他的声音。 方才就是这道凛冽的声音,含着区别往日的低哑,在她耳边歉意呓语,却又令她神魂颠倒。 少女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神灵。 “您好些了么?” 她倒是感觉好了许多。 被法则惩戒后,尽管有神灵庇佑疗伤,但给她神识、经脉造成的创伤,仍令她伤了元气,这才不得不暂避锋芒。 可在交融之后,她肌体只觉酥麻放松,仿佛刚泡了热乎乎温泉出来,每一寸肌肤都在放松舒展,精神更是惬意餮足。 又羞涩,又满足。 “嗯。”神灵轻柔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可是脸颊并没有变得干燥起来。 因为神灵又留下了,属于他的,湿漉漉的事物。 “此事虽然便捷,不过不可过于沉迷于此。”神灵告诫道,“今日事态非同寻常,姑且不论,之后却要有所注意。” 这时候倒是正气凛然地训诫她了。 方才可没看出半分自制。 “稍微休憩片刻。”神灵说道,“待你再次苏醒后,便是与宿命开展之时。” 嗯。 不会睡很久的。 少女安谧地在骸骨怀抱之间沉沉睡去。 第八十五章 一眼万年 清禾醒来后,其实很想在棺椁中与祓神再腻歪一会儿。 可这毕竟不是新婚后蜜月,可以容他们缱绻依恋。 所以清禾拢了拢自己散乱的黑发,便抬眼望神灵:“您现在准备如何做?” 莹润如玉的骸骨神灵此刻正注视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少女眉眼恬静依恋,毫无畏惧悚然。 “你倒是一点不怕。” 清禾嘀咕:“都这样了,您还觉得我会怕?若是真的怕,我方才就该哭着挣扎着要跳出棺椁。” 神灵沉吟:“那我应会握住你的脚腕,将你捉回来。” 清禾脱口而出:“捉回来干什么?” 气氛陡然安静了一瞬。 此刻,恐怕不止一人想到,这个问题有着更低俗、更直白、更痴迷的答案。 那个字,甚至已到了唇边。 直到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祓神声音方才清冷响起:“这不是才符合话本剧情么?” 清禾心里嘀咕。 抓着脚腕拖回来然后爆炒什么的,确实符合话本,不过更符合地球那边的现代话本。 不行不行。 “是我太没思想境界了。” 得干点她早就想干的事情。 说着,清禾轻轻地抚摸祓神的肋骨,动作仿佛雏鸟梳理羽毛般温柔。 “倒也不必如此小心。”祓神道,“恶孽虽重,但那规则雷罚之后,大半也能摆脱。” “早该如此,谁造的孽,叫它找谁算账去。”清禾说起来就生气,“凭什么全都算给你。” 话虽赌气,她动作仍然轻柔。 或指腹温柔摩挲,或五指插.入神灵肋骨之间,仿佛另一种形式的“十指相扣”。 她只觉得,神灵的骨骼又坚硬,又脆弱。 清禾五指穿过第三根肋骨以下的部分,在祓神体内虚虚曲起,仿佛试图圈住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 从没有人能如此好奇地摸索,神灵深深之处。 第189节 “别闹。” 他声音微哑,握住小姑娘作乱的纤细手腕。 清禾的手指最后不甘地曲起又伸开。 她只抓到了虚无。 “您的心脏在何处?”清禾问道。 她记得神灵的心脏似乎是施舍给了凡人,还是被剜去。 但神灵从未亲口提过,所以清禾现在也不太确定,这件事是原作里明确肯定的,还是来自书评区看到的推测,叫她记混了。 祓神坦然道:“我亦不知。” “嗯?”清禾惊讶,“您自己也不知道?” “嗯。我的心脏随着五感的衰退逐渐消亡。” “这您当时都不想想办法?”清禾惊了。 “五感衰退都无所谓,轮到心脏便要重视?” 清禾一噎:“这是抬杠。心脏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器脏嘛。” “这是我当初的想法。”祓神道,“如今已有改变,只是当务之急不是此事。” “嗯。”清禾将手从神灵肋骨间抽.出。 只是肌体骸骨碰触间,总给人悖德荒谬的感触。 清禾不由在心底忏悔。 太涩了。 她居然这都能涩。 祓神见少女陡然陷入颓丧的咸鱼状态,只当她还未从神魂交融的愉悦中回神:“你继续休憩。” 棺椁推开,柔和明亮的光芒驱散了封闭棺椁间的黑暗暧昧。 其实明亮处也不是不能涩……呸呸呸!做正事。 对抗法则之事,该开始了。 “我没事。”清禾一骨碌爬起来,“我来帮您!” 她执意如此,祓神倒也没拒绝她好意,只是叮嘱两句后,便带她去了天圣山顶。 天下灵脉交汇的中枢之地。 清禾作为助手,帮助祓神设好护山结界。 “认真些。”神灵叮嘱。 “不用您说我也会认真的。”清禾道,“我会守护好您,不拖后腿。” 她认真高效地做好一切能做的事情,如今万事俱备,只差祓神引动天下灵脉,破碎封印,重塑乾坤。 仿佛感知天元中枢之地正在发生的惊变,素来风和日丽的天圣山,竟破天荒的电闪雷鸣,万物躁动。 神灵袖手望着天色,淡淡开口。 “若想颠覆规则,最为强力根本的方法,便是彻底打破灵脉对世间常规的束缚。” 清禾赞同点头,表示认可,她已听神灵说过多次计划。 “自此刻起,我便要以祓神之身,粉碎天道设下封印。”祓神道,“宿命规则不会对此袖手旁观。” 而那些实际控制灵脉,借此得利的仙人世族,更是会被戳了肺管子,拼死反扑。 “完成此间事宜,你就立刻返回锁灵殿,藏入棺椁之中。” 那是不亚于神灵骸骨内部的深深之处。 神灵只会允许他的珍爱之物进入。 “保护好自己,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祓神平静而温柔的陈述,他神色认真,并无轻慢之意。 “我明白的。” 平时都可以耍小脾气,但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让神灵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乾坤一掷,与宿命对弈。 她是祓神唯一的软肋,她不能拖后腿。 “您这边只要顺利开始,我就立刻会锁灵殿。”她保证。 “好。” 神灵向她微笑。 随后转过身,神灵淡泊眉眼间,陡然冷峻凛冽,再无半分柔情。袖袍被烈风振作鼓起,却分毫没有撼动他的身形。 宛若崇高山岳,无尽雷芒,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气势,山海为之倾倒,天地为之翻覆。 神灵抬手。 轰! 剧烈的地鸣撕裂天地,飞沙走石,耳边嗡嗡一片。 三界间的灵力,皆在狂暴涌动,在神灵打碎封印的那一刻,纷纷冲破数万年的束缚,奔涌于天地间。 法则震怒。 这是上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变革!是对它的宣战! 自此之后,灵力绝非垄断之物,人人皆可一念通仙! 清禾如今为半仙之体,虽不能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却也能大致感受格局。 仅从目前来看,祓神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清禾稍稍放松了些。 毕竟是原作钦定的无人匹敌天下第一嘛。 而且与她的双修,对神灵应该有所恢复。 她深深看祓神一眼,没有出言打扰他分神,配合地返回地宫,准备在棺椁中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就是大局已定。 祓神会带着些微疲倦,与深切笑意打开棺椁,紧紧拥抱她。 怀着这样担忧又甜蜜的期待,清禾陷入沉睡。 …… 【清禾、清禾!】 赤霄焦急的声音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嗯?” 清禾立时睁开眼。 【尚法那狗贼带仙人混入了天圣结界。】赤霄咬牙切齿道,【你且做好准备。】 尚法?那不是三个仙人首领之一的角色么? “他怎么混进来的?” 【他粉碎一条灵脉,夺取了尚未回归本体的天道大人血肉。至于其他的,我看不透,也想不明白……血肉之事天道大人早有准备,他怎可能擅自进来?总之咱们先做好打算!】 “是宿命。” 清禾比赤霄想得更冷静。 所以宿命在最开始就陷入下方。 因为它当时的主战场并非与祓神战斗,而是—— 锁灵殿外。 “准备破阵!”尚法面冷似铁,示意百名仙人与他协力,粗暴打破锁灵殿结界。 “上次来的时候,此处还残破不堪,随意进出。”晖遥摇头感慨,“没想到动情之后,就连天道,也学会了金屋藏娇。” “勿要废话。”尚法冰冷道,“既然是你的主意,便上心些!” 这便是晖遥最初打的主意。 效仿万年前,以恶孽削弱祓神实力,再联合有意镇压天道的法则,直取天道本体。 “不过他本体应不在此处。”晖遥摸摸下巴,“若要与法则对抗并获得胜利,仅靠那道投影,绝无可能。” “杀了那女人,也是好的。” 杀死清禾,扰乱祓神心神,则是晖遥出的第二个主意。 他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同,深知凡人情.爱之可怕,哪怕是孤高清冷的神灵,一朝撞见少女热烈的爱火,也会无声融化。 并且,那霜雪融化后凝结的爱意,只会比世间一切都更加深沉专情,无可转圜。 晖遥没有自鸣得意,紧跟着吹捧尚法道:“但最主要还是您能与法则搭上线,我们方有此机会。” “哼,真当这万年本座什么都没干么?” 只是一时兴起,如何杀死天道? “出手吧,勿要给其反应时间。” 就是要让天道在猝不及防间痛失至爱,方能最大程度达到效果。 百名仙人纠集之力,非同凡响,况且又有法则特地分出心神相助。 锁灵殿结界…… 碎了。 “抓住她!” 饶是尚法,此刻也露出狂喜之色,快步奔入殿中。 第190节 仙人众此刻兵分两路,大部直取祓神棺椁,谨慎寻找祓神本体,小部分则去搜捕清禾。 按照尚法的命令,若是抓住清禾,也无需犹豫,直接就地格杀。 “祓神对他新娘的保护还真严密。” 一路单是突破种种封锁结界,一百人便折了九十三人。 侥幸存活者,也个个带伤。 “但是值得。” 尚法近乎狂喜地注视着那口黑木棺椁,那是最后一道阻拦。 这棺椁天道气息浓郁,即使没有藏着天道骸骨,也可用于扶乩厌胜诅咒。 “但是……破不开。” 无论多强的灵术砸下去,都宛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能破坏那看似脆弱的棺椁。 “而且再拖下去,只能用动静极大的禁术,那即使有法则相助,只怕祓神那头也会发觉。” 一路闯到现在,仙人众堪称底牌尽出,到了此刻,也已力尽。 此刻根本没有可用的动静偏小的法阵。 “若想破这阵法,只怕——”晖遥凝神思索。 “要借你六人魂火一用。”尚法淡淡道。 六道血光明灭,凄厉绝艳。 不知不觉中,尚法已对六名仙人下了致命杀招,决心就地炼化六名仙人魂火,用以冲击祓神棺椁。 魂火被生生灼烧凌迟,如此深入魂魄,痛苦欲嚎,却分毫不得发声,痛到想要昏厥,却万年都得保持清醒的极致折磨,完全能够炼化出足够的仙人恶孽。 至于仙人众彻底凋零? 与他何干。 与天道走到今日局面,谁不是只考虑当下,不顾来生? 他甚至遗憾,今日没能将尚德诱来,此刻好连尚德一同暗算献祭,为自己再添些胜利筹码。 空旷锁灵殿中,四处倒伏着尸体。 巨柱倾倒。 唯有那悬浮在空中的赤霄剑,冰冷依旧。 “赤霄剑,呵。”尚德冷嗤。 赤霄剑坠下,便有灭世之威。 除非那剑准备灭世,否则便不敢轻举妄动。 “起!!”尚法咬破手指,逼出心头精血,用以引动悬浮在空中的六朵凄艳魂火。 每一朵魂火,都有暴死痛苦的仙人在哀嚎哭泣。 尚法的精血让魂火燃烧得更加旺盛,越发催动仙人怨气恶孽。 “去!”尚法连同自己精血一起,将六朵魂火尽数向黑木棺椁射去。 轰轰轰轰! 巨响接连骤起,可棺椁丝毫微动。 尚法满目怨恨,此刻穷途末路,他不得不—— 咔嚓。 木棺在此时发出轻响。 尚法先是微怔,随后狂喜。 这棺椁,终究没挺住,碎了! 他们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 棺椁破碎的瞬间,空中与法则对抗,兼之抵抗汹涌而来恶孽的神灵,表情陡然凛冽,目光不受控的向某处—— 虚空之处,传来不辨男女,庄严空灵斥责之声。 仿佛万灵之母,又似原初之父。 它见祓神如此,尤为动怒。 “天道,既会怜爱一人,又为何不顾惜天下!” 此时天下灵脉封印已然大半松动,正该是拼尽全力之时。 可法则清清楚楚看到,祓神居然在瞬间舍弃大好局势,瞬身准备离去。 它因祓神的无视而震怒。 雷霆降下,阻挡神灵身形。 “三界大局,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法则屡屡阻拦,祓神终于开口。 “滚开!!” 他言辞冰冷,杀意尽显。 那冷峻清冷的眉眼,此刻尽是阴郁戾气。 法则与助阵此处的仙人齐齐震惊。 那清冷尊贵的天道,何时会如此急躁,乃至失态? 便是万年前那场十万血祭,天道也不过是沉默地提着赤霄剑,将三千仙人从天宫九十九层玉阶,一路杀尽罢了。 与此同时,祓神右手陡然握紧,手背青筋尽显。 虚空传来脆物炸裂之声,乃是祓神在瞬间的爆发,又解除了南厌部洲的全部灵脉,再度重创法则。 “你分明还有如此余裕,为何便要放弃。”法则惊怒交加。 在它未曾发觉之时,天道居然已有如此之强的实力?那万年前他为何……为何便那般低头了?! 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拦震怒的神灵。 但就在此刻—— 他识海陡然一轻。 那时刻与他紧密相连,眺望天空的大海……消失了。 无法感知。 祓神骤然垂首,望向天圣山脉埋藏的地宫,看向地宫深处,守护的挚爱珍宝。 可此时此刻,无尽金芒自山体缝隙中争先恐后的涌出,那惊天动地的灵力余波,竟半分不逊此刻祓神! 酷烈耀眼的金光在无尽混沌的世界中堪称烈阳,瞬时点燃了半边天穹。 也将神灵空荡虚无的眼眸,染为耀眼金色。 如此浩荡强大的金光。 地面惊慌不安的平民,连同仙人以下的修士,皆以为此为天道所创之神迹,顿时安心地欢呼雀跃起来。 金光涤荡不绝,哪怕是天圣山此刻也无法承受金光冲击,纷纷崩塌破碎。 “哦?”法则也低低发出一声疑问。 尚法还藏着如此后手? 尚德更是惊疑不定。 可神灵此刻映照着无尽金芒,灿烂夺目的眼中……却流下两道血痕。 “哈?哭了?!”尚德望见此刻祓神,顿时畅怀大笑起来,“天道、你这无情木雕之辈,竟也动情如此?恨至泣血?” “看见这一幕,我此生无憾——呃。” 尚德喉头发出古怪声响。 素面血痕的神灵虚虚握手,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他的神魂,接着立时甩下一切,瞬身出现于已然崩塌的地宫中。 …… 崩塌。 废墟。 坍塌。 面目全非的地宫中,只有一个被金光冲击过度,全身灼伤溃烂,神智不请的尚法。 是遭受秘法反噬? “清禾在何处?” 祓神没有擦去素白脸上的血痕。 而那俊美清冷的脸上,仍然冷漠无起伏,便是声音也依旧平稳。 一切如常。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只是询问赤霄剑,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天道……祓神大人。】剑灵委屈稚嫩的声音才刚响起,便带了哭腔,【她不见了!她就在棺椁里,可尚法开棺时,金光乍现……我不能出手……我找不到她!】 赤霄剑是因他当年自律,特地为诛神灭世而诞生的神剑。 实力如此之强,却不能随意出手。 于是无法及时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 第191节 这句话,说得是谁? 祓神丝毫没有留情,立即已搜魂之术搜查了尚法魂魄。 可任凭如何冲击镇压,尚法记忆展现出的经过,只是棺椁炸裂,金光动荡……然后便没有了。 神灵黑发如墨,面冷如雪,表情冷得吓人。 识海空荡荡一片。 若是清禾魂飞魄散,那即使是阴曹地府,也寻不到她的神魂。 而在那般实力堪比他的冲击中…… 祓神微微阖目,浅浅呼出口气。 唇舌之间,皆是翻涌血气。 她会怪他么? 在棺椁粉碎之前,她会流着眼泪,怨恨他自以为是,将她困在这无处可逃的锁灵殿中么? 锁灵殿。 未能锁住任何事物。 祓神未发一言,只是沉默的伸出手掌。 赤霄剑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不可,天道……祓神大人,万万不可!】 赤霄剑只有两种命运。 诛神。灭世。 自主坠下是诛神,神灵所持为灭世。 神剑的秉性,让它本能抗拒最无可挽回的结局。 但当它看见,神灵苍白无生气的手展开在那里,却不如往日般冷漠坚定……它不敢看下去了。 神灵万年未曾动心,一瞬心动,便是一生动心。 祓神微微颤抖的手指紧握。 化掌为拳,他的指尖便不再颤抖。 而赤霄剑也没有丝毫反抗余地,自天空坠落,化作长剑大小,落入神灵手中。 “且让我看看。” 祓神声线轻而冰冷。 “能让法则逼至此处的滔天恶孽……究竟有何深重。” 清禾藏在棺椁里。 感受到外界的动荡冲击,她心里简直心惊胆战。 “藏在棺椁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吧?” 她忍不住向赤霄剑再次求证,其实只是想聊聊天。 可不知为何,她听不见剑灵的声音。 除了与祓神相连的识海,能让她感受到结界一路被突破,她身边再不存在任何感知,只有漆黑虚无。 ——为什么连祓神也没有丝毫感知呢? “不怕。”她对自己喃喃自语,“都是渡劫期了,自信点。” 可漫长的、死寂的黑暗冰冷,还是让她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他们进锁灵殿了。” 到了此刻,她与外界的感知终于彻底断裂。 而她甚至无法打开棺椁看一眼。 这是最后也是最安全的屏障,若自己这时反悔窥探,导致不攻自破,才是真傻。 ……好不安。 好想见他。 清禾运行灵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慌。 不能拖祓神后腿。 “但真不能怪说我乌鸦嘴……这棺椁,怎么现在也叫人这么没底气?” 她还能做什么? 清禾仔细回想自己平时收在身上的法宝。 此刻还能用的…… 她手中捏住那颗温润如黄玉的事物。 她与祓神在西岐部洲粉碎灵脉封印时,她意外捡到之物。 ——万年之前,天道的记忆碎片。 不准备坐以待毙的少女,决定躲进这片记忆碎片中。 即使躯体被毁,她的神识也能在记忆碎片中得以保存。 而那些人,绝对无法进入天道的记忆碎片追捕她。 即使追捕,也会撞上万年前的天道。 天道可不会对仙人叛徒留手。 嘿嘿嘿。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她实在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她不再犹豫,安心投入记忆碎片中。 …… 可这次的记忆碎片,内景与她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 清禾立于虚空,周围尽是混沌光影,再往上看去,则能看到重重景物人物碎片。 而仔细看得久了,便看得出来都是以祓神为主。 清禾不安的心顿时安稳许多。 这是天然存在于他们二人的信赖。 “祓神大人?”她试图呼唤碎片中的投他影。 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不过不理她也没事。 经过一番小心探索,清禾初步能够确认,这片记忆碎片,已然因为法则天道的崩坏,而出现混乱,演变为了时空,或者记忆隧道一般的事物。 或许能够跃入某片已知的记忆碎片,进而出现在那片诞生记忆碎片的地方。 清禾心中一轻,决定继续寻找一片相熟之地,就此逃出。 她向前飞去,长发飞舞,身边擦肩而过的流光,乃是数万年间不同的祓神。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 天圣山……水遗岛…… 清禾四处搜索自己熟悉之地。 直到—— 乌发披散,全身为血污沾染,拖着赤霄剑的神灵,赤着双足,缓步自白玉长阶走下。 恶孽缠身。 熟悉的俊美冰冷面容上,满是死寂冷漠之气。 与他对视一眼,都足以令神魂凝结。 而在那一幕中,神灵已举起长剑,对准虚空——赤霄剑但凡劈下,就是灭世! 而赤霄灭世不同重塑乾坤,乃是彻彻底底的同归于尽。 清禾也顾不得寻找熟悉之地了,更顾不上这是否为历史投影。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她全身血液都凉了半截,接着便奋不顾身地跃入那面光镜。 “祓神大人!” 她高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担忧地向他扑去。 然而在那长剑锋芒陡转指向她时,语气陡然惊慌起来。 “哎哎哎,赤霄,剑下留我啊!!!” 清禾只觉脸颊钝痛,正正撞上某人胸膛。 怀抱冰冷而充满血腥气,但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丝毫扶住她的打算。 祓神身形丝毫未变,倒是她原地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嘶。”清禾呼痛,眼里隐隐浮现泪光。 穿越光镜的那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斥力划破她全身肌肤,试图将她排挤出去。 但眼见祓神一副自毁灭世的架势,她也拼尽全力往里冲。 结果闹得一身伤不说,摔倒了祓神还不来扶她。 “您干嘛?”清禾有些委屈道。 祓神说过,哪怕是记忆碎片中的他,也与本体记忆共通,定是认识她的。 所以嘴上这么娇气地抱怨一句,她自己却利索无比地爬起来,随后踮起脚,怜爱地给了神灵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192节 满身的恶孽血气,让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 与之相比,她身上这点狼狈伤势真不算什么。 怀里的冰冷身躯僵硬半瞬,随后骤然激烈爆发起来! 她被一把推开,随后得到的,仍然是赤霄锋芒。 那冰冷死寂的神灵望着她,启唇轻声道:“仙人余孽?” 声音冷漠中透着厌恶。 他的眼前此刻尽是血色,污浊的恶孽在身上纠缠侵蚀,疼痛已然麻木。 这从天而降的少女是何形状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此刻他只想杀尽面前一切生灵。 ??? 清禾从未被神灵如此厌恶粗暴的对待。 “您是被恶孽控制……不。” 清禾此时终于注意到,眼前祓神的根本不同。 他不是拥有与她记忆的祓神。 冷酷、阴郁、绝望、崩溃、仇恨……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在昔日清冷高洁的神灵身上纠缠。 这是…… 万年前的天道? 怎会如此? 清禾头脑一片乱糟糟的。 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天道怎会是如此模样? 可剑锋此刻就指着她。 清禾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一个答不好,多半就要被天道一剑枭首。 莫要与无血无泪的天道讲道理。 被献祭的第一晚,她其实就有所领会的。 原本准备撒娇的眼泪登时憋了回去。 眼泪对谁好使,小姑娘清楚得很。 所以她从来只对祓神哭哭撒娇,对外人,从来只有干脆利落的态度可言。 但有一说一,此刻面对万年前杀气腾腾的天道,清禾好似也不需要多加斟酌思索。 自然的言语脱口而出—— “您见过我这般弱的仙人吗?” 小姑娘理所当然,又落落大方。 全然没将天道当做敌人对待。 大概这句话实在令人无语,又或许是少女身上某种说不清的因果气质,勉强说服了神灵。 总之,天道没有立即动手。 天道冷声道:“那你是谁?” 从天而降出现在天宫,称作可疑都是为她开脱。 少女不假思索,只略微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是来自万年后,你的新娘……你的老婆?” “两个时辰前才刚刚双修过的那种?” 第八十六章 夫君 “如何证明?”神灵轻嗤。 这话实在过于荒唐。 “这……”清禾被问得一怔。 要怎么向祓神证明自己是他妻子? 这需要证明么? 不是本来就是么? 正如清禾所说,两个时辰前,他们才做尽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事情。 结果此刻,天道却提着剑要求她来证明两人的亲密关系。 “倘若你真是我的……妻子。”他有些厌恶地吐出那两个字,“那世间万物,皆应留有迹象。” 剑锋冰冷,直直指着她鼻尖,极有压迫感。 祓神境界远高于她,当他毫无怜惜,乃至于将她视作敌人的冷酷释放威压时,清禾更是感到几乎窒息的压力与威严。 初遇之时,祓神是这样对她的态度么? 有些记不清了。 相爱之后,她便本能的加工过去记忆,于是就连最初充斥死亡与疼痛的献祭,都变得浪漫起来。 “修真界又没有结婚证,我上哪给你找?” “留影石,或是一切证物。”天道冷声道,“我自可分辨真伪。” 清禾语塞:“真的会有人在接吻时候专门拍照片留存么?” 闻得如此直白言语,天道凛冽眉眼微压,陡然冷酷起来。 “放肆。” 清禾陡然感到压力袭来,头被迫垂下,再难言语。 那是极端的威严、极端的宏大。 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仰首,瞥见那淡漠压抑的眉宇,浓密睫羽末梢透出冰冷的碎金锋芒。 见她不语,祓神冷漠道:“你欲作何狡辩?” 清禾眨巴眨巴眼睛。 她说不出话。 天道微顿,终究稍微松开禁制,让她能够开口稍作言语。 “刚才那是被你压着说不出话。” 清禾没用敬称,又让天道蹙眉。 但天道凶。 她就是不想用。 她想祓神大人了、 清禾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继续道:“你否认与我的夫妻关系,那正该你提供证据,谁主张谁举证。” 天道半点不配合。 “后土之位空悬,天下皆知,还需其他证据?”天道冷冷道。 清禾语塞。 “我们在一起也没多久,你当然未曾与我写过文书证明。”她赌气开始翻腾身上携带之物,颇有几分讥诮道,“毕竟谁能想到,在一起不到两月,爱人就对自己拔剑相向呢?” 天道冷冷瞧她。 清禾嘀嘀咕咕:“你赠予过我不少礼物,我找找。一会儿你自己去品,上面含了多少心意。” 少女的委屈笃定如此真实,倒叫天道拧眉,暂且没有言语。 只是半晌后…… 天道瞧她,问。 “证物?” 清禾:淦。 随身法宝穿越时候被那光镜尽数摧毁了。 她越翻越慢,直到实在顶不住神灵冰冷的注视。 少女直起身,面向天道,露出标准的微笑。 “您看我能行么?” 天道:? “两个时辰前,您与我神魂交融,浸透了诸多气息,应该能……哎哎哎,别动手啊!” 神灵素净如雪的面庞,不知是被杀意血迹染红,还是被她的狂悖之语冒犯。 总之举起剑就要杀她。 躲……躲不开! 她初时慌乱,但紧张到极致反而格外伤心愤怒起来。 她凭什么出现被祓神杀死的担忧? “来,那你杀我,照着这里来!!”少女指向自己咽喉。 而天道,居然真的动手了。 刹! 第193节 剑光擦着她的脖颈过去,斩断一缕发丝。 轰! 剑气余波冲撞在地面,再度将天宫一片地面轰成碎渣。 啪嗒啪嗒。 砂石落地,发出稀碎声响。 清禾脸色苍白。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小姑娘暂时失语。 神灵见她心悸,冷嗤一声,似在轻蔑凡人的懦弱。 神灵如此冷酷决绝的反应,终于让她的心态凝重起来。 她环顾四周。 满目尽是血色,日月沉沦,穿梭于天地间的光线扭曲。 天道赤足走下台阶,径自路过她身边,却理都不理她。 白玉般的浴血美人,惊心动魄的美。 他只留下清冽声音。 “不想死,便离开这里。” 清禾试探道:“你终于看出来我是无辜的啦?” “如你这般无能弱小,仙人众也不会选你来做刺客。” 清禾:……可恶,这神说话当真刻薄! 罢了。 反正历史上祓神最后也没有灭世,只是陷入沉睡。 这只是某块记忆碎片。 她还懒得理他呢。 “我也想走。”清禾说道,“那麻烦您指点一下,此方世界出口在何处?” 天道被她纠缠得烦躁,又有拔剑意。 “我真准备走才这么问的!”清禾立刻跳得远远的,委屈道,“我就是来自一万年后嘛。” “这里便是现世,便是哗众取宠,也该选些切实之词。”神灵讥诮道,“还是你要自称是从秘境钻出来,不知日月?” 现世…… 清禾心脏重重一沉。 她反复在天道口中求证,想要否认的可能就是这点。 天道却无情地挑开她最后一丝幻想。 这里就是现实。 这里是……一万年前。 清禾目光落在面前冷漠乖戾的神灵身上。 祂。 是她在万年前,唯一的故人。 清禾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天道身后。 她离得远,又不作声,天道便也懒得管这修为不及仙人的凡人女孩。 清禾眼瞅着他将躲藏于洞天秘境,或纠集反抗的仙人众一个个杀死。 “天道大人饶命!” “天道,你罔顾法则,杀戮过重,必遭劫——啊啊啊!” “别过来!我不是主使,是尚……呃。” 天道根本没有听他们废话的意思,或信手斩杀,或轻易捏碎神魂。 恶孽与杀意在神灵身上交织沸腾。 看着就痛。 清禾目光紧紧追随着天道,眉头越皱越紧,想劝阻安抚,又不知该如何做起, 阻止祓神灭世的机遇呢? 她心中急躁,左顾右盼,甚至恨不得法则此刻从天而降,将祓神从即将崩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历史上祓神最后肯定没有灭世,但不管他本人,还是典籍,都对原因语焉不详。 …… 罢了。宿命机遇不来,那她自己上! 少女清丽面颊上陡然浮现倔强的固执来。 不能等了。 “哎哎,赤霄这可不兴拔,这把剑不错,我来帮您擦擦,用它!” 天道戮仙她夺剑。 “小心!火差点烧到您头发啦。” 天道烧宫她灭火。 用尽方法阻止天道杀死仙人。 “哎呀——”清禾浮夸地摔了一跤,手中长剑啪叽,把神灵打得半死的仙人捅了对穿。 最后一刀的因果,绝对不能让天道承担。 这又是从哪来的煞星? 仙人无力地瞪了清禾一眼,不甘地嗝屁。 被屡屡阻止的祓神煞气沸腾,只觉得她这副姿态碍眼。 他沉声道:“你不怕死么?” “不怕。” 天道嗤笑。 “没有人能不怕死。” 那浮现血色的冷冽双目望着她的咽喉。 少女有些怀念地喃喃。 “这样的话,在我和您刚认识时候,您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神灵面无表情地听她嘀咕。 “而且即使您现在真的杀了我……若不是凌迟折磨,那一瞬间,我浮现的想法大概也只会是错愕,而非恐惧。” “为何?” “要听答案么?要听真心话么?”少女趁机追上几步,跟在他身旁,“但我要是说真话,您肯定会害羞的。” 天道没害羞。 在听到某个不敬神灵的词语时,他便准备动手了。 少女赶紧远远跳开。 轰! 白玉阶又被炸得粉碎。 “吓死我了!”清禾喘口气,只道自己现在是渡劫修为,方才能险之又险地避开神灵攻击。 有多少次那劲风根本就是擦着她脸颊过去的? 不过结果是好的。 无论天道此刻如何乖戾不快,至少,她确实阻止了神灵无尽的屠戮。 清禾忧愁地叹口气。 没办法。 宿命能等,她等不了。 “自己的对象,自己才心疼。”她嘟囔道。 眼见天道又要甩开她,清禾急急追上。 “哎,等等我!” 天道不知要向何处去,但清禾知道,若想活下去…… 她一定得追上他才行。 追了几步,清禾发现情况不对劲。 她的脚,怎么越走越透明了? 身体也越来越轻盈,十分难以操控。 她有些不安,深深呼吸口气,但胸中憋闷窒息感怎么都排不出去。 天道冷淡声音传来。 “原来你是离体之魂。” “灵体亦敢如此行走于烈日下……自寻死路。” 她是为了留退路,才主动进入记忆碎片躲藏的。 结果…… 第194节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化作委屈又酸楚的一句:“我不想和你说话。” 她闷着头,努力抬步向前走,然而越是用力,脚步反而越发力不从心,即使想躲在树荫下,或者什么遮蔽,也全然没了力气。 忽然…… 她一个踉跄,狼狈摔在地上。 清禾试图支起身体。 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上古烈阳未经祓神万年驯化,酷烈炽热,此刻情况已然恶化到她连手臂都难以使出力气。 她不过刚刚支起半身,就又重重跌回地面,脸颊擦过地上的砂石。 不痛,但很羞耻。 她忍住眼中涩意,手指无力地曲起,分明已经咬着牙竭尽全力了,可灵体还是无可挽回地衰弱下去。 若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她会被上古烈阳直接晒到魂飞魄散吧。 少女微微蜷起身体,将素色脸庞藏在茂密乌发之下,不愿让人看见她的狼狈。 天道那边没有动静,或许是已经走远,把她丢下了。 …… 泪水无声浸透了长发。 半晌后。 她听见剑锋撕裂气流的声音。 清禾没有抬头。 直到那晒在她身上,无处可逃的强烈光芒骤然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 她实在提不起劲,趴在原地又喘了好几口气,方才狼狈抬起脸。 她仰头望向天空,在她目光极尽处,一柄古朴雄伟的白玉巨剑,贯穿了整个苍穹,严实挡住上古烈阳几乎将神魂融化的炽热光芒。 那坚定威严的姿态,与万年后如出一辙。 清禾看得怔住。 她听见耳边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天道居然没有离开,而是注视着目含泪光的她。 她回神,立即抬手擦掉眼泪,做出无事的倔强模样。 “……谢谢。” “勿要自作多情,赤霄并非为了救你。”天道淡漠道。 “那它为什么挂到天上去?”清禾瞧天道冷酷乖戾的模样,也不像是觉得自己有罪,需被惩戒。 神灵没有回答她。 “灵体脆弱。” “不想被恶孽污染,就离我远些。” 清禾小心行走两步,发现无论她走到哪里,赤霄都能恰到好处的挡住上古烈阳的光辉。 见天道嘴巴比石头还硬,她也不尝试套话了。 “赤霄?”她试图在内心呼唤剑灵。 半晌后…… 【干嘛?】小男孩稚嫩警惕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看来赤霄现在也不认识她。 “想和你打听几个问题。” 【哼,休想从我这里套话!】赤霄倨傲说道,【若不是天道大人要我一直挂在这里,救你一命,你连与我对话资格都没有!】 “……不,你不用说了。” 赤霄,真不愧是她的大聪明! 只是再说下去,天道大人可能就要暗杀你了。 清禾抿唇,尝试露出微笑。 总之沮丧无望的心情,现在稍微好转了些。 “等等我!”她扬起声音,快步追上去。 天道转身,语含不耐道。 “你听不懂——” “不怕。” 少女做好忍痛准备,坚定地捉住天道左手。 现在不做些什么,是无法获取天道信任的。 漆黑的恶孽瞬间蔓延至少女手上,但她面无惧色,连颤抖都未有一下。 天道淡漠眉眼间终于染上错愕,他下意识甩开少女的手。 “你疯了?!”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那恶孽蔓延到清禾手上时……就迅速如雪消融了。 清禾:? 祓神:? “看来我没疯。”清禾迅速反应过来,“命中注定……呸,晦气。天方方面面,都在推动我和您同行嘛。” 恶孽于她全然无效的情况,终于吸引神灵少许注意。 天道面无表情的冷酷面容,终于垂眸向她。 清禾得以仔细端详万年前的神灵模样。 较之万年后的清冷淡漠,此时的天道更加冷酷阴郁,贴合原作中的堕神描述。 他乌发披散如墨,额心有一枚古奥鎏金纹路闪烁淡淡光芒。眉宇压抑锋锐,眼尾泛着淡淡薄红,显得俊美而乖戾十足。 一身白袍,已被血色浸透。 更关键的是,他的眼眶,此时并非空无一物。 ——奇怪,祓神不是在数万年前就该将双眼给予日月了么? 清禾暂且压下疑惑,与祓神相识如此之久,她却直至此刻方才真正与他四目相对。 狭长凛冽的眉宇下,是仿佛流淌着鎏金熔岩的森严双眸,辉煌而灿烂。 与他对视,仿佛注视骄阳。 祓神曾有一双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双眸。 瞧见少女看着自己出神的模样,神灵唇边轻讽。 “怎么,想要我的眼睛?”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似曾相识的对话! 清禾当即精神一振,掷地有声道:“我要你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 天道唇边笑意淡去。 “那你且问问仙人众,信不信这个。” “所以我说了嘛,我说真话你肯定不会信。” “……为何?” 天道皱眉,将她的疑点一一点出。 “来路成迷,除你口述谁也无法作证;态度诡异热情,任凭受伤也决不放弃;态度极佳,看似无所求……甚至连躯壳都没有,只是副脆弱灵体。” “你所欲为何?” “怎么都想不通,对吧?” “那排除所有理由,剩下的唯一可能,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清禾严肃地望向天道,似乎有所高论。 天道颔首,勉强认同:“嗯。” “那就是我真的是你来自万年后的老婆……哎,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清禾心情沉重地跟上天道。 可恶,对象为什么就是不信我爱他! 清禾跟着天道回了天宫。 小姑娘稀奇地左顾右盼,天宫风景与地宫截然不同,地宫冷落清寂,天宫却飘逸明亮。 即使因神灵震怒,天宫颇有损伤坍塌,但在天道暂时整理好心境后,信手一挥,便将天宫修复如初。 ——当然,仍在天宫苟延残喘的余孽,也随着那些垃圾一起被清理掉了。 清禾不认识悬挂在宫殿外的符箓牌匾,不过大概能从陈设气度看出,两人此刻身处的,乃是议事的大殿。 但这少说能容纳万人的空旷宫殿,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她在大殿转了一圈,见天道正坐于御座,翻看着类似玉牌一类的事物。 清禾好奇道:“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第195节 “杀人。”天道言简意赅。 “别呀……这话可不兴说。”清禾头疼道,“你身上不疼么?” “你对恶孽,倒似颇为了解。”天道冷不丁道。 “嗯?对。当时你好几次恶孽侵蚀,都是我帮你度过的呢。” 天道放下玉牌。 凛冽金眸望向她,黑发随着动作纷纷垂落。 “莫要将我与他混为一谈。” “嗯?” “你对我如此亲近随意,只是将我当做你那后世夫君吧。”天道眉眼冷淡道,“可你既然已是魂灵,便说明他未能护佑你,只可再做对亡命夫妻。” “莫要将那遗憾投影于我身上。” 天道平静陈述:“我与你那温柔夫君不同,若是接近我,会死。”= “就在今日,已有十万活灵因我而死。” “我知道,而且我没有怪你呀,是我自己主动进入记忆碎片,然后来这里的。”清禾不解道,“你也不用将你们两个分得很清晰。我就是看你不舒服,才专门跳进来找你的。” 黑发金眸的神灵望着茫然少女,心中摇头。 这小姑娘死去时年纪应该不大,才会如此天真。 “直白些说,你现在做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自我感动。” 神灵平静地说道。 “我无法从你的行为中感受到任何我与你可能存有的情意。” “如此说来,你能明白么?” 从小姑娘此刻望向他的表情来看,应是明白了。 如此,便好。 他厌恶一切伪饰以爱怜的感情。 神灵垂眸,径自点拨手中玉牌,琢磨从哪处大族杀起。 半晌后,台下小姑娘似乎终于整理好心情。 “但我现在想回去,只能靠你了。” 清禾小声道:“你是我在万年前唯一认识的人。” “嗯。” 她声音更小了:“所以,帮帮我嘛……好不好?” 她又在以对待“夫君”的态度与他相处了。 神灵微微蹙眉,随后舒展眉心,毫无怜惜之意地开口。 “留你性命已是开恩,知足。” “如果我能叫你爱我呢?” 这出人意料的言语,终于再度吸引神灵目光。 少女目光明亮又固执地盯着他。 神灵嗤笑:“不可能。” 清禾没顶嘴,只在心里狠狠琢磨。 她能让祓神爱她第一次,就能让万年前的他,爱她第二次。 而且她一定要狠狠拒绝万年前的天道,再回到万年后,和祓神好好发一通脾气才好。 万年前的你居然对我这么凶! 讨厌! “你等我回忆一下,”清禾闭上眼睛,运行法力,平心静气地开始回忆,“我当时是怎么勾引你的。” “……勾引?”神灵再度瞩目。 天道有些怀疑她与她夫君的感情了。 清禾要的就是他的瞩目。 “嘿嘿,是从一碗粥开始的!” 清禾笑眯眯地望着天道,颇有些计谋得逞的得意。 天道:…… 他怀疑少女与她“夫君”的脑子。 清禾绕到他身旁:“现在你可是病号,确实要好好休养,所以别研究现点现杀了,能不能先把你这乱窜的恶孽祓除一下?” “莫要在我面前提这个词。” 天道厌恶祓除二字。 “嗯?”清禾不解。 “这是凡人予我的恶称。”天道冷冽道,“你也希望被祓除么?” 语气平静,倒是没有动怒,只当她无知者无罪。 天道厌恶“祓”? 清禾错愕。 但是…… “我的夫君,你在万年后,就是叫祓神啊。” 而且他也确实将“祓”这个敬畏厌恶的称呼,变为了褒义。 “家家户户都希望能得到祓除邪祟的篆文符箓呢。” 神灵皱眉:“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次。” “好好好,我知道啦。” “所以,现在首要目的是镇压这些恶孽,你没意见吧?” 想起少女魂灵对恶孽的了解,以及身上的特异处,天道眉眼幽深。 “你有法子?” “嗯,我当时可是居功甚伟!” “如何做的?” 清禾张开双臂,试探道:“来个……抱抱?” 天道微微阖目,平心静气。 早该知道的,不要指望一个死掉后,脑子不太正常的灵体有多靠谱。 “试试嘛。”清禾还想劝说。 然而灵风刮过,径自将她送出了大殿。 …… 其实,和万年后的当时,也没什么区别嘛。 第八十七章 拿下 清禾进不去主殿。 和过去一样,任凭怎么推,大殿宫门都是紧闭。 偏偏这宫殿偌大无比,保不准有侧门后门什么的,叫天道溜出去。 笃笃笃。 “不会吧不会吧?”清禾自言自语道,“高洁的天道大人,应该不屑打个洞溜走吧?” 寂静无声。 天道懒得搭理她。 此时清禾也觉得有点累了,索性坐在白玉阶上休息。 其实不管她说什么。天道都能听见。 她相信,如果自己这次再背小作文,一样能激得天道开门。 但……就是不想嘛。 “其实让不让我在旁边都无所谓,我这不是担心你悄无声息晕过去,或者死过去,结果身边连个陪护人都没有么?” “所以要不开个门?” “……还不开啊?” “我给你说,万年之后像你现在这样的恶劣行为,我都是要让你痛哭流涕道歉的。” “别不信,真的!一万年以后,你老爱我了。” 魂体无需水米,又有修为支持,清禾竟然就这么坐在殿外,和天道唠嗑了一整个时辰。 最后,以一句幽幽轻叹收尾:“天道大人,你真的要让我在这里等你一万年么?” 清禾长达两小时的演说,没打动冷若冰霜的天道大人,倒是让一直挂在天上的赤霄忍不住开口。 【天下,当真有你这样不知羞的女子啊。】 清禾眼皮也不抬:“单你这句话,我就能找出不下三个反驳点,把你批得哑口无言。” 赤霄一时语塞。 第196节 换做旁人,这毒舌剑灵定要呛声回去,然而他在天上瞧了这么半天。 这少女居然真的可以一刻不停,更毫不顾忌天道大人听她絮叨那些莫须有的“甜蜜往事”会是怎样的表情。 【巧言善辨这方面,你确实有些本事。】 清禾精准点评:“怂了。” 赤霄登时恼怒,可吭哧半天,还是狐疑道。 【你当真是天道大人未来的妻子?】 “不然呢?真的没有半分气机命数能证明……算了。” 清禾现在一听到“宿命”“命数”一类的事物就觉得恶心。 赤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追问:【你确定没有留存任何天道大人的灵宝?】 随着赤霄的提醒,清禾再度检视自身。 确实没有,穿越时候都被毁得干干净净了。 “早知道当日双修就选体交,说不定能怀孕,这时候肚子里直接揣个证物……”清禾摸着下巴,嘀嘀咕咕。 天上白玉巨剑陡然一歪。 “别歪啊,太阳要晒到我了……”清禾忽觉头顶光芒闪现,抬头一看,面色顿变。 一道威势撕裂空气,留下焦色气痕的暗蓝色雷霆,轰地朝她劈来! 她躲避不及,只匆忙抬起右臂,运起灵力挡在面前。 在天道的审判面前,按理说,这点灵力护罩连纸都称不上。天道吹口气,都能把它吹破。 然而…… 它偏偏就挡住了。 天雷乖巧地停在距离清禾手臂只一寸的距离,任凭神灵如何施加压力,也死活不肯再前进。 清禾:哦豁? 天雷,居然认识她?! 赤霄有意无意地提点……天雷的不肯冒犯…… 清禾心中微动,大胆放下格挡手臂。 如她所料,天雷依然乖巧停在原处,没有冒犯意思。 哪怕小雷霆由光芒构成的身躯,已被神灵压得嘎吱作响。 然而它依然顶住了! 棒! 清禾顿时在心中给天雷点赞,同时委屈怒意终于随着后怕,一同泛起。 她深呼吸,头脑快速运转思索从何下手……有了! 清禾一把抓住自己面前仍在苦苦挣扎,试图劝服天道的小天雷。 咔咔。 天雷惊诧之下,周围不断释放的刺目电光都收缩起来。 ——这个少女,居然能够以灵力掌控它? 就连赤霄都惊住了。 方才场景,只是天雷不知因何缘故忤逆天道,没有惩戒少女。 但现在的场面,却是那少女面不改色,一把攫住天雷?! 清禾掂掂天雷,发现分量手感与之前一样,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随后,笑容陡然敛起。 少女冷脸盯着那紧闭的巨门,厉声喝道:“去!” 与天道拉扯的天雷在她面前却指哪打哪,直朝着宫门冲去。 轰!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整座天宫似乎都因天雷冲撞乾坤大殿的威力而震颤。 乾坤大殿乃是天宫正殿,九丈九尺高,大门以断玉石铸就,一旦关闭,便是仙人也不得擅闯。 但如果是天雷的全力一击呢? —— 断玉石发出崩溃折断的脆烈声,随后陡然炸开! 尘沙散去,露出殿中高台上,神灵难掩惊讶的冷漠面容。 她“哈,我还以为您会从后门溜走呢。” 清禾一开口,就成功叫神灵皱起眉头。 “你如何掌控天雷的?”天道冷声质问。 天雷顺从天道心意,因天道而生。 然而今日不仅违背他的谕令,甚至听从魂灵少女的命令? “有没有一种可能。” 少女表情严肃地开口。 天道不由表情冷峻,等待她有何高论。 “就是天雷其实是为了拯救我们的感情危机,防止你万年后悔不当初,而拼死努力呢?” 天道:? 他冷嗤。 “回来。”他冷冷道。 藏在少女手中的天雷闻言冒出头,没动弹,只哔哔地闪烁两下火花,仿佛在支持少女论点。 天道:…… 清禾最终给出致命一击。 “我依稀记得,天雷与您心意相通,对么?” 所以天雷的回护—— “嗯?” 少女歪歪头,露出甜甜的微笑。 这次天道没把清禾丢出去。 可能是因为大门被她炸了,清禾出去也能炸了墙回来。 没错。 那团被天道派出惩治清禾的天雷,居然不回去了。 小雷团只颤巍巍地缩在清禾掌中。 而少女也很讲义气地将它拢住,不让天道抓它回去。 天道险些被气笑了。 他食指抵住太阳穴,轻轻按了按。 清禾顿时不闹了,她皱眉,难掩关心道。 “怎么了?很痛么?” “在压制对你的杀意。”神灵淡声道。 清禾委屈瘪瘪嘴。 “就非要这样么?顶嘴时候不算,我现在是认真关心你呢。” 天道微微阖眼,随后睁眼。 再望向她是,那冷酷近乎异质的瑰丽金眸中,已不带丝毫情绪。 “别这样看着我呀……怪别扭的。”清禾声音小了下去。 “你或许与我有些因果。”天道淡声道,“但我已予你平安离去的权利,为何不知珍惜?” “我说了好多次了,我来自万年后。”清禾叹口气,“三界之中,只有你有能力送我回去,我不找你找谁?况且我也只信任你。” 神灵欲要冷嗤。 但在小姑娘软软委屈的一眼看过来后,那冷嘲言语,不知为何便消湮无声。 大殿内静悄悄的。 仙人往来,笑语盈盈的天宫内,如今除了满目鲜血疮痍,只有他们二人。 “若你当真来自万年后,你也回不去了。”天道冷漠道。 清禾震惊:“嗯?即使是你也不行么?!” “你躯壳已失,灵体遭受重创,日光都能叫你魂飞魄散,还想如何?” 少女没有气馁,眼眸仍然明亮:“那怎么样才能恢复?” “无非巩固灵本,重塑躯壳。”天道平静道,“再由强者为你破碎虚空,你自可回去。” 清禾听得连连点头:“怎么个巩固重塑法?” “双修神交,巩固灵本。至于重塑……”神灵轻哂,“等你什么时候灵体凝实,再考虑这里。” “哦。” 少女快速瞟了神灵一眼。 第197节 天道警惕:? 清禾深思熟虑开口:“其实万年后,你我乃是合法夫妻。俗话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神灵又召来一簇天雷,随手抓在掌中,冷冷盯着她。 “……哼!”万年后都是你主动勾我的。 “再者,欲要谁为你破碎虚空,你如今也想好。” 清禾无辜地望着他,暗示十分明显。 天道不为所动道:“最好在我灭世之前能够脱离此世,赤霄剑下,不会特地避开你的。” 小姑娘慌了:“你还想着灭世呢?” 天道却像是已彻底失去了闲聊意趣,语气陡然焦躁。 “出去!” “天……” 天道轻声道:“不要让我动手。” 小姑娘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掌中天雷便轻轻电了她一下,提醒她快走。 “唉。”她叹口气,“我明天来找你。” 说着又丢下一句—— “在明天我找你之前,不许毁灭世界啊!” 然后快速飞出乾坤殿,坚决不给天道否认承诺的机会。 清禾琢磨了老半天,总算想到,如何治疗祓神的“灭世病”。 之后每日,她都带着自己不知从哪里搜来的“宝贝”探望神灵。 第一天,是冰镇过的桃汁。 “又甜又清凉呢。” 少女双手撑在几案前,笑容甜丝丝地看着神灵,不许他避开。 “尝尝嘛。” 神灵淡漠地望着她:“我无有味觉。” “没有味觉,不代表在尝到甜和清凉的时候,身体不会出现舒服的感觉。”清禾轻言细语地劝说。 而且她会在心底认真为神灵祈祷的。 “这是献祭。” “我已失去天道之位,不必如此称呼。”话虽如此说,但小姑娘纠缠之下,神灵还是接过琉璃杯盏,敷衍地啜饮一口。 轻薄唇瓣印在琉璃边缘,印下淡色唇印。 “怎么样?”清禾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无甚滋味。” 她已经很用心地为天道祈愿祝福了。 难道是因为历史不能被改变么? 清禾心中有些失望,但脸上不愿表现出,便只神秘兮兮道。 “没事,你的身体其实已经觉得舒服了。” 神灵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清禾识趣地走人:“记得把果汁喝完。” “明天还有礼物,记得等我呀。” “我来之前,不可以毁灭世界!” 天道望着小姑娘轻盈的身影,淡淡垂下眼眸。 第二天,清禾精心搭配挑选花朵,插了一瓶花,薄荷搭配茉莉和栀子花,散发着安神宁心的清香。 “我手艺精进很多,现在不会扎成花圈那样了。” “我放在桌上,这样你一抬头就会看见它。” “闻到它的香气……就会想起我。” 天道不喜这样轻佻的言辞,微微蹙眉,冷声准备教训她。 但少女调戏神灵后,便眨眨眼,一溜烟地飞出殿外:“等我!明天我会带好吃的来。我来之前不可以毁灭世界!” 第三天,清禾找到了天界膳房,大展厨艺,做了黄瓜凉粉。 “好吃!”清禾发出感叹,“我的厨艺真的好强!” 天道敷衍地尝了一口,便放下箸筷,冷淡瞧着清禾,等她自己走。 却没想少女自来熟地坐在他身边,安然享受起自己的劳动果实。 天道:…… 清禾示意他多吃点:“尝呀,凉粉清热爽口,我加了花生碎、蒜汁,给你多调了醋,绝对开胃。” “……”天道冷酷地注视着她。 清禾的勺子微滞。 “别用这样眼神看我嘛……我心里难过。” “你就是这样勾引他的么?”天道冷淡道。 “勾引?”清禾震惊又伤心。 天道冷眼瞧着少女,只待她觉得屈辱随后挥袖离开。 事态最初与天道预想的相差不多,少女确实露出愤怒的受辱表情。 然而那压抑表情,甚至没能在少女面庞上多逗留半刻钟,她便若有所思地盯着神灵,渐渐露出古怪微笑。 “……你又要如何?” “如果你没有因为我的举动感到心动,又怎会认为这是勾引呢?” 天道冷漠的表情微滞。 少女笑吟吟地望着他,笑容明亮又可恶。 “嘿嘿嘿。” 而潜藏的恶孽感应到神灵骤然起伏的心绪,顿时狂躁起来,妄图趁虚而入。 清禾顿时不笑话他了,担忧道:“你别急嘛,我不逗你了,平静一下,不然你又要难受了。” 少女字句情绪皆发自本心。 他却在因那些目光、那些言语,感到憎恶与痛苦。 天道理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可能是真的堕落了。 “那我不在这里刺激你了。”少女体贴地离开座位,不放心地看了神灵一眼,却还是无声快步飞出去。 留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叮嘱。 “明天我不带吃的了。我还发现了宝贝,送给你,记得等我。” “我来之前,不可以灭世。” “你的礼物,便是那些……” “嗯?”少女回眸,疑惑看过来。 …… 原本是想鄙薄一番的。 “无事,”神灵冷漠道,“明日你不必来了。” 清禾用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的目光看过来。 你心是石头做的么? 神灵从她眼中读出了这样的含义。 他没有心。 但是…… 他冷淡解释:“明日我有事,不在天宫。” 原来如此。 清禾心里一松,唇角微翘想要微笑,可想到神灵冷若冰霜的举止,又不想如此轻易和好。 “哦,去哪?”她平静询问。 “天圣山。” 天圣山!!! 熟悉的地名让清禾难以保持镇定。 “那里于你有何特别?” “是我与你未来的爱巢所在啊!”清禾掷地有声。 天道:…… 就不该让她开口。 “我也想去。”少女眼巴巴瞅着。 “不去。”神灵无动于衷。 清禾不服气:“那你去那是要干什么?” 神灵无声凝睇着她,面上忽地露出薄如轻霭的淡漠微笑。 第198节 “去看我墓穴所在。” 瞧少女惊讶的模样,他笑意微冷。 “你方才意思要与我同睡一方墓穴么?” 清禾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忽然微红。 天道:? 他直觉不好。 果然,少女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岂止墓穴?” 清禾慢条斯理道:“我们是同睡一口棺椁,你主动邀请我神交的关系呀。” 天道神色短暂空白了一秒。 高洁凛冽的万灵之主,大约在尝试理解想象,那是怎样的画面。 而在反应过来后—— 争先涌动的风将清禾推出乾坤大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不再维持羞怯表情,在殿门口大声笑了起来。 哼,叫他故意对她冷漠。 “刚才他肯定耳朵红了!”她同赤霄与天雷分享自己的得意。 说完,她在赤霄敬畏的注视下,朝大殿内轻声道:“天道大人,这可是您主动邀请的,怎么不好意思呢?” 良久,殿中传来神灵阴恻恻的声音。 “休要将我与他混为一谈。” 噗。 清禾又忍不住笑起来。 “但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她固执地小声道。 一样高洁美丽。 一样冷淡别扭。 一样让她只要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温柔到近乎难过的程度。 ——换做其他人,她才不管呢。 但感受自己空荡荡的识海,那份温柔中的难过,顿时变得真切几分。 好想你。 翌日。 清禾趴在瑶池边的玉栏上,盯着池内莲花发呆。 【今天准备做什么?给天道大人准备什么礼物?】赤霄期待地问道,【我们一起找。】 她身边悬浮的天雷配合发出一闪一闪明亮光芒,表达强烈赞同。 “豁?你们这么期待……出卖天道想法是吧?”清禾故意道,“原来天道这么喜欢我送他的东西?” 登时赤霄闭嘴,天雷也不闪光了。 清禾因为小东西的慌张而哑然失笑。 “他不是不在么,今天就不干别的了。” 【你要休息?】 “去找他。”清禾道,“那可是我们以后的爱巢,我也得去看看。” 赤霄迟疑半晌:【你昨晚所说,都是真的?】 “字句属实。” 赤霄震惊。 赤霄崩溃。 赤霄难以想象! 他的天道大人,他高洁清净的天道大人,日后居然…… 【呜呜呜——】赤霄被掐灭了声音。 “不要与赤霄胡说八道。”天道身影在瑶池外出现,声音清冽,“他天性愚钝,你的话他都会当真。” 清禾自然地来到他身边,仰头打量他今日气色。 嗯,一如既往的苍白,凛冽,冷漠。 不错,是天道! “我给你说,现在整个天庭,只有你不肯承认我是你未来的妻子。” 虽然整个天庭的活物,如今只有她、天道、赤霄与天雷罢了。 神灵面无表情:“你再胡言乱语,便自己去瑶池中清醒清醒。” 清禾做了拉链封住嘴巴的动作。 天道没看懂,但大略明白她又是在耍宝,也懒得说她。 “准备好了么?”神灵瞥她。 “嗯嗯。”清禾如今是魂体,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不过赤霄得保持好位置,现在一晒还是疼。” 【我知道。】赤霄故作冷淡的应道。 但剑灵最喜欢看她拉着神灵东转西转的样子。 毕竟,天道大人太痛苦了。 但那奇怪的少女,却能让天道大人,暂时忘记痛苦。 每一天,清禾都会送礼物, 天道大人嘴上说着无趣,可凝望她离去身影模样时的姿态。 赤霄不敢告诉神灵。 即使自己是不通人情的剑灵,也觉得…… 就是她了。 清禾路上心情都很期待。 说起来,在她穿越时,地宫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也不知万年后的祓神有没有把家里收拾好。 她还挺喜欢地宫的。 哎,她突然穿越,祓神肯定会担心,也不知会不会出事…… “你对这里很熟悉?”天道忽然开口。 清禾被打断愁思,回神道:“当然。” 接着又开始日常耳濡目染的灌输:“这可是咱们未来朝夕生活的地方,我当然熟的不行。” 天道慢慢学会她的日常强调,直接无视道。 “此处我命名为地宫,乃是我陵寝所在。” “我知道,你说过。”清禾回忆当日言语,“好像是你自己盖了一半,后来凡人把它怎么了一下,你就住进去了。” 不过那只是祓神随口陈述,真正历史真相,还得她现在来看。 “嗯。”天道淡淡道,“他们有些觉得我死了,有些觉得我疯了,而实际上……” 他是来杀人—— “是来看婚房的。”清禾握住他的手,露出标准微笑。 “哼。”神灵冷嗤一声,终究收敛了杀意。 “那便看看,他们准备为我准备怎样的墓穴。” “是婚房。”清禾仍在纠正。 她不喜欢墓穴这个死气沉沉的名字。 听着好像天道明天就准备去死一样,不吉利。 清禾牵着神灵袖摆,高速在云间穿梭,而在她风中飞舞的长发终于缓缓飘落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地宫南门前。 地宫南门原本光秃秃的,但在万年前,却有一高约十数丈的天道金像,让人远远就能看见,十分辉煌夺目。 然而…… “他们在做什么?” 清禾看着眼前一幕,露出震惊厌恶的表情。 她面前出现的,赫然是一片穿梭着数百修真者的工地。 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动作小心地拆毁那尊神像。 唯独灵力轰击在山石时,那狠厉的动作,表明他们对墓主的态度。 “可恶,这种泥腿子的活,就该叫凡俗来做。” “凡俗哪里走得上这天圣山?” “少废话……忘了这里是那位的陵寝了?” “那位不是已经陨落了?” “嘘……我听上头说,没有陨落,只是被污染,做不得大道了!” “那他现在是什么?” 第199节 “我听说,似是要叫他……【祓神】。” 轰! 一声巨响。 那十数丈的神像,轰然倒塌。 修真者先是一静,随后发出强烈欢呼。 “我们推翻了邪神!” “他倒了,他倒了!” “快,换别的禁制,等找到太拿到遗骸后,要剜去双眼,再将它封印到此处摧毁,事情多着呢!” 听着那些刺耳言论,清禾表情越发难看。 “我不杀人。”天道平静言语在她耳畔响起。 “今日来,确实只是来看墓穴的。” 滔天的憎恨,随着那日杀尽天庭玉阶,屠尽天下道统,以及这几日少女的强行干扰,已经淡去许多。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旁人,本就难以触动他心绪。 只是…… “我不会再做天道。” “此世也无需天道。” 墓穴,不再做天道…… 清禾渐渐明白了,历史上祓神定然也曾目睹过这一幕。 而连天圣山的神像都要费劲心思推倒,那便更不要说尘世间,会是怎样的情况。 没有人会再信仰天道。 天道、祓神,成了被诅咒的名讳。 栖凰偶有遗落,但信仰道统被扭曲,他因之成为被畏惧的古神。 …… 少女捏紧了天雷。 “你不能杀人,因为我不许。” 她抬头仰望神灵,目光充满愤怒。 “但我可以。” 天道平和地望着她。 若非那双辉煌又剔透的金眸,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祓神。 “你为何要出手?”天道问。 平日看得出来,小姑娘根本没有杀心,完全是喜欢说俏皮话的活泼性子。 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剖白传达。 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坚决的一句—— “因为我爱你。” 第八十八章 :重合(答谢深水加更) 清禾亲手以雷罚处置了那些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却是她最为紧张的一次。 见小姑娘慌得手都在抖,神灵问:“害怕?” 清禾点头。 “既然害怕,何必抢着要动手?” 说着,天道自然牵过她的手。 少女与他不同,十指纤细而柔弱,单手便可牢牢掌控,稍稍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分明是正经场合,但神灵在某瞬间却隐约走神。 他有种冲动,想稍用些气力捏一捏,看看她是否当真,手软到没有骨头。 会折断吧? 但灵体也存在骨头么? 清禾感到神灵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不断加重,甚至到了弄痛她的程度。 她抬头想抱怨,却对上神灵的视线。 冷酷、阴郁……占有。 和祓神空濛漠然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原本理直气壮的指控,顿时气弱下来。 “痛。”她小声抱怨。 天道稍稍松了力气,却没有放开她的手,只似有若无地轻轻揉了揉。 冰冷的指腹抵住少女手腕,轻轻推拿,但少女手腕纤细,即使用了力气,也只能捻住薄薄一层皮肉。 天道有点奇怪。 但祓神有时候也喜欢对她这样,她便没有在意。 “我怕不是因为他们死了,”清禾解释,“是我担心,你就此对凡人,或者凡尘失望。” 然后又开始搞灭世,搞自尽之类的。 “虽然历史上,你是沉睡万年后遇见我,也是我唤醒了你。”说到这份独一无二的经历,她语气都变了。 心里充满温柔又浪漫的感情。 “但可以的话,还是不要沉睡万年了。” 在冰冷棺椁中长眠万年,她每次想起都觉得难过。 “嗯。”天道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对她的爱情过往兴趣寥寥。 “我总说,如果万年前遇见你,那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微笑起来,“那现在可不得给我一次机会?” 原以为天道会像平日一样沉默。 但天道冷淡眼眸望着她,忽然道:“有。” “嗯?”清禾立即表现出兴趣。 神灵不疾不徐地,近乎摩挲地搓揉她那寸被捉痛的肌肤。 “别摸啦,再摸都要被你摸红了。”小姑娘随口抱怨道。 瞧她一无所觉的模样,天道垂眸。 “若是不能长眠,万年的等待,未免太久。” 清禾点头:“然后呢?” “留下来。” 天道轻声道。 “如此,我便无需长眠,等待你于万年后将我唤醒。” 诶? 清禾怔住。 她确实想过改变神灵长眠万年的过去,但是,没人说解决方法需要她留在万年前啊。 清禾摇头:“不行,若我留在万年前,那这时候万年后的你怎么办。” 神灵只注视着那白皙肌肤上格外鲜艳的一抹红。 霜雪,洁净之白。 是无法调制的极致颜色。 一旦沾染爱欲之红,那便再没有回转的可能。 世上,从没有天道放弃的道理。 “他即是我。”天道不动声色道,“提前万年与你相遇,又不必沉睡,他定是愿意的。” 清禾还是皱眉。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她放心不下。 而且……天道现在的气质,真的好奇怪。 让人冷飕飕的。 错觉吧? “但一切的起因,只是我想进记忆碎片躲一下风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她露出明亮的笑意:“只要你感觉能好些,能坚持到我神兵天降的那一天,我这次额外任务就算完成了!” 少女态度非常坚定,态度也很保守。 但更重要的是—— 万年前与万年后,她的一切言行都在表明。 口中说着为同一人,她却只愿选择万年后的“他”。 第200节 …… 她是他万年后的新娘。 可被染红的雪,却已等不及那万年时光了。 “你可记得,返回万年后,都需要如何准备?” “嗯,灵体首先不能那么脆弱。”但说着,清禾有些脸红。 “只能双修么?” 之前轻佻调戏者是她,但在天道展现出足够的侵犯性姿态后,最先退缩羞怯的也是她。 虚、张、声、势。 “若有他法,我当时便告知你了。”神灵淡淡道,姿态凛然平静。 “也是……” 但小姑娘还是害羞地不敢看他。 只这副老实表现,天道便知,清禾调戏时所言皆为真实。 定是万年后的他主动引诱,方才…… 天道眉眼神色越发冷淡几分。 “此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神灵平静道,“与你的碰触,似乎能净化我身上恶孽。” 听到这里,清禾终于稍微压下害羞,认真颔首。 这是正事,哪怕不好意思,也该试试。 “我知道,你当时也和我说了,这样修炼对你我不管是精神还是修为,都很有裨益。” 天道蹙眉,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走吧。” “去往何处?” “如你所言,去看看【婚床】。” 天道冷淡道。 “既然为我新娘,那自然应在合适的地方完成此事。” 清禾震惊:!! 不、不对吧。 她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异,况且,虽然她觉得祓神和天道是一人,但突然这样,未免有些过于刺激。 她需要时间缓冲。 但天道并不愿意留足够的时间,让她充分接受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再次来到了锁灵殿。 基本与万年相同,但细节上还是略有差异。 婚床是神灵亲自为自己准备的黑木棺椁,但清禾知道,待天道自己长眠后,仙人会操控凡人,在这棺椁及周围留下密密麻麻的法阵。 她躺进去,试了试古怪的婚床。 棺椁内和万年后触感相差不多,反正都是一样的硬。 但身旁…… 这里是她和祓神曾共眠的地方。 如今仍然躺着相同的人。 可天道却不是骸骨姿态,而是高大的,充满凛冽霜雪气息的,成年男人体型。 她呼吸变得有些艰涩。 “能化作白骨么?” 她小声道:“这样我不敢看你。” 天道一听,便知这种请求绝对不是她自己想到的。 定然有某个混蛋,在过去如此教过她。 “是他化作骸骨之形的么?” 听到这句话,清禾不理解,明明是同个人,为何天道要将他与祓神如此明显的区分开。 “这样只会让我更不自在啊。”她抱怨,“你体贴我才那样建议的。” 而事实证明,如果不是体交,骸骨与本体,似乎本也差距不大。 天道的姿态依旧冷漠锋锐:“怎么,如此做让你觉得……背叛了他是么?” 清禾微微睁大眼睛,彻底受不了此刻微妙难言的气氛。 但明明是合法夫妻,明明是帮她治病。 而且,也是帮天道去除恶孽。 她凭什么害羞? 天道还专门用这种,捉弄她的口吻。 太过分了! 少女躺在棺椁中,黑色长发披散。 她闭上双眼,轻轻咬住下唇。 “别说那么多了,开始吧。” 天道注视清丽乖巧的少女,他的新娘。 开始? 离开他,回到他身边? 亦或…… 清禾进入了天道的识海。 与祓神平和沉静的云海不同。万年前的天道,识海暴戾危险。 她宛若茫然的游鱼,才刚刚游进云海,还没来得及探索环境,便被禁锢攫取。 直奔主题。 清禾难以呼吸。 被紧紧压制的小金鱼,便是竭力挣扎,又怎能逃脱? 只不过是在砧板上,任神灵品鉴摆弄罢了。 干渴的小金鱼为了获得更多新鲜空气而竭力张开嘴,只是在荒芜阴郁的识海中,她得不到丝毫清新空气的补充。 非但如此,更糟糕的是,她清楚感觉到,水份正在离她而去。 鱼体内能储存多少水? 不知道,只是一味流失罢了。 神灵却在为小金鱼的水份充沛而轻声惋惜。 “好多。” 他在清禾耳边呓语:“接不住。” 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 她简直羞愧至极。 “不行,会死掉的。” 金鱼临死前如此啜泣着哀求,试图得到悲悯神灵的怜惜。 神灵似乎终于被触动,给予了她回应。 微凉的濡沫,滋润了一直失去水份的干渴部位。 “相濡以沫。”神灵以淡漠严肃的口吻向她讲解传授。 “这个典故,是说……” 可惜少女实在算不得好学的学生。 听不进去,头脑昏昏沉沉。 连续的空白早已令她失去思考能力。 她不知道鱼的体内能容纳多少水。 但一定,不能用来承装如此之多的液体。 会涨破吧? “太多了。” 她忍着泣意告诉神灵:“装不下的。” “要溢出来了。” 神灵却只在她耳畔发出低声的,愉快的轻笑。 太过分了! 关系明明很大! “当时我们不是这样的。” 她试图联系上一次的经历,说服神灵。 当时的祓神,只是犹如云朵般将她全身包含。 但天道听了她的描述,却不笑了。 第201节 最后…… “溢出来了。”她呆呆道,难以接受事实。 “全部都出来了。” 回忆起它们怎么出来的,小姑娘羞耻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自她上小学后,就再没出现过不能自控的情况。 但在神灵识海,她居然—— 都怪天道! “太过分了。”小姑娘啜泣道。 “我都说了,我快不能控制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神灵爱怜地吻了吻她微红的眼眶。 “下次不会了。” 而她无论何时,无论与谁,再次进入这口棺椁时,都会想起来。 她曾经与他,在此处,有过如此经历。 如此,方能覆盖他留下的痕迹。 “那现在呢?” 少女虽然生气,却还是问起正事。 “有好些了么?” 神灵轻柔地帮她将湿透长发别到脸颊后方。 “好些了。” “那就好。”少女松口气。 但其实并不是。 神灵的品鉴尤未满足。 “让我试试我的灵体。”清禾兴奋地准备推开棺椁。 “不是说这对我巩固灵体也很有帮助么?” 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身边? 第八十九章 爱孽 清禾抬起手,想推开棺椁……嘶,好痛。 她如今为灵体之身,神交对她的影响,几乎与体交无异。 而天道并无触觉,因此方才力度很难控制好轻重。 “使不上力气。”她委屈说道,“手臂好痛。”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传过来,湿漉漉得像是吸满了水的云朵,仿佛轻轻一戳,便会流出水来。 实际上,神灵才切实体验了一番,少女的灵魂确实软得像云朵。 对此,他自是不会产生愧疚之心的。 “都不帮我揉揉,就会亲我。”清禾小声吐槽,“难道还要再长一万年才能学会成熟么?” 但她觉得祓神在这方面也不成熟。 只是比起冷酷强硬的天道,事后能稍微体贴些。 “一万年看来是白长进了。” “嗯?”神灵冷淡的声音在耳畔低低传来,“他碰了何处?” 天道很在意。 小姑娘抱怨:“关注点错啦!” “嗯,”神灵承认,“所以他碰了何处?” “哪里不舒服帮我按哪里。”清禾自然接口,随后品出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等下,这话好像有点奇怪……” 可天道并没有给她做阅读理解的时间。 情意交融之后,随着恶孽的消逝,原本笼罩着神灵的霜雪凛冽已淡去许多,可此刻,他的眉眼又悄无声息的阴郁起来。 “碰了这里么?”神灵轻按她的唇瓣。 唇瓣被他压下浅浅凹坑。 神灵手指冰冷,有一说一,让她微肿的唇瓣感到少许舒适。 “那都肿了,肯定……唔。” 少女发出稍显奇怪的低声,不满意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神灵的手指,探入到口腔内,四处探索观察她的伤处。 ??? 这是什么发展。 她想躲开,然而—— 后脑无声落入神灵掌中,避免她重重撞上棺椁。 “毫无灵力庇护,如此撞上去,是想更呆么?”天道冷声训诫。 明明因为天道她才无法维持灵力保护自己,不管如何运行灵力,都会被他——烦死了! 结果天道一开口。 “还痛么?”神灵在她耳畔轻声问,微冷气流吹入她耳中。 清禾说不出话,只果断地连连摇头。 她很紧张。 在这逼仄的棺椁中,她又不知道能躲到何处去,全身心都为天道掌控。此刻她只想尽管应付天道,混过气氛越发危险的关头。 天道,和她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 神灵微微挑眉,抽.出微湿的手指,轻轻以指腹碾磨。 手指离开口腔。 啵。 而因为那声两人都听见的微妙声响,少女脸颊红透。 天道声音依然森严凛冽。 他淡声道。 “别咬了,会更肿。” 清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 她吞咽,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口腔。 嘴唇,姑且被放过了。 清禾心里松口气,正要活动身体,肩膀却被按住了。 神灵指尖,落在少女露出的肩颈线条。 纤细又脆弱。 在治疗过程中,天道对她这里一直很钟意。 “这里,他碰过么?” “没有!”这次清禾学乖了,第一时间否认。 “他弄疼你这里了么?” 当然。 但她不敢告诉天道。 清禾摇头,感到自己脸颊擦过了神灵的手臂。 “没碰过这里。” 天道声音冷淡:“撒谎。” "没有说谎。" “你可知,欺瞒神灵,要受何等刑罚?” “没有就是没有。”她还在嘴硬。 神灵冰冷地笑了一声。 “这里呢?”神灵的手指向下。 指住最为危险,让她方才羞窘欲死的位置。 “没有没有!”小姑娘瞬间激动起来,试图挣扎,眼泪打转,近乎恼羞成怒道,“这里当然没有!” 只是,她全部的挣扎,在神灵近乎无穷的伟力面前,都是泥牛入海,徒劳无功。 漆黑世界中,她感受到神灵冷漠的视线,仿佛锋锐刀刃,要将她沿着肌理寸寸切开。 扎扎刺刺的痛。 他轻轻按捏她的柔软痛处。 “很痛么?好像是有些肿。” 少女急促地抽泣一声,低声道:“什么好像……明明就是。” 第202节 天道声音带了些惋惜:“灵体相较躯壳,确实过于脆弱了。” “知道你还?” “那便不留了。” 神灵语气自然而平静道:“它们一直留在这里未曾排出,才让你如此不适。” 清禾脸颊温度已经滚烫到,连她自己都习以为常。 俗称,麻了。 “那怎么办?” 自然是清理干净。 高洁的神灵破天荒屈尊纡贵,以手指轻柔安抚她每寸伤处,慰问啜泣的小姑娘。 只是神灵探索欲强烈,委实不信她的灵体如此不堪承受,便又进行了一番考察。 将柔软云朵里的水份,汲取的干干净净。 …… 少女瘫软在棺椁中,除了胸口微弱地起伏,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她的神识痊愈如初,甚至更加强大。 然而纯由灵体构成的身体实在倦怠到了极限,最后只能将微烫的绯红脸颊埋入天道怀里,沉沉陷入沉睡。 神灵则毫无倦怠之意。 他手指随意擦过棺椁底面的微湿痕迹。 这却是连神灵自己都不知道的新知识。 原来,灵体构成的躯体,排出之物亦可影响现实。 那万年后的他,能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变化么? 比如。 万年前的此处,发生了什么? 清禾醒来后,坚决拒绝神灵一切检查。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手臂再酸,她也要自己把棺椁推开,绝对不给天道任何可乘之机。 这次天道没有阻拦她,见少女实在吃力,甚至越过她的肩膀,帮她打开棺椁。 “呼。” 棺椁中其实并不憋闷,但坐起时,清禾还是下意识出口气。 她随意拨了拨自己湿透的长发。 “我感觉状态很好,双修确实有用。” “你看我怎么样?”清禾转头看身侧的神灵,“我现在的灵体,能够承受穿梭的强度么?” 她全身汗湿,天道却仍然一尘不染,洁净超然。 神灵稍显冷淡地望着她,方才的亲密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这冷若冰霜,乖戾阴郁的神灵,本质似乎并没有丝毫软化改变。 “还差得远。” 清禾纳闷:“但我觉得不错啊。” “那是因为,我方才留在你魂体内的先天真气令你短暂固体,但根源仍需多次交融真气,才能调养。” 天道淡淡道:“先天真气,亦是我的骨血。” 清禾懂了,这是神灵用的委婉表达。 那么问题来了—— “会怀孕么?!”清禾忽然惊醒。 她连忙调动记忆,回忆祓神当初说得怀孕原理,什么做梦什么因感而孕……救命,完全记不清了。 天道神色稍显古怪。 “我记得你说,你可以截留先天真气,所以不会受孕。” 但是天道为了巩固她的灵体,留下了先天真气……等等,这里的先天真气和祓神说得先天真气是一个东西么? 应该不是一个吧? 直到少女的表情越来越焦急,神灵方才淡声开口。 “不会。” “因感而孕的先天真气……便是真正的真气,与此不同。” 她大松口气。 万万没想到,同样的对话万年后有一次,万年前还有一次。 “而我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令你受孕。” “……嗯?” 清禾忽然发现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让我?” 这个句式,仿佛默认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 以天道的道德水平来看,绝对走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路线。 也就是说—— “你承认啦?”清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承认我是你的妻子啦?” “是我的新娘。”天道淡声回答。 “我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一定会爱我。”少女露出明亮的笑意,她脸上犹带着未褪的羞怯红晕。 像是青春活力的少女,又像初具风情的小妇人。 “嗯。” 与已经被污染的他不同。 少女明净纯粹,切切实实的认为,他与后世的他为同一人,故此从最开始,便爱意热烈。 长眠万年,所有憎恶怒意均随着时间沉淀,已是冰冷余骸的他自然能轻易为这热烈爱火引燃。 但万年之前,如今的他。 恶孽缠身,恨意分明。 他已然污浊到,对万年后的自己心怀…… 他们当真是同一人么? 天道注视着少女眼角眉梢跳跃的笑意,一时心神微动。 他垂首,想要亲吻少女的嘴唇。 但—— “还有件事。” 少女自然地避开了他的亲吻,于是这一吻,只落在唇角。 …… 天道原本称得上温和的表情,陡然冷漠下来。 她的身体,在本能的排斥他。 口中爱意正盛,实则—— “嗯?” 清禾也没想到,自己一转头,居然不小心错过了神灵的亲吻。 瞧天道此时神色莫测的模样,她便知对方定然又在因为她的行为而多思。 万年前的祓神大人,占有欲敏感到让她心生怜爱的程度。 可比万年后的他好懂多了。 她脸上不由得浮现深深笑意。 于是她拉住祓神衣襟,稍稍用力,将他向自己拽来。 神灵没有反抗,那双凛冽金眸只安静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选择。 神灵向她贴近。 黑发纷纷而下,落在她的脸颊、肩颈,起伏的腰间。 少女给予了神灵绝对坚定,绝对热烈的深深之吻。 “想要亲我,直接说就好了嘛。” 半晌后,她带着甜甜笑意,在神灵耳边低语。 “要不是我了解你,看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像刚才那样一句话都不说,谁懂你心思?” “嗯?对不对?” 神灵冷嗤,态度不言而喻。 但黑发之下,那微红的耳垂,却令清禾笑意加深。 “那我问你,开心了么?” 神灵不会撒谎。 沉默许久,清禾方才捕捉到极轻微的一声。 第203节 “嗯。” 少女的眼中,顿时盛满星星。 万年前的祓神大人,和以后在嘴硬这方面根本没变嘛。 再快一点。 “等灵体再稳固一些,我就可以重塑肉身啦。”清禾开始和天道盘算自己的小计划,“也不用特别厉害,只要能撑到我回去就好,即使回去以后就崩坏了,那时候你也会帮我的。” “你很想离开这里?” 天道淡淡问。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清禾从他肩头抬起眼,皱皱眉道,“说得好像我……”要抛弃你似的。 天道微垂眼眸,那张如冰魂雪魄的俊美面容,只是淡淡的。 “若你重塑肉身,我怕是无法助你。” “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清禾诧异。 她原以为,只要让天道信任喜欢自己,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神灵居然也有无法解决的难题么? “当年亦有仙人求至我处,央我为他凡人子嗣重塑肉身。我以九转青莲重塑他的肉身,其魂魄凭依后,便可如常人一般。” 哦,这和哪吒的故事不是很像吗! “我也要凭依莲花么?” “你现在需要的,并不只是为灵体重寻凭依,更要它足以抵御虚空侵蚀。” 清禾听懂了:“材料很难寻?” “三界之中,唯有我的血肉能够抵御虚空侵蚀。” ——她穿越媒介,就是神灵的记忆碎片。 “那……很痛?对你伤害很大么?”清禾忐忑起来。 天道冷笑:“我能将血肉施于凡人,如何不能予你?” 清禾假装没听出神灵对凡人的憎恶,避开他伤口。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如果对你现在负担很大的话,我可以等。等你身体再调养好些,再说我的事情。” “你不着急么?” 清禾无奈笑了:“我关心万年后夫君,却也不能不管万年前他的安危吧?” “不过确实得研究一下,怎么把我安全的消息传给他,他现在肯定在担心我。” 祓神比天道更加清冷恬淡,却不代表温柔没脾气。 她很怀疑在她离开后,仙人众和宿命会被祓神折磨成什么样子。 天道忽略清禾后半句担忧。 “我现在剩下的血肉,无法予你作为肉身。” 神灵伸手,虚虚拢在清禾脸颊侧。 少女很自然地微微偏头,将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掌上,歪头向他露出微笑。 好似这个动作她已与他做过许多次一般。 但紧跟着,令清禾愕然失语的一幕出现了。 她面前的神灵手臂血肉消褪,露出作为本体的嶙峋白骨。 万年之前的天道,已将血肉施舍人间,只是出于孤傲,始终坚持以化形与她相处罢了。 因此,直到此刻,她才看到天道本体的真实情况。 不同于祓神温润如玉的骸骨,天道的骸骨,称得上嶙峋伶仃。 骸骨仿佛被汲取了全部养分,显得苍白枯瘦,其上更有大片恶孽形成的黑斑。骸骨之内存有的血肉,不过一双金眸,与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罢了。 但在看清她惊愕眼神的瞬间,神灵眼眸便迅速消散。 这极大削弱了骸骨的诡异感。 此刻,除却留有那被黑色恶孽丝线紧紧纠缠,只能微弱跳动的鲜红心脏外,面前的神灵,看起来只是具脆弱的骸骨。 她只轻轻一推,都能令他瞬间坍塌。 想起天道凛冽高华的风姿,以及那远胜一切的强势自尊…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神灵冷声道。 骸骨神灵,看起来与她初遇时的祓神别无二致。甚至因为恶孽仍有大量积压,看起来更加衰弱枯瘦。 “双修没能帮你么?” “杯水车薪。”神灵简洁回答之前问题,“如今我失去的血肉为凡人恶孽污染,你不能用。双目特殊,无法作为躯壳灵体。” “我所能予你的血肉,只这一颗心脏。” 清禾果断摇头:“不行,心脏太重要了。” 天道却不在意。 “这颗心予你本也随意。” “但就在方才。这颗心,也被污染了。” 清禾关切蹙眉:“怎么回事?凡人么?” “不。” 天道垂下眼眸,平静陈述事实。 “是对你的爱欲,成为我新的恶孽。” 爱欲。 爱意。 一字之差。 却是恶孽缠心的结果。 第九十章 心跳未止(答谢深水加更) 万年后,水遗岛。 “快,跟上。”一队穿得厚实的凡人向望潮崖踽踽而行。 他们手中提着风灯,但在无边混沌、魑魅丛生的黑暗中,这点光亮其实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师兄,我们这样真的能沟通天道大人么?” “有什么办法?水遗岛的人又不愿意出手……” “他们第一时间得到清禾龙女的庇佑,当然不想插手此事。” 为首的男子长叹口气:“但水遗岛是唯一最贴近天道之处,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便不要再说是否可能的事情……若天道大人不愿出手,末法之日也就是今年底的事情了。” 队伍不由陷入一片沉默。 在日月陡然陨落,天地间重归一片混沌后,世间生灵先是因陡然严峻的寒冷天气,混沌无光的环境,以及各种各样的灾害而陡然消减大半。 无论凡人如何向各路仙灵祈求,向无所不能的仙人献祭都没有用。 甚至有种传言悄然流传:日月乃是天道大人所化,仙人为了阻止天道大人回归,于是射落日月。 祭月节那晚,吞噬月亮的黑狗,以及射落太阳的一箭,乃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一幕。 直至此刻,所有人才知道天道自洪荒时期为世间定下的乾坤秩序有多么重要。 而彻底失去天道后,秩序一旦被蛮横打破,需要为此承担的代价,也是凡人远远支付不起的。 “所以仙人到底怎么得罪天道大人了!”有人恨恨道。 “单他们以前做的事情还不够么?” 水遗岛已经将仙人的罪恶传达给外界,此刻天下堪称狂风暴雨,但不知为何,玄武遗咒未被触发,仙人也都跟死了一样,未曾镇压澄清。 而修真界,尤其初步接触天理的那批,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里却绝对信任这种说法。 “可天道大人高洁悲悯,此前万年,哪怕遭受那些……不是也没有彻底放弃我们吗?” “那就是这一次,有人犯下了绝对无法饶恕的罪过。” 所以即使天下缟素,众生哀鸣,亦难以令神灵悲悯。 “尽我们所能,举行一切祭祀吧。” 地宫。 神灵躺在一处铺着云纹锦绣的软床上,俊美面庞上,浮现令任何人都怦然心动的平稳安宁。 这是十日来,赤霄唯一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平和的神色。 胭脂粉黛散在梳妆镜前,小桌上茶具只是简单地收进木盘中,衣裙搭在软榻边。原本精致的房间内稍有些凌乱,似乎曾经的主人并不擅长收纳。 每一寸家具,每一寸锦绣,似乎都浸透少女的微笑与气息。 一切都是那般安谧平稳。 ——如果能忽略,染红整片天圣山的滔天血色的话。 一缕薄雾般的白烟在空中凝聚化形,逐渐飘向祓神。 祓神面无表情,仍阖眼不语,空中的祈愿轻烟却顿时消失无形。 【天道大人……】赤霄欲言又止,【三界已经……】 “赤霄。”祓神轻声开口。 他睁开了眼睛。 第204节 那双眼眸中空荡无物,充斥着悚然麻木。 【在。】 “你说他们为何总要先夺取,被惩戒后,方知忏悔?” 【凡俗大多贪鄙。】赤霄稍作沉吟,随后劝说道,【如今规则崩毁,您总该为自己着想。】 神灵无动于衷。 “凡俗在万年前就该湮灭了。” 可规则崩毁后,总有不开眼的恶孽算到祓神头上,一日两日还不要紧,但如今神灵毫无祛邪之意,这等污秽若积累万年,又是怎样的下场? 天道大人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但如果放纵如此,您早早坏了躯壳,陷入沉睡……也见不到清禾了呀。】 【恶孽在日夜侵蚀您的本体。】 神灵沉默了许久。 赤霄甚至以为天道不会回答了。 可最终,赤霄听到了一句,清冷自制的呓语。 “我找不到她。” 即使抽出全部仙人的魂灵。 即使破碎天下封印。 即使乾坤倒转,规则倾覆。 他都找不到她的半分气息。 听到这句平静清淡的感慨,剑灵却觉得自己的灵体都要难过到崩碎。 天道大人何等孤傲,何等清冷。 于旁人,一日也懒得说半个字。 “已经十日了。” 神灵再度轻声道。 清冷又克制的五个字,叫剑灵无端感受到如山岳般的沉重疲倦,比沧海更深沉的哀恸悲伤。 【清禾有天命偏爱,一定会没事的。】 这十日天道未曾有过一次停歇。 直到最后一名仙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住冥火烤灼烟消云散,神灵的偏执寻找方才暂歇,他在少女曾休憩的软床上浅眠。 神灵面色素白,语气平静。 “千年。” “我会再等她千年。” 若上穷碧落下黄泉,仍无法寻到她。 “那因她苟活的尘世,也没必要再留了。” “以死偿卿恩。”祓神露出冰冷的笑意,颇有些讥诮道。 “这很符合规则。” 赤霄笑不出来。 若叫规则知道祓神准备灭世,只怕哪怕烟消云散,也要努力挣扎起来,再大战一场。 祓神重新略显倦怠地阖眼。 恍惚间,衾被中少女残留的余温,能安抚他心中难以自控的乖戾杀气。 就在此时—— 空无一物的胸腔内,忽然重重一跳。 那里,分明沉寂已久。 砰。 而这一声仿佛被重重攫紧心脏,紧紧收缩,接着骤然绽放开的心跳,来自于—— 神灵空濛的眼眸,望向虚空之处。 万年前,地宫。 清禾望着枯瘦骸骨隐藏的那颗黯淡心脏。 少女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她见过神灵的一切,却从未见过他的心。 这是,遗失在万年前的心脏。 最后是被恶孽彻底吞噬,因此不知不觉中便消失了么? “这并非你的过错。” 天道说道。 清禾嘴唇微动,最后艰涩问道:“是因为我来到此处,它才变成这样的么?” “若你未曾出现,它大概会被恶孽吞噬。” 骸骨神灵平静望向她。 躯壳如此脆弱,可那份心意,却比世间一切都要坚定。 “我心悦于你,故而心生妄念,乃是我自省不足。如何能怨你如此……令我喜欢你?” 祓神从未反省,更从未直接承认过错误。 但天道却承认自己的不足。 清禾越发难过起来。 “我说过,不要用如此难堪的怜悯眼神看我。”天道声线清冷道,空荡双眼注视她,“而我如此自省,以常理而言,你不该觉得愉快出气么?” “生气的时候肯定会这么想,但真要说了,我又宁可你从来没说过这些。” 月亮就该高悬于天上。 她是想要打碎琉璃,飞翔触碰月亮的人。 却绝不是月亮坠入污泥,被践踏,故而心生占有满足的卑鄙者。 明净无邪。 一时间,天道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我会祛除这些恶孽。”天道淡声道,“为你重塑肉身。” “你知道如何祛除爱孽?”清禾精准指出问题,“你以前喜欢过别人?” 天道未曾经历过祓神的险恶处境,并没有及时做出正确反应,只是一时沉默。 “哈,看来是喜欢过别人,才如此有自信。”清禾摇头,有些失望。 天道:??? 骸骨神灵闻言,登时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微声响,似乎因为心绪起伏,胸腔那片肋骨快被晃散架。 “等等,我开玩笑的。” 忘了她的神灵现在是玻璃神,嘎嘣脆,得小心呵护。 清禾手连忙抵在天道胸前,帮他稳住肋骨。 “我只是开玩笑,”她说道,“多来几次你就知道了。我早就不会怀疑你爱我啦。” “刚才气氛有点紧张,我活跃一下。” “但你既然如此好奇我的真心。”骸骨之手握住她的手腕,引领她穿过肋骨,向那颗黯淡心脏探去,“怎么不自己探查。” “嗯?”清禾惊了,试图挣扎,但动作不敢太大,担心把神灵撞散架,“这样不行,哪有人这样的?” “我非凡俗。”神灵平静道。 于是最后,清禾还是被迫碰触到了那颗,爱欲纠缠的心脏。 冰凉柔软的事物在她掌心下沉眠。 清禾甚至怀疑,它有没有在跳动。 沉重的爱孽束缚着它,令理应热烈的心脏变得沉缓迟钝。 她不敢触碰,生怕令神灵心痛。 “可以探索。”神灵允许她,“这颗心早已不会传来任何感觉。” “不,痛苦还是会传来的,”清禾对天道情况很了解,“只是你自己意识不到。” “或许吧。” 清禾试图挑开恶孽,但她稍微驱散,黑烟般的恶孽就会重新纠缠上去。 越温柔,恶孽便越嚣张。 “稍微粗暴些。”天道再次强调。 清禾也发现了恶孽的诡谲。 这次她用了些力,奔着帮助神灵心跳而去,谨慎地一捏—— 恶孽老实了不少。 “这就是爱孽的卑劣难缠。” 但少女却没有表现出,借此窥探到他心意的厌恶恐惧。 “原来如此。” “但是没关系,对我存在爱欲,不是需要羞耻惭愧的事情。”少女向他微笑,“况且,我也爱你,对你存有占有欲。” 第205节 她轻柔戳了戳那仿佛纹丝不动的心脏。 “我会帮你的。” 神灵这才安静下来。 差点散架的肋骨,也被清禾妥帖地按了回去。 “你知道么?第一次见你……是第一次吗?对我来说万年后才是第一次,”清禾絮絮叨叨,“我就是不小心把你推散架了,然后被迫一块块帮你拼回去。” “之后我要是不在,你也要多晒晒太阳,免得骨质疏松。” “嗯。” 紧紧缠缚心脏的爱欲之孽,此刻似乎稍微松缓了些。 神灵似乎有些明白了。 此刻在他心脏涌动的。 是爱意。 而非妄念爱欲。 第九十一章 九月病 最近天道……不,祓神大人喜欢上了看云霞。 赤霄想到。 冷淡寂寥的神灵,于天圣山上的老树下打坐。 有时是冥想镇压恶孽,有时是看云霞。 可是太阳已经陨落了,云霞自无昔日紫气东来的盛景。 而在这混沌的世界中,神灵是唯一的光源。他不像辉煌烈日,更像清寂之月,日日夜夜的沉默等待着某道身影。 其实干什么都行,只要别琢磨把自己拔下来。 【祓神大人,既然您当真喜欢这棵树,为何不令它枯木发芽呢?】 随着日月陨落,三界花木无不凋零衰败。 但祓神若是愿意额外眷顾,自然能够逆转乾坤。 于枯木下冥想的神灵睁开眼睛。 “你没有发现么?” 【什么?】 “这棵树,何时出现于此的?” 赤霄望着神灵身旁这棵树,颇有几分不解。 【它不是一直都在此处么?】但说完,剑灵又为自己的不严谨而羞愧,【是我无能,无法确认确切时候。】 “但我记得。” 祓神轻声道:“天圣山顶从无花木,何来这古木一说?” 【啊?】赤霄震惊。 “历史与天机,被人篡改了。”神灵眉宇微沉。 是规则死而不僵,又在琢磨手段么? 这等手段虽能瞒过赤霄这类剑灵神器,但想欺瞒祓神,却痴心妄想。 他冷嗤,正欲将那作祟魑魅揪出,神情却陡然微凝。 因为,在枯木身上,忽然歪歪扭扭,多了道灵气留下的痕迹。 是半边爱心的轮廓。 清禾时不时就喜欢向他作发射爱心状。 祓神面上嫌弃,实则从未忘记这独属两人的暗号。 飒! 狂风呼啸着席卷天地,混沌中云雾奔涌,世间一切,皆应神灵此刻的震怒而沸腾。 可哪怕地崩山摧,神灵面前这哀哀枯木,竟能依然纹丝不动,丝毫未被神灵威压影响。 因为那灵气刻痕还在继续。 比古怪爱心更加吸引神灵的,乃是接下来的字迹。 他仿佛看见,正有少女正在以手作剑指,在木身上歪歪扭扭地书写。 ——“清禾”。 祓神抬起手。 他面前,分明只有虚无。 名字的最后一笔完成,半边爱心轮廓,完整的包住少女字迹,显而易见。 这爱心,还有另半边。 而在字迹完整显现后,便陡然干枯破败起来,若非祓神及时挽留,这字迹便要迅速风化吹干。 ——这是,来自过去的字迹?! 清禾医生此时正在为病人天道把脉。 天道将手展开在她面前,破天荒觉得不自在。 “既无经脉又无血肉,你如何号脉?” “我已经看出来了。”清禾煞有其事道,“你并非爱孽作祟,只是得了九月病。” “九月病?”天道无所不知,却从未听说过这个病名。 “这是一种在九月才会得上的病症,据说罹患此病者,会茶饭不思,忧思过度,对伴侣依赖极重,丧失对日常娱乐的追求。并且需要旁人陪伴,通常并发肌肤渴求症。” 最初神灵尚且认真倾听,但听到后半截已然了悟。 “……只是因为如今正当九月,你才现编如此吧。” “不是,我认真的。”清禾认真点头,“比如现在,我已经想好第一个疗程如何进行了。” 天道:“?” “当然是需要我的亲亲啦。” 说着,清禾凑前身,轻盈在神灵骸骨面颊上落下一吻。 她的姿态如此自然爱怜。 神灵本体上骇人的黑色恶孽,枯瘦的骸骨,未能让她露出丝毫畏惧厌恶之色。 “你现在太脆了。”清禾遗憾道,“要不然就该吧唧一声,亲得越响亮,九月病好得越快呢。” 神灵僵于原地。 委实说,常人很难从一具骸骨表面看出神色变化。 但那奋力突破恶孽束缚,竭力收缩跳动的心脏,与哗啦啦作响的骸骨,似乎已然说明一切。 “哇,心脏跳了!”清禾惊喜地指着骸骨中那颗冰冷心脏,“看来这个治疗方法真有用,让我再来一下。” 说着,就要上前再啵啵一下。 结果神灵指骨紧紧抵住她的唇瓣,坚决不许她在向前一步。 骸骨微微垂首,典型的回避姿态。 “怎么了嘛?”清禾吧唧啄了指骨一下。 骸骨神灵登时像是被灼伤般收回手。 “你做什么?!”他冷声呵斥,“看不见污秽么?你要如何?” “我在为我夫君疗伤呀。”清禾指着他肋骨之间,理直气壮道,“心脏刚才又跳了。” 少女惊喜的语气让他觉得难堪。 荒芜枯瘦的骸骨难以遮掩一颗真心。 “你不觉得肮脏么?”天道淡声道。 “肮脏?” “再虔诚的信徒,看到我此刻模样后,也只会称我作【祓】。” 祓,看似镇邪,但此处之邪何尝说得不是恶孽缠身的神灵? 清禾立即解释:“我只是叫顺嘴了,没想这么多。” “真的,你懂我性格嘛,我不说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也知道你为了生灵恶孽缠身,从那时起我就很崇拜你了。只是我那时还没听过【祓】这个字,只觉得很帅很酷。喜欢什么【祓除邪祟,荡尽魑魅】的个性签名。” 当时她专门拿笔工工整整地在彩纸上写了这句热血口号,然后插在自己笔袋的塑料封皮中。 “读书考试觉得累的时候,我就看看那句话,想想你,就觉得有动力激情了。” 说起自己的青春回忆时,人总是不由得啰嗦起来。 连高三时无数个奋笔疾书的日夜,都因为那份坚持的滤镜而显得浪漫起来。 有些古怪词汇神灵并未听过,但联系语境,总归能理解。 “……矫饰之语罢了。”神灵对此无动于衷。 但清禾望着他,脸上不由得露出自得又满足的微笑, “那时候我每天都睡得很晚,桌子前面就是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树冠间的月亮。” “我抬头看月亮,低头会看见你。” 寂静的夜里,除了明月,是那份【祓除邪祟,荡尽魑魅】的凛然热血为她鼓舞。 第206节 她将生活当做困苦魑魅,想一想神灵的孤高决绝,便觉得有动力起来。 “我现在每一天都很开心。”少女最终肯定地下了结论。 “即使穿越万年前,与我为伴?” “你本来就是我喜欢的人嘛。”清禾无奈笑起来,“谁会这么心疼自己不爱的人?” 神灵正要开口,就听少女强调:“我现在连亲你都不敢用力,就怕把你亲散架呢。” 天道:…… “我如何有那般脆弱?” “这么美丽的神灵大人,总该被呵护些的嘛。” 清禾越说笑意越深,最后歪着头看天道,长发纷纷滑落。 “我现在过得可比当时幸福多了。” 而且,那么多人隔着琉璃,仰望憧憬月亮。 可月亮,只照耀着她。 她神气地宣布:“你就是我的月亮。” “所以……” “快好起来吧。” 少女亲吻了神灵第三根肋骨。 心脏所对的位置。 亲吻治疗的疗效立竿见影。 于是神灵的九月病,进入了第二个疗程。 “这个疗程呢,主要是让你有安全……不对,真实感。” 清禾及时更换了敬畏神灵的用词。 天道哼了一声,对她的识趣略感满意。 此时的他,乃是高华惊艳的化形模样。 尽管清禾对骸骨神灵万般怜爱,但神灵似乎还是很在意她对待琉璃美人般的态度。 “你是属于我的月亮,我也是你的……”清禾有点卡壳,“哎,文学修养还是不太行,找不到合适的定位。” “总之,我也属于你。”清禾下了结论。 “嗯。” “但实践出真知嘛,光嘴上画饼不行。”清禾认真道,“所以我要和你创造回忆。” 说到这里,她揶揄道。 “你当时不是一直和我要证据么?现在懂事了,有机会就赶紧把证据留存安排上。” “现在应是不需要了。” 神灵垂眸道:“更早的我是个傻子,你说什么都不会为难你。” “更晚的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更不会有意见。” 清禾盯着天道,眼神明亮热烈。 “那你呢?” 神灵转开视线,清冷道:“……你于我只是医者。” “哦——”少女拉长语调,“原来我只是医者啊。那看来神眷者另有其人,是谁呢?” 最初神灵尚且能够不理,结果少女迅速转进到另一高度。 “应是栖凰神女吧?据说她们不是无论如何都没放弃你么,看来——” 神灵以干净利索的动作封住了少女接下来不讨喜的话语。 “啧。” 亲完后,清禾摇摇头:“患者可不能亲医者的嘴。” 天道面无表情,只当未曾听到这句话。 “你领我来此,要做什么?” 清禾将天道带到了天圣山顶。 天圣山为天下群峰之首,风景奇丽,云山雾绕,素来被奉为神灵隐居之处。 “我以前把天圣山都逛遍啦,不过奇怪的是,天圣山顶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郁郁葱葱的天圣山,唯独山顶光秃秃的,很突兀。 “神灵之顶,岂能凌驾其他生灵?”天道淡淡道。 “但是神交时候,我在你上面你也没说什么啊。”少女自然接道。 好像有一次是坐在脸上了吧? 她不愿意,还哭了,结果天道还不让她走呢。 现在搁这儿装模作样。 哼。 天道立时不开口了:“……” 无法反驳。 “所以特别感这就来了!”清禾干劲十足道,“我们在这里种棵树吧!” “种树?” “就种桃花……不对,相思树!” 清禾对梧京那棵梧桐耿耿于怀。 凭什么梧桐都能叫相思树? 她和天道要自己种一棵。 “相思树上要有相思子。”清禾煞有其事地创造物种,“不过红豆应该不是长在树上的?那反正树上长出的是红色娇小果实就行,取一个相思血泪的典故。” 天道淡声道:“你蓄谋已久。” 少女掷地有声地回应:“是啊,我对你的爱蓄谋已久!” 神灵登时不开口了。 精通沉默神灵一百种话术的少女不由笑起来,天道性格简直太好玩了。 稍微捏一下就软软的没声了。 简直是虚张声势嘛。 她拉拉天道袖摆:“所以你有没有认真听我的需求?快来,我们一起种树。” 天道瞥她一眼,脸上满是冷漠疏离。 但他还是微微抬手,一点翠绿缓缓飘向地面,融入土地中。 在清禾期待的目光里,土地中迅速有小苗破土而出,接着越发茁壮,长成小树苗,变得繁盛,最终长成树冠茂密的大树。 一阵风吹过。 烂漫的桃雪在树梢堆簇盛开,花落如雨,美不胜收。 “哇,好美!”清禾惊喜道,“我都没有说,你怎么知道相思树应该开桃红色的花?” 天道本想轻嗤。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姑娘。 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了回去。 “因为我聪明。” 其实嘲讽意思本质没变。 可清禾听到这句话,还是十分惊喜:“你会开玩笑了!?” ……她居然能从这种暗讽中找到好处。 “先别结果。”清禾打住树木过于快速的生长过程。 “先留下我们的记忆。” “嗯?”神灵问,“如何留下。” “看!” 清禾双手作剑指,在树干上完整地划下弧度。 “我教你,这个形状叫□□心,你对称地画出另一半,就是完整的一个心啦。” 说完,清禾双手向神灵做出发射爱心的动作。 “天道大人太美丽了,我为您怦然心动呜呜呜。” “幼稚。” 嘴上如此嫌弃,神灵唇角却微微翘起。 “然后这样。” 清禾在树上一笔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清禾。 “快来,画心。” 神灵的灵气驾驭地比她利落得多。 清禾的爱心尚且歪歪扭扭,时不时出现凹凸情况,但神灵的爱心又完美,又圆润。 第207节 “署名。”她催促。 清禾以前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和爱人做,就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只满心柔软期待。 “……署名?” “你没有名字么?”清禾震惊。 她祓神祓神叫顺口,也喜欢这个生僻又帅气的名字。所以见神灵不提,便没特地询问过他的姓名,只当他名字便是祓神。 天道唇角微动。 不知为何,神色陡然阴郁下来。 “那、那……”清禾也隐约意识到问题了。 天道不愿承认自己身为“天”的身份。 “祓呢?” 凡人污蔑之语罢了。 神灵厌恶地想。 如今算来,他居然未曾有真正认可的姓名。 清禾也觉得奇怪。 万年后祓神明明很正常地接受了祓神姓名,也没有表现出强烈厌恶。 难道说,万年前有人曾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那个人呢? 第九十二章 喜欢的缘由 气氛越发尴尬。 清禾没想到,神灵居然如此厌恶祓字。 “你平时如何称呼他?”天道询问。 清禾知道,他问得是她与祓神如何相处。 这似乎还是神灵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她谈及祓神之事。 此前若是涉及这点,天道态度不是刻意琢磨她,就是打断讥诮,总之不刺一下不舒服。 如今倒是…… “就是祓神啊。”清禾回忆两人相识至今的经历,“是我先入为主,一开始就称呼你为【祓神大人】,赤霄倒是坚称你为【天道】,其他人天道祓神混着叫……但我一直没有变过。” 她以前觉得祓神是祓神,天道是天道。但实际见了天道才意识到,将他们彻底区分开根本不可能。 “你很厌恶祓这个名字么?” “神灵无所谓喜恶,但总归是满怀恶意加诸的尊号,如何便坦然受之?” 但清禾三番发问,也让神灵注意到她的态度。 “若你喜欢如此称呼我,让我接受【祓】这个名字。”天道冷冷望着她,“便需向我证明,如此自称,有何好处。” “……嗯?” 清禾吃惊,万万没想到,这件差事兜兜转转居然落在她头上。 那历史上帮助神灵度过难关的事情,不就又没了么? 清禾露出少许迟疑的瞬间,被天道敏锐捕捉。 清冷俊美的神灵微垂眼睫,表情寡淡,甚至是冷漠的,可在少女有些担忧的目光投来时。 神灵心中微动。 那冷漠的唇角微动,最终,停留在一个隐忍又克制的位置。 少女清楚地看清天道此刻眉眼姿态,眼神顿时发直。 糟、糟糕! 清禾被天道清冷而克制的美貌戳中,心中顿生怜爱。 “我当然可以。”那点偷懒摸鱼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清禾自我警醒地严肃道,“帮自己夫君取名,怎么能算辛苦。” 天道瞥她,唇角微翘。 淡淡笑容透着连神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好笑又无语的意味。 “……你诈我!”清禾恍然回神,但也不是很气,反而又有些开眼界的意味,“你现在居然会装可怜?” 这不敬神灵的用词,让天道瞬时冷了脸。 他掷来一团天雷,直接砸向清禾。 啪。 清禾干脆地抬手接住,接着反手揉吧揉吧,捏出爱心甜甜圈形状。 “噗。” 少女嘟嘴,模拟发射声音,将天雷向天道砸了回去。 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天雷:? 而天道这次没有躲,任由少女的爱心天雷直直击中自己。 清禾瞄准的位置自然是神灵胸口位置。 但化形之下,那里只是枯瘦骸骨遮掩的冰冷心脏罢了。 雷光悄无声息地隐没于神灵白袍之下。 天道面容,只如霜雪般凛冽平淡。 清禾本面带狡黠笑容,可见他忽然严肃,反而开始不安。 “没事吧?”清禾问,“把你弄痛啦?” “只是稍作试探,这颗心是否有了感触。”天道平静道,“只是仍然钝感涩涩,无法予你。” 嗯? 正常人谁会想到电击自己心脏。 ……不对。 “你以为我是在筹谋你的心脏?”清禾皱眉。 “无需做出如此表情,”天道不疾不徐道,“我知你心意,如今也不欲加以阻拦。” 清禾瞥他一眼,本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只皱起眉头,动动鼻子。 “什么味道,你闻到了么?” 天道:“嗯?” “好酸哦,是谁在噗噗冒怪味儿呢?简直呛死我了。” 此刻的天道自然不知道吃醋的典故,可通过少女浮夸的表演,联系语境,神灵自然也一点就通,知晓她在说什么。 天道冷脸:“我为真心之语。” “我也是真心之语。” 清禾表情褪去浮夸惊奇,严肃中透着生气。 “不要见了什么都觉得,我是为了万年后的你,才专门如此做的行么?” 神灵看起来轻描淡写:“不是么?你爱他。而我如今情状自是比不过他。” 好家伙,天道心里还藏着好大一坛醋呢。 若非恰好借题发挥,只怕这冷漠高傲的神灵,还能忍耐不知多久。 清禾气笑了:“我就不能也爱你……呸呸,你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我之情状,哪里优秀过他?” 天道目光陡然转向清禾,虽不激烈,但言辞锋锐,分毫没给清禾打断插嘴机会。 “以你言语间也能推出,万年后的我血肉只差双眸心脏。并且回归天道正位,众生敬仰,更无恶孽困扰。” 说完,淡声陈述。 “于情于理,我自是比不过他。” 少女却没有如神灵预想的那样,赤诚热烈的爱他,向他证明。 目光反而变得有些古怪期待。 “怎么不说了?再多来点。”清禾催促。 天道:? “我喜欢听你醋醋的。”少女露出甜甜微笑,“再多来点酸言酸语,就酸万年后的你,我爱听。” 天道:?? 神灵露出被冒犯的愠怒之色,仿佛霜雪冰冷的光芒。 但清禾一点也不怕。 她双手比□□心,侧脸向神灵不断发射。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自主翻译为【我爱你,你也快来爱我】。所以我越听,就会越爱你——快多说点。” 天道想过她一切安慰言辞,甚至连如此冷眼讽刺都想好了。 唯独没想到,少女会如此笑眯眯地望着他,说着连神灵也难以招架的…… 第208节 咚。 咚咚。 那不争气的心脏,在天雷面前无动于衷,少女的轻言细语,却四两拨千斤,轻松将它拿捏。 废物! “快说爱我。”清禾催促。 神灵清净俊美的面容,硬是被少女催出淡淡薄红。 “休要偷换概念。” “你亦未曾说,如今的我有何令你心动之处。” “否则……你那些爱语,”神灵冰冷转开视线,“只是欺瞒诳言罢了。” “哦。”清禾拖长语音。 这不就是问“你喜欢我哪里”么? 她以前问过祓神,而他答完之后,清禾就开始和他腻腻乎乎,没有给祓神反问的机会。 却没想,这问题在万年前等着。 “送分题是吧。” “?” “咳。”清禾目光自然而然地在天道身上扫了一圈,开始自己的表白小作文。 “首先,自然是这无处不美,比日轮更辉煌灿烂,比月轮更清丽秀美的身姿,冷酷时如冰之清,如雪之洁,但微笑时,又是一片旭日耀眼,令我目眩神迷……” 最初天道尚且能够维持冷若冰霜的嘲讽表情,但随着清禾的慷慨陈词,以及越发华丽的修饰,他的高冷姿态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肤浅!”神灵状似厌弃道,“你对爱人,便只有这点肤浅图谋么?” “啊,要深入的?” “我觉得和你交融时候也特别爽算么?”清禾罕见地露出迟疑之态,“但你非要对比,现在的你和万年后的你哪个交融时更让我舒服的话,那可能……” “不知羞耻!”这次天道真的炸毛,在清禾说出更出格的言论时,立刻打断她的展开描述。 神灵不复往日清冷疏离,淡漠的金眸微微睁大,眼尾薄红因怒意而鲜艳几分。 “难道不都是您做的么,怎么还不许我说啦?”清禾无辜道,“不过就是这种外表冷酷,交融时候又特别缠我的尽头,特别带劲。” 天道只想把说出“带劲”两个字的清禾立即驱逐出视野范围。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少女:“你对我,便只有如此下流欲念?” “那当然不是啦。” 清禾仍然带着软软的微笑,仿佛每一抹笑意都浸透了蜜。 神灵的羞恼没能对她产生任何压力影响。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自己对神灵喜欢的点。 “我还喜欢你的忍耐、宽容、悲悯。” “但这方面展开说未免过于啰嗦,我便只说我感兴趣的了。” 天道:? “这种正经话题,不才该展开说么?” “太正经了,我不爱听。” 清禾道:“而且你性格比起万年后,更加冷淡高傲,对我一开始又那么冷酷,那我肯定喜欢听你要求【爱我】,这种反差感让我觉得很兴奋。”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清禾意犹未尽地说完自己对神灵身上喜欢的点。 “其实最好的还是神魂交融,那样你肯定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想法了。” “住口!”天道斥道。 听了少女的大胆旖念——尽管那都是两人做过的,可神灵还是为此感到羞耻。 她对万年后的他,会产生这些不尊重的涩欲么? 还是说,未曾将他当做正经爱人,所以才……? “不过当你要求【爱我】时,我是一定会来爱你的。” 清禾煞有其事地点头。 “只有对你,我才会出现这样怜惜在意的情绪。” “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很满足,也很甜蜜。” “怎么样?这么说开心了么?” 天道转开视线,半晌未语。 可那素白的耳垂,正在以清禾也能看出的速度,迅速涨红。 “如此,方才正经些。” “既然如此,感受到我无尽爱意的天道大人,请问现在,我有资格去为您寻回名字么?” 天道:“寻回名字?” “我觉得【祓】这个名字很好。” 神灵对祓无感,甚至觉得其来历不正。 但清禾对这个名字确实颇有感情。 “如果这个名字的传扬,是因为我,而非仙人众,你就不会嫌弃它了吧?” 天道皱眉:“传扬?” “是啊。” 就是因为目前【祓】这个名字流传范围皆是背叛天道的仙人,天道方才如此耀眼。 可是,若尘世间的人,是因她知道【祓神】之名的话。 “他们就会知道,祓是【祓除邪祟,荡尽魑魅】之意。” “更会知道,祓到,便是福到。” “……能做到再说。” 神灵态度冰冷,但清禾知道。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 第九十三章 尝骨头 历史上那个说服天道的人,大概是等不到了。 清禾也不知道那人用了何种法子,但如果是她的话…… “我觉得,光我这样空口说,未免过于虚浮。”清禾沉吟道,“取名可是件大事,光听别人念叨这个名字有多好,多讨人喜欢肯定不合适。” 天道应了一声:“嗯。” “而且这个事情,肯定也不是我吧唧亲你两下,你就能忽略心结坦然的。” 神灵微妙地沉默,随后冷不丁道:“至少亲两日。” 清禾:……? 她稍微用两秒理解神灵这句话的含义:“哈?这是亲两天就能解决的问题么?而且就算是神灵……被我一动不动连亲两天,你的脸也会肿吧?” 神灵眉眼凛然不动。 “只是幻象,并非真实面容,不会肿。” 清禾没想到他居然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接着又不服气道:“才亲两天,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神灵淡淡瞥她。 而话题,也开始渐渐跑偏。 清禾盯着神灵脸颊,若有所思道:“你别不信,如果认真亲的话,我能亲掉你一块骨头。” 天道表情微微变化, 清禾继续发力,目光向下,盯着神灵肋骨:“不过我个人感觉,还是肋骨更让人有亲吻欲。” “感觉一口咬上去,比较容易拆下来。” 天道:? 赤霄:【???】 这是正常凡人少女所能做出的发言么?、 当天道神情变得莫测时,清禾也回神,意识到自己思维发散,一时说得上头。 “咳,别这么看我。”她一脸严肃,“你会出现让我亲你两天的想法,我出现想把你一点点拆散的想法,不也很正常么?” 天道冷淡金眸中看不出表情。 “用嘴?” 四目相对。 神灵那华美森严的金眸,总会给人极大压力。 尤其在他如此专注地,深深凝望她时。 分明一言不发,却又似说尽千言万语。 清禾心里不由萌生出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或者深吸气的冲动。 被他注视的那片肌肤热辣辣的,几乎下一瞬就要沁出汗意。 第209节 明明已是九月,但这气温,还是会忽然变热。 “用嘴怎么不行了?”她一抚头发,满不在乎道,“人吃骨头,不用嘴,难道用手么?” “如何吃骨头?” “自是先以唇齿清理残余肉丝,接着以口舌含吮骨架,接着吸取骨髓。”清禾镇定道,“以前没做过,下回给你做回红烧排骨,你就知道怎么吃大骨头了。” “何必如此麻烦。”天道仍是不动声色,“梦境之中,自可完成。” “嗯。”清禾抬着下巴,死撑着同神灵对视。 神灵因少女嘴硬又倔强的模样而露出微笑。 他伸手轻抵她唇瓣。 “只是你总如此娇气,稍有些受累便要落泪撒娇,连吃两天骨头,怕不是要恨透我。” 清禾心头发凉。 “不是亲两天么?怎么条件就变成……吃骨头了?” “不是你自己先挑起的么?”天道拒不背锅,“我见你说吃骨头倒比亲吻更轻松些,那我自然无话可说,只随你意来。” 淦! 天道看似孤傲冷酷,其实比她懂得多多了,只是那张击溃她审美的仙姿玉貌实在过于有欺骗性,才让她屡次降低警惕性。 “吃骨头那多是一件美事?你请我吃饭,有什么好讨厌的。”一边嘴硬,清禾一边试图摆脱泥坑。 绝对不能顺着天道顺下去,如果真被他带了节奏,沦入梦境……不行。 她打个寒噤。 以过往经历来看,吃到最后,变得红扑扑的角色绝对是她。 “既不讨厌,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叫我尝……”神灵稍顿,平静自若地改口,“便叫你品鉴一番。” 天道绝对想说的是让他来尝尝她吧! 不行。 平心而论,她的情趣取向确实有些异于常人,但“吃万年骨头”这种花样,对于年纪才即将进入大学的清纯小姑娘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 人不行,至少不可以亵渎古董……更不能被古董亵渎。 梦里也不行! “怎么?”见她不语,神灵表露出克制而冷淡的怀疑之色,“莫非另有所指?” “不,”清禾从容应对,“只是如此美食,品尝之前不得沐浴焚香,端正态度才可?” “沐浴焚香。”神灵轻声重复。 声音短暂又清冷。 却又余音悠长,令她心脏重重一颤,接着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来。 “你脸红了。”天道抵着她唇的手指上移,轻轻以大拇指腹摩挲她的脸颊。 “我听闻,凡人脸红时脸颊会变得滚烫而火热。” 神灵的指腹陷入她的脸颊。 她下意识蹙眉。 天道不具备触感感知,所以力度时常没轻重。 意识到将她弄痛,神灵动作便极克制忍耐地柔和许多,只偶尔摩挲过她微红处的动作,透着少许不甘情绪。 但无论少女因他出现何种反应,他都如隔了山峦雾障,难以分明。 “你现在的行为,是克制。”清禾微微垂首,轻吻神灵指尖。 “有些人哪怕情知旁人会因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却也不会有丝毫共情。” “并非只有那种事情,或者热烈表白,甚至五感相连,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喜欢是占有,而爱是克制。 “我可以感觉到你在爱我。” 她抬头,向神灵温柔又依恋地笑:“我也爱你。” …… 神灵垂眸,收回手。 “你确实没有读心术么?” 清禾挑眉:“我要是能读天道的心,那实力少说也能在仙人头顶作威作福吧?” “原来,如此之感……是爱。” “嘿嘿嘿。”清禾又笑起来,“原来你万年前就在爱我。” 结果万年后初遇,还那样吓唬她…… “对哦。”清禾忽然意识到,“你的记忆,与万年后同步么?” 天道看向两人身旁郁郁青青的相思树。 那里由少女以风刃书写下“清禾”与半颗爱心。 “若此物能流传于世,自能解答你一切疑惑。” 清禾稍作思忖,明白天道意思。 她惊喜道:“这不就相当于,我给万年后的你写了封信么!” 天道冷淡嗯了一声。 “所以你不写名字。”清禾恍然。 天道不认可“天”为他的姓名。 也同样对“祓”怀有偏见。 “落了我的姓名,这棵树便能真正得到天地偏爱,万年长青。” “哦……” “在你犹豫中,亲两天的条件已经过期了。”天道淡淡道。 “现在要亲多久?四天?” “两年。”天道面不改色道。 清禾:? “你怎么不说让我长在你身上算了。” 天道瞥她:“若你要融入我骨血,亦有方法。” 清禾语塞:“……” 这方面的诡异知识,她确实比不过神灵,拌起嘴总是她吃亏。 “不和你说了,我干正事。” 小姑娘挺胸抬头,气势十足道:“我要让天下都知道【祓】的真正含义,免得蠢到跟风胡叫一通。” “我不会相助。”天道说道。 “知道知道,没指望你。”清禾撇嘴。 “那你一介灵体,准备如何?” 嗯? 灵体? 清禾忽然意识到现实。 她可不是后世来去如风的清禾龙女,如今还是被太阳一晒就会化掉的脆弱状态。 神灵疑问:“若无我帮助,你准备如何做?” 问题确实有点严峻。 “赤霄总归能帮我遮太阳吧?” “赤霄是我之所属。”神灵提醒道,“那柄巨剑由我亲自锻造,为我所有。” “这……”清禾强词夺理道,“这算夫妻婚后共同财产!” 按照后世法理,这话当然不准。 不过,也不知是那些字眼击中了神灵,天道沉默半晌,居然当真不吭声了。 “既然如此,你用便是。” 哼。 但是丈夫对妻子,难道不也有救护义务么? 想到这一点,清禾顿时更理直气壮了。 清禾决定先从调查凡人如何看待当下天道,这一方面入手。 她总与天道呆在一处,其实视野是定向且有限的。 这样的立场固然能够帮助她切身为天道着想,但难以了解全局。 “你准备去何处采风?”天道问,“栖凰?” 清禾眼皮也不抬:“哦,看来慈周心庵,在天道大人心目里还是颇有地位嘛,一下就能想到。” 天道:…… 相比祓神,天道在这方面的经验还是过于粗浅了。 “只是栖凰……”他试图辩解。 “嗯?栖凰开国皇后不是慈周心庵创始人么?栖凰最有名的不就是神女传承么?”清禾对栖凰那档子事简直如数家珍。 天道瞬间败北。 第210节 然后重整旗鼓。 他追问:“那你现在准备去何处?” 清禾算了算,东胜部洲,西岐部洲,北荒部洲她都已去过。 “南厌部洲吧。”清禾好奇道,“这个地方我还没去过,具体怎么样?” 听到“厌”,总归叫人觉得不详。 说起来枫氏姐弟便是南厌部洲名门出身……听枫无眠的只言片语,南厌部洲似乎也不是环境特别恶劣的地方。 “南厌部洲,魑魅横行,毒雾笼罩绝大部分区域。因此盛产刺客与毒修。”天道说道,“前不久我斩杀一毒蛟,毒血侵蚀南厌部洲,方才导致如此变化。” 清禾谨慎询问:“你的前不久指?” “大概五千年前。” 清禾:“那你没有准备改变什么吗?” 她以为按照天道的悲悯性情,问题显化不久便会及时解决了。 “我原想为他们净化。” 原想。 至于发生了什么打断了他,清禾当然知道。 “那你讨厌南厌部洲么?” 天道冷漠答道:“我厌恶天下人。” 嘶…… “没事,我们去看看。” “祓”之一字,契机或许就在那里。 第九十四章 隐身 出发前,清禾询问天道:“确定不给我任何辅助么?” 天道微微沉默,随后冷淡道:“你既然喜欢逞强,那便去。” 全然答非所问。 “哦,我明白了。”清禾点头。 天道像是被激到了,冷冷瞥来:“你明白什么了?” “嘿嘿嘿。”少女露出甜甜的酒窝,轻盈踏前一步,给了神灵一个满满的拥抱,“爱你!” 天道:…… 所以原本要说的什么还重要么? 根本不重要。 天道耷拉在少女耳边的手指艰难微动,最后还是顺从心意,悄悄搭上少女发尾,手指无声没入少女乌黑微凉的发尖,自上而下,温柔平和的浅浅梳理。 他的手插得很深,几乎碰触到清禾的头皮,神灵便以这样近乎按摩的轻柔力度,一下下梳理。 他忽然提起有些不相干的话题:“你头发越来越长了。” “没事,路上我自己咔嚓来一下就短了。”清禾不在意。 “你性子冒失,莫要不留神划伤自己。” “啊?”清禾纳闷,“这怎么可能,我又不傻。” 神灵对此嗤笑,手上动作却无声亲昵。 因此嗤笑之后,他梳理动作仍然不停,直到少女长发终于流畅垂下,方才缓声开口。 “路上小心。” 一切的别扭,一切隐藏在腻歪下的欲言又止,都只是为了这四个字。 “我就知道。”清禾双手上移,亲昵地环住神灵脖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不过。” “既然如此担心我,跟着我去不就行了?”她奇怪道,“哪怕不别扭承认,偷偷保护我也能行吧。” “神灵需知行合一。” 清禾觉得她了解的知行合一绝对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问题不大。 “知道你是个正派人啦,”清禾笑眯眯道,“说舍不得我是在申请陪同出行权么?” “赤霄游移不定,但凡有差错,未能及时遮蔽烈阳,任凭你如何努力,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赤霄:??? 不是,您腻歪归腻歪,干嘛攻击我。 赤霄再拿捏不准,也知道清禾什么身份。 天道新娘,他的女主人。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能分不清么? 就是拼死也得把清禾护得好好的呢。 【天道大人……】赤霄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天道:“嗯?” 赤霄不敢吭气了。 清禾被逗得一乐。 “那就出发吧。”清禾敲定主意,“这趟行动,就叫为神灵寻回名字之旅。” “难听。”天道言简意赅地点评。 “我准备去南厌部洲邪祟毒雾最为严重酷烈之地。”清禾问道,“南厌什么地方情况最严重?” 天道微微阖目,无数信息顺着日月与天下灵脉,迫不及待地向至尊存在传达过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表示,当今这个暂时失去天道的失序三界,究竟有多么糟糕。 “都很恶劣。”天道平静道,“无非是糟或更糟的问题。” “哦,福报。”清禾干脆道。 神灵抬眼:“我以为你会于心不忍。” 然后斥责他对三界的放弃,对规则的违背。嘲讽他即使恶孽缠身,痛厄交缠,也不肯妥协的愚蠢沉默。 清禾踮起脚, “总的来说,我是个善良的人,也热爱很多很多东西。” 清禾坦然道:“但在善良的人这一身份前,我首先是神灵的爱人。” “我该先爱你,接着才去爱无辜弱小,去爱世间一切。” 神灵,永远是她于此世间一切的出发点与立足点。 天道神情微微动容。 他似是没想到清禾会说出这番话。 清禾笑道:“怎么,以为我是那种认死理的光明化身?” “我以为你是光本身。” ……? 清禾本来是想笑的,这话确实有点节目效果。 但笑之前,她打量天道,对方神情严肃冷峻,居然是真的。 清禾忍不住抿唇笑,有点小脸红。 “我与你相同,又有不同。” 嗯? 清禾有点没听懂这句,但神灵只是按了按她的发顶。 “去爱你的世间万物吧。” “别压我头,会长不高。”说完,她又在心里嘀咕。 天道是笨蛋听不懂人话么? 她此次哪里是去爱世间万物。 这一次,分明是因爱天道,方才决定去爱世间万物。 南厌部洲,是四大部洲中被邪祟恶孽侵蚀最终,环境最为恶劣之地。 北荒尚且能够归结为地脉问题,但南厌的情况……谁也说不准究竟算什么。 或许只是如它的名字一般,这片土地为天道所厌恶,因而如此不幸。 邪祟横行,毒雾缭绕,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大概不止一人曾想过:凡人真的应该生活在这片土地么? 能走的人都已经走了,留下的无非是苟延残喘,只能依赖南厌而生的被遗忘者。 “咳咳咳。”清禾咳嗽,在自己鼻尖前扇了扇,“呛死了,前面黑雾笼罩的地方,就是南厌部洲么?” “嗯。”天道平淡道。 和已经接受世间的祓神不同,天道不愿在凡人面前表露丝毫,所以只隐匿身形跟随。 清禾皱眉望向那片滚滚黑色云海。 第211节 “你当初斩杀的敌人,能遗留这么惨烈的后果。” “亦有仙人众的催化。”神灵道,“南厌灵脉相较其他部洲极为微弱,应是他们在这千年压榨利用之故。” 她在天上御风飞行时,脚下一直是无尽云海,但不知从何时起,她视野前方,忽然出现一条黑线。 离得近了,才能看清那是何等骇人的场面。 由恶孽构成的黑色云海遮掩了整片天地,透着浓重恶意的屏障面前,任何生灵都绝难轻易通过。 就是它封死了南厌,令内外难以沟通。 清禾已是半仙,她能感觉到,这片黑色雾海对她威胁不大。 “对你呢?”清禾关切道,“你和我一起进入南厌,不会沾染恶孽吧?” “如此浮浅之物,怎成气候。”天道语气淡漠。 清禾这才稍稍放心。 “南厌里面什么情况,你能感受到么?” “南厌灵脉只是微弱,并未断绝。” 但凡清禾有问题,神灵尽皆回答,但从其态度能明显感到态度的区别。 神灵对拯救生灵这种事,早便失去了热衷。 如今有问必答,相伴随行,只是满足她的想法罢了。 那她才更要做出成绩来。 清禾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微沉眉眼,闷头扎入黑雾中,前往南厌部洲一探究竟。 黑雾拦不住清禾脚步。 她自天而降,在即将砸入大地前轻盈跃起。 “呼。” 少女长发随着她的下落,上扬又缓缓落下,扬出漂亮的弧度。 这样绝对会被归为极限运动的活动轨迹让她心绪起伏,但往日到此时,她已会露出畅快笑容,然而今日却只想皱眉。 天空灰蒙蒙的,黑雾遮掩了太阳,以至于连空中的赤霄剑,都看不分明。 而被那黑雾挡着,地上自然也是寸草不生,只长着一种清禾不认识的,奇形怪状的黑色植物。 她蹲下,戳了戳那矮小的黑色杂草,发觉手感极硬,毫无水分柔软之感。 “这是什么?” “黑麻草。”天道说道,“能吃。” 他知晓清禾不管遇到什么,都喜欢先问一句能不能吃。 “看着没食欲。” 清禾点评一句,接着望向四周,远处仍然是混沌黑雾。 即使已是半仙,她的可视距离仍然不超过百米,再远的地方便只有幽深鬼影,以及凄厉鬼声。 清禾毫无畏惧之意,煞有其事开口道。 “哇哦,这些邪祟在当着你的面挑衅诶。” 她眼前白光闪灭,隐约传来风雷轰鸣之声。 焦糊之味后知后觉地传来。 天地一片静寂。 天道莅临的强压,瞬间将方圆万里之内的邪祟鬼魅清扫一空。 “现在没谁能吵你了。”神灵道,“不过方圆万里,未有生灵。” 说到后半句,饶是天道如今这把冷漠,也稍稍迟疑了一瞬。 显然,南厌部洲的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清禾介入后,他只是反感人类,却也没有将人类尽灭而后快的心思。 清禾皱眉,倒也没说别的。 “那恐怕还要走相当一段时间。” 但刚准备飞起,清禾忽然听到刺刺拉拉的声音。 声音从她手臂传来,并且刺痛不堪,好像有人将强酸泼到了她身上。 灵感瞬间帮助清禾判断出了情况。 “我在被侵蚀。”她抬起手端详。 她是灵体之身,但在和天道的那一次之后,灵体已然凝实许多,除却凡人无法看见她,并且依然无法晒太阳外,几乎与过去没什么区别。 可南厌部洲却和天圣山环境大相径庭。 清禾凝实的肌体边缘,此刻居然微微泛着光,那是灵力与恶孽抗衡的具现化。 “有点疼。”清禾皱眉。 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局势恶劣的极快,她肌体遭受侵蚀最厉害的部位,居然开始虚化了。 她听见神灵轻叹。 随后自己的手腕被看不见的存在轻柔握住,接着唇间轻压,另一微冷之物覆盖上来。 清禾挣扎,仿佛要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尽数被吞咽淹没了下去。 含糊的声音随着传导而来的灵流,在她唇边破碎响起。 “唔……唔唔……” “别闹……听话些。” “南厌部洲的环境,已然出乎你我把握,会持续侵蚀灵体。” “你灵体已格外脆弱……若不想灵体虚耗过度,便需定时双修。” 不。 她不需要这么多解释。 她只想说,天道亲她的时候,能不能现身出来? 被看起来不存在的“空气”亲吻压制,这是多么诡谲的情景? 这要是有第三者在,只怕以为她正在被邪祟—— “有人么?” 就在此时,一道软糯童音微弱响起。 “前面,有人么?” ??? 还真有人啊。 听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清禾使劲推了天道一把,示意他注意影响,神灵这才松开她,只平静淡漠道:“方圆万里,未有生灵。” 神灵强调这一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让她不要掉以轻心。 别管此刻出现的声音多可爱,那都不是人。 指不定就是什么魅惑人心的邪祟妖怪。 “但魑魅魍魉刚才不都被你斩灭干净了么?”清禾小声反驳。 神灵低低应了一声,勉强认同她的说法。 “还有,以后做这种事情,稍微看些场合,更不许隐身,知道么?” 被隐身存在亲热的感觉……清禾不想回忆第二次。 那分明只该出现在梦里! 而且哪怕是梦里的剧情,第二天醒来也得仔细检讨,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在梦里出现这样的经历。 天道轻描淡写道:“但你的表情很有趣。” 第九十五章 愿力 清禾用力推了推天道胸口,示意他在孩子面前注意影响。 “只是亡魂罢了。”天道平静开口,听不出语气。 清禾警告道:“那也不行,你可是神灵,注意些公序影响。” “啧。” 然而当她惊讶抬首,寻声望去时,又见神灵只一派冷漠,气质清冽,仿佛刚才那一身只是她的错觉。 她自有办法拿捏。 “也是哦,怎么会有人因为被打断亲亲就不高兴呢。”她嘀咕。 天道捏捏她的脸颊。 “疼!”她气鼓鼓瞪他。 摸头可以,压头不行。 亲脸可以,捏脸不行! 天道收手,姿态看起来颇有几分无辜意味。 正琢磨要说什么,却听那软糯童音更近了两分:“大姐姐,我可以过来么?” 哦,和天道打情骂俏差点忘了还有个鬼魂小朋友在旁边等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什么。 第212节 “你过来吧。”清禾语气颇为友好。 浓重雾气之中,逐渐走出道瘦小身影。 那是个七岁左右,白皙清秀的小男孩,他衣裳多处破烂撕裂,沾满枝叶尘土,似乎才从坭坑里爬出来,额头则有偌大的血洞,应是导致他死亡的致命伤。 小男孩步伐还算沉稳,只是神色间可以很明显看出拘谨与紧张。 他慢吞吞走过来,眼睛看都不敢看天道,只快速盯了清禾一眼,随后低着头道。 “姐姐好。” 清禾打量小男孩,只从他身上感到浓重执念,却无丝毫怨恨之意。 但奇怪的是,任凭清禾怎样捕捉,都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死气。若非天道有言在先,她甚至不会将这孩子向亡魂上面考虑。 她露出微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低着头,乖巧答道:“我叫阿枫,今年七岁半了。” 清禾琢磨自己接下来的问法。 直接问你是不是死了,或者死了多久,对这个七岁半的孩子可能过于残忍…… “他是亡灵,大约死了半月有余,一直于此地徘徊不去。”天道适时开口,“我方才探查灵脉,发觉南厌部洲与冥府通道同样被隔绝,长此以往,此地亡去魂灵,执念淡的会消散于天地间,执念强的,则会化作怨魂恶灵,成为此地恶孽的一部分。” 这孩子的执念非常强,强到能够短暂掩盖自己已死的命数。 所以尽管他夭折,身上却没有任何亡魂气息。 这番话清禾能听到,阿枫也能听到。 但小男孩只是局促地垂下眼睛,用手揉着自己破旧的上衣。 “我……我……”阿枫嗫嚅两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隐浮动水光。 虽然没有哭腔,但显然已委屈害怕得很。 “不着急,慢慢说。”清禾试着抚了抚男孩的脊背。 阿枫瘦得吓人。 穿着衣衫看起来不明显,但她一手摸下去,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肩胛骨凸出的情状。 阿枫瘪着嘴道:“我感觉这里有亲切的气息,我才过来的。” “你感觉到的应该是我,我也是魂体。”不过只是单纯魂魄离体罢了。 这句话让阿枫极大放松了心态,仿佛找到了依靠。 他不易察觉地向清禾位置靠了靠,小声道:“姐姐,你可以带我找阿娘么?” 清禾不动声色,温和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么?” “我走不回去。”阿枫乖巧道,“我要把草药给妈妈带回去,村子里的人还要治病呢,我好几天没回去了,阿娘一定等得很着急。” 清禾猜测这就是他的死因。 接着通过引导式提问,终于叫她摸清了阿枫的来历。 阿枫是附近一处“退恶村”司巫的儿子。 退恶村常年受邪祟侵扰,阿枫的父亲是个修士,死于某次邪祟侵扰,之后他便与作为司巫的母亲相依为命。 司巫即为巫女,正面战力修为不如修士,但精通阵法医药,是退恶村现下的灵魂人物。 “黑马草村里不够了,我想摘一些回去,但是突然起雾,我摔了下去……再清醒时,就已站在你面前了。” 阿枫眼巴巴地看着清禾:“清禾姐姐,你知道我家在哪么?” 姐姐也不知道,姐姐也很懵。 这问题得去问你姐夫。 她能判断出,阿枫说得都是实话。 “退恶村的人,都还活着么?”清禾传音入密,和天道商量。 “如今灵脉被严重污染扭曲,”天道确认了导致一系列变故的根源,“需再离近些,以作判断。” 那就从退恶村开始吧。 “当然可以。”清禾对小男孩笑道,“那我和这位大哥哥,就送你回家。” “……”阿枫悄悄抬眼,看向天道。 比他知道的任何存在都要俊美清冽的青年,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 小男孩受惊,立刻收回目光。 他不敢冒犯天道,便只和清禾套近乎:“姐姐你真好看。” 清禾哑然失笑。 小孩子的讨好稚嫩而直率——大略是还没有到学会掩饰心机的年纪就已经夭折。 一念至此,他青涩的话术并没有令她厌烦。 “走吧。”清禾说道,“你执念这么重,家应该在不远处。” 阿枫认真点头,小碎步跟上清禾。 清禾……清禾选择跟上天道。 哎呀,在被恶孽笼罩的南厌部洲找一个小村子,这不是诚心为难人嘛! 一大一小跟在身姿清俊出尘的青年身后。 青年神色冷淡,面无表情。 少女则和孩童轻声聊着生活情况,以柔和方式了解情报。 他们在这片蛮荒危险的土地上踽踽而行,前往孩童口中抗击邪祟凶潮的第一线——退恶村。 “这里便是退恶村?” 清禾打量着面前奄奄一息的村落。 到处是焚烧与衰败的焦痕,邪祟造成的破坏随处可见,怨气久久未曾散去。 “是我家。”阿枫脸上兴奋的表情渐渐退去,转而不安起来,“但我走的时候,家里还不是这样。” 退恶村每月都会遭受一次邪祟大潮攻击,所以破败是正常的,但如此寂静,毫无人气……就连阿枫这个七岁小孩子,都意识到不对了。 他攥紧了衣角,衣服里包着他采回的草药,早被捏得皱皱巴巴。 见一大一小气氛越发凝重,甚至隐有哭泣之意,黑发神灵轻声道:“有人。” “嗯?” 小男孩红着眼圈看去。 神灵微顿,随后简洁开口。 “有活人。” 阿枫表情顿时好转不少,擦掉眼底泪意,也能忍住担忧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大哥哥很强,非常强,而且长得真好看,比神像还好看。 让他又想靠近又敬畏。 “不怕啊。”清禾小声道。 而清禾姐姐,给他另外一种安心依赖感。 “嗯!” 远处传来人声低语。 “快看看,那里还有没有黑麻草,马上过冬了,得多储备些。” “不好说……” “真的有人!”阿枫精神一振,懂事地提出请求,“我想去看看,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清禾道:“好,我和你一起。” 两人上前走过转角,便看到两名凡人男子,从灵感判断,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但那衰弱的面相,却像五六十岁的人。 阿枫认识他们。 “邱爷爷!”他兴奋上前,“我回来了,我妈妈呢?” 邱爷爷却没有理他,和自己旁边的男子接着叹气:“阿枫那孩子走后,苏梦大人整日便只坐在神庙内,也不管其他事情。哎,今年难啊。” “谁能劝通苏梦大人?她是村里唯一的司巫,若她不顶事,村子剩下的人岂不是都要……?这次已经被迫烧了十亩上好的黑麻田了!” “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不然还能怎么办?唉,干好自己的事情,这边再找找吧。” “这里我已经找过了,没吃的,得去那边。” “嗯。” 两名男子神色凝重地交谈,谨慎地穿过废墟,穿过清禾身侧,穿过……阿枫的身体。 小男孩呆呆垂首,看向自己双手。 泛着虚茫的光。 “我……死了?”他轻声道。 清禾见状不好,想要堵住男孩迅速向外溢出灵气,即将崩坏的灵体,但她自己就是灵体又如何帮助他人? “安静。”修长利落的手掌按在男孩头顶,姿态冷漠而镇定。 “想再见你娘亲,便不要哭。” “我没有哭。”阿枫脸色苍白地说道。 明明灵体就是在嚎啕大哭。 吵得他头疼。 所以他厌恶脆弱的凡人。 第213节 天道目光转向小男孩。 这是近半年来,神灵华贵冰冷的金眸中,第一次主动映入凡俗身影。 而在那嘴硬自己没哭的小男孩身旁,少女微微拧眉,欲言又止,透着担心与同情。 ——她显然完美理解体贴了男孩的难过。 对神灵如此,对凡人亦如此。 …… “嗯。”他随意应了声,似乎全然不关心。 “那这位……仙君哥哥……” 清禾立即提醒:“叫他天道。” “天、天道大人?!” 饶是仍处悲伤慌乱中,阿枫也为这个大名深深震惊。 现在可不是万年后。 在祓神名号为仙人刻意诋毁传扬的同时,天道早已是人尽皆知,万灵仰慕地至高存在。 即使是被遗忘五千年之久,与世隔绝的南厌部洲,也流传着对天道的供奉香火。 “您是天道大人?!” 阿枫目光慌乱,在青年瑰丽清峻的身姿上稍稍逗留,便迅速避开,慌乱地想要行礼。 难怪这位大哥哥这么神仙似的好看! 难怪他这么强! “我、我……” “不必。” 清风吹过,将本来已准备跪在地上的男孩扶起。 天道淡漠道:“有何诉求,直说便是。” “我想救我们村子,我想回家。” 说到家,阿枫瘪嘴,险些又要哭了。 可心底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期望。 有天道大人在,如果他同意……自己的愿望就一定可以实现。 他愿意为天道大人做一切事情。 如果能复活的话,他会一辈子都虔诚侍奉天道大人的。 所以……求求您……救救我。 清禾看到,自那幼小身躯上,抽离出一缕银色的洁净丝线,薄雾似的飘向天道。 那是孩童澄澈的心愿。 而天道躯壳,就是那冰冷坚硬的山峦,毫无接纳之意,他身上缠绕的恶孽正在那清净纯澈的愿望面前癫狂挣扎,极力排斥它的靠近。 清禾见天道磨磨蹭蹭,神情变幻莫测,便知这个人肯定又在想什么哲学大道理,或者愤世嫉俗,或者迅速上升发散到对凡人群体的攻击——打住! 她上前一步,牵住小男孩薄雾般的思念与虔诚,接着一把抓过天道左手,驱赶走那片肌肤上盘桓的恶孽,将小男孩的心愿连上去。 啪! 这不就成了么! 因为清净愿力的存在,恶孽暂时不敢上前,但这些愿力只是短暂存在,只有真正实现阿枫的愿望,他才会永远属于神灵。 阿枫感受到自己愿望被回应,惊喜又敬畏的抬眸。 而神灵只是无声地望向清禾。 少女向他挑挑眉。 “罢了。” “你的心愿,我听见了。” 天道声音平缓,不疾不徐道:“你家在何处?” “在,在阿娘那里。”阿枫失神的望着那张比女子还要昳丽,比日月还要华美的面容,喃喃道,“我家住在村上头,大松树那里。” 无需他多说,天道自己已然通过神魂捕捉到他娘亲所在。 清禾笑眯眯道:“那就走吧!准备回家咯。” “我家就在这里,”阿枫兴奋地指着三人面前不远处的砖瓦屋,周围院落里种着草木蔬果,“诶,娘亲没有除草么,怎么都长了这么多杂草了。” “谢谢您!” 阿枫向清禾与天道深深行礼。 “也谢谢清禾姐姐!” “我会一辈子都虔诚供奉您,感激您。”小男孩非常懂事道。 “先不说这个,”清禾表情稍微有些凝重,指着他身后位置,“阿枫……你觉得,你娘亲能看见你么?” 男孩惊慌失措地抬眸。 此时,院内的苏梦,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未知存在的降临,冷脸看向门外。 她的手中,握着一条长鞭,其上尖刺,尤沾染着清洗不掉的邪祟残余污秽,透着森严杀气。 退恶村的司巫,当然和唱跳祝祷的巫女不一样,乃是真正能上阵杀敌的。 苏梦大约二三十岁的年纪,清秀中透着掩饰不住的阴郁憔悴。 意识到不明气息来临的瞬间,她便提鞭走了出来。 看着空无一人地院落,她冷笑:“藏头露尾,鬼祟鼠辈!” 就站在她面前的清禾三人:…… 清禾——魂体。 阿枫——亡灵。 天道——神明。 在并非正统修真者的苏梦眼中,他们三人只是团空气罢了。 “……什么东西?” 苏梦忽然盯住阿枫所在位置,接着,神色由狐疑转为震怒。 她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吃了阿枫?” 第九十六章 祓 “阿娘!是我,我是阿枫!” 小男孩先是吃惊,随后惊喜地跳起来,连声呼唤:“看我,我在这里?” 但苏梦却完全听不见他的呼唤,见四下无人应答,便冷冷抽出鞭子。 唰! 鞭子甩在地上,抽出深刻裂痕。 “阁下既不见我,那为保乡梓平安,我也只能动手了。” 阿枫表情慌张,他哪里见过娘亲如此凶悍的模样,他不敢看天道,便将求救的目光放在清禾身上。 天道没反应么? 根据她对天道的了解,不应该呀—— “要动手么?”天道简洁道。 阿枫一脸悚然。 清禾立即提醒:“这是这孩子的母亲,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动什么手。” “那也该先让她冷静下来。” “我、我去!”阿枫听得心惊胆战,他生怕娘亲不“听话”让天道大人不快。 传说中的天道大人可是极为凶悍的存在。 大人们告诉小孩,不听话的人,就会被天道抓走。 尽管接触之后,天道大人让他觉得敬畏仰慕……但娘亲不能不听话! “让我来吧,只要看见我,阿娘就不会闹了。” “可是你娘亲又看不见你。” 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天道。 天道:“……” 神灵信手将院外篱笆间探出的鹅黄色花朵折下,放在唇下轻轻吹了口气。 一只由草木编制而成的鹿身,在三人面前快速成型,接着覆盖血肉,转瞬间,便与普通幼鹿没什么区别,唯独温润的鹿眼黯淡无光,欠缺灵气。 “进去。” 阿枫最初有些迟疑,但在神灵出言后,便快步上前,冲入小鹿体内。 小鹿后退一步,接着愣愣抬起头。 “嘤!”它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草叶之身,即使有附灵,亦无法开口,”天道平静道,“除非你母亲自愿再次施舍你骨血,赋予你生命,你便能得以真正附体转生。” 南厌部洲和地府断绝联系,死人自然不算正规死人,全是黑户,只要有手段,仍然可以正常转生。 第214节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 苏梦只怕也以为自己儿子早死了,凭啥觉得你这哑巴鹿是自己儿子,又给予血肉? 让天道出面说? 不合适。 各方面都不合适。 清禾原本还想嘱托两句,但那边苏梦已然察觉到他们这里的异动。 无论是折花,还是变鹿,都有确切动静。 这位司巫正处于极度应激状态,愤怒到了几点,此时察觉到篱笆另一端的异动,确定并非人类后,便不再多想,狠厉一鞭抽去。 “现身!” 眼看鞭子就要抽到阿枫身上,清禾及时一把将它抓住。 苏梦的修为还未到合道,自然敌不过她。 原本清禾顺势想将鞭子粉碎,但忽然想起这是孤儿寡母保命家伙,连忙及时泄了力。 鞭子余波冲击在篱笆上。 “哗啦——” 篱笆四散炸裂,倒了一大片。 苏梦意识到不对,以及敌人的游刃有余,立即将游蛇般的鞭子收了回去。 “不怕。”见苏梦暂时不会发起下一轮攻势,清禾摸摸小鹿脑袋,“我陪你一起去。” 小鹿顶了顶她的手心,滴滴答答地向转角走去,一眼撞上了神色戒备的母亲。 “……停下!”苏梦呵斥道。 小鹿抬起的前蹄,委委屈屈地放了回去。 “嘤。” 他弱弱的向娘亲唤了一声。 阿枫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头小鹿身上传来。 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怪事,也都在苏梦面前展露无疑,她无法忽视。 是修为不够,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又心生怀疑,不愿放走他么? 嗯,那她得…… 正琢磨着,阿枫却已等不及她拿出方法,自己抬步向娘亲走去。 他低低地唤了两声,谁都能从那鹿鸣声里听出委屈依恋之意。 苏梦表情当即变了。 半晌,她开口。 “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离开苏梦居住的院落,三人在山林中重新商议。 “我觉得母子之间,还是有些心有灵犀的。” “阿娘绝对认出我了!”小男孩暂时摆脱幼鹿躯壳的束缚,固执道。 “嗯嗯,那肯定。”清禾安抚。 见阿枫已困得眼皮都在打架,清禾说道:“你先睡会儿吧,事情交给我和天道大人就好了。” 小男孩实在困得不行,最后鼻音哼哼道:“嗯。” 他在树下睡着了。 清禾虚虚拢住他额上的伤处,想要为他疗伤,可惜她的灵力无法作用于灵体。 就连阿枫身上衣饰,也始终保持着死前模样。 她轻轻叹息一声。 “你很擅长与小孩子相处。”天道说道,“他很依恋你。” 清禾道:“主要是这孩子自己也懂事。” “你很喜欢小孩?”天道问。 “喜欢听话的,不听话的就不喜欢,怎么了?”清禾抬眸。 “……无事。” 此刻正值夜晚,看着清秀可爱的阿枫,清禾却被戳中了思绪,渐渐发散开来。 凡人喜新厌旧,为了更稳定的家庭关系,选择了婚姻,选择了生子。 而到了那时,大半的爱情也都变成了亲情,变成了责任与忠诚。 她和神灵不能以寻常世俗而论。 但是…… 要怎么样,才能日日看同一张面容而不会倦怠? 要怎么样,才能日日触碰同一具躯体而不会腻? 凡人之爱,有些可是七年不到,便移情别恋了。 她低声自语:“神灵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呢?” “万年。”天道说道。 “嗯?”清禾没想到神灵居然给了她一个确切答案,“意思万年后你就要腻了么?” “我只是从不做虚无的保证。”神灵声音像是平静的潭水,“你走后,我会等你万年,是已经证明过的事实,我可以许下承诺。” “对哦。”清禾又有些高兴起来,这可是字面意思的爱她一万年呢。 “不过,你这是默认我会走啦?” “这不是已经说过的事情么。”天道淡淡道,“当我这颗心脏恶孽彻底祛除时,便会予你重塑肉身。” 所以他最初迟疑,但最后还是接受了阿枫的愿望。 每一分努力,都是在加速她离开的日子。 她便不做声了。 “嗯。” “南厌部洲类似的情况还有许多。”天道声音平缓而清冽,“我心脏的恶孽,很快便会得到克制。” 她会离开。 他会长眠。 直到……万年后的再度相遇。 翌日,见小男孩精神好了些,清禾便开始为他出谋划策。 她将计策主打放在接近苏梦身上。 现在苏梦应激极其严重,根本见不得有儿子气息的古怪山鹿接近。 “现在得让你娘亲发现,你不是妖怪。” 阿枫连连点头:“嗯嗯。” “你娘亲要什么?” “阿娘是司巫,村子里比较缺食物和草药。” “那就给她带去。” 于是,自那一日起。 苏梦的篱笆门前,每日清早都出现了不同礼物, 包括但不限于黑麻草、唤春花、漂亮的小石头、山花…… 最初苏梦还能与阿枫保持距离,但慢慢的,倒也愿意露个脸,目光复杂地看着小鹿向她“嘤”一声,随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而令这对母子关系发生质变的转机,很快便来了。 ——大批邪祟袭击了退恶村。 清禾三人住在灵器假山水中,假山水中自有一番天地,并且极为隐匿,除非仙人级别,否则不会被人觉察。 那日清早,清禾正在陪阿枫玩耍,忽听神灵道。 “退恶村遇袭。” “严重么?”清禾停下动作,严肃起来。 “无妨,我在。你在此处看护他,外面我来解决。” “好。” 清禾放心,阿枫却焦虑起来。 “我阿娘怎么办?她是司巫,肯定在第一线,会受伤么?” 小男孩纯澈的眼中满是忧虑。 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邪祟袭击的事故中。 “有天道大人在,还需要担心么?不过一会儿确实要好好表现,这可是你和你娘亲和好的机会。” “嗯,”阿枫其实没听懂机会在哪,但他还是乖巧道,“我听姐姐的。” 这段日子清禾姐姐对他有多好,他都看在眼中。 所以一直到天道回来,轻描淡写表示处理完毕,阿枫方才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清禾。 “就知道你已经等不及啦,走吧。”清禾为他打气。 神灵将时间卡得刚刚好。 第215节 小鹿奔回家时,苏梦也正拖着疲惫地步伐返回家中。 女子脸上满是深沉疑虑。 今日邪祟来袭,情况比之前好转许多,无人死亡,甚至并无太多人受伤,只是方式实在走运得过于蹊跷,堪称个个有如神助。 但在这片南厌部洲……真的会有神灵投来目光么? 正如此思忖,她忽然听见嘤嘤的鹿鸣。 是那只很像阿枫的小鹿! 她抬起视线,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看过去,今日忙乱,她甚至没有功夫顾虑那只小鹿的安危—— “小心!”苏梦声音尖锐震怒。 一只倒悬于树上的瘦长鬼影,居然勾着手,试图抓住那在石间跳跃的小鹿! 鞭影挟着母亲的震怒一同甩出,直接将那鬼影绞杀粉碎。 可奔跑在路上的小鹿也因惊吓而趔趄,摔倒在石路上,纤细修长的前腿,当即被尖锐石头划伤口子,血流如注。 “没事吧?”苏梦杀死邪祟后,立即赶上前,轻柔捧住小鹿前腿。 小鹿看着面前又衰老憔悴许多的女人,舔了舔失孤母亲的脸颊。 苏梦怔然抬眸,发现小鹿温润的眼中不知何时已蓄了薄薄水雾。 ——这个孩子,大概也没了母亲。 她总觉得这小鹿格外通人性。 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 一头失去母亲的小鹿。 苏梦想,或许她们真的有些缘分。 于是那一天,阿枫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中。 “回到家住的感觉怎么样?”清禾笑眯眯道。 “很好,但还是想让娘亲认出我。”阿枫乖巧点头,接着小声道。 他离开躯壳后,小鹿便会以睡眠姿态进入休眠,直到他再度附体。 “娘亲什么时候能够认出我呢?” “做好这件事就可以。今日把这个给你娘亲拿去。”清禾给了阿枫一张红色符箓。 “这是【祓】?”苏梦教过他识字,“祓是什么意思?” “为祓除邪祟之意,”清禾解释道,“但凡这张符箓所在之处,邪祟皆不能靠近。” 阿枫敬畏地看着这张符箓:“这上面好像有天道大人的气息。” “嗯,这张是他亲笔写的。”清禾微笑道,“你可以送给你娘亲护身。” 身为司巫的苏梦,必能从这张符箓上感知到足够讯息。 之后一切,便都好说了。 …… 苏梦没想到,自家新养的小鹿,居然越发长本事。 不仅能找到草药食物送给她,甚至能—— “天道……大人?” 苏梦勉强找补地加上敬称。 她很诧异。 这统御三界的至尊神灵之物,如何会出现在南厌部洲,落在她的家中。 但阿枫很激动,只想把这巴掌大的纸贴在娘亲身上。 红纸黑字,墨意淋漓。 苍劲有力的大字,透着冰冷与杀意。 邪魔退散! 当之无愧的灵宝。 完全察觉不到丝毫恶意。 身为司巫,她听说过“祓神”之名。 据说,那曾经掌管三界的至高存在,已经因为仙人众的反叛而堕落,为了区分,人们将他称为祓神,希望能消去他的杀意戾气。 总的来说,祓绝对称不上吉祥之字。 可此刻落在她手中的这一张……苏梦眼中露出明显困惑与敬畏来。 “这便是你的目的?”天道问。 “帮助阿枫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帮他只是因为他可怜。” 而传播“祓”之名,其实在南厌部洲任何一处都可以。 “因为这片土地,实在被邪祟恶孽折磨的太深了。”清禾感叹道,“他们比外界的任何一人都更渴望【祓】的出现。” 天道没有回应。 “那日您帮助退恶村,虽然未曾露面,但不是也被人猜到了么?” 比如那位敏锐的司巫。 退恶村并无信仰。 整片南厌部洲都没有稳定信仰,因为五千年来,谁都没有帮助过他们。 五千年前与妖物战斗的天道,便是最后一位史册确定,帮助过这片大陆的正神。 “这就是起点。” 清禾用胳膊肘戳了戳天道,笑眯眯道:“所以接下来呢,您就负责帮助南厌部洲的百姓,获取愿力,祛除恶孽,我就负责传播【祓】,以及解决阿枫家的事情。” 天道轻声道:“南厌部洲牵扯甚大,我若离去,时长必不会短。” 清禾被那清冷神色感染,刚刚生出些离愁伤感,便猛然反应过来。 “少骗我,你会瞬移。” 清禾还能不了解天道本事? “处理正事去!和我一起努力!” 神灵唇角微翘,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好。” 他会聆听苦难众生之愿,镇压祛除这颗心的恶孽。 再完完整整的赠予她。 …… 秋去冬来。 当神灵再度踏入这片村落时,已是深冬。 披着白色大氅的黑发青年,在一户人家的窗前微微驻留。 他在打量那张红底黑字的符箓。 家家户户都张贴了“祓”字,字迹清秀有力,书写十分认真,甚至能让他想象出,少女书写时认真的情状。 并且,是倒着的。 他想起了当日临别前,少女的言语。 “不过这张纸,一定得倒着贴才好使。” 当时他问:“为何?” “因为祓到嘛!” 说那句话时,少女眼角眉梢都在发光,肆意畅想着家家户户贴上祓字的情景。 如今,那情景已然实现。 神灵站在大雪中,却无片寸雪花敢于沾染他的发间衣袖。 此刻,她在何处? 一年的最后一日。 她叮嘱他必须赶回的期限。 ——他回来了。 第九十七章 坦诚 她在老松树下。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天道心头。 天道偏爱于某人,于是万灵万物,日月星辰,便都化作他的耳目。 心念向她,于是无论少女身在何处,他均能瞬息而至。 神灵抬起睫羽,望向覆满霜雪的松树下,身着梅红兜帽披风的娇俏少女。 “你回来啦?!” 随着少女惊喜的声音,神灵冷淡眉目,几不可查地微微柔和。 “嗯。” 赤霄告诉她神灵已处理完所有愿力事务,今日便会回来,所以一大早清禾便在树下等他了,一直等到此刻接近晌午。 第216节 终于等到她的心上人回来。 少女三两步跳下台阶,笑着来到太拿到身边,踮起脚左右查看他状态:“嗯,三月未见,看起来还不错嘛。” 清禾眼里尽是盛不下的笑意。 “恶孽减弱了很多,看来回收愿力的方法确实有用。” 与神灵分别的这三月里,为了避免干扰天道心神,清禾很少主动找他聊天。 偶尔有需要立即沟通的事情,也是联系赤霄剑代为转达。 说完这句正经话,小姑娘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她垫脚轻盈扑进神灵怀中,天道伸出双手,稳稳托住她。 清禾喃喃道:“……想死你了。” 说这句话需要耗费的勇气,比她想象中要少的多。 只是心脏怦怦直跳。 她以前还从来没有和神灵说过这种话呢。 她将脸埋进天道充满霜雪气息的怀中,以他怀抱的冰冷,降低自己面颊的滚烫。 神灵收紧双臂,感受少女魂体的温度。 清冽嗓音接着低低响起:“我也是。” 爱语得到了回应。 清禾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听着布料与肌肤摩挲的沙沙声响,只觉心里格外满足。 两人安静依偎一阵,只觉天地悄寂,雪雾婆娑。 直到最初的思念劲头终于在亲密中稍稍得以慰藉,清禾方才意识到雪中相拥的不合适。 ——不过也没有雪花敢于沾染他们二人周身。 她从神灵怀中抽身,说道:“今天是除夕,明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我的生日,还好你赶回来了。” “嗯。” “走。”清禾牵起神灵的手,“苏梦已经认出阿枫了,我按照你说的方法,重新取了她的血肉,溶以无根之水,接天之叶,为阿枫重塑了肉身。” 这便是她中间紧急联系神灵的大事。 借由此事,她得到了苏梦的全心信任,而那张“祓”字更是在无数次邪祟来袭时,证明了它的能力。 “所以苏梦稍微宣传一下,就有很多人都来此处誊抄开光。” “我看见了。”这一路行来,神灵几乎是被祓字迎接回的。 “因为【祓】到底好不好,只有自己体验过的人才知道。” “而且等南厌部洲与其他部洲打通之后,【祓】字还会流传更广。” “怎么样?现在看见【祓】会觉得烦么?” 天道微微摇头:“没有。” “嗯?”清禾眼前一亮,“怎么,是喜欢这个名字了么?” “不,只是因为看见它,我便会想起你。” 那些人誊抄的都是清禾亲手所书的符箓,字迹结构自然更像她字迹。 每看见一个祓,便觉得是离她更近一步,又怎会觉得厌弃。 听到这样清冷却温柔的爱语,少女不由露出有些羞涩,又甜甜的笑容。 “我也每天都在想你。” 神灵并无与阿枫母子见面的意愿,他实现了信徒的愿望,也收到了信徒的愿力用以抑制净化恶孽,这样的关系便足够。 “那我们回家。” “家?” “南厌这边不是还有些收尾么,”清禾说道,“只能现在假山水中过年啦,等这边处理完再回天圣山。” “好。”神灵自无不可。 假山水乃是随主人心意而变的灵宝,可以说,哪怕是全然违反规则的建筑,只要你能构想地出来,便可以在假山水洞天中随意复刻。 清禾最初倒也用它玩了些场景复刻,但后来玩腻了,便回归本真,只将假山水内部布置为地宫模样。 而在锁灵殿正中的圆桌上,则摆了满满一桌年夜饭,均是清禾从昨晚开始就在忙碌准备的。 两人在桌前坐下后,清禾单手撑着下巴开口。 “是不是一模一样?”少女自信挑眉。 自南门进入后的玉阶长廊,四十二坊,各处别宫…… 天道眉眼沉静:“你只去过锁灵殿,如何知晓他处模样?” 清禾笑容微僵。 神灵明明没有动怒,甚至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却无端叫她有些心虚地想躲开视线。 “这是万年后的地宫模样吧。”天道平静道,“不过看来即使相隔万年,地宫中也无有变化,与我设计的相差不大。” 清禾一时没有搭话,而是有些心虚地偷眼瞟他。 天道神色冷淡,仍然美貌绰约,出尘冰冷。 她暗中观察,发现没问题,这才心里一松,行动也大胆起来。 “别用那种口气,都是你设计的。或许和现在的地宫有些差异,但那也只是我个人想法影响造成的。” “这里也四处贴着【祓】啊。”神灵意味不明道。 “哎哎哎,别用这种语气了!”清禾终于羞恼,“哪有过年不贴福的!” “福?” 是福,而非祓字。 清禾歪头盯住他:“你以为我为什么张罗着要贴祓?” 天道谨慎地没有开口。 “贴福是我故乡的习俗。”清禾顿了顿,问道,“现在和你说的话,万年后你会有记忆么?” 神灵如实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你是第一个来到万年前的人。” “那我就当不会留存吧。” “在我家乡那边,爱人之间,应该彼此忠诚,彼此坦诚。其实早就应该说给你听了。” “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万年后的你……现在正好说到这里,那就先说给万年前的你听吧。” 她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记得保密。” “嗯。” “你应该也发现了,在我的家乡,有许多和三界都不一样的习俗。而无论是哪里,都无法和我的家乡对照上。” 神灵颔首。 这方面清禾从未刻意遮掩过,以祓神的沉静睿智,定早就察觉了,只是见她没有主动提,便从未问过。 “那是因为我的家乡在另一方时空……次元?总之就是完全不同,我的家乡没有灵力,没有神灵,只有法律和稳定的社会……嗯,世道。虽然依然有穷人和不公,但大体来说,大家都不会出现走投无路的情况。” 神灵闻言,面上毫无异色,只是颔首。 想来他多半也有过这方面猜测。 “你在故乡,应也是锦衣玉食的出身吧。” “恰恰相反。”清禾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神灵终于露出有些意料之外的表情。 清禾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狼狈又清贫的身世,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她脸上仍然是平静镇定的微笑,内心却终究有些难堪地瑟缩起来。 她不是什么锦衣玉食,家庭美满的大小姐出身。 她寄人篱下、患得患失、黯淡无光。 她和生而至尊的神灵差别如此之大。 “我死后被此世宿命选中,要求我救赎此世神灵——即为你,若能成功消除你之戾气,便可复活回归过去的生活。” 但听闻这些,神灵面上仍然毫无波澜。 ——哪怕是宿命声称他们乃是话本衍生出的世界,天道也依然毫无意外之色。 “你一点都不惊讶么?”她就是顾虑原作才迟迟不说的。 天道平缓开口:“你怎知不是宿命刻意蛊惑你的心神,为你炮制出虚假记忆?若无此铺垫,你当真会选择接受接近一名堕神?” 清禾语塞。 对哦。 那时候她只是普通亡魂,还不是随宿命拿捏? 神灵轻声问道:“你想回去么?” 清禾缓缓摇头。 即使表哥对她很不客气,姨夫态度也冷冷淡淡,但她过去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地蹭住。 可那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是她于那个家庭是个多余的人。 “当时想着大学以后好好打工,自己搬出去住,逢年过节回去看看就好。” “现在……”清禾眨眨眼睛,“对你来说,我是多余的人么?” “你总喜欢明知故问。”神灵的回答言简意赅。 清禾理所当然道。 第217节 “你不也在明知故问?” “不过,你真的一点都不惊讶么?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穿书诶! 穿越诶! 宿命选中的神灵新娘诶! 她可是用了毕生的勇气才交代出自己的秘密,结果天道反应如此平平无奇,好似许久前就知道了? 天道平静开口:“话归正题。” 清禾震惊:“我刚才说的话不算正题么?” 神灵冷淡面容上,终于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清禾这才相信,原来天道是真的没有介意。 “总之,理由我已经说明啦,就是要让家里更有年味儿。” 于是又向神灵解释了一番何为年味儿。 天道未必尽数理解其中的文化氛围,但少女明亮热忱的眼眸,却尽数映入他的视野中。 “我反正把这里当家。”清禾故作镇定道,“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这里是少女视为家的地方,藏着她过去记忆中最为沉厚的部分。 年。 而她将过年的“福”,改为了“祓”。 “大家都把祓用来涤荡邪祟,但我觉得,我的福气是从遇见祓开始的。” 祓到,也是福到。 “所以你看……我这次准备的可以么?” 神灵安静地凝望着他。 像是回忆初遇时的拥抱,每日赠送的礼物,家家户户的祓字,以及少女精心打造的家。 这是她以爱打造的“家”。 亦是针对神灵,以祓为名的囚笼。 “好。”他轻声道,“我接受。” 而他,甘之如饴。 “接受——?”她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祓。”神灵眉眼柔和下来。 “你接受祓这个名字了?!” “嗯。”祓神道。 清禾望着眼前的神灵,一时失语。 此时看他……确实已然不是初遇时杀气腾腾,阴郁乖戾的模样,反倒与万年后的他极其相似,只是少了些长眠万年的清净恬淡。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和后世逐渐吻合相连。 “那……历史上真正让你接受名字的人,是我么?”少女难以置信道。 祓神叹口气:“我都早已想到不知许久,只是不愿承认……你怎能现在才意识到?” “我不笨!”清禾警觉道。 “好,不笨。”祓神从善如流。 清禾瞪了他一眼,还是微笑起来:“不错,在生日前一天的晚上收到这个礼物,真不错。” 她的生日是大年初一。 没想到居然要在万年前过生日,也是十分与众不同的经历。 “不,我赠送你的深沉贺礼,另有他物。” 神灵却再次是,淡淡开口。 他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 第九十八章 等你万年 “礼物?什么礼物?” 清禾喜欢祓神送给她的一切礼物,顿时期待起来。 生日礼物,那得有些不一样吧? “先吃饭。”说完,祓神便悠然拿起筷箸,品起清禾亲手料理的年夜饭。 少女睨他,心里嘀咕他又没味觉,这能吃出什么来。 偏偏姿态不疾不徐,细细咀嚼的模样是她怎么都模仿不来的优雅。 “主要是颜色好看和下火清心。”她嘟囔,“没什么滋味的。” 神灵感官匮乏,即使吃了什么不舒适的滋味,也无法得到味觉的警报,所以清禾从一开始就把菜肴味道做得寡淡,而外观务求色泽鲜艳,摆盘漂亮。 “难怪你一直不动筷子。”神灵恍然。 “那倒也不是,虽然滋味淡,但回味绵长甘甜,也很好吃的。”清禾讲解自己的手艺,“比如春饼卷菜,你就单纯吃菜卷,我可以加点蒜汁调味。” 万物皆可加蒜!醋!辣椒! 既然是年夜饭,她事先就将所有条件考虑全了,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 “还有西湖牛肉羹,哦,这个味道稍微有一点咸,比较偏醇厚,我很喜欢吃。但对你应该没事?如果觉得灵力流动哪里不舒服,可以不吃。” 但神灵似乎全然无视了她后半句话,见清禾喜欢吃西湖牛肉羹,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淡色的汤羹里,翠绿菜叶与雪白豆腐交错,辅以切成碎粒的牛肉,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是极有分量,暖呼呼的一餐。 “好吃嘛?” 祓神道:“吃不出来。” 味觉没能恢复,但他还是一勺一勺,将小碗中的汤羹尽数吃完。 然后面无表情地吃掉了三个菜卷。 一点没洒。 一盘凉拌黄瓜、一条清蒸鲈鱼、一盘牛肉饺子…… 身姿冷峻的神灵,就这么斯文而优雅地,一筷不停,将桌上年夜饭近乎扫荡一空。 这? 清禾惊诧地盯着他,古怪道:“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神灵对此反应撩良好,放下筷子,平静道:“我吃好了。” “但年夜饭真的不是这么吃的。”清禾忍不住想捂脸。 “嗯?” “我姨母家一般是从下午吃到晚上,一边聊一边吃什么的。” 按照传统自然应该晚上吃,不过姨妈觉得早吃完好收拾,而且正常时间吃饭对身体也好,所以他们家总是从下午就开始吃。 祓神方才用餐时,她跟着吃了小半盘饺子,各类菜肴也尝了几筷子。 和在姨妈家中看人眼色动筷的感觉很不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 明天还是她的生日,可以和祓神一起过生日…… 她唇边不由得露出期待的笑意。 就在此时,祓神说道:“你不是好奇我要与你什么礼物么?” “嗯!”清禾期待道,“什么?” “若我说,你的生辰贺礼,将是我的心脏呢?” 神灵语气平静,但目光始终停留在她面上,似乎在寻求什么答案。 “我已找到了,彻底祛除心中妄念的方法。” 清禾闻言,脸上笑容怔住。 只是。 当期待已久的一日终于来临,出现在她心头的,并不是如释重负的期待与轻松。 而是一股没来由的怅然。 仿佛一段浪漫电影来到了尾声,所有人都已知道了注定结局。 又像是一趟奇异旅途即将抵达回程的终点,分明终点便是家的方向,心里却还是会出现不舍。 总之,她没那么高兴。 “如何?”神灵追问。 “那、那平心而论,这个生辰礼物如果不是你送的,是我会选择呼喊救命的程度。” 清禾讲了个冷笑话。 这个时候……虽然是很严肃的话题……但不讲白烂话,她委实不知该如何与神灵正常相处。 祓神自然没有笑。 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清禾看不出他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 “走吧。” 第218节 神灵从石凳上坐起,淡声开口,音色一如既往的清寂恬淡。 “去哪?”清禾追问。 “去相思树下。” 天圣山顶,有一棵清禾与祓神共同种植的相思树,并且也是世间仅此一棵的相思树。 树上处处细节,都充斥着她的奇思妙想,而祓神则将她的奇思妙想化为了现实。 “咱们这段时间不在,这树也没怎么长高嘛。” “它为我亲手点灵之神木,自然与你心意相通。” 有一说一,清禾觉得这两句话没什么因果关系。 “来相思树下做什么?” “补全名谱。” “名谱……哦!” 清禾想起来,自己当时玩非主流浪漫,非要祓神和自己在爱心里签名。 但祓神当时并不认可自己的名字,所以树上只有她光秃秃的半颗爱心。 清禾连连点头:“好哦!这样我们就是完整的一颗心了!” 她语气雀跃——颇有几分夸大成分,试图拯救自瞬移回到天圣山后,便一直萦绕他们二人的微妙氛围。 “我当时签在这里!”清禾手指贴上树皮,感受到凹凸粗糙的质感。 神灵望着那半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之后,你需多练练灵力细节控制。”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别念啦。” 她用两人最喜欢的互动口吻撒娇道。 但闻言神灵脸上,并没有出现她所熟悉的无奈表情。 他只是微微垂眸。 “修为强些,日后你也不必再像这段时间般受苦楚。” “没有没有,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最开始祓神是对她非常冷淡,态度也很不客气,但在动心之后,祓神对她一直很好。 “我从来都没有生你气。”也不会真正生他的气。 祓神抬起手,轻轻摩挲她脸颊肌肤。 清禾配合地将下巴搭上他掌心,眯着眼冲他笑。 如此安静地亲密半晌,祓神轻声道:“方才我说赠予你我的心脏,我观你不甚高兴。” “不是,你这种说法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若我说,生辰贺礼是送你回万年之后……你会如何?” “我会开心又伤感。” 清禾如实道:“至于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伤感,你就不用明知故问了。都是因为我爱你。” “爱万年前的你,爱万年后的你。” “所以你将心脏予我,是为让我开心而受到伤害……我当然难过又愧疚。” 神灵捏了捏她的脸颊。 “既然知道有愧于我,说话便恭敬些,先从敬称开始。” “不要!”清禾果断摇头。 对于天道——万年前的祓神,她已习惯了这种自由的说话方式。 神灵唇边露出淡淡笑意,只是那柔和的微笑,如同阳光下的雪花般,转瞬消融。 “此前我曾说,你灵体薄弱,即使与我神魂交融,也难以负担穿越虚空的压力,你可知为何?” 这是正事,清禾认真答道:“因为我修为不够?” “不,因为烈阳。” 祓神指向空中被赤霄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太阳。 “你的灵体,是被烈阳压制创伤,入不敷出,因此才屡屡无法振作。” 清禾震惊地睁大眼睛。 “而据你所说,万年后的日月,是为我点灵之后,方才具备了温度,于生灵更加亲和。” 但她穿越来的这个时间点,日月却依然酷烈。 “你说,日月因谁而驯服?” 清禾迟疑地望着神灵,喃喃道:“因你?” 她心底出现了某个可怖的猜测,却本能的想要否认。 她头一次不敢承认某个事实。 “因你。”神灵笃定道。 “不对,传说中你是因为一个盲童的请求,方才予了日月温度,令盲人也能感知日夜……” “你说,谁最是目明心盲?” 神灵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清禾眼前陡然一酸,险些落泪。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切都与万年后照应起来了。 难怪神灵在与凡人决裂后,还会剜去双眼驯服日月。 难怪神灵签订如此之长的契约,却在她穿越来的同年戛然而止。 难怪神灵尽数寻回血肉却依然找不到心脏。 “因为日月因你而升起。” “因为我的心脏,早已系在你身。” 那双瑰丽又辉煌的淡漠金眸,此刻深深注视着她。 仿佛要将她此刻要哭不哭的狼狈表情彻底刻入心底。 她红着眼睛看祓神,不敢开口。 她这时候如果说话,一定是哭腔。 祓神轻叹。 修长有力的手掌抵住她的后脑,前额与她紧贴,那双冰冷瑰丽的金眸,与她四目相对。 “不要这么娇气任性。”他语气透着些无可奈何。 “不要在我为你付出如此决心后,还露出这般凄惨难过的表情,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不能这么任性的。” 清禾再难忍住,抬手想要紧紧抱住他。 神灵却拒绝了她的拥抱。 “不要碰触我。” “不要用如此目光看我。” 再被少女那满怀怜惜与爱慕的眼神注视一眼……他一定会后悔的。 他此刻已经在嫉妒。 嫉妒那熬过漫长万年,很快便能与她重逢的,万年后的自己。 祓神不再言语,面容冷峻下来,双手平稳坚定地伸向双眸。 清禾眼前陡然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神灵不希望她见证这一幕。 她只需感受到,太阳不再那么压抑酷烈,行走的每一步都似乎沐浴在刀雨中,而她的灵魂,越发轻盈随心。 那清禾便定然知道,是神灵对她的爱意,已经在此刻融入日月。 自此她无需回避光明。 神灵的爱意,将与这亘古日月一起,守候万年,直到他的新娘再度归来。 少女再难克制,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而她也在此刻终于恢复了视觉与听觉。 “祓神大人!”她脱口而出。 祓神仍然站在她面前,身上倒无血迹,只是那淡漠又剔透的金眸,彻底化作空洞虚无。 与她记忆中的爱人模样全然相同。 ——这是神灵赠予她的第一份贺礼。 而祓神此刻正抬起手,以灵力做笔,在那剩下的一半爱心下,认真刻下姓名。 歪歪扭扭的爱心中,一般是少女写意工整的笔触。 【清禾】。 一半,则是威严雍容的笔迹。 【祓】。 少女给予神灵名为爱的诅咒。 于是他接受了她的名字,并心甘情愿地奉献了自己最后的血肉。 第219节 双眼。 与—— 嘣嚓。 两人的灵感,不约而同听见一声冥冥之中的脆响。 乃是神灵最后一笔落下时,他心头的爱孽也彻底散去。 爱孽因嫉妒占有之欲而起。 因成全克制之爱意而散。 神灵献于他的新娘的,乃是澄澈无瑕的真心。 “这是我赠于你的第二份生辰贺礼。” 祓神轻声道。 “你魂体强健,重塑肉身后,我会为你破碎虚空。” “自此……” “等你万年。” 第九十九章 万年之心 清禾想要摇头,可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神灵,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言语。 要留下吗? 可万年后的祓神怎么办? 如果她在此刻留下,那万年后她与神灵初遇,乃至于其后的一切故事都会发生变化,那她还能正常来到万年以前,与万年前的神灵相爱么? 这些尖锐的疑问,就连神灵也无法给出绝对稳妥的回答。 神灵与少女的相遇,本就是宿命交织,万年无得其一的奇遇。 出于感情的选择,无疑会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素来潇洒明媚的少女,此刻却陷入近乎心如刀割的两难之中,沉默思索的每一秒,都是对她良知与爱意的拷问。 在清禾彻底憋不住哭腔,发出哽咽声时,神灵轻叹。 在她面前,神灵总是颇多无奈。 祓神上前一步,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穿透虚无的胸膛,穿过嶙峋的肋骨,触碰了他的心脏。 温暖而柔软。 清禾下意识噤声。 那颗心在她指尖轻微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它的存在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炽烈。每一声跳动,都重重敲在她的心头。 “看。” 祓神轻声说道:“得到我的心,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哭?” “你可以随意处置它。” “我想它好好待在你身上。”小姑娘以另一只手抹眼泪。 她好多年好多年没哭得这么狼狈过了。 “没有心脏你会受很多苦。” “但你要用它回到万年以后,对么?”祓神缓声道。 清禾说不出话,只是含泪回避开他的注视。 她知道自己现在每一句犹豫难过,都是装腔作势。 ——只要她不改变回到万年后这一想法。 她僵在原处,左手动都不敢动,生怕戳伤了神灵的心。 “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清禾。” 神灵清冽的嗓音,犹如轰鸣古钟,在她心头炸响。 “我、我……” “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祓神不疾不徐地开口,浅淡言语不带丝毫恼意,只是单纯令某个还不够成熟的小姑娘再成长些许。 “你要我的心脏,要回去,那就一定会伤害我,这是必然矛盾的现实。” 一直回避这一矛盾焦点的少女心虚又惭愧地垂下头。 “但你不必难过,也不比羞愧,因为我心中的并无怨憎意。” 神灵音色在此刻,听起来竟透着几分温柔。 仿佛春风吹皱一池湖水,浅浅荡开涟漪。 “必然矛盾,是因为我爱你,只要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便必然是对我的伤害。” “并无怨恨,亦是因为我爱你,你要回到万年后我的身边——只不过是万年罢了。” 少女抿了抿嘴唇,眼里酸涩。 “说到底。” 神灵轻柔叹息:“因为我爱你,所以无论你如何处置这颗心,都无妨。” 不想伤害他。 可只要他爱她。 只要她爱他。 那就一定会对万年前的祓神造成伤害。 “不说了。”神灵轻嗤,“瞧你这表情……不难为你了。” 清禾的手像是被什么柔软东西弹了一下,离开了神灵胸膛。 而一道灵光闪现,陡然融入她的身体。 乃是神灵不再磨蹭,以自己的方式取出心脏,并立即融入她的魂体,重塑肉身。 过程中,未曾叫她见到半分鲜血。 神灵脸上仍然清峻如霜,冷冷淡淡地垂眸,不断为她注入灵力。 清禾直勾勾地盯着神灵,仿佛要将他此刻情状尽数刻入心底。 “好了。” 祓神开口:“时机已到。” 接下来,便是破碎虚空,让她在记忆碎片的牵引下,返回万年之前。 “你会一直在这里么?会没事吗?一切都会和历史上一样么?” “我与你相遇的现实不会改变。”神灵耐心地安抚他惶惑的小新娘。 “只是对我而言,需要睡稍有些长的一觉。” “而于你而言。” 神灵展开的手掌紧握成拳回收,清禾眼前陡然“坍塌”,露出一片空洞。 空洞之中,乃是闪烁细碎光芒的黯淡虚空。 “只是走过有些黑暗、稍长一些的路后,便会与我再次相遇。” 而这温柔又平静的言语,意味着万年的等待。 少女望着他。 即使是神灵,亦会因爱人怜惜悲伤的目光而动容。 “快走吧,不要回头。” 他淡声道。 “不要回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一眼都不可以么?”清禾开口,果不其然,是哽咽的。 “是的,你的目光会让我反悔。”神灵坦然承认。 光风霁月,冷酷凛冽的天道,终究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他对清禾存在私欲。 “若不想留下来后悔,就一步也不要回头。” 神灵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去吧。” 少女被动上前了一步。 “……嗯。” 她背对神灵,踏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 神灵始终沉静地望着她清瘦纤细的背影,不发一语。 清禾从来不是听话的姑娘,但此刻的她,似乎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生怕令他动摇,所以直到彻底离开,也绝对不回头。 最后一步。 再向前一步,她便将进入虚空,与天道彻底分别。 第220节 而就在此时—— 分明严格遵循天道警告的少女,回头了。 她望向神灵的那一眼,含着难以开口的万语千言。 有对他的不舍愧疚。 有冲动决定的固执倔强。 有对万年后未来的不安。 …… 但唯独没有,对此刻回眸决定的后悔与畏惧。 “我一定要和你正经道别了再走。” “哪怕道谢什么用都没有,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连串的我爱你说完,清禾还觉得不过瘾。 最后,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我就是爱你!好爱你!” 如此,方才令胸中淤塞之气稍稍缓解了些。 “如果我还能正常回去的话……万年后再见。” 清禾含着眼泪。 “万年后的我,没有现在的记忆,但一定是对你有好感,真正想对你好的。” “因为早在前世我死之前,我就在喜欢你了。” “好了,我说完了,我走了。” 一口气将所有心里话说完,清禾决定听天由命了。 但她这么一番热烈表白,神灵一定会反悔拦下她吧。 清禾向前迈出最后一步—— 未受到任何阻拦。 神灵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也爱你。” “万年后,相思树下再见。” 正如她不顾神灵警告,也要与他好好道别,尊重这份感情一般。 神灵的警告,本也只是半真半假的言语。 因为爱从来不是占有。 而是成全。 清禾在虚茫的时空中穿梭,神灵血肉化作最严实的护罩,为她抵御外界一切危险与侵蚀。 而胸前飘起的记忆碎片,则为她指引前进的道路,引领她回到心头存在的那位身边。 一步。 两步。 三步。 黑暗不可怕,只要看到胸前飘浮的金色光芒,心里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四步。 五步。 六步。 充斥虚空的奇怪声音也不可怕,只要想到祓神还在万年的长眠中等待她,就可以克服眼前的一切,坚持下去了。 …… 直到记忆碎片指向某处混沌,彻底不动。 这处混沌之后,便是她所想要抵达的时间。 万年之后。 清禾压抑的心脏总算因为这份光明稍稍喘.息半分。 她来到虚空前,还未如何动作,便见虚空陡然坍塌,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臂伸入拽住了她,随后有些急躁粗暴的用力,将她跌跌撞撞的拉出虚空乱流。 她被拉入了某个冰冷又熟悉的怀抱中。 霜雪清冽气息在她鼻尖氤氲,令她每一寸肌肤,每一缕长发,都在此刻为之颤抖。 连嘴唇都微微发着颤,难以言喻。 客观来讲,此时离她与祓神上次分别,甚至不到半个时辰。 可于此时相拥的两人而言。 这确确实实,是相别万年的时光。 …… 长眠万年是怎样的感受? 只有无尽的冰冷与黑暗,寂静与恶孽不断侵蚀着神灵。 最初的五百年,祓神能够回忆少女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言语,以及那万年后相遇的约定。 他仍然冷静淡然,以愿力稳固自身。 一千年,时间忽然变得不那么好过。 天地曾不过以一瞬。 可当体验过真正的快乐与满足后,清寂与黑暗,显得如此难以忍受,令人烦闷。 此时,三界长久失去天道秩序,有人开始以邪祀扰乱天理。 有些他会惩治,但渐渐地,他有些失去耐心了。 神灵厌倦凡人的欲念。 为何如她那般的人,这么少呢? 第二个千年,第三个千年。 思念她。 第四个千年。 因为失去心脏,恶孽对他的侵蚀越发严重。 他的遗骸越来越脆弱。 ……无所谓。 第五个千年。 想她。 第六个千年。 想她。 此时神灵已经很少回应,或者惩处凡尘恶孽,天道陨落的消息不胫而走,仙人众势力越发猖狂。 第七个千年。 人间不知寒暑,但他的记性却变差了。 对少女的记忆恍如抓不住的流沙,在他指间飞逝。 恶孽侵蚀、道心失去的影响比他影响还要大。 神灵开始时时刻刻回忆当时的记忆碎片,时时刻刻复习铭记,不断加深记忆。 但记忆的磨损仍然无法停止。 就连赤霄也受他情况影响,开始无法自制地遗忘清禾。 有时他觉得,那明眸善睐的少女就在他面前,歪着头地冲他微笑。 可片刻恍惚后,他又会冷淡而漠然地想—— 那个女孩,是谁? 第八个千年。 他偶尔会后悔。 当日便不该在她露出那样眼神时心软,就该将她强留下,封她做后土。 便是天理紊乱,世事混沌又如何? 没有人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神灵阴郁地想,她当时的眼神,分明是希望他将她留下。 所以当时……为什么没有留下她? 更多时候,神灵在沉睡。 不知自己为何要沉睡,只是恶孽与戾气,以及残留在神识中的本能孤傲,让他以沉睡克制内心煞气,而不去做“堕神”之恶事。 第九个千年。 他是长眠于此的,被世人遗忘的古神,在等待…… 什么也不记得了。 只是偶尔睁开眼,会注视着那悬挂于地宫之顶的巨剑。 万年之后。 第221节 …… …… …… 她唤醒了他。 这是一位名为天道,不,名为祓的神灵,长达万年,却又如此简单的故事。 而故事的名字。 大概叫做守望吧。 扑入神灵怀中的瞬间,她便泪流不止。 “祓神大人!” 她肆意发泄着自己在这段旅程中承受的压力与不安。 但此刻,那熟悉又依赖的神灵就在她面前,正将她紧拥入怀。 ——赌对了! 也撑过来了! 神灵真的等了她万年,她也圆了这场因果循环,全了他们万年前的姻缘,回到了现世! “想你想你好想你!”她满足地在祓神怀中蹭蹭。 “你现在有万年前记忆了么?”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担忧地抬眼。 可不知为何,祓神俊美眉眼间,并没有如她一般的喜悦与放松。 那一下下摩挲她长发脊背的动作,与其说是爱抚,不如说是压抑。 他在隐忍什么? 她仰首的瞬间,神灵微微垂眸,便俯首轻易含住她的唇瓣。 攻城略地,不容置疑。 仿佛重病干渴的病人,渴求那万年难求的,唯一能够缓解空虚心境的甘霖。 清禾鲜少与他在现实中如此亲密,最初尚且有些羞涩,但稍稍僵硬后,便热情地回应了他。 好想祓神大人。 其实她也想亲…… “唔!” 少女发出短促疼痛地闷哼。 却又因嘴唇被封住,而难以发声。 神灵……居然在咬她? 第一百章 骸骨生花 如果只是单纯的叼住,清禾也不会与祓神计较。 毕竟祓神素来就喜欢这样亲亲啃啃的亲密动作,她也习惯了。 但此刻不同,祓神仿佛带着无尽的恨意,根本是奔着想把她弄通来的。 “痛!” 破皮了,绝对破皮了。 清禾尝到口腔里浓重的血气味,本能地张嘴,却被神灵反而侵入地更深。 被玩弄,被压制。 仅仅只是唇齿相交,竟也能如此令人脸红心跳,恼怒不已。 若非她是半仙之躯,只怕此刻早就被冷酷又强硬的神灵压迫到接近窒息,饶是如此,神灵的步步紧逼,也令她难以承受地弯下腰。 而她每弯下一分,神灵便更逼近一寸,直到将她如一张弓般紧紧拉满,双眼更是柔软地几乎能凝出水来。 祓神毫无疑问把控着全部节奏。 因为此刻执握弓腰的手,正是神灵的掌心。 而在另一只原本抬着她下巴的手逐渐向下,顺着衣襟划向胸前起伏之处时,清禾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里可是山上,相思树下! 祓神想做什么?! 小姑娘当即从朦胧中挣脱出来,努力推拒神灵,想让他清醒些。 “清醒,清醒!唔唔……你放……唔。” 根本无力反抗神灵的少女,眼见局势越发危急,索性学着他的样子,狠狠咬了他舌尖一口。 再坚硬的神灵,那里也是柔软无骨的。 清禾抓住时机,奋力开口:“第一次绝对不能在这里!” 掷地有声,石破天惊。 就连陷入某种迷乱情绪的神灵,也因她这奋力一声而滞住。 祓神:…… 清禾:…… 清禾木然凝望着因果重续后,便生长在天圣山顶的相思树,一时哽咽无语。 她的底线,似乎又低了一截。 居然能掷地有声的发表第一次地点看法。 …… 她不忍心回忆方才情景,只是稍微一想,便是无地自容,脸颊爆红。 “抱歉。” 神灵清冽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有些微哑,含着淡淡的水意。 “我只是有些……情难自禁。” 神灵轻声低语。 岂止情难自禁。 因果重续的瞬间,因漫长岁月、以及宿命影响而磨损的记忆,也在瞬间归还神灵。 长眠万年中忍耐的孤寂与痛苦,让他在一瞬间,几乎想将清禾拆碎吞吃,方能满足空虚的心腹之间,平息永无停歇的渴求。 “这不还是忍住了。” 清禾没有察觉神灵一瞬间的危险想法。 不就是稍微有点走火嘛……可以理解。 因为她也超想和祓神贴贴,只是现在场合不对,不适合做某些更深入的事情。 清禾脸颊火辣辣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很想真切感知祓神的存在。 想他最怜惜,最温柔地安抚自己。 “在家里……就可以嘛。” 短短七个字,却耗尽了她毕生尊严与勇气。 说完她就有些羞耻的垂下头去,不敢看神灵表情。 在她没有看到之处,始终萦绕着祓神,浮躁而隐约透着狂乱的气氛,终于渐渐散去。 露出阴郁乖戾之下,神灵原本凛冽精致的眉眼。 日月陨落,天地仍然一片混沌。 唯独砥砺万年,归来仍旧清净出尘的神灵,瑰丽得仿佛在发光。 清禾悄悄抬眸,本是想观察情况的,但看着眼前神灵,她目光一时呆住。 真美。 无论多少次看见祓神——尤其是万年后的他,她都会因神灵周身之间笼罩的,清冷孤傲,透着淡淡郁色的独特气质,而怦然心动。 “看什么呢?” “看你。” 她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 但她看见了,比世间万物都要美好灿烂的神灵。 飘忽无依的心脏,在此刻终于安定下来。 她由衷的,向神灵露出甜甜的微笑。 “爱你。” 神灵淡漠的表情,陡然如被碎石击破的水面,泛起涟漪。 世间万物荒芜,唯独受神灵偏爱的相思树依旧郁郁葱葱。 感知到神灵此刻情绪变化,相思树随风摇曳,霎时间,红豆满枝头,颗颗相思子,如此殷红,仿佛神灵万年之爱,相思血泪所化。 “我也是。”他轻声道。 虽然成功在万年后,于相思树下与神灵再度相逢,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得解决的。 两人坐在锁灵殿清禾卧室的软榻上,清禾单手撑在小几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神灵,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只笑眯眯点头。 第222节 比如她身上残留的诅咒。 “此前便应为你祛除干净,但宿命妄图以此利用你,试图将它制为隐患。” “嗯嗯,然后呢。”清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没有然后。”神灵的手拂过她的发丝,自然牵下一缕黑烟般的不明之物。 随后灵光乍现,那黑色烟雾“惨叫”一声,烟消云散。 黑烟分明任何动静,可在它消散的瞬间,清禾却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某种惨叫声。 “这是……” “这是依附在你诅咒中的宿命残余。宿命引领你走向我,引领你救赎我。” “宿命要我救赎你,原谅三界与凡人。” 可人的感情,从来不是所谓命中注定能轻易左右的。 命中注定她会遇见神灵。 可遇见神灵后的所思所为,却只会出于她本心而行。 “此世已无宿命与规则,若要重建,只会是以我为基的天理。” 而神灵的天理……被她日常那些“贤人理论”影响,早便改变了许多。 “嗯嗯。”清禾继续点头。 “怎么,你看起来倒不是非常有兴趣。” “哎呀,”清禾挑眉,“于最最厉害的祓神大人来说,解决这些问题,那不都是这个?” 她比了个小拇指。 “轻而易举。” “反正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担心危险。” 神灵凝望着她:“你对我不用敬语了。” “……?”清禾惊觉。 对哦。 “可能是万年前说多习惯了。” 最开始是生天道的气,故意不用敬称,但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要改么?”清禾不自觉皱眉。 她用敬称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情趣……一口一个祓神大人、您什么的,就很有感觉。 “随你喜欢。” “那就不改了。” 清禾望着神灵,眉眼间满满的笑意终于逐渐淡去:“但我还是在意。” “什么?” “你的心脏,还有你的双眼,如何取回?” 神灵不动声色,淡淡道:“万年前的我,不是已看过你真正模样了么?” ……? 清禾敏锐从中闻到一股酸味。 但身经百战的个中老手,岂会被这种小绊子为难。 她只故作懵懂地看回去。 “但是,那之后我们大婚时候,你岂不是看不清我身穿嫁衣的真正模样,只能想象了?” 神灵微怔。 那冷漠面容上,浮现出遮掩不及的无措。 “哇!还是说你不准备给我补大婚?”小姑娘委屈起来,“就准备让我这么无名无分的跟着你咯?” 清禾发起威,那即使有所历练的神灵,也会被拿捏到位。 最后不由自主地交代出实话。 “自然不是,我早有准备。” “嗷。”清禾拉长语调,“我懂了,那我不说了。” 但闪闪发光的眼睛,分明诉说着她的期待。 祓神:…… 神灵只能以冷酷表情维持自己的平静。 “所以,你的心脏和眼睛怎么办?” 这才是清禾最关心的。其他事情都可以靠边站,现在既然知道眼睛和心脏在哪里了,那肯定要关心神灵安危。 “眼睛好办,你失踪的近半年中,我已寻到陨落的金乌月兔,找回双目,只是目前不是复原时机。” “哦。”清禾点头,“那日月重燃,也不难吧?” “你安全归来,自然不难。” 如果清禾出了事,那出问题的就不会只是仙人、规则与日月光辉了。 清禾甜滋滋地问:“那心脏呢?” 清禾摸摸自己的胸口:“当时光芒闪得太快了,我没看清,但好像是流向我全身,然后我就□□重塑了……难道要炼化我的血肉吗?” 神灵稍有些迟疑:“此事倒是有些困难。” 少女表情顿时因神灵的变化而凝重起来。 “怎么说?” 居然能让祓神都觉得困难…… “我的五感因你而生。” “血肉因你而存。” “衰竭消逝的心脏,亦应因你而重新跳动。” 说得很文艺很深情,但清禾现在没工夫谈情说话了。 “所以困难点,到底在哪里呢?” “……需要体交。” 稍作沉吟后,神灵给出了答案。 清禾:??? 正如清禾灵体涣散,需要神交巩固灵体一般。 神灵血肉不存,亦需体交重焕生机。 神灵严肃地提出了请求。 “所以,我需与你身体交合,阴阳真正交融,方能在不损坏你躯体地情况下,汲取心脏之本源,以爱意作引,重塑真心。” 清禾不知道是不是高冷的神灵,谈起这种话题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反正她已经眼睛开始乱飘了。 “那、那如果是为了救你,也不是不行……”她小声道。 可给清禾致命一击的回答,还在后面。 “但我血肉尚未真正复原,”神灵越发清净冷淡,“若要本体交合,只能以骸骨。” 这才是祓神之所以始终未提的缘故。 本体相交,于少女已是极大突破,若是以骸骨……那等亵渎纯洁的画面,只是想想,便令人大皱眉头。 活人岂能与骸骨相交? 然而神灵复生又需一真正仰慕他,自愿被骸骨亵渎的活人少女。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清禾微僵坐在远处,脑海里嗡嗡作响了。 来了来了它来了! 一个数万年的老古董在主动发起□□请求。 救命,和古董那什么是犯法的吧? 清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时间乱七八糟的吐槽全冒出来了。 “那、那要如何做呢?”她飘也似的冒出一句。 “有两种方式。”神灵认真而严谨为她讲解,“一为我主导,一为你主导。” “我主导,则是由我手持我之骸骨——我建议指骨,但若你坚持,可以腿骨、肋骨、或任何你感兴趣之处。” 清禾绝望地发出疑问:“那我主导是怎么主导?” “你主导,便是由你手持我的骸骨,自己探索,这样或许你更好自己把控程度。” 神灵有些迟疑,轻声道:“但你年纪尚小,未必知晓厉害,我担心你将自己弄伤,或者……” “别说了,别说了。”少女捂住脸,“让我缓缓,冷静思考一下。” 救命,神灵说完两种方式后,她脑子里居然连怎么做,什么样完全想好了,甚至还不小心幻想了一下那样的感受。 救命救命。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涩涩的颜色了。 神灵立时安静下来,等她整理情绪。 半晌,清禾抹了把脸。 第223节 “来吧。”她沉下心。 为了神灵复生,她义不容辞! 祓神冷静地提出疑问:“那是你主导,还是我主导?” 清禾孤注一掷:“等等,我用骰子试一下,点数大于三我就自己来,小于等于三就你来。” “好。”祓神从善如流。 最后,在清禾复杂的目光下。 点数为四。 “我自己来。” 神灵配合地化作本体,站在清禾面前,随她挑选自己骨骼部位,甚至抬起来为她讲解。 “看,我的腿骨相对你来说是过于粗了,你自己来……会撑坏,那里比不得别处有灵力护佑,容易受伤。” 清禾想死。 让她一头撞死在神灵的骸骨上吧。 如果她有罪,应该用天雷来劈她,而不是放任她在此处被神灵的骸骨展示会折磨。 “你准备用那里?” “用你……左手食指吧。” 那是清禾第一次诅咒发作时,庇佑她的护身符。 她相信,自己和这块骨头有些缘分。 “好,不必担心。”神灵安抚她。 “骨骼与那不同,不算真正玷污纯洁,此事之后,你仍为……” “不,别说了,再说我就跳出去摔死。”清禾麻木道。 这叫什么? 虽然我神交体交但我依然和神灵什么都没干? “你不许看。” 清禾拿着神灵指骨,瞪着他:“你转过去。” “好,但是有问题,不要强忍,要及时告知我。” “嗯。” 神灵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尴尬的清禾只想将他快点转过身去。 “耳朵也堵住,不许听。” 根据她匮乏的经验,这件事过一会儿一定会有很大水声。 ……反正在神魂之中,水声很大,她不知道现实中会不会有那么多水。 总之不能叫神灵听见就是了。 “好。封住了。” 神灵如此答应,那定然是没留手的。 便当只有自己一人好了。 地宫中只有她一人,神灵外出不在。她是为了祓神安危,方才如此行事的。 少女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手中捏着那温润如玉的修长指骨,大小粗细……救命,这真的可以么? 指骨也不行吧? 不应该选食指,应该选小拇指的。 少女有些难忍地低低闷哼。 仿佛艰难吞咽某物,却又一时噎住,半晌找不到水辅助吞咽,只能干往下吞。 如此自然适得其反,只会被噎住,接着止不住地排斥。 但必须吃下。 她微微蹙眉,额上已出现汗意,更是露出有些不适的表情。 而一旁的神灵,虽是背对少女,可一双手不知不觉中已紧紧握起,仿佛过于感同身受,于是只有以此,方能压抑住冲动,免得自己辅助少女吞下食物。 可是,若位置错了,无论如何努力吞咽,都只会适得其反,甚至更加干涩。 “不行,痛。”少女把脸埋在被褥之间,“我不会。” 神灵断绝感官,分明不应听到她任何沮丧言语。 可神奇的是,就在那已变得温热潮湿的指骨被她取出半截时,神灵便已经转身过来。 少女慌忙想把裙子放下,遮住线条流畅美丽的双腿,却被神灵直接无视。 “你——” 清禾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神灵骸骨冷漠的面容,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好像吃得有些太多顶着了。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她就连目光也一时难以灵活转动。 “不能取出来。”神灵冷酷地低声下达决断。 少女委屈又难受地哼唧。 神灵声音转缓,轻柔在她耳边劝说安抚:“吃饱方才有效果。” 祓神确实无所不能。 也不知他碰了哪里,总之,随着大量清水的出现,她吃起来总算没那么艰难了。 ……还有点享受。 但发现她开始接受后,情况便急转直下。 她不仅得吃一根,还有两根、三根……五根……十根,总之必须吃满。 任凭她如何哭着说吃饱了,闭塞听觉的神灵都拒绝听从。 是清禾让他闭塞听觉的。 所以骸骨神灵,只是疑惑又无辜的瞥她一眼,便选择继续相信自己的触觉。 指骨传来的感受,分明说明少女余力多着呢,根本没有吃饱。 只是她哭得厉害,不禁抽噎着试图捂住小嘴,更想把指骨□□……这怎么能行? 祓神终究心疼自己的小新娘。 见她娇气,而十根指骨已被水彻底打湿浸透,暂时没有手能够操作的神灵,便用牙齿叼着,将自己指骨一根根取出。 引得少女又是一阵煎熬抽噎。 真不知是她的泪水多,还是浸透指骨的清水更多。 “那你要用什么呢?” 其实从心脏复原的角度来看,为肋骨打磨开光效果会更好些。 “只是肋骨艰辛……你得吃些苦头了。” 神灵有些愧疚道。 愧疚归愧疚,喂她的时候根本没有犹豫。 而肋骨比灵活娇小的指骨更加艰难。 不仅更大,而且还带弯钩般的事物。 总之就是痛苦。 神灵体贴她,特意将肋骨拆成小段的行为,更是增加了折磨的刑期。 然后是腿骨,臂骨…… 当最后清禾彻底为祓神上下开光后,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是条鱼干了。 没有水了,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为什么就连颅骨,也要—— 她不敢想。 想就是哭都哭不出来,生怕水又被神灵拿去做奇奇怪怪的事情。 拒绝体交,从我做起。 “现在这样,能行了么?” 清禾软软躺在神灵身边,依恋地钻进他怀中。 虽然喂她吃的强硬姿态让她喜欢又讨厌……但还是喜欢,想和他贴贴。 “可以听见么?” 神灵将她的耳畔贴在自己胸前。 “嗯。”她紧紧环抱住神灵。 他本是被世人吃肉吮血,燃为余烬,仅剩枯骨的神灵。 却因少女的爱火。 重生血肉,复苏心跳。 偶尔会想起初遇时,与她对视的那一眼。 如山雪倾塌,似沧海横流。 长达万年的枯寂冷清,尽数含于那一眼中。 第224节 神灵在怀念过去,清禾却在思索未来。 “这次,会怀孕么?这是骨头,而且是给骨头开光呢,怀孕不科学啊!” 清禾有些紧张。 “我未刻意拦截真气。” 神灵含着轻柔笑意。 “若是机遇来了……或许会因感而孕,也说不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