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陪我挂热搜》 第1节 《师尊陪我挂热搜》 作者:团雪 文案: 修仙界通了网,道友们沉迷上网冲浪,热衷八卦水论坛。 谷小草不幸拜入最穷师门——元宝派。 谷小草:cp营业,了解一下? 谷小草强行将只会冷笑的凶残师尊巫娆,包装成温柔治愈系师弟,配合自己炒cp。 师门众:小师妹,真的勇。 “谷物夫妇”在线撒糖,收获大批cp粉。 元宝派依靠周边带货,迅速发家致富…… 第一章 论道论坛崩了。 诸多修仙界吃瓜爱好者,连同广大cp粉,起个大早,猛点论坛链接到后半夜,结果临到直播的时候,论坛被点崩了。 页面崩掉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友一遍骂着网络服务商玄天宗,一边疯狂往通讯法器共千里上贴聚灵符,试图重新上线。 修仙界能看的热闹不多,没有人想错过国民情侣谷物夫妇的首次互动直播。 夜幕降临。 元宝派内,谷小草和巫娆端坐案几前,身旁掌门胡拉拉没有出镜,在幕后承担着“快问快答”游戏采访工作。 回影石运转,谷物夫妇的影像被实时投放在论坛首页,吃瓜群众纷纷涌入直播间,将弹幕刷的飞起—— “前排坐好,准备磕糖。” “已经录屏,修炼的时候摸鱼找细节糖可太快乐啦。” …… 笔尖饱蘸朱砂,灵气在符纸上蜿蜒。 为保证说出不假思索的真实答案,谷小草和巫娆要一边画符,一边回复胡拉拉的问题。 胡拉拉:炼丹火候喜欢选七分还是十分? 谷小草和巫娆异口同声:七分。 弹幕纷纷高呼默契。 胡拉拉: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谷小草:日久生情。 巫娆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谷小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答道:都有。 评论刷了一片“这转头好甜”。 胡拉拉:更喜欢灵植还是异兽? 谷小草脱口而出:当然是植物,是花都喜欢。 因着巫娆在外使用的化名就叫吴小花。 这话一出口,她似乎也发现有点歧义,顿时双颊飞起薄红,略一转头,却见巫娆也在笑眼含情睇着她,眼神一触即分。 恰好营业时间结束,视频戛然而止,留下一片耐人寻味的黑屏,惹来弹幕和评论区沸腾喧嚣—— “竟然停在这里,我缺这点时间?” “呜呜呜,我磕到真的了,谷物夫妇 is rio!” …… 殊不知,关掉回影石后,谷小草和巫娆的表情迅速冷淡下来。 谷小草翻了个白眼,对着巫娆吐槽道:“讲真,你刚刚那眼神可真够肉麻,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巫娆冷哼一声:“彼此彼此,是花都喜欢,啧,这提前设计好的台词,也让本君格外膈应。” 这时,胡拉拉翻着日历,随口道:“咦?似乎花朝节就快到了——” 伴随着一声花朝到来的提醒,谷小草竟恍如隔世,她与巫娆走到如今地步,跟那花朝素有渊源。 回忆纷至沓来。 …… 二月二,是民间的花朝节,也是招引仙墟开门的日子。 十年一会。 每逢此时节,修仙界的大门小派便齐聚东海之滨,在招引仙墟内开设道场,招收试炼新弟子。 仙墟外车水马龙,求仙访道的百姓纷纷赶来仙缘门处,等着测试根基。 熙攘的人群里,有个看上去仅有垂髫之年的小乞丐,正是还未拜入仙门的谷小草。 谷小草在人群里机灵穿行,时不时弯下腰来,专拣人家不小心挤落的铜板。 彼时,她对修仙访道丝毫不感兴趣。 她从未被人期待过,更从未被人珍视过。 相比那些有父母疼宠的孩子,她的人生过早掐断了幻想与温存,唯余生存二字沉重背负。 神仙餐风饮露,不及红尘烧鸡二两。 谷小草用目光四处梭巡,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竟有三枚铜板,顿时眼前一亮。 她窜了过去,刚刚摸上铜板,一只鞋便踩了下来。 那只鞋描龙绣凤、不似凡品,和铜板一起被踩在这只高贵鞋下的,还有谷小草的一双手,瘦小、脏污,还有茧子和皲裂的伤口。 谷小草抬起头来,望见一张趾高气扬的脸。 离仙缘门开不知还要多久,那公子哥纯粹是寻个乐子:“小乞丐,刚刚就看见你在偷大伙的铜板,我这三枚不用你偷,只要你叫我声爹爹,我就送给你。” 这样的人时常碰见,只要低头服个软就行,谷小草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意—— 趁着对方不防备,猛然抽出手,一脚踹在公子哥腿上:“我爹早死了,你想当就先去死。” 她虽是乞丐,却有一身犟骨,偏偏不肯服软,说罢便想趁乱钻入人群溜走。 可不知哪处马儿受了惊,人群如沸水般涌动起来。 谷小草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便抓紧眼前一物,正是贵公子腰间玉坠。 公子哥一气之下,死命扯上谷小草的头发不放。 谷小草疼的松手,玉坠落地,摔成了八瓣。 公子哥气急败坏:“小要饭的!这玉坠价值千金,你要如何赔我?!” 拿什么赔?这哪赔得起? 谷小草眼珠一转,指着远处道:“看,仙缘门开了!” 趁对方扭头分神的功夫,她救回头发,游鱼般闯入人群。 仙缘门自然没开,公子哥再度受骗,又在后面追赶不及,一时发了狠。 “你这贱胚子,还敢跑,赔不起钱那便给我赔命吧!” 一束寒光破空而去,宝剑穿透了谷小草的胸口。 铁是凡铁,身是凡躯。 谷小草捂着胸口向下倒去的时候,正值仙缘门开,人群奔流而走,热闹极了。 一片璀璨至极的流光里,那边是仙,此界是人。 意识朦胧间,她似有若无的终于呼出声救命。 那经世不多的眸子里,仙人无动于衷,凡人匆匆行过,命果然还是分贵贱的,仙和凡又有何区别? 血液在朝着一个方向流淌,一切越来越冰冷。 这时候,谷小草忽然想到一个自己以前怎么都想不到的古怪念头——我活了这十年便困苦如斯,怎会有人愿逆天而行强求万万年蹉跎劳苦? 眼帘越来越沉重,谷小草最后的视线里,一条火一样热烈的红绸越过重重人海找到了她。 …… 谷小草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帐外有两人正在吵架,可她也顾不上这些,连忙掀起上衣一看。 几个时辰前叫人拿剑开了个洞的地方居然恢复如初。 谷小草又惊又喜的掐了胳膊一把,在一片尖锐的疼痛里,终于找回了些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她环顾四周,发现身下是一张光泽温润的玉床,而自己躺在重重纱幔之间,布料轻若薄蔼、微泛莹光。 再一仰头,床幔正中央挂着一颗耀眼夺目的宝珠,谷小草忍不住扑上去连连摩挲,心想,这该不会就是夜明珠吧? 谷小草哪里见过这等市面,一时间看什么都稀奇,瞧什么都欢喜。 …… 此时,元宝派掌门胡拉拉和他师兄巫娆,正站在床帐外吵架。 巫娆拧眉抱臂,怨声连连:“胡拉拉,谁准你把这脏兮兮的小乞丐塞到我床上的?” 胡掌门委屈道:“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宗门素来简朴,其他人都拿蒲团修炼凑合过夜,整个道场内,就只有师兄你这一张床。” 巫娆越想越生气:“就为治个剑伤,有必要糟蹋我的魂生丹吗?你知道一颗魂生丹现在市面上要多少灵石?” 胡掌门赶忙解释:“人都救回来了,难道要眼睁睁看这孩子咽气?魂生丹医死人、肉白骨,其他丹药治标不治本。” 人虽救活了,麻烦还在后头呢。 巫娆不由冷哼:“你知不知道直接把凡人扯入仙缘门,破了招引仙墟的规矩?待会执法堂那边一定会找过来的。” 第2节 胡拉拉振振有词。 “这谷小草既能被我的红绸扯进仙缘门,就是身负仙缘,和走进来有什么区别?我刚出门就看见她倒在外面,这便是缘分,她合该要当元宝派弟子。” 巫娆:“这番说辞,你觉得执法堂的人能接受吗?” 胡拉拉:“不接受也得接受。咱们宗门已经多少年没收过徒弟了?!这徒弟我要定了,执法堂来了也休想把我到手的徒弟带走。” …… 谷小草躲在床帐内听墙角,一时间且忧且喜。 幸运的是,她似是进了仙缘门,还被神仙抢着收徒。 但好像进来的方式不对,万一被令神仙都顾虑重重的执法堂抓走,未必还能活着全身而退。 和这虚无缥缈的仙缘比起来,自然还是命重要。 谷小草狠下心来,准备推辞此番机缘,让这两位神仙再把自己送回仙缘门外去。 她刚想从床幔间探出头来,却听帐外之人忽地声音一紧。 “有人来了。” 巫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话音刚落,一道传讯符箓从外疾射而来,在空中燃烧起来,顿时四面八方响起一个声音。 “仙墟执法,元宝派掌门何在?!” 谷小草听到后,心下又是一动。 元宝派,元宝派,这名字倒不错,听起来就很有钱。我走南闯北混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元宝呢。 帐外。 只见为首一人道:“你们谁是掌门?听闻那擅闯仙墟的凡人如今在你们手中,还请将此人交出。” 谷小草听到这里屏住呼吸,忍不住浑身战栗。 这声音严厉肃杀,仿佛民间衙门里的恶吏,皆是心狠手辣、刀尖舔血之辈。 说白了,她与那外面两人素昧平生,又非亲非故,就算对方有几分心软肯相护,又能护得几时? 如今只是能藏一会算一会,她赶紧把身子往床角缩了缩。 外头,胡拉拉已开始装起糊涂。 “是吗?我们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更没见过什么凡人。” 另一位执法仙官听到后横眉立目说到:“休要狡辩,回影石上录得清楚,那个破落乞丐就是你拿红绸子拉进来的。” 胡拉拉立刻回嘴:“我没有见过什么破落乞丐,我们这里只有堂堂正正收进门的徒弟。” 为首那仙官听到胡拉拉的话便沉下了脸:“仙墟招引必从仙缘门入以观道基,这规矩流程乃是四大仙门率众而立,你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准备给我吃什么罚酒。” 这一回,竟是巫娆在旁懒洋洋开了口,还伴随轻蔑一笑,简直嘲讽效果拉满。 眼见此事无可转圜,两位执法仙官手结法印,周身射出数道缭绕黑雾的锁链。 胡拉拉见两人出手,便知对方境界不俗,他只好满屋乱跑躲避锁链,再伺机反抗。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锁链四处飞舞,瞬间搅碎床帐,谷小草惊呼一声,床外景象也终于映入眼帘。 “找到了,先抓小的。”为首仙官低喝一声,掌控锁链对着谷小草合围而来。 情况危急,一束红绸疾射而出,将谷小草拦腰扯回身后。 红绸飘荡而归,束回一根漫卷红色飘带和金色铃铛花里胡哨的法杖上,法杖正握在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矮小老头手上。 这小老头红绸配法衣,跟个月下老人一样,正是元宝派掌门胡拉拉。 可那锁链仿若灵蛇,骤然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胡拉拉和谷小草漫天罩下。 胡拉拉带着拖累,一时间行动不便,顷刻便被黑压压的锁链困在中央。 就在此刻,狂风平地涌出,一道银色流光旋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接连撞上仙官手上的数道锁链,刚刚还张牙舞爪的锁链不知为何在此物面前不堪一击,尽数碎裂了。 两位仙官住了手,神色惊疑不定,眼前之人修为深厚,竟已至分神境界,在仙界也该已有名号。 “你到底是谁?难道是巫——” 两位仙官不知在忌讳什么,临到最后又刹住话头。 谷小草看的眼花缭乱,此时才发现,那银色流光便在一位美人掌心上下旋绕,竟是刚刚自己在帐子里摸过的“夜明珠”。 美人似笑非笑:“我是何人?我是要你狗命的人。” 那仙君从梁上一跃而下,衣袂翩飞。只见他眼含秋水,眉似拂柳,灼灼然如桃华烂漫,绰约间恍然梦中檀郎。 这便是谷小草第一次遇到巫娆的场景,她登时忘了害怕,对着这极品美人看呆了眼。 就在场面凝滞的这一刻,一片传讯符箓破空而来。 “玄天宗令下,既然二位道友已然将此凡人收入山门,此事便就此作罢,下不为例。” 谷小草嘀咕,玄天宗?看上去比这元宝派还要厉害。 执法仙官闻言齐声应是,对着全副戒备的胡拉拉和巫娆施下一礼便要离开。 忽然,其中一位仙官似是有些不忿,猛然回转身来,粗鲁扯住谷小草手腕,恶狠狠瞪她。 “喂,小乞丐,你以为进了元宝派还是什么好事吗?进了这破地方,这辈子你可就别指望得道飞升了,好自为之吧。” 谷小草正无措间,手腕处一暖,她已被护在巫娆身后。 他虽万分嫌弃这小乞丐,但既然已是元宝派弟子,便不容得外人欺辱。 巫娆一个拂袖,地上因为这场打斗碎开的尖锐木刺纷纷冲天而起,深深插入到那执法仙官面前,威胁意味甚浓。 “元宝派弟子造化如何,无需诸位操心。” 谷小草何曾被人如此相护,心下一时酸涩,竟有落泪之意。 小乞丐怔然看向身旁九天谪仙,既能有此番造化,她定要拜此人为师。 第二章 两位执法仙官走后,谷小草惊魂甫定。 她心中顾虑重重,自己一个小乞丐,身无长物而来,如何能拜那九天谪仙为师? 也只好硬着头皮权且一试。 谷小草佯作天真无邪开口试探:“这位爷爷,你是神仙吗?” 胡拉拉看向自己抢回来的徒弟,怎么看怎么顺眼,顿时笑得牙不见眼。 他用最和蔼的语气哄孩子:“我虽不是神仙,却也相差不远,你以后就跟着爷爷去修仙好不好?” 对方看起来倒颇好说话,此时不妨以退为进。 想到这里,谷小草泫然欲泣哀言央求道:“我不想修仙,只想回去,您把我放在仙缘门外行吗?” 胡拉拉连忙劝她:“当神仙多好啊,只要当了神仙,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吗? 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想潦倒世间,任人欺辱呢?谷小草鬼使神差般看向身旁的巫娆。 先前相救,手腕处的暖意似是席上心间。 她冲动扯上了白衣仙君的衣角,好像要将一片洁白无瑕的云,从天际摘到手边。 “那我可否拜这漂亮姐姐为师?” 她见巫娆愁眉紧簇,一副不情愿模样,生怕被拒绝,心内宛如揣着只兔子,砰砰直跳。 胡拉拉:“当然可以!” 巫娆:“当然不行!” 果不其然,看见自己被谷小草乱认师父,巫娆对着胡拉拉一脸嫌弃:“这小东西脏的分不出男女,还想让我收徒?” 然而,巫娆没想到是,为了收下这个徒弟,胡拉拉也毫无原则的转换了立场,开始对他软磨硬泡、念念叨叨。 不堪其扰之下,巫娆斜睨了谷小草一眼,温和问道:“你确定要当我的徒儿么?” 谷小草点点头。 “行,你可不要后悔。” 巫娆不知可否地笑了笑,他向胡拉拉颔首表示同意,谷小草见状,立刻殷勤喊了一声“师父”,心下自是一片欢喜。 巫娆却又皱眉道:“不过,男女有别,我可不是你姐姐。” 胡拉拉打圆场:“哎呀,小娃娃又能懂什么——小草呀,你可记住了,你师父是个男的,以后可不准再叫漂亮姐姐了。” 谷小草这才意识到,原来眼前美貌惊人的“大姐姐”居然是个男仙君。 此时,门外乍然响起极为热烈的欢呼声。 谷小草忍不住好奇,她偷偷瞄了瞄两个大人,一转念便换作一副怯弱乖巧的神情,扯上胡拉拉的衣角。 “掌门爷爷,外面在做什么呀?” 胡拉拉捋了捋胡子,颇有几分嫌弃道:“大概又是在搞些花里胡哨的招生活动吧。” 谷小草忙问:“我能出去瞧瞧吗?” 胡拉拉点头应允,可转头又喊住谷小草。只见他晃了晃法杖,几束细若发丝的红线游走而出,那红线在谷小草手腕处缠了个结,又隐在皮肤之下,不见痕迹。 “这是本门秘术——拉郎配。你身边有个风吹草动,我这里都能知道。如此方可放心叫你出去。” 谷小草表面上乖巧道谢,心下却道,拉郎配?这是什么怪名字? …… 不管心里如何嘀咕,一旦踏出门外,任是何等奇怪名字也被谷小草抛掷脑后了。 一直以来有所耳闻,招引仙墟传说是神仙安乐乡、不老长生地,如今这里的全部面貌终于浮现在谷小草面前。 第3节 只见一条长街,纵横东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东方日照青天,西方玄月高悬,竟是日夜并生。 谷小草惊瞪着双眼往天上望,空中车水马龙,那车烟锁雾绕、香风扑面,那马背上未生双翼却能腾空而起,西方夜空下更有千万盏长明灯升空而起,照得一片灯火通明。 街市上许多修士,手拿铜镜状一物,屏幕上投影斑斓画面,还有各色仙乐音效传来,谷小草顿时被吸引。 恰好,不远处便有一个小摊,摊位上摆满了那仿若铜镜的东西,还有不少修士围着挑挑拣拣—— “这是老款的了吧,网速应该不太好。” “这款刻过扩音符,音效肯定不错。” …… 谷小草忍不住上前,抓着摊主问道:“这是何物?” 那摊主倒也不嫌弃谷小草鲁莽,热情答话:“小丫头是从外头来的吧?这是修仙界的通讯法器,人手一个,名叫共千里。” 这法器状如铜镜,正面是屏幕,背面可浮雕各色花纹,功能多样。修士们手上的共千里构成了庞大的交流网络,平日购物采买、聊天八卦、嬉游放松都在此上。 不过,哪怕是通讯设备已经如此发达,许多修仙界的重要场合还是保持着老派传统,用仙鹤传递信息,最常见就是下战书或送请帖等贵重书信的时候。 谷小草听得瞠目结舌,才有了些自己得了仙缘的觉悟。 随即,她向左看去,只见左边那门派的道场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她又往右看去,只见右边那门派的道场琼楼玉宇、不似人间。 她立刻怀着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向后望去,那正是元宝派所在之处,必定富贵异常! 却见,一顶灰扑扑的小帐篷就矗在那里,甚至帐篷上边还打了两块补丁。 道场前方,的确也竖着牌匾,一块极为简陋还蛀着虫洞的小木板上,入骨三分的雕刻了三个字——元宝派,那字体笔走游龙、潇洒落拓,倒是分外好看。 可惜谷小草不识字,更品不出什么好赖。 谷小草懵在当场,这才觉出十分不妙。 谷小草不肯信邪,猛然冲进帐篷,看到胡拉拉还站在原地冲着自己慈祥一笑,这下才心如死灰、晴天霹雳。 谷小草扯着老头的袖子就往外跑,指着那小帐篷喊道:“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们元宝派的道场?!!!” “不是你们元宝派,是咱们元宝派——”胡拉拉摸了摸谷小草的头顶,见她泫然欲泣,又安慰道:“小草啊,咱们修仙中人,不该为外物所扰。” “你们不是叫元宝派吗?怎么能这么穷?!” 胡拉拉理所当然的说:“煲仔饭里有小孩吗?老婆饼里有老婆吗?口水鸡里有口水吗?元宝派没有元宝,多正常的事儿啊。” 怪不得胡拉拉对着自己一个小乞丐如此热情,分明是元宝派太破,在这招引仙墟根本无人问津。 为何我在人间那么穷,来到修仙界还是如此贫穷。 谷小草顿时满怀悲愤:“就你们这穷苦门派,难怪招不到徒弟!” “这不是招到了吗?” 谷小草气的说不出话,胡拉拉却犹自笑得开心。 “咱们元宝派现在虽然看似不景气,可咱祖师爷丹黄宝据传曾是天道之下第一人,鼎鼎有名的狠角色!你看这匾额,正是从开山立派之时传承而来,是不是看上去威风八面、铁画银钩!” 胡拉拉指着门口那块木板。 可惜谷小草只看到木板上满眼虫洞,根本无心欣赏祖师爷真迹,再一想到祖师爷那古怪的名字——“蛋黄包”。嗨,听起来就不正经,谷小草更气了。 胡拉拉没得到谷小草认可也不生气,盖章定论道:“所以说啊,缘分天注定。入了我元宝派的门,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还请节哀顺变。” …… 一番斗嘴过后,胡拉拉见谷小草仍是那副收破烂似的装扮,脸色灰一道、白一道的,便说要带她去沐浴更衣。 谷小草点点头,再没了此前多嘴多舌的顽皮,只是丧眉耷眼的跟在他身后走。 其实,这小帐篷内部别有洞天,虽说是有些简陋,但也廊腰缦回、院落俱全,只是有前番其他宗门对比,倒显得寒酸可怜。 “到了。” 也不知如何左转右拐,小院僻静背人之处,竟汪着一池温泉,泉水潺潺涌动,水面白色热气滚滚蒸腾,倒真个像仙境一般。 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谷小草看了这副奇景,忍不住欢呼一声,连衣服都不脱,扑通一声便合衣跳下了水,水花炸开,哗啦啦溅了胡拉拉一脸水。 谷小草在水里游动一番,忽地冒出一个头,竟让胡拉拉一时失了言语。 只见她洗去凡尘后,肩若削成,远黛修直,一双杏子妙目顾盼神飞,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这一笑好似三春风暖,惹得人忍不住温柔了眉眼,也跟着笑。 胡拉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放下换洗衣衫后就回了前厅。 不一会儿,沐浴过后的谷小草甩着破破烂烂两个袖子跑了出来,胡拉拉大惊。 “小草,你怎么把这身好衣裳也给撕烂了,岂不是还像个小乞丐?” 谷小草调皮一笑,这才显出其随性不羁的真面目。 “胡老头儿,你这衣裳太不方便,我上树下河,还要拖着裙子、挽着袖子,干脆把碍事的都撕了。” …… 沐浴过后,谷小草倒也随遇而安,兴冲冲又跑出道场外看热闹。 伴随阵阵冲破云霄的欢呼,数十位衣袂翩飞的仙女姐姐正浮在半空跳舞。 舞台不知被施了何等仙法手段,竟也随之浮在空中。 舞台上流星闪耀,万花竞放,仙子们折袖飞旋,一刹那落英缤纷,围在四周的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其中一片花瓣落在谷小草手上,瞬间变为一张纸笺,她不识字,是后来才知那是浣花宗的招生宣传册子。 就在谷小草目不暇接之时,旁边道场那富丽堂皇的栏杆处探出一个小脑袋,那小男孩跟谷小草搭话:“哎,我是浣花宗的花解忧,你是什么门派的?” 见谷小草懒得理他,小男孩欠欠地冲谷小草嘲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讨饭派的吧?你是小乞丐,你师父肯定是大乞丐,不然你们道场怎么跟个破烂堆一样?” 谷小草瞥了他一眼,鬼鬼祟祟凑过去:“哎,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快逃吧,你师父吃小孩哩。” “你胡说!” “我不是小乞丐么,这几年走南闯北捡破烂也涨了不少见识,你刚来不知道,其实你师父最喜欢吃小孩的眼珠子。”谷小草的声音越来越阴森:“又嫩又脆,一抠就掉下来啦!” 那小男孩被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谷小草在对方声嘶力竭的哭声中越发觉得索然无味,耸了耸肩就走回屋内。 …… 屋内,胡拉拉正和巫娆对弈。 谷小草坐在一边,回想起方才种种,心想我是倒霉,可也不能光我一个人儿倒霉吧?她眼珠儿一转,心里打起鬼主意。 “胡老头儿,你想不想再多收点徒弟?” 也不知是不是谷小草洗干净之后那张漂亮脸蛋起了作用,本来对她爱答不理的巫娆这一回竟主动开了口。 “元宝门下,宁缺毋滥。” 谷小草摆摆手:“哎呀师父,我是说那种天资卓绝的好苗子。你们就不想要吗?” 胡拉拉立刻答道:“当然想要了,可他们也得愿意来啊。” 谷小草抿嘴坏笑:“我有个办法,保准叫咱们道场门庭若市。” …… 元宝道场外,搭起简陋舞台,破锣一响,本也无人问津。可随之而来的,是极为绚烂、姹紫嫣红的烟花纷纷在天空炸响。 幻象之下,一棵巨树在台上伸展枝干,刹那间红绸飞舞。路边行人,忍不住被吸引而来。 台下,胡拉拉躲在幕后,吃了颗回灵丹,累的气喘吁吁。 台上,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小娃娃跑出来。 “我叫谷小草。” 在谷小草拼命使眼色催促下,巫娆暗中切齿,若非宗门实在门庭冷落,掌门又缠磨良久,他怎会答应如此荒唐主意。 半晌,巫娆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开了口。 “我叫吴小花。” “现在我们给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表演一个本派剑法。” 吴小花带着谷小草有模有样的演练起一招一式,两个唇红齿白小朋友时而来一招珠联璧合般的合作,时而又哼哼哈哈的对招。 最后谢幕的时候谷小草还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吴小花眼疾手快“主动”拉住她的手,叫台下一众大人萌的肝颤。 更有甚者,看两个小朋友分外可爱,顿时心生欢喜,为了吸引他们主意,挥舞着双手,一声“女鹅”“崽崽”看这边啊!引来谷小草一个甜甜的微笑。 “各位叔叔阿姨,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元宝派一向秉持朴素办学的理念,将会带给您的孩子最全面的磨练。只听说闻鸡起舞、悬梁刺股,您听说过咱们凡人界哪个状元是靠吃喝玩乐考出来的?!您真的放心将孩子交给那些物质优渥的门派吗?这样真的能修成神仙吗?……” 谷小草在台上说得天花乱坠,把台下的观众哄得一愣一愣的。 神仙座下的金童玉女,懂事又可爱的别人家孩子,这说的话还能有假? 台下男女老幼被这番话触动,一时间居然真的在元宝派的道场处排起了队。胡拉拉这下终于不愁生源,他招呼众人检测资质、考核弟子,忙的脚不沾地,笑得合不拢嘴。 谷小草退回后台,换回自己的破衣烂衫,得意的欣赏起自己的“杰作”,忽然背后响起冷冷的男声。 “谷小草,你似乎扯破了我的衣袖。” 巫娆拧着眉,看向袖口处细微的破痕。 “师父,我那不是要摔倒了,不得已啊。”谷小草没当回事:“咱俩站在一块便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自然招人喜欢。何况日后我二人相处,这小磕小碰也难免。” 祸从口出,谷小草终是为这句话自食了其果。 …… 依然是道场内那方温泉。 只见,巫娆将一抹红绸束在眼前,背身对着在水池内扑腾的谷小草。 谷小草在温泉内泡的手都皱了皮,她便想偷偷摸摸往岸上爬。 然而巫娆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不等她爬上岸便被巫娆那颗流光璀璨的宝珠又打了回去。 谷小草异常崩溃喊道:“让我上去吧,师父,这都泡了五个时辰了啊!” 巫娆冷漠的开了口。 “这灵泉对你有好处,可以早日助你筑基。若你有了修为,自然耳聪目明,能够避免小磕小碰。” 眼见巫娆软硬不吃,还道法高妙打不过。 第4节 谷小草一腔老血憋在心口,大骂对方神经病。 她暗中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让巫娆后悔这样对待自己。 第三章 百年后。 妙观峰上,巫娆门下。一处摇摇欲坠的破烂洞府外,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鬼鬼祟祟朝里观望。 左瞧右看,等了又等,谷小草那洞府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陆仁便沉不住气要往里闯,旁边的那高个儿一把扯住他。 只听蒋由劝道:“还是别打了吧,过几天又是花朝,招引仙墟开放在即,咱们今天是奉命喊师妹前去胡师叔那边练习剑舞的——” 他顿了顿又劝:“再说,师妹若万一在里头布下什么法阵,你一脚踩下去我怕出事。” 陆仁听闻此言,愈发战意昂扬:“不过区区破法阵,我岂会畏惧。战帖早在三日前托仙鹤寄给她了,时辰已到,自该应战。” 蒋由一个阻拦不及,陆仁便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思及师弟安危,蒋由叹了口气,跟着追进去。 两人推门一望,谷小草不见人影,唯有几十件里衣外套、吃剩的骨头果核丢得遍地,还有摞的歪七扭八的一堆书摇摇欲坠。 陆仁不知从哪里扯出几根白黑相间的鸟毛,叹道:“这个败类,她把我的鹤给吃了。” 蒋由转眼看向身后的竹编垃圾篓,只见赫然堆在最上头的,便是陆仁那封战帖,如今已皱成了腌菜。 看了一眼还在痛斥谷小草不做人的师弟,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蒋由不着痕迹地挪过去把那信往下捅了捅。 就在两人还在屋内流连时,晴空炸雷般一声巨响,一瞬便是地动山摇。 蒋由白着脸拼死拼活把陆仁扯着袖子往外跑。 如此慌跑出来的也不只这师兄弟两人,外头一群人头攒动的弟子跟慌脚鸡似的窜,他俩混在人群里倒也显不出什么,整个元宝派乱作一团。 陆仁抬头望去,仿似乌云蔽日,定睛一看,竟是远处飞来一栋山。 只见那怪石嶙峋一座山,以排山倒海之势倾将过来。 蒋由把陆仁护在身边跟着往上看,一边以破釜沉舟之势催动防护符箓,一边心下奇怪:“这山,怎没被门内的守护大阵挡住?” 元宝派众弟子跑的跑,各显其招的八仙过海,山大人小,如同市井顽童捣下蚂蚁窝,纵然符箓与法器齐飞,也不过垂死挣扎。 这座山不减来势,却宛如有眼睛一般避过元宝派门内三峰,轰然落下。 一时间整个山门震荡、飞沙走石,众人更是人仰马翻。 待到尘埃落定,从那山上竟悠悠然走出一个破落乞丐,这乞丐身量娇小,走起路来吊儿郎当、一步三摇,嘴里还叼着根草。 可若细看,那身上无数“补丁”竟是密密麻麻的符箓叠符箓。 看到此人,蒋由惊呼:“谷师妹!” 谷小草好像干了一番力气活,随意擦了擦汗笑道:“哟,诸位同门竟然都在,正好,择日不如撞日,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蒋由惊声追问:“这山从何而来?你又要——”闯什么祸? “这座山是我从东海搬来,巫娆在哪里?我要与他分峰!” 谷小草施展法术,顿时声震四方,弟子们都呆愣愣的看着她,惊得失了言语。 谷小草也懒得看众人反应,一剑穿云破月般刺入妙观峰顶那人洞府,剑光连穿防护法阵和几重朱门破出一个大洞。 在这烟尘四起、图穷匕见的氛围下,洞府内竟忽而传出几声飘渺琴音,随即仙云流岚涌动伴着一阵香风袭面,有一雌雄莫辨的美人白衣胜雪踏云而下。 美人腮泛桃粉、双目含情、轻启朱唇,语气温柔:“小草,你怎么又跟为师生气?” “我气你个螺旋棒棒鸡!”巫娆当众惯会装模做样,谷小草懒得废话,猛然抛出三颗水滴状暗器。 巫娆神色淡然身姿优雅的拂袖对上谷小草的暗器,只见电光火石间,暗器被击飞到空中后,瞬间跟坏掉的水龙头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喷出泼天墨汁将巫娆淋了个透彻。 “不好!”本还在吃瓜看热闹的蒋由见此情景,吓得脸色一白。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身为妙观峰大弟子,蒋由想到师父巫娆爱洁如命,心道此事必不能善终,今日怕不是要出人命官司。 他连忙吩咐身侧弟子:“快去叫掌门来!” “哈哈,巫娆,这是我特意研发的的‘遗臭万年’黑墨水,洗都洗不掉。” 谷小草叉着腰得意大笑:“你如今不过分神二层,姑奶奶我昨天刚刚突破,比你还要多出个小境界,你那‘鱼眼珠子’法器可护不住你了,想不到吧?” 巫娆低着头没说话,那墨汁还在他本是顺滑飞扬的发丝上往下滴,四下弟子更是被掐住脖子般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触上这个霉头。 倏忽,巫娆气极反笑,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叫人心底发寒。 “小草,你若想跟师父讨教几招,为师怎会忍心拒绝你呢?” 只见巫娆弹指间周身飞旋出几十余张符箓,在空中烧作灰烟,顷刻间天上乌云密布,雷声阵阵,风流云动。 几条腕粗的雷光在空中凝聚,泛着不祥的紫光,以毁天灭地般的声势劈将下来。 这无上威压引得几个年幼的小弟子哇的当场便哭出来。 “我靠,巫大佬甩了这许多张引雷符出来,咱家门派怕是要给炸的地皮都不剩了吧?” “你看谷师姐,她的剑出鞘了。” “可是她只有一把剑啊!” 谷小草纵身而出,迎着雷光电影而去,剑身泛起凛凛寒光,可声势浩大的几重天雷之下,那不过也是简简单单的一柄剑而已。 一人一剑对上漫天雷云,众人眼前一片璀璨,两股气劲轰然撞在一起,又反向飞散开来,谷小草被冲的后退几步,手上剑仍攥的死紧,可虎口处已然龟裂开来。 巫娆倒没退,他仍是那番温柔淡然神色,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捂住唇角咳嗽一声,点点猩红触目惊心般印在绢帕上,宛如落梅。 巫娆将绢帕收起,此时他的发簪被谷小草的剑气斩断,一片青丝散落,红唇洇了血色,容貌更显倾魂夺魄。 巫娆从颈间璎珞处摘下一颗宝珠,珠子闪着流光向谷小草飞去,后者执剑再度一往无前地迎上巫娆的法宝,显出一股不屈不挠的刚韧。 台下弟子又在议论纷纷。 “巫师伯拿出胡不归来了。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我看,谷师姐的剑恐怕扛不住胡不归。” 就在两股气劲又要相撞时,一束红绸破空而来,左右圆转,携着一股柔风瞬间破掉双方气劲。 看见红绸,谷小草和巫娆俱是眉心一跳。 这般一不留神,巫娆的宝珠和谷小草的灵剑拧麻花般在两人脚下乱窜,左脚绊右脚,右脚绊左脚,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上下四目相对,呼吸声亦可闻。 这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掌门来了!” 谷小草手脚并用慌忙爬起来,不料忙乱间一脚踩上巫娆衣襟,在洁白的衣服上踩出了个黑黑的脚印。 巫娆岂肯干休,威胁道:“这件衣服你不给为师洗个千八百遍,休想安身而退。” 谷小草嗤笑一声:“那你也得抓得住我。” 红绸飘荡而归,胡拉拉仍是那副月下老人般的喜庆装扮,这老头伴着空灵铃声碎响,三下两下踏着纷繁绸带落地。 两人这才刹住话头。 胡老头笑眯着双眼悠然夸赞:“小草啊,你这叮当剑法已是青出于蓝,不错不错,继续努力。” 谷小草嘴角抽搐,想到自家门派这个毫无气势的剑法名字便只想以头抢地。 老头又转身对着师兄劝道:“巫娆,你也消消火气。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见不得打打闹闹,你俩还是赶紧和好吧。” “掌门师弟,不要倚小卖老。” 巫娆冷着脸凌空一点,老头顿时变了副样貌,成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俊秀青年人。 “哎,师兄你怎么回事,注意人设,这个样子咱们元宝派的小娃娃就不能乖乖听我话了。” 胡拉拉法杖跟着一挥,又变回了刚刚那个小老头。 看见几个小弟子因为这出变脸“神功”瞪大了眼睛,谷小草心下嘀咕起来,原来我当初知道真相的样子有这样蠢么? 谷小草一边嘀咕着,一边趁着两人对话往山里溜去,可胡拉拉就像身后长了眼睛,马上开口:“小草,你要往哪里去?” 谷小草挠了挠头,眼珠一转,情急下死马当活马医:“胡老头儿,我刚刚跟师父切磋,其实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我需要回去闭关养伤了。” 谷小草虚弱地咳嗽几声,一瘸一拐往洞府走去。 胡掌门立刻飞身挡在谷小草面前:“你可不能走,花朝节在即,你和巫娆的节目排好了吗?!我写的有关其他门派的战术分析背了吗?马上就得跟着我去招引仙墟招生了,你得支棱起来啊!” 原来,自从百年前谷小草和“吴小花“在花朝节登台演出后,一举成名天下知,成了元宝派的招生活招牌,一举一动皆是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每逢花朝,巫娆扮作元宝派小师弟吴小花,谷小草则描眉画眼、盛装华服,两人都得为招生登台献艺,介时万人空巷、围观者甚众。 从幼时”金童玉女“,到少年时“青梅竹马”,又至如今“檀郎谢女”。 整个修仙界的吃瓜群众,都跟追言情话本、连续剧似的热衷围观谷物夫妇的绝美爱情。 甚至有那好事的赌徒,就两人何时结为道侣、何时生娃、乃至生男生女都开了字花档盘口。 偏偏谷小草与巫娆实则相看两生厌,早就有散伙之心。 胡掌门犹在耳提面命:“如果你们不去那花朝营业,今年宗门招生怎么办?!” 谷小草立刻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是吗?真是不巧,我受伤了呀。” 巫娆跟着冷哼一声:“谁爱去谁去,我真是受够每次在花朝节被人当猴子围观。” 谷小草竭力说服胡拉拉。 “我与巫娆实在合不来。” 她不喜拘束,随性妄为,而巫娆却清高自矜,极重规矩,脑电波根本对不上一起,互相伤害简直是家常便饭。 “择日不如撞日,今年花朝不如就宣称吴小花身死道销、香消陨玉、驾鹤西游,为这出绝美爱情画上一个句号。” “胡老头儿,我从东海之滨特地搬来一座新的山头,就是为和巫娆一刀两断、一拍两散!” 谷小草斩钉截铁喊出发自灵魂的请愿:“让我分峰!” 第四章 第5节 分峰。谷小草迄今为止想出来的又一绝妙主意。 只见她拎起剑鞘,在自己搬来的那座山上笔走游龙,山壁很快便显出三字——友乾峰。 谷小草颇为得意的欣赏着自家风光秀丽的山头,以及大吉大利的峰名。 “我要将洞府搬走,自立门户,绝不再住巫娆的妙观峰。”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谷小草喜上眉梢。 “好啊。小草,为贺你乔迁之喜,师父便送你个小礼物吧。” 对于谷小草的猖狂“叛出师门”,巫娆不置可否。 他低眉落目,撇了一眼谷小草,依然是那副温柔体贴的语气,从颈间璎珞处摘下那枚流光溢彩的宝珠,后来谷小草才知道这法宝叫做“胡不归”,也不知在门派传承了多少代。 只见胡不归直冲友乾峰飞去,嘭地一声巨响,一块山尖便被硬生生撞了下来,俊秀山峰眨眼间成了个秃头小土山。 看着巫仙君柳腰款摆、风情万种离开的背影,在场弟子齐齐脖子一寒。 …… 巫娆一走,谷小草也想跟着溜。 胡拉拉怕她跑没影,手一挥红绸瞬间炸开,把谷小草缠成了一只人形粽子。 他笑眯眯:“分峰可以,毕竟关起门来自家事,你爱从哪个山头睡都行。” 还没等谷小草高兴,胡拉拉又接道。 “但是招引仙墟你不去也得去。” “听闻浣花宗这次花朝会推出新人,更对抢走元宝派风头势在必得,咱们好歹不蒸馒头争口气!” 他万分同情地看向谷小草。 “小草啊,与其强求说清楚你和巫娆的关系,我看不如考虑白日飞升换个世界生活。” “瞧瞧你们这师徒俩,就连打架都能越描越黑变成绯闻。再说了,嘴巴长在人家身上,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谷小草心中咯噔一声,生出不妙的第六感,她忙掏出共千里,点亮屏幕。 论道论坛里,有个“谷物夫妇今天结婚没”小组。 被顶上首位的热帖是一张照片,恰是方才她和巫娆打得难分难舍,最后跌在地上四目相对的瞬间—— “啊,我又可以了,磕到了。” “没看照片前:谷物夫妇又发糖了,我都看腻了。/看了照片:真香。” “就不结婚很难收场。” 因为这张“照骗”,下面的评论不是催婚,就是磕糖。没有一个人怀疑两人披头散发是不是在打架。 再翻谁发的,这狗东西心虚匿名了。 呵。 谷小草破罐破摔:“行,花朝节我去便是。” 胡拉拉这才心满意足解开红绸,他挥挥手叫诸位弟子各自散去,便匆匆赶到妙观峰洞府再劝巫娆去了。 这一出分峰狗血剧,倒叫元宝派弟子们看了好大的热闹。 随着掌门驱赶,人群心满意足、熙熙攘攘向外走去,大部分弟子都走向了胡拉拉所掌的妙缘峰,唯有二位俊秀仙君在分岔口处与众人略施一礼作别——正是蒋由和陆仁。 “你说,谷师妹真就不回咱们妙观峰啦?”蒋由总觉得心下有些空落落的:“也不知师妹洞府有没有收拾好,她孤身独居一峰,到了夜里会不会害怕呀?” “谷小草——害怕?”这俩词在陆仁看来实在八竿子打不着。 他立刻讽笑道:“师兄啊师兄,莫要杞人忧天,你何曾见过野草灭绝,我看全师门都死光了,谷小草也死不了。” 陆仁翻着白眼走在郁郁葱葱、云寰雾绕的山路上。 他看不上谷小草大出风头,说起话也不由带着股酸溜溜的味道。 “你听见了吗?狗尾巴草还给那破山头起了个俗里俗气的名字叫作友乾峰,就这家伙扣扣嗖嗖的穷鬼德行。啧,我看她不如做梦去来钱快点。” 其实,也怪不得这小师弟傲慢——陆仁出身富贵,乃是凡人界鸣金国排辈最小的一位皇子。 鸣金国力强盛,虽说他一登仙门便了断尘缘、身无长物而来,可童年时代好歹也是吞金咽玉长大的世家贵胄,自然是任性了些。 陆仁犹记仇谷小草吃了他那送战书的仙鹤,恨声道:“师兄你相信我,我之前都是大意轻敌,下一次比试我定能打的她满地找牙——” 自他拜入师门,日日勤修苦练,却偏偏败给几乎不修炼却天赋异禀的谷小草。 自此,打赢谷小草成了陆仁的执念。 听闻此言,蒋由只好尴尬一笑。师弟整日与谷师妹约战,似乎如今从未有过胜绩…… 说话间两人到了妙观峰半山腰处一座洞府,上书匾额“有容乃大”,此处便是蒋由清修之所。 陆仁一路跟着他熟门熟路,直接迈过描绘着仙人骑鹤的垂花拱门——此门是蒋由炼器所做,门上图样均在流转活动。 仙鹤在祥云翱翔,仙子衣袂翩跹,更有松针簌簌落下流光一转隐没在地面上,唯余抹杳淡都松香在空气弥漫。 这厢进门,蒋由面上笑容还没挂多久,就泯灭在唇角抽搐之中,他望去院落中来客,神色愕然,更是心胆俱裂。 “谷,谷师妹——你在干什么?!!!” 原来谷小草根本没有回到友乾峰,反而趁着人流涌动的功夫,掉头又回到妙观峰。 蒋由院落中一处草编筐旁边,谷小草拿着一束寒光簇簇的剪刀,万分快活地追赶着十数只“鸾云”跑动,时不时从它们身上剪下一簇软绵绵的毛来。 这时看到“家长”蒋由来了,云群里顿时迸发一阵阵唧唧哀啼声来。 “鸾云”是种较为常见的仙界异兽,其状如天边云朵,性格温和,触感柔软温暖,能被团成各类形状,常被用作家具靠垫,亦或是打坐蒲团。 而蒋由照看的这几只鸾云是门派财产,特意养来送至招引仙墟道场里撑门面的。 而这些鸾云被蒋由用各属性特殊饲料喂过后,体态都已变异,呈现着赤橙黄绿不同自然色泽,皮毛也是油光水滑,看着就想令人揉搓一番。 谷小草见蒋由来了,不好意思地停下动作,无辜看向两人,拿着剪刀的手不着痕迹背过去,还装傻笑了两声:“师兄,我是来帮你照顾它们的。” “真是胡说八道,我刚刚都看见你给鸾云剪毛了,是不是又想拿去你洞府里搞实验?” 陆仁一语道破谷小草目的,随即冷声问道:“狗尾巴草,你不是都自立山门了,还来咱们妙观峰地界干什么?” 谷小草也不以为忤,嬉皮笑脸地说:“我看这些坐垫过的太好了,需要增强锻炼,早点知道世间疾苦也不错。” 说罢,谷小草又略作惊疑表情:“欸?师弟,你脸上有块灰?” 趁着陆仁慌忙擦脸的瞬间,谷小草一个鹞子翻身,惊鸿掠影般从陆仁身边飘过,等众人再回过神来,只见谷小草已在远处的银杏树下笑嘻嘻落地。 她手里摇晃着一根黑色锁链道:“原来这就是执法堂那边发的武器,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我看师弟你入选后,每天晚上拿在手里偷偷擦来擦去,也不知到底有何好欢喜?” 原来,每逢招引仙墟开启,便由玄天宗牵头,从各大门派中抽取精英弟子组成执法堂,临时维护仙墟运营秩序。 待到花朝过后,执法堂便就地解散,各大仙门也会筹备丹药符箓当作谢礼奉给执法仙官。 其实这些礼物倒也并不十分贵重,最重要的是,成为执法仙官是种能彰显个人实力的荣誉,许多声名鹊起的前辈大能都有当执法仙官的经历。 陆仁申请了七八界都不得善果,这一遭好容易申请上了,自然将官方发的法器追魂锁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只见陆仁闻言登时大怒:“狗尾巴草,还我追魂锁!” 两人在蒋由院子里绕起圈子,或者不如说是陆仁单方面气喘吁吁跟在身姿敏捷的谷小草后头吃灰。 鸡飞狗跳之下,他们撞翻了师兄晾晒用以饲喂鸾云的清甘果,这种易碎的果子互相碰撞下瞬间化作齑粉,扬起好大的灰色尘土。 清甘果的气味散发出来,鸾云也纷纷躁动跑出筐子,谷小草躲闪及时,陆仁却笨手笨脚踩扁了好几只云。 有只红色鸾云脾气暴躁了些,立时尖叫一声对着陆仁喷出好大股臭气,把他熏倒在地,一时间涕泗横流,谷小草见状不用捂着口鼻发出一连串闷笑。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对于师弟师妹搞出的烂摊子,好脾气如蒋由也忍无可忍,他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打了个响指。 此前门楣上几只仙鹤顿时接二连三应声飞出,掀起一股带着松香味的旋风,将院子粉尘臭气清理一新,还顺带把鸾云们都依次抓起丢入草筐中,俨然是料理家务的好帮手。 “师兄就该将她轰出门去。”陆仁愤愤不平的红着眼眶怒瞪谷小草,殊不知这副模样叫人更想欺负。 谷小草早就窜上院里的银杏树,坐在上头看热闹:“有本事你别劳动师兄啊,你自己轰一个试试。” 不仅如此,她还将陆仁的追魂锁拧成了麻花状,来回研究起来:“你别说,这道法器挺结实,适合拿来捆柴火。” 蒋由见陆仁眼看就要哭出来,连忙说道:“谷师妹,你来的正巧,我奉掌门之命做了些此次仙墟要用的法器,要不要来试一试?只是看在来我这边做客的份上,还是莫要混闹,将追魂锁还给陆师弟可好?” 蒋由这番好声好气下来,谷小草也不好再捉弄师弟,只是撇撇嘴,把追魂锁一扬手便丢回陆仁怀里:“真是玩不起。” 说着,利落从树上跳下来,往洞府内行去。 陆仁攥紧法器恨声嘟囔:“我是顾及这里是师兄清修之处,故而没有施展全力,否则你未必能将追魂锁抢走。” 谷小草也由着陆仁抱怨,只冲他做了几个鬼脸,又把他气了个倒仰。 一行人来到正堂,只见空中浮着七颗透明琉璃珠子。 蒋由介绍道:“掌门命我将元宝派招生全程摄录下来放到咱们宗门网站上去,这是我改装的回影石,画质清晰,而且自带柔光磨皮的美颜效果。” “上面融入了你和师尊的气息,能够随时追踪你们动态自动录制,无论上山下海,亦或腾云驾雾,丝毫不会影响它的稳定性。” “当然,这些功能上的提高,还要归功于乐乐堂对咱们的赞助支持,以你和师尊为原型的同人话本卖得特别好。” 蒋由说道这里也不由露出姨母笑:“乐乐堂老板山雨娘娘还问掌门能不能预定你们两个今年去跟话本作者合作签售。” 谷小草做出副牙酸胃疼的样子哀叹:“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蒋由又打开共千里给谷小草看。 蒋由手中的共千里上面,果然实时转播着回影石摄录下来的内容,师兄妹三人的动作都被捕捉下来。 “师妹忍耐些吧,胡师叔从各大宗门手缝里抢点生源也不容易。这次招引仙墟开放和往年也差不多,各大仙门都有花街游行演出——” 陆仁也掏出自己的共千里翻了翻,插嘴道。 “听说浣花宗那边又培养了新人,为了预热她们的花朝演出,宣传招生广告整天挂首页,聊天的鹤信上,购物的挖宝上,还有论坛上,到处都是,真够烦人的。” 如今修仙界有四大仙门,浣花宗便是其中一支,其排名靠末,但门派中多出美人,在“谷物夫妇”广为人知前,浣花宗门人便尤善歌舞。 谷小草还记得自己初入登仙门,在长街上看到的第一场登仙舞,便是由浣花宗弟子所跳。 无论是烂漫花雨,还是浮在空中的舞台,都给当时还懵懂的谷小草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后来,谷小草和吴小花招生策略作效,元宝派培养了不少资质卓越的弟子,元宝门人修炼有成,又进入各行各业赚灵石反哺宗门。 第6节 除却山门修炼,他们还是酒楼的总厨、接悬赏的高手、写书的作家、设计网页的美工、卖法宝符箓的手艺人…… 总之,一举让元宝派跻身不输四大仙门的第五大编外势力。 元宝派人才多了,浣花宗招生就不景气,这几年的灵石收益、宗门地位都略有下滑。 于是,每逢招引仙墟召开,浣花便要使尽浑身解数“孔雀开屏”抢生源,平日更是与元宝派处处为难。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胡拉拉也只能明里暗里暂避锋芒。 说是讨厌谷小草,可陆仁更不想叫浣花宗平白压一头。 谷小草听完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道:“师弟,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又截下了只送信仙鹤,烤来滋味真是妙。” 陆仁白了眉飞色舞的谷小草一眼,又想起前几天被她吃掉的那只仙鹤,不由恨声:“你就吃吧,也不怕撑死。” “我看那封信是执法堂仙墟总部那边发过来的,反正也不关我事,就团了团丢到路边上了——” “什么?!”陆仁变了脸色,气急败坏道:“你丢到哪里了?!” “妙缘后山那边?还是离胡老头洞府挺近的地方来着?” 话音未落,陆仁也懒得追问,匆匆跑出了门。见陆仁那副狼狈样子,谷小草忍不住坏笑起来,蒋由不由摇头叹道:“明明把信放在他洞府屋顶上了,为何不说?” 谷小草笑嘻嘻:“逗他炸毛多好玩。” 蒋由却审视着谷小草问:“还有,你不是暗中给同门传音,让大伙儿偷偷传授入选执法堂经验给陆师弟?如今师弟还蒙在鼓里,你难得做件好事,怎么也不叫他知道?” 谷小草不置可否地耸肩:“知不知道也不重要,我还怕他知道后没如今那么好逗了呢。这山上清净日子太多,不是挺无聊的吗?” “此次招生——”蒋由蹙着眉担忧望向谷小草:“浣花宗似要强压咱们一头,不知会在花朝节上使出何等手段。” 谷小草安慰道:“也不必太过忧虑,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即,她忽似想起什么,与蒋由拱手道别: “师兄,我还另有要事,就不在此叨扰,先走了。” 谷小草缩地成寸离去,数息间便潇洒不见踪影。 …… “有容乃大”院落中,蒋由送走谷小草,独自一人站在草编筐旁边看了又看。 他将手伸入筐内,一群唧唧叫着的柔软云团立刻亲热围了上去,蒋由非常“雨露均沾”的撸着每一只鸾云,露出一个被治愈的姨母笑。 门口处,一声鹤唳直入九霄,蒋由闻声转身望向来客,有些怔忡。 “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并未作答。 黑影如鬼魅般闪过,一道看去不详的朱砂符箓钻入蒋由眉心,来不及反应,便叫他软绵绵萎顿在地,生死不知。 筐中的毛团还在唧唧叫着,蹦跳着寻找食物,但却无人回应,徒留下一室静寂。 第五章 妙缘峰最高处有棵系满红绸的“许愿树”,树后便是胡拉拉的洞府,上书匾额“欢喜地”。 此时,胡拉拉与巫娆还未进门,均站在那棵许愿树下。 巫娆被满眼红绸晃得头昏,蹙着眉满目嫌弃,他忍不住背过身去,看向下方山脉层峦叠嶂。 “师弟,说过多少次了,这棵树也该叫你门下弟子清理一番。” 胡拉拉还是那副乐呵呵地模样:“我在树上挂了牌子呀,只是总还有怕考核挂科的小弟子趁夜跑来系红绸许愿。” 顺着胡拉拉指向,果然树上挂着牌子“本树不保佑逃课偷懒之徒通过考核”。 胡拉拉又说:“我看,咱们修仙之辈,相信点玄学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还能引来一两个顿悟的呢。” “既如此,今年考核我来判卷,教教他们什么叫作玄不改非。” 过了花朝便是宗门考核之期。 巫娆冷笑两声,看他脸色,不知该有多少成绩不佳的小弟子在巫仙君狠手之下,将要挂倒一片、哀鸿遍野。 胡拉拉一撩手摸上巫娆的手腕动脉处,巫娆手肘下意识往后抽了一下,随后便放松下来:“许久没叫你帮忙检查伤势,有点不习惯。” 随着巫娆吐纳运转一个周天,胡拉拉叹气劝道:“这次连谷小草都打不过了,打不过就算了嘛,叫你不要硬撑,输给徒弟就那么丢人?徒弟不还是你自己教的。” “不过是略微有些透支,吃点滋元丹补一补便好,师弟还真是大惊小怪。”巫娆嘴硬道:“而且你说错了,我并不怕输给那野猢狲,只怕她是走的太高,跌的越狠。” 巫娆垂下眼帘,声音愈低,不知在说给自己还是胡拉拉:“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能把天捅个窟窿下来,殊不知哪怕能移山填海的修士,也不过渺沧海之一粟。” 胡拉拉在这师徒俩中间和稀泥。 “毕竟少年意气,难能可贵,但我相信小草这孩子看上去不着四六,心里是有分寸的。” 他率先往洞府内走去:“输了就输了,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不过,师兄既然都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顺便商讨花朝那天又得应付哪些牛鬼蛇神——” 还未等话音落,妙观峰方向传来响彻整个元宝派的异兽咆哮声,巫娆眉心一动,似是感应到什么,挑眉斜睨了一眼师弟,似乎在说看吧,这不就立马打脸了。 胡拉拉也刹住话头,愁眉苦脸捋了捋胡子,这门派里头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抑或是小弟子闯了祸端,罪魁祸首十之有九都跟谷小草沾点边,想来这回也不例外,想想就叫人头大。 …… 却说谷小草这边自离了“有容乃大”,眼珠一转就往山上走去。 山巅处正是巫娆洞府,这片院落并无匾额,唯有门檐上负责守宅的石雕吞脊兽正半眯着眼打瞌睡。 这只吞脊兽名唤嘲风,耳朵上缺了一个角,乃是被谷小草初入山门时不小心碰坏,自此两下结了梁子。 谷小草如同敏捷的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地从正门绕至墙角处。 这时,嘲风忽然翻了个身,吓得她立刻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探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嘲风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吧唧了下嘴巴,又睡过去。 谷小草松了口气,她从侧墙找到某块突起的青砖,从怀里掏出一张还未点过朱砂的黄符啪地贴上去,侧墙立即现出个“狗洞”,正是谷小草在妙观峰多年所造“丰功伟绩”之一。 谷小草熟门熟路地钻进狗洞,院落内繁花似锦、曲径通幽已经跃然眼前。 却未曾想,洞府外墙忽然光华大震,谷小草痛呼一声,立时被弹出院外。 “谁在打扰我睡觉。”那只古里古怪的看门兽从睡梦中惊醒,打了个哈欠,发现对面站着谷小草,瞬间开启话痨模式。 “叫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头擅闯我们巫娆仙尊的洞府!竟敢打扰巫娆仙尊还有本大爷的清修,真是罪不可恕啊!哦,是你啊,果然又是你这个臭丫头!上一次,对,我想起来了,上一次你拿一堆鹤粪球砸过我!听说你被巫娆仙尊赶走了,真是天道有眼啊哈哈。活该,你这个小坏胚子、人形野猴子、黄毛臭丫头……” “吵死了,废话少说,赶紧给我开门。”谷小草翻了个白眼,又从身上掏出张无字黄符,啪的一声贴在了嘲风额头上。 结果嘲风不仅没有开门,反倒从屋檐一路腾挪辗转而下,得意洋洋攀在门扣上盯着谷小草。 “不会吧?不会吧?” 嘲风的尾巴忍不住开心地左右摇摆起来:“你不会还以为被逐出师门,这道符还能有作用吧?啧啧啧,巫娆仙尊早已改了禁制,从此以后这院子谷小草和狗禁止入内了。” “狗子,我只是来取东西的。”谷小草只好无奈道:“等我取走那样东西,我保证再也不来登这道门。顺便我没有被逐出师门,我是自立山头,从此翻身做主人。” “不准叫我狗子!”嘲风有两大死穴,都和谷小草有关。 其一,是它那缺了一只角的耳朵,它一直觉得自己被谷小草毁容了,常年耿耿于怀;其二,便是谷小草早年间给它起的这个外号,已经风靡整个元宝派,嘲风感觉被深深的侮辱了。 嘲风气的当场蹦起来张牙舞爪,一张血盆大口伴随湿热的腥风向着谷小草袭来,后者却面不改色,丝毫未曾后退。 原来,由于嘲风不能离开墙体屋檐太远,它那口白森森的獠牙始终难以触及站在不远处的谷小草。 “对了狗子,你听说过那件事嘛?”谷小草若无其事与嘲风唠嗑:“咱们元宝派可都传遍了——哎,算了,我不说了。” 谷小草刹住话头,作势要走。 刚刚还气到跳脚的嘲风有些后悔,因为常年待在没什么弟子经过的妙观峰,这只无聊透顶的吞脊兽一向对八卦没什么抵抗力。 它虽然面上还是气哼哼的样子趴在屋檐下,其实耳朵都竖起来准备听八卦了,不曾想竟反被谷小草虚晃一枪。 被吊尽胃口的嘲风立刻喊道:“你别走啊。啥事情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听说过?” “对了,这件事情跟你最最崇拜的巫娆仙尊还有关系呢。”谷小草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跟嘲风挤眉弄眼:”你真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快说!”嘲风已经乖乖蹲坐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小草。 “巫娆师尊他的确神通广大。”谷小草观察着嘲风神情,只见它余有荣焉的连连点头。 她又接着说道:“他最近专门为了你炼制了一种法器,据传点灵之用,就比如说你这样的石兽,只要被这法器点化,就能脱离这道门,自在无拘的到处跑了。” 嘲风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专门为了我做的?” 还未等嘲风开心,谷小草马上又说:“不过这法器已经被我藏起来了,前几天巫娆到处找都没找到,便忘到脑后去了。我此次前来,正是打算取走这点灵法器。” “好啊,你竟敢偷仙君东西!”嘲风大怒。 “既然狗子你不肯开门,东西还在巫娆洞府之内,我这也不算偷吧?行了,我走了,你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吧。”谷小草干脆利落地起身。 “哎,你别走!”嘲风喊住谷小草,纠结半晌终于忸忸怩怩说:“我让你进去,你把法器取出来,帮我点化一下好不好?” 谷小草眉开眼笑:“没问题。” 洞府应声而开,谷小草一阵风般闯进去,沿着墙根处的青石板一块块敲下去。 终于,其中某块石板发出了空洞的回音,谷小草掀开石板,果真取出一个小包裹。 谷小草跨出门外,嘲风万分期待的看着她手里的包裹,催促她快点打开。包裹一经打开,嘲风就有些奇怪的歪头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张玉片。 “这是什么?” “我的灵石账户卡,换句话说就是我存了好久的小金库。”谷小草回答:“如今我要搬去友乾峰了,总不能把它落下。“ 嘲风不解:“巫娆仙尊为我做的法器呢?” 此时,谷小草已经转瞬间跑出十米开外,她笑嘻嘻回答:“我编的这个故事还不错吧?要真有那么厉害一东西,我早就转手卖了哈哈哈。” 于是,被捉弄哄骗的吞脊兽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山门。 …… 妙观峰,欢喜地。 谷小草桑眉耷眼的在庭下切割符纸,这工作不难,只是万分枯燥。 先是要将符纸一张张叠好,边缘处严丝合缝,不能有缺角不齐,随后要对大张符纸,一分为四的切割,不能比例不均。 胡不归绕着谷小草飞旋,只要她略微走神,或是手下速度太慢,这颗“走狗”一般的珠子便会撞向谷小草关节处,提醒她回神。 巫娆坐于堂前,手中捧着素胎薄盏,袅袅茶香不绝,时不时看她一眼,检查符纸是否合格。 他道 :“你不要偷偷瞪我,切割符纸可以磨炼心性,于修炼也有助益。且这惩罚,不是你去妙观峰捣乱自找的?” 这并非最惨,最可怕的是胡拉拉已经喋喋不休了数落了谷小草一个时辰。 第7节 “你说你,我刚要与你说些好话,你就叫我当面打脸。谷小草啊谷小草,你就不能安分一点?花朝节马上就要来了,浣花宗虎视眈眈,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要溜号出去招惹巫娆那只看门狗,我看你是真的该被紧紧弦了!” “其实不是狗——” “你还敢顶嘴!”胡拉拉一下子飙高了音量,谷小草只好又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你不是应该和巫娆准备剑舞吗?剑呢?舞呢?!” 胡拉拉气势汹汹的在庭前踱步。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听说浣花宗这回的新人实力逆天,我看咱们是完啦! 胡拉拉越想越生气,血压和嗓门一起逐渐升高。 “飞舟什么时候启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明天!明天也就不过十二个时辰!你还能给我惹祸!” 便在此时,欢喜地内门扉又被叩响,匆匆前来拜访的竟是蒋由。 只见他脸色发白,神情慌乱:“掌门、师尊,刚刚陆仁师弟拿着执法堂的信来找我,咱们竟是没收到消息,招引仙墟说要提前一天开市!” 第六章 黑灰色的积雨云,遍布于天际之上。 一阵雷声过后,倾盆而下的水珠伴随碗粗的闪电打上飞舟。这船外观就透着一股灰扑扑的寒酸,船体木板榫卯在坏天气的磋磨下立刻发出不详的咯吱声。 所幸,颤颤巍巍地晃了一阵,飞舟终于还是扛了过去,在无止境的狂风和颠簸气流中,义无反顾向东行驶。 坐在这艘破船上的,正是元宝派一行人。 自从接到招引仙墟提前开放的消息后,胡拉拉急着动身,顾不得打点收拾,连与弟子们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他匆忙将宗门事务委托给妙缘峰首徒青鸾大师姐后,带着谷小草等人赶风赶雨的冲向仙墟会场。 船舱前侧方,蒋由熟练驾驭着飞舟在云层中穿梭,他好像已经忘却了之前在院中昏迷的经历,看上去并无异常。 角落里,巫娆正在为谷小草梳妆打扮。 他面前摆满了各样瓶瓶罐罐,巫娆从中细细挑出一盒殷红唇彩,细细于唇间勾勒涂抹。 那化妆刷毛触及唇齿,甚是酥痒。 因此谷小草总是抿唇不配合,还常心烦催促:“还没好?好了没?差不多就得了吧?” “小草,为师出发前为你绑在发间的那根牙白冰丝嵌鲛珠发带已被你弄断了,赔付的灵石就从你账上直接扣好了。” 巫娆还是一副温柔语气,只是说出来的话在谷小草听来分外恶毒:“当然你要是再做点危险动作,抹花了我为你涂的胭脂、画的眉,可能赔的价钱还能再高点。” 巫娆此话一出,谷小草立刻便偃旗息鼓。 如今巫娆与谷小草二人俱是盛装打扮,谷小草死活不肯脱掉自己最爱的符箓补丁衣裤,只好在外面套上了“人模狗样”的华丽裙装,脸上更是画着巫娆一手打造的“桃花妆”。 要是她安分坐在那里,还真能唬住不少人。 见在巫娆手下讨不到便宜,谷小草讪讪地趴回绵软的鸾云上,继续跟着风雨飘摇的小船晃荡。 本想刷一刷共千里放松。 打开“论道”论坛,许是花朝在即,“谷物夫妇今天结婚没”小组,无比扎眼的在首页招摇,招引仙墟开放,是修仙界吃瓜群众们的狂欢。 什么“去年谷物夫妇花车巡游剪辑”;“谷物夫妇跌倒同人图二创”;“盘点谷物夫妇甜蜜瞬间”“八一八谷物夫妇那些结婚信号”这样的热帖层出不穷。 若要打开话本网看书,《霸道小花与娇妻》《花草相逢》《谷物夫妇日常》《关于我在元宝派围观谷物夫妇“妖精打架”这件事》已经接连上了推荐位。 这都什么玩意。 谷小草辣眼睛般把共千里翻面拍在云上。 忽然,又是一道闪电伴随雷声落下,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窗户可疑的嘎吱声不绝于耳,仿佛随时要粉身碎骨。 谷小草冲坐在一旁的胡拉拉抱怨道:“这些年咱们元宝派明明也赚了不少灵石,怎么飞舟还是那么破。” 胡拉拉手上翻查检阅着蒋由制作的回影石,头也没抬。 “赚多花多,现在物价飞涨,我吃穿不愁地把你们这些小鬼拉扯大已是不容易了。我还没嫌弃你整天闯祸,你倒在这儿嫌弃上我了不成。” 谷小草做贼心虚地马上回嘴:“我哪有闯祸,我怎么可能知道执法堂来的信里面会写招引仙墟提前了。” 巫娆阴阳怪气道:“哟小草,真是奇怪,看来你陆师弟那封信可能是长了腿,自己跑上他洞府的屋顶不成,那执法堂的仙鹤,更是自己掉在你锅里没了下落,是不是?” 面对巫娆这番夹枪夹棒的奚落,谷小草罕见没回嘴。 招引仙墟开场时最大的活动,是由各大宗门联合举办的花车游行,也是招生宣传最关键的一环。 万一赶不上在仙缘门打开前进入招引仙墟,元宝派便不能自行进入会场。 而是要等全数寻仙凡人走过仙缘门后,再由执法堂领着最后入场,极有可能错过花车游行。 她心里也不由惴惴不安,万一真要因为那封信没赶上花车游行,可是带累了整个师门丢人现眼。 这厢,蒋由操控着飞舟再度躲过一道雷云,终于抽出时间替师妹解围。 “万幸咱们发现的还算不晚,肯定能赶得及仙缘门开放。而且陆仁师弟也已经拿着执法堂的定位传送符,提前赶到会场,没有耽误大事。” 虽然安慰着众人,其实蒋由心中也十分焦灼。 他马上又给飞舟加了一码速度,让这条岌岌可危的小破船再度发出可疑的嘎吱声。 但是仙墟提前开放,那么重要的消息,为何却赶在最后时刻通知元宝派? 甚至,通知信还是只用仙鹤传给被选入执法堂的陆仁,胡拉拉这个掌门本人却一丝消息都没收到。 谷小草想通关窍,恨声道:“胡老头儿!我看其中大有问题,今年恰好轮到浣花宗主理执法堂,此事说不定是浣花宗那边动了手脚。” 巫娆在旁冷哼一声:“四大仙门,除了领头的玄天宗公正中庸,剩下三门蛇鼠一窝,看不惯元宝派近来崛起的仙门多了,你是今天才知道?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其实,胡拉拉和巫娆也猜到这里头的问题,马不停蹄赶往会场,正是不想迟到叫浣花宗看了笑话。 谷小草和巫娆斗嘴的功夫,蒋由忽然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窗外。 谷小草好奇问:“师兄,咱们是到地方了吗?” 蒋由点头:“前面就是会场了。” 谷小草又问:“那怎么不降落?” 蒋由指了指窗外,苦笑:“前提是得越过这个挡了路的巨型雷云——” 顺着蒋由手指方向,谷小草果然看到有遮天蔽日的紫色云团挡在前方,云中不时有电光闪烁,看上去来者不善。 蒋由安慰道:“没关系,我看咱们这船一路过来质量也不差,应当还能勉强闯过去——” 他话还未说完,没想到风向一变,飞舟已顺着风到了云团下方,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型闪电在众人头顶炸响,咔嚓一声谷小草脚下马上裂出道缝隙来,这艘船眼看就要寿终正寝。 谷小草头皮一麻,忙不迭喊起来:“师兄你别毒奶了!我看这艘船质量很差,现在就需要抢救!” 就在谷小草咋咋呼呼的功夫,胡不归光华大作,悬浮于空中,巫娆指挥法器迎着雷云飞去,为船身挡掉了几道声威赫大的闪电。 胡拉拉红绸一卷,扯着蒋由避到船舱后部,冲蒋由喊道:“继续飞,别停下来。” 说罢,更多的红绸蜿蜒散出,将这艘船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个粽子,算是给船体加了道保险。 随着飞舟岌岌可危地穿入雷云团中,谷小草此时也反应过来,只见她翻出窗外,一脚踏上胡不归,挥出剑来迎着暴风骤雨而去。 剑光一闪,雷云被谷小草劈开道裂缝,明亮的天光射下,谷小草得意一笑,势如破竹、乘胜追击,砍瓜切菜般连续朝天上的云团捅了几个窟窿,云团后继无力,马上便要被驱散。 这时,她还不忘扭头冲巫娆做个鬼脸,贱嗖嗖道:“谢啦巫娆,你这小破球脚感挺不错的!” 胡拉拉却脸色一变,冲着谷小草喊道:“别贫了,快回头!” 原来,谷小草背后不知何时窜出一道球状闪电,泛着不详的紫色电光无声无息逼近,眼见就要避无可避。 闪电即将撞上谷小草脖颈时,正驱散雷云的巫娆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略一抬手,胡不归便掉头携着尖利风声飞驰而来,从谷小草脸侧擦过,与闪电势均力敌的炸在一起。 同时,巫娆本人紧随其后赶来,像拎着一只不听话的猫崽一样,扯着谷小草的后领子疾步后退,离开闪电攻击范围。 捡回一条小命的谷小草这时才松了口气,她拿手抹了抹脸上血痕,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道闪电显然是雷云的垂死挣扎,不过顷刻间,云层便被胡不归尽数驱散,露出澄澈瓦蓝的天空,朦胧的金色阳光照耀四方,让谷小草不由眯了眯眼睛。 巫娆面上一本正经扯着谷小草回到船上,唇角的笑意暴露了他显然还不错的心情,轻快调侃道:“小草,以后还敢不敢多嘴了?” 巫娆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下谷小草,像在掂量待割的美味小牛排。 “瞧你这脸上的妆都花了,这套妆面可不便宜。为师说过,你要是再做点危险动作,抹花了我为你涂的胭脂、画的眉,可能赔的价钱还能再高点。” 谷小草气急败坏往脸上一抹,果然洇了一手的妆。 元宝派的飞舟飞速下落,不远处已能看到仙墟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 然而,还未等众人站稳脚跟,蒋由惊道:“坏了,咱们被这雷云团耽搁了时辰,仙缘门已经开了。” “仙墟执法,元宝派掌门何在?” 就在此时,仙墟执法堂的修士们也已经闻讯赶来,他们呈扇状围在飞舟面前。 谷小草见那出声之人身形熟悉,趁其不备掷过去一道清风符,对方面上黑纱被吹开,果然是陆仁。 却见陆仁拉回黑纱,崩起脸来,一丝笑意也没有,对着元宝派诸人公事公办重复道:“仙墟执法,元宝派掌门何在?” 第七章 在离招引仙墟咫尺之遥的地方,元宝派飞舟缓缓下降,这艘船已经被执法堂的黑衣人扣押下来,只等仙缘门关闭后才能牵引入场。 “仙缘门已开,诸位既已来迟,还请稍安勿躁,在此等候。” 陆仁完全不敢与胡拉拉对视,在飞快说完这套官话后,从腰间摘下追魂锁。 谷小草见状,忍不住怒从心起,剑光如霜,瞬间将陆仁手中锁链挑到一旁。 便听谷小草讽道:“执法仙官大人,看来您这功夫还不到家,竟连个法器都拿不稳。” 在诸人看不见的面纱下,陆仁脸色涨红,他紧紧攥着拳,想说点什么,却一时也不知如何措辞,半晌才憋出一句:“这是招引仙墟的规定。” 陆仁挥出追魂锁,黑色的锁链如灵蛇般紧紧缠绕着船身,其身后的执法仙官亦跟着纷纷拿出追魂锁,一道道黑色锁链射出,将元宝派的船死死固定在原地。 谷小草还想拿剑招呼师弟,却被胡拉拉拦下:“算了算了,我们进舱去。” 看着元宝派几人鱼贯而入的背影,陆仁站在一群黑衣人中神情落寞,师门几人转身那一瞬间,明明身处人群之间,可他却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第8节 见陆仁怔愣在原地,身旁同僚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以后会理解的。” 胡拉拉几人纷纷躲在船舱里,对外面巡逻的执法仙官眼不见心为静。 唯有蒋由时不时从窗中看一眼“大义灭亲”的陆仁,感受到师兄探究的视线,陆仁这下就连巡视路线也避开了窗户附近。 船舱中。 此前驱散雷云团的时候,谷小草在风雨里飞来滚去,脸上已经跟个花猫一样。 这副模样显然不能参加招引仙墟抛头露面,反正困在此处无事可做,巫娆随意找了一处窗明几亮的地方为谷小草补妆。 谷小草闭着眼睛任由巫娆手下描摹,嘴上却一刻不停。 “陆仁那家伙还真是个白眼狼,早知今日就不该叫他去执法堂应召。巫娆,这你也能忍?还不赶快清理门户,话说当初你是不是冲着他们那个鸣金国有钱才收的徒啊?” “眼皮别抖。” 巫娆不耐烦道,一只手托着谷小草下巴,拿毛刷细细扫着她眼尾。 见谷小草眼皮还在乱动,巫娆心生烦躁,手下略一用力,一道流畅烟灰色眼线画出的同时,谷小草眼角一痛。 谷小草顿时不肯继续配合,汪着生理性眼泪怒瞪对方:“巫娆,莫非你在公报私仇?胡老头儿!胡老头儿你快来管管啊,他快把我戳死了。” 胡拉拉这时却没心情管这师徒俩的糊涂官司,他焦虑在船舱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 “若是等到仙缘门关闭再进入仙墟之中,你们两个就要因此错过十年一度的花车游行,实在是太可惜。” 谷小草闻言,立刻想起前几遭游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脸上还得一直挂着笑。心说,要是错过花车游行,反倒是倒霉中,唯一值得额手称庆的幸事。 胡拉拉自然不知谷小草的叛逆心声,他一想到失去花车游行,就相当于叫浣花宗欺在头上,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蒋由打开共千里,浣花宗的招生宣传阴魂不散的高踞热搜首位。 他念到:“今次仙墟盛会,浣花宗新人领舞花解忧登台献艺,据传其乃十万年难遇之美少年。” “与此同时,曾经声名鹊起的元宝派至今未到会场,谷物夫妇恐将昙花一现、后继无力。” 谷小草越听越不对劲:“这通稿一看就是浣花宗自己买的,买就买吧,怎么还踩一捧一呢?这游行,咱们还偏要去不可。” 她虽然对花车游行万分嫌弃,但是浣花宗挑衅在先,饶是泥人也被激起三分火气。 就在众人疑虑之际,一条黑色的锁链如同灵蛇般从窗户缝隙内钻入,正因它是最早绑上飞舟的那条链子,因而也承担着束缚船体的主要任务。 锁链的主人似乎还不太适应新视角,嘭的一声撞上墙角,恰好谷小草在大声嚷嚷,以致在场众人都没发现动静。 锁链有点可爱的摇了摇“头”,鬼鬼祟祟往蒋由身后游走过去,缓缓地升高,轻轻戳了戳他后背。 蒋由扭头就是一惊:“追魂锁活了?!” 胡拉拉见状,一把捏住追魂锁,后者也乖巧配合地盘绕上他手腕。 胡拉拉运转“拉郎配”功法,眉目舒展开来,说道:“上面都是陆仁的气息,这应该就是他那条随身法器。” 谷小草恍然欣慰道:“还以为小师弟成了叛徒,没想到是内鬼,干的漂亮!” 巫娆叹道:“他自然本性不坏。” 恰在此时,巫娆也终于为谷小草唇上抹完最后一点胭脂。 再细看,陆仁这道追魂锁并非完全进入室内,它的大部分主体隐没在窗外,紧紧的捆绑着船身。 追魂锁不断指着窗外,扯起胡拉拉手腕,示意众人跟着自己走。 果不其然,追魂锁处处避开巡逻的执法仙官,带着一行人左转右转混入登仙门前的熙攘人群。 帮助元宝派一行人“逃出生天”后,追魂锁像只可爱的狗子一样晃晃尾巴,好似在与同门告别,随后便嗖地一下撤回飞舟上。 …… 飞舟附近,执法仙官仍在兢兢业业巡逻。 船舱内已经好一阵没有动静了,其中几个仙官不由起疑,向陆仁问道:“怎么那么安静?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陆仁摇头道:“不用,吾等已将这船围得密不透风,纵然他们插翅也难飞。再说,咱们只不过是要按规矩让元宝派延迟进场,这群人也犯不着为此铤而走险吧?” 仙官们听后,觉得也有道理,便点点头各自散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仁默默算着进度,等大概胡拉拉几人已经进了会场,立刻猛然吐出一口“血”,惨呼:“不好,我的追魂锁断掉了——” 仙官们大惊,再看捆在船体上的追魂锁果然断作两截,他们一窝蜂似的涌入船内,愕然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去船空。 …… 招引仙墟内,仙缘门已经关闭。 相比百年之前,此处繁华显然更胜一筹,因为谷小草当年的一个馊主意,整个修仙界衍生出一系列娱乐产业。 招引仙墟会场已不仅是各大仙门仙宗招生的场合,更是有数不清的修士凡人前来玩乐。 张三是个常年倚靠打渔为生的中年渔夫,有一次出海迷路遇上仙人,被引来此地,稀里糊涂便顺利跨过了登仙门。 此时此刻,他挤在吵嚷热闹的人群之中,呆头呆脑地看着头顶两侧日夜并生的神奇景象,被震惊的久久合不上下巴。 随后他又被前方人群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千万人中间,一辆巧夺天工的花车在长街上缓缓驶过,那车上站着一双璧人,额前贴着花钿,均是眉目如画,宛如壁画中的飞天下凡。 只见右边矮个儿的仙女娘娘,她杏眼桃腮,一笑两个酒窝,看上去古灵精怪;可再一看左边,张三瞬间被摄了心魂,那高一点的仙君容貌更胜一筹,他眼波似水,双颊飞霞,此等美貌已超越了性别,令人挪不开目光。 “乖乖嘞,这还是人嘛?!”张三忍不住喃喃低语。 花车后方有两个灯笼,浮雕繁华锦绣,随着车辆行走,自灯笼中飞出万千火光,其中一点火苗落入张三手中,唬得他一跳。 还未来得及反应,火苗已经化作一枚精巧可爱、金光闪闪的糖元宝,包装上写着“元宝派”三字,张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将糖果放入口中,随着甘甜的汁液流入口中,没想到耳边竟自动传来关于元宝派的宗门介绍。 张三连连感叹此等仙家法术果然不似人间。 谷小草和巫娆就站在车上,时不时向道路两旁挥手,元宝派花车过处无不人声鼎沸、一重欢呼连着一重欢呼。 “小草,你往旁边走一走,顺便挡挡太阳,不要来碍为师的眼。” 巫娆瞥了谷小草一眼,又撩了下头发,顿时人群中爆发出尖叫连连—— “谷物夫妇看这边!” “元宝派今年准备招多少新弟子入门?” “你们怎么还没结为道侣?” “别光发狗粮,还得记得发喜糖啊!” 谷小草咬着牙根凑过去耳语:“是嘛?巫娆,有本事你就说服胡老头跟我一拍两散,今年花朝别来啊。” 围观群众眼里,两个人俨然是在耳鬓厮磨,人群顿时又爆发了更加热烈的尖叫,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抛入车上的鲜花,以及无数双举着回影石录像的手。 更有无数的人刷起通讯法器共千里,在实况直播下方,帖子一楼接一楼的盖—— “我又来吃狗粮了。” “磕死我了,谷小草和吴小花这对真的一举一动都甜!” “谷物夫妇今日妆造真是绝绝子,前排等一个教程。” “我笑而不语,他俩小时候更甜,谷小草摔倒吴小花比谁都着急,那叫一个眼疾手快。” “我这里还有他俩小时候练剑,还有摔倒牵手手的回影石录像,要翻录的来私聊,只要一块灵石。” “他俩锁死了,钥匙我吞了。还不快杀了我给二位助助兴!!!” “楼上那倒也大可不必。” …… 花车已经行至元宝派道场前方,巫娆与谷小草默契对视一眼,脚下金色莲台舒展花瓣,身周七颗回影石上下纷飞。 两人各自挽了一个剑花,轻盈落在花瓣两端,他们剑锋相触,在粉丝眼中便是一份缱绻情长。 表演至高潮处,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观众们尖叫喝彩山呼海啸般从四方涌来。 不料,意外猝不及防。 七颗回影石瞬间破碎,锋利的碎片四散回旋。 事发突然,谷小草和巫娆瞬间变了脸色,胡不归脱手而出,挡掉了些许碎片,谷小草也一跃而起,拿剑救下几个不明状况的修士。 可惜两人毕竟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护住车下全部人流。 人群里,张三瞪大眼睛,一只手捂着鲜血潺潺的脖颈,伤口处赫然正是刚刚破裂回影石碎片! 第八章 十年一度的花朝盛会,也是十年一度卖货赚钱的好时节。 招引仙墟拥挤的街道上,有一处小角落里更是格外热闹。 穿过水泄不通的人群挤到最里头,便能看到好几个货架如同一只八爪章鱼一样伸展移动。 数百样大小盒子以及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堆成一座小山,而山尖尖处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正是胡拉拉。 顾客们喧嚷着,挥舞着钱袋,灵石在里面发出美妙的碰撞声,那是胡拉拉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他的笑容也在这声音里越发灿烂慈祥。 一群女修士围着蒋由,七嘴八舌道—— “老板,我要十张姻缘测试符。” “这位小仙君,我要的三份谷物夫妇亲手开光的桃花符打包好了没?还有再加一份结缘线,有自动寻人功能的那种!” “喂,我把灵石丢到你手边了,麻烦道友收一下。” 货架顺着蒋由指挥上下翻飞,他在一旁打包收钱,忙的脚不沾地、满头大汗。 不远处传来骚动声,蒋由望去,见恰是自家道场方向,冥冥中心中有些不安。 这时,某位胖墩墩的修士气喘吁吁地逆着人群闯过来。 由于元宝派的小摊太过拥挤,他始终难以突围,只好隔着好远冲胡拉拉喊:“是胡掌门吗?!大事不好啦!你们家花车,哦不你们家回影石杀人啦!” “什么?!” 胡拉拉一听自家道场出了事,念头一动,刚刚还四处游走的货架连带小山一样的各色货物瞬间收束起来,变做一台成色老旧的杂货车。 胡拉拉一把扯上蒋由胳膊,载着张牙舞爪商品的杂货车擦着一众修士的头顶飞过,火急火燎地朝着元宝派道场方向赶去。 第9节 …… 元宝派道场前。 张三的“尸体”被停放在空地上,周围看热闹的修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人群中不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死人啦!” “真死了?我等修仙之辈还能叫块碎琉璃砸死?” “你不知道,这人是刚刚才进仙缘门测出修炼资质,还没拜师的菜鸟啦。” “怪不得啊。” 与此同时共千里上也在刷屏—— “夭寿了,我家cp在自家门口都能出事,这运气也没谁了。” “怎么啦?怎么啦?” “楼上的道友是村通网吗?” “谷物夫妇在招引仙墟花车游行的时候炸了回影石,当场出了人命。” “不要危言耸听,是无辜路人出了人命!” …… 谁也没想到元宝派的回影石能突然爆炸,而且一炸还是七颗连环爆炸。 现场除了张三这个倒霉蛋,其他修士亦有措手不及受伤的,所幸不过都是些皮肉伤,自己嗑几颗止血丹便能恢复。 谷小草暗道真是流年不利,她无比狼狈地趴在张三脑袋一侧,按着他脖颈处大动脉,冲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们喊道:“其实人还没死呢!” 见张三脖颈处鲜血狂涌,谷小草也没什么好办法,恰好身上带着瓶止血丹,只好隔一段时间给他喂一颗,临时保住他性命。 此时,巫娆竟也不顾脏污,他在谷小草旁边蹲下身,探手检查伤势。 只听他对着谷小草低声耳语:“这人离死不远了,我看还是准备后事吧。” “喂,你这说什么疯批话?”谷小草瞪了巫娆一眼,嘀咕道:“他要是死了,咱们元宝派还能脱了干系?” 巫娆回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他冷哼一声:“你看看这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谷小草,要想救活他,唯有拿出魂生丹来——据我所知,咱们元宝派硕果仅存的一枚魂生丹当初拿来救了你个大麻烦。” 谷小草问:“魂生丹?哪里还能搞到魂生丹?赶紧叫胡老头儿去买。” 巫娆略带嫌弃的说:“你当这是大白菜呢?说买就买?既然这丹药有医死人肉白骨之效,自然有价无市。单说其中一味主材阴阳玉,便难以寻来。” 实则,这阴阳玉是在地蛟死去瞬间取来的体内结石,地蛟数量稀少、价格高昂,能圈养地蛟的人在修仙界屈指可数。 “阴阳玉?”情急之下,谷小草脑筋转的飞快,略一想便来了主意:“我想起哪里有地蛟了,咱们招引仙墟里头不就有现成的来路嘛?四大仙门之首,当世第一宗——” 谷小草话未说完,空中忽现出异象。 只见天际涌出霞光万丈,玄天幡高扬,三只地蛟拉着一辆富丽雍容的轿厢,向着元宝派踏云而来。 “那不是玄天宗主卓卓仙子的座驾吗?!”人群中有人惊呼。 玄天宗主卓卓,一介女流之辈,却掌控着修仙界第一大宗门,玄天宗。 玄天宗,人送外号“小洪荒”,意思便是这宗门内部如同修真界鸿蒙将开之时,修为高深者辈出,精彩绝艳的弟子不知凡己,不管哪一位单独拎出去都是能镇住场子的大佬。 卓卓继位宗主后,更是联合几大宗门管理招引仙墟等修仙界诸多事务,率领门下弟子除魔卫道,护下凡人界一片风调雨顺。 总之,是个狠人。 轿厢落地,里头并无什么动静。 谷小草先见到的,是从为首一只硕大地蛟上翻身而下的中年仙姑,她面容端素、目光锐利,不知为何谷小草心里一突,感觉就像以前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远远看到那些私塾先生。 巫娆起身冲来人点头道:“卓卓宗主。” “听说元宝派这边出了事,我赶得太急,随便从道场中借了辆轿子就来了。” 卓卓和蔼地说:“你是——巫——” 似乎知道卓卓要说什么,巫娆打断道:“我是吴小花,家师已在道场内闭关,不见客的。” 卓卓又细细端详了巫娆一番后感叹:“你和巫娆仙尊真是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一般。” 寒暄过后,卓卓也不废话,她向巫娆递出一个碧玉匣,伴随开关声响,匣盖弹开,里面赫然陈列的,正是一颗巫娆和谷小草刚刚谈论的“魂生丹”。 卓卓客气说道:“请二位收下这份薄礼,我看救人要紧,剩下的咱们再商量。” 谷小草与巫娆对视一眼,对于卓卓的殷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谷小草捅了捅巫娆悄声问:“你不是说这丹药难得吗?她怎么送起来和送颗糖丸一样,这么轻松?” 巫娆蹙着眉头不说话,就在谷小草想撺掇巫娆先收下匣子再说时,半空中传来胡拉拉的喊声:“卓卓宗主,无功不受禄,我看咱们还是先谈清楚价钱再说吧。” 小货车嘭地一声落地,胡拉拉带着蒋由匆匆赶来。 卓卓说:“胡掌门,既然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我此前接到执法堂消息,另有几封匿名举报信,都说元宝派错过了仙缘门开启的时辰,不知此事可属实?” “我们来的时候遇到雷云团,耽搁了时辰,的确被执法堂扣住。” 胡拉拉爽快承认后,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在船里也收到消息,说是仙缘门已关闭,花车游行开始,迟到宗门可自行进入会场,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呀。” 卓卓马上问:“请问谁传的消息?” 胡拉拉装起糊涂:“哎呀,我记得那陌生修士的声音是在船舱窗边传来,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说的。怎么,卓卓宗主不信吗?” 卓卓眉心一跳,滴水不漏地回道。 “我并没有这意思。只是,元宝派闯入会场的行为,确实违反招引仙墟规定,如果不加以惩处,又如何能服众呢?现在,贵派出品的回影石又这样当街原因不明爆炸,如果不给出个说法,如何能维持整个仙墟的秩序?” 卓卓虽面露难色,却仍掷地有声的坚持道:“四大仙门商议之下,处置决议如下,此次招引仙墟,元宝派不可参与招生、宣传以及其他商务类活动。” 这番宣告引来周围看热闹的修士们一片哗然。 卓卓又道:“胡掌门,这已是我竭力求情下的结果。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有些私心——” “我看元宝派今时今日的实力足够称得上第五大仙门,不如胡掌门加入我等,主办招引仙墟、协理修仙界各项事务?” 四大仙门掌控着发放商事举办许可、土地规划审批、公共交通运营种种权限,同时也肩负维护修仙界安全秩序重任,光是明面上收点通行费、赋税费,便已经富得流油。 说虽那么说,四大仙门中凭空添一个元宝派分权,其他三个仙门岂能罢休。 想上牌桌,怕是前途凶险。 这里头弯弯绕绕,胡拉拉心里明镜似的,立刻打起太极:“呵呵,卓卓宗主盛情难却,只是元宝派人微力轻,还需多番考虑,待我等商议清楚就给您答复。” 卓卓接道: “正因有此不情之请,我才特意送来这盒魂生丹,以表诚意。胡掌门自然可以多加考虑,可地上濒死的道友却拖不起了。” 顺着卓卓手指方向,胡拉拉看向张三,只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随时都有要断气的风险。 周围看热闹的修士越聚越多,众目睽睽之下,元宝派算是被赶鸭子上架,不点头都不行,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谷小草把心一横,当先越过胡拉拉接过卓卓手中玉匣,算是打破僵局。 她吊儿郎当笑道:“谢啦,卓卓宗主。真没想到还有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您上赶着又送药又送声望,我和小花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 张三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流游走在五脏六腑,整个人如同被春日午后的阳光照射着,温暖而舒适,他猛然间睁开眼睛,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不睁眼还好,一睁眼吓了一跳。四只脑袋齐刷刷地探头看着自己,张三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问道:“这,这里是阴曹地府么?” 谷小草没好气道:“你见哪里的阴曹地府有四个黑白无常。” 张三闻言不好意思地嘿笑:“是诸位神仙恩公救了我吗?记得有块琉璃——” 蒋由连忙摆手:“不不不,这位道友,其实是我们元宝派的回影石不小心炸开,误伤了你。” “真是不好意思,叫你错过寻找师门的最佳时机,不过虽然这次仙墟盛会已过半,总还有仙宗门派没招满学生,你可以出门碰碰运气。” 张三拿略带期盼的眼神望向蒋由:“敢问诸位门下可还——” 胡拉拉立刻把头摇的根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我们元宝派今年不招弟子。” …… 张三醒来同时,元宝派道场内的一所别院中。 巫娆小心翼翼地将从张三脖颈处取下的琉璃残片归位,七颗回影石终于全部恢复完好。 他手结法印,一张画着繁复朱砂的符箓破空而去,回影石摄录的内容纷纷倒放起来。 巫娆看到“有容乃大”院落里,蒋由转身看向院落门口,对着去而复返的谷小草问道:“你怎么又回来啦?” 来人并未作答,只是抬手一挥,黑影如鬼魅般闪过,一道看去不详的朱砂符箓钻入蒋由眉心。 随后,地上昏迷的蒋由缓缓坐起身来,他进入房间内,在七颗回影石上放入定时爆炸符箓。 巫娆没有继续看下去,他一弹指,已用后失效的符箓从回影石中抽离开来,符箓纷纷无风自燃,在火苗舔舐下化为灰烬。 巫娆删掉了这段有关谷小草和蒋由的回影石记录。 第九章 道场客房内,张三正在尝试下地行走,魂生丹疗效显著,经过元宝派一通急救,他果然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已彻底痊愈。 听胡拉拉耐心将元宝派不能收徒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张三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众人说道:“真没想到我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 谷小草同情拍了拍张三肩膀,哥俩好似的叹口气道:“麻烦倒不怕。只是学会自保的法术之前,老哥你可别瞎凑热闹了。” 张三连连点头,冲胡拉拉等人长揖一礼拜别:“谢谢诸位的悉心照料,既然我已平安无事,就不再叨扰了。山高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胡拉拉叫谷小草将张三送出门去,一路行来,张三这才看清元宝派全貌。 近几年,在巫娆和谷小草的“努力”下,胡拉拉很是收到几个不错的弟子,还靠售卖情侣周边大赚一笔,元宝派终于不复当年那寒酸模样,招引仙墟内的道场也随之变了样子。 道场内的建筑好似打翻了调色盘,门前瓦后的涂鸦千奇百怪、五颜六色。张三叹道:“贵派甚是有想象力,这便是神仙居所么——” 听着对方感慨,谷小草尴尬想到,也亏得对方没见识,等他要去其他门派定然知道,这么离谱的装修也唯有元宝派独一份。 元宝派道场重建的时候,胡拉拉门下几个小徒弟吵着闹着要“设计”房子,胡拉拉也纵着他们混闹,就造出了这么一栋天马行空且不正经的道场。 两人踏出门槛,门口本应放着石狮子的地方,放上了两只肥肥的大号花狸猫。 此时,这两只石猫也不顾街上人声喧哗,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睡相正酣。 第10节 “原来神仙的宅子都是用狸奴来镇宅!”张三又是惊叹连连。 感觉对方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额,那倒也不一定。”谷小草看着自家不争气的看门兽,心虚说道。 就在两人准备道别时,一道响亮的传声在街上回荡:“诸位道友,各位仙君仙姑,请务必留步,请务必留步!我今天要爆料,我要戳穿一个元宝派撒下的弥天大谎!” 这道魔性传音就这样在大街上无限反复循环,元宝派门口聚来看热闹的修士再度越来越多,“喂,赶紧爆料啊,我们听着呢!” 甚至已经有暴躁老哥高声催促。 这催促引来另些修士不满,“爆什么料啊,元宝派平常低调的很,我看这人就是没事找事、哗众取宠。” 谷小草和张三对视一眼,后者居然下意识磕磕巴巴问道:“仙姑,我这,这算瞎凑热闹嘛?” 好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太倒霉,算是送也送不出去了。 谷小草只好让张三先进入元宝派内躲避,她则留在原地环顾四周,想要找出声源。 没想到对方藏得严严实实,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点破绽都没露。 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身怀登峰造极的隐匿法术,要么对方境界深厚,谷小草顿感头疼无比。 “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宵小鼠辈都跑到门口撒野了。” 谷小草转身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巫娆已站到自己身后。 巫娆奚落道:“小时候逃我的课,现如今可不就只会耍耍剑了吗?想找到他不必用耳朵、听,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只要用心感受,总能揪出此人一丝气息。” 只见巫娆随手从胸前璎珞处摘下胡不归,宝珠如有臂使地向对面虚空中某处疾射而去。 “这位道友,来往都是客,何必躲躲藏藏呢?” 随即,空气中荡出些许波纹,胡不归好似触上一块屏障,发出金玉相撞的清脆声响,而暗处那人却仍不肯现身,巫娆脸色难看的仿佛吃了只苍蝇。 看巫娆这回也吃了瘪,谷小草心里笑得直打跌,脸上还要崩出一副严肃模样。 “师父,瞧您说的,刚刚我还反思自己是否太过顽劣,可你看,这逃不逃课似乎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师徒俩暗潮汹涌较劲的同时,藏在暗处的神秘人终于开口:“我不必现身,此番前来,也只是戳穿你们元宝派撒下的弥天大谎。” “在座诸位听好,什么谷物夫妇,不过是破落门派,借一对庸师劣徒,欺世盗名。” “谷小草的师父巫娆仙君和诸位眼见的这位吴小花正是同一个人!” 着这番话在一片寂静中声震四野,仿佛一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千层波涛。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吃瓜群众们议论纷纷,共千里上也在疯狂刷屏—— “啊,这,他说得是真的吗?” “要是真的,这不就是俩江湖骗子吗?” “以前不是有人扒皮过吗?元宝派那边也解释过,巫娆仙君是小花隔了几十辈的远房表舅公,只是恰好长的像而已。” “可也太像了吧?细思极恐。” …… 这哪儿是来踢馆子的。 这是救人于水火、澄清真相的活菩萨啊。 可惜这人他奶奶的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要是没赶上花朝节,再加上有此人相助,自己不就和巫娆顺理成章分道扬镳了吗。 如今浣花虎视眈眈,一朝露馅那就成了板上钉钉的骗子,元宝派的弟子还怎么混? 哪怕是骗也得硬着头皮骗下去啊。 谷小草将眉一挑,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下已经挂回巫娆颈间璎珞上的胡不归,抡起膀子跟丢铅球一样,将宝珠丢了出去。 这一回,谷小草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胡不归角度精准的砸到巫娆砸过的地方。 也许是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空中传来一声仿佛琉璃碎裂的响动,随着屏障处气流翻滚,终于显出幕后之人。 原来,众人不知觉间,竟有一位仙君站在对面房檐上,只见他骨相清俊,眉间盈盈一点朱红,好似海棠泣露、鹤顶含丹。 只是眼中无光,宛如一条失去信仰的咸鱼,眉目间更是透着一股昨夜没睡好的倦怠。 谷小草却注意到对方手里捏着一张素笺,她欺身上前,眨眼间抢去素笺,略一翻看然后扑哧一笑。 “这位大兄弟,你戳穿我们竟然还需要背稿吗?” “接的悬赏。”此人面无表情回应。 谷小草又问道:“悬赏?那你的意思就是有人蓄意抹黑咯?敢问你有什么证据说巫娆和吴小草是一个人?” “叫他们两个同时出来。”神秘人言简意赅说道。 人群中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也跟着起哄:“对啊小草道友,既然你说不是一个人,我看不妨叫吴小花和巫娆仙君同时出来给大伙看看。” 更有质疑声传来:“你别说,我居然还真没见过这对叔侄同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下可戳中死穴,谷小草心下嘀咕,你们当然不可能见过同框,他俩可的确就是一个人。 谷小草只好装作光明磊落的样子,睁眼说瞎话:“我师父闭关了。” 巫娆跟着朗声说道:“不知诸位道友可还记得,此前卓卓宗主前来拜访,我等已说过此事,家师确实已闭关,不见外客。” 没想到那神秘人又抢过谷小草手里的纸。 念到:“昨夜,丑时三刻,贵派胡掌门去醉红楼喝酒,喝到尽兴处还跑上台唱艳曲,高呼庆贺张三道友就要痊愈,被巫娆仙君打晕带回,目击者甚众。” 谷小草心下暗骂,胡老头可真会扯后腿,一时间局面竟僵持起来。 谷小草凑近那神秘人问道:“你到底是谁啊,那么难缠。” “捻尘缘。” 捻尘缘?捻尘缘!谷小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此人竟是当今修仙界第一大散修,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是这副模样。 谷小草立刻想起此前关于捻尘缘的种种传闻,据说此人亦正亦邪、阴晴不定,修为更是已臻大乘之境,号称天道之下第一人,顿时也觉得颇为棘手。 便在这时,巫娆用对方欠了自己钱一样的讨嫌语气又开口说:“捻尘缘,巫师叔是今晨忽然有所顿悟,这才于道场内闭关,我劝你还是莫要打扰他老人家,否则未必能全身而退。” “麻烦。”捻尘缘皱着眉头,颇为嫌弃的啧了一声,随即便不顾阻拦,大步流星往元宝道场内闯去。 “我宗门道场岂能叫你说来就来、说进就进。” 见捻尘缘不由分说,硬要往内闯,巫娆拧眉轻呵道:“找死。” 胡不归如同急骤下落的流星一般,带着一股浩荡的汹涌气势向捻尘缘攻去。 关键时刻,谷小草也不含糊,她掏出剑来挡在道场前方:“不管你是谁,要想闯门,先看看我的剑能不能答应。” 捻尘缘没有说话,只是周身气流一荡,似乎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又瞬间换了一种状态,胡不归似乎撞进一团棉花之中,在粘滞的气流中漫漫卸掉了力气。 巫娆收回胡不归,也觉此人甚是棘手。 捻尘缘的功法似乎和他本人一样都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倦怠气质,不会伤人可又让人束手无策。 巫娆旋身到谷小草身边,大概顾及到是在外头,“秀恩爱式营业”已成了本能,顺手扯着谷小草手腕退到一边。 他压低声说:“叫他进去吧,既然已经说破,赶走了一个捻尘缘又有什么用。” 谷小草急道:“你有主意了?” 巫娆说:“走一步,看一步。” 谷小草看巫娆神情淡定,不由也跟着调侃道:“行,你真行,待会真出了事儿你就一个人背锅,别带累我就行。” 见两人让开道路,捻尘缘立即往道场里走去,人群里也是议论声不绝,跟着哗啦啦地涌进去看热闹。 众人穿越大门,又踏过画着小弟们涂鸦的照影画壁,只见道场深处仙岚弥漫,桃林缤纷烂漫不见尽头。 擅自跑进来的吃瓜群众在桃林处纷纷迷了方向,稀里糊涂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门外,看热闹的修士们七嘴八舌吵得仿佛菜市场—— “这不是门口吗?咱们怎么回来了?” “应当是碰见元宝派布下的阵法了呗?人家的道场怎么可能叫你随便闯。” “我见过这种阵法,应当是小迷魂阵。” “那捻尘缘怎么没回来?” “对啊,捻尘缘没回来啊!看来是进去了吧?” …… 元宝派门口的阵法,其实是巫娆的桃花瘴所幻化,捻尘缘却似完全未受其扰,他略一抬指,几处桃花树做的阵基纷纷移动,道场的原本面貌也浮现在眼前。 无论如何,捻尘缘功力定然深不可测,谷小草看了暗暗咋舌。 闲庭信步穿过五颜六色的建筑物,捻尘缘径自来到道场深处,他在一间门户紧闭的院落前站定。 指着房门问道:“这应当是巫娆仙君闭关之处了吧?” 第十章 捻尘缘已经站在巫娆房门外,里面指定不能凭空变出第二个巫娆交差,谷小草捅了捅身旁的巫娆,偷偷传声。 “巫娆,巫娆?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再不搞点事情,他可就推门进去了。” 巫娆拂掉谷小草作乱的手,挑眉道:“他要是不开门看到屋内情形,怎么会死心呢?再说,咱们宗门内最能搞事情的不是你吗?” 谷小草见指望不上巫娆,只好一边随便和捻尘缘搭话,一边尽量拖延时间想办法。 “开门。”捻尘缘还指着房门,分外执着。 谷小草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房间?” “气息。” “你说话为什么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啊?” “累。”这一下,捻尘缘连两个字都不讲了。 他周身都透着一股颓废的咸鱼之气,这种气质伴随着其言简意赅的发言,显得异常和谐。 谷小草见捻尘缘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 暗想,此人喊累倒也说的过去,就是不知道他做什么能累成这样——话说回来,要是没有面前这档烂摊子,捻尘缘倒不失算是个有趣的人。 第11节 捻尘缘见谷小草没反应,便打算自己开门。谷小草见势不妙,张开双手挡在门前,开始满嘴跑火车。 “我是诚心诚意的奉劝你,我师父闭关之前特意嘱托千万不能打扰他,他,他有起床气。如果你果真要打开门,后果可自负。” 就像谷小草从来不将师弟陆仁找的“麻烦”视为麻烦,捻尘缘也不会将谷小草这点小儿科似的阻挠放在眼里。 捻尘缘周身气流一荡,谷小草便感觉自己被一股粘滞的力量束缚当场,浑身上下完全使不上力气。 只好眼睁睁看着捻尘缘绕过自己,自力更生地往门上一推,只见那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谷小草暗道不好,忍不住心里一紧,连手心都冒出冷汗来。 众人向房内看去。 屋内,梨花椅、碧玉床、鲛纱帐,宝器流光千万点,紫砂泥炉浮香烟,这处洞府内陈设比任何大家小姐的闺房都要讲究,好一处风月旖旎所在。 正中央,花纹繁复的地毯上,聚灵阵光华暗涌,冰丝蒲团之上,巫娆跏趺而坐,双目紧闭,果然是在闭关。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这房间里面的怎么还有一个你?你们两个谁是真的?”谷小草看到这一幕,大呼小叫的传声问道。 巫娆回她:“屋内是我炼的傀儡。” “刚刚吓死我了,还以为咱们这回指定得露馅,哪成想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姜还真是老的辣,怪不得刚刚你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原来早就准备了后手。” 谷小草眉飞色舞的感叹。 还没等谷小草开心太久,巫娆接着补充道:“可惜这傀儡是半成品,睁不开眼睛。” 谷小草立刻泄了气,又贱兮兮的对自家师父直呼其名起来。:“哎,我说巫娆啊巫娆,你还真是不经夸,做个傀儡都做不好。” 巫娆懒得与她斗嘴,神念一转操控坐在蒲团上的傀儡闭着眼睛开了口:“道友千里迢迢而来打扰本君清修,所谓何事?” 捻尘缘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回他:“没事,看看您是真是假。” 只是见到一个屋内避目打坐的巫娆,经验老道的捻尘缘显然还不能死心,他径自走入屋内,冒着交手的风险也一定要验明正身。 见捻尘缘跨过门槛,傀儡不好站起身来,他依旧坐在原地,一副八分不动、四平八稳的高人风范。 谷小草生怕他唬不住对方,一颗心已经紧紧地揪起来。 “道友说话真是不中听,年纪轻轻的,何苦前来找死呢?” 只见蒲团之上的傀儡再度开口,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谷小草暗想,这话听着怎么还阴阳怪气的,怕不是也在内涵我吧? 见捻尘缘脚步不停,在他迈过门槛的瞬间,傀儡一手抹出十余张符箓,狂风平地而起,携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气劲向捻尘缘冲去。 面对这声势浩大的一击,捻尘缘依旧未使任何法器仙剑,只略微撩了撩手,周身依然气流暗涌,有气无力地对了上去。 眨眼之间,狂风还未成声势,便散了干净。 捻尘缘还是那副四平八稳模样,反倒傀儡被双方对冲的这股气劲所伤,往后一倒翻下蒲团。 谷小草眼尖,发现其脖颈已经出现一道轻微扭曲的裂痕,暗道大事不妙。 谷小草连忙冲进屋中,有意无意挡在傀儡前面装作劝和的样子说:“没想到今日能看到二位高手切磋,也叫我大饱眼福,咱们还是点到为止即可,不要伤了和气。” 殊不知背地里,谷小草传音巫娆怒道:“你这傀儡质量也太差了,捻尘缘再来那么一下,咱们可就露馅了。” “小草,为师做的这只是半成品,修为也就能发挥出我本人的七成,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巫娆语调逐渐变得危险:“还是说等捻尘缘走后,你想亲自尝尝被我和傀儡一打二的滋味?” 两人说话间,案上一捧价值连城的白玉净瓶,似是受到两股气流冲撞,转了两圈便冲着地上倒下去,眼看就要摔个稀碎。 看到这一幕,捻尘缘神色却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慌张扶起玉瓶,谷小草看的一脸懵逼。可不待众人反应,捻尘缘一个急转身,又掐住了傀儡的脖子。 事情眼见就要露馅了。 谷小草眼珠一转,好似明白了什么。 连忙问:“等等,捻尘缘,那个捻道友,还请手下留头——我有一事不明,如此紧张局面下,你怎敢为了顾着那个破瓶子把后背命门露给我师父?” “贵,摔了要赔。” “看不出来啊,道友还挺爱惜公物。”谷小草顿了顿又说:“我冒昧问一句,道友可是最近手头紧,缺钱急用?” “嗯。我在打工赚钱,勤劳致富。”捻尘缘点头 谷小草一副完全理解的神情,跟对方套近乎:“捻道友所言极是,像您那么会赚的人早晚有一天能飞黄腾达——既然都是给人打工,我看不如咱们谈一笔生意可好?” 捻尘缘果然来了兴趣,神色动容道:“什么生意?” “雇你过来的人给了多少?” 捻尘缘比了一个手势,谷小草心痛又憋屈的咬着牙说:“我给你这个数,你现在立刻反水好不好?” 谷小草连忙也比了一个手势,捻尘缘沉吟半晌,面带犹豫之色。 这已经是谷小草能从小金库拿出的全部灵石,没想到还不能打动对方,谷小草心疼肉疼的同时脑壳也跟着嗡嗡作痛起来。 巫娆欣赏了一番谷小草被掏空的便秘脸,终于满意,他忍不住低声轻笑,偷偷传音道:“小草,伸手。” 谷小草发现手心被塞入一张灵石卡,巫娆又道:“这是元宝派的公账,上面剩的灵石就是弟子们这些年补贴师门的全副身家,就让它花到该花的地方去吧。” 谷小草眼前一亮,她用神识一探,见账上胡拉拉花的还剩八位数,便又对捻尘缘比了个加价的手势:“只要你肯反水。我给你这些怎么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虽然捻尘缘也不想反水,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捻尘缘终于点头:“成交。” 谷小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好像听到灵石哗啦啦离她而去的声音。 账户上的数额马上就要从八位数变成可怜兮兮的两位数,她的眼神像捻尘缘一样变成了死鱼,魂好似也跟着灵石走了。 收钱办事的捻尘缘,如同万千兢兢业业的“社畜”,他秉持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露出标准八颗牙齿职业微笑。 “老板,接下来我将用回影石拍摄贵派巫娆仙尊与吴小花道友的同框视频,发到共千里上澄清误会。” 捻尘缘训练有素地拿出回影石绕场一圈。 “这次公关除了线上视频,还有线下公开澄清部分,双管齐下保证能还元宝派一个清白。” 捻尘缘边工作边周道而细致的询问谷小草:“老板,请问您那边有规定的演讲稿吗?” “没有。”谷小草摇摇头。 “其他要求呢?” “也没有。”谷小草忽然又道:“对了,能否告诉我,雇你过来揭发我们的旧主顾到底是谁?” 捻尘缘摇头:“不行,说了,没信用,以后接不到活。” 哦,钱还不够—— 谷小草在心中自动翻译。 在她眼中,为了八位数反水的捻尘缘早就没有什么节操了,那神秘莫测的第一散修滤镜也已经崩的稀碎。 拍完视频,捻尘缘从元宝派道场走出,周围看热闹的修士顿时沸腾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道友怎么样?巫娆和吴小花是不是一个人?” “我看就是一个人,元宝派为了招生手段也太脏了。” “要真是一个人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相信爱情了。” “少在这里造谣诽谤,说话要讲证据,你有证据吗?” …… 捻尘缘拂袖,又是一阵气流在围在道场外面的人群中涤荡开来,捻尘缘这一招立竿见影,众人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哑巴,光能张开嘴说不出话来,现场彻底安静了。 “诸位道友,本人方才已前去元宝派拜访,巫娆仙君的确是在院中闭关。我已验证无误,吴小花道友并非巫娆仙尊假扮,是我误会了元宝派,在此郑重向元宝派上下以及全体道友们致歉。我手中有所拍视频为证,欢迎大家去共千里上核查现场实况。” 捻尘缘的澄清声震八方,传遍了招引仙墟的每一个角落。 “谢谢惠顾,下次有活再来找我,手上还有单,先走了。”捻尘缘对谷小草简简单单一句传音入密,又在共千里上留下一个好友申请,竟一句废话都无,转瞬就走的无影无踪。 怪不得这人黑眼圈那么严重—— 看着捻尘缘无比敬业的身影,谷小草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这怕不是修仙界第一散修,这特么是修仙界第一打工人吧? …… 捻尘缘走后,人群也相继散去,元宝派道场内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安宁。 修长的指尖在空中漫不经心一点,滚烫的山泉水便潺潺流入紫砂壶中,茶叶渐渐舒展,变为两汪清澈莹碧的茶汤倒入天青色小盏中,茶杯中水波一荡,好像拢住了整个春天。 “都送走啦?”胡拉拉轻啜饮一口茶,惬意眯起眼睛。 “送走了,不管是治病的那位,还是捣乱的那位。”巫娆端着茶却未饮。 胡拉拉听到这话,皱着眉头、唉声叹气道:“走了好,走了好。只是可惜了我好容易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儿,可全叫你们俩给我败干净了。” 巫娆回他:“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胡拉拉会心一笑:“师兄,为了今年不收新弟子,我看你是做的过火了点。炸一个回影石也就罢了,怎么搞出如此大动静。” 巫娆肃着脸冷哼:“从你放出来的那丛雷云团开始,这出戏便一塌糊涂了,可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扮演谷小草弄昏你那大徒弟,是不是也过于大费周章了些?” “谷小草那孩子,修为越发精进,我这么做也是出于谨慎,哪怕她起疑心提前找到回影石,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明白。这事万一瞒不过她,叫她看出端倪便不好了。”巫娆捏紧了手中的茶盏:“这都是为了她好。” …… 屋内两人不知道,就在头顶的房梁上,谷小草震惊睁大眼睛,两人这番话已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第十一章 谷小草本来就喜欢东游西逛,她这会儿想贪图清净,恰好胡拉拉房里熏香缭绕、温度也适宜,是个休息的好去处。 于是,谷小草便偷偷跑来胡拉拉房里,躺在房梁上刷共千里,翻看上面捻尘缘发布的澄清视频留言。 一开始,胡拉拉和巫娆烹茶落座,谷小草还没当回事,完全没想到两人的对话竟然能如此“劲爆”。 也许是太过于震惊,谷小草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清楚前因后果,甚至连情绪也来不及收敛停当。 她只是感觉透体发寒,好像在炎热的夏天骤然掉入冰窟之中,胡拉拉和巫娆的对话在脑海中纷乱地盘旋着,瞬间又掀起股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烦躁。 第12节 谷小草从房梁上翻落,胡拉拉看到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谷小草吓得喊了一声,手里的茶碗翻倒在地,瓷片摔的粉碎。 “什么叫为了我好?道观回影石爆炸和雷云团都是你俩搞出来的?为什么你们今年不收徒弟?要是今年不想收徒弟直说便是,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们?你们两个,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谷小草连珠炮一般质问,甚至已经语无伦次,她红着眼攥着拳,惶惶然好似一只被踩中尾巴的小狗。 胡拉拉和巫娆对视一眼,缓声说:“小草啊,你先别急,这事儿不是你想得那样。” 谷小草大声问:“那是怎样!” 巫娆放下杯子:“我和你掌门师叔收到消息,浣花宗那边起了疑心,一直在调查巫娆和吴小花的身份。” “当然,我和你师叔更偏向于认为,其实她们已经确定吴小花是你师父的虚构身份,只是苦无证据而已。” 胡拉拉跟着叹口气接道:“你也知道,浣花宗这几年虎死危犹在,势力遍布整个修真界。” “比如说,此前咱们迟迟没有收到仙墟提前召开的消息,这里头就有浣花宗的手笔,甚至方才跑来砸场子的捻尘缘,恐怕也是浣花宗雇来的。” 见巫娆和胡拉拉面上不慌不忙,说出来的解释也是条理清晰、言之凿凿,谷小草也渐渐冷静下来,她问道:“那这跟你俩不收徒弟有什么关系?” 胡拉拉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说道:“因为四大仙门联盟的业务,元宝派早就该分一杯羹啦。” 谷小草还是想不明白:“不对啊。胡老头儿,卓卓宗主不止一次邀请过你加入仙门联盟,你直接答应她不就行了——” 只见胡拉拉摇了摇头,打断她。 “修仙界资源就那么多,可不是每个门派都像玄天宗一样光风霁月。要是咱们真的迫不及待答应卓卓,狗急跳墙的浣花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是不可预料的。” “何况,除了浣花宗之外,其他仙门未必愿意看元宝派后来者居上。” 巫娆和胡拉拉解释说,他们此次行动,其一是借此次仙墟试探浣花宗虚实,果然引出捻尘缘试探巫娆身份。 其二则是示敌以弱,想故意在浣花宗等老牌宗门眼皮子底下吃几个“亏”,然后“被迫”接受玄天宗邀请。 原来元宝派其乐融融、鸡飞狗跳的日子背后,全是立足于修仙界的风雨飘摇之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 元宝派师门壮大的另一面,是动了不少高门大派的利益,他们无比期待“谷物夫妇”跌落神坛,这样就少了个竞争对手。 听到这里,谷小草明白两人设局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虽沉重,可那根紧紧绷着的弦总算松懈下来。 她还是不满道:“那你们大可以把前因后果讲明白,犯不着瞒着我和蒋由师兄吧?” 巫娆冷笑:“蒋由老实,陆仁没脑子,你呢——是个一点就爆的炮仗,你说说这场戏不把你们几个瞒住,还能怎么演?怕不是早就露馅了。” 谷小草满脸不服气:“我都没演,你怎么知道我会露馅!” 巫娆懒得与谷小草争辩,他被吵得头疼,扶着额头蹙着眉心,宛如海棠泣露,自带了一股娇弱不盛衣的美感。 他敷衍盖棺定论道:“行了,这事儿就这样,我累了,先回去了。” 巫娆抬步出门,随着缩地成寸的步法运转,一路翩跹若流云般消失在两人面前。 谷小草没反应过来拦住他,暗骂声老狐狸,一旦说不过自己就跑。 谷小草动了那么久嘴皮子,也有几分口干舌燥,便抬手将桌面摆着的小茶壶拿来,对着壶嘴咕噜噜仰头灌了一肚子温水,这才缓过来。 谷小草从巫娆那里讨个没趣,向胡拉拉告辞。 跨出门槛前,谷小草忽然扭头对胡拉拉道。 “胡老头儿,以后不必如此顾虑。如今咱们实力不容小觑,第五大宗门名副其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不明白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从别人手里抢的饭,就是香!” 谷小草那小乞丐心性不改,一只肉包子都能跟人抢的头破血流,自然不能明白胡拉拉这番苦心,她只是嫌弃胡拉拉和巫娆也太过畏手畏脚,做事不够爽快。 胡拉拉一看便知谷小草又在腹诽自己,顿时一个暴栗敲上去。 同时口中啰嗦道:“小孩子家家,用不着你操心这个,还不快去收拾行李,花朝节也过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宗门。” …… 此日清晨,正是元宝派打道回府的日子。 元宝派的飞舟还停在原地,执法堂的人早就散了。 谷小草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飞舟最高处棚顶上——正是跟着执法堂忙了整个花朝节的陆仁。 招引仙墟结束,各大门派也纷纷离开,陆仁见到谷小草也没打招呼,他只是略带惆怅地望着天空接连不断经过的飞行法器。 谷小草两三个纵跃,身轻如燕地坐到陆仁身边:“怎么没精打采的?” 陆仁沉默,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想参加执法堂的我傻的冒泡?” 谷小草破天荒的没有捉弄师弟,反倒笑了一声说:“这倥偬百年,元宝派也有些弟子进过执法堂帮忙,难不成我觉得大伙儿都是傻冒?” “这回元宝派迟到被扣住,要是没有你做内应,我们可不一定能溜进去。” 谷小草知道,从元宝派飞舟被扣住那一刻,陆仁就注定不会再崇拜仙墟执法那一套了。 撕去那层滤镜,执法堂不过是各大宗门在仙墟中话语权的直观体现,弱小门派无“外交”,这几天的经历只会让他观察到更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不公细节。 陆仁失落的说:“其实我知道,我天资不好,跟你打架总是输。我总想着当上执法堂仙官,就能证明自己也并非那么一无是处。” “可等真的实现了这个执念,我才发现什么执法仙官,不过是既定规则下,蒙眼拉磨的骡子。而制定规则的人,自己却不需要遵守规则,真是可笑。” 谷小草拍了拍他肩膀,笑起来:“朗朗乾坤,少说点阴间话。规则只能约束特别要脸的人,你不去做那只拉磨的骡子,不就成了吗?” 陆仁闻言,反复咂摸了这句话,忽地也一笑,仿佛冰雪消融,他起身一本正经地看着谷小草。 就在谷小草以为他要为自己这番肺腑之言道谢时,陆仁忽然固态复萌挑衅。 “狗尾巴草,等咱们回到宗门再比过一场如何?我觉得以前总输给你,还是因为你下黑手、使阴招,胜之不武,这次历练过后,我明显感觉境界松动了——” “我可去你的吧!” 谷小草忍无可忍,狠狠捶了师弟一把,惹来后者一声痛呼。 两人打闹的功夫,胡拉拉几人也终于姗姗来迟。回去的路上不比来时,一片风和日丽。元宝派一行人会合后,还是蒋由驾船,飞舟腾空而起。 这时,谷小草无意间看了一眼窗外,惊恐喊起来:“胡老头儿!好像执法堂在后面追上来了?!你这又是做了什么奸,犯了什么科?” 巫娆略一掀眼皮,懒洋洋道:“花朝结束,你陆师弟都回来了,来的是哪门子的执法堂?” 忽听船舱外传来熟悉声音:“还请胡掌门留步,玄天宗卓卓有事相询!” 于是,元宝派的船不过飞出去百来米,就跟个哑火的烟花一般落下来。 …… 船舱内,卓卓与胡拉拉寒暄一番后,各自落座。谷小草和“吴小花”则乖巧站在胡掌门身后,端茶奉水。 卓卓环视四周,关心的问:“巫娆仙尊不在?” 胡拉拉还是一副笑呵呵摸样,点头称是:“是不在,他提前回去了。” 卓卓未再深究,而是话锋一转。 “虽然花朝已尽,可我听闻捻尘缘来找过贵派的麻烦,便连忙赶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您不知道,此人做事荤素不计,给大伙儿添了不少麻烦。” 听闻此言,胡拉拉心想,浣花宗搞出那么大个动静你会不知道,无非还是妥协不想管罢了,你们这些大宗们神仙打架,可别扯上我。 于是他赶忙和稀泥:“哈哈,其实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见胡拉拉不肯详谈,卓卓话锋一转,谈起最近听说的一番趣闻。 “东海蓬莱境,不知胡掌门可否听说过此地?” 胡拉拉也点了点头:“知道,离这招引仙墟约莫三百余里,倒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卓卓应和道:“正是,只最近传来消息,那边一夜之间少了一座山头,可倒也称得上一件怪事。” 听到这里,元宝派诸人均是尴尬起来。 只见谷小草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巫娆趁着卓卓不注意瞪了谷小草一眼,蒋由和陆仁互相心照不宣地咳了几声,而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胡拉拉更是只好干笑。 “呵呵呵,还有这等事,奇怪啊,真是奇怪。” “不过,我要说的还不是此事,那山没了也便没了。但是自此后,附近渔村接连发生了数十起失踪案子,这消失的居然还是村中青壮。” 卓卓皱起眉来:“我已派了门下弟子前去调查。” 胡拉拉神色也跟着凝重,想起自家那座“友乾峰”更是心虚:“莫不是又有邪修出世?卓卓宗主若需要元宝派协助,吾等定然义不容辞。” 卓卓摇摇头:“掌门莫要担心,这种俗务多如繁星,也是一种试炼,想来门下弟子定能很快查明真相。不管是消失的山,还是消失的人,总得有个交代。” 随即她又笑道:“说起协助,元宝派既然已加入仙门仙盟,日后这样的事情少不得也要劳动您门下弟子。” 胡拉拉忙说这是应当的,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卓卓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卓卓还端详着谷小草和巫娆连连夸赞:“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好徒弟,尤其是小草,小小年纪便已至化神之境,此辈弟子恐怕再无出其右者,胡掌门颇为有眼光啊。” 谷小草被卓卓一夸,尾巴都要翘上了天,送卓卓出门的时候越发装模作样、殷勤周到。 待到送走卓卓后,巫娆立刻对着谷小草冷笑:“你看,事发了吧?净会添麻烦。” 谷小草满不在乎的翻身躺倒在鸾云上,也没个正行:“巧合而已,我把山搬走,跟那什么失踪案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巫娆,你这泼脏水的功夫很有一套啊。” 胡拉拉愁眉不展叹气:“谷小草啊谷小草,我看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整天给我捅娄子。如今东海之滨出了事,卓卓要是真查出来是你搬走那座山,可是个大麻烦。” 第十二章 这厢送走了卓卓,元宝派的小破船总算再度腾空而起,向着宗门飞去。 然而,没等这艘船飞上百余米,谷小草趴在窗户边上又大呼小叫起来。 “你们看,下头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是不是张三?!” “天哪。” “哎哟。” “还走不走了?” 因为反复折腾,船内众人纷纷抱怨起来。 但是元宝派门人好管闲事的那颗心蠢蠢欲动,最终还是让船停在了半空中。 众人抬眼往下面看,这里是离招引仙墟不远的某处僻静山林,有一条银链般的小型瀑布从高出倾落。 再一细看,瀑布前方果然是张三躺在了地上,他周围还围着一圈修士,为首一人不时将某种符箓贴在张三身上,令其痛的蜷缩起来。 巫娆说道:“冠上簪花,看上去像是浣花宗的人。” 第13节 “那还不快下去。” 谷小草看到死对头便摩拳擦掌。 “换好衣服,换好衣服再跑!周围人多眼杂,你这身乞丐装可不能露出来。” 胡拉拉追着谷小草屁股后头扯着嗓子喊道。 于是,这艘命途多舛的飞舟又一次落回地面—— …… 说来也是张三倒血霉,他因为被炸伤错过了四大仙门招收弟子,又因为捻尘缘堵门错过了其余中小仙门的招生。 再加上年纪大了资质平平,就连散修也不愿意要他当徒弟,就这样稀里糊涂漏在空档里。 好在张三对于得道成仙也没什么执念,他告别元宝派后就一个人走出招引仙墟。 一路行来,张三已经想好了,就把所经历的一切当作是场奇遇,准备回到家里去好好跟街坊邻居、父老乡亲说道说道。 张三却不知道,身具修炼资质的人,过了仙缘门就是正式入道了,只能待在修仙界,若无引领,根本难以返回凡人界。 张三在招引仙墟周围的山中游荡,不多时便迷了路。 因为口渴,张三循着水声来到瀑布前,没想到居然见到水中有位如同玉人般的仙君背对他沐浴,还没等避开,张三便听一声厉喝。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偷窥本君!” 这一下,张三真是百口莫辩。 身边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仙君仙子,他们身着华丽、腰配琳琅,头上簪着各色鲜花,浑身上下的皮肤剔透莹白,个个都是眉目如画的大美人。 不过,张三无心欣赏仙姿玉容,只连忙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我是不小心路过这里,不知道有神仙大人在这里洗澡。” “还想狡辩!”为首的的妙龄仙子柳眉倒竖,略一抬掌张三就被打倒在地,随后便是一道道他看不明白的符箓贴到身上,每贴一道便能感受到万蚁噬心、剥皮削骨之痛。 一开始张三还涕泗横流,惨呼着满地打滚,后来渐渐没了力气,像一只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痉挛。 “你们看他这个样子,真恶心。” “月夕师姐,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的吧。” “啧,好脏啊。” …… 张三已经因为巨痛而失禁,摊在地上不知生死,围观的几位神仙纷纷皱着眉,万分嫌恶地捂住口鼻躲远了。 就在此时,一道剑风袭来,携着势如破竹般气势打碎了符箓,为首的那个浣花宗弟子慌忙侧身折腰,这才险之又险地避过刺来的剑锋。 同时,刚刚还在抱怨的几位浣花弟子顿时花容失色,躲得躲逃得逃,分外狼狈。 “什么人?”花月夕收了手,惊疑不定看向剑光来处。 只见,对面飞舟下方站着身着鹅黄衣裙的娇小女仙,她旁边则站着位雌雄莫辨的极品美人,另外还有个老头,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俊秀少年郎。 正是元宝派一行人。 “哟,这不是浣花宗的花月夕嘛。”谷小草收回剑,不怀好意地盯着为首那女仙:“这才多久没见,没想到你们浣花宗这么拉了?跑到这里来打家劫舍了?” 谷小草和浣花宗打的照面不多,但是花月夕毕竟是浣花宗领头的几个师姐之一,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花月夕本身其貌不扬,在美人如云的浣花宗里称不上顶尖,只是她做事利落、心思缜密,便一跃成为照看这些“莺莺燕燕”衣食住行的主管。 花月夕跟元宝派一打照面,也是烦的不行,只听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腿那么长,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多管闲事,原来是元宝派的道友。” “你们这回可误会了,非是我等仗势欺人,是地上这不长眼的狗东西偷窥我浣花门人沐浴,这才吃了教训。” 地上的张三这时终于强忍着痛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看到几张熟悉的脸,他好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挣扎说道:“我并不知道那里有人——” 说完这话就昏死过去。 那看来是真的不小心看了他们洗澡,难怪浣花宗这群小肚鸡肠的家伙下手那么狠,张三这人也是真够倒霉。 谷小草听后暗叹此事麻烦,但还是开口道:“你也听见了,他是不知道。” 花月夕当然不吃这一套:“嘴上说句不知道就算了?他一个无门无派甚至连修为都没有的散修,竟敢欺到我浣花门头上,绝对不能就此轻轻放过。”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花月夕思量一下,回答:“谷道友,你是想救他吗?你来亲手挖掉这双看过我门人的眼睛,我就饶他一命。” 其实花月夕本想将张三折磨一通,叫此人吃个教训就放他走,没想到碰见元宝派这死对头插手,明明可以化解的过错,现在也不肯轻轻放过。 谷小草故作吃惊的叹道:“什么?你要挖掉元宝派门人的眼睛,真是好生恶毒。” “元宝派门人?什么时候——” 没等花月夕把话说完,站在旁边的巫娆分外默契地将胡拉拉推出去:“花道友,我们掌门正有意收下这个徒弟。” 胡拉拉点头,一道红色丝线瞬间没入张三眉间:“说的没错。从此往后,他就是元宝派弟子了。” 元宝派上下沆瀣一气,分分钟就把张三安排的明明白白。 花月夕愣了一瞬,然后气急败坏道:“你们竟敢——卓卓宗主令下,此次招引仙墟禁止元宝派收徒。” 谷小草马上无辜地睁大眼睛,嬉皮笑脸道:“可是花道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招引仙墟已经结束了呀。” 花月夕被堵的面色铁青。 浣花宗虽然暗地里给元宝派使了不少绊子,面上却还是虚伪和气一团,她确实不好为了这点事撕破脸皮。 可一时要忍气吞声也真不好受,花月夕就这样不进不退的被架在半空,气到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这事就算了吧。” 随着这道声音传来,谷小草才发现瀑布旁边停了一架异常华美的轿厢,上面百花团簇、蝶舞翩翾,显然里头坐着的就是这次被张三不小心看见洗澡的正主了。 轿帘被掀开,里头坐着的是一位年轻仙君,他面色苍白,唇上也不带一丝血色,看上去病怏怏的,但是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番病弱不足之态让他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如果说巫娆灼艳似七月流火,这位仙君自带的柔弱哀愁便如夜空中皎月流辉,透着股随时琉璃破碎、玉山倾崩的危险。 不知如何,谷小草看他还略带眼熟。 蒋由这时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叹:“原来是你!十万年难遇之美少年!” 见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己,蒋由才觉出尴尬来,他立刻嗫喏着找补道。 “就是浣花宗营销的那位领舞,说什么是十万年难遇的美少年,整天挂在共千里热搜上——好像是叫花,花解忧来着。” 花解忧扑哧一笑,宽容道:“是,我是叫花解忧。” 这一会儿,他反而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模样,好像刚刚躲在轿子里装死,坐视门人对张三剥骨削皮的不是他一样。 “我们浣花宗与元宝派素来和睦友好,既然这位道友自有师门管教,我便不与他计较了。还请胡掌门将他带回去好生教导,不要再让他四处偷窥、作奸犯科。” 花解忧朝着元宝派几人依次看了过去,刻意在巫娆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胡掌门,巫娆仙尊,谷道友,还有两位小友,咱们后会有期。” 胡拉拉立刻纠正道:“巫娆仙尊已经回去了,这是吴小花。” “到底是巫娆仙尊还是吴小花,咱们自然心知肚明。” 浣花宗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戳穿元宝派所谓“吴小花”谎言,一次避过去了,可下一次呢? 花解忧很清楚,只要元宝派还想继续生存,就不得不永远活在这样的担忧之中,便故意拿话戳他们的痛点。 花解忧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让元宝派几人心上俱是咯噔一声。 花解忧也不等几人回应,留下这句阴阳怪气、不知所谓的威胁就回到轿中。 “起轿。” 花月夕点头称是,地面上传送法阵一闪,浣花宗的人瞬息走了个干净。 …… 回去的路上,谷小草盘腿坐在船里,念叨着花解忧的名字,想了又想。 灵光一闪,谷小草终于想起自己从哪里见过他—— “哎,我是浣花宗的花解忧,你是什么门派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讨饭派的吧?你是小乞丐,你师父肯定是大乞丐,不然你们道场怎么跟个破烂堆一样?” 百年前的招引仙墟,谷小草被元宝派收入门下的那一年,隔壁道场有个说话讨厌的小男孩,而自己拿着“抠眼珠”“吃小孩”的劣质鬼故事把他说哭了。 谷小草感叹,看来讨嫌的人只会从小到大都讨嫌,怪不得自己看花解忧左右不顺眼。 …… 花朝节已过,元宝派,友乾峰。 大师兄蒋由又站到谷小草的破烂洞府外,这洞府是谷小草直接从妙观峰原封不动搬来,只是搬运过程由于主人不经心,外表磕碰的越发惨不忍睹。 自招引仙墟归来,谷小草如同脱了缰的野狗,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 蒋由上前敲了敲门,果不其然,里头也无人应声。 蒋由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却惊讶看到陆仁师弟也在里面,这倒霉孩子被绑成了个粽子,嘴上还塞着布。 这是什么凶案现场? 蒋由将陆仁救下来,陆仁立刻破口大骂:“谷小草!你给我滚出来,小爷要跟你决一死战!” 谷小草手里拿着一瓶丹药着急忙慌跑出来:“哎呀,蒋师兄,你怎么把陆师弟给放了。他这回跟我比试又打输了,我用鸾云的毛新做一瓶万里腾空丹,还要用他试药呢!” 蒋由看着傻乎乎的师弟心下恻隐,连忙道:“今天是张三的入门大典,掌门师叔叫你去妙缘峰观礼,对了,还有陆师弟。” 谷小草懒洋洋地回他:“忙着试药,不去。” 蒋由故意道: “你不去也罢,师父也会去,听说他还为此新作了一套春杉,怕你捣乱弄脏了他的衣服。” 谷小草听闻此言,果然立刻把丹药丢到一边,趿着鞋就往外跑:“是么,那身为师姐前辈,我自然也是要去观礼。” 蒋由暗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搬出师父,一定有用。 第十三章 妙缘峰顶,入门大典。 第14节 时辰未到,一众元宝派弟子齐聚妙缘大殿前面的广场上。 谷小草远远地就看见站在人群里张三,他身着红地贴锦道袍,如今再不显狼狈,脸膛白生生的,透着一股英俊疏朗,看上去不像修士,倒像是个新郎官。 大伙见他面,先道“恭喜”,张三自己也喜不自胜,连连回礼口称“恭喜”,这一通来回恭喜下来更是让谷小草觉得自己乱入了婚礼现场。 张三见谷小草来了,立刻冲她露出灿烂笑容:“谷师姐,多谢你救我脱离苦海。” 骤然被人用那么崇敬欣赏的眼神看着,谷小草仿佛是个头一回考出好成绩的差生,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 她干咳一声,没话找话问道:“你是进了妙缘峰门下?” 张三点点头:“这里师姐师兄都待我极好,昨天青鸾大师姐还带我去听了师父的阵法课。” “你听明白啦?”谷小草惊奇问道。 张三不好意思地摇头,谷小草这才露出学渣惺惺相惜的微笑,拍着他肩膀安慰说。 “听不明白就对了,我当年也听不明白。你不要担心,等熬过筑基就能自行修习了。胡老头儿上课跟念经似的,能不睡过去的那都不是正常人。” 元宝派原来本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派,课程也随整个修真界的主流开设了阵法、符箓、炼化、剑法四科,秉承的教学原则是师父打基础扫盲,修行全靠个人领悟。 元宝派不像那些大宗门还有些独传秘术,更完全没有剑冢、思过崖、藏宝阁这些玄乎其玄的升级宝地,甚至掌门胡拉拉上课兴致起来,常常想到哪讲到哪,也不论哪科跟哪科。 元宝派虽然远不如四大仙门底蕴深厚,但是这几年招生众多,大有兴旺之势。 如果说巫娆的收徒是个被硬塞的被动技能,胡拉拉本人则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博爱党,看到个灵心惠秀的好苗子就想收入门下。 如今整个元宝派,除了蒋由、谷小草和陆仁侥幸成了巫娆的弟子,其他乌泱泱一大帮弟子,都属胡拉拉那妙缘峰一脉。 由于弟子众多,甚至还引发了“住房危机”,不得不将旁边本是用于试炼的妙悟峰也拿来开辟了十余处洞府。 …… 终于,吉时已到。 胡拉拉乐颠颠地赶到广场,一挥法杖,四周顿时红绸飞舞,广场上的六根立柱也被缠绕了火红的绸缎花,喜庆极了,真不愧是元宝派气氛组。 这六根立柱据说自元宝派开门立宗时便有了,但是经过岁月磋磨,上面雕刻的花纹均已不见,只剩下斑驳光秃的六根大石柱。 据说六根石柱乃护山大阵的阵基所在,因此哪怕元宝派手头宽裕的时候,也没敢乱动翻新。 在一众弟子簇拥下,胡拉拉带着新收的徒弟张三穿过六根立柱,走入妙缘大殿。 大殿上摆着祖师爷牌位,这块破旧的老木牌跟摆在招引仙墟道场那块匾额一看就是一家子,上面满是虫蛀的眼洞,乌突突的。 为了收买捻尘缘闭嘴,谷小草和巫娆在招引仙墟败光家底,现在的元宝派可谓两袖清风,灵石卡上比什么时候都干净,就连招生大典也办的寒酸,没法和那些大门派相提并论。 胡拉拉略显心虚的看了一眼张三,说道:“你别看牌位不起眼,这可是元宝派为数不多的值钱玩意,是咱们祖师爷留下的醒道木!” 张三好奇:“醒道木?” 胡拉拉耐心解释道:“若有修士在树下坐地飞升,被劫雷劈过的木头,就叫醒道木。” “醒道木其中蕴含无上妙理,你要能参透,便可立时提升一个大境界,甚至立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这几年飞升的修士是越来越少啦,近百年来更是无所出,因此醒道木有价无市,切记可不能往外炫耀,否则岂不是如同稚子怀重金而过闹市。” 谷小草撇了撇嘴,看在胡拉拉还在主持入门大典的份上,到底没有拆穿他的老底儿。 这醒道木说来珍贵,可本身又不能卖,又不能吃,百余年来更是没听说过有弟子因它提升修为。 刚入元宝派的时候,谷小草信了胡老头的鬼话,整天跑到妙缘大典盯着醒道木看,结果盯了一年无事发生,这才发觉自己被忽悠瘸了。 从此往后,在谷小草眼中,什么醒道木,其实就是两块破木头。 胡拉拉讲完醒道木,肃容看向张三:“一入仙门,便是断绝凡尘因果,从此问大道、求长生、自逍遥,不慕荣华富贵,但得无愧无拘。” 胡拉拉见张三两眼发直,连忙露出个极其和蔼的笑来,画风突变道。 “就是说你要有个亲戚邻居什么的别老下去拜访人家,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别老想着拿仙家的物件接济凡人,你去看看《修仙史》就知道了。” 张三点头应是,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打渔的,家里双亲都已不在,既无妻子,亦无儿女,这才跑到招引仙墟凑凑热闹。” 胡拉拉又啰嗦道:“还有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要想提升境界穷一穷是好事,殊不知饱暖思□□,朱门酒肉臭。唯有贫穷和饥寒使人思考,思想越深邃,就越容易突破。” 谷小草在一旁听着这些老生常谈,腹诽道归根到底还不是咱们太穷了,要是真有免费的朱门酒肉锦绣堆,胡拉拉肯定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胡拉拉忽然阴沉起脸色,语气严厉道:“还有最后一点,你要是做出不容于世的奸邪大恶,不消外人灭了你,我们元宝派自当清理门户。” 张三吓了一跳,面色发白,连连称是。 胡拉拉缓和语气,又变回慈眉善目模样。 “总之要记得当个好人,平常帮忙打扫打扫我这殿里的卫生啦,或者替你谷师妹收拾一下烂摊子啦,哪怕你自个儿待着看看书呢,也别吃饱了撑的去走歪门邪道。” 张三连忙应道:“我晓得,我晓得。” 胡拉拉一拍脑门:“哦,对了。你这成了仙家,凡人界的名字就别要了,还得更名换姓。你看是要师父替你取,还是你自己取?” 张三坚定说:“我要叫灭花。” “灭花?” “对,灭花。” 其中深意在场众人都听了出来,弟子们窃窃私语起来。 “小师弟他还一时半会放不下啊。” “也不怪小师弟恨之入骨,那浣花宗实在欺人太甚。” …… 胡拉拉叹口气,拍了拍张三肩膀:“行吧,你开心就好。” 随后,胡拉拉又带着张三叩头、发问心誓。 “皇天后土,祖师在上。” “皇天后土,祖师在上。” “今弟子胡拉拉,收徒灭花,衣钵相承,一脉相传,从此后掌化先机、爰修善果,谨以此誓,敬奉尊神。“ “今弟子灭花,拜师胡拉拉,衣钵相乘,一脉相传,从此后掌化先机、爰修善果,谨以此誓,敬奉尊神。” “吴小花师兄就是巫娆师伯这件事,出门在外谁也不能讲,当然如果对方拿着刀威胁你那就见机行事,总之还是尽量不要讲。” 胡拉拉是欺负祖师爷死了不知几万年,管不了自己替他“代言”,每次拜师大典他都不忘夹带私货,跟新入门的弟子叨叨好几十遍。 “额,吴小花师兄,巫娆师伯——” 新鲜出炉的小师弟灭花背不下来,忍不住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直接承诺到:“总之我绝不对外讲出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胡拉拉还在大殿里絮絮叨叨的嘱托,谷小草才不耐烦听这些,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四下寻找死对头巫娆的身影。 连个鬼影也不见,这人换的是春杉还是隐形衣?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天下无有不散之宴,入门大典结束,诸位弟子皆三三两两散去,或是独自清修,或再寻一处探讨仙法。 这边厢,谷小草找不到巫娆,恨恨踢了脚大殿之上的柱子,又从祖师爷的贡盘里掏个桃子出来咬着,便也要回去。 走出大典,谷小草才瞧见胡拉拉正往山顶洞府处走,而方才不见人影的巫娆就紧随其后。 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谷小草连忙跟上。 洞府内,一方棋盘两盏茶,巫娆和胡拉拉对坐,却无人落子。 “师弟,你真要去东海蓬莱境?”只听巫娆对胡拉拉问道。 “嗯,拜托你照看好派里这些小毛头,就说我闭关了。” “凭你这金丹修为,就单说门派里既比不过谷小草也不如我,是去当炮灰?”巫娆立刻连嘲代讽道。 胡拉拉也不生气,还耐心解释:“玄天宗传讯说,他们派去东海的那个弟子死了。你看,纸包不住火,小草硬生生给搬走一座山,总要有个说法。” “不是你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你说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是你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哪管外面洪水滔天?再说了,谁能证明那边死人跟咱们搬来的这座山有关系?” 巫娆行事清冷,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觉得胡拉拉想掺和到蓬莱境的浑水里,简直是脑壳坏掉了。 “四大宗门,如今有三家眼红元宝派广纳人才、兴旺发达,他们整天盯着咱们的把柄,我虽一退再退,亦是如履薄冰。” “我说叫你当年不要救她,果然是个麻烦吧。”巫娆嘴上没个好声气,却还是道:“得了,这回还得我去给她擦屁股。你就算了吧。” 谷小草本来躲在门外,听到这里憋不住了,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不就是去个蓬莱境么,你俩唧唧歪歪个鬼啊,我自己去。” 谷小草根本没把几个凡人的失踪案当回事,反倒把心里那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往出门总跟巫娆缠的纽股糖一般。 这次出去独身一人,也好打出名声,然后叫胡拉拉宣称吴小花魂归九天外,给这演了许多年的狗屁“绝美爱情”一个大大的be。 “谷小草,你还真是蚊蝇蚁蚋,无所不在。” 巫娆此时果然着一袭暗纱春衫,楚楚动人模样,只是口中言语既不春也不暖。 胡拉拉也连忙劝阻:“此事,还是交给你师父吧,他毕竟法力深厚。” “我,分神三层,巫娆比我还低一个小境界,到底是谁法力深厚?” 巫娆叫这句话气了个倒仰,立刻“柔情款款”的回嘴:“小草,出门在外,务必小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定要为你以泪洗面、焚香祷告。” 一听就是老阴阳人了。 “我,比你修为高一个小境界。” 谷小草以不变应万变,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下,再无人挽留。 挑了个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撩个风,吓着鸟,谷小草熟门熟路地御剑往东海蓬莱境而去。 第十四章 东海蓬莱境,看似总是被修士们随口挂在嘴边说来说去,实则,这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而出事的那个小渔村,也仅是蓬莱境中不计其数的村庄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到了地方,谷小草放飞自我。她将随身佩剑往芥子中一丢,再脱却以身仙气飘飘的华丽外衣,里面那件常穿的衣服补丁似的符箓连缀摞叠,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乞丐。 …… 第15节 共千里上,“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有匿名人士发了“谷小草孤身调查东海”的帖子,附上了谷小草穿乞丐服跳下灵剑的视频。 “这不是东海蓬莱境吗?” “怎么就谷小草一个人啊,等一个吴小花。” “今天女鹅穿的衣服好破烂啊,是为了融入当地调查吗?” “可是我发现这个小乞丐风格也很可爱啊!” …… 谷小草随手从旁边树上扯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棍,顺着墙根就往村内溜去。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按照往常,不说家家户户炊烟渺渺,呼唤在外头玩疯了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也该吵吵嚷嚷。 如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更不见炊烟。想打听个消息,可路上连个人影也无。 忽然,前头惊现一大婶。 谷小草连忙三步并两步的追上前去,口中胡乱喊着:“这位漂亮娘子,能不能停下来,我是途径这里,想讨口水喝。” 哪知对方不光没停下,还越跑越快,谷小草一个纵身冲过去,扳起对方肩膀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扭,哪知这一扭就是一眼万年。 竟,竟,恐怖如斯。 原来那大婶居然是个男扮女装的大叔,这位好汉他裹着头巾还描眉画眼,奈何其体壮如牛、皮肤粗糙,化了妆还不如不化,制造出多倍惊悚效果,叫谷小草当即就瞎了眼。 “额,这,这位娘子,不好意思打扰了,您这妆容真是别具一格。” 为了打探消息还能怎么着?谷小草挂上一抹僵硬的笑容,就硬着头皮夸赞起来。 “你是不是瞎?俺是男的!” 没想到大叔还不领情,当场戳穿谷小草毫不走心的夸赞,共千里上一片“哈哈哈”刷过。 不过,看到身后追过来的原来是个小乞丐,大叔似乎也松了口气。 “对不起,大叔,我以为您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对不起,对不起。” 谷小草连连道歉,大叔也没跟她计较,还把她领进了家门。 上炕,盘腿,倒酒,大叔打开了话匣子。 “也不是俺想扮成个女的,但是村里的大老爷们一个接一个失踪,俺心里害怕啊。” 这时天色渐暗,可屋内也仅点了一盏油灯,大叔的老婆,一个胖墩墩的大婶正就着油灯纳鞋底子,听到这话也开了口。 “是啊,也不是光俺们家一户这么干,自从俺们村里那个王猎户也叫妖怪抓走吃了,哪还有人敢正常上街。” “妖怪?”谷小草来了兴趣,连忙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妖怪?” “俺们都知道,就是抱子娘娘发怒哩。”只听大婶压低了声音神秘说道。 随着她话音,那盏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灯花颤颤巍巍摇曳,气氛一下子阴森起来。 原来,这还要从渔村流传的一个传说讲起。 村子里祖祖辈辈供奉着一位叫抱子娘娘的保家仙,顾名思义,这位神仙掌管的就是香火传续。 可也就是百余年前吧,村子里换了个年轻的族长,始终要不上孩子,怒而把这位抱子娘娘的庙给拆砸了。 管用就信,不管用就砸他娘的。谷小草听到这,不由感叹,真是朴实的劳动人民信仰。 谁知,这庙砸了,族长老婆反倒揣上了种。这一下,村里的人就更不愿供奉这个没啥子用的抱子娘娘,这位神仙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断了香火。 一开始,神庙被拆除后并无异状,百姓们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也就在半月前,村子这一片遇见了地龙翻身,所幸动静很小也并无伤亡。 可自从地龙翻身过后,村里先是丢了几个幼儿,大伙以为是林子里闹野狼,纠结青壮找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 大叔叹道:“随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不光娃娃们接连失踪,好几个大老爷们也失踪了,现在甚至是俺们村身子板最好的王猎户也没了音讯,要知道去年冬天他可是打死过一头熊咧!” 大婶又恨恨说道:“她专挑俺们村里青壮劳力吃,是想叫俺们灭村啊。” 大叔也紧跟着补充:“其实这事以前也发生过,听俺们村老人说,大家伙杀猪宰牛的供奉上去,抱子娘娘也就不闹咧。现在可好,别说供奉,庙都没咧,结成死仇咧。” 谷小草问:“那个抱子娘娘庙拆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吗?” 大婶摇头:“倒是没有,还留着些废砖废瓦,如今是个荒地,平常狗都不往那边晃,现在更没有人敢过去了,晦气。” 谷小草暗中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那个送子娘娘庙探个究竟,看看这东西是人是鬼。 三人这一唠嗑,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已是深夜,众人各自睡去。 …… 夜深人静,隔壁屋那大叔已经是鼾声如雷,而谷小草躺在偏房一张床上,睁着亮亮的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 因为她知道,这两口子一定没说实话。 村中住房多局促,少见有空屋。 那两人声称自己上无双亲、下无子女,却拿出整洁的一间房待客,房内还恰好放着床,屋中陈设不见杂乱,根本不像是久未使用的样子。 这间房定有主人,不知平时又是拿来给谁睡的呢? 总不会,是鬼吧? 再者说,这两人更是对自己热情的过了头,自己一个小乞丐,按照常理应当算是人嫌狗厌的货色,能碰上施舍一二馒头的人家都算少见,什么时候也配上炕喝酒了。 更何况,谷小草还在那大婶放针线的草筐里发现了一只小鞋子。 虽然大婶将之埋在一堆碎布头中,但是谷小草趁两人不注意,还是翻开针线筐检查过,那是一只婴儿的小鞋子,而且是还没有编好的半成品。 忽然,大叔的鼾声停了,一阵脚步声窸窣传来,走到谷小草床前,停了。 谷小草刻意放匀呼吸,微眯着眼装睡,只见那个大婶拿手颤巍巍往谷小草鼻上轻轻碰触,然后悄声对丈夫说道:“睡死了。” 吱呀一声,外头房门被这两口子推开,凉凉的月光照进室内,人影憧憧,诡异莫名。 眼角余光看去,这两口子轻手轻脚走向屋内角落的米缸,接连钻进去便没了人影。 谷小草在床上等了一会儿,见四周再无动静,果断翻身而起,跑到米缸处往下一看,原来缸底被钻了个洞,石头堵门,下面大概是个地窖。 谷小草刚想打开地窖一探究竟,便感觉一阵阴风吹过,四敞的大门发出咯吱作响的不详声音,她背后忽然传出婴儿的哭声。 谷小草猛然转过身去,却发现伴随月光映在墙上的只有自己的影子,那阵风散了后,顿时四下皆静。 她提起的心刚想放下,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在场似乎并非只有自己的影子。 背后好像趴着一个人。 这个“人”在肩膀处露出半个头,随着时间推移,和自己的影子纠缠在一起的鬼影越发清晰可辨,看上去就像个歪瓜裂枣的大头婴儿。 婴儿又是一声啼哭,那声音离得越发近了,似乎就响在耳边…… 谷小草扭身去看,背后并无异样,一股危机下的第六感让她猛然扭回头,一股腥风扑面。 原来,怪婴见谷小草背转身露出空门,竟飞快从墙面影子里弹射而起,一个转向对着谷小草的脸扑过去。 谷小草来不及拔剑,足尖一点跳上米缸边缘,避过致命一击。灵剑脱鞘而出,谷小草就着月光对影子状的怪婴劈将过去。 可惜这一剑直接从怪婴身上穿了过去,仿佛仅是劈入一团空气,竟对这怪婴丝毫没有杀伤力。 谷小草暗自嘀咕,虽然这把剑只是巫娆随手送的大路货,但灵剑对邪物自带镇压效果,不该如此。 怪婴似乎也发现谷小草的外强中干,呼啸一声步步紧逼的袭来,谷小草只好尽量躲开,在房中与之周旋。 怪婴迅猛,谷小草灵巧,双方一追一躲,似乎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忽然,那怪婴影子遁入黑暗处又消失无踪,谷小草警惕的环视四周,不知不觉就退到门侧阴影处。 就在此时,怪婴忽然从门侧阴影里袭来,谷小草避无可避,只好在瞬间横剑护住要害,以至右肩被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顿时鲜血潺潺流出,谷小草疼的直骂娘。 敌虚我实,这怪物,有形无体,最为棘手。 谷小草灵机一动,月光下有影子,怪婴随时可以躲在影子中攻击,而黑暗中可就未必。 她猛地把门关死,月光被阻隔在外,房内漆黑一片。 “你这个弱智儿,知道我这招叫什么吗?这招啊,叫关门打狗。算了,看你头大身子小,估计智商不大行,说了也听不明白。” 谷小草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灵智,先图嘴上爽快再说。 一片黑暗里,谷小草嘴上叨叨,眼睛却紧闭,丹田处一股灵气涌动,她学着当初巫娆找捻尘缘的方式,耐心感受着怪婴的气息。 这妖物百密尚有一疏,谷小草推断,既然刚刚怪婴的攻击能在瞬间化为实体,实打实抓伤自己肩膀,那么倘若在怪婴攻击的瞬间出招,也许就能触到它实体。 如今,互相看不见彼此,只需以静制动、守株待兔即可。 忽地,前方某处终于闪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剑光一闪,婴啼声乍响又戛然而止。谷小草深吁一口气,推开门,月华皎洁落入房内,只见那柄剑正插入怪婴眉心,将其钉死在地上,剑身还在微微颤动。 谷小草拿剑身拨了拨这怪婴身体,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抱子娘娘”原来不过是一只开了点灵智的魅,这种妖物乃阴气所化,常见于积尸之地,比如坟场、战场等地。 如今魅的躯壳死去后,渐渐又化为一股精纯的阴气消散天地之间,算是天地之间阴阳循环的一种平衡。 谷小草感叹,这“抱子娘娘”真够磕碜,得亏这些村民把庙给毁了。 话表两头。谷小草不知道,她的调查过程已经被做成视频传上“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发帖人一如既往的匿名,只发视频并不回复网友问题。 底下评论区热闹的紧—— “楼主难道是谷小草本人吗?不然怎么拍的那么多素材?” “以前觉得吴小花要比小草武力值高,现在打脸了。” “楼上,你不知道外面的野猫,都是母猫凶得很吗?哈哈哈” “那以后这小两口打架,可太精彩了,嘿嘿。” …… 解决掉麻烦后,谷小草又想到地下那对鬼鬼祟祟的夫妻,怎么想都觉得两人不怀好意。 于是,谷小草走到墙角米缸处,往地窖门上狠狠剁了一脚。 第十五章 谷小草站到米缸旁边,高声道:“装神弄鬼的那个什么抱子娘娘已经被我捉住了,快点出来,否则我就把这玩意塞进地窖,让你俩也尝尝厉害。” 第16节 石门纹丝未动,看来这对夫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谷小草拿剑随手一劈,跟切豆腐似的,地窖顿时破开一个口子。 她跳下去,发现那两口子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大婶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此刻,见避无可避,大叔将老婆孩子护在身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 ??? 我不是来斩妖除魔的?两人这一哭搞得我像是什么绝世阴险大反派? 谷小草尴尬的看着这一幕,只好把还在滴着血的剑又收回了储物芥子里。 “俺们也是迫不得已,本来老老实实打渔混口饭吃,可想求个活命咋还能那么难!” 好像被逼至穷途末路,那大婶歇斯底里下红了眼眶。 “我本来就是前来调查此事,只想知道关于抱子娘娘的前因后果,还有你们两个半夜不睡觉搞得什么鬼。你们只要跟我说实话,我就放你们一马。” 谷小草连忙缓下语气:“我乃修仙之人,不会妄造杀孽。” 这对夫妻见谷小草话说的诚恳,面上也不似坏人,相视一眼,终于老老实实地道来。 却原来,那张客房确实是给这小婴儿准备,这对夫妻老来得子,本是一件喜事,谁成想这个时候闹出了“抱子娘娘”的事情,只好把孩子藏在地窖。 “有时是三五天,有时连着好几天,一到夜里,就能听见那奶娃娃哭的声音。只要这声音一响,俺们村就一定会死个年轻力壮的后生。” “那你们还主动开门?”谷小草连忙追问。 只见那大叔低下头,讷讷地说:“俺们犯了错。” “犯了错——”大婶看上去已经有些魔怔了。 “俺们得罪了族上,族长讲罚俺家今晚开着门,命硬也就熬过去咧,就是这么一回子事情咧。” 大叔抬高了嗓门,又理亏般低下声去:“后来看见你,就想找个替死鬼,以防万一嘛。” 两人只说是模棱两可的得罪了族上,到底因何得罪族上,竟要遭此重惩?没想到了这个时候,两个人居然还有所保留,不肯说出实话? 谷小草疑窦重重,却故意装作接受了这个理由的样子点点头,安慰两口子。 “原来如此,蝼蚁尚且有偷生的本能,我不与你们计较。那个抱子娘娘我已经杀死了,劳烦二位收留一夜,明天一早我就走了,你们也不要怕再出事情。” …… 一夜过去,天际冒出鱼肚白,村里鸡啼狗吠,好似终于恢复了元气。 很快,“抱子娘娘”被谷小草干掉的事情就传遍了全村,男女老少一派喜气洋洋,簇拥着谷小草庆贺。 “大仙,俺们还没好好感谢你,你怎么就要走咧。”满脸皱纹的老族长颤颤巍巍的越众而出,看着谷小草依依不舍。 “我还得回师门复命。” 见谷小草执意要走,老族长连忙从旁边村民处拿来一个草篮:“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俺们的一番心意。” 草篮里装着满满的鸡蛋,为表感激,应当是各家各户都“大出血”了一番。 谷小草却没有收下,几个纵步就消失在众人眼前,百姓们纷纷感叹果然仙家手段。 …… 然而。 谷小草走后,人群并没有散。 那老族长在前面带头,一众村民浩浩荡荡走向了村中祠堂,那对大叔大婶就缀在队尾,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 果然,有古怪。 谷小草在暗处皱起了眉。 谷小草追至祠堂,却发现仅是这一会儿功夫,刚刚涌入祠堂的村民都没了踪影。 虽是青天白日,那祠堂内却颇为阴暗。 只见正北一面高墙,供着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牌位之间每隔不远处均点着长明灯,火苗摇曳,不时将灯油烧的噼啪作响。 大白天的玩集体失踪,这是什么鬼故事? 谷小草在祠堂内到处乱转,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出来。她有些泄气的一屁股坐在祠堂的供桌上,干脆以不变应万变,毕竟这伙人总不会在里面躲一辈子,不出来了。 等的无聊,谷小草开始挨个翻看去世村民的牌位。 这是个王姓村子,村民大多没文化,起名不是王二狗就是王大栓,没什么新意。 忽然,她眼前一亮。 蛤?这还有个叫王八的,也不知这人爹娘怎么想的。 啧,这个王簸箕和他嫂子是不是有一腿啊,他哥死了就急不可耐地搬到一块儿去住了,还打了一辈子光棍。 哦哟,这里还有个生前说是能喷水吐火的,还有能随意变性的,区区一个村民墓志太能编了吧…… 谷小草看到妙处,忍不住拍着桌子大喊一声,精彩! 这一拍,也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锁链轴承的声音吱呀作响,谷小草就这样坐在供桌上,保持着一个能叫这村里先人气的掀飞棺材板的不雅姿势,随着那方牌位墙180度转了个面。 原来这堵墙对面恰是个密室,之前消失的村民全都在场,此刻齐刷刷看过来。 …… 场面空前安静,不仅安静且是万万分尴尬—— “我说我还是有点舍不得那篮鸡蛋,所以就回来了,你们信不信?”谷小草讪讪地从供桌上爬下来,默念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仙人,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族长老头阴着脸直直瞪向谷小草。 “来都来了,你们后面挡着的什么啊,让我看看呗?”谷小草没脸没皮的说道。 这些村民就像听不懂人话,紧紧粘在一起,就是不肯挪开。谷小草步步向前,人群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 “仙人,这是我等王氏族人的祠堂,此处的秘密更是我等家务事,您怕是有些过于多管闲事了吧。” 那族长老头又开口,一副掷地有声、正义凌然模样。 人群纷纷附和,人多势众下,倒显得谷小草有些理亏。 “巧了,我这人还就爱多管闲事。” 谷小草当然不肯只听几句劝就打道回府,她放下这句话就一步跃起,从这群人眼前转瞬跳至他们身后。 谷小草原本猜测也不过是这村里有个什么宝贝不肯叫外人知道,抑或是供奉着邪神不敢透露。直到,一口约莫有三丈有余的大坑出现在谷小草面前。 坑内景象,让谷小草这饶是荤素不计的人也犯了恶心。 密密麻麻的婴儿尸骨被堆砌在此。男婴的,女婴的,他们有些身上还挂着长命锁,生前也应受尽疼宠,如今却都面目青紫,没了声息。 坑洞深处的部分婴尸已经腐烂,散发着扑鼻恶臭,他们面目肿胀的辨认不出模样,像是一只只极为狰狞的小鬼。 而婴儿尸堆的最上方,正是大婶的孩子,一个新鲜死去的婴儿。 仿若阿鼻地狱。 “你,你们,这是为什么啊?”谷小草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言语。 “为了,活下去。”昨夜那大婶声音嘶哑,神色晦暗莫测:“因为舍不得小宝,叫全村发现,就差点搭上了俺男人的性命。” 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俺听过那动静,分明就是个小撕害子哭哩!也说不准就是你娃。” “那抱子娘娘一定藏在某个婴儿体内,只要把他们都杀光,俺们就能活下去。” “你们这些仙人高高在上,当然不明白。俺们没有仙法,除了杀孩子,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俺们没有错。” “对,没有错。” “你为啥不早点来,你是仙人,你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你该不是故意看俺们笑话吧?” 他们纷纷将无法承受之痛,难以回首之恨,本能怨在别人身上,好像这样就能释然忘怀。 这些凡人一个个面目狰狞越逼越近,声声质问不绝于耳。真的来得太晚了吗?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谷小草竟对每一句质问都无法回以答案。 “可我已经把那只魅,哦,就是抱子娘娘,我把它杀掉了。”谷小草只是机械说道:“你们怎么还要杀死孩子?” 大婶瘫在地上,劈头撒发哭喊:“他们杀掉了小宝,娘的小宝啊!” “全村的娃都死了,凭啥恁娃能活?!” 这样的言论迎来了一片附和声,就在谷小草不知所措时,村长开了口。 “仙人,既然你来了,就留在这里吧。如果放走了你,这件事情要露馅咧。走街哩,串巷哩,他们就挂在嘴头子上说,朝廷发的牌坊要收回去,俺们无颜去见先人!”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那个族长老头显得越来越阴森怪异。 谷小草刚想解释,就见那发话的族长裂开来了。 简直是足够引人头皮发麻的一幕,那个族长老头就这么当场从头到脚裂开了,从皮囊里面爬出一只怪婴状的黑影,化作黑雾钻进了谷小草身体里。 靠之,大意了,我没杀干净。 在谷小草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 …… 地窖。 当初放下大话说要把“魅”放进去吓人的谷小草,如今被“魅”关在了下面,还是以五花大绑的耻辱姿势。 谷小草昏迷了整整三天,这才终于艰难睁开眼睛,醒过来的瞬间,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没想到人刚醒,就跟某个话本子未完待续似的,墙角的影子又缓缓聚起,向着谷小草涌动而来。 不是吧?又来?这还有完没完?这妖物吃人戏码怎么还带回影石重播的?就不能给我来个痛快? 谷小草的内心戏空前丰富。 不过,死是不想死的。 放开我,还能苟。 第17节 谷小草像只不甘认命的咸鱼一样蹦起来,然后开始在屋里跟只发疯的兔子似的蹦来蹦去,为了躲避那只鬼影,简直洋相百出。 忽然,好像终于憋不住,虚空中传来扑哧一笑。 ??? “巫娆?”谷小草僵住,试探地问。 只见刚才还对着谷小草追来追去的鬼影散去,一位白衣仙君渐渐显露出身形,那抹笑还未曾来的及散去,犹似长白雪消、云散雨霁——果然是巫娆。 第十六章 再见巫娆,谷小草不知是该惊还是喜。 巫娆在此地,好歹说明自己不至于步了那玄天宗弟子的后尘,埋骨他乡还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马上,被戏耍的愤怒占据上风,很快把那点惊喜和庆幸驱散的一分都不剩。 谷小草大怒:“您有事吗?您是闲着没事吃撑了,布这么一个局骗我?” 巫娆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显然他把谷小草出发前关于“境界”的嘲讽牢牢记在心上,如今正好全数奉还。 “真是奇怪,比我高了一个小境界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还要为师这个修为不如你的来救?” 他一边发出无情嘲笑,一边轻描淡写挥了挥手,谷小草周身草绳便纷纷落下,化作一束绸缎,绑回巫娆发间。 原来就连“五花大绑”都是假的! 谷小草整个人都炸了。 我顶你个肺,这狗男人,这么会演,怎么不去搭台子唱戏? 在心中用脑补的os小人对巫娆进行365度无死角拳打脚踢之后,谷小草总算平复下来心情,气呼呼问道:“那只魅呢?” “我及时赶到,叫胡不归砸散了,不过,那不是魅。” 许是捉弄了死对头一番,如今巫娆心情大好,比平时多了还几分耐心解释。 “魅喜欢成群聚集在积尸地,这两只妖物从数量上就不对,我看它们大概是某种妖怪的□□,不过现在还没搞清楚。” 说话,间两人已经准备翻出地窖,往上爬的时候,谷小草忽然扭头问巫娆:“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这里了?” 巫娆传音道:“我本来不知道,是胡拉拉婆婆妈妈不放心,非叫我过来看看。” 当然,后来一到蓬莱境,就发现谷小草出了事。 “等我一来就能感觉你情况不妙。临出门前,胡老头非得说我是你师父,把你的牵引红线转移到我身上了。” 巫娆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这玩意麻烦就麻烦在没办法解开。” 牵引红线?拉郎配? 谷小草闻言也回想起来,自己刚入门那会儿,胡拉拉是往自己神魂中种了红色丝线,声称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知道,如此才能安心。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胡拉拉的独门法术,相当于其他门派给弟子点命灵灯一样的存在,可以追踪弟子安危下落。 听了这话,谷小草也有些尴尬,讪讪笑道:“就当我欠你一命,这个人情会还你的。” 这时,两个人已经爬出米缸,回到当初那大叔屋内。 谷小草又贱兮兮地道:“毕竟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啊。你也总会有翻车的时候,你放心,我肯定时刻准备着救你的命。” 听起来不像是感谢,倒像是诅咒。 与此同时。 巫娆救人的小视频被那陌生楼主暗戳戳传上“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广大吃瓜网友一片狂欢乱舞—— “今天也是跑上来看看谷物夫妇结婚没的一天!” “呜,救妻视频好上头,嗑cp可太快乐了。” “看完吴小花千里救妻,我再看看现在身后抠脚的自家道侣,汪的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我可以单身,但我磕的cp必须甜!。” “这糖齁甜,这两人是想把我们狗粮喂到死吗?” …… 小渔村,村民大叔屋内。 谷小草好奇:“收留我的大叔一家子呢?” 巫娆:“我把他们赶到村长那宅子里住去了。” 他还故意挑衅似的逗她:“怎么?看起来还依依不舍的?忘了这二位本是想送你给妖物当下酒菜了是吧?” 谷小草回想起那些枉死的婴儿,心头瞬间感觉五味杂陈,甚至连与巫娆斗嘴的心情也没了。 最后只是叹道:“你别吓唬他们了。一开始他们是为了孩子才想害我,结果又失去了那孩子——” 巫娆看她恹恹的,也缓下语气。 “你放心,等咱俩走了,这夫妻俩一准就迫不及待回来了。如今村长成了妖物被我所杀,他那屋子可算是凶宅。” 巫娆当先迈出门槛,示意谷小草跟上来。 “若不是亲眼目睹我斩杀妖物,畏我如虎,他们一定不会愿意听我安排,住进村长家。” 谷小草不知她昏迷后祠堂里情形。 当时,那妖物扒开村长的外皮闯出来,直接把这堆不知内情的村民吓得抱头鼠窜,尖叫声哭喊声简直能捅破屋顶。 恰好巫娆及时赶到,救下他们一命。 村长没了,又被妖物吓破了胆,这群村民如今群龙无首,在仙人面前乖的鹌鹑一般。 谷小草见巫娆早就有目的地一样往前走,跟了一段路,忍不住问:“咱们这是准备去哪?” “抱子娘娘庙。” 谷小草闻言停下脚步,巫娆往前走了些许,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不耐烦扭头看她:“怎么啦?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迈不开步?” “去之前,我想先把那些婴儿的尸体埋了。” 又想到昏迷之前祠堂里的情形,谷小草低着头,神色有些怅然若失。 巫娆盯着谷小草,那神情活像是看地主家傻儿子发羊癫疯。他无语半晌,还是返身陪谷小草往祠堂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数落。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把锅全往自己身上背的毛病,也不怕被压死。” “人也不是你杀的,坑也不是你挖得。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真要给该内疚的人论资排辈,他们村里的人光排号都能从村头那棵歪脖子树排到海岸线另一端,你且得等着呢。” 她被巫娆这一骂反倒没了顾虑,忍不住把埋在心中,循环问了自己无数次的问题问出来。 “万一那抱子娘娘真是我搬山搞出来的呢?” “万一这些村民都是因我才沦落如此境地呢?” “万一他们溺子杀婴、家破人亡,皆是我一人罪孽呢?” 这才是让谷小草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病所在。 巫娆撇了一眼谷小草,她很明显在钻牛角尖。 “这世间出来作妖的鬼东西多了去了,我怎么没见别人为了保全自己杀孩子呢?有所怜悯是好事,但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不是善良,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巫娆就差把“没错你就是天下第一傻子”这句话挂在脸上了。 他叹气道: “虎毒尚不食子。生死一线,有人向死,也有人谋生,可断没有牺牲别人性命活己的道理,哪怕那个别人是自己的孩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不会拎不清吧?” “我当然知道。” 谷小草回了一嘴,被巫娆教训了一路,她心中填埋许久的滞涩情绪,反而荡然无存。 不知是不是地窖呆久,谷小草看着外面天青云碧,就像心绪也跟着天空疏阔起来。 心情蓦然轻松。 “你刚刚好像一个啰嗦的老太婆呀!” 谷小草又恢复了平时本性,蹦跳着一路窜到巫娆前面去,她一边倒退走一边甩出一张清风符,路边的蒲公英顿时纷纷洋洋向着巫娆扑去,估摸着能害他打几个喷嚏。 不料巫娆指尖一闪,符箓上面的朱砂改了走势,从清风符秒变暴风符。 符箓吹出一阵能让人东倒西歪的狂风,谷小草派出去“害人”的蒲公英反糊了她自己一脸。 谷小草一边咳嗽,一边拿心里的os小人对巫娆练习搏击,狂扁对方无数遍。 可恶啊,世界上怎么会有巫娆这种睚眦必报又嘴毒还小心眼的生物? …… 两人已经走进祠堂婴儿坑处,谷小草再度丢出一张清风符,这股温柔的清风平地而起,将一个个孩子托举起来,依次送至室外。 风一吹,尸臭味越发明显。 孩子们死去的时间并不久,坑内尸体越往下腐败越明显,如果说上面那层婴儿仿佛青面獠牙小鬼,还算能看出人模样,下面的婴儿已经沤烂鼓胀成了一个个惨不忍睹的血肉布袋。 谷小草再一转头,巫娆已经避开至少十米开外,他掏出一方绣帕捂住口鼻,含混不清的说了句:“我在外头等你。” 便跟鬼撵似的跑了。 走出祠堂后,两人找了一个靠山面水的风水宝地,巫娆负责看风水,谷小草负责挖坑,这师徒俩也算“配合无间”的送死婴们入土为安。 白布裹身,坑内覆土,巫娆徒手描画法阵,无数苍翠松柏在周围拔地而起。 巫娆与谷小草相视一眼,三清铃摇响,两人难得有默契双双开口。 “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还将上天炁,以制九天魂。化行十方界,普济度天人。悟真道自成,接引於浮生。不迷亦不荒,无我亦无名。朗诵罪福句,万遍心垢清。” 随着法事的祝祷念诵声响起,一缕缕稚弱的魂灵化作万千光点升空。 好像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种子,他们虽无所依凭,却也因此跨过山丘大海,见识万里河山。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好在亦因懵懂,对这世间不曾有过太多缱绻留恋。 …… 谷小草与巫娆已来至抱子娘娘庙。 这里的情况果真如那大叔所说,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第18节 这庙不大,坍圮的雕梁画栋之间荒草凄凄,谷小草和巫娆走在其间,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走着走着,谷小草被地上瓦砾绊了一跤,她低头又恰与某婴儿一双眼睛对视,顿时忍不住喊了声“卧槽”。 那婴儿只剩下一颗头,就藏在在瓦砾中死死盯着她,面容虽是唇红齿白,却露出诡异笑靥,看起来分外惊悚。 恰好谷小草脚踩的地方是个土坡,她壮着胆子往周围一看,发现这样苍白与艳丽共存的婴儿头颅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废墟缝隙处,都是面无表情模样,大概有百来具之多。 谷小草弯腰拾起这颗头,颠了颠才发现这些婴儿头颅乃是陶瓷烧制而成,上面的五官被信众们画的栩栩如生,甚至到了能以假乱真的程度。 “难怪叫抱子娘娘庙,这里四面壁上大概是被人雕了百子献瑞图吧?” 如今庙塌了,地上才会有那么多陶瓷婴儿头。 巫娆也跟着环顾四周,然后开口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谷小草说:“什么奇怪?” “这里的正神消失了。”巫娆顿了顿道:“你看,四周只见婴儿残肢,却不见一片瓦砾或者雕像跟抱子娘娘有关。” 这时已是夕阳沉落,啼鸦声四起,巫娆的面沉似水,那端庄绝美的姿容,好像也化作了一尊神像。 “我问过村民,他们确信自从推倒这座庙后,就没有人来过了。据说,那座雕像足有一丈高,没有谁能把雕像藏起来。” 谷小草被他说的打了个寒噤:“你怎么越说越邪门?” 巫娆望着这片废墟,笃定道:“抱子娘娘雕像是活的。” 谷小草灵光一闪,也顿悟过来,雕像与附身在村长体内的黑影,许是同出一脉,寺庙坍塌后,转而附身在婴儿头中。 她偷偷传音:“它倒会找地方藏,这里应该有一百来颗头,不知哪一颗才是抱子娘娘?” 作者有话说: 作话:本章超度经文截取于《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第十七章 巫娆听了谷小草挨个检查地上陶瓷婴儿头的提议,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 只见他一抬手,胡不归便从颈间乖觉地旋出,珠光宝气氤氲,以巫娆为中心周遭一里之内刮起旋风,废墟中的婴儿头颅纷纷浮到半空中。 见此情形,谷小草默契恍然。 灵剑出鞘,随着谷小草意念一动,剑光便分散出万千道化身。 无数道游走的白光闯入旋风当中,剑锋精准劈向空中的婴儿头颅,顿时陶瓷碎裂声四起,天空好像下了纷纷扬扬一场瓷化的雪。 就在陶瓷碎裂的瞬间,随着尖锐的婴啼声响起,一道阴影从陶瓷头颅上脱离,其形貌和之前一样,还是光怪陆离的婴儿影子,飞速潜入地面的缝隙阴影处。 巫娆和谷小草早已看准对方逃窜方位,胡不归紧追而至,谷小草的灵剑悬于空中,封死了影子所有退路。 也不过瞬息之间,无处可逃的怪婴发出一道极其惨烈的啼哭声,在胡不归熠熠的光华中被驱散。 胡不归停留在巫娆指尖上下翻飞,谷小草发现,巫娆特意留了一缕怪影的残存意识在宝珠上,丝络状的黑色线条在胡不归表层缓慢而凝滞的游动。 “走吧。让它给咱们带个路,去这东西的老巢看看。” 巫娆将手中胡不归抛起,两人便跟随宝珠指引向海边走去,越走谷小草越觉得周遭眼熟,到了最后甚至已经不用指引就能知道每一条岔路该怎么走。 谷小草露出个苦笑,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果真又回到了我搬走友乾峰的地方。” 当初挑选友乾峰的时候,为了找出峰形俊秀奇特、内蕴自然法理的好山石,谷小草在蓬莱间沿海处转悠了大半天,路都走熟了。 …… 大约距渔村约莫十里,便是当初谷小草移山的地方。 巫娆和谷小草站在一块礁石上,往友乾峰曾经所在的地方看去。 那里是一处天然悬崖,当初最靠海的那扇峭壁奇峰已被搬走,原地留下的坑洞早已被海水补平,如今涛翻浪涌,并无什么异常。 “看吧,好一处太平无事所在。”谷小草扭头看着巫娆道:“我看那怪影妖物并无神智,未必能带咱们——” 也不待谷小草把话说完,巫娆已经扯着她后领子往海里扎去。谷小草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换,差点以为自己要淹死当场。 水中的“胡不归”发出温暖莹润的光芒,这层光亮将二人罩在其中,抵挡了水流和压力,进而使两人在海中与在陆地行动无异。 巫娆:“不在水面上,就是在水底下。” 谷小草在水里刚刚站稳脚跟,就忍不住怨声:“你行动之前就不能跟我说一声?上赶着投胎去呀?” 巫娆还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刻薄嘴脸,他啧一声:“跟我走便是,哪来那么多话呀,咱俩是来说相声的吗?” 这段视频甫一被传上“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便有那好事闲散修士上线评论—— “对啊,我就是闲着没事跑上论坛听你们讲相声的,不行吗?狗头jpg” “啊?你俩不就是说相声的吗?” “下一届招引仙墟,没你俩的相声我不去。” …… 海中。 巫娆略一勾手,便放走了缠在胡不归上面的怪影残识。 黑影像一尾灵巧的游鱼般向海地更深处钻去,谷小草在心里大骂巫娆不做人,一边跟着他下潜,终于来到山基所在。 两人围着山基游走一圈,走到一半,谷小草眼尖,看见一丛珊瑚处有几抹白色。 凑近一看,竟是一片尸骨堆,这些骨块有新有旧,旧的在海底洋流冲刷下已经残缺不全,新的还留了些骨肉筋膜在上面,被水一泡红红白白烂浆糊一样,分外恶心。 谷小草也不嫌脏,从骨头堆里翻了翻,居然模起一块腰牌,抹掉上面的脏污,发现上面刻有玄天字样。 谷小草把玩了两下道:“看来这就是玄天宗那个死掉的弟子了,这是叫什么玩意给吃了呀。” 谷小草再一扭头,发现巫娆已经被这堆骨头恶心的退出好远,不由调侃道。 “巫娆,也不知你是从哪里惯的这身讲究毛病。我看你也别修仙了,修为再高有什么用,有人要想暗算你,只要丢个什么脏东西过去,你就原地昏过去了。” 巫娆冷哼:“那也未必,我看到脏东西心情就不好。” “上一个想靠此暗算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巫娆在远处抱臂上观,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还带着凉飕飕的冰碴。 “你要不要试一试?” 谷小草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埋头忙碌起手上的活计。 她脱下外袍,将玄天宗弟子的骨头纷纷收敛在一起,恰好这具尸体还属新的一类,上面残留着不少肉块筋膜,她一上手也被那滑腻手感恶心的不轻。 “这下至少能给卓卓宗主一个交代,也算不虚此行。” 巫娆隔着老远丢过去一个玉瓶:“把旁边那几个深色的土块也帮我装起来。” 谷小草捞过玉瓶装土,嘴上也不停。 “连土也要指使我来装。您最好是以后都别站在地面上了,不是嫌脏吗?地面上也有土。” 土块装完,两人便从海底向上浮去,在即将破出水面一刹那,谷小草猛然拽走巫娆颈间胡不归,三窜两跳上了岸。 因为失去胡不归,海水瞬间倒灌涌入,巫娆相当于直接泡在海里,顿时浑身湿透。 谷小草还记得骤然被他拉入海底的仇,此时大仇得报,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巫娆破出水面,几缕发丝贴在脸上,水珠从额前滚落,有几颗坠在长而卷翘的睫毛上,好像谪仙落入凡尘,平添几份烟火气。 虽然巫娆上岸后,便瞬间调动灵气烘干全身,然而方才出水的样子还是被传上“谷物夫妇结婚没”这样的吃瓜小组,在论坛上欢乐流传着—— “我已经截图了,嘿嘿。” “这肌肉线条,这色气满满的湿身,不行了我得先去念会儿清静经。” “太阴险了,居然想害我这个老母亲,母爱当场变质,幸好我意志坚定!——谁那里能下视频发我一份。” “这就是男菩萨下凡了吧哈哈?” “这是我能免费看到的内容吗,吃瓜jpg” “视频avi。” “谢谢楼上,道友定能功德圆满早日飞升。” …… 海边礁石上。 巫娆一转念,胡不归立刻从谷小草手心溜出,谷小草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胡不归紧紧缀在她身后,飞出一股只待将其撞死当场的气势。 忽然,谷小草左脚拌右脚晃了一下,怀中玉瓶落在地上,碎了。 一股异香传来。 地上的土块散发着阵阵勾魂摄魄的气味,令人联想到妖媚舞姬柔软的腰肢,亦或是修习合欢类功法的修士们深情回荡的眼波。 胡不归折回手中,巫娆也无暇再与谷小草纠缠,他站在原地惊疑不定的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这个味道?那妖物莫不是九婴?” “九婴?什么九婴?”谷小草满头雾水。 “九婴者,水火之怪,九头攒环,寤伏寐出,声若儿啼,之地有凶水,为人害。《九州异兽谱》都没翻过?看来初入门时,师父给你布置的早课,到底是一篇没有背。” 巫娆给徒弟科普完还不忘嫌弃她偷懒。 对于巫娆的嘲讽怒骂,谷小草听惯了,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早已练就百毒不侵的功夫。 谷小草嬉皮笑脸凑过去,接连问道:“那这个九婴长什么样子啊?就九个头?弱点呢?这个写书的写了跟没写一个样,就不能写详细点吗?” 巫娆翻了个白眼回她:“为师又没见过。如何知道。” 面对谷小草,巫娆似乎有翻不完的白眼。 谷小草跟小狗一样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皱着眉嫌弃道:“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地上这不是土吧?你让我往这个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这是九玄砂。” “啥?” “就是一味珍贵药材,有价无市的魂生丹和大□□内都有九玄砂作为辅材,同时它还是炼制合欢丹的主材,这虽不是什么正经丹药,放在黑市上倒也值不少灵石。” 第19节 谷小草听完巫娆科普,眼前一亮。 她立马蹲在地上,万分宝贝的将土块装入随身芥子中,装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扣着地面上角角落落,生怕落下一点。 谷小草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味道,叹道:“不愧是灵药,吃起来还有点甜。不过,这东西和九婴又有什么关系?” “这味药材,乃是九婴五谷轮回所产出。通俗来讲,就是九婴的粪便。” 巫娆终于勾唇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谷小草说道。 听完这话,谷小草脸都绿了,止不住干呕。 呕呕呕,屎就是屎,亏得这些修士还给起个那么风雅的名字,真是吃饱了撑的。 谷小草脑海里不由自主翻腾起刚刚自己舔过九玄砂的回忆,恶心感挥之不去。 她恼羞成怒冲巫娆吼:“你是恨我拉你下水,故意拖在最后才告诉我的吧?!” “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乱吃东西?这毕竟是药,又毒不死你,吃点也无妨。” 巫娆的笑意从眉梢眼角流出,透着止不住的得意:“那些采集九玄砂的修士也不过是在九婴抛弃的远古遗穴处拣拣剩落,从未见过此兽真身,我看今天咱们说不定能长个见识。” 似乎知道谷小草在想什么,巫娆幸灾乐祸点头确认。 “说白一点,你搬走的这座山大概是九婴的老巢,当时算你命大,它大概在睡觉。现在,睡了千把年,它醒了。也许是你搬山的动静把它吵醒的。” 九婴这种生物,常爱休眠,消化了上千年的猎物后,胃中早就不剩什么东西,定然饥肠辘辘。且不说它一觉醒来,还发现家被偷了,心情暴躁恼怒之下,吃掉两三凡人根本不为怪。 谷小草面上有些讪讪:“那我再把山搬回来。” “恐怕,来不及了。”巫娆又补充道:“我刚刚发现,咱们现在就站在它真身的背上。” 谷小草听后就是一惊,她颤巍巍看向自己站的这处礁石。 惊涛拍岸,一阵地动山摇。 作者有话说: 关于九婴的介绍描述,出自百度百科。 第十八章 谷小草这才发现,原来身下的巨型礁石,是无数藤壶经年累月在九婴背面堆积而形成的“伪装”。 九婴出世,礁石震荡下,片片藤壶纷纷脱落,海面上掀起约有二十丈的波浪。 见那实力不知深浅的妖物即将破出海面,谷小草抛出灵剑一脚踩上,随后便扯着巫娆浮在半空,惊险躲过拍向两人的一道巨浪。 谷小草再往原地看去,发现九婴已经尽数露出海面,这妖物并无头颅,就连手足都无,只是个无形无状的黑色雾球。 谷小草盯着雾球开口:“是不是不太对?你不是说这玩意有九个头吗?头呢?” 只听,巫娆阴阳怪气地反问:“小草啊,你现如今可是安全无虞?抑或胸有成竹,打算以一当十?” “不是,我是问——” “那你还有时间问东问西!你要是再不出手,倒是可以和它作对丢了脑袋的难兄难弟。” 巫娆说罢,也不待谷小草反应,径自抛出胡不归。 胡不归“嗖”的一声在谷小草耳际穿过,她顿时感觉身后腾起一股润湿的水雾。 再转身一看,原是雾球引来一条水龙,若无巫娆出手相护,她就要被打中了。 腾空的海浪激荡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水龙下方是极幽深的漩涡,看上去就分外不详。 九婴在海面飘荡着,如同一座小型岛屿,胡不归飞至对方身前,只是萤火般得一个小光点,更显得二者体量悬殊。 疾驰而至的胡不归与那道水龙相撞,水花散做□□股模样,谷小草叫了声好,不料浪花在海面狂涌而四散后,又化作数道新的水龙卷土重来。 □□条和先前一样声势浩大的水龙咆哮着向谷小草二人袭来,浮在半空中的灵剑如同一片落叶,在风中颤抖着摇晃,随时可能从天上吧唧一声摔下来。 巫娆见状,手捏法诀,驱使胡不归原地打了个旋,一条璀璨的光带从胡不归身上萦荡环绕,宝珠闪耀着光华带领身后光带在水龙之间灵巧穿梭。 缠绕,旋转,胡不归以一股圆转的柔劲,再度将数道水龙化解为片片波澜不兴的水花。 趁着巫娆与水龙打得难舍难分,谷小草抓起剑柄直冲雾球而去。 只见剑锋凌厉,无惧无畏,谷小草整个人好似也化作一束锋利的剑。 仿佛撕帛裂布,雾球被割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浓稠的黑色雾气四溢而出。 雾球好似也吃了痛,发出连绵不绝的尖锐婴啼,周围多山崖,这啼哭声在山间回荡,听起来分外阴森凄凉。 谷小草见破了妖物的防,顿时大喜,立时打了鸡血般再度冲上去,给雾球又割出三四道口子。 雾气在一阵凶猛涌动后,忽然从内部冲出无数炸裂的火焰,热浪滚滚,燎原而来。 谷小草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火苗卷噬。 胡不归瞬间暴涨十余丈,拦腰将谷小草从火苗间扯出。 那火舌未卷到人,落在海面上化作无数红莲花瓣样的小火苗。忽然,有只海鸥在空中飞过,不慎沾了丝火苗,瞬间被燃遍全身,连哀鸣都来不及就化作飞灰。 见状,谷小草吓得咽了咽口水。 那个什么鬼的《九州异兽谱》,回去就找来撕掉,什么水火之怪?也不讲清楚,轻描淡写两三行,省墨水来喝吗? 分明水是泼天海啸 ,火是烈焰戾火,分分钟能要人命。 巫娆带着谷小草疾退数里,算是全身而退。 方才躲避时,巫娆顾着扯开谷小草,就没顾上自己,退下来才发现自己发梢在战场上被泵出的火星一撩,不光卷了边,还发出焦糊味,顿时脸就黑了。 这厢巫娆收了手,也不知从何处掏出把分外精致的小银剪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剪着被火烧坏的发稍,一边对谷小草发脾气。 “是不是没脑子,方才你凑那么近干什么?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 谷小草不爽,开始死鸭子嘴硬:“我那叫乘胜追击。” 对面冷笑:“是啊,你再追也就烧成灰了,我连奔丧的钱都省了。” “我是为了拯救苍生。就算烧成灰,也是铁骨铮铮的好灰。哼!” “啧啧,你这身犟骨头要真是烧成了灰,我看做花肥都得叫人嫌咯的慌。” …… “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更新了小视频,不少网友把围观谷物夫妇日常当成乐趣,时不时便打开论坛刷一刷。 深夜还在修仙的八卦网友纷纷上线,他们从两人的斗嘴中找到奇特磕点,无比愉快的评论—— “我磕到真的了!谷物 is rio!” “吴小花明明是心疼了。这孩子打小不会说话,刀子嘴豆腐心。” “呜呜呜,我真是疯魔了,为什么这两人连吵架都那么甜滋滋的!” “磕死我了啊。今天又是为谷物夫妇绝美爱情流泪的一天。” “最近几天太太们更新的剪辑小甜饼比我以前一年看得都多,求求了,二位就给我继续产粮不要停。” …… 这头,巫娆眉峰微皱,似在思忖对策。 忽然,他招小狗似的冲谷小草勾了勾手,谷小草不想理他,却又忍不住好奇,终于还是在心里骂着对方凑了过去。 “小草,看到那处峡谷没有?待会帮我把那九婴引过去。”巫娆遥望着远处海岸边一处峡谷指挥道:“瓮里捉鳖,关门打狗。” “你说得容易,怎么引啊。” 谷小草站在原地不肯动,她想到方才水深火热的样子,也犯了憷。 “惹它生气,让它追你。你怎么惹我就怎么惹它,这不是你信手拈来的吗?那么说来,你这到处人嫌狗眼的家伙,也并非百无是处。” 巫娆安慰似地拍了拍谷小草地肩膀。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如此欠揍的话? 谷小草趁巫娆不备,又猛地一把扯走胡不归,她遥遥跑出老远,这才放下话来。 “你这球借我用用,刚刚我割的那几下,触感奇特,估计是割到九婴的肠胃了,里头都是九玄砂,能不碰就不碰。” 说罢,谷小草已经来到九婴上空,这妖物吃了谷小草几下狠的,还没有缓过劲来,整个雾球都缩水不少。 谷小草迅速将胡不归对准九婴伤口处,狠狠砸下。 巫娆没来得及阻止。 九婴哀啼几声,伤口处果然喷出不少深黄色的九玄砂,把附近的海面都染混了不少。 不管巫娆心下如何恶心,又如何想着把谷小草连带胡不归通通事后处理掉,事到如今也只好忍着嫌弃看谷小草引怪。 伤口再受重创,仇人近在眼前,九婴怒吼一声就向谷小草闷头冲来。 谷小草在九婴身边上下翻飞,时不时还来个急转弯,就如同一只扰人的苍蝇,明明一巴掌能捏死,却怎样也抓不住。九婴果然越发暴躁,一个劲追着谷小草横冲直撞。 这一引一逗间,九婴果然中计,紧紧追着谷小草就进了峡谷。 峡谷地势紧窄,如同一只口袋将九婴当头罩住。 巫娆带着谷小草藏身在谷口,便开始对着九婴狂轰乱打。 九婴又故技重施般卷起水龙,喷出唳火,可水火尽数被山崖峭壁遮挡,谷小草和巫娆只需在山后躲一躲风头,便又能出来卡位攻击。九婴在此处施展不开,也只好无能狂怒。 渐渐的,这块黑色的雾团越缩越小,它招引而来的水火声势也大不如前,九婴肉眼可见的渐渐衰弱下去……似乎它也知自己命不久矣,连连发出如泣如诉般的婴儿啼哭声。 磨了这大半天,终于到了绝杀的时机。谷小草挥剑猛然向九婴斩下,这一剑携风雷之威,灵气狂涌而出,九婴想逃却也已无处可逃。 就在此时,峡谷四面八方都响起此起彼伏的婴啼声。 谷小草闻声望去,发现崖壁上一只连一只的怪婴身影浮现,这些古怪的阴影在山壁上游动而来,最终纷纷投入了那九婴雾团的怀抱。 雾团肉眼可见的膨大起来,之前被谷小草劈斩开来的伤口尽数不药自愈。谷小草最后这一剑劈去,九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凹陷,后又在黑雾涌动下恢复如初。 雾团膨胀到极限,仿佛是花蕾绽开,那些硕大而怪异的婴儿头接连钻出,在黑雾里翻滚,看上去就像一颗无比畸形的骰子。 看来是身躯本体的哀啼声,将此怪物的九个头从不远万里的地方召唤而来。 “现在可好,有九个头了。”巫娆扭头看着谷小草。 “一,二,三……是六个头啊。” 第20节 巫娆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谢谢,我会数数。显而易见,咱们在渔村里砍死了三个,它既然能自愈,待会你再看就是九个了。” 果不其然,九婴身上又渐渐冒出来三颗头,只是比没被砍过的六颗头小了点。说话间,这妖物甩动着九颗头,乌泱泱一大团向二人逼近。 “祖宗,您还有空在这里跟我吵架呢?它都追过来了!”见此情形,谷小草扯起巫娆就跑。 只见谷小草随手将身上那补丁般的符箓扯下,烧一张就瞬间能跑至百里之外。 原来,谷小草浑身上下这些乱七八糟的符箓补丁,均是一张张苟命用的遁地符。 在符箓加持下,九婴到底是没有追上来,两人就这样一路狼狈逃回小渔村。 …… 村口水井边上,谷小草一屁股坐在井沿上,回想起九婴迎风飘扬且完完整整的九颗丑陋脑袋,不由丧眉耷眼的萎了。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打也打不死。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干掉了三个头,还特么能给长回来,这简直是在作弊吧?!” 谷小草之前把胡不归往九婴肠胃里砸的拿一下,把巫娆恶心透了,他如今非常嫌弃地隔空端着胡不归,正在考虑将它泡在井水里洗个千八百遍。 “我看不把九个头同时干掉,这妖物便能不断自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你说平常,它这些脑袋都藏在了哪里?”谷小草怎么也想不明白。 “等着吧,今天我们跟它打了这一架,它也没占什么便宜,为了疗伤,他今晚肯定要回来吃人补充营养。” 随着巫娆森然的语调,谷小草打了个寒噤。 第十九章 随着巫娆和谷小草赶回村子,天光渐渐就暗了下去。 却见,月色凉如水,夜幕疏阔少云,众星低垂繁盛,谷小草暗忖明日定将是个好天气。 太阳刚落山,村里便听从仙人指挥,紧闭门户,熄灭灯烛,如今四下一片漆黑萧寂。 恰好,那祠堂正处于全村中心,是个盯梢的好去处。巫娆和谷小草各坐屋顶两边,百无聊赖的纵观全局。 “我小时候睡在街角还有破庙,经常能看见这样的天空。”谷小草抬头看着天幕,忽然特别有感触:“那个时候每天都很饿,饿到连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想吃进肚里。” “怪不得你小时候,每天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常常吃坏肠胃。” 祠堂周围恰好长了许多丛草花。 巫娆嘴上虽刻薄,手间却掐了个发诀,胡不归嗡鸣一声,飞入花丛,无数花蜜被引出,裹挟缠绕在在宝珠上,渐渐凝成了许多颗剔透闪耀的彩色晶簇。 巫娆收敛了这些小晶簇,装在瓷瓶里,抛给谷小草。 “尝尝?” 谷小草拿起一颗丢进嘴中,渐渐一股花香伴随甜滋滋的味道从嘴里弥漫开来。 她惊喜道:“这是妙缘峰的年糖!原来是这么做出来的,胡老头怎样都不肯把秘方告诉我。” “这糖每逢过年前,都会囤在我洞府的私库里。” “我以为是胡老头做的,怪不得每回儿去他那洞府里头找都找不见!” 想当年,谷小草对于成为神仙的最大想象力也不过是能多吃几根鸡腿。 她初入山门,不仅吃上了鸡腿,更见识到灵力催生的鸡鸭鱼肉口感更佳、肉质鲜美,犹如掉入米缸的老鼠。 饶是平日菜管够、饭管饱,谷小草仍对一样东西念念不舍,那便是年糖。 年糖绝对可以排上谷小草童年最爱零食榜单的首位。 顾名思义,年糖就是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糖果。 大年初一,妙缘峰便会给前来拜年的弟子们派发压岁百福袋,里面装着各类小礼物,有三两灵石或是几个不值钱的滋元丹等,其中年糖最为受小弟子们欢迎。 有一阵子,谷小草每逢过年到处“打劫”年糖,把牙吃的生生蛀坏了三颗。 现在想来,原来因为这糖只有拥有胡不归的巫娆才能做出来,他定不肯情易动手,自然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了。 “那么说——我小时候生病,胡老头哄我吃药的糖,其实都是你送的?” 谷小草忽然回想起来,每次生病,胡老头总是能拿层出不穷的新口味年糖哄自己乖乖喝药,原来那些特制版本的糖都是巫娆准备的。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你可烦我了。 看着谷小草亮晶晶的眼睛,巫娆浑身不自在,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再拿一颗尝尝,感受一下里头有没有九玄砂的味道,我总疑心胡不归没洗干净。” 呵,男人。 所以我刚刚还在指望什么呢? 眼色使给瞎子看,一腔感动白给。 谷小草终于也回想起胡不归沾过九婴的屎,顿时面目狰狞扑过去,掐上巫娆脖子。 “不准再说了!” 后者被谷小草冲过来的力道带倒在屋檐上,他乌黑的发丝如瀑倾泻,眼中倒影了漫天星光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 “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匿名者分享的小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望着眼前的黑屏,论坛里跑来看热闹的网友气成河豚—— “???” “楼主太过分了,掐在这里,我差这几分种?!” “我怀疑你们搞黄色,快给我看!” “楼主呢?本仙君出一千块灵石,给我解锁下面的内容。” “虽然但是,我搞到真的了,谷物夫妇是真的!呜呜呜!” “友友们,黑屏脑补不是更多吗?这时候我脑海已经浮现一万字小黄文了,嘿嘿。” “三年前就在坛子里待着,为什么这对还没结为道侣,现在我娃都会打酱油了。” “糟糕,我磕糖磕到忘记修炼,明天就是宗门大比可咋办——” “乱入,元宝派的年糖真的那么好吃吗?我好想尝尝,一人血书胡拉拉去‘挖宝’开网店。” …… 这一等,就是一夜。 天际处薄霞晕染,眼见马上就要旭日东升、天光大亮,谷小草打了个呵欠,神色郁卒的望着渐亮的天色,继而愈发咬牙切齿:“呵,你不是说九婴今晚一定回来吃人吗?” 只因平日里保养得宜,巫娆虽是也枯等一夜,却依然神彩熠熠。 听到谷小草的质问,他不慌不忙:“它不饿,那就不来咯。再说,我不是跟你一起在这儿等了一夜?” 谷小草从房顶跳下,甩着满头晨间露水进了祠堂:“老子不伺候了。你想等就等。” 对于修仙者来讲,不眠不休、入定辟谷当然均是不在话下。 可谷小草也许是早些年过得太苦,哪怕修为上已经无需睡眠饮食,她却仍满心贪图红尘享乐,譬如说睡到日上三竿就是她的一大乐趣。 只见谷小草翻身躺上供桌,供桌宽大厚实,她又翻出几块牌位垫在脑下当枕头,不一会就睡个酣熟。 可还没睡多久,她就被一阵饭菜香气熏醒。 谷小草睁眼一看,祠堂偏厅里早被巫娆摆上矮几软榻,几缕安神香在炉中燃起,袅袅青烟中,巫娆正斜倚在狐裘软靠上闭目养神,此情此景说是某个王公贵族家中摆设都不为怪。 谷小草又见此前借宿的那位大婶手跨竹篮,从中端出一碟碟农家小菜,佐以清粥,毕恭毕敬摆上了桌。 “叫仙人替俺们费心了,请仙人用膳。” “我已辟谷。”巫娆神色有些不耐,随手挥了挥,连盘子带碗都叫他掀回篮内。 谷小草赶忙窜过去,将篮子拿回来:“别丢回去啊,你不吃我吃啊。” “哎呀,仙人喜欢便好,那我就不打扰仙人用膳了。”大婶冲二位深施一礼,知情识趣便要离开。 就在大婶即将跨出屋门时,巫娆开口问道:“慢着,你的影子呢?” 谷小草这才注意到其中诡异,如今天色还未大亮,长明灯下,烛影人影都分外明显,可这位大婶身下居然并无影子。 那大婶好像脖子也无筋骨,身子还朝着前,她却缓缓将头扭来背后,露出一个诡笑。 巫娆又开口:“而且怎么就你一个?难不成是,你那些兄弟叫你来探探动静?” 大婶面部皮肤开始涌动,又是从头到脚撕开口子,怪婴从中破出,佯攻几招就蹿了个没影。 怪婴走后,巫娆探手在对方靠近过的某根梁柱处抹了抹,那里隐隐显出个神秘的符号。 “这里被它标记了。” “这个九婴简直都成精了,还知道派斥候来追踪我们。”谷小草一边翻拣地上人皮,一边感叹:“是真人啊,跟那个村长一样,血肉都叫九婴掏空吃了。” 没想到前几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瞬就与世长辞。 饶是堪破红尘的修仙者,也忍不住唏嘘命运难测。 大婶若踏过奈何桥,许是能再见到她的小宝了吧?只可惜留大叔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间苦熬,好不凄惨。 谷小草满怀惆怅想到。 巫娆一方绣帕捂着口鼻,有些厌恶地撇过头,不愿也不忍看地上腌臜:“去喊几个村民过来,地上这些,赶紧叫他们埋掉。” 谷小草还在反复思索,九婴如此强大,又能潜入体内,伪装的与凡人分毫不差,按九婴的胃口这村子早就该覆灭了,又怎能等到仙人来救……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巫娆看了一眼谷小草:“还不把这些牌位收起来,待会有人来收尸,见你把人家先人的牌位当枕头,少不了背地里骂你。” 牌位?牌位! 巫娆这番话让谷小草犹如醍醐灌顶。 “我明白了!”谷小草激动地喊了一声,冲去北墙取了几个牌位下来,递到巫娆面前。 “你看,他们写先辈,讲的又是能喷水吐火,又是随意能变男变女,这些不会都是被九婴附身了吧?” 整个村子就是一个粮仓。 并非九婴在此为害,而是这只九婴将人类圈养在此。 每隔千八百年,九婴一旦醒来,便让九颗头颅钻入村民体内,替自己物色青壮,大啖一番血肉。 这就是所谓的闹抱子娘娘,根本不是杀猪宰牛能供奉的,能平息此事的唯有人牲,只是也不知为何村子传承断代,才让那村民说出如此无知天真的言论。 第21节 不管是人牲,还是青壮。 九婴有意控制下,并不会将此地百姓吃光。这些可悲可叹的愚民不愿背井离乡,一旦事情平息,又都安定下来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尽。 九婴的“粮食”也无穷尽。 要想灭杀此害。 便不能再让那些怪婴头颅回到九婴的身躯上去了。 …… 诡谲狡诈、攻高防厚,九婴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弱点。 依谷小草来看,这妖物唯一的弱点便是太过贪婪,为了贪口血肉,便将九个头颅纷纷放出附身,给人逐个击破的机会。 这些被怪婴附身的村民倒颇好分辨,它们都没有影子。 然而要想将躲在村民里的怪婴都揪出来,还不能放跑一个,给妖物自愈的机会。谷小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问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到了死胡同。 “小草,如若你有精力无处发泄,就再去睡一觉。”谷小草烦躁之下满屋乱转,看得巫娆也跟着烦得慌。 “这个鬼东西怎么那么麻烦,真想现在把这堆村民现在全部绑起来挨个检查影子。” 谷小草狂躁的抓了抓头发。 “介时若有九颗头四散而逃,定然顾头不顾尾。混乱之下,说不定村民还有发生踩踏,死伤无数。你能一瞬间把场面控制住么?不然只要放跑了一只头,就别想再抓住它。” 巫娆在旁泼冷水。 忽然,刚刚还在来回团团转的谷小草顿住脚步,不怀好意的看向巫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说道。 “巫——,咳,吴小花,它不是最喜欢吃青壮的肉么?我看你眉清目秀,身强体壮,正适合去引怪啊。” 第二十章 “不好咧,两位仙人打起来了咧!” 一声高喝惊破了小渔村清晨的宁静。 这种“热闹”场合,又有仙人在场,全村老少一时也不怕那“抱子娘娘”吃人,全都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祠堂屋顶上,一场大戏开演。 谷小草:“这斩妖除魔的功劳只能是我的,而你,还是死在这里的好。” 巫娆:“谷小草,你竟敢欺师灭祖、伐害同门,我这就替师门清理门户!” 说罢,两人摆起架势,胡不归撞上无名剑,一时间大风呼啸、树摇影动。 一番对招,终究是巫娆“不敌”,他受此重创,怆然倒地,吐出一口血来。 闻言,谷小草仅是冷哼一声,便消隐无踪,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 实际上,谷小草只是功成身退,此时此刻就躲在祠堂旁边那棵大榕树的树梢上。 她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无死角欣赏巫娆吐血,暗叹一声这人演技拙劣,也就骗骗妖物和无知百姓。 “仙长,仙长没事吧?” “啧啧啧,咋地还能打起来了呢?” “仙长受伤咧,那俺们咋办啊,那妖怪不是还没抓住吗?” …… 在七大姑八大姨的惋惜声里,巫娆冷着脸拒绝了所有关切,声称要自行疗伤,将自己关在祠堂之中。 祠堂大门怦然紧闭,吃了闭门羹,这群村民也只好散去。 一番热闹后,四周也终于沉寂下来。 祠堂中,灯烛长明,巫娆背对大门而坐,面目在烛光照耀下依然显得惨白,似乎真的受了不小的伤。 阴影处,怪婴似的影子渐渐显露出来,无声无息地向着巫娆毫不设防的后背围拢。 修士的血肉对九婴来说无异于是更胜于凡人的灵丹妙药、珍馐美味,而它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终于,九婴的某个头颅沉不住气了。 在那怪婴的攻击下,巫娆踉跄躲避,却又总能勉力垂死挣扎过去,甚至眼见他就要破开门逃走了。 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越来越多的怪婴从阴影处现身,向着巫娆围拢过去。 就像被困于灯罩下的飞虫,四下碰撞却再难找到出路,终将力竭而死。 当最后一只怪婴从黑暗处现身,巫娆似是支撑不住破败之躯,摇摇欲坠般倒地。 胡不归绽放出极为耀眼的光华,仿佛是最后的绚烂。 而就在此时,一只剑插入了战场。 谷小草卡在这精妙时机现身,随后便对着已经暴露无遗的九只头颅接连劈斩而去。 而巫娆哪还有一丝受伤的样子,只见他从容指挥胡不归向见势不妙逃窜的怪婴撞去,细密的攻击织作一张严丝合缝的网。 这师徒俩的五毛钱演技终究是奏效了,九只怪婴头颅一颗不差,全数被引来祠堂之中。 “巫娆,你能别叫胡不归无头苍蝇般的乱撞吗?很是影响我发挥。” ——这是又一次被挡住攻击路线后,泄愤似地疯狂拿剑往怪婴身上招呼的谷小草。 “小草,若是学艺不精就配合为师打打漏网之鱼便好,反正主力在我。” ——这是被狂舞的乱剑晃到眼,然后眯起眼越杀越疯的巫娆,好像对面每一个怪婴都是谷小草的狗头。 谷小草的剑影与胡不归的流光交织在一起,两人嘴上斗气,手下却利落,加之又有此前经验,不过片刻便将九只怪婴杀的仅剩三只。 眼见情势不利,仅剩下的怪婴渐渐退缩,一个转身便要窜入阴影中。 谷小草忙喊:“它们想跑。” 巫娆冷笑:“那也得跑得掉。” 巫娆手掐发诀,胡不归的光芒照进祠堂内每一个角落,在强光照耀下阴影已经完全消失,怪婴无所遁形。 被逼到绝路的怪婴尖啼一声,向谷小草和巫娆掉头袭来,其中一只被谷小草的剑当胸穿过,化为渐渐消散的阴影,另一只则被胡不归撞入眉心,同样溃散。 “它要跑了,它要跑了!”谷小草惊呼下,最后那一只怪婴在两者掩护下,即将飞速窜出门外。 谷小草还在半空持剑翻身,来不及追上去。 那鬼影般的怪婴一头撞在门上,砸出嘭地一声重响,这时门上才显出一张被隐形过的符箓,那是一张能够将建筑物转化为私人结界的困锁符箓。 巫娆面不改色:“我说过,那它也得跑得掉。” 显然这道符箓正是巫娆算无遗策、提前设下。 胡不归恰巧落于谷小草脚下,后者翻身过来一脚踏上,凌空借点冲到怪婴面前,剑刃闪过冷光,最后那只怪婴也消散为黑色的雾气。 谷小草喘着气,环顾四周、心有余悸:“你数过了吗?咱们杀完了吧?” 折腾了一场,巫娆连发丝都未乱,负手道:“这是自然,我又不是你,总是丢三落四。” 谷小草杀顺了手,意犹未尽道:“要不然接着去海里吧,那里不是还有个雾球么,就别让它活过夜了。” 巫娆刚想点头,却忽然顿住,胡不归冲一根顶梁柱砸去。一声巨响后,随着木屑纷飞、巨柱拦腰折断。 只见,从柱身后显出个人影来,手里的回影石还未来得及放下。 “捻尘缘?” 谷小草有些讶然,怎么这大兄弟无所不在? 对方还是那副充满厌世倦容的面瘫脸,只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打扰了。” “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我身上又有什么生意叫他盯上了?谷小草一边问一边开始胡乱脑补。 “赚钱。”捻尘缘又答道,看上去倒还挺有耐心。 “赚什么钱?”谷小草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不用管我。”捻尘缘又摇头道,手里还举着那投影石。 巫娆听完这话,指挥胡不归向对方头部砸去,好像对面和自己有不死不休般的血海深仇。 她惊了:“巫娆你干什么啊?疯啦。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你打得过他吗?再说无冤无仇,你打他干什——” 还没等谷小草念叨完,巫娆直接就掐住了对方脖子,将捻尘缘狠狠推在北墙上,砸翻了一堆牌位。 这姿势莫名熟悉,好像是当初花朝节,捻尘缘闯道场的翻版,只是强弱翻了个儿。 不能说是毫无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难道此前那段恩怨还未了断?巫娆这么记仇的嘛?捻尘缘又是什么时候这么菜了? “此人果然是天纵奇才。” 不是,这位大哥,他都叫你扯着脖子提起来了吧? “只是看了一眼我做的傀儡,就能模仿的惟妙惟肖,甚至更加精进。” 傀儡? 咔嚓一声,巫娆捏碎了对面“捻尘缘”的喉管,只听兹拉作响,好像是什么地方烧焦了。 “赚钱、赚钱、赚钱、赚钱、赚钱……” 傀儡面无表情化身复读机。 巫娆烦躁的皱了皱眉头,又施力一捏,这下傀儡彻底头首分离,再无声息。 谷小草兴趣盎然地上前取下傀儡手中的回影石,翻看两下:“他真的在给我们录像,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给我们录像?” 巫娆却并未回话,只是拿着胡不归在傀儡核心晶石处撩了几下。 胡不归浮在空中向东飞了一段,见身后二人不曾跟上,又回身上下盘旋,似在催促。 “走吧,胡不归可以追踪这具傀儡主人的气息,捻尘缘大概是在东海里。” 巫娆与谷小草一路就这样追着胡不归到了东海。 第22节 那气息居然就在当初两人对战九婴躯体的峡谷,现在峡谷两侧山石多了些坑坑洼洼的豁口,树木也叫人烧焦了一些,俨然一副大战后的样子。 黑色雾球在海面跟随波浪上下起伏,却没有声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谁杀的?捻尘缘么?谷小草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疑问。 忽然雾球涌动了一下,从伤口处钻出个人影——正是捻尘缘。 他手里还拿着九婴的肠带,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九玄砂,巫娆见此情形,再度从怀中掏出绣帕来,皱着眉捂紧了口鼻。 捻尘缘看到巫娆和谷小草两人也不惊讶,甚至还分外友好的招了招手:“哟,来了?” “你在干什么?这九婴是你杀的吗?你为什么用傀儡偷拍我们?”谷小草连连发问。 “怪不是我杀的,我在捡漏。”捻尘缘吐字如金,依旧是简洁扼要。 “至于视频,有人雇我拍就拍了,我也不知道客户花钱拍你俩做什么,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论坛结婚小组?” 谷小草闻言连忙打开共千里,却发现收到不少师门传信。 “事已至此,稍安毋躁,速归。”这是胡拉拉。 “狗尾巴草,看到评论了吗?你那天搬山我拍过视频,没想到共千里被黑了,视频传的满网都是,对不起。” 这是陆仁。 “谷师妹,你们不是去东海了吗?没有碰到浣花宗的人吗?还有你周围是不是有回影石在录像?!” 这是蒋由师兄。 …… 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谷小草连忙又翻开共千里,发现置顶便是三条加粗加大的热搜新闻,每一条标题都很惊悚。 “元宝派谷小草搬山殃及百姓,浣花宗花解忧斩九婴救民水火。” “再掀疑团,谷小草对着吴小花喊巫娆,到底是口误还是有心为之。” “骗子师徒人设崩塌,元宝派何去何从?” …… 点开热搜一看,是好几段用回影石拍的视频。 里面有谷小草当初搬山回宗门的情形;随后便是浣花宗前来东海境调查,发现所谓谷小草惊醒九婴的真相,与那黑雾球状躯体一番激战后得胜而归;最后还有谷小草在祠堂两次对“吴小花”喊巫娆。 许是有心人带节奏,整个共千里上掀起“腥风血雨”。 “纯路人,我总结一下,谷小草搬山惊醒九婴吃人,巫娆假扮吴小花合伙在花朝节上行骗招生,没错吧?师徒俩没一个好东西啊。” “也可能只是嘴瓢了,毕竟巫娆仙君和吴小花长得那么像。” “嘴瓢也不可能瓢两次吧。” “怪不得他们总是不肯结为道侣,原来是塑料情侣。” “哎。谷物夫妇是假的,感觉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七十年老粉,我真的感觉很失望。” “浣花宗花解忧小哥哥斩杀九婴的样子真的好帅!” “万一有反转呢?内情真相怎么样还不一定,不要那么早就站队吧?” 第二十一章 [v] 谷小草翻着共千里,吴小花的身份,友乾峰的来历…… 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心中既有破罐破摔的释然,可又仿佛瞬间浸入无边尽的冰冷中。 明明是朗朗乾坤、日光灼烈,她却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噤。 论坛上修士们的评论,映射出人心杂陈。居心叵测的,带节奏的,劝架的,更有无数吃瓜群众纷纷涌入—— “谷物夫妇也在东海蓬莱境杀九婴呢,之前结婚小组的视频我看过,人家出的力也不少。” “谷小草顶多算作将功赎罪,浣花宗热心帮忙才是真英雄好么!” “说实话,谷小草搬山的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山下有九婴在休眠?各位道友,你们不要用上帝视角来想事情啊。” “呵,这年头给自己收拾烂摊子也能夸成这样?” “谷小草为什么搬走东海那座山?如果巫娆就是吴小花的话,细思极恐!” “其实我一直很吃巫娆仙尊的颜,现在得知吴小花和他是一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仙界第一美人免费看了那么久,居然有种我也不亏的感觉。” “所以谷物夫妇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实锤吗?” “其实谷物夫妇也从来没承认过他们在恋爱吧?有什么好失望的?” “如果巫娆仙君真的是吴小花,这种塑料糖精我才不磕,真恶心。” 谷小草看得心烦意乱,干脆一把关掉共千里。 …… “捻尘缘,浣花宗的人雇佣你给他们拍的杀九婴视频?” 巫娆这声询问叫谷小草回过神来,细思一下也就能猜到,这网上舆论狂潮,指定有浣花宗在顺水推舟、兴风作浪。 话说这个浣花宗的花解忧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要不是我那边干掉九婴九个头有你在这抢怪的份儿? 哦,我进度条都拉到九十九了,你就废了一成力,还在共千里上大肆宣扬?问题是自卖自夸也就罢了,你还要回踩? 这还是个人? 谷小草越想越是咬牙切齿。 捻尘缘既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所有顾客的隐私在我这里都是保密的。” 浣花宗能来抢到怪,又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巫娆也不需要再进一步核实。 他问道:“为何要与我们过不去?” 九婴浑身是宝,捻尘缘正蹲在尸体上埋头细细搜刮着材料。 “我与你们没有恩怨,只是做生意,谁给钱雇我,我就替谁打工。” 所以不管顾客目地为何。是拍谷物夫妇日常磕糖,还是拍斩杀九婴操纵舆论,在他看来都没区别。 谷小草跟着追问:“那上一回在花朝节捣乱的不会也是浣花宗吧?” “要保密。”捻尘缘依旧守口如瓶。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但谷小草已经笃定,这场风波跟某些大宗门,乃至浣花宗脱不了关系。 谷物夫妇掉马,共千里上那些搅混水的、落井下石的一时间甚嚣尘上,舆论成了个巨大的漩涡。 一些门派眼红元宝派这个后起之秀已经很久了,而带来这一切的,正是谷物夫妇招生宣传的强力影响。 谷物夫妇铺天盖地的黑料对这些门派而言,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而浣花宗,作为四大宗门最为势弱的一派,随时可能被元宝派取代,其中资源倾斜、利益相关自不必多言,恐怕浣花宗是最希望元宝派尽快落魄垮掉的吧? 谷小草切齿道: “捻尘缘,不管你赚钱也好,与我们为难也罢,被欺负就要还手,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你今日休想全身而退。” 对方修为再高又能如何?她自踏入仙门始,便不图长生不死,但求自在无拘。 谷小草心里早就窝了一口气,她紧紧攥住无名剑,对着捻尘缘脖颈处挑劈过去,剑光如虹、步步杀机。 巫娆还是第一次感觉谷小草的莽撞冲动恰合心意。 他此刻也再不顾虑对方天道之下第一散修的名号,只一念之间,胡不归便呼啸一声紧随这谷小草的剑光向捻尘缘攻去。 捻尘缘没有武器,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自带一股老咸鱼式的丧气,看上去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在身上漾起一圈圈灵气形成的波纹。 然而,无论胡不归还是无名剑都破不了他设下的结界。 谷小草一遍又一遍执剑向捻尘缘的防护结界砍去,直到唇角溢出了血色,仍不肯停歇。 胡不归略一调转方向,将无名剑撞开。 “小草,停手吧,这龟壳那么弄是打不开的。”巫娆径自说道:“我已经打烦了。” 依然是温柔入骨的语气,仿佛低低叹来的呢喃情话。 这一次,胡不归不再从空中盘旋游走,它静静悬停在空中,随即便发出浅淡的灵气波纹,波纹相触,如此便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一瞬间,万木同枯。 波浪不再翻涌,山风不再呼啸。那是极轻的一声碎响,捻尘缘的结界渐渐裂变成万千光点,在空中浮游而散。 捻尘缘也没料到巫娆竟准备耗尽灵气、自断生路与自己殊死相搏。 巫娆的脸色这一次真切的渐渐变得惨白,他猛然间吐出一口血,面目竟有衰绝之象。 谷小草被巫娆这副疯狂的样子所惊,慌乱扶住他,怒道:“你不要命了?” 捻尘缘收了手,他按着心口,眉峰紧紧皱起,看来也不怎么好受。 “你是个真正的疯子。” 巫娆笑了笑,优雅而缓慢的将唇边血抹掉:“你的实力的确很强,但不代表我杀不了你。我这条命,并不足惜,带你一个还赚了。” 捻尘缘忙摆手:“不打了,可不能再打了。我可没打算为了这点钱把命赔上,这次算我欠二位一个人情如何?” 谷小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好奇问:“那你打算怎么还?” 捻尘缘挠头想了想:“我这人修的是无情道,向来没什么是非观,只要不是要我的命,你们叫我做什么都行。” 巫娆听了这话也无惊也无喜,只淡淡道:“先欠着。” 捻尘缘爽快点头:“好嘞!” 忽而,谷小草趁着捻尘缘与巫娆说话留神不到自己,一剑挑过捻尘缘腰间储物芥子。 “哎,你要做什么?!”捻尘缘大惊失色。 谷小草三两下快剑将芥子刺出几方破洞,捻尘缘刚刚收集的九婴材料纷纷爆出来,落在海里,几股波浪一冲就没了影。 谷小草笑出个乖巧的梨涡:“不做什么,看着顺心。” 显然,记仇是元宝派妙观峰的优良传统。 第23节 捻尘缘沉默片刻,忽然不知抽了什么风,他遥遥地点了点谷小草,看着她和巫娆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你们俩啊,你们俩。若有一日结为道侣,务必请我一杯水酒。” 他留下这句话,就踏云而去,居然也没计较谷小草叫他的生意赔了本。 是瞎吗?怎么全世界都觉得我们两个有一腿?看不出巫娆这种龟毛毒舌神经病只适合和他自己过一生? 谷小草对着捻尘缘的背影暗暗呸了一声。 她转头便向巫娆吐槽:“你说捻尘缘这是什么眼神?看不出咱们两个是逢场作戏?” “如今这逢场作戏也用不着了。” 巫娆似是想到二人处境,叹道:“你这嘴啊可真是个乌鸦嘴,整天喊着自己被迫营业,如今倒是一语成谶。不知你胡师叔可还能撑住?先回去再说吧。” 谷小草心头一颤:“这一路上咱们要不要乔装打扮一下,万一叫那些愤怒的吃瓜网民认出来,不会被扔臭鸡蛋吧?” 巫娆紧皱眉梢: “可快闭嘴吧,你是命里带衰,好的不灵坏的灵。” 两人就这么一路嘀咕着,打道回府了。 回去路上,又路过那小渔村,远远瞧着村民凑做一堆,敲锣打鼓分外热闹,谷小草又忍不住好奇,飞身而下看热闹。 “是仙人,仙人又下凡咧!” “仙人,这是俺们为你俩塑地像造地庙,以后定然日日香火供奉。” 抬头一看,端正的小红庙就立在祠堂旁边,里头果然已经塑好两尊神像,样子倒也刻的颇有几分神韵。 那个女的红妆妍丽,那个男的红袍罗带,不像是什么神仙,倒像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小夫妻。 自己和巫娆是何等孽缘,临到最后还要一起在民间留座夫妻庙? 谷小草气不打一处来,挖苦道:“这是要洞房吗?塑的那么喜庆?” 好像看出谷小草不怎么喜欢这塑像,那村民急着解释。 “大仙,俺们是照着俺们见过最俊的扮相给塑地像。”说罢,他还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谷小草,又补上一句:“您是不是不大满意啊?” 这帮村民的“热心”看上去质朴且好心好意,虽然自己不需要。 那还能说什么?谷小草骂也不是,笑也笑不出。 那村民见谷小草脸色不好,已经急的额头冒汗,膝下一软便要下跪请罪。谷小草扶起他,最后从牙缝挤出一句:“满意——我很满意。” “这时候纠结什么夫妻庙,还不快走了。” 巫娆已经在远处催促,谷小草追着巫娆的方向纵身离去。 眼不见心不烦! …… 却说元宝派山脚下有一处闹市,其中有家酒楼名唤“醉云阁”,这家店的招牌烧鸡乃是谷小草白吃不厌的一道菜。 此时正是饭点,因为元宝派出了这一档子事儿,醉云阁比往常还要热闹一些。 楼上楼下心思各异的人都齐聚在这里,有想来探听一手新消息,也有来凑热闹的闲人,还有各大宗门的探子,等一个说法的民众…… 楼上雅座,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修士带着个小女娃入座,桌上摆着烧鸡、佳酿。 那小女娃凝眉望向大堂里高谈阔论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反倒是那修士一口烧酒就酒,吃的满嘴流油。 “你不来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小女孩转头问。 中年修士忙紧嚼两口鸡肉,咽下才道:“反正叫浣花宗他们带节奏带的也没什么好话,这两天路上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此二人正是乔装打扮的谷小草和巫娆。 便在此时,正大啖烧鸡的谷小草眼前一暗,身前杵过来一个年轻女修,那女孩甜美乖巧,身量娇小,目光复杂看向二人。 谷小草和巫娆对视一眼,有些摸不准这是谁。对方似是有些踌躇,不过还是开了口,声线还带着些颤抖。 “我知道你们是谁,是谷物夫妇对不对。” 对方怕两人没会意,又道:“我就是雇佣捻尘缘用傀儡去东海拍你们的人,你们手里有一颗属于我的回影石,虽然坏掉了,可上面还有我留下的印记。” 第二十二章 [v] 谷小草愕然望着面前女修:“原来是你雇的捻尘缘?你雇他拍我们做什么?” 对方欲言又止,最后鼓足勇气:“我叫花忘尘——” 姓花? 谷小草一听这个名字,心头便已高度警惕:“你和浣花宗是什么关系?” 花忘尘似乎顾虑着什么,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回答。 “我的确是浣花弟子,不过在宗门也没什么存在感,这一次我是借口盯梢谷物夫妇回宗门,跟几个师姐来的。你看到楼下几个俊秀郎君没有,俱是花魅香大师姐带来的人。” “一旦被他们叫破身份,你们今日便走不脱了。” 谷小草顺着她眼神示意方向看去,果然有二三个白面书生样的食客,桌上杯箸未动,只是四处打量着酒肆其他客人。 巫娆在一旁开了口:“我听说浣花规矩森严,若果真如此,你告诉我们的话,做的这些事,可能够死上好几轮了吧?” 花忘尘闻言急道:“我不会害你们,我喜欢你们!” 谷小草吓得手里的鸡腿都掉在桌上:“你是说喜欢吴小花吧?你是不是想追他?” 花忘尘猛摇头:“我也喜欢你!我是喜欢你们两个,想看你们甜甜的恋爱。求你们天天过情人节!” 说完花忘尘忽然反应过来对面就是正主,网上口嗨和现实社死只有一线之隔。 她立刻结结巴巴支吾两声,最后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闭嘴捂着脸,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你就是在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匿名发视频的那个人吗?” 谷小草忽然想起捻尘缘说的“论道“论坛上的结婚小组,她听说后也和巫娆一起看了,上面有他们调查蓬莱境的视频。 难道那些视频都是这花忘尘雇捻尘缘偷拍的? 花忘尘看上去有些迷惑。 “捻尘缘是我雇的,但只拍了祠堂那段,傀儡就被小花发现了。” “我没有在小组发过视频。我加入论坛小组,发现那几段视频太短不够看,所以就想不如我自己雇人去拍,这样就能看到你们一举一动了。” 对方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并无意义。 巫娆便道:“这位花道友,我们只想安稳回到宗门之中,还请道友权当没有来过吧。” “不,你们根本不明白,甚至可能以为我是个骗子。” 花忘尘眼中情绪复杂,她凝视着巫娆和谷小草:“因为这层身份,我总是将真正的喜好隐藏着,虽然在追逐你们的路上无比孤独,但是我并不后悔认识你们。” “你们是我的火焰啊。生活不顺心的时候,在那些无比灰暗和痛苦的时刻,因为心中有一道温暖的火焰,我才总能咬牙挺过去。你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让我脱离了这个无趣的世界,在一个更美的世界和虚幻的愉悦中忘记了沉重的现实。” 花忘尘的眼里仿佛绽放出明亮璀璨的光芒,谷小草甚至不太敢于再与之对视。 “而且我知道你们是被冤枉的。那些网上的黑料都是浣花宗放出来的,因为这是我对我们掌门人花万仪亲口提出的建议。” 花忘尘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对,是我拍到了你把吴小草喊错的那两段视频,也全放出来了。” 谷小草惊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不会害我们吗?!” “吴小花是那么光风霁月,谷小草是那么慧心秀色,如此美好的两个人,怎么会骗我?小花,你肯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巫娆仙君的。所以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一个说法。” 花忘尘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我不能放任怀疑独自在我心中发酵,这样真相永远没有办法得到澄清,这才是在害你们。” 花忘尘说着,眼眶都红了:“我会一直支持你们,我那么那么想见你们一面,说出这些话,真的做梦都没想到能有这一天。” “告诉我,你们从来没有骗我对不对?” 对失去自我、如此癫狂的花忘尘,巫娆并无感动,只有深深的怜悯。 他板着脸道:“吴小花和谷小草不需要追捧,更不应该被偷拍。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让更多初入仙门的弟子了解元宝派,而非被捧成一个金尊玉贵的戏子。” 而面对着花忘尘期待的眼神,谷小草却唯有沉默,她从未想过,原来喜欢的分量也可以这样沉重。 谷小草在这一刻想到,这样一种痴心的迷恋是多么容易被误导被利用啊,她和巫娆完全可以骗一骗花忘尘,利用她当内应和奸细反制浣花宗。 同时也就在这一刻,谷小草忽然意识到,这世间可能还有其他“花忘尘“,因为热烈的爱着”谷物夫妇”,迷失了自己,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还是小乞丐时,争抢惯了,阴暗的东西见得多了,更不晓得是非善恶。后来进了元宝派,胡拉拉总说她性子不改,定然要闯出祸事来,原来是应在这里。 谷小草暗暗传音给巫娆:“千错万错,错在我们不该开这个头,不该创造这样一对假情侣。” 巫娆撇了谷小草一眼:“那你想怎么办?” “和盘托出。” “想好了?” “想好了。” 似乎早就料到谷小草有此答案,巫娆竟颔首笑了声。 “想说就说吧,要真畏手畏脚倒是不像你了。今日破罐偏还就破摔了,名声这东西,我反正没在乎过,后头的事儿就叫胡拉拉头疼去吧。” 巫娆显然知道这一开口,两人将面临什么,此刻却避重就轻,好像只是讲了个笑话,谷小草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心头涌上熨帖的暖意。 “你们没有骗我对不对?” 花忘尘非要得到答案,连声追问,满眼都是期翼。 谷小草将回影石放出,和巫娆二人瞬间恢复了本来面貌,他们一举一动将直接在“论道”上实时转播,画面甫一出现,又掀整个修仙界的吃瓜狂潮。 谷小草和巫娆站上楼梯口的平台处。 “那不是谷物夫妇吗?” 此时,酒楼下的食客们也渐渐注意到楼上的动静,围拢过来。 谷小草往喉咙间贴了一道扬声符箓,而后对着整个修仙界堂堂正正宣告道。 “不。我们并非谷物夫妇,而是谷物师徒。” “所谓谷物夫妇只是为了招生宣传制造的虚假cp,吴小花其实是元宝派巫娆仙君,也就是我的师尊。” 第24节 “我们之间并无私情,甚至性格不合,彼此相看生厌,我之所以搬走友乾峰,只是想和巫娆离远一点。” “我根本不喜欢穿那些华丽的衣衫,更不愿坐在花车里头假笑,我就是喜欢穿的像个小乞丐,做事更是离经叛道,不讨人喜欢。” “唯有九婴一事,确实是我搬山前没料到的。关于九婴原委三言两语说不清,等把前因后果整理后,我们会放在“论道”论坛上,是非功过任诸君评说。” “我们将不会再参加花朝节招生活动,更一如既往不支持任何应援活动,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谷物夫妇。” “对不起。” 花忘尘听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她连连后退,口中不断呢喃:“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谷小草携巫娆在回影石面前深深鞠躬,掐断了他们最后的公众演说。 …… 回山的路,谷小草和巫娆并未乔装矫饰,而是踏踏实实的一步步走完。 难以接受真相的群众、瞧热闹的好事者、别有用心的暗探亦或者心怀愤怒仇恨的人们,他们将这条路围得水泄不通,仿佛招引仙墟花车游行重现。 彼时谷小草和巫娆是风光无限红透半边天的顶流,此时是恨不得人人喊打的“反面教材”。 失望的目光,愤怒的目光,仇视的目光——这些目光仿佛刀子,在谷小草身上一遍遍凌迟。 “骗子!亏我还相信过你们。”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打破了沉默,让现场仿佛一锅烧开的水。 “修仙界的败类!” “你们太恶心了!” “元宝派滚出修仙界!” “去死!谷小草你去死吧!” 慑于两人修为境界,倒还没有人敢动手。然而,这样的谩骂层出不穷,仿佛世界在此倾覆,再无天光。 想象中是一回事,真实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四周都是不加掩饰的恶意,耳际充斥的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的漫骂,谷小草脑海中嗡鸣一声,渐渐喘不过气。 忽然,手腕被握住,谷小草悚然,才发现身边还站着巫娆。他唇角犹自带着笑意,仿若并非处于这无边“炼狱”之中,恰似信步于闲庭。 “不是你自己选了这条回去的路吗?那走完便是,永远要记得你踏上这条路的本愿。” 宁向直中取,勿向曲中求。 山门就在眼前了,巫娆当先走去,他自己也如同化作了一座巍峨的山峰,挡下了世间纷扰、血雨腥风。 翩翩的衣袂高扬着,乌黑的发丝萦绕檀香,优雅从容一如初见当时。 手腕间一片滚烫。 …… 元宝派里,妙缘峰上。 依旧是那方招生时的祖传八仙桌。 大肚茶壶冒着袅袅水气,见到来人,薄胎小瓷盏自动散开,滚烫的茶水挨个注入瓷盏之内,淙淙作响。 接到传讯后,蒋由和陆仁也都赶了过来,此刻都坐在八仙桌上等着。 正堂条屏处,还被挂了个红布横幅,上书“谷物夫妇事件公关一次会议”,不过此时根本没有人再抬眼瞧那横幅。 啪的一声,恍若惊堂木震响,茶盏被猛然拍在桌上,茶水溅了一桌子,胡拉拉声色俱厉,嗓门更大。 “你们做事情之前就不能和我通个气吗?!现在你们的名声彻底臭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就那么好受是吗?!” “我不想再说谎了。”谷小草梗着脖子:“胡老头儿,你也说过咱们元宝派的人不准走歪门邪道,不是吗?” 在谷小草灼然眼神下,胡拉拉一下也泄了气:“这修仙界凡是有些声威的仙门,又有哪个身上干净?浣花宗的手段你没有领教过吗?这就是你要的清白吗?” 谷小草坚定点头道:“嗯,我不会再违心说谎了。” 胡拉拉叹气,将那茶水和酒一样往肚子里一灌,似是认了命:“你倒是颇有几分咱们祖师爷的品格,听说他老人家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从不违心行事。” 这时谷小草忽然想起那个奇奇怪怪的“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问道:“对了,胡老头儿,你看过那个结婚小组上面的视频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那么无聊偷拍我们。” 胡拉拉顾左右而言他:“咳咳,所以你们最近最好不要再出门了,知道吗?” 谷小草越看他越觉得可疑:“那个匿名发视频的人不会是你吧?” 胡拉拉见躲不过去,啪的一声在谷小草耳边拍死了一只毛蠓。谷小草探头往他手上一看,原来是个虫型回影石。 “哎呀,我本来是想让你们两个代表浣花宗参加仙门联盟的,不得提前攒点路人缘吗?” “再说!你们去东海明明是斩妖除恶,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谷小草嘘了他一声。胡拉拉一松口,气氛也和悦起来,谷小草又注意到那横幅,看得一头雾水。 “公关会议?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 “公,兼覆也。关,联贯也。其意在防微杜渐。” 胡拉拉得意洋洋捋着胡须,不知想到什么瞬间又垮了脸:“本来想着你们出了事,咱们一起复盘讨论,想办法消除负面消息,保证以后在花朝节继续营业。” “可惜现在啊,全数没了用。”胡拉拉手一勾,那横幅又化作红绸窜入他袖中。 “事发后,我立刻就去查了,那几个在论坛上抹黑带节奏的人都用道具匿名了,追踪地址过去,是浣花宗的手笔。” 蒋由说道。 陆仁重重把茶盏砸在桌面上。 “一定得给浣花宗个教训,哪怕谷物夫妇不存在了,也不能任由这群人把脏水往咱头上倒吧?!” 谷小草灵光一闪:“其实九婴把那小渔村当成粮仓,在那边盘踞了千把年了。” “什么?”听了这话,全场皆惊。 谷小草嘿笑:“我不是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是客观来说,我把那九婴惊醒,也算断了这个循环。” “就按你说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还是要发一篇澄清。”胡拉拉立即拍板:“至于浣花宗,若要反击,只需静待时机,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结果,他话音刚落,只听山门外响起一道温婉女声:“浣花宗掌门首座前来拜见,不知胡掌门可在?” “这是什么?得寸进尺?黄鼠狼上门来给鸡拜年?”谷小草心里觉得颇有几分好笑。 众人调动灵气往山门外查探一番,发现那浣花门女弟子坐着一方小巧玲珑的青纱琉璃花车,车前两匹油光水滑的白色飞马并两旁陪站着一双眉清目秀的小仙童。 风一吹,那轿子前方坠的海棠花状法宝便簌簌往下落花瓣,深浅不一的红色花瓣在空中纷飞,煞是好看。 “掌门师叔,要不要开山门放她们进来?”蒋由问道。 胡拉拉余怒未消:“不开,就该叫她们在外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传讯过去,虚伪客套道:“原来是浣花宗的道友,本门今日不便接待外客,不知诸位有何事见教?” 只见那女弟子下了轿,对着山门遥遥一拜:“我乃浣花首座弟子花媚香,此番诛灭九婴,可谓一大喜事,浣花宗特设大宴,请诸位道友赏光,共同庆贺。” 说罢,从袖内掏出一封花笺送予风中,纸凭风势,飘飘摇摇越过山门落在胡拉拉手中。 女弟子再施一礼,也不再废话,她折身返回车内,花车乘风而起,带着一股香风浩浩荡荡就走了。 全程礼数周到,实则嚣张至极。 谷小草抢过花笺,见上面花香扑鼻,簪花小楷姝丽无双,用词婉转雅致,诚挚邀请元宝派前去赴宴,好像没事人一样。 想也知道,对面怀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思,邀请现在的巫娆和谷小草赴宴,端的是明晃晃不遮掩的恶毒。 “看上去人模狗样,实际不干人事。”谷小草一把火就将那花笺烧成飞灰。 对方都欺上门来了,这宴还就非去赴不可了,只是希望对方能明白一个道理——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二十三章 [v] 到了赴宴那一天,谷小草素面朝天,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符箓的衣裳就出了门。 “看来澄清之后,你还真是恢复本性了。” 陆仁正扯着蒋由准备上船,见谷小草这副装扮,忍不住吐槽:“当初那些网友真是瞎了眼,还说你可爱。” 谷物夫妇掉马后,谷小草终于无需再伪装营业状态,反倒感觉重获自由、如释重负。 她得意洋洋叉腰:“从今天开始,谷小草可爱软妹的人设塌完了,随便你说什么,我才不在乎呢!” 巫娆已是先众人一步上了飞舟,而胡拉拉还在拉着留下看山门的青鸾大师姐嘱托各项事宜。 不同于妙观峰粗犷散养作风,胡拉拉对门下弟子事事照顾妥帖。此次出门赴宴浣花,平静中暗藏凶险,他不放心,就干脆一个弟子都没带。 …… 飞舟在空中云层间穿梭,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浣花宗所在的岫春山。 船内,谷小草懒洋洋地扒着窗栏往外瞧。 浣花宗不愧为四大宗门之一,一声邀约之下,不知多少小宗派以收到花笺为荣。 就说空中,无数的飞舟如鱼群般挤挤挨挨聚作一团,想找个停靠的地方都难。 元宝派“祖传飞舟”还是那副灰扑扑的寒酸模样,相比其他宗门五花八门的飞行法器十分不起眼。 哪怕灵石也赚了不少,胡拉拉却抠门的紧。飞舟修修补补多年,只要不坏就不换,只在内部改造一番。 山门之下,前来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数个清秀机灵的童子热情地迎来送往,谷小草眼尖看到当日来送请帖的轿外童子也正在其列。 这些童子早被教导过规矩,就连唱喏声也是清脆悦耳,只听他唱“玄天宗卓卓仙子到访,赠牡丹麒麟一双。” 诸如此类,云云。 好不容易找到个停船的小角落,元宝派诸人总算也能下了船。 谷小草甫一露面,便感觉到周围前来赴约的各门派弟子们似有似无的打量视线,还有分享八卦的窃窃私语声。 可谷小草一望过去,他们又都刹住了话头,全似锯了嘴的葫芦般沉默了。 谷小草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无比自在大方的冲他们挥了挥手。 她这一番自然从容的做派,反倒让那些围观弟子们歇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前方等着赠礼的队伍大排长龙。 第25节 下船又要排队,真是好一番折腾。 “咱们不用排队吧,你们看旁边那道花门现在都没人,玄天宗的人刚刚就是从那边进去的。” 谷小草早在飞舟上就发现了这一妙处。 蒋由还有些犹豫:“咱们可不是玄天宗,能进去吗?” 陆仁嘲讽道:“当然不行了,狗尾巴草就知道信口开河。我听人讲过,那是浣花宗的珈罗门,你看它开在旁边,实则妙合阵法,那才是真正的正门,平时只有掌门花万仪才能进。” 元宝派众人还在争论的功夫,巫娆已自顾自地踏上了珈罗门前红毯。 谷小草立刻三跳两蹦的追了上去,还远远抛下一句话。 “管它正门、偏门,咱们又不是真的来做客的,用不着守客人的规矩。” 那珈罗门前也是有两个清秀童子守着,衣饰穿戴看上去确实要比其他童子还更华丽一些,只是他们往前一拦,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中听了。 “诸位贵客,这里不能通行。” “怎么不行,只要有道,那就能走。” 谷小草绕过童子就往珈罗门里闯,还笑嘻嘻道:“哦,对了。我们元宝派穷困潦倒不入流,没钱准备礼物,想必你们浣花财大气粗也不该介意。” 不过,珈罗门也不是那么好闯的。 只见谷小草往前走一寸,红毯便长一寸,走了半天,门还在那里,就是进不去。 童子早已料到谷小草进不去,此时在一旁老神在在补充。 “诸位贵客,小童查探不出浣花请柬上的印记,还请指教,是用秘法遮盖了天机?还是并未受到邀约?” 谷小草这才想起来,似乎那封请柬甫一拿到手,便被她一把火烧了? 胡拉拉也想起这回事,偷偷瞪了谷小草一眼道:“请柬被忘在宗门内了,不过元宝派确是受到邀请才来的。” 童子微笑:“既然如此,诸位既无请柬,亦无权限,不能入内,还请打道回府拿到请柬再来。” 果然是浣花宗的一贯作风,礼数周到之下,透着股叫人说不清的冷淡轻慢。 这时,巫娆轻缓地哼笑一声。 “不过是个我家小朋友未曾见识的法阵,没想到贵派还当个宝似地摆在门口丢人现眼,浣花宗到底是落魄了。” 他随手往珈罗门前缀着的一朵海棠花上点了点,刚刚含苞待放的海棠瞬间枯萎凋落。 这一次,巫娆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走去,红毯却再未延长。 元宝派众人都对巫娆这番打脸喜闻乐见,连平常不太爱笑的蒋由师兄都笑了。 只有谷小草,听见巫娆这番话后,下意识攥紧了胡拉拉胡子,嘀嘀咕咕道。 “胡老头儿,巫娆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没见识吗?他是在阴阳怪气吧?” 胡拉拉抢过胡子没好气地回她:“谁叫你当初不肯用功,如今连这小小阵法都过不去,还要靠你师父,怪谁呢?” 忽地,众人听见几下掌声。 “巫娆仙君果然道法高妙。” 从门后绕出一曼妙女郎,笑靥动人:“还未曾介绍,在下便是登门造访过贵派的掌门首座花媚香。” 巫娆连眼皮都没抬:“你是花万仪派来挡路的?” “仙君真会开玩笑,我自然是来迎接诸位元宝派贵客的。” 花媚香毫不心虚的笑起来,似乎两宗之间乃是世代友好、从无芥蒂,只听她极其自然的接道:“先前门口童子失礼了,向诸位道个不是。” 巫娆唇角犹带着一丝笑意,语气也跟开玩笑似的。 “是么,可我明明就看见道友躲在门后面,看热闹看的极是开心呐。” “哎呀,那巫仙君定然是看错了。” 花媚香也掩袖娇笑起来:“听说有不速之客闯门,我闻讯便从场内匆忙赶来,又怎会有时间在门后观望呢。” “哦,原来也可能是我眼拙看错了吧,不是我说,你们门口这花太香了,有时候就喜欢招个什么臭虫、臭大姐的,也难怪。” 巫娆言笑晏晏,只是说出来的话含沙射影,叫花媚香挂在脸上的笑也扭曲了一瞬。 “总之,都是童子们不懂事,待客不周。诸位贵客快跟我来吧。” 花媚香手拈法印,两个看门童子瞬间从头到脚僵硬起来,原来它们不是人,竟是两尊玉做的娃娃。 花媚香在前引路,众人跟着就进了浣花宗,只有谷小草好奇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那两尊玉童子,仍然一左一右站着门口,面貌祥和。可刚刚花媚香点化此二子恢复原形时,他们面露惊恐之色,不似作假。 他们到底是人,还是玉? 众人进到宴会场,发现内里原来有个鲜花团簇的穹顶,无数约莫有巴掌大的银喉长尾山雀在人群之中穿梭,它们牵拉着盛放这各类美酒佳肴的玉盏银盘,啁啾不绝。 无数修士在穹顶之下互相寒暄应酬,场面热闹极了。 花媚香见谷小草盯着山雀看,招来一只道:“这其实是鸟型回影石,我们浣花将此次宴会进行了线上实况转播。” 至此穹顶又是一关,再往里走,普通宾客就不能进了。 里面的这一方小秘境,栽培着修竹幽篁,环境颇为静谧。 只见潺潺奔流的溪水边,早已设了几方坐席,上游第一席上赫然坐着的便是玄天宗主卓卓,她旁边陪坐一貌美女修,红唇似火,臻首峨眉,灼艳似牡丹。 花媚香上前躬身揖礼便退下了。 胡拉拉的传音入密打破了身后小弟子的幻想。 “那就是浣花宗主花万仪。别看她漂亮,实际上这老太婆少说也有千余岁。我还穿开裆裤时,她就已是这副模样了。” 刚刚蒋由和陆仁还被对方容貌所摄,看直了眼,如今啪唧一声,心口的小鹿撞死了。 那边花万仪也看到元宝派诸人,从上首起身遥遥执杯相敬。 “刚刚就觉得心神摇荡,还道是谁来了,原来是胡掌门。掌门您别来无恙,元宝派诸位小友的风采也更胜从前,想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挺顺心的吧?快请入席,莫要拘谨。” 这一起身,阳光照耀下,花万仪的皮肤薄透如瓷,甚至隐隐透出光来。 花万仪发出一声别有意味的娇笑,在场众人皆能听出其中阴阳怪气。 她一说罢,丝竹声又起,是一首颇为应景的“贺佳宾”。 胡拉拉带着众人入席后,大致扫了一眼四周情形,发现四大宗门已然在上首齐聚,其他来赴宴的也俱是些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派。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在场的修士们对着眼色心照不宣的将“谷物夫妇”那档子八卦打成了眉眼官司。 大抵还是顾着面上的那些和气,胡拉拉甫一坐下,时不时还是有不少修士来与他寒暄。 此时,共千里的“论道”论坛上封面首位,赫然就是浣花宗花大手笔安排的花宴实况转播,不少修士闻风而动刷着共千里吃瓜—— “听过元宝派那对假夫妇会来?” “雀食,我在现场刚刚看到元宝派胡拉拉掌门了。……那什么最近风口浪尖上的二位也在,狗头jpg。” “怎么又是他们俩出来蹦跶,不是说要退隐了吗?” “元宝派居然也有资格去内场,这几年招生圈的钱一定不少吧?” “话也别说的太绝对,我看元宝派也有不少弟子是无辜的。” “楼上就是元宝派请来的水军?” “我现在最烦看到的一群人全都在这个聚会出现了,还进了内场,微笑,微笑。” “这师徒俩关系不好是真,谷小草这点倒没骗我们,她现在和巫娆仙君坐得离了八丈远吧。” …… 内场。 上首的花万仪发了话:“承蒙诸位道友厚爱捧场,我们浣花宗也没想到,只是无意间路过东海,就阴差阳错为当地百姓灭了妖兽九婴。” 她还特意冲元宝派方向笑了笑。 “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元宝派的道友,愿意将功抵过,也是值得宽容的。让我们举杯共庆灭除九婴,为民除害,愿天下承平,再无灾祸!” 不愧是阴阳怪气高段位,自说自话间一顶好大的锅扣下来。同样是杀九婴,元宝派和浣花宗自此就盖棺定论,一个是将功赎罪,一个是正义使者。 抢走功劳不说,还要往元宝派身上泼脏水。宴会散去,消息传开,元宝派有理讲不清,本来就差的名声雪上加霜。 原来这才是她们召开这场花宴的目的! 花万仪带头,在场宾客已经纷纷举起了手中玉杯,衬得还没动作的元宝派万分突兀。 第二十四章 [v] “胡掌门,元宝派的诸位小友,可是酒水不合胃口?怎么不一起举杯庆贺?” 花万仪见元宝派几个人迟迟不举杯,在上首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还装模作样地开口询问,打破了先前的冷场。 她吃准元宝派不敢当面翻脸,保持举杯的姿势,等待胡拉拉妥协。 只要喝了这杯酒,便相当于承认了浣花宗的说法,谷小草所谓招引九婴祸及百姓的罪名也将坐实。 胡拉拉举着杯,本想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却不成想谷小草先他一步,拍桌子就站起来,动静之大,引得全场侧目。 “小草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花万仪神情自若的看着谷小草,连唇角勾起笑容的弧度都未改变。 “不是这杯里的酒不合胃口,是花宗主讲的话不合胃口。” 谷小草真想把手里的酒泼到那老妖婆脸上,叫她把那做作的笑容收一收。 “谷小友还年轻,到底是冲动了些。可是怕在座的长辈怪罪你搬走那座山引来九婴?” 花万仪八风不动,仍是端着杯子,望向下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谷小草,她当了上千年的宗主,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知道哪些话能挑动年轻人的愤怒。 “放心吧,念在你初心不坏,只是好心办了坏事罢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会过度苛责与你呢?” 花万仪话音落下,引来下座许多依附于浣花宗讨生活的小门派一片附和之声。 众目睽睽之下,谷小草却当着花万仪的面嗤笑一声。 第26节 “九婴常年沉眠于东海,无论搬山与否,都不能阻止其吃人,我何罪之有?若非说庆贺,也该诸位道友庆贺元宝派灭除此害。不过,庆贺可以,认错却是不能。” 花万仪脸色沉下,将酒杯缓缓放落桌上。 “谷小友这话我怎听不明白?最终杀死九婴的乃是我浣花弟子,此事有目共睹。” “九婴身负神通,只要九颗头颅不死,便能无限自愈。如果没有我与巫娆将九只怪婴头颅一一斩杀殆尽,九婴怎会如此轻易死于浣花手下?” 谷小草傲然扫视全场,掷地有声反驳:“说句不好听的,九婴头颅尽失后,便是总角小儿拿着剑,也能将其捅死。花宗主,怎么?如此浅薄的功劳也好值得庆贺?” 花万仪盯着谷小草,好像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当面冒犯她了,本以为“谷物夫妇”垮台,这谷小草应当吃够了教训,合该任其按揉搓扁才是。 没想到世上竟还能有这般脸皮厚比城墙的“滚刀肉”。 花万仪看了她半晌,忽然莞尔一笑,面上气定神闲,语气更是一副懒得与人计较的四平八稳。 “小友说得不错,这灭杀九婴乃是人人该有的一份功劳,不管是我浣花弟子,还是元宝派诸君,抑或是曾在视频下留言鼓励的道友们,都出了一份力。” 花万仪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本宗设宴,乃是为庆贺九婴身死。并非要抢大家的功劳,或是要安谁的罪名。许是我没说清楚,惹来谷小友的误会,咱们便一杯酒泯恩仇如何?” 花万仪这一番话,直接避重就轻把功劳安在所有人头上,不仅没让元宝派讨到分毫便宜,又反将谷小草逼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如果再不肯喝酒,便是瞧不起在场众人,而如果喝了酒,其实就是变相承认罪名—— 谷小草想通利害,暗叹花万仪心思狠毒。 她假笑了一声,举着酒杯晃了晃:“可惜,这杯酒谁都该喝,唯独花宗主您老人家不该喝啊。” “凭什么我们宗主不能喝?” 花万仪身旁侍候的一个女弟子忍不住开口相询。 “浣花宗恰在我与巫娆牵制九婴时节出现在东海,说好听点叫画蛇添足,说难听点就是抢功劳、不要脸,怎么好意思喝这杯庆功酒。” 谷小草撕破脸皮,看着花万仪瞬间变难看的脸色终于满意了。 “胡掌门不觉得你这后辈讲话缺了点分寸吗?” 花万仪铁青脸色,端着那居高临下的长辈模样教训道。 胡拉拉连忙低着头装醉了酒没听见,巫娆更是在旁饶有兴致的看戏。 “花掌门,您可是身体有憾,双耳失聪?抑或年纪大了,老年痴呆?我说你们浣花不要脸都听不明白?” 谷小草骂到尽兴,神清气爽:“你们浣花口口声声为民除害,可是怎么渔村百姓最后心心念念感谢的却是我与巫娆呢?” 巫娆恰在此时开口:“百姓感念这一点,倒可以证实。香火信愿,可通苍冥,是做不得假的。” 只见他遥遥向东一指,也不知施展何种神通,无数流光从远处飞来,正是凡间百姓供养神灵带来的香火光点。 光芒渐盛,最终组成一段影像,其中有村民们敲锣打鼓、塑像立庙的场面,也有最近村民前去庙中拜祝祈祷的情形。 在场众人见此议论纷纷,看待元宝派的神色也不似最初鄙夷。 花万仪立刻高声解释:“本宗自有法宝追踪九婴,无需去渔村找线索,因此这些愚民才不知浣花宗所在!且我门下弟子本就行事低调,并不打算施恩图报。” 谷小草迅速追问。 “简直是自相矛盾,若行事低调,为何又是发视频又是设宴庆功,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砍了个别人砍剩下的肉球?” 花万仪难以自圆其说,恼怒道:“你这小辈,颠倒是非倒是有一手,如果不是你搬走东海那座山,又怎会引来九婴祸害苍生。” 谷小草立刻反击。 “浣花的人只知抢功劳、捞好处,恐怕并没有亲自调查过吧?” “九婴已在此地盘踞千年,将村庄视为粮仓,以百姓做猪羊牛马之流。” “每逢休眠结束,这妖物便化身村民,闯入村子大啖一番血肉。因此村中常年有‘抱子娘娘’的传说,祠堂中更是有族谱为证,诸位自可前去探查。” “搬山之举,也算是阴差阳错打破了这千年循环。” “现在我倒要问问花掌门,办这个庆功宴,是何居心?!” 谷小草这番话引得人心浮动。 尤其是四大仙门也并非铁板一块,那碧游宗、冥海宗都是各怀心思,挑在此时纷纷开口。 “花掌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要解释清楚的好。” “对啊,我们自然相信浣花宗的声誉,只是事情传出去,这七嘴八舌的万一变了味道,可不太好。” 浣花这场宴会还在共千里上直播,评论也是七嘴八舌—— “抱子娘娘传说是真的蹊跷。” “谷小草的话还有人信呐?谷物夫妇谎话连篇都忘了?这才过了多久?” “有一说一,杀九婴这事还是元宝派出的力比较大。” “对啊,不洗白,谷小草和巫娆这对师徒人品不好归不好,浣花做的确实不地道。” “花解忧都不出面解释一下吗?” “花解忧小哥哥人从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去东海杀九婴,不也是一片好心?” …… 花万仪没想到,九婴作乱竟另有曲折。 她审时度势,只好强笑一声改口。 “你们小辈可能不知道,我与胡掌门是旧识,这次宴会自然主要还是为元宝派庆贺,至于搬山一事,确实是没调查清楚,误会了谷小友。” 花万仪讲话滴水不漏,当然不可能留下把柄,哪怕计划失败还要标榜热心形象。 只见她拍了拍手,丝竹再响,好似刚刚的图穷匕见没发生过。 一旁始终沉默的卓卓,恰在此刻说了句公道话。 “万仪,休要敷衍了事。确实是你此前没讲清此番设宴所为何事,就连我也只是以为灭杀九婴、功在浣花。” 像卓卓这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被巴结的对象,浣花宗平常生怕丢了四大宗门的名号,自然也对卓卓谄媚至极。 花万仪本来已经落座,听到此言只好又起身,往胡拉拉这边走来,只是皮笑肉不笑模样。 “胡掌门,是我没讲清楚,好心办了坏事,我当敬一杯水酒给你赔礼。” 胡拉拉笑了笑,也端着酒杯:“这事儿恐怕我管不着,我看你该赔礼的是这朗朗乾坤、天道正气吧?” 说罢,酒杯一斜,胡拉拉的那杯酒就尽数被泼在地上,引来一片窃窃私语。 花万仪见状强忍着怒意,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无辜模样,笑着说胡拉拉特别会开玩笑。 她匆匆拿酒杯往胡拉拉端着的空杯子是一碰,仰头喝干就离开了。 一场庆功宴会在花万仪难看的脸色下,匆匆散了场。 …… 哗啦。 伴随一声清脆碎裂的声响,一盏价值数千灵石的珊瑚骨聚灵摆件掉在地上碎做齑粉。 那摆件的主人对此毫不心疼,又是数声碎香,无数灵丹妙药、仙家法器、先天至宝纷纷化作一地散碎的垃圾。 “谷小草、巫娆!区区元宝派的破落户也敢来我头上撒野!” 送走客人,花万仪坐浣花宗在一处隐秘花亭内大发雷霆,在一旁侍奉的浣花弟子均是大气不喘一声,生怕被宗主迁怒殃及池鱼。 花万仪眼锋扫过四周,忽地抓起一个小弟子的脖子。 “你笑什么?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实则那小弟子刚刚只是被吓得唇角哆嗦了两下,现在被花万仪掐着脖子,更是面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利索。 大弟子花媚香怕闹出人命,硬着头皮劝道:“宗主息怒。” “我怎么息怒?非得踏破元宝山门方能平息今日羞辱!” “他们方才刚出二道门,如今想来还没走。有道是赶早不若赶巧,造化天今天开了门,许多弟子都进去修炼了。” “造化天,原来是今日开么?” 花万仪难得露出笑脸。 “你去把巫娆和谷小草引到造化天,我待会儿便去会会他们。” 花万仪从枝头掐下一朵海棠,放在鼻尖轻嗅,而后又毫不在意的将其丢弃在地上。 一双绣花鞋碾过,花朵零落,花液淌在地上,留下了红色的印子。 第二十五章 [v] 却说宴会散场之后,胡拉拉带着元宝派一行人顺着人流离开浣花宗。 这一次浣花倒是将珈罗门大开,红毯铺地,没再对人群划分一个三六九等。 谷小草踏出门外时,再度看到门口两个童子,便得意洋洋做了个鬼脸,引来两人怒目而视。 谷小草笑嘻嘻回头:“看什么看,这回儿你们俩再也拦不住我了。” 那两个童子忽地诡谲一笑,双双指向门上海棠处,只见海棠缓缓绽放,发出妖艳糜烂的红色。 “你看那门上海棠开了。他们那么快就把阵法修好了?” 谷小草本想扯着身边的巫娆让他也看一眼身后,却不想一只手抓了一个空。 再往身前望去,周遭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消失了,更不见元宝派一行人,唯有一条红毯蔓延无边际,隐藏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中,看不清终点。 “巫娆?胡老头?有人吗?” 谷小草心里发毛,喊了两声,只听得回声在空旷的山门前回荡。 她埋头往前跑了许久,可是红毯始终在脚下,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谷小草只好又回身望去,按常理她也该跑出几十里路去了,可珈罗门竟还在身后咫尺的地方。 两个童子还是保持着那副诡异笑容,做了一个向门内导引邀请的手势。 第27节 跑也跑不了,留在这里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不如进去看看浣花宗在搞什么鬼。 谷小草盘算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往珈罗门内走去。 谷小草不知道,她的身影甫一进入珈罗门便立刻消隐无踪,似是踏入了某处传送法阵。 而浣花宗内一处不常有人烟的角落,矗立着一座高塔,迎来了它的客人。 那是一座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高塔,塔下三重门守卫森严,不间断有人巡逻,塔身正面上书三字——造化天。 此时,浣花宗掌门首座花媚香远远走了过来。 只见这位风姿绰约的美人每隔一重门就要出示一次腰牌,后来终于走到塔下,渐渐的隐入门后,再无声息。 …… 于此同时,在浣花山门前,巫娆回身不耐烦催促着还在冲两个童子做鬼脸的“谷小草”。 “快走了。再不走待会天上飞舟多起来,又得排队。” 那与谷小草一模一样的东西应了一声,扯起巫娆胳膊。他们穿过无数人流,向着元宝派飞舟走去。 飞舟内,居然不见一个人影。 谷小草到处张望:“奇怪啊,胡拉拉他们人呢?” 巫娆从后跟上来,拈手往身后某个方向一点,便戳上胡拉拉的额头。 只见胡拉拉被迫显形,还顶着原本那娃娃脸青年的模样,万分委屈:“你干什么啊,师兄,看破不说破,你破坏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嘭地一声,红绸挂的到处都是。 陆仁和蒋由也各自解开了隐形符箓,他俩一个端着尖山冒流的一盘烧鸡腿,一个端着胡拉拉私藏的烧酒,均是一副喜气洋洋模样。 蒋由笑呵呵道。 “谷师妹,因为你在宴席上那番话,现在共千里上对你们的口诛笔伐好了许多,所谓元宝派搬山祸害百姓的谣言也澄清了。你是咱们元宝派的大功臣,多吃点。” 陆仁将烧鸡小心翼翼摆上了桌,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狗尾巴草,这次你确实力挽狂澜救了元宝派,否则咱们整个宗门的弟子出去都得人人喊打。” 他别别扭扭道:“不过,你还得多谢我,要不是你老是跟我斗嘴,肯定讲不赢那个花老婆子。” “哇,有鸡腿吃!” 谷小草眼中一亮,抓起盘子最上面那只肥滋滋的鸡腿,鼓着腮帮吃的油光满面,和平时作态分毫不差。 巫娆只嫌他们吵闹,穿过乱哄哄的人群独自往内去了。 众人还在欢庆胜利,在胡拉拉等人没注意的地方,“谷小草”动了动小指,关节处露出一抹玉化的泽光。 …… 这厢,谷小草踏入珈罗门,便进入造化天塔内。 她浑然不知匆忙下这是进了哪里,周围黑的就像浓稠化不开的雾。 谷小草从随身芥子中翻出一道明光符,给自己四周照个亮,却没想到那张符箓在催动下,只闪了两下萤火般的微光就熄灭了。 此处应当是被浣花的人设下了禁制。 谷小草只好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忽然摸到自带呼吸起伏的一物,吓得叫了一声。 越是危机时刻,脑子转的越是快,她忽然想起芥子里放了块以前陪巫娆炼器用剩下的萤石,立刻掏出来。 这石头乃是天材地宝,无需法术催动,自然也不受禁制所限制。 石头发出柔和微绿的光芒,让谷小草终于看清前方。 这是一处八棱状的大厅,看上去是宝塔的某一层,浣花宗居然将塔上的玻璃做成了难以透光的黑色,难怪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谷小草刚刚摸到的东西,不过是窗棱上的浮雕装饰。 这装饰名唤娃娃根,乃是一种灵植,自带温度与呼吸,能雕刻千年不腐。 她转过身,想看看这造化天内部,顿时惊得差点又翻出去。 周围都是面目苍白的死人。 难道这个造化天是个宗门墓地?也不对吧,没听说浣花宗死过那么多人啊? 谷小草壮着胆子,将萤石略略举近,才发现原来塔内陈列的根本不是什么死人,而是一个个闭着眼睛的玉人。 在手中石头微弱光芒照射下,这些玉人唇角勾出弧度一样的微笑,透着诡异。 再一细看。 这一层塔里,密密麻麻陈列着的居然全部都是玉人,每一尊玉人都栩栩如生、容貌不一,好似活着一般。 谷小草那作死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她将手放在玉人们鼻下试探一番,发现它们的确没有呼吸、触手冰凉。 直到,她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看到了花媚香。 这尊玉人掩藏在深处,不同其他玉人,它脚下还有各色新鲜花卉拼织的平台,周围留下的余隙也要大一些,眉眼衣饰和刚刚步入造化天的花媚香分毫不差。 她终于有了个荒唐的猜测——难道这个浣花宗实际上没有一个活人? 也就是说从看门小童到首座弟子,都是花万仪自导自演的一场玩偶游戏?还是说,就连花万仪都不是真人? “小家伙,原来你在这里。” 在一片寂静中,妩媚入骨的嗓音就在谷小草耳边炸响,好像某个女人就在耳根处呵气如兰,她顿时汗毛都立了起来。 谷小草惊得一跳,猛然转过身去,发现浣花宗主花万仪就站在自己身边。 近距离一看,她面皮透薄,润白如玉,笑起来好像比量尺子定着一个标准,真的不像是个活人。 “花宗主,你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谷小草一边缓缓后退,不动声色地跟对方保持一定距离,一边掐着手心给自己壮了壮胆。 花万仪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我便是什么东西。” 这话模棱两可,若要强行理解,那便是她姑且也算修士? 谷小草盯着花万仪,好奇问道:“这里又是哪里?” 花万仪道:“这里是造化天啊。胡拉拉没有教过你吗?这是浣花宗玉化休眠的地方。你闯进此等禁地,没有丢了小命,算是走运。” 谷小草略略听明白,这玉化休眠大概是浣花宗的某种修行秘术,而造化天应当是类似宗门修炼的场所。 花万仪看上去可不好相与,再加上这又是对方地盘,再不跑恐怕凶多吉少。 “既然是前辈宗门秘处,我就不在此叨扰了。” 谷小草撂下这话,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没等谷小草动作,地面便鼓动变形,仿佛脉络传导一般,露出一些藤曼根须类的东西,恰好将她困在中央。 花万仪呵呵娇笑:“你真觉得自己来了还能走?外面有什么好的,来都来了,就把命留给姐姐吧。” 真是完蛋,撞枪口上了。 想来这老妖婆宴席上吃了一顿气,本来还琢磨怎么干掉元宝派,谁曾想还有自投罗网这等好事。 花万仪的攻击落在实处,身影却散在各处,如鬼魅般在萤石的光照下时隐时现,谷小草才惊觉,眼前应当只是她的一道元神□□。 谷小草急中生智下,挥剑挑破几根藤条,猛然窜到那花媚香的玉人身后,将那玉人当作屏障挡在自己前面。 “你再打我,你徒弟可就要碎了!” “自作聪明。我本身便是整个宗门内最资深的点解术大师,可不缺玉料。” 藤曼无所顾忌的从地上涌过去,挥舞两下,没有抓住谷小草,却把花媚香的玉人打得稀碎。 玉人碎裂的一瞬间,空气中传来一声哀泣便没了声息。谷小草一边跑一边骂娘,看来这个花万仪冷血无情至极,根本不在乎徒弟死活。 谷小草在玉人中间穿梭躲避,可花万仪的藤蔓似乎早就密布于塔内各处角落,冷不丁就要从地上钻出来攻击,稍不留神就能中招。 谷小草踩着玉人的肩头,险之又险的拿着剑砍翻不少藤蔓。 见总是抓不住她,花万仪有些不耐烦了,藤蔓漫延处,无数玉人倾覆倒塌。 打不过就跑,谷小草飞快向翻身进来的那片窗口冲去。 窗棱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谷小草激动下却脚下一绊,跌入藤蔓丛中。 手心的萤石轱辘轱辘滚出去很远,藤蔓缓缓在谷小草的身上收紧,像无数长蛇一样湿润恶心。 谷小草奋力拿剑没章法的乱砍,不少藤蔓被砍断了,可转眼就有更多藤蔓贴了上来。 谷小草感觉脖颈处很痛,低头发现藤蔓已经刺开了自己一条血管,它吸饱了血,因此开出第一朵红色海棠…… 第二十六章 [v] 海棠吸饱了血液,缓缓地绽放。 花万仪闲散自在的用花枝勾起谷小草颌下。 这心头刺终于拔出,自是无比舒畅,甚至连这“小乞丐”似的一张脸也看得有些顺眼起来。 “你知道我这海棠藤上接下来一共要开几朵花吗?” 花万仪语气轻佻柔腻,尾音带着颤抖的叹息。 待看到谷小草逐渐苍白的唇色,仿佛没有比之更令人心满意足的时刻了,她缓缓地露出笑意。 “足足有七朵哦,待到它们依次绽放,你的血便被吸干了。海棠虽无香,但是色泽却在万花中姝丽无双,可惜啊,你却再看不到了。” “谷小友,这便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这时谷小草已经渐渐虚弱下去,耳边嗡鸣乱响,根本听不太清花万仪在说什么。 弥留之际,她心中却并无什么过于强烈的爱恨,就连短暂前半生中的流离失所也渐渐淡却了,唯有元宝派的倥偬日常袭上心头。 拜师那天胡拉拉扯落红绸漫天,闲暇里掌门小院磕碎的茶盏,陆仁在课堂上死命打瞌睡,蒋由摸着门前的仙鹤微笑,对了,还有妙观峰,妙观峰唠唠叨叨的守门石兽嘲风…… 最后刻落在脑海的是巫娆那双多情更似无情的桃花眼,是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是翩飞的白色衣袂,还有甜滋滋的年糖味道。 谷小草不知道为何想起巫娆来,也许是希望最后收敛自己尸身的那人是他吧。 他看到自己死掉会怎样呢?会替她报仇吗?会,流泪吗? 第28节 毕竟,她从未见过巫娆流泪,大抵是他根本不会流泪吧。 …… 意识模糊间,谷小草贴在地面的脸侧感觉地面微微震动,楼梯吱呀作响,好像有人在往上走,却没有脚步声。 花万仪惊疑不定地看向楼下。 “谁?!” 她这句疑问刚出口,胡不归便带着风声从楼梯口冲入。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将藤蔓砸断,藤蔓上三朵将绽放的海棠也被砸烂一地,花液四溅,仿佛血迹在地上蜿蜒。 巫娆跟着悠闲步入:“小朋友不太懂事,到处乱跑,我来找她回来。” 只见他一摇手腕,胡不归在半空中绕出一个无比灵巧的回旋便向花万仪攻去,速度之快竟似携带着风声和残影。 花万仪猝不及防之下,慌忙调度藤蔓来挡,眼见胡不归瞬间穿透数层枝条,她只好趁着枝条抵挡的瞬息之间,轻踏背后玉人肩膀躲避。 饶是如此,胡不归还是击中花万仪脚腕。 硬生生受了胡不归一击,她脚踝处瞬间显出高涨狰狞的血痕,想来疼痛难忍。 花万仪不怒反笑:“巫娆啊巫娆,原以为你不会回头去看珈罗门,未曾想你也有替人操心的这一天。” 却说元宝派一行人走出珈罗门时,安排装作谷小草的浣花弟子扯了扯巫娆衣角,喊他回头看海棠开花。 花万仪本打算叫手下道童只困住谷小草便算是功成圆满,至于巫娆便容后再说。 毕竟,像这种小儿科一般的招数,应该骗不过老谋深算的巫娆。 却不料,他明明也看出身旁得谷小草是个假人,明明也知道再入浣花便是血雨腥风。 竟还是回了头,跟着道童的指示走入了造化天。 想到这里,花万仪语气倏忽间变得轻快甜腻。 “有弱点好啊,有了弱点后的巫仙君可就未必能走出我浣花宗的造化天了。” “操心?我从来就没操过心。” 巫娆懒洋洋的收回胡不归,任其在手边震动、旋转,他往地下撇了一眼虚弱瘫软的谷小草。 “我的徒弟别的好处没有,最擅长自生自灭、自力更生。啧,一定是你长得太丑,这蠢蛋才被吓得不慎跌了一跤,也算是自作自受。” 蠢蛋?自作自受? 谷小草在旁边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听到这话却还是在巫娆身后猛地挣扎挺起身来。 她强撑一口气回道:“你才蠢,你难道不是也回头看了那朵花被传送进了造化天?少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 巫娆本来还在警惕花万仪那边动静,闻言掉过头来嘲讽。 “小草啊,我是为谁回了头你心里没点数嘛?为师怎么整天不是在救你,就是跑在去救你的路上?” 见这师徒俩旁若无人内讧起来,甚至无视了自己的威胁,花万仪气的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她收起藤蔓,恨恨盯了两人半晌,露出个略带扭曲的笑容。 “浣花造化天内杀机重重,自有千万种死法等着你们,我又何苦亲自与二位打个你死我活,没得污了本宗主的手。你们便好好享受吧。” 说罢这话,花万仪便瞬间散做一团雾气,融入黑暗之中,就连气息也消失无踪,仿佛此前乃是镜花水月一场。 唯有留在周围一片狼藉的散碎玉屑、藤蔓断叶,证明此处方才发生过的一切并非虚幻。 ……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黑色浓稠的雾气犹如富有生命般在塔内涌动着。 谷小草如同死鱼一样精疲力竭躺平在地上问道:“她走了?” “显而易见。”巫娆视线漫不经心地撩过几尊玉人,又环顾四周道:“花婆子倒是放心,也不怕她这些徒弟被我们砸个干净,从此之后手下无人可用。” 借着手中萤石的微光,谷小草往芥子内掏了又掏,终于抓出几颗即将过期的滋元丹、止血丹,像吃糖豆子一样猛往嘴里塞,这才终于渐渐缓过一口气来。 “显然她是不怕的,我刚刚亲眼见花万仪把自己的座下首席弟子花媚香砸了个稀巴烂,有时候我都怀疑你们两个有什么血缘关系。” 谷小草仍是软绵绵的躺着,赖在地上不肯爬起来:“一脉相承的六亲不认、心狠手辣。” 怎能辜负这从天而降背上的骂名呢? 巫娆回身看一眼死狗状的谷小草,胡不归嗖的窜出去,在她耳边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起来,走了。” 谷小草唉声叹气的起身,周围是密密麻麻、面无表情的玉雕美人,身旁是满脸不耐烦等待的死对头,这浣花地盘、造化天内,果然是没有一处好地方。 谷小草忽然开口问巫娆:“你确定是往上走吗?万一往下走才会有出口呢?” 巫娆回她:“我从下面上来,楼下与此处并无区别。” 谷小草却半信半疑地扒着楼梯往下望,发现巫娆所言非虚。 楼下的楼梯口附近依然是以各类姿态站立的玉人,这些玉人看穿戴打扮远不如上一层精致贵气,楼下显是一些低等弟子修炼之处。 两人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只是将踏上楼梯,下一层便被黑雾淹没了,看上去难以再走回头路的样子。 再观这楼上一层,依然是八角状的大厅,只是竟一反常态的空荡,此一层再无玉人存放。 反倒周围的黑色雾气越发浓稠,好似永远化不开一样,就连萤石的光亮也仅能照到足下方寸之地。 两人脚步声在塔内空旷回响。 四周太过安静,谷小草走了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她跟在巫娆后面溜溜达达的绕圈子,嘴上还停不下来念念叨叨。 “其实也难怪,花媚香都在楼下了,还有谁能比她更尊贵。” “对了,还有花万仪。这花老婆子难道也有一尊玉雕像?唔,那肯定不在这一层,不能轻易叫我们找到嘛。” “巫娆,你说这造化天是座八角塔吗?” “所以造化天到底有几层呢?” “话说,从门出去好还是直接砸窗户另辟蹊径?” “对了,这雾会不会有毒啊,你带解毒的丹药了没?” 举着萤石照亮,两人摸墙围着八角墙壁在大厅里绕了一圈。 巫娆忽然停下脚步,谷小草还以为他被念烦了,准备给自己狠狠来一下,顿时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往后跳了两三步,生怕被他抓住。 巫娆被她逗得笑了一声。 “这里既非上层,亦非下层,混沌未凿,蒙昧滞涩,乃是一片四合难触、上下不分的中空层。” 巫娆仿佛碰到了难解的谜题般,站在原地不再移动:“我们在兜圈子,而且很难再走出去了,不信你看看还能否找到来时的楼梯口。” 谷小草上下抛着荧石:“你都那么说,肯定是找不着了。” 原来花万仪给他们准备的是一座没有隔墙只有无尽黑暗的迷宫?只困不杀,这可不像浣花的做派。 果然,谷小草靠在墙上的肩部渐渐觉得有些热,她往身后一抹,顿时抹出一手滑腻的粘液。 举着萤石照过去,原来这些粘液都是原本贴在墙面生长的干燥娃娃根中渗透而出。 这时谷小草才觉出手上皮肤刺痛起来,周围的浓雾也渐渐发出刺鼻酸味。 谷小草忙把手上的粘液随意擦在衣服上,然而哪怕这粘液仅在手上停留须臾,也融下了她手上一小块皮来。 只是片刻间,就连地面上也积了些粘液,谷小草踩在地面的双脚都略微打滑。 “这粘液腐蚀性那么强,那岂不是时间一到,我们就化成两摊水了?” 巫娆感叹:“这粘液能反复侵蚀琢磨玉器,对浣花的点解术修炼倒是蛮好。”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浣花弟子修炼不修炼?” 应当是这黑色浓雾与娃娃根能够发生反应,才让它定时定期散发粘液。很快,这酸性粘液便能漫过玉人,助其修炼。 谷小草抖着受伤的右手,被痛的嘶哈叹气,恐怕连剑也握不稳。 正是水深火热,巫娆一把抽出谷小草腰间灵剑,喝了一声去。 这剑倒比主人还要狗腿,非常自觉载着二人飞到半空中,算是暂时脱离与粘液直接接触。 “抓好了。”巫娆抓着谷小草左手腕,举到一个合适的高度,一手拉平她抖来抖去的右手,从随身芥子中拿出一方精致的螺钿牡丹漆盒,打开一看里头汪着润润的护肤膏药。 “不要乱动。” 虽然已是处于水深火热的险境,巫娆仍叹口气,像是照料一只不太听话的猫,死死抓着谷小草的手,捺了一抹凉膏便往她伤口处抹去。 “你该庆幸,哪怕你哼哼唧唧像只蜜蜂,为师我还有心情替你治伤。” “这膏药用了无数灵植仙草炼化,再加上回花朝废在你身上的胭脂水粉,少说账上也欠我上千灵石了吧?回去之后,你便以工抵债,替我打杂去。” 无良奸商,竟“强买强卖” 起来,谷小草不满的抱怨了几声,便任他施为了。 要是真能回了元宝派,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这还不清的糊涂账,谁爱欠谁欠呗。 第二十七章 [v] 沁凉的药膏一渗入皮肤之中,便融化于无形。 好似在炎暑时吃了一口冰,谷小草感觉手上疼痛顿消,唯留丝丝络络的清凉之意,以及淡淡萦绕于鼻尖的草药香。 不愧是据说价值千块灵石的高级货。 空气中的酸蚀味道越来越浓,甚至吐纳呼吸间开始腾起灼烧感,谷小草这才从手上骤然的舒适中回过神来。 只见巫娆微阖双目,盘膝坐在剑端。 胡不归在他操控下光芒大作,向上腾空而起,不知飞了多高,渐渐变做微小的一个亮点。 假若是在方才上楼梯之前,胡不归早就要把楼上砸出一个大洞来了,现如今却直至消隐无踪也未触及屋顶。 巫娆收回胡不归,也验证了方才的猜测。 这处空间果真是混沌未分,上下四方犹如无限延展的布口袋,娃娃根遍布整栋建筑,导致腐蚀性的黏液越积越多,这酸水方才离二人还约有一丈高,如今却仅二指长。 谷小草和巫娆在这无限广大的空间里,四面八方皆是没着没落的黑暗。 两人犹如即将困在树胶里,凝作琥珀的两只渺小飞虫。 第29节 巫娆凝眉细思,千丝万缕间终于叫他想出了点门道。 “南北西东、天地四合,皆是虚妄。”巫娆睁开眼睛,视线穿透无尽虚空中的黑暗,继而开口感叹道:“所谓造化天,便是因缘造化、聚汇于兹,自可炼化万物。” 谷小草听得云里雾里,烦躁道:“说点我能听懂的成吗?” 四处酸水持续涌上,恰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巫娆也懒得与谷小草分说前因后果,只是粗暴简单解释:“这栋建筑妙合八卦,看似是座塔,实则是个八角丹炉。” 谷小草啧啧称奇:“咱们明明呆在一块,你怎么忽然知道那么多?” “不是为师知道那么多,是你根本没有认真写过我布置的功课。” 哪怕跟谷小草说着话,巫娆仍不忘聚精会神、眼观八方,单看那样子便知道他心里在飞速的推演阵法,盘算一条出路。 “这布局沾了八卦,自会分出乾坤二门。我们只要找准这两道生门方向,分头走过去,便能脱困。” 毕竟多年教学相长,哪怕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有些道理也该从耳边上磨出茧来了。 于是,听巫娆言罢,谷小草便知他是要依物起卦。 这类卦算方法最忌讳思虑深重,最好能有外人做个猝不及防的物象出来,再让卜算者以此推演,这样算出来的结果是最准的。 谷小草趁巫娆还未曾反应,一把架起他胳膊,再飞身踏上浮在半空的胡不归,同时迅速将灵剑在手指尖上拨了一个花。 灵剑嗡鸣着停止转动,剑头指着一个方向,剑尾便相反。 谷小草满怀期待看他:“算出来了吗?” “走吧。” 巫娆老神在在将谷小草往剑身右侧推了推,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谷小草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抓住剑收回鞘里,边往巫娆所指的那方向走,背影里随意挥了挥手:“楼上见。” “楼上见。” 直到谷小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巫娆这才收回目光,向相反方向行去。 …… 这厢,谷小草一路踩着灵剑往外飞,前面黑雾稠的辨不清方向,也不知昏天暗地走了多久。 这路的尽头没看到,倒是地上的酸水越积越深了,若说方才积水不过二指宽,如今都贴上了鞋底。 所幸,巫娆指的方向没错,头顶上方的黑雾渐渐散去,这处空间的穹顶已经擦上了头皮,再无余隙往上了。 走着走着,谷小草脚下钻心一痛,熟悉无比的火烧火燎感觉瞬间涌上来。 谷小草低头一看,原来不晓得什么时候酸水已经把鞋履的千层底彻底融掉,直接将脚尖腐蚀掉了几处皮去,一时间让她痛的直骂娘。 痛极了,谷小草灵力一催,灵剑瞬间加速许多倍,游鱼般窜出去好远。 哐啷一声,谷小草撞上了墙。 她顾不得眼前金花乱冒、额头闷疼,立时喜上眉梢。撞到墙好啊,证明可算摸着这八角塔的边了,生门就在眼前。 脚下越积越多的溶液不容她再思考,谷小草果断从衣领处翻出一道符箓,扬手挥去默念口诀,符箓在半空自燃,落下点点星星的灰烬。 也不过呼吸间,谷小草和巫娆的方位就彻底掉换。 脑海里立刻响起巫娆气急败坏传音:“谷小草!你搞得什么鬼?!” 谷小草先是没理会,只贴了贴方才巫娆所站墙根,心想原来他动作也不慢,已经和自己一样触到了这边墙壁。待到巫娆喊得急了,她才慢悠悠开口。 “我刚才架着你起卦的时候,往你腰侧贴了张传送符。” “你忘了,我还欠你一条命。哦,对了,算上这回是两条,哎,可惜我就一条命,剩下那条就赊着吧。” “你当我傻子不成?哪怕对算卦推阵狗屁不通,我也知道这地方哪里会有两个生门,上对下,前对后,生对死,显然今天咱们俩只能走一个。” 耳边全是巫娆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震得脑壳嗡嗡响。 谷小草叹口气:“别嚎了。” “巫娆。总不能光叫你救我,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真该要死,我也不怕。” 想到这里,谷小草心里有些惋惜,也有些释然。 她本以为自己会是世间最贪生怕死之辈。 因为小时候乞讨的日子过久了,那是多少次朝不保夕、命悬一线,与天争来的一条命,如何会不珍惜。 但是,正是因为进了元宝派,遇到了那些温暖的人,她的生命才变得那么有意义啊。 更何况,这条命本就是百年前从仙缘门处白捡来的。 耳边好吵,巫娆在喊什么?谷小草迷迷糊糊想着,哦,他说叫我等,他要赶过来了。赶过来做什么?赶过来一块死? 那可不行。 修为不敌他的这百年间,他欺我讽我使唤我,当然我也没少气他骂他捉弄他,这一次更是骗够了他,所以最后还是我赢了。 也许是耳边巫娆的声音缭绕不绝,哪怕神智模糊间,她眼前浮现的总是他的脸,只不知道这人气急败坏、惊慌失措又是何种神情。 谷小草气力泄了,径自落在已经难以测出深浅的酸水池子里,溅起一道不大不小的水花。 刚落下去时,灵识也许还没反映过来,倒是不如预期那么痛。 接下来便是爆炸般的疼痛灼烧感席卷而来,巫娆的声音早就听不见了,眼睛瞎了,头发落了干净,浑身上下的皮肤也瞬间融了,融出了累累的白骨。 人要是实在熬不住了,那还能顾得到颜面啊。 谷小草沉在水里,用最大的气力和最后的那点生命力尖叫起来,剜心刻骨、抽筋剥皮也不过如此,每当她觉得那是疼痛的极点了,又有更重一级的疼痛席卷周身每一寸神经末梢。 谷小草本能的挣扎蜷缩,身子在酸液中翻了一个方向,应当是最后那点气若游丝的灵识还在,她“看见”了水底,气泡疯狂的涌动,水流也汹涌晃起来。 地面上砖瓦先是裂开一条缝,随后闷响一声又爆开个大洞,从中窜出个青面獠牙的水鬼来,这水鬼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病态的死白,在黄水里头营造出来的效果就分外阴间。 水鬼不怕酸液,游在谷小草身周转了好几遭,看上去竟有点眼熟。 可能因为此时谷小草已是半条骷髅架子,幸好还有几条肉筋连着骨头好歹没散架,这副模样实在凄惨又恶心,就连水鬼也有些无从下手。 水鬼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最终选择扯着谷小草的头盖骨往地面洞口处一掼,于是连汤带水红红白白的“一团肉”就穿墙而出,滚在干燥的地面上了。 这时,谷小草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终于想起来水鬼是谁。 原来是花解忧。 刚想到这,她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 元宝派,友乾峰。 前面就是谷小草的洞府,陆仁鬼鬼祟祟躲在棵营养不良的歪脖子松树后边,扯了扯身旁的蒋由。 “我觉得狗尾巴草不是狗尾巴草。” 许是见蒋由神色太过迷惑,陆仁又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谷小草说不定被什么玩意给附身了。” 话音将落,林间起来一阵阴风,就连说出这话的陆仁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仁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蒋由自然不信。 “从浣花回来小师妹就没出过门,哪里会被附身?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志怪小说,平常少看这些神神鬼鬼的,省的晚上又不敢自个儿起夜。” 陆仁马上喊道:“对啊,她这不出门才是最吓人的!” 喊完又觉得声音太大,忙往洞府门口探头看了看动静,随后马上压低声:“你曾几何时见过谷小草窝在洞府里三天没出门的样子?” “说不定又是在炼她那些古怪丹药。”想到这里,蒋由担忧看了一眼浑然不知的陆仁劝道:“这几天你躲远点,我怕谷师妹又要抓——咳,请你陪她做试验。” “那不可能,我最了解她捣鼓那些东西的样子。总得闹出点动静,不是黑烟就是爆炸,再不济锅碗瓢盆叮铃咣当的也得响一阵。你听听,里头一点声儿都没有。” 陆仁捣了捣蒋由,示意他仔细听一听周围。 蒋由拧着眉道:“照你那么说,是有些古怪。” “心动不如行动,进去看看呗。”陆仁推着蒋由小心翼翼凑近谷小草洞府门口,又绕了两步,往墙根齐腰高的草里一扒,露出个小豁口。 “这是我被谷小草抓——咳,被请去观摩试验成果的时候,偷偷挖的逃生通道。” 陆仁得意洋洋的掏出符箓往豁口正中一贴,顿时小口扩张为半人高的一道小门,朱漆铜钉一样不少,陆仁拉着蒋由堂而皇之的走进去。 洞府内阴凉干燥黑暗,最后两人在里间床上看见了熟睡正酣的谷小草,她呼吸祥和、面目安宁,怎么看都很正常。 “我给她找床被子盖上,然后咱们就走吧。” 果然是虚惊一场,蒋由叹了口气,背身在橱柜里翻找起来。 好不容易碰见一次“宿敌”空门大开、任人鱼肉的样子,陆仁脑海中忽然窜上狗胆包天的邪恶念头。 他猛地上前揪住谷小草的耳朵就是一拧,大喝一声“起床啦!”,把蒋由吓了一跳。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 蒋由忍不住回身问:“怎么了?” “完蛋了,我把谷小草耳朵拧掉了。” 陆仁面色苍白、神情惶恐看着蒋由,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来,指尖果然捏着白玉般的一只耳朵。 第二十八章 [v] 就在陆仁和蒋由惊疑不定时,床上响起阵悉悉簌簌的声音。 陆仁被这骤响的声音吓得差点跌在地上,还是蒋由略显镇静地扶了他一把。 再看谷小草已经从床上翻身爬起来,露出坏笑:“吓到了吧?” 陆仁紧抓着蒋由袍袖后退一丈远:“你,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小师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我这几天做了一瓶玉化丸,正在试验效果。” 咔嚓一声脆响,谷小草上前一步抢过陆仁手里的耳朵随手安了回去。 “现在我浑身上下都化为玉石质地,过几天就恢复正常了,听说这样修炼会快一点,少在这里大惊小怪。” 原来并非神鬼妖孽之流,不过又是谷小草的恶作剧。 陆仁顿时脸也不白了,腿也不抖了,一秒恢复战力道:“谁大惊小怪了,还玉化丸呢,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来的偏方,小心吃死人。” 第30节 谷小草话锋一转又好奇:“二位怎会有雅兴来我这洞府?” 陆仁:“我来看看你还喘气儿不。” 听到这话,蒋由在陆仁身后戳了戳,见他还不肯收敛忙插话:“谷师妹,少听他在这胡说八道,我与师弟其实是见你三日未出洞府,过来探望一下。” “对了,我记得在门口设了禁制啊?你们怎么进来的?” 谷小草一拍脑门想起此处疑点,不由好奇问道。 陆仁不舍得将密道供出来,顿时支支吾吾道:“这个,嗯,那个——你洞府的门那么破,三两脚不就踹开了,你那纸糊一样的禁制还能拦得住我?!” 眼见两人又要打起来,蒋由忙扯着陆仁告辞:“师妹既无事,我与陆师弟也便放心了,我们就不叨扰了。” 说话间,蒋由带着陆仁出了出了门,匆忙下山,待走到看不见洞府时,又忙掏出两道传送符,眨眼间就跑出了友乾峰地界。 陆仁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 蒋由头也不回带着陆仁就往妙观峰走:“谷师妹一定是出事了,那不是谷师妹。” 陆仁稀里糊涂问:“刚刚不还好好的吗?她还闭关造那劳什子玉化丹呢。” “问题就出在这玉化丹上面,咱们元宝派拢共没什么丹方典籍,那两三本书我全看过,上面根本没有这玉化丹。” “若说是从宗门外听来倒也不无可能,可怪就怪在她还说炼制玉化丹竟是为了修炼,素日谷师妹试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鬼主意哪是为了修炼,不都是为了好玩吗?” “卧槽,那刚刚咱们看见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陆仁这才后怕起来:“幸好师兄你跑得快。” 两人又来至巫娆洞府,只见门前守门石兽嘲风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喔,走了个破石头人,又来了两个倒霉鬼。” 陆仁仰头望着嘲风催道:“什么石头人,倒霉鬼的。赶紧开门,我们要找师父有急事。” “巫娆大人不在,你们找他有啥事跟我留言好了。”嘲风蹲在檐角抖了抖耳朵:“我这儿存了好几封语音留言了。” 嘲风鼻头异常可爱的皱了皱,喷出几朵白绵绵的小云雾,浓白色的是有人用过,戳一戳便有不同的声音冒出来,浅白色的还没用,可以供访客留言。 蒋由急道:“师父怎么会不在,他明明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啊?” 嘲风不爽地呸了一声,忿忿道。 “什么一起回来,明明回来的是一个破石头人,还想闯进我们大人的洞府。大人的气息神韵是他可以模仿的嘛?!我一口就把他指头给咬掉了!” 蒋由好像回过神来,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颤声问:“指头,指头在哪里?” “当然是安回来了呀,我的乖徒儿。” 阴测测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不是嘲风的声音,蒋由和陆仁不约而同打了一个激灵。 他们回身望去,一个身影从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山壁转角处出现。 无论是外貌服饰还是行止举动都与巫娆一般无二。 “欸?我打跑的石头人怎么又回来啦?”嘲风瞪大眼睛。 嘲风这笨蛋石兽,光长个头不长脑子,一点都没感受到眼前的紧张气氛。 显然,眼前的“巫娆”和方才那个“谷小草”不知是何种东西幻化,这东西替代他们本人混进了元宝派,实力更是不知深浅,蒋由恐怕自己和师弟力有不逮,暗中叫苦不迭。 “巫娆”抬起手来折了几下手指,指节相触犹如玉石玎玲作响。 他不怀好意望向蒋由二人:“你们见到为师怎么看上去不甚高兴?刚刚不是还在打听我的下落吗?” 几处细细的藤蔓似是方才便潜伏于土中,此时骤然破土而出,但看攻击手段便绝非元宝派弟子能使出来的。 蒋由见势不妙打了一个响指,远处传来几声鹤唳,五六只仙鹤遥遥飞来,气势汹汹地向巫娆啄去,在仙鹤掩护下蒋由拉着陆仁迅速退至巫娆洞府门前。 藤蔓瞬间缠上仙鹤脆弱的脖颈双翼等处,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无数羽毛散落凌乱,仙鹤尽数哀啼死去。 藤蔓吸饱了鲜血,渐渐开出了灼艳姝丽的海棠花。 陆仁拔剑,强装镇定:“你到底是谁?来元宝派所谓何事?” “我是谁不重要,我本不想乱造杀孽,可惜你们起了疑心也只能料理干净,要恨便恨这石兽说破了我的秘密吧。” 藤蔓如灵蛇般在空中舞动,“巫娆”冷冷盯着陆仁和蒋由,一挥手藤蔓倏然向二人袭去。 蒋由二人挥剑抵挡,不过一会儿便左支右绌、万分吃力。 “陆师弟小心!” 某根藤蔓以诡异角度向陆仁脖颈处疾射穿刺,蒋由将陆仁推开,竟生生受此一击,肩膀处开了一个大洞,关节折裂,整条胳膊耷拉下来。 陆仁撞在洞府门上,蒋由跌在地上,黄土和着血水滚了一圈。 藤蔓弹射至半空又要再攻。 就在两人绝望之际,嘭地一声,洞府门好像有生命一样四敞大开,一只尾巴将陆仁扯着腿卷入门内。陆仁眼疾手快扯着身前蒋由衣脚,一连串被带进了洞府内。 两人甫一进门,那门就猛地关上,藤蔓只来得及打在门上,连一层门皮都没打下来。 “巫娆”气急败坏:“你不是刚刚还在旁边看热闹,什么都不管吗?!怎么现在又来插手!” 方才还在一旁观战的嘲风得意甩了甩尾巴。 “挨打挨骂我不管,想要他们的小命可不行。这几个小崽子的命可是我家巫娆大人的,你算哪块小饼干!” 似是泄愤一般,藤蔓劈头盖脸的猛地往那洞府门上打去。 大门纹丝不动,嘲风甚至还趴在原地无趣地打了一个哈欠,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藤蔓最后也只得汹涌褪去。 死里逃生,陆仁和蒋由瘫在门边,冷汗涔涔。 …… 浣花宗,造化天塔内。 空旷的八角大厅中央,躺着一个“人形物体”,死尸身上覆盖着一层素白“裹尸布”,为塔内阴气森森的气氛“添砖加瓦”。 白布下的死人忽然睁开眼睛,万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这张脸虽毫无瑕疵甚至颇为俊秀养眼,却还是吓得死人抱着裹尸布翻身坐起,两相额头一碰,各自发出一声痛呼。 “花解忧?” 抱白布的死人正是谷小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是谁,立刻凶巴巴质问:“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没想到对面花解忧却不以为意笑了一声。 “自然是在救你。我要是想杀你,还需把你从那娃娃根酸浆中捞起来吗?只需在旁站上片刻,你便从骨至皮融得不剩分毫了。” 谷小草这才回忆起此前种种,她低头一看发现除了这条白布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哪怕平素是小乞丐洒脱作态,这时也忍不住恼羞成怒。 似是看出谷小草情绪不对,花解忧没等她开口便道:“刚救下你来时,你就是一块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我可受不了这么恶心的场面,直接拿就布盖上去了。就是你手里这块。” “后来等你这一身皮肉长好,我就更不能掀开白布了,我还没有下作到这种程度。” 谷小草暗暗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感觉不对劲,那这人方才贴那么近是要做什么? “你是怎么救的我?” “我浣花有一门秘术唤作点解术,凡炼此门功法便可任选人体七窍之一,传渡生魂。” 花解忧耐心解释:“我救下你时你三魂七魄尽失,无力运转灵力恢复,纵然我手中有魂生丹,能医死人肉白骨又有何用?” “是我一点点帮你从这塔中找回魂魄,又传渡与你,才将你从那鬼门关上救回来。” 七窍?谷小草已经觉出一丝不妙,连忙追问:“你从用哪一窍给我渡的魂?” 听闻此言。花解忧虽有病弱不足之态,眉目间却俱是缠绵之意:“自是唇齿相依。” 什么没有下作到这个程度,分明是比下作更下作,谷小草仿佛吃了一百只苍蝇,她气上心头,随意将白布往身上一裹,环顾四周想要找件趁手的兵器。 之前谷小草那剑只是一柄普通灵剑,早已在酸水中腐蚀殆尽,然而剑修的剑不在外物而在剑心,只要心中有剑意,万物皆可为剑。 于是,谷小草一个纵跃便将花解忧头上簪的一朵玉兰花抓下来,以花为剑向着花解忧杀气腾腾的攻去。 “我好心救你,你却要恩将仇报?” 花解忧躲着扑面而来的杀招,目光莹莹、眼角垂泪。 可惜任是对面神情如何可怜委屈,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谷小草凌眉怒目、不为所动。 “小草姑娘。我心悦你,你却要杀我?不如你与我做一对苦命鸳鸯,咱们一块叛出师门浪迹天涯,岂不销魂?” 剑招越发逼戾凶狠,花解忧躲得渐渐有些吃力,剑光一闪,他一缕头发便被削落,只差分寸之间,掉的也许就是脑袋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没亲你!不信你自己看回影石,有录像为证,我连你的边都没碰。” 花解忧将回影石抛过去,谷小草攥着石头,神情阴晴不定。 “花万仪欲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却敢救我。” “花解忧,你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二十九章 [v] 花解忧并不顾虑谷小草面若冰霜的样子。 只见他款款上前,将谷小草手中花枝抽出,这一动作让两人距离骤然拉近。 对方都不怕自己突然发难出招要他小命,谷小草也不愿叫他瞧不起,以为自己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便站在原地睨着他不动。 “你不要管我为何救你,只管知道一件事便可,我能带你出塔。” 花解忧将花戴回头上,并说:“反正如今你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信我一次。” 谷小草不置可否,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 这层八角厅中不再有诡异黑雾,四周墙壁更有灯烛照亮,谷小草走到窗边扒着窗户想向外望,发现窗外也是黑黢黢一片,似有浓雾裹挟着整个造化天,看不清外面是白天黑夜。 “不用看了,造化天本就是一处混沌所在,若非浣花门人必然走不出去。” 花解忧走上前去,与谷小草并肩而立,和她一起看着窗外。 “我们站的这一层在造化天最下方,名唤静心地,顾名思义,乃是为浣花弟子入塔试炼前醒神静心、拜祭先辈所设,也是整座塔唯一不会被娃娃根酸液所侵蚀的地方。” 反正自己一个外人,在浣花地盘上横竖是没有头绪。 就算花解忧心里另外盘算着什么阴谋阳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想清楚后,谷小草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果断应承道:“你带路,我跟你走。” 第31节 于是花解忧在前,谷小草在后,两人往八角塔的其中一角走去。 一路上花解忧还在似真似假的调侃:“这就跟我走啦?不怕其中有什么诡计吗?” 见谷小草不理他,又说:“谷小草,我这好心好意给你领路,你怎么连笑脸都不肯赏我一个?我们浣花宗也未必都是坏人吧?” 听了这话,谷小草当即回怼一句:“浣花宗未必都是坏人,可你从小就是坏胚子。人家都说三岁看老,那年花朝节你嘲讽我小乞丐的时候,可不止三岁吧?” “还记着呢?怪不得人都说小狗记仇万万年。” 花解忧似乎也回忆起那会儿,眉梢眼角沁了笑意:“行,当是我欠了你。这回咱们可就两清了。” 两人来来往往这几句话,已经走到靠墙角处。 谷小草想起自己濒死前和巫娆一起推测“生死门”的说法,这一路上都在依照之前楼上八卦方位推算目前所处楼下的生死二门。 虽然对于推卦演算之事,谷小草是个半瓶子醋晃荡,所幸有楼上那番经历做参考,也已简单了许多。 谷小草算出结果后裹足不前,惹得花解忧回头望她:“你又怎么啦?” 谷小草狐疑地看着他:“我算出来,你领我走的是死门吧?” “就那么不信我?你师父走不通这道门,可不代表我走不通。” 花解忧一把扯上谷小草的手,谷小草感觉指间涌上一片沁凉清冷的触感,仿佛抚摸着一块玉石。 “八角之间环环相扣,方位又时时变幻,走这所谓‘死门‘一角能最快从塔底走到塔顶。” 还未等谷小草反应过来想抽出手,花解忧便拉着她往墙角撞去:“再说要死先死我,你怕什么?” 墙壁与花解忧相触瞬间,空气扭曲着出现了一小段走廊,走廊中黑雾翻滚、气流乱涌,吹得谷小草睁不开眼睛。 所幸这段走廊狭窄短小,待谷小草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来了另一方天地。 依然是熟悉的八角大厅,然而厅中灯火通明,无数盏琉璃美人宫灯浮在半空中,照得四处亮如白昼。 谷小草被厅中两个碧玉雕百花盏台吸引,其中一个台子是空无一物,而另一个台子上站着与那浣花宗掌事弟子花月夕长相一般无二的玉人。 台下则是无数玉石镂刻栩栩如生的繁花丛,这般精美富丽的装饰,看上去比楼下花媚香的待遇又高了许多。 谷小草忍不住好奇:“花媚香不是你们浣花首座弟子?怎么如此没有牌面?” “媚香主内,月夕主外,这主外的自然比主内的重要。再说你怎么就知道她死了。” 花解忧似是在欣赏那座花月夕化身的玉人,看得目不转睛,他意味深长的回答:“又或者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些浑身玉化的浣花门人还算不算活着呢?” 谷小草被他说得身上汗毛都立起来了,顿时收敛了好奇道:“你们浣花宗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我才懒得管。我只想知道怎么出去?” 花解忧向上指了指:“你毁了这道门就能出去了。” 谷小草这才发现玉台正中靠前方有一段楼梯,再往上又是一片虚空的黑暗,并没有花解忧所谓的“这道门”。 不待谷小草发问,花解忧又开口道:“不过,你就那么确信你师父走生门出去了吗?” 谷小草变了脸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走不出去。” “他虽能算出生门,但并无玉化道体,只能借此生门在这塔内来回走动,哪怕走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更何况,他越走只会越感觉自己无能为力,我上次见他似乎是想与这座塔同归于尽” “他若引动天地灵气,拼死奋力一击,介时浣花门人从上到下化为齑粉。啧,如此说来,好盛大的一场烟花,都死了也好,落得一片干净。” 花解忧兴致盎然的说道,甚至神情也带上欣赏之色,仿佛这场倒悬一线的危机并非即将发生在自己头上。 “你带我去找他。”谷小草心急如焚:“我现在不要出塔,你先把他下落告诉我。” 花解忧犹如猫戏老鼠般摇头:“你以为造化天是我建的?其实我也不能视一切禁制为无物畅通无阻,今日我还仅有在这塔内穿行一次的权限。” 他问:“你是准备救自己出去,还是非要找你那师父的下落,两人一块死在这儿?” 谷小草见花解忧这般惬意轻松模样,不由心头火起,一把揪住他领子咬牙切齿道:“带我去找他,现在。” 花解忧见谷小草焦急模样,反倒臭着一副脸反悔拒绝道:“我不想带你去,你要救他就自己去救呗。” 就在两人僵持不休时,身后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空洞的撞击。 谷小草被惊动转身,发现墙面已碎出一道裂痕,又是几声重重地撞击,裂痕扩张为蛛网状,哗啦一声土石纷飞。 胡不归仿佛金色流星般从尘灰中破出,随后烟尘散去,巫娆跟着匆匆而出。 向来从容不迫的他发丝散乱,眼底乌青,神情憔悴暴躁,仿佛三天三夜没阖眼的凡人一般。 谷小草见他平安无事,顿时又惊又喜,忙亲热扑过去:“巫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巫娆见谷小草还是活蹦乱跳一只,没有缺胳膊也没有断腿,眼底不由自主散发出喜意来。 只是嘴上却还淡淡地:“拉郎配也就这点作用了,我还能感觉到你在塔内,只是不得其法总找错地方。” “这身上穿的什么玩意。” 他板着脸、皱着眉,一纸符箓贴上蹭过来的额头,谷小草身上胡乱裹着的白布,瞬间变为还算看得过眼的一身白色衣裙。 “喂,你们两个真当我是死人不成。”花解忧在一旁盯着两人幽幽说道。 巫娆抬眼望去,将谷小草护在身后,沉着脸:“你就是浣花宗的最近声名鹊起的小辈?小草与我久别重逢,自然有话要说。我们聊天,干卿底事?” 而谷小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巫娆仍身处造化天中求生无门。 她从巫娆身后探出一个头:“花解忧,你是不是说过要毁掉一道门才能出去?” “你待我不好,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花解忧站上高台,乖张古怪地笑了一声,他摇指身侧玉人,随着一道灵气波动,花月夕碎成了一地尘埃。 痛苦的哀泣幽幽响起,一片白色的云雾状物体从玉屑中腾起,被花解忧一把抓住送入口中。 谷小草惊呼。 “卧槽?这不是你师姐吗?她她,她这是怎么啦?还活着吗?” 没想到花解忧只摇头不回答,片刻后他脸上居然也渐渐呈现出蛛网状的裂痕,一阵不详的断裂声响起后,骤然间碎做一地玉石碎屑。 与此同时,谷小草耳边响起花解忧一道轻飘飘的传音:“那一年招引仙墟,如果我真信了你的话就好了。” 这传音语焉不详,谷小草也听得云里雾里。 谷小草被花解忧玉碎的样子吓了一跳,扭头问巫娆:“他这是——死了还是?” 巫娆拧着眉道:“死便死了,反正此人方才伐害同门,亦是死有余辜,更何况此地古怪,谁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谷小草忽然想起此前这人所说的“救人渡魂”一事,瞬间醍醐灌顶,这别是什么古怪阴邪的吸魂功法吧? 她扭头问巫娆:“楼下的浣花弟子玉人你后来见过吗?是不是全碎了?” “碎了多数。” 见巫娆果然不出所料的点头,谷小草被一阵寒意席上心头。 虽不知道花解忧生死何如,抑或是想利用她与巫娆二人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但什么样毫无人性的畜生才能把数十个同门性命伐害? “别管他了,先出去再说。花解忧说要毁掉才能出去的那扇门可能就在楼上,我觉出那个地方封了数道禁制。” 巫娆指挥胡不归向楼梯上的虚空中一点撞去。 胡不归这一撞,楼上竟然显出一扇玉门来,上面镂刻海棠浮雕,只是花苞之上都带着游离的红血丝,显得妖异至极。 胡不归角度刁钻,时不时就要撞一下楼上那扇固若金汤的碧玉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看上去被撞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小辈可真是不客气。” 随着一声声震响,花万仪终于脸色难看的凭空显现出身影:“不过尽一点地主之仪,招待一下后辈,你们元宝派却都一个个的不识好歹,跟我要死要活的。” “滚吧。” 顷刻间周围黑雾涌动,一晃神,巫娆和谷小草已经站在距离那座造化天塔十里开外的地方。 巫娆哼笑了一声:“这花老婆子倒是怕死,见我们发现了她那玉身存放的地方,就急不可耐的把我们放了出去。” 两人还没喘口气,便听得塔前不远处喊杀声四起。 谷小草跟巫娆跑到声源处一看,眼前红绸漫卷、符箓乱飞,胡拉拉带着元宝派一行人跟浣花宗的弟子打作一团。 第三十章 [v] “胡老头儿!” 谷小草灵活地穿过四处飞卷的红绸,胡拉拉听到后猛然抬头。 见到失而复得的“谷物”二人,他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无比灿烂慈祥的笑。 巫娆慢悠悠走在后面,灵气飞逸下衣袍飘荡,胡不归嗡鸣一声飞窜在场内,接连以刁钻的角度撞飞造化天前浣花弟子手中灵剑,战局瞬间倾倒。 与此同时。 蒋由和陆仁联手击退了花媚香的藤蔓,谷小草这才发现造化天内碎掉一地的花媚香居然没有死,甚至还在场上活蹦乱跳。 一片混乱中,花万仪沉着脸出现。 “宗主。” 浣花弟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接连站在花万仪身后,纷纷向其复命。 花万仪冷着神色,连一丝笑摸样都没有,窥见她神色,浣花弟子一个个鹌鹑般噤若寒蝉。 胡拉拉见谷小草和巫娆平安无事,也恢复了笑眯眯的和气模样:“花宗主,我元宝派弟子此番做客算是领教了浣花的待客之道,时候也不早了,我等便不在此多加叨扰了。” 花万仪也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维持着面上和谐道:“胡掌门,路上小心,慢走不送。”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眼神互相淬了毒,胡拉拉连点头寒暄的礼节都不愿意给花万仪,直接带着元宝派几人鱼贯而出。 两方对峙这才告一段落。 …… 众人上了飞舟,返回元宝派。 “于是我说时迟那时快,往巫娆那袖子上糊了一块传送符……” 啪的一声,茶杯重重砸在桌子上。 “我们与花万仪打了一架,逼其打开了造化塔。” 第32节 谷小草跟个说书先生似的,把自己刚刚那番经历讲的此起彼伏、波澜壮阔。 陆仁和蒋由听的入神,一个个目不转睛盯着谷小草。 谷小草讲完在造化天中的经历,忽然想起心中盘桓日久的几个疑问。 她看向胡拉拉,问道。 “所以说,那个造化天到底是做什么的啊?什么是玉化休眠?什么又是点解术?那个花万仪说你知道?你为啥没讲过?” 在弟子们注视下,胡拉拉干咳一声,终究抵不过三双眼睛亮晶晶的盯视,娓娓道来。 这还要从浣花门的功法讲起,他们当初开宗立派的老祖浣花上人认为,人体污秽,难修大道,遂锻玉为体,而后将神魂寄居其间,果然修为进境迅速。 只是修炼此法,要化身玉石入定,不休不眠,也对外间没有感知,算是个弱点。 “所以说,小草当时猜的整个宗门都是玉人也没错。” 后来,宗门壮大,招进了弟子,浣花上人又创了一门法术,也就是那花万仪口中的点解术。 这门法术,可以将□□凡胎点化为玉料之身,才算入了浣花宗的门。只是点化之人天生便能控制其他玉人,好像一个等级森严的蚁穴,跟养蛊似的,考验的全是掌门人的人品。 第一次见识这样神奇的修炼功法,谷小草听得惊叹连连:“胡老头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怎么都知道,那是因为,我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你们已经作古的太师婆就是那个花万仪的妹妹么。” “要论起来,我还得喊她一声姨妈。” 胡拉拉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炸裂的内容。 “反正她俩关系不好,常年都没来往了,后面的你们就别问了,我也懒得说。” …… 浣花宗。 花万仪将手中玉杯猛地丢在地上,四溅的碎片落在四周肃立的几个宗门弟子手上,瞬间就割出了细密的伤口,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可没有人敢出声呼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放走了谷小草和巫娆,浣花更是叫元宝派闯门如入无人之境,花万仪只觉得脸上无光。 花万仪怒不可遏,她抬指的瞬间,面前弟子纷纷玉化,他们凝固住的惊恐面庞被一阵气流震碎,落了一地玉石的尘埃。 …… 元宝派。 依旧是在胡拉拉洞府的那方小院。胡拉拉懒散躺在摇椅内,捋着胡须红光满面的看看巫娆又看看谷小草。 “哎呦喂,可算是警报解除,你们两个闯了造化天还能捡回一条小命,真是天道眷顾、祖宗保佑啊哈哈。” 巫娆回过神来,找谷小草算总账:“本来我们已经出了门,你偏要跟那门口小童做口舌之争,这才叫我们困在造化天,惹出这一堆麻烦。” 谷小草悠悠喝了口茶道:“我这回儿可在那造化天中救了你一命,你竟恩将仇报。” 巫娆将唇泯起,面露不快之色:“以后少和花解忧之流混在一起,说不定叫人坑死还替人数钱。” 谷小草忽然面露古怪神色,凑过身去:“对了,巫娆,方才你刚找到我时挂了两个黢黑的黑眼圈,你不会为了找我这几天都未曾合眼吧?我有那么重要吗?” 巫娆像是被人截了舌头,垂眸沉默,忽然又抬起头来,眸光中透着说不尽道不明的复杂。 “小草,你以后不准再为了我不要命。你这条命,我欠不起,更不想欠。” 这人心黑嘴毒,还不肯领情。 谷小草听言心里很不舒服。 她便故意伸了个懒腰,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从椅子上跳下:“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如今咱们是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瞧瞧外头云软日头高,又是一个好晴天。” 谷小草慵懒打一个哈欠:“啊呀,累死了,收工回去睡大觉咯。” 便在这时,只听院外木门吱呀乱响,蒋由拉着陆仁闯进门来,神色略微有些焦急。 “你们两个动作就不能轻点,这木门本来就快散架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胡拉拉连忙心疼的去看自己的门。 蒋由没等喘口气便问道:“胡师叔,你今天有没有看到过灭花师弟啊?” “灭花?他说不定又去下山做工赚灵石了吧。”胡拉拉看惯了门下弟子进进出出忙碌,早就习以为常了,根本不当回事。 蒋由解释。 “青鸾大师姐还有妙缘峰几个同门都讲一天没有看到他,天色那么晚了也没见他回洞府,我们去找了他常去的书阁,又去问了山脚闹市上他常去打工的乐乐堂连锁店,都没找见。” 胡拉拉闻言有些奇怪:“嗨,他哪里有个什么定数,指不定就藏在哪个假山洞洞里,看书看得入了迷。平常不也是这样么?你们今天这是着的哪门子急?” 陆仁也付和道:“师兄别急,我好几次都见灭花师弟在山下做工做到深夜才回来,想来这次也说不定同样情况。” 蒋由摇头:“我们在元宝派大阵外找见一个绣球,也不知谁落在这里,有几个小弟子贪玩去碰,都受了伤。这时候,我才想到忘记嘱托灭花,今天鱼龙混杂不要乱跑,可再去找,人就不见了” 这时,只见一位面目温柔的女修扯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也跑进来。 “青鸾大师姐,你怎么来了?”陆仁问。 那女修只冲他匆忙点了点头,便对胡拉拉急道:“师父,麻烦你来看看小风师弟胳膊上的伤口,我喂他吃了回灵丹还有止血丹,可还是没什么用。” “胡师叔,小风师弟就是在门口被绣球所伤。”蒋由连忙补充。 “可别是遇到邪修了吧?”陆仁跟着插了一嘴。 “叫你们少看点话本,在咱们修真界邪修终归是不入流,都是那资质平庸、拜不进师门的散修才会走的路子,哪来那么多邪修啊。” 胡拉拉一边抱怨一边查探弟子的伤口。 只见那小弟子脸色惨白,却还是强忍疼痛,手腕间留着一抹梅花状的红色伤口还在淋漓滴血,血液的颜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黑色。 胡拉拉看伤口便是一惊,此时他又连忙看向那法器。 这法器是个五彩丝线做成的绣球,上面描龙画凤分外喜庆,不像是法器,倒像是某个小童无意间丢掉的玩具。也因此,这些元宝派小弟子失掉警惕也难怪。 然而,胡拉拉脸色却越加凝重,只见他一道显形符箓打在上面。 绣球烧的吱吱作响,喷出几股黑烟。烟雾散去后,绣球上的丝线尽数被熔断,只剩下纺锤状的内核,乌黑无光,上面留着斑驳几个孔洞,非常奇怪。 “这好像是邪修的玩意啊?!” 巫娆也走上前去,只略略扫了一眼便道:“这东西叫须尽欢,邪修拿药人炼出来的法器,做这东西的人道行不深,大约也没炼化多久,不过少说也害了上百条性命了。” “是了,这种是拿修士的气血练出来的邪器。”胡拉拉也想起来。 胡拉拉科普之下,众人才知道须尽欢的来历。 炼制须尽欢,需要八对八字属阴的男女修士充作药人,他们长期被迫服用邪药,待到三年期满的某个朔月,邪修便可以其血肉发丝炼化为绣球。 从此后,每到朔月,那炼制须尽欢的邪修就会找一对修士炼化气血,以增强法器功力。 这法器外表饰以金丝绣球模样,目的便是勾引贪婪无知的修士捡拾。 只要碰触过绣球,便会被打上印记,像中了邪一样为法器所控,只待被邪修找个时机收割气血炼化,稀里糊涂便丢了性命。 “青鸾徒儿,我想正是因为你给小风吃了丹药,他的伤口受到清浊两股气息所激,才会流血不止。”胡拉拉连忙安抚自家大徒弟:“你不要害怕,待我抹去印记便是。” 只见胡拉拉袖中抽出几条红色丝线,如烟似雾般钻入晓风的伤口,不过数息伤口便渐渐愈合了,那梅花状的印记也淡若无痕。 这时,谷小草惊道:“糟了!灭花师弟入门还没多久,修为低微、法术也不通,是不是被这个邪修放法器的时候顺道就抓走了?!” 巫娆也皱起眉叹道:“这须尽欢本来就是邪修随处放的鱼饵,上面追踪不到主人气息。且这道法器自炼化起便和那邪修融为一体,哪怕我将之在此毁去,也伤不到他分毫,甚至不过顷刻便能在他身边重聚。” 胡拉拉闭目感受,脸色跟着越来越难看:“恐怕真的出了事,我的拉郎配也找不到灭花的气息了。” 青鸾大师姐提议道:“左右那邪修好似看上小风师弟做猎物,必然就还在山门附近,不如我们都出去找吧。” 蒋由听后也跟着连声附和。 巫娆和胡拉拉对视一眼,将山门几处画了几个搜索区域,众弟子此时也没了闲聊的心思,纷纷匆忙出了门寻找。 谷小草被分配的搜索区域就在友乾峰后山。 只见谷小草从友乾峰背后下到半山腰,此处已经在护山法阵之外,她一边喊着灭花的名字,一边在密林灌木丛内穿梭。 走到远处,已经不见门内修建的台阶,只有嵌在山体里的乱石。 天色渐渐暗下,山林间的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不仅声音传不到多远,树影也都变成黑压压一团,看上去有些压抑阴暗。 就在此时,谷小草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远远看到在杉树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的老道人,他手上拿着一根旱烟袋,里面冒出的火苗竟然泛着绿光,好似鬼火一般。 “乖乖吃哦,乖乖吃,不要抢,都有份咯。” 他的声音非常的嘶哑阴戾,甚至颇有气若游丝之感,只见火苗处不时翻出几道烟雾状的黑影落在地面上,那些黑影落地便发出数声哭泣和惨叫。 而地面上互相争抢撕扯着黑影的是四五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个个都有小牛犊大小,眼中冒着红光,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 第三十一章 [v] 这老道人大概率是个邪修。 在没搞清状况之前,谷小草并不想立刻打草惊蛇暴露自己所在,搞得自己像某个被打一下就要挂掉的低级炮灰人物。 更何况,那老道人周围明显也没看到被绑架的灭花师弟,也不知这道人是否和灭花打过照面,若是掳走了人,又将他藏在哪里了。 这时,谷小草看准身边有棵合抱粗的大槐树,正是个天然的遮挡物。 谷小草才刚在大槐树后藏好身形,她屏住呼吸看那老道人就跳下树梢,盯着谷小草藏身的地方看了又看,随后鼻翼翕动,似是在嗅闻分辨着什么。 “乖乖,乖乖,跟我来,来来来。” 闻了好一会儿,老道人转过身去,往林深处走去,枯叶被踩的咯吱作响,渐渐不见身影。 鼠群黑雾般涌动着跟在老道人身后去了。 谷小草精神刚刚懈下来,一阵阴风刮来,那老道士又杀了个回马枪,一张惨白怪异的面庞忽地近在咫尺,吓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皲裂做老树皮般的皱纹和仿佛打翻了面粉缸一样惨白的肤色叠加在一起便是双重惊悚。 “找到你了。” 那老道人凑近槐树,一张脸就贴在树干处嗅闻,距离太近,谷小草都能看到他漏风泛黄的两颗长门牙,还有一些腐烂臭味隐隐在其身上传来。 老道人神色陶醉:“好香啊,我得个乖乖哟,有个好吃的魂魄在这里哟。” 这一声话音落,那数十只溜光水滑的黑毛大老鼠疯了一般往树根方向涌来。 谷小草见踪迹暴露,也不废话,掏出剑来,跳入鼠群当中。 第33节 数抹寒影闪过,当先那头老鼠瞬间就被抹了脖子,红色的血泼了一地,老鼠临死前发出刺耳的吱吱惨叫。 剩下的老鼠受此惊吓,在原地跟谷小草僵持半晌,居然作鸟兽散。 看到这一幕,那老道人居然比谷小草还要惊愕,他抖着手上的烟袋指着谷小草问道:“你,你是何人?”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你这个邪修为何敢来我元宝派作恶?” “元宝派?也管得太宽了吧?我这不是已经都在你们山门外面了吗?” 老道人鼓动着嘴唇,嘟嘟囔囔的似是在埋怨,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缓缓后退。 还没等谷小草回复,只听他大喊一声“看招”,实则是趁机虚晃一枪,忽地化作几束黑烟在空气中散掉了。 谷小草环顾四周,只见树影深深,寒鸦啼鸣,就是不见对方气息,看来被这个老道人给溜了个没影。 地上的老鼠尸体在血泊里蜷缩着瘫成一团,甚至四肢还在颤动,这老鼠黑色皮毛闪着油亮的光,肚皮溜儿圆,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看上去恶心至极。 谷小草泄愤般地往老鼠肚子上踹了一脚,忽然想起一个非常恐怖的念头。 灭花他不会被老鼠给吃了吧?! 谷小草慌忙剖开死老鼠的肚子,只见伤口处好像气球漏气一样飞出无数黑色的影子。 和那老头手中烟袋里飘出的影子不太一样,经过老鼠撕咬,这些影子都变得有些残缺不全,它们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哭泣和惨叫声,在空中游荡着消散。 谷小草本来也没有多少头绪,只好追住一个迟迟没有消散得影子,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也不知在山里绕了多久,那影子钻入一处山岩缝隙之中,想来里面定有几分古怪。 谷小草拔剑猛然劈砍在山石上,灵力冲击之下,山体发出沉闷的崩毁声,一阵山摇地动,原先的缝隙裂出一块巨大的口子。 缝隙处倒没什么动静,只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山侧另一处缝隙逃窜出来,发出吱吱怪叫。 谷小草提剑就追,她纵身踏上嶙峋山岩,将那只老鼠逼近一堆怪石夹生的四角。那老鼠还待要逃窜,谷小草剑影四散封堵了所有逃生路线,将其砍瓜切菜般抹了脖子。 随后,谷小草故技重施割开老鼠鼓囊囊的肚子,恰好看到在老鼠的腹腔内,自己追的影子和另一小片影子缓缓地融合消散了。 不知那影子是什么东西,但终归是这些老鼠的食物,它们此前被这些老鼠撕扯分食,但聚拢在一起的本能还在。 她暗自猜测着,只要追踪这些影子走,总能找到所有老鼠的藏身之处。 谷小草跟着飘飘荡荡的影子又杀了两只老鼠,当杀到第五只的时候,她正将那只老鼠堵在一处天然树洞附近。 此时,四周响起飘渺的乐声,如同碧海生潮,渐渐侵扰灵台,使人心神恍惚。 听闻乐声,谷小草发狠咬破唇角,保住一分神智清明。 她执剑送出,那只老鼠在剑下扭动挣扎,剑锋已经戳入鼠皮三寸却迟迟没有再度施力。 忽地,谷小草剑锋一转,向着身后刺去,三尺青锋抵在了那邪修道人的喉咙间,终于逼迫其显露了踪迹。 老道人已经召回了须尽欢,这法器已经显露出纺锤多孔状的本体,乐声便是由此发出,看上去这邪门的法器竟是一种乐器。 道人丢了许多老鼠,又在心中衡量双方实力,舍不得放法器以卵击石,属实算进退两难。 他恨意铭骨,眼中血丝遍布:“这位道友,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谷小草才不吃这一套,她仍拿剑抵着对方脖颈命门处冷声问:“你将你这邪器放在我山门附近是何居心?我两个小师弟又被你藏去了哪里?” 老道人没有应声,倏忽间谷小草感觉身后风声袭来,须尽欢乐声又起,对方竟想以命相搏,驱动最后一只老鼠配合自己两面夹击。 谷小草忙紧守灵台,心神合一。 她运剑如风,境界更是比那不入流的邪修高了不知多少重。 只见她将身翻折后跳,翩若惊鸿间接连刺出两剑,其中一道剑光直刺入老鼠眉心,将其从头劈作两半,红的黄的流了一地。 与此同时,剑光游走处灵力四逸,平地起来一道狂风,将树叶卷的四散飞舞。 老道人灵力与之对撞,终究力有所不逮,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手中的须尽欢咔嚓一声,裂出一道缝隙,无数鬼影哀泣着逃逸而出,在半空中渐渐消散了。 谷小草的剑再度抵上了老道的喉咙,刺出一道血痕。 那老道走投无路,吓得一步跌在地上连连讨饶: “前辈,这位元宝派的前辈,有话好讲,咱们有话好讲啊。” “那你老实交代。” 老道人眼珠滴溜乱转,嘴上果断低声下气:“好,好,我老实交代。” 原来,此人诨号鬼哭道人,果然是个不入流的邪修。 谷小草细细端详下,发现对方的修为低微,不过是靠占着邪器须尽欢的便宜才能跟自己打个有来有回,实际上就是个武力值比胡拉拉还低的“战五渣”。 “前辈,我冤枉呐,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在树后面,那些鬼影是死人的残魂而已,这林子里阴气重,我就是来拣拣残羹剩饭,喂喂我那些小宠物。您看,我修为低微,真的没害过活人。” “你不老实,以为我不懂须尽欢的底细是吧?” 谷小草挥剑斩落对方一只小指,鬼哭道人捂着手惨叫一声,落指处白骨森森、血流如注。 “我老实交待,这一回我真的交待了。” 对方到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才终于有了些老实话。 “我与贵派确实是无冤无仇,只是听说你们元宝派人多下山历练赚钱,就动了贪念,想着把我那法器放在门口,说不定有那来来回回的弟子——额,但是我没得手,真的没得手!” 谷小草:“我有个师弟失踪了,你见过他吗?” 鬼哭道人:“哎呦喂,我冤枉啊,我的姑奶奶,我真的没碰见过您那小师弟呐!” “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剑光一闪,又是一根手指落地,鬼哭道人惨呼不绝,他颤着手摸索到自己落在地上的断指,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我说了没有——便是没有,真是欺人太甚!” 似是要鱼死网破。 须尽欢碎作一地碎片,鬼哭道人又面若金纸吐出一口血,那血液在地上蜿蜒。 一股并不似人间的寒凉渐渐从四合八荒侵染而至,如泣如诉的乐声响起,好似最后的哀悼,一道道鬼影从须尽欢中飘出,缠绕在谷小草的四周。 “你杀的了我,杀的尽天下众邪吗?多的是人道貌岸然,偷偷走了邪路,你们元宝派也没什么好东西,将人往绝路上逼……” 鬼哭道人似疯似癫的喃喃低语,最后几近喑哑难闻。 在乐声里,谷小草终究灵台难守,神思都沉入了某处陌生的回忆。 回忆中,她化作一位贫寒书生。 那书生也曾有过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却终究是书生意气一场,触怒了官场,得罪了小人,落得个家破人亡、贬谪异乡…… 乐声飘渺悠长,完全带入此人后,随着那悲欢离合心绪浮动,回忆到激愤难愈处,无数自毁的念头席卷上心头,谷小草渐渐忘了自身到底是谁,数度想要提剑自刎。 灵剑已是抵上喉咙。 书生寥落一人,走了登仙路,本以为挣脱红尘,便能平步青云。 他曾想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也曾想回首前尘一场、释然坦荡,却未曾想落入邪修之手,成了对方炼制须尽欢的药人。 他暗暗积存实力,绝境反杀出来,未成想一身经脉术法定性,可谓人人喊打,再难回修行正道,本身就成了恶…… 谷小草的眼神空茫恍惚,剑锋在脖颈间划出深深的痕迹,殷红血色如涌泉。 亦是回头无路,亦是资质平平、前途渺茫……他不知该恨天亦或恨己,渐渐也被恶侵染,忘了初心…… 活着做什么,已是被世人厌弃,不如去死—— 不,我好像不该是这样的,似乎还有一些人在等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要去做…… 正邪相对、清浊不容,即是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自己却不该自轻自贱至此。 天若不仁,合该逆天! 只见谷小草那身叠满符箓的“乞丐装”无风自动,衣上的符箓检测到谷小草灵台不稳,落下许多张清心符沁入谷小草心神之中,保了她一命。 谷小草找回被“须尽欢”迷惑的神智,那道人构建的幻境随之破碎,她大汗淋漓惊醒,执剑在手,周身的灵气几乎凝为实质。 剑身舞动刮起一股凛冽的旋风,将鬼影纷纷荡涤而清,须尽欢乐声一止—— “猫戏老鼠,天道何其不公!” 须尽欢裂开一道缝隙,鬼哭道人最后留下这一句话,化作黑雾状哀嚎着被吸入法器,看上去遭受了反噬。 与此同时,须尽欢的裂缝中吐出一个昏迷的人来,谷小草一看,正是灭花师弟。 第三十二章 [v] 顾不上已经被打坏的“须尽欢”,谷小草立刻上前查看灭花的伤势,发现他只是被打晕昏迷,其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灭花这师弟,不知该说他是倒霉还是幸运。 招引仙墟围观者甚众,偏就他被炸开的回影石割破喉咙命悬一线。可若没有此番经历,他也拜不进元宝派山门。 如今那么多弟子中,又是他倒霉叫那鬼哭道人看上,可折腾这老大一圈后偏偏稀里糊涂的平安无事。 这时,谷小草又感到身后一道气息走近。 谷小草猛然转身,剑风已至。 “谁?!” 蒋由惊道: “是我啊,谷师妹!” 幸亏蒋由躲得及时,只是他背后的树干被谷小草的剑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谷小草收起剑,强迫自己从纷繁杂乱的情绪里抽离,有些内疚的看着师兄,讷讷:“对不起啊,师兄,我还以为又是一个邪修。” “又是?” “我,我,刚刚杀了一个邪修,就是那个须尽欢的主人。” 谷小草不愿回忆起鬼哭道人死前的样子,哪怕对方是个手上沾染无数人命的邪修。 头顶忽然覆上一抹温暖,蒋由缓声道:“你没有错,灭花师弟是你救下来的吧?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 谷小草低低应了一声。 “灭花师弟已经找到了,咱们带他回去,你肯定累了,待会我给你熬一杯姜茶,喝完就去睡一觉。” 蒋由的声音絮絮叨叨在耳边回响,谷小草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提前喝了一杯姜茶,又裹在了厚实柔软的羊毡披风中,从指尖到心口终于渐渐暖了起来。 第34节 此时便听仰躺在地上的灭花□□了一声,面露茫然的睁眼看着身旁两人,恍如不知今夕何夕。 “谷师姐,蒋师兄?” 忽而他似乎终于想起昏迷前的遭遇,面色转为惊慌失措:“你们快跑,这里有邪修,专门抓人炼制邪器!” 真是一只反应慢半拍的呆头鹅。 谷小草忍着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要是等你示警,黄花菜都凉了,他已经被我——” 似是又想起鬼哭道人死前反噬的痛苦模样,谷小草唇边笑意渐渐褪去:“他已经死了。” 灭花惊呼一声,随即又目露感激之色:“谷师姐,谢谢你冒险来救我。那,那邪修属实厉害——” 他后知后觉一拍脑门:“额,我是不是又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灭花面露赧色。 “啊,这地上的不就是那邪修手里拿着的厉害法器?就是这东西把我吸入其中的!” 这时他又看到地上已经失去法力的“须尽欢”,不由好奇这如此厉害的法器是什么构造,想弯腰捡起来看个清楚。 蒋由在旁见状忙阻止道:“哎,师弟,别动。这既然是邪修法器,说不定另有阴克诡异之处,还是不要直接拿手碰触的好。” 灭花闻言连连称是,忙掏出身上一个灰扑扑的储物芥子,将“须尽欢”收进去。 “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妙缘峰找掌门复命?”灭花问道:“毕竟大伙儿可能这时还在外面找我,好歹要找师尊报声平安。” 谷小草挥手懒散道:“那你去吧,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灭花为难看着谷小草道:“师姐——我被邪修抓走后,一闭眼就昏过去了,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不知前因后果,这,这我该怎么跟掌门交代呢?” 蒋由见灭花焦急模样,便道:“小草,你便跟我们去一趟妙缘峰吧。为了庆贺小师弟平安无事,今晚我做东,山门下醉云阁的烧鸡佐上杏花酿,咱们给灭花压压惊如何?” 谷小草闻言不再推脱,一脚便踩上灵剑嗖地窜上了半空:“既如此,我便陪你们去一趟吧。” 蒋由跟着吹了一声口哨,两声仙鹤应声而来,载着他与灭花两人渐渐向妙缘峰飞去。 …… 妙缘峰。 胡拉拉的洞府在山巅之上,离着妙缘大殿不远。 由于年轻小弟子常常踩着各类飞行法器漫山跑来跑去,偶尔还有骑乘飞剑不规范撞断山巅那棵“许愿树”枝条的事情发生。 于是,胡拉拉嫌弟子们太过喧闹,特意在路上下了不许使用飞行法器的禁制,若要前往那名唤“欢喜地”的掌门洞府,还需得在供着祖师爷的妙缘殿自行走一段路。 谷小草一行人甫一落地,便有几个妙缘峰上的师弟朝蒋由跑过来,七嘴八舌地围拢了他。 “可不得了了,蒋师兄你总算来了,祖师大殿闹了耗子,供盘里头的瓜果点心全叫耗子给拖回洞里去了。” “蒋师兄,你快去瞧瞧吧。” “青鸾大师姐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师兄您了。” 谷小草前科累累,最喜时不时偷偷溜进妙缘大殿,拿祖师爷的贡品当夜宵。 蒋由闻言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谷小草,然后犹犹豫豫的说:“耗子?确定吗?不是被——唔,说不定是被腹中饥饿的小弟子偷偷吃掉了。” 谷小草接收到蒋由眼神,也因此意会到师兄心理活动,忍不住理直气壮替自己澄清:“肯定是耗子啊!看我干嘛,我今天到处在林子里找灭花,哪有功夫去偷吃贡品!” 便在此时,前方乌压压来了一帮人。 谷小草见几个小弟子跟那宫里的小太监一样,战战兢兢请着巫娆来了。 跟在后面的巫娆朱环翠绕、香风扑面,那皓齿红唇的昳丽气质,再加上身后弟子前呼后拥的排场,活像个凡人界得势的跋扈贵妃之流。 小弟子看了蒋由眼前一亮:“蒋师兄!” 蒋由向巫娆问好后又道:“怎么把你们巫师伯请来了?” “找不到青鸾师姐和蒋师兄,但是我们找到了巫师伯,他一听这妙缘殿闹耗子就来了。” 那小弟子回道。 一听有弟子来报这妙缘大殿闹耗子,巫娆疑心那耗子就是谷小草。 毕竟巫娆给谷小草收拾麻烦也收拾出了惯性,和蒋由反应一模一样,看了一眼谷小草才道:“寒暄稍后再讲。耗子在哪里?前面带路。” 谷小草炸毛:“你看我一眼什么意思?都说了这回儿真不说我闯祸,是那耗子吃点心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巫娆:“我说是你吃的了吗?” 谷小草:“嘴上没说,可你用眼神说了啊。” 一行人就这样吵吵闹闹走到妙缘大殿前的小广场,六根破石柱井然有序的矗立在广场两侧。 谷小草远远望去妙缘大殿,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再细看下远处殿上的青碧琉璃瓦好像掉了色。 她忍不住扭头捣了捣身旁的巫娆:“胡老头儿是不是太抠门了一点?咱们元宝派也该请人修缮一下屋顶,那琉璃瓦都被雨水冲刷成了灰色的了。” 却听一声痛呼,灭花手中捧着的储物芥子无风自燃,灵石丹药散落一地。 灭花被灼痛,芥子落地,“须尽欢”仿佛一块红色烧透的炭火,发出滋滋的响声,一缕灰色烟雾袅袅升天,飘向远处的妙缘殿。 烟雾和琉璃瓦的灰色早就连成一条线。 也就是瞬息之间的变化,那琉璃瓦灰色竟已在这短短时间内,无声无息的迅速逼近到众人眼前,从小小的一处琉璃瓦蔓延到整个大殿上。 众人眼前呈现出一副奇妙怪异的光景。 以身前数丈为界,世界似乎被无形的屏障划分为两半,一半完全失却了色彩,从小小的瓦片到高大的立柱均已变成了乌灰的模样。 而那灰色领域的界限还在疯狂的向着众人方向扩张着。 巫娆和谷小草均是反应极快。 巫娆一手抓蒋由,另一手扯带着谷小草将她甩上已经飞上半空中的灵剑,三人不约而同向后疾退数十丈。 可惜,一个人终究顾不来身旁这许多人,灭花等躲避不及的弟子碰到了另一方灰色的世界,瞬间消失在界限另一头,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然而,哪怕巫娆三人速度已是到了极限,也终究没有抵过神秘的灰色领域扩张的速度,几乎是同时被那界限吞噬。 谷小草只感觉屁股一痛,便狼狈跌在地上。 再一看旁边,不可谓孽缘,明明一起掉进来的是三个人,现在身边仅剩下的那个还是巫娆,对方倒不似自己狼狈,虽踉跄了两下,但到底是稳住了身形。 谷小草环顾四周,虽然方才还纷纷扰扰十分热闹的元宝派弟子们都不知去了哪里。 但是,她停留的地方还是在妙缘大殿前广场,周围的景致未变,唯有一点不同便是这一草一木全部褪色褪成了灰色。 她觉得巫娆总归比自己见多识广,便习惯性问道:“巫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那些让四周褪色的玩意又是什么?怎么那么古怪?” 没想到脱口而出的是发音古怪模糊不清的语言,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里在讲些什么。 巫娆听后:“你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没想到巫娆开口居然也是同样情状,口中吐出的也是那种发音古怪、模糊不清的语言。 难道是这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毒坏了他们的喉咙?可喉咙处并无异样肿痛,不像是中毒。 谷小草又开口喊巫娆的名字试了试,古怪的发音和方才一般无二。 谷小草闭嘴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遂拔剑在地上试探刻画几个字。没想到用力不对,灵剑直往天上乱窜根本不受控制。 谷小草试了又试,才艰难从地上刻了几道鬼画符一样的字。 那简单几个字,全部是倒着写的,巫娆仔细辨认才看懂,看懂后他也恍然大悟,以灵气为笔,两人有来有往的在地上用字交流起来。 谷小草:“这里似乎什么都与外界相反?” 巫娆:“嗯,我们说话声似是在倒放。” 谷小草:“我还发现要想往前动作还得向后施力呢。” 巫娆:“可四周景色未变,可见我们还在元宝境内。” 巫娆提着笔沉吟半晌写道。 “难道是触动了倒悬界?” 第三十三章 [v] 倒悬界? 谷小草在地上打了一个问号。 反向字写多了,巫娆地上落笔越来越熟练,灵气与地面相触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个皆一个勉强能辨认的歪扭字符出现。 这“倒悬界”的说法颇为生僻冷门,也仅能见于一些古旧的散佚卷轴中,甚至放眼整个修仙界,并无修士真正见过倒悬界,更不要说是进入过倒悬界了。 所谓倒悬界,多现于气机逸散之地,此界之中万物景象皆与现实相逆。 在修仙界中,有灵气灵脉凝聚之地,便被称之为洞天福地,这些地方常被各大修仙门派辟为山门,在这样的地方修炼往往能事半功倍。 若是一处洞天福地中的灵脉被某种外力因素斩断,灵气飞速逸散,便会形成大小不一的倒悬界。 相传,凡是进入过倒悬界的修士,无一例外再未见走出过此界,这些修士涉险的原因自然也不为外人所知晓。 然而,元宝派破落贫穷,只是个无人问津的三流门派,山门内并无灵脉,灵气也并不充足丰厚,所以根本不能达成出现倒悬界的条件。 所以这古怪的地方,到底是不是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悬界”,还是两说。 谷小草一个鲤鱼打挺想从地上坐起来,一时忘了施力要向下,从地上翻腾了两下都没起来,这样一来甚至疼痛感比普通跌倒更甚,她扶着被摔痛的腰忍不住哎吆叫了两声。 巫娆端详了地上“懒驴打滚”似的谷小草一眼,不由忍俊不禁。 他略一思索,伸手从她身上“乞丐衣”薅下两张符箓,啪啪两下引动符纸,清了清喉咙道。 “起来吧。” “你——咳咳——”谷小草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完全恢复了,惊奇道:“你放了什么符?我现在感觉行动和在倒悬界外没什么区别了。” 巫娆的语气中尾音上扬,还带着一点小得意:“不过随便摘了两张传送符,你浑身上下不就传送符最多了吗?” 传送符? 传送符逆向运行后岂不就是送回原地去?也就是说传送符箓一旦起效果,便相当于自成一套逻辑的“倒悬界”出了bug,是个不折不扣的悖论。 而身上自带悖论的二人自然存在避过倒悬界运转规律的可能性。 更万幸的是,他们还赌赢了,传送符生效后两人果然恢复行动自如。 第35节 谷小草心念一转也想通原理,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还用的着你来说?”巫娆从旁看出谷小草语带欣赏赞叹之意,眉目之间的得色与笑意更是掩藏不过:“为师可算是——” 巫娆本来想说“又救了你一命”,忽然想起此前在浣花宗造化塔内,谷小草为救自己不惜动用传送符,不知为何心尖一颤,感觉颇是不吉,下意识便避过了这话。 “可算是什么?” 巫娆抬了抬下巴:“自然是谋算心机天下无双。” 谷小草“切”了一声,嘴上却没扫他的兴,风风火火跑在前头探路去了。 两人准备将元宝派走一遍,看看这处倒悬界范围到底有多广。 …… 谷小草与巫娆在倒悬界内行走,这界内元宝派山门四峰景色与界外并无二致,只是天地间万物皆是一副失却生机的灰败模样。 环顾四周,万籁俱寂、无一活物,天空中连一只平日往来传信的白鹤也没有。 两人行至妙缘峰顶的“许愿树”前。 谷小草迅速往“欢喜地”洞府钻进去看了眼,然后回身跑到树下远远冲巫娆喊道:“这里也没什么人,你不用上来了。” 站在树下,脖颈间似乎被滴了几滴水,谷小草抬头看,树枝上头被元宝派的弟子们层层叠叠系满了红色的许愿福带,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而且天上似乎下雨了!” 啪嗒,一滴水再次当空而落,在谷小草眼眸中无尽放大。 嗯?水怎会是红色的?谷小草这才反应过来了向下飞落的那是一滴血水。 她伸手向脖颈处一抹,一双手被血浸的暗红,铁锈味渐渐弥漫开来,血滴越发密集了。 树上倒挂着跌下一个死人,这人的脸直竖在谷小草面前,与她不过一指的间隙。 血从她周身皮肤毛孔中渐渐渗透出来,淅淅沥沥不停,空气中的铁锈味浓厚起来。 那人面目已经充血青紫了,布满血丝的一双眼睛暴突着,透着股死不瞑目的狰狞。 谷小草看到那死人的脸,一颗心缓慢的沉坠下去——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青鸾大师姐,死了。 谷小草措手不及愣在原地,一直看着眼前滴血的脸不肯挪开眼,一切声音都消散了,恍如与外界隔绝了一层厚厚的壁障。 倏忽间,手腕穿来一处冷意。 谷小草从恍惚慌乱中抽离,见巫娆已走至近前,灵气如轻盈柔软的微风,将挂在树上的青鸾大师姐缓缓带落在地面上。 谷小草喉咙之间哽了哽,红着眼低声道:“师姐周身经脉都断了,一个人全身上下有万亿根血管,她所有的血管都爆掉了,这该有多痛。” 灵剑心随意动,嗡鸣出鞘,悬浮在谷小草身后,剑光湛然,透着一种冷肃杀气。 谷小草咬牙恨声:“这事不能就那么算了。不管是谁害死了师姐,哪怕追查千里,我也定要他血债血偿!” “别看了。” 巫娆面上仍淡淡地,似是并未因那地上尸体所动容。 不待谷小草反应,树上无数红绳翩然落下,纷纷盖在青鸾的尸身上,仿佛是一场灼艳花雨组成的葬礼,带着一种颓丽诡秘的美感。 黄土飞沙散开,渐渐将红色的“丝茧”棺椁掩埋。 谷小草诧异:“你做什么?” 巫娆从旁道:“把人埋了。你也用不着想报仇的事儿了,因为并没有人害她。” 他解释道:“她是自己经脉灵力逆转而死,并非他人杀害。此处是妙缘峰制高点,师姐也许是进了倒悬界太过惊慌失措,想要攀爬到这许愿树顶看看同门流落到哪里。” 谷小草恍然: “你是说师姐她用了灵力,想要攀上树顶,可惜在倒悬界中一切都是相反相逆的。她灵力反向游走在经脉中,最终导致浑身经脉血管尽数断裂?” 但她却又忍不住心生怀疑。 “不可能吧?师姐向来稳重,怎么会胡乱跑去树上呢?我看她想要攀上树定有缘由。” 谷小草说罢,灵巧地顺着那颗许愿树向上攀爬,她在纵横的枝杈间寻找蛛丝马迹。 终于,谷小草在树干处发现一处指甲印,不过看起来是横向的三道杠,应当是慌乱跌落前下意识抓住树干所致。 谷小草忽然发现,如果复原青鸾的动作,顺着指甲印方向看去,正是山门处所在。 “师姐死前在往山门处看,这是为何?” 这才没过许久,倒悬界便杀机已现。 修仙之辈使用灵力已是刻入神魂的本能,更何况这些修士们措手不及之下,骤入这种就连典籍史册都未曾记载的古怪地方,总归会因或探索或自保的因素下意识使用灵力。 然而,只要灵力一旦开始在体内运转使用,就相当于踏入灵力逆行的深渊,少有人能逃过一劫。 想到被卷入此界的其他同门,谷小草心中仿佛吊着一根弦,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巫娆见谷小草样子,便知她还在胡思乱想,插了一言打断她思绪。 “走吧,先看看能否走到山门去。” 两人又从妙缘峰一路向下,路上时不时便会出现一具尸体,均是进入倒悬界内的元宝派弟子,看起来死状凄惨。 “阿碧、雪英、玄微……” 到了最后,谷小草已经不敢再看。 一路埋葬着这些浴血的同门,却连个能恨怨复仇的对象都没有,谷小草一腔愁绪烦躁痛恨无处抒发,只能层层叠积在心里。 …… 两人已经走过友乾峰,这道山峰处除了谷小草鲜有人来,也并未发现尸体之类。 刚走到山脚下。 不过也就是瞬间,天空半阴下来,风吹树叶摇动簌簌作响,头顶三尺出忽地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幽黑深邃的圆形不规则洞口。 天地变色,伴随着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谷小草感觉周身灵气迅速流逝,纷纷被吸入那半空中的黑洞内,她有意收束灵气、抱敛心神,灵气却如手中沙砾般不听使唤的被吸走了。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谷小草渐渐感觉被黑洞吸走灵气过多,以致经脉滞涩,甚至有些发干发痛,再不跑怕不是要给吸成硬邦邦一块咸鱼干? 巫娆说道:“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死因。” 生死危机当下,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得调动灵气去抵抗黑洞。 胡不归飞至半空,周身旋起一股风构成的漩涡,随后又与神秘的黑洞相撞在一起,两股风卷的难分难舍。 幸好也因此,那股惊人的吸力短暂的消失了,两人获得片刻喘息之机。 幸好往外丢符箓无需灵气,趁着这一间隙,谷小草好似不要钱般接连甩出十来张传送符,拉着巫娆狂奔而走。 惊魂甫定,原来这“倒悬界”的杀机竟是一环扣着一环,谷小草心中最后那点疑惑也一并扫除干净。 哪怕“倒悬界”从未见世,内中与现实运行规律逆转有些古怪,也不至于让所有浣花弟子都着了道。 而正是那飞速运转、能吸灵气的黑洞毫无预兆突然出现,才会让这些弟子或主动、或被动的动用灵气抵挡,最终无一幸免。 谷小草带着巫娆脱离困局之后,长吁一口气:“这黑洞也太过惊险,幸好我浑身上下最多的就是符箓。” 巫娆遥遥望去不远处,忽然说:“你看,那边又躺了一个人。” 这时她才顾得上看一眼周围,发现两人已经跑到元宝派山门处,台阶最下一层躺了一个人,背对着两个人,看不清面目。 算一算。从那妙缘大殿裹挟进来这倒悬界的浣花弟子七七八八遇见了差不多了,似乎也还仅剩下两个人。 灭花?还是蒋由? 第三十四章 [v] 谷小草已下定决心,哪怕这“倒悬界”刀山火海堆砌,千险万难铸就,自己也要走出去,必须带这些枉死的同门回家。 哪怕再不想面对也要面对 谷小草咬牙定了定神,一步步向台阶下躺着的那人走去。 即便已经见过太多惨死的身影,可一颗心却并未麻木,反而如同钝刀割肉般,一寸寸插入脏腑,痛彻心扉。 她知道几乎是必然将见到一张惨怖的脸,可又期待着万中无一的概率,盼望倒在地上的人还有幸存之机。 她次次抱着那样可怜的一点希望,亲手检查每一个同门是生是死,又不可避免的次次失望。 反观巫娆,他明明陪在谷小草身边见证了一切,却仅冷肃着一张面庞,并不会有稍许脆弱哀痛之意流露出来。 当甚至不由怀疑这人有石头样的心肠时,他却以花做敛、以埃尘为棺,以温柔与郑重将那些尸身一一埋葬了去。 谷小草去下台阶前,心有所感忽转身问巫娆:“你就不会难过吗?” 却见巫娆站在原地平和地摇头,谷小草甚至从他神态间看出一种目下皆尘埃的神性,那是她难以理解的一种情绪和神态。 “死亡未必不是一种善果,痛苦仅仅只能用来对付红尘挣扎的活人,对于死人来说一切都毫无意义。与其为死亡而哀伤,不如活在当下。” “你去吧,去看看他解脱了没有。” 谷小草走到台阶下,才见那躺在地上的人是灭花。 他手上还拿着坏掉的“须尽欢”,脸上苍白无血色,一双眉紧紧皱起,仿佛沉在无边梦魇之中。 谷小草见灭花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浑身渗血,不由怀了一分希望,抖着手伸过去试探他的鼻息。 微弱而均匀的气流喷在指尖。 谷小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伸手反复确认后,蹭的一下站起身,不知所措的看着巫娆,连话都说不利落:“他,他他还活着,还能喘气!” 不得不说,这灭花的运气也是逆天了。 他甫一进入这个“倒悬界”就被吓得昏了过去,传送的位置正好又卡在山门处,恰在“倒悬界”的边沿上。 那诡异吸走灵气黑洞从来没侵蚀过这里,因此灭花得以奇迹般地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这时,谷小草忽然想起,青鸾大师姐生前站在许愿树上往山门方向看的动作。 她忽然醒悟:“师姐她动用灵气爬上树应当是要寻找师弟师妹们的下落,她一定是听到灭花或者其他人落入倒悬界后呼救的声音才要上树的!” 谷小草猛推灭花肩侧,试图将其唤醒:“灭花?灭花?灭花……” 巫娆却道:“别喊了,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修为根基又浅薄,就算醒了又怎样?带着他给咱们拖后腿?” 第36节 谷小草怒声道:“什么拖后腿?!好歹也从阎王爷那里抢来一条命,把他放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巫娆叹口气,从谷小草身上又薅下一张传送符,啪一声拍在灭花脑门上。 “这下他醒过来再动灵气也安全无虞。” 巫娆万分嫌弃的检视了一下地上灭花的修为,忍不住吐槽道:“况且,他身上这灵气还不如我洞府门口那只看门狗一半多,吸走了重修便是,连可惜都犯不上。” “有这跟我吵架的功夫,你还不如担心点别的。” “担心什么?” 谷小草终于如愿以偿救下一条命,也肉眼可见地振奋了精神、恢复好奇心。 巫娆看向山门外边界处。 “以这最后一阶台阶为界,方才这“倒悬界”的边界才将将触及山门,如今那灰色已经扩散出去一丈远了,恐怕情况不妙。” “若再不想出对策,这“倒悬界”便不仅将可能倾覆小小一个元宝派,更会成为蔓延侵蚀到整个修仙界的灭顶之灾。介时,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谷小草闻言向边界处看去,果然发现以元宝派为中心点,灰色的阴霾向外扩张而去,不过一抬眼的功夫,“倒悬界”比之方才又扩大了许多。 巫娆从灭花手上拿起“须尽欢”:“我看这破题的关窍,还须在此法器上下功夫。” 当初“倒悬界”开启,须尽欢在灭花手中滋滋冒烟的样子犹在眼前。 巫娆试探性地将一缕灵气注入须尽欢,法器已经不能再发出乐声幻惑人心,而是发出风吹过孔洞的呼啸声,并没有激起任何异象。 看上去就是一个极普通的报废法器。 谷小草也拿过“须尽欢”,对着光往纺锤表层的小孔中瞧了又瞧,最后仍没看出所以然。 “说不定就是个巧合呢?会不会是当时那鬼哭道人还没死透在里面翻腾,恰好与妙缘大殿前“倒悬界”开启的时辰撞在一起?” 巫娆用一种“你这是什么脑回路”的嫌弃眼神看向谷小草:“事出必有因,你这种胡说八道的推断怎么可能成立?不妨带“须尽欢”去妙缘大殿瞧瞧,介时自有分晓。” 谷小草心里虽略感认同,但是嘴上还是不服气道:“这法器坏都坏了,还能怎么作妖?到时候要是无事发生,我倒看你还能有什么说法。” 两人带着“须尽欢”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妙缘大殿前的小广场上,也就是“倒悬界”最早出现的地方。 谷小草刚踏进广场便迫不及待催动了手中“须尽欢”,那风穿孔洞的呼啸声再响,果然无事发生。 谷小草冲巫娆扬了扬手里的须尽欢:“看来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 巫娆从容不迫回答:“这呼啸回响声要比山门处大许多。如果你用神念跟着从法器孔洞中逸出的风走一走,就会发现它联通了元宝派四处。” 巫娆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划过须尽欢上几处孔洞。这法器就像一幅地图,指引着几处气口方位。 “山门口、许愿树、妙观峰、妙悟峰……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还有一处气口,直通山脚下的闹市,具体方位尚不明确,但我猜测咱们应当能依此跟外界通讯。” 谷小草略施灵气,闭目感悟。 果然发现山门中几处风流凝聚所在,这些气口暗合黑洞出现结点,更令人心惊的是它们在山门上下游走后,最后皆汇聚于妙缘广场的中心点。 谷小草睁眼看向那一点:“这地下必有东西。” 巫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联系上你胡师叔,对整个修仙界示警。然后——就可以下去看看了。” …… 元宝山下闹市。 胡拉拉带着陆仁站在人流量最为汹涌的“醉云阁”酒楼前。他手拿一副绢纸画像,上面惟妙惟肖画着灭花的动态肖像。 纸上的灭花证呆头呆脑的举着一本丹方大全,磕磕绊绊地背诵着,时不时背错了还要苦恼的拿书敲一敲脑袋。 “不好意思,您有没有见过纸上这个小哥?” “打扰了,请问您在附近见过纸上的人吗?” …… 两人见人就问,可是路过行人不是口称“没见过”,就是喊着“我很忙”然后无视两人匆匆而过。 忽地,只听那醉云阁内有洪亮的吵闹声响起,带着十足十的怒意:“跑堂呢?掌柜呢?看看你们醉云阁卖的都是什么玩意!这鸡骨头上面全是灰!” 胡拉拉和陆仁好奇探头向酒楼大堂看,只见一个矮墩墩的修士指着桌上的烧鸡唾沫横飞,还把桌板拍的震天响。 旁边的跑堂站在那客人旁边冲他点头哈腰。 “这位客人,客人息怒。这怎么可能呢?咱家店里用的鸡,都是用带灵气的菜青虫喂出来散养走地鸡,鸡骨头上面怎么会有灰呢?” “你自己看!” 那修士拿筷子扒开一根鸡腿上的肉,果见骨头上有乌黑一团,这景象引起四周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胡拉拉和陆仁也被裹挟在人群之中,他们心急找到灭花,也没空看热闹,趁着人多,忙在到处抓人询问灭花下落。 屋内还在吵嚷,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问了好几圈都没什么结果。 陆仁垂头丧气:“掌门,我看这里的人都问遍了,也没人见过灭花师弟,会不会真的就凶多吉少了啊?” 胡拉拉拍拍陆仁肩膀安慰:“没事儿,许是灭花没来过这边,咱们再去街口问问。” “再说,我已经把消息透给了乐乐堂的掌柜山雨娘娘,她那连锁话本店遍布整个修仙界,消息也灵通,肯定能找到灭花。” 两人说着话奋力往人群外挤去。 刚刚挤出内圈,便听屋内一声盘子砸在地上的脆响。 “这鸡骨头上用灰画了那么大一个元宝你看不见!睁眼瞎啊?!”店内那客人气急败坏喊道:“我不管!你这店里出了那么大的疏漏,怎么可能只给我免单就完事?” 元宝? 听了这话,胡拉拉和陆仁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忙又转身往回挤,两人这一举动引来好几个白眼。 好不容易挤进了醉云阁大堂。 胡拉拉赔着笑脸就堂而皇之站到了争端最中心:“听说这鸡骨头上面有个元宝?给我看看行吗?” “你看,你给评评理。是不是他们醉云阁店大欺客!那么大一个元宝愣是说不像!” 胡拉拉凑近一瞧,鸡腿骨头上果然有个元宝图案,元宝下还跟着一个向外的箭头,直指下面鸡爪方向。 他细细端详一番,图案上覆灵气,这应该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自创符箓,功能大致仅作用于图案远程传输。 最重要的是,灵气上带着巫娆的气息。 宗门定然出了事,胡拉拉心中暗道不妙,忙动用法术“拉郎配”感受,发现自己门下数根本命红线发灰断裂,证明这些弟子已身死道销。 反倒是两人一起寻找的灭花,红线还犹在。 “快走,出事儿了。” 胡拉拉红绸甩出,攀着高高翘起的屋檐借力,一荡就越出人群,又有一根红绸卷起落在后面的陆仁,飞速往元宝派赶去。 “出事?出什么事儿了?师叔你慢点,到底怎么啦?” 陆仁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胡拉拉在元宝派山门外忽然远远站住,陆仁差点没刹住一头磕在他背上。 “倒悬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胡拉拉喃喃自语,他已经看到从山门内不断向外扩散的灰□□线,山下的树叶、道路、山石在这条圆形怪圈的侵蚀下纷纷逐渐变灰。 两人不约而同站在那里,心底泛上寒意。 只听胡拉拉道:“我已经通知在外的弟子不要回山门,有多远走多远。” “陆仁,身上可带着共千里和回影石?我们现在就得通知各大宗门乃至整个修仙界,一场浩劫就要来了。” 第三十五章 [v] 乔巧巧是个修为平平的散修,平常也惫懒修炼。 她找个挂靠着玄天宗的镇子开了一家收入一般般的符箓店,过上了不温不火的躺平咸鱼生活。 这一天,她又躺在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磕着瓜子刷共千里。 乔巧巧先是暗戳戳点开“论道”上沉寂已久的“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 身为小组内热心的吃瓜群众一枚,她非常好奇谷小草和巫娆现状,时不时便要上来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八卦分享。 果然不出所料,因为“谷物”这对师徒退圈跑路,论坛上面冷清的很,连灌水的帖子都没了,乔巧巧蔫哒哒的想退出去再看看论坛上有无其他“圈内新瓜”。 没想到划错屏幕,下拉出一次刷新。更没想到,这个沉寂已久小组出现了一个新帖子,出于好奇乔巧巧点开一看。 “急急急:元宝派内倒悬界出,修仙大劫危及众生,请道友们防备警戒。若尚有余力,欢迎来山脚闹市醉云阁共商对策,元宝派上下不胜感激。” 附上一段视频。 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只见一个灰色的线将世界分割两半,线内天地万物枯败发灰,看上去就颇为不详,而边界线还在来势汹汹地向外扩展着。 乔巧巧感觉视频不似作假,便将链接转发了出去,却没想到引来一大批修士的攻讦。 “又是元宝派?想火想疯了?” “这是什么?是假视频吧?用了什么法术还挺逼真的。” “倒悬界?我听都没有听过。“ “不要转发,不要给他们热度,就连一个眼神也别给。远离元宝派,会变得不幸jpg“ “先别开骂,我准备去元宝派一探究竟了,万一是真的呢?当然如果是假的那就当去吃瓜了,狗头jpg” “楼上估计去了也白去。这年头还有人相信诈骗专业户元宝派拍的视频?” “嗅到了那种惊天大瓜的味道,吃瓜jpg。” “我听我师父上课说过倒悬界,这视频做的真挺像的。另外,我师父老人家说他活了五百来岁了也还没见过倒悬界呢,怎么可能说出现就出现。” “一看元宝派就觉得不靠谱,再一翻链接原来在那个大名鼎鼎的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基本确定这是假消息。” “这年头正经人谁还相信‘谷物夫妻‘这种诈骗师徒啊。” “我不是正经人吗?我觉得这视频看上去是真的啊?!劝大伙还是早做防备。” 因为视频视觉冲击力极强,网友拿着这段视频到处转发,但是大部分修士看到后都在吐槽或是抖机灵,根本没有人重视。 …… 浣花宗造化天,塔顶密室内。 柔软的海棠纹样编织毯满铺,万花簇拥的碧玉台上,有一尊白玉女修坐像,这妙龄女修头簪金凤琳琅,摆出闭目修炼的样子,艳丽芳华无双——正是花万仪。 第37节 忽地,那玉雕女修似是心有所感,睁开双眼看向正前方大门处。 她这一动作,从头顶开始玉质样的肌肤头发渐渐转为正常肤色发色,不过瞬息之间,玉雕美人便成了活生生的美人。 吱呀一声,镂刻着海棠浮雕的密室大门自行打开,门前站着花容月貌的一双男女,却是花解忧和花忘尘。 这花忘尘原先在宗门里不过是个小透明,后来痴迷在“谷物夫妇绝美爱情”的坑底磕糖,当得知对方实为师徒,表面塑料夫妻后,也是她怀恨在心揭发出来。 此举不知如何就入了花万仪的法眼,在花媚香、花月夕先后葬身造化塔后,花忘尘就被花万仪一手提拔上去,成了新任首席弟子花解忧的副手。 “说吧,有何事找我?若无要事前来扰我清修,你们两个不如自行玉解去给我当花肥。” 花万仪嗓音仍是甜美婉转,却掩盖不了字句中的严厉肃杀,这让门前站着的两位弟子立刻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丝毫疏忽怠慢。 花忘尘忙上前奏对:“掌门,是元宝派传信。” 花解忧跟道:“那胡掌门称。元宝派内倒悬界出,修仙大劫危及众生,请诸位掌门齐聚元宝派山脚闹市醉云阁商讨对策。” “倒悬界?” 花万仪似是在思索这是何地。 花解忧仗着在花万仪面前得宠,相比旁边花忘尘略显轻松自在,他慢悠悠从旁掏出共千里补充。 “元宝派在山门外拍了一段视频发上共千里,不似在造假。 “论道”、“鹤信”这些聊天类应用上都在疯转,不过坊间修士都不太相信元宝派说辞,毕竟他们也算是前科累累,没什么信誉度。” 花万仪接过共千里看了一眼,她知道胡拉拉的水准,又看过视频,倒不至于误会元宝派撒谎。 她问:“这事玄天宗那边有答复吗?” 花忘尘回道:“听驻扎玄天那边的眼线说,这次消息透出来后,玄天宗门内反倒没什么动静,卓卓宗主不见人影,还未启程赶往元宝派,剩下两大宗门也还没表态。” 不知为何,玄天宗对待此次紧急危机反应迟缓。 除此外,碧游、冥海这两宗肚皮里打得弯弯绕绕,花万仪心里倒是一清二楚。 元宝派偏僻,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他们身上,两宗都在观望,甚至盼着等元宝派因倒悬界覆灭后再出头。 “碧游的伯兼老鬼和那冥海的辛胖子,又想着观望情况从里头捞好处了。再说,天塌了自有个儿高的顶着,咱们可管不着这闲事儿。” “不过你们俩还是备好轿辇,盯着卓卓何时动作,等玄天宗去了咱们再去。” 花万仪已从玉台走下,手中还在翻看着共千里,门口两人恭敬称是之后告退,在宗门各处打点筹备起来。 这样的情形也不约而同的发生在修仙界各种大大小小的宗门内。 …… 山门外等不到外援,还被无知修士全网群嘲,好容易凑过来醉云阁的也都是一些吃瓜群众,没有一个顶的上事儿,胡拉拉急得热锅蚂蚁一般。 再说那山门内,巫娆果然是临时自创了一种图像传输符箓,通过“须尽欢”作为结点传到了山门之外。 可惜符箓毕竟是仓促而成,出了画些简单图案打哑谜,没办法再传出更多消息去。 和胡拉拉联系上之后,巫娆与谷小草便准备去这妙缘广场地下一探究竟。 走到广场中央,谷小草一把将灵剑插在石板缝里,使足力气猛地往下一压,一块重逾百斤的大青石板便被撬开来。 石板下方是经年未见天日的黄土层,看起来敦厚扎实,不像是有什么空洞。 巫娆挥出胡不归,怕待会儿尘灰溅在身上,连忙站得老远。胡不归高高飞起,猛地向下撞击地面,连撞几下后烟尘四起,土块崩解后地面果真露出一个洞口来。 谷小草在旁边抡着剑喘息,调侃:“都说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就连这泥巴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暗地里还有那么多门道呢?” 巫娆收回胡不归,看着洞口不愿落脚:“别贫了。这里头也不知道多久没来人,说不定灰都积了好几层。小草,能不能先下去替为师看看下面脏不脏?” “不,我不能。” 谷小草抱臂冷哼,巫娆也不肯动。 巫娆就是个这么穷讲究的德行,都是平日里惯得。 虽说已经面无表情拒绝,但到最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好半会儿,还是谷小草无奈叹气当先跳下去。 “你下来吧,这里太黑了,根本看不见。不过我保证,踩在地上硬邦邦的,地板材质肯定不是土,说不定比你脸都干净。” 谷小草咬牙讽刺。 没想到巫娆跳进洞后没有找准位置,直接踩到了谷小草的脚,后者嗷地惨叫一声往上一窜,又“疑似报复但属实不是”的撞到了巫娆下巴。 巫娆为了不叫两人直直摔在地上,双手背后环抱着谷小草找了一个平衡点站稳,身后传来融融的体温,以及巫娆常用的一款汲月草香水的味道。 尤其是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五感都被无限放大了,谷小草也不知为何就是一股热流随着身后的体温凶猛地往脸上窜,她立刻像只草丛里受惊的蚂蚱一样弹开。 仿佛感觉某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从怀里受惊窜走了,巫娆竟生出点浅淡的惋惜。 却为了掩饰烦乱一般恶人先告状:“叫你不要毛毛燥燥,我下巴都差点叫你磕下来。” “什么鬼?不是你跳下来的时候没找准位置踩了我的脚?浑身上下喷的什么香水,蜜蜂也得熏晕过去。” 其实汲月草味道馥郁香浓,但谷小草亦因此心烦意乱,便偏要睁眼说瞎话。 “师父!小草?!是你们吗?” 不远处一个人影边喊着边往这边走,那人影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毕竟对面听见自己问话,忽然就不吭声了,他心里也没底:“呃,我是蒋由?是认识的道友吗?麻烦回个话?” 原来是谷小草和巫娆争吵声太大,惊动了不远处坐在角落休息的蒋由。 “是。蒋师兄,是我们!” 谷小草这才反应过来,万分激动喊话。随后巫娆引动三四张明光符,周遭顿时大亮,这师徒三人终于看清彼此。 蒋由衣衫整齐,看上去安然无恙。 然而,谷小草却已无暇去看蒋由,她一双眼睛死死黏在地上,被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这条瑰丽的地道所震惊了。 只见,这处地道乃是拱形结构,下部以灵石铺地,剩下三面用各色晶玉珠宝与灵石结合拼贴浮雕,被灯光一照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我的个老天鹅呀!这得是多少钱啊?!” 谷小草顿时被满世界堆砌的灵石闪瞎了眼睛。 “这不是灵石,只是耀石,并不值钱。” 巫娆说着眼尖看到甬道两侧悬挂有八角琉璃灯,拂袖将之一一点燃。 “这些石头以前确实是灵石,但由于灵气逸散多年,已经变成失去灵气的耀石,也就表面好看,你只要拿手一捻就碎了。” “哦——” 谷小草的富婆之梦瞬间破灭了,她人也像是个被戳破的皮球一般,从兴高采烈瞬间丧眉耷眼。 巫娆看着周围又感叹:“原来元宝派地下还有这样一条废弃灵脉,我和你们胡师叔竟然都不知道。” 三人聚首一寒喧,才知蒋由一开始便被传送到地下,慌乱中储物芥子都丢了,也没办法照亮,在黑暗中自己摸索着走了许久。 他根本不知自己其实就在妙缘广场下方,只觉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硬着头皮一直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见谷小草二人说话,这才终于解脱。 忽然,蒋由想起一事。 “对了!这里其实也有个像妙缘殿一样大的地方,我进去之后摸到了许多顶梁柱,怕里面有什么古怪又退出来了,现在正好可以过去瞧瞧。” 第三十六章 [v] 谷小草三人在地下灵脉七里八拐的时候,外头胡拉拉也没闲着。 醉云阁大堂,见胡拉拉辨认出烧鸡腿骨上面的纹样,一旁的掌柜和客人齐刷刷盯住胡拉拉二人,胡拉拉被瞪得心虚,抖着胡子问。 “你们看我做什么?” 双方异口同声:“赔钱!” 胡拉拉被这些人气势镇住,唉声叹气从身上摸出储物芥子,打开外界浏览模式让两人瞧。 好家伙,这人真就是家徒四壁,芥子里头除了常见的大路货丹药符箓,也就十来颗散碎灵石。 掌柜大为愕然:“你不是元宝派掌门吗?怎么那么穷?” “嗨,别提了。自从出了谷物师徒俩的事儿,门派里信誉不好,出门做工都没人要,整日坐吃山空,快撑不下去啦。” 胡拉拉一张老脸凄苦,皱成了菊花样,眼中浊泪将滴欲滴,就差撑出一根拐棍,颤颤巍巍地扮演“风烛残年”了。 那客人都忍不住可怜起这“老人家”:“算了算了,不就是骨头上带点儿花纹吗?不影响吃。这钱我就不跟你要了,你走吧。” “真的放我走?您真是好心人,祝您长命万万岁,早日飞升啊!” 胡拉拉带着陆仁准备鞠躬道谢,陆仁嫌丢人不肯配合,胡拉拉使眼色他还扭头故意不看。 最后胡拉拉没办法一脚踢上他膝窝处,没掌握好力道,鞠躬变成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胡拉拉忙抢在陆仁发火前大声开口:“瞧这孩子,特别感谢您,都给感动的跪下了。” 客人和掌柜闻言也都瞬间不好意思起来:“孩子,不用这样,快起来吧。” 胡拉拉脸上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扯起一脸崩溃的陆仁顺坡就驴踏出了醉云阁。 “不用送,不用送,谢谢您,谢谢您。” 出了门陆仁就气炸了毛,挖苦道:“掌门师叔,为了不赔那只烧鸡您还真是费尽心思啊。那不是谷小草此前被没收的旧芥子吗?怪不得一下山门您就换了储物芥子,原来随时准备着卖惨呢。” 胡拉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呵呵笑着捋起一把白胡子:“你这就不懂了,这叫有备无患,再说那烧鸡又不是不能吃了,咱们元宝派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该省还得省。” 陆仁吵不过他,站在醉云阁门口绷着脸刷共千里:“咱们拍倒悬界的视频发出去轰动全网了,现在网上传的到处都是。” “怎么样?大伙儿是不是都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并没有。网上全都在骂元宝派做假视频哗众取宠。” “再等等,总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来,就说这危及苍生的大事,玄天宗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啊。”胡拉拉虽是心焦,但经得事多了,面上倒不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醉云阁的门口食客从一个接一个进门吃饭,到又饱腹一番鱼贯而出,直到最后一个食客也走光了,师徒俩都没碰上来“共商大事”的有识之士。 胡拉拉也从严肃从容的站立,变成跟个街溜子似的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 忽地,醉云阁里走出来一个人,却原来是到了午间打烊的时间点,老板来落锁回去盘账歇息。 “哟,您二位还在这儿等着呢?” 陆仁沉不住气问:“老板啊。您看到共千里上那视频了吧?您也觉得是假的不成?!” 老板同情的看着两人。 第38节 “我倒不觉得是假,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论修为,我还不如胡掌门;要论资产,我倒是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可这什么倒悬界也不是我往里砸两个灵石它就没了。再说,我酒楼就开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让我现在就把全副身家抛在这逃命,这还不如要了我的老命呢。” “一把老骨头,不想折腾了。我这里还有些传送符箓,倒悬界开到镇上再走也不迟。” 老板看胡拉拉师徒俩可怜,赊了两把破旧灰脏还带油点子的小马扎给这爷俩,摇了摇头就落锁走人了。 像醉云阁老板这样存着侥幸想法的修士不在少数,怪不得没人来找他们。 胡拉拉带着陆仁坐在落锁的大门外又等了一会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师徒两人依旧无人问津。 人都有个侥幸心理,他们根本不能理解,山上倒悬界不断扩张,早晚会累及山下这片闹市街,届时毛将不存、皮之焉附? 胡拉拉又等了半晌,终于悻悻地开口:“走吧,跟我去趟玄天宗。” 陆仁:“不等了?去玄天宗干嘛?” 胡拉拉:“我亲自叩门请卓卓出山。” …… 元宝派妙缘广场地下灵脉处。 蒋由带路,三人终于来至他口中所说的古怪建筑,如今有明光符照亮,一栋与妙缘殿布置陈设一模一样的地下建筑呈现在众人面前。 谷小草读出匾额提字:“存钱处?” 甚是简单朴素直白。 蒋由推测道:“我看这里可能是以前建的宗门内部小钱庄?顾名思义,这地下灵脉开采出来的灵石应当都存放在此地,想不到咱也有祖上富过的时候。” 三人结伴而行走入大殿,发现周围装潢也是处处饰以“耀石”,四周墙壁用晶石拼贴出许多面目模糊的人像画,这些美妙的晶石在光照下闪动着富丽堂皇的光芒。 谷小草看得啧啧称奇:“我这要早生个几百年该多好,墙上地上以前可都是钱啊,咱门派当年可太有钱了,这才配得上元宝派这么响当当的名字。” 巫娆站在她身边泼冷水:“你要是早生几百年未必还能活到进入元宝派,这么有钱的门派又不缺弟子,何必收你一个小乞丐。” 他说着已经走到大厅正中用耀石堆叠的石台旁。丝缎垫底,上放一个用各种宝石镶嵌起来的小金盏,盏身处描绘拼贴出金箔元宝纹饰。 巫娆看了一眼金盏道:“这东西倒是值点钱。” 谷小草两眼放光的捧起小盏,托在手间转动:“雷纹石、千年冰、月白石、红火晶……全是有价无市的极品宝石。你说的太谦虚,这哪是值点钱,这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传家宝啊,赶明出去就送到拍卖会上,少说能卖个百万灵石吧?” 看那副财迷样,简直活脱脱一个混不下去只好变卖家产的废物二世祖。 巫娆观察了半晌,从小盏旁边的丝绒贝母盒内拿出一根金针:“少动歪脑筋。这不是让你卖的,这是验明正身的血脉碗。” 刷的一下,金针毫不留情的精准扎在谷小草指肚上,一滴血珠滴在碗上缓缓顺着碗沿滑落下去。 谷小草倒抽一口冷气,随即便感觉手上又疼又烫。 “这碗在发烫!” 谷小草怕烫手,将碗忙不迭放在台子上,背过身去检查着手上伤口,喋喋抱怨。 “还真是蛇蝎心肠,瞧你给我手上扎了那么大一个洞,嘶,太疼了,血都止不住……” 巫娆先是不肯信,但她说得也太惨,忍不住凑到身前去,想抓她手检查伤口。谷小草马上将手一翻,死死扯住他手腕,眉开眼笑。 “你还真信了呀?!” 谷小草趁其不备一把从巫娆手里抢过金针,不怀好意狠狠扎下。 “这叫一针还一针。” 巫娆紧紧抿着唇,明显是生气了。 盯着手上涌出的血滴,他刚刚那瞬间对这谷小草真情实感的担心,显得尤为可笑。但真要跟谷小草计较这事,倒显得像某个在人渣手里上当受骗的痴男怨女一样,更不合适。 “你生气了?” 巫娆不理她,只冷声道:“蒋由也滴血进来吧,给祖师爷验明正身。” 蒋由在一旁称是,三人的血融汇于小盏之中,宝石金盏越来越烫,最后融化为一滩斑斓的液体从石台流到地上,顺着暗槽流到了墙壁上最大的六幅肖像面前。 谷小草看到金盏化水不由可惜地扼腕叹息。 只听“哐啷”一声锣鼓响,殿中传来喜庆乐声。 “今入殿弟子三位,参加学业考核。考生中途不得离场,请勿将法器、符箓、丹药等作弊用具带入房间,现在选择你们最擅长的科目,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吧!” 伴随乐声,还有喜气洋洋的旁白响起,同时六副肖像全数亮起荧光。 三人对视一眼,谷小草挠了挠头:“这不就是咱们元宝派弟子期末考核那套话吗?传承那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啊?” 巫娆见她没事儿人一样把方才龃龉忘到脑后去了,一时不由更恼火。 他从指尖脱下储物芥子,随意选了某个拈花微笑的画像,身影一闪走进画中不见了。 最后时刻,巫娆还是回转头,幸灾乐祸睨着谷小草的笑。 “小草,你要‘裸奔’了。” 谷小草这才想起自己一身乞丐衣,上面的“补丁”可全都是不允许带进场的“符箓”。 蒋由担心道:“师妹,这怎么办?要不然我借一身外裳给你?” 谷小草满不在乎的拒绝。 “不用那么麻烦,先进去再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老祖宗还能伤了我不成。我看前头那个修士执剑的画就挺好,我先走一步了,师兄你自己注意安全。” 谷小草冲蒋由洒脱挥挥手,直接冲入了画中。 …… 玄天宗山门前,胡拉拉和陆仁被两个玄天弟子拦着不让进。 胡拉拉满头大汗:“我是元宝派掌门胡拉拉,你应该听说过我吧,我找卓卓宗主真的有急事,十万火急的急事!” “胡掌门,我们宗主不在门派之中,您进去了也没用。” 守在玄天宗门口的那女修面带微笑死活不松口,可谓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 “我们这些弟子也还不知道下落,贵派的视频已经传遍五湖四海,这会儿来问消息的人很多,如果有下落我们早就能回复您老了。” 难道真的要就此失望而归了吗? 陆仁心中涌上强烈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他们所为明明救的是天下苍生,却不能被人理解,甚至还要被人误解! 就在几人在山门纠缠不休时,半空中传来一声沉闷嘶鸣,胡拉拉抬头望去,只见卓卓直接身骑地蛟匆匆赶来。 她风风火火跳下蛟身,脖颈处明显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 “对不住了胡掌门,我前几日独身创了一个小秘境受伤闭关,门下弟子自作主张将此事瞒住,对外一律声称不知我下落,我刚刚才得知元宝派遭此大劫。” 胡拉拉见了卓卓大喜过望:“不知玄天宗可有典籍记录倒悬界的解决对策?” “听说进倒悬界的人再也没出来过,我玄天宗对此也并不了解,咱们废话少说,我现在就召集四大仙门过来共商对策!” 陆仁的共千里传来信息提示音,他打开一看,脸色瞬间白下来,整个人一激灵,好似当头叫人在六月天泼了一身冰水。 “来不及了,山门下边的闹市已经被倒悬界吞掉了。” 共千里上,无数求救视频纷至沓来,数个时辰前熙攘热闹的街道,已成炼狱。 第三十七章 [v] 元宝派山门下闹市。 那倒悬界侵到街口的时候,醉云阁老板闻讯将将赶来,街上已经人仰马翻乱成一锅粥,他刚下飞舟便被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扯住袖口。 “你有没有见过我女儿,她去街口买糖葫芦,一转身就没了。” 老板扯回袖子:“对不起,我赶着回店里收账!” 却原来。 醉云阁今日生意进账的灵石还没被收走,老板舍不得这些钱,便狠了狠心,在本来该卷包袱跑路的时候又回来了,他想着自家店铺在街尾,动作快些应当还来得及收完账再跑路。 甩脱女人后,老板又挤在惊慌失措的人流中往前走,却见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修士围在自家店铺门口撬锁。 他断喝一声:“兀那小贼!你们待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人扭头看他一眼不屑道:“撬锁啊,少管闲事。” 老板怒道:“这是我家的店!” 这群人趁着混乱已经打砸撬开好几家店了,现在已被轻松得手的灵石迷昏了头,根本不管他,老板上前理论,被其中两个壮汉提着领子甩脱在路边。 他们终于撬开门,冲进醉云阁见什么拿什么,翻找碍事的东西就往地上摔。 碎瓷声不断响起,几瓮好酒淌了一地,那店老板试图闯进去阻止对方打砸,却反被这伙强人揍成了一滩臭泥。 店外还在嘈杂吵嚷,有那举着回影石的修士带着看热闹的语气道:“老铁们,点个赞鼓励一下创作者呗,听说倒悬界就快下山来了,前线这儿特别乱,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拍视频!” 目的各异还留在这条街上的众修士皆没有想到,倒悬界不知为何忽然加速扩张—— 四处寻找女儿的疯女人被躲避倒悬界的男人推跌在地上,传送符箓和各色飞行法器光华乱闪,人们都想先他人一步逃走,甚至不惜踏在倒下的弱者身上跋涉。 刚刚抢走灵石的强盗们上一秒踏出门去,下一秒就落在倒悬界中,定格在脸上的是他们猖狂的笑和即将灭顶的恐慌。 倒在地上的老板眼睁睁看着流水般的灰色线条侵入店内,从门槛开始寸寸变为灰白。 他们定格在呼喊救命的时刻被吞噬,那是无声的人间百世相。 各色视频在共千里上刷的飞起,只是再也没有修士觉得这是元宝派搞诈骗了。 倒悬界出,人人自危,甚至“挖宝”上的各类传送法器符箓全部销售一空。 “原来元宝派拍的那个视频是真的。” “我刚刚上挖宝买了一百张传送符,希望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楼上手速也太快了,好几家网店都是三秒没,我一张都没抢到,气死了。” “已经启程拖家带口去玄天宗山下避难,关键时刻还是玄天宗那边有安全感啊!” “太惨了,我看哭了。[蜡烛][蜡烛][蜡烛]” “玄天宗小透明一枚,内部消息说胡掌门他们已经和四大仙门在浣花宗碰上头了,在商议对策呢。” “哪怕元宝派之前千错万错,在这件事上却很负责,通知也很早,是我们没重视起来。” 第39节 “元宝派纯粹是为自救吧?那倒悬界先吞掉的地方就是元宝派,这事如果出现在其他宗门,说不定元宝派早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 元宝派地下灵脉,“存钱处”大殿内。 谷小草看着眼前背着一把巨剑的毛茸茸小黄鸡崽沉默了。 “叽?” “我会说人话!大胆元宝门下弟子竟敢以下犯上!咳咳,现在你给我废话少说考核已经开始了,我是你的魔鬼考官,不要在这里卖萌叽!” 哟呵?还是一只会说人话的暴躁小黄鸡? “那敢问考官您贵姓?您这是用了变形法术还是本来就是一只鸡呢?” 谷小草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兴趣盎然看着眼前的小黄鸡问道。 “本鸡不是鸡,本鸡是凤凰!呸,总之我不光是凤凰还是你的老祖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鼎鼎的丹黄宝是也!” 只见小黄鸡瞬间膨大变形,成了一个扎着两道黄色丝带的可爱妙龄少女。 “试炼现在开始,在本祖宗手下走个十招便算你通过叽!” 丹黄宝打了一个响指,谷小草身上的符箓丹药、储物芥子、灵剑法器霹雳啪嗒掉了一地。谷小草慌忙捡起灵剑试了试,发现这剑灵气全无,已经变成普通的铁剑。 “???” “这合理吗?” “你有武器,我没武器?” 根本不给谷小草再说多余废话的时间,丹黄宝已经气势汹汹扛着巨剑向谷小草攻去,剑锋织做一张细密的网,根本不给任何喘息之机。 谷小草只好东躲西藏、抱头鼠窜。 所幸,丹黄宝引动攻击时,房间内也出现了些许变化。 试炼场上浮现出无数可供借力的碎石,这些碎石方位随机发生变化,站在石头上的修士也会随之传输到不确定的某处。 还有些石头,则会在脚下忽然消失,让人一脚踩空落到地上。 谷小草在石头间蹦来跳去的躲避剑招,仿佛穿花蝴蝶一般。 碎石若是将谷小草传到丹黄宝近处时,她便需得奋力逃命;石头若是消失,她便要瞬间反应过来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不过,有赖于从小和巫娆在元宝派山间斗智斗勇的经历,谷小草其他技能平平,逃命技能倒是一流。 丹黄宝:“啧,小鬼,不错嘛。” 谷小草:“老祖宗,你不是说过十招就算我赢了吗?” “对啊,所以现在是加时考核叽!想赢老祖宗怎么能那么容易?” 丹黄宝站在高处得意叉腰,理所当然的无耻耍赖道。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更何况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武力值还高。 眨眼间两人过了百来招,一追一逃,谁也奈何不了谁,一个满脸兴奋,一个满头大汗。 谷小草踩上一块至高点的石头,忽然发现对方太过得意忘形,动作中露了破绽。 抓住这个时机,她如同鹞子翻身一样,从上直坠而下,捞起地面上的铁剑,便往对方疏漏处刺去。 没想到,丹黄宝脚下踩着的一块石头骤然消失,导致她身形向前瞬移半丈。 谷小草若是止不住剑势,便会刺破丹黄宝脖颈间命脉——割喉见血。 可谷小草这时若是要退,则会被对方去势不改的剑刃割伤,可谓两难。 仓促间,根本不容思考。谷小草凭借本能,拼着割伤自己的风险,就地一个后空翻,仓促收敛了剑势。 丹黄宝则游刃有余的将剑往上一抛,擦着谷小草头发丝过去了,随后又是一个响指,半空中的石头消失了,原来这些碎石竟全数在丹黄宝操控之下活动。 这位不太正经的老祖宗终于显现出其功力深厚,她不仅能与谷小草正面交锋,同时还在一心二用,安排着房间内无数碎石千变万化的动向,简直强到可怕。 丹黄宝停了剑招,负手站在原地,面带欣赏的看着谷小草:“我元宝派门下弟子不仅要逃命技术一流,更要怀着怜悯仁恕之心。小鬼,本祖宗宣布你通过试炼了。” 一支金光灿烂的凤凰尾羽落在谷小草手心。 “这是我的信物,也是本门弟子试炼成功的奖励。你拿着它就能走入阵基,了解无上玄妙奥理,乃至登临升仙之境,我观你道心坚定,定能有所收获。” 可是谷小草心中仍有无数迷惑等待解答。 “师祖。什么是阵基?” “这世间还有其他凤凰吗?另外,这世上既然有凤凰是不是还有龙?” “为什么以前的元宝派那么有钱,你那么厉害,现在的元宝派那么穷,我们那么挫?” 面对这些问题,丹黄宝只是微笑摇了摇头:“我只是一抹残存神念,负责考核弟子、守护我元宝灵脉,你这些问题我可没办法解答。” “去吧,我元宝派弟子向来风清磊落、天资卓绝,你若遇事不决,便循心而行,自得善果。”说出这番话的丹黄宝,终于像一个似模似样的掌门了。 未等谷小草再问,周边景象幻变,她发现已被送至某处室外。 甫一至此,谷小草便感觉这里的灵气极为浓郁浑厚,周身毛孔不由自主张开吸收灵气。在被这些无孔不入的灵气润泽后,谷小草顿时感觉浑身舒泰。 再一看,巫娆和蒋由早已经出来了。 谷小草迫不及待分享方才一番经历:“我遇到了咱们元宝派的老祖宗丹黄宝,她居然是一只小黄鸡!” 这不肖的徒子徒孙,出了那道门便把尊师重道的规矩抛在脑后,三言两语间就把堂堂凤凰降格为小黄鸡。 巫娆和蒋由似是并不惊讶,只听蒋由道:“我和师父也都在画像幻境中碰上了咱们宗门鼎鼎有名的几位前辈,这些前辈分别考核了我们符箓和炼丹。” 符箓?炼丹?这些知识早就还给祖师爷了。谷小草心想,幸好抽对了考核官,要真是考其他的,恐怕一问三不知。 巫娆面色沉凝,将话题拉回正轨:“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恐怕这倒悬界出现的原因就在此地了,这里以前定是鸟语花香所在,现在却被不知何物吸干了灵气,甚至灵气还在不断逸散。” 谷小草又回忆起巫娆所说,若是一处洞天福地中的灵脉被某种外力因素斩断,灵气飞速逸散,便会形成大小不一的倒悬界。 再看四周,此地中央有一口井,井上面镌刻三字“桃源乡”。 众人周围源源不断地灵气便是向井中涌去,井边原本有两颗繁茂高壮的桂树,另有无数绚丽多彩的灵草仙葩,如今却尽数枯败了。 谷小草见灵气从井口汹涌而入,却不知奔向了何处,忽然慌道:“宫殿试炼运转肯定会引动灵气变化,灵气越散越快的话——那倒悬界不会也跟着扩张的越来越快了吧? …… 玄天宗一处宽敞的待客花厅中,不少赶过来的各宗派掌门坐了一圈。 大厅中心处,一尊三足狻猊兽香炉袅袅吐出沉香烟气,但由于此地心思浮动,并没有人随香炉弥漫的沉香,静心安神下来。 胡拉拉将茶杯磕在桌上,气到手抖:“我门中弟子连带无数无辜修士,已经误入倒悬界多时,不知生死,不能再等下去了。” 还没等坐上首的卓卓开口,那浣花宗的花万仪便娇声道:“胡掌门此言荒唐,我们还没想出什么万全的对策,就算过去前线也没用啊!” 拖得越久越好,最好叫元宝派的人都死在里面。 花万仪想到这里,越发气定神闲,甚至掏出一瓶琉璃花液染起蔻丹来。 第三十八章 [v] 花万仪抬手,艳红的蔻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我知道您着急,可急则生乱,忙则出错。” 胡掌门一听就知道花万仪这话居心叵测,不由得死死盯着她,切齿道。 “既然这倒悬界神秘莫测,并无应对方法流传下来,我等在此讨论又能讨论出什么万全之策?!” 胡拉拉向在座上首拱手道。 “卓卓宗主,东海蓬莱九婴事件便是先例,我愿自请进入倒悬界一探究竟,若有道友随我姑妄行之,元宝派愿献宝作为酬谢!” 花万仪掩袖笑得花枝招展:“你们元宝派穷得叮当响,能给什么宝当酬谢,是几瓶回春丹,还是几张引雷符?” 听到这里,陆仁坐不住了,他涨红着脸正想张嘴骂人,被胡拉拉一把按在椅子上,只见后者目光如电,令人难摄其锋—— “花掌门。您要知道,倒悬问世乃灭世大劫。我此一言,并非为元宝一门一派,乃是为天下苍生。” 花万仪这下蔻丹也不染了,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在此之前,还望胡掌门您给我一个交代。” 她仍带着一抹千娇百媚的笑,丹唇微启,轻声婉言:“元宝派谷小草与其师尊巫娆前辈,前几日来我浣花宗做客,不慎迷路误入我宗门秘地造化天。” “这两位仗着是我浣花请来的客人,不仅没有尽快离开此处,竟然闯入弟子修炼之处,打碎了几十余具修炼中的玉身,其中罹难的甚至还有我那爱徒花月夕、花媚香。你我两宗之间尚有这几十条人命血债未理清,我浣花又凭什么以德报怨陪你进倒悬界?” 陆仁忍不住高喝一声:“胡说,花媚香那玉身明明是你自己打碎的!” “我怎会亲手断送我浣花首席弟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按理来说,我要你合宗上下,赔我几十条人命,也算应当!” 花万仪唱念俱佳,说到最后红着眼眶,一滴泪将落未落。看到美人垂泪,已经有那血气方刚的男修士被带跑偏,忍不住高声责难起陆仁与胡拉拉。 实则,花万仪自己都视门下弟子的人命若草芥,首座大弟子花媚香的玉身都是说打碎就打碎,哪里又会真情实意的为此讨公道。 甚至就在事发当时,她一见自己玉化的密室被巫娆与谷小草撞破,慌乱失措之下,根本顾不上调查“造化天内数位弟子玉身碎裂”的官司,只想把这群麻烦赶紧扫地出门。 如今,见此事可做文章,便来大提特提。 这场会议人多眼杂,会上情况不知被在场哪个宗门的小透明修士偷拍泄露了出去。 更有虚荣好热闹的修士,仗着这些修仙界的名流巨擘争辩不休顾不上他,直接偷偷在袖中藏了回影石,匿名直播赚点零花钱。 花万仪此言一出,不仅引得现场诸多掌门哗然,网上围观了这场联席会议的吃瓜群众也是议论纷纷—— “是不是真的啊?要是真的浣花宗可太够能忍的了吧,现在才提起来这件事?” “等等,他们话题是不是跑偏了啊?倒悬界还在扩张吧?” “楼上还有没有人性?这可是几十条人命,不是什么所谓的话题!” “真是太心疼浣花宗的美人们了,元宝派其心可诛。” “活该元宝派山门都被倒悬界吞了,这就是报应吧。” “刚上线就看到这个视频,那我最喜欢的花解忧小哥哥没事吧,好担心啊。” …… 玄天宗待客厅里。 第40节 胡拉拉被气得白胡须都在抖动:“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将我元宝派门人扣在造化天内试图谋杀。” “而且,在座诸位想一想,造化天毕竟是他们浣花的修炼秘境,其中阵法密道不计其数,花掌门只要勾勾小指便能把两人驱离,我们赖着不走绝无可能。” “至于打破那几十余具碎裂玉身之事,更是毫无证据的诬陷!况且,谁知道你那几十个弟子如何死的,你宗内腌臜之事闹出来了,还想让我元宝派背锅不成?” 花万仪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神色,对着周围各大宗门的话事人哀声痛诉道。 “要说狠毒阴险还是他们元宝派手段高明啊,明明犯下这种十恶不赦的命案却能一点痕迹都不留,恐怕就是吃准了我浣花拿不出证据才那么猖狂吧?” “真好笑。在座各位评评理,我红口白牙诬陷你胡拉拉做什么?对浣花宗又有什么好处?” 花万仪已做好打算,哪怕拖延不到元宝派上下在倒悬界死光,此番也定要从元宝派那里敲点好处,否则咽不下被强闯修炼密室的这口气。 何况,元宝派这几年上升势头迅猛,眼见就要超过浣花宗去,卓卓更是频频邀请对方参加本来只有四大仙门才有资格参加的活动,花万仪身为掌门最能感受到其中微妙差别。 斩草要除根。虽说谷小草师徒闹出黑料,元宝派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是不如上下灭门来的干净,这样岂不是就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吗? 只是还未等花万仪再开口,便听胡拉拉叹气起身,站到场中央。 “好,那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吧?花掌门,等这倒悬界的事情了结,这桩公案我一定会陪你查个水落石出!”胡拉拉话锋一转:“我元宝派宗门内有一块醒道木。” 这话一出口,全场刹那间静默了。 醒道木是传说中能够使人参悟飞升的天道至宝,在此之前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一样异宝,还从未真正现世过。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周围修士神情各异,不信者有之,贪婪者有之,势在必得者更有之。 原本安分坐在原地的陆仁也是瞠目结舌之态,暗中传密道:“师叔你疯了?那东西你平时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说出来嘛?” 醒道木问世,瞬间引得在场人心浮动,就连花万仪也傻了眼。 “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我元宝派愿以醒道木做酬,大家进入倒悬界后各凭本事,谁能解此危局,谁便能得到醒道木。还请卓卓宗主当个见证人。” 胡拉拉缓缓环视四周,在座的修士不管男女老少都被醒道木摄住心神,无数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站在场中的胡拉拉身上。 若有修士在树下坐地飞升,被劫雷劈过的木头,就叫醒道木。 天下苦无飞升日久,那能参透飞升秘诀的醒道木问世,定将掀起腥风血雨。 “元宝派这种破落户怎么可能会有醒道木?”花万仪不敢置信:“你们这种小门小派,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哪怕祖坟里冒青烟也不可能有人飞升吧?” 醒道木被胡拉拉说出口的瞬间,共千里上的网友也炸了锅—— “要真是有醒道木,元宝派恐怕早就该崛起了吧?那可是只要参透上面的玄理,就能立地飞升的宝贝。” “什么样的咸鱼门派手握醒道木还不发家?” “所以我不信,元宝派老撒谎精了。” “这就离了个大谱。” “这种谎也能撒吗?元宝派也不怕玩脱了?” “胡掌门阔气啊,要知道当世第一大宗门,玄天宗可也没有醒道木呢!” “别在这里看热闹了,倒悬界扩张了,从元宝派跑到东南方向去了。” “快跑,正东、东南两地已沦陷,我就是那边逃出来的,现在去正北方了。” “往西边跑吧,玄天宗在西边呢。” …… 网上物议沸腾,议事厅也是众说纷纭。 在一片嘈杂声里,原本坐在上首听场中争论的卓卓,听说元宝派藏有醒道木后,也是一脸惊讶。 “胡掌门,你可知这话是何份量?更何况空口无凭——” 胡拉拉也不废话,干脆亮明底牌。 “各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元宝派还薄有些积蓄——若诸位解决了倒悬界,我却拿不出醒道木的话,便叫我元宝派毁门散派,山上一草一木,山内钱财资产,尽数赠与诸公。” 自古财帛动人心。在座的修士们已经打起如意算盘,这倒悬界总归是要解决的,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再说醒道木真假,这波也亏不了—— 忽然某位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修士手边的共千里发出尖锐的啸叫声,他变了脸色。 “命魂警报,碧游宗出了何事?” 此人正是四大仙们之一碧游宗掌门伯兼道人,只见他拂案而起,随着动作共千里上面发出的高声呼救,响彻四座。 “掌门!东南沦陷,宗门被倒悬界吞了!” 随后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各大宗派五花八门的紧急传讯法器乱七八糟的鸣叫起来,弟子们呼救的急讯此起彼伏。 “正东沦陷!” “北边沦陷,宗门已没入倒悬界!” “掌门别回来,宗门——” “长老!倒悬界过来了,我们来不及——” …… 倒悬界几乎将整个修仙界蚕食殆尽。 惨淡的灰白色世界,各种被挟裹进来的修士挤作一团,惊慌失措下法器与符箓乱飞。 混乱的修士们因动用灵气瞬间经脉逆行,痛苦地蜷缩倒下,七窍流血而亡。周边人倒下的身影加剧恐慌,最终导致界内陷入了恶性循环。 瞬间,倒悬界内已化做一片尸山血海。 倒是那些修为不足,抑或是惊吓过度忘记运用灵力的新人修士幸免于难,当然也有不少阅历丰富的修士,未曾贸然动用灵气,保下了一命。 “别用灵气!别用灵气!” 有些幸存者跋涉淌过地上蜿蜒的血水,高声嘶哑地呼喊着。 不过,外界的惨状,困在“存钱处桃源乡”的巫娆一众人却是分毫不知晓。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里早就不是门派昔日试炼处了,方才丹黄宝老祖宗说的参悟玄奥也不可能兑现,唯有残存的试炼机制还在运转。 谷小草只觉细思恐极—— “我们无意间让这个试炼秘境运转起来,灵气变化——那倒悬界不会也跟着扩张的越来越快了吧?” 巫娆蹙眉看着那口刻着“桃源乡”的破败老井,他向井口内观望,井下幽深混沌看不到底。 “不仅如此,恐怕修仙界大半已入此死局之中。等到倒悬界侵蚀了整个修仙界,发生什么都不好说。” 巫娆扬手一挥,胡不归飞在空中,引动四周灵气,星星点点的金粉瞬着灵气落在井中:“看到了吗?这附近残存的灵气,尽数被这口井吞噬了,我们得下去看看。” 第三十九章 [v] 巫娆向井下一指。 “就这么下去啊?”谷小草忽然想起什么,头皮发麻道:“从试炼秘境走出来,我浑身上下的符箓都给咱们小黄鸡老祖宗没收了,就剩下这把剑。” 谷小草扬了扬手中的剑,催动灵气后剑光烁烁。她发现出了试炼场后,铁剑已重新恢复成法器,这才略觉心安。 此时,候立在一旁的蒋由也为难道:“额,秘境考核中不让带法器符箓,我那引鹤笛为防身被击毁了,仓促中唯有这东西还留在身边——” 他展开手,众人一看,居然是当初蒋由为了招引仙墟宣传所做的七颗回影石。 回影石从蒋由手心飞出,自动围拢在谷小草和巫娆身边,经历的这许多波折后,倒是丝毫未损、宝光湛湛。 看到熟悉的七颗回影石,谷小草想起当初招引仙墟里万人空巷的热闹,又至如今倒悬问世的灭顶之灾,顿感物是人非,唏嘘不已。 巫娆也盯着回影石怔忡一瞬,不知是否也与谷小草一样想起花车游街的那段时光。 忽然,巫娆扬手抓起两颗石头,拈指引动气流,石屑纷纷扬扬落下,数息之间两颗石头上便显现出新的符箓纹样。 他将其中一颗回影石递还给蒋由,叮嘱道:“阿由,你在井上等着接应我们吧。这石头被我刻下了传送符,如果一个时辰后井下还没动静,你便催动石头救我二人出来。” “另外,石头上原本刻的收音符已被我改为传音符,我们下去之后,随时与你保持联系。” 蒋由紧紧握着那颗回影石,点头道:“我知道了。师父,小草,你们在井下也注意安全,我等你们上来。” 随即,巫娆和谷小草先后跳入“桃源乡”井内。 …… 骤然的失重感,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动发丝扬起乱舞。 谷小草与巫娆踩着井壁上凸起的几块石砖作为借力,轻盈腾挪着向下,这井果然深邃,下方始终黝黑一片,仿佛要通向地心一样,两个人不知坠落了多久,始终没踩到实处。 忽然,巫娆落脚的墙缝处伸展出灰紫色的绳索状物体,骤然收紧缠在他脚腕处。 谷小草紧随其后,发现井壁缝隙上长着不少这样的困仙藤,这是一种阴生食肉类攀缘植物。 仓促之间,谷小草剑光一闪便向困仙藤砍去。随着“绳索”撕裂,她一把抓住巫娆手腕,阻了阻对方失去落脚点后的下坠之势。 困仙藤受到攻击纷纷张牙舞爪的弹射到半空中,一时间周围灰紫色绳索飞扬成网,大有将半空中的两个人绞杀当场的气势。 “看来快到了。” 巫娆眯眼瞧了眼身下铺满的困仙藤,附近废弃已久,并无动物可供猎食,这困仙藤本不该生长于井底,应当是被人有意种下。 这数百年间,龙潭虎穴也闯过,大是大非也见得,两人默契已久。 谷小草二话不说,将剑舞动的虎虎生风,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引燃了。 四周的藤蔓顿时破了一个大洞,又被火光一照纷纷缩回了井壁的石缝里。 巫娆问:“你身上的符箓不是都没了?” 谷小草得意嘿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还有几张随手顺的火折子,本来想留着烤肉吃的。” “是,从你身上掏出什么来,我都觉得不算出奇。” 叹口气,衣袂翩跹间,胡不归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脚下充当了缓冲点,巫娆反客为主倒抓起谷小草手腕,脚尖一点两人便从容落到井底。 也许是井底久未见来人,两人骤落的气流阵荡,身边落英缤纷,无数浅粉色的柔软花瓣翩翾而过。 谷小草这才发现周围是一片不见边界的桃林。 仔细一瞧,原来周遭似桃林又非桃林,附近桃树均是翠玉为枝、鲛绡做花,看去枝繁叶茂、花开灼灼——这才正合了“桃源乡”的称呼。 身下晃晃悠悠,谷小草低头又是一惊。师徒两人落脚处,却正是一根看起来岌岌可危的“蛛丝”。 环顾四周,还有更多蛛丝成网遍布于桃林之中,蛛丝下方则是粼粼水光,那些桃树便从脚下清透浅显的沼泽中拔地而起。 第41节 被周围骤变的环境吸引了注意,谷小草没留神脚下不稳,引得蛛丝一阵乱晃,身子一歪便要栽倒在水里。 “别乱动。” 幸好巫娆此时还扯着谷小草手腕没有放,仓促间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他揽着谷小草往肩上一抗,撑住对方的重量后重新找了一个平衡点,两人这才再度站稳。 巫娆提醒:“地下都是灵气积液,能别碰就别碰。” 井底灵气浓度太高,在经年累月下液化,渐渐积攒成这片浅透的沼泽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修士们碰到这积液后,浑身经脉气孔便会无意识打开汲取灵气,最终爆体而亡。 谷小草被巫娆肩部骨头咯得生疼,从巫娆肩头出溜下来,低头瞪着脚下纵横交错的蛛网,问道:“哪里来那么多蜘蛛丝?咱们难道是捅了某只蜘蛛大仙儿的老巢?” 巫娆摇头道:“你听。” 谷小草闭目,果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昆虫振翅嗡鸣声。 她睁眼四下瞭望着树梢,纳闷道:“这里还有蝉?嘶——这夏天不是都过去了吗?” 谷小草顺着声音找,没看见蝉,反倒看见桃树的某个分叉上,挂着一个很眼熟的物什。她顿时惊讶扯了扯身后巫娆的袖子:“这不是须尽欢吗?你什么时候把它挂去树上了?!” 巫娆从袖内拿出一物,竟也是须尽欢,看上去和树上的一模一样。 “从那鬼哭道人手里得来的须尽欢还在我这里。这法器不是我挂上了树,而是桃源乡本来就有的。” “引动整个倒悬界的法器,看来就是这个。” 桃源乡内的灵气缓慢而凝滞的流动,向树上新出现的须尽欢中孔洞流去。 谷小草想起巫娆说的倒悬界成因。若是一处洞天福地中的灵脉被某种外力因素斩断,灵气飞速逸散,便会形成倒悬界——终于一切都对上了号。 “先把它拿下来再说。” 谷小草身姿灵活,攀着身旁树枝往上爬,三窜两窜地就到了树梢上,她一把薅下还在嗡鸣的须尽欢,丢到巫娆怀中。 “你看看,把这东西弄烂了,是不是倒悬界也就消失了?” 也许是这番动作太大,只听嗡鸣声尖锐响起,一只青绿色的长翅昆虫从须尽欢的孔洞中飞出,落在一旁的树干上。 谷小草抓着桃树枝一荡,轻飘飘落在巫娆身边,和他一起仰头看着那绿色怪虫。 “那是什么?” “那是蚨母。我们脚底下站的丝线便是这只虫子吐出来的。” 巫娆马上拿起旧的须尽欢,透过光一看,见法器内腔有沉暗的绿色血渍。 他若有所思:“这只须尽欢上涂着蚨子的血,看来这一切并非偶然,有人拿鬼哭道人做引子,要用青蚨带这两只须尽欢碰面。” 所谓青蚨,是一种能引动因果律的小虫。 据《异物志》所载,此虫形如蝉而长,其子如虾子,着草叶上。 母子二虫之间天然具有相互吸引的力量,若将青蚨子的血涂在某物上,此物自然能受冥冥中牵引,来到蚨母的身边。 就在这时,整个倒悬界的灵气在第二个须尽欢孔洞间游走,渐渐也侵入了鬼哭道人的须尽欢。 灵气的牵引下,两只一模一样的法器浮空旋转,发出低沉悠远的乐声。 在乐声响起瞬间,巫娆只来得及引动回影石头上的传音符,匆忙对井上的蒋由迅速吩咐。 “联系胡拉拉,玄天宗地下灵脉那边有问题。” 本来还坐在井口发呆的蒋由,闻言立刻应声。 “好的师父,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吧?等等,掌门他们不是在倒悬界外面吗?我该怎么联系啊?师父?师父?……” 蒋由喊了好几声,手里的回影石再无动静。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打开共千里的“鹤信”界面,居然发现胡拉拉的头像亮起来了。 不仅如此,好几个亲朋熟人的鹤信头像都是亮的——也就是说,他们如今都已经身在倒悬界中了? …… 却说谷小草这边。 听见乐声后,她本想扭头问巫娆接下来该怎么做,却发现身后空荡荡,巫娆消失了。 昏昏沉沉间,只见那只青蚨在她身前悬停着震动翅膀,似是在指引着前路。谷小草跟着飞动起来的蚨母,如履薄冰的走在林间缠绕的丝线上。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林间空地上出现了一个桃花形的花座,呈现阴阳黑白两色,蚨母一个闪动,轻盈地停在花座中央。 只见那黑色端的桃花座上,放着还在不停浮空旋转的两个“须尽欢”,乐声阵阵、连绵不绝;而白色那端花座上则躺着一个人,正是巫娆。 他看上去像是阖目睡熟了,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无论谷小草怎么喊都喊不醒。 视线下移,谷小草看到了花座上镂刻的小字,读出声来。 “此二物者,择其一?” 什么乱七八糟故弄玄虚的玩意? 谷小草不愿信邪,她轻巧纵越,直接落在桃花座上,两只手左右开弓,一网打尽般抓起花座两边的巫娆和须尽欢就要走。 不料,谷小草右手刚要揽过巫娆腰间,黑色那侧的花座便向下倾斜,上面的须尽欢眼见要跌落进脚下的灵气积液中。 谷小草见势不妙马上收了手,花座又瞬间恢复平衡。 看来若是想拿走须尽欢,巫娆就一定会落入灵气积液中。 蹲在花座中间的谷小草左右为难,她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头发,喃喃道:“拯救世界和拯救巫娆之间,难道还真的只能选一个?” 作者有话说: 关于青蚨的描述,借鉴了百度百科。 第四十章 [v] 谷小草嘴里叼着一根桃花枝,抱膝坐在巫娆身边,歪头看他。 看这家伙闭目沉睡的样子,倒是不堕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名头,发丝泼墨委地、面如冠玉无暇,还透着一股让人恼火的无忧无虑。 真是可恶啊。 “天道你是不是在玩我?我也想当睡着的那个,反正在这里死过去也不知道。” 说着,谷小草恨恨地将桃花枝打在巫娆额头上,不料却打出一个红印子,她顿时下意识心虚了下,探手过去抹了抹那红印。 发现完全消不掉后,谷小草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巫娆,生怕他下一步就是睁眼坐起来对自己破口大骂。 见巫娆仍是沉睡不醒,她才庆幸又懊恼的嘘气。 谷小草实在想不出怎么选,胡思乱想间又想起秘境里丹黄宝小鸡留的那句话:“你若遇事不决,便循心而行,自得善果。” 她倒是想循心,可她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深呼一口气,谷小草似是终于下定决心。 只见她一把捞过黑花座上的“须尽欢”,抛在空中。剑光如同羽毛,轻盈密集,袭向两只纠缠在一起的须尽欢。 这一次,谷小草用了全身十成十的灵气,须尽欢悠远绵长的乐声骤止。 只听咔嚓一声,须尽欢上裂出了一个小纹路,渐渐无数细小的冰裂纹路出现在法器上,越来越多。 身后水声响起,谷小草暴躁的骂了声脏话,转头已见巫娆大半身子沉落水中,又急忙扑身过去抱住他。 果不其然,这一动作让花座彻底翻了个底朝天。 周身一凉,谷小草已经和巫娆一起滚落在浅洼之中。 幸好这之前,谷小草已用眼角余光看到须尽欢碎裂,空中无数猩黑色的飞屑扬起,被邪修炼化时困在须尽欢中的孤魂冤鬼也哀泣着散尽了。 沁凉的灵液瞬着毛孔浸入经脉之中,周身灵气浓度瞬间暴涨。 修士们吐纳呼吸毕竟是不自觉的,谷小草感觉每一条经脉都被无意识撑满了,激起一阵冷冽的痛楚。 灵液其实不深,大概最多漫到小腿,但她就是无力起身自救。 水面的纹路是清透的蓝色,透过缭错的波光,粉色桃花瓣顺着流水荡漾飘散了。 谷小草睁大双眼,她方才情急之中抓上了身旁巫娆的手,本来毫无动静的人,现在则动了动手指握了回来。 这人也醒的太不是时候了吧? …… 倒悬界如同滚滚而来的洪流,顷刻间便扩至整个修仙界。 眼见那汹涌而至的灰线,上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已近至眼前——整个玄天宗议事大厅内乱作一团。 四大仙门的人相对还算镇定,在卓卓等人带领下,各大宗门弟子先后进入倒悬界内。 剩下一些小门派的长老掌门之流,便登不上台面了,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丢下跟来的自家弟子,催动了各色符箓法器自顾自逃命,称得上是丑态毕露。 胡拉拉则找个了不起眼不出风头的角落,拽着身旁陆仁跟在大部队身后,也进了倒悬界。 甫一踏入倒悬界,胡拉拉便感觉袖内的共千里一震,蒋由的头像连连闪动,传讯一条接一条发来。 “师叔师叔,呼叫胡师叔。小师弟应当也在吧?能收到这条消息,你们定是进了倒悬界。” “师父叫您去玄天宗地下灵脉看看,说那里有问题。” “对了,这倒悬界万事万物皆与外界相悖,您和小师弟现在可千万不能动用灵气。” “你们往自己身上贴张传送符试试,谷师妹说这样就能恢复正常行动了。” “还有,我和师父他们现在都在咱元宝派地底秘境中,三言两语说不清,等见面再详谈。” …… 随着蒋由的絮絮叨叨刷屏,胡拉拉依言行事,果真条条应验。 忽然有几声凄厉的哀嚎声从人群响起,几个仙门弟子不知所以的妄动灵气,浑身经脉逆转,当场暴毙而亡。 身前人头攒动、慌乱声四起,卓卓等四大仙门的人刚进倒悬界,显然还没摸清楚状况。 于是趁着传送进来的这群人喧嚣沸嚷时,胡拉拉扯起陆仁袖子便从后头溜了。 陆仁边跟着跑,半边衣裳都快叫扯掉了,顿时就怒道:“掌门师叔,你忽然跑的什么?” 胡拉拉溜着墙根,七拐八拐往玄天宗深处去,匆忙道:“你蒋由师兄传讯来了,现在咱们要去玄天宗地下灵脉瞧瞧。” 一听这话,陆仁就不肯走了。 “那您总得跟卓卓宗主说一声吧,省的又误会咱们乱闯人家的禁地。” 第42节 胡拉拉猛地弹了陆仁一个脑瓜崩:“陆家这几年赚的灵石也不少啊?小时候你爹没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吗?要是我跟你说一声,就想去你家藏着账本子的私库转转,你能答应吗?还真当自己是地主家傻儿子啦?” 陆仁揉着额头顶嘴:“玄天宗灵脉这么隐蔽的地方,你又怎么可能找得见。” “这灵脉不比私库,毕竟是天造地设的宝地,会点寻龙点穴功夫就能凑合用了。” 胡拉拉用玄天宗路边种来当装饰的芭蕉树叶做了一个简易罗盘,一路嘟囔着什么远有近无等风水术语,两人就这么神神叨叨避开人群,来到玄天宗深处一处峡谷底端。 悬崖峭壁上,开辟了一处不太起眼的洞府,哪怕玄天宗整个没入倒悬界,洞府门前竟还有不少玄天宗弟子尽职尽责的当值巡逻。 这师叔侄两人此时正蹲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借着枝叶的掩护观察情况。 胡拉拉带着陆仁从树上跳下来,摩拳擦掌地活动了下腰身:“看来就是这儿了。” 陆仁手里猛然被塞了一把铲子,顿时懵了:“这是要做什么?” 胡拉拉用哄孩子似的语气道:“我查探过了,这片后山都是玄天灵脉,那什么咱们势单力薄的也不好强闯,从这儿挖也一样。” 歪脖树干粗壮,恰好将两人挡住。 胡拉拉一铲插在土里,在他连声催促下陆仁也只好硬着头皮加入挖掘的队伍。 这两人挥汗如雨的干了一会儿,陆仁受不了了,腰酸背痛地拄着铲子问:“掌门师叔,这到底还要挖多久?” “看运气咯,这种灵脉浅处不过数尺,深处就不好说了,听说十万里也是有的。” 话音刚落,胡拉拉铲子与地下的某异物碰撞,发出一声沉闷响动。 胡拉拉眉开眼笑:“瞧,这不就运气来了吗?” …… 桃源乡秘境。 耳边响起类似青铜编钟的浑厚的锵锵之声,胸口仿佛窝着一团火焰,越来越灼热。 谷小草被烫的受不了,痛苦□□了一声,终于勉力睁开眼睛。 她看到一团绚烂灼艳的金红色尾羽从眼前略过,又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的烟烬,似幻觉般不复存在。 身旁尽在咫尺处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问:“你醒了?” 身后有胸腔震荡的酥麻感,谷小草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整个人坐在巫娆怀里,鼻端萦绕地尽是他身上的香气。 按理说这情形本来应该有些尴尬的,但是劫后余生的她却油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谷小草感觉喉咙里像是被火烧过,几乎哑的说不出话来,猛咳两下才问:“刚刚那是什么?” “丹黄宝留给你的尾羽。” 谷小草这才意识到刚刚锵锵的声音是凤鸣声。 巫娆将谷小草扶起,遥手一点,几片桃叶幻化为一尊碧玉杯,舀起满满一杯灵液便要喂给谷小草。 谷小草吓得把头埋在巫娆胸口处连连推拒:“我不喝!你不是说碰了就爆体而亡吗?” 巫娆无奈:“这就是地下水,顶多带了点灵气,放心喝吧。你倒是惜命。” 谷小草迷迷糊糊间,拿手捂着嘴不肯喝,巫娆耐心告罄,如同某喂后宫嫔妃毒酒的恶毒老嬷嬷一般,不容分说的一把掰开她双手,就给灌了下去。 甘甜的地下水入喉,谷小草沙哑的嗓子总算舒服了一点。被冷水一激,脑子似乎也清醒过来,她呆头呆脑地看着眼前连根头发丝都没少的巫娆。 “我?你还活着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须尽欢的乐声有惑人神智的效果,当初鬼哭道人不是就拿这法器引你进了幻境,这么快就忘了?” 谷小草这时才发现,巫娆手里拿着两个须尽欢,跟老大爷常盘的文玩核桃似的摩挲着,只是法器上头分别裂着两道一模一样的口子。 身下有些悬浮晃荡之感。 谷小草低头看,发现自己和巫娆的情状和方才身在幻境时差不多,坐在一个黑白两色的桃花座上。 “乐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我们进入了同一个幻境中。唯一不同的是,在我的幻境中,做选择的人是我。” 这是一个双向选择游戏。 “无论虚幻还是现实,桃花座都是真的。现实中,你我分坐两端,须尽欢上浮于中间。” “只要花座上的人向两侧任意动作,花座就会失去平衡。也就是说,若是选择击碎须尽欢拯救世界,花台侧翻,我们两人就都会落入灵液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你要是冒天下大不韪选择救我嘛——” 巫娆轻笑一声,惹得谷小草一个哆嗦。 她不自在挠了挠耳根道:“想得美,我肯定选拯救世界啊。” 巫娆并不与嘴硬的谷小草计较。 “总之,你要是救我,花座依然会因此失去平衡侧翻,最终花座上的猎物还是会落入灵液之中。” 也就是说,只要进入幻境之中,便是难以避免的死局。 这时候,谷小草觉得不太对插嘴道:“等等,那你不是跟我说这地下灵液就是带点灵气的地下水?我刚刚还喝了?” “这便是关键之处所在。我知道你会选什么。” 你会选择拯救世界,但会陪我一起死。 巫娆没有将残余的后半句话说出口。 谷小草与其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忽然也懂得他要说什么,两方眼神只是略一碰触,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而默契地避开了。 “咳。不过小草,纵然你身上符箓法宝尽数失落在秘境中,却还有老祖宗的凤凰尾羽。万幸当时我反应过来了。” “想要活命,除非维持整个须尽欢幻境的灵气消失。” “而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把整个秘境灵气抽干,也只有凤凰尾羽这样的先天至宝。” 巫娆:“总之,我只要做与你一样的选择,等落水的瞬间幻境与现实相交叉,就可以抓住你的手,是生是死赌一把。” 幕后那人可不知道此处秘境保留着丹黄宝的传承。 果然,凤凰尾羽与灵液相触后被激发,几乎瞬间就将整个秘境中的灵气吸收殆尽,也破灭了须尽欢的幻境死局。 第四十一章 [v] 谷小草好奇戳了戳巫娆手中的须尽欢,上面的裂痕分外明显。 “也就是说咱们阴差阳错还是把这邪器毁掉了?” 她后知后觉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还是灰突突一片,有点失望:“既然灵气流失的口子没了,那按道理倒悬界也该消失才对?” 巫娆望向上方,仿佛穿越地底厚重的土层,到达千里之外的另一处灵脉所在。 “那要看你胡师叔那边那出戏上演的怎么样了。” …… 玄天宗灵脉深处。 数道红绸死死绑着一个绣金描银的万花囊,这些红绸另一端则系在胡拉拉和陆仁的腰间。 僵持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两人各自涨红了脸,使出浑身力气向后退。 这当然是无济于事,万花囊浮在半空纹丝不动。汹涌灵气从囊口中溃堤般奔淌而出,又不动声色的被玄天灵脉所吸收。 万花囊中流出的灵气无穷无尽,仿佛整个修仙界的灵气都即将汇聚在这条灵脉里。 某处倒悬的灵石块松动,瞬间被卷进气流中化为齑粉。 灵气流无声无息,肉眼望去周遭不见异样。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灵气流暗潮汹涌中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再加把劲啊!” 关键时刻胡拉拉没办法转头,脚下被万花囊扯的不由自主前移,他忍不住恼怒抱怨:“陆大少爷?您老人家可还在吧?是不是根本不用劲?” “我要是不在,你早被这灵气流冲到不知哪儿去了。”陆仁强撑着精神回应:“闭嘴吧,再说话我这口气真的要泄了。” 却说这师叔侄的处境基本都是自己作的。 半个时辰之前,两人挖通了一条地道,鬼鬼祟祟来到灵脉深处,千方百计打开了最后一道设下禁制的暗门。 只一瞬间,巨大的灵气流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席卷而来,情急之下还是胡拉拉反应迅速,抛出数道红绸捆住气流源头。 也算两人走运,万花囊被胡拉拉的红绸牵扯,无意间倒转了一个方向,不断喷涌的灵气流随之转向,站在这法器背后的两人这才幸免于难。 可是这二人也因此陷入两难竟地,为了控制住囊口不再度回转过来,两人只好就着红绸跟这万花囊拔起河来。 这时候胡拉拉两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在穷途末路时,幸好元宝派地下的巫娆和谷小草死里逃生。 当巫娆那边两只须尽欢破裂时,玄天宗的万花囊竟也跟着变化。 眼看花囊如同泄气皮球般委顿下来,拉扯力骤然消失,胡拉拉和陆仁不约而同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宛如两块时间过长放软掉的小饼干。 红绸倏然缩回,胡拉拉手中多了个精致的花囊,花囊传来的香气有些熟悉。 胡拉拉瘫了半晌才恢复了一点元气,挣扎着拿到鼻端嗅了嗅:“这味道——像是花老婆子的东西,可浣花的法器怎会在玄天宗的灵脉里?” 另一旁用力过度的陆仁也软塌塌的躺着,两眼无神的望向灵脉穹顶处。 “掌门师叔,你不是说我师父引你来玄天灵脉找古怪?现在这个杀千刀的万花囊也消停了,那什么见鬼的倒悬界怎么还在?” 胡拉拉想了想。 “这大概是你师父喊我跑一趟的原因吧,你们这些小辈看不明白。” “怎么说?” “哪里出事就治哪里。不过见素抱朴、复旧如初而已。” 胡拉拉收起万花囊,一边喊着“我的老腰老胳膊老腿喂”,颤颤巍巍扶墙起来,“身残志坚”的掏出两把熟悉的铲子。 陆仁看到铲子浑身都疼,哆嗦着问:“这是?” 胡拉拉把铲子往身旁一递:“挖吧。” 胡拉拉指着侧上方看上去非常坚硬厚重的一面嶙峋石壁。 “这次是往上挖,我刚刚看过了,这里是整个灵脉的某处气口,只要被挖出一个洞,方才吸过来的灵气散归天地,倒悬界就恢复了。” 陆仁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铲子了,当场甩开铲子炸毛道:“我不要!用这个小破铲子要挖到猴年马月去?我们是神仙,自然该用法器,我申请拿灵剑给你劈个洞行不行?” 胡拉拉无奈:“那你就试一试吧。” 第43节 否则怎么能死心。 陆仁掏出一柄灵剑,剑鞘上花里胡哨的镶满了宝石。 胡拉拉嫌弃:“这玩意儿是剑?跟个嵌果仁糖葫芦似的。” “掌门师叔!你不要小瞧这把剑,这是从挖宝上面多宝阁网店买的当季新品,我光攒灵石就攒了半年。客服小姐姐说这把剑削铁如泥,能越三个小境界对敌,而且它销量上万,道友们打得都是全五星好评。” 陆仁拔出剑来,在各色宝石闪烁着乱七八糟的光芒下,气势非凡的高喝一声,向着石壁砍去。 哐啷一声,整个灵脉都非常有敬意的震了震。 陆仁捂着头倒下了,手上灵剑裂出好大一块豁口,剑鞘上的宝石因为用力过猛霹雳啪拉乱蹦,其中有几颗就砸在了执剑者头上。 反正从剑到人什么都坏了,就是石壁一点事都没有。 “哟,陆仁小师侄,这就是你说销量上万的剑?七天无理由退货过了没?要是没过回去就退货吧。” 胡拉拉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快没了。 笑过了,见陆仁太过沮丧,他故作正经的咳了两声又道。 “陆仁啊,其实你这灵剑质量挺好的。可惜,灵脉中的原矿都被灵气改造过,除了用专门的振金铲挖别无他法。” “教学相长,吃个小苦头,你这不就记忆更深刻嘛。” “来吧,挖吧?” 阴魂不散的铲子又递了过来。 陆仁脸绿了。 …… 某个挂靠在玄天宗名下小镇上,有家名不见经传的符箓店。 倒悬界扩张,小镇自然也难以幸免。 当所有人都在逃命的时候,只有符箓店老板乔巧巧把门一锁,过起独属于咸鱼少女的宅居小日子。 跑什么跑呢?再跑能跑得过四大仙门那些天之骄子吗?与其瞎跑瞎撞,不如顺其自然。 自从倒悬界的消息爆出来,乔巧巧在共千里上下载了一大堆言情话本,又去挖宝上囤了可以吃上一年的零食。 倒悬界内万事万物除了颜色灰败,运行方式与现实世界彻底相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乔巧巧手忙脚乱一阵也就适应了。 外头兵荒马乱,乔巧巧往软绵绵躺椅上一倒,就开始磕着瓜子看话本。 这些娱乐活动又根本用不着灵气,宅女乔巧巧就这样歪打正着躲过一劫。 乔巧巧打开“论道”论坛,发现网友们上线的居然不在少数,这里吵吵嚷嚷还挺热闹,她点进高挂在首位的热度贴—— “分享求生技巧——我是最早进入倒悬界的那批修士之一,诸位道友可以将传送符贴在身上就能恢复行动!” “我试过了,居然是真的。” “谢谢大佬,听说四大仙门里好些弟子因为动用灵气浑身爆开了,我吓死了。” “道友好人,早日飞升。话说我有个在碧游宗修道的大表哥进了倒悬界就失去音讯了,现在我一进来两边又联系上了,这才知道原来共千里在两个世界不能通用。” “承接传送符外卖、有偿紧急救援、灵石借贷、护镖押镖、私人保安、灵剑司机、探索倒悬界一日游地陪、调解纠纷等业务。(ps:暗杀及其他小众业务私聊)——捻尘缘。” …… 鬼使神差的,乔巧巧又百抓挠心般忍不住点开论坛里那个沉寂已久的“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 这小组冷门许久,各大帖子灰白一片。 就在乔巧巧失望准备关掉时,当初招引仙墟花街游行的官方贴后面亮起一个小小的红点。 有红点?有红点代表有更新啊! 乔巧巧心中发出土拨鼠尖叫,激动万分的点进去。 主页面刷出一个视频,是那种画质很清晰的回影石直拍,但是画面里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打开了回影石摄录功能。 物主似乎在飞速下坠,画面有些晃荡,周围也很阴暗。 之后伴随着困仙藤的狂飞乱舞,乔巧巧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两张脸,是久违了的谷物夫妇呀! 不过他们是在哪里?倒悬界吗? 随着桃源乡花瓣烂漫飘荡,巫娆抓着谷小草的手腕在蛛丝上保持平衡。 谷物夫妇还是熟悉的甜度!屏幕前的乔巧巧一会两只手窝在胸口傻笑,一会又捧着脸嘤嘤嘤,好像一万颗糖不要钱的往嘴里倒。 过了好一会儿,乔巧巧终于回过神来,马上把链接贴到论坛主页面去了。 “视频论证倒悬界马上就会消失” 这样一篇帖子在“论道”上横空出世,不一会儿就因为标题奇特,如同坐火箭一般的速度占据了热搜榜首。 乔巧巧身为楼主抢先留言。 我相信倒悬界马上就会消失的。 道友们,仙长门。还记得元宝派谷物夫妇吗?他们去拯救世界了! 因为进入倒悬界后无法动用灵力,唯有共千里等死物没有收到限制,修士们渡过最初的慌乱的时期后,纷纷上网打探消息。 巫娆和谷小草不知道,他们在桃源乡的一举一动,都被回影石录下发在网上。青蚨的指引,桃花座上惊险万分的二选一,巫娆千钧一发时的博弈…… 元宝派地下,两只须尽欢破碎后没过多久,玄天宗灵脉处跟着破了一个大洞。胡拉拉和陆仁如同两只灰头土脸的地鼠一般钻出洞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深藏功与名。 倒悬界渐渐崩溃,大量不稳定的灵气流回到现实世界,效果犹如飓风过境,引发不少山脉动荡、建筑倒塌。 然而,整个世界恢复正常的喜悦压倒了一切混乱。 随着周遭枯败的灰色褪却,网上吃瓜的修士们也沸腾了—— “巫娆仙尊和谷小草这对师徒绝了!” “彼此信任交付生死,多么绝美的师徒情!” “这不是爱情,但是比爱情更动人啊!” “呜呜呜,他们真的拯救了世界!他们太伟大了!” “我来唱个反调,到底倒悬界为什么出现还没定论吧?万一是元宝派搞出来的呢?” “别想多了,元宝派要是能搞出那么大动静来,还能一直甘心当个三流门派?” “话说巫娆仙尊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啊?视频上也看不出是在哪里,反正不是我已知的任何地方。” 第四十二章 [v] 乔巧巧看着帖子上越来越多的评论傻了眼。 不对啊,什么鬼的师徒情?我喊你们来是一起吃糖一起快乐的啊?! 乔巧巧大脑充血,恨不得背过气去,她抖着手指噼里啪啦疯狂打字——“你们不觉得谷物夫妇很甜吗?” “楼主村通网?巫娆仙尊就是吴小花还不知道吗?” “什么谷物夫妇,早就辟谣了吧?咳咳,不是,是黑料早就有实锤了吧!” “谷物师徒年龄差了一百来岁呢,少在这儿乱点鸳鸯谱。” “以前总觉得两人有火花,原来是师徒两个关系好。” “虽然被骗了,但是谷小草两人也就在招引仙墟招生的时候,表演一下节目吸引人气,人家也没借热度牟利,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也没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不就是铁板钉钉的父子情!巫仙尊对谷小草的关照真是满满的父爱如山啊。” 眼看画风越来越偏,乔巧巧流下失望的泪水—— “谷物夫妇今天结婚没”小组自然是沉寂一如往常,并没有如同她预想的那样活跃起来。 论坛上异军突起了一个新的小组——“谷物师徒义薄云天”。 吃瓜群众们纷纷愉快的在小组里磕起感天动地师徒情。 乔巧巧骂了一声“师徒□□”,连自己最爱看的言情话本都看不下去了。 她思来想去,如坐针毡,最终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起来。 真相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就自割腿肉、圈地自萌好了,你们这些无知群众会后悔的。 话本网新鲜注册了一个写同人的小透明作者,乔巧巧在名称栏郑重其事的敲下“粮食大户”四个字,开启了码字之路。 …… 元宝派妙缘广场地下。 蒋由本来在井边枯坐等人,忽然见周遭景物的灰色如潮水般褪去,身上传送符开始恢复正常并且发挥作用。 “嘶——” 蒋由猝不及防被传到妙缘大殿的柱子旁边,脑壳撞出好大一个包。 揉了揉额头,踏出妙缘殿,昔日热闹的山门不复欢声笑语,眼下一片凄凉惨淡。 他唤了几声同门的名字,也无人回应,却不知因这场意外流落到哪里去了。 蒋由回到洞府,取出引鹤笛,幽咽的笛声响彻山门。 婆娑振羽声传来,瓦蓝澄澈的天空飞过无数鹤影,嘹亮的鹤呖此起彼伏响起,仿佛在回应着那缠绵悱恻的笛声。 “去吧,去把他们找回来。” 百余只仙鹤应声飞至山门上下各处角落,将或受伤或迷路或不知所措的元宝派弟子载至“有容乃大”洞府门前。 年纪小的弟子们迷迷糊糊被仙鹤寻来,都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见了蒋由犹如找回主心骨,叽叽喳喳不停。 “蒋由师兄!我和晓风师弟跑散了,到处找找不到他。” “是师兄救了我们吗?” “师兄你快来看看,这里有伤员!” “太可怕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倒悬界出来,我们和青鸾大师姐落在离山门不远的地方,忽然听到有师弟呼救害怕的声音。青鸾大师姐让我们躲在她洞府里,她说自己要出去找人,可是再也没回来过。” 说着几个年轻弟子已哭成泪人。 第44节 青鸾大师姐到底去了哪里? 蒋由数了数人头,心下一沉,眼前的弟子们稀稀落落。 他知道,还有数十位同门将要永远的留在倒悬界内,其中甚至可能还有青鸾大师姐。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档口,又是一只仙鹤落地,巫娆与谷小草从地下出来了,还架着昏昏沉沉的灭花师弟。 蒋由忙上前帮忙扶住灭花。 “师父,谷师妹,他这是怎么了?” 谷小草:“这家伙刚进倒悬界就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师兄你先照看着点吧。” 蒋由还存了一线希望,忍不住问:“那谷师妹,你到妙缘大殿地下之前,有没有看见青鸾大师姐——” 青鸾大师姐。 谷小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张失去血色的面庞,那是她亲手埋葬的人,指尖似乎还留有肌肤的余温—— 师姐一向和蔼,把同门小弟子照顾的无微不至,自己发现她的时候,却面目青紫、浑身血管炸裂,哪怕临死前也想着爬上树去寻那呼救声—— 谷小草将眼里的泪意憋回去,避开蒋由殷切的目光,只摇了摇头。 蒋由会意,巨大的哀恸袭来,几乎站立不稳。 两人相顾无言。巫娆站在旁边,仿佛是个看惯了悲欢离合的局外人,始终未曾开口。只是袖□□千里振动,他看了一眼便面露不愉。 “你们留在山门吧。” 谷小草察觉出不对,便问:“你准备去哪里?” 巫娆露出被扰了清净的一张冷脸,杀意弥漫:“去玄天宗救人。” 谷小草:“玄天宗?” 巫娆:“胡拉拉传讯,他被四大仙门的人扣在那里,说他牵扯了浣花的人命官司,又毁了玄天灵脉,万死难辞其咎。” 谷小草追上他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 却说倒悬界问世后。 四大仙门在里面折了不少人手,倒塌的宫殿、损毁的法器符箓更是不计其数,可谓是损失惨重。 各大仙门中唯有元宝派算是洗白上岸,在广大修士们的舆论中赢来不少好感和改观。 现在整个修仙界又莫名其妙的恢复正常,众多门派话事人再度齐聚玄天宗,复盘前因后果。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少仙门的话事人刚刚从黄泉路上捡了一条命,就开始想着勾心斗角,他们对沾了好处的元宝派大为不满,寻个由头便要兴师问罪。 这其中以花万仪为最,不等卓卓开口她便第一个跳了出来。 “胡拉拉,你竟敢毁掉玄天灵脉,还不快束手就擒。” 铺天盖地的藤蔓向胡拉拉席卷而去,后者当然不肯按头听话,无数红绸疾射而出,与藤蔓打的难分难舍。 “凭什么啊,要不是我开的这个洞,你花老婆子在倒悬界困死都出不来。” 陆仁那镶满宝石的灵剑断了,现在没什么武器,胡拉拉只好一边跟花万仪周旋,一边带着他躲来躲去。 两人打成这个样子,玄天宗自然没办法坐视不顾。 “都给我住手!” 卓卓断喝一声。 玄天宗待客的花厅中应当设有阵法,只见地面上一个古朴的蛟龙纹路显现出来,无论是胡拉拉的红绸还是花万仪的藤蔓都消散无形。 阵法能限制灵气运转,在座的修士们感受到周身经脉滞涩,略显不安的面面相觑。 不过,这办法倒是立竿见影。 没有灵气,这下两边再也打不起来,胡拉拉带着陆仁和浣花宗的人遥遥对峙。 卓卓见状也随之卸掉阵法,冲周围修士细心周道地拱手施礼。 “诸位见谅,事急从权。” 灵气只消失了一阵就恢复了,那卓卓宗主又那么客气,这下在座众多修士都不太好意思起来,连声称道没关系。 卓卓看着两边势不两立、剑拔弩张的二方人马,也不由头疼扶额。 “有理不在声高,胡掌门,花宗主,二位还是坐下来说吧。至于我玄天宗的灵脉被破坏一事,确实还要请胡掌门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开启倒悬界的人就在诸位之中。” 在众多修士侧目而视中,一位面若冰霜的美人跨过门槛走入大厅之中,哪怕冷着一张脸,其绰约风姿仍能让人心神摇荡。 这刚进门就语出惊人的两人,正是匆匆赶来救场的巫娆与谷小草。 “原是巫仙尊来了。”卓卓循声望去,问道:“看来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暗处势力将邪修法器植入我元宝派地下废弃灵脉,以此为据点汲取整个修仙界的灵气渡入玄天灵脉,这才是倒悬界的成因。” 两只被破坏的须尽欢被巫娆丢在场中,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胡拉拉见场外援助来了,顿时嚣张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没错。卓卓宗主,为了彻底消除倒悬界,我们才将玄天宗的灵脉打出一个洞,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花万仪轻嗤一声:“呵。我看说不定是自导自演、贼喊捉贼。巫仙君所言倒是面面俱到,可你又是怎么知道人家玄天宗灵脉有问题的?” 谷小草在一旁嬉皮笑脸道:“我还当谁呢,说话跟泼妇骂街似的,一句也不中听,原来是花婆婆啊。您老人家先别忙着栽赃陷害,小心待会儿引火烧身。” 谷小草不待花万仪发火,便又指引须尽欢旋转着浮在半空。 “这法器名唤须尽欢,在座诸位前辈见多识广,定然也对此有所耳闻。” “不过我师父在击毁这两只法器时,发现灵气流向正是在玄天地下,与另一样法器媒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阵犹如清风般的灵气流应声而动,这股灵气来到大厅中央的狻猊香炉处,写过起袅袅青烟,绕场一周后在众目睽睽下钻入须尽欢上的孔洞中。 忽然,胡拉拉衣袖里冒出大片烟气,引来满场惊疑不定的注目和惊呼声。 花万仪立刻得意道:“我看果然是贼喊捉贼,这须尽欢的中介物竟在胡掌门身上,你们倒要作何解释!” 胡拉拉闻言,不慌不忙地从袖内掏出万花囊,举在手中。 “的确,我身上带的,就是在玄天灵脉中发现的法器。此物在整个倒悬界布局中充当着灵气传送枢纽的关键功能,我们在玄天地下曾经亲眼目睹大量灵气从花囊内涌出,又融入灵脉之中。” “花掌门,您看看这万花囊,是不是您的法器?” 花万仪铁青着脸:“这怎么可能?!” 第四十三章 [v] “这怎么不可能了?” 谷小草一把拿过万花囊,拽着花囊上的络子漫不经心地甩了两圈:“我看过了,这花囊上面的红色,就是用‘沁血’花液染的。” 所谓“沁血”,乃是修仙界一种海棠的品类。 这种海棠是浣花宗以秘不可宣之法培育而出,花万仪所炼制的护身法器便用了沁血为主材。 这花还时常以纹样的形式,出现在宗门雕塑以及弟子们随身携带的香囊、绢帕当中。 海棠无香。 谷小草翻开花囊口沿处,满场凑在人前叫大伙往花囊里面看。 只见几朵红欲滴血的海棠零落躺在花囊底端,虽无香气,却又比任何鲜花更加姝艳。 “而且,染色需要新鲜花瓣。在座各位恐怕都知道,沁血海棠是浣花至宝,除非花婆婆您老人家死了,否则怎么会坐视宗门内私运出大量新鲜花瓣呢?” 花万仪最在乎年龄,却被谷小草时时挂在嘴边嘲讽,她震怒之下胸口闷胀,极为狠毒地剜了一眼谷小草,恨不能当场将这无法无天的小猢狲千刀万剐。 花万仪气急反笑:“是,万花囊是从我浣花出来的倒是不假。可你们元宝派真是恬不知耻、倒打一耙,这花囊不就是你和你那个师父从我浣花宗造化天中偷走的吗?” 浣花拉帮结派日久,花万仪一个眼神下来,引起诸多门派的帮声附和。 当然这里面的人也是各怀目的,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比如碧游宗掌门伯兼道人,早就对胡拉拉当初提起的醒道木心心念念。 不把元宝派从驱散倒悬界拯救世界的“英雄”打成“狗熊”,怎么能名正言顺谋夺醒道木? 心怀鬼胎下,伯兼道人眼神连连闪动,场中就属他附和的声音最大。 “确实,你这小辈说的全都不可信。你们师徒擅闯造化天,身负几十余条血债,临走偷走这万花囊也并非不可能。” “老夫我看你们元宝派谎话连篇、前科累累,说不定这次倒悬界的事情就是你们一手操纵。” 谷小草对这老头翻了一个白眼:“别逗。倒悬界这事要真是元宝派一手操纵,你们已经入此局中,是生是死全看我们元宝派心意。如此一来,我们还用得着费劲苦心驱散倒悬界吗?我们图什么?图你们几个为老不尊、信口雌黄的垃圾玩意死的太容易?” 伯兼道人位高权重已久,哪里被小辈这样下过面子,此时气得一手指着谷小草哆嗦,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你,你,你这黄毛丫头还敢顶嘴!元宝派定然是看四大仙门的高手齐聚倒悬界,不日便可勘破倒悬界这种雕虫小技,你们暗中筹划的阴谋即将破灭,为了掩饰证据这才贼喊捉贼。” 谷小草讽道:“哟,这故事您倒都给编圆了,我看大叔你别去当掌门,去写话本更有前途。可您倒是说说,我们元宝派处心积虑搞出这个倒悬界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群破落户背地里鬼鬼祟祟筹谋什么!” 伯兼道人疾言厉色,试图简单粗暴给此事盖棺定论:“反正,这次整个修仙界的损失都是你们元宝派一手造成,胡拉拉你之前说的承诺我看就该当作补偿兑现出来。” “交出元宝派整个山门的资源,还有醒道木。” 这才是重点。 这下好多此前拎不清的宗门也醒过味来,回想起胡拉拉当初立下的誓,那还是眼前的三分利最动人心,顿时不管有理没理声讨四起。 “我看啊,也是元宝派嫌疑最大!” “倒悬界事发地就在元宝派,浣花宗上下几十来条人命现在也没交代呢。” “没错,正是这个理儿。” “先把醒道木交出来。” “对,必须交出醒道木!” 第45节 一时间人声沸腾、群情激愤,口口声声念来喊去无非就是“醒道木”,玄天宗会客花厅瞬间变成菜市场。 巫娆本来坐在某张紫檀官帽椅上,百无聊赖撑着额头看谷小草连带胡拉拉“舌战群儒”,此时却被吵得眉头紧皱,他冷冷扫了一眼全场。 丑陋贪婪的一张张脸写满聒噪,油光满面的恶心,就像永远不知餍足的跳梁小丑。 “别吵了。” 巫娆的音量显然不够大,很快淹没在一堆唾沫星子里。 最初大厅仅是出现了似微风一样的灵气流,吵闹不休的人们都没注意,渐渐的这股气流声势越来越大,已经不容忽视。 某修士感慨了一句:“哪里来好大的风?” 随着这句话同时,堂上猛然光华大作,闪得众人睁不开眼。 修士们六感敏锐,感受到咫尺之间传来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四大仙门中修为较高的修士,不约而同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只见一道金光摧枯拉朽般接连冲撞而去,花万仪、伯兼等方才出言不逊的几位话事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祭出法器抵挡,可惜那光芒是无所不在的,还未等人要挡、要抓,一击即中后便毫不恋战的飞速逸散。 它穿过藤蔓、折扇等法器的重重阻碍,野蛮且不受控制的在场中胡乱砸落,场中不少修士接不住招顿时面如金纸,甚至有几位吐出一口血来。 至此,这金光终于悬停,竟是胡不归。 “诸位是不是忘了。”巫娆指尖流转着胡不归的绚烂光芒,似笑非笑:“这场中大半人修为不及我,甚至也不及我那徒弟。而你们惜命,我巫某却是不惜。” 在一片鸦雀无声里,巫娆的声音低哑阴森,是能治小儿夜啼的程度。 “所以,我说不要吵的时候最好就不要吵。” 这时候,大部分被“醒道木”这种天道至宝迷住心窍的修士才想起来,元宝派再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元宝派在场的人中,还有两位分神境界的“祖宗”,对方真要打定主意拼个鱼死网破,这边也占不了好。 而且最亏本的买卖便是冲在前面的送命,躲在后面的坐享其成。 这一想,再无人愿意率先动作,纷纷停在当场。 胡拉拉适时开口:“花掌门,凡是要讲证据。” “譬如说,我手里这万花囊可做不了假,而您嘴里的话,无论“造化天血案”啦还是造出倒悬界的始作俑者啦,倒是没见您拿出丝毫物证人证。” “你要证据我也有。” 花万仪冷哼一声,从一头镶金嵌银、丁玲桄榔的钗簪正当中挑出了一副白玉顶心。 只见“顶心”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耗子嫁女的主题故事,正当中被众鼠团团围住的花轿精美绝伦,上面满镶海棠花纹,榫卯层叠、锦绣成堆。 花万仪摇手一晃,顶心浮雕处渐渐散出一缕烟雾,先有耗子窸窣声传来,后有果真响起敲锣打鼓的送嫁乐声。 四只白玉耗子抬起晃晃悠悠的花轿,随着乐声踏空而来,一切都与“顶心”上的浮雕分毫不差。 “空口无凭,我浣花自然是有人证亲眼目睹了当初血案。” 花万仪看向花轿:“只是关了禁闭,又未曾废你一双腿,如今我浣花首座弟子竟连走路都不会了?还要为师三催四请不成?” 首座弟子,难道是那花媚香复活了? 一只白玉似的手,拂开了轿帘。 谷小草一看,从花轿内款款而下的还是一位老熟人——却是花解忧。 此人比之上次在造化天相见,看上去更添三分病弱清瘦,整张脸像完美无瑕的玉胎一样,阳光一照似乎都能透体而出。 花解忧望向谷小草,唇角一牵便是风情萦绕:“小草,数日不见,可还别来无恙。” 一见花解忧,谷小草顿时想起当初造化天内情状,此人当着她和巫娆的面崩解成为一地玉石碎屑,没想到如今却又好端端站在这里与他们对峙。 当初造化天之事果然古怪。 巫娆见出来的是花解忧,顿时脸色比方才更冷:“花解忧,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师弟、新首座,你自己亲手震碎了你师姐花月夕的玉雕,如今李代桃僵,看来混的不错。” 听巫娆此言,谷小草忽然醒悟。 也许花解忧当初造化天内,便是做了一场大局,只可惜不知此人所图为何。 他曾亲口说过。浣花有一门秘术唤作点解术,凡炼此门功法便可任选人体七窍之一,传渡生魂。 既然可以传魂,也许还可以吸食他人魂魄? 花解忧先是把造化天内修炼的浣花弟子尽数击碎、吸走魂魄,又趁机把这笔烂帐赖在闯塔的自己和巫娆头上。 而他只要佯作被击碎的受害者之一,就能在花万仪眼皮子底下搞鬼了,此人也似乎是在下一盘大棋呐。 “巫师尊,巫前辈。您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而且,怎么我跟小草叙叙旧,您也来插嘴?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伦心思?” 花解忧被巫娆呛声,越发要跟谷小草贴的近了,他凑近谷小草身边,俯身耳语:“见了救命恩人死而复生也不知打声招呼?一别多时,我很想你。” 谷小草被花解忧一贴近整个人浑身不自在,搡了他一把:“少来凑近乎。” 看起来越发像是小儿女打情骂俏,巫娆脸色更是难看。 花解忧逗过谷小草,到底还记得自己是来做证人的。 只见他正色道:“为防宵小之徒,我浣花造化塔内有暗嵌在墙壁中的少量回影石,可惜被闯塔的歹人毁去大半,不过所剩影音也足以作为证据了。” 花解忧从芥子中拿出回影石,灵气催动下光影变幻,为场内众人呈现出数段视频。 其中有谷小草和巫娆在造化天兜兜转转的各样行动,也少不了花解忧在巫娆二人面前崩解的那一幕。 “那时我还在花台之上修炼,巫前辈用胡不归击中了我和花月夕师姐,万幸师尊及时赶来救了我一命,可惜师姐她——” 花解忧神情沉郁哀恸,眼中似有泪光涟涟。一切尽在不言中,人证物证俱在,将局面瞬间引到对元宝派最不利的方向。 第四十四章 [v] 眼前的数段视频明显经过浣花宗精心剪辑,却又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毕竟四大仙门话事人都在场,哪怕巫娆和谷小草境界场内急性子的修士已经再度按捺不住,谴责声四起。 仿佛一群眼睛都饿绿的狼,只等着将胡拉拉几人拆吃入腹。 “胡掌门,你这还有什么话好狡辩?” “卓卓宗主,我看元宝派心怀鬼胎,请您率四大仙门详查此事!” “倒悬界大劫、造化天血案,这桩桩件件孽债,我看元宝派万死难辞其咎。” “没错。胡掌门,请吧?您还不应誓遣散宗门,交出醒道木?” …… 身周嘈杂一片,花解忧却似全然不觉这场面是自己造就一样,亲亲热热地扯了扯身旁谷小草的衣袖,悄声细语。 “等你们元宝派没了,要不要嫁来我们浣花宗?”他还歪着头扮无辜:“我既倾心卿卿,定可不计前嫌,扫榻相迎。” 少年仙君眉目如画,一抿唇角便是万种风情,即便病恹恹多愁眼,细细观来却愈显灿若寒星。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谷小草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冷声道:“用不着。” 花解忧笑意灿烂:“你不好奇我如何又活过来了吗?” “不好奇。” “哎,小草真是铁石心肠,不过其实我——” 巫娆本就被周遭众人吵得不耐烦,见谷小草尤在与花解忧纠缠不清,像两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他便更觉得心如乱麻、一团火躁的气愤感上涌。 脸色冷着冷着,冷到极致冰山便裂开了。 胡不归嗡鸣一声,悬停至花解忧太阳穴周遭,只消一撞花解忧便可血溅当场,可谓威胁意味十足。 花解忧刹住话头,抬眼和谷小草双双看来:“巫师尊,您这可不太友好吧?” 谅他大庭广众之下应当不会出手酿出一桩命案,花解忧恍若无骨般缠在谷小草身边,眼角眉梢犹带挑衅似的笑意,瞧上去分外刺眼。 巫娆脱口的字句中仿佛都带着冰碴子:“谁准你叫我师尊?” “我待小草情意不似寻常,小草的师长,便是我的师长。” 花解忧翘着唇角,又道:“难不成您要棒打鸳鸯?可惜呀,您恐怕自身难保,造化天连带着倒悬界几十条人命债堆在身上,您今天能不能从这道门出去还是两说呢。更遑论,四大仙门同气连枝,您修为再高,难不成还能以一当四?” 图穷匕见,花解忧完全不与巫娆客气。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说下来,连谷小草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平常哪儿有人敢跟巫娆那么说话啊。 “你找死。” 巫娆眸色沉暗,怒意深沉处并不多言。杀意狂肆,胡不归呼啸声起,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撞向花解忧太阳穴。 连背景处的嘈杂之声也见势不妙化作阵阵惊呼。 一声巨响后,大殿的立柱、横梁、墙面均晃动不止,仿佛地龙翻身,花解忧原先站立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再一转眼,花解忧步法行云流水,已躲去了花万仪身后,可见其轻身功夫不俗。 他装作一副略显刻意的惊魂失措模样,外人看来倒是分外楚楚可怜。 “巫前辈,您,您这是干什么?想灭口吗?” 谷小草看一眼巫娆,他定然是气狠了,一张脸比平日里还黑上十倍。 再不说点什么,巫娆可能真的要把玄天宗给拆了。 谷小草气沉丹田,往喉间贴了一副扩音符,便开始持续输出—— “花解忧,你有病吧?我从未对你有过丝毫情意,更不可能与你结为道侣。另外,什么灭口不灭口,是浣花污蔑在先,我师父生气也难免。” 随着这句话,也不知为何,巫娆感觉明明方才一屋子人看起来都像扰人清静的虫鼠之流,恨不能一巴掌尽数拍死,此时这些虫鼠又显出些许人模样来。 谷小草调皮冲巫娆眨眨眼睛。 风也清了,云也静了,世界平和了。 冰山融化,巫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笑虽清浅难辨,却分明比花解忧灿烂热烈的笑容,更显纯粹真诚。 因是三人悄声低语的官司,这一出闹来,在场外人均是不明就里,吵闹声也停了,盯着谷小草傻眼。 胡拉拉总算从周围谴责指点中得到片刻喘息之机,他越众而出。 “你们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醒道木吗?我告诉你们元宝派的醒道木放在哪儿。” 只这一句话,马上又把全场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第46节 “这醒道木就是那块刻着我元宝派三字的招生牌匾,不过是一块布满虫蠹的破木头。每逢招引仙墟你们来来往往总也都看过几眼吧?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啊。” 心理作用不可谓不强大,在场众人咂摸着曾见过的牌匾模样,硬生生咂摸出不凡来—— “你别说,那块木头看上去花纹的确有些奇特,是有点意思啊。” “确实,上面的字迹落拓不羁,不愧是已经飞升的前辈啊,连写的字都如此有气韵。” “啊呀,我这才发现,去年在招引仙墟曾经路过元宝派道场,回去就顿悟升了一层小境界,应当是醒道木的缘故吧?” …… 胡拉拉咳嗽两声,捋了捋胡须,打断了议论纷纷的众人。 “诸位,诸位。关于造化天那桩命案,我敢对天起心魔誓,一证清白。” 一听此言,就连见多识广的卓卓等掌门人也变了脸色。 只听卓卓急道:“胡掌门还请三思,这话不可轻易许诺。“ 所谓心魔誓,乃是修仙界轻易不可许下的诺言。 如若违誓,不论有意无意,轻则修为受损,境界不得寸进,重则坐化殒命、魂飞魄散。 不等众人劝阻,胡拉拉右手高举两指,掷地有声起誓。 “天道在上,元宝派掌门胡拉拉应誓。若是造化天命案是我元宝派弟子做下,便叫我等永世不得飞升。” 一语落地四座惊。 这元宝派是群疯子不成? 哪一个宗门内不是弟子无数,命理因缘本就纵横错综、牵扯甚广,怎可敢保证门下未曾和造化天的事情有过千丝万缕的疏漏牵连。 哪怕至亲骨肉都难付出全心的信任,胡拉拉却怎敢以性命作赌? 天道感应,胡拉拉立誓已成。普天之下,没有比心魔誓更有约束和权威的证据,从此再无人敢质疑元宝派清白。 然而胡拉拉却仍高举右手不肯放下。 “天道在上,元宝派门人应誓。即日起,吾等便将醒道木摆至元宝山门入口处,供天下修道者瞻仰参悟,若违此誓,门下离散、元宝不存。” 那一个瞬息,在座的掌门仿佛被抢走了舌头,他们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天下竟能有这样无私的人吗? 明明上一秒便自证清白,宗门危局已解;下一秒却又肯白白将天道至宝拱手奉上? “好。” 一片静寂中,唯有卓卓击节而叹。 “胡掌门,元宝派有此善举,足可谓风清磊落、风骨卓荦。我玄天宗愿出资在元宝山门下修建玄观堂,以供奉醒道木匾额。” 有玄天宗带头,方才还怒目以对、咄咄逼人的这群人态度转的比谁都快,言语间仿佛要将元宝派几人夸出一朵花来。 此间事了。 因浣花宗抵死不肯承认放入玄天宗灵脉中的花囊与浣花有关,卓卓只好在征得众人同意后将花囊收在玄天宗,说是留待后续调查。 “卓卓宗主,诸位掌门,既然倒悬危困已化解、元宝清白已辩明,我们便不在此多加叨扰。醒道木已相让天下人,我们自然后会有期。” 胡拉拉带着谷小草等人潇洒行去。 这一行,来的时候,是四面楚歌的二人,走的时候,则是一举闻名天下知的元宝派。 一方轻舟,在云端荡漾。 谷小草推开窗吹风,一缕不太听话的发丝缱绻飘着,她趴在窗边往身后问道:“胡老头儿。你把醒道木送出去,不觉得吃了大亏?” 不想这一问引来的却是巫娆的声音,他也不知在谷小草身后站了多久。 他垂眸看船下风起云涌。 叹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胡老头儿这醒道木,送的好。” …… “元宝派与玄天宗将合作建立玄关堂。” “好消息好消息,友友们,无论散修名宿、贵贱高低,皆可一睹醒道木风采,参悟天道至理、立地飞升。” “元宝派戳破造化天血案谣言。” “元宝派,真拯救世界【狗头表情包】。” “浣花登月碰瓷!” “浣花也是受害者。” 毕竟人多眼杂,不少当日玄天议事的视频流出,八卦帖子一楼接一楼的盖起来。 无业小透明同人写手乔巧巧,自然也是浩浩荡荡的吃瓜大军中的一员。 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乔巧巧又在“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怒开一帖,不死心卖起“安利”——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看我谷物夫妇小甜饼同人文吧。” “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会场上花解忧调戏谷小草,巫娆仙君醋了吗?【剪辑视频】【剪辑视频】” “那段视频我都剪下来了,磕糖是多么快乐,为什么按头安利都不吃,呜呜呜看看孩子吧。” 在乔巧巧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刷屏下,果然有零星几人点开这个冷门帖子,并且因此发现新大陆—— “欸?这么说,花解忧和谷小草这对有点意思,欢喜冤家、缠人精配傲娇怪吗?真是好磕的呀。” 于是乎,“论道”论坛上暗戳戳出现了一个新的小组——“花草夫妇有点甜”。 更可恶的是,这个小组热度人气持续不断,甚至进了热搜榜。 乔巧巧气了个倒仰。 作者有话说: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名言,引用自百度百科。 第四十五章 [v] 乔巧巧的符箓店有一个花草繁盛的小后院,平时她喜欢坐在那里晒太阳喝茶,同时在共千里上码字。 如今,乔巧巧摇椅旁边的草丛里,多了一张镀金绣百蝶缎面软椅。 奇就奇在,这张椅子非常小,大概仅有一根草那么高,往草丛里一摆,几乎就看不见了。 椅子上面趴着一个蛐蛐儿,竟能口吐人言,还是稳重的御姐音。 “小丫头,你写的话本我看了,文笔流畅、甜而不腻,乐乐堂想签下你做成实体话本,你觉得如何?” 乔巧巧在椅子上一蹦三尺高,眉开眼笑。 “真的?我签我签!等下,你真的是山雨娘娘,没诓我吧?” 蛐蛐儿拿出一方小红印,掐了个法诀放大,果然是乐乐堂的企业公章,乔巧巧这才放心。 在此之前,乔巧巧也没想到,连锁话本店乐乐堂的掌柜竟是一只蛐蛐儿。 山雨娘娘问道:“你笔下小谷和吴美人的原型是谷物夫妇吧?” 乔巧巧不好意思的点头:“可惜谷物夫妇这对现在都没人磕了,我都不敢在同人简介里写原型是谁。你说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你且看吧。” 山雨娘娘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来。 …… “论道”论坛的帖子五花八门,谷小草平日里最喜欢翻看的莫不是一些奇葩问题。 “止血丹和破血符一起用会怎样?” 这个我给陆仁那小子用过,好像当时他的伤口在不停恢复又不停流血。 “有没有人吃过蛟粪,什么味道?” 有点恶心,不过改天可问问玄天宗的那群人,说不定就有口味奇怪的。 “为什么修士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 哪个三岁小孩偷用父母共千里问的吧?啧。现在网龄下限越来越低了。 “所以说,如果睡觉太多修为会退步吗?另外一连睡三天算多吗?” 嗜睡,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吧。谷小草又滑到下一个问题—— “匿。我跟一个师弟最近喜欢凑在一起聊天,结果师兄很生气,他是不是吃醋了?他是喜欢我吗?” 夜幕沉沉的落,妙观峰的一片湖泊,万千星辉倒映。 这片湖名“定星辰”,坐落于巫娆洞府不远处,平日无人问津。每逢朔月,每一颗天上星影落在湖水中,便会化作温暖的涟漪状小船,飘荡在水面上,至清晨方散。 此刻她身在定星辰,手□□千里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幽幽的亮光,她看着那个问题有点发愣——他是喜欢我吗? 晚风带着些凉爽,将树叶吹的簌簌作响,鬼使神差的谷小草远远往东望,果然见到巫娆洞府内缥缈的灯火。 在期待着什么呢?不知在期待什么。 一片星子小船悄悄的靠近了,朦胧光晕中一个人影。 “怎不回你的友乾峰?” 原来是巫娆。 “这里的风景好看。” 谷小草赤足伸入水中,好玩儿似的踢出几朵水花。 沉默了一会儿,巫娆还是开口道:“浣花的那小妖孽很古怪,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吧。” “谁?花解忧吗?” “嗯。” “那我要和谁来往呢?蒋由?陆仁?还是你?” 第47节 谷小草忽地直勾勾的望向了身旁人,仿佛要在影与光之间寻一个答案。 “出了妙观峰,我便自立门户了,看似师承在你,实则我也已经可以自己收徒自己教了。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谷小草居然也有长大的那一天。” 少女的眸光亮亮的,叉腰站起来,个子不知何时已经从腰侧处长高到齐肩处,她穿着打满符箓的“乞丐”服,却自有风流韵致。 巫娆竟不敢再看。 星辰小船荡出一圈圈涟漪,上面的人影却忽地消散了。 谷小草捡起星辉中的一片落叶,是个剪纸小人的模样,嘴巴向下撇着,连表情都和巫娆不开心时一模一样。 原来是他一缕分神啊。 吓跑了啊。 神经兮兮的来这里一趟,就为了让我离花解忧远一点,在为人处世上这家伙还真是意外的孩子气。 …… 夜静更深。妙观峰顶的洞府屋门被敲响。 房檐上的嘲讽打着小呼噜,哼唧了两声,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一道眼缝:“哪个不长眼的小鬼打扰本大爷睡觉?” “嗨。狗子。我来找巫娆还东西。” 谷小草笑嘻嘻的摇着手里的叶子小人,上面还沾染了巫娆的气息,企图骗过睡得昏沉沉的嘲风,少费点口舌。 其实谷小草就是饿了,恰好巫娆洞府内的小厨房常备各色点心,她准备按照惯例来顺点夜宵回去垫肚子。 “大晚上的还什么啊,明天再来还吧?”嘲风反应过来:“啊,是你这个倒霉催的臭丫头,不准叫我狗子!还有你不是都搬去友乾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深更半夜的不要打扰仙君大人和我睡觉,不开!” 嘲风凶巴巴地高高仰起头。 “真的吗?真的不开吗?” 谷小草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一下嘲风,一把抓上它胸前一撮毛,挠起了痒痒。 这里是它的命门,谷小草屡试不爽,嘲风被挠的满地打滚,毫无反抗之力。 “停手,好痒,哈哈哈,嘿嘿嘿,停手啊!” 吱呀一声,门果然受不住,自行打开了。 谷小草向院内走去,看门兽在她背后眼泪汪汪又哭哭啼啼:“呜呜呜,巫仙君一定会罚我的,我完蛋了,说不定会被撬掉卖废品,都怪你,都怪你!” 嘭地一声,谷小草耐心告罄,猛然拿脚勾上了门,可算叫那个看门兽闭嘴安静了。 谷小草向室内走去,看到香炉青烟渺渺,那紫檀案上,一把瑶琴无人弹拨,却自动发出泠泠乐声,巫娆本人则不见踪影。 分神在外头晃荡,本人在屋里弹琴,弹了一半又不弹了。 大晚上的,巫娆在装神弄鬼做什么? 谷小草心生疑窦,忽然难得生了点恶作剧的心思。 她露出坏笑,一把掏出剑来就将巫娆的琴砍作两半,然后从芥子里掏出自己研发的一种可以接触喷射的浆糊,准备将琴粘在一起。 等巫娆再弹的时候,就能发现这个杰作了。 琴内的小聚灵阵被毁,顿时一室寂静。 不,其实并非寂静。 只是因为琴声太响,掩盖了那微不可查的动静,原来满室内,另有古怪的乐声幽幽咽咽地响起,谷小草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谷小草循着声响在洞府内探查,却发现这声音无处不在,她高喊了两声巫娆,也没有人应答,好像主人已经出去,由于太过匆忙,忘记收起操控乐器的阵法。 香炉内,安息香的气味随着音乐声无孔不入,让人心烦意乱。 谷小草驱使灵力猛然将殿内那尊巨大的香炉推倒,一声巨响下,烟灰跌了满地,可此时的谷小草已经无暇他顾,因为她看见原来香炉底下藏着一道传送法阵,不知是通往哪里。 谷小草叹了口气,终究是好奇和某些冥冥中的不安占据上风,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步便踏入法阵当中。 灵力运转下,谷小草眼前一黑,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所在。 此处是一道黑黝黝的走廊,前方幽深不见尽头,走廊两壁点着长明灯,火苗跳跃下倒也不显阴暗,那乐声就在前方传来,比此前更清晰。 谷小草悚然一惊,终于想起这乐声从哪里听过。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正是邪器须尽欢所演奏,难道那个鬼哭真人并没有死? 就在刹那间,有无数念头和猜测在脑海喧嚣,心神不宁下,谷小草跟着本能向前走去,她无意间攥起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却不知疼痛。 走廊再远,也终有尽头。 眼前是四壁坦荡、逼仄的石室,中间有一方池子,里面翻涌的是红色的血水,血池半空浮着一物——正是须尽欢。 谷小草略看一眼,便知道,这并非是此前在鬼哭道人那里打碎的法器,因为这个须尽欢色泽更加乌黑暗红,那是一层叠一层的红,最终叠成的颜色,好像浸染了无数幼童的鲜血,数道鬼影在孔洞里翻腾,气息比前者要强大的多。 谷小草看了血池,看了须尽欢,就是不肯去看那坐在池中之人,他有一双妖异的红色眼睛,红的像血…… 可那人不许她逃避,率先开了口:“怎么,哑巴了,看到为师连话都讲不出?” 谷小草却笑起来,声音有些发干甚至尖锐:“哟,巫娆,你又在吓唬我。哈哈。这次准备的挺好啊,眼睛拿啥丹药吃成这样的。” “不告诉你。”巫娆也笑了。 “我才不会上当呢,我在外面等你,你也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出来。”谷小草转身就走。 “好吧。”巫娆温言答应:“看着点道,别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向外走的时候,回忆起第一次被巫娆带到妙观峰的情景,那一天的阳光特别明媚,过了花朝便是春分,正是草木生发时节。 “我只练一遍,学不会,你就当我从来没收过你吧,也不用上山了,从哪来回哪儿去。” 那时候她非常害怕被送回去,因为她已经没有家了,没有地方可以回。 巫娆演练起叮当剑法第一重,他并没有因谷小草年幼而放慢速度,谷小草只好深深的看,恨不得将剑和那个人永生永世的刻进眼中。 随后,谷小草磕磕绊绊演练起来,照猫画虎、笑料百出,几道石子破空而来,直接往关节处招呼,剧痛无比,却又逼她莫名其妙就走完了这套剑招。 他教的随意,她学得荒唐,却到底学会了。 巫娆背过身去,算是认了这个徒弟,他在前面领路:“走吧。” 谷小草揉着疼痛无比的关节恨恨的盯着他的背影,想着怎么报复。 对了,他也是讲了那句话:“看着点道,别摔了。” …… 谷小草走到长廊入口处,停下。 “怎么不走了?” 她红着眼眶,转回了身,拔出那柄无名剑,喉咙好像哽了个什么东西,好久也顺不过那口气。 “骗不过自己,所以不能走。” 这一次,剑锋指向了巫娆。 第四十六章 [v] 巫娆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他收起须尽欢,从水中步出,水珠从发梢滴落,砸在颈窝又落入衣襟,在灵力作用下顷刻蒸发无踪。 巫娆走到血池上面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水汽。 “你要杀我?” 他语调缱绻温柔一如往日,向着谷小草缓缓逼近,直到再无间隙。 “小草,怎么几日不见,连剑也不会拿了?” 他的呼吸带起了一股小小的气流喷在耳际,谷小草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甚至连剑也拿不稳。 “你不要——” 好像千言万语要说,又好像一字也不可说。 谷小草猛然将剑横在对方脖颈处,好像这样就能隔开一段距离,她甚至不敢与巫娆那双红色的眼睛对视,遂垂下眼帘,避而不见。 “不要什么?不要当邪修?不要再靠近?还是不要为师再看你?” 终于对上无边无际的红,好像一个深重的漩涡,巫娆偏要低下头来,看向她。 谷小草在一片昏聩的空白里,本能做出反应,无名剑顺势横挥过去,她尽量不要想对面的人是谁,更想不出事情如何陡转急下发展成了这一步。 执剑人不肯看对手,自然也握不准剑,胡乱挥出去的一招似是只想表明一个态度。 “你对不起元宝派,成了邪魔外道。” 巫娆避过剑锋,也因此终于与谷小草拉开一段距离。 “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元宝派,我会跟胡老头儿讲,讲你闭关了。” 谷小草终于不再与自己作对,她松手放下了剑,只是冷冷甩下这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巫娆挑眉:“不要出现在元宝派?你准备让我去哪里?你准备放走一个邪修吗?这颗须尽欢说不定炼化了百余名童男女呢。” 谷小草身影顿了顿,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在命运面前,更在巫娆面前。 就连扑火飞蛾尚且知晓逐光,而她却仿佛沉陷于无边的黑暗里,被至亲者猝不及防捅了一刀。 谷小草这才意识到巫娆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无关风月抑或是什么朦胧的情愫,他是一段占了百年光阴的陪伴。 从来没有当他是师长,从心底其实也没有当他是对头,他比谁都特殊,却又无从定义。 他就是巫娆,而巫娆就是巫娆啊…… 鼻头一酸,滚烫的泪珠坠落在地面上,摔碎。 因为竭力要压抑着丢人的哽咽,谷小草嗓音哑的不成样子:“不要高兴太早。等我鼓起勇气,就会去杀你,替元宝派清理门户。” 巫娆听后反倒笑起来。 “我让你走了吗?” 巫娆一把揪起谷小草的后衣领,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一起摔在了血池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哟,哭了?你先别走,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看要不要现在就杀掉为师。” 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第48节 什么意思? 笑笑笑。笑屁啊笑。 谷小草看他样子,骤然想起这个人在东海渔人村曾经将自己五花大绑的前科,不由怀疑自己又被耍了。 可是刚刚那只恶孽缠身的须尽欢是做不了假的吧? 她闻了闻四周的水,才发现没有血腥味,倒是有一股药草香传来。 “你把话讲清楚。”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参加的那场花朝节?” “记得啊。”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乞丐,好不容易被救,还要被两个执法堂的狗追着咬。 “看来你想起来了,那两个执法堂的黑衣人,临走前是不是讲过一句话,跟着元宝派,你也最多能修到分神了。” 原来,这句话倒并非是一句发狠的空话。元宝派的确近千年来都没出过超出分神境的修士,只是外人不知其中缘由而已。 胡拉拉的师父,也就是谷小草的师公,就是因为修为始终不得寸进,寿数一到便坐化了。 “据你师公讲,他在分神大圆满的时候便无法再吸收灵气,甚至灵气还会缓缓逸散,如果不花出近三倍的时间修行,便会修为倒退。” “哦。”依誮 谷小草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个烂人。 “你真以觉得为师修炼不过你?只因有你师公的前车之鉴,我和胡老头儿都在犹豫是否要冒险突破境界,不然为师可能早就修到立地飞升了。直到去年,我们还是认为裹足不前不是办法,商量出一个临时对策,我这才冒险突破分神大圆满。果然如你师公所说,我突破后体内灵气迅速流失,不过数月就退了三层小境界。” “哦。” “我这只须尽欢是从一个邪修那里收缴的,邪修本人已经被我砍了。之前追杀那个邪修,他没跟你说,须尽欢里吸收的都是死人的残魂?” “哦。” “死都死了,这些残魂又不入轮回,不如拿来修炼,还可废物利用。灵气往外跑,那我就吸阴气呗。于是修炼之余,我模仿邪修的路子,再炼化一些阴气,实验效果不错,最近为师的修为瓶颈都松动了呢。” “哦。” “这个池子里,泡的是一种特殊的草药,叫作胭脂芙蓉,色泽鲜红,可做调和之用,防止吸收而来的阴气和我们体内的灵气对撞,走火入魔。” 所以,果然是被巫娆这厮给骗了。 上一秒还掉眼泪,下一秒谷小草就只想揪起这人衣领子,问他这样逗自己良心不会痛吗。 想起方才的狼狈样子,谷小草顿觉尴尬害羞,恨不能现在就原地消失。 果然有些人是不值得伤心的。 拳头硬了。 还没等谷小草发火,巫娆又道:“你跟我来。” 谷小草发现,这一会儿停下修炼,巫娆瞳孔内的红色渐渐转黑,不久便已和寻常无异。 两人踏上传送法阵,不过瞬息便来到妙缘峰宗门大殿,入门大典已过,祖师爷的牌位已经被胡拉拉妥善收起。 巫娆拉着谷小草左转右转来到大殿北侧。 这里北墙面上画着一副小弟子们的涂鸦大作,猫不像猫,鹤不像鹤,上面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五颜六色的“小动物”。 这些画,谷小草是知道的。 颜料都是她研发的,永久固色洗都洗不掉。 涂鸦其实也是她怂恿大伙儿画的,法不责众嘛,其中墙上最中间画的最大的“飞天王八”还是谷小草本人的“杰作”。 巫娆扯住画面上一只呆毛凌乱且翅膀不对称的古怪仙鹤往外一拉,这只鹤居然活过来,撑着粗劣的线条在地上搞笑地蹦跶,巫娆也没多管,只是又扯出了另一只丑不拉几的仙鹤,率先骑上去。 “走吧?” 谷小草模仿巫娆骑上了纸片鹤,仙鹤载着二人穿入壁画,闯进了这片涂鸦的世界。 她落地后,仙鹤融化在地面上,只剩下贴着地皮不断游荡的杂乱彩色线条。 抬头望去,各种花纹的玉片漂浮在小秘境的空中,而谷小草只是轻轻踮脚使力便可以高高跃起。 谷小草随手抓起一个粉色的小玉片,玉片在她掌心化作一块牌位,上书“洛泉仙子之灵位”,耳边传来一些古怪腔调的低语,是个好听的女声,可是却飘渺难闻,不知到底在讲什么。 “你手上拿的大概是某个祖师奶奶的牌位吧。” 身后传来巫娆的声音,谷小草惊得一松手,牌位又化为小玉片飞到空中,混在各种玉片之间,不一会儿就找不到了。 “这里是我们元宝派的先人墓,为了防止你们这些弟子们误闯,我便借涂鸦将计就计做了一个导入法阵。来了那么多回,你都没发现端倪,看来灯下黑还是有用的。” 巫娆轻轻笑了一声,看来对这效果很满意。 “修士坐化后便会化作一股灵气消散于天地,所以这些前辈大多都会在临死前留几句话,可能是鼓励,也可能是八卦、吐槽之流,当然也有对修炼的心得,听得懂听不懂全凭缘分。”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谷小草问道。 “你师公也没发现这个地方。还是我突破境界病发后,和胡老头儿为了找出这种诅咒的原因,查遍了元宝派上下,直到去年发现了这里。” “这里的牌位浩如烟海,我和胡老头儿仅仅听了不到五成。我们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元宝派再无一人可飞升,所以这里才会留下那么多牌位。” 谷小草奇怪:“这有什么,修士飞升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吧?我听说最近的一次修士飞升,还是在三千年前,好像是玄天宗的前掌门人梦化仙吧?”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们宗门自前辈无法飞升开始,就在不断地衰退。” “什么意思?” “此前,这些前辈的灵气逸散瓶颈还是大乘境界,到现在逸散分界点已成为分神境界,以后呢,这样一路跌下去,说不定元宝派便会因为弟子尽数失去灵气,从此不声不响消失了。也因此,修仙界一直有谣言,说我们是永远不能飞升的门派。” 谷小草对此嗤之以鼻:“切,胡说八道,我也没见这些嚼舌根的飞升啊。” “反正大概有此缘故,招生越来越困难,宗门越来越没落,就成了如今这般。” 巫娆讲起前因后果倒是很平静。 “也别说得那么可怜,咱们元宝派因为我的妙招,在招引仙墟可是大出了一番风头,如今人才济济,比起四大仙门也不逞多让。” 说到这里,谷小草惬意眯了眯眼睛。 “我和胡老头儿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招了那么多学生。” 巫娆却是不肯买账,甚至还吁了一声:“可惜我们发现诅咒太晚了,否则招那么多后辈弟子进来,还都要遭受这样邪门的诅咒,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当然不是,哪怕一辈子修为平平,待在元宝派也要比去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幸福。 谷小草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怼道:“我看没诅咒凭你们俩这惨不忍睹的教学水平也是在误人子弟。” 忽然,谷小草想起今年招引仙墟那一出“炸回影石”大戏,发现合着这是个“套中套”,自己来来回回被忽悠了两回? 什么不收徒弟是为了降低浣花敌意,然后再被迫接受玄天宗邀请加入四大仙门,居然是巫娆和胡拉拉在自己发现两人故意不收徒后信口胡诹的理由。 “原来当初招引仙墟那回是——卧了个槽,这才是你们不愿意再收徒弟的理由吧?!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你你给我如实招来!” 谷小草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崩溃揉乱了头发,恶狠狠地盯着巫娆质问。 第四十七章 [v] 巫娆一伸手,藏在谷小草衣袖中的树叶小人便落在他掌心。 “原来,今晚定星辰的见面,也是被你算好了吗?” 不知为何,谷小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巫娆摇头:“自然不是,定星辰嘱托你那些话,是我自己不放心。你的修为马上就要临界分神大圆满,我与胡老头儿本也打算把前因后果告知于你,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契机。” 说罢,巫娆又扯起谷小草的后领,三步两步走出了秘境。 对着空荡荡的妙缘峰大殿,乍然又接受了如此多的信息量,谷小草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谷小草问:“我能做点什么吗?” 巫娆上下打量了一番谷小草,忽然冒出一句话。 “我脸上有黑眼圈吗?” 谷小草傻眼:“黑眼圈?好像是有点?” 巫娆闻言花容失色,掏出一把嵌杂宝珐琅小镜,上上下下怼在脸上照来照去,连语气都焦躁不少。 “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天亮了,鸡都叫了。” 巫娆指向大殿外,果然见天边际白:“我看你脸上有黑眼圈才想起来,为师也是一整晚都没睡,气色果然差得很。你别来烦我,我得回去敷面膜睡觉了。” 好叭,我到底对你在报什么期待? 因为巫娆的不识趣,谷小草瞬间从门派前途、内忧外患的杂乱念头中回到嘈杂人间。 “搞搞清楚好吧?”谷小草气不打一处来:“整个门派中了这种一看来头就很了不得的大诅咒,你还关心黑眼圈?” 巫娆仗着身高优势拍了拍眼前气呼呼的谷小草头顶:“这诅咒岂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养生补眠,却是能立刻付诸实践。” 就在两人口舌官司打不完时,只听身后响起三声敲击木柱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胡拉拉正笼着袖子,倚靠在大殿门板上听墙根,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是你们爷俩在这里打情骂俏。” 胡拉拉看着两人笑眯了眼睛,说道:“我刚才就感觉到有两人溜进先人墓中去,还以为哪个小朋友淘气,误打误撞碰了禁制呢。” 谷小草撸起袖子:“什么打情骂俏,胡老头儿,你跟我师父合起伙来骗我的帐还没算呢?哪一回儿我上巫娆这儿来偷烧鸡和点心不给你留一份,你对得起我吗?” 她一把扯住胡拉拉的胡子,把他疼的直眉瞪眼,直呼哎呦喂。 为了脱身,小老头瞬间变回娃娃脸青年的模样,白胡子自然也没有了。 虽然没胡子,胡拉拉还是下意识虚空里捋了捋子虚乌有的胡须,这才慢悠悠开口。 “小草大概知道咱们元宝派的秘密了是吧?多一个人想主意也好,咱们元宝派可是有千把年没人飞升成仙了吧?” 谷小草没好气道:“整天就知道飞升飞升,要我说这成仙和当人没什么区别,少活两年就少吃点烧鸡,多活两年就多吃点烧鸡。” “只是有些门派,实在是庸俗聒噪,非得拿元宝派上不去分神境界这事说嘴。元宝派就该出来个飞升的,叫这群苍蝇闭嘴。” “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胡拉拉还是那副眯眼笑容可掬的样子:“正好,你们师徒俩今天一大早撞到一起是个缘分,就搭个伴去那仙人墓走一遭吧。” 巫娆和谷小草对视一眼。 第49节 “我们俩?” “先人墓?我刚刚不就是从那里头出来的吗?” 胡拉拉摆了摆手:“此先人墓,非彼仙人墓。我说的仙,是神仙的仙。” “大约是数个时辰前,我这边收到传讯,听说有个散修在昆吾境触发了一个上古仙人的墓地,现如今大小仙门都在赶过去的路上。上古传下来的遗产,应当都有些机缘,要是有幸碰到,说不定诅咒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胡拉拉对着两个人解释道。 巫娆撇了一眼谷小草,有些不情愿的回道:“我不去。这仙人墓、仙人坟的,听起来就脏兮兮的,遑论还要带着个喘口气都能气着我的谷小草。” 自倒悬界后,元宝派伤了不少元气。 这种探秘境的大场面,定然各宗各派高手云集,算来算去谷小草能搭伴的唯有巫娆。 诅咒之事危及宗门,焉能放这人留在洞府内偷懒。 谷小草知道巫娆发脾气尥蹶子,说白了还是叫黑眼圈给闹得。 她熟门熟路地手掐法决,大殿供盘上的一颗苹果,跳出来扭了两扭,变成一顶舒舒服服的红色软缎圆滚滚小车辇。 还散发着阵阵苹果甜香味儿。 一把将巫娆推了进去。 “得了吧,别发牢骚。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先回去花露敷面、沐浴焚香,调整一下心态,睡一觉就好了。” 巫娆没回嘴,只哼了一声。 谷小草摊了两只手,看向胡拉拉:“剩下的就瞧您的了,咱们山门内的仙鹤我招不来。” 胡拉拉吹了声口哨,果真唤过来两只鹤,拉着小轿子腾云驾雾就走了。 看着巫娆懒散回去的背影,谷小草对着胡拉拉大声说道:“你看他这穷讲究的样子,也不知是谁拖累谁!” 说罢,谷小草跟胡拉拉道了声别,御剑往友乾峰方向飞去。 …… 友乾峰谷小草洞府前。 这边谷小草刚落稳脚跟,共千里上就收到一条私讯。 低头一看,发现是许久没有联系的散修捻尘缘,她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这个财迷钱串子又要搞啥子事情? “谷道友,早上好,不知此前研制的绝香粉还有否?” 绝香粉?那个超级强力版空气清新剂? 谷小草回忆起三年前好像是研究过这玩意,做出来之后挂在挖宝上销路不错。里面有一味配料实则是巫娆的头发,后来被发现,就没再做了。 “早用光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配方可还在否?我想跟你合伙做生意,你做我卖,五五分成。” “你要这玩意干什么?” “仙人墓鬼市摆摊,香料脱销了。” “为什么是香料脱销?” “墓里头,太臭。” “噗,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啊。这个仙人墓,我和巫娆也会去,到时候面谈吧。” “你们也来探秘境?” “嗯。” “可有碧落遗书?” “碧落遗书?那是啥玩意?” “无信物,进不去,莫来,趟浑水。” “碧落遗书到底是何物?为何进不去?” 也不知捻尘缘是不是打工途中陷入什么麻烦,还是与人讨价还价无暇他顾,这条消息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有得到回复。 什么鬼?这个碧落遗书到底是什么?很稀有吗? 谷小草丈二和三摸不着头脑。 …… 白天补了一觉,巫娆醒来黑眼圈没了,自然好说话许多,师徒俩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去了昆吾境。 至于仙人墓里头臭到需要绝香粉的事儿,谷小草心虚没敢提。 昆吾境,大柿子城。 这个地方本来只是一个有些破落的小城,自从某个散修在城郊百里开外的一座无名山上误打误撞触发秘境,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如今人怕成名猪怕壮,各种心怀鬼胎、目的各异的修士钻破了头往里头挤,现如今鱼龙混杂、势力错综,已经成了个是非之地。 只是凑热闹、打秋风的人多,真能进入秘境的人反而很少。 最初那个触发了秘境的修士,第二天夜里就叫人杀人夺宝死在城里,听说他死前自爆元神,炸了整整一条街,血流成河、残肢遍地,场面甚是惨烈。 这会儿路上走的来往修士,都在讲这个事情。 一顶青呢小轿,不怎么惹人眼地排在拥挤的大柿子城进城道上。 谷小草与巫娆二人一早就商量好,初来乍到还是观望形势为主,遂在附近雇了个当地驴拉的小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城。 “法宝,上好的防身法宝,多宝阁复刻款,这位修士不来一个?到时候您要进秘境也好多一个保障?” “各色丹药嘞,各色丹药。回春丹、回灵丹、止血丹……” “走一走您看一看啊,上好的引雷符、引火符,比挖宝网店里头卖的还便宜。” “收购香料,各色香料。价格公道,信誉保障。有兴趣咱详谈,长期收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啊。” 谷小草翻开轿帘子往外看,摆摊的挤满了一条街,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倒是跟凡人城池有得一比。 巫娆则坐在轿厢内另一侧收拾自己的腰带,阳光顺着谷小草掀开的窗帘缝照进来,他手中色彩斑斓的腰带在照射下折射出璀璨闪耀的光华。 巫娆被光闪的眯了眯眼,专心致志地收拾腰带上面坠的一长排储物芥子,出一趟门,倒像是搬家,有的没的都得带上。 “要是没有这些储物芥子,就凭您那些跟搬家似的行李,咱们肯定就跟个送嫁队伍似的,十里红妆。” 谷小草扭过头来笑他。 “把窗帘关上,注意防晒。晒多了,脸上会长斑。” 巫娆掐指一弹,一股小而尖锐的灵气簇就直接打在谷小草手上,后者手背一痛,立刻缩回手来,车厢一侧掀起的一角帘子也因此落下来,阳光被挡在外头。 谷小草哼唧了一声臭讲究,却也没再将帘子掀上去。 这时,轿子停了。 “二位客官,咱到地儿了,这就是咱们城里最大的茶馆。”赶车的修士从车头跳下来,走到轿边替二人撩起帘子。 巫娆从轿中走下来,抛出块灵石,那轿夫笑得牙不见眼,点头作揖。 “谢谢惠顾,要叫车您再来。” 第四十八章 [v] 这大柿子城内处处热闹,茶馆里更是人声鼎沸。 好几个店小二脚后都上贴着疾行符,在大堂里穿梭,速度之快甚至看不清人影。 “二位客官,您是要雅座还是搁大堂里头吃茶?” 谷小草二人才刚下轿,便有小二殷勤招呼。 此刻谷小草才看清那小二身后飘着一个巨大的圆肚大茶壶,另带一套茶碗等工具,水雾热腾腾地飘出壶嘴,看上去跟个炸了尾巴毛的狸猫似的。 “雅座。” 巫娆探头看了一眼大堂,人声鼎沸。 摆放的不甚规矩的十余张八仙桌,带着略发乌的陈年茶渍,他忍不住嫌弃别过眼去。 “好嘞,二位楼上雅座请。” 店小二在前面引路,茶壶茶碗叮铃咣啷碰来碰去,却又纷纷灵巧绕开人群,这里可比元宝派山门下热闹多了,谷小草一时间瞧新鲜瞧的挪不开眼睛。 这边厢,谷小草两人在雅间落座,就听下头的茶客三两对坐闲谈,其间果然说起那怎么讲都讲不厌的话题—— “却话说,这仙人墓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发现后,咱们城里是越发糟乱了。那疯子散修炸了一条街的那天夜里,我就在现场,啧啧啧,那叫一个惨。” “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夺宝,也没有个人来管一管?” “就是,譬如讲,玄天宗卓卓宗主呢?她一向办事公道,正应该派门下弟子接手管起来才是。” “嗨呀,别指望她啦。前儿个,她带着一群弟子早就进了秘境,到现在还没出来呐。” “这么说,卓卓宗主手里也有那个碧落遗书?” “那当然咯,毕竟是第一大宗门么,路子多得很。” “就算进去又咋地,这里头啊,凶险的很。昨天有个散修高手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那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半边身子都烂光了,我看凶多吉少。 ” “不光凶险,里头还臭呢。” “他们有逃出来的说是臭鸡蛋味。” “是吗,我听说是臭脚丫子味加尸臭。” “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是沤了一个月的粪坑发了霉呢?” …… 这些人混不吝,说得也太有画面感了。 巫娆听到这里,实在受不住,弹指一挥,雅间四面帘帐落下,便将外头的人声隔绝了起来。 即便如此,他仍是面露嫌恶,从衣襟内掏出绣帕掩住口鼻。 第50节 “走吧,小草。我看这一次的秘境也不必再探,如此脏臭之地怎么可能会有上古传承,咱们立刻打道回府。胡老头儿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这种腌臜之地也敢喊我过来。” “哎,二位先别走。” 帘帐一掀,桌子对面已经坐下来一位白衣修士,他面上透着一副蔫头耷脑的懒洋洋模样,手脚倒是很利落。 先是拿滚水烫了杯子,然后又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茶,还怡然闲适的端在鼻尖处嗅了嗅。 谷小草师徒两人抬头一看,发现对方正是阔别已久的捻尘缘。 捻尘缘兴致盎然的看着谷小草,两只手拱在桌面上,看上去谈性正浓。 “咱们之前谈的绝香粉生意,做吗?” 谷小草拼命使眼色,可也抵不过捻尘缘嘴快。 “什么绝香粉?” 不过片刻,巫娆已经想起谷小草之前拿自己头发炼药的黑历史,脸色难看,语调也难掩怒意。 “小草,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这秘境里头脏污了?” 巫娆的眼神开始危险起来。 谷小草见势不妙,连忙干笑着转换话题:“哎呀,你别生气啊。其实之前捻尘缘跟我讲这个事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是真的。毕竟这上古传承发臭,也太不可思议了,你们说这个秘境里面为什么会那么臭呢?” “那你是要拿我的头发来做生意?” 现在叫你知道那当然是做不成了,该死的捻尘缘,嘴那么快,本来还想趁巫娆睡觉偷偷剪他一绺头发做药,这下全给泡了汤。 谷小草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麻溜道。 “没有没有,这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我就从来就没答应过他。” 捻尘缘见谷小草拒绝,立刻站起身来。 “不做生意,那我就告辞了。” “哎,等等。”这次换谷小草拦住捻尘缘:“你之前跟我在鹤信上面聊天的时候,说得那个碧落遗书,到底是什么?” 一听生意来了,捻尘缘眼冒精光,马上摊出手来:“情报费,承惠20灵石,保真。” 待到谷小草心疼肉疼的从芥子里掏出灵石,捻尘缘才肯开口解释。 话说上古时期,有一位碧落仙子,留下一份修炼书简后飞升。 相传,这份书简比醒道木更加珍贵,记载着碧落仙子的修炼心得与秘传心法,随身携带参悟,有助提升境界。 一开始,这份书简被她的几个徒弟精心收藏,可耐不住岁月流逝、人心多变,传承到好几千年后,这些不肖徒孙闹着分家,书简也被分为二十份四散在各地,渐渐流落的不知下落。 这个仙人墓,经考据,大概和碧落仙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秘境被触发后,门前就浮起一块拼图板,只要往上投出一块祖先所遗留的碧落遗书,那秘境就会开启一次。 谷小草突发奇想:“那就投一块书简,大家一起进去不就行了?” “哟,这位客官。您以为四大仙门的人没试过?这当然不成了,他们目前琢磨出来的方法是,依次在书简上面滴血,如此就能组队进去。不过,书简珍贵,谁也不想叫别人占了便宜。所以,要用一块书简一起进那是不要想了。” 路过添水的茶小二抢过话头来,说得眉飞色舞。 “好吧,那现在这个遗书都在谁手上?还能找到或者买到吗?” 谷小草又问。 “一共就二十份,早就被那些大宗门的人,抑或是大乘、分神的散修抢光了,这几天啊杀人夺宝的事情我看多了,客官您看个热闹就罢了,淌进浑水里可就不好了。” 小二摇了摇头,端着茶壶走开了。 “你干嘛?!” 捻尘缘一个没留神,反叫谷小草一把将自己怀里还没捂热乎的灵石袋抢回来,她还理直气壮道:“人家店小二讲的比你好,你这个消息费打折了。” 说罢,谷小草从袋子里掏出两块灵石拍到捻尘缘面前,这才乐滋滋的收起袋子。 元宝派百废待兴,该省的钱就得省。 “其实还有一份。” 捻尘缘忽然又开口,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捏着临时缩水两块灵石居然还能面露微笑。 “什么?” “还有一份碧落遗书,在鬼市拍卖会上。” 所谓阴阳相循,光暗并生。 哪怕修仙界在四大仙门治理下,邪修寥寥无几,治安良好,却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摆在台面上来卖的。 修仙界的黑市就叫做鬼市,售卖的有珍稀且高危的炼器材料,抑或是一些来路不正的法器,反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五花八门都有,要是在鬼市上也找不到的东西,那恐怕整个修仙界也难寻。 鬼市每年开办一次,地址不定,需要常客引荐才可入场,甚至据坊间传闻,这鬼市的背后也有大势力撑腰,不是轻易能惹得起的。 总之,这一次仙人墓现世,鬼市就故意选在了昆吾境这座小城开办。 谷小草忽然疑神疑鬼的盯住捻尘缘,问道:“这个鬼市拍卖会,该不会是你开的吧?” “我不会开拍卖。” 捻尘缘立刻坚决否认。 “为什么?这可是赚钱的大买卖,你小子别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吧?” 这下谷小草倒来了兴趣,毕竟鬼市每年吸金无数,捻尘缘这么财迷,怎么回绝如此坚定? “大场面,租金贵,麻烦多。摆小摊,没成本。” 捻尘缘自有一套生意经,在这种赚钱的事情上倒是分外清醒。 “所以那什么碧落遗书——” “碧落遗书,起拍价一万灵石,你们买不起。” 听到这天价,显然把整个元宝派卖了也买不起,谷小草的眼睛黯了。 然而,对面却话锋一转:“但是,可以抢。” 谷小草眼睛又亮了。 “我对你这个提案很有兴趣,再仔细说说?” 谷小草一听捻尘缘解释,才知道,这个鬼市的幕后势力疑似浣花宗。 因为捻尘缘在东海渔村的打工费迟迟未结清,他便与浣花宗结了仇,而他一向,恩怨分明,算得清楚。 今天晚上鬼市就要开了。 “浣花宗,拖欠尾款,我带你们进鬼市,抢宝贝。” 谷小草却正气凛然的摆了摆手,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拍桌道。 “此言差矣,这不是抢,而是替我大兄弟拿回我们劳动人民应有的报酬。” 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待到捻尘缘走后,巫娆从身前精挑细选了一绺头发,阳光下这束秀发显得愈发乌黑靓丽,他一剪刀下去,吓得谷小草眼皮一跳。 平日精心养护,什么花草仙露都往头皮上倒的主儿,如今好端端把头发剪了个豁口?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巫娆将那绺头发拍在谷小草手心。 “这些茶客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若不做那什么绝香粉,我可没办法进这个秘境。” 巫娆没好气道。 “你不是此前还讲,要打道回府?” 谷小草揭他老账,坏笑一声,露出一对梨涡,显得分外俏皮可爱。 “你碧落遗书都要拿到手了,不去一趟能甘心?”巫娆早就料到她必定不肯回去,故意起身就要走:“对于这种鬼地方,我当然是不想去,要不然咱们就打道回府?” 谷小草马上眼疾手快抓住对面人手腕服软。 “不甘心,是我不甘心行了吧。” 巫娆却又抬眼,神色莫辨。 “那捻尘缘一身铜臭气,唯利是图者多算计,比花解忧好不了多少,你也少跟他打交道。” 他也不看谷小草反应,撤回手腕,说罢便下楼去了。 谷小草捏了捏手心那束缎子似地头发,叹了口气。 第四十九章 [v] 大柿子城中,白天还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的街道,一到夜里,再也不复热闹。 哪怕街上有的稀松二三行人,也是急匆匆赶路的模样。 唯有街头巷尾的商铺民居内还透着灯影,有些商铺外面也会飘着几盏灯笼,将青石路面照的清楚,不至于让路人因为看不清路跌个大跟头。 谷小草师徒二人和捻尘缘走在路上,均是身披黑纱斗篷,将脸隐在宽大的帽檐下。 “太夸张了吧,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谷小草左顾右盼一番,还故意跑到大路中央跳了跳。 “这里乱,走夜路怕被抢。” 捻尘缘本来走在前面带路,听闻此言便扭头回复谷小草。 别看这群低阶修士在茶馆嘴上说得热闹,实则最会替自己打算。 仙人墓秘境问世后,城内聚的人多、是非也多,修士夜里被杀人夺宝成了寻常事,这类消息又接二连三传出来,非是要紧事情大伙根本不敢夜里出门。 “我们到了。”捻尘缘停下脚步。 “到了哪里?什么到了?”别告诉我这就是黑市入口? 谷小草看着眼前的狗洞惊了。 今夜月光分外皎洁。 只见城墙根东南角,荒草凄凄掩映下,一个两米见方狗洞赫然于眼前,想要钻过去,恐怕还要收着一口气弯腰爬行。 第51节 捻尘缘没有回答,只是挽了挽衣角,一马当先爬入狗洞之中,钻过去就没了影,谷小草喊他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 只有草丛里传来三两声蛐蛐叫,更显得四下清净。 谷小草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巫娆,硬着头皮开口:“咱俩谁先?” “你先请。” 巫娆显然对这个狗洞接受不能,做了个礼让的手势,推到一边盯着谷小草。 见巫娆不肯上前,谷小草反倒来劲了。 “嗨。不就是狗洞嘛,这都是我小时候钻腻了的。巫仙君养尊处优的,可能没什么经验,我给你示范一个,反正早钻晚钻都得钻,你克服一下心理障碍。” 她看巫娆如今光风霁月的样子,又想到这人马上要被迫钻狗洞,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谷小草伸了伸胳膊,又转了转脖子,终于猫着腰钻入狗洞。 就在她上半身已经爬入洞口,只留个屁股在外面的时候,忽听巫娆开口。 “原来是个变形传送阵。” 说罢,他伸手将城墙上方一簇白花车轴草扯断,阵眼被破环,狗洞瞬间扭曲加长加宽,变做一个青铜色的蛇形兽口,上下各两根毒牙闪着森然的白光,若是要进去,就像主动爬入蛇腹之中。 谷小草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佯作淡定拍了拍身上的土。 “这原来是个变形传送阵啊。呵呵,真有创意。” 所以你踏马就不能早点说?绝对是故意的吧?谷小草面上不显,腹诽连连。 师徒两人先后踏入蛇口,上一步还在城内,下一脚落下的地面便已经触到软绵的织锦地毯,捻尘缘就站在门口等着,还要嫌弃两人速度太慢。 这鬼市果然资金雄厚,四周被无数盏施过浮空符箓的缂丝宫灯照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一众人穿出曲字型的回廊。 两边迎宾的小姐姐躬身施礼,捻尘缘随即抬手,谷小草见其手腕间隐约绘有绛色海棠标识。 如此这般核验身份后,两道帘幕拉开,一行人便进了场内。 周围时不时走过一些修士,有一些遮掩了面容看不清楚,但还有更多不在乎暴漏身份的修士,晾着一张脸就进了场。 回廊之后是个颇为宽敞的大厅,中央放着圆形花台,四周摆着成排的桌椅,桌上的漆盒摆着瓜子坚果之类干果点心,已经有人坐在上面闲聊喝茶,跟凡人界那看戏的票友似的。 大厅半中腰处还有一圈包厢,大片帷帐遮挡,看不到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捻尘缘带着两人上楼,谷小草看到楼梯上面刻有浮雕装饰,是腾蛇口衔一株绛色海棠的纹样,倒是在其他地方没见过的。 谷小草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倚坐在软软的云丝椅上问话:“捻尘缘,看不出来你还有楼上包厢的待遇啊,你不是都和浣花宗结仇了吗?” “今天下午,打晕客人抢的。” 行,算你狠。 平日捻尘缘把客人当皇帝伺候,看似没什么脾气,按揉搓扁也任由客人说了算;可要欠了他的账,这人就仿佛永远甩不掉的一只疯狗,非把对方咬个半身不残不可。 捻尘缘将兜帽掀下来,往楼下看了一眼:“浣花宗的人也上来了。” “什么,哪里哪里?” 谷小草闻声跑到捻尘缘身边,也跟着探头往下看。 忽然感觉身侧插了一个人,谷小草扭头一看,原来是巫娆不着痕迹似将她和捻尘缘隔开。 他低头盯着谷小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满:“你动作小一点,生怕浣花的人不知道你在这里?” “你今天有点奇怪?”谷小草忽然仰头凑近巫娆,两人呼吸可闻:“就像是家里来了陌生人的猫一样。” 巫娆睫毛颤动。 “胡说八道。” 他冷哼一声,便撇过脸不肯再看谷小草。唯有身子还隔在谷小草与捻尘缘之间,却是纹丝不动。 这时,楼下花万仪带着一众肤白貌美的小哥哥、小姐姐向二楼包厢走去,他们头上均簪了大朵各色牡丹,花瓣舒展,似遮似掩。 不过说白了,牡丹花其实根本起不到遮挡面容的效果,也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巫娆面露不悦之色道:“不过几个搔首弄姿之徒,有什么好看的?看你们两个眼睛都要掉下去了,是不是忘记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谷小草心下嘀咕,听听这话,酸的都冒出汁了,这人就是看不惯有人抢风光罢了,上辈子大概是个花孔雀成精变得吧? 本来三人只打算随机找个有权有势的大客人绑架,伪装对方拍下碧落遗书后,再伺机将那遗书抢走,谁知碰到浣花门一行人,这一下有仇报仇,连任务目标都不用找了。 恰在此时,浣花宗包厢打开,一位浣花的女弟子走到楼下,似是在与楼下服务的修士吩咐茶水。 巫娆贴了张隐身符,以快出平时一倍的速度,找到那女弟子行走路线上的死角,然后一掌放翻了那女弟子,又在她身上贴上隐身符,拖行死狗一样将小姐姐拖进了几人包厢。 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火气。 巫娆扯下几条帷幔将这俘虏死死绑住,为防止对方醒来喊叫,又把小姐姐头上那朵牡丹花狠狠塞到她嘴里。 修长的指甲上沾染了花汁,然后被罗帕优雅擦拭干净。 抬眼。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巫娆已经服下一颗幻颜丹,心随意动地变做那女弟子模样,眼神疑惑时看上去分外清纯可爱。 “没什么,没什么。” 谷小草和捻尘缘却齐齐后退一步,摇头。 巫娆端着茶盏走进包厢,找浣花宗弟子低声“求救”,说外面有难缠的修士搅局,不过一会儿就又骗出一男一女两个修士,众人故技重施,很快就变装为三个浣花宗弟子,若无其事的进了包厢。 包厢内,花万仪正在跟一个管事装扮的中年男修谈话。 “账目我都看过了,你做得不错。” “托您的福,咱们鬼市轻易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呐。” 语毕,两个人恶心巴拉的相视而笑。 “不过这次拍卖和往常不一样,等碧落遗书展示结束后,你就立刻送来我的包厢,我还急着去秘境,没工夫等交货了。” “这倒没问题,本来就是您的东西。反正今年的客人也已经因为咱们放出这碧落遗书的消息都聚过来了,足足比往年多了三倍,给他们饱一饱眼福算是抬举他们。” 原来浣花宗不仅是这鬼市的幕后操盘手,还长期拿稀有物品虚假拍卖吸引客人。 “不,这次我不拍。真正惹不起的都已经进了仙人墓,你把货卖出去,交货的时候动点手脚,把对方是谁告诉我,剩下的我来解决。” 这一次,那管事反而面露犹疑,他没做过这种事,自然有所担忧。 “只是咱们毕竟不是黑店,这样怕做不长久吧?” “仅此一次,这笔灵石数额一定不小,你就听我吩咐便是。” 这个老妖婆居然还想拿假货搞黑吃黑,谷小草和捻尘缘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的厌恶。 “主人不愧手眼通天、算无遗策。” 花万仪被恭维的颇为受用,拍了拍那管事的肩膀。 “你的功劳我都记着,看你快要破丹结婴。这是一颗塑镜丹,可助你巩固境界,平安渡过瓶颈期。” 花万仪将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盒推向管事,又惹来一连串恭维。 只听花万仪满意道:“行了,你退下吧。” 那管事躬身告退,趁着浣花弟子们送别管事的机会,众人溜了出来。 “消息不错,鬼市幕后,是浣花宗。”捻尘缘感叹。 “这个浣花宗老妖婆,简直是无法无天。”谷小草恨得牙根痒痒:“今天若不是有正事在身,我非得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 “闹一闹也未尝不可。”巫娆却道:“毕竟,浑水才好摸鱼。” 谷小草一听这话乐了:“巫娆,你这话我爱听!反正咱们本来就是来砸场子的,用不着跟浣花这群垃圾客气。” “交货前,偷书简,有风险。”捻尘缘开始泼冷水。 “瞧瞧,谦虚了不是。咱三位凑在一起,有风险的绝对是黑市和浣花宗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咱们这时候可不能怂哈。” 谷小草冲着捻尘缘挤挤眼睛。 …… 三人又谋篇布局的简略商量一番,未免对方生疑,又迅速回了包厢。 只见花万仪送走管事,似是心情不错,她颇有兴致的捧着一本古卷读,手边还放了一杯冒着袅袅水汽的仙茗。 忽听花万仪又朝弟子吩咐道:“木槿,去帮我燃一只香来。还有芍药,你来添水。” 欸???问我吗?我是木槿? 谷小草看她首先望向自己,周围也没有人答话,便只好硬着头皮应声答是,实则心里慌得一匹,根本不知道那个见了鬼的香在哪里。 她一边转身龟速移动,一边用余光在两侧多宝阁架子上迅速浏览。 左边有一檀木盒貌似存着什么东西,是那个什么香吗?不对啊,右边架子中央却放有香炉,旁边亦放了一个精致长奁。 不管了,赌一把。 谷小草转身从右侧多宝阁上取来那只长奁,打开一看果然是数根线香,心下一松。 谁知花万仪却愕然道:“芍药,我是让你来添水,你去拿香做什么?还有你,木槿,你拿着水壶做什么?你们两个昏头啦?” 谷小草这才看到,捻尘缘正端着水罐尴尬站在花万仪身边。 这两个人打晕浣花宗弟子之前,忘记问名字,搞得张冠李戴,悲催露馅。 花万仪脑子终于转过弯儿来,瞬间变了脸色。 “你们不是浣花宗门人,你们到底是谁?” 谷小草心里咯噔一声,不知该作何反应。 万万没想到,众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有来得及展开行动,便已经在此处暴露了行踪。 第五十章 [v] 花万仪质问下,捻尘缘开始低着头看地面装死。 第52节 不是,大兄弟?关键时刻你在倔强个什么啊大兄弟? 虽然知道花万仪如果出手,未必能在捻尘缘这里讨得什么好处,但是万一真到了鱼死网破的程度,砸场子计划不就全给泡汤了吗? “宗主英明!还请宗主听我解释!” 不能指望捻尘缘这个闷葫芦了,谷小草发挥小时候在胡拉拉论道课上逃课的功力,开始瞎掰。 “宗主明鉴啊,我的确是芍药本芍,不,是本人。只是我今日不小心扭伤了手腕,提不得重物,木槿师兄是好心要帮忙,这才去主动替我拿水壶。” 谷小草唱念俱佳,整个身子备受打击的晃了两晃,还掩袖假哭了两声。 “是不是我辈门人,一试便知。” 花万仪冷哼一声,手拈法诀,只见在她抬指的瞬间,在场浣花宗弟子头顶飘出一缕缕银色丝状物,融入花万仪掌心之中。 随着花万仪动作,下一瞬,这些弟子纷纷化作了一尊尊神态各异的玉人,直把谷小草看的瞠目结舌。 “我先走了,三个人都陷在这里,只会更麻烦。” 就在这时,谷小草收到巫娆一声传音。 她听见之后,下意识去看身旁两个“队友”,发现捻尘缘还矗在原地装鸵鸟,而巫娆却不见人影,看来是见势不对,趁乱贴上隐身符跑路了。 谷小草和捻尘缘尴尬站在一堆玉人中间,与倚靠在美人塌上的花万仪面面相觑。 也正因有这两个活靶子,花万仪连房间里少了一个弟子都没发现。 “你们还有何话可说。”花万仪神态悠闲,宛如猫戏老鼠。 她只是略一抬手,无数藤蔓从整个房间缝隙中缓缓涌出,向着谷小草和捻尘缘侵袭而来,谷小草回忆起这玩意湿冷的触感,和被红色海棠吸血的感觉,顿时头皮发麻。 “等,等一等!”谷小草连忙伸手高声叫停。 藤蔓走势为之一阻。 花万仪料定两人乃是垂死挣扎,逃不出自己掌控,便颇有兴味地停手问道:“怎么?你这细作还有话要说?” “其实我二人乃玄天宗弟子!卓卓宗主门下!你们浣花宗有个弟子打赌欠了我们灵石不肯还,我二人这才埋伏进来想找着她。花掌门,玄天宗不少人知道我们今天会来鬼市,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们浣花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你呢?也是这个说法?” 花万仪转头看向捻尘缘,后者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管事又去而复返,慌乱擦着额头的汗:“旁边包厢里面有两位客人打架,不小心把帷幔烧了。如今火势汹涌,一时间我等阻挡不及,还请主人临时移驾别处。” 花万仪动念间,藤蔓立刻飞速蔓延,将谷小草二人捆绑起来,一朵鲜红的海棠就开在两人脖颈动脉处,好似扼住命门的尖刀。 她又一弹指,浣花宗弟子们纷纷恢复正常模样,行走自如。 虽然听说火势紧急,花万仪却并不显慌乱:“不急。先看看你们两个到底是人是鬼。” 谷小草面上一凉,发现方才服下的幻颜丹正在失效,眉目逐渐显露本色。 她心中打了个咯噔,连忙又看向捻尘缘,发现对方的脸也在变形,这下两人一旦暴漏,恐怕真的要呜呼哀哉了。 这时候,却听花万仪道:“竟真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谷小草再看捻尘缘,愕然发现幻颜丹失效后,对方的脸已经变了副模样,竟是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生疏面孔。 这人是谁?他不是捻尘缘?!那么捻尘缘又去了哪里? 为什么我的队友都喜欢搞事情?以及为什么我的队友搞事情之前都不通知我一声? 谷小草唇角抽搐两下,差点表情管理失控。 “你们先把这两个小贼关起来严加看守,一切等问过卓卓宗主再说。如果真是她的弟子,我当面给她赔礼谢罪。” 花万仪吩咐左右后,便匆匆跟着管事去躲避火情了。 谷小草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两个鬼市的打手架起来,扯着胳膊拉出去,被拖走前,她还看到那个管事用那白面团似地胖脸,冲自己小人得志似地笑了笑。 花万仪所在包厢后面有一道暗门,顺着走廊走了不长时间,就来到一间闲置房间,看样子是鬼市的内部休息室,里头还摆着几张旧软榻。 扑通两声,谷小草和那位陌生的大兄弟被丢在地上。 谷小草像只毛毛虫一样,拼命蠕动到门后听了听动静,然后小声问那陌生大兄弟:“哎,你是谁啊?你认识捻尘缘吗?” 对面大兄弟开了口:“我就是捻尘缘,所以你又是谁?” 谷小草从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居然也是个陌生面孔。 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方才陪在花万仪身边的胖管事打开门走了进来。 谷小草瞬间恢复警惕:“你来做什么?” 那管事恶毒又阴险地笑了笑:“花掌门突然改变主意,让我来杀你灭口。” 花老婆子哪怕心思恶毒,却绝不是个莽撞的人。自己的身份还没查清,自负如她,怎么可能杀人灭口? 不应该啊。 “巫娆?” 谷小草忽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管事。 “就凭你那些前科我能不知道是你吗?别闹了,赶紧的给我松绑。除了你谁还有办法让我们两个改变容貌,继而躲过那老妖婆的搜查?” 见被拆穿,管事的五官一阵扭曲变形,再看果然已经恢复巫娆真容。 巫娆走到谷小草身边,贱嗖嗖地伸手戳了戳她身上的藤蔓。 “嗯,算你这回儿机灵,是我没错。可是小草——我也不一定是来救你的吧?整天就会拖后腿,要你有什么用,不如就把你关在这里算了。” “少在这里跟我鬼扯,时间不多了,还要不要去拿碧落遗书?再说要不是我们替你转移了花老婆子的注意力,你能靠隐身符逃掉吗?我叫你又骗我!” 谷小草越说越气,猛地鲤鱼打挺翻身,一个头槌就撞到了巫娆的下巴上。 这一下,巫娆没防备,下巴上被撞起一个红印子,猝不及防疼地眼泪都出来了。 “谷小草。好呀你。” 巫娆咬牙切齿。 “要打,等出去再打。”看巫娆不肯罢休,捻尘缘立刻开口提醒:“还要,偷东西。” 这话来的及时。 “你给我等着。” 巫娆哪怕生气也得顾全大局,他只虚虚点了点谷小草,便憋气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吊坠,那吊坠上面挂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精致的布偶娃娃,正在微微晃悠。 谷小草好奇:“这是什么法器?” 巫娆道:“这叫千人面,是傀儡替身术的一种,专司变幻之事。它比我方才给你们的幻颜丹要高级许多,光炼器材料就废了大几百灵石,为救你们如今不得不丢在这里了。等回去之后,你俩得替我打工还钱知道吗?至于现在,你们先坐到一起来。” 谷小草和捻尘缘配合着蠕动、蠕动,巫娆各自抓住两人一只手,将布偶塞进他们掌心。 “闭上眼睛。” 谷小草感觉身上一轻,再睁开眼,已经挣脱了藤蔓的捆绑。而代替两人被绑起来的,正是那两个布偶,它们像棉花一样炸开,变大成两个栩栩如生的假人。 谷小草好奇捏了捏“小草”假人的脸,发现触感还是软绵温热,与真人无异。 巫娆将隐身符递给两人,又服下幻颜丹恢复成管事模样,他敲了敲门,朝外面喊了一声:“这里管事儿的呢?” 两个鬼市打手闻声赶来:“大人,有何吩咐。” “他们两个的绳索好像松了。” 两个打手立刻凑过头去:“大,大人,好像没有松啊?” “真的吗?那你们再仔细看看呢?” 话音刚落,邦邦两声闷响,两人头部遭受重击,翻着白眼倒下去,罪魁祸首谷小草收起剑鞘,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绑死猪似的将两人绑了起来。 巫娆递过两颗幻颜丹,谷小草和捻尘缘吃掉后顷刻间又变成两个打手模样。 众人先后走出房间,又将房门落锁。 巫娆带着两人在走廊间左右穿梭,不时遇到几个鬼市上的员工,均是战战兢兢给他打招呼,巫娆一副倨傲模样,连眼风都没分给他们一点,反倒惹得手下们更恭敬了。 “我翻看过那管事的记忆,这鬼市的库房就在一楼大厅那朵花台正下方。” 自从查探过那管事的回忆,这个鬼市的一切秘密都袒露无遗,地道、库房、拍卖现场、收货交货…… 巫娆停下脚步,库房终于跃然于众人眼前:“只是有一点戒备森严。” 是了,有亿点点戒备森严。 看着库房门口一排黑衣修士,以及无限来回巡逻的十数支巡逻队伍,谷小草脸都绿了。 万幸巫娆拥有一张管事的脸,心里自然不虚,他带着两个“打手”不闪不避,光明正大的走了过去。 一见管事到来,黑衣人纷纷上前行礼:“大人好,请问有何吩咐。” “待会拍卖会就要开始了,我要检查一下商品。”说罢,巫娆掠过众人向入口走去。 “大人请留步。”黑衣人头领越众而出:“您此前好像从未带过外人进去。” 说罢,他的眼睛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在谷小草和捻尘缘身上扫视,带着几分狐疑。 “这次要干点体力活。怎么?有意见吗?”巫娆盛气凌人的斜睨了对方一眼。 “那请大人与我等说出口令。”黑衣人头领拱手低头道:“海棠滴血处处香。” 周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谷小草三人来回传音,在淡定的外表下抓狂。 “口令?那是啥玩意儿?海棠滴血处处香?那我要对个麻辣龙虾盘盘红,你说他能让我进去不?你不是看过管事记忆吗?怎么?没有提口令这回事吗?” 谷小草表面上神情严肃绷着脸,私下对着巫娆崩溃传音。 捻尘缘也烦了:“要不然直接打进去。” “现在怎么办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谷小草在巫娆耳边唧唧歪歪,巫娆却懒得理她,只是专注看向黑衣人。 那黑衣人见众人不说话,表情更显冷肃、疑惑,他抬高声调:“大人,请对口令。” 巫娆连忙回想方才搜检过的管事识海,的确没有听过什么口令,对方也许是在诈他们,当然可能是这口令被秘法掩盖过,一时不查漏过去—— 无论如何,现在都已经没时间再回去查看,只好赌一赌。 “海棠滴血处处香。”巫娆不屑地笑了声:“你自己编的口令吧?还挺像模样的。只可惜,咱们鬼市并无口令。不过,你此举也算忠心可嘉,我便不怪你自作主张了。” 第53节 巫娆赞赏颔首,黑衣人听闻此言缓下脸色,冲着巫娆拜了拜,退到一边。 “大人,毕竟特殊时期,卑职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多有得罪了。” 一行人费尽周折后,这才穿过黑衣人镇守的大门。 这鬼市库房与地面一层的花台布局一样,都是五瓣海棠结构,每一朵花瓣处均错落排列着透明展台,展台下方镶嵌花纽,不知作何功用。 而碧落遗书就存放在花芯处,最大的那个展台内。 众人艰难寻找的对象,终于得已窥见。说是遗书,它不过是一根青玉色的断简碎片,在展台上空浮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谷小草敲了敲展台上的透明罩子:“也不知这是什么做的。” “坚珞晶。”捻尘缘也抚摸了一下外罩。 坚珞晶? 谷小草勉力翻动自己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终于想起这东西的来历。坚珞晶是整个修仙界最坚固的一种炼器材料,她掏出无名剑往上狠狠劈了一下,居然连一道剑痕都没有留下。 谷小草丧气道:“这东西装在坚珞晶里面还怎么拿出来?这个鬼市怎么有那么多鬼名堂?” 忽地,谷小草盯着花纽看了一会儿,发现好像是个开关,她伸手试着想去拧动,却被巫娆一手按下。 “别动。打开它,这件宝物就会浮空而起,一直传送到大厅花台上空,给客人展示。这块坚珞晶的外罩也会一直顺延上去,你抓不住。” 谷小草听得啧啧称奇:“连自己人都防备?” “毕竟,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捻尘缘感叹道。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拍卖会就开始了,我们必须尽快把碧落遗书拿出来,然后将拍卖会正常主持下去。” 巫娆盯着坚珞晶拧眉思索。 第五十一章 [v]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柱香的功夫已经过半。 三人围着鬼市地下展台各自思索对策。 “这展台肯定有打开的办法,否则等拍卖结束之后,那管事又如何将碧落遗书送去给花万仪呢?”谷小草提醒巫娆:“你不是翻过管事的记忆吗?为何一点头绪都没有?” 巫娆打晕管事,又纵火烧掉了好几间包厢,这才千辛万苦救出“同伙”二人。 谁知谷小草这位坐享其成的小祖宗,非但不领情还怪上自己,他瞪了身旁人一眼。 略显烦躁道:“我虽然翻过那管事记忆,但仅是粗疏知晓碧落遗书的藏匿方位,剩下的那些记忆因为匆忙赶着去救你们,便没来得及看。” 此时,捻尘缘则低头查探起展台下方的花纽,他发现这花纽边缘处雕刻着浅浅的凹痕,像是剑上的饮血槽纹路一样。 他凑近凹痕嗅了嗅味道,忽然将手按上去往下一压,指肚被凹槽割开一道伤口,鲜血顿时从指尖蜿蜒而出。 谷小草扭头便见捻尘缘作大死,不由惊道:“你没事吧?” 哪怕血流如注,捻尘缘却如往常般淡定,一副眼神失焦不在状况内的样子。 “这个,是血槽啊。” 随着捻尘缘的感叹,谷小草发现血液充满整个血槽后,花纽旁边已经显示出一道细细的纹路,看上去是海棠图样,血液渗透在海棠花瓣四周,显出一种诡异的铁锈红色。 巫娆敲了敲展台上纹丝不动的坚珞晶外罩。 “只可惜,你的血不对,打不开这块坚珞晶。” “那要用谁的血?管事的?” 原来那鬼市管事是个人形钥匙,谷小草恍然大悟:“巫娆,你把他藏在哪里了?咱们得把他运过来开锁啊。” 巫娆道:“我把他丢在花老婆子隔壁包厢里了。当时我放火烧了好几间房,客人们吵闹乱跑,他进来查探情况,恰好撞到我手上。” 捻尘缘低头看着指尖即将愈合的伤口,提醒另外两人。 “时间,来不及了。”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众人根本来不及折返回到包厢把那“真管事”带过来。 谷小草丧气:“算了,那咱们干脆闯到台上强抢?” 这时,捻尘缘又从旁幽幽开口:“不用,其实我会魂息术。” 闻言,谷小草眼睛亮了。 所谓魂吸术,是一种修仙界罕见的冷僻法术,也不知道捻尘缘是从哪里学来的。 施用该术法,可将受术者神魂血肉与施术者在短暂时间内替换。 只是,此法术施展后反噬极大,应用不广,鲜少有人使用。 谷小草奇道:“你也有愿意做赔本生意的时候?” 巫娆闻言,从旁抱臂冷声道:“你才认识他几天,好像多了解对方一样。” 还未等谷小草回嘴,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欢呼,还有幻术花朵在空中炸响的声音,拍卖会即将就要开始,再不有所动作救来不及了。 “做买卖,难免遇到赔本生意。记着,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捻尘缘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是身边荡起层层灵力波纹。 伴随魂吸术运转,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整个人如同玉山将倾般砸在地上,陷入了昏迷中。 谷小草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捻尘缘就躺倒了,她不由得扯着巫娆胳膊感叹。 “我靠,这人也太疯了,以后不可不敢欠他钱,欠人情也不行。” 此时已是生死时速,容不得只言片语。 巫娆没有回应谷小草,他只顾拧住捻尘缘的手,往血槽上一划,血液飞速盈满海棠,花瓣艳丽的绽放,坚珞晶外罩消散在空气中。 他拧下花纽的同时,另一只手也飞速攥住坚珞晶展柜内的残片。 指尖飞扬成残影,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假书简落在花台上,此刻正按照正常流程缓缓上升,等待与拍卖者们相见。 碧落遗书就这样被谷小草几人掉了包。 谷小草调侃道:“咱们这是替花万仪把她想换来黑吃黑的假货提前换了,属实做好事不图名。” …… 大厅中,汹汹火势已经被扑灭,遭遇火灾的那几间包厢中的陈设也都以最快时间被恢复了原样。 花万仪坐在一间正对花台的新包厢内,看到碧落遗书缓缓升起。 她有些奇怪,因为拍品展示次序似乎被调整了。碧落遗书本是用来压轴的异宝,不知为何却提前出现在台上。 大概是管事为了让自己尽快拿回宝物吧,花万仪这样想着,漫不经心的拿起身边的水烟袋吸了一口,神经舒缓下来。 花万仪随手撩着袅袅升起的香烟雾,那烟随着她的手指转变方向,仿佛风云尽在一掌。 “各位贵客,为表诚意,今日首先与诸君相见的宝物便是本次鬼市最为珍贵的一件藏品——碧落遗书。” 和以往一样,鬼市的拍卖师从不会露面,只有早已准备好的拍品在展台上三百六十度旋转,向四方来宾展示着潋滟的宝光。 “正如诸君所见,这块残片,是进入仙人墓的最后一张入场卷。起拍价——十万灵石。” 拍卖师话音刚落。 一片片玉简从各包厢中飞出,投入花台。 “十一万灵石,十二万灵石,十三万,十五万,这位客人直接加价到二十五万灵石,真是出手豪阔。可是客人,您为何不想一下,这书简也许是一场骗局呢?” 见场中异变,花万仪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搅局,不由变了脸色。 花台被她一剑批开,各色拼织为花束的珍贵晶石滚落一地,向着四周溅射。 巫娆与谷小草先后从地下藏品库跳到台上,那假残简被谷小草一把抓在掌心。 “客人呐。鬼市的这块书简也许只是一个假货哦。鬼市这伙人就等着你们这些肥羊上门黑吃黑呢,二十五万买一个杀人灭口,啧啧啧,真是一笔好买卖。” 花万仪盯着站在花台废墟上显然被换了芯儿的“管事”和“打手”面容扭曲。 “敢问二位是谁?居然擅闯鬼市,抢走拍品,还在此妖言惑众。” 谷小草没有搭理她,只是捏着刚刚投入花台的十余张玉简翻看,这玉简碰撞叮铃作响,她抽出其中一张,低头念道。 “让我看看现如今这个中了标的冤大头是谁,啊,原来是浣花宗的掌门花万仪老婆婆啊。” 花万仪一向爱美如命,平时均作双十年华的少女装扮,年龄寿数对她来说更是一个禁忌话题,谷小草一句阴阳怪气的“老婆婆”瞬间戳准死穴,她气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小贼岂敢!” 花藤从四面八方缠绕,上面汹涌的开出无数艳丽如血的海棠,然而台上的坚珞晶光罩在此刻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巫娆触发催动光罩,将这些藤蔓纷纷挡在外面。 花藤如骤雨般落下,却没有在光罩上留下一丝痕迹,只好又如潮水般无可奈何褪去了。 随着谷小草的爆料,台下早已炸成一锅粥。 花万仪气急反笑:“你说鬼市要杀人灭口,真是荒谬。刚刚便是我出了最高价,好歹我浣花宗也是四大宗门之一,就凭鬼市这些货色怎么能杀得了我?” “这就奇怪了。我稍微推理一下,您老人家看看对不对哈。” 谷小草跟在巫娆身后歪着头笑吟吟道。 “拍卖价高者得,可惜加价途中被中断,所以您未必是最终买主吧?” “花婆婆修为深不可测,如果在场某个修士以高价拍得遗书,您再随之杀人灭口,不就永远没有人知道鬼市卖的是个假货了吗?——毕竟,您可是鬼市的幕后主人。” 这话一说开,台下修士议论纷纷,引发了更大的一阵骚动。 花万仪疾言厉色:“凭空臆测怎能当真?说不定你们这两个小贼,故意换走了碧落遗书,栽赃于鬼市。” “各位贵客来宾,都算咱们鬼市的常客,应当也知道我是这里的管事吧?浣花宗的确是鬼市主人,只是花掌门与我密谋黑吃黑,还想害死客人性命,我不愿与之苟同,这才设了一个局,站在这里揭穿一切。” 随着巫娆指鹿为马,他身旁的谷小草还厚颜无耻冲着花万仪笑了笑,直把对方气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台下几个常客互相交流眼色,心内已经起疑。 “什么管事,我根本不认得你。如果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背叛我岂不是找死” 花万仪不甘心众人被巫娆牵着鼻子走,立刻问道。 “我今儿个哪怕拼着一死也得揭穿你。至于我手中这块碧落遗书是真是假,诸位随我去仙人墓前一观即可。” 花万仪心中思量,既然这两人要去仙人墓,自然要走出坚珞晶外罩。花万仪紧紧盯着谷小草,只待时机一到,便对她发出致命一击。 “花奶奶还盼着咱们走出光罩去呢。”谷小草捅了捅巫娆,谐谑道:“快去吧,巫美人,给这老妖婆一个教训。” 第54节 以防暴漏身份,胡不归却是不好再拿出来。 却见巫娆从袖间甩出一串碧玺手串,十数颗灵力浓郁得碧玺宝珠落在拍卖厅四方点位,其中一颗飞走之前还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谷小草的后腰。 看来一定是撞青了一块,谷小草呲牙咧嘴的揉了揉腰。 这些碧玺组成一个巨大的转换大阵,将在场众人悉数转移到了仙人墓前。 …… 墓门前,拼图板上只剩一道缺口。 花万仪待要找那两个小贼身影,却落了空。 唯见那块碧落遗书破空而去,花万仪催动花藤追着残片飞射,也不顾面子里子。 她知道,这碧落遗书一定被动了手脚,绝对不能让它落在拼图板上,否则鬼市便失了信誉、无从立足了,那可是浣花宗最鼓的一只“钱袋子”。 残片被拼图板所吸引,花藤却也抓住了残片,两方气流暗涌,互相角力,残片嗡鸣着悬停在半空中。 终究是上古神力略胜一筹。 花藤先是裂开一道缝隙,随后缝隙越来越大,最终尽数崩毁。力道一泄,残片带着气流狠狠的撞在拼图板上,却又瞬间被弹开,落在地上。 这块碧落遗书果然是假的! 还不等在场修士唏嘘,却见之前断裂的花藤方向一转,飞速窜入在场一位浣花宗弟子体内,对方转瞬化为一尊玉人。 “诸位道友,真是对不住。没想到我浣花宗门之中,竟有弟子敢与鬼市相互勾结,真是师门不幸,花某这就清理门户。” 一只纤纤素手放在弟子头上一捏,那花容月貌的娇俏女弟子瞬间碎成齑粉。 花万仪泪珠盈盈欲坠,对着在场众人略一福礼,便带着一众弟子匆匆离开了。 这下,先不管真相如何,浣花宗到底在明面上表明态度,与那“黑吃黑”的鬼市势不两立,在场修士即使心里有些犯嘀咕,也一时无可指摘。 “你们说,这花掌门和鬼市到底是——” 在场有个修士忍不住问出声来。 “哎哎,你没证据就别开口,咱们啊瞧个热闹就好了,小心祸从口出。” 他旁边的友人立刻扯着他走掉了。 …… 另一边,空无人烟的鬼市大厅。 谷小草在巫娆施展传送大阵的瞬间,跳进地下室,并没有被传送到仙人墓门口去。 她扮作工作人员,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绕回二楼包厢处,翻了几个房间这才找到昏迷在柜子里的大胖子管事。 谷小草运起神识在对方脑海内游走一圈,看到几个记忆片段,差点吐出来。 噫,恶心,这人不仅杀人夺宝、欺行霸市,更是□□掳掠、无恶不作。 如今时间倒也充足,谷小草就动用灵识冲破了那管事精神内防御机制,将他的记忆改动的面目全非。 等管事醒来不仅记不起被巫娆打晕,还将深信不疑自己为了主持公道正义,上台指控花万仪,至于后面他如何被花万仪抽筋剥骨,那也是狗咬狗,咎由自取。 谷小草心情大好,她溜溜达达地又回到地下,哼哧背起还在昏迷中的捻尘缘,溜之大吉。 …… 数日后。 最后一只残片也在仙人墓前的拼图版上归位,拼图版光华流转消融在石门之中。 至此,仙人墓彻底封闭,再无修士可以进入。 而那最后进入墓门的修士,却无人知晓身份,一时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进去的应当是浣花宗吧?毕竟也是四大宗门之一。” “我听说花掌门回宗门闭关了,这进去的应当不是浣花宗吧?浣花宗如今越来越拉了。” “嘘,你不要命啦!” “那会是谁呢?难道是元宝派胡掌门?” “这也太离谱了,胡掌门只有金丹修为,进去干啥,找死啊?你还不如猜谷物师徒俩呢。” “哈哈,正是,正是。” …… 大柿子城门口。 捻尘缘在一棵合抱粗的合欢树上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幽幽叹了一口气。 “为了省钱,怎把我安顿在这里。这年头,赚个人情债真不容易啊——他们两人,大抵是进去了吧?” 第五十二章 [v] 数日后,仙人墓前。 为避风头,巫娆与谷小草特意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悄悄进入秘境。 最后一片碧落遗书在拼图板上归位,宝气辉光将周围照的有如白昼,随着一阵隆隆声响,石门缓缓移开。 “搞得那么大声势,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咱们要的线索。”谷小草口鼻处系着一块灰色长条巾子,跟偷挖地瓜的老农似的,从门边小心翼翼探入一个头,试探性地嗅了嗅空气。 随即她朝后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放心吧,里头现在没味道,小道消息不能尽信,话传话的就传歪了。你说你,这几天逼我做那么多香香粉有必要吗?” “小草,里面真的没味道吗?你最好不要在这种事上跟为师开玩笑。” 听到谷小草报信,巫娆终于在三丈开外走近,他早已在身上配带好香香粉填充的香囊,此刻浑身香的甚至让人有些头晕。 谷小草捏着鼻子,一把揽住巫娆胳膊,笑嘻嘻地带着他往里走。 “差不多得了,你身上这味道比里面杀伤力大多了。” 两人踏入门内,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 谷小草忍不住回转头去,只来得及看到石块相撞、严丝合缝,这一下真就后路断绝,无论前头是个龙潭还是虎穴,都得闯一闯了。 石门关上的刹那,两人移步换境,身下碰上的又是转换阵,再一回神,已经到了一处集市热闹所在。 “不对吧,这个集市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呢?”谷小草四处瞭了瞭。 街上修士摩肩接踵,当初进城时乘坐的青呢小轿还在街上被驴拉着跑,摆地摊的卖着各色法器、符箓、丹药等,吆喝着这几天听了无数遍的话。 “法宝,上好的防身法宝,多宝阁复刻款,这位修士不来一个?” “收购香料,各色香料。价格公道,信誉保障。有兴趣咱详谈,长期收购,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啊。” …… 看了又看,谷小草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还是大柿子城吗?!” 仿佛是进了一个假的仙人墓。 “走吧,去咱们此前落脚的客栈看看。” 巫娆挤开人群,带头往街侧的另一条路上穿去。 巫娆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两人走在路上,还不时听到身边有修士低声议论,到底是哪里来的香气。 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二位修士,二位修士,请留步啊。” 谷小草回身一看,发现出声的是城门口香料摊子的老板,只见他呼哧带喘的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问道:“敢问二位修士可是随身携带着不少香囊?” “你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吗?”谷小草指着巫娆问老板。 “那是当然。我正是闻到味道才追上来。”老板忙不迭点头:“不知二位可否有多余的香料愿意卖我,价格绝对公道。” 平常时候,巫娆的绝香粉一直存在储物芥子中,自然没有味道,因此两人从城里来来往往从未被香料老板拦下过。 看这个香料摊老板一言一行自带逻辑、分外可信,要不是分明记得自己是和巫娆夜探秘境,谷小草甚至怀疑从未进过仙人墓。 谷小草趁其不备,拧住老板的脸皮狠狠一转,对方呜呼哎吆的捂着脸喊起痛来。 “这位仙姑,哎呦喂,您这是要做啥子哟!痛死了。” “你居然真的是个人?” 对方脸皮触感温热而细腻,找不出任何漏洞和疑点,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不是人我是啥?你这个小仙姑讲话怎地那么奇怪?!”老板怒了。 巫娆扯回谷小草,丢下一句“香料不卖”就继续向着客栈走去。 只听那老板还在身后抱怨,出门没看黄历碰上神经病,不卖就不卖,怎么还上手打人呢。 “哎,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环境吗?我捏着那香料老板的脸,皮肤触感真实,也不像是精怪化形;观他神色,也不像是心怀恶意。” 谷小草百思不得其解。 “你吵死了。”巫娆走路速度越来越快,把谷小草远远甩在后面:“上古仙家法术繁多,何必大惊小怪,时间还长,总归有图穷匕见的时候。” 没过一会,两人就已经走回到落脚的那家客栈。 刚一进大堂,便听客栈掌柜看着巫娆和谷小草惊讶道:“二位客官,你们不是刚刚跟我讲,说要去茶馆听戏吃茶,怎么不到一刻钟这就回来了?难道是忘下了什么东西?” 谷小草听到这句话,心中的震惊和迷惑比刚才更甚,因为掌柜嘴里听戏喝茶的事情,分明就发生在昨天晌午! 其实说是喝茶,实则两人是去探听消息。 这几天有的法器商铺夜里进了贼,损失惨重,茶馆侃大山的人又有了新的话题,也不再把前几天鬼市的那场热闹挂在嘴边了。 趁着众人的焦点被转移,谷小草两人因此打定主意,赶早不赶晚,第二天夜里就进仙人墓一探究竟。 这时,只听巫娆问那掌柜:“今天是不是蒲月十五日?” “哎呀客官,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是叫外头的大日头给晒糊涂了?”那掌柜呵呵笑起来:“今天是蒲月十四日啊,明天才是十五日。” 仿佛时间被一只无形之手向回拨弄。 谷小草二人进入墓穴后,也许并非踏入了什么空间传送阵,而是直接被送回了前一天。 第55节 “原来是十四日。“巫娆面上不动声色:”大概是我记错了。” 因为此事太过离奇,两人均没有什么头绪,索性又跟着十四日的原本计划去了茶馆。 “二位客官,可真是许久不见。”依旧是拖着大茶壶的店小二热情招待:“您楼上雅座请。” 楼下人声喧嚷。 “我说诸位,你们听说了没?城东那家开的最红火的法器店糟了贼。” “怎么没听说啊,我还去那看过呢,里面的法器都叫洗劫一空了,真是造孽啊。” “我看这些做生意的也差不多该收摊了,仙人墓该进去的高手都进去了,城里生意这几天都没那么红火了。” …… 这时候,有个店小二被客人横过来坐的板凳拌的跌了一跤,茶壶翻到,滚烫的茶汤淌了一地,人群骚动惊呼起来,那小二亦吓得连连道歉。 一切都和昨天经历过的分毫不差。 谷小草心烦意乱的将面前帘子扯下来,上面刻的隔音符箓发挥作用,将喧嚣噪音都阻隔在了外面。 她扭头一看,发现巫娆此时竟还有闲情逸致倒茶。 他端着茶杯也不喝,只是微微摇晃几下,碧清的茶汤泛起涟漪,茶叶在水中自然地沉浮舒展。 谷小草坐到巫娆对面,撑着头问他。 “你还有心情喝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真的回到昨天了吗?” “也许是吧。”巫娆耷着眼皮,还在反复看手心内的那碗茶:“若真的回到昨天,如今也没有办法破局。” “那也比在这里干坐着好吧?不如咱们试试干点和昨天不一样的,看会发生什么?” 谷小草眼中一亮:“对了,那茶壶倒了之后,我昨天还趴在栏杆上看热闹来着,今天我下去帮他们收拾去。” 说罢,她就要往楼下跑。 “你等等。”巫娆在她身后喊道。 谷小草不耐烦:“为何要等?” “你那试验多半没用。因为我们已经无意间做过和昨日不一样的事情,你来看看这碗茶叶。” 谷小草只好又折身回去坐下,她接过茶碗,也跟着晃了晃。 一开始她也没明白巫娆什么意思,但是随着茶叶在杯中四处晃荡,她忽然恍然大悟。 每一茶叶随着茶杯的摇晃随机漂浮,当然未必就能与昨天一模一样,而且昨天两人也没有问过老板时辰,更没与香料摊主对话。 一切都不可能和昨天完全吻合,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秘境之中处处暗藏杀机,你怎么知道,在这盘棋上,你即将落下的这颗子,是凶是吉?” 巫娆起身掀开帘子,垂眸看楼下纷纷攘攘、人生百态。 谷小草犹豫了一番,还是被劝住:“那你说怎么办?” “先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杀招在何处,才是当务之急。” “就在这里一直呆着?什么也不要做?” “从现在开始,我二人不眠不休,何不看看过了子时将会发生什么。” …… 客栈,一灯如豆,临近子夜。 棋盘上,黑白两子纵横,总体来说白子占先,已经对黑子隐隐达成围剿之势。 谷小草倦然打了个哈欠,头部已经开始一点一点,一颗棋子悬在手间将下未下,对面开始拧着眉不耐烦。 “小草,看好了就下,你是准备将这盘棋从今晚下到明晚吗?” “你马上就要输了,所以是气急败坏吧?”啪嗒一声,谷小草一听这话,也不困了,得意洋洋将棋子一点边缘放在棋盘上。 忽地,她发现落子之后,恰给对面留了可乘之机反杀,便立刻将手缩回来。 “落子无悔。”一颗黑子从空中飞来,将白子击落在棋盘上,恰恰正是刚刚谷小草要落的点位。 黑子与白子相撞,同样被反作用力击落,落在棋盘点位上,刚好完成一道奇诡的绝杀。 “我还没落呢。刚刚只是沾了一个边。”谷小草开始耍赖,并且暗暗运起灵力,想将白子收回来。 “触到棋盘就算落,是为师赢了。”巫娆当然不可能让她得逞,白子在半空转了转又飞回去。 谷小草立刻将巫娆刚刚落下的黑子抢在手心,两人的灵力在棋盘上博弈,搅得棋子乱飞。 谷小草大笑着从背后扑过去,两只胳膊都扒在巫娆脖子上。 暖暖的呼吸喷在耳后,脖颈处瞬间僵硬。 巫娆心神一个恍惚,白字又落回了棋盘上,那棋局已乱。 “我赢了!” 乱局,合着谷小草轻快的欢呼。 幸在此时,一直吊在床帐上面照明的胡不归发出嗡鸣,两人灵力一散,棋子自动纷纷落回棋盘之上。 “子时到了。” 巫娆松了一口气,收回胡不归。 谷小草先是在房内转悠了一圈,又推开窗看了看外面,明月一轮皎洁,虫鸣阵阵分外和谐。 “这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未必。走吧,去楼下看看。” 巫娆率先打开门下楼,两人来到前厅,看见那客栈老板还窝在柜台里打瞌睡,谷小草将刚刚攥在手心里的黑色棋子弹出去,恰好打在老板脑门上。 “谁?!”老板惊醒,一下从柜台坐起来:“原来是二位贵客,可是要叫水?” “我们想问老板一个问题,今日是何年月?” “啊?” “是不是蒲月十五日?” “哎呦喂,大晚上的客官怕不是睡糊涂了吧,今天是蒲月十三号啊!” 听到这话,巫娆和谷小草对视一眼。 虽然所遇皆古怪,可经历前一天的事情后,也倒也没那么意外。两人道了声谢,就回了房内。 “我已经知道这秘境凶险之处,如果时间按此规律一直倒退,日积月累,我们早晚会变成两个从未有过仙缘的凡人,甚至是婴儿。” 谷小草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五十三章 [v] 这几天,谷小草和巫娆一直被困在仙人墓中。 为打破时间倒流的困境,两人做了许多尝试。 他们故意闹事砸破过客栈的凳子,也曾与香料老板交好做生意。 最后得出结论,在这座大柿子城中,人事风物皆与现实中并无二致,秘境中人的喜怒哀乐、事的因果循环没有丝毫漏洞。 如果不是确认那枚碧落遗书已经不在储物芥子之中,谷小草二人可能早已分辨不清是否真的进入过仙人墓了。 再到后来,两人找不到破局的头绪,干脆搞出一个大动静。 谷小草趁夜黑风高放火烧掉整整一条街,那些修士们在街头奔走救火、议论纷纷。 但是火势扑灭后,除了街上留下烧的焦黑的几十余间店铺,整个世界并无任何变化,秘境中的时间依然无情地逆向流动着。 除了放火烧街,他们还去过仙人墓门前处查探情况。 两人发现墓门状态和现实中几天前的样子并无差别,门前那块拼图板缺了一角,还在等待着最后一块残片填充,可惜两人已经没有第二片碧落遗书投入进去了。 “鬼打墙也不带那么玩儿的,这墓主人难不成守了八万年活寡,那么需要人来陪?” 谷小草在墓中困了许多天,难免心里窝火。 她看着墓门那副八风不动、岁月静好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拿随身带着的无名剑给门口那拼图板来了一下子。 难料拼图板毫发无损,反倒她自己被墓门反弹回来的剑气打了个踉跄。 幸好巫娆跟在后面,一只手把她撑住了。 他轻笑:“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这里毕竟是上古秘境,若此行如探囊取物般顺利,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待到谷小草站稳,巫娆转身便走。 谷小草:“你去哪儿?” 巫娆:“我看你该静静心。走吧,陪我看月亮去?” 见他抬手相招,目光沉凝如水,一身暗纹花罗轻俏飘逸,宛如蟾宫谪仙人一般。 似这般极清冷的一人,此刻却专注看来,不由得人心生恍惚。 谷小草这一下忽然理解,为何巫娆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名号百余年不曾动摇,他这人实在是美的像那话本里专门勾引痴情书生的狐狸精。 她不由自主点点头。 …… 两人几番翩飞纵越,坐上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树上,看着对面的仙人墓发呆。 谷小草晃了晃悬空的两条腿,掐指算了算。 “等明儿个,咱们就会回到去鬼市偷碧落遗书的那一天了。” 月色溶溶,巫娆的眉眼也在月光下柔和几分。 “嗯,这倒是个机会。若我们明日又去鬼市拿到遗书,便又能进一次仙人墓了。” “可是这说不通啊?!如果我们现在就在仙人墓,那仙人墓内的仙人墓又是什么?” 这几天破解这个倒流秘境的试验失败了太多次,谷小草早已经没了想出新点子的兴奋劲。 第56节 身处在时间倒流中,总是不免产生一种无所凭依的孤独感。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幸亏巫娆也跟了进来,好歹算有个伴。 “不要想太多,明日去鬼市拿到碧落遗书,一试便知。” 忽地,皎洁月光下,巫娆掐着手撩起谷小草一缕头发,本来挺浪漫的情景,两人讨论话题却很下头。 “小草,你这几日饮食不甚规律吧?少食惜福、辟谷养身,不要总是贪食荤腥、大鱼大肉不加节制。” 巫娆越发把头发往谷小草眼前递:“你看啊,你这头上是不是有首肌末了(头皮屑)?” 谷小草额头冒出一根青筋。 “你不要无理取闹,这首肌末乃是正常代谢!是个人都会有的。” 巫娆却不依不饶道:“倒是未必,比如本君怎么没有?” “不可能,你肯定有。” 谷小草暴怒,她扭身扑在巫娆身上,恨不得扒着对方头皮检查。可看来看去,这人一头长发乌黑亮丽,顺滑如丝,居然真的没有首肌末。 巫娆得意。 “小草,找不到就别硬找了。我这里有个方子,牛蒡叶捣汁,熬稠涂之。至明,清水皂荚洗去,你用上几天,这首肌末自然也就没了。” 谷小草赖着不肯走,她凑得太近,像只软乎乎的猫盘在脖颈附近,巫娆也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他立刻坐远了一些,嘴上却避重就轻、故意调侃。 “不过在洗头之前,你还是莫要近我身周半尺,我怕你那首肌末落到我身上。” 谷小草坏笑一声,猛地再度贴过去,仿若小狗狗甩毛一样,猛地将头发甩了甩。 “我偏不。洁癖过头也是病,我得给你治治。” 见巫娆想躲没躲开,露出一张生气的脸。谷小草哈哈大笑起来,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经过巫娆有意无意一逗,她方才那点烦躁苦闷都给笑没了。 …… 次日,鬼市包厢之中。 捻尘缘看看左手边面目古井无波的巫娆,又看了看右手边一脸看破红尘状的谷小草,总觉得这两个人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们怎么不用我领就进来了?以前来过鬼市?” “对于这个时间线的你来说,没有。”也许是看捻尘缘的表情太迷惑,谷小草补充道:“总之说来太复杂,你就当作没有吧,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速战速决。” 谷小草说完这话,一马当先的闯出包厢。 三人一路砍瓜批菜般打晕管事,又扮成管事和打手的样子进入黑市地下藏宝库。 捻尘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躺赢了一路,跟着两人来到展台面前。 他刚想伸手摸摸透明光罩,谷小草就开口了。 “别摸了,那是坚珞晶,下面花纽是血槽。” 他刚想说点什么,巫娆直接把他噎了回去。 “这花纽要的是管事的血,赶紧的,魂息术。” 捻尘缘被巫娆和谷小草四只眼睛盯着,居然有种浑身发憷的感觉。 这两人先后发号施令,默契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捻尘缘本想要开口问点什么,但是又发现他们两个似乎把问题答案都提前说完了,想了想实在是无话可说。 他意味深长感叹。 “嗯,你们胡掌门有些时候看事看人还挺准的,怪不得整天打扮的像个月老。” 留下这句话后,捻尘缘发动魂息术,再度很识时务地昏了过去。 “他这话什么意思啊,怎么突然夸起胡老头儿?”谷小草挠了挠额角,有些发懵,这人上次分明没交代过这些话呀? “可能是失血过多,说胡话呢。看他这么惨的份儿上,待会儿就别把他挂在树杈子上了,上客栈给他开间房安顿吧。” 巫娆勾了勾唇角,看地上的捻尘缘也不由顺眼了一点。他熟门熟路扯起捻尘缘的手,将之狠狠压在血槽上,鲜血潺潺流出,谷小草看了都觉得痛。 展柜上的坚珞晶消失,巫娆将飞出来的碧落遗书攥在手心。 “走吧,咱们再进一趟仙人墓。” 这一回儿,两人拿到碧落遗书后,连掉包都懒得掉包,便直奔仙人墓。 殊不知,在他们走后,鬼市无人主持,残片被偷。 整个场子都炸了。 …… 投入残简,仙人墓门开启,谷小草和巫娆再度踏入秘境门口的传送阵。 睁开眼来,青天白日,大柿子城的匾额跃然眼前,往来人群川流不息,谷小草却感觉浑身发寒,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随便拉住一个路人。 “今天是几月几号?是不是蒲月十五号?” “什么十五号?今天是蒲月九号啊。” 路人莫名其妙看了谷小草,说完这句话,甩开她走了。 日子居然回到鬼市盗宝的前一天,谷小草和巫娆还没有来到大柿子城的时候。 从十五号到十四号,从十号到九号,好像阵法重新启动了一次后,时间顽固地再度倒退了一天。 “嗨,又跑到九号去了。这不是人死请郎中,白费功夫了吗?” 谷小草丧气蹲在地上,巫娆却从旁拍了拍她脑袋。 “不,这一次思路对了。大柿子城时间逆转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巫娆这句话,让谷小草茅塞顿开。 的确如此。 大柿子城一成不变时间倒退的节奏其实是被打乱了。 按照往常时间线,两人现在应当身处鬼市法宝被偷后的夜里,现在却提前变成九日的晌午。 “对啊,那么说,这个仙人墓进门的传送阵一定有问题!”谷小草来了精神:“我觉得我们不如现在就去墓门处再琢磨一下。” 巫娆却翻了个白眼道:“这还用琢磨?为师这些年算是白教了。能有这种周期转换性破绽的玩意儿还能是什么?” 是阵法啊。 哪怕阵法千变万幻,总归有一点不能变,那便是阵眼所在,只要毁掉阵眼,这不断倒流的时间秘境也就不攻而破了。 谷小草猜道:“这个幻阵的阵眼,不会就是碧落遗书吧?” 可是两人手里真正的碧落遗书,已经丢到仙人墓门口的拼图板上去了。 更遑论他们如今身处鬼市开放的前一天,想要再从鬼市抢残简都抢不了。 不愧是上古秘境,这一环套一环的阴险,叫谷小草恨不得把墓主人拖出来鞭尸。 “这阵眼正是碧落遗书。”巫娆似是知道谷小草心中所想:“不过,我恰好知道今日这书简在哪里。” 谷小草还是一副丧气模样。 “在哪儿?你不会是要说在花万仪手里吧?这我也能猜到。可惜鬼市还没开,你又如何知道花万仪的下落?” 巫娆:“你忘了?我翻看过鬼市管事的记忆。” 对了,也许是无心插柳,他看了管事的记忆,自然对鬼市如今行踪了如指掌,谷小草惊喜抬头。 巫娆遥遥一指。 “他们在仙人墓。” 仙人墓?难道这个管事早就进过仙人墓,还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这又怎么可能? 第五十四章 [v] 在风水上,仙人墓是个宝穴,靠山面水样样不缺。 巫娆带着谷小草绕到仙人墓背后的矮山上,示意她去看山脚一侧流淌的河水。 “你觉得这河正常吗?” 谷小草望了望河水,没看出什么名堂。这条河不算宽,水色潋滟澄碧,水流并不湍急,偶尔会有几个旋涡。 “你那么说,肯定是不正常了。” 巫娆点头:“黑市的人都在水底下。他们用大型避水法阵,建造了临时据点。” 原来,浣花宗对仙人墓中的上古遗宝势在必得。 鬼市之所以把今年度的拍卖会开在仙人墓附近,不仅是看中了秘境问世后此地人气旺盛,更是方便替幕后老板花万仪准备进入秘境前的各项工作。 谷小草眼珠一转:“咱们得把碧落遗书骗到手。还有幻颜丹吗?避免打草惊蛇,你来扮一回花万仪怎么样?” 巫娆嫌弃:“不怎么样。那花老婆子心黑手辣,还爱显摆。扮成她,岂不是委屈了我。” 他嘴上抱怨,却还是倒了两颗丹药在手里,谷小草懒得用手拿,忽然探头过去,吞掉了其中一颗。 软软的两瓣唇触在掌心,温热酥麻,是比暮春时节飞落的樱花更难忘掉的触感。 巫娆仿佛被蛰了一样抽回手。 “口水都掉我手上了,恶心不恶心啊你。” 谷小草扮了一个鬼脸。 随着略带甘甜的丹药融化在口中,巫娆面容变幻,不一会化身为花万仪,谷小草也跟着化身为一个浣花宗弟子,站到他身后。 …… 巫娆站在河边用灵识一扫,对着管事就是一句传音入密。 “我来了。” 不一会儿,只见河道处一分为二,河底的情形显露无疑,那里果然驻扎这十余顶悬挂黑市特有的“腾蛇衔海棠”风幡的帐篷。 那黑市胖管事屁滚尿流地出来迎接,身后连带着一堆手下对着“花万仪”行礼,哗啦啦拜倒一片。 第57节 “不知主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主人见谅。” “我给你保管的碧落遗书在哪里,带我去确认一下。” 巫娆学花万仪的做派傲慢仰头,这让那管事并一众手下显得更加诚惶诚恐了。 管事连忙谄媚道:“我为主人随身保管在专用的储物芥子里,拿坚珞晶做的盒子存放,主人请看。” 他献宝似地从芥子里掏出一方流光溢彩的贝母螺钿梅花盒,一掀盒口处的花纽,盒内的碧落遗书便显现出来。 “算你有心了。” 巫娆漫不经心夸道,然后将手探进了盒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风流云动,半空中摇铃阵阵,似有十数架车辇过境。 “给我住手!” 一声断喝,众人闻声看去。发现又有一个花万仪,匆忙从一艘鲜花锦簇地飞舟上纵身而下。 管事受此一惊,手一抖,啪的一声关上了盒子。 如此这般,现场出现了两个花万仪。 管事关闭盒盖的瞬间,巫娆已经眼疾手快将碧落遗书拿在了手里。 “你们是谁?竟敢偷我浣花宗的东西?” 花万仪见巫娆得手,立刻不管不顾地攻了上来,藤蔓从地里石缝里钻出,带着劲风直击七窍等弱点。 巫娆祭出胡不归与花万仪纠缠在一起,胡不归过处,藤蔓纷纷被撞断,但是又有无数新生地藤蔓无穷无尽的围堵过来。 “小草,接着。” 巫娆手一扬,碧落遗书在空中划过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毁掉阵眼,幻阵就破了。 谷小草应了一声,无名剑穿透无数藤蔓拼荆斩棘而来,三尺剑锋与碧落遗书在空中撞在一起。 粉碎成漫天飘扬的玉屑。 世界褪色扭曲,一道玄奥的声音在脑海炸响。 “欢迎,欢迎。不请自来的小朋友,恭喜你们踏过了拜访我家的第一道门槛,接下来我将送给诸位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你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在此幻阵中探索。” 等谷小草回过神来,发现她又和巫娆站在了大柿子城门口。 通关后的大柿子城依然是人潮汹涌模样,摆摊的吆喝声热热闹闹地响起,谷小草这次真正放松下来。 谷小草:“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什么是奖励?咱们这算通关了吗?” 巫娆:“嗯。幻阵破了。” “这位仙子,能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吗?是不是蒲月十五日。” 谷小草还没落稳脚跟就迫不及待随手扯住身边路过的小姐姐问道。 对方扭过头来,正面是个五官都消失的肉团。 太过猝不及防,谷小草吓的下意识松手喊了一声:“鬼啊!” 这时她再看身边行人,发现周遭居然都是没有五官的怪物。 小姐姐没有嘴,自然也无法回答谷小草提出的问题,她只是向着谷小草方向转了转头,就又汇入人流之中,消失在人海。 “原来上古幻阵失效后是这番模样。”巫娆倒是饶有兴致的随手从人群中扯过一只怪物,捏了捏对方的脸:“这幻阵像是搭配了不少□□人甬。” 这些人甬已经没有意识,对巫娆的“调戏”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映,只是机械的来回走动。 谷小草见状,玩心渐起,给两个夫妇打扮人甬衣角打结,还给一个小娃娃人甬头上扎个了小啾啾。 小娃娃扎着啾啾蹦蹦跳跳向前走去,两个人甬夫妇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绑在一起走不动路,谷小草哈哈大笑。 “这些人甬就是那个前辈说得见面礼吗?” 巫娆看着这些人甬开口泼冷水。 “小草,此地处处都是杀机,你最好什么都别碰,也什么都别拿。闯进人家坟墓之中,破坏了人家的守墓大阵,对方怎么可能给我们送礼?” 谷小草忽然看到某个修士扛着一根糖葫芦垛子走过,上面的糖葫芦外壳晶莹剔透,脆薄的糖稀泛着浅黄色的光泽,糖稀包裹下的山楂也是个个又大又红。 谷小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阵法变化,周围的景象已经开始略微扭曲,谷小草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伸手摘了一只糖葫芦。 “我不碰别的,就拿这个当我的见面礼吧。” 来都来了,哪里有空着手走得道理。 谷小草一口咬在亮晶晶的脆皮上,可还没等尝到味道,糖葫芦就被巫娆一把从嘴边抢走。 谷小草气得跳脚:“你干嘛要抢我的糖葫芦?” “吃得下去,你便吃。” 巫娆一把将糖葫芦塞回谷小草手中。 谷小草这才发现,周遭环境已经发生变化——两人已经站在一个拱形的天然钟乳石山洞之中,周围已经齐齐聚了三五成群的修士。 这是,从幻境里出来了? 忽然一阵恶臭传来,谷小草低头一看,发现手里拿的糖葫芦已经变成某种异兽腐烂的眼球,上面还有干涸的红色血迹以及脓包,怪不得那么臭。 再看巫娆,已经退到十米开外去了。谷小草手上的眼球太过于难闻,巫娆嫌身上香味不够浓郁,又往腰间挂了一包绝香粉香囊。 恶臭还在持续传来,谷小草连忙将眼球丢在脚下,追到巫娆身边,才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再看四周修士,衣衫褴褛的、缺胳膊断腿的,总之就是没有一个全乎人。 而且这些修士也不知是捣过粪坑还是干了什么,有些人浑身淌着黄色泥巴状液体,就连地上都沾着许多黄泥色的脏污之物,搞得整个山洞内臭气熏天。 “巫娆仙尊,小草道友,咱们许久不见了。” 谷小草循声看去,发现开口打招呼的正是玄天宗主卓卓,她身边围着的人最多,有宗门弟子,还有一些散修。 只见卓卓的脖颈上一道狭长的伤口从左连到右,好像断过头又缝合起来,看上去形容狼狈。 卓卓周围另有两小撮人,左边为首的是个跟弥勒佛一样的胖子,右边被人围着的则是一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修士。 那中年修士自然是老熟人,四大仙门之一碧游宗的掌门伯兼道长。 而谷小草下意识丢在地上的眼珠子,就咕噜咕噜的滚到伯兼脚下。 “哎,这位小姑娘。把你这玩意收起来,这里已经够臭了。” 伯兼在角落开了口,他手里破了一个洞的折扇一摇,伴着一阵小旋风,那串眼珠子直直向谷小草飞去。 还不等谷小草动作,巫娆先受不了了。 虽然在香囊作用下,周围早就没有臭味,但是他心理洁癖作祟,总觉着鼻尖还有连绵不绝的臭气传来,连脸色都比平常黑了三分。 好不容易寻到一块干净的落脚地,巫娆怎么也不可能让这几个眼珠子飞过来啊。 胡不归宝光一闪,灵力波震荡,眼珠又原路飞了回去。串着眼珠的竹签深深钉在中年修士耳边墙面上,几只眼珠上下颤了颤,被这力道一震接连滚落在地上。 谷小草想起倒悬界的前愁,顿时讽道:“伯兼道长,你们碧游宗这几年是不是愈发烂泥扶不上墙了,自己一身脏污也就算了,还看不惯别人爱干净。” 伯兼道人身为碧游宗掌门,见开口的讽刺自己是谷小草这个愣头青小辈,声气一下高起来。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说话呢?你们元宝派的长辈都是死人吗?教不会你礼数是不是?“ 见气氛要僵,卓卓连忙开口拉架。 “二位都先消消气,毕竟咱们来到秘境也不是为了吵架。” 卓卓在秘境中似是伤了元气,声音嘶哑虚弱,伯兼道人卖她面子果然偃旗息鼓了。 又听她夸赞:“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这些前辈都被那二重幻阵引出私欲、形容狼狈,反倒元宝派的小道友仪容整洁,看上去倒像没怎么受罪。” 卓卓这一说,众人互相瞧了瞧,才发现果然是谷小草二人在场内鹤立鸡群,比之狼狈不堪的众人不知要好多少。 谷小草好奇问道。 “卓卓前辈,大伙儿身上的黄泥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叫二重幻阵啊?” 听完卓卓解释,谷小草才知道。 仙人墓的时间逆流法阵中还藏着一个戒贪阵,因为墓主人声称要送见面礼,修士若因此动了贪欲,大肆掠夺阵法内的东西,便会遭到人甬围堵。 这些人甬喉咙里会喷出带有腐蚀性的黄色泥状脓水,这些脓水臭不可闻,攻击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谷小草又问:“那现在,大家聚在这里是干什么?” 既然已经从幻阵中逃出生天,合该各找各的机缘,怎么这些人还跟萝卜开会似的凑作一堆,挤在一个狭小的洞穴内? 卓卓苦笑一声。 “我们待在这儿。一则是想修整一番,二则你看看四周,哪里还有道路可走?” 谷小草这才惊讶发现山洞周围确实浑然一体,确实无路可走,相当于把所有人都困在严丝合缝的山腹之中。 谷小草上前敲了敲石壁,拿无名剑试探性的攻击了一下,发现没什么用。 弥勒佛样子的修士开口道:“两位有所不知,在你们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试着破墙而出,也是无功而返。还是卓卓宗主慧眼如珠,告诉我们这石壁其实是坚珞晶的原石,根本不是寻常法器可以破开的。” 这胖修士正是冥海宗的掌门人辛子追。 巫娆听见这话,立刻不阴不阳的笑一声:“辛子追道长,你们冥海宗最近给玄天宗夸得彩虹屁越发不堪入耳了。可怜您身为一宗之长还认不出个坚珞晶原石,可见这四大仙门是一年不如一年咯。” 四大仙门中,无论碧游宗还是冥海宗都是捧高睬低的一路货色,浣花宗跟元宝派别苗头的时候,这俩墙头草也没少煽风点火,是以巫娆特别不待见他们。 这位冥海宗掌门立刻涨红了脸道:“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一时不查也是有的,还不许人疏忽怎的?站在这洞穴里那么久了,你不也是什么也没发现?神气什么。” 忽然,巫娆将谷小草往前推了推。 “你去看看,辛子追身后那块沾了黄泥的地方是不是有个正在裂开的缝。” 谷小草从巫娆身上薅下一包香囊,捏着鼻子凑近过去看了看。 “好像是有道缝!刚才还没有呢。” 众人再随之细看,发现洞穴四周的墙壁上面裂出十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谷小草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摸了摸,缝隙旁边立刻显示出“乾”字样。 众人发现这新鲜线索,纷纷往墙上一通乱摸,洞穴墙壁依次显示出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字。 第58节 “这是八卦奇门,应当是感应到诸位探秘境的人到齐才会显示,上古仙法果然高妙。” 卓卓击节称赞:“我只在一本古籍之中见过,只要以血为引便可穿过缝隙进入,只是每一个门跟随月令有着吉凶变化。” 只见那碧游宗的伯兼道人听闻此言,立刻暗暗掐算,发现兑位正处六三爻中,阴爻居阳位,是为大凶,他立刻躲着这道门走开了。 “卓卓宗主是为四大宗门之首,自该去往乾字号门,我们碧游宗自认资历尚浅,便选这道艮门吧。” 伯兼往就近处一跨,开了一个头,剩下的宗门纷纷效仿,嘴上说得冠冕堂皇,都是离着兑位门远远的。 到了最后,这些宗门弟子众多,跑动起来不一会就抢占先机,只给谷小草二人留下一个没人要的兑门。 “这扇兑门,是大凶吧?”巫娆站在原地没动。 “也不能这么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凶吉其实不重要。巫娆仙尊修为高超,小草道友也是慧心灵性,你们元宝派的人正应该去锻炼锻炼。” “对啊,再说先来后到,你们确实来得晚。” “说起来,二位是在场状态最好的,正该去兑门才公平。” “我刚刚就奇怪,怎么大伙都在阵法里头受伤,偏偏就你们两个没问题,想来二位修为高绝,自然不会把区区兑位门放在眼里。” 这些修士七嘴八舌,见周围附和者也甚广。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越说越是有底气。 第五十五章 [v] 仙人墓中。 以伯兼与辛子追为首,各大仙门的修士却似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声讨的声讨,附和的附和,为自己不选“兑”字门找着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在场众人之中,唯有玄天宗的卓卓宗主看着谷小草二人面露怜悯、为难之色。 “两位小友,其实你们来秘境之前,胡掌门的仙鹤给我送过一封信,托我照顾你们。” 她冲着二人招了招手:“你们跟我玄天宗一起搭个伴,走这道“乾”字门如何?” “如果真能如此避过凶险,我想秘境主人就不会设置八道门了。” 巫娆环视四周,眼神中的锐气把有些修士看得不由心虚低头:“恐怕我们八道门得一起开,如果没有人走兑字门,大家都得困死在这里。” 谷小草觑着众人神色,跟着开口。 “敢问在座诸位可否与秘境主人沾亲带故,亦或直接是她老人家的不肖子孙?” 大伙占了便宜,不愿讨没趣接这话,纷纷沉默不语。 “既然没亲没故,那墓主人怎会因为你们选了个听起来的吉利点儿的入口就网开一面?” “你们这些胆小鬼,岂不是和民间那些赶考前拜菩萨的呆秀才一样,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温几遍书呢。” 谷小草还装模做样、略带敷衍地拱了拱手:“各位今日闹出来的笑话,真让我这个小辈长见识。” 被谷小草一嘲讽,在场修士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但却又怕把对方逼急了,这师徒两人闹将起来,不肯进“兑”字门,遂仅是私下忿然。 巫娆带着谷小草走向兑位门。 “元宝派承让了。” 他极其自然的一把扯过谷小草的手,拿出一根花针状法器,吸了几滴血,洒在“兑”字上。 谷小草还没反应过来,指尖跟着一痛,她立刻带着怒气暗中传音过去。 “靠,你怎么不扎你自己啊?” 巫娆抿着唇角笑。 “小草啊,你年纪轻、血气旺,为师年纪大了,身子骨遭不住。” 谷小草翻白眼。 “少跟我胡扯,下回再碰见这种情况,你看我不扎死你。” “差不多行了,这一会的功夫,你手上的那点小伤口都好了。” “这不是伤口问题,这是你无缘无故扎我一针,性质阴险、行为恶劣的问题!” “好啦,下次让你扎回来便是。” …… 兑字沾上鲜血后,旁边山壁上的纹路逐渐裂开,裂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小路,这师徒两个嘀嘀咕咕走进去,不见踪影。 两人走后,卓卓叹了口气,跟自家小辈细细嘱托道:“虽说咱们占着兆头最好的”乾“字号门,可你们务必不要掉以轻心,此前那谷小草说得也有道理的,咱们毕竟闯入秘境,凶吉不能单靠这扇门来判断。” 剩下的伯兼、辛子追之流也各自在话里话外找台阶下。 “还是卓卓宗主谨慎,其实元宝派那两个家伙也不过是嘴硬罢了。” “正是这个道理,兑位门大凶,还能是假的不成。” 众人互相道别,纷纷走入缝隙之中。 在他们身后,一道血丝从缝隙中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在山壁上形成了毛细血管状的网络,这样的拱形山洞仿佛一只孕育在山石中的蛋壳,随时等待着不知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这边,谷小草和巫娆一先一后穿过那一线天一样的缝隙往里走,开头一段石壁看上去都是自然造物,非常粗陋天然。 再往里走,缝隙渐宽,两侧开始出现一些壁画,婚丧嫁娶之流,入目所及都是喜庆鲜艳的红色。 紧接着,石壁接上一个不伦不类的木雕走廊,好像走到某个富贵人家的后宅,两侧池塘里肥嘟嘟的锦鲤悠闲游动,谷小草看的目不暇接。 “小姐,您怎么还在这里看鱼?!” “时辰快到了,该去换好凤冠霞帔啦。” 谷小草发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荒唐的情景,她见拐角处跑来两个丫鬟,均作喜庆红娘似地打扮,可那两张脸分明就是蒋由和陆仁这两个师兄弟,谷小草感觉浑身一阵恶寒。 她马上就想问,你们两个这穿的是个什么鬼,以及为啥从千里之外的元宝派跑来了仙人墓秘境中。 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只是还未开口,却见这两兄弟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反而冲过去扯着巫娆地腕子就要走:“小姐,您别发呆了,新郎官家里处处妥帖打点,就等着您上轿了。” 好家伙。这两人口中的新娘子,居然不是她这个在场唯一的一位姑娘,而是巫娆。 “您别怕,虽然这桩婚事出了点岔子,可总归对方府里不也只有一个老太君,您去了就当管家的,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谷小草可从来没见过蒋由师兄这幅娇俏模样,心头一阵恶寒。 “还有我们两个伺候您,陪着您嫁过去,就放宽了心吧。” 再一转眼,陆仁这小子也变得如此“伶俐可爱”起来。 “真的嘛?那咱们快去梳妆打扮起来。” 谷小草不可置信地看着巫娆顺着两人的话接道。 他含羞一笑,顺势被两人前呼后拥、顺理成章地带着往前走,所有人都表现出一副疯癫至极的喜气洋洋。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你们就看不见吗?!” 谷小草忍无可忍冲着几人背影大喊。 “新郎官家里富裕的紧,保准您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福分。” “你们听,前院里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该是来迎亲的吧。” 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听到谷小草声音一样,继续笑闹着往前走。 谷小草不知怎得忽然感觉脑袋变得很重,神思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只来得及看见对面翻滚的红袍。 …… 等谷小草再醒来,人是躺着的。 她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厚重的漆木板在面前不到三寸处,身下感觉的硬硬的好像也是木板,往左右两边歪头看了看,两侧也都是木板。 等等,这好像是个棺材? 那我是死人还是活人? 谷小草反应过来,也不管会不会诈尸吓到人,立刻伸手想试试看能不能推开棺材板坐起来,就在这时感觉身下悬空,好像棺材被抬了起来。 又听外头锣鼓喧天,吹的音乐都是《花好月圆》《百鸟朝凤》之类,也不像是像是在办丧事的样子。 难道我变成个老太太,现在寿终正寝了?所以这是喜丧? 谷小草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脸,平整顺滑、没有皱纹,这时她才看到自己衣袖身上都是红彤彤一片,分明正穿着喜服。 这是哪里的风俗?把新娘塞到棺材里成亲?还挺有想法? 谷小草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出,回忆起昏倒前的荒唐场景。 她猜测自己大概又落入这墓主人设置的某个幻阵之中,只是不知道刚刚“伶俐乖巧”的陆仁、“能说会道”的蒋由还有“男扮女装”的巫娆,到底是不是他们本人。 纠结半晌,谷小草还是打算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棺材上下颠来又颠去,外头敲锣又打鼓。 “新娘子跨火盆,好日子迎进门。”随着某个尖锐的女声,鞭炮也劈里啪啦响起来,还有小孩子嬉闹讨糖吃的声音。 然后谷小草感觉身下一震,应该是抬棺材的人把棺材放在了地上。 “行庙见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不是送入洞房吗?倒是送啊? 棺材一直被放在地上没有动。谷小草躺的实在无聊,使劲将耳朵靠在棺材缝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一阵好像宾客都跑去前厅喝酒去了,只听那个尖锐的女声在一片安静中显得分外清晰,她似念似唱、神神叨叨。 “日落西山那个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要问么为啥门没关,敲锣打鼓请家仙,老仙家你来落马,会是吃会是喝,吃喝不论你找我说,今有痴儿或怨女,黄泉一路请你把牵……” 这这这,动静不对吧? 结婚不都是往床上撒些红枣莲子啥的,闹洞房、掀盖头、交杯酒,然后再拿生饺子给小姐姐咬一口,听她说句羞答答的“生”嘛? 这怎么外头都跳起大神来了?!我结的该不会是冥婚吧? 谷小草听这不知名的神婆子跳完大神,哐啷一声把门关死,还给落了锁。 第59节 这一下,周围真的连一丝动静都没有了。 谷小草猛然运力,嘭地一声整块棺材板就被掀起来,翻在旁边。 她坐起身来,才发现棺材被放在正堂,自己除了一身喜服,胸前还挂着绸缎做的大红花。 看这打扮,自己居然不是新娘而是新郎。 扭头再看,新娘就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盖着盖头,棺材掀开闹出的动静挺大,但她居然也没反应。 联想到刚刚进入秘境的情景,那里坐的该不会是巫娆? 谷小草趴在棺材沿上,硬着头皮试探性的揪了揪新娘的裙角:“那个——巫娆?是你吗?是你就吱个声啊?” 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不就是被迫女装吗?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又不会笑话你。” 谷小草按耐不住,干脆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把将新娘的盖头掀了下来,发现果然是巫娆,跟个观音娘娘似的无悲无喜坐在那里。 “搞什么呀,本来就够乱了,你还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谷小草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两个小丫鬟呢?哦不,陆仁还有蒋由呢?你们几个是不是合起伙来耍我呢?说话啊?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巫娆依然面无表情模样,只是端正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无反应。 谷小草细看之下,发现对方眼睛虽然睁着,却又没有焦距,这一下也有点慌了。 “巫娆,巫娆?哎,师父?师尊?你没事吧?你这是什么情况?” 谷小草推了推巫娆,后者毫无反抗之力被推倒歪在桌子上,砸出重重一声,这声响震得谷小草的心里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她抖着手伸到巫娆鼻下,没有呼吸。 不死心又抬起对方手腕,没有脉搏。 她一边念叨着卧槽不是吧,一边将头靠在对方胸口。 没有心跳。 死了? 作者有话说: 跳大神那段唱词,是从豆瓣翻出来借鉴的,非原创非原创。 第五十六章 [v] 有道是,祸害遗万年。 巫娆怎么能死呢? 刚开始发现巫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进了秘境变死人的事情,谷小草肯定是不信这个邪的。 情急之下,她又是掐人中,又是在对方耳边喊叫,总之万般招数使了个遍。 可惜,巫娆人没醒,倒把谷小草累个够呛。 所幸,此前有被那时间逆转幻阵折腾的经历,谷小草倒还有七八成把握,这又是仙人墓主人捣的鬼。 毕竟,上古至今流失的术法数不胜数,秘境之中一切均有可能,活人变死人也不是不可能。 谷小草冷静下来,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她坐在另一边椅子上,撑头看着倒在桌子上的巫娆尸体,开始想办法。 只见巫娆的发丝被刚刚一番“抢救”弄乱了,凌散的披在唇边耳际。 他又是做新嫁娘打扮,肤白胜血、红唇旖旎,虽然是任人宰割模样,非但不显狼狈,倒是仿佛睡着了,颇有美人春困的慵懒色气。 谷小草不光想不出办法,反而看的更加心烦意乱了。 她猛地把对方的红盖头掀回去:“有病啊,长那么好看,活该秘境把你认成女的当鬼新娘。” …… 谷小草定了定神。 与其在这里干坐着,不如索性趁夜色去外头探探情况。 谷小草走到门前处,研究了一番挂在门上的铜锁,使出当小乞丐时候溜门撬锁、偷鸡摸狗的老本事。 她从巫娆芥子里找出刚刚用来扎自己的那根针,卡在锁眼里一捅一转,机关喀拉一下响起,锁就开了。 谷小草得意笑了两声,下意识就想回身看看巫娆反应,结果对方仍然紧紧闭着眼睛,自己秀技术秀了个寂寞。 谷小草不由心下有些空落,这一下她也不笑了,直接推门而出。 结果,没推开。 谷小草不信邪,又加大力气推了推,依然没推开。 她用上了灵力,甚至还用了随身带着的无名剑,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仿佛那并非一扇雕花木门而是铜墙铁壁一般。 见打不开门,谷小草又盯着手里的门锁研究了半晌,可惜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只好骂了一声丢在一边。 谷小草转过身来,又盯着巫娆看。 发如鸦羽、眉如远黛、面飞薄霞,真如新嫁娘一般。这幅睡美人的样子,失了平日的刻薄,多了份温柔姿色,谷小草鬼使神差般,捏了捏他略施胭脂的双颊。 “巫娆啊巫娆,傻眼了吧?活该了吧?现在任我宰割了吧?” 这房内无人,谷小草待的无聊,便架起巫娆,将他放在棺材里,摆了几个“妖娆”的蠢姿势,然后掏出共千里一通拍照。 “等你醒过来,如若不肯好话讨我欢心,我是不会把这些照片销毁的。” 夜色愈发深浓。 谷小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瞌睡一来,她迷迷糊糊地就趴在棺材侧沿上睡着了。 …… 一声鸡啼,打破了阖府的安宁。 “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还在睡呢?快起来吧,老太君等着您去敬茶呢。” “小姐,小姐,快起来吧,让我二人伺候您梳妆。这新人进门,万万不能懈怠了规矩。” 谷小草一大早被这聒噪声吵醒,她努力睁开眼,发现昨天晚上怎么也打不开的房门,如今四敞八开,那两个疑似自家师兄、师弟的家伙,正在推搡着棺材里的巫娆。 “陆仁,蒋由?你们俩能看见我吗?”谷小草立刻喊了一声。 对面二人理都不理谷小草的呼唤,只是一个劲的催“小姐”起床,谷小草只好自己上前探了探两人鼻息,发现也没有呼吸,是两个能走路能说话的死人。 就在这时,棺材里的巫娆嘤咛一声,醒了。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是不是起迟了?婆母可会责怪我?” 巫娆居然还露出八百年都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惊慌之色,就跟真的新嫁娘似的诚心诚意担忧,谷小草在旁边人都看傻了。 “小姐不要担心,现在梳洗,时候倒也正好。” “便让我来给您描眉涂上胭脂,婆母一定会喜欢您的。” 他们微笑、娇羞、打趣、梳洗。 这几个人跟演话本一样对答如流,只有谷小草一人与疯癫的众同门格格不入,看得恨不能当场自戳双目。 不是?你们非要玩尬的是吧? 在被迫看完全场“大宅门狗血戏”之后,谷小草感觉自己心理承受能力都强大了许多。 穿上新罗裙,又插双凤簪,镜前新嫁娘的确明艳动人,只是如果不是巫娆就好了。 只见盛装的巫娆在蒋由、陆仁两个“小丫鬟”的簇拥下走出门去,谷小草为了探索究竟也只好紧随其后。 她走出门的时候,回身看了看,发现困了自己一夜的这间房叫作“问心堂”,门沿上面还挂着三盏红彤彤的琉璃薄纱灯笼,即使在白天,那灯笼也火苗旺盛、亮堂极了。 经过走廊,又穿月门,众人来到一处花厅。 桌上已经摆好早点,琳琅满目,样数倒也很是齐全。 离奇的是,花厅周围好似也无人照应,只有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中间,面目和蔼、笑容可亲,只是走近一看,这个“老太太”完全就是胡拉拉。 看到胡拉拉,谷小草心里竟然一块大石落了地,生出一股“这下人果然来齐了”的感觉。 “哟,你可算是来啦,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啊,睡到日上三杆正好,这样就不用给我这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婆婆敬茶了。” 胡拉拉还是面带微笑,只是说出来的话特别阴阳怪气。 巫娆连忙屈身赔礼:“都是媳妇的不是,婆婆莫要生气。” 好一个羞耻度报表恶毒婆婆俏儿媳的狗血话本,真怕巫娆醒过来回忆起这番经历,因为过度羞耻灭掉元宝派满门啊,谷小草看的又是一阵胃疼。 忽然,谷小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这既然像是个话本,所有人都跟唱大戏一样脱离了本身的性格,我如果也跟着剧情演戏,他们会不会就愿意理睬我了呢? 这出戏似乎缺了个角色?新郎官?我? 想到这里,容不得他们再继续撒狗血下去,谷小草心念一转、灵机一动,终于决定打不过就加入。 谷小草把自己带入儿子的角色,忽然在餐桌上插嘴:“娘,娆儿她不是故意的,儿子给您敬茶,替她向您陪个不是。” 这一句话落,在场三人忽然齐刷刷扭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谷小草。 然而,谷小草并不觉得害怕,反倒心下一喜,看来猜测方向没有错,他们终于能搭理我了。 胡拉拉鬼气森森一笑:“我说结阴亲果然是有用的吧,我儿子这不就回来了吗?” 巫娆这时也拉开椅子,温婉道:“夫君,快入座吧。” 什么时候见过巫娆这样子?谷小草受宠若惊的坐下,不过有此前第一个幻境中“糖葫芦”的教训,她现在是看着满桌珍馐,就是下不了口。 只见胡拉拉绷着脸,把筷子往桌子上面一摔:“巫娆,你看看你,刚进门掌管中馈第一天,后厨做的菜就不合少爷胃口。” 巫娆连忙又是诚惶诚恐的道歉,一副受气包小媳妇的样子。 出于稳妥起见,谷小草还是决定扮演一个“好丈夫”角色,倒要看看这出“结阴亲”的戏接下来还能怎么演。 谷小草又连忙道:“娘,我只是刚刚起床,没胃口,就莫要怪罪娆儿了。此次儿子能从鬼门关活过来,多亏了娘的主意,就让儿子来伺候您用膳吧。” 于是便从这顿饭开始,谷小草对着这两个婆媳左右逢源,从中调停,终于让这一天平安无事的渡过去。 第60节 这一天之内,三人游园散步后,老太太又去了佛堂念经,两个小丫头也跑没了影。 谷小草陪着巫娆回到问心堂,又见他绣花、打络子、算账反正一时也没闲着,时光倏忽而过,不觉天就黑了。 谷小草一看天黑,决定趁夜里再四处逛逛查探一些线索。 谷小草害怕又被那扇古里古怪的门关死,宁愿这一晚就呆在院子里吹风也不进屋。 她从屋内搬了一把大敞椅,放在中庭当做临时休憩之所。 巫娆一开始还试着劝她回屋,后来谷小草一竖眉头一瞪眼,他立刻就委委屈屈住口了。 看他这个维持“小媳妇”人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谷小草颇有些暗爽。 谷小草仰躺在椅子上,拿出回影石,对着巫娆勾勾手指。 “过来。听说夫人乃是大家闺秀,不如让我看看你的礼仪学的如何。” “夫君,这是为何?” “少废话,叫你做你就做,先来做个万福礼看看吧。” 巫娆果然百依百顺,福身施礼。 谷小草好不容易有这戏弄巫娆的机会,她跟个秦楼楚馆包花魁的大老爷一样,对他行礼的姿势百般挑剔。 许是乐极生悲。 谷小草乐不可支,笑的太过往后仰,差点翻倒。 巫娆慌乱抓住她一双手,椅子虽稳下来,他却脚下不稳跌在谷小草怀里。 “新嫁娘”羞红了脸,他支吾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问道。 “夫君,你我既已有结发白眉之约,可否今日与我圆房?” 谷小草自是见识过人间夫妻亲密,却万没想过这事儿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大号温香软玉在怀,哪怕知道巫娆所言是受秘境影响,脸上耳边却还是不受控制般腾起了一股火烧火燎之意。 “你闭嘴。圆,圆什么房啊。” …… 暮色四合,月上中霄。 夜风渐起,谷小草感觉背后被冷风一刮,浑身凉飕飕的。 这风一起,刮紧了,还有类似鬼哭的声响,门檐上的灯笼也被这风刮得吱呀乱转。 忽地,似是火苗也坚持到极限,一阵大风吹来,灯笼灭了一盏。 随着这盏灯笼灭掉,谷小草神思昏沉起来,她隐约感觉自己站起身,走进了问心堂,自发掀开棺材,坐进去,躺下。 也就是说,再到谷小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关在了棺材里。 她迅速爬出来,又发现屋内情形和昨晚居然一模一样。 门锁着,也打不开。 巫娆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面无表情,跟他说话也没反应。 不,也许并不能说一模一样。 谷小草就着外面仅存两盏灯笼上面照的光,看到巫娆脖颈后有块红斑,她凑过去细看,发现哪里只是脖颈后,对方从脖颈到四肢都泛起淡淡的尸斑来。 自从扮演“儿子”插入这场戏后,秘境中的情况并未按自己设想那样变好,反倒恶化了。 毕竟生死攸关,谷小草阴着脸坐在棺材里苦思冥想,却又不知到底白天哪道程序出了问题。 如今外面还剩两盏灯笼,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如果三盏灯笼全都灭掉,会怎样呢? 第五十七章 [v] 鸡鸣叫早,天还蒙蒙亮。 这次谷小草一夜没合眼。 陆仁和蒋由再度前来叫早,她发现那扇自己怎样也打不开的门,果然是叫这两“丫鬟”轻轻一推就开了。 “小姐,天亮了。我们来伺候您梳洗。” “是呐,咱们今天可万万不能迟到了。” 对话还是熟悉的配方,行为还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狗血话本模式。 谷小草趁着蒋由和陆仁拿双凤簪、翠玉镯等饰品装扮巫娆,凑近去看自家这两个难兄难弟,发现他们身上也带着淡淡的尸斑。 可惜。谷小草既不通医理,也不会验尸,即使心急如焚,却也从中看不出什么门道。 众人再度来到花厅,谷小草见桌上早点样式又换了一轮,婆媳两人手边和昨日一样,各自摆着一盅雪梨炖燕窝。 自从经过昨晚,谷小草看什么都有些疑神疑鬼,现在又觉得说不定秘境中的食物都入不得口,师门此四人可能是吃了桌上食物才出现尸斑。 “婆母,我来伺候您用汤。” 巫娆将炖盅掀开,热气蒸腾而上,雪白的银丝在微沸汤水中滚动,看上去分外诱人。 “你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布的膳?!这炖盅的盖子都放歪了,笨手笨脚,你是不是诚心给我来添堵的,我儿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儿的霉。” 胡拉拉又开始对着巫娆鸡蛋里头挑骨头,将一个刻薄恶毒坏婆婆演的活灵活现。 巫娆只好不停道歉认错,胡拉拉教训一通媳妇,终于偃旗息鼓,她从炖盅内舀起一勺燕窝,便要送入口中。 谷小草见势不妙,连忙扯开椅子坐到胡拉拉身边,又将那炖盅盖子重重盖回去。 “娘,这燕窝既然惹您不高兴,您还吃它做什么。儿子今天又回来看您,您不开心吗?这全靠的是您在菩萨那里积来的阴德,不如我们全家斋戒一日,都不要吃饭好了。” 谷小草一开口,全场静默一瞬,纷纷瞪大眼睛看着他。 秘境的第二次循环再度开启了。 “哎呀,我的乖儿又回来了。” 老太太卡壳之后,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扭过头去跟谷小草讲话,神色也是兴高采烈模样。 “乖儿,你这话真是讲到娘的心坎里了,今天咱们大家就斋戒一日,替你还愿,谢谢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回到娘身边。” 老太太一发话,巫娆见自己避过责难,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带着两个丫鬟乖巧称是,这件事便就此定下了。 既然昨天跟在巫娆身边没发现什么线索,谷小草今天打算跟胡拉拉一路,看看她挂在嘴边那座佛堂又是什么情况。 谷小草又提议:“娘,不如今天儿子就陪您去礼佛吧。” 老太太一听,顿时心花怒放:“看吧,还是亲生的有孝心,像你那个媳妇子,我叫她去佛堂,次次还要推三阻四,简直是不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那是她要主持中馈,确实走不开。娘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这就走吧。” 谷小草不想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纠缠和抱怨,连忙哄着老太太去佛堂。 扶老太太出门的时候,谷小草经过陆仁和蒋由身边,想起他们两个昨天不知去了哪里,故意出其不意问道:“你们两个昨天下午跑去哪里玩了。” 两个小丫鬟神色有些躲闪:“没有玩,是去洗衣裳。” “胡说。我昨天路过咱们院里那口大水缸,里面的水都没少,你们洗的哪门子衣裳。” 谷小草故作疾言厉色地样子诈了两人一下,果然见蒋由和陆仁有些害怕的往巫娆身后躲了躲,然后低着头讷讷认错。 “我们去池塘那边喂鱼了。” “每天下午都去吗?”谷小草接着追问。 陆仁怯怯抬头偷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 “要是活都干完了,想去玩就去吧。”谷小草问出自己想知道地信息,立刻又缓下语气:“你们别怕,我就是随口问问,倒是你们两个要注意安全,别给掉进水里去咯。” 两人听到这话终于放松下来,你扯扯我,我拉拉你,冲着谷小草笑了笑。 …… 佛堂内,香烟缭绕,木鱼声声。 胡拉拉跪在佛前,万分虔诚地念经,谷小草一开始还能打着精神陪他念叨两句,时间久了听的直想打瞌睡。 就在最困的时候,谷小草听到一阵小鸟啁啾的声响在头顶传来,她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梁上挂着一只燕巢。 窝里两只幼燕似乎在学飞,时不时飞出来,低空滑翔一阵又飞回去,谷小草本来正无聊,顿时看的目不转睛。 忽地,其中一只小燕似乎没有找准方向,飞落在香炉旁边,它叽叽喳喳在烟雾中蹦跳,不知是在呼唤同伴抑或是父母。 然而,不过一会,这只小鸟动作越来越小,叫声也渐渐弱下来,等到谷小草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它已经倒下来抽搐几下不动了。 谷小草立刻跑到香炉处查看,发现这只小鸟已经死透了,此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这烟雾定然是有毒,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胡拉拉待在屋里。 哗啦一声,香炉翻倒在地,炉内的香灰纷纷扬扬倒出来,地上一片狼藉。 谷小草收回手,冲着胡拉拉无辜的笑笑:“您看,我本来想让火烧的旺点,没想到把香炉踢翻了。这里还得叫下人收拾,我陪娘出去吧?” 这个刻薄老太太对儿子偏心眼到了骨子里,闻言非但不生气,还宽慰她道:“没事,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年纪大了,精神也容易乏了,娘正好也想回去呢。” 谷小草把胡拉拉送回去,自己也顺势告退。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盘算,既然佛堂里烟雾有毒,到底这府里谁要害这个老太太呢?如果要论动机,一直被婆婆磋磨的儿媳可能性最大,然而昨天也没见巫娆有所动作呀? 穿过回廊的时候,谷小草忽然听到池塘传来呼救声。 她匆忙赶过去,远远见到蒋由师兄在水里扑腾,溅起许多水花,似乎是溺水了,陆仁正站在岸边呼救。 “蒋由师兄,你再坚持一下,你别慌,我来救你了!” 谷小草喊着往池塘跑的时候,却见本来站得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的陆仁,踉跄几步也跌落在水中,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背后推了一把。 等她来到岸边的时候,只来的及看到一只最后沉陷在水里的手腕。 谷小草立刻不管不顾跳进水里,但是任由她怎么潜下去寻找,却依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她浑身湿透,狼狈站在岸边,盯着水面最后一圈涟漪消失。 她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反复回想之前的落水瞬间,蒋由的惊慌、陆仁的愕然。 她无比确信,刚才一定是有股不正常的力量将他们推下了水。 她甚至开始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跑的再快一点,她不敢去想明天早上还能不能见到蒋由和陆仁。 第61节 自从进入秘境之中,谷小草一直将其看作同门给自己演来逗乐的狗血话本,甚至有时候还把秘境里头发生的怪事当个乐子看,以至于忽视了其中的步步惊险。 谷小草失魂落魄往问心堂走,万分后悔当初没劝巫娆不要逞强走入凶门之中。 …… 问心堂内。 巫娆见谷小草浑身滴水、面色苍白走回来的模样,有些惊讶的迎出门来:“夫君,你这是怎么啦?” 谷小草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演下去,她沉默着走入问心堂,坐在棺材上。 她想理出线索头绪,但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 巫娆从侧间箱奁翻出一块毛毯,小心翼翼披盖在谷小草身上。 他问道:“你身上在滴水,我帮你擦干可好?一直这样,怕是要得风寒。” 谷小草心烦意乱,她只觉得巫娆讲话越发吵闹,终于忍无可忍丢出一句:“你不要管我。” 她挥手想叫巫娆不要再烦自己,却不小心撩在巫娆头上,后者发出一声痛呼,谷小草立刻扭身头去看,见巫娆发鬓凌乱,有些惊惶地望着自己,一只凤簪落在地上。 看着巫娆被凤簪尾部刮蹭到发红的额角,谷小草不由内疚起来,自己都眼睁睁见同门落在水里竟无力去救,还有何颜面去迁怒巫娆。 “对不起啊。”谷小草弯腰想要将簪子替对方捡起来,却愣住了。 只见地上那簪子尾部泛着殷红,好似血迹干涸了,谷小草抖着手将簪子捡起,才发现上面一股血腥气传来。 “巫娆,你别动,给我看看你的脖子。”谷小草颤着声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巫娆披在背后的头发。 一条贯穿喉咙的锥刺型伤口呈现在眼前,血肉翻开,触目惊心。 因为有高高的衣领遮掩,谷小草前两天没有发现。 这些死人,原来他们都是被人谋杀的。 凶手到底是谁?香炉、池塘、金簪……谷小草努力去回想每一个细节,得出结论,如果不是凶手可以隐形,那就只能是在场唯一生者的自己。 “夫君,你怎么啦?”巫娆还在开口说话。 谷小草摇摇头,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问:“我以前有没有打过你?” 巫娆为难看着她,半晌终于犹豫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打你?” “你去混字花档,输了钱,找家里要。我是真的没办法再给你钱了,为了瞒下婆母,我已经将嫁妆都当了去补府里的亏空。” “账本呢,给我账本看!”谷小草好像明白了整个故事,到处翻找账本。 巫娆忽然没了声,谷小草再去看他,发现他又变作尸体一具,坐回了椅子上。 原来不知觉间,已经入夜,门檐上的灯笼又灭了一盏。 除了尸斑,巫娆七窍又流出血来,唇色发黑,好像中了毒。 第五十八章 [v] 一个赌徒,一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他在赌场欠下巨额赌资,威胁主掌中馈的妻子,掏空了全副家财,逼得当家主母不得不典当嫁妆填补亏空。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知悔改,沉迷于一场又一场豪赌当中。 赌赢了,他就想再来一笔大的,赢得更多;赌输了,他就想翻盘,一次又一次的往里头搭钱。 每一次输空了钱,这个无耻赌徒都会痛心疾首的给妻子认错,然后半是哀求半是胁迫地拿着妻子的嫁妆继续去赌。 纵然是豪富之家,也终有一天会被慢慢蛀空。 东窗事发,老太君吃出早餐炖盅内的燕窝是碎盏,本是叫来媳妇训斥问责,却没想到看到了问题重重的账册。 一向对儿子宠溺无度的老太太也动了怒,她好言劝说过,也疾言厉色过,儿子每每嘴上答应,实则又偷偷去赌。 一家女人狠下心,只好断了他的月供。 他也曾为此消停了几日,只是狐朋狗友笑他被女人拴住了裤腰袋子,是个惧内的怂鬼。 “你们家的钱本来不都是你的吗?她们凭啥管你的钱?”赌徒们对着他嬉皮笑脸。 对啊,家里的钱,本来合该是我的。 一个大逆不道、荒唐至极的想法忽然涌上脑海,他打了个激灵,然后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但是那个念头却像在脑子里头扎了根,赶也赶不走,每到午夜梦回的时候,就像千百只蚂蚁在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又偷偷去赌,赌到一分钱都没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想只要我能拿到家财就一定能翻盘。 他终于从下九流的黑医馆里头买下一包雷公藤磨得粉,他把粉倒在燕窝里,没想到那一天,老太太为了儿子戒掉赌决定全家斋戒一日。 妻子收拾燕窝的时候发现不对,夜里私底下问他怎么回事,他喝了很多酒,开始打她,将金簪刺入了她的喉咙。 杀了人,他慌得六神无主。本来想在屋里翻出些金银逃出家去,却发现老太太怕他再犯毒瘾,拿走了库房钥匙。 他将雷公藤粉末放进香炉,又将两个贪玩的小丫鬟推进池塘。 老太太死了。 他在夜里,拿着全部属于自己的钱进入赌场一掷千金,仍然不出所料输了个精光。 他光着身子醉醺醺的被丢在街边,喊叫着:“我们家屋头还有四具尸体,再拿来压一注,行不行?!再让我压一注把,就一注,我马上就要翻盘咯!” 路人以为他是神经病,笑道:“怎么?你把老子娘都给杀了?否则哪里来的四具尸体?尸体么,又不是猪肉,杀了就不值钱啦。” “去你球的,我老子本来就死了。死了。我,我……”他说不出个所以然,醉死过去。 …… 短短两天,秘境倒叙了一场人伦惨剧。 天亮了,谷小草捧着一本沾血的账册,想出了这个故事里全部的前因后果。 她一直期待着敲门声响起,那样就好知道蒋由和陆仁平安无事。但是她又害怕天亮的太快,万一敲门声迟迟不响又该怎么办。 就在谷小草六神不定的时候,门锁响了一下,谷小草几乎要从棺材上跳下来。 “蒋由、陆仁,是你们吗?” 等了一会,外头没有动机,谷小草发现不过是一阵风,吹的门板响,她有些失望的坐回棺材板上,垂着头,她坐下也不是,又站起来走动,但是始终不愿意再看那道门。 风不停吹,门板也跟着不断地哗啦作响。 “小姐,该起来梳洗了,可不能再睡了。” “是呐,咱们这回早早地赶去花厅,看那老太婆还能讲什么说道。” 一开始谷小草还以为是幻听,迟迟不敢转过身去,怕又是失望一场。 直到脚步声越发清晰的往屋内走来,穿衣的悉簌声,环佩碰撞的脆响,一切细节唤醒了谷小草的感官。 她猛然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仁和蒋由,这种一下子放下心事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想笑,可也让她感觉腿软想瘫倒在原地。 “你们两个丫鬟,今天来的可真迟。” 谷小草迫不及待地回应他们,已经失去了等到去花厅再开口的耐心。 在场几人愣了愣,秘境再度运作起来。 陆仁和蒋由还是被困在秘境设定的身份中,连连对着一家之主赔礼道歉,谷小草看得想笑又心里极为酸涩。 她跟着巫娆三人一起前往花厅,一路都在想如何带着大伙摆脱困局,灯笼只剩下最后一盏。 谷小草不敢让三盏灯全灭掉,她赌不起。 燕窝可以倒掉,香炉可以推翻,小丫鬟也可以不许她们去湖边捞鱼。 然而,谷小草早已检查过,巫娆的锥刺伤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人死又怎么可能复生呢? 早餐桌上,胡拉拉仍旧对着巫娆阴阳怪气,谷小草就在这时拍案而起。 “娘,娆儿,我错了,我不应该去赌博,我发自内心的忏悔了。其实我赌瘾又犯了,想过害死你们再去赌博,这个燕窝被我下了毒,娘的香炉里面也是,还有你们两个小丫鬟会被我推下水,总之都是我的错。” 谷小草打开天窗说亮话。 “还有娆儿,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都是我害死了你。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你想怎么报复我,我都心甘情愿的承受,你能不能原谅我。” 谷小草怀疑新嫁娘身怀怨气而死,已经化为厉鬼,便来了一套n连道歉,试试看能不能销掉怨气,让这鬼早日超生。 “哎呀,我的儿,你终于醒悟了。”胡拉拉抱着谷小草老泪纵横:“浪子回头金不换。娘原谅你了。” “夫君,你这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又怎么会耿耿于怀呢。”只见巫娆凄然一笑,对着众人深深一个福礼:“只要你从今往后不要再赌,我就原谅你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呀。” 新嫁娘似是一直等着这句道歉。 说罢,她仿佛终于摆脱了执念与痛苦,化作细碎光点消失在空中,唯有那只沾血的金簪落在了地上,被谷小草拾起来放在怀里。 两个小丫鬟知道真相后,哭成了个泪人,也不知是哭她们的小姐死去,还是哭姑爷终于回头是岸。 整个一天,谷小草带着两个小丫鬟陪老太太调整情绪、聊天念佛,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又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 大伙都各自睡下了,唯有谷小草独自一人坐在问心堂,死死盯着房檐上仅存的一盏灯笼,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在火苗跳动中,谷小草回忆着白天的种种细节,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说这秘境已破,自己不该还困在这处问心堂才对,为何胡拉拉几人都没有恢复正常,巫娆又去了哪里? 也就是说,她应该还是搞错了秘境的关键答案,而现在可能连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有了。 …… 一阵风吹过,最后一盏灯笼也灭了。 谷小草躺在地上,她下意识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发出拉风厢一样的嗬嗬声,曾经贯穿在巫娆脖子上的金簪,以同样的方式穿透了谷小草,鲜血潺潺淌了一地。 而这只金簪,正是灯笼熄灭的最后瞬间,被谷小草亲手插入自己脖颈之中。 这个秘境,是四位厉鬼针对赌徒设下的杀局,没有人要原谅他,也没有人期待他的道歉。 他害死了亲眷家属,凭什么仅仅就靠几句话妄图脱罪呢? 再说,问心堂、问心堂,匾额就是一道提示。 莫问人心,先问已心。 赌的就是困于秘境中的人有没有勇气把刀尖对向自己。 第62节 谷小草也没有把握自己是否猜对关窍,更不知道自己这一刺,是不是真就把自己的小命给玩完了,甚至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巫娆几人到底是真是幻。 她只是知道,哪怕一切是假的,自己也不要再次眼睁睁看着同门送死,这种感觉经历一次就够了。 只听咔嚓一声,好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谷小草躺在地上,正好对面就是之前趟过的那口棺材,在她有限的视角之中,一道裂痕从棺材底部蔓延上去,然后形成蛛网一样更加细碎的裂纹,最终整个棺材土崩瓦解。 整个秘境崩溃消散了。 谷小草感觉自己的伤口开始愈合,因为失血过度而使不上力气的四肢也渐渐恢复,而且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显现八卦门的石厅之中。 元宝派的师徒几人围着她吵闹。 先有胡拉拉看着周围惊叹:“这里是什么地方?” 后又蒋由从秘境之中传送过来,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谷小草:“额,咳咳。师妹,你怎么躺在地上,你没事吧?” 巫娆笑道:“我已看过,她好的很。只是脑袋似乎不太灵光,拖到最后才把我们救出来。” 元宝派几人从秘境出来,立刻咋咋呼呼聊开了。 唯有平常脾气火爆的陆仁师弟,这回反常没说话,他只是站在一边,目光躲闪着谷小草,一副羞耻模样。 谷小草被蒋由师兄扶着站起来,发现师门几人不仅平安无事,甚至生龙活虎,不由心情大好。 忽然,她似乎想到什么,坏笑着环顾众人问道。 “也就是说,秘境里头的事情,你们都记得?刻薄老太太?娇俏小丫鬟?受气包小媳妇?” 她挨个扫过众人。 其中陆仁反应最大,他马上面色涨红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啊,秘境里头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原来方才如同锯嘴葫芦一般不说话,是想起秘境里头情状,害羞了。 谷小草一眼就识破谎言:“这位陆小丫鬟,你是不是傻?如果真的不记得,你应该问秘境是什么。” 陆仁立刻面红耳赤、暴跳如雷回复:“我说我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胡拉拉连忙拦住斗嘴的两人:“你们两个消停点吧,这可不是胡闹的地方。小草,过来过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话说,这里不会就是我派你们两个去的仙人墓吧?” 巫娆似是并未被秘境里当“新嫁娘”的经历影响,反问胡拉拉:“师弟,你不老实呆在元宝派看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胡拉拉捋了捋胡子委屈道:“你问我,我问谁呢?我那天觉得小草说得有道理,徒弟们都长大了,咱们门派的事情,也该跟大伙通个气。” “所以我就把咱元宝派中了诅咒的事儿,给修为还算过得去的几位讲了。弟子们知道后,都愿意帮忙轮流去宗门墓地找线索,那天正好轮到我带着你这两个徒弟进墓地翻牌位。” 蒋由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来。 “我记得当时胡师叔手里拿到一个小玉片,然后我们就被传送了。” 胡拉拉跟着点头同意。 “是啊,我就是普通的捞起个普通的牌位啊,只是那玉片上写的名字好像是——碧落仙?” 第五十九章 [v] 还没等元宝派众人讨论出眉目,大厅里又出现了新动静。 只见旁边“离”字门中,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接着一位浑身浴血的修士跌跌撞撞从门内滚出来,随即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也不知死活。 谷小草看他身形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对方貌似是个散修,此前一直跟在那位弥勒佛一样的冥海宗掌门后面。 胡拉拉忍不住凑过去问:“这位道友。要不要搭把手,我这里有回春丹还有止血丹,你看看要不要买?” 可算是钻钱眼儿里了。 谷小草忍不住吐槽道:“胡老头儿,你看他这个样,就差一口气吊着了,他也得有力气说话才能买啊。” 胡拉拉听后觉得有道理。他一边嘟囔着净干赔本买卖了,一边从芥子里掏出好几个丹药瓶子,把那修士翻过来,准备给他喂药救命。 这一翻,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修士脸上被烈火焚烧过,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大片皮肤呈现出焦炭状,状况好点的地方也都是水泡和扭曲的疤痕,状如索命厉鬼。 陆仁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场就干呕起来,胡拉拉跟着叹口气,将一大把滋元丹、止血丹塞进这人嘴里。 丹药落入口中,化作一股甘甜的液汁渗透,迅速修补着修士残破的身体,只听那散修痛苦的□□两声,艰难睁开眼,终于捡回一条命。 那修士缓过劲儿来,对着胡拉拉连声喊恩公道歉,胡拉拉看他这可怜样,反倒不好意思伸手要丹药钱了,只好愈发嘀咕着果然是赔本买卖,一边将药瓶收回来。 巫娆本来远远站着,这时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是跟那冥海宗的辛子追一伙的?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修士回答说,进入门后,是个八角笼决斗场。 随后,众人脑海中接收到秘境幻阵传来的破阵规则,要求众人在一炷香之内捉对死斗,胜者可以出去,败者就死在当场。 那些冥海宗的如果遇到散修,自然没有什么好顾及的大开杀戒。只是如果遇到同门,他们多少还是留了手,有好些弟子故意做出平局来,或者只是击败对方,不动杀手。 没想到平局的,还有主动认输的,纷纷身体自燃,在烈火中翻滚着死去,死状很惨。 所有人都被吓疯了,因此,后面哪怕大伙互相有再深的交情,也不敢再手下留情,各自杀成一片。 “那个辛掌门可以直接吞吃修士骨肉修为,不管是自己的弟子还是散修,遇到他的都被吃了。” “我运道好,轮空躲过了好几次比斗。不料后来碰到了辛掌门,我跟他过了几招,快被打死了。我想我不如自杀,也不想叫他吃掉,我就拿着刀自杀了,然后没想到就出来了。” 巫娆垂眸沉吟。 八道奇门,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蕴含着红尘中八苦。若要幻阵众人勘破迷局,最终只能把关窍放在“自我牺牲”的道理上。 他叹道:“第一关灭欲、第二关容情。这仙人墓主人真是有意思,我们来抢他的东西,他倒还要考核一下强盗的人品高低。” 杀机内蕴生机,倒像是一种筛选。难道仙人墓主人在找人?找谁呢? 巫娆对仙人墓的分析不明觉厉,在场众人纷纷陷入沉思之中。 唯有谷小草却想起幻境中,这人“新嫁娘”的娇羞模样,如今再是仙风道骨也掰不回来那形象了。 谷小草凑到巫娆眼前晃了晃手中的共千里,贱嗖嗖地笑道:“师父,我这里有几张照片,您老人家还记得吗?” 巫娆斜斜撇了一眼旁边的谷小草,若无其事道:“秘境里头皆是虚妄。叫几声夫君怎么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算一算我这便宜占得比你大。” 他阴着脸冷笑一声,拿手一勾,居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催动功法,谷小草手中的共千里不受控制的飞过去。 照片上面的他一身大红喜服,九尾凤凰顶心流光溢彩,眉目间情意绵绵,好一个不胜娇羞的新嫁娘。 他将共千里攥在手心,三两下手指一划便删了照片。 谷小草傻眼:“这上面分明被我下过防窃禁制,你怎么能引来我的共千里?” 巫娆将共千里抛还回去,从容道:“咱们之间有胡拉拉种下的拉郎配,其中一个副作用,便是彼此气息容易混淆。” 共千里认错了主人也难怪。 那岂不是可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 谷小草眼前一亮,有样学样冲着巫娆勾勾手指,胡不归嗖的一声窜了过来。 巫娆瞪了一眼谷小草,随即加大力气扬手一招,飞到一半的胡不归又被收了回去。 “莫要胡闹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话音刚落,陆续又有几个冥海宗弟子从墙壁缝隙中狼狈滚出来,看来是几个少数选择自杀的漏网之鱼。 他们均是面色惊惶、行容瑟缩,再也不复当初神气模样,看得元宝派众人唏嘘不已。 最后,那挺着将军肚的辛掌门居然也出来了,他看上去自然要比那些弟子好很多,但也是浑身沾着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虽然辛掌门仍旧是一副弥勒佛似的和蔼模样,但是自从知道这家伙秘境里头吃人的事情,谷小草总觉得他的笑显得很是阴森,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他一出来就安抚冥海宗门下仅存的几个弟子。 “你们别怕,本座刚刚在秘境里使得是咱们冥海宗的正道功法,你们在宗门里呆久了也就能学到。方才本座在秘境中所为也是迫不得已,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一次死里逃生,以后定然就平安顺遂了。” “回去后你们自去宗门器府领件趁手的法宝,另外,我这里也会赐下丹药,助你们突破境界。你们拜入我冥海门下,天道有感应、对着祖师爷起过问心誓,不要胡思乱想。” 这一番话恩威并施,那几个吓破胆的弟子对视一眼,虽然还是一副惊魂不定样子,但也能强撑着纷纷向掌门道谢。 说话间,大厅里陆陆续续又显出许多身影,只是比之此前浩浩荡荡、人多势众,如今十不存一、分外凄惨。 冥海宗只剩四人已经是状况不错,比如那个碧游宗的伯兼道长就是自己出来的,身后居然一个弟子都没有了。 除了元宝派救下的散修,另外仅有两个狼狈不堪的散修逃出生天,此间凶险可见一番。 直到卓卓宗主带着玄天宗的十几个弟子最后出现,谷小草发现在场几个门派也就是玄天宗一个弟子也没有少,真是殊为难得。 其实谷小草在看别个门派,其他人也在盯着元宝派。毕竟,在场唯有元宝派的弟子不仅没有少,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胡掌门?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 卓卓看到中途突然出现的胡拉拉,神情颇有些惊讶。 “啊,我是后面传送进来的。都是自家宗门商量的一些小对策,不值一提,呵呵不值一提。” 胡拉拉和巫娆对了个眼色,没有说实话,囫囵搪塞了过去。 “胡掌门这先后分兵的计策确实谨慎。此地颇为凶险,不料 ‘乾’字门后,竟会碰到手足相残的杀局,万幸我识破的早,没给宗门造成什么损失。” 卓卓微微一笑,得到身后一片附和。 谷小草察言观色,发现在场玄天宗的弟子,态度上无一不对卓卓更为尊重和感激了,看来那秘境之中,卓卓定然是做了不小的牺牲求得周全。 就在这时,蒋由忽然看着墙壁惊奇道:“师叔、师父,你们看,这墙上的缝隙在往地上走。” 果然,谷小草也看到,随着众人再度齐聚在山穴里,墙面缝隙向地面中间聚集,随着一阵土石崩解的声音,地下缓缓托起一道莲蓬状的石台。 石台上方,有九颗仿佛镶嵌莲子一样的坑洞,上面宝光闪烁,放着九道模糊的圆形光团,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唯有中间一格,明晃晃摆着几人入场时丢入残片拼成的完整版碧落遗书。 “那是碧落遗书!” 伯兼道人丝毫不掩对此物的痴迷,率先叫出声来。 毕竟,这是飞升修士留下来的书简,大概是整个墓穴最宝贝的一件传承。 而对于元宝派众人来说,这类上古遗简也有可能记录了破解“诅咒”的线索,正是大有用处。 谷小草跟元宝派几人咬耳朵:“我看这碧落遗书,说不定和咱们派有缘。不然你们怎么会从宗门墓地传到这里来?” 巫娆也轻声道:“四大宗门里头有三家都盯着这本书呢。除了卓卓能讲讲道义,另外两家跟疯狗无异,想要遗书可不容易。” 第63节 “各位,各位,我不跟你们抢那本书,我只要拿了我那份宝贝就走。” 方才被元宝派救下的那位散修疯魔一般越众而出,冲着莲蓬台跑去。 “哎,等一下。这位道友,这莲台情况不明还是莫要——” 卓卓开口劝他,只是还没等她话说完,便见那散修双手捧抓住一个光团,红光满面的喊叫起来。 “天哪,这不是大□□吗?!发财了,老子发财了,哈哈,这一趟没白来。” 谷小草听的一脸茫然:“什么是大□□?” “古时候传下来的一种极品丹药,听说可以叫人连升三个大境界,如今是有价无市,丹方也早就失传了。” 胡拉拉羡慕地看着那散修:“的确是个好宝贝,这小子手气真好呐。” “哎,你们看,他身体是不是在变透明?” 陆仁忽然指着场中惊道。 谷小草跟着看过去,发现果然如此。 这个散修的两只脚在说话的这几秒钟内已经完全消失,透明色从腿部飞快地蔓延到腰部,而他脸色地笑容都还没来的及褪下。 “什么,透明?” 这就是他留在世界上最后一句话,那散修就像一股迅速蒸发地水汽,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消失在原地,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光团失去束缚,又落回莲蓬台上。 在座的修士都能感觉到一个灵魂被迫消散的痛苦、不甘与恐惧,均是面色发白模样。 “他,是死了?魂飞魄散?”谷小草怔然看着莲台问道,然而在场无人回答她。 至此,那散修的下场过于凄惨,让在场众人谁也不敢继续轻举妄动。 忽然,卓卓好似下定决心,她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冲在场众人说道:“诸位道友既然有所顾虑,不如卓卓先勉力一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来惭愧,我已困在大乘境界多年,这碧落遗书上面进境参透之法,的确对本宗发展至关重要,卓卓便不予诸位客气了。” 说罢,她直接吞下一颗丹药,看上去神色极为痛苦。 卓卓吞药的瞬间,她的生机便迅速消退,最后她人虽在场气息却消失了。 巫娆低声轻叹:“难怪她敢取宝,这似乎是槐阴丹,服用后能让她临时变为假死状态,避过禁制搜检,她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谷小草死死盯着碧落遗书,有些不甘心:“碧落遗书就让卓卓拿走吗?万一上面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胡拉拉也跟着叹息一声,劝谷小草死心:“不然呢?人家第一个想出抓莲蓬的办法,身上也恰好带着合适用上的丹药,拿走宝贝也是名正言顺。罢了,这没有缘分啊还是莫要强求。” 第六十章 [v] 卓卓跳至莲蓬台上,果然依言只将碧落遗书拿下来。 在她拿走碧落遗书的瞬间,一阵机关运转声响起。 只见仙人墓穹顶对着莲台的地方,八道缝隙各自裂开一个三角形的缺口,最终形成八芒星样的穹顶门。 众人仰头望去,发现外面此时正是夜晚。 这道露天穹顶,恰好将一片星空含拢在内,谷小草虽然不懂观星,但也感觉这片星象排列颇为玄妙。 “诸位道友,既然此间事了,卓卓便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只见卓卓冲在座众人点头致意,放出一座微型飞舟,上面雕刻着十二道龙纹,挂着玄天宗的蟠龙幡。 几个年纪较小的玄天宗弟子先拿手碰了碰飞舟,随即缩小化作流光钻入飞舟之中。 接着从幼到长,众玄天宗弟子依次上了船,看上去秩序谨严。卓卓微笑颔首,也被几个年长稳重的弟子们让了进去。 飞舟冲入穹顶门,在空中恢复原型又渐渐变小,最终穿过穹顶飞入灿烂星河,不见踪影。 这时,谷小草发现,失去碧落遗书之后,地面上的莲蓬台已经黯淡下来。 此前明亮灿烂的光团,已经尽数消失不见,莲台剩下的八样上古遗物也显露出来。 其中有三样法器、三瓶丹药、一柄剑和一本有些破烂的薄皮书。 这时,冥海宗的大肚皮掌门亮起嗓门:“我说各位,咱们冥海宗人多,宝贝可不够分,我就不客气了。”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大肚子往前一挺,一股排山蹈海的气流将那莲台连根拔起,那石头台子随着气流径自往他嘴皮里跑,好像他肚子里藏着一方储物芥子一样。 “辛胖子,你想的倒是美。” 那碧游宗的伯兼道人看得辛子追竟然在自己手底下夺宝,立刻阴着脸扬起手中破了洞的折扇,随着一阵狂风大作,其中一柄扇骨脱扇而出,将莲台硬生生钉在原地。 “好吧好吧,我没劲跟你耗了,就想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去。这些宝贝咱们对面分一半,你后头别招我了,再招我小心把自己撑死。” 那辛掌门无奈妥协,猛地一使力,气流狂涌,随着刚刚扇骨插入的口子,莲台裂成两半,其中一半再度向他口中飞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都是老交情了,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体胖心窄是吧?” 伯兼道人嗤笑一声,扬手又是一扇,辛子追拿走的半扇莲台又向他飞去:“我要这半边,那本破书你自个儿留着吧。” “瞧你这个斤斤计较的样,你要就要吧,都是好东西我不讲究。” 辛子追也懒得再纠结,妥协要过另外一半莲台。 这两人坐地分赃,五五下账,根本不将在场其余人放在眼里,四大仙门的名头积威日久,早就习惯了嚣张霸道。 就在这时。 胡不归像一颗流星一样坠入场内,跨啦两声,莲台成了一堆碎石块,上头放的宝贝自然也散了一地。 “大胆!” “你做什么?!” 出手的正是巫娆,两个修士这才发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元宝派,如今也成了一个硬茬子。 “二位,我说二位。”巫娆勾了勾唇角,看垃圾一样看着两人:“狗急抢食,也得看看人的脸色吧。” 随着巫娆开嘲讽,谷小草趁着他们对峙,立马眼疾手快冲进场内。 “元宝派的臭丫头,把宝贝给我放下!” 伯兼和辛子追见势不妙,一个丢出扇子,一个放出磅礴气流,对着谷小草两相夹击。 宝贝掉了一地。伯兼和辛子追碍于身份没来得及捡,可谷小草她不要脸呐。 谷小草也不讲究动作不好看,更不嫌脏,她躺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也不管好坏,飞速捞走两三样宝贝。 元宝派人多势众,辛子追放出的气流被胡不归挡下,胡拉拉与蒋由合力将伯兼道人的扇子也给击飞了。 被秘境折腾到现在,众人身心俱疲。 相比没怎么受伤的元宝派,辛子追和伯兼都是强弩之末、色厉内荏,两人见讨不到好,只好退而求其次,各自抢走地上剩余宝贝。 “元宝派,真是好样的,你们最后祈祷下次别犯到碧游宗手里。” 伯兼道人收起扇子,沉着脸走了。 “你们这些后起之秀,如今真是不可小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辛子追摇了摇头,还是那副笑呵呵模样:“我记住你们了。” 说罢,他挺着肚子带着仅存的几个弟子也走了。 谷小草才不管两个丧家之犬放的狠话呢,她兴奋的冲元宝派众人招手:“快来啊,一起看看我搂过来的宝贝。” “一瓶大□□、一把宝剑和一本册子,哎呀都是上古传下来的宝贝,这回咱们发财了。” 胡拉拉凑过去看到宝贝,也喜不自胜的念叨起来,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冲着两个散修道:“对了,还有你们俩,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过来好歹分点丹药再出去吧。” 其中散修似是被吓破了胆子,连连后退、摆手拒绝:“能从这秘境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怎敢要贵派的东西,我我还是走吧。” 而在场另一位散修,不好意思上前挑选,但也舍不得走:“我都行,诸位前辈、道友要是愿意送一颗丹药给我,就是莫大的福分了。” 却见这时,巫娆从中抽出那把宝剑,掂在手里看了又看。 谷小草见状,嘲笑起他小家子气。 “怎么?你不舍得给人家啊。” 巫娆仍然垂眸凝视着上古宝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他忽然抬手将剑锋竖起,然后塞到嘴里,一口就咬下去。 在座众人看得惊呆,谷小草更是喊出声来:“你疯了?这又不是金块,你咬一口也不能验证真假?” 等到巫娆松了口,那把剑锋上面居然被咬出了豁口,他仿佛铁齿铜牙一样嚼着金属块,一边自顾自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果真如此,到头来,还是叫这墓主人耍了一遭。”巫娆将丹药抛到散修手里,又将剩下半把剑丢给胡拉拉:“你们还不快尝尝苦心孤诣抢来的宝贝,味道倒是挺甜的。” 胡拉拉听他的,将剑柄放在口中一咬,立刻惊呼起来:“真是被耍了,这不是清心糖吗?” 这清心糖是用上好的雪莲与冰心糖丝熬煮而成,有清火败毒的功效,储存时间不限,是修真界最受欢迎的小儿零食。 刚出炉时,这种糖绵软拉丝,容易塑性染色,常常被小摊贩做成动物、花草等形状贩卖,无一不是惟妙惟肖。 两位散修听后先是不敢置信,随后也跟着咬了口手中的丹药瓶,脸色变得有些无语和失落。 最后,两个散修还是敛容对着众人拱手施礼道别:“虽然宝贝是假,但是元宝派做事公道,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散修走后,元宝派几人围坐一堆,看着巫娆手中仅存的硕果。 “修真界风云榜,碧落仙赠梦化仙。”谷小草念出声来。 提起梦化仙大名,众人不由惊诧。 此人乃是早已在万年前飞升得道的玄天宗老祖,是可以和自家飞升的老祖宗丹黄宝相提并论的人物。 所有宝贝中唯有这本书不是糖,而是货真价实的纸,只是看上去破破烂烂,名字听起来也很像坊间不负责任的八卦小报。 不过,这已经算众人拿到手的唯一值钱的家当了,好歹也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书册。 “给我看看。”谷小草从巫娆手中抢过来翻了翻,这破书差点散架:“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么,里面都是这个碧落仙给梦化仙写的书信啊。” 原来,这碧落仙正是元宝派不知道多少代的某个弟子,而梦化仙与碧落仙似是交情不浅。 “这两个前辈真是有意思,弄个古里古怪的秘境,然后把自己门派的后辈骗进来耍着玩。”谷小草还是有些意难平:“而且真是缺了大德,真就一个宝贝都没给咱们这些小辈们留。” 巫娆忽然贴近闻了闻谷小草手心里的册子,他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扫在谷小草手心,有些痒、也有些冰凉,还带着馥郁的香气。 谷小草吃了一惊,那叠册子便落在地上。 “你忽然凑过来做什么。” “这册子上是青蚨血画过的传送阵,估计你们在宗门墓地里面找到的小玉片上面也有,功能和上次把我们引到妙缘大殿地下的两个 ‘须尽欢’一样。” 青蚨是一种小虫,将母虫抓住,子虫也会立刻飞来,往往母子一起落网。 如若将这两只虫杀死,拿虫血分别涂在两种器物上,可以使得持有物品者冥冥中被双向吸引,做成传送阵可以无视一切禁制传送。 第64节 谷小草才意识到,胡拉拉突然被传送过来不是偶然,应该是无疾修士在玉片和册子上画过青蚨血传送阵。 谷小草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册子,却没想从册内飘出一张残页,只见上面写着:“风云榜首梦化仙,乃修真界第一大仙门元宝派掌门首徒……” 后面的字迹模糊,渐渐辨认不清了。 谷小草惊呼:“梦化仙不是玄天宗老祖宗吗?怎么成了咱们元宝派的掌门首徒?” 疑团渐起。 蒋由师兄听后也不由惊叹:“哇,修真界第一大仙门,我们元宝派?” “真的吗?狗尾巴草,给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逗我们呢?”陆仁则是不敢相信,他从谷小草手里拿过那张纸叹道:“当真,祖上还有过那么辉煌的时候呢。” 修真界第一大仙门。 谷小草怎么想也不敢把自家小破门派和这个词联系起来。这是什么?假新闻?我们元宝派啥时候这么牛了? 胡拉拉捡起那张纸愣了愣,然后扭头问巫娆:“第一大仙门?你以前在咱们宗门墓地翻出过类似的记录吗?” 巫娆摇头,沉声说道:“胡老头儿,情况有点不对。看如今的玄天宗就知道,第一大仙门是何等赫赫声威,即便没落了,为何只有这张纸上记录来,成了孤例。” “可是老祖宗没必要骗咱们啊。”胡拉拉也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关于那个作为第一仙门的元宝派过去历史,一夜之间被天道彻底抹除了一样。”巫娆不由自主盯着天空的星象,掐指默默运算。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第六十一章 [v] 自仙人墓之行结束,胡拉拉便马不停蹄的操持起来另一桩喜事。 玄观堂挂匾仪式。 倒悬界之危解决过后,胡拉拉担忧怀璧之罪,将醒道木捐给天下修士。 而卓卓曾在各大仙宗仙门前承诺,玄天宗将出资在元宝山门下修建玄观堂,以供奉醒道木匾额。 如今玄观堂果然在元宝派山门旁落成,只待胡拉拉带领元宝派弟子们将醒道木匾额供奉其中。 这是最近震动整个修仙界的大喜事一桩,无论散修、仙门都在元宝派山门下汇聚一堂,前来一睹醒道木真貌,企图参悟蕴藏在匾额之中的玄妙大道。 庆典从一大早就开始了。元宝派山门附近,敲锣打鼓、红绸飘飘、人山人海。 天气晴好,阳光碎屑般洒落,宾朋弟子上下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一派岁月静好模样。 乔巧巧举着回影石直播,肩膀上蹲着一只大号蛐蛐儿,正是乐乐堂掌柜山雨娘娘。 言情话本专卖店乐乐堂,本是当年元宝派“谷物夫妇”招生演出的赞助商之一,虽然后来合作没了,交情却还深,此时也前来观礼。 陆仁跟说书似的,在乔巧巧二人面前描述着仙人墓地惊心动魄: “话说我当时急那时快,立刻就跟着蒋由师兄把那个碧游宗掌门那把破扇子给击飞了。” “哇,陆师兄好厉害。” 在他身边还有凑做一堆地元宝派弟子,听到惊险处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乔巧巧坐在旁边,敏锐地嗅到了八卦气息,一边啃着一只杏儿,一边好奇问道。 “陆道友,那个娶亲的幻阵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跟咱们详细说说呗。” “那没什么好说的。”陆仁开始支支吾吾:“就是大伙儿都被催眠了,谷小草那家伙比较幸运,没睡过去,就把我们都叫醒了。” 说着,他偷瞄一眼不远处谷小草,见她心不在焉,好像没听到这边动静,暗暗松了口气。 殊不知乔巧巧心中大喜,谷小草和巫娆进了娶亲幻境,四舍五入就是他俩成亲了呀! 心中小人摇着小手绢狂舞,□□党统统退散,果然谷物夫妇才是真的!老母亲好欣慰,老母亲仿佛吃了三斤蜂蜜啊! 由于太激动,乔巧巧举在手里的回影石都微微颤抖起来。 乔巧巧的直播间,特意开在了论坛上“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煞费苦心想给这个出了名的“冷圈”吸引一点人气。 乔巧巧如今写的言情话本在乐乐堂特别畅销,果然有不少网友闻讯摸过来看直播,弹幕也很热闹—— “哎?后面是不是花解忧和谷小草坐在一块儿啦?” “真的是!呜呜呜!花草女孩狂喜jpg” “产粮太太,把镜头往后面拉呀,这对儿好不容易同框了,我要看花草夫妇发糖。” “这个机位好,我这就把直播转去花草夫妇有点甜。” 乔巧巧看了评论,眼前一黑。她扭头一看,果见花解忧跟个苍蝇一样,阴魂不散的偎在谷小草旁边言笑晏晏。 她咬牙切齿回复:“我回影石没灵力了,不播了。” 说罢,狠狠地掐断了直播。 …… 玄关堂外一片芳草地,四合都是杏树。 胡拉拉带着元宝派的弟子在草地上铺了许多柔软鲜艳的地毯,谷小草本来躺在其中一块地毯上晒太阳、撸狗、发呆。 “狗”是睚眦,临时从巫娆门上卸下来的,踹了她两脚跑了。 说是发呆,谷小草其实在想巫娆。 巫娆从仙人墓回来后就闭了关,即便元宝派今日如此热闹喧嚣,也不见他露面。 恐怕那诅咒愈发严重了,哪怕能炼化须尽欢吸收阴气替代灵气,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更兼这数日陷在仙人墓中,他修为一定倒退的厉害。 真够糟心的。 想着想着,谷小草下意识举起手中的梅子果酒,一饮而尽。 梅红色的酒又从薄胎小盏中连续不断地潺潺流出,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脸颊浮起一抹薄红。 “小草,小草?” 谷小草猛地回过神来,只见花解忧在她旁边坐下,笑睨着她。 原来浣花宗的人也来了。 花解忧道:“听说你抢了我家掌门的碧落遗书,还跑去仙人墓里,混了几个不错的宝贝?” 谷小草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说话注意着点,谁抢了你家的碧落遗书,最后那片残简是我们元宝派自己找来的。” 说完,谷小草还装模作样、目露同情。 “你们浣花的碧落遗书被偷了??怪不得没见你们浣花的弟子进秘境。” 花解忧笑看她装腔,还顺着她瞎胡侃。 “哟,原来你才知道我们被偷了。我好歹也是浣花的人,残简被偷、合宗震荡,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谷小草无语:“祸害遗千年,你就是那个祸害,用不着关心也活得好好的。” 花解忧亲亲热热凑过来:“咱俩青梅竹马相识,我又救过你一命,好歹也算是你的红颜知己吧,你可真够绝情的。” 除了花解忧这个异类,其余浣花宗弟子在花万仪面前,跟老鼠见了猫没什么区别,有些话似乎也只能跟他打听。 谷小草便没有推开他,反而略带八卦地压低声问:“那花掌门这几天心情何如?恐怕不太好吧?” “今天浣花就我一人来的,我家掌门闭关了,这几天呐。”花解忧轻描淡写叹息:“宗门里的玉屑扫都扫不完。” 玉屑扫不完?这是死了多少人。 谷小草联想到浣花宗那邪门功法,虽不知花解忧是不是故意说来膈应自己,还是忍不住心中作呕。 “师妹。” 却又见蒋由拎着一个油纸包过来了。 “这次大伙能平安回来,多亏了师妹在秘境之中随机应变、急中生智。你爱吃烧鸡,这是我从凡人界特意排队买来的老字号,是家刷爆朋友圈的网红店,你尝尝。” 谷小草眼中一亮,毫不客气地从烧鸡上撕下一块脆嫩嫩地大鸡腿,吃的满嘴流油。 果然世上只有大师兄好啊。 她马上把黏糊糊的花解忧推远了,一通埋头苦吃,含糊不清说道:“太好了,我正饿呢。大师兄,你是永远的神!” “你觉得好吃就行,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饲养员”蒋由坐在一边儿笑呵呵地看她吃。 谷小草吃得正开心,对面不声不响又坐了一个人。 她一抬头,发现又是个老熟人——捻尘缘。 谷小草擦擦嘴问:“这不是捻尘缘,捻道友吗?我邀请过你,你不是拒了我,还说不爱凑热闹吗?怎么又来啦?来,先吃个鸡腿。” 捻尘缘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随意举了举手里的回影石:“我是来打工的。你也别吃了,支持一下我工作,有几个富婆小姐姐雇我拍你和花解忧聊天。” 继谷物夫妇be之后,花草夫妇崛起,这熟悉的 “产业链”又回来的。 修仙界永远不缺吃瓜群众嘛。 谷小草怀念地哈哈大笑,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心。 左边靠着花解忧、右边是蒋由,对面还坐着个捻尘缘。 巫娆从洞府里走过来,恰好就看见谷小草这幅莺莺燕燕、左拥右抱的模样。 狐朋狗友、吆五喝六,一群乌合之众,不成体统。 他嘲讽似的撇了一眼谷小草,后者感觉脖颈子一凉,凭借一股“小动物”似的警觉抬头,正好瞧见了巫娆。 “你们吃好喝好,我先走了。” “哎,谷小草,你这是上哪儿去?” 谷小草嬉皮笑脸的一溜烟跑了,花解忧本想抓住她,却连片衣角都没碰上。 不一会,巫娆身边跟上了一个人。 “不是要闭关吗?怎么出来啦?你倒是搭理搭理我啊。” 巫娆看了一眼谷小草,冷着脸继续走不说话。 他的发丝随风扬了一缕,谷小草手背上被乌黑如丝绸的发丝扫过,滑滑的,有点凉,又有一点点痒。 第65节 特想给他别上去。 她趁巫娆低头找一片没有人的杏树下,铺放毛毯的功夫,忽地伸手扯上了他头发,那窝发丝在手指间缠绕又滑落,从烧鸡那里抹上手的油光也落在巫娆的头发上。 手感果然和想象一样,坚韧而柔软,只是被太阳晒过,并不冰冷。 巫娆一惊,谷小草手太快,他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烧鸡的油星子落在头发上。 他盯着谷小草,就像昂起脖子伺机而动的一条蛇:“谷小草,为师的头发很好摸是么?” 谷小草终于得偿所愿,此刻笑出一个酒窝,又乖又坏的眨了眨眼:“不好摸啊,那手感跟睚眦似的,糙的很。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胡不归冲天而起,击碎了谷小草手中的薄胎小盏,好像那是她的脑袋。 谷小草闭上眼睛,衣袂无风自动,胡不归在空中震动,在她头上盘绕一圈,停留在谷小草的胸前半寸。 两股神识在胡不归上缠绕、相触、争夺,渐渐融合,最后混为一体。 “这还是你教我的,拉郎配的另一种用法。” 谷小草触类旁通,将从秘境里巫娆抢自己共千里删照片那招彻底学了过来。 她老神在在的闭着眼,终于感觉到胡不归的真实样子。 原来那是没有实体的一团气,变化多端、冷的像冰,非常柔软也非常飘渺,像天上扯下的一朵云,也像巫娆这个人,极端纯净,也极端凌冽。 谷小草想的有些痴了。 巫娆的灵识忽然抽离,转而化为无数尖锐的针状气流,毫不留情扎下,谷小草痛呼出声,胡不归也终于回到主人手里。 “是吗?那为师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碰别人的神识,如果我下手再狠一点,这回儿你就成个傻子了。” 谷小草讪讪地收回灵识,面上却不以为然的地从眼前某个餐盘里捡起颗花生米丢在嘴里。 “那要是真的傻了。我干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往你衣裳上头吐口水。” 谷小草随即勾了勾手指,头顶树梢上的几颗杏子在她神识操纵下,劈里啪啦向巫娆砸去,显然谷小草还记着被巫娆神识刺痛的仇。 她挑眉笑道:“见谅见谅,我本来是想练习一下神识探物,可惜没控制好。” 巫娆不屑低沉冷哼一声,谷小草近身的果子顿时失去操控权,又转身飞回树上砸下更多果子,接二连三往谷小草头顶砸去。 “看来方才你那顿烧鸡还没吃饱,为师只好多送你点杏子填肚子,别饿着。” 这师徒俩较上了劲。 谷小草运转灵气,马上抢回上风,挑衅似的对着巫娆砸下更多果子。 “我不饿,这果子挺甜的,还是师父您老人家多吃点,这就是尊师重道。” 两人斗法几个来回,果真把整棵树的杏子都砸空了,密密麻麻的黄色小球飞来飞去,就像大片黑压压的乌云。 两人动静不小,引来许多宾客侧目。 胡拉拉也站在不远处捋着胡须看热闹。他身旁跟着陆仁连同一众元宝派弟子,其中便有人拽着胡老头儿袖子慌问道。 “师父,你看啊,巫师伯和小草师姐都打起来了,你怎么还不拉架啊?” 人群中乔巧巧冲着出声的年轻修士嘘了一声,一手举着投影石垫起脚拍得起劲儿:“这哪叫打架啊,你长大就懂了。” 乔巧巧露出一脸姨母笑。 第六十二章 [v] 不远处,胡拉拉被乔巧巧的俏皮话逗得笑出猪叫,巫娆眯起眼循声望去。 他停下和谷小草这场纠缠不清的斗法,任由满树杏子落在地上,起身朝着胡拉拉走去。 “你别跟来了。我这次出门来是找胡老头盘账的,把这几日咱们待在仙人墓的盘缠落在宗门公账上算一算。” 走前还回身冲谷小草摆摆手。 一听说是要盘账,谷小草果然没了兴致,转头就没心没肺的笑嘻嘻冲着捻尘缘几人摇手招呼。 “来吃杏啊,我刚从树上摘得!特别甜!” 巫娆怔然看了一眼笑得春花灿烂一般的谷小草,不知何如自嘲似的也笑了笑。 哪想他不过是一个转身吩咐的功夫,胡拉拉就没了影。 原来,方才胡拉拉算着吉时将到,便冲着站在身旁的乔巧巧拱了拱手告退: “乔道友失陪,我看这悬挂匾额的吉时将近,卓卓宗主应当也快来了,我得回去换身喜庆衣裳。” …… 风清云袅,宾客一堂,这供奉仪式开端万事顺意。 胡拉拉忍不住心情愉快地在夕阳的余晖下哼起歌来,就这样一边荒腔走调一边晃晃悠悠乘鹤往妙缘峰飞去。 刚一踏入洞府的门槛,胡拉拉就觉得自己叫人跟上了,对方虽然贴了隐身符箓,但却并没有刻意掩藏气息。 胡拉拉忽然回转身来,面上已经变回本来的娃娃脸少年模样。 “哟,稀客呀。”胡拉拉问道:“你啥时候跟上我的,还又把我这易容法术给撤了。” “我就是不想看你那张老脸,显得你跟我爷爷似的。”巫娆见自己被发现,也从虚空中显出身形来:“你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我就比你入门晚一天,还是来宗门的路上耽搁了。” “哪怕晚一个时辰,那也是我师弟。” 一张茶台,一壶新沏好的茶,井然有序依次落在妙缘洞府中伸向天井的平台上。 “你这家伙,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跟我回来做什么?” 胡拉拉说着话,开始忍不住捧着茶杯回想,门下弟子到底哪个犯到巫娆手里,惹他找上门来算账。难道是几个年轻气盛还不怎么懂事的弟子们闯了祸? 巫娆垂眸不语,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胡拉拉正想开口再问时,见他从芥子里拿出一块星盘,眉间笼着凝重神色。 “你看,我已将那天在仙人墓看到的天幕星空全数复原。” 胡拉拉忍不住问:“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巫娆叹道:“恐怕那碧落仙记录下来的都是真的,我们元宝派真的曾经有过天下第一、唯我独尊的时刻,只是时间浩渺、沧海桑田,一切都不再是原本模样。” 胡拉拉喝干手中茶,懒散无所谓道。 “那又怎样?”家业都给不知道哪个败家子老祖宗败光了,现在沦落到这吃土喝风的境地,一家人聚在一起感叹以前祖辈上的风光? “那天仙人墓开启,天幕上的星象排布正合元宝派内建筑,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关于元宝派的地图。” 胡拉拉怎么想都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与戏剧化。 “是吗?可是碧落仙把地图挂在坟头屋顶上干啥呢?这不怕招贼惦记吗?” “星象变化、周而复始,可越千古不变。 也许碧落仙抑或是她那位得道飞升的友人梦化仙,精通卜算之术,算到数万年后的这一天了有客人到访呢?” 巫娆将手插入星盘,无数星光随着他的指尖流动,好像流淌的一条璀璨银河。 本来巫娆来找胡拉拉的时候已是日暮西斜,聊到现在已经是夜幕低垂,无数星星细碎遍布天穹,星盘上的星星随着巫娆的动作飞入空中,抬头望去不分彼此。 胡拉拉看着巫娆手心亮晶晶的星星感叹:“过了数万年,门派里面的许多建筑都消失了,你看,这里本来有座高塔,我在老典籍上面看到过记录,真是叫人唏嘘。不过万幸的是,三峰还在,青山不改。” 巫娆看着星盘喃喃低语:“而三峰之中,那里就是天枢所在。” 他伸手点住一颗最亮的星星,正对应内隐在妙缘峰中的宗门墓地,那星星在他的指尖触碰下爆发出更加闪耀的光芒,引动四周星象形成了一个小漩涡。 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星星纷纷暗淡下来,在空中消隐无踪,巫娆收回了星盘。 胡拉拉狐疑的看了眼师兄,忽道:“你找我来定然不是说这些有的没得吧?仙人墓的线索看起来没什么价值,顶多知道咱们祖上富过,还跟那玄天宗老祖能攀上点关系罢了。” “没什么,想跟你随便聊聊。” 巫娆垂下眼帘,看上去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这可稀奇了,自打两人成为同门以来,少说也几百年了。 胡拉拉就没见巫娆发过愁,对方永远都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胡拉拉忍不住倾身向前,来了兴致。 “出了什么事?你是丢了什么东西?还是哪个弟子碰坏了你的摆设衣裳?难道你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想变性?” “闭嘴吧你。” 胡拉拉的想象越来越离谱,以至于巫娆听都听不下去,他捏起茶盏往胡拉拉嘴里塞去,茶水咕噜咕噜直往下灌,胡拉拉被灌得直瞪眼睛,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摆手。 等巫娆终于消气停手,胡拉拉拍着胸口,咳的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咳,你好端端的动什么手啊。我这也就是随便猜猜,又不当真。”见巫娆又要动手,胡拉拉赶忙赔礼道歉一条龙:“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行吧?” “所以你到底是想和我聊什么呢?” “我有一个朋友想问——” “你没有朋友。”胡拉拉立刻插嘴打岔。 巫娆被胡老头儿这话噎了噎,只好烦躁的发出一声啧,然后改口。 “行,是我想问。你的功法拉郎配,可否替人抽离情丝?” “抽情丝?谁?你?!”胡拉拉不明白巫娆又在发什么神经,连连摆手拒绝:“师兄,这情丝可不兴抽啊,不光是抽的时候心绞痛,抽完了还六亲不认呢。” “再说,你这性子本就清冷怪僻,和谷小草用不一样的方式却一样的人嫌狗厌,用得着抽情丝吗?” 听话知音,巫娆问道:“你只说后果,却没说不能。也就是可以抽对吗?” “抽是可以抽啦——” “那就抽。” “你总得跟我说你这好端端的为什么吧?七情六欲乃人之本心,情丝若不存,恐怕对你修行有碍。” 巫娆眉间抑郁滞涩,言辞冰冷如利刃。 “因为谷小草。” 胡拉拉被他这句谷小草惊地倒抽一口冷气,磕磕巴巴问:“等等,你刚刚是说,你刚刚是不是说——” “没错,正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谷小草。” 第66节 巫娆终于把心事说出口,心头反倒一片空茫失落。 许多时日以来,谷小草一举一动皆牵着他的心,总会使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失控,好像化身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覆灭了自己。 胡拉拉此时已经惊到失声了,只是一脸蠢相看着巫娆说不出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胡拉拉好半天才找回舌头,他一挥绸带,整个洞府顿时门窗紧闭,还一连贴了好几张高级隔音符,保证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我自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巫娆苦笑。 “可笑冷漠如我,也有为情所困的那一天。小乞丐害人不浅。” 胡拉拉看着师兄,长久叹息一声:“还记得你在期末考评给她留的评语吗?朽木难雕也。大呼小叫、不修边幅,不是在闯祸,就是赶在闯祸的路上。” “但是有感觉就是有感觉,我又骗不过自己,所谓情之一字,本就不讲任何道理可言。” 不知何时起,假戏作了真。 更不知何时起,抬眼便是妒火燎原,将一切理智也好、矜持也罢,都焚作了飞灰。 胡拉拉小心翼翼问:“那你要抽情丝,是不是怕你们师徒的名分——” “得了吧。”巫娆反问: “你见我自己何曾在意过什么世俗流言?” “那你是为何?” “爱人者要为之计长远,我是谷小草的师长,天生便该比她多想一步。莫说是对于男女情爱,她是七窍通了六窍,半分没有那意思。” “便是她也心悦于我,也绝不能容许这非分之想。如果我们两个结为道侣,元宝派将无颜立足于世,你我半生经营心血好不容易有些起色,最终却付之东流。” 巫娆不是一个贪恋儿女情长的人,强压下辗转惆怅心思,决意快刀斩乱麻。 “我不甘心。像我这样的人,不该耽于小儿女心事。情爱,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失去了也没什么。” 胡拉拉见巫娆真的下了决心,自然知道这是劝不回来的。 他长叹一声。 “行,我给你抽情丝。只是先提前跟你说好,这抽情丝的滋味儿可不比抽筋削骨差。” …… 吉时一到,玄观堂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远道而来的各路修士。 “玄观堂自今日落成,来往修士无论辈分上下,不分修为高低,皆可前来共参大道。” 胡拉拉的扩音符在半空燃烧,卓卓掀开了盖在醒道木上的红绸布。 丝竹锣鼓声起,“普天乐”奏响。人群在欢呼,烟花漆黑的夜色中竞相绽放,玄观堂外玉龙舞动,一派灯火辉煌。 谷小草本来正喜气洋洋的欢呼蹦跳,眼尖瞧见了人群里的巫娆,从拥挤的人流中艰难穿梭,终于赶上前一把扯住他衣袖。 “哟,师父,你也来瞧热闹啊?盘账盘完了?我刚刚发现,那边还有摆小摊卖糖葫芦的呢,仙人墓里你还欠我一根糖葫芦,咱俩去买吧?” “我从未欠你任何东西。” 巫娆冷淡的将衣袖从谷小草手心抽离,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 谷小草脸上本来一派兴高采烈,此时倒落了个没趣,瞬间黯淡下来。 第六十三章 [v] 就在谷小草因为巫娆的阴晴不定乱了心绪之时,忽感肩头被人拍了两下,她扭身一看,是花解忧笑盈盈一张脸。 花解忧手里还提着两个透暖光的兔子灯,见谷小草回转身,便递了一个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啊?哟,你这表情,跟那被人丢在街上的流浪狗一模一样。” 真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人物。 嘴贱归嘴贱,但兔子灯是无辜的,好歹还值十来块灵石的,尤其每逢人多的时候这些混市集的小摊贩们都会涨价,说不定要几十块灵石才能成交呢。 谷小草接过灯一看,这灯被施展了法术。雪白一团小兔子,鼻翼蓊动,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可爱极了。 她抬眼,盯着花解忧道。 “姓花的,你永远记着一句话,少管闲事命才长。” 谷小草催动灵气,把灯一扬。那灯身乃是暗纹绢纸糊的,里面的火苗猛然彭大了一圈,萌萌的小兔子巨口一张 ,把花解忧手里的另一只兔子吞掉了。 火一烧纷纷扬扬的白灰落下,掉得花解忧满身都是。 “可以啊谷小草。许久不见,你修为没涨,脾气倒是见涨。” 花解忧只好狼狈抖落一身烟灰,他摆了摆手一副不与对方一般见识的模样,接道:“咱们两个在一块算什么闲事啊!我找你是有正事。” 谷小草狐疑:“你是浣花宗的人吗?你应该还记得你们浣花和我元宝派不对付吧?什么正事啊,你一个浣花的成天和我搅和在一块,算正事吗?花老婆子怎么还不把你灭了呢?” 花解忧坦然点头:“自然记得。” “不过,我岂是那些在意这些门户之见的凡夫俗子?只要你点头答应当我道侣,我可随时准备着和你私奔。” 病恹恹一双多情目,愁哀哀一弯羂烟眉,仿佛是天生就比别人会撒娇。花解忧情意绵绵看过来,半真半假地调戏道。 奈何谷小草不解风情。 她不耐烦道:“少在这儿东拉西扯的,说正题!” 花解忧叹气:“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出趟远门散散心?” 谷小草:“不去。” 她扭头就走。 没走成,两只肩膀都叫背后那人扒拉上了。 “哎你听我说完啊。”花解忧怕她真跑了,连语速都快了不少:“我收到消息,寒山境那边有异植并蒂汲月草出世,你陪我去找到那颗草,咱俩见面分一半如何?” 谷小草猛然后转,抓起花解忧的手就是一个反剪,两条胳膊拧成了麻花,不顾对方呼痛,她探究似地盯着花解忧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浣花的人手那么多,何必带着我一个外人?” 见谷小草下手狠辣,丝毫不肯怜香惜玉,花解忧面上的笑差点没挂住。也不知他用了何种功法,一双手恍若无骨,以某种怪异的角度扭了几下,就从谷小草的辖制中挣脱开来。 “什么叫外人,什么又叫自己人?并非同门都能自动划分为一个阵营。从很早我就知道,不能信任何人这个道理了。” 花解忧怕她不信,又正色道。 “我带着浣花的人去,还得时时崩着一根弦。不如带你去,更有利与我。” 谷小草无奈摆手拒绝:“刚从仙人墓出来,累得半死,不想凑这个热闹。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去。” 花解忧咬牙:“我雇你,给钱。” 不等谷小草开口,他直接开价。 “一万灵石。”他竖一根手指补充:“到了寒山境给五成定金,抢到并蒂汲月草再给尾款,我怕你跑路。” 苍天呐。该死的有钱人啊!听完这个报价,谷小草对浣花宗和花解忧的有钱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见这世上无难事,只怕灵石少。 只要开价够高,打脸也不过分分钟。 谷小草被这个数字震撼,花解忧却以为她还在犹豫,便又急道:“其实我都看见了,巫娆那厮方才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你,这人拽什么拽啊,你自然也该还他点颜色瞧瞧。” “他不是最烦你与我们浣花的互通款曲吗?你这回要是跟我出去一趟,他得气的一个月吃不下饭吧?等你回来,定是人财两得。” 花解忧一时嘴瓢,发现意思不大对劲,又连忙找补:“我说的人,是气人的人。人财两得,气人和钱财两得。你的人是你自己的,谁也拘不住你,我就喜欢看你自由自在撒野的样子。” 自从谷物夫妇的名号没有了,巫娆与谷小草的关系反而渐渐亲近起来,谷小草先前看巫娆的那些不顺眼都成了往日云烟。 今天晚上,他这忽如其来的阴晴不定、冷漠乖戾,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骤然如此相待,谷小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最终点头:“成交。” …… 浣花宗。 花万仪坐在一艘纱幔憧憧、鲜花铺地的飞舟船头,晚来风疾吹的湖面波心处涟漪荡漾,数片花瓣纷纷扬扬而落,不似凡间盛景。 “花解忧呢?” 花万仪信手拨弦,琵琶曲不成调。侍坐一旁的花忘尘看起来大气不敢喘一声,她小心翼翼偷看花解忧的脸色。 嗯,不太好。 虽然花解忧跟自己商量好了,不提元宝派,就说他闭关了。但是宗门上下大事小情,掌门什么不知道啊,命可只有一条,同门这玩意儿才不值钱呢。 自从花媚香和花月夕接连殒命,花万仪不知看上了她什么,总叫她跟在身边伺候,她觉得自己这颗脑袋每天都很不安稳。 “他,他他,出远门了。” 花忘尘似是而非答道。 “哦,玄观堂建成,元宝派今天晚上要把那块破木头放进去了。他也去凑这个热闹了。” 不用提醒,花万仪笃定说道。她似是有点满意的看了一眼花忘尘,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没想着骗我,却也没想把真话说全,这很好。浣花这几年出了不少好苗子呀,别看花解忧张罗的欢,可会咬人的狗不叫。等我死了,这掌门之位花落谁家也未可知。” 花忘尘差点忘记呼吸,憋得不行了才记得缓缓呼出一口气。 “要变天了,傻子出门不带伞。” 花万仪看了一眼天色,没有留下什么表情,抱着琵琶走进船舱里。 …… 好宴不长久,有聚必有散。 元宝派的山门前热闹了一整夜,天际将白。 丝竹声杳不可闻了,夜空里绽放的花火冷却为稀疏散落的星辰,哪怕最勤劳的小贩也准备收摊了,五湖四海堆砌而来的人流即将散去。 在回家的人流之中,某个坐在父亲肩头昏昏欲睡的小娃娃抬头看,惊呼:“爹,天上有好多飞船啊!” 这近似梦呓的一句话,本来没人当回事,直到震耳欲聋的尖利鸣叫声响起。 第67节 众人这才慌乱抬头,发现元宝派上空密密麻麻全是飞舟。 这些飞舟船身上铭刻着各异符文,一看就来自于四大仙门。 山门前喧哗声一片,有些胆小的修士见势不对便想跑,但是人群慎重在拥挤中寸步难行,那性子急的便跟人吵了起来。 外面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胡拉拉和巫娆带着蒋由等弟子都从玄观堂出来了。 飞舟上落下大量黑纱覆面、腰悬锁链的修士,正是执法堂的人。 胡拉拉惊讶:“花朝早就过了,这里怎还会有执法堂的事儿?” 陆仁毕竟当过执法仙官,他站在旁边仔细一瞧,低声冲胡拉拉说:“有几个带头的我认识,这里头七成都是浣花宗的人手。” 身着绛衣的执法仙官把人群团团围住,数十颗回影石如同蜻蜓低飞,在空中上下盘旋。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执法仙官手结法印,元宝派大门被锁链死死地捆绑了起来。 为首仙官:“此处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可靠近。” 四大仙门精心挑选的时机非常巧妙。 因为恰好玄观堂在举办醒道木匾额悬挂仪式,元宝派的弟子们尽数出了山门,如今就是想回宗门也回不得。 巫娆皱着眉问身旁人:“卓卓还在场吗?” 胡拉拉愁眉苦脸地叹气:“她一早就走了,说是浣花那边约她讲道。保不齐是浣花支开卓卓,花老太婆假传调令,这是要搞事情啊。” 只见那为首仙官一脸严肃的扬声道:“接四大仙门调令,元宝派涉嫌偷取修仙界气脉,导致万年来无人飞升。” “三日后,四大仙门将在招引仙墟开设公审,执法堂将押解元宝派诸位前去听审。” 仙官们一抬手,空中飘过无数青玉色的玉简,精准落到在场人手中。 “此事为上古修士碧落仙遗书指控,前因后果已在线上四大仙门审判团官方账号发布。” 乔巧巧连忙低头看玉简,发现这竟是一个复刻缩小版的碧落遗书,一经拿在手上就迅速放大了,上面刻印着碧落仙飞升前遗言。 “元宝众贼,恣行凶腻,窃登仙道为已用,融此界气运之一身。妄图魁首,夺掠天机,长此以往,此界气机断绝,后人无复有飞升之途也。遗恨吾飞升在即,命悬旦夕之间,仓促遗此手书,故兹告谕。” 与此同时论坛上、鹤信朋友圈也是闹哄哄一片,整个修仙界的网友都在手拿共千里疯狂吃瓜——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啊。” “课代表来了:元宝派把修仙界气运偷走了,害的大家都没得飞升。” “元宝派还真是流年不利,老倒霉蛋了,刚洗白又惹了一身骚。” “妄图魁首?魁首?元宝派有那么牛吗?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准备三天后去招引仙墟听公审了。” “我就知道修为上不去不是天资不好,而是元宝派的崽种吸走了我的气运啊!” “从此之后上网冲浪、修炼摸鱼,又多了个理由,不是我不努力都是元宝派的错。【狗头】【狗头】【狗头】” …… 执法仙官看向人群中的胡拉拉,做了一个邀请手势。 “胡掌门,请吧。” 胡拉拉没动。 “你叫我走我就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执法堂的人?” 第六十四章 [v] 这些执法仙官自然是有备而来,为首的仙官掏出代表执法堂的玄铁令牌亮明正身,让周遭的修士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是执法堂,没错了。 胡拉拉本也没妄图借查验身份这一遭躲过去,他就是找个借口拖延时间而已,这招不成还能有别的理由。 胡拉拉还想再继续拖延时间,却听到巫娆私底下给他传音。 “不用再拖了,答应他们上船。” 胡拉拉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巫娆。 “为什么?” 巫娆看起来云淡风轻,传音内容却让胡拉拉顿时冷汗涔涔。 “因为我现在打不过这些执法仙官。自诅咒应验,你也知道我为保持如今修为,须得每日修炼不辍。仙人墓中秘境连套,我无暇用须尽欢修炼,修为整整倒退了一个大境界。” 合着这副“呵。对面这群小辣鸡,本仙君一指头就能摁死”的样子是装的啊。 胡拉拉复杂地看一眼巫娆,又因为有外人在强行把吐槽的欲望憋了回去。 啧啧,上梁不正下梁歪,谷小草小时候那份装相逃学的本事全是跟你学的。 巫娆又道:“谷小草如今不在宗门里,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你的一只拳她自己跑了——” 胡拉拉谨慎地暗中环顾四周,发现果然不见谷小草身影,顿时在巫娆灵识中咋呼起来。 “什么?谷小草不在这里?你怎么知道她不在?” 这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元宝派武力值最高的俩人都不顶用,怪不得巫娆喊他放弃抵抗,直接上船。 随即,胡拉拉反应过来,当初自己把巫娆和谷小草的灵识用拉郎配牵到了一起,巫娆自然能知道谷小草的行踪。 立刻气急败坏问道:“你替我看看,这倒霉催的死丫头关键时刻去哪儿了?” 巫娆传音:“她一个时辰前走的,看方向是寒山境,离招引仙墟不远。她走了也好,给元宝派留个后路,省的叫人一网打尽。” 等到了招引仙墟,倒要看看四大仙门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胡拉拉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头传音。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我们路上见机行事吧。” 执法仙官们虽然将元宝派的人团团围住,但却慑于巫娆的武力值始终没动手,此时见胡拉拉许久不动,又忍不住说了一声“胡掌门,请上船吧。” 胡拉拉连烧三张扬声符,回身看向各路宾客以及自家弟子们。 “元宝派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尔等指控之事。我们相信清者自清,因此愿意前往招引仙墟自辩,而非接受所谓审判,更并非打不过执法堂这群乌合之众。” 这次胡拉拉一点也不低调。 扬手高呼“鹤来”。 蒋由闻言,吹奏起引鹤笛,清亮的乐声响彻云霄。 元宝派圈养的仙鹤闻声而至,振羽声在夜幕中响起,白色的羽毛比庆典的花火更加绚烂,仙鹤们载着胡拉拉等人向招引仙墟飞去。 众目睽睽下,对方没有反抗,罪名也没坐实,自然也不好强行扭送到执法堂的飞舟上来。 一群黑压压的飞舟只好远远缀在后面。 胡拉拉凑近飞在旁边的蒋由问:“帅啊!蒋由,咱家的鹤啥时候还有夜间亮光效果了?” 蒋由尴尬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谷师妹研究荧光剂偷偷倒在我饲料里了。” 胡拉拉:“……行吧行吧,反正那些外人也不知道内情,肯定被咱们装到了。” 万里高空无阴云。 夜风呼啸,胡拉拉坐在鹤上,看天地之间星星与灯火辉映,哪怕知道即将被四堂会审也是心情倍儿棒。 忽然,风向一变,胡拉拉大把胡须被迎风糊在脸上,仙鹤上下盘旋,上面坐着的人上下颠簸,那颗脑袋像一只随风飘荡的海胆。 放着挡风又平稳的飞舟不坐选择坐仙鹤,晃一晃都是脑子里进的水。 …… “胡掌门,我们堂主想要见你。” 飞到一半,执法仙官便令飞舟全体下降,元宝派的仙鹤也在这群人包围下不得已落在地面上。 此处荒郊野岭,早已避开人群。数十位仙官虎视眈眈在旁,毫不客气地押解元宝派众人依序上船。 胡拉拉拢了拢凌乱的袖子,脸上美髯也炸成一团。他想了想,索性把胡子变了一个款式,长长的仙风道骨白胡子瞬间成了 “威武雄壮”的连鬓络腮胡,此举立刻引起了执法堂的疑心。 那领头人的锁链脱手而出,锵地一声被巫娆的胡不归挡了回去,现场顿时剑拔弩张起来,执法仙官们将元宝派众人团团围住。 领头人紧张质问:“你想干什么?” 胡拉拉笑呵呵地捋了捋下巴,发现手感刺扎还有点失望缩回了手。 “你不是喊我见你们堂主吗?我堂堂一派掌门总不能这样炸着胡子就去吧,我只是整理一下仪表,你别慌啊。” 领头人肩部紧绷,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一挥手,元宝派几个人被分开,而后稀稀拉拉被赶上了周围飞舟。 如此这般哪怕元宝派有人真的突出重围跑了,还能保证大部分人在执法堂掌控中。 胡拉拉、巫娆连带蒋由三人登上的是执法堂领头的旗舰,周围的人盯得紧,殊不知胡拉拉还在暗中庆幸终于不必再乘仙鹤了。 执法堂飞舟再度升空,失主的仙鹤纷纷哀鸣着在原地盘旋。 甲板上有几个仙官吆五喝六、挤眉弄眼似是在打赌,其中两人抽出锁链欲射空中鹤,果真得手,几只仙鹤先后被射中头部或双翼,高声哀恸呖叫不绝。 蒋由无意间回身望见,不由目眦欲裂。 他厉声道:“给我住手。” 引鹤笛脱手而出,旋转着与两道锁链撞在一起,在半空中碎成数片,万幸锁链被这一撞失了准头没有打中。 鹤群受此一惊,仙鹤护主,纷纷下落伸出尖锐的指爪剜向出手的仙官,后者骂了一声“扁毛小畜生”,分出更多锁链向空中攻去。 蒋由失了武器只好徒手护鹤,被数道锁链击中,吐出一口血来,却仍咬牙死撑。 本来已经走进船舱的巫娆和胡拉拉听见动静,反身折回来。 胡不归嗡鸣升空,在空中穿梭,带着旋风呼啸而过。 周围的飞舟在狂风中战栗不止、东倒西歪。 胡拉拉挥动法杖,红绸四散卷出,掩护胡不归,击落了几个执法仙官手中蓄势待发的锁链。 小老头扬了扬手中法杖,怒气冲冲瞪着几人:“怎么?想下黑手啊?” 领头人连忙指挥手下,抛出锁链抓紧地面以维持平衡。他先是向巫娆和胡拉拉口称手下不懂事,而后怒斥方才打赌的几个仙官“不要节外生枝。” 第68节 现在的确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胡不归在空中洒落银闪闪的辉光,护送这群仙鹤飞向元宝派方向。 巫娆方才颔首,收回胡不归。 一群执法仙官带着胡拉拉和巫娆向船厢深处行去,穿过几道卷帘门,终于见到所谓的执法堂主人。 帷幕后坐着一个人影,看身形纤秾合度、云鬓高挽,胡拉拉暗道原来是花万仪本人来了,怪不得执法堂的人底气那么足。 见此人长久无言,胡拉拉忍不住先开口。 “花掌门,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咱们姨甥俩冤家路窄就别外道了,您把帘子掀起来吧。” 风吹帘动,那人缓缓行来,经过两旁沉默肃立的黑衣执法仙官,一把掀开飘舞的纱帘。 竟是卓卓。 她没有看胡拉拉,反而先盯着巫娆。 “我让执法堂的儿郎们前去拿人,却没想过会如此顺利。巫仙君不是不肯出手,而是出不了手吧?可惜啊可惜。昔日元宝派以一当百的一把好剑,可惜如今成了病猫。” 巫娆见是卓卓,低声笑,笑声说不出的渗人:“哪怕是病猫,杀你一个也不嫌多,卓卓宗主可想试试?” 卓卓疾走两步又回到胡榻上跌坐,拍桌子痛心疾首。 “我是真的不明白,一个上古遗宝怎么还能又和你们元宝派扯上关系,怎么哪里都有你们元宝派的事儿呢?四大仙门不是我玄天宗的一言堂,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胡掌门呐,清白的脏不了,那脏的也清白不了。” 胡拉拉收回在此地见到卓卓的震惊,沉了沉心思,问道:“敢问卓卓宗主如何知道巫仙君出不了手。” 卓卓缓下语气:“难道巫仙君是坐以待毙的人,你们家的病猫你最清楚不过,凶得很。他要是能打,执法堂今天回不来。” 胡拉拉笑起来。 方才的口角机锋又变为满堂和气。 卓卓又道:“敢问胡掌门可还信得过我?” 胡拉拉温和道:“自然,信得过啊。” 卓卓盯着巫娆颈间璎珞上悬挂的胡不归:“可否请诸位,将身上的法器交由执法堂保管,诸位毕竟是盗窃修仙界气韵的嫌疑人,等审判过后如若果真是个误会,我卓卓定会完璧归赵。” 一句话就要缴了大伙儿防身立命的玩意,谁知道你是人是鬼是个什么东西啊。 去你妈的信得过。 胡拉拉避过对方眼神不说话了。 …… 寒山境。 密林水泽之间有两位赶路人,其中一位不慌不忙在前走,一位落在后面时不时三窜两下上树,踩着树枝灵巧跳来跳去,轻轻松松超过了前头的人,等在前头再摘树上果子吃。 正是花解忧和谷小草。 谷小草站在树梢上问:“今天晚上能赶上月汲草迁徙吗?” 月汲草乃是一种会移动的草类,毕生追逐满月之华,有异香。它们只会在月华最浓郁的地方栖息繁衍,生命仅有15天,而种芽萌发却需要百年之久。 花解忧取出满月形状的罗盘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能,今天是弥月,晚上咱们摘了草就收工了。” 谷小草跳过几个树枝,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发现不对。 她猛然转头:“花解忧,你不是说此地灵气流混乱,共千里等法器都用不了吗?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弥月?” 花解忧:“我能骗你什么啊,你可别胡思乱想了。你自己不是也试过吗?共千里确实用不了啊。” 谷小草不肯再走,银亮的剑光一闪,无名剑出鞘。 “共千里用不了,不代表你没骗我。” 第六十五章 [v] 花解忧见谷小草提起剑来要动真格的,立刻就变得非常慌乱,最重要的是他打不过这位“姑奶奶”啊。 只见花解忧连忙运起浣花功法,指挥海棠花藤把前面围成一道墙,而他本人则躲在花墙后面只探出一个头来。 “谷小草。你别冲动,别冲动啊。我说实话你根本不可能跟我走,但是我撒的这个谎实际上是救了你一条命。” 谷小草被他这段绕口令说得头昏脑胀,不耐烦道:“说重点,你打着要摘汲月草的幌子,把我骗来寒山境做什么?” 花解忧斟酌词句,半天才磨磨唧唧开口。 “咳咳咳。” “这事儿还要从玄关堂仪式之前说起。你也知道我是浣花首座弟子,平常难免要替宗门做些迎来送往的事情。有一天卓卓宗主来了,但是花万仪却没让我在场侍候,她和卓卓密谈一场后,就开始派我调度宗门的飞舟。” “一开始我也没多想,只以为卓卓是来借飞舟的,只是理由不太好启齿而已。后来,掌门私底下又让我组个名单,说是执法堂那边临时重组要人,我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这人最怕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在掌握中,于是私下进了造化塔里那间掌门密室,发现了一块复刻的碧落遗书……” 花解忧将碧落仙所写的书简内容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元宝众贼,恣行凶腻,窃登仙道为已用,融此界气运之一身。妄图魁首,夺掠天机,长此以往,此界气机断绝,后人无复有飞升之途也。遗恨吾飞升在即,命悬旦夕之间,仓促遗此手书,故兹告谕。 他目露同情看着谷小草总结道:“我这里有确切消息,玄关堂落成当日,执法堂会抓你们元宝派的人前去招引仙墟公开受审。” “所以才说,我这算是又救了你一命。如今你远在寒山境,哪怕是四大仙门也鞭长莫及。” 谷小草得知此事后大怒,花解忧不搞这出调虎离山还好,一旦对上执法堂,元宝派有她和巫娆在还能垂死挣扎,结果她这一走,连胡拉拉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而且她最恨有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擅做主张。 寒光一闪,谷小草提着剑就攻上去。无名剑横劈竖砍、来势汹汹,带着令人胆颤心惊的风声,不过短短一瞬间,把花解忧挡在前面的海棠花墙砍了个稀巴烂。 花解忧只好继续撑着花藤后退,勉力抵挡越来越锋利的剑光,忍不住急眼道:“你还来真的啊!谷小草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谷小草冷笑:“什么救我一命,执法堂怕元宝派多我一个人手不好对付,这才指使你把我支走的吧?” “我冤呐我,你知道昨儿晚上执法堂来了多少人吗?” 花解忧眼泪都快挤出来了,分明楚楚可怜模样,可惜了眼前人不吃这一套,那当真是“花前月下”对上了“王八匣子”了。 “执法堂少说去了百来号高手呢,你一个人打得过吗?这回救了你我可能连师门都回不去,你知道吗?你真他妈是我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的风流桃花债。” 花解忧的藤蔓舞的再欢,终究也不敌谷小草的无名剑快。 一招不慎、节节败退。 谷小草掐着对方脖子把人按在地上,兔子急了也咬人,花解忧胡乱挣扎,一嘴咬在谷小草胳膊上,当然后者也没客气,两拳打在身下人脸上,让“楚楚可怜”瞬间成了乌眼鸡。 之所以没有用上剑,是谷小草也想明白,花解忧说的很有几分道理,虽然这人撒谎成性、纯属找揍,但却罪不至死。 这口气出了,谷小草那是一刻都不肯耽搁转头就走,也不管花解忧如何瘫坐在地上,青着两枚眼眶涕泗横流,捂着喉咙咳嗽。 “哎,你先别走啊,你。” 花解忧还有力气放出藤蔓在谷小草脚底下绊她,走两步绊一下。 谷小草扭头凶巴巴地。 “叫我留下来干啥?欠揍” “不是,你上哪儿去啊?” “劫法场。哦,对了你不提醒我忘了问了。”谷小草倒退回来,蹲在花解忧身边问他:“这个公审什么时候开?” “后天。” 谷小草随手揪了路边一根节节珠,叼在嘴里甜滋滋的。 “你既然非要与我搭话,我也就把话问完吧,劫法场不在这一会儿。” 花解忧撑在地上抬头看她:“你想问什么?” “你是怎么叫我的共千里死机的?” 花解忧掏出两张符纸,笑看她:“禁灵符,仅针对法器的特殊定制版本。这玩意可贵了,我为了把你诳到寒山境我容易吗?一小时一烧,少说烧了二十来张禁灵符。” “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谷小草虎着脸:“你刚刚说四大仙门重组执法堂,卓卓还跑去你们浣花宗借飞舟,怎么?这里头还有卓卓的事儿?” 花解忧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她横插一手想做什么。依我看,此人不辨善恶,于今日的元宝派是敌非友。” 谷小草站起身,杀气腾腾道:“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反正我都要劫法场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管她呢。” 花解忧也跟着狼狈起身,掐了手诀把身上的土都清理干净:“你真要劫法场啊?你一个人单挑四大仙门啊?” 谷小草挑眉。 “不能明着劫还不能暗着劫吗?” 花解忧一双含情目秋波暗送,两靥闲愁牵惹风情。 “你让我跟着你吧,陪你一块去劫法场,你要死了徒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好生无聊。” 谷小草盯着花解忧,把对方盯的有些发毛了才嗤笑了一声,开口。 “花解忧,你喜欢什么我都信,就是不信你喜欢我。你这人吧,天生小心思太多,谁知道你这盘棋下到哪一步了。” 谷小草走在先,花解忧走在后。 “不过,这一步我们也算殊途同归。我都告诉你我要劫法场,还能容得你到处乱跑通风报信?这一回儿,你是想跟也得跟,不想跟也得跟。” 阴差阳错组合起来的劫法场二人小分队,就这么上了路。 …… 执法堂的飞舟上。 卓卓碰落了矮塌上的“笔山”,地上滚落三两枝毛笔。她弯腰耐心的一一捡拾,巫娆观她如此动作,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卓卓一边捡着毛笔一边随意聊家常似的跟胡拉拉几人攀谈起来。 “你们从踏上这艘船就没有放松过吧?尤其是我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之后,你们都在戒备着我什么时候发难,是吗?” “我从很早之前就发现过这个道理,想要掩饰一只鸟的地方唯有鸟群。年轻的时候,我很喜欢抓麻雀烤来吃,如果那只被我盯上的麻雀侥幸飞到旁边的同伴里面,我就会放过它,因为我认不出来真正的猎物是哪一只了。” 卓卓慢条斯理的将毛笔一根有一根的打理好,放回“笔山”上。 “有时候,总是盯着哪个动作不一样啊,那个细节不一样啊,很容易影响我们的判断。也许本来就都是一样的呢?” “对不住了,胡掌门、巫仙君,为了抓住你们这两只麻雀,我提前伪装了一个鸟群。” 第69节 巫娆眼皮一跳,好像抓住了一些线索,不等他思考,卓卓便公布答案。 “这船上与凡人界无异,都没有灵气可用,你们试一试便知。可惜,我们这边人多,你们那边人少,这就代表着你们别无选择,得把法器交给我。” 可谓是一语落地四座惊。 巫娆也终于明白卓卓的违和感在哪里,她没有动用自身灵气将地上的笔召回,而是亲手一根一根的捡,这违背了一个经年修炼的修士本能。 巫娆不以为愠怒,反而忍不住击节而叹:“原是如此,这间房早就落下了禁用灵气的法阵或者符箓,若我们识破的早一点,站在屋外反击,恐怕情势顷刻便能逆转。可惜——” 可惜没料到。 胡拉拉也反应过来:“卓卓宗主,原来你也失去了灵气,和我并无二致。然而我们俩却心怀警惕,一直注意着何处突兀,自然发现不了端倪。” 卓卓点头称是,又客客气气道:“胡掌门啊,我不忍折辱诸位,搜身就免啦。说白了,我就要那么两样东西,您的拉郎配,还有巫仙君的胡不归。” 旁边的黑衣人端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个榫卯结构的六菱形盒子。 此盒名唤“锁玲珑”,将物品放入后滴上物主人的血,那么除了物主之外,便没有人能打开盒子,取走盒中物品。 自然,胡拉拉和巫娆也知道盒子的妙处。 如果卓卓真的选用这盒子保存胡不归和拉郎配,证明她确实没存贪墨私心。 胡拉拉忍不住愣了愣:“卓卓宗主,给句明白话,你到底是善是恶、是正是邪?难不成碧落书简上说得不是你们捏造的,难不成真是我元宝派无意间掠夺了修仙界气运?” 卓卓只是笑了笑。 “我不是说过要公审吗?若是元宝派没有罪名,自然也不会乱安罪名。您瞧,二位的法器只要放进去这锁玲珑,连我也动不了据为己有的心思。” 胡拉拉和巫娆至此都没匝么明白,卓卓到底在这出戏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说是她与四大仙门一丘之貉,对元宝派不怀好意吧。 她言行又是光明磊落,似是真从碧落遗书里看出疑点,只为查个清楚。 卓卓势在必得地走近巫娆,从他颈间璎珞上摘下胡不归。 宝珠落在匣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胡拉拉叹了口气,灵念一转,也将法杖缩成钥匙大小,放在胡不归旁边。 这时,执法堂的头领收到共千里传讯,上前对卓卓耳语一番。 卓卓对胡拉拉二人道:“我说方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没看见贵派的谷小草道友。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换条路去招引仙墟吧。” “毕竟,万一有那不法之徒想劫法场呢?” 谷小草这厮存在感太强,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儿,被说破后路,胡拉拉虽是心慌气短却也无计可施。 胡拉拉低头往飞舟之下看去,只见茫茫大雪山蔓延无际。 他好奇:“去招引仙墟还有第二条道吗?” 卓卓陪他一起看雪山:“自然,咱们还能走着去。” …… 无论是胡拉拉亦或者巫娆其实都忘了,元宝派还有一人成了漏网之鱼,那便是庆典当晚,因为染上风寒窝在洞府养病睡觉的灭花。 他修炼上至今不得其法,气息微弱,与凡人区别不大。因为存在感太低,最后进元宝派搜检收尾的时候,甚至没有执法堂的人发现他。 所以这时候灭花在干啥呢? 他在到处找捻尘缘,他要雇这个修仙界第一散修劫法场! 第六十六章 [v] 说起来,这位灭花小师弟辈分最小、入门年纪却最老,自从进了元宝派就没落上过什么好事。 不是被回影石碎片扎穿脖子,就是倒悬界里吓得重度昏迷。 单说这一回。 修士又称半仙,餐风饮露、易经伐髓,绝不会受凡人病痛所扰。 怎奈何灭花修为低下,甚至感染上凡人才会得的风寒,他又是打寒噤又是发高烧,躺在床上的面色赤红、抖若筛糠。 因为修士生病实在罕见,他还被师兄师姐们借着探病的名义瞧稀罕,当然也收到了不少灵植、丹药,倒好生叫人哭笑不得。 却说灭花好不容易病愈,特地起了个大早,按时去妙缘峰山早课,却发现同门师长竟一夜间人间蒸发了,吓得直接在妙缘大殿的门槛上跌了一跤。 打开共千里才知前因后果。 原来师门众人并非凭空蒸发,而是被四大仙门的人押去招引仙墟受审了。 灭花这个漏网之鱼并不知晓谷小草也在外面流窜,只以为阖宗上下就剩下了他一个,骤然成为“全村的希望”,带来的没有动力只有压力。 幸好灭花乃是出身市井的打渔人,红尘里也混了几十年,社会阅历不差。 首先,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凡人界里官官相护、屈打成招的案子比比皆是,一旦胡拉拉等人被带入招引仙墟,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是如果让他一个人去劫法场,算了,还得有点自知之明——凭借灭花那点修为,基本上是螳臂当车,去给执法堂送菜的。 说不定事发后,还会成为修仙界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笑言一则。 如此可见,要想救宗门还得请帮手。纵观修仙界,还有谁能从四大仙门那里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不多,跟元宝派相熟的就一个,那便是亦正亦邪的天下第一散修捻尘缘。 共千里上捻尘缘发的小广告到处都是,倒也不难找人。 灭花点进论坛,找到一条小广告点进去。 “【心】【心】承接快递、保镖、接送孩子、暗杀、拉架、上门道歉、土建、搬运、拆迁、红白喜事等人工服务。【花】【花】【花】也接其他各类私人订制服务。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欢迎私聊询价。【秘】【秘】” 太骚了,这段话一行换一个颜色,还自带频闪效果。 灭花戳开头像,在对方私聊通讯栏里噼里啪啦打字—— “捻尘缘?” “嗯。” “证明一下是本人。” 捻尘缘发了一张大脸自拍给灭花,出于谨慎后者去网上搜了一圈发现没有同款照片,看来是临时拍的,不是偷图。他松了一口气继续打字—— “接活吗?” “什么活?” “劫法场。详细点说,就是在四大仙门公审前救出被执法抓走的元宝派弟子,包括我们家胡掌门和巫师伯。” “……” “怎么啦?” “四大仙门的追杀可不好对付。一口价十万灵石,不赊账。” 灭花倒抽一口冷气,这价钱忒高,卖了他也出不起啊,他不由打字打的更快了—— “太贵了!不能给个优惠价吗?你不是和谷小草交情不错嘛?” “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 灭花硬着头皮谈条件。 “那我交个底吧,其实这单活一分钱没有。但是可以把元宝派祖产都送给你,你到时候进来山门,看上什么拿什么。如何?” 卖祖产这事儿是一回生二回熟嘛,反正倒悬界出事儿之后掌门自己都卖过,他都听师兄师姐们说了。 捻尘缘那边好久没回音,似是在算价钱,半晌终于慢吞吞回了两个字“成交”,随后发了一个地址共享。 灭花包袱款款的上路了,他得去找捻尘缘汇合。 …… 话表两头。却说谷小草和花解忧这边。 离招引仙墟颇远,为了赶在三日前救出人,谷小草二人不得不趁着星夜赶路。 来的时候,花解忧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非骗谷小草说在寒山境内,越靠近汲月草生长的地方,灵气流越混乱,是以灵剑、飞舟之流皆难同行,唯有徒步跋涉。 谎言被戳穿,谷小草问他要飞舟赶往招引仙墟,他却尴尬一笑道:“我怕你发现端倪跑走,一个飞行法器都没带,更别说飞舟了。” 谷小草无奈祭出无名剑,瞬间御剑升空万里。 漫天星子低垂似是伸手可摘,她在密林丛山间盘旋一周,与夜莺相逐,顺风陡转、逆风而上,大概看准招引仙墟方向后,这才穿云而出,悬停在花解忧身前。 她不计前嫌伸手。 “你上来吧,我带你去招引仙墟。” 不料花解忧却站在原地频频回头,拒绝上谷小草的灵剑。 他说:“谷小草,汲月草的事情其实我没骗你,而且这消息整个修仙界除了我没人知道。再过半柱香花就开了,我们与花群近在咫尺,只要伸手便能赚上千把块灵石,就算耽搁一会儿又怎样?” 谷小草气不打一处来,拎着花解忧的领子把他甩上飞剑。 “耽搁一会儿能怎么样?能够姑奶奶我把你杀个七进七出。你再多半句嘴,活不到劫法场的时候。” 知道自己性命无虞,花解忧根本不怕她骂,反倒胆子越发大了。 “不过半柱香而已,来得及啦。谁还嫌钱多了烫手不成?胡掌门如果在场也会同意的,咱俩三七分,你七我三如何?” 花解忧实在觉得可惜,呆在剑上还不老实,总想要挣扎下来。 两人这一纠缠,叫飞剑歪歪斜斜落在一片略开阔的草坪上。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们双双扭头望去,却见万千粉色的光点颤巍巍地亮,如潮水在天际流淌而来。 那并非潮水,而是追逐着月光的汲月草群。 胭色、妃色、海棠、酡颜、嫣红,颜色层层叠叠的好看。 这一愣神,汲月草群已经涌动到了谷小草二人身边,他们张着动来动去的根茎,仿佛一只只小小的八爪鱼,向着月华流转最浓郁的方向追逐。 他们的生命不过十五天,却用尽毕生追逐月光。 谷小草被这幅奇景所震撼,终于没有再提离开。 花解忧看向汲月草最密集的一处,飞身掠去,果然从其中找到了一朵并蒂汲月草,他将花抓在手中。 这花很脆弱,“八爪鱼”接触皮肤温度瞬间失去了生命力,成了一束散碎亮光攒在一起的 “小星星”。 花解忧走近谷小草,将那棵并蒂汲月草插在她发鬓之间。他细细端详着谷小草,眉眼间俱是柔情万种,笑靥一弯浅浅。 “此花堪——”得配美人,其实我对你也自有七成真心在,另外三成是怕你负了我,怕叫痴心一场丢了性命。 第70节 这余下的话他都没说完,便被谷小草一通抢白。 “你不是说这花值一万灵石吗?□□头上干啥啊?你愣着干啥啊?满地都是钱不知道捡,赶紧的摘花别废话。你这人真奇怪,刚不是你非得留下来的吗?现在又跟个二愣子似的盯着我,怎么着我脸上有钱啊!” 谷小草把头上的并蒂汲月草一把薅下来丢进储物芥子,并且开始弯下腰来,大把大把地从地上薅草,仿佛一个勤恳耕作的老农。 你才是二愣子,你全家都是二愣子。 狗日的谷小草她不解风情。 花解忧气笑了,他赌气找了个离谷小草最远的地方,也拼命使大力薅起草来,仿佛手下薅是谷小草的那颗榆木疙瘩脑袋。 ……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譬如说灭花和捻尘缘终于在一家连锁经营的乐乐堂话本店门口,碰上了头。 灭花虽也是个平头整脑的后生,可那张脸太过平常,绝对属于哪怕丢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元宝派还有这么一号人,于是他就那么素面朝天的来了。 灭花见了捻尘缘,便拱手问好。 “捻道友?咱接下来怎么做?” 执法堂人多眼杂,行踪再隐秘也难以滴水不漏。 捻尘缘微抬眼皮,看向东边。 “我这儿有内部消息,他们现在正徒步翻越去招引仙墟路上那座大雪山。” 灭花不由惊讶:“徒步?可,可听说执法堂的人是坐着飞舟走的啊。” 捻尘缘看出他不信,笃定道:“你跟我走便是。” 对方看上去懒得解释,灭花早听说捻尘缘这人邪性,经常为了他那些赏金任务杀人,对他尊敬中略带怯意,只好闭上嘴,死马也当活马医,跟他走了。 两人说走就走,一路上披星戴月,赶至大雪山脚下。 这山下四野皆寂,周围太过寒冷,少有人烟出没,唯有一座荒了的猎户小屋,岁月久远,屋里的家具都已是七零八落的烂木头了。 猎户木屋的屋顶被掀了一小半,冷风嗖嗖地从外面往破洞里钻。 灭花修为太低,还没到寒暑不侵的程度。夜里风大,温度也降至最低点,两人甫一靠近雪山,灭花便冷的瑟瑟发抖。 见他受不住,捻尘缘只好带着灭花在屋内避风,顺便砍了一些干柴烤火驱寒。 捻尘缘一边往火堆中丢干柴,一边道:“明天一早我们爬山赶上去。山后就是招引仙墟,动手得趁早。” 灭花在共千里上做过功课,知道他说的倒不假。 这是一条远道,翻过了这雪山再走百余里,则是将招引仙墟合围起来的十余座正常山脉。 不过这些山要矮许多,其中丛林密布、沼泽遍处,对方人又多,散开就不好追了。且那里离招引仙墟太近,届时东窗事发,招惹过来的帮手会更多。 而雪山空旷,又有冰雪做埋伏,反而救人后方便躲藏。 灭花暖过身子,从窗前往雪山上望。只听朔风凄厉如鬼哭,风中夹杂米粒状的冰雹,打得人脸生疼。抬眼孤月一轮,白茫茫一片刺眼,山顶隐入云雾之中,高耸不见峰。 已是后半夜了,柴禾被烧的噼啪作响。 慢慢的,天上落雪了。 灭花眨了眨眼睛,从储物芥子里取出一壶“西京腔”,回身问捻尘缘。 “你喝酒吗?暖暖身子。” 捻尘缘好酒,他本在闭目养神,被馥郁的酒香熏的忍不住睁开眼,点头。 “可。” 不远处的雪地传来咯吱作响,似是有人来了。 第六十七章 [v] 天上京是寒山境最大的一座城池,素来有不夜城之称。 修仙界没有凡人城池宵禁的规矩,哪怕是到了后半夜,当地街头仍是来往修士不绝,放眼放去可谓联袂成云、摩肩接踵。 寒山境风气狂浪不羁,这座城更是出了名的野蛮生长、无所禁忌,城中东、西二市,五颜六色的灯光线条闪烁,上百来家店铺,可能一半做的字花档生意,一半做的则是卖笑生意。 街头醉汉像尸体一样躺着,哭哭笑笑、疯疯癫癫。 街角处一个修士路过,冷不丁把谷小草吓了一跳,这人头上顶着一颗砍下来的巨大马头,那只马死不瞑目的巨大眼珠子充血暴突着。 像这样奇形怪状的路人还有很多,谷小草看的目不暇接。 花解忧带着她往主街右侧一拐,山城的青石板微微有斜度,一坡连着一坡。这片地方花楼一座连着一座,红腾腾的各色美人琉璃灯高挂,把城内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此时,他们二人站在此地最大的一处楼阙前,这家店依山而建,亭台楼阁占了几乎半座山,楼上的天空浮着许多发光的红莲花。 谷小草抬头看向匾额——潋滟芳华楼。 “我问了一些私交不错的朋友,都说执法堂飞舟的行踪断了,看来他们没有用常规的方式去招引仙墟。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咱们得先打听清楚。” 花解忧冲谷小草眨眨眼睛:“走了,带你逛花楼。” 红莲灯火色中,两人走过一道道漆了朱红色的牌坊,络绎不绝的人群中花娘花郎俱是浓妆艳抹、妖冶模样。 进了正楼大厅,扑面则是暖风习习,柔缓的风吹落一地粉色桃花瓣,花瓣落地生烟,烟雾袅袅地又返回藻井。 谷小草的视线顺着银白珠光色的烟雾向上,藻井绘画的图腾简直令人面红耳赤,上面分了数以千计的四方格子,每个格子内都是一幅姿态各异的春宫图。 喧闹声、调笑声,喧哗一片,无数醉酒的修士们直着嗓门吆五喝六,好像放纵的要将房顶也掀翻了一样。 “客官,来瓶咯咯笑吗?” 一个生了八个手的修士,每只手都提了一只篮子从旁边走过,篮子里放着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琉璃罐头里是雾状的气体。 他自己肩膀上也背着一个巨大的罐子,罐子里的烟雾看起来不太听话,在琉璃壁上横冲直撞,好像随时想冲出瓶外。 还未等谷小草回答,一个满面通红、胡子拉碴的中年修士走过,随手抓起挂在小贩身上的烟嘴吸了一大口,止不住欢乐的笑声从他嘴里冒出来,他哈哈大笑着走了。 “去你玛的,占老子便宜,你今儿晚上必羊尾!” 小贩身上东西太多,想追却不方便,只好站在原处,扬着八只手高声大骂,篮子里的瓶瓶罐罐叮铃当啷碰成一团。 花解忧问小贩:“王知了在哪?” “啊?” “王知了!王—知—了!你们楼主在哪?!” 这里实在太吵闹了,花解忧必须抬高三倍音量,扯着嗓子喊对方才能听清。 “她啊,她不是在台上吗?” 小贩往身后一指,谷小草越过狂乱的人群看去,发现四处凌乱散布的软枕矮塌帘账中央,拱卫着一个圆形大舞台。 舞台上,有一位曼妙少女正翩然起舞,她浑身上下只裹着一层砖红色渐变薄纱,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谷小草好奇端详其面容,却有些失望地发现那“王知了”的模样平淡无奇,仿佛清水挂面一般,天生带着能浇灭一切欲望的冷淡。 如果要说唯一特别的,便是她浅灰色的眼珠颜色不太常见。 然而,与台上人样貌不相符地是台下的癫狂。 无数修士扑倒在台下高举双手挥舞,铺天盖地的狂呼嚎叫着“知了”! 此时,少女踩红莲瓣登至半空九重宫阙似的布景上,转瞬纵跃而下,仿佛莺舞燕飞,她回眸折腰,又似弱柳扶风,长长的水袖抛出,立刻将气氛掀上了最高潮。 台下的修士目眦欲裂,喊破喉咙一般,伴随着山呼海啸一样的“知了”声,台上的少女满意笑了笑,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只大号蘑菇。 ??? 谷小草震惊看着台上的砖红色蘑菇,身旁花解忧却见状猛地捂住谷小草口鼻,凑到她耳边大喊:“封堵七窍,屏住呼吸!别呼吸!该死的,正好碰上谢幕了。” 蘑菇在台上抖了抖,无数白色粉末状物体飘荡到台下,观众方才疯狂的喊叫声此时骤止,他们如同一群僵尸一般摇晃着身体,面露陶醉之色,仿佛陷入了最美好的梦境之中。 帷幕落下,蘑菇也变回少女,她冲着台下懒散挥挥手,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跑了。 谷小草的震惊仍未平复。 “刚刚那是什么?” 花解忧带着谷小草穿过人群去往后台:“王知了是棵见手青,她的孢子有轻微毒性,可致幻,当然吸多了吸死的也不少,那些客人等的就是谢幕这一口。” 谷小草仔细回想一下,台上的蘑菇透体呈现砖红色,伞盖下又露出一些奶黄色,好像确实是见手青的样子。 修仙界不仅有常规的人类修士,更有不少动物或植物感通灵识化为人形,可与人类修士一样修炼飞升,被称为妖修。 虽说修仙界人妖殊途同归,早已不分你我,更是常常拜入一个师门。但大部分妖修都很低调,尤其是原型属于个人隐私,他们轻易不把原型显露人前。 她确实没见过这样嚣张的蘑菇,便忍不住低声喃喃。 “蘑菇也能修炼啊?” 花解忧听后点头:“蘑菇也是生灵的一种,自然能修炼。寒山境比较宽松放纵,这里的妖修也最多,行事确实肆无忌惮了一点。” 这时,两人已来到后台。 这里自然不比前厅光鲜,一排排鸽子笼一样的化妆间,周围匆匆而过的,都是各种刚化好妆梳好头却穿着常服的演出人员,有种夸张隆重与平淡生活的混合错位感。 忽然,一排硕大的长衣架滚动着轮子疾驰而过,上面挂满了演出服,最前方蹲着一颗骷髅头,头上还戴了一朵红莲花,那颗头口吐人言。 “前面两个生面孔,看见我不知道让道吗?这是知了姐的演出服,要是碰掉一块小亮片,给我仔细你们的皮!” 谷小草和花解忧站到墙根避让,长衣架经过两人,从衣服堆里忽然冒出一个头,吓了两人一跳,骷髅头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谄媚道。 “知,知了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搭了我这趟便车,刚刚有没有晃着您呀?” 少女面无表情钻出来,重重往骷髅头上一拍。 “闭嘴。” 骷髅头可怜巴巴呜咽一声,带着大堆衣服咕噜噜滚远了,少女此时已换上了常服,鸦灰色对襟长衫搭配石榴红罗裙,看起来眼神冷彻、气质阴郁,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 她看向花解忧:“我上次是不是说过,如果再出现在我面前,就弄死你。” 听见这话,谷小草在旁边死命戳花解忧,偷偷传音:“你有毒吧?你跟她有仇还敢来?” 花解忧回她:“王知了乃是这一片最大的情报贩子,她要是不帮忙,咱们肯定找不到执法堂那伙人的下落。你稍安勿躁。” 花解忧一笑两个酒窝,对着王知了露出又乖又真诚的笑容。 “知了姐,您先听我说说来意如何?等我说完了,您要还想弄死我,这一回我保证不跑,就站在这里让您弄死我好不好?” 第71节 王知了定定看了他一眼:“说。” 花解忧将谷小草推出去。 “知了姐,乐乐堂的掌柜山雨娘娘跟您交情不错吧?我今天只是一个中人,真正要找您的是我旁边这位谷道友,她是山雨娘娘的合作伙伴,想打听一个消息。” 元宝派的确与乐乐堂话本店有过合作,不过都是胡拉拉去谈的,谷小草根本没见过那山雨娘娘,但是赶鸭子上架,她也只好佯做淡定的胡乱点头。 王知了自然没有那么好骗,她怀疑的打量着谷小草。 “那蛐蛐的亲朋好友多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着便拿出共千里,要给山雨娘娘发视频邀请:“我喊她自己来认。” 这当然不行,如今四大仙门抓捕元宝派去招引仙墟公审,正是风声鹤唳的当口。他们是来打听执法堂位置的,可不是来自爆位置的,哪怕是曾经的合作伙伴也不能轻信。 花解忧连忙劝她:“不用不用,山雨娘娘在筹备签售会,最近可忙了。她手下有个作家,叫乔巧巧,你应该也认识,问她就行。” 这位乔巧巧姑娘是山雨娘娘那里最火的话本写手,为人风趣、善解人意,王知了自然也认得,可她却没防备这姑娘会跟花解忧合伙行骗。 却说这乔巧巧是怎么和花解忧搭上关系的呢? …… 元宝派举行醒道木挂匾庆典那日,乔巧巧也去了,只是她嫌街上吵闹,又是重度社恐,典礼结束便回家休息,没有等到晚上的夜市和烟火。 那天晚上,乔巧巧正和平日一样,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熬夜码字,正写到脑补对象打啵开心处,惊闻元宝派众人被拉去受审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谷小草的独自离开,也被视为谷物师徒be的典型代表,被许多吃瓜群众群嘲。 乔巧巧心说胡说八道,他们两个好得很,说不定谷小草在哪里准备救人呢。 她准备登上“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连夜发长文为谷物夫妇的情比金坚“正名”,没想到手滑发错了帖子,给发去平常披皮黑的“花草夫妇有点甜”小组。 乔巧巧这一贴在花草小组发出来,小组长带头发问号群嘲,双方掀起了腥风血雨的键盘骂战。 而这个“花草”小组的管理员是谁呢? 其实是花解忧。 第六十八章 [v] 花解忧自己带头磕自己和谷小草的cp。 但是网上冲浪的乔巧巧实在是太暴躁了,而且还有单身几百年练成的无敌手速,花解忧在网上骂不过她。 他只能利用管理员权限给这人删帖拉黑一条龙,但有时候吵架反思起来总觉得自己发挥的不够好,反而越想越气。 花解忧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不少,他喊来一个高手黑进这个披皮黑的账户,发现对方居然就是鼎鼎有名的网络写手“产粮大户”。 然后花解忧就匿名去山雨娘娘开的话本网上给她的每篇小甜文都打了大大的负分。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这次谷小草非闹着去劫法场的时候,花解忧就在想要去哪里打听执法堂的消息,想来想去还是从王知了这里拿情报最合适,潋滟芳华楼里的消息错综复杂,最不怕得罪四大仙门。 而凭借乔巧巧对“谷物夫妇”的一片老母亲守护之心,必然能在不惊动山雨娘娘的情况下,和楼主王知了搭上线。 因此,花解忧在去天上京的路上点开了“产粮大户”的头像框,开始给她发私信。 “产粮太太你在吗?我是元宝派谷小草的朋友,谷小草正在路上逃亡,需要你帮她一个小忙。” …… 潋滟芳华楼内,一切进展顺利。 有了乔巧巧的作证和帮忙,王知了打消怀疑,终于答应和谷小草坐下来谈谈。蘑菇少女的居所挂了许多厚厚的帘帐,几盏壁灯暗淡昏黄,又有一个白玉莲花台喷出许多加湿的白雾。 谷小草不由感叹这环境确实很适合长蘑菇啊。 王知了端起手边的甜羹喝了一口:“说吧,你想打听谁的消息。” 谷小草怕她一听是要打听执法堂的消息,打了退堂鼓。按照市井间摸爬滚打的经验,此时不妨激她一激,于是便故意说:“我想知道的消息可能比较隐秘——” 王知了瞪着身旁陪坐的花解忧,直接打断了她:“你没告诉她我是谁吗?” 花解忧捧哏是专业的,他一听这话忙对谷小草说:“你别纠结,直接问。” 也许是被触到了在意之处,不肯叫人小瞧,那王知了却不依不饶道。 “你叫谷小草对不对?其实打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就是元宝派那个流亡在外的弟子。” 骤然被说破名字,谷小草眼底有警惕之意,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听下去。 王知了傲然道:“我这潋滟芳华楼,明面上是整个寒山境最大的花楼,可懂行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修仙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如果你问的消息连我也不知道,那这个世上便没有人知道了。” 谷小草忙道:“这是自然。正因久仰楼主大名,这才求到您这里来。那我就不啰嗦了,请问您知道昨天晚上将元宝派带走的执法堂那伙人,如今在何处吗?” 王知了妙目流转,似是在考虑消息卖不卖,最终吐出三字。 “大雪山” 这三字方出口,便只见桌面上有个兔儿爷不倒翁摆件旋转起来,并且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兔儿爷面目慈祥带笑,原先眯起来的眼睛猛然张大,揣着的一双手双双指向天花板方向。 花解忧见状叹道。 “看来我两人进城之时还是太过扎眼,执法堂这群狗崽子牙还没长硬,嗅觉倒是够灵敏,这不就顺着味儿找来了吗?”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大雪山脚下的猎户小屋中,捻尘缘和灭花听到屋外有动静。灭花起身想开口问外面来者何人,捻尘缘将他一把按在原地,手竖在唇前轻嘘一声。 按下灭花后,捻尘缘闭目再仔细听屋外动静,不过转瞬便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他笃定道:“不是人,是狼。” 朔风起,这一阵风急,呼的一声将木屋本就不太牢靠的房门吹开了,片片雪花飘落,在地板上融化成水。 灭花一个哆嗦抬眼看向屋外,狼群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虎视眈眈望着屋内人。它们在雪地中围拢做一圈,白色的皮毛纤尘不染,分不清是地上雪更白,还是身上皮毛更白。 头狼站在原地低低咆哮了一声,却没有直接冲上来,它盯着屋内二人,似是在衡量双方实力,判断狼群能否对两只猎物一击即中。 狼群非常饥饿,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捕食到合适的猎物了,是以久久围着不散。 灭花早已慌了神,他怕惊动狼群,私下向捻尘缘传音:“我们能跑出去吗?” 捻尘缘却回他一句:“不能跑,杀干净。” 灭花不由自主喉结一动,咽了咽口水,他对捻尘缘的实力有信心,可他对自己没信心啊?再说万一真的打起来,捻尘缘还顾得上他吗? 做出杀灭狼群的决定,并非是捻尘缘好战,而是因为要想带着灭花这个累赘,突破狼群重围,很难做到不伤一只狼。 而狼这种动物又十分记仇,一旦被狼群盯上追踪,便是尾大不掉,接下来两人不可能放心埋伏“劫法场”。 既然打定主意死战,再拖下去没意思,为了给狼群创造一个契机,捻尘缘故意做出了转头的动作,实则浑身肌肉紧绷,全然戒备。 头狼看来也不想错过这个难得进攻机会,它悄无声息的带着几十只狼向屋内二人扑去。 修仙界的狼自然与凡俗野兽不同,一时之间伴随狼群进攻,风声大作,平底卷起数丈暴雪,片片锋利如刀刃。 狼群虽未有灵智,但身负灵气,又兼常居在雪山,天然知晓如何利用风雪的力量。 捻尘缘周身荡起涟漪状波纹,挡下了狼群第一波进攻。这一次他故意只守未攻,看起来只要再努力一下,便能被吞食入腹,因此挑动的群狼战意愈浓。 甚至有几只公狼按捺不住要往前冲,被狼王撕咬了几下才暂时退回去等待。 捻尘缘打工很有经验,似是生怕雇主灭花给一个差评,再事后不认账。他趁着狼群酝酿的时候,抛出二十余张困锁服把门窗贴的严丝合缝。 更是对灭花贴心道:“你在屋内等我吧,这里施展不开拳脚。” 灭花第一次跟捻尘缘打交道,鼓足勇气扯着他袖子不让走:“我一个人在屋里啊?万一你把我抛在这里呢?” 针对这类疑心重的顾客,捻尘缘耐心无比,温声询问:“你恐高吗?” 灭花愣愣地摇头。 如此这般,捻尘缘舒展了眉眼道:“行,那你就跟着我好了。” 只见捻尘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张缩略符贴在灭花身上,后者迅速缩成手掌般大小,捻尘缘熟练将之放在衣裳内侧口袋中,随后便跳出屋门去。 狼群心思浮躁,迫不及待在头狼的带领下发动了第二次冲锋。 捻尘缘再无留手,他周身灵气流一荡,掀起更大的一场风雪,将狼群驱赶聚拢,雪雾中夹杂着细小尖锐的冰凌,割破了数只野狼的喉咙。 洁白的雪地洒落了红梅般的血迹,热腾腾的血腥气让头狼双目赤红。 它敏锐的感觉到对手难缠,从喉中沉闷嘶吼两声,狼群在头狼的命令下,再度冷静地冲破风雪围困四散开来。 以头狼为首,狼群接二连三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向捻尘缘猛扑。 捻尘缘是属“龟”的,最擅长操控灵气流结为护罩防守,很少主动进攻的他,这一次仍未曾动用任何法器。 他越空而起,辗转腾挪,平地腾起雪雾。在风雪掩护下,捻尘缘抓住其中一只狼的头皮顶毛,甩到另一只狼涎水乱滴的嘴边,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用的利落。 狼群顿时阵型打乱,战损大半。 头狼心生怯意,低吼一声,想要带领狼群撤退。 捻尘缘怕狼跑掉,周身灵气接连波动,撤退的狼群撞在半透明的灵气罩上。这一招犹似瓮中捉鳖,他一掐手诀调动冰雪做针状,如漫天落花般泼洒出去,瞬间狼尸遍地。 唯有头狼机警,借落雪旋转形成一道小漩涡抵挡冰针,这才躲过一劫。 见狼群尽数折于捻尘缘之手,头狼目似滴血,对月哀嚎。捻尘缘目露不忍之色,轻轻说了一句“对不住”。 头狼的皮毛迎着风飞动,他为了家族的仇恨背水一战,风雪呼啸而起,仿佛那头狼也变成了风雪本身。 锋利的獠牙碰上温热的喉咙。 鲜血淅淅沥沥洒落,捻尘缘纤长的手指穿透了头狼的心脏,头狼的獠牙却没能穿破捻尘缘周身护持的灵气罩。 狼尸端庄美丽的瘫在地上,捻尘缘抓起一捧雪擦了擦手上还暖的血。 朔风扬起纷纷飘落的雪花,渐渐埋葬了狼群。 捻尘缘低头看了看内侧口袋里的灭花,他已经吐了自己一身,面色也有些不妙,之前拿出来的酒也撒的到处都是。捻尘缘连忙将他放出来,恢复正常身形,毕恭毕敬搀扶着。 打工人卑微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口袋里可能有点太颠簸了。狼都杀完了,我这里有上好的玫瑰漱口水,还有五谷养生干粮,吐了咱还能再补给一下,我陪你进屋烤火歇息吧?” …… 潋滟芳华楼。 花解忧将一张灵石卡拍在桌子上:“上面有三万灵石,买您这条消息。那些狗追的紧,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第72节 他要起身走人,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却被按住。 花解忧抬眼看向对面王知了。 “王楼主,您这是什么意思?可是钱不够?”见王知了不说话,花解忧自顾自散淡地笑了笑道:“行,那再添两万灵石如何?” 王知了却道:“我不要钱。” “我是不是说过,如果再出现在我面前,就弄死你。现在放你从这个门里出去了,我王知了还怎么在道上混?我说出来的话岂不是和放屁一样,一点分量都没有了?” 花解忧的笑僵在唇角:“您就非要我一命不可?” 王知了收回手:“不用,我看在那蛐蛐的面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但你至少得赔我一片手指甲吧?” 她点了点花解忧的小拇指,轻抬下巴。 “就这只吧。给我拔了它。” 第六十九章 [v] 还未等花解忧做出决定,谷小草先不乐意了。 哪怕这趟劫法场的行程,是她硬拉着花解忧来的,但是他既已应诺,便真正替此事付出了十二分的心血,四处张罗查探执法堂行踪,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自己这个当事人,断没有在这时候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谷小草扯着花解忧,拍桌而起,对王知了说:“拔他指甲的事情不要再提,我不答应。王楼主如果嫌开价太低,不如你我打上一架,若是我输了,我本人的十个指甲任你处置。” 王知了坐在矮榻上,看着两人幽幽道:“我打不过你,这赌约可不公平。更何况,小姑娘,你要搞清楚,如今是你有求于我,而非我有求于你。” “指甲不拔,你们断然走不出潋滟芳华楼,而且我会把执法堂的人叫来,送你们去招引仙墟一起去听公审。” 谷小草还待要与王知了争辩。 花解忧却抢先说道:“行了,别说了。知了姐不就是要我一个指甲吗?总归比要一条命好。现在不是打价还价的时候。” 他小指抵于唇边,红唇衬着贝母般莹白的齿,还有心情微笑。 谷小草暗道不妙,探手想扯开花解忧的手腕,他却顺势转头,一片血淋漓的指甲被他咬落,唇边洇着血,还在笑。 仿似不知晓疼一般。 甲片掉在桌子上,缓缓褪去了透明色,成了玉质状的一块片状物,唯一能联想到那是花解忧指甲的,只有上面滴落的点点血迹。 “走啦,走啦,你傻站着干嘛呀。” 他看也不看落在桌上的甲片,将受伤的那只手蜷在袖中,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推着谷小草。 王知了拾起那片指甲,这才终于满意。 她拍了拍桌上兔儿爷的脑袋,潋滟芳华楼上下共三十余层,耸峙云霄。如今在王知了操控下,主楼上的金扃玉户上百扇门窗,次第而开,引来不明所以的客人嘈杂议论声。 这老狐狸虽然放走了谷小草二人,但却也让执法堂来人没了追踪的阻碍,这下谁也没得罪,鹿死谁手更未可知。 谷小草被花解忧推着踉跄出门去,又连连回首,面上露出不甘心的神色。她猛然挣脱了花解忧的禁锢,旋身折返一把抓过王知了手里的玉片。 “你看我做什么?做买卖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王知了被谷小草眼神看的烦躁,却也没开口再把甲片要回去。 “走啦!” 花解忧再度回身扯走谷小草,匆匆行过漆着朱红色梁橼的走廊。她攥紧了手心的指甲,不同于造化塔那次,花解忧看起来别有目的,这一次谷小草觉得自己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 她忍不住问:“你手还疼吗?” 花解忧笑言:“小草啊。浣花功法,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让我辈门人不似凡胎俗体。不过是失了一片指甲而已,你莫要大惊小怪了。” 谷小草皱眉:“你别笑了。” 花解忧一愣,缓缓摸上自己的脸:“我在笑吗?我自己竟不晓得呢。” 两人对话间,窗边翻身而入两位面覆黑纱、身着绛衣的执法仙官,他们灵猫一般落在谷小草二人面前,连废话也无,手中锁链张牙舞爪弹射而出。 花解忧心念一转,指挥海棠藤蔓与锁链两相纠缠。 嘴上埋怨:“你看,跑慢了吧,叫狗追上来了吧?” 谷小草无名剑出鞘,寒光硕硕。她穿花蝴蝶般在锁链与藤蔓之间行过,剑锋挑割,锁链与藤蔓双双尽断。 她冲着花解忧撇嘴:“瞧不起谁呢?堂堂四大仙门就派了两个人来抓我啊?” 两位执法仙官手中锁链为无名剑所废,却亦不恋战,一个鹞子翻身又从窗口鬼魅般消失了,伴随着执法官的动作,尖利的哨声撕破沉沉暮色。 花解忧站在窗前扶额:“哎,那是两个探子,你别高兴太早。” 谷小草翻窗追出去,此处正是潋滟芳华楼最高处,她站在天青色琉璃瓦屋檐顶端,夜风吹过檐角的铃铛叮铃作响。 向上抬头望,天幕星子低垂,比星子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艨艟;向下低头看,人间灯火无数,比灯火更盛的是端容肃立,身着暗红衣衫的执法仙官。 草。话说早了。 四大仙门为了抓谷小草安排的阵仗,可以把整个修仙界的地皮铲平重建了。 花解忧这才赶来她身边,故意取笑她:“怎么样,谷小草,你这对待遇还满意吗?还抱怨吗?这回可够有面儿了吧?” 谷小草适才惨遭打脸,如今却不肯说不行,只嘴硬道:“还凑合吧。”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花解忧,事到临头却反而不愿拉他下水。 “花解忧。这趟浑水你别掺和了,你虽是骗过我,但也因替我寻消息掉了指甲,算两清吧。这样吧,你先进楼里避一避,等我从包围里闯出去,你再找个机会脱身。” 花解忧却不肯走,他手掐法诀,海棠花藤杀气腾腾拔地而起。 “你要两清,想得美,我偏要和你牵扯不清。”花解忧的藤蔓已从半空中扯落两只飞舟,他躲避着执法仙官回击而出的锁链,对谷小草道:“咱们大雪山见。” 正如王知了所说,做买卖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道理却不止于做买卖,她是个潇洒之人,最不耐优柔寡断,见此劝不住也就不劝了。 谷小草一剑挑开身前锁链,从万丈高空跳入地面人群当中,与片刻闲暇中回顾颔首,绽出一笑。 “行,那便大雪山见。” 大敌当前,无名剑震颤嗡鸣,雪白尖锐的剑刃破开血肉,寒光数道疾射,硬生生在执法官中劈开一道生路。 藤蔓间的海棠吸饱了血,缓缓绽开了花瓣。枝蔓蜿蜒而行,总是在难以琢磨的隐秘角度,勒紧敌人的脖颈。 花解忧本人则避在潋滟芳华楼走廊里,时不时变幻一下方位,他血皮脆可经不得像谷小草那般硬杠。 眼见谷小草身影在地上越走越远,花解忧只好从藏身处走出阿里,借着藤蔓的掩护跟紧。 海棠花开,无名剑啸,两人配合打的还不错。一时之间,这些赶过来的执法官虽是声势浩大,却莫能奈何。 蚁多咬死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执法仙官仍是源源不断。谷小草苦战许久,尚能支应。花解忧修为相对稍逊一筹,额头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见战局久久不散,天上飞舟又有新人加入。 新来者中为首的一位执法仙官,驭使锁链破空而来,恰好卡在谷小草和花解忧之间,人潮如水,暗戳戳地隔开了两人。 谷小草的剑刃又劈开两道漫卷的铁链,顺势向前刺出,直直穿透对面人的喉咙,殷红血液奔涌而出,又顺着剑刃滴落一地。 她却未料身后花解忧被困住,此时缺了掩护,那执法官首领的锁链已是悄无声息,从谷小草背后袭来。 花解忧的藤蔓被缠的左右支绌,阻拦不及,只好高声慌喊道:“小心背后!” 已是来不及。 花解忧抛了花藤,直冲着锁链奔去,数道黑色锁链穿透了他的身躯,而他也如愿以偿的挡在了那人身前。 口中瞬间涌起铁锈涩味。 他身不由己在谷小草怀中跌落,温热的血在指缝流淌,刺目的红。 谷小草只知机械劈开人群,听他在耳边轻声道:“抱我走。” …… 大雪山之巅。 崎岖山路上,脚下冰霜覆地,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风声紧、雪落急,白雾茫茫渺无际,又兼山路狭窄难行、乱石横生,若是平常人过这条路,定然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偏偏却又一群人鱼贯而行。 为首者身形纤细,她摘落兜帽看向身后,一双凤目不怒自威,正是卓卓。 卓卓身后跟着的便是胡拉拉和巫娆,再往后才是执法堂的人,这条路仅能容一人通行,因此他们并不怕有元宝派弟子脱队逃离,在队伍首尾两端安排人手看顾即可。 胡拉拉走的实在吃力,他跟着卓卓又坚持走了一段,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停在原地耍赖不肯走了。 “我太累了,我得休息。卓卓宗主,你要不想叫我死在这儿,你必须得给我安排休息,哎呦喂我这身老骨头,都快走散架了。” 卓卓只好对胡拉拉道:“胡掌门莫要着急,前方便是山顶,有一平台,我们可在那里歇息一夜。” 胡拉拉这才肯继续上路。 队伍又在雪地里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抵达山顶。 众人安营扎寨不提,元宝派的弟子们被打散,安顿在不同的帐篷内,每个帐篷都有执法仙官看守,周围一圈还拱卫了不少执法堂的帐篷,可以说是插翅难飞。 胡拉拉闹着要跟巫娆单独住,卓卓也答应了。 她指着自己旁边的空地吩咐手下:“就在那儿给胡掌门安排一个帐篷吧,起居用度与我一块准备。” 胡拉拉带着巫娆进了帐篷,又高声喊人进来铺床,声称要早些歇息。 执法仙官答应着进了门,却不见胡拉拉,只见一个面生的娃娃脸青年站在帐篷中央,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刚想张口问“你是谁”,就感觉脖颈处受了一下重击,眼前一黑,执法官翻着白眼倒地,只来得及看到始作俑者巫娆仙君的下巴尖。 再看胡拉拉,哪里还有方才赶路的疲惫,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这一路上,胡拉拉和巫娆凑在一起分析过。 此案疑点重重。碧落仙是元宝派弟子,不太可能污蔑自家师门。 然而,如果真是元宝派无意间盗窃了修仙界气韵,四大仙门进去查就是,何必封锁山门、押解众人去受审? 招引仙墟去不得。四大仙门其三都和元宝派有过节,还有一个卓卓善恶未明。 众人这一走,元宝派山门里头岂不是任由这些执法官趁虚而入做手脚? 身在局中,最忌讳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73节 帐篷内,胡拉拉已经换上了仙官的衣服,戴上黑纱覆面,对巫娆竖了竖大拇指,笑嘻嘻地传音:“要论夜黑风高、打家劫舍还是师兄您在行。” 巫娆把昏死过去的执法仙官绑住,拖拽到床上,那棉被盖了个严严实实,传音道:“别搁这儿贫了。记得告诉小朋友们,明晨卯时正,回山门。” 第七十章 [v] 胡拉拉穿戴一新出门来,门外已是燃起数道篝火,不知此火为何等天才地宝,风雪虽大,却不见熄灭,成了白茫茫雪地中一片奇景。 见胡拉拉从帐中出来,卓卓便负手站在帐前问道:“胡掌门怎么样了?” 也怪卓卓太过自负,没有搜检两人的储物芥子,只拿走了胡不归和拉郎配。 胡拉拉已给自己贴了一张换音符,将声线伪装的与那执法仙官一模一样,可惜时效也就半刻钟,剩下的就得避开卓卓、全靠演技了。 他沉声答道:“胡掌门已经睡了,巫娆仙君在打坐修炼。” 卓卓颔首表示知道,便令其退下了。 此时,执法堂的仙官们,正三五成群,凑在火堆前闲聊、喝酒。胡拉拉凑到执法仙官堆里,抢来一个酒囊喝了一口,畅快叹道好酒。 酒酣耳热,众人已开始称兄道弟。 胡拉拉状似无意说道:“干喝酒太没意思了,我之前船上有个元宝派的哥们做得一手好烧烤,我芥子里有鹿腿一条,咱们不妨请他出来烹调一番。” 听到这个提议,附和者不少,却也有谨慎者道:“这不好吧?” 胡拉拉豪爽的拍着那哥们儿的背道:“怕啥子嘛,众目睽睽之下,晾他也走不脱。” 众人吆五喝六在胡拉拉的带领下走近一个帐篷,找到元宝派一个胖墩墩的男弟子,对方听了来意愣住,他何时跟执法堂的人说过自己会烧烤? 更何况夜半三更、天寒地冻的,这些人把自己同门上下尽数绑来这里,就是烤给狗吃,也不能烤给这群王八蛋啊! 这胖修士正想拒绝,胡拉拉拍着肩膀声称拉他去角落商量,避开人群后偷偷掀开黑纱露了几秒脸,胖修士一双眼睛睁的溜圆,拼尽全力才没把惊呼脱口而出。 瞧这张娃娃脸白白嫩嫩,一副压不住事的俊俏风流小倌儿模样。 天道在上,这不是自家掌门吗? 耳边听到胡拉拉暗中传音:“卯时正撤退。” 这一下胖修士无比配合,拍着胸脯就跟胡拉拉一行人走了,边走还边说:“各位,你们找我真是来着了,我这灶上的手艺可是好得很。元宝派山门下醉云阁听说过吗?我平常只要不修炼,就在那儿掌厨。” 胖修士在篝火前烤鹿腿,把一只腿烤的油光欲滴、滋滋作响。他手掐法诀,鹿腿自动翻面,调料罐子就浮在半空中,将孜然辣椒面均匀撒上去,顿时香飘十里。 周围的执法仙官寻味而至、越凑越多,有的仙官甚至忍不住咽起口水来。 此时,胡拉拉又道:“有吃有喝,固然妙极,可惜还差点玩乐。嘶,我听说元宝派还有一个会说书的,小胖子,你把他喊出来呗。” 哎—— 胖修士乐不滋儿的应承下来,就这样一个牵着一个,山顶篝火前瞬间成了一个小闹市。 有炒菜的大厨,亦有那说书的、唱曲儿的、画画的手艺人,做酥山、驴打滚的甜点师操控着碗盏在人群中穿梭,还有好些个元宝派弟子负责采耳、剃头、按摩、美甲等活计,叫执法仙官们纷纷乐不思蜀。 蒋由和陆仁这对师兄弟,没什么手艺叫胖修士拉来打下手。蒋由手掐法诀,十余柄菜刀在砧板上同时运作,切丝又切片;陆仁则用灵气操纵一个小壶往山楂水浇糖汁,雪山顶上天寒地冻温差大,磁啦啦一声,热腾腾的白雾一散开,一串冰糖葫芦就做好了。 一时间,元宝派的弟子都出了帐篷。这些人明面上做活,背地里则打眉眼官司、偷偷传话,都知晓了“卯时正撤退”的消息。 这还要归功于,早期元宝派实在是个很穷的门派,弟子们每个月能从公中领的钱太少。 有沉迷修炼的,干脆吃辟谷丹度日,缩在山门里头清修,哪儿都不去。也有的弟子受不了穷,下山打工或开网店赚外快,开源节流。 绘符的、炼器的、炒菜的、说书的……元宝派弟子哪怕后来越来越有钱,却也渐渐放不下自己培养的“兴趣爱好”了,一个小小山门可谓“八仙过海”,汇集了市井间的五行八作。 卓卓听见动静,也走出帐篷。 她绷着一张脸,冲众人严厉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是押解嫌疑人的执法人员,不是来逛庙会的街溜子。” 吃了这句教训,执法仙官们面上顿时有些讪讪,方才胡天胡地的热闹褪去后,纷纷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卓卓环顾四周:“你们谁领的头?” 几个仙官看向胡拉拉,后者被看得头皮发麻,换音符已经失效,卓卓跟他打的交道不少,难保不会认出声音,他现在就怕开口露馅。 好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有人及时打破了宁静。 “卓卓宗主此言差矣,我们元宝派虽是嫌疑犯,却也愿意广结好友。大伙儿在这儿过夜,天寒地冻,长夜漫漫,热闹热闹又有何不可呢?” 原来巫娆也走了出来,正笼着袖子斜斜倚在帐篷门前看热闹。 卓卓听巫娆说情,执法仙官们又眼巴巴看着,终是缓下语气:“玩乐归玩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便好,人得看紧。” 说罢,卓卓一掀帘子又进了帐篷。 见仙官们僵着脸,胡拉拉机灵招呼道:“卓卓宗主看在咱出公差不容易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大伙不要辜负好意,吃好喝好玩儿好。” “你们这些元宝派的兄弟也老实一点,别想跑!” 此言一出,几个元宝派弟子先乐了。方才的紧张气氛渐渐泄掉,欢声笑语再起,场面转暖,山顶上的热闹烟火气终于又回来了。 …… 潋滟芳华楼下。 花解忧瞳孔渐涣散,心跳声消失,从指尖发丝等细微处开始,沁凉逐渐侵染了谷小草的怀抱,年轻仙君已化作一尊玉人。 四处蔓延的海棠花藤失去主人的灵气滋养,骤然枯萎。被风一吹,那花的灰烬在四合八荒的空洞中漫无目的飘荡。 忽然,场中一位执法仙官捂住了喉咙,断断续续说道。 “这灰——有毒。” 他委顿在地,不过一会儿就面色灰败,成了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随着这位仙官的示警,周围的执法官尽皆屏息闭气,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海棠灰烬早已飘得满场都是,执法仙官纷纷倒下。 谷小草趁此机会终于杀出重围,在茫茫夜幕中奔逃而去。 花解忧真的信守承诺,为谷小草掩护到了最后,他用花的温柔包裹了森然杀意,给执法官以致命一击,又以沉默的灰烬送行,陪她一路到雪山,自此人间不见。 一轮孤月照彻大地,谷小草向着大雪山的方向狂奔。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玉人,风从耳边过,月自影中留,玉色沁凉,心底的温度仿佛随之玉化、冰冷,沉入了五味杂陈的无尽汪洋。 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有想过花解忧会死。 这死亡来临的太仓促,来不及道别,亦是来不及痛彻,谷小草感觉心里似是缺了一块,似是对他亏欠良多,又说不清道不明该弥补些什么。 …… 跑着跑着,谷小草感觉手上触感有些不对,原先的寒凉渐渐回暖,她不敢低头看,怕是错觉,直到那人的呼吸喷在她脖颈间。 “喂,谷小草。” 熟悉却虚弱的声音响起。 谷小草鼓足勇气低头,怀中玉人又成了真人,花解忧还像以前一样笑着,透着一肚子坏水儿,眼神都仿佛带着黏糊糊的丝儿。 他睇着谷小草,似是观察对方有没有生气:“你是不是以为我死啦?给我看看你有没有为我哭?” 花解忧借如今依偎在谷小草怀中的姿势,凑的很近,呼吸的温度尚暖。 谷小草面部表情逐渐崩坏,一松手,花解忧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谷小草瞪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解忧无辜地眨眨眼睛:“嗯——因为我是猫呀,猫有九条命。” 谷小草拳头硬了,怒声道:“你给我说正经的。” 花解忧只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筋骨,一手抓住谷小草十指相扣,他在前走,却把手攥的死紧,谷小草想挣都没挣开,她骤悲骤喜、神思恍惚,只好由他去了。 “你不是还得劫法场吗?别误了时辰。先赶路,咱们边走,我边给你解释。” 浣花宗有一门秘术唤作点解术,凡炼此门功法便可任选人体七窍之一,传渡生魂。 当初造化塔中,花解忧对谷小草说一半藏一半,其实点解术不仅能救人,更能吸收他人生魂,将对方的生命力化为已用。 怪不得能死而复生,也就是说花解忧只要用该功法杀一个同门,他本人便能多一条命。当初一整层的浣花弟子命丧他手,花解忧何止有九条命。 花解忧遗憾:“可惜这吸收生魂的功法,只能作用于拥有玉身的修士。” 谷小草终于知道当初造化塔中,花解忧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她对此人的心狠手辣心生寒意,却又因潋滟芳华楼下花解忧舍命相救,感觉很矛盾,觉得自己欠了人情,也就没立场指责此事。 最终只是说:“花万仪整日挂在嘴边的浣花血案果然是你做的,还赖在元宝派头上。你当初救我出塔,便是打着叫我和巫娆替你背锅的主意吧?” 花解忧笑了笑,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不奇怪我们浣花如何没有师叔师伯吗?花万仪的同辈皆命丧于她手。” “浣花弱肉强食,此事上行下效,怨不得我。” “再说花万仪未必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她只是要找个由头找元宝派麻烦,没了所谓的浣花宗血案,也还有别的理由。” …… 大雪山脚下。 天光还未曾破晓,捻尘缘便已经将灭花拍醒,收拾起行囊。 凌晨时分夜色比前半夜更深浓,灭花睡得正香被硬叫起来,迷迷糊糊地,连眼都睁不开。他不由抱怨道:“咱们就不能等天亮些许再走吗?” 捻尘缘回答:“现在才是人瞌睡最沉的时候,宜刺杀。” 两人收拾停当,走出了破风撒气的猎人小屋。雪下了一夜,终于停了,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清晨雾气很大,捻尘缘在前领路,灭花凭本能眯着眼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忽地,灭花撞上了身前人的背。 “怎么了,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 “又是狼来了?” 灭花瞌睡都给吓飞了,他躲在捻尘缘背后向前望去,远处的白雾中果然有两个越走越近的黑影。 灭花独自念叨:“这还能用两条腿走路呢?不是狼,是熊吧?” 双方都在谨慎靠近。 忽然,对面抛出一道明光符,四周顿时大亮。这下他们终于看清彼此,对面原来是谷小草和花解忧。 谷小草看到捻尘缘和灭花,大老远就挥手喊起来:“灭花师弟,你怎么在这儿?我们还以为对面是两头熊,想用强光把它们吓跑。” 第74节 第七十一章 [v] 大雪山顶。 卓卓选在此地扎营,自有几分道理。这山顶上四面孤峭,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披银被、天阔云高,亦难躲藏。 执法堂的人在山顶欢饮达旦、兴尽而眠,除了轮值巡逻的仙官之外,果然都睡得如同死狗一般,哪怕巡逻的几位不能睡,却也掩不料浓浓的困倦之意。 卯时正。 巡逻队在帐篷间来回走动,数位执法仙官正在鸡啄米一般,一边走一边哈欠连天,唯有缀在队伍最后的那位执法仙官,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忽地,前面仙官感觉一双手勒紧了脖子,睁眼扭头却是昨晚刚认得的好兄弟,他察觉不对刚要呼喊示警,对方手劲一紧,颈椎骨发出轻微咔嚓声,掩盖在踏过雪地的脚步声中。 风吹过队伍最后这位仙官的面纱,露出一张俊秀面嫩的娃娃脸。 胡拉拉在心中默默计数,一位。 于此同时,昏倒在地的仙官,被一双无形的手拖行,消失在雪地中央一间帐篷里。 巫娆熟练地将这仙官五花大绑,放在另一个难兄难弟旁边。干完活,他打了个响指,又是一张隐身符无风自燃,见自己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里,巫娆这才匆匆出门而去。 胡拉拉和巫娆配合默契、如法炮制,巡逻队的人一个又一个飞快消失。 只剩下领头的仙官还在巡逻,雪被踩的咯吱作响,胡拉拉就跟在他身后,第六感让这人觉得不太对劲,他猛地一个回头,愣了。 身后除了胡拉拉一个人都没有。 他下意识问身后的同伴:“人呢?” 胡拉拉掩不住内心得意之情,摘下黑纱眉眼弯弯笑,避而不答反问道。 “你觉得你见过我吗?” 头领又是一愣:“好,好像有点面生,但是你今天晚上还请我喝酒——”他似是终于转过弯来,执法堂或许混进了生人,目露震惊之色,背后却骤遭重击。 巫娆出手利落劈晕了最后一个仙官,丢进帐篷里。 胡拉拉和巫娆出手的同时,元宝派的其他人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招。 蒋由和陆仁的帐篷前,雪地里的一个小雪包悄悄的试探性的蠕动了一下,然而看守的仙官却正打瞌睡,一点都没发现。 小雪包发现坐在门口的仙官没反应,愈发猖狂,它缓缓蠕动到此人身边,猛然一下从雪地中弹跳起来,糊在了这人脸上。 这只奇怪的雪团子看上去隔音性能良好,仙官在雪地挣扎,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因为窒息精疲力竭的昏了过去。 蒋由和陆仁从帐篷中溜出来,见到蒋由,雪团子扑在他怀里,开心的唧唧叫了两声,蒋由连忙压低声喊嘘,温柔地揉了揉它。 这小雪团正是蒋由饲喂的鸾云,当初蒋由被执法堂带走,怕鸾云无人喂养饿死,这才一并带来放在储物芥子里,没想到竟歪打正着派上用场。 如此这般,元宝派弟子们逐渐都从帐篷里偷偷溜了出来,他们站在雪地里,围着胡拉拉和巫娆安静的聚在一起。 蒋由打开储物芥子,一堆白色的鸾云蹦跳出来,它们努力的挤压黏着着自己,变成了一个软绵绵的空心大球,鸾云们贴心的将白球打开可供一人钻进去的圆形门洞。 元宝派弟子无声而迅速的进入云球。 胡拉拉欣慰传音道:“不知不觉,原来你养的鸾云生了那么多宝宝吗?” 蒋由摸了摸暖噗噗的小雪团,温言笑答道:“白色系的怀孕不多,我只好连夜喂了它们催产饲料,好在成果喜人。” 待到元宝派的人都钻进白球之后,鸾云们带着“乘客”缓缓地向悬崖边蹦去。 鸾云飞不高,不可能像仙鹤和飞舟一样带众人回元宝派,但是它们却可以充当降落伞,带着元宝派门人从大雪山之巅滑翔到山脚处,然后再另做打算。 鸾云已至崖边,轻轻一跃向下便是海阔天空。 不料却触碰到一处无形的禁制,被撞的向后弹跳,白球内的人也如同坐了一次疯马拉的车一般,被颠的七荤八素。 陆仁这几日舟车劳顿已是十分难耐,此刻脸绿了白,白了绿,他一个劲儿扯着蒋由袖子狰狞道:“师兄,你这鸾云行不行啊!” 其实胃里正翻江倒海,但陆仁支支吾吾了许久,不好意思说出那个“吐”字。 蒋由一针见血:“你是不是要吐了?” 周围几个同门师兄弟闻言,都忍不住离他一丈远,生怕被吐到身上。 唯有蒋由还不嫌弃,愿意揽着扶着小师弟。但蒋由自己脸色也不太好,他是最能直观感受到鸾云状态的人,这些紧紧粘在一起的小毛球才真是快撑不住了。 蒋由只好扭头对胡拉拉道:“鸾云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禁制挡住,看来情况有变。” 果不其然,蒋由话音刚落,鸾云集结出来的白球便崩溃了。 元宝派的弟子们七零八落倒了一地,一群云朵状的毛球球围在蒋由旁边发出疼痛的唧唧声,陆仁终于忍不住还是哇的一声吐在地上,吐完了后盯着地面脸色大变。 他冲着那些凑过来的毛球直喊:“卧槽?你们不准吃我的呕吐物啊!” 蒋由抓起几只毛球往芥子里塞去:“你别嚎了,发挥点应有的作用行吗?替我也干点活。” 陆仁掏出灵泉水漱口,嘴上含混不清道:“这玩意还能要?你别捏了,那个毛球上沾了,沾了——脏东西啊!” 场面可谓是乱了套。 巫娆与胡拉拉站稳身形,发现山顶的帐篷都没了,环顾山顶,白雾茫茫、万籁无声,也不知执法堂的人去了何处。 空旷的雪地中,白雾渐散尽。 这时众人才见周围站满了绛衣黑纱的执法仙官,彤云压境一般,一个个严阵以待、杀气腾腾,并不似此前瞌睡连连的模样。 暗道不妙,巫娆和胡拉拉打了个眉眼官司。 卓卓从人群中“分花拂柳”般走来,气定神闲讽刺道:“胡掌门,没想到您先前腰酸腿疼,一股脑儿的闹着要休息。如今却恢复的那么快,不仅返老还童,还愿意和巫仙君夜半三更带着弟子出门散步,真是好精力啊。” 虽则是暴露行踪,甚至似乎进了对方设的圈套,被耍了一番,胡拉拉却仍厚脸皮般呵呵笑两声。 他装傻认下对方阴阳怪气,还要睁眼说瞎话:“是啊。这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元宝派诸位出外散心,乘虚御风、不胜欢喜。谢谢卓卓宗主关心。” 卓卓点头,捡了毛球拿在手里颠了颠,又随手丢回给蒋由:“真让人失望,我做了诸多铺垫准备,任手下陪各位整夜欢饮达旦,结果最后等来的后招就是几只小灵兽。” 怪不得这一趟不见执法堂严加防范,卓卓更是既没有收走几人的储物芥子,自己也躲在帐篷里不见人,还任由执法仙官胡吃海喝。 元宝派的小动作卓卓早已尽收眼中。却原来只是钓鱼执法、外松内紧,只为诱诈出元宝派暗中酝酿的逃命手段,待到摸清底牌后再趁机一网打尽。 执法堂的飞舟已在低空盘旋。 某位执法堂首领上前对卓卓复命:“报告宗主。从这里翻过山就是招引仙墟,也倒不必怕暴漏什么行踪了。为免夜长梦多,您看要不要把元宝派的弟子押上船,咱们即刻启程,一个时辰就到了。” 卓卓看向胡拉拉和巫娆,语气在和蔼中隐含威胁:“就在方才,我已在四周布下禁制,这山顶上除了执法堂的飞舟莫能出入,二位还是莫要枉费心机,随吾等上船便是。” 她只略一颔首。 四下的黑衣人便向这场内元宝派弟子包抄而来,元宝派诸弟子对他们怒目而视,渐渐靠拢在一起。 却在此时,平地里起乱雪飞扬。 场内执法官被地上腾起的雪迷了眼睛,下意识便想抬手遮拦,紧接着脚下一痛,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大马趴,刚想翻身再起,脖子就被一个绳状的物体勒紧了,埋在雪里根本动弹不得。 那仙官弥留之际,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身缠花藤,藤上海棠泣血,在皑皑白雪中绽放了。 在幸存的那些执法仙官看来,身旁同僚就是莫名奇妙接二连三倒地,直接消失在厚厚的雪层里。 这种未知的诡异凶险自然比摆在眼前的杀机更加恐怖。 执法堂阵型登时大乱。 卓卓冷声喝止混乱的手下:“慌什么!都给我留神脚下!” 说话间,她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此鞭身看去白骨森森,乃是以死去地蛟的脊梁骨炼化而成。 看来卓卓此行势在必得,连轻易不动的武器都用起来,她手中软鞭一抖,重重劈在地上,山崖顿时剧烈震荡起来,引来滚滚落石不断。 地上的雪被鞭子带起的风刮落山崖,这才露出密密麻麻爬满的海棠藤蔓,这些藤蔓如同渗入地脉的毛细血管一般,吸饱了血的红色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异常恶心可怖。 没了落雪遮挡,藤蔓主人也显出身形,原来是花解忧。 卓卓有些惊讶:“竟是浣花宗的小子,你来做什么?” 花解忧冲着卓卓甜笑,很有礼貌的回答:“前辈好,我是来劫法场的。” 卓卓盯着他,切齿道:“给我等着,待此事了我再与你师父花万仪分说。” 场内情形可谓是顾此失彼。 卓卓说话间,她布置在四周的禁制屏障,却又碎做漫天琉璃屑。正值破晓,天边一轮红日喷薄,碎片在朝阳折射下散发着多彩的辉光。 这时又见一人在琉璃光中行来,原来是捻尘缘。 “劫法场。” 这人也言简意赅,凭三字打了个招呼。 那厢,元宝派这群人现在是人声鼎沸,谷小草兴高采烈的在人堆儿里穿梭,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 “早上好,早上好。下山之后散开来跑,咱们能跑一个是一个。蒋由师兄,别废话咱山门回见。哟,陆仁瞧你这脸白的,真没出息,瞪我干嘛,行了行了别耽误事,赶紧滚蛋吧。小胖师弟,今晚回山门记得给我做只烧鸡,回见了……” 她连夜做好了定向传送符,只要摘下身上密密麻麻的传送符补丁往同门身上一贴,那人便会被传送到山脚下的猎户小屋旁边,加上灭花也满头大汗在旁边帮忙,简直是流水线作业。 第七十二章 [v] “找死。” 卓卓猛然挥舞手中白骨软鞭向人群里的谷小草甩去。这鞭身因是蛟骨所做,又经炼化,甩动起来威势并不逊于地蛟本身。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蛟啸声,地面上花藤寸断,天际雪雾尽散,仅仅被鞭稍尾部引起的风拂过,山石峭壁便已发出不详的咔嚓声,裂出数道深黑的痕迹。 奈何花解忧的海棠死而复生,源源不断,不一会儿又把地面铺满了,甚至攒聚成势,和蛟鞭对撞在一起。花藤虽断,却也将鞭子的汹汹去势化解了大半。 蛟鞭打碎花藤后,终于能劈入人群,不料却又迎面拂来冰杂雪的旋风,捻尘缘站在鞭前周身一荡,将身后护的滴水不漏。 他这功法全靠内修灵气,施法自然、借力打力,以不争为争,反而难缠。 卓卓两度想打断谷小草的“流水线作业”不成,顿时忍不住气急败坏。 她只好骂场内仅剩不多的手下:“你们矗在这里干什么?吃白饭的吗?还不快替我拦住这两个人!还有方才传去山下的犯人,还不快给我去追!” 有二人拖着,谷小草拉着灭花加快了贴传送符的速度,把元宝派同门有一个算一个的送走了。 谷小草贴符贴顺了手,连对面是谁也不看,只管往胸口啪啪乱呼,终于不知道呼到第几个的时候,被抓住手腕,她抬头就见到自家掌门那张笑眯眯的娃娃脸。 “行了,行了,我就不用贴啦。我留下。” 第75节 只见胡拉拉向着虚空处一抓,手心浮现一段红绸,丝滑柔软的绸缎在风中猎猎舒展。以此为始,红绸骤然天女散花般分为数道,和花解忧的藤蔓配合默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把执法堂的修士困的寸步难行。 蛟鞭正与捻尘缘操纵的风雪打做一团。 战局中,卓卓扭头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拉郎配?!” 胡拉拉闻言尴尬咳嗽一声,施施然站在一旁好心解释:“是,我这红绸才是法宝本体,那个你没收的黄金法杖,就是拿来栓红绸缎好看的。” 你妈的。 还不如不解释呢,怎么能有这么狗的人!卓卓气的猛挥蛟鞭,把捻尘缘聚来的风雪打得七零八落,捻尘缘踉跄退了几步,原本严丝合缝的防线也顾不上了。 此举倒是让几个执法堂仙官终于追上谷小草,可谷小草此时却顾不上身后这群人,只一心要送一人走,那剩在最后的一个,害她赌气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巫娆。 谷小草向着他跑去,可白衣仙君落在雪山之巅,似是眉目间都沾惹了冰雪的冷漠。 他看向谷小草的眼神却与其他弟子无异,只缓缓摇头。 “不用。” 下一瞬,卓卓腰间储物芥子爆裂开来,各类丹药符箓、天材地宝、居家用品、法器典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其中有一方不起眼的小匣子,木料发出不堪负重撑涨开的声音,终于还是碎裂开来。 璀璨光华足以掩映日月,宝珠在空中旋动嗡鸣,最终乳燕投林般落在巫娆手心。 “胡不归,岂是一个锁玲珑便能困住的。” 这法宝乃是元宝派开山祖师丹黄宝的遗物,据说无坚不摧、水火不侵,可惜此前的传承者灵力修为不足,难以发挥出胡不归三分的功力,这才声名不显。 不过,哪怕元宝派最落魄的时候,也没人想过拿它换半枚灵石。只是这种隐秘外人不知,才叫卓卓吃了大亏。 天边又浮现数艘飞舟,执法堂从寒山境赶来不少增员。 而山顶上,随着灭花最后一个被传送至山脚,此时没了拖后腿的,谷小草发现自己乱七八糟组出来的劫法场队伍,有控制有减伤有输出,倒是莫名其妙攻防兼备。 众人放开手脚,与人多势众的执法仙官战作一团。 卓卓对胡不归忌惮不已,见巫娆拿到法宝,她立时避开捻尘缘,蛟鞭一转对上宝珠。 两股灵气流硬碰硬似的对冲,引来这片山崖最大的震荡。 方圆百里内数丈高的山石碎成齑粉,此地另有许多合抱粗的枯木虬曲深扎在山上,纷纷如同火柴棍一般连根拔起、倾倒而下。 两人一交手都没有让对方讨到便宜。 卓卓蛟鞭已被胡不归打出一道缺口,她法器受损被灵气反噬,喉间涌上一股腥酸血意。 巫娆手攥胡不归,唇角滴血。他发丝乱舞,周身的灵气被抽空,胡不归再度带着狂涌倾泄的灵气冲出,丝毫没留间隙的向卓卓攻来。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卓卓心生退意,将蛟鞭祭在身前,转攻为守。 庆典那夜,本想拉他打趣说几句玩笑话,是巫娆忽冷忽热的犯神经病,这旧账哪儿能那么快翻过去。 谷小草本来还记仇,正存着怨气冷眼旁观,此时见他吐了血,又不由自主地抽出了无名剑,想上去帮忙。 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胡不归和卓卓拼杀的同时,还分一成心思给身后人。 “不用。” 巫娆回转身来,伸手放在谷小草肩头,轻轻使力将她推远了。 可惜。就连这分出来的一成心思都是拒绝。 谷小草任由他推着自己离开,怔然站在原地看向巫娆,恍惚间感觉竟从未识得此人心绪,又如同回到百年前招引仙墟初遇时。 那时他们亦难相知,亦不相识。 “谷小草,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来给我帮忙,我这藤蔓困了十来号人等着你砍呢。” 不远处隐隐传来花解忧的催促声,谷小草握紧了手中剑柄,头也不回的追着花解忧的藤蔓而去。 殊不知,巫娆也听到了花解忧的催促,心下一片莫名酸楚,鬼使神差的回头望,心神都跟着谷小草的背影跑远了。 山顶这场乱战渐渐白热化,元宝派隐约占了上风,胡拉拉见好就收,对着众人传音道:“不要恋战,山下应该都跑的差不多了,咱们也撤。” 几人且战且退,各自找了间隙,贴上传送符溜之大吉。 卓卓见人跑了,却也没追。她收回蛟鞭,抬眼向山崖下望去,狂风猎猎卷起她裙摆,山腰处已是白雾弥漫,云深不知处。 她回首,执法仙官跪了一地。 “去给四大仙门报信,就说元宝派畏罪潜逃,让他们即刻前来招引仙墟,商量对策。” …… “你准备往哪儿去?” 一到山下,花解忧就挽住谷小草的手,生怕她趁着自己没留意偷偷跑了。 谷小草莫名:“回山门啊。” 花解忧不依不饶:“那我呢?” 谷小草不耐烦:“你?你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各回各家不成吗?” 花解忧怨气深重:“当然不行,你这人怎么那么负心薄情呢?提上裤子不认人是吧?” 他泪眼汪汪控诉。 “谷小草,法场也陪你劫了,四大仙门也陪你打了,我这回儿是无事沾了一身腥,放眼修仙界天高地阔,可怜我却无立锥之地。” 谷小草被他说的一时也动了恻隐之心,问道:“那你待要如何?要不然你跟我回宗门?” 花解忧眼波似水、缠绵无际,紧紧抓着谷小草,十指相扣不肯放:“不,你得陪我私奔,再找一处无人发现的世外桃源定居。” 一个人没有立锥之地,两人就能闯荡修仙界?谷小草这才转过弯来,恐怕花解忧又在真真假假地胡说八道。 去他的吧。 她一把甩开痴缠过来的花解忧:“你少来。当初你答应陪我劫法场,是为将功赎罪。要不是你谎报军情,把我诳出去找什么汲月草,以致我不能及时回护山门,哪里来这么多破事。” 花解忧智多近妖,最喜以天地万物为棋、纵横捭阖,虚虚实实间根本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此时他又转为笑吟吟道:“这一趟下来,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你对我一点也不曾留恋?” “我不说明白,你这又委屈又撒娇的还装上瘾了。”谷小草拍了拍花解忧的肩膀:“我对你的印象就是,你又不是什么好人,不用怕自己活不长,祸害遗万年嘛。” 无名剑应声出鞘,谷小草潇洒御剑升空,遥遥对地面上越来越小的人影挥手。 “我走了。别跟着我。” 花解忧与谷小草落在山脚西边,捻尘缘、胡拉拉、巫娆三人却是落在山脚东侧。 胡拉拉对捻尘缘拱手客套道:“捻道友,感谢你仗义相救。可惜时值多事之秋,我还得回山门料理后续,恐怕没时间招待客人,否则就请你来元宝派做客了。” 捻尘缘颔首道:“无事。” “那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胡拉拉待要和巫娆一起离开,越发现捻尘缘也“阴魂不散”似的跟了上来。 胡拉拉只好又停下:“捻道友,可是还有话要说?” 捻尘缘:“没有。” 不料。胡拉拉又走,捻尘缘又跟。 胡拉拉被他跟的发毛,又问:“捻道友,那你老是跟着我干嘛呀?” 捻尘缘这才道:“我还要去元宝派,拿工资。” 胡拉拉心头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头皮发麻反问:“工资?” 捻尘缘老实道:“是贵派灭花道友,雇佣我劫法场,说事成之后宗门财产尽数归我,让我上门看上什么拿什么。” 这都是什么败家灭户的不成器玩意儿啊! 胡拉拉一只手按在胸口,险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 元宝派山门内,弟子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这一遭虽是惊险,所幸无人丢了性命。却说捻尘缘上门来,东瞧西望地转了一圈,居然没有看到一样值钱的东西,苦笑一声说这笔账欠着就走了。 不得不说,这年头,穷也有穷的好处。 元宝派逃走的消息传上了共千里,一时之间成为修仙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大新闻。 此番嚣张拒捕,四大仙门不知还要如何发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元宝派众人退守山门,胡拉拉吩咐弟子们把元宝派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妙缘大殿下方废弃的“存钱处” 、“桃源乡”都看过了,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或者与碧落遗书所说相符的疑点。 因此众人也便放心散去,躲在各自洞府读书修炼,倒也算安闲度日。 唯有谷小草有点想不开,她觉得巫娆可能吃错了药。 她还以为自己和巫娆姑且已经算是朋友,他凭什么一夜之间冷淡成这个样子! 她不服。 有病就得治。 第七十三章 [v] 妙缘殿前广场。 这里立着六根石柱,虽看似在岁月蚕食下斑驳潦倒,却乃是元宝派护山大阵阵基所在。 胡拉拉带着蒋由、陆仁、灭花等五位弟子站在广场上,郑重开口:“四大仙门可能会直接带人攻山,但是只要打开这座大阵,我敢保证他们哪怕在外面打一百年也进不来。” “我还是不太放心。等开了大阵,咱们阖宗上下关起门来重新探索一番,看看是不是真如那卓卓所说,山门内藏着登仙道,掠夺了整个修仙界的气运。” 蒋由闻言,担忧道:“可是掌门师叔,这万一碧落仙遗言是真的呢?” 胡拉拉看向大殿正中央的祖师爷排位,洒脱道:“若是真的,让此事大白于天下又如何,我等问心无愧,将那不属于元宝派的气运还回去也罢。” 陆仁却嗤笑一声:“你们还真情实意的考虑上了。看咱元宝派这个倒霉劲儿,这什么气运之说是十成十的不可能。” 第76节 灭花则在一旁问道:“师父,那这个护山大阵要怎样打开呢?” 胡拉拉点了点众人周围的六根立柱。 “这就是我要带你们来此处的原因,想要开启护山大阵,需要元宝派弟子六人,同时向立柱内输入灵气。待会儿,你们就各选一个立柱,听我号令即可。” 胡拉拉顿了顿,又说道。 “对了,我叫你们来还有另外一层吩咐。一旦输入灵气后,我等六人都可掌控大阵。” “眼见乱局将起,四大仙门虎视眈眈,万一真的打起来,说不准何时身死道销。万一我死了,你们还需戮力同心,保护好同门。” 灭花不敢置信:“我修为低微,平日更是默默无闻,师父为何要?”选我? 胡拉拉和蔼地依次看向面前站着的众弟子:“灭花,你千里迢迢请来捻尘缘救我们,你对元宝派的赤诚之心,师父都看在眼里呢。” 灭花露出憨厚开心的笑容。 胡拉拉又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差。” 这个世上,并非只有强者,才能守护所爱。 所谓求飞升、求长生,大多数时候是循心而行,求的是自在逍遥,领悟天道,依靠的也从来不仅有修为。 在胡拉拉安排下,众人各自站在立柱下输入灵气。 六根立柱的柱身上隐隐泛出青光,当年繁复华贵的石雕浮文显现出来。 一只凤凰落在空旷无人的荒野上,妙缘、妙观、妙悟三座巍巍高山拔地而起,一群仙人乘鹤盘旋,他们曾于亭台楼阁中聆经讲道,也在明月松风之间比试剑法…… 看来这便是元宝派草创的故事了。 不止于此。 元宝派近乎万年的沧桑变幻被一股脑灌入,连同胡拉拉在内,众人沉浸在无限玄妙的画面里,被迅速转换的回忆所震撼的久久无言。 忽然,一声清亮的凤鸣在山间回荡,将众人从幻象中惊醒。 第一根立柱上的凤凰从浮雕中飞出,穿破了云霄,它鸣叫着飞过了元宝派三峰,身后引来百鸟追随。 凤凰的翼翅身影逐渐伸展放大,最后遮天蔽日般覆盖了整个元宝派。凤凰在元宝派上空盘旋一圈后,锵锵高鸣一声,急速下冲坠地,整个山门为之一荡。 凤凰热烈火红的羽毛上燃烧起熊熊烈火。 在世人眼中,元宝派山门从修仙界消失了,取代于原地的是一片亘古难灭的火海。 火苗舔舐下,热浪铺天盖地,数百里外已经让人汗流浃背。 所幸,这火海仅严丝合缝地覆盖在元宝派山门原址上方,不曾向外扩张,和周遭树林、山下村镇,形成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奇景。 …… 妙观峰。 山上初落过雨,窗前青绿枝叶都是湿漉漉的,屋檐积留的滴水落在浸染了苔青色的石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嗒嗒”声。 巫娆斜依于窗前一方长条案上,一头青丝将挽未挽。 他眼瞧窗外青瓦滴水,手中拿着一张洒金纸笺——这花笺应当是谷小草从他洞府里偷的,上面配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笔狗爬字。 “酉时正我在定星辰等你一晤,赏个面子呗。——谷小草” 后面还跟着画了一株丑兮兮的狗尾巴草。 巫娆本不想去的,但他捏着花笺的手却迟迟不肯将纸页丢弃;他看后心头且无波无澜,只是觉得这字句荒唐,什么所谓的面子更不必赏。 忽地,窗外吹过一阵料峭寒风,花笺被吹得哗哗作响。 万一天寒露凉,又再下一场雨,她若是等在定星辰那里不肯走——咳,这自然不是担心对方失望,只是谷小草此人牛心左性,不去的话,后续纠缠起来指定没完没了。 巫娆决定还是要去赴约。 他得和谷小草说清楚,她已与自己分峰,是个独立的修士了,从此自该桥归桥、路归路。 这妙观峰上下风景随他心情所动,花笺被轻轻放在案上,变作一只白蝶,蝴蝶飞出窗外,向着定星辰飞去。 那蝴蝶翩翾经过的地方,原本青翠欲滴的树叶转变了颜色,有的黄如灿星,有的红若殷血。 妙观峰草木无数,只一个瞬间就从碧绿转至苍黄。 正是霜林欲晚,一叶忽如秋。 …… 乔巧巧这几天总是恍恍惚惚的,时不时在自家宅子里都能平地摔。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时刻挂心着谷物夫妇的安危。 她每日必点开对话框,找到那个当初替谷小草联系自己的神秘小号,发出灵魂质问——怎么样?你们劫法场成功了吗? 有花解忧实时“直播”,乔巧巧可以说元宝派拒捕的全过程的忠实见证者。 但是她没想到,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网上沸沸扬扬全是对元宝派的猜测,而且大部分都是负面的—— “给我顶上去,元宝派拒!捕!啦!” “今年吃元宝派的瓜都快撑死了,谁知一眨眼就和四大仙门对上了,头真铁啊。” “不愧是你,元宝派。狗头jpg” “可别在这里抖机灵了,元宝派拒捕就是心虚,连公审都不敢参加,恐怕玄天宗这回又实锤了。” “终于知道为何近千年来都无人飞升了,我记得上一个飞升的还是玄天宗掌门,梦化仙前辈普度众生、立地飞升的故事从我太爷爷那辈儿就讲,都快成神话故事了。” “啧啧啧,元宝派真是深藏不露,还敢截留整个修仙界的气运。” “元宝派毒瘤,滚出修仙界。” “可是为什么啊,元宝派坐拥着整个修仙界气运都能没落成这个样子?” “说不定是自己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呢?谁知道他们抢气运来干什么。” 乔巧巧也因此开始患得患失,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元宝派如果没有逃走,而是去招引仙墟说清楚会不会更好啊? 乔巧巧当然不会相信人云亦云,元宝派她也去过,实在不像有什么值钱东西啊。 咦?这么说来,谷小草千里救夫这个设定很带感啊。 她准备去“谷物夫妇结婚没”小组写篇澄清小论文,再去话本网上开一个新坑。 哎。像自己这种战五渣,也帮不上什么其他的忙了。 …… 定星辰。 这片湖泊四周种了不少红枫,如今叶片鲜艳似火,一阵风吹过,如同无声的烈焰浮于水面,引来几尾锦鲤轻啄。 与红枫相应成辉的是天边赤色烟云卷晚霞。 枫红、霞绯尽落水中,天水相映间,不知天在水边,亦是水在天上。 一尾孤舟轻荡,巫娆提身纵跃湖面,轻点数片红枫,最后落在船头,那里早已仰坐了一个小乞丐,拎着一壶酒,喝的醉醺醺的,颊边浅飞了两道胭脂酒晕。 谷小草见来人,一双朦胧醉眼眨了眨,将酒壶不容分说塞在巫娆怀中。 “陪我喝一杯吧?这番大起大落、逃命奔波后,也算洗去风尘解解乏。” 巫娆拿着酒壶不喝,只是缓缓坐在谷小草身边,不动声色。 “你想找我说什么。” 谷小草没形没状的躺在船头翻了个身,她撑着一边脑袋,盯着巫娆双眼问:“我最近可是哪里得罪了你?” 巫娆摇头:“没有。” 谷小草觉得他不肯说实话,心头火蹭就起来了:“那你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是,我承认以前是闯祸淘气了一点,但是不打不相识啊,造化塔也闯过,倒悬界也待过,我对你早就没什么成见了。甚至,我觉得我们姑且算作朋友吧?” 巫娆知道自己的情丝已让胡拉拉抽走,更知道缘何被抽走,此时看谷小草与元宝派内众弟子并无区别,正是无悲无喜、无憎亦无爱。 他不想叫谷小草知道自己曾深埋过的喜欢徒添困扰,却也不想让她为所谓人际关系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巫娆叹了一口气,故意冷漠道:“谷小草,我以前是你的师父,现在则是你的同门长辈。此前种种,都是为守护宗门所合作,是吾等应尽的责任,不要总想着什么过家家、交朋友,多想点正事。” “更何况,你既然已分峰,就该承担起一峰之主的责任,做点正事,传道受业也行,刻苦修炼也好——” 谷小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触,一颗心好似重重的沉落,哪怕四合八荒、天阔地大,却容不得一个人的呼吸。 她想撕破眼前一切阻拦,却又仿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就在这一刻,她也骤然就明白了,自己原来要的并非是一个朋友,怕失去的也并非是一个朋友。 还记得,当小乞丐的时候。谷小草曾露宿荒郊,路遇一位新嫁娘被一伙家丁追赶,又知这新娘是不满婚事,与人相约私奔沦落至此,心存同情的她好心将那新娘藏匿于破庙容身。 后来,那伙家丁找不到人悻悻散去,新娘却自破窗孔洞中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正是私奔的情郎碍于夫家权势威逼将她出卖。 新娘本已躲过追捕,知道真相后,却反倒又跑了出去,当着那情郎的面,拿一把剪刀插进了对方眼睛。 哪怕她知道众目睽睽下杀人她自己也活不成了,哪怕她知道藏在原地等人走了就是另一番海阔天空,却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谷小草以前不明白那新娘想要什么,现在却明白了。 她只是想要一颗划过夜幕的星星为她停留。 当星星离开后,她选择自己当那颗星星。 人间苦痛烦忧无数,而求不得最苦。 谷小草猛然从巫娆怀里抓起那壶酒,仰头吨吨吨地喝干了。 趁着酩酊醉意,谷小草丢开酒瓶,一把将她的“星星”推到在地,腿一跨两只手撑在巫娆头部上方,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谁要和你当朋友啊!” 巫娆睁大了眼睛,心跳如鼓,他分不清自己为何没有动作,为何没有把她推开。 是来不及,还是舍不得。 第七十四章 [v] 情丝原是抽不掉的,人心在,情自生。 巫娆灵台恍惚一片,忽地又想起胡拉拉跟自己嘱托的道理,那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才尝到个中滋味。 自欺欺人最没意思。 第77节 谷小草的吻仿佛蝴蝶落花瓣,一触即分。巫娆一只手抚在她背上,向下略一使力,两片唇再度贴在了一起。 温柔的触碰、试探,最终唇齿相依、呼吸相闻,品出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渐渐地,两个人的心跳声融为一体,同样热烈而温暖。 巫娆的另一只手撑在谷小草头上,手指爱怜地拂过谷小草的耳垂,惹来小小的战栗,在唇齿间攻城略地,在拥抱中容纳吞噬。 谷小草从来不知道接吻是如此折磨人,这吻让她呼吸困难,神思昏沉,甚至不知天地为何物,感觉魂儿都给巫娆吸走了。 好不容易分开,巫娆定定地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谷小草,缓缓露出一抹笑来。 “你怎么都不肯闭眼睛?” 谷小草傻乎乎地,也跟着他相视而笑。 “我怕你推开我跑了。” 就在这时,只听岸边不远处,“扑通”一声,两人惊讶向声源处看去,陆仁跌在水里,也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巫娆和谷小草此时还处于一个“女上男下”尴尬体位,陆仁瞠目结舌。 “师、师……你、你,你们。” 当事人脸色倒还好,反而是目击者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从脖子红到了脸。 两人在陆仁注目下若无其事分开,这种事情嘛,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巫娆从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这才问陆仁:“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哈?什么有事?有什么事?话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亲上了吗? 陆仁眼神是直的,瞳孔中的光芒都被吓散了,如同一条失去信仰的咸鱼。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这两人是刚刚打了一架,但是不慎失手了,阴差阳错下,这才嘴唇碰了嘴唇,对吧,这其实也很正常,很合理—— 啊呸!合理个鬼啊,哪有人打架嘴唇贴嘴唇的! 难道我以后要管谷小草叫师娘了吗? 太可怕了,谁来把我打醒,告诉我这只是在做噩梦。啊啊啊啊啊! 陆仁的三观连同他的脑内小剧场在迅速崩溃。 巫娆见陆仁魂不守舍,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阿陆,你来定星辰找我可是有事?!” 陆仁这才恍如从梦中惊醒,权衡利弊下他决定保护脆弱心灵,忘记刚刚目睹的那一幕。 只听这孩子结巴回答道:“师父,胡、胡师叔派我过来报信,那卓卓率领着四大仙门打上门来了。” …… 元宝派山门外的情况果然如陆仁所说。 玄天宗安排人手以回影石摄录全程,四大仙门“讨元行动”(讨伐元宝派的行动简称)在论道论坛首页同步直播。 此事极为轰动,无数修仙界人士手拿共千里,见证着今年最劲爆的斗殴事件上演,弹幕如同雪花一样把屏幕都盖满了,甚至有些网不好的修士还被卡出去好几回儿。 然而,四大仙门到了元宝派山门处,却看着一片火海傻了眼。 冥海宗掌门辛子追最先沉不住气,他挺着将军肚凑到卓卓面前问:“卓卓宗主,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有元宝派的仇家先咱们一步赶过来,一把火把元宝派烧了?” 碧游宗掌门伯兼老道士,仙风道骨般摇了摇扇子:“这不可能,放眼修仙界,怎么会有比四大仙门还要厉害的仇家。许是胡拉拉那小子施的障眼法,待我一试。” 伯兼祭出折扇,对着火海猛扇一下,平地里刮起一股大风冲进火场,风助火势,他人又离得近,火苗猛然上窜,燎着了他的胡子。 伯兼被唬的后退两步,花万仪站在旁边看了,暗道蠢材。 伯兼也自知丢了面子,只好强装镇静地挽尊。 “呵呵,一切尽在老夫预想当中,元宝派果然只知道这些雕虫小技,也一贯是只会弄点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罢了。” 花万仪不愿带着浣花宗冲在前面当炮灰。 此时见伯兼吃瘪,她立刻对卓卓恭敬且怀着歉意道:“卓卓宗主,您也知道,这风利火势,木助火涨,可惜我浣花宗惯用草木花藤,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花解忧安静站在花万仪身后,比之先前形容更显瘦削苍白。 数日前他陪谷小草劫法场的事情,花万仪后来也知晓,竟没有与其计较,只是罚他闭门思过抄经。 花解忧身旁则站着花忘尘。 这花忘尘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她胆子小、心眼也小,又多疑多虑。 只因数日前没按花解忧说的替他瞒下外出消息,怕就此得罪了花解忧被报复,有些心虚的连连觑探着他。 听到花万仪那么说了,伯兼和辛子追对视一眼,生怕自家门派吃亏,立刻也抢着推辞起来。 伯兼:“是啊,花宗主说的有理,等破了这火戏法,攻上山门时候,我们碧游宗定能鼎力相助。” 辛子追:“卓卓宗主明鉴啊。这火邪门得很,冥海宗是修内家吐纳身法的,没摸清底细,俺门中弟子可不敢把火吃进肚子里。” 卓卓心如明镜,自然知道身旁这些人只是都不愿意当出头鸟,白白损耗宗门精锐。 她不耐烦听这些弯弯绕绕的官司,立刻出言打断了两人求情。 “四大仙门齐聚此处喊打喊杀,若是真的被小小一个元宝派困在门外,岂非可笑。” 卓卓讽刺似地笑了一声,用从容不迫、尽在执掌中的语气道:“不过,我也没指望你们几个打头阵,元宝派内早已安排了人手收网。” 素来一个鼻孔出气的元宝派里头竟有内鬼? 各位掌门心头既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心惊卓卓神不知鬼不觉,往其他门派安插暗桩的手段。 一时间,四大仙门连同带领的附庸门派乌泱泱一片高呼“卓卓宗主”英明。 …… 元宝派山脚下有一座小城镇,镇上开着一家乐乐堂连锁店。 四大仙门围堵在元宝派门口的同时,山雨娘娘邀了乔巧巧和王知了来前线观战,三人正坐在乐乐堂的后院凑在一起看直播。 三人中有二位和元宝派渊源颇深,此次算是吃瓜吃到熟人身上,担心远大于看热闹,桌上连平日小聚惯会准备的瓜子零食也没摆。 山雨娘娘跟胡拉拉交情还不错,此时忧心忡忡道:“那元宝派里头,我也是去做过客的,可谓是家徒四壁,四大仙门非说胡拉拉截取气运,我真不敢信。” 乔巧巧比山雨娘娘更焦虑,她不安分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玄天宗肯定是搞错了,卓卓不会想要乱造冤狱吧?” 唯独王知了美滋滋地盘坐在乔巧巧的宽背摇椅上,手里剥着自己带来的一串紫葡萄。 王知了悠哉道:“有直播呢,众目睽睽下还能冤枉了谁不成?知人知面不知心。待会四大仙门攻进去,一经调查,真相不就大白于天下了吗?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来先吃颗葡萄。” 相比乐乐堂这边三人成群,捻尘缘则是独自一人。 他正坐在醉云阁高翘的屋檐上看论坛首页直播,这座酒楼的屋顶是镇上最高的地方,恰好能看到元宝派山门一角。 捻尘缘之所以选择坐那么高的地方,是在观察形势,一旦元宝派山门被攻破,他也将及时加入战场。 自然,捻尘缘从不管所谓“江湖纷争”。 但是元宝派欠他的债还没还清,四大仙门灭了元宝派,这笔账就成了死账、坏账,捻尘缘不能接受在生意场上吃这个闷亏。 总之,在还完欠账之前,元宝派不能消失。 …… 元宝派上空,灵气流震荡,火海瞬间翻滚不休。 烈焰暴涨数十丈高后,渐渐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焰凤凰,这凤凰展翅在火海上翱翔,锵锵高鸣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火焰如同红莲,越来越多的浮动升空,又在凤凰经过的时候成为其翅膀上的一片羽毛,最终凤凰在空中化作灰烬消失。 元宝派山门在卓卓等人面前浮现出来。 护山大阵破了。 话分两头。 先前不久,在元宝派内,巫娆与谷小草得到四大仙门攻山的消息,双双赶至山门附近,和胡拉拉等其余弟子汇合。 虽然四大仙门围堵在外,人头攒动,看起来要有元宝派十倍之多。 但是,护山大阵固若金汤,四大仙门只能站在门外干瞪眼,胡拉拉等人只是聚在山门处观望外面情况,并不显焦灼。 此时见了巫娆,胡拉拉还有闲情调侃:“哟,巫大忙人终于来了么。你此前去忙什么了?共千里上的消息也不回,我只好叫陆仁去喊你。” 胡拉拉垫脚看了看巫娆身后,没看到陆仁,暗自嘀咕这孩子送完信后又去哪儿了。 巫娆淡然道:“没干什么。” 仿佛还是那个光风霁月、不知情为何物的冰山仙君。 谷小草反倒心虚且不太自在地绕了绕耳边碎发。 胡拉拉敏锐觉得不对劲,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打量了这师徒俩一圈,忽然心满意足对着巫娆笑叹道:“我道如何,师弟呀,你的情丝竟又长了回来,哼,还想瞒着我。” 随之,胡拉拉八卦之心渐起。 他又笑嘻嘻地撞了撞谷小草肩头:“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们俩谁跟我讲讲,这情丝是怎么长回来的?” 谷小草强忍羞涩,猛然白了胡老头儿一眼:“我怎么知道,少来多管闲事啦。” 胡拉拉正准备就此八卦与二人歪缠,却不料山门处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凤凰骤然脱地而出。 胡拉拉见大阵根基不稳,心下咯噔一声,连忙和巫娆带着一众弟子赶去妙缘大殿广场。 大阵顷刻崩毁,广场大殿中央,元宝派阖宗上下面前,那里站着无论如何也难相信背叛宗门的一人。 那人脚下躺着昏迷不醒的陆仁。 众人皆愕然。 灭花缓缓转过身来,阴鸷一笑。 第七十五章 [v] 看来打开护山大阵,放四大仙门闯入元宝派的人正是灭花。 意外过后,巫娆却尚有一事没想明白。 花朝时节,元宝派从浣花宗救下灭花,到底是花万仪派弟子所做假戏一场,还是幕后另有其人。 他盯着场中人问道:“灭花,你是外面谁的人?” 第78节 灭花望向天空,上面悬停着无数四大仙门的飞舟,接下来他们将会降落在妙缘广场上,接管一切。 灭花轻舒一口气,单膝跪地高声道:“玄天宗九代弟子张道玄拜见卓卓宗主!” 原来他并非是所谓凡间打渔人张三,更不是误打误撞进入招引仙墟,而是卓卓处心积虑安插在元宝派的内鬼。 张道玄为混入元宝派不惜以命相搏,元宝派设计炸回影石,他恰好从旁围观,将计就计故意受此重伤,想借机拜入山门,这也是卓卓当初主动上门赠与魂生丹救命的原因。 不料,其余仙门裹挟玄天宗判罚元宝派禁止招生,一片心血付诸东流。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此人身份,甚至就连浣花宗这样,和玄天宗交游甚秘的门派也不知情。 张道玄观察元宝派飞舟航线,故意在瀑布边窥伺花解忧沐浴现场,忍受花月夕等浣花弟子毒打,这才终于博得胡拉拉等人同情,如愿以偿进入元宝派。 此前,他带着捻尘缘去救人,也不过取信于胡拉拉的手段罢了。 卓卓带领花万仪等人直接落在妙缘大殿,四大仙门人多势众,看上去乌泱泱的一大片。 卓卓对跪在地上的张道玄颔首示意,后者这才站起来,默不做声的隐入玄天宗队伍之中。 双方人马对峙起来。 卓卓蛟鞭一甩,将地上人事不知的陆仁拦腰卷起来,丢到元宝派面前:“这孩子只是昏了过去,你们自己收好,莫再让他拿三脚猫的功夫捣乱。” “四大仙门此次是来调查碧落残简是否属实的,并无意与诸位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勿要负隅顽抗。” 胡拉拉击了两下掌,讽刺道:“卓卓宗主安插细作的手段真是高明,看来您早在招引仙墟那会儿就能预知到今日之事了?” 谷小草眼珠一转,替胡老头儿捧哏:“哟,我看在场其他掌门也得小心着点,说不定门下哪个弟子就是玄天宗派来的,时时刻刻盯着你们一举一动,刺探其他宗门隐秘。” 伯兼和辛子追对视一眼,胡拉拉二人的确说中了他们的担忧之处。 卓卓并未动怒,甚至颇为温和地笑了笑:“我卓卓自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却也绝非往其他门派安插眼线的卑劣小人,元宝派属于例外情况。” “此事说来话长,自家师梦化仙飞升得道,我继任玄天宗主千余年,一直兢兢业业以维护修仙界和谐安定为己任。” “直到去年,我忽得家师托梦,称宗门典籍大殿中有遗书相赠。我循梦而至,果然发现一间从未察觉的密室,找到了家师梦化仙的遗书,上书内容与碧落遗书的内容一般无二。” “我心中起疑,因为自家师飞升后,修仙界的确并无修士飞升的事迹,除却气运被你元宝派所夺,实在难以解释。” “我玄天宗忝为天下修仙门派之首,自该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出于这种不得已的目的,我只好派得力弟子张道玄隐姓埋名,趁着花朝之机卧底于元宝派,想要查清真相。” “可惜,张道玄于元宝派中并未发现异样。直到前阵子,倒悬界出现,吾等才知妙缘大殿下另有乾坤,又值仙人墓启,碧落遗书与梦境两相印证,今日这才拜访贵派。” 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胡拉拉等人听完前因后果,发现如果此事果真如卓卓所言,玄天宗的确并无恶意,不过其余三大仙门掺和进来,打得什么算盘就不好说了。 胡拉拉先前带着弟子查过一遍地下,却无发现卓卓所谓截留气运的秘处,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底气十足的站在一旁。 好汉不吃眼前亏,护山大阵已破,双方势力悬殊,给她查便是。 胡拉拉说:“行,你可以查。但是卓卓宗主也得讲道理,如果查不出来,你们四大仙门须得给我元宝派一个说法。否则,恕不接待。” 卓卓爽快应道:“如果经查证,此事确是误会,玄天宗定当为贵派正名,而且四大仙门愿各自呈上三成家资以作补偿,我卓卓本人也会引咎辞掉宗主之位。如何?” 双方达成一致。 卓卓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色罗盘道:“这是我按照碧落遗书上的说明,用残简玉料制作的罗盘,可惜现下缺一枚指针,诸位请随我来。” 说罢,卓卓拿着刀面不改色地割破眉心处一点,又手掐法诀向罗盘内放了三滴血,那是修士的心头血。 卓卓放完血后,唇上透出明显的青白色,鬓角发髻处则添了银丝些许。 三滴血落在罗盘上,化作一根猩红色指针。 人群随卓卓向妙缘大殿内走去,卓卓手托罗盘,似是对元宝派内部方位布局烂熟于心模样,直接站在那副小弟子胡乱涂鸦面前。 “胡掌门,开门吧?” 胡拉拉一挥衣袖,幻阵破去,元宝派宗门墓地显露在众人眼前,无数留言玉简空中灵巧划过,如同游动的鱼群般骤聚又骤散。 卓卓闭着眼在半空中一抓,一只青碧色玉牌位落在她掌心。 谷小草好奇凑过头一看,上面写着“碧落仙子之灵位”,耳边又响起嘈嘈切切的女人私语声,这声音有点喑哑低沉,但是又听不真切她到底在讲些什么。 卓卓将牌位碰了碰手心罗盘,玉片瞬间拉长扭曲,变成一根指针替代了原本卓卓的心头血,指针疯狂的转动,引得半空中飞舞的牌位跟着一起盘旋。 卓卓踉跄向前,眼眶中似是燃烧着一团火。 她跪趴在此处空间中央,手掌一寸寸摸索着地面,忽然停下。 卓卓向下一按,地面沉陷出一处凹槽。 谷小草从旁围观,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凑近巫娆身边耳语:“卧槽,这里居然有个坑,我们都不知道。” 巫娆却默默牵紧了谷小草的手,十指相扣:“待会儿不要跟我跑散了,恐怕情况不妙。” 卓卓似乎已经沉浸在一片浑噩自我的世界中,跪在地上略显神经质地呢喃。 “罗盘归位,阵基将现。罗盘归位,阵基将现!” 罗盘严丝合缝卡在凹陷处的瞬间,此处宗祠空间扭曲变形,元宝派先辈灵位纷纷碎作尘屑飞扬,胡拉拉救之不及,忍不住发出心痛呜呼之声。 天摇地荡。 无论是元宝派弟子,还是四大仙门的人全都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山石垮塌声震耳欲聋,当初在雪山上闹出的动静,比起现如今来,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蒋由抱紧陆仁,扯着胡拉拉衣袖猛甩:“师叔,你快看,快看!妙缘峰要塌了!” 地面先是有密密麻麻地龟裂细纹出现,从妙缘殿一直蔓延至广场,青石地板发出不详的咔嚓声,瞬间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巨缝,直接把双方人马混杂着分成两半。 有些反应慢的弟子躲避不及,直接掉进缝隙中,惊恐嚎叫着落在黑暗的地底不见,唯有数声回音传上。 天地震荡,土石崩解声不绝。那些弟子的亲朋好友不顾自身安危,趴在缝隙两侧,努力向下高呼落入者的名字,一派可怜惨怛之象。 胡拉拉只好高呼劝他们别轻举妄动:“不要担心,下面是我宗门旧时试炼秘境,他们暂无生命之虞!大家往后退!后退!” 陆仁躺在蒋由怀中被甩来甩去,忍不住头昏脑涨转醒,睁眼一看就是乱旋的屋顶。 卓卓忽然起身向室外狂奔而走,胡拉拉也带着众人随她冲出。 深不见底的裂缝从妙缘峰出发,还在一路蔓延,引来草木山石乱坠,飞禽走兽哀啼。 陆仁在一派昏沉沉中睁眼,差点又眼前一黑再度昏过去,他扶着蒋由,指着远处妙悟峰高呼:“我了个大草啊!师兄!咱这山头裂开了啊!” 裂开了啊!啊!啊! 陆仁这一嗓子嚎得声音之大,让整个妙缘峰都产生了回音。 果不其然,随着裂缝已从妙缘峰蔓延到妙悟峰,直接导致整座山峰从下至上裂成两半。 妙观峰上炸出灰色的尘土云团,山石迅速垮塌的样子仿佛水流急湍,势不可挡。 谷小草感觉自己今天经历的震撼比往前数上百年还要多,而在场的元宝派弟子此刻心头都免不了重重一沉。 因为妙悟峰一分为二,山体中果然内有乾坤。 烟尘散去后,一座宏大难描的阵基横亘在山体中央,四面玉阶连云烟,游龙一般的深紫色劫雷在阵基上方窜动,不时爆裂出刺目的白色电光,却始终难以挣脱桎梏。 元宝派先辈竟将一道劫雷困在了山门之中。 卓卓匍匐在地,望着远方泪流满面。 “这是登仙道,是登仙道啊!” 此时此刻,不管是四大仙门抑或元宝派的人,都被面前景象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那碧游宗的掌门,伯兼老道第一个反应过来,跳出来指着胡拉拉的鼻子高喝:“胡拉拉!你还有什么话说?” 元宝派果然是包藏祸心,截流了整个修仙界的气运,致使千年来无人飞升上界。 卓卓瞪着巫娆等人,双目赤红。 “元宝派,无耻小人。尔等若是还有丝毫羞耻之心,便该自绝于天地之间。” 蛤? 羞耻之心,那是什么东西? 一派沉默中,唯独谷小草还能没皮没脸的笑起来,她吊儿郎当的靠着巫娆翻了一个白眼。 “哦,前人的事前人管,前人死了没人管。元宝派又没人知道这里百八年前还留了一座阵基,多冤呐。” 第七十六章 [v] 卓卓缓缓抽出腰间的蛟鞭,但她看上去太过咬牙切齿,仿佛手中抽出的并非仅是地蛟森然白骨,而是面前人的脊椎骨。 “休要狡辩,登仙道就在眼前,你们元宝派到底拿整个修仙界气运做了什么,老实交代。” 胡拉拉叹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当全世界都觉得一朵花是红的,那称其为绿色的人,就是色盲罢了。” 卓卓自然不吃这一套,她只是冷笑一声。 “花红柳绿,天圆地方,黑白分明,何来可怜?!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只恨我尚要守公审规矩,无法将你们立刻就地正法。” 谷小草却不耐烦道:“元宝派这里没人需要被公审。你们四大仙门不过仗势欺人,要打就打,少在这里磨磨唧唧。” 蛟鞭横空劈来,此番卓卓真正动了杀心,自然不比雪山那一战留有余地。 鞭身高扬,骨节咯咯作响。蓬勃汹涌的灵气威压引动,每一分细小的气流都如同尖刀利刃,只轻掠过地面,就能留下触目惊心的割裂痕迹。 蛟鞭疯狂地向谷小草劈头盖脸打来。 谷小草上一秒还和巫娆手牵手,下一秒就把他甩远了。 她战意不输卓卓蓬勃,无名剑出鞘,横劈竖挑,每一个动作尽皆质朴若拙,却又举重若轻,没有多余的花哨,却偏能助她逆风流而上。 剑光狠狠的和白骨撞在了一起。 有卓卓带头,四大仙门当然不会站在原地看热闹,纷纷和元宝派弟子战在一起。 这一架打起来,自然是元宝派吃亏不少,对方人数是元宝派三倍,为了守护师门,他们一个得打三个。 不过元宝派弟子们也不傻,挡了两波最初的攻击后,开始抱团大搞游击战,秦王绕柱走,符箓如乱雨,一时之间八仙过海、各显奇招。 倒是没吃亏。 第79节 反观谷小草走后,巫娆看着空落落的手,好似一个出门遛狗没拴好狗绳,被狗子抛弃的主人,只好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场内,似是估量何人可堪为对手。胡不归从他颈间璎珞底端花托处飞出,仿佛食蜜蜂鸟一般上下旋绕。 胡拉拉一根红绸散开数股,抛出三个方向,每一个红绸的尽头都与人打得难分难舍。 浣花、碧游、冥海三大仙门的掌门围攻他一个,胡拉拉为了撑住场面,回春丹、回灵丹跟不要钱一样往嘴里倒。 花万仪的藤蔓正试图铺满整个妙缘广场,可惜现场剑光法器乱飞,将地上的花藤撞的汁液乱飞,始终难成气候。 某元宝派弟子被对手一道剑光贯穿掌心,捂着手哀嚎倒地翻滚。 花藤尝到血腥气,海棠花缓缓绽放,藤蔓不太安分的爬上了他的脸,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钻探。 胡不归撞在花藤上,还未彻底绽放的海棠花被撞了个稀烂。 花万仪正挥着藤蔓与胡拉拉的红绸搅的难舍难分,此时不由扭头拧眉看谁打断了自己的“营养补给”。 见是巫娆,花万仪不善地盯着他道:“啧。观棋不语真君子。” 胡不归一路追着花藤乱撞,不仅打碎了不少迎风乱舞的主藤,许多海棠花苞也没等到绽放的时刻就被砸烂。 胡拉拉少了一方压力,也分神看了一眼巫娆。 他转过一根立柱,躲掉伯兼扇来的一道风束,又好不容易拿红绸挡下辛子追吐纳间造成的混乱灵气流。 稍一获得喘息的间隙,胡拉拉对着巫娆竖了竖大拇指。 称赞道:“师兄,干的漂亮。” 巫娆抓紧胡不归,对花万仪道:“我非观棋人,你的对手是我,白字先行,黑子将至。花宗主请。” 花万仪闻言不恼反笑。 她勾起红唇,眼波荡漾,果真向巫娆腰肢款摆行来,石榴红裙流动间,地面上的藤蔓也紧随而至,如同在足下缓缓铺开的“红毯”。 “好啊巫仙君,那我就来会一会你。” 花万仪嘴上温柔,下手狠辣。 那一瞬,藤蔓上的海棠花苞齐齐绽放,红如血滴。伴随海棠花开,花藤加粗疯狂窜长,如同一团□□的蟒蛇群一样。 纵然胡不归无坚不摧,然而藤蔓却无限再生、无穷无尽,双方陷入焦灼苦战当中。 哪怕少了一位对手,胡拉拉这边也并不轻松。 伯兼折扇再度扬起,平地刮来一股威势更强的风流,胡拉拉自己本人被吹的东倒西歪,红绸也被吹的凌乱成一团。 更雪上加霜的是,辛子追大口一张,无数气流落入肚中,随气流一起涌入的更有胡拉拉包裹催动红绸的灵气,这让他肚子显得更为圆鼓,像一只马上就要爆炸的气球一般。 胡拉拉苦着脸,继续躲在柱子后面不出头。一边儿红绸在空中收束,顺着风流转了一圈,借力打力般把伯兼带起的风流卷成一个小漩涡,绸身一抖还了回去。 另一边的红绸则顺势被吸入辛子追面前,然后猛然刹住走势,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对方好几个大耳刮子。 辛子追被打得泄了气,忍不住噗噗的打嗝,肚皮也瘪下去。 胡拉拉看到这一幕,本来危急关头,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顿时惹得辛子追气急败坏道:“胡拉拉,你这个缩头王八,就知道躲!有本事你出来啊!你爷爷我一口就能把你吞下去。” 胡拉拉还是苟在立柱后面,只略微露出半边脸,闻言连连摆手:“辛掌门您甭捧我,我没本事,就不出去了。” 虽然是一对二,但胡拉拉惜命,从不逞强冒尖,伯兼和辛子追联手都拿不下他。 妙缘广场上,又有笛音缭绕、婉转悠扬,只见蒋由站在高高立柱顶端,手持引鹤笛。伴随笛声响起,无数白鹤振羽飞来,鹤呖声啁啾。 元宝派仙鹤打起架来也属于“猥琐”流。 尖锐的鸟橼和利爪,专找与人对战无暇分神的修士的受伤虚弱处攻击,待对方反应过来怒而回击时,仙鹤又把翅膀一展再度翱翔九霄。 苦主自然可以御剑升空追杀到底,但战局瞬息万变、对手虎视眈眈,往往令人无暇他顾,想跟这些扁毛畜生计较又觉得代价太大,最后只好憋着一肚子气不了了之。 纯属癞□□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陆仁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手里还是拿着那把镶满宝石的灵剑,正替吹奏笛子的蒋由护法。因为两人站得高,反倒成了盲点,不仅专门飞上来打打杀杀的修士少了,还能纵观全局。 陆仁好似一个回影石成精,小嘴叭叭地对自家师兄进行实况转播。 “你的鹤真的不错,把一执法堂的眼珠子都叨出来了。哎呦喂,胡老头儿叫破扇子刮风吹的跌了大跟头,但是拉郎配稳住了。师父一如既往的稳,我看花老婆子打不过他。谷小草来阴的,佯攻上路脚踢下路。啧啧啧,阴险,太阴险,怪不得我总是被她算计……” 陆仁看了一圈没发现灭花,忽然想起昏迷前情形来。 “咦?话说灭花小师弟这会儿去哪里了?” “师兄你不知道,方才在山门口没瞧见灭花,我担心他出什么事儿,这才特意转回三峰找人。好不容易在妙缘殿碰上了,结果刚看见他,我不知如何就昏了过去。” 陆仁此时还不知,正是灭花打开大阵,放入了四大仙门攻山。 等蒋由原委粗略讲给陆仁听后,他忍不住拿起金光灿灿的灵剑向空中挥去,好像空中白云是灭花狗头一般。 “张道玄,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张道玄,等我遇到,非得给他好看不可。” 人果然是不经念叨。 “是吗?那陆师兄准备如何给我好看呢?” 一只冰凉的匕首横在脖颈处,陆仁感到背后不知何时贴上一人,幽幽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顿时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灭花贴着隐身符上了立柱,挟持着陆仁道:“我此番前来是替卓卓宗主带个口信。” 他威胁道:“蒋由道友,我们自己的恩怨自己了结,喊仙鹤加入战局捣乱,实在胜之不武。何不将你的引鹤笛折断,堂堂正正比试?” 蒋由将引鹤笛从唇边缓缓放下。 “你先把他放开。” “你将笛子折断,我自会放开他。” 陆仁闻言大怒:“张道玄你不是搞埋伏,就是搞偷袭,还好意思说什么堂堂正正,要不要脸啊?!蒋由你不准把笛子折断,听到没有?!” 蒋由救人心切,自然不肯听陆仁的,他毫不犹豫折断竹笛,竹丝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血滴晕染了竹节,又接连不断落在地上。 没想到张道玄还算守诺,他收回匕首,一把将陆仁推到蒋由怀中。 还没等两人松口气,张道玄莞尔一笑,直接烧了一张范围传送符。 “毕竟高处不胜寒,我看二位还是应当下去热闹热闹。” 下一瞬间,三人落于广场中央。 也不知张道玄搞了什么鬼,他一句话没说,可周围杀红了眼的四仙门修士偏就纷纷丢下和对手的拼杀,向着陆仁和蒋由杀来。 “卧槽。” 陆仁骂了一声,挥着那把花里胡哨的灵剑,勉强抵挡了两下劈头盖脸的攻势。随后就被蒋由拉着,在乱斗的人群中狂奔逃跑。 不过须臾间,两人被追到一处死角,后无退路、前有追兵,身陷囹圄之中。 陆仁喘着粗气把剑横在身前,对蒋由暗中传音道:“你的笛子坏了,待会我来挡住他们,你先跑,我等你喊人来救我。” 其实到处打得如火如荼,哪有那么容易喊人来救命,他这么说已然是存了死志。 蒋由自然猜到师弟打算,黏在原地不肯走。 便在这时,一阵灵气流落入人群,看起来仿佛在平静水面荡开的涟漪,圆环形波纹连绵迭荡。若说气流是琥珀,众人则是飞虫,渐渐在一团粘滞中被卸下力气。 有人穿越一众围攻者行来,挡在陆仁和蒋由面前。 正是捻尘缘。 陆仁惊喜喊道:“捻道友,你怎么来了?” 捻尘缘挂着两个黑眼圈,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倦怠无力:“你们元宝派欠的债还没还,没还完债之前不能垮司。” 张道玄远远看捻尘缘来了,他又打不过,只好丢下围攻陆仁和蒋由的四大仙门弟子,转身就走。 “真没意思。” …… 而乐乐堂的那一方小院中。 乔巧巧和山雨娘娘还在屏幕前围观论坛直播,当看见元宝派护山大阵被破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坐不住。 山雨娘娘:“元宝派这次危险了,咱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乔巧巧:“玛德卓卓是不是玩不起,还搞卧底,真阴险。呜呜呜,我的谷物夫妇危险了,我想去帮忙。” 乔巧巧和山雨娘娘本来还在吃葡萄,看到这个场面,连嘴里的葡萄都不香了。 正在义愤填膺之时,两人说着说着头一歪,双双委顿倒在了石桌上。 第七十七章 [v] 王知了见状,小心翼翼地将手凑在乔巧巧和山雨娘娘眼前晃了晃。 随即,她试探性的喊了两声。 “蛐蛐,蛐蛐?元宝派被打垮司了!” “巧巧,你的谷物夫妇被抓起来了!巧巧?听见没?” 呼呼呼—— 见乔巧巧和山雨娘娘趴在桌子上睡得人事不省,仔细听还有小小的鼾声,王知了满意地长舒一口气,不愧是她从挖宝上花高价网购的安眠药粉,只洒在葡萄里一点点就起效良好。 乔巧巧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两位好友拖回房里,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 “早知你们会忍不住想去救人,可元宝派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你们两个这渣渣修为去了还不够送菜的,我也是替你们俩操碎了心。” 我在这儿守着你们。 “好好睡一觉吧。” …… 元宝派内。 花万仪的藤蔓如同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盯着空中盘旋的胡不归两相试探。 胡不归只要飞的略低一些,花藤就会立刻高高扬起,迅速且紧密地将宝珠包裹起来。 每逢花藤得手,随之而来的则是胡不归爆发出的璀璨白光,紧抓宝珠的藤蔓在灵光照耀下,纷纷枯萎化作灰烬落下。 第80节 花万仪体内灵气再度被一耗而空,她丹田处隐隐作痛,疲惫看向对面,巫娆自然不比她好多少,打到现如今也免不了眉头紧锁、唇色惨白。 “花宗主可是撑不住了?” 巫娆一挥手,胡不归尖啸一声,炸出一片更猛烈的宝光,带着狂风向花万仪直冲而下。 “不必在我面前装相,恐怕巫仙君体内的灵气也快油尽灯枯了吧?” 花万仪早已没有心情保持面上笑意,指甲将掌心处掐出一道红痕,这才勉强维持灵台清明。 面对汹汹而来的胡不归,花藤骤起,狂涌倾斜而出。 他们是已打定主意要耗死对方了。 因为施展不开,花万仪和巫娆早已不知不觉转移了战场。他们一路从妙缘峰打到妙悟峰,身后就是巨大的“登仙道”阵基。 所谓登仙道,相传乃是通往上界的修士飞升必经之路。不过登仙道与所谓天道法则一样,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并无实际存在的实物。 妙悟峰的此处阵基,修士只要一眼望去,立刻就能玄观入定,冥冥中感受到磅礴威压,甚至因为接受了太多妙悟玄理而头痛欲裂。 卓卓劈开妙悟峰后,一眼便认出,这阵基乃是趁某个修士飞升时机,强行抓住一丝与登仙道的维系,融筑而成。 甚至,元宝派先辈更是想常人不敢想,将一道九天劫雷困在阵基内,防止那丝岌岌可危的维系逸散。 因为除了飞升时来自上界的劫雷,整个修仙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镇压的住阵基上这一丝与登仙道的维系。 此时,劫雷终于重见天日,迫不及待归于上界,在阵基内横冲直撞个不停。 在众人看不见的阵基背面,有一渺小的身影在白玉阶上顶着威压艰难攀爬,仿佛一只与命运抗争的蝼蚁。 花解忧跌在玉阶上,强撑一口气,抬头仰望劫雷发出的庞大浩瀚电光,目露痴狂态。 因为太过靠近阵基,登仙道的威压摧毁了他的经脉脏腑。 他不敢张口,每走一步喉咙出都能呕出一口血,潺潺鲜血顺着齿缝流出,甚至身上每一寸毛孔都在渗血,他却不管不顾的继续向上爬。 玉阶漫长无际,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色痕迹从山底蜿蜒到山脚。 蚀骨啮心之痛不过如此。 待到爬上二三十阶,花解忧实在撑不住,眼前一黑跌在地上,全靠那一双手下意识紧紧抓着玉阶上的镂刻浮雕,才没有滚落下去。 抓着浮雕的手用力过猛,绷起数根青筋,指甲裂了长长一道口子,可那痛不及身上万一。 鲜血蜿蜒流淌,花解忧感觉身上黏腻一片,衣裳被血浸透,发丝湿透打绺。 等浑身的血都放干了,他也就在一派黑暗混沌中停止呼吸。 玉色的台阶上,唯余一尊沁血色玉人,愁眉不展、栩栩如生,在阔大的阵基上也不过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 过了一阵,霜白色的睫毛眨了眨,玉人睁开眼睛。 花解忧原本玉石质地的肌肤,渐又恢复弹性和原本应有的色泽,纵横交错的伤口也缓缓愈合,但是流出来的血却不会倒流回去,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花解忧从地上撑身起来,踉跄着继续爬。不过一会儿,他周身皮肤上原本的血痂再度被新鲜血液所覆盖,晕染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周而复始。 他就这样靠着浣花点解术,靠着自己杀戮同门换来的百余条命一步步往上爬。 阵基最顶端,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一根锁链,材质非金非玉,上面闪烁着极度危险的蓝紫色电光,正是这四根锁链合力困住了劫雷。 花解忧趴在平台上,空中游窜的劫雷触手可及。 花藤透体而出,他抽出全身灵气,从上而下细密地包裹住花藤,任其向锁链处蔓延,最终与锁链紧紧纠缠在一起。 灵气源源不断暴涌,花解忧将全身力气和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花藤上,威压与电光毫不留情地打下。 他痛的忍不住低吟一声,声音嘶哑难闻。 不知过了多久,花藤终于绞断了锁链,蓝紫色劫雷噼啪作响,在他放大的瞳孔中绽放。 劫雷重获自由,和着从未见过的明亮电光在天空狂舞,劫雷下方是和他一样渺小的花万仪和巫娆。 雷声隆隆作响,一切都将在这道毁天灭地的劫雷后方重新洗牌。 滚烫的赤红色泪水夺眶而出,好似透过朦胧剔透的潋滟水光,就能看到喷薄欲出的太阳。 花解忧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 …… 空中巨大的雷声炸响,天道威压伴随狂乱的气流直冲而下。 巫娆和花万仪被这声雷鸣所惊,不约而同地愕然停手,他们眼睁睁看劫雷失去控制,从阵基上疯窜而出,向着妙缘峰方向滚滚而去。 “不好!” 巫娆在那一瞬间就知道,若让这道劫雷顺利逃出,妙缘峰上打得如火如荼的那群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花万仪颤抖着唇道:“你还不跑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致命的危险了。 花万仪控制不住自己的浑身战栗,更顾不上与巫娆再做纠缠,只是疯狂催动藤蔓匆忙向元宝派山门外奔逃。 巫娆任花万仪自顾自逃亡,并没有对此多做回应。 胡不归却在空中一个转弯,它选择逆流而上,冒着无上威压向劫雷冲去。 他不能让劫雷逃去妙缘峰。 那白衣仙君闭目立于天地之间,如同那挺立庙堂之上的顶梁立柱,且遮避一方风雨。哪怕风狂雨骤却不动不摇,能撑得一时,便护一时的太平。 然而这所谓的求生求死,一切在劫雷面前不过是徒劳,是渺小无力的螳臂当车,也只是可笑荒唐的百般算计落了空。 号称无坚不摧的胡不归和劫雷撞在一起,刹那间爆发出的光芒,让天光共与之失色。 它们用碰撞共同完成了一次举世无双的大爆炸。 胡不归上出现了一道浅色裂痕,逐渐扩大后转眼间破碎成片,劫雷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消弭成混乱跃动的青紫色电光。 无论是妙悟峰前首当其冲的巫娆和花万仪,抑或是他们背后妙缘峰顶打斗的人群,都在那一瞬间目盲耳聋。 人群在应激反应下僵直不动,他们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在一片死亡的静寂中,不由自主看向阵基处。 整座妙悟峰轰然垮塌。 花万仪已经逃到山腰处,却和站阵基前的巫娆并无区别,他们都来不及逃脱大爆炸的范围,一起迅速消失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璀璨中。 “巫娆!” 谷小草目眦欲裂。 喊第一声时,其实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心里觉得害怕就喊了,后来再喊就是气噎声堵了。 “巫娆,巫娆啊。” 谷小草谁也不顾了,谁也不想管了,她比谁都快的往妙悟峰飞去。 妙悟峰还在坍塌,碎石如雨。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砸在谷小草肩头,她好像麻木了一样,丝毫没有感觉出痛来,又有一块石头砸在头上,砸出一道口子,血直接从太阳穴流到下巴。 她跋山涉水向那人消失之处飞奔。 妙悟峰在崩塌,她看见花万仪死后化成的玉人,似乎被飞溅的乱石砸碎了,她茫茫然四顾,却始终看不到消失在光里的身影。 不。 其实看到花万仪身首分离两块玉像的时候,她好像终于能够沉重的堕落了。 胡拉拉的拉郎配曾牵扯着两人,这根用以追踪行迹的红线,本来是无形无际、感觉不到的,直到它断裂的那一刹那,谷小草才发现心脏永久的缺失了一个角落。 她知道永远看不见他了。 一抹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水在淌。 山石在下坠,她落在一片黑暗中,被山石所掩埋,埋在阵基的下方。她心如死灰、筋疲力尽,而且从来没有一刻向现在这样向往着死亡。 仿佛是费劲周折水中捞月捞了一场空,又像忍饥耐渴穿越沙漠,却发现前方不过是遇到一座海市蜃楼。 她任由自己被埋葬。 …… 卓卓已经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元宝派一旦失去了巫娆和谷小草,就可谓不堪一击了。 只听她厉声道:“元宝众贼,罪无可恕,诸君应随吾尽诛之!” 卓卓觉得像元宝派这样私截登仙道的罪行,其实不用公开审判也是万死难赎,如果耽误这次时机,万一跑脱一个也是夜长梦多。 哪怕略微游离于规则之外的正义,也是正义。 随着卓卓蛟鞭一扬向胡拉拉攻去,四大仙门士气大振。 反观元宝众人,在巫娆和谷小草出事后,一派上下好不凄凉恍惚。 四大仙门的攻势急切狠辣,逼得元宝派门内弟子步步而退。胡拉拉面前,不止有伯兼和辛子追联手带来的灵气乱流,更有卓卓后加入的蛟鞭无孔不入。 妙缘大殿血流成河。 胡拉拉的红绸表面张牙舞爪,不过色厉内荏、焦头烂额。他想回身庇护弟子,又要抵挡卓卓三人围攻,一时间顾头不顾尾。 打到最后,元宝派门下十不存一,唯有捻尘缘身旁还护住了几个狼狈不堪的弟子。 四大仙门陆续赶来的飞舟密密麻麻,将天空遮蔽成一派混沌的昏暗,围攻者源源不断的涌来。 捻尘缘的灵气耗尽,灵台心口中抽痛难言,他实在有些吃不消,只好对身旁蒋由抱歉道:“你看,这已经是无力回天。我能送人出去,但是也只能带两个。” 元宝派仅剩的几人都没应声。 最终,蒋由勉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替在场同门开口道:“捻道友,你自己走吧。元宝派若是不在了,我们还能去哪里?” 第七十八章 [v] 泪潸潸草荒木移、凄惨惨物是人非。 劫雷散了,妙悟峰也已经垮塌成一滩惨不忍睹的乱石堆。 乱石堆里有白玉做的一尊美人,可惜了一张眉顺眼俊的美人面,生生给砸成了两半截。 顺着印堂一道触目惊心裂缝向下,一张樱桃小口一半分在左、一半分在右,可怜呐,从女菩萨成了女鬼。 第81节 渐渐地,玉人的瞳孔从涣散到收紧,眼珠动了动,碎裂的缝隙正在弥合收缩,断在地上离玉人几丈远的一根小拇指,又自己爬了回来,接在手上。 若是有看客从旁围观,定能吓一跳。 嘤咛一声,玉美人活了。 花万仪睁开眼的瞬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直到她撑着酸痛疲惫的身躯半坐起来,环顾身旁乱石成堆的景象,这才回忆起死前发生了什么。 花万仪和花解忧一脉相承,都身具传承自浣花宗的点解秘术,能够让他们汲取同门灵魂为自己续命。 花万仪将同辈屠戮殆尽,以致花解忧没有一个师叔师伯尚在世,可想而知她到底积攒了多少条命用来复活。 不知为何,分明劫雷爆炸前,花万仪一心要逃走,如今逃出生天,却反而不肯走了。 她踉跄跪趴在乱石堆里,侧耳细听石缝中的动静,好像在寻什么人。 终于。花万仪停在一处浅浅的石碓前,忍着丹田处强行调取灵力的痛,让花藤寸寸入地,翻动,不一会儿就翻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披补丁衣裤,如今被山石砸的灰头土脸,更像一个小乞丐了。 此人正是贸然闯入爆炸外围重伤昏迷的谷小草。 花藤卷着谷小草的腰,花万仪拖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准备着下山门。 卓卓本来正与胡拉拉的红绸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冥冥中的第六感让她心念一动,转头看向不远处,恰好见花万仪要带谷小草离战场。 奇怪,花万仪分明与元宝派称得上势不两立,这时候怎会插手来管谷小草的闲事? 卓卓顾不上多想,只连忙吩咐左右。 “给我拦下她们!不,拦下谷小草一人即可,生死不论!” 灭门之仇,是剜心刻骨的死仇。这时候若是放走谷小草,无异于纵虎归山。 此时,元宝派连同胡拉拉在内仅剩的四五人,也看到被花万仪拖在身后向山门处匆忙逃去的谷小草。 众人对视一眼,难言的默契让他们迅速做出反应,不约而同拦在了四大仙门面前。 胡拉拉为了节省灵气对抗四大仙门,早就恢复了原本娃娃脸青年模样,红绸在风中张扬招展,他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昂然肃立。 “四大仙门是吧?你们这群狗杂碎听好了。今天谁要敢拦他们,除非从我胡拉拉的尸体上踏过去。” 蒋由低声问身旁的捻尘缘:“捻道友,你可否陪我们拖一拖,拖到花万仪把谷小草带走。” 捻尘缘不解:“你们方才一个个宁死不肯走,为何又偏要送她走?” 蒋由望了一眼挡在四大仙门面前的胡拉拉及一众同门。 他轻声道:“敌众我寡,做此懦弱避战姿态,反倒污了我元宝派的名号。但是现在我们只要肯努力一点,谷师妹就能得救了,你看山门离他们很近,很近了。” 捻尘缘深深地望了一眼身旁矗立无言的众位元宝派弟子,有些人的名字他晓得,有些不晓得,但是他们却都肯为守宗门,视生死于无物,相比他见过的世人都更傻,也更勇敢。 捻尘缘点头:“我陪你们到最后。” 听从卓卓调令,四大仙门的修士如同一群黑压压的蚂蚁向山门方向涌动。 胡拉拉红绸漫卷,将前排人众尽数扫倒在地,红绸紧勒脖颈,不少修士颈骨错位、动脉破裂,成了绸下亡魂,鲜血沥沥染得绸色更红。 蒋由与陆仁为其掠阵,合力挡下卓卓的蛟骨鞭。 灵气波纹涤荡,捻尘缘御气自守,将面前护的密不透风,辛子追动用吸海术,伯兼道人猛挥折扇,灵气流乱冲,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已经恢复身份的张道玄远远缀在人群后方,但见他唇角微动,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本来攻势中规中矩的讨伐者人群,个个赤红双眼,如沸汤般冲上前来。 所有人之中,胡拉拉可谓首当其冲,他面前可谓人潮汹汹,前排已没,后排继之。后面的修士似是无惧无痛,踩着一地尸首向前攻来,哪怕红绸再凶悍也总有疏漏。 陆仁胡乱挥舞这宝光乱闪的灵剑,竟把几个冲出红绸范围的漏网之鱼打翻在地,不免得意,回身示意蒋由看他剑招威风。 不料蒋由却面色大变。 “师弟,小心。” 陆仁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一瞬很短,却也许很长,他染了身前人的血,衣襟湿重,方才还触手可及的温暖,转眼化作一股彻骨的寒意。 蛟骨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越红绸,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穿透蒋由前胸,又全身而退。 自然,若非蒋由挡在身前抱住了他,那死的也该是他才对。若不是他回身炫耀剑招,就能夺开蛟鞭,蒋由便无需来护他。 死的该是他才对。 “蒋由,蒋由……我错了,师兄,你别走……” 陆仁浑身上下施不上半分力气,他抱着蒋由跪在地上,机械性的喊着他名字,字句出口却破碎嘶哑难闻。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高扬在半空的蛟骨鞭。 胡拉拉听到身后陆仁声音,心神恍惚。 卓卓此次拿蛟鞭劈开红绸后,不像之前一样后撤。在一声低沉的蛟啸声后,蛟鞭上本来连接在一起的段段骨节散开,化做骨刃向四面八方回旋。 胡拉拉猝不及防,红绸被割碎成许多细小碎片,一时间“红花”漫天。胡拉拉咬牙闷哼一声,因拉郎配受创,连带胡拉拉也为此灵台受伤,爆发出剧痛。 白骨聚拢,卓卓正要满意收回蛟鞭,却不妨鞭稍一艮。 正落在陆仁手中,因这蛟鞭来去之间声势浩大,他一只手承受不住,登时皮开肉绽、骨断指折,陆仁咬牙闷哼着硬撑,仍死死的牵住鞭稍,甚至不惜一切,将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 “陆仁,松手,不要犯傻!” “陆道友,快松手!” 胡拉拉和捻尘缘接连高声喝止,可是已来不及。 陆仁含着眼泪回望了一眼胡拉拉,周身灵气暴涨,猛然炸开一团。哪怕他人小力微,这一次却是动用了毕生苦修的灵力,修士自陨的魂火舔上蛟鞭,顿时燃烧成滚烫火红的一团。 卓卓只好忍痛松手,眼睁睁看本命法器成了一堆乱灰,她自身根基受创,面似金纸一般吐出一口暗沉血迹。 哐啷一声。 镶满宝石的灵剑失去它的主人落在地上,就连曾闪闪发光的无数宝石都尽皆黯淡下去。 胡拉拉心痛如割,勉力再看时,只见花万仪已是走的离山门极近,再有半息光景便可出去。胡拉拉强撑着握上掌心的红绸碎片,灵气催动,红绸寸寸延展,只是威势大不如前。 拉郎配与元宝众弟子命魂相连,如今他们纷纷陨落,胡拉拉维系红绸的力量本源,可堪称是岌岌可危。 胡拉拉望向面前人众,低声向捻尘缘传音:“我还留着一压箱底的绝招,捻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捻尘缘担忧看了一眼身旁人,果断颔首:“但凭吩咐。” “请捻道友速去山门处,堵死牌坊通道,能拖一刻算一刻。等我这招发动,四大仙门的人都会被拖住,待时机成熟,届时你自可离去。” 未等捻尘缘再应,胡拉拉忽然将红绸下压,单膝跪地。以其为中心点,红绸化作丝丝缕缕的细线,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缠绕进入在场众人印堂处。 红线紧连红线,呈网状缠绕无际。人群似是忽成牵线玩偶,纷纷被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卓卓几乎要脱口大骂,却因被红线锁住,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胡拉拉体内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红线,捻尘缘不由愕然。 “胡掌门!这样等灵气耗尽,你也活不成了。” 胡拉拉却已不再言语,捻尘缘不敢延误对方创造的时机,他扭身再望山门,发现花万仪和谷小草已经逃出门外,不见踪影。 捻尘缘连忙赶至山门处,发动灵气将牌坊封锁。 红绸中心的胡拉拉眼前阵阵发黑,他数着气息,跪在地上,撑了一次再一次。眼泪和着冷汗落在地面,洇开一片小小的阴影。 在四大仙门面前,胡拉拉的头发渐渐泛出玉质色泽,从发梢处开始及至手足,他渐渐像花万仪那样玉化。 卓卓惊讶,眸光连闪。 胡拉拉竟不知因何也习得浣花点解术,只是他应当没有再多的第二条命了。 胡拉拉化作的玉人渐渐融化,青白色的玉液自身上纷洒落下,他却仍不顾一切向拉郎配输送着灵气。 红线松动。卓卓第一个挣脱,她顾不上管胡拉拉,直接向山门处闯去,妄图追上谷小草。 到了山门处,却被捻尘缘催动的灵气波屏障所栏,灵气柔和涌动,荡出一圈圈涟漪,却将出入山门的牌坊守的固若金汤。 卓卓气急败坏:“捻尘缘,胡拉拉马上就不行了,届时他身死道销,你准备一个人跟四大仙门作对吗?” 捻尘缘老僧入定般坐在牌坊上,看了一眼面前人。 “元宝派还欠我一笔工资,我得欠款人谷小草先活下去,活到还钱那一天。” 卓卓握紧拳头,忍着吐血的冲动向捻尘缘大吼:“元宝派的账我替他们还了,你给我让开!” 他不能辜负那么多人的性命,更难弃这世道间最可贵的赤子之心。 只见捻尘缘仍是缓缓摇头:“冤有头,债有主。” 随着时间推移,肉眼可见的是,胡拉拉化作的玉人已经融成了混沌一团,灵气输入逐渐变得时断时续,崩开的红色丝线越来越多,围拢在山门处的人也逐渐增多。 第七十九章 [v] 空中千丝万缕的红色丝线绷碎,遗留的红色游丝缓缓地荡漾着转为透明。红丝雨落,似在哀悼战场上红颜转瞬成白骨。 当初丝线凝聚中心处,唯余一汪玉液浅滩,水波荡漾、大地凹陷,那处渐渐成了一瓯幽深的水潭,好像嵌在这个空旷无人门派中的泪滴一颗。 山门处,四大仙门围攻牌坊。 随着灵气波剧烈震荡,捻尘缘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等到这时候,却也没见胡拉拉所说“时机成熟”,捻尘缘只想着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却没想把命搭在里头。 捻尘缘已准备好了,哪怕从四大仙门手底下脱层皮也要溜走。 反正他也算忠人所托,勉力撑了这些时候,估计花万仪和谷小草早就跑的山长水远人影不见了。 就在捻尘缘动念收起功法的瞬间,众人背后地面震荡起来。 这地动来的突然,那伯兼道人一个没防备站立不稳,便下意识望向脚下,发现自己被笼在一片阴影当中。 他像身边无数修士一样悚然回身望去。 只见四大仙门身后,站着一只有如半个妙缘广场那么大的石兽,它不知何时闯入山门处。方才那阵天摇地荡般的动静,是因为它剁了剁爪子。 这只石兽,正是平日里栖息在巫娆洞府屋檐上的吞脊兽嘲风。 它身似麒麟,脖颈上一圈鬃毛,额生独角,口闪獠牙,双目瞪大如铜铃。 只是因为生做吞脊兽的缘故,通身上下乃灰石质地,不见多余颜色。 嘲风略微张了张血盆大口,一滴硕大的口涎落在那伯兼道人和辛子追身上,黏腻湿重、分外恶心,被淋了一头腌臜物,两人做势欲呕,忙不迭扯落外裳,丢在脚边。 第82节 卓卓警惕指挥在场四大仙门弟子回防。 “你乃何物?!” 嘲风也不理她,只是精准叼住被人群围堵困在中央捻尘缘后领,从人群中一跃而过,便要闯出门去,一路踩得地面隆隆作响。 卓卓立刻大声命令左右:“还不快拦住它们!” 嘲风于地面上踩了两步,一甩头将嘴边颠得七荤八素的捻尘缘丢到背后,脚边腾起祥云,瞬间就三跃两跃上了天。 四大仙门修士连忙穷追不舍,但是嘲风似乎皮糙肉厚,法宝打在它身上连皮都没打破。 这怪兽更是体格硕大,奔跑起来横冲直撞,根本牵制不住。 于是哪怕四大仙门人多势众,却还是眼睁睁看嘲风载着捻尘缘闯出门去。 这就是胡拉拉所说的时机吗? 似乎即将落雨,周围云团表面时不时冒出水来,仿佛圆形大水珠一样。 捻尘缘伏在嘲风背上,紧抓鬃毛,不由好奇问道:“你是何物?有这般威力,为何方才不出来陪你们掌门共同对敌?” 嘲风呜咽:“我叫嘲风,我是巫娆仙尊大人的吞脊兽啊,我本来不能动的。” 捻尘缘这才发现,原来方才的空中飘走的并非云团,而是嘲风噼里啪啦乱掉的眼泪。 “小时候,巫娆仙君怕黑又不肯承认,我是被胡老头儿用法术安上去守护仙君的,不可能离开洞府。呜呜呜。除非——” 除非他死了。 …… 胡拉拉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苦命的风干丝瓜瓤,明明已经在烈日下晒干了,却还要强逼自己拼命挤出水来。 为了驱动体内十不存一的灵气,胡拉拉狠心融化了自己的血肉,在一片灼烧滚烫的沸腾中,他的意识昏沉起伏,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看来自己学过浣花功法的前尘往事要暴露人前了。 等待发丝和手足融化的感觉不怎么舒服,玉质粘稠的溶液滚过热烫的肌肤毛孔,冷热相逢激起不由自主的寒颤,为了保持灵气输出的平衡,胡拉拉封闭了六识。 渐渐的,不封闭六识也没有关系了。 眼珠、鼻梁、双耳一个接一个融化,化成混沌无张的一团空白。 身体的关节、血液、经脉都在用痛楚发出警报,胡拉拉却只是不断催动灵力,希望能再多撑一会,让花万仪带着谷小草跑的再远一些。 于神思困顿间,胡拉拉不知为何想起些年幼入道时的往事来。 要说这整个元宝派上下,与这门派渊源最深的人其实是他胡拉拉。 他是从元宝派出生的,又在这里拜师学艺,他的母亲桃风仙子是当时掌门游天逸的师妹。 那时候,元宝派就已经挺潦倒了,合宗上下就他们师兄妹两人。 据他那便宜师父游掌门说,桃风仙子是个很温柔的美人,平日与世无争,最喜欢做的事情,无非是躲在妙观峰定星辰里弹箜篌,这些都是他小时候从游掌门那里听来的。 因为他没有见过母亲。 桃风仙子本来天资就不好,又兼体弱多病,生他的时候大出血走了。 不过每逢讲到他母亲,师父游掌门就会生气砸桌子。 “桃风就是因为太温柔,太好欺负,才会叫那贱人陷害,落在凡人界被不知名姓的臭男人骗了身子去,生下你个小崽子来!” 游掌门说的“贱人”就是他的姨妈花万仪,这两姐妹关系不太好,不过似乎是花万仪单方面不喜桃风这姐姐。 不想他出生后,花万仪破天荒的竟上门来要人,游掌门私心里觉得是他害死了师妹桃风,便痛快把这父不详的孩子扫地出门,丢给了花万仪料理。 后来他自然成了浣花弟子。 浣花宗可不像元宝派,更大也更冷漠。 有时候他也觉得挺讽刺的,母亲桃风仙子天资平庸,他却似乎就是天生该得道的,自六岁识文断字能看懂修仙典籍后,他的修炼进度就在整个浣花一骑绝尘。 有时候太特殊不是什么好事。 那时候花万仪就已经是浣花掌门,却把他丢在一众低辈弟子中不怎么管,她私下将身世告诉自己,表面却又只说他是捡来的孤儿。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姨母才看不上他,不肯承认他,因此愈发刻苦修炼。 那时候的他不知藏却锋芒,为人傲气,惹得同辈弟子眼红,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新入门的弟子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这些孩子先是说些闲话、酸话、怪话,后来直接仗着人多,专挑没人的地儿偷袭,打完就一哄而散。 双拳毕竟难敌四手,他又不肯服软,以致小时候总是浑身青青紫紫的。 直到掌门首席大选。 首席大选在造化天举行,功能除选拔首席弟子、门内精锐之外,也类似浣花的正式入门仪式。 他跃跃欲试,私下愈发勤学苦练,一心要在姨母花万仪面前证明自己。 以前他一直以为造化天只是普通修炼的地方,无非是这秘地机关复杂了一些,直到大选那天整个浣花的同辈的弟子均被关在其中…… 那是一场养蛊式的混战,活着出来的弟子不多。 他不肯伐害同门性命,选择只守不攻,最后奄奄一息之际,体内的拉郎配被触动,游天逸闯上门来,救走了他。 后来游掌门就收了他做徒弟。 这大概也是天定的一段缘分。原来当初游掌门虽把他送走,却冥冥中放心不下,在他体内种了一道拉郎配,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 可惜元宝派门下冷落,他师父天资也仅是平平,也就活了三千余年,修为因为那“诅咒”缘故始终升不上去,便在妙缘大殿上坐化了。 留下他和师兄巫娆相依为命。 说起来,他们元宝派可能真是中了什么诅咒了吧。当初游天翼和他母亲桃风仙子就是伶仃两人过活,后来又留下他和巫娆艰难撑门户。 好不容易,来了个谷小草,山门里这才热闹了些,最后又剩下这孩子一个人在世上孑孓独行…… 好像这冥冥之中,天道就不许元宝派过的好一般。 又想起第一次遇见巫娆的时候,他其实很不喜欢这师兄,因为他看上去和浣花宗常见的那些同辈弟子一样,阴沉话又少,仿佛从骨子里透着寒凉。 只是后来,后来晓得原委就不再这么想了。 …… 如今,凡人界一统,国名称作鸣金,巫娆的弟子陆仁经点化入道前,便是这个国家的备受宠爱的小皇子。 说来他和巫娆也算有几分渊源,鸣金国立国不足百年,它的前朝正是巫娆本家出身所在。 前朝奢靡,好造宫殿,皇宫内雕梁画柱、游廊逶迤,各处宫殿不下百栋。 当时的皇族复姓乐正,这位乐正帝好美女,充入宫内的妃嫔宫娥约千人许,生下的孩子就更多了,光是活下来得了族内记名的皇子便有百位。 在这样一个皇宫里,如果是乐正帝最欢喜的那几位娘娘,或能被父亲说的上来的最得宠几个公主皇子外,其他人纵然身为贵主又如何?说不定还不抵平头百姓过得好。 宫内造办司贪腐成性,朝内宦官当道,已是乱的不能再乱。 却说这浩大宫殿之间,总有几处冷僻所在,譬如那蒹葭宫,便是给一位幸得圣宠几日,意外生下第六十七皇子的宫嫔所住。 可惜这位巫娘娘出身又低,不过与圣上有过露水情缘几晚,连带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早不知被乐正帝忘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如今是孤儿寡母早没了生计着落。 只见这蒹葭宫潦倒冷落,如今已是冬日,却连炭盆也点不起,一根蜡烛在桌上烧的剩下半个拇指高还舍不得扔。 倒是大白日里,宫闱深处竟传来令人面红耳热的声响,暧昧水声夹杂着几声娇啼低喘。过不一会,又有重责巴掌声传来,那屋内女人呜咽而哭,不一会又是低泣渐止,颤告声复起,被褥布料窸窣声,不住摩挲交缠。 蒹葭宫外的门槛上,却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他在数九寒天只着一身麻布单衣,手足双耳冻得通红。 他粉妆玉琢的一张小脸,两丸乌清清的瞳仁,好似听不见屋内声响一样,痴痴盯着地面上行作一排的蚂蚁来看。 第八十章 [v] 天上落了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在狂风的卷席下穿堂而来。 小男孩面庞冻得白中透紫,此时却忽然动了,这才令人惊觉,他并非只是一个被放在门槛上的陶瓷娃娃。 男孩伸出手指,将那一行蚂蚁,从后向前一只只摁死,看着混乱的蚁群,露出一个略带扭曲的阴沉微笑。 屋内破布毡门帘一动,脚步声响起,男孩瑟缩一下,却不肯回头。 只见内室之中,走出一个身量矮小瘦削的男人,面白无须,穿一身暗紫长袍,露着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 他路过门口,像蛇一样的目光舔上小男孩的脸。 “哟,小六十七,怎么坐这儿了。冷不冷啊,爹给你捂捂。”男人探手,略有些暧昧的摸上了小男孩的耳垂:“长得真俊那,跟个姑娘似的,赶明儿陪爹爹歇个晌如何?” 小男孩本来低着头不肯说话,听见这话却忽然一口咬在男人手指上。男人虽然尽快抽走了手,却还是让指肚被咬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嘿!你这个小杂种!” 男人像扯一只鸡仔一样把小男孩提溜起来,劈手便要打。 门帘又开,从室内慌跑出一个衣衫散乱狼狈的女人,跪在地上将小男孩护在身下。她白皙的颈间红红紫紫印痕可谓不堪入目,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添新泪。 “福生大人,您就饶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的。” 那男人却盯着男孩不放,嗓音低柔。 “乐正娆,你叫我声爹爹,我就饶了你。叫啊。” 男孩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握拳,狠狠望入宦官福生眼内:“我不叫乐正娆,我叫巫娆。” 福生被男孩孤魂野鬼一样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憷,他避开眼神冷着脸,折返屋内,气咻咻地一把拿起桌上灰布包裹,抬脚就要走。 “看来这月的份例你们娘俩是不想要了,且冻着吧。” 女人哭着想拦,福生却一手挥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 又不知过了几数流年。 时间太久,久到住在蒹葭殿的女人已成了荒郊孤坟一座。 那一日正是上元佳节,天幕上烟花璀璨,金殿之中万千灯辉绽放,无数丝竹管弦相互配合,奏响靡靡之音,舞娘裸着纤细的肩颈腰肢,赤足在柔软的花色地毯上旋转。 群臣熏醉,无论尊卑,各抱佳人在怀,当着乐正帝的面“不规矩”。 而乐正帝本人丝毫不以为意,他沉醉于这无尽盛世繁华之中,半躺在上首宽大的软塌上,隔着重重纱幔,怀中搂着一个身穿薄纱,艳丽姝色的美人。 第83节 “多少年了。爹爹竟不知还有你这样一个绝色的儿子,藏在深宫内帷之中。”头发花白稀疏的男人睁着一双痴迷眼睛看向怀中的俊丽少年。 “过了今晚,爹爹封你当青阳候,享万户食邑。像你那昭阳姐姐,还有你那春丽候长兄一般,你喜欢哪个宫殿就住哪个宫殿,爹爹常去看你。” 巫娆勾了勾饱满欲滴的红唇,轻声细语答了一个“好”。 随即,少年粉面含春,撒娇道:“爹爹,你附耳过来嘛,奴奴要与你讲悄悄话。” 乐正帝心驰神往倾身相询,少年掌心一动,猝不及防间,一只匕首被插入身前人胸口,鲜血淋漓而下。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珠瞪着眼前的美人,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声,说不出一句话。 巫娆看着乐正帝笑,笑声渐渐嘶哑癫狂,笑出眼泪。随着那少年难止的笑声,一根寒光耿耿的羽剑破空而来,扎穿了殿内某官员的胸膛,引起一片混乱与尖叫。 这几欲垮塌的宫廷瞬间闯入了无数批甲执坚的兵士。 一个王朝覆灭了另一个王朝。 天上又在落雪,少年走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身后鸣金国新帝叫住了他。 “巫兄要去哪?” 巫娆回首。 “我不想去哪,只想离这喧嚣的红尘间远一点。哦,对了,我欠你们鸣金王朝一个人情,等时机到了就会还的。” 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似是能覆盖了这金殿内尸山血海,巫娆赤足走在清寒的雪上,脚踝纤细,红线系金铃,走动间铃声碎响。 少年亦如同天地间一片最轻盈不过的雪花,消失在苍茫雪地之中。 …… 谷小草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昏黑,分辨不出日夜。 只是略微动了下,却引起浑身上下好一阵关节酸痛,仿佛是被地蛟来回踩过三四遍一样,但是她还是强撑着翻身坐起。 这似乎是一处昏暗的偏殿,连个能透光的窗户都没有。 门口背对她站着一个人,披着斗篷本来正要往外走,看不清面目。 谷小草毕竟刚醒,现在脑海中非常混乱,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谓何求,她本能叫住门口那人。 “喂,等等。你是何人?” 那人僵在门前半晌,最终还是缓缓转身,她略一抬手,悬在墙壁上的海棠衔枝花形状的壁灯,忽地一下窜出火光。 兜帽滑落,露出颜色姝丽的一张脸,却是花万仪。 花万仪扭头看向谷小草,发现她面露愕然之色,干脆破罐破摔走近,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没好气儿道:“怎么?看到你姨奶奶有那么惊讶吗?” 谷小草却只顾盯着墙上熟悉的海棠花发愣,海棠、浣花宗、四大仙门、元宝派、巫娆……回忆如同潮水般在灵识中翻滚,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抬手紧紧扣住了太阳穴。 花万仪以为她要寻短见,忍不住一把扯开谷小草按在头侧的手:“你有病是不是?我一片恻隐之心喂狗不成?要不是得我那傻白甜妹妹的门派留个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你少在这里寻死觅活!” “如今你们元宝派就剩你一人,你要报仇也比寻死好啊,死得窝囊。” 谷小草捕捉到那句话,心中腾起一片惊悸难言,她猛然抬头质问眼前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元宝派就剩我一个了!” 花万仪略显不自在的干咳两声,只是将谷小草的共千里丢给她。 “这前因后果网上也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你到时自己看吧。这里是造化天,还不到试炼的时候,浣花弟子都不在,我也没在塔中设禁制,你修养好了就自己出去吧。” 花万仪见谷小草目欲喷火,不似要寻死,也恍然应当误会了,嘱托完这话就匆匆走了。 自谷小草醒来,与那日四大仙门围攻元宝派已是隔了三日。打开共千里,无数消息宛如骤雪风急,呼啦啦的闯入她的世界。 最上方出现的是默认开机显示的红字告示,一看便是出自玄天宗手笔。 “经查证,元宝派内私藏登仙道,截留修仙界气运,致此界万年无有飞升者。更兼阖宗上下暴力抗法,凶逆冥顽,其心可诛、其罪难赦,毁宗灭门不足平众怨。此判。” 打开论坛,置顶也是这条告示,哪怕换去其他页面,还有小字版本在顶部循环播放。 元宝派山顶的那场围剿直播,整个修仙界的修士们基本都看过,下边的评论没几个再替元宝派说话。 “元宝派真的就这么——没啦?” “胡拉拉连带那天反抗的修士,阖宗上下都死干净了,可不是没了吗?” “不是还有谷小草逃出去了吗?” “捻尘缘还有谷小草都成了通缉犯,你不知道吗?” “那也是咎由自取,没看告示吗?元宝派可是截取了整个修仙界的气运。” “直播登仙道阵基出世.avi,道友我录屏了,不了解可以看一下。” “卓卓宗主不是封了阵基说要调查吗?我看元宝派也似不知情。” “据说小道消息,玄天宗把阵基那边封了研究,说登仙道可能很难恢复了。” “元宝派bs” “元宝派活该。” …… 可谓是字字诛心,句句刻骨。 可笑世人灵台不清、多受操纵,只肯相信胜利者伪造之“事实”,却不去深思背后可是有无辜和隐情。 人情似纸,世事如云。 共千里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微光,谷小草眼前的字成了一个个黑洞洞的旋涡,绝望如同难以收覆的洪流,将她淹没。 原来世间最残酷,不是自身的死亡,是身边人无声无息的离去,是猝不及防就成为留下来、剩下来的那个人。 那人要用漫长的残生背负他们的骤逝。 不知为何,谷小草忽然想起当初在妙缘大殿对着祖师爷牌位许下的誓言,做个好人,做个好人…… 如果做了好人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话,那她宁可当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如果,如果这个世间有任何方法能留住他的话,那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的践行,哪怕毁天灭地、杀人如麻又何如呢? 巫娆的名字在她唇齿间呢喃。 原来失去所爱的人,并非可以哭天抢地便得纾解,而是悲喜难识,仿佛心永远的缺失了爱所能带来的情绪。 从此后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永远都不能再知道她深埋在心底的喜欢。 谷小草思绪混杂、迷惘致极,一时间难以控制灵气运转,经脉气血逆行而上,哪怕痛觉也成了一片混沌的麻木。 谷小草摇摇晃晃从榻上翻起,她踉跄跌撞着出门去,但见天地一片白茫茫。 天空落雪了。 好像大雪山顶那一夜啊,只是这人间瑞雪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一派默默无声的冰寒。 啪嗒一声。 一滴眼泪落在雪地中,混合着经脉逆行造就的殷红血迹,如同孤独的红色梅花瓣落在一片白色背景之中。 谷小草凭借直觉,跋山涉水向东行去。 蓬莱境,东海之滨,小渔村。 谷小草知道那里有一座庙,庙里塑着一个他,那是她能找到再见他一面的唯一办法。 第八十一章 [v] 那日一早,东海蓬莱境的小渔村就下了好大一场雾。 一直等到了晚间,村里的雾才将将散去,可村民们讶然发现,村西边的神庙消失了。 庙原来所在的地方成了一片烟瘴丛生的地方。 村长带着几个壮丁战战兢兢要进去探查,可众人走了几遭都碰上鬼打墙。 后来,不知在雾里看见了什么,村长带着众人在庙外磕了三个响头,并且约束村内小孩不许靠近此地。 从此后,那里成了一片经年不散的沉沉雾霭。 浓雾无尽,树丛间不见天日,昏鸦哀啼,周遭一派悚然阴冷的气息。 白雾尽头坐落着一个小小的庙宇,红墙碧瓦有些喜庆,倒显得和环境格格不入,从小庙的窗边透出一些烛火的光亮。 离驱符燃落一地灰烬。 庙内红烛一双,神坛上站着一对依红偎翠的“喜神”,他们身着红衣并肩而立,宛如一对恩爱夫妻,正是当初村民为了感谢神仙斩杀九婴塑的一双神像。 谷小草跪在神坛下方痴痴仰头,那男神仙却无悲无喜望向远方,当初村民们雕塑的手法粗陋不堪,用料也不过是些土石泥瓦之流,其实这祭坛上的神像面目全不似巫娆。 谷小草却还是死死盯着那神像,希图在眉目间找到一些他的影子。 “巫娆,巫娆……” 她泪流不止,任由眼角随着眼泪淌出的血迹,在脸颊印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明明当初已经决定任由山石坍圮,陪他长眠地下,为何却还能阴差阳错苟活下来,以致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天道何其弄人? 谷小草越细瞧神像,越觉得难以从中辩识出巫娆模样。谷小草苦笑一声,他的模样又岂是凡夫俗子可描画出来的呢?可惜他死在劫雷爆炸中,尸骨无存,连再见一面也不能。 相思无尽,抑郁难舒,灵台内的思绪愈发混沌无张。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场,便能看出谷小草瞳仁涣散,眼球上遍布血丝,太阳穴处青筋暴起,是一副即将走火入魔的样子。 谷小草不愿再看那自欺欺人的神像,纵身跃上神坛,一掌挥出。 随之土石坍塌、烟尘四起,那女神像率先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糟乱瓦片。 那不是他。 没有什么可以替代他。 谷小草摇摇晃晃地攀至旁边,指尖从他眉梢划过下颌,最后红着眼抓上了男神像的肩膀,略一使力,那泥瓦便齐肩断裂开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怔然看着手心簌簌落下的白色细粉。 人造的神像经不起折腾,那么轻松那么脆弱的就碎了,没了。 第84节 谷小草的手已经扼在神像喉咙处,只要再略一用力,这灰土浇灌的头颅就会掉在地上,和那堆碎片作伴。 但是,她却蓦然如同被蛰了一般收回手。 可谓阴差阳错。 积恨癫狂的情绪累积在心底,又因这一朝爆发,谷小草境界竟在此时突破了分神境,恰好达到元宝派背负的“诅咒”门槛,那一瞬间无数的灵气从她体内散出。 几乎是同时,神庙外四大仙门的人追踪而至。 谷小学拿离驱符弄出的白雾,哄弄得了村民,却不能迷惑修士。 关于谷小草行踪的消息来得匆忙,卓卓还远在玄天宗,此时赶过来的是附近一些执法堂的人。 他们围在庙宇外面向内喊话。 “庙内可是谷小草?谷小草!谷小草!你这元宝派余孽,这庙外已被我等包围,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谷小草跪在神像前的身躯战栗,她神思恍惚,转身踏出庙门,血泪淋漓的面上,此时居然露出一派狰狞扭曲的笑意。 “为什么他死了,你们还能活着?” 无名剑早已不知遗矢在何处,谷小草紧紧攥着神台上的红烛,在火光的掩映下滚烫的蜡滴在手心,她浑然无知疼痛。 领头者一见谷小草的样子就变了脸色:“不好,她是走火入魔了。” 谷小草挥舞红烛,剑意锋锐,一时间并不逊色无名剑少许。 在巨大的灵气力道下,红烛直接插入离她最近的修士胸口。 滚烫的血泼了她一身。 谷小草如同浴血的地狱修罗一般,向着围攻人群跌撞而去。 丹田处疯狂运转的,不再是不断逸散的灵气,而是恐怖阴冷的邪魔之气。 她无情收割着修士的生命,这些人死前涌现出的悲哀绝望的怨气,代替原先灵气涌入谷小草体内,此消彼长之下,竟让她实力大增。 堕落总是要比坚持更加简单。 元宝派的修为“诅咒”,针对的也仅是灵气,当谷小草不再依靠于此,困扰元宝派修士多年来的诅咒便对她再无桎梏。 领头人被谷小草外逸的剑气冲地连连后退,冷笑道:“果然元宝派蛇鼠一窝不干净,你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邪修。” 谷小草举着不断滴血的蜡烛,仿佛醉酒一样步伐凌乱,向准备围杀自己的人群走去,仿佛被包围的不是她,而是对面数十人被她一个人包围。 领头人被这嚣张气焰激怒,挥手招呼手下。 “她一个人,带的武器不过就是一个蜡烛,如何能打得过我们这一群人?给我上,拿下她。” 因诅咒的缘故,谷小草毛孔中仍在外溢灵气,又因她走火入魔,这些灵气黑中透红,伴随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引得在场不少修士心惊胆战。 但正如领头人所说,她不过一个人而已,又是走火入魔,哪怕是车轮战耗也要被耗死在这,执法堂的修士们对视一眼,抽出锁链齐齐攻上去。 谷小草无惧无畏般冲入人群,她身法鬼魅,穿梭于密密麻麻的锁链之中,手中红烛如剑,递送之间,无情的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鲜血淋漓洒在她身上,染红了她的衣裳,仿佛穿了一件灼烈艳美的红色嫁衣。 红柱插入某修士的喉咙,应是刺穿了大动脉,一股血柱喷在谷小草脸上。 她抽出红烛,随手擦拭了眼角的血流,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红色痕迹。 谷小草抓着红烛,眯眼望向前方,执法堂的人虽多,却被她这一眼吓得畏缩不前。他们被谷小草杀的吓破胆子,哪怕领头人再是厉声催促也不情愿当“出头鸟”。 “一群废物。” 那头领气得啐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绣蛟龙的小幡。 这幡一落在地上,便随风而动,形成一个场域,将大杀四方的谷小草困在其中。 谷小草瞬间感觉周身如陷泥潭,阻力深重、行动迟缓。 头领得意笑了一声,甩出追魂锁直接穿透了谷小草的肩膀,猩红的血液顿时顺着伤口流出,和方才的混杂在一起,旧红又添新红。 他慢悠悠地走近谷小草,拿着追魂锁羞辱一般打在她脸侧。 “你也不过如此,早点下去陪你那些师兄弟不好吗?tmd还要折了我这许多人手。” 剩余执法堂仙官想要上前帮忙,被那头领抬手挡了回去,讽道:“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现在又敢上了?老子用得着嘛?下去!” 随着头领心念一转,乌黑的追魂锁瞬间散开,如同张开的章鱼足爪一样,眼看就要从不同角度刺入谷小草体内,而他一旦得手,谷小草必将殒命于此!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六道锁链从不同方向穿透了谷小草的血肉之躯,而一双手也抓入头领前胸。 “你,你……” 那头领双眼圆整,死死盯着眼前人,想要抬手抓住什么,终究无力的从虚空中摔落。他临死之前还在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人已被六道锁链穿透,怎么还能有力气反抗。 谷小草修长的手指穿透血肉骨骼向外一扯,从头领胸口处抓出一颗犹在跳动的心脏,她的血和对手的血顺着肌肤流淌,蜿蜒在地上,混杂无分彼此。 谷小草松手,那心脏咕噜噜滚出好远。 那头领已经结婴,元婴从灵识处闯出,似要向外逃窜,却被谷小草伸手干脆利落的捏碎,凄厉惨叫在周遭回荡不绝。 方才的蛟龙幡失去主人,落在地上化成一滩黑水。 谷小草周身阴煞之气暴涨,六道穿入她体内的锁链纷纷被震碎,而她自己也气血翻涌,甚至连毛孔中都在向外渗血。 即便如此,她却还没有倒下,而是跌跌撞撞向前,用迷乱的眼神环顾四周。 周围的执法堂仙官无不被她吓得胆寒腿软。 “她已经疯了,不是人。” 他们转身便要逃,可惜一切为时已晚,血红的喜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割开这群人皮肉和喉咙,这是一个人针对一群人的围剿,没有谁能逃脱。 天空的雪纷纷扬扬落下,红烛断裂成两半,周围只剩下一地死状可怖的尸体。 谷小草站在尸体之间茫然四顾,好像在找寻着什么,却失去焦点无处可寻,无数人混杂在一起的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衫。 一滴滴血珠滑落在洁白的大地上,仿若连绵无尽的眼泪。 …… 这一战传遍了整个修仙界,此后四大仙门自然也不肯甘心,发起数度围剿,但是都铩羽而归,反而谷小草的实力在无数人命累积下愈发深不可测。 甚至,卓卓最后坐不住,亲自带队围剿谷小草,不料那一战数千执法仙官全军覆没,她自己也被打伤,勉力才逃出去。 自此后东海神庙那里成了一处不可提的禁地,四大仙门不再上门,谷小草这人也疯疯癫癫的把自己关在庙里不出去,成了个整个修仙界能止小儿夜啼的著名邪修。 风头过后,捻尘缘和山雨娘娘他们自然陆续暗中都找上门去过,可惜神庙的门关的死死的,谷小草似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见任何人。 …… 这一日。 瘴雾弥漫的枯木林中传来稀疏声响,这声音颇为突兀,因为此地已是许久没有来人了,就连鸟雀都不敢在此驻留。 那来人踩着树叶前行,走了半柱香时刻,终于看到灰败世界唯一的红色,那是一栋小小的朱漆神庙,虽然青苔侵染,却不改姝丽。 他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屏息虔诚的望着这惊心动魄的红色庙宇,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故人花解语求见谷道友,不知可否与卿卿一唔?” 第八十二章 [v] 红庙内一片死寂,好像这处“神弃之地”原本便无人光顾,唯有花解忧一人来此自言自语而已,那问话没有激起屋内人任何反应,只有周围呼啸的风声犹肯应和。 花解忧似是预料到这番场面,他顿了顿又道。 “小草,元宝派只剩你一人,你却要任由同门枉死,不给他们报仇吗?” 庙内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其实这番诛心之言,无论是卓卓还是捻尘缘,出于各自或好或坏的目的,早已问过谷小草,花解忧再来说一遍也是无济于事。 花解忧却仍似难死心,不依不饶地开了口:“所谓的登仙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想查清楚吗?你要任由他们,把这所谓‘截取修仙界气运’的污水,往你们元宝派身上泼吗?谷小草?” 花解忧踩着一地枯枝败叶走到庙门口,面前矗着两扇厚重发乌的旧木门,上面抛光的清漆有些凋落斑驳,木板之间也有些稀疏缝隙,似是一推就能推开,但是他没有贸然动作。 “再或者说。你师父巫娆的死,就白白死了吗?” 花解忧坐在门槛上,背靠木门,垂眸低语。 “我知道你为何灰心丧气,不肯理睬我。他为挡劫雷而死,连仇人都没有,你郁恨难填、相思难描,你越是后悔,越是喜欢他,就越是心力交瘁吧?” 庙内终于传来一些细簌动静,但是门还是死死关着,没有一丝打开的迹象。 花解忧像是解嘲一样轻笑:“巫娆若是能知道现在的情形,一定要骂你。他舍命换来的师门传承,你却视如草芥。” 好像方才的那点动静不过是幻觉,庙宇内再无声息传来。 花解忧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他神情莫辩的看着玉瓶,终是叹了口气,倒出一颗丹药含在嘴里。 只见花解忧渐渐改换了面容,身量拔高,眉目间病弱哀愁之态被掩去,全成了压霜赛雪的清贵冷淡。 花解忧幻化成了巫娆模样,就连声线也与其无二。 他只是低低喊了一声:“谷小草。” 庙门一下子便被从内拉开了,谷小草一头凌乱长发长期未打理,像杂草一样从头披散到脚踝处,不见天光太久,她的脸庞青白的像是薄胎素瓷,阳光一照就能透出血管。 她骨瘦如柴,如同行走的骷髅恶鬼,浑身上下裹满了如同锋刃一样的阴寒煞气,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割伤。 谷小草死盯着门外人:“巫娆。” 花解忧看着眼前人被仅仅似是而非的熟悉声线唤出,神情似悲欲喜,前所未有的复杂。 谷小草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迟疑走近两步,又停在原地。 花解忧缓缓张开双臂,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那一瞬间谷小草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味,轻飘飘地包裹着她,让她不由自主放软了身子,任由自己耽溺于这个“熟悉”的怀抱当中。 其实,她并非识破不了如此浅显的谎言。但是挣扎到没有一丝力气的溺水者,哪怕仅是抓住一根顷刻覆灭的浮木,求生本能也会催动他们暂时停靠。 花解忧合拢双臂,虚虚的拢着她,没有说话。 片刻,他感觉前襟湿了一小片,可惜这泪却是为了一个死人而流——花解忧低垂眼睫看着怀中的人,心中涩痛。 谷小草并没有沉浸太久,一把推开花解忧,嗓音还带着哭后的沉闷。 “我知道你不是他,花解忧。你找我想做什么?” 第85节 花解忧怔然放手,不由想起临来蓬莱境时与花万仪的一番谈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三天前,浣花宗,造化天。 花解忧从玉花团簇的修炼花台上走下,这里经过谷小草和巫娆那通大闹之后,早已被收拾停当。 他从楼梯高处向下看,底下密密麻麻都是肃立的玉人。 因是站在高处的地方,“一览众山小”么,就莫名有种操纵众生的愉悦感。 怪不得浣花宗修炼的地方是一座塔,便是要告诉弟子们,塔有上下阶级、人有高低贵贱,这般以来,大家大抵是都只肯向上走的,尤其是当意识到顺流而下是死路一条的时候。 点解术新一轮的修炼又开始了,大概再过三旬,会有一次首席大选,不知届时站到花坛上的又会是谁呢? 花解忧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一些什么,忽然又反身向上,在顶端那层镂雕着海棠花纹的密室前徘徊。 他动作很轻,轻软如薄霞的裙裾在台阶上迤逦,悄无声息的离开。 花解忧背过身,下了两阶石阶,他背后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进来吧。” 花万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花解忧挑了挑眉头,又从善如流地折返走入。 大抵是主人起居在内的缘故,此处密室颇为安逸,墙上燃着鲸油炼制的长明灯,熏炉烧着木樨香,就连足下铺着的厚毛毯也是暖融融、厚敦敦的。 这里到处都是海棠花纹饰,花解忧进门后下意识抬头,藻井上千余个方格内,用斑斓色彩描绘的全部都是各色各异的海棠花样。 “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这藻井的传言?” 花万仪款款走到花解忧身边,陪他一起向上望去。 花解忧自然是听过的,传说这处藻井的红色海棠花,是用历代浣花掌门圆寂前的心头血染就,甫一入门派的小弟子们,都当做是鬼故事一样在传。 掌门密室见都没见过,却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自听到这个故事,每逢进入这间密室,花解忧总会下意识抬头看,那海棠花瓣卷舒之间、艳色姝异。 因着那传言的缘故,也许其他人总会略感这藻井海棠阴森,他却常想自己的心头血滴上去,该是何般模样—— 往往是念头一动便被他自己主动压下来。 花解忧不喜欢耽溺于一些无端无果的想象中,而凭他如今的实力和筹码,远未到得偿所愿的时候。 “解忧啊,那传言确是真的。” 花万仪见身旁人无言,便自顾自说道。 “说不定,日后你也有将心头血滴上前去,染一瓣海棠的机会哦。” 花解忧闻言一惊,他隐蔽的看了一眼花万仪,感觉对方似是话中有话,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最终,内在的忧心忡忡化作面上的一派沉稳真诚。 他谦逊拱手道:“浣花传承岁深,解忧不敢以蒲柳之姿,妄图高位。” 花万仪却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忍不住哼笑一声,调侃一般又道:“不敢妄图高位?元宝派阵基那里,是你动的劫雷吧?” 她的语调轻浅,然而听在花解忧耳中,却无异于惊天响雷,让他一颗心禁不住沉了沉。 花解忧状似不解道:“掌门何出此言?” 花万仪却好似没有听他反问一样,仍是自言自语:“难道你是迫不及待想坐我的位置?若非如此又是为何呢?难道你与那巫娆仙君有仇?这才要置其于死地?” 花解忧听不下去,他克制的向前走了两步,超出花万仪半个肩头,表现出一个紧绷的姿态,就连话中也带着几成火气。 “当时弟子在妙缘广场牵制元宝派的人,怎会动那劫雷?更何况那阵基威压甚剧,我总没有上赶着找死的道理吧?” “你可能不知道,我从那场爆炸里逃出来多亏了咱们浣花宗的点解术。”花万仪似乎料中了花解忧的反应,仍是不慌不忙道:“我从原地活过来的时候,决定把谷小草救下来。” 花万仪双手一击掌,歪着头笑吟吟看向花解忧:“哦,对了。我挖开碎石,把谷小草抱出来,本要走了,却又从地上看到一片碎玉,而那块玉不属于我身上任何一个部位。” “你天生该是浣花宗的人,首席大选还没开始,前辈后辈就被你解决了不少。” 花万仪嘴上不提,但却居然是对宗门内外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来来去去,你应该攒了许多条命可以用吧?纵然那登仙道阵基威压甚剧、险象重重,可你总有机会试错,不是吗?” 得知花万仪在废墟发现自身崩解时落下的碎玉,花解忧心中慌乱,面上却强行逼迫自己不露分毫破绽,也怪他修为不及花万仪,虽然先动手,玉身恢复的却比对方慢。 他紧抿薄唇,此时反倒比先前更加镇定:“我对浣花掌门的位置没兴趣。我牺牲这许多条命,也只是为了一个谷小草罢了,我为情所困、有了弱点,师尊应当高兴才是。” 花万仪点点头:“解忧,你可知道,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道理,你害死巫娆,未必能得到谷小草。” 花解忧从花万仪栖身修炼的花台上折断了一只琉璃海棠,拈花微笑。 “我早就看出谷小草对巫娆有几分情思,可那又如何?在我这里可没有得不到便成全的说法,活人虽争不过死人,可换句话说,死人也绝活不过来与我抢活人吧?” 花万仪在万朵宝石花丛中,用指尖拂略而过。 最终长叹一声,了然笑道:“解忧啊。天道自然,天命殊途,你要靠抢靠骗,便已是输了,我的话你信不信?” 花解忧半真半假的温言:“掌门从何得出的道理呢?难道是从您妹妹桃风仙子那里吗?” 要论阴阳怪气,何曾有人比得过花解忧,也许已经猜出他后头的话不太好听,花万仪一直挂在唇边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是,您当年和妹妹选宗门的时候,仗着天资卓绝、性情灵敏,先抢选了整个修仙界赫赫声明的浣花宗,却不想这里的每一份向上的台阶,都是拿血来换,拿命来填的。” “相比之下,您那妹妹就傻人有傻福了。她天资差、性子笨,惯来难与您争锋,分明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末流门派,却得到师门上下宠爱。” “真是令人厌憎的无忧无虑啊。” 屋内笑着的人只剩下花解忧:“若没有您把她骗去凡人界,受尽困苦欺凌,恐怕还没有胡拉拉吧?这,就是人定胜天的道理。” “虽说我不太喜欢您那偶然昙花一现的仁慈,元宝派阖宗上下都没了,何必还要留个桃叶仙子的传承。但您救的是谷小草,您的恩情,我记着。” 花解忧向花万仪长揖拜礼:“我得去找谷小草了,等晚了她就该把自己作死了。” 琉璃海棠被丢弃在两人脚下。 花万仪看着他遥遥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低语:“你这样想,是没有见识过命运的威力,莫测的命运啊,向来是半点不由人的。” 第八十三章 [v] 等那易容丹药的作用渐渐褪却,花解忧也恢复了本来容貌。 谷小草自入魔后,完全没有打理过一身狼狈,随着灵气逸散,煞气也冲出体表胡乱滚动着。这气流阴冷躁动,碰起来不太舒服,花解忧没有自虐的爱好,特意躲了躲。 只听花解忧远远站着劝道:“你先收拾收拾自己吧,如今这模样出去,简直像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女鬼,哪怕不说也知道你是邪修。” 谷小草坐在门槛上,如同一个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泥人活菩萨:“我又不会出门去,没必要收拾,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花解忧被她消极怠工的态度弄得没脾气了,暗道这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他只好耐下性子问:“我说,你们元宝派那处登仙道阵基是个什么来历,你就没有一点头绪吗?” 谷小草完全是一副不关心、不配合的样子,耷拉着眼皮,垂头丧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他。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元宝派有这玩意儿。” “我当你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想干啥,原来你是替花万仪那老婆子打探消息来了,行了行了,你看我都交代了,你该走了吧?” “我不是为打探消息来的。” 花解忧小心翼翼看了谷小草一眼,似是怕她再度躲回庙里,前功尽弃:“你不要再是这幅死样子,至少把阵基的事情查清楚。” 花解忧说得头头是道。 “修仙界的气运看不见、摸不着,卓卓定罪全靠有登仙道为证。可元宝派当年为何要封存登仙道呢?再说千把万年的过去了,当初到底是不是元宝派封的登仙道还不一定呢。” 谷小草不置可否:“是不是元宝派很重要吗?” 花解忧忍不住劝道:“你振作起来查一查,万一你师父他们是清白的呢?我看这登仙道背后水很深啊。”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到谷小草哪根弦儿,她周身阴邪煞气蓦然高涨,眼球中更是血丝密布。 她一掌击在花解忧身上,后者猝不及防被打实了,倒退出去一丈远,跌在地上捂着胸口,疼的面目扭曲。 “他们是清白的又如何?澄清了又怎样?人都死了,活不过来了!” 谷小草丢下这话就再度踏入庙内。花解忧见势不妙,连内府受的伤都顾不上查看,从地上胡乱撑爬起来,上前一把扯住她。 情急之下,他有些口不择言:“谁说人死了活不过来?!” 谷小草心头一颤,去势骤减,忍不住回身看他,眼神中藏着她自己都难察觉的盼望,以及对希望落空的恐惧。 见谷小草卸下那股往庙里去的劲儿,花解忧略微放松了一些,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力,他顶着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心中则在争分夺秒地盘桓着下面该如何劝她。 花解忧深吸一口气,勉力露出一个笑来:“小草,你这人怎么榆木疙瘩脑袋呢?修仙是为何,不就是求长生吗?此界没有复活死人的办法,仙界未必没有啊。” 见谷小草若有所思,花解忧立即趁热打铁。 “等你调查清楚登仙道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能与上界取得一些联系呢?或者你还可以有得道飞升那一天。无论如何,只有你活着,他们才有活过来的希望。” 谷小草似是得求一个认可方能安心,她探寻着花解忧的眼神,四目相对:“你是说,他们还有可能活过来?” 花解忧见她眼眸深处终于仿佛燃起火苗,不再是枯井一座,渐渐放下心来,却又一时间心酸不已。 他知道支撑谷小草的那份希望,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巫娆。 可他还是点头:“对,上界一定有办法。神仙么,通天彻地、无所不能。难道不是么?” 谷小草呢喃:“我该怎么做?” 花解忧见谷小草终于被自己劝回了头,继续温言细语地跟她商量:“卓卓是如何知晓那阵基藏在元宝派的,你可还记得?依我看,一切都得从那册碧落遗书查起。” 谷小草长久混乱的大脑,终于如同生锈的齿轮缓缓启动。 她想起来卓卓曾声称,玄天宗前掌门梦化仙的遗书与碧落遗书内容别无二致,都指控元宝派中封印登仙道阵基,截留修仙界气运。 她问道:“碧落遗书在卓卓手里,你是说我们要去趟玄天宗?” 花解忧摇头:“不。时机不到,玄天宗防备森严,卓卓也并非好相与的,咱们如今很难拿到遗书。” “不知你可否还记得鬼市?那是我浣花与玄天两宗合作开设的拍卖场,浣花在明,玄天在暗。” 谷小草回忆起来当初为了进仙人墓,在昆吾境大柿子城的经历,她与巫娆、捻尘缘三人曾经偷闯鬼市抢夺碧落遗书,无意间在鬼市看到的图腾乃是腾蛇衔海棠,不由恍然。 相传蚺可化蛟,蛟可化龙,看来玄天宗为避耳目不愿张扬,这才选择了腾蛇作为那些暗中产业的图腾。 花解忧道:“客人来往资料,珍宝背景都会在鬼市入册,那里主要由浣花宗管理,查起来没有那么难,咱们应该先去见一趟管事,从鬼市查起。” 第86节 他伸手抚了一下谷小草长及脚踝的凌乱头发,后者下意识退后躲闪,花解忧不由黯然了神色,良久才道。 “你该打理一下自己,至少不要一出门便被认出是个邪修,引起不必要的防备之心。” 谷小草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 她周身糟乱的煞气渐渐隐入体内,除了面色看上去苍白了一些,容貌举止皆与常人无异,她又一把扯过背后长发,并指为刀,齐腰斩断。 接着,她似是想拿五指为梳,随便梳理一下头发,没想到越是抓挠结团越多,谷小草一下不耐烦,想故技重施把剩余头发也干脆砍光算了。 “女儿家那有这样简单粗暴的,你看你指甲都要给劈了!”花解忧忙扯开谷小草双手,好像在看一只不听话的野猫:“我来,你别动就行了。” 花解忧从芥子中掏出梳子、剪刀各色装备,胭脂香粉、瓶瓶罐罐分外齐全,看上去就是有备而来。 谷小草狐疑望了花解忧一眼,似是从中看出一人的影子来,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不必刻意学他,你不是他,我也不愿总是想起他。” 花解忧闻言长睫微颤,他难掩尴尬,一手将那些化妆物件胡乱扫撒在芥子中,只在桌上留下一把乌木雕海棠梳子。 过了半晌,花解忧才终于勾出一抹笑意,好像没听到这话一样,自顾自挽起一缕头发细致又耐心地梳起来。 梳子让打结的毛团渐渐舒展开来,谷小草放松地眯起眼睛。 花解忧忽道:“你入魔后只能靠杀人后的怨气修炼,看来这一路上想挡道的人要遭罪了。” …… 寒山境内,仍是盛况不改,街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吵闹喧嚷的修士中,时不时夹杂着某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妖修。 一只背着些杂货箱子的猫耳娘被街上拥挤弄烦了,小声嘟囔着“麻烦麻烦”,接着就抖了抖耳朵,轻轻巧巧地窜到房顶,几个闪身就跑入黑乎乎的小巷子不见了。 谷小草忍不住好奇望着身旁一位高大的妖修郎君,对方被身前窜过去的猫耳娘吓了一跳,本来正常的眼睛瞬间睁大露出一对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碧的光泽。 花解忧本来在谷小草身后撑出一片小空间,陪她在人流中艰难挪动,见状有意无意挪到前边去挡住了谷小草的视线。 一眨眼,方才那竖瞳郎君就不见了。 花解忧催促道:“别看了。从这里拐过去就是潋滟芳华楼。” 谷小草随着他一边挤,一边感叹:“没想到你们鬼市管事也逛花楼。” 花解忧带着谷小草轻车熟路穿过无数美人琉璃灯:“现在是休市期,哪怕是管事也得放松休假啊。” 这次他们进了一座副楼,里面的陈设与主楼的繁华程度不相上下,台上表演的是一群兔耳郎君,动作间引起台下无数女修尖叫,倒是没碰见王知了。 谷小草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挥舞着灵石袋的小姐姐有些傻眼:“这,额,这营业的怎么都是妖郎仙君的,莫非是鸭店?” 花解忧高深莫测的点头:“上次的管事因为丢了碧落遗书被换下去了,这新换的鬼市管事好男风。” 谷小草本来正在上台阶,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去,幸好旁边有扶手,这才稳住身形。说话间,谷小草已经跟着花解忧走到三层戊字号房。 谷小草露出犹疑之色:“此地毕竟乃秦楼楚馆,还是敲——”敲门。 “不用,我通知过了,他知道我要来。” 还未等说完,花解忧已经扯开了那扇移门,屋内有一位壮硕汉子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而另一位白皙俊秀的仙君单脚踩在对方背上,手里还挥着一根粉色小皮鞭。 谷小草顿时面红耳赤。 花解忧似是也有点接受不了,哗的一声把移门关死,两人面面相觑。 谷小草:“???” “这就是你说的通知过了?” 屋内也是一阵兵荒马乱,霹雳吧啦的声音,好像撞到了花瓶之类。 …… 过了一阵,门从内打开,那俊秀郎君先走出来,谷小草正要忍着尴尬寒暄,却不料对方只是冲他们行了一个礼便匆匆跑走了。 花解忧带着谷小草进门,屋内已经收拾整齐,桌上摆好了茶具,袅袅水汽上浮,那壮汉上前对花解忧赧颜拱手。 “首座见谅,方才失礼了,小的实在没想到你们来的那么快。” 谷小草黑线。 原来那地上跪着的才是管事吗? 第八十四章 [v] 双方强忍着尴尬落了座。 只见屋内藤编茶台上,一把彩釉烧的小壶自动腾起,将三股热茶汤分注入众人手捧的茶盏之中。 壮汉管事提前在共千里上接到花解忧发的消息,因此便开门见山道:“花爷,要是在以前,您想看咱们鬼市哪本册子都没问题,可惜就是这次出了篓子。” 花解忧忍不住蹙眉:“方大宝,你有话直说,少在这里给爷卖关子。” 谷小草神游天外的感慨。原来这壮汉管事名叫方大宝,取了个风流纨绔的名讳。 方管事被花解忧呛声也不生气,只是赔着笑脸道:“花爷,您还记得上次仙人墓碧落遗书拍卖那会儿,咱们鬼市里着过一次火吗?” 听到这里,谷小草也想起来了,似乎那把火当初是巫娆假扮鬼市的胖管事放的,他放火是为了引开花万仪注意,将她和捻尘缘从临时关押的地方救出来。 谷小草也曾告诫自我,不要再去想巫娆,不过徒增伤怀罢了。 可管事无意间一句话,又牵出与其经历种种,思及那时三人闯入地库抢遗书的情形,她觉得有趣想笑。 可转念又想,当时嬉笑闯荡仙人墓,谁能料到此后是生死茫茫两不见呢?如此,她本欲露出的笑意也成了化不开的苦涩。 这正是谷小草不愿再踏出那座东海仙人庙的原因,若是她回到修仙界中来,两人曾共同经历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可让人睹物思情。 身不由己的思念一个不会再见的人,实在太过痛苦。 花解忧在旁边看到谷小草神情,也猜出她是想起了谁,不由心头一痛。 他不敢挑明此事,只是佯做不知,强行让自己沉下一腔失落,转头跟管事交涉。 “方管事,鬼市当初闹火灾的事我的确有所耳闻,不过此事跟买卖册有何关系?” 方管事道:“回花爷,火灾之前的往来买卖,客人卖家尽数记录在册,您要查随时能拿出来。可惜,仙人墓那场拍卖会的册子,您却是看不到了,它们全都被烧了。” 花解忧不信:“都烧了?一本没剩?再者说了,我可听说起火的是某处客人的包厢,谁家拍卖行会把这种见不得光的册子放到客人包厢里头去啊?” 方管事苦着脸:“是。这就是上一任留下的烂账了,花掌门把那管事关在地牢审过,可他临死脑子都是糊涂的,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买卖册被丢去客人包厢烧了。” 买卖册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还莫名其妙被烧毁,这里头自然有问题。 谷小草和花解忧对视一眼,看来背后之人做一步算十步,猜到可能有今天这出了? 忽然,方管事一拍脑门:“对了,花掌门查过放火的事情,说都是元宝派闹得,上一任管事也给搜过魂,那册子保不齐就是元宝派故意——” “不可能。” 谷小草忽然出言打断,惹得管事惊讶看了她一眼。 谷小草又道:“管事,你可能不认得我,我就是元宝派的人,当初放火的是我师尊巫娆,如果元宝派知道你们鬼市买卖册内情,今天也不会走这一遭了。” 元宝派的人?师尊巫娆? 管事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跟自己说话的人,应该是元宝派仅剩的那位入了魔的姑奶奶——谷小草。 他也没想到迎面就碰上传说中的女煞星,一时间脸都白了两度。 过了会儿,管事小心翼翼撩了一眼谷小草,弱着声气试探性问道。 “谷仙子,您看您也说了,当初放火的不是您本人,而是您那位师尊,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瞧这话说的,简直是在谷小草逆鳞上蹦迪。 怕谷小草暴起,不等管事继续说下去,花解忧便立刻打断了他:“哪来的误会,元宝派你就别提了,背后放火烧掉那些册子的人心里有鬼,可能跟元宝派有不共戴天之仇。” 花解忧抿了一口茶,想到虽然买卖册等记录都没有了,但至少两人查的方向没有错,当初昆吾境那场鬼市拍卖会里面有问题。 他问道:“那次拍卖会就没有任何文字记录留下来吗?” 管事被他提醒,一拍脑门:“对了,是有样东西没和买卖册放在一块儿,可是这份文件跟拍卖会没什么关系。” 管事从袖中摸了又摸,终于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乌黑色沉香木匣子。 随着灵气催动,匣子跳到地上扭了扭,砰的一声宛如爆米花一样炸开,各种大小的抽屉堆在一起哐啷乱响,最终变成了一个顶到屋顶的巨大档案柜。 有几只抽屉弹出来,里面爆满的文件雪片一样掉了一地。 管事哎呦哎呦叫着,满头大汗弯腰捡着各类纸张,花解忧见他捡的太慢,忍不住也加入进去,没过一会儿四只手旁边又多了两只帮忙的。 谷小草一边捡,一边念。 “冥海宗贺鬼市百年函。” “乙未腊月温暖冬日拍卖会企划书。” “仙历辛丑年财报。” 念诵声骤止,谷小草拿着一封微泛黄的信纸怔然,她缓缓直起身,看着纸上那熟悉的笔迹,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压在心底轻声念,仿若怕惊扰了此一刻清明梦。 “元、元宝派,为爱徒求剑书。” …… 记忆好像穿越亘久的时光,来到百年前。那时,她初入元宝派,刚习得一些粗浅剑术,却不知天高地厚,吵着闹着要学御剑飞行。 修士御剑飞行所用的剑必须得是灵剑,否则就无法用灵气催动、飞不起来,一把灵剑少说要三百余块灵石,多则上千上万。 但是那时候元宝派还很穷,谷小草平时练习用的“佩剑”仅为一根从妙缘峰顶摘下的桃树枝。 那时候,她万分眼馋陆仁那把花里胡哨拿宝石镶嵌的灵剑,做梦说梦话都是灵剑。 谁料巫娆不肯给她买剑,还要刻薄几句。 “小草,为师一早就见你今日眼睛位置不太对,怎么长得比头顶还高啦?” “还没学会走,就想学飞啊,也不怕跌死。” “啧,一把剑大几百的灵石,小家雀子要上天,你想的美呀。” 气的谷小草跟他定了赌约,一年后两人将于妙缘峰许愿树下对战,她要是能在巫娆手下走过百招,就能得到一把灵剑。谷小草那时不知深浅,还以为这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本是个小乞丐,也不知道生辰在何时,便把进入元宝派的那天当成生日来过,两人的这场比试就定在生日当天举办。 当时,她数度险些被巫娆打下台去,却咬牙强撑下来,浑身上下一片青紫,最后走满了一百招的时候,谷小草当场欢呼起来,还暗自笑巫娆实力也不过如此。 第87节 其实巫娆当初肯定是放了水,见到这信后两相印证,谷小草才知他不光在比试暗中放水,更是早在自己生日前数月便备好了这把剑。 这封信上的内容,其实是巫娆催促鬼市快点发货,上面写着。 “鬼市管事台鉴,即请商祺。元宝派请托线上卖师,凭吾本人所制道符千张,换购得桃月拍品道黄秘境印雪灵剑一柄,符箓已汇至玄天票号账上。因爱徒谷小草正庆在即,万望发货从速,并颁海涵。” 原来巫娆一笔又一笔瞒着她画符箓,日积月攒,强忍着灵气溃散之苦,耗费时间精力,只为了替小徒弟换一把合适的灵剑。 那字字句句殷切,看在眼中力抵千钧。 那时候啊,多么可惜。她年少不懂事,他又历经沧桑处世淡漠。 谷小草拿到灵剑后,还得意洋洋在巫娆眼前乱挥:“你输给我的这把剑真不错,灵巧轻便,我使起来手感很舒服。你从哪儿卖得呀?铸剑师是谁?有没有给剑赐名字?” 犹记当时巫娆似是想笑,但最终撇过头去,清冷淡然道:“这剑从山下地摊儿上买的,对方急着卖,出血大甩卖一百灵石。” “至于名字,这剑没什么来历,材质也很普通,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无名剑。” 此时见信才知,原来无名剑叫做印雪。 印雪。 雪花本来是清冷无根的东西,落在何处都将不着痕迹的消融,但此时这片“雪”却似烧红的烙铁一样印在心中,引起绵长怅惘的刺痛难当。 “这位——谷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这信有何不妥之处?” 那方管事看出谷小草神色不对劲,忍不住好奇问道。 “没什么,看到一封元宝派寄来的信,读得有些恍神了,这信能给我收着吗?” 管事自然点头应好,谷小草将无限心事敛藏,那封信也随之被她收入芥子中:“咱们继续找吧。” 花解忧将谷小草的种种情态看在眼中,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默默整理好最后一沓书信,放在管事怀中,顺道若无其事岔开话题:“你想给我们看的文件到底在哪里?” 无数抽屉从上到下开合,碰撞着吵吵闹闹,好像许多开壳吐沙的蛤蜊一样。 “我找找,我找找,啊,花爷,在这儿。” 方管事指挥下,一本轻薄的小册子从抽屉里飞出,落在花解忧手中。 “当时花掌门嘱托咱鬼市的人手替她盯着仙人墓门口,把进去的修士用回影石拍过,再拿画像誊抄记录下来,若是有名有姓便在旁边批注好。” “当初那回影石和买卖册放在一起,都被烧没了。估计那毁册子的人也没想到,管事手里还另有一本画册,因为还在记录批注名姓,未来得及收起来。” 谷小草拿过画册,哗啦啦翻动。 忽然她目光停在一页上,喃喃低语:“这人好眼熟,似乎是那个在仙人墓通关莲台出现后,因为抢大□□化作水汽蒸发的散修?” 她看到批注处,瞳孔皱缩。 上面写着:“散修万川,寒山境天上京人士,其母病重,为求魂生丹,蒲月九日卯时随卓卓入仙人墓。” 原来万川是卓卓雇来探仙人墓的助手? 这个万川既是因母亲病重,求取玄天宗魂生丹治病,才被卓卓雇佣。当时怎么可能对秘境中只能增长修为的大□□感兴趣? 就算是假定他见钱眼开也讲不通啊。 魂生丹在卓卓手中,他只要按部就班听从玄天宗吩咐就能拿到,没必要轻举妄动去抢大□□吧? 难道他是卓卓的安排用来试探陷阱的炮灰?可卓卓自己手里有槐阴丹,用得着他探路吗? 谷小草实在想不通,各种五花八门的想法都冒出来—— 难不成众人所目睹抢大□□的散修并非本人?销毁买卖册的莫非正是与这散修有关?还是说仙人墓内莲台有问题,这散修没死,只是配合卓卓演戏夺宝? 就在谷小草思绪天马行空之际,花解忧面色突变。 他猛然一掌向前挥出,包厢移门被瞬间击碎。门后的人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倒坐在地上,此处竟是隔墙有耳,有人躲在门外偷听。 花解忧一把制住那偷听之人,惊怒不定道:“花忘尘?怎么是你?” 谷小草这才看清此人面庞,不由有些愕然。 这位花忘尘,正是谷物夫妇还未解绑前,雇佣捻尘缘去东海回影石录像,后来又在山下醉云阁找上门来的那位浣花女修。 当初花忘尘宣称喜欢她和巫娆两人,他们师徒身份也是变相被此人曝光的。 第八十五章 [v] 花忘尘眼中倒映出花解忧放大的身影,飞速生长的藤蔓紧随而至将她紧紧勒倒在地,她双手下意识扯住脖颈处的藤条,脸色因为窒息涨得通红发紫。 “别杀我。”她嘶哑着嗓子,唇中勉力吐出破碎断续的字句:“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万川在哪里。” 藤条敞开口子,花忘尘咳嗽不停,连忙抚着胸口深吸数口气,这才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海棠藤蔓并未解除捆扎在花忘尘四肢上的束缚,将其一路拖行至众人面前。 花解忧厉声审问道:“先不急着说什么万川。你是如何知晓我二人行踪的?鬼鬼祟祟躲在门后想要做什么” 花忘尘委顿在地,像个被人拔了毛的鹌鹑,看起来兴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这样羸弱的模样,更显得她跑来偷听的举动就像失了智,完全是冲动导致的笑话。 只见她低着头声如蚊讷:“我藏在门后,其实是想——” 这时,花忘尘猛然抬头,眼球暴突,唇角挂着神经质的笑容。 那一瞬间,众人周围的灵气忽然剧烈波动起来。 “不好,她要自爆!” 三人都意识到危险降临,可惜事发突然,已经来不及阻止。 □□的灵气几乎要撕裂扭曲空间。 嘭的一声巨响,谷小草感觉自己猝不及防跌进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里,周围触感湿润q弹,她还闻到一点淡淡的土腥味。 睁眼一看,某种砖红色伞状物,将她连同花解忧等人一起托在中央,谷小草戳了戳身下软软的垫子。 这举动引来那怪东西的冷声斥责:“谷小草别手贱,你戳到我的伞盖了!” 伞盖一阵蠕动,房间内四人被噗噗吐在地上,谷小草下意识先找花忘尘,生怕她要自爆,发现对方已经昏迷躺倒人事不省。 周围砖红色的绵软结构渐渐萎缩,变成一只大号见手青,蘑菇在原地扭了扭,变成一个阴郁冷酷暴力的少女。 果然是潋滟芳华楼主王知了。 “客人们。本店小本生意,经不起这般折腾。你们要想搞爆炸,就去外面炸。你们难道不知道,方才这位道友一旦自爆成功,我们这座副楼肯定得被炸塌。” 见王知了面色不善,花解忧乖觉地露出两个笑窝,嘴甜恭维道:“没想到这事儿能惊动知了姐,知了姐您真是修为深厚,一出手便救下我等三人。” 他话锋一转,置身事外解释道:“可惜您有所不知啊,咱们都是来楼里正经商谈合作的客人,和地上这个倒霉玩意根本不是一伙的。” 王知了哼了一声,无意间扫了一眼站在场中的谷小草,没再发难。 这潋滟芳华楼的每一寸角落都在王知了掌控之中,谷小草一来她就知道了。元宝派被四大仙门围攻那天,她为了阻止那死蛐蛐还有她手下的网文写手去送死,狠心给二人下了药。 可元宝派满门尽数被杀,下场实在可怜,她后来得知此事,越想越不是滋味,此番故意救了谷小草一命,顿时好受很多。 王知了翻了个白眼,对三人说道:“你们的恩怨情仇我不管。不过这种事儿再有下回,我未必还肯来救你们。” 此时,便听地上嘤咛一声,花忘尘艰难睁开眼,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太阳穴处青筋直跳,头痛欲裂。 一低头,她从头到脚都被海棠花藤死死捆住,手足处的花藤几乎嵌入肉里,造成许多道青紫的勒痕。 花忘尘不动作还好,她挣扎着坐起身,便看见严阵以待的四人,均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仿佛她不是个人,而是什么人形杀器一般。 “解忧师兄——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在哪儿啊?” 花忘尘一脸迷茫惊恐,仿佛失忆了一样,全不似作伪。 “花忘尘。现在装疯卖傻有意思吗?” 见她表情无辜,花解忧不为所动,他唇畔带着并不走心的笑意,语调比以往更添温和。 而熟悉他的人便知,这才是真正的危险信号,像是毒蛇吐信,随时准备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 “如果不是我想知道你背后之人是谁,你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师妹,我的手段你应该很了解,你是打算现在就说实话,还是等我用刑之后再说?” 花忘尘闻言顿时头皮发麻,她当然知道花解忧这厮心狠手黑,万一犯在这人手里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立刻高呼一声:“等等!我说诸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诸位,我今天神思困倦,睁眼前,还在浣花宗洞府内睡午觉。然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捆在这里了,这外头天也黑了,我连发生了啥都不知道!” 谷小草见她莫名其妙的样子不似作假,忍不住问道:“你不记得自己方才打算在这间房里自爆了吗?” 花忘尘愕然:“我?自爆?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爆?” 方管事接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在浣花宗了,这里是寒山境,天上京,潋滟芳华楼。” 花忘尘睁大双眼:“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方管事道:“你自己来的啊,我们在屋内议事,却发现你在屋外偷听,你来此又是为何?” 花忘尘不敢置信:“我自己来的?我来这里干什么?” 谷小草默默又重复了一遍:“自爆。” 花忘尘明显非常崩溃:“我?我来这里自爆?!” 谷小草忍不住被这车轱辘话逗笑了,她调侃道:“瞧你这颠三倒四的记性,说不定哪天把你磕过谷物夫妇的事儿也忘了。” 闻言,花忘尘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谷小草,含糊应着不会。 花解忧却在此时冷默道:“忘尘,既然你也说不出所以然,就算了吧。对不住了,放你走对我等太过危险——” 花藤骤然收紧,花忘尘立刻发觉情况不妙,要是再不说点啥她怕是性命堪忧。 花忘尘连忙又尖着嗓子慌道:“等等!我还有话交代!” “我怀疑我是被人利用操控了!其实,像这般迷迷糊糊失去记忆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在元宝派山脚下的醉云阁。” “那时我奉师门密令,盯梢谷物夫妇。没想到站在暗处眼前一黑,等我再醒来,谷物夫妇就已经曝光了师徒关系……” “我本是宗门里最不起眼的低级弟子,那次掌门却夸我巧言善辩,不过三言两语便说服挑唆你们曝光身份,我凭此鱼跃龙门,成了宗门地位不逊于解忧师兄的掌门心腹。” “但其实那次情况和这次一模一样,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一睁眼什么都发生了。” 谷小草插了一嘴:“咦,竟有此奇事,你当时为何不把此事向花掌门汇报?” 花忘尘黯然道:“凭此机会我能享受整个宗门最好的修炼资源,蝼蚁尚且想要偷生,我不想再当此前那个默默无闻的低等弟子了。” 第88节 谷小草又想起之前这人,刚被发现偷听时,满口中说什么知道万川下落,忙问道:“那你刚才不是说知道万川下落吗?” 花忘尘尴尬道:“我不知道,我是病急乱投医,那时不说点啥,解忧师兄就要把我勒死了,我不想死。” 花解忧微微松了藤蔓,接续逼问:“你难道对背后操纵之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好想想,着了道之前,你遇到了谁?” “我想不起来,似乎是有一个人在背后靠近,那人耳边有一道红色的细缝——啊,好痛。” 花忘尘回想当初醉云阁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一动念灵识内便像针刺一样剧烈疼痛起来,她痛苦地□□着,吐出一口血来。 花忘尘面色扭曲,在地上滚动挣扎,疼痛如潮水涌来,她眼前一黑,再度昏迷过去。 “红色细缝?那是什么?” 就连见多识广的王知了也没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花解忧看了一眼地上的花忘尘,收起藤蔓,手中结了一个略显复杂的法阵,一缕银色如轻烟飘入花忘尘七窍之中。 花忘尘的躯体逐渐僵硬,化作一尊无悲不喜的等身玉人像。 “看来花忘尘说不出什么来了。为了防止她醒来后,又受那背后之人操纵找麻烦,我用点解术将其玉化,若是没有我解开法印,她将始终是这个状态。” 那方管事见惯不怪,将花忘尘搬到屋内橱柜中藏好。 他从怀中掏出张灵石卡,递给王知了:“这间房还请王楼主不要再给其他客人用。” 花解忧若有所思:“我看还得从那仙人墓散修处来查,那散修叫万什么来着?” “万川。” 谷小草略一思忖,忽然想到既然这个万川是寒山境天上京人士,潋滟芳华楼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她眼巴巴盯着王知了,乌黑瞳仁倒影人影,看起来有些瘆人。 “楼主,我们想查的人叫万川,此人是天上京的散修,你认识他吗?” 王知了想了想,伸手到谷小草面前颠了颠:“我倒不认得他,但潋滟芳华楼一定有他的资料,只要灵石给够,我们楼里就能拿出你想要的消息。” 不等谷小草说什么,花解忧已经从芥子内拿出一张灵石卡,贴在王知了共千里屏幕上一扫,后者似是看到了一个满意的数字,面部线条也柔和些许。 王知了拿着共千里划来划去,谷小草凑头过去:“原来你们的消息都在共千里上存着?不用写册子吗?” 王知了无语道:“现在都是用线上资料库,哪用得着手写那么麻烦。” 谷小草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方管事,王知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鬼市纯粹吃饱了撑的,美其名曰老派做法,我看就是在装——那什么。” 王知了嘴上一边说,手也没闲着,仍在屏幕上戳来点去。 “啊,有了。这人蒲月九日进的仙人墓,你们二十号出来,这散修就失踪了,据墓内人佐证,此人死于墓中莲花台陷阱。唯一有处疑点——” 谷小草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忍不住追问:“有何疑点。” 王知了说:“次日凌晨,天上京护城河内发现一具男尸,面部被鬼介鱼咬的辨认不清了,因而无人认领。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天上京被丢进护城河里的人很多,那人未必就是万川。” 所谓鬼介鱼,是一种长在天上京护城河里的肉食性淡水鱼类,幸喜荤腥,不过食量较小。 许多来天上京的亡命之徒,杀人后抛尸最喜欢丢在护城河里,大概只要三四天,尸体就能被啃得只剩一副骨架,乃毁尸灭迹的一大利器。 嗅到这其中蛛丝马迹,花解忧问:“那尸体可还在?” 王知了叹气:“时间过去那么久,能不能找到得看运气,这城内无人认领的尸体只有一个去处。” “何处?” “城西义庄。” 第八十六章 [v] 夜半三更,哪怕天上京再热闹,也不关城西这片荒地什么事儿。 喵的一声,眼珠绿油油的野猫从杂草丛中窜走,这片城西的野地除了野猫,什么也没有。 王知了带着谷小草和花解忧踩着杂草,一路来至某座看上去颇为气派的三进宅院。那鬼市的方管事,则被花解忧留在潋滟芳华楼中盯着花忘尘,以防她被那幕后之人再度操纵。 所谓义庄,是整个天上京停放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地方。 这城西义庄看上去与富户大宅没什么区别,只是门口悬挂的四只灯笼皆为白色,进去屋内挽联飘飞,面前挂着一个巨大的“奠”白色布置条幅,两侧悬空飘飞着许多白色蜡烛照明。 不知是否乃心理作用作祟,谷小草总感觉屋内阴气森森的,就连气温都要比外面要冷个两三度。 就着蜡烛的光亮,王知了又在拿着共千里翻翻捡捡,过了一会儿,她举着共千里递给谷小草两人看。 “诺,有了。这里的线上名册显示,那个无名尸体停放在,丁字排申号间下方。你们跟我走吧。” 谷小草二人随着王知了跨过一道门,发现再往后是一排排迷宫样的青石板长廊,每一排都有着许多间跟鸽子笼一样简陋小房子,像大多数驿站一样以天干地支排名。 这些停尸间大致就像凡人界科举号房一般,不过要比号房窄小许多,上下堆叠,一间能放两人。 王知了一边带路,一边嘟囔道:“啧啧,算你们走运,这里的尸体半年一清,现在正是内容最丰富的时候。” 说起“内容丰富”,就不由自主联想到那种尸山尸海一起腐烂发臭的模样,谷小草被她说的忍不住抽搐嘴角。 “丁排,丁排,寅卯……午未……啊,到了,申字号房。” 随着王知了说话声音,蜡烛向下一照,借着白惨惨的光晕,谷小草和花解忧向下方狭窄的停尸间看去。 那里空无一物。 谷小草心下一惊,脖颈处风声袭来,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偏是无巧不成熟,王知了举在手里的蜡烛一下子被吹灭了。 这里的夜色沉的像墨,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凭借数次死里逃生的本能,谷小草抽出无名剑反手刺去,果然刺到了些什么。 这东西也只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站在一旁的花解忧果断运起灵气,催发了几张明光符,将周围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剑上挑的东西也现出本来面目,是一具刚刚步入 “巨人观”阶段的尸体,脸庞发白肿胀,刺挑的伤口处留着一些黑黄的脓水。 那恶心的死尸即便被剑刺中,也还在不停张牙舞爪,脓水撒了一地后,白花花的脂肪和一些带着淤血的肠子淌出来,空气中弥漫的腥臊气味令人作呕。 谷小草暗道,幸好没有用手抓。 “这是什么玩意,僵尸吗?” 无名剑剑光连闪,那具尸体瞬间被砍成数截尸块,可离奇的是,哪怕已经身首异处,尸体却丝毫没有停止攻击趋势。 凡是能靠关节移动的部位都在运转,这导致地上的尸块如同怪异的蜘蛛一样,挥动着手促腕部的关节向谷小草袭来,看起来虽然有几分滑稽,但是身在其中才知道危险。 它们分兵合作,刚刚抵挡过胳膊的抓挠,肿胀腐烂的头部张着一口白森森的牙就咬了过来,谷小草虽有灵剑可驭使,难免左右支绌,顾头不顾尾。 花解忧催动藤蔓,此举倒是恰好对症,疯长的花藤将这些尸块捆成了粽子。浣花宗出品的海棠花倒是荤素不忌,一朵接一朵盛放,这具尸骸顷刻化作花肥被吸的干干净净。 尸体消失后,只听一阵叮铃作响,似是有一些小铁片落在地上,在明光符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王知了上前捡起一颗,发现都是些钉子、齿轮状的连接组件。 她扭头对谷小草说道:“是哪个家伙这么丧心病狂,把这具尸体制成了傀儡,怪不得你砍了那么多下,都没让他们丧失行动能力。” 原来是没有砍对地方,对付这种东西,还得往关节衔接处攻击才有效。 谷小草忍着恶心回想了一下方才尸体的模样:“那不是疑似万川的尸体,他的脸部是完好的,虽然巨人观也够恶心的,但是上面没有被鬼介鱼啃咬的伤口。” 万川去哪儿了呢? “这人是睡在申字号房上铺的兄弟。” 花解忧收起海棠花藤,谷小草闻言抬眼一看,果然上层的停尸间也是空的。 花解忧望着黝黑深邃的两个洞口,凝眉沉思:“看来,那幕后之人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查找线索。” 思及此处,他忽然惊道:“不好。这里肯定不止有一只傀儡。” 话音刚落,周围传来数声“嗬嗬”声响,不知曾几何时,安静地在停尸间沉入永眠的尸体们,再度苏醒过来。 谷小草环顾四周,发现许多面色惨白的尸体,从阴影的掩护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还有更多的尸体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的停尸间钻出。 谷小草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么多,这里到底停了多少具尸体啊?!” 王知了挑眉,看了一眼共千里:“如果记录没错的话,约有八百余具,毕竟你们赶上内容丰富的时候嘛。” 谷小草头疼的锤了锤额前:“你们天上京治安这么差的吗?平均一天能有三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啊?” “这有什么,毕竟这里是自由之都,不夜之城嘛。堂堂天上京,百来万人在这里居住,死几个无名氏很正常。” 王知了闻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藏身在暗处的尸体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形如鬼魅般冲向三人。 花解忧的藤蔓再度从他的催动下涌动而出,击退了不少嘶吼着进攻的尸体。 谷小草此时掌握了经验,提着灵剑专往这些傀儡关节处招呼,看上去还算游刃有余。灵剑被魔气催动,黑色的烟雾在剑身上涌动,比那些进攻的尸体更显阴冷可怖。 王知了没有什么动作,躲在二人身后施施然道:“我只是陪你们来找人的向导,可没有替你俩打架的义务。你们可要保护好我,孢子是很珍贵的,浪费在这里就太可惜了” 花解忧望向尸群,向谷小草提议道:“可能万川的尸体就在其中,我们分散开来找会快一些,知了姐跟着我。” 谷小草却有点犹豫,既然那幕后之人已经预料到两人会来探查,又怎么可能将万川的尸体留在这里,怕不是早就毁尸灭迹了吧? 但是事到如今,又没什么新线索,死马当活马医吧。 谷小草点头指了指西侧道:“我走那边,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就燃烧明光符为信。” …… 八百多具死相奇形怪状的尸体,追在身后实在很有压力。 这么庞大的傀儡群,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完,谷小草为了节省体力,不停地在纵横交错的房顶上跳跃躲闪,一边打量着这些尸体中有没有像万川的个体。 死尸喉咙处咯咯作响,不少已经爬上房顶,锲而不舍的追着谷小草,瓦片被尸群踩抓过度,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谷小草从一排接一排的停尸间跑过,累的气喘嘘嘘,虽然傀儡尸暂时奈何不得她,但是也始终没有找到“万川”。 虽然知道没有那么容易,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这时,只见远处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晃得谷小草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 是花解忧那边点燃了明光符,谷小草心下一沉,连忙向光亮处赶去。 谷小草到了地方,却不见两人踪影,她便找了一个马头墙高处的房檐,谨慎观察情况。 恰在此时,明光符的时效过去了,周围再度陷入浓稠的黑暗中。这时,谷小草手腕处冷不丁被从背后抓紧,触感冰冷。 她只觉毛骨悚然,反手挑剑就刺。 第89节 “嘘,是我。” 谷小草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发现这抓住自己的其实是王知了。 她压低声音道:“花解忧触动了个机关,卡在前边房檐最前端的套兽嘴里了,也是倒霉,那没有机关的骑凤仙也卡了一具尸体,现在我们都不敢发出什么动静,怕引那尸体发狂。” 说来也怪,自从明光符熄灭,两人又停下动作,周围的傀儡好像就没有再追上来。 跟着王知了悄无声息的接近事发地,王知了掏出一根不知从哪顺的白蜡烛点上,谷小草这才看清楚花解忧处境。 宅邸屋檐最前端的下方,按制式有一个套兽,此时兽口牢牢咬住了花解忧的脚踝,一看便是被机关改造后的陷阱,难保不是那幕后之人的手笔。 房檐上侧前端,则是琉璃瓦雕刻的骑凤仙人立像,尸体衣衫破烂,腰带处正好被支棱的凤凰尾羽勾住。 这尸体离花解忧近在咫尺,几乎一张口便能咬上去,幸好被雕像挂住,这才让他躲过一劫。只是,那腰带也看似岌岌可危,看上去只要稍一刺激,尸体便能瞬间咬断花解忧的喉咙。 花解忧此时屏气蜷缩躲在房檐下,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见状,谷小草问道:“他的花藤呢?” 王知了无奈答:“那兽牙上雕刻有禁灵类法阵,他现在用不了灵气,脚也拔不出来。” 谷小草小声跟她商量:“咱们上下包抄,我拿剑去对付尸体,你在下面护着他别被咬到。你得帮忙,不然八百多具傀儡尸,没有花解忧,仅凭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带你走出去。” 王知了歪头想了想,答应了。 “慢着。” 她正要动作,却忽然又被谷小草喊住了。 谷小草说道:“那具尸体的手有点不对劲啊。” 王知了不耐烦:“哪里不对劲了?这不是好着呢吗?又能抓又能挠的。” 谷小草看了又看,笃定道:“那不是这具尸体本身的手,你看这尸体的衣服材质是数百灵石才能买下的鲛丝,他生前少说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修仙世家子弟。” “可是这双手,却在虎口处有老茧,而且手背还有许多陈年刀伤,修为不仅不高,甚至连修复皮肤的丹药也买不起。” 王知了一看果然如此,那幕后之人将其他尸体的手缝到了这具尸体上。 看着看着,她打了一个激灵,扯紧身旁人的袖口:“谷小草,恐怕不止于此——你再看他右手小拇指内侧,那是不是鬼介鱼撕咬后的伤口。” 第八十七章 [v] 也许是那幕后之人太过自负,故意将这只手缝在八百个尸体当中,算作一种不动声色的挑衅和炫耀。 的确,如果没有这次意外,他们永远不可能注意到八百余个傀儡尸中,有一只的手和其他尸体不一样。 “如果把这个傀儡不小心放跑了,我们很难在八百个傀儡尸里再找到他。”谷小草总结道:“我得在他身上留点记号。” 说罢,她伸出指尖,丝缕状的魔气溢出,在那尸体右手背部留下一朵十字花印记。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谷小草率先纵身一跃,跳到尸体所在的屋顶,她故意重踩在琉璃瓦上,引起瓦片掉落在地面的碎裂声。 这样的声响平时不显,但是若在如此安静的场面下,无异于晴天响雷。 那尸体果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张着满口黄牙,手指攥成鹰爪状,抡起胳膊疯狂向谷小草扑抓而来。 这尸身动作过大,更是使出的浑身力气。 只听刺啦裂帛声响起,被勾在“骑凤仙人”腰带断了,谷小草缓缓后退,引着尸身尽量远离花解忧。 与此同时,王知了扯落发簪,三千青丝披散而下。她晃了晃头发,空气中出现了许多肉眼难见的粉色灰尘,那正是见手青的孢子。 “知了姐!你要射这东西,先提醒一下我啊?” 花解忧见状骂了一声,果断捂住口鼻。 屋檐下的套兽上渐渐长满了许多小蘑菇,随着这些菌类的侵蚀,方才还紧咬着花解忧脚腕不放的兽首,无声碎裂成许多石块。 这时如果有人拿起石块来看,可以发现每个断裂面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菌丝。 花解忧从房檐上翻身而上,忍着脚腕处的疼痛,一瘸一拐跳到王知了身边。 然而此时解决了麻烦的王知了,却低头面色一变,紧张地喊道:“不好,你流血了。” 鲜血顺着花解忧脚腕处潺潺而下,空气中弥漫了血腥味道,刺激了在场的傀儡尸,他们眼球血红,兴奋的吼叫着向三人站立处狂涌而至。 首当其冲的,是谷小草刚刚引开的那具目标尸体,他闻到血腥味后,顿时不顾谷小草挑衅,扭头便向花解忧冲过来。 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不少尸体踩着尸体,向楼顶上攀爬,引发一片混乱。 眼看目标尸体即将混在爬上屋顶的尸群之中,谷小草一着急,掷出无名剑,剑身飞旋着从斜侧方压入这具傀儡尸。 谷小草收回剑,那尸体上的两只手齐根而断,飞到半空中。 她踩在“仙人骑鹤”头顶,借势腾跃而起,伸手捞过一只断手,谁料她眼前黑影一闪,地面上有只傀儡尸瞬间弹射跳起,抓走了另一只手。 原来,两只手断口处淋漓落下不少黑色的不新鲜污血,对这些傀儡尸而言也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谷小草抓着断手落在花解忧身侧。 依那幕后之人的恶劣,在双手上真的不会做些文章吗? 花解忧想到这里,紧拧双眉、面色黑沉:“小草,那幕后之人诡计多端——你看看这手是右手吗?左右两只未必都是万川的。” 谷小草低头看向自己抓着的断手,这是一只左手,上面虽然也有薄茧、刀伤,却没有鬼介鱼撕咬的伤口。 她心下一沉。 再看尸群当中,那只抢走断手的傀儡师,嗅了嗅接口处的污血,似是也意识到这不是一只新鲜的人手,而是和它一样的尸体结构。 那只傀儡尸嫌弃地将断手丢在地上,又马不停蹄的加入爬房顶的大军之中。断手被尸群踩踏乱踢,在地上滚来滚去,倏忽间隐没在无数奔走的腿脚之间。 谷小草救之不及、目眦欲裂。 仿佛有一只手在无形之中拨弄命运轮转,得失胜负之间顷刻逆转。 失去了这只手,幕后之人的线索断了,查不出万川是死是活,当初仙人墓莲花台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冥冥之中,谷小草有种预感,幕后之人一定知道碧落遗书和登仙道是怎么回事。 天道之下,也许这世间人皆属蝼蚁蠓蛾之流,一个修士波澜壮阔的千百年,也不过是万古长河下的须臾之间,众生宛如沧海一粟。 但是她不能顺应铺天盖地而来的命运,因为她是那人命魂归来的唯一一线希望,人若想拦她,人该死。 天若阻她,天该杀! 谷小草心情起伏震荡,体内魔气被引出,黑红色丝络状的血丝从眼眶内溢出,浸染进入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分外妖异诡谲。 “谷小草!” 花解忧行动不便,阻拦不及,只好看她杀气腾腾跳入尸群之中,如同石子投入沸水之间,周围的傀儡尸躁动起来。 谷小草在尸群穿梭,惊人的魔煞之气冲天而起,无名剑身夹裹着黑色飘忽的火焰状魔气,一个横扫,无数傀儡拦腰而断,手足尽数碎裂。 她一边砍杀着源源不尽的傀儡,一边低头寻找地面上的断手。 花解忧催动灵气,无数藤蔓涌入尸群之间,胭脂红色的海棠摇曳绽放,花瓣缤纷而落,花藤仿佛屏障一般,在谷小草身后拱卫,令其压力骤减。 谷小草回首看了一眼花解忧,向他点头表示感谢,随即冲入尸群之间,挥剑劈刺挑砍,魔气运转,剑锋过处留下一地七零八碎的尸块。 某只傀儡尸从刁钻角度探出尖牙利爪,大概其生前是个修为深厚的修士,速度比其他尸体快上十数倍。 谷小草一个鹞子翻身,避开要害,却还是让那傀儡在裸露在外肩侧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撕扯伤口。 于此同时,这只傀儡尸身上也沾染了一丝魔煞之气,瞬间全身燃起黑色的火焰,他不知如何扑灭火焰,倒在地上嘶吼着滚动挣扎,最终烧成一滩焦灰。 “我的乖乖,八百多傀儡尸,这得杀到什么时候啊。” 王知了看着下方尸群喃喃低语,她想了想,踩着屋顶瓦片纵身而上。站在最高处的尖顶上,足下不过一小片立锥之地,王知了款摆腰肢,起舞。 砖红色纱裙如同油纸伞散开,像一朵花一样在风中绽放,她手拈兰指,双臂舒展摇荡,轻纱之间似洒碎金色光点,在黑夜中闪烁发光。 一阵清风袭来,围绕着王知了为圆心,她的裙裾扬起无数粉色烟尘,爆发成一团雾云状的物体,又随风飘落在傀儡尸群之中。 傀儡尸身上开始长出一颗又一颗的小蘑菇,这些蘑菇是如此的脆弱渺小,尸体背负着它们行走自如,甚至稍一动作还会碰掉在地上不少,似乎难以造成任何威胁。 然而,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菌丝磅礴生长。 傀儡身上的蘑菇只是冰山一角。蘑菇越长越多,吸吮着腐烂的血肉骨头作为养料,密密麻麻的穿透皮肤,好像一堆炸起的鱼鳞。 终于,量变引发了质变,先是一只眼球或者一根手指在菌丝生长下脱落了,随后则是手足甚至躯干,傀儡的行动越来越迟缓。 原来这位更是重量级。 谷小草用惊悚的眼神瞄了一眼王知了:“知了姐,我以后可不敢得罪你。” 谷小草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不行,忍着胃里的翻涌,带着花解忧纵身飞上房顶。 几百余具傀儡无一例外的软倒在地上,仿佛一滩滩燃烧过头的蜡烛,蘑菇在融化的雪妮中肆意生长,一大片一大片的见手青成熟了。 周围清出空隙,谷小草终于看到地上疑似“万川”的那只断掌,在王知了精细的操控下,它与蘑菇大军井水不犯河水。 谷小草迫不及待捡起断掌:“知了姐,这到底是不是万川的手?您能给咱掌掌眼吗?” 一扭头,王知了却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行了,放太多孢子出去,我现在透支了,好困,你们俩记得把我送回潋滟芳华楼啊。” 说罢,也不过就三秒,王知了软绵绵倒在了谷小草身上,像昏迷一样,唯有那小小的呼噜声,证明她只是睡着了。 谷小草撑着昏睡不醒的王知了,感叹:“还真是说睡就睡啊?” 花解忧从谷小草手中拿走那只断掌道:“不用王知了帮你。我有一个法宝,叫‘量公道’,可称天下同宗同源之物,只要把这只手,放上去。” 他芥子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天平,天平两端的小托盘里面,嵌着细密的眼珠状宝石花纹,仔细一看这些眼眶内,瞳孔还在滴溜溜的转动。 花解忧把断掌放在左侧的小托盘里。 “再加这把灵剑,这是万川三四年前当在黑市里头换钱的货品,为了这事儿,我提前叫方管事给我准备好了。” 他又从芥子中掏出一把灵剑,放在右侧托盘,天平左右摇晃,渐渐恢复了平衡。 花解忧看着保持水平状态的两个天平,欣慰点头:“咱们这趟没白来,这只手的确是万川的,他果然死了。” 当时在仙人墓,万川死时是直接全身透明灰飞烟灭,没有任何躯体残留。如果他当初真的死了,这只手不可能流落在外,世界上根本就不会出现一只万川的断手。 死亡状态和死亡时间都对不上。 这只能说明,他在莲台处是诈死。 谷小草随之也面露喜色:“看来,那仙人墓中莲台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台,上面的法宝没有任何防护,更不会让人灰飞烟灭。” “这个万川,也不知当时用了什么障眼法,在我们眼前玩儿消失,随后就隐身匿迹出了仙人墓,可惜出来之后又为人所谋害。” 第90节 “难道是卓卓安排他动手脚,假装那莲台触之必死,后来也许是怕他泄密,这才杀人灭口?” 第八十八章 [v] 谷小草和花解忧带着昏睡不醒王知了从义庄折返,回到潋滟芳华楼后,王知了就被她那群手下大呼小叫的抬走了。 楼中的情况也颇为安好,在方管事照看下,被花解忧的点解术化为玉人的花忘尘,也好好待在橱柜里头,没有出来作妖。 潋滟芳华楼,某处隐蔽的客用包厢里,闲茶两盏,对坐人一双。 谷小草正在和花解忧分析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她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将那茶盏当做惊堂木拍下。 “花解忧,我越想越觉得幕后之人正是卓卓!” “你看,当初仙人墓中,我们从最后一道关卡出来后,就遇到盛放着宝物的莲台。” “虽然这些宝贝有点坑,等后来拿到手才知都是清心糖做的,但当时我等可不知情,许多人对碧落遗书势在必得。” “可惜那时只有卓卓手里有槐阴丹,这丹药实属罕见,不仅可以临时消散生机,将自己转为活死人,更能避过天道查探。” “正因散修万川碰触莲台身亡,此等身体逐渐透明化,最终灰飞烟灭的场面,惹得四方势力均是不敢轻举妄动,卓卓才能名正言顺拿走碧落遗书。” “总之,我看这就是卓卓为了光明正大拿走遗书,设的一个局。” 花解忧听了她这些分析,忽然一针见血道:“小草,你可还记得花忘尘说过,那幕后之人脖颈处似是有一道红线。” 谷小草愣了愣。 花解忧接着说道:“元宝派孤僻,你可能没见过卓卓几面。这两年卓卓倒是常来访问我们浣花宗,我也不是没有侍奉过她,她脖子上并无红线,别说红线,就连陈年伤疤都没有。” 的确,在这修仙界中,除非故意扮丑,否则修士颜值少有拉胯者。美容药本来就特别赚钱,各大药店都有生意,从丹方到膏药,去除疤痕的方法不胜枚举。 不说每次提升境界无异于洗经伐髓,天然就能令修士脱胎换骨、青春永驻,光是炼制天材地宝得来的各类美容丹药,就能将疤痕去除的干干净净。 “不仅是我亲眼所见,我确实也没听说过卓卓脖颈上有过红线或者疤痕。” 然而,一听花解忧说道“疤痕”,谷小草如耳边炸闻惊雷,忽然想起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刚好佐证了卓卓的可疑之处。 谷小草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卓卓脖子受过伤。这事儿是、是胡老头儿跟我讲的,就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地底倒悬界侵袭过来的时候,胡老头儿前去玄天宗请卓卓出山解决麻烦。” “那时门童以宗主受伤闭关的说法不肯让他入内,后来卓卓匆匆赶至,脖颈间就系着白色绷带,可能是在遮掩红线。” 花解忧闻言后,沉吟半晌。 他垂眸自语:“如果这幕后之人真是卓卓,玄天宗如日中天,那她为何要跟元宝派过不去?难道真的是因为元宝派偷窃了修仙界气运,她只是站出来主持公道不成?” 谷小草斩钉截铁的一锤定音:“不然她想做什么,既然卓卓嫌疑很大,我们还得去趟玄天宗,把这事儿查个清楚,至少要把碧落遗书拿到手。” 这时,包厢房门被猛然推开,凉飕飕的冷风灌入,门口站着一位黑裙少女,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花解忧扭头一看,回想起对方倒头昏睡的狼狈,眉眼间暗含调侃似的笑意:“哟,知了姐,您这是终于醒过来了?” 王知了没有搭理花解忧的挑衅,只是低头翻动共千里的屏幕,一边道:“我来是给你们提个醒,万川这个事儿还没完呢。你们是不是忘了,他还有一个母亲在世。” 谷小草显然也回想起来这回事:“我们竟忘了这一着,还记得情报上说他母亲病重,他是为了替母亲求取魂生丹,才跟着卓卓进了仙人墓。” 她冲王知了感激地拱手道:“麻烦楼主帮我们查消息了。” 王知了用微不可查的角度,借着屏幕的遮挡,看了一眼谷小草。 见她还在感激看着自己,顿时口嫌体正直道:“什么帮不帮的,这都是生意。我当然不会关心你们死活,只是潋滟芳华楼做生意,讲究一个童叟无欺,没有一个消息卖一半的道理。” 说罢,王知了将共千里屏幕亮给面前二人。 “啧啧,这卓卓对万川还算够意思,他失踪之后,玄天宗也没赖账,而是将魂生丹送到其母家中。如今,他母亲万氏已经恢复健康,只是找不到儿子,整日郁郁寡欢。” “这位万氏也是一个修士,不过境界很低,最近听说寿元已至大限,连最基本外在容貌都维持不住,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圆寂了。” 谷小草一目十行,匆匆略过繁杂琐碎的情报信息,最终视线停留在万川家的住址——天上京照花街曲水亭巷柒号。 …… 照花街。 这里是天上京的旧城区,生活的都是些穷苦散修。 这些人中,大部分靠给人拉车、倒夜香等苦活脏活谋生,还住着些人老珠黄没混出名堂的妓子,也有那不成器的流氓混混闲汉,坑蒙拐骗样样俱全。 万川家住的曲水亭巷,是个有些狭窄的暗巷,所谓的“曲水”也不过是巷子里一条飘着垃圾的小臭水沟。 这样破败的地方,今天来了衣着光鲜的一对“道侣”,也可谓是个稀奇景儿。 只见那男仙君腰悬玉带,穿一身檀色法袍,只是面庞病弱堪怜,苍白双颊边飞两抹颓艳的薄红,一副似是命不长久的样子。 相反,他身边的女郎却显得精神熠熠、步伐生风,穿着一身黯色劲装,腰侧佩戴一把剑,只是面色阴沉,像是索命讨债的罗刹女,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 谷小草顶着周围似有若无的窥视眼光,与花解忧一起拐入暗巷中,他们走到尽头,终于找到一扇不太显眼的小门,灰扑扑的和墙上砖石颜色近似,只怕不小心就会漏过去。 花解忧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是川儿吗?”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颤巍巍地从门后响起。 花解忧尽量保持着客套温和的语气,缓言道:“万婆婆,您好,我们是万川的朋友。” 门后的人沉默数息,吱呀一声开了门,一个佝偻着身躯的小老太太站在门槛后面,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洗的有些花白,但是却颇为整洁。 “你们进来吧。” 万婆婆向里让了让,花解忧带着谷小草进了门。这房子很小,是个套间,里厢是卧房,外间是客堂,窗户太小又经年不擦,屋里终日黑沉沉的,点着只油灯照亮。 见谷小草盯着油灯看,万婆婆道:“第一次在修士家里见这个?见笑了,我们孤儿寡母家境贫寒,买不起灵气灯、明光符或者夜明珠。” 谷小草却摇头:“不,我在庙里也点这个。但是你的灯油快烧完了……” 她想了想,从芥子内掏出水桶一般粗的罐子,因为太沉,放到地上时砸出沉闷的声响。 谷小草招招手神秘的将封罐的红纸揭开,只见里面是白嫩如膏脂一样的灯油,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灰味道。 “这是我在庙里炼的灯油,现在用不着咯,好可惜,送你好吧,婆婆?” 虽然面前一副其乐融融、尊老爱幼的场面,花解忧听了却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忍不住问谷小草确认:“那庙附近荒郊野岭的,这油你是用啥炼的啊?” “谁来跟我打架,就炼谁呗。” 谷小草用灵气托起灯台,灌了满满一盏,灯火重燃,屋内也亮堂了许多:“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要给庙里点长明灯,最缺油。” “我还把以前人家烧的香灰混了进去,闻起来特别香。” 破案了,果然是尸体炼的人油。 油灯燃烧,灯下的油脂融化,出现了清亮的一块浅洼,香灰的味道也逐渐馥郁起来。 花解忧屏住呼吸,再说这屋里就待不下去了,他连忙岔开话题。 花解忧乖巧笑着跟老太太套近乎:“万婆婆,听说卓卓宗主曾经来过这儿,给您送丹药,您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没想到万婆婆却不答反问:“你们不是说是我儿子小川的朋友吗?你们最近可见过他本人,抑或是有他的消息?” 这时说了实话可不妙,老太太风烛残年,经不起这许多打击了。 花解忧心念一动,说道:“我接过他的信,说是去外地秘境寻宝了,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他让您多保重身体,等他回来孝顺您。” 万婆婆颤声追问:“是么,他还在信里说什么?他跟着谁去的秘境,还是自己去的?” 这老太太怎么这样难缠? 花解忧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他是跟着玄天宗的一只队伍过去的,那里气候极好,吃的也很好,只是秘境很大,需要探索的时间就比较久。” 万婆婆的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面露期盼和思念,连连追问:“他在那里,气候怎样好,穿得是什么,吃的是什么,做的又是什么?” 花解忧继续:“那是一个海边,风不冷,天不寒,四季如春。海边么,自然、自然是多海产,他们吃鱼虾蟹贝,吃得都腻了,他每天的活也不多,只是在秘境中勘探,朝九晚五的,就、就那样。” 万婆婆点点头,笑着连声道好,她双眸浑浊,眼角处皱纹笑得缩挤在一起。 花解忧立即趁热打铁,把话题引回来:“听说卓卓宗主来见过您,我们还从来没见过卓卓这样的大人物呢,好婆婆,您就给我们俩把那当天的情形,讲讲呗。” 万婆婆半转身,面目在阴影处晦暗不明。 “卓卓宗主啊,你们问她做何?” 第八十九章 [v] 这又不是天机不可泄漏的事情,老太太怎在此处寻根纠底,真够麻烦的。 花解忧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他只是呵呵笑着,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年轻人就是好奇心盛嘛,您就给咱们讲讲呗。” 万婆婆想了想,欲言又止,似是在判断这忽然造访的两位陌生人的来路和心术。 谷小草观其神色,见她温和和蔼中尚留着三分警惕,殊不知儿子已经埋骨无名之地,甚至还被那幕后之人“分尸”,唯留一只手遗世。 说到底,她们的立场应当是一致的,可怜一片爱子之心…… 谷小草端详片刻后,开口插话道:“婆婆,我跟您说实话吧,一年前,我的家人被一群恶徒闯入家中杀害——” 花解忧一个劲儿扯谷小草的袖子,想让她闭嘴。 但是,谷小草却不知为何,仍旧一意孤行的对那万氏直言道:“我要查清真相,替他们昭雪,卓卓曾涉足当年凶杀案,如今线索带着我来到这里,我觉得婆婆您能理解我。” 清澈执著的眼睛对上了浑浊灰白的眼睛。 万婆婆忽然笑起来,又恢复了一脸慈祥模样:“哎呀,你这个女娃娃真是机灵。是,我能理解你,毕竟我那可怜的儿子也是被一个狗杂种给害了。” 她突变的语气让在场两人不由自主心下一诧,原来她竟已经知道万川身死?! 花解忧见被点破骗局,尴尬道:“婆婆,原来您知道我们不是万川的朋友?” 万婆婆点头:“自从小川走后,再也没人来找过我这个孤老婆子了,一开始我倒真以为你们是小川以前的朋友。” “不过,自从你说他外出探秘境之后,我就知道你们在撒谎了。”她顿了顿:“但我实在思念他,想要从你们口中多听听他的事情,哪怕是,哪怕是,假的,也好。” 花解忧从芥子中取出一只玉匣,打开封盖,里面用红色软缎垫着,放着一只断手。不比两人解释,万婆婆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儿子的手。 “小川……” 她指尖颤抖,小心翼翼碰上断裂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融入了被岁月刀削斧劈般的皱纹之间。 谷小草从旁道:“我们怀疑杀害您儿子的幕后凶手,正是玄天宗宗主卓卓。” “她?”万婆婆闻言却果断道:“不是她。” 第91节 花解忧问:“为何您肯定不是她?” “他们说啊,说小川是死在仙人墓里。” 提及儿子被害的过程,老太太的身影更显佝偻狼狈,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阴影吞噬:“当时卓卓来见我,送我魂生丹,还说他魂飞魄散没得救了。” “我根本不信。” “小川是个孝顺谨慎的孩子,他不会在仙人墓主动犯险的,那时我便怀疑他是被人给害了,等卓卓走后,我诅咒了那害死我孩子的凶手。” 万婆婆望着面前两人,问道:“不知,你们可听说过一种失传许久的秘术,血灵咒?” 花解忧惊呼:“血灵咒?!” 相传,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识的诅咒秘术,施法的方式已经失传,牺牲代价极大,基本上就是一命抵一命,但是一旦咒成,被诅咒者不可能摆脱。 万婆婆点头承认:“是,我万氏祖上还留着这种诅咒方法,一直传到这一代,不过为了避祸,我们母子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解释道:“我曾经下的诅咒誓约,乃是让杀害我儿子的人魂飞魄散。” “如果小川真的是在仙人墓中意外身亡,诅咒不会应验。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心怀不轨,杀害了小川,那人是死定了。” “我在诅咒生成的同时吞下了魂生丹,因此没有立刻死去。外面说我寿元将近,其实然也不然,我的确大限将至,但这是诅咒的代价,哪怕魂生丹也救不回来。” 万婆婆虚弱的呼吸声几乎微小到听不见。 “哎,我能感觉到我的日子不多了,大概就在这两天吧。”万婆婆居然轻轻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是行尸走肉、了无趣味罢了。” “你们走吧,不管那害死小川得恶人做了什么,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而我这里也没什么可以留给你们的线索了。” 老人佝偻着身躯向内室走去,逐渐消隐在昏暗中。 谷小草两人反应过来,按照万母的说法,这个杀害万川的人一定不是卓卓,因为她不仅没死,甚至如今仍活跃在修仙界,数日前还传出前去碧游宗给伯兼道长贺寿的消息。 换言之,那做傀儡尸的幕后之人可能已经死了。 一切就真的那么简单吗?幕后之人因为一个无法预料的巧合莫名其妙的死了?花解忧两人仍觉得不敢置信,甚至生出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空虚感。 …… 荒野之间,行过一道又一道山川,悬崖峭壁之上,有一间小小的宅院孤独伫立,内中曲水廊亭无一不精,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夜色深重,星汉灿烂,宅院内亦是灯火辉煌。 宅邸内,曲径通幽的一方小花厅,此处香暖花开、宫灯长明,好一处惬意所在。 小厅正中铺着厚重的羊毛毯子,置放矮几,桌上面又放了一块铁板,正在滋滋冒油,烤着通红肥嫩的两片鹿肉。 鹿是傍晚时花解忧从山间猎来,还很新鲜。 厅堂两侧,则是隐约有飘渺乐声传来。花解忧击掌,有瑶琴与琵琶从屏风后飘忽而出,乐声骤止,方才的音乐竟乃乐器自动弹奏而出。 “这首曲风悲切,不合时境嘛,放一曲《少年行》来听听。” 乐器依次飘回屏风后,丝竹声轻浅复起,果然欢快了许多。 花解忧满意点头,挟起一块鹿肉,放置到谷小草面前,又调好酱汁,贴心地倒满杯中佳酿:“炙鹿肉好了,快趁热吃。” 谷小草停箸:“此前便知你们浣花爱享受,没想到也野外也能有法宝造出这种临时居所。” “人生在世,就该活得潇洒开心一点,修仙不正为了求得自在无拘吗?” 伴随一阵焦糊味传来。 “啊,烤焦了。” 花解忧低头看,发现因为谷小草迟迟不挟走那块鹿肉,肉的边缘处被烤成了炭黑色,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又放了一块新的鹿肉在她面前。 花解忧看了一眼身旁走神的谷小草,有意无意道:“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鹿肉鲜嫩,几乎入口即化,但谷小草却是食不知味:“你觉得那幕后之人真的中招身死了吗?咱们庆贺得是不是早了一点?” 花解忧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也并非不是不可能。你不要过于焦虑,我们这趟回到元宝派查探登仙台,也许就能发现新的线索。” 谷小草点头:“我们去寒山境调查也并非白费,至少能知道,那幕后之人是希望卓卓能拿到碧落遗书的。” 但此人为何一定要卓卓拿到遗书呢?卓卓拿到遗书核验无误后,便决定率领四大仙门讨伐元宝派,那人也许是元宝派的仇家,借玄天宗的势力来复仇。 元宝派在整个修仙界可算与人为善,也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先不说哪来的仇家,但说就算有仇家,那人又有什么必要蛰伏那么久,绕着圈子借刀杀人呢? 事发日久,迟迟抓不到谷小草,共千里上传来消息,玄天宗日前将先前驻守在元宝派的弟子撤了回去。 寒山境关于万川的线索没了,两人如今打算回到事发之处元宝派看一看。 花解忧见她愁眉不展,故意与她说笑:“你瞧,我这口口声声要做你上门女婿的人,如今终于熬到一朝回门,你再不笑一笑,可倒像这婚事乃强买强卖一样。” 说是玩笑,却又带了三分试探与真心。 未料,谷小草却面色紧绷厉声道:“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 她将面前杯盏推开,神情怅然,又转而对花解忧正色道:“都说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人走茶凉,元宝派已是风流云散,我更是整个修仙界的一介罪人,没有什么相救的价值。” “花解忧,说真的,这时候你还肯帮我、救我,我恐怕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你的心思并不难猜,可惜我已经心有所属。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没有恋慕之意。” “你要我用什么代价报答你都可以,但是我真的给不了你想要的白首之约。” 想要替元宝派昭雪,乃至想寻到飞升后的世界,复活整个师门,这桩桩件件要完成的事情,都无异于异想天开,过程中更是千险万难、前途莫测。 此次回元宝派调查登仙台,不知又会遇到什么,她不想给花解忧以不必要的希望,让他怀揣着这样的希望为自己赴死效命,那就太卑鄙了。 谷小草深深望向面前的花解忧,起身长揖拜谢:“花解忧,此前种种,多谢你一路相帮。接下来不知还有何种艰险,如若你后悔,咱们就在此话别,我全都能理解,不会有丝毫怨怼之心。” “如果我侥幸达成所愿,还未身死道销,你的这番恩情,我定会寻机报答。” 花解忧看着面前无比客套的谷小草,近在咫尺、远隔天涯,明明身在明堂,确如坠入地狱,他眼角微红,眸中暗沉,仿佛积蓄着凝而不散的风暴。 “我不需要别的报答,只问你一句,如果我们找尽一切办法,甚至寻来仙界中人,都没有办法复活巫娆,你愿不愿与我结为道侣,试着爱上我?” 谷小草没想到他竟肯退到这种地步,明明初见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也低落到了尘埃里。 她怀着沉重且同情的复杂情绪沉默,最终缓缓摇头:“解忧,这世间千万种情感,只有你要的这一种,没办法培养,没办法勉强,我不愿意骗你。” “巫娆有什么好?让你如此心心念念?哪怕他再好,也已经死了。” 花解忧恨到深处,咬着牙根,口不择言。 谷小草蓦然仰首,似是被触到心口痛处,先前的温和全部不复存在,她周身倏地腾起魔气。 “他还没有死!”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花解忧被打得侧偏过去,脸上瞬间浮起一片红痕。 谷小草咬紧牙关,字字句句说得坚定。 “我会想办法救活他。” 第九十章 [v] “却说这鼎鼎大名的女魔头谷小草,施展邪魔妖术,更有从咱们修仙界偷来的气运加成,一举击败四大仙门的人,孤身闯出元宝派山门外,这厮还猖狂放下话来,有她一日,便要叫整个修仙界不得安宁。” 醒木一拍,四座皆静。 “若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只见说书人向四方拱手施礼,迎来了个满堂彩。 有年幼的娃娃坐在父亲肩头,透过茶馆门外围观的热闹人影,高高伸着脖子向里看。 “爹爹,那这个大魔头被抓住了吗?” “还没有,不过卓卓宗主早晚有一天会捉住她的。” “捉住了之后怎么办呢?” “也许是把她关起来吧,永远的关起来。” …… 说书人端着一方小壶,对着壶嘴润了润嗓子,走回了幕后,茶馆的人群热闹的议论着,渐渐散去了。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对于身陷残酷命运的人来说,是令人唏嘘的物是人非,也说不定成了说书人口中一段涨落起伏的故事。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一个门派的覆灭,一位魔头的兴起,也不过是段“故事”,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要照过。 而元宝派山脚下的镇子繁华亦如往昔,醉云阁的烧鸡还是在热腾腾的冒着蒸汽,门口等待刚出炉烧鸡的队伍排得老长。 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姓蒋的师兄排在其间,他总是从山上下来,排着要等好久的长队,只为买一只烧鸡给师妹打打牙祭。 谷小草从街头走过街尾,她路过了茶馆,又路过醉云阁,红尘喧嚣处唯她孤寂一身,在这处处回忆的故地,步履不停。 为了避免麻烦暴漏行踪,她催动了隐身符,因此也无人知晓茶余饭后故事里的大魔头,就站在人群里,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莞尔,一样流泪。 死亡真是游离在遗忘和回忆之间的奇怪东西,当你以为时光终于把悲恸与思念渐渐带走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期而遇,令人回忆其往昔,然后又因无人分享、无人知晓,不得不独自咽下苦涩。 谷小草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花解忧,他终究还是来了,沉默不言的像一道黯淡的灰色影子。 面对这样的谷小草,花解忧内心深处泛出深重且难自抑的无力感,他终于想起从浣花临行之前,花万仪所言天道自然之威。 世人的不幸也许是因天道偏爱峰回路转的戏弄剧情。 他没有办法掠夺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又不肯就此放弃。花解忧漫无目的追着、跟着前方的人,他明明知道所谓执念不过徒劳无功。 却可怜总被同样是不由自主生发的情感所裹挟。 …… 元宝派山门处。 供奉着醒道木的玄关堂,已经在卓卓授意下搬走。 因这里是处众所周知的是非不详之地,这里少经行人,玄天宗驻扎的人更不会维护修缮,花白的石英牌坊,都已成了断臂残垣,曾经高悬的匾额,早已落在荒草丛中成了一块烂木板。 匾额上应当题写了“元宝派”三字,在风雨摧残下,只余凋落的残漆,几抹淡淡的白痕。 谷小草越过荒草凄凄的山门,仰首远望。 元宝派犹有三峰伫立,唯有妙悟峰在那次大战时被劫雷劈中坍塌,那片废墟被玄天宗挖开,碎石之间掩映着一座失去劫雷后黯然失色的“登仙道”。 那是他的埋骨之处。 谷小草只匆匆向妙悟峰看了眼,便仿佛被蛰了一下,转而向妙观峰看去,巫娆的洞府就在山顶云雾缭绕处。 她问身后人:“你带酒了吗?” 第92节 花解忧从芥子中掏出了一个泥封瓷罐,递了过去。 “这是我用今春融雪新酿的海棠花酒。” 面前是个岔路口,向左是妙观峰,向右则是妙悟峰,谷小草犹豫了一瞬,攥着酒向左踏出一步。 谷小草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平地飞沙。 “小心!” 第六感察觉出危险不详之意,花解忧下意识呼出一句,便想将谷小草护在身后。 只见两人头顶三尺处空间扭曲撕裂,逐渐出现了黑色的圆形洞口,似是因为不稳定,洞口边界处的线条,不断涌动翻滚。 巨大吸力从黑洞处出现,气流吹得在场两人发丝乱扬,谷小草感到周身灵气再度狂涌,源源不断地被黑洞吸走。 这情境如此熟悉,似乎是在倒悬界中曾经出现过,当时这种黑洞总是毫无征兆的出现,不知要了多少元宝派弟子的命。 花解忧勉力催动藤蔓破空而出,卷上谷小草的腰,将她远远的带走。 几乎是同时,谷小草也找出一处可疑的破绽。她抽出印雪剑,灵剑嗡鸣一声,腾空而起,向着山门牌坊廊柱下虚空一点袭去。 “难道是玄天宗的鼠辈,在此藏头藏尾?” 一晃眼,剑下果然显现出一个身影,竟是当初背叛了元宝派的“灭花师弟”,也即是玄天宗卧底的弟子张道玄。谷小草一见他,眼中恨怒之色愈显。 “原来是张道玄,张仙长,果然是鼠辈。” 只见张道玄一拂袖,三人脚下莹白色细纹接连闪动,此地竟已经布下了“禁魔阵法”,看来此人乃是有备而来,一出手就将谷小草周身暴涨的魔煞气压住。 “我不与二位争长道短。谷小草,是你今日自投罗网,天意如此,合该葬身宗门之中。这样也挺好,尘归尘、土归土。” 黑洞似乎能吞噬灵气,禁魔阵又能压制谷小草入魔后的攻击手段,真可谓天上地下插翅南飞。 看着向两人不断逼近的黑洞,谷小草忽然想起当初青鸾师姐死前一直盯着山门方向!难道她不是知道灭花在那里昏迷放心不下,而是在指认灭花杀害了自己?! 谷小草双目赤红,忍不住质问道:“当初在倒悬界,你是不是就是用这招杀了青鸾师姐,不,可能当初死在倒悬界的元宝派弟子都是你的手笔?!” 谷小草细思恐极。 “你到底是谁?甚至说,难道当初的倒悬界就是你弄出来的?!” 禁魔阵已经启动,张道玄似是料定两人不可能逃走,哪怕再是心机深沉,面上不免透出三分得意之色。 “天上的黑洞是我祭炼的法器,名曰怨茧,汲取了上次倒悬界的经验,已经无需借须尽欢、万花囊助力,它如今不仅能将灵气吸入虚空裂缝,更能吞噬万物。” 这几乎就是变相承认是他一手酿造了当年倒悬界事件了。 “天道循环,元宝派气数已绝。再者说,有我先前杀的那些元宝门人作陪,小草师姐,黄泉路上又不孤单,你也该上路了。” 张道玄勾起唇角,看着眼前人如同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哦,对了,还得谢谢你当年在浣花围攻下救我。虽然那只是我为了混入元宝派,故意设的苦肉计,但是如果没有你,可能费的周折就多了。” 谷小草如坠冰窟。 当年如果不是她从飞舟上看到被浣花总围攻的“张三”,任性、多管闲事的要救他,是不是巫娆他们就不会死。 说什么恨这、怨那,说什么查清幕后黑手,归根结底是自己害了所有人吧? 谷小草胸间强撑的一口气散了,她整个人委顿跪地,双目逐渐充血赤红,黑色气流状的魔气,正在不受控制从体内窜出。 那危险的怨茧还在不断扩张,现在岂是发疯的时候? 花解忧想要操控藤蔓,将谷小草带走,在伺机劝她不要冲动妄为。 不料藤蔓将将接近她身周数寸外,魔气瞬间暴涨,如火苗一般舔舐上去,顷刻顺着花藤烧过去。 恐怖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花藤被烧过后落下不少黑色的灰烬,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凹坑。 花解忧见势不妙,迅速收走花藤,这才幸免于难。 “谷小草你有病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你去死你就去死啊?我跟你表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听话呢?!” 花解忧又慌又怕,怕她真的放弃抵抗,直接被怨茧吞噬。 张道玄扬手指挥怨茧向谷小草和花解忧俯冲而来,却见先前一直垂头跪在地上的谷小草,踉跄起身,向着幽深不见底的怨茧跑去。 她长啸一声,仿佛一只创伤累累的困兽,眼泪划过眼角,顺着下颌落在地上。 谷小草足尖在地上一点,跃起数丈的高度,印雪剑倏地腾起黑色的魔气,迎向半空中的怨茧劈砍而去。 顺着谷小草经脉间疯狂涌出的魔气,自带无上威压。花解忧被激荡的魔气冲入内府,和自身灵气相互冲撞,喉咙间瞬间涌上血腥味道。 看出谷小草一往无前的杀意。 此前还悠然从容的张道玄,面目转为阴沉凝重。 那一瞬间,天地同黯。 大量的魔气向黑色的洞口处狂涌,但是谷小草却丝毫不顾这些消耗,仍在源源不断的输出体内魔气。 怨茧即便可以联通无尽虚空,但是其本身犹如一个临时打开的通道,容纳量和承压能力是有极限的。 如果说怨茧是一团深不可测的乌云,那么印雪剑就是劈开乌云的黑色烈焰,当剑锋触及怨茧,后者承载魔气的能力也到达了一个极限。 咔嚓一声。 怨茧终于承受不住碎裂了,随之震荡崩溃的还有地上的禁魔法阵。 狂风让谷小草的发丝飘扬起来,雪肤、乌发、红唇,她在烈焰般黑色魔气的包裹下,本人也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刃,能够刺破一切阴云。 天光破晓,尽是朗朗云开。 花解忧觉得,他可能一生也难以忘怀谷小草挥剑的那一刻,是如何惊心动魄又残酷颓艳。 张道玄似是也意识到此番计划失败,不由眉峰紧皱,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谷小草看着花解忧向自己跑来,忍不住微笑:“我怎么会因为这阴沟老鼠说几句刻薄言辞,就轻易动摇自己的信念呢?” “我终有一天能让整个修仙界知道,元宝派是无辜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巫娆他们能活——” 谷小草的话语戛然而止,她面上的微笑犹在,却就此定格。 鲜血顺着的海棠花藤流淌而处,红色的花瓣重重叠叠绽放。 “谷,小草?” 谷小草胸前破了一个大洞,她将手下意识捂上伤口,似是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花解忧睁大双眼,看着掌心来不及收回的花藤,整个人都要疯了。 第九十一章 [v] 谷小草再度睁开双眼时,面前却和闭上眼没有两样,均是一片黑暗。她眨眨眼睛,忍不住怀疑自己这回真的栽了,不得不从阎王殿走一遭。 直到身边传来悉簌声响,谷小草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个人影,熟悉的声音响起:“别看了,是我,花解忧。” 谷小草听到这个名字,回想到重伤频死前的糟糕体验,不由更为警惕和紧绷。 花解忧似是料到谷小草此时反应,接下来声音中透着股委屈。 “我当时是根本不受控制了!不知为何,灵台混沌了一瞬间,等再清醒过来,你就被花藤给刺穿,倒在我面前。” 见谷小草仍然没有放下警惕,花解忧也自知理亏,毕竟他是不明不白忽然“发疯”。 他只好道:“算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吧。” 黑暗中,花解语叹了一口气,随后谷小草便听见他走远的脚步声,她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十有八九是张道玄这狗东西搞的鬼,我知道方才出手一定不是你的本意,跟你拉开一些距离,主要是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谷小草的话简直有种神奇的力量,上一秒令人气得七窍生烟,只要这一句便又哄好了他。 花解语心底苦笑一声,暗叹自己没出息。 不过,随之而来的更有满心困惑,亟待解答。 谷小草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花解忧,咱们这是在哪里?是你后来又救活了我吗?” 只听花解忧回答道:“别提了,我还正想问你呢,这是你们宗门地底下,咱们被丢进一口上面刻着桃源乡的井下头了,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谷小草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这是妙缘大殿地下。 此处乃是隐藏在元宝派内的废弃灵脉,凡元宝派弟子,经过前辈试炼宝殿后,便能到达“桃源乡”古井旁。 井底便是倒悬界扩张时,被张道玄存放两只“须尽欢”的地方。 花解忧顿了顿,又接道:“那个张道玄把我们的储物芥子拿走,还在井口处贴了困锁符箓,但又在临走之前给了我一颗魂生丹,我便死马当活马医喂给你吃了。” 谷小草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处,发现此前被花藤刺穿的大洞已经彻底愈合。 一念杀人,一念救人。 花解忧慨叹:“这个张道玄啊,我看真是个疯子,饶是我阅人无数,也实在猜不透这人想做什么。” 谷小草这时才回神对他发问:“你说你当时是被人控制了吗?像那种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一样?” 花解忧想了想,忽然犹如醍醐灌顶:“对啊,我方才怎么没想到?!那种状态,就像是,像是花忘尘描述的那样!” 谷小草被他一说,也意识到这一点:“你的意思是,操纵万川在仙人墓设局,将碧落遗书故意留给卓卓的幕后之人是张道玄?” 花解忧点头,又想起这里实在太黑,谷小草怕是看不到。 他便出言肯定:“是,我看这个推测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这个张道玄功法诡秘,能够操纵陌生修士做出一些违背其本身意愿的事情,就像那种民间的傀儡师一样? 谷小草展开复盘,越说越觉得此事走向诡异起来:“目前所知,这个张道玄操纵过万川、花忘尘,还有你,不过肯定不止你们这些人……” “甚至,他还在当初谷物夫妇人设崩塌,后来的倒悬界、仙人墓里面都掺了一脚。” 花解忧肯定:“这桩桩件件都是致元宝派于死地的杀招,他跟你们元宝派结过仇吧?” 谷小草却更加迷惑:“可是我从来没听胡拉拉讲起过这号人物,这仇是从哪里结的呢?” 就在此时,头顶一束天光射下,谷小草被晃得眯起眼睛。困锁符似是被解开了,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果然在井口处见到张道玄半张伸过来的脸。 隔着悠长逼仄昏暗的井壁,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看着井底两人,张道玄的半张脸惨白、阴郁,基本上把惊悚效果拉满了。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醒了?” 见无人应声,张道玄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井底两人,语带惋惜:“真可惜,花道友的意识抗拒的有些厉害,不然这出自相残杀的戏可能唱的还能更精彩些。” 第93节 打过这几次交道,谷小草也看出来了,张道玄此人非常的自负,最喜欢躲在暗处布局,再以一种俯瞰全局视野玩弄猎物。 待到猎物命若悬丝时,他再通过留下线索,或是直接现身的方式,提醒对方,将对方凌虐至此的人是自己。 一种无形的夸耀。 一个变态偏执自恋狂。 为了探明究竟,谷小草故意开口点破:“张道长,看来你掌握了一种能够操纵替代他人的秘术,因此身份也很多,我该叫你什么?张三?灭花?张道玄还是花忘尘、万川?” 张道玄闻言,果然很是自得,他颔首微笑:“谷师姐,老话说得不错,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失去师父他们之后,你果然聪明了不少。但还漏了一人——” 随后,张道玄捏了个法决,几只硕大的老鼠幻象从他袖中滚落,吱吱叫着窜入井底,它们踩着井壁突起的石块,迅速冲向谷小草。 谷小草偏头避过,老鼠幻象接连撞到她背后的井壁,消散成银色的流光碎片,唯余灵气卷起的风吹过鬓稍,带起几缕头发。 哦,还漏了那位最初带来“须尽欢”的鬼哭道人。 张道玄屈指敲了敲井壁,再度引起两人注意:“师姐,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想必你收到之后,必定要对我感恩戴德。” 花解忧“切”了一声,什么大礼,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你可接好了,摔了别后悔。” 只见张道玄将手伸入井口,丢下一块莹白色的碎片样物事,谷小草本来还心有不屑,见到这块碎片却瞬间瞳孔皱缩。 这东西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是胡不归的碎片。 谷小草踩着井壁上突起的砖石纵身向上,一把在半空抓过那块碎片,琉璃在掌中散发莹润的微光。 明珠已破碎,唯有旧事恍如昨夕,扯着心脏处隐隐作痛。 不对,上面似乎还残余着一丝熟悉的气息,谷小草不敢置信的死死盯住掌心残片,甚至因为紧张手中沁出汗意。 张道玄似是看透谷小草心中所想,欣赏了一会儿井下人的狼狈姿态。 这才悠然道:“这是我从妙悟峰山脚废墟处所得。你猜的不错,这上面还留着巫娆的残魂,也就是说想要复活他也并非不可能。” 谷小草闻言,第一反应却不是惊喜,而是抿唇沉默良久。 终于,她抬头看着井口处的张道玄,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张道玄对这个反应非常满意,好像嗅到血腥味道的野狼,眸底透出对未来所发生之事的兴奋。 “你和巫娆之间还有拉郎配作为牵引,只要带着这缕残片进入登仙道,启动阵基后便可用你的魂魄作为材料,修补这缕残魂。” “我已经直接将复活你师父的办法告诉你,至于做不做、信不信,你自可斟酌,回见。” 张道玄说罢,干脆利落抽身离去。 花解忧顺井壁向上攀爬,果然顺利扒着井口翻身而出,他心中一直想着张道玄临走之前那番话,思绪复杂凌乱。 最终还是看着井底的谷小草劝道:“他真的走了,还解除了井口处困锁符箓的禁制,无论如何,先上来吧。 …… 妙悟峰,登仙道阵基前方。 劫雷逃逸之后,阵基便失去威压,成了个普通的高台建筑,四大仙门前来调查的人马退去之后,这里更是鲜少有人光顾,到处沉积着厚厚的灰尘。 谷小草攥紧掌心中的胡不归碎片,义无反顾踏上第一道玉阶。 感觉衣袖被身后人扯住,她回头一看,果然是花解忧。 花解忧见谷小草站住没走,这才缓缓松了手,不待谷小草说什么,他便抢言:“我不是要劝你别去。” 一片苦涩从心头连绵涌上。 “我知道凭我也劝不住你,哪怕有一线能救回巫娆的机会,你也会去的。不过,告知你这个方法的人是张道玄,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只是想将元宝派赶尽杀绝,启动阵基后,你不仅救不活巫娆,自己也会魂飞魄散。” 谷小草却摇头。 “我这样活着太痛苦了,如果能救活他最好,如果救不活……也好。我的痛苦可能就结束了。” 花解忧将手心掐出一道深深的红痕,他的眼睛通红,眼泪却似早已干涸:“元宝派将永远都是整个修仙界的为人不齿的存在。” 他阻止不了一个心甘情愿赴死的人,心底酸涩愤怒,最终任性将所有最伤人的话一股脑脱口而出。 “而且等你死后,我不会再替你收拾什么烂摊子,无论是你还是巫娆,将永远背负着罪名,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没想到谷小草闻言只是释然地笑了笑。 “身死百事销,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了,又有何妨。” 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花解忧的头顶,倾身而来,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额心,这分明是一个最轻软的吻,花解忧却感觉好像心口被重重打了一拳。 “倒是你,以后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幸福啊。” 谷小草微笑着向花解语挥手,洒脱转身,登上玉阶。 一步一步,伴随她踏上的玉阶越来越高,身影也越来越渺小,最后消失在雾中。 …… 半晌,花解忧小心翼翼将手指碰触额心,他指尖冰凉,额头却滚烫,眸间翻滚着化不开的暗沉情愫。 “我不会让你死的。” 高台之上,狂风猎猎,谷小草将胡不归的碎片捧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二章 [v] 妙悟峰废墟下,周围刮起剧烈的旋风,废墟中胡乱堆积的石块被风刮得再度坍塌,引得灰尘四处飞舞。 登仙道阵基被启动了。 谷小草捧在手心的胡不归碎片微微发烫,荧光流转,而她的意识顺着灵识中拉郎配的牵引越来越轻,身躯越显沉重。 她感觉到了巫娆的存在,如同雪后草地的芬芳。 三魂七魄欢悦的战栗,在这熟悉味道的包裹之下,好像终于找到了归属。 一个浅淡的身影逐渐清晰,他闭着眼睛,发丝如泼墨,红唇欺寒梅,是巫娆。 再度看到熟悉的他,谷小草连眨眼也舍不得,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巫娆与劫雷相撞、四大仙门的混战、雪山顶的重逢、仙人墓、倒悬界、浣花宗、元宝派……谷小草感觉记忆在消褪,她渐渐忘了关于巫娆的一切…… 招引仙墟一眼相见,巫?巫?他叫什么?他是谁? 记忆消失越多,面前的人影越发凝实。 忽然,海棠花藤顺着台阶涌上,万朵绯色靡丽绽放,红着眼眶的花解忧紧随而至,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恰如当时斩断劫雷锁链的时刻,登仙道的禁制虽然已经消失,但心痛更甚当日。 那一瞬万花枯萎,他化作玉人崩解,魂魄飘然落入谷小草眼前的人影,谷小草混沌轻飘的意识,瞬间清明起来。 谷小草来不及阻止,惊愕伸出指尖呢喃:“花解忧,别犯傻,你身上没有拉郎配的牵引,不可能……” “你的拉郎配已经牵出他的魂魄,我都看到啦。” “而且四大仙门围攻元宝派那天,我曾冒死上登仙道,把用点解术积攒复活的命都用光了。再说,作用于魂魄的法术,是不能用点解术复活的。” 花解忧的魂魄投影越来越浅淡。 “花解忧,你不要这样,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她虽然愿意为复活巫娆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但绝不会依靠他人性命,实现自己的私欲。 事发突然,谷小草没有细思花解忧所言,只是一心想驭使灵气把花解忧拖出来,指尖刚引出一缕灵气,就因气脉受阻掐灭。 浑身的魔气受刺激后动荡不安,谷小草这才想起她已入魔,连靠近对方都无能为力。 见状,花解忧病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啊,你也不必心怀愧疚,阵基栓住劫雷的锁链是我弄断的,那时候我还以为巫娆死了,你就能爱上我。” 谷小草从来没有想过,从登仙台逃逸的劫雷并非意外。 朝暮相伴以来,花解忧陪着她度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时光,更是她走出过往,决定为复活师门众人奔走的初心所在。 情绪成了一片空白。 一时间谷小草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僵在原地。 “我不是心有悔改,只是得不到你的爱,也要让你永远记住我。我用魂魄铸造他,这样从此后,你爱他的时候,也就不得不爱我了吧。” 他歪着头笑看谷小草,魂魄虚影越来越淡。 “都到最后了,我想看你对我笑一笑,可以吗?” 花解忧学着方才谷小草的动作,故作潇洒的挥了挥手。 谷小草下意识牵起唇角,然而转瞬又收敛了笑意与心软,愤怒和难过交杂在一起,在心间翻滚厮杀。 这是花解忧留在世间最后一句话。 花解忧的魂魄完全与巫娆的魂魄混合在一起,谷小草下意识上前,抚摸这面前人的脸颊,冰冷的肌肤沁润上温度。 巫娆的胸前有了微弱的呼吸。 心跳声在震动。 就在这时,阵基忽然震动起来,天际乌云翻滚,沉闷的雷声隆隆作响,一道紫色的电光破云直下。 眼看闪电即将打在巫娆头顶。 “不要!” 谷小草猛扑过去,腕臂粗的紫色闪电恰好打在了相拥的二人身上。 谷小草感觉浑身血液滚烫沸腾,下一秒紧接着体感一轻,再发出声音已经是青铜编钟般浑厚的锵锵之声,她伸展双臂,腾云而起,地面越来越远,世界仿佛变得非常渺小。 她似乎是,变成了一只凤凰? 谷小草打开双翅,在云层中穿梭,由心而生出无与伦比的自由与喜悦,仿佛与生俱来就应当在高空飞翔。 雷云逐渐散去,天际处彩虹显现,金灿的阳光照在神鸟赤红色的羽毛上,发出粼粼跃动的闪光,一瞬间无比璀璨。 谷小草看着台上的巫娆,发现因为被那道雷电击中,他从魂魄聚拢状态,又逐渐似是要消散,她忍不住眼眶一酸,一滴泪落在巫娆胸口。 第94节 不知为何,凤凰的眼泪融合在巫娆体内,浅淡的身影又再度凝实起来,胡不归碎片从巫娆体内浮空,从残缺状态而至逐渐完整,重新嵌入巫娆颈间璎珞中央。 谷小草感觉周遭的灵气似是逐渐被吸引过来,越来越浓郁,最后甚至凝攒至液体状态,而巫娆却似乎来者不拒,疯狂吸入这些灵气。 巫娆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好像体内联通了一个什么宇宙黑洞一样,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灵气还在源源不断狂涌而入,根本没有停下的趋势。 谷小草整一个头皮发麻。 糟糕?他们不会没偷走整个修仙界的气运,而是阴差阳错要吸走整个修仙界的灵气? 修仙界罪人,实锤了? 而与此同时,在元宝派妙缘峰顶,张道玄站在红线树梢上,远远眺望登仙台处,高空中翱翔的凤凰,面色愈发阴沉。 张道玄本来便是以胡不归碎片做饵布局,他深谙人心又细细斟酌,知道只要设下这个圈套,谷小草不入也得入。 天道不会任由已死之人复活,届时九重劫雷劈下,谷小草和巫娆恰好玉石俱焚,等谷小草死后,整个元宝派也终于完成它应当有“宿命”,彻底消失在修仙界。 眼看着劫雷散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天道不开眼!怎在此时功亏一篑。” 不过——登仙道上怎会出现凤凰? 有点意思。 …… 谷小草感觉时间大概过了有一万年之久。 她本来是在天上翱翔,后来盘旋了百来圈,飞得头晕眼花,新鲜劲过去了,干脆以母鸡孵蛋的懒散姿势蹲在巫娆胸口处。 这里灵气波动更加剧烈,谷小草感觉自己身上灵气也疯狂被巫娆吸入,幸好她现在也不靠灵气修炼,不然可能分分钟一朝回到解放前。 灵气被吸干后,凤凰周身嘭的一下腾起黑灰色魔焰,这登仙台白玉地板光可鉴人,谷小草忍不住探出头去向地面看,糟糕,好像一只烤焦了的秃头鸡。 就很丑。 这么想着,嘭的一声,谷小草感觉自己炸了,是真实物理意义上的炸了,随着黑色的灰屑落下,她从灰堆里手舞足蹈的狼狈爬起。 等等,爬起? 谷小草将手举过眼前,不再是那只干巴巴的鸡爪子了,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涅槃? 这个变凤凰的经历,总能让人联想到自家元宝派老祖宗丹黄宝,虽然她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能力是怎么忽然出现的,但是十有八九和丹黄宝脱不了干系吧? 谷小草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又看了一眼身旁昏迷的巫娆。 他还在暴风吸入…… 这也不能挪动啊,鬼知道他离开登仙道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谷小草深感头疼的敲了敲脑袋,等吧,都等了那么些年了,不在这一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即将临界成功,容易使人更加焦躁,谷小草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她开始绕着登仙台转圈。 这里又大又空旷,高度大概能达到曾经妙悟峰的三分有二,毕竟被卓卓发现前,这座登仙台是直接藏在山腹内的嘛。 高台正面镂雕着巨大的松鹤道人妙悟像,两侧则连环雕刻着“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样的飞升过程连环画。 大半座山高的白玉台,光泽通透莹润、严丝合缝,看上去是整块取出,以前的元宝派真是有钱啊。 谷小草对所谓修仙界第一宗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等到谷小草把高台绕了百余圈,上下千余道白玉台阶来回走了百余趟之后,灵气流动终于恢复正常。 巫娆醒了吗? 没醒。 谷小草这下真的有些慌了,她害怕方才那通操作,只是恢复了对方□□的完整,人可能根本没有救活。 踯躅半晌,谷小草最终还是横下心来,念叨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鼓足勇气探到巫娆鼻翼之下感受。 嗯?呼吸绵长,胸前起伏有规律。再摸摸手腕,柔软温暖有弹性,脉搏跳动稳定有力,好像很健康的样子…… 草。是睡着了? 谷小草虚惊一场,对面前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她伸腿跨坐在对方腰部,隔空打了一套张牙舞爪的“猴拳”。 “都七零八碎躺在泥巴里睡了那么多年了,现在还睡!等你醒过来,我一边眼睛给你打个乌眼青信不信?!” 下一秒两只手都被攥住了。 对方的手掌温暖干燥,牢牢地包裹着她攥起了拳头。 “我信。” 巫娆终于睁开眼睛,瞳孔中倒影出谷小草措手不及,呆呼呼的一张脸。 谷小草看到他眼神中有些许迷茫之色,不由心中咯噔漏跳了一拍。暗道,可别给我来个俗套的失忆戏码啊。 谷小草感觉扯着她的手一紧,身子就不由自主撞入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四周被好闻的清冷松柏香气包围。 她喉头一阵发紧。 巫娆翻身将谷小草压在身下,一直手不忘护在颈间防止她撞到地面,冰冷的唇覆上,唇齿相依的刹那,经年相思化作眼泪簌簌流下。 谷小草感觉自己委屈的像个孩子。 巫娆一边忍不住低声笑,一边亲她两颊的泪珠。 “不准亲!” 谷小草却使尽全身力气,一把对方推开,像一只受惊炸毛的猫。 “凭什么,凭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知道你当初不是躲不开那道劫雷,只是因为你觉得用你一个人的命,换当时妙缘峰上所有人的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你把一切都算得太清楚了,殊不知又是另一等残酷。 巫娆懵然,眼底透出些许低落失意,缓言解释道:“听我说,我不是那么想的——” 我那时其实只是想,一定不能让劫雷过去,因为你也在妙缘峰上啊…… 然而一切解释都被谷小草粗暴打断。 “这元宝派的顶梁柱,你是当得太久了。你从来没想过别的选择吗?那失去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想过吗?我宁愿和你一起死了算了。我现在不能原谅你。” 她明明很生气,此时却声音哽咽,倒是先输了气势。 平日吵架只有她四平八稳,用一张无比利落的嘴皮子,气死所有人的份,但是若痛抵心扉,动了真情,溃不成军的却是自己。 第九十三章 [v] 妙观峰,巫娆洞府。 原来这房间内的布置处处精致,有鲛绡做的帘幔,可发散助眠香氛;手工编织的燮羊毛毯铺地,光脚走上去柔软而温暖;紫檀书架上,摆着不少珍惜秘籍和法器…… 如今这里已是物是人非,变得凌乱且空荡。 想也知道,四大仙门弟子人多眼杂的,也并非个个手脚干净。 战后,卓卓让他们来清查罪证,借此由头顺手牵羊的人不在少数。 值钱一些的符箓、法器乃至家具全都被搜刮一空,好在巫娆曾经布下的除尘法阵还未损坏,桌椅地面尚且干净。 饶是谷小草,面对如此满目疮痍、家徒四壁的景象,也忍不住感叹:“这哪是四大仙门,这是四窝蝗虫过境吧?寸草不生啊这。” 不料,巫娆见到洞府内混乱景象,却未曾像平时一样生气,反而温言道:“无妨。” 一路行来,他看上去总是若有所思模样,似是一心在想如何将将“生气”的谷小草哄好。 地上摔了几个花瓶,掉了许多琉璃、碎瓷片。 巫娆略一抬手,施展灵气,满地尖锐碎片纷纷飘起,绕开谷小草,被丢到院子里:“你走路小心一些,屋内花瓶都碎了,别扎到你就好。” 谷小草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是她是不会那么轻易被哄好的。 对巫娆来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妙悟峰阻挡劫雷的时刻,那时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谷小草的安危,更遗憾于不能再长久的陪伴谷小草渡过余生。 他们方才情投意合,甚至还未曾以道心、天地为证,结为道侣,便要阴阳相隔。 也因这样遗憾难圆的感觉,始终未曾消散。 自醒来后,巫娆的眼神便下意识追着谷小草看,好像只要他一挪开眼,眼前人便要消失了一般。 也许平日被人这样死盯着,会感觉有些不自在,但骤失所爱后,谷小草反而因此觉得有两分安心,当然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仍然冷着脸,假装不知道的样子。 看久了自然也看出问题,巫娆发现,谷小草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反而隐隐有魔煞之气透出,似是走火入魔之兆。 巫娆犹豫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你,你身上的灵气是怎么回事?是不小心走火入魔的吗?” 他怕火上浇油,或是触及谷小草伤心事。说话时语气柔缓,还故意装出几分轻松,似是走火入魔也不算什么大事。 “还是谁害了你?” 巫娆问到最后一句,一想到还有这个可能,便不由自主抿低唇角。 语调下沉,略带嘶哑,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 谷小草点头复又纠正:“我的确是入魔了,但不是不小心。” 看出她眼中压抑难遣的哀恸,巫娆这时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怎会有人平白无故入魔?方才他见谷小草平安无事,便想当然以为其他人也还算安好,难道是有人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 巫娆接着问道:“我醒来良久,还未曾问,咱们元宝派内空无一人,你师叔,你师叔他们躲去哪里了?是那日和你一起离开的宗门吗?” 沉默良久,谷小草避开巫娆的眼神,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浓厚难纾的惆怅之意。 “其实,其实——大战那天,他们都没活下来。” 谷小草说罢,觉得这实在不算什么交代,于是又捡了这些年月中自己经历过的几件大事,全都告诉了巫娆。 再谈起这些几乎刻骨铭心的往事,谷小草已经没有了最初时的歇斯底里,她将最悲伤和最柔软的心绪深深掩藏,成了眼中略显混沌的沧桑风霜。 巫娆静静听着,此前他对于错失的时光没有任何实感,好像闭眼再到恢复意识,也不过须臾之间,而恋人近在眼前,好像一切恍如昨日鲜活。 直到听到这些消息,又知晓了这些自己不曾参与的往事,才发现错过良多。 胡拉拉,蒋由,陆仁…… 恍如昨夕鲜活的人们,一个个走远了,而他却来不及告别,在近乎荒谬的不真实感中,巫娆静默咀嚼这些名字,痛悔密密麻麻的袭来了。 直到巫娆听完了这个漫长孤寂的故事。 第95节 一室沉默。 有时候,语言的表述是十分苍白的,巫娆觉得这时谷小草也根本不需要安慰和同情,他和胡拉拉其实将生死看的很淡,但是这孩子不一样。 元宝派对谷小草的意义太过特殊,这里是给她新生的地方,当漂泊的尘埃终于落定,它也会想化作泥土。 在渺小的灰尘中盛放一朵花。 这世上意外无所不至,她还没有学会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还没有思考过失去的意义,便付出了失去的代价。 “哦。对了。也不能说,元宝派就没了,替你看门的石兽嘲风还在,跟着捻尘缘走的,以前他们去东海神仙庙看过我,我没有见他们……” 她用看似平淡的语气,掩抑着沁透骨子里的悲伤。 “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咯。” 谷小草站在窗前,也不去看身后人的表情,只是专注盯着庭院中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瓦,不知是在想什么。 明明这窗边身影的如松柏般挺拔而立,看起来能担负万钧雷霆。 然而在这一刻巫娆却读懂了,这其实是一根绷紧的弓弦,再拉下去,早晚要有断的那一天。 也许很多人会赞扬弓弦的坚韧,少数人知晓且同情弓弦的不易,他却只是心疼。 巫娆上前,伸手抱拢窗前人,那是他此生不渝的珍宝。 谷小草紧绷的肩脊,好似有着自己的意识,渐渐下落、再下落,松弛下来,她终于能感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 一旦有了支点,便有了安全感。 巫娆收紧双臂,将下巴搁放于心上人的颈窝,在谷小草耳边低语。 “我错了,以后绝不抛下你,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谷小草发现,自己其实就等着这句话,所有等待的委屈,失去的惶恐,未来的迷茫,在听到保证的时候云销雨霁。 她伸手扶上巫娆抱在自己腰间的手。 低低应了一声。 …… 一阵风吹来,因是窗锁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两扇窗被风吱呀一声吹开,谷小草伸手,一朵海棠从头上飘落,落在掌心。 原来,不知何时,也不知有意无意,花解忧花藤上的一朵海棠,落在谷小草发间花簪上,被金丝花簪钩住,没有随他而逝。 艳丽盛放的海棠花瓣在掌心肆意舒展,红的好似一滴血,似那个无比张扬,无比乖戾,却也无比深情的人。 巫娆也看到了这朵海棠。 “从哪里飘来的花,在这庭院万木同枯的时候,它来的倒是颇为特别。” 谷小草愣了愣,便收拢掌心,对巫娆说道。 “没什么,这是一位故人送我的花,他帮过我,也害过我。现在?现在大抵是算作两清了吧。” 掌心中的花瓣好像化作一星炭火,灼痛。 谷小草垂眸,恍如漫不经心般将花放入芥子内。 “我倒是希望能尽快把他忘掉。” …… 什么四大仙门,什么恩怨情仇,对修仙界普通修士来说都太遥远了。 某个偏僻的不知名小镇,这里开了一家连锁的乐乐堂话本店,最近乐乐堂的生意蒸蒸日上,甚至收购了线上话本网。 全新推出的乐乐堂话本网非常火爆,什么宫斗宅斗、霸道帝王、追妻火葬场,读者们看得不亦乐乎…… 乔巧巧的事业当然也是颇为红火,除了正经写文,还经常激情为爱发电更同人文小甜饼。 也不是没有读者怀疑过,里面的男女主原型就是当年谷物夫妇,但是因为太甜了,读者们磕得也很开心,万一多嘴导致文被封了怎么办? 毕竟谷物夫妇,一个身死道销,一个入魔为害,如今已是不可说得存在…… 读者们以惊人的默契保守着这个“小秘密”。 自从四大仙门围攻元宝派后,本来窝在玄天宗附近小镇的乔巧巧便搬了家。 乔巧巧对四大仙门心存不满,可她就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小散修,想替元宝派讨个公道无异于蚍蜉撼树,也只好惹不起跑得起了。 何况,就连富婆老板山雨娘娘,也只是带着乐乐堂总店,撤出了玄天宗附近呢。 这一天,日光晴好,乔巧巧打开一封山雨娘娘的来信,读起来。 “据知了说,谷小草已被花解忧劝出庙,现在正调查当年碧落遗书事件真相……” 什么嘛,当初她拉着山雨娘娘跑去东海,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却吃了谷小草这家伙的闭门羹,如今倒是一劝就出来了。 一想到这里,乔巧巧气得牙根痒痒,打开共千里劈里啪啦码字,果断把刚写好的纯糖换成了刀子糖。 发出去,引来书粉评论一片哀鸿遍野。 乔巧巧收起山雨娘娘的信封,方向拿倒了,从信封开口处又掉出一张红色请帖,没想到里面还有东西。 这是什么? 乔巧巧捡起请帖,打开一看。 为贺尊长文康大圣神广长老梦化仙万年诞辰,特设千秋大宴,诚邀诸方道友莅临。 ——玄天宗卓卓 梦化仙乃是玄天宗创派祖师爷,辈分应当和元宝派丹黄宝差不多。 这一连串谥号把乔巧巧看得眼花缭乱,原来是玄天千秋宴,这宴会也算是玄天宗祭祀老祖的旧传统,每隔一甲子便举办一次。 这个千秋宴对玄天宗来说非常重要。 届时,玄天宗会举办各样活动与流水席,活动内的彩头更是非常丰厚,各类修炼秘籍、高阶法器、先天灵宝、稀有符箓丹药均是源源不断赠出。 这宴会不设门槛,谁都能去凑凑热闹,运气好拿到价值连城的赠礼,也很有可能,更何况流水席上的菜肴佳酿也是美味,甚至能增添修为。 故而,届时除了修仙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宗门会参加,更有许多普通散修也会蜂拥而至。 第九十四章 [v] 玄天宗要办千秋宴的消息一穿出来,共千里论道论坛上就像炸了天,热闹异常,不少常年潜水的网友,都忍不住出来说几句—— “卓卓说会拿一整瓶魂生丹当论剑会的彩头,你敢信?” “壕无人性啊。” “我家就住在玄天宗附近镇上,四大仙门的人都已经到了,听说浣花宗这次大出血,送了一条灵脉给玄天宗当贺仪。” “这有什么,当初花万仪不知道为什么脑抽了,非要护送入魔的那位逃走,理亏着呢。” “浣花也是想缓和关系嘛。” “说起来,自入魔的那位逃去东海闭关,浣花也是一年比一年拉了。” “明摆着,叛徒自然要被剩下三个大佬排挤啊。” “也是活该,花万仪帮谁不好,非得帮咱们修仙界公认的败类。” “咦,浣花以前不是和yb派不对付吗?怎么关键时刻对盟友反水。要不是花万仪,入魔的那位逃不出去,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啧,这操作看不懂啊。” “所以才说花万仪简直是脑壳坏掉了呀。”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千秋宴直播用的回影石,用了最先进的技术,可以瞬时传送。” “这题我会。这是玄天宗考虑到有些本来不想去的修士,看到直播后反悔想去现场,就可以点共千里直播间传送功能,立刻传送到直播场地。” “这功能,牛啊牛啊。” “论坛上直接开了一个板块,玄天宗准备了一百多颗回影石全方面呈现千秋宴实况,大概有三十三个活动子分屏。” “玄天宗真的很有钱,这千秋宴上用的一颗回影石,能买蓬莱境黄金地段三套洞府。” “能不贵吗?也不看看这一块小小的晶石上面,雕刻了多少绝版法阵和稀有符箓。” …… 却说这玄天宗,位置可谓得天独厚。 它的宗门所在,既不坐落于群山峻岭当中,也不会存在于海潮浪涛之间。那里不分春夏,无有秋冬,既没有冰雪纷飞的寒冷,也没有烈日灼烧的酷暑。 玄天宗山门,是一座飘在云层之中的空中浮屠。 翻滚的云层之间,无数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可攀朝霞,可逐日月,相传那是最接近于仙人的地方。 天空阔达,玄天宗范围自然也极广,大概可以分为十二大岛,三十六小岛,八十八重宫阙,其中要以中央主岛“奉曦和”最为卓著。 奉曦和岛上的玄天宫,是卓卓接待来使的行宫所在,整座宫殿中央正对太阳位置,鎏金琉璃瓦在日光直射下,永远绚烂辉煌。 四十余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均是浮于天上,唯有一处例外,那是玄天宗用于接引来宾的一座小岛,位于海边,徒步就能抵达,被称作“降仙来”。 降仙来岛本是就是距离玄天宗最大的镇子,开着许多热闹的商铺客栈,还有街头巷尾为登岛前来客进行登记的接引部。 等成功登记过后,再要前往玄天腹地也很简单。 接引部有可以搭乘联通至主岛的公用扶梯,还有联通天上各岛的瞬时传送法阵,除此外直接用自家带的飞行法器飞上去也可以,只是登记手续会更复杂详尽一些。 接引部门口的角落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位修士,看起来不太起眼,来来往往的人都忙着进去登记,是以也无人注意两人。 男修带着低调的玄色面具,女修则干脆带了一顶同色的纱质帷帽。 今日是千秋宴开幕盛典,岛上处处爆满、鱼龙混杂,不想被人窥探的修士有很多,这副装扮也颇为常见。 他们不远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绘制了为宾客进行导览的全岛地图,将手点在任何一处,还有详尽介绍。 巫娆对眼前人山人海的情况有些不满:“这里人太多了,奉曦和岛上的人只会更多,更遑论待会卓卓亲自举办开幕的玄天宫,恐怕已经挤得无立锥之地,众目睽睽之下,很难得手。” 谷小草隔着帷帽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恰是人多,才好浑水摸鱼嘛。” 巫娆看了一眼地图,来来往往太多人点击中央那处宫殿,以至于放大的介绍导览词他都快背下来了。 “你确定碧落遗书被卓卓放在了玄天宫?” 谷小草补充:“不是确定,是疑似,疑似。” 第96节 “王知了在共千里上给我发了定位,她说这几天正逢千秋宴,整个都有弟子来往筹备,玄天宫屋檐有九百九十九只,但是他们却定了九百九十八只宫灯。” “这是基于大数据分析,得来的结论。她查了弟子分配清单,发现后殿角楼没挂灯笼不待客。” “我们应该去看看。” 巫娆还是不太相信一切真会如此顺利。 他狐疑道:“但是王知了是个商人,不会做免费买卖。” 谷小草想起当初在天上京时的经历,露出一抹微笑:“商人也是会交朋友的呀,知了姐不仅是个商人,姑且还算我的朋友,就是口是心非了点。” 谷小草示意巫娆向接引部里面看,登记个人信息的修士们正在大排长龙。 “好了,好了,与其在这里担心消息真假,还不如担心接下来如何混进去。咱们两个,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女魔头,被整个修仙界通缉,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死人,可都不是什么正经客人。” 接引部看似松散,实则外松内紧。 想要登上奉曦和岛,先要过安检门,防止有人携带大规模违禁杀伤性武器,随后要如实交代个人信息录入,包括姓名、师门、住址等,录入窗口嵌刻测谎法阵。 巫娆从芥子中取出一物,竟是他此前用以修炼对抗诅咒的须尽欢。 “你跟着我走便好。” 两人随着人流前进,再过不久要入一道安检垂门,上面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黑色蛟龙,躯体在云雾间翻腾,瞪着炯炯的目光,目不转睛盯着每一位通过的客人。 忽然,左侧的龙首一偏,发出了清亮的龙吟声,几位玄天宗的弟子匆匆赶来,他们将正在通过垂门的男修带到一旁闻询。 “这位客人,可是带了比较危险的护身法器?或者是违禁的邪修法器?” 对方一脸懵逼:“没。没有啊?不信我把芥子给你们看。” …… 另一边,这场小小的骚乱很快平息过去,络绎不绝的行人依次排队通过拱门,隐身符的效力过去了,两人不着痕迹的汇入人流,谷小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拱门。 这,这就通过啦? 只要隐身跟在一个人旁边就行? 那位倒霉的男修还在被玄天宗弟子围着盘问,因为着急上火脸膛涨的通红,甚至把储物芥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掏出来堆了一地。 巫娆顺着谷小草眼神看过去,道:“担心他?放心吧,他们查不出什么东西,就会放他走了。” 两人继续向前,人群的目的地是个人讯息登记处,那里有着无数鸽子笼一样的办事窗口。 等谷小草他们排到最前方时,透过琉璃窗看见接待的是一个中年女修,她带着琉璃眼镜,上面法术流光一闪而过,肯定不是凡人界治疗视物模糊的那种眼镜。 女修被小山一样高的文件包围了,看上去非常焦虑疲惫的样子。 她连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埋头在桌上,笔杆刷刷颤动,正在不停记录。 “姓名?” 巫娆和谷小草都没回应。 “姓名?” 许是见窗前的客户不说话,女修这才不耐烦的抬头看。 “不要浪费时间……” 巫娆烧了一张困锁符,临时布下一个小范围结界。 须尽欢被巫娆以灵气催动,一阵幽咽乐声响起,女修的眼神从清澈变得迷茫,她浑浑噩噩地敲了敲脑袋。 重新拿过一张纸,写起来。 半晌,印章在纸上一戳,那中年女修隔着窗口递过来两只冰丝玉镯,神情洋溢着过度夸张的欢悦和热情:“这是你们的身份识别环,天梯在右手边二楼,随礼处在奉曦和岛入口,祝你们玩的开心。” 两人登上二楼,只见一道天梯高耸入云,正在稳定而缓慢的自动运转,源源不断的客流被从地面输送至天上。 谷小草见状,对巫娆偷偷竖了竖大拇指,后者见她手势,不由挑眉抿唇会心一笑。 …… 奉曦和岛,因是此地坐落于高空云端,透过岛侧扶栏可以看到无边无垠的云海,云层之间时不时还有地蛟的身影浮现,谷小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地蛟。 玄天宫前,张扬肆意的金红色海洋扑面而来。 镶嵌鎏金蛟龙花纹的氍毹铺地,无数随风飞扬宝幢飘带上坠有昂贵宝石,金色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巍峨宫殿上方,飞舞着身着霓裳的妙龄女修,她们手持各色乐器演奏,恢弘的乐声响彻天际,令人感到灵台清明舒畅。 吉时已到,卓卓登临玄天宫至高处,引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乐声渐弱,伴随钟磬声敲响,无数红色的锦囊福袋落在人群中,引来巨大的骚动。 自然,这前殿的热闹与谷小草两人无关,他们已经低调绕过人头窜动的前殿,谷小草一路仰头数着屋檐的鲜红的灯笼。 两人终于停在后殿的一处偏僻角楼,这座角楼比较矮小低调,坐落在后殿两端角楼的中间,门窗是从整块巨石上雕刻出来的装饰,根本进不去。 从外观上来看,整个角楼看上去都是实心的,就是个装饰物,应当也没人会动念想进去。 但是东西南北三个角他们都已经去过,饶是一处小小的角楼门前也都挂着一只灯笼,唯有这处是没有的。 谷小草站定在门前,露出一个欣然的笑意。 “知了姐说得没错,此处果然有古怪。” 第九十五章 [v] 谷小草绕着角楼走了一圈,虽然地方是找到了,但是这是个实心的建筑物,所谓的门窗全都是雕刻出来的装饰花纹,这该怎么进去呢? 巫娆看了一眼正门两侧镂刻的两句话,顺口念了出来:“东君所往之,暾晖出扶桑。” 谷小草好奇问道:“这是对联吗?还是一句诗?” 巫娆摇头:“可能是个字谜。这两句话讲得是一个上古传说的人物,叫做东君,是太阳神。这个东君是凡人界的传说,内容则是客观描述太阳从扶桑神树上升起,光芒万丈的样子。” “既然是在说太阳,打开这里的线索会不会跟日光照射角度有关呢?” 想到这里,谷小草抬头向更高远的天空眺望,发现天上唯有云卷云舒、霞光万丈,美则美已,却看不到太阳。 她这才想起有个关于玄天宗的传言。 相传,整个玄天山门会随着太阳方位移动,确保太阳永远直射玄天宫正殿。 依此推测,高空中阳光更加灼烈刺目,为了保证起居舒适度,玄天宗内除了正殿,其他地方应当是被卓卓用秘法把太阳遮盖了。 兜了那么大一圈,什么线索都没找出来,谷小草不由丧气。 她坐在台阶上,随意敲了敲厚重的大石门,石块发出沉闷的响声,更佐证内测乃是实心墙壁,根本没有存放碧落遗书的空间。 谷小草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可能真的是找错了,这个石疙瘩看上去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唔,知了姐那边的消息应当没错,但也许真的就是有个玄天弟子有所疏漏,少拿了一个灯笼。” “这里比较偏僻,更不是四方角楼,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装饰角楼,少一个灯笼也没什么。说不定那弟子怕被卓卓发现后责罚,便选这里没挂灯笼。” 谷小草话音刚落。 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机关声响,谷小草被机关声惊动,跳起来回身望去。 只见石角楼的底层窗扉各处齐齐翻转,露出内侧的木制面,大门缓缓敞开,室内富丽堂皇的陈设也随之显现出来。 原来只要敲一敲门,就能进去吗? 这简直就是灯下黑嘛。 路过的人不会特意来敲门,费尽心机找来这里的人,又不会觉得此地敲门便能进,还有门口那似是而非的两句话误导,阴差阳错还真能唬住大多数人。 但巫娆却觉得这套流程太过顺利,以至于可疑起来。 他驻足犹豫,提醒身旁跃跃欲试的谷小草:“藏碧落遗书的地方,只需要敲门而入,未免太过简单了吧?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卓卓安排的圈套?” “正是因为十个人里面,九个人都会那么想,卓卓那老狐狸才会如此设计啊。” 谷小草已经扒在门边探头探脑了。 “别想那么多,这还只是进去的入口,等进去之后,我们未必能那么顺利就找到碧落遗书。” 说话间,谷小草已经迫不及待的走进去,巫娆颇感无奈地看着她背影,紧随而入。 这间角楼,本来是二层设计,谷小草没找到楼梯,敲了敲天花板,发现声音沉闷,看来楼中仅有一层空间能进入,楼上仍是实心状态。 方才敲门时还是楼下实心,如今就变成楼上实心? 谷小草想明白其中关窍,恍然道:“怪不得我方才敲击时,感觉墙内是实心的。这处大厅应该可以上下移动,机关没有被触动之前,我敲得是现在楼上那处实心空间吧?” 她跳在巫娆面前,一副等着夸奖的小表情。 “你觉得呢?我猜的对不对?” 巫娆本来还在观察四周环境,见她这副眼神亮晶晶等夸奖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你猜的自然很对,不过谷大神探你有没有想过,碧落遗书在这种一览无余的地方,可没地儿藏呀?” 巫娆低头按着身前人肩膀,带着她原地饶了一圈。 大厅里比较空旷,头顶的藻井连同四面墙壁都画着壁画,都是各种好看却没有实际意义的蛟龙腾空图,构思虽不甚精巧,但却胜在风格朴厚稳重。 谷小草看着空荡的大厅,这里果然一览无余,碧落遗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藏匿的余地。 顿时傻眼。 “难道我们被卓卓摆了一道?” 巫娆牵着谷小草走至墙壁近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那也未必,你领路应该是领对了。我方才已数过,此地墙壁上大概绘制有九千余条蛟龙,龙鳞看起来有些古怪,也许这碧落遗书就藏在其间。” 走到墙壁近处才发现,壁画上姿态各异黑龙还采用了浮雕工艺,一片片龙鳞用墨玉雕刻而成,以均匀翘出水平墙面的方式整齐排列。 谷小草就像有多动症一样,忍不住伸手抠了抠墙上的龙鳞,只听啪嗒一声,一片墨玉片落在掌心。 机关声再度响起,因为是在室内,齿轮的声音更加清晰,谷小草亲眼目睹天花板向下落了一寸高度。 她仰头看着,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啦?” “看来你拿错了龙鳞。” 巫娆捡起谷小草手心那片墨玉,左右翻着面看了看,并没有为此感到意外。 第97节 “我猜,既然碧落遗书当初可以用拼图碎片的形式存在,现在自然也可以被卓卓分成好几块,然后变成龙鳞藏在这里面滥竽充数嘛。” 哪怕找到新线索,谷小草却依然忧心忡忡,楼顶可还有块能上下移动的实心大石头,刚刚因为牵动机关,已经掉下来一截了。 她担忧道:“但是如果撬错了龙鳞,我们就得被掉下来的天花板压成饼饼啦。” 巫娆被对方这个形容可爱到了,低低笑了两声,点头赞同道:“没错,留给我们犯错的机会一定不多。” 楼顶的石块之所以没有立刻落下,是因为卓卓故意留下余地,为防此处机关误伤不小心闯入的弟子。 谷小草瞪了身边人一眼:“生死关头了,你还笑?” 巫娆捏了捏她的脸,亲昵调侃道:“放心吧,即便压成饼饼,你也是最可爱的那块饼。” 谷小草拍开他作乱的手,唯有耳根处的红色暴漏了她不动声色下的心花怒放:“少来烦我,卓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还不快点想接下来怎么办。” 巫娆闻言,从芥子内拿出一根红色的丝带,绑在眼前:“没办法,碧落遗书摆放没有规律,九千多条龙也不可能挨个找,我起一卦就好了。” 谷小草撩了撩发带问他:“起卦就起卦,为什么还要把眼睛遮上?” “这次起卦,要问事人澄明无心才准,而且需要锚准参照物。”不知为何,巫娆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待会儿你得帮我。” 谷小草:“嗯?帮你做什么?” 巫娆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点哑:“这次起卦就拿你的声音当参照物,每次起卦前,需要你喊我一下——” 谷小草从善如流:“喊什么?巫娆吗?” 巫娆从芥子中掏出罗盘,面上佯作若无其事道:“不,是夫君。” ??? 我都遇上了什么人? 谷小草才不信,虽然脸上开始发烫,嘴上开始结巴,但是强撑那丝外强中干的镇静:“你,你逗我吧?我又不是没见过修士起卦,没听说过必须喊这个的。” 巫娆满怀伤感,紧紧抓着谷小草的手:“起卦的锚准物不能乱选,越是有感应卦象越准确。临死之前,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你结为道侣,现在我就对这个词最有感觉。”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对天道发问心誓。” 谷小草顿时头疼道:“好了好了,没必要发誓,我叫就是了。” 谷小草看了眼身旁的巫娆,这人一手拉着她,一手托着罗盘,遛弯一样来回走动,她作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夫君。”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 巫娆却感觉,心脏深处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妥帖,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嗯。” 罗盘的指针在飞速转动后停止,胡不归嗡鸣腾空,撞下了一块龙鳞,黑色的玉片逐渐褪色,显现出碧落残片的模样。 随着谷小草声音落下,罗盘不断转动,被胡不归撞飞的玉片越来越多,它们彼此之间天然带有牵引,渐渐聚合成完整碧落遗书的模样。 巫娆扯下发带,伸手抓过飞旋而来的整块玉简,递到谷小草面前。 几乎是同时,谷小草说顺了嘴,又是一句“夫君”脱口而出。 双目对视,对方蒙着眼和现在当面喊还是不太一样的,谷小草站在原地尴尬半晌,忽然回过味来,猛然抬头:“不对呀,刚刚是你先找到的残片,我后说的夫君。你骗我?” 巫娆温柔抿唇微笑,捏了捏她的耳垂:“我没骗你,提前叫几声也没错。等此间事了,带你回定星辰,届时你我以天地为证,结为道侣如何?” 呵。 这大概是最离谱且招人恨的求婚了吧? “可以,但是——占我便宜,还想蒙混过关,简直罪加一等。” 谷小草咬牙切齿,双目喷火,拳打脚踢,巫娆被她扯头发,锤胸口,打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还一直在笑。 因为他现在灵识里面正在“炸烟花”,满脑子只剩下谷小草说的两个字——可以。 …… 过了不知许久,巫娆终于拿起得来不易的碧落遗书。 巫娆:“这遗书好不容易拿到手了,你不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吗?” 谷小草:“我来念,我来念。” 谷小草倚靠在巫娆胸前,两人凑在一起看上面的内容。 “吾徒梦化仙恣行凶虐,大限之时为求续命,暗谋托魂转生之道,奈何吾飞升在即,受劫雷禁锢于此,难以清理门户,愿后世有缘人见之,助吾元宝派共除此恶。——丹黄宝” 谷小草读到最后署名处,震惊的声线都拔高了一度。 “这不是梦化仙留下的遗书吗?为什么署名是咱们祖师爷丹黄宝?!” 这内容和卓卓当日在元宝派宣告的内容可谓是驴唇不对马嘴。 到底是卓卓隐瞒了这篇碧落遗书上的内容,还是当年在仙人墓中,张道玄安排万川调换了一只假遗书给卓卓? 第九十六章 [v] “谷师妹,巫师伯,二位在我玄天宗闲逛,逛的可还尽兴?” 熟悉的声音在角楼大厅回荡,让本来还在翻看碧落遗书的谷小草和巫娆悚然一惊。 是张道玄。 “哎,你们实在太不了解玄天宗。卓卓很是爱护门下弟子,不过少了一只灯笼,上报后再去采买便是,他们根本不会被责罚,用得着在角楼这里偷工减料吗?” 张道玄并未现身,谷小草两人只闻其声,便已是头皮发麻。 没想到王知了那里收集来的线索,竟然真的是个圈套,不过张道玄一朝得手后,非要炫耀出来的德行,也还是没有变。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一步算错,满盘皆输。永别了,二位。” 张道玄言毕,只听墙壁内机关运转,齿轮铁链声哗哗作响,天花板以力破千钧之势压下。 关键时刻,谷小草反而沉下心来,为今之计,他们稀里糊涂入了局,还须多掌握一些消息,才有机会破局。 她故意高声喊道:“等等!灭花师弟,楼上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我们已是在劫难逃,临死之前,还请你为我解答两个疑惑,看在同门一场,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张道玄没有搭腔,天花板却不减下坠之势。 机关运转声如同催命符,在耳中无限放大。 瞬间虽很短暂,之于二人却过得非常漫长,谷小草死死盯着天花板,因为过度紧张,心跳加速、手足冰冷,额头不知不觉沁出汗意。 天花板已经离他们头顶不过几寸距离。 巫娆不准她再抬头看,伸开双臂将其紧紧护在身前,两人狼狈翻滚在地,谷小草埋头在他胸前衣衫,雪松清冷的香气弥漫鼻端。 于此同时,胡不归如同流星一般划出一个抛物线,飞速向大门出口处撞去。 机关声戛然而止,天花板险之又险的停住。 嘭的一声,胡不归撞上大门,又被门板弹开,也不知道这门用了何等材质,哪怕这一撞冲击力巨大,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发现天花板已经落到一个过低的位置,以至于不得不略微低头才能站稳。 “你说你有两个问题?恰好你们的表现让我有些满意,我可以考虑回答一下。” 张道玄似是非常欣赏两人这副狼狈挣扎的景象,语气中透着愉悦兴奋。 谷小草没跟他客气,立刻问道:“碧落遗书上的内容是真的吗?丹黄宝难道和碧落仙是同一个人?” 张道玄发出一连串桀桀怪笑。 “不错,你们现在拿到的就是真遗书,碧落仙是你们祖师爷丹黄宝在外行走的化名。我很喜欢这个剧情——临死之前窥见深渊的一角,为此特意将碧落遗书留给你们。” 谷小草不给任何喘息时间,接着提问:“你是不是故意在仙人墓操控万川调换遗书,让卓卓看到一篇假消息?!” 张道玄好像得到什么惊喜:“啊,你是想问这个,很敏锐啊。卓卓那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总想着匡扶正义,如果不给元宝派加个反派设定,她就不会那么听话了。” 原来卓卓竟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谷小草又问:“张道玄,你到底跟元宝派有何仇怨,要对我整个宗门赶尽杀绝?!” 张道玄语气中充满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不加掩饰的恶意。 “唔,很可惜。你的两个问题已经回答完了,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想吧。不过,带着一些悬念去步入死亡,会更有美感一些,不是吗?” 天花板毫不留情的向下碾压而去。 巫娆抱紧谷小草,带着她迅速向大门处跑去,同时指挥胡不归在大厅空间上下乱撞,企图能够撞出一点缺口。 但是这里的确是专门为二人所布下的杀局,墙壁门窗都能够硬抗胡不归冲击而毫发无损,天花板迅速的坠落。 于此同时,四处的黑色蛟龙图腾扭动起来,它们挟裹着冲天怨气,纷纷脱离墙壁向谷小草两人扑去。 谷小草入魔后,对魔气颇为敏感,蛟龙离墙的瞬间,她便感受到九千余条被迫而死的冤魂力量,简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狠辣。 张道玄对这次围剿势在必得,没有留下丝毫疏漏,甚至上了双保险。 天花板已经压得仅剩一条窄缝,两人在靠门处艰难贴地爬行,空间过于狭窄,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窒息感。 谷小草感觉腿部火辣辣的刺痛,应该是皮肤贴地摩擦破了皮。 门前有一层台阶凹陷,空间相对更宽敞一些,巫娆伸着双手将谷小草尽量向前推,连碧落遗书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了。 胡不归加速撞击着门板,把整个空间撞到摇晃震荡。 “碧落遗书掉了。” “别管了。” 谷小草没听他的,一把捞起地上掉的残简,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块碧落遗书,不料灵识处仿佛被千刀万剑刺穿。 “好痛!” 猝不及防间精神收到重击,谷小草捂住脑袋,面容瞬间变得煞白,冷汗涔涔落下。 无数讯息如同庞大的浪涛卷来,不容反抗地淹没了渺小灵识。 谷小草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 万年前,妙缘峰顶。 那时许愿树还未被挂满红绸,树后的洞府匾额颜色是如此鲜亮,“欢喜地”三字中透着股落拓风流的笔意。 第98节 这是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树上最高处,栖居一只凤凰,金红色的尾羽流光溢彩,从树梢一路落到树下。 天空雷雨云低沉凝聚不散,不时有手腕粗的电光在云中猛然闪现,是修士渡飞升劫前兆。 大抵许是劫雷太过危险,元宝派的弟子早已收到通知,不得靠近妙缘峰顶,就连那些山上的小动物也趋利避害,远远躲开了,如今山顶唯有雾气缭绕为伴,颇有几分冷清。 空山静谧,凤凰眯着眼睛打盹。 山道上响起脚步声,一个人影穿过重重烟雾行来,山顶的风吹走雾气,来人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秀的少年。 他穿一身利落的玄色短打,腰系银灰罗带,一双剑眉入鬓,身姿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挺拔朝气,整个人如同一只出鞘的利剑,锐利摄人。 少年走到树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师尊。” 树上的凤凰睁开了眼睛。 “梦化仙。” 她看着地上温顺跪拜的少年,眸光清冷。 “你逆天而为,早已不将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此时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少年沉默,随即似是再也隐藏不了心中不满,极为桀骜地抬头质问。 “修仙本为超脱天道规律,终得大圆满大自由,徒儿自知修为驽钝,在大限之日为求一丝生机,托魂他人转生,增添一些寿数,求得飞升机会,有何不可,再说——” 凤凰闻言暴怒,赤色羽毛炸开熊熊火焰,不管不顾就揭开了眼前人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混账东西,你这不是求生机,你是在夺舍!夺的还是你那些同门师兄弟的舍!你看看你如今模样,这是你吗?这是你玄师侄经元的皮囊!” 梦化仙眼底透着疯狂,舔了舔唇角。 “可是师尊!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苍鹰搏兔、猛虎嗜人,他们不如我有手腕,将性命贡献给我自是理所应当。” “就像您,师尊,您身为这修仙界最后一只凤凰,身负先天道体,修炼如同饮水吃饭一样容易,不管您那些同辈修士再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也不可能超越您。” “甚至您现在就已经修至顶峰,即将飞升为仙,再不受天道束缚,这公平吗?!” 梦化仙眼底泛上晦涩的不甘与愤懑。 “您是不世出的天才,甚至有着有涅槃重生的神通,不会老也不会死,根本不可能懂得普通人在这世间苦苦挣扎的艰辛!” 凤凰浑身燃烧起熊熊烈火,火团中探出一双玉足,树上站了一位身穿鹅黄衣衫的妙龄女修,一头红发如枫叶般热烈,但是容貌竟与谷小草一般无二。 她手中托着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正是胡不归。 梦化仙资质的确平凡,到一千来岁的时候修为始终不得寸进,拖到大限将至、溘然长逝,那时他还是丹黄宝最心爱的小徒弟,为此她惆怅难纾,再也没有收过弟子。 丹黄宝从来没有想过梦化仙居然没死,元宝派乃当世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弟子约有上万人众,以至于让他藏在其中,经过好几世的脱胎转生都没有被发现。 “我真后悔,没有早些发现。” 梦化仙仰起头,目不转睛看着树上无双姝丽的女修,热烈的红色头发在他眼中燃烧,像是要将她永远的刻在心底。 “真怀念与您在市井间游荡玩乐的日子,您还说您要起一个和我很像的名字,这样仿佛就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妹。” “碧落仙,梦化仙。” 少年唇齿间呢喃着两人的名字,因此分外缱绻情深。 “那时我们也的确是形影不离的一双知己。” 梦化仙起身,用眷恋的目光痴缠着她、描摹着她。 “我也很遗憾,您即将得道飞升,被劫雷锁定,为了守护山门其他弟子,不能离开这棵梧桐树。早晚有一日,我将找到飞升的办法,可惜您却不能见证这个过程。” 天际风起云涌,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第一道紫色电光劈下,散发着无上威压。 丹黄宝只来得及拿出一只玉简,匆匆写下一段揭示前因后果的文字,抛向昆吾境方向,那里有她闲暇之际,常去玩乐的一个城池。 劫雷一道接着一道打下,玉简也被打成许多块碎片,顺着丹黄宝输送的灵气,零星光点消散在远方。 梦化仙此时已经背过身去,缓步走下山道,寒雾吞噬了他的影子,像是将万古的寂寞熔铸于他一身。 丹黄宝手掐法决,身下踩着的梧桐树干上出现了一个孔洞,她将胡不归封存于树内,等待有缘人的出现。 凤凰悲鸣一声,展翅翱翔,向着好像没有尽头的高空飞去,那里只有凶狠的电光与雷鸣。 …… 又过了些许时日,妙缘峰顶已是物是人非,栖居梧桐之上的凤凰已经得到飞升,杳无仙踪。 梦化仙看着荒芜干枯的梧桐树,眼中氤氲风暴。 他仰头眺望高空无尽云端:“您竟敢借着飞升的时机,毁掉了登仙道,为了阻止我飞升,宁肯让整个修仙界为我陪葬,让所有修士再无飞升的机会。” 师尊啊。 这是何等自私,何等荒唐。 但是我偏偏天生不肯认命,又怎会让你称心如意呢? 天道阻我,逆天;仙若阻我,诛仙。 梦化仙踏上飞剑,用冷酷的神情,俯首看尽宗门内数座山峰连绵起伏:“没有了登仙道,但是联通此界的遗留气息还在,我早晚会寻到那登仙道阵基遗址,找到飞升之法。” 他已经决意叛出师门,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门派——玄天宗。 …… 元宝派山门下,几个弟子跪地相迎,掌门躬奉在梦化仙身后。 “玄天老祖大驾光临,元宝派真是蓬荜生辉、不胜惶恐。” 梦化仙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似笑非笑。 “有何好惶恐,所谓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几千几万年前,你们元宝派也曾是修仙界第一宗门呢?” 那掌门闻言有些呆滞,尴尬笑道:“这,这,您说笑了,这自然是不可能,我们就是一个破落小宗门,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人,诺,您看这徒弟都不太成器。” 梦化仙似是听到极为好笑的一个笑话,顿时哈哈大笑。 掌门陪笑,本来有些紧张气氛和缓些许,他这才试探问道:“不知您来我们元宝派是有何贵干?” 梦化仙道:“你们元宝派中有一座阵基,我曾经对其有过加固改造,这阵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如今百无遗憾、万事俱备,只差将其遮掩起来。” …… 磅礴灵气倾泄而出,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渐渐围绕着白玉阵基合拢,山峰高耸入云,无人能看出山腹内还藏着一座阵基。 第九十七章 [v] 丹黄宝再度睁开眼睛,天地已然换了一副模样,她张开小小的手,奋力呼吸,发出第一声啼哭,稳婆报喜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恭喜夫人,是个大胖丫头子呢!” 原来自己如今成了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婴。 在查探一番自身情况后,丹黄宝皱起眉头,她对灵气的感知非常微弱,连以前修炼资质百分之一都难以达到。 也许是身负涅槃的能力,这才得以轮回转世,又捡回了一条命;也许是天道开眼,让自己保留了前一世的记忆,她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阻止梦化仙…… …… 这一世的命运实在坎坷,丹黄宝终于体会到天资驽钝、修行不易的滋味,她夜以继日修炼,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终于在百年后重新拜入元宝派。 修仙界出现了一个新的门派,叫做玄天宗,掌门正是梦化仙。玄天宗处处与元宝派作对,自她“飞升”后,宗门内群龙无首,吃了许多暗亏。 丹黄宝此番重回元宝派,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毁掉登仙道残余的阵基。 此处阵基是登仙道的一部分,也是修士飞升上界的起始点,因缘巧合恰好位于元宝派一处空旷的峡谷地带。 登仙道除了飞升的修士外,没有人能感受到,也没有人可以看到,其实这更像是不会影响现实世界的一处叠加空间。 按道理说,这处阵基现在只有丹黄宝知道在哪里,但是她知道梦化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真要给他找出办法修复阵基,一切就晚了。 不如提前毁去。 趁着一个夜色深重的月圆时分,元宝派刚入门的“小弟子”丹黄宝,借着泠泠月光照亮偷偷地溜出门来。 站在阵基面前。 丹黄宝催动体内为数不多的全部灵气,丹田骤然集聚太过灵气鼓胀涌动,让她疼痛难抑,唇角沾染了丝丝血迹。 她丝毫不在意的随意挥手抹去唇角血迹, 只要自爆毁掉这处阵基,梦化仙就可以彻底死了飞升的心思了吧? 却在此时,平地刮起一阵旋风,丹黄宝被吹的眯起眼睛,待到狂风平息,面前站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正是梦化仙。 他年纪长了许多,身量抽长不少,如今是个成年男人了。 梦化仙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师尊,别来无恙,我已经等了你太久,没想到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也有在修炼上举步维艰的时候。” 丹黄宝已经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正是因为她思虑不周、百密一疏,让梦化仙其实在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就锁定了目标,只等她有所行动,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阵基。 “该死的,拉郎配。” 丹黄宝紧紧攥起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梦化仙当初夺舍迟迟没被发现,也是因为元宝派弟子体内都种有拉郎配,而他又只选门内弟子下手。 她猛然指挥灵剑向梦化仙攻去,在对方迎战时,本人则骤然急转,向阵基处扑去。 然而,这一世,他们的修为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了,无异于朗月与萤辉、高山与土丘;而她这个反抗的举动,也无异于螳臂挡车。 还未等丹黄宝自爆,梦化仙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那里穿出一个大洞,伤口处灌入冷风,凛冽的痛楚阵阵袭来,她带着悔恨与不甘失去了意识。 …… 这好像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丹黄宝没想到此后自己会一次又一次睁开眼睛。 从被梦化仙杀死之后,她一次又一次的转生,当过王侯贵胄家的世家贵女;也当过市井街巷里的小家碧玉;当过父母不详的红尘遗孤,也当过备受娇惯的独生小女儿…… 丹黄宝总是在能抽身的时机,迅速了断尘缘,踏入修仙之道。 但是随着轮回次数的增加,丹黄宝发现她的修行资质时好时坏、全凭运气,哪怕最好的一次也远远不及当初身为凤凰时的水平。 记忆也在无数次轮回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始终记得要阻止梦话仙,却时常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何要阻止玄天老祖,阻止他做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早晚有一天,她会将一切都忘掉。 第99节 丹黄宝在一次轮回中,找到当初飞升时因为劫雷影响,散落各地的碧落残简中的一块,将记忆一股脑尽数灌入。 随后,丹黄宝又在数不清第几次轮回中,找到当初藏在欢喜地的一片凤凰尾羽,在元宝派地下试炼秘境中,留下一道气息微弱的传承。 她为未来卜了一卦,乃是枯木逢春之兆,大凶中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 丹黄宝决意以自身为棋子,布一个静待有缘人的局,如果那个有缘人是自己的话,便最好不过。 她故意调整自己幻象的容貌,一方面是怕梦化仙找到这里,另一方面也怕后来的自己提前得知端倪,毁了整盘棋。 在她冥冥中的引导下,未来的自己有朝一日总能拿到碧落遗书,得知一切真相,希望那时还来得及。 万年后。 一个被抛弃在街头的小丫头睁开眼睛,她是个无父无母无姓名的小乞丐,她彻底遗忘了一切,也忘了自己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丹黄宝。 那时玄天宗已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那时元宝派不过是一岌岌无名的破落户。 历史大幕拉开,命运齿轮转动。 这一次,涅槃的凤凰可否能得偿所愿呢? …… 奉曦和岛,玄天宫内。 梦化仙拨弄着手中罗盘,似是在起卦,又像在玩弄卦盘,指针拨了一圈又一圈,掌中卦象变了又变,他却是一副百无聊赖模样。 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侍立在旁,明明看上去稚嫩无比,却穿着老气横秋的秋香色道袍,将一头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整齐的道姑髻,只插了一根朴素的楠木簪子。 少女从旁观察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师尊,您在算什么?算了那么多遍都算不成,看上去可真难算。” 梦化仙似梦初醒,看向身旁少女:“卓卓,你何时来的?今日没有去修炼?” 卓卓躬身施礼:“师尊,您吩咐我今天把您的书都搬出来晾一晾,卓卓做完了活,特来找您复命。” 可没想到师尊一看罗盘就是大半天,从黄昏时分看到如今,天都快亮了,她不敢打扰,从旁边等着,等到现在。 梦化仙偏着头凝视手中罗盘,指针刚好停在大凶之位上。 “我在算一位故人,算算她何时来找我,再不来可能就来不及了。” 少女有些困惑:“一位故人?” 梦化仙不知为何,今日起了一些谈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有好几百年,连修仙的资质都没有,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咦?一个凡人,如何能活好几百年? 少女听得更加云里雾里,但是又怕问多了显得傻气,便故作老成的点点头,未曾问下去。 梦化仙搭眼看卓卓,这孩子的修为近些年涨了不少,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事情都交代了吧。 “卓卓,为师近日感应修为,盈满似溢,应当不日便要飞升,这才怀想起一些往事。等为师走后,玄天宗就靠你支撑门面,宗门内哪些弟子可信,可为你助攘,我都给你细细讲过。” 卓卓稳重应道:“是,我都晓得。只是师尊,您真的要——” 少女已被交代过,师尊早晚要飞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突如其来,心中难免有些慌乱、惶恐和惆怅。 梦化仙知道卓卓不安,安慰道:“别怕,你已经帮我管理山门一甲子,为师相信你能做的很好,甚至青出于蓝。有你接任宗主,我很放心。” 被师尊如此信任,怎能不感动。 少女眼神坚定:“我定然不会辜负您所托。” 梦化仙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交代。近日为师探得,咱们修仙界有一个小门派叫做元宝派,他们身怀诡秘之法,能够夺取整个修仙界气运供弟子修炼。” 梦化仙故意说的似是而非。 “奈何我没有证据,留在此界也时日无多。接下来,你还有一项秘密的任务,不断削弱元宝派,尽力让他们弟子凋零,不成气候。” 卓卓不由义愤填膺:“竟有如此卑鄙鼠辈,但是既然是个不知名的小门派,我们为何不立刻带着人手处理掉此事,再将其恶行昭告天下呢?” 梦化仙叹息道:“咱们没有证据,又说服不了世人,便该疑罪从无。我已经算到,待到一定时机,证据自会显现,届时你便可以带着玄天宗弟子将其铲除。” 卓卓迷惑不解:“可是——什么时候会遇到那个时机呢?” 梦化仙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等你遇到就会知道了。” 他将罗盘放在一旁,端起了茶。 “好了,我乏了,你先退下吧。” 卓卓恭敬应了一声“是”,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深浓夜色之中。 梦化仙满意看着卓卓背影,小姑娘是真的很好骗,又听话又尊重师长,对自己说得那些道理,从来没有过怀疑的时候。 感受着从元宝派阵基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气运之力,梦化仙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这些年他一直依靠汲取元宝派这个真正修仙界第一大宗门的气运维持寿元。 这些愚昧的元宝派弟子,除了丹黄宝没有一个能顶事的,居然还认为自己门派遭受到了诅咒,因此才会有灵气溃散的现象…… 不过他们蠢一点更好。 他正可以借此气运之力化身这方小世界的“天道”,只要卓卓接下来继续不断削弱元宝派,等元宝派弟子一个不剩,这个宗门从世界上消失的时候,他一定可以立地飞升! …… 丹黄宝在还保有记忆的岁月里,时常会回想起登仙道看到的景象,那是比梦化仙更加危险的威胁。 什么飞升为仙,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那一天,她渡过天雷劫,顺着登仙道向上,看到了一团璀璨的光源,那里蕴藏着无数自然生长的因果规律,令人观之目眩神迷。 看到光团的瞬间,丹黄宝冥冥中就知道这是世界本源。 不知不觉间,丹黄宝意识迷离,顺着登仙道越攀越向上,一股强烈的欲望催动着她,一定要碰一碰那顶端的光团。 就在丹黄宝看得如痴如醉时,她脚下意外跌了一跤,回首一看无数法器符箓破破烂烂的遗留在台阶上,甚至不乏能够令整个修仙界疯狂的上古至宝。 这里像是无数宝藏的坟墓。 丹黄宝忽然悚然一惊,她是个谨慎的人,为何自己会忽然想碰那个世界本源? 她清醒过来后,在宝藏堆里发现了一颗回影石,乃是上一届飞升前辈遗留,道尽此间真相。 无数飞升修士顺着登仙道而上,然后爆炸成一道极为充沛的灵气团,尽数被这个小世界的本源吸纳,灵气在积聚不散,经年累月已经成了非常恐怖的一股能量。 世界本源的容纳量是有限的,这个容纳量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哪怕再多一个修士飞升,这个小世界都一定会发生大爆炸,届时无论修士抑或是凡人全部要灰飞烟灭。 那些强大的妖兽和修士都这样猝不及防的“飞升”了,她是最后一只凤凰,也是改变这场悲剧的最后一个机会。 凤凰浑身腾起火焰,向登仙道撞去,如同一道最为璀璨的烟火。 无数凤凰业火在登仙道上燃烧,凤凰一次又一次撞向登仙道,鲜血从她的喙处、头部流出,翅膀被撞得折断,羽毛炸开,翻出奇怪的弧度。 在无数次撞击下,登仙道轰然断裂。 凤凰哀鸣一声,骤然下落,渐渐化作一团火球,火球燃尽了,唯余漫天渺小的埃尘。 凡人界,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她有着一双看透沧桑的眼睛。 登仙道消失,飞升带来的灵气自爆被阻止,又因身负涅槃的能力,丹黄宝的灵魂阴差阳错躲过一劫,陷入无穷无尽的轮回之中。 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她呼唤着婴儿的姓名。 “谷小草,谷小草,你该醒过来了。” 眼前的母亲神态焦灼,渐渐变幻了模样——唇色不点而丹,一双桃花含情眼,仿佛收敛了世间最美好的春光,美的惊心动魄。 是巫娆。 谷小草,不,亦或者可以说是丹黄宝,因为这一声呼唤,从一个漫长的迷梦中醒过来了。 …… 留在碧落遗书中的传承终于被唤醒,经过一万年之久,等来了它的主人。 谷小草恢复前世今生一切记忆,也终于感受到巅峰时的实力,体内灵气从未有过如此充盈的时刻。 对比之下,后来修炼出来的那一丝魔气实在不够看,甚至正在渐渐溃散。 她醒来在巫娆怀中,忍不住问他:“你如何可入我的梦?” 巫娆抚过恋人发丝,又抚过后背,像是纠缠也像是安慰:“我们之间系着拉郎配呢,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哪怕你去了一个醒不来的梦里。” 腿上伤口的刺痛传来,谷小草真正从恍惚状态下惊醒,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角楼天花板还在向下,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要被压成人饼了! 谷小草周身灵气狂涌而出,她化身一只火红的凤凰,赤色的尾羽炸出绚烂的火焰。 凤凰扬起翅膀,腾空而起,直接像切豆腐一样,从下而上把角楼钻出一个大洞。 楼体被破坏,机关声骤止。 凤凰锵锵鸣叫,在空中盘旋一圈,指爪向角楼抓取,整个角楼不堪一击、轰然倒塌。 凤凰落回地面,重新变为人形,巫娆接住了从半空中直接跳进怀里的她,丹黄宝的记忆他已尽数浏览过。 “我们得找到梦化仙,阻止他继续飞升。” “梦化仙借助元宝派的气运之力,已经是天道本身,不过他选择了一种外在的显化,他是这个世界的太阳。” 谷小草扬手指向高空。 凤凰攻击角楼时,撕破了卓卓布下的结界。 正值午时,太阳已经升到最高的地方,万里无云,灿烂热烈的日光照耀着整座空中岛屿。 太阳是如此明亮,好像能照的大地再无阴影。 第九十八章 终章[v] 玄天宫内,正午已到,阳光透过特质琉璃窗射入室内,创造出极为神奇震撼光影效果。 位于大殿正中宗主九龙座后,有一道精美绝伦的山河图屏风,在阳光照耀下,瞬间风流云东、光华灼灼。 正在玄天宫内外为此啧啧称叹时,太阳正中间位置出现了一个不断放大的黑点。 在众目睽睽之下,似有神仙中人,头戴金冠、身着流光溢□□紫色纱织道袍,在璀璨的光路之中御空而行,其身姿飘忽不定,不过瞬息便落于屏风前。 “师尊?!” 卓卓观其模样,竟与师尊梦化仙一般无二,立即伏地而拜。 第100节 在场数千玄天弟子,见卓卓跪地,口称师尊,也不由随之齐齐叩拜,一瞬之间内场的人皆伏拜在地,场面蔚为壮观。 然而,梦化仙步履不停,从卓卓身旁匆匆而过,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消失在殿内。 卓卓高呼师尊,起身追出去,却在大殿门口追丢了。 宫内安放的回影石持续运转,场外前来参加千秋宴的宾客,通过实时直播的共千里看到这一幕,一时间甚嚣尘上。 整个玄天宫内外喧哗声不绝。 乔巧巧挤在人群看热闹,但是她站的太靠后,怎么垫脚也看不到内场的情形,忍不住拍了拍前面的修士。 “道友,道友,里头这是怎么了,那男的谁啊,怎么所有人一下子全都跪下去了。” 她前面的修士倒也好脾气,扭头回道。 “说是玄天老祖显圣了,那似乎是梦化仙。” 两人打了照面,顿时目瞪口呆。 “乔巧巧?” “捻尘缘?!” 下一秒,他们又不约而同问对方。 “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算是谷小草的朋友,自元宝派出事儿后久别重逢,又问出一样的问题,尴尬中又感觉有些好笑,遂忍俊不禁。 乔巧巧:“我先说吧,乐乐堂收到了请柬,我是代表乐乐堂来的,和我一道来的还有山雨娘娘和知了姐。诺,她们就在人群外头躲清静呢,这里太吵了。” 捻尘缘顺着乔巧巧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山雨娘娘和王知了站的离人群远远的,似是正在闲聊。 这时,从他袖中钻出灰色的一个东西,吓了乔巧巧一跳。 那东西站上捻尘缘肩头,乔巧巧才看清楚,原来是当初驻扎巫娆洞府看门的吞脊兽嘲风。 嘲风一来便先声夺人:“乔姑娘,我方才便想出来跟你打招呼,可捻尘缘这家伙把我藏在袖子最里面,很难往外钻。” 石兽毫不客气地跳到捻尘缘头顶,甩了甩根本飘不起来的鬃毛。 “听说千秋宴有便宜占,我们是来捡漏的,你不知道这家伙又扣又财迷,幸好我是石头做的用不着吃饭,不然他可能就不要我了。” 乔巧巧两人寒暄着的同时,大殿内浣花、碧游、冥海三仙门的来朝贺的掌门也终于回过神来,花万仪当先向卓卓走去。 她笑吟吟地夸赞:“老祖显圣,是为祥瑞之兆,看来玄天宗要更上一层楼了。” …… 玄天宫后殿,梦化仙逆光而来,宛如赴一场精心准备的约会。 不过须臾之间,梦化仙已经来到谷小草和巫娆面前,见两人全幅戒备,不由傲然而笑。 他直接忽略了巫娆,转而向谷小草拱手施礼,姿态慵懒中带着些许敷衍,一双眼睛若有似无打量着谷小草。 “师尊,我终于等来了你,此去经年,可是还别来无恙。” 梦化仙越是从容,越显情况危险。 谷小草浑身紧绷似弓弦:“这些年间,你靠吸收元宝派的气运替代了原本的天道,我撞断登仙道的原因,你也应该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谷小草回忆起一些灰暗的往事,但她忍着心头的五味杂陈,耐下心来劝道。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飞升,那些所谓飞升的前辈都是灵气爆体而死,他们的灵气都被世界本源吸收了。” 谷小草想不明白:“梦化仙,你为何非要执念于飞升?如果你飞升失败,自爆的灵气被吸入不堪重负的世界本源,这个世界就会灰飞烟灭。” 然而,谷小草的劝说在梦化仙听来,全是优柔寡断的废话。 梦化仙露出笃定之态:“所谓放弃,不过是懦弱者的借口。没想到师尊从小便教导我’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的道理,却也变得如此懦弱。” “不过,这世间向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将继承你的衣钵,拥有超越于你的勇气。我已经找到办法,即将成为整个修仙界第一个成功飞升的人。” 谷小草感觉梦化仙说这话听来很不对劲。 “什么办法?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梦化仙神态透出睥睨天下的自傲和不凡,他带着一抹偏执的笑意,陷入了狂想。 “师尊,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偏偏不肯死,还救活了你那情人,徒儿飞升的进程本来还可以再快一些。” “胡不归的原主大概是最早发现登仙道,建造阵基的某位上古大能。你可能不知道,这东西能恢复登仙道阵基的灵气。” 谷小草闻言,想起当初复活巫娆时,他似乎成了一个吸收灵气的黑洞,难道那些灵气都是从—— 梦化仙点头:“你想的不错,那些灵气都是我辗转多年,从阵基中吸收而来,是助力我化身天道的一部分能量。” 梦化仙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不怀好意扫视二人。 “你的眼泪修复了胡不归,那片胡不归和他的灵魂融合,害我失去大量灵气,害我空负一身气运,却不能飞升。你们将我逼到如今这副局面,不能死的太过轻易。” 对方杀机隐现。 巫娆心中怒火积累到极点,胡不归在他袖中嗡鸣一声,旋飞而起,整个阵基内蕴的灵气汇聚于他一身,已不可小觑。 饶是梦化仙倨傲自矜,也不免添了几分谨慎。 巫娆冷笑一声道:“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梦化仙被扫了面子,越发愤恨。 “我是整个修仙界敬重畏惧的先辈,而谷小草已是人人喊打的魔道。只要我令这些愚蠢的修士对你们群起而攻之,所行无所悖逆者,你们又安能和整个修仙界作对?” “谷小草,我要让你臭名昭著的死去,死在你想拯救的众生手中,而我终将飞升永生。” 梦化仙提到飞升一词,神态不免愈发显得疯癫痴狂,他并不在乎将飞升计划说给眼前二人,甚至渴望向他们炫耀展示这个计划。 “我现在之所以无法冲破世界本源,获得飞升,一定是因为灵气还不够,力量还不强大。” 梦化仙谈起飞升来,可谓滔滔不绝。 “不过,我已经想到。既然我能改造登仙道阵基,吸走你们元宝派的气运,何不依靠这座阵基,将整个世界的灵气化为已用呢?” 对方眼底闪过一抹暗红,谷小草这才惊觉,梦化仙对“飞升”的执念,已经让他走火入魔。 如果不阻止对方的话,世界本源崩溃,所有人都活不成了。 谷小草咬牙,挡在梦化仙面前:“其实我如何死去,还是如何活着,无所谓,但你绝不可飞升。” 梦化仙露出古怪的笑意。 “你阻止不了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待谷小草两人反应,梦化仙已经飞速消失在原地,高空中的太阳骤然爆发出极为刺目的白光。 一道雄浑的声音携威压而来,响彻四方。 “吾乃天道显化,特赉密令,以警众生。元宝妖人,桀逆难赦,妄入玄天秘处,祸推此界量劫,与示告汝诛之。” 此言落下,云海中的地蛟受惊烦躁不安,接连跃出云层发出龙吟之声。 玄天宫正殿,众人亲眼目睹,那个面目仿佛梦化仙的神灵,身披霞光万丈,顺着灿烂明亮的光束,身影逐渐消失在太阳里。 元宝派?是那个顶顶有名大魔头谷小草闯进来了吗? 梦化仙消失后,整个玄天宫后殿尽数倒塌,以卓卓为首的修士们见此异状,立刻赶来后殿查看情况。 众目睽睽之下,谷小草和巫娆暴露无遗。 真的看见谷小草和巫娆在这里,修士们好像见了鬼,人群间响起嗡嗡议论声,共千里直播内的弹幕也都炸了锅—— “那是谷小草吗?我不行,我腿软了,听说这魔头把去庙里找她的人全杀了。” “不光有谷小草,好像她旁边站着的是巫娆,他不是死了吗?” “救命,我在现场,这里要打起来了。” …… 迎着人群异样且排斥的眼光,谷小草冲天比了一个中指,大喊道:“梦化仙!你给老娘来阴的,装神弄鬼倒有一套。” “听说过民间生肖故事吗?!猫教老虎尚留三分余地,姑奶奶身上的本事,你小子还没学到家呢!” 谷小草身上燃起火焰,转瞬化作火球,一只凤凰浴火而生,伸展双翅扶摇直上九天,熊熊燃烧的火苗,追随着凤凰金红色的华丽尾毛,形成了一个火龙卷。 凤凰引吭高歌,锵锵之音令人神清目明。 此时众人心头无一不添了些迷惑,凤凰是能够带来吉祥的瑞兽,如果谷小草跟凤凰沾上关系,她不该是大奸大恶之徒才对…… 火焰四散,飘飞落在众人头顶,融化在众人意识灵台中,也带来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 登仙道断裂的真相,梦化仙的阴谋,九重天上的世界本源,以及,数万年来无尽的轮回…… 有些感性一些的修士,已经不由自主流下眼泪,看待天上盘旋的凤凰,也不再是攻击性的目光。 就在此时,张道玄越众而出:“大家不要被妖术迷惑!天道至公,是不会冤枉好人的!玄天宗这上千年来,一直都在扶弱济困,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啊!” 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天道显照”事件背后的波谲云诡。 “梦化仙不是飞升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叫做天道显化?梦化仙合身天道了吗?和先前说的飞升不一样,倒是和谷小草说的对的起来啊。” “这么说来,元宝派的很多罪名,不都是玄天宗最先发现、最先揭露、最先定罪的吗?” …… 此事众说纷纭,大家渐渐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甚至已经一部分修士开始向巫娆所站的方向聚拢。 王知了本来陪着山雨娘娘站在人群中,此时有意无意说道。 “我看不出谷小草如果没有死,会有什么危害,她入魔后也从来没有主动出来惹过事。但是如果梦化仙真的还活着,谷小草说得都是真的,那这个世界就会被毁掉啊。” 捻尘缘率先走到巫娆身边:“嘿,欢迎回来。” 站在他肩膀上的嘲风,看到巫娆顿时眼泪汪汪:“仙君!你活过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害怕!我就知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呜呜呜……” 吵闹的像是八百只鸭子。 乔巧巧干脆跳起来,冲着天空挥手:“谷小草,去干掉梦化仙,我支持你!” 当然,更多人还在观望,观望着卓卓和玄天宗的态度。卓卓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沉默,她长久的仰望天际。 原来一切早有迹象,少年时的孺慕总是得不到回应,从被挑选出来的那一刻,就不断被灌输着元宝派邪恶的想法,甚至一丝怀疑动摇都不可以有。 但是那时的元宝派,不仅羸弱不堪为敌,甚至连小偷小摸的弟子都没有啊。 第101节 原来,我所谓的公正,原来是被欺骗,被操纵,被愚弄的无知。 原来,我的“公正”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我的手沾满了鲜血与罪孽。 卓卓离开玄天宗的人群,一步步走向巫娆,她转身面对昔日门徒,选择坚持着她脆弱不堪的公正,纵死而无憾。 “我相信谷小草。” 张道玄面色阴鸷:“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跟你们客气了。” 他伸手,在场一多半修士如同提线木偶般定在原地,他们目光逐渐变得呆滞,随着张道玄的手势,齐齐调转了方向。 无声无息的,张道玄已经将傀儡印种在与他接触的所有修士神魂上,被他首先控制的,更有碧游宗、冥海宗掌门,伯兼、辛子追这两大巨擘。 “傀儡”在张道玄的操控下悍不畏死的向剩余修士冲去。 两股人流,至此如不可融合的潮水,冲突,对撞,打在了一起。 巫娆的胡不归穿破数个傀儡,紧追在张道玄背后,后者借着人群掩护,躲在大后方手掐法决,总能找到几个替死鬼,挡住胡不归的攻击。 于此同时,天空中的凤凰扇动翅膀,加速向太阳飞去。 梦化仙现身应战。 凤凰烈火与太阳真火狰狞的缠绕,无声的对抗,火团如雨般落下,让整个玄天宗成了一片火海。 梦化仙借着阵基力量,吸纳消耗着凤凰身上的灵气,再将之转化为浅冰蓝色的灵气碎刃,铺天盖地向凤凰攻去。 凤凰张开双翼,迎着利刃飞翔,哪怕羽毛合着淋漓鲜血凋落,哪怕轮回无穷无尽,哪怕被世人唾骂,也依然心向众生。 巫娆甩脱张道玄,追着谷小草而来,用源源不断地灵气光罩为她挡开利刃。 胡不归在空中盘旋,直接影响了梦化仙对阵基的控制,大量灵气涌入巫娆体内。 趁此时机,凤凰伸出双爪,狠狠抓上梦化仙的眼睛,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狰狞的创口。 有胡不归妨碍,梦化仙一人抵抗两人,却有些力不从心。三人从天上打到地下,梦化仙且战且退,渐渐走到张道玄身边。 张道玄见状,立刻指挥无数“傀儡”蜂拥而上,让凤凰投鼠忌器,没办法攻击梦化仙。 他则跪地俯首道:“主人。” “你不错。”梦化仙抚了抚张道玄头顶,像是在奖赏一条最乖巧的狗,他看向巫娆:“但可惜了,我碰见了一个棘手的对手。” 胡不归能扰乱阵基,但阵基是他的灵气来源。 其他人都不足为虑,但是如果不把巫娆干掉,他会一直受胡不归挟制。 梦化仙手下用力,瞬间穿透了张道玄的颅顶,从中搅动一番,抽出一颗晶石,随着晶石被吸收粉化,张道玄也像一个破布娃娃般倒地。 张道玄的皮肤血肉,渐渐变成了木制肢体关节,原来他本人竟也是一个傀儡。 梦化仙周身灵气暴涨,借着傀儡印的威力,指挥一部分修士向谷小草和巫娆攻击,后者害怕伤害被操控的无辜修士,顿时束手束脚,显出几分颓败之势。 …… 乔巧巧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倒霉,她本来知道自己修为不咋地,特意躲在旁边,拿着一张弓箭给敌人放冷箭,十次里头九不中。 结果不知道被谁给推了一把,一个不小心就卷进敌方阵营了。 在混乱的人流中,乔巧巧被裹挟着向前走,时不时还得战战兢兢躲个从耳边飞过去的法器,因为看上去太过浑浑噩噩,居然和那些被操控的傀儡有点像,没有被发现。 走着走着,她发现那个金光闪闪的大坏人梦化仙,莫名其妙离自己越来越近,当然那边还有乱飞的胡不归,一脸杀气的巫娆仙君,爪子一抓一个大坑的凤凰…… 别问,问就是害怕jpg。 恰逢凤凰从低空越过人群,向梦化仙脑袋正面冲去,胡不归夹击背面,梦化仙往侧面躲,旁边都是傀儡,他无所谓的露了破绽。 乔巧巧愣住了,这距离也太近了,这破绽也太明显了,只要举起箭,就可能射中啊。 她来不及多想,抖得筛糠一样举起灵箭,拉弓,嗖的一声,箭射了出去。 十次九不中,但是这次就中了。 梦化仙感觉侧面风声袭来,下一瞬太阳穴处发出剧痛,黏湿的液体潺潺流出…… 世界倾覆,他张大眼睛,额前的创口鼓动风声灌入,第一次感觉血液是如此冰冷。 梦化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杀死自己的不是谷小草,也不是巫娆,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是他看不起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一个瞬间,他的心中念头纷繁而过,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少年时和师父呆在一起的欢悦,壮年时恨天道不公的意难平,再到后来化身天道的冷清寂寞。 凤凰清唳一声,巨大的火球破空而来,将梦化仙包裹于其中,燃作一团飞灰。 凤凰烈火的灼烧,令其在弥留之际也感受到了无尽绝望与痛苦,梦化仙听见自己发出了不似人声一样的哀嚎。 那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声音。 魂飞魄散。 立足九天之上的壮志凌云,也就这样顷刻烟消云散了,好像一场荒诞喜剧。 …… 元宝派,定星辰。 这里矗立着许许多多的衣冠冢,谷小草和巫娆并肩而立,两人皆身着红衣。 一阵风拂过,他们的发丝纠纠缠缠的结在了一处去。 谷小草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 “胡,胡老头儿,你们走了,走的太早,都来不及给我们主婚了。不过,我们有天地为媒,就这样结个生生世世的姻缘也不错。” 巫娆看着眼前墓碑。 “梦化仙已是魂飞魄散,果真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谷小草,倾身将她揽在怀中,垂眸在她耳侧温言低语道:“我已算出你胡师叔他们转世,这次怎么如此沉得住气,没有吵着闹着将他们带回来?” 谷小草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只是眼角蕴起浅淡的红晕,终而还是未肯叫一滴泪落下。 “不必了。知道他们过得好便安心了,若有缘分,终会再见。遑论为仙为人,不过殊途,同归。” 巫娆不愿叫她忧思过虑,便立即转了话题。 “梦化仙手艺倒不错,他改造的那个阵基,后来也派上了用场。我们用胡不归当媒介,把世界本源的灵气团逐渐都消化了。” 谷小草闻言,果真眉目渐舒:“梦化仙知道得气死吧。那些灵气我们也都没要,借着一场雨还给了众生。待到明年草木生发,庄稼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谷小草想了想,又道。 “哦,对了。登仙道已经被大伙群策群力彻底毁了,不会有人再飞升,说不定后世,会渐渐有人忘记这个世界还有神仙呢。” 巫娆又倒了两杯酒,他们手腕交缠在一起,相对而饮,一个绯红了双颊,一个醉意染上了眼眸。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后面会有番外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