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香》 第1节 《一炉香》 作者:不若的马甲 文案: 地产集团总裁vs殡葬铺女老板 让生者安居——为逝者送行 唐起不由想起当年,秦禾逼近的冷眼,和一双血手,捏着他的脸颊,用力的像一把铁钳,警告他:“小朋友,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听见没有!” 唐起记得很清楚,秦禾是怎么吓唬他的,抹他一脸血,在漆黑阴冷的深山中,阴沟里,语气森冷得像个夜叉:“不然,我就把你活埋了,跟尸体埋在一起。” 一句话简介: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 立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女强 姐弟恋 主角:唐起、秦禾 ┃ 配角: ┃ 其它: 【 卷一 鬼葬之墟 】 第1章 江明成是唐庚的助理,也在为唐起效力,经常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分地在两兄弟之间转轴,牲口一样加班到早上八点,还没来得及闭眼,领着电子标书又火急火燎赶去政务中心。 他自己私底下跟朋友在天津弄了个建筑公司,包点小工程,打眼望去,几十头财狼全都盯着一块肉,也不知道谁会如愿以偿,啃下这块香饽饽。 唱标刚结束,所有公司的报价已经列在了他的文档中,回车键一敲,发送到唐起邮箱。 没几分钟,可能对方只是大致瞜了一眼,就帮忙估出来个结果,回他一条简讯:“没戏,撤吧。” 又白辛苦了,江明成笔记本电脑一扣,夹在腋下,踏步出了大厅。 现在一点四十八分,他没吃早午饭,饿着肚子在kfc的窗口点了只汉堡,随便垫吧两口便驱车赶回集团。 江明成一头扎进办公室,手里的文件刚理完,投拓部的小李又送进来一沓新文件,笑眯眯搁在办公桌上。 江明成灌一杯苦到舌根的黑咖啡,挥苍蝇似的把小李赶出去,顶着两只鹅蛋大的黑眼圈给唐起打电话,连上线就问:“小起,你在哪儿呢?” 唐起在商业中心的一家高定店里取西装,他一个多月前来量身定制的,约了今天这个时间过来取。 老板是个及其讲究的法国人,当然,干定制这一行,不讲究是不行的,他做手势引唐起到沙发间等候,并不出声打断对方通电话。 唐起微微颔首,坐进皮质沙发里,听江明成说:“项目材料和估价我已经整理好发你邮箱了,还有可能会涉及到的相关法律条例,也有跟周律师对接,并在对应栏明确标注,你看一下。” “嗯。”唐起已经大致扫了一遍。 江明成继续说:“开发商资金断链,银行也不愿意继续放贷,加上产权不明晰,中间还存在七七八八的债务纠纷,最后就留下这么个半吊子工程,麻烦得很。” 唐起听出对方的焦虑,笑了一下,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哪个走到被收购的项目不麻烦,你跟周律师辛苦跑一跑,前期接触接触,先去探探口风,对方若是有诚意出让,一般会给咱们个报价。” 像这种烂尾楼的债权债务很复杂,搅着开发商、业主及银行,江明成掂量着,有点难办:“这就是个烂摊子,你还真打算接盘啊?” “把债务理清,没有打不开的结。”唐起这会儿耐心够,告诉他,“市中心就那么大块地儿,狼多肉少,几十几百双眼睛盯着,导致地价水涨船高,有钱也不一定拿得到。” 所以唐起就想另辟蹊径,不说寸土寸金吧,但那处烂尾楼却也处在一个位置相当优越的地段,江明成懂了:“你要回来吗?我召相关部门开个会?” “不了,你们开吧。”唐起一边听电话一边站起身,里间还有顾客在量身,正跟量体师抱怨他是易胖体质,这个月没注意健身就膘了几斤,所以月初定制的礼服得重新测量修改。 唐起笑了一下,在陈列柜前挑了对领撑,让老板一并包起来。 从进店到出门,拢共没耽误多少功夫,只是取个衣服,他便把车泊在的街边,是辆三叉戟的levante,引擎盖上隆起的线条极富肌肉感,前大灯造型犀利凶悍,可以说在一众百万级的suv中独领风骚。他开的反叛黑,颜色并不高调张扬,拉开车门坐进去,内饰却选的红皮,正如他的性子一般,收得内敛且闷骚。 唐起将西装搁在副驾驶,继续对电话那头的江明成说:“多方收集吧,再找找政府主管的职能部门打探查询,在建工程项目管理部门众多,恐怕得废些心力,反正尽可能获得更多该项目的资料和信息,有助于咱们接下来的商务洽谈。务必理清产权债务及股权问题,在我们投入资金前,以免弥留的症结和纠纷阻碍进程。” 对方打了个哈欠,唐起听出倦意来:“明成哥,是又熬夜了吧?烂尾楼的项目不急这一天两天,你先回去休息,最好挂了电话就关机,别让我哥去烦你。” 江明成拿着高薪,根本不敢:“老板有令,二十四小时原地待命。” 唐起觉得他就是个金钱的奴隶,系安全带的时候另外一通电话插进来,他不再跟江明成闲聊,转切通话,对方是芬迪的配送人员,他之前闲来无事,跟要出差公干的江明成飞去罗浮宫走了一遭,想着搬家,顺便在芬迪定了套沙发,这时候已经送到小区门口了。 他之前忘了给物业打招呼,这些人便堵在大门进不去。唐起挂挡给油,levante迸进车流,没蹿几公里,主干道便堵得水泄不通,只能一个蹭一个的往前挪。他看了眼表针,腕上戴pp的白金蓝盘,夜光注射器指针及时标,方便昼夜读时,配海军蓝小牛皮表带,既复古又休闲。 这时手机叮一声响,唐起点开邮箱,扫了眼标题,又给江明成转发过去。 江明成正把笔记本塞进电脑包,准备提前下班,投拓部新来没俩月的陈嘉熙把烂尾楼的资料打印出来装订好,递给他:“江哥,这是小唐总钦定的项目吗?” 江明成随手翻看:“嗯。” “那他会亲自盯吗?带着我们做?” 江明成将资料一并塞进包里,打算带回去研究,听了陈嘉熙这话,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笑道:“小丫头,江哥提醒你一句哈,咱们这位小唐总,博士,精英,眼光毒,可以说,他比你们手上的任何一个项目都难搞,所以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使劲儿别使错了地方,踏踏实实工作。” “我就问问嘛,”陈嘉熙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目送江明成下班。 等唐起赶回家安顿完沙发,已经快到饭点了,送走配货人员,他划开屏幕,指腹拨弄到联系人列表,给他哥致电过去,接通后,那边环境很嘈杂,应该是在酒桌上,时不时拼出玻璃碰杯的声响:“小起啊,什么事?” “过两天是爸的忌日,妈让我提醒你。”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才说:“有什么好忌的,我这边回不去。” 唐起走到宽大的料理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捏在手里,问:“你在哪儿呢?” “广州,这边投了一个艺术展,我过来看看。”他身边有人问了句谁啊,唐庚答,“我弟。” “弟弟啊。”那头响起一个豪迈的声调,广东人,说一口夹生的普通话,“让弟弟过来啊,我要跟弟弟喝两杯。” 唐庚应付:“他人不在广州,来不了。” 那人嗓门儿很大,跟个喇叭似的喊:“飞过来啊,我们等。” 唐庚笑着打哈哈,跟唐起说了句“就这样吧”,直接把电话挂了。 唐起把手机往台上一撩,灌了口水润喉,想着一大堆事儿要忙,他到书房开电脑,登录邮箱,刚点进去,手机又响,他接起来,用一种应酬的口吻,热络道:“王总……不好意思,我下午不在集团,这会儿刚看见……没问题……合同我让法务拟好了带过去……明日吧……您几点的飞机去成都……那我们提前赶过去,一点半在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好的好的……明天见……” 电话挂断,又给部门同事打过去,让法务准备跟恒升置业合股开发的一个商品楼的项目合同。 交代完细节,他才开始处理邮箱里的文件,一一回复完,又将江明成整理的烂尾楼项目资料下载,做进一步分析研究。 熬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到集团,还没踏进办公室,一沓一沓的文件就跟着助手追着屁股后面交上来了,有的要他签字,有的要他过审,有的要他做决策。 唐起坐进皮椅里:“帮我带份早餐,牛奶三明治谢谢。” “好的。”助手将文件搁在他的右手边,转身走出去。 大概十点钟,法务部已经准备齐合同,在岗位上随时待命。 江明成今天迟到了,胡子都没刮,匆匆赶过来,一脚踏进办公区,每天就跟打仗一样,投拓部的小李坐在工位上,忙得没时间挪屁股,习惯性用大嗓门隔空传音:“门头沟新城街区的地块保证金打了没有,把回单拖给我!” “妈的。”有人骂了句,“开户行都没发给我,挂牌文件传到谁手里的?” 小李怒道:“马上就要截止了,财务部每次都要卡着点打保证金吗,误了时辰算谁的?” 财务怼回来:“几个亿的保证金,不卡着点打,你知道一天的利息多少吗?!” 江明成由着他们喊打喊杀,穿过乌烟瘴气的格子间,推开唐起办公室的门,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说:“我晚上约了&行的行长吃饭,你出个面。” 唐起的脸已经转向江明成,下巴却还偏在电脑前,盯着土地资源信息平台的网页,拉动鼠标:“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应酬的。” “有什么办法,老板又不在。”江明成撑着办公桌面,“溪水湾的项目要融资,款项必须尽快到位,现在是半天都拖不得。” 唐起终于从电脑前抬起眼睛,看向他:“吃完饭是不是还要陪唱歌陪跳舞?” “那就看你们高兴了,玩玩儿也不错,”江明成说,“晚上八点,粤财jw万豪,我订了包间告诉你。” 唐起项目都懒得看了,他站起身,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唐起头也不回:“跟恒升签合同。” “你晚上记得别迟到。” 第2章 下午签完合同,唐起带法务跟项目负责人及助理在附近的商圈吃了点东西,差不多已经三点半了,若回集团再辗转万豪,路上都会耗去两个多钟头,耽误事儿,他干脆就近找个咖啡厅办公,让余下三人自己打车回去。 临别时,助理站在橱窗外接了个电话,又颠颠儿往回跑:“小唐总,溪水湾的景观设计方案出来了,准备组织工程、营销、成本及相关部门过会讨论,您看这个时间订在明天上午九点半行吗?” 唐起翻开笔记本电脑,想到晚上要陪酒,不知会喝到哪种程度,万一明早起不来:“下午呢?” “下午还有个项目定位会,两点半。” 他略一思忖,半点儿空余时间都挤不出来:“挪到晚上吧。” 确定完会议时间,助理准备离开,步子迈得急,肩膀却撞到了一位路过的女子,手上刚打包的咖啡泼了她一裙子。 助理手忙脚乱的道歉,急慌慌到唐起这桌抽纸巾,帮对方擦拭,一口一个“对不起”,并主动提出赔偿她送洗费用。 女子脸色极其难看:“我下午还得上班呢!” 这一片儿基本全是写字楼,精英白领来去匆匆,大多数约在咖啡厅来谈工作谈业务,或者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面色蜡黄得跟透支了三天三夜差不多。 助理一个劲儿抽纸巾道歉,那女子还想说什么,一抬眼,瞧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时,将所有的愤懑全部压在了舌根下。 她在职场淬炼多年,一眼扫过去就能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 眼前这个,西装是高定的,面料质感非常好,她虽看不出来牌儿,但名表她认识几个顶奢品牌,知道普通的工薪阶层不戴这一款。 领带是爱马仕的经典系列,曾在时装周的秀场上亮过相,别一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领带夹,镶钻的,精致极了。 那张脸更精致,像广告墙上抠下来的平面模特,下巴修得比女人脸都要干净。 而且香,走近了,一股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儿,她借机就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抽纸巾擦小腿根的咖啡渍。 当着直属领导撞出个‘事故现场’,助理心慌不已,还在努力善后。 “算了,你走吧。”那女子说,“我这样也不能再回去上班,今天只能跟这儿写方案了。” 第2节 助理转眼珠子看唐起,盯着她跟自己领导凑到一个卡座里,欲言又止了半响,最后叫了声:“小唐总……” 笔记本垫在长腿上,唐起一直盯着显示屏阅览ppt,内容是早两天前就已经躺在他邮箱里的对竞品楼盘和对标公司的项目考察分析报告。 唐起闻声抬眼,似乎根本没将这个插曲当回事,对助理平静道:“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转而下巴朝身边的女子一抬:“给这位女士也点杯咖啡。” 助理一张脸腾地就红了,犯了错似的小声应承,问完女子喝什么,就去柜台点咖啡。 那女子转头看唐起,对方却已经心无旁骛的投入工作了。 等助理走出咖啡厅,项目负责人和法务部的已经等了半天,透过玻璃壁瞧完了事发全过程,正在那里开玩笑。 助理叹了口气:“大意了。” 咖啡厅下午没什么人,格外幽静,那女子也根本无心工作,一小时暗暗觑了唐起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搭讪:“你好。” 唐起抬起眼皮,女子便问:“你是在附近上班么?” 唐起笑了一下:“不是。” 她有心攀谈,而且对方也有礼有度:“那你在哪里工作?” “夜总会。” “啊?” 干他们这行,一天四十八小时都忙得周转不过来,还有大大小小无数个会议,经常排到晚上开,俗称‘夜总会’。 女子刚要开口,唐起的电话响,他接起来:“明成哥……嗯……知道了……不用派车,没个点儿,喝多了我懒得折腾,你就直接在万豪开个套间,我晚上住那边……行……你把包间号发……”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的目光透过玻璃墙淡淡一瞥,怔住了。 那只是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出现在人行道的对街,买走一杯奶茶,戳吸管的那只白皙手腕上赫然一圈经文符号的刺青,像手链一样,永远刻在皮肤上。 他腾地站起身,冲出去,却隔着大道,车辆川流不息。 唐起眼睁睁看着那抹背影转过街角,消失无踪。 等绿灯之时冲过去,他绕着幢幢矗立的高楼奔走,却什么都没有,就仿佛刚才自己眼花了一样。 唐起缓了好大一阵儿,才返回咖啡厅,折起电脑赶去粤财jw万豪,&行的行长刚刚到,一见面就说场面话:“小唐总,真是年轻有为啊。” 唐起跟着奉承两句,引人进包间落座。 “唐总的摊子现在是越铺越大啦。” 唐总指的自然是唐庚。 “您别说笑了。”唐起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消毒毛巾擦手,“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几个小盘,还全部落在城乡结合部,拿出来都不够看的。” &行行长是个很会聊天的,话接得相当漂亮:“我还不知道,这都是你们兄弟间精心研究的战略布局。” 话匣子一拉开,几个人边喝边聊,围绕着当下的宏观经济形势,提及共有产权房的政策,最后带入到项目开发情况,唐起就开始哭穷。 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红酒白酒交杂着灌,早就上头了,那行长也是晕乎乎的,跟他扯现在大环境不好,某某某多难熬,估计也是自身积累不够,启动的好几个项目资金断链,眼下正到处找钱。 然后就开始感叹,感叹到十一点半才散,全都已经站不稳了,被各自带来的人架出酒店。 唐起歪在椅子上,醉得满眼发花,领带勒得脖子几乎喘不上气来,他一把拉开,松松挂在胸前,又费力的解开两颗衬衣领扣,露出一片被酒精催红的皮肤。 江明成早就安排好了,吩咐唐起的助理过来鞍前马后,把东倒西歪的唐起架进房间。 倒上床,唐起茫然的看着助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来似的,口齿含糊道:“司博啊,我难受。” 听这口气怪可怜的,他帮唐起脱掉皮鞋,又转身倒水,刚端过来,唐起就趴到了床沿边干呕,司博眼疾手快,拎着垃圾桶让他吐,然后手忙脚乱的伺候到半夜。 司博的老家在四川自贡,学历不高,只读了个大专,初入职场,是靠关系当上的助理,因为唐起硕博连读的时候,他舅舅曾担任过唐起的导师,两个人私交相当不错,所以司博背井离乡来大城市找工作,机缘巧合下就到这里办了入职。 记得第一天到岗的时候,三五个同事聚在茶水间闲聊,话题都在工作上,比如某区某村某宗地,限高18米,容积率1.0,毋庸置疑,未来妥妥的低密别墅或洋房产品,司博听得云里雾里,就在旁边小声插了句嘴,虚心求教:“容积率是什么?” 一时间,茶水间噤若寒蝉,全部人扭头看向他,一张张面孔惊愕之后,就像看见个白痴,眼神分明在质问:“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司博当场就慌了,整个人惊慌失措,扣紧了手里的马克杯。 蓦地被人从身后把住肩膀,是刚巧经过的唐起,把他往茶水间外面带,然后告诉他:“容积率就是钱。”像在开玩笑,帮他解了围,唐起偏着锋利的侧脸,冲茶水间的几个同事挑了挑眉,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然后笑着捏了捏司博的肩膀,“是项目用地范围内总建筑面积与项目总用地面积的比值,它决定我能在这块地面上建多大的建筑面积,公司花了大价钱拿地,肯定要把容积率做足。还有建筑限高,自己去查。” 然后他就去查了。 唐起很照顾他,也愿意带他,但是吧,他依然谨小慎微的害怕领导。 司博收拾完,唐起已经睡着了,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安安静静的,他酒品很好,不闹人,也不瞎折腾。 司博把江明成吩咐他带过来的西装给唐起挂进衣柜里,又倒了杯水搁在床头,才打开门离开。 唐起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印象最深的只有一节细腻的手腕,缠了一圈梵文刺青。 他下床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床头柜的手机一直响,他裹着浴巾出来,把闹铃掐掉,麻利的套上西服,直奔集团。 刚坐进办公室,投拓部的陈嘉熙就送来一杯蜂蜜水,暖胃解酒。 哪怕宿醉,唐起也不憔悴,收拾得体体面面,精精神神,随时保持住最佳状态,笑道:“连司博的活儿都抢着干了?公司招你到这个岗位,可不是用来伺候我的。” “司博被江哥叫去啦。”陈嘉熙性格开朗,跟部门同事的关系都亲近,投拓部就需要这样圆滑的人,“就是他托我给您冲杯蜂蜜水。” 唐起端起来喝一口,太甜了,他习惯了什么都不加的黑咖啡:“嗯,你出去忙吧。” 今天一天的会,连午休时间都牺牲了,大家挤在公司食堂的一张大圆桌子上吃饭,司博给唐起的办公室送去一份,下来挨着陈嘉熙和小李坐。 他搁下餐盘儿,听见各位在聊大老板的爆脾气,好几回连江哥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再扯到小唐总,司博就说:“小唐总的脾气还挺好的。” 小李搭腔:“你是才没来几天,还没见识过。” 设计管理部的马上接茬:“上次咱们让设计院做的一个强排方案,是个新来的实习生接的,小唐总看了眼指标,当场就发了顿脾气,”他挺直背脊,拿筷子指点司博,鹦鹉学舌,“设计院这些人的数学都是语文老师教的吗,好意思说自己是学规划的?这种计算能力还敢跑来做强排!然后你们投拓部王总监的脸青了两天!” 司博刚入职场,不明就里:“为什么?” “含沙射影你都听不懂啊?情商低可不行哒!”但仍旧解释了句,“那个项目的规划测算是交给王总监负责把控的,结果可能漏查了,直接转到了小唐总手里,挨了一记软刀子。” “对对对。”投拓部的小朋友简直不能再赞同了,“小唐总是软刀子,而且杀人不见血,扎过来可比大老板的屠龙宝刀疼多了。” 小李乐得:“倚天剑了解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各大门派,下午两点半,围攻光明顶!”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陈嘉熙差点喷饭,赶帮捂住嘴。 一帮人边聊边笑,然后把各个高层领导轮番拉出来鞭挞了一遍,就着槽点下饭,吃得津津有味儿。 每天工作强压大,每个人的发条都绷得死紧,也就在这种时候苦中作乐。 各自吃完饭,把餐盘儿归到一处,一人拿个发酵酸奶边吸边回去。 司博洗完手回到工位上,这时小唐总拉开办公室的门问他:“看见我u盘了吗?” 司博摇摇头:“没有啊,什么u盘?” 唐起没解释:“给万豪的前台去个电话,问……”话到一半,忽地想起来,电脑包一直搁在车里,根本没带入过酒店,他转身,将车钥匙递给司博,让他去车里看看,结果司博差点把座椅拆了都没有找到。 唐起看了眼时间,差几分钟两点半,暂时顾不上了,起身往外走:“先开会吧。” 然后两场会议安排下来,开到晚上九点多,唐起让司博给附近他经常光顾的那家日料打电话,拼了两个包间,请参会的同事们吃夜饭,但他自己没去,只在下电梯时交代司博:“我明天不过来,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10 11:27:52~2021-05-11 11: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暴躁老哥 6瓶;湘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唐起一大早驱车出门,导航定位到天寿陵园,从家里出发将近六十公里,避开高峰期他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比他母亲到得早。 整座陵园依山就势,乾高巽低,园内四季常绿,郁郁葱葱,六百余亩占地面积,造了两百多亩绿化地,山清水秀的,像个公园一样。当年老爷子看中其风水,这里又背靠与明十三陵一脉相承的天寿山脉,重峦叠嶂,前望京华平川,左依生长千年“青檀古树”的檀峪村,右邻唐朝始建的千年古刹“敕赐和平寺”,且又有皇家陵寝之气派,便在这里购了块儿家族墓地,让唐家的子子孙孙以后都在此入土为安,老爷子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处,死也该团团圆圆的死在一处。 唐起抱了束白菊进方舟园,搁在他爸的墓碑前。 唐母穿一身黑丝绸连衣长裙,包住纤细的小腿,蹬一双尖头裸靴,搭西装外套,戴网格礼帽黑手套,气质极好。她跟唐起并肩,身形细瘦,年轻得不太像母子,但面容相似,都一样的标致。 “你哥不来?” 唐起道:“在外地出差。” 唐母便没再多言,静静待了一阵,唐母准备走:“下午集团还有个会。” “嗯。”唐起点头,“回吧。” “有空你俩回家一趟,妈给你们做顿饭。” 唐起笑了一下,跟她慢慢往外走:“您比我们还忙,就别操劳了。” “对不起啊,儿子。”她天天忙事业,到处飞,有几年甚至搬到了公司,鲜少回家,从来都没顾得上家庭,等一转眼,才突然发现,两个儿子都大了,还这么成器,她觉得欣慰之余,又觉得愧对。 唐起从来都没让她操过心,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跟着他哥,两兄弟感情深得她像个外人。 “好好儿的说什么呢。”唐起安抚她,“等哥回来吧,我提前跟您约时间。” 每次见面,都拉不了几句家常,话题又会拐到项目上,公事公办讲问题。 从好几个项目来看,唐母不止一次为唐起的思维感到心惊,他非常具有大局观,是个精明能干的操盘手,辅助他哥开疆拓土,每一个决策看似运筹帷幄,稳中求胜,却又在剑走偏锋,透着股赌徒般的胆气,再配上唐庚那个不择手段的脾性,俩兄弟简直就是对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唐母从不曾发觉,她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叛逆期的二儿子,在商场上利得像柄抽出鞘的刀,还没见血,就已经透出杀气了。 母子俩边走边聊,到园区大门外,停着辆改装后的黑色灵车,应是刚送完逝者的骨灰下葬,正掉头要走。 唐起不经意瞥过去,就见半开的车窗上搭着一只细胳膊,袖子挽在肘臂上,露出腕颈一圈梵文刺青。那只手伸出来,拨了拨挂在后视镜上的黑色绸布。 “妈,我看见个熟人,先走了。” 唐起匆匆扔下一句,还没等唐母开口,他已经冲到自己车里,迅速跟上那辆灵车。 灵车行驶缓慢,起步没多远,停在岔路口处等红灯。 唐起的levante并列靠过去,降下车窗,看见那只胳膊的主人坐在副驾驶上,扭着头正跟灵车司机说话。 从唐起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蓄着散在脖颈的短发。 第3节 是家里在办丧事吗?唐起不敢贸然出声,怕唐突了人。 灵车驶出去,唐起快速跟上,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拐过好几条大街,终于停在某个偏僻的路口,副驾驶车门拉开,一双黑皮马丁靴踩在地上,裹着两条秸秆一样修长的腿,牛仔裤,上身却套一件宽松素白的袍子,系盘扣,类似复古唐装风,混搭得不伦不类。 砰一声,车门拍上,她笑着跟司机摆手:“走了。” 是很熟络的口吻,绕过车头走。 “诶等等。”那司机探出头,叫住她,“钱一会儿微信转你,我下班过来找你吃饭。” “行。” 待灵车开远,唐起走下来,手把住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对着那人的背影刚要开口,身后却突兀的插进另一个粗粝的嗓音,越过他喊:“秦禾。” 然后,秦禾转过身,离着几尺远的距离,跟唐起面对面。 唐起嗓子倏地一紧,怔怔望着她,心如擂鼓地历经起一场久别重逢。 然而,秦禾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目光轻描淡写,从他身上错过去,同时越过他,走向声源:“钱叔。” “你不在家,又不接电话,快递就把包裹搁我这儿了,自己过来取。”钱叔说着,随口又问,“干嘛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见人。” “有个逝者落葬,家属请我去走一趟流程。”秦禾在最里头那张桌上拿快递,小小的一个包裹,掂在手里,顺便让钱叔捡俩个猪肉白菜包,扫码付款。 钱叔开早餐店的,白天也卖面条跟米线,再额外附送她颗茶叶蛋,分别装进两个塑料袋:“卖随葬品啦?” 秦禾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就在墓穴四角放四只元宝,取个四角压财的寓意。” “也算开个张了。” 秦禾笑了笑:“回去了钱叔,谢谢啊。” 唐起还怔在那里,眼睁睁盯着秦禾咬着包子打跟前儿慢悠悠的晃过去,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 秦禾没走几步,停在十字路口的尖角,有家打着殡葬用品招牌的铺面前。她把包裹隔在地上,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殡葬用品铺面的大门,进去了。 从墓园跟到这里,毋庸置疑,唐起的心境跌宕起伏,又说不上来那种感受,挺神奇的,她居然在经营一间殡葬店?但是她好像一点儿都不记得自己了,唐起不确定前后哪个更令他心情复杂。 他坐回车里,缓了一阵,掰开扶手箱,摸出一包烟,弹一根咬在嘴里。他很久没抽了,也没有烟瘾,只在应酬的时候才会陪着一帮老烟枪烧两根。 但是他现在特别想抽,深吸一口,压一压心绪。 驾驶车里烟雾缭绕,唐起靠着座椅,眯起眼,透过挡风玻璃瞧着那人进进出出,摆了一排纸扎花圈在门口展览。 唐起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好笑,叼着烟的嘴角弯起来,心里咂摸:“原来你叫秦禾呀。” 总算给他逮着了。 唐起把两边的玻璃往下降,让烟雾散出去,瞜一眼村道两排的店面,都是参差不齐的平房,非常老旧,墙壁斑驳,门市污脏,是那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污迹,除了重建翻新,永远都打扫不干净。中间依稀竖着几户自己违建的二三层小楼,紧夹着一条狭窄街道,坑坑洼洼的,更加透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残破像。 一根烟燃尽,唐起再次下车,油光锃亮的皮鞋踏着尘土飞扬的街面,往殡葬用品店里走。 秦禾已经换了件黑t恤,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薄得像纸片儿一样,敢情那件复古唐装是她出门装腔作势的工作服。 见有人进店,她把最后一口茶叶蛋咽下去,啜了口袋装牛奶,只在尖角咬了个洞,连吸管都没插,然后顺手把牛奶倚在架子上一尊骨灰盒旁边,问唐起:“请问有什么需要?” 唐起扫了眼那袋骨灰盒旁的牛奶,捺下心里那阵不舒服,盯着她,面对面之后,再一次确认了对方并不认得自己这件事:“今天是我爸忌日。” 秦禾把他从头到脚捋一遍,开始安排豪华套餐,什么聚宝盆、万贯金钱、金元宝、美钞、金砖金条凑了整整一大箱,再推荐一些当下时兴的苹果手机、苹果电脑、中华、玉溪等等,全是纸扎的款,能给逝者烧过去解闷儿。 唐起盯着她这些花样儿,一件一件问价钱,秦禾也一件一件的报价,最后算了个总账,两百四十九块钱,差一块就凑成二百五,满满当当两大箱。 唐起掏钱包,抽三张大钞:“现金。” 秦禾拉开抽屉给他找零,突然柜台上的手机响,唐起接过零钱的手猛地一抖,把他吓一跳,差点没捏稳。 秦禾投去安抚的神情:“别紧张别紧张,是我电话铃。” 唐起瞪着眼,简直了,谁会把哀乐设成来电铃声,里头还参着一串撕心裂肺的哭喊,随着哀乐节奏,哭得抑扬顿挫,喊得千转百回,但凡来个电话就开始哭丧,你干这行干得这么尽职尽责吗?! 唐起瘆得慌,被她那部山寨机炸裂的音质,震得汗毛倒竖。 这是业务电话,秦禾要接的,赶紧送客。 唐起一手拎一个纸箱,往店外走,他走得慢,竖着耳朵听了几句,秦禾正跟电话里的人说:“火化呀,我还是建议高等炉的,就是选项里的豪华火化炉,遗体放在尸床上,火化完后人体骨架的形体完整,出灰也干净……这得看家属的需求嘛,价格难免比普通炉要高一些……这个您大可放心,我在殡仪馆里有熟人的,肯定会好好送老人家一程……骨灰可以让礼兵代捡,但很多家属还是会选择亲自去捡……儿女要尽孝道嘛……” 说实在话,唐起听着她那些火化炉、尸床的词汇,是有点儿难以适应的,还在殡仪馆里有熟人,这关系攀得,他听着怎么这么不得劲儿? 正常情况下,不都是我跟这个市长,那个省长关系熟吗?尽往长脸了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吹,我在殡仪馆里有熟人,就刚刚那个开灵车的司机? 唐起越想越膈应,把两大箱花里胡哨的纸钱塞进后备箱,坐回车里时的心情更复杂了。 结合刚才秦禾讲的那通电话,唐起不由想起当年,秦禾逼近的冷眼,和一双血手,捏着他的脸颊,用力的像一把铁钳,警告他:“小朋友,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听见没有!” 唐起记得很清楚,秦禾是怎么吓唬他的,抹他一脸血,在漆黑阴冷的深山中,阴沟里,语气森冷得像个夜叉:“不然,我就把你活埋了,跟尸体埋在一起。” 贼拉凶! 他当时真的不经吓,被秦禾弄哭了,回头想想,可真够丢人的。 再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小朋友,已经在念高中了,十几来岁的年纪。 所以不认识吗?还要装作没见过吗?否则会不会被她殡仪馆的熟人推进火化炉,跟尸体埋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陵园介绍部分来自官方介绍,不知道怎么在文中加注,就先这样…… 感谢在2021-05-11 11:04:06~2021-05-12 08:2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叁 34瓶;_seoooo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当晚唐起就做噩梦了,梦见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山老林里,他的面前有一条宽广的长河,长河环绕着一座悬崖峭壁,黑漆漆的轮廓高耸入云,只有依稀的星光点缀在水中,却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绕着河道走,不小心脚底打滑,湿了鞋。 唐起垂头瞧,白球鞋上沾满淤泥,这是当下两个大牌的联名限量款,几波炒作营销后,价格涨幅高得离谱,是他哥托了关系好不容易订来的。 唐起伸着腿在河边的草丛里蹭鞋上的稀泥,夜晚的深山温度骤降,冷风又阴又潮,唐起只穿了件t恤套单衣,后背撩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道走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诶!有船!” 这人是跟唐起一块儿出来旅游的同班同学,一惊一乍喊了两声:“有船!” 唐起抬头,看见一艘挂着灯笼的小船,从漆黑的崖壁后面隐现出来,泛着光亮,顺着风向,缓慢的在河面中央飘荡。 “终于看见个人了。”同学说,“咱坐船吧,问问路也行,先走出这鬼地方,居然连个信号都没有。” 然后同学两手挥舞,朝着远处的小船喊了几声,山里静悄悄的,传来阵阵回音。 同学又点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朝着河心照去,以此来定位自己的位置,他喊船家,却无人应答。 唐起说:“好像没有人。” 但船只顺着风向摆渡过来,慢慢越靠越近。 两个人眼巴巴盯着,盼着,随即同时瞪大眼,因为那艘小船上挂着两只白灯笼,灯笼上蘸着黑墨描了个“殓”字。 唐起刚看清这个字,就听身旁的同学颤声道:“唐,唐起,怎么船上挂着白幡啊?” 白幡在夜风中飘摆,唐起一听同学这话,顿觉头皮发麻,直愣愣盯着那艘越靠越近的小船,中间盖了张白布,被风轻轻一撩,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一只穿着绣鞋的脚。 “死……死……死人啊。”同学吓得哆哆嗦嗦,猛地抓了把唐起的衣摆,拔腿就撤:“跑啊……” 唐起被他大力一扯,整个人重心不稳,朝河里栽倒下去,那同学浑然未觉,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死人,更何况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看见一艘载着尸体挂着白幡的小船,这得多诡异啊。 同学惊恐不已,两条腿风驰电掣的逃窜,一边呐喊:“快跑,快跑……” 嘴里催着唐起,却顾不上唐起,他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就这么一往无前的越跑越远,把同伴撇在了原地,去独自面对那艘诡异的灵船。 得亏唐起水性好,以前没少被他哥掀进泳池里,炼出来的反应,并没呛到水。 待他踩住浅滩的河床站稳时,那艘灵船已经离他不足两米远,船底的水波层层叠叠荡到他跟前,接着唐起整个头皮都炸了,眼睁睁盯着水波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白骨一样,从河底探出水面,攀住船舷,被纸糊的白灯笼照亮,泛着阴森可怖的水光。 紧接着冒出一颗头颅,黑长的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唐起腿肚子猛地打抖,直接一屁股摔进水里,同时惨叫一声,那颗贴着满脸湿发的头颅扭过来。 唐起几乎吓出心梗,瞬间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然后记起梦中那只白骨一样的手,攀在船悬上,腕颈赫然缠着一圈梵文刺青。 这不是梦,唐起却差点混淆了虚实,如果不是再次看见那圈刺青,碰见那只“水鬼”,他可能就要怀疑自己这些年真的有些精神失常了。 搁在床头的手机一直响,来电显示“孙忘”,唐起捏了捏鼻梁,觉得挺巧,因为他才刚刚梦见这小子。 唐起接电话,对方一声高喊:“唐起起,大宝贝儿。” “大半夜的,”乱七八糟的音响炸进听筒,唐起刚吓醒,被吵得耳鸣,“你能不恶心我吗?” 孙忘,他的初高中同学兼好友,由于当年没考上本市名校,砸钱出国留了个洋,镀完金回归不足俩月,燃着他爱家爱国的热情,满大街疯。 孙忘嘻嘻哈哈笑着,应该是躲进了卫生间,扣上锁,顿时一片清净:“快来金悦大厦。” 金悦的顶层是家俱乐部,入会的都是一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领着一堆莺莺燕燕进出,偶尔开些生日聚会或露天趴体。唐起来过一次,也就是孙忘回国当晚,他被灌得酩酊大醉,在会所内设的套房醉到第二天下午,因为前一夜他手机不知道被哪个龟孙子扔到酒杯里了,在一大扎洋啤里泡了整宿,报废得明明白白,硬是错过了第二天的出差谈判。 唐起不想再跟孙忘日夜颠倒的鬼混,刚要回绝,这玩物丧志的东西却补了句:“黄老爷子的小孙孙也在。”这么多年交情,孙忘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打马虎眼儿,直接道:“黄瑾言,皇长孙。” 黄老爷子刚从一把手的位置退下来,又把亲生儿子扶上去,下面全是沾亲带故的关系,集团的项目想要稳固发展,不可避免要供几尊活菩萨,却苦于找不到地方上香,这不机遇就来了,他翻身起床,到衣帽间取西装:“黄瑾言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两天。”孙忘说,“一直在家里侍奉长辈,今儿才得空出来,我也是半道被朋友叫过来,才知道这是为黄瑾言攒的局,你们计划的那个棚户区的项目不是要找门路吗?来不来?可别说哥们儿没有想着你!” “等着。”唐起偏着头,拿肩膀夹住电话,换下睡衣,拧上衬衣袖口:“半个小时到。” “这破会所连杯牛奶都没有,你顺道给我带一瓶。” “你还没断奶呐。” “别贫,赶紧的,我胃疼。” 唐起结束通话,在陈列柜随便拎了个芬迪手提袋,扭身到客厅,开冰箱拿出两瓶牛奶,塞进包里。 穿鞋拿上车钥匙,他准备系领带,转念又想起那种花天酒地的场合,没有商务谈判,不适合这么人模狗样的打扮。 正好孙忘发来一条微信:“别穿的跟个精英似的,不合群!” 后面再追加一句:“你以为是来上班呢。” 唐起勾起嘴角,把西装外套扒了,衬衫解开两颗扣,敞着凹凸有致的锁骨。站镜前抓两把头发,在额前随意垂散几缕,那股慵懒的味道就有了。 再换块当下年轻人都热衷的计时码表,驼色针织衫外套,开一辆宝石红的panamera,在深夜的大街招摇过市。 到金悦大厦时将近凌晨两点,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开在十字路口,唐起下车买胃药时,看见一个穿黑棉袄的人背对着蹲在路边,正慢吞吞地捯饬着一堆东西,他没在意,进了药店。 第4节 待唐起再出来,那人已经在路边生起一堆火。 此时的夜街空旷寂静,唐起朝那人走了几步,看见他佝偻着背,戴一副黑线手套,正往火堆里面投纸钱。 那地上花花绿绿堆的全是冥币,唐起昨儿个才买了五花八门两大箱,还在levante的尾箱里搁着,没来得及处理。 这时深更半夜的,火光照亮了那人半张苍老的脸,眼睛被棉袄的兜帽盖住了,唐起走到自己车前,不经意多了句嘴:“老人家,市区里不让烧纸的。” 老人的手顿了一下,一把纸钱还是投进火中,充耳不闻,嘴里自顾自低喃着什么:“我送你一程。” 唐起不再多言,上车掉头,开往金悦大厦。 孙忘接连催了他两次,唐起停好车,掏手机回复:到了! 突然‘砰’一声巨响,整个车身猛地震荡了一下,晃得唐起手机没拿稳,哐当掉进车座底。 唐起一抬头,看见挡风玻璃裂成蛛网,上面铺了一把漂染的长发,长发的旁边耷拉着一只手,车顶凹下来好大一块,像被巨锤狠狠凿中,险些殃及他脑门儿。 紧接着,鲜血从龟裂的挡风玻璃蔓延下来。 唐起整个人懵了,眼前映入一片血红。 他透过那片血红的玻璃窗,看见保安冲过来,手里握着对讲机,嘴巴一开一合。 不过片刻间,一窝蜂的男男女女涌下来,穿得花红柳绿的,张大嘴,惊恐的像是在尖叫,可车厢里的隔音非常好,唐起什么都听不见,但脑子嗡嗡响。 他想开车门,可是整个身体都麻了,指尖最麻,连安全带都解不开,像被缠住了,缠得他难以呼吸。他在一片混乱中看见孙忘,被保安拦着,张着嘴大喊,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看口型,应该是在喊:唐起!唐起!下车!快下车! 车门是被保安拉开的,车门的玻璃窗上也挂着几道血柱,一路往下流。 唐起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却觉得脚下的水泥那么软,但他走得很稳,背脊笔直,拒绝了保安的搀扶,一步也没有踉跄。 他看起来比谁都镇定,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背后是那辆红色的轿跑,像被鲜血染红的,顶上趴着一个女人。 他没有回头,也能想象身后的场景,手里死死攥紧那个包,就像攥住一颗救命稻草。 孙忘拨开保安,几步抢过来,看见唐起苍白的面色,但他本来就白,那种冷白的,高冷的肤色。 孙忘吓着了,一把拽住唐起的手腕:“没事儿吧?啊?唐起?你没事儿吧?” 那力道之大,袖扣硌着唐起腕骨,压着筋脉,有点疼:“没事。” 孙忘胡乱拨弄他头发,检查脖颈领口,从上到下确定唐起毫发无损,一把将人搂紧:“吓死我了。” 唐起喉头滚动,也仿佛劫后余生:“我没事。” “一条命都砸你车上了,你他妈还这么淡定!” 人好好搁家里睡觉,被他大半夜的催过来,没料想摊上这么大的事。 警察和救护车不一会就赶到现场,疏散人群,拉开警戒线,怕众人破坏第一案发现场,将一帮男男女女请进一层大厅,等待警方勘察后盘问。 这些人个个本来酒气熏天,这会儿全吓清醒了。 有人问:“那女的是谁啊?” “miumiu,我之前见过两次。” “谁带来的?” “大家经常一起玩儿嘛,就结伴儿来咯。” “她怎么掉下去的?自杀吗?” “喝高了吧?” “我隔着老远,一回头就看见她醉醺醺地往露台上爬……”然后踉跄着摔下去,她说起亲眼所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有好几个人都目睹了,唐起听在耳中,仍然心有余悸,头脑放空地坐在沙发上,手撑着耳背,摸到两颗圆圆小小的疤痕,来回摩挲。 孙忘觉察他的情绪不对劲,跟旁边关心道:“受惊了吧?” 唐起没应,而是拉开手提包:“给你带的牛奶,还有胃药。” “都什么时候了……”孙忘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得打热一下再喝。”唐起站起身,“我再去倒杯热水。” 看见牛奶和药,孙忘才想起来自己胃疼,神奇的又恢复了痛觉,一阵儿一阵儿的,还算能忍。 孙忘跟着起身:“我跟你去。” 会所的服务人员都缩在一楼的茶水间里,见唐起和孙忘过来,立刻接手,帮忙倒水热牛奶。 孙忘和着热水吃了两片药,猛灌一大口牛奶,又递给唐起喝:“压压惊,压压惊。” 唐起抿了一小口,捏在手里,跟孙忘往回走。 孙忘说:“这么大个意外,咱得给大哥说一声。” “太晚了。”唐起顿了一下,“明天再说吧。” “不行。”孙忘掏手机,“得给大哥通个气儿。”毕竟那是唐起的监护人,孙忘永远记得高中旅游那一次,他把唐起一个人丢在山坳坳里,大哥找过来问责发飙的样子,要吃人似的,他差点吓尿。 唐起没让他拨号:“我都多大个人了,又没出什么事,别惊动他。” “还没出什么事呐?那要怎么样才算出事?” 说话间回到大厅,两个警察走过来,第一个就要盘问唐起,毕竟他在现场,死者不偏不倚就砸在他车顶。 唐起很配合,说了经过,只是刹那发生的瞬间,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毕竟他也刚刚到,放行的保安可以作证,还有门口的监控。 当警察问起认不认识死者时,唐起茫然须臾,才后知后觉扭过头,看向窗外,入目就是那辆刺目的红色轿跑。 那个女孩儿还趴在panamera的车顶上,染了奶茶棕的发色,小黑裙,细高跟,一身精致的高仿。 唐起看不见她的脸,但印象中他从不认识一个名叫miumiu的女孩。 警方没有挪动尸体,直到一辆灵车开进来,一个女人从副驾驶里钻出来,手上拿着一条裹尸袋,闯进唐起的视线。 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看见秦禾,怔愣间,警察再次问:“你认识死者吗?” “不……”唐起回过神,又不太确定,“应该不认识。” “应该?” “我没看清她的样貌。” 唐起时不时的往外瞧,警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事故地,随口问:“不害怕?” 唐起没有正面回应:“我刚才就坐在车里。”他把唇线抿得发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警察看他一眼,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此刻另一名警员走过来,他刚盘问过一位知情者:“死者的身份初步核实了,名叫龚倩月……” 闻言,唐起的面色陡然一变。 “现在一家装修公司就职室内设计。”警员还在说,并没避讳唐起,“我们在现场找到死者的手机,不过碎得四分五裂了。” 警方只好把sim卡抽出来,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塞进另外一部手机的卡槽里,找到通讯录,首先联系死者的家属,但是她母亲并未接听,响了好几通,这个时辰,估计关了静音在睡觉,警方不疑有他,划拉两下,通讯录没存过父亲的号码,估计是单亲家庭。 警员随即拨通了一个置顶且备注为‘挚爱’的号码,响了半天,依然没人接。 警员再拨打过去,等待着。 外头突然响起一声问话:“车主是谁?”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秦禾已经钻进panamera的驾驶室,躬身在车座底掏出那部一直响铃的手机,她戴着橡胶手套,举高了些问:“这辆保时捷的车主是哪位?您电话响。” 第5章 唐起朝她走过去,身体和神经都绷得很紧,体内的血却热起来,伸手接电话:“我的。” 秦禾看了他一眼,或者说没空再多看他一眼,把手机递过去,偏头迎上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喻言今晚尸检吗?” 那个叫喻言的男人点点头,模样很周正,他刚现场收完证,从雨刮器上摘下了死者一只摔出来的眼球,血糊糊的装进尸检袋中,戴着满手套的血,问:“有目击者吗?” “有。”回答的是技术科专门负责拍照的技术员,手指按着相机键,切换手动对焦模式,在panamera的车窗顶部边沿处,给一团乳白色疑似于脑浆状的液体拍了个特写,一边道,“还有监控录像。” 尸体已经抬上灵车,耳边却仍旧响着电话铃,秦禾不禁侧目,看见唐起一张苍白的帅脸。 嗯?似乎帅得似曾相识? 秦禾疑惑地蹙起眉,刚想开口,那边喻言的声音传过来:“秦禾,你也回殡仪馆吗?” “啊。”听见问话,秦禾惯性的朝他颔首,“需要我搭把手么?” 喻言一点儿都不客套:“当然,反正你人都在这儿了。” “加了个夜班,”秦禾解释自己为什么在,“本来跟周毅出来吃夜宵,他今儿值班,结果临时接到通知,我正好也在车上,就顺道跟他跑一趟。 “那就跟我的车回去吧,请你夜宵。” 那边周毅的脑袋从灵车车窗探出来:“听者有份啊方大法医。” 方喻言脱了带血的手套装进卫生袋封好:“你先把尸体运回解剖室。” “还要做解剖吗?”周毅摁亮屏幕,看了眼手机时间,凌晨三点半,“那都该请早饭了。” ”不解剖。“现场有目击者,有监控录像,根据大厦顶层露台上留下的痕迹,方喻言跟警队可以排除他杀,既然不算刑事案件,方法医道:“就做常规的尸表检验。” 秦禾朝方喻言那辆尼桑走过去,中途回头瞥了眼大堂中的男男女女,透出一派奢靡之像,她摇摇头,道:“要对死者进行膀胱穿刺?” 方喻言不置可否,拉开车门坐进去:“肯定得做尿检,现在这些年轻人,玩儿的开,不要命。” 唐起站得不近不远,听见方喻言这一席话,显然是怀疑死者嗑药的可能性,然后秦禾的目光绕过大堂里的男女,又盯了他一眼,这一眼分明将他和这些玩得开的年轻人归为一类,臭味相投。 秦禾坐进副驾驶,扣安全带时看向前方,恰巧跟唐起的目光对上,她不禁‘啧’一声。 方喻言偏了一下头:“怎么了?” 此刻后车门拉开,技术科那位技术员端着相机坐进来,砰一声带上车门。 秦禾抬了抬下巴:“我总觉得那个人有点儿眼熟。” 方喻言看过去:“唷,这么帅,像哪个明星吧。” 技术科警员也朝前看:“哪个明星?诶,脸真白,他是在看咱们吧?” 此话刚出,唐起的注意力就被再度响起的手机铃分散,他盯了眼屏幕,接起来,没说两句,立马转身往大堂冲。 孙忘还在录口供,说自己后来胃痛,缩在比较偏的沙发角落里躲酒,正跟唐起发微信,就突然听见有人喊:跳楼了。 第5节 说着孙忘还把手机划开,翻到聊天界面,递给审问他的警察看。 唐起这时冲进来:“孙忘,我用一下你的车。” 看出对方的焦急,孙忘一边掏钥匙一边问:“怎么了?” “我奶奶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急救。” 孙忘腾地站起来,口供都不录了:“哪家医院,我送你。” “不用……”他刚要拒绝,孙忘立马打断:“刚出完事,你别开车,我送你过去。”转而朝那位年纪轻轻的小警察道,“警察同志,咱口供录完了吗?没录完咱明儿再录行不行?明儿个我亲自去警署找您,现在家里老人在急救,我必须送我兄弟去趟医院。” 不等小警察发话,匆匆拽着唐起往外跑。 孙忘一脚油门轰到底,法拉利的音浪差点把一票警察掀翻,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了一跳。 而此情此景,孙忘自己都觉得这轰鸣声暴躁无匹。 唐起太阳穴一突,眼睛蓦地瞠大,因为孙忘一个漂移甩出去,差点跟那辆拐出来的尼桑撞上。 两台车同时在十字路急刹,有惊无险地相差一个巴掌那么宽。 “我去!”后座的技术科警员没系安全带,正埋头翻相机,车子突然急刹,他整个人撞向前靠椅的瞬间撑了一把,又猛地弹回靠背,一颗心还没落稳,把歪斜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扶正,就看见那辆炫酷的橙黄色跑车,气势汹汹地跟他们车身相怼,带着一股旋风,卷起漫天尘灰。 “没蹭上吧?方哥?”他支棱着一脑袋粗硬的短发,完全没搞清状况,后背激出了冷汗,“法拉利欸,车漆都得进口的,咱出个任务,给报销不?” 方喻言心有余悸,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此路口限速四十迈,结果法拉利猛窜出来,“就算蹭了撞了,也是他们全责。” 方喻言解安全带下车。 法拉利只降下半扇车窗,露出孙忘半张匆忙的脸,对方喻言匆忙道歉,随即一脚油门,匆忙甩尾,将一句声讨都来不及出口的方喻言晾在原地,差点被巨大的引擎声轰得双耳失聪。 疾风掀起滚滚尘灰,黑雨一样,扑了方喻言满头满身,落在车上。 秦禾盯着漫天灰烬,飘在挡风玻璃前,不禁开门下车,路边被车轮辗过的水泥地面留下一小滩火烧之后的痕迹,还有几张没能燃尽的纸钱,被车轮卷到斑马线上。 秦禾脚尖停在那团火烧之后的痕迹前,望向前方耸立的金悦大厦,目光从死者警戒线的位置拉到顶层露台,她缓缓仰起脸,盯了须臾。 技术科警员坐车里伸长脖子,看向法拉利远去的车尾:“溜得挺快呀。”一片灰烬贴在镜片上,他抬手抹掉,“怎么这么大灰。” 秦禾冷不丁道:“有人在路边烧过纸钱。” 警员琢磨了一下日子:“清明节快到了么,那也不允许在大街上烧纸啊。” 方喻言拍了拍头发和肩膀上的灰尘,重新回到车上,用一种发牢骚的口吻接话:“老百姓在路口烧纸的行为根本难以杜绝,就算说了不允许,大半夜的没人管,还是出来偷偷烧。” 技术警员跟着操闲心:“污染环境不说,就怕引起火灾。” “秦禾。”方喻言见她立在原地,“看什么呢,走了。” 解剖室设在殡仪馆内,方喻言穿了手术衣,接过秦禾递过来的穿刺针,长达□□厘米,给高坠尸提抽血尿,技术科员举着相机在一旁,指哪儿拍哪儿,每一个特写都血肉模糊,因为死者是正面朝下砸车顶,整个面目全非,颅骨碎裂,脑组织外溢,别说内脏破裂,整个身子的长骨都碎了,实在惨不忍睹。 三个人忙到近六点,没吃上夜宵,清理完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去叫上值夜班的周毅吃早点。 殡仪馆一大早就有安排火化的逝者,已经陆续来人上班了,周毅正跟同事聊起半夜接的那趟活儿,互相惋惜了小姑娘香消玉殒后,又辗转同情起车主:“不过这车主也够倒霉的,好端端停在底下,突然祸从天降。” “可不嘛,简直无妄之灾,据说当时那车主就坐在车里,突然有人坠楼,血溅得到处都是,估计都给吓尿了。车顶砸下去好大一块。”说到车,周毅帮忙搬尸体的时候还看过,“几百万的车,都是顶配。” 话聊到一半,周毅就被秦禾叫走了,坐方喻言的尼桑到不远一家早餐店围上桌,他们早上刚看完血淋淋的脑浆,几个重口味丝毫没受影响,叫了四碗豆腐脑,秦禾甚至还往自己碗里淋了两勺油辣子,红白相间的拌了拌。 方喻言端来两盘儿蒸饺,瞅一眼她的碗:“早上你吃这么辣。” 秦禾起先尝过:“这辣椒油基本没辣味。” 方喻言往碟子里倒醋,倒了四份饺子醋,分给大家:“没辣味你也少吃点儿,北方本来就干,上火不说,对肠胃不好。” 方法医一片好心,秦禾剥着茶叶蛋,随意点头,结果一转手,她又在自己吃的那盘醋碟里舀了勺辣椒油。 方法医脸色一木,周毅没忍住笑,他说:“你别管她,她就这样。” 不大点儿事儿,秦禾可能嘴上应着,上一秒还在认可你的话,下一秒却仍旧我行我素,点头答应就跟糊弄人似的,你说你的,她爱咋咋地。 周毅都习惯了,她就是一副我不妨碍你,你也别管我的死德性。 秦禾还自由散漫,除了必须赚钱糊口,工作勉强勤奋外,干啥她都不积极,生活中极度散漫,而且懒惰,嗜睡,标准的混吃等死型人格。 方喻言还欲再说她两句,被兜里响起的电话打断,他接起来,向警队领导汇报了龚倩月的尸检结果。 待挂断电话,秦禾突然问:“你刚说死者叫什么来着?” 方喻言咽一大口豆腐脑,回答:“龚倩月啊,怎么了?” 秦禾蓦地想起她从保时捷车座底下掏出来的那部手机,她当时扫了两眼来电显示,依稀记得就是龚倩月这个名字。 她回忆起车主苍白的脸色,接过手机攥在手里,半天没接听。 秦禾警觉过来,遂问:“联系上死者家属了没?” “还没有。” “打给王警官,告诉他,”秦禾戳了个蒸饺,在醋碟里蘸满辣椒油,说,“去审那位保时捷车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12 10:52:47~2021-05-13 11: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510021 183瓶;~ 20瓶;十二 14瓶;啊哈不见 10瓶;一颗土豆 6瓶;鲸小鱼 5瓶;562842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那位保时捷车主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宿。 唐起到院的时候老人家刚做完ct,是专门负责照顾饮食起居的赵姨送来的,她因为觉轻,睡眠浅,听见动静起来查看,才发现老人家摔倒在地,应该是半夜口渴了起来倒水,结果绊到桌椅,赵姨赶紧打了120,送来急诊,迅速转入神经外科,半点没耽误。 医生说出血量很大,遍及脑室,跟唐起商量手术方案,得做开颅。 老人家一把年纪,身子骨本就不康健,再做开颅,怎么经得住折腾。 唐起签字的手几乎握不稳笔,他怕发生最坏的结果,怕老人下不来手术台,但是他又别无选择,利索签完字,把老人推入手术室。 手术将近五小时,直到清晨将老人转入icu,第一关才算闯过去。 孙忘一直陪到现在,才宽下心,被唐起轰回家休息。 接下来依然是高危阶段,老人重度昏迷,全身插满了管子,看得人心疼。 赵姨出去买早点,唐起守在门外,终于接通了他哥的电话,一开口,才觉得精疲力尽,嗓子沙哑。 “奶奶突发脑溢血,刚做完开颅手术,还没醒……这里有我守着,你别太担心……” 神经绷了一晚上,还来不及松懈,他就接到了龚倩月,也就是警局打来的电话,唐起料到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到了医院,唐起吃不下东西,只喝了半杯温热的玉米豆浆,暖了整个空冷的胃腔。 赵姨眼见两个警察朝他们走过来,停在唐起面前,亮出证件,列行公事般询问:“唐起先生是吧?” 赵姨一下子有些慌,搁下筷子站起来,张望向唐起:“什么事啊?” “没事。”唐起按着赵姨肩膀让她安心坐下,简单解释,“昨晚发生了一起事故,我正好在场,算目击者,您先吃饭,我出去跟两位警官聊一聊。” 说完转身出去,站到走廊外,他不太希望亲人听多了担心,而赵姨也算他半个亲人,在唐起很小时就在四合院里帮佣了。 警察的来意显而易见,唐起也没什么可瞒的,大方承认:“我认识龚倩月。” 警察亮出手机屏:“这是死者对你的备注。”存着唐起的电话号码,写着挚爱这个词儿,令人怀疑,“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警方这是怀疑龚倩月跳楼的原因可能跟他有关?毕竟人跳下来居然砸在他车上,那简直是巧得似乎蓄意而为了,就像选中那部车跳的一样,不偏不倚死在她挚爱车上。 可能是为情自杀,警方有理由相信,有钱人嘛,最把感情当儿戏,骗小姑娘感情。 而且,他们把唐起从头到脚扫一遍,穿高定,开豪车,那张脸帅得一塌糊涂。警察见得多了,小姑娘为这种人寻死腻活的报警电话,一个月没有三起也有两起,但大多都是胡闹,没真寻短见。 唐起迎着审视的目光,避嫌:“大学校友,没交往过,也没发生过男女之间的任何关系。” “但她跟我示好过。”唐起继续说,“买咖啡,送饮料,塞便当,我不接受,就让我扔了,挺困扰的。” 无论到哪里,就会有人纠缠着,哪怕唐起不止一次的严词拒绝,姑娘始终坚持不懈,甚至越挫越勇,相信持之以恒,皇天不负有心人。 唐起不胜其烦,冷过好几次脸,也受过好几次对方的脾气。 本该光明正大的上课却偏要躲躲闪闪,避了好几个月,才算过回正常生活。 唐起没细说,也不好言他人不是,只就事论事:“前段时间,我才在一次会展中遇到她,因为我跟她老板有过两次合作,但工作上的事宜都由下面的人互相对接,我跟杨总仅仅吃过两次饭,勉强算熟。” 但龚倩月却贴上来,亲热的挽住胳膊,表现出跟唐起更熟络的模样,像个旧情人。 大庭广众的,唐起绷着笑,给她脸。 但在警察面前,唐起不想说这些,省略道:“不知道她怎么拿的我号码,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警察神色严肃:“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至于昨晚他为什么到达现场,龚倩月又为什么也在现场,警察早就已经了解透彻,看似本该有纠葛的两人压根儿不知道会在金悦大厦相遇。 难道真是巧合? 还得仔细侦查推敲。 “当时在案发现场,我们打这个号,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言下之意还有:是不是在刻意逃避? 唐起默了片刻,不由自主抬起手,摩挲耳背后的两颗疤,他说:“当时那种情况,真没缓过来。” 等缓过来的时候,就接到了奶奶进医院的消息,一直熬到现在。 如此看来,这就是个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单恋。 “死者生前对你有没有过什么偏激行为,或者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过激的话?”警察注意到他的动作,发问,“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礼拜前,但是具体哪天我不太清楚了,”唐起回忆起来,掏出手机翻通讯记录,“17号下午,她来堵过我一次,在我公司楼下,送我一支绿水鬼……” 警察打断:“什么绿水鬼?” 唐起顿了一下:“劳力士腕表,断货的老款,我不知道她在哪个藏家手里买来的,省吃俭用攒了一年多,对她而言算是非常贵重的礼物了。” 但是唐起真不喜欢这么扎眼的款,更没一丝一毫的心动,他手腕上戴的码表能买一打绿水鬼。唐起让她退货,但是没法退,商家拒不退换,妹子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给他往情感道德上绑架。 唐起很伤脑筋,第一次为她买了单,把盒子扔进副驾,给龚倩月的支付宝账户转了整十万,加上大学期间的咖啡奶茶即便当,虽然从来没真正收过,还是强卖强买似的付了款。 第6节 唐起不想欠她的,也不想当个好心人让她蹬鼻子上脸:“所以我最后说话重了些,让她别来死缠烂打。” 警察正在小本本上记笔记,听到这里顿住笔尖,敏锐道:“你很讨厌她?” 谈不上讨厌,但确实排斥。 “我真的感觉很困扰。”唐起自认为言辞还算妥当,不跳警察挖的坑,“我本来就很忙,每天精力有限,根本腾不出功夫再像大学时候那样应酬她。” 仿佛为了证实他真的很忙,接下来的询问期间,唐起的手机响了三四遍,一会儿这个总,一会儿那个董,左一口保证金,右一口土地款,再从前融聊到开发贷,财务法务轮流转,都是重要的电话,刚挂断,就听其中一名警察幽幽开口:“唐先生这么忙,现在不会觉得困扰了吧?” 这话像根刺,但唐起不为所动,他微微垂头,摁着电源键将手机关机,准备好生配合:“警官是不是对我的人品有什么误解?我真没这么铁石心肠。” 两个警察跟他面面相视,板着两张扑克脸。 双方又展开新一轮互问互答,拉扯了半来小时,不管警方怎么绕,唐起始终坚持与己无关的原则,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况且,本来就与己无关,唐起压根儿不了解龚倩月,也不清楚她生前的人际交往,提供不了更多疑点,也引不出下一个嫌疑人,帮警方转移视线。 至于对龚倩月这个人有什么看法,唐起不予置评。 警察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既精明又坦白,感觉实在问不出更多了,只能再从死者家属及其他同事朋友身上了解情况。 送走二位,唐起踏入icu外间,迎着满脸担忧的赵姨,宽慰:“没事,别担心,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守着。” 赵姨盯着唐起满眼血丝,心疼孩子:“你也一宿没合眼,回去睡会儿,我上半夜睡过了,现在不困。” “中午给我炖个汤吧。”唐起变着法子撵她回去,“下午再过来换我。” 孩子都说想喝汤了,赵姨爱给他做好吃的,又怕他自个儿回去后闷头大睡,一天不肯吃东西,饿坏了胃,遂应承离开。 唐起盯了会儿病床上的老人,毫无醒转的迹象,才坐回椅子上,把手机开机,设成静音,又给司博发了个定位,让他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脑送过来。 末了给江明成致电,麻烦他在公司顶两天。 随后唐起靠着墙,眯了一小会儿,他不敢睡太沉,哪怕走廊外响起轻微脚步声,都要睁开眼睛看看病房里的情况。 直到司博提着电脑包,在诺大的医院晕头转向找过来,一脸关心:“唐奶奶怎么样了?” “还没醒。”唐起接过电脑包,抽出来开机,纠正了句,“是江奶奶。” 奶奶姓江,也是亲的,但跟唐起的爷爷离婚二十余年了,她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只拿走一套四合院,住了半辈子。 司博脑子一联想,脱口就道:“江哥也姓江。” “姓江的多了。” 司博‘哦’一声,他差点还以为江哥如此位高权重,敢跟老板叫嚣,集团上上下下,连小唐总都得尊称一声哥,堪称集团一哥,是有亲戚关系呢。 没容司博多想,唐起把车钥匙递给司博,让他帮忙处理那辆刚出过人命的panamera。 司博简单听完,睁大眼,吊着下巴惊了数秒。 唐起却面色如常,头脑依旧清晰:“你到现场一趟,保险公司的人会过来勘验定损,我刚才已经电话通知了,驾驶证和行驶证都在车里,你现在代我过去办一些手续,能处理吗?” 司博没处理过,有些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怕在领导面前露怯,梗着脖子点头。 “去吧。”唐起电脑搁在长腿上,噼里啪啦敲完一串开机密码,在司博转身之际叮嘱他,“别声张。” “啊?啊!我知道了,小唐总。”然后就像得了什么艰巨的密令,神神秘秘往外走。 唐起瞥一眼司博的背影,这小子,初入职场,青涩,拘束,但他说什么都会全力服从,勤勤恳恳的,像个小学生一样态度端正,这性子唐起不欣赏,但是喜欢,所以顺手就用了,只是还得锻炼些时日。 唐起把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习惯性浏览邮件,查阅投拓部录入上报的地块信息表,还有几个小李压缩发来的文件包,里面整理了看地实拍视频、周围现状情况图以及户型配比表等等一大摞资料,准备下一次上会。 唐起看了满眼的设计方案、测算表,一上午时间飞速掠过,他点开文件包里最后一个视频,是用无人机高空拍摄,那片地形他熟悉,并且之前还跟江明成分别调研过,旁边坐落着那栋他们计划收购的烂尾楼。而烂尾楼的前大街处,高耸着一幢大厦——金悦大厦。 唐起的背脊倏忽一寒,盯着烂尾楼的画面突然切换,明显是被小李后期剪辑过的。 他将视频的播放条往前拉了几秒,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里面有个人影在视频中刹那出现过几帧,将将卡在场景切换的叠层之间,唐起放在回车键上的手指微微一颤,敲下暂停键,但画面太模糊,像个幻影,他却鬼使神差的感到熟悉,因为那个人影似乎穿了一条小黑裙。 唐起视线下垂,突然看见自己手腕上一节雪白的衬衫袖口,从针织衫的袖中露出来,上面一滴殷红干涸的血迹。 应该是昨夜开车门时,滴下来的血。 第7章 唐起压制着心绪,掏手机翻出小李的号码,拨过去,对方很快接通:“喂,小唐总。” 唐起直入主题:“你今早发给我的xx宗地的勘地视频,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具体时间。” “好像将近下班点了。” “视频原素材还在吗,没剪切过的,全部打包拷给我。” “好。”小李有些纳闷儿,但还是没有多问。 “你直接放我办公桌上,我让司博过去取。” 刚挂断,另一通电话切进来,是唐起那个日理万机的母亲,他按键接听:“小起,我刚好在你办公楼附近,赶上午休时间,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那不巧。”唐起将电脑挪到旁边的座椅上,“奶奶生病了,我在医院。” 这对婆媳向来不和,对彼此没有几分人情味,更何况二十年前就分了家,只表面上随口一问:“严重吗?” “做了开颅,”当然严重,唐起说,“还没醒。” “人老了,”她也不关心具体什么病,无非就是老年人常患那三高,“总有这一天。” 她看得很淡,近乎漠然,一句话就给老人的性命做了总结。 唐起的眉头皱起来,沉默着。 “我过去看看吧,”她很敏锐,在儿子短暂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开口问,“哪家医院?” 唐起顿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地址,等唐母来之前,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将湿漉漉的碎发抓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又变成那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唐母当然不是专程来探病人的,她只是过来巡视一圈,双手空空的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要带儿子出去吃饭。 唐起拒绝:“一会儿赵姨会送来。” 唐母踩着一双细高跟,站得笔直,她端详了唐起一会儿,没勉强。 “眼里血丝这么重,自己得注意休息。”她关心儿子,“多请个看护在医院就行。” 唐起还记得小时候发高烧,奶奶是不放心把他交给外人照看的,老人家心疼孙子,粥一勺一勺喂,拧个毛巾都要亲力亲为。 所以他说:“我能兼顾。” 对于唐母而言,江奶奶早就是个外人了,但是唐起对这个外人格外上心。唐母便也耐着性子坐下,看着玻璃墙内的老人,她就像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经营这段母子之情,跟唐起聊了聊病情,再聊到唐起高中时候宁肯搬到江奶奶的四合院,也不肯搬来跟她相处。 “您太忙了。”而且组建了另外的家庭,唐起停顿片刻,才继续说,“哥也总是不回家,我那时候一个人,非常害怕。” 三层别墅,九米挑空,是在京郊被夜色笼罩的一座孤楼,即便开得灯火通明,也空旷寂静得让人惧怕且胆寒。 他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飘在江里的灵船、白幡、女尸、纸灯笼,还有那只浮出来的‘水鬼’。 他非常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被那只可怕的‘水鬼’威胁过,说出去就把他埋了。 唐起在别墅惊魂未定的度过了好几天,实在怕得不行,才收拾行李搬去了四合院。 听到这句的唐母倍感意外,她不知道唐起经历过什么,更没料到他会说出害怕两个字,这也不应该从她儿子的嘴里说出来,像个胆小怯懦的弱者。 但是,唐起知道,他即便害怕,也仍是那个有魄力的人,所以今天才会亲口承认,他不仅那时候害怕,昨天也害怕,怕砸在车顶上的那条人命,怕奶奶下不来手术台,怕得心口都在抖。 “抱歉。”唐母永远只是那个职场上的女强人,从没对两兄弟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不是不愧疚,也想要弥补,只不过唐庚不需要,向来都当没她这个妈,唐起也若即若离,所以总是让她使不上力,“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们,以后……” “妈。”唐起不想谈以后,他现在搬出来,独居,早就习惯了,“你也还没吃饭吧,我让赵姨一块儿送来。” “不了。”唐母看了眼腕表,“一会儿有个并购项目,我约了负责人两点会面。”话题带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地询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收购那处烂尾楼。 唐起有些意外,因为这个项目他们一直在私下接触:“您怎么知道?” “我的助理之前说,好像看见江明成在对接这个项目,是唐庚的意思吗?” 助理会在什么情况下看见的?那多半是在同一种都有倾向的情况下。 唐起听懂了,不答反问:“您也感兴趣?” “集团的会上有这项提案,计划重新启动建设,毕竟地段区位好,投资回报快。”正常楼盘从前期拿地、开发、再到上市,多少都得三五年,因为烂尾楼已经属于半成品,直接省去一系列的报建立项审批等前期工作,它在缩短开发周期的同时,能最大限度的提高企业资金利用率,唐母谈道,“但想要盘活,变废为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怕到时候搞不好,又砸在自己手上。” 那将陷入再度烂尾,所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唐起适当表态:“有利当然有弊,毕竟这个项目的体量不算小,得看集团投资决策时对项目的定位和市场风险的把控,必须慎重。” 他点到即止,不往深聊,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不打算因为亲缘关系而放弃规则,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亲妈,现在这一刻,也成了竞争对手。 唐母也不再多言,又看了眼表,便掐着时间离开,正好跟来送饭的赵姨在电梯口错开。 唐起给司博发信息,让他办完车险去公司取小李拷贝的原素材视频,然后盯着渐渐暗黑的屏幕,他的心却往下沉。 按理说,优质地段供量少,争抢必然激烈,何况这个烂尾楼项目的股权包里含着土地资源,但凡有些家底的房企,都会在背后摩拳擦掌,猫一样,闻不得腥。 唐起就属于最早闻见腥味儿的那批,就像此刻捧在手上的鱼汤,要喝进嘴里尝,他眯了眯眼睛,夸:“很鲜呐。” 赵姨整理着带过来的日用品,打算夜里在医院陪护,回头说:“那你多喝两碗。” “嗯。” 唐起垂着眼睛继续喝汤,这时手机响,赵姨从袋子里摸出江奶奶的电话,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转身递给唐起:“奶奶的电话,你接吧。” 唐起按了接听键,举到耳边:“你好。” “喂,您好……”听筒里响起年轻女士的声音,似乎信号不太好,在那边喂了半天,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什么,像遭到电磁波严重干扰,唐起没听清。 “喂。”唐起不得不放下汤碗,站起来,往窗边走了几步,“能听清吗?” 听筒那边仍然滋啦了几秒钟,然后才恢复正常:“……用品店的,寿材已经打好了,您看是否需要本店配送?” “什么?”唐起没太听明白,“什么寿材?” 那边顿了一下,才说:“棺材。” 唐起倏地抬起头,像被人闷头一棍,狠狠敲在脑门上那种火大,脱口骂了句脏话:“你有病吧!” 然后直接挂断。 老人刚入院,躺在icu,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命悬一线,就有人打着电话送棺材,这不明晃晃地咒人死吗?他实在没法客气! 赵姨闻言,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因为唐起一向都是个言行得体的孩子,极少这般出言不逊:“怎么了?谁啊?” 唐起刚要开口,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串陌生的数字。 第7节 唐起拒接,又响,拒接,又响,格外死缠烂打。 他正要设置黑名单,横屏弹出一条短信内容:“是江奶奶的家属吧?我这边是殡葬用品店的,我叫秦禾。你可能不太清楚情况,三个月前,江奶奶过来店里定了副寿材,约了今天交付。” 唐起久久盯着几行字,几乎盯出了重影。 赵姨在一旁接连问了两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打个电话。”唐起压下心绪,一边往走廊去,一边解锁自己的手机,输入那串号码,给秦禾拨过去。 老人提前打点身后事,人之常情,只不过秦禾这通电话打得不合时宜,便让人觉得晦气。 电话一接通,唐起就道:“我是江奶奶的孙子……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刚才不好意思……不必了……也不用送过来……不是要退……多少钱我一会儿转给你……先搁着吧……暂时搁在你那边……我真没时间……家里也没人,算了……我一会儿过去取……” 挂断后对方发来一串地址,唐起并不在意,他知道秦禾在哪里,直接联系了司机。 司机半个小时后抵达医院,接唐起到殡葬用品店,这期间唐起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因为跟秦禾这么多次不期而遇,到今天这通电话,都实在太过凑巧,像两道平行线突然接轨。唐起隐约记得,距离初次遇见秦禾,大概过去十二年了吧,他却从来没有忘记那张脸,因为每回梦里,那张脸都清晰无比,秦禾是他的噩梦,且只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唐起沉思了一路,到地方下车,走进那间门口摆满花圈的殡葬店。 第8章 唐起仍然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秦禾一抬头,就认出来了,表情有些惊讶。 “你好。”唐起先开口,“我来取江英江奶奶之前订做的寿材。” 闻言,秦禾又怔了怔,江奶奶孙子?而且凌晨坠楼现场刚见过,秦禾眨了眨眼睛,调整了半拍:“是你啊。” 唐起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我。” 秦禾瞥他一眼,又瞥一眼他身后,门外停着一辆库里南,她试探着问:“就你自己吗?开外面那部车来的?” “对。” “这车怕是不行吧?” 唐起抬起眼睛,破天荒头一遭,听见有人评价劳斯莱斯不行的,有点刮目相看。 但当他跟秦禾走进里间,站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前时,才恍然明白她说的车不行是什么意思。 唐起的脸上显出一丝愕然:“不应该是……骨灰盒吗?”双手就能端走的那种,小小的一尊。 秦禾学他,露出同样的愕然来:“我不是说的寿材吗?你没认真看短信?” 于是唐起埋头查手机,那条短信地址后面还贴心的附带着一句:是七尺三的大寿材,需要货车运送哦。 唐起:“……” 大意了。 他真没看。 但是不敢说。 “后备箱肯定是塞不下的。”秦禾给他出主意,出了一个馊主意,“或者绑在车顶上?” 唐起:“……” “你是不是搞错了?”唐起非常质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实施了火葬,谁还用这么大体量的棺材?!” 毕竟外行,不懂行情,国家虽然推行了殡葬改革,提倡以火葬代替土葬,普及全国各地,城里人基本已经接纳遵守,但是仍有许多农村人思想保守固执,坚持土葬。 秦禾也不跟他争论,翻出江奶奶的订单,有理有据给他看,上面的尺寸备注写得清清楚楚。 唐起盯着半响,想不通自己奶奶为什么会下这种订单,她也不是个保守封建的农村老人。 “这样。”唐起抬起头,直视秦禾,“寿材先寄存在你这,我把账结清,再付你一笔托管费,行吗?” “嗯?” “家里老人在住院,我不想这个节点运口棺材回去,不太吉利。” 秦禾恍然大悟:“行的,那你存一下我的号码,哪天过来记得提前知会一声,我有时候可能不在店里,免得你白跑一趟。” “好。”唐起来路上就已经存进了通讯录,他说:“刚才打给你的是我手机号,你也备注一个吧,我姓唐,单名一个起字,起始的起。” “唐起?”秦禾念了一声,翻手机出来,找到最近通话,在唐起的眼皮子底下新建联系人。 “对。” 秦禾戳着九宫格打唐起名字,随口道:“你要是没时间,我们也负责配送的,只是需要额外付点儿配送费。” 唐起应了一声,在柜台前扫付款码,界面刚弹出来,他又退出去,对秦禾说:“我加你微信吧,以后按月份给你转托管费。” “好呀。”秦禾何乐而不为,多加一个人,就相当于拓展业务,然后利索地加完好友。 唐起盯着对方那个放着祭奠堂的黑白头像,再配了个‘送行者’的微信名,就像随时能把人送走。 唐起一言难尽地抬了抬眼皮,然后点开对话框,给送行者转去一笔账。 转完后又问:“托管费是多少?” 秦禾之前的业务范围内没有这项收支,点着收款答:“你随便看着给吧,不过也别放太久,我这儿地方本来就小,东西多……” 说着聊天界面又弹了笔三千元转账,秦禾立刻止了言,一个月托管费三千,完全能在这儿租间房了。 秦禾打开门做生意,绝不跟钱过不去。 她不是没见过大款,但是头一遭做大款生意,这手笔,算得上相当大方了。 唐起本来就是比照五环外的单间房租付的,他掂量着分寸,给了个不多不少的价码,能够让对方接受且乐意。 秦禾一乐意,就跟他和颜悦色,把前一句‘地方小’捡回去吞了,改口就说:“放心吧,我这里不限时长的,想放多久都可以,希望江奶奶早日康复,延年益寿。” 唐起听着祝福语,被客客气气送出店,坐进车里,他半天没让司机开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一直盯着殡葬铺内的人影。 他其实没必要来跑这一趟,叫司机或者司博,任何一个人跑腿都行,却鬼使神差的亲自来了。 唐起坐车里看秦禾在屋里晃了半圈,端着一只大号玻璃杯,一会儿摸把大枣,一会儿抓撮枸杞,再是干菊花跟冰糖,全部投进杯子里泡水。 直到司博回电话,告诉他硬盘已经带到医院了,唐起才让司机掉头回去。 icu的外间挤了不少人,是得到消息的二叔一家从三亚赶回来,提前结束度假,围着医生询问病情。老太太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转,医生也无法给出判断。 唐起跟他们打完招呼,简单交流了几句,晚上只安排赵姨陪护,便领着司博出了院。 到车上连线读盘,找出小李备份的原视频打开。 司博坐在副驾驶,频频回头望,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多嘴:“小唐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司博下午取硬盘的时候,被小李拽到茶水间,无比沉痛地拜托他来打探一下,是不是小唐总觉得这宗地块有问题,他怕辛苦加班忙了大半月,头都差点熬秃了,好不容易摆平营销、成本、研发等横向部门,几台辩论打下来,嘴都磨起水泡了,就怕拼完老命,结果最后关头出岔子,上不了会。 “嗯?”唐起盯着电脑屏,头也没抬地应,“问题不大。” 对于司博这种职场菜鸟而言,领导所谓的问题不大就是有问题,他已经答应了帮小李哥刺探军情:“会不会影响上会?” 于是唐起抬了下眼皮,朝司博轻描淡写地瞥去一眼,对方立刻僵了脖子,在副驾驶拧着腰身,一动不敢动。 御用助理这么胆怯局促,唐起也挺无奈的,他有心锻炼司博:“你没事的时候,可以跟着小李出去踏勘,多参与些市场调研,也让他带你做一做研判报告。”唐起提点,“这些最基础的事情不可能我来教你,你得自己去学,顺便告诉小李他的项目不会影响上会,我要看地视频是有别的原因。” 司博蓦地把手机倒扣在腿上,仿佛自己跟小李哥的聊天记录被小唐总窥见了一般,他耳根有点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因此显得更加局促。 唐起也不管他,已经给了情报让他去跟小李套近乎,便自顾盯着电脑界面看,他开了倍速,无人机在高空升降,视界一点点放大旋转,直到掠过那栋烂尾建筑,下面立了个牌子写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 然而大楼底下的工地上却走出个姑娘,染了头奶茶棕的发色,小黑裙,细高跟,跨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右手一抬,好似扔了个东西。唐起将时间线往回倒,这次放了慢速,仔细看了看,有点像在扔烟头。 姑娘应该是要往外走的,可无人机已经从这个位置掠过去,唐起眼角一跳,在最后的关头按下暂停键,清晰的注意到烂尾楼的二层,中间窗口的位置突然站了个人。 那人穿了一件黑棉袄,眼睛被棉袄的兜帽盖住了,只露出半张苍老的脸,他身形佝偻,把着窗框的手上戴着一副黑线手套。 唐起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因为他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凌晨帮孙忘买药的时候,正好遇到这人在十字路口烧纸钱。 他当时没有太在意,但下一刻龚倩月就从金悦大厦跳下来,砸在唐起车顶上。如今这两个人突然同框,一起出现在烂尾楼的拍摄视频中,巧合吗?唐起几乎不敢联想,最后用理智猜测这个穿着薄棉袄的老人可能是因为无处可去,暂时安身在烂尾楼里。 那龚倩月又独自跑去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唐起蹙着眉,继续翻看其他内容,但是拍到龚倩月和那人的视频就这么一掠而过的十来秒。 此时天已经黑了,车子准备上高架,唐起突然让司机改道,去那栋烂尾楼,他想看看能不能碰上这个穿棉袄的老人。 这个点儿正逢下班高峰,一路堵着往前蹭,唐起有些闷,将车窗降下半扇,路上差不多耗了一个多小时。 车子匀速驶入辅路,再经过一条单行道,右拐就到烂尾楼了。 此刻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擦着车头窜过去,仿佛脚底踩了个滑轮,健步如飞,快到司机都来不及刹车,就听司博一声惊呼,车身还在往前滑行的时候,又一道人影追出来,就在大家以为马上要撞上的瞬间,那人猛地一跃,整个腾空而起,接着车顶砰一声轻响,一只手撑着车顶盖翻了过去。 司机一脚刹车踩到底,三人齐齐扭头,正好看到那道凌厉的身影敏捷落地。 唐起从半降的车窗望出去,正好与这人的目光刹那相撞,对方穿一件宽大的卫衣,兜帽罩在头顶,戴一只黑色口罩。 仅露出一双深黑的眼睛,睫毛鸦羽一样,眨眼间,目光刺过来,显得分外冷厉。 唐起的后背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太熟悉这个眼神了,就见那人抬起手,压了下头顶的帽子,露出手腕上半截梵文刺青,然后一刻不停地,追着前一个人影奔过街道。 唐起迅速开门下车,冲着那道背影喊:“喂……” 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闪进一条漆黑的窄巷。 唐起只犹豫了瞬息,就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司博一脸懵逼,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刚才虽然惊险,但并没发生碰撞,他不知道小唐总追个什么劲儿。 还有刚才从车顶翻过去的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不要太炫酷,司博瞪着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瞧见,猝不及防被那个冷酷地眼神杀了一刀。 眼见三个人一前一后追进窄巷,司博才反应过来:“在抓贼吗?要不要报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14 09:35:47~2021-05-16 21:0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凰烬 10瓶;5628425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这是一片错落排列的老式旧楼,巷道七拐八绕,昏暗的路灯好几米一盏,甚至大多半都不亮了,光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黑黢黢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第8节 唐起绕了几个弯,停在一个岔道口,左右为难后,只得往回走。 司机已经把车掉头,停到窄巷外,和司博下了车,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个人,就见唐起出来了。 “小唐总。”司机出口问,“刚才过去的是叶总吧?” 他在前面开车,而且视力好,第一个黑影冲过去时,隐约看到对方大半张脸,非常熟悉。 唐起愣了一下:“哪个叶总?” “啊?”司机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看您去追,还以为是叶总呢,就是之前在h市负责项目的那位叶总啊,后来不是离职了。” 唐起却没太大印象,遂问:“什么原因离职的?” 司机犹豫了一下,如实交代:“据说他之前因为某个项目闹到集团来,还跟您吵过一架。” 唐起立刻想起来了:“你确定,刚才冲过去的那个人是叶总?” 司机犹豫了:“其实也没怎么看清楚。” “查查行车记录仪。” 既然司机看见了脸,行车记录仪也该摄录下来了。 安装的行车记录仪是带屏的,可以直接回放,司机摘下来,先暂停录像,再找到摄录的视频,播放到那道疾速闪过的人影,正好在对方扭头的瞬间按下暂停键,车灯直直打在那人脸上。 就着定格的画面,司机看仔细了,递给唐起:“果然是那位叶总。” 唐起盯着屏幕,比记忆中的那位叶总似乎苍老了许多,看上去像同一个人,但却相差甚远。 唐起其实不太记得清这个人的样貌,介于闹了一场不愉快,所以对当时的事件留了些印象,那时候自己刚入集团投资拓展中心,上任没多久,h城市报了好几个项目,其中一个过了评审会,应该是花了许多心思,打点完上上下下,基本胜券在握了,却在最后的决策会上被唐起一票否决。 这位叶总算是个老资历,在地产行业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经集团高薪聘用,下沉到地方城市,出了名的暴脾气,如今满腔怒火杀上董事会,助理秘书拦都拦不住,也不太敢拦,最后被评审会的几个线条负责人堵在办公室的外头劝,劝不住,这位叶总粗着嗓门儿,一副大闹天宫的架势,冲里头嚷嚷:“一个毛头小子,还没毕业就提到投资中心决策层,他能懂个球,也不看看,我做过多少研判,他才看过几块地,说否就给我否了。” 唐起翘着二郎腿,稳稳当当坐在皮椅里,由着外头人发飙。然后不慌不忙地在合同上签完字,拨了个内线,让助理送去法务部。 唐起适才站起身,钢笔随手一扔,把厚厚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拎起来,跨步走出去。 他非常年轻,任谁都会觉得稚嫩,而且初出茅庐,要论专业程度,实在难以服众。在座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资历,像那位叶总嘴里骂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倒是骂到点子上了,叶总风风火火闯上来,大闹一场,还不知道这毛头小子算什么东西。 架住他的人压着嗓子,低声咆哮:“别喊了,他是老板的弟弟,亲弟弟。” 叶总愣了一下,其实不难猜,管他什么博士还是博士后,履历再漂亮,能没毕业就跃龙门,提到集团中心骨干的人,后台不可能不硬,少不得就是一堆皇亲国戚。但即便如此,话语权也不该这么硬,又不是闹着玩儿,一票就把底下人辛辛苦苦忙了无数日夜的成果给毁了。 他质疑坐在集团投资拓展中心这帮人的能力,居然听一个少不更事,可能球都不懂的生瓜蛋子说话,就因为这人是老板弟弟。 火气一上头,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老板弟弟算什么,参了多少股,他有本事控股啊。 叶总实在气不过,像是被耍了,闹过来,瞪着铜铃大眼,瞅着这位老板亲弟弟一步步走近,淡然自若地说:“叶总,我正准备过去跟你说明一下,没成想你就亲自上来了。” “这样也好,省的我再跑一趟。”唐起嘴角扬着一抹得体的笑意,这笑的背后有几分真情假意,大家心里门儿清,只是职场交往中惯用的客套话而已。 唐起年纪轻轻,此时却像个老油条一样,对在场一帮真正的老油条说:“拦在门口干什么,请叶总进会议室谈吧。” 瞧对方这么客客气气,叶总反倒不好发作了,哽着一口气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把脸憋得通红,径直迈进会议室。 唐起不疾不徐,让回来的助理泡壶茶。 “可行性研究报告我仔细看过了。”唐起将材料搁在长桌上,先说漂亮话,“集团对叶总的能力绝对是认可的,否则也不会委以重任,你投身地产,之前也在投资部负责,接手过的项目数以百计……” 叶总却不耐烦听:“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集团上个季度一笔回款,好不容易账上有钱拿地,全都注入了你参股的项目上。”这是他在内部听见的消息,到这一刻也不怕捅破天窗,反正大家都在‘抢钱’嘛,“再到我这边,自然拨不出富余的资金。” 唐起也不恼,绷着面皮笑了一下,“资金的分配和调拨,都是经过了集团的规划与部署。” 毛头小子,底气倒足。 叶总冷哼一声:“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你们当初拿着合同来怎么跟我谈的?集团扩张,进驻h市做长线深耕,我费心吧啦大半年,做了这么多研判,却得不到任何支持,眼看着优质地块被其他房企哄抢一空,好不容易叼住一块肉……”都到嘴边了,他越说越气,最后一拍桌子,来横的,“不想拿就不拿,何必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你也别在这里跟我玩儿心眼。” 唐起其实理解他在急什么,区域、城市、包括项目公司,每个人的头上都有考核。 拿不到地,没有业绩,当然着急,负责人最急。 钱就那么多,各个区域都在争,你要是争不赢,最后考核下来,就是能力问题。 “城市公司要拓展,大本营也需要补仓,叶总未免过于激进了些。”唐起开口,“比起拿不到地,我相信集团和叶总更不愿意拿错地,何况这是我司进驻h市的头一个项目,打不打得响另说,别第一脚就踩进了坑里。” 这话听出意味了,有人要故意找茬!叶总拿鼻孔瞧人,轻蔑地嗤笑一声:“谁不知道,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项目,存心找问题挑毛病,那每宗地都别拿了。” 唐起跟没听见似的,喝一口助理端来的白茶,翻开可行性研究报告,摊出夹在其中的一份xx公司冶炼厂污染地块土壤调查报告,示意助理递到叶总眼皮子底下。 叶总淡淡瞥一眼,又瞥一眼,身体蓦地坐直了。 “叶总纵然做过无数研判,也总有疏漏的地方。”唐起缓缓道,“集团并不是不支持工作,只是这宗地块,据你们城市公司提报上来的材料显示,它之前的用途是一处工业用地,后来变性为住宅用地。我便留了个心,请专人前往当地进行调查,这一查就发现了问题,以前工厂生产的废弃物中含有大量重金属污染物,比如铬、铅、汞等等,长积累月渗入地下,对人体的危害极大,它会损害人的神经系统、造血功能、肾脏甚至骨骼。” 叶总瞪着调查报告,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总是个明白人,该清楚我不是在这里危言耸听。”唐起站起身,将敞开的西装扣上,他看了眼腕表,“我下午约了王总打高尔夫,时间赶,就先失陪了。” 叶总抬起头,目送这位小唐总背影笔挺的踏出会议室,他腮帮子咬紧,着实没料到,小瞧了人。 像给集团挽救了一场失误,短短几分钟,他就在这位小唐总身上看到了精准,谨慎。 如今隔了这么久,唐起再回忆起来,仍记得叶总那股又冲又躁的气性,跟屏幕上这个浑身阴翳,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的迟暮老人相去甚远。 唐起把行车记录仪递还给司机:“后来这位叶总去了哪家房企?” 司机一般没关注这些:“这就不知道了。” 唐起转头,瞧着被夜色笼罩的烂尾楼,对司机说完‘你们在车里等我’就径直往施工重地去了。 里头堆了不少建筑废料和渣土,唐起七拐八弯绕进去,本想打开手电筒功能,奈何手机电池已经见红,提示说明仅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便将就着屏幕那点微光照路。 他估摸着当时龚倩月所站的位置,在附近仔细看了看,没发觉什么异样,又接着往黑洞洞的大楼走。这只是一栋架起来的钢筋混凝土空壳,仅搭建完主体结构,还没来得及封顶,矗立在夜色中,仿如一只沉默的怪兽,张着大口,像要把人吞进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16 21:05:05~2021-05-17 22: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袖萝 10瓶;562842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唐起的心底升起一丝丝犹豫,但脚下没停,举着手机看了一圈,在底楼没发现端倪,再往上,忽然咔嚓一声,脚下踩到一只空的塑料瓶,在旷寂的大楼里尤为响亮。 唐起没在意,抬步上楼梯,一个人在里头转了好几层,手机提示音反复响了几次电量不足。他侧身几步,刚要往楼道拐,却发现前方的墙角有几颗光点,红色的,像烟头燃起的火星。 唐起心中生疑,靠过去,一股香火的味道钻入鼻孔,近前被手机屏幕的微光打亮,那地上放着一炉香,飘起屡屡青烟。 此时,唐起忽觉颈后有风,往衣领里吹,那片皮肤一凉,迅速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转头,速度不可谓不快,避开了一记砸来的拳风。 唐起用握着手机的胳膊去挡,光线一瞬间扫过对方的脸,然后被撞击的手肘一麻,接着就是钝痛,手机握不稳,砸到地上,被踢出去,撞到远处的水泥墙根。 对方的动作奇快,压制过来,唐起一个拧腰转体,右臂发力,还没来得及扣住对方腕颈,那道人影就滑开了。他在漆黑的室内分辨不清,下一秒,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重心不稳,被大力掼到墙上,后背和后脑砸在坚硬的水泥墙上,他刚闷哼出声,喉哝就被锁住了。 一只骨感有力的手卡在咽喉,摁着那颗凸出的喉结。 唐起因为突然的窒息感而涨红了脸,他甚至觉得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自己的脖子,可在被掐死之前,唐起打算自救一下,艰难的憋出一个音节:“秦……” 谁料突然砰地一记,唐起阵阵发懵,脑袋被敲得天旋地转。 那人已经松开了他的咽喉,面对面站立着等了半响,居然低喃了句:“还不晕?” “挺抗揍啊。”说着又举起了手里的短棍,打算就着唐起的脑门再来一下。 唐起简直要跪了,可是意想中的闷棍并没敲下来,他靠着墙壁,捂住被重击过的额角,晕得满眼发花。 “嗯?” 唐起听见对方疑惑地扬了一声,似乎在感到困惑,举起的短棍放下了。 唐起怀疑自己有点轻微脑震荡,真怕再一棒子把自己敲傻。侥幸之余,唐起趁机避开,被对方迅速掣住了胳膊,他欲挣,对方大力一拧:“别动。” 唐起从这声警告中听出弦音,要是敢动就给他把胳膊卸了。 也是在这种对峙下,眼睛适应了黑暗,他隐约看见一缕轻烟,先拢成一团薄雾,缓慢续上来,变成一股弯弯绕绕的烟线,袅袅缠住指尖。 那人的目光在暗夜中闪了闪,星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缕烟线,搭在唐起的腕颈。 唐起的指头抖了一下,烟线却没被打散,像绑上去的一股细绳,灵活中透出韧性。 唐起没忍住,缩了缩胳膊,正待此刻,楼下隐隐传来动静,像司博的声音,在喊:“小唐总……” 攥在胳膊上的力道一松,唐起下意识回头,对方已经蹲下身,端起地上已经烧烬的香炉,准备开溜。唐起一时嘴快,出声阻止:“等等……” 对方蓦地顿住,掉头回来,再次举起那根短棍。 唐起瞠目,往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你往里面藏,我下去把人引开。” 对方闻言愣了一下,看着他,似乎在怀疑这人是不是被刚才那一棍子抡傻了,或是故意使诈,等帮手上来二对一? 来不及解释,唐起以为对方默认了,楼梯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遂打算将司博带下去,谁料他刚一转身,后背就遭到偷袭,这次下了狠手,一击必晕,唐起瘫软倒地时,简直晕不瞑目。 …… 唐起是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司博的呼喊声中醒来的,本就头痛欲裂,一睁眼就是一束强光刺进来,是司博开的手机自带的电筒,直接怼在他脸上。 唐起紧忙闭上眼,体悟到自己仍然躺在烂尾楼里,应该没昏过去多长时间。因为司博这才开始打电话,给等在车里的赵司机,心惊胆战地说:“赵、赵哥,您快上来一趟,小唐总晕倒了,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快来送医院……我我我又怕乱动他,还是打120吗……啊啊啊……” 唐起抬起手,拽住司博,吓得对方惊声尖叫。 唐起耳朵都麻了,忍着头疼说:“你手机别对着我,刺眼。” “小唐总。”司博立刻蹲过来,将手机移开,“你醒啦,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唐起没功夫解释:“你上来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司博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被人袭击的吗,我现在马上报警。” “不是。”唐起拦他,费力地坐起身,四下看了看,才指着某个大概的方向说,“我手机应该掉那边了,你帮我找一下。” 找回来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屏幕摔得粉碎,唐起都担心还能不能开机。 他压着额角的伤口,被搀扶下楼,到最近的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 由于额角破了道口子,血流了半张脸,看着吓人,也确实把司博吓住了。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有轻微脑震荡。 唐起坐在急诊室,抓着充电宝给手机输电,刚才他敷衍司博和医生说脑门上的伤是自己看不见路在楼梯边摔的,但手机一开机,他就沉不住气地打给罪魁祸首,找人算账。 结果打过去响了好几遍,直接忙音。 第9节 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唐起血压飙高,一生气就上头,牵扯神经脑壳晕。 再折腾回家已经是半夜了,他进门按下开关,遮光窗帘自动合上后,才把滚了层灰的脏衣服换下来,光溜溜进淋浴室,拧开花洒,避开头上的伤简单冲澡。 唐起刷牙的时候撕开包扎,仔细看了看额角的伤口,缝了三四针,不算狰狞。 他对着镜子重新贴好纱布,一把扯掉腰间浴巾,披了件香槟色真丝睡袍,边系腰带进卧室。他想起上次手机在酒杯里面泡坏时,孙忘给他多送了一部,但自己正好换了新,就扔在抽屉当备用。 唐起找出来换卡,却无意瞥见抽屉里放着一只香薰,应该是之前购买家居用品时商家赠送的,让他联想起方才烂尾楼里的情景,墙角一炉香,还有缠上手腕的青烟。 那短暂几十秒,却让他有些愣神。 唐起心境复杂,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青烟飘过来,应该属于正常现象,但对方的反应却显得不那么正常。 他把香薰拆出来,摆到桌台上,才发现这是无火无烟的一款。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迹堆积起来,耗得他力倦神疲,即便铁打的身子,唐起也撑不住了,爬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由于拉了遮光帘,屋里依然黑压压一片,被司博的电话闹醒,他摸索着接听。 “小唐总。”司博小心翼翼的,“早啊,您起床了吗?伤口还疼吗?” 唐起头脑昏沉,哑声问:“什么事?” “那个……”司博说话犹犹豫豫地,“明成哥问你今天来不来集团,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你受伤了。” 真实现状其实是江明成火急火燎找过来,推开唐起办公室的门,没见人,扭头就冲司博下令:“唐起呢,都这个点了,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司博想解释,刚张嘴,就被江明成堵了回去:“别耽误事儿,打电话!” 然后转头就去忙他的了,一副脚不沾地的样子,压根儿没时间听任何人废话。 司博没奈何,只得来催顶头上司,听筒里透过一把还没睡醒的嗓音,问:“几点了?” 要不是因为脑震荡,唐起的时间观念非常强,哪怕前一宿熬到半夜,翌日依然会踩着点到场。 “十点二十了。”司博说,“今天星期五,有两场投决会。” 每周五是集团固定的投资决策会,唐起完全忘记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没怪司博没提醒,因为每周五固定的投决会他从不需要人提醒,谁知今天就遇到特殊情况呢。 “会议延后,我十一点到。”说完挂断电话,起床洗漱穿衣。 唐起动作麻利,忙中有序,出门前将额头的纱布揭开,换了颗创可贴,在车上还给赵姨去了个电话,询问奶奶的状况,得知老人还没醒,又叮嘱了几句。 唐起跨入办公区,直面迎上江明成,对方的视线从镜片底下扫过来,带着谴责的意味。 唐庚不在,唐起耽搁,江明成这几天实在忙得火烧眉毛,脾气收都收不住,对电话里的人呵斥:“连地块文件都买不到,还混什么混,问题都找集团解决了,用你们干什么!” 说完挂断电话,把手里的一摞文件丢给站他跟前儿的人,雷厉风行道:“你也别跟我强调,谁不知道净资产越高,发债规模越大,你们部门负责找钱,就想法子多出几套融资方案,你看看你这个融资成本,没发觉高的离谱吗?!” 他甚至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矛头立即转向唐起:“你又是什么情况,都几点了,懒觉能不能明天睡……你额头上怎么回事?” 他这么高周转地一连痛批三个人,气性委实大得很。 “行了管家婆。”唐起搭住江明成肩膀,往会议室走,“不小心磕的,赶紧上会吧。” “你哥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是要当甩手掌柜吗?” “没说啊。”唐起道,“我也想去躲两天清闲。” “既然都不想干了,摊子也别要了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17 22:54:53~2021-05-21 08:1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么多_ 10瓶;jeniferrr-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唐起开了一天会,手机设置成静音,散会时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刚点进去,江明成走过来:“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就在附近,过去试试?” 唐起盯着最近通话录里秦禾的未接,斟酌了一下:“改天吧,明成哥,我晚上还有点事儿。” “行吧。”江明成也不磨叽,收拾起摊在桌上的文件。 唐起给秦禾回拨过去,对方这次接得快: “喂,唐先生,你好。” “我下午一直在开会,”唐起声线平直,问,“什么事?” “哦,我看你昨晚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当时睡着了没听见。” 唐起听她睁眼说瞎话,把咖啡往桌上一搁,用了点力,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把旁边的江明成吓了一跳:“你轻点儿放。” 唐起没理会,听秦禾还在说:“那么晚了,是准备过来取寿材吗,不好意思啊,睡得比较沉,但我今天在店里,看你有没有时间。” 这时听筒里又插进另一位男士的声音,在喊:“秦禾,过来吃饭了,快点快点,今天吃鲶鱼,鲶鱼炖茄子,香死老爷子。” 唐起眉头皱起来,品到嘴里咖啡的苦味,脱口竟成了质问:“你昨晚是在睡觉吗?!” 对方反而奇道:“我不睡觉我干嘛?” 这装傻充愣的造诣着实高超。 “秦老板。”平白给人揍一顿,罪魁祸首还在跟他装糊涂,唐起心里多少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见江明成走出会议室,他才压低音量,用一种平铺直述的口吻跟对方陈述事实,“我昨晚进医院,轻微脑震荡,缝了四针。” 电话那头静默瞬息,继续装:“哎呀,怎么回事?唐先生是遭劫持了吗?” “在xx街区烂尾楼,”唐起直接撂话,摊牌了,“被狠狠敲了两棍子。” 这次静默的时间比较长,对方半天憋出一句:“挺疼的吧?” 能不疼吗!要不敲你两棍子试试? 唐起咬着牙,听见秦禾惺惺作态地说:“唐先生在外边儿,要注意安全啊。” 给唐起气得,腾地站起来,涵养都维持不住了:“秦禾,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秦禾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听见一个小学生在对她说:你再欺负我我告老师了。 挺有趣也挺好笑的,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弯着眼睛,放松地靠在柜台前:“遇到这种事,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报警吗?” 把唐起堵得哑口无言。 “唐先生,”秦禾举着电话,想起唐起那张俊脸,突然有了点逗弄的兴致,“你打这通电话,哦不,你昨晚打电话过来,是想跟我商量要不要报警吗?” 唐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通电话追过来算账,反倒被人消遣了一顿。 “要我说……”秦禾语气懒洋洋地,还在恬不知耻地怂恿他,“肯定要报警啊……“ 唐起立刻接茬:“报警抓你啊。” “抓我干嘛,我一良好市民,又没犯法。” “你打我!”唐起说完,就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劲,跟个受气包似的,就闻听筒里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问他:“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唐起挨着手机的那只耳朵阵阵发烫,很羞耻:“昨晚。” “昨晚我在家里睡觉呀。”秦禾张口就来,“我从来不打人的。” 唐起可算开了眼了。 他丢直球过去,但对方压根儿不接,秦禾一直跟他绕圈子,绕着他玩儿。 唐起咬牙:“好玩儿吗?” “嗯……”秦禾顺着他的话,笑着说,“唐先生真有意思,打电话逗我玩儿呢。” 到底谁逗谁玩儿?! 唐起都要生气了,一忍再忍,就听电话里响起刚才那声男音:“跟谁逗闷子呢。”那人催秦禾,“赶紧吃饭了。” “就来。”秦禾应答一句,闷着笑,问,“唐先生要过来不?” 唐起差点误以为这是在邀请:“干什么?” “取寿材呀?”秦禾理所当然道,“你要是来,我就等等你,你要是不来,我今晚也要早点睡觉。” 唐起硬邦邦道:“不来!你早点儿睡吧!” “得嘞。”秦禾比他还干脆,“唐先生啥时候过来给我打电话哈,我就先不跟你聊了,拜拜。” 利落撂完电话,秦禾盯着屏幕思忖了片刻,把昨晚的经过大致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戴着兜帽跟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压根儿没留下任何破绽。 她嘶了一声,还是想不明白哪个环节露了马脚:“他到底怎么认出我来的?” 也许是瞎猜呢?可电话里的口气却这么笃定,而且随便瞎猜就能猜到她身上么?他们又不熟,仅仅至于见过而已,更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唐起会出现在那里? 秦禾想不明白,她也是在把人打晕之后,才认出来唐起。 “什么认出你来的?”周毅进来拿杯子,正好听见秦禾嘀咕,随口问,“谁呀?” “一客户。”秦禾若无其事的坐到饭桌旁,抓起筷子就夹鱼,“阿姨炖的吗?” “我爸炖的,还专门儿给你搁了小米辣。” 秦禾吃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就是这个味儿。” “喝两杯不?”周毅开冰箱,掏了两罐啤酒出来,“我今晚不用值班。” 秦禾咽下一块茄子:“喝呗。” 周毅坐下来,把酒满上:“对了,昨晚那个高坠的小姑娘嘛,今天家属来殡仪馆认尸了,一个单身母亲,年纪将近六十了,哎哟,在停尸房哭得死去活来,急得拿脑袋撞墙,得亏让警察一直拽着,才没出个好歹。” 秦禾剔着鱼肉,摇了摇头:“伤心难过的肯定是活着的人。” 周毅端着酒杯:“方法医说尸检结果没有嗑药,但是肯定喝了不少酒。” 秦禾跟他碰了一下杯,仰头闷一大口:“咱也不爬那么高。” “要是我回头摔沟里呢?或者掉小河里呢?” “要不你别喝了。” 周毅一仰头干了,叹气:“可惜啊,据说这姑娘还是个高材生,北京xx大学毕业的,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说没就没了。” 第10节 秦禾闷头吃鱼,思绪有些飘忽,只偶尔应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边唐起胸闷气短的走出办公室,在电梯口赶上江明成,他快步跨过去:“明成哥。” 江明成快速按开即将合上的电梯门,让唐起进来。 “还是一起吃饭吧。”唐起改变主意说,“去你说的那家私房菜。” “嗯。”电梯往下行,江明成道,“正好谈谈收购达诚不良资产,咱们前期初步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大概梳理了该项目公司的债权关系,接下来是否打算深入跟进?我最近发现还有好几家品牌房企都在跟那边接触,免得夜长梦多,我想尽快约个时间,你出面签个意向协议,咱们就可以安排人过去做尽职调查。” 达诚也就是开发那栋烂尾楼的项目公司。若双方达成协议,就能签署排他条款,这期间不能有任何第三方插足介入,也就没其他房企什么事儿了。 “嗯,可以。” 更多的细节两人挪到饭桌上深入详谈,担忧最大的当然是该项目存在的风险,风险能不能量化,或该如何规避,都是必须针对性考虑的问题。 唐起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且机警敏锐,总会抠出被别人忽略的细节。 因此,若某个项目由他盯,集团上下能放百分之□□十的心。就连每次拿地前,知道是唐起推的项目,大家跟投的资金能翻好几倍,完全就像内部人员自行发起的众筹,办公区一片响应:“小唐总亲自下场推进的地块吗,必须跟投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赚也保险,亏不了咱们。” 这种巨大的信任建立在唐起的业务能力上,现目前经手的地块从没踩过坑,打出来的楼盘也相当漂亮,加上对市场的精准定位,几个楼盘的去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中途服务员递来菜单,江明成点了几个招牌菜,三荤两素,两盅汤,抬头问唐起还加一两个什么。 唐起菜单都没翻,鬼使神差地答了句:“鲶鱼炖茄子。” 服务员致歉:“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里没有这道菜。” 江明成道:“要不你问问后厨,看有没有鲶鱼跟茄子,帮忙做一道。” “好的,那二位稍等。” 待服务员走后,江明成说:“怎么突然想吃这道菜?” “我今天听人说,鲶鱼炖茄子,香死老爷子。”唐起道,“就想尝一尝。” “从来没吃过吗?”江明成笑起来,“味道确实很不错。” 奈何后厨没有鲶鱼,上不了这道菜,大堂经理亲自过来致歉,江明成只好表态下次带唐起去一家地道的东北菜馆吃。 “我说,”江明成转了个话头,“你要不要换个助理?” 唐起用消毒毛巾擦手,闻声抬起眼皮:“嗯?” “我看你那个助理啊,愣头愣脑的,不太灵光,据说还是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怎么协助你,干脆调到后勤部。” “你可真能操心,忙成这样了还有功夫留神我助理。” 还不是因为有次会议过程中,小年轻恰巧坐到他旁边,结果全程呆愣,江明成看不下去,就点了对方一下:你开会不做会议纪要?全凭记忆力好? 小年轻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把笔盖抽开。 之后慢慢发觉这人能力不太行,就多关注了几回。 江明成瞪唐起:“你别不识好歹,我是为了给你匹配一名优质干将,起码做事情高效。” 这时候菜端上桌,唐起夹了块凉拌秋葵,“人家小孩儿挺努力的,你别给我支走了。” “随你便吧。”江明成也就是提出建议,既然唐起不打算换人,他也不会擅自越权调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1 08:14:25~2021-05-26 16: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seooooo、夜樱 2个;书慌的不行、啊善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羊 10瓶;jeniferrr- 8瓶;_seooooo 3瓶;joycejoy、ic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唐起不甚在意,顺其自然的调转话题:“对了,明成哥,之前负责h市的那位叶总,你还记得吗?” “哪之前?” “我刚进投资中心的时候,还跟这位叶总起了点冲突。” “叶忠青?” “好像是。” “怎么了,突然提起他?” “那之后他似乎就离职了吧?” “其实也没多大个事儿,估计后来冷静下来,觉得跟集团投资中心的人闹成这样,以后也不好混,没几天就递了辞呈。”江明成不怎么放在心上,喝一勺黑松露牛肉汤,“这个味道不错,你试试。” 唐起尝了一口,点头附和。 江明成继续说:“而且你哥吧,事后也对叶忠青敲打了一翻,人家一看你们这兄友弟恭的,与其将来被挤兑走,还不如自己先行一步。” 唐起反问:“我这么没气量吗?我一向对公不对私。” “你哥没有啊,”江明成不得不吐槽,“就唐庚那针眼大小的心眼儿,能亲自下场给下属穿小鞋。” 唐起忍不住笑开了:“胡说八道,看来你跟他共事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真不小。” “唉。”江明成摇头叹气,觉得自己命苦。 以免跑偏,唐起适时把话题拉回来:“你知不知道叶忠青后来去了哪家房企?”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怎么了?” “没事儿,昨晚无意中碰见了,看着变化挺大,差点没认出来。”唐起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问,“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江明成这回上心了,发现不太像随便提起的样子,抬眼皮看着唐起:“要不要帮你打听一下?” “那就谢谢明成哥了。” 饭后江明成随唐起一同去医院探望老人,江奶奶仍在昏迷,他们跟主治医师聊了聊,也只能静待观察。 周末两天,唐起推了几个应酬,基本待在医院,江明成就在这天下午打电话进来:“小起,有点奇怪啊,那个叶忠青自打从集团离职以后,就没什么音讯了,不知道是不是转了行,业内基本上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以前的号码也停用了。” 唐起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梳理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叶忠青为何深夜在十字路口烧纸钱,而且与龚倩月同时出现在烂尾楼,加上之前晚上从他们车前冲过去,叶忠青在跑什么,秦禾又为什么追他? 整件事就像个谜团,让人摸不着头脑。 唐起翻出通讯录,点着秦禾的号码犹豫再三,始终没找到什么由头拨出去。 四月的柳絮满天飞,大街小巷跟落雪一样。 秦禾睡到半下午,太阳都快西斜了才起来,她昨晚通宵加班,在殡仪馆缝了两个车祸身亡的逝者,凌晨五点才回家。 由于睡了一天没进食,她是饿醒的,扒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叼一根牙刷,趿着拖鞋站门口喊:“钱叔,帮我煮碗牛肉面。” 钱叔在门店里隔空听见,大着嗓门应一声。 秦禾回身踱进屋,在洗手台边刷牙边翻手机,划拉到唐起的微信时,秦禾点进对方的个人主页,把头像点大,是一张中规中矩的证件照,就这都能照得帅气逼人,也是没谁了。 秦禾多欣赏了一会儿,就着这张帅脸刷完牙,开始窥探对方朋友圈。 唐起不怎么发朋友圈,里面仅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老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张是青年的手端着一块蛋糕,蛋糕精致,手也精致,白白净净的,骨节分明,配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秦禾品了品,越品越有意思,想起唐起昨晚打来的电话,能不有意思吗。 本来心情颇好,过来吃碗面,却碰见糟心人,秦禾瞅着俩老太太一直站店门口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全程数落儿媳妇败家,不就最近买了条收腹裤吗,就差指天骂地的咒了。 秦禾本来没吭声,直到听见瘦老太太尖刻地说:“我儿子挣的钱,凭什么给她花,成天除了吃就是睡,啥也不干,猪一样。” 另一个胖老太附和:“可不就是喂猪吗。” 秦禾一时没忍住:“人家夫妻共同财产,怎么就不能花了。更何况,你儿媳妇还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 瘦老太太闻声回头,一见秦禾,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就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唾了一口:“真是活见鬼。” 秦禾往碗里夹香菜,一抬眼,老太太就往旁避开,躲瘟神似的。 秦禾嗤笑一声,低头吃她的面。 见两老太太走远了,钱叔盖上汤锅盖,把勺子搁在大碗里,才说:“你就当没听见。” “我又不聋。” “你跟她拌嘴,她回去又拿小满出气。” 秦禾不吱声了,她都懒得说,这老太婆是远近闻名的尖酸刻薄,唯独惧秦禾,说她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发死人财的,晦气。 秦禾就笑眯眯地送她一句:“希望你长生不死咯。” 老太太气得骂街,绝不许她儿媳妇跟秦禾来往,否则撵出家门,让他儿子离婚,生生掐断了秦禾跟夏小满的革命友谊。 秦禾也无所谓,大大咧咧的,该吃吃该喝喝,偶尔碰上了招呼两句。她大大方方,但是夏小满却唯唯诺诺,跟秦禾搭话跟做贼似的,比偷人还难看。 再后来,秦禾就敷衍地挥挥手,像在打招呼,更像支人走。 夏小满对自己的重色轻友及其愧疚,所以几天前,她去做完产检,就打电话约了次秦禾,去她老公公司附近的一个商圈吃饭,顺便在逛街的时候买了条产后收腹裤。 秦禾不喜欢逛街,身上的t恤牛仔裤都是某宝几十块钱送货上门,但总会陪夏小满去,毫无怨言。逛完又把夏小满送到她老公的上班地点,秦禾则独自下楼买杯奶茶,一路喝着坐地铁回家。 第13章 周一的上午下了场暴雨,唐起掐着点出门,赶往恒盛置业的会议室,跟王总签一份补充协议,两人相谈正欢,外头突然一片嘈杂。 会议室的人不明就里,起身开门查看,唐起也跟着王总走出去,就听好几声惊叫,还有一个突兀的嗓门儿追着喊:“秦禾,秦禾,你冷静点儿……” 唐起随着声线望过去,就见秦禾一脚蹬在一个男人胸口上,几乎把人踢飞出去,仰面狠狠砸在地板上,那人捂着胸口,缓了半天都没爬起来,痛得龇牙咧嘴,胡乱抄起旁边桌上的水杯朝秦禾砸过去,自己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他妈的……” 秦禾一偏头,轻松避开那只水杯,跨前一步,待对方恶狠狠的一拳招呼过来,秦禾微微侧身,屈指重击男人肋骨。 男人惨叫连连,又被秦禾板住手腕,向外狠力旋拧,右脚猛地踹在男人膝盖上,痛得他面部扭曲。 旁边的人都吓坏了,没见过这种打架斗殴的场面,尤其是女性,缩得远远的,直到听见男人痛苦的叫喊:“保安,叫保安。” 这才有同事反应过来,抓起电话呼叫保安室。 第11节 此时有个人站出来劝架:“秦禾,你撒开。” 这人唐起见过,是那个开灵车的司机。 周毅听见人家叫保安,有点虚:“别闹大了。” “姓秦的,你个疯婆子。”男人喊起来,“你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啊。”秦禾拧着其腕颈反手一折,使劲往上提拉,把人提高了,甩手就是两巴掌,打得又快又狠,及其响亮,这不比刚才的拳脚疼,却更羞辱人。 “欺人太甚!”男人怒急攻心,像头暴怒地狂犬,张牙舞爪地撕咬过来。 秦禾一个扫腿,就把男人踢到了后边儿椅子上,一屁股倒坐上去,划出去几米,抵到墙根儿。 他头顶的上方挂着一个圆形靶子,秦禾一打眼,抓了把办公桌上的飞镖,在一众窒息般的惊呼声中,全部朝男人扎过去。 不说其他人,连唐起都捏了一把汗,看得心惊胆战。 飞镖一个不落,全部钉在男人头顶的靶子上,但当事人已经魂不附体,吓懵了,惨白着一张脸,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报警,我要报警。” 秦禾往前逼近:“报啊。” 男人怕了,解锁的手一直发抖,嘴却硬:“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姓秦的,我饶不了你!” “怕你啊。”秦禾站到男人面前,伸出手,男人反射性抬臂抵挡,以为又要挨揍,别提多怂了,谁知秦禾只是抽走那部手机,“不是报警吗,利索点儿。” 然后按几下界面,亲自拨通了报警电话:“110吗,我揍了个畜生……啊,就是人变的畜生……” 在保安赶来之前,秦禾利索地报完地址,又拨了一串号码,接通了直说:“方法医,麻烦你现在有空跑一趟,过来帮忙验个伤……在恒盛置业……我揍的。” 几句说完,撂了电话,将手机往鼻青脸肿的男人身上一扔,直接对上赶来的保安。 短短几分钟下来,把全场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男人一见保安到了,涨了底气,急喊:“快,快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 唐起站在王总旁边,刚要开口,秦禾已经率先走出去,跟保安交涉:“我跟你们去保安室吧,一会儿警察就到了。” 刚赶来的保安压根儿没摸清状况,就得知上面有人闹事,再一看斗殴过的现场和伤者,差点没搞懂面前这个女人所扮演的角色,居然是个狠角色。 “王总……”具体怎么办,保安还得征询领导意见。 秦禾顺势转头,恰巧看见站在那位王总身边的唐起。 真是赶巧了。 这种场合,谁也没出声招呼,唐起面色如常地看着她,看得秦禾不太习惯地挪开视线,慢条斯理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然后跟着保安往外走。 民警到的非常快,例行审问时,秦禾承认得毫不含糊,一点都不带怕的。 当警察问起恩怨过节时,秦禾言简意赅:“他老婆,是我朋友,怀着八个月身孕,昨晚去酒店捉奸,被他打到住院,差点一尸两命。” 两位民警同时抬眼看过来,其中一位开口:“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这不报警了吗。”秦禾理所当然地说,“我总得先打一顿再报警吧,否则太便宜他了。” “你……”警察都要无话可说了,顿了顿,才教育道,“他殴打孕妇致伤,经过鉴定公安机关会立案侦查,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可你这么冲动就是不对的,动手打人至轻微伤害也是要处以罚款和拘留的,何必连自己也搭进去。” 秦禾心里有数,在过来揍人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拘留的准备:“该验伤验伤,该拘留拘留,我没意见。” 民警:“……” 犯事人态度坚决且淡定,是铁了心要打人泄愤,不惜被行政拘留,也要以牙还牙。 追过来的周毅拦都拦不住。 秦禾下手狠,保证痛,却并不伤筋动骨,她有经验,法医最多验个轻微伤,再拘留她一到两礼拜,无伤大雅。 但方喻言在公安机关任职,走流程帮秦禾提交了取保候审的申请,并缴纳了一定数额的保证金,当晚就把秦禾捞出来了。 方喻言今晚值班,只能把秦禾送到门口,并进行了一番长达五分钟的教育才罢休,秦禾态度端正,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欠下份人情,她打算改天请客道谢,又拒绝了周毅换班来接,挂断电话,准备扫个小黄车骑到最近的地铁站。 然而一打眼,却看见唐起站在对街。 秦禾反应了几秒钟,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能这么巧吧? 总不该是来接她的? 唐起就是来接她的,确切的说,是来交罚款捞她的,但是里面的人说已经提交了申请和保证金,在走取保候审的程序了。 所以唐起便在外面等,等到秦禾出来,他才朝人走过去,第一句话就是揭人老底:“你不是说你从不打人吗?!” 秦禾:“…………” 那个尴尬啊,但是秦禾段位不低,继续厚着脸皮瞎扯淡:“第一次。” 糊弄鬼呢。 逮了现行她都不带认账的,唐起说她今天的表现:“真是武艺超群呐。” 秦禾有点讪讪:“唐先生见笑了。” 见笑什么,白天那么嚣张那么酷,在人家恒盛置业出尽风头,把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打得满地找牙,再自己报警把自己抓了,你可真是个人物。 后来这顿胖揍的缘由被保安室的人传开,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恒盛置业整个公司才知道这披着人皮的畜生居然在自己老婆怀孕期出轨,被抓包后不知悔改,还把孕妇打进了医院,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人渣一天内名声远扬,怕是混不下去了。 “不过,”秦禾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起面无表情道:“上车。” “欸?” “上车。”唐起重复一遍,往那辆levante走,“我送你。” 上了车后座,秦禾还在纳闷儿,索性就问了:“你是来接我的?” “不是吧?”问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咱俩好像还没这么熟?” 唐起没立刻答话,而是点开导航定位,问了句:“直接送你回去?” 秦禾报了个医院的地址,唐起没多问,输入导航,发动车子,在前方路口掉头。 “我正好在这边办事,”唐起没说实话,因为秦禾说他们不熟,来接就显得刻意而冒昧,不太合适,更不合理,“碰上了。” 秦禾当然不可能自作多情:“真巧,碰两次了。” 唐起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抿着唇打方向盘。 秦禾靠着后座,瞥一眼方向盘上那双手,想起唐起朋友圈,比照片还养眼。 车内静了几分钟,秦禾手肘撑在车框上,看镜子里唐起的眉眼:“你之前来我店里买过东西吧?” “还记得?” “突然想起来。”秦禾说,“有点儿印象。” “那天我爸忌日。” 秦禾点点头,隐约记得这年轻人进来是说过这么一句:“嗯。” 唐起一路都在斟酌,最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的问:“你上周四去烂尾楼干什么?” “嗯?”秦禾反应了短暂一秒钟,圆滑得看不出任何破绽,“什么烂尾楼?我真没去过,唐先生眼花看错了吧。” 他早该知道,像秦禾这种人,不当场抓到现行,打死她都不会认。 唐起没辙了,随口道:“也许吧。” 秦禾暗自翘了翘嘴角:“不过这么危险,你又去那里干什么?” “集团打算收购这个项目,我去现场看看。” “你搞房地产的?” “对。” “大生意呀。” “还行。” “怪不得。” “什么?” 秦禾扫一眼方向盘上的车标,成功把话题转开了:“开玛莎拉蒂,这么年轻有为。” 这车唐起专门买来代步的,百来万的suv,算他手里最低价的一台,上班出行不至于招摇浮夸。 郊区的别墅里还停了几辆超跑,那才是开出去骚的,唐起不爱疯,重心都在工作上,所以一年到头也开不上两次,全部放着落灰了。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唐起话没说完,突然哀乐奏响,在狭窄的车厢内,又把唐起吓一跳。 秦禾接电话,山寨机的通话音在封闭式的车厢内堪比打开了扩音,唐起能把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周毅说:“秦禾,那具高坠的尸体出问题了。” “哪具?” “就是上次你跟我一起出现场,在金悦大厦跳下来的那姑娘,本来打算明天就火化,结果我们一拉开冰屉,发现尸体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开裂了,真是邪了门儿了,这要是明天被家属看见,还不得以为咱们对死者做了什么啊。” 唐起一点刹车,差点闯了个红灯,蓦地扭过头来。 “而且下午又有起车祸,”周毅还在说,“我刚拉回来,家属填了表,要求做修复。” “我现在就过去。”秦禾举着电话,对上唐起的目光,双瞳深沉,“劳驾,不忌讳的话,能不能送我去趟殡仪馆。” 唐起点了下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6 16:35:30~2021-05-27 16:0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842840 50瓶;啊哈不见、苏幕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levante驶入殡仪馆,秦禾道完谢就急匆匆地往大楼走,唐起降下车窗,来不及说点什么,之前那个灵车司机已经朝秦禾跑过去:“来了,馆长已经联络了警方,可疑的话怕是要做解剖,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一直放在冰抽里,怎么就……” 第12节 说话间,两人并肩进了大楼。 现在是夜晚,路灯打得暗,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唐起的车正停在告别厅外面,看哪里都感觉阴森森的,他犹豫要不要开出去,此刻兜里电话响,是集团的融资经理,来谈配资拿地的相关事宜,需要集团和实控人担保,会尽量缩短前融的资金使用时间,后期还款再用低成本的开发贷置换。 商量了半个多钟头,唐起提了几点建议,中途看见那个灵车司机接着电话从大楼出来,没一会儿就开着灵车走了。 唐起又往大楼里看,迟迟没见秦禾。 谈完工作,他坐车里回复微信,司博发了几条明天的会议安排,包括下周三区域有个年度拟供应经营性用地推介会,是由该区人民政府主办,将介绍整体规划,对出让地块进行全方位深入解读,预计推出12宗经营性用地,合计建设用地面积78.13万㎡,其中居住用地占61.47万㎡,诚邀企业代表前往参加,共谋发展,共襄盛举。 唐起大致浏览了一遍会议议程,时间及地点。 司博又补发一句:主办方还将组织参会代表前往现场,对重点优质地块进行实地踏勘。 又要热闹了。 唐起回了个好字,盯着前方亮灯的大楼沉默片刻,然后鼓起勇气点开秦禾的微信对话框,打字:我等你吧,晚上这附近好像不太好打车。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我还没走,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我顺便捎你一程。 唐起斟酌了一下,又在顶格加一句,变成:我刚才有点事,还没走,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我顺便捎你一程。 这次发出去了,但是等了十分钟,耳背后的两颗疤痕都快被他的指腹磨平了,秦禾也没有回复。 唐起有点坐不住,追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当机立断,头一次这么缩手缩脚,犹豫不决。 这不是他的作风,唐起果断开门下车,踩着台阶,进大楼门厅。 本来四月间的温度就凉,转到晚上,又降十来度,再加上所处环境,更觉阴冷。 楼道的走廊很深,尽头一扇门敞开,亮着日光灯。 唐起经过一间清洁隔离室,看见门牌上写着化妆间,但里面没人,摆放着几个担架,再往里是一个通道,一排过去,分别贴着物料室、解冻室、冷藏室、辅助用房等,唐起内心已经开始发毛了,其中整容室的门虚掩着,泄出光束,隐隐传出人声,他靠过去,听见秦禾在说:“遗体头部遭受碾压,开放型粉碎性骨折,面部塌陷,你来清理骨片……” 门被一只惊慌地手掀开了,唐起差点没站稳,双眼惊恐地瞪着操作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右半边身体撑在门框上,无法动弹般。 室内有两个人,秦禾站在操作台前,全副武装,右手还伸在撕裂开的头颅里,闻声仰起脸,看见唐起的瞬间愣了一下。 紧接着,唐起转身往外冲。 秦禾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手伸出来,快速扒掉血淋淋的手套,扔进清洁槽,对身后的同事说:“我出去一下。” 她疾步追出去,边走边脱防护服,随手搭在消毒室门口,到拐角的地方追上唐起,他正弯着腰,在干呕。 那副血腥的场面确实刺激人,唐起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他从没这么直观的看见过。 秦禾摘了口罩,站得不近不远:“还好吧?” 唐起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刚才的画面又一闪念,再次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禾想帮他拍拍背,手刚抬起又放下,怕对方忌讳反感,甚至嫌恶。 自打做这行起,秦禾就习惯性跟人保持距离,从不会主动跟人产生肢体接触。 “吓到了吧?”秦禾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地方你也敢进来,练胆儿么。” 唐起双手撑着膝盖,干脆蹲下身,眼角泌出两滴生理泪水,把睫毛沾湿了,待这阵恶心压下去,才哑着嗓子开口:“你没接电话。” “手机放储物间了,找我什么事?” “我准备走,想问你要不要搭车。” 秦禾居高临下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我还得五六个小时呢。” 唐起仰起脸:“这么久?你做什么?” “你刚才看见的,我要给逝者做整容修复。” 不提还好,一提,唐起的内心又一阵翻涌。 秦禾盯着他这副经不起摧残的小模样,居然还想继续摧残,她掖着内心恶劣的想法,说:“别在这儿蹲着了,一会儿又吓着。” 唐起疑惑地抬眼,看见秦禾龇开牙,森然一笑,说:“这间冷藏室里头,躺着几百具尸体呢。” 唐起头皮一麻,听见秦禾阴森森开口:“就在你背后。” 那声音别提多毛骨悚然了,偏偏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这氛围…… 唐起眼前一黑,吓得花容失色,倏地蹿起来,秦禾闪躲不及,下一瞬便被人紧紧搂住了。 秦禾僵硬地举起双手,感受到唐起的气息附在耳边,喘得又快又急。 她真的坏,把人吓成这样,却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但她知道适可而止:“我送你出去?” 秦禾一出声,感应灯亮了,唐起蓦地松开她,有点尴尬:“抱……抱歉……” 秦禾点点头,有点憋笑,一副我理解的见惯了的神情。 唐起更窘了,脸烧起来,一步步往后退,低垂着眉眼,掩饰般整理衬衫、西装、包括领带,唐起非常懊丧,刚才像个胆小鬼一样,太丢人了,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个不争气的自己,一点没长进。 “欸……”秦禾刚开口想叫住他,唐起的脚后跟已经踩开了身后的门,一股冷气蓦地袭来,裹挟住周身。 门又抵开一个金属担架,唐起听见滑轮的声音,条件反射地转身去扶。 “我来……”秦禾在这一瞬间挤进屋,想阻止唐起,但是来不及了。 他只扫了一眼,就汗毛倒竖,猛地往一旁撒开,急退好几步,背抵上一排排冰冷刺骨的冰抽。 唐起回头,头皮就炸了,每格冰抽的中间贴着一个白色小标签,标注着某某某的姓名信息。 秦禾不曾欺他,这里头真的躺着几百具尸体。 而秦禾,笔挺地立在中央,目光直直盯着担架上那具尸首。 唐起夺路就跑,还不忘带上秦禾,后者被他一拉扯,脚下不稳,摔在地上。 唐起又紧张又恐惧,手没拉稳,自己先冲了出去,慌乱的皮鞋声踏在走廊里,将暗下去的声控灯踩亮。 但是秦禾摔倒了,是他的责任。 唐起咬了咬牙,折身返回去,哪怕心里恐慌得要命,还是站回了停尸间门口。 秦禾神情怔愣地坐在地上,双眼直直盯在担架上,魔怔了一样。 唐起应该上前扶一把,检查秦禾有没有摔伤,但鼓足了勇气,却又不敢迈进去,因为里面冻着几百具尸体,他攻克不了心里那一关,只能压低嗓音,很低很轻地开口:“……秦……禾……” 尾音有点颤,糅杂着害怕的情绪。 秦禾听见了,直视前方的眼珠子动了动,却没转到门口去。 她就死死盯着那具担架上的尸体,又听见门口的人低声说:“你出来。” 秦禾不为所动,她的状态不对劲儿,像是吓着了,根本不似方才那般从容。 唐起也被钉在原地,僵立着,迈不开腿。 他强忍住不看别的地方,但还是忍不住追着秦禾的目光,越不敢看,就越是控制不住看过去。 这一眼,就仿佛被吸住了似的,唐起的瞳孔猝然瞪大。 尸体面朝下趴在担架上,白布掀到腰下,掩盖到尾椎骨的位置,露出的一大片后背没有一处完整。 尸体皮肤皲裂,呈暗黑色,类似无数条线状刀口,层层叠叠地划开皮肉,形成裂隙。 唐起的脑中倏地闪过一轴画卷,闪得他猝不及防,却像极了眼前的一幕情景。 他被吓到了,并且吓得不轻,似乎是噩梦变成了现实,他应该在梦里见过的,所以才会拓印在潜意识中,一眼就认出这些裂隙构成的形态。 唐起颤声道:“贞……贞观……图……” 贞观图几个字,响雷般炸在耳边,秦禾倏地抬起头,目光凶狠地杀过去。 唐起心头一凛,还未做出任何防御,就被蹿起来的秦禾怼到了门上:“你说什么?!” 秦禾突然发难,那个样子太凶了,紧捏的拳头死死攥着他衣领,食指关节顶在唐起喉结上,呼吸一窒,他没料到秦禾的反应如此过激,只能机械般重复:“贞观……图。” “你怎么会知道贞观舆图?”秦禾逼问地声音冷透了,“在哪里?” 唐起抬手,指向担架上的那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7 16:05:04~2021-05-28 08: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有鹤鸣、祖先保佑退休金、神棍的粉丝月半妞xll12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与其说秦禾不信,不如说难以置信,攥着唐起衣领,粗暴地把人拖拽到尸床边:“这是贞观舆图吗?” 唐起被拽得脚下不稳,差点栽到尸床上,疾速迅猛地抬手撑住担架的边沿。 如此近距离看着那片斑驳皲裂的后背,冲击实在巨大,唐起想退,被秦禾押着,逼迫似的命令他:“看清楚!这是贞观舆图吗?!” “我不知道。”唐起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但被人如此对待,他是非常抵触甚至恼怒的,“放手!” 秦禾没放,有些僵持地看着他。 “放开我!”唐起音调拔高了,整个人强势起来。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克制的,克制着不跟眼前的女人翻脸,掰着秦禾的手腕,把自己的衣领领带扯出来。 衬衫皱了,他没功夫管,转身就要走,却被那只冰凉的手抓住胳膊。 “抱歉。”他听见秦禾道歉,然后深吸一口气,对他的态度即刻转变了,变得有求于人,“你再看一眼,这是贞观舆图吗?” 唐起吃软不吃硬,何况让秦禾这么恶劣的一个人服软。 他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再睁开,目光就落在那具尸背上。 每一条裂隙,在他眼底,就彷如一条笔墨刻刀般的走势,在人皮上贯穿延展,绘成这幅恐怖瘆人的地域图形。 “我并不清楚。”唐起说实话,“我只是一看见,就觉得它是贞观图。” “你又是怎么知道贞观舆图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印象。” 第13节 “你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没有,”这么令人恶寒的东西,唐起怎么可能见过,他之所以有印象,“可能是我以前梦见过。” 然后口不择言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秦禾却没提出任何质疑,她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一份遗体基本信息单,又找出一支笔。 唐起扫一眼,蓦地扫见遗体信息单上的死者姓名——龚倩月。 他心口剧烈地跳了一下。 秦禾已经把纸张反转过去,在背面构图。她进到殡仪馆的时候,正好跟那位车祸身亡的逝者家属对接上,核对完信息,签完委托书,然后双方确认整容修复的方案,还没来得及过来检查龚倩月的尸表变化情况,仅让工作人员将遗体暂搁在担架上。 她以为只是没有封存好,从而令尸体腐坏,但没想到…… “你干什么?”唐起其实是明知故问的。 秦禾刚勾出几条线,像是被突然打断,才反应过来似的,放下纸笔,手摸进衣兜,却掏了个空。 她便问唐起借手机,新机子还没设置密码,她借过来拍照。 在这种低温阴冷的空间,面对一具面无全非的遗体,唐起早就待不下去了,秦禾却不打算放过他,拿起两副橡胶手套,递给唐起一副,自己戴一副。 “帮我搭把手,”秦禾一手固住遗体的头颅,一手把在遗体肩上,几乎冻硬了,冰块儿似的凉,“把她翻过来。” 唐起光是站在这儿看,就已经鼓足了绝对的勇气。 现在居然还想让他搭把手! 秦禾察觉身旁人纹丝不动,扭过头,才想起这人不是自己平日的搭档,更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她没勉强,而是自己小心翼翼的扶住遗体翻转。 唐起从头发丝到脚趾盖儿,都充斥着紧张和惊惧。 在秦禾将龚倩月翻过来的一刹那,唐起终于看不下去,也一眼都看不了了。 他夺门而逃,背影仓皇。 毋庸置疑,龚倩月高坠时面部朝下,所以那张脸是面目全非的,秦禾见惯了,垂目盯着,竟是有些发怔,对那些显现在遗体身上的裂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遗体冻在冰抽中,今天才被工作人员发现。 既做了冷藏防腐,又为什么突然出现皲裂? 这也排除为自然腐烂的表现。 秦禾在里面瞧了这么久,都没瞧出来这是一幅贞观舆图。 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将这些丑陋且可怖的裂隙跟贞观舆图联系在一起。 但是唐起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甚至只看见尸背上的半幅裂隙,就立刻得出判断。 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或者跟贞观舆图有什么牵连吗? 秦禾不得而知,更不知道贞观舆图为什么会显现在一具女尸身上? 当她目睹这副场景的当时,脑子刷一下一片空白,她是反应不及的,连被唐起拽倒,都忘了应该爬起来。 秦禾仔仔细细拍了好几张照片,将遗体重新用白布盖上,费了番力气推进冰抽,合上门,迅速追出去。 那辆玛莎拉蒂还停在原先的位置,旁边一束阴惨惨的灯光,打进挡风玻璃里。 唐起就坐在车内,乍一看,脸色煞白。 副驾的车门拉开了又关上,秦禾坐上去,良久才开口:“能说说你那个梦吗?” 唐起侧头看她:“你信?” 不太信,但她别无选择,即便不是,也得给她编一个吧:“看你怎么说。” “记不清了。”他没说谎,梦是纷乱的,第二天醒来就会忘干净,偶尔余下一点残存的片段,唐起模模糊糊地回忆,“有这么一副画面,勾着山川河流,却不是静止的,它好像会动,活了一样,河水在流淌,淹没过来,”唐起试图去想,身临其境地想,“山也慢慢压过来……” 想着想着,就重叠到龚倩月背上的裂隙,犹如河流与山脉,连绵起伏,纵横交错,形同地势山脉,然后脑子里就蹦出贞观图这三个字。 “我甚至连贞观舆图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舆图是古人对疆域图的叫法,现在统称地图,但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个地方的地图。 秦禾紧锁眉头:“山河会动?” 梦本来就是天马行空的虚幻,梦见山河会动,植物成精,都不稀奇,他从来都没当回事儿。 秦禾却认真在琢磨,并给出猜测:“是在回溯历史的地貌变迁过程吗?” 这脑回路可以呀,这都能给她联想起来。 唐起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听人解析一场梦,他的梦,而且看秦禾的态度,当了真似的。 “还有呢?”秦禾问他。 “这图是哪朝哪代的?”唐起也问,“干什么的?” “应该是个战乱时期吧。”具体哪朝哪代,没有详记,秦禾也不甚清楚,至于用来干什么,秦禾简单解说,“应该是副风水图。” “风水?” “对,是古代一名地师所绘。”秦禾告诉他,“而这位地师,名叫贞观。” 因为此图出自他手,后世人便称其为贞观舆图了。 “你说你从未耳闻,却偏偏梦见这副贞观舆图?” 唐起愣住。 秦禾直直盯住他,继续说:“多少风水先生,阴阳术士,世世代代为此寻了千百年,都寻求不得。” 这在业内不算多大个秘闻,却当秘闻一样捂着,滑稽了不是。 但凡有野心没野心的,都想去打听打听,因为这贞观舆图,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风水图。 多少人趋之若鹜,都不得窥其一角,唐起却说梦见过。 梦里的山川河流会移动,像活的,按理说,水会流,河自然是流动的,但是山体移动怎么解释? 这并不属于什么知识盲区吧?唐起道:“地壳运动啊。地壳结构改变、地壳内部物质变位,就会形成山脉和盆地的造山运动。” 这其实有点我跟你讲玄学,你跟我聊科学的意思了,风马牛不相及,不在一个频道上。 秦禾瘫着一张脸:“也就是说你梦见了一场地壳运动?” 那还说个求。 唐起却突然神色一肃:“这会不会是贞观舆图中预测出的一场□□?” 那就相当神奇了。 地师嘛,多少还是有点真本事傍身。 “地师。”秦禾道,“你以为是地质学家吗,还推测地壳运动的发展?” “多少有些相似吧,现在看风水的,也是有几分科学依据了。” 唐起搞房地产的,他们地产行业大多数都信这个,哪家老板没结识几名风水大师,比如他的父辈,有时候拿地都会请风水先生掌掌眼。 但秦禾一句话就把他给问住了:“那你为什么会在龚倩月的身上看见这副贞观舆图?” 唐起默了半响:“人为?” 秦禾靠着椅背,闻言嘴角嘲讽地翘起来,带着冷意。 家属倒会去告殡仪馆人为毁坏遗体。 秦禾没接茬,攥着唐起的手机,垂头摁亮了,翻到相册,点开刚才拍下的照片,一张一张划过去,她说:“把照片微信发我吧。” “你可以自己发。” 秦禾本就准备自己发,只是在征求当事人同意,毕竟涉及到个人隐私,当面发完又把照片删除了,她觉得唐起应该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秦禾出来时经过储物室,顺便把自己的手机带上了,兜里接连几声震动,她掏出来,刚划开,同事也正好弹过来一条语音,秦禾直接点开听:“秦禾,你上哪儿了,出去这么久?” “就回。” 唐起没忍住问:“你自己开店,还在这里上班?” “我属于殡仪馆的外聘职员,”秦禾道,“算兼职吧,专门处理特殊遗体。” 唐起不太明白:“特殊?” 秦禾解释:“比如车祸,高坠,高腐这一类。” 唐起:“……”又一次想起那幕血腥恐怖的画面。 “我得回去干活了。”她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回头想要说什么,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变成,“前面出大门儿右拐,开车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8 08:57:18~2021-05-29 09:4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豫 25瓶;祖先保佑退休金 20瓶;一颗土豆、36842840 5瓶;56284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当晚唐起严重失眠,一直开着电视新闻,最后窝在沙发上眯了两个小时,第二天照常上班,在办公室灌黑咖啡。 江明成敲门进来,说下午约了达诚,也就是烂尾楼的项目负责人会面,为了表达我方诚意,你亲自出面跟他们洽谈,但是有个问题,对方的出让价比我们的估值要高出一截。 也就是要打一场价格战。 唐起自有一套谈判技巧,这些年做过不少收并购,攒了些经验,加上手握大权,能代表集团话事,基本没有怯过场。 江明成连意向合同都准备好了,如果谈得拢,就当机立断,免得中间闪出什么幺蛾子。 唐起应下来,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又把达成的报价仔细评估了一翻,并没高出市场价许多,但还可以压一压,压到一个双方都能各让一步的程度。 他大致梳理了一下支付节点和项目存在的风险,打算从这几个方面狙击,争取把价格打下去。 唐起翻阅材料,忽然在一张工程款拨付的复印件里看见了叶忠青的签名。 这个发现在唐起的意料之外,叶忠青的落款是乙方,也就是代表的施工单位,一家名叫腾宇的建筑公司。 唐起立刻让司博去查,几分钟后便得到反馈,叶忠青是腾宇建筑公司的股东之一,当年在达诚的工程施工招标会上中了标。 所以叶忠青才会出现在那栋烂尾楼里? 第14节 唐起正思索,桌上手机叮一声,他打开微信,“送行者”发来一张图,铅笔手绘的。 他放大了看,线条纵横交错,弯弯绕绕的,有些潦草,唐起眉头拧起来,打字:“这是什么?” 送行者:“……” 送行者:“不认识了吗?” 送行者:“尸背上的图。” 唐起愣了一下,把图片投送到电脑里,用大屏看起来更加直观。 诡异的是,他居然认不出来了,唐起回:“你画得对不对?” 送行者:“绝对一比一复制。” 绝对俩字儿就有待考证,不过勾的线条利索,应该是有美术功底的。 但为什么不太像呢? 难道是因为秦禾画在纸上,感官不够刺激了? 唐起道:“认不出来。” 也许昨天只是巧合呢? 秦禾没再回复,而司博来来回回送了几趟文件,唐起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何况还要准备下午跟达诚的商谈。 午饭后,他带着司博和法务随同,比江明成约定的时间提前早到半小时。 他们一进达诚的门,就跟唐起的母亲打了个照面,她身后跟着两个人,左右手都抱着电脑跟文件。 唐起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明成的电话就追过来了,气急败坏地,让唐起别去了,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妈的。”江明成骂了一句,“达诚前后约了两家,咱们排在后面不说,现在直接出局了。” 这个项目是唐起钦点,过了投决会,唐庚让江明成帮忙督促,因此他亲自参与进来,好一番运作,搞到项目的审计报告,陪着加班做测算,一条一条梳理债权关系,前前后后折腾大半月,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江明成难免暴躁。 这事儿唐起自觉有责任,因为最近诸多事情耽误,让他转移了重心。 “明成哥。”唐起现在不方便多言,“这事等我晚点回去再谈。” 唐起挂断电话,沉声喊:“妈。” “嗯。”为什么会在这里照面,母子俩心知肚明,但面上不显,“既然碰上了,就一块儿喝杯咖啡。” 咖啡喝了,晚餐也一起吃的,唐母注重养生,就选在京兆尹用的素食。 地处五道营胡同东侧,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闹中取静,曲径通幽,环境非常雅致,仙气缭绕的,唐母是这的常客。 唐起偶尔陪着来,随着事业越来越忙,这种用来体现他们母慈子孝的场面就少了。何况唐起一坐下,也没个清静,四面八方都在给他打电话。 “你好歹也是个集团副总裁,”唐母吃一颗新鲜桃仁,有些指摘的意思,“搞得跟个置业顾问似的。” 唐起抿了口野生红菇汤,默默把手机设成静音。 唐母也不是不满他一顿饭连接四五个电话,工作固然重要,但是:“亲力亲为应该放在大的方针和决策上,而不是去应付这些鸡毛蒜皮,把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人的精力有限,唐起确实太抠细节,过于负重了,很多环节都会亲自下场把关,就为了将决策失误降到最低。 放在二三线城市,体量也不大的还好,但在北京上海,随便撬一个项目,滚动的资金就是以亿计单位。 唐起不敢松懈,他得担责,为集团,也为选择购买他们产品的业主,因为这是将来给别人遮风避雨的家。 所以虽然他在投资拓展中心,也会过问项目上的事,从前期拿地、定位决策、产品设计再到施工建设,他是跟过项目操过盘的,整个开发流程都有参与。 追溯到祖辈,家里就是做房地产的,但那个年代就叫盖房子,唐起从小耳濡目染,大一就开始写可行性研究报告,帮他哥分析市场,统筹调研,什么宏观经济微观经济,国家调控等等,唐起信手拈来,掰开揉碎了扒进报告中,几百页的ppt,他没含糊过。 这会儿刚打算消消停停吃顿饭,结果手机在桌上震动,他瞄一眼,是医院打来的。 江奶奶醒了,唐起急匆匆赶过去,到重症室一看,老人又昏迷过去,只醒转了五分钟,但意识不清,口不能言,浑身也无法动弹,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医生下诊断,江奶奶之前脑出血严重,且出血部位在脑干,非常凶险,术后还伴随轻微并发症,从而更高几率会导致偏瘫。 唐起从icu出来,脱了无菌防护衣,跟家里几个亲戚长辈谈论了一番病情,最后挨着赵姨坐下。 赵姨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江奶奶的手机,递给唐起:“小起啊,今天有个陌生号码给你奶奶发过一条短信,我看着有点奇怪,打过去,可对方又没接。” 唐起盯着屏幕,上下两条短信,第一条写着达诚烂尾楼项目的地址,发送时间在半个月前。 第二条则是今天下午,内容寥寥几个字:“把棺材运过来。” “棺材?” “是啊,让把棺材运过去,”赵姨接话,“听着有点吓人啊,是不是发错了。” 可能并不是,因为奶奶确实曾在秦禾的丧葬铺订了口棺材,如果不是突发脑溢血,这口棺材她会作何处理?难道并不是奶奶为自己打点后事准备的? 短信让送过去。 送到哪里去?上面这个地址吗? 可为什么又是这个烂尾楼,来来去去多方牵扯,都仿佛在围绕它打转。 唐起盯着第一条短信的发送时间,在半个月前,他记得也是在半个月前,奶奶给他打电话,叫唐起回四合院陪她吃顿饭。 而在饭桌上,奶奶就不经意地聊到达诚这个地产项目,有些推动他收购的意思。 所以达诚要转手烂尾楼的第一手信息,唐起是在奶奶这里获得的,然后立刻做了调研。 整条线梳理下来,唐起隐隐觉得事态不对劲了。 他斟酌要不要回这条消息,手指已经率先拨通了号码,无人接听。 他便把号码发给孙忘,让帮忙查查用户登记人是谁,得到的答复在意料之中,号码不是实名认证。 唐起迟疑地看了眼躺在icu的老人,揣着手机出医院,打算亲自过去看看究竟。 一路开到目的地,唐起把车停在路边。 施工围挡的门是大开的,唐起走进去,点亮手机内置电筒,往四下照了照,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没走几步,却听哐当一声,像是砖头石块一类的硬物砸中铁板的动静,很响亮,从大楼里面传出来。 唐起蓦地提高警觉,难不成真的有人? 会不会是那个给奶奶发短信的人? 唐起担心打草惊蛇,将手电筒关了,自己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里面再无动静了,才放轻脚步往里走。 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身处境,会不会遇到危险,像上次那样被人抡个轻微脑震荡。 但顾虑归顾虑,脚下却没停,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再走这种“狗屎运”。 况且现在和谐社会,偷鸡摸狗的事情都难得一遇,秦禾这种人更是百年难得一遇。 所以唐起不是特别虚,自身也练过几年,学的散打,虽没实战过,但也常切磋。 不对,实战过了,一周前在这个烂尾楼里,直接被秦禾秒成渣渣。 唐起那个气,想起来就气,感觉那几年的散打白练了,借电视剧的台词说,就是花拳绣腿。反观秦禾,则是拳拳到肉的真本事,他想学真本事,哪怕无用武之地。 唐起心思活泛地进了大楼,越往里越黑。 这是商住两用的格局,底下几层的空间做的开放型,唐起是看过结构图的,之所以盘下来的目的是想转型做酒店,不过现在也不用想了。 这里唐起之前来过,在底下几层转了一圈,他记忆力好,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熟门熟路往里走。 他轻手轻脚,步子也迈得缓慢,时不时会听见一点动静,很细微,也难辨方位,当仔细听的时候又没了声息。 风从洞开的窗口灌进来,夹杂着绵密潮意,飘起蒙蒙细雨。 唐起从窗口经过,悄无声息地往里拐,到楼梯间的时候,忽然清晰地听见地下传出拖拽的动静。 地下一层建的停车场,唐起迟疑片刻,转身往下走。 偌大的地下室,以几堵承重墙体做了分隔,隔成几个区间,最中间的位置亮着光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起心头既好奇又紧张,悄无声息靠过去。 能看见地上七零八落地撒着一些纸,黄色的,面上还有红色的图案,像符。 稍走近,在墙体后面,露出一双惨白到近乎发灰的腿,很纤细,脚上绑着一双细高跟。 此刻唐起的心里开始打鼓,双腿也越来越沉,因为这双细高跟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直到唐起走到那堵墙之间,亲眼目睹一把利刃剐下一张人皮。 而那具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流血,面部被几道黄符盖住,狰狞可怖至极。 唐起瞠大双眼,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刷地一下,就像突然当机,闪白之后一片漆黑。直到握刀之人抬起头,手上提着那块刚剥下的人皮,与唐起四目相对,恶鬼似的。 “叶……叶……”唐起嘴唇直抖,根本发不出声音,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栽跟头。 然而叶忠青猛地站起身,一手握刀,一手拿皮,杀神般,就朝唐起冲过来。 这一幕只在电光火石间。 唐起心惊胆颤,哪还敢摔,掉头就跑。 他亲眼撞见叶忠青杀人剥皮,如果不跑,唐起丝毫不怀疑自己也会被杀人灭口。 他跌跌撞撞地往楼梯上冲,本想从一楼跑出去,却差点被紧跟而来的叶忠青捞住衣摆,他长腿一迈,一步五台阶,蹭蹭往楼上蹿。 也不知道爬了多高,唐起心都快跳出来了,但那叶忠青穷追不舍,速度毫不逊色,唐起迅速闪进一个楼层,想把自己掩护起来。 他气不匀,却不敢大声喘,悄无声息地在隔间里穿梭,好几个房间连着走廊都没有打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敢发出动静,对方自然也收敛起声息。 烂尾楼静得可怕,唐起隐没在其中,摸索着粗糙的墙体拐弯,然后差点就与拐过来的人迎面撞上。 妈的,这么倒霉吗?! 没给唐起任何惊吓愣神的时间,那□□头直接朝脸上招呼。 唐起第一反应是叶忠青,忌惮他手里的刀,往旁避闪,对方追击过来,打到窗边,稍微能够识物。 唐起一看,不对,此人戴着面罩,比起叶忠青,身量也拔高不少。 打过来的拳风之迅猛,唐起仓促间闪开,右脚还没落地,迎面又来一记闷拳。 怎么这栋楼里面还有其他人? 叶忠青的同伙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9 09:42:41~2021-05-30 09: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饼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唐起以掌去接,包在手里的拳头如称坨一般,指关节粗大,劲头强悍刚猛,是个男人的手,砸得唐起掌心钝痛。 他强忍着,包住对方的拳头死命一拧:“你什么人?” 只听关节一声脆响,唐起却蓦地松手,堪堪避开对方一记膝盖。 一攻一防间,唐起脚下重心转切,找准空隙,拳头冲出去,肘臂发力,狠击对方下颚。 面罩男被打得脑袋一偏,这才发觉自己遇到一个练过的,看来会两下子嘛,但也仅仅止于会两下子而已。有经验的人过几招,就能判断对方是个什么水平,反手一条铁臂甩出去,再暴力锤击,唐起速度逊了,应对起来左支右拙,挨了好几下,肩胛骨一阵剧痛,手臂短暂间使不上力。 然而对方攻击性太强,迎头又是一击重拳。 唐起被逼至墙角,一摆头避开,身体侧倾,绷直的小腿趁机踢出去,直踹对方膝盖。 这一招他是现学现用,之前在恒盛置业看见秦禾这么踢人的膝盖,一看就痛得钻心。 而且唐起穿的尖头皮鞋,狠踢下去,劲头十足,堪比钢钉凿骨。 凿得那人单膝跪地,唐起乘胜追击,又是一脚,却被对方迅捷闪开,一瘸一拐站起身,刚拉开进攻的架势,就闻楼道口一声惨叫,紧随着□□撞墙的沉闷动静。 这里还有其他人? 不容他细想,面前的面罩男攻袭过来,唐起预感这位可能是个□□,上过格斗场那种,自己根本无法硬刚。 一躲再躲,躲不及就跑,总比站着挨揍强。 唐起退到楼梯间,闪过好几条黑影,个个脸上扣着黑色半面罩,几番斗殴纠缠,跑的跑,追的追,有的直接从没有护栏的台阶跳下去堵截。 而唐起为了摆脱面罩男,不得以插入队伍,紧随其后,就这么把自己卷了进去,一个撵一个,扑进又一个楼层。 唐起在目不能视的黑暗里挨了两拳,又逮着人还回去两脚,混战中他被撞出去,刚刚受过伤还隐隐剧痛的肩胛骨又磕在某人下巴上。 那人痛呼一声,捂着下巴仰起头,他们现在正好处于窗口的位置,有极度微弱的光线,让唐起得以看清这张脸,正是叶忠青。 真是冤家路窄。 但叶忠青怎么会被这帮人追着打,难道不是同伙吗? 不容多想,唐起倏地瞪大眼,看见叶忠青亮出那把剥皮刀,刀刃锃亮,手掌长,毫不犹豫地朝扑上来的面罩男捅过去。 只听面罩男闷哼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唐起在对方亮出刀子的瞬间,以为叶忠青要对自己下杀手,猛退一大步,却是虚惊一场,从这个角度,目睹面罩男徒手握住刀刃。 刀子没捅进他身体,但是满手鲜血。随之一记猛踹,把叶忠青踹飞出去。 而唐起似乎被几个面罩男划拨为叶忠青同伙,完全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拳脚招呼。 唐起以肘横档对手直拳,顺势扣住腕颈,勾压其锁骨,朝前猛力拉带,脚下使绊,将面罩男跌摔出去。 一个两个,接力似的堵过来,实在难缠。 唐起浑身胫骨渐渐活动开了,打斗间西装一甩,缠住对方脖颈,使出一招过肩摔。还没站稳,后背遭人踹了一脚,接着左腰又挨一脚。 他被围攻了,一对二,地上那个再爬起来,现在一对三。 叶忠青那边也跟两个□□拳到肉,谁都自顾不暇。 唐起往后退,到无路可退,交起手来,被三头六臂逼得越来越敏捷,防守到位,反击迅疾,实战经验正在加速提升,冲掼抄,夹打摔,来一个料理一个,来一双料理一双。 唐起肾上激素飙升,本来胜券在握,却低估了社会险恶。一速强光刺过来,晃得唐起眯眼遮挡,后背惨遭钢筋重击,殃及后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胸口又是一脚,唐起被踹到地上,胃部挨了拳狠的,打得他差点呕血。 面罩男见他佝偻在地,翻不起浪了,才踹一脚逼问:“东西呢?” 那边的叶忠青也是同样的处境,被电棒击倒了,逼问他:“东西呢?” 唐起完全不明所以:“什……” 又是一脚踹在肋骨上,疼得钻心。 面罩男居高临下:“把东西交出来。” 唐起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什么……” 又是一脚,踢到同样的位置,唐起咬紧牙关。 妈的!这帮黑面人,居然问都不让问! 凡事都该讲个过程,总该让他问问你们这帮凶徒要什么东西吧! 然而见唐起半响不吭哧,凶徒又是一脚,唐起简直要操了,是不是打劫? 打劫就打劫,要什么东西,不就是钱吗! 他迅速从西装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沓钞票,不多,几千块,五个劫匪辛苦干一票,几千块肯定不够塞牙缝的,唐起又从夹子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全部扔地上:“卡里头十万,没密码。” “豁!”其中一个面罩男估计没想到这趟还有意外之财,蹲下身捡卡捡钱,“还有呢?” 唐起虽想花钱消灾,却不会任人敲竹杠:“就这么多。” “装蒜是吧,”那人又踢一脚,踢上瘾了,他似乎特别擅长严刑拷打,问一句要踢一下,“图呢?” 唐起肋条都要断了,咬紧牙关,他这边还没叫,叶忠青那头已经受不住吼出了声:“什么图!没有!没有!” “□□妈!”那边的面罩男气急败坏,一阵拳打脚踢,锤得惊天动地,“把贞观图交出来,不然老子弄死……啊……” 话没说完,被叶忠青一记铁头撞出了鼻血。 变故陡生,旁边那人刚举起电棍,叶忠青手里的剃刀一旋,直接划开那人腕脉,当场飙血。 唐起听见贞观图的瞬间,只愣了一秒,眼见叶忠青脱身,唐起一边一脚,踢翻站在跟前的两个,自己往侧边一滚,避开身后的歹徒。 唐起欲跑,却被再度缠住,钢筋挥舞着横劈竖砍,三方夹持。唐起左躲右闪,连连倒退,后脚跟触到墙体,刚打趴下两个,锈迹斑斑的钢筋则迎面刺来,他身体后仰,谁知背后并无实墙,而是毫无遮拦的窗框,身前人一脚踹到他胸口,唐起侧身不及,直接从窗户翻倒出去。 那一瞬他三魂掉了七魄,胡乱一抓,扣住窗沿,惊心动魄地把自己悬空挂在了三楼上。 唐起抬起头,迎上一张扣着面具的黑炭脸,那人俯下身,探出了窗,钢筋戳着唐起扣在窗沿上的手,威胁道:“把图交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图,也没有你们要的图。”唐起语速极快,生怕这人不给说话的机会,就像刚才那样,他现在命悬一线,不敢搏,“钱我已经给了,这图值多少钱,我可以买。” 这些不法分子伤人害命的找一张图,无非就是图钱。 那人闻言却笑了,像是听见个笑话:“要是钱能买得到,我们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是的,秦禾跟他提过,多少风水先生,阴阳术士,世世代代为此寻了千百年,都寻求不得。 “我看你是真不太想活……” 眼见钢筋朝手背扎下来,唐起蓦地缩手,靠单臂挂住自己,随即哐当一声,他听见面罩男吼了声:“谁?!” “什么人?” 接着就是一阵拳脚相向的动静,关节喀嚓喀嚓响,伴随几个男人的闷哼,脚步声杂乱无章。 唐起整个人吊在窗外,不知道来者何人,是善是恶,他极力往上撑,打算趁他们混战的时候自救。胳膊肘刚搭上窗台,撑起脑袋,一张戴着黑口罩的脸就猝不及防怼到面前。 唐起吓了一跳,胳膊肘差点泄力,对方闪电般伸出手,攥住他的衣领猛力一提,唐起整个人就被拖了进去。 劲儿是真大,唐起怎么着也是187的大高个儿,看着瘦削,却都炼成了紧实漂亮的肌群,绝对不轻。 他被拖进去,与来者四目相对。 还是那套熟悉的装扮,兜帽,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但唐起就是认得她。 而她只是顺手捞起一条命,捞上来扔在地上,就跟扔麻袋一样,毫不拖泥带水,转头就去追那几个逃跑的面罩男。 唐起一股脑爬起来,紧跟其后,直追到负一楼,刚才那波人已经跑没了影。 等唐起意识过来,已经站在了地下停车场内,看见光,亮在中心两堵承重墙之间,而那之间,躺着一具被剥下人皮的尸体。 唐起头皮一麻,因为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正面对尸体,定定站了须臾,然后朝前迈了几步,蹲下身。 唐起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慌,僵立着,也不知道挺在原地干什么,但他就是挪不动步。 那道光晕晃了晃,像风吹动烛火,左摇右摆。这时一道巨大的影子突然坐起来,诈尸般,被烛光投射在地上。 唐起心头一颤,只觉阴风卷过,扑灭了火光,眼前骤然漆黑,唐起恐慌之下脱口惊呼:“秦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30 09:24:34~2021-05-31 09: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饼糕 10瓶;36842840、书慌的不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地下停车场除了两个进出口,四周都是封闭的,喊话间,有回音,也有回应:“谁?” 这回应响在咫尺,像一记强心针。 唐起的喉头滚了两下,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尸体是被人扶坐而起的。 那人又问:“你叫谁?” “秦禾。” “谁叫秦禾?” 唐起笃定又心慌:“我知道是你,上次也是你。” 她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怎么知道的?” 这是承认了? 唐起想说眼睛,眼神,但是不行,太抽象了:“你的手腕上,有一圈刺青。” “啊。”秦禾恍然,那只带刺青的手在黑暗中抬起来,划亮了一根火柴,用一副不太在意的口吻道,“大意了。” 第16节 她把口罩拉到下巴下,露出脸。 果不其然,唐起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龚倩月的遗体失窃了。” 唐起愣住。 殡仪馆报了案,警方四处搜捕,秦禾说,“监控拍到的可疑车辆出现在附近,看来我没走错地方。” 唐起来回消化这两句话,只觉信息量巨大。 被风吹熄的蜡烛重新点亮了,秦禾挥灭手里的火柴梗,扔到地上:“这事儿跟你有关?” 唐起一时没听明白。 “你认识龚倩月的吧。”秦禾把话挑明了讲,“唐先生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警察局门口,然后又热心肠地送我回殡仪馆,平常人,回避都来不及,哪会贸然踏进殡仪馆的工作大楼,然后看似误打误撞地进了停尸间,指出龚倩月尸身上的贞观舆图,紧接着,遗体就失窃了。” 秦禾拉了块白布,盖在尸身上,她是尊重逝者的,不应该被这么裸露在外:“结果就在这里遇见你,还找到龚倩月的遗体,被剐了一层皮,巧了吗不是?”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中弦音,秦禾拿他当贼了,而且还是个处心积虑偷走尸体的贼。 “你说这是龚倩月?”唐起难以置信,更知道自己搅和其中了,处处凑巧,难洗嫌疑,但他依然要为自己澄清,“昨天是在警局门口碰上,我主动要送你一程,后来是你让我送你回殡仪馆。” 到秦禾这里,倒成了他在作案前进行的踩点了,简直倒打一耙,唐起斩钉截铁道:“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那你深更半夜过来这里散步吗?” 空口难辨,唐起直接把奶奶的手机摸出来,点进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尸体已经被白布蒙住了,唐起把那两条短信给她看:“这是我奶奶的手机,我是因为收到这条信息才会过来的。” 盯着信息,秦禾眉头蹙起来,她也第一时间想到江奶奶在店里订做的那副棺材。 本以为是老人在为自己安排后事,如今看来,却有蹊跷。 “记得我昨天说过,我是做房地产的吧,”唐起从头开始提,“我的员工之前勘地的时候,用无人机拍到一段视频,龚倩月坠楼当天来过这里,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穿黑棉袄的人,我那天晚上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看到视频觉得可疑,没成想会被人当头抡了两棍子。” 最后这句直冲而来的怨气,让秦禾侧了侧脸,这完全属于下意识回避的动作。 唐起盯住她,继续道:“抡我棍子的,不是也在追这个穿黑棉袄的人吗,为什么追我不知道,但是当晚去金悦大厦的时候,我就在十字路口遇到过那个穿黑棉袄的人,大概凌晨两点左右,他蹲在路边烧纸钱。之后在烂尾楼那次,他被人追着从我车前穿过去,正巧被行车记录仪拍下了脸。” 秦禾蓦地看过来。 在那双透着期待的目光中,唐起没让她失望:“我认识这个人,他以前在我们集团工作过,名叫叶忠青。” 唐起没什么可瞒的,全部和盘托出,包括刚才,他亲眼目睹叶忠青剥下人皮的场景,再回想起那一幕,仍旧不寒而栗,唐起心绪翻涌,顿了片刻才压下去,理智分析:“我怀疑这个发信息的人,可能就是叶忠青。” 他要棺材,八成是用来装殓龚倩月的尸身。 可是目标太大了,唐起一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推翻。 犯罪分子都巴不得毁尸灭迹,这人为什么要费尽心力,运一口惹人注目的棺材? 所以找上唐起的奶奶,让一个老人去安排,令大家理解为老人安顿身后事,以此掩人耳目? 但是奶奶为什么会答应配合?唐起不得而知,更难以理解:“但也有可能,跟刚才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有关。” “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既然戴着面具,肯定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就像你为什么遮遮掩掩的?” 秦禾冷不丁被怼,没好气:“你不知道怎么会跟人动上手的,还差点给人扔下楼。” 好了,有人上赶着让他翻旧账:“我也纳闷儿,之前我有招你惹你吗,你不也给我当头一棒。” 不是他惹事儿,是事儿找上他。 一个两个,全是野蛮人,都不讲道理。 秦禾突然有点后悔把自己招出来,此间横亘着当头一,哦不,当头两棒的过节,对方还不得揪着她清算吗。 “我当时吧,没看清,”秦禾解释,“还以为你是什么危险份子。” “我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规矩到只在场馆里头打拳脚,却被当成危险份子,你觉得像话吗?!” 秦禾也有理:“对,所以你身上是带功夫的,而且底子好,我一试就发现了。”虽然功夫不到家,但也怕节外生枝,秦禾交手的时候摸过他臂肌,很紧实,不太像健身房炼出来的块头,总得提防着,再加上她当时不想缠斗,打晕人完全就是图省事儿。 那句底子好,听着顺耳,多少能消解唐起部分气性,气性没消几分,又听秦禾说:“小伙子,你也别这么记仇,记着点儿恩呗,我刚刚救了你。” 小伙子:“……” 行吧,那就恩怨相抵,于是唐起说:“那些戴面具的人,是来找贞观舆图的。” 秦禾闻言,只扬了扬眉,静待他说:“他们好像认定了贞观舆图在叶忠青手里,”唐起把遇上面罩男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还认为我跟叶忠青是同伙,想逼我们把图交出来。” 而事实上,他跟叶忠青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干系。 倘若龚倩月尸身上真的就是贞观舆图,那的确是被叶忠青给剥走了…… 可他为什么不拍照,或者拓下来,非得大费周章的冒险,在天网恢恢之下去殡仪馆盗走遗体? 那必然是有不得不盗的原因。 而唐起昨晚能在尸身上认出贞观舆图,到秦禾手绘下来传给他,他却陌生到一点都不认识了。 怪不怪哉? 秦禾提议:“我之前拍了照片,要不你壮壮胆,再看一遍?” 唐起没有拒绝的机会,秦禾已经把手机里的图片翻出来,递到他眼前。 唐起蹙着眉,忍下内心的排斥,目光投上去,来来回回好几遍,却只看到满眼的皮开肉绽。 “怎么样?”秦禾问他。 唐起摇头:“不像了。” 他甚至怀疑昨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秦禾却不死心:“要不然你再看看遗体?” 看剥了皮的遗体,唐起做不到。 如果真是贞观舆图,也已经被人剥走了,看的意义不大。 现在他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自然也有要问的:“你是不是也在找贞观舆图?” 秦禾没承认:“我是来找殡仪馆失窃的遗体。” “真这么光明正大的话,”唐起拆穿她,“至于打扮成这样,藏头露尾的。” “多新鲜呐,现代社会,穿卫衣戴口罩挺常见的吧,我在殡仪馆的时候捂得比这还严实。” 唐起无话可说,既然遗体找到了,他划开手机屏保,打110,还没拨出去,秦禾朝他望过来,冷声问:“你干什么?” “报、报警。”唐起罕见的磕巴了一下,迎上对方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突然不敢贸然按下去。 秦禾瞥唐起的手机一眼:“没信号。” 110属于紧急求救电话,即便没信号,只要周围有基站,就能打通:“也能打。” 秦禾当然知道,点了一下头:“哦,你打吧。” 怪的是,110居然没拨通,这是在市区内,又不像深山老林,荒原百里没建一座4g基站,唐起心中生疑:“怎么没打通,我上去试试。” “好啊,”秦禾背对他,蹲下身,正拾起一张黄符端详,突然,她偏头看过来,心血来潮似的说,“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此情此景,地上还躺着具女尸,秦禾冷不丁崩出这么一句,多少让人吃不消。 接着她指了指墙根:“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她忽然开始讲了,还是就地取材给他编,唐起压根儿不想听,觉得秦禾又想吓唬他,自顾打着手电往楼梯去,冷风正是从这个口子往下沉灌,身后的烛光影影绰绰,他回了下头,秦禾被墙壁挡住了,但能看到她的影子被拉长在地上,光线一动,她的影子也在摆,然后慢慢移出来,移到很外面,却没见秦禾随步走出来。 影子投射的距离,似乎有些远。 唐起心下有种怪异的感觉,瞅了眼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再回头,那道影子向左移,飘进阴影中。 真像飘的一样,影子的双腿似乎并没动。 唐起皱了皱眉,他怕是被秦禾开了头的鬼故事牵住了心,跨大步走到地面一层,手机还是没信号,唐起往大楼门口去,出来才发现,漫天雾霾,手机电筒照出去,能见度不足一米,全被浓浓的雾霾罩住了。 受环境大气污染影响,这种雾霾天其实并不罕见,多发于深冬。 唐起往外走了几步,报警电话始终拨不出去,屏幕上时间为凌晨一点零一分,日期为4月5日,三月初一,清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31 09:00:06~2021-05-31 22:3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土豆 10瓶;5628425、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唐起对节气有几分敏感,也许受职业影响,比如某个项目制定好节点,在取得预售证之后,会赶一波节日节气的氛围,来定个具体开盘的日期。 报警电话始终拨不出去,这不科学,城市内各大运营商,哪怕一家建一台基站也该覆盖全了,没道理拨不出紧急电话。 然而更没道理的是,他在雾霾里走了许久,却一直没看见出口,还差点被地上的建筑材料绊一跤。 唐起打着手机电筒,探着凹凸不平的路面,泥沙和砖块混杂着乱扔一弃,他凭直觉转了个向,又走了七八分钟,越走越心慌,因为他这次既找不到出口,也没看见烂尾楼,就像突然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 唐起不知所措的原地站了片刻,想掉头回去,又以为前头可能就到了。 风从背后吹,推着大雾往前移,他便也顺风前行,却走得后背发凉。 上一次遇到这种打不出紧急电话是在十二年前,他跟孙忘在深山里迷路,怎么都转不出去,但那个地界非常偏僻,紧挨的还是一个无人村,唐起便一直默认为没信号没基站,所以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可现在出现同样的情况,却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那就相当离奇了。 唐起的思想渐渐开始跑偏,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仍在雾霾里走,没有尽头。除了脚下的烂路,没看到施工围挡,更没抵达任何建筑物。 唐起怀疑过自己在兜圈子,转了几个方向,可迷雾蒙住了眼睛,能见度太低,始终看不远。 他突然想起秦禾刚才说的话:“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此时此刻再回想,简直加倍瘆人。 唐起终于扛不住了,喊了声:“秦禾。” 第17节 没人应答,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对方听没听见,他只想听个回音,来辨别方向:“秦禾。” 可是秦禾还在吗?他出来这么久,对方会不会因为没等到他回去,独自走了? 走了也该报警吧,龚倩月的尸体在这儿,警察肯定会过来。 唐起又喊了几声,在大雾中,背脊骨阵阵发凉。 他强令自己保持冷静,步调却迈得仓促,脚下一绊,又差点摔跤,手机电光打过去,唐起瞥一眼,怎么有点像刚才绊了自己的板砖? 唐起蹲回去,这块砖竖埋在土中,冒出大约手掌宽的一半头,上面有刚被唐起皮鞋磕过的痕迹,正反两面各一道。 难道真是他刚踢的两次? 唐起起身导左,闷头走了一阵,前路依旧似旷野,无边辽阔。 他开始烦躁,心焦,大喊一声秦禾。 话音刚落,就见正前方,灯光与视线交集之处,飘来一根青色的细烟,它与灰白浑浊的雾霾不同,像一股独立的清流,缓慢穿引而来。 唐起猛地想起上次在烂尾楼里,墙脚点的一炉香。 香烟细长,横向绵延,像路引。 唐起鬼使神差地顺着烟线走,前头有建筑若隐若现,笼在大雾中。 唐起心都快跳出来了,大步朝前迈,真切的看见一栋烂尾楼。 青烟戛然而止。 楼里点一根蜡烛,孤零零站在水泥地上,周身流着烛泪,被风扑得影影绰绰。 唐起望了一圈,四下无人,难道秦禾还在地下一层? 目光转投到烛火上,秦禾的话再度响起:“比如这支蜡烛,里面的烛芯,就是一道引魂符……” 唐起心头一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之前在地下室看到的影子,穿的是条裙子,而秦禾明明穿着牛仔裤。 那道影子被烛光拉长,然后走出来,导左,左边就是楼梯间,它是跟着自己走的。 唐起头皮一麻,目光落在地上,身子僵硬而缓慢的转动,只见水泥地上,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 唐起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淌了下来,这里明明只站着他一个人,为什么光下会有两道影子? 另一道披着长发,紧紧贴住唐起的后背,他猛地扭头转身,条件反射般用手去推,想把背后的人推开,却推了个空,事实上他背后什么都没有,可地上却还是紧紧相贴着两道影子。 唐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几次慌乱转身,挣扎,印在地上的那道长发黑影,依然紧紧黏在他影子的背上,密不可分,摆脱不得。 唐起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猛力一脚,把蜡烛踩灭了。 没有光,自然照不出影子。 然而照不出的,仅仅是他的影子。 唐起分明看见,那地面还印着一个黑影,比水泥的颜色深一个度,正以脚尖对着他皮鞋,相交织成一点。 唐起连连后退,避如蛇蝎。 那黑影便随之移动,不疾不徐地靠拢。 唐起拔腿就跑,往地下室冲,以为秦禾在那里。 然而并没有,除了地上被白布遮盖的遗体,秦禾不知所踪。 遗体头顶的上方燃着根白色蜡烛,火光幽蓝,不受风袭。 四周墙上,地上,贴着间或撒着数十张黄符,被风一吹,沙沙作响,携裹着卷开一堆纸页,金色的,银色的,带到唐起脚下。 一缕青烟,消无声息地,再次缠上唐起的指腹,他毫无所觉。 “那是金银纸。”乃纸铜钱,烧给死人的,可叠金银山百座,化幽冥帛万张。 耳边忽然响起话音,似真似幻,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是秦禾。 唐起倏地抬起头,四下张望:“秦禾。” 那声音又说:“你去烧两张?” “秦禾,你在哪儿?”视线慌促间,再次瞥到地上,他的影子背后,依旧缠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被那簇蓝光投在地上。 唐起僵着脖颈,狠狠打了个冷颤,后背的衬衫被汗浸湿了,他觉得背上特别沉,就像真的背了一个人。 秦禾的声音遥遥递入耳中,他们好似相隔很远:“今天是龚倩月的头七。” 唐起一阵毛骨悚然。 秦禾的声音像在风里,缥缈不定:“回煞日。” 什……什么是回煞日? 唐起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看着与他影子紧紧相贴的另一道影子,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头七,回煞,蜡烛里的引魂符,三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唐起呼吸困难,像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浑身发毛,他想挣脱地上的黑影,一个劲儿退避,根本避无可避,终于忍不住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龚倩月……” 这女人生前就缠人得紧,死后却依然揪着他不放? 唐起的精神几近崩溃:“秦禾你出来。” “唉。”秦禾语气无奈,“我可能出不来,或者说,咱俩该谁出来还不一定呢。” 唐起整个人退到了墙根,后脑勺压着一张符:“什么意思?你在哪里?” “我在这栋烂尾楼里啊,地下一层,龚倩月的遗体旁边。” 唐起心头打怵:“别玩儿了行吗,我也在这里,我压根儿就没看见你。” “是啊。”比起唐起的惊惶,秦禾淡定得很,“你我应该在一条阴阳路上。” 什么阴阳路,唐起根本听不懂:“你说话别这么神神叨叨的行吗?!” 秦禾略一思忖,术业有专攻,唐起这种外行,确实很难理解她的专业术语。 而且孩子吓得不轻,甚至已经急眼了。 秦禾说:“看你的手指。” 唐起低头,怔了怔,小指上居然缠着一缕烟,刚才不是断了吗? “神奇吧?我现在能搭上你,全靠它。” 唐起抬手,注意力集中在小指上缠绕的烟线:“这……是什么?” “烟。” 废话,他当然认得是烟。 秦禾想了想,通俗点解说:“类似于电话线?” “……”唐起,“真神奇。” “我也觉得很神奇,”秦禾又开始鬼话连篇,“这炉香破天荒头一遭,居然能搭上活人。” 唐起被她搞得心慌,又捺不住好奇追问:“什么叫头一遭搭上活人?” “香火本身是用以祭神祭鬼祭死人的,从来没说给活人烧柱香这回事吧?” 唐起心头打了个突:“所以你这是给我烧了炷香吗?” “那不能。”秦禾还不以至这么缺德,“我是烧给祖师爷的。” 唐起听完,更慌了。 可秦禾还没说完:“烧给祖师爷的香火,怎么让你给吃了?” 我吃个屁啊,我一大活人吃你的香火,还能不能继续好好聊天了? 唐起咬牙切齿:“它缠我手指上的!” 秦禾没理他这茬,而是问:“你什么体质?哪年哪月的生辰?” 唐起瘫着脸:“你不会以为,我是你祖师爷吧?” 秦禾似乎被他逗笑了,隐在唐起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地方,附和道:“你相信转世吗?” 出奇的,唐起竟没有立刻反驳否认,反而报了自己的生辰。 秦禾便道:“年干支为辛未,本命元神丙火,出生于申月,为一阴年阳月阳日阴时,你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而且事业有成,也不缺钱,这命格不错。” 这不明摆着吗,谁看不出来? 唐起道:“你还会测八字?” “略懂皮毛。” “所以你看出什么了?我是不是你祖师爷的转世?” 秦禾顿了一下,很想说:我上哪儿知道去。 她刚刚也就随口一诌:“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八字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会跟我的香线搭上,而且入了阴阳路。但是八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你也不是纯阴的命格。” 也就是什么根据都没有。 “那现在怎么办?”唐起无比担心自己的处境,“我明明是一个人,可地上有两道影子。” “你不是一个人啊。”秦禾轻描淡写地阐明事实,“地上还躺着一个呢。” 唐起硬着头皮:“那道影子就贴着我的影子,长头发,穿裙子,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摆脱不掉。” 秦禾可能生怕吓不死他,说:“走煞了吧。” 唐起呼吸一窒,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回煞就是回魂,走煞就是魂魄跟着走吗? “你也别太担心,走煞又不是走尸,”秦禾安慰他,“而且周围被人贴了镇尸符,问题不大。” 问题太大了,唐起简直要跪。 末了秦禾又问:“你跟死者有无恩怨?” “我们是大学校友,”其他的唐起不想提,“恩怨谈不上。” 秦禾猜测:“估计是有所羁绊,所以你才会遭煞气侵袭。” 唐起难以接受这种羁绊,他现在一刻也待不下去,大步上楼梯,尽量不看且忽视地上的黑影,然后调出地图,新机子他忘了离线下载,如今身陷这么邪门儿的地方,自然是无法定位跟导航的。 第18节 但是唐起昨天下午准备跟达诚负责人谈收购,在办公室做了万全准备,顺便将这栋烂尾楼的地块信息存进了手机相册,包括这宗地块的周边配套、交通以及卫星图。 但在这种目不能视的雾霾中,等同于睁眼瞎,要什么图都没卵用。 唐起不信邪,他非要再去探一探,凭感觉找方位,万一就走出去了呢,总比坐以待毙强。 他看了遍建筑用地的周边地形图,打算从大楼的另一扇门出去。 “等等。”秦禾忽然出声。 唐起顿住步子:“怎么了?” “这是西南方位吧?” 建筑图上标记过,唐起应:“对。” “这是座东南巽门的宅基,却又开了西南坤门,西南角本就属于双阴之地,这是犯了五鬼位。再从八卦上讲,坤卦纯阴,巽卦同样属阴,二者相间,也叫重阴之地,易招阴邪入侵,乃鬼门煞。”秦禾嘀咕,“避阳气,招阴客,怪不得阴气这么重,这地下停车场虽然在西南坤宫无门,却是往西开道,犯的又是五鬼路了。” 唐起听得眉头紧蹙。 “格局这么差,”秦禾说,“你们还打算收购?” “不是每个项目都要看风水的,”现在的产品更多参考市场报告,分析的是周边配套,对竞品楼盘,集团各部门做一堆评估测算,都是贴合大时代大数据规划发展,做足容积率,加之许多青年建筑设计师不懂风水,就直接忽视了这一层。 “以后改个方位开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放在当下,就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死者头七回煞,这里就有鬼门煞,鬼门大开,什么阴邪都能纳进来。” 第20章 长时间待在这种阴森可怖的环境下,出不去也无处躲避,偶尔还被秦禾怪力乱神的言语多番刺激,实在太练胆儿了。 唐起硬着头皮,已经逐渐适应,不再像之前那么惊慌失措。 横竖都让他给遇上了,楼外的迷雾就跟迷障一样,有点像传言中的鬼打墙,如何都走不出去。 秦禾调侃他:“你还听过鬼打墙呢?” “谁没听过。” “这可不是什么鬼打墙。” “那是什么?” “阴阳路吧。” “你前后都在说阴阳路,能不能讲明白点儿,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一条会让人撞邪的路,”末了她又觉得这解释太过简单粗暴,补充,“怎么说呢,人在阳间走,鬼在阴间游,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但这两者之间交汇重叠着另一条道,就叫阴阳路。” 唐起越听越邪乎,手背上的汗毛立时站了起来。 秦禾道:“你先走出去,让我看一看。”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秦禾需要他再走一趟。 唐起也不知道她要看什么,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不忘叮嘱她:“你拉着我啊。” “嗯。”秦禾应下,“现在是西南方位,你出门朝西走。” “烟不会断吧?”烟断了他就孤立无援了,这样起码还能说说话。 秦禾据实道,“香不熄则烟不断,但是吧,走太远的话烟肯定会散。” 听着就觉得忐忑,唐起已经走进雾霾中:“香还剩多长?” “大概,”秦禾预估了一下,“还剩两寸长。” “也就是没几分钟了?” “放心吧,我身边儿还有,能续上。” 此情此景,叫他如何能放心。 一个人在迷雾中异常瘆人,唐起需要听见些声音:“你上次为什么来这儿?” “那天不是发生命案吗,走时看见路口有人烧纸,第二天想起来感觉有些古怪,你要问哪里感觉古怪,其实我也解释不上来,”秦禾说,“我这个人吧,可能收的尸多了,对亡者,有那么一丁点儿第六感,既然第六感上来了,我便麻烦自己过去走一趟,在路口那处烧纸钱的地方敬了一炉香,我现在说是香把我引过去的,你应该能接受这个解释了吧?” 唐起顿了一下:“能。” “嗯。”这样交流就毫无障碍了,换成之前或者换个人说,肯定觉得她脑子有病,秦禾继续道,“结果在烂尾楼里碰见个藏藏匿匿的人,一见我就跑,明摆着做贼心虚,他跑我就追,没追上,半道遁了,等我回去取香炉,就碰见你,还以为是那家伙又绕了回来。” 说到此,没下文了,唐起等了几秒钟才开口:“就这么简单?” 秦禾反道:“能有多复杂。” 此刻唐起“嘶”一声,刚才没留意脚下,差点栽下去:“怎么有个坑?” “什么坑?” “估计是要挖池子吧,或者没来得及填上,到处都坑坑洼洼的。” “这个坑前宽后窄,”秦禾能透过烟线窥见一隅,“看尺寸,跟我打的那口寿材差不多,应该是有人挖的金井。” 唐起疑惑:“金井?” “通俗地说,就是坟坑。” 唐起蓦地后退一步,迟疑道:“是准备把龚倩月埋在这里吗?” “看样子像,这里地处西位,正对地下停车场出口,立于五鬼路上,选在此处挖穴,这人挺懂行啊,可惜这么讲究,棺材却没能到位,”江奶奶突然重病住院,棺材仍搁在秦禾店里,对方却不知情,短信反倒让唐起看见,秦禾一步步分析,“结果被你我撞上了。” 唐起心里揣揣难安,听着秦禾的弦外之音,他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牵涉其中。 “唐先生,你没听你奶奶提起过什么吗?” “没有。”唐起回得斩钉截铁,又反问秦禾,“我奶奶跟你下订单的时候,没说过什么吗?” “我肯定问了,但是江奶奶说,年纪大了,要早做准备。”秦禾思索了一下,“我还问她儿孙呢,怎么就自己来的,她说孩子们忙,就不给小辈儿添麻烦了。” 秦禾还记得蛮清晰,因为江奶奶的气质古色古香,亲和优雅,她身上有种万里挑一的贵气,像生于书香门第的千金,活在大户人家里,然后颐养天年。 这么复古的老人家,要求纯手工打一口寿材,是非常符合那身气质的,讲究人嘛。 所以要求用百年古树,接缝越少越好,避免漏缝,用以防腐。价钱不是问题,但必须手工去割,哪怕开原木料也不能采用锯木机。而且棺材板拼接也不许用铁钉,得采用榫卯加固。秦禾一一记下,没往深了寻思,毕竟讲究人嘛,提什么要求都合情理。 因为不能用电锯之类的工具,秦禾又没别的人手,还要兼顾殡仪馆工作,期限就拖得长。 唐起听到此,不禁打断:“那副寿材是你亲手做的?” “嗯。” “你还会这门手艺?” “技多不压身嘛。” ”你一个女孩子,”做匠人是非常苦的,怪不得秦禾力气那么大,八成是劈木头劈出来的劲儿,“为什么会愿意学这个?“ 秦禾道:“没有为什么,我师父,师爷,太师爷,太太师爷,世世代代都是斜木匠,开桅厂,手艺自然传到我这儿了。” 这是传承,她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唐起蹙起眉头,问了句:“桅厂?” 唉,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什么都不懂,三两句话都要她跳出来科普一下,委实费劲,秦禾道:“就是棺材铺。” 但从字面意思,和在唐起的印象里,“桅厂应该是漕运繁盛时期,沿河开设的修理船只或用来制造桅杆的吧。”唐起不明白,“怎么成棺材铺了?” 外行不了解,就有点说来话长,应该是秦禾哪位老太师爷了吧,要追溯的话实在算不清楚了,据说这位老祖先人比较喜欢瞎折腾,秦禾估摸着可能是哪位长辈对他的批语,当反例子训诫后辈的,流传下来就成了这位老祖先人有点儿见钱眼开,干着斜木行的活儿,又跟人入伙开桅厂,设在大运河旁边,帮人修船,反正不论棺木还是桅杆,用料都需要杉木,这位老祖先人很有可能想一举两得,所以就在桅厂里头内设了这么一个行当,兼做起寿材生意。既然能两手抓,也不算忘本,能多赚点钱它不香吗? 当然香。 所以秦禾开着殡葬用品店,还兼职殡仪馆工作,会做棺材,也看风水,一举四得,她自我感觉比老祖先人还要出类拔萃。 话再说回来,盛极必衰这词儿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反正后来经过时代更迭,漕运生意日渐衰败,桅杆也就渐渐不太被需要了,那他们阴宅这一支脉的徒子徒孙们,又一心一意经营起棺材铺,干回老本行了。众人皆知,华夏五千年,从古至今都讲究,秦禾说:“很多时候,你不能直接立个棺材铺的幌子,忌讳多。” 桅厂就继续被沿用了下来。 秦禾顿了顿,续道:“你应该也不知道斜木行的意思吧?棺材是给死人住的,所以叫阴宅,它的形状为前宽后窄,一高一矮,一头大而一头小,整个放线都是斜的,所以也把制作棺材的称斜木行。” 棺材匠叫斜木匠。 唐起明白了:“就像我们祖祖辈辈给活人盖房子,也称阳宅,古时候的建筑都讲究中线,所以也把盖房子的称中线行。” 话赶话这么一说,秦禾觉得新鲜:“你说巧不巧?” 一个世世代代建阴宅,一个祖祖辈辈建阳宅,唐起觉得:“是挺巧。” 若往前推,都是木匠,一家亲,沾亲带故的那种舅舅姥爷的儿子的姨娘家的邻居的外甥儿的远亲。 只不过后来传统的木结构建筑演变成了钢筋水泥,大木匠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像唐起家中三代,虽然还是从业房地产,但这些后人,已经没一个提过斧头、立过柱、搭过梁了,从唐起爷爷那辈儿就把大木匠的活计还给了祖宗。 而国家殡葬业鼎新革故,在逐步推行火葬的路上,为节约土地,限制墓穴面积,迫使许多栀厂(棺材铺)纷纷转行,当然,也可以改做骨灰盒,还有类似于秦禾这种,后来开成殡葬铺,样样兼顾。 但割寿材这门手艺,再过百八十年,没了市场,也怕要逐渐失传。 时代在变,确切来说,已经变了。 唐起又说:“这么巧,怕不是有什么渊源?” 却没听见回应。 “秦禾?”唐起下意识去看小指上的烟,还在。 “续了柱香,”秦禾开口,“说到哪儿了?渊源吗?什么渊源?” “不知道,我就随便一说。” “那就不扯远了,”秦禾言归正传,分析当下情境,“如果此人想利用我打的那口棺材,将龚倩月落葬于五鬼路,其目的是以五鬼路聚阴养尸,形成一个路煞。” “又是一个煞局?” 鬼门煞和五鬼路煞,无论是对开发商还是业主,都是不利的,既破财又伤命,是想干什么? 秦禾虽然看出来是个风水煞局,但其实有点理不清头绪,平常的生意人,谁会吃饱了撑着这么干? 损人不利己。 要不然就是无知大意,或被算计了,蒙在鼓里。 秦禾问了一嘴,开发商为什么要打包卖了这项工程,唐起简单答:“资不抵债,前期投资收不回来,又没钱再继续做后期建设,再加上银行抽贷,只能打包卖掉。” 第19节 她刚说什么来着,果然损人不利己吧,然后过继给下一个冤大头? 占地位置好又怎么样,有些楼盘站在黄金地段,但依然生意萧条,关门大吉,这种风水布局是做不顺的。 “你再四周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唐起举着手机,沿着金井绕了一圈,周边仅仅堆着抛出来的黄土和砂石,并无异常。 “你继续往前走吧。”秦禾说完,咦了一声,顺手摘下一张贴在龚倩月头部的镇尸符,细看之后,发现符尾用朱砂写着两个极小的字,有些糊了,秦禾仔细辨认,“人牲?” 唐起走在迷雾里,时不时查看路况,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她把所有镇尸符都翻出来看:“这些镇尸符的底端,都写着人牲两个字。” “人生?” “人类的人,牺牲的牲。” 唐起心头一颤:“是人祭吧,我记得应该是《礼记》有载,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那个时期,殷商为祭祀祖先鬼神,惯以活人为祭品,考古学家在许多出土的甲骨卜辞中窥知,王公贵族常常用人为祭牲,与牛羊犬豕这些牲畜同用同埋,所以称作人牲。” 秦禾同样也想到了杀人祭祀这一关窍,但没唐起解说的这么有根有据。 但上下一结合,她悟道:“祭祀鬼神?所以这栋楼开西南坤门,乃鬼门,又在停车场开五鬼路,然后把龚倩月填进地基,是为了祭祀五鬼位?” 所以龚倩月是被献祭的祭品? “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祭祀?”放在几千年前,存在很多这种残忍离谱的做法,尚且解释得通,但是当今社会,怎么还会有人这么做?且敢这么做? 唐起只觉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01 09:46:09~2021-06-02 09:3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袖萝 10瓶;凰烬 5瓶;jeniferrr-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秦禾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的翻动,起初她跟唐起说起过,猜测蜡烛里面的烛芯,是一道引魂符,并非捕风捉影,她有仔细观察,冒头的烛芯为黄纸,卷裹而成,并非市面上那种棉线编制的烛芯。 秦禾摸出手术刀片,拆出来,对准刀柄卡槽,微微用力卡进去,这是平常用以解剖或给遗体整容修复的工具,很利,她驾轻就熟,切开其中一根蜡烛,将烛芯取出,小心翼翼的展开。 确实是一道符,但不是引魂符。 符头上有两个字,竖着写“社神”,下面配祭文。 秦禾左看右看,再切了一根蜡烛,展开来,符文一致,她有点迷惑,低喃:“祭祀土地神吗?” “什么意思?” 秦禾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告诉他:“社神就是土地神。” 唐起却蓦地想到什么:“你有没有听过剥皮楦草?” “剥皮听过,楦草……” 唐起接话:“传说是明朝法律《大诰》中的一种酷刑,但有待考证,”唐起也是在学业烦闷时,随便翻阅过一些传奇看来解压的,“就是把贪官的人皮扒下来,里面填充稻草,做成“皮草囊”,悬挂在土地庙旁示众,因此民间有的百姓把土地庙也称为‘皮场庙’。” “如果说,这栋烂尾楼,就是一座皮场庙。”秦禾沉吟道,“那在皮场庙执行扒皮之刑,理应祭祀社神。” “可皮场庙扒的是贪官的皮,”唐起揪住这个切入点,“龚倩月呢?” “贪官不就是贪欲?谁没有贪欲呢?”秦禾声音低下去,若说她之前还对唐起的话感到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可以笃定了,“何况这剥下的人皮是张贞观舆图。” “可……”唐起蓦地驻足,因为他又看见了那块半埋在地上的板砖。 一而再再而三,难免心生古怪。 于是唐起蹲下身,却发现这块砖石前后并无被他踢过的痕迹,难道这种石块埋了好几处? 他与秦禾一说,后者道:“你把这块砖挖出来。” 唐起掰了两下,没掰动,土埋得紧实,他便在周边捡了块废钢筋,再转回来,却见那抹黑影覆在了砖石上。 这玩意儿一直跟着他。 唐起心头打怵,问秦禾:“真要挖啊?” “嗯。” 唐起内心无比挣扎:“上面有影子。” 秦禾知道:“怕呀?” “正常人都会怕吧。” “也是。”秦禾表示理解,“不过我猜测这里有个阵法,所以才让你挖开看看,只要把阵法破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原来他是被困在了阵中? “什么阵法?” “得挖开看了才知道。” 唐起心一横,蹲上去,在废钢筋铲下去的瞬间刹住胳膊:“会不会有危险?” 秦禾也说不准,毕竟还没摸清状况,但是唐起似乎没打算等她开口,钢筋就铲进了土里。 与其在这儿担惊受怕的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顾虑多了会绊住脚,如果秦禾说危险,他就不挖了吗? 何必瞻前顾后,困在此惶惶不安。 路是靠自己蹚出来的,这个道理他自小就懂,想出去,就要去经历。 哪怕挖的过程中,这个影子可能会爬出来,然后抓住他的手,唐起脑子里闪过无数惊悚的画面,甚至想过这一下下去会不会伤到这只煞,然后听见鬼哭惨嚎。 想着想着,就挖到了东西,大概埋了半截手指那么深,贴着砖头的地缝里,竖着枚铜钱。 唐起抠出来,吹了灰,辨认钱面上的楷书字:“嘉庆通宝。” “只有一枚?” 唐起又刨深了一指,把整块砖石挖出来,却端详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普普通通一块砖,并立着一枚嘉庆通宝。 这铜钱属于普通较常见的小平钱,唐起没研究过,看着不似仿品。 秦禾道:“你一直往东走,注意脚下类似相同埋法的砖块。” 唐起依言而行,果然没多远又看见一处,是他之前绊过脚的那块,两面还有磕痕,同样挖出来一枚铜钱,为乾隆通宝。 毋庸置疑,这些地方埋的是五帝钱,接着他又刨出雍正通宝,唐起捏在掌心,正准备找余下两枚,站起身,却蓦地愣住。 原本笼罩着的雾霾突然直接消散了,遥远的街灯照射进来,不再是一片漆黑。 四周也不再空旷,唐起站在围挡内,相隔仅仅几步之距,他只要往前,就能沿着这圈围挡走出去。 明明看起来那么容易,他却兜兜转转,走地费尽心力。 终于落到现实了,唐起一回头,看见秦禾站在烂尾楼的高墙下,面前放着一盆冒浓烟的木炭。 仿佛经久未见般,唐起心绪难平,朝秦禾走过去,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怕是个假象:“怎么回事?” 秦禾踢了下炭盆,不重:“这个东西放在阵眼上,阵法里就熏成了雾障。” 唐起惊愕地盯着还在冒烟的炭盆。 就这? 那么大的雾霾,笼罩了整个烂尾楼,把他耍得团团转,结果就这一盆炭? 唐起有点晕:“阵已经破了吗?” “破了。”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他只是把三块板砖和三枚铜钱刨出来而已:“你确定?” “本来就是小把戏。”秦禾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因为突然想起当年,她说,“当年我为了治一个熊孩子,也是用铜钱阵把他困在坟山里,点了把艾草进去熏,熏得那小兔崽子找不着北,就这点伎俩,都是我玩儿剩下的了。” 那熊孩子且小兔崽子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听完面色一沉,原来当年他在深山迷雾中迷路,跑断腿都跑不出去,还被树枝割伤,竟是被秦禾摆了一道。 “你为什么那么做?!”唐起觉得胸闷,“明知道那是座坟山,还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 秦禾蹲在地上,不知从哪抽了块钢板,正往炭盆里头铲泥沙,把火埋熄,随口道:“熊孩子欠收拾,我治完他就老实了。” 唐起垂下眼皮,目光钉在秦禾发顶上,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在做最后的质问:“你就那么烦他?” 秦禾没觉出对方异样,答得敷衍:“还行吧。” 铲完最后一捧土,把碳火浓烟都捂在沙土里,秦禾扔掉钢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摊手问唐起要那三枚铜钱:“你怎么不问这是什么阵法?” 当然要问,算上十二年前,他栽了两次,唐起把铜钱递给她:“什么阵法?” “铜钱本来就是辟邪镇煞的,竖着立三枚,叫三门关,关住的就是一个阵法,能将邪煞压在阵中,”说着,秦禾忽然划开一根火柴,火光滋啦燃起,她看向唐起身后,投射在地上的一条影子,只有唐起自己的。 另外那条一直缠着他的影子不见了,自走出迷雾阵开始就消失了,唐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秦禾继续说:“邪煞被镇在地下,出不来,就会显现出影子的形态,哪怕它缠着你,最多也只能吓唬吓唬你,没办法出来作祟的。” 不难猜,今天是龚倩月的回煞日,剥皮之人怕凶煞反噬其身,所以立三枚铜钱布了个阵来压煞。 可是现在阵法破了,唐起背脊骨阵阵发凉。 “当然了,”秦禾说:“三门关能镇住煞也能框生人,殃及池鱼,才会连带你跟这只煞镇在了一起。” “但是你让我把三门关打开了,”唐起浑身发僵,刨过铜钱的手指轻颤一下,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发飘,“是不是代表,我出来了,这只煞也一起被放了出来?” 火柴燃尽了,秦禾把最后一点火星弹出去,跨步到唐起面前,离近了,盯着唐起那张煞白的脸,低声道:“对。” 太近了,秦禾那双黑眼珠子映着他苍白无血的脸,唐起想退开,但是膝关节仿佛生了锈的铁,挪不动半步。 唐起喉咙有些哑:“在哪里?” 秦禾直视他眼睛,语气阴恻恻的:“在你手机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秦禾说的话,裤兜里的手机突然一震,相贴着大腿的那块皮肉直接麻了。 唐起的鬓角落了冷汗。 秦禾压低声音提醒他:“手机在震动。” 嗡嗡响,震得唐起的胯骨和大腿麻成一片。 第20节 但是他不敢看,太瘆人了。 秦禾却盯着他,唐起不想露怯,手指冰凉,胳膊缓缓弯起来,伸进西裤裤兜里,一鼓作气掏出手机,当看到来电显示那一刻,他简直想把司博给炒了。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唐起又惊惶不安地想,万一打这通电话的人并不是司博呢? 他已经信了秦禾,开始疑神疑鬼了,按键掐断。 “怎么不接?”秦禾盯着他一脑门的汗,故意问,“要不我帮你看看?” 唐起递出手机的时候,就见秦禾慢慢裂开嘴角,笑得像个奸诈之徒:“这个鬼故事吓人不?” 画风突变,唐起有点懵:“……什么……?”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秦禾已经捏住手机,拉开了距离,手中的铜钱一抛一接,风轻云淡地说:“我刚才给你讲了个鬼故事呀。” 唐起始料未及:“刚才?”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秦禾不点破,话说得模棱两可,就让他揣摩。 哪个之前? 唐起的脑中蓦地接轨了之前秦禾对他说的那句话:“唐先生,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所以鬼故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直讲到现在? 唐起怔怔看着她。 秦禾的确鬼话连篇,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唐起有自己的切身经历和判断,比如她又说: “其实你这手机里,还真有点儿蹊跷。”话出口,秦禾已经找到了相册,点进去,又连忙为自己解释了句,“当然我之前不是有意偷看的,就是在你看地形图分析路况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 唐起见她放大一张卫星图:“哪有蹊跷?” “我们处于这个位置,”秦禾指给他看,“旁边这里有一条河道,河道呈s形弯曲,这叫曲水,风水上讲究山环水抱,而这栋大楼所处位置正好在水的内弯里,被环抱其中,属于藏风聚气的吉地。” 之前她无意瞥了一眼,粗略看到唐起手机上的地形图时,还以为这栋大楼所处之地在河道的外弯,乃反弓水,不能聚财。 现在细看,却与之相反。 秦禾切换到图片编辑界面,点画笔在卫星图上画一个大圈,包住整个s形河道,又在其中圈出烂尾楼所在,□□点标记,问唐起:“你看像什么?” 如果对应着烂尾楼的点,在s形河道的另一个环抱的弯道中再取一点,就像合抱的两只阴阳鱼,占其眼,唐起说:“太极。” “对,它就像个太极阴阳图,这条河又为太极水。”秦禾说,“山南水北为之阳,山北水南为之阴,我们以此为参照,可知这栋大楼所占方位为阳,又于阳中取阴,通俗来讲,就是大楼正正落在太极图中的那颗黑点上。” 听到此,唐起心绪不宁,因为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地形,在某次投决会上,某位负责人还特意提出来讲过,说这宗地块可谓风水极佳,乃s形曲水环绕,为玉带环腰,很是难得,务必要去拿下。 所谓山旺人丁水旺财,集团上下都很看好,却被唐起一票否决了。 因为他后来查出这宗地的土壤被严重污染,正是当年叶忠青提报上来的h市地块。 第22章 前后两宗地,一个在h市,一个在本市,居然呈现出同样的风水格局,且都有叶忠青从中参与。 任谁听来,都不可能觉得是巧合。 秦禾沉默须臾:“你是说,这事发生在三年前吗?” 唐起颔首,他的电脑里还存着那宗地块的可行性研究报告。 三年前,叶忠青那么激进的想拿h市的那块地,却被唐起半路搅黄。 随后不久,叶忠青又以施工单位进驻了与h市相同地理风水的房产项目,怕是早有预谋? 他在预谋什么? 似乎已有头绪,却又不甚清晰。 龚倩月来过这栋烂尾楼,很可能与叶忠青有过交集。 根据现场目击者跟监控录像为证,龚倩月当晚在金悦大厦坠楼,是自己跳下去的,但不排除先前是否被叶忠青教唆或者恐吓。 唐起从头开始捋,捋到发现龚倩月的尸身上出现贞观舆图,整个事件就偏离了正常轨迹,还有叶忠青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分析,那也是唐起并不涉猎且异常陌生的领域,遂指望秦禾能够解疑答惑。 秦禾却说:“别问我,我只会讲鬼故事。” 唐起怕了她了:“是不是叶忠青,必须要利用这样的地理风水,才能达到目的?” “我第一次听说杀人埋尸还要选个风水宝地的,一般情况下,害人的都该选个穷山恶水的地……”话没说完,就听远处传来警笛声,秦禾戴上口罩,对唐起说,“打个商量吧?” 唐起愣了一下:“什么?” 秦禾拉了拉卫衣帽檐:“你当没见过我,我也没来过这里。” “为什么?” “怕麻烦。”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唐起驳了句:“如果我不呢?” 秦禾露在帽檐下的眼睛弯了弯:“那边有个现成的坑……” “又要把我活埋了,”唐起接她的话,一点没含糊,“跟尸体埋在一起?” 秦禾一句“开玩笑”差点脱口而出,又蓦地刹住,这话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秦禾看向唐起,眼睛从大睁到微微眯起,射出两道精光,仿佛把唐起的骨像扫了个遍,然后透过现象看到其本质,秦禾那双眼睛再度弯起来,含了笑:“是你啊。” 她说怎么几次都觉得眼熟,差点就没认出来:“长大了,小朋友。” “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这话说得,她怎么听出了一丝丝怨怼。 “怎么会呢,”警笛声越来越近,秦禾没时间耽搁,理所应当的交代,“记住了,今晚你没见过我。” 唐起还欲说什么,被秦禾一句“有空再叙旧”给打发了。 她朝另一个方向溜走,溜得相当放心,毕竟今晚救了唐起,这人看起来挺靠得住,不太像恩将仇报的主儿,更何况还是老熟人,很多年以前,要不是自己把他从水里捞上来,救其小命,唐起早就烂成一堆白骨了。 所以这恩上加恩,不能把她供出去。 秦禾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和消毒液。 自己洗完澡出来,湿着头发翻冰箱,剩最后一片吐司叼进嘴里,秦禾转身找水壶,接了半壶自来水,插上电源烧开。 杯子里是昨天泡的菊花茶,再蓄半杯开水,吃完吐司将就喝。 洗衣机的滚筒还在转,秦禾吹干头发,换了身衣服,掐着时间出门赶公交,转地铁,到医院打包了份鸡丝粥,给夏小满送过去。 刚把粥搁在床头,夏小满就醒了,她左半边脸还没消肿,印着三根指痕,额角也磕了个大包,想坐起来,但有点费劲:“你怎么这么早?是不是又加夜班了?” 秦禾搭了把手,扶起她,往腰后垫了个枕头:“嗯,给你买了粥。” 夏小满看她拆袋子,小声问:“你打他了?” 秦禾在床边架起餐桌板,粥搁上去,揭开盖儿,炖得黏稠软烂:“打了。” 夏小满捏着勺子,吃一小口,才说:“差点害你被拘留。” 这是周毅昨天告诉她的,老太婆也来哭闹了一场,先是指天骂地,后是哭天抢地,哭她儿子不仅被打,还被警察抓了,让夏小满识点趣,赶紧把她儿子弄出来。 夏小满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医生护士过来把老太婆给请出去。 她可能是习惯了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也明白自己闹不过,只会激得对方更加尖酸恶咒,甚至变本加厉。 而且这老太婆的战斗力不可小觑,无风无浪她都能掀得家无宁日,更何况儿子被抓。 你永远无法跟一个是非不分的人讲道理,好比真相明明是夏小满遭受家暴,被老太太传唱成自己在家里被儿媳妇欺压打骂,她儿子才会一气之下,对夏小满动手。 回头还理直气壮地在警局和医院颠倒是非,倒打一耙。 夏小满根本没力气辩解,甚至对这些兜头泼来的脏水感到麻木,麻木到说:“算了吧,秦禾。” 秦禾正坐在一旁削苹果,刀刃很锋利,把果皮削断了,她眼皮也没抬,说:“你想怎么着,我都管不着,但是夏小满,如果这都能算了,那你就是活该。” 仅一句话,夏小满的眼泪涌出来,啪嗒啪嗒往外掉,掉进装满粥的塑料碗里。 她能怎么办呢,她都快生了。 谁知道会活成今天这副德行,怪自己遇人不淑吗? 她也想要硬气些,不去依附谁,但不是她想怎么活,就能怎么活的,她不是那种能独当一面的性子,要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太难了。 两种难,择其一,或继续逆来顺受,忍辱含垢。 秦禾削完果皮,搁在餐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刀。 每个人的人生,都该由他们自己去选择,去经历,去承担,旁的人无法负责,就像你杀了人,法律不会允许你的亲朋好友来替罪。 “一人一活法,”秦禾不会安慰人,也不过多干涉,“你得自己想通透,别以为左右都是绝路了,有难处,言一声儿,能帮上的,不会不管你。” 夏小满泣不成声。 秦禾没辙了,说什么她都哭。 索性坐在病床前,把刚削的苹果拿起来啃。 啃到一半,电话响,打断了夏小满的低泣,秦禾瞥了眼来电显示,起身出去接。 唐起连夜录完口供,在审讯室交代了一半的实话,没把秦禾供出来。 他从警局回家,刚洗漱完,就给秦禾打电话:“你在哪儿?” “外面。” “有空吗?” “什么事?” “叙旧。” 秦禾嘴角弯起来:“就算你不需要休息,我也得回去补个觉啊。” 唐起顿了顿:“那晚点再联系。” 挂完电话,唐起倒进沙发里,闭着眼揉了揉鼻根,脑子里回闪的,却是十二年前…… 他栽进江里,被一只“水鬼”缠住了。 唐起死命的挣扎,双腿乱蹬,踹了“水鬼”好几脚,想要挣脱,却把对方激怒了,一拳锤他肚子上, 第21节 然后以牙还牙似的,在水里狠狠揍了他一顿。 揍得唐起直呛水,几乎差点溺死前,一条胳膊勒住他脖子,将毫无还手之力的唐起拖上船。 唐起死鱼般躺在甲板上,晕眩着,以为自己要做替死鬼了。 接着呛出几大口水,他缓了好一阵,意识才逐渐归拢,只觉得身下摇摇晃晃,晃得他头眼昏发。 模糊间,看见一只白灯笼,纸糊的,上头写了个“殓”字。 唐起蓦地惊醒,转过头,迎面是一块隆起的白布,白布底下盖了个东西,露出一头黑发。 唐起惊坐而起,才发现自己跟它并躺着,吓得赶紧往后缩,缩到船舷边,背脊抵住了什么,唐起回过头,就与那只“水鬼”来了个面面相觑。 那张脸苍白,湿淋淋地滴着水。 如此双重刺激下,唐起惊叫而出。 “水鬼”拧起眉头,低斥他:“闭嘴。” 唐起语无伦次地叫:“鬼鬼鬼鬼鬼……啊……”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要弃船跳河,被捞了一把,扔回船上,呵斥他:“别跟这儿作死。” 唐起吓懵了,瞪大眼,一动不敢动。 “水鬼”抬起腿,拔掉靴子,控干靴筒里的水,那双脚露出来,泡得惨白。 “打哪儿来的?”她问唐起,脚踩进控干水的靴筒里,湿透的鞋不好穿,费了点劲才蹬进去,“问你话。” 唐起缩瑟了一下:“北京。” “来这儿干什么?” “……旅行。” “就你一个人?” “和同学,”唐起贴着船舷,回答,“走散了。”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此时突然传来呜呜哀鸣声,在耳边此起彼伏,逐渐高昂,似成百上千只猿猴哀啼。 唐起浑身一颤,四下张望,除了风吹草动,却一个活物都没看见。 秦禾却蓦地站起身,细听猿啼之音的源头,指向一处高峰,冲唐起抬了抬下巴:“去撑船,往那处山体划,快点。” 像被挟持了一样,唐起不敢不从,颤巍巍起身,船只则往一侧倾斜,他差点没站稳,及时踩住另一端,保持船只平衡。 好不容易挪到船尾,坐在船板上,去摇浆,刚一拉竿,船头开始打偏。 秦禾险些没被这一竿子甩出去,抬眼瞪住他,唐起被瞪得一阵心慌,连忙找补,结果手忙脚乱中,划着船只在水中央打转,唐起应接不暇。 “另一只浆同时拉动,力度保持均衡。” 道理他都懂,只是头一次操作,业务不熟,被活水浪打浪的推动,□□右斜的,难免出岔子。 待适应之后,很快掌握住技巧,双浆伸入水中,驱使船头转向。 要划去最高那座山峰,得有一段距离,唐起鼓足勇气,才终于敢问:“去那边做什么?” 秦禾此时蹲下身,牵住白布的一角,掀开来,露出一张双目凹陷,面色青灰的死人脸。 她却面不改色地说:“下葬。” 唐起猝不及防,吓得撂了双桨,身体后仰,死死抵着船舷。 秦禾抬眼瞥过来,瞥得唐起打了个寒噤。 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贴着皮肉,冻得他哆嗦。 船只顺水而行,荡在河面上,她将白布全部掀开。 逝者穿戴整洁,一身葱白色中式寿衣,盘扣系到下巴。 这副死相其实非常吓人,脸上仿佛只剩一层皮,包着凹陷的头骨,眼皮像是萎缩了,半睁着,眼珠子则凸出来,有种死不瞑目的意味。 秦禾抚上死者头顶,轻轻揭开了那顶假发,是像帽子一样扣在头上的,实际死者一根头发都没有,光秃秃的。 秦禾又撩开寿衣下摆,死者的躯干骨瘦如柴,肋条根根分明,胸腔一条狰狞的疤痕,一看便知是生前做过手术,还未完全愈合,就被病魔带走了。 以及死者胳膊上青青紫紫,扎了无数个针眼。 这副样子,临终前一定受尽折磨,且痛不欲生。 秦禾将寿衣整理好,戴假发时发现死者的双唇微启,牙齿并未咬合。 她钳住死者两颊,将嘴捏开,从中抠出一道叠起来的三角符,封在一层薄薄的塑料膜里,咬在牙间,未被浸湿。 捏起来有硬度,秦禾拆开看,漏出一枚古钱,叮叮当当滚至唐起脚边。 唐起骨寒毛竖,猛地蜷起腿,整个人缩在角落里。 “欸……”原本想叫他捡一下,却见人鹌鹑似的抱成团,脑袋埋在双膝间,早已抖如筛糠。 算了,自己捡吧。 秦禾刚上前一步,唐起便如惊弓之鸟般低吼:“你别过来!别过来!” 秦禾便顿住脚:“行,那你把古钱捡给我。” 唐起亲眼看见她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她居然连死人的钱都拿,而且出现在这种地方,她绝对不是人。 唐起牙齿打颤:“不……” 秦禾懒得跟他费事,直接走上前,弯腰去捡。 她一靠近,唐起吓坏了,嘶喊着:“走开。” 然后手脚并用地乱踢,秦禾没设防,更没料到这小鬼突然出乱招,先是一巴掌抽到她颈窝,角度之刁钻,将秦禾呼地一趔趄,她刚要反手制人,船身随之一斜,脚没站稳,再被蹬到小腿,噗通掉进水里。 这还没完,她刚冒出头,一只船浆便照着脑门拍过来。 秦禾来不及骂娘,险险避开,就见船只渐渐划远了。 唐起一个劲儿摇浆,逃命似的,压根儿没注意刚刚一竿子差点拍在秦禾脑门上。 “兔崽子。”秦禾气急了,在水里沉浮,游鱼一样追上去。 你追我赶间,即将抵岸。 一只手却猝然拽住船舷,船身猛地震荡,差点被压翻过去。 唐起惊恐地看着那只水鬼爬上来,浑身淌水,彷如恶鬼索命般,朝他逼近。 水浪将船只推上了浅滩,唐起早已吓破了胆,想逃,奈何腿肚子打颤,好不容易站起身,对方当胸就是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摔在浅滩区,脸朝地啃了满嘴淤泥。 唐起胸口剧痛,好似五脏六腑摔移了位,然而一抬头,看见站在船头的“水鬼”,他再也顾不上疼,跌跌撞撞往林子里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02 09:42:55~2021-06-03 10: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凤 24瓶;562842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唯恐“水鬼”索命,唐起一个劲儿往深山跑,攀着斜坡,在黑黢黢的林子里穿梭,然后气喘吁吁闯入荆棘里,被尖刺扎破了皮。 唐起适才停下,撑着膝盖喘匀气,抬首张望,只身荒野。 植被覆盖了山道,唐起小心避开那些带刺的藤条,退出来,检查被划伤的手背,血迹斑斑。 周遭静得可怕,唐起身历其境,摆脱了“水鬼”,却感到无所适从,裹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止不住颤抖。 手机不见了,兜里空空如也,他不知该往哪里走。 此地本来就人迹罕至,他还被船渡到了更加荒僻的森山,现在又不敢折返,只好先寻个能避风的安全之地,暂时躲藏。 然后保存体力,等天亮,天亮了再找出路,唐起盘算着,勒令自己保持冷静,随即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绕。 有些地方背风,但格外潮湿,他折了根树枝,边走边做记号,以免在深山腹地迷路,难以折返。 正往树上刻标记时,突然什么东西落在肩头,唐起抖了一下,伸手去摸,冰凉湿滑的触感立即缠上脖颈。 电光火石间,唐起捏住那根滑不溜手的东西,猛力甩出去,与此同时,耳背后的嫩肉像被钳子夹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也亏他丢得迅猛而及时,才没被蛇牙勾住锁紧。 月黑风高的,根本看不清那条蛇是什么品种,头顶再度响起嘶嘶声,唐起拔腿就跑,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无论跑到哪里,都在丛林之中,可能到处埋伏着危险的东西。 他捂着耳后两个牙洞,心尖发颤,腿脚发软,慌促间绊住藤蔓,唐起整个人往前扑倒,顺着斜坡滚下去。 断枝割破了t恤,肚子应该划伤了,肩膀可能撞上了石块,骨头特别疼,最后腰杆狠狠砸在一颗树根上,卡住了,才没继续往下滚。 唐起浑身像要散架一样,伤筋断骨那般痛,望一眼底下高高的断崖,没摔下去,他侥幸地想,命不该绝。 但没侥幸完,发觉有光照过来,唐起艰难扭头,就见刚刚那只“水鬼”站在斜坡处,手上提了盏白纸灯笼,上面写着个“殓”字,正打量着他,别提多瘆人了。 秦禾观摩了一会儿他的惨状,心里的气可算消减下去大半,开口道:“命挺硬呀。” 经过刚才救他上船,反被这小兔崽子踹进河里,秦禾真不想管,但是看见了,就有点纠结,身为奉公守法的良民,她在纠结见死不救犯不犯法? 几经衡量,觉得这可能会构成她能救却不作为的违法犯罪。 所以在法律的约束下,秦禾无奈地伸出援手。 唐起被拖起来,晕得厉害,但是耳后的疼痛加剧,应该是肿了。他刚才怕被树上的蛇再次伏击,跑了几步,可能加速了毒液扩散。 如今迷失在深山老林,根本无法第一时间上医院注入血清,他极大可能会毒发身亡。 唐起想到此,觉得自己快死了,心头涌上无尽的委屈,任凭“水鬼”拖着自己,气若游丝地说:“我被蛇咬了,毒蛇。” 秦禾将他搁在平地上,令其背靠着树干:“哪里被咬了?你确定是毒蛇?” 唐起偏头,将耳背露给对方看,那片肉又红又肿,印着两颗较大的牙洞,这是典型的毒蛇咬伤,他说:“若是无毒的毒蛇,应该留下两排细小的牙印。” 第22节 “小小年纪,”秦禾蹲下身,去挤他的伤口,“知道得还挺多。” 唐起痛“嘶”一声,毒血被压出来,流进衣领里,他没反抗,自顾咬紧牙关。 秦禾找了颗扁平的石块,抵在其颈背,将毒血从下至上往外刮。 唐起冷汗直冒,整张脸痛到煞白,双手死死攥着衣角。 三两下刮完,秦禾扔掉石块,掐了把树叶给他擦干净血,又从衣兜里摸出一把刀片,伸进灯笼里,用火将刀尖烧红,再刺入他耳后两颗牙洞中。 这是一种采用高温破坏局部蛇毒的急救方式,可令其失去活性,帮助减缓蛇毒扩散速度,本应第一时间采取处理,但当时唐起来不及,也找不到火。 他疼得直哆嗦。 秦禾处理完,将刀片装进收纳盒,提着灯笼站起身:“毒性不强,这山里应该多数是蝮蛇类的毒蛇,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找点药。” 唐起有气无力道:“找七叶一枝花。” “连这都知道?” 唐起抿了抿唇:“书里看过。” “什么书?金庸武侠?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秦禾调侃他,“你以为哪里都有七叶一枝花啊,满地给你采。” 唐起想说有的,找阴湿的地方,林荫下或者沟河边,但“水鬼”已经转身走了,他转念一想,这片区域也不一定会长这种植物的。 他觉得头晕,缓缓在地上躺平,以免毒素流进心脏。 脑海中最强的念头就是活不成了,如果真死在这,尸体会不会被人找到呢? 如果找到的话,唐起不敢想,他哥估计会疯。 父亲早逝,母亲二婚,唐起曾在门外听见过唐庚对母亲说:“你要改嫁,我不拦着,但是唐起,你绝对不能带过去。” “他是我弟弟,我自己会养,不上别人家寄人篱下。” “他还继续认你这个妈,但别想他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后爸,只要有我在,他不需要去给外人当儿子。” “你爱跟谁过跟谁过,别来叨扰我,更别想捎上唐起,给别人买一赠一,我唐家真不这么赔本儿的。” “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希望你能当回事,不然……” 这是威胁了,他没说下去,混账得要命,把唐母气得好几天食不下咽,这忤逆子,翅膀硬了,就再没给过她脸面。 唐母不信邪,堵着口恶气,有回把唐起接到张家住了一宿,结果第二天,唐庚拎着根高尔夫球杆闯进来,一杆子敲在餐桌上,打翻一桌子杯盘,跟她彻底撕破脸。 然后把唐起拉出别墅,扔进车里,捆人似的给他捆上安全带,却没半句指责,而是点着他脑门发话:“下次记住了?!” 唐起记住了,再也没去过张家。 一想到唐庚,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涌,心里异常酸胀,他连抬手擦泪的力气都没有,晕乎乎地闭着眼,躺在阴冷潮湿的泥地上,寒气入骨,意识也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 “喂,小朋友,醒醒,”秦禾拍得不重,他脸太脏了,都是淤泥,“别睡死了啊。” 听见死,唐起的眼泪又开始滚,却睁不开眼睛。 秦禾摸他额头,滚烫,还在迷迷瞪瞪说胡话:“……不死……我不想死……哥……哥……” “我是你姐!”秦禾搬了石头来捣药,把采来的好几种治蛇毒的草药混一起捣碎,听他一个劲儿喊哥,听烦了,“叫姐,姐,叫姐姐。” 唐起根本听不进去,像是在梦呓。 秦禾捣鼓好一阵,石头砸得哐哐响:“算你运气好,让我找到这几味拔毒的草药,还有蛇莓,你吃几颗,既能外敷解毒,还治感冒发烧。” 白纸灯笼搁在树旁,正好照亮唐起半张脸。 秦禾凑过去,揩掉他侧脸上的泪,突然有点于心不忍,叹气道:“倒霉孩子。” 然后掰偏他脑袋,将捣碎的草药敷在其耳后,敷了一大片,把红肿的地方全部盖住。 等做完这些,秦禾掐他的人中,掐醒了喂他吃蛇莓。 唐起勉力睁开眼,看见像草莓一样的红果子,张嘴含了,味道有点涩,不甜也不酸,没什么滋味。 嘴唇抿到秦禾指腹的软度,唐起有些迟钝地看着她:“你是人吧?” “你烧糊涂了吧。”秦禾又喂一颗给他,“我还能是鬼不成?” 他确实烧糊涂了,烧成一团浆糊,只觉得天旋地转,听不太真切。 他感觉不太像单纯的感冒,应该是蛇毒引起的发烧跟眩晕。 身体受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被驮到背上,往上颠了几次。 “遇上我,算你命大。” 好不容易捡回条小命,别被冻死了,她得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再将他抛弃掉。 唐起软绵绵的,趴在她肩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半迷糊的状态,胳膊甚至勾不住脖颈,总往下滑,秦禾只能走一路颠一路。 唐起被颠得神志不清,呢喃:“我会死吗?” 秦禾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哥,” 秦禾驻足,听见背上的人吸了吸鼻子。 “告诉我哥,对不起……” 秦禾这回听清楚了,打着灯笼,继续背他走:“小朋友,你是不是离家出走?跟你哥吵架了?” “不是。”唐起呓语,努力睁开眼,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像幻觉,但不是,他强打精神,“那里是什么?” 秦禾没理会。 “那边有东西,会亮。” 于是秦禾停下来,转头去看,果然草地里伸着几簇发着白色亮光的东西。 她并未迟疑,走过去。 唐起不由自主搂上她脖颈。 待到近前,秦禾放下他,自己举着灯笼上去看。 枯枝烂叶中长了几株白花,根茎直立,花苞低垂,通体晶莹透亮,在夜里发光。 秦禾道:“幽灵草。” 这名字听着瘆得慌:“幽灵?” “一种草本植物,其实叫水晶兰,挺少见的,之所以叫幽灵草,是因为……”秦禾话到一半,蓦地顿住,因为她看见这簇水晶兰旁边,还长了颗七叶一枝花。 唐起问:“因为什么?” “小朋友。”秦禾蹲下身去挖,“你是真的运气好,让我找到了七叶一枝花。” 唐起为之一振,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喜色:“真的吗?” 秦禾也忍不住笑起来,笑他憨头傻脑:“你当是灵丹妙药呀,高兴成这样,那些仙侠小说里还写,幽灵草能让人起死回生呢。” 唐起愣了一下,看向那颗发着光的白花,只觉无奇不有:“真的吗?” 秦禾乐出声,这小孩儿太好糊弄了:“有些小说还写,它有剧毒,你信哪个版本?” 唐起焉儿了,类似于被毒物咬了之后,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概念,不科学,他嘟囔:“我不看小说。” “你这个年纪,不看小说看什么?” “看书,学习。”兼刷题,他这个年纪,连跳两级,班里最小的,个子还没窜上去,不太受篮球队欢迎,所以在校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网课上,参加各种数学物理竞赛。 “嗯,好孩子。”秦禾挖到七叶一枝花的根部,刚准备拔,就摸到一块硬实的东西,秦禾把土刨开,打着灯笼仔细看,是根被泥土埋到发黄的骨头。 秦禾心下不妙,她也许,可能,不小心刨了个坟。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是坟的话怎么没和棺材下葬,直接就挖出了尸骨,而且埋得这么浅。 唐起并没发觉出异样,还在问:“你还没说,水晶兰为什么又叫幽灵草?” 秦禾又去扒幽灵草的根,浅浅的土表下,是一颗人头骨。 她回答:“因为它是腐生植物,寄生在真菌上,依靠已死的生物体分解后的腐殖质土壤生存,因此,也叫它死亡之花。” 怕吓到小朋友,秦禾不动声色,将土壤重新埋回去。 然后拎着那株七叶一枝花,走到唐起面前。 前方不远处有个自然形成的岩穴,不深,但好歹能避风,秦禾将唐起挪过去:“你就待在这儿,自己用石头把七叶一枝花捣碎了敷……” 见对方站起身,提上灯笼,唐起忙问:“你要走吗?” “嗯。” “你要去哪儿?”他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深山老林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能结伴就尽量不落单:“我能跟你一起吗?” “不能。”秦禾拒绝,“我要上山,山上很危险。” “危险你去干什么?”唐起望着她,这人是突然从水底冒出来,爬灵船,抠死人嘴里的古钱,看上去二十出头,单枪匹马出现在这种地方,有经验处理毒蛇咬伤,认识各种草药,唐起诸多疑惑,“你刚才说来埋尸……” 尸体却没背上来。 “少打听。”秦禾语气疏离,俨然不打算透露行迹,瞥他一眼,转身便走。 唐起撑着岩壁想起身,秦禾没回头,后脑勺却像长了双眼睛,冷冷道:“别跟来。” 唐起坐在一块长木板上,眼巴巴望着,她提一盏白纸灯笼,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明天那章晚上十点更哈。感谢在2021-06-03 10:58:35~2021-06-04 09: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076153、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袖萝 10瓶;钻石 6瓶;书慌的不行 5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湿衣服裹了半宿,已经被体温烘干。 第23节 唐起是被一阵滑坡的碎石惊醒的,天刚蒙蒙亮,他看手上的表针,已经指向清晨五点钟。 这一宿唐起睡得并不踏实,但凡周围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提高警惕,睁大眼睛,静观四周动静。 哪颗草在动,哪颗树在摇,他都会万分戒备,怕蛰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此刻,唐起盯着滑落下来的碎石,稳了好一阵,直到没有响动了,才缓缓爬起来。 由于抱成团缩了一宿,胳膊腿又酸又麻,唐起抿着唇,等缓过来劲儿,才小心翼翼探出去。 接着哐当一声,唐起猛地缩回脑袋,只见一根黑色的短棍砸在跟前儿,正正好好落到唐起脚边。 唐起迟疑片刻,弯腰去捡,掂在手里有点分量,合金钢材质的,属于军用的伸缩短棍。 他将手柄顶端拧开,里头是空心的,竟倒出来几根香,那种去庙里拜佛时才会烧的香,还有火柴梗。 唐起满脸问号,又在顶盖里抠出张黄纸,叠得四四方方,非常陈旧,他怕撕坏,谨慎展开,纸上竖着写了几行字,内容是:辰州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其中岩有棺木,遥望可长十余丈,谓鬼葬之墟。 唐起心头一震,因为他和同学正是途经溆浦县,进入山区,经历迷路失散,再顺着江河,野林,一路辗转波折到此地。 黄纸的背面还有两行字迹,唐起翻过来看,是一行李白的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让唐起立马联想到昨晚的猿啼和轻舟。 但是抵达这座山之后,却并未再听见或看见一只猿猴。 他往前迈几步,担心踩到水晶兰,刻意避开,站在崖底,抬头望,就见秦禾攀着一根钢丝,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悬在几十丈高的崖壁上。 “欸。”唐起大声问,“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钢丝绑在秦禾腰间,她脚踩住岩壁,手上拽紧了,低下头,看了半响。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小孩怎么在下头? 直到看见他脚边几处水晶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爬上山顶绕了几大圈,找到的方位正是昨夜安顿过唐起的悬崖。 唐起举着伸缩棍问:“这是你掉的吗?” 秦禾这才开口:“是我的,先拿着。” 顺着绳索,她径直往下,行动非常利索。 唐起仰着脑袋看,像看杂技似的,秦禾吊住钢索,与岩壁成九十度,然后横着走。 唐起瞪大眼,心说:好厉害。 就见秦禾横着走到一处岩穴,穴口支出一小节方形状的木匣子。 秦禾踩着岩穴,攀住木匣边沿,躬身猫进去。 唐起却蓦地想起黄纸上那句:岩有棺木。 那只方形状的木匣子,难道是棺材…… 唐起下意识倒退,不经意踩折一株水晶兰,他连忙挪开脚,蹲下身去扶,在根茎处摸到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黏了一手。 唐起第一次见这类全身洁白的植物,觉得新奇,也觉得稀有,所以小心翼翼的重新栽种,谁知竟从土里抛出一颗骷髅头,吓得唐起一屁股坐倒在地,惊叫着往后蹬腿。 秦禾闻声探出头:“怎么了?” “死……死死人……骨头……” 秦禾顿了一下,命令:“埋回去。” 唐起不敢,又往后蹬了一脚:“这里是鬼葬山吗?” 秦禾的头缩进岩穴,没搭理他。 “喂。”唐起大声喊,“你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岩壁里是棺材吧?” 秦禾依然没回答。 唐起不泄气,高声质问:“喂,你是不是来盗墓的?” 终于,秦禾的声音至高处响起:“我是来考古的。” 唐起怔了一下,但很快得出判断,她骗人。 既然会骗人,就不打算说实话,唐起想套话:“你这张纸上写,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 “谁让你随便看别人东西的!” 唐起被怼得理亏:“我不是故意的。” 他还欲说什么,突然一个东西从茂密的树冠里蹿出来,疾如闪电,唐起根本来不及防备,那灰棕色的东西已经扑倒了身上,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唐起唯恐又是什么要人命的毒物,再被咬一口,就真的没救了,吓得连连闪避。 待看清那是只小松鼠后,手里的黄纸已经被抢走了。 那是别人的东西,不能弄丢。 唐起赶紧爬起来追,小松鼠几个起落蹦跳,往林子里遁逃。 松鼠行动敏捷,蹿得飞快,唐起追得相当吃力,一个劲儿□□西闯,几次差点跟丢,眼见距离越拉越远,唐起一个猛扑,伸手去抓,刚摸到松鼠的尾巴,还没逮住,结果整个扎进洞穴里。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树叶覆盖,唐起只拽下松鼠尾巴上几根灰棕色的毛,就又被它给逃走了。 洞口不大,唐起本身瘦小,扒开藤蔓,猫着身子往里钻。 越往里则越渐宽敞,唐起已经看不见那只松鼠的踪影,他在暗道里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便毅然决然往前追。 走过弯弯绕绕,暗道里灌进阴风,唐起再度听见呼哧声,越来越响,似猿啼,来自前方。 唐起蓦地驻足,原地打了个寒噤,难不成误入了猿洞? 他听见潺潺水声,还有微弱的幽光,或许出于好奇,鬼使神差的,唐起沿路往前,走得异常谨慎。 目光所及,是个巨大的岩洞,就像挖空了整座山体,脚下通地河,连接沅江支流溆水。 呼哧声绕在岩洞之中,唐起整个人僵成石像,怔怔看着水中倒影,映出四周岩壁的画面。 岩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孔洞,像蜂巢,而每一个巢穴中,置放一只方形木匣。 唐起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头皮也阵阵发麻。 风声刮进这些蜂巢似的孔洞中,呜呜哀鸣,似猿啼,成千上百,不绝于耳。 唐起转动脖颈,如同生锈般僵硬,只见远处一条小船,缓缓飘在水面上,船舷挂一只白纸灯笼,载着一个被白布遮盖的逝者。 这条船,怎么会飘进这里? 唐起下意识倒退,忽闻上空传出动静,他猝然抬眼,就见密密麻麻的蜂巢之间,从其中一个孔洞里钻出来个人。 唐起魂都差点吓飞,双腿一软,跑都跑不动,再细一看,认出秦禾。 两两相望,各受刺激,秦禾简直不敢置信,眨了好几下眼睛,确认不是错觉。 这小孩儿,怎么在这儿? 再瞧河上飘得船只,秦禾差点吐血,早知道就在灵船上睡一觉。 何苦爬一宿山路,找了半天方位,从绝壁之上吊下来,又在狭窄的穴道里爬了许久,差点卡在岩隙和棺木之间,好不容易挣扎进来,结果这小孩儿比她还先进来。 秦禾望了望小孩儿,又望了望地河之中静静飘荡的灵船,心头大骂:我折腾个球啊! 秦禾有点折腾不动了,干脆坐在岩穴边歇息,打眼看去,无以计数的岩穴内搁置满棺箱,目测距水面二三十米往上,至高达百米。 她观察近前的几个岩穴,都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转而才问:“你从哪儿钻进来的?” 一说话,便有回音。 她猫在几十丈高的绝壁上,看唐起指了指身后。 秦禾的眉头皱起来:“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是从这条暗道……”说着他回头,却陡然愣住。 唐起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实墙,哪里还有什么暗道,他扑上去摸,去敲,崖壁实心的,连条裂缝都没有。 唐起慌了:“怎么会呢?地道呢?我明明是从这里进来的?怎么不见了?是不是有机关?” 秦禾依旧拧着眉头,问他:“你是怎么找路进来的?” 哪里是他找进来的,唐起想哭,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东西被松鼠抢走了,松鼠蹿入地洞,他就跟着钻进来,结果仍旧没抓住:“但是我记得里面的内容,回头我再写出来给你,对不起。” 秦禾听完,不甚在意:“不用你写,我也记得。” 他看纸张陈旧,还以为对方保存了很久,非常重要。 现在听秦禾一说,才如释重负。 但是眼下,那条地洞突然凭空消失了,唐起惊慌不已,推不动,就想找机关,到处摸凸起的可疑石块或凹槽。 “喂,”秦禾喊他,“小朋友。” 唐起转过身,一副又急又惧的模样,小脸儿惨白,看着特别可怜。 秦禾掏出铁钩,狠狠遭进岩隙中,用力撑了几下,确定稳固了,自己吊着钢丝滑下来,待双脚落地,她解了腰间的扣锁,任钢丝悬在崖壁上,朝唐起招了招手,说:“把短棍给我。” 于是唐起走过去,把短棍递给她。 秦禾从里面倒出三根香,划火柴引燃,再竖着插进泥土里。 盯着烟雾,唐起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秦禾盯着袅袅升起的烟线,目光上抬,直到定格在两米高的崖壁上,她神色一肃。 唐起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就见岩壁上竟雕刻着一副图案:“是壁画!” 壁画大概五米长,应该是用凿子直接刻画,线条粗略的勾出一条江河,两岸是高山绝壁,有飞鹤当空盘旋,空中挂弦月,所以是晚上。 然后整个五米长的江面上,飘着上百艘小船,都朝一个方向行驶,而每艘船上载一口长形箱子,不对,秦禾说:“载的是棺。” 所有载着棺的船只都渡往一座高峰,船头上还绘了人物,个个长袍佩剑,井然有序地驶入地河。 壁画末端提写八个字: 【载魂之舟。】 【鬼葬之墟。】 再无赘述,却带给人巨大的冲击,秦禾怔怔看完,低喃:“找到了,这里就是鬼葬之墟。” “这里所有的棺材,都是他们一夜之间运过来的吗?”唐起看图说话,震撼不已,“他们是谁?怎么会一次性葬这么多人?” 或者说,船上运的是空棺? 第24节 但壁画上说载魂,里面就不会是空棺。 或者是战乱?天灾?才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安葬? 也不对呀,这种葬法,在几十米上百米的崖壁上凿穴,再将棺材安置进去,实在大费周章。 唐起胡乱分析间,秦禾告诉他:“是迁葬。” 她微微偏头,去看唐起的耳背,那里光洁一片,没有红肿,没有牙洞,更没有被草药敷过的绿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04 09:13:46~2021-06-06 19:3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俞承豪世界第一可爱、赤樱c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nife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电话铃将唐起从回忆中拉入现实,秦禾改变主意了,打算叙完旧再回去睡,刚好人又在市区,五环内,离得近点儿。 唐起驱车赶过去,约在医院附近一家茶馆,秦禾斥巨资开了包间,两百块包两小时,有点肉疼,但方便谈事。 茶已经泡好了,茶杯烫了一遍,秦禾不紧不慢给对方倒上,她之前斟酌了许久,想了一句开场白:“我觉得吧,咱们还比较有缘。” “是啊。” “都十多年前了吧,在鬼葬山,那时候你才多大?” “十二年前,”唐起精确道,“我十四。” “记得这么清楚?” “印象深。” 秦禾笑了笑,那种经历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的确印象深刻:“那倒是,没有什么想问的?” 唐起有点摸不准她:“我问你会说?要说你早说了。” 秦禾心想,那你约我干什么? 再则,此一时彼一时,秦禾道:“一回生二回熟,当年你……不是还小嘛。” 唐起能感觉得到,经过昨晚,秦禾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积极主动,甚至能隐隐看到一条橄榄枝。 既然如此,唐起当然要问,这件事困扰了他整整十二年:“后来我查过资料,你纸上写的那句,辰州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其中岩有棺木,遥望可长十余丈,谓鬼葬之墟,出自《沅州记》,你是因此去的吗?” 秦禾点头:“对。” “你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句记载找过去?” 秦禾看着他,缓缓开口:“因为那张纸条,是我师父留下的。” “你师父?” “当年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神神秘秘收拾行李,跟我说要出趟远门,”秦禾顿了顿,“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唐起愣住。 秦禾啜一口茶:“我找了很久,大概一年多吧,也报过警,但都杳无音信,她好像完全失踪了一样,后来有天我观香断事,才终于得到指引,烟线飘向师父曾经一件旧衣,让我从衣兜里翻出那张黄纸。” “因此你觉得,你师父在鬼葬山,才找过去的?” “嗯。” “找到了吗?” 秦禾轻轻把杯子搁在桌上:“准确的说,是在鬼葬之墟。” 唐起的心跳了一下,他当年查阅了无数资料,从古至今,没有一处记载过鬼葬之墟中的场景。 也许是还没被人发现,除了他和秦禾,可能并没有其他人进去过,不然早就成为热点新闻了。 “那地方不是谁都能进的,“秦禾说,”哪怕搭上载魂之舟。” 唐起身体一僵:“你是说,那条船是……” “对呀,没想到吗?我捞你上的那条船,不就是载魂之舟么,有人可能以为,造一条载魂之舟,就能到得了鬼葬之墟。” 这番话别有深意,唐起敏锐道:“你说的有人指谁?” 秦禾闭了闭眼睛,有点头疼似的,再睁开,又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不知道,那艘灵船上原本还有两个人,戴着面罩。” 说着,秦禾把手机相册翻出来,之前她在水里捞了只面罩,捡回家,一直搁在箱子里,十几年了,也存了照片,拿给唐起看。 “这不是……昨晚……”他在烂尾楼里碰见的那几名面罩男吗,就戴着和手机里一模一样的面罩。 秦禾却摇头:“这两个人早十二年前,就在沅江的险滩溺死了。” “你……”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沅江本来就多险滩恶水,我还没来得及逼问,船就撞上了暗礁。”当时有多凶险,懒得概述,她也差点把命搭进去,“你没听说过吗,三垴九洞十八滩、滩滩都是鬼门关,说的就是沅江。” 在救唐起之前,她刚九死一生,推船闯滩,那片水域浪高石怒,秦禾好险没被激浪拍进鬼门关,但那两个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所以秦禾并没从他们身上得到过多的讯息,但她怀疑,师父失踪可能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至于为什么…… 秦禾又从手机里翻出另一张照片,递给唐起看:“这是我在师父收藏的典籍里翻到的,是本非常古老的册子,上面记载了这么一段话。” 【辰沅道中,缘江皆峭壁,百丈崖上凿石窦,窦置棺木。叛军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致沅水色易,尽皆玄青。每逢阴雨,洞巇风啸,似百猿哀嚎,百里可闻,山民胆惧,举族外迁。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这一段信息量巨大,唐起反复看了好几遍,提取出几点关键信息:“叛军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指的可是大端王朝?” “没错,我还查阅过《端书》,其中有一段史书记载,‘贞隆年间,有严家余党欲倾大端基业,潜心廿年,布邪阵以斩大端龙脉。’正好与此处吻合。” 唐起继续往下看:“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这个太行道是……” “没听说过吗,是个道派。” “我知道,”唐起学过历史,“那个时期,太行道被奉为大端国教,并载入史册,距今一千三百多年了。” 所以这个鬼葬之墟,竟是太行道所设。 上头写:凿穴七百有余。 正好佐证了里面密密麻麻好似蜂巢的岩穴。 秦禾当年就是根据这些信息,跋山涉水找过去,当看到飘在沅江上的灵船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头绪就是:灵舟载魂。 她断定这是师父才会知道的办法。 唐起却无法理解。 秦禾便道:“因为记载鬼葬之墟出处的那本古籍,一直是我们观香阴宅一脉代代相传的,没有其他人知道灵舟载魂。” 所以她料定,是师父当年出走后,把这件事给泄露了。 “毕竟是古籍,”唐起觉得,“这么传来传去的,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秦禾默了片刻,没反驳他的话。 “我也不怕告诉你,因为存在诸多猜测,后世认为,贞观老祖逝后,就葬于鬼葬之墟。”秦禾说,“我们这一脉,就是贞观老祖的传人。” 世世代代,传了千年。 传什么? 唐起心想:打棺材么? 秦禾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打棺也是门手艺,更何况,我们真正学的是观香断事。” 怪不得她随身带线香,几次遇见,总能见她点上一炷香。 经历过昨晚的诡异境遇,他已经见识了秦禾用香的神奇之处,不敢有半点轻慢。 但他还是不太明白:“你所谓的观香断事,具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秦禾道,“拈香问卜,预知吉凶祸福。” 也就是占卜问卦,只不过她们看的是香头,从观察香烟、香灰、香火的高低、颜色、烟气、形状等各种呈现,来推算预测人事物的吉凶祸福。 比如秦禾在师父失联不久,烧出一炷两长一短的催命香。 观香以三根一横排,左青龙,右白虎,中间为主,青龙低二三寸,主香与白虎齐平,烟不聚而呈暗黑,最后尽数熄灭,断尽香火,为大凶,昭示月内命终。 秦禾看出了师父的命数,却终寻不得。 她一直知道师父在找贞观舆图,但凡听见丝毫消息,都会不远千里赶过去,让她没料到的是,师父会去鬼葬之墟。 且不说那里到底是不是贞观老祖的葬地,即便是,后世传人也不得叨扰。 但总有人起觊觎之心,猜测贞观舆图的其中四卷,就陪葬在贞观墓中。 只要找到贞观墓,就能找到这四卷从未现世的贞观舆图。 言到此,秦禾突然看向唐起,一开口兀自卡住:“唐……” “起。”唐起接话,报上大名,“唐起。” 秦禾颔首:“你之前不是问,咱们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吗?” 唐起疑惑。 “可能还真有。”秦禾告诉他,“据说贞观老祖当年收过两名入室弟子,并传授二人阴阳双尺,阳尺乃鲁班尺,传于大弟子,为生者建造阳宅,阴尺乃丁兰尺,传于小弟子,用以度量阴宅尺寸,为逝者动用土木,二人各司其责。但后来不知是何缘故,这对师兄妹脱离师门,出去自立门户了,贞观老祖所绘的贞观舆图也理所当然被瓜分为二,各占四副。” 唐起听愣了,并且情不自禁开始对号入座。 秦禾续道:“阳宅一脉的贞观舆图散落各地,难觅踪迹,但我们阴宅一脉的贞观舆图却从未现世。” 所以才有传言说,阴宅一脉的四卷贞观舆图,是被那位女弟子,陪葬在了贞观墓中。 但具体为何,不得而知。 “你说你们祖祖辈辈盖房子,建阳宅,难道就没听过祖上有什么只言片语,是有关于贞观老祖的?” 唐起摇头,并没什么印象,但他唯一知道的是:“祖上是有块鲁班尺,并且传到了现在,被我哥收藏起来的。” 但于每一位木匠而言,要用以确定住宅门户的尺寸,鲁班尺是必备的,所以并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们家能跟那位贞观老祖攀扯上。 第25节 秦禾却不这么认为,她说:“若不是同宗同源,我点的香,怎么会跟你搭上?” 唐起蓦地一怔。 秦禾道:“我不是说过吗,这炉香破天荒头一遭,居然能搭上活人。” 是啊,唐起差点忘了:“究竟为什么?” “谁知道,”秦禾信口胡诌,“莫不是祖师爷显灵?” 胡诌完她居然还觉得有点道理,并试图灌输给唐起:“如果说千年前我们确实同宗同源,到今天,或许正好就是阴阳两脉的重新聚首之日?” 冥冥之中,少不得有祖师爷安排。 秦禾突然正襟危坐,开始认亲:“那咱们就是失散千年的同门啊!” 唐起:“……” 他都要信了。 秦禾一脸的千真万确,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唐起看着她,顿了顿,才睿智道,“你可能在打什么主意。” 他早看出来了,秦禾今天说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在将他往里绕,好像诸事都跟唐起有关联,那双狡猾的眼睛里,端的全是阴谋跟目的。 听到这句话,秦禾端着茶,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特别有种老江湖的做派。 “我打什么主意?合着我跟你说这么半天,你却觉得我别有企图,不安好心?”秦禾把茶杯放下,茶水溅出来几滴,打湿指关节,她说,“不信拉倒。” 唐起不吃她这套,挑明道:“是因为我能看到贞观舆图吗?” 秦禾蓦地抬眼。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唐起直直跟她对视:“你是不是怀疑,龚倩月身上显现的那副贞观舆图,是属于你们阴宅一脉的?” 秦禾缓缓扬起嘴角:“不错,脑子挺好使。” 他就是要秦禾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你不用跟我兜圈子。” 秦禾点点头:“是个敞亮人。不过,你也得想想,为什么偏偏是你,能认出来龚倩月的尸身上那副贞观舆图?” 唐起蹙起眉。 “连我都没能察觉,你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认出来?”秦禾身体后靠椅背,姿态放松,“别把人都想得多么处心积虑似的,我还真没忽悠你。” 肚子里若是没点儿数,她还真不至于拿来说,既然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捏住人七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06 19:39:06~2021-06-07 11:4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疾驰 2瓶;jeniferrr-、562842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见唐起若有所思抿着唇,秦禾再接再厉:“如果跟你没关系,你又怎会梦见贞观舆图?那必然是有渊源的。” 秦禾一语点醒梦中人,唐起忽然道:“打从我去过一趟鬼葬山之后,回来就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闻言,秦禾眼眸幽深:“你是不是,在鬼葬之墟看见过什么?” 唐起脑子里一个闪回,比电脑黑屏还快,仅仅这么一瞬间,都让他感到心如擂鼓般后怕。 唐起脸色发白,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秦禾:“看见什么……?” “没事。”秦禾突然道,“想不起来也无妨。” 唐起却浑身发寒:“我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什么?” “你的茶凉了。”秦禾将他那杯茶泼进用以盛装废水的茶盂中,重新斟了杯热的,淡声提点,“你不小心,掉进了地河里。” 对,唐起想起来了,也不是想起来,他其实记得,自己掉进地河之后,水线直接漫过头顶,他是懂水性的,也会游泳,可他无论怎么游,使出浑身解数,身体都在往下沉。 那条地河没有浮力,他挣扎着去够那条飘荡的灵船,谁知那条船也在逐渐往下沉,已经淹没至船舷,起初只是沉得慢,他和秦禾才没能发觉。 等唐起发觉时,他和那条船都已沉进了水里。 水很深,却异常清澈,清澈到他看见水底竟然藏着一座山。 那山绝不是水中倒影,山体高巍险峻,峭壁千寻,其间岩罅纵横,穴孔不计其数。 而那些岩罅穴洞之中,夹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小船扁舟,上面载死人,就像一条条船棺。 有些船只的木板被撞裂开,好似经历过一番惊涛巨浪,参差不齐地插在岩壁中,有的一半内陷,有的一半悬空,有的只是一具白骨,架在石穴…… 唐起几乎忘了挣扎,任凭自己往下沉,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枯骨,甚至,还有完整未腐的尸身…… 那艘灵船已沉至山巅,而就在此时,地河下突然水势急涌,形成一道螺旋形水涡,像只巨大的漏斗,将灵船卷入其间。 唐起遭受波及,挣扎着想要逃离,却渺如沧海一粟,被湍流拖拽着吞噬进去,整个人在旋涡中天旋地转,激流的冲撞力巨大,灌进唐起眼耳口鼻,几乎将他生生搅碎。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身体犹如被汽车碾压而过,唐起迷蒙间睁过一次眼,目睹那只灵船被湍急的旋涡收进一处崖穴,牢牢扎进去,如同完成一次安葬。 与此同时,绞住唐起的水倏忽一松,旋涡骤然散去,变得平缓无波。 待唐起意识回笼,他也已经身处一方洞穴,抓着岩壁往外退,转过头,迎面竟是一只面具,阴森而惨白,眼睛里一双黑洞,套在一具尸体头上,被置于岩穴之中,将唐起吓得够呛,他猛地去推,张嘴就要叫,声音没发出来,水先呛进嗓子里。 随即腰上一紧,一只手臂拖着他往水面上拽。 直到浮出水面,唐起呛咳着回过头,看见秦禾拽着根钢丝,将他拖上岸。 “水没有浮力,”唐起急咳之后,惊恐道,“水底还有一座山,山穴里放着好多船和舟,还有死人。” 秦禾看见了,甚至看见水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吃人一样,卷起风浪和旋涡,吞噬了灵舟和唐起,将他们收入崖穴。 崖穴里的船舟与尸身比起水面之上的壁葬还要多出数倍。 当时身临其境的秦禾搞不清状况,但是后来渐渐明白了,为了调查此事,她在沅江边上住了近一年,经常下水,甚至还帮遇难者的家属下水捞尸,逐渐理出些头绪。 “怎么跟你说呢,”秦禾坐在唐起对面,中间搁着张茶桌,她换了个坐势,手肘撑住桌沿,开始讲,“那条地河,我姑且把它理解成为黄泉水,它是死水,因为里面没有一条活着的生物,哪怕连条鱼都不存在,你掉下去,就会往下沉,没有浮力,所以连片树叶都承载不了。但它又是活水,因为它会自动收敛水中遇难身亡的尸骨,而那一艘又一艘沉底的船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船棺。” 唐起不禁坐直,身体前倾,一眨不眨盯着秦禾,没有插嘴。 秦禾续道:“有句话说,三垴九洞十八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但整个沅水岂止十八滩,据当地人说,排除小滩不计,光是叫得出名的险滩就有一百多处。千百年间,这些险滩沉过多少船,丧过多少命,甚至被急涌卷得尸骨无存,为什么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这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就好比,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在收殓沅江里的尸首,将他们收葬于你我所看见的那座水底崖穴中。” 秦禾发现的那本古籍上记载,鬼葬之墟是当年太行道所造,因叛军结阵斩大端龙脉,如此推演,距今一千三百年。 若是收殓了千百年,足以积尸成山,将崖穴塞满。 “所以,”秦禾一锤定音,“那里才叫鬼葬之墟。” 就像借助水力的推动,揽尽沅江尸骸,神不知而鬼不觉,不就是鬼葬吗?! 古人取这个名字,固然是有原因的。 这么一想透,简直贴切极了。 “我曾试图再进一次鬼葬之墟,试了很多种方法,甚至戴着氧气潜水,抱住遇难者的尸体,在沅江水底困了好几个来回。”秦禾说得口干舌燥,灌了杯茶,“法子用尽了,都没再进过鬼葬之墟。” “为什么?” 这要她怎么解释呢? 秦禾看唐起的双眼眯了眯,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从崖穴里钻进去的,而且之后还带我从那里出来……”说到此,唐起蓦地顿住。 出来之后呢? 唐起腾地站起身,只觉眼前发黑。 他起得太猛,膝弯带翻了身后那把椅子,‘砰’一声,就像巨石狠狠砸在他头顶,将他砸晕。 唐起晕得厉害,连忙撑住面前的桌子站稳。 秦禾被他惊了一跳:“怎么了?” 唐起记得出来之后,他就被圈进了深山野林,怎么跑都出不去。 直到十二年后的现在,他才知道那是秦禾布的铜钱阵,三门关。 可是秦禾当时为什么要布铜钱阵困住自己? 这之间应该还差一段,像是断掉了记忆。 昨天秦禾说什么来着? 铜钱本来就是辟邪镇煞的,竖着立三枚,叫三门关,关住的就是一个阵法,能将邪煞压在阵中。 电光火石间,仿佛冲破了关窍,眼前那团漆黑隐隐显出画面来。 他当年被秦禾带出了鬼葬之墟,然后站在崖葬之下,看见前夜避风的岩穴里,躺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浑身污脏,脸色惨白,耳后肿了大片,敷着绿到发黑的药浆,躺在一块腐朽的木板上,已经死了。 唐起受到莫大的刺激,他从未像那一刻一样感到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脑中轰隆乱响,他恍惚了许久,才尖叫出声,拔腿就跑,在深山里横冲直撞,根本没听见秦禾追在身后喊。 是了,他都看清了,脑子里那段漆黑的断带,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秦禾原本觉得,既然唐起忘了,就不打算再刺激他一回,奈何分析到这里,还是没能避免:“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没死成,虽然断过气,走过煞,但没彻底凉透啊,七叶一枝花还是有点作用的。” 但如果不是她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唐起从鬼葬之墟带出来,这家伙肯定死透了。 唐起呼吸滞闷:“你是说七叶一枝花?” “应该是吧,”其实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归功于什么,才令其死而复生。 但那都不重要,对于刚才为什么用尽办法都进不了鬼葬之墟,秦禾现在敢说了:“我怀疑,能进鬼葬之墟的,只有死人。” 唐起撑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为了掩饰,立刻握成拳头:“你不是也进去了吗?” 秦禾没注意他的小动作:“我可能是托了你的福?” 唐起诧异抬眸,这说的是人话吗?! 秦禾见他陡变的脸色,马上意识到自己言辞欠妥,立刻改口:“我可能是误打误撞中,跟你同步了,就在你进去的那一刻,我也同时被鬼葬之墟纳了进去?” 听起来就很玄幻。 第26节 但玄幻的事情太多了,唐起甚至能接受她这些任谁听来都很扯淡的分析。 他有点吃不消,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来平复心绪:“你先让我静一静。” 秦禾这会儿倒是体恤人,扭头就去拎茶壶,重新烧水。 如果这么说的话,唐起想起自己追着松鼠进地道,随后一转身,面前只有坚不可催的岩壁。 所以,那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进入的通道。 提供给唐起的,或许只是一条收殓他的鬼葬之路。 唐起越想越胆寒,此时老板敲门进来,询问他们有没有其他需要,两个时辰到点了,包间还要不要续? 当然要续,这天都没聊完,不能断。 而且秦禾刚烧上水,又让老板换了种白茶,普洱她有点喝不习惯。 眼看中午十二点,秦禾肚子饿了,询问唐起没有忌口后,开始搜寻附近的经济实惠满减又多的小吃店,下单了两份砂锅米线。 等外卖的功夫,秦禾剥了一盘开心果,就着茶水垫肚子。 唐起开口:“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是想我帮忙找贞观舆图吧?” 秦禾承认:“是呀,本来以为属于我们阴宅一脉的舆图陪葬在贞观老祖的墓地,谁知会突然现世,我身为传人,必然是要查明追回的。” “怎么追回?” 秦禾思索道:“你知道昨晚来抢贞观舆图的那几个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他们都戴着面具。” 秦禾说:“他们戴的是傩戏面具,那种眼斜嘴歪的,是秦童八郎的脸壳,当年我在沅水中游,也就是溆浦一带看见过。” “傩戏?” “原本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叫傩祭,用以祭神跳鬼、驱瘟避疫。”秦禾特意了解过,这种傩祭可以追溯到殷商时期,直至现在,随着社会发展,大家已经不信邪了,就从酬神祭鬼到娱人,从法坛搬上舞台成为一种戏剧表演。 傩戏比较常见在一些比较偏远的西南地区,比如湖北、贵州、四川、以及湖南湘西等少数民族。 而秦禾当年从鬼葬山出来,顺着沅江支流溆水而行,横贯溆浦县,见的就是溆浦傩戏,才知道那两个渡着灵船且死于险滩的人戴的是傩戏面具。 所以秦禾一直都在怀疑,那两个人也许就是当地人,但仅凭一张谁都能戴上摘下的面具,根本无法做出确认或分析。 直到十多年后的昨天,她终于再次碰上了这波戴傩戏面具且在找贞观舆图的人,却让他们逃脱了。 但是没关系,既然都是奔着贞观舆图去,总有再打照面的时候。 唐起正欲说什么,此刻电话响,是赵姨打来的,声音非常焦急:“小起,你快回来一趟,家里遭贼了。” ”什么情况?“ “我这时候回来取换洗衣服,结果看见大门是被撬开的,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连奶奶房里的保险箱都被撬开了。” “报警了吗?” “报了。” “我马上回来,”唐起冷静道,“清点一下丢了什么东西?” 挂断电话,唐起拎外套起身:“抱歉,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一步。” 秦禾已经听出来大致情况了,跟着站起来:“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他顿了一下,扫旁边立台上的二维码。 包间是秦禾提前团购的:“茶钱已经结过了。” 唐起便道:“那我下次请你吃饭。” 秦禾不客气,巴不得等下次:“好呀。” 然后目送唐起离开,她自己等在茶室里,吃完米线,把另一份打包回家。 赚钱不易,没有浪费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07 11:47:11~2021-06-08 10:0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nife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民警比唐起先到,帮着赵姨清点贵重物品,结果无一缺失。 梳妆台抽屉里的珠宝首饰上百万,却只是被翻得有些凌乱。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闯入者不图钱财,至于保险柜,除了江奶奶自己,没人知道里面具体放着什么,连唐起都从没打开看过,奈何门外街巷的监控被人为毁坏了,所以连个贼影子都没揪住。 保险柜的东西大部分被翻倒在地,唐起蹲下身,捡起一块老旧的手表,80年代的欧米茄,时针已经不走了。 唐起小时候见过,奶奶经常握在手里看,一握就是一下午,靠着藤椅默默垂泪。 唐起问过一回。 “这是你爸成人礼的那天,我送给他的,他一直戴到结婚……”说到这,就红着眼眶止了语。 唐起心头涌上一阵难掩的酸涩,他攥紧手表,又拾起一个小盒子,打开看,里面装着一对刻着唐博申名字的领撑。 还有别针、袖扣、钢笔、打火机,甚至一根方巾,和没抽完的半只雪茄。 一些私人订制的,刻名字或没刻名字的,全是唐博申的遗物。 奶奶的保险柜没装任何名贵的金银珠宝,或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里面锁的全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相思成疾。 时隔多年,唐起整理起父亲的遗物,一件一件搁进保险柜。 他翻开一本相册集,阅览父亲生前的一幕幕瞬间,翻到一半时,唐起陡然怔住,瞳孔紧缩,双手差点没捧住。 相册后半部分全是唐博申的尸检照片,而每张痕迹检查照片的旁边都贴着便签,写着奶奶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尸检报告…… 比如身上有多少道伤,伤口几毫米或几厘米,疑似树枝刮擦,并不致命。 比如生前吸入大量溺液,口鼻周围有白色泡沫,双肺肿大,检出硅藻等浮游生物,判断为生前溺亡。奶奶显然不能接受公安机关给出的意外事故结论,所以又找社会鉴定机构做了二次尸检,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并无二致。 厚厚的半部相册,唐起根本没勇气继续翻阅,让他亲眼去看自己的父亲被解剖,甚至连脏腑内的器官都被摘了出来。 他猛地扣上相簿,气息不匀地喘了几口,胸口滞闷得厉害。 唐起难以想象奶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去整理自己亲生儿子的尸检照片。 一张黑白泛黄的老照片从相簿中漏出来,落在桌脚下,唐起躬身去捡,影像定格在一处满是黄土的施工工地,右上角拍摄到挖掘机的一角,目测应该是在进行项目的土方开挖。 角度是从上至下的俯拍,人脸有些曝光,但依然能认出轮廓来,唐博申戴着一顶安全帽,和几名工人蹲在一个巨大的基坑之中。 他们手边扔了两把铲子和一块棺材板,纷纷围住一口漆黑的棺材,里面躺着一具戴着面具的死尸,而唐博申的手,正好在揭那具人骨脸上的面具,揭到一半,便被上头的摄影师拍了下来。 令唐起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那只凶神恶煞的面具,和他曾在鬼葬之墟的地河中看到的那只,戴在死人脸上的面具尤为相似。 刚刚秦禾才告诉他,这是傩戏面具。 唐起怔怔盯着照片,思绪纷乱。 他不得不将一切联系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翻过照片,背后赫然写着四个字:贞观舆图。 唐起心头一突。 原来奶奶一直都在追查父亲的死,并认定这不是一场意外。 由于照片的拍摄角度问题,没有拍下周遭的地势环境。 既然没有参照建筑或山体,就无法判断此处究竟是哪个项目。 唐起用手机拍下来,犹豫间,又把照片塞进自己的钱夹。 等收拾完保险柜,送走警察,唐起思索再三,给集团里几个元老打了通电话,再把这张照片分别发送过去,果然收到反馈。 如果是集团的项目,哪里挖出过什么东西,这些元老们多少还是会有印象。 但具体记不清楚了,其中傅老爷子说,反正这几十年,前前后后好几个项目,动工没多久,就从地下挖出了不少骨头和棺材。 傅老爷子还在万幸,得亏没挖出什么具有研究意义的考古遗迹,否则耽误工期都算轻的。 像一般这种老百姓的坟,或几十年都没后人祭拜的孤坟,迁走就算完,没多大麻烦事儿。 唐起不泄气:“您看照片上这个棺材里的逝者是戴着面具的,有印象吗?” 那边沉吟几秒:“没有。” 所以辗转一圈下来,唐起并没得到实质性的消息,索性自己挨个儿排查,首先统计父亲在世任职那些年,集团开工在建的所有项目。 但不排除当年可能真挖出来了什么,又怕影响建设施工,所以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平了。 也许大家都不知道,又或许大家知情不告。 但凡涉及到利益,人性很难经得起考验。 何况那个世代,文物保护的观念并没那么强。 毁坏或私藏,必然会捂得严严实实。 倘若真是这样,他就很难查得出来。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当年这么多工人在场。 唐起盯着照片,想到了自己母亲,毕竟夫妻之间,多少是应该了解彼此的事情。 比如当天遇到什么新奇的事,绝大部分人会选择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最亲近或最信赖的人。 所以唐起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想约晚上吃个饭。 电话里头很嘈杂,一片欢声笑语,还有个孩童一声声喊妈。 母亲应着唐起,同时也应着那边的孩童,她说:“小起,有什么事吗?我这边在学校,参加一个亲子活动。” 到嘴边的话突然不知如何说出口,唐起抿了抿唇:“那你先忙,之后再说。” 那边孩童在吵,唐母小声说了两句,听筒立时传出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二哥,二哥,你来学校接我们吧,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 唐起犹豫道:“哲也,我这边还有点……” 第27节 “二哥,我好久都没见你了,我特别想你,你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反正也要问正事,唐起应下来:“你想吃什么?” “海鲜。” “好,”唐起说,“我过去接你们。” “太好了,”高兴完,张哲也又小声问,“大哥跟你一起吗?” 唐起失笑:“大哥出差了,来不了。” 张哲也才呼出一口气,乐颠颠道:“二哥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唐起驱车往学校赶,刚接到人,张哲也便满头大汗地往他身上扑,唐起一只胳膊把人捞起来,让孩童挂在自己的腰上,没注意到母亲沉着脸。 张哲也顺势搂住唐起的脖子:“二哥,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最近比较忙。” “你每次都这么说。” “因为我每次都这么忙。”唐起把他塞进车里,自己绕到驾驶座。 张哲也趴到唐起椅背上,粘着人:“周末上马术课,你带我去吧,我想让二哥教我。” 唐起之前在俱乐部指导过他一次,这小子就总闹着要让二哥教,唐起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带孩子。 “恐怕不行,你自己跟着教练好好学。” 张哲也立马不乐意了,手指甲刮着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被唐母制止,拉回座位上:“别影响你二哥开车。” 唐起订的一家私厨,环境典雅,古色古韵,店内全部设独立包间,私密性很好。 七八岁的孩童正是特别淘气的年纪,又会对什么都产生好奇,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唐起被问答了许久,直到饭菜上桌,才算堵住张哲也那张小嘴。 于是唐起才有空闲说:“妈,有件事……” 唐母将筷子搁下:“正好我也要问你。” 唐起被打断,只好等母亲发话。 “昨天半夜,你跑去烂尾楼做什么?居然还进了警局。”她刚签完收购达诚的意向协议,警察就从那栋烂尾楼里找到了殡仪馆被窃的遗体,而这具遗体还在地下室被剥了皮。 她一大早接到消息,派助理过去处理,并了解了具体情况。 助理跟唐起几乎是前后脚出入的警局,唐起录完口供刚离开,助理后脚就到了。 事情一打听,才得知唐起居然是目击者,在烂尾楼里亲眼目睹叶忠青剥皮,而那名死者居然在大学时候就跟唐起有牵扯,最后在金悦大厦坠楼,恰巧死在唐起的车上。 这么大的事,唐母居然今天下午才得知,那时她刚结束亲子活动,也就是在唐起给自己打电话后,正赶来接她们的路上,助理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弄清,并确认无误了,才跟她打电话汇报。 “这么大个事,”唐母动了火,“你居然只字不提。” 一旁吃沙拉的张哲也闻声抬起头,鼓着腮帮子看他们:“怎么啦?” 唐母沉声道:“吃你的饭,别插嘴。” 张哲也惯会看母亲脸色,顿时不敢吱声了。 唐母转向唐起,冷声道:“你哥知道吗?” “我自己能够处理,没必要让你们知道了还来担心。” 那就是不知道了,唐母看着眼前的儿子,这个从始至终都让她无比省心的儿子,之所以让人这么省心,是因为他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从没想要告诉家里人。 “现在我不是照样担心吗,你起码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唐起看向她,目光有些陌生和疏离,因为他突然不太理解这句话。 当年不是她声色俱厉地说过,我已经够忙了,你就别来给我添麻烦了。 所以唐起自小就明白,大家都很忙,谁也别去给谁添麻烦。 可是现在,母亲的态度又变了。 也许是他小时候真的招人烦吧,因为那时候的秦禾也烦他。 唐起想到秦禾,有一点点走神,手肘撑在桌台上,指腹摩挲耳背的两颗毒蛇牙痕,听见母亲问:“这么晚,你去那边干什么?还有那名死者,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我只是过去看看,”唐起避重就轻道,“大楼的风水可能有点问题,如果你做完尽调决定收购的话,最好……可以请个先生看一看。” 唐母皱了一下眉:“唐起……”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请问您,”唐起打断她的话,将那张拍下来的照片推到母亲桌前,“这张照片,您见过吗?” 唐母定睛看着照片,又抬头望唐起:“这是哪来的?” “我在奶奶的保险柜里发现的。”唐起问,“您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或者我爸当年有没有跟您提过哪个项目施工时挖到了棺材,里面的逝者戴着面具?” 唐母心中有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爸死于意外对吗?” “对。”唐母道,“警察已经确认了。” “但是奶奶不这么认为。” “你奶奶痛失儿子,对她来说打击太大,几乎精神失常,每个礼拜都得看心理医生,甚至服了好几年的抗抑郁药,稍微抓到一丁点跟你爸相关的东西,便疑神疑鬼地揪着不放,我们都能够理解,你不必去听她说的那些有的没的。” “我什么都没听,奶奶也从没在我耳边说过半句。”唐起道,“四合院昨晚进了贼,保险箱被撬开了,我是无意中看见的这张照片,有些好奇,所以想来问问您,有没有什么印象。” “工地上挖到棺材也不是多罕见的事。”唐母捻着照片看,对罩在尸骨上的面具毫无印象,“我那时候也比较忙,跟你爸聚少离多,倒没听他提过有这么一桩……不是,唐起,你别跟我岔开话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08 10:03:34~2021-06-10 09: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28425 2瓶;呢喃、jeniferrr-、_seoooo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你在等谁的电话吗?”夏小满喝着鸡汤,实在忍不住问出口。 已经两天了,秦禾白天看店,晚上过来给她送汤,殡仪馆不忙,秦禾就一直待在病房,时不时的看手机,但凡有点儿动静,立马抓起电话看,好比此刻,看完又兴致缺缺地放下。 活脱脱一个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秦禾斜坐在椅子上,架着双长腿,懒懒嗯一声。 “等谁电话?”夏小满没见过她这种状态,盲猜,“方法医?” 秦禾掀了下眼皮,盯夏小满一眼,又垂目看手机:“我才清闲两天。” “总不能是周毅吧。” 当然不是,秦禾干脆道:“有人说下次请我吃饭……” 这下次也不知道啥时候? 夏小满眨巴两下眼睛,像这种随便说说的客套话,以秦禾的智商,不可能蠢到当回事吧? 但瞧秦禾的表现,好像真的在犯蠢,夏小满试探道:“你吃饭了吗?” 秦禾摸了摸扁平的肚子,饿了:“没有。” 夏小满震惊了,手里的勺子一放,饭盒往前推:“都八点了,谁说请客也不能这么晚吧,你快过来喝口汤,里头还有只鸡腿,先垫吧垫吧。” 秦禾没动弹:“吃你的,别管我。” “人家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夏小满想委婉地劝一句。 秦禾划开手机界面,伸直了胳膊晃给她看:“订餐了,这骑手送了一个小时还没到。” “我说呢。” 秦禾弯起嘴角,脑袋偏在椅背上:“不过我也确实在等这顿饭。” 夏小满不懂了,也更加好奇了:“什么人呀,让你这么惦记一顿饭,不寻常。” “那必须不寻常。”一个能搭上她香线,并且能看到贞观舆图的人。 往确切了说,秦禾惦记的不是这顿饭,而是这个人,这个早在十二年前就跟她有过渊源的小朋友,明明那么胆儿小,长大后,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吗? 真是出息了。 还是说,她说的那些话,压根儿没吊足人胃口? 秦禾思来想去,开始忧心,如果这位小朋友——现在应该是大朋友了,倘若始终不联系自己的话,难道她要这么守株待兔吗? 耗着,总不是个事儿。 等吧,她又有点等不及。 秦禾心里琢磨着,刚划开手机屏,电话就响了。 是商家打来致歉的,骑手在路上出了事故,餐食洒出去了,准备重新再给她配送。 秦禾的肚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干脆取消订单,到医院附近的餐馆吃馄饨。 一阵轰鸣声至上空压下,和她兜里的手机铃声交相呼应,秦禾抬起头,看飞机划过夜空,摸出手机接听:“喂,周毅……” …… 唐起乘坐的航班晚点了,八点五十才抵达落地,晚饭都是在飞机上吃的。 他这两天带司博出了趟差,风尘仆仆赶回来,拎行李进家门的时候,恒盛置业的王总打电话来,问他去不去明天的土地推介会? 这事刚才在飞机上的时候司博汇报提醒过,唐起一秒进入应酬状态,说王总打算亲自去看看,那我当然要作陪。 引得王总哈哈乐,开玩笑说小唐总真给王某人面子啊。 唐起换上拖鞋,把西装随手搭在沙发上,长指插进领结里,一点点解开,放松地进入商业互捧模式。 王总又说:“刚结束家庭聚餐,我那小舅子今天还在饭桌上吐槽,现在的房价要上天。” “哪里是房价要上天,”唐起卸了腕上的手表,搁在茶几上,鞭辟入里,“是地价要上天。” 王总再赞同不过了。 第28节 两人你来我往的,话题拉近了,难免要聊些八卦:“我前期不是去出差吗,没拍到地,这帮豺狼虎豹一就位,就开始举牌,一直举,没底线那么举,举得老子帐都算不过来,我甚至怀疑有人在蓄意抬价,一瞄现场,各大房企眼睛都杀红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唐起拧开水龙头,给浴缸放水:“流拍了?” 王总嘿嘿两声,当笑话说给唐起听:“一个当地的小房企拿了块地王,我当时还在想,这难道是从哪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结果,听说那小房企账上清清白白,根本付不出来土地款,怕交滞纳金,现在到处找人接盘。” 唐起倒浴盐的手顿了一下:“这种处境还敢跑去抢地王?” 那边王总已经乐开花了:“老弟啊,这都不是重点。” 唐起跟着笑:“王总,你这么开心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呀。” 王总赶忙表态:“这里头可没我什么事儿,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哎呀,你没亲眼看见真是太可惜了。” 唐起开始解衬衫,慢条斯理地脱:“怎么说?” 王总品了口红酒,继续道:“本来呢,拿了块地王,大家都过去祝贺祝贺,结果那代表当场就哭了,咱还以为他是几年没拿地,突然斩获一宗地王,激动哭的。没成想,公司根本没给过他这么高的授权价。” 这回唐起听愣了:“那他怎么敢擅作主张?” “哪里是擅作主张,他就是突然眼睛跳,抬手揉一揉,牌子就举起来了,主持人一槌下去,他都没反应过来。” 还有这种操作? 闹这么大个乌龙,唐起都惊了:“不能不认账吗?” “不能。”王总笑,“地主只认钱,一槌落定,我管你怎么举的,地王就是你的,砸锅卖铁也得给我缴齐土地款。” 王总乐完,还迷信上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左眼跳财啊,我今天赶紧开了个紧急大会,让大家引以为戒,可不敢出这么大岔子,被业界当笑柄不说,砸的可是真金白银。” 唐起泡在浴缸里,水位漫到胸前,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嘴角噙着笑意:“这么说,我也得开个大会,防患于未然。” “得防得防,你现在在哪儿呢?要不要出来放松一下?” 唐起后脑勺枕着浴池边沿,泡澡解乏,他不好那一口,遂道:“改天吧,我刚回到家,改天我请王总出去放松。” “那就明天,到时候推介会一结束,咱俩就找个地方好好放松放松。” 约了这么多次,唐起已经不好再婉拒了,只是明天的话,他其实有别的安排,唐起想着怎么拒绝才合适。 “还有那天上午的事,没想到会让人大闹一场,把办公室搞得乌烟瘴气的,”王总还在耿耿于怀,底下职工生活不检点,被人打上门,还让合作伙伴看见,“实在不好意思,让老弟见笑了,我实在是脸上无光啊……” 对方一提这茬,唐起顿时想起秦禾,当时她连半句废话都没有,闯进恒盛置业,逮着人就揍,那股恣意的狠劲儿,看得唐起脑门儿疼。 王总还在说:“不过那姑娘真有两下子啊,一看就是练过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的女人……” “是啊,”唐起顺应一声,立刻找到婉拒明天放松活动的借口,他说,“王总,其实明天晚上我已经约了其他人。” “那就叫出来一起放松嘛,我做东。”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老弟约了谁?” 还没约,但正准备约上次大闹一场,把你办公室搞得乌烟瘴气,让你脸上无光的那个凶女人。 唐起道:“是女性。” 那边王总哦一声,尾音拉得老长,压着声线,语气暧昧道:“约了佳人。” 对方误会了,唐起没解释,又模棱两可地跟他寒暄了几句,互道两声明天见,挂断电话,唐起就给秦禾发微信:【明天晚上有空吗?】 然后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复,唐起又追发一条:【我想请你吃个饭。】 结果泡完澡,洗漱完,秦禾都没有回复。 唐起奔波两日,已经折腾累了,直接关灯上床,裹了被子睡大觉。 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惊出一身冷汗。 他梦见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死者,揭开看,死者居然是自己的父亲。 场景和奶奶保险箱里的照片一模一样,在某个施工现场,挖开的基坑里,只是那个躺在棺材里戴傩面具的人变成了自己的父亲,而揭开面具的人竟是自己。 怎么又是这个梦? 自从发现那张照片后,他几乎每晚都做这个梦。 唐起呼吸急促,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黑暗中缓了片刻,去摸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屏幕显示一条微信未读,唐起打开,是秦禾凌晨三点回复的,简单两个字:【行呗。】 唐起打字发送:【怎么这么晚?】 结果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秦禾回了:【加了个班。】 现在凌晨三点半,她居然还没休息。 唐起翻身坐起来,把枕头塞在后腰,刚准备打字,秦禾紧跟着甩过来一张照片。 唐起手贱点开,看见黑漆漆的殡仪馆走廊,只有尽头一点灯光,打亮一个挂着停尸间字样的名牌,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再附上一句:【我刚把逝者存进去,现在收工。】 刚做完噩梦的唐起,一阵毛骨悚然。 人家发的加班照都是办公室、格子间、电脑、或者深夜大街,轮到秦禾,直接来张停尸房。 多么的非同寻常。 唐起需要打开灯,才能跟她继续聊:【这么晚你怎么回去?】 两分钟后,秦禾晒过来一张停在路边的小黄车照片。 唐起犹豫着打出四个字:【没人送吗?】 这大半夜的,秦禾回他:【谁送?】 唐起想起经常跟她一起的那个灵车司机:【男朋友?】 话题敏感了,但是秦禾估计没在意,回复他:【姐姐单超。】 唐起看字面意思,似懂非懂的,然后百度一下:单超什么意思? 解析为四川方言:一个人过,一个人去做,也有一个人落单的意思。比如说: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现在单超了。意思就是现在一个人混日子,一个人过了。 唐起不自觉勾起嘴角,打字:【姐姐?】 秦禾应:【欸。】 唐起正输入,秦禾追来一句:【小朋友,不聊了,我骑车。】 唐起盯着小朋友三个字看了几秒,有点失笑:【好,你注意安全。】 然后手机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唐起关灯躺下,拉了被子到胸口,继续睡觉。 迷糊中,唐起似乎听见隐隐约约的低泣,仿佛搁着一重门窗墙壁,他想睁眼,眼皮却似千斤重,掀开一条缝,朦胧中,玻璃窗外似乎投射着一道漆黑的人形剪影。 唐起看不清,奈何眼皮太沉重,只能被迫阖上,心中却想,他住的高层,窗外怎么可能有人影? 耳边低泣逐渐大了些,唐起身处黑暗,竟见擦黑中一双手捧着簇火苗,引燃案前一炉香。 唐起定睛去看,那只手的腕颈缠了圈梵文刺青。 “秦禾。”他蓦地脱口。 火苗骤然熄灭,那双手也消失不见了,只于案前一炉香,燃着三点火星,青烟高直,缭绕升腾,朝唐起围绕而来。 低泣声忽然近了,仿佛许多人包围住他,聚集在周遭,哭得凄凄惨惨,诡谲阴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0 09:55:43~2021-06-11 09: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神棍的粉丝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cejo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土地推介会设在五星酒店的会议室,邀请出席的都是各大品牌房企的代表,由政府机关单位的领导上台致辞,放映城市宣传片,并介绍整体规划和拟出让地块。 恒盛置业的王总跟唐起一打照面,洋溢的笑脸顿时转为关切:“怎么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 唐起穿得精神,但面色憔悴,他笑了笑:“可能最近太忙了,刚出差回来,没休息好。”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二人寒暄着步入会场,找了中间的位置坐下,前后都是几张熟面孔,互相招呼时,见唐起面色憔悴,出言道:“我看小唐总最近熬得厉害呀。” 唐起笑道:“忙啊,有什么办法。” “你们年轻人可不比我们这些老头子,上了年纪就觉少。”对方开玩笑,“生意不要做这么大嘛,得劳逸结合,适当的放松一下,看你都累成这样了,今天还亲自过来。” “过来凑热闹嘛……”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会议开场,唐起和王总坐在一起,时不时对感兴趣的地块交头接耳,主要还是垂涎那几宗重点地块。 结束后在酒店用餐,下午组织参会的企业代表前往实地踏勘。 王总正聊得尽兴,到停车场邀唐起一起同乘。 “助理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咱们前后车跟着吧。” “也好。” 唐起一上车,司博就道:“小唐总,餐厅已经预定好了,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 “嗯,”唐起点点头,把收到的地址转发给‘送行者’。 与此同时,‘送行者’也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晚上我可能去不成了,临时要出趟门,有点偏远。】 唐起问:【在哪里?】 秦禾说了个地址,唐起盯着屏幕顿了一下,打字:【巧了,我也要去密云。】 【欸?你去干什么?】 【看地。】 第29节 司博此时发动了车子,唐起让他跟着前面的揽胜,那是王总的车,专门给老总实地踏勘配置的,因为出去看地不知道会在什么荒郊野地,经常需要跋山涉水,遇到些坑坑洼洼的路况。 集团给唐起配的是辆大g,司博第一次跟领导出来勘地,大早上围着这辆五大三粗的越野转了好几圈,稀罕得不行,实在太硬派了,坐在驾驶室,把座位调高,视线又大又开阔,上陡坡轻而易举,压个马路伢子也稳得一批。 唐起坐在后座,不想打字了,直接给秦禾拨了个电话,接通便问:“你去密云干什么?” “龚倩月的老家就住在这边,她母亲昨夜上吊自杀了,在梁上挂了一晚上,刚刚才被邻居发现。” 秦禾一语惊人,唐起握着手机:“怎么会……” 话到一半,如鲠在喉。 “龚倩月尸首被找回去后,她母亲看见被剥了层皮的女儿,哭着拿头抢地,在停尸房磕得头破血流,大闹一场后,非要把龚倩月的尸体带回去,发生这种事,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女儿继续放在殡仪馆了。但是这桩遗体失窃剥皮的案子还得查,法医还要对其进行尸检跟解剖,但是遭到其母的强烈反对。”要拼命似的,殡仪馆好几个工作人员被她挠出血道子,连来安抚的民警都有脸上挂彩的,秦禾说,“其实可以理解,谁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女被抽筋扒皮,还要开膛破肚……” 何况一个看不开的老妇人。 秦禾最后这番话重重敲在唐起心坎上,让他想起奶奶保险柜里那堆尸检解剖的照片,唐起几乎压不住翻涌的心绪,蓦地出声:“秦禾。” 他声线及低,打断了秦禾接下来的话。 她应了声:“嗯?” 唐起垂着眼睫,在阴暗的车厢内,低声问:“你在哪儿?” “高速上,怎么了?”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嗯。”秦禾听着,“你说。” “当面说。” 秦禾立时觉察到什么,犹疑道:“我这边还……” 唐起没打算耽误她事儿,况且自己下午也要忙:“回去的时候我去接你。” “行,但是没个点儿,如果太晚的话,你等我吗?” 唐起说:“等。” 说完又问:“叶忠青找到了吗?” “通缉着呢,警方连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初步怀疑可能一直藏匿在烂尾楼里,那条街又是个监控盲区,挺棘手的。” 秦禾有时候会帮方法医搭把手,递个刀钳或者做个缝合收尾,偶尔能从对方口中探听到一些案情的进展。 因为这通电话,唐起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他对龚倩月虽说没有好感,可到底还是校友,龚倩月最后落得这个结局,唯一的家人也随她而去,晾成如此悲剧,总教人于心不忍。 唐起感到烦忧,因为事发之后,他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摘出去,跟龚倩月撇清关系,生怕将自己搅和进去,惹一身腥,所以对关于龚倩月的案子或家人都避而远之。 唐起倒不是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只是稍微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还做不到冷心冷情,对生死漠然。 政府机关安排的重点地块没看完,还剩最后一块就突然变天,下起了暴雨,大风刮得雨幕倾斜,撑伞根本挡不住,兜头浇了大伙儿满身,众人纷纷往车里钻。 本以为这场暴雨下不长,结果等了半天,越下越急,眼见天色已晚,政府机关人员只好取消踏勘,之后再重新拟定个时间通知大家,便让各自返程。 唐起要去接秦禾,给对方打了电话,就往那边赶。 硕大的雨珠砸在车身上,噼里啪啦响,仿佛老天爷舀了无数盆水泼在挡风玻璃上,看外面就像隔了个湖面,微波荡漾的。 司博开得慢了,雨刮器不停地刷,走了一段沥青路,前面尽是泥地,而且窄,堪堪能错两辆车,还得司机技术到家,否者稍不注意就会有剐蹭。 泥地已经被大雨泡烂了,车轮子一辗上去,带起稀泥,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得亏开的越野,底盘高而且坚韧,途中压过一个积水坑,看着是个浅洼,结果陷进去大半个轮子,换辆轿车怕是很难爬起来,得人下去推。 司博一轰油门,车子发出浑厚的轰鸣声,随即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推背感,非常有力,轮子一鼓作气辗过水坑。 村子偏远,公路也难走,不下雨还好,下雨真的够呛。 好比现在,路本身就窄,前头还靠边停着一辆拖拉机,没看见司机,估计半道躲雨去了,司博开着壮硕的大盒子小心翼翼驶过去,生怕一不小心刮了蹭了,那不得比剐蹭了自己的血肉之躯还让他心疼。 直属领导在后座,一直默默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落雨的噼啪声,车厢里格外寂静。 司博起初还纳闷儿,小唐总的朋友怎么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后来想想,估计是来这边看项目。 小李之前说过,出去看地,不光在城镇周边,就算去到深山老林都是常态,平地占完了,那就推平一座山,或者直接建在山坡上,比如山顶别墅,城市就是这么一点点发展壮大的。 远远看见村子,熙熙攘攘坐落着几户人家,在山窝窝中,用石头砌出来的老瓦房,左右都没大道了,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得走小路步行,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绕错了道,司博有些为难:“小唐总,是这个村子吧?前面没有大路了。” 唐起瞥了眼山窝里的村子,大雨不息,他没打通秦禾手机,犹豫几秒钟,抽了把黑伞,让司博在车上等着,便自顾拉开车门下去了。 风雨劈头盖脸打过来,差点将唐起手里的伞刮跑,他紧紧握住伞柄,皮鞋踏着小径非常打滑,唐起走得格外谨慎。 斜风大雨撩到身上,把西装浸湿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下车,冒着风雨,一路打听到龚倩月的家,总归相识一场,做不到冷眼旁观。这位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没能捱过丧女之痛,在家中悬梁,他既然知晓了,并且到了跟前儿,没理由还窝在车里。 龚倩月的家建在半山坡上,是座相对低矮的瓦房,外面用鹅卵石垒了圈不到一米的院墙。 唐起站在院墙外,打眼看见秦禾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屋檐下的长条凳上。 老人面向唐起,明明跟他隔着院墙和雨幕对视,双目却是浑浊无神的。 倒是秦禾看见了他,站起身,招手示意他进去。 “我手机没电了,”秦禾说,“还担心联系不上。” 唐起收了伞,立在墙根下,皮鞋和裤脚上面都是泥,他问秦禾:“这位是?” “龚倩月的奶奶,看不见也听不见。” 唐起一愣,他没料到这里居然还有个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老人,如今下一辈都撒手而去了,留下个孤寡老人怎么办? 秦禾说:“也是老人家晌午经过堂屋时,肩膀撞到了悬梁的儿媳妇,摸到已经冰凉的手足,才喊了人。” 到这一刻,唐起的心才终于难受起来,他向来是个有责任感的人,除非生死有命,无可逆转,否则如何也抛不下尘世的羁绊,让生者伤心,或无依无靠。 唐起问:“还有其他亲人吗?” “老人家还有个儿子,也就是龚倩月的二叔,在市里帮人送水,中午接到噩耗匆匆赶回来,又去开死亡证明了,可能突然下暴雨,耽搁在路上了吧。” “民警没来吗?” “现场勘查结束确认是自杀,收队了,我们等到死亡证明,就可以把逝者拉走。” 唐起往堂屋里看,梁上还挂着一条粗麻绳,非常显眼,却不见里面停放着逝者。 秦禾见他张望,便道:“已经抬上灵车了。” 由于突降暴雨,灵车驾驶室的窗户没关上,周毅又跑去关窗,到现在没回来,可能就干脆在车内避雨了。 秦禾说:“我在龚倩月的屋里发现了点东西。” 唐起看向她:“什么东西?” “这个。”秦禾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上头是大学时期的唐起,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穿着阿玛尼当季新款,驼色羊绒大衣,内搭白色针织高领,再配那张俊俏的侧脸,简直贵不可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1 09:50:50~2021-06-12 10:1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璃嗇^o^° 12瓶;香雪有海 6瓶;书慌的不行 2瓶;sunshi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卷二 贞观舆图 】 第30章 秦禾一见这张照片,就觉得有点故事,她上次问错了,不该问你跟死者有无恩怨,而是该问:“你跟龚倩月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自龚倩月坠楼身亡后,他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唐起还是雷打不动的那句:“大学校友。”并且必须追加一句,“没交往过,也没发生过男女之间的任何关系。” “你不用急着撇清……” “不是撇清,”唐起打断她,纠正她,“是事实。” 对,他说的都是事实,而且,他也有照片要给秦禾看。 唐起摸出钱夹,打开举到秦禾面前,指给她看:“这是我爸,但不知道是当年的哪个项目,他们从中挖出了一副棺材,而棺里的尸体脸上扣着张傩戏面具。” 他没办法不将这一切都联系起来,又理不出任何清楚的关联和头绪,只能凭直觉怀疑。 就像奶奶一直怀疑的那样,唐起父亲的死,可能并不是个单纯的意外。 钱夹被雨水浸湿了,照片上晕了水渍,但丝毫不影响秦禾看清楚照片里的脸。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说:“照片上的位置,就在密云区。” 唐起疑惑:“你怎么知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秦禾点出那个蹲在唐起父亲旁边戴着施工安全帽的人:“这个,是我师父。” 唐起猛地愣住:“什么?!” 秦禾重复一遍:“她是我师父。” 她的师父怎么会和唐起的父亲出现在照片里? 这得是什么渊源? 唐起掩不住诧异:“他们认识?” 答案显而易见。 秦禾注意到师父的左手缠着纱布,被一圈圈黑色的细线绑缚着,这个伤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师父正在割寿材,因为楔子松动,卡在刨子里的刨刀滑出来,结果师父没注意,推动的时候拉了手,伤口很深,半天止不住血。 秦禾反复给她包了好几层纱布,并就地取材卸了墨斗,用弹墨线在纱布外绑了好几圈。 刚包扎好,师父就接了电话要出门,秦禾不让她走,但是犟不过,所以问了她去处,师父只说到密云,没说详细地址,秦禾心想也不远,就随便她去了。 秦禾提议:“你可以查查你爸当年在这边开发过什么项目,就能知道他们当年挖到棺材的地方具体在哪了。” 唐起点点头,掏手机出来,边翻之前的文件统计表边问:“你还记得是哪年吗?” 秦禾思忖道:“十七年前?或者十八年前?”秦禾摇摇头,“这年头太久了,我记不清楚。” 第30节 她向来对数字没什么概念,哪怕五年前或者三年前,她都能弄混淆咯。 唐起也没真指望她能记得,打开表格筛查,只看父亲大学毕业后和去世前在集团工作的十几年间,落在密云区的项目拢共只有两个,而其中一个项目叫景云山庄,开工于2003年2月18日,也就是过了元宵之后,可他在地图上没搜到景云山庄这个地标,唐起心中生疑,又复制了表格后面的具体地址才显示,将将落建在这个村子的西边。 是不是后来改项目名称了?或者录入的时候工作人员马虎,输入错误? 他晚点得问问。 秦禾心道巧了:“就在附近?” “不远。”唐起回道,久久盯着项目开工日期,正好于一个多月后,奶奶在那本尸检记录的相簿中写得清清楚楚,2003年3月29日晚,是唐起父亲的忌日。 “等等。”秦禾听见这个日期,蓦地想起来,“3月29日,龚倩月是不是就在当晚坠楼的?” 唐起陡然抬眼,与秦禾目光相撞。 后者见唐起瞬间煞白的面色,又说:“也不对,龚倩月是过了十二点,应该算30凌晨坠楼的。” 唐起的脸色却一点没能缓和,因为他爸死亡时间是法医推断的一个大概时间,根据尸表的变化程度鉴定,推测在3月29日晚。 这个‘晚’的区间跨度是多少,法医并没给出确切的定论。 气氛过于凝重了,秦禾想开导一下他:“你先别紧张,可能是巧合呢。” 唐起垂下头,默默把照片从钱夹里抽出来,翻到背面,给秦禾看。 ‘贞观舆图’四个字赫然入目,秦禾盯了半响,不说巧合了:“你爸的尸身上有出现过皲裂吗?” 唐起想也没想答:“没有。” “你确定?” 唐起确定道:“我翻到了父亲尸检解剖的照片,第一次尸检和第二次解剖相隔半个多月,身上没有皲裂。” 秦禾不可思议看向他:“你……从哪儿看的?” 这玩意儿只能在公安系统存档吧? 唐起吸了口气:“我奶奶的保险柜里。” 八成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不过,谁会备一份亲生儿子的尸检照片在家里,而且还是解剖过的。 寻常人,哪怕解剖的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都没眼看,何况还是亲儿子,这当妈的不是心大就是疯魔了。 好死不死的,还被死者的亲儿子看见了。 这刺激不可谓不大。 秦禾顿了一下,不方便搭腔,遂拐了话头:“龚倩月是在清明前夕,身上裂出的贞观舆图。” 唐起拧眉,顺着她的话梳理:“我当时撞见叶忠青剥皮的时候,大概在夜里十二点左右。” 他之前在烂尾楼拨不出报警电话,留意了一下时间,距叶忠青剥皮后发生的一系列纠葛,到秦禾过来,屏幕显示为凌晨一点零一分,日期4月5日,己亥年三月初一,清明。 “子时。”阴阳交接,最容易出幺蛾子,人作的妖,秦禾道,“离得不远,要去看看么?” “十多年过去了,还能看见什么?” “那你费力气找这个地方干什么?” 针对表格里提选出来的项目,被秦禾一眼洞穿,唐起无言以对。 仅凭这张照片,秦禾决定道:“我打算走一趟。” “现在吗?”唐起道,“雨太大了。” 唐起乌鸦嘴似的,刚说完,雨势铺天盖地,往屋檐下泼。 秦禾去扶老人,沉默无言地搀起身。 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脊背佝偻,行动迟缓,堂屋的门槛偏高,她一手撑着秦禾,一手把住门框往里迈,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走得蹒跚。 唐起往里站两步,没贸然进屋,只靠近墙避雨。 待秦禾出来,上下瞥他一眼:“脱了吧,衣服都湿了,穿着不难受吗?” 唐起保守惯了,除了游泳,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半裸赤膊:“不用。” 何况衣服裤子都湿了,让他脱哪样? “我看龚倩月的屋里有条毛巾被……” 唐起拒道:“不太合适。” “都到这会儿了还讲究。”秦禾无奈了,把淋湿的条凳搬进去,在桌下的横杠上扯了根辨不清颜色的脏抹布,拭干水,“也不知道家属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我不方便走,你手机能否借一下,我给周毅打个电话。” 唐起递给她,秦禾打过去没说两句,周毅得守在车里,因为雨太大,这荒郊野岭的,也怕有什么闪失,毕竟殡仪馆已经丢失了一次遗体,他再出岔子,岂不是丢个娘儿俩。 所以保险起见,他盯着比较稳妥。 眼见天色黑下来,秦禾递还手机时说:“该说的都说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别到时候感冒,等天放晴了,再抽个空过去看看。” 唐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一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秦禾扭头过来,当成回事的问:“梦见贞观舆图了?” “不是,梦见的是这张照片的场景,我揭开棺材里那张傩戏面具,看到的竟是自己父亲的脸。” 这可能有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等秦禾开口,唐起继续道:“后来吓醒了,再睡过去,又梦见你。” “梦见我?” “梦见你在一张香案前,点燃一炉香,我只能看到你的手,因为左腕上有一圈梵文刺青。”唐起说,“然后听见有人在我身边哭,刚开始是一个人,等烟雾拢过来,就听到很多人在哭,就像围在我床边,哭得格外凄凉。” 直到把唐起哭醒,他抹一把脸,都是伤心泪,仿佛在梦中产生了共情,压抑极了。 秦禾辨不清这个梦境的前后是否有什么关联,遂问:“你还记不记得,梦里那张香案上摆放了什么?” 唐起没注意,但努力回忆道:“好像有两块拼接的木头?” 秦禾内心咯噔一下:“榫卯?” 榫卯是匠人不使用钉子,将榫头插在卯眼里,把建筑或家具连接起来的一种传统方式。 “对,专业上叫榫卯,你怎么……” “应该是我做完后随手放在供桌上的。” 闻言,唐起有些不知所措:“我是凌晨跟你发完信息后,做的这个梦。” 秦禾接话:“我也是今早凌晨回到家,给祖师爷敬了一炉香。” 冷风刮过,吹着唐起被淋湿的西装,透心凉,他起了身鸡皮疙瘩,差点打哆嗦,简直要以为自己通灵了,就听秦禾说:“该敬香了。” “什么?” 秦禾从腰后抽出短棍,捻了三根香:“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这是我们一直传承下来的规矩。” 规矩到秦禾这一辈儿,叩首就免了,香却是必须要点的,哪怕饿死自己,也不能少了祖师爷这口。 具体为什么,说法就海了去了。 有危言耸听说不上香要折寿的,也有的说断香火就要断‘香火’。 所以香火不能断,子孙不能断。 也有讲道理说祖师爷赏饭吃,就该敬上一炉香,授人以渔嘛。 秦禾倒不甚在意,因为学的就是观香断事,香还能不点? 刚学那时候别说早晚一炉香了,早晚得烧十几炉,满屋子烟熏缭绕的,都怕祖师爷吃不消。 正好此刻天色已晚,这炷香也该点上了。 秦禾划燃火柴,直接将三根香斜插进一处墙缝之中,她今天没带香炉,就这么凑合着祭拜。 但不知怎的,这香点上就熄了,秦禾反复点了两三次,纳了闷儿:“莫不是受潮了?” 唐起盯着她手里捧的那豆火,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秦禾拢得紧,才没被扑灭。 最后香引燃了,唐起下意识往旁边挪半步,离得不近不远。 天黑尽了,不太能看得清人,他们没说话,就站在屋檐下等,只有噼噼啪啪的雨声,格外嘲杂。 唐起心神不宁间,夜空骤亮,光影煞白,闪了好几下,滚雷接踵而至。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堂屋,闪电将这一瞬照成白昼,梁上的绳圈被风吹得左右晃荡。 唐起惊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退。 “怕打雷?”秦禾问了一句。 “不……不是……” 唐起磕巴了一下,但嘴上说不是,流露的神态却是惶恐的。恐的不是雷,而是那根套在梁上的绳子,骤然入目,异常骇人。 秦禾冷不丁说了句:“我看你印堂发黑……” 唐起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今天大家说他气色不好,可以甩锅给熬夜,唐起确实没睡好,连续噩梦,也自认憔悴,但是被秦禾这么一说,瘆得汗毛倒竖。 “……是不是心肺不太好?”秦禾续完了后半句。 唐起:“……” 秦禾:“去检查一下吧,或者看看中医。” “让我少做两个噩梦,铁定比看中医强。” “嗯?难道你经常做噩梦?” “从鬼葬山回去以后,每个月都做噩梦,”唐起说,“最近比较频繁,连续两三天都梦见当年我爸挖到棺材的施工现场。” 秦禾盯着香火,沉吟道:“会不会,是某种指引?” 唐起不是没想过,所以才会风雨无阻地过来见秦禾。 虽然荒诞,但比这更荒诞的他都见识了。 还有这炷香,烟雾随风向西,散尽雨里。 没待秦禾开口,响雷滚落,一个黢黑的人影踏着闪电雷鸣走进来,踩得积水踢踏作响:“不好意思两位,雨太大,路不好走。” 说着,到跟前,把雨衣的帽子掀开,是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满脸被生活所迫的沧桑,穿过风雨的脸上都是水痕,他进门开了堂屋的灯,把办理好的死亡证明递给秦禾,然后留意了一下唐起,怎么不像下午过来的那位男士呢?临时换人了? 秦禾查验单子,走之前,惯例询问:“家属要跟灵车走一趟吗?” “家里还有个老人,发生这种事,晚上不好留老母亲一个,明天一早我再到殡仪馆去办手续。”男人说话间,又看了眼唐起,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没容他细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像打雷,又像爆破。 第31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2 10:16:31~2021-06-13 10: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俞承豪世界第一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逐空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回程途中,两辆车行驶在泥泞不堪的半山道上,大雨瓢泼。 司博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瞄一眼后面的灵车,在雨幕中左摇右晃的颠簸。 其实天黑大雨,他根本看不清,但正是因为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让他心头发毛。 他刚才把车停在路边等小唐总时,忽见正前方开过来一辆灵车,又正当天黑,司博小心肝怵了一下,也没做他想,因为道窄,自己又占了一半,他挺起身看了眼还剩多宽,不够对方过路,他便将车子又往边上挪了挪。 谁知他把路让出来了,那辆灵车却没开过去,而是稳稳当当地刹在了他的车前方,虽然离了段距离,但这么脸朝脸跟灵车相对,司博还是有点瘆得慌。 而周毅只是把车开到前面的一段相较宽点的马路掉个头,然后回到这里等秦禾,谁料原先的位置上占了辆大g,主驾驶坐着个模样清瘦的男生,脸嫩,显小,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开这么好的车,周毅不禁多瞟了几眼,瞟车,也瞟里头的人,与司博对视了几回。 后者不自然的转过头,一直望小路尽头的几间瓦房。 他不敢催领导,等到天黢黑,灵车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么跟他干耗着,耗得他心惊胆战,胡思乱想,想车里有没有死人? 村子里外都没有路灯,只有灵车的驾驶室亮着光,时而白时而蓝,看起来幽幽暗暗的,从下自上打在灵车司机的脸上,跟看鬼片的效果一样。 虽然知道别人是在玩手机,司博还是倍感惊悚地缩了缩身体,把自己往皮椅里蜷,然后勒紧安全带。终于等到小唐总回来,打着手电,身边还有个女人,身形高挑纤细,与他同撑一把伞。 司博蓦地坐直,打亮车灯,却见二人撑着伞走向灵车,灵车副驾驶的门拉开,小唐总撑着伞微微前斜,挡在女人头顶,送她上副驾,自己的半边肩膀却被浇湿了。 司博纳闷儿,莫不是小唐总这位朋友家里有人过世? 至唐起上车,他也没敢多问,而且在领导身边,也忌讳多嘴多舌。 司博闷头开车,发现道路前方出现许多碎石,他心下生疑,又往前辗了几轮子,发现石块大大小小横在马路中央。 近到跟前,远光灯打过去,司博惊了一下:“山体滑坡了。” 唐起闻声望去,就见前方土石堆积成山,已将道路阻断。 原来刚才那一声巨响,是因为岩石崩塌滑坡,甚至山壁还有碎石不断下滑的趋势,有的零星落到车轮旁。 暴雨继续冲刷着已经被浸泡松动的岩壁土壤,唐起马上意识到,这里很危险,恐怕还有二次滑坡,要求司博立刻调头撤退。 后面的灵车刚跟上来,就看到大g的车头歪了,车轮子在稀泥中转了向,再瞧前头路况,立刻也往后撤。 果不其然,车子刚撤没几米,山上一块大石就砸了下来,司博后怕之余,赶紧踩住油门,跟在灵车屁股后面原路返回。 路太烂了,而且视野极差,灵车爬陡坡的时候差点因为泥路往后倒滑,紧跟其后的司博吓了一大跳,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像有人拴着车身往后拖拽一般,周毅猛踩住刹车,才将四车轱辘焊稳了,低声咒骂一句:“鬼天气。” 接下来,司博就不敢跟前车靠的太近,保持着一定车距。 结果没晃出去多远,灵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陷进了泥坑,周毅简直日了狗了,情绪一暴躁,使劲轰油门。 司博一时没觉察,凑上前,直接被灵车轮子刨出的泥浆喷溅到挡风玻璃上,就像喷了自己一脸,他条件反应避了一下,继而反应迅猛地踩死刹车,好险没怼上灵车的屁股。 与此同时,前头那辆灵车也偃旗息鼓,确切的说,是陷泥坑里了。 暴雨和雨刮器很快将挡风玻璃冲刷干净,就见灵车的车门打开,周毅撑着伞下车,围着泥坑深陷的轮子捣鼓好一阵,最后朝大g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司博降下一条缝隙,怕降多了雨水往里浇。 周毅道:“哥们儿,能不能帮忙推下车?” 司博没什么主见,后头的唐起应:“行。” 事故点的地势崎岖狭窄,灵车撂在中间,他们不帮也没办法越过去,除非掉个头,但后路又被滑坡阻断了。 司博和唐起下车,这个节骨眼儿,也顾不上这是不是辆灵车,里面还趟着具尸体了。 秦禾在前面挂挡,三个男人在后面使蛮劲,被轮子浇了满身稀泥,却白忙活半天,因为轮胎陷得太深了,坑里又积满泥水,尤其打滑。 唐起让司博去捡几块石头,他则绕回自己那辆车,打开后尾箱,拎出千斤顶。 因为泥路软烂难以固定,他便让司博将大一点的石块支撑在千斤顶下面,又麻烦周毅取出备用车胎垫在车底,预防千斤顶万一支撑不住车重砸下来伤人。 做完这一切,就该拧动千斤顶举升车辆了。 毕竟是自己的车,周毅上前道:“我来吧。” 唐起便让位置出来,由他转动,待车辆被举升之后,唐起则将石头往坑里填。因为积水深,看不清,只能摸索着往车轮底下垫。 大雨将三人从头到脚浇透了,再让秦禾发动车子,三人大力助推,终于将灵车解救出来。 周毅再三谢过,上车继续往前。 但是这样的天气和路况,实在太过危险,周毅的刹车几乎都要踩红了。 加上诸多道路盲区,视线受阻,司博也差点不小心,冲到崖下去。 两辆车相依为命地行驶在磅礴大雨中,几人心惊胆战地捱过一段路程,见不远处一栋楼房,当机立断,不继续冒险了。 毕竟山体滑坡,道路阻断,通知了相关部门,也得有时间安排人员过来抢险,一时半会儿根本通不了路,如果绕的话,更不知道要绕多长的泥地,他们又对这片不熟,想回龚倩月家的那处村子都找不见了。难说是开过了,还是走岔了,或者还在前头,地图已经不好使了,很可能是因为滑坡导致的通讯中断。 无论如何,都不方便继续行进。 为安全起见,还是等天亮雨停后再走。 除了秦禾相对齐整外,其余三只落汤鸡,浑身都是泥。 楼房是六层高的独搂,孤立在此,显得格外荒僻。 老旧的栅栏式铁门锈迹斑斑,周毅去推,没推开,上头加了把大锁,用铁链子绕了两圈,栓得死死的。 莫不是此处已经荒废了? 在这种风雨交加的深夜,几人扣响大楼底下的单元门。 好半响都没动静。 周毅亮开嗓子喊了声:“请问有人吗?” 雨声将他的声音压下去大半,所以这一嗓子并不显得突兀。 秦禾又敲几下,力道重了些,铁门哐当作响,司博也跟着喊:“请问有人吗?” 过了半分钟,一间房屋亮起微弱的光线。 于是秦禾不敲了,又等了大概两分钟,一个老人端着蜡烛,慢慢步入众人视线。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佝偻着背,穿藏青色的线衣线裤,外面套了件中式棉衣,古唐风,盘扣没系,踩着布鞋下楼梯,只有几个台阶,她动作缓慢,问:“谁呀?” “奶奶。”秦禾开的口,“我们开车路过,结果遇上山体滑坡,把路给断了,而且雨势太大,山路崎岖,今晚怕是走不了,所以想在这里借宿,能不能行个方便?” 老人下了台阶,不近不远地站在铁门内,举起蜡烛打量他们。 周毅忙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肯定不是坏人。” 坏人也说自己不是坏人。 老人问:“哪里滑坡了?” “前面,有一大段距离,”秦禾说,“不知道您刚才有没有听见一声巨响。” “听见了,还以为是打雷呢。”老人说着走到铁门前,一一扫过四个人的脸,打量须臾,仿佛能识别出好坏善恶般,“我这个地方窄,你们这么多人,怕是住不开。” 秦禾笑得人畜无害:“我们就是想借个屋檐避雨,在地上垫个凉席都行。” 唐起适时开口:“主要车在半道陷泥坑里了,我们推车的时候淋了雨,怕在车里呆一夜的话很容易生病,所以想借地方顺便清洗一下。” 老人打量完他们,才从棉衣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开铁锁。 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拉开:“跟我进来吧。” 秦禾连声道谢,跟着老人进楼道。 楼道里漆黑一片,除了烛光周遭,深得看不见尽头。 周毅在地上蹬了几个响的,问:“没灯吗?” 老人声音低哑:“楼道里没灯,好几年前就坏了,也懒得去换,而且今晚停电了,可能是因为下雨天打雷。” 周毅道:“我说呢,您这还点根蜡烛。” “注意看脚下,当心别摔了。”老人叮嘱了句,迈完台阶,“走到头有间空屋子,但是很久没住人了,我给你们收拾出来吧。” 司博连忙道:“奶奶您不用麻烦,我们自己收拾就行。” “也好,那你们自己动手吧。”老人领着四人往前走,经过走廊时低声道,“你们动静小些,别吵醒这里的住户。” 几人便轻手轻脚地跟着,到走廊最深处的第一间房门前,老人翻看钥匙串,因为单手不太方便,秦禾接过她手里的蜡烛。 这才注意到,老人的左手戴着一只棉手套,而且离近了些,她似乎闻到老人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气味? 气味从鼻尖掠过,秦禾轻嗅了一下。 这时老人翻到钥匙,插入锁孔,把门拧开,让他们进屋:“太久没住人,灰尘可能有些重,拿卫生间的毛巾擦一擦。” 司博答应得快:”好。“ “里面一间卧室跟客厅,棉被全都收在柜子里。”老人一一交代完,再一次叮嘱四人小声些,这房子有些年头,隔音不好,别吵到住户,更别出来乱走,记得关好门窗,早些休息。 因为停电,就把这根蜡烛给他们留下,秦禾提议送老人回屋,帮她照个亮,老人拒道:“你们洗洗睡吧,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不用照亮。” 作者有话说: 要祝大家端午节快乐!所以这章放在中午更! 感谢在2021-06-13 10:01:34~2021-06-14 09:2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团团仔89 20瓶;lee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节 第32章 一条深黑的走廊拉通,他们借住在尽头最末尾那间,老人则居第一间,紧挨单元门。 司博用手机打灯,穿过冗长的走廊,过来敲老人的门。 咚咚两声,锁孔旋动,铁门打开一道缝隙,锁扣间挂着一条金属防盗链。 门内黑漆漆的,司博正纳闷儿,想凑近,突然在缝隙里出现半张老树皮似的脸。 司博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还好强行稳住了。 “我不是叫你们别出来乱走吗?”老人脸色发沉,训了一句才问:“什么事?” 司博心跳如雷,咽了一口唾沫才说:“不是的奶奶,我只是想来跟您借三套换洗衣服,有没有男士可以穿的?” 老人用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着他,眼球往上翻,眼皮耷拉下来,遮住半颗浑浊的瞳孔。 不知为何,被老人这样盯着,司博总感觉气氛阴森森的,浑身不自在。 “等着吧。” 老人转身走开,可能进了卧房,司博听见那种老式木柜拉开的咯吱响。 过了一会儿,老人便从挂着防盗链的门缝中塞出几件衣服裤子,她说:“这是我儿子的旧衣裳。” “谢谢奶奶,谢谢。” 老人嗯一声,正待关门。 此刻天边拉了道闪电,耀目的白光从单元铁门刺进来,将老人的面目照得异常惨白。 司博僵在当场。 老人开口:“打雷了,别开窗。” 随后关上门。 司博快步往回走,几乎成了小跑的趋势,走到头,急急拧开门进去。 心还没落回肚子里,忽然察觉不对劲,怎么这么黑,蜡烛呢?被端去洗手间了吗? 不对啊,怎么没声音呢? “小唐总?” 他把手机按亮,居然连个人都没有,屋子也变了。 司博猛地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进错了房。 这家人怎么不锁门呢? 而且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正前方摆着张桌子,桌上竖了几块类似牌位的东西。 吓得司博不敢细看,直接夺门而逃,冲进对面房屋,用整个后背把门压实。 周毅在擦客厅里唯一一把木质长椅,擦干净了能在上头蜷一宿,抵得上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听到关门声,周毅仰起脸,就见司博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唐起也从洗手间出来,西装已经脱了,里头衬衫还算干净,湿漉漉地贴在皮肉上。 司博转头看见他,居然生出一种找到依靠的感觉,毕竟在这里就跟唐起最熟了:“小唐总……” “衣服借到了?”唐起朝他走过去。 司博心头稳了些,点点头,把其中看起来样子最好的黑衬衫和中裤递给唐起,又分周毅一件t恤灰短裤,自己留下老头汗衫和那条丑不拉几的花裤子。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进到对门了。” 周毅光着膀子,肩臂和锁骨露出好几条血道子,他将t恤在身上比划两下,大了个号,只要不小就没事,穿着宽松:“对面晚上没锁门吗?是不是把人吵醒了?没拿你当贼?” “对面房子是空的,好像没人住。”司博压低声音,“我看到客厅的桌上,好像摆着三块牌位,还有香炉。” 周毅和唐起异口同声:“什么牌位?” 司博有些囧,因为当时太害怕了,所以他说:“没看清。” “可能供的财神爷或者保家仙。”周毅不以为意的下了定论,转向唐起,“你先进去洗澡吧。” 唐起点点头,没跟他客气,湿衣服裹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径直拿了衣服进浴室。 周毅继续擦他的长椅,跟司博搭话:“诶,他是你老板啊,我听你叫他什么总?” “嗯,”司博说,“小唐总。” “你是他司机?” “助理。” “哦,他开什么公司的?” “房地产。” 周毅嚯了一声:“怪不得哩,之前一辆保时捷,砸坏了马上又换辆大g,有钱银。” 司博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我去了现场呀,小姑娘跳楼,直接砸在他车顶上,当晚还是我去拉的尸体,我记得他。”正是那位倒了血霉的保时捷车主嘛。 这事司博办理车险时了解过,当时心头唏嘘,没想到这人居然也去过现场,而且是去现场收尸的。 周毅问:“那辆车呢,修好了吗?” “还在4s店,不过小唐总打算转手。” “这就不准备要了?也对,有钱人比较忌讳哈,特别是出过人命的。”像这种车就跟凶宅一样,要脱手肯定是低价转让,周毅处于好奇问,“卖多少钱呀?” “你想买?” “拉倒吧。”周毅没兴趣打听了,捏着脏兮兮的破抹布,起身往厨房走,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一开灵车的司机,领着那点微薄的薪水,再低我也肯定买不起。” 周毅在厨房将抹布搓了两把,拧干回来再擦一遍。 司博不敢置信:“你做这个……工资能低吗?” 开灵车,接送遗体,工资低了谁干呀?! 周毅翻了个白眼,无知的,总以为他们工资高得离谱,但实际上:“事业单位的工作能有多高工资呀。” 司博奇了:“你这还是事业单位呢?” 周毅给他科普,“你是不知道殡仪馆是民政部门下设的事业单位呀,我报考进来,也是入了编制的。” 司博头一次听闻:“你还是考进来的?” “不然嘞。” 司博来了兴趣:“那么多事业单位,你怎么会报考殡仪馆啊?” 周毅笑了一下:“我大学念的就是殡葬技术呀,学以致用呗。” 司博眼睛瞪得溜圆,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大学? “你没听过多正常呀,又不是多新鲜。” “这还不新鲜呀?”司博觉得太新鲜了,围着周毅转,一个劲儿打听学校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怎的?”周毅逗他,“你也想去念不成?” “我都大学毕业了,”再说,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家里都不能同意,只是压不住好奇心,“当初你上哪知道这个专业的,为什么会选择报考殡仪学院?” “为什么?因为我交友不慎,”周毅笑一声,“直接抄了分志愿表。” 司博一脸空白的看着他:还有这种操作? 太奇葩了吧。 抄作业也就罢了,居然连志愿表也抄,还抄了个殡葬学校,最后一杆子支到殡仪馆,这得是多铁的一段友谊? 司博佩服得五体投地,喃喃问:“你抄了谁的?” 周毅朝卧房抬了抬下巴,说:“这位姑奶奶的。” 司博转动脖子,盯着秦禾铺床的身影,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司博消化了半分钟,悟了,小小声说:“友情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周毅接完,损道,“你可别瞎捉摸了,我俩打小就认识,是老铁。” 司博点头:“青梅竹马。” 周毅让这傻小子给逗笑了,刚要开口,秦禾已经铺好了卧房的被单,抱着毛巾被出来,搁在周毅刚擦净的木椅上:“今晚你们三个人挤一张床,我睡这。” “别呀,”周毅说,“你睡屋里去,我一会儿再扯张垫子打地铺。” “就两张被,不够分的,晚上冷,凑合一宿吧。” “木椅多硌呀。” 她无所谓,倒是卫生间冲澡那位,看着金贵得很,铁定睡不了地铺。 床上起码还有张软垫,能稍微舒服点,秦禾便将毛巾被叠成双层铺在木椅上,垫一半盖一半。 卫生间的门拉开,唐起走出来,宽松的黑衬衫罩在身上,皮肤白玉一样,所以才让人生出某种‘怜香惜玉’的感觉。 秦禾让他进屋睡,周毅没异议,毕竟人家是老总,坐保时捷和大g的,委屈人打地铺有点不合适,而且今天帮了他们大忙,不然他们这会儿还撂在坑里。 周毅其实不方便跟他们挤,从柜子里捣腾出一件被老鼠啃了好几个洞的短棉衣,凑到鼻前闻了闻,有股陈旧的霉味,不过没关系,他拖了张垫子到客厅,把自己安排到地上。 唐起没说什么,看秦禾一眼,接受安排似的进了屋。 换司博进去冲澡。 左右两边的门一关,秦禾问周毅:“你盖一件棉衣不冷?” “总不能真进去跟人挤吧?咱干这行,人也知道了,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忌讳。” 秦禾听着,没说什么。 周毅坐在地垫上,压低声音:“而且,他之前那车,多好呀,也没多大损坏,就因为上面死了人,他就不要了,准备低价出让。” 周毅拍拍棉衣:“这么讲究个人,要他跟我挤一张床,铁定膈应。” 周毅向来自觉,索性过来打地铺,一个人睡觉还自在。 第33节 秦禾提议:“要不然去跟老人借床被子。” “别了,这么大岁数估计早睡了,别去吵到老人家,我不冷。” 秦禾没坚持:“随你吧。” “你说这位小唐总跟龚倩月是校友,大老远来这么偏僻的村子,又找你打听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之前她跟唐起同撑一把伞出来,秦禾没告诉周毅实情,随便搪塞了几句,这会儿他倒琢磨上了。 秦禾没接茬,反问:“什么问题?” 周毅摇摇头:“不好说,算了,咱也别乱猜,省得招麻烦。” 谁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警察自会调查,他一开灵车的司机,不操这份心,别到时候错怪了好人。 毕竟受人相助,周毅现在对唐起的感观不错,不太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周毅身上还穿着那条湿裤子,排队等洗澡。 司博在洗手间磨蹭半天才出来,主要是不敢跟领导过夜,还要躺一张床上,想想都惊悚。 最后被周毅催了两次,他不得不穿衣服出来,往卧房去。 小唐总已经躺下来,占了一半床,侧身背对他,棉被一角搭在腰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司博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做贼似的,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躺到床沿边,把自己睡成一根木头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4 09:24:17~2021-06-15 10:0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炸鸡的日常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咚” “咚咚” “咚咚” 迷蒙间,隐约听到敲击声,断断续续地,唐起以为司博在叩床板,刚想开口,立刻又消停了。 他实在困得很,眼睛睁不开,继续陷入深眠。 不多时,又听见敲击,虽然细微,却无法忽视。 “司博。”唐起低喃了一声,没回应,好像有只手仍旧固执地叩响床板。 于是唐起翻了个身,掀了一下眼皮,见司博笔挺挺地仰躺在床沿边,双手搁在棉被外头,交叠于腹部,睡姿无比规矩。 唐起一下子睡意全消,他坐起身,静静听了半响,屋里并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他在做梦,梦里出现了幻听? 唐起摸不准,外头仍在下雨,而且雨势不减,哗啦啦地,落珠一样,难不成刚才听到的只是雨声? 但并不像,他没道理将两种动静弄混淆。 唐起疲惫地抹了把脸,摸到床头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又看了眼腕表,夜还长,唐起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继续睡。 “咚,咚咚……” 又是在半梦半醒间,他隐隐听见叩击声,唐起皱紧眉头,被吵得无法安眠。 但意识又陷入混沌,然后咯吱一声,好像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了,有轻微的脚步声,往床边靠近。 唐起脑中警铃大作,陡然睁开眼,就见一个黑影立在自己的床边。 他张嘴就要喊,那个黑影突然弯下腰,一只手按住他身体,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唐起“唔”一声,喊叫被硬生生压进喉管,就听秦禾附在他耳边低语:“是我,别出声。” 唐起绷紧的身体蓦地松弛下来,秦禾捂在他嘴上那只手随即移开,他呼出一口气:“怎么了?” 秦禾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还在睡熟的司博:“没听见什么声音吗?” 唐起一愣:“敲击声?” “我以为是你俩睡不着,闲得在屋里敲床板呢。”所以她走进屋查看,却见这两人好端端躺在床上,只有唐起看起来似乎睡得不安稳,像被魇住了。 唐起坐起身,与秦禾在黑暗中相对:“你也听见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语毕,叩击声再度响起。 “咚咚” “咚咚” …… 仿佛叩击心脏的鼓点声。 这回两人都醒着,声音清晰可闻。 彼此谁也没动,细听声源,开始觉得在床底,后来又觉得在衣柜方向,继而转移到隔壁,慢慢地越来越远,把两人听得云里雾里,难辨方向。 秦禾问了一嘴:“是楼上还是地下?” 唐起比较肯定地认为:“地下。” “有个地下室么?这大半夜的,总不至于在装修?” 与此同时,他听见客厅外有细微响动,接着哐当一声,凳子倒了。 随着这声大动静,笔挺挺地司博被闹醒,还犯迷糊呢,突然看见漆黑的床边上,一坐一站两个人。 “啊。”司博叫一声,猛地坐起来,随即认出是唐起,“小唐总,你们……” 客厅的周毅说话了:“不好意思啊,我刚踢到凳子。” 他睡觉不老实,把地板当成床,以为宽敞着呢,就地滚一圈,长腿横扫出去,撂翻了旁边的凳子。 周毅一骨碌爬起来,把凳子立正,就见一个人影从卧房走出来:“吵醒你了啊……欸?秦禾?” 周毅懵了,转头看空荡荡的长椅,又扭回脸看自卧房走出的秦禾:“你怎么,去屋里了?” 秦禾没解释,而是问:“听没听见声音?” “什么……”周毅刚想询问,就听‘咚咚咚’‘咚咚咚’,他立即住了口,坐地垫上注视秦禾。 唐起揭开被子下床,双脚塞进潮湿的皮鞋中,尽量使自己不发出多余的噪音,走出卧房。 司博也悄悄咪咪跟出来。 四人齐聚一堂,周毅听了会儿说:“是不是外头有人在敲哪家的门?” 司博浑身却绷紧了,因为他听着有点像:“对面在敲柜子吧?” 但是他之前明明误入过对门,里头空荡荡的好像没住人,还是说,其实人都在卧室里睡觉? 司博没来由的想起客厅正中央的桌上立着几块牌匾,终于忍不住旧事重提,还把心里的猜疑讲出了口:“会不会那屋里摆的都是灵位?” 周毅反问:“灵位怎么了?” 他和秦禾死人见得多,天天都跟遗体打交道,内心强大无匹,区区灵位,几块木牌而已,在他们眼里与装饰摆设没任何区别,根本不足为惧。但对于唐起和司博这种活少见的人来说,就有种无形的压力了。 司博瞧人这身胆气,不说了,说来也惭愧。 唐起更是不动声色,表面端得很稳。 “管他谁在敲呢,跟咱也没关系,”周毅是个心大的,“估计谁半夜睡不着,在那安装家具修柜子呢。” 也不能说他心大,现如今什么样的住户都存在,比如他家小区楼上还有人半夜蹦迪的,被邻里投诉好几回,屡教不改,报警罚款都没用,可能脑壳缺根弦。 所以这点敲敲打打地小声音对他构不成什么影响,还没外头的雨声大呢,而且敲一会儿又不敲了。 秦禾却说:“我出去看看。” 周毅问:“去哪儿看?” 司博问:“隔壁吗?” 周毅立即否决:“隔壁有什么好看的。” 唐起掺和进来:“我跟你去。” 秦禾颔首:“走呗。” 说着打头去开门,顺便带上了桌上烧剩一半的蜡烛点上,唐起随后。 周毅跟着爬起来:“不是,你们闹哪样啊,深更半夜不睡觉……” 嘴上嘟囔着,也跟了出去。 司博随波逐流,四个人在漆黑的走廊站了片刻,目光所及,只有蜡烛能照到的光圈内。 走廊里除了他们,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敲门? 秦禾一扭头,身后站了一排:“怎么都出来了?” “我……”周毅刚要开口,“咚咚”声再度叩响,声源正好来自对面,与他们仅仅隔着一扇门。 果然没错,司博心想,就是对面。 秦禾的手抓在门把上,周毅想拦,但为时已晚,秦禾已经拧开了。 这属于夜闯民房,万一被屋主发现,还不得被当成小贼,闹得整栋楼人尽皆知呀。 但周毅似乎多虑了,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正如司博所言,只有一张桌子和墙角里的两把椅子,灰尘遍布。 周毅蹑手蹑脚地探望卧室,连张床架子都没有,厨房和卫生间也是空的,显然这里不是用以住人的。再看客厅,烛光照亮不大的空间,三块灵位之后,摆着三尊骨灰盒。 “供灵位也就罢了,”司博没忍住说出心中所想,“怎么连骨灰盒也摆在家里?” 在他固化的思维里,楼房应该住人,人死后应该入土为安,葬入墓地,但今日才知道,并不都是如此。 唐起告诉他:“我做地产开发这些年,听到过一些传闻,因为在大城市,墓地的价格甚至比周边偏远地区的房价还要高昂,以及面临着墓地使用时间以二十年为一个缴费周期,逾期还需再次缴纳管理费的问题,所以有那么一部分人,会选择在周边的村镇或县城买房,用来安置骨灰。” 第34节 毕竟阳宅产权七十年,土地到期后再续,地方也宽敞,世世代代的骨灰都能安置进去,能安置一大家子人。 其实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了,曾经某个地方的售楼处还被业主冲上门闹过,就是发现有人在小区里安置骨灰,因此还上过社会新闻。 但业主买房,要用来自住还是作甚,谁也不知道。 可你要是常年跟骨灰盒做着邻居,想想都毛骨悚然。 再说这栋小区,这都不能算作小区,孤立于荒山野岭,就是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楼。 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 附近也没什么可供旅游的景点,一看就是块会被规划局抛诸脑后,百八十年都想不起来要规划的区域。 它太偏了,可能离这最近的就是龚倩月家的那个小村子,零星也没几户人家,说不定再过多少年,留守的老人走的走,搬的搬,就荒成一处无人村。 所以有人选在这里安置骨灰,不足为奇。 唐起甚至怀疑,真正住在这栋楼里的,根本没几户人家。 秦禾问他:“怎么判断的?” “刚才老人说楼道里没灯,好几年前就坏了,也懒得去换,这话听着没什么,但是回头细想,楼道这么黑,大家住在这,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吧。” 周毅插嘴:“可能他们住这习惯了呢?” “总不能每个人都习惯黑灯瞎火的环境,眼睛是要看路的,”或许一个两个可以凑合,但住户一旦多,大家互相提个意见,就把走廊灯换了。 再则两头没窗户,若每家每户紧闭房门,就成了封闭式的通道,半点光线都照不进来。 所以唐起这个推测,还是站得住脚的。 他们四人自进门,到现在,敲击的咚咚声就停止了,这会儿响在遥远的地方,融进雨声里,似乎转移到了楼房的背后。 “楼房背后是什么地方?”秦禾问出口。 唐起立刻回答:“山。” 这栋楼是依山而建的,唐起观察过地势,但在黑天大雨中,方向感不强,隐隐约约觉得是在西山头。而他爸2003年开工的景云山庄恰恰落建在附近,可他下午搜索名称却无法定位,输入地址又能查到,唐起因为工作习性,每次看地图的时候会大致瞜一眼周围的状况,但地图中仅仅显示一栋独搂,附近根本没有别的建筑体,他当时以为可能改了项目名称,现在想想,何止名称,恐怕主体都变了,山庄很有可能改建成了普普通通的居民住宅楼。 他没有调阅过项目资料,只是让司博统计了基本信息到表格,罗列出项目名称、开工时间及地点,这样一目了然。 具体材料,他还没来得及看,就一头扎进了这里。 此刻雷鸣闪电,窗外扯了个火花,接着噼啪一声,然后哐当一响。 大家茫然四顾,许久没搞清楚状况,等周毅反应过来,趴到窗边一瞅,当即破口:“我艹!” “闪电把坡上的树给劈断了,树掉下来直接砸在我车上。”说着他疾步往外走,“我得去挪车,不能停在那……” “先别去,”唐起叫住他,“那里刚遭了雷击,土石可能有松动,比较危险,万一崩块石头下来……” 没想到唐乌鸦嘴一语成谶,一块山石咕隆咕隆滚下来。 “砰” 砸车上了。 好大一个坑。 周毅远远瞧见:“……” 秦禾安慰他:“公家的车。” 周毅心头后怕,嘴上还是说:“那也是要写报告的。” 秦禾没所谓,写报告而已:“多大点儿事儿。” “可是遗体还在车上呐。”他负责接运,在路上有义务也有职责保护好遗体,“不能出岔子。” 否则跟殡仪馆跟家属都没法交代,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车挪到安全位置。 单元楼的铁栏门没上锁,估计老人后来遗忘了,锈迹斑斑的铁链子挂在门框上,时不时被风掀得叮哐响。 雨太大,风也狂,把伞刮得往上翻,周毅差点被带摔个跟头,还好及时稳住,大步往前冲。 坪坝积水,几乎淹到脚背,周毅踏着四溅的水花奔过去,刚绕到车身另一侧,突然撞见一个黑影,正趴住他车窗,往里看。 周毅纵然胆大,此时也给吓掉了魂儿。 这大晚上的,雷雨交加,又是在山上,他不疑有人,跟撞了邪似的,猝不及防。 周毅双腿一软,再加上脚底打滑,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 什么鬼?! 这玩意儿趴他车窗上看什么?没见这是辆灵车吗?车里只有具遗体! 周毅惊魂未定。 那人转过头,动作之缓慢,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一点一点转过来,看着他。 因为黑,几乎瞧不清五官。 但是偏偏老天扯了个闪电,刺目的白芒从那张树皮般苍老的脸上一闪而过,彷如魑魅鬼婆,矗立在灵车旁,正浑身淌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5 10:04:36~2021-06-15 20:3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被闪电劈裂的树木不大也不小,坠下来砸碎了灵车的挡风玻璃,雨水混着泥土灌进去。 “快,快走。”秦禾急催,来不及检查周毅的伤势,他额头的血水被不断冲刷稀释。 唐起和司博架起昏倒在地的周毅,争分夺秒地离开坡脚。 与此同时,倾盆大雨将山壁冲垮,土石瞬间塌下来,掩埋了土坡脚下的两部车。 若是再迟一步,他们也会被泥石吞并活埋。 幸亏唐起看见周毅一屁股摔坐在地之后,就预感要糟,赶紧带人冲出来,就见一块滑下来的石头将将砸中周毅脑门。 几人抢救及时,把人从鬼门关拖回楼中,穿过漆黑廊道,一路走到头,架进房间,把周毅轻轻搁在椅子上。 就这功夫,流得满脸是血。 秦禾随手抓起件不知是谁的白衬衣,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给周毅擦血,又对唐起说:“劳驾,帮忙去问问那位奶奶,家里有没有碘酒和纱布。” 唐起应下,疾步走出去。 司博一看这么多血,慌了:“严重吗?要不要马上送医院?” 怎么送?这么大雨,加上山体滑坡,又全是绕山的路,连车子都被土石埋了。 秦禾把周毅脸上的血擦干净,仔细检查他头部的伤口,万幸,只是看着吓人,但并不严重,她抓着衣服摁住伤口,以防血流不止。 走廊里传出敲门声,刚开始温柔礼貌,慢慢加重力道,接着一声比一声急促,循序渐进之后,唐起敲得震天响,哪怕睡得再死,这种堪比雷震的动静,也该吵醒三三两两个人吧? 秦禾让司博帮忙摁住周毅的伤口,起身出去。 走廊一点光线都没有,唐起站在漆黑中,她看不清位置,只听到在砰砰砸门。 “没人吗?”秦禾问。 “没有人开门。” 唐起敲了三户,包括刚才老人所住的房门,全然毫无动静。 他越敲越没底,越敲越不对劲。 就好像这栋楼除了他们四个,一个人都没有。 唐起又换一户,边敲边问:“有人吗?” 然而这次门内有了动静,回应他的却是三声:“咚咚咚。”叩击木板的声音。 唐起没来由打了个寒噤,刚才情况紧急,他冲出去救周毅,衣服再次被淋湿,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现在贴在身上,又阴又冷。 唐起硬着头皮站原地:“有人吗?” 里头敲:“咚咚咚。” 如果真有人,应该出声回应或者开门,而不是在这里跟他敲着木板子互动。 唐起只觉头皮一麻,接着一束光打过来,唐起眯了下眼,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 是秦禾拧开了一支迷你手电筒,朝唐起走过去。 这时,屋里传来低嘶和□□。 就听司博喜道:“欸,哥,醒了,你别别别动,先别坐起来,头上流血,上次我们小唐总也是摔到头,都脑震荡了。” “啊,”周毅嗷一嗓子,“疼疼疼,别使劲摁,我自己来。” “你当心啊,摁住了,还在渗血呢。”司博说,“你刚才晕倒在坡脚,好惊险呐,辛亏我们及时赶到,把你拖走,那山壁突然滑坡,差点把你给埋了。” 周毅头昏脑涨,龇牙咧嘴地忍过一波痛袭,就听司博说道:“真是逃过一劫,幸好人没事,但是咱两辆车都给埋了。” 周毅脑子里轰一声,眼前闪过那张树皮般惊悚的老脸,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喊道:“秦禾!” “怎么了?”司博不明就里。 秦禾在走廊应他,和唐起打着手电,捅开了面前一间房门,她正将那根□□“掏耳勺”揣进兜里,周毅就捂着脑袋冲出来了,大步跨到他们面前:“我刚才去挪车的时候,居然撞见给我们开门的那个老太婆,她居然趴在我车上,一个劲儿往里面偷窥。” 秦禾蹙眉:“什么?” 撵出来的司博闻言僵住,这话听着也太惊悚了吧?! “我艹当时给我吓得,”周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恐怖,“腿都软了,直接瘫地上了。” 那老太婆就那么阴森森地看着他,耷拉着眼皮,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周毅吓得魂不附体,以至于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晕。 哪怕再大胆的人,也受不住这么惊吓吧,周毅很难说自己到底是被砸晕的还是吓晕的,他觉得两者掺半。 “你看清楚了吗?”秦禾说,“外面那么黑,又下着雨。” 第35节 “绝对错不了,”周毅捂着受伤的脑袋,还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当时打雷了啊,闪电照得四周豁亮,我看得清清楚楚。” 本来灵车前趴个黑影就够吓人了,天又突然打雷闪电,当空劈下来,生怕吓不死人一样,又狠狠惊他一大跳:“你们把我抬进来的,就没看见其他人吗?” 秦禾说:“没有。” 周毅转头唐起确认,后者摇头:“我们去的时候,车边只有你,倒在地上。” “肯定给她跑了,或者躲起来了。”周毅朝黑暗的前端望了望,“不是我就纳了闷儿了,这深更半夜的,下这么大雨,她淋着雨去我车里瞅啥呀?不知道那是灵车呀?” 司博开了句腔:“也许不知道吧……” 知道了谁敢趴窗户看? “那能看不出来吗,车前扎那么大一朵黑花,牌子上还写着殡仪馆。”要看也该看旁边那辆大g吧。 秦禾淡淡道:“所以知道是,才去看的呗。” 周毅顿了一下,开口:“灵车有什么看头,里面除了死人还能有个啥?” “你要这么问,那就是看死人呗。” 周毅:“……” 周毅更不理解了:“死人有什么看头?” 秦禾说:“我怎么知道,要不你找她去问问?” 哪怕刚刚被吓一大跳,脑门被开瓢,血还没完全堵住,这会儿反应过来的周毅仍是一条好汉:“问问就问问。” 他还真得去问问,不然这事儿在他心里搁不平,多膈应人呐。 周毅硬汉十足地吩咐秦禾:“给我打灯,看不清路。” 唐起开口:“我刚才过去敲半天门,屋里好像没有人。” 周毅反映了一会儿,瞪大眼睛:“她别躲在车边,被滑坡的泥土给埋了吧?” 众人皆愣。 万一真如周毅所言,那可是条人命。 秦禾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老人房门前,再次亮出“□□挖耳勺”,插入锁孔,试探性转动几下,就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司博投去惊疑的目光,秦禾权当没看见。 她一般不在人前露这手,容易引人产生误会,而且让身边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安全感,会觉得门锁压根儿防不住。 本来嘛,一般这种防盗门也就防一防正人君子。 真正不务正业或专业偷鸡摸狗的,还是防不胜防。 但秦禾既不是不务正业也不会偷鸡摸狗,她只是经历了七□□十次没带钥匙,特别有两回凌晨下班,找了两次开锁匠,开出去上百块,然后自己就会了。 她推开门,四人鱼贯而入,很有默契的,分别查看不同房间。 老人不在。 别真如周毅说的,老人躲在车后,被塌下来的泥土给埋了吧。 秦禾心头一凛,正待往外冲,却听周毅嗷一嗓子。 秦禾蓦地回头,就见周毅抛开一块什么东西,跟烫手山芋似的,猛地甩出去,连退好几步,脑袋也不捂了,染了血的衬衫落在脚边。 周毅瞪大眼,指着贴墙而置的高桌,上头正是他刚才扔出去的灵牌。 他手都开始哆嗦了。 秦禾走上前,将灵位立起来,手指蓦地一僵,眼睛盯住牌位,迟迟没能放下。 唐起和司博看过去,扫了好几眼,但一时没搞明白,这是在瞎紧张什么? 唐起问:“怎么了?” 司博也挺纳闷儿,桌上一尊灵牌而已,刚刚他们在另一个房间也见过三尊,这位大哥不是不怕吗,怎么现在吓成这副模样? 秦禾将灵牌翻过来,脸色陡变。 那块牌位上,写着周毅之灵位几个大字。 若说仅仅名字相同也就罢了,周毅还不至于吓成这副德行,但连灵位背后刻的出生年月日,都跟周毅生辰相吻合。 对照生辰的左边还有一行写:卒于xx年4月10日丑時。 正是今天! 周毅纵然是个心大的,看见这块灵位也不可能淡定了。 一行血至他脑门淌到下巴。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司博被他煞白的脸色牵住了心,小声问:“怎么了呀?” 秦禾低声提醒:“周毅,流血了。” 秦禾这声周毅令在场不知所云的两人瞠目。 周毅反应了好半响,才仿佛接收到秦禾这句话,有些茫然的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把半张脸抹得血红一片。 周毅顶着这张脸,再配上那块周毅之灵位,这氛围…… 他转过头,表情有些空白,也不知道在问谁:“丑时是几点来着?” 唐起告诉他:“凌晨一点到三点,为丑时。” 周毅又问:“现在几点了?” 周毅话刚问出口,就看到了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一点零八分。 不就是这个点儿! 周毅缓缓眨了眨眼睛,随即狠狠打了个激灵,终于回光返照似的,从刚才的午夜惊魂中挣脱出来,张口就爆粗:“我艹!” 司博猝不及防,被他这突然一嗓子吼得打了个抖。 周毅一句还不够,又中气十足的骂:“我他妈撞邪了我今儿个!” “秦禾你再给我瞅瞅!”周毅一把将灵牌拽在手里,“这是给我立的灵位吗?啊?我死了吗?” 司博觉得不可思议,更不敢置信,想安抚一下:“哥,你先别激动,是不是跟你撞名儿了,我之前听这老奶奶说,她还有个儿子。” “撞名儿?”周毅翻到背面,说,“那不巧了吗,她儿子还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闻言,司博直接惊惧到说不出话来。 “我总不至于是她儿子吧?!”周毅高声道,“生养我的父母还搁家里睡觉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5 20:37:32~2021-06-17 10:3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饼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经过刚才那一怔,这会儿秦禾已经冷静下来:“她是不是认识你?而且知道你的生日。” 正因为这份了解,对周毅知根知底,刚刚才会趴在他的灵车前? “那这不是咒我吗!灵位都给我立好了!”而且好死不死的,死期就定在今天,周毅越想越来气,“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要这么咒我?” “你自己想想,跟谁结过梁子吗?” “没有啊。”周毅的性格直,偶尔可能跟人呛几句,但都是芝麻绿豆一般大的小事情,呛完也就了了,从不放心上,“而且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能跟谁结多大的梁子,至于咒我死?” 语毕,“砰”一声巨响,里屋门板重重拍上。 四人均被惊了个大跳,齐刷刷瞪住砸闭的房门。 秦禾率先走过去,抬手拧动门把,缓缓打开,里头空空如也,朝西的窗户没关严实,开了一条缝隙,冷风灌进来,就把敞开的房门掀上了。 从迎面而来的冷风中,秦禾再次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与之前在老人身上闻到的那股气味一模一样。 这味道秦禾太熟悉了,因为身在殡仪馆,成天接触遗体,工作的内容就是给遗体整容,做遗体防腐,这间房里的气味正是属于甲醛水溶液,也就是福尔马林。 秦禾踏进去,环视一周,开了两扇立柜门,里头挂叠着不多的衣服。 唐起迈步到房门口:“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秦禾随口答他,“闻到一股气味,我看这屋里的陈设都很老旧。” 床头放着一只手套,款式偏长,几乎可以罩到手肘之上。 秦禾拿起来,到鼻端闻了闻,手套上明显一股防腐剂的气味。 秦禾皱了一下眉,把手套放回原位,径直往外走:“出去看看。” 既然老人不在屋里,那么周毅刚才就没有眼花或者看错。 一行人往外走,周毅手里还端着那块专属于他的灵位,琢磨着之后将它劈了,再扔进火里焚成灰烬。 路径一间大开的房屋,几人顿住步子,正是刚才秦禾跟唐起捅开的那间。 锁开了,门大敞着,秦禾的手电往里一照,光速来回扫了一圈,转而射在堂屋正中的高桌上。 司博瞪大眼:“又……又是灵位……啊!” 他话到末尾,惊叫一声。 因为那块牌位上,赫然写着唐起之灵位。 若说刚才只是被吓到,那么现在的司博,惊悚得浑身的汗毛都奓了起来。 “怎么了?”这回轮到周毅不明所以,“这栋楼,怎么挨个儿都摆灵位,不是活人住的房子吗?这谁的?唐起之灵位?” 司博脸色惨白,结巴得牙齿打颤:“小小小小唐总。” 小唐总? 姓唐? 第36节 唐起? 这几个问题在周毅的脑子里迅速相连,一时间有点宕机,再看身边一个个惨白无血的脸色,周毅心头卧槽了:“不是吧?你不会也叫唐起吧?” 唐起没吭声,而是往里走,屏住呼吸,步子迈得沉重而僵硬。 当他鼓起勇气将灵位翻转过来,看到是自己的生辰和死期时,手上一抖,差点坠下去。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木料,唐起攥在手里,居然觉得无比沉重。 秦禾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侧,低声问:“上面刻写的,是你的生辰吗?” 唐起心头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刚才受到惊吓的周毅。 他想点头,头颅却像被卡住了似的,很重,颈椎也无法上下活动,只能强自镇定的“嗯”一声,来回应秦禾。 死期跟周毅那块牌子上一样,写着:卒于xx年4月10日丑時。 周毅伸头望见:“不是吧?你真叫唐起?名字对得上?生辰也对得上?总不该连你也认识?我也认识?” 太诡异了。 还有更诡异的,秦禾接下来随意捅开两间房,里头分别置放着她自己和司博的灵位。 四个人的灵位都齐了。 名字、生日全部对得上,死期全是今夜。 “怎么可能?”秦禾低喃了一句。 四个人聚在一起,各自抓着各自的灵位,放在桌上,诡异地相互打量。 这太不可思议了。 若说是什么知根知底的人,但他们四个天南海北的,排除秦禾跟唐起有几次偶遇,剩下的一个司博,一个周毅,他们可以说今天才刚打照面,而且是无意间碰上,彼此都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结果到这里,灵位的生辰八字都给他们明明白白凑齐了。 此事过于离奇,周毅废了半天劲,怎么想也解释不通:“咱四个,是被什么团伙给盯住了吗?” 司博咽了口唾沫,如一只惊弓之鸟,他早就被这楼中的诡谲搞得疑神疑鬼:“团……团伙吗?” 周毅在殡仪馆上班,从来不信邪,信邪这工作绝对干不了,所以哪怕再诡谲离奇的事件,他也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对,你们是被谁或者什么事引过来的吗?” 司博眼珠子转向唐起:“小唐总的朋友,在那个村子。” “啊,”周毅想起来了,这位小唐总跟之前那个坠楼的女死者龚倩月认识,周毅还没来得及揣测,就听见唐起说:“我是来找秦禾的。” 秦禾:“……” 她刚刚跟周毅不是这么解释的。 算了,也差不多吧,唐起来找她打听龚倩月的事也算来找她。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劲,秦禾道:“怪我把你引来的?” 唐起摇头:“是我主动提出来找你,顺便过来看看龚倩月家里。” 秦禾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捋到这儿,他们的来意明确了,司博结巴着问:“那,那你们呢?” 周毅道:“我们是接到派出所电话,过来拉上吊的死者回殡仪馆。” 派出所给殡仪馆打的电话接送遗体,不可能是派出所把他们引过来。 所以怀疑对象就成了悬梁自尽的尸体,这名死者又好巧不巧是龚倩月的母亲。 这几天她才在殡仪馆大哭大闹过一场,因为女儿龚倩月的遗体失窃,警方在一处烂尾楼找到后发现,居然被扒了皮。 这位母亲怒急攻心,对殡仪馆工作人员大打出手,周毅过去劝架,想护着两名女同事,结果自己遭了殃,被当成攻击殴打的对象。 周毅还不敢还手,硬挺着,只能去阻止她。 但这位母亲发了狂,撕扯间,他的衣服拉破了,身上还被抓出几条血痕。 末了撂下狠话,对着周毅瞪着那双愤恨腥红的眼睛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种气狠了说出来的话,没几个人当真,只是纷纷同情这位母亲的遭遇。 况且遗体在殡仪馆丢失,出这么大的纰漏,免不了遭此一劫。 谁知,还没等事情平息,剥皮的通缉犯也没抓回来,这位歇斯底里的母亲就在家悬梁自尽了。 周毅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缓不过劲来,直到将逝者抬上灵车,周毅才重重叹了口气。 真的是造化弄人。 怎么就想不开呢? 司博却被再度受到惊吓:“上、上吊?” 之前因为不熟,又是初次见面,看人家开着灵车,他不敢问,主要怕问多了会冒犯到别人。 刚才得知车上有遗体,没想到还是上吊自杀的,司博唏嘘不已。 周毅点点头,蓦地又想起龚倩月母亲身前那句恶狠狠的话: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双恨入骨髓的眼睛,当时死死盯着他,像要用目光把他盯死一样。 周毅猛地打了个寒噤,联想到自己是来接这位母亲的遗体,然后被大雨和山体滑坡困在这里回不去,看到诡异的老人半夜趴在自己灵车前窥视。 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老人跟龚倩月母亲认识呢? 她们住得并不远,都在一个方向。 会不会,他那块灵位,就是龚倩月的母亲在上吊之前给立的? 她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这不就应了那句话吗?! 周毅说出自己猜疑,整个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他找不出别的缘由了,他也没跟谁发生过这么大的过节。 只有龚倩月的母亲对他这么恨之入骨。 周毅觉得有点冤,自己只是个灵车司机,一直兢兢业业,没想到今天摊上这种事。 秦禾却不这么认为,如果是因此针对周毅,那这里有四个人的灵位怎么解释? 且不说唐起和她,可能在其中沾了点边边角角,但是司博呢? 秦禾向他确认:“你认识龚倩月吗?” 司博茫然而无措地摇头,他除了在帮小唐总办理车险的时候,听过意外坠楼死亡的人叫龚倩月以外,跟整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 司博算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不认识龚倩月,更不知道龚倩月母亲,没道理会牵涉进来。 因此,这个猜测解释不通。 “那……”司博刚想问话,谁知一抬眼,目光正好越过周毅,看见窗外立着一道黑影。 他惊骇地瞪大眼,抬手就指:“有人……” 秦禾扭头,那道黑影则一闪而过,等手电照去,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毅扑到窗前,大力掰开窗户,头探出去,顶到防护栏,不小心磕着伤口,他忍痛低哼,就见那道黑影嗖嗖跑远,周毅大喝:“什么人?!” 就见黑影在墙角迅速一拐,周毅急道:“那边!” 再缩头回望,秦禾跟唐起已经不在屋里了,只剩司博不知道如何是好:“哥,咱也追吗?” “追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7 10:34:42~2021-06-18 10: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ya 4瓶;鹿小晗v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唐起刚冲出单元门,突然眼前一花,脚步也慢了半拍,耳边嗡嗡地,仿佛开着鼓风机在吹,一阵嘈杂。 嘈杂中似乎还混着另一种近乎于哀鸣的呜咽,唐起下意识侧耳,结果听到背后一嗓子高喊:“秦禾!” 是周毅追了出来,见唐起杵在门口,他直接箭步越过,撵上去:“你等等,别一个人去……” 别看秦禾平常一副懒骨头的样子,跑起来完全能去刷新吉尼斯记录,周毅从来撵不上她,只会被越甩越远,最后连人影子都望不见。 眼看秦禾往斜坡上蹬,周毅急了:“诶!别追了!” 唐起寻声望去,视线穿过雨幕,仿佛看见一团黑气自山中升腾。 像烧着了木炭的烟,但这烟却是黑色的。 下这么大的雨,山里不可能着火。 怎么会有黑烟? 唐起来不及思索,只觉浑身一寒,如坠冰窟,对面前这座山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来。 山里有东西。 他鬼使神差冒出这个念头,唐起跟着冲出去:“秦禾,回来,危险。” 声音被大雨倾压,前面的身影已经消失于山林,被树荫覆盖住,只偶尔出现在熙攘的斜坡上穿梭。 不对。 那道穿梭的黑影太快了,一东一西间,仿佛瞬间移位。 唐起抹一把脸上的水,眨了眨眼睛,再定神去看。 斜坡上黑压压一片。 他已经追上周毅:“看见秦禾了吗?” 第37节 周毅气喘吁吁:“跑得比兔子还快!滑坡叻,这么大雨,怎么能往山上追!” 抓贼都不带这么拼的,连自身安危都不顾。 要他说,秦禾当年应该考警校,当警察,开丧葬铺子简直入错了行。 但殡仪馆的同事却不敢苟同,依他们说:秦禾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现在人撵着可疑分子进了山,林木成了掩体,周毅连她影子都看不见,只能扯开嗓门儿喊:“秦禾!” 司博也在后头追:“小唐总。” 唐起盯着面前的山体,脑子里闪过十二年前,自己一头扎进鬼葬山,差点死于非命。 唐起一步步靠近,呼吸越渐急促,眼前也是模糊的,应该是被雨水挡了视线。 大雨倾盆,浑身都湿了,就像泡在鬼葬之墟那条地河中,让唐起再一次身临其境,然后激流大力搅住他,水也灌入眼耳口鼻,唐起感到阵阵眩晕,听见一个模糊难辨的声音在水底呢喃:“真……关……真……关……” 唐起被激流搅得头昏眼花,仿佛身处滚筒洗衣机里,根本无暇去听。 他沉入水底,被收入崖穴,那声音一直若有似无,无比遥远,如同幻觉般,并不真切,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曾经听到过,更加没有回想起来。如今看来,那声声低喃的“……真……关”,这两个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发音,应该叫“贞观”。 忽然记起这档事,是因为现在的唐起又听见了,这声声呼唤,仿佛来自这座山,它正在低声召唤:“贞观……贞观……” 唐起魔怔了般,听着那声声召唤,疾步往前。 身后,司博也在追着喊:“小唐总!小唐总!” 随即周毅一把拽住唐起的胳膊:“你看清楚了吗?秦禾是从这个方向去的吗?” 唐起方才回神,怔怔看着拽住自己胳膊的周毅:“什么?” “什么什么?秦禾是不是往这边跑的?咱们别跟岔了。”周毅早瞧不见秦禾人影子了,也是看唐起进山后直接往左拐,以为唐起眼力好,所以紧紧跟着他。 唐起反应了两秒钟:“秦禾?对,我看见这边……” “好,那赶紧的。”周毅不容他细说,听了一半就急不可待的往前,生怕慢了,就追不上了。 其实不慢他也追不上。 雨水浸透的斜坡非常泥泞,土石也松动,稍不注意就会鞋底打滑,周毅和司博摔了几跤,坐一裤子泥,堪堪搂住旁边的树木把自身稳住。 唐起也不能幸免,几脚陷进泥坑中,脚□□了,皮鞋却没□□,又重新伸脚进去勾。 几番波折,早不知道秦禾绕到哪儿去了,没法追,周毅气得没辙:“秦禾真是猴儿变的。” 雨势小了,司博张望了一下,四下黑咕隆咚的,看不清:“她跑得也太快了吧?” 他们三个大男人马不停蹄居然都撵不上。 “猴儿变的嘛。”论跑步,周毅没一次赛得过秦禾,曾经无数次的放学路上,经常被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等他呼哧呼哧跑回家,秦禾已经坐凳子上跟街口的老爷子下完半盘棋了。 司博说:“跑这么快,怎么没去拿个长跑冠军回来?” “志不在此呗。”周毅说,“现在咋办,人都不见了。” 司博跟着担心:“她一个人追过去,万一遇到的是凶徒呢?” 很有这个可能,谁大半夜在窗户外头站着偷窥? 被发现了蹿得比兔子还快,肯定做贼心虚。 但是…… “有危险肯定就跑嘛,”秦禾又不傻,而且跑得快,就是这山路泥泞坑洼,不太好逃生,同时相对的,凶徒也不一定比她行动利落。 而且凭秦禾的身手,别说周毅,连唐起都不过分担心。 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山体滑坡这种自然灾害。 三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爬,周毅撑着树干借力,大踏步子蹬上去,终于上了条崎岖狭窄的小道。 唐起紧跟其后,问司博:“你最先看见窗外有人,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了吗?” “太黑了,只看到窗口一个漆黑的影子,应该是穿着雨衣,罩住头的。” 这么一裹,就很难分辨出是男是女了。 唐起当时只看到那人一闪而过,其他的什么都来不及看清,此刻听见司博的描述,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 他晚上和秦禾站在龚倩月家里的屋檐下,等到龚倩月的二叔办好死亡证明回来,便是穿着雨衣,从头罩到脚。 他当时看了唐起好几眼,唐起其实不太适应对方这种揣着疑虑的打量。 思忖间,忽听周毅诶呀一声,然后转过身道:“扒我窗户那老太太,就是穿着雨衣的,跟你说的造型一个样。” 司博瞪大眼:“不会吧!” “我开窗户探出去只看到个跑远的背影,嗖一下就拐弯了。” “可是那个老奶奶这么大年纪,腿脚不太灵便呀。”司博想起老人走路的样子,可缓慢了。 “对哦,”老人举着蜡烛领路时,走前头那背影颤颤巍巍的,怎么可能有这神速,周毅揣测了一下,“会不会是装的?” 司博却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老奶奶的儿子呢?” 毕竟他们打从进来到现在,都没看见老奶奶所谓的儿子。 周毅现在身上还穿着老人儿子的t恤短裤,经司博这么一说,他道:“太有可能了。” 本以为是在市中心上班,就没往这方面寻思。 但是老人这么鬼鬼祟祟地扒他的灵车,那当儿子的如果也在这栋楼里,也很有可能会来鬼鬼祟祟地扒窗户呀。 这么一琢磨,周毅觉得这地方像极了古代那种专门开在深山老林的黑店,一有过路的,就觑准目标,下碗蒙汗药灌晕了,再伺机谋财害命。 短短两分钟,周毅已经脑补出一折大戏。 唐起却没吭声,一直默默关注周毅的表现,细听周毅的言辞,发现这人虽然跟秦禾相熟,却没熟到知悉一切的程度。 就拿四块灵位来说,寻常人见着,早想歪了好吗。 但是周毅却不,何况秦禾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周毅却没有近墨者黑。 唐起拿不准,试着询问:“你跟秦禾,认识多久了?” 周毅说:“咱们邻居呀,打小就认识。” 他父母以前就跟秦禾家隔了两个铺面,开副食店,吃住都在店里。 孩子嘛,年纪相仿,经常一块儿玩。确切的说是周毅经常去串门,每次去秦禾都在锯木头,有时候在刨,有时候在凿,或者拄一把半人高的斧头站她师父跟前听门道,反正满地都是木料和木屑渣子。 后来周毅的父母转行,铺子转出去,在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楼房,有几年跟秦禾渐渐疏远了,但还在一个学校读书,同一年级不同班。 周毅中二期的时候,喜欢看港片,古惑仔,崇拜陈小春和郑伊健,在学校拉帮结派当大哥,收小弟,混成一只翘尾巴嘚瑟的小流氓头子,这种情况下,免不了要在校门外的某个胡同里,杠上另外一群小流氓头子。 管他是隔壁班还是隔壁学校的,谁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干过仗呀,可耻的是他居然干不赢,被堵在胡同的死角。 秦禾正好经过,原本没鸟这群人,谁知听见周毅在一堵肉墙里嗷嗷惨叫。 秦禾一书包砸过去,手里掂了个短木棍,那是她最近准备给自己做根小板凳,所以把凳腿带来学校削,上课的时候刚把木料打磨圆润,就派上了用场,成为她手头的武器,将在场一人敲一棍子,打得一众满头包。 秦禾一战成名,被挨了棍子的团体举报,请了家长不说,还被教务处给予严惩,并记予大过。 周毅身为罪魁祸首,又是男子汉大丈夫,即便自身泥菩萨过河,还是要仗义揽罪。 但是打人的是秦禾,法治社会,打人就是不对滴,所以秦禾要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向全校的师生领导面前做检讨。 周毅都要哭了,回去又被父母狠狠揍了一顿,鼻青脸肿来棺材铺跟秦禾赔罪,说自己连累了她:“你救了我,还要当众检讨。” 秦禾当时拖着一把重量级斧头,半人来高,从东墙拖到西墙,往工具架上一摆,说:“检讨就检讨呗,多大点事儿。” 什么叫处变不惊,这气质秦禾拿捏得死死的。 那一刻,周毅就想认她做老大。 好在及时刹住了这股冲动,因为秦禾后来评价他当年的迷之行为,跟个二傻子没两样。 当然这种黑历史,周毅没好意思拿出来说。 “邻居啊,”唐起低喃了一遍,怪不得这么熟,吃饭在一块儿,工作在一块儿,都快给人一种形影不离的错觉了。 “对。”周毅应答,过了会儿,他又说:“不是,我说你呀,怎么还拿着这玩意儿,不觉得闹挺吗?” 唐起低头抬手,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居然把那块“唐起之灵位”给顺带出来了。 司博一见,就头皮发麻:“小唐总,你快赶紧扔了吧。” 周毅不赞同:“灵位这种东西,最好别乱扔,毕竟上头还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呢。” 搞得唐起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正左右为难,司博伸手去接,时刻谨记要为领导效劳,也算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深处突然轰一声。 三人俱是一怔。 周毅警惕道:“什么动静?” 唐起凭直觉猜测:“有点像,哪里坍塌了。” 而且连脚下的实地都有余震。 周毅脸色骤变:“秦禾不能撞上吧?” 一般情况下,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唐起心头发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找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8 10:04:04~2021-06-19 10:3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842840 5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不出唐起所料,那声轰响正是山石坍塌。 但不属于山体周边滑坡,而是中央部分塌陷。 三人没多久便寻到了地方,周毅嗓子都快喊哑了。 第38节 秦禾蹲守在一块稍显平坦的石头上,正埋头往塌陷的地方瞧,听见周毅喊她名字,电光打过去,以示位置:“这儿呢。” “诶我去。”周毅拖着已经疲累不堪地身体朝她走去,见人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你追得可够远的啊,我真是,咱仨都撵不上你。” 周毅左看右看,就只有秦禾一个人在此:“怎么滴?没逮着?什么人呐跑这么快?” 唐起走近才发现,秦禾蹲的位置很危险,但凡她脚下一滑,就会摔下去:“你还是别蹲那吧。” 周毅附和:“对对对,你赶紧下来。” 秦禾没动,她其实是半蹲半坐的,一条腿曲在石头上,一条腿悬空吊在下头。 司博谨慎地往前探了下身子:“刚才就是这儿塌了吗?” 秦禾点头:“对,塌的是这儿。” 司博纳闷儿:“这山怎么还是空心的?” “挖的呗,”秦禾说,“挖得像不像墓道?” 三人闻言一愣。 秦禾打着手电筒在塌陷内四下探照,面积不大,坑里都是坍塌的土石,目测挺深,大概两到三米的样子,前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秦禾说:“我刚追到这儿,这里就塌了,得亏我闪避及时,那人却直接掉了下去。” 秦禾其实没她说的这么好运气,只是自己反应迅捷,攀住了脚下这块硬石,手指牢牢扣住,腿往上蹬。然后眼睁睁目睹那人从一堆碎石泥土中爬出来,钻进漆黑的洞道。 洞道有多深,就不是秦禾这支电光能探照到底的。 周毅显然有些吃惊,往前迈几步:“你是说,那人从这里钻进去了?” 唐起也倍感意外:“你看清对方的长相了吗?” 秦禾沉吟道:“大概看清了。” 周毅没耐性:“看清了就是看清了,什么叫大概。” 唐起问重点:“认得吗?” 秦禾手里攥着一只黑线手套,正是从对方手上扯下来的,她说:“就是给咱们开门的老人家。” 周毅听完,一拍大腿:“还真是,我就说嘛,居然真是。” 司博难以置信:“可她不是走路迟缓嘛,怎么一下子跑那么快。” “装的呗,”周毅道,“就这种,看着一大把年纪的,最有欺骗性。” 令周毅无法理解的是:“这一出一出的,她在搞什么名堂?” 秦禾依旧盯着那个漆黑的隧洞,淡声应付:“谁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这地洞通向哪儿啊?”司博勾起了好奇心,“不会真有个墓吧?” “说不准,”秦禾对答间,抬头看了看远处,“也可能通向我们刚刚住的那栋楼呢?她从这里进去,就又回到屋里了。” 三个人被她说得后背发寒,周毅率先打破沉默:“那咱们现在、接下来怎么办?” 几人面面相视后,见大家都不吱声,司博试探道:“回去?” 秦禾问他:“回哪儿?” 总不能再回那个供奉灵位的孤楼。 司博张了张嘴,想起两辆车都被土石掩埋,一个字吐不出来,又乖乖把嘴闭上。 雨已经彻底停了,秦禾的电光射在坑里,她非常想下去看看,要不是顾及身后三只拖油瓶…… 秦禾瞥拖油瓶们一眼,心底叹气:真碍事儿。 要不是听他们满山遍野的嚷嚷,秦禾早就已经下洞了。 洞里风险未知,不可能大伙儿一起去探险。 她正发愁,唐起说:“离开这吧。” “对。”周毅赞成,“先下山再说。” “我估摸着也快天亮了,”唐起开口,折腾了一晚上,现在走回去,时间也差不多,只要不滑坡,他们可以把车刨出来,如果没被土石砸损到抛锚的话,天一亮,他们就能绕道开出去。 唐起的车是越野,有本事爬山蹚河,但周毅的灵车就吃不太消。 山路难走归难走,谁知道它突然下一晚上暴雨,把原本就难走的泥路全部泡烂了。 周毅注意点的话,开慢些,不往坑里辗,也能慢慢悠悠颠簸到水泥铺就的公路上。 听了唐起的话,周毅点点头:“那回吧。” 他转身便走,跟司博一前一后,但没走出去几步,发现后头没有任何动静,他又驻足转身,见秦禾还搁那蹲坐着呢:“你干啥呀,不下山吗?” “走,蹲久了脚……诶不……” 秦禾脚麻说到半截,唐起的手已经伸过去扶她了,秦禾来不及回拒,那只手轻轻搭到她背脊,另一只手攥住其胳膊。 秦禾浑身浇湿,背部也被风吹得冰凉,体温直降,可以说无半点余热,但唐起贴上她背脊的瞬间,触手却是一片湿暖。 他怔了一下,警觉不对,手感也不对,再垂头看掌心。 居然是血。 唐起刚要出声,秦禾迅速抓住他那只带血的手掌,牢牢抓住,也不装腿麻了,抢先开口:“谢谢小唐总,拉我一把。” 她总听司博这么前前后后的称呼唐起,也就顺嘴捡起来叫了。 十二年前她喊小朋友,后来因为业务往来称呼唐先生,至今从没叫过大名,一时居然没记住。 唐起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后手上一沉,是秦禾借力站起身,弓腰下来的时候,贴俯在唐起耳边低语:“别声张。” 唐起瞬间明白过来,她不想让人发现,遂压低音量问:“怎么伤的?” “差点摔下去,被尖利的石头割了一下。” 唐起不信,若真是这样,她至于刻意隐瞒? “伤口深吗?” “就蹭破点皮。” 你蹭点皮能流这么多血? “你是不是跟对方交手了?”唐起还想问,是不是刀伤?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周毅就要调头过来:“磨蹭什么呢?” 秦禾推了唐起一把,让他往前走,自己磨蹭着殿后,也是避免让他们看见伤口。 唐起即便再担忧,也只能配合,对周毅道:“走吧,注意看路。” 这山路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一跤滚下去,再加上黑咕隆咚的,只有秦禾手里的一束电光,的确不宜分心。 待周毅继续往前走,唐起才回头,想查看秦禾的伤势,却不料头转到半途,看见坍塌的地方渐起黑烟,缓缓往上升聚,似烟又似雾。 这雾融入夜色,更被夜色笼罩,唐起举目四顾,捺不住心头异样,于是开口:“怎么会有黑烟?” 走前面开路的二人闻言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扭头问:“哪里?” 唐起早就看见了,只是这次似乎找到了源头,他指向那个塌陷下去的山坑:“应该是有人在洞里点了柴火,烟雾才会漫出来。” 周毅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许久,怀疑自己夜视能力差:“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司博甚至用力眨了几次眼睛:“没有啊。” 唐起心头一凛。 司博还在努力看,心道小唐总说有就肯定有,只是大半夜的,不仔细肯定难以看得清,而且烟雾这玩意儿,又是黑色的,更考验视力。 他裸眼视力达正常标准,不近视,没闪光,离得不近不远,始终没看见。 正专注呢,司博脚下一晃,虽然很细微,甚至不明显,但还是能感觉到这地在震颤。 司博浑身一僵:“是地震了吗?” 难道刚才滑坡和山体塌陷,其实也跟地震相关,只是他们起初一直在车里,车子行驶在路途中摇摇晃晃,所以没能察觉。 如今踩着实地,周毅也切身感觉到了:“真是地震。” 刚下完暴雨,就来地震,他们身处深山,又是滑坡又是塌陷的,该往哪儿逃? 两人慌了一阵,周毅拿主意:“找个空地先。” 秦禾开口:“这里就是空地,周围也没任何建筑,能塌的就是脚下这座山了。” 脚下这座山刚刚才塌了一块,一点都没安全感,说不定他们正巧踩在被掏空的墓道上,保不齐就会塌下去,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哪一步就行差踏错了呢。 四个人静立在原地,此刻已经感受不到任何震颤,大地重归静止。 “不震了吧?”周毅稳了片刻才问,“还震吗?” 司博默默感受了一下:“不震了。” “那咱赶紧走。” 实在一刻都待不下去,今晚也不知怎的,总是多灾多难。 返回路上,秦禾一眨不眨地紧盯唐起,双目深得像寒潭,冷月照在那湾寒潭中,依稀反光。 唐起脸色煞白,像是意识到什么,嘴角抿成一线,一直保持沉默。 森然的呜咽再度绕耳,时断时续。 唐起去看司博,又观察周毅,盯着二人的背影揣测,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确切来讲,是绝对没听见,若听见的话,早嚷嚷开了。 唐起目光转动间,对上秦禾的视线。 怎么形容呢? 秦禾那眼神,纯粹是来给他添堵的。 果不其然,秦禾靠近一步,声线低低压着:“说说看,别自己吓自己了。” 唐起:“……” 就凭这句话,他还能再挺半分钟。 “真不说啊?” 唐起抿紧唇。 “行吧,”秦禾也不勉强谁,“你不说就我说吧,你看到的所谓黑烟,其实是尸气。” 第39节 唐起脚下一滑,直接摔倒,摔之前还拉了一个垫背的,把好端端走在前面的周毅扑倒了。 秦禾眼疾手快,拽住唐起衣领,司博也同时伸胳膊去拉周毅,结果自己脚下不稳,栽了个跟头。 最后四个人无一幸免,顺着斜坡滚下去,漏进一个坑洞中,井那么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9 10:31:51~2021-06-20 10:2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土豆 20瓶;懒惰的砂糖 10瓶;39879341 8瓶;袖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幸好地上是软泥,不然这么摔下来,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坑底非常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四人此起彼伏的□□。 还好都在一块儿。 唐起爬起来,紧忙去扶身边人,扶到了周毅:“没事儿吧?大家有没有摔伤?” “没事儿,没事儿。”周毅在黑暗中摆手,“唉哟,就是屁股疼。” “秦禾?”唐起喊其他两人,“司博?” “没事。”秦禾回应间,摸索到手电,反复推了几次开关,电光才重新亮起来,正好照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司博。 司博被光晃了一下眼:“我也没事,小唐总。” 唐起遂放下心:“大家没事就好,抱歉我刚才不小心……” “没事儿,”周毅揉着屁股打断道,“你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里怎么有个洞,诶,我鞋呢?” 周毅的鞋掉了一只,落在不远处,司博去给他捡,刚弯下腰,就听见: “咚咚咚” 唐起想到秦禾背上的伤,这么摔下来,估计更加严重,闻声,他走向秦禾的脚步顿住了。 “咚咚咚” 这声音怎么会响在山里? 又沉又闷,像在密闭的空间里,至地底深处传来,跟一般的敲门声不同。 “咚咚咚” 众人屏住呼吸。 “咚咚咚” 能分辨出这声音来自地底。 大家不约而同地侧耳倾听,然后随着声源,一步步前挪,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隧洞,敲击声清晰地从隧洞中传出来。 司博咽了一口唾沫,想起秦禾刚才说的,这里可能是条墓道,他有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有人在下面掘墓啊?” 周毅点头:“真有可能。” 而且棺材大多都是木制的,非常非常沉,秦禾前段时间割寿材的时候,周毅还过去给她帮忙抬木料呢,就单单一块棺材板,少说也重达百斤,再拼装起来,随随便便四五百斤打底。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动的。秦禾在他看来,已经是力大无穷到能去举重了,制作的寿材也得有几个人帮忙抬才行。 当然,前提得看选用什么木料,那些薄皮棺材或者某些工业加工的棺材就不一概而论了。 古时候有条件修墓的,肯定更讲究。 如此重量级的棺木,再凿上几根棺材钉,封上了想要开棺,真得费点大力气。 所以他们前后听见的敲击声,及有可能是某些掘墓人在地下搞事情。 有时候,人的好奇心上来了,会特别强烈,比如周毅,跟这抓心挠肝地:“要不,咱进去看看?” 三个大男人,外加一个能顶他们仨的秦禾,多壮胆的队伍啊。 怕什么呢。 秦禾道:“这不已经进来了吗?” 目测深井的高度,往上肯定是爬不出去的,只能从地下找出路,而眼前就放着一条现成的洞道。 司博不知不觉间,将灵牌搂在胸口,他也很想掺和一脚,毕竟那些盗墓什么的,只在小说电视里看过,自己从未亲身体验,这好不容易撞上了,也算是人生一大奇遇。 秦禾准备打头阵,然而一转身,后背亮出来。 周毅一眼看见,大声道:“秦禾!” “嗯?” “你衣服怎么破了?” 再细一看,不对。 洞里光线昏黑,秦禾衣服颜色深,其实血染得并不明显,但衣服背后有几条长长的口子,被划拉开,隐隐能看见里面几道皮肉伤。 周毅紧张得不行:“你怎么受伤了?给我看看!” 秦禾转身避开:“一点擦伤,你别大惊小怪的。” 她就是不想周毅瞎紧张,只要让他看见了,就非得过过眼才行。 秦禾应付似的撩了一下衣服,马上又挡回去。 周毅没看清:“你别乱动。” 秦禾不耐烦:“差不多得了。” “你怎么伤的?” 秦禾张口就来:“树枝刮了几下。” 唐起闻言,抬眸看她,不是说被尖利的石头割的? 你撒谎能不能前后一致啊?嫌疑犯还知道要统一口径呢! 周毅强行验伤,好家伙,秦禾腰背中间五道深长的抓印,根据创口能够判断,这把爪子锋利如刀。 “秦禾,你当我白痴呢,这能是树枝刮的?”周毅高声道,“这特么得是狼挠的吧?” 秦禾:“……” 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可见自己比周毅还蠢。 司博惊道:“这山里有狼?你碰见狼了?” 秦禾随口接腔:“可能是老虎。” 那也太吓人了,周毅将人上下打量一遍:“除了这,还有别的伤吗?被咬了吗?” 秦禾:“……” 老虎就信了? 早知道…… “到底怎么伤的?”唐起盯着她,一脸严肃,“能不能说句实话?” 行吧,这里还有个不好糊弄的,秦禾说实话:“隧洞塌陷之时,那老太太掉下去的瞬间,本想抓住我,结果一爪子挠在我背上。” 她怕吓到人,那爪子就不详细描述了。 周毅意外:“老太婆抓的?” 司博同样意外:“她指甲这么长吗?” 唐起惊震之后,发出质疑:“你没骗我们?” 秦禾啧一声:“说实话你倒不信了。” 唐起很直接:“你这种人,没有信誉度。” 秦禾挑眉:“我哪种人?” 气氛突变,甚至掺着一股火药味。 唐起只与她对峙了半秒钟:“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冒犯到你的话,我向你道歉。” 秦禾的眉毛适才归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说:“态度不错。” 唐起:“……” “走吧,”秦禾转身便走,“找路子出去。” 周毅紧跟其后,还在担忧:“你的伤……” “问题不大,没流血就行,出去再上医院清理。” 因为隧洞狭窄,横向只能容纳一人,唐起让司博走前面,自己殿后,跟秦禾之间相隔两个人。 隧道两边是石壁,不似天然溶洞,属于人工开凿,他们一路走来,未见任何雕刻。 前路越渐低矮,几人从低头到俯身,最后不得不蹲着身子前行,稍有不慎就会磕到头。 咚咚的敲击声没再响起,周毅时不时说几句话,倒不觉得寂静可怕。 “咱有没有可能会遇到那个老太太?” 秦禾说:“很有可能。” 周毅道:“到时候必须问问她,这一晚鬼鬼祟祟的,究竟搞什么名堂?” 秦禾:“问呗。” 周毅:“最可疑的就是给咱们四个立的灵位了,上哪儿这么巧知道的生日,死期还订在今天。” 想想都瘆人,何况司博手上还捏着一块,鬼使神差的问:“那现在,丑时过了吗?” 周毅:“过了吧,这么久了,估计天都快亮了。” 唐起下意识去看腕表,夜光时针,而且防水。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怎么,才两点半?” 第40节 三人纷纷停止了前行,扭过身来。 周毅诧异道:“不可能吧,咱上山下洞的,才耗了不到一个半小时?” 唐起直接把手腕递过去,司博和周毅凑近来看。 “啊这……”周毅直接抓住他手腕,又看了片刻,语气松弛下来,“嗐,是你这表不走了。” 唐起把胳膊往回缩:“不可能。” “你自己看,八成没电了。” 唐起定睛细看:“明明在走。” 司博也说:“我看秒针也在动。” 周毅:“……我看错了?我再看看!” 这次连秦禾也没忍住凑过来瞧,秒针确实围着表盘在转动。 周毅傻了。 “也就是说丑时还没过,”秦禾开口,“我们几个却已经身在墓中了。” 司博倒吸一口凉气。 唐起头皮一麻。 而周毅直接炸了:“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秦禾没当回事:“随口一说。” 周毅:“你这一随口,就是灵位立好了,咱们自己也爬进坟墓里准备就绪了。” 说完先把自己吓一跳。 唐起也瘆得慌,什么叫准备就绪了? 然后呢? 秦禾把然后续上:“然后再来个意外什么的,不就正好卒于丑时吗。” “我艹!”周毅直接嚷开,“秦禾,你别乌鸦嘴!” 司博直接被她这番话吓了个哆嗦。 秦禾:“你音量小点儿。” 周毅那一嗓子喊出去,回音又从隧道深处响起,就像黑暗中有个人在学他说话。 唐起头皮一紧,因为他实实在在听见有个声音在说:“乌鸦嘴。” 压根儿不是周毅的回音,听着格外凄凉。 遥远到来自另一个世界,而这世界莫名其妙地好像只与唐起相连接。 地道内气压及低,空气滞闷,呜咽再度响起,闷闷的,像捂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 “咚咚咚” 司博敏锐道:“又在敲了。” 唐起只觉得浑身紧绷,敲击声与呜咽共同响起时,二则融合在一处,仿佛就闷在他身下的泥土中。 虚无缥缈传上来,在唤:“贞观……贞观……” 因为糅杂在呜咽中,非常含糊,唐起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却先入为主的代入“贞观”两个字。 发音是像的,还有几个字,模模糊糊,像被捂住嘴含糊其辞的吐出来。 唐起终于扛不住了,甚至开始虚实难辨:“你们有没有,听见哭声?” 不待周毅和司博插嘴,秦禾率先开口:“说你听见的。” 秦禾的语调严肃,唐起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口舌发干:“我从之前到现在,一直断断续续听见哽咽,之间有个非常模糊的声音,好像,我并不是特别肯定,好像在叫,贞观,还有……” 还有……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秦禾忍不住追问:“还有什么?” 唐起努力想要听清。 “咚咚咚” 叩击声将它盖住了。 “你……”周毅欲开口,被秦禾出声制止:“别说话。” 唐起陡然打了个激灵,他听清了,听清了最后三个字,那声音在说:“掘出我……” 唐起复述,却与它同时开口:“掘出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0 10:27:43~2021-06-21 10: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ー_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隧洞里呼吸粗重,司博声音怯怯的,有点颤,”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也什么都没听见,除了敲击声…… 咚…… 沉闷地一声重锤,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大力,几乎要将那堵“木墙”凿碎,地层凿穿。 四人皆是一怔。 秦禾沉声道:“走。” 蹲着走路太慢了,几人干脆弓腰屈膝,跪地爬行。 阴森诡谲的语调犹在耳畔,阴魂不散地缠着唐起,要摄人心智般缓缓念咒:“掘出我……掘出我……” 听着别扭且怪异。 越往前,隧洞逐渐开阔,四人的膝盖都在地上硌疼了,终于能够站起身,抵达一处窄小的石室。 石室空间方正,一根石柱立于中央支撑,不到两米高,秦禾绕石柱一周,并无雕饰刻字,倒是四壁有三面通道。 秦禾并不在此纠结,因为选哪个通道都是未知的,随便进呗。 周毅问:“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这谁答得上来,秦禾说:“我不也头一次来。” 探一探就知道了。 弯道越来越多,而且经常出现岔道,有点像迷宫的设计,转悠几圈,很可能重回老路。 所以秦禾并不能盲目瞎转,一直跟着叩击声在走,可现在叩击声断了,她问唐起:“还能听见声音吗?” 唐起颔首:“时断时续。” “好,那现在你来带路,跟着声音走。” 唐起愣了一秒:“什么?” “先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处境,我们尽可能不在这里兜圈子浪费时间。”秦禾顿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多说两句,“我不敢百分百确定,但这里可能是贞观老祖所绘的舆图之一。” 周毅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贞观老祖,什么舆图?” 秦禾没功夫给他解释,简略道:“一位古代风水大师点的穴。” 这回周毅懂了,他是知道秦禾兼给别人看风水,并且算得上半个行家,他也时常帮秦禾介绍客户,赚点分红,若说这地方是古代的风水大师点的穴:“那怎么也得是个大墓吧?” “大不大,得进了墓室才知道。”秦禾说,“小唐总,能带路吗?” 硬着头皮也得带呀! 难不成表示自己害怕吗,当着周毅和司博的面,他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从头至尾,都把恐惧掩盖在强制镇定的面皮下,然后被秦禾推出去带路。 带路他没意见,男人嘛,本身就该打头阵,但是偏偏要跟着这个诡异的声音走,就很为难人。 正当此时,手电光的前头虚晃过一道黑影。 唐起看见了,身体和五感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秦禾已经蹿了出去。 唐起只滞缓了一秒钟,抬脚就追。 下意识认为:可能是那个老人。 司博只觉得两阵风卷出去,和在场的周毅直接懵了。 面面相视间,各自脸上一片茫然。 司博:刚才发生了什么? 周毅:他俩跑什么? 最后回过神来,拔腿就撵。 然而一拐角,就双眼抹黑,彻底瞎了。 他们四人仅用一个手电,而唯一的手电被秦禾带跑,嗖嗖几下,已经不见踪影。 周毅大喝:“秦禾!” 声音被闷在隧洞中,就像捂在瓦缸里喊话,瓮声瓮气的。 秦禾觑准了目标,追至一方墓室,明明刚刚还在眼前,却突然凭空消失。 背后一股冷风送来,秦禾急转,脚底像踩了个滑轮,避开一招偷袭,成功闪至黑影背后,本想出其不意,奈何对方的速度并不赖,反手击中她手腕,秦禾腕骨剧痛,好似撞上了坚硬的铁臂,手电被摔出去,滚至角落。秦禾无暇顾及,掰住那条刚硬的胳膊,反向一拧。 老人顺势翻转,尖利的指甲直抓秦禾肚腹。 撕拉一声,秦禾闪避的瞬间衣服却没能幸免,但还好,只划破了一条口子。 第41节 老人显然不想跟她纠缠,趁机开溜。 秦禾箭步上前,紧追不舍,手掌刚要扣住对方肩膀,老人忽地转向,踩进另一条暗道。 好不容易碰上,岂容对方再度逃脱,秦禾抓了个空,迅速抽出短棍,在掌心一旋,直敲其后颈。 老人猛地弯腰躲开一击,整个身体朝秦禾撞来。 秦禾抬腿,屈膝狠狠顶住对方肩颈,下一刻抡起短棍,抽开那只抓刺而来的手,尖利的指甲在短棍上拼出令人牙酸的剐蹭声。 老人低喝,蓄势猛撞,秦禾曲起的膝盖还没来得及放下,此刻单腿直立,被撞得连连倒退。 她一条腿往后,蹬住石壁稳住身形,短棍用力一甩,缩在里头的那截棍子拉伸而出,直击老人肩胛。秦禾没动真格,一为试探,二为压制,也怕误伤,毕竟看着一把年纪,比不得年轻力壮的,脑子经不住敲,万一敲出个好歹,一天两天都醒不过来,还怎么质问:“你什么人?” 老人一声不吭,屈指成抓,朝秦禾猛扑过来。 秦禾眸子一沉,攥紧伸缩棍……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唐起突然出现。 秦禾心头一凛,可真会挑时候,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赶到。 原本打算扑袭秦禾的老人瞬间转移目标,唐起瞠目,下意识往一旁闪避,谁料竟撞上从黑暗中窜出来的秦禾,导致这一下谁都没能避开,三个人一起遭殃,好在秦禾的短棍横插进来,抵住了那只刺向唐起咽喉的利爪。 借着地上微弱的电光,唐起看见五根尖利的指甲,但那只手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他来不及看清,摔倒的时候后背一空,居然没有支撑,身体直坠而下,像在楼梯上一脚踏空,随着砰地一声,砸到实地,难说有多高,因为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唐起的鼻腔里发出一丝难以抑制的低吟,他这次摔得狠,一时间居然爬不起来,骨头像要散架了。 然而除了刚才他不慎漏出的痛吟,秦禾跟那人没发出半点动静,好似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般,刻意隐藏自己的方位。 唐起正懊恼自己把自己暴露了的时候,黑暗中的两人竟再度交手。 拳脚的声音就离他不远,唐起压根儿看不见谁是谁,面对这种情形,两个人可以互殴,三个人则敌我难分,他进去就纯粹添乱了。 砰砰几次大动作,应该是有人摔撞到墙壁,唐起心下紧张,担心道:“秦禾。” 秦禾百忙之中吼了他一句:“别出声,站远点儿。” 唐起依言往后退,听着黑暗中陡然激烈的战况,直退到石壁。 砰—— 秦禾将人死死摁住:“你这把老骨头,还禁得住摔吗?” 老人喉管中发出“嗬嗬”嘶喘,仿佛破了的风箱,没再作挣扎。 “你究竟什么人?又是做什么的?” “真是笑话,”老人发出一丝冷笑,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你们半夜过来敲门,我好心收留,没问你们什么人,倒先来质问起我了?” 是这么个理儿没错,不过…… 老人又道:“我做什么的,你们不都看见了吗?” “看见了,”秦禾说,“又看不太明白。” “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老人咳了两声,这会儿又虚弱起来了,“我就是个看门儿的。” 有几个看门的,如此深藏不露。 秦禾道:“帮谁看门儿?那栋楼除了你,没别人了吧?!” 老人哑声道:“小姑娘……” 秦禾连忙打住:“别叫小姑娘,我可不小了。” “你在我老婆子眼里,也就是个小姑娘。”老人道,“怎么没别人,每间屋子里,不是还有那么多泉下人吗。” “说到这个,我就有疑问了,那么多泉下人,还包括我们么?”秦禾问得不紧不慢,“怎么我们的灵位,也都立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还在你的房中。” 老人默了片刻,黑暗中看不清面色:“都说了让你们别乱走,又不肯听话,冲撞了安息在此的亡灵,看到不该看的,反而赖我这个老婆子。” “亡灵?” “说出来是怕吓着你……” “老人家多虑了,”秦禾压根儿没怕过,“我的本职,就是为逝者送行。” 老人身子一僵。 “听过送行者吗?”秦禾道,“亡灵我也送。” 唐起在黑暗中一怔,想起秦禾的微信名。 半响,老人冷哼一声:“送行者?就你?” 这口气,就有点瞧不起人了,秦禾不计较,她这些年送的逝者,没有上千也差不多该上千了吧。 然而此刻,叩击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无比清晰,好似近在咫尺,就在他们面前。 秦禾警惕起来:“谁?” 就像仅隔一扇门板,有人在门里敲击。 刚开始咚咚咚,随即一声比一声更重,最后变成激烈的撞击。 秦禾凭直觉和声音判断,仿佛是困在一口沉重的箱子里,或者确切来说,在这地下的,不应该只是箱子…… 老人此时开口,同时佐证了秦禾的猜测,暗哑道:“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 秦禾心头一凛:“什么意思?” “每到雷雨之际,地下就不安生。”老人森然道,“你不是自称送行者吗,有本事,把它也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1 10:27:41~2021-06-21 21:1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疾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撞击太过凶狠,只听哐当一声,好比几百斤重的棺盖瞬间被撞开,又重重扣上,砸得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秦禾免不了被惊了一跳,老人趁机猛挣,尖利的指抓横扫咽喉,秦禾敏捷倒退,也给了对方逃窜的机会。 秦禾欲追,且听背后一声无比凄惨的鬼嚎,从密闭的棺椁中发出:“贞观——” 秦禾骇然转身,切切实实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怨气,从面前那口棺材中弥散出来。 她压制住心头的惊骇,动作迅速的掰开伸缩短棍,倒出火柴划燃。 “噗呲”,石室骤然点亮,秦禾的面前,仅仅相距几步之遥,摆着一口用朱砂画满符咒的棺材。 火柴梗烧到一半,棺椁前一盏发了黑的青铜灯,里面蓄了半盏油,居然还能点燃,显然是后来有人倒进去的。 棺椁开始剧烈晃动,秦禾下意识倒退,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颤。 唐起怔愣许久,死死盯着那口自行震动的棺木,喉头发干:“这……里面是什么?” 他原本想问,里面是人吗? 可人几乎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也不可能把野兽装在棺材里,封得这般严丝合缝,早就该因为缺氧奄奄一息或者断气了,哪还有力气这般扑腾,且扑腾得惊天动地。 眼见那棺材越震越厉害,几乎在原地左摇右摆,唐起紧贴石壁,生怕它一个用力,棺材就翻了。 显然秦禾也是这般想的,就在棺材即将翻倒的瞬间,撑住棺木一跃而起,整个儿蹬上去,将棺材踩回原位。 不知为何,她这一蹬,反倒使里头的东西消停了。 秦禾静待几秒,确定里头不再兴风作浪,才蹲下身,却发现这口棺材居然是倒过来的。 秦禾蹙眉:“翻棺了?” “什么?”唐起慢慢朝她走近,听不太懂,到近前一看,才明白过来。 这口棺材是棺盖朝下,而整个棺箱是倒扣过来的。 就凭刚刚那股折腾劲儿,别说翻棺,就是在地上打滚儿都不足为奇。 但是偏偏棺身是被粗大的绳子绑缚住的,不似下葬时引柩入穴的绳索,而是灰麻色,已经断了好几条,还剩下两根紧紧缚在棺身上。秦禾俯身细看,抬手去摸,这种触感和形状,像极了树根。 她从棺椁上跳下来,蹲下去,惊奇的发现,这些用来绑棺的“绳子”就是扎进地里的树根。 秦禾立时明白过来:“这不是翻棺,是倒葬。” 除非把树根全部挣断,否者棺材再怎么兴风作浪,它也是翻不过来的。但看这情况,树根也差不多快要磨断了。 “你是说,”唐起看向秦禾,“这是故意倒葬的?” 秦禾想了一下:“可能是棺材板压不住吧?” “压……什么?” 秦禾本想细看棺身上的符咒,结果注意到棺木的纹路,她自己本身就是斜木匠,从小学到大,满院子堆积着做棺材的原木料。 见过最多的就是木头,所以用的什么木料,她基本能够一眼识别。 打棺材是有忌讳的,不止是在行业内,民间也忌讳,一律不用槐木做棺,因为它属性至阴,招惹鬼患。但秦禾面前这一副棺材,却是用的槐木。 她在心头低喃:“槐木棺。” “有一行字。”唐起指着棺身,贴着边缝处,有一行细小的字体,因为棺材倒扣,所以这行字也是倒过来的。 秦禾倾身过来:“写的什么?” 唐起脑袋跟着倒旋,仔细辨认:“穴……在虚无,挨接生气,为……死中寻活之格,为鬼穴也。”1 唐起絮絮念完,仰起脸,愣愣盯住秦禾。 “鬼穴啊。”秦禾反倒理解了,“怪不得用槐木棺。” “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第42节 秦禾抬眼看唐起,未等他开口,棺身又是一震。 唐起蹲在近前,差点一屁股朝后坐倒,急急起身退避。 接二连三的,棺身几个猛震,绑缚的两条树根陡然挣断,鞭子一样狠抽开来,直抽向立在旁边的秦禾。 秦禾瞠目,身子急转。 树鞭噼啪几声,将地面抽出几条鞭痕。 秦禾心惊,若不是她身手够快,这一鞭子担在身上,别说皮开肉绽,起码骨头都要断。 唐起惊魂未定的看着秦禾,后背直冒冷汗。 棺身大震,几乎震离地面,里头的声音怨毒而凄厉,嘶吼着:“贞观——” 黑气慢慢从棺盖的缝隙中溢出,唐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黑气。” 与此同时,秦禾自腰间抽出钢丝,勾住棺木,绕缠几周,在棺身上绷直拉紧,接着她手指一拨,就听铮然一声—— “铮……” 秦禾沉声道:“究竟多大的怨气消不了,贞观都死一千多年了。” 棺身依旧震颤。 秦禾右指勾弦,左指按音,如敲玉磬之声。 于唐起看来,那就如一把古琴,棺木制琴面,钢丝制成弦,秦禾手指一拨一勾间,便泄出悠悠荡荡之乐音。 他第一次知道,秦禾还会抚琴。 指入弦而曲,吟咏随之而歌,缓缓在密室中流泻荡远。 只听秦禾低声吟唱: “悲风徽行轨。倾云结流霭。振策指灵丘。驾言从此逝。” 她垂着眸,手指在弦丝间转折,曲调绵连,压棺而奏。 “重阜何崔嵬。玄庐窜其间。磅礴立四极。穹隆放苍天。” 弦乐哀而凄,悲而郁,入耳入心,却教人伤心断肠。 “侧听阴沟涌。卧观天井悬。圹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 棺身的震动开始变轻,随着秦禾阵阵拨弦与歌咏,正逐渐平息。 “人往有返岁。我行无归年。昔居四民宅。今托万鬼邻。”2 棺身归于静止。 秦禾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滑,余音旷远。 唐起惊愕不已,双目不转的看着她。 秦禾缓了缓,待最后一个音符尘埃落定,她才松一口气似的直起身。 “你唱的,是什么?” 秦禾眼睛盯着棺木:“挽歌。” 唐起一时有点反应不及:“挽歌?” 秦禾以为他没听懂:“丧家之乐。” “哀乐?” “不然你以为,这种时候,我能弹个什么曲儿?”确保棺材里的东西老实了,秦禾方才抬眼看向他,“给你助兴吗?” 唐起被噎了一下:“不是,你这根钢丝……” “别说钢丝,这本来就是根琴弦,”秦禾告诉他,“贞观老祖的琴弦,琴身早八百年前就没了,只剩下这根弦线,不知道是在老祖手上弄坏的,还是被后世哪个败家的徒子徒孙给卸了,传到我手上,就剩这一根。” 但也不妨碍技法的传承,因为只需要有这根弦就足够了,到后世手上,奏以挽歌——慰灵,或者送灵。 秦禾自认比较争气,一弦多用,既当武器,又飞檐走壁,毕竟它结实嘛,而且细,非常方便随身携带。 “既然是琴弦,为什么不做把琴。” “这样多方便,”做成琴还要背个大玩意儿,多扎眼呀,再者,她又不是搞艺术的,她只是在特定情况下弹一曲挽歌,着实没那个必要。 唐起惊讶:“只弹挽歌,不弹别的?” 别的她也不会呀,而且,秦禾耐下性子解释:“贞观老祖这把琴的琴身,是取棺木打造的,它成为一把琴的初衷,就是为丧家之乐。” 竟是如此。 “所以,”秦禾说,“我们也经常缚在棺木上用。” 但不绝对,只是严格来讲,琴弦缚在棺木上的效果更佳。 “那这里面……”唐起想起棺沿上的“为鬼穴也”,心惊胆战地问,“真的……是鬼吗?” 秦禾目光撇过去,刚要回答,可话到嘴边,又立即压在舌根下。 秦禾心里开始打算盘:“本来这件事,不便与外人说。” 怎么不能与外人说了?唐起刚开始没明白。 秦禾道:“但是你能看见贞观舆图,甚至看得见埋在地下的怨气,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有些人入行几十年,日以继夜,苦苦钻研,也没能有你这份能耐。” “说真的,”唐起道,“我并不太需要这份能耐。”多吓人呐。 他这话若是遭人听了去,纯粹是在拉仇恨。 秦禾直接无视他这句话,当没听见,说自己盘算的台词:“所以,我当你是半个自己人,并且我也愿意亲自带你入行。” 这转折,唐起一时没能对接上:“什么?” “你可以考虑一下,但是也没什么好考虑的,毕竟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 唐起果断拒绝:“不用考虑了,我不入行。” 秦禾:“……” 话都没说完呢! 她想骂人,但是忍住了,打算再忽悠,哦不,打算再攻略一下:“你这可是祖师爷赏饭吃,技能相当于白送,多少人几百年都修不来的……” “秦禾,”唐起不得不打断她,“我冒昧问一句。” “嗯?” “你一个月赚多少钱?” 秦禾:“……?”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个月赚多少钱?”唐起正经八百地说,“你觉得我需要你这位祖师爷赏饭吃吗?” 居然让他入行棺材铺? 怕是疯求了。 秦禾细细一想,总算回过味来,好像是有点离谱。 唐起盯着她,说实际点:“还不如你跟着我混,我带你搞钱。”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秦禾差点倒戈,好在她是个立场坚定的人,回了句:“我谢谢你!” “不客气。”唐起说,“你也可以考虑一下,随时都能找我谈入职。” “大可不必,”秦禾说,“我这个人除了打棺材和送人上路,没别的能耐。” 唐起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秦禾很有价值:“你可以帮我看风水。” 集团那么多项目,年年都在拿地,很有必要请个风水师。 秦禾盯住他,黑瞳幽深,几秒都没转眼珠,末了直接上称呼:“小唐总。” “嗯?” “兼职给多少钱?” 唐起眼睛弯了弯,想起她也在殡仪馆兼职,说:“现在就谈薪资吗?” 现在不行,眼下这个状况,不合时宜,秦禾说:“回去再谈。” “那咱们是自己人了不?”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秦禾有点想笑,好歹忍住了,毕竟这是件严肃的事情,现在也不是扯闲篇的时候,她言归正传:“听过贞观埋祟吗?” 他上哪儿听过去?唐起摇摇头,很快反应过来,看向面前这口棺材。 “这口棺里头,应该就是贞观老祖封印的祟灵。”秦禾说,“那种怨煞极重的、死不瞑目的、散不尽也送不走的——永不超生的祟灵。” 作者有话说: 备注:1:出自《地理金不换》;2出自西晋文学家陆机的《挽歌诗》其一。感谢在2021-06-21 21:12:17~2021-06-22 22:2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aa家的大小姐、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sdxii 5瓶;熊(ー_ー)!! 2瓶;此花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也就是说,这一棺祟灵,至少封印了一千年。 一千年的时过境迁,什么都足以改变,唯独这一棺祟灵,令唐起骇然,因为秦禾那句:“永不超生……” 有什么法子呢,散不尽也送不走,连祖师爷都做不到的事,到如今这个年代,早就一代不如一代,谁还有那个能耐超度它们? 怪不得刚才老太婆说:“你有本事,把它也送了。” 唐起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来你是……这种送行者?” “哪种?” 唐起指棺:“这种。” 第43节 连贞观老祖都送不走且只能镇的祟,秦禾不敢托大:“微信名而已。” 唐起:“……”越来越捉摸不透她了。 正待此时。 咚咚—— 棺内又开始了—— 才消停下去几分钟? 闻声,唐起免不了还是心头打怵,但好在经过一宿时长,开始逐渐习惯:“所以我们今晚一直听见的敲击声,其实是来自这里?” “对,”秦禾说,“祟灵叩棺。” 没想到,这玩意儿哪怕被压在地下,也能时不时给上头制造点恐慌,令人产生近在耳畔的错觉,妄图把人引到此地。 无非就是待得不安生了,想出来祸祸一下人间。 但是一般人,又在这种半夜三更,十个有九个听见敲击或者看见棺材,会吓得屁滚尿流,跑都来不及,谁会搭理你? 除非碰上几个图财的,想到地下捞一笔,发现座古墓,还不赶紧抄家伙上啊。 秦禾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天意。 东西用久了会坏,保质期都论年头,何况贞观老祖埋的祟,封棺一千年,终于镇不住了。 秦禾曾经听师父提过,她们入贞观门下,真正的职责,其实是守祟。 但神奇的是,世世代代的徒孙们连祟灵埋在哪块地头都不知道,守哪门子祟? 早八百年前,也有门下的弟子听风是雨,踏遍山川找寻过,但终无结果,贞观埋祟就像个子虚乌有的传言一样,自先祖们的相继辞世,变得更加虚无缥缈。 一切成了空谈。 然而“贞观舆图”这股劲风,却实实在在刮了历朝历代,甚至风靡千秋,到如今这个社会,不也仍有这么一小撮人,还在觊觎吗? 有人说贞观舆图,就是贞观绘制的埋祟之地,而祟只是一道防止外侵的屏障。 所以由此推测,贞观老祖生前所埋的,是更不得了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传言也说了。 是长生不老之药,是起死回生之丹。 是富可敌国的财宝,是立国建都的天机。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办不到。 传言五花八门,神乎其神,说不准都是众人根据自身的需求杜撰编排的,反正贞观舆图成了人人都在觊觎的香饽饽。 这香饽饽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没被找全,可想它藏得有多深。 要不是哪个地产商开发到此地,不分荒郊野岭地在这片山头建起居民楼,怕是也难被发现。 不过生意人普遍都往人群中扎堆,这位地产商却偏要遗世独立,跑到这里来“开荒”,莫不是地皮白送。明知道没有人烟,还要建栋居民楼,可不就沦落成为骨灰楼么。 秦禾要拿唐起当成半个自己人,便极尽简略的介绍了一下,说到这,被对方打了岔。 因为唐起怀疑,这位地产商,就是他爸。 秦禾顿了两秒钟:“你说照片上那个挖出棺材的工地?” 唐起点头:“我看过地图,八九不离十。” “当时我师父也在。”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此地为贞观老祖的埋祟之地,那么当年她师父的来意,就很明确了。 越明确,越觉得:“你们这一支,很有可能就是分出去的阳宅一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所以我师父,跟你的父亲,才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来的,可能事先发现了贞观舆图,所以唐起的父亲才会买下这块荒无人烟的地皮?也可能是施工后掘出了棺木,却发现端倪,才会通知秦禾的师父赶过来? 唐起想起来:“照片上那口棺木,不是我们面前这一副。” 可惜照片和钱夹揣在换下来的衣兜里,湿衣服又放在房间内,唐起没能带在身上。 秦禾当然知道不是,那口棺材已经被打开,里头躺了具戴着傩戏面具的尸体,面具并未摘除,唐起父亲只揭到一半,但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从照片上看无法窥见面罩下的遗容,应该早就化成一具骷髅了,她不关心。 眼前这副倒葬的槐木棺,封口处的朱砂符依旧严丝合缝,未被开启,就是爱折腾,这么会儿功夫,棺身又在开始轻颤。 它能不颤吗,任谁困了千百年,也困不住了啊。 棺木上的琴弦还没撤,秦禾一巴掌拍在弦丝上,压出沉闷的低音,予以警示。 然而里头的东西并不买账,挑衅似的回以震颤。 “帮个忙,”秦禾指使唐起,“把树根捡起来,咱俩重新把棺材绑紧。” 唐起刚弯下腰,棺身大震,几乎从地上跃起,要不是唐起退得快,差点砸了他的脚。 再看倒翻过来的棺材底部,已经砸出一条裂缝。 一贯处变不惊的秦禾,此刻也变了脸色,她以为有棺身上的符文镇压,还能顶个一时半会儿,毕竟千百年都挺过来了,结果这玩意儿说撞坏就撞坏,巧得跟等着她来见证似的。 秦禾急声道:“退开。” 唐起毫不迟疑的听命后退,就见秦禾抬手拨弦,指尖还未触及,那个弦丝竟猛地弹起,软刃一般反削向秦禾手掌。 喀嚓—— 弦未断,却是棺材板分崩离析,破开的棺木利器般炸开,琴弦因为绷到极致而反切。 电光火石间,秦禾伸出的手猛缩,弦刃贴着指尖削过去,好险只削掉中指一层薄皮,哪怕她慢半秒,后果都将不堪设想。但秦禾来不及去顾及自己的手指,炸裂的棺材板已朝她猛拍过来。 秦禾急退一步,根本闪避不及。 与此同时,唐起从斜刺里扑过来,那一重击结结实实砸在他后背。 几百斤的棺材板,即使崩开裂成好几瓣,也跟个铁锤狠砸下来没任何区别,躲都来不及,傻子才用身体当肉盾。 秦禾被傻子扑到在地,差点没反应过来,也没能理解这人突如其来的奋不顾身。 那一刻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是没有半点机会给人犹豫和思考的,挡过去,纯粹是唐起的第一反应。 棺材里一团黑气冲天,鬼嚎着,在石室内滚散聚拢。 于秦禾看来,就像长眠的人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虽然这团黑气并不成人形,只是在半空中舒展开,翻滚成浓如墨色的黑云,朝地上的二人扎过来。 秦禾猛地将身上的唐起掀开,好家伙,这人居然被棺材板给砸晕了。 秦禾就地一滚,避开黑气攻击的同时,伸手勾住落地的琴弦,再次绷在断裂的某块棺木上。 她一点不慌张,因为慌张只会让人手忙脚乱。 秦禾稳稳拖住临时制成的古琴,往青铜灯前一扣,铮然一声,手势回笼间,已经拨出第一根弦。 那团黑气仿佛在半空中滞了片刻。 秦禾面沉如水,指尖外推,琴弦滚出金石之音。 翻涌的黑气一散一聚,声音浑噩又含混:“贞观——” 似乎饱含着丝丝忌惮。 贞观虽死,但贞观的弦还在,贞观谱的葬魂曲也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 秦禾的指腹在弦丝上划拉出一道窄细的伤口,鲜血抹在琴弦上,她以指勾紧,拉成弓弦,在黑气再度猛冲而来的瞬间,用力弹出去。 弦音铿锵,极具穿透力。 秦禾低声念道:“振策指灵丘。” 一滴指尖血溅入浓墨,犹如水溅滚油,将那团聚拢的黑气打散。 秦禾垂眸,盯住琴面,借助青铜灯的豆火,观察棺木上的符文。 怨煞之气卷涌,陡然暴涨。 秦禾拨弦间,割四指弹出,仿如激浪从指尖荡开,冲击而去。 秦禾道:“磅礴立四极。” 琴音激昂,弦丝挂满血珠,如奔雷滚滚,挥洒而出。 秦禾沉声道:“穹隆放苍天。” 怨煞之气撞在奔雷般的弦音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将昏厥的唐起惊醒,他一睁眼就目睹这番黑烟滚滚的场景,像一团狰狞着扭曲的魔物,在石室内横冲直撞,眼见就要殃及池鱼…… 秦禾冷眼瞥见,厉声道:“过来!” 唐起强忍着后背的剧痛爬起身,朝秦禾奔过去。 头顶一声嘶吼,凄厉而诡异,平地无端卷起飓风,与秦禾陡然峻急的琴音相迸,震得唐起脚下一软,朝秦禾扑倒过去。 万幸,他及时伸胳膊撑住,没给秦禾拖后腿。 只是突然眼前一黑,那阵飓风将唯一的火苗扑熄了。 这种危机关头,看不见是最致命的,何况敌手还是一团黑黢黢的不明气体。 弦音不绝,秦禾仍在拨琴,腾不出空来,只能吩咐唐起:“点香。” 他知道此时不能掉链子:“哪里?” “我右侧腰间。” 唐起看不见,只能凭直觉,瞎子摸象一样,伸出手。 不知碰到哪里,秦禾“啧”一声:“往下。” 那只手则贴着她的身体往下移。 黑暗中,秦禾平心静气地开口:“你不是在趁机占我便宜吧。” “都什么时候了,”唐起也是佩服她,“竟然还说这种话。” 当然咯,秦禾说:“被摸的又不是你。” 唐起都要紧张死了,心里半点旖旎都没有,正经得很,手指顺着肋条摸下去,摁到了那节伸缩短棍,抽出来,取香,点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2 22:21:16~2021-06-24 09:3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第44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横浅 9瓶;4496150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火柴一经划燃,那股浓墨黑气已经弥到了眼前,雾障般。 秦禾带血的弦丝削出去,筑起一层笼着血气的屏障。 唐起就在这层屏障中引燃青铜灯点香,一分一秒都觉得耗时漫长,额头渐渐渗出细汗。 滋啦一声,黑气和血气灼烧在一起,相互侵蚀。 秦禾的十指早已割裂得鲜血淋淋,许是因为疼,她微微皱着眉,指法越渐急促而凌乱。 黑烟滚滚,如翻浪,如云海,似以俯吞山河之势扩散开。 琴音逐浪追云,在黑海中腾起一支青白的烟路。 秦禾捻指一弹,一滴血飞溅在火星上。 那柱香终于点燃了,白烟撕开黑瘴,如一方不被侵扰的净土,将秦禾跟唐起罩在其中。 她让唐起将这柱香插琴前正中央,烟线高直。 浓黑的煞气一圈一圈缠上来,盘绞住白烟,拧成两条麻花。 香烟不断升腾,一缕缕蓄积不散。 秦禾十指弄弦,血散了满盘琴面,透过弦音挥洒出去,成血雾般,与白烟织网,将那团怨煞之气紧紧束缚。 秦禾这才得以喘口气,抚琴的双手不易觉察的微微颤抖。 唐起早已被眼前的场景震得瞠目结舌。 煞气在束缚中横冲直撞,一股子冲天入地的猛劲儿,狠狠在石室里翻腾,无匹暴躁。 秦禾着实没料到,这玩意儿如此凶残:“缚灵香怕是困不住啊。” 煞气砰砰猛砸周遭石壁,玩命似的,撞得他们头顶簌簌落灰。 秦禾暗叫不好,敛神屏气,稳稳拖琴,眼见石壁被撞裂,蛛网般蔓延到脚下。 秦禾绷紧下颌,右指疾拨,泄出的弦音无比浑厚,如撞铜钟。 唐起眼花缭乱地看着她拨琴:“你的手……” 绑缚住煞气的青白色烟网轰然间消散,黑气瞬间暴涨,肆虐绽开,燎到唐起的衣袖,不见烟火,却瞬间灼烧出一个大洞,接着肘臂一痛,皮肉竟被生生腐蚀了一块。 唐起疾退,却觉得脚下不稳,待反应过来,就是石室坍塌。 秦禾低喝一声:“伏。” 她手一扬,琴推出去,最后拂出一节重音,弦丝收缠入腕。 只见一面巨大的血色符文至那扇棺面琴身上绽开,亮起荧荧符光,从上至下铺满整个石室,将那团要天翻地覆的怨煞气牢牢锁住。 开玩笑,贞观老祖埋的祟,她可没指望操一曲葬魂制得住。 还得使老祖画在棺椁上用来镇祟的符,她以血来画,拨琴之际在那扇棺身的符文上描绘,想不到打出去,效力惊人。 秦禾道:“快走。” 没跑出去几步,身后轰然坍塌,砸得脚下地动山摇,秦禾一个趔趄,手腕被人拽住了。 唐起不敢拉她手,指尖都是血口,看着都疼,就攥着腕颈朝洞道狂奔,用逃命的速度,几番急转,在某个岔道跟周毅和司博狭路相逢。 这俩也在跑,而且手里打着秦禾遗落的手电,周毅还在嚷嚷:“快快快,又地震了,这洞要震塌了。” “司博。” “周毅。” 唐起和秦禾同时喊出口。 “小唐总。” “秦禾。” 那边也惊喜脱口。 真是有种历经生死般的久别重逢啊。 谁都没功夫问长问短,毕竟“地震”当前,仍踩在生死线上,逃命要紧,周毅马不停蹄地喊:“快跑快跑。” 凭着来时的记忆,除去中间走岔一次,基本算得上原路返回,从洞口钻出去,却是方才山顶坍塌的地方。 还未等众人喘口气,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司博刚钻出来,一只脚还陷在乱石中,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晃得摔了个跟头,膝盖磕在石头上。他痛叫一声,爬起来,撩开花短裤一看,磕破了皮。 不管大伤小伤,反正全员负伤。 众人毫不迟疑,紧急往山下撤退,行到半路,地底嗡嗡震响,仿佛万马奔腾,脱缰乱撞。 然后一声闷吼自下而上:“贞观——” 这次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 周毅大骇:“有人在叫……” “这声音,不像人吧?”司博听着,更像地狱里传来的恶鬼,要吃人一样。 紧接着,脚下巨晃,好似山体内的岩层发生断裂,踩住的土地瞬间下陷,就见司博和周毅所站之间,地表突然开裂,呈高低之势错位。 趋底那边的土壤早就被大雨泡得松软不堪,经此一震,必定要脱一层皮,刮一层肉,覆盖的植被土壤瞬时间往下倾泻。 山体滑坡了,而周毅就将将站在滑坡地带,毫无可逃之机,泥石便如洪流一般,卷住他往下沉。 司博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钢丝就从他眼皮子底下甩出去,牢牢拴在周毅腰上。 那头一沉,秦禾被拽前两步,下盘很快扎稳,只是事发突然,不当心把手腕勒出一圈血痕。 没等司博和唐起帮忙,秦禾大力一扯,把一百多斤的周毅从逆流中给吊了上来。 那一瞬间周毅以为自己就要命绝于此,脑子里闪过的竟是供桌上给他立好的灵位,差点就要信以为真时,被秦禾从阎王殿给抢了回来。 劫后余生的周毅直接吓软了,瘫地上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 要不是秦禾出手及时,他就被泥石流给活埋了。 唐起去拉他起来:“没事吧?” 司博惊魂甫定,也上前关心。 周毅摇摇头,用满是泥浆的爪子扒住秦禾的肩膀,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过去,郑重其事道:“禾姐,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我要你命干什么,又不值几个钱。” “俗了不是……”周毅还想说几句,毕竟生命是无价的,奈何周围的树木随之震颤,挂在叶间的雨水洒下来,浇在几人头上。 周毅不敢废话了,因为新一轮的地震导致不远处的山坡再度垮塌。 这完全是要山崩地裂啊。 周毅心头那点活下来的侥幸轰然散了个干净。 几人不得不往后退,重新找路下山,斜坡上的碎石不断往下滚,他们在树林里穿梭,时不时还要躲避突然袭击的大小石块。 甚至地岩断层,那些修筑的隧道或许正逐渐被压塌,导致地面时不时就要往下陷。 堪比雷区,踩得四人惊心动魄。 不多时,唐起忽然止步,大家接二连三的站定,怔怔望向四周,仿佛踏进一片被瘴气弥漫的地界中。 连司博和周毅都看见林间弥漫的黑气。 这些黑气从土壤中缓缓升起,漫溢在树荫之下,黏腻地附着于每个人周围,使他们每踏行一步,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格外钝重。 “这是什么?”司博先开了口,“瘴气吗?” “瘴气有毒吧?我怎么觉得,”周毅双腿发沉,连走这几步,呼吸都累,他喘了口气,“特别乏力。” “真的是,”秦禾开始头疼了,前前后后,仿佛整座山都被黑气笼罩住,没有能够避让的退路,“棘手啊。” 唐起喉结滚动,嗓子也干涩:“秦禾……它出来了吗?” “嗯。”秦禾抬手,吮了一口指尖上的血,咸腥味在嘴里散开,她眯了一下眼睛,又重重嗦了一口。 周毅疑惑:“谁出来了?那个老太婆吗?” 司博张望,却没瞧见人影:“哪里?” “不是。”唐起答完,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说来都会觉得荒谬。 “不是?”周毅追问,“那还有谁?” 秦禾道:“没谁了,走吧。” 这一走,连抬脚都艰难,双腿像是绑了个沙袋。 秦禾慢条斯理地将弦丝绕在手腕上,趁祟灵还没完全渗出地面的时候,她得做点准备工作。 秦禾不慌不忙地摸出一炷香,点燃。 司博回头看见:“这是干什么?” 秦禾勾了一下嘴角:“辟邪。” “辟……”这答案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啊。 “往前走。”秦禾示意他,自己躬下身,将那柱香插在一颗树根下,然后接二连三地,她走一段距离,就在某颗树下插一炷香,直到把随身携带的香全部点完。 除了秦禾,几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司博和周毅除了怀疑瘴气外,还以为自己是奔波半宿,体力透支。拖着沉重疲乏的身躯,步子根本没迈出去多远。 又走了一阵,忽然刮起一阵冰冷彻骨的寒风,吹动林中的雾霭。 树叶和草木飒飒作响,这股风却像要推着人倒退似的,迎面掀过来。 周毅觉得这阵风突然起的怪,心头闪过异样,又觉得正常,本来北方的天气经常刮妖风。 第45节 “啊——” 司博突然在背后叫了一声,周毅这才回过头,却见秦禾远远落在后面,独自站在林中。 她居然没有跟上来。 风卷着瘴气,从他们的周身剥离开来,吹向秦禾所站之地,并以她为中心,逐渐形成一个风旋。 这股风旋本身应该看不见的,但因为搅着黑色的瘴气,使得肉眼可见。 那瘴气原本弥漫在林间,很是稀薄,这一刻突然朝秦禾四周聚拢,压缩得越来越浓稠。 “秦禾。”唐起站得离秦禾最近,看见这一幕,便要往前走。 秦禾的声音夹在风中,听不出情绪:“别过来给我添乱。” 确实,面对这种情况,他根本束手无策。 但让他这样干看着,又做不出来。 纵然周毅不信邪,这会儿看着也知道不对劲了。 四月中旬,正是万物复苏,草木萌芽成荫的季节,天地间一片生机蛊然,然而那股浓缩的黑雾卷过之处,绿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转黄。 周毅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儿:“这是……怎么回事?” 司博瞪大眼,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 树上的雀鸟惊得乍起,被怨煞气卷入旋风之中,没过一会儿,又被旋风吐出来,坠到地上,奄奄一息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4 09:33:09~2021-06-24 21: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夏茶 10瓶;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贞观老祖埋的祟灵,本身就是一团怨煞及重的死气,死气出,树根下刚萌芽的那片嫩尖儿最先枯黄,紧接着人也开始气喘,乏力,这是夺生之像。 秦禾看见了,用香火在林间布下一个招邪的香阵,并且用鲜血在手心画上符文,以自身为靶子,将怨气归拢入香阵。 见愣在外围的三人,秦禾的语气重了:“还不快走!下山,有多远跑多远!” 周毅完全缓不过劲来:“秦禾……” “没看见吗!”秦禾的声音在飓风的呼啸声中冷厉了几分,差点就要喊人滚。 周毅看见了,在秦禾周围的草木,已经由黄转枯,短短几分钟之内,那一片区域直接由春入秋。 一时间天地变色,这一方寸之地春去秋来,落叶纷纷扬扬卷入浓黑的旋风之中,飞旋着,窜起几丈高楼,几乎就要看不清秦禾的身影。 三个人谁都不敢动,仰着脸,全被面前的景象摄住了。 秦禾能拖延的时间并不多,奈何外头三个傻子不知死活,都要老命了,还不知道屁滚尿流地逃,跟这看稀奇呢。 殊不知这三人是因为丢不下她自己逃命。 秦禾手上那一炷残香被滔天的煞气压灭了,青白的烟雾罩在周身,薄如蝉翼,像随时都可能消散。 它是承不住这一波滔天煞气的,最多能护住一时不被侵蚀,就在香火熄灭的间隙,秦禾从如墨般的怨气中撞出来,恨不得把三个不知死活的踹到山下去,大喝一声:“跑。” 四人拔足狂奔。 区区几炷香,拦不住这团积了千年的怨煞,黑色风暴般滚滚而来。 栖息在树上的飞鸟只来得及抖落几下翅膀,就被怨煞之气风卷残云而过,落下时变成干瘪的鸟架。 而身后的场景,草木凋零,可以说是生灵涂炭,直咬到他们脚后跟。 那些鸟就是他们的下场。 唐起只觉脚下一痛,煞气已经漫上小腿,那只脚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再也迈不出去,然后整个人往前扑倒,扑倒之时唐起大力一搡,把离他一步之遥的周毅推下了斜坡。 周毅始料不及,滚下去的瞬间看见瘴气弥漫而至,却因为被人猛推这一把,再度与生死擦肩。 司博是自己往斜坡下跳的,因为跑不及,滚总比双腿跑得快,摔残了都不打紧,只要捡回一条命。 大难当头,没有谁会顾上谁,可唐起临死前,还顾及着把周毅搡出去。 这人真是—— 秦禾扫了眼被煞气裹挟的唐起,急奔的步子渐渐慢下来。 能跑去哪儿呢? 如今死气夺生,照这样一寸一寸卷过去,什么鸡犬人畜,都将无一幸免。 逃不掉的。 这就是贞观后人要守的祟,它不是传言,也并非子虚乌有。 责任一直都在,只是祟灵被镇压在地下,人间才得以享太平千年。 也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又经过代代更迭,以为安稳,守祟就不再被后世当回事。 然后这些个不争气的后世传人,非但弄丢了贞观舆图,连埋祟之地都找不见了,若要往前倒腾,都不知道应该怪罪哪辈儿祖宗?甚至把贞观老祖的交代抛诸九霄云外,观香断事和打棺就成了贞观一脉安身立命,哦不,混口饭吃的技能。 秦禾蓦地调头,觉得唐起还能抢救一下。 虽然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做人不能太心软,会死的。 死就死吧,但又觉得,不一定。 唐起被煞气侵吞之际,朦胧间,看见秦禾义无反顾朝他冲过来。 那一瞬,像停止许久的心脏骤然跳动,也像早已窒息的人重新喘进第一口气,这种体会他曾经有过,在鬼葬山的崖壁里,他死去活来了一回,模模糊糊看见的,就是秦禾的脸。 她好像在说什么,但是唐起听不清,眼皮也重似千金,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有模糊印象的时候,是秦禾给他喂水,用一片荷叶兜着,全洒进了唐起衣领里。 然后她就失了耐性,把荷叶扔了。 唐起当时特别渴,嗓子干到发疼冒烟儿,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沙哑地喊她:“姐……姐姐。” 然后换来一□□命的水,唐起终于缓过来一些,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姐姐,你救救我吧。” 秦禾当时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然后说:“放心吧,你死不了。” 从此唐起再也没有忘了她。 到这一刻,秦禾再次冲过来,他是无比抗拒的。 但是没容他开口,煞气已经漫过口鼻,呼吸变得只进不出,好似面对着一个巨大功能的吸气筒,不断在将他的气息往外抽,命都要抽没了去。 这比窒息更加可怕,导致大脑分分钟缺氧,身体止不住痉挛。 咚—— 咚—— 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下砸在胸腔上,强烈到近乎钝痛。 就在大脑混沌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音,清清冷冷地,对他说:“我来接你。” 唐起急喘一口气,突然就能呼吸了,可眼前依旧是团浓如墨色的黑雾,笼罩住周身。 他猛地扭头,去找秦禾,视线却无法穿透这层黑雾。 “秦禾——” 回应他的,是一声声低如蚊虫的呢喃,唐起一个字都没听清,碎碎念叨着,像诵经。 这个念头刚闪过,黑气中就缓缓亮起淡金色符文,一串又一串,源源不绝地在煞气中穿梭飘升。 随着诵经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金色符文悬浮升空。 煞气汹涌,符文却不急不躁地排开,流动着,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唐起下意识垂头,瞥见腕上搭着一缕烟,他的心再次一阵猛跳,像被尖椎扎了一下,疼得不同寻常。唐起捂着胸口,挨过这阵绵长的刺痛,再抬头,淡金色符文的包围圈正一点点缩小,挤压着那团不断扭曲的黑气。 无论黑气如何翻腾,都被密不透风地牢牢禁锢在内。 符文上渡的金光由淡转深,由浅转盛,最后几乎灼眼了。 在一阵刺目的金光之后,山间的黑气尽数涤荡。 唐起被晃得睁不开眼,待那阵光芒消逝,唐起终于看清楚秦禾,她就跪在十步之遥,四面八方的符文如同撒出去的网,一点点朝秦禾缩回去,好似会自动行走的字符,尽数返入她左腕上的那圈梵文刺青,最终归位。 “愣着干什么,”秦禾转过脸,说话有些上不来气,“扶我一把。” 唐起紧忙上去,秦禾却连借力起身都没劲儿。 “你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秦禾有气无力道,“就是累。” 唐起俯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秦禾整个人软绵绵地,没骨头似的往他肩上靠:“找周毅,还有你那个……” 唐起说:“司博,你是不是都不记人名字的?” “怎么不记。” “我的名字呢?” 秦禾笑了一下,笑得虚弱极了:“我只是记性不好。” 不是记性不好,而是从没上心。 无所谓,唐起不计较这个。 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在山脚下找到司博和周毅,一个撞到腰,一个摔瘸腿,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秦禾则自称崴了脚,她扯谎张口就来,都成家常便饭了。 第46节 而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周毅和司博免不了刨根问底,秦禾答得非常敷衍:“撞邪了呗。” 至于撞的什么邪?邪去哪里了?怎么最后放过了他们诸如此类的问题,秦禾都回:“谁知道呢?” 邪祟嘛,来去无影,哪有那么多常理。 导致周毅和司博怀疑刚才的邪祟都是被安置在楼房里的那些逝者的亡灵,甚至连那个老太太都不是活人,一直阴魂不散地在人间徘徊。 最后他俩都不敢踏进这栋楼,最挣扎的莫过于周毅了,从大学实习就在殡仪馆,工作十几年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 刚才遇上的,也只是一团逆天的黑气,跟那捞什子鬼魂可不像。 但人死后,就真的是个人模人样的魂魄吗? 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 他其实更倾向于是某种可怕的有毒气体,用科学的角度去看待,比如高强度的核辐射,会直接破坏人体,腐烂致死。 秦禾被唐起安置在一根椅凳上,点头附和:“嗯,有道理。” 得到赞同,周毅这头刚安下些心,司博那头又问了:“那那几块灵位是怎么回事?” 一提灵位,就不得不进去处理,除了唐起那块被司博在一场惊心动魄的逃命中弄丢了,其余的,等他们再次回去的时候,竟然全部变成了陌生的名字。 周毅狠狠揉了几把眼睛,不敢置信。 这他妈,太邪乎了。 幻觉吗? 四个人同时产生幻觉? 秦禾却在想,如果今晚她们死在墓道里,那么四个人的灵位,是不是就会真真切切的立在这了? 还有那个不知去向的老人,委实古怪得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4 21:29:59~2021-06-25 21:2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u.小可爱呀…… 4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周毅想不通,逮着灵位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怎么会呢?难道被人换了吗?” 司博也搞不明白:“会不会真是幻觉?” 秦禾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她很有必要说点什么:“咱们也算是在墓道转了半宿,后面整座山,可以说是个巨大的坟包,那么通常在坟的前面立什么?” 唐起:“碑。” “对,这栋孤楼,其实就是给山坟立的碑。”秦禾说,“孤楼成碑。” 司博哪里听过这些,胳膊上的汗毛立即竖了起来。 秦禾继续道:“墓碑和灵位差不多一个意思,两种东西,都是给亡人立的,我们既然住进人家的‘墓碑’里,自然可能鬼迷心窍,在半夜看到冠着自己姓名生辰的灵位。” 司博听得半懂不懂,小声问:“……心理作用……吗?” 心理作用的话,映射出来就仅仅是自己的心头所想,怎么大家都能彼此看见呢? 秦禾道:“怎么说呢,你们索性理解成某种磁场影响吧。” 这磁场未免也忒吓人了。 “碑楼立在此,本身就是作的阴宅风水。”打建设起,压根儿就不能是给活人住的,秦禾转头看窗外,昨夜天黑大雨没注意,但刚才进来的时候,她一眼扫过,心里基本有了数。 她指了指窗外:“看见那三棵檀香树了吗?” 众人望出去,中央一个小花坛,仅仅只种了三颗,秦禾问:“像不像三炷香?” “我艹。”周毅不淡定了,山是坟包,楼是碑,再来个栽树成香,活脱脱阴宅的配套啊,怪不得这里头“住”的都是骨灰盒跟灵位。 秦禾没说完呢:“我们一般用来上坟祭祖或去寺庙烧的香,大多数都是檀香。” 而这里直接栽上三棵檀香树,意思不言而喻。 “可是,”唐起不明白,“这么做,图什么呢?” “对呀,”周毅道,“跑这修栋楼房做墓碑,既大费周章,又莫名其妙,难道这里是谁家的祖坟?” 祖不祖坟的,秦禾懒得解释,她现在非常疲乏,完全是硬撑着说话:“阴宅风水上讲,墓有十不向,而其中一条,就是不向白虎过堂。” 秦禾道:“但给这个墓立的碑,正好朝西,从风水上说,西方为白虎位,分毫不差的犯在禁忌上。” “你们问我图什么?”秦禾接着说,“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祀典》中就有记载:‘虎者,□□,百兽之长也,能执抟挫锐,噬食鬼魅。’这话不用我作解释吧,还算通俗易懂,白虎属阳,显然是取以阳克阴之法,来镇压邪灵。” 那个老太婆之前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么:“每到雷雨之际,地下就不安生。” 邪祟不安生,当然需要镇。 所以这里朝西建的碑楼,是不是她师父给的建议呢? “邪灵?”怎么又扯回鬼怪上了,周毅听见这两个字就头大如斗。 秦禾知道他瘆:“我随便说说,你也没必要当真。回去了吧,困死了。” 说完,她还象征性打了个哈欠。 听完秦禾这番话,谁也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多待,纷纷收拾东西出大楼。 车被滑坡的土石埋了,三人费了翻工夫刨出来,埋汰且不说,还被砸得坑坑洼洼,他们主要擦干净后视镜和挡风玻璃,坐进去试了一下车,幸好都能开。 秦禾坐在花坛边,被唐起抱起来,一把软骨头立马靠在人身上,眼皮半睁不睁,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 唐起正为难该将人抱上哪辆车,秦禾没精打采地开口:“你送我回去。” “好。”唐起径直走向大g,跟周毅打了声招呼,就把秦禾抱进后座,又调整了座椅,使其躺得舒服些,自己则绕到副驾,坐上去。 山路崎岖颠簸,唐起时不时要回头看秦禾,怕她摔下去。 秦禾闭着眼,从上车开始就没再睁开过。 唐起注意到她脸色发白,这会儿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心里担心,又不敢出声吵醒,尽量嘱咐司博慢点开,还是免不了辗过一些藏在水洼下的深坑,一阵颠簸,秦禾藏在袖子里的手搭出来。 唐起刚回头,那只手蓦地缩回去,卷进衣服里。 唐起以为她醒了,再一看,仍旧闭着眼。 由于昨晚滑坡阻道,车子多绕了半个小时的泥路,上高速就畅通了。 唐起这才想起给手机充电,但没马上开机,怕电话一多吵醒人,自己也闭了会儿眼,结果直接睡过去,再睁开,已经到了殡葬用品店。 下高速的时候周毅要把遗体送回殡仪馆,见唐起和秦禾睡着,他便只给司博打了个招呼,麻烦他送秦禾到家。 唐起揉了揉鼻根,松安全带下车,绕到后座低声喊:“秦禾,到了。” 秦禾睫毛颤了颤,掀开眼皮,费力地撑起身。 “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禾含糊道:“困。” 唐起越看越不放心:“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脚刚落地,她整个人就往前栽,得亏唐起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 秦禾牵了一下嘴角,笑得半死不活:“诶,晕车。”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唐起姑且信她:“我抱你进去。” “谢谢啊。” “钥匙。” 捅开门,进屋。 前头是铺面,里间住人,屋子乱七八糟的,墙角四周码满了木材,各式各样的,几乎难以下脚,稍不注意就会磕着碰着。 秦禾指卫生间,拿唐起当腿:“进浴室。” “干什么?”唐起嘴上问,还是将她送进去。 “洗个澡。” “你站都快站不稳了……”话到一半,就瞥见靠墙的浴缸,遂把秦禾放下来,“我帮你放热水?” 秦禾直接打开了浴缸边的水龙头,水声哗啦作响。 唐起不好久留,叮嘱她自己小心就要往外走。 “欸……”秦禾开口喊他。 唐起转回身,站在卫生间门口:“什么事?” 她欲言又止:“……你走吗?” 唐起顿了一下,本来是打算走的,但没说走:“怎么?” “想问你今天忙不忙?” 唐起觉得她有事,即便忙,也说:“还行。” 秦禾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道:“没事。” 唐起盯着她看了两秒钟,仿佛要把人看透:“秦禾,你脸色不好,”他郑重其事道,“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秦禾摆手,那意思就是挥赶人了。 唐起拿她没办法,退出去,轻轻关上浴室门。 人家不愿意说,他没立场追着问,朋友尚且有根界限,他连她朋友都还算不上,紧着问就越界了,何况,他怕惹人烦。 唐起在洗手间门外站了片刻,转身扫了眼屋子,像个乱堆乱放的杂物间。 唐起抬脚往外走,刚拉开车门又有些犹豫,主要还是不放心,秦禾站都站不稳,万一在浴室摔了…… 再等一下吧,起码等秦禾洗漱完。 第47节 唐起拿手机开机,看见对面一家早餐店,叫司博:“去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再走。” “哦,好。”司博应声下车,跟唐起往早餐店走。 一开机,屏幕弹出一大堆信息,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排除几个商业伙伴,唐母打了两个,江明成打了两个,还有唐庚从昨晚到现在打了三个,他先给唐庚回拨,对方很快就接了:“你搞什么?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关机,连你的助理也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唐起说,“昨晚下大雨,没赶回去,我和司博就宿在密云了,住的地方也断电。” 他知道唐起是去参加土地推介会:“那你们现在回来了吗?” 唐起点了点菜单上的三鲜馄饨:“路上了,有什么事吗?” 司博会意,去给老板点餐。 唐庚说:“已经让明成处理了,我中午的飞机,下午就回来。” 唐起看了一眼表:“用我去接你吗哥?” “不用,到公司碰面吧,晚上一起吃饭。” “好。” 挂断电话,唐起又让多加一份早点打包。 司博问:“小唐总,老板今天要回来吗?” 唐起“嗯”一声,又给母亲回电过去,那边主要是张哲也昨晚跟家里姐姐闹别扭,吵着要让二哥去接他,结果唐起电话一直关机,小孩儿气到后半夜就睡着了。 其他则是工作上的事,唐起一一应付完,馄饨差不多凉了,他没吃几口,碗里剩下大半,提着打包的那份走进殡葬用品店。 他把早点搁在桌上,进里间,却没见着人。 卫生间的门依然关着,唐起皱眉,算算时间已经过去近四十分钟,秦禾别是在里头泡睡着了? “秦禾。”他上前敲门,“秦禾,你好了吗?” 里头无人应答。 “秦禾,你没事吧?”唐起继续敲了好几下,心吊起来,“你回答我,秦禾,你不说话我进来了?秦禾?” 唐起一把拧开,里头并没落锁,还是他走之前顺手把门关上的。 只见秦禾脑袋锤靠在浴缸边沿,双目紧闭,完全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她连衣服都没脱,整个人浸泡在大半缸血水之中。 唐起脑子“嗡”地一声,扑上前,他想看她伤了哪里?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一时间却慌地束手无策。 他记得秦禾背后有几道抓伤,但不至于这么严重。 他去拨秦禾锤坠的脑袋,把脸捧在手里,纸一样惨白:“秦禾……” 唐起的声音都在抖:“秦禾,醒醒……秦禾……” 秦禾紧闭的眼皮动了动。 唐起一把扯过架子上的浴巾,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去血水中捞她。 他刚俯下身,就听见秦禾气若游丝地说:“别……” 他慌得不成样子,搂住她的手止不住颤抖:“我马上送你去医院,秦禾……” 她费力地睁开眼:“别去医院……” “什么?” 秦禾忍着剧痛,蹙起眉:“不能去医院,绝对,不能去。” 染了半缸血,怎么可能不去医院,唐起由不得她:“秦禾……” “听我说,你别慌,是因为祟灵……” 唐起猛地僵住。 “帮我……”秦禾艰难地咽下一口涌上来的血,嘴里一股浓烈的铁腥气,她字不成句地说,“帮我去屋里……的床底下,有一箱福尔……马林,帮我拿过来。” “不是……秦禾……”要福尔马林干什么? “快点。”她实在没功夫解释。 他没法不听,唐起咬牙冲出去,从床底拖出一箱福尔马林回来,就听秦禾沉声道:“倒进浴缸里。” 唐起难以置信,惊愕地看着她:“这是用来防腐的。”而且是给尸体防腐,甲醛水溶液,谁都知道它的毒性有多强,怎么可能用在活体上,严重的话会致癌致死。 她就是做这行的,能不清楚吗,几比几的成分都是她亲手调的,秦禾嫌他啰嗦:“你不倒,我就真的要烂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5 21:24:08~2021-06-26 21:0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2个;书慌的不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横浅 3瓶;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什么意思?” 唐起终究没敢冒这个险,他有最基本的常识,不可能疯到拿福尔马林泡活人。 唐起俯下身,去搂秦禾,从血水中搂出来,她整个人软成一滩泥,痛苦低吟,又不得不强撑着去跟唐起交涉:“我还能害自己吗?” “你听我的,”她抬起手,虚虚地抓住唐起的衣领,也是走投无路了,“好不好?唐起,你听我的。” 一句话软刀子似的扎过来,扎得他心头淌血,然后拿秦禾毫无办法:“我们去医院。” “别碰我。” 这他妈一头犟驴,好说歹说都不听,秦禾简直气得想吐血,然后胃里翻涌,真的一口老血给她呕出来,呕了唐起一脖子,气绝道:“你想……折腾死我啊?” 这人怕是她的讨命鬼。 唐起被她这一口血喷得手忙脚乱。 “我死了,”秦禾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发狠,“也拉你垫背!” 于是唐起妥协了。 不是怕了秦禾要拉他垫背,而是她最后奄奄一息的那句:“这不是我第一次拿福尔马林泡澡止血,我知道应该怎么救自己,你要么把它倒进来,要么,就别多管闲事,赶紧滚。” 盖子拧开,一股刺鼻的气味窜出来,大半箱福尔马林,每瓶1000毫升的量,全倒进浴缸,气味返上来,刺得他眼睛发疼发胀。 秦禾死气沉沉地躺在浴缸里,仿佛刚才那番对话,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连抬一下眼皮都艰难异常。 唐起蹲在浴缸边,就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脑子里想的,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要么,就别多管闲事,赶紧滚。 说不出有多难受,或是被挥发出来的甲醛气体蛰红了眼,唐起一眨不眨看着她,肺腑里满是酸楚,他惦记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到的人…… 唐起伸出手,去拨秦禾脸上湿哒哒的头发,后者即便昏沉,也仿佛有所感,眼珠在紧闭的眼皮子底下滚动。 这究竟是什么要人命的办法他不知道,但一池子血水没有再变得更红。 “秦禾……”他低低喊了一声。 秦禾没给他任何回应,直到她藏在袖管中的左手开始轻微痉挛。 唐起才猛然惊觉,将那只手从袖管中抽出来,秦禾的整条胳膊,连指尖都呈青灰色,被黑气缭绕。 唐起怔怔看着,这是——煞气? 在山上的时候,他明明亲眼看见那团黑气被一堆看不懂的金色符文清除了。 可是为什么? 她刚才说,是因为祟灵。 对,唐起记得,秦禾之前还说过:“这口棺里头,应该就是贞观老祖封印的祟灵。那种怨煞极重的、死不瞑目的、散不尽也送不走的——永不超生的祟灵。” 散不尽也送不走,重点是永不超生,而那些金色的符文最后爬回秦禾纹着刺青的手腕,所以她是把这东西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上吗? 唐起的大脑空白了许久,胸腔每跳一下,都是心惊胆战的节奏:“秦禾,那团祟灵是不是在你身上?” 那只手抽搐了几次,被唐起紧紧攥着,非要问个明白不可:“秦禾……” 秦禾本就虚脱到昏沉,被唐起扰得不胜其烦。 “祟灵是不是在你身上?” 她没剩几分意识,含糊地应:“嗯……” 唐起颓然坐到地上,胳膊搭在浴缸里,手上一阵无力。 他没捏稳,秦禾被煞气缭绕的手臂便重新滑入血池中。 不知过了许久,福尔马林那股刺鼻的气味弥散了整个狭窄的空间,熏得唐起呼吸困难。他掏出手机,红着眼睛给司博打电话,让他自己开车回去,放一天假休息,并且千叮万嘱,这件事绝对不能声张,也别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不管是谁,哪怕大老板问起,他都要说不知道。 末了又给唐庚发一条:临时有事,回不去。 然后摁下关机键,将手机撂到一边,他撑起身,去外头将铺门从里头锁死,再回来,扯了根毛巾到水龙头下浸湿,拧干后走到浴缸边,俯下身,擦秦禾嘴角的血迹。 血已经干涸了,从嘴角到下巴,一直流到衣领里,唐起轻轻地蹭,仔细清理她脖颈。 秦禾睫毛眨了一下,但始终没睁眼。 唐起回身搓洗毛巾,把上头的血清洗干净,继续给她擦,待脸上的血擦净了,秦禾就变得跟纸一样惨白。 唐起撑着洗漱台,瞥了眼镜中的自己,脸色好不到哪去,领口和锁骨也是一片血迹,他埋下头,鞠了捧清水洗脸,顺便把自己弄干净。 嘶—— 耳边响起微弱的一声痛嘶,唐起立刻关掉水龙头,凑过去,脸上还挂着水珠。 秦禾蹙着眉,脑袋枕着浴缸动了动。 “秦禾,你怎么样?” 闻声,她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了唐起好一会儿,目光才在对方的脸上聚焦,沙哑道:“没走啊。” “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这样真的行吗?” 秦禾没理会,而是问:“你不怕吗?” 第48节 下巴尖儿的水滴到血池里:“怕什么?” “祟灵。”居然没有给他吓跑了,秦禾虚弱道,“我要是一个没压住,被祟灵攻了心智,吃了你。” 说不怕肯定不可能:“你连说话都喘,怎么吃我。” 他还想说,给你吃你都费不上那个牙劲,但瞧秦禾这副样子,没心思嘴贫。 再者,她真不一定是在吓唬他,唐起非常担忧:“祟灵在你身体里会怎么样?它伤的你吗?伤到哪儿了?” 秦禾刚才不让他碰,他就一直不敢碰,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伤成什么样。 “你容我,啧,”她一动,就抻到伤口,“缓一缓,再说。” “好,但是伤口需要及时处理。” 秦禾摇了摇头:“等晚上吧,已经止血了,你要是走的话……” 唐起立刻道:“我今天不走。” 秦禾的目光从眼缝里透出来,盯着他:“你要是不走,就最好能让我省心,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行。” 听到称心如意的回答,秦禾眉头舒展:“我本来也不需要人照顾,很多事你不知道,反着来就是给我添乱。” “我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解释,秦禾在殡仪馆兼职,接触的都是高腐的遗体,专业做整容防腐,福尔马林不能用在活体上这种最基本的常识,她比谁都心里有数。 而且,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在自家床底下存一整箱的福尔马林? 秦禾刚才那句“这不是我第一次拿福尔马林泡澡止血”,听得他心惊肉跳。 “你出去吧,”秦禾重新闭上眼,累及了,“这味儿冲。” “那你,有什么事叫我。” 唐起出去带上门,往一把木椅上坐,他脑子嗡嗡地,很混乱。 屋里采光不好,只有西开的一扇小窗,即便大白天也显得很昏暗。 秦禾在浴缸里泡了一天,昏昏沉沉睡到晚上十点,唐起不敢打搅她,在椅子上浅眠,一听到水声便蓦地惊醒。 屋里没开灯,四下漆黑,只有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透出来一扇光。 唐起站过去,刚要准备敲门,听见花洒打开了,湿衣服剥到地上,大概冲了十来分钟的水,秦禾的声音透出来:“还在吗?” 唐起一直侯着:“在。” “到衣柜里,帮我找一件t恤。” “好。”唐起依言,摘了件宽大的白t,棉质的,摸起来相对柔软,敲门给人递进去。 秦禾穿上衣服,下身裹一条浴巾,遮到小腿肚,拉开门,从潮湿的水气中晃出来,她脚步虚浮,擦过唐起时说:“你过来。” 唐起跟着她步入房间。 床头柜上搁着一只小型台灯,秦禾伸手拧开,调到最暗,背对着他说:“我对你没什么了解,所以想问一句,小唐总,你嘴严吗?” 唐起不喜欢她这副口气:“你尽管放心。” 秦禾颔首:“这件事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但凡你泄漏出……” “秦禾。”唐起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动不动就受她威胁,小时候也就罢了,现在,骨头长硬了,不喜欢别人来这招,“唬人的话就别说了,现在这个社会,你不见得能动我。” 还当吓唬小孩子呢,唐起道:“我既然答应不说,就绝对不会多你半句嘴。” 再者,说出去谁信,指不定当他有病。哪怕是在业界内,大家都信风水不信鬼。 秦禾挑眉看他,忽而笑了,这笑容不带血色。 这人吧,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越来越招人喜欢,比小时候可强多了。 是个有意思的人,秦禾倚着桌沿,因为虚弱无力,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嘴严就行,主要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秦禾觑了他足足半分钟。 唐起被看得莫名其妙。 然后秦禾转过身,撩起衣摆,双手高举,利落的将那件宽大的白t至头上拽下来。 唐起条件反射地就要避开视线,然而那匆匆一眼撇过去,又猛地转回头,如遭雷击。 只见秦禾那片薄背上,爬满了无数裂纹,一条条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和龚倩月尸身上的裂隙如出一辙,皮开肉绽地爬满秦禾背部。就像刚被撕开的皮肉,新鲜的伤口止了血,又被清洗过了,他甚至能将里面绽开的嫩肉看得一清二楚。 唐起瞠目,垂在双侧的手微微发颤。 秦禾说:“帮忙看看,这是贞观舆图吗?” 他不敢置信,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秦禾偏着头,用余光瞥呆立的唐起,重问一遍:“这是贞观舆图吗?” 唐起喉头发紧,半天吐不出来字音,那一道道纵横的裂纹像脉络,像山势,像蜿蜒的江河,在秦禾的背上撕裂出一幅人皮舆图。 那股熟悉的感觉渗透他大脑,视线透过裂痕,甚至能看清巍峨的青山,不绝的江水。 过了许久,唐起喉咙滚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道:“是。” 是贞观舆图! “为什么你的背上会有……?” 既然确定了,总不可能裸着聊,秦禾开始穿衣服,t恤从头上罩下去,她拉了一下下摆,转身坐到床沿边,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她说:“打从记事以来,每隔三月,后背就会这样割裂一次。” 那种痛,你往身上狠狠划个一百刀就体会了,她则要每三月就遭一次罪,放一遍血,生生熬了几十载,却连个因由都没能找到。 要不是遇见唐起,发现龚倩月同样裂变的尸体,她可能直到鲜血流尽的那天都还蒙在鼓里。 谁会把这个跟贞观舆图联想在一起呢。 师父说她的体质不一样,明明活着,又能喘气儿,受了伤,却用不了医院的药治疗,反倒要像具冷冰冰的尸体一样,泡在福尔马林里,搞得跟需要防腐一样。 或者,秦禾不止一次的想过,那就是防腐。 本来还没到时候,结果收了只祟灵,在体内翻江倒海的作乱,秦禾一时压不住,就被折腾得皮开肉绽。 不过提前了也好,她也懒得费时间等下一场皮开肉绽,还得请唐起来掌眼不是,正巧,择日不如撞日,倒也省事。 “这图还没全呢,”秦禾淡声道,“得再等等,你今晚就——” 她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请人帮忙,那就该有个请人帮忙的态度:“我想知道我身上这张贞观舆图的所绘之地在哪个位置,你今晚能留下来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6 21:09:33~2021-06-28 10: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心念念 60瓶;迷鹿 40瓶;多么多_ 9瓶;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新 5瓶;123 4瓶;iu.小可爱呀…… 2瓶;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得到对方同意,秦禾整个人松弛下来,她问:“小唐总,你饿吗?” 她饿了,昨晚奔劳一整夜,既流血又遭罪,到现在没吃一口东西,她饿得前胸贴后背。 村里收摊早,这个点儿,已经没有馆子了:“家里还有几桶泡面,凑合吃点儿?”因为背上有伤,她不想动弹,遂道,“劳驾烧壶水。” 唐起转身往外走。 秦禾提醒他:“热水壶在这儿。” “你流了一缸的血,怎么也该补一补。”唐起没理热水壶,到像杂物间的客厅翻冰箱,结果只看到几片干巴了的吐司面包,和一瓶快挖空了的蓝莓果酱。 再进厨房,灶台空得不需要他翻。 唐起退回房间,秦禾已经趴在床上了。 “你平常都不做饭的吗?” 她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吃什么?” “就随便在外面吃点儿。” 可真能糊弄:“米总该有吧?我给你熬锅粥。” 秦禾把脸转出来,看向门口的唐起:“没有,”她家一粒米都没有,恐怕锅都生了两米厚的锈,“你还会做饭?” 唐起反问:“你不会吗?” “不会。” 唐起服了,从没见过这么混日子的。 没办法,只能乖乖拎走桌上装着泡面的食品袋,想给她做顿饭都没条件。 他从厨房的壁柜里翻出一只砂锅,刷了好几遍,续上水开火。 食品袋里有泡面有肠,还有一罐辣白菜,唐起拆了包装,将面饼丢进滚水里,他没放油辣酱,掰断几根火腿肠进去煮。 几分钟后起锅,端上餐桌。 秦禾闻着香味出来,她下身没裹浴巾了,换了条居家短裤,两条长腿晃到唐起眼前,又细又直。 “欸,煮的呀。”她往凳子上跨,坐到锅前。 “嗯。”唐起先给她挑一小碗,淋一勺面汤。 “我不是买的香辣牛肉面,怎么成清汤了?还有一罐辣白菜,可以加进去。” 唐起抬眼皮瞥她一眼,又给自己盛一碗:“你身上有伤,不能吃辣。” “有伤没伤,我都没这讲究。”她吃惯了的,无辣不欢,特别是面条里,不放辣椒没有灵魂。 “那也该忌口。”唐起为她好,“就这么吃吧。” 第49节 秦禾没坚持,拿筷子吃面。 唐起看她手指头上的破口:“手指包一下吧。” 秦禾夹一筷子面,吹几下:“这点儿小伤就没必要矫情了。” 许是饿狠了,又或者煮的泡面确实比用开水泡的口感好,反正入口特别香,要是有一口辣白菜就更香了。 唐起接连给她添了三碗,锅里空了,他没料到秦禾这么能吃:“够吗?” 秦禾吸着面条:“差不多了。” 差不多就行,饿狠了,不宜吃太撑,容易伤胃。 唐起搁了筷子,面色凝重地问:“祟灵,怎么办?” 秦禾垂着眼睑,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了,扯纸巾抹完嘴,才看向唐起:“暂时先这样吧。” 唐起拧紧眉:“你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贞观老祖都清不掉的祟,到我这儿,哪有那么容易。” “那你为什么将这东西往自己身上揽?万一……” “你以为我愿意,当时那种情况,我但凡还有别的招,就不会让这鬼东西烧到自己身上。”秦禾说,“我不舍身捐躯,你和周毅,还有那姓司的小孩儿,早死透了。” 说到舍身捐躯,唐起心头便窜起一股业火,烤得他焦灼难安,于是把憋了一天的话吐出来:“我并不希望,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他被煞气吞没的那个瞬间,看见秦禾冲过来,当时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想她因为自己出半点闪失。 “搞清楚,我不是只救你,而是我不得已,我必须拘了这团祟,不然放它出来祸害人吗?”要不是看见他拼了命把周毅推出去,秦禾估计没这么快就下决定把自己搭进去。 她哪有那么伟大,不顾惜性命去救唐起?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活腻了,说得难听点,唐起算她什么人呐,之所以舍不得弃了,是因为他是唯一认出来贞观舆图的人,秦禾好不容易找到与自身相关的线索,这点价值当然该留着。 唐起无言以对,他是亲眼见过那团黑气所到之处,草木枯,鸟飞绝,不留任何活路。 “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秦禾语气轻下来,“过两天我打口槐木棺材,得找颗千年古槐了,看怎么样再镇回去。” 唐起稍稍放下一点心:“用我帮忙吗?” 秦禾觑他:“你?”打眼看去四体不勤,能帮得上什么忙? 行了,他知道自己问了句不自量力的话:“那这两天呢?祟灵在,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禾也发愁:“反正得遭罪。” 就看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兴风作浪。 唐起正欲开口,被一阵哀乐声打断。 秦禾的手机在床头柜充电,她也不急,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然后慢腾腾地往房间走,到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殡仪馆打来的,她重新拨回去。 唐起静静坐了片刻,听秦禾推掉晚上的活计,他才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端进厨房。 洗净碗出来,他跟秦禾打招呼:“借用一下卫生间,我需要冲个澡。” 秦禾刚刚敬完一炉香,冲他点头,唐起又借了件t恤,有点像男版的,比较宽松,他心头起疑:“这是你的吗?” “不然嘞。” 秦禾身形单薄,却总爱买这些大她几个号的t恤,麻袋似的往身上套。 卫生间虽一直开着排气扇,但仍旧挥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唐起站在蓬头下,从头淋到脚,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混乱的脑子清醒几分。 后背估计被棺材板给砸青了,隐隐作痛,唐起忍了。 最近发生太多事,一茬接着一茬,都是匪夷所思的,他一桩都没理清过,又被搅得心神不宁。 晚上秦禾泡浴缸,因为背上的图没显现全,自然还要遭份罪,蓄上半缸水,把福尔马林兑进去,秦禾直接往里躺,床则让给唐起睡。 半夜听见动静,唐起腾地睁开眼,起身下床,刚冲到卫生间,门就从里拉开了,秦禾直倒出来,扑到他身上。 唐起牢牢架住人,往怀里捞:“秦禾。” 她满身淌水,把他也给浸湿了。 秦禾疼得直吸气:“这回全了,帮忙看看。” 唐起将她搂抱上床:“很疼吗?” 这不废话吗,秦禾都懒得答他,趴在被褥上,像溺死的人。 “止疼药管用吗,家里有没有?” 秦禾气虚道:“有用的话我能嗑一箱。” “都什么时候了……” 唐起想说她,被秦禾有气无力地打断:“那你还不赶紧的。” 唐起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将她湿漉漉地t恤往上掀,一路掀到肩颈处,满背的裂痕触目惊心,唐起几乎不忍看,强行勒令自己镇定,再睁眼,那些累累伤痕就成了笔走龙蛇的脉络,浮在秦禾的背上。 他从旁抓起事先备好的纸笔,开始一笔一勾的描摹。 秦禾呼吸间,背部一起一伏,于唐起眼里,就像俯卧的山河突然有了生命的迹象。 他锁紧眉,拂去这份杂念,笔下绵延。 秦禾侧着头,睁开一条眼缝,看唐起坐在床前,对着她的背,全神贯注。 耳边是笔尖磨砂纸页的沙沙声,秦禾有片刻出神,忽然开口:“你说龚倩月生前,也跟我一样吗?” 唐起的笔尖一顿,抬眼看她。 半响,他说:“不知道。” “小丫头那么喜欢你,你就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唐起挺无奈的:“我没喜欢过她,就没去关注。” 秦禾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嘴角:“你这个人……” 唐起没等到她的评价,遂问:“我这个人怎么了?” 秦禾就说:“薄情了点儿。” 唐起给她的感觉就是,有家教,有涵养,懂分寸,是个多金帅气的体面人,长得招蜂引蝶,却凉薄得很。 听得这句薄情,唐起抿了下唇,没反驳,垂下眼继续描线。 对于龚倩月来说,他确实担得起这句薄情。 但他就这一颗心,爱也独一份,一辈子只想去爱一个人,就没必要往别的人身上使劲,他消耗不起。 身边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连孙忘都换了好几任女友,他却一直管束着自己,难道是没有需求吗? 正常人,都不带这么自虐的,他今年二十六了,差点要去当和尚。 唐起紧紧握着笔,瞥秦禾的背,越瞥越不是滋味。 倒不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就是看着特别扎心。 秦禾闭上眼:“看来还得走趟龚倩月老家,去问问情况。” “什么时候?” “好些的时候。” “你背上这些伤,大概什么时候会愈合?” “明天它就会慢慢开始愈合,等两三天之后,你连疤都看不见。”秦禾病恹恹地说,“它会自动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 正是因为怕它明天弥合成残图,才让唐起今晚留宿。 唐起突然想起来:“会消失吗?那叶忠青剥走龚倩月的皮,贞观舆图是不是也会消失?” 秦禾猜测:“可能人死后,图就一直显现了呢?” “那,”唐起神色凝重起来,“叶忠青是不是也能看得见贞观舆图?” “十有八九。” “所以他可能早就盯上了龚倩月,而且两个人还在烂尾楼里碰过面,我想,龚倩月的死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也有间接关系。” 这人因为贞观舆图杀人剥皮,若秦禾身上的也被人发现,岂不相当危险。 而且还有几个戴着傩戏面具的神秘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个身手了得,尽是冲着贞观舆图而来。 唐起越想越忐忑,觉得秦禾的处境愈加危机重重。 经唐起这么一分析,秦禾非但不担心,反而打起另外的算盘:“也就是说,这人或许知道一些事情,能帮我答疑解惑。” 唐起听出她弦外之音了,这是要去以身犯险:“你别把自己暴露出去,追着叶忠青的背后还有一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 秦禾眯了一下眼睛,这伙人会不会与十二年前,她在沅水灵船上遇到的两个同样戴着傩戏面具的人有干系? 而且,拍下唐起父亲工地的那张照片,也挖出一具戴着傩戏面具的尸体。 十多年过去了,那具尸体更不知道被重新葬在了什么地方。 这一系列事件,似乎有着某种牵扯。 秦禾思来想去,又将注意力转到昨晚那个老人身上:“昨晚那个老人,怕也是个知情者。” “你怀疑她其实并不单纯是个看门儿的,而是专门守着镇在地下的祟灵?” “还有,”秦禾默了片刻,“我在她身上,和她住的屋里,闻到很淡的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 淡得几不可闻,但是秦禾的鼻子对这股气味格外敏感。 那间屋子陈旧,也没添置过任何新的家具,所以不应该散出这种气味。 唐起愕然:“你是不是觉得她也……跟你一样?” 秦禾自己用福尔马林“泡澡”,某天突然在其他人身上闻见,难免捕风捉影。 她轻叹一声:“是啊。” 第47章 整张纸已经被连亘的群山铺满,唐起修过建筑美术,自认为速写还行,功底仍在,依样画葫芦能仿个七八分相像,现下已经大致绘出山势的形态。 第50节 “好了。”唐起勾完最后一笔,很是疑惑不解,“舆图怎么连个字都没标注,看着倒更像一副山水画。” 说着往秦禾面前递,后者欲撑起身:“唷,画功不错啊。” 唐起抬手正要帮她捋衣服,目光却随之一沉:“等一下秦禾。” “怎么?” 唐起又观察了背部几秒钟:“图会动。” 随着秦禾撑起胳膊,后背的两块肩胛骨凸起,那一片山脉突然浮动起来,活了一般,缓缓拔高,耸立在那块背骨之上,然后整个地势转变,随着峻陡的高峰延展开去,跌宕起伏出一片高山深谷,江河径流。 唐起铺一张新纸,重新执笔。 径流入平川,汇入脊背凹陷处,穿田过峡,寸长约百里,隐入……隐入……裤腰里。 难寻踪迹。 唐起:“……” 久久不闻笔纸摩挲声,秦禾问:“画完了?” “……没有。” “那你继续。” 他是有些羞于启齿的:“那个,挡住了。” “什么?” 唐起垂下目光,盯着纸稿,一脸的非礼勿视,沉稳道:“裤腰,能拽低一点吗。” 秦禾眨了两下眼睛,看着他一脸纯情的正经脸,瞬间秒懂了。然后她像个阅历无数的邻家大姐姐,盯住一个未经世事的青春期少年那样,笑得云淡风轻:“拽呗。” 这就有点故意了。 唐起绷着面皮,不跟她一般见识。 裤腰是松紧的,缚在腰间,他往下拽一点,又拽一点,再拽一点,都到胯骨下了。 秦禾再“阅历无数”,也装不住了:“过分了啊。” 于是唐起终于停手,在秦禾接近尾椎骨的地方看见八条水系汇聚,围着一颗豆大的城楼。 唐起一怔,蓦地脱口:“是长安。” 然后再看他方才勾的第一幅图,山脉绵延不绝,峰峦叠嶂,唐起道:“那这一片就是秦岭山脉了。” “但是高低错落着那么多座山峰,光知道是秦岭也不行吧。” 唐起把另一张画好的图纸拍到她面前:“这一座,从你背上看,是在秦岭最为高拔的主峰,知道最高峰在哪座山吗?” 秦禾:“……不知道。” “太白山。”唐起指着第 二章画稿的径流告诉她,“你看这里,西安北濒渭河,南依秦岭,西接太白……” “等等。”秦禾盯着那张画稿,来来去去看了个望眼欲穿,恨不能把纸盯出个洞来,却连一个字儿都没看见,且不说什么秦岭太白山或者渭河了,“这是长安吗?” “是啊。” “我背上写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还不明显吗?”唐起指着八条水系围绕的城楼,说,“八水绕长安啊。” 秦禾:“……”这都能想到! 好小子,知道的可真不少啊,秦禾心想,肚子里有点儿东西。 若让她自己去看的话,祖国山河之广袤,像这种不注山川地名的图,估计十天半个月都摸不出个方向来。 就算拿到贞观舆图也是白搭。 唐起说得没错,这哪能被称作舆图,这顶多算幅山水画。 唐起继续道,“我想,你们这位贞观老祖之所以把长安坠在下面,是为锁定出一个大体方位,相当于提示,但又不直接将具体的位置体现出来,而是画一幅秦岭山脉,藏于其间,只让后人去找。” 八水围城也算是提示的话,秦禾这脑子估计一年半载都想不出来,提示给的未免太隐秘了。 既然让后人去找,那么问题就来了:“秦岭数不尽的山,怎么去找?” “在第二幅图里找吧,贞观老祖这么设定,应该是取太白山作为地标的。” 目前为止,唐起能从这两幅图里找到的信息就这么多。 秦禾盯着这幅画,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除了高低不同,形状各异,压根儿看不出其中玄妙。 秦禾没辙:“要不你再看看,背上的图有没有再起变化?” 唐起看过,顺手将她衣服盖下来:“没有。” 秦禾撑起身,捏着图纸,跟唐起相对而坐。 然后气氛突变。 唐起的目光可以说完全无意识地,甚至毫无冒犯之意地落到了秦禾胸前。 然后他愣了一下,慌促移开,最后做贼心虚似的又去看秦禾。 后者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抬眸时,撞上唐起去而复返的目光。 她没穿内衣,湿衣服则贴在身上。 真是哔了个狗了。 秦禾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唐起的脸皮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耳根。 这反应,秦禾着实没料到,居然这么纯情吗?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别人腾地站起身,往外走,又欲盖弥彰似的说:“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待唐起避出去,掩上门,秦禾抬手捂住眼睛,咧出一口白牙,憋着不敢出声,笑得肩膀直发颤。 结果自食恶果,抻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嘶嘶喘气,还是憋不住乐,奈何一时忘形没收住,漏出了声。 门外的唐起听见了,仿佛被人踩到了尾巴,他没搞明白,她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走光被人看了去,她居然还好意思笑,什么脸皮?! 唐起不服气:“好笑吗?” 于是秦禾压抑不住了,哈哈道:“你这反应,是没见过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唐起一阵面热耳赤,他怕是遇到一个女流氓。 这女流氓还在屋里恬不知耻地笑,唐起心头那个郁结啊。 秦禾边笑边换完衣服,然后拉开门,脸上挂了副恰到好处的微笑,对他说:“欸,帮忙换一下床单。” 她刚才趴着的地方,床单被子濡湿了大半,唐起瞪她一眼,走进去,听指挥从柜顶上抽出被套下来,替换了。 秦禾坐在沙发上研究两张图纸,研究半天了,不得不说:“你这画得挺像那么回事。” 唐起铺好床单:“合着你跟这儿赏画呢,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看出来我就不至于夸你画功了。” 唐起往她身边坐,给她提供一个看图的思路:“你之前说,这位贞观老祖是名地师,那地师画的图,就不可能是幅寻寻常常的山水画,也不可能是幅普普通通的地图,贞观舆图既然传世了上千年,那它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幅堪舆图呢?” 唐起分析道:“你可以试试看这张图里的风水格局,说不定会有发现。” 秦禾心下一震。 唐起道:“不是有句话说,一座秦岭山,半部中国史,秦岭也被称为中华龙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禾再看手上那张图,就不一样了,纸上所绘的一段太白山脊,仿如一条盘卧的巨龙,穿云飞霞。 至于其中玄机,秦禾琢磨半天,还是一筹莫展,反倒看着唐起惋惜起来:“我觉得你不入行,真的屈才了。” 首先拥有一双洞察阴阳的慧眼,再兼备一颗聪明的头脑,若收归己用,对她有很大的助益。 “你不觉得屈才两个字,用在这里不太恰当吗?” 应该叫大材小用合适吧,金鳞岂是池中物,他一集团副总裁,身居高位,秦禾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怎么不恰当,我这也叫知人擅用,用人所长。” 唐起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背靠沙发,倚出几分闲散来:“你想用我?” “我本来对贞观舆图没什么执着,可谁知道,它居然附着在我身上呢。被折腾了这么多年,总该搞搞清楚吧。”所以之前打死不认揍过唐起,但第二次在烂尾楼碰见他的时候,秦禾才会痛痛快快地亮了身份,毕竟要进一步交涉嘛,可不得把握住机会。 唐起明白了:“那就合作呗,合作期间,咱俩互帮互助,有需要我可以效劳,你就负责帮我看看风水。” “之前在墓地里谈的,看风水不是兼职吗?”酬劳不能飞。 “现在是准备合作。” “如果我让你看一幅贞观舆图,你却让我跑十个项目,我是不是不划算?” 不带这么算账的,两者的价值对等吗,唐起说:“贞观舆图那是人人都能看的吗?风水先生还不一抓一大把,物以稀为贵。” “这么聊就没劲了啊。” 身为商人,原则上不做赔本的买卖,但是:“行吧,你想怎么聊?” “一幅贞观舆图,算你五个地产项目,超出部分则计费,够意思了吧?” “怎么收?” 秦禾略一思忖,比了一根指头,说:“万。” 唐起笑了:“你很缺钱吗?” 秦禾也直接:“缺。” 不缺钱找什么兼职,自由散漫地窝在店铺里不舒坦吗,反正吃得饱也穿得暖。 唐起话赶话:“做什么用?” 第51节 她一直有个远大的志向:“我想在三环买套房。” 唐起:“……” 他觉得有必要多问一句:“你还差多少?” “八、九百万吧。” 唐起不说话了。 毕竟有梦想是好事。 秦禾凑过来:“怎么样?” 唐起颔首:“你抽时间找我把合同签了。” 秦禾面露喜色:“爽快。” 唐起嘴角一弯,催她早点休息,别耗精力,毕竟那一片后背不是小伤,加上失血过多,她脸色一直惨白,说话也有气无力。 后半夜秦禾趴床上,唐起自然蜷在卧房的沙发里,搭一条夏凉被,抬手摁灭灯。 本来应该很困乏,他却有些睡不着,待眼睛适应黑暗,能看见床铺上模糊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9 10:00:41~2021-06-29 21:4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逐空香 29瓶;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这一夜过得并不安稳,许是因为伤口疼,秦禾睡得很不踏实。 唐起被那点细微的动静扰醒好几次,秦禾似在昏睡中煎熬忍痛,眉头紧蹙,身子时而紧绷,时而松弛。 唐起没敢叫醒她,会坐起身观察一会儿,直到秦禾那股难受劲平息下去。 大概清晨六点多,唐起再度被惊醒,秦禾整个人伏在床上,拱着背,痛苦地喘息,紧紧攥着床单的那只手臂黑气缭绕,一股一股地往她背上蹿。 那条胳膊颤得厉害,近乎在抽搐,腕上的梵文刺青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 秦禾咬紧牙关,几乎是忍到了极限,不得已从齿缝间漏出几声低吟。 发着淡色微光的梵文彷如抽枝发芽般,在皮下生出十余条金线来,细如蛛丝,沿着那条胳膊往上攀,直至没入短袖里。 “秦禾。”唐起蓦地扑上去,“怎么回事?” 秦禾大汗淋漓,几乎在他扑上来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攥住唐起的胳膊,紧紧箍住,她太疼了,一把骨肉像被泡进了硫酸中,腐到根处,抓唐起的力度自然没了轻重。 唐起疼地闷哼一声,强行挺住了。 煞气在她皮下猛蹿,与金丝搅缠在一起,像要争个你死我活,凶残撕扯,这可苦了秦禾,牙关几乎咬出血。 唐起怕她咬到舌头,又劝不听,急得伸手去掰,腕子就被两排牙齿钉住了。 发了狠的一口,把唐起咬得低吼一声,立即见血,他以为他能忍,但是忍不住,秦禾狼变的,牙齿戳进肉里,吮他的血,就要刺穿骨头。 唐起大吼:“秦禾!” 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接着嘴上一松,唐起把手抽出去,赫然两排带血的齿痕。 舌尖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金线千丝万缕扎入皮下,肉里,甚至骨缝。 秦禾依然疼,但没那么蚀骨了,她舔了舔带血的嘴唇,还是受不住:“……手。” “什么?” 秦禾气不匀:“……给我。” 唐起怕她再咬一口,没敢轻举妄动,秦禾那只被煞气浸到灰白的胳膊伸出来,颤抖着将他握住。 这回她没使力,更像是精疲力竭了。 汗水把睫毛浸湿,秦禾眼皮只够睁开一条缝隙,觑腕上的符文,亮光微弱,却比之前稳定了。 腐蚀般的疼痛依然附在骨头上,只是不比刚才翻江倒海,像被外在的一股能量捋平,缓而慢的压制了下去。 舌尖的血腥味仍在,秦禾松松握着他的手,觉得不可思议,她这么死去活来了一遭,居然在唐起的身上得以缓解。 真是让人不解,秦禾气息奄奄:“你是什么来头呀?” 唐起不明所以:“什么?” “阳气这么重。”秦禾贴住他掌心,五指插进去,轻轻扣住,呢喃,“能离近些吗,我好受多了。” 唐起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秦禾的意思。 她疼得要死不活,别说手指头,眼皮子都撩不动。 直到唐起俯下身,凑近了,一双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秦禾继续熬了好一阵,熬到意识逐渐涣散,骨头散架了一样,拼不成人形,然后破罐子破摔地睡过去。 这一觉终于安稳了,她安稳,唐起也能睡得踏实些。 再醒来,已近中午,秦禾的手机在床头震响,抑扬顿挫地哭丧声,惊唐起一跳,还以为误入了什么送葬现场。 唐起偏头一看是秦禾手机,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的不说,这铃声他是真服。 而且一时半会儿的,适应不了,再多响几次,他可能还要怀疑人生。 一只胳膊忽然横过来,搭到唐起身上,在他胸口的位置摸了几把,摸得唐起浑身一僵,转过头,跟他同床共枕的秦禾也睁开了眼睛。 刚被电话吵醒的两个人,在一片哭丧声中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秦禾开口,声音低哑:“手机递给我。” 倒没觉得尴尬,就像给病人陪了个夜,唐起拿手机给她:“你好些了吗?” 煞气压下去,那只胳膊恢复了原本的肤色,还跟唐起十指相扣地握着。 “好多了。”秦禾不动声色松开手,接过手机,屏幕显示周毅的来电,她躺着接,“喂。” 周毅一听她带沙的嗓音,就知道:“你还没起床呐?” 秦禾还没醒透,懒懒“嗯”一声。 “都十二点了,”周毅说,“你昨晚不是没接活儿吗。” “嗯。”秦禾握着电话,看唐起下床,往外走,应该去了卫生间。 “嗯什么嗯,赶紧起床洗漱,我一会儿开车过来接你。” 秦禾皱了下眉头:“接我干什么?” “你可醒醒神吧,还问我接你干啥,小满上午做完检查了,下午就出院。” “啊。”秦禾总算想起来这茬。 周毅:“快起快起,我吃了饭就过去找你。” “那什么……”秦禾揉了一下额头,实在提不起劲,后背也隐隐作疼。 “怎的?” 本想让周毅单独去接,又想起夏小满的凄惨样,秦禾就说算了:“行吧。” 挂了电话,秦禾躺着没动。 唐起这时候迈进来:“我出去买点吃的。” “周毅一会儿要过来。” 唐起意识到什么:“他给你送饭?” “不是,去接夏小满出院。” “谁?” “朋友,孕妇。” 唐起想起来了,上次秦禾打到恒盛置业,替她出头来着:“你也要去吗?” “嗯。” 唐起顿时不放心了:“你还一身伤,就别跑这趟了吧,打个电话说一声,让周毅去接。” 秦禾是个能扛的:“不碍事儿。” 她撑起身,慢慢挪下床,走路都打飘。 唐起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她:“秦禾,我觉得你得摔。” 秦禾不信:“拉倒吧。” “昨晚流那么多血,你不头晕吗?万一出去栽了跟头磕个包……” “你盼我点儿好。” 正是因为盼她好,唐起才说:“我劝你安生在家养一养,别出去折腾。她能出院,就是没大碍了,肯定比你现在强。” 秦禾从他身前经过,脚抬不起来似的,在地上拖拖拉拉地蹭,跟那些有气无力的懒鬼没两样。 秦禾大多数不干活的时候,就是一把懒骨头,没有精气神,活像个混吃等死的,身上套件松松垮垮的大t,形象就更颓了。 唐起让开一步,盯着她一步一磨蹭的两条长腿:“给周毅回个电话,还说你脚崴了,行动不便。” 昨天就是这个借口,今天还能继续沿用,秦禾觉得挺合理,点头同意了,人已经走进卫生间,打算洗漱之后再给周毅拨电话。 “诶……”她叫唐起,“再看看我背上的舆图有没有什么变化?” 于是唐起踱进卫生间,站在秦禾背后,挑起她t恤下摆,往上掀,那些原本能看见里面嫩肉,类似沟壑的裂隙收窄了,像秦禾昨天说得那样,它们在慢慢弥合,不日就能结痂脱落般,速度甚是惊人。 唐起细细看过,图还是那副图,没再起变化。 秦禾作罢:“估计就是这样了。” 第52节 之后唐起出去买中餐,一去半个多小时,行色匆匆地拎回一大包食盒,搁在餐桌上,转头去卫生间的置物架上找手机。 秦禾餐桌前坐着,正跟夏小满发微信,抬头看见唐起匆忙的样子:“怎么了?” 唐起按着开机键出来:“我忘了今天周五。” “什么特殊日子吗?” “每周五是集团的投决会。”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失误了,而且这次直接无故缺席。 果不其然,一开机,公司都快把他电话打爆了,而开机不到两秒,司博的号码闪进来,好像就守在那边一直拨他号似的。 唐起摁下接听:“喂。” “小唐总,”司博的声音又急又焦,“你在哪儿呀?怎么一直关机?” “睡过头了。” “不是,明成哥上午去了一趟你家了。” 唐起:“……” 得,夜不归宿被发现了。 司博上午被大老板叫去办公室询问,他不敢多嘴,因为唐起昨天跟他交代过。 大老板好凶,板着脸,眼神像把割喉的镰刀,吓得司博差一点就卖了主,幸好他抗住了压力,只说完事后小唐总给他放了一天假,就让他自己回家了。 下属也不可能干涉上司的私生活,他说不知道,大老板也不可能严刑逼供,交代他继续联系唐起,就放他出去了。 司博大大松一口气,然后兢兢业业地在工位上联系小唐总。 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电话终于打通了,司博问:“那您现在赶回来吗?” 唐起没表态,而是问:“我哥呢?” “老板在开会,需不需要我把电话接进去?” “不用,晚点我会联系他,你不用管,做自己的事。” 挂完电话,唐起坐下来拆打包盒,反正会议耽误了,又有唐庚回来坐镇,他没必要往回赶,赶回去也差不多临近结束,干脆就心安理得的旷工。 餐盖儿揭开,全是清淡的炖菜,还有鸽子汤和鸡蛋羹。 没辣椒会导致食欲不振,秦禾道:“耽误你事儿了?” 唐起将勺子搁进汤碗里,推秦禾面前,分别掰开两双一次性竹筷:“没事,有我哥在。” “应该挺要紧的吧?”秦禾啜一口汤,上面浮一层油花和几颗枸杞,混着当归党参的中药味,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嗯。”唐起低头吃饭。 “你忙可以先走,我这边没什么大碍。” 唐起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我下午的确需要回去一趟,但是不着急,你现在这种情况,有点不清不楚的,到底是真没大碍,还是跟我这客气?” 秦禾说:“客气倒不至于。” 唐起顿了一下:“我在你会好受些吗?” 他指的是早上那场带给秦禾的折磨。 “对,”提起这茬,秦禾也是满脑门疑惑,“你到底什么来头?” “我能有什么来头,”妈生哥哥养的,唐起比她更加莫名其妙。 “你的血……”秦禾斟酌了一下,没斟酌出个恰当的用词,“味儿不对。” “哪里不对?”血不都是一股咸腥味儿?她还能尝出个别样的口感? “血里阳气特别重,”秦禾咂了咂嘴,似是回味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蹦出一句,“你还是童子身吗?” 唐起直接给她问懵了,瞪着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没承认,硬邦邦地说:“跟这有关系吗?!” 秦禾没在意太多,若无其事的吃菜,点头:“童子血嘛,大家都懂的,驱邪。” 唐起没马上接茬,扫见自己腕颈上的那口牙印,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另外的猜测:“我觉得,人在被病痛折磨或者脆弱的时候,其实会特别需要一个依靠,你当时可能……” 唐起这番言论还没发表完,秦禾赶紧让他打住,听着膈应,她生来就没他说的这种东西,不存在的,什么侠骨柔肠,她可能只有侠骨,缺根柔肠,秦禾说:“我还是比较习惯被别人依靠。” 唐起:“……” 秦禾给他夹一筷子菜:“吃吧,吃完忙你的去吧。” 好好一顿天,为什么每次都被她聊成这样。 唐起没憋住,生生问出口:“你究竟是什么奇人?” 秦禾乐了,挖一勺蛋羹说:“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奇人异士。” 唐起跟她说正经的,她却总没个正经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太难了,又不得不把话题扯回去:“我认真跟你说,你身上的祟灵再闹怎么办,如果需要的话……” 秦禾抢话:“你再放点儿血,我画道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9 21:40:59~2021-07-04 11:1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你更新了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天你更新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如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三总、今天你更新了吗 30瓶;梁月 22瓶;多么多_、神棍的粉丝月半妞xl、横浅、祖先保佑退休金、献给罗瑟琳 10瓶;我不是武士 6瓶;花草樹木 5瓶;屠戮花 3瓶;书慌的不行 2瓶;joycejoy、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唐起打的网约车,先回了趟家把自己收拾妥帖后,才驱车赶往医院。 唐庚开完会就在医院等着了,唐起到的时候,唐庚坐在icu的外间跟赵姨说话,他穿黑色休闲西服,黑衬衣,剃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面颊的线条刚硬,刚硬到有些凌厉了,是张很有侵略性的脸。 唐庚面无表情地时候,就够让人紧张的,赵姨显然拘谨,他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言。 好在唐起到了,赵姨松了口气,她跟这位唐家大哥接触甚少,也是因为人家贵人事忙,鲜少露面,只在唐起住四合院那两年,隔两三月来一次。 因为有架子,有脾气,不是个好亲近的人。 一家之主嘛,还是大老板,是要有些派头的,赵姨理解。 唐庚抬眼看见唐起,剑眉跟着上扬:“昨晚去哪儿了,一宿没着家。” “处理点事。” 他平常不怎么管唐起,这个弟弟是知轻重的,所以唐庚才会问:“多大事?人也联系不上,投决会你从来不会无故缺席。” 唐起不想编理由搪塞他哥:“一点私事。” 唐庚皱眉。 唐起遂道:“处理完忘了开机,而且早上睡过头,把今天的投决会给忘了。” 唐庚默了片刻,开口:“我听说前几天,君悦大厦有个女孩跳楼,砸你车上了。” 闻言,赵姨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小起。” 这么大个事,又是发生在一群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花天酒地的时候,他哥虽远在千里之外,也是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就能悉知的消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还上过小报新闻,因为怕受影响,这件事被尽量压着,车牌和死者也都打了码,传播并不广泛。 赵姨两步跨过来,满脸紧张:“是不是上次警察来找你……” “对,现在没事了。” 赵姨心惊胆战地,一拍唐起的胳膊,眼睛急红了:“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警察都来了,你还哄赵姨说什么交通事故。” 唐起认为,有人跳楼砸在他车上也算是交通事故,说来也不过平添担心,而且当晚奶奶突发脑溢血,已经把赵姨吓得方寸大乱了,她本身胆子就小,何必再让她担惊受怕的。 唐起安抚了她两句,又岔开话题问奶奶的情况,随后跟他哥出去吃饭。 江明成随便订的,像这种不属于商务饭局就没那么多讲究,他只管根据兄弟俩的口味来安排。 江明成掐着时间点单,等唐起和唐庚到了,正好陆续上菜。 他忙了一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今天没外人在,也就没那么多礼数,直接动筷子夹菜。 唐庚瞥了他一眼,没在意,甚至是习以为常的,对唐起说话:“你打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所以我不怎么管你,也就从不约束你。现在你这么大个人了,主意自然就更大,不想说的时候,我倒不便问了。” 江明成一听这话就想乐,一颗芥蓝嚼得嘎嘣脆,实在忍不住腹诽:就您那德性还管小起呢,约束约束自己吧。 没管住自己表情的江明成被老板瞪住,江明成干掉一碗雪蛤银耳:“你自己说的嘛,小时候不管他,长大了不便问,这能怪谁?” 唐起忍俊不禁,埋头吃盘子里的多宝鱼。 唐庚被江明成拱出了心火:“谁乐意成天给人管着,我那是放养,给他自由成长的空间,你插个什么嘴。” 江明成又要笑了,他必须帮唐起说句公道话:“您在外头浪了这么久,把摊子撂给小起,让他从早到晚在集团里扎根,老板,我看您比他的空间更自由。” 唐庚听出来了,这是两码事,江明成是在借题发挥。 江明成二话没说,这些年要不是有小起在集团兜着,您能满世界的瞎溜达,搞那些不务正业的投资? 美其名曰多元化发展,结果是为某佳丽豪掷千金,钱砸进去,泡泡都没鼓一个,他也不心疼,各取所需的时候,很舍得砸钱哄女伴儿开心,分了之后再送套房,送辆车,他没亏待过谁。 “江明成,你差不多得了,我不就是出去一趟,你哪来那么大的怨气,至不至于?”唐庚拧着眉,看起来更不好惹了,“我念在你辛苦,不跟你一般见识,自己见好就收,别蹬鼻子上脸。” 江明成私底下不怵他,因为连续半个月的熬夜加班,肝火熬得无比旺盛,遇到紧要的事情,隔三差五还联系不上唐庚,气得嘴角长泡,要让他见好就收,可以,江明成提要求:“多放我两天假。” 两天假不过分,加上周末,够他睡个天昏地暗。 唐庚却不乐意:“我刚回来你就要休假?” 江明成理直气壮:“你不回来我休得了吗?!” “行行行,随你便。” 江明成如愿以偿,为自己添了两碗鲍汁饭,两口就咽了,唐起给他递水:“你别狼吞虎咽的,噎着。” “我吃饱了回家睡觉。”江明成喝水,像是随口一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第53节 唐起垂着眼睑,挖一勺蟹黄豆腐:“一个朋友家。” 江明成点头:“孙忘吗?这小子刚回国,有点疯,你少出去跟他鬼混。” 唐庚适时插话:“那天晚上去君悦大厦,就是孙忘叫你去的吧?” 唐起就怕他哥追旁人的责:“哥,这事儿谁也无法预料的,别扯到孙忘身上。” “你高中有一次出事,也是跟这小子到湖南怀化,差点连命都丢了,这次……” “你要这么说,那孙忘挺冤的,又不是他在祸害我。”唐起笑着说,“我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谁。” 江明成这颗墙头草,两边倒,这会儿站唐庚那边了:“你哥是关心你,要说到命,你若是信其有呢,本来自己可以安然无恙,但是因为跟某些人混在一块儿,没事儿都要出祸端。” 唐起哭笑不得:“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江明成吃饱了,拿帕子抹嘴,“万一他就克你呢。” “明成哥,我跟孙忘这么多年交情了。” 江明成颔首,知道自己言语过了:“那你当我没说。” 后半场开始聊工作,主要谈今天投决会上的项目,其中两个区域的项目需要重新调一下测算,让唐起作评估。 只是个家常便饭,没喝酒,吃饱聊完就散场。 唐起自己开车,江明成则蹭唐庚的车回家,系上安全带,从后视镜里与唐庚对视:“我看小起没什么问题,你是不是多虑了?” 如果君悦大厦的事情唐起没有瞒到现在,如果唐起当时直接告诉他,唐庚不至于担忧:“最怕的就是循规蹈矩的人,平常不闯祸,一出事儿,就是天大的篓子。” “不可能,小起这个人,比咱们谁都要稳。” 唐庚转向窗外,看街旁斑斓的灯光,江明成这话他倒是赞同,只不过,太稳了,稳得像一个刻意维持的假象:“他现在除了跟我谈工作,私事从来不交流。” “当哥的不称职,倒怪弟弟不交流?”江明成说,“你但凡多花点时间陪他,那么小的孩子,又比同龄人敏感……” “我怎么陪?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开始那几年,公司有多忙。”唐庚被江明成呛得鬼火冒,“我每天出去陪酒,有几回是醒着下来桌子的?我能让他瞧见我这副鬼样子吗?!” 江明成不吱声了,想起最难的那个阶段,要不是唐庚豁出命的去应酬,唐家的祖业早就分崩离析,连杯残羹都不剩。 他是集团崛起的见证人,也是搀着唐庚一步步挺到今天的,那么艰难的时候,他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妈,不帮儿子就算了,居然还把手里的股份贱卖出去。 有人雪中送炭,有人落井下石。 这些唐庚没告诉过唐起,也是不希望那么小的孩子看透他妈是什么德性。 自己却因为这点股份跟买家喝进医院。 江明成几次忿忿不平,觉得这样的妈还让小起认什么?! 唐庚说:“我可以不孝,唐起没必要。” 他还说:“让他做个好孩子吧,别跟我犯这些浑。” 江明成记得当时在医院,唐庚喝大了,刚洗完胃,脸色惨白说出这番话。 可能是那段日子太苦太难了,江明成陪着唐庚在外头受尽冷眼和屈辱,忽然听到这番话,一时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江明成能不伤心吗,他因为喝到住院的唐庚,因为这件事,硬是拒绝了一家top房企抛过来的橄榄枝,跟百万年薪擦肩而过。唐庚当时卖惨卖得相当成功,江明成没忍心把这倒霉催的一脚踹了,继续陪他摸爬滚打,跟孙子似的对权贵点头哈腰。 一月后唐庚才知道这件事,问他为什么? 人往高处走,哪怕江明成另择高就,他也是能理解的。 江明成却说:“我怕你醉死了,没人收尸。” “我还有个弟弟。” “你别祸祸唐起了,孩子受不了这个刺激。”说完,江明成平静下来,“主要是良心会痛,你太惨了你知道吗唐庚,惨得我想救苦救难。” 所幸他没押错注,陪着唐庚熬出了头,然后一跃龙门,奠定了今日之地位。 唐庚半响道:“你说小起调了我爸生前经手的项目?” “嗯。” “他在查什么?” 一提这事,江明成才忽然想起来,他最近太忙了,没顾上:“对了,小起之前好像联系过傅老爷子。” 唐庚二话没说,翻手机里的电话簿,给傅老爷子拨过去,寒暄一阵后,才旁敲侧击地问出唐起之前联系老爷子做什么。他弄清原委,挂断没一会儿,傅老爷子就给他发来一张他父亲在工地上挖出棺材的黑白照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4 11:13:35~2021-07-05 11:4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天你更新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心的美女、啊哈不见、袖萝、赤樱cy、兰因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的美女 10瓶;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停车场光线昏暗,唐起没急着开出去,坐驾驶室给秦禾打电话,询问其身体状况。 秦禾吃着周毅从医院拎回来的香蕉,说:“还行,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血管用,到现在一点事儿没有。” 中午她拿针扎破了唐起的指腹,然后捉着对方的手指把血蹭到自己手腕上,在梵文刺青上随便描了几笔。 “能挺多久,今晚呢?”唐起不放心,主动提,“我过去吧?” 秦禾在电话那端,似乎短暂的考虑了一下:“你不忙吗?” 她现在特殊情况,唐起过来至少还能顶点用:“不忙,周末两天休息,你吃饭了吗?我现在在一家中餐厅,给你打包带过去?” “不用,我吃了。” “你吃的什么?” “夏小满出院,我让钱叔帮忙炖的鸡汤,一块儿补的。” “她在你这儿?” “走了,我让她上周毅家里住两天,而且周毅的爸妈还会照顾人,我不是要装行动不便吗,过两天背上好了再把她接来。”以她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敢把孕妇搁在身边,万一出事故了呢。 “你背上怎么样了?” “好多了。” “那我现在过去?” 秦禾顿了顿:“也行。” 揿掉电话,唐起系上安全带,挂挡给油,方向盘往右一抹,直接拐出去。 回家不到六公里,他上楼取了日用品和换洗衣物,连睡袍都卷了一套,塞进十六寸的行李箱,拎着下楼,到电梯口碰见物业,戴一只白手套,帮他摁楼层,礼貌道:“唐先生,要出差吗?” 唐起怔了一下:“啊,对。” 他谢绝了物业帮忙提行李,出电梯几步就到车库位置,摁开后备箱,刚要将行礼塞进去,看到花红柳绿两大箱的冥币纸钱。 都是之前在秦禾的丧葬铺买的,一直搁在后备箱,他忘记处理了。 唐起往旁边倒腾出位置,把行李箱塞进去,又驱车驶向附近一家大型的商超,购置了满满两推车的水果和食材,外加两口锅,炒锅还有电饭煲。 到地方卸货的时候,秦禾踱着要死不活的步伐出来,觑见他后座堆积如山的袋子,惊了:“我说,小唐总,你来就来,不用这么客气吧?” 唐起一趟一趟搬东西,将部分食材码在餐桌上,秦禾赶紧把茶壶杯子往旁边的架子上搁,腾出个地方。 无意瞅见食品袋里的牛肉,秦禾抽出来:“欸,你买生肉干什么,我这又没……” 锅字还没吐出来,她就看见唐起端着平底锅进厨房了。 搬家呢这是! 再一瞅牛排上打的价,没比巴掌大也没比巴掌厚的一块牛眼肉,标个300g,敢买888,抢钱呢吧! 秦禾不淡定了,在袋子里扒拉了好几下,扒出一长串价值不菲的小票单,定睛一看,顿时双眼一黑,洋葱能卖到二十你敢信?连颗青菜叶子都贵得离谱! 再瞧拎着袋米进来的唐起,她没忍住:“你是不是被打劫了呀?” “什么?” “一根葱十块钱?” “是吗?”唐起没看价格,专挑新鲜而且品相好的,他说,“有机的。” 呵,有机。 专割有钱人的那种有机。 在秦禾眼里,唐起脑门上好大四个字——人傻钱多。 但转念又想,出行都是百万豪车的人,一脚油门都能踩根有机葱,吃喝拉撒必定样样烧钱。 反正掏的不是自己的腰包,她没必要上赶着心疼别人的钱,秦禾释然了:“你打算做饭?” 这不明摆着吗,唐起甚至买了两提阿胶,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补血口服液。 “无缘无故的,”秦禾眯缝了一下眼睛,有些提防他,“突然这么关心我?” 唐起东西搬完了,将最后一纸袋水果搁桌上,没料到秦禾这么说。 什么叫无缘无故,这话真是跟他撇得一干二净。 唐起记挂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才有机会站在她面前,郑重其事地开口:“救命之恩。” 他说:“你救了我两次。” 他说:“我来报答你的,秦禾。” 她可能早就不记得了,他曾在鬼葬山坚定不移地对她说过:“姐姐,我一定会去报答你的。” 那时秦禾轻笑一声,好像听见句儿戏。 年少时的唐起较着劲:“我说真的。” “得了吧你。”秦禾当他小屁孩嘲弄,“你能怎么报答我?给我端茶倒水?还是洗衣做饭?会吗你?” 第54节 唐起摇头,他自小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人伺候的:“不会。” “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秦禾掐他脸蛋,一掐就红,她看不惯似的,力道更重了,“没吃过苦头吧。” 唐起被她掐疼了,但是忍着:“我去学。” 却被秦禾直接当成耳旁风,将有关于他的这一页,风轻云淡地翻了过去。 时隔多年,她并不记得,他却实实在在去学了。 “报答啊?”那这一桌子天价的食材和人工,就能受的心安理得了,秦禾点点头,浑不在意道,“不错,挺会来事儿。” 唐起绝望了,秦禾实在没心没肺,指望触动她是不可能的。 唐起默默转身,将食材分类码进冰箱,码得整整齐齐。 秦禾懒得动,坐木椅上扒橘子,唐起买的,皮薄个儿大,入口即化,满口汁水,无比甘甜。 果然一分钱一分货,它贵,不是没有道理的。 比她上集市水果摊称的两块钱一斤的橘子,好吃太多。 再看唐起的脑门,自动把人傻划掉了,就是钱多。 唐起还在往冰箱里归拢食材,她已经开扒第二个橘子了。 “好吃吗?” “甜。”秦禾含糊道,“给你扒一个?” “不用,你吃吧。”唐起将一些调味品收进厨房,告诉她,“袋子里还有草莓和山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儿。” 袋子里琳琅满目的水果,有她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可一点儿都不随便。 秦禾甚至翻出一串红皮的香蕉,还有两只黄色的火龙果? 看着个头不大,秦禾挺稀奇:“这是什么变异的品种?黄皮火龙果吗?” 唐起伸头出来,瞅一眼又缩回厨房:“燕窝果,也叫麒麟果,顶部有小刺,你当心别扎手,但是它比火龙果甜,要尝尝吗?” “尝。” 唐起走出来,拿厨房去给她切,最后只端出来三分之一的量给秦禾:“少吃点,这种高纤维的水果,容易闹肚子。” 秦禾嗜辣,也嗜甜,燕窝果本来个头小,三分之一不够她塞牙,还想吃来着。 唐起不让了:“真会闹肚子,你吃点别的。” 那么多水果,唐起挑挑选选,打算给她洗草莓,揭开精美的包装,秦禾看直了眼:“白色的?” “这是淡雪草莓。”唐起将一颗颗草莓从盒子里面捡出来,搁瓷盆里,草莓的表面不全白,有些偏橘粉。 托唐起的福,秦禾今儿个算是尝了个稀罕,淡雪草莓的肉质细腻,没有一点酸味,实打实的甜。 她边吃边去看那张打着一长排价的小票单,瞥到淡雪草莓的价格时被一口汁水呛进了气管。 唐起刚把电饭煲从纸箱里面搬到柜台上,听见外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出来给秦禾倒水,她背上有伤,唐起不敢拍。 “呛……”秦禾憋红了脸,咳得眼泛泪花,缓了好一阵子,才灌下几口水,气顺了。 “你慢点儿,吃个草莓都能呛着。” 秦禾把杯子放下,站起身:“我喝个水也会塞牙。” 唐起忍不住笑:“你去哪儿?” 秦禾进卫生间:“刷牙。” “不吃啦?” 她站洗漱台前挤牙膏,一口将牙刷叼进嘴里,从镜子里跟唐起对视:“不吃了。” “那我给你放冰箱。”说着转身,拆新买的保鲜膜,将一盘子草莓封好了,存进冰箱保鲜层。 正待此时,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哭丧,唐起撑着冰箱门,见秦禾满嘴白沫的叼着牙刷出来。 “我说,”他真的很难适应,“你要不要换个来电铃?” 秦禾瞥其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为什么要换?! 她接着电话进浴室,吐掉泡沫,抽了张纸巾抹嘴,跟电话里的人交谈:“嗯……有货吗……最好是上年岁的古槐……麻烦您再帮忙找找……问一下其他的木材厂吧……说不定有人收藏呢……价格好商量……什么样子的?……槐树被烧过?……雷劈的?……损到哪种程度?……行,你把照片发给我看看。” 挂断电话,秦禾含一大口水漱口,将牙刷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往杯子里一插。 唐起听完全过程,站门口问:“买木料?” 秦禾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捋到脑后,用皮筋扎一个揪,埋头洗把脸,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应:“嗯,找到一颗雷劈木,用来镇祟再好不过了。” 被雷电击过的树木本身就是辟邪的东西,真是天助她也。 微信响两声,秦禾擦干脸,毛巾随手搭在架子上,点开信息。 树干被天雷辟出了裂痕,树皮炸开了,枝干也被切断了部分。 原木材的供货商告诉秦禾,这是他一个做根雕的朋友前段时间下乡,机缘巧合碰上的,废了些功夫才收回去的,现在搁厂里准备做干燥处理。 因为损毁面积不大,老槐树又有些年头,所以转让的价格不会低。 秦禾了解完具体情况,并确定购买意向,供应商这位中间人就干脆把那位根雕的老板拉进群聊。 秦禾咬了咬牙,攥着手机进房间。 她往沙发上一坐,开始跟对方砍价,砍到对方不耐烦不想卖的时候,说明榨到极限了,秦禾麻溜儿拍板,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交付了定金。 那位原木料的供货商估计是看不下去了,中途给秦禾发私信:【都说是我朋友了,你还砍价砍得这么狠。】 秦禾砍完了才看见这条:【大哥,对不住啊。】 大哥秒回:【真有你的。】 他跟秦禾也算是老交情了,丧葬铺里的所有原木料都是在他手里进货,以前是小本经营,兼零售,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只搞批发,量大才发车,但是老大哥为人仗义,还是会兼顾秦禾不多的需求,给她最低价。 事情谈妥了,她走出房间,一堆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唐起蹲在地上,正打开行李箱。 “你还带了行李?” 唐起拎出一包洗漱用品:“你这连只牙刷都没有,我能不带吗。” 想想也是,秦禾说:“瞧着还挺齐全。” 有毛巾、浴巾、睡衣,唐起拿着去冲澡,已经轻车熟路了,等清清爽爽的出浴,他拉开门,揉着湿发,迎面碰上一个陌生人。 此陌生人端着一碗红红火火的东西,扭过头,看见穿着冰咖睡袍的唐起,笑呵呵的表情瞬间冻住。 “钱叔。”秦禾真的是没来得及出去迎接,钱叔就直接进来了。 钱叔两秒回魂,盯着唐起,眼放金光:“啊,原来有客人呐,秦禾,这,这位是……” 是生面孔,他从来没见过。 “朋友,”秦禾随口答,去看他碗里的东西,“你这是什么?” “哦。”钱叔把碗放桌上,“你今天那只土鸡,肚子里剖出来的内脏,扔了怪可惜的,我给你做了碗鸡杂,可香了,趁热吃,让你朋友也一起尝尝,小伙子……” “不用了,谢谢,我晚饭吃过了,先进去吹一下头发。” 等唐起进房间,钱叔的目光才从他的背上撕下来,眼角的笑纹多添两道,别提多灿烂了:“小伙子长得真俊啊,你什么时候交的?” 神经大条的秦禾准备吃鸡杂,闻言一愣,转而啼笑皆非:“想岔了您。” 钱叔压低声音:“他都这……样了。” 秦禾陪他打哑谜:“周毅也这……样啊。” 说完乐得不行。 听见她把周毅抬出来,钱叔垮了脸,想当初,他们左邻右舍的,还以为秦禾跟周毅有戏,看两人成天出双入对的,结果十多年过去了,青梅竹马硬是没能开花结果。 看客们才终于恍然大悟,这俩孩子压根儿就没那个男欢女爱的意思。 秦禾身子都笑歪了:“您甭瞎琢磨。” “还笑,”钱叔都替她愁,“你看看你,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抓点紧。” “抓抓抓。”秦禾满口答应。 钱叔还不知道她什么德性,应付他呢:“总说自己干这行不好找,不好找,那周毅他们单位,还有墓园,都有年轻小伙子,你得跟他们接触呀。” 秦禾吃鸡胗,点头:“接触啊,天天都在接触啊。” “我说的是那样接触!你们这些小年轻,处对象不都爱逛街吃饭看电影的。” “我哪有那个时间?” 钱叔气得不行,越看她越烂泥扶不上墙,懒得废话:“行了,赶紧吃,明天再把碗给我。” “得嘞,谢谢钱叔。” 唐起没找到吹风机,钱叔刚走,他后脚迈出来,盯着一碗腌在辣椒油里的鸡杂:“老大叔一片热心,也不知道你身上有伤,当着人面我不便拦你,这么辣,吃两口解解馋够了。” 秦禾嚼一颗鸡心:“知道了。” 她嘴上应,筷子仍往碗里伸。 说不听,唐起直接上手,把碗给她拖开,红澄澄的汤汁差点洒出来。 “欸……” “秦禾你能不能当回事。” 吃个辣椒怎么了,秦禾被迫搁下筷子:“你这种行为,叫夺人所好。” “你伤没好,自己就不能注意点儿。” 秦禾真不乐意受管制:“咱能不小题大做吗?这挂个伤,我更没必要亏待自己了!” 什么狗屁逻辑,唐起强势道:“反正,我是为你好。” “对,你是在为我好,我也领了这份好意,我谢谢你,但是该怎么样做,是我自己的事吧?”她盯住唐起,一字一句,“我非常不喜欢,别人强行要求我,干涉我。” 而且,秦禾说:“你觉得你是在为我好,就真是为我好了吗?” 唐起怔住。 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跟她争辩,说你不识好歹吧。 秦禾没管他,重新把碗拖回来,继续吃。 第55节 没吃两口,嘴里变得寡淡无味,这么个大活人直挺挺立在她跟前,实在难以忽视,秦禾叹了口气,把筷子重新搁下:“你真是,管我这么多呢。” 唐起垂着眼睛,语气平直:“不吃了?” 秦禾给他气笑了,还吃个屁,胃口倒尽了:“我是让着你!” “那我把碗收了。” 秦禾犟不过他,只能妥协:“我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 唐起麻溜儿端走碗,生怕晚一步那人即刻反悔,背着身,在秦禾看不见的厨房里牵起嘴角。 对付秦禾,看来得采取软磨硬泡的方式,想到硬泡,唐起忽然取悦了自己,偷偷咧出八颗白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5 11:45:41~2021-07-06 10: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今天你更新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562842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真的喜欢华夏文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客厅里堆满杂物和木料,还有各种香蜡纸钱的库存,通通码在货架上,只有支餐桌的地方有块空地儿,方便吃饭,其他的,连张折叠沙发都摆不开。 唐起今晚理所应当跟秦禾共处一室,将一米八几的身量折进沙发里,够委屈他的。 “你睡沙发习惯吗?” 这么狭窄的地方,没人会习惯吧。 唐起搔着半湿的头发,经过床边,往沙发上坐,随口接:“我说不习惯你能让我上床吗?” “嘿,回你家睡多自在。” “没有祟灵这回事,倒还好,”唐起伸腿,脚尖抵住床底板,说,“明知道有危险,肯定会担心,若是留你一个人,我回去了也睡不着觉,就这么凑合着呗。” 很有良心的一席话。 秦禾伸手拧开台灯,将头顶的大灯关掉,屋里瞬间昏暗下来。 时辰到早不晚的,他倾身去拿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俯身之际,真丝睡衣的前襟荡开,袒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 秦禾眯了一下眼睛,只是瞬间,唐起已经坐回去,重新掩住了。 男人嘛,咱也不是没见过,周毅也没少搁她面前光膀子,五大三粗的德性,真没啥看头。 但是唐起这一款的,秦禾形容不出来,非要说的话,特别像件奢侈品,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昂贵、不菲。 她从不给人贴标签,估价值,但唐起就让她有了这种感觉,像在破房子里摆了件价值连城的展品。 太精致。 裹着真丝睡衣,滑腻腻泛着冷光,浪一样。 还真不是一般家庭能养出来的人。 秦禾饱了会儿眼福,开口:“欸……” “嗯?”唐起在跟江明成发微信,谈工作,手指飞快地戳点屏幕。 “我打算明天去趟孤楼。” 唐起手指一顿,抬起头:“明天?” “嗯。” “可是你身体这样,吃得消吗?”唐起不赞同,“万一再遇到危险。” “有危险我就不去了?” “起码等你好些,能一挑十的时候。” 秦禾笑了:“现在就能。” “别跟我扯没用的。” “来比划比划,放倒你真不在话下。” 唐起立刻撑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来,秦禾以为他要比,挺直腰,预备下床。 “我这三两下拳脚,真不够看的。”唐起径直往外走,拿了个手机充电器进屋,他没见谁受伤还能这么祸祸自己的,“你可歇着吧。” 秦禾只得蜷回去,盘腿坐着,跟他好好沟通:“贞观老祖画在槐木棺上的符文,我只记住其中一道,其他还没看全呢,当时情况危急,也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我这边要打一口槐木棺将祟灵重新镇回去,需要再去看看,而且是尽快,我订的槐木料一经烘干,过两天就能送过来。” 是啊,比起去孤楼,秦禾身上的祟灵是个更加危险的不定时炸弹,必须尽早处理掉。 但令唐起担忧的是:“墓道不知道塌成什么样了。” 那晚祟灵作乱,导致山体滑坡及塌陷,很有可能堵住墓道,将棺木埋在地下。 “等等,”唐起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秦禾见他神情突变凝重:“怎么了?” “滑坡。”唐起努力捕捉这个闪念,“山体滑坡,对,我之前跟你说,我梦见过一幅画面,梦里的山川河流都会动,河水流淌,山也慢慢压过来,会不会,就是指的山体滑坡?” 秦禾蹙眉,因为唐起这个猜测非常有可能:“也许又是种预示,预示着埋在地下的祟灵发生异动?” 两人眼对眼对视了一会儿,秦禾开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你能看见贞观舆图,甚至梦见贞观舆图的这些现象?” 唐起道:“能不奇怪吗!” 他一直都很奇怪,却谁也解释不了缘由,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 “所以,”秦禾问,“你还梦见或者看见过什么?” 唐起看秦禾,斟酌着,因为都是模糊难辨的噩梦,零零碎碎,拼凑不齐完整的画面,但唯一清楚的,仅仅只有秦禾,在他每回惊恐无望的梦中,撕开茫茫无尽的黑暗,披星戴月而来。可无论如何,他都抓不住她,明明近在咫尺,唐起伸出手,却只能摸到一束毫无温度的光,手指从光晕里穿透过去,秦禾就散在一团夜色中了。 应该最近一次吧,秦禾在他梦里消散之际,独剩地上一炉香。 唐起避开对方的视线,闪躲似的答:“记不清了。” 他可能是对秦禾十二年前的搭救根植着什么不好言说的情结吧,因为念念不忘,才会魂牵梦绕。 不得不承认,他曾对那样飒爽的秦禾是有某种向往的,那时少年人的眼中,所见所遇的女孩子都是温柔,恬静,或者可爱,娇俏的,亦或像他妈妈一样,冷艳且强势。 却没有一个人像秦禾那样,攀山钻穴,吊一根弦丝,就能在悬崖峭壁上横行,像从传奇里走出来的人物,无所不能的给他找药,治蛇毒,把他从地河中捞上岸,又带他出鬼葬之墟。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在唐起的心头打下深深的烙印。 所以,他一直都在向往这个人。 到如今,这个人重新出现,带着重重疑云,与他生出千丝万缕的牵扯。 此刻唐起手机响,恒盛置业的王总,约他周六去打高尔夫,唐起称忙婉拒了。 王总在电话里直叹气:“除了谈生意,我这边发十回邀约,九回约不上你人,唯一一次来了,赢走老哥五六十万,我还想着明天能扳回来呢,结果小唐总又不给机会。” “就怕王哥的钱包还得跟着瘪。”唐起接了句玩笑,又说,“下次,下次我一定跟你约时间,咱们好好打一场。” “行,听说唐总回来了,下次再叫上你哥,咱们仨一块儿玩玩儿。” 唐起满口答应,把电话挂了,见秦禾又在琢磨他画的两张舆图:“怎么样,有发现吗?” 秦禾摇头,目光落在纸上:“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腾出空了,再过去看看。” 唐起当然知道秦禾找出背部舆图的所在位置,必然会有下一步行动,他才见识过祟灵的凶险,并且这东西还封在秦禾身体里,脱口便问:“一定要去吗?” “当然。” 她有一堆不得不去的理由,其他什么都不论,那地下是贞观老祖埋的祟灵,如果压不住了,谁兜着?谁又兜得住? 她去的话,尚且还能搏一搏,更何况贞观舆图压在自己的背上,说不定就是落在身上的重任,驱使她终有一日踏上这条路。 唐起没再吱声,他心里门儿清,以秦禾我行我素的性子,和自己无足轻重的地位,这真没他能说话的份儿。 毕竟现在的秦禾,还没把他当根葱。 小到她受伤吃个辣椒的事情,就能大致摸清对方的脾性和底线,何况这么大的事,他压根儿干涉不了,既然无法影响秦禾做任何决定,自然没必要去触逆鳞,惹人厌。 他掂量着自己的轻重,打算步步为营,先占个一席之地。 唐起心念几转,坐沙发上不动声色,给江明成回微信的时候,脑子一抽,发了句:【步步为营。】 江明成:【???】 他这跟唐起谈联合拿地,约定由对方房企操盘,咱们合并财务报表,成立合资项目公司的事情呢。 唐起立即反应过来,快速撤回,并打字:【发错了。】 然后步入正题,轻轻巧巧揭过去。 唐起窝在沙发里抱了会儿手机,听见秦禾打呵欠才抬起眼:“你早点儿睡吧。” “嗯。”她往枕头上一趴,直接闭了眼,倒头就睡。 两条长腿横陈在眼前,唐起应该心无杂念的,虽然在大街上见得不少,但是,他提醒秦禾:“你盖上点儿,晚上别着凉。” “现在不冷。” 这不是冷不冷的事儿,唐起干脆直言:“有个男人在你家过夜,你是不是该裹严实点儿,别把大腿露出来。” 秦禾睁眼:“你是——让我防着你?” 唐起一阵无语:“我是让你别跟我这么坦然,收敛点儿。” 秦禾放一百个心,这么一个金贵的富家子,身边最不缺美女,不可能对她起邪念:“你都这么说了,能有什么坏心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几个男人不存坏心思,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呢,唐起哭笑不得:“你就心大吧,我要是真对你图谋不轨呢?” 秦禾居然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单手撑起脑袋,更心大的来了句:“那姐姐不就发财了。” “什……”唐起的脑筋差点没转过弯,等回过味儿,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你还巴不得呢。” 秦禾半点不含蓄:“嗯,等你往我床上爬。” 玩笑的尺度开大了,唐起甘拜下风,他当然知道这是成年人之间的笑闹,但还是有被调戏到,心里突了一下,怕真被秦禾带歪了,然后鬼迷心窍,铁定会被打残了扔出去。 第56节 嘴上耍流氓,目前道行还不够,唐起不让她占便宜:“想得美。” 秦禾直接笑倒,拉了下枕头,不闹了:“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6 10:28:32~2021-07-07 10:1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今天你更新了吗、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清晨粥香四溢,勾人味蕾。 秦禾睡了一宿好觉,扭头看沙发上没人,夏凉被已经叠成豆腐方。 她翻身下床,闻着味儿进厨房。 唐起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帖,挺拔的背影立在灶台前,点着小火,倒橄榄油,往平底锅中卧了颗鸡蛋,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起了。” 在此之前,秦禾从没觉得自己家逼仄,但当唐起这种“高级货”往那一站,厨房就显得分外粗陋。 “欸,真没看出来。”这样出生和条件优渥的男士居然真的会做饭,秦禾砸了咂嘴,实在太难得了。 案板上一盘焯过水的西蓝花,拌了生抽和耗油,撒着热油滚过的葱丝,秦禾直接上手捻进嘴里。 唐起瞥她一眼:“去洗漱,马上可以吃早饭。” 走之前,秦禾指着那颗黄橙橙还没完全凝固的鸡蛋交代:“两面煎哈,我喜欢吃焦一点的。” 唐起依言,用小火给她煎得两面金黄,再点两滴酱油,装盘上桌。 锅里的粥早就熬好了,开盖后上面浮着层米油,浓稠黏勺,吃着弹牙,还有嚼劲。 这样火候的粥在外面根本吃不到,对于秦禾这种天天吃外卖,吃了十几年的人来说,哪怕上周毅家蹭饭,都蹭不上这么香一碗米粥,她吃了三碗,还有三片培根,唐起只煎了四片,多让给她一片。 鸡蛋也煎得很绝,两面脆,内里却嫩,别提多合胃口了。 秦禾吃得相当满足,然后去给祖师爷敬香。 货架的背后有扇门,拉开外头一座小院儿,是秦禾平常割寿材做木活的地方,邻设一间库房,之前秦禾带唐起进过,他奶奶定的寿材就摆在里头。 只是唐起当时没注意,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古画,已经褪色泛黄,非常陈旧。 画上一名俊逸非凡的青年,白袍,束冠,很有几分仙人之姿。 如果右边肩头没被火烤出个巨大窟窿的话,画中人应该能更加仙气飘飘。 上头没有提名,只在右下角用朱砂盖着“贞观”的私印。 秦禾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既不作揖也不叩首,礼数全免。 唐起是来叫她的,外头来了两名顾客,要订购花圈,突然看见供桌上方的墙上挂的画,怔了怔:“这挂的是……” 秦禾急着做生意,随口道:“祖师爷的像。” 唐起盯了几秒,心头涌起莫名的异样,仿佛似曾相识? 他蹙了一下眉,捺下这股不适感,跟着秦禾回前铺。 摆在门店里展示的花圈没几个,秦禾给他们翻一套相簿里的照片,让对方挑选款式和花种。 女人指了其中一款询问:“你们是用真花还是假花?” “这一摞都是真花。”秦禾介绍,“你指的这款用的是白菊花和香水百合,花圈的直径一米,高一米八左右,就跟我门口第一支花圈的大小相近,二位可以看一下,我店里这几组用的塑料花,就是摆个样子作参考。” “差不多,花材新鲜吗?” “这个您放心,保证新鲜,到时候您也看得到,品质不好本店包换包退。” 那女人点点头:“你这写挽联吗?” “可以帮忙代写挽联条幅,而且专人专车一对一配送。” “多少钱?” “这款798。” “贵了些吧,能不能给个优惠?” “您看这扎花的用量也就心里有数了,咱们小本生意,不议价的。” “这个呢,”旁边三十多岁的男人翻到另一本相簿,“这个标价怎么才四十五块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秦禾说:“这是纸扎的,肯定比真花便宜。” 男人便道:“我说嘛,这老传统,都是用纸扎的花圈,丧事办完了再给老人烧过去。” 秦禾点头:“其实都可以。” 女人却道:“贵就贵点吧,送姥爷最后一程,让他走得体面些。” 男人欲言又止,显然觉得没这个必要。女人看出来了,忍了又忍,憋着泪埋怨:“姥爷在的时候我没能敬孝,整天为那点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现在人都走了……” 男人一听就急了,瞥见站在柜台边默默注视他们的唐起,挒了一下身子,半侧着,有些没脸面似的:“你想定哪个定哪个,我又没说不让,当着外人的面,你至于说这些嘛。” 女人红着眼圈,最终跟秦禾订下798元的花圈,并写下往生者姓名,托秦禾代写挽联,要求按时按日将花圈配送至殡仪馆的七号告别厅。 秦禾一一记下,之后配送时还会再次电话与她确认,绝不疏忽大意。 待二人走后,唐起翻了两页花圈的照片:“价格差这么多呢?” “嗯。”秦禾填单子,“但是孝心不分贵贱,只是每一位家属的想法和做法不同,选择自然就不同,我这里只提供不同的需求。” “我听说丧葬行业挺暴利的?” 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秦禾驳道:“能比你们地产行业的暴利?” 道听途说的,哪行都认为暴利。 就像在不知者眼中,某些人还以为她年入百万呢,有个鬼的百万。 秦禾当年给一位高坠的逝者做整容,家属看后不满意,找殡仪馆闹事不成,死活让秦禾把她交那一万五给吐出来,秦禾不眠不休缝一夜,提成八百块,还没捂热就给榨干了,人家非说那一万五进了她口袋,也是无可奈何。 人嘛,出来混,总要经历社会的毒打,她也不可能例外,所以受着呗,咬咬牙捱过去,回头看时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今天要去趟密云孤楼,所以殡葬用品店继续关门歇业,她这家店铺开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快搞黄摊儿了,要是殡仪馆的兼职再干不好,她只能去喝西北风。 至于新捞的看地产风水的兼职,钱多,却因一幅贞观舆图,先抵出去五个项目的债。 秦禾工作十年,手里多少有丁点儿存款,但是一块老槐木,就狠狠杀了她回血。 她们棺材铺,跟一般玩木头的不一样,那些老木匠手头可能屯着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或者紫檀木,穷困潦倒时能倒卖了换钱,也算家财万贯,而她那一屋子,屯的全是普普通通的棺材板。 所以,她这时候才惦记贞观老祖用来压祟的槐木棺,放到现代,那称得上是千年古槐了,她去搬块棺材板回来镇店也是可以的。 秦禾掖着这点不可言明的心思,坐上唐起的副驾,她还在默默为生计发愁的档口,唐起接了个电话,直接开的扩音,江明成的声音响在整个车厢:“你哥脑子有毛病,一百万给你拍一把蛋椅,刚从广州运回来,一共三把,你在家吗,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秦禾:“……” “我在外面,”唐起说,“直接送到物业吧,我打声招呼,他怎么寄你那儿去了?” 唐庚之前提过,因为唐起乔迁新居,给他拍了三把蛋椅,点缀一下大阳台。 “一堆东西,打包过来的,我还得给他挨个儿清点,”江明成说好的假期却没个清闲,有点烦躁,“你管管你哥吧,这什么玩意儿,千里江山图,他花八十万拍幅赝品到底图什么?” “千里江山图?”唐起笑起来,“北宋王希孟那幅?真迹绢本收藏在故宫博物馆,他当然只能买赝品。” “不是。”江明成道,“这上头提的字是千里江山一炉香,你哥就叫它千里江山图,我也是醉了。” 闻言,车内的两人竟不约而同的敏感起来,唐起道:“明成哥,那幅画是什么样子的?能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吗?” “行呀,要不我给你一起打包送过去?” “我哥又没说给我,兴许是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你要不就给你了,才八十万,他买来玩玩,图个新鲜,能稀罕几天。” 听见那个“才”,秦禾捂住额头,接着“八十万买来玩玩”,听得秦禾太阳穴直突突。 如今有钱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啊?这么狂了吗? 在此之前,她本来以为唐起开着豪车已经是在炫富了,这会儿一涨见识,觉得唐起是真低调。 其实像他们这一行,每启动个项目,都是百万千万,动辄上亿的资金挂在嘴边,长此以往,习以为常,就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喊得那么顺口。 一块两块,一亿两亿,仅仅成了个数字。 而且一踏进集团,在一帮早九晚五的上班族口中,惯常听见的就是保证金几个亿?土地款多少亿? 听起来牛逼轰轰的,全是帮干大事的人。 跟江明成结束通话,唐起又拨给物业打招呼。 两分钟不到,江明成给他发过来“千里江山图”的照片。 唐起降了车速,缓缓停在路边。 是一幅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山水画,若要形容,有四句诗能完全表达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看尽眼底,一片苍茫和孤冷。 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这些山山水水,被称作千里江山。但是这幅图上,却没有任何庙宇甚至香炉,为什么会提上一句,千里江山一炉香? 这一炉香又从何而来? 唐起将照片放大,和秦禾四只眼睛仔细扫描,没有发现一炉香。 但是有一半江面和山势朦胧,像被云雾笼罩,唐起有个猜测,这片薄雾会不会就是从香炉里飘过来的,只是画家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而是给了个意境? 秦禾沉默须臾:“有可能,要不问一下你哥,他为什么要拍这幅画?” 而且花八十万买一幅临摹的,那真迹呢? 不知为何,唐起心头七上八下的,拨通唐庚的电话,开口就问:“哥,我刚听明成哥说,你拍了幅千里江山图?” “嗯。” 第57节 “刚才明成哥发我看了一下,都不知道出自哪朝哪代哪位名家之手?你居然还舍得花这么大价钱买一幅临摹画。” “没看出来吗?”唐庚语气淡淡的,“这是唐博申的手笔。” 唐起蓦地一僵:“爸?” “所以我拍回来了,抬到八十万的价,也算给足他面子。” 唐起吞咽了一下:“临摹——的哪一幅?” “他说他仿的贞观舆图。”唐庚嗤笑一声,“他搞这些有什么用,那些传言能信么?!” 唐起觉得嗓子有些干:“爸曾经跟你提过吗?” “提什么?” “贞观舆图。” 唐庚似乎觉察到什么,顿了顿:“你是不是从哪儿听到些什么?唐起,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别听风就是雨。” “没有。”唐起良久才回答,目光和秦禾交错,他说,“哥,这幅画能给我吗?” “你要这个干什么?” 唐起但凡讨东西,唐庚都会予取予求,慷慨倾囊,显少这么不痛快。 唐起道:“咱爸的墨宝,我要来收藏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7 10:10:24~2021-07-08 10:3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92769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神棍的粉丝月半妞xl、袖萝、娜美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28425 10瓶;虾吃海草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掐断通话,唐庚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撩,‘啪’地一声,像压着火气。 江明成就坐在沙发对面:“你们兄弟俩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谈,非得这么互相试探,现在好了,试出问题了吧。” 现在的人,几个经得住试的,没问题也能试出点问题。 唐庚吸了口雪茄,在弥漫的烟雾中剜对方一眼。 江明成道:“那画怎么办?” “给他。” “得。”江明成站起来,把画卷进盒子里。 通话一直开扩音,唐起半点儿没背着秦禾。 挂断之后,秦禾问他:“你怎么不跟你哥说,你已经知道了?” 唐起沉默须臾:“他说子虚乌有的事情,让我别听风就是雨,态度很明确,不想我打听,即便我去问,如果他想瞒,也问不出什么真实有用的东西。” 唐庚就是这样,好像捂住弟弟的耳朵,唐起就能不受侵扰的长大。 然后瞒着瞒着,就瞒成了习惯。 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大染缸,唐庚以为他不说,唐起就听不见别的声音吗?学校的家长、同学、老师,全都是漏风的墙。 他们家要破产那点事儿,不说满城风雨,但也差不多人尽皆知,倒是苦了他哥费尽心思的来遮。 秦禾疑惑:“你俩关系这么不好吗?你小时候还跟他闹离家出走。” 唐起无语:“你从哪儿看出不好的,我俩就没有不好过。” 其实秦禾什么都没看出来,注意力重新回到照片上。 唐起盯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说:“你之前给我看过一段记载,上面写,‘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跟这幅画要表达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吻合?” “什么?” “你师父那本典籍,”唐起也是服她,居然不记得了吗,“后面是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秦禾瞠目:“你看过一遍就记住了?” 差不多吧,内容不多,挺好记的,唐起道:“当时也看过两遍。” 如果说这幅画真是他爸当年临摹的贞观舆图,那么上头这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翁,独自在寒江垂钓的场景,就跟古籍上记载的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很有几分神韵了。 “你怀疑,这幅舆图所绘的地方,是在沅水一带?” 唐起直接把手机塞给秦禾:“你看,这像鬼葬山吗?” “不是像,”秦禾在那打了一年的秋风,从各个角度观察完,笃定道,“这就是好吗?!” “所以当年,”唐起推测,“你师父,还有那两个乘灵船的人,是因为我爸这幅贞观舆图,找去的鬼葬山?” 由此看来:“不仅是你,你爸也能看见贞观舆图?” “也许吧。”唐起抿了一下唇,重新启动车子,不疾不徐往前开。 一路上谁也没再开口,各自陷入深思,车厢里静了许久,唐起出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秦禾偏头,目光斜向唐起,打量一番,思虑道,“你得多有钱啊,一百万买把椅子,三把就是三百万。” 唐起:“……” 他以为她在想正事! 唐起:“我哥买的。” “都一样。”秦禾双目无神地望向前方,“我上了十年班,省吃俭用攒的那点钱,啧,算了,没法比。” 唐起有点好奇:“你攒了多少?” 秦禾生无可恋:“能交你一把蛋椅的首付。” 唐起惊了,比听见她说差个八、九百万还惊,她敢说要在三环买套房,起码也该攒了两三百万的款吧?不然哪来的底气? 然而事实上,秦禾兜里揣着三十来万的底气,要买三环一套八、九百万的房。 “十年,”唐起没控制住,“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攒几十万?” 秦禾很想翻白眼:“你以为这年头那么好攒钱,不对,那么好挣钱啊,我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钢镚儿,哪怕不吃不喝也攒不下几万。” 唐起只是觉得:“你大小是个老板,还在殡仪馆兼职。” “埋汰我呢。” “不是。” “生意好做我就不去干兼职了。” 唐起有点抱歉:“我刚才可能失言了,没有别的意思。” 秦禾摆摆手,算了,别跟有钱人谈钱,伤肝!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路程较远,秦禾甚至小睡了一会儿,最后被颠簸的山路晃醒,差不多已经开到地方。 故地重游,再见那栋孤楼,唐起心头多少有点瘆,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秦禾进去。 单元门生锈的铁门半敞,并没落锁,他们轻手轻脚地在楼道里转悠一圈,没有半分生气,所有房门死气沉沉地闭着,随便捅开一扇,供的都是骨灰和灵位。 他们没再碰到那晚的神秘老人,秦禾在老人索居的房里逡巡一圈,还是一如之前的模样:“应该已经离开了,没再回来过。” 虽然来之前也没抱多大希望,但真的寻不到踪迹,秦禾还是觉得失落,因为线索又续不上了。直到他们上了坟山,钻进坍塌的墓道,本以为没有希望,却还是挤进了埋祟之地,在一堆坍塌的巨石中抢救出小半块砸裂的棺木,还算有些收获,没白来一趟。 大部分棺身被压在巨石下,无法撼动,秦禾打着迷你小手电,把光探进去,趴低身,偏着头,去看露在棺身上的部分符文。 秦禾掏出手机,伸长手对着棺木上的符文拍下几张照片,方便事后仿着画。 拍完细看之际,秦禾蹙眉:“这符文……” “怎么了?” 秦禾放大照片局部:“符头上写着‘地祈’。” 地祈,乃地神。 秦禾说:“这是祭祀地祈的符文,跟之前我在烂尾楼的地下一层发现的烛芯,也就是点在龚倩月尸身前的那根裹在蜡烛里的符文是一样的。” 唐起怔了一下。 秦禾没料到这趟居然会有意外的发现,带着重重疑团,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叶忠青。 只是这人不知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连续避开警方的搜捕,杳无音信。 “还有一种可能,”唐起说,“也许叶忠青被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抓了,然后关在什么不见天日的地方。” 所以一直找不到。 秦禾琢磨着下午联系一下方喻言,人家上次把她从局子里面保出来,还没正式答谢呢,晚上倒可以借此由头请客吃饭,顺便打探一下这件遗体剥皮案的进展,万一天网恢恢,警方已经锁定目标了呢? 秦禾打定主意,和唐起从坟山上下来,后者拎着块沉甸甸的棺木,说:“你不觉得挖块棺木回去很不合适吗?” “哪里不合适,我一屋子的棺材板。” “那能一样吗,”唐起别提多膈应了,“这是用过的。” “嫌晦气啊?”秦禾笑道,“来给我。” 他都拎到地方了,唐起把棺木塞进后备箱,径直绕到主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秦禾却迟迟没上车,迎面一辆黑色大众开过来,到近前减速,缓缓停驻,她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副驾一张熟悉的面孔。 两名穿着便服的警员下车,其中一个戴副黑框眼镜的,面露惊讶,往这边走来:“秦禾,你怎么在这儿?” 此人是技术科警员,跟方法医出现场拍照取证时跟秦禾碰过无数次面,老熟人了。 “我来这边有点私事,”言下之意不便明说,因为她一时间没找到搪塞的理由,“你们来这出警吗?” “对。”警员扫几眼跟前这辆levante,无法透过侧窗玻璃看入主驾室,“你朋友?” “嗯。”秦禾颔首,“办什么案子?居然跑这么远?” 第58节 “嗐!”警员道,“不就是你们殡仪馆遗体失窃那桩案子吗,局里查到那名嫌疑人曾在这一带出没,我们都在这里转悠两天了。” 秦禾心头一跳,面露惊异之色:“犯案的人之前在这里来过?” “对呀。” “被剥皮的逝者老家就住这一带。” 警员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你说巧不巧吧。” 不巧,一点都不巧。 而且唐起之前还交给警方一段视频,拍摄到疑犯叶忠青和受害者龚倩月同时出现在烂尾楼里。 如今案件悬着,不便过多透露,秦禾很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追着打听。 秦禾跟警员寒暄道别后,坐上车,在路上跟唐起将整件事重新梳理了一遍,虽然还是云山雾罩,但起码有了模糊的雏形,就差一阵东南西北风,拨开云雾。 这阵风需要她去招,秦禾坐副驾上翻通话记录,给方喻言拨过去,她们合作了好些年,秦禾经常在对方做尸检的时候搭把手,解剖台上默契,私交自然也可以。互相约饭什么的,只要有空有口腹之欲,都会欣然前往。 待她挂了电话,唐起开口:“你要出去吃?” “晚上。” “是不是上次来君悦大厦出现场的那名法医?” 开辆尼桑,秦禾上了那人的副驾,后来差点跟孙忘的车撞上,唐起记得,只要出现在秦禾身边的人,让他见过的,大都有印象。 “嗯。”秦禾说,“我看能不能从喻言嘴里多了解一点案情。” 这声喻言,叫得委实亲昵了些,唐起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视前方,拐弯抹角地问:“你们关系熟吗?毕竟警方在调查的过程中可能涉及到保密,应该不太好打听吧?” “挺熟的,”秦禾捋平安全带,“而且喻言有分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会说,我能打探多少是多少。” 于唐起听来,就是秦禾对他的评价和印象不错。 男人的直觉有时候挺准,比如周毅和秦禾之间的关系,看着就纯粹,没那些乱七八糟的。 但是这个方喻言,唐起思到此,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如果他俩有戏,不至于认识几年还没在一起,说不定男方已经结婚生子,或者交了个警花当女友。 反正结果是秦禾现在单着,其他啥都不是事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8 10:39:11~2021-07-09 09: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92769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ronica-1998 20瓶;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拥 6瓶;清风徐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回殡葬铺已近下午两点,两人都饿着肚子,唐起打算煎牛排,料理时间短,几分钟就能吃上饭。 花圃的人拎着几大捆白菊和百合送过来,秦禾提到后院,用剪子剪开绳子拆出来,插进水桶中,待下午修修剪剪扎花圈,明天一早送去殡仪馆。 然后把捡回来的棺木搁在工作台上,不大一块,连上头的符文也是残缺不全的。 秦禾进屋,搬了笔墨,铺上两张长条白纸,类似对联那种,核对上午的订单写挽联。 厨房里的肉香溢出来,秦禾刚提笔写下沉痛悼念四个字,肚子就咕咕叫了。 没有刀叉,唐起直接将牛排切成小块装盘,然后就着锅底煎完牛排的黄油烤口蘑,事先已经挖去蘑菇蒂,一颗颗摆进平底锅,慢慢煎烤,待每颗口蘑出汁,犹如迷你小碗,蓄满汁水,再研磨少许黑胡椒玫瑰盐,这口汤最鲜。 最后根据秦禾的食量,多煮一份意面,熬了番茄酱汤。 不算精心的一餐,没用复杂的食材,调料都以清淡为主,尽量保留原汁原味。 也就十几分钟,他就搞出来这么多样,色香味俱全,秦禾不服不行,咬一口牛排,这种雪花牛眼肉是真嫩,而且汁水丰富,一点不柴。 “你这厨艺……” 唐起把挽在手肘处的袖子撸下来:“还可以吧?” 秦禾连连点头:“非常可以!” “找大厨指点过的。”唐起有点想要表现的心态,他曾在这上头下过不少功夫,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花在厨房,就为了秦禾那句你能怎么报答我。 秦禾自己不会做饭,甚至懒得连泡面都不会煮,所以对会做菜特别是做菜好吃的人,很有好感。 只不过秦禾是个重口味,几天不吃辣椒受不了,晚上果断跟方喻言约了顿重庆火锅,全辣九宫格,再开一打冰啤酒,边吃边喝。 酒过三巡,好聊事情,再严的嘴都能撬开一条缝。 散场后各自打车回家,她摁下车窗,本想吹吹凉风清醒一下,结果反倒有些上头。 唐起一点没料到她会去喝酒,这会儿一身酒气走进来,身上一股浓浓的火锅味儿。 他坐在餐桌边,开着电脑看文件,闻着味儿站起身:“你喝酒了?” “嗯。”秦禾随手把钥匙扔桌上,往洗手间走。 唐起跟过去,被门隔离在外:“你身上有伤,还跑出去喝酒。” 连吃火锅这码事儿他都不想说了。 唐起费心吧啦跑来照顾她,她倒好,跑出去胡吃海喝,从不当回事儿。 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秦禾埋头漱了个口:“吃饭喝酒不是很正常。” 唐起听出来了:“你经常喝?” 倒也不算经常,秦禾说:“隔三差五会喝点儿。” 喝得不多,一瓶两瓶的,没醉过,只偶尔几次聚餐会过量。 “你们喝的什么酒?”唐起问,“你喝了多少?” “啤酒。”秦禾拉开门,告诉他,“四五瓶吧。” 酒精会麻痹神经,身上提不起劲,秦禾走出卫生间,一条胳膊在他肩上搭了下:“来,跟你说事儿。” 电脑旁边搁着半杯水,秦禾端起来就喝。 唐起抿了一下唇,拎着水壶又给她续上半杯:“什么事?” “叶忠青有个老母亲,叫罗秀华,七十多岁了,就住在那栋孤楼里,但是警方追着线索找过去,已经人去楼空。” 唐起难以置信,第一瞬间想到的是:“那个老人家?” 秦禾拍他肩膀:“我真是跟你一样惊讶。” 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消化了,并且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还有个更劲爆的事,秦禾说:“警方甚至找去了叶忠青的老家,你知道这对母子俩的户籍在哪儿吗?” 唐起摇头,静待她说。 秦禾报地名,一报一停顿:“陕西省,宝鸡市,太白县。” 唐起瞠目,前天晚上他才在秦禾的背上画下贞观舆图,在图中找出秦岭山脉最高峰为太白山的拔仙台。 而宝鸡市太白县,地处秦岭腹地,因秦岭主峰太白山在境内而得名。 这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巧合? 秦禾又喝一口水,她觉得她已经找到贞观舆图的大致方位了,她要去太白县。 “这顿酒喝得值啊。”秦禾将杯子放下,“不行,上头了,有点晕,我得去躺会儿。” 说着晃悠悠回房间,把自己撂上床。 唐起后脚跟进来,屋里没开灯,入夜后一片昏黑。 秦禾侧躺在床上,t恤的下摆掀在腰际,拉出一截细腰,从唐起的角度看过去,腰背后的伤口结成黑褐色的痂,于黑暗中,那一条条交错的痂上绞着极弱极淡的金丝线。 “秦禾,”唐起瞬间紧张起来,在床前俯下身,“你背上怎么这么多金线?” 秦禾显然习以为常,抬了下胳膊,手腕上那圈梵文刺青也有淡光:“疤要脱了吧。” “以前也是这样吗?” “嗯。” 唐起松了口气:“什么原因?” “我也想知道。”秦禾整个人像被麻醉了似的,昏昏沉沉地,但是很放松,喝了酒整个人会处于特别松弛的状态。 “让我再看看?” 秦禾没应,直接把t恤扒了,趴好。腕子扭到背后,解开内衣带扣:“需要开灯不?” “不需要。”金线的光很浅很弱,开灯反而看不见。 这些丝一样的金线全都缠着伤口的走向,覆盖秦禾整个后背,想罗织的一张法网,非常神奇。 唐起抬手,轻轻抚上她脊背上的一条疤,黑暗中只看得到金线,并没有浮出任何贞观舆图的现象。 “是因为手上这个纹身吗?” “对,它每次都像在疗伤,把我后背的裂口缝起来,慢慢捋平。”秦禾估计,要不是这样,她的伤没这么容易好。 “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纹身。”唐起老早就想问她了,“这是什么?” 秦禾整个人软绵无力,她觉得伤口愈合的后背有些刺痒,骨头却凉飕飕的,好像有股凉风在往骨头缝里侵。 怎么回事? 以前只觉得后背会刺痒啊,难不成是这次喝了酒? 秦禾按捺下这股不适:“这个,就是每次后背开裂,会突然浮现在手腕上的一圈符文,原本是很浅的一圈淡光,过了便没了,时常看不清楚,后来有次我用钢笔描下来,找了个纹身师给我刺上去。” 竟是这样:“所以你也不清楚它就一直在你手上了?” “跟贞观舆图一样,可能生来就在了。”有些东西是相辅相成的,她以前觉得每一次后背开裂就像要她命,但手腕上的金色符文又会保住这条命,然后死去活来地反复折腾。 她又不是受虐狂,没办法去适应这种酷刑,正常人感个冒都要看医生吃药,她当然也想得到根治。 “帮我给祖师爷敬三炷香吧。”她实在是懒得动了。 唐起没从她背上看出来个所以然,点头去了。 第59节 站在画像前,那股忧愁而异样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甚至怀疑,画中人跟自己有什么渊源。 唐起将三炷香插进香炉,想起秦禾曾说的转世,又觉得荒诞,忽略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回屋。 秦禾已经裹着薄被睡着了,唐起没去打扰,坐电脑前看完几份文件,提出几点建议转给江明成,然后才关掉电脑,洗漱一番,轻手轻脚地窝进沙发。 方寸大的地方,四肢根本摆不下,腿想伸直的话,膝盖以下都要吊在外头。 唐起挤得慌,自然睡不安稳,迷糊中隐隐听见动静,床垫咯吱,脚步声响在近前。 “小唐总。”低哑地一声轻唤。 唐起睁开惺忪睡眼,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伫立在跟前,是秦禾。 “怎么了?” “你觉得冷吗?” 将近五月份,唐起盖一条夏凉被,刚好合适:“不冷。” 秦禾却说:“我觉得好冷。”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抖,更像是咬着发颤的牙关。 床上已经堆着两条厚实的棉被,秦禾还是捂不热体温:“我看了一下天气,夜间温度达到16度,我觉得不太正常。” 说着她伸出手,摸到对方的胳膊,唐起猛地打了个抖,被冰得睡意全消。 他蓦地坐起来,去握秦禾的手,像握着冰块儿一样:“怎么回事?” 秦禾犹如置身冰窟,骨头缝里侵凉风,血液都快冻上了:“拘住的祟灵,阴煞气太重了,好像在往我骨头里渗。”秦禾冷得瑟瑟发抖,“小唐总……帮帮忙……” “什……嘶……”唐起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头上一疼,被秦禾抓着用针扎进了指腹。 她扎得深,血珠冒出来,秦禾一口含进嘴里,湿软的舌尖舔过,噙住了吸吮。 她连口腔都是寒凉的,呼出的气也冷。 深更半夜,被人扎破了手指头吮血,其实有点吓人。 但是指尖的触感又湿又滑,挠得他心痒。 可能是手指头供血不足了,她狠吮一口,居然用牙齿撕咬。 唐起疼得一缩,手指头抽出来:“别咬。” 秦禾有两颗尖牙,锋利起来能割肉,他手腕的齿印现在还没好呢。 秦禾以为他不干了,凑近道:“再来点儿,你当做善事了。” 唐起捐过钱,修过庙,也资助贫困山区的孩童,但从没做过这种善事:“用针扎。” 他说完这句,也是服了自己,这放在古代,针刺手指算是上刑了。 十指连心呐,被秦禾一记狠扎,他没吭声,等着甜枣吃。 秦禾再次把他含住了,舌尖冰冰凉凉的,唐起轻声问:“管用吗?” 秦禾还是冷,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上次管用。 “我抱你吧,”鬼使神差地,他说,“我体温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9 09:58:25~2021-07-10 10:4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者身份 15瓶;暖水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体温再高,也不可能一宿抱块冰坨子,而且她这种情况,很可能捂不热,还把对方冻傻了。 秦禾觉得没这个必要,在浴室放了一缸热水泡进去,水温很快下降,她抽换过几轮。 阴气实在太重了,像千年的寒冰,钻入骨髓,她硬抗不了,嘴唇冻得青紫,溅起的水珠瞬间化霜。 这要命的玩意儿,怕是要活活冻死她。 唐起后半夜再也睡不着了,几次到浴室门口打转,他敲门,秦禾有气无力应一声。 最后一次没动静,唐起提心吊胆推开门,对方并没脱衣服,浴缸的水面上凝了层冰霜,秦禾脑袋靠着边沿,整个失去了意识。 一缸的冰水,简直是雪上加霜,他若晚来半刻,保不齐这一缸就上冻了。 “秦禾。”他将人捞起来,用浴巾裹住,打横抱上床。 唐起半点没犹豫,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扒了,扔到床下。 秦禾彻底失温,像在数九寒天,无法抑制地发抖,忽然触及一团热源,她无意识地蹭过去。 唐起将人搂住,同时把棉被往秦禾身上裹,附在其耳边低喊:“秦禾。” 那口气都是暖的,秦禾偏头,下意识去寻那股温热的气息,鼻尖便蹭到了一处。 唐起在咫尺间看她,睫毛都是根根分明的,又长又翘,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他一扬下巴,就蹭到秦禾的嘴巴。 待唐起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心随意动地做了。 剧烈的心跳一下下砸在胸腔,唐起几乎受不住,这股沉静了十余年的情潮,突然掀起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要的,哪怕只是蹭一下,都觉得呼吸困难,所以他不得不喘一口气,灼热的气,然后一双冰冷的嘴唇便压了下来。 秦禾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很冷,连舌头都快冻麻了,于是寻到一片灼热,就往一个湿热滚烫的口腔里伸。 唐起头皮直接炸了,他没经历过这种,上来就这么生猛,被一条软舌搅得脑子发懵,懵了半响,唐起就把这根作乱的东西吸住了。 下头一只手,往他睡袍里探,唐起再热血沸腾,也被冰得一激灵。 秦禾像是睁了下眼睛,唐起不确定,那张脸已经埋到了颈间,冰块儿似的贴着他皮肉。 体内的热源一点点被吸走,到最后,唐起也被冻得直哆嗦。 秦禾怎么这么冷? 唐起几乎扛不住,大概一刻多钟,亦或半个时辰,秦禾的身体在渐渐回暖、升温、并且发汗,然后她挣脱唐起,踢开厚厚的棉被,唇色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恢复红润。 唐起重新给她换一条薄被,坐在床沿边缓了好大一阵,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前襟敞着,腰带刚刚被秦禾拽散了,他觉得嘴里还是凉沁沁的,像含过一块湿滑的软冰。 唐起抿了抿唇,舌尖在口腔里勾勒一圈,慢条斯理地将睡袍的腰带重新系上。 天色渐亮,他起身去厨房煮粥,淘米的时候站在水槽边上出了会儿神,恍惚中盯着奶白色米浆,然后撑着台盆的边沿笑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把粥煮上,唐起拆了盒虾皇饺子上锅蒸,蒸出来的皮薄透亮,能看清里头包裹的虾仁。 再洗一把秋葵,待焯水后凉拌。 他该去洗漱的,但是不想刷牙,戳在厨房里磨蹭,一把秋葵冲了四遍。 六点半,闹钟准时震响,秦禾昨天设置的,因为八点钟要把花圈送去殡仪馆。 秦禾摸索着摁掉闹铃,一点没睡醒,主要是昨晚遭了大罪,想起昨晚,秦禾睁开眼,环视一圈,房间没人,但闻到粥香。再撩起被子往里看,好样儿的,换了件大t。 秦禾倒回去,胳膊横挡在脸上,懊恼地“啧”了声,心道:“我是喝多了吧?” 她依稀有点儿印象,好像昨晚欺负了人。 “狗东西!”她骂自己,更骂身上的祟灵,“干的好事!” “什么?”唐起正巧进来,听见她的口气,好像在骂人。 秦禾看向他,没有异样,松了口气似的,问:“你这么早?” “嗯。”他朝床铺过来,差点伸手试对方体温,克制住了,“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禾迟疑了下:“没有。” “你昨晚太吓人了。”他说,“冰块儿似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浴缸里的水都结了层薄霜,怎么会这样?” 秦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最后却道:“没事儿了。” 这些天发生在秦禾身上的怪事,都快让他见怪不怪了:“粥熬好了,起来吃么?” “起。” 唐起带来的行李箱搁在墙角,他找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换。 就在这时,店铺外头传来拍门上,周毅嗓门儿不大地喊:“秦禾。” 两个人怔了一下,秦禾即刻下床,她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态,因为唐起的存在,居然让她有一丢丢心虚。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或麻烦,也懒得去跟周毅解释,而且各种原因在内,她解释不清楚,能避免就尽量避免。秦禾第一反应让唐起别出声,别出来,自己带上房门出去。 周毅在门口又拍了几下重的,以为她还睡觉呢。 秦禾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到后院提着扎好的花圈,体积很大,沉甸甸的,贴上挽联拎出去。 昨天跟周毅定好了时间,让他上班的时候顺带帮忙捎过去。 刚打开门,周毅就说:“秦禾,你店门口停了辆玛莎拉蒂。” 这一片村口,百万级的豪车不常见,而且男人嘛,看见好车免不了会多瞧上几眼,何况泊在好朋友的家门前,不看白不看:“谁家的?总不能是杨二万家来了个有钱的亲戚?” 隔壁就是杨二万家。 秦禾有点伤脑筋,车主是藏起来了,车却在门口大剌剌摆着。 她没接周毅这茬:“搭把手。” 将花圈装进三轮摩托车,周毅拿绳子固定绑稳,突然说:“其实我请了两天假。” 秦禾缠了两圈绳子,往车架上系个活结:“没上班?” “嗯。”周毅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提,给馆里打的病假条,“上次的那件事,都落下阴影了,我前天晚上一个人值班的时候,半夜去医院接趟逝者,家属自己开的车在后面跟着,所以就我和尸体待在一个车厢里,当时后背毛骨悚然的。” 秦禾没料到:“你不至于吧?” 周毅撇了撇嘴:“我也觉得不至于,你说,我都在殡仪馆干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邪门儿的事。” 第60节 “我能怎么安慰你?别想太多,那地头就是个风水问题。” “我还想当做梦呢,但是摔到屁股和老腰疼了两天,都发青了,昨天才让我爸拿药酒给我揉了。”周毅叹气,面上那个惆怅啊。 “那你今天上班吗?” “我应该是今天上晚班,但是心头犯怵,就跟张哥换了明天白班。” 秦禾理解,一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无神论者,突然撞邪,肯定打怵:“我觉得虽然邪门儿了点,但也没必要往这方面想,毕竟你又真没见到那个啥。” “怎么没见到,我怀疑那个老太婆,就不是活人。”这几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能想起那个老太婆扒住他灵车往里窥探的场景,脸上的皱纹树皮一样,想想都吓人。 秦禾:“……” 敢情他是把那位当成鬼了。 秦禾说:“你真想多了,那就是一个大活人。” “你确定?” 秦禾点头:“确定。” 花圈绑好了,周毅低头琢磨了一下:“要不然我换个工作吧?” 这话引起了秦禾的重视:“不是吧,周毅,有这么吓人吗?” 周毅反问:“你就一点儿不害怕?” 问完立即反应过来,秦禾怕过啥? 连殡仪馆的同事都说,秦禾浑身是胆儿,从进来的第一天,怕过吗,跟见惯了似的。 高坠、车祸、巨人观,那么多具血淋淋且无比惨烈的遗体,到她面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当时秦禾稀松平常道:“我家是开丧葬铺的嘛。” 意思是从小就接受熏陶。 好多老前辈都搞不定的事儿,到了秦禾这儿,分分钟解决。 比如某次在某乡村的河里发现一具溺亡者,因为泡得太久,已经发胀发臭。 偏远地方,也没专业捞尸队,警方打电话联系找人,结果刚到跟前儿,人就给尸臭熏跑了。 由于泡得太胀,怕稍不注意戳了碰了发生尸爆,那场面就难以控制了。 大家都不敢下河,估计水都是臭的,秦禾跟着周毅的灵车到现场,问了一下打捞的价格,二话不说,穿了防护服就要下水捞尸。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瞧她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家,警察连忙拦阻。 秦禾那神态举止,别提多淡定从容了:“不让我去谁去呀?总不能继续泡着?” 另一位警员刚要上前开口,秦禾直接一句“别碍事儿”,把人撂一边儿,自顾绕过他下河,没几分钟就把尸体捞上来。 那味道,真正是臭气熏天,当场吐了好几个警察。 再看秦禾将尸体抬上岸,协助法医取证,再套进接尸袋,因为气味实在太冲,以免回程路上熏得满车厢臭气,她果断套了两层接尸袋。 秦禾全程面无表情,就跟下河摸了条鱼一样稀松平常,临走前,几个警察纷纷朝她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肯定也不怕鬼,即便碰到这么邪门儿的事,周毅叹了口气,坐到摩托车上:“算了,我再克服一下,先把花圈送过去。” 秦禾拍了拍他肩膀:“有必要的话,晚班的时候叫上我,陪你克服几天。” 周毅也没别的法子,点头:“也行。” “小满怎么样?” “在我家住肯定没得说,我爸妈天天给她炖汤补,就是她那个刻薄的婆婆,你也知道这么个人,没完没了,成天打电话来,又哭又骂的,得亏不知道我家住哪儿,也不知道小满跟我这儿,不然早闹上门了。诶对,老东西没来找你麻烦吗?” “欺软怕硬的,估计不敢来吧,来的话我能送她一尊骨灰盒。” 周毅听乐了:“就你能耐,这不咒人吗?!” 秦禾说:“祸害遗千年,况且,她背地里咒的人还少了?” “也是,能气死个人,行吧,我先走了,回头再说。” “欸,你等会儿,”秦禾叫住他,“小满没说什么打算?” 周毅摇头:“正发愁呢,天天苦着脸,而且这种事,是离还是合的,我们旁人不好给意见,毕竟劝了,咱又不可能对她的下半辈子负责任,你说是吧?我妈这个人爱聊闲,爱絮叨,嫉恶如仇的,见不得小姑娘受这种罪,时不时拉着小满劝。我说日子是她自己过,就让她自己想呗,好赖都得自己想,这么大个人了,她该自己拿主意。” 秦禾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周毅召之即来,然后挥之即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10 10:45:52~2021-07-11 10:2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927690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472073、啊哈不见、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28425 10瓶;豪门新婚总裁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吃过饭,洗干净碗,唐起把电脑收进包里,还有睡衣和换下的衣物叠进行李箱,要送去干洗:“蛋椅搁在物业,我今天得回去一趟,还要去医院看望奶奶,晚上,我妈叫我哥一起过去吃顿饭。” 秦禾听他这一堆报备,真够忙的:“行,忙你的去吧。” 唐起拉上行李箱,直起身,说实话:“你家沙发,这两天睡得我腰酸背痛的,咱俩能不能打个商量,你上我那儿去住,地方宽敞,还有客房。” 秦禾咽下一口水,睁大眼睛:“别,我看店呢。” “我每天晚上过来接你,早上再送你回来。”工作日他也需要上班,耽误不起。 “太折腾了吧?”秦禾问,“你住哪儿?” 唐起报上自家小区名字,和地址:“在东三环。” 秦禾:“……太远了。” “走京藏高速,四十多公里,也还行,”唐起说,“我早晚都负责接送。” 秦禾压根儿不考虑,一口回绝。 唐起也不跟她拉锯,走之前叮嘱了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秦禾点头答应,没怎么走心,中午上钱叔那里吃牛肉面。 店里没其他食客,钱叔端着一小钵大蒜出来,坐她对面慢慢剥,心头还在惦记着他前天晚上送鸡杂碰见的那名帅小伙子,觉得真不错,问她能不能成? “拉倒吧,”秦禾戳一筷子面,打消他这个念头,“小伙子才二十几岁。” 看着确实很年轻,钱叔刨根问底:“二十几了?” 秦禾想了一下:“二十五六吧。” 闻言,钱叔停下扒蒜的动作,细细琢磨了一下:“是嫩了点,”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小就小点呗,现在这个社会,谁计较这些,男女差个十来二十岁的都能在一起。” 秦禾听乐了:“您倒想得开。” “那可不。”老古董也能与时俱进。 “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男的大女的十来二十岁,而且大多都是财主。”秦禾喝口汤,跟钱叔闲扯,“你看那小伙子是不是长得特打眼?” 钱叔直点头:“我瞅着跟那什么,电影明星一个样,不比那电影明星差。” “对嘛,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轮得到咱们,我又不是大财主,怎么养得起。” 钱叔听出来了,瞪她:“净胡扯,人家还需要你养吗?” 秦禾理所当然道:“对嘛,人家都不需要我养,凭什么跟着我一个开殡葬铺的?” “越说越没谱,”钱叔想敲她脑壳,“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叫跟着你!” “就是呗,咱也甭指望。” 每次一提这个话题,她就搁那和稀泥,钱叔跟她聊不下去了,端着那一钵大蒜,去旁边桌子上扒。 这边唐起忙完一天回来,殡葬铺的门锁着,里面压根儿没人。 十点多钟,秦禾能上哪儿去? 唐起给她打电话,直到第三通才接,还不是本人接的,里头一个男低音,像烟熏嗓,有些沙哑,喂了几声:“欸,你等一下哈,秦禾在忙,我把电话给她送过去……” 噔噔一阵脚步声之后,唐起才听到秦禾的声音:“喂?” “你在哪儿?” “啊!我忘记跟你说了,临时有个急活儿,我现在在殡仪馆……”她话到一半,又对身边人强调,“别乱翻动,你看这个地方一直在流血,先把大血管找到做结扎,手术刀给我,递个托盘过来放骨片。”转而又对电话里的唐起说,“今晚两名逝者,要做防腐和整容,我肯定忙一宿,你就别来了,回自己家住吧。” 唐起听得头大:“你自身的情况还没稳定就出去做事?” “禾姐,”电话那端有人喊她,是个新来的实习生,实操经验屈指可数,“我这边的逝者脸上好长一条口子,凌晨还要化妆,你能不能先帮忙做个皮下缝合,我技术不太行,这种面部的创伤恐怕缝不平整。” “好。”秦禾应下,对唐起道,“我在忙,先不跟你说了。” 唐起还没来得及出声,通话已经切断。 他握着手机在殡葬用品店门口站了须臾,驾车开走。 尘烟扬起,斜街的夹角有块路灯照不亮的地方,隐着一道佝偻的身影,戴线帽,大半张脸裹在衣领里,露出一双阴翳的眼睛,上眼皮松弛的耷拉下来,盖住半颗浑浊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住绝尘而去的车尾。 钱叔今晚收摊晚,拎着几包垃圾拐进来扔,他不疑有人,差点撞上,狠狠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一个劲儿唉哟唉哟的叫,垃圾袋坠到地上,沾着油污的纸屑散出来,他赶紧弯腰收拾:”怎么站这儿,大晚上的,这么黑,吓我一跳。“ 老人捂嘴闷咳几声,手上戴一只黑线手套,没搭钱叔的腔,而是垂着眼皮,弓腰塌背往外走。 踱到刚才唐起停车的位置,她顿住脚步,抬头盯了眼殡葬用品店的招牌,又亦步亦趋地往前蹒跚。 凌晨四点五十三分,秦禾忙完从殡仪馆出来,想扫辆小黄车骑回家,打眼却看见旁边停着辆玛莎拉蒂。这个时间点较早,一些参加吊唁的亲朋家属还没到,殡仪馆的车辆少,玛莎拉蒂又停得难以忽视,秦禾一眼就看见了。 她起初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走近,当看到睡在车内的唐起时,秦禾意外了半响,抬起手,屈指敲了敲车窗。 唐起即刻醒转,眸子猩红,眼白中拉满血丝,他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把放倒的椅背立起来,降下车窗。 秦禾:“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唐起刚醒,嗓音低哑,惯性地瞄了眼腕表。 第61节 居然在这儿待了一宿,这答案让秦禾有点吃不消:“等我吗?” 不然他还专门跑来殡仪馆睡觉不成,又不是吃饱了撑得,唐起说:“我给你发了信息。” 她哪有时间看,现在才从兜里掏出手机:“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他的确是准备回去,车都进收费站了,想起秦禾昨晚的惨样子,担心她再出状况,又掉头回来。 秦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也太心善了吧?” 只有唐起自己知道,这不是心善,是私心。 秦禾上了副驾,关上车门,没急着系安全带,默了片刻才道:“小唐总,你这举动,搞得我很不适应啊。” 唐起疲惫的揉着鼻根,闻言偏过头,用那双拉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我也不适应,又考虑到报恩,真的是硬着头皮来护驾,你以为殡仪馆这种地方真睡得踏实觉吗?” “你不说报恩,”秦禾动手系安全带,“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唐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蓦地抽紧,面上却一派淡然,装得游刃有余:“想得倒挺美。” “嘿。”秦禾乐了一声,“你都敢跑来殡仪馆独自过夜了,胆儿练大了不少啊。” “托你的福。”唐起皮笑了一下,发动车子,方向盘往右打出去,“送你回家,我还得赶去上班,一天都是会,没机会偷懒打盹儿,你要是省心一点在家休息,我也不必要上这儿来过夜,熬得面黄肌瘦,满眼血丝。” “你看,”唐起接着说,苦口婆心的,“我这么为你着想,你也为我想想呗,怎么着也算是在共渡患难,应该相互配合一下,毕竟关键时期,你也别太我行我素吧。有个性没什么不好,我也挺欣赏你这种独立自强,好像死都不怕的精神。但是秦禾,咱也悠着点儿成吗,精力别这么旺盛,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 唐起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推心置腹的,秦禾却似乎没太听明白,看着他莫名其妙的问了句:“我干什么了吗?” 啧。 真不能跟她来拐弯抹角这一套,于是唐起直言:“你休息一段时间吧,晚上先别去殡仪馆做事,最好上我那儿去住,在祟灵没解决之前,让我能够踏实点儿。” 面对一个真心诚意的,在殡葬铺守了她三天三夜的善人,秦禾斟酌须臾,突然想跟他说句实话:“小唐总。” “嗯?”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郑重,唐起打方向盘变道的时候没忍住瞥了她一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干这行吗?” “为什么?” “因为,”秦禾呼出一口气,“我需要待在阴气很重的地方。” 唐起猛地一点刹车,停在殡葬用品店门前,到了。 他回过头,惊震又满眼疑惑地看向秦禾。 “说了你可能理解不了,就像你去晒太阳补钙,阴气重的地方于我而言,是养人,比喝十碗鸡汤二十盒阿胶更有疗效。”她不想说得太过□□裸,尽量打个好点的比方,让这件事听上去不显得那么可怕或者恶心人。 但是即便这样,似乎也把唐起吓到了,他整张脸刷一下变得苍白。 秦禾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不太落忍,话才说到一半呢,可别给孩子吓坏了。 “你开玩笑的吧?”唐起突然道,嘴上如是说,样子却信了七八分。 秦禾没有开玩笑:“所以祟灵在我身上,也是能被分解掉的。” 她本以为这种东西自己根本吃不消,也消化不了,但是几日下来,这玩意儿凶是凶残了些,却也是能够被身体吸收的,后果是消化不良出现一系列要人命的症状,类似于乱吃东西导致的食物中毒吧,像这种不得超生的阴灵煞气肯定就属于“剧毒物”了,稍有不慎就要肠穿肚烂,结果…… 不该吃的东西给她硬撑了下去,吐都吐不出来,所以今天收到那颗也许派不上用场了的老槐木时,她的内心百感交集。 因为可能罪受了,钱也白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11 10:27:27~2021-07-14 11:1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92769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神棍的粉丝月半妞xl、池鱼惊岁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幕遮 40瓶;炸鸡的日常 14瓶;奥尔良烤鸡腿 5瓶;书慌的不行 4瓶;不胜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司博坐在工位上,电脑开着陈嘉熙发给他的某号地块公告须知和规划条件,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始终停在建设用地技术指标表的图纸上,只因半个小时前,陈嘉熙把他拉进了集团员工一个私交群,专门八卦跟吐槽,也不知道谁建的,司博进群打了声招呼,把群里的名片改了。 然后手机叮叮当当一直在刷屏,司博埋着头,盯大家的聊天记录: 设计狗-石岩:“听说你们营销总怀孕啦?” 营销狗-阿花:“什么?真的假的?我都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投拓狗-小李:“嘉园一期刚要开盘,营销总居然抢在这个节点上怀孕,老板知道吗,会不会让她把孩子做掉?” “哈哈哈哈哈哈缺了大德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魔鬼吗?” “哈哈哈哈哈哈孩子做错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生不逢时,投错了胎。” “哈哈哈哈哈哈大老板可能真干得出来这种事,不然就把营销总撤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可怕哦,伏地魔!” “怎么地?孩子是大老板的吗?他说做掉就做掉啊!” “傻了吧你,问这种问题,大老板何时对自己的员工下过手!没听李哥开玩笑呢嘛。” 工程狗-乔磊:“老板再浪,也有原则,不过营销总居然还有时间怀孕,我连x生活都好久没过了。” 又是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刷完屏,有人打字:“工程狗太苦逼了,抽空过一下呗。” 工程狗-乔磊:“没空啊。” 设计狗-王灿:“你是有多持久,半拉小时的空都没有吗?” 工程狗-乔磊发了个翻白眼的小黄脸。 投拓狗-小李:“半小时也太潦草了。” 设计狗-王灿捧腹大笑:“李哥讲究人,前戏都要半小时。” 工程狗-乔磊:“那可要把弟弟妹妹憋坏了。” 营销狗-阿花:“太黄暴了你们!” 投拓狗-陈嘉熙:“你们不要乱开黄腔,所以磊哥忙啥呢?” 工程狗-乔磊:“抢进度啊!嘉园一期不是要开盘了吗!” 随即又是一串工程狗们的‘抢进度’刷屏,司博连忙在群里发一条:“小唐总来了。” 再抬头,刚才在群里划水的同志们个个都很专心致志的上班,司博直接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扣。 唐起经过格子间时,顺便对投拓部的同事交代了句,他得到消息:“今天会挂地,注意盯着点儿。” 三五个人回应:“好的小唐总。” 接着私交群又开始刷信息了。 投拓狗-陈嘉熙:“小唐总今天居然没有穿西装!” 投拓狗-小李:“帅炸了这一身,我也好想搞一套,品味真不是盖的。” 工程狗-乔磊:“多说无益,快上小唐总的盛世美颜!” 设计狗-石岩:“投拓部门好眼福,快上小唐总的八块腹肌!” 紧接着一片呼吁之声,还有直接艾特司博的,让司助理赶紧偷拍。 营销狗-阿花:“哈哈,一群寡男人,不是都应该去馋美女吗?!” 叮叮声不绝于耳,微信都炸了,唐起经过他桌边的时候瞥了一眼,司博连忙把手机掰成静音模式,起身去给领导煮咖啡。 一天的会,唐起灌了一肚子黑咖啡。 唐庚盯着投影屏的营销推广全案的提报,时不时扫唐起那张明显疲倦的脸,开口问:“昨晚没回去?” 唐起的食指顶着太阳穴:“嗯?” “衣服没换就来了。” 昨晚他跟唐庚吃饭时就穿这一身:“对,在外面住的,早上没来得及回去换。” “干什么去了,一副熬了大夜的样子。” “不算熬夜,就是没睡好。” 唐庚没多问,转了话题:“刘董上周拿下两块地,估计自己啃起来有点费劲,想拉咱们和昌正入伙,你下午回去补个觉,换身衣服,搞精神点儿,晚上和我一起过去吃个饭。” 唐起点头:“还拉了昌正?” 唐庚扬起眉,笑了:“不是挺好的嘛,人傻钱多。” 晚上的局,唐起有准备,一顿大酒免不了,设在私人会所,谈生意,聊风月,喝多了司机来接,因为有唐庚在前头顶着,他没参与下半场,找借口提前溜了。 唐起也确实晕,席上帮着挡了不少酒,浑浑噩噩摸回家,没开灯,没洗漱,沾床就睡了。 他结结实实忙到星期三,每天都有推不掉的酒局,几乎没有时间闲下来,好在江明成周三过来上岗了,他来能顶半边天,唐起适才得以喘口气,卸下一半的重任,坐办公室里调阅文件。 唐起在最近使用的列表里无意中扫见一个文件夹,里头是他父亲生前操盘过的好几个项目,唐起晕头转向忙了这么多天,终于再次点开。 当他发现密云这个项目早在父亲死后没几个月就被创地集团收购之后,唐起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要知道,创地集团的执行董事长是张骏林,也就是唐起母亲的现任丈夫。 看到这个,唐起在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下午,半点没有挪屁股,然后把自己绞成一团乱麻地思维一点点捋顺。 好的坏的,他没办法不去猜疑。 江明成推门进来的时候,差点被一股浓烈的烟味掀出去:“你这儿是来过一个老烟枪吗?!” 江明成狠狠扇了几下,把门拉得大开,踏进去,看见烟灰缸里一堆烟屁股,而唐起的指尖还夹着一根,几乎烧到手指头。 “明成哥。”他刚刚走神了,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江明成问:“什么人来过?” “没人来啊。” 第62节 “没人来,那这一缸烟蒂不能是你自己抽的吧?!” 唐起张了张嘴,才终于反应过来,将手里那根碾灭了。 江明成撑着桌面,微微倾身,觑着唐起,平时很少见他抽,除非真的压力大:“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太忙了,”唐起把烟灰缸挪开,吹了吹掉在办公桌上的烟灰,“这几天你不在,事情一大堆,晚上还要去应酬,喝得舌头都大了,今晚跟国土局那顿酒,我实在不想去。” “这个没办法。”江明成的目光落在他的电脑屏幕上,一眼,不动声色地垂眸翻看几页手边的文件,“哟,这是哪来的?” 唐起喝一口黑咖啡:“啊,差点忘了,司博送进来的。” 江明成觉得好笑:“这小子,脑子真够简单的,你养这么个傻白甜不觉得心累吗?” “谁刚入门不是傻白甜。”唐起搁下咖啡杯,“你来找我有事?” “没事,准备出去一趟,路过这里进来打声招呼,走了。” 唐起颔首:“明成哥,帮我叫司博进来。” 江明成迈出去,点了点外头司博的桌子,没说话,下巴朝唐起的办公室一扬,那意思很明确。 司博有些紧张,手里甚至捏着签字笔,就这么握着站进领导办公室。 唐起没什么表情,面前摊着司博下午送进来的那份文件:“哪儿弄的?” “一个朋友介绍的。” 一个朋友,忽悠你几句就当成朋友了,唐起很直接:“居间人推给你的?” 司博垂低了头:“嗯。” “一宗工业用地,想变性住宅用地,知不知道其中的麻烦事儿?” “那个大哥说,只要关系到位,这事儿很容易办,保证……”司博说到这,对上唐起的目光,突然卡了壳。 唐起一听就头大,突然感觉自己像奶妈,这孩子一点儿常识都没有,给人忽悠两句就找不着北:“你去认真了解过吗?这宗地符不符合城市的总体规划?控规有没有将工业用地调整为住宅?你去国土局咨询过吗?政策上支不支持自主变性?” 司博一个都答不上来。 唐起当然知道他答不上来,但凡司博了解其中一条,都不至于把这份文件摆在自己的面前。 唐起简直心灰意冷,告诉他:“实现土地变性的前提条件必须是,该土地区域的控规已经由工业用地调整为住宅用地,你拎回来的这个项目甚至都不符合城市的总体规划,他的关系有多到位,后台有多硬,能保证给你修改原定的规划?又拿什么来保证,一根到处忽悠人的舌头吗? 法治社会,严控土地变性,这种调规变性的项目,即便有操作空间,涉及到的部门众多,流程繁杂,推进起来难度巨大,时间节点上更不可预期。” 唐起都不想多说,让他自己出去,在部门里随便抓个人,都能给他上一课。 司博紧紧攥着笔,回工位的几步路都快憋不住哭了,他以为他能捡个大便宜,被居间人忽悠得晕头转向,然后急功近利的,想得到一次夸奖或肯定。 唐起关了电脑,拎着外套出办公室,没去看垂头丧气的司博,乘电梯下负一楼。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来找母亲确认这件事,站在创地集团,当面确认。 唐母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几乎有些茫然,甚至毫无印象地将材料看了又看,没记起来。 唐起道:“股权转让中还有您的签字。” “这么久的事情,我怎么,”一瞬间,她盯住集团名称和日期,想起来了,“应该是当年参着几个优质项目一起打包出售的,当时那种境况,承债压力巨大,债务必须如期偿还,再面对项目停工,民工讨薪,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变卖资产来偿债。” 也就是把优劣的项目一起打包处理,唐母说:“不然这么个荒郊野岭的项目,谁愿意接手,你爸却异想天开的建栋居民楼,连个人烟都没有,卖给谁?要不是你张叔帮衬着……” “不是也没砸在手上吗?都清盘了。” 唐母皱了一下眉,她没留意过后续:“你特地跑过来,就是问我这个?都十几年前的事了,你莫名其妙翻出来,是想秋后算账,觉得我在坑你们唐家吗?!你哥不识好歹,自以为有能耐扛动这么大笔债券,在外头求爷爷告奶奶,没拿自己当个人,他不要尊严,我还要脸面。我敢这么做,是为断臂求生,起码给他保住了核心资产,没让你们俩兄弟流离失所。”不是这点家底,他唐庚能打什么翻身仗,唐母句句尖锐,“知道你们哥俩好,兄弟齐心,可是别忘了,我也是你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秦禾,嘤嘤嘤……感谢在2021-07-14 11:13:10~2021-07-15 17: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炸鸡的日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七七、今天应该会更新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炸鸡的日常 10瓶;暖水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秦禾搭汽车过来,拎着箱子徒步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地方,这儿确实偏僻了些,方圆几里仅此一家,很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思。 砖砌的围墙塌了一角,屋檐上的青瓦好几处滑落,碎瓦片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 老房子看上去甚至有点倾斜,一副再也经不住风吹雨打的架势,残破得很。 门前有颗光秃秃的柿子树,而周围杂草丛生,肆意疯长,一看就知是常年无人清理过。 秦禾到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出来迎她,自称姓袁,也是他给秦禾打的电话,家中老母亲过世,要在堂屋停灵七天,由于天气逐渐升温,尸体容易腐坏,所以才打电话请专业人士过来做一些防腐处理。 堂屋的中央停了副寿材,秦禾粗略扫一眼房屋,桌上积了一尺来厚的灰,梁柱上挂满蛛丝,她下意识问:“老人家之前是独居在这儿吗?” “哪能呐,我在城里上班,自然把老母亲接到身边供养的,只不过租的房子,不便在出租屋里办丧事,就说回老家吧,一大早就拉回来了,不过老房子十几年没人住过,一直也没做修葺,就荒废成这样了,我也还没来得及打理,实在是,走得突然。”男人说着,搬了根擦净的条凳过来。 秦禾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之前电话跟家属沟通过,现在当面确认之后,做完一系列准备,秦禾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工作。 这种环境温度下,经家属点头同意,采用静脉注射的防腐方案,遗体足以置放七天左右。 但做注射防腐之前,她要先褪去逝者身上的衣物,检查遗体的血管有无损伤和破裂,或者是否出现血管被血栓堵塞的现象,再酌情加入能溶解血栓的防腐液进行灌注。 拉开袖子,秦禾皱了下眉头,老人的胳膊上有块非常显见的淤青,没等她发问,男人便说:“前两天下场大雨,天黑路滑的,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了。” 秦禾详略得当的记录下来。 男人说:“我出去把外头收拾一下。” 秦禾点头,用一次性的毛巾盖住遗体,开始进行消毒处理,再系上寿衣,调配防腐液,大概两千多毫升的量,就像打吊针一样,在手腕上扎紧橡胶管,找到静脉血管,将针头推进去,见回血顺畅后,用胶带固定住针头,注入防腐液。 她站着观察了一会儿,从箱子里抽出一把指甲刀,将条凳拖过来,坐到旁边,低声说:“奶奶,我现在要给你修剪指甲。” 说完埋下头,小心翼翼地捉住老人一根手指剪起来,指甲盖里积着陈年污垢,秦禾细心地用棉签沾了消毒液清理。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秦禾埋着头,并不理会,与逝者平心静气地相处。 天色逐渐黑下来,她转了几趟车到此,原本就已经晚了,却没人进来点灯。 外面过于安静了些,从男人出去之后,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变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十根手指头剪完了,秦禾将指甲刀消毒,仔细擦洗干净,搁进箱子里,然后抬起头,望着大门前的柿子树。 光秃秃的,到春天都没发芽,大概枯死了吧? 日月交替,当最后一抹霞光沉下去,天色就真的黑尽了,灵前却连盏长明灯都没有点,更没有准备任何香蜡纸钱。 真是怠慢啊。 秦禾抽出短棍,掰开了捻出三炷香,引燃,往满是灰尘的桌缝里一插:“老人家,安心上路吧。” 秦禾盯住蜿蜒的青烟,微微眯了一下眼,成色不太纯,火星子也不太亮。 男人之前说什么来着?媳妇儿去接孩子了,家里有几个远亲,刚通知到,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收回目光,将那瓶甲醛溶液拧紧,往箱子里搁。 两千多毫升的防腐剂全部注射完毕,秦禾拔掉针头,开一管502胶水,抹少许黏住逝者手背上的针孔,因为皮肤不会再收缩弥合,以免防腐液倒流出来。 冷风从大开的屋门灌进来,掀到秦禾身上,撩开她遮住脖颈的短发,凉飕飕的,不过,她挺过了千年寒冰的滋味儿,这点阴凉真没什么感觉。 秦禾明显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应该说是突飞猛进。 她偏过头,又去瞧桌上三柱香,看了一会儿,在心头咂摸:“不太吉利啊。” 中间那柱香灰直立,左右两根的香灰向外弯曲反弓,此为凶宅香。 居然在这种地方烧出一炷凶宅香,秦禾目光上抬,打量一圈房屋。 远离灯火辉煌的城市,荒野的月光变得尤其明亮,而且今晚是满月,银光洒进来,照亮棺材中老人的面目。 因为面部发生过尸僵的缘故,老人的眼皮微微睁开着,此时看来,像在静静注视着秦禾。 她并不觉得心惊,而是习以为常的跟老人“对视”了片刻。 秦禾走过去,将双手抚上老人的眼周,缓慢且有技巧的按揉,这样的指法能令尸僵得以缓解,当指腹重复几次刮过眼睑,老人的双目仿佛安睡一般闭上了。 外头的风大了不少,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撩起盖在遗体上的白布,秦禾伸手压下去。 香灰被风吹断了,扬起桌面上的尘土卷到地上,三颗火星子明明灭灭闪烁着,透出一股未知的莫测。秦禾的手刚落在棺木上,牵住白布的指头似乎变得不太灵活,像是关节生了锈,弯曲伸直的瞬间有些迟钝,或者磕在棺沿压住了腕颈的麻筋。 这种感觉不太好。 因为下一刻她连整条胳膊都开始生锈、发僵。 呜呜的风声灌进耳中,将阴寒之气卷进来,四五月的天如十二月冬的凉,往她每一个毛孔里渗,秦禾却依然没觉得冷。 接着,她那只发僵的手突然抬起来,在虚空中莫名其妙的抓了一下。 秦禾挑眉,想转头,奈何脖子也开始发僵。 大风呼啸,掀掉房顶几片松动的瓦砾,啪地坠下来,四分五裂。 秦禾往旁边横走了两步,又倒退着回来,膝关节无法弯曲,姿势也瞧着死板而机械,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这不是她自愿做出的动作,身体有点不受自我控制,秦禾被强迫着在屋内移动,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循环了几次,仿佛被什么东西操控了。 她被动走到自己那口箱子前,蹲下身,胳膊再次被吊起,在一排规整的工具箱里选了一把手术刀。 秦禾心想:“我这是要干什么呢?” 下一秒,手术刀就往自己的手腕上切,秦禾明白了:“我这是要准备自残。” 这怎么使得呀,秦禾自认为从来没这么个癖好,但是行为却违背了她的心意,狠狠往腕脉上割。 她力气大自己向来很清楚,这一刀下去,没有轻重,快而锋利,肯定切断桡动脉。 秦禾对自己绝对下不去这个狠手,刀刃堪堪贴在皮肤上,好像自己在跟自己角力,她把手术刀翻了个面儿,翻得不太灵便,用刀背抵住自己的腕脉。 “袁先生,”秦禾开口,也不知道这个姓是真是假,“您这什么意思啊?” 背后除了虫鸣,没得到任何应答。 秦禾:“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咱俩是有什么过节吗?” 秦禾对男人那张脸没留下任何印象,应该是初次见面:“我大老远过来给您母亲做防腐,帐还没结呢……” 话未说完,胳膊再次被迫吊起,几根指头仿佛黏到了一起,紧紧捏住手术刀,怕她半途扔了似的,用刀刃那一面,朝颈间反向一拉。 第63节 好家伙,这是要她抹脖子啊。 秦禾自认为,这些年她虽然没行过什么善事,却也没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本本分分干着殡葬业,怎么就好像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居然有人要她抹脖子。 太蹊跷了。 秦禾身子微微后仰,刀刃有惊无险地从颈项拉过去,削断了一小撮头发。 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握刀的手突然反拧,狠戳过来,秦禾下巴一扬,刀刃擦过皮肤,在下颌角拉了条细长的口子。 鲜血溢出来,缓缓滴落在地上,秦禾啧了一声,第一反应是没被毁容吧?怎么说自己也有几分姿色,而且是越看越耐看的款,等解决了背部开裂的麻烦,是要准备找个对象的。 虽然明白内在比外貌重要,但是万一她看上的人是个颜控,偏偏喜欢漂亮的呢,那不白瞎了吗,所以她要尽可能避免在这上面吃亏。 秦禾感觉了一下疼痛的位置,还好,没划到她的脸蛋。 短短两三分钟时间过去,她的肢体动作越发敏捷,倒不是自身掌握了主动权,而是完全被什么东西操控得游刃有余。 让她往东就往东,让她往西则往西,像只听话的木偶。 想到木偶,秦禾垂下眼睑,发现了关窍。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几根极细的丝线吊着,随着丝线的牵拉,吊起影子的手脚,秦禾便跟着抬手抬脚。 她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运气好,居然能见识到江湖中早已失传的独门禁技:“傀影术?” 所以刚才那两三分钟,是在试线,待完全能灵活的操控对方的影子,傀影师才肯现身,口气傲慢而轻蔑:“我当是多厉害的角色呢。”结果也不难操控嘛,他都没怎么废指力,不过,“倒算有点眼力劲儿,居然能认出这是傀影术。” 毕竟正经东西听起来无聊,学起来更加无聊,但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听着特别带劲,所以秦禾经常缠着师父给她讲。 其中肯定少不了傀影术。 秦禾“被”他转了个身,面对方才那位“袁先生”,直挺挺站在那颗光秃秃的柿子树下,手指尖缠绕着数根白色丝线,丝线上连缀着一只色彩艳丽的皮影。 使傀影术的人,就是属于皮影门。 皮影雕刻得精致,惯常扒牲畜的皮来作料子,比如牛羊马驴,京北一带多用驴皮,秦禾则管这玩意儿叫:“驴皮影。” “啊不对,”秦禾的目光停在那只皮影上,“傀影师手中的皮影可不一般,都是用人皮雕的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小唐总,嘤嘤嘤…… 感谢在2021-07-15 17:38:58~2021-07-16 17:4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据说千百年前皮影门出了个惊世怪才,雕的皮影人精妙绝伦,栩栩如生。但他惊世并不因为雕刻的工艺多精湛,或开场表演多绝妙,而是用三十把刻刀将亡妻的人皮雕成了皮影,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直到傀影术现世,疯子也成了当时炙手可热的一号人物。 几根丝线吊住秦禾的影子,男人动了动指头,影子的胳膊被提起来,秦禾握刀的手便抵住了自己的咽喉,摆出一副随时都要自刎的架势。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秦禾不慌不忙的跟他打商量,“先把刀放下。” 男人冷笑一声,显然不可能答应,老太婆说她不好对付,得防,那就防着吧,但凡她有任何异动,就别怪刀剑无眼。 “也行。”秦禾认清现实,反问,“屋里躺的这位,应该不是您的母亲吧?” “一具尸体而已,花钱就能买。” 秦禾了然:“就为了引我过来?” 男人不置可否:“你应该知道我冲什么来。” 秦禾笑了:“这话说得,我上哪儿知道去?” 男人目光如炬,就这么直直盯住她。 秦禾很想摊个手,可惜手脚都被操控了,她没这个自由发挥的空间,只能嘴上说:“我就一开殡葬用品店的,这年头生意不好做,逼得去殡仪馆谋份差事,你若是图财,我肯定没钱。” 男人上下打量她,毫不客气:“我看你这副寒酸样儿,也不可能有钱。” 秦禾:“……” 她哪里寒酸了?! 秦禾打量回去,你也不见得阔绰! 但她没诋毁对方,毕竟素质在那,互相嘲讽谁比谁穷酸就没意思了。 “既然不是图财,袁先生请我来,有何贵干?” 此刻听见车鸣声,响在不远处,急促地连按几声喇叭。 “不是我请……”听见喇叭的催促声,男人说着,手指律动起来。 秦禾只觉得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奔,以某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冲向一根撑住房梁的石柱,然后让她用尽全身力气,拿头撞墙。 妈的! 没完了! 当她铁头呢! 秦禾耐心告罄,不玩儿了,再配合下去就得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秦禾陡然刹住步子,侧过头,目光凌厉地刺向男人。 后者一愣,显然始料未及,手指头一抖。 原本应该被他操控的那只手,竟没能顺从地抹了脖子,而是朝他掷出手术刀,直劈向身前的皮影。 男人瞠目,连连倒退,他根本来不及闪避,手术刀已经飞至眼前,他双手一搂,将皮影护入怀中,飞来的手术刀则插进他的手臂里。 男人吃痛,更多的却是惊震:“怎么可能……你明明……” 明明被他操控了! 秦禾嘴角一勾,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套个话,谁知遇到一个神经病,动不动就要她割腕抹脖子撞墙,一点都不心平气和,谁受得了。 “就这点儿能耐吗?”秦禾摊牌了,拧动一圈僵硬的脖子,往外迈,“功力不到家啊。” 本来计划把人撞晕了扔后备箱拖走,不料出了纰漏,男人几乎还没能接受现实,他明明吊住了对方的影子,并且划破其下颌,血珠滴进影子里,应该万无一失。 然而对方却不费吹飞之力,就摆脱了傀影术的控制。 再看地上的影子,本该吊着它的丝线尽数绷断。 男人只慌了片刻,很快镇定下来,忍着剧痛抽掉手术刀,捂了一手血,他已撤到院墙外,手指曲起,缠绕的丝线蓦地绷紧,身前的皮影站立而起。 秦禾前脚刚迈过门槛,便感觉到一股阴风窜起,卷至脚后跟。 她闻见檀香的味道,糅杂着一股子死气,秦禾下意识偏头,侧身,棺材中隐约浮起一层灰白的人形轮廓。 几根暗影一样透明的丝线从屋脊之上悬下来,一左一右吊住了那个虚幻的人形。 “死魂呐。”秦禾弯起眼角,看稀奇似的说,“有点儿意思。” 傀影术可不仅仅只能傀影,它最厉害的地方其实是操控亡灵。 皮影门那位惊世怪才创造出的第一门绝技,就是利用亡妻的那口死气,复活了手上的皮影。 死人的皮,从死人身上扒,然后一层一层刮,一刀一刀刻。 皮影的雕刻线有虚实之分,虚线为阴刻,实线为阳刻,且阴阳相接之技法,使得傀影师手中的皮影人承阴载阳。 顺序是先承阴后载阳,所以这位惊世怪才也是先学会操控亡灵,再经过刻苦钻研,才有了这套升级版本,用来吊活人影子的傀影术。 亡灵虚虚实实,从棺材中被吊出来,穿一件寿衣,蓬着一头花白的长发,朝秦禾飞扑而来。 怪不得今天能烧出三炷凶宅香,老太太噎着口死不瞑目的怨气,看着确实挺凶的。 秦禾往旁边一闪,随手抓起手术剪,犯职业病似的,喜欢用点儿实在的工具,对于吊在虚影中的丝线,殡葬师那箱东西完全排不上用场,哪怕手术剪刀再锋利,也掐不断一根影线。 且听屋内一声鬼嚎,站在院外的男人目露凶光,手指上的白线越缠越紧,坠着飞扑的皮影人,勒得他指根发白,而指尖充血,无法回流。 秦禾几经避让,无法摆脱亡灵的恶扑,她脚下几旋,伸手拔掉桌缝里的三炷香,指尖一弹,香灰撒向对方面门。 凶灵一滞,瞬间又被丝线吊高,一双利爪朝秦禾撕抓过来。 “祖师爷,显个灵呗。”秦禾手腕翻转,指尖捻着三炷香,火星子朝吊着凶灵的影线一燎,随即滋啦一声,断了。 男人无名指上的劲头蓦地一松,缠绕的那根丝线同时被燎断,垂挂的线头瞬间焦了,他惊愕地瞪大眼,望向屋内的人。 秦禾正好偏过头,与他隔空相望。 男人心头一抖,将丝线尽数收拢,握紧成拳,往后猛力一拽。 但是来不及了,秦禾虚空中拢了一把烧出的烟雾,捉住即将被影线拖走的亡灵,狠狠贯在地上,然后抓了根搁在桌凳上的棺材钉,朝亡灵的肩胛骨猛扎下去,将其死死钉牢在原地。 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啸,男人心惊胆寒,差点被拉得往前一栽,再抬头,秦禾已经直起身,朝他冲过来。 傀影师搂着他的宝贝皮影人,连连后退,直到秦禾的腿脚被事先布置在杂草里的傀影线绞住,他拔腿就跑。 车子停得不近不远,傀影师一个箭步冲上前,拉开车门钻进去。 “妈的!碰上硬茬子了!”傀影师心惊肉跳地喘,“她究竟什么人?!” 怪不得不让在路边劫道,非要安排把人引到这种荒郊野岭,对付起来确实棘手得很。 本以为抓个女人能有什么难度,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结果…… 眼见男人上了车,秦禾脚下用力,绊住她的傀影线从四面八方绞过来,缠住脚踝,一抬腿便打成无数个死结,根本难以迈步。 此时,坐在驾驶室的人回过头,朗朗夜空下,竟是一张顶着傩戏面具的脸壳。 秦禾倏地一怔。 面具男的手搭在车窗上,有节奏的拍了拍:“来都来了,再试试她。” 傀影师坐在后座,往食指再续一根线,勾住了拉。 周遭的草木随风飘动,树影婆娑,诡异的摆。 秦禾只觉脚踝处钻心的疼,有根丝线越勒越紧,正往皮肉里切。 屋内被燎断的影线再度续上,绞缠住亡灵肩胛那根棺材钉,往上用力一拔。 尖啸凄厉,荡在夜空。 第64节 秦禾回头,就见亡灵被再度吊起,原本躺在棺材中的老人也同时坐了起来。 一尸一魂,也如一人一影,被牵扯拉动着,双双站起身。 此刻八方来风,集中朝屋舍院落里刮。 秦禾伸手摸兜,掏出三枚铜钱,还是之前唐起在烂尾楼的阵法里挖出来的,她一直随身收放,这时倒能派上用场。 秦禾摘取两枚,在五指间快速而灵活地翻腾一轮,再用食指压住,拇指往上一顶,只听一阵嗡嗡之音,两枚铜钱齐齐抛向空中。 与此同时,一尸一魂扑过来,秦禾觑准时机,以剑指夹住铜钱,迅速朝二者掷去,口头默念:“祟厄不侵,邪魍祓除。” 一枚铜钱直直削断了吊住亡灵的傀影线,另一枚则直直压入尸体口中。 亡灵倏忽消散,尸体仿佛瞬间失去支撑,软倒在地。 车后座的傀影师十指一痛,被大力绷断的丝线绞出数道血口。 “走!”他低吼一声。 前头的人一踩油门,毫不犹豫地将车飙出几里地。 秦禾被数不清的傀影线绊住脚,只能眼睁睁瞧着那辆车辗过野草地。 这些人,是盯上她了吗? 秦禾遥望片刻,蹲下身,慢条斯理地把双腿从一堆繁杂的死结中解脱出来。 脚踝只是勒红了,并没割出口子。 她把遗体搁回棺材里,规规矩矩地摆放好,善后是个问题,秦禾斟酌须臾,拨了个匿名电话,再抹掉与己相关的痕迹,提上箱子往外走。 她选了与来时相反的路,走了很远很久,才在某个马路牙子上约车,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秦禾开门进屋,神经却蓦地绷紧。 她摁开灯,扫视一圈,店里虽谈不上整齐有序,但骨灰盒跟香蜡纸钱却不至于挤到一起。 秦禾立刻进房间,到处都是被翻动过的痕迹,卧室里一只抽屉瘫在地上,装着乱八七糟的日用品。 居然有贼偷到她头上?! 再联想这一宿折腾,真是好一招声东击西。 秦禾干脆坐到沙发上,摁开手机,也不管现在半夜几点钟,给唐起打电话。 好半响,电话接通,一个低哑的嗓音搔进耳膜:“秦禾?” “小唐总,”秦禾直言,“你画的草图丢了。” “什么?”唐起晚上应酬,喝多了,正睡得迷迷瞪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给我画的贞观舆图,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16 17:40:16~2021-07-17 17: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2个;啊哈不见、祖先保佑退休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362933 52瓶;花草樹木 3瓶;不胜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我可能被盯上了。” 唐起今天一直心神不宁,脑子里想的都是秦禾昨晚说的话。 她还说:“这些人拿走草图,一定不会毫无动作,我得尽快去趟太白县,小唐总还有印象吗?有的话能不能重新帮我描一幅。” 这是她打电话的主要目的。 唐起有印象,还没说要帮她描,秦禾直接道:“谢了,明天我过去找你。” 然后干脆利落的撂了电话。 唐起愣了须臾,凌晨从被窝里头爬起来,摁着太阳穴,铺纸勾线。 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一大早还有个重要会议,必须参加,于是把集团地址发给了秦禾。 唐起在会上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江明成将几份文件摊到几个高管面前,说:“昨晚我收到一封匿名举报。” 等几人翻阅的同时,江明成推了推眼镜:“西安的城市公司总裁利用职务便利,谋取私利,指使工程副总,让名单内的几家施工单位,虚报工程量金额一千三百多万。” 唐庚蹙眉,目光盯着手里的纸页。 江明成觑老板一眼,舔了下嘴唇:“这只是其中某个部分,举报者同时向集团提供了相关证据。” 而这些证据,还有一连串西安城市的高层名单,江明成越看越烫眼:“还有向承包公司索要回扣……” “潜规则?”唐起看到举报信的最下面,突然出声,打断了江明成的话。 后者以拳抵唇,咳嗽一声:“对,与公司多名女职员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 唐庚一目十行,把文件往会议桌上一扔,果决道:“办吧。”他站起身,撂话,“让审计部彻查。” “好。” 唐庚斟酌了一下:“明成,你跟审计部亲自走一趟……” 唐起站起来:“哥,我去吧。” 唐庚转头看他,没多想:“也行。” 这场会持续到中午十一点。 秦禾搭公交转地铁,坐了两个小时车才到集团大厦,报上姓名和来意,前台小姐直接给她放行。 坐电梯直达28层,灯光把地板打得锃亮,有点高奢啊,秦禾往里进,一个开阔的大办公间,里面的人都在埋头苦干,几颗零星人头从电脑前抬起来。 陈嘉熙站起身,打量来者:“您好,有什么事吗?” “我找一下你们小唐总。” “诶?”陈嘉熙还没反应过来,司博此刻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转出来,突然看见秦禾,有些惊讶,“禾姐。” 他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来找小唐总。” “小唐总在开会欸,你来之前跟他说了吗?” 不说怎么上得来,前台拉着她还登了记,秦禾道:“就是他给我发的地址。” 司博今天上班迟到了,所以没接到上级的交代:“那你跟我到办公室等一下,都开一上午了,现在这个点儿,应该快结束了。” 司博说着,直接把她领进唐起办公室:“禾姐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诶你喝什么,咖啡果汁还是茶?” 秦禾一踏进去,有点傻眼。 在市中心这么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唐起独立办公室的面积居然比她丧葬铺的前后加起来都大,真不夸张,落地窗都得一百八十度无死角全景模式,边工作,边享受。 秦禾往宽敞的皮质沙发里坐,软硬度比自家床还舒服上百倍,她弯着眼睛笑:“茶吧。” 待司博出去,她环视一圈,不得不感慨,有钱就是牛啤。 司博到茶水间,从消毒柜取一只茶杯,撕开茶叶包放进去,接好水走出来,恰巧遇到从顶层下来的唐起:“小唐总,那个,刚刚禾姐来找你,我让她在办公室里等……” 唐起立即问:“等多久了?” “几分钟,我正要给她送茶。” “给我吧。”唐起接过司博手里的茶杯,亲自端进去。 推开门,秦禾坐在沙发上翻手机,她以为是司博,抬头却看见唐起。 “来了。”门在他背后合上,唐起走近,将茶杯搁在她跟前,“我刚开完会。” 秦禾点头:“我也是刚到。” 唐起绕去办公桌,从抽屉拿出两幅草图和一份聘用协议,走过来,坐进独立沙发里,推到对方面前。 “我记忆力还行,贞观舆图跟之前应该没什么偏差。”唐起又递一支钢笔给她,公事公办说,“另外一份是咱们之前谈过的合作,我早上拟好的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咱们可以把合同签了。” 大老远的,唐起不让她白跑一趟:“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太白县?” “明天吧,”秦禾攥着那份协议看,“我还没订票。” “我最近两天正好要去趟西安,离太白县不算远,要同行吗?” 秦禾抬起头,看向唐起。 “巧了啊。”她双眸一弯,一对儿笑眼里透出几分狡黠,“不过是你同我,还是我同你呀?” 她在打趣他,唐起哪能不知道,翘着二郎腿,跟着笑起来:“我同你呗。” 秦禾没当真:“姐姐要去办正事。” 唐起点头:“我也顺便旅个游。” “西安的名胜古迹比较多,挺适合过去旅游,”秦禾只瞄了重要的几项条款和金额,直接抽开笔帽,在合同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大名:“行了,合同一式两份,我自己带走一份,谢谢了,小唐总。” “别客气,”唐起瞥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了,一起吃个午饭呗。” 她早上只啃了几块饼干,也不想饿着肚子坐俩小时地铁:“好呀,你帮我一忙,这顿我请。” 唐起也不跟她客气:“想吃什么?” “都行,”既然她要请客答谢,理应以宾客的喜好为主,“看你想吃什么。” 当秦禾坐进日料店,捧着那本昂贵的菜单时,才悔悟自己草率了,怎么能说都行呢,对一个开豪车的公子哥儿,当人家是周毅那种吃土长大的呢? 在唐起点什么海胆天妇罗北极贝的时候,秦禾的心在滴血,为了钱包考虑,她不得不阻止对方:“最近手头有点紧,请你一碗乌冬面成吗?” “行呀,”唐起忍不住嘴角上扬,“其他的我来买单。”然后又跟服务员点了醋红虾、白身鱼紫苏卷、鮟鱇鱼肝,再抬头问秦禾,“你吃生蚝吗?” 秦禾顿了一下,还没开口,唐起就做了决定:“两只生蚝,清蒸,一份特选刺身拼盘。”转而又问秦禾,“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 “再加两碗乌冬面,就这些吧。”唐起合上菜单,对秦禾道,“你看看还有其他想吃的吗,我来请。” 史无前例头一遭,秦禾居然不好意思了。 第65节 等菜上齐,秦禾始终只吸那碗乌冬面。 唐起取一把相比厚刃的小刀,专用的,切进生蚝壳缝里,将其撬开,挤一滴柠檬汁上去,搁进秦禾盘子里:“尝尝吧,挺新鲜的。” 秦禾道一声谢,夹生蚝吃。 唐起开另一个,看见秦禾吃蚝时的眼睛眯了眯,立刻分辨出对方的喜好,便叫来店员,又加了两只,都开给秦禾。 秦禾盯着盘子里的生蚝:“交过不少女朋友吧?” “什么?” “贴心成这样。”一看就是情场老手,经验丰富。 “我做投资拓展的,也就是前端拿地,”唐起不想引起这方面的误会,因为这种所谓的贴心,并不是在女人身上练就的,“我应酬过很多商务饭局,跟政府、机关单位,土地方,包括银行,信托,各个金融机构,都喝过大酒,学了点察言观色的本事。” 察言观色并不意味着看人脸色,而是知道拿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有那么一个度,这个度得让彼此处起来舒服。 “谈不上贴心,”唐起说着,自然而然的把红虾推秦禾面前,“只是相对周到些。” 秦禾一听,顿时觉得:“我格局小了。” 唐起噙着笑,垂眸抿一小口松茸汤,既然聊到这儿了,他也顺嘴问:“你呢?” “我什么?” “交过几任男朋友?” 秦禾刚要开口,桌上电话插队,她搁了筷子,摁键接听:“小满……没呢,在外面吃饭,一会儿就回……我说了不干涉,让你自己做决定……谈完了吗?……成,那你撤诉,我没意见……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上里头蹲几天,也算给了个教训……倒是你,得为自己打算吧……这种人就挑软柿子捏……行,回头再说吧……让周毅叫几个人,帮你搬行李……我大概两三点钟就到家……好……” 见她挂断,唐起才问:“你朋友这事儿,还没处理好?” “差不多了,夏小满撤诉,那边就同意离婚。” 走到这份儿上,唐起并不意外:“孩子呢?” “自己养呗。” “男方同意吗,别到时候又来胡搅蛮缠。” “巴不得呢。”秦禾冷笑,想起昨儿个她领着夏小满过去谈离婚,谈孩子,那老东西直接露一副尖刻的嘴脸嚷:“无所谓,你肚子里这个种,我真不稀罕,外头那么多女人,还怕没人给我刘家生?!” 秦禾狠戳一只虾:“我是真的开了眼。” 唐起也是生平头一次听说这种话,简直匪夷所思:“那你朋友怎么办?” “先搬我那儿住,正好,我最近要出趟门,她来的话能我帮看着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17 17:43:36~2021-07-18 18:1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692702 5个;袖萝、tut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水黛 5瓶;胭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卷三 龙脊尸瘗 】 第61章 走连霍高速,从西安到太白县,唐起开了三个多小时。 他下午飞的西安,带着集团的审计指令,跟审计部的人到城市公司,只露了个脸,就开着公司的越野车走了。 本来嘛,他就是个“纪委”头子,带兵到地方查贪官污吏,审计走的那套流程也不需要他亲自来盯。 唐起没什么后顾之忧,他哥亲自捏在手里的审计部门可以说铁面无私,手腕雷霆,查出问题绝不可能徇私舞弊。 十点半下高速,跟着导航到一家小客栈门前,唐起停了车,解安全带的间隙拨秦禾电话。 县城地处秦岭腹地,海拔1543米,这个季节天凉,夜间温度更低,他穿着西装,还是觉得冷飕飕。 秦禾不到两分钟出来,看到面前的人时即惊讶又好笑:“你还真来啊。” “我人都站你面前了,”唐起走到她跟前儿,不太满意这个设施陈旧且简陋的小客栈,提议,“换个酒店呗,我领你去住个好的。” 秦禾乐了:“小唐总,你真是来旅游的吗?” “是嘛,我来之前还查过,太白路有个度假酒店,看着还行,咱们上那儿去住。”唐起不让她拒绝,催道,“快去收拾行李退房,我在车上等你。” “行。”秦禾转身进客栈,没一会儿拖着行李箱出来,她也是今天刚到,先坐动车到宝鸡,然后搭汽车转太白县,在大街上溜溜达达了一阵,才找到这家客栈。 几十块钱住一宿,是很逼仄的阁楼,便宜嘛,条件肯定好不了,但她从来不是讲究人,到哪儿都能凑合,可如果能住更好的,比如度假酒店…… 秦禾没拒绝,坐在副驾道:“你大老远跑过来,”必定目的不纯,她才不信他来太白县旅游这种托辞,秦禾直接问,“你打什么主意?” 他总不能说:我打你主意。 还没到时候,他有正当理由:“我爸跟这件事有关,我奶奶也因此与叶忠青存在瓜葛,而且,秦岭太白山的地界儿是我勾画出来的,你觉得我能不好奇吗?” 从烂尾楼到密云孤楼,他早就牵涉在其中,甚至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他误入鬼葬之墟那时候。 “不仅仅只是好奇,”唐起坦白,“我也想要弄清楚。” 沉默须臾,秦禾盯着前车的道路:“经过密云那一遭,你应该要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也有贞观老祖埋的祟。” 唐起把着方向盘,抿唇。 “我去,是干正事儿,很危险,而且费命。”秦禾据实道,“你没必要搭进去,明天就回吧。” 唐起也不想把命搭进去,他不止现在纠结,他从决定来西安之前就开始权衡,究竟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唐起不知道,值不值得他都来了。 “太白山连绵百里,你怎么找?”唐起道,“我在的话,兴许还能听见埋祟之地的方位。” 秦禾陡然转头,盯住唐起,她居然忘了这一茬,这人能听见祟灵的召唤,就像上次一样。 就跟突然多了个向导,秦禾心动了:“你自己送上门的。” 本来气氛挺凝重,听见这句唐起忍不住笑了。 秦禾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重审一遍:“很危险。” “嗯。”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突然就不害怕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保护我呗。” 秦禾咧开嘴角,松弛地靠着椅背笑。 车辆驶入度假酒店,唐起开了两间豪华套房,相邻的,塞一张房卡给秦禾。 两人各自站在门前,秦禾盯着西装笔挺的年轻人,踩一双手工定制的皮鞋,拖着十六寸的拉杆箱,这身派头可没法进山:“你带厚实衣服了吗?” 唐起拧动门把手,侧过头:“带了,有部分搁在后备箱。” 秦禾点点头:“早点休息吧。” 他们第二天起个大早,打点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在酒店用完早餐就出发,装扮像两个背着包袱的登山客。 男的一八几,那张脸实在太优越,帅得出类拔萃,着黑色登山服,鼻梁上架一副墨镜,从头到脚一身的酷劲儿。女的一米七,切到脖颈的短发,休闲服牛仔裤,蹬双高帮短靴,一身走路带风的飒爽。 从酒店出来,双双都是高挑修长的个子体型,很是惹人注目,看着不像去登山,而是去赛道飙车。 坐上副驾,秦禾还频频扭头,看了唐起好几眼。 唐起把包扔后座,大长腿踩油门,迎着秦禾的目光,他一勾嘴角:“帅吗?” 秦禾“啧”了声。 “你一早上光顾着看我,眼睛都快长我身上了,”唐起慢条斯理地拨方向盘,跟她打趣儿,“怎么滴?喜欢这款的呀?” 秦禾不吝赞赏:“别说,小模样确实很帅,我看旁边桌有俩小姑娘眼馋得不行。” 唐起斜她一眼:“我看你也挺眼馋的。” “嘿。”秦禾直接笑出声,“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换个人可能都不好意思被你这么盯着看。” “那你挺自在的啊。” “我习惯了嘛。” 闻言,秦禾胳膊肘撑着车窗,歪头盯着他笑:“小唐总,你这人真解闷儿。” 搞了半天,他就是个解闷儿的,实在不怎么理想。 但两个人结伴,肯定比她一个人有意思。 唐起把车停在村子里,正式上山前,秦禾在山脚下点了一炉香,站立许久,瞧着升腾的烟线,低喃了句:“祖师爷,引个路呗。” 那缕烟却往唐起身前绕,而他背后就是上山的小径。 秦禾不迟疑,果断端起香炉往前走。 其实昨晚她睡得并不踏实,因为要带上唐起而产生的心理负担,她有一腔孤勇,独自跋山涉水的犯险可以说无畏无惧,但多个人就是多搭一条命。 可那人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己个儿找死来的,她又不是没劝过,所以用不着有心理负担吧。 但秦禾还是辗转反侧,从被窝里爬出来,点燃一炉香,想得个点拨,也看个吉凶。 烟线却往墙壁上斜,而墙的那头正是住在隔壁的唐起。 秦禾一直看不懂祖师爷这波操作:“他跟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牵扯?” 莫非真是阳宅一脉的传人? 是的话就有点普普通通了,身上半点儿本事也没有。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此时,走在前面的唐起突然开口。 秦禾回过神:“什么梦?” “梦里是一处深山老林,有个四五六岁大的小孩儿在追野兔,结果自己摔倒了,就坐在地上哭。”唐起顿了顿,“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这个小孩儿吧,穿着古代人的衣服,我当时也没觉得奇怪,想过去把他扶起来,结果被一缕烟线缠住了,那缕烟在梦中就像根结结实实的绳子,捆住我的手腕,原本坐地上哭的小孩儿回过头,看着我,居然叫了声师父。” 秦禾本想当成个无关紧要的梦境听,当对方讲到一缕烟的时候,秦禾便警惕起来:“他叫你师父?” 唐起想了想,却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那双眼睛看到的,并不是我,而是——缠在我手腕的那缕烟。” 唐起说这话的同时,下意识抬了下右手,看向自己的腕颈。想起小孩的目光并不是与自己对视,而是停在他手腕上的。 “然后呢?” 第66节 “没有然后了,”唐起盯着脚下的路,迈过一个石坎儿,“就记得这么一个片段,刚刚看你点香我才想起来。” 秦禾却想,不会是她昨晚半夜起来点的那炉香吧? 两个人走了大半天,小径曲折,但坡路不算陡,秦禾来时做了准备,对照地图看了会儿,问唐起:“体力还行吗?” 唐起平时比较自律,即便再忙,也会挤时间出来跑步健身,就在自家的健身房,周末锻炼的时间长一些,既保持身材,也锻炼体能,所以这段山路他还吃得消:“没问题,你累吗?要不要先停下歇一会儿?” 秦禾摇头:“太阳落山了,再走一段。” 她那张地图上画了两个红圈作标注,是根据唐起之前提出的建议,从地师的角度出发,再以堪舆之学去推测,是最有可能会被贞观老祖相中作穴的地方。 唐起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秦禾,后者仰头灌几大口,盖上盖子往侧边包里一塞,继续往前行进。 日头沉没,山中的气温骤降,风也刮得凛冽,吹得唐起透心凉,不得不加件防风防寒的外套。 秦禾却还是那一身,没感觉多冷,只好说:“我比较抗冻。” “估计降了十多度。”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唐起甚至连她更大的秘密都知道,索性坦白:“本来我就不太怕冷,一直有阴气养着,再经历那天晚上之后,就变得更抗冻了。” 唐起脚下一滞,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本来挺凶残一事儿,结果想着想着,有点儿没刹住脑子,再加上嘴快:“秦禾,你那天晚上亲我了。” 秦禾走在斜上方,膝盖一软,差点没跪,敏捷地撑住旁边一棵树干,心里头天人交战。 小老弟,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拿出来说,搞突然袭击呢。 “啊?”虽然不地道,但是想赖账,秦禾装懵,其实也真有几分懵,“不能吧?” 树枝上有雀鸟停驻,叽喳了几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唐起瞧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也有你紧张的时候。” “不是,没紧张,”秦禾否认,但头皮发紧,做出一副从容老道的模样,“你现在也是成年人了,姐姐如果占了你点儿便宜,肯定不是故意的。”秦禾给自己铺台阶,“而且当时那种情况,你能理解吧?” “能啊,”唐起特别善解人意,“我又没说什么。”就是怕你不知道,确认一下而已。 秦禾:“……” 见她吃瘪,唐起笑得如沐春风:“解乏不?” “欸?” “我看你走到现在有点儿乏了,帮你振作一下精神。” “真解乏,我现在精神头可足了。” “是吧,我不仅能解闷儿,还能给你解乏。”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感谢在2021-07-18 18:14:22~2021-07-20 21:0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30273135、七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逐空香 20瓶;小白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入夜后,山里乌漆墨黑,渐起大雾,手电光的穿透力与能见度不足两米。 深山中飞禽走兽不绝,周围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 在这种未知风险的情形下,唐起不提倡走夜路。 “应该不远了。”秦禾也没坚持,“先找个地方扎营。” 手电打在地图上,他们现在身处西太白,秦岭主脊太白大梁的西端,也就是鳌山,相传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故而得名。 唐起盯了眼舆图上那段连亘的山脉,用红圈勾出一块洼地:“你确定就在这一片?” “不确定。”一张舆图勾勒百里山河,却没点出具体的标识和位置,贞观老祖给后世卖这么大个关子,考验人似的,秦禾很可能学艺不精,领悟不到其精髓,为此,“只能靠瞎蒙来碰碰运气。” 找到一处平坦避风的地势,唐起卸了背包,开始扎帐篷。 他们来时轻装简行,尽量减重,只带了一顶帐篷和两个睡袋。 秦禾帮忙铺地垫,固定四角:“有野外露营的经验吗?” 他没什么经验,年纪小顾着学习,毕业后全身心投入工作,一直挺忙的,很少参加娱乐活动,就算出门度假,也是住在酒店里,没去野外露过营。但他来此之前做过准备,唐起竖立架杆,扎入地垫两端的孔洞中,回答:“十二年前算不算?” “嗯?” “鬼葬山那次。” 秦禾拉着帐篷的角绳,忍不住笑:“没经验就说没经验,不丢人的小唐总。” “男人嘛,”唐起调整帐篷的主体形状,“好面儿,总希望表现得全能一点,但是经验骗不了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这个人又比较实诚,诶……” 电筒倒了,秦禾过去扶,抓手里给他打光:“你吧,人帅,钱多,脑子灵活,光这三样就够了,压根儿用不着表现,哪怕生活不能自理,也能过得春风得意。” 唐起被夸得身心愉悦:“那像你这种连个泡面都不会煮的,应该属于生活不能自理吧。” “啧,我夸你呢,怎么反过来损人,就不能互相吹捧一下。” 唐起笑得合不拢嘴,吹捧道:“你吧,人美,心善,路子野。” “人美心善就够了。” 一边聊天,唐起将四角钉入地钉,一个简易的帐篷就搭好了。 秦禾把睡袋铺进去,突然想到个问题,这孤男寡女的:“咱俩睡一个帐篷啊?” 唐起非常怀疑她这个脑子是半路长出来的,收拾行李的时候干嘛去了,说好的轻装简从,居然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唐起说:“咱俩还睡过一个屋。”睡过一张床,睡过一个被窝,甚至舌/吻过! 秦禾想了想,释然了,况且她也不是特别在意,蹲在地上翻背包,找出来两袋压缩饼干,招待唐起一袋,就着水灌下去就是一顿晚餐。 唐起:“……” 他盯着秦禾的大兜,除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必备品,一兜子的压缩饼干:“你就没带别的了?” 秦禾直接塞给他:“出门在外,凑合吃。” 唐起去拎自己的背包,钻进帐篷,掏出一袋牛肉干和一条巧克力给她改善伙食:“我觉得即便是出门在外,食物也该备得充足些。” “哪来那么多讲究,压缩饼干多实在,吃一块喝口水管饱,也不占地方,忙完这单再回去吃顿好的。”嘴上如是说,手上却撕开了那袋牛肉,吃得津津有味。 唐起挨着她坐:“我有点好奇,你一直这么糊弄着过日子的吗?” 这怎么能叫糊弄呢,秦禾觉得:“我不过得挺实在的吗?!” 上班,看店,挣两个温饱的钱,没时间做饭也做不来,平常就有啥吃啥,她不挑食,但凡有口辣椒就行,吃莽莽香。 再尽量存点儿钱,企图在三环买套房,有了这些条件,再加上北京户口,她将来肯定能找个过得去的对象。 唐起听神了,矿泉水的盖子都忘了拧:“你想买房,就是为了找对象?” 那她手里三十万存款,差了十万八千里,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唐起都不想打击她。 秦禾嚼着牛肉干:“也不完全是,我自己也得住啊,住三环多带劲。”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三环有房的对象?” “这种概率比自己努力还要不切实际。”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便宜给她捡,也不是人人都能走捷径,认清现实比痴心妄想更重要,毕竟天上掉的不如自己挣来的踏实。 唐起却想,看来她还是知道光靠自己努力是有点不切实际的,起码从现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太切实际。 这是个很好的契机,唐起老早就想问了:“你之前谈过几个?” 他想多了解秦禾,但以对方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特别像个身经百战的老流氓。 结果秦禾闻言轻笑一声:“你猜。” 如果大学算一个,出社会十年,再算上两个的话,唐起保守估计:“三个?” “哎哟。”秦禾弯着眼睛,乐得不行,“你可真看得起我,还三个呢,姐姐打从娘胎起就开始单身,单到至今。” 唐起一百万个没想到:“你没谈过恋爱吗?” 欸?这么大岁数了,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好像挺没面子的。 秦禾默了片刻,笑得有点儿无奈:“工作特殊嘛。” “我以前吧,”秦禾咽了嘴里的食物,“对某个人起了点儿意思,不过,因为我家里是开殡葬用品店的,又在殡仪馆干活儿,一般人还是不太能接受,就拉倒了。” 唐起从来没想到,这份职业居然成了她找对象的一大阻碍,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况且,”既然说到这儿了,秦禾不在乎多说两句,“我这种动不动就会裂开的体质,不适合找对象,要吓死个人。” “不然,”她抽纸巾擦手,大言不惭的放话,“姐姐肯定谈了七八个。” 唐起才不听她瞎掰,笑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秦禾说完,也觉得挺可乐的,笑了一会儿,往后一躺,胳膊垫着后脑勺,盯着帐篷顶,渐渐收敛了笑意。 其实男女之情,从来不在她考虑的范畴,如果周围的人催几句,她也确实闲得慌的话,就拿来琢磨琢磨,但她又没个琢磨的对象,光空想,多没劲,就又拉倒了,继续上班赚钱,爱咋咋地。 她是个洒脱的人,自由散漫惯了,并且没有要为谁改变现状的觉悟。 现目前,解决背上的贞观舆图才是正事。 远处响起野兽的低咆,秦禾在想戴傩戏脸壳的神秘人和那个操着皮影戏的傀影师,她之前给唐起大体讲了一下,并没具体化,今晚才有闲功夫给唐起细说皮影门的傀影术。 后者闻言,脸色蓦地一沉,然后开始翻手机,在相册里一通翻找,他记得之前存过一小段视频,点开后再看。 是无人机拍摄烂尾楼的视角,龚倩月穿着小黑裙,细高跟,走在工地上,然后右手一抬,好像往地上扔了个烟头。 烟头正好落在她的影子上,唐起立刻点下暂停,画面虽然不算清晰,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地上龚倩月的影子被几根极细的影线悬吊着。 一般人看到视频,哪会去注意这些,要不是秦禾今晚这番话,他也不可能骤然想起。 两个人双双愣住,帐篷内一阵寂静,秦禾开口:“傀影线。” 前不久她才刚刚亲身经历过,秦禾非常笃定。 所以龚倩月当时是被傀影术操控着跳楼的,不仅叶忠青在场,傀影师也躲在暗处。 这么玄学的东西,让警察怎么侦破? 第67节 太挑战科学了。 这帮人,算上叶忠青的老母亲罗秀华,可以推断,也许从很早开始,他们就在密云盯上了龚倩月, 应该是发现了她身上有贞观舆图,然后…… 唐起突然打断她的思路:“你有没有听见喊声?” 秦禾凝神静听:“这叫声,应该是羚牛吧?” “不是这个,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 两人纷纷钻出帐篷,打着手电筒,四下聚了浓雾。 又一声叫喊穿透浓雾递进耳中,远处确实有人,还是个女声,秦禾听见了,跟唐起寻着方位找过去。 走不到一里地,穿过林子,能听见湍急的流水声,和几个年轻人在焦急的喊话。 “抓稳了,往上爬,那里有块石头。” “不行,我的脚被卡住了,拔不出来。” “你使劲儿,别……啊……” 此起彼伏几声惊叫,有人快哭了:“石头太滑了,上面全是青苔。” “卧槽差点把我拽下去。” “怎么办,我的脚……” 这会儿功夫,秦禾跟唐起已经走到近前,看见三男两女五个人,其中一男一女半截儿身子陷在河沟中,男的刚被岸上的同伴拖上去,女的一只脚则卡在水下的石头缝中,急哭了。 “谁?”感觉到有人靠近,几人转过头:“什么人?” 手电筒的强光往秦禾脸上一打,她被晃的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我们就在附近扎营,听见声音过来看看,需要帮忙吗?” 那人把电筒移开:“我同伴不小心摔河里了,被底下的石头卡了脚。” 秦禾蹲到河边,观察了一会儿,水流湍急,在乱石与河壁间撞出白色的水花,根本忘不见底。 秦禾站起身,蹬掉靴子往旁边一撩,二话没说,直接下水。 “欸……”岸上的人都来不及阻止,“你小心点儿,有些石头很滑。” 秦禾站稳了,在河沟里躬下身子,摸到姑娘被卡住的那只脚,是块巨大的石头,一般人绝对撼不动。但秦禾这种“大力水手”出马,气沉丹田,再咬紧牙关稍稍用力,巨石居然被她挪开了毫厘。 秦禾摸索着拽松了女孩的鞋带,说:“用点儿力,脚先□□。” 女孩依言,果然脱困,立刻被两个同伴拉上去。 秦禾顺便将石头缝里的鞋子拽出来,给姑娘扔上岸,自己弯腰在水里洗了把手,结果好几只手同时朝她伸过来,秦禾抬头,拉住唐起的手,借了把力气,两步蹬上岸。 裤子湿到大腿根,秦禾拎起鞋,打算回帐篷换。 几人不断道谢,小姑娘看着年纪轻,稚嫩的娃娃脸上还挂着泪痕,浑身湿透了,一个劲儿跟秦禾说谢谢。 秦禾摆手:“甭客气,遇上了,搭把手。” 这几个都是组团来鳌山旅游的大学生,边玩儿边爬,打算登麦秸岭,属于秦岭的第二高峰,海拔三千五百多米。 “晚上还登山?”唐起好心道,“四下这么大的雾,看不清路很危险。” “不是。”小姑娘脸色苍白,众人也在瞬间变了脸色,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我们,撞见鬼了。” “这地方有鬼。”另一个男人也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0 21:07:23~2021-07-23 17:4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湘豫、七七、啊哈不见、今天应该会更新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豫、七七、暖水黛 5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听到这句话,秦禾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我们本来是在一个地方扎好帐篷了,入夜准备休息的,结果时不时听到婴儿的哭声。” “我们当时还纳闷儿,这种深山老林,怎么可能会有婴儿的哭声呢?” 大多会来到此地的都是登山爱好者,而且海拔高,天气变化无常,大晚上的,没人会抱着婴孩来冒险。 “但是大家确确实实都听见了,说不定真有人带孩子上山玩儿,就在附近露营。” 大学生五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接着讲:“刚开始我们也没在意,围着锅边煮泡面,又听见婴儿啼哭,小宇突然说,会不会是有人把孩子丢弃在山里的,虽然是现代社会,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对,所以我们就打算四处找找,如果有大人带着自然放心,但是要真遇上弃婴,还能救回一条小生命。” “谁知道我们转悠了半天,都没看见半个人影,这就非常奇怪了,但是婴儿还是在哭,感觉离得很近了,我们继续往前走,没注意脚下,两个同伴不小心踩滑了掉进沟里。”说到这儿,女孩突然打了个哆嗦,“知道我们在阴沟里看到了什么吗?” 唐起和秦禾没有回答。 女孩并不卖关子:“我们看到了一堆散乱的婴儿骸骨。” 她比了个手势:“这么小,颅骨都不到拳头大,混在土壤表层,完全被暴露出来了。” “特别可怕,然后又听见一声啼哭,吓得我们拔腿就跑,帐篷都没来得及收拾,直到这里听不见哭声了,他俩又掉进河里,幸亏遇见你们。” 所以这些人仅仅是看见婴儿的骸骨,且听见啼哭,秦禾道:“大概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 其中一个人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不太远,穿过这片树林,有一条阴沟。” 秦禾试着远眺了一下,乌漆麻黑的还被雾气笼罩,她连这片树林都看不清。 娃娃脸女孩小声道:“我浑身都湿了,晚上好冷,肯定扛不住。” “我也是,衣服和背包都在帐篷里,咱们回去取吧。” 夜晚温度直降,接近零下,不可能穿着湿衣服露宿山野,几人壮了壮胆,掉头回去拔营。 秦禾转过脸:“小唐总,咱们看看去?” 仅仅一个眼神,唐起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颔首:“你先回去把湿了的裤子换下来。” 秦禾利索穿鞋:“不用,一会儿就能干。” “山里寒气本来就重,夜里的温度能结冰,你即便再抗冻……” “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挺磨叽的,我是真不太爱听。”但还是妥协地往回走。 唐起也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似的,一点都不酷,但是秦禾这副德行又实在让他无比操心。 你心疼她吧,她还不爱听。 唐起也是第一次被人说磨叽,但凡他跟人交流,哪次不是言简意赅,干脆利落,偏偏到秦禾身上,他开始事无巨细的干涉,然后理直气壮的反驳:“我也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挺不识好歹的。” “得。”秦禾不跟他争这个嘴,换条裤子,将短棍往后腰一插,又揣几把手术刀片,一柄斧头,走出来。 唐起盯着她手里那把斧头,直接愣了:“你居然还带了这个?” “防身嘛,万一遇上财狼虎豹,我一斧子就能放倒。” “你是怎么过安检的?” “过什么安检,昨儿个在县城买的。”秦禾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说的这地方,就是贞观老祖的埋祟之地。” “如果是话,那就赶巧了。” 两人往林子里走,地上爬着厚厚的青苔,踩上去像地毯一样松软。 迷雾中又听见刚才那几个大学生在说话:“不应该啊,怎么没有了?” 相距还有段距离,声音并不大:“确定是这个方向吗,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我记得帐篷明明就扎在这里的,怎么找不到了?” “总不能是被人偷了吧?” “谁来偷,除了刚刚碰见的那两个,附近也没看见其他人。” 落水的小姑娘声音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太冷的缘故:“或者会不会,是被那东西给拖走了?” 另一个女音结结巴巴:“不……不……会吧……你别……别吓我……” 气氛陷入恐慌,男生显然胆大理智些:“再到附近找一找,也可能记错了位置。” 交谈的声音渐渐远了,秦禾跟唐起脚下没停,时不时还能听见他们说:“往这边。” “你过来呀。” “雾好大呀,感觉雾越来越大了。” 浓雾迷了眼,明明并肩而行,唐起却感觉快要看不清秦禾的脸,前面的小伙子说:“咱们牵着手,跟紧了,千万别走散。” 唐起心念一动,然后一只手同时伸过来,把他牵住了。但这只手很小,软乎乎的,将将能牵住他一根手指头,唐起顿时头皮发麻,整个人僵在当场。 前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牵着我的手啊,往这边走,就在附近了。” 唐起耳朵嗡嗡地,听见婴儿咿咿呀呀地学语:“亲……首……走……”随即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音清脆,回荡在四周。 唐起僵硬地低下头,浓稠的迷雾像一层若隐若现的纱帐,笼住一个娇小的婴孩。 唐起瞳孔骤缩,只见那婴孩整张脸以及身上的全部皮肤,像是长了成千上万颗水痘,重重叠叠地拥挤满全身,麻麻赖赖的,无一处平整光洁的地方。 唐起猛地甩开,吓得连连倒退,婴孩立即凶相毕露,尖啸一声,皮球般突然炸起,张大嘴,露出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朝唐起猛扑过来。 唐起的背后抵住一根树干,来不及闪躲,一记重拳朝那只魔婴怪砸出去。 电光火石间,砸了个空。 秦禾一歪头,险险避开唐起这一记重拳,顺势拧住他的手腕:“唐起!” 他只觉腕上一疼,被对方五指攥紧,蓦地看清对方欺近的脸:“秦禾?” “小唐总,”秦禾压制着他,轻声道,“走神了吧。” “我刚才……”唐起一想到刚才,就忍不住起了层鸡皮疙瘩,“看见有个婴孩儿……” 第68节 秦禾松开他:“看见什么都不足为奇,这里有个鬼劫道的阵法。” “什么?” 没等秦禾多言,她们就看见个直尺来高的婴孩儿从面前的迷雾中横穿而过,快得像个幻影。 而此时,唐起感觉后背的衣摆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警惕地回过头,发现只是被一根草枝勾住了下摆。 秦禾寻着那末消失在迷雾中的婴孩儿追过去,叮嘱唐起:“你跟紧我。” 唐起半步都不敢落下:“刚才那几个大学生,会不会也着了道?” “会吧。”秦禾说着,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牵住她,秦禾愣了一下,没甩开,下意识扬了扬嘴角,“怕吗?” “天黑雾大,但凡你快一步或者我慢一步,就容易失散。”若是真的走散了,唐起说实在话,“这种事,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放心,既然都带你来了,”秦禾牵住他往前,“不会不管你。” 因为这句话,耳边环绕的啼哭都没那么惊悚可怖了,唐起说:“我尽量不给你拖后腿。” 秦禾心想:真懂事。 当年的小朋友长大成人,真像是在往她心坎儿上长,有种道不尽的熨帖,让她不排斥带在身边,并且越相处越有意思。 “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儿上,”秦禾说,“要是遇到危险,姐姐会尽量罩着你。” 不知为什么,这话听着特别像个大姐头罩小弟,虽然别扭,唐起还是说:“我先谢谢了。” “客气。” 婴孩儿对缩影在眼前一闪,秦禾蓦地驻足,拽了下唐起的手:“有条沟。” 这条阴沟并不深,呈倒v的形状,中间没有水流,也没长草,但土壤的表层铺着大面积的青苔。 “应该是这儿吧?” 两人手拉手,沿着阴沟走了一段,手电筒时不时往下面探照,没发现那几个大学生说的婴儿骸骨。 正欲继续往前,背后突然传来啼哭声,唐起心头一紧,扭过头。 秦禾已经拉着他折返,啼哭声戛然而止。 秦禾俯下身,仔细看了半响,并没发现什么异状,全是被青苔覆盖的土壤。 唐起转头,指向一个凸起的东西:“那是什么?” 秦禾折了根粗细适中的树枝,这一片连两边的树干也长满苔藓,摸着有点儿滑手,她蹲下身戳了戳那块凸起的东西,翻过面儿,居然说一颗绿幽幽的小骷髅头,拳头大小,也被苔藓包裹着,与阴沟里一大片青苔融为一体,想突出的一块石头,很难分辨。 “帮我打一下电筒。”秦禾捏着树枝,将附着在沟里的苔藓刮掉一层,泥土露出来,还有混杂在土壤里的一些细小骨头,她扒拉了一阵,又一棒子刨出来坨铁块,仔细一瞧,不是铁块,而是部老旧的滑盖儿手机。 怎么也得是十年前的老款了。 秦禾皱了皱眉,伸手去捡,整个儿锈迹斑斑,沾着黄泥,一滑开,直接碎成两半。 她把烂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在阴沟里扒拉,从连片的青苔下,接连刨出好几颗拳头大小的头骨。 秦禾只是将青苔和土壤扒开,头骨的位置和一部分碎骨尽量搁在原位上,盯着整齐的一排骸骨,道:“这人造的什么孽,居然用婴儿来摆鬼劫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3 17:48:47~2021-07-25 17:4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徐来 10瓶;饭有点好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这些骸骨浅埋在土表,上面长满苔藓,因而骨头的颜色微微发绿,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阴沟潮湿,扒开的泥土都是吸饱了水份的粘稠状态,附着在骨头上,而且阴气极重,导致青苔疯长,以至于苔藓爬满了周围的树干。 繁茂的枝叶像撑开的巨伞,覆盖住伞下的土壤,避免被日头照耀。 秦禾扔掉树枝,取三炷香点燃,往那排婴儿的骸骨阵中一插:“劫道上的小鬼估计没吃过香火,应该会馋吧?” 唐起:“……” 他后背发凉,想起一些大人时常会拿着棒棒糖去逗孩子,然后这帮小孩儿一窝蜂的围过来,跟秦禾现在的行为异曲同工。 随即她用针扎破指头,往几颗骷髅头上各点一滴血。 唐起问:“这是做什么?” “劫道啊,”鬼玩意儿敢劫人道,她自然也能劫了这一窝,蒙谁不会似的。 秦禾搓了搓指腹,从阴沟里迈出来。 升腾的烟雾缓缓散开,没隔多久,林子里由远及近的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将他们团团围住,掀起一阵莫名的阴风,依稀卷起几片落叶。 唐起瘆得慌:“秦禾。” 发音几不可闻,但秦禾还是听见了,朝唐起靠近一步,贴着肩头低声问:“怕吗?” 没有外人在,他用不着装:“嗯。” 秦禾勾了勾嘴角:“就当练胆儿了。” 唐起比较担心的是现在的处境:“危险吗?” 不好说,毕竟还没探出个虚实,但这种鬼劫道的阵法,对付一般人凶多吉少,对付她的话,还是有点小儿科。 不过也要看能耐,如果是在贞观老祖埋祟的地界儿,秦禾就不敢托大了,谁能料到阵法里头是不是框了什么凶神恶煞的大祟? 她偏头,觑了眼插在骸骨中央的三炷香,判断道:“欸,祖师爷这就有点故弄玄虚了。” “怎么?” “我观香头的意思说,咱们这一遭,遇凶则凶,遇吉则吉。” “这不等于没说?” “是啊,就挺糊弄人的,但往往这种情况下,我们把它理解成吉凶参半,看个人造化。” 那句糊弄人,听起来很不靠谱:“你平常就是这么观香断事的?” 此时,飒飒的树叶摩擦声自头顶响起,有棵树的枝头被突然压弯,像坠着什么东西落下来,正好悬吊在秦禾的正前方。 两厢对视间,没吓着秦禾,倒把唐起和那只鬼胎大的东西吓了一跳,那东西吊住韧性十足的树枝一荡,又倏地弹入茂密的树冠中,隐了形迹。 秦禾反应了半响,反应过来:“啧,太丑了。” 左边的树枝一抖,两人侧过头,只看见晃动的叶片,接着是右边,后面,以及上方。 本来就应接不暇,阴风卷动,搅得周遭飒飒作响。 秦禾一只脚下意识迈开,扎稳,且耳听八方,瞄准头顶一片树叶飘落而下的地方,拽着唐起往旁边儿一闪,阴风撩起她鬓边一缕发丝,秦禾往后仰了仰头,一道幻影便擦着面颊急速掠过。 待几道疾风扑向阴沟,三炷香的烟灰吹落,火星子烧得红亮,烟气盘绕间,笼出几团婴孩的虚影。觑准时机,秦禾旋身而至,手里捏了几道朱砂符,朝着那几团虚影砸下去,只听一声尖锐的啼哭,几团虚影就被黄符压入了几具遗骸里。 秦禾站在原地点数:“漏了一只。” 她倏地回头,就见唐起的背后,一只皮肤全被“水痘”占据的魔婴怪站在树杈上,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图钉般尖利的牙齿,一蹦三尺,咬向唐起的后脖颈。 秦禾直接拔了三炷香,飞镖似的扔出去,猩红的火头擦过唐起的侧耳,他几乎能感受到一星半点的热源。 然而那只魔婴怪在破空中刹住,怕被香火燎穿,半途猛地拐了个弯射进茫茫夜色中,遁了。 唐起浑身发僵,因为秦禾出手的刹那,他就明显感觉到背后一股强烈的煞气,直冲后颈。 “啊——”林子深处,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 秦禾跟唐起毫不迟疑,往林子里追。 “快,快跑。” “追上来了,快跑啊。” 惊慌的喊声回荡在林间,却仿佛来自不同的方位。 “快跑。” “快跑啊。” 大雾浓到抬头已经看不到树冠,秦禾不知追了多远,等她觉察到不对劲时,身边却不见了唐起。 “别停下来,快跑啊。” 这声音飘飘忽忽,仿佛是在催促她。 秦禾站住了,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声音又说:“别回头,往前跑。” 秦禾没理会,喊了一嗓:“唐起。” 是她跑得太快吗,听见惊叫声就不管不顾往前冲,然后把唐起给扔下了,典型的丢了西瓜没捡到芝麻。而且这是在邪阵中,她应该拉住他的,现在走丢了才来悔悟自己疏忽。 “秦禾。”他明明跟得那么紧,却还是眼睁睁看她消失在了迷雾中,“秦禾。” 唐起试图喊了好几声,秦禾却像顾不上他似的,并没回头。 刚说完不给她拖后腿,唐起只能尽量提速,到此时,连秦禾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斜刺里一道人影撞过来,唐起下意识就要避开,姑娘已经惊呼出声,唐起立即伸手扶了她一把。 “是,是你啊。”娃娃脸女生睁着杏仁大眼,见到唐起,终于从惊惧中缓了口气。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女孩哆哆嗦嗦,浑身湿透,凉得吓人。 “我跟他们跑散了,我,我看到一团……”她形容不出来,“太恐怖了。” 唐起脱了外套,往她身上披:“你先穿上。” 女孩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垂下头,把外套裹紧:“谢……谢谢。” “我跟同伴也走散了,”唐起说,“你先跟着我,咱们一起找。” 第69节 “你们……”女孩咬了咬嘴唇,“也是来走鳌太线的吗?” 鳌太线是秦岭主脊上,从鳌山到太白山之间的一条线路,直线距离四十多公里,实际的穿越行程距离则长达一百多公里。 “什么?”唐起蹙眉:“陕西当地下达过禁令,禁止穿越鳌太,你们几个不会是……” 由于海拔高,山峰终年云雾缭绕,而且路况复杂,途中还会穿越无人区得不到补给,再加上气候多变,惯有“一日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真实写照,要是遇上恶劣天气,极大可能会危及生命,正因为有接连不断的驴友在穿越鳌太的途中失踪丧生,陕西省当地下达了禁令,却屡禁不止,唐起没想到这几个大学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还敢跑来铤而走险。 女孩脸色煞白:“我不知道啊。” “你们来之前没做过功课吗,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山?” 女孩抿着唇,柔弱又无助。 唐起看她一眼,小模样着实可怜:“找到你的同学,明天一早就下山,回家去。” 听见回家两个字,女孩目光闪了闪,她有些急切的盯着唐起:“你呢?你真的不是去走鳌太线吗?” “当然不是。”唐起说着往前走,脚刚迈出去,被女孩猛地拽住胳膊喊,“悬崖。” 唐起垂下头,果不其然,脚下是空的,他心头狠狠捏了把汗,紧忙退回来:“谢谢,幸好你及时拉住我。” 女孩紧紧搂住他的胳膊:“你带我下山吧,我们现在就下山,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这番话令唐起莫名其妙:“不是,我们应该先找到他们吧,你的同学……” “不用找了,你现在就带我下山,现在就走。” 唐起挣开她:“我还要找我的同伴,你既然跟你同学一起来的,最好跟大家……” “她是你女朋友吗?”女孩突兀地发问,声音凉飕飕的,“我看见你们牵手了。” 唐起愕然地看向她。 女孩自顾自地问:“你爱她吗?” 不知为何,唐起突然觉得这姑娘好像有点精神不正常,总不该是吓出毛病了? 女孩苦笑了一声:“不爱吧?不然怎么会松开呢?不松开就不会走散了,不是叫你牵着手吗,牵着手,要牵着手。” 女孩絮絮叨叨的说着,然后去拉唐起的手。 唐起后退半步,避开了她伸出来的手:“你没事儿吧?” 女孩逼近:“你牵着我啊,你牵着我。” 唐起的肩膀蹭到一根树干,他侧身让开:“同学,我知道你现在害怕,”他试图安抚对方,“但越是害怕,越要保持理智。” 他用理智这个词儿,是希望小姑娘能稍微正常点儿,语无伦次的状态看起来怪吓人的,唐起保持镇定:“你可以拉着我衣服,自己别松手,跟着我,先把其他人找到。” “好。” 见她听进去了,唐起松口气,领着人往前走,这回他不敢大意,特别注意脚下和周遭。 女孩拉着他衣角:“一般人会选山路走,不会钻这片林子,你们也不像出来爬山的。” 唐起打手电照路,软泥上铺了层松针,粘在鞋底:“哪里不像?” “感觉不像。” 本来也不是纯粹来爬山的,唐起没解释,喊了声秦禾的名字。 “我们的背包跟帐篷都不见了。”女孩说,“一直找不到。” “兴许就在附近,只是雾太大,看不清,很容易迷失方向。” “那你会送我回家吗?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等找到你的几个同学,你们就可以一起下山。” “所以你要抛弃我吗?” 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唐起皱眉,他俩刚才萍水相逢,又不是他把她领深山老林里来的,这抛弃从何谈起? 正说着,前方传来啼哭声,女孩惊慌失措,手指紧紧绞住唐起的衣角:“又,又来了……” “快走。” 两人即可调转方向,脚步急促,一股风团似的东西从迷雾中砸出来,快如急电,女孩惊叫了一声,唐起迅猛闪开,退不及三两步,风团再次回卷,像颗皮球撞过来,唐起霎那间似乎看见一张虚化的脸孔,正朝他龇牙咧嘴,甚是狰狞。 唐起临危之际,本能挥拳,却在砸中风团的瞬间倏忽消散了。 凛冽的冷风扑了他一脸,唐起猝不及防,一缕绵长的烟线却在此刻搭住了他握拳的手腕,唐起愣住:“秦禾?” 对方的语气如释重负:“可算找到你了。” 唐起四下张望,刚才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突如其来的怪婴吓跑了。 唐起想四周找一下,秦禾到:“你先别乱跑,在那儿等着我。” “刚才遇到个跟同学掉队的女生,这会儿她又跟我走散了。”唐起告诉她,“估计吓破了胆,说话颠三倒四的,我有点儿不放心。” “你也掉队了,我也不放心,等着,马上到。” 没多久,秦禾便顺着烟线,穿过重重迷雾,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禾见他完好无损,放下心:“你外套呢?” “我给了刚才那个女学生,她浑身湿透了,我们找一找,在这地方落单很危险。” 闻言,秦禾拧了下眉头:“你自己不冷啊?” “还行。” 秦禾朝他伸出手,唐起直接牵住。 秦禾默了片刻,边走边说:“手这么凉。” “有被吓到。”一般害怕的时候容易手脚冰凉。 秦禾本想直言,听到这句,舌头抵在了牙缝间,斟酌了一番,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当然觉得奇怪,处处透着奇怪。 秦禾说:“那几个学生说,他们听见啼哭,又在阴沟里看到了婴儿的骸骨,我们找过去,但刚开始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因为阴沟里长满了青苔,连成整片,把下面的全都覆盖住了,一点都没有被人扒开过的痕迹,所以是我将青苔和泥土扒开之后,才看见的骸骨,对吗?” 唐起怔住,骤然想起方才发生的经过,确实与秦禾所言一致。 秦禾又问:“所以,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唐起被对方拉着往前走,亦步亦趋。秦禾另一只手握着把香灰,边走边撒,纷纷扬扬的铺在地上。 待撒完了,秦禾驻足,握着唐起的手示意,两人同时回过头。 唐起惊骇的睁大眼,盯住地面,居然是三个人并排而行的脚印。 可此时此刻,明明只有他和秦禾两个人。 下一瞬,秦禾将一张朱砂符拍在唐起的另一条胳膊上。 唐起只觉手臂一麻,就见臂弯里挽着只苍白的手,牢牢将他勾缠住,几乎紧贴到身上。唐起对上女孩的目光,杏仁眼,娃娃脸,头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从那张苍白的脸上一路滑到圆润的下巴。 唐起浑身的汗毛瞬间奓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5 17:49:41~2021-07-27 17:3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池鱼惊岁晚.、七七、今天应该会更新吧、tut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找了、小白菜~ 10瓶;暖水黛 5瓶;tutu 4瓶;饭有点好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还不撒手吗?”秦禾拽着唐起,与吊在他胳膊上的女孩儿对峙。 后者的眼珠子鼓出来,从楚楚可怜瞬间变得狠戾阴鸷,秦禾才不跟她大眼瞪小眼,在对方凶相毕露前先发制人,捏一张朱砂符往其脑门上拍。 女孩猛拽一把唐起,以他做肉盾,那张朱砂符则贴到了他的肩头。 唐起脚下一颠,却也不是个任人摆弄的,连挣好几下,胳膊却怎么都抽不出来:“放开!” 女孩儿对唐起的反抗很是暴怒,像看一个仇敌,双目迸发着怨毒:“是你让我拉着你,是你让我别松手的。” 唐起一愣。 “明明是你……”嘶吼间,女孩倏忽消散,再次打下的符箓在空气中缓缓飘落,只触到一丝还未散尽的怨气,将符纸上的朱砂熏成了青色。 “不见了。” “跑不了。”秦禾盯着冒着淡淡青气的符纹,轻薄如蚕翼的一长柳,在虚空中漂浮几下,居然没有往下落。像是有股轻风,托着符纸慢慢往前飞。 夜色迷雾中,那张符纸隐约泛出微弱的荧光,抬头的符文像极了秦禾手腕上的几颗梵文刺青。 她拉着唐起跟上去,低声问,“你还跟她许诺了?” 不算许诺吧,当时就随口一说,唐起后背发寒:“没有。” “没有最好,现在除了我,在这个阵中,别听信任何鬼话。” ”刚才那个女生……“ 秦禾直截了当的接话:“她才是那只来劫道的鬼。” 唐起始料未及,却想起一开始就是碰到这几个大学生,踩入的阵法:“那些婴儿不是吗?” “鬼劫道最邪门儿之处就是它会一层套一层,跟套娃似的。简单打个比方,如果我俩被冤死在劫道中,也会变成下一个去劫道的害人精,等着霍霍其他过路人。” “岂不是从这里经过的人都将无一幸免?” “倒也没这么坑,因为大白天的撞不上,这东西只会在夜里劫道,而且一般人都走景点规划好的旅游路线,没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半夜来钻野林子,即便是本地的药农,也不会晚上还来四处挖草药。” 除非迷路了,走失了,或者想来寻求一番刺激的,要不然就像秦禾这种特殊情况,抱着各种不可言明的目的探入秦岭腹地,耗上个一天一宿的。 唐起瞧着迷雾中若隐若现的符文:“这是要去哪儿?” “咱们能遇上鬼劫道,说明尸骨就在附近。”秦禾说。“这道符刚才沾了煞气,能追寻到她的骨骸之地。” “居然还能这样。”跟警犬似的。 第70节 “不然你以为,上次龚倩月遗体失窃,我怎么会直奔烂尾楼。” 点香只能观个大致方位,只要方位精准,找到在一定的范围内,追尸符就能把遗体翻出来。 符纸冲到了悬崖边,缓缓下沉之际,秦禾招手纳入掌心。 怨煞气突然自背后席卷而来,唐起被这股强大的劲头掀得往后倒退了半步,踩塌了崖边一块石子儿,咕噜咕噜往下滚。 秦禾健步冲上前,手伸进风旋中一抓,抓住了一把潮湿的头发,她正欲提起,就听阴冷一声笑,那把头发滑不溜手,比沙细,像捏着一把风,直接从秦禾的指缝间漏了出去。 随即一个瞬移,阴寒至极的鬼影攀附在了唐起身上,头发绞缠在脖颈间,她像蛇一样附在唐起耳边讲:“我刚才都没舍得收你命。” 一口寒气钻进耳孔,唐起打了个冷颤,听见她悄悄声的呢喃:“现在下来陪我吧。” 语毕,他则感觉身前好似压了块巨石,将他往悬崖之下扑,唐起整个人瞬间失重,手朝不远处的秦禾伸出去,求救似的想要抓住,心脏却骤然紧缩,狠狠抽动了一下,震得他心口发麻。接着唐起身上一轻,缠住他的阴灵像是遭到重击,被猛地弹射出去。 不过短暂须臾,秦禾攥住唐起的手腕,那股巨大的震颤则通过脉搏的起伏递进掌心,只是她来不及去感应,看着阴灵趴伏在地上,摔出个畸形诡异的姿势,仰起的左脸像被符火灼烧过,滋滋发出阵阵黑气。 秦禾惊讶不已:“小唐总,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手?” 唐起懵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没做你怎么把她搞成这样的?”都弄残了,娃娃脸也灼烂了,下手挺狠啊。 唐起:“……刚才不是你吗?” 秦禾:“……我只是拉了你一把,还没来得及动手。” 两个人都好像处在状况外,有点儿说不清楚,秦禾干脆去问受害者:“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受害者:“……” 她望了望唐起。 唐起挺无辜的:“我没动手。” 她转动脖子,又望了望秦禾。 秦禾耸肩:“我也没动手。” 阴灵怒目瞪视,气得脑壳顶直冒黑气,厉声问:“你们什么人?!” 秦禾轻笑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张白色的名片,印着殡葬店的名称和她自己的姓名号码,背后是涵盖的部分业务,亮给对方看,并说:“能帮你收尸的人。” 阴灵一怔:“你——” 秦禾把名片重新揣进兜里,补充:“还能帮你超度。”她转头,朝悬崖抬了抬下巴,问对方,“是从这儿掉下去的?” 阴灵依旧有些发愣,迟钝地消化着秦禾说的话:“对,你们真的……可以帮我?” “等我办完事,会帮你收尸。”秦禾向她确认,“遗骨在下面?” “嗯。” “是自己不小心?” “倒也可以这么说,本来是在帐篷边吃东西,突然听见婴儿的哭声找过去,却看到一堆婴儿的骸骨,我们吓得一直跑,结果不小心掉进河里,浑身湿透了,晚上好冷,我们就壮着胆子回去找帐篷……” 这些经过和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她们迷失在大雾中,因为怕走散,就一个牵着一个人的手 。可她们谁都不知道,这次碰上了鬼劫道,几个人被吓得四下逃窜,惊惶失措中,她没注意脚下的路,竟一脚踩空,拉着男朋友双双挂在了悬崖上。 她害怕极了,怕就这么掉下去摔死,她不想死,便死死拽着男朋友的手,不断的喊着救命,救命,别放手。 可是上面有人喊着说:“不行了,拉不动了。” 两个人的重量,近两百斤坠在崖边,上面的人根本没这么大力气,而且还有被一同拽下去的趋势,甚至彼此紧拽的两只手也在一点点滑脱。 如果没有这么沉的话,他们合力还能拉上去一个。 所以当时那种情况,没那么多可供考虑的时间,她的男朋友选择了松开她的手,甚至还在她紧紧抓着他不放,并且哭着求他别放手的时候,用力一脚蹬在她肩上。 比过山车还快,身体迅速下坠,心却像还浮在半空,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念头,因为只有刹那的光景,连对这个人彻底失望都来不及,恨也来不及,她就光速般坠到了崖底。 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 忆到此,她怆然道:“人性真是经不起半点考验,明明前一天还在口口声声说爱你,要跟你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转眼就要抛下你独活。” 说着变脸比翻书还快,她阴狠一笑,甚是痛快淋漓地说:“可是苍天绕过谁,谁也别想活,大家都要在这里陪我。” 然后每一次,但凡外头有生人踏入这片地界儿,她们就会不断开始重复上演着自己进入阵法伊始,被鬼婴劫道后一连串从生到死的场景复制。 “入了这个鬼地方,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出去吗?给我收尸?”阴灵冷笑,“该操心谁能来给你们收尸吧?” 人死如灯灭,秦禾从头到尾,只当她是口死不瞑目的怨气,这股气被拘在阵中,无法入土为安,魂归故里。 人有怨气尚且说不出几句中听的话来,何况怨气凝聚的本身,秦禾压根儿不跟她较这个劲,反而从中剖析出了端倪:“鬼劫道,其实设的是个要人命的路障,挡在此地的目的,是为了杜绝有人踏入或穿越。” 秦禾预感自己歪打正着可能来对了地方:“所以前面有什么?” 她微微俯下身,嘴角带笑,神态跟语气特别像个问路的。 “我怎么知道!”阴灵自丧命当日起,就再没闯出过这片阵地,上哪儿知道前面有什么。 秦禾琢磨了一下点头:“也是,听见过什么动静……” 话到一半,秦禾蓦地止言,因为夜雾中伫立着许许多多虚实难辨的身影,来自树林中各个方位,正朝她们逐渐聚拢。 但一眼看去,这些雾障中的人又像是静止不动的,男女老幼,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慢慢浮出他们惨白的面目,然而这一张张面目又被层层如纱帐般的大雾蒙盖着,遮住了五官,透出森森死气。 阴灵瞥了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送葬的来了。” “什么?”秦禾扭头,才发现对方的五官也被一团白雾盖住了,她心头一凛,去看唐起,薄薄一层雾气蒙在他脸上,好在有鼻子有眼,秦禾立即反应过来:“是盖丧布。” 唐起盯着面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没听懂秦禾的意思:“什么?” “这片雾是盖丧布,”秦禾简单解释,“知道人死后脸上会盖一块白布吧?我说的就是那种盖丧布。” 唐起瞠目,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被雾气笼罩的缘故,他突然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 本来寻常起个雾,又是在海拔上千的深山中,云雾叠嶂是很正常的,结果被秦禾这么一说,他今后,也别今后了,他现在该怎么直视这片茫茫大雾,居然是块盖丧布。 每次在他即将适应当下氛围的时候,就会被各种离奇古怪的东西吓一大跳。 秦禾问:“你有没有觉得呼吸不畅?” “有点儿。”而且对方的脸也越看越不清晰。 “那就对了,等‘丧布’彻底盖住脸,就能活活给人闷死。” 唐起抬手,心头膈应极了,很想将面前那团薄雾驱散。 “这样没用。”秦禾转头,那行一条条毫无生气的人形如同被撑起的一具具支架,死气沉沉地架到了近前。 因为被盖丧布完全裹住了头脸,在唐起看来,这些就是一群无脸直立的死尸,尤为可怖。 随即,靠近的队伍中间,秦禾看见“他们”抬着一口乌木棺材,有什么人操着口诡异沙哑的嗓音托长调子喊:“道上祭,走龙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7 17:31:42~2021-07-29 17: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6个;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献给罗瑟琳 8瓶;饭有点好吃 5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这群送葬队伍已经缓缓移至跟前,秦禾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拉住唐起的手,她这么多年泡在殡仪馆内,近期又刚消化了一只祟灵,身上阴气极重,能稍带遮掩住唐起的活人味儿,低声说:“闭气。” 盖丧布之下,是不能有生气的。 唐起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一群死气沉沉的人形从自己的身前身后经过,他站在其中,生怕跟这些诡异的东西撞上,然后下意识握紧秦禾的手,有些用力过度了,却不自知。 而那只原本趴在地上的阴灵此刻缓缓站起,被盖丧布蒙住脸后,便毫无意识般加入了送葬队列。 秦禾则拉着唐起,也插队跟了进去。 入列后他们才发现,除了依稀几个人穿着不同颜色款式的棉衣和防寒服,其余的送葬队员统一着丧服,且都是古代人的打扮。 “过龙脊,破地阴。”拖长的调子再度喊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没有脸,不知道声源来自何处,粗哑的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听得唐起毛骨悚然。 短短几个字喊完,眼前瞬息万变,仿佛缩地成寸般,已经穿越过树林,走出去老远。 接着又起:“地阴开,安尸壤。” 语毕,顿时风霾大作,吹得所有“人”丧服翻飞,唐起几乎睁不开眼,他抬手想要挡一挡,也实在憋气到极限了,再憋下去极有可能脑缺氧,遂大力喘息一口。 再睁眼,四下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唐起愣神间,风起雾涌,巨大的浓雾掀到眼前,或者说那不只是浓雾,而像一块白色的帐布,层层叠叠包围过来,几乎看不到边际。 唐起伸手去推,胳膊毫无阻力地穿过了如幕般的浓雾,明明毫无实质,却又像被裹住了头脸,七窍全被塞住了,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呼吸更是异常困难,唐起如堕烟海,被“盖丧布”密不透风地缠住。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心脏咚咚跳起来,仿如击鼓鸣雷,就在他快要窒息的瞬间,突然大量的空气涌入鼻腔,雾障倏忽散了,七窍骤然打开,唐起满脸憋得通红,额上鼓起青筋,弓着身子急喘,像个哮喘发作而濒死的人,谁知道呛进一嗓子灰,他咳了好几声,视线才逐渐清晰,看见秦禾手里燃了把符火,在白色雾障中烧成了灰烬。 秦禾搓了搓指尖的符灰:“没事儿吧?” 唐起缓过来:“没事,那些,人呢?” 一阵巨大的风霾之后,“盖丧布”兜头罩下来,挡住她视线,秦禾去扶棺椁,手却直接穿过棺木伸了进去,她摸了个空,这群人就像一队虚幻的投影,只是打这儿经过,留下一段穿越时空的残像,又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霾中烟消云散。 实则是穿过了树林,抬着棺椁一路往前,秦禾没办法跟上去,因为她和唐起被圈锢在鬼劫道之中,根本迈不出阵法。而处于劫道上的亡灵,也会在盖丧布罩住头脸的时候不知不觉送一程,直到送葬队穿过这片林区。 秦禾大概琢磨了一下,心中有数了,估了个方位,便拉着唐起往前疾走,再次来到那处埋着婴儿骨的阴沟前。 秦禾点燃三炷香,往骸骨的中央一插,有点儿故技重施的意思。然后拉了一小截琴弦,绕在指尖绷直,随意的拨了几下,弹出几个音符,她听着还算标准,偏头对唐起说:“小唐总你往旁边退一下,我先招个魂。” 唐起:“……” 他默默退到旁边。 秦禾挥手示意:“再退一步,到树下站着去。” 万一她一个没捉住,小鬼头弹出去,撞到人就不好了,预防一下准没错。 好在小玩意儿没那么难缠,秦禾只拨了几下弦丝,就把那只鬼婴招了出来,躲躲闪闪间,可能自以为谨慎,但刚从树干后头探出颗脑袋,就被一根快如闪电的琴弦套住了脖子。 鬼婴猛力挣动,露出两颗尖牙胡乱撕咬,被琴弦割裂了嘴角。 秦禾将其吊在半空中,拎起来左摇右荡的,看着那副麻麻赖赖的样子,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索性吊着扔进阴沟里,收弦的瞬间鬼婴陡然乍起,这状况秦禾早有所料,一道符箓劈下去,直接将其压入骨骸中。 第71节 随即丢了把符火,将坑里的几具骸骨引燃,幽蓝的火光泛着绿焰,撕心裂肺的啼哭响彻整片山谷,几道模糊的婴灵附在骸骨中挣扎,始终无法挣脱,被符文死死钉住,饱受符火灼烧之苦。 秦禾立在阴沟旁,垂头注视着坑内,嘴唇翕张,无声念了句什么。 她神态平静,只有眼眶里点着一簇幽蓝的火苗,正熊熊地烧。 唐起刚上前一步,火坑里烧出几只骷髅状似的蓝色焰光竟轰然而起,伴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啸,朝秦禾猛扑过去。 与面门只差毫厘之距,秦禾岿然不动,目光平静无波,眨眼间,幽蓝的骷髅影便在她的面前烟消火灭。 虚惊一场,唐起绷紧的身体适才放松下来。 “解决了,”秦禾抬眼看他:“走吧。” 唐起几步跨过去,跟在秦禾身侧,还心存疑虑:“那几个大学生呢?” “尸骨在崖下,”秦禾知道他问的具体指什么,又说,“鬼劫道的阵法都没了,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唐起记着之前小姑娘说的话,低声道:“她让我送她回家。” 秦禾偏头审视他两秒:“还挺有责任心,也别什么鬼话都较真儿,不用你去送,等咱们下山以后报个警,相关部门就会来收尸,确认身份后自会通知其家属,来把尸骨领回去。” 唐起没说话,点点头,默认秦禾的处理方案。 “如果我猜的没错,前面可能有个墓。”她和唐起没能被“盖丧布”闷死,而那支横空出世的送葬队,却给秦禾领了个路。 他们本就是为寻贞观舆图中的埋祟之地而来,既然有线索,当然要顺着踪迹找过去。 秦禾师承,为贞观一脉,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所学及所用,她这些天经过几番推敲琢磨,在舆图点穴的位置,正是此刻身处的地方。 秦禾把图纸折叠好,重新揣进兜里,又掏出手机,打开指南针查找方位,精确到北纬东经,然后一步步往前勘探, 树木逐渐稀少,相较周围更显低矮,再走一段,就是一片杂乱的野草,铺盖住土壤。 秦禾便是凭着一星半点的经验在这片杂草丛生的土地上探出一个呈方形的盗洞。 她其实不太确定一定有盗洞,但是因着“十墓九空”的说法,果然这里也没能幸免,早就有人造访过了。 “从这里下去,应该就能通往墓穴,我先下,你跟上吗?” 都跟到这儿了,当然跟,唐起拿电筒探照洞内,不大的一个方洞,只能容纳一个人:“小心点儿。” 秦禾想了想:“如果下面遇到什么危险……” 唐起直接接话:“我遗书已经写好了。” 秦禾惊讶,原本要往下探的那只脚重新收了回来:“什么?” 唐起平静而坦然的告诉她:“我在太白县的度假酒店续了半个月的房,如果我在半月内没能回去,或者没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酒店的人员到时会看到我留下的便签报警,我哥,也会收到我昨晚写好后,定时编辑发送到他邮箱的遗书。” 秦禾听着他这番直言,心跳忽然加速,愣愣盯着唐起许久:“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因为明知道在做危险的事情,唐起才会有这个举措:“我说万一,万一我不幸遇难了,肯定要给还活着的亲人留一句话。” 这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秦禾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嗓子有些发紧,她没想到这个人跟着来,竟然还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她哪怕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从没真真正正的做过赴死的打算,正因为在这个行业见多了生死,才更加知道活着有多么难能可贵,她仅此一条命,还想着能活到七老八十岁。 秦禾说:“我突然后悔带你来了。” “是我自己非要来,从西安开到太白县,跟你的关系并不大。” “其实跟你也没多大牵涉,干什么好奇心这么重,非得来趟这浑水?” “来都来了,没必要这时候打退堂鼓,下吧。” 秦禾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一种英雄惜英雄的语气:“小唐总,真是条汉子。” 唐起噗呲乐了:“秦禾,我发现你是真逗。” 秦禾跟着乐:“逗你哩。” “没你这样儿的。” “怎样?要不是看你长得帅,谁有功夫逗你。” 突然一颗甜枣塞进他嘴里:“你是在夸我吗?” “是啊。”秦禾大大方方的承认,“别站坟头聊天了,我先下去。” 说着踩进一块凹槽,身体力行的撑着盗洞往下探,结果刚下到一半,她突然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唐起,又踩着块垫脚石爬上来。 “怎么了?”唐起不明所以。 秦禾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去睡觉。” “欸?” “爬了一天山路,又撞上鬼劫道,体力消耗过大,等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来。” 反正墓地找到了,入口找到了,她不急这一时。 下头凶险难测,若是真遇到危险,她又没能顾得上的话,唐起起码还能有十足的精神跟体力跑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29 17:35:49~2021-07-31 21: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sdxii 16瓶;yg. 10瓶;饭有点好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晨曦初露,鸟都没起,两个人已经钻进了盗洞。 地道狭长,挖得很深,必须四肢并用地往前爬,连头都没办法抬高,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磕着后脑勺。唐起身量长,四肢全折叠起来都觉得非常局促,简直有点儿匍匐前进的姿态了。 里头阴冷漆黑,秦禾拧开了手电筒,照着深不见底的前路。 这条盗洞打了起码不止十来米,直通向地下墓道,秦禾检查了下四周,并未发现异样和阻碍,直接跳下去。 唐起紧跟其后,总算能够站直了,头顶还余几厘米的空间,呈拱形,不需要他弯腰曲背。唐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用以跪行的膝盖蹭得最脏。 地上散落着部分碎石,应该是那些人打通盗洞的当时留下的。 这是座开山凿石的古墓,埋葬较深,墓道一路往下倾斜,长到望不见尽头。 唐起这段时间经历过各种出其不意的锻炼,此刻下到古墓居然没有生出多少恐惧来,他觉得自己也算出息了不少。 走在长长的甬道,能清晰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踏地闷响,连说话都像是闷在罐子里头,瓮声瓮气。 拐角处躺着一具人骨,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袄,棉帽歪斜在那刻骷髅头上,身边撂着铁撬和几把挖土的工具,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瓷片和陶片。 看这架势,唐起猜测:“盗墓贼吗?” “应该是。” “怎么死的?” “那就不好说了。”秦禾发现人骨的身下一滩黑色的污迹,并且拖拽了很长一段,目测像干涸发黑的陈年老血,泛着淡淡的腥臭味。她蹲下身,慢慢将骨架的裤脚掀起来,“腿骨都裂了,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断了腿所以没命逃出去,我们到前面看看。” 顺着一地拖拽的黑色血迹往前走两米,墓道竟然坍塌了,被大块的岩石和泥土封堵住去路,而这片土石之中竟然混着累累白骨,就像突然切开的岩层,暴露出大量的骸骨,部分骷髅头散落在墓道之中,皆为拳头左右大小的婴孩骨像,唐起目睹眼前的场景,只感觉阵阵恶寒。 秦禾纵然见多识广,此刻也有些愣住,因为这些看上去都是刚出生或者出生不久的婴儿。 最下头甚至还压着一具成年人的骸骨,只露出肩膀以上的位置,张大嘴,两条胳膊趴在地上,像个努力逃命的姿势,想必应该跟死在拐角处那人一道进墓,结果被坍塌的墓道永远压在了地下。 秦禾不由自主地上前,去看卡在石缝中的一颗小骷髅头,像是要确认真假,她把那块突出的石块掰开,用了点儿力,垒在上面的土石瞬间垮塌下来。 好在动静不大,她往后退了两步,表层一些细碎的土石滚到脚边,将土壤里又一部分的骨头暴露出来。 “别告诉我这个墓道的顶部都铺着小孩儿的骸骨。” 秦禾的话令唐起难以置信,可现在事实又摆在眼前,他掉头往回走。 “欸,你去哪儿?” 唐起停在那具尸体前,弯腰捡起旁边的铁铲,又大步流星走回来,站在那堵坍塌的土石墙前面:“挖开看看。” 一铲子下去,原本就不牢固的土石轻易便往下塌,石头和骷髅头咕噜咕噜滚下来,秦禾把唐起拽到身边:“还是别乱挖了,挺危险的。” “这么多小孩儿……”唐起连说出口都觉得残忍,“是你那位贞观老祖埋的吗?” 秦禾静静看着他几秒,答得没什么底气:“应该不是吧?” 毕竟老祖先人是个什么为人,跟如今隔着千百年间的鸿沟,她连老祖宗的骨头渣子都没见到过,谁知道会是哪副德性,还真不敢拍着胸脯去保证。 况且,她们家墙上挂的那位祖师爷在历史上,留着几句只言片语的记载。这只言片语还都不是什么好词儿,看起来挺招黑的,最后下场也比较凄惨。大部分人一致觉得是这只千年难遇的祸害遭了报应,才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着急忙慌地收了他的命,导致其英年早逝,但具体有多早逝众说纷纭。 反正这位祖师爷活在世上最大的功劳,仅是开创了观香断事这一项技能,并且传承至今。 “咱也别先下定论,毕竟我还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贞观老祖的埋祟之地。”秦禾道,“你看这些骸骨,并不是陪葬在墓中,而是埋在墓室的顶部。” “所以这些不是墓主人用来陪葬的孩子?” 如果是陪葬物,确实应该都葬在墓室之内才对。 “我看着不太像,倒像是个埋婴之地。”秦禾盯着泥壤中的骸骨,猜测,“你这种新世纪的年轻人可能没听过,古时候,民间有很多地方都认为,婴幼儿早夭是不能起坟的,也不能见光,因为阴气重,就会选择埋进某个山窝窝里。 那个时期战乱灾荒特别频繁,很多老百姓家里揭不开锅,孩子根本养不活,有些刚生下来就没了气儿,或者还在襁褓中,没满月就染上风寒疾病夭折的,比比皆是。大家便都往山窝窝里头埋,长此以往地默认那个地方,很多老人私底下则将其称之为婴儿沟。” 秦禾说:“有些地方,甚至会在荒郊野岭起一座婴儿塔,专门用来扔弃婴儿的尸体。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比较多,要儿子却一胎接一胎的生女儿,再遇上先天残疾的孩子,养不活该怎么办?” 秦禾说不出口怎么办,扔了弃了送了或直接溺死,她不敢妄断。 也许这些老百姓们误打误撞,恰巧将夭亡的死婴埋在了墓上? “行了,咱们别杵在这儿……”秦禾话到一半,就听见砰地一声,从来时的墓道深处传进来。 两人蓦地转身,接着又是砰砰几声,有人哎哟了句,像是摔了跤。 秦禾立即警觉过来,这是有几个人从盗洞口跳进墓道了。 他们低语了几句,因为墓道深长,离得远,根本听不清。 唐起的侧边有个非常低矮的方形龛室,里头摆着几尊破碎的陶俑人。 秦禾跟他眼神交流完,第一时间关掉电筒,跟唐起前后钻进龛室中,贴着墙壁躲在最角落,这个位置如果不是外面的人刻意伸头进来看,他们很难被发现。 眼前漆黑一团,只有唐起腕表上的夜光针亮着,这么点光线,他都怕露出马脚,扯了衣袖盖住。 第72节 秦禾注意到他的动作,在黑暗中弯起嘴角,低声说:“跟做贼似的。” 听脚步声,那些人还没走近,唐起同样小声道:“我跟你在一起之后,就经常偷偷摸摸的。” 比如上次在密云碑楼,偷偷摸摸用一根掏耳勺撬锁。 这种时候,秦禾还有闲情逸致调侃他:“你这么说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谁产生误会?”唐起反问她,“你吗?” “是啊。” “你怎么可能误会,你明摆着是在刻意引导。” “反应挺快呀。” “承认了吗?” 秦禾靠着冷硬的石墙,明明是想逗唐起的,结果先把自己逗乐了,憋着笑。 外头突然有人骂了句脏话:“卧槽,这儿还有个死人。” 听脚步声,应该是到了拐角处,另外一个声音道:“在古墓里看见死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又有一个在旁边提醒:“动静小点儿。” “看样子像盗墓贼,他那只水壶的年头,我估计是改革开放前的款式了吧?” “拖了这么长一道血呢……” 有光打进墓道里,秦禾跟唐起纹丝不动地贴着石壁,脚步声渐近。 远处有个人道:“走这边。” 外头那人站住:“这里都塌了,我去,这么多小孩儿的骨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一个埋死婴的地方罢了。” 唐起和秦禾却为之一怔,因为这把苍老喑哑的声音,跟之前在密云碑楼那个老人的声音毫无二致,正是出自叶忠青的老母亲,罗秀华。 “埋了这么多?” 老人淡声道:“一千多年了,哪怕十年埋一个死婴,算起来也得上百计。”何况那些个灾祸四起的时代,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新生儿降世,又不幸夭折。 老人顿了顿,突然冷笑:“也亏了这些死婴。” 语气森然而怪异。 秦禾闻言蹙眉,老人却话锋一转:“现在到了地下,最好跟着我走,别到处乱逛,踏错一步,都没你们好果子吃。” “这儿还有间地室。”说着,那人俯下身,手电筒直接打进来,照在对面石壁上。 唐起屏住呼吸,生怕这人一个好奇心重,伸个头进来。 老人却不甚在意:“一间供陶俑的龛室而已。” 说着转身就走,电光随即一转,龛室内重归黑暗,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唐起才终于呼出一口气,用气音问:“刚才那是叶忠青的母亲?” “嗯。” “她似乎对这儿很熟悉。”压根儿没往这边踏半步,就知道是婴儿骨和龛室,而且跟秦禾刚才的说法基本一致。 “她若不熟悉的话,我们肯定就被发现了。”因为头一次下这个墓的人,恨不得见个洞就往里钻,看看里头的究竟。 “有没有可能,你家中的贞观舆图被偷走其实跟她有关?” “我在此之前并没出过什么岔子,保密工作也做得还行,谁知从密云回来后就生出事端,如果你没有在背后出卖我,这事儿就跟她脱不了干系。”说话间,秦禾打开手电筒,把光晕拧到最暗,几乎只能看见方寸之距。 唐起听到最后,立刻表态:“我当然没有。” “别紧张。”秦禾把手电光往他脸上照了照,咧开嘴角:“要是有的话,我就把你活埋了。走,跟上他们。” 两人一前一后钻出低矮的龛室,唐起擦着她的肩膀低声问:“你信任我吗?” 秦禾小声提醒他:“用脚趾头想这个问题。” 不信任的话,他凭什么能登堂入室,并且还跟到了这儿? 唐起嘴角上扬,随即听见前头的男人说:“一个干白事的女人,手里怎么会有贞观舆图?要不是被你老人家发现,咱们恐怕很难找到她头上。” “上次没抓到人,不然……” 咔嚓—— 秦禾伸着耳朵偷听,本想跟近些,结果一脚下去,踩碎一块落在墓道的陶片。 “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31 21:03:00~2021-08-03 17:5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草樹木 18瓶;奥尔良烤鸡腿 7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秦禾“啧”了一声,怪自己大意,本来不想这么快就正面刚,结果…… 发现了没必要躲躲藏藏了,秦禾直接把手电筒拧到最大。 唐起点了下人头:“对方七个人。” 秦禾安抚似的拍了怕他的肩膀,压根儿不放在眼里:“小场面。” 唐起忍不住扬起嘴角:“有点儿嚣张啊。” “别的不敢说,”秦禾勾唇,嚣张得漫不经心,“打架干仗,姐姐从来没输过。” 他当然知道秦禾所言非虚,所以暴露了也毫不慌张,与秦禾肩并肩,打算明目张胆站出去,结果“嗖”地一声,一柄弩/箭直射而来。 秦禾拽住唐起,迅猛地窜进旁边一条甬道。 “锵”地一声,弩/箭钉上石壁,哐当落地。 秦禾一刻不停,扯着唐起的胳膊拔足狂奔,身后一阵凌乱无序的步伐,伴随嗖嗖几下,弩/箭全部对准二人下肢射击,其中一支弩/箭惊险非常的钉在脚后跟的石板上。 岔道口急转,秦禾健步如飞,唐起差点被她甩出去,随即又被她一个大力,扯进一间墓室内。 眼前一黑,是秦禾把手电筒灭了,唐起大气不敢喘,后面那串紧跟其后的脚步突然放缓,变得悄无声息,只有一束光晕在谨慎而缓慢地往前移动。 秦禾松开唐起,抽出腰间的短棍,守在墓室的右侧,已准备就绪。 只要有人敢进来…… 突然眼前一黑,对方居然关了手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咯吱—— 声音就在她面前,秦禾短棍抽出去,却敲了空。她面前根本没人,脚下却踩到一根类似于棍子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是一堆骨架。 秦禾心下一凛,霎时间,重拳砸过来,秦禾闪身避开,与此同时,黑暗中的唐起听见拳风,猛地出手。 咔擦—— 对方吃痛闷哼,手腕被掰得一声脆响。 秦禾一棍子招呼过去,接着哐哐哐,开始拳脚相交。 乌漆麻黑的环境,混战了大概两三分钟。 随着加入的拳脚增多,唐起感觉在跟蜈蚣打架,谁是谁压根儿分不清楚。 即便挨了揍,唐起也闷不吭声,以免招致敌方的围攻。 场面乱套了,突然电光一闪,正巧射到跟唐起交手那人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强光分外刺目,后者偏头之际,唐起一记猛拳狠砸过去。 与此同时,秦禾一记旋踢,直接踹飞那只手电,亮了不足三秒钟,就在石壁上撞了个四分五裂。 墓室内再度陷入黑暗。 “操!” 有人刚骂出一句,秦禾的短棍立刻应声而下,邦一声,敲在对方面具上,估计裂了。 那人痛叫,胃部又挨了记拳头,唐起揍的,揍得那人差点儿呕出来。 后脑勺疾风掠过,唐起脑袋一偏,反过身一肘击过去,直怼偷袭者下巴。 “嗷呜——”偷袭者哀嚎。 乒乒乓乓,不知放倒了几个,周围皆是此起彼伏的呻/吟。 秦禾推开手电,一道黑影朝她猛扑而来,只是眨眼的功夫,秦禾甩伸短棍,抵在其胸前,却卡进对方的肋条之间,这是具骷髅人骨。 秦禾望进空洞洞的眼窝,骷髅手利爪一般削过来,秦禾抽棍,撬断了一根肋骨。 身后爬起的面具男刚举起拳头,正要照着秦禾的后颈击打,被唐起掐住肘窝,用力一别一拉拽,反挫其关节。 伴随着咔嚓声响,面具男惨叫,胳膊脱臼了。 唐起一个拧腰转体,踢翻了背后又一个刚爬起来的面具男。 骷髅架被踹飞砸在石墙上,像堆晒干的柴棍,秦禾回头时,瞥见唐起干脆利落地一套动作,夸赞:“漂亮!” 唐起回头,与她相视一笑,随即不约而同出招,擦身相错,为对方解决新一轮危机。 唐起沉肩坠肘,撞击一人肋下。秦禾短棍甩出去,直击另一人腕部,打得对方弓/弩脱手,弩/箭随之一偏,瞄着唐起的肩胛骨斜刺而去。 秦禾心头一跳,身体反应奇快,朝唐起猛冲过去,后者猝不及防,被大力压倒,弩/箭则至上方横刺而过。 秦禾舒了口气:“好险。” 这口气还没松到头,那柄弩/箭击中墙壁上一块活动的石块,且听咔嗒一声,仿佛触动了机关,顶上一扇石门蓦地下沉,簌簌落灰,两个人搂紧了滚向一侧。 轰—— 石门重重砸下,震得地面轻微颤动。 第73节 唐起垫在下头:“没事吧?” 秦禾从他身上爬起来:“好着呢。” 说话间,二人回头,就见旁边还直挺挺立着三个人,正完好无损地瞧着他们。 秦禾站直了,扯了扯凌乱的衣服,目光投在三人身上,只有一个她没见过,中间站着那位傀影师,十指缠着白线,见到她时,脸上的表情说意外也不意外:“是你。” “这么快又见面了,”秦禾悠哉悠哉地拍灰,很随意,“怎么说,再继续打?” “算了吧,”老人出声,用一种和和气气的口吻,“我们之前也算打过交道了,没必要搞得水火不容。” 墓室内的几个人被困在里头,拍拍打打地嚷嚷了一阵,外头谁也没搭理,便骂骂咧咧消停了,估计正在想法子开墓室门。 秦禾面对老人,表面上一派和气:“那便不用自我介绍,想必各位已经把我查了个底儿掉。” “也是这两天才刚知道,”老人不疾不徐地开口,“我说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长这么一身本事,原来是秦良玉的孩子。” 秦禾挑了下眉,对方居然点名道姓说起她师父了,看来是真查了个底儿掉,她再不承认也没什么意思:“哦?认得家师?” 开玩笑,打贞观舆图主意的人,就没有不认识秦良玉的。 “大约三十年前吧,曾想过登门拜访,可惜错过了机缘,秦良玉早已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我还以为贞观一脉就在她的头上断代了,想不到她竟换了个身份,顶着秦珂的名字讨生活,就这么销声匿迹三十载,谁也不知其去向,要不是那天遇见你,”老人顿了一下话头,盯着秦禾,“也幸亏有你,秦良玉那身本事才后继有人。” 果然行走江湖,不能太露锋芒,她只是一个没藏住,就在密云被这老东西给看出了端倪。 然而罗秀华在密云碑楼见到秦禾的第一面,就生出某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就像忽然间看到了自己的宿命,但又不能确定。 未免打草惊蛇,当晚罗秀华冒着倾盆大雨走出碑楼,外头停着两辆车,她本想记下车牌号,却注意到其中一台是辆灵车。 灵车前的副驾台上立着个牌子,上面写着“xx殡仪馆”,但是由于山体滑坡,石块树枝砸下来,将那块牌子震倒了,她没看清,欺近了贴在玻璃上,认出那几个字儿,便能通过这辆灵车顺藤摸瓜。 罗秀华又往后走了几步,贴上去细看,发现里头载了具纸棺,因为山路崎岖颠簸,棺材盖被抖开了一角。 只是还没容她看清,那晚的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而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秦禾的到来。 “所以你让皮影门的傀影师把我约到河北,随后再登门取走贞观舆图?”秦禾用词客气,笑容也和颜悦色,“盯了我不少天了吧?” “拢共也没多少天。”罗秀华的手一直蜷在棉袄里。 “是想采取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我?” 罗秀华耷拉的眼皮盖住近半浑浊的眼球,她似乎没听懂秦禾话中的意思:“什么?” “你在龚倩月的老家蛰伏多年,然后用傀影术操纵她跳楼,等尸背上显出贞观舆图,你儿子叶忠青,便在这个时机剥走她的皮。” 罗秀华面色不改,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毫无光彩,像玻璃上蒙了层灰,盯住秦禾:“同样的手段,在你身上不奏效。况且,我之前也并没打算,来揭你身上这张皮。” 秦禾心头一紧,她说那番话,只为试探,未曾想,对方竟真的知道她身上有副贞观舆图:“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起身体一震,眼里的惊愕根本掩不住。 罗秀华答非所问:“不揭,不也拿到手了吗。” 唐起冷声道:“为了贞观舆图,你们不惜杀人害命……” 罗秀华厉声打断,“别跟我来正义凛然那一套废话,我活到这把岁数,是非善恶难道分不清楚吗,轮不上你来指手画脚。” “你……” 秦禾按住唐起的肩膀:“别白费口舌,老人家都说了,不需要你去教她做人。” 对方分明是蓄意杀人,并且经过了长时间的周密部署,所以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恶,不需要旁人提醒。 你提了,她当然恼羞成怒。 只是秦禾搞不明白:“这么大费周章的折腾,你要贞观舆图的目的是什么?” 老人死死盯住秦禾,目不转睛,像是要在她身上扎下根,阴沉道:“找你啊。” 秦禾始料不及:“找我?” “是啊。”罗秀华拖着苍老的声音,嗓子漏风似的,“我在找你啊,孩子,我一直都在找你,找得你好苦啊。” 莫名其妙地,秦禾听着她这番话,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3 17:51:13~2021-08-05 19: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耳卷卷 15瓶;洋柿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你找我干什么?”秦禾大惑不解,转念又明白过来,“哦,找我身上这张贞观舆图。” “你就从来不好奇,你身上这张图,是怎么来的吗?”罗秀华暮气沉沉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变化的表情,沉声说,“我知道。” 直到这一刻,秦禾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握紧。 罗秀华却漫不经心:“你称秦良玉为师,想必也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孩子了?” 秦禾当然知道,她是师父捡回家的。 这些年,师徒两一直相依为命,秦良玉将她视如己出,悉心教养,即便正当年轻,也从未动过找个人结婚生子的念头。 罗秀华观察秦禾的反应,慢吞吞地开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了三十多年,对于自己的身世,你不感到好奇吗?” “确实想弄个明白,”秦禾尽量调整心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绷,“莫不是您连这个都知晓?” 罗秀华咧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并不像在笑,故作神秘似的,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步伐蹒跚且缓慢:“你跟我来。” 旁边的傀影师插话:“里头几个人,咱们不管了吗?” 罗秀华弓着背,并没做停留:“让他们先待着吧,来了这儿,遇到事情就要自己想办法。” 看来这伙人不太团结呀,秦禾挑了下眉:“去哪儿?” “秦禾。”唐起犹豫,唯恐是个阴谋算计,低声道,“要提防。” 哪怕前头是龙潭虎穴,秦禾也不会有半点迟疑,她冲唐起点了下头,迈步跟上去:“你最好不是在糊弄我。” 罗秀华驻足,侧过头冷哼一声:“你是我带到这个世上的,我当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秦禾瞠目,心跳几乎漏停:“什么意思?” “三十多年前吧,我还是名医生,”罗秀华继续往前行,“在妇产科,迎接过许多新的生命。” 差点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秦禾把心揣回去:“亏您还能记得我?” 罗秀华阴冷道:“当然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可是因为你才砸了饭碗。” 秦禾:“……” 怪不得这老太婆说话阴阳怪气的,时刻瘫着张老脸,见她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充满敌意,原来从她出生起,就跟人结下了梁子。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在那个年代当名医生,有多难得自不必说,秦禾琢磨了一下:“莫不是你们医院把我搞丢了,你要负主要责任?” “有这么轻巧便好咯,我也不至于找你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 这话让秦禾乍舌,亲妈都不一定坚持找,何况一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前妇产科医生,这是种什么精神? 之所以这么执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贞观舆图。 在甬道里七拐八绕,踏入一方墓室,室内没有棺椁,也没有陪葬物品。 唐起蹙眉:“空的?” 跟着罗秀华的其余二人拿着手电四下探照一周,的确什么都没有。 罗秀华脚下没停,继续往前,走得不慌不忙,经过又一间空墓室,傀影师出声:“怎么也是空的?” 想起死在墓道内的盗墓贼,八成是被洗劫而空了。 但是棺椁也应该在吧,走进第四间空墓室的时候,秦禾也有些起疑心:“这里不能是座虚冢吧?” 罗秀华缓缓道:“急什么,前面就到了。” “您对这里似乎很熟悉,曾经来过?” 如果这里是贞观舆图所绘的位置,从罗秀华如此熟悉的程度来看,她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机地找秦禾身上这张舆图,甚至一找就是三十年。 想明白这一点,秦禾的心突然开始没了底,因为她可能压根儿就没搞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 罗秀华坦言:“谈不上熟悉,只是来过,你背上那张贞观舆图,就是从这里带出去的。” 秦禾错愕:“什么?” “到了。”罗秀华说着,来到一间格外宽阔的主墓室前。 手电光率先照进去,跟在罗秀华旁边的年轻人开口:“有棺材!” 穹窿顶之下,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口乌木棺材,搁在须弥座棺台上,底座四角雕着抬棺石像。 令唐起与秦禾感到惊骇的是这口棺材,棺身上雕刻一只浴火中的凤凰,居然跟鬼劫道上那路送葬队伍抬的棺材一模一样。 傀影师:“这里头的,应该就是墓主人了吧?” 说着就要往里迈,被罗秀华抬手拦住。 两人虽疑惑,却也立即收住步子,在地下应该万事小心,他们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看到口棺材,一时忘形。 罗秀华转向秦禾,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进去吧。” 秦禾站定:“您不在前头带路?” “路已经带到了,”罗秀华说,“接下来的路,需要你先走。” 秦禾没动,挑眉问:“何意啊?” 罗秀华也跟她雷打不动的在门口站着:“你进去不就知道了。” “这关子卖的,”秦禾失笑,“是想诱我去趟雷啊?”她撇墓室一眼,这一眼发现不了端倪,“怎么的,里头有什么东西,老人家不先给个忠告么?” 第74节 罗秀华瘫着一张老脸:“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这种对答也是真够费劲的。 出于谨慎,唐起拉住秦禾,看向老人:“别是你们已经在里头设好了陷阱吧?” “你俩可是比我们还要先到。”见二人脸上一闪即逝的愕然,罗秀华挑明了讲,“鬼劫道的阵法都破了,我还能不知道么?” 秦禾问:“树林里的阵法是你摆的?” 罗秀华不置可否:“总有些心怀鬼胎的人爱往深山里钻。” 唐起直言不讳:“这不就对了,你能在当年摆下鬼劫道,也能在这间主墓室内做手脚。” 罗秀华古怪的盯了他一眼,咧了下嘴角,看着秦禾:“都到门口了……” 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秦禾向来干脆,不太想为个先后次序在这儿拉锯。 况且,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连贞观老祖埋的千年祟灵都给治服了。能让罗秀华忌惮的,秦禾猜测:“里头是贞观老祖埋的祟吧?” 对面没吭声,秦禾便当她默认,只是刚踩入墓门,她垂着的左手突然抖了一下,腕上那圈刺青竟开始隐隐发亮,虽然及其浅淡,但在昏暗的墓室中,哪怕一丁点儿微弱的光线都能被一眼捕捉。 年轻人站在罗秀华身侧,低声问了句:“里面有什么?” 罗秀华的目光直直落在秦禾手腕上:“闭上嘴。” 秦禾抬腕,没来由一阵心慌。 周遭的寒气莫名涌动起来,像一把阴冷的火种,擦燃了她手腕上的梵文,好似搭上了脑子里某根敏感的神经,共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 唐起跟着她,一步也没有落后,瞧见那串突然亮起的梵文刺青,警惕道:“怎么回事?” 梵文接触不良似的,几经闪烁,光晕渐渐暗下去。 周遭涌动的阴寒之气随之一散,好似破了道无形的禁止,罗秀华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那双蒙了灰的眼珠子闪过盈盈的水光,紧跟着抬步迈进去。 见她进去了,傀影师和年轻人紧跟其后。 几人情不自禁朝棺材围过去,棺盖已然被揭开,翻倒在地上,里头躺着具穿着红袍的女子,满身刺绣,脸上盖着一张傩面具。 罗秀华垂着眼皮盯着棺内的逝者,一张面瘫似的老脸终于显出动容之色,整个人却像魔怔了般,对棺中人说:“你的孩子,我终于给你找回来了。”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惊。 秦禾更是如遭雷击,瞪着罗秀华:“你说什么?!” 老人泪光点点,情绪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这个人,她是你母亲啊。” “开什么玩笑!”秦禾仿佛在看一个失心疯。 罗秀华扶着棺材,戴着手套的手死死抠住棺沿,迫切地看着秦禾:“孩子,三十二年前,就是在这口棺材里,我接生的你!” 秦禾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说的什么疯话。” 除了罗秀华自己,恐怕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疯言疯语。 “你不相信吗?” 我信你个鬼! 除非,秦禾目光一凛,也许躺在这里的女人真是她母亲,因为某些缘故跟罗秀华误入这间墓室,然后生下她后不幸过世了。 “依你的说法,她是如何挺着个大肚子来到这里?”谁会怀着孕跑到深山老林里来生孩子?而且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任何的接生措施,其实很难令人信服,但秦禾依旧问:“她是难产死的吗?” 老太婆却说:“她是被活埋的呀,肚子里面怀着你,死了也一直把你揣在肚子里,一千多年啊孩子……” 秦禾心里好大一句卧槽,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说她是具千年古尸生下来的孩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还一千多年,哪吒的身世都不敢这么玄。 别说唐起,就连跟罗秀华同流合污那俩人也觉得这故事编得过于荒谬了,下意识咳嗽一声,相互对望一眼,露出同款尴尬的神色,年轻人压低声音提醒:“过了。” 戏真过了。 这么忽悠人哪能成的啊。 老太婆却充耳不闻,入戏极深。 唐起拉了下秦禾的衣角,仿佛用眼神在问:她什么情况? 秦禾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我觉得她脑子可能有什么大病。 罗秀华却突兀一笑,绷在那张树皮似的皱脸上,看起来多少有几分狰狞,她盯着棺里的逝者:“母女重聚,心愿总该了了吧?”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爬上秦禾心头,尸身裹得严实,一丁点儿皮肉都没有外漏,就连双手也被藏在袖袍中,垂放在两侧。 秦禾打算看一看,刚起了个念头,手已经伸进去,揭开那张照在尸体脸上的面具。 令众人感到惊震的是,面具下的人看不到脸,被一张又一张画着朱砂的黄色符纸密不透风地贴满了脸,将整个面部包裹起来,封住了七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5 19:08:29~2021-08-07 17:1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沈一二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一二三 40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这是……” 从没见过这么下葬的,场面令在场几人心头打怵。 傀影师退后一步:“不能是具邪尸吧?”唯恐起尸作祟,所以由修道高人将其用符箓镇压。 “邪。”罗秀华冷声道,“当然邪,你见过古尸还能生孩子的么?” 秦禾:“……” 唐起:“……” 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 年轻人实在忍不住:“欸,差不多得了。” 吓唬吓唬算了呗,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在座的谁也不傻。 秦禾的手指下移,压下一截遮挡的衣领,古尸连脖颈都被符纸裹缠得严丝合缝。 身上的红袍像一件鲜艳的嫁衣,新的一样,不染尘土,也未褪色。前襟是被解开的,松松盖在尸身上,如果想要知道这具古尸有没有过身孕…… 秦禾心念一动,将手伸向衣襟,只是还未来得及触碰,傀影师缠着白线的手已经率先她一步探入棺中。 “别碰!”罗秀华脸色大变,厉声喝斥。 傀影师的指尖刚触到衣袍上的绣纹,棺内突然暴起一声婴儿的尖啸,伴随一道骤然乍起的婴孩虚影,鬼魅般扑向四周。 众人急退,猝不及防地往后倒仰。 秦禾眼疾手快,朱砂符甩出去,婴灵于半空中倏忽消散。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惊魂未定的发现,女尸身上穿的,是一件绣满各种婴孩图案的服饰,前襟与广袖用金线织上龙纹,嬉戏在其间的婴孩难计其数。 而刚刚傀影师只稍微触摸到衣服上的一个婴孩绣图,就窜起一股暴戾之气。 所有人不敢再轻易靠近,保持着一定距离,看着棺材内的古尸。 “怎么回事?”年轻人惊骇不已,“那,那是什么鬼?” “百子衣。”在古代寓意着多子多福,像这种绣了龙纹的,应当出自皇室,唐起盯着那件绣满婴孩的衣服,疑问:“墓主人什么来历?” 罗秀华抬目看向唐起:“你倒算有点儿见识,认得这是百子衣。”她目光转动,把每个人都扫视一遍,“就是因为这件百子衣,和陵墓上那一坑的死婴,让这里变成一座百子墓。” 秦禾心底一寒,刹那间觉得,疯了的可能根本不是罗秀华。 “百子衣纳死婴魂,”罗秀华诡笑一声,“对一具怀有身孕的死尸而言,多养胎呐。” 众人闻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秦禾额头的冷汗瞬间流下来,双目中掠过一丝惊慌失措,一眨不眨盯着老人翕张的双唇。 “养了一千多年,靠着一腹腔的死气,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它确实把你生下来了,活生生的生下来。”罗秀华想起当年,秦禾出生的那天,她恰巧途经此地,却不料,听见几十上百个婴孩啼哭,一声接一声,哭得惊天动地,此起彼伏,谁敢相信在一个深山老林里会有这么多婴儿哭嚎呢。 她便寻着哭声找过去,看见一扇敞开的石穴,犹豫间跨步进去,就这么越往里越身不由己,被魔音穿耳般,引领到墓室内。 听着罗秀华的讲诉,秦禾也仿佛失了理智,脑子里逐渐混乱不清。 “你不是不相信吗,那你就自己去看看,”罗秀华指着墓室的墙壁,厉声道,“千年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你又是因何而生?!” 从进入墓室,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棺中古尸的身上,此刻回过头,才看见四面墙壁上绘满了壁画。 自入墓室门开始,两端各设壁龛,龛内雕琢傩神像。 第一面墙壁上是副血流成河、积尸成山的战乱图,城门失守,满城狼烟,一个小孩儿满身血污的坐在尸堆中哇哇大哭。 第二幅白骨露于野,乌鸦盘空,皮包骨的野狗叼着人头,饿狼般啃噬。 接着是灾害,饥荒。人如草芥般苟活于世,他们个个形容枯槁,饿得骨瘦如柴,饥寒交迫的蹲趴在地上吃草根树皮,蛇虫鼠蚁。 这场灾荒闹了很长一段时期,足足占满整面石墙,给人一种延绵百里的错觉,可事实上,几乎反应了当时那个时期所有受灾百姓的现状。然后逐渐演变成烹吃尸体,满眼尽是饿殍,待地面上的尸体吃光了,一堆饥如豺狼的人们甚至开始刨坟,把棺材里的尸骨拖出来分食。 再然后,沿路逃荒的人们开始炖孩子,瓜分即将病死的活人…… 墓主人用壁画真实记录下史实,仿如人间炼狱,让当年的惨境历历在目,看得秦禾与唐起心惊胆寒。 旁边那个年轻人捂着胃部,显然被壁画的内容刺激得犯起阵阵恶心。 墓壁上的壁画皆是彩绘,灯光移动间,视线出现片刻的迟疑跟恍惚,石刻上的人物却好像活了般,在墙壁上扭曲挣扎。 年轻人便是看晃了眼:“太可怕了。” 继续往下,石壁上刻“疠疫之灾”四个字。 路边卧躺着无数病入膏肓的人,还有横尸沟壑的乞丐以及流浪汉。 疠气如疾风骤雨般扩散卷席,无形无相,降灾于世。 大小城邑,家家户户皆染恶疾,可谓“疠疫忽潜遘,十家无一瘳”。如刽子手一般,举着无形的屠刀,短短数月,几乎屠戮大半疆域。 第75节 疠疫肆意横行,一眼望去,尽是民间疾苦。 秦禾越看越神色凝重。 几人不知不觉走到最里面的石壁前,手电光随之移动,照亮黑暗中一幕又一幕惨绝人寰的场面。 接下来,绘制壁上的是一副滔天大火,熊熊烈焰攀至上空,将周遭的一切事物烤至通红。 堆积如山的尸堆烧成焦炭,还有无数人在火海中声嘶力竭的挣扎。 痛哭、哀嚎、绝望扭曲甚至面目狰狞…… 火海之外站着身披铁甲的士兵,将领,个个脸上蒙一块白巾,掩住口鼻。 而两端分别踏行着两列穿着白袍的少年,每列上达百人,像极了披麻戴孝,只是每个人的脸上扣着张傩面具。 往前行,长得仿佛到不了尽头。 秦禾的身上阵阵发寒,手脚一片冰凉,却无端逼出了汗。这片火海仿佛自脚下燃起,烧在了她自己身上,周围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大火吞噬,熏压烧坏了嗓子,即便皮肉焦黑,仍在苟延残喘的痛苦翻滚,嘴里发出嘶嘶嗬嗬的抽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火烧焦糊的气味,就像真实存在般钻入鼻孔,让秦禾觉得难以呼吸。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黑云般压在上空…… 看到这里,唐起心头一颤,只见在这片滚滚黑烟中,出现了无数狰狞扭曲的黑影,正张着大嘴哀嚎尖叫,挣扎翻滚,像一面遮天映日的镜子,映衬出火海中悲恸绝望的百姓。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陷进了炼狱中。 秦禾呼吸一窒:“疫鬼!” 一把火,烧出了不计其数的疫鬼。 只见黑云汹涌奔腾,巨浪般在火海上空翻滚,连绵成一片厉鬼般的形态,在低空中嘶吼。 守卫的士兵和一众白衣人纷纷仰头,各自露出惊恐万状的神态。 下一瞬,这些人形般凶戾的黑影,拖着滚滚浓烟,猛扑向在场的守兵和罩着面具的白衣人,将他们扑进火海…… 壁画到此为止,末端有匠人凿字,记:【泰安十二年,四郡大疫,十室九空,多阖门而殪。帝后向氏 ,设傩仪为祭,驱疫禳灾,聚疫众焚之 ,以绝源头,火延十里,月余不熄,灰烟蔽日,怨气不散。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葬疫鬼于尸瘗。】 唐起盯着这行字,分析:“泰安十二年,是周梁的年号。” 秦禾蹙眉:“周梁?” “对。”唐起颔首,续道,“ 四郡大疫,在史书上就有记载,因为战乱,灾荒,人相食,到泰安年间,爆发过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疫,朝廷控制不住,唯恐蔓延全国,便将疫区所有人都圈禁焚烧,还活着的就有近十余万人,史称绝疫之祭。” 傀影师和年轻人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十余万人,活活烧死?” 唐起说:“这上面也记得很明确,聚疫众焚之 ,以绝源头,火延十里,月余不熄。” 这场面,简直不敢细想。 秦禾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一句:“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 她喃喃着扭过头,看向棺木,迟疑道:“墓主人,不会就是这个帝后吧?” 唐起以为十之八九,而这位帝后向氏,因为泰安年间这场绝疫之祭,在史书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泰安是周梁的第二个年号,我记得史书上记载帝后向氏曾身兼太祝之职,居神祠,主掌祭祀祈祷之事。而在绝疫之祭中,亲自主持傩仪逐疫——” 说到此,唐起瞳孔一缩,蓦地想到什么,将脸转向秦禾:“辰州。” 话题转得太快,秦禾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唐起喉头滚动:“我突然想起来,史书上带过一笔,帝后向氏的祖籍在辰州溆水之滨。” 秦禾瞠目,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句“辰州溆浦县西四十里有鬼葬山,其中岩有棺木,遥望可长十余丈,谓鬼葬之墟。” 鬼葬之墟也在溆水之滨。 这两者之间突然产生某种关联,而唐起通过蛛丝马迹,渐渐将这个关联拧成一股,他说:“你知道五溪蛮吗?“ 秦禾点头,她在沅江支流溆水待过一年,知道五溪蛮所指的是古代生活在沅水中上游一带的蛮夷,也被古人称作武陵蛮。 “据说这位帝后向氏,再往前追溯的话,可能与相单程源出一脉,而相单程,则为五溪人公推的领袖,因起兵叛乱被格杀。”相姓,很可能就改成了向姓。当然这个不重要,唐起真正想说的是,“大端灭亡后,建立周梁,其间经历战祸、灾荒,跨越过很长一段时间,乃至爆发疠疫之灾,一度威胁周梁王朝的统治。” 秦禾听得心脏砰砰直跳:“所以我们之前在鬼藏之墟的地河中见过同样佩戴傩面的死者,而帝后又生于辰州溆水之滨。” 这两则之间,在此扣成一环。 “帝后主持的这场绝疫之祭,就是将身染疠疫的百姓聚众焚烧,不论死活。”秦禾道,“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怨气冲天,最后化为疫鬼。” 造成这样的后果,可比疠气横行更加凶残。 所以,这壁上又写: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葬疫鬼于尸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7 17:11:02~2021-08-09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草樹木 12瓶;冬夏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疫鬼祸世,国难当头,谁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曾身兼太祝之职的帝后更是责无旁贷。”一直缄默的罗秀华忽然开口,“这场大疫,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普天之下,谁又有这个能耐?” 秦禾恍然大悟,脱口答:“贞观。” “贞观不在了,但他的两名亲传弟子,手握着贞观布下的八阵舆图。”罗秀华觑棺材中的古尸,“太祝在驱疫傩仪上出了这么大个篓子,罪该万死。帝后一夕之间,就成了蠹国害民的罪人。” 这么大顶帽子扎扎实实扣在其头上,剐一万遍都不止,抽筋剥皮都是轻的,最起码得挫骨扬灰。 这么大个烂摊子等着人收拾,帝后必须将功折罪,何况四郡大疫,囊括溆水一带,五溪蛮亦不能幸免。 帝后一人之罪,举族受过。 而那场火延十里,月余不熄的的大火只是绝疫之祭的开端,载入史册的只言片语,却是一场终结。 “后世自然也无从知晓,这位帝后,便是贞观老祖的亲传弟子。” 在她献出贞观舆图之前,贞观是谁?谁人又知?他只是名籍籍无闻的地师,走动在市井间,帮人看宅相地,观香断事。穿一身洁净的布衣,与一名总是沉默寡言的女子并肩同行,走天南地北,跨三山五岳。 他之所以名声大噪,是因为帝后向氏最后凭借贞观绘制的布阵图平了疫鬼之祸。 舍身为飨,则是用肉身躯壳作为容器,将疠疫鬼患封于体内。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或者即便知晓,也顾及不了。 然后以献祭的方式,纳了千千万万只疫鬼,再以符文加持,裹缠全身,封住七窍,确保疫气不泄,将自己和这些泼天的疫鬼葬于贞观舆图的八阵之中。 前有贞观埋祟,耗尽半生布阵,后有弟子葬疫鬼,如法炮制。 八阵既然能压得住永不超生的祟灵,自然也能镇得住怨气滔天的疫鬼。 “不然你以为,你身上的贞观舆图是怎么来的?”罗秀华看向秦禾,“因为每一张贞观舆图,都是一张镇邪压祟的符箓。” 秦禾蓦地一怔,后背阵阵发紧,就像每次经历皮开肉绽的前兆,难受至极。 为什么镇邪压祟,压到她的身上了? 罗秀华兀自说道:“它可融于山川,地脉,而其中一张,就被帝后注入秦岭龙脊,化在这座墓室之上,封印疫鬼。”说到此,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低声喃喃,“道上祭,走龙脊……地阴开,安尸壤。便是安放在此地。” 所有人静静地听,没有谁出声打断。 按理说,这个阵法还能挺个几百上千年,谁知道:“因为你的出世,破开了地阴,试问,一只从尸瘗之中爬出来的东西——” 这话有些刺耳了,秦禾皱了一下眉。 罗秀华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贞观舆图这张符,自然就压在你身上。” 秦禾脸上的血色褪尽,意识有些恍惚,抓不到每句话的重点般:“尸瘗?” 罗秀华指着棺内的古尸说:“这不就是尸瘗吗?葬着数万疫鬼的尸瘗!龙脊尸瘗!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简直荒谬至极,但秦禾还是控制不住的信了七八分。 她知道自己来历不明,师父也曾说过,她是在秦岭里把秦禾捡回去的。 所以她不得不信,却又难以置信。 秦禾不至于听别人几句忽悠,就盲目到一头扎进去:“仅凭你几句话……” “你大可以亲自验证啊。”罗秀华道,“不是在殡仪馆兼做遗体整容么,对于人体的构造应当再清楚不过,你大可以亲自验一验。” 旁边的年轻人闻言脸色大变:“别开玩笑,这件百子衣可动不得。” 刚才就是因为碰了一下,窜起一只戾气极重的鬼婴。可能也正因如此,墓主人才能安然无恙的躺在棺材里。 “闭嘴!”罗秀华冷斥一声,“胆小怕事就躲远了!更何况,她从这里出生,本身就是百子墓里的其中一个,怎么说,也算血脉相连。其他人绝对碰不得,她可不一定。” 秦禾蹙眉,听出其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就试试。 秦禾压着一股强烈的心悸,对唐起道:“退开些。” 唐起犹豫:“秦禾……” “听我的吧。” 对方决定要做的事,唐起只能配合。 傀影师和年轻人听着他俩的对话,当然担心自身安危,不约而同退到一米开外,只有罗秀华仍旧立在棺材旁,寸步未让。 秦禾伸出手,迟疑了片刻:“您不打算躲远点儿?” 罗秀华神态自如,显然胸有成竹,盯着秦禾,一副出不了差池的模样:“没这个必要。” 秦禾点头,不再犹疑,一把掀开古尸的衣襟。 所有人提防着,绷紧了神经,只听声声孩啼之音骤然苏醒,整件百子衣上的婴孩刺绣突然活了般,纷纷挣扎着探出了头,密密麻麻的小脑袋钻出百子图,一股阴冷至极的凉意同时攀上指尖。 秦禾手一颤,捻着衣角没来得及松开,指腹下冒头的那只鬼婴龇牙咧嘴,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 个头儿比仓鼠还小,仅是薄透的一把虚影,咬一口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秦禾甚至没太大感觉,手腕上的梵文刺青便闪出淡金色微光,咬着指腹的鬼婴蓦地松口,恶狠狠冲她龇牙。 这群小玩意儿并没对她发起攻击,暂时也不构成任何威胁,秦禾便没功夫理会,因为她直勾勾盯着古尸的肚腹,被一层又一层的符纸缠裹,遍布全身。 只是肚腹处的层层符纸已尽数撕裂绷开,露出里面枯黄的,干瘪褶皱的皮肉,上面印着一道又一道的黑褐色痕迹,便是肚皮绷到极致后的妊辰纹。 第76节 死人的皮肉失去活性,没有愈合能力,古尸的肚皮明显经过巨大程度的拉伸,撑大到极致后又瞬间泄了气,腹部则变得松弛焉瘪。 秦禾连古尸肚腹上的纹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这具古尸保存完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 就在她愣神之际,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秦禾!” 寒光一闪,掠过她眼皮,秦禾抬眸,仅仅迟钝半秒钟,罗秀华近她一步之距,已经手起刀落。 电光火石间,秦禾猝不及防,思绪仍集中在古尸的肚腹上,下意识抬手格挡,竟忘了自身是具血肉之躯,旋即胳膊一疼,被锋利的刀刃拉了好长道口子,鲜血溅进棺内,秦禾适才幡然醒神。 血点仿佛火星子般将符纸灼穿,还有依稀几点滴在百子衣袍上。 周围的一切陡然发生逆变,响起嗡鸣震荡之音,墓室内的壁画逐渐延展拉长,平面图里的人事物瞬间变的立体起来。 他们甚至听见了声声哀嚎,不似错觉,唐起猛的回头,看见壁画里的难民突然开始扭动起来,脚下的黄土随之延展,随着难民的步步靠近,土路缓缓铺向唐起,直铺向他的脚下…… 傀影师面向另一面墙壁,仿佛透过窗户望见室外,一堆人刨开坟茔,张牙舞爪地撬开棺盖,将里头一具腐烂生蛆的尸体抢出来,亦步亦趋地往傀影师的跟前拖拽…… 还有另一面墙壁中延绵无尽的熊熊烈焰,无数焦炭似的火人挣扎着往年轻人的脚前扑…… 一时间墓室内哀鸿遍野,凄惨的尖叫此起彼伏,嘈杂震耳。 在场众人都慌了,年轻人率先惊叫出声:“卧槽怎么回事?!火!火!烧过来了!” 他惊呼着连连后退,只觉一股热浪掀面,自己好似身临其境,站在大火前,稍有不慎就会被火舌卷进火海。 这是幻境吗? 是幻觉吧? 只不过这幻觉过于真实,火舌几乎舔掉年轻人的一块皮。 “这他妈……”年轻人汗都下来了,一回头,就见那几个戴傩戏面具的人正巧赶到。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帮人简直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秦禾心无旁骛的立在穹窿顶之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己无关,胳膊上的血液流过手腕,顺着指尖往下滴。 腕脉的梵文盈盈发亮,浸着缕缕鲜红的血丝,连片成串地往棺材中爬。 秦禾一眨不眨睁大眼,目睹缠裹住古尸的符文,泛起层层叠叠的金光,正缓慢流转,与她手腕上那串梵文遥相呼应。 秦禾脑子里轰隆一响,从万千思绪中剥离出一张娇俏的脸庞,坐在红帐中,穿一袭百子服,像个新嫁娘。 新嫁娘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一遍遍轻抚自己的肚腹。 她等啊等,等到夜半三更,外头乌黑成墨,迎驾的队伍终于来了。 房门被推开,风雪卷入室,扑灭了烛火和油灯。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迈出去,夜色中长长两行人马,穿着白衣白衫,提着白皮灯笼,脸上罩着傩面,立在冰天雪地中,一水儿的苍白。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人马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响,门窗后站着一老一少,小孩儿不甚明白,揉着眼睛问:“嬷嬷,娘子穿着喜服,为什么坐着棺材走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9 18:00:00~2021-08-12 18: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2个;啊哈不见、sunshine、七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涩 20瓶;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唔……”孩子的嘴被捂住了。 秦禾闻声扭过头,看向高阁,朱红的格窗拉开条缝隙,缝隙内依稀立着个人影。 夜色中本该什么都看不清,但秦禾仍旧觉得,那个偷偷站在门窗后的人在跟她对视。她想靠过去,一只脚刚要抬起,就听见罗秀华难掩激动地喊:“地阴开了!” 秦禾猛的回神,才惊觉墓室内早已变了天地,像是身在壁画中,现场饿殍遍地,赤地千里。 面前的棺材已经凭空消失,秦禾慌了一瞬,转过身,无数只骨瘦如柴的手哄抢般拖住唐起,捂住他口鼻。这些“人”衣衫褴褛,个个都如皮包骨的骨头架子,蓬头垢面,一拥而上,几乎将唐起淹没。 秦禾想要冲上前,结果自己根本动弹不了,低下头,才发现被几双鸡爪一样的脏手拽住了小腿。 下一瞬,唐起便被人潮淹没了,秦禾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突然脚下一空,好似地面骤然开裂,她掉入万丈深渊,极速坠落。 耳边只有一个苍老粗哑的声音在嚷:“地阴开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秦禾什么都看不见,她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往下掉,往下沉,没有东西能够托住她,这么下去,她绝对会摔成一滩烂泥。 秦禾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我遗书已经写好了。万一我不幸遇难,肯定要给还活着的亲人留一句话。” 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这句话有多戳心窝子。 秦禾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唐总。 师父走后,便剩她独自一人,这一生没有挂碍,遗书都不知道留给谁,所以死到临头的时候,陪她涉身犯险的唐起反倒成了唯一的挂碍。 怎么就把人搭进来了呢?她闭着眼睛想。 这深渊好似没有底,一直下坠的过程中,还能让她清晰的记起唐起的眉眼,笑与不笑都漂亮,秦禾突然觉得可惜,如此大好青年…… 正想着,身体瞬间失重,像被劲风托住了,秦禾倏地睁开眼。 唐起是在一阵窒息中陷入短暂昏阙,然后听见一个冷淡的女音在耳边响起:“贞观。” 唐起皱了皱眉,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中站着道模糊的身影,一袭黑袍,戴着斗笠,唐起目光涣散,努力聚焦,黑纱挡住了女子的全貌,她又喊一声:“贞观,过来。” 声线压得极低,却好似附在耳迹。 唐起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意识恍惚,差点以为她在唤自己,就见一个白衣男子走向她,背上挂一把古琴。 女子淡声道:“落在龙脊之下吗?” “是。” “压得住么?” “压得住。”贞观沉吟片刻,“只是天道不可逆……” “天道——”女子低喃,仰起头,看了一眼苍天,冷声说,“也容不下我。” 风荡起一角黑纱,唐起看见斗笠下半张尖窄的下颚,线条又冷又锋利。他定了定神,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明,差点就要看清斗笠下的那张脸时,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变成秦禾的样子,蹲在他身旁笑:“小唐总,快醒醒。” 唐起昏昏沉沉的,撑着胳膊坐起身,四下扫一眼,感觉身在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这是哪儿?” 秦禾笑着摇头:“不知道。” 唐起摁了摁太阳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因为大难不死啊,当然笑得出来,她刚才还以为自己落入了万丈深渊,然后会摔得稀巴烂,结果睁开眼身上一块肉没掉,又生龙活虎地在附近找到唐起,简直不要太高兴。 周围是一片长得奇形怪状的树林,上面光秃秃没有叶子,歪斜曲直,很有种旱死了千年却仍旧屹立不倒的错觉。 树木的大部分根茎裸露在外,拧巴绞缠着扎入黄土,姿态诡异。 打眼望去,此地的草木尽枯,没有丝毫生机。 明明挺阴森的地界儿,但是见秦禾在笑,他就一点儿都不觉得慌张了。 秦禾说:“检查一下你自己,有没有受伤?” 除了筋骨有些酸软,并没感觉哪里疼,唐起突然忆起前一刻被无数难民撕扯,紧张地低头查看,但是衣服上没有留下任何污脏的手印。 幻觉吗?他有些茫然,环顾四周:“其他那几个人呢?” “没看见,我暂时只在附近找到你。” “去看看。”他盯着辽阔的旷野,被昏暗的夜色笼罩,甚是古怪,又分辨不清,“这是在墓室之外了吗?” “我最后听见罗秀华念叨了一句,地阴开了,而之前又听送葬队伍吆喝过,地阴开的后面那句叫安尸壤,我觉得我们可能掉进了一个,类似于鬼葬之墟一样的地方。” 唐起反应奇快:“龙脊尸瘗?” “瘗的意思是埋葬,大概可以理解成把尸体埋葬在龙脊之下。”但唐起觉得没这么简单,“尸瘗更可能指的是埋葬疫鬼的空间。” 秦禾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推敲:“而封印住疫鬼的,是帝后的尸身。” 要说他们现在在一具尸身内,唐起觉得特别扯。 秦禾仔细琢磨了一下,得出另一翻猜测:“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想这么复杂,你看,鬼葬之墟在鬼葬山,那么龙脊尸瘗,简单理解就是在龙脊之下。” 唐起怔住,想起方才模糊中听见的那番对话,女子开口问了句:落在龙脊之下吗? 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切的,但他第一次在幻境中看见负琴而立的贞观,穿着布衣白衫,身姿颀长。 虚幻中的人第一次有了实质,虽然仅仅是个侧脸,却也看得出面如冠玉,气度非凡。 秦禾听完,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只不过那个黑衣女子是谁呢?还有唐起跟贞观老祖之间的渊源,深得不是一星半点。 假如他是贞观老祖的转世,秦禾瞄一眼唐起,眼色颇为怪异,这人岂不成了自己的老祖先人? 而且她还日日上香,可以说从小供奉到大,秦禾越想越瘆得慌。 唐起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你这什么眼神?” 秦禾也是嘴快:“我怕你是我祖宗。” 唐起瞠目:“……”然后心惊胆战地说实话,“我也怕。” 秦禾觉得好笑,眼睛嘴角弯起来,又说起自己最后在墓室中的所见所闻,那个穿着百子衣被棺材抬走的女人,她觉得分外熟悉,熟悉到就像穿越千年,终于见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那种感觉甚是奇妙,以至于当时她站在原地,看着四周刮飞的风雪,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觉得老太婆说的那堆话,可信吗?”秦禾眨眨眼问。 唐起脚下一顿,他知道秦禾指什么,摇了摇头:“不可信。” 而且很荒谬,任谁听来都会说荒谬。 但是秦禾却没在意唐起的回答,停下脚步反问他:“我是古尸生的,害不害怕?” 唐起直视对方,目光没有闪躲:“虽然确实挺吓人,不过我俩都这么熟了,也还好,适应一下能接受。” “适应能力这么强吗,”秦禾弯着眼睛,“这都能接受?” 如果是你的话,唐起看着她,心头有些泛酸:“能。” 秦禾笑不出来了,牵起的嘴角一点点放下,目光越过他侧脸:“小唐总,你看那边。” 第77节 唐起扭过头,就见不远处一条平整的大道,地上铺着青石板,湿淋淋的,像刚被一场大雨洗涤过。 周遭的一切全部陷在黑暗中,只能看见那条青石铺就的大路,不知通往何处。 而道路两旁整齐的立着两列白衣人,他们每个人之间隔着一段间距,手提一盏白皮纸灯笼,守卫般纹丝不动。 让唐起感到诡异的是,这些守卫的脸上全部罩着狰狞恐怖的傩戏面具:“这些……” 秦禾当机立断:“我们过去。” 不料刚走到半途,一颗扭曲的树干背后突然闪出一张戴着傩面的鬼脸,唐起心头一紧,一拳砸出去,纯粹是惊吓过度的应激反应,速度之快,对方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痛叫一声,捂住脸壳。 谁知接二连三窜出几个傩面人,秦禾抬腿就是两脚,踢出去老远。 “操。”其中一人摔出去,被树枝刮伤了脖颈,他摸一把,直接见血,气恼地架起弓/弩,瞄准秦禾。 唐起这才意识到,这些是刚才在墓道中遇到的那几个人,跟罗秀华一同来的,没曾想在这里狭路相逢。 因为和青石路两侧的守卫都顶着傩戏面具,一时间差点搞混。 弩/箭破空刺来,秦禾身子一偏,箭头直接钉入身后的树干,在第二第三箭射来的时候,两个人借着树干掩护,左躲右避地穿梭。 傩面男瞄准窜出来的唐起,正待射击,突然间被甩来的一根弦丝,绞住弓/弩,愣神间,弓/弩脱手,在空中一划,落到了秦禾手中。 唐起故意暴露自己,以身作饵,又现了三次身,秦禾顺利缴下四把弓/弩,随便端起一把,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其中某个人,提醒:“左手,袖扣。” 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嗖”地一声,弩/箭不偏不倚,直插进袖口,箭头划破手腕的皮肉,直接钉飞上头一颗扣子,只留一根断开的线头。 这准头。 那人藏在面具下的脸瞬间变了。 秦禾勾起嘴角:“还敢动?” 接着架起第二把弓/弩,手腕一转,对准下一个人。 众人吓得原地立正,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秦禾轻笑一声,没准备放箭:“看看你们身后。” 身后正是那条平整大道,几个人扭头,声音里有几分吃惊:“这些,是什么人?” “怎么?不熟?”秦禾挑眉,“跟你们戴着同样的面具,应该是一个组织的吧?” 他们显然没搞清现状,只记得刚冲进主墓室,就被扑面而来的大火吞噬,挨过烈火焚烧,就到了这片古怪的林子,在里头绕得晕头转向,谁知碰到秦禾跟唐起。 他们还没摸清方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秦禾张口就来,戏弄道:“我以为到了你们的地盘儿。” 对方:“……” 经过刚才一番追逐,离石板路不近不远,即便在打斗中发出动静,也没能引起那些人任何注意,“他们”就一直在道路两旁站立着,脖子都没扭一下。 秦禾显然也注意到这点,命令几人:“往前走,上去看看。”转而又对唐起低语,“应该不是人。” 唐起颔首:“可能是石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12 18:33:08~2021-08-14 21:3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袖萝、女土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一二三 5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踏上青石路的瞬间,周遭浓墨般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许是离得近,许是因为那一盏盏白皮纸灯笼打亮了视野。 石板路成了一条长无尽头的直桥,平铺在水中央。 水面上平静无波,更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两岸伫立不动的傩面守卫。 周围的空气潮湿而粘稠,在秦禾端起的弓/弩前,戴傩面的几个人身不由己的踏上石道,脚步踩得极轻,很有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处境。 等站到近前,所有人大气不敢喘,生怕惊动这些“守卫”。 被挟持的几人时不时扭头,担心这女人背后放冷箭。 谨慎起见,秦禾不敢贸然开口,因为她也没摸清当下的状况,冲几个人抬了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几人咬了咬牙,即便不服气也只能认栽,踟蹰着往前靠近,才发现这些形如雕塑的“守卫”根本不是石像。 “他们”裸露在外的脖颈儿和人的肌肤一般无二,提着白皮纸灯笼的手指细腻而苍白。 有人举起手,在傩面守卫的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有人伸出一根指头,颤巍巍戳了戳傩面守卫的皮肤,居然还有弹性,只是触感冰凉:“我去,是真人啊。” 真人没有知觉,也没有温度,确切来说,这一长排站立的都是死尸。 “而且是死人。”其中一个面具男上下打量一番,“居然站得这么直,怎么做到的?” “说不定脚底下支着东西?” “傩面守卫”的白袍触地,只露出一点点黑靴的脚面,某人试探性提了提了对方的下摆,两只黑靴露出来,并没看到任何用来支撑死尸的东西。 凡事都有好奇心,几人盯着这些不腐的尸身,开始好奇这些人长什么样子。 唐起也不例外,他跟秦禾站在另一具“傩面守卫”前,正仔细打量,旁边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已经上手揭面具。 面具没能揭下来,就去扯套在傩面守卫后脑勺的细绳结,绳结虽然解开了,面具却怎么都摘不下来,就像长在了脸上。 “怎么揭不下来?” “怎么会?”一张面具而已,有人不信,跟着上手,果然紧紧扣在脸上无法掰开。 那人使了点劲,只听咔地一声,面具出现松动,从侧面的角度看去,就像黏着一层面皮被撕开。 眼见面具要被揭下,那人手上的力度加大,费劲一扯。 唐起站在侧边,扭头便看见傩面下一股浓重粘稠的黑气被同时拉扯出来:“别揭!” 伴随着他一声低喝,傩面守卫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人猛地撒手倒退,惊魂不定地瞧着惨叫的“守卫”。 静谧的水面掀起一层波澜,秦禾箭步上前,一巴掌呼过去,将傩面具重新拍回“守卫”脸上,沉声道:“找死吗!这些全是陪葬的尸傩。” 话音刚落,便听见某种奇怪的声音,海啸般…… 有人大吼一句:“快跑!” 也不知犯了哪门子忌讳,秦禾转头,惊见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眨眼间已筑起一堵两米多高的水墙,来势迅猛。 几人拔足狂奔,却根本躲不及,白浪狂涌,强劲的冲击而来,瞬间泼向青石板路。 两岸的“傩面守卫”只是衣衫一荡,身姿岿然不动。 唐起感觉自己像一片轻盈的树叶,被惊涛骇浪拍出去,拍得他头晕目眩。但他并没打算跟这股巨浪较劲,沉浮间屏住呼吸,避免让自己呛水。 秦禾被大浪推出去很远,随波逐流般沉进水底,水底下还有一股暗劲,像只无形的推手。 经过沅江那一段涉水犯险的历练,秦禾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水性堪比游鱼,便觉得这时候跟冲浪没多大区别。 待这股大浪的劲头消弭,秦禾不慌不忙睁开眼,往前游了一段,再浮出水面,大吸一口空气,四下张望,唐起的脑袋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浮出水面。 秦禾适才放下心,还有几个人,不知被大浪掀到哪儿去了。秦禾目光一转,眼前的场景却令她微微怔愣。 不近不远处耸立着一张极其庞大的傩面,高逾百丈,罩住整座山壁,而那座高耸巍峨的大山就像一颗戴着傩面的人头,瞪着铜铃大的四只眼珠,张开獠牙大口,凶神恶煞的镇在那儿。 庞大的傩面之下是一座祭台,由青石砌成,两层八级台阶,呈方形,四角各有一尊石兽。 祭台之下围绕着许多戴着傩面的白袍人…… 两人朝岸上游,盯着巍峨的傩神像,秦禾低喃:“方相氏。” 唐起紧跟着爬上岸,仰着头,目视前方。闻言适才想起来,方相氏是名驱鬼镇煞、逐疫避邪的神。 他因为上次与秦禾在茶室里的一次长谈后,特意查阅了解过傩。 傩是一种古老的驱鬼逐疫的祭礼,可追溯到殷商时期,不止流行在民间,更盛行于宫廷,时常举办大傩仪,被称为傩祭,直到现在还有传承。 他记得《周礼》中有这么一句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黄金四目对照的不正是面前这尊罩住整座山体的傩神像——方相氏。 上了岸,秦禾走到他身边,从头到脚滴着水,站着的地面很快积了一两滩。 唐起盯着整齐排列的白袍傩面:“这么多,人。” 秦禾道:“墓室中那场绝疫之祭的壁画里,有一行戴傩面穿白服的少年,这些少年被称为侲子,也叫做巫傩,是专门负责配合傩祭大仪驱鬼逐疫的。” 唐起记得《东京赋》也有提及:【尔乃卒岁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 秦禾抹一把淌到脸上的水,继续道:“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这些戴着傩面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场绝疫之祭中的侲子。” 如今打眼望去,这里的侲子数以百计,所以当年帝后向氏主持傩仪,率百众巫傩,葬疫鬼于龙脊尸瘗,还一并留下了他们。 因此秦禾判断:“这些尸傩,应该是用来镇守疫鬼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向尸傩。 虽然大的恐惧克服了,但让唐起一时间面对上百个伫立不动的尸傩,后背还是难免发毛,生怕一个没注意,站在前后左右的哪位大爷就突然诈尸,或者一起诈尸,那场面,要吓死个人。 唐起尽量避免与尸傩发生触碰,连衣料都不愿意磨蹭到。 秦禾停在祭台前。 离近了,唐起才观察清整个祭台的构造:“这是方丘吧?” 秦禾盯着四角的石像:“什么?” “古祭地祇之坛。” 秦禾不解:“你是怎么判断的?” 唐起说,“天坛是圆形,为圜丘,地坛是方形,为方丘,在我们传统建筑的概念中,取的是天圆地方之意。还有众所周知的,天阳地阴,单数为阳,偶数为阴,你看这里的四面台阶各为八级,取之阴数,同时象征地为阴。” 秦禾看向唐起,听他详说:“我曾在周梁的祭祀志中看过这样一句记载,‘帝临方泽,神从八陛’。方泽就是方丘,八陛,指的是八层台阶。” 第78节 秦禾不服不行,冲他竖起大拇指,并发自肺腑地赞叹:“小唐总,你是真厉害,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塞进脑子里的?” 二人顺着台阶往上走。 唐起说:“都是知识。” “过目不忘吗?” 唐起摇头:“我读书那时候比较用功。” 听到这句,秦禾那个惭愧啊,有钱人都这么认真努力,可当初她读书那会儿,二十年如一日的不思进取,到这一刻才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好好念它两本书。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秦禾便不想那些没用的,往右挪了几步。她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石兽,盯了半天都没认出来,体形像老虎,脸又酷似人,龇着满口獠牙,很是凶神恶煞。 她实在琢磨不出来:“你看这什么怪兽?” 唐起扫了眼其他三只石兽的形状,判断:“梼杌吧,方坛上的应该是四大凶兽,梼杌一般比较少见,饕餮、混沌和穷奇在影视漫画中倒是比较常见。” 因为有唐起这个活百科,秦禾的脑子一时没往深处想:“为什么祭坛上会铸着四大凶兽?” “传说舜帝将四大凶兽迁于四裔,以御魑魅。”说到四裔,唐起猛的想起来张衡的《东京赋》中有一句,“煌火驰而流星,逐赤疫于四裔。” 闻言,秦禾眉头皱起来,抓住重点:“赤疫指的是传染疫病的恶鬼。” 在这里不正是指:“疫鬼。” “所以这四大凶兽也是用来镇压疫鬼的。” “没错。”低哑粗砺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秦禾跟唐起蓦地转身,看见罗秀华和另外两人亦步亦趋走过来。 罗秀华扫视一众尸傩,脚步微顿,灰雾般的瞳孔出现短暂的恍惚,然后僵硬地牵了一下嘴角,就像被强行提拉上去的,笑容平添几分诡异。随机两边嘴角又往下拉,倒挂在脸上。 秦禾盯着她一秒变脸,想起这老太婆趁其不备,在墓室中捅过来的那一刀,手臂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14 21:39:39~2021-08-17 18:1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123、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一二三 20瓶;不若的小可爱、不找了 10瓶;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秦禾站在祭坛上,居高临下垂着眼,看罗秀华一步步走近。 这种时候,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秦禾直言:“你给我一刀,是为了以我的血来开地阴吧?!” 罗秀华撑着一把老骨头,步伐缓慢,像是自顾自地说:“中华龙脊,镇伏八荒,哪怕历经数千年,都未被撼动分毫,贞观老祖设阵在此,大概已有远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因为有贞观压下的这么一个惊世大阵,向氏才能将数万人的疠疫怨气全都填进去,镇于龙脊尸瘗,永世不得超生,却也让人间逃过灾祸,脱离苦海,真正是造福苍生的一桩功德啊。” 说到功德,罗秀华的嘴角冷冷的提了一下:“这些人生逢乱世,一生悲苦凄惨,死后,依然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为防止疫病扩散至外郡,直接将疫区屠戮殆尽,真的是功德吗? 外郡百姓为苍生,疫区百姓亦是苍生。 踏上台阶,老人的目光越过秦禾,盯住那颗巨大的“人头傩面”,嗫嚅道:“苍生何辜?” “就是这么一座傩神山,成了这些可怜人的又一个炼狱。”真是应了那句生不如死,死亦不得安宁。罗秀华感叹,苍老的嗓音透出几分悲悯,“地下无日月,人间斗转星移,晃眼就是一千年。这千年间,龙脊尸瘗封印疫鬼,从未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直到三十二年前,你出世了。” 她用那双灰蒙蒙阴翳的眼睛看着秦禾:“因为你的出世,地阴终于开了,龙脊尸瘗给你一条生路,而你,就是这把可以打开地阴的钥匙。” 秦禾愣住,又蓦地反应过来:“你是故意,把我引来的?” “不然我找你三十多年图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得,罗秀华道,“本以为要费些功夫,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主要是遇到聪明人了,我还没怎么费神,你就自己找来了。” 秦禾拧眉:“把我引来又是图什么?” “图什么?”罗秀华仰着脸,盯着庞大巍峨的傩神山,面部闪过一丝丝迷惘,像是突然犯了糊涂,一下子没能记起来。 她盯着秦禾的嘴唇开阖,却听不清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耳边忽然间人声鼎沸,好似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在讲话,将秦禾的声音淹没下去。 太嘈杂了,罗秀华根本听不清,目光也变得飘忽不定:“你说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喊得歇斯底里,罗秀华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被震得失聪,于是怒不可遏地吼回去:“你们说什么?!” 在场众人一愣。 这里除了秦禾跟她在搭话,其他谁也没有开口。 跟着来的年轻人站在祭台下,附耳对傀影师道:“我就说她年纪大了,不靠谱吧。” 傀影师瞪了年轻人一眼,后者摸了摸鼻子,身体重新直回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一股异样的感觉攀上秦禾心头,她早看出罗秀华的行为举止古怪,言辞有时候也神神叨叨,说到激动处偶尔还疯疯癫癫的,类似于现在这种精神失常的状态,就跟中邪了一样。 想到中邪,秦禾蓦地一怔,似乎终于抓到了根儿处…… 再看向对方,秦禾的目光带上几分探究。 罗秀华迈上台阶,却并不往秦禾面前去,缓缓踱到祭坛中央,脚步踏着青石板,越过唐起,目光直直盯着傩神山张开的獠牙大口,痴痴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祭台的高度正好与傩神山的嘴巴齐平,罗秀华这副模样,就像在与方相氏对话。 看到这里的傀影师终于警觉起来:“不对劲儿。” 年轻人撇其一眼,翻了个白眼:“你才发现啊,老太婆早就有些发癫了,我跟你说了你还不相信。一进这里,不对,一下墓道就开始抽风……” “她之前也时不时魔怔,但绝大多数还是正常,脑子也没什么毛病。”所以傀影师一路上并没在意。 “其实咱就不该来,”年轻人朝傀影师歪了歪身子,压低音量,“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话音未落,就见罗秀华已经踱到了方相氏的獠牙下,往前倾身,年轻人语调一转,音调拔高:“欸,你要干嘛?” 仿佛要往张开的大口里跳。 秦禾箭步上前,掌心贴着张符纸,牢牢扣住罗秀华的肩。 后者倏忽一震,下一瞬手臂横扫。秦禾身体后仰避开,擒住罗秀华肩膀的手下滑半寸,依然牢牢钳住其胳膊。 秦禾抬眸,正对上罗秀华那双阴鸷的眼睛,目光凶狠暴戾。紧接着,一阵喧哗如雷贯耳,原本寂静的空间好似塞满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在嘶喊、哭嚎,在秦禾的耳边沸反盈天。于是她才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罗秀华所听见的一切,呼天抢地的声音贯入耳膜,秦禾只能艰难辨别出其中几句: “救救我——” “放过我——” 听得秦禾心惊,手腕蓦地一疼,被罗秀华带着黑线手套的那只手捏住,以一种能拧断人骨头的力度。 “别吵了。”罗秀华咬牙道,恨不能将手里的腕骨捏碎。 这只抓着她的手硬如钢铝,秦禾深深怀疑这只手可能是假肢,一时竟无法挣脱。 唐起见状不妙,刚想往前帮忙,却发现手脚僵硬,竟不受自身控制。 怎么回事?唐起心中大骇,用力挣动,双手双脚却根本不听使唤。 一脚踏上台阶的傀影师注视着唐起,指尖绕着白线,怀中揣一张人皮影,稍微用力绷直。 唐起瞬间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地面,果然他的影子被几根细细的影线吊住了。唐起猛的转头,用目光跟傀影师杀了几个回合。 后者轻轻动了下食指,试图控制这具躯体,唐起的胳膊肘则微微往上提拉了一下。 刚吊上影线,时间比较仓促,操控还不够灵活。 唐起虽面上不显,后背已经急出了冷汗,与这股力量暗自较劲,欲想挣脱束缚,谁知下一刻,他的腿猛地往前跨出一大步,举起拳头,狠狠朝秦禾的后脑勺砸过去。 唐起大喝:“小心!” 秦禾跟罗秀华已经过了几招,招招压制,闻声朝旁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唐起的第二拳朝她招呼过来。 “小唐总,”秦禾一把架住他胳膊,惊讶道,“闹哪样?” 她差点以为唐起叛变了,就听对方身不由己说:“我被控制了。” 秦禾的目光往地上一扫,拽着唐起,朝旁边腾挪半步,避开奇袭而来的罗秀华,却被唐起一脚踹过来。秦禾虽然躲开了,却生出一种日防夜风家贼难防的感觉,她盯了唐起一眼,后者被她盯得满心愧疚:“怎么办,你快离我远点儿。” “不是这么回事儿。”离多远你也会扑过来啊,秦禾在百忙中抽出短棍,刚要取香去烧影线,一支弩/箭破空刺来,秦禾手一抖,指头被利箭划伤了,短棍被撞飞出去,落到祭坛边,骨碌碌滚下台阶。 她想骂人。 那几个戴傩戏面具的人阴魂不散,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仅仅捞回一把弓/弩,悄悄对准秦禾的肩胛,想来个闷声发大财,结果最后打偏了。 那人一声令下:“先抓住她!” 吃了几次亏,都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 所以现在的战况是,八对一,这回连唐起都身不由己“反了水”。 秦禾甩了甩手,拇指含进嘴里,吮掉血。 戴面具的几人折腾到此,遭这几次殃,早憋了一肚子恶气,朝秦禾一拥而上,很有种发泄的愤怒在里头。 只有那个年轻人作壁上观,眼见一个两个都被秦禾放倒,忍不住啧啧称叹。 混战中的几人也就操控唐起的傀影师毫发无伤,因为俩人一伙儿的,秦禾始终避着唐起,不与他正面交锋,偶尔还会踢两个人去喂唐起的拳脚。 这么多条汉子斗不过一个女人实在窝囊废了些,傀影师瞪一眼只看戏不出力的年轻人,冷斥:“还不帮忙。” 年轻人不太情愿:“我看还是算了吧。” 说话间,接二连三的人被秦禾踹出去,滚下祭坛,撞歪石兽,年轻人感到一阵肉疼,他向来识时务,看秦禾这一顿操作就已经分出高下,无须较量,很有自知之明道:“我打不过她。” “你……”傀影师气绝,“你上不上!” 年轻人叹了口气:“真打不过啊,何必呢……我去,忒狠了!” 秦禾直接一拳锤碎了某人的面具,揍吐两颗大牙。 年轻人一阵牙疼,“嘶”了两声。 “擂台上”的秦禾一个翻空,后仰,与唐起错身而过,直冲傀影师而来。 傀影师惊慌倒退,手指一勾。 秦禾只觉腰上一紧,被唐起一把捞了回去,摁进怀里。 秦禾扭头,与他面面相视:“……” 唐起迫于无奈:“我不是故意的。” 第79节 秦禾对他没脾气:“我知道。” 嘴上如是说,下一刻捏住腰上的手,一个翻拧,用弦丝将唐起的双手捆了:“等我收拾了那个傀影师,就把你放了。” “腿也捆上……”唐起话没说完,膝盖就朝秦禾的小腹顶出去。 秦禾闪得快,纵身一跃,一步八台阶,旋风般踢向傀影师。后者反应不及,被身后的年轻人猛地推开,一把攥住秦禾的脚腕,狠狠掰拧,秦禾顺其力道一个空翻,单脚落地时劈了个叉。 年轻人冲她笑了一下,顺嘴夸道:“功夫真好。” 秦禾挑眉,压根儿不跟他纠缠,直冲一旁的傀影师。 傀影师惊退:“南斗。” 秦禾只觉眼前一晃,因为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个年轻人光速般挡到面前,形同虚影,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左右两侧。 等秦禾反应过来,她似乎被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困住,围三阙一,只留了一条退路,秦禾双肋和心窝已经感受到掌风摧骨,只得后退。 刹那,年轻人三合归一体,身姿如剑地立在两米开外,秦禾只看清他最后那个右腿落地的收势。 一弹指间,秦禾便在这人身上见识了什么叫作行如风,站如松。 这一招有点东西,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此刻,耳边传来石磨般钝重的声音,几人回头,就见祭坛四角的石兽突然动了。 罗秀华此时站在其中一角,手腕割破了血管,绕着那尊穷奇走完最后一圈。 方才趁乱中,罗秀华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在四只石兽的周围画了个圆。 鲜血浸进底座,仿佛打开了某种机关,原本面朝四方的石兽缓缓转向傩神山。 “她想干什么?”秦禾来不及细思,整个人已经朝祭坛冲上去,她只知道要阻止罗秀华,在罗秀华拖着鲜血往傩神山的口中跳时,秦禾猛地一拽,扯掉了对方那只黑线手套。 那是一只没有血肉的骨手,只剩下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森森惨白,不是任何钢铝做成的假肢,而是一只活生生长在罗秀华肩膀上的手骨。 秦禾震惊地抓住那只骨手:“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的手骨上没有血肉。 傩神山张开的大口像一个无尽的深渊,要把人吞噬进去。 秦禾把她从深渊边上拉回来:“你的手……” 这短暂数秒,罗秀华的目光从迷惘到清醒再到怨毒,狠狠瞪住秦禾,恨到双目充血:“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落到如斯田地!” 秦禾被她恨得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罗秀华目露凶光,近乎咬牙切齿:“都是因为接生了你,我这一生都毁了!”她站起来,这三十多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秦禾,“你就是只古尸生出来的地邪!你凭什么能活成一个人样儿,却把我害得不人不鬼。” “因为你这只鬼东西!”罗秀华的胸口剧烈起伏,“出生那日破开地阴,从那古尸身下泄出的怨气,全部担在了我的身上。” 秦禾愣住了。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你敢说跟你没关系?!”罗秀华嘶声道,“我有今天,跟你脱不了干系!” 她致死也忘不掉,把婴儿从棺材里面抱出来的同时,一股阴冷怨气钻入七窍,自此以后,她无一夜不在噩梦中度过,如同深陷无间,听无数人在耳边声嘶力竭的哭喊。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接生过秦禾的胳膊一天天腐烂,腐肉一块一块剥落,却无药可医,最后化成森森白骨。 后来某个机缘巧合下,遇见皮影门的一位老师父告诉她,这叫阴阳手。 一阴一阳,是因为她有半条命丢在了龙脊尸瘗。 所以她有个使命。 什么使命呢?她问老师父。 老师父说:就在你梦里。 那个无间噩梦吗? 梦的前提便是要她找到那个古尸诞下的婴儿。 她必须要去执行,否者这只阴阳手,就会伸向她的下一代,下下代,任何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无休无止…… 罗秀华查阅资料,遍访奇门,循着种种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起始于贞观舆图。 罗秀华也妄想摆脱苦难,不受外邪侵蚀的精神控制,便以为只要找到贞观舆图,会是条足以救赎的路。 后来她逐渐发现,寻找贞观舆图,更是一条不归路,因为她除了赔进去一条胳膊,还要搭进去自己的血肉之躯。 其实她心知肚明,也曾亲眼所见,因为秦禾的出世,撼动了整个秦岭的龙脊地脉,大阵被撑开一罅,贞观舆图便像个恶咒般压在了刚出世的秦禾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也许这就是一道恶咒,即便如此,罗秀华仍然决定放手一搏,跋山涉水找到了贞观另一处埋祟之地。贞观舆图作符,融入山川地脉,在劫难逃般落在了打它歪注意的人身上。 厄运一茬接着一茬,从来没有放过她。 什么叫偏逢屋漏连夜雨,祸不单行,也怪她自己作,但也作出了另一条路子,那就是: “我才终于知道,所谓的贞观舆图,是要用人命来献祭的。” 唐起猛地一怔,想起那座烂尾楼,还有压在龚倩月身上的符纸,符头上写着“人牲”二字。 “龚倩月是被你们害的!” 罗秀华对这个名字麻木不仁:“三个月遭受一次皮开肉绽的折磨,实在太痛苦了,我受不住。” 一旦这副老朽的身躯受不住,她若死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秦禾心绪翻涌:“所以你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罗秀华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想问我怎么做的吧?毕竟你也受了这么多年贞观舆图的折磨,那日子绝对不是人过的,我可以把法子告诉你,你要去找一个人来祭图吗?” 秦禾只觉手脚冰冷,指尖微微发颤:“我没你这么心狠手毒,还要去牵连无辜。” “无辜?”罗秀华瞪着她,血丝布满整个眼眶,“我就是被你牵连的那个无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17 18:15:05~2021-08-20 19:0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袖萝、苍耳卷卷 10瓶;壬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祭坛上的四大凶兽转过一轮,把首尾掉了个向。 秦禾呼吸困难,目光渐渐有些涣散。 罗秀华的手腕一直在滴血,鲜血顺着祭台往下淌,缓缓浸进瘗坎深处。 瘗坎本是古代行祭地礼时用以埋牲、玉帛的坑穴,而这里头埋的,却是数万疫鬼的骨殖,是绝疫之祭那把燎原之火焚烧不尽的余骨。 “死在绝疫之祭的人无不无辜?死后被镇在这里难道是他们罪有应得吗?” “你想做什么?” 罗秀华的血淋在这些骨殖上,如久旱逢甘霖,地气翻涌,骨殖上升腾起粘稠的黑瘴。 黒瘴浮于地表,升腾不足毫厘,就被一字金色的梵文压了下去。 那是一道封住瘗坎的禁制,也是用以镇压疫鬼骨殖的祭文。祭文被触动的瞬间,烙在秦禾腕颈内侧的一个梵文也同时亮起,遥相呼应。 秦禾抬手,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有些明白了。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明白过来,罗秀华厉鬼般朝她猛扑而来。 这老太婆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巨石一般撞过来,把秦禾往傩神山的獠牙大嘴里推。 这股力气让秦禾心惊,因为这是一股毅然赴死的决心,确切来说,是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秦禾几个趔趄,脚下便是一空,和罗秀华双双坠入深渊黑洞。 唐起瞠目,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开傀影线的束缚扑上前,一把攥紧秦禾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勾住傩神嘴里的一颗獠牙,支撑住重量:“秦禾!” 秦禾没防备,腿上还吊着罗秀华,她简直想一脚把人蹬下去,免得一言不合就要取她性命,秦禾火大道:“你找死别他妈的拽上我。” 罗秀华死死吊住秦禾的腿,尖刻道:“你就是个祸害,你必须死!” 怎么?她还没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恶事,就被批成祸害了? 按照罗秀华的逻辑,她从出生就是一场灾难,一场落在罗秀华头上的无妄之灾。 秦禾心里很混乱,因为现在这个被她“祸害”过的无辜找上门,要索她的命,她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要赔命吗? 命就这么一条,赔了她拿什么活? 唐起凭一己之力硬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手臂上青筋爆突,因为过于用力,几乎崩到极限,整张脸涨得通红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唐起快撑不住的瞬间,一条胳膊伸过来,试图搭把手。 “罗老,您这是闹哪出?”年轻人想把两个人一起拽上来,“您死这儿,我欠皮影门的人情可就说不清了。” 与此同时,罗秀华扒住秦禾的腿往上一攀,身轻如燕地缠在秦禾背上,用那只骨手抵住秦禾的咽喉,指甲尖利如刀刃,轻轻一划,就割开秦禾颈间的皮肉,冲来施救的一干人厉喝:“全部退开,松手!” 年轻人惊呆了:“您疯了吗,真想死啊。” 被罗秀华这一顿拉扯,唐起听到肩膀咔嚓一声,胳膊差点吃不住重力被卸了。 秦禾另一只手不得不攀住石壁,以减轻唐起的负担。 “老太婆!”旁边戴面具的男人冲上前,见罗秀华这么作死的举止,魂都差点吓没了,“你干什么!这女人背上有贞观舆图,我们必须把人带回去。” 罗秀华冷笑一声:“别想了,她要给我垫背。” 面具男怒道:“别忘了,你儿子叶忠青还在我们手上,你要是胆敢……” “你以为,进了这里,谁还能活着出去?所有人都要给我垫背!”大家一块儿葬身在此,外头人谁会知道?她有什么好忌惮的,罗秀华根本不惧,更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她本来就是个祭品,到这把岁数,也活到头了。从三十二年前踏入古墓,便被疫鬼奴役至今,“这里是困住万鬼的龙脊尸瘗,而我是它们的阴阳契人。” 众人闻言怔住:“什么?!” 那几个戴面具的人是真没听懂。 签了阴阳契,得了一双阴阳手。这种契约根本无需征得罗秀华本人同意,却又是一种她必须履行的“合同”。 第80节 当年被古尸身上泄出的一缕怨气侵袭,罗秀华因此成为阴阳契人,行走人间,为困于龙脊尸瘗中的疫鬼效力。 “懒得跟你们废话,撒手!”罗秀华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秦禾仰着脖子,鲜血从划开的口子流到罗秀华指骨:“所以,你是打算拿自己献祭了?” “还得捎上你。”罗秀华瞥她手腕上的梵文刺青,“只要你一死,这里的祭文就会跟着消散。” “祭文?” 原来如此,秦禾恍然大悟,自己手腕上的梵文,就是镇着龙脊尸瘗的祭文,也明白了罗秀华打得是什么算盘:“你也是凭这圈祭文认出我的?” 这圈梵文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打从记事起,它就烙在秦禾手腕上。如果她的身世这么惊世骇俗,那么手腕上的梵文,也可能是自胎里带来的了? “不错。”罗秀华印证了秦禾的猜测。 恐怕这种特征,普天之下仅此一例。 除了秦禾,也绝无仅有了。 那日在密云碑楼的后山,祟灵出棺,罗秀华躲在暗处,亲眼目睹秦禾祭出祭文,收了那一棺祟灵。 然后罗秀华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到地上。 三十多年了,她找了三十多年,苦寻无果,终于在有生之年找到了这个害人不浅的女婴。 那些积攒在胸腔里所有的恨和怨,瞬间被推向了顶峰,等待这么一个宣泄的出口。 “秦……”唐起艰涩挤出一个字,他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了,但仍在竭尽全力。 如果…… 唐起只想了个如果,就把这股念头狠狠摁了下去,他死也不能放手。 如果横竖都是死的话,这女人被割喉还是坠崖就构不成威胁,旁边的年轻人想通这点,直接蹲下身,帮唐起搭了把手。 罗秀华目露凶光,刚要发狠,却见唐起的衣兜倒倾,兜里的钱夹漏出来,掉落的瞬间翻开了,一张照片晃眼而过。 罗秀华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抬手一抓,接住了那只钱夹。 那只抵住秦禾咽喉的骨手移开,唐起和年轻人趁机施力,将秦禾连带罗秀华一并拖了上来。 在罗秀华发作之前,秦禾手肘往后狠顶对方肚腹,以最快的速度脱身并远离。 罗秀华几乎忘了反应,目光直愣愣盯着卡在钱夹中的照片,死死攥住,几乎将钱夹捏变形。就在秦禾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冲自己发难的瞬间,罗秀华突然暴起,却是朝着最近的唐起扑过去。 唐起已经消耗得筋疲力竭,手脚异常酸软,根本防备不及,被罗秀华一把掐住咽喉,将照片怼到他面前,厉声责问:“这是谁?啊?这人是谁?” 谁能想到罗秀华会突然转移了目标,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指甲嵌进他肉里,唐起瞥了眼照片中被她拇指摁住的人头,窒息道:“我爸。” “放屁!”罗秀华怒不可遏,“这明明就是个女人!” 唐起一怔,目光落在站他爸旁边的人身上。 未等唐起开口,秦禾便道:“那是我师父。” 罗秀华始料不及,抬起头,看向秦禾,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身体晃了一晃。 掐住唐起咽喉的力度松了,罗秀华一点点泄劲,被一张照片彻底击垮,失神问:“秦良玉?” 秦禾蹙眉。 罗秀华悲哀道:“这是秦良玉?” 这突然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秦禾琢磨不透她,迟疑答:“……对。” “原来是秦良玉啊。”她蓦地松开了唐起的咽喉,魔怔了般,“她就是秦良玉。” 那个一直都有所耳闻,却无缘一见的秦良玉? 一连四个秦良玉,听得秦禾心头没底:“我师父怎么了?” “你师父好算计啊。”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恍然大悟,“当年就是她,把我领到了此地。” 这句话仿佛一记惊雷,在秦禾的耳边炸开:“什么?” 罗秀华记得当时秦良玉突然造访,说山里有个猎户的妻子要临盆了,没办法送到医院,身为产科的医生,她并没过多质疑,结果哪有什么猎户的妻子,有的只是一具即将临盆的千年古尸,然后跟着无数婴孩的啼哭声一步步踏入古墓,一步步泥足深陷。 罗秀华还曾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巧合。 结果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秦禾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的师父牵扯上? 是师父把她从秦岭捡回去,将她视如己出,秦禾闪过几念,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猜:“她为什么会找你来?” “因为,”罗秀华看着她,一字一句告诉她,“我是妇产科的医生,而秦良玉要找的,就是一名有资历的产科医生。” 秦禾不明白。 罗秀华痴痴地冷笑了几声,似怨恨,又似看破。 因为死人是阴,活人是阳。这具古尸腹中的胎儿活着,此为阴抱阳。 秦良玉之所以找上她,也是处心积虑的。因为就职妇产科的医生,一年到头,不但要接生许多婴儿,还要做数不清的堕胎手术,沾了一手死婴活婴的性命,不下百计。而堕胎为阴,接生又为阳,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阴阳手’,只有这样一双‘阴阳手’,才能伸进那件积满婴魂怨煞的百子衣当中,把婴儿接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手会烂成一根枯骨,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阴阳手,以至于沦为疫鬼的契人。 原本她以为,那个同她一起进入古墓的女人已经死了,被百子衣突然窜起的鬼婴掀进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这场大火起得诡异而突兀,瞬间蔓延开来,要将她卷进火海,罗秀华搂着刚刚接生的婴儿掉头就跑,沿着来路拔足狂奔。 她当时的神智其实并不清醒,毕竟正常人看到古尸产子,早就该吓得魂飞魄散了,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手伸进棺材。所以当时,她的所作所为并不算出自本意,只不过后来醒过神,依然记得整个过程。 记得逃出古墓没多远,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天黑,看不清路,她从斜坡滚下去,一头撞到树桩上。 待醒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身边没有婴儿,四周没有古墓,她差点以为是个梦。 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去上班,她站在产房里,盯着手术床上的产妇,衣衫掀开,肚皮高高隆起,罗秀华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痉挛,所有的恐怖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天产房里乱成一团,孕妇大出血,生出来一个死胎,罗秀华的双手浸在血泊中,托着巴掌大小的一个死婴…… 罗秀华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引她去古墓,本以为死无对证的女人,早就走出了火海,并且捡走婴儿,再也无迹可寻。 直到今天! 直到现在! 她才知道这个害她的罪魁祸首叫秦良玉。 待所有人不知不觉间,地表已经被一层黑气覆盖,包括祭台上的石兽,也悄无声息的笼上一层稀薄的黑雾。 傩神山的面目突然有些模糊不清,像罩上了一层透薄的黑纱。 一只粗壮的、形如焦炭般的手臂从方相氏的大口里伸出,一把抓住罗秀华。 在场众人甚至来不及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罗秀华已经被拖进了深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20 19:00:54~2021-08-24 18:2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g. 40瓶;月半妞xl 20瓶;豪门新婚总裁 10瓶;asdxii 9瓶;不想骑自行车 4瓶;猫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从方相氏张开的大口中足以窥见,傩神山内溢满了黑气,如同翻涌的浓墨,掀起阵阵海潮。 罗秀华沉浮在这片海潮中,被一股股不断变换形态的黑气绞缠住,仍在心有不甘地喊:“秦良玉…… ” 黑气骤然钻进她的眼耳口鼻,堵住咽喉,罗秀华张大嘴,双目圆瞪,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黑气正肆意灌入她七窍。 罗秀华身体止不住抽搐,正活生生经历一场献祭。 被无数根黑针一样尖细的气体扎进血脉,强势侵入每一根血管,就像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不过须臾就被抽空,罗秀华整个人迅速干瘪下去。 疫鬼妄图掏空她,然后“借壳”。 她没有挣扎的余力,只是条任人宰割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嘶嗬嘶”的声音,剩下最后这口气,她咽下去了,这一切就可以了结了。 没有什么事比死,更加能让她解脱。 死并不难,可她受尽苦难,却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寻短见,唯一一条死路,就只能来到这里祭了鬼,才算断了她世世代代沦为阴阳契人的根! 至于死后变成什么样,她操不了这个心,一具枯骨罢了。 秦禾第一个反应过来,甩出琴弦和符纸,企图将罗秀华从傩神山中抢出来。 符纸被粘稠的黑气吞没,就像把一颗烧红的秤砣抛进水中,且听“滋啦”几声,只看见几点猩红的火星。 琴弦缠在罗秀华腰间,秦禾用力一拽,却像拖着一口重于千斤的棺椁,或者说,琴弦的那端像拴着千百个人,根本无法撼动。 对面突然一拔,秦禾被一股劲头往前猛拉,随后反应迅疾地收回弦丝,才险些没被对方拽入方相氏口中。 旁边几人已经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罗秀华瘪成一具皮包骨的干尸,挂在虚空,周身窜动着浓烈的黑气。 黑气窜动间,有无数个类似人影的东西在里头挣扎,哀嚎。 “嗬嘶——” “嗬嘶——” 变成干尸的罗秀华嘴巴撑大到极致,喉咙鼓动,也像要嘶吼,发出几声古怪的嗬嘶之后,终于吐出两个模糊难辨的音节:“向……盈……” 这种声音并不来自罗秀华,而是有无数个人在齐声嘶喊,通过罗秀华的嘴宣泄出来。 “向……盈……” 每喊一声,便掀起一股泼天愤恨,那是沉积在傩神山下的千年宿怨。 “向……盈……” 一声比一声咬字清晰,也从巨大的方相氏口中喷发而出,震耳欲聋。 巨大的傩神像被黑气萦绕,黄金四目怒瞪,众览祭台上的一干人等,变得愈发狰狞可怖。 “她……她……她……”戴着傩神面具的一人被吓成结巴,指着傩神山口中诡异的一幕,语无伦次,“死,死……活,活了……” 罗秀华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委实吓人,更遑论发出这种千人千样般的合声。 第81节 罗秀华手臂掀动,翻涌的黑气陡然拔高,形成一柄百米长刀,直劈而来。 邦—— 傩神像被狠狠豁开一道裂痕,锋利的黑刃劈中祭坛。 秦禾瞠目,根本来不及阻止,掐诀的手势一顿,就听耳边炸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面具男站在劈来的长刀下闪避不及,肩膀直接被生生切开。 血溅了旁边的傀影师满脸,后者直接打了个抖,盯着淋淋血迹,和掉在地上的一条胳膊,傀影师才从发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惊惧的意识到上一刻发生了什么,腿一下子软了。 在来之前,他以为只是探个千年古墓,还能见识一翻贞观舆图,危险固然存在,但不该是这么惊天泣地的场面。 秦禾捏完最后一个诀,四张符纸打出去,贴在四角石兽的面门,顿时掀起一阵野兽般的清哮。 众人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蹲伏于祭坛四角的凶兽突然复活了般。 年轻人拽了傀影师一把,避到边沿,眯了眯眼睛:“她居然能启用四灵阵。” 傀影师脸色惨白:“南斗……” 名为南斗的年轻人盯着被黑气吞噬的罗秀华,像在看一个阴谋:“你们皮影门自己找死,还想拉我进来陪葬?” 傀影师连忙解释:“我也毫不知情,因为罗秀华的儿子被人挟持,来请我帮忙,所以……” “所以你也是被她坑进来的,她坑你,你坑我?” 虽然是这么回事儿,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傀影师张了张嘴,正欲解释,身旁不远处的四灵兽猛地窜起,跃进傩神山大张的巨口,扑向悬在中央的罗秀华。 黑气化作的长刀再度横斩。 秦禾手势一扬,化形的四灵几个腾跃,尖利的趾爪撕散了这波被煞气催生的刀锋。 只是刀锋散了又聚,化作四柄,直斩四灵。 秦禾手里的符纸化成飞灰,疾风骤卷,在她面前的虚空中显现出一个符灰形成的风盘,是以八卦之形。秦禾在这只八卦风盘中轻轻一拨,四灵所在的位置随即变幻不定,恰能避开刀锋,朝中心的罗秀华撕咬过去。 傩神山内的黑气像奔腾的海啸,将四灵兽卷入其中。 这些怨煞气浓成化不开的一汪淤泥,摧山搅海般荡开,从方相氏的巨口中泄出来…… “快!快跑!”不知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句。 刀锋横劈竖砍,屡次三番豁开傩神面门,令人防不胜防。 还没等他们跑出两步,秦禾冷声喝道道:“趴下!” 南斗反应迅猛地将傀影师的身体压下去,戾气化成的刀锋贴着傀影师的发旋儿削过,差点铲脱他一块头皮,再慢半秒,恐怕眉毛以上都会被截肢。 面前的符灰阵盘已经出现斑驳裂纹,秦禾抬手一抹,黑海中响起兽灵的清啸,抓扯着人形般的影子跃出这滩泥沼。 唐起听见秦禾开口的瞬间便蹲下了身,一扭头,看见埋骨的瘗坎四周窜起一圈透明的蓝色火苗。 “哪来的火?” 声音不大,但此刻的秦禾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用余光撇了一眼,突然愣了一下:“是瘟火。” 只是这一瞬的分神,罗秀华伸手,那只黑气形成的巨大手臂拉长十丈,撕碎了正欲攻袭的穷奇兽灵。 秦禾面前的八卦阵直接塌了一角,随即第二角、第三角…… 四大凶兽已经镇不住了。 因为罗秀华的自愿献祭,才让这些压在地脉中的疫鬼得以出世,争先恐后往这具躯壳里钻,挥舞着比刀枪还更锋利的怨煞之气,砍山断脉,生生将傩神像劈开一道道豁口,直劈秦禾而来。 整个祭坛已经被利刀切成几大板块,到处都是裂痕。 秦禾就地一滚,捡起刚才掉落的短棍,腾地站起身,就听背后突生异动。 “啊!啊!”有人吓得叫出了声,“诈……诈尸了!” 只见祭坛下的数百名尸傩缓缓仰起了头颅,手臂也在试图抬起,动作很不灵便,显得生涩而僵硬。 前头闹鬼,后面诈尸。 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个人被堵在中央,魂都快吓没了。 黏稠的黑气从傩神山的眼耳口鼻中漫溢出来,就像无数个扭曲挣扎的人影要爬出地狱。 台下突然一阵齐声呼喝:“傩!” 从数百名尸傩的面具下发出,威慑之力远震,吓得众人一激灵,就连秦禾都被这阵猝不及防的声势惊了一跳。她再转头,看见浓墨般的黑气好似有所忌惮般,竟然瑟缩了一下,又往后退了几分。 秦禾忍不住心道:这尸诈得好啊。 这些镇在龙脊尸瘗中的尸傩,从生到死,从古至今,都是疫鬼的克星。 罗秀华陷在黏稠的怨气当中,露出恶鬼般狰狞的形态,面对百名尸傩,周身的煞气暴涨:“向盈!别妄想再困住我们!” 数十万的疫灾百姓,全部死于火刑,而下令执行火刑的人是帝后向氏。如此不够,还将他们囚困于龙脊尸瘗。 千年之怨恨都系在那一人身上,罗秀华嘶吼:“放我们出去!” 吼声如雷贯耳,伴随着滔天的怨愤一齐释放,泄出祭台,连绵不绝。 台下的尸傩齐齐振臂,雪白的袖袍陡然展开,声如洪钟般撞响:“傩!” 逼得翻涌的黑气滞了一瞬,随后煞气又如卷缩后的潮水般劈天盖地,从傩神山汹涌而出,变幻成无数形如墨汁般的人形,秦禾用力一甩,手中的短棍伸缩拉长,她拧动几圈,棍身亮起一圈符咒,朝扑向唐起的那只黑影抽过去。 “秦禾……”唐起显然慌了。 “快走,躲到尸傩后面去。”说话间,秦禾打散了一堆前扑后继的疫鬼。 闻言,唐起更慌了:“尸傩?” 都诈尸了。 “放心,他们驱疫。” 背后一声惨叫,秦禾回头,浓稠的煞气绞住了其中一个面具男,疯狂地往他七窍里钻,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屈指成爪,扣在了秦禾肩上,然后瞪大双眼,却像被捏住了声带,只来得及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救……救……” 须臾间便被抽成一具干尸,步了罗秀华后尘。 秦禾猛地倒退,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疫鬼涌出来,拖着黏稠如墨的黑瘴,一会儿似人形,一会儿又似团滚涌的煞气,一眼望去,到处是扭曲不定的黑。 尸傩振臂一舞,身姿拔起,动作柔且刚毅,似云行鹤舞,往地上重重一跺,齐声震耳,又是一声气势磅礴的:“傩!” 三声“傩”如降下的万钧雷霆,要将这波疠疫之气掀回傩神山里。 万千疫鬼何其不甘心,它们等待千年,好不容易借着罗秀华的躯体,终于有机会重返人世,面对帝后向氏设在此地的禁制,怨煞气变成风刀霜剑,抵挡住这声声驱邪逐疫的“傩傩”之音。 部分尸傩的衣袍被划破几道口子,手臂和颈项的皮肉割开,露出里头的嫩肉,却不见半点血迹。尸傩也并无痛觉,他们齐齐从袖袍中抽出一把香,举至面前,未沾明火,却在煞气弥散而至的瞬间不引自燃。 这是种揉了符箓的线香,与符纸挡邪自燃的现象异曲同工。 果然是贞观老祖的亲传弟子所设傩仪。 黑气已经迅速扩散开,秦禾将手里的伸缩棍塞给唐起:“拿这个自保。” 她自己捏了一把线香在手上引燃。 那个南斗突然窜到秦禾旁边道:“美女,还有保命的东西吗,护身符什么的,给我们来几贴?” 秦禾皱眉:“我跟你……” 年轻人赶紧套近乎:“咱们不打不相识。” 当下性命攸关,秦禾没功夫计较,随手甩他几张驱邪符。 年轻人捏着符纸转身,刚想分傀影师两张,就见一股黑气已经缠在了对方脖颈上。年轻人目光一沉,符纸立刻拍出去,邪气当即溃散。 别说,这玩意儿还挺管用,只不过是个一次性的。 南斗扭过头,就见唐起挥动伸缩棍,打散了紧追而至的几缕鬼影,心里痒痒,手也痒痒。 只要他想,这件法宝就能夺过来。 哎,南斗那个纠结,这不是考验人吗?人可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眼见黑雾罩向头顶,已经快要找不到一处净地,众人匆忙后撤,本想原路返回,才发现那条笔直的石板路已经消失不见,原本的大河成了深不见底的沟堑。 年轻人直接傻了眼,心道:完了,退路绝了。 总不可能往下跳? 头顶滚滚黑雾奔涌至沟壑上空,却也好似被无形的屏障拦住去路,被隔绝在此的怨煞气更显狂暴,翻涌不息,传出压抑的闷雷声:“地阴关了!” 可是没关系,能够打开地阴的人还在它们面前。 秦禾捏一把香,在尸傩中穿行,来到一尊青铜铸造的香炉前,半人来高,及秦禾腰间。她毫不耽搁,一把香插进炉中,忽地又想起那个遇凶则凶、遇吉则吉的香卦来。 秦禾盯着冉冉飘起的烟雾,低声说:“祖师爷保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24 18:25:12~2021-08-27 23:1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雁南飞、沈一二三 40瓶;不找了 20瓶;袖萝 10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须臾间,周围弥漫出浓浓的檀香味,稍稍驱散了那股子埋在地底捂了上千年的腐腥气。 香火烧出的烟雾在众尸傩周身罩出一隅邪祟不侵的净地,秦禾站在这片净地的中央,与黑雾疯窜中的罗秀华隔着一座祭坛之距。 滚涌的黑气撞在香火上,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石墙阻了去路。 “你拦不住我!”黑潮怒张,万千个声音从罗秀华的口中嘶吼出来,近乎疯狂,“谁也妄想拦住我!” 一具抽干的枯骨,担了万千名死不瞑目的怨愤,瞬息间倾巢而出,掀起的巨浪遮天蔽日。 秦禾的眼皮跳了一下,迅速将琴弦绷拉在香炉铜身上,她抬手一拨,音律裹着青铜之音泄出去,浑厚沉闷,挟着气压山河的劲头荡开,压制住滚涌的黑色巨涛,却激起另一波更加狂暴的反扑…… 大地山峦微微震颤,秦禾绷紧了神经,手指勾弦,奏响一曲挽歌。 弦丝撞击香炉,发出金石之声,扩撒开去,又如闷雷,劈向窜起数丈高的怨煞之气。 百众尸傩手持香火,闻音而舞,身姿齐齐舒展,踏歌而行,肩膀长臂往前一送,轻盈中推出一股暗劲,挟着秦禾宏如铜钟般的弦音,铿锵有力地高喊:“傩!” 那片翻江倒海的黑浪在声势中矮下去一节。 罗秀华怒极,肩膀一抬,黑浪卷涌出一只巨大的魔爪,朝尸傩猛拍过来。 第82节 一股巨大的力量充斥着秦禾的四肢百骸,把她的身心填得满满当当,手指在临时搭成的青铜琴上重重一拨,力震山河。 秦禾沉声道:“重阜何崔嵬。” 百众尸傩仿佛接到指令,踏步翻身,整齐划一地踩着音律,右脚齐齐重踏地面,如重锤击鼓,在秦禾一语落定时高喊:“傩!傩!” 堪堪顶住了那只拍下的魔爪。 琴音浩荡陡急,是以一根弦丝牵动万马奔腾之势,踏在青铜鼎上,烟气弥漫,袅袅升腾,秦禾指尖发力,气沉丹田地念:“玄庐窜其间。” 弦音轰泄,如千军万马扫荡过境。 傩舞行云流水,抬腿振臂,广袖生风,在滚滚音浪中气势恢宏地翻腾挥舞,百众尸傩双足跺地,齐声震耳地喊:“傩!傩!傩!” 唐起和旁边几人站在尸傩背后,惊心动魄地看着高逾百丈的黑浪扑过来又挡回去,几番折腾,简直倒峡泻河,山呼海啸。 看着秦禾拨弦,率百傩驱邪逐疫,傀影师早已目瞪口呆,原来罗秀华所言非虚,只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才令众人一直难以置信,这回他却不得不信了:“她果然是古尸所生,常人谁会有这个能耐?” 居然能与这群千年疫鬼相抗衡。 南斗原本以为死定了,谁知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这番阵仗,何其有幸,奈何自己没文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个惊世骇俗的词语,只能惊叹一句:“牛/逼!” 以抒心头之震撼。 按理说,碰上这么凶残的疫鬼,他们这帮人肯定绝无活路的,但是秦禾却让南斗看到了一丝生机。 这抹生机一闪即逝,就见黑气狂袭,回山倒海,庞大的魔爪刺破层层阻隔,尖利的指甲钻刀一样,凿入为首几个尸傩的颅顶,自上而下地捅穿了整个身躯。 尸傩无知无觉,未发出半点声息,被黑气倾吞,俄顷,就蚕食得一干二净,连骨头渣子都被腐蚀殆尽。 秦禾勾紧弦丝,明显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外力倾压下来,拉弦的手变得愈发吃力。 她抬了抬眼皮,远远望了一眼,听见罗秀华说:“你我本是一类。” 秦禾皱眉:“谁跟你是一类。” 她是人,有血有肉,怎么也不可能跟这团粘腻浓稠的怨煞气归为一类。 想把她往沟里带?少用鬼话忽悠人! 秦禾闭目,集中精力拨弦,口中默念符咒,那是刻在脑子里的一串咒文,生来便一字不差的记得,早已融进血脉。 秦禾默念之际,手腕上的符文亮起金光,顺着指尖递入琴弦,连字成串地爬满整座香炉,使整个青铜鼎被灵气充溢,秦禾再度拨弦,勾挑的弦乐注入了咒音。 咒音顺着升腾的烟雾扩散四溢,与百众尸傩手中的烟线相融相连,金色咒文爬满尸傩周身,印在他们洁白无瑕的衣袍上。 数万疫鬼被镇压千年,在地底不得超生,当然认得这些流动的咒文就是封印住地脉的祭文。 “你——”罗秀华盯着秦禾,简直深恶痛绝:“你这个孽障!” 到底谁才是孽障? 秦禾掀开眼皮,看见魔爪狠拍而来。 她一掌拍在香炉上,铜音荡出去,百傩旋身,爆出的金色符文筑起高墙。 当—— 狂风怒号,飞砂转石,几乎要掀天揭地。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耳朵脑子里发麻,祭坛被碾碎,碎石迸溅,撞击在青铜鼎上。 又是“轰”的一声,震天骇地。 在场的众人几乎被这声动静震聋,除了嗡嗡之音,其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体发软,胃里翻涌,一时竟然站不住,当场跪下去两人。 南斗勉强撑住,哪怕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索性不捂了:“要了老命了。” 简直应了那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不过这二位都不是什么神仙。 余声犹在,也震得秦禾双耳失聪,险些踉跄,因为符印渡在青铜鼎身,将所有的声音和功力无限放大。她撑了一把香炉,手指尖微微发颤,又像是这座青铜鼎在震颤,秦禾不确定,因为整条胳膊都麻了,一时间抬不起来。 乱石迸射,她略微偏了偏头,躲开了,在外人看来,她的状态还算游刃有余。 毕竟气势不能输。 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厉害了,八成是因为上次消化的那一棺祟灵,简直大补,才让她有能耐在这数万疫鬼面前耀武扬威,不然怕是早歇菜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吃不消,秦禾手麻了,好在还有死侍般的百傩挺一挺。 秦禾架子端的十足,反正得拿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说白了就是拼命,誓要跟这帮子鬼祟死磕。 待这波酸麻的痛感消减半分,秦禾扯出一把符纸和火柴棍,扬手一扔。 符纸却不是朝着罗秀华,而是甩向一侧掩埋骨殖的瘗坎。 嘭—— 原本瘗坎的四周起了一圈火苗,符纸和火柴棍扔进去,仿佛往那簇火苗上浇了几桶汽油。 火势瞬间爆涨,绕祭台四周,点燃了翻涌的黑气。 罗秀华陷在火海中,暴跳如雷:“瘟火!” 黑气滚涌,在烈焰中挣扎出无数墨黑的人影。 这一幕让秦禾想起壁画中那场绝疫之祭,这些人生前死于火刑,死后,还要再被自己放一把符火。 数以万计的疫鬼借着罗秀华的嘴哀嚎嘶吼:“我们做错了什么?!” 罗秀华身后,是一团黑雾垒起的巨大鬼影,百丈之高,俯瞰秦禾与百众尸傩,怒不可遏地质问:“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 “我们只是生了一场病,就该被活活烧死吗?”鬼影伏低身,“我们死得好冤呐。” 有冤无处诉,含恨无处伸,才会成了散不去的怨灵疫鬼,可是:“哪怕变成鬼,向盈都不曾放过我们!她将我们囚困龙脊尸瘗,镇于傩神山下,封禁地脉之中,这也就罢了,你知道她选的这是什么位置吗?!” 秦禾盯着熊熊怨怒,心脏一抽,其实她刚才在看见瘟火的瞬间便猜到了,沉声说:“天劫、地刑之位。” “是啊。”罗秀华双目中的愤懑不息,背后的黑影突然又爆涨几分,“向盈何其狠毒,将我们镇压龙脊之下,只要龙脉不断,我将永无宁日。千百年来,日日饱受天劫地刑之苦!” 魂埋天劫位,骨埋地刑位,二者对峙。 仿如身陷岩浆地狱,被瘟火焚烧。 数万个声音冲秦禾喊道:“我不甘心呐,我必须出去!我要杀了向盈,我要她不得好死!” 瘟火焚烧的煞气喷发,火雨漫天,被流转的符文兜住,但部分火雨却将符文烧出个窟窿,差点掉在傀影师头上。又是祸从天降,傀影师脑门儿上一撮头发刚被贴着头皮铲掉,此时特别像个滑稽的秃子。 生死攸关的档口,没人会在乎美丑,连平常爱跟他嘴贫的南斗都没笑话他半句。 大家重新恢复听觉之后,正好听见疫鬼齐声震耳的后半句。 心想,这帝后向氏躺在棺材里,可不就是不得好死吗?什么叫我要杀了向盈?这鬼东西在那瞎嚷嚷什么? 秦禾昂着下巴,心底生出几分不是滋味来,这滋味很不好受,也许叫作悲悯吧,但她却不能心慈手软,放疫鬼出去为祸人间。 秦禾默念咒文,拨动弦音,奏以挽歌,往火势中又叠了一层金色符文,顿时光芒大盛,将暴戾的黑气禁锢在内。 然后手指勾弦,符音延绵不绝,每一个金色字符都重如千钧,压着奔腾不息的黑潮,狠命往傩神山和地脉中摁。 秦禾冷声道:“地下无日月,帝后向盈早死一千多年了。” “死了?”疫鬼被压制,仍在负隅顽抗,“死哪儿了?” “那场绝疫之祭,你们化成疫鬼,帝后舍身为飨……” 秦禾话到一半,便遭到怒斥:“放屁!” 疫鬼仿佛这才回过味儿,被一圈圈瘟火与符文摁着头,身后的黑影一再矮顿:“难道你以为,那个舍身为飨的人是帝后向盈?” 秦禾一愣:“不是吗?” 疫鬼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坏事做绝,欺师灭祖,坑杀数十万疫区百姓,却挣了这么一个好名声吗?真是老天无眼啊!”说着声音沉下来,低缓得仿佛有些温柔了,就像在跟同盟唠家常,“小东西,你这么与我对着干,原来是站错了队啊。” 秦禾拨弦的手指一顿:“什么?” “向盈与你不共戴天。”数万疫鬼更是对其恨之入骨,恨不能食肉寝皮,“她要苟且偷生,就要找个替死鬼,让你的母亲舍身为飨。”宅子里人多眼杂,许是被人看了去,紧跟着一道懿旨,连夜赶抄,夷三族。 这里头牵涉的弯弯绕绕甚是复杂,而且过了千年之久,早已死无对证,谁也说不太清原委:“你还当帝后向盈是什么好东西?可别认贼作母啊。” 旁边的南斗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卧槽,这反转。 唐起也被这席话弄得措手不及,何况当事人秦禾。 只是这一霎松懈,疫鬼陡然爆涨,戾气喷涌。刚才絮絮叨叨这么久,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把秦禾唬得一愣一愣后,一把撕开了符文铸就的屏障,黑气挟着火焰,如岩浆迸发,泄入百傩大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27 23:16:15~2021-08-30 21: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4679443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一二三 26瓶;不找了 10瓶;瑞兹大魔王 5瓶;joycejoy、碰碰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黑气排山倒海的倾灌,百众尸傩被掀得人仰马翻。 唐起只冲出去几步,就见秦禾被一只巨大的魔爪提了起来,捏在手中。他自己则被着了火的黑气绞缠住,却并没感觉到火烧皮肉之苦。 瘟火乃天劫地刑之火,只烧死魂,对活人的伤害并不大。 但怨气肆掠,要将人生吞活剥。 耳旁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直到两个戴傩面的人被抽干,痉挛着断了气。 唐起咬紧牙关,知道黑气同样钻入了自己的耳鼻,他奋力挥舞手中的短棍,却被更加汹涌的黑气裹缚紧。 他转头去看秦禾,但被浓稠的黑气糊住了七窍,他听不见,看不到,更无法呼吸。 仿佛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能感觉到黑气疯狂地侵占身躯,用不了几秒,自己马上就会被抽干,和罗秀华一样,萎成一具烘干的枯骨。 秦禾被魔爪攥得无法动弹,飓风般卷出去,被高高架在深渊沟堑之上,魔爪稍一用力,就听见骨头嘣脆的声响,秦禾疼得闷哼出声,眉头蹙紧,脑子里尽是咒文,手腕上的金色祭文一刻不停的往外泄,像一条条连片成串的锁链,攀附在魔爪指尖。 疫鬼低吼一句,像碾一只蚂蚁:“死到临头……” 话到一半,祭文却像强酸般熔化了魔爪的指腹,秦禾顿时觉得身上一松,总算得以喘口气,这把骨头差点给她攥碎了。 疫鬼冷嗤,源源不绝的黑气重塑魔爪:“不过是垂死挣扎。” 第83节 秦禾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点血,徐徐抬起眼,就见魔爪的指尖朝自己划过来,煞气如利刃,就要把她开膛剖腹。 “开地阴——” 千钧一发之际,秦禾狠命一挣,扭身避开,衣料撕拉一声,肩背的皮肉火辣辣的疼。秦禾脚下踩不到实地,落叶般往万丈沟堑中坠落,又被魔爪一把捞住,拧毛衣似的将秦禾身体里的鲜血狠狠拧出来,滴入无尽的深渊。 疫鬼高声喊:“你得把我们带出去!” 耳边传来巨大的海潮声,秦禾偏了偏头,看见脚下的万丈沟壑开始涨潮,大水一汹涌漫上来,又复来时的场景,周围成了广阔的湖,延展拓宽十余里…… 疫鬼狂喜,数以万计的声音齐声大笑,震得秦禾脑仁疼,而且晕,神智逐渐混沌不清。 许是失血过多,耗到现在已然精疲力尽,又被魔爪狠狠□□了一把,实在折腾不动了。 认命吗? 这念头一闪即逝,她转过头,看见暴风般的黑气将尸傩蚕食殆尽。因为她没能守住,导致整个地界儿沦陷,让唐起也深陷其中,会被榨得一滴血不剩。 秦禾连唐起的影子都看不清,也许他已经遭遇了不测。 “你保护我呗。”这句话响在耳边,秦禾忽然觉得难受,嗓子眼儿里仿佛卡了一口浓血,吐不出也咽不下。 就算老子死在这儿,她心想,咬着一股狠劲儿,也不能让这帮已经丧心病狂的疫鬼得逞。 大不了同归于尽,用最后这口气! 秦禾的指尖颤巍巍抬了一下,整个半空中不仅搅动着黑气,还有香火燃烧出的烟雾,袅袅升腾,像浓雾一样,早就不动声色的弥散开,无形中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她手一颤,无力到抬不起来,但悬浮的烟雾却丝丝缕缕缠上指尖。 突然,一股震颤从烟线的彼端传来,噗通噗通,像心脉有力的搏动,每一下都能与她产生共感。 秦禾心头闪过异样,转过头,透过千丝万缕的烟线,看见滚滚黑气中的唐起忽然抬起手。 随着他的举动,所有青白的烟雾从污浊的黑气中剥离出来,蒸在半空,笼成一片青天白云,然后牵动秦禾的手也一同抬起,混着密密匝匝的金色祭文,烟云凝成一张遮天盖地的符箓。 “唐起?”秦禾惊讶的低喃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看着他轻拿轻放般沉下手,符箓不疾不徐地压在黑浪上…… 待疫鬼们反应过来,抬起头,仿佛看见天塌了下来,惊恐嘶吼:“不——” 天塌了,压在它们头顶。 黑气狂涌乱窜,却逃不过它们头顶这片“天”。 “不——” “不要——” 一声又一声,吼到声嘶力竭。 它们才刚刚重见天日,马上就要翻越龙脊,眼见着地阴打开,只差一点,只差一步…… 疫鬼奋不顾身的想要挣脱,却又将被镇回地底…… 积着千年的不甘和怨愤,它们已经走投无路,被符箓化成黑气,再也聚不起形态,只能在绝境中惨叫:“向盈所谋千年,祭出了你——” 魔爪一散,秦禾便无枝可依般坠入湖中,水下暗潮汹涌,她被大浪推进深处,听见疫鬼恶咒般的声音说:“她会去找你!” “她会去找你——” 这些声音远似隔着山海,逐渐变得缥缈而虚无。 冰冷的河水灌入耳中,嗡嗡地。 秦禾沉在水底,恍惚中掀开眼睑,似乎透过层层波澜,看见一个人影纵身跃下,追着她下沉。 应该不会被淹死了,秦禾勾了一下嘴角,才安安心心昏过去。 唐起刚拉住秦禾的手腕,一波暗涌将他们冲击出去,撞得唐起头晕目眩…… 几经沉浮,好似在浪上漂了许久,然后被拖拽到实地,耳边响起杂七杂八的声音,非常吵,有人说:“快快快,平放平放。” “怎么样?人还活着吗?” “谁看见他们怎么掉下去的?” “没有啊,我也是刚来。” “我的天呐,太吓人了,这两人突然就浮起来了。” 眼皮被撩开,接着心口被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重力按压。 秦禾猛地呕出一口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挤着好几个人头,男男女女的,全部垂着脑袋在围观她。 然后兴奋道:“醒了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你没事吧?” “你觉得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些人七嘴八舌,把秦禾搞懵了,她半天回不过神,茫然道:“这是哪儿?” “大爷海啊。”一个二十来岁的女生指了指旁边竖立的一块石碑,上面几个红字写着大爷海,也就是太白山的山顶湖泊,海拔三千五百多米。 秦禾偏头看,猛地想起什么,紧张道:“我朋友呢?” 这时旁边突然呛咳一声,一条亮堂的嗓子同时喊起来:“醒了醒了,哥们儿你没事儿吧?” “大家都别围着,散开散开,山上空气本来就稀薄,容易缺氧,让他呼吸。” 唐起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喊秦禾。 听见他声音,秦禾适才安下心:“我在呢。” 这些都是来爬太白山的游客,有的在大爷海住宿,有的自搭帐篷,打算翌日登顶拔仙台。正观赏风景互相拍照呢,突然有人看见两个人从大爷海中浮上来,会游泳的立马脱了衣服下水救人,引得陆陆续续一群人围观。 秦禾只能强行解释自己是不小心掉下去,朋友下来救,也被自己牵连,险些丧命,然后对救自己跟唐起的好心人千恩万谢。 衣服湿透了,他们的行李落在鳌山,如今却身在大爷海,中间隔着跑马梁和拔仙台,可以说是一东一西的距离,根本没办法去取。傍晚的温度骤降,几个好心的游客怕他们冻着,分别借给他们几件干爽的衣物。秦禾的后背和胳膊上好几处伤口,并不算深,自己谎称摔的,被树枝划了,游客们户外经验足,爬山前备足了膏药和纱布,叫她进帐篷包扎。 出门在外,人间四处皆温情,大多都是热心肠的人。 让秦禾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晚上就在大爷海旁边的平板房住宿,是那种上下两层的大通铺,已经挤满了人,一百来块钱一位,淡季或旺季的收费标准各不等。 唐起的钱包丢在了龙脊尸瘗,好在秦禾身上还有几百块,买了壶开水和两桶泡面,外加四个茶叶蛋,填饱肚子才恢复过来一点精气神。 人多的公众场合他们不敢聊别的,出来踩在凸不平的碎石块上,看旁边的小姑娘们摆着各种姿势拍照打卡。 到这一刻,唐起才有种神魂归体的真实感:“只有我们两个人活着出来吗?” 秦禾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儿,心情颇为沉重:“应该是。” 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走过来,笑着跟唐起搭话:“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们拍两张照片?” “可以。”唐起接过相机,往前走了几步,去帮那一家三口拍照。 秦禾的目光一直追随他,心里若有所思,没来由生出一股陌生感,待唐起帮人拍完照回来,她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最后那一手,还记得吗?” “什么?” “你怎么会驭香?”而且好大的能耐,连她都绝对做不到,唐起却一招制胜,直接把数万疫鬼压入地脉。 “我记得我就快死了,”唐起回忆当时的处境,黑气已经侵入了心脉,“但我不想死。” 求生是人的本能,他在那一刻想要抓住一切生机,却抓住一把虚无飘渺烟雾,接着脑中灵光乍现,浮出一纸符文,岂料面前弥漫的烟雾瞬间就变成了他脑海中符文的形制,沉沉地落在疫鬼头上。 危急关头,死生一线,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干了什么,就石破天惊般发了个大招。 所以这该怎么解释呢?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秦禾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盯着无边的云海看了半响,最后下定义:“祖师爷显灵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天气说变就变,大雨兜头浇下来,把所有人都赶进了板房和帐篷。 山顶没有信号,自然没人玩手机,大家爬一天的山路,早已疲惫不堪,好多人沾床就睡。 被褥潮湿,而且脏,感觉十年没洗过一样,唐起非常不习惯,生平第一次睡大通铺,一间房塞满大几十号人,男女混住。 “山上条件艰苦,”秦禾看出他别扭,小声道,“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就下山。” 唐起点点头,没说什么,挨着秦禾躺到角落,睡他右边的是个中年男人,自带了睡袋,铺被子的时候跟他们闲聊了几句。 外头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好几个人出现高反症状,上铺的小姑娘喊胸闷头疼,心慌气短,她的男朋友一直在小声安慰。 几个驴友在计划凌晨四点起床去登拔仙台,秦禾翻了个身,面朝唐起问:“你想不想去拔仙台?” 屋子里闷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汗臭还有脚气,憋得唐起喘不上气。 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早点下山,闭着眼回答:“算了吧。” “谁嚷嚷着要来旅游的?” 唐起睁开眼:“你快别提了。” 真当他来旅游啊。 秦禾忍着笑,看着他那股难受劲儿问:“没睡过大通铺吧?” 唐起心知肚明,比起上外头风吹雨淋,在海拔三千六米的高山上,有这么个可以供他们遮风挡雨的板房就不错了,他没地方挑三拣四,只能安慰自己适应环境:“我当体验生活了。” 秦禾低声道:“如果不刮风下雨的话,咱就不住这儿,我领你出去看星星数月亮。” “是看月亮数星星吧?!” 秦禾不在乎这个:“无所谓,数什么都行,明早起来看日出,太白山的云瀑特别壮观。” “登拔仙台吗?” “拉倒了,就在大爷海看吧。” “行。” 第84节 “那就早点睡。” 可是唐起睡不着,盖着潮湿的被子,手脚冰冷,怎么捂都捂不热,就感觉自己蜷在冰箱里,浑身难受。 夜半好不容易迷糊了,旁边的中年男人开始打呼噜,鼾声如雷,狠狠敲在唐起那根敏感的神经上。 就这么捱到半夜,有两个人高反严重,下床出去吐了一次,然后悄声进来端水漱口。 大部分人因为爬山时过多消耗体能,睡得比较沉,唐起则辗转反侧,秦禾也失眠了,又怕影响到别人,谁也没有出声闲聊。 直到外头风雨停歇,唐起才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眯了片刻。 大概凌晨四点来钟,隐隐听见低语和衣料摩擦声,唐起睁开眼,陆续看见有人起床,裹上冲锋衣,防寒服,收拾齐背包里的东西,准备去登拔仙台。 一个小时内,大部分人都陆续起来了,躺在唐起旁边的中年男人也从睡袋里爬出来,穿衣服下床。男人一晚上呼噜震天,在唐起耳边打雷,自己却睡得十分香甜,恢复了元气,精神抖擞地从包里翻出一块面包和两个沙琪玛,提着保温杯去食堂打水。 上铺的小姑娘昨晚高反严重,原计划是不想再走的,但这时候她却已经适应过来,穿了保暖衣和羽绒服,戴上手套毛线帽,打算跟着大部队登顶。 被大家这股热切的劲头感染,搞得唐起都有点蠢蠢欲动。 秦禾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睡眼,看了唐起一眼,没睡醒似的又重新阖上,含糊道:“醒了。” “你不是说要看日出么?”唐起觑了眼腕表,“快五点了。” 外面依然漆黑一片,大部队基本走完了,还剩几对不慌不忙的小情侣。 秦禾后半夜才得以入眠,加起来休息不足两小时,实在困乏得要命,但还是强行撑开眼皮,躺床上伸了个懒腰。 那个带队的驴友说雨后天晴,能在太白山看到最美的盛景。 寒风凛冽,唐起跟秦禾裹着外套,坐在石峰之中,手里捧一杯十块钱买来的白开水,眺望昼夜交替出一线天光。 红日东升,万丈金芒穿云破空,悬挂天际。 头顶是晴空万里,脚下云海万顷,宛如置身仙境。 “美吗?” 他听见秦禾问了一句,那是他这二十六年中见过最美的风景。 霞光普照,云海波涛,此情此景,没有人会不动容。 唐起看得目不转睛,旁边两对小情侣激动的惊叹:“太美了。” 可惜手机没电了,不然他一定也会录下来。唐起转头,下意识去看秦禾,霞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暖金,却映出她满眼的孤寂跟落寞。 秦禾满身冷清,就像她只是形单影只一个人,站在太白山之巅,那么孤零零。 唐起的心突然揪了一下,明明他就站在她的身边,隔着一个肩膀的距离。明明这么近,却进不到她心里去。 “我师父,一直都在收集贞观舆图。”秦禾开口,目光投向天边,声音中毫无波澜起伏,更听不出任何喜怒,“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她收集的其中一张?” 唐起怔了片刻,想起罗秀华说的那番话,不敢妄下断言:“你师父,对你好吗?” “养我育我,如师如母……”话刚开了个头,秦禾沉默须臾,似是不想再多提,便道,“挺好的。” 这句如师如母狠狠扎了唐起的心,如果秦良玉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秦禾却将她视作母亲,这么深的情谊,容不得颠覆。 秦禾看着广袤无垠的云海,淡声道:“我说她怎么会用福尔马林来抑制我背上的裂口。” 正常人谁会想到这么做呢,这种害人的东西,谁又敢用在活体身上?但秦良玉却敢,甚至不假思索,直接把秦禾泡在一缸福尔马林里。 阳光刺眼了,秦禾垂着眼睫说:“原来是因为她早就知道。” 知道她是古尸所生,一只从龙脊尸瘗中祭出来的地邪,她的体质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秦良玉利用罗秀华把她从古墓中接生出来,害得罗秀华也不人不鬼,苟且偷生三十多年,一只手化成枯骨,成了疫鬼的契人。 怎么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呢? 秦禾都不敢去说谁无辜或不无辜,那一整个傩神山的疫鬼可能都是无辜。 泰安年间一场疫灾,祸埋千年,又生出秦禾这么一个祸根。她虽然没有主观干坏事,却实打实害了罗秀华半生,起码对于罗秀华而言,秦禾自出生就是一个祸根。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闻到罗秀华身上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吗?” 唐起点头,他当然记得,事实证明罗秀华的身上确实也担了一副贞观舆图,要跟秦禾一样,在特定的时间饱受皮开肉绽之苦。 “我在想,”秦禾沉吟道,“罗秀华是沦为阴阳契人之后,体质也异于常人来,几乎跟我用了同种方式去治疗背上的开裂。但如果换作寻常人呢?比如龚倩月,倘若贞观舆图在背上开裂显现,龚倩月这么个大活人,不可能泡进福尔马林里吧?” 正常人的体质根本受不了。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肯定送急诊救治,但这是贞观舆图,谁知道后果是什么? 秦禾往深了寻思:“罗秀华说贞观舆图要用人命去祭,所以龚倩月最后成了祭祀品。假设,排除我和罗秀华这种特殊体质,若贞观舆图落在寻常人身上,就会要了人性命呢?” 很多事情她还没能搞明白,罗秀华就一命呜呼了。 唐起皱眉,顺着秦禾的思路往下捋:“罗秀华在密云常驻,她儿子叶忠青费尽心思成为烂尾楼的施工单位,”唐起后来多方了解到,叶忠青当年为了揽下达诚(烂尾楼)这项工程标,协议垫资,导致后来开发商拨不出款,施工单位填进去一大笔巨款,损失惨重,又不得不停工,而叶忠青如此不顾及公司利益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在烂尾楼布下五鬼煞的风水局,利用这里的各项地理条件,把罗秀华身上的贞观舆图转嫁到龚倩月身上。” 说到地理条件,秦禾醍醐灌顶,猛地转头看向唐起,嘴里蹦出三个字儿:“太极水。” 唐起立刻想到了之前叶忠青在集团上报的h市的某宗地,同样是太极水的地理格局,两则之间必定存在关联。 “有没有可能,”秦禾猜测,“h市那块地下,就是另一处贞观老祖的埋祟之地,也是罗秀华身上那张舆图的出处?所以她才必须利用地形相似的风水格局来祭图。” 唐起思忖道:“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也许是先看中那块地,想在h市祭图。” “你说得对,不排除这两种可能,所以我得去确认。” 这几次,但凡牵扯上贞观舆图,皆是九死一生的大冒险。 秦禾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在刀刃上行走。 她曾去鬼葬之墟寻找生死未卜的秦良玉,途经密云孤楼,然后来秦岭找到贞观舆图压在背上的原因,终于揭开身世之谜,却还要继续在刀刃上走。 唐起无端觉得害怕,希望她能就此停下,什么都别管了,安安稳稳过日子。话梗在喉咙,却难以出口,光是秦禾背上到时间便会皮开肉绽的贞观舆图,就让她过不好安稳日子。 唐起没受过那种罪,只是见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见秦禾受这种折磨。 否则叶忠青也不会不惜代价,变成一个杀人害命的帮凶。 唐起突然想到叶忠青,试问有哪个儿子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尽折磨,却无动于衷? 叶忠青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在世间少受一点痛苦? 只不过走了歧路,临到头,害人害己。 那秦禾该怎么呢? 秦禾捧着逐渐转凉的水杯,观云卷云舒,想的却是:“我师父……图什么呢?” 利用罗秀华,接生秦禾,养在身边二十年,又与唐起的父亲在密云孤楼同框,最后消失在鬼葬之墟,这一系列事件联系起来,不得不让人揣测秦良玉处心积虑。 秦禾想不明白,就越是想要搞明白,何况自己深陷其中,就更不可能置身事外。 疑点太多,错综复杂的搅成一团,让她一时间难以捋清。 秦禾叹了口气:“现在想这些,真是扫兴啊。” 其实不是现在想,而是想了一晚上,把那点事儿翻来覆去地琢磨,唐起也不例外,遂道:“那就别想了。” “大难不死,”秦禾打起精神,“必有后福,小唐总,回京我请你喝酒。” “好啊。” “白的啤的?” “红的。” “啧。” 唐起勾起嘴角:“我可以请你喝。” “咱俩一人请一顿呗。” “可以。” “那你能吃辣吗?” “一点点。” “我请你吃火锅,”秦禾又补充道,“鸳鸯锅。” 唐起笑起来,他喜欢鸳鸯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02 20:07:21~2021-09-05 19:4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袖萝 20瓶;豪门新婚总裁 5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高山上铺着草甸,间或大片裸露的石流坡,其间一条狭窄的羊肠小径,一边悬崖一边陡坡。 有人在石海中垒起玛尼石堆,藏语称“多崩”,据说是祈福之意。 他们沿着秦岭山脉下行,徒步几个小时,碰见两个上山的背夫,寻常游客打空手都喘,背夫却驮着矿泉水和方便面,登海拔三千多米,各自负重一百五十斤左右,送往大爷海宿营地,实在不易,令人感佩。 怪不得一桶泡面买到二三十,都是靠这些背夫辛辛苦苦驮上山顶的。 秦禾昨天还在觉得贵,这会儿立马转变了心境,哪怕收五十一桶泡面她都不带有半句怨言了。 途经大小文公庙,下天圆地方,这一路修了木栈道,铺在尖峭的山脊上,打眼望去,好似延绵的龙脊。 这让秦禾想到了那句“道上祭,走龙脊”。 她们现在就在刃脊上走,秦禾突然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道上祭指的就是千年前葬疫鬼的这段祭祀路程,然后抬棺的送葬队过龙脊,破地阴,安尸壤。 她们生死闯关,最后从尸瘗中出来,就被地河送到了大爷海,也就是秦岭山脉的龙脊之上。 到天圆地方乘索道,登山者们一茬接一茬的排在“南北分水岭”的石碑前拍照。 唐起看了一眼介绍,此处海拔3511米,仰视天如盖圆,举手可攀;俯视大地如盘,纵横万千,似有天圆地方之感,这里已入秦岭主峰太白山顶部,故有一脚踩南北,一水流两域(长江与黄河)之说 唐起站在观景台,众揽八百里秦川。 一路走来,倒真像是旅游了一趟。 第85节 秦禾买了两张索道返程票,兜里仅剩几十块钱,坐吊厢下到红桦坪,再换乘景区的观光车下山。 两人找了个能充电的地方吃饭,手机刚开机,一水儿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唐起早有所料,第一时间想登录邮箱,把定时发送给唐庚的那封遗书撤回来。 正刷新页面,江明成的电话打进来,唐起按键接听,那边直接炸毛了。 差点给唐起震聋,问他人在哪儿? “眉县。” 江明成听都没听过什么眉县,暴躁道:“眉县在哪儿?” “宝鸡市。” 江明成压不住火:“你跑去宝鸡干什么!老钟说你到西安当天晚上就开车走了,失联好几天,你哥差点报警。” 还以为他遇到危险或者遭遇了绑架,毕竟唐起带着人来西安查账,怕有些人狗急了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我没事。” 江明成吼他,嗓门儿奇大:“没事你关什么机!你怕吓不死我们!” “怪我事先没有打招呼。”唐起认错,态度及其端正,“我跟朋友来太白山旅游,谁知到了山上手机就没信号了。” 江明成噎得差点无语,他们这边急得火烧眉毛,想了一百万种风险事故,结果人家好好的跑去旅游了,江明成都快没脾气了,厉声道:“赶紧的,给你哥打电话,报平安。” “他不在公司吗?” “他在西安!” 唐起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回想起十二年前,自己在鬼葬山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哥带着警察,又发动了当地的几十上百号村民,在孙忘指的大致范围内,满山遍野地找他。 唐起当时已经完全迷糊了,神志不清的听见有人叫自己,他努力睁开眼,嗓子刀割一样疼,嘶哑道:“姐姐,是不是有人来了?” 秦禾的虎口在帮唐起采药时不小心被崖边的尖石划伤了,听见远处的动静,她面色一沉,没料到这小孩居然能招来这么多人。 唐起艰难撑起身,听得一声声遥远的呼喊,张嘴便要应,被秦禾捂住了嘴巴,然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恐吓加威胁:“小朋友,你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听见没有!” 唐起刚摇了一下头,她就凶神恶煞道:“不然,我就把你活埋了,跟尸体埋在一起。” 等把唐起吓哭了,得到她预想的效果后,秦禾转身就朝山上跑。 唐起视线模糊,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想喊:“姐姐……” “闭嘴!”秦禾转身,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再叫我拔了你舌头!” 没过多久,那些打着手电的警察找到了他,唐庚火急火燎跑过来,看到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时,眼眶通红:“小起。” “哥……”唐起的嗓子哑得没法听,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因为什么,一听见唐庚的声音,心里瞬间酸胀得厉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唐庚小心翼翼把他搂进怀里:“没事儿了,小起,别怕,哥哥在。” “哥……” 唐庚轻柔地抹掉他脸上的血和泪:“哥在,告诉我,你哪里受伤了?哪里疼?” 唐起偏了一下脑袋,虚弱道:“耳背后面,哥,我被毒蛇咬了。” 唐庚心头一凛,捏着那片红肿的耳背看,上头两颗黑乎乎的牙洞,脏兮兮的像是涂过酱油,他摸到唐起在发烧,低烧。唐庚心急如焚,把唐起抱起来,脚步急促,要与蛇毒扩散的速度争分夺秒似的,嘴上却还要安抚道:“没事的,小起,别怕,哥马上带你去医院,不会有事的。”转头又对带来的下属说,“立刻,给市医院打电话,准备血清……” 唐起意识越来越涣散,脑袋靠在唐庚肩头,望向山林深处。那里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却总觉得,那个姐姐就躲在黑暗之中。 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她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唐起曾经无数遍的思考过,到如今才终于得到答案。 他站起身,拿着手机,跟秦禾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秦禾翻着菜单,抬头问:“家里人担心了?” “嗯,我哥来西安了。”说完他朝店外走。 玻璃门打开又合上,秦禾盯着他高拔的背影看了会儿,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笑着夸:“男朋友真帅啊。” 秦禾怔了一下,忍俊不禁:“一个弟弟。” “啊,亲姐弟啊,我瞅着长得不太像,都没看出来,”老板乐呵呵地问,“吃点什么?野竹笋炒腊肉是本店的招牌菜,臊子面也很不错。” 秦禾点头,看价格实惠,又加了道红烧鸡块和素菜。她是真的又饿又馋,两人在大爷海只喝了碗稀饭,身上现金带得不多,山上又没信号用不了微信支付,所以必须省吃俭用。 她跟老板又聊了几句太白山的风景,点完餐,喝了口苦荞茶,唐起才推门进来,见秦禾眼角眉梢皆是笑,便问:“说什么呢?” “老板以为咱俩是一对儿。” 唐起拉椅子的手顿了一下:“是吗?”他落座,把手机搁桌上,笑得风轻云淡,问,“你怎么说?” 秦禾把筷子摆在碟子上:“我说你就是个弟弟。” 唐起:“……” 他当即反驳:“谁是你弟弟。” “怎么滴,我比你大了整六岁,称一声姐姐没毛病吧。况且,你小时候张口闭口的管我叫姐,现在不乐意认了?” 那时候他才14岁,还没窜个子,又一脸稚气,看见秦禾这种成年人,不由自主就叫了姐姐,也是基于礼貌。 但是现在,唐起掖着私心:“少来,你点菜了吗?” “点了啊,你哥怎么来西安了?找你来的?” “西安公司负责人索贿受贿,套取公司资金,金额巨大,严重经济违纪,已涉嫌犯罪,现在证据确凿,集团刚准备移交司法,这人便连夜跑路了,我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失联,手机关机,我哥就以为我是被人挟持了。” 唐庚昨天一落地,就雷厉风行地报了警,抓捕已经潜逃在外的城市公司总裁。 “贪腐啊,”秦禾好奇道:“金额巨大是多少?” “千万级。” 秦禾瞪圆了眼睛。 其实在地产这个行当,贪污腐败的现象屡见不鲜,吃拿卡要甚至成了正常现象,从土地收并购、营销推广、工程采购等各个开发流程,都会滋生腐败。 主要这名负责人行事太过招摇嚣张、目中无人,而且私生活尤为混乱,不但与公司多名女职工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还隔三差五地呼朋引伴飞珠海及港澳寻欢作乐,直接被人捅到了集团。 菜品陆续上桌,两人边吃边聊,农家特色,味道不错。 之前听唐起说到西安,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跟她瞎聊呢,没想到人真有正事儿:“所以你一会儿还得赶回西安?” “不急,吃了饭我们先去一趟太白县,车还停在村口呢,我总得把车开回去,顺便把房退了。” “对,我差点忘了。” “你跟我去西安?” 秦禾想了想:“那我直接从西安买票回北京。” “来都来了,你不在西安多玩儿两天?”唐起绊着臊子面,分出一小碗给秦禾,“等我把事情处理完,跟你一块儿回去。” “你要忙事业,我也得赶紧回去挣钱啊,再这么耽误下去,殡仪馆该辞退我了。” 唐起没坚持,毕竟自己也要忙,没办法陪她出去逛。 饭后两人打车返回太白县,取了车子和行李,奔波到西安已经晚上了,秦禾在网上订了张卧铺,下高速的时候说:“你直接把我送到西安站。” 唐起惊讶:“今晚就走?” “嗯,我买的八点多那趟火车,睡一宿明天就到了。” 唐起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开导航定位,打方向盘变换车道,顺着大路往前开。 时间仓促,他们不能一起吃晚饭了。 车子滑进停车场,唐起下车帮她提行李,一路送到安检口。 临别,唐起突然舍不得:“你上车吃点东西。” 秦禾点头,把身份证从兜里掏出来,接过他手里的拉杆儿箱,稀松平常地说:“你回吧。” “注意安全。” “你也是,开车当心些。”说完便往安检口去,前头只有一个人,很快轮到她:“走了。” “秦禾。” 秦禾转头,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再联系。” 磨蹭这么久,似乎就等这句话,唐起应下:“好。”他说,“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秦禾比了个ok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进了候车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05 19:47:31~2021-09-08 20:4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pper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是武士、袖萝 10瓶;iu.小可爱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唐起周三晚上抵京,又扎扎实实忙了两天,周六去了趟医院,奶奶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出现了一系列的并发症。手术前主治医生跟他说的很清楚,即便抢救过来,也会致残或成植物人。 唐起请了看护,跟赵姨轮班照顾。 周末又去接张哲也到马术俱乐部,带了一整天孩子,晚上还要粘着他不放。唐起实在没辙,只能将人带回家。张哲也兴奋得上蹿下跳,跟个窜天猴似的,麻溜儿爬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举起手机就给母亲打电话:“妈,我今天不回去了,我住二哥家……吃过啦,我们吃的潮汕粥……哎呀知道啦……二哥开车呢,安全驾驶,不能跟你讲电话……” 因为唐起也才刚搬过来不足俩月,张哲也是头一次来,家里没准备小孩儿的洗漱用品,唐起便领着人去商超购置。 提着袋子上楼进屋,张哲也蹬掉运动鞋就往沙发上扑,唐起在玄关处换鞋,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又把新买的小拖鞋拆开,给张哲也撂在沙发边:“一身的汗,先去冲个澡。” 张哲也在宽大的沙发上滚了两圈,双脚踩进拖鞋里,当场扒了衣服裤子,光着屁股往浴室跑。 唐起把电动牙刷和睡衣给他拿进去,摆在洗漱台上:“哲也,用这只杯子刷牙。” 张哲也站在蓬头下,打开花洒:“谢谢二哥。” 唐起回头,却见他胳膊上一块淤青:“你胳膊上怎么青了?” 张哲也撇了撇嘴,不大高兴:“张齐悦掐的呗。” 第86节 张齐悦是张哲也同父异母的二姐,都快满二十的人了,却总跟小孩儿过不去。 “她掐你干什么?”没轻没重的。 “我不小心把番茄酱挤她身上了,她就大骂我一顿,我跟她顶嘴,她就说我是二奶生的没教养。” 唐起反感的蹙起眉。 张哲也挤了一滩沐浴露往身上抹:“她太跋扈了,我就用美工刀把她的包给划了,她气炸了,掐我胳膊,还扇我耳光,幸好爸爸回来。”说到这儿,他还挺乐呵,“其实是我提前给爸爸打了电话,让他早点回来的。” 唐起扯了根浴巾,站在淋浴室门口:“你还挺滑头。” 张哲也搓出一身泡泡,站花洒下冲洗,闷声道:“张齐悦一个月十万块的零花钱,为了买那个包攒了好几个月呢。” 小小年纪,就知道戳人戳痛处。 冲干净泡沫,关掉水,唐起把浴巾往他身上裹,揉干湿发,并督促他换好睡衣,站洗漱台前挤牙膏刷牙。 唐起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三两下把这颗小脑瓜吹干。 张哲也吐掉水,抹一把嘴,将牙刷立在大理石台面上:“我想跟二哥一块儿住。” “你爸同意吗?” 张哲也撅了撅嘴巴:“咱妈同意。” 唐起撸一把他的头:“我可没功夫带你,洗好了回房间。” “哦。” 张哲也提了提稍微偏大码的裤子,走出浴室,捞起客厅茶几上的ipad,直奔主卧。 唐起自己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卧房里张哲也在喊:“二哥,你手机响。” 屏幕上一条“送行者”发来的微信,他下午去的问候,间隔六小时秦禾才回:【刚忙完。】 算下来快一个礼拜没见面,两人都有点事务繁忙,连微信都聊成了他白天一问,她晚上一回,或者他晚上一问,她凌晨一回,就跟有时差似的。 现在好不容易对上频,唐起快速打字:【在殡仪馆吗?】 【嗯】对话框顶部显示正在输入中,秦禾又发一条,【准备去吃饭。】后面跟一个很饿的小表情。 【你自己吗?】这条发过去,如石沉大海,秦禾那头没信儿了。 唐起等了半个多小时,给张哲也下了几个智力游戏,并教会他规则,又等了半个小时,等得抓心挠肝。 唐起干脆拨个电话过去,没响几声,秦禾接了:“喂?” “你忙什么呢?”周围很嘈杂,像在什么大排档,有人粗声粗气地喊老板,加盘儿毛豆。 秦禾捏着手机回:“撸串儿。” 旁边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异常响亮:“喻言,启瓶器递我一下,欸,让老板再烤两串大腰子。” 还有人喊:“我去,酒洒我身上了,端不稳还是怎地?!” 唐起拧起眉头:“你跟谁?” “几个同事……”秦禾话到一半,有人端着花生上桌,大着嗓门儿打岔:“秦禾,你最近上哪儿去了?怎么今天才回来?” 秦禾啧了一声,对那人道:“我接个电话。” 唐起一怔,瞬间反应过来:“你今天才回去?” 秦禾扒了下头发,快速组织语言,然而酒精上了头,脑子有点短路:“不是……” “你去哪儿了?” “搁家呢。” “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殡仪馆太忙,这几天日夜颠倒着加班,”唐起有点火大,“你又在骗我!” “我这么说的吗?”秦禾显然底气不足。 微信的聊天记录铁证如山,她根本无从抵赖,唐起忍了又忍:“秦禾,你嘴里还有没有句实话?!” 秦禾也懒得再编,反倒理直气壮起来:“我今天回来怎么了?” “我问你去哪儿了?” 她觉得唐起有时候真挺难缠的:“我歇几天不行?” “歇几天你至于跟我撒谎?” 秦禾被他质问烦了,脱口就道:“不是,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没有义务跟你汇报吧?” 唐起被噎了一下,才猛地意识过来自己没立场管,但他忍不住:“你是不是一个人去h市了?” 秦禾静默两秒,叹了口气,不太想跟他扯:“我现在跟同事吃饭,你别跟我闹。” 他在闹吗?唐起愣住了。 愣过之后,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爬上心头,唐起实在拿她没办法:“秦禾,你讲点道理。” 秦禾搞不明白他,有什么道理可讲呢?她又哪里不讲道理了? 真是三年一代沟,六年两代沟。 之前还觉得唐起挺懂事儿,结果这么不依不饶:“挂了哈。” “秦……”不容他说,通话已经掐断,唐起握着手机,在主卧的阳台外站了许久,他很想再拨过去,但极力克制住了。 他问她是不是去了h市,秦禾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她一定去过了,八九不离十,那天在西安买的根本不是回京的车票。 秦禾之所以瞒着不说,是怕他又跟着去涉险。 唐起把着栏杆,俯瞰川流不息的车流,思索来龙去脉,一颗心揪紧了又松开,因为秦禾去了又回,现在平安无恙地跟同事喝酒撸串。 关心则乱,他知道自己语气急躁了,所以秦禾才会说:“你别跟我闹。” 他觉得沮丧。 “二哥,”张哲也扒开玻璃门,伸颗脑袋出来,“你干什么呢?” 唐起蓦地转身:“我打个电话。” “谁骗你了吗?” “一点分歧,不是你该操心的,”唐起进屋,“九点了,你要睡觉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学校。” “妈说明天让钟叔叔过来接我。” “行,上床吧。” “二哥我跟你睡。” “嗯。”唐起给他盖上被子,关掉大灯,留了条灰暗柔和的灯带。家里有个孩子在,他不好走开,心里却一直挂着秦禾那边。 大排档人声鼎沸,七八个人露天围成一桌,有男有女,秦禾的脚边空了三个啤酒瓶,第四瓶吹下去大半,嚼了串排骨,把铁签子堆在桌上。 方喻言举着瓶子跟她碰:“还能喝吗?” 秦禾闷了一口:“差不多了,一会儿早点撤。” 桌上手机屏幕亮了几下,是唐起发来的微信,秦禾看了一眼,问她吃完了吗?回家了没? 方喻言吃着拍黄瓜,扭头看她:“怎么?有事儿?” 秦禾摇头,扯纸巾抹嘴,揩净指腹上的油,抓起手机打字,刚打出两个“回了”,按发送键的时候顿了顿,遂改成:【就回。】 然后她拖开椅子站起身,拎啤酒跟大家走了一个,把最后小半瓶干完,就告辞先撤。 周毅正喝得起兴:“这就走了?” “嗯,”秦禾也不催他,“你继续喝吧,我自个儿打车回去。” 方喻言站起来:“没晕吧?” 秦禾笑了一声:“这点酒不至于……” 手机又响,秦禾接起来,周毅叮嘱了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秦禾挥了挥手,走到街边才说:“小唐总,我吃个饭,你可真不消停。” “我也是怕你喝多了找不到自己家门儿。” “瞎操心,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靠在椅背上,跟司机报了殡葬用品店的地址。 车门一关,隔绝了嘈杂,电话里的声音低沉且安静,唐起问她:“远吗?” “三四公里地,一脚油门的事儿。”秦禾把车窗降下来,冷风扑面,她懒懒地眯了眯眼。 “我刚才……”唐起欲言又止。 “嗯?” “不是在跟你闹。” 秦禾笑了一声,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也没放在心上。” 可这一声略带微醺的笑,顺着听筒搔在唐起心尖上,他觉得耳孔里头麻麻的,所以他情难自禁道:“明天见个面吧?” “嗯?”副驾驶的椅背后面拴了串中国结,秦禾拨了一下红穗子,“有事?” “嗯。”唐起心说,我想见你了。 但嘴上却道:“去吃鸳鸯锅,顺便聊聊你这几天干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08 20:41:03~2021-09-10 20:4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袖萝 10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茶水间,司博开了袋茶包,听见女同事们凑一块儿聊天:“小唐总今天帅得没边儿了,不会是要出去约会吧?” 陈嘉熙倒了半袋白砂糖,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小唐总刚才突然问我业余时间搞什么娱乐,不会是想约我吧?” 第87节 女同事拍她一下:“想太多吧你,也就随口问你一声。” 陈嘉熙尝了口咖啡,还是太苦,又把剩余的半袋倒进去:“我平常也没什么娱乐,只对爱情抱有美好的幻想,就说我爱看小说。” “你看什么小说?” “身为一个初入职场的实习生小白,当然喜欢近水楼台的,”陈嘉熙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霸、道、总、裁。” 女同事切了一声,转头又道:“不过这很符合咱们大老板的脾气。” 几个人嘻嘻哈哈乐得不行,司博接完开水准备出去,被陈嘉熙拽了把袖子:“诶司助理,小唐总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约会?” 司博每天记录唐起的行程安排,摇头道:“没有啊。” “晚宴呢?饭局什么的?” 司博:“并没有。” 江明成这时候从真正的霸道总裁办公室下来,越过茶水间,敲开唐起办公室的门:“下去吃饭?” “好啊。” 唐起跟江明成下电梯,坐餐厅里仍在扒拉手机,满屏密密麻麻的字儿,他垂着头看得很是投入。 江明成点完餐,合上菜单,想问他一句喝什么,扭头看见唐起盯着手机笑,好奇道:“你看什么呢?” “小说。” 江明成瞪直了眼,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什么小说?” 唐起眼尾弯着,抬起头说:“总裁文儿。” 江明成:“……这种东西,都是小女生爱看的吧?” “嗯。”唐起把手机锁屏,搁在桌上,喝了口柠檬水,淡定道,“我们部门儿的小陈爱看这种题材。” 江明成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小陈?” “陈嘉熙。” “她爱看,所以你就去看?” 唐起笑道:“我就是总裁啊。” 一道闪电劈下来,正正劈在江明成颅顶,他感觉有点儿眩晕,刚要开口:“你不会……” 门敲了三下,服务员端菜进来。 一道凉拌山药,唐起提筷子就吃:“我哥不下来吗?” “他说没胃口,昨晚喝了酒,一会儿我带份蟹煲粥上去。”江明成言归正传,“上午我跟他聊了聊成都综合体的项目,打算让你这两天过去考察一下。” 唐起夹菜的手顿住:“这两天?” “嗯,可能明天一早吧,或者今晚,成都公司跟政府机关单位对接得差不多了,先去看地,我会让司博帮你安排好行程。”江明成看出他的犹豫,“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今天晚上约了人。” 江明成颔首,灵便道:“那就明天。” 唐起没立刻答应,在心里默默斟酌了一翻,下了个决定:“明成哥,这趟差你帮我去吧?” 江明成不解:“你有什么事吗?” “有点私事儿。” 江明成一副静待他说的表情,唐起抿了下唇,索性直言,“我想挤出点时间去谈个恋爱。” 闻言,江明成都惊了:“你说你想干什么?” 唐起道:“我想谈恋爱,特别想。” 江明成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有交往对象了?” “准确的说,是有目标了。” 谈不上看着唐起长大,但是从高中到大学后毕业,别说早恋,哪怕出入声色场所,唐起都从不近女色,身边更没有任何女伴。 所以他说想去谈恋爱,江明成就像听见和尚要还俗一样吃惊:“陈嘉熙?” 没想到啊,小丫头片子居然真把小唐总给俘获了? “什么?”这回换唐起愣了,怎么扯上陈嘉熙的? 江明成极力保持镇定:“我可以安排她跟你一起出差。” “不是。”唐起回过味来,发现好大个误会,他啼笑皆非,“不是,你想什么呢,不是集团里的人。” “那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唐起含着笑意,“等我追到人,再给你介绍。” “你这话的意思,还不好追?” “可能会有点难度,所以你帮我去成都呗,明成哥。” 话到这份儿上,江明成还能说什么,哪怕戈壁沙漠都要替他去。 一回集团,江明成直破唐庚办公室的门,砰地一脚又踢上。 唐庚窝在老板椅中,指尖夹一根雪茄,从电脑前抬了抬下巴:“干什么风风火火的?” 江明成把蟹煲粥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搁,不锈钢饭盒打的包,磕碰的动静不小,撂话:“你弟有喜欢的人了。” 唐庚猝不及防,一口雪茄呛进肺里,咳得脸红脖子粗。 这反应在江明成的意料之中,他沉着地揭开盖子,腾腾热气窜上来,汇报工作似的说:“在追,女的,你可以不用操心了。” 不怪唐庚这些年乱想,圈子里玩儿什么的都有,他弟弟今年二十六了,一场恋爱没谈过,平常又表现出对女人毫无兴趣的样子,简直要成他的一块心病。也有许多模样好、家境好、品行端正且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唐庚和江明成明里暗里地撮合,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唐起一律敬而远之。 乍然听见弟弟有喜欢的人,唐庚呛得脸红脖子粗:“谁啊?我得去问问。” “着什么急,事儿还没成,成了你就知道了。”江明成把粥推到他面前,勺子递过去,“这两天我去成都出差。” “你去?” “小起让我去。” 唐庚懂了,点点头:“行,你去。” 下午四点一刻,唐起早退了,整了整西装踏出办公室的门,司博撵上来,将刚打印出来的成都综合体项目文件双手呈上,唐起瞥了眼封面几个大字,压根儿没去接,径直绕过司博往电梯口走,轻描淡写抛下句:“拿给你江哥。” 司博怔了一下,有些反应不及。 电梯“叮”一声打开,唐起迈进去,按了负一层。 车子驶出大厦,拐上主干道,这个点钟不堵车,唐起走京藏高速,开了不到一小时。 约好的地点在村口一颗老黄果树下,绿荫如盖,秦禾身上罩一件t恤,和一条洗到发白的浅色牛仔裤,脚踩一双大出四五个码的男士拖鞋,坐在帆布折叠凳上,跟树下摆摊的补鞋匠聊着什么。 她这身打扮,真是随便到让人沮丧,对比唐起早上在家精心捯饬一个多小时,秦禾显然毫不重视。 只有他在当一场约会,唐起降下车窗,减速慢行,临到近前,秦禾侧头看见他。 唐起点了一脚刹车,稳稳停在路边。 秦禾跟他打招呼:“等一下啊小唐总,我补双鞋,马上就好。”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在唐起的概念里,鞋子坏了换新的,根本不需要缝缝补补,他有点理解不了秦禾:“你这,未免也太省了,我看你也没拮据到这份儿上吧?” 老人驼着脊背,腿上盖一张皮子,脸和手黝黑,闻言咧嘴笑起来,用锥针一针一线纳着鞋底,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污垢:“她可废鞋了,成天也不知道都往哪里钻营,每次买了新鞋都让我先给她锥一圈儿。” 原来如此。 “咱们这儿派出所的好几个同志也跟她一样这么干,好了,”老人剪了线,把鞋递给秦禾,“穿上吧,保证结实。” 秦禾蹬上靴子,扫码付款:“谢谢洪爷。” 拉开车门上副驾,系好安全带,秦禾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太像车载香水,而是唐起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还挺好闻:“附近有家火锅店,重庆老板开的,味道比较正宗,你往前开,我帮你导航。” 过红绿灯,再几个转弯,秦禾熟悉路,直接帮他人工导航。 到达目的地,街边已经停满了车,唐起好不容易找了个停车位,把玛莎拉蒂塞进去。 火锅店客源爆满,门口坐了两排等位的人,秦禾提前定了位置,被服务员引到靠墙角的两人桌。 “这地方我常来,不提前预定的话,可能要排一个多钟头。” 生意确实好,唐起拉开椅子坐下。 秦禾扫码点餐,拼了牛油红锅和菌汤锅底,搭配必不可少的巴蜀麻辣牛肉,精品毛肚和冰川鹅肠,牛黄喉也是她的心头好,秦禾询问唐起:“吃脑花吗?” 脑花这东西有点吓人,唐起说:“你要吃就点。” 秦禾颔首,又埋头勾了几个菜,荤素搭配着下单。 没一会儿,服务员动作麻利的端上来一打冰啤,秦禾拿启瓶器开了两瓶,给唐起倒上。 蘸料需要自己去调料台取,秦禾像个东道主一样招待他:“你吃香油碟还是麻酱?” “香油碟。”唐起脱下西装外头,叠起来放在衣篓里,单穿一间丝质衬衫,解了袖扣,袖子挽在手肘,站起身,“我去吧,你吃什么?” “我自己来。”秦禾跟他一起去的小料台,端了香油碟和一盘干辣椒面。 准备往回走,过道边传来一个男音:“禾姐。” 秦禾偏头,笑着招呼:“欸?小贺。” “你也来吃饭啊,等到桌了吗?要不一块儿呗。” “不用,我们就坐那边。” 小贺看向唐起:“这位是?” “哦,”秦禾特别随意的介绍,“我弟。” 唐起刚要礼貌地打声招呼,被秦禾两个字堵住了嘴。 小贺有点惊讶:“你什么时候多出个弟弟啊?” “不是亲的。”唐起补道,急着跟秦禾划清界限,“没血缘关系。”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后头有服务员传菜,过道比较狭窄,秦禾便跟唐起回到自己的座位。 锅底端上来,开了火,秦禾搅着碗里的酱料说:“刚才打招呼那个是我们殡仪馆的火化工。” 唐起颔首,目光朝那边瞥去一眼,很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国字脸,样貌平平。 第88节 “来,小唐总,”秦禾端杯子,“先走一个。” 唐起干了,一杯冰啤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红锅沸腾起来,秦禾夹肥牛进去烫:“其实不太辣,你可以试一下。” 店里人声鼎沸,唐起没动筷子,等着他那锅清汤:“你这趟去h市有什么发现吗?” 肥牛几秒钟烫熟,秦禾捞进碗里:“那个太极水的位置,就是贞观老祖的埋祟之地,我在地下十几米的位置发现了一棺祟灵。封印还在,没有破损,压得依然结实,跟密云碑楼的情形差不多,是用槐木棺倒葬的形式,目前看来应该出不了事。但有一点,棺身上画满的符文与龙脊尸瘗里的祭文一模一样,也就是我手腕上的这种。” 唐起隐约记得把疫鬼重新镇入地脉的时候,它们惨叫着喊了几句:“向盈所谋千年,祭出了你——” “她会去找你!” “她会去找你——” 秦禾这些天也在反复回想这番话,听起来就像个布了千年的局,可是真的有人能算计到千年之后吗? 世事无常,中间稍微出点岔子,就能导致计划翻车。 但是千年之后,龙脊尸瘗确实祭出了秦禾,这是否是那人所谋千年预期的结果? 如果是的话,那人成功了,秦禾道,“可是谁会来找我?帝后向盈吗?千年前的人,应该早死十七八遍了吧?烂成骨头化成灰,怎么来找?变成鬼还是投身成人?找我干什么?” 这些问题唐起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只能根据现有的信息分析:“帝后向盈本该以自身封印疫鬼,最后却找了个无辜的人顶包,替她牺牲,所以她后来去了哪里?又做过什么?”唐起蹙眉,思忖道,“我在想,向盈当年知不知道她找来顶包的人怀有身孕?如果真的是个阴谋,有没有可能她为了祭出你,故意找了个身怀有孕的人?” 秦禾怔住,被唐起一语点醒。 明明是去献祭赴死,为什么要穿一件百子衣?墓顶上又正好成了埋婴之地?埋了上百具婴儿的骸骨,滋养着古尸肚子里的阴胎,不可能是种巧合吧? 秦禾抓了抓头发,去倒酒,一打酒已经喝空了,秦禾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打,东西没吃多少,全靠聊天下酒了。 四周架着火锅,全都扑通扑通冒热气,室内温度拔高,唐起扯松领带,解开两颗扣子,他喝酒容易上脸,皮肤被酒精催红了,裹在丝质衬衫里,白里透粉。 露得不多,像染着欲色。 秦禾瞥他敞开的领口,只一眼,酒精就上头了。 那种目光骗不了人。 唐起忽然意识到什么,身子微微前倾,试探性的,抬手摸到第三颗纽扣上,秦禾视线落下去,盯着他的举动,突然咽了口唾沫。 怎么说呢?他觉得秦禾可能有点馋! 仿佛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唐起笑盈盈地说:“要我把衣服脱了吗?” 秦禾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胳膊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看他:“好啊。” 她绝对是个爽快人,但大庭广众之下,扣子是不可能再解的,唐起道:“这里人太多,怪难为情的,要不去车里,我脱给你一个人看。” 这席话,简直快把秦禾听醉了,她在桌角扫二维码付款,跟唐起前后出了火锅店,往停车位的方向走。 临到近前,车灯闪烁两下,是唐起按了开锁键,秦禾的手抠在车门把手上,忽而顿住了问:“你真脱吗?” 唐起近距离问她:“你想看吗?” 秦禾给他招得热血沸腾的:“看一眼。” 唐起扣住她的手,直接拉开车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10 20:43:33~2021-09-13 22:3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袖萝 20瓶;我不是武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背后一声“禾姐”惊了秦禾的魂,她蓦地转身,看见小贺跟几个朋友从火锅店出来,朝她喊:“要不要一起去唱k啊?” “不去了,你们玩儿吧。” “我还叫了毅哥。” 秦禾摆手拒绝,小贺也不勉强:“那我们先走了啊。” “好。” 只是这一闪神的功夫,秦禾清醒了几分,转头对上唐起的目光,居然有一丁点儿尴尬。 多好的气氛给那小子搅和了,唐起立在车门前,低声问:“还看吗?” 秦禾失笑,眯着眼睛打量他,用一种讨论的语气问:“你说,咱俩是谁在耍流氓?” 唐起憋不住笑,笑过之后掏出手机,解锁开屏:“我叫个代驾,先送你回家,上车等吧。” “不用,没多远,我腿儿回去。” “也行,我也跟你走走,正好吃撑了消消食。” 秦禾盯他一眼。 唐起迎着视线问:“怎么?”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秦禾摇头:“走呗。” 沿着昏黄的灯光走直道,马路压了半个多小时,夜晚有点凉风,唐起把秦禾送到十字路,前头就是她开的殡葬用品店。 临别前,唐起开口:“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明晚?” “嗯,”之前在太白山上约好的,一人请一顿,有来有往,唐起说,“下午还是那个点儿,我过来接你。” “可明晚我不确定有没有活儿。” “忙的话你就提前跟我说一声,可以改天,我不耽误你事儿。” “成。” 这时唐起兜里电话响,他掏出来看,对秦禾晃了晃手机:“代驾到了。” “那你赶紧回吧。” “明天见。”唐起说完,接起电话往回走,穿过斑马线,他回了次头,见秦禾拉开门进屋,才快步离开。 啤酒的度数不高,像唐起这种在各类酒局上拼过的人,只要不是白的红的交杂着猛灌,几瓶冰啤的酒量丝毫不受影响。 他连做梦都在想秦禾今晚的反应,然后惊喜地发现了秦禾可能会吃哪一套,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如果一本正经的追求绝对没什么效率和进展,因为秦禾本质上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正经人儿。 她喜欢刺激的吧?唐起分析秦禾的个性,所以自己要适当的改变策略,然后投其所好。 初步判断,秦禾好色。 唐起谨而慎之的斟酌了一下,确定她大概率好色。 所以第二天起早,唐起把卫生间换了款味道独特的香氛,淋浴剃须,又精心打理好头发,到衣帽间选了身略偏休闲的衣服,神采奕奕去上班。 唐起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又把昨天看到一半的总裁文翻出来啃,怎么说呢,就感觉越看越离谱,书里的总裁霸道而冷酷,完全跟自己的性格相悖,唐起想学都学不来,感觉补了个假课。 他又坚持了几章,抱着虚心向学的态度,起码能从中吸取一点恋爱技巧,毕竟自己在这块领域没有经验涉足。但书中这位霸道总裁的脑子估计缺根筋,比他哥的行为逻辑还要不靠谱,他要是敢这么强势,秦禾不得一巴掌把他呼死。 比如这句,他就不可能寒着冷脸去对秦禾说:女人,你早晚都会是我的。 秦禾估计要觉得他脑子有个什么大病。 这时陈嘉熙敲门进来,她和几个投拓部的人今天出去踩盘,结果要看的那个高端楼盘需要验资五百万,他们几个小啰啰连门儿都进不去,所以回来找领导救济。 唐起二话没说,抽了张卡递给她,陈嘉熙立刻欢喜雀跃奔出去。 只是唐起不知道,他这个递卡的动作狠狠满足了陈嘉熙对霸总的幻想,办公室门一合上,陈嘉熙就在外头直跺脚,立刻拍了半张卡面甩到微信群,配文:【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从今天开始,我被小唐总包养了。】 微信群顿时一片尖叫惊呼:【啊啊啊啊啊。】 陈嘉熙还在吹:【圆梦落泪。】 结果投拓部小李同志很不给面子:【赶紧来,等着卡去踩盘呢。】 陈嘉熙怒发几十个炸弹炮轰过去:【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幻想。】 投拓狗-小李:【没用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陈嘉熙蔫儿了,认命的捏着储蓄卡赶过去,一边在群里上演:【得不到小唐总的人,得到小唐总的钱也行,我想揣着这五百万跑路。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营销狗-阿花:【你跑吧,我保证不报警,绝不追究你法律责任。】 工程狗-乔磊:【五五分成,我掩护你。】 群里大家分起了赃,这边唐起毫不知情,把应酬都推了,掐着点早退,准备去接秦禾,谁料对方直接让他发地址,声称:“不用你来回折腾,我坐地铁过去。” 唐起顺她的意思,把地址发过去,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殷切或刻意。 秦禾爱吃辣,为了投其所好,他特意咨询过江明成,订了一家味道正宗的湘菜馆,让老板上店里的招牌菜。 双椒鱼头和长沙臭豆腐是秦禾比较偏爱的,唐起开了支红酒,是他自带的私藏,提前让老板醒好才端上桌。 秦禾那根舌头也许能品出个青岛啤酒或者勇闯天涯,而对于两百块或者两万块的红酒喝不出任何分别,所以端着高脚杯,还不如喝冰啤痛快。 唐起费尽心思,其实想制造浪漫,本以为红酒能调情,奈何气氛烘托不上去,只好作罢。 因为秦禾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唐起放弃了,饭后让司机送她回去,自己打了个车走。 他不着急,心里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到公司,唐起直接绕去小李的办公桌前,关心了两句最近研判的项目,就把所有京津冀的地块信息表拖出来一沓,溜达回自己办公室筛选。 这阶段招拍挂的并不多,他剔出来几宗,又挑了几个收并购的项目,攥在手里,拨通了秦禾的电话。 十点多了,听筒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唐起道:“你还在睡?” 秦禾嗯了一声。 唐起催她:“起来开工了。” 秦禾恍惚着问:“开什么工?” “你忘了你在我这儿挂着兼职呢,一万一单,想不想赚钱。”唐起说,“今天陪我去看地。” 秦禾睁开眼,在床上缓了好一阵,才把这事儿想起来。 第89节 麻溜儿挂了电话,下床穿衣服洗漱。 夏小满在厨房洗葡萄,因为她在菜市场听老大娘说怀孕期间多吃葡萄,孩子的眼珠子会变得又大又黑。 “什么歪理邪说?”秦禾难以理解,以形补形也轮不到葡萄补眼珠子吧? 夏小满却深信不疑,她觉得大娘们都是经验之谈。 见秦禾出门,她挺着大肚皮出来:“你上哪儿去?” “干活儿。” 但凡秦禾出去干活,夏小满都默认她上殡仪馆,没多问,指着餐桌上的豆腐脑提醒:“你把早饭吃了。” 秦禾三两口吞下肚,蹬了双运动鞋出门。 如今夏小满在这儿住下,帮秦禾看店,卖卖香蜡纸钱骨灰盒,每月领薪资,坐累了可以躺着,秦禾专门给她搬了根藤椅搁在柜台边,铺上软垫和靠枕,调整得格外舒适。 因为秦禾三天两头往外跑,殡葬铺也要隔三差五的关门歇业,如今有人看顾,既安置了夏小满,让人有份收入自力更生,不至于为以后的日子发愁,也让殡葬铺得以天天开张,秦禾便有更多的时间上外头瞎忙活儿。 唐起这边一天一个项目,他们几乎绕着北京城兜圈,白天看地,晚上犒劳,京城里各种私房菜馆,珍馐美味,秦禾几乎品尝了个遍,胃口都快养刁了。 这些地块的位置也没什么风水问题,建设跟着规划走,荒不荒偏不偏的留给集团去考虑。 然而集团的投拓部门都慌了,因为小唐总突然抽风似的下基层,什么乱七八糟的地块都在亲自看。 各个职级纷纷猜测议论:集团是不是会有什么大动作? 可是并没听见一点风声。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感觉有大事发生。 投资部的总监更是慌得一批,他一直跟进集团的战略布局,对小唐总近期这一系列的迷惑行为表示胆战心惊,集团是不是有新的动向?是不是在重新规划布局?为什么上面从没找过自己研讨?或制定新的投资指标? 难道自己的位置快要不保了? 总监不敢深思,转头找到人力总监吃饭,明里暗里的咨询小唐总有没有想去别的地方挖人? 得到的反馈当然是没有。 那小唐总到底在发什么疯? 人力总监说:“你去问问呗。” 他上哪儿问去?唐起除了重要会议露个脸,基本带着司机在外头踏勘,然后把自己的助理撂在集团跟着小李学做可行性研究报告,也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唐起完全不知道手底下带的团队因为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开始人心惶惶,各种猜忌。 其实屁事没有,小唐总就是想去泡姐姐,沼泽地都恨不得往里钻,一天一万往里砸,眼睛都不眨一下。 忙忙碌碌这些日子,秦禾捞着一天休息,窝藤椅上啃西瓜,手机叮一声,卡里进账整八万。 秦禾手一哆嗦,西瓜皮倒扣在地上,紧跟着唐起一条微信发过来:【这半个月辛苦了,酬劳我已经打到你卡上,还有五万抵了上次的贞观舆图。】 就像突然天上掉金砖,秦禾激动之余,还有点慌,这辈子从来没挣过这么容易的钱,跟白拿似的,每天车接车送,再上地里绕一圈,看一看,晚上还能吃大餐,半个月净赚十几万。 没人会嫌钱多,但是这钱拿得心里不踏实,可协议书上白纸黑字签的酬劳,她也没有坑蒙拐骗。 突然发笔横财任谁都高兴,秦禾把西瓜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回信息感谢小唐总。 后者乘胜追击:【感谢的话就不必了,你要不请我喝顿酒。】 秦禾正在兴头上,打字:【必须招待。】 唐起:【地方我选?】 秦禾难得阔绰:【地方随便挑。】 【好。】 秦禾想了想,主动关心大财主:【你现在干嘛呢?】 唐起回:【健身。】过了半秒,对话框又跳出一句,【想不想看?】 秦禾捧着手机直乐。 夏小满扭头看她:“你跟谁聊天呢?” 秦禾抬起头,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美男。” 夏小满一愣:“谁?” 秦禾顾不上她,埋头打字,问唐起:【怎么看?】 对方秒回:【要不你过来?】 【这大老远的……】秦禾发送完,盯着对方的头像,心里越发感觉,唐起最近有点招人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13 22:36:55~2021-09-15 18:2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凰烬 20瓶;5628425、我不是武士、饼饼子 10瓶;一颗稞稞、豪门新婚总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秦禾请客,吃什么并不重要,唐起没挑贵的,主要是刷存在感,天天往人跟前儿凑,凑了大半来个月,各种极尽所能的试探。 开玩笑,调侃,尺度越来越大,大到过分暧昧了,但秦禾似乎都能接受。 那种你来我往的互动,像在给唐起鼓舞,他胆敢进一步,秦禾也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像个老/江湖,站原地四平八稳地接他招,或者还会反过来撩他一句,撩得唐起恨不得扑上去。 原本应该像往常一样,酒足饭饱,各自回家。谁料走出大门儿,就遇到经久未见的老熟人。 一大群男男女女从隔壁饭店出来,迎面碰上唐起,纷纷出声招呼,孙忘是最激动的那个,一个箭步跨出列,浮夸地张开双臂跑上来,咋咋呼呼道:“唐起起,大宝贝儿。” 唐起被他一把搂住,重重捶了捶背,孙忘肉麻道:“好久不见,我真是想死你了。” 唐起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推开他:“行了你,这么多人。” “你害什么羞……”孙忘依然搂着他的肩,扭头看见一旁的秦禾,“诶,这位大美女贵姓?” 秦禾笑了笑:“免贵姓秦。” “哦,秦美……” 唐起打他的岔:“别造次,叫姐。” 孙忘不愿意:“为什么呀?” 唐起说:“比你大。” “行吧。”孙忘转向秦禾,笑容满面地喊,“姐,你跟我们唐起出来吃饭吗?” “嗯。”秦禾点点头,“刚吃完,准备回去。” “别啊,时候还早着呐。”孙忘身后的大部队走近了,一个穿着一身黑的潮酷男开口:“正好碰上,唐起,一块儿去玩儿呗,好久没聚了。” “不了……” 没容唐起拒绝,孙忘勒了他一把:“去去去,必须去,成天就知道忙,约你一次比登天还难,今天我好不容易逮着你,不会放你走的。” 唐起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你们准备去哪儿啊?” “工体那边,喝酒蹦迪去,今儿个我开卡,哥们儿赏个脸,去给我撑撑场面。”说着附耳道,“好多妞。” 唐起:“……” 他又不好这一口,下意识去瞥秦禾,对方似乎听见了,扬了下嘴角。 唐起尴尬道:“我没兴趣……” “不打紧,你这么帅,坐那儿帮我们招蜂引蝶就行了。” 合着他只是个工具人。 眼见秦禾笑得合不拢嘴,唐起有点脸热,他想拒绝,奈何孙忘压根儿不撒手,唐起特无奈道:“我跟朋友呢……” 孙忘这种玩儿得嗨的,见谁都是自来熟:“姐也跟咱们一块儿去呗。” 秦禾摇头:“我就算了。” 她不去,唐起就提出送她。 眼看唐起借口想溜,孙忘不依不饶不罢休,死死扣住人,磨得唐起没脾气,只能同意。 “一起去啊姐……”孙忘还待说,兜里手机响,他接起来,是刚才叫的代驾到了,对方没见着他们人,孙忘不得不往前走几步,冲拐道处那个四下张望的小伙子招手,“这儿呢。” 唐起转头问秦禾:“一块儿去吗?” 秦禾扫了眼面前扎堆儿的男男女女,男的光鲜,女的亮丽,一起有说有笑的往路边那排豪车去,便道:“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的,不怎么安全。” “确实比较混乱,”唐起说,“我也是拿孙忘没辙……” “那去呗。” “你也去?” 秦禾笑道:“我去保护你。” 闻言,唐起哑然失笑。 巨大的音浪震耳欲聋,一群男女踩着鼓点在舞池中可劲儿蹦跶。 灯光打得秦禾眼花缭乱,旁边有人喊了一嗓子:“开的哪个卡?” 一进迪厅,说话就基本靠喊了,他们跟着客户经理穿过散台,孙忘扯着大嗓门儿回头嚷:“前边儿,挨着dj台,一环卡座。” 桌台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香槟、伏加特以及果汁等饮料,孙忘这种大玩家是泡夜店的常客,出手阔绰,消费颇高,点个神龙套,动不动十万打底,亮起灯牌,在场子里相当有排面。他每次带人过来,客户经理都会多送几份果盘和小吃,极尽所能的照料。 场子特别火热,这群人一进来就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客户经理开了两瓶人头马和黑桃a,分别帮他们倒上,孙忘举着杯子跟大伙儿干了一个,朝dj台那位打碟的美女喊了一嗓子,又捏着嘴唇吹了个响亮的哨,秦禾没听清他喊的什么,应该是个英文名,美女偏过头,朝他挥了挥手。 唐起挨着秦禾坐,有时候会帮她挡一挡酒。 孙忘相当亢奋,拉着人接连敬了秦禾好几杯,对唐起的行为很有意见:“我敬姐的酒,你碍什么事儿。” 唐起头大:“你悠着点儿吧,她酒量一般。” 孙忘不吃他这套:“一不一般你说了算?!” 第90节 说着就往秦禾身边挤,秦禾让了一点位置给他,孙忘挪了挪屁股,附耳先夸:“姐,你气质真好。你跟我们唐起怎么认识的啊?” 秦禾垂着眼睑,嘴角含着笑:“他来我店里买过东西。” “哦,你开什么店啊?我也带朋友去照顾你生意啊。” 秦禾眼里的笑意更深几分:“殡葬用品店。” “什么?”孙忘自己感觉没听清,把耳朵送过去。这时候有人过来跟他喝酒,孙忘碰了碰杯子,仰头干了,然后又附耳跟秦禾聊,“我跟唐起是高中同学,好多年的革命友谊了,关系特别铁。” 秦禾附和着点头:“看出来了。” 那边有女孩儿招呼:“孙忘,别坐着了,跳舞去。” 孙忘立即起身:“姐,一块儿啊。” 秦禾摆了摆手,坐着没动。 劲爆的音乐和鼓点打响,舞池中央群魔乱舞的扭成一片,各个台子上的人都嗨翻了。 孙忘说得没错,唐起真的招蜂引蝶,一波又一波的美女过来搭讪,往他们这桌凑。秦禾一直觉得,像唐起这一款的,市场绝对好。他也看似来者不拒地跟美女们点头碰杯,然后意思意思抿一口,美女便顺其自然的坐到唐起身边,跟他交头接耳聊起来。 唐起多数时候都在礼貌的点头,一边倒了杯果汁,反手递给旁边的秦禾。美女觑着他的动作,默默朝秦禾看了一眼,附耳又对唐起问了句什么,唐起若无其事地回答,美女便起身走了。 孙忘蹦完迪,还领回两名妖娆性感的大美妞,秦禾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对面的男士主动让位,腾出空请她们坐,然后殷切的倒酒。 唐起把果盘挪到秦禾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又摆了根叉子。 音乐这会儿慢下来,没那么吵闹了,孙忘撸起袖子,开始组织大家玩儿游戏,在场的都要参与,一个都不能怂,酒令骰子坑得唐起喝了不少,那张脸一路红到脖颈。 听着大家肆无忌惮的哄笑,秦禾干完一杯罚酒,也有些上头了,她在果盘里捻了颗圣女果吃,孙忘又开始换另外的游戏。 唐起倾身过来,问她:“还行吗?” 秦禾笑了笑:“你这朋友,可真会玩儿。” 她说话的时候,鼻息有意无意喷在唐起耳边,带着醇香的酒气。 孙忘输一局,在那儿嚎开了,一口气灌下去三杯,唐起瞥他一眼,更近的凑到秦禾耳侧,低磁道:“习惯吗?” “还行。” 他们玩儿起了真心话和大冒险,那个性感妖娆的姑娘居然问孙忘:“你是好人吗?” 这问题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旁人接话:“美女你是不是问错了,你应该想问他是不是渣男吧?” 孙忘露齿一笑,还挺正经:“怎么说呢,我肯定不是坏人。” 唐起怼他:“德性!” 轮到下一个真心话,放大了尺度,妹纸居然问旁边那位:“你是处、男吗?” “我去!从来没碰上这么天真的问题,”那人道,“你看在座的各位,有一个处、男没有?有的话我吹了这瓶人头马。” “卧槽!”孙忘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直接把整瓶酒怼到那人面前,激动得不行,“吹!马上吹!” “滚,你他妈的别在这儿瞎起哄。” “哥们儿,你今天载了,”孙忘底气十足地嚷,“真有!” 众人面面相觑后,有人问:“不是吧,谁?” 唐起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下一刻,孙忘这只狗东西就把他推向了风口浪尖:“我家大宝贝儿,唐起起。” 众人的脸上精彩纷呈。 谁信呢? 谁都不信。 要被罚酒的那位嗤鼻:“你少他妈来懵老子。” 孙忘看热闹不嫌事大:“唐起起,你告诉他,他这酒今天该不该吹。” 唐起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孙忘摇摇晃晃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唐起身边,胳膊搭在他肩头,半搂着:“你倒是说句话!” 真心话明明没轮到自己,却被引火烧身,唐起很想给孙忘一脚:“光荣啊?” 孙忘冲他直乐呵:“哎呀,痛快儿的。” 唐起朝那瓶酒抬了抬下巴:“喝呗。” 那人都惊了,不敢置信:“兄弟,别联合孙忘这小子坑我啊,你敢说你没开过荤?” “我打包票他没有。” ”你打包票谁能信?” 在座的众人齐声欢呼,一个劲儿喊信。 孙忘站起来,“别墨迹啊,赶紧喝。” 这瓶酒是跑不脱了,在一众起哄声中,那人心一横,端起瓶子对嘴吹。 秦禾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唐起,后者此时也转过头,红着脸跟她对视。 喝了那么多酒水,秦禾却觉得口干舌燥:“你……” 唐起的眸子又黑又亮,舞台灯晃在其中,拼出七彩斑斓的色泽。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似是知道秦禾欲言又止的话题背后是什么,主动说:“我没交过女朋友。” 不应该啊,凭唐起的年龄外表,以及金钱和地位,说没有真的很难令她信服。 “没交过女朋友,也没跟人……”秦禾顿了一下,找了个比较妥当的词,“……试过?” 唐起闷笑出声,懒懒散散地朝她挨过去,音色蛊人地撩:“那不然,我们试试?” 酒气和唐起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笼罩过来,秦禾听得耳朵一麻,双眸大睁:“什么?” 唐起知道她听清了,近距离与秦禾对视:“我第一次,想跟你试试。” 秦禾心头一突,脑子突然有点眩晕:“小唐总……” “我们试试吧,我想把第一次给你,第二次也给你,第三次……” “等会儿,”秦禾往后仰,试图跟唐起拉开一点距离,她觉得她现在好像醉得有点厉害,晕头转向地问,“你想试几次?” 唐起笑起来,笑得勾魂摄魄:“几次都行。” “不是。”秦禾觉得这路数有点不太对,但一时间又反应不过来。 唐起突然欺近,快速的在她嘴角蹭了一下。 余温仍在,秦禾彻底昏了头,瞪大眼:“你来真的?” 唐起腾地站起身,用行动证明:“去我家。” 秦禾简直不可思议:“……不太好吧?” “那去你家。” 她家开丧葬铺的,而且夏小满也在:“不方便。” “酒店总行吧,”唐起拎上外套,去拉她,“我们去开个房。” 她没想到她会跟唐起走到酒店大门口,等前台把房卡递到唐起手上的时候,秦禾脑子都还有点儿短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15 18:27:58~2021-09-18 17:0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桂花糕、清风徐来 20瓶;不找了、袖萝 10瓶;tut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这个点钟,酒店大堂没几个办理入住的人,唐起捏着房卡,拉着秦禾往电梯口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手心有些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 距离几步之遥,电梯“叮”一声打开,几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着跨出来,油光锃亮的皮鞋踏在大理石上,其中一个高个子转头,面部轮廓英气硬朗,看人的时候总会带来一股压迫感,他有些意外在这里碰上自己的弟弟,扬了扬眉:“小起?” 唐起脚步一顿:“哥……” “你怎么……”唐庚刚要问,目光立刻扫到唐起身边人,蓦地一愣,“秦禾?” 在认出唐庚,且听见唐起叫他哥的刹那,秦禾立刻抽回了被唐起拉着的手,她头皮麻了一下,混沌的神智瞬间清明,内心简直风起云涌。 好死不死,唐起居然是唐庚的弟弟? 秦禾懵了,懵过之后,没来由的心虚,身体下意识往旁边挒开,跟唐起拉远一点距离,才堆着笑跟唐庚打招呼,还要作出一副才刚认出对方的样子,鼓起眼珠子扮惊讶:“欸?唐庚?” “还真是你。” 秦禾尬笑了一声:“是啊,好巧啊。” 唐起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突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他哥怎么跟秦禾认识的?站在旁边的男人帮他问出了疑惑:“唐总,这你朋友啊?” 唐庚应是:“高中同学。” 唐起扭头,愕然地看向他哥和秦禾。 秦禾笑着附和:“对,我们是同学。” 唐庚拧了一下眉头,又瞥自己弟弟一眼,看着秦禾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秦禾卡顿了一下,挖空心思找理由,但是脑壳短路,“我那啥……我路过……欸……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唐庚叫住她:“你等会儿。” 秦禾回头:“欸?” “老同学,好久不见了。”唐庚掏出手机解锁,点进拨号界面,自然而然的递给对方,“留个联系方式?” 秦禾硬着头皮输入一串号码,唐庚接过来,直接按了拨号键。 几秒钟,炸裂般的音质在一派低奢寂静的大堂中震响,哭丧声惊了众人一大跳。 喝了酒的没喝酒的全都精神了。 唐庚:“……” 第91节 那表情那目光,简直无声胜有声,分明在问秦禾:你什么毛病? 秦禾赶紧把手伸进牛仔裤兜里,去掏电话,刚掏出来,唐庚已经挂了,这铃声可真够不吉利的。 “那同学,我就先走了哈。”说完立刻溜之大吉,就跟背后有条狼狗咬了她腿似的。 唐起盯着她背影,没敢吱声,因为秦禾从见到唐庚的瞬间,就刻意跟他拉开距离,至始至终没朝他看一眼,像是生怕引人误会,简直有种避如蛇蝎的反应了。 谁看不出来,秦禾在装不认识,装不是跟唐起一块儿来的。 唐庚盯了眼唐起手里的房卡,无波无澜地开口:“你今晚住这儿?” 唐起收回视线,握房卡的手下意识揣进裤兜,点头:“嗯。” 有外人在场,唐庚不便多说,只轻描淡写对唐起道:“上去休息吧。”就跟几个伙伴步出酒店大堂。 他在门口看见秦禾拦了辆出租车,摔上车门走了,唐庚回头,又看了眼站在水晶吊灯下的唐起,没进电梯,而是举着手机打电话。 唐庚又没瞎,刚才分明看着两个人手牵手过来,秦禾即便抽得再快,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电话铃在狭小的车厢里哭了会儿丧,哭得出租车司机心头发毛,从后视镜频频瞥了客人好几眼。 秦禾头昏脑涨的,揉了揉眉心,才按下接听键。 唐起的声音低沉得小心翼翼:“秦禾,你等一下……” 她有点疲惫地靠在车窗上:“我先回去了。” 唐起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特别泄气,他把房都开好了,居然被自己亲哥搅了好事:“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车走了。”秦禾顿了顿,又说,“我没想到你是唐庚的弟弟。” “我也没想到你跟我哥是同学。” 唐庚其实是插班生,高三那年从私高转到秦禾班里,也就读了一学期就又转走了,跟秦禾前后桌,关系不咸不淡,还算凑合。 但是和同学的弟弟去开房又被同学当场遇到这种事,秦禾即便再心大,这时候也淡定不了,甚至慌得有点应付不过来,只能借口开溜,秦禾叹声道:“我太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第二天上午,唐庚致电过来要约她一块儿吃午饭,由头说的当然是老同学聚一聚。 八辈子都不联系的人,有什么好聚的?秦禾正跟夏小满逛菜市场,手里提着两袋子小黄瓜和西红柿,夏小满去水果摊选苹果了,秦禾站遮阴棚底下谎称没空。 唐庚这种人,从来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一顿饭的时间总有吧,耽误不了你的事儿,我们聊聊你跟我弟弟的事。” “……”秦禾像被鱼骨梗了一下,“我跟你弟弟……有什么事儿?” “咱俩心知肚明吧,你也别在这儿跟我装糊涂,没必要,”唐庚直接道,“我派司机去接你。” 人家都把话说开了,秦禾确实没什么必要继续装:“行,地址发我,我一会儿过去。” 掐断通话,秦禾站原地思索了片刻,终是打消了告诉唐起一声的念头。 餐厅的地址很快发过来,秦禾搜索路线,发现就在唐庚公司楼下。 她先把夏小满送回去,揣上手机和钥匙出门。 晌午的阳光直射大厦的玻璃幕墙,唐起在部门开完会,到顶层的露台找江明成对接工作,之前有宗地势在必得,结果最后被国企摘了牌。 茶几上搁着一小碟慕斯,江明成一口没动,神情恹恹的,十分钟内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一口接一口的灌咖啡。 唐起关心他:“没睡好?” 江明成摆摆手:“早起嗓子疼,吃了两粒感冒药,可能药效上来了,有点犯困。” “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唐起刚才路过唐庚办公室,敲门进去,结果人不在,他问,“我哥呢?” “约了人,在楼下餐厅。” 唐庚饭局多,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全是应酬。老板当到这个级别,基本上就靠吃喝玩乐套消息拿项目。 唐起本来不疑有他,但却顺口问了句:“跟谁?” “他同学。” 听见同学两个字,唐起蓦地敏感起来,果不其然,江明成又说:“好像是什么高中同学。” “男的女的?” “女的,我说他什么时候跟同学的关系这么好了,昨天刚遇上,就专门儿跑去请人家吃饭。” 唐庚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可从没心思维护什么同学关系。 唐起腾地站起身,撂下句“我去找他”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秦禾提前十分钟到的,太阳毒,她快走五百米,鼻尖出了点细汗。推开包厢门进来,唐庚已经喝完半盏茶了,她丝毫没客气,坐到唐庚对面,大圆桌,隔着一米来宽的距离,秦禾抽纸巾抹了把汗。 “热吗,我让她们把空调调低些。” “不用,我歇会儿就好。” 她一坐下,就有人进来倒茶,秦禾仰头灌了。 唐庚示意服务员上菜,随口问:“怎么过来的?” “地铁啊。” “这么大的太阳,我说派车去接你。” “交通这么方便,就不麻烦老同学了。” 唐庚笑了笑,闲散地靠着椅背,那副大老板的派头实打实的足。 这派头并不是刻意摆出来给秦禾看的,唐庚高中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德性。 “不必这么客气,咱们好多年没见面了吧,昨天突然在酒店碰到,真是挺意外的。” 秦禾舔了舔嘴唇:“是啊。” “不过让我更意外的是,你怎么会跟唐起在一起?” 秦禾不得不解释:“其实昨晚跟一群人在夜店玩儿,我们喝了点酒。” “我问的是,你怎么会跟唐起在一起?” 秦禾懂了,她必须澄清:“没在一起啊,就是喝了点酒……” 说到最后,才猛然发现这个解释好像会显得她的私生活很不检点。 唐庚挑高眉毛看着秦禾,喝了点酒就去开房?他自己亲生弟弟是个什么禀性他比谁都要清楚,那是随便跟个女人就去酒后乱性的么?! 秦禾果断闭了嘴,她昨晚真是,色迷心窍了跟着去! 那么优质的处、男谁不动心呢? 唐起说要把第一次给她,她能坐得住? 坏就坏在坐不住,这下好了,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没什么好狡辩的了。 能怪得了谁,怪她自己没把持住呗,喝点酒就散德行,她怎么就这么欠呢。 现在人家亲哥哥找上门,秦禾只能兜着,自己干的事儿,担了算了。 秦禾索性道:“是,我这边可能有点责任,谁知道他是你弟弟……” 这话说得唐庚直皱眉:“不是我弟弟你想怎么着,知道唐起比你小几岁吗?” 一个问题,就把她问怂了,秦禾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五、六岁吧。” “是啊,五六岁。”唐庚开门见山,“唐起今年二十六,你跟我一届,差不多也是同龄吧,三十二三了,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秦禾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有那么点儿心虚,干笑两声:“好像,不太合适?” 确实像占小青年便宜,此刻被人家亲哥哥一点,秦禾才后知后觉咂摸出几分罪恶感。 唐庚皮笑肉不笑:“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数呢。” 她有时候确实挺没数的,但是吧,秦禾觉得:“小几岁他也是个成年人,你说你,犯得着管这么多?” “秦禾。”唐庚的语气沉了几分,“唐起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我知道。”随便他就不可能还是个处了。 唐庚越说越不客气:“你知道你还敢玩到他头上。” 秦禾:“……” 这话她可就不能接受了:“说这话之前是不是要先搞搞清楚,你怎么就笃定是我在玩他?” 唐庚怔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唐庚腹诽心谤: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 “你弟弟……”秦禾顿了顿,实事求是道,“他主动来招我的。”一个巴掌拍不响,秦禾说,“我只是没拒绝。” 这话也就她敢说,唐庚简直了:“你真是每回都能让我刮目相看!” “好说。” 唐庚差点被她整无语:“你为什么不拒绝?” 秦禾靠着椅背,挑起眉稍,反问回去:“如果一个美女对你投怀送抱,你想不想拒绝?” 重点在于想不想,所以有个美男对她投怀送抱,她当时没想,也不想。 唐庚:“……” 但是正常人,会为了把话圆好听些,起码能道一句喜欢吧?可秦禾甚至连半句好感都没有,可以见得,她压根儿没对唐起上心。 唐庚突然觉得,如果不加以干涉和制止,他弟弟这种感情空白的小白兔很可能会栽在这女人手上。 秦禾这种女人,一般人驾驭不了,而唐起绝对吃不消。 唐庚道:“若再有下次,那你直接拒绝他。” “看情况,”秦禾没信心管得住自己,唐起真的勾人,她不敢打包票,“我尽量。” 这回答让唐庚蹙紧了眉头:“秦禾……” “你要实在担心,让他别来招我不就完了。” 唐庚简直被她气笑了。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秦禾坐两小时车,饿着肚子,也不跟他客气,提筷子开吃。 想了想,唐庚换个话题:“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第92节 唐起着急忙慌地乘专用电梯下来,大步走到餐厅,问了前台包间号,刚要推门,就听见他哥说:“秦禾,说句题外话,你以前不是喜欢我么?” 唐起握着门把的手蓦地顿住,听见秦禾轻笑一声,语气有些散漫:“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者有话说: 小伙伴们,中秋节快乐。感谢在2021-09-18 17:04:35~2021-09-21 09:2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书慌的不行、袖萝、55185454、月半妞xl、tt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徐来 40瓶;小小卷 16瓶;日正空茫时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秦禾说:“都是老黄历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现在提,故意膈应我呢?” “我只是觉得,你转头又把主意打到我弟弟身上,不太合适。” “敢情是在提醒我呢,”秦禾搁下筷子,在杯盘中磕碰出叮地一声脆响,“且不说你我之间……” 包厢门此时被推开,两人转过头,神色一滞。 唐起若无其事走进去,叫了声哥,就直接拉开椅子坐下,面无表情的坐在二人中间的位置,然后叫服务员加一套餐具。 唐庚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相当镇定自若地发问:“你怎么来了?” “来吃饭啊,”唐起理所当然地说,“这不饭点儿了吗。” “我今天约老同学吃饭。” “我知道,”唐起看秦禾一眼,“我吃我的饭,你们聊你们的。” 唐庚觑他一眼,哪能瞧不出来唐起那股暗自较的劲儿。 “也没什么好聊的,”秦禾已经搁了筷子,喝口水,擦擦嘴巴站起身:“我吃饱了,谢谢老同学的款待,回头有时间我再回请,今天下午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这就饱了?”唐庚不紧不慢地开口,“吃点主食再走?” 秦禾摆手:“不用,你们慢慢儿吃。” 唐起跟着要起身:“我送你……” “你坐下,”秦禾拒道,很坚决的口吻,”我自己搭车。” 唐庚笑道:“挺远的,我叫司机送你吧。” 秦禾谁的情都不想领:“谢谢,不必麻烦了。” 她出包厢,跟来送碗碟的服务员擦肩而过。 桌上半杯鲜榨的橙汁,唐起端起来,一口闷了,杯底重重掷在桌台上。 他心里不舒服。 唐庚当然看得出来,从唐起进门那一刻开始,虽然面上不显,但浑身都是低气压:“跟谁较劲儿呢?” “哥。”唐起从来不是闷葫芦,心里有刺就要□□,否则今天谁都不痛快,“你是不是跟秦禾好过?” 原来他较的是这个劲儿。 许是刚才听见了,唐庚愣了一下,没做正面回答,反问:“江明成说你在追的那个人,就是秦禾?” “是。”唐起直视他眼睛,重复一遍,“你以前跟她好过吗?” 可能是唐起的眼神太过固执,所以唐庚不得不认真回答他:“没有。” 两个字,就让唐起如释重负,绷直的神经松弛下来。 但是他的这副反应却让唐庚放松不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跟秦禾搅和在一起,保不齐就是那个吃亏受伤的:“如果我说我跟她好过,你就不追了吗?” “如果……”唐起沉默了一下,似是认真思考了这个如果,才毫不藏私的跟唐庚摊牌,“哥,我喜欢秦禾,特别喜欢,别说她跟你,她跟谁好过都是她的过去,我不在乎。” 唐庚没料到,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小起……” “哥,”唐起郑重打断唐庚,他哥如果要横在中间,一定会成为最大的障碍,他不想因为这些事弄得兄弟不睦,所以当下必须说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干涉到我和秦禾之间,就像你在外头跟谁在一起,都是你的选择自由。” 他动真格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唐庚还能怎么着:“行,我不管你。” 唐庚二话没说出口:我现在也管不了你。 唐起拉开椅子站起身,垂着眼睑道:“谢谢哥。” 说完转身就要走,唐庚挺直腰杆喊住人:“你上哪儿去?不吃饭了?” “不吃了,我去找她。” 唐庚一口气噎到嗓子眼儿,他就没见过唐起这么上赶着的样子,喊了一声:“两点半开会!” 奈何人早跑没影儿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写字楼下人来人往,唐起拨通秦禾的手机,东张西望地往地铁站追。 他一转头,就见秦禾站在一间奶茶店的门市前,买了份鸡蛋仔和芋泥奶茶。 唐起挂断电话,三两步跨过去:“没吃饱?” 秦禾闻声回头,略有些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刚才那顿饭不合口味,想换一家吃。”唐起说,“我知道一家川菜馆,店里的辣子鸡特别好吃,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秦禾古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是不能吃辣?” “现在想吃了。” 秦禾迟疑了一下:“下午殡仪馆还有活儿,我没功夫去跟你吃饭。” 介于秦禾经常张口就来,唐起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有事儿,或者是因为自己亲哥的缘故,秦禾有意疏远。 秦禾确实有心疏远他,但殡仪馆也真的有活儿,周毅刚刚给她打的电话,高速路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重卡碾压一部轿车,加上司机一车四口人,全部遇难,无一幸免,交警大队通知了殡仪馆收尸,秦禾也需要跟着灵车去趟现场。 她这边坐地铁过去,周毅就顺便到出站口接她。 秦禾扎扎实实忙了两天,在操作台前一站就近十小时,唐起发的微信基本没空理。 由于车祸的死者出殡时间紧迫,秦禾需要加班加点,正跟小组研究修复方案的时候,桌上手机响,她掐断了,继续跟同事讨论制定人脸建模,采用3d打印技术来还原逝者生前的容貌。 忙到下午三点才得空喘口气,秦禾摘掉手套口罩,仔细做了清洁和消毒,才上食堂吃饭。周毅提前给她打的一份饭菜,留在保温桶里,秦禾早就饿过了劲儿,这会儿肠胃不太舒服。 她拧开保温桶盖子,把第一层的青椒肉丝端出来,米饭上还加了只卤鸡腿。 食堂里的孙师傅提了一捆大葱进来:“哎哟,小禾,现在才吃饭啊。” 秦禾咬着卤鸡腿点头:“嗯呐。” “中午还剩了半锅冬瓜蹄花汤,你等着,我给你热一碗去。” “谢谢叔。” “客气啥呀。” 孙师傅把大葱拎进厨房,就给她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蹄花汤。 别说,这玩意儿还挺养胃,秦禾喝完感觉舒服多了。 远处时不时传来悲痛的哭声,秦禾习惯了,闷头吃完饭,又往工作间走。到院子里碰见周毅,戴着两层口罩,一个人拉了根水管子在边上洗车,不断从后车厢里冲出来许多还在蠕动的蛆虫。 秦禾走过去,立即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她没靠拢:“刚走了一趟?” “可不是,去拉了个八十岁的独居老人,儿女都不在身边,也没说时常打个电话,老人在家断气十多天都没人知道,还是邻居闻到臭味过去敲门,报的警。”周毅顺着车子的边缝冲水,一边说,“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尸体早就高度腐烂了,我们赶过去一看,尸体表面全是蛆,还在床上地上到处爬,清半天都清不完,刚挪动一下遗体,又从老人的身体里面爬出来一片,几个赶回来的儿女们全都吓得躲老远,屋子都不敢进。” 这种事在殡仪馆不足为奇,秦禾道:“所以是你帮忙抬的?” “那不然呢,就是提前通知我们带人去抬。”后车厢可算冲干净了,周毅又开始冲洗地上乱爬的蠕虫,“这味儿是真大,”他把两边的车门全部敞开,问秦禾,“你忙完了吗?” “没呢,估计得晚,你今晚值班吗?” 周毅摇摇头:“明天才该我值班。” “行,我先去忙了,早点结束早收工。” 秦禾径直往大楼走,斜前方的火化间能听见有人嚎啕大哭,环视一圈,周围都是以泪洗面的人。 秦禾进大楼入殓部,在消毒间做好自我清洁和防护就出去忙了,手机搁在更衣室响了半天。 电话没接通,唐起盯着屏幕看了半响,起身踏出办公室,他点了点司博的桌面:“你跟我出去一趟。” 晚上有个饭局,设在某老板的私人别墅里,谈一个非常优质的文旅项目,想要共谋发展。 桌上空了两瓶赤霞珠和两瓶茅台,唐起喝高了,走路都打飘,被司博东倒西歪地架上车,差点磕了脑袋。 司博把他摆弄好,捆上安全带:“小唐总,我送你回去。” 唐起一把拽住他衣领:“不回。” “什么?” “不回,”唐起晕头转向的,又搡了他一把,“去,开车。” 司博盯着他半醒半醉的样子,有点为难:“去哪儿?” “去殡葬店。” 语言含糊,司博怀疑自己没太听清楚:“哪儿?” 唐起又说:“去殡仪馆。” 大半夜的,在远离城市的别墅区,人烟稀少,道路空旷,路灯阴暗昏黄,领导喝大了居然要去殡仪馆,疯不疯? 司博一阵毛骨悚然,果然醉鬼的话不能听。 司博赶紧钻上车,系好安全带,打算把他拉回家,结果后座的人又道:“去找秦禾。” 司博猛然间豁然开朗,殡葬店和殡仪馆不就是秦禾就业的地方吗?! 原来他们小唐总是要去找人,不是去找鬼。 “可是这么晚了,”司博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问,“去找禾姐有什么事吗?” 唐起整张脸陷在阴影中,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低喃道:“她不接我电话。” 酒熏的嗓子又轻又哑,司博没听清,唐起自顾道:“两天了。” 第93节 再打过去,那边已经关了机。 司博纠结了一番,还是顺了领导的意,把车开到了殡葬用品店,他之前来过,印象挺深,而且唐起的车载导航记录着殡葬用品店的地址,一搜就跳出来了。 秦禾忙到凌晨一点半回家,夏小满早就睡了,她轻手轻脚进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遍,衣服上有股难闻的异味,她直接丢进水盆里,倒消毒液泡上。 然后用毛巾揉干头发,往身上套了件纯棉大t恤,准备进房间,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 这么晚了—— 秦禾疑惑的往外间走,刚想询问,隔着门,听见外头的人声:“秦禾。” 秦禾愣了一下,直接把门锁拧开,盯着立在眼前的唐起,散出一身醉人的酒气:“你——”她感到十分诧异,望了眼他的背后,看见那辆车和旁边的司博,才问,“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唐起单刀直入,“也不回我微信,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我躲你干什么?”秦禾莫名其妙,“我这两天实在忙得没空。” “没空搭理我了?” “我闲着我就回你了。”秦禾问他,“你喝了多少?” “没醉。” “没醉你能半夜两点跑过来?你但凡清醒一点你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唐起却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那你在干什么,”秦禾很直接,“你来干什么?” 唐起直直盯着她眼睛:“你还是喜欢我哥吗?” 秦禾一怔,有点没适应唐起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什么?” “你看见他就不理我了。” “我……”秦禾眨了眨眼睛,缓了好一阵儿,才半信半疑地开口,“小唐总,你不会是在跟我撒娇吧?” 唐起:“……”那张脸火烧火辣的烫。 不过秦禾觉得不太像,谁撒娇能撒得这么一本正经,然后又一本正经的问她:“我来是想问你,我第一次你还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事不过三,这次绝对走肾。感谢在2021-09-21 09:22:34~2021-09-24 09:4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提灯入梦来 11瓶;小白菜~、袖萝、池鱼惊岁晚.、53902793 10瓶;暖水黛 6瓶;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秦禾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今天没喝酒,所以清醒状态下,这句话的冲击力有点大。 至于大到什么程度呢,就像被铁锤锤了一下。 她又看了眼身后的司博,是真怕被人听见,遂压低声音对唐起道:“你可真行,大半夜跑过来撩我。” 唐起低低笑起来,往门里挤,然后趁机迈进屋:“我认真的。” 门在他背后掩上,把司博搁在外头,秦禾提醒他:“夏小满在卧房里睡觉,你别把她吵醒了。” “嗯,”唐起点头,配合道,“我们小声些。” “小……”小什么声!秦禾一个头两个大,“唐起,你不是清楚我的情况吗?” “清楚啊。”无论背景、身世、亦或职业,他什么都清楚。 “清楚你还胆敢往我身上贴!” 有什么不敢的,唐起偏要往她身前迈一步,像是要用行动证明,欺到近处,闻到秦禾身上沐浴后的柑橘香,轻声细语讲:“不是挺好吗,知根知底儿的。” 他这一句话,着实讨了秦禾的欢心:“说实话,你这款的,确实很对我胃口。” 这话在唐起听来,相当悦耳,简直像在听表白:“那你吃吗?我还很养胃。” 秦禾扬起嘴角,想笑,抬眸对上唐起的视线,他的双眼醉蒙蒙的,殷殷看着她,简直像要把人吸进去,吸得人一点一点往里陷,往里沉湎。 可能是气氛到了,唐起情难自禁地凑近。 下一刻,秦禾推他一把,先发制人的将人抵在墙上,拽住其衣领,沉声说:“小唐总,我这个人,特俗,最经不起金钱和美色的诱惑,恰巧你两样都有。” 唐起顺从地靠在墙上,身心愉悦:“岂不正好?” 秦禾开口,这回带着警告的意味:“你要是再这么撩,我保证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唐起不甘示弱,撩她:“有本事,你把我睡了!” “姐姐最不缺的就是本事。”睡觉还不容易,秦禾转念又问,“睡荤的素的?” 唐起笑起来,笑得神魂颠倒,凑到她耳边:“你说呢,又不是和尚。” 秦禾耳朵麻了一下:“在这里不行。” “去我家,”唐起拉她的手,像是得逞了一场蓄谋已久,暧昧道,“我就是来接你的。” 这谁受得了啊,秦禾豁出去了:“你自找的,今天遇上谁都不好使。” 唐起咯咯笑出声,把她拉出门,带上车,一路风驰电掣。 刚才见小唐总拽着秦禾的手出来,司博才震惊地发现,两个人居然是这层关系。他一声不吭,把车开进住宅楼,唐起下车时说:“晚上不好打车,你开回去吧。” 司博回头:“哦,好的小……” 话没说完,车门砰地一声摔上了,司博透过车窗,目送两人的背影进了大堂。 啪嗒,门开了又合上,像是声控的,周围一圈昏暗的灯带亮起来。 唐起一进屋就开始脱,西装,领带,衬衫,扣子钮开最后一课,走一路扔一路,七零八落扔在地板上,秦禾怔在门口,看呆了。 像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他有点放飞自我。 屋子很大,近四百平的大平层,阿姨会定期过来清扫,把这里收拾得纤尘不染。 眼前是整面开阔的落地窗,镜面似的照人,照着唐起此刻似醉非醉的情态,光洁的面额,眼睑上挑,染着明艳的桃粉色,是酒精烧脸,□□上头,唐起顺手摁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窗帘便缓缓合拢。 秦禾盯着他背影,宽肩窄腰露出来,男模一样,肌肉线条紧实而漂亮。然后就是解皮带卡扣的声音,秦禾头皮一麻,双眼直勾勾瞅着他,迟疑地跟进主卧。于是唐起回过头,眼神里有一把弯钩,示意的抬了抬下巴:“我去洗个澡。” 秦禾半边脑子都要烧着了,□□熏心的,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床边去,还是该跟进浴室。 唐起已经拐进主卧的淋浴间,光脚踩在瓷砖上,开了花洒,水声哗哗。 他连浴室门都没有关,帘子也没拉,毫无防备的敞开,水声灌进耳膜,听得人口干舌燥。 很快,大概五分钟,不知是他自己性急,还是怕秦禾久等,唐起冲掉身上绵密的泡沫,扯了条浴巾围在胯上,从射灯底下走出来。 秦禾抬眼,要了命了。 原来男人也可以用活色生香来形容。 没有过多的言语,唐起朝她挨过去。 秦禾下意识退后一步,只有刹那的退怯,因为腰被箍住了,双唇即刻压下来,压着她往柔软宽大的床上倒。 唐起很直接,这时候像个胆大妄为的狂徒,要做他一直想做,且在脑子里肖想过无数遍的事情——压住秦禾亲。 (这里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的三千五百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9-24 09:45:05~2021-09-27 12: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桂花糕、袖萝、小鱼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逐空香 50瓶;小鱼儿、: 30瓶;叶先生 20瓶;屠戮花、饭有点好吃、碰碰真 10瓶;微安 5瓶;小小卷 2瓶;joycejoy、21959550、提灯入梦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天色已经大亮,但是遮光帘拉合着,房间里依旧阴暗,仍像在过夜。 腰上环了条胳膊,还有贴着后背一堵热烫的肉/体,秦禾闭了会儿眼睛,复又掀开,懒散地问:“你不困吗?” 唐起百无聊赖的用拇指指腹蹭她的腰,没消停过,答了句:“不想。” 秦禾提不起劲,还是扭过头:“不困还是不想?” “你累了你就睡。” “你不累?”秦禾笑起来,“小唐总,厉害啊。” 精力可谓相当旺盛,不似一般人。 殊不知他是舍不得睡,想一直这么跟秦禾腻在床上,唐起用嘴唇描她的颈线,低声问:“那你满意吗?感觉怎么样?” 这是要跟她做事后交流?秦禾不假思索地夸:“表现真不错。” 唐起一路吻到她肩头,循循善诱地问:“以后还想继续睡吗?” 秦禾一听,来了精神,唐起实在合她的胃口,光吃一次哪儿够:“想睡了找你?” 唐起嘴角噙着笑意,给她出了个好主意:“你跟我在一起呗,以后我让你名正言顺的睡。” 秦禾眯着眼睛笑起来,一时没吭声。 唐起继续道:“要是不在一起,以后就不跟你睡了,还要跟你绝交。” 秦禾乐不可支:“小学生呢你。” 确实挺幼稚的,但唐起没在开玩笑,把她身子掰过来:“所以,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秦禾盯着他陡然认真的眼睛,默了两秒:“我这个样子,你图什么啊?” 他能图什么,图人呗,唐起如实道:“就图你这个样子。” 第94节 秦禾自己问的问题,自己却搞不懂了:“我这什么样子?” 唐起弯了眼睛,要去摸她的脸:“你自己什么样子,你不知道?” 秦禾啧了一声,拨开他的手:“少来跟我绕。” 唐起凑过去,在她唇上抿一口:“同意呗?我有钱有貌的,三环这么大套房,让你少奋斗一百年。” 杀手锏啊这是,最起码得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才能抵抗得住这么大的诱惑? 秦禾笑得身子发颤,东三环这种地段四百平,少说都得好几千万,假设靠自己这么老实巴交的挣,一百年可能都奋斗不来,唐起多少有点抬举她。 秦禾自认贪财好色,俗不可耐,但是君子爱财,应当取之有道——个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房子加我名字啊?” 别说加名字,唐起道:“过户给你都行。” 秦禾听乐了:“嘿,真敢许,” “跟你讲真的呢。” 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谁敢信:“尽扯没用的。” 唐起晃她一下,“你不想发财啊?” “想啊,谁不想?”秦禾权当跟他扯闲篇,“有人天天盼着一夜暴富呢。” “那也得有机遇,别人打着几千瓦的探照灯都找不到,你确定白给都不要?”被窝里的两具身子光溜溜贴着,唐起一条腿驾到她身上,捏她的腰,用了点儿力道,捏到筋肉上,“我有好多钱,我还能赚好多钱,不要保证你肠子都悔青。” “没说不要啊。” 唐起闻言,心头陡然一跳,且听秦禾又说:“你这段时间一个劲儿的来撩我,现在又是一通炫富,像我这种俗人,哪里抵挡得住美色金钱的诱惑。”秦禾在被子里摸他一把,摸到唐起大腿上,轻轻勾划了一下,“说实话,我真挺吃你这套的。” 俗不俗的先不谈,但他一直知道,秦禾是个非常务实的人,比起贪财,可能她更加好色,所以要先满足了□□,再用物质“镀层金”,将自身的优势全部押上,二者双管齐下,就会事半功倍。 唐起第一次追求女生,他不清楚自己的方式方法用得对不对,但结果证明对症下药了,对秦禾很有效,唐起只要有进展就好,而且这个进展比较迅猛,唐起缠绵的把她搂住:“同意在一起了?” 秦禾犹豫了一下,其实有点儿顾虑,事先要跟唐起阐明:“我身上担着贞观舆图,可能是责任,之后必然有事要去做,你跟我在一起,也许会很危险……” 唐起心里早就有了数:“你这么厉害,我怕什么。” 秦禾被他恭维得阵阵发笑:“我说你,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我觉得你挺会的啊?” “没经验。”唐起说,“所以我之前看过两本指导性的小说。” 秦禾饶有兴趣:“什么小说?” “霸总文。”唐起说,“挺有代入感的,里面还有把妹技巧。” “学会了?” 唐起笑弯了眼睛:“砸钱!用强!霸王硬上弓!死去活来的折腾!” 秦禾直乐,往他身上翻:“挺带劲啊。” “你们真吃这一套啊?”唐起平躺,拿自己当肉垫,供秦禾压得舒服些,“都是办公室恋情,总裁跟秘书,对我不太实用,没什么学习跟参考的价值,就不看了。” “怎么不实用?” 唐起在她嘴角啄一口:“我秘书是个男的。” 秦禾低低的笑,笑音闷在嗓子里:“招个女的呗。” “不要。”唐起说,“干我们这行经常出差,而且天南海北的看地,辛苦自不必说,有的女孩子吃起苦来不比男人差,但于我个人而言,男的用起来顺手,带出去也更方便,我哥的看法跟我也差不离。”所以身边一直跟着江明成,比如参加酒局,就不太愿意把女人带出去,喝多了难免失态,万一出岔子呢,自己带出去的人,必然要担负起责任。 说到唐庚,秦禾琢磨了一下:“你哥要是知道我把你睡了——” 唐起挑眉:“知道又如何?” “我还是有点罪恶感的。” 为什么要有罪恶感,又不是背着谁偷情,两个成年人,单身,从上一分钟开始已经正式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睡得正大光明,凭什么要有罪恶感,秦禾这话惹得唐起不大舒心:“你在乎我哥干什么?” 谈不上在乎,总觉得跟同学弟弟搞到一起有点违和,毕竟大了人家六岁,但是架不住同学的弟弟香啊。 唐起是真的香,身上随时有股清淡的香味儿,时不时地,撩人于无形。 “上次不是在酒店撞见了吗,”秦禾说,“你哥前两天才跟我摆了鸿门宴,说跟你的事儿,让我心里有点儿数。” 唐起当时到得晚,没听见她俩之前聊什么,心里好奇:“你怎么说?” “我让他叫你别来招我。” 唐起随即拧起眉,秦禾没瞧见,自顾说,“显然他没管得住你。” 听到这句,唐起拧紧的眉头又渐渐舒展:“他不会管我的,倒是你,我进来之前听见他说你以前喜欢他?” 秦禾:“……” 这就尴尬了,秦禾尴尬的咳了一声,想遮掩过去。但唐起这时候却非常没有眼力劲儿,非得提:“上次在太白山,你跟我说你以前对某人起了点儿意思,就是我哥?” “嘿,记性挺好啊。” “我记忆力本来就不错,”唐起这会儿不谦虚了,想打听又不太情愿知道,心里头作怪了一阵,索性还是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哥?因为长得帅?” 是这么肤浅的理由就好了,但长相只是一方面,秦禾也没多想:“因为你哥嚣张啊,唐庚读书那会儿真特别嚣张,学校里找不出来一号人跟他似的。” 假如这人够出挑够特别,就容易引人注意。 “我哥一直都挺嚣张的,”唐起吃味道,“难道你一直喜欢?” 秦禾一仰头,在某人的颈窝嗅了嗅,闻到一股子醋味儿,面上笑嘻嘻的逗弄人:“欸,真酸。” 唐起长腿一曲,搂着腰,把人往上顶了顶,接话:“老陈醋的坛子打翻了。” 秦禾抖着肩膀乐,跟他你来我往的说笑:“我现在喜欢养胃的。” 唐起当即没了脾气,可能秦禾没心没肺当玩笑,自己却是真正喝了一壶老陈醋,只是这壶陈醋穿肠下肚,又因为她一句“我现在喜欢养胃的”酝酿发酵成了蜜。 (此处省略……………………………………………………………………………………………………………………………………………………………………………………………………………………………………………………………………………………………………………………………………………………………………………………………………………………………………………………………………………………………………………………………………………………………………………………………………………………………………………………………………………………………………………………………………………………………………………………………………………………………………………………………………………………………………………………………………………………) 突然“叮咚”一声,两个人蓦地停住,唐起反应了半秒,就听秦禾说:“有人按门铃?” 唐起顿了一下,继续吻住她:“不管。” 接着响起密码锁打开的提示,然后门“啪嗒”合上,唐起跟秦禾皆是一怔,随即听见客厅传来脚步声,两个人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国庆跟家人出游了,挤不出时间码字,求原谅……感谢在2021-09-27 12:23:14~2021-10-01 16: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1854180、啊哈不见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安、sunshine、5628425、书慌的不行、无能为力的小透明、保温杯里的枸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凤 50瓶;不追连载文 45瓶;小小卷 10瓶;微安 6瓶;饭有点好吃、暴躁老哥、书慌的不行、暖水黛 5瓶;嗯羡予 3瓶;提灯入梦来、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唐庚提着西裤进门,大腿处浸湿了一片,没跨出两步,就怔在原地,盯着一地的衣服,西装、领带、衬衫、皮带……从客厅一路扔到主卧,好在没有女士的,唐庚扫了一眼,就没多心,江明成紧跟其后,带上门瞅见,嘀咕了句:“衣服怎么乱扔?” 卧室门拉开,唐起披着睡袍出来,慌里慌张的,系好腰带,迎面就撞见唐庚:“哥……” “嗯。”唐庚颔首,径直就往主卧走,“刚在附近吃早餐,杯子打翻了,我上你这换条裤子。” 两兄弟身高体型差不多,同穿一个码,这个点钟商场还没开门营业,吃早饭的地方又正好离唐起的住处近,索性直接上来换。 衣帽间设在主卧,唐庚抬脚要进,蓦地被唐起拦住,挡在跟前儿,甚至掩上了房门:“哥,我帮你拿。” 唐庚这种人精,立即反应过来——卧室里藏了个人。 江明成也瞬间秒懂,惊愕之后,马上道:“啊,行啊。”又在唐庚背后嘀咕,“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哥,我给你送到客房换。”他想把人支到客房去。 唐庚却吊起眉毛,盯了唐起两秒钟,转身迈出去一步,又突然血压飙高,回身站到卧室门前,音调拔高了一个度:“秦禾?” 像是在问唐起是不是秦禾,又像是在叫卧室内的人。 秦禾已经套好了t恤和短裤,靠在床头,想着等唐起应付过去,打发走人,结果听见这声连名带姓的称呼,秦禾很是伤脑筋地扶住了额头。 得,抓她个现行。 不需要怀疑,唐庚一猜一个准儿。 这多尴尬啊,唐庚前两天才“招待”完她,秦禾纵然是个厚脸皮,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她没吱声儿,倒是门外的唐起承认地点了下头。 唐庚心绪复杂至极,有点受刺激,看这脱了一地的衣服就知道两个人有多性急。 天下之大,女人海了去了,唐庚是真见不得自己亲弟弟和秦禾搅到一块儿,沉声道:“你叫她出来。” “哥,”唐起不愿意,怕他哥搞破坏,“你说过不干涉我的。”他好不容易追到的人,容不得任何谁从中作梗。 唐庚没料到唐起这么护,他又不吃人,之前也确实说过不管,但是:“我连跟她说句话都不行?” “不是不行,”唐起低声道,“我怕你到时候说话不中听。” 上次因为他哥从中参和,秦禾确实有意无意地疏远过他,个中因由不深究,但绝对跟他哥脱不了干系。唐起不希望秦禾再受他哥半点影响,毕竟两个人昨晚刚交往,感情压根儿谈不上稳定。秦禾现目前可能只是好他色,然后□□熏心被他勾上床,一点思想工作也没做,保不准出什么岔子,所以要先从根源上杜绝。 一句怕你说话不中听,气得唐庚转身就走,裤子都不换了。 江明成一时没搞懂怎么回事,追着唐庚到电梯口:“不是,你认识的呀?” 能不认识吗,唐庚胸闷得话都不想搭。 电梯开了,两个人前后脚进去,江明成摁负一层:“你拉着张脸几个意思?对人家不满意?” 江明成觉得,唐起不是那种不着调的人,喜欢的姑娘肯定差不了,但是唐庚为什么摆出一副好像老丈人不满意儿媳妇的脸? “前些日子还听说在追,没想到这么快就追上了。”电梯一路下沉,江明成觑唐庚脸色,“到底什么样儿的姑娘让你这么不乐意?我应该认识?” 他们共事这么多年,唐庚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物江明成几乎都见过。 “在他屋里那个,是我同学。”唐庚冷声道,“高中同学。” 叮一声,电梯开了,唐庚大步迈出去,皮鞋踏着地板噔噔作响,在空旷的车库内踏出回声。 江明成愣了一下,跟上他:“你同学?那比小起大好几岁吧?” “五六岁。”车门拉开,唐庚一摆头坐进去,用力拍上车门。湿黏的裤管贴在腿上非常不舒服,他让司机往回开。 第95节 客厅特别像个犯罪现场,唐起把自己脱了一地的衣服捡进衣篓里,折回房间,朝秦禾走过去:“是我哥来了。” 秦禾坐靠在床头:“听见了。” “我把他气走了。”唐起单膝跪上床,朝她压过去,把人搂住,“我故意的,怕你尴尬。” 秦禾弯起眼睛,觉得好笑:“是挺尴尬的,我该回去了。” “今天我都打算翘班,”唐起不愿意她走,刚做完最亲密的事,就很是难分难舍,巴不得每分每秒都腻在一处。唐起把枕头垫高,躺到床沿,“上午你多睡一会儿,下午我们去看场电影,晚上再一起回来。” 这安排似一场情侣之间的约会,很有股如胶似漆的黏腻味。 秦禾挑了下眉:“晚上?” “嗯,晚上你还跟这儿住。” 秦禾瞄他的身段,非常有看头的,腰肩比例相当好,她上下打量,目光肆无忌惮,没做多余的考虑,点了下头:“行。” 唐起翻身下床:“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秦禾突然想起来:“你这儿有没有安卓的充电线?我手机关机了。” 难怪昨晚打不通电话,唐起道:“我帮你买一根。” 他在网上下单,半个小时就能送过来。 唐起煎了培根和鸡蛋,烤热吐司,做好两份三明治,又倒两杯鲜牛奶加热,端上餐桌才去叫秦禾。 卫生间响起水声,秦禾浇水洗了把脸,抬头的时候手边递了根洁白的毛巾,质地柔软亲肤,她关掉水龙头,顺其自然的接过来擦。 唐起拉开中间那格抽屉,找出来一盒新牙刷拆封,是酒店常备的一次性牙具,他琢磨着,以后要留人常住,最好是哄她搬过来,要给秦禾准备一套洗漱用品,或者全部换成双份的情侣款,不光牙刷牙杯,还有拖鞋和睡衣。 睡一次他就想同居、结婚、甚至想要天长地久。 这不是贪心,如果可以加快进度,他能立刻跟秦禾领证。 这种迫切的心思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自懂事,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清晰的知道自己心有所属了。 学校里那么多青春洋溢的花季少女,他看不上,也提不起兴趣,他一直在想当年这个让他惊心动魄的人,吓唬他的时候,特别像个蛇蝎美人。 哪怕蛇蝎他也喜欢,喜欢到非她不可,谁都将就不了的地步。 便守着这么个连姓名都道不出的人,守到至今,幸好老天爷待他不薄。 吃饱喝足就开始犯困,也因为实在太累,秦禾一觉睡到下午六点半,唐起没叫醒她,定的电影自然没看成。 中午没进食,晚上醒了就该饿,唐起在生鲜app上下单了食材,在厨房闷上米饭,准备晚上煲个番茄牛腩汤。 充满电的手机在床头柜响,秦禾翻了个身,掀开眼皮,屏幕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按触屏接听,对方开口便喊:“秦老板,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见个面?” 声音有点熟悉,又没太深印象,以为是什么业务电话,遂问:“您哪位?” 对方道:“南斗。” 名字瞬间把她炸清醒了,秦禾腾地坐起身,不太确定似的问:“谁?”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哟,”南斗坐在车内,车子停在秦禾的殡葬用品店门外,他扭过头,就能看见一个挺着大肚皮的女人,正在摆弄一盆巴掌大小的多肉,“太白山,百子墓,我找你可真是费劲啊。” 秦禾心头一突,猛地记起那个年轻人,没想到除了她和唐起,还有人从龙脊尸瘗中活着出来:“你在哪儿?找我干什么?” “我就在你店门口,找你肯定有事嘛。” 秦禾蹙眉,警惕道:“什么事?” “要不见面聊?”南斗问,“你大概什么时间回来?或者我过去找你也行?你现在在哪个位置?” “我在……”秦禾顿了一下,懵了,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具体位置。 南斗很快接话:“要不加个微信发定位?” “我手机号。” 挂了电话,进入微信界面,很快收到一条添加好友的讯息,她点了验证通过,查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并没给对方发送定位,而是搜索了附近一间咖啡馆。 秦禾趿拉着拖鞋进卫生间,一晃眼扫见镜子里的自己,t恤皱巴巴罩在身上,领口开得比较低,露出的锁骨下方有一串紫红的印记,被唐起嘬出来的,根本遮不住。 “这闹得……”不好见人吧。 最后她决定先回去,起码换身衣服,跟南斗约在离殡葬铺不远的一家饭馆里,有包间,方便谈事。 秦禾出卧室,听见厨房有动静,唐起笔挺的站在岛台前切西红柿。 西红柿用热水烫过,中间划了道十字,轻而易举剥掉皮衣,旁边一盘焯过水的牛腩肉,和一叠备好的香料。 唐起抬眼看见她:“醒了。” “嗯。” “我炖个番茄牛腩,你饿的话桌上有份甜品,先垫垫肚子。” “突然有点事,我得马上回去。” 唐起把刀搁在案板上,抽了张厨房用纸擦手:“殡仪馆要加班?” 秦禾其实斟酌了一下,然后跟唐起说了实话。 南斗活着出来显然也在唐起的意料之外,毕竟当时只有他跟秦禾浮出大爷海,便以为其他人都葬身龙脊尸瘗了。 那个人跟着罗秀华一道,恐怕是敌非友,如今找上秦禾,又清楚秦禾的身世底细,是个巨大的危险。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麻烦事就要接踵而至,唐起心里惴惴不安:“我跟你一起去。”顿了顿,他又改变主意,“叫他来这边吧,附近就有商场,我去给你买身衣服。” 作者有话说: 我肥来鸟。 感谢在2021-10-01 16:12:24~2021-10-09 19:0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rene、啊哈不见、一颗大白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ici、小鱼儿、袖萝、红绯鱼、asdxii、嗯羡予 10瓶;提灯入梦来、irene 3瓶;hourtime皮皮 2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咖啡厅的玻璃门开开合合,客流人来人往,都是陌生的面孔。唐起频频往门口瞥,半小时后,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南斗穿一件铁锈红的宽版t恤,黑色休闲裤,身条儿瘦长。单肩挎一个背包,头戴棒球帽,帽檐压得低,几乎掩住半张脸,下颚线相当优越。 气质与在秦岭百子墓遇到的时候截然不同,现在更像个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 他扭头扫一眼大堂,看见自己约的人,正好与唐起四目相对,身子一转,抬步就往卡座走。 秦禾不慌不忙吃完一份番茄肉酱意面,填饱空荡荡的胃,放下叉子,抽纸巾抹了抹嘴。 “秦老板。”南斗走到桌前,先打招呼,背包随手撂在沙发上,跟他们有种老友聚首的熟络,“小唐总哈。” 唐起不意外,这人能找到秦禾,必然也查过自己的底细,他点了点头:“你好,喝点什么?” “我自己点吧。”南斗抬手,招来服务员,点了杯摩卡,又问秦禾,“意面好吃不,我也饿着肚子过来的。” “还行。” “早知道大家没吃饭,约个餐厅好了。”说着,也问服务员要了份肉酱意面。 南斗放下手里的餐单:“没想到历经九死一生,咱们还能有缘再见。” 秦禾直接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托你的福才捡回条小命,”南斗道,“地阴打开之后,我被洪水冲到了二爷海。” 秦禾一怔。 太白山不仅有大爷海,向东偏南的位置还有二爷海和三爷海。 南斗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身上一无所有,且碰上刮风下雨,如同数九寒天,差点冻得他失温。 相比大爷海这种宿营地,大半夜的二爷海简直无人问津。 若换作青天白日,也有旅客途径拔仙台时回头瞧上几眼,顺带把他给捡走。 结果南斗没撞上大运,还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恶劣的天气不说,山上又起浓雾,根本难辨方位。 他硬着头皮走,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结果晕头转向的迷了路,完全与营地背道而驰。 脚下全是裸露的石块,需要他手脚并用的攀爬,稍不留神就会栽个大跟头,让刚死里逃生的南斗又差点命丧黄泉。 好在他命硬,挺到翌日凌晨,身上扑簌簌掉冰渣子,就在自己差点快要冻僵的时候,遇到第一拨登拔仙台的驴友,得到了大家善意的救助,一听他的遭遇,驴友们惊奇地说昨天还有一男一女跟他一样,在大爷海落水,差点被淹死。 南斗百分之两百肯定,这一男一女就是跟他一样从龙脊尸瘗活出去的秦禾跟唐起。 南斗把自己的悲惨经历简述了一遍,讲着讲着就感觉骨头缝里冒凉风,端起杯子灌了口热咖啡。 秦禾沉吟道:“还有谁活着出来?” 南斗摇了摇头,当时跟这么些人进去,最后能喘气儿的除了他们仨,其他全被疫气抽成了人干儿。 本来呢,南斗没妄想自己还能在那种绝境下活着出来,出来了就是掘地三尺,将整个地球村翻个遍,也要把秦禾翻出来。 秦禾面无表情看着他:“所以你找我干什么?” “实不相瞒,我这趟找来,是因为在太白山的百子墓里长了见识,知道秦老板是有真本事的人,”南斗由衷赞许,没参杂半分虚情假意,“所以不远千里,想请秦老板帮个小忙。” 无事不登三宝殿,秦禾淡然道:“说来听听。” “祖辈亡灵不安,想劳动秦老板走趟西安,帮忙看一看。” 秦禾斜靠着沙发扶手,一直是个放松的姿态:“就这?” 南斗笑了一下。 秦禾拨了拨衬衣上的纽扣,是一类很有质感的黑金属扣子,在前襟钉了精巧的一排:“要不你再多编几句?起码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吧?” 不然怎么糊弄她?! “欸,你这话说得,我做人很诚实的,原则上不撒谎。” 秦禾懒得跟他兜圈子打太极,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你直说打我身上这张贞观舆图的主意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南斗把意面盘子拖到自己面前,提叉子搅拌,很是不在乎地说,“觉得我企图把你引过去下黑手?是个人肯定都会这么揣测,那也太不高明了,你铁定不可能上当,更侮辱我的智商。还不如躲在暗处埋伏起来,然后攻其不备。或者搞点迷药什么的,选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你放倒,也比这么堂而皇之过来找你强,对吧?由此可见,我南斗是个正大光明的君子,不干偷鸡摸狗那一套。况且,我对贞观舆图那玩意儿好奇归好奇,却也真没什么大兴趣。” “你们要死要活为了一张不清不楚的图,能得啥好处嘛?”意面拌匀了,南斗吸溜一口,味道将个就:“在我这儿,有本事才算王道,所以我是冲着你的能耐。” 秦禾斟酌他话中虚实,试探了句:“你跟罗秀华……” 第96节 “我跟老太婆可不是一伙儿的。”没待秦禾说完,南斗赶忙撇清关系,“倒是皮影门的老师傅当年对我有份恩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欠了些年头了,总归要还。这次就是皮影门请我帮把手,你懂得,我功夫其实还不赖。” 这不是南斗自夸,秦禾当时跟他过了几招,虽算不上正面冲突,但这人的功夫的确练到了家,不似一般旁门左道的路数:“确实不错,跟谁炼的?” 南斗挺自豪:“祖传绝学,南斗六宫,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听起来特别江湖气,像影视剧里那些所谓的武林门派,冷不丁搬到现实中,唐起多少有点儿听不适应。 什么南斗六宫,秦禾却闻所未闻:“没听过。” 南斗丝毫不介意:“没听过才正常,我们祖祖辈辈一向很低调,不像那些个派系那么爱显摆,有点儿名堂就嘚瑟个没完,挺没劲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低调的人,比如秦老板你,就特别低调。” 换句话说,就是藏得深,见不得人似的那么深。 但南斗有求于人,当然要捡好听的讲,把秦禾逗笑了,侧着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南斗却神色一肃,认真道:“秦老板以为我所谓的祖辈亡灵不安,是什么微不足道的情况?” 秦禾挑了一下眉,静待他说。 “其实求人不如求己,我也算有几把刷子,一般的小打小闹自己就能收拾,何必跑来劳烦你。”南斗一脸严峻,“确实因为事态棘手到我自己也搞不定了。” 此言非虚,秦禾终于上了点心:“怎么个棘手法?” 南斗没马上开口,像是还有什么顾虑。 “你既然来找我帮忙,总得交代一下是个什么困境,我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确实应该,但祖上立过规矩,不方便对外透露过多,只能说,我们世代一直住在浮池山,守着历代祖先的墓穴。” 什么墓穴需要后人世代看守? 人力资源这么浪费,总不能埋了座金山银山? 秦禾的视线跟唐起碰了一下,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随即不动声色地错开。 南斗道:“我们每一任守墓人,都可以称之为南斗,守的是浮池山的南斗六宫阵,而每一个守墓人死后,都会葬入南斗六宫阵之中。” 秦禾不甚明白,觉得听着蹊跷,追问了句:“这种葬法有什么讲究?” “不好说。” 这种讲一半藏一半的沟通方式最吊人胃口:“你就不能不卖关子?” “毕竟不在同一阵营,你不信任我,我也不见得有多信赖你,有些话不敢说得太早,传出去了很麻烦。”南斗思忖片刻,有了计较,“这样吧,你帮我这个忙,我也帮你保守秘密。” 秦禾身上绝对是个要老命的大秘密,所以南斗手里捏着天大的筹码,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胜算来,一招掐在对方死穴上,只待她妥协。 “否则呢?”秦禾勾着嘴角,面上虽在笑,目光却冷了几分,“给我宣扬出去?” 好小子,居然威胁到她头上来了。 唐起拧紧眉头,心思很重,不悦地看向南斗。 后者笑了笑,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特别像个趁火打劫的歹徒。所以来此之前,心里早就有了算计,请不动就只能来硬的,但是硬话要软说,这叫软硬兼施,他自己归纳总结的一种方式:“互相帮忙而已,没必要伤了和气。” 秦禾皮笑肉不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 南斗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自以为攥住了秦禾的把柄:“哪里的话,秦老板言过了,我可不敢。” 秦禾没接他这茬,转而道:“所以是你祖坟诈尸了?” 南斗一听,心道奏效,挺直了背脊:“秦老板也不必多疑,就是想请你前去奏一曲挽歌,以慰先祖之灵。” 他说得轻巧,秦禾却觉得没这么简。 “当然啦,你做这行生意,我肯定是要付你酬劳的,”他想尽量缓和一下气氛,别真搞成威胁了,“就是不知道你这边怎么收费?” “可我并没打算接你这单生意。” 南斗始料不及:“秦老板……” 秦禾站起身,撑着桌台俯视他,以一种威压的姿态:“你敢宣扬出去试试?!” 南斗怔住。 秦禾诡谲一笑:“我这个人,比较邪乎,你要相信,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闭嘴。” 谁还不会威胁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09 19:00:37~2021-10-12 20:0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半妞xl、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儿 23瓶;饭有点好吃、小小卷、奥尔良烤鸡腿 10瓶;会飞的鱼 9瓶;西瓜味的晚风 7瓶;书慌的不行 5瓶;粥、irefuse 2瓶;ire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谁能想到他碰上的是个油盐不进且软硬不吃的狠角儿,南斗心里打怵,掂量着秦禾这番话,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吓唬他,毕竟这人乃千年古尸所生,所以不需要秦禾此番强调,也知道她有多邪乎。 南斗这才后知后觉般涌上一股后怕来,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冷汗,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硬生生哽在嗓子眼儿。 南斗被唬住了,半天没缓过劲儿。 秦禾放完狠话,敛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便又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很是收放自如。 她直起腰,示意唐起:“走了。” 两个人刚准备离场。 “等等……”南斗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快速说道,“秦老板,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再谈一谈……” 秦禾直截了当的回绝:“没这闲功夫。” 南斗:“……” “或者你再考虑一下。” 秦禾头也没回。 南斗盯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咖啡厅,泄气般坐回沙发,面对盘子里已经坨了的意面,胃口倒尽了。 沿街一排商铺,夜里打得灯火璀璨,levante停得不远,昨晚司博把车开回家,又懂事的赶在上班前给他开了过来,确切的说是因为开了领导的车,所以今天起个大早来接领导上班,可惜唐起并不打算去集团,遂叫司博把车钥匙搁在物业。 坐上车,唐起单手搭着方向盘,并没立刻发动油门,目光时不时朝咖啡馆瞥了好几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南斗一个压低的帽檐。 即便如此,唐起也看得心烦意乱:“你真有一百种法子让他闭嘴?” 秦禾垂着眼睑系安全带,闻言笑了:“夸张。” “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唐起简直佩服她,“心得多大。” “事儿都摊上了,发愁也不顶用啊。”秦禾偏头看唐起,“担心了?” “你就不担心?”唐起的指尖曲在方向盘上,凉得发僵,“但凡他漏出去一个字,你以后的日子都别想消停。” 秦禾藏头露尾至今,最知道事情一旦泄露,就是永无止境的麻烦。她啧了一声,作势要解安全带:“那我现在就去让他闭嘴。” 唐起盯着她的举动,摸不清她想干嘛:“你打算怎么办?” “办了他!” 唐起:“……” “几个意思?”安全带已经弹开了,唐起拉了她胳膊一下,“你说明白。” “弄死他不就妥了,”秦禾还抚慰般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死人永远都开不了口。” 他放心个球啊,唐起被她拍得后背发毛:“你别乱来。” 杀人犯法的,他可不想跟秦禾上演一段铁窗泪。 秦禾一时没憋住,笑出声:“真当我这么没数啊,怎么说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践行社会主义价值观,又在法律的制约下,内里还有一颗愿世界和平的心,自然不会干出格的事,“再说了,他不是让我考虑一下么,这考虑期间,暂时不会到处乱说。” 而且还有一点,秦禾分析,这人如果真有什么叵测的心思,早生事端了。起码从太白山出来后就该跟那波戴傩面具的人接头,但是秦禾依然过了大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可见南斗真的有事相求,并且即便找到她,也没有对外声张。 秦禾琢磨完,就让唐起开车回去。 后者还是悬着一颗心:“真就这么走了?” 秦禾似笑非笑看着他:“或者我去把这小子舌头割了,再断他俩胳膊?” 唐起果断发动了车子,一打方向盘,拐出去。 秦禾扭头,视线从咖啡厅的玻璃墙上掠过,卡座里的南斗恰巧抬头,与她目光相对了半秒,谁都没来得及看清彼此眼神里的意味,车子已经晃过去,滑入川流不息的街道。 唐起忽然说:“你以前也是这么威胁我的。” “嗯?”秦禾转过脸。 “要把我活埋了,跟尸体埋在一起。” 秦禾想起那时候,把小朋友吓哭了,哭得特别可怜儿,那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她当时没感觉,也没半分同情心,现在倒生出那么丁点儿不落忍:“记我仇呢?” 唐起可从没跟她记过仇,反而填了满心眼儿的情,但是嘴上硬:“你就说你可不可恶吧?” 也许,可能,确实会对唐起幼小的心灵造成或大或小的阴影,秦禾找补道:“别翻旧帐了,以后肯定对你好。” 唐起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盯着绿灯,踩一脚油门:“你说话算话么?” “当然。” 这时候倒是答应的痛快,说的比唱的好听。 就怕她又是张口就来,一时兴起逗着他玩儿,然后转头就忘,唐起太知道她了,说话没谱儿的,所以他要给她提个醒,巩固一下:“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什么话?” 唐起:“……” 才几秒钟啊,说着说着就忘了,唐起真服了,差点要喊她祖宗:“你就不能走点儿心啊?就一点儿!”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秦禾掏出来,屏幕上横着几条百度新闻,她解锁屏保,点进微信界面,通讯栏有一条好友添加,秦禾细看对方的个人名片之后,乐了:“欸,你哥加我微信。” 唐起盯着前路变道,闻言下意识瞥她手机一眼:“不加。” 这时候他哥跑来瞎参合啥,经刚才那一段插曲,唐起的心够堵了,奈何秦禾直接点了同意,通过对方的验证请求。 而此时,夏小满的电话打进来,她直接按键接听,手指划过,无意间又点到免提。 第97节 夏小满的声音亮出来:“喂,秦禾,你跑哪儿去了?” “怎么?” “周毅说你昨天就忙完了,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秦禾闲散地靠着椅背,胳膊支在窗沿,撑着后脑勺问:“周毅过来了?” “嗯,阿姨炖了鸡汤让他给我送过来,还给做了你爱吃的鲶鱼烧茄子,你快回来吃饭。” 咖啡厅离唐起的住处不远,两三里地,过个红绿灯,一脚油门就到了。 车子停进地下车库,秦禾稍稍迟疑了一下,她刚刚吃了份肉酱意面,顶个半饱:“我可能离得有点远……” “你在哪儿?” 秦禾说:“搁外头呢。” 这不废话吗,夏小满道:“周毅说殡仪馆最近也没怎么忙,但是你连着一个月都早出晚归的,要不就是三天两头不着家,你到底干嘛去了?” 秦禾之前去了趟太白山、h市,之后又跟唐起起早贪黑的绕着北京城看地,细想起来,这个月她拢共没在殡仪馆干几天活儿,秦禾道:“我还有点其他事儿在忙。” “我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外头忙些什么。”其实她也寻问过几次,因为秦禾天天往外跑,夏小满还挺疑惑,秦禾属于殡仪馆外聘的技术人员,修复的都是高度腐烂的尸体,比如死于意外的车祸、高坠、凶杀之类的,一般基础简单的入殓化妆不找她,所以总不可能连续一个月,天天都有这么多高度腐烂的遗体让她忙? 结果周毅这一来,无意间多聊了几句,夏小满才知道秦禾这个月大多数没去殡仪馆兼职,也不知道在哪干什么:“鲶鱼我给你温着,叔叔还煎了半碗辣椒油呢,闻着真香,你赶紧回来吧。” “那……”秦禾刚要说行。 且听“咔哒”一声,她身上的安全带被按开了,唐起在这档口插嘴:“我给你炖了牛腩。” 出门前煲在电饭锅里,估计焖得烂熟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突然响起,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夏小满陡然拔高音调:“谁啊?秦禾?你跟谁在一起?” 秦禾斜睨唐起,手机举到嘴角偏下的位置,她说:“一个弟弟。” 唐起挑高一边眉毛,直视她,说不满吧,又不像,掺杂的情绪很是耐人寻味。 夏小满还不知道她:“你从哪儿来的弟弟?” 秦禾弯着嘴角说:“之前认的,干/弟弟。” “他还会做饭啊?”夏小满要信不信的,毕竟秦禾这种随心所欲的性子,认个干弟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她懒得追究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 “明天?那你晚上住哪儿?” 唐起抢先一步帮她答:“住干/弟弟家。”上干/弟弟床。 秦禾乐了,唐起这时候才不跟她嬉皮笑脸,偏了偏头,示意她上楼,随即打开车门,下了车。 秦禾随便应付了夏小满几句,迅速挂断电话,跟进电梯。 唐起摁楼层:“别人都是干/妹妹,你是干/弟弟哈。” 秦禾自己都觉得好笑,被唐起这么一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还挺有意思。” “我看你是真会找乐子,拿我寻开心。” 秦禾直白道:“不是啊,跟你在一块儿,就是很开心。” 唐起哪里受得了这个,秦禾随便一句糖衣炮弹,遑论真假,都能把他哄得死心塌地,服服帖帖。 出电梯,开门进屋,番茄牛腩的香味溢出来,香得她满口生津。 唐起换了拖鞋,径直往厨房走,给她盛一碗,撒上细碎的葱花跟香菜,又给她弄了一碟辣椒酱。 秦禾一边吃,一边回夏小满微信,主要还是因为唐起最后这句住干/弟弟家,听起来特别不对劲儿。 夏小满便一个劲儿发微信问她什么干/弟弟?为什么有家不回去住干/弟弟家? 唐起无意间瞄到她们的聊天界面,看见秦禾那句明天上午回,他便随口问:“好吃吗?” 秦禾竖大拇指:“绝。” 唐起舍不得她走:“我明天给你做鲶鱼茄子?” 秦禾筷子一顿:“我明天上午要陪小满去医院做产检。” “哦,”唐起点头,“那我开车送你们,她大着肚子也不方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2 20:01:11~2021-10-14 23: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337978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不用,大老远跑这么一趟,怪麻烦的,”秦禾摁锁屏键,把手机搁桌上,“社区医院离得近,打个车或者散个步就到了。” “我都没嫌麻烦呢,”唐起搁下筷子,端杯子喝口水,“再说了,送你朋友叫什么麻烦。” 话是真的中听,秦禾似笑非笑盯着他瞧,似乎洞察出对方一点儿小心思:“想去见我朋友啊。” “就是这个意图。”唐起很坦诚,好不容易谈场恋爱,哪有不想公开的,他就是打算去她的圈子里刷存在感,“看你把不把我带出去。” 秦禾如他的意,也实话实说:“去呗,带你出去多有面儿。” 唐起心里甜丝丝的:“别说我是你弟弟,干弟弟也不行。” 秦禾没忍住笑了一声,点点头,把牛腩汤喝了。 唐起收拾碗筷,这么一两个盘碗没必要用洗碗机,他三两下冲干净,又进浴室洗自己,顺便打泡沫刮了个胡子,吐掉漱口水,套件黑色睡袍出来,趿着拖鞋上客厅。 秦禾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抓着遥控器换台,放的都是新闻联播。唐起走过去,把她怀里的抱枕抽开,随手扔到一边,自顾往她身上压:“想看什么?这个点儿都是新闻,我给你放部电影?” 这么一大个美男投怀送抱,秦禾顺势搂住,贴着薄薄一层丝质睡衣,透出暖热的体温,摸起来更是滑不留手。唐起方才一个俯身的举动,前襟便松松垮垮的荡开,光裸的胸膛袒露出来,被秦禾尽收眼帘。 这时候还看什么电影,看他就够了。 “小唐总身材真好。”秦禾的手摸到他腰上,又顺着腰线滑下去,停在一个起伏的丘陵地带,“屁股真翘。” 唐起笑骂:“你个女流氓。” 女流氓很流氓的揉他一把,唐起当然不服气,张嘴咬她。 咬来咬去的,没一会儿就喘不匀气了,遥控器蹭到地上,哐当一声响,但是没人顾得上,秦禾打算起身:“进屋去。” 唐起吻她的下颚线,压着人,明自顾问:“是不是想把我往床上带?” 秦禾此刻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沙发也可以。” 唐起又道:“我觉得浴室也不错。”浴缸比较大,两个人可以随意折腾。 “地方随你挑。”秦禾弯着一对儿笑眼,大言不惭地放话,“都来一遍我也行。” 唐起绝对有那个实力,他为秦禾守了这么多年身,终于逮着机会,绝对要连本带利吃够本。遂伸手,把衬衣下摆从牛仔裤里扯出来,手摸进去:“就怕你吃不消。” 秦禾眼中尽是笑意,捏他的脸蛋儿:“给你能的。” 她说:“好好做。” 还说:“尽管来。” 唐起就亲她,很是急不可耐,且沉湎其中,七情六欲涨潮般翻涌而起,将深埋多年的情意掀起巨涛,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你知道的吧,秦禾。” “嗯?” “我喜欢你。” 能不知道么,他一个劲儿的往她身边凑,明里暗里献殷勤,喜欢两个字全然写在脸上,甚至不需要宣之于口,她但凡有点眼力劲儿,都不可能看不出来。 因为看出来了,才会这么顺理成章,拒绝不了。 何况唐起的言行举止,或多或少都带着讨好她的意思。 秦禾向来耿直,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她承认抵不住诱惑,也想跟唐起试试,试过了,便食髓知味,今晚自然而然的留了下来。 她贪着欢,却突然听见这句直白的我喜欢你,恍然就有点失神。 因为知道归知道,她看出来是一回事,对方说出口,就又另当别论了。 如果再不拒绝,承了这份喜欢,是要负责的。 但是,唐起把她的火拱起来了,秦禾手比脑子快,直接扯开对方的腰带,丝质很滑,滑到沙发底下。脱光了人,一切都可以抛诸脑后,起码这一刻,她觉得她很愿意负责。 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哭起了丧,欲/火焚身的两个人原本不想理会,却架不住打电话的人异常执着,一遍又一遍,哭得秦禾头一回动起换铃声的念头,太扫兴了。 不理会都不行,她打直胳膊,够到茶几边沿的手机,扫一眼来电显示——“钱叔”。 秦禾犹疑了一下,因为钱叔很少给她打电话,一般都是有事,像这么一个接一个的打,定是什么紧要事。 唐起在解她衬衣扣子,一颗一颗挑开,脸埋在其颈间,吮出一串殷红的印记。 秦禾偏了偏头,任他施为,自顾划触屏键接听。 “秦禾,”钱叔的语气很是慌张和焦急,“你可算接电话了,快点来社区医院,小满,小满摔了。” 秦禾脸色骤变,陡然坐起身,她隐约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严重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现在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好,钱叔,麻烦你先帮我照看着她,费用什么的也帮忙垫付着,我现在马上就过来。” 她此话一出,唐起已经起身,匆匆进了主卧,秦禾瞥他背影一眼,听钱叔应承:“我知道,你放心吧。”末了又叮嘱她,“你也慢点儿,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秦禾挂断电话,从沙发上站起身,系上衬衣扣子,到门口登上鞋,一抬头,就见唐起穿好衣服裤子出来,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我送你。” 当时秦禾提心吊胆的挂着夏小满的安危,并没分出多余的心思去在意唐起的行为,等到后来再回想,才觉得这个人,她应该珍惜,而不是辜负。 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等红绿灯的时候唐起握了一下她的手,提醒道:“有颗扣子系错位了。” “啊。”秦禾低下头,这才发觉。 “别担心。” 秦禾解了扣子重新系:“没事,刚才有点儿急。” 第98节 唐起便没多言,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情况下,尽最快速度开到医院。中途钱叔又致电过来,告诉秦禾小满没什么大碍,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确保大人没事,胎心也正常。 秦禾这才枕着椅背,整个人松弛下来。 到医院病房,夏小满的脸色仍有些发白,半倚半卧在床上。 一见秦禾,夏小满刚要开口,就瞄到跟着她身后进门的男人。那身材,男模似的,那颜值,活脱脱的建模脸,放人堆里,简直万里挑一。 夏小满看直了,目光半响才弯到秦禾脸上,问她:“这位是谁?” 秦禾说:“刚才电话里跟你介绍过的。” 夏小满怔住:“干……弟弟?” 唐起:“……” 干弟弟难道不配拥有姓名?指望秦禾跟朋友介绍他是有点不太现实,唐起只能自我介绍:“我姓唐,单名一个起字,起始的起。” “啊,你好,我叫夏小满。” 唐起颔首:“我知道,常听秦禾提起你。” 秦禾自己倒没觉得她有时常跟他提起夏小满,但也没作反驳,而是关心孕妇:“现在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夏小满摇摇头:“不疼了,其实没摔着肚子,医生说估计是受了点惊吓。没事,你别担心我。” “怎么摔的?” 一见到秦禾,夏小满便心有余悸地说起方才发生的事,倒不是她不小心,相反的,她自从怀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行动做事一直都格外当心。今天准备去给秦禾墙上挂的祖师爷敬香,谁知她刚推开门,就跟一张面具打个照面。 后门黑灯瞎火的,没来得及开灯,突然撞见一张鬼面,夏小满整个吓掉了魂,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鬼面人显然也有些猝不及防,什么还没来得及干,就被当场撞个正着,立刻往后闪了几步。 夏小满惊魂未定,但猛地意识过来,扯开嗓门儿:“抓贼啊……” 她大叫着后退,结果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恰巧钱叔这个时候来给她送汤,屋里发出的声音也惊动了隔壁邻居。 那鬼面人早就翻墙溜了,赶来的人就只看见夏小满摔倒在地,正捂着肚子,疼得脸色煞白。 直到这一刻,夏小满仍以为那个戴鬼面的是个贼,催促秦禾回去看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了什么值钱东西,丢了就要赶快报警。 值钱的东西没有,倒是有一样…… 秦禾没迟疑,叮嘱夏小满好好休息,就让唐起跟她回一趟殡葬铺,顺便把钱叔一道捎回面馆。 上回家里遭贼,偷走了唐起给她画的那副贞观舆图,这一次呢? 秦禾即便留了心眼,也有些忐忑,进屋后直奔院角那间库房,掏钥匙打开锁,其他什么都没清点,直接垫了根凳子踩在脚下,去揭墙上那副祖师爷的残画。 画像背后的墙面竟被掏空了一格,里面放着一个用榫卯拼组而成的鲁班锁,圆形的,比巴掌大。 秦禾松了口气似的,拿出来:“还在,没丢。” 唐起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紧张这个东西:“这是什么?” “鲁班锁。”秦禾抬眼看向他,突然郑重的叫他姓名,“唐起。” “怎么了?” “我手里还有一张贞观舆图。”她说,下了某种决心,对他亮出最后的底牌,“就藏在这只鲁班锁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4 23:26:14~2021-10-17 19:3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羡予、小鱼儿 10瓶;cici、微安 5瓶;彳亍 2瓶;ire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据我所知,贞观舆图总共八卷,也就是老祖埋祟的八个阵地,后来被阴阳宅的两名弟子瓜分,各执四卷,我背上这副,估计是属于阴宅一脉的舆图,被帝后向盈注入秦岭,用来压住龙脊尸瘗中的十万疫鬼。而鲁班锁里藏着的,是我师父——”提起秦良玉,秦禾语调顿了顿,“当年也不知道她从哪个地方弄来的这副贞观舆图,应该是属于阳宅的其中一卷。”鲁班锁的榫卯结构是她自制的,严丝合缝的拼组而成,拆解起来自然熟门熟路,秦禾此刻跟他摊牌,一方面基于这些日子与唐起相处下来的逐渐信任,另一方面,唐起也是唯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识别出贞观舆图位置所在的人,所以她说,“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幅舆图的埋祟之地在哪里?” 其实近两天,秦禾确实也在考虑要让唐起帮忙看一看的。 鲁班锁打开,取出一张完好无损的图纸。 按理说,从古至今一千多年了,但贞观舆图居然没有半点腐坏。这在唐起看来,就挺神奇,甚至有一瞬间质疑是拓本? 秦禾却道:“是用的一种特殊工艺的藏纸。”取狼毒草的根茎特制,古时曾用于记载宗教经书、政府文札以及档案卷宗,因为它坚韧耐磨,不怕虫蛀鼠咬,遇水不化且千年不腐,耐得住岁月变迁和风霜侵袭,才留存至今,秦禾抬了抬下巴,意指墙上那幅祖师爷的丹青,“这幅也是从千年以前传下来的,如果没被烧个窟窿,应该很值钱。” 怎么说也算老古董,可惜了。 唐起听罢,抬了抬眼皮,心头又是莫名一悸。 秦禾展开手中舆图,摊到唐起面前,纸页的正面落了一层灰,不对,唐起细一看,是整张纸面呈灰色,像极了哪个不爱收拾的人,将贞观舆图摊在桌案上,就这么摊了上千年,令其积攒了厚厚的尘垢,将纸上的笔墨完全蒙盖住了。 “这……”唐起有些迟疑。 秦禾似乎看出来对方的态度:“我师父说它是贞观舆图,这玩意儿吧,其实我也不信,后来一琢磨,我估计,它可能是副被封印了的贞观舆图。” 玄机肯定在其中,奈何贞观老祖心机深沉,让她费尽脑细胞也未能破解。 唐起觑她手指捏住的地方,有一小块剐蹭的痕迹,秦禾注意到他的视线,率先开口:“我当时想刮开看看来着。” 后来又觉得以贞观老祖的心机,哦不,深谋远虑,设置的关卡不可能这么容易,万一玄机就藏在浅表这一层呢,结果被她刮掉了,岂不是毁灭性的损毁,参悟这一点,秦禾咬了咬牙关,放下了手里的“屠刀”。 所幸她遇到了唐起:“怎么样,你能看出什么吗?” 唐起凝神静气,心无旁骛的盯着面前这张什么笔墨都没勾的灰色纸页,只一会儿功夫,纸上便缓缓显现出杂色,像重影,又像忽然间眼花,等唐起再定睛去看,纸上隐现出条条脉络,于整片灰色地带延展开,逐渐分化出山川河谷,良田房屋。 唐起神色凝重:“需要我画出来吗?” 秦禾立刻给他找来纸笔,唐起顺势坐到旁边一张工作台前,落笔勾线,先画了个大致轮廓,再描细节。 十五分钟后,唐起蓦地顿住笔头,盯着纸上的山势跟水系,突然道:“怎么又是八水绕长安?” 秦禾一愣,欺身看过来:“一样吗?” 唐起摇头:“不一样,上次明确是在太白山,而这次,从环绕的八支水系可以看出,南为秦岭,北为北山,之间则是关中平原,横贯关中的这条是渭河,舆图主要就是根据渭河在延展……”正说着,舆图中的河流线突然转折,至灞河处徐徐拉长,唐起索性掏出手机,打开卫星地图,快速输入地域地名,直接拉出一张他此刻所绘制的地形图,上面的山水地名全部标的清清楚楚。 再将两者一对比,大同小异。 “我怎么没想到!”其实秦禾平常接单看风水,也惯用卫星地图,非常方便。 唐起道:“也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才能搜出来。” “对。”秦禾顺嘴夸他,“你真聪明。” 唐起笑了笑,顺着舆图的走势逐渐在手机地图中拉拽寻找,一边翻着手机一边道:“贞观舆图上依旧没有给出具体定位,后续还要……”唐起突然顿住话,目光直直盯着屏幕,点击放大,再放大,“浮池山……” 如果只是寻常的字眼,他也就一眼略过了,偏偏就在前几个小时,那个叫南斗的年轻人才刚刚跟他们提过浮池山。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什么?”秦禾不明所以。 唐起直接把屏幕递到她面前,秦禾盯着卫星地图上的字眼好几秒,抬眼时,完全掩不住表情里的惊愕:“不会吧?”她有点难以置信,“这么巧吗?” 唐起垂下手,想了一下,谨慎道:“也不一定是。” “也可能就是。”秦禾寻思,甚至有几分笃定,“而且他之前说的,祖辈亡灵不安,又是南斗守墓人。” 这些话现在想起来,让她不得不往祟灵方面揣测。 唐起不需要多问,仅凭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秦禾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才没安稳几天,又要去冒险,去的可能不是浮池,而是雷池。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先给南斗回个电话,你把浮池山截个图给我,欸算了,地图上都有,我自己搜。” “嗯。”唐起应道,“确定了告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就怕秦禾像上次一样,瞒着他,独自跑了一趟h市。 秦禾却犹豫了:“很危险的。” 唐起垂着眼皮,去拉她的手,拉过来十指相扣:“所以才不放心,我要陪着你去。” 秦禾并没立刻拒绝,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他们最后能活着从龙脊尸瘗出来,都是因为唐起在紧要关头结下的那道符箓。秦禾虽然摸不清到底怎么一回事,但绝对相信唐起与此有很深的渊源。哪怕退一万步说,是祖师爷显灵,才令他们幸免于难,可为什么显灵不显在她身上?她才算是阴宅一脉名正言顺的传人,明天坚持不懈地给他老人家烧高香,烧了几十年,祖师爷没道理去疼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秦禾没答应,而且琢磨的时间有点长,唐起便以为她不同意:“而且这两回我都陪着你,还有在十多年前,我就跟你进过鬼葬之墟了。”这么一说,他反倒觉得,“好像注定的一样。” “哪有什么注……”秦禾才不信这个邪,但话说到一半,看见唐起眼巴巴那个模样,立刻拐了个大弯儿来哄人,“八成是,嗯,挺像个注定。” 唐起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能看不出她装模作样,假意附和:“不信拉倒,反正这次去浮池山,我要跟你同行,你别想自己偷溜。” “怎么说话呢。”秦禾甩了甩被他扣住的手。 “那你表个态。” “行,我会捎上你的。” “秦禾,你有前科的,”唐起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完全信任她,因为她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总是张口就来,“你骗我好几回了。” 于是秦禾不理解了:“是你让我表态,我说了你又不信。” “那你从现在开始,保证以后都不会骗我。” 秦禾挑了挑眉,笑道:“不是,小唐总,你这要求有点儿过啊。” 唐起只是沉默的盯着她。 “谁这辈子不会说几句……况且我那也不能叫说谎骗你吧,都我自己的事儿,也没损害到别人……”秦禾叹了口气,“小唐总,你呐,可以对我提一些要求,但是要求不能太高,我觉得我做得到,我会答应你,但如果做不到……” 唐起突然觉得有点心酸,撒了手:“我只是希望你能不骗我,算哪门子的要求高,我又没要求你对任何人诚实,你说你做不到?” 秦禾:“……” 她没想到唐起会这么在意,也没料到唐起会给出这种反应。 本来彼此相处的挺好,没必要为这点事情闹个不愉快,又主要是唐起上一秒那个撒手的举动,令秦禾感觉不太是滋味儿,遂做出了让步:“我尽量行吧?” “不行。” 秦禾啧一声:“你还挺固执。” 唐起明确告诉她:“这一点,是我在意的层面,因为你骗我好几次了,别想插科打诨就糊弄过去。” “我这人说话,有时候确实没谱儿,可能跟性格有关系,”秦禾知道自己的毛病,真的是养成习惯了,大多数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更甚至是善意的谎言,秦禾说,“我就这性格。” 第99节 唐起又不说话了,就这么跟她对峙着。 秦禾有点摸不透他,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句:“小唐总,我劝你见好就收。” 不然呢? 唐起下意识去想后果,最坏的后果——跟他断了。 唐起的心脏骤然抽紧,手也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怕失去秦禾,怕到他见好就收:“那你尽量吧。” 虽然只是一瞬间,秦禾还是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丝惊慌,就在她说出那句见好就收的时候。 秦禾其实没别的意思,不知怎么吓到了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7 19:34:50~2021-10-20 23:3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是武士、饭有点好吃、奥尔良烤鸡腿 10瓶;北啊啊啊一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二天秦禾去接夏小满出院,所有孕检报告结果出来了,每项指标都显示正常。 秦禾近日准备出趟门,可殡葬铺已经被傩面人明里暗里盯上了,若是翻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随时可能生事端。她自己无所畏惧,但夏小满怀着孕,绝对不能出差池。 秦禾琢磨着,先把夏小满安顿到周毅家,暂住几日,等她从西安回来后再到附近租个小两居。 “不好再去打扰叔叔阿姨吧,那小偷既然被我撞个正着,下次肯定不敢来了,而且我也知道把门窗锁好。” 夏小满不知情,秦禾又不能说实话:“正因为小偷发现屋里就你一个孕妇,下次还来。” 夏小满一听,是这么个理儿,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这贼也真够奇葩的,上哪儿不好,居然偷到殡葬铺里来。” 秦禾随口道:“说不定就想拿点香蜡纸钱骨灰盒。” “偷这个干嘛?都给死人的!”夏小满双目一瞪,转念又道,“没钱买?” 秦禾胡扯:“倒卖呗。” 结果夏小满真信,毕竟这世界无奇不有:“香蜡纸钱才值几个钱,估计是想偷骨灰盒吧,拿出去倒卖也得几百上千,我看他就是从后院的围墙翻进来的,北角那间屋子里不是还搁了七八尊骨灰盒嘛,我查库存的时候还有两尊楠木的,你去清点过没,有没有丢?” 秦禾压根儿没注意,因为她心知肚明,这贼绝对不是冲着骨灰盒来的。 车子徐徐停在小区东门,夏小满拎着袋医院给她开的营养品下车,从东门进小区第一栋就是周毅他们家,夏小满突然道:“不是啊,铺子里晚上没人守的话,岂不让小偷洗劫一空都不知道,那不亏惨了。” “财务亏损比不得人遭殃,”秦禾拎了包日用品和换洗衣物,领她进电梯,“你就甭管了,主要是安全第一,你看你都快到预产期了,吓都吓不得,要是再摔一次,那就可大可小。”严重的是要闹出人命的,而且是一尸两命,绝对大意不得。 周毅上班去了,家里的周阿姨正等着她们,一听见楼道上有动静就打开门,很热情的把夏小满拉进去:“欸当心当心哟,你别在门口换鞋,先进屋,坐沙发上再换。” “鞋底儿脏。”地上铺的是白色瓷砖,每天被勤劳贤惠的周阿姨擦得锃亮。 “一点灰怕啥呀,坐沙发上去,”周阿姨不由分说地把她牵到客厅沙发上,顺手拎了双防滑脱鞋过来,“我刚刚给你切了盘猕猴桃,黄心儿的,可甜了。周毅说你最近爱吃葡萄,早上还去给你称了两斤,本来说要去医院看你来着,秦禾就跟我们讲你中午出院,我就在家等着吧,得亏是虚惊一场,阿姨一早听到秦禾在电话里说这事,可是给生生吓出来一身冷汗。” “让您担心了。” “那可不,”周阿姨把那盘猕猴桃塞夏小满手里,“快吃点水果,压压惊。” 秦禾熟门熟路的,自顾把夏小满的行礼提到客房去,床单被罩已经换好了,被角上压着台除螨机,秦禾顺手拔了插头带出来,问:“你这用完了吧?” 周阿姨回过头:“哦,我给忘了,用完了,你放柜子里吧。” 秦禾便缠好线,搁进旁边那格收纳柜:“我叔呢?” “上市场买鸽子去了,他说中午给小满炖个鸽子汤补一补。”周阿姨扭头又对夏小满道,“你看你,脸蛋儿咋还这么小呢,一点没长肉,我就说秦禾不会照顾人,让你就住阿姨这儿吧,阿姨天天给你弄好吃的,你跟着秦禾,她连饭都不会做,成天就知道吃外卖,吃成个营养不良,大腿儿比我胳膊还要细。” 秦禾往沙发上坐,拔了颗果盘里的葡萄吃:“越说越夸张。” 夏小满弯着对月牙眼儿,笑的时候嘴角陷下去两颗梨涡:“阿姨,你没发现她最近好像长点儿肉了吗?” 周阿姨扭头细看秦禾两眼:“诶唷,好像真是,以前跟个干柴棍儿似的,现在看着,那脸颊好像都饱满一点了。” 秦禾下意识抬手摸脸,她自己没发觉,半信半疑问:“真的假的?” 夏小满点头:“我之前还说你最近在外头辛苦呢。” “我上个称。”秦禾站起来,吐掉嘴里的葡萄籽儿,弯腰从电视柜和饮水机之间的窄缝中抽出一台电子秤。她站上去,低头一看,可不咋地,距离上次的体重,满打满算长了两公斤。 以往吃外卖吃干粮吃泡面,大多还是因为自己省吃俭用的缘故,没摄入多少可供吸收的营养。 用唐老弟的话说就是,她十年如一日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卡里也没攒出几十万,想想也是真心酸。再加上殡仪馆一旦忙碌起来又会导致饮食不规律,秦禾经常凌晨下夜班回家,随便嚼两片饼干。 再给祖师爷上柱香就睡到第二天下午,往往早午饭都错过了。然后一整天只吃一顿,或者跟三朋四友喝个夜啤酒,所以从来只有掉秤的份儿。 她一米七的个头,算女生当中比较拔高的,曾几度掉到九十斤出头,鲜少像现在这样,超过一百多几。 周阿姨凑过来看:“是胖点了啊。” 跟唐起混吃混喝一个月,真没白瞎了那些好酒好肉,秦禾笑眯眯道:“最近伙食有点儿好。” “吃啥了?咋没见小满的脸上长点肉?” 秦禾说:“吃独食了呗。” 夏小满手里端着盘子,叉了块猕猴桃塞嘴里,边吃边说:“她最近都忙得不着家,但让钱叔天天换着花样给我炖汤,脸上不长,倒是光大肚子了。” 此刻门锁转动,张叔提着满大兜子菜回来,乐呵呵的跟她们打招呼,又对夏小满一顿关心慰问后,才把菜拎进厨房。 周阿姨跟着进去,一边翻着菜兜子发表意见:“哎唷这个西红柿捏着这么邦邦硬,一看就是催熟的,吃多了对孩子发育不好,你不会挑就不要乱买。” 周叔低喃:“我就看着挺新鲜,咱自个儿吃呗……” “秦禾啊,”周阿姨在厨房喊,“你叔买了袋开心果,快拿去剥。” 秦禾刚收到唐起约饭的微信,拉开界面准备回复,又应声去厨房拿开心果。 周叔说:“你给周毅打电话问问他今天忙不忙,不忙的话中午就回来吃。” 秦禾点点头:“好。” “一会儿叔给你弄个麻辣口水鸡,早上刚煎的油辣子,这次我还特别加了花生碎和白芝麻。” 麻辣口水鸡很馋人,但是秦禾略微一想,想起唐起昨晚孤零零的走,情绪不高的样子:“中午我约了朋友,得出去吃饭。” “什么朋友啊?”秦禾的朋友圈子无非就是殡仪馆的,墓园的,还有就是警察局的,多少也跟周毅熟,便说,“要不——你叫到家里来吃?” “不了,不太方便。” 周阿姨啰嗦她:“以前还知道隔三差五的跟周毅一块儿回来吃顿饭,最近都快一个月没到家里来了,来一趟也不说吃了饭再走,亏我还特地让你叔买这满兜子的菜。” 秦禾嬉皮笑脸的:“那你跟叔可得多吃点儿了。” “我们肯定吃得多,”周阿姨转而问,“你要出去几天?怎么西安这么远的也找你?” “说明我业务精呗,名声早已流传在外。” 周阿姨给她逗笑了:“去去去,不知道谦虚。” 周叔在旁边帮腔:“咱们小禾就是能干,有本事,比咱儿子强。” 秦禾笑了笑,出厨房,顺便抓了把开心果揣兜里,跟夏小满打完招呼就准备走人。 夏小满猕猴桃吃到一半,将叉子搁进盘子里:“你跟谁出去吃饭啊?” 秦禾也不瞒她,到门口换鞋:“你昨天见过那位,唐起。” “哦~”后者意味深长的拖了个音,“有人说是干弟弟,我看她没说实话吧?!” 秦禾乐了,朝她挤了挤眼睛:“你懂的。” 夏小满原本不完全确定,结果当事人一承认,当即惊了:“秦禾,你真谈……” “嘘!”秦禾嘘断对方,一只脚蹬进靴子里,“小点儿声,刚处没两天,看看再说。” 夏小满蹑手蹑脚的挪到玄关:“他做什么的啊?多大年纪了?长那么帅靠谱吗?” “嗯?”秦禾觉得挺有意思,“帅的都不靠谱么?” “颜值太高,肯定少不得小姑娘前赴后继,那诱惑就比平常人多好几十倍。”夏小满心想,连她前夫那种普普通通的男人都还靠不住呢。 “说的也是。”秦禾赞同的点了点头,但是唐起长了二十六年都没被身边的乱花眯眼,可见其本性,但她没跟夏小满解释,拉开门迈出去,“走了啊,这段时间你搁家里歇着吧,铺子别去了。” “我反正闲着,医生也建议多活动活动,就去看着店呗,最多递个货,又不累人,你下午就走吗?” 秦禾嗯了一声,叮嘱几句,才关门离开。 到楼下打了个快车,因为现在十一点,坐公交换乘地铁到约定地点需要两个多钟头,打车则能直接缩短一半时间,刚好十二点一刻到餐厅。而唐起整点下班,开车十分钟,分秒不差的跟秦禾在门口碰头。 “我跑四十公里路,八十多里地,”秦禾见面就说,“就为了陪你吃顿饭。” 唐起笑着去拉她的手:“嗯,坐车辛苦了。”拉住了往餐厅正门走,“谁让咱俩住的这么远,吃顿饭都要横跨半个北京城,多受累,要不……” 话到一半,突然大堂响起一声嘹亮的童音:“二哥!” 声音太熟悉了,唐起转过头,就见张哲也咧着一张缺了门牙的嘴,朝他挥舞两下小胳膊,然后麻溜儿从沙发上缩下来,往唐起这边奔:“二哥!” 唐起单手接住人:“慢点儿。” “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吃饭。” “好巧哦,我跟妈也在这儿吃饭,” 唐母正坐在靠窗的一桌,从唐起和秦禾进门前就看到了两个人,在外头有说有笑的,拉着手,到这个时候才松开。 张哲也此时扭过头,大眼珠子瞧着秦禾看。 唐起教他:“叫姐姐。” 张哲也脆脆地叫了一声。 秦禾笑着答应,唐起介绍:“这是我弟弟,张哲也,我妈再婚之后要的孩子。” “之前没听你说过。”秦禾一直以为他只有个哥哥。 “还没说到这儿来,是打算以后慢慢告诉你。” “二哥,”张哲也拽着唐起的手,“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整个过程中,唐母已经不动声色的把秦禾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第100节 临到近前,唐起喊了一声:“妈。” 基于礼貌,秦禾朝唐母点头:“阿姨您好。” 唐母只是机械的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个比拉线木偶还僵硬的笑:“坐吧。” 待几人落座,唐母示意服务员拿来菜单,递给秦禾:“你贵姓?” “免贵姓秦,秦禾,禾苗的禾。” “嗯,”唐母颔首,“秦小姐,看看爱吃什么,再添几个菜。” “好。” 张哲也非常好动,刚爬上桌子,就打翻了手边一盅南瓜浓汤,直接浇到他胸口,还好放凉了一阵, 不那么烫。 唐母严厉地训了他几句,让唐起带弟弟到卫生间清理。 许是因为消费偏高,餐厅并没几桌客人,秦禾翻着菜单,听见唐母开口:“秦小姐是做什么的?” 可能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却让秦禾犯了难。 其实她从没觉得自己的职业难以启齿,只是此刻有这么两秒钟,面对唐起的母亲,让她有片刻的犹豫。 但是很快,她就抬起头,保持着礼貌性微笑:“我在经营一家殡葬铺。” 唐母明显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答案,因为秦禾从事的职业完全出乎她意料:“什么?” “经营殡葬铺,为逝者送行。”秦禾大方道,“平常也在殡仪馆做兼职。” 唐母的脸色完全冷下去:“殡仪馆?做什么兼职?” “遗体整容。” 唐母蹙了蹙眉,身体往后坐了坐,表面还是端庄优雅的:“你……怎么会去做这个?” 秦禾坦言:“殡葬铺是因为家里一直干这行,所以大学就读了殡葬专业,考的遗体整容师。” 等唐起牵着张哲也回来,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因为他妈的脸色有点冷硬,但秦禾并无异常,正垂头翻着菜单。 唐起便问:“点了吗?” “不知道吃什么,”秦禾把菜单递给他,“你来点吧。” 她自顾掏手机,从兜里带出几颗开心果,落在地上。 张哲也往桌下瞧:“什么呀?” 秦禾笑着说:“开心果。” 张哲也直接朝她伸出手:“姐姐我要吃。” ”好啊。“秦禾作势给他掏。 唐母立刻把张哲也的小手扯回来,冷声呵斥:“什么人的东西你都敢乱接?!” 张哲也被吓得不敢动弹。 唐起蓦地抬起头,看着他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20 23:36:57~2021-10-22 23: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蜜蜂 26瓶;嗯羡予 21瓶;车式苏 7瓶;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唐母余光瞥见唐起的视线,微侧着身子,用一副严厉的口吻教育这个最小的儿子:“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吃饭的时候不准吃零食。” 张哲也自觉犯了错,委屈巴巴道:“是。” 经过这个小插曲,秦禾的手便揣在兜里,捏玩儿着一颗颗爆裂开口的开心果,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唐起多加了几个菜,但自秦禾摊牌在殡仪馆做遗体整容后,唐母就再也没动过筷子,她是吃不下的,也没让张哲也夹菜,但面子上若无其事,说小孩子肠胃不好,只叫服务员重新端份南瓜粥给张哲也。 唐起是敏锐的,从他妈的态度来看,基本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下意识伸手,去摸秦禾的兜,抓几粒儿开心果出来,弯着嘴角问秦禾:“哪儿来的开心果?” “周叔给的,就是周毅他爸。” 唐起点点头,剥一颗吃,自如的转头问:“哲也什么时候开始换牙的?” “前天,”张哲也回答,当时他在学校食堂吃饭,门牙磕在排骨上,直接磕掉了,流了满嘴血,但张哲也没哭,蹲在洗手池边把血水一口一口吐掉,老师还一个劲儿夸他是小男子汉,真勇敢,因为张哲也明白,这颗牙松动好几天了,特别不舒服,就等着它掉了长新牙出来。说着又嘟嘴,感觉自己此刻受到了不平等待遇,“为什么二哥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吃零食?” 唐母皱了一下眉:“因为你二哥是大人。” 唐起却笑着说:“因为咱妈以前,并没这样告诉过我。” 唐母倏地一怔,看向唐起,觉得他此刻虽在笑着,却笑得分外疏离,像在划清界限,又或者提醒她一样,唐母莫名从中觉察出几分绵里藏针的意味。 是在责备她吗? 张哲也人小鬼大,更是有口无心,当着母亲的面就脱口道:“哦,我知道,二哥是跟着大哥长大的。”小朋友提起唐庚的时候,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忧愁和失落,拿小勺子搅着碗里的南瓜汤,“大哥也只对二哥好,不喜欢哲也。” 小模样挺招人疼,唐起揉他嫩滑滑的小脸蛋儿:“大哥亲口说不喜欢哲也了吗?” 当然说过,张哲也鼓起腮帮子,有点儿像河豚:“大哥对我好凶,对二哥就不凶。” 唐起浅笑着逗他:“那哲也喜欢大哥吗?” 张哲也垂下眼睛,盯着碗里黏稠的南瓜泥,被他搅得溢出来一些,顺着碗沿淌到桌上,他违心道:“不喜欢。”张哲也很委屈,“大哥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大哥。” 他永远都记得,有一次宴会上,大哥正好在场,妈妈有个好朋友笑着说:“你看哲也跟唐庚小时候长得很像啊,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另一个阿姨则随口附和:“那当然,亲兄弟能不长得像吗?!” 唐庚在旁边冷笑:“同母异父那种亲?”然后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直接道,“我姓唐,他姓张,用不着硬往一块儿凑,而且我长像随我那过世的父亲,跟我妈可一点儿不挂像,这小子若是像我小时候,那就有点儿惊悚了。” 几名贵妇顿时面露尴尬,没想到这么一句无心之言踩到了唐庚的尾巴,其实同在一个商圈,多少有些耳闻,都知道唐家大公子的性情傲慢张狂,是个狠人儿,那种六亲不认的狠人儿。 唐母脸上挂不住,冷斥了唐庚两句,后者直接呛回去:“你明知道我不待见他,还把人带到我跟前儿碍眼,不就是成心给我添堵么。” 唐庚说完垂目盯了张哲也一眼,那眼神令张哲也至今都感到害怕,胆怯地往母亲身后缩,然后唐庚冷笑一声,很轻蔑地,像在笑他没出息似的。 也是那时候,让小小年纪的张哲也突然明白,大哥不是别人所谓的对他严厉而已,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话,大哥明明是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他,就像张家的哥哥姐姐们挤兑他和妈妈一样。 所以张哲也打小就觉得自己身世凄惨,以后都要在夹缝中长大,他想跟二哥住,就可以不看别人脸色了。 但是二哥不同意,父亲也不会答应,更别说以大哥的脾气,肯定会把他从二哥的房子里赶出去。 张哲也每每想到这些,都会哀怨地耷下脑袋。 那次宴会上的事儿并没传到唐起耳朵里,他不在场所以并不知情,便以为张哲也小孩子气,嘴上说着不喜欢,却每次都把大哥挂嘴边,应该是又爱又怕的,毕竟唐庚每次都对张哲也板着张脸,端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那磁场别说小孩子了,换作谁都不敢亲近。 秦禾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笑道:“诶唷,怎么愁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张哲也就说:“姐姐不知道我的处境。” 唐母反问:“你什么处境?” 张哲也就像被人一把掐住了死穴,见形势不对,立刻转移话题:“姐姐是二哥的女朋友吧。” 秦禾:“……” 张哲也一副证据确凿的模样:“我刚刚看到你们拉手了。” 唐起笑开了:“是……” “张哲也,吃你的粥。”唐母突然出声制止,打断道,“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唐起原本的笑意淡下去:“妈……” 唐母却直视道:“你也吃饭,菜凉了。”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口吻。 秦禾见对方从始至终没动筷,开了口:“阿姨怎么不吃?” 唐母冷淡道:“没什么胃口。” 秦禾笑着点了下头,刚要提筷子,唐母突然出声:“饭前洗手了吗?” 这话原本应该没问题,到这一刻却显得异常刻意且突兀。 秦禾也不恼,抽开椅子站起身:“习惯不太好,我去一下卫生间。” 唐起给她指了指方向:“前面右转。” 秦禾颔首。 待她走开,唐起绷在脸上的笑意终于消了个彻底:“我在跟秦禾交往。” 瞎子都看得出来,唐母抬眼,端坐着,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同意。” 两人对峙的样子,像在谈一场生意,唐起问:“理由呢?” “我不喜欢。”唐母问,“她应该比你大吧?” “大我六岁,开了间殡葬店,是个努力的人,又在殡仪馆里兼职遗体整容师。”唐起毫不隐瞒地介绍完秦禾。 唐母隐忍着怒气:“你既然知道,还去跟这种人交往……” 这种人三个字,让唐起不悦地拧了下眉头。 “她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做的还是遗体整容,那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具发腐发臭的尸体,身上更不知道染了多少细菌,你跟这种人交往难道就不嫌脏?” 唐起觉得心血翻涌得厉害,他一直以为他母亲即便不能马上接受,也是个明事懂理的人,对于各行各业,都会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却不料竟有这么深的偏见,他压抑着:“妈,请您注意措辞!” 她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不说得厉害些,难道任由唐起这么不分轻重地胡来么:“你找什么样的姑娘不行,偏偏找个干殡葬的。” “干殡葬的怎么了?” 唐母厉声道:“我觉得晦气!” 张哲也早就吓得僵坐一旁,第一次见到他二哥跟母亲针锋相对。 唐起狠吸一口气,才能压下那股决堤的怒意,而不是选择去冲撞对方。 跟对方争吵,那样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适得其反,激化矛盾,他希望获得对方的理解:“每一个行业都值得被尊重,我不认为这份职业有什么不妥,相反的……” 唐母不由他说,坚持己见:“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她寸步不让,语气强势,根本没得商量,“这姑娘我不会同意,你最好立刻跟她断了。” 第101节 唐起觉得呼吸困难:“如果得不到您的同意,我会觉得很遗憾。” 唐母蹙紧眉头:“唐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起坚定道:“我不会跟她断。” 他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有时间咱们再谈,如果您愿意好好谈的话。但是妈,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您可以给意见,但也只是个参考意见,我不会硬逼您去接受她,您也别来强迫我跟她分开。”唐起说完离席,“我先带秦禾走了。” 眼见他要走,张哲也小声挽留:“二哥……” 唐起回头看他一眼,没说话,走了。仅仅迈出三五步,右拐,秦禾就靠在墙边,朝他偏过头来。 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有点让人难以琢磨的。 唐起的心突然揪了一下,是那种,很难受很难受的揪心。 他知道秦禾听见了,可他一点都不希望秦禾听见这些尖刻的言辞,甚至还是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更伤人。 秦禾不动声色,朝他抬了抬下巴:“走吧。” 上了车,锁上门,唐起朝她靠过去,低声道歉:“对不起,你别在意。” 秦禾垂着眼睑系安全带,嘴角勾了勾:“开车。” 唐起悬着心:“去哪儿?” “你说呢?”秦禾反问回去,“我还饿着肚子呢。” 唐起靠回椅背,准备发动车子,且听秦禾开口:“你妈是真看不上我,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 闻言,唐起呼吸一窒,强辩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堵得唐起百口莫辩。 “咱俩心知肚明,你不需要解释。”秦禾依旧弯着嘴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干不干这行,你妈都看不上我,今儿个这么一见面,我打眼儿就知道,你妈挑儿媳妇儿的眼光绝对高。”秦禾拽住跑偏的话头,“欸,扯远了不是,咱俩才哪儿到哪儿啊,说断也就断了,到不了那个地步,她真没必要……” 唐起紧攥着方向盘,紧得指尖发白,他觉得无比刺耳,又像利刀一样扎心,唐起听不下去:“秦禾。” 他听不得这种话,却又不能怪秦禾。唐起觉得鼻头发胀,眼睛也跟着一道发了酸,只能忍着那股难受劲儿跟秦禾道歉:“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22 23:55:43~2021-10-25 20:1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9273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绯鱼 20瓶;微安、糖果果 5瓶;joycejoy、山下王跃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秦禾觉出异样,视线一抬,看见唐起的模样怔了半秒,她有点没弄清楚状况:“不是,小唐总,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比我还委屈?” “没有,”唐起嘴硬道:“我妈欺负你,你欺负她儿子也是应该的,我受点儿委屈没什么。” 秦禾很吃惊:“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合着是她让他受委屈了?秦禾分明连句重话都没说,从始至终也没责备过半句,说她欺负他又从何谈起? 唐起抿了抿唇:“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却说要跟我说断就断了,你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是不是欺负人?!”唐起盯着她,眼睛发红,“难道我是你说要就要,说扔就能扔的吗?!”他嗓子堵得慌,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秦禾,你对我,就这么不上心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秦禾差点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实在唐起这张好像受尽委屈的模样,也太招人疼了。 谁知道他这么玻璃心,她也就随便一说,而且说得也是大实话,结果大实话伤人。但往往这种时候,秦禾完全可以当个大忽悠的,奈何记起昨天才刚答应过当事人不骗他,所以忽悠人的话溜到嘴边,立刻偃旗息鼓,变成一声叹息,秦禾觉得自己太难了。 唐起等了半天,没等到否认,却等来一声叹息,所以秦禾是真没对他上过心?! 就像站上断头台,镰刀拎在秦禾的手里,她就这么欲斩不斩的悬着。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漫上来,唐起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是他一个劲儿的勾搭人,送上门,秦禾也许只是图新鲜,欲拒还迎的,就顺便跟他玩玩。 因为只是玩玩,所以说断就能断,她随时准备着抽身。自己却在往深井里陷,确切来说,他早就一头扎进了这口名叫秦禾的深井,唐起何其不甘心,却又对她无可奈何。 当下之际,还是要把人拴在身边的,等来日方长,他不信秦禾能一直这么没心没肺的待他。 早晚有一天,他要占其人,攻其心。 现在首要条件则是先稳住秦禾,别被他妈刚才的那席话给挤兑走了,另一方面,唐起也是诚心实意的感到愧疚:“我妈那些话确实伤人,我知道她有多过分,我其实很生她的气,但又不能弄得太难堪,我不跟她争论,不是不向着你,是怕你回来了控不住场面,所有那些难听的话都会让你听见,我不想让你听见这些。”唐起顿了顿,他是打算私下处理的,“但你还是听见了,秦禾,你能不能别往心里去。” 秦禾默了片刻,忽而笑了,是那种没所谓的笑:“小唐总,其实没什么。” 她这话不假,秦禾自小便待在这种特殊行业里,面对各式各样的有色眼镜,她是习以为常的,有些人并不理解,甚至会持以一种极度排斥且嫌恶的态度,因为这类职业天天要跟死人打交道,给死人洗身、穿衣、化妆、整容…… 大学时期,连一些同学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儿女报考殡葬专业,倘若一意孤行填了志愿,不给交学费是一方面,更甚至闹到断绝关系的地步。 亲生父母尚且难以接受,更遑论你对象的家人。 秦禾记得殡仪馆那个火化工小贺,她跟唐起讲,有点反过来开导人的意思,因为唐起看起来似乎特别内疚。 秦禾说小贺之前处了个女朋友,好像在某家互联网公司干行政,俩小年轻感情挺好,女孩儿也从没嫌弃过小贺是个火化工,两人每个礼拜出去约会都会晒朋友圈,处得很是甜蜜。 后来见家长的时候,当女方父母得知小贺在殡仪馆上班,硬是上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 什么难听的话她在这行没听过啊,就是这次摊到自己头上而已,她早有觉悟。 而且同样的话,夏小满那个恶婆婆也差不离骂过。 还有那个小王,秦禾说,跟周毅一样也是灵车司机,在殡仪馆干活有个三年五载了,到现在家里那些亲戚朋友都不知道他是干这行的,别人问起,父母就只说在民政局上班。 “就是很小的事情,我并没多在意。”只不过刚刚唐母说到饭前洗手这个事,忽然让她想起某一次跟人握手后,对方得知她做遗体整容,脸色立刻尴尬起来,没待半分钟就借口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秦禾瞥了一眼,对方那双手都搓红了。 所以除非对方知情后仍然主动,亦或者出于某种无可避免的特殊情况,否则她不会主动与人发生肢体接触。 当然,每次工作完,她都会做彻底的清洁和消毒。 “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什么人都遇到过,恶语相向的时候多了去了。”秦禾说完,又大气道,“你妈今天这一出,都是小场面。” 她都见怪不怪了。 唐起:“……” 他简直不知道该愁还是该笑,遂冲秦禾露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秦禾说:“而且我刚才还在想。” “想什么?” “你妈那不是一般二般的膈应我,如果按照电视剧里的神仙套路,她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派个助理找到我,随便搞个大环境来摆个阔,然后特土豪的说,给你一百万,马上离开我儿子。” 想想那场景,画面感实在太强。 唐起这回真的给她逗乐了:“姐姐,你就这点儿出息啊,麻烦把你的格局打开。” 听见这声姐姐,秦禾眯了眯眼睛:“你来给我开一个。” “这么跟你说吧,”唐起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朝副驾倾斜,面朝对方,“以我现在的身家,一百万就是个零头,你如果踏踏实实跟我在一块儿,别扯那些说断就断的混账话,绝对能得到更多,比你想象的多。” 一百万只是个零头,得多有钱才能说出这番“豪言壮语”?! 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听了这样一番“金玉良言”,秦禾此刻看唐起,就像在看一尊财神爷。 财神爷浑身放金光,令人目眩神荡。 这该死的魅力!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秦禾多少有点热血沸腾,唐起现在在她眼里,绝对的多“财”多“亿”。 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傍个大款,结果大款主动来傍她,这得多玄乎一事儿啊? 就像财神爷拎着块金砖来砸门。 秦禾笑起来:“我决定,你妈要是按照刚刚那个剧情来找我,我就把她那个零头给抹了。” 唐起欢乐得不行:“真的,你电视剧看多了。” 话虽如此,但唐起心里那点不安稍稍放下了,他正色了些,不跟秦禾开玩笑:“我其实是我哥养大的,自小不跟我妈住一块儿,她也早就重组了家庭,所以我要跟谁在一起,不需要经过她同意。” 秦禾脑筋一转,问题来了:“所以是要经过唐庚的同意?”感觉并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跟唐庚这层同学关系,秦禾总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心虚,再则,以她对唐庚不太深入的了解,“你哥那人的谱更大。” 看来秦禾还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唐起索性明明白白地讲:“我刚才跟你吹嘘半天,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那种在家里吃软饭的阿斗,我有这个实力,自己说了算。”他要坚持跟秦禾在一起,不可能被随便哪个人阻挠,“而且,我哥这人吧,只是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事实上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会顺我的意。” “唐庚……”秦禾琢磨了一下,隐约想起十多年前在鬼葬山,一大队人马找过来,当时黑灯瞎火的,场面又混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几圈,秦禾没看清,就模糊记得有个人把要死不活的唐起搂进怀里,八成是心疼坏了,因为那人说话的声音都在颤。现在想起来,秦禾说,“想不到唐庚这大哥当得还挺称职。” 何止称职,要论起来,唐庚是他最重要的人。 唐起也表示:“我哥对别人而言,可能不是什么善茬,但之于我,他是大于父亲这种角色的。” 可能因为唐庚的过度强硬吧,唐起自小受庇护,哪怕家里最难的那几年,也没受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委屈。 他有时候,挺心疼他哥的。 唐起有一阵儿搬到奶奶的四合院,但经常给唐庚打电话,多数时候是江明成在接,偶尔江明成也大舌头,两个人一起喝多了,听见他的声音就说:“小起啊,怎么现在没上课吗,你哥这时候有点忙,明天叫他去接你哈,你在学校里好好念书。” 听见江明成的话,唐庚在旁边大着舌头骂:“疯了吧你,这大半夜的,上个鬼的课。” “啊对,”江明成显然比唐庚还懵,闻言似乎才反应过来,遂改口,“小起啊,怎么学到这半夜啊,你要早点睡觉……啊唐庚,卧槽……” 江明成最后一声大叫,紧接着电话里砰地一声,吓了唐起一大跳,他噌地跳下床,边穿衣服边给赵叔打电话,赵叔是唐庚的司机,一直在停车场候着。接到唐起电话时,立刻冲进去看情况,就看到江明成和唐大哥在饭厅的楼梯间摔成一窝,摔得头破血流。 这两难兄难弟,各摊一条胳膊一条腿,骨折,双双打了一个月石膏。 正当此时,唐起电话响,唐大哥打来的,问他在哪儿? 唐起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我跟秦禾正要去吃饭,有什么事吗哥?” 有事也给一口秦禾堵没了,本来唐庚昨天阴差阳错去到唐起家里,结果意外撞了个现场。唐庚别提多伤神了,闹心到现在,想着找唐起当面聊聊这个事儿,奈何他一下来,上午开会还在的人居然又不见了踪影。 唐庚咬着牙说没事,直接挂了电话。 “怎么了?”江明成看他由晴转阴的神色问,“小起不回来?” “又黏一块儿去了。”唐庚恨铁不成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能跑去会个面。” 江明成其实很理解:“热恋当中嘛,你由着他算了。” “你懂什么。” “不是,”江明成想不通,“你这女同学的人品,真这么差吗?” 怎么说呢,唐庚对秦禾的了解其实并不很深,他之所以对秦禾的印象不太好,是因为曾经某个时刻,秦禾特别直白的对他表示过:“唐庚,我还挺喜欢你的。” 第102节 唐庚也直白:“但我对你没兴趣。” “啊。”秦禾应了一声,并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说,“那算了。” 忒干脆! 唐庚当场懵了:“就这样?” 秦禾居然还来反问他:“那不然呢?” 就是这么喜欢他的?唐庚到现在都想不通,有点儿生气:“她居然问我,那不然呢?!”什么人啊这是! 江明成笑不活了,从来不知道唐庚居然还有过这种经历:“那也太耿直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又好像个渣女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25 20:13:39~2021-10-27 19:0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味山竹 20瓶;月半妞xl、小鱼儿 10瓶;饭有点好吃 5瓶;irene、山下王跃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渣不渣的唐庚不好下结论,反正他曾不止一次看见过秦禾以前,跟隔壁班一个姓周的男生在路上勾肩搭背,两个人明目张胆的勾搭了这么久,最后秦禾居然跑来跟他告白,唐庚心里能得劲儿吗? 更何况,这女的多年以后,竟然搞到他亲弟弟身上,而且还给她搞到手了,这得多可怕。 唐起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嫩头青,一股脑扎进去,现阶段正是头脑发热的时候,哦不对不对,刚开荤的嫩头青,现在绝不是头脑发热,而是头脑发烧,发高烧,旁的一句劝都听不了,甚至不许他这个当大哥的干涉,就更可怕了。 可见秦禾这个女人,是真有手段。 “我当初没上她的当,以为就这么结了,没成想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让小起着了她的道儿。”这是糟了什么命运的捉弄?唐庚一想到这事儿,血压就开始蹭蹭往上飙,他是万万没想到啊,“谁知道她会来钻这个空子?!” 万一不是人家钻的空子呢?江明成口无遮拦:“万一是你家的宝贝疙瘩唐小起钻的空子呢?” 他毕竟跟了唐庚十年有余,很了解对方的性情,唐庚在某些领域考虑问题时会有失偏颇,直白点讲就是自以为是。 唐庚这人是出了名的自负,自负到不要脸的人当然自以为是。 “不可能,”就凭秦禾当年想来招惹自己的行为,唐庚就敢断定,然而,他刚信誓旦旦的断定到一半,忽又想起上次在餐厅约见秦禾时,对方似乎斩钉截铁说了句:“他主动来招我的,我只是没拒绝。” 于是唐庚沉默了。 江明成还在说:“谁钻谁空子咱先不追究,咱们小起又不傻,这点东西还能分不清?” 这话非但没能安抚到唐庚,反而让他更烦了。 因为就唐起近期的种种表现而言,唐庚真不想承认自己养出来的这位是个恋爱脑,可能离傻也不远了:“他但凡前头经历过一两个女人,喜欢玩儿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闹心,等他跟秦禾那股热乎劲儿过了也就过了,我都随他去。但问题是!”唐庚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咬着重音说,“他又是个死心眼儿!”这点最让唐庚伤脑筋,他太知道唐起的秉性了,必须配一个能知冷知热女孩儿才放心,比如某某家的小千金,温柔乖巧又善解人意,反观那秦禾,能靠谱才怪了! 江明成一听那某某家的小千金,就忍不住要拆他的台:“你说那个童颜啊,忒娇了,每天捏着嗓子不会好好说话,嗲出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小起能受得了?不是我说,你看女人的眼光真不怎么行。” 唐庚脸一黑:“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江明成巴不得呢:“求你开除我。” 唐庚的脸更黑了。 “小起本来就早熟,”江明成正经跟他分析,“肯定不喜欢那种傻白甜,不然他身边一抓一大把,看得上早就下手了,至于等到今天,跑去跟你高中同学在一起?他可能就是喜欢这种,诶,比较有个性的大姐姐,而不是软萌糯的小妹妹。” “你弟弟喜欢什么类型的,你得抓精准咯。”末了江明成又得出另一个结论,“我觉得你之所以这么花心,可能就是因为你喜欢的类型千篇一律。” 唐庚瘫了脸:“我觉得你可能不想活了。” “说真的欸,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没结婚,就没想过你为什么谈一个分一个?难道是你不走心吗?”江明成摇头,“我觉得不是,往往问题出在你太浮于表面,等你准备想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三观不合,撑死了只能做个床伴,既没感情支撑,能有什么长远的发展?!所以啊……” 唐庚居然听进去了:“所以什么?” “别先急着上床!” “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 “有啊,耐心强一点,多等它十天半个月,憋不死你吧?”江明成说,“然后觉得合适了,你再往床上带。” 唐庚挑了一下眉,沉默着,拉开桌上的雪茄盒,抽出来一根,点火预热:“帮我约张楠吃个饭吧。” 江明成也沉默了一下:“什么由头啊?” 唐庚点雪茄,吸了一口:“随便。” “我约的话肯定说公事。” 唐庚盯着火星子,被烟雾熏眯了眼,他说:“可以。” 江明成想了一下,还是打算提醒一句:“张楠心气儿高,我觉得你没希望。” 唐庚淡淡扫他一眼,冷哼了声,却没反驳。 江明成也不是故意泼他冷水,实话实说而已:“主要是你名声太差了,本来名声就不好,这些年更是败得精光。” 别人都是败家,唐庚倒好,败名声,说话做事从来不知道收敛,肆无忌惮的,放荡得很,最后搞得声名狼藉,江明成等着看他唐庚自食恶果,但又不希望他真去碰得灰头土脸,遂好言相劝:“即便你去了,张总也不可能信。” 唐庚却笑了,笑容相当傲慢:“怎么?就不许我浪子回头?” 江明成当场翻了个白眼,从转椅上站起来,准备走人:“那你自己打电话约。” “没这回事儿,聊个项目,你也跟我一块儿去。” 江明成点头:“其实张总跟小起的私交不错,也叫上他?” “行。” 江明成便给张楠去了个电,约好时间后转而通知唐起,谁知对方竟说要去西安,今晚就走。 “你去西安干什么?” “玩儿几天。” “玩儿……”江明成觉得唐起自从开始追姑娘,玩儿心变得特别重,这个月基本没露几次面。 “他不上班了?”唐庚插嘴问,口气听不出好坏,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唐起是跟谁去西安玩儿。 唐起在电话里听见他哥的声音,盯着前方车道,抹方向盘,往右打一个轮儿,停到一家日料店门前的车位,一边说:“工作我都安排好了,有问题随时联系,不会耽误事儿。” 挂断通话,熄了火,唐起问秦禾:“这家店可以吗?” “行。” “我订了晚上七点多那班飞机,九十点钟到咸阳,今天先在西安住一晚?” 秦禾点头赞同:“可以。” “那个南斗家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晚点儿我再问问吧。”本来昨晚发现贞观舆图上有浮池山这个地点,秦禾就打算一早跟南斗联系,结果昨天晚上南斗先给她打来电话,说什么最近天干物燥,家里的房子突然被雷电劈中,瓦掀了,梁也断了,甚至着了火。他怕出事,遂连夜买票赶回去,并真心诚意的希望秦禾能够慎重考虑,帮个忙。 秦禾假意斟酌一番,应承下来。 南斗并不知道秦禾忽然同意的真正原因,怀疑对方多半还是因为忌惮他会泄露她的身世秘密,但无论怎样,目的达到了就行,并在电话里向秦禾一通感激。 唐起解开安全带:“先下车吧。” “等会儿,”秦禾手机响,瞄来电显示,殡仪馆同事打来的,“我接个电话。” 干这一行,涉及的话题比较敏感,不好进餐厅当着大庭广众聊,特别是这个电话的内容还是一具“巨人观”高度腐败的遗体,刚从案发地运回来。遗体肿胀变形,但家属要求还原其容貌,但这位同事把握不好防腐液的用量,一旦多了少了或操作不当,很可能导致无法复原。 秦禾是这方面的专家,会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去调配适量比例的防腐液,毕竟,她还时不时将这东西用在自己身上。 挂断电话,秦禾扭头对唐起说:“我得回趟殡仪馆,赶时间,饭就不吃了。” “现在?” “嗯,一具高腐的遗体,巨人观,刚送到馆里,要马上做容貌复原,这种情况,多等一会儿都会腐烂得越严重。”秦禾说,“你送我一程?” “我当然送你,但是你得吃点东西。”唐起准备下车给她打个包。 “一会儿在路上买个烤冷面吧。”秦禾说完,又给刚才那个同事发语音叮嘱,让对方在遗体腐烂的部位使劲多喷一些杀虫剂,然后把里面的蛆虫全部清理一遍。 那同事说话都是捏着鼻子的,瓮声瓮气的给她回过来一长段:“不行啊禾姐,我干不了这活儿,太臭了,真的奇臭无比,拉开裹尸袋方圆百里都能闻得见,还是封着等你来弄吧。” 秦禾回了个好,扭头看见唐起默默发动车子,准备倒出去。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唐起母亲刚才那番尖刻的话语:“她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做的还是遗体整容,那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具发腐发臭的尸体,身上更不知道染了多少细菌,你跟这种人交往难道就不嫌脏?” “说实话,”秦禾盯着唐起的侧脸,开口,“小唐总,我做这一行,你从来没有介意过吗?” 唐起拧了一下眉头,松开方向盘,他说:“秦禾,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我没介意过,从来没有。别人怎么想我左右不了,但是在我看来,你的这份职业,非常可敬!” 秦禾心里猛震了一下,但还是问:“不嫌脏?” 这话像根刺一样往他心里扎,他知道秦禾嘴上那么豁达,其实多少还是受了他母亲的影响。 唐起直接解开安全带,朝秦禾欺身过去,用行动证明:“我如果嫌,能跟你这么亲近吗?” 他们前天在床上,做得比现在更亲密。 结果现在秦禾居然问出这种话,气得唐起想咬她,索性一口咬下去,咬在嘴上。不料后者竟一把抓住他衣领,秦禾手劲大,这一下没客气,几乎将唐起半个身子拖到副驾来,然后仰着下巴,很强势的,跟他深\吻。 唐起姿势有点拧,衣服也皱了,掖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扯出来,一只手伸进去,溜到腰腹间…… 像唐起这种初级选手真的经不住撩\拨:“秦禾,你能不能别乱摸。” 秦禾不但乱摸,还在后腰上捏他一把。 唐起受不了她:“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车开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开到没人的地方干什么,他们心知肚明,秦禾勾着嘴角:“听上去不错。” “你故意的吧?!” “嗯,下次有机会可以试试,”秦禾笑起来,调戏完了人,还顺手帮唐起理了理衬衣下摆,“腹肌炼得不错,开车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27 19:09:50~2021-10-30 18:4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正在输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燕破岳的小迷妹 25瓶;嗯羡予 16瓶;aidu衣樊 2瓶;山下王跃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节 【 卷四 亢阴之地 】 第98章 越野车跑完直通的大道,跟着导航拐进一条乡村小路,颠簸前行。 下雨天路面泥泞,雨刮器来回不停的扫着挡风玻璃。 秦禾挂了电话,说:“还是关机。” 她从昨天下午开始,到现在都没联系上南斗,秦禾这期间持续打了好几通电话,对方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估计,许是这人家里的房子被雷电劈得太严重,断了电路吧。 碰上这种天灾,也是够倒霉的。 秦禾来时查了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而且近几天的天气都不怎么好。 不过,被泼天的雨水这么一洗,又远离了城市的排气污染,空气倒是清新潮润。 秦禾本来也不急,再加上打不通南斗的电话,就更不心急了,在西安的酒店睡到大中午,吃过一顿本地特色餐——羊肉泡馍。秦禾兴冲冲的来,不知道那个“饦饦馍”居然要她自己掰,还特别硬,在店家的指导下掐成黄豆颗粒大小。想糊弄几下的不行,大厨直接给她打回来重新掰,秦禾掰了将近半小时,老鼻子费劲,耐心都快耗没了,才好不容易全部掰完。奈何掰完后发现隔壁的隔壁那一家,有个绞馍的机器,那个多方便啊。 老板直接说:“咱不整那个啊,手掰的才叫正宗,机器绞出来的没有灵魂。” 给秦禾逗乐了:“这馍掰到手抽筋,肚子都快饿得不行了,还要啥灵魂。” 不过据说机器绞的没有亲手掰出来的口感好,她没尝试过,反正吃个特色吧。 然后唐起这边城市公司的一个人中途把车开过来,他们才收拾行李退房,慢吞吞地赶往浮池山。 车子靠边停在一个空旷的大坝,两人各自撑开一把黑伞,踩着泥泞的田埂进村,路过的几乎都是低矮的砖泥瓦房,一面亦或两三面围成一间,非常残旧破败。 大雨天阴沉沉的,黑云压顶,望进一户敞着大门的农家,里面没开灯,昏暗得看不清陈设。 屋檐下码着的一捆捆稻草被雨淋湿了大半,角落设着一处低矮的窝棚,隐约间能听见鸡鸭的叫声。 因为潮,一股子家禽的味道散出来,唐起打那儿经过时,臭味猝不及防的窜进鼻息。 “这味儿真大。”秦禾说着,看见一个弯腰曲背的男人,手里拎一把劈柴刀,刀背锈迹斑斑的,刃口还缺了一角。 男人从侧边的灶房走出来,又搬了块磨刀石,哐当轮在地上,用瓜瓢在旁边的缸里舀一勺水,坐在屋檐下的马扎上。 秦禾往前快走了几步,上去打听:“请问一下,浮池山怎么走?” 雨水顺着青瓦之间的凹槽流下来,如一条条接连不断的雨帘。 男人在雨帘之中抬起头,皮肤枯黄黝黑,凌乱的发间参杂着明显的银丝。他即使面不带笑,额间眼角都能看见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而且中面部凹陷,体形干瘦,看起来四十多岁,但秦禾觉得,他应该三十出头。 男人双眼无神的望向走进的二人:“这么大的雨,你们要上浮池山?” “嗯,麻烦指个路。” “一直往前走,到最后一户人家,你看到有屋顶盖了层白色塑料布的,就到头儿了,然后往北拐,有条上斜坡的小路,走一段儿,有个垭口,从垭口翻过去……”男人边说边给他们指,手抬起来,还拎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劈柴刀,比划了几下,“不过昨晚雨下了半宿,今天又接连下一天,山路滑得很,不好走。看你们的样子,是从城里来的吧,去浮池山干什么?” “谢谢啊,”秦禾没直接回答,反问,“浮池山上是不是有人住?” “有一间道观。” 秦禾一愣,有点意料之外。 男人垂下头,刀刃倾斜着抵在磨刀石上,浇了一捧清水,开始来来回回的搓磨,嘴上说:“不过前天晚上糟了雷劈,差点把那间道观烧光,说来也是好笑,神仙不是还要去保佑世人吗,怎么连自己的窝儿也糟雷劈了呢?你们如果是去山上烧香拜神的,我劝你们还是换个地儿,那里估计神像都给烧没了,去了也是白去,何况还下这么大的雨,谁知道……”男人磨着磨着停顿了一下,又浇一捧水,淋在刀刃上,冲掉一部分锈迹,“谁知道那山上还落不落雷呢,多危险。” “我们不是去烧香拜神的,”秦禾说,“去找个人,那间道观里是不是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男人点头:“有。” 秦禾还待说话,突然一个雷鸣电闪,当空劈下,在天边的阴云中扯出一道雪白的电光,惊动了窝棚中的家禽,纷纷发出“叽叽”“嘎嘎”的动静,听上去格外浮躁。 待这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静止,大雨倾盆,屋子里突然传出小孩的哭声,哇哇叫喊着爸爸,应是原本熟睡中的人被雷电惊着了。 男人立刻放下劈柴刀,污脏的双手随便往瓜瓢里一涮,又在衣服裤子上蹭了几下,转身进屋。 门槛过膝那么高,男人抬腿迈进去,可能因为屋内太暗的缘故,他一时不察,脚下不慎,踢倒了立在旁边的矮凳,男人趔趄了一下,并没有摔,身子一转,疾步进了里屋。 孩子的哭声并不高,嗓子是沙哑的,又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反倒咳得更厉害,像是得了重感冒。 确定了南斗住在浮池山上,秦禾撑着伞转身,准备跟唐起往前走。 隐约感觉背后有人在窥视自己,秦禾转过头,瞧见斜对面一户人家,开着半扇窗户,有个妇人就站在窗边往他们这边看。 那神情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古怪。 似乎在好奇、探究、甚至有股莫名其妙的害怕,与秦禾四目相对的瞬间,妇人又像个被人逮着她现场偷窥似的,吓了一跳,立刻拍上那半扇窗户,关了个严实。 秦禾不明所以,这什么情况? 大白天的,爱看看呗,怕什么? 谁知,窗户关严了,堂屋的大门却突然拉开,刚才那个妇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唐起有点看不明白,往左右身后都看了看,没别人,便问秦禾:“她是不是在跟我们打招呼?” 妇人张嘴,想喊,结果喊出来的声音又像做贼心虚似的,不敢放大:“喂……” 还没落雨的声音大呢。 “应该是吧。”妇人还在一个劲儿的招手,秦禾揣摩着,抬脚朝那边迈过去。 妇人的门前圈了一个小园子,院子里中了些大葱和韭菜,东北角落搭起的架子上爬满绿藤,开着不知道什么瓜类品种的花。 秦禾跟唐起踩着石板路进去。 妇人一手勾着大门,半个身子探出来,压着低声问:“你们是原桥的什么人啊?” 唐起没听清名字:“谁?” 妇人朝斜对面的那户房子抬下巴:“原桥啊,我看你们刚刚在跟他说话来着,你们聊啥呢?” “哦,”唐起明白了,“我们路过,找他问路。” “原来是问路啊,我还以为是原桥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亲戚呢,跟那儿跟他聊半天。” 合着你在窗户前看半天了,秦禾淡笑道:“不是。” “那你们打哪儿来啊?”妇人好奇心挺重,“要去哪儿?” 秦禾道:“从北京来,去浮池山找个人。” “跑这么远唷,不过下这么大的雨,山路可不好走,打个滑摔下来可是不得了。” 秦禾点头:“是打算等雨停了再上山,因为刚到这边,不太熟悉路,所以进村里来问问……” 此时,屋里突然响起一个老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骂:“要死啊,这么阴的天,你开门做什么,还不赶紧关上!快关上!” 妇人脸色一变,顾不上此刻正跟秦禾说话,猛地关上门,插上门闩。 里头的老人还在骂:“万一咱们家被那脏东西缠上,要来索你的命,没看见原桥家那小娃子就快不行了吗……” 听到这里,唐起盯着木门上贴的两幅凶神恶煞的门神,突然觉得四周阴森森的。 本来下雨打雷的天气就偏冷,现在体感温度更低了,谁料秦禾突然偏头过来问:“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打从遇到秦禾以后,怪事总会出其不意的发生,何况浮池山的位置在贞观舆图上出现,若是埋祟之地的话,发生怪事的几率相当大。 所以唐起配合着点了点头。 “去车上等等吧,”秦禾说,“等雨停了再上山。”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天黑,大雨入夜后才停。车窗外一片寂静,唐起窝在主驾驶,不知不觉睡着了。 突然一阵儿凉风袭来,从脖子的领口灌进去,冷得他打了个哆嗦,随即猛地惊醒,这一睁眼,才发现四周漆黑一片。 唐起打开车厢里的灯,揉了揉鼻根,回过头准备喊秦禾,结果发现秦禾根本不在,车内只剩他一个人。 在此之前,他分明记得秦禾待困了,躺在越野车较为宽敞的后座,卷着腿脚,裹了他的外套在睡觉。 唐起四下张望,下意识去掏手机,想给秦禾打电话,却摸了个空,兜里什么都没有。他以为放在扶手箱什么地方的位置,但在主驾驶的各个角落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唐起拉开车门,寒风陡然侵袭,他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在雨夜后冷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迈腿下车,四周黑咕隆咚的,除了重重叠叠的树影,什么都看不清,他试着喊:“秦禾……秦禾……” 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秦禾……秦禾……” 唐起又喊了几声,心里开始有些没底,总感觉有什么黑影在他眼前飘。 秦禾去哪儿了? 思索间,唐起返回车内,直接将前车灯和尾灯打亮,透过挡风玻璃,这束光竟直直射在一个坟包上,坟头插着一张白幡,在寒风中左摇右摆的飘荡。 唐起心头猛地一抖,视线正巧与墓碑上遗照中的女人相对上,接着,黑白遗照中,女人的双眼缓缓淌出两行血泪,唐起立刻听见了哭声,女人的哭声,哭得格外悲戚,夹杂着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唤:“唐起……” 唐起冷汗涔涔。 “唐起……” 风把坟头上的白幡吹飞了,朝着唐起的面门盖过来,他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往后退,身体却动弹不得。 背后又有人喊,这次大声了些:“小唐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30 18:40:16~2021-11-03 21: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ourtime皮皮 8瓶;饭有点好吃、笑出鸭叫 5瓶;chris 3瓶;山下王跃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那哭声肝肠寸断,萦绕耳畔。 眼见被风扬起的白幡飘过来,唐起身体后仰,失重般跌进驾驶座,白幡蓦地撞上挡风玻璃,同时一只手拍在他肩头:“唐起!” 唐起猛地一惊,猝然睁开眼,呼吸粗重的低喘着。他惊魂未定地看向漆黑的四周,车门和车灯分明关着,挡风玻璃上沾着几条未干的水渍,却并没有招展而来的白幡。前头也不是坟墓,而是一块四四方方,堆了一大捆秸秆的麦田。 “做噩梦了?”秦禾拍着他肩膀,像是怕声音大了会吓到人,轻声问。 第104节 原来是个梦啊,可这梦却异常真实,真实得可怕。 唐起心有余悸,扭过身,一把将秦禾抱住。他双臂收拢,搂紧了,整张脸埋在秦禾颈肩,闷闷的“嗯”了一声。 “害怕了?”做个梦都能吓成这样,秦禾语音带笑,她刚才接连喊了好几声,唐起始终陷在梦魇里,睡得非常不安。 唐起不太愿意承认,双臂却把人搂得更紧:“我梦见车前头有一座坟,坟前立着块墓碑,碑上挂着一个女人的黑白遗照,那遗照上的女人死死盯着我哭……” 秦禾顺着他的话朝前看,天色暗黑的只能瞧出个物体的轮廓,倒是越发觉得麦田里那捆堆成小鼓包的秸秆特别应景儿:“你别说,还真挺像座坟。” “没你这样儿的。”唐起松开她,因为农村没有路灯,他很不习惯这种黑暗的世界,遂按开前大灯,谁知灯一亮,眼前突然晃过一座坟墓。唐起心头狠狠惊了一跳,然而只是眨眼工夫,再定睛看去,麦田里确实是一捆扎成堆的秸秆。 眼花吗?还是受了刚才梦境的影响? 秦禾并没留意到唐起此刻的惊惶:“这么晚了,要不进村找户农家投宿?” “你要住这儿?”这点唐起完全没想过,他开车来的,折返最近的县城也就离了二十公里路,用不着打搅村民,而且住在别人家,哪有去住酒店方便。 “嗯,懒得来回折腾。”秦禾自顾做决定,并没问唐起的意见,掰开车门下去,“诶对了,你身上带现金了吗?” 唐起点头:“但是不多。” “我出门的时候忘带了。“秦禾从兜里摸出几张零票,一张二十两张十元,“我身上就四十块钱,你带了多少?” 经过上次在太白山大爷海没信号的花钱经历,唐起这次准备了现金:“三千。” “够了够了。”秦禾挺开心,想起白天关在窝棚里的家禽,“晚上还能杀一只土鸡。” “秦禾,”唐起虽然跟着下了车,但脚下迟疑,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我不想住这儿。” “嗯?”秦禾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我开了车,去县城住酒店吧,”唐起说实话,“上别人家我不太习惯。” 秦禾朝他走近,摊开一只手:“行吧,那你借我一千块钱。” 这是让他自己去县城住酒店的意思。 唐起抿了下唇,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识到,秦禾不会惯着他。唐起没掏钱包,而是伸手把那只摊开的手掌牵住:“不借。” 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妥协的份儿。 秦禾可能太直了,没理解他说不借的含义,居然掏出手机道:“我现在就微信转给你。” 黑暗中,唐起拧了下眉头,心里不太是滋味儿,又不敢跟秦禾闹这个情绪,索性直接把钱包拍她手机屏幕上,用一副财大气粗的口吻说:“拿去,都归你。” “都给我干嘛?!” 唐起脱口就道:“给你下个聘吧。” “什么?”秦禾怔愣之后,没忍住笑了,“三千块钱给我下聘?” 唐起灵机一动:“你同意的话,东三环那套房子就是聘礼。” 秦禾那双狭长的眼睛瞪圆了:“这么大手笔啊。” 唐起抬了抬下巴,示意:“钱包里还有卡呢,密码随时改成你生日。” 秦禾冷静了一下:“小唐总,你是打算收买我吗?” “是啊,”唐起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又不爱我,自然不会替我着想,更不会去在乎我的感受,我就只能采用其他方式收买你,不图别的,就希望你能偶尔迁就迁就我。” 一席话,竟让秦禾哑口无言,她难得反省自己,却反省不出自己的问题,并坚定的认为这些日子跟唐起处得挺好,挑不出毛病。那么问题就出在刚才的住宿上,秦禾迁就道:“宝贝儿,你说你不想住在这儿,你不习惯,我是不是同意你去住酒店了?我这么顺着你,难道不是在迁就你吗?” 至于上升到你不爱我,不替我着想,甚至不在乎我感受的层面上?秦禾多少觉得他有点儿矫情了。 但是这声宝贝儿,秦禾喊得丝毫不腻歪,跟平常称呼他“唐起、小唐总”的语气并无分别,只是换了个更亲昵的词儿,是种疼人的态度。 听进唐起耳中,犹如致命一击,是甘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何况只是住村舍,多不习惯也在这声宝贝儿中习惯了:“你都不去,我也不去,我肯定要跟你在一块儿。”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点粘人,秦禾问:“勉强不?” 唐起拽她一下,朝田埂迈开步子:“走吧,你不是想吃土鸡吗?” 秦禾跟着他:“而且是柴火烧的,香味特别浓,我估计你都没吃过。” 唐起当然吃过,之前到成都出差的时候,去过一家主打柴火鸡的农家乐。 村子里关门闭户,很有种将人拒之门外的意思,只从窗户与门缝间透出暖黄的灯光,青瓦覆盖的屋顶炊烟袅袅,他们路过好几家农舍,时不时能闻见饭菜的香味。 再次走到那个叫原桥的家门前,也是唯一一家开着半扇大门的。 堂屋不是很亮堂,因为点的是一盏油灯。秦禾途径时朝里望一眼,便蓦地顿住步子,唐起与她并肩同行,此时也看见了最里靠墙的中央,摆着两根长条凳,条凳上架了口乌黑的棺材,棺身看上去不怎么干净,似乎沾了些发黄的泥土。 而那盏油灯搁在棺材前,是为死者点的长明灯,撑起了整个屋子的光亮。旁边还有一碗倒头饭,饭上竖着插了三根缠着棉花的筷子。 这是旧俗了,可能大多数新世代的年轻人不知道,将半熟的米饭在碗中压实成形,取出后倒扣碗中,再插上三根缠着棉花的筷子,寓意为阳世间的饭吃到头了。 供桌下面设丧盆,内部和边沿熏黑了,里面盛着烧尽的纸灰。 唐起愣了一下,只觉后背发凉,因为下午来问路时根本没注意这家人竟在办丧事。 一阵寒风卷过,又把棺材前的那盏油灯扑灭了,堂屋顿时一黑。 秦禾蹙眉,隐隐觉得不对头。 因为灵堂太清净了,清净得过于诡异,不说没至亲赶回家奔丧,哪怕这乡里乡邻的,村中有人过世,并设立灵堂,怎么连个前来吊丧的邻里朋友都没有? 难不成死者一家的人缘儿差到了这份儿上? 长明灯灭了也没人去点,家里似乎没人的样子。 秦禾忽然想起斜对面那家老人疾言厉色的一席话,遂脚步一转,朝斜对面那家走,奈何这家人连院门都已经锁上了。秦禾轻轻叩了几下,正要开口,原本还亮着灯的屋子突然一黑,关闭了。 她扭过头,跟唐起相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揣着相同的疑团。 秦禾说:“到前面看看。” 谁知接连敲了两家门,都没人出来搭理他们。 村子里静得出奇,二人路过一间农舍,屋檐下趴着一条大狗,似乎是因为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突然蹿起来,冲唐起跟秦禾“汪汪”狂吠。 两个人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了一跳,紧急间往狭窄的过道避开两步。 “当心。”秦禾低呼出声。 幸好这只半人高的土狗被狗链拴在了石柱上,朝他们猛扑到一半时,就被狠狠勒住了脖子。 秦禾跟唐起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狗子消停了,准备重新趴回去。秦禾走了两步,狗子侧了侧脑袋,没再做过激反应,往地上一趴。 秦禾跟着弯下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儿,直接扔在狗头上。 被生生挨这么一下,大狗猛地窜起,发了疯似的乱扯乱跳,朝秦禾一个劲儿狂吠。秦禾又一弹指,小石子儿击中狗腹,刺激得狗子火力全开,要跟人玩儿命,三番五次绷直了身上的铁链,拉扯间,又踢翻沟槽,弄得乒铃乓啷,很是凶悍。 秦禾自导自演的惊呼了一句:“谁家的狗,咬人啊!” 自家狗叫得厉害,主人不知缘由,听见外头动静,也怕伤到人。 屋檐下的灯此时亮了,接着房屋木门拉开一条宽缝,探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警惕问:“谁?” 秦禾不放过机会,上前半步,道明来意。 她说话间,老妇人来来回回打量二人好几遍,慢慢放下戒心,然后拉开门迈出门槛,附身拽了拽拴狗的铁链,低叱一声:“黑子。” 叫黑子的大狗立刻偃旗息鼓,颠颠儿跑回老妇人脚边,老实了。 老妇人攥住狗脖上的铁圈,以防它突然攻击人:“那你们进来吧。” 秦禾笑着道谢,跟唐起进了屋,没见到其他人,便问:“就您一个人住吗?” 老妇人关上门,抵住门闩:“老伴儿瘫了,在屋里躺着咧,下不来地,俩孩子都去城里打工了,我们这个村子比较偏,很少有外人来。” 唐起立马掏钱包,抽出来几张红票,双手递过去:“晚上打搅了。” “乡下地方,比较简陋,又是咱自己的房子,用不了这么多。”老人摆摆手,“睡一宿而已,给个几十块钱就行。” 唐起塞进老妇人手里:“我们还没吃晚饭,所以想买顿晚餐,得劳烦您帮忙烧只鸡。”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老人朴实的收了一百,其余的准备还给唐起。 后者没接:“您收着吧,也是感谢您给我们行这个方便,不然今晚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住,”唐起有意套话,“其实刚才过来的时候敲了好几户,看着家里应该有人,但没一家给我们开门,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是村儿里最近不安全么?” 老妇人脸色一变:“你们过路的,还是别打听,明天一早就离开,什么都不知道。” 秦禾作出好奇的样子:“怎么了?您给我们说说。” 老妇人摆手:“别打听了。” 唐起不罢休:“不能是有偷盗的吧?这种情况躲是躲不掉,应该报警。” “对啊,”秦禾跟他一唱一和,“按理说这个点儿也不算很晚,我看村儿里早早的都关门闭户了,路过时就遇见一家开着门儿,我俩本来打算去借宿,结果那家人又在办丧事,灵堂前也没个人,欸,是家里老人过世吧?” 老妇人一口否决:“不是。” 秦禾问:“不是吗?那是谁过世?” “没谁过世,那是原桥家。” 秦禾惊讶:“怎么说没谁过世呢?我看家里设着灵堂啊。” 老妇人欲言又止道,“我怕说出来吓着你们年轻人。” “我胆子可不小,如果您这不开门儿的话,我俩无处可去,今晚可能就要到那边打搅了。” 老妇人紧张起来:“哎哟,原桥家可去不得,他邪乎得很呐。” “怎么?” 即便在自家,老妇人也恐怕被人听去了似的,凑近秦禾跟唐起,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都说他是中了邪,前天晚上,他爬到后山,把他那死了好几年的爹从坟里刨出来,连着棺材一起背回家里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03 21:34:18~2021-11-06 19: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间正道世界中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饼子 21瓶;汤大人热爱生活、无能为力的小透明 10瓶;零+1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唐起一惊。 第105节 秦禾也颇感意外:“为什么?” “谁知道啊,给村儿里的张三娃子亲眼瞧见的,”老妇人抬起粗糙黄黑的手,将落在鬓边的一戳碎短发捋在耳后,仔细的讲起经过来,“我那个时候刚从庄稼地里割完草,扛着锄头准备回家。当时太阳早就落山了,天黑,张三娃子气喘吁吁的从山道跑下来,说他看见原桥在山上刨他爹的坟。我说这怎么可能呢,起初谁都不相信,一致认为原桥应该是在给他爹上坟,顺便修理一下坟头草。毕竟这从春到夏的季节,那山坡上的杂草长得又快又高,不打理肯定不行,就没多心,也没把张三娃子的话当回事。结果深更半夜的时候,原桥真用板车拖了副棺材回来,那棺材上面全是黄泥,很明显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老妇人说到紧要处,突然拍了个响亮的巴掌,“哎哟,差点没给我们吓死。” 这答案没聊到关键点啊,秦禾抓紧问:“这个原桥,把他爹从坟里挖出来干什么?” “谁知道啊,乡亲们第二天一大早,赶忙都跑去问了,毕竟这么大个事,肯定是要惊动大家的。 那原桥开始不吱声儿,端着水盆和抹布,一个劲儿的擦棺材上的泥巴。 我们也是起个好心呀,这事儿不能这么干的,多不吉利啊,要招晦气的。 但是说多了他跟你急眼儿,不听劝,还赶我们走,让大家别管。也不是脑子有毛病的人啊,但是我们瞅着他那个样子吧,就觉得特别不对劲儿,脸色发青。” 老妇人车轱辘话一箩筐,估摸着平常是个爱唠叨的人,她顺手拖了根条凳过来,打算坐着跟他俩摆这个聊斋,“咱说啥都不好使,后来没办法呀,这看着多瘆人,还是老村长出马,好说歹说,给他一顿教育,这个原桥才吭个气儿,他说他要把他爹供在家里头!” 唐起越听越不明白原桥的动机:“为什么?” 老妇人还是那句:“谁知道呀。”接着才开始讲,“俗话说,生而为人,死而归土,凡事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对不对?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好好的躺在地下,就不应该去打搅亡者,得让亡者安息,你去挖出来供家里头干啥呀,这不成了阳世人和阴间人同堂吗。” 老妇人越说越埋怨,“就这么明晃晃的把棺材摆在堂屋中央,人都烂成一把骨头了,你说,这乡里乡亲的,赶个集什么的都得从他门前过,特别是还有几个小娃娃,在乡镇上念小学初中,那路远啊,晚上放了学,打着电筒回来,路过的时候看见原桥跪那棺材前烧纸,一边烧一边哭,给娃吓得拔腿就跑。” 秦禾问:“他爹下葬多久了?” 老妇人估摸着:“得有个四五年了吧。原桥脑子没病的,以前还考上了省城里的大学,谁想他爹突然从工地上摔下来,没捞到多少赔偿金,而且病床前需要人照顾,原桥的妈又死的早,就剩这爷俩儿相依为命,他就辍学回家了。”老妇人叹了口气,“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这原桥却是真的孝顺。” 孝顺还去掘了自己老爹的坟?意欲何为? “我记得他爹过世没两年光景,”老妇人略微细想了一下日期,“应该三年不到吧,有一天下午,原桥的媳妇儿独自去河边洗衣服,结果不当心掉水里淹死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很晚了原桥的媳妇儿都没回来,急得他在村儿里到处找,挨家挨户问,有人说下午看见他媳妇儿拎着水桶去河边洗衣服了,我们也跟着原桥找过去,却只看到河边摆着一只水桶和几件洗到一半的衣服,四处压根儿没他媳妇儿的影子。 有人猜测说不会掉进河里了吧,那原桥一听,直接一头扎下去,在水里摸索了半宿,还真在河中央把他媳妇儿沉底的尸体捞上来了。”老妇人越说越于心不忍,“这原桥啊,闷屋里伤心了好久,人也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看着真的是,唉。” 老妇人絮叨:“原桥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条件稍微好点儿的姑娘,要么出去打工了,要么就是看不上他。 最后媒人给他说了这个邻村的小媳妇儿,十七岁嫁过来,人长得倒是水灵,就是脚有些跛,脑子也不怎么好使,据说是小的时候发高烧,烧成脑膜炎了,耽误的时间长,没来得及治,就有点痴傻。 她跟了原桥以后,第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谁知安生日子才没过几年,孩子竟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个什么胶什么的瘤?” 唐起眉头紧皱:“胶质瘤?” “哦对,就是叫这个胶质瘤,恶性的,脑癌。我听我闺女儿分析那意思啊,这个恶性的脑瘤属于不治之症,但是怎么说呢,这么小的孩子,再无望他也得治不是,我们村儿,多多少少给他众筹了一点钱,大家生活就这水平,再多了拿不出来。让原桥带着孩子上大医院做手术,去之前,他还领着孩子过来,跪着给乡亲们磕头呢。”言到此,老妇人的眼里闪过泪花,“他说这是给的救命钱,要叩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老妇人顿了顿,微微哽咽了一下:“等爷俩儿再回来啊,孩子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说是开颅手术的后遗症,而且特别嗜睡,之前我们时不时会过去看看,孩子基本都在床上睡觉,喊也喊不醒,反正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结果这才多久啊,孩子的脑瘤又复发了,原桥送医院检查完,没几天就抱着孩子回来了,医生直接建议他放弃治疗。” 老妇人直摇头,很无奈:“没希望了。” 这种情况,大人煎熬,孩子也遭罪。 秦禾听得心情沉重,想起下午在原桥家屋外,听见小孩略带惊吓的呼声,她说:“这命也太苦了。” 老妇人再赞同不过了,抹了抹微湿的眼角:“没听说过吗,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原桥不就是这个苦命人么,他才三十多岁,那头发已经白的,都快赶上我这把岁数的人了。” “随着孩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有的说原桥是悲伤过度,压力太大,因为他看起来越来越阴沉。本来就瘦巴巴的一个人,这么一折腾,更是又老又瘦,看着吧,越来越像他那死去的爹。”老妇人说到此,音调再次压低,“原桥他爹死的时候,就是他现在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闻言,唐起的心咯噔一下。 老妇人一脸神秘:“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大前天早上,我们村儿的老梁头去庄稼地里薅蒜苗,在垭口上远远瞧见原桥,身上穿一件青色的褂子,戴个草帽,佝着背,给老梁头吓一大跳,当时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看见原桥他爹了。” 秦禾心头起疑:“有这么像吗?” “哎哟,简直一模一样,他爹以前上坡割麦子,也是这么一身打扮,我估摸着呀,”老妇人身子朝前欺得更近,声音轻得只剩气音,“是不是他爹回魂了,正附在原桥身上咧。” “不会吧?”秦禾吃惊道,“这么玄吗?” “你别不信。”老妇人说,“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去刨自己老爹的坟。” 此行为在众村民看来,相当古怪诡异了,如果原桥不是中邪的话,真干不出来这种事。 “这还没完呢。” 秦禾跟唐起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双双把妇人盯住,静待她说。 “前天晚上,就是原桥刨他爹坟的当晚,突然天降旱雷。”老妇人神色肃穆,半点没有糊弄人的意思,“知道旱雷吧?就是光打雷,不下雨,那个天上啊,有一团黑云,老黑了,云层里裹着一道又一道闪电,直愣愣劈下来,劈在浮池山的山头,烧了间道观,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问题肯定出在原桥身上,他爹就葬在浮池山。” 老妇人显然对此深信不疑:“都说响旱雷,活见鬼,这可不是迷信啊。” 秦禾没想到,从老妇人口中,居然能将这两件事给联系上:“道观烧了一间?” “可不嘛,你说要是下雨的话,道观可能还烧不了,那雨一浇不就灭了吗,偏偏是旱雷,烧完了第二天才下雨。”老妇人夸张的比划着手势,“那场雨大得哟,麦田差点没给淹了。” 唐起出声问:“那场火有烧伤人吗?” 老妇人摆摆手:“这个倒没有,幸好,烧的那间是道观的厨房,大晚上的,厨房里肯定没人啊,但是里头堆着一捆又一捆的干柴呢,火势才会那么大。” 秦禾:“所以大家觉得,是因为原桥他爹回魂?” 老妇人说:“不止。” 唐起忍不住插嘴:“难道还有事?” “怪事。”老妇人并不卖关子,“起初是原桥家对面儿的刘老太婆在说,她这两宿啊,迷迷糊糊的,总是听见有个女人在屋外哭,哭得很伤心。 就在昨天半夜,刘老太婆被哭声扰醒了,她就从炕上爬起来,穿了鞋走到窗户边,开条缝隙往外头瞅,结果看见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守在原桥家门前哭。” 秦禾预感自己猜到了接下来的情节,但是她没打岔,听老妇人娓娓道来:“刘老太婆心下纳闷儿,在窗户边瞅了有一阵儿,就出声招呼她,干啥在这儿哭啊。 那女人没回头,就像听不见似的,还是一个劲儿地哭。 刘老太婆搞不懂啊,还想过开门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又猛然想起原桥家的状况,屋里还停着棺材呢,心里顿时警觉不对劲。再细一瞧,那女人的头发和红棉袄都是湿的,一个劲儿往下滴着水呢。 刘老太婆突然记起,原桥他媳妇儿掉河中溺死那天,穿的就是一件红棉袄啊。 又过了一阵,听见公鸡打鸣了,那女人才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了,把刘老太婆吓得丢了魂儿,直接晕倒在窗边,早上还是她闺女儿起床才发现她,把她叫醒了扶上炕的。 这是刘老太婆亲眼目睹,原桥那死了两年的媳妇儿回来了。 我不是吓唬你们两个年轻人,村儿里都知道,所以才早早的关门闭户,晚上千万不能出门,晓得吧。” 秦禾点点头:“晓得,晓得。” “那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老妇人站起身,手里捏着唐起塞的几百款,折了又折,揣进兜里。 秦禾连忙道谢:“谢谢大娘。” “客气啥,一会儿就好,你俩先歇着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06 19:45:21~2021-11-09 20: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安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饭后,唐起翻出两套牙具,在缸里打了水,跟秦禾到厨房外的水槽边洗漱。 秦禾蹲石槽边,含一口进嘴里,尝了尝味儿,直接咽下肚:“井水欸,跟自来水不是一个味儿。” 唐起给她挤牙膏,顺便也喝了一口,并点头表示:“没味儿。” 秦禾乐得把牙刷叼进嘴里。 等两人刷完牙进屋,老妇人正从柜子里翻出床单被罩,到左侧的房间给他们铺床,被单很老旧,是那种六七十年代的红绿大花布样式,已经洗得发毛褪色。 秦禾过去帮忙搭把手,被单一抖开,散出一股浓浓的樟脑丸气味。 “这是我闺女儿住的屋,我有俩个闺女儿,一个二十七,一个三十了,都在上海打工,也成了家,读大学时候谈的对象,一个嫁到江苏,一个嫁到山西,离得远,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候才回家,大多半也是回婆家去,剩我们老两口,这屋就一直空着没人住。”老妇人一边整理床单,一边跟他们话家常,把边角掖在棉被下,抬头问,“你俩是男女朋友吧?” 秦禾伸手扯了一下褶皱的床单,捋平整,闻言瞥旁边唐起一眼,点点头。 “我就说,看着登对儿。”老妇人笑眯眯的,又问,“结婚了吗?” 唐起抓着个用稻谷缝制的枕头,往枕套里塞,接话:“还没有。” 老妇人反应道:“啊,这样啊,我还以为……咱隔壁还有一间房,但是里头堆了很多杂物,我把它腾出来……” “不用麻烦,”唐起说,“我俩住一块儿。” “哦,”老妇人连连点头,“这样行,那你们就早点休息吧,挺晚了,我也回屋睡觉了,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唐起点头应:“好。” 等老妇人走后,掩上门,秦禾坐在床边逗人:“是不是怕了?不敢一个人睡?” 唐起把套好的两个枕头摆在床头,不放过任何勾搭秦禾的机会:“是啊,我胆儿小,又接连经历这么多惊悚的事,以后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了,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吗?” 秦禾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同居啊?” 唐起不置可否:“考虑一下?” 秦禾盯了他两秒,笑着摇了摇头,不太当回事的模样,把手边的枕头摆弄好:“算了吧。” 她觉得两个人这样的距离挺好,还是别走得太近,容易生事端。 唐起眸子暗下去,心头一阵失落,他擅长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这点失落,闹得秦禾过意不去,然后被动妥协。如果将来能住到一起,他希望对方是欣然同意的,所以唐起挨近她,低声问:“你不想天天睡/我吗?” 这谁受得了啊。 看着那张逼近的帅脸,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具性感的肉/体,秦禾呼吸一滞。唐起那副身材,脱了衣服有多性感,她是看过并且摸过的,摸起来手感极佳,绝对是勤于锻炼出来的。 秦禾舔了下嘴唇,心思蠢动着,开始犹豫不决。 唐起察言观色,往干柴上浇油:“我现阶段正值青年,体力又好,你不抓紧享受吗?”他音色低磁,加大马力的撩秦禾,“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那种死去活来的舒服,她体验过,并且记忆犹新。 秦禾尾椎骨都听酥了,越发心痒难耐起来,她有点把持不住,现在就想扒人衣服,但是身处别人家,条件不允许她这么干,秦禾强行忍住了。 唐起却还在煽风点火:“这方面,我绝对亏待不了你。” 其他方面也一样不会亏待她,唐起说:“我不仅陪你睡觉,还会天天给你做早餐,一周都不带重样,”想要打动人,那住一起的好日子必须规划给她听,并且唐起保证自己做得到,“你不是一直想在三环买套房么,我这儿现成的房子提供给你住,你可以先搬过来适应一下,以结婚为目的的同居。我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平常除了工作和应酬,基本在家,也不会干涉你或者限制你,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舒坦怎么过。” 秦禾伸手,搭到唐起脖子上,捏了捏那处的软肉:“小唐总,你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就是让你知道,如果搬过来跟我住的话,有多少好处。” 那只手把唐起的身体往下压,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秦禾说:“许我这么多好处,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第106节 “我不希望你拒绝。”唐起轻轻碰她的嘴角,“毕竟沙发和浴室还没试过呢,嗯,你说还要在车里。” “你怎么这么招人啊?”早被唐起撩得心痒难耐的秦禾,现在特别想吃人,差点就要提议:现在去车里。 终归没有色/欲熏心到昏头。 因为老妇人方才的一番话让秦禾觉察到村子里的不寻常,她不能掉以轻心。 唐起探出舌尖儿,舔了舔对方的唇缝,轻轻地一扫而过:“所以你同意吗?” 诱惑真的是种难以抵抗的东西,这阶段的唐起对她而言,有种致命的吸引力:“那就试试呗。” 唐起心花怒放的在她嘴上啜一口。 秦禾松开手,与人拉开一点距离,主要还是怕自己鬼迷心窍,经不住美色的引诱。 她确定唐起在引诱她,正因为确定,秦禾才非常上头。 “睡觉吧。”秦禾说。 “嗯。”唐起应着,脱掉鞋上床。 秦禾刚躺下,他就挨过去:“这趟回去,你就搬过来好不好?” 秦禾翘着嘴角笑:“着什么急,回去再说。” 刚说好,前后间隔半分钟的功夫:“你不会变卦了吧?” “夏小满快生了,我不得盯着点儿啊。” 唐起这才想起秦禾身边还有个即将临产的朋友,遂问:“她的家人呢?” “她父亲没得早,母亲在她五岁的时候改嫁了,从来也没回来看过她,夏小满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后来她奶奶也去世了,自此变得举目无亲。”秦禾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夏小满时的情景,“你不知道吧,她就住在离鬼葬山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溆水边上,我之前一直在那一带转悠,机缘巧合到她的地摊上买过两双鞋垫儿,她奶奶就是靠纳鞋垫做布鞋卖钱来维持祖孙俩的生计的。” 这令唐起没想到,夏小满竟是那个时期跟秦禾结识的。 “也是我去的那年,她奶奶过世,祖孙俩相依为命,感情很深,”秦禾说,“人老了嘛,总归有那么一天,但是夏小满接受不了,那是她最亲的人,白天晚上的搂着她奶奶的尸体三天三夜,然后就像往常一样起床做饭,把饭菜端到床边,自己又收拾东西,魂不守舍的出来摆摊,直到我在她身上闻到一股腐臭味。” 秦禾家里干殡葬行业,师父承包一条龙服务,她自小接触逝者,大学期间,就到殡仪馆实习了,所以她非常熟悉这股腐臭味,遂上前询问:“你奶奶呢?怎么这些天都没看见她老人家出来?” 夏小满白着一张小脸,若无其事的回答她:“奶奶在家里睡觉。” 直觉告诉她,这姑娘的奶奶可能不是睡觉那么简单。秦禾蹲下身,捡起地摊上的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布鞋问:“这个有我的码么?” 夏小满在藤编的背篼里翻了翻,她说:“这个没有了,你看看其他的吧。” 秦禾摇头:“我就喜欢这双,让老人家帮我纳一双吧。” 夏小满垂着头,声音很小:“奶奶在睡觉。” 秦禾不说话了,盯着她的发旋儿片刻,看见一滴眼泪滴在夏小满的鞋面上。 秦禾没走,坐到旁边一块石头上,一直坐到中午,夏小满开始收摊,秦禾才开口问:“要回去了?” “嗯。”夏小满把布鞋收进背篼里,点头,“回去给奶奶做饭。”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秦禾跟着她到家,家门口围了许多村民,纷纷捂着鼻子往里探。 前几天大家路过时就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味,但是并不确定具体什么味儿,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便没有具体追究。谁知气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作呕,村民们这才发现是夏小满的家,纷纷聚众围过来,才知道屋里的老人早就过世了。 夏小满一开始六神无主,再后来哭得撕心裂肺。她不许任何人靠近,也坚决不给老人下葬,一口咬定奶奶只是睡着了。 村民同情她,可尸臭味太大了,这么放着根本不行,无奈之下报了警,让民警过来调解。 夏小满骨子里懦弱,不敢不听警察的话,她发着抖,崩溃的跪在地上大哭,反复哭喊着:“求求你们了,我不能没有奶奶啊。” 看得所有人于心不忍。 其中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站出来,年纪跟夏小满的奶奶一般大,眼里都是泪花,宽慰她:“孩子,你奶奶已经走了,你就好好送她上路吧。你不能让她烂在家里,看到你这个样子,她死都不会瞑目的。” 这一闹闹到深夜,大家都散了,旁观的秦禾才迈进去,手里拎一只遗体化妆箱,走到夏小满面前。 夏小满抱着双膝,缩在屋檐下的角落里,看见面前一双黑靴,缓缓抬起头。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几乎睁不开,泪水仍在不断往外流,就这么可怜又凄惨的望着秦禾。 秦禾说:“带我进去,帮奶奶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唐起听到此,心里压抑着,说不出的难受。 秦禾叹道:“我们做这一行,就是为了让那些临终的人,走得体面一点。” 再后来,秦禾打算回北京的时候,夏小满气喘吁吁追到车站,背着一大包行李,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其余的全是奶奶亲手做的布鞋和鞋垫儿,她站在秦禾面前,泪眼婆娑的对她说:“我想跟你一起走。” 那一刻,秦禾真的有种夏小满跑来跟她私奔的错觉。 私奔到哪儿呢?夏小满含着泪哽咽:“我想跟你去北京。” 秦禾同意了,两个人一起坐上了那趟开往北京的列车。 唐起道:“这么说有十多年了,你还在处处关照她。” “我带她来的嘛,所以要对她负责。” 唐起见缝插针:“你这么负责,也会对我负责到底吧。” 秦禾乐了:“不是一码事儿。” 唐起拿额头抵着她:“我知道你有责任心,就是说话不靠谱。” 秦禾啧了一声:“睡你的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09 20:43:59~2021-11-12 18: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生淮南 10瓶;一颗稞稞 5瓶;50482843 2瓶;一口獠牙的alph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夜晚的村子格外寂静,没有飞驰的车声,也没有璀璨晃眼的路灯。 唐起困到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草木飒飒,虫鸣鸟叫,带给人一种异常舒适的感觉,唐起陷在这份安宁中,隐约听见有人在低语。 他心想,应该是这家的主人还没睡着,压着声音在屋内聊天。 唐起刚开始辗转难眠,因为不习惯,秦禾还笑话他娇生惯养。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听见一丁点儿动静又被扰得不安宁。 唐起翻个身,睁开眼的一瞬,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中,四周擦黑,当空挂一轮圆月,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林间蜿蜒曲折的小径。 而低语声仿佛就在树林的彼端,唐起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前迈,踩着枯枝败叶,脚下一阵窸窸窣窣。 他还要再往前,却听见背后有人喊了声:“师父。” 音色尚且稚嫩,唐起却听得一怔,蓦地转过身,就见几米开外站着一个小小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穿一身白色得袍子,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唐起莫名觉得这小少年的模样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小少年又喊了一声师父,持一种依依不舍的口吻:“您什么时候回来?” 唐起不知所云,正要开口询问你是谁,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道沉缓的声音回答他:“我这一走,不知归期。” 原来这小少年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唐起回过头,背后却空空如也,连一个鬼影子都不存在。 小少年问:“师父不带着徒儿一道下山吗?” 唐起再度转过头,这小少年分明像在跟自己说话,然而背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留着你,往后陪她解个闷儿。” 这句往后,让小少年甚是疑惑:“您要走很久吗?” 许久之后,那声音才沉沉的“嗯”了一声,低唤:“贞观。” 唐起骤然一愣,愕然瞪大眼,看着面前这个被唤做贞观的小少年,他似乎正面朝着自己,躬身拘了个礼。 背后的声音叮嘱道:“我不在,你要听话。” 小贞观垂下头,毕恭毕敬道:“是。” “她说的任何话,你都不得违背。” “徒儿谨遵师命。” 唐起怔怔盯着面前这个小小年纪的贞观,久久回不过神,只见对方抬起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师父,您要早日回来。” 背后的声音却长久沉默了下去,仿佛再也不打算回应。 再然后,唐起又听见一个女声,隐在遥远的丛林深处,在寂静之中,落寞的开口:“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句我这一走,不知归期,根本没有归期。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唐起眼前一花,林间飞鸟乍起,时光穿梭般飞掠而过,唐起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师父——” 然后是阵阵肝肠寸断的哭吼,夹杂着无以计数的人声,几乎要将他淹没。 发生了什么?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得突然一下就变了天色,周身是狂暴的飓风,卷着浓黑的云层将天边那轮明月遮盖住。 风声中全是呜咽,一股强烈的悲伤将唐起裹挟住,仿佛与哭声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他难过到差点窒息。 就在唐起被这股压抑钳制到难以喘息的瞬间,所有的杂乱声消失殆尽,只唯独听见一个女人在耳边哀泣。 一声又一声,时断时续,扰得唐起心神不宁。 “唐起。” 唐起倏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半坐而起的人影。秦禾的身型轮廓他再熟悉不过了,唐起的视线许久才适应黑暗:“秦禾。” 一开口,嗓子沙哑的厉害。 秦禾问:“听见了吗?” “什么?” “哭声。” 真的有哭声,并且秦禾也能听得见。 耳边的低泣婉转哀怨,他还以为自己仍旧陷在梦魇中,产生了虚实难辨的幻听。 秦禾掀开被套下床,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窗户朝向另一户人家的墙壁,除了哭音变得清晰了些,看不到别的。 第107节 唐起的目光随她移动,无意间落到旁边矮桌上,那里摆放着一炉早已燃尽了的香。 唐起蹙眉,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忽地开口:“你点香了吗?” 秦禾偏回头:“嗯?睡前点的。” 但她此刻的关注度全部集中在外面的哭声中:“说不定是她们说的那个原桥的媳妇儿回来了,跟我出去看看?” 唐起还有些没回过神,这模样看在秦禾眼中,就像他还没睡醒似的,坐在床上,显得有点呆楞。 秦禾朝他走过去,微微弯腰俯身,欺近了看他,低声说:“脸这么白呢?” 唐起的皮肤本来就白净,给人一种冷玉似的洁净无暇感,再加上模样生得俏,摸上去,更要让人爱不释手。 秦禾以为他害怕了:“走,姐姐再带你去练练胆儿。” 听着时断时续的哭声,唐起下床穿鞋,他说:“我好像梦见贞观了。” 秦禾差点反应不及:“你梦见谁?” “那位贞观老祖。”唐起说,“不过有点奇怪,他在我梦里,好像才十二三岁。” 秦禾听来相当神奇:“咱们边走边说,大门外趴着条狗,我们从厨房那边的门出去。” 两个人做贼似的,悄咪咪拉开房门,借着手机屏幕一点微弱的光亮摸到厨房,生怕惊动老妇人。秦禾拉开小门的锁扣,木门很有些年头了,即便秦禾非常小心翼翼,还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惊动了趴在窝里看门的大狗,大狗听见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支起狗头,戒备的盯住厨房门的方向:“汪。” 秦禾立刻原地石化,突然想起来,悄声道:“脑子被狗啃了,我们为什么不翻窗。” 房间里的窗户明明没安装窗栏。 唐起也才回过味儿来,差点笑场。 两个人顿时龟缩回去翻窗户。 老妇人的房屋跟原桥的住处隔了没几户人家,拐个弯,绕过一颗缠了红布条的歪脖子树,就见一个穿着红棉袄,浑身湿透的女人立在原桥家的院门前,低声啜泣。 可见,乡亲们的话并没掺假。 因为之前下过一场大雨,地面还未干透,而女人所站的地方积了一滩水,小溪般流进石缝中。 不会真如老妇人所说的那般,活见鬼了吧? 唐起脚下迟疑,慢了半步。 这时秦禾也突然驻足,跟他停在那颗歪脖子树下,不近不远的瞧着那个哭泣的女人。 她真的哭得很伤心,也哭得唐起后背阴凉,头皮发麻。 唐起犹豫着小声开口:“我们……不过去吗?” 亏他还敢过去,可见胆子大了不少。 秦禾的目光一直不转的盯着前方,摇了摇头,须臾才道:“我觉得她像在哭丧。” “哭……”闻言,唐起诧异的睁大眼,瞬间又反应过来,原桥家的堂屋里确实停着灵,是他挖出的自己父亲的棺材。 秦禾静观其变,可这女人并没踏入院门半步,像个不断淌水的雕塑,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哭丧。 唐起不敢出声,就这么陪着耗到第一声公鸡打鸣。 天很快就会亮,那女人像是被惊到,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良久后,缓缓转过头来。 就是这一个慢动作的回头,吓得唐起差点栽一跟头。 倒不是什么长舌头或者爆眼珠子的恐怖鬼脸,而是她现在那张流着两行血泪的模样,竟与唐起昨晚噩梦中那个墓碑上挂的遗照中的血泪脸——如出一辙。 这一幕简直让唐起措手不及,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巧合吗?他心神紊乱,不知所措的猜想,还是故意给他拖了个梦? 红棉袄的女人却似乎没看见他们一般,期期艾艾的转过身,背对唐起和秦禾,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另一个方向踱步。 大概拐出四五步的样子,红棉袄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后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融进空气中,在两人一眨不眨眼的注视下,消失不见了。 “啪嗒”一声,在静夜中显得尤其突兀。 秦禾跟唐起转头,看向声源,正好是原桥斜对面那户人家,窗户依稀开着一条小缝,不知道里头是不是站着个惊吓过度的人。 再往右看,另一户人家的门缝中似乎也有一双窥视的眼睛,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秦禾没多言,而是带着唐起翻窗户回到房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唐起问得心有余悸。 秦禾利落的关上窗户,脱掉鞋上床,回答:“不知道。” 唐起惊魂未定,向秦禾道出刚才看到的女人和出现在他梦里墓碑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秦禾居然说:“小唐总,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通灵体质吧?” 唐起一愣:“……”简直要信了,不然他和那个女人毫无半点瓜葛,怎么会这么突兀的梦见她。 秦禾说:“我进村之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来,心里挺没底的,所以昨天大半夜爬起来观香断事,没吵醒你。这次烟像散乱的薄雾,烧不成形,像一种不可预测的乱象。” 这一刻,唐起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异常沉重,这感觉让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的不适。 因为那个梦,因为梦里疯魔一般的哭喊,让他倍感压抑。 不得不说,秦禾是个心大的,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睡得踏实觉。 只是一大早,隐约听见一点动静,秦禾跟唐起装作没事人一样起床洗漱。 老妇人在厨房蒸了一盆发面馒头,还有两大碗豆角,一盘子呛炒土豆丝,外加一碗腌萝卜,端上桌,叫他俩吃饭,顺道关心了一句:“昨晚睡得还好吧?” 男主人坐在轮椅上,两条腿盖着毯子,被推到桌边,他朝二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秦禾喊了声叔,走过去坐在旁边一根条凳上:“睡挺好的。” 老妇人摆开筷子,忽而低声说:“昨天晚上,大概三四点钟,你俩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秦禾直言:“我好像听见有女人在哭。” 老妇人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肩膀一塌,自己手里那双竹筷直接拍桌上:“真完蛋。” “怎么了?”秦禾问,总觉得接下来有事儿。 “我睡着了,啥也没听见,但是两家那个隔壁老李头,还有刘老太婆跟她大闺女儿,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原桥她媳妇儿回来,把他儿子接走了。” 秦禾:“……” 唐起:“……” 他俩昨晚明明在场,怎么没看见原桥的媳妇儿接走了孩子。 他俩没瞎啊?! 老妇人继续说:“一大早,原桥醒来才发现,床上的儿子冷冰冰的,他火急火燎送去村社的诊所,老杨大夫扒开一看,这孩子早就已经断气了。” 左邻右舍好几双眼睛亲眼目睹,昨儿个半夜,是原桥那小媳妇把他儿子的魂魄接走的。 唐起脑子里蓦地响起秦禾那番话:“我觉得她像在哭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12 18:30:21~2021-11-15 18:0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乌竹 30瓶;饭有点好吃 10瓶;梁月 5瓶;一口獠牙的alpha 3瓶;小机灵 2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呀!” 正当秦禾跟老妇人辞别之时,突然外头一阵急喊,众人连忙冲出屋,还有人大着嗓门儿问:“哪里着火了?” 接着好几个声音开始参差不齐的嚷嚷:“原桥家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一仰头就能看见一股浓烟,老妇人着急忙慌的冲出去几步,又火烧火燎的折返进厨房,拎出水桶和几个不锈钢大盆,嘴里大喊着:“孩子,快来帮忙。” 唐起与秦禾毫不迟疑,接过水桶盆子,在水缸里打满水往火灾区冲。 场面混乱不堪,大火已经从里烧到窗户外,耳边是村民七嘴八舌的高喊:“快,去我家打水,我早上刚放满一缸。” “这么大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谁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赶紧救吧。” “屋里有人吗?原桥啦?” “没看见啊。” “他从诊所回来了啊,我看见他抱着孩子回来的。” “天呐,原桥不会还在屋里吧?!” 没有多余考虑的时间,性命攸关的档口必须争分夺秒,唐起一桶水兜头泼到自己身上,浑身湿淋淋的往火海里冲,身后老妇人心惊胆战的大喊:“小伙子危险啊……” 秦禾扭过头看见,没作声,自顾提着水桶泼进窗户里,又掉头回去打水。 明知道危险,但唐起顾不及其他,一头扎进屋,被滚滚浓烟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屋里一股浓浓的煤油味,应该是泼了油,大火才会烧得这么突然这么旺。唐起艰难寻找着人,喊原桥的名字,浓烟呛进气管里,唐起咳嗽几声,赶忙用湿衣服捂住口鼻。 周边的空气异常滚烫,好似走在火炉中,四面高温,炙烤着皮肉。当他在最里边看见原桥时,简直难以置信。原桥怀里窝着个双目紧闭,且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儿,面色发黑,早已被病魔折磨得没了人样。 原桥就这么失魂落魄的搂着孩子,身边堆着烧着了的稻草堆,他甚至还往火堆中添了把柴火,低声说:“逸儿别怕啊,爸爸陪着你呢,不会把你送去火葬场的,爸爸一直陪着你。” 孩子手术治疗那段时间,肿瘤科住院部几乎天天都有没挺过去的晚期癌患,明明昨天还跟他一起住院的叔叔阿姨,今天就被无声无息推走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小原逸问病房里另一个年幼的小病友,小病友顶着一颗圆溜溜的小光头,天真无邪的凑过来,悄悄跟他讲:“我刚刚偷偷的听见他们说,阿姨被火葬场来的人接走了,因为得了病,要被拉去烧掉,我们也会被送去火葬场的。” 小原逸吓坏了,搂着回来的原桥死活不撒手,伤伤心心哭了好几回,央求:爸爸不要把我送去火葬场,我不生病了,我好了,爸爸不要走,爸爸别送我去火葬场。 原桥便寸步不离的守在儿子左右,心酸得悲痛欲绝。 火势越烧越旺,唐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拽人,奈何原桥根本不肯走,还在跟他暗自较劲,但这种时候,危在旦夕,唐起没功夫晓之以情动之理的跟他讲废话。一根不算大的横梁烧断了,朝唐起直直砸下来,他迅捷的侧身闪躲,火花扑面而过,后退的时候肩膀却撞在烧红了的门框上,疼得他咬紧牙关。而那根烧断的横梁不偏不倚砸在了原桥背上,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唐起抬脚踢开横梁,火场里谁也耽搁不起,他冒着自己也会被烧死的风险,大力把寻短见的原桥父子拖出去。 现场一片兵荒马乱,村民们齐心协力,好一顿忙活,总算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给浇灭了。 第108节 唐起的肩膀灼痛得厉害,衬衫烧了个大洞,肩臂处烫红了一片,刚开始没功夫顾及,很快那片皮肤便鼓起大大小小的水泡。 原桥身上被火烤烫伤的面积更大,后背脊梁到腰间就有好多处,衣服黏在部分烂肉上,一些地方鼓起的水泡更是触目惊心。 整个屋舍已经被烧的残败发黑,村民累得够呛,扑灭活,纷纷把水桶盆子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大伙儿围过来,先关心原桥有没有大碍。他身上的几处伤势肉眼可见,很快便去了个人上村头喊杨大夫过来看看。 有人问:“这好端端的,家里怎么着火了呀?” 另一人也闹不明白:“是啊,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啊,原桥?” “太危险了,幸好乡亲们发现得及时。” “这么大的火,报警都来不及,等消防员赶过来都烧没了。” “就是这房子哟,烧成这样可咋住?” 乡亲们七嘴八舌,原桥却始终搂着早已断气的儿子,木然地坐在院子外的石板上,一声不吭。 有人一拍腿,一跺脚,一惊一乍道:“哎哟,原桥他爹的棺材!” 老妇人连忙说:“没事儿,棺材摆在堂屋里的大梁下,没烧着。” 秦禾裤腿湿了一大截儿,搁下手里的空桶,绕到唐起斜后方,伸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红肿的肩膀。 唐起疼得嘶了一声,回过头。 秦禾关心了一句:“挺疼的吧?” 局部烧伤的疼痛火烧火辣的,唐起忍耐着:“还行。” 秦禾笑着拍他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真英勇啊。” 唐起的额头冒了汗,衣服也是湿的,黏在皮肤上:“那种情况,肯定救人要紧。” “哎哟,小伙子,”刚才一阵鸡飞狗跳,村民全部都顾着灭火,旁人这才看到唐起的肩膀,靠过来关心,“你这也被烧伤了啊。” 话一起,引得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唐起身上,一人一句的过来问候,并感谢他刚刚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海里救人:“若不是你,估计原桥就要被烧死在里头了啊,我看你这伤得挺严重,都起泡了。” “没事儿,”唐起摆手表示,“一点皮外伤。” 没几分钟,村头的杨大夫背着医药箱急匆匆赶到,大家纷纷让老杨大夫先给唐起做消毒清理,并抹上烧伤的膏药。 最后是原桥,他烧伤的地方比较多,杨大夫想让他放下孩子站起来,到边上好好检查一翻。 原桥却纹丝不动,更没挪地方,对杨大夫和村民的话充耳不闻。他就这么看似麻木的团坐在地上,面朝着烧毁了的屋子,脸上死气沉沉,眼神里也没有丝毫光彩。 瞧着他怀中紧搂的孩子,邻里乡亲都知道,原桥是因为儿子断气,受了巨大的打击,精神恍惚了。 只有唐起在火海中看得一清二楚,原桥将屋里堆满干燥易燃的稻草,大火烧起来,他甚至还在往火堆里添柴。 唐起垂目看着原桥:“火是你自己点的吧?!”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不可思议的看向地上的原桥。他看起来心如死灰,俨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杨大夫蹲在他身边,正要检查那片烧坏的脊背,听到唐起这句,双手蓦地顿住。 “原桥……难道,真是你放的火吗?” 原桥这才似乎有了点反应,暗淡无光的眼珠子动了动,喃喃承认:“是啊,我自己放的。” 众人哗然。 旁边的乡亲一听就急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啊!” 原桥颤巍巍抬起手,手背枯黄发黑,轻轻抚上儿子深陷的脸颊:“逸儿还小,他害怕。” 原桥垂下头,怜爱的看着怀中人:“无论什么时候,我这个当爹的,都要陪着他。” 一句话,听得村里乡亲痛心不已。 “你糊涂啊。”一个老太太替他伤心,“那也不能陪着去死啊!” “原桥,大家都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这辈子命太苦,可你也不能这么想不开!” “逸儿病成这样,活着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我们看着谁也不忍心。他现在走了,对他来说也可能是一种解脱,你还活着的人,就要想开些,可做不得这种傻事啊。” 旁人苦口婆心的安慰劝解,原桥却并没听进去半分,他知道儿子自患病后,身体每况愈下,特别是拖到最后这几个月,病灶再度复发,四级胶母,这次长的位置在脑干,医生说,根本没有手术的机会。他不得不办理出院,带着孩子回了家,守在床前没日没夜的照顾,眼睁睁看着孩子渐渐瘫痪,大小便失禁,再然后无法进食,只剩下等死。 所以原桥是眼睁睁,看着孩子一天天走向死亡的。 那种心里上和精神上的折磨,让他整个人迅速的消沉下去,然后对自己的生命,也一点点丧失掉活下去动力。 他没有任何希望,因为他的前方是暗无天日的永夜,他在这片永夜里,几乎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 可即便如此,也什么都挽回不了。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他谁也指望不上。 这时,突然有人开口:“原桥,这几天半夜,其实有人看见你死去的媳妇儿回来了。” 原桥猛地一怔,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真的,咱们昨晚也看见了,真的是你媳妇儿,站在你的家门前哭。” 但谁也不敢当着原桥的面乱说,他媳妇儿接连回来哭了三天,结果孩子就死了。 原桥面色发紫,嘴唇颤抖得厉害,麻木的双眼突然通红,涌出泪水:“是……是孩子他妈?” 是孩子他妈,把逸儿接走了? 老人说:“有孩子他妈陪着,你不用担心,你自己得好好活着啊。” “可是……”原桥机械的摇头,目光投向前方,视线渐渐迷离,“她怎么舍得把我们的孩子就这么带走啊……所以,那肯定不是她。” 倘若换个角度去想,正是因为知道孩子只有这几天活头,女人才会守在门口伤心吧。 “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关照,”原桥木然道,“以后,就别再为我操心了。” 老妇人说:“大家辛辛苦苦的,才把火给灭了,这多危险啊,你可不能再干傻事,之后把房子翻修一下,还能凑合住。” 原桥的神色突然变了变,半响,从嘴里吐出一句诡异的话:“这房子,只能留给死人住,否则,就要家破人亡。” 闻言,乡亲们吓了一跳:“你别乱说。” 怪什么不好怪上房子,这房子也住了好些年头了,大家都认为原桥因为悲伤过度,所以在这里胡言乱语。 秦禾却听出几分别有深意来,打量这座烧得破败发黑的房屋。 毕竟有些阳宅的风水如果真的极差,确实会给屋主及家人带来厄运和灾难。 “不劳烦杨大夫了,我没事。”原桥搂着孩子缓缓站起身,又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弓着被苦难压弯的背脊,朝在场的人鞠了个躬,“谢谢各位的好意,大家散了吧。” 说完脚步蹒跚着往屋里走。 黑烟还没散干净,砖瓦经过火烧火烤,正处于高热的状态,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 其中一个妇人本想阻拦,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就随他去吧,他现在肯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大家只能走远些,在外头小声交谈:“对,得让他自己个儿冷静冷静,想一想。” “万一他再想不开呢?” “那也是个人的选择个人的命,若真的一心想死,谁又拽得住啊?”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谁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能盯他多久? “可咱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也不是不管,大伙儿接下来都注意着点儿,警醒点儿,一发现不对劲儿,就喊人呗。” “怎么说呢,我现在对原桥家吧,心里头打怵。我总觉得,他把他爹的尸骨挖回来搁在家里摆着,很可能是因此招上晦气了吧?接着他死去的媳妇儿回魂了,儿子死了,他自己也要放火把自己一起烧死,这真的不是有东西在家里作祟吗?” 肯定不止一个人这么想,大家心里都在猜测,所以到这份儿上,都不太敢靠近原桥的家,也不太敢靠近原桥,心里是想帮衬的,又怕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东西,说不定连着自己都要倒大霉,所以要忌讳,要避开。 “还有啊,”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压得及低,指了指前头的秦禾跟唐起,说,“昨天晚上,我从门缝里不止看到原桥的媳妇儿,还看到这两个人站在树下咧,我当时还以为我看到三只……脏东西。” 老妇人也正好在这个小团体里,闻言大惊失色:“他们俩个?昨晚也在?” “是啊。” “你没眼花吧?”毕竟当时大半夜,周围比较黑。 “错不了,我看得清楚。” 老妇人心里别提多惊悚了,擂鼓似的蹦蹦跳,因为这两个人昨晚明明在自己家借宿,怎么大半夜被老刘头看见在外头的树下? 难不成这两人半夜偷偷出去了?还是这两个人也有问题? 老妇人不敢深思,也不敢把二人住在自己家的话说出去了。 因为另一个妇女开口:“哎哟哟,这一男一女我见过的,昨天下午就来村子里了,我还看见他俩在原桥家的院门前,同原桥说了好一阵话呢。” 虽然他们声音压得低,但是秦禾还是听见了背后的嘀嘀咕咕,挨近唐起说:“咱俩昨晚暴露了。” 唐起不明所以,扭头看去。 小团体立马噤声,那个收留他们一晚的老妇人更是僵了脸,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率先挑事儿的刘老头打心眼儿觉得唐起和秦禾有点问题,又是生面孔,虽说刚刚帮忙救火救人,但也克服不了昨晚看见二人时内心的惊慌,立刻找借口开溜:“那啥,我还没喂猪呢,我得先回去把猪喂了。” “艾玛,都这个时辰了,我也得去地里浇肥。” 就这样,村民们陆陆续续散去,还有三五个闲的没事儿的,聚到一家屋头继续闲聊。 杨大夫学医的,毕竟是知识分子,又住在村头,没经过亲眼所见,自然对这些见鬼的是非也并没有多么相信,走前给原桥留了一支烧伤药,叮嘱他抹上,要是自己动手不方便,就到他的诊所里去。 秦禾还在观察原桥家的房屋地势,她把那句“这房子,只能留给死人住”听进去了,围着走了一圈,自然没看出什么异样,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民房。 唐起不明她的用意:“怎么了?” 秦禾摇摇头:“这房子好像没什么问题。” 没一会儿功夫,乌云密布,又开始下雨。秦禾便与唐起走到原桥家的屋檐下,堂屋没人,棺材完好无损的置在中央,并没怎么遭受火灾。 秦禾仅仅迈进门,就有种莫名的压抑感,她抬头看了看屋顶,轻轻拧了下眉头。 室内光线很暗,特别一到阴雨天气,光线透不进来,不开灯近乎黑压压一片。秦禾走到第一间卧房,看见老旧的柜子敞开着,原桥扯了张床单铺在焦黑的炕上,然后把孩子小心翼翼的安顿上去。 “外面下雨了。”秦禾开口,“我们进来避会儿雨。” 原桥背对她,听见声音的瞬间背脊僵了僵,但他没回头,也没作回应,算是默认,自顾把床单折起来,包在孩子身上。 秦禾盯着他弓起的背,问:“需要帮忙吗?” 自己疼爱到骨头里的孩子,不需要假他人之手,原桥始终不理会秦禾,哪怕对方又问:“你为什么会放火烧房子?” 秦禾扫一眼堂屋中间的棺材,联系那句只能留给死人住,秦禾隐约抓住一些关联:“是因为你过世的父亲吧?” 秦禾注意到,原桥抓着床单的那只手蓦地蜷曲,竟然微微发着颤。 第109节 秦禾继续抛话:“所以你才把自己父亲的尸骨从坟地挖出来,拖回家。” 原桥陡然转头,盯住秦禾的眼神闪烁不定。 后者察言观色的推断:“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话,以为这么做就能让自己孩子的病好起来?但却发现根本没有用。” “不是。”原桥终于开口,眼里血丝遍布,“我没听任何人的话,我只是……我只是……”他只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想不通自己没做坏事,为什么会遭遇这么多厄运?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恨苍天为什么如此折磨他们一家,让他接连丧父丧妻又丧子,终于在前些日子,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原桥面部的肌肉颤了颤,双眼瞪直,看起来像个精神错乱的人,他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家被人钉过咒。” 原桥缓缓往外挪步子,挪出房门,抬手指了指阴暗的屋顶:“就在那儿!” 秦禾蹙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看见了吗?那根梁!”他说,“就在我爹的棺材顶上,那根大梁。” 原桥整个人的言行举止变得失常,像在用气管说话,呼哧呼哧的,听上去特别瘆人。 唐起的手背起了层鸡皮疙瘩。 秦禾却镇定问:“那根梁上有什么?” “想知道,你就自己去看。” 秦禾当机立断,把桌子拖过去,拼到棺材前,她没什么忌讳,又往桌上架了根凳子,直接蹬着往上爬。 唐起在下头帮她把住,以免摇晃不稳。 房梁上落了厚厚的灰尘,还有几根手指印,显然之前原桥也爬上来看过。 秦禾视线一扫,没有看见任何咒文或字眼,倒是发现了一根铁钉。铁钉被撬过,已经松动了,周围都是撬动后的划痕与木渣。所以秦禾并没费力,就把那根凿进横梁的铁钉拔了出来。 很长的一根,秦禾握在手里,掌心冰凉,她细看之下,突然怔了半秒钟:“棺材钉。” “啊。”原桥仰着头,“你认得啊,没错,那就是一根,刻着我爹名字的棺材钉。” 铁钉上确实有划痕,刻着“原成桂”三个字,秦禾跳下桌子:“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修这个房子的时候,有个木匠想多要些工钱,我爹给的不少了,按照市场价,没有亏待任何人,他想坐地起价,我爹并没有答应。他可能因此怀恨在心,有一次钉梁的时候,我爹正好就站在梁下,他敲钉之前突然吆喝了一声:原成桂,躲钉咯。” 秦禾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她做丧葬,打寿材,当然明白这声躲钉意味着什么。 棺材钉也叫镇钉,或子孙钉,每个地方的丧葬习俗不一样,一般固定用七枚,也只有在封棺时才会喊棺材中逝者的姓名,躲钉。 这木匠帮原家盖房子,钉梁时却喊还活着的原成桂躲钉,这是存心招人晦气啊。 换句话说,就是咒人家死。 原成桂当即垮了脸色,原桥也在现场帮忙,那木匠却笑道:“拉着脸干啥,我跟你开个玩笑。” 其他人则乐呵呵的笑起来,一人一句玩笑话揭过去,这事儿就没有人拿它当真,原成桂虽然当时心里不舒服,过后也就没在意。 好像也是从那以后,家里就开始不如意,并且接连发生不幸,可谁也没往这方面寻思。 “我爹出殡的时候,”原桥回忆起来,“路上曾遇到过一个花白胡子老人,他一直念叨着不吉利啊,不吉利啊,我当时以为他说自己遇到出殡不吉利,还叫我们别往山上埋,埋哪儿都不吉利,要坏事儿,赶紧抬回去。” 任谁听了这番话,也不会痛快,哪有不埋的道理,况且原桥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且不能错过下葬的吉时,一个村民便上前去把老人打发走。 仔细的,原桥也记不清了,直到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他都没往那处想,直到几天前他突然做了个梦,再次梦见他爹出殡的路上经历的这么一茬,原桥才幡然醒过神,将前后全部联系到一起,半夜便攀上房屋的大梁,发现了这颗棺材钉。 他才知道:“盖的这间屋,就是我爹的棺材,生前死后都是他的老房子,我把他埋到其他地方,自己却占了他的阴宅,当然没有好下场。” 所以他的媳妇儿才会丧命,儿子也命在旦夕。 所以原桥才会去把老爹挖出来,葬回家,然而,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说: 今天肥肥。 感谢在2021-11-15 18:03:17~2021-11-18 20: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人在皮、月半妞xl、sage、嗯羡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肉面面 20瓶;宝宝抱抱、小太阳 10瓶;花猫 5瓶;一口獠牙的alpha 3瓶;粥 2瓶;阿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众所周知,土木建筑的工匠都尊鲁班为祖师,木匠所用的刨子、锯子、墨斗等工具皆由这位开山祖师爷发明创造,当然他的功劳并不仅止于此,曾在军事上、农业上都有过巨大贡献。 而这位伟大的巨匠留存着一本《鲁班经》,被后世传得神乎其神,说是学此术者,有个很是邪门儿的诅咒,叫“缺一门”。即是五弊中鳏、寡、孤、独、残任缺一门,否则不得好死。 所谓五弊: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残则是身体残疾。 学习鲁班术的人,都会有五弊三缺。 《鲁班经》不但记录着建筑造屋与风水,还结合了各种符咒与道术,学习的木匠若心术不正,就会用以使坏害人。有些是为达私欲,有些则因遭到欺压而对雇主进行报复,他们会在屋主人难以觉察的地方施以镇物,轻则家宅不宁,时有损伤,重则恶疾缠身,家破人亡。 比如往门缝槛的合缝中写个“囚”字,居住者会锒铛入狱;在门槛地下埋藏一把缠头发的刀,居住的男丁会出家;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图藏於柱中,居住者便会有死丧。 显而易见,原桥家就是招了这个大劫了。 那位木匠在堂屋的大梁上凿下一颗棺材钉,这是镇物。又喊一声原成桂,躲钉,这就是咒。 生生将一座阳宅建成了阴宅,令其家破人亡,简直缺了大德。 而且当年那木匠四处揽活,面生得很,根本不是十里八村的人,又过去这么多年,原桥一家落到如斯田地,即便恨得磨牙吮血,却连个罪魁祸首都找不到。 万念俱灰之下,原桥选择一了百了,反正这诅咒已经应验,破解不了了,伴随着妻子儿子的相继离世,他也该活不长久了。况且,这世上再没什么可值得留恋,与其倍受煎熬的坐着等死,索性把一家人都火葬在这座阴宅里头,烧个干净。 “谁说破解不了?”秦禾手中依然捏着那根作孽的棺材钉,跟他说,“我能破。” 原桥显然不信:“你?” 秦禾并不在意对方的轻视:“我也是木匠,不过是斜木匠,专门儿打棺材的。” 原桥一愣,背对大门站在黑影中。 从事这行的毕竟少见,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大姑娘是个斜木匠,原桥多少觉得有些反差。 外头的天色越发阴沉,几乎完全被乌云罩住,像一片黑天。 秦禾说:“我也做殡葬业,在殡仪馆打工,入行十几年了。”一直兢兢业业,尊重每一位逝者,送他们最后一程。 秦禾自小在这行探索学习,最擅长的就是倒腾这些阴间的东西。学校里正儿八经的殡仪教材学过,外头乌七八糟的歪门邪道更是自学成才,因为天生就有这种兴趣爱好,也因为受家里的影响。她自小就很有觉悟,很知道自己比身边人另类,哦不,她这叫特立独行。小学课堂上写作文,别人都写长大后想当一名伟大的科学家、宇航员,只有秦禾打小就务实,写自己想当棺材铺老板,并且不负所望的实现了目标,说到做到。估计那些个好高骛远且痴心妄想的小天真们,没几个圆了曾经的痴人说梦。 秦禾问:“你家里有蜡烛吗?” “干什么?” “破木匠钉下的厌胜术,我需要几根白蜡烛,一小碗鸡血混朱砂。” 原桥默默走进房间,到一个表面焦黑的木柜前,躬身去拉最底层的抽屉。抽屉似乎卡住了,一用力直接将手柄拽了下来,原桥扣住缝隙狠拽了几次才拽开,在一堆零碎中翻出几节长短不齐的白蜡烛,大概四五根,表面有些发黑,他全部挑拣出来,问秦禾:“这行吗?” 秦禾点头,伸手接过来:“行,再弄一小碗公鸡血,我包里有朱砂,但是放在车里的。” 唐起道:“我去取。” “下雨呢,有伞吗?” 原桥去找,但唯一的两把雨伞被大火烧坏了,只剩一堆伞骨架,好在衣柜背后的夹缝角落里还有一顶完好无损的斗笠。 唐起拎着这只斗笠左右观看,边沿某一处的竹篾条支棱出来,有些硌手,他犹豫几番才往自己脑袋顶上扣。 秦禾一打眼,竟也不觉得戴斗笠的唐起违和,甚至还有点个性。毕竟唐起的样貌实在出挑,乍一看无比惊艳,甚至越看越养眼,完全不会让人出现审美疲劳,至少秦禾看了他这么长时间,依旧百看不厌。哪怕戴个斗笠,也压不住他风度翩翩,所以秦禾真心觉得自己撞了大运,白捡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大美男。 大美男迈过门槛走进雨中,秦禾则跟原桥到院角的窝棚里挑了最抖擞的那只大公鸡,羽毛蓬松发亮。她捏着那对翅膀,用一条细麻绳把两条鸡腿绑了,扔在屋檐下,又进厨房从碗柜里翻出一只缺口的小碗。 原桥默默观察秦禾,怎么看她也不像是干这行的人,可这不是闹着玩儿,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听信这女人的话:“你真的会?” “绝对不会忽悠你。”秦禾说,“只要你不是自己想不开,以后就能知道有没有用,况且我也不收你的钱。” 原桥垂着头:“我也没钱给你。” 这些日子为了给孩子治病,早已经负债累累,他甚至连一分钱都掏不出来。 秦禾看向他,心里头不落忍,怎么有这么惨的人呐。 兴许都是被这座房子给害的。 没一会儿,唐起拎着她的黑色背包回来,斗笠的帽檐虽然宽大,衣裤还是被淋湿了一些。他走到屋檐下,把背包递给秦禾,自顾摘下斗笠立放在墙边,顺便还在车里带出来两把雨伞。 邻里之间开着窗,不时有人往原桥家探望,有些是好奇,摸不清这两个年轻人在原桥家里干什么? 秦禾拉开拉链,里面装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原桥站在一侧旁观,甚至看到一沓符和一吊铜钱。铜钱是用红线串起来的,她挨个儿翻了翻,各种样式或各种朝代的铜钱一应俱全,唯独没有方孔的九宫八卦币。 果然即便自己准备多么充分,出门总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件,还是有各种缺漏。 唐起问:“找什么?” “压胜钱,背后是九宫八卦的图制,用来压梁镇宅,可镇八方,但是我没带出来。” “那怎么办?这附近能买到吗?” “不着急,我一会儿发个地址给夏小满,让她往这里寄四枚,之后让原桥压上梁也行。” 说着,秦禾从兜里掏出一个玻璃密封瓶,里面装了大约五十克朱砂粉末,她倒出来少许进碗里,又把瓶子密封好。 唐起无意间在包里看到一块表面乌黑的木尺,长一尺二寸八分,他伸手取出来,发现刻度上写着“财、失、兴、死、官、义、苦、旺、害、丁”等字样,下头还有一列小格,里头分别刻着小字:“这个是……?” 秦禾说:“丁兰尺。” 这是专门用以测量阴宅、牌位及神龛等尺度的工具,原桥闻言看向那把尺子,终于信了秦禾的职业,若不是专业人士的话,谁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唐起有点怔愣:“这就是丁兰尺?” 秦禾颔首:“对。” 唐起细看道:“是阴沉木。” “真有眼力见儿,识货,这块起码上千年的阴沉木,堪称植物界的‘木乃伊’。”秦禾说,“咱祖传的宝贝,老值钱了,可惜不能变卖。”多值钱也不能拿出去去变现,否则祖师爷要从坟墓里爬出来用这块“戒尺”抽死她。 但这并不是唐起识货,而是他以前见过一块同样色泽材质的木尺:“我家祖上传下来的那块鲁班尺,也是这样式的阴沉木。” 秦禾其实早有所料,因为之前就怀疑过,但此刻抓住关联,还是会感到意外,她怔了一下:“我就说吧!你当初还以为我在忽悠你,咱们真是失散千年的同门!” 丁兰尺沉甸甸握在唐起手中,又与他家的鲁班尺材质相同,二者合称阴阳尺。据秦禾之前讲述,阴阳尺曾被贞观老祖传授给坐下两名弟子,一个建阳宅,一个量阴宅,千年之后分别落到他家和秦禾手上,还都在从事这两个行当,并且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如此铁证如山,唐起没理由不信。 “这就是缘分吧?”缘分之深,千年后居然还能认个亲,秦禾觉得想当玄妙,“回头你把鲁班尺拿出来给我辨认辨认。” “这个倒是没问题,只是鲁班尺在我哥那里,等回去我去找他。” 第110节 “成。”秦禾把丁兰尺塞进包里,拉上拉链,又从侧包摸出一把手术刀,端着装了一小戳朱砂的碗走到公鸡旁。她蹲下身,掰偏鸡头,挑了脖颈一块地方,拔掉那簇护颈毛。任凭公鸡挣扎,她手稳,一刀下去,残忍地抹了鸡脖子。然后整个儿把公鸡倒立起来,将鲜红的血液放进碗中,最后还取了一滴鸡冠血,混着朱砂搅拌均匀。 将一切准备就绪,秦禾拆一支毛笔,踩着桌子板凳攀上去。 她把碗平搁在大梁上,用抹布扫干净周边灰尘,右手勾着木梁一个翻跃,身姿轻盈敏捷地蹲上了梁。 这动作太利索了,看得底下的原桥一愣,才惊觉她竟然身怀功夫。 秦禾提笔,笔头泡进碗中,来来回回蘸满朱砂血。她低头垂目,无比沉着冷定,在钉棺材钉的位置下笔,心无旁骛地开始画符。 符要一气呵成,朱砂血墨不能断。 棺材钉已经拔了出去,绝迹是不能再钉在梁上,只用血符盖在那处,然后秦禾点燃蜡烛,将烧融化的蜡油一滴一滴浇在符文上,令其覆上一层薄膜。 大约半个多时辰,她从房梁上下来,提笔蘸鸡血朱砂,只用最细的笔尖,在棺材钉上画下与房梁上一致的符文。 然后到原成桂的棺材前,吩咐原桥找来工具,撬掉其中一根棺材钉,□□弃之一旁,替换了这根画了血符的棺材钉。 钉牢之后,再重复在上面画一层符文,滴蜡油覆盖,就算做完了。 看起来并不复杂,主要是画这几道符。 原桥问:“这就可以了吗?” “我的活儿干完了,但这木匠的厌胜术还没破,”秦禾说,“从你爹的忌日开始算起,到至今埋在山上有多少个年头,这道符就必须镇满多少个时日,一天都不能少。切记,他的棺材和遗骨也要在家中安置那么多年,之后才算彻底的破解,才可以选地方重新下葬。” 原桥确认问:“也就是说,我爹过世五年,就必须在家中安顿五年?” 秦禾点头:“对,只能多而不能少,否者即便你搬到天涯海角,也始终摆脱不掉这个诅咒一样的厄运。我还会让人给你寄过来四枚压胜钱,收到之后,你记得压在房梁的四角。” “谢谢。” 秦禾摆手,宽慰一句:“节哀顺变。” 原桥没应声,形销骨立的站在原地。 “我们该走了。”再晚天就该黑尽了,趁现在雨不大,他们要尽快上山。 与原桥简单道了个别,二人撑着伞往外走,唐起在刚才的斗笠中塞了两千多现金,身上只留了两百块以防万一。 南斗的手机依旧拨打不通,不对,秦禾拨了两个之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分明是自己的手机没了信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18 20:27:45~2021-11-21 19:1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草莓 79瓶;月半妞xl、奥尔良烤鸡腿、吃药 10瓶;更更更 5瓶;步行街等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他们应该早有所觉的,唐起平时电话信息没断过,但自从进村以后,兜里的手机一直悄无声息,总不该一天一夜,连条新闻推送都没有。 村子里没有信号,秦禾也没怎么注意,偶尔闲来无事或者百无聊赖她才喜欢玩手机,要不是给南斗打不通电话,她可能还不会发现给夏小满的微信也没能发送成功。 秦禾并没过多纠结,就凭村民们看见原桥死去多年的媳妇儿回来哭,基本心里有点数了。 如今这世道清清白白,与死去的人阴阳永隔,哪有平白无故就闹灵异事件的。除非一些非常特殊的特殊情况,比如烂尾楼那次,也是因为罗秀华与叶忠青居心叵测布下的阵法,唐起才会时运不转步入“阴阳路”,那其实也是一种只会局限在阵内的怨煞,一旦阵被打破,纠缠唐起的那道影子也会随即消散。只不过秦禾当初有些顽劣,乐得看见唐起担惊受怕的样子,就想着吓唬吓唬他,借助外因把人吓破胆,自己再稍微施点压,这样真正把人整害怕了,就省得他出去胡说八道。 秦禾曾经自认为如意算盘打得精,没对唐起动过半分半秒的恻隐之心,哪怕对方长得再好看,她也没有因此手下留情。而且小时候的唐起就长得特别乖,皮肤又白又嫩,哪怕在鬼葬山摸爬滚打,摔成泥人儿,都掩饰不住小朋友是个美男胚子。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逃过秦禾的毒手,她甚至看不惯似的,用力去掐人脸蛋儿,把那颗脸蛋儿掐红了,小唐起却也忍着没喊疼。 她虽然觉得帅哥美女赏心悦目,却也不会因为谁长得美或长得帅,就从一开始区别对待。 这世上多的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人,明明顶着一张天仙脸,内里却有一副贼心烂肺,照样惹人厌。 秦禾俗归俗,却并不会饥不择食到看见帅的来撩拨自己就把持不住,首先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人品没问题了,脾气对口了,又样样都称心如意,加之唐起真的很会讨她欢心,那就何乐而不为。 其他的,秦禾真没图过,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眼见一块烹得色香味俱全的肉送到嘴边,她咂摸咂摸,就一口叼住吞下肚。 这么说也不全然,毕竟中间也馋了她几天。 细想起来,唐起是一点一点把她的胃口勾起来的,是看出她想吃,他才把自己送到她嘴边。 真是——贴心贴肺啊。 馋了送吃食,凉了送温暖,现在天黑山路滑,唐起伸手过来拉住她,还一边叮嘱她注意脚下。 秦禾小时候马步扎过好些年,下盘稳,又时常上蹿下跳,绕过不少山路,肯定比唐起稳当。 山不算高,只是过了半山腰,越往上爬越陡峭,有些垫脚的石块因为下雨逐变松动了,更要分外小心,毕竟脚底沾了稀泥,容易踩滑。 不多时,就隐约看见一座好似经历过无数风霜雨雪的道观,木式建筑,相当古朴,换句话说,就是此处的条件肉眼可见的艰苦。 还有这道观的名字也是极度敷衍,他们临到近前,看清悬挂屋檐下的匾额上刻着“一座道观”四个凹凸不平且歪歪扭扭的大字。 看得秦禾眼角直抽,这一手雕刻的工艺,绝对出自某位“赔钱货工匠”之手,究竟谁能刻成这样还有脸皮挂出来充当门面的? 绝对是当今观主。 不会刻就不要刻,请不起工匠你就直接用手写,结果秦禾视线一瞥,当看见大门口那个功德箱上好似狗刨的字迹时,她彻底悟了,这人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手残党,能把招牌刻成这样也是倾尽了全力。 大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道观很小,拢共四五间青瓦房围成一个四合的庭院,空间窄,柱子门梁都脱了漆,露出发棕发黑的原木色。 最角落那间灶房有被雷劈火烧的痕迹,不算很严重,青瓦滑落十几片,碎在地上。按理说,道观遭雷劈火烧至今也有两三天了,怎么地上的碎瓦片却没人收拾呢? 而且出事当晚,南斗不就火急火燎赶回来了么? 自此电话再也没有联系上。 秦禾心头起疑,问一声:“有人吗?” 自然是没人回应。 整个道观内空荡荡的,秦禾又问了一声,搜了伞立在门边,又在台阶下蹭掉脚下的污泥,与唐起并肩朝正殿走,因为黑暗中,只有这一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灯光。 门一推就开,什么还来不及看清,一阵风自门口卷进去,吹灭了供桌上的长明灯。 好在唐起打着手机电筒,步入正殿,秦禾环视一圈,在门后找到一根类似电灯开关的拉绳,她试图拉拽两下,并没有亮灯,应该是断电了。 供桌下放着一盒火柴,秦禾抽一根划燃,重新把长明灯点燃,旁边有一只透明的玻璃灯罩,她随手罩在油灯上,御风。 正殿没设神龛也没有实质的神像,只在墙壁正中央挂着一幅后土皇地祗的画像。 唐起开口:“道观怎么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南斗也不在?” 秦禾只能靠猜测:“难不成是有事出去了?或者说山下还有别的住处,其实平常压根儿不在这里住。” 毕竟山上的条件真不怎么样,道观也甚是冷清,她看香炉里的灰烬,落了不到一小半,估计一年到头也没什么香火。 供桌上简单摆着一瓶逐渐凋零的野花,一小捆香蜡,几个不太新鲜的苹果和一盘绿豆糕,下头地上则放着两个竹编的蒲团。 唐起说:“如果那个南斗和道观其他人都不住这儿的话,我俩今天晚上就等不到了?” “谁知道呢,先去其他屋子看一看。” 这几间屋子虽然简陋,但都打扫得格外干净,秦禾指腹蹭了下桌面,一尘不染。她在静室内逗留,这里明显是有人常住生活的痕迹,窗边的柜台上搁着三副洗漱用具,牙膏挤了一大半,旁边还有几个没吃的橘子,和几个摊开风干的橘子皮。 唐起拉开了墙角边的立柜,里头整齐叠着几套蓝色道袍和日常衣物,说明这屋子晚上是有人住的。 他往旁移步,脚后跟踢到一个黑色的背包,唐起觉得眼熟,拎起来:“这是那个南斗的包吧?” 上次在咖啡厅见面时,隐约记得他背了这么一个款式的包,唐起没仔细瞧,所以不敢太确定。 秦禾走过来,直接拉开拉链,从里头翻出一件铁锈红的宽版t恤,正是咖啡厅那次他们约见南斗时看他穿过的衣服。 秦禾点头:“是他的,说明南斗的确回来过,只是现在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几间屋子看完,整个道观只供着一幅后土皇地祗的画像。 两人最后转悠到破败凌乱的厨房,还是烧柴拉风箱的那种老式灶台,上面落了几片碎瓦,周边散乱着满屋子烧黑的木柴。 秦禾揭开锅盖,大锅里居然还剩一大碗白菜豆腐汤,可惜已经变质,一股浓烈的馊味直窜入鼻,秦禾立马将锅盖罩回去,她蹙眉道:“饭菜都馊了,是不是代表自从雷劈之后,观里就没有人了?” 但也不一定,她也仅凭现场的痕迹揣测。 “会不会……”唐起思忖道,“出了什么事?” “他之前说祖辈亡灵不安,所以要请我过来,这里又可能是贞观老祖的埋祟之地,出什么状况都不例外。” 初来乍到,秦禾一时间也摸不准,所以暂且只能坐在屋里等。 大殿内有两把椅子可供休息,秦禾搬到门口,又去搜刮了几盏煤油灯,把几间屋子全部点亮,让深山老林的道观显得没那么孤寂或阴沉。 晚上还没吃东西,供桌上的绿豆糕也不知道是否过了保质期,怕吃了坏肚子。唐起则从包里拿出两盒事先准备的食物,又把刚才静室里的几个橘子也顺带过来剥了俩,边吃边看雨。 这里空静得仿佛只听见雨声,雨下得不算大,淋淋漓漓的,总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唐起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不对劲,他吃掉最后两瓣橘子,抽纸巾擦了擦手,把手机掏出来按开电筒,仔细盯着屋檐下的雨帘瞧,只是由于周围环境太黑,便难以察觉。 秦禾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嚼饼干,没形没款的,盯着唐起的行为举止问:“看什么呢?” “秦禾,我怎么看这雨水好像有点发黑?” 闻言秦禾皱眉,立刻放下翘着的那条腿,弯腰倾身探过来:“怎么可能。” 但唐起这么一说,秦禾便留心观察起来,水是透明的,其实很难发觉,周围黑它看着自然也带黑,很大可能是环境因素造成的。 但是唐起这人比较靠谱,观察力也相当细致,他这么说,秦禾下意识就选择了先信,俯身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名堂,索性站起身:“这么看也看不出来,我去厨房找个盆过来。” “好。” 此时唐起的手机提示不足百分之二十的电量,他这次出门准备还算充分,专门儿揣了充电宝,从包里掏出来插上。 秦禾拎了两个铁盆和一口大白瓷碗出来,并多加了个小心,撑开伞挡雨,分别置放在屋檐外的石板上。 雨水滴滴答答敲在碗盆中,带出一阵悦耳的音律。 两个人坐下静候了片刻,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待铁盆和碗里渐渐蓄满雨水,再用高强度的手电光一照,白瓷大碗中的雨水果然显而易见的发灰暗沉,就像洗过好几遍的墨笔,越是清洗到最后,水中墨色便被稀释得更加浅淡。 可这并不是从房顶屋檐冲洗下来的水,秦禾是直接把容器搁在露天下接的,没有掺任何杂质。 唐起盯了半响才开口:“怎么会这样?” 这种现象秦禾也难以解释,她神情突转凝重,只下意识觉得这么不是什么好事,拽着唐起往后退:“不清楚怎么回事,先进屋,别让雨水溅到身上。” 然后,刚才他们一路上山,除了伞底下的头和脖子,肩膀以下都被淋的半干半湿。 作者有话说: 第111节 感谢在2021-11-21 19:11:49~2021-11-24 21:3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风词笔、慕淮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ge、饼饼子、田心垚月 20瓶;茶悦、会飞的鱼 10瓶;tutu、一慵絮 5瓶;糖葫芦小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这场黑雨下得两个人惴惴不安,秦禾有非常强烈的预感,她们必然是陷进了什么足以影响自然环境的大阵。 然而四下风险未知,这个阵秦禾不敢小觑,看雨水发黑,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此她捻了三炷香,划火柴引燃,双手平举于额间,躬身敬了一礼,然后插在供桌前的香炉中,香距间隔不过一寸宽。 她静观香头,只见香火昏暗无光,冒黑烟,且香灰发黑,全部主凶。 秦禾久久盯着香案,随着三炷香一寸一寸燃烧,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因为没有显现一丁点儿吉兆。 怕是要出大事了。 或者已经出事了。 按理说,无论是谁,但凡要外出,都会关好门窗,哪怕居于深山也不会掉以轻心,然而道观这几间屋子却都没有上锁,以此秦禾断定,南斗等人绝对不是下了山。 可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有人回来。 两个人便借宿在观中静室,山里温度偏低,下雨更是阴凉,唐起抖开叠在大铺上的一张薄被,搭在腰上。 秦禾习惯性待在阴气重的地方,夜里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有些舒适。她没告诉唐起刚才观香的结果,本来人就不经吓,何必让他跟着提心吊胆。 既然带了唐起出来,无论多凶,她也要逢凶化吉,把人平平安安带回去。 秦禾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用胳膊枕着后脑勺,睁着眼琢磨。 唐起翻了个身,面朝她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禾转头,面不改色说:“想吃冒鸭血,麻辣小郡肝。” 唐起听笑了:“回去以后咱去吃。” 秦禾嗯了一声,似乎雨停了,周围安静极了:“放首歌来听。” “你想听什么歌?” 秦禾顺口点了一首:“曾经的你。” 唐起刚打开音乐app就顿住了:“谁的?” “许巍。” 他的歌单里根本没下这首歌,秦禾就说:“那你给我唱一个。” “我不会。” “你连这都不会?” “我好像都没听过这首歌。” “果然跟我不是一代人,这么火的歌你居然没听过。”秦禾说着,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在歌单里找到这首歌,点击播放。 一阵前奏之后,一个略带沙哑而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开嗓:“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旋律异常耳熟,唐起或许曾经在哪里听过,只是印象不太深。 秦禾闭着眼睛,中间跟着哼了小半段,她的音色沉缓,有些安抚人心。 两个人逐渐在低缓的节奏中入眠,她定了时间,音乐只播放半个时辰。 身处这样的环境,夜晚注定睡不好觉,谁知道会突然发生什么危机,秦禾必须时刻保持万分警惕,哪怕外头有一丁点风吹草动,或者房屋里落根针,她都会戒备的惊醒。 果不其然,大概后半夜的时候,外头隐约响起脚步声,是那种鞋子踩在稀泥中的动静,而且人数几乎不少。 秦禾蓦地睁开眼,看见窗户上有黑影一闪而过,接着是第二道黑影,第三道黑影,相继从窗边晃过去,不快也不慢,甚至很有规律,他们的手里似乎还拎着一根类似棍子的东西。 秦禾心头一突,从床上一跃而起,敏捷的贴到窗沿下,半蹲着身子,轻轻将木窗掰开一条缝隙。 唐起也在她起身的瞬间醒了过来,刚巧目睹投映在窗纸上那几道缓缓移动的人影,他惊愕的睁大眼,刚要开口,秦禾连忙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缝隙中往外瞧。 这一看,竟发现外面陆陆续续走过一大队人,秦禾粗略估计,目力所及应该有几十号人。 又因为天黑,从秦禾此刻的角度,实在看不清这些人的面貌,只能大概望见一个个人形轮廓,正亦步亦趋的从道观的窗外经过,这些人影无声无息,个个手里拎着把铲子和锄头,都是一些常见的农具。 秦禾一时间分不清他们是人是鬼。 唐起紧跟着下床,半蹲到秦禾身边,望见窗外这诡异的一幕,身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此刻三更半夜,又在浮池山上,这些可疑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井然有序的排成一列,全部朝着山的另一个方向,自旁边的小径绕过道观。 居然没有进来,说明不是冲着他俩来的。 “出去看看。”秦禾立刻蹬上鞋子,披外套出门。 唐起跟着她三两步踏出观门,追在那队人之后,中间刻意拉开一段距离,路上又有山石和树木做掩体,两个人还算藏得谨慎。 期间这队人从未曾回头,甚至连脖子都没转动一下,秦禾跟后面观察许久,心下怪异,总觉得他们似乎在无意识的前进。 唐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脑子里一万个疑问,又不敢吱声儿,硬生生给按捺了下去,就怕前头的那些如果不是人,自己喘口大气都会惊了那些魂,更别说发出点声音。他自己又没本事应对,出点意外肯定是秦禾出手帮他摆平,所以唐起的一言一行就更加小心翼翼,比做贼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怕给秦禾添麻烦。 沿着山涧小径绕了大约七八分钟,这些人来到一方水池边,纷纷散开,也没有产生任何语言或手势交流,提着农具就开始挖土。 秦禾远远瞧了一阵儿,看不太清:“他们在干什么?” 唐起当然答不上来,两个人索性慢慢靠过去,等越来越近时,唐起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弓腰驼背的举起锄头,卖力的挖着泥土。 那身影他白天刚见过,唐起难以置信,直到距离拉近到足以认出对方模糊的侧脸,唐起整个儿僵在原地。 秦禾及时拽了他一把,将唐起扯到一块大石头背后,他才怔怔反过神,俯低身体,好在没被人发现,且听见秦禾低声道:“原桥?” 那人正是原桥。 仔细一看,原桥的周围都是那些与唐起匆匆一面的村民,有些是白日里来救火的邻里,他们的脸熟悉且陌生,个个都面无表情,唐起甚至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给自己和秦禾提供住宿的老妇人,还有诊所里的杨大夫…… 这些人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他们来挖什么? 唐起不得而知,与秦禾不动声色的躲在大石后方,他的手指触到一条凹陷下去的刻痕,细看才发现这是块刻着“浮池”二字的碑石。 唐起目光远眺,影影绰绰的看见方池中央矗立着一尊雕塑。 秦禾则一直注视挖土的村民,观察良久,越看越不对劲儿,因为村民的行为尤其古怪,而且完全心无旁骛,就像一个个失去意识的行尸走肉。 她心中生疑,蹲下身捡起一颗小石子,掂量之后,将石子扔出去,击在远处一座岩壁上。 不大不小的动静,却完全没有引起村民们的注意,因为这些人谁也没回头,仍在一门心思的挖铲。 唐起无法理解了:“他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禾又捡了颗稍微大一些的石头,这次直接朝村民所在的地方扔。 石头滚动几下,将将落在原桥的锄头边。 唐起屏住了呼吸,只见那原桥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跟完全瞎了眼似的,直接用锄头把这块滚过去的石头刨开。 秦禾:“……他装没看见?” 唐起:“……可能不是装。”兴许是真的目空一切呢。 秦禾索性又捡一颗,瞄准,这次换了个村民扔。 且听“哐当”一声,石头直接砸在那个村民的铁铲上。 她把动静搞得这么大了,埋头苦干的村民们依旧不为所动。 这什么情况?总不能是集体梦游? 秦禾纳了闷儿:“都中邪了不成?” 她决定亲自出面,正大光明站到浮池边,村民们视若无睹,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 秦禾:“……” 真乃怪哉! 她就这么干巴巴站立片刻,唐起也试图走近。 两个人就这么直挺挺戳在村民旁边,却被彻底无视。 片刻之后,秦禾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问原桥:“你们在挖什么?” 原桥充耳不闻。 秦禾到极近处观察,在场的这些村民明显目光呆滞,活像个被操控的傀儡木偶。他们或者五六人组成一队,或□□人围成一圈,分工合作似的分散在方池各处,已经挖刨出好几个浅坑,目测没有任何规律,给人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错觉。但秦禾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但一时间又抓不住重点,这感觉最是抓心挠肝。 因为没理出头绪,秦禾不敢冒然出手,怕万一弄出什么岔子,会伤及无辜,索性待这等着看。 坑越挖越深,周围堆起松软的泥土。 秦禾抬眸,视线越过池中央,在那处神像雕塑上定格须臾,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唐起跟着她的视线看去:“池中有尊雕塑。” 秦禾认为:“这座道观供的是后土皇地祗,那么浮池之中塑的应该也是后土皇地祗的神像。” 她扫一眼四周的地形,在夜色中看不十分真切,她往水池边踱步,阴风自后背袭来。秦禾听见流水声,不大不小,湖面翻了浪,拍打在脚边。她的目光投向斜对面,直直盯着那个瀑布帘,心头陡然一紧,直接脱口而出:“孝帘。” 唐起没听懂:“什么?” “你看那处瀑布,像不像挂在灵堂的孝帘?!”她似乎知道这些村民在挖什么了。 “秦禾。”唐起突然叫她,语气带几分错愕,因为他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更令人吃惊的一幕,“你看。” 秦禾转头看去,原桥几人所挖的那处深坑中,赫然显露出一口乌黑的棺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24 21:39:27~2021-11-27 18: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aa家的大小姐、小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安 100瓶;嗯羡予 20瓶;小白菜~ 10瓶;小饱 3瓶;粥 2瓶;乌塔拉卡贝拉、joycejoy 1瓶; 第112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村民自成六组,分别散在池边的各处动土,挖出了六具棺材。 秦禾目测这六棺排列的位置,猛地就想起之前南斗跟她说的那番话:“我们每一任守墓人,都可以称之为南斗,守的是浮池山的南斗六宫阵,而每一个守墓人死后,都会葬入南斗六宫阵之中。” 再看村民分散所处的六个方位,正如南斗六星排列的斗杓之形,分别为天府星、天梁星、天机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杀星,而六具棺材,正好落在南斗六星之位。 于是秦禾立刻明白过来,赶忙出声阻止:“不能挖!” 村民们这一铲子挖的既是阵法,也是掘了南斗家的祖坟啊。 可这些村民却压根儿听不见,仿佛双耳失聪,自顾架起手中的农具,就要撬开棺盖。 秦禾一个箭步冲上前,单脚踩踏在棺盖之上,将欲掀开的棺材盖给牢牢压回去,然后一把夺过原桥手中的锄头,冷声道:“不能开棺!” 原桥维持着弯腰曲背的姿势僵在当场,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他的眼珠子及其缓慢地往上抬。秦禾没来得及注意,就听远处接连哐当两声,是村民撬开了另外几处坑穴的棺材盖。 唐起刚才在听见秦禾那句“不能开棺”时,立刻冲到另一处阻止。然而南斗六宫阵之间,每个星宿的距离相隔甚远,仅凭他二人根本分身乏术。 秦禾还没想到法子怎么叫醒这些神智不清的村民,身后人一把铁铲突然奇袭而来,锋利坚硬的薄铁如利刀,狠狠戳向秦禾的后腰。 “唐起,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唐起左边一个村民也朝他举起了锄头,秦禾厉声提醒完,自己后脑勺似乎长了双眼睛,感应到危险迫近,她腰部往后一弯,几乎折成九十度,铁铲狠狠往前一戳,秦禾拄着刚刚缴获的那把锄头,借力一个倒空翻,杀过来的铁铲当即戳了个空,秦禾落地前再一脚踢趴下那个村民。 原桥突然恶扑过来,抓住那柄锄头,猛力拉拽,秦禾还未站稳,被带得趔趄,脚下一旋,踉跄着避开另一把拍打过来的铲子。她捏着锄头的长棍丝毫不松,用力朝原桥鼻子怼过去,后者被击得往后倒仰,摔在泥坑中,鼻血横流。 但原桥连哼都没哼一声,明显毫无痛觉,他再度爬起来,和其余的三五个人一起扑向秦禾。 秦禾心头一凛,居然连这样挨揍他们都没有清醒,究竟中了什么邪? 秦禾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匆忙中避开,几个人扑了个空,脑袋撞脑袋的在墓坑中摔作一团。 秦禾没打算跟这帮失去理智的村民斗殴,转过身,那边唐起也摆平了围攻他的几个人。 “究竟怎么回事?”唐起抽身而退,在挖开的松土中踩出很深的鞋印。 “不知道中的什么邪。”那边几个村民还在奋力的抬棺,秦禾疾步跨过去,跟唐起说,“这里是个南斗六宫阵,地下葬的应该就是南斗的祖辈。” 临到跟前,已经阻止不及,六副棺材现如今被撬开三副。 一股经年腐烂的腥臭味在空气中弥散开,秦禾蓦地驻足,唐起则下意识掩住口鼻,仿佛吸入了会致人肠穿肚烂的尸毒,那气味实在令人恶心反胃。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棺内,只见身穿道袍的尸骨脸上,扣着一张狰狞可怖的傩戏面具。 唐起脑子里瞬间闪过龙脊尸瘗中的数百名尸傩,还有密云孤楼建设时,他父亲同样挖出过一口戴着傩戏面具的棺材,以及曾在鬼葬之墟的地河之中,也有戴着傩戏面具的尸体…… 怪不得南斗会特意找上秦禾,且执意让秦禾亲自过来一趟,是因为当初在秦岭墓地中发现了此事与秦禾的渊源。南斗原来一直不动声色的旁观,费尽心机找过来,却又说自己无法对外透露的祖训想必就是这个吧。 棺内并非只有一具戴傩戏面具的尸骨,尸骨的周身还站满了披麻戴孝的木偶小人,密密麻麻立于各个缝隙。 秦禾不禁抬步上前,俯身捏起一只木偶,木偶身上刻了个简易的符咒,秦禾有一秒失神,喃喃低语:“木偶戴孝。” 她抬头,目光深远,直勾勾盯住那处瀑布水:“浮池挂孝帘。” 秦禾蹙眉:“这是给谁设的灵堂,又是在为谁戴孝?” 原来南斗一族,是真的在此地守灵。 活着守,死后还要填入南斗六宫的星宿阵之中,接着守。 或者更确切地说,真正守灵的不是活人,而是落葬在这六宫中的死人。 南斗六宫是以整个浮池为中心,浮池则为风水眼,秦禾猛地顿悟过来:“这是六宫坐煞!” 恍然间,原桥等人再度捡起锄头铲子,齐心协力揭开了其余三副棺材,现如今六具棺材都被村民撬开。 紧接着,疾风突如其来,强劲如推手,差点将人掀飞出去,唐起在狂风中睁不开眼睛,抬高手臂遮挡到眼前,双腿几乎快要扎不稳。 风声呜呜,如哀啸,如鹤唳。 唐起艰难中掀开一条眼缝,风刃割裂过来,又涩又疼。他强忍着,看见一池水染成了黑色,以浮池中央的神像为正心,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它一直不停在旋转,转得唐起目眩神迷。唐起莫名感到惊惧,甚至眼晕,恍惚中好似看见神像也在缓缓地转动。 黑暗中,原本模糊不明的神像轮廓突然间清晰起来,且与唐起四目相对,那双瞳孔黑极了,像一面明亮的镜子,光可鉴人,投射出唐起此刻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双黑瞳居然照出了他此时的面貌,须臾间,唐起的面貌开始蜕变,青丝迅速生长,头戴银冠,身上的衬衫被风吹成了白袍,迎风飘渺。唐起猝不及防,在神像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完全陌生的面容和装束,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 这是他吗? 神像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疑问,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上去却带几分诡谲。 唐起猝然想起来,这不是他,他之所以觉得似曾相识,是因为这张脸跟秦禾挂在墙壁上祭拜的那位祖师爷略有几分神似。 只不过模样更加惊尘绝艳,活像长了副仙骨,不在凡俗。 然后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笑着说:“祖师亲临啊。” 唐起浑身一震。 “来给贞观收尸吗?”温柔的笑音绕在耳畔,搅在风里,若有似无地响起,“他等了一千三百年,您来得未免迟了点。”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开场白,唐起似乎听懂了,心头跌宕,却又糊涂得不知来龙去脉。 他直愣愣盯着神像眼中那个异常陌生的自己,惶惶不安:“你是谁?” “您来看看我是谁。” 这话带着引诱,促使唐起一步一步往前迈。 “您来看看……您来看看……” 黑水漫过膝盖,唐起还在浑然未觉地往前蹚,朝着神像的方位…… 直到一条腿被弦丝缚住,他听见背后响起秦禾的声音:“唐起!” 唐起蓦地一顿,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耳边音色恍惚一转,有个人央求似的喊他:“师父,师父。” 喊得他心软,唐起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眼前出现了无数道重影,他觉得极度眩晕,神智乱成一团,差点搞不清自己是谁,又是谁在扰乱自己的心神。 前头有人在喊他,后头有人牵制他,唐起踉跄不稳,体内有股撕裂般的痛感,踟蹰间,背后忽然有人捞住他摇晃的身躯。 一只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唐起整个人一僵,听见秦禾附耳问他:“看见什么了?这么没定力,轻易就能被人勾了魂?” 这话听上去有点不对劲儿,特别像谴责花心男经不起狐狸精引诱的台词,但秦禾的语气略带调侃。 唐起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因为下一刻,秦禾另一只手拦住了他的腰,身体贴住他后背,紧紧揽住人,是一种拥抱的姿势:“别往前走。” 声音里仿佛压抑着某种情绪,她一手蒙着唐起的眼睛,自己却坦然地与池中那尊神像对视,望进神像眼底,也望进令人致幻的虚妄中……然后下意识搂紧唐起的腰,像要把人禁锢住,她告诉他,更像在告诉自己:“都是假象。” 神像嘴角的弧度更大,仿佛在笑她自欺欺人。 秦禾面上莫不在意,依旧冷定自持地告诉唐起:“浮池是个风水眼,下面估计葬着什么死不瞑目而怨煞极重的东西,所以南斗一族才会在此落下六宫坐煞,如果简单理解的话,就是六棺镇尸煞,我估计是贞观老祖埋的祟灵,因为那东西实在过于凶邪,才会逼得南斗一族采用这种法子去镇,不惜将祖祖辈辈催成凶尸来坐煞。” “不是。”唐起脱口,“下面镇的,可能是贞观。” 秦禾愣住:“你说什么?”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问我,来给贞观收尸吗?” 但是传言不是说,贞观老祖的尸骨在鬼葬之墟吗? 哦对,那些都是传言,传言怎么能信呢,这么些年,秦禾却潜移默化地差点信以为真。 打从遇上唐起,让她知道背上的皲裂是因为贞观舆图,她便不止一次想要找到贞观老祖的墓地,想彻底摆脱,也动过许多次把贞观舆图连皮带肉剥下来的念头,反正每次皲裂也跟自残差不多,怕就怕到时候剥了,身体还是照样皮开肉绽。 如果真如唐起所言,这里镇的是贞观老祖…… 念头刚起,秦禾望着那尊石神像,它嘴角的笑意更加诡异,周围是永无止境的暗黑,秦禾明明知道是幻觉,可揽着唐起的手却还是无法抑制的发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27 18:08:11~2021-11-30 20: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529447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sage、君幸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jbsrgx 45瓶;iu.小可爱呀……、一日间、嗯羡予 20瓶;小小卷 5瓶;粥 3瓶;乌塔拉卡贝拉 2瓶;47311688、aidu衣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黑暗中,矗立着无数道暗影,秦禾的余光瞥向阴暗处,目光所及站着重重叠叠的暗影。这些暗影披麻戴孝,胸前印着一道朱砂符,秦禾视线一转,才发现四面八方都被无数个戴孝的暗影填满了。 地面是波光粼粼的黑水,但那尊立于浮池的神像却已不见踪迹。 秦禾眨了眨眼睛,扛过先前那场令人窒息的幻境,秦禾绷紧的身体适才略微松弛下来,整个人都仿佛脱力一般,垂下了盖住唐起眼睛的手。 后者睁开眼,目睹的就是憧憧披麻戴孝的人影,唐起猝不及防,又被这场面惊一大跳。 “我们现在被困在了南斗六宫阵之中,”秦禾告诉他,“你看到这些披麻戴孝的人影,正是棺材里那堆戴孝的木偶人。” 令唐起感到惊悚的是,在此阵中,这些木偶人的个子突然间拔高,几乎与秦禾齐头,特别像一个个真实的人形。 而他们的前头,是一道如同孝帘的瀑布。 不对,唐起转过头,发现自己看见的每一个方位,都是同一个场景。唐起无论看向哪里,四面八方都是如同挂着孝帘的瀑布,和憧憧披麻戴孝的人影。 面对这种境况,谁都无法淡定,唐起显然也慌,他瘆得慌,转身喊:“秦禾。” 脚下一动,黑水荡开层层涟漪,水声潺潺。 南斗六宫阵是以浮池为中心,所以他们应该仍旧身在浮池,但地面上的水变得很浅,只将将没过脚面。 四周一片昏暗,秦禾的脸色纸一样苍白,但她依然镇定,安抚唐起:“别慌,阵法而已。” 唐起定了定心神,其实无论发生任何事,身处何种地方,面临怎样诡谲的境况,只要身边有秦禾在,他心里就有底。但此刻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唐起升起一股子担忧:“棘手吗?” 秦禾默然片刻,觑着前头的孝帘瀑布:“有点儿。南斗六宫为了镇煞,绝对会防止外侵,对付那些捣乱的甚至居心不良的,所以备了这一手,不可能让人轻易就破了阵法,这里是个死局,是专门为妄图破坏六宫坐煞的闯入者而设立的灵堂。” 语毕,秦禾话锋一转,居然还夸了句:“南斗不错嘛,连杀人都杀得这么讲究,居然搞出这种仪式。” 唐起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是给我们设的灵堂?” 确切的说,是谁敢跑来搞事,就是给谁设立的灵堂,管你无辜与否,但凡闯到此,有心无心的触动阵法,哪怕一只蚂蚁都休想躲过去,统统会被困在灵堂里。 第113节 秦禾道:“是啊,还有这么多人为我们披麻戴孝,考虑得真是周到。” 秦禾真的头一回见,杀人还带收尸的,顺便连丧葬一起给办了,怎么这么周到呢。 唐起:“……”他真不觉得这是种周到,“可是还有那些村民呢?” 秦禾道:“都在他们自己的灵堂里吧。” “你跟着我走。”秦禾踩着水波,朝前迈,然后漫不经心问,“你之前,在神像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唐起的眼前再度闪过那个惊尘绝艳的古人,有须臾恍神,才跟秦禾提及,看见的人与她家墙上挂的那幅画很有几分神似。 秦禾蓦地驻足,诧异的看向唐起:“祖师爷?” 开什么国际玩笑,若论起来,这位祖师爷一千三百多年前就已经作古,死得相当惨烈,连颗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所以天地间,连他的坟头都没有,留存在世的仅仅这么一副残画。秦禾给他烧了三十年的香,他老人家天天吃着她的供奉,却连个梦都没托过给自己,怎么会屡屡在唐起这里显灵? 不过,传说中这位祖师爷是个祸害,身上诽议颇多,大多都是槽点,拜他皆是因为本领大,本领大但又没什么作为和贡献。相比那些胸中燃着远大抱负的壮士们而言,这位祖师爷就显得毫无追求且不思进取,空有一身本事却成天混吃等死,开创的观香断事也仅仅只为混口饭吃。好在收了个成大器的徒弟,才令这一脉得以声名远扬,所以贞观老祖的名头,比起这位祖师爷的名头,大且响亮得多。 仅一卷贞观舆图,便令其名垂千古。 别的不说,千百年前祸及四郡的那场绝疫之祭,差点国破家亡,最后若没有贞观老祖所布的大阵兜底,谁知这世道会沦为怎样一个惨烈的收场。 秦禾思忖间,没听清唐起刚才的问话:“你说什么?” 唐起明显觉察出对方不在状态:“你怎么了?” 心里有没有事儿,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身处这样的环境,她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秦禾摇了摇头,抬步往前走,水波在她脚下荡出清冽的声响。 唐起开口:“我刚才问,你在神像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秦禾状若无事,眼皮垂下去,她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神像的眼里看见了东西?” “很明显啊,”秦禾说,“你刚才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唐起直言:“你现在也是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于是秦禾转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她抬手指了指前方,问:“你看这道瀑布离得不远吧?” 唐起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朝前看了看那道瀑布,点了点头。 秦禾说:“但是我们一直走不近,刚才离得有多远,现在依然这么远。” 唐起这才惊觉,走了这片刻,距离丝毫没有拉近过:“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在想法子呢,你说我像丢了魂儿?” 唐起哑然:“……我是看你脸色不太好。” 秦禾反倒逗他:“你这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兴许正如秦禾所言,并不好。再注意脚下,黑水没过了脚踝,唐起一愣:“秦禾,水位在升高。” “嗯。”秦禾没太大反应,显然早有所觉,“据我观察,这个阵法其实没有什么惊险刺激的花招,也不会突然放几只妖魔鬼怪来吓唬人,杀招就是那道孝帘瀑布的水,等蓄满了直接就把人溺死。” 就好比把人装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不断地往容器里灌水,待水溢满,里面的人无法呼吸,只能被活活溺死。 眼见前头就是那个开了闸的“水龙头”,秦禾尝试往前走,却始终走不过去。 身旁披麻戴孝的黑影全都一个模子,确切说没刻五官,“它们”纹丝不动,离秦禾跟唐起不近不远。 按理说,都是一堆用以摆阵的木偶,立在此处,却并不僵直梆硬,仿佛被造物主注入了血肉,忽然有了人的体态,几乎能以假乱真。 正因如此,唐起才更觉瘆人。 秦禾瞧了片刻,眼睛眯了眯,这么会儿功夫,黑水已经淹到小腿肚。秦禾转而向“它们”走过去,站到近前,经过数秒钟的斟酌,她伸出手,果然只摸到一把空气,如同一种投射出来的影子,秦禾的手直接从黑影的身体穿了过去。 “虚的。” 然而瞬间,比眨眼还快,所有披麻戴孝的黑影生生挪出去两米远,再度与秦禾保持着最初的间距,就像场景复原。 唐起愣住:“怎么回事?” 秦禾倒不觉得奇怪:“应该是我们稍有偏移,阵法就会自动运转,所以才怎么都走不到瀑布的位置。” “那有办法吗?” “办法肯定有,只是还没想出来。”黑水一点点漫上膝盖,秦禾其实没有选择,不破阵的话,这里就会真正成为二人的灵堂,加上掘坟开棺的那几十个村民,全部都会葬生此地。倘若破掉的话,浮池山一旦失去六宫坐煞阵,那么压在地底下的东西,就可能再也镇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秦禾不知道破阵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更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所以几番迟疑,不太敢乱来。 她又思起夜里烧的那炉主凶香,目光投在黑影胸前的符文上,也是这一刻,她发现那些符文都是反写的。其实符文的笔画几乎对称,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好在她注意到了里面一道反向的弯勾。 秦禾努力回忆之前开棺时,自己捉在手中那只戴孝木偶身上的符文,里面这道弯勾是正向。 秦禾灵光乍现,摸出几张空白的黄纸摊在手上,朱砂递给唐起:“你帮我拿着,打开。” 唐起按吩咐照做,秦禾用指腹蘸上朱砂,照着戴孝木偶胸前的符文正着画。 秦禾画好六张,将手上的朱砂红在另一张空白黄纸上蹭掉,回忆南斗六星的位置。她盯住前方的孝帘瀑布,细细估量了一番,如果阵法会随之运转,她就将符文扭转交错,来个逆行。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瀑布后面应该是出路,一会儿你跟着我,尽可能的跑快点。” 唐起郑重应下:“好。” 交代清楚,秦禾便不再废话,六张黄符掷出去,各自承着重量一般,飞向南斗六星的阵位。 随即秦禾一个箭步冲出去,瀑帘疏忽拉近,好似只在几米开外。然而她估计错了,符文打出去,骤然烧成灰烬,周围戴孝的黑影倏忽消散,秦禾目光一错,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再次对上了那尊神像的眼睛。 那双瞳孔黑极了,像一面明亮的镜子,光可鉴人。 秦禾在这双眼睛里看见鬼一样的自己,她心头一凛,猛地被人一把拽住。 “秦禾!”唐起脱口,声音都在颤,死死拽住秦禾的胳膊。 秦禾惊心动魄般回神,看向四下,头皮骤然发炸。 入目的是一个被砍掉半边脑子的“人”,还有缺胳膊少腿的,开膛破肚的,肠子外露的,双眼只有两个血窟窿的,无以计数的挤满了整座浮池山…… 它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极度恐怖狰狞,浑身染满黑血,各自扛着一张招魂幡,粗略估计,起码不下一万张魂幡,密密麻麻地围在唐起与秦禾四周。 即便秦禾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后背也渗出了冷汗,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亢阴之所。”既是极阴之地,为鬼魅索居。 而她刚才混在其中,像是排着队,要跟着这些扛着魂幡的“人”往浮池里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30 20:23:15~2021-12-04 21: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ge、2300140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羡予 40瓶;梁月、小鱼儿、旧逐空香、易燃易爆物品 20瓶;奥尔良烤鸡腿 13瓶;飞鸟、一颗稞稞 10瓶;aidu衣樊 5瓶;irene 3瓶;47311688、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秦禾魔怔般,脸皮白得吓人,因为她看见神像眼中鬼一样的自己,与这里所有抗着招魂幡的“人”并无二致,然后她听见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怒斥:“你就是只古尸生出来的地邪!” “你就是只地邪!” “你是地邪!” “地邪!” 神像诡异的弯着嘴角,而数万张招魂幡,被阴风吹展开,像是在招她的魂,招她往浮池里跳。 或许因为她是地邪,所以这些年只习惯守在死人最多的地方,她与常人不同,打从一开始面对死人就从来没怕过,甚至常常与逝者为伴,如今才会不受控制地迈向亢阴之所,就像那是她的某种归宿。 但是唐起牢牢攥住了她,手指扣得死紧。 秦禾认清唐起的脸,看见他此刻满眼惊惶,可她顾不上安抚他,语气在阴风里飘忽不定:“我过去看看。” 唐起何曾直面过这种残酷血腥的场面,哪怕之前所见的疫鬼和祟灵,也仅仅只是一团黑气的形态,不似现在这些死状狰狞的模样,有些甚至连脑袋都炸裂开了,或者胸口一个巨大的窟窿,他们绝大多数身披铠甲,穿着战袍,染成脏污的血色,早已死去几百上千年。 唐起无论如何都松不开手,死死抓着秦禾,因为腿软,他恐怕下个瞬间自己就会站不稳而瘫软在地。 “唐起,我过去看看。” 唐起狠狠咽了口唾沫,然而喉咙干得发疼,他极其缓慢地摇了下头,却瞥见原桥失魂落魄地从身边插肩而过,他们这才发现,那些村民全都混杂在招魂幡之间,排着队往浮池深处走。 秦禾蓦地回首,目睹无以计数的“死人”跳进浮池,而这一池子浓如墨色的黑水,实则是搅动的怨煞之气,企图吞噬所有的生灵和死气。 浮池就像一面照镜,映照着周遭所有的事物,而神像的双目则是一对摄魂索魄的铜镜,诱人赴死。 秦禾从脚底板直寒到头顶:“这是照盆杀!” 她来此前,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浮池山,竟然扣着一个又一个夺命凶阵。 以秦禾目前的体质,本身不怎么怕冷,可这里的阴怨之气实在太过于浓重,重到她骨头发寒。 怪不得南斗的祖祖辈辈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镇压。 秦禾甚至怀疑,这里曾经是个怨气冲天的乱葬岗,但又不太像,因为竖起的一张又一张招魂幡,将数以万计的怨魂永远禁锢在了此地。 他们生前不得善终,死后仍不得解脱,这是人为。 秦禾适时抽出被唐起抓着的手,拦了原桥一把,原桥前路被阻,脚下滞了一下,但后头的长队却一刻不停地拥挤上前。 唐起此刻也被身后的村民一个顶撞,他因为腿软,根本站不住,整个人朝前倾倒,唐起惊慌失措间胡乱抓了一把,惊魂未定地撑住了一杆招魂幡。 而这根招魂幡竟是直接戳在一个断了头的脖颈中,唐起瞠大眼,看着碗口大的断脖,猛地撒手,撤退间脚下不知踩到了谁,唐起身子一歪,压倒了另一根招魂幡。 与那些没有实质的祟灵和疫鬼完全不同,唐起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死相,完全受不住冲击,他张开嘴,想喊,咽喉却好似哽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唐起只觉得拥挤,被推搡得东倒西歪,视线天旋地转的,看见魂幡之下全部是血淋淋的残骸。而他在残骸中挣扎,踩着的东西狠狠将他拖绊了一下,接着脚下一空,跌进寒冷彻骨的冰窟。 仿如掉进一个积满怨煞的尸坑,浮池中的黑水似数百双鬼手将其缠缚住,唐起惊惧的瞪大眼,沉底前看见秦禾豁开层层招魂幡,裂帛之声响起,秦禾拔地而起,踏着积尸,手执一杆闪着符光的伸缩棍,腕颈那圈刺青莹莹亮起,映入神像的照瞳中…… 神像诡异的微笑倏忽一变,秦禾疾步如风,陡然腾空而起,伸缩棍凌厉如箭,朝着神像直射而出,钉其眼眸,秦禾这一下臂力惊人,伸缩棍直接爆了神像的头。 碎石崩裂的瞬间,一枚铜镜哐当砸落而下,秦禾也因脚踏虚空,坠进一汪煞气搅动的水池。 黑水卷在身上,近乎一种将人五马分尸的劲道,来回撕扯间,把她拖拽着不断往下沉。秦禾的骨头差点错位,胳膊极力弯曲,胡乱在兜里抓到一根冷硬的东西,指腹摸到一排凹凸不平的刻度,应该是那块丁兰尺。秦禾紧紧攥在手里,找准时机,将丁兰尺猛地扎进池底,本想借此稳住自己,谁料整个池底都开始震荡。 丁兰尺一经插入,竟生生将池底劈开一道蜿蜒曲折的裂缝,然后迅速拓宽,吃人的怪兽般将秦禾吞进了无底深渊。 且听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差点把秦禾的耳膜喊破。 第114节 秦禾此刻头晕目眩,满眼都是小星星在打着转,她分不清虚实,这凄厉的声音嚷嚷道:“卧槽卧槽,砸死我了,我的腰!” 秦禾惊道:“谁?!” “你谁?!你压死我了,快起开,给我起开。” 秦禾这才惊觉,自己身下压了个人肉垫子,她赶紧从此人身上爬起来,借着地上电筒的一点的微光看清人:“南斗。” 南斗疼得龇牙咧嘴,闻言抬起头,整个人差点蹦起来,但是刚被从天而降的秦禾砸伤了腰,他一动身子就给疼瘫痪了,忍着剧痛,半身不遂的趴在地上,嗷嗷惨嚎:“秦老板!” 突然见到秦禾,南斗情绪有点激动:“真的是你啊秦老板,你总算来了,就是你这出场方式有点要命啊。”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秦禾有点过意不去,“意外。” 南斗疼得嘶嘶抽气:“真是天大的意外。” “你别动,我看伤没伤到骨头。” “我也动不……嗷嗷嗷……轻点儿轻……嗷嗷……” 秦禾不敢摸了:“你可能腰椎骨折了。” 南斗想哭,眼泪真的疼了出来:“我这么脆吗?被你砸一下我就骨折了?” 怎么说他也是个习武之人,不至于这么脆吧。 秦禾自责道:“对不住啊,我真不知道居然会误伤到你。” “不是。”南斗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你怎么摔下来的?” 秦禾简略的给他说了一下,因为她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 南斗一听,差点起来拼老命:“你们把我祖坟挖了!” 这个锅她可不背:“不是我,是山下那帮村民,跟我没半点关系。” 南斗火冒三丈:“那你把我南斗六宫阵破了?!” 这倒是她干的,别人也没那本事,秦禾不抵赖,淡定答:“对。” 南斗暴跳如雷:“照盆杀也给我破了?!” 秦禾讲道理:“不破了难道受死吗。” “现在也快死了!”南斗要崩溃了,气急败坏的问,“你怎么给我破了的?!” “我把那尊石神像的脑袋敲碎了。” 南斗差点吐血:“秦老板,你能别这么莽吗!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自掘坟墓的!” 相比南斗此刻的暴躁凶悍,秦禾就显得非常云淡风轻,她从容道:“你请我来,我来了,但是你自己却不知所踪,手机也打不通,整间道观里空无一人,我这么千里迢迢赶过来,甚至连个好觉都没睡上,半夜碰见村民拿着锄头铲子上了山,完全失去神智一般掘你家祖坟,我出于好心阻拦,却被牵连进去,不破阵的话,难不成坐着等死啊?” 她秦禾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么说来,他真的半点儿都怪不上秦禾。 秦禾见他消停了,遂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跟唐起一块儿来的,他也被拖进了照盆杀,我既然掉进这里,他也会在附近吗?” “我不知道。” 秦禾眉头一皱:“你守的地盘你敢说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秦禾腾地起身,打算去找唐起。 南斗急得捶一下地面,“我都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了,你近点来看我。” 秦禾迟疑着,脚步正回来,俯下身,近距离看他,才发现南斗的样子特别狼狈,额头和嘴角都有明显的淤青:“你怎么搞的?” “撞邪了呗,我被困在了一个幻境里。”一直没能走出来,若不是秦禾出其不意砸下来,把他砸醒,他估计自己会被耗死在那个幻境中,所以秦禾这一砸,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南斗六宫,历来镇守着一个地骸之门。” 秦禾拧眉。 “你这一回误打误撞,直接把这个封印千年的地骸之门捅开了。”南斗说,“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守,生怕出一丁点岔子,稍有不慎,就要用性命去镇。这不,阵法日益不稳,眼看就该轮到我了,我还这么年纪轻轻,还没生个继承人,生下来还要手把手的教,所以我得多活几年啊,活这几年就得抓紧给自己安排后事。” 但现在这个社会的姑娘,不好哄骗了,谁愿意到这破地方给他生猴子,他真的是想尽各种办法…… 南斗真心觉得自己苦得很,时代在进步,他却还在搞这套封建迷信,捯饬捯饬了下山撩妹,妹纸们个个猴精猴精,要车要房要现金,才不给他空手套白狼。 他说哥哥以后对你好,山盟海誓整了个全套,好不容易骗到一个傻姑娘,刚勾搭上山,还没等他生米煮成熟饭,妹妹看见这座深山老林里的破道观,不情愿了,哭着闹着要反悔。 南斗也哭了,但是挤了半天,硬是挤不出一滴眼泪,只能抓着妹妹的手求:“你给我生一个吧,生完你就走,我绝不留你。” 妹妹一耳刮子扇他俏脸上,骂他脑壳有个包。 南斗眼看此路行不通,自己也不想英年早逝,就寻思着物色一个高人吧,结果好巧不巧,物色到了秦禾。 他以为踏破铁鞋无觅处,结果秦禾这厮直接捣了他的老巢,要逼他上吊。 南斗家世世代代苦心镇守千百年的“基业”,竟一夕之间,被他请来的这尊“活菩萨”一锅端了,他活不成了,死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思及此,他又想和秦禾拼死自己这条嫩命了。 “这真不能赖我,”秦禾说,“是那些村民触动了阵法,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吗?” 南斗略微思忖,他认为他应该知道点原因:“前两天天降旱雷,烧了道观半间灶房,我因此连夜赶回来的,旱雷不止劈在这一处地方,还劈了半山腰的一座孤坟,我一路找过去,才发现埋着原成桂的那座坟被人掘了,连棺材和尸体都不翼而飞。” “那坟坑挖得深,泄了地气。”南斗深感焦虑,“其实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怎么能从那里掘出来煞气,就好比在封印上掏了个漏洞,我正想法子补救,浮池这边就开始动荡了。” 他要顾头就顾不上尾,肯定选择镇住大局,谁料这一脑袋扎进来,就耗到现在。 浮池上的阵法虽然暂时□□住了,但那个漏洞却成了另一个祸端,煞气不断倾泻扩散,连带将整个村子全部罩入阵瘴中,因此浮池山和村子渐渐融成了一个整体。 那场唐起所看见的黑雨,实则是裹着的煞气,黑雨沾上身,就在深夜召唤出了这么多村民,他们好像失了魂魄,全体都如行尸走肉。 可是,秦禾说:“我和唐起都淋了雨,怎么没受影响?” “这有什么好难理解的,”南斗说,“秦老板,你什么特殊体质咱们心里都有数,至于那位小唐总,我虽然不清楚他的底细,但他能跟你成天混在一块儿,敢去龙脊尸瘗又来到这里,绝对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4 21:16:01~2021-12-07 20:4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52974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水 20瓶;穷胸饿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温度骤降,明明三伏天,却如身在冰天雪地,南斗不禁打了个冷摆子:“怎么阴气越来越重了?” “你心里没数么?利用数以万计的阴灵布阵,还个个都选惨死的,阴气不重才有鬼了。”秦禾冷声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如实交代的机会。” “你让我交代什么?不是,”南斗猛地回过味来,“难不成你以为那些惨死的怨灵都是我做的?” “你当然没这么个本事。”况且这些人死去千百年,这个阵法也是千百年前所布下,将他们圈禁在此,不得解脱的同时,攒足来无尽的怨气。南斗至今才多大年纪,当然不可能是他所为,而是他的老祖先人。 “放屁!”南斗整个人义愤填膺,理直气壮地反驳秦禾,“我他妈祖祖辈辈,全是拿命在守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门儿地方,从来没有一个先辈——是真正活到寿终正寝的! 我南斗一族,做这种不得好死的牺牲,从未求过什么赞誉,也绝不担这个污名。” 南斗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想发飙:“秦老板,你要这么妄断,就别怪我跟你翻脸!” 若不是他们世世代代填进自己的性命守阵,那浮池山方圆百里的老百姓,早就死绝了,人世间也休想这么消停。 “我知道这地骸门之中,还压着更加凶邪的东西,为了镇它,布阵时才会利用数以万计的怨灵来加持,所以我怀疑到你先祖,不是没有依据。” 南斗顺着秦禾的思路想了想,胸中的怒气稍微消退几分:“也是,不过确实与我们无关。” 秦禾不太明白:“可依我看,只要不是人为破坏的话,南斗六宫阵其实并没那么薄弱,它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吗,所以需要你们一代又一代牺牲性命?” 这句问话直戳南斗的痛点:“这鬼地方,真的坑死我们了。”他满肚子怨气,却又撒不开手,撇不下担在肩上的重任,为保这一方安宁,他必须尽忠职守,随时做好自我牺牲的准备,这是祖训,祖训教他们为大阵捐躯,面对死亡绝不畏惧绝不退缩,南斗曾一度认为,他们家族其实是支敢死队。 不然怎么个个都能这么义不容辞呢? 别人的长辈们都教育后代珍爱生命,谁不想好好活着,他也贪念人世,可他自出生就被带到浮池边观摩自己的坟地。 因为,南斗说:“这里是吞棺地。” 秦禾蓦地一愣,怔怔看着南斗。 南斗眼中所有的愤懑泄尽,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无奈,他们其实早就认了命:“亢阴之所,吞棺走穴,不然我怎么说它吃人不吐骨头呢。每隔一段时间,南斗六宫内的镇棺就会被这个阴地吞噬一副,不然这千百年来,我们祖祖辈辈在南斗六星位上同葬一窟,棺材早就摞起八丈高了,怎会只余下六副,因为它但凡吞一副棺材,就又要有一个人来做替补。” 他当然知道,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镇住地底下的那个人:“结果你倒好,一来就把我们守了千百年的阵法捣毁了,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祸啊,没有南斗六宫阵压着,恐怕所有人都得跟着完蛋!” 南斗绝不是在危言耸听,秦禾也深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紧紧蹙起眉头:“所以,这个被你们镇在浮池下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祖上从未透露这人的身份,甚至到死都守口如瓶。只撂下这么个要人命的烂摊子,给我们这些后人守。” 坑得他们这些后辈个个都是短命鬼。 秦禾无法辨别南斗的话中真伪,她忽然想起唐起之前说的话,盯住南斗,咬着重音问:“下面镇的,是不是贞观?” 南斗满脸诧异,瞪大眼,直愣愣看着秦禾:“谁?” 他实在太过意外,几乎弹起整个上半身,结果抻到腰上的筋骨,疼得他嗷一嗓子,又重新瘫回去。 这么趴着说话实在不得劲儿,但经南斗这么一抻,虽然刺骨一般疼,却发现自己能动弹了。 南斗咬紧牙关,试着撅一下屁股,嘴里嗯嗯啊啊了一阵,才问:“你说谁?贞观?” 这种反应和神情不似作假,秦禾内心对他的质疑消了大半。 南斗实在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秦禾反问:“怎么不可能?” 是啊,怎么不可能? 一句话堵得南斗怀疑人生。 若论起来,贞观是秦禾的老祖师,却被他们压在南斗六宫阵里千百年?南斗内心狂涌,一阵五味杂陈后,他琢磨出来不对劲儿:“你们这位贞观老祖,也称得上一代宗师了哈,虽然口碑还行,不过毕竟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人品什么的,谁也不敢保证,但他如果走的是正道,不至于连数万名横死的凶灵都镇不住他,还要我们世世代代用命去喂阵,才能平他的怨。” 换言之,就是暗骂贞观老祖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之八九修了个歪门邪道,死后仍不得安生,进化成只凶神恶煞的大邪祟,给世道添乱,接连坑死了他们祖宗十八代。 秦禾听完沉默了。 南斗在地上蹭动,屁股越撅越高,最后咬着牙关忍着疼,双手撑地,姿势扭曲的躬起身:“嗷……嗷……秦老板……嗷……你居然……都不过来扶我一把……” 秦禾这才回过神,搭了把手,南斗毫不客气,将全身的重量全撑在了她手上。 第115节 待他站起身,已是满头大汗,南斗气喘吁吁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又疼又麻:“我腰椎可能没断,我就说我没这么脆吧。” 秦禾目光下瞥,定在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松手。” “别。”南斗立刻抓紧了不放,“我还站不太稳,劳烦你搀我一下。” “你太碍事儿了。”说完她手一抽,又蓦地顿住,因为这个举动,秦禾不禁想到唐起刚才也是这么紧紧拽着她不放,但是她却毫不犹豫抽开了,致使唐起独自落入险境,而明明当时,那个人脸都吓白了。 她明知道他胆子小。 秦禾也是怕将唐起卷入未知的危境中,所以打算自己过去探个究竟,但当时那种境况,怎样都是危险的。 秦禾心乱如麻,转身就走。 “诶……秦老板……”南斗盯着她疾步如风,抬腿想追,奈何腰杆不争气,腿脚也不听使唤,只能慢吞吞地挪出一小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等,不是,你扶我一下……” 秦禾果然停住了,却没有调头回来,因为脚尖无意间踢到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滚动出去,她蹲下身,意外发现是自己那根伸缩棍。 秦禾立时定心几分,四下虽不见唐起的身影,但她有办法找他。 秦禾掰开伸缩棍,从中捻一炷香,点火引燃,若不出意外,细长的烟线飘出去,会搭在唐起的指端,和往常那两回一样。 平白无故的,一阵阴风袭来,裹着寒霜,撩起她鬓边碎发。秦禾岿然不动,盯着手中这支香,亮起一点殷红的星火。烟雾散乱之后逐渐拧成一股,逆风而行,秦禾抬步跟上。 南斗落在后方,刚折腾半天,此刻差不多适应过来。忍着那点隐痛,脚步提速,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姿势特别像只唐老鸭,他嘴上抱怨:“秦老板,你多少照顾一下伤患。” 伤患算什么,前头还有个生死未卜的人…… 烟雾率先飘散出去,秦禾眼前的黑暗倏忽一转,透过烟线窥见一片荒芜。 她脚下一滞,走出深遂的甬道,入目的尽是光秃枯败的老树杂草,没有丝毫生机。 远处铺着嶙峋山石,脚下盖着灰土,每一处都透着死相。 烟线蜿蜒而去,终于搭到某个人的指端,可是烟线那头没有半点生气,秦禾正感纳闷儿,就看清烟线彼段缠绕着一根煞白的指骨。 眼前闪过一具白骨,秦禾甚至来不及看清,画面稍纵即逝。她整个人僵在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膜嗡嗡作响。 为什么搭上的是一具白骨? 神经短暂麻痹之后,秦禾才稍微回归一丁点理智,但是那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一抽一抽的疼。 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每一次喘息都很费力。 那具白骨不可能是唐起。 像电影快速闪过一帧的画面,秦禾垂下头,握着竹签的那只手竟在微微发抖。 原来画面突然中断,是因为这炷香烧尽了。 她极力保持住镇定,从新捻出一根香引燃。 袅袅烟线缓缓飘远,秦禾身姿不动,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盯着,盯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荒芜…… 荒芜的那头,她希望是个活生生的人,秦禾嘴唇翕张,无声无息地念:“唐起……” 这次映入眼帘的,是竖立着一张张的招魂幡,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整座山头。 在丧礼中,招魂幡应当是插在逝者坟头上,如此多的魂幡,让这片山成了一个大坟岗。 好在没有可怕至极的魑魅冤鬼,只有呼啸的风,魂幡猎猎,无可避免的扫到一个人肩头,那人打了个寒噤,转过头时,一缕烟线缠上了指尖。 唐起脸色煞白,俨然吓坏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无比狼狈的迷失在了这片大坟岗。 秦禾重重的松了一口,这声叹息传入唐起耳中,他仿如惊弓之鸟,整个人崩成一个戒备的状态:“谁?” 这一声谁,尾音发颤,听得秦禾有些心疼:“我。” “你别动,”秦禾温声说,“在那等我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7 20:40:51~2021-12-10 18:1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311688、sage、今天什么时候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日间 20瓶;飞鸟 15瓶;毛栗子、sage 10瓶;穷胸饿女 5瓶;粥 3瓶;(pдq)、今天什么时候更、473116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数万张魂幡如同摆下的庞大迷宫,秦禾贸然闯进来,只因唐起深陷其中,待她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踏入了一片被死气阻断的阵地——亢阴之所。 这里是极阴之地,为鬼魅所居,它没给活人留生路。 南斗也是跟着秦禾一头扎进来之后,才知为时已晚,心下顿时凉透:完了。 秦禾倒没慌张,只是拧紧眉头,因为烟线彼端的人在缓慢移动:“唐起,你就站原地别乱走。” 唐起低垂着眉目,盯着指端纠缠的烟线分成两股,穿过一张张迎风招展的魂幡,蔓延往另一个方位,像是引领,又像是召唤。 他克制不住地往前迈,听见秦禾的声音,才又略微迟疑地顿了下脚步。 唐起直愣愣盯着烟线的去向,目光飘忽,缠在腕上的烟线似乎拖拽着他,唐起抬了抬胳膊,然后鬼使神差跟上前,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禾远远瞧见他的背影,大喊:“唐起!” 唐起倏地刹住步子,仓皇回头。 秦禾健步如飞,疾速掠到他跟前,将南斗甩出去老远。 “秦禾。”唐起的面色依然苍白,或者说比之前更白了,“这缕香……” 烧出的烟线自唐起手腕处拐了个弯,突然飘向别处,开出来另一条香路,秦禾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秦禾点头,“前面可能有东西,先过去看看,对了,你没事吧?” 唐起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尽全力压下那股子胆寒,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没……” 经历这么多次,秦禾当然看得出对方是否在逞强,因为刚才那些“人”的死相,估计给唐起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真能挺。”秦禾去握他的手,才发现唐起的手掌凉得惊心。 他的指骨有些僵,而且感官木木的,以至于没能立刻回握住秦禾。 “埋在这里的,全都是横死的人。”秦禾告诉他,“而且大部分都是战死沙场的士兵,死状极其惨烈,咱们生在和平年代,没有战乱,自然从来没见过这些画面,所以你看了害怕很正常。” 看到的瞬间不仅仅是害怕,唐起甚至出现了生理上的反胃和作呕,听到秦禾这席话,那些死状恐怖的画面再度闪过,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唐起抬手按了按胃部,话赶话问:“你不害怕?” “怕倒不至于,但当时的心里有点慌。”秦禾毕竟在殡仪馆工作,各种残酷的死状见得多,她心理承受能力本就与常人不同,“这些横死的人,又多属战死沙场的士兵,煞气更重。” 突然,唐起的目光越过秦禾,看见远处一个走路姿势怪异的人,左摇右摆的,时不时被扬起的魂幡遮挡住。唐起声线绷直了:“有人!” 秦禾回头:“是南斗,我刚才掉浮池底下遇到他了。” 唐起盯着南斗扭秧歌似的步伐,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不然好好一个大男人,走不出这么魔幻的姿态。 秦禾松开唐起的手,叉着腰:“嗯,伤了腰。” “怎么伤的?”唐起以为南斗应该是遇到了大麻烦。 秦禾眯了眯眼睛,语气轻描淡写:“倒霉呗。” 她没说是自己的责任,毕竟她又不是故意瞄准他砸的,南斗也是纯粹倒霉。 唐起正待开口,缠着烟线的胳膊无意识抬了一下,好似被人轻轻拽了拽,而烟线的彼端突然落到某个实处,虚绕在一根森白的指骨上。 秦禾透过这缕薄烟窥见一隅,正是方才一闪而过的那具白骨。秦禾只愣了半秒,觑着将近的南斗喊:“你自己跟上。” 这么一长段紧追上来,南斗已是气喘吁吁,额上冷汗如瀑,刚刚半途发现入了招魂幡所摆的阵地,他一时反应过激,又闪到了这柄刚经历创伤的腰杆。眼看就快追上这两个人了,南斗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喘口气,结果秦禾撂完话,丝毫没有要等他歇会儿的意思,掉头就走。 南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他喘着大气嚷:“秦老板!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爱心,怎么说我也是被你砸伤的,你不扶我就算了,你还跑得比兔子还快,你……嗷……我的老腰……” 南斗斥责对方,上气不接下气的,实在跑不动了,刚挺起胸膛,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忍痛。 “别磨叽,自己跟上。” 唐起转头问:“是你砸伤他的?” “误伤,不小心。” 秦禾这人吧,可能心存善念,却没多少泛滥的爱心。她多数时候习惯袖手旁观,南斗毕竟还没残,他但凡能够自己走,她就让他自己走呗。 再说了,南斗这么慢慢吞吞的扭,实在拖累她找唐起的速度,万一她的人遇到什么危险呢?危急关头,生死往往就在这么一分半秒。 更何况,她不喜欢在身上挂个负累,她答应带上唐起,就够破例了。而仅仅一个唐起,她都差点没能顾周全,到时候死了伤了,都要愧疚一辈子。 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经历任何事或任何人,她都尽力去让自己看淡些。只要看得淡,才能保持相对理性的判断,才不会被情感支配,更不会因为一时脑热就意气用事。 可有些责任一旦揽了,就再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比如夏小满。 其实秦禾极不情愿在自己水深火热的时候搅进来旁人,哪怕曾经动过找个伴儿的心思,也是打算在清理了身上的麻烦之后。 结果突然横生出唐起这么个“枝节”,有脑子且秉性好,携着财色对她投怀送抱,秦禾自己也没想到,她在这方面的自制力如此差强人意,差到她直接见色起意,这是她以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那些帅的有钱的秦禾当然见过,只是将优点全都集于一身的极品实属罕见,况且肯这么费心费力往她身上下功夫的,唐起当属头一个。然后一点点渗透她的生活,参与到这么多次危境中来,似乎,也与这些事搅着越来越深的牵扯。 秦禾瞥见唐起指尖的烟线,念及那时在烂尾楼之初,她就是因着一炉香的牵扯对唐起另眼相待,而事也足以实证明,他从未置身事外。 香路将他们引进一处洞穴,是很平平无奇的一个洞口,隐在数万张招魂幡包围的阵地中央。 这里岩土灰白,寸草不生,非但没有丝毫生气,还容易滋生恶气。 秦禾刚一靠近,就感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浮气躁,仿佛这里头蛰伏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秦禾揣着小心,拧开随身携带的迷你手电,谨慎地迈入洞穴。 岩洞开阔,没有七拐八绕的隧道,在他们的侧对面就是一个高台,高台上盘腿坐着一具白骨,身上挂一件破布烂衫,是那种棉麻的粗布,原色应该是纯白色,已经旧到泛黄,而且落满了灰,上头染着一大片深褐色污迹,像血。 白骨的面前是一方长形矮桌,桌案上架着一把古琴,琴弦却尽数崩断。 白骨一只手抚在琴面上,而秦禾烧出的那缕烟线,就缠在这具白骨的指尖。 两个人缓慢的朝那处高台走近。 说是高台,其实并不算高,只是那块地岩石的占地高出其余地势两到三个台阶。 秦禾一边观察,来到这具白骨跟前,她随处找了个岩缝,把手里的香插进去。 秦禾皱了一下眉:“南斗六宫就是为了镇他吗?” 唐起低声问:“他是谁?” 第116节 秦禾打着小电筒,将白骨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人的穿着肉眼可辨的寒酸,身上也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物件。 古人不是都喜欢配块玉吗?转念一想,有钱人才戴得起玉。 唐起却盯上了那台古琴,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几乎看不清琴面本身的颜色,他吹了一口气,扬起的灰尘扑了满脸,唐起不小心吸入鼻腔,被呛得连咳几声。 秦禾抬手扇了扇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你干什么呢?” 唐起偏开头,掩了掩口鼻:“一般琴身上会镌刻题款,在琴背和腹内,腹书记斫琴人的名字和制作日期,外款上记琴名……” 唐起正说着,秦禾已经挪开那只骷髅手,迫不及待的将这把古琴翻转过来,琴背龙池上方刻隶书“归寂”,龙池下刻“贞观”方印。 “贞观老祖?!”她虽早有怀疑,但当真正目睹确凿的证据时,仍旧心绪难平。 秦禾抬起头,目光从琴身上缓缓移至白骨的脸上,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他盘坐于琴案前,满身是血。 这身布衣,显然被鲜血侵透,染出大片大片深褐色。 贞观老祖的尸骨为什么会被镇在这里? 不容秦禾多想,洞口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南斗身残志坚,终于赶到现场。他在浮池山长大,守阵二十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入阵,完全找不着北。 哪位祖宗都没告诉过他,地下是片什么天地? “我……”他已经喘得说不上来话,当看见介于秦禾跟唐起中间的那句白骨时,南斗紧张到炸毛,“你们……你们……别乱来!” 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真的怕了秦姑奶奶的胆大妄为,疾走几步,绕过跟前一块挡路石,他转到正中,一边往高台靠近一边阻拦:“秦老板,赶紧把你的手拿开,别乱碰,别乱摸,这具尸……啊!” 话到一半,南斗脚下一空,突然整个人摔了下去。 秦禾腾地站起身,电筒打过去,照见一方大坑时,秦禾脸色骤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10 18:10:32~2021-12-13 20: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狗子吃五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三总 48瓶;谁也不知道 5瓶;彳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这坑不深不浅,约莫半人来高,每一寸地方都用血和朱砂画满符文,写满咒经,密密麻麻的衔接不绝,甚至又撒了一坑的黄符。 这些黄符压在一具尸体身上,被南斗一跟头掀飞无数,露出一颗骷髅头,看发饰和衣着,应该是一具女尸。 南斗痛叫之际,正巧摔趴在女尸身旁,好死不死的,与一双黑洞洞的骷髅眼来了个深情对望。即便他心理素质再高,也吓得差点翻白眼,随即一个鲤鱼打挺,挺到半途,腰椎“咔嚓”一声脆响,洞穴里的惨叫声震动八方。 只是南斗这一个大幅度的动作,无意间勾到一根绷直的丝线,且听“嗡”一声沉响,仿如扣动了琴弦,拖着余韵,自女尸的周身涤荡而出。 南斗立刻止住惨叫,僵硬的维持着俯趴姿势,整张脸都扭曲了:“怎么回事?什么声儿?” 秦禾早已跳下高台,来到坑穴边,手电筒扫过眼花缭乱的血符,还是先关心南斗:“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南斗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回答:“能没事儿吗,本来就受了伤,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这回我的腰椎,可能真的嘎嘣脆了。” “那你还敢乱动!” “不然让我跟这具尸体躺坑里吗?”他只是想从坑里爬起来,跟死者保持起码的距离。南斗嚷嚷完,借着秦禾扫来的电光,与骷髅头来了个面面相觑,当看到骷髅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文字时,南斗突然噤了声。 “不想下辈子变成瘫子就别再乱动,”秦禾又问,“你刚才碰到了什么,突然拨响那一声?” 南斗半天没反应。 而唐起在听见那声音律响起的瞬间,余光注意到贞观老祖的袖袍似乎动了一下。唐起壮着胆子靠近,俯下身,缓缓撩开贞观老祖另一只垂在身前的袖袍,骨指上勾着一根细细的琴弦,弦丝绷紧了系在坑中的尸骨上。 唐起低喃:“琴弦——” “快!”南斗陡然回神,脸色大变,“秦老板,快拉我上去。” 秦禾的电筒照着骷髅头密密麻麻的符号问:“那是什么?” 南斗脸色煞白,双目中尽是惧意,他现在一刻都不愿意在这坑里待,心头一阵毛骨悚然,他试图撑起身子:“你先……先拉我上去。” 秦禾施以援手,用力将南斗拖拽上来,她自己却往坑里跳,踩着符纸,蹲下身,欺近那具女尸。 南斗慌忙喝斥:“别靠近她!离她远点!” 秦禾便没再继续靠近,仔细瞧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密密麻麻刻在骨头上,像文字,却又不太像,更类似于一种象形文字,并且许多字式都是倒着写或反着写的,比如骷髅下颌角还有一个倒三角,看起来非常诡异:“这些是哪个时期的文字?甲骨文么?” 南斗连嘴唇都开始发白:“那是殄文!” “什么文?” “殄文,”南斗沉声道,“也称鬼书。” 秦禾听清了,她其实曾略有耳闻:“是不是传说中,专门写给死人看的文字?” 南斗怔了怔:“谁说的?” 秦禾道:“网上和书上都有记载。” “不是。”南斗沉吟道,“他们说反了。” 秦禾拧了下眉头。 南斗道:“殄文,其实是死人对活人的诅咒。” “诅咒?”秦禾瞠目,“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她是被死人诅咒过的?” “显而易见,上面的每一行殄文,都是阴灵散不尽的咒怨。”南斗正说着,就见秦禾一把扯开了女尸的衣服,布料很脆,秦禾下手没轻没重,直接撕裂了衣襟。他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就看清胸骨上的每一处都烙满殄文。 尸骨从头到脚,无一处干净,全是密密麻麻的咒怨。 南斗骨寒毛竖:“这得是多么滔天的怨愤,积了多少人的恨,结了多大的仇,才会背上这么深重的罪孽?”南斗无法理解,“殄文跗骨,这人生前,究竟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遭到怨灵这么凶的诅咒。” 秦禾听进耳中,眼前却是一片乱麻,目光像一把钻子,死死钉在女尸肩骨之上,有一瞬间,秦禾几乎产生了短暂的失明。因为女尸那里有一串让秦禾万分熟悉的殄文,和她曾在师父身上见过的一行记号一模一样,同样烙印在肩骨的位置,距离分毫不差。 所以她的师父肩上为什么会有殄文?也被死人诅咒过? 还是说——秦良玉跟这具女尸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 秦禾一阵心慌,手脚发寒:“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南斗犹豫了半秒,“我们是鬼师。” 是唯一能通鬼书之人。 南斗盯着那些骨头上的殄文,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祖祖辈辈会不惜性命为代价的镇守在此,因为要镇住殄文这类诅咒,本就是他们身为鬼师的职责。 秦禾倏地回头,骇然之余,撩女尸衣襟的手掌被一根锋利的细丝割了道口,且听铮然一声,弦音拨响之际,贞观老祖的指骨突然抖动了一下。 黑暗中一根银丝倏忽绞过来,秦禾连皱眉的时间都没有,身体骤然后仰几分,弦丝如利刃,切进肉里。脖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秦禾的反应若再慢半拍,就会落到割喉的悲剧。现如今只是划破皮肉,鲜血则顺着一节弦丝溢出来,滴在这具骸骨上。 那滴血坠在一颗殄文上,然后慢慢洇进骸骨中,溢出淡淡的黑气。 秦禾的左手依然拽着那根弦丝,掌心割裂开,正缓缓淌出血来。 “秦禾!”唐起腾地直起身,要朝她冲过去。 秦禾厉喝:“别乱动!” 铮—— 弦音奏响两个音,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两道弦刃已经绞杀而至,唐起只觉胳膊和腰间一疼,迅速往后闪避。 南斗半躺在地上,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眼珠子正前方突然崩了根弦刃,差点儿削掉他半边脑袋,却在相距毫厘的地方堪堪刹住了。 南斗心如雷鼓,一动不敢动,他颤巍巍眨了眨眼睛,睫毛一下下扫在琴弦上。 是秦禾用自带的弦丝牵制住了另外几根。 又听铮然一声。 插在岩缝中的香烧过了半,薄烟弥散,笼住整间洞穴,融了逐渐升腾的怨煞气。 然后他们在这层薄雾中,渐渐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穿一身白净无尘的素袍,背负一把古琴,独行在荒草萋萋的小河岸边。 “贞观。”这是一个小女子清脆的声音,十五六的韶华之年,远远追上前。 贞观顿住脚步,转过身,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此时他的眼中,却含着几分无奈:“我不能带着你。” 小女子眼瞳漆黑如墨,盯住人不放:“为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可以帮你做。” 贞观沉默着,小女子奔到他面前,双膝一曲跪倒下去,抵着他的脚尖磕了个头:“我没有亲人了,求求你收下我吧,我想拜你为师,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贞观倾身去扶她:“我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跟着我,就是四处漂泊,现天下兵荒马乱,你一个小姑娘……” 小女子紧紧拽住他的袖袍,哭得涕泗横流:“就算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活不成的,之前要不是你救我一命,我已经死了,求求你,带上我吧。” 贞观默了片刻,到底心软,经不住她苦苦哀求:“你叫什么名字?” “向盈,我叫向盈。” “你让我带上你,可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干什么吗?” 向盈愣了一下,泪眼婆娑的抬起头。 她当然知道,路边乞讨的阿婆曾远远指着贞观的背影议论过:“那个人,是个道士,道士逢乱世下山,来给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卒们收尸呢,我先前就看见他,都在郊外十里坡的死人堆里待了足有三旬了。” 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尸山血海随处可见,无数或战死或横死的人暴尸荒野,被鸟啄,被野兽啃噬。那种地方腐臭熏天,到处爬满蛇虫鼠蚁,无一人敢靠近。 但是某天,却突然来了个清隽文雅的年轻人,穿一身素白道袍,袍摆扫过战后一堆腐烂发臭的血肉,踏着粘稠的腥土,走进十里坡的死人堆,日夜徘徊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点上几炷香,奏一曲挽歌,再为无主怨灵写魂幡。 其实那个阿婆刚说完,向盈就去了十里坡的死人堆,看见那个白衣人在一片残肢断臂的尸骸中安静抚琴。 月华照在那人身上,他的四周,就仿佛变成一方净土…… 后来他就不再孑然一身,身侧多了一个两个常伴左右的徒弟,与之行过天南海北,所到之处——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 听着夜风中犹似鬼哭悲泣之声,贞观立起一张又一张招魂幡,待招纳尽此地的怨煞,贞观垂下眼睑,低声道:“封幡。” 那时候的向盈还不明白:“师父,封幡干什么?” 贞观谨慎的卷起魂幡,贴一张朱砂符,轻声解答:“送灵。” 这些最后被封入招魂幡的,都是难以解脱的怨煞,戾气太重,它们可能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被度化,兴许十年,几十年,亦或者百年,几百年。 第117节 但百年之后,他就不在人世了,但是他收的徒弟或徒孙,还是能度它们往生。 向盈又问:“送去哪儿?” 贞观道:“浮池山。” “那里是个亢阴之地,”大弟子接过贞观封好的魂幡,接话道,“师父好多年前找到的地方,正适合安顿这些无主亡灵。” “师兄,浮池山在哪里?” “离长安挺近,离这儿嘛,就得一千多里地。” “要送去这么远吗?” “嗯!”大弟子应声,顺口诌了句,“所以咱们这应该就叫,千里送灵。” 送往千里之外的浮池山。 沿途白骨敝野,浓重的血腥气日益凝聚成怨煞,飘于上空,阴翳久久不散。贞观于乱世中奔走数载,封幡送灵,驱散阴翳,安顿过数万名无主怨魂。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山河逐渐平定,这样的乱象也逐渐开始扭转。朝廷听闻民间有三名师徒,在乱世中替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和遭遇横祸的老百姓收尸,常常会打一些薄皮棺材,或帮助一些坍塌的民房修缮。 此举大善,传到朝廷耳中,便传召他们入宫行赏。 那年正值寒冬,天降大雪,贞观守在亢阴之地,竖起第两万七千八百八十一张魂幡,因为长年累月的操持,他被戾气伤了底子,身体越来越不御寒,一整年都透着病气,却仍旧坚持不懈的坐在石台上开经度灵。 因着病体不适,身染煞疾,贞观拒了隆恩,只让两名弟子入宫面圣。自己则长久的立在原地,遥望长安所在的方向,双目空茫。 “长安——”他低喃一句,自言自语,眼里尽是悲凉,他想起一些太令人难过的往事,成了他的执念和心结,“我师父,就折在那里。” 自此,他从未再踏入长安城半步。 后来,这两名弟子各取所长,一个担任太祝,负责祠祀;一个本为匠籍,入工部,督促营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13 20:17:18~2021-12-16 18: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ge、fanli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辉煌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寒风凛冽,刀割般划在脸上,正月的祭祀大典刚刚结束,宫人逐渐散了,祭坛之侧的燔柴炉内还烧着牲畜。 向盈步下台阶,命侍从准备马车,连夜赶往浮池山。 她的师兄在山上为师父建了座道舍,这里便成了贞观的常居之所。 屋内燃着烛火,一道身影投射在窗扉上,向盈立在门外,盯着这道孤影看了许久,一时竟不敢惊扰里面的人。 曾有同僚问起过:太祝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思起在尸山血海中抚琴的贞观,谈不上人物,向盈说了四个字:“鹤骨松姿。” 直到飞雪染白了青丝,向盈听得屋内人几声隐忍的咳嗽,才回过神,推开那扇门:“师兄南下了,今年岁旦,我陪师父过。” 贞观抬眸,面色苍白。 炉子上烹着一壶滚沸的茶,桌案前摊开一本经,贞观正欲开口,又是一阵闷咳。 向盈立刻掩上门,将风雪阻挡在外,然后打开拎来的食盒:“这是御膳房做的糕点,特意带来给师父尝尝。前两日我派人给师父送了冬衣,师父怎么不披上?” 贞观目光刺在她身上,冷声问:“你去过辰州溆浦?” 向盈端糕点的手一滞,面上堆着笑:“师兄真能跟您告状。” 贞观寒了脸:“你去溆浦做什么?” “我只是回一趟自己的故乡,回去祭祖,师父作何不高兴?” 贞观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愤怒她至今都还在撒谎:“向盈!” 向盈神色自若,不紧不慢的把几式糕点摆上桌,语气轻柔:“我的印象中,师父一直都是个温和的人,还从未与我生过气。”她递一双竹筷过去,眼中蕴含笑意,“您先尝尝吧。” 贞观没接:“你派人守在溆水之滨,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向盈望着贞观,扯了扯嘴角,半点心虚都没有:“我能打什么主意?” 贞观沉默的看着她,眼中是山雨欲来的阴翳。 “为什么师父从来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愿意对我们多笑一笑?”向盈转了话头,又扯了扯嘴角,自问自答道,“也是,您这样菩萨心肠的一个人,看尽世间生死,日以继夜都顾着替别人难过伤神,还怎么笑得出来?”这么多年,向盈实在了解他,“您这性子,早晚把自己给愁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都死了,你何不试着看开些。” “无关紧要的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看您,就是这样,我真的一点都不希望,有一天看到您抑郁而终。” 贞观一口气没喘匀,拳头抵着嘴角剧烈咳嗽起来。 向盈忙给他斟茶,沸水兑入半杯凉茶中,温度中和得刚刚好:“今日岁旦,我不是过来气您的,您这本来就病着,就该好生休养。” 她说:“自我一进门,您就开始责问我,怎么师兄说什么您都信?” “向盈……咳……咳……” 贞观端着杯子的手不住颤抖,茶水洒出来,泼湿了指节。向盈掏帕子替他拭手,被贞观拂开了,他强忍住一波干咳:“你拜我为师,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 向盈轻笑一声:“连这个都要质疑了?您就这么不信任我呀?” 贞观气得浑身直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盏茶朝她砸过去。 向盈偏头躲开了,茶盏在门边碎成几块,她瞥一眼碎片,嘴角的笑意逐渐冷下去。 贞观怒不可遏,他头一次如此大动肝火:“你往沅江投了多少条性命?你今天还敢欺瞒我!” 向盈面无表情,坐姿端正,就像说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师兄竟会背着我多嘴多舌,大过年的还给您添堵。” “即便唐虞一个字不说,你当你做的这些事能瞒得过我?!” 向盈不忘恭维:“师父手眼通天,自是瞒不过的。可我投进去的都是俘虏,是有罪之人,是朝廷本来就要处决的。”她顿了顿,垂下眼睑,淡漠道,“反正怎样都是死……” “所以你将这些人全部投进沅江,你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 向盈眨了眨眼睛,那双黑眸无辜极了:“不是跟师父说过了么,我去祭祖啊。” 贞观瞠目,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双唇翕张,几乎发不出声音:“祭祖?”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你用这些人——祭祖?” 向盈答得理所应当:“对呀,我身为族中巫傩,这么些年漂泊在外,理应回乡行傩仪祭祀先祖。” “这就是你们的祭祖方式?” 向盈闻言却笑出了声:“我们?对,你们汉人,称我们为五溪蛮,不受王化。呵……我一直以为师父跟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师父心怀苍生,对谁都一视同仁,结果没想到,师父对我们也存在这么大的偏见。” 贞观却难理解了:“我有什么偏见?” “您自从得知我的身份来历,就认定我有企图,所以您让师兄盯着我,然后处处提防我。” 贞观怒急攻心:“我那是交代唐虞好生照看你,要在长安城谋差,绝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就是性命之忧!” 谁料唐虞竟看出了问题。 很多次,很多回,贞观都选择信任她,庇护她。 当年那么小一个姑娘,眼睛比山涧的清泉还要澄澈,口口声声跟在他身边叫了他许多年师父的人,怎么会有坏心呢? 那段日子,无论行坐躺卧,贞观常常质疑到失神:“阿盈能有什么坏心呢?” 那孩子,向来尊师重道,心性纯良。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贞观盯着熟悉且陌生的徒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做了一件,令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她甚至还反过来质问起自己这位菩萨心肠的师父:“不可以吗?你们可以用我的族人为王朝献祭,换我用几颗人头祭祀我的先祖,难道不可以吗?!” 贞观只觉得心疼到痛心:“阿盈,你别一错再错……” 她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劝诫,截断对方的话:“饶是我再有错,您也别动这么大气性,气坏了身子,那这一山的怨灵,谁担得住?” 贞观长久地直视她,眼尾发红。 向盈被他看得如芒刺背:“师父……” 贞观冷了心肠:“别叫我师父!” 向盈蓦然仰头:“不叫师父叫什么?” “你走吧。”贞观偏过头,不再看她,“从今往后……” 不等贞观说完,向盈腾地站起身,寒着脸打断:“我走。” 说着立即转身。 “东西带走。” 向盈依言照做,这时候倒是顺从得很,将食盒拎出门,递给守在外头的侍从:“回长安。” 侍从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看了一眼,一口没动:“这糕点,要不要搁在门口……” 向盈摇摇头,淡声道:“不领情算了。” “先生责备你了?” 能不责备么,其实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料到了:“说了几句气话。” 向盈始终波澜不惊,想着贞观方才的态度,和最后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气话:从今往后…… 她权当这是那位的气话,坐上马车,想着等哪天他的气消了…… 可是她没等到贞观消气,那时刚闹完元宵,向盈于子夜收到消息:贞观独自去了辰州溆浦。 那一年,大雪纷飞,数十名戴着傩神面具的侲子冲出长安城,铁蹄踏千里冰川,急奔辰州。 辰州溆水之滨有重兵把守,向盈带人赶到的时候,贞观已经倒在血泊中,浑身都是深深浅浅的刀箭伤。 她下的命令,近溆水者杀无赦。 侍从策马冲入包围圈,手持令牌高喊一声:“住手——” 第118节 向盈纵身跃下马,朝那个血泊中的人冲过去,整个人跪俯在贞观跟前,颤着手去探对方颈脉。 人还活着,只是奄奄一息了。 “师父……” 听闻这一声哽咽,贞观的眼睑动了动,他缓缓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道:“别叫我……” 她声音很轻,实则带了责问:“您来这里干什么?!” 贞观气不匀:“我来……看看……” 向盈抑制不住的发抖:“您来看别人做的孽,还是看我做的孽?!” 嗓子里好似堵着一大口浓血,他连发声都艰难,含糊道:“向盈——” 向盈抹掉脸上两行泪痕,又去蹭他颊边的血迹,看谁的都无所谓,她硬声道:“您现在看完了?我带您回去!” “不——”贞观根本抵抗不了,那些箭尖上面涂了毒,哪怕沾上丁点儿都会被麻痹,他竭尽全力想要阻止向盈:“……鬼葬之墟……” 向盈直直望进他眼底,厉声道:“他们是我的族人!” 这一次,贞观终于看清她眼中那抹最深沉的恨,恨不能杀人饮血。 “杀我全族,还捏造说什么举族外迁,实则呢?实则是举族迁葬!” 于是他便知道,她永远都放不下了。 贞观缓缓合上眼,沉沉坠入一种无望中,仿佛陷入无垠的黑洞。隐约间,似乎听见一个轻盈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师父,您把舆图给我好不好?” 原来—— 你是为了这个—— 唐起似乎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轻轻落在他心上,随即眼前一黑,画面骤然消散。 秦禾与南斗也目不能视,后则愣了一下,显然无所适从:“怎么回事?” “太虚幻境。”秦禾淡声开口,“是逝者的执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16 18:37:47~2021-12-19 16: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e99、sa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宿 6瓶;2231555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谁的执念?”南斗问,“贞观老祖吗?” 秦禾垂下头,且见一抹煞气绞在琴弦上,纠纠缠缠地渡到贞观老祖的指端。秦禾视线一抬,又看到太虚幻境中人影憧憧。里头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张脸都陌生肃穆。 唐虞搡开守在殿外的侍从,直接闯入神祠,劈头盖脸问:“师父呢?!” 向盈正在伏案写祝文,面对大师兄的兴师问罪,她根本没当回事,泰然自若道:“兴许云游去了吧。” 唐虞直接发飙:“你以为上元节当晚你去辰州的行踪能瞒天过海?!“ “我怎么瞒天过海了?”向盈拧起眉头,“倒是你,师兄,上头调派你南下督工,未经传召竟敢擅离职守,是生怕那帮御史台的大夫们找不到蛋缝钉了?到时候朝廷问起责来都算轻的,若那水坝再出个什么岔子,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虞咬紧牙关:“向盈,你别拿这个威胁我,我再问你一遍,师父呢?!” “你看你,做事总这么急躁。” 唐虞恨不得掀桌子:“我问你师父呢?!” 向盈直视他眼睛,反问:“你的人当时没看清楚吗?” 唐虞一愣。 向盈取笑他:“师兄总不会安插一个眼力劲儿不好的人在我背后?若是看清了,现在又何必多此一问。” 唐虞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如两把利剑,几乎要将眼前人捅出两个血淋淋的窟窿,颤着声说:“你敢——” “我也以为我不敢——”向盈的目光陡变凌厉,“他原本安安生生待在浮池山念他的经,度他的灵,要不是你没事找事,非在他耳边多嘴多舌,他能这么急着去辰州送死吗?!” 送死两个字狠狠刺痛了唐虞,他怒急攻心,恶扑上去,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额头上青筋暴突:“你简直畜生不如!” 他是起了杀心的,下手毫不留情。 气管被勒紧,向盈瞬间涨红了脸,她没作反抗,手撑在刚写一半的祝文上,将纸张压皱了。 殿外的几名侍从闻声闯入,七手八脚地把唐虞制服。 向盈撑着桌案咳嗽急喘,“好心”提醒这个失控发狂的人:“师兄,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待呼吸顺畅,她才淡然开口:“我昨天给师兄卜了一卦,都江的水坝不日会塌,你现在走,兴许还来得及。” “向盈!” “咱们同门一场,那些年一起走南闯北,替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收尸,往后你的尸,我也会亲自替你收。” 说完,她不顾唐虞杀人的目光,径直跨出神祠,绕过回廊,登望月楼,上观星台,石圭前站着一个蓝衣人,手捧一面铜镜,镜中照映着漫天夜星。 向盈朝他走近:“南斗。” 南斗夜观天象,并没回头,叹息一声:“岁星犯南斗,年大饥,岁大恶。” 向盈蹙眉。 南斗又指了指东北方向:“东北方有赤气,血祥。” “这才刚消停几年,就又闹饥荒又有战事,天下别想太平了。” 南斗直摇头:“你赶紧进宫禀报吧,让朝廷早做防范。” 向盈颔首,却站着没动,目光投向宫墙,墙根下不知道是谁堆了只雪人,形单影只的孤立着,她说:“不急。” 心里却想,谁有这么好兴致还来堆雪人,堆却只堆一只,孤零零的。 南斗这才转过头来,盯着她平静的侧脸说:“你师父,伤得实在有点重。” “嗯。” “谁下这么狠的手,腿都敲断了。” 向盈垂眸,整了整衣襟上的褶子,这才看见掌心印着半个月字,应当是方才祝文的墨迹未干,手在文书上无意间压了一下。 脖颈处此刻传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向盈深深呼吸,冰寒的空气纳入肺腑,令她保持住冷静和清醒,并坦然承认:“我。” 是她敲断了贞观的腿。 南斗压根儿没当真:“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向盈平静的说,“本来打算挑断脚筋的,”终归没做那么绝,“骨头断了还能接,若是筋脉断了,可能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于是南斗笑不出来了:“你疯了吗?” 向盈淡淡应答:“是啊。” “他是你师父。”南斗难以置信,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果然最毒妇人心。” 仿佛最后这句话取悦了她,或者戳中了她的笑点,向盈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模样。 南斗却被她笑得瘆得慌:“你受什么刺激了,不会真疯了吧?” 向盈则笑盈盈道:“我要去做毒妇啦。” 毒妇专程去打了一把枷锁,将贞观囚于浮池山的洞穴内,并将数万张招魂幡调转方位,戾气直冲穴口。 贞观被折腾得没了人形,哪怕遭遇一次次逼问:“鬼葬之墟在哪里?” 贞观始终不作声。 这些年,她几乎搜遍沅江,都没能找到鬼葬之墟的入口。 向盈也不恼,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跟他耗着:“师父不仅嘴硬,骨头也硬。” 贞观闷咳几声,没理会,脸色却白得吓人,像极了纸扎铺里的纸人,身上已经完全不剩活气了。他仅仅吊着一口气,整个人瘦成皮包骨。腕子上的枷锁又大了一圈,向盈给他换一副,献宝似的说:“我特意命人用真金打的呢,给师父的,终归要最好的。” 贞观古怪的看她一眼。 向盈立刻关心道:“师父又瘦了呢。”说着亲昵的捏了捏贞观凸起的指节,“师父受罪了。” 贞观盘腿坐在石台上,甚至连抽回手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任由对方把玩,即便向盈不用锁铐拴住他,他也哪里都去不了。 “您不说,我就自己想办法找,您猜我什么时候能找到?” 贞观终于开口:“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里头怨气太大……” “当然大,那么多条性命被活生生的献了祭,死后还要给大端王朝垫基,这还不够,还要被镇压在鬼葬之墟,您说,怨气能不大么?”向盈晓之以情,“难道我们祖祖辈辈,就该永世不得超生吗?师父,我只是想接它们出来,另择吉壤,我这么一片孝心,您都不肯成全?” 贞观深知,五溪蛮重丧,崇鬼神,尤其敬畏先祖。 奈何先祖被献祭镇压,后人当然无法接受。 只不过当初用以布阵的逝者怨气冲天,若不是真的别无他法,也不会将其全部封印鬼葬之墟,以绝后患。 其实严格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那时候贞观甚至还没有出生,所以他也并不知晓鬼葬之墟的入口。 然而向盈根本不信,就这么一直把他囚在浮池山,每隔十天半月,就过来看他一眼,这次也是特意过来告诉他:“我明日准备回辰州祭祖……” 贞观闻言,蓦地抬起头:“你又要杀人!” “师父想去看看么?说不定到时候你会想要告诉我。” 这一轮他终于绷不住了:“鬼葬之墟没有入口。” “师父什么时候也会耍嘴皮子骗人,一会儿说不知道,一会儿又说没入口。” “因为那里是活人根本到不了的地方。” 向盈瞧着他半响,仿佛在分辨真假,最后得出结论:“师父没对我撒谎。” 她刚站起身,就被贞观一把抓住腕子,随着他的举动,拉扯着黄金锁链哐啷叮当的响,尤其清脆,且又异常刺耳:“向盈……” 她垂眸瞥着腕上那只手,长指瘦成了枯骨:“您说。” “别去……” 第119节 看上去真可怜。 她突然想起曾经那个鹤骨松姿般的贞观,居然被她折腾成了这幅人鬼难辩的模样,向盈多少有些不忍心,语气转柔:“师父,您得好好吃饭。” 数不清被困了多少个日夜,因为这里头终日不见天光,贞观时常精神涣散,稍微清醒些,就会默念一遍往生经。 他仍记得自己的本分,记得竖立的两万七千八百八十一张招魂幡,所以即便没有这一根枷锁的绑缚,他也走不了。 只是戾气反冲其身,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 后来那两年,向盈来浮池山的次数仅仅三回,只留了几名侍从长年看守。 由于山中消息闭塞,外头是何番光景,他从不知晓,不知晓反倒心静,没那么多生死灾厄来令他操心。 直到唐虞突然带着民间疾苦闯入浮池山…… 向盈当日就收到消息,才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火急火燎赶到浮池山,来看贞观有没有跟人跑了。 黄金锁链斩断了扔在地上,而贞观一瘸一拐走在迎风招展的魂幡中,那素白的袍子越看越像在给这些人披麻戴孝。 他的腿断过一回,虽然接上了,却没能完全养好,走路的时候会有种骨刺般的疼。身子单薄归单薄,却不那么瘦了,只是脸色依然白得毫无血色。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年,贞观近乎耗空了气血:“你怎么不跟着唐虞走?” 消磨至今,贞观早已平静无波:“我如果走了,那这一山的招魂幡,你是不是会一把火烧个干净?” 向盈不置可否:“我绝对做得出来。” 他当然知道她做得出来,一旦失去魂幡束缚,到时候那些魑魅魍魉全部会荡入人间。 贞观有这份顾忌,就永远走不了。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师父过得还不错。”她跟着贞观踱入洞室内,点亮一盏烛火,向盈扫视一圈,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她觉得空,目光定格在空荡荡的长桌上:“师父,您的琴呢?” 贞观背脊一僵。 “您不会给了师兄吧?还是被他偷走了?”轻笑着说完,向盈脸色骤变,对外头的侍从厉声下令,“把唐虞给我抓回来!“ 贞观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把琴而已。” “那可是你最珍视的一把琴。”她亲自带人去追,回首说,“——师父放心,我会把琴给您带回来。” 向盈说到做到,琴确实带回来了,但是剖开了琴腹。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贞观从不离身的东西,只有这把琴,而他一直都把舆图藏在琴腹内。 贞观愣愣盯着溅满血的琴面,整个人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的质问:“唐虞呢?” “跑了。”她没说实话,因为她最后逼得唐虞跳了百丈悬崖。 听见大弟子跑了,贞观的心神稍稍稳了稳:“琴里的东西呢?” 向盈装不知情:“什么东西?” 贞观止了语。 向盈眼神狡黠,露出右边一颗小尖牙,笑得像只捕食的狐狸:“师父在琴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如果她不说出真相,贞观应该就会稍稍安心些吧? 不然她这师父得知舆图捏在她手上,又要寝食难安了,为了让贞观能睡个好觉,她姑且先瞒着。只不过争夺之时另一半舆图被唐虞拼命撕走,所以她才命人去崖底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死,为的只是把舆图补全。 贞观依然守在浮池山,记挂唐虞的安危,却从未想到有一天,向盈会闯下天大的祸事。 那是爆发的一场疠疫之灾。 泰安十二年,四郡大疫,十室九空,多阖门而殪。帝后向氏 ,设傩仪为祭,驱疫禳灾,聚疫众焚之 ,以绝源头,火延十里,月余不熄,灰烟蔽日,怨气不散…… 一场大火吞噬了所有染疫灾民。 哪怕贞观置身浮池山,都能听见惊天泣地的鬼哭惨嚎。 这人世,魑魅丛生,铺天盖地。 ——只见滚滚黑烟中,出现了无数狰狞扭曲的黑影,张着大嘴哀嚎尖叫,挣扎翻滚,像一面遮天映日的镜子,映衬出火海中悲恸绝望的百姓。 ——黑云汹涌奔腾,巨浪般在火海上空翻滚,连绵成一片厉鬼般的形态,在低空中嘶吼。 贞观痛恨极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人间浩劫。 谁造成的?谁是罪魁祸首? 直到这个人拖着被万鬼诅咒的躯壳跪倒在贞观面前,失魂落魄的喊他:“师父。” 贞观看着她一身罪孽,被殄文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附在骨血,刻进神魂,没有一寸地方是干净的。这些全是她背负的罪孽,是冤死的人的命债,更是永不磨灭的诅咒。这辈子,下辈子,恐怕生生世世,她都洗不清了。 那些诅咒像浓墨一样,重重叠叠的覆盖包裹住向盈,令她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她没有去处,没有后路,她只能来向贞观服软:“师父,我做错了事。” 错得太离谱,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贞观盯着她,眼底充血,一片猩红。 向盈伏地而泣,颤巍巍牵住贞观一截垂坠的袍摆:“师父,您救救我吧,师父,救救我。” 贞观只觉心脏一阵一阵的痉挛:“我救不了你。” 手背上的殄文仿佛要撕开皮肉,狰狞而扭曲的扯动着,向盈紧紧抓住贞观的袍摆,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错了,我求您了,我知道错了,师父,求求您救救我。” 手指触到贞观的瞬间,一个个殄文如同怨愤般泄在他身上,尖啸着,贞观隐约间感同身受的看见那场灭绝人性的灾难,他说:“你已经,没救了。” 他绝望的闭了闭眼:“我早就应该清理门户,也不至于留你到至今,犯下如此伤天害民的大错。” “我已经弥补了,所有的疫鬼全都被我清理干净了。”可她无论如何都清不掉身上的咒怨,无时无刻都有数不清的诅咒在耳边嘶吼。 贞观垂眸问她:“你怎么清理的?” 向盈张口,却不敢回答。 身上明明一簇火苗都没有,却仿佛燃着一把熊熊业火,时常烧得她体无完肤,这种类似油煎火烤的折磨,让她不堪忍受,只能痛哭流涕的央求:“师父,求您救救我吧……” “自作孽,不可活,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你。” 可她如今的处境,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只能一遍遍遭受报应:“不是,您一定有办法,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好疼啊……”她完全语无伦次,匍匐在贞观脚下,突然仰起头,那张脸布满密密麻麻的殄文咒怨,“您带我回师门吧,那个人一定有办法,她不是从乱葬岗出世的煞神吗,连老天爷都拿她没办法,那这些死人的诅咒算什么,她一定能救我……师父,求您……” 提及那个人,仿佛一柄利刃刺进贞观心口,刺得他鲜血淋漓:“我收你为徒,是我犯过最大的错,你做下这等罪大恶极的事……竟还敢把心思动到她头上……” “有什么不敢!您不是问我怎么清理那些疫鬼的吗?”向盈已经穷途末路,“全被我镇埋在了秦岭的龙脊之下!封印在龙脊尸瘗!天劫地刑之位!” 贞观震惊的看着她,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待向盈抬起头,却见贞观已是满脸泪水。 这些年来,即便受尽折辱,贞观都没流过一滴泪,这还是第一次,向盈突然后悔,心头发慌,哀泣的为自己辩解:“师父,我真的没办法,如果不这么做,那这人间就完了,我只能借您的阵法,才能稳住当今的局势。” 她知道他心软,顾念苍生,见不得生灵涂炭。 贞观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这身骨架随时都会坍塌散架,他抬头望着虚空,瞳孔涣散,更无能为力:“我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向她谢罪。” “我自知罪孽深重,洗不清,偿不完。”疫鬼的诅咒她根本吃不消,对付这个师父,向盈自有一套方式,软硬兼施,威逼利用,“您了解我的,倘若,我身上的诅咒不消,一定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19 16:56:15~2021-12-22 18:1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塔拉卡贝拉、473116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自向盈拖着满身罪孽到此,数万张招魂幡忽然间起了雾障,然后风卷黑云,搅动出一个遮日罩山的巨大风涡,于高空中盘旋肆虐。 风涡中裹着呜咽,哀嚎。 向盈无时无刻都能听见那些将死之人的惨叫,幻化成咒怨,一波又一波钉入骨血,楔进神魂。 她觉得自己在火海中滚了一遭又一遭,并闻到浓烈刺鼻的焦腐味,却没有烧化成灰,因为这些感受,都是那些被她烧死的人的切肤之痛。而她将以身代之,在这些人的生死中一遍遍辗转循环,体会他们最后一刻的绝望跟痛苦,然后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不得解脱。 她本就不是个能吃苦头的人,也受不住这份死去活来的折腾,所以她只能来求贞观,来磕头认错。 她一直知道贞观是个温和心软的人,更是个刻板固执到认死理的人。 有些事也许能够宽恕,但向盈犯事犯到这份儿上,千刀万剐都不止。 贞观没打算给她留活路,踉跄着往后踱了半步,指尖触到案头那把琴:“你做下的孽,你自己担着。” 手指一拨弦,向盈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身上戾气暴涨,朝贞观急涌而去。 贞观岿然不动,指尖捻琴丝,催动间听见声声嚎啕。黑雾将贞观裹缠其中,怨气波涛般翻腾,他看见浓霾中窜动的殄文,像长长的枷锁,更似汹涌的烈火焚烧上身。他甚至没皱一下眉头,沉声说:“我不会再放你出去害人……” 后患无穷这个词,实在让人担惊受怕,贞观绝不可能再让她踏出去半步。 向盈受烈火焚身,几乎看不清贞观的身影,因为他也受到自己的牵连,被浓如墨色的殄文吞没。好不容易,才让她看清一抹白色的影子,她在极度痛苦中扬了一下嘴角:“您陪我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旷远悲壮的琴音,这琴音如同无数柄利刃,千刀万剐般剐在她身上。 师父好狠的心呐。 可她一直以为,师父的心,豆腐做的。 向盈突然执着起来:“我将永不超生,师父,一直陪我吗?” 琴音如洪流奔泻,她在一阵万鬼咆哮中张口,声音轻如呢喃:“陪我吧。” 弦乐似刀,剐在身上,剐得她皮开肉绽,向盈垂下头,怔怔瞧着自己的血,连血里都和着黑色的诅咒,一点一滴流出来。这一瞬间,身体像突然打开了闸门,浓稠如墨的殄文混着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涌泄,活水般蔓延开来…… 等陷入太虚幻境的三人幡然醒悟,数不清的殄文已经从脚底傍上了身,他们是被一股强烈的灼烧感给刺激醒的,南斗率先爆发出一声惊叫:“卧槽!” 他胡乱扑腾了几下,以为身上着火了,连忙挥手拍打,可周身却连没半点火星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颗滚烫的咒怨殄文。 南斗还没完全醒过神,有点虚实难分:“这是幻觉吗?” 秦禾垂头,目睹黑气中缠着殄文,从坑中骷髅女尸的周身扩散开来,她心头一凛:“不是。” 闻声南斗转过头,差点精神错乱:“这不是太虚幻境吗?!” 第120节 “也请你结合实际。”秦禾后退,双足仿佛灌了铅,她使劲腾挪一步,小腿勾到一条线,无意中拽得女尸的骷髅头往旁偏侧了一下,露出后脑勺枕着的一块外方内圆的玉器。 “怎么会这样?”唐起移到秦禾身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爆发的一幕。 坑中的符文开始浮动,正压制着不断乱溢的诅咒,南斗抓了张黄符驱退身上的殄文,挣扎着站起来,行动相当艰难:“咱们这是捅了马蜂窝了,秦老板,你还在坑里待着干什么,赶紧出来。” 秦禾弯腰,去捞那件内圆外方的玉器:“这是什么?” 拎在手里相当沉,触感像块冰坨子,仔细看,四角琢刻神人兽面,云雷纹。 唐起说:“看形制,仿地形,而地为方,这应该是玉琮吧。” 南斗见所未见:“什么玉琮?”这玩意儿垫在女尸的脑袋底下,他觉得,“应该就是个玉枕?” 唐起面无表情的看了南斗一眼,没别的意味,他解释道:“玉琮是一种古人用于祭地的礼器,《周礼》中有记载过,‘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是以玉璧祭天,玉琮祭地的礼制。 当然,这也被巫师用做镇墓压邪的法器。 “祭地?”秦禾的脑中隐约抓住了什么,“这里供奉的是皇地祇。”她努力回想记忆中零星微弱的一条线索,转向唐起问,“小唐总,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在烂尾楼发现龚倩月的尸体,用来做烛芯的那道符的符头上,写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 唐起仿佛与她心有所感,抽丝剥茧的将后续联系起来:“第二次我们在密云碑楼,你在那具倒扣的槐木棺上同样看到一个符文,符头写‘地祈’。” “第三次,就是在龙脊尸瘗,”秦禾接着梳理,“我们发现了方丘,也就是祭祀地祇之坛。” 唐起说:“还有祭坛侧边的瘗坎,也是用以祭地埋牲灌血的坑穴。” 只不过那里头埋的却是数万疫鬼的骨殖,是绝疫之祭那把燎原之火焚烧不尽的余骨。 所以那数万人全都成了祭地的祭品? 南斗没有全程参与,似懂非懂:“你们什么意思?”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坑中女尸倏忽间怨气冲天,骤然冲破桎梏,黑涛巨浪般一泻千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三人推出了洞室…… 粘稠的殄文铺天盖地,携着泼天的怨愤,缚住每一根招魂幡,几乎要拔竿而起。 招魂幡开始震颤…… 整个浮池山都在被殄文侵蚀…… 狂风怒号,秦禾极目远眺,仿佛置身浓烟火海,感受着油煎火烤的酷刑,她找不到南斗和唐起的方位,入目皆是怨煞,只能大吼:“诅咒怎么控制……” “我不……”最后半句被风啸吞没,头顶是一个遮天罩山的风涡。 秦禾大喊:“你不是鬼师吗?!” “这他妈……”南斗声嘶力竭,死死抱住一根招魂幡,稳住身形,“……太多了!我们祖传的铜镜做成了浮池神像的眼睛,那宝贝就是用来镇住死人诅咒的,刚才不是被你捣毁了吗!” 秦禾透心凉。 “啊!”南斗惨叫,本身就是个二级伤残,这时候又被一阵蹂/躏,“我他妈快要残了!秦老板……干啊!” 秦禾简直想骂人,我干你妹啊。 缠在身上的黑气越发滚烫,她刚拽住一柄招魂幡,脸色陡然一变,因为这手感不对,她转过头,竟与一张七窍流血的僵尸脸看了个对眼儿。 且听近处又一声惨嚎,南斗此刻惊悚的发现自己居然紧紧抱着一个无头人,盯着眼前碗口大的脖颈,差点撅过去。 泼天的咒怨让无以计数的招魂幡显出死魂——殄文催万鬼。 秦禾惊震之余,忽闻破空中一声浑厚的琴音,直荡山河。 贞观一袭白袍,奏一曲葬魂,撕开黑瘴,自太虚幻境中缓步而来。他直视前方,目光越过秦禾,好似站在两个时空交错外的人,仅仅看着那个被诅咒缠得没了人形的徒弟,冷声说:“害人害己。” 裹着殄文的黑煞已经遍及整座浮池山,蚕食飞禽,再渗入地下,绿叶萎缩凋敝,草木尽枯。 他费尽毕生心血,未能让招魂幡中的死魂安息,这一场恩怨波及,却又要令他们化煞化厉。 这一瞬间,竖起的招魂幡被殄文催动,化作千军万马,铺陈在浮池山巅,全部将憎恶转向他,蓄势待发。 贞观满目悲凉,他已经看不清向盈的模样,她整个人被殄文吞噬,只有被黑煞撑起的衣袍下,还是个人的形态。 她说:“我当然知道,师父不会救我,您一定,会杀死我的。” 她说得伤心欲绝。 贞观沉声道:“我亲自送你。” 闻言,向盈仰天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上空,被风漩放大,盘旋四周,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她的笑声中失控,然后掷地有声,声声铿锵,壮烈道:“好啊,来吧。” 云涌飙发,千军万马陡然暴起,怒吼着,漫天匝地般俯冲向贞观。 万鬼怒动,天下大惊。 山巅风霾大作,乱石崩云,吹得贞观白袍鼓胀翻飞,而他安如磐石,挺立于天地之间,身姿如鹤,傲骨如松。 面前是一方浮池,贞观抚琴弦,池中波涛翻涌,激流如浩浩江海,倒峡泻河。 琴弦拉到极至,骤然崩断,指尖血溅入池,池如明镜,衍生出千丝万缕根琴弦来,绞住了猛扑而来的万鬼。 万鬼凄厉。 向盈轻声道:“照盆杀。” 贞观控弦数万,牵制万万阴灵。 ——这才是真正的照盆杀。 静可镇,动可杀。 不愧是,贞观老祖。 这一瞬,秦禾对他肃然起敬,同时跟着他的节奏,现学现卖,手中同样控弦数万。 相隔一千多年,没想到今时今日还能被老祖亲自授业。 南斗扭着腰,翘着臀,摆出一个相当怪异拧巴的站姿,直接看神了,灵魂都差点出窍,眼睁睁目睹秦禾用仅有的一根琴弦发了个大招,变魔术似的变出来千丝万缕,抵挡住突然暴戾的万千厉鬼。 江翻海沸,云阵奔涌。 贞观苍白的五指收拢,骨节劲瘦,拨弦涤灵,律荡百里,雄浑而厚重。他自乘风起,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如翱翔杳冥之上。 向盈跪倒在地,盯着那抹翻飞的白衣,朝他伸出手,无望的想要握一下,可这双手沾满罪孽,只能握住一片虚空。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记不清是哪一年了,那时候他还不是她师父,她叫他贞观,对他说,“你带我走吧。” 走到如今—— 怎么就走到了如今—— “师父。”她盯着那个人,轻喃一声。 贞观手操弦丝,万音披靡,一曲终了,重新慰灵于魂幡。 震荡的山河稍得片刻安息,贞观垂眸,看向她,目光睥睨,满是悲悯。 然后那数万根琴弦调转方向,尽数朝向盈扎过去,钢针般锥入殄文,刺穿皮肉,绞住骨头。 身上每一颗殄文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的反咬住弦丝,巨大的咒怨之气裹着风刀利刃,反刺向贞观,后者不避不闪,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说:“我陪你。” 续了她之初问的那句:“您陪我吗?” 万千怨煞化作刀锋,切入贞观体内,他来不及,更躲不开,只能以自身的血肉之躯,全部应承下来,陪她同归于尽。 他还要继续守在这里,画地为牢,结阵为笼,困住她,看住她,不让她出去祸乱人间。 向盈当然知道贞观的意图,所以她才会问:“您能陪我多久呢?” 贞观死后,仅仅留一丝残存的执念,早晚会散,能困住她多久呢?百年?千年?总会有个头,她却要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贞观不会一直陪着她。 到那时,得多孤单呐? 也罢,贞观能陪多久,她就安生多久。 再往后,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向盈苟延残喘,恶鬼一样往贞观面前爬。 怨气化作的风刀霜剑割在贞观身上,白衣渐渐被鲜血洇红,他担下这份千刀万剐的剧痛,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弦丝,绞进向盈的身体,剐入她的生魂。 那些殄文如附骨之蛆,嵌在向盈的骨血和魂魄,贞观根本剐不走,也无法消弭。 向盈在咒怨中翻来覆去,不死不生,好在,贞观的弦能绞杀她,她因此又悲又喜,爬到贞观跟前,抓住他染血的袍摆:“我其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我谢谢师父。” 贞观脸色煞白,薄唇翕张:“唐虞说,疠疫之气的源头,是沅水。” 向盈哼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没什么是她不敢承认的:“是啊。” “你……” “这不就是因果报应吗?!”向盈承受住一波又一波剧烈的绞痛,抽搐间,整个人蜷缩起来,“大端王朝就是以整个沅水的七条支流布阵。“ 而她的族人和先祖则被分别压在远水的、辰、武、酉、渠、巫、溆七大支流。 贞观一是哑然。 向盈痛苦万分,却还是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丝破碎的笑音:“大端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搞出大乱子,又是谁将死不瞑目的他们迁葬入鬼葬之墟的?记得吗?——是您的师父啊。” 向盈说:“您要跟我清算吗?这笔账若真算下来,师父的师父,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她恨恨道,“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向盈仰起脸,语调虚伪至极,却说得万分深情,“我才成了您的徒弟啊。” 贞观惊愕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密密麻麻的诅咒:“原来从一开始……” “对,从一开始。”她就不怀好意的拜贞观为师。 向盈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没料到今日捅出这么大篓子。疠疫之灾的确是从沅水爆发并散布出去的,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越演越烈,根本控不住局势。 直到闯下大祸。 向盈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在来浮池山见贞观之前,她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师父所埋的大阵,真的是个好东西。”既能封印疫鬼,帮她兜住灾祸,还能给她造一线生机。 那年南斗观星,曰:岁星犯南斗,年大饥,岁大恶。 之后又占一卦:荧惑逆行,守南斗,民大疾,死不收。其年,普天大疫。婴儿多疾死,关梁不通。 成了她的生机。 贞观瞪着她:“你做了什么?” 向盈反道:“师父祭地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121节 贞观浑身是血,仿佛被抽干了,整个人薄如纸片,摇摇欲坠的站在风涡里。 “你看我这幅模样,这身罪孽,从皮到骨,从魂到魄,都要不得了。”她才不要被诅咒缠身,受这些折磨,她要脱胎换骨,向盈说,“我打算给自己量身定做,在龙脊尸瘗,养出一副地祭骨。只是需要等上些时日,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 向盈回过头,露出一个诡异可怖的笑容。 霎那间,殄文如洪,回山倒海般回涌,竟全部蜂拥向秦禾…… 秦禾猝不及防,她的神智还没从太虚幻境中抽离,那些所见所闻,让她只记得三个字:“地祭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22 18:12:56~2021-12-25 18: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 2个;孤独的星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骑自行车 10瓶;孤独的星尘 3瓶;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飓风搅动,密密匝匝的殄文在翻腾的黑雾中疯狂流窜,如粘稠的墨色泥浆,一股脑绞住秦禾。 所有的一切全部涌入脑海,秦禾终于明白,原来向盈早就布局了一切,早在她被万鬼诅咒之时,向盈就作下了一个万全的打算。 秦岭龙脊墓中的壁画中凿刻:“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葬疫鬼于尸瘗。” 实则是向盈找了个身怀有孕的女人,冠帝后的名义代她舍身,成了她的替死鬼。 向盈指望着那个女人腹中的胎儿,能养成一副地祭骨,供她将来脱胎换骨,所以当时,那个孕妇应当是被活活生祭的吧。 南斗最后占的那一卦,婴儿多疾死,关梁不通。正中她下怀,向盈便造了那座百子墓,以一百具死婴来为活祭的孕妇养胎,整整一千年。 千年后,古尸果然诞下了一名婴孩。 而秦禾的师父秦良玉,肩骨位置也有一串殄文,和向盈肩骨的殄文一致。如果秦禾猜得没错,秦良玉应该是受向盈驱策的人,所以当年才会找到罗秀华,引罗秀华到秦岭古墓中接生。 向盈曾任太祝,为巫傩,拜贞观为师那些年,替战后的无主亡灵收尸入殓,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阴宅一脉,且延续至今。 如此来看,其实她们阴宅一脉的所有后人都算是向盈的徒子徒孙。 秦良玉身上有殄文,那么会不会每个徒子徒孙都会承袭向盈被钉下的诅咒?就为了有朝一日养出这副地祭骨,备个能去龙脊尸瘗接应的人? 若真如此,那向盈真正是机关算尽,耕耘了一盘长达千年的大计。 如此看来,这人的心计实在过于可怕。 以贞观老祖那样的良善之辈,遇上向盈这种满肚子坏水的狠辣之徒,也只剩下被坑的份儿,甚至赔得血本无归,最后把命搭上了不说,还要在此给她陪葬。 秦禾认为,向盈满肚子灌的都是要让人肠穿肚烂的硫酸,然后尽往自己师父身上浇,恨不得榨干贞观最后一滴血,直到把贞观蚀成一具白骨,她还要耗尽贞观的神魂,令其死都不得安息,来陪她这个不得超生的祸害一千多年,最终耗尽三魂七魄,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从此这世上,再无贞观。 秦禾难以想象,向盈居然能把贞观逼到这种地步。 逼他死,逼他魂飞魄散。 贞观老祖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徒弟,葬送掉自己。 向盈处处盘算,无所不用其极。 临到头,她却还能笑着安慰贞观:“师父放心,我没有坏您的大事,毕竟,我还需要依附您的这个大阵,只要有它托底,我才能……才能养出这副地祭骨。”她说,“到那时,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秦禾听到最后这句,简直咬牙切齿,这玩意儿把贞观和疫区百姓坑成这样,桩桩件件,干的全是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天王老子担保都不信她能洗心革面,这祸害居然还想重新做人? 她凭什么重新做人?! “凭你啊。”一个女音突然接了秦禾心里的话。 秦禾心头大骇,在一片怨气冲天的黑雾中,看到一具满身殄文的骷髅缓缓显露出来。它的身上捆缚着无数根弦丝,像戴了千年的枷锁,顷刻间崩断,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 骷髅似乎怔愣了一下,它垂下头,注视这一身松断的弦线。骷髅明明没有脸,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却仿佛透出一丝落寞,轻轻低喃:“师父。” 终于,不在了吗? 盯着飘荡的弦丝,向盈有些茫然,她茫然无措地想:其实您可以不必管我,谁都不用管,您自己避世山居,哪怕是回您来的地方去……躲过这场劫…… 但是贞观撇不下,正因为知道贞观撇不下,向盈才会利用他这份仁慈,名正言顺害死他。 只是下一刻,松断的弦丝陡然绷紧,骷髅欣然抬头,差点以为那个人死灰复燃,却看见弦丝尽数攥在秦禾手中。 向盈痴痴看着,然后透过秦禾的脸,看见贞观跟她同归于尽的那天,苍白无血的脸上只有眼尾一抹伤心欲绝的红。她抬起手,抚上贞观潮润的眼尾,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比被烈焰焚身还要让她疼。 她伤了他的心。 向盈哑着嗓音说:“我死不足惜……可我……此生……” 温热的鲜血滴在她身上,贞观紧紧抿着唇,控弦的十指崩裂开,被绞得皮开肉绽。 黑气吞噬了他们,她看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贞观,满身伤,满身血,都算是她一刀一刀割开的。 她才终于发现,自己有多残忍。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向盈坏事做绝,突然想宽一宽贞观那颗被她伤透的心,可是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倒是有一句真心实意的,从没说给他听过:“其实我一直……对您……“ 贞观眸子颤动,弦丝切进指骨中,都说十指连心,但他如今伤痕累累,已经痛到麻木了。 染血的弦丝已经刺进向盈的心口,层层绞住她那颗跳动的心脏,它每跳动一下,震感便通过弦丝共感到贞观手上。到最后一刻,贞观还是迟疑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并没有心慈手软,然后他在这个间隙听见向盈补全了最后的话:“……有愧……” 她说,其实我一直,对您有愧。 然而这份杀人放火的有愧根本毫无意义。 贞观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下去,只是他还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倾尽所有,结阵为牢。 加上后来南斗六宫的护持,这个阵法足足□□了一千多年,直到松断的弦丝交接到秦禾手中。 贞观老祖弥留之际,的确为向盈倾尽了所有。 秦禾寒着脸,冷声道:“你这种东西,根本没资格做人。” 她一定要替贞观老祖,除了这祸害。 骷髅很快从那场失意中剥离出来,森然一笑:“小东西,你还是我养出来的呢,说话这么不知分寸。” 周围的殄文连片成串,像无数根锁链,往秦禾身上绞缠,秦禾挑眉,锁紧了手中捆缚向盈的弦丝:“哦?我还得谢谢你?” 骷髅语气轻慢,坦然道:“别客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过。”秦禾冷声道,“我怕是你养出来的克星。” 语毕,她骤然拨弦,万千弦丝交响,撕开聚涌的黑气,殄文破碎,但是下一刻,又蓦地聚拢,并且源源不绝地泄出。 “没用的。” 秦禾听见对方轻声开口。 如果有用,贞观也不至于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却只是画地为牢镇住她。 秦禾却不相信,也不肯善罢甘休,一遍一遍撕开黑煞和殄文,企图将这具恶心的骨头绞成齑粉。 奈何这具骷髅水火不侵,比钢筋铁骨还坚硬,完全是副经得住千锤百炼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任由秦禾胡作非为般闹了一场。 向盈适才抬手,潮水般的殄文像魔爪,狠狠扼住了秦禾的咽喉。咔嚓一声,捏得她喉间的骨骼脆响,秦禾脸色铁青,瞳孔突出充血,身体犹如被烈火焚烧般,迎来一股脱皮肉焦的剧痛。 “小东西,你说的没错,你就是我给自己养出来的克星。” 秦禾蓦地一怔。 因为真正让向盈不得超生——且永远不死不生的是疫鬼的诅咒,她想解脱,就得清除这身孽障。 可是怎么清除呢? 向盈筹谋千年,简直是煞费苦心,她告诉秦禾:“你现在应该知道,你是我将数万疫鬼埋骨瘗坎,祭地而成。”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我只有用疫鬼和它们的骨殖祭地,祭出来的你,才能与疫鬼的诅咒相生相克。” 向盈仔仔细细瞧着秦禾,像在打量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她非常满意,欣慰道:“所以说,你当然是我的克星。哦不,确切来说,你是我这身诅咒的克星。” 秦禾眼角狠狠跳了一下,这向盈真正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正说着,尖利的煞气突然划开了秦禾的胳膊,深可见骨,鲜血顷刻涌出,向盈道:“来,让我帮你抽一根骨头出来,咱们好好瞧一瞧,你肯定都没见过你的骨头,上面应该长满了地祭文……” 秦禾疼得哆嗦了一下,身形猛地一闪,胳膊豁开一道长口,她咬紧牙关,的确看见自己骨头上的祭文。秦禾有刹那失神,被铁锁般的殄文牵制住,她便用弦丝去剐。 秦禾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手腕上那圈刺青的含义,竟是这个来历。 她曾无数次揣测以为,这是自己体内与生俱来的符文,潜藏着某种难言的力量,能大杀四方,也能在她每次后背皲裂时,牵拉出根根金丝,覆盖住伤口,一点点像在帮她治愈疗伤。 秦禾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是地祭文。 骷髅骤然逼近,拧住她滴血的胳膊:“小东西,听点话,不然我一个不当心,把你给拆了。” 可她从来不是什么听话的主儿:“谁拆了谁还不一定呢。” 向盈根本不将她放在心里,殄文和弦丝绞成一团,乱麻似的拧成死结。 …… 当所有黑气全往秦禾聚涌时,灰白的岩土露出来,招魂幡顺着同一个方向招展。 待在怨煞边缘的唐起,焦急中发现了脚边那块反光的铜镜,镜面有一丝裂缝,他捡起来冲到半身不遂的南斗身边:“你说的祖传宝贝是不是这面铜镜?” 南斗一把抢过来:“对,怎么在你这儿,怎么裂了。” 唐起心急如焚,在怨煞气的摧残中,早已滚爬得满身狼狈:“别废话,快想法子对付它。” 他们南斗一族身为鬼师,对付死咒乃职责所在,当即咬破手指,在铜镜上写符。待血符一笔簇成,铜镜中映照出了另一面,仿佛横跨千年,对映出同样一道血符。 那血色一般的符光辗转,南斗神色一凛,竖起铜镜,将整个黑团照映入镜,好似把那片天地框在铜镜里,而符文投在风涡中,锁住一隅。 这道外在的禁锢罩在身上一千年,忽然压顶,束缚之感让向盈分了神。她暂时放弃了抽秦禾的骨头,把她捆绞在粘稠如墨的黑瘴中,转过脸,煞气如旋风,席卷向铜镜。 镜光大盛,凌厉的气流在窜动的中途被逐渐削弱。 骷髅不动声色:“没想到南斗一族,竟然还有后人在。” 这句话,简直戳到了南斗心窝子。 而向盈还在恬不知耻的感叹:“真是不容易。” 南斗差点吐血,张口就骂:“不容易你个仙人板板!” 向盈可能没听懂他在骂人,完全不生气:“还是把你这块破铜烂铁收起来吧,别拿出来丢人显眼。” 第122节 没有贞观,鬼师的铜镜就是块破铜烂铁,根本奈何她不得,拿出来都不够看的。 但是南斗还没有这个自知之明,他以为刚刚那一下子,完全有能力降伏住向盈,揣着祖祖辈辈的血海深仇,他跟向盈不共戴天,举着铜镜放狠话:“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老子今天就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向盈这个古代人,生在乱世,从没看过画本子,哪里听过什么孙猴子和如来佛,但她最后一句倒是听得懂,不大高兴:“你这后生,实在没大没小。” 她一扬手,殄文如飞箭,直接钉在铜镜的缝隙上。 南斗还没反应过来,铜镜哐当一声,碎成两半。 向盈大度道:“念在你们尽心尽力守了我千余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跟你小辈一般见识,也算给南斗一族留个根。” “谁他妈……”南斗刚要破口大骂,猛地意识到不对,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向盈故作惊讶:“我以为都一千多年了,你们祖祖辈辈守着我,早该悟出我的用意了。” “你什么用意?” 向盈轻笑,仿佛看着一个傻子:“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你说我什么用意?” 她当年被诅咒缠身,曾找到南斗,说了一堆为了天下、为了大义、为了苍生、为了保一方太平的屁话,一阵声情并茂后,她要去浮池山以死谢罪,哄得那脑子不太灵光的鬼师答应用南斗六宫阵封印住她。 然后南斗一族因为那堆屁话,誓死守在浮池山,赔了子子孙孙的性命,世世代代去给这杀千刀的祸害陪葬。 南斗目眦欲裂,整个人抑不住的颤抖,忍着腰椎剧痛,身如浮光掠影,快到只是眨眼间,就撞进了搅动的风云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25 18:01:33~2021-12-28 20: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3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408578、树 10瓶;红绯鱼、暖水黛 5瓶;joycejoy、乌塔拉卡贝拉、温柔的犀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风云浩荡,尘土飞杨。 南斗死死攥着半块铜镜,碎裂的刃口割进掌心,豁开皮肉。鲜血淋在镜面上,浇注了他积压心头的千仇万恨,不顾一切撞入波诡云谲的黑瘴。他身似出鞘寒剑,飒沓如流星,浮光掠影般坠入斗宿六宫之位。 在场的人仿佛眼花,看着他一人幻化出六个南斗。 随即刺目的血光一闪,镜面反射,六个浮影般的南斗归居星宿之位,寒声道:“血镜照幽冥。” 霎时间,一石激起千重浪,黑煞翻墨,劲头刚猛,狂浪般扑向南斗。 风刃扫过灰岩,如斧劈刀削,割出道道深痕,黑浪过境,将乱石搅成齑粉。南斗揽镜镇六宫,周围赫然筑起血光一般的屏障,锢住肆意倾泻的煞气。 他在镜中血书,画写符文,尽数倒映在筑起的屏障之上,唤起阵阵风雷,至九霄滚滚而下,掷入涌动的黑煞,炸出一片震天动地的怒哮。 哪怕豁出这条命不要,他也要跟向盈讨这笔千古血债。 山震地裂,殄文迸溅,差点殃及秦禾。她紧紧牵扯住弦丝,胡乱中绞住骷髅,欲将其捆缚在雷击之下,却被陡然暴涨的煞气扫荡出去,砸在一块巨石上。 她硬撑着站起身,步如疾风,盯住唐起的所在位置,将伸缩短棍用力扔出去:“唐起,点香。” 山冢崒崩,乱石飞溅,纷纷砸向唐起,他避所不及,被其中一块弹射的碎石击中额头,鲜血直淌。 唐起顾不得去擦,在恍惚间听到秦禾的喊声,只觉天旋地转,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眼见几米开外躺着一根短棍,他踉跄了几步,便硬生生跪倒下去。 膝盖骨狠狠砸在坚石上,疼得他面部扭曲,以至于没能晕厥过去。 唐起咬紧牙关往前爬,眼前一阵虚晃,他伸手捞了好几下,才捞住那根伸缩短棍,拨开顶盖,倒出一把香,划燃火柴。 只是他一抬头,竟见面前一张猎猎翻飞的魂幡,招展间,“贞观”二字赫然入目。 …… 满地殄文如虫蚁蠕动,密密匝匝再度凝聚,生生不息地附着在白骨身上,向盈哼笑了一声:“有点儿能耐。” 南斗指腹勾划,将掌心血抹在铜镜之上,这一撇落笔惊雷,气贯天际,对应的正是九天之上的南斗六星:“我南斗六宫,不是随便摆来看的。” “哦?”向盈声调一扬,很有种“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的轻笑,毕竟上千年以前,她和这后生的先辈算得上幕僚,同为朝廷效力,对于南斗鬼师的能耐或绝招早已了如指掌。 如果招几道风雷就能解决她身上的麻烦,贞观也不至于…… 她想脱离苦海,就把贞观拉进了地狱,与其说是镇压她,倒不如说在平息万千咒怨,让她不死不活地在浮池山,在贞观最后的“庇护”下,消消停停睡个觉,然后一梦千年。 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感悟,时光飞梭。因为那个陪着她的人,永远走了。从此以后,天大地大,再无羁绊,她什么都不怕。 向盈一挥手,裹挟着殄文的黑浪涌高数丈,去势迅猛,撞在南斗筑起的屏障上,发出“轰”一声巨响,响遏行云,山体震荡不休,半块铜镜出现一道裂纹。 南斗掌心震麻,生生承下这一撞击,逼得他倒退半步,差点支撑不住。腰椎钻心的疼,南斗一口血咬在嘴里,硬是憋咽了回去,近乎磨牙凿齿的在铜镜上一划。 云从龙,风从虎,血镜中一阵龙腾虎啸,南斗发了狠,闹出一场翻天覆地的动静。 向盈扬手一甩,殄文如潮般掀出去,大有倾山倒海之势。 南斗骇目惊心,情急之下脱口大喊:“秦老板——” 向盈拔地而起,拖着粘稠如墨的黑煞,却于半空中蓦地停滞,她垂目,已被万千弦丝牵绊住。 秦禾立在南斗辟出来的照影中,控弦绞住这具骷髅,对南斗沉声道:“你再撑一会儿。” 这阵仗实在闹得大了些,而且这种用命宫摆布的阵法会耗损他自身,又在此间毁天灭地的闹腾一场,南斗已至筋疲力竭:“撑……” 撑不住了。 可这千古的血债横亘于前,撑不住也要拼命撑,大不了就是爆体而亡,南斗几乎咬碎了牙,恨声改口:“……速战速决!” 南斗血镜一翻,映照九天之上,突然斗转星移,山河影转。 他豁出去了,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酝酿起另一道风雷。 向盈冷笑,却丝毫不惧:“原本还想着,给你的先祖卖个人情,留你一条小命,不曾想,你非要自己找死。” 于南斗听来,简直虚伪至极,他说话艰难,每一个字都吐得咬牙切齿:“少他妈,假惺惺。” 话音刚落,向盈陡然发难,殄文再度爆发,长鞭般抽向南斗六宫之位。秦禾急拍繁弦,横拖倒拽,差点制不住对方,阵阵弦音如惊涛激浪,奔腾涌压住向盈暴戾的黑潮。秦禾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克星,那么今天,我就干脆克死你。” 向盈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漫不经心抬起手,指骨抚摸到其中一根弦线,从这千丝万缕中,她一眼就能找到那根真正属于贞观的弦。 不知为何,向盈突然悲生出万千眷恋。 如今一根弦丝而已,竟让她舍不得了。 可她明明什么都舍得下,尊师她都舍了,何况一根没什么用处的弦。 人都不在了,难道还要留着东西睹物思人么?她历来不是那种多情善感的人,唯一不舍的,就是贞观曾经待她的那份好,可她从来不是个会投桃报李的人,她比别人,可能缺了颗良心。 她做了那么多天大的错事,害过不计其数条性命,却仅仅只在一个人身上,生出过愧疚之心。 这情谊空前绝后独一份儿,而天底下,也只有一个贞观。 向盈并指如刀,切断了她最后的眷恋。 风涛相豗,黑煞疯狂卷动,浩如烟海,崩断了束缚她千年的万缕弦丝,崩碎了南斗用命宫筑起的血色屏障。 整座浮池山,顷刻间变成煞气翻涌的汪洋,将半死不活的南斗和唐起冲袭出去。 骷髅疾如闪电,魔爪攫住了秦禾。 秦禾的指尖还绞着那根贞观的断弦,十指伤痕累累,鲜血滴入翻涌的黑煞中,摆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向盈居高临下:“好孩子,你让我等了一千多年,终于长大成人了。” 唐起点的那把香燃了大半,秦禾余光瞥了眼周围逐渐扩散的白雾青烟,皮笑道:“等死么?” 向盈非但不恼,还相当好脾气的笑了一声,端着大长辈的架子,用一种对待晚辈的口气说:“牙尖嘴利。” “那你久等了。” 向盈道:“还好。” “所以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我打算——”向盈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道,“你本来就是我给自己养的一副躯壳。”向盈细看她,打量了一番,发表意见说,“这副模样嘛,生得还算标志,只不过比起我的原身,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看不出这人还挺自恋,秦禾听明白了:“你是想鸠占鹊巢?” 向盈不置可否。 “你当我是待宰的羔羊?” 向盈哈哈笑起来,一副被秦禾逗乐的开怀:“小羔羊,等你发威呢。” 秦禾被她一口一个小东西、好孩子、小羔羊叫得浑身难受,特别那副亲昵的长辈口气,配上一副烂了千年的骨架子,听得秦禾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直有种在跟变态交流的错觉。 不过话说回来,秦禾挑眉:“等我发威?” 骷髅微微偏了偏头,示意道:“你蓄了这么久的力,不就是在等这一刻?” 因为她也在等,等了一千年。 秦禾微微一怔,被看穿了吗?但那又怎样:“你说的没错,留着你,确实后患无穷,我呢,向来是个痛快人,今天就让你早死早超生。” 下一刻,秦禾的目光陡然寒下去,弥漫的烟雾悬在当空,逐渐凝成一个太极八卦的形态,覆盖笼罩住整个浮池山。 威压之下,黑煞暴动不安。 向盈仰起头,语气淡定异常:“就这?” 都是她这个前人玩儿剩下的,然后一脉相承,秦禾敢用香阵对付她,着实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她只需要动一动手指…… 心随意动间,向盈十指一勾,才发现这个香阵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里面还掺杂了别的什么。因为身上的殄文隐隐开始躁动,火一样灼烫。向盈定睛一看,才发现压顶的八卦香阵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淡金色符光,连片成串,融在尘烟之中。 那是祭文,从秦禾骨血中流泄而出的地祭符文。 向盈突然觉得欣慰,她没有空欢喜一场:“有点儿意思。” 她蓦一转头,周身黑气乱窜,殄文突然爆开。与此同时,秦禾一个扫腿,猛力挣开对方的魔爪,才没逃出去几步,就被黑浪打了个跟头,咬着她的胳膊腿卷回了原地。 “只不过,”向盈狠狠攫住她,像是不满足似的说,“还不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28 20:30:24~2021-12-31 19: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ge 1个; 第123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八八、书慌的不行、微安 10瓶;veronica-1998、穷胸极饿少女 5瓶;乌塔拉卡贝拉 2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拢着地祭文的太极八卦阵沉沉压下,仿如一座峰峦叠在向盈身上,压得她弯腰屈膝,无法承其重量般,紧拽着秦禾跪倒下去。 向盈闷哼一声,沉重到几乎抬不起头,尖利如刀的骷髅指骨豁开秦禾后背的皮肉,黑煞缚其周身,死死绞紧,去抽秦禾体内的地祭文。 淡金色的地祭文混着鲜血涌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源源不绝地泻入地脉,再爬满向盈的骨头,裹住她身上缠了千年的诅咒。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这一刻,犹如往滚油中泼了盆冷水,地祭文竟逐渐开始腐蚀骷髅上的殄文。 霎时间,万鬼惨啸,声震霄汉。 淡金色的符光像火源,真正点燃了诅咒。向盈烈焰焚身,死死禁锢住秦禾,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那种苦痛,哪怕刀山火海也不可比拟。 整个浮池山的黑煞成了“汽油”,火光轰然暴起,瞬间蔓延开来,照亮半边夜空。仿佛绝疫之祭的那场灾难突然再现,秦禾陷在其中,猩红的双目中满眼火光,她看着无数百姓在烈火中挣扎,声嘶力竭的大喊:“救命,救命。” 千年前,没人能救他们。 千年后,地祭文再度燎原,将焚尽它们千年难消的咒怨。 “救命——” 声声救命震耳欲聋,秦禾躺在这场火祭里,心坠炼狱。 然后涌上阵阵感同身受的绝望。 若说千年之前是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那么这一刻,又像一场惨无人道的屠灵。 而罪魁祸首依然是那个让它们仇深似海的人。 这些冤死的憎恨和不甘,将尽数熔在地祭文的火祭里。 向盈从来都是个狠人,布控千年,到今时今日,终于用秦禾帮她焚了这身罪孽。 等骨头洗净,就剩魂魄,魂魄则需要在秦禾的躯壳里清理。 然后很快,她就将解脱。 向盈备受煎熬,却在阵阵惨嚎中闷笑出来,笑声痛苦且畅快。 “秦禾——”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唐起目眦欲裂,什么都顾不及想,就往火海里扑。 隔着几十米远,南斗吓懵了,大吼一声,直接喊破了音:“别去——” 这情景退都来不及,那个不要命的还敢往里冲。 火势虽大,但地祭文的符火来自于秦禾本体,所以并不会烧伤她分毫。但是谁都经不住这么大量的流血,再者,地祭骨中的祭文也经不起如此挥霍,秦禾感觉快被掏空了。 然而往外流淌的东西根本刹不住,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抽成人干的时候,听得唐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秦禾在余光之中,瞥见那只“飞蛾”扑火。 向盈微微偏了偏头,也看见那只不顾一切的“飞蛾”,她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充满杀意的厌烦:“添乱。” 这种关键时候,容不得半点差池,一只苍蝇都别想来坏她的事。 向盈刚要抬手弄死这只乱扑的“飞蛾”,腕骨却被秦禾一把抓住,抓得死紧。 秦禾俨然发了狠,那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 “这么护着啊,你都自身难保了,”向盈欣赏她这副要吃人的模样,蕴含着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情愫,分外碍眼,让向盈杀人嗜血的恶意更盛,压都压不住,“我偏要剜了你这块心头肉。” 秦禾怒不可遏,陡然爆出的地祭文金光灼眼,还未等向盈对唐起痛下杀手,祭文泄入黑煞中,如滚沸的岩浆倾倒入江海,与殄文一触即发。 “轰——” 好似引爆了炸雷,气流翻腾冲击,唐起被一波强劲的火浪掀飞出去,直坠向身后的万丈悬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南斗拼尽全力横冲出去,速度快得惊人,犹如一颗出膛的子弹,硬生生在崖边截住人。 南斗惊心动魄的往悬崖下看了一眼,只差一点,差一点他俩就该粉身碎骨了。 然而下一刻,南斗的目光顿住,看见唐起另一只脚在悬崖边踏出一个深坑,牢牢焊在原地。南斗惊愕得瞠目结舌,因为他适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那股火浪的冲击力势不可挡,虽然是他先跳出来逞英雄,但最后稳住两个人没掉下悬崖的人其实是唐起。 是唐起临门一脚,在生死关头刹住了步子,并且承受住他的飞扑。 南斗惊骇不已,难以理解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这人是怎么做到说刹车就刹车的? 南斗也是习武之人,从没见过下盘这么稳的,怕不是举着千斤顶扎了几百年马步。 然而唐起面色冷肃,盯着漫天火光。 暗夜亮如白昼,差点闪瞎南斗的眼睛,万千凄绝的惨叫在那阵炸裂声中轰然消弭—— 秦禾眼睁睁目睹向盈的骨头在火祭中化为齑粉,下一瞬,烈焰灰烬中逐渐隐现出一道薄透的倩影,玄衣朱裳,袍摆垂坠拖地,长长的青丝散落及膝,只是依旧印着满身殄文,分外妖异。 那是向盈被诅咒的神魂。 神魂的诅咒要进到秦禾的地祭骨里洗。 只差最后一步,向盈缓步走向秦禾,黑煞化作勾魂刀,去剥秦禾的生魂——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袭来,秦禾猝不及防,周身气力早已泄尽,仿如在遭受活剐,疼得她即便咬紧牙关,也还是泄出了一声又一声痛苦难忍的惨叫。 向盈又化一柄勾魂刀,勾扯住秦禾的生魂,生拉硬拽间,不忘轻声哄道:“别怕,忍一忍,很快就好,很快——” 秦禾挣扎中抽出腰间那柄丁兰尺,横刺而出,竟如剑气,挟着凌厉杀伐,斩断勾魂刀的同时,在向盈心口剖出一道豁口。 向盈愣了一瞬,垂头看向心口,滋滋冒着黑气,她显然没料到,这块木头居然会有这么大威力。 时隔太多年,向盈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丁兰尺的前身其实是一把木剑,但不知何故,这把木剑后来折断了,贞观便将其做成了阴阳尺,传给了她和唐虞。 所以从来没人把它当剑使,没想到今时一出鞘,居然这么大威力。 向盈面色一寒,带着怒意,四五把勾魂刀如鳞爪,同时勾刺向秦禾,后者瞠目,已至穷途末路,手里的丁兰尺颤抖到几乎握不住。 电光火石间,一股劲猛的罡气截住勾魂刀,反杀向盈。 向盈脸色陡变,飓风般旋开,猛一回头,对上唐起锥冰一样的目光。 与此同时,九霄之上风雷滚滚。 南斗的头皮直接炸了,因为这是他方才摆阵时招了半天都迟迟劈不下来的风雷,现在南斗六宫阵已散,这雷落下来指不定劈到谁头上,或者,直接把他们一锅端了。 南斗想跑,可前有千年祸害,后有万丈悬崖,头顶雷霆霹雳,闪电如虹。 风雷落下的刹那,劈斩山河,丘峦崩摧。 弥散的青白烟雾在唐起的催动下断而复起,当空筑起一轮坚不可摧的八卦阵局,护住一隅。 南斗躲过大劫,惊骇抬头,看见唐起周身被白雾笼罩,身姿颀长,完全像变了个人,面目隐在朦胧雾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是他来不及细看,身前地崩山裂,而地脉的裂缝中逐渐露出一具倒葬的槐木棺材。 棺木破裂,祟灵疯窜。 秦禾瘫倒在地,还没等她喘口气,就见浮池山群魔乱舞。 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啊。 一个向盈还没解决,又放出来一棺祟灵。 秦禾妄图站起身,驻着丁兰尺,奈何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尺子戳进土里的顷刻,山体地脉之中传出阵阵嗡鸣。 向盈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帮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触动了大阵的根基。” 地动山摇间,南斗颤巍巍的几乎站不稳:“什么大阵?” 这里还有什么大阵? “贞观的阵。”向盈说,“此阵廓四方,柝八极,覆天载地,连我都不敢造次,你们真是好大的能耐。” 话音刚落,忽闻一声龙吟。 唐起转过头,极目远眺…… 且见山山连绵,一重山复一重山,高低起伏,伏而再起,绵延成脉,脉气不绝,一个弯转数十里,去势飞扬,仿若天地卧龙。 唐起立于山巅,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千山百川。 又一声山惊龙吟,江海翻沸,万壑争流。 贞观埋阵,纵贯南北,横断天堑,廓四方,柝八极,覆天载地,山河气脉相贯奔走,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动荡逾千里。 “这一次,”向盈自语低喃,“怕是要惊动那个人了。” 声音很轻,但唐起还是听见了,他回头,目光透着一丝空茫:“那个人?” “对呀,”向盈忽而笑起来,面对唐起,破天荒喊出一个称呼,“师祖。” 秦禾愣了,南斗傻了。 只有唐起面无表情。 向盈还说:“师祖若不复生,我养的地祭骨怎么可能顺利降生。” 因为她一清二楚,贞观所布的,是一个来世大阵,这个阵是为了复活一个人,续一个人的命,攒一个人的魂。所以向盈在阵上叠阵,然后投机取巧,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向盈早就知道贞观做这一切的用意,这也是贞观绝对碰不得的底线,但她偏要碰,碰了还要理直气壮的说给他听:“师父,您摆这个阵,可以为了复活一个人,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捞个现成?” 以至于让贞观怒急攻心,大发雷霆,死都死不瞑目。 她就是要让贞观死不瞑目,留着那口恶气撑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贞观这个人,修养实在太好,哪怕气到吐血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她,至多就是那句:“你就不怕遭天谴。” 多可笑啊:“我怕什么?!即便遭天谴,也都有咱们这位师祖担着。我不过是依附他而已,我所吸纳的也只是他吃剩下的。我怕什么天谴!” 龙吟清啸间,地震山摇,乱石崩云,暴起的祟灵在乱空中一阵翻腾肆掠后,陡然俯冲直下,朝着不远处一张魂幡而去。 那是贞观的魂幡。 唐起覆手,一缕挟着青烟的罡气猛甩过去,直接撞开肆掠的祟灵,祟灵被打散,直贯入地,侵入山脉,在一片龙吟中销声匿迹。 向盈这才看见那张招魂幡,贞观生前封幡送灵,给不计其数的无主亡魂写魂幡,没想到最后,竟还连带他自己那份。 曾弥留之际,贞观封住自己最后一缕残念于魂幡,守在此间,一等千年。 第124节 到今时今日,他终于等来了这个重归于世的人。 系着大阵的共感,群山震颤,魂幡中的残念逐渐幻化出一道薄透的虚影,穿一袭素净的白衣,神色谦恭,虚无缥缈般立于唐起面前。 此间对视,一眼千年。 贞观躬身作揖,只为一句:“弟子,幸不辱命,来接您回家。”声音轻飘飘融在空气中,他说,“贞白,在等您回家。” 附着于魂幡中的残念,仅仅是贞观留了一千年的话。 道完他便功成身退,随风逝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31 19:42:56~2022-01-03 18:5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保温杯里的枸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羡予 15瓶;、17524947 10瓶;aidu衣樊 5瓶;28324626 4瓶;叮叮困、安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当夜,新闻资讯几乎刷爆,全国各地均发生地震,特别关中地区震感最为强烈,房屋左摇右晃,市民大半夜纷纷冲出屋外,到空旷之地避险,而其余各省各市震级不一,但都震感明显。 这种波及全国性的大地震尤为罕见,毕竟好多平原地区并不在地震带,但也同样遭受波及。 各大新闻连连播报,网友们炸开了锅,纷纷质疑是不是地球打了个喷嚏。 最为严重的当属浮池山,这一带连绵数十里,地裂泉涌,房倒屋塌。但令人烈烈称奇的是,浮池山下的村子居然无一伤亡,因为地震发生的时候村民们都不在自己家中,他们集体都在山上一处空地上好端端待着,只有一个腿脚残疾的人受困于屋舍,被掉下来的瓦片砸了个轻微破口。 至于村民们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爬山,谁都答不上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对小眼后,皆是一头雾水一脸懵,引起了机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此事相当诡异玄幻,大有蹊跷,被某些媒体人炒成话题散布网上,并真实采访了几个说话神神叨叨的村民,荣登热搜榜第一,引起一片哗然。 但是现代社会,大多网友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谣,不传谣,纷纷批判造谣者,不要故弄玄虚,搞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想红想疯了吧。 网友且表示,肯定是村民感觉到地震所以第一时间跑出屋避险,这点毋庸置疑。 而这些村民事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应该是一场群体性癔症。 然后被一片愿平安的热潮覆盖,关注度很快转移到搜救和伤亡上。 万幸的是,这场地震只有三名伤者,并被搜救队第一时间送往了市区医院。 这三人一名失血过多,一名身体多处创伤,另一名比较惨,腰椎爆裂性骨折,必须手术。万幸没有压迫到神经,不然这下半身就直接报废了。 南斗整个人瘫在病床上,不能站立不能坐,任人摆弄着做完一系列检查后,跟医生商量手术方案,要做椎弓根钉内固定,打八根钢钉,光钉子的费用都要大几万,他非但没这么多积蓄,还没有买保险。 南斗捏着缴费单,快愁哭了:“医生,你能给我便宜点儿吗,打个骨折什么的?” 打折都没可能,还打骨折,医生给他逗笑了:“你现在就是打骨折。”转而为难道,“这个没办法,要不你用国产的,价格便宜近一半?” “国产的不是也得好几万,我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没钱也得治,不然真残了。 “尽快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过来吧。” “实不相瞒,家里就我一个人。”南斗卖惨,“我自己勤勤恳恳长大的。” 医生:“……没人怎么行啊,朋友呢?这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做完手术还得卧床三个月,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肯定需要人照顾。” “三个月?!”南斗傻眼了,爆出一声哀嚎,“伤不起啊!” 秦禾在急诊病房输血,所以受伤较轻的唐起成了两头跑腿的人,他这时候正好过来,在门口听见医患的对话,推门进去,主动接过南斗手里的单子去门诊缴费,顺便帮他请了个护工。 南斗千恩万谢,对唐起感激不尽:“算我借你的哈,之后一定还,现在卡里有一万五,我先给你转一万过去?” 唐起摇头:“你留着吧,花钱的地方多,以防万一。” “也行。”南斗点头,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转问医生,“那啥,我这腰,以后交了女朋友,会影响我的发挥吗?” “什么发……”医生话到一半,瞬间秒懂,差点笑场,但及时憋住了,正色道,“这个不好说,看个人恢复情况,只要术后好好修养,一般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唐起:“……” 男人嘛,这种担心完全有必要。 南斗稍微安了心:“那就行。” 主要还是看怎么发挥,伤成这样,恢复成什么样子都没准儿,起码这一年半载都没条件让他找女朋友施展。医生顿了顿,又官方的补充了一句:“反正不管做什么运动……都不能太激烈。” 南斗连连称是,又听一堆的手术风险,就躺平了等医生安排手术。 医院里人来人往,唐起安顿完他,接电话去门口取外卖,拎了骨头汤到急诊室给秦禾以形补形。 起初对于输血这件事,秦禾相当抵触,她说:“你们太夸张了。”好几次想挣开医生护士的手,奈何自身头晕目眩没力气,被护士按住,做完相关化验后,强行推进去针头,护士警告她:“你别乱动啊,刚才你都休克了。” 完全无任何意识,喊都喊不醒,医护人员七手八脚的好一阵抢救,她才恢复意识。 既然木已成舟,秦禾不反抗了,盯着上方一袋子鲜红的血浆,缓缓注入静脉血管,感觉就跟拍电影儿似的。 她又不是没流过血,只是这次流血量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大。 秦禾挺无奈的:“真不至于。” 谁知输血到半途,秦禾突然出现了过敏反应,身上开始起红疹,奇痒难耐,她抬手抓挠,按铃叫来护士,又给她打了一针。 别说,这么一番折腾真挺管用,秦禾最后吊完一瓶生理盐水,睡了一觉,现在特别精神抖擞,头不晕也耳不鸣,还跟隔壁床的老大爷唠了会儿嗑。 老大爷跟她说:“你昨天送进来的时候都不省人事,浑身是血,可把你那对象吓坏了。” 昨晚她眼前阵阵发黑,最后谁的脸都看不清,只隐隐记得唐起身后一道白烟如雾的影子,她甚至不敢断定,是否是自己眼花。 思忖间,唐起端着餐食进来,刚要撑开小桌板,秦禾摆摆手:“一会儿再吃吧,我想出去走走。” 唐起明白,她说走走其实是有话要避开外人说。 唐起去扶她,秦禾摇头,自顾往外走:“没大碍。” 出了急诊大楼,两个人往停车场人少的地方走,秦禾关心了一下南斗的情况,才沉声问:“向盈跑了?” 唐起点头,后来贞观那抹残留的执念消散之后,向盈趁乱遁逃了。这无异于放虎归山,此后绝对会找上秦禾,着实是个天大的隐患。 秦禾心知肚明,毕竟自己这身骨血,可是向盈费尽心机养了千余年才养出来的,所以她不达目的,决不可能罢休。 唐起为此提心吊胆:“回去你就搬来跟我住。” 秦禾忽地笑了:“你保护我吗,祖师爷?” 唐起一愣。 其实秦禾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好像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她其实早就有过猜测,但真到这一刻,多少有些难以适应:“你真是祖师爷转世啊?” 唐起昨晚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出于本意,又并非本意,脑子像是分裂的,因为这副身体好像根本不受他控制,就跟被夺舍了似的,他说不上来。因为中间很多事情想不通,也续不上,唐起虽有质疑,但向盈称他师祖,贞观又叫他师父,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秦禾遂问:“你没有想起关于前世的记忆么?” “没有。” 秦禾脑回路清奇:“估计转生投胎的时候干了两碗孟婆汤。” 唐起:“……” “也不对呀,”秦禾突然想起来,“谁说没有,你之前不是总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还梦见过贞观,也许那些根本不是梦,而是你的前世记忆呢?”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唐起回想了一下,感觉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他迟疑道,“贞观为什么要摆这么大个阵,就为了复活……我?” 今早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资讯,唐起着实懵了好一阵,因为昨晚那一场震荡,千真万确波及到了全国各地。 举国上下,人人都在说地震。殊不知,是他们触动了大阵的根基。 后来唐起心有余悸,因为好像差点出大事,万幸那场震颤之后,山河归寂。 秦禾也挺纳闷儿,但依向盈所言,贞观生前费这么大劲,的确就是这个目的,她还清晰记得贞观最后的遗言:“他说谁在等你回家?” “贞白?”当时贞观道出这个名字时,唐起没来由的感到刻骨铭心,但此刻重提,他只觉得茫然。 “贞白是谁?跟贞观老祖一个姓,必然关系匪浅。”秦禾思索,“还会在等吗?” 唐起摇头:“那不现实,谁能活这么久?”一千年什么概念,轮回辗转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可能还在等。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秦禾神色凝重,“贞观老祖的一缕残念,都在此守了一千年。”就为了传达那句:“弟子,幸不辱命,来接您回家。” 唐起蓦地怔住。 一千年岁月更迭,生死轮转,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所有前尘往事化为云烟。然而贞观的千年弥留却告诉他们,有些东西,无论过去多久,依然矢志不渝。 或许那个等他的人,不一定活着,但也没有离开过。 唐起垂眸,突然觉得沉重无比。他琢磨良久,另一个问题来了:“这个说的回家,是回哪儿?” 这贞观走得匆忙,地址都没留一个,他既没有前世记忆,怎么知道前世的家住哪儿? 秦禾啧了一声,挺伤脑筋:“这个嘛……” “你知道你祖师爷的家住哪儿吗?” 秦禾说:“我只知道他最初是在太行道修行,住在太行山,后来学有所成叛变了,至于去了哪里,我还真没有什么印象。” 唐起很诧异:“叛……叛变?”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师父有本古籍上应该有记载,但是只有寥寥数笔,记载的也是关于他开创观香断事之类的,本事挺大,被我收在屋里了,回去我找出来看看。”秦禾盯着唐起,“不过呢,江湖上,祖师爷的风评不大好,跟你现在这性格,差挺大。” “什么风评?” “嚣张,跋扈,离经叛道。”真的没有一个好词儿,后来还跟邪魔外道为伍。 就这人品,是怎么教出贞观老祖这种品学兼优的好徒弟的? 本来心事重重的唐起忽而笑了:“你这算不算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 秦禾跟着笑,气氛总算没那么压抑了。 此时几个人过来开车,唐起拉着秦禾给车子让道:“回去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欸,”秦禾想起来,“咱们赶紧办理出院。” 唐起本来不同意,因为她昨天伤得不轻,岂料秦禾来一句:“我伤口愈合太快了,我怕吓到那帮医护人员。” 唐起惊了:“愈合了?” “都在结痂了,不然一会儿护士来给我换药,该看见了。” 第125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3 18:54:28~2022-01-06 18:2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孤独的星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 10瓶;40408578 8瓶;关山月呢 4瓶;yiho 2瓶;叮叮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两人不顾医生护士的劝阻,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准备等南斗做完椎弓根钉内固定手术就回京。 踏出医院大门,唐起用手机app打车,秦禾踩着马路牙子问他:“咱去哪儿?” 唐起划屏幕的手指顿了顿,抬头问她意见:“你想去哪儿?” 现在正值暑夏,头上顶着一轮金灿灿的大太阳,晒得慌,她哪儿也不想去,站到一颗观赏树的阴影下,目光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兜了一圈,最后盯着艳阳下身板儿笔挺的唐起,帅气十足的脸蛋好似镀了层金,来往的男女老少没有不朝他侧目的。秦禾眼睛一眯,当机立断:“跟我去开房。” 唐起笑出八颗白牙,欣然同意:“好呀。” “给你高兴的,”秦禾啼笑皆非,随便挑了个方向指挥,“走。” 唐起赶忙拉住她:“别走了,我订了之前住的那家酒店。” “订好了?”秦禾觉得这人实在靠谱,不过,“那家酒店离这儿挺远吧?” “还行,我刚叫了车。” 打车过去七八里地,酒店刚好剩最后一间套房,两人在前台登完记,拿了房卡上楼。进电梯的时候秦禾还在看他那口整齐的白牙,白得锃亮:“你这牙抛过光吧?” “没有,就是这么白。” “怎么做到的?” “早晚刷的呗,你的牙不也挺白净。” “没你白,怎么刷的?用什么牌子的牙膏?” 两人交流了一路刷牙心德,进门插卡,叮一声,房间里的灯瞬间亮起来,唐起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秦禾伤在身上,刚才急诊病房的人太多不方便查看。现在关上门,只有两个人,他去撩秦禾的衣摆,腰后几道结痂的长疤,颇为狰狞。 由于秦禾体质特殊,自身的愈合能力出奇迅猛,只要没放干她的血,无论多大的皮肉伤撑死了三天。唐起相当震惊,他以为这个功能仅仅针对贞观舆图的皲裂。 秦禾却说:“那个要用福尔马林才顶用。”不然根本止不住血,甚至会出现腐烂的迹象。 唐起之前亲眼目睹过,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指腹轻轻蹭到其中一条凸起的疤:“是不是多重的伤都能这么快愈合?” “多重指多重?”秦禾笑了,“我还没试过断骨头。” 唐起:“……最好一点伤都别再受。” “谁也没那个受虐倾向,”即便好得快,也不影响它受伤的时候疼,秦禾感慨说,“只是吧,贞观老祖就这么消散了,我背上的舆图怎么办?” 这俨然成了最伤脑筋的问题,唐起心疼她还要遭罪,却又无计可施:“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秦禾算算日子:“快了。” 还以为这次找到了贞观老祖的葬身之地,就能找到解决办法,结果仍然没能如愿,还摊上个要人命的向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过她自己的身世来历倒是真相大白了,那些年纠葛在心中的疑云也都有了解答,秦禾说:“我现在就指望你了。” 虽然贞观老祖随风而逝,但她面前还有位顶级大佬的转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秦禾一点都不灰心。况且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比较得过且过,她很少消极:“再说了,三十多年我都挺过来了,再裂一次,也就咬咬牙的事儿。” 她说得轻巧,也是为了宽慰唐起:“别担心,这没什么大不了。” 唐起迈近一步,身体贴着秦禾的后背,埋首在她耳边,声音闷闷的:“很疼吧?” 能不疼吗?有些人扎个针或者划道口子都哇哇叫唤,何况她整块后背皮开肉绽,跟上刑也差不离。 “我说不疼你信吗?” 唐起摇头,气息若有似无扫在在秦禾肩颈处的皮肤上:“不信。” “那不就得了,”秦禾说实话,“特别疼。” 每次发作之初都能疼得她咬牙切齿,好比用一把生锈的铁钩缓缓豁开皮肉,每一下都要钩挫到骨头,在经历的过程中,她会疼到精疲力竭,整个人绵软乏力。倘若没有即时泡进福尔马林,一旦失血过多,还会意识模糊,亦或失去意识。 唐起不由自主搂紧秦禾,一下一下亲吻她雪腻的侧颈。 看伤看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秦禾侧头,肩颈相连的线条绷紧了,唐起便顺着那条颈线一口一口抿。 秦禾眼眸微垂,被抿得心痒难耐:“撩我?” “是你先起的头。” 秦禾茫然:“……”她还没主动呢。 “不是你让我跟你来开房?” 啊,刚才是这么回事。 不过出院后不回京的话,本来就要找酒店住一宿,但是这都不重要,秦禾突然开口问:“你伤得重么?” 唐起当时身处外围,比起秦禾跟南斗来,他受的都是小擦伤,在医院涂了药膏,都不需要做任何包扎:“我没事。” 秦禾转过身,眼底漾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胳膊顺势搭在唐起肩膀上,凑近了问:“能不能干体力活儿?” 语气近乎挑逗了,唐起笑起来,笑容相当灿烂,他略微欠身,跟秦禾近到呼吸交织,然后意有所指的问:“哪种体力活儿?” 秦禾不跟他拐弯抹角,手指不老实的勾开对方衣领:“床/上那种。” 她一点丁儿不带含蓄,惹得唐起恨不得马上冲锋陷阵,然后搂住人抵着壁柜一顿猛亲,亲得两个人气息紊乱。 秦禾刚想扒他衣服,手摸到前襟…… 唐起多上道啊,自己先把衬衣下摆从裤腰里面扯出来,边解扣子边吮她下颌,含糊说:“有的是体力。” 只是下一刻,他的手钻进秦禾衣服下摆,却摸到一条条硌手的伤疤,那股烧起的欲/火突然被理智压下去几分,粗喘着停下来,他怕这么一通胡来,秦禾刚结痂的伤口会再次裂开,唐起顾及道:“不行,你受伤……” 秦禾的手还在他身上游走,不肯罢休:“没事……” “等两天吧……” 她想她等不及,心里压着一口喷薄的火山,促使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得以纾解。因为脑子里不断闪过浮池中那尊神像的眼睛,像骤然窜起的毒蛇咬在她的动脉上,似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让秦禾背脊骨阵阵发寒,血液都快冻住了,只能不断摸索面前这具高热发烫的躯体。 唐起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心里火烧火燎,此刻全靠意志力压制:“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会儿再裂开……”话到一半,唐起话音一转,“你手怎么这么凉?” 大夏天的,不知哪来的一股寒潮席卷了她,于是秦禾停下来,额头抵着唐起的颈窝调整呼吸。 头顶中央空调的噪音有点大,呼哧呼哧送冷风,她便说:“应该是空调开太低了吧。” “我去调高几度。” 温控器设在玄关处的墙壁上,他两步跨过去调节,秦禾则转身往浴室走:“我冲个澡。” “伤口不能沾水。” “结痂了。”她没当回事,直接进浴室放水。 对方多数时候不听劝,唐起只好把温度调控在二十六度,坐玄关凳上换鞋,顺便拆了一双拖鞋放在浴室门口。 秦禾洗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头发吹了个半干,身上裹着酒店的浴袍,露一截细长的小腿,懒洋洋地直接就往床上倒。 应该是医院给她输了血的缘故,所以方才一直处于满血复活的状态,现在被热水一蒸,所有的疲倦纷至沓来。 等唐起洗漱完走到床边,秦禾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唐起没惊动她,因为自己也累得眼皮子打架,他从昨天熬到现在,一直绷着神经,一刻都没闭过眼,索性揭开被子躺到另一侧补眠。 这一觉从下午睡到后半夜,感觉床垫动了一下,唐起就醒了。他睁开眼,看见秦禾掀被子下床,轻手轻脚走到桌前,拉开小冰箱,从里面取了瓶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下几大口。 秦禾原地站了一会儿,捻起桌上一张酒店的便签看了几眼,确定冰箱里的酒水饮料都是免费赠送后,又从里头拿出一听啤酒。她养成习惯了,住这么贵的酒店还想着省那仨瓜俩枣,手指刚勾住拉环,就听背后响起一道多管闲事的声音:“秦禾,你干什么?” 语气非常清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怂了,有种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莫名其妙。 可能是因为唐起实在管得宽,她不想听人在耳朵边念叨,遂默默将啤酒归位,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看看这里头都有些什么喝的。” 唐起没拆穿她,坐起身:“你想喝什么?” “渴了,我喝口水就行。”说着她又灌了一口水,端着瓶子往床边走,“你喝么?” 唐起接过来喝了两口,随手放在床头柜,问她:“晚上没吃饭,饿么?” 其实她是饿醒的,又饿又渴:“叫个外卖吧,这么晚还有外卖吗?” 唐起按座机免提,直接给礼宾部拨电话,酒店二十四小时提供服务,不到半刻钟便送进来两份热腾腾的鲜汤面,碗大但是量不大,秦禾几口下肚,汤也喝了个见底。 唐起唠叨她:“吃太快对胃不好。” 秦禾搁下筷子,表示赞同:“嗯,那你慢慢儿吃。” 唐起:“……” 等吃饱喝足,才凌晨一点多钟,两个人重新钻被窝躺下,却双双睡不着了。 两米宽的大床,刚开始睡得循规蹈矩,井水不犯河水,后来秦禾翻了个身,唐起也翻了个身,就这么辗转反侧间凑到了一起。 对视须臾,秦禾说:“我下午睡太饱了。” 唐起点头:“我也是,而且刚刚吃得也挺撑。” 秦禾就建议:“做点运动消化一下吧。” 唐起忍不住嘴角上扬:“床/上运动吗?” 他打包票自己没想歪,秦禾铁定这意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6 18:21:53~2022-01-09 18:2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逐空香 23瓶;关山月呢、穷胸饿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第126节 要说,伤患就该有个伤患的样子,起码态度摆端正,踏踏实实将养它两天。谁受个伤还能肆无忌惮的瞎折腾呀,即便恢复再快,也处于恢复阶段。这不,某些人偏不信邪,动作幅度一大就抻到伤口,蹭得满被子是血。 唐起差点给她吓萎了,翻身把人按床上,声色严厉道:“别动。”然后立刻给酒店打电话,叫人送医药箱过来。 秦禾趴在枕头上,嘶嘶抽了两口气。 唐起挂断座机,扭过头对她没好气:“叫你别乱动,现在知道疼了。” 也不知道秦禾脸皮是怎么长的,起码一尺见厚,她都伤成这副样子了,居然还有闲情逗笑:“谁让你招人呢。” 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又是这等极品男色,敞着睡袍前襟,袒胸露腹,肌群一览无余,男模似的,随便看,丝毫没有拿她当外人。身材这么好,几个女人能做到心无杂念,何况她才刚尝过个中滋味儿,知道唐起的销魂,特别那杆腰,柔韧且冲劲十足,要酥掉人骨头的。 唐起满脑门热汗,那股燥热感还没压下去,正难受呢,抓枕头挡在下腹。 秦禾甚至还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唐起简直哭笑不得,被秦禾一通水里来火里去的折腾,身心备受煎熬,简直冰火两重天。他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凑过去擦她背上渗出来的血珠:“你消停点儿吧,等过两天把伤养好了……” 唐起说到一半顿了顿。 秦禾扬声:“嗯?” 他凑近了些:“回京以后你先别忙其他的工作吧,我也不去公司,在家陪你几天,好不好?” 秦禾心动了,但是,她还有颗事业心:“看情况吧,这几天馆长亲自给我打好几通电话了,本来临时有两单急活儿,但因为最近一直联系不上我,殡仪馆找了其他人,周毅也发了好几条信息说这事儿,馆长对我有点意见了,打算找我谈一谈。” 谈的核心肯定是能干干,不能干就换人。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员工,搁谁都不乐意留,即便她业务精,专业强,那也不能随便耽误。按道理说,她应该随叫随到,一有活儿必须马上就位的,所以她都能预测馆长到时候会说的话:你这是不负责任! 秦禾心里有杆秤,也掂量得清,纵然唐起诱惑大,她也没有□□熏心到砸自己饭碗的地步。 等酒店送来医药箱,唐起给她做了简单的清理止血,扔掉棉签,自己进浴室冲冷水澡。 唐起耳背那片皮肤绯红,一路染到锁骨下,他撑着冰凉的瓷砖墙,站在花洒下,脑子里都是方才秦禾压抑的低喘,在他耳边呓语似的说:“做吧。”她说,“不怕。” 唐起哪受得了这个,本来就欲/火焚身,一把将人拖进怀里,体温高得似要烫伤皮肤,显然是隐忍到极限了。他将秦禾一缕遮眼的碎发捋到耳后,湿滑的舌尖舔开对方唇缝,哑声说:“我轻一些。” 他自己小心谨慎,耐不住秦禾是个忘形的,有伤在身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分寸,她在尽兴的时候放纵得很,根本不管不顾,以至于还没怎么着呢,就先自食了恶果。可怜唐起箭在弦上,摊上秦禾这么个不着调的,不得不临阵收兵,苦哈哈的冲了半个小时冷水澡,再出来的时候,他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却迎面对上秦禾不怀好意的目光,揄揶他:“这么久啊。” 简直没安好心。 唐起泄完火,床都不敢沾边儿,直接拐去沙发睡。 秦禾笑了笑,趴那横着手机开游戏:“小唐总,要不要玩儿两把联盟?” 唐起这人看着挺时髦,网游却没有涉猎,他读书时期一心扑在学业上,课余时间全被一堆骑射滑雪高尔夫的课程填满,还要去补各种名师的讲堂,杂七杂八的,乐器也学过好几样。大学期间又开始帮唐大哥分忧,并开始接触操盘第一个项目,然后无缝衔接的转战到商场中来。那时候他还要读博,每天都是连轴转,分析各大城市的经济情况及地块信息,同学们课余聚众去网咖玩游戏的时候,他却连个游戏账号都没有注册。 唐起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无趣的,只能跟秦禾说:“不玩儿。” 但他又想陪秦禾玩儿,想什么都参与进去,便琢磨着以后注册一个吧,他学习能力比较强,操作起来应该不算难。毕竟菜鸟都是要遭嫌弃的,等他把级别练上去,不至于拖队友后腿的时候,才能跟秦禾玩儿得到一块儿。 秦禾并不知道唐起的心思,一个人趴那玩儿得相当过瘾,接连赢了两把,唐起提醒她:“你该休息了。” “开最后一把。”秦禾没想到他还醒着,“小唐总,床上来睡呗。” 唐起拒绝:“不了。” 他上不起那个火。 秦禾缓缓撑起身,系好睡袍腰带下床,幽灵似的飘到沙发边,趴着沙发靠背俯视唐起:“你跟这儿睡得着?” 唐起怀里抱了只靠枕:“这儿挺好,起码比你家的沙发睡起来宽敞。” 秦禾乐了:“你连腿都打不直。” 新一轮游戏开始了,她就这么站在沙发边,没挪地方,双手垫着沙发靠背打最后一局。唐起坐直身体,安静无声的盯了她足足十五分钟,他很少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秦禾,仔细到她垂卷的每一根睫毛。 秦禾今年三十二岁,却和十几年前唐起初次见到她时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那时候的秦禾留着一头乌黑长发。 没想到此间隔了十几年,他才重新遇到秦禾,实在有些晚,却占据了他整个青春。秦禾用一种独特的方式走进他的世界,从此给他的情窦初开定了型。甚至有一段时间,他看鬼片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都能突发癔症,想起秦禾当年从水里冒出来,也是这副披头散发的鬼样子。 影院里的人都怕得不行,他却莫名的心跳加剧。 就——很离谱。 “秦禾。” 后者目不斜视,双眼紧盯屏幕,一边操作一边应:“嗯?” “你为什么把头发给剪了?” 秦禾蹙了一下眉头,半天才分心出来回答他:“没有啊,就上个月修了一下。”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是长头发。” “哦,长头发不方便呗,我觉得这样正好。”秦禾百忙之中瞥他一眼,“喜欢长头发的姑娘?” 唐起盯了她片刻,坦白说:“喜欢你这样的。” 秦禾“啧”了一声,游戏输了。她肩膀一塌,又蓦地转过头,对上唐起的视线,眼睛眯了眯:“喜欢我这样的?” 唐起扬着嘴角:“嗯。” “短发?” “也不短。”差不多到脖颈的位置,配她这副性子,特别合适,唐起说,“你打完了就去睡觉。” “你也上床呗。” 唐起铁了心:“不去。” 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就着,到嘴边又吃不着算怎么回事儿,他才不去遭那份活罪。 ”得嘞。“秦禾也不勉强,掉头回大床上趴着。 这一觉睡到天大亮,秦禾被突然照射的强光晒醒,是唐起拉开了厚重的落地窗帘,太阳金灿灿洒在床铺上,秦禾只掀开一条眼缝,又眯着眼睛把脑袋往枕头里埋。 唐起走过去,轻轻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秦禾,该起床了。” 昨晚游戏打到三点多,秦禾困得不行,一个劲儿往被子里卷缩,唐起再次把她捞出来,一手扒她滑到肩头的睡袍:“别动,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秦禾也懒得动,趴那任他扒,闭着眼睛继续睡大觉。 唐起检查完:“好多了。”这自愈能力不是一般般的强,“你赶紧起床。” 秦禾极其不情愿,含糊道:“才几点啊?” 唐起拨开她脸上凌乱的碎发:“十一点了,早餐我都没叫你。” 秦禾这才睁开眼。 “不饿吗?”唐起说,“现在起床洗漱,我带你下楼吃点儿东西。” 秦禾睡眼惺忪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又伸个懒腰:“都这个点儿了。” 唐起甚至出了趟门,在附近的商场给她购置了换洗衣物,自己也从头到脚打理了一番,现在整个人神采焕发。 他把袋子搁在床尾凳上,等秦禾洗漱完,拆出来比划了几下,又转头瞅唐起身上的那件:“这款式……跟你的有点儿像啊?” 当然像啊,他逛了好大一圈,专门对照着款式买的,不会像情侣装那么一比一似的明显,既好看又低调。 唐起笑容满面,小心思藏都藏不住:“差不多吧。” 秦禾乐了一声,没说什么,直接换上。 两个人肩并肩进西餐厅,都是高挑的个头,盘靓条顺,特别打眼。 在靠窗的位置落座,服务员微笑着过来送菜单。 唐起点了两个套餐,问她再加点什么? 秦禾靠着椅背,随意翻了两页,弯着胳膊抓了抓头发,还有点没睡醒的样子,透股懒散劲儿:“够了。” 这西餐厅装潢挺高雅,牛排却不怎么样,肉质有点柴,秦禾这段时间跟唐起吃香喝辣,胃口养叼了,觉得还没唐起煎的好吃。 “嗯,”唐起点头,一本正经点评,“食材太一般,火候也没掌握好,回去让唐主厨亲自给你做。” 秦禾一直挺纳闷儿:“你这家庭条件,怎么还会做饭?” 唐起嘴角含笑,垂着眼睑,切牛排的动作慢下来,他盯着盘子漫不经心说:“可能是为了伺候你吧。” 秦禾听乐了,她以为唐起开玩笑,也跟着说笑:“把我伺候舒坦了,姐姐以后好好疼你。” 唐起抬眼,盯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问:“秦禾,你是真不记事儿呢,还是什么都不当回事儿?” 秦禾摸不着头脑:“什么事儿?” 唐起知道她拎不清,也不愿意将自己那点心思掰开了展露出来:“没事。” 说完他把一小块牛排叉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吃。 下午南斗做手术,还是他自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字。 怎么说也算经历过两次出生入死的交情,秦禾跟唐起侯在手术室外,直到他醒转后被护士推出来,又转入病房。 手术过程很顺利,接下来就是观察,再看恢复情况。 刷完手术费后,南斗账上的余额不多了,护士过来通知缴费,唐起便拿着卡出去。 医生嘱咐暂时别让患者睡着了,所以秦禾坐凳子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天。 可能是麻药的劲儿没过,南斗说话有气无力的,基本就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嘣。 秦禾跟他并不熟,自然没什么多余的话题聊,无非就是浮池山的数万张招魂幡,经过那一场山崩地裂,还得由修复后的南斗六宫阵去守。这一次,倒不必用任何人的命去镇了。 但是还有一桩事,秦禾捏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在手里,准备削来吃,结果左右都没找到水果刀:“你们用作神像眼睛的那面铜镜,是做什么用的?” 术后的南斗相当虚弱:“镇。” “那东西会致幻?” 南斗拧了下眉头,不解地看着秦禾。 “我之前,在铜镜里看到一些幻觉……”秦禾微顿,“是幻觉吧?” 南斗的腰椎打了八颗钢钉,他想摇头,却连颈椎都僵硬得动不了,只好一个一个吐字:“是,谶言。” 秦禾蓦地一愣。 “观星,照镜,”就像老祖宗用铜镜夜观天象,占出来荧惑逆行,守南斗,民大疾,死不收。其年,普天大疫。这是一种对未知的预示,南斗坚定道,“谶言。” 那颗苹果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床脚。 南斗躺着没看见,还在问:“你,看见,什么?” 秦禾充耳不闻,眼前似乎闪过一片白芒,脑子里跟着空白一片。她的目光迟钝的垂下来,怔怔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保持着一个虚握的动作。 身后响起脚步声,秦禾的手轻颤了一下,她想回头,但是肢体发僵,就像突然间供血不足,动作跟不上下意识的反应。 第127节 “秦禾。”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唐起拿着南斗的缴费单走进病房,来到她身边:“苹果怎么掉了,要吃吗,我重新给你削一个。” 大脑迅速回血,秦禾若无其事:“不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9 18:23:23~2022-01-12 19:4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玛卡能不能不巴卡、小鱼儿、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能软糖 20瓶;小鱼儿 18瓶;40408578 5瓶;joycejoy、谁也不知道 3瓶;穷胸饿女 2瓶;叮叮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确定南斗不存在其他什么大问题后,两个人没有在西安多留,翌日便登上返程的飞机。 邻座一个姑娘看韩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抽抽嗒嗒跟她对象讲剧情。秦禾听了一耳朵,大概意思是女主有那什么先天性心脏病,马上要翘辫子了,男主为爱牺牲,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了女主,男主嗝屁了。 秦禾没忍住问了一嘴:“匹配度这么高吗?”说换就能换,跟闹着玩儿似的,都不考虑一下排异? 当然剧情都是作者跟编剧们安排好的,就是为了突出男女主之间的虐恋情深,匹配度百分之百,绝无排异。 那姑娘的对象平常估计是个二货,接茬说:“可能男女主心意相通吧。” 唐起:“……” 心意相通是个什么鬼? 心意相通就可以让脏器匹配了? 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噗呲一下笑出来,装模作样的拍了她对象的肩膀一巴掌:“跟我扯犊子呢。” 她对象反驳:“这不电视剧先跟你扯犊子呢吗?!” “那肯定现实生活中也有,剧里才会这么演。” 男生显然对这套理论不敢苟同:“电视剧还演神仙鬼怪呢,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吗?” 娘娘恶狠狠瞪他一眼,这完犊子的完全没领会她所谓的现实生活中有,是指这种男女主爱得要死要活的感情,马上代入自身闹脾气:“我要是得了心脏病,你肯定不会把心掏给我。” 男生一脸惊恐万状,牛头不对马嘴说:“合着你是想要我的命啊?!咱俩的心脏也不一定能配型成功啊!” 姑娘更气了,捡起他刚才的鬼话砸过去:“你这意思就是跟我心意不想通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男生就开始哄,从“必须通啊,但是媳妇儿,留我一条狗命吧,咱俩都好好活着不香么,得什么心脏病啊……” 姑娘刚说出假设两个字,男生马上给她遏止住:“假设咱也不得那玩意儿,多晦气呀……必须长命百岁,生一堆活蹦乱跳的小兔崽子,没一个得心脏病的,身体陪儿棒,吃嘛嘛香……”一直哄到下飞机。 秦禾明明觉得这俩小情侣互相拌嘴挺逗乐,可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后半程一直靠着椅背假寐。 到出站口,唐起去牵她的手:“我让司机来接机了。” 秦禾迟疑了半秒:“我坐地铁回铺子吧。” 唐起转过脸,朝她挨过去,是个亲近的距离,拦住胳膊问:“怎么不跟我回家?” 秦禾牵了一下嘴角,对他露个笑模样:“一走好几天,我不得回去看看我的摊子呀,还有夏小满,知道我今天回来,等着呢。” 唐起不假思索:“那我陪你回去。” 秦禾头一次觉得唐起这么黏人:“别,我是要去趟周毅家。” “那我送你。” “不用,来回绕大半个京城,瞎耽误功夫。” 他无所谓:“绕就绕呗。” “我坐地铁很方便。”秦禾真不喜欢这么磨磨唧唧的,但还是对唐起耐着性子,“你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可我不放心……”因为有个向盈虎视眈眈,而且这几天跟秦禾形影不离,现在很有点难分难舍。 秦禾耐不住了:“要不然把你栓我裤腰带上?”她语气还是柔和的,“我比你还长六岁,也不是未成年非得要人送。” 唐起盯着她眼睛,也觉得自己这样挺腻烦的,怪不得要招人嫌。他明知道秦禾这个人独立惯了,她拒绝的时候绝对没有假客气:“那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说一声。” 秦禾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向地铁口方向。 唐起原地驻足片刻,盯着她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才大步迈出机场。若不是张哲也半道儿上打电话过来,唐起差点忘记明天是他母亲的生日,遂让司机先去一趟skp挑礼物。但是挑着挑着,就鬼使神差的站在珠宝店的橱窗前,目不转睛盯着展台里一对戒指。 “先生。”柜姐礼貌询问,“这款也需要帮您拿出来看看吗?” 唐起回以莞尔:“可以,我想再看看定制款。” 柜姐引他踏入vip室,备上各式茶点,再送来一沓册子,和几款高定珠宝,微笑着问:“是准备求婚?” 没到时候。 唐起最后给母亲挑了条精致高雅的钻链,想起来还没认真送过东西给秦禾,又转到其他门店去。 秦禾搭乘地铁环线,在环线上兜了好一大圈,多绕了一个来钟头,才后知后觉缓过神,重新坐回站点换乘,等搭公交车到家已经晚上了。 其实她并没提前告诉夏小满今天回来,仅仅想一个人单独待会儿,走之前又忘记带钥匙,便用扔在门缝底下的铁丝套开锁芯。 “秦禾。”背后钱叔叫了她一声,“回来啦。” “欸,刚回。”秦禾推开门,应声转过头,“钱叔,这个点儿钟才关门儿呢?” 钱叔拎着两个塑料袋,朝她走近几步:“刚把明天要焖的牛肉腌上,这不,准备给我儿子送点肉过去。你这个点儿到家,吃过饭没,我正好没走,没吃给你煮碗面。” “谢钱叔,我吃过了。” “那行,我这先走了啊。” 殡葬铺门前的那根路灯不知怎的熄灭了,钱叔一脚踢在马路牙子上,秦禾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他:“您留神。” 钱叔趔趄着站稳,一点不在乎的挥开她的手:“放心吧,摔不了。” 待钱叔走后,秦禾关上门,没开灯,径直进卧室换了件宽松棉t,然后把自己撂上床,筋疲力尽到翻身都没有余劲儿。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床铺上的手机开始哭丧,秦禾在黑暗中睁开眼,盯着来电显示上唐起的名字,莫名其妙就想起一开始唐起来到店里,跟她自我介绍时说:“我姓唐,单名一个起字,起始的起。” 然后跟她有了这样一个起始…… 秦禾盯着屏幕半响,才按下接听键:“喂?” “到家了吗?怎么没回我信息?” “到了,你呢?” “明天我妈生日,刚去挑了份礼物,这时候才进小区。” “嗯。” “你吃晚饭了吗?” 秦禾没胃口,但是说:“吃了。” “吃的什么?” 她刚跟钱叔打完招呼,顺口就道:“面。” 唐起隐隐觉察不对劲,听语气,觉得秦禾好像兴致不佳,他问:“怎么了?”说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嘣,都不像她。 秦禾扶额,实在不想多聊:“唐起,我有点儿累。” 她在浮池山伤得不轻,就算伤口恢复快,透支的体能还是需要时间养,唐起体贴她:“那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嗯。” 秦禾挂断电话后,直接关了机,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宿,琢磨得脑仁疼,然后一觉睡醒,破天荒起个大早,再换套衣服上殡仪馆,主动找馆长端正自己的态度。 遗体整容虽然是份兼职,但她在这里干了近十年,早就当成主业了,甚至比做自家生意还尽心,别的不说,她是真心在乎这份工作。 被馆长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育后,秦禾当日便留在殡仪馆付出劳动力,她接手了一名二十来岁就病逝的年轻姑娘。姑娘是在医院走的,最后这段日子受病痛折磨,整个人枯瘦蜡黄。 因逝者家属情绪过于悲痛,没来观礼。 秦禾先替逝者洁面、洗头、然后沐浴净身,连指甲缝都用清洁刷清理了一遍,再用锉刀磨平滑。她动作轻柔,手法娴熟,打理格外仔细。待按摩缓解尸僵的部位,给逝者换好衣物,就开始化妆。 实习生小丫头凑过来讨教:“禾姐,你用的油彩跟咱的不一样吗?她的气色看起来真好。” 逝者因病逝,面色黄黑,脸上沉积了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色素斑,因此秦禾先对其进行了遮瑕,再做肤色矫正,一层一层上妆。根据肤色情况,用油彩,调配润肤液和粉底液去使,最后呈现的效果才更加自然,而不是一张僵硬的假面。 因为逝者唇部紫黑起皮,秦禾一开始就用化妆棉做了湿敷,抹上一层凡士林润唇,再用遮瑕膏盖住原本暗紫的底色后,涂上口红。 因为逝者瘦得脸颊凹陷,秦禾塞了两团不大不小的棉花进口腔做了局部支撑。 化完妆的逝者就好像睡着了一样,穿着白裙子,双手交叠于肚腹,看上去特别安详。 进追悼厅见到女儿遗容的那位母亲刹那间痛哭流涕,走过来紧紧握着秦禾的手,泣不成声:“谢谢,谢谢,我女儿打小就爱漂亮,谢谢你,让她还能这么漂漂亮亮的走,真的谢谢你。” 秦禾颇有感触:“您节哀。” 为人母痛失爱女,根本无法节哀,哭得伤心欲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她丈夫抹掉泪,红着双眼过来搀住她。 秦禾默默退出去,给他们与逝者一个独处的空间。 外头阳光刺眼,秦禾没走远,垂着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手指扒拉几下,看见唐起发过来几条微信。无非就是几句闲话家常,关心她吃饭没有,在干什么此类,她没回,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干脆在台阶边坐下。 周毅这时候从灵车驾驶室下来,看见她,很是诧异:“秦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禾抬起头,眼睛在强光下眯起来:“昨晚。” 周毅甩上车门,朝她走过去:“怎么没打个电话?我妈今儿个早上还在念叨你啥时候回来呢。” “昨天太晚了,”秦禾没多解释,“你今天值夜班不,估计晚上去你家吃饭。” “不值班,那我让我爸多弄几个你爱吃的菜。” “成。” 周毅欺近些,弓腰驼背的端详她:“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秦禾不避不退,坐着没动,任他眼珠子快蹭到脸上来了:“操劳呗。” 第128节 “对了,你找馆长了没?” 秦禾点头:“问题不大。” “我猜也是,怎么说你也是咱们这儿的老员工了,平常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是你在干,好些事儿别人也办不了,主要就受不了那个。” 秦禾没接他这茬,转问:“你刚接完逝者?” “嗯,一大早就去医院接了三趟,现在家属在那边办手续登记了,一会儿登记完我再卸下来,估计大屋的冰抽都放满了,应该得往旁边几间冰棺里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2 19:45:20~2022-01-15 15: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摇滚芭比 20瓶;镜失 10瓶;december 9瓶;裴澜澜 5瓶;马达加斯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唐母过生日,中午在会所设了家宴,除了张家人之外,唐家两兄弟也到场了,额外再加一个江明成。这么些年江明成为集团鞠躬尽瘁,早跟唐庚和唐起称兄道弟,唐母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拿他当外人,逢年过节都会顺带叫上他一块儿吃顿便饭。 江明成每次到场,不仅给唐母备礼,还会给张哲也捎带一份,哄得小孩子欢天喜地,明成哥前明成哥后的黏着,饭桌上非要挤江明成和唐起中间的位置。 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次,唐庚肯给面子来跟张家人凑成一桌,哪怕互不待见,面上也还过得去。 张家的前妻曾给张骏林生了三个儿女,全部在老父亲的威压下姗姗来迟,虚情假意的给后妈送上生日祝福后,坐在唐家两兄弟对面,彼此不冷不热的点一下头就算是打完招呼了。 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下面几个孩子从来不亲,唐母早就习以为常,权当没看见,笑容满面的跟江明成寒暄:“明成今天怎么没带着女朋友一块儿过来?” 江明成帮张哲也扶好椅子,回答:“她最近陪我爸妈去西双版纳旅行了。” 张骏林转过头来问:“小江这还没打算结婚呢?” 江明成无奈道:“这不没倒出空来么,终身大事就拖带现在。” 众人笑起来,只有唐庚板着脸:“别胡说八道,你休年假的时候不结婚你干嘛去了。” 江明成理所当然道:“休年假去了啊,年假和婚假是两码事儿,不能一概而论。” 唐庚:“……你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能吃。” 江明成厚脸皮的点点头:“应该的,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自己。” 服务员绕着桌子倒酒,唐母问:“明成谈几年了?” “快六年了。” “都这么多年了,合适的话也是时候结婚了,你们年轻人不着急,双方父母可得催了吧。” “催,总催,所以我们计划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家里长辈已经在挑日子了,说是要去找大师算算。” “结婚是大事,是要挑个黄道吉日,马虎不得。”唐母说着,默默扫了唐庚和唐起一眼,然后出声制止了准备往唐起腿上爬的张哲也:“你规矩点儿坐好,别挡你二哥吃饭。” 张哲也便安分回到自己座位上,指着大圆桌中间一道菜说:“二哥我要吃那个粉丝。” 唐起给他夹一筷子进碗里。 “唐起啊,”这时候张骏林态度和善的开口,“我听说你交了个女朋友?” 唐起点头应:“是。” 张骏林问:“今天怎么没带过来吃饭?” 唐起看了唐母一眼,唐母正垂着眼睛喝茶,表情淡淡的。 唐起便说:“她工作有点儿忙,没抽出空。” “这样啊,”张骏林顺口道,“你妈说上次在餐厅碰见你们了,还顺便跟你俩吃了个饭,回来就跟我提起你的事儿。其实我们做长辈的,考虑会比较宽泛些,叔叔也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们小年轻搞对象看中的是感觉,但是以你的自身条件,绝对能配个名门闺秀。” 唐起道:“我没这个讲究。” 张骏林道:“当然,咱也不是一定要求门当户对,但是吧,最起码要找个体面的姑娘。” 唐起维持的笑意骤然一收,蹙起眉:“她哪里不体面?” 张骏林顿了一下,自身的气势拔高:“叔叔把你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看待,才会关心你的交友问题……” 唐庚膈应那句当自己孩子看待,立刻护崽儿似的怼人:“唐起没吃你张家一口饭,你用不着上赶着□□唐家的心。我弟弟想跟谁交友就跟谁交友,我都没说什么,你来多哪门子嘴,轮得上吗?” 张骏林脸上顿时挂不住。 张家三个孩子脸色一沉,其中一人怒道:“唐庚,对我爸说话客气点儿。” 另一人也沉不住气:“你俩兄弟爱怎么搞怎么搞,谁爱管你家那点破事儿,丢脸的又不是我们。” 最后那小女儿盯着自己刚做的指甲,阴阳怪气了一句:“我还乐意看笑话呢。” 唐庚冷笑一声,并不急眼儿,但压迫感十足:“比起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子儿,表面上人模狗样的,但是扒开那层皮,背地里做的那堆龌龊事儿,我看的笑话倒真不少。” 对号入座的某人立马发飙:“唐庚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儿,别在这儿指桑骂槐。” “我嘴巴怎么不干净了?像你这种一上来就他妈他妈的,倒是在当着正主的面儿叫唤。” 那人脸都绿了,因为直接骂到了唐母头上,慌忙回头看了他父亲一眼。 张骏林寒着脸:“你们妈今天过生日,都不能消停点儿。” 席间一时无言。 最后是唐母打破沉默:“唐庚,戾气不要这么重,你张叔这么说,也是在为唐起好,你知不知道他交了个女朋友在殡仪馆上班?!” “能不知道吗?”唐庚笑着给她妈添堵,“那是我同学。” 唐母万万没料到:“你——” 唐庚又说:“我这同学不光在殡仪馆为人民服务,自己也开了一家殡葬铺,跟咱们一样,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买卖,这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唐起转头看了唐庚一眼,但是唐大哥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只顾着跟他母亲用眼神对峙。 唐母早知道,但凡有唐庚在场,就别指望能吃上一顿其乐融融的饭,这个大儿子无论何时,都爱跟她唱反调。 江明成在桌子底下踹了唐庚一脚,提醒他适可而止,唐庚回头瞪了江明成一眼,不过接下来也收敛了一些,没再继续夹枪带棒的跟人呛。 张哲也把江明成拽下来,在他耳边悄悄声说:“大哥太牛了,谁都不怕。”他也想当个无法无天的人,可惜自己翅膀不硬,所以在心里更崇拜唐庚了。 江明成垂着眉眼忍笑,揉了把张哲也的脑袋,给他夹了只鸡腿。 张哲也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大哥在护他二哥,即便是他们亲妈,也不能说二哥半句。这点江明成最清楚,唐庚是个护弟狂魔,他对唐起,绝对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幸好唐起不是那类坏心眼儿的熊孩子,不然像唐庚这种家长这种教育方式,指不定养出个对社会有害的危险份子。 散席后,唐庚三人准备往外头的停车场走,张哲也黏着唐起不愿意撒手:“二哥我也想跟你们去。” 大厅里的张家女儿瞥张哲也一眼,嗤之以鼻:“吃里扒外的东西。” 唐庚回头,眼神自带杀气。 她当然知道唐庚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转身上了楼。 倒是唐母出来教训他:“张哲也,你哥他们要去上班,你跟着干什么。” 然后张哲也噘着小嘴,不情不愿的松开唐起:“二哥,周末你来接我啊。” “好。” 唐母这才把小黏人精张哲也领回屋。 唐庚和江明成站花园里的垃圾桶旁边点了根烟,唐起走过去,忽然说:“哥,谢谢你。” 唐庚挑高一边眉毛,隔着垃圾桶看人:“谢什么?我把你拉扯这么大,轮得到他个外人来说教?” 唐起谢的不是这个:“我说秦禾的事儿。”谢他没有任何偏见,这么公正的看待秦禾的职业,甚至刚才帮她说话,所以唐庚不会因为这种特殊职业而对秦禾持有别样的眼光。 “你跟秦禾这个事儿……”唐庚手指夹着烟头,抖落烟灰,说,“我还没看开呢。”直白点就是还没接受。 唐起不理解了:“你有什么看不开的?”当年他哥跟秦禾也没怎么样。 唐庚吞云吐雾:“我跟秦禾是同学,我知道她那个人,你俩,根本就不搭,我虽然没反对,但是我也不……” “哥,”唐起适时打断他,“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从来没交女朋友吗?” 唐庚就在一片迷离的烟雾中看着他。 唐起坦白说:“因为秦禾。” 一句话直接把唐庚干懵了:“因为秦禾?你俩不是最近才认识?” “我早就认识她了。” “多早?” “十四岁。” “十……”唐庚都惊了,从没想到唐起开窍这么早,“十四,”他真的服,五体投地的服,“秦禾可真行,未成年她都下得去手。” 唐起忙解释:“没那回事儿,是我单方面喜欢她。” 唐庚听懂了,是这孩子一见钟情:“她也不是特别漂亮吧?”脸蛋儿虽然也标致,但却并不属于能惊艳孩子时光那一挂的长相,秦禾这种朴实无华的大大咧咧风格,完全不能当少年人的白月光啊,“至于让你惦记到现在?” 鬼葬山的经历唐起不能说,只道:“没办法,心里有一个,别人凑合不了,终于今年才又遇到她……” 唐庚心里那个翻涌:“你要是没遇到她呢,别人凑合不了,你准备一辈子打光棍儿?” 唐起没怎么犹豫,点了下头:“有可能。” 唐庚心里更涌了,将手里的烟头在垃圾桶盖儿上重重摁灭:“鬼迷心窍了你。” 他都懒得多说,因为多说无益了,转身大步迈开,拉开车门坐进去。江明成紧跟其后,坐进主驾驶,还不忘夸一句:“小起这孩子真专情。” 唐起自己开车来的,不跟他们挤一辆。 唐庚却说:“什么专情,就是死心眼儿。” 江明成知道他刀子嘴,笑道:“看来你这女同学魅力挺大啊,我还真有点想见见了。” “你早晚都得见。” “怎么?”江明成绑安全带的时候扭过头,“同意了?” “我能不同意?!”唐庚一副被逼妥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难道没看见吗,他刚才都来跟我唱非卿不娶这一出了,那我能让他一辈子打光棍儿?!” 江明成乐得不行:“你不能。”要说这世上有谁治得了唐庚,那必须是唐起,江明成道,“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张总说得也没太大毛病,以小起自身这么好的条件,能给你搭一户最好的门第。” “滚蛋。”唐庚从没想过拿唐起的人生套资源,“我去卖身都不可能让他去。” 第129节 也只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联姻说成是卖身,江明成怼他:“你去卖也得有人要啊,你已经没有好的市场了。” 唐庚默了片刻,罕见没跟江明成互掐:“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5 15:57:48~2022-01-18 17: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田心垚月 29瓶;、二月 10瓶;51712584 2瓶;joycejoy、叮叮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一整天,唐起发给秦禾的信息皆石沉大海,他并不在意,很清楚秦禾的工作性质,忙起来的时候没日没夜,因为尊重每一位逝者,她几乎不会玩手机。 唐起下午到集团开了两场会,结束后给秦禾拨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 唐起问:“在忙吗?” 秦禾语调散漫:“周毅家吃饭。” “我刚下班,打算去找你呢。” “你妈不是过生日么?” “中午家庭聚餐了,晚上的宴会我不想参加。”唐起问,“你现在在吃饭了么?” “嗯。” “那我过去一个多小时,到那边你刚好吃完。” 秦禾顿了顿:“晚上有活儿。” “你刚回去就加夜班,吃得消吗。”话虽如此,但唐起是个善解人意的,也不会跑去耽误秦禾工作,最后自己驱车回了家。 连续好几天,秦禾都说在加班,除了偶尔打电话她会接,发微信从来不回,唐起便不再过多打扰。因为他自己也忙,忙一个唐庚感兴趣的文旅项目,之后又到南京出了几天差,风尘仆仆下飞机,唐起第一时间联系秦禾,但是对方没接。 唐起盯着通话记录看了片刻,发现他们俩上一次联系,还是在五天前。 【你在哪儿?】 他给秦禾发了条微信,然后让司机往殡葬铺开,快到地方的时候秦禾才回了一条:【馆里挺忙的。】 唐起便让司机开往殡仪馆。 此刻夜晚八点来钟,殡仪馆已经下班了,静悄悄的没有人。 大门口的保安拦下他们的车,询问来意。 唐起降下车窗:“您好,我来找秦禾。” “秦禾?”保安说,“秦禾已经下班了啊。” “下班了?”可他才刚收到秦禾的回复。 “对啊,早下班了,你给她打电话吧。” “好,谢谢啊。” “不客气。” 车子倒出去,在路口调了个头,又去趟殡葬铺,家里黑灯瞎火的,根本没人。 他给秦禾拨电话,但是依然没接。 唐起拧起眉头,打算放弃回去的时候,车子路过一家烧烤摊儿,生意红火得把桌子支到了马路牙子上。一个人大声吆喝了一声,引得唐起转过头,就见秦禾跟一堆男男女女围在桌前撸串儿喝酒。 “老板,你这个啤酒不凉啊,这大热天儿的,帮我们换成冰啤。” “这个羊肉串多放点辣椒。” “辣椒在桌上哈,喜欢吃辣自己加。” “来来来,一起碰一个。” 烧烤摊闹哄哄的,考虑这么大一桌子人,唐起不想冒然上前,便坐在车里给秦禾打电话。 然后他眼睁睁看见秦禾桌前的手机屏幕亮了,秦禾垂眼瞥了眼屏幕,却没接。 旁边一个人指了指她的手机,秦禾笑了笑,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把手机倒扣在桌上。 唐起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联想到这几天,秦禾不回信息也极少接电话,总是跟他说在忙。 包括刚才她也这么说,要不是亲眼看见,逮个正着,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甚至还会继续心疼秦禾这种高强度的工作量。 现在想想才发现,其实这段时间,秦禾对他是种爱搭不理的态度。 唐起搞不明白,鬼使神差拉车门下车,就这么站街边儿看着马路牙子上的那桌人,有几张打过照面的熟面孔。 “哎唷,劳斯莱斯。”一个男人突然蹦出来一句,引得一桌人纷纷回头。 秦禾捏着一串五花肉,闻声眼睛一抬,看到劳斯莱斯前的唐起愣住了。 唐起跟她对视,慢慢走过去。 “欸,这不是,”周毅认出来对方,一时间想不起名字,“那个谁吗?!秦禾,他姓什么来着,哦,唐,那个小唐总。” 见唐起往他们这边走,旁人问:“认识啊?” 周毅不敢确定,毕竟就见过一两面,不好跟有钱人攀关系,就怕人家贵人多忘事,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算认识吧。” 然后唐起就帮他证实了这一点,先朝周毅点头打招呼。 周毅马上开口:“小唐总,你怎么在这儿?” 唐起微笑着说:“我刚好路过,看见你们在这里喝酒。” “巧了吗不是,”周毅站起来,热情道,“不嫌弃的话一块儿喝两杯?我让老板加根凳子。” “好。” 其实周毅也就客套一句,毕竟真不算熟,没料想唐起居然会同意,一点架子都没有,真跟他们坐马路牙子上吃路边摊,连忙让老板加了根塑料凳。 唐起说:“我坐秦禾旁边吧。” “行行行。” 大伙儿开始一个个的挪凳子腾地方,唐起刚坐下,周毅便指着在座的给他介绍:“这些都是咱们殡仪馆的同事,他俩是墓园的,还有她是他媳妇儿,不干这行,最近不是天热吗,大伙儿下了班没事儿,就一块儿过来喝点冰啤,当消暑了。” 然后又给大家介绍唐起,他也不清楚唐起具体的背景,就说是开发商。 众人一听来了精神,纷纷撑起脑袋,七嘴八舌的对唐起发问:“开发商啊,什么公司的啊?” “嚯,大集团啊,全国各地都有你们集团盖的楼……”怪不得座驾都是劳斯莱斯。 “咱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大的老板吃饭,简直三生有幸。” “吃得还是路边摊儿,说出去谁信,哈哈。” 然后又问周毅怎么跟大老板认识的,周毅就聊起之前接尸的时候,下大雨,车子陷进泥坑里,唐起帮了他大忙,就这么认识了。 盘子和筷子都是用一次性的,周毅把一铁盘烤串儿往唐起跟前挪了挪:“这个摊儿咱们常来,味道挺好,看你吃不吃的惯。” 唐起随便拿了一串尝:“挺好。” 周毅又叫老板加个杯子给唐起倒酒,忙活好一阵才踏实坐下。 秦禾闷不吭声吃完那串五花肉,才不大声的问:“怎么过来了?” 唐起将手里的肉串撸进盘子里,并没偏头看秦禾,淡声说:“我这几天出差,刚下飞机,就来找你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秦禾若无其事闷了口酒,又从桌子底下拎酒瓶倒上,过程中也并没看唐起:“没听见。” 唐起心头一酸,握着筷子的手顿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盘子里的肉:“一个都没听见?” 秦禾若无其事的撒谎:“这儿太吵了。” 唐起放下筷子,从裤兜摸出手机,直接摁了拨号。 摆在桌上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 “秦禾。”周毅此时转过头,有意见了,“哪个保险公司的人一直给你打电话,他都不下班的吗,拉黑得了,多烦人。” 秦禾:“……” 唐起摁了挂断,这才转头看着秦禾,语调维持着平静:“我什么时候成保险公司的人了?” “你打的?”周毅瞪眼,瞄见唐起的手机界面,随后目光直溜溜瞪着眼前两个人,呃,不太对劲儿。 在座的好像也发现了这么一丁点儿的不对劲,目光投过来。 唐起的语气依然平静:“你说馆里忙,所以我刚才去了趟殡仪馆,但是门口的保安说你早就下班了,我又回了趟殡葬铺,才在这里看见你。”唐起顿了顿,跟她好好沟通,“秦禾,能说一声,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吗?” “没有不接……” 都逮着现行了,她居然还在睁眼说瞎话,唐起语气沉了几分,强忍着不和她生气,直截了当的揭穿:“我当时就在车里,我是看着你,给你打的这通电话。” 这就有点儿骑虎难下了,秦禾胳膊肘支在桌沿边,伤脑筋似的抓了抓头发,没回答。 大伙儿围着桌子大眼瞪小眼,周毅也懵着,压低声音跟秦禾使眼色:“怎么回事儿?” 能怎么回事儿。 秦禾没解释,站起身,一只脚抵开凳子,示意唐起:“边儿上去说。” 唐起便站起身,跟着她走到不远处一个没人的阴影里。 周毅盯着二人站远了,才回过味儿似的嘀咕了句:“我说呢,敢情人是冲着秦禾来的。” 旁人也瞅着阴影处的两人,问周毅:“欸,秦禾是在跟这老板处对象?” 周毅也不知道啊,秦禾提都没跟他提过,但是看两人这样子,确实有那么点儿不清不楚的猫腻。 唐起站在她面前:“现在可以说了?” 秦禾不知道心虚还是什么,只看了唐起一眼,视线即刻错开,盯着围墙边的某个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唐起直言:“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肯接电话?” 第130节 “我必须得接是吗?” 一句话,把唐起堵得哑口无言。僵持须臾,他才调整好自己的态度,说:“秦禾,你突然这样,让我不能理解,我觉得我们俩之间,应该没什么矛盾,如果你心里有什么计较,可以跟我明说,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唐起斟酌了一下,才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因为我会觉得——很不舒服。”不是不舒服,是难受,他觉得很难受。 看着唐起这副样子,秦禾突然不落忍:“没什么,就是……”她甚至不太知道怎么来处理,只好用一种妥协似的态度说,“你给我留点儿空间。” 唐起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我怎么没给你空间?我们自从回京,七八天没见面,五天没联系,但凡你说忙,我从来没来打扰你,空间还不够足吗?至于你不接电话还要说谎来骗我?”唐起觉得委屈,加上秦禾又是这种态度,他说到最后,言辞自然而然就带了点强势和尖锐。 可能理亏的一方,真的很难找理由辩解,秦禾不想跟他吵,也一直倾向于能动手就尽量不废话的调性。但是近来有些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赶人:“你先回去吧。” 几番话冲到嘴边,唐起忍了又忍,最终选择顺她的意:“好。” 他是负着气走的,转身迈向对街,可是刚走到车边,他又想起秦禾那一桌同事朋友,人家热情邀他一起喝酒,出于礼貌,他也应该打声招呼再走。可是他刚要靠近,就听见周毅在问她:“到底怎么个情况?秦禾,你俩不会真在搞对象吧?” 秦禾很直接:“没有。” 唐起猛地顿住脚,清清楚楚听见秦禾否认他们的关系,心里突然翻江倒海的难受。 “不对吧,我明明看……”周毅话到一半抬了下脑袋,看见直挺挺站在几步远的唐起,正用一种周毅这类老爷们儿难以形容的受伤的眼神盯着秦禾,周毅莫名其妙就卡住了话头。 秦禾意识到什么,扭头看过去。 唐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堵在嗓子里的话直接顶了出去:“为什么要否认?” 秦禾没料到他会去而复返。 经过刚才那一遭,唐起实在难以平静,他理解不了秦禾这种表现:“为什么你跟夏小满说我是弟弟,在同事面前也不肯承认我们的关系?难道我是你一个什么难言之隐吗?” 秦禾皱眉:“唐起……” “我跟你大大方方在一起,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怕人知道?还是她有别的心思或打算,唐起没办法不乱想。 秦禾沉了脸:“唐起,能不闹这事儿吗,我只是随口一说。” 众人全部噤了声,没料到两个人会突然吵起来。 只是这句随口听得唐起无比窝火:“随口一说,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尤其刺耳,像在讽刺她,又像在讽刺他自己,秦禾冷着脸,不快且不耐烦:“别没完没了,当着这么多人,闹成这样好看吗?!” 行,顾着她那点颜面,唐起转身就走。 “站住。”秦禾盯着他背影,一颗纠结到举棋不定的心终于下了决断,她说,“咱俩甭处了。” 做什么拖着人家,整这出委实闹心,倒不如利利索索的断了。 之所以优柔寡断耗到现在,秦禾心里想,多少有些舍不得。 大概一分钟,或者半分钟,唐起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听见那句话时有一瞬间耳鸣,胸口起伏跌宕了好几次,他才收拾起一腔酸胀,转过身,朝秦禾走过去。唐起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情绪化会导致这种的结果,所有的气性迅速萎顿下去,来向她低头服软:“秦禾,我刚才态度不好,你别生气。” 秦禾紧紧拧起眉,心里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让人极其不舒服,半响才说:“唐起,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 那样的语气和神态,半点不假,秦禾跟他来真的。 唐起实在害怕她说出这种话,因为每个字都让他心惊胆战,方寸大乱,他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秦禾,别说这种话,我以后不跟你闹了。” “跟这个没关系。”秦禾平静道,“两个人吵架拌嘴很正常,其实你怎么闹都可以,用不着憋屈自己,我能接受,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呢,她懒得拐弯抹角找理由,再让对方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索性单刀直入地告诉唐起,“我不想处了,所以我这些天没回你信息,也不想接你的电话。” 唐起死死瞪着她,死死地,瞪得一双眼仁拉满血丝,然后冷声道:“把你这话收回去,我就当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哼,小唐总,我们走!感谢在2022-01-18 17:08:27~2022-01-21 16: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侃侃 40瓶;更更更、饼饼子 10瓶;浅浅 2瓶;4040857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整个屋子窗帘紧闭,没开灯,只有投影仪上放映着影片,从清晨到深夜,又从深夜到清晨。唐起窝在自家宽敞的沙发里,裹一条空调被,温度调到最低,然后把近些年上映的口碑较高的电影全部搜出来看了一遍。他不想上班,也不想出门,窝在沙发里困了就睡,睡醒了继续看电影,饿了叫外卖,渴了便喝酒,茶几上乱七八糟空了好一堆酒瓶子。 消沉到这天中午,门铃响了几声,唐起没理会,接着就是密码开锁的动静。 保洁阿姨推开门,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和烟味,以及混合着残羹冷炙的味道。 沙发上窝着一个人影,保洁阿姨以为他还在睡觉,怕吵醒人,很谨慎地靠近,轻轻试探性的叫了声:“唐先生?” “嗯。”唐起朝她点了个头。 “您今天在家呢,我刚刚还以为您在睡觉。” “没有。”唐起想坐起来,声音喑哑,带点歉意说,“我把家里弄得有点乱。” “没事没事,反正我就是专门来打扫的,您别动,我收拾就行。”阿姨连忙放下手里的保洁工具,率先到茶几边收拾桌上的饭盒跟空酒瓶,“您这几天都在家里呀?是朋友来过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唐起刚一坐起来,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唔了一声,遂重新倒回去,抬手摁住额头。 “头疼是吧?”保洁阿姨关心道,“我去厨房给你熬点醒酒汤,午饭吃没吃呀,我再给你熬点米粥,做俩家常菜。” “不用麻烦了,我叫外卖就行。” “哪能天天吃外卖呀,对身体不好的,你看你这脸色,可憔悴了。”唐先生没搬来这边之前,一个人住在郊区的别墅,他没请住家保姆,所以一直是她每周每月固定跟几个同事过去帮忙维护打理,建立了好些年头的雇佣关系,没那么生分,也算比较了解唐先生平日的生活习性。他喝得满身酒气也多见,但那都是在外头生意场上喝,鲜少会在自己家里买醉的,所以这种情况,她是头回见。 因为雇主脾气好,从来不疏远人,所以她收拾茶几的时候才敢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唐起顿了顿,他闷了这两天,都快憋成自闭症了,突然有个人来关心一句,启口就认了:“是啊,”他目光垂下去,眼皮耷拉着,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盯着混乱的茶几台面说,“我最近交了个女朋友……要跟我分手。” “怪不得,瞧着你这么无精打采的。”原来是因为失恋,保洁阿姨一边兜开垃圾袋,把没吃完的盒饭以及泡面扔进去,一边温声细语问,“为什么她要跟你分手啊,是不是两个人吵架了?要阿姨说,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条件这么好,哪个小姑娘都舍不得,八成就是跟你闹闹脾气,不会真跟你分的,你在家喝闷酒,还不如去找她说几句软话,多哄一哄呢。” 唐起闷闷不乐,对阿姨的话深表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两天难能自恋的想过,凭自身各个方面的优势,秦禾有多眼高于顶才要跟他分? 再者,秦禾不是小姑娘,也不会像寻常小姑娘那样跟他闹脾气。 这两日他事无巨细的分析了很多种可能,如果秦禾仅仅是因为面子,当着同事朋友吵架下不来台的话,那他也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说软话了,并且能屈能伸的放低姿态,坚决没敢挑战对方的脾气。 阿姨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弯弯道道,带上一双胶手套:“你这么想就对了,现在就赶紧起来,收拾精神了出门儿,外面天气可好了,阳光灿烂的,哪像家里头,窗帘挡这么严实,跟大半夜似的。你就打电话约她出去走走,逛街吃饭喝咖啡,你们年轻人不都爱这么玩儿么,自己在家看电影多没意思,带女朋友去电影院看,哄开心了,不就和好了嘛,在家喝酒多伤身体,自己折腾自己,不划算。” 也不是故意折腾自己,就是心情郁闷。 阿姨还说:“保不准儿啊,女朋友也很伤心难过,在等着你去找她和好呢。” 唐起将信将疑的看着她,阿姨便笑,手里抓着一个空酒瓶:“别颓废了,赶紧起来收拾,下巴上胡茬子都长出来的。” 唐起稳着没动,正色道:“吵个架就闹分手,又不是闹着玩儿,哪有这么不当回事的,性子这么冲动,我必须让她冷静两天。” 瓶瓶罐罐全扫进袋子里,阿姨直言:“你想冷她两天,结果自己在家里酗酒。” “我可没跟自己过不去,”就是心情不好,适当喝几杯比较好睡觉,结果不小心有点饮酒过度,但是唐起说,“这些酒也不是一次性喝光的。” 阿姨站起来,拎着两个大袋子到玄关:“别赌气了,我先给你熬点儿醒酒汤。” 等阿姨进厨房之后,唐起便掀开薄被进浴室洗漱了,顺便泡了半个多钟头的热水澡,待从头到脚清理干净,唐起裹着浴巾出来,一碗醒酒汤已经摆在餐桌上,外加两盘小菜一碗小米粥,温度刚好不烫嘴。 遮光窗帘已经全部拉开,灿阳肆无忌惮晒进来,照得整间屋子明媚豁亮。 做了饭,阿姨便首先收拾厨房,唐起拉开椅子坐下喝汤,空落落的胃里瞬间回暖,再吃完粥填饱肚子,连带气色也提升不少,然后进衣帽间捯饬得精神奕奕后,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他向来不是个意志消沉的人,心理也没那么脆弱,可以允许自己适当颓废两三天,然后站起来,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有困难就克服困难,这世上除了无力回天的生死大难,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只要他肯大步朝前迈,然后一脚油门刹在殡葬铺,大步迈进店门。 夏小满坐在柜台前,正掐着一篮子空心菜,眼见一辆玛莎拉蒂刹在门口,然后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下车,鼻梁上架一副墨镜,径直走到柜台前,跟她打招呼:“你好,秦禾在家吗?” 上次仅仅在医院打过一次照面,所以夏小满刚刚是真没认出这个人是谁,等反应过来,夏小满忙点头:“在,但是隔壁五婶家的橱柜门坏了,她刚过去帮忙钉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要不坐着等她?” 唐起笑着点头,在旁边一根木凳上坐下。 夏小满从抽屉里翻出一次性纸杯,准备帮他倒水。 唐起连忙凑上前接过纸杯:“我自己来。”他熟门熟路进厨房,找到烧水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顺便扫了眼灶台上的几样青菜,端着水杯走出来,“你还在做饭?” “嗯,偶尔会简单做点儿,弄俩青菜,也不麻烦。” “也不能总吃青菜,还得注意摄入营养跟蛋白。” “秦禾天天让钱叔给我炖鸡炖排骨,所以我才来煮点青菜叶子解腻。” 唐起笑了笑,下意识想打听情况:“秦禾这两天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夏小满有点没听懂他具体所指。 “她这两天忙吗?” “还行,她这两天都在铺子里待着。” “还好吗?” 夏小满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挺好的啊。” 唐起:“……”看这情况,秦禾是没有任何异样了。 夏小满反问:“你最近没跟她联系吗?” 唐起正要开口,就见秦禾一手拎着一把锤子,一手拿着根水果黄瓜,悠哉悠哉拐回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秦禾顿了半秒,然后若无其事把锤子搁桌台上,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唐起站起身:“刚到。” 夏小满问:“你哪儿来的水果黄瓜?” 秦禾说:“不能白干,跟五婶讨的工钱。” 夏小满忍俊不禁:“你可真是。” “我先进去洗个手,”顺便把黄瓜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完事直接叼进嘴里,非常随意的把唐起带出铺子,站马路边儿问,“找我有事儿?” 唐起反问:“没事儿不能找?” 秦禾盯着他默了片刻,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别再往我身上下功夫。” 唐起听不得这句,岔开话题:“晚上一起去吃饭。” “我前天晚上那些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唐起立刻截断:“你不提前天晚上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说的那些混账话我权当是你喝多了,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也不跟你生这个气。” “我没喝多,也说得很清楚,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我当然懂,你说得那么清楚,多糊涂的人都不可能不明白,”唐起拿出在生意场上谈判的架势,质问对方,“可是我同意了吗?” 秦禾:“……” 第131节 “你说分手就分手,问过我的意见吗?”当他好欺负啊,许多事,唐起能忍让,但他绝对不是软柿子,更不是颗任人踢来踢去的皮球,“秦禾,知不知道互相尊重?我当初提出交往都征询你意愿,你想分手,也必须经过我同意。” 秦禾直接愣了:“……” 唐起掷地有声,口气跟谈项目一样理直气壮,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我不同意,所以双方达不成共识。” 秦禾简直给他气笑了:“唐起,少来这套,对我不管用。” 唐起拧眉,他绞尽脑汁都没想通:“你为什么坚持要跟我分?” 秦禾正欲开口,兜里电话响,她接起来,听对方说了几句,然后低声道:“没兴趣。” 唐起见缝插针,且对号入座:“你对我也没兴趣了是吧?” 他一直觉得秦禾可能属于那种随心所欲的典型,想一茬是一茬,感兴趣就跟他乐呵乐呵,不感兴趣了就爱咋咋地。 秦禾立刻掐断电话,觉得唐起特别扎人:“我以为……” 唐起竖起刺,扎的就是她:“以为什么,以为我是个好摆脱的人?” 秦禾:“……”这让她怎么接?但她确实以为唐起属于那类说分就分,绝不拖泥带水的干脆人,她捡好听的解释,“我以为你是个洒脱的人。” 唐起冷笑一声。 “秦老板,”他故意见外的换了称呼,“谁也不及你洒脱,从来不把别人当回事儿,谈恋爱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连分手都分得这么糊弄人。——怎么说我也是你祖师爷转世,你敢对祖师爷始乱终弃,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吗?!” 秦禾:“……” 唐起还说:“早知道你不着调,但你也不能这么不靠谱。” 秦禾深表怀疑:“你今天是专程过来吐槽我的吧?” 唐起乜斜她一眼:“我闲的?” 秦禾越看越像,盯着唐起的脸色,突然顿悟:“是因为不服气我甩了你?伤自尊了?——怪我考虑不周,那你甩我呗?” 后者气不打一处来:“是谁甩谁的事儿吗?!” “不然呢?”秦禾说,“找我撒气?” 唐起咬着后槽牙,把气憋回肚子里,不吭声了。 两个人站太阳底下晒了半天,额头鼻尖开始冒细汗。 沉默须臾,唐起实在找不到法子牵住秦禾那颗脱缰的心,鬼使神差说了句:“那是我第一次。” 一般人不提这茬,但凡有一方在闹分手时单拎出来说,绝大部分的潜台词就是要求负责。 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所以秦禾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在乎这个?” 唐起:“……你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1 16:34:18~2022-01-24 17:3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水黛、叮叮困、k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这种事秦禾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犹豫再三:“还行吧,咱俩当时,不是你情我愿……”秦禾话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唐起的脸色垮下去,然后自己底气不足的续完,“……的事儿嚒?” “是啊,”唐起承认,然后脸不红且心不跳的说,“我跟你的时候,清白之身,你现在把我吃干抹净了,不想负责任?”真当他好打发呢,唐起拗着姿态,“秦禾,你觉得我能吃这个亏么?” “不是……你这什么路数?”秦禾没想到谈个分手还会牵扯这些,既然对方拿这个说事,那她就很有必要提醒对方,“小唐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是你主动献身吧?”而且是三番两次勾搭她上/床,送到嘴边的天鹅,不吃白不吃,所以她才顺水推舟,把人睡了。 “主动献身你就要?你不考虑后果么?” 秦禾本来心想,上个床能有什么后果? 唐起说:“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便宜都能白占的,我也不是随便给人白睡的?” “不给白睡?”秦禾道,“合着我还摊上事儿了?” 唐起话赶话接茬儿:“你摊上大事儿了。” 所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唐起起色心。秦禾被他逗乐了,好商量似的说:“我不也是第一次,咱俩扯平呗。” “能一样吗?”唐起立场坚定,“你都不在乎你这个,但我是个传统的人,价值观都不在一个级别上。” “扯淡。” 唐起瞥其一眼,很高冷的样子:“你什么态度?” 秦禾琢磨自己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她居然被唐起这一通怼得心情奇好,瞧着对方额头上的细汗,秦禾堆着笑脸关心人:“热不热?” 跟这儿站了这么久,当然热,但是唐起不跟她嬉皮笑脸的,板着冷脸说:“热什么热,心寒。” 秦禾觉得他实在有意思:“我给你买冰棍儿?” 又不是小孩子,唐起蔑视她,拒绝:“不吃。” 结果身体很诚实,还是跟着去了趟小超市,这地头的人估计都认识秦禾,整条街都是她熟人,时不时碰上了要打声招呼。 秦禾推开冰柜门,问唐起吃什么口味,唐起鲜少吃这些,也不知道什么口味好吃,道了句随便,秦禾乐道:“欸,这个有。” 然后就真给他拿了支随便。 超市门口撑了把大号伞蓬,秦禾跟老板打声招呼,从里头搬俩凳子出来,跟唐起坐伞阴底下吃冰棍儿歇凉。 想起刚才争辩的话题,秦禾忍不住乐了半声。 唐起撕开甜筒的包装纸,抬眼问她:“有什么好笑的?” 秦禾也不瞒他:“笑你一个大男人,还跟我谈吃亏。” “我这样的男人遇上你这种不着调的就是吃亏,再说了,”唐起一颗直球砸过去:“我没让你舒服么?!” 秦禾手里的老冰棍儿差点砸地上,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自己背后有没有耳目:“大白天的,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怎么地?还得留着晚上才能说?” 秦禾咬一口冰棍儿,含在嘴里:“小声点儿。” 唐起干脆不吱声了,低头吃他的甜筒,冰奶融在舌根下,滑入肠胃,倒是散热解暑。 秦禾看看时间:“一会儿我回铺子,你呢?” 明显在下逐客令赶人,唐起偏不走:“我大老远跑一趟,你不留我吃顿饭?” 话都说到这儿了,还能不留吗,秦禾点头:“留,想吃什么?” 唐起不假思索:“鸳鸯锅。” “上次那家火锅?” “嗯。” 那家火锅店味道正宗,生意特别火爆,临时过去根本没位置,秦禾说:“我先给老板打个电话预约一下。” 这时候唐起的手机弹过来一个视频通话,他指尖沾上些奶油,不好掏兜,遂将两根脏了的指头送到秦禾面前,示意她看。后者还在跟火锅店老板电话交流,自然而然从牛仔裤兜里抽出一张纸巾,帮唐起撸干净指尖上的奶渍。 唐起这才掏手机接视频,张哲也那张稚嫩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黏黏地喊他:“二哥。” “嗯?哲也,怎么了?” 张哲也一脸失落:“我这个周末不能去找你玩儿了,爷爷最近身体不好,我现在要跟张齐悦他们回香山看望爷爷,可能还得在那边多住几天,因为刘姨在房间帮我收拾衣服呢。” “好,那你回去了乖乖听话,不能捣蛋。” “我知道。”张哲也从视频里看唐起身后的背景,是间小超市的招牌,门口还挂着许多动漫人物的帖子和小孩子才会喜欢的玩具,他好奇问,“二哥你在哪儿啊?” 奶油化开,顺着指尖往下淌,唐起吮了一口:“我在外面。” 张哲也眼尖:“你在吃什么?” 唐起便把甜筒怼到镜头前。 “你在吃冰淇淋?!” “嗯。” “我也想吃。” “回来以后给你买。” 秦禾此时挂了电话,不经意间入了镜,张哲也“咦”了一声,觉得这个侧脸有几分眼熟。 唐起瞧见她,又补了句:“让姐姐给你买。” 张哲也人小鬼大,非常早熟的来一句:“二哥你在外面约会呀?” 拉倒吧,可称不上约会。 张哲也又说:“我还以为你跟大哥在一起呢。” 唐起知道这小孩儿心性,对唐庚又爱又惧,想亲近,又战战兢兢,从来不敢跟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哥打电话。所以张哲也就迂回的打给唐起或者江明成,时不时能看一眼他这位大哥盛气凌人的“凶相”。张哲也怕,并且连带张家的三兄妹也谈唐庚色变,所以他觉得被人人忌惮的大哥酷毙了。 就连他的父亲,撞上唐庚的时候,心里有气也得憋着回去发。母亲生日那天,唐庚在饭桌上让张父下不来台,关上书房,张父狠狠训了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女,张哲也偷偷在门外听见父亲发脾气:“自己没出息,还在外头丢我的脸,才让别人今天来戳我的脊梁骨!” 张齐悦不服气:“他唐庚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张骏林气急败坏:“他不是东西,更不是废物,你们以为他唐庚凭什么这么嚣张!他没本事能拽成这样?!” 张哲也觉得,就连他威严十足的爸爸都这么“称赞”唐庚,自己果然没崇拜错对象,他以后,也要像大哥这么霸气侧漏。 张哲也寻思间,听见他二哥说:“你大哥这段日子好像也住在香山。” 张哲也目光炯炯,那股欣喜的劲头压根儿藏不住:“真的吗?” “嗯,”唐起点头,“你可以去找他。” 张哲也马上又变得蔫头耷脑,他不敢,而且大哥明明白白的说了不待见他:“我还是陪着爷爷吧。” 唐起瞧他那副小模样:“那等你陪完爷爷,我跟大哥一块儿去接你好不好?” 张哲也立马原地复活:“真的吗二哥,你跟大哥一起来接我?” 唐起保证:“真的。” 第132节 “可是大哥,”张哲也觉得不切实际,抿了抿唇,“大哥能来吗?”然后还给唐庚找不来的借口,“他那么忙,他肯定没时间。” “我说能就能。” 唐起又陪孩子聊了几句,直到那边有人催张哲也出门,才挂断视频。 甜筒没吃几口,全化了,淌得满手都是,黏黏糊糊的。唐起直接扔进垃圾桶,到殡葬铺洗了手,之后两个人转战阵地,坐进火锅店,唐起点了一桌子菜,又叫一打冰啤,结果喝了一打又一打。 周围闹哄哄的,秦禾搁下杯子,提筷子往红汤锅里捞牛肉蘸辣椒酱,埋头吃了一会儿,唐起才言归正传:“秦禾,我知道你平常说话做事比较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干什么,自由惯了,但是咱俩这事儿,你能别这么随心所欲吗?”因为相处到现在,气氛非常融洽,他觉得两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大问题,遂语带郑重的开口:“咱俩好好处吧。” 秦禾垂着眼睑,慢慢吃掉碗碟里的几筷子牛肉,然后才抬眼皮盯着对方:“有些事儿吧,真的勉强不来。” “勉强?”唐起蹙眉,脸和眼睛都喝红了,气势略显不足,但语带凌厉,“你意思是,跟我在一起勉强你了?” “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什么话一说出口,竟然全都变了味儿,她确实找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搪塞对方,再说了,哪对情侣分手的时候掰扯明白过? 唐起靠着椅背:“那你说点儿有意思的。” 秦禾:“……” “说不出来?你不是挺能贫吗?”唐起话锋一转,“秦禾,说句良心话,我对你好不好?” 秦禾都不需要细琢磨,直接点头。 “那你这算什么?不知好歹?” 秦禾:“……” 她今天已经好几次被唐起怼得哑口无言了。 唐起又问:“你呢?” 秦禾没领会其意思。 唐起冷着脸:“你不是说以后好好对我吗?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良心不会痛吗?!” 她觉得她可能喝迷糊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我说过这话?” 当然说过,在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去咖啡厅见完南斗回来的路上,她说:“别翻旧帐了,以后肯定对你好。” 结果呢? 唐起气得心脏直抽,他就知道这没良心的说话绝对不作数,早知道给她怼着那张大脸一帧一帧录下来。 秦禾虽然记不清这茬了,但也没有不承认,胳膊肘撑着桌子垂了会儿脑袋:“算了,咱不说这个,吃饭,吃完我帮你叫代驾。” 唐起语气不好:“合着还是一顿散伙饭呢?!” 他今天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秦禾觉得自己可能把唐起得罪狠了,不然这人也不会句句带刺儿,都接连扎她几回了。 不过没关系,秦禾跟他好声好气,并且郑重其事道:“唐起,咱俩好聚好散呗。” 唐起死盯着这个拉不回头的“倔驴”,几乎咬牙切齿:“秦禾,你敢跟我分,将来有你后悔的!” 还想好聚好散。 他气不过,又昂着脑袋说:“你以为我这样的男人满大街都能找?你不是自称贪财好色么?现在连我这么大个便宜都不占,你像话吗?!” 作者有话说: 太不像话了! 感谢在2022-01-24 17:35:17~2022-01-27 17:4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尧、月半妞xl、sa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儿 18瓶;奥尔良烤鸡腿 10瓶;西瓜味的晚风 3瓶;ke 2瓶;joycejoy、51712584、yiho、叮叮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不像话不像话,”秦禾从善如流的点头,兜下唐起所有的埋怨,她觉得对方现在说什么都是应该的,无论吐槽还是撒气,总得让人家把那股忿懑发泄出来才痛快,秦禾自觉自愿地端起酒杯,“这么着,我自罚三杯?” 此前两人喝了几大瓶,她其实已经上头了,有点儿分不太清楚好赖,导致唐起这一大堆说理下来,让她觉得自己忒不地道,应该赔礼道歉。 唐起也不拦着,任由她咕隆咕隆灌下去,然后罚了三杯又三杯,以至于秦禾喝到后来几乎找不着北,连凳子都快坐不稳的时候,唐起扫码结账,站起身把人架出火锅店。 这人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还总爱跟那群三朋四友喝几杯。 代驾已经提前在车旁等着了,唐起半搂住秦禾,先把车钥匙抛给对方,随后将喝得四肢绵软的人塞进车后座。 等车子驶上高速,秦禾才意识不清的觉察到路况不对:“去哪儿?” 唐起坐在她旁边:“我家。” 酒精逐渐麻痹神经,但她理智尚存:“你不送我回去?” 唐起翘着二郎腿,坐姿优雅,仪态端正,相比秦禾,他除了喝酒上脸,一点醉态都不显,整个人的状态相当清醒:“你今天栽我手上了。” 秦禾头晕眼花,胳膊也软得抬不起来,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问:“你今天……故意灌我酒的吧?” 唐起觑她一眼,与其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撇清关系说:“你自己灌的,别赖我。” 秦禾靠着软硬适度的皮椅思索了片刻,好像的确是自己全责,因为一时忘形饮酒过量,便作罢了,但是:“你先把我送回去,或者帮我叫个车也行。” 唐起不为所动,一路让代驾开进自家小区。 途中代驾时不时从后视镜瞄两个人的状态,女的明显喝迷糊了,男的清醒,看上去挺规矩,并没有动手动脚的举止。 不过,趁人喝醉,哦不,听女的那意思好像是这男的故意把她灌醉往家带,女的并不情愿,并且也要求男的送她回家。 代驾老师傅斟酌观察了一路,现如今社会险恶,特别是这类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富二代,见天儿开个豪车在外头花天酒地,骗小姑娘身体,那酒里指不定还搁了什么害人的东西。 代驾老师傅心里揣摩着,正义感促使他必须问一嘴:“老板,这是你女朋友吗?” 唐起“嗯”了一声。 “她喝醉了?”真是女朋友都不带这么灌的。 唐起又“嗯”一声,这次他侧身,拨开秦禾腮边的碎发,指腹轻轻剐蹭她耳垂。 司机在后视镜瞄见他这些小动作,但那女的似乎偏开了头,这种情况下分析,应该是个刻意躲避的举动。而且到目的地下车时,男的就明显迫不及待了,直接上手,搂着腰把人抱下来。 秦禾能站稳,又站不太稳,推搡了几下,晕乎乎道:“我去你家干什么。” 于司机师傅来看,这就算明确的反抗了,但那男的根本不撒手,直接把人往电梯里揽。 司机原地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直到电梯门关上,错过了拯救良家女的最好时机,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当英雄,才发现这种高档小区安全系数太高,他居然连电梯都上不去。 打开门进屋,唐起把人轻轻放在沙发上,他掂量过秦禾的酒量,也的确在饭桌上推波助澜让她喝,再经过这段路程的时间,酒精慢慢上头,足以侵蚀麻痹一个人的神经,瓦解掉她仅剩的那点理智。 秦禾以前从来没喝这么多,即便过量也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度,绝不会让自己喝得全无自主意识。因为她没防着唐起,自打跟唐起发展开始,她就没提防过这个人,反倒能放下全然的警戒,轻松自如的跟唐起相处。 殊不知从她自罚三杯开始,某个被她信任的人就开始小心思作祟,有预谋有计划的引导她罚了三杯又三杯。 唐起垂眸盯了她片刻,心道:“醒着的时候嘴里没半句实话,现在喝懵了,你总该跟我招了吧?” “秦禾。”他俯身站在沙发边,试着喊了她一声。 后者双眼紧闭,没什么反应。 唐起随手拿了个柔软的靠枕垫在她脑袋下,把人摆弄舒服了,才又低声喊:“秦禾,秦禾。” 后者拧起眉头,像是被扰烦了。 他关心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儿水?” 唐起没等到回音,开始怀疑自己的预判,难不成让她喝到这种程度会直接不省人事? 唐起端详她片刻,距离很近:“秦禾,我有话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秦禾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滚了滚,但依然没睁开眼睛。 唐起一番想问的话溜到嘴边,又迟疑了,唯恐听到自己并不想听见的实话,因为他对秦禾,并没有三成的把握。这个人太飘了,她的情意也一样让人觉得飘忽不定,像放在高空的风筝,他只能牢牢拽着那根细细长长的线。可他拽得再牢,也防不住那根细线突然崩断,然后风筝会飞走。 正因为差点飞走了,所以他想把这只风筝收起来,收进家里,再也不放出去。 但那不现实,他便停止了这份近乎病态的异想天开。 身上一股浓浓的火锅味儿,又出了身汗,混着酒气,别提多难闻了,唐起索性先去浴室冲个澡。因为秦禾在客厅躺着,他便直接用了客厅那间浴室,谁料澡冲到一半,浴室门突然被推开,砰一声,秦禾摇摇晃晃闯进来,趴在马桶前就是一阵干呕。 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唐起身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随手抓起浴巾往腰上一围,出来给秦禾拍背:“没事儿吧?难受吗?” 秦禾胃里翻涌,但吐不出来,只是抱着马桶干呕。 唐起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卡住,又去客厅倒了杯温水进来,递给她。秦禾接过杯子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将那股反胃压下去。 瞧她这副模样,唐起生出自责来:“早知道不该让你喝这么多。” 秦禾本来就没力气,手一滑,一声脆响,杯子砸进了马桶里,但是没碎,没碎也不能要了,然后她就呆呆地望着马桶里的水杯,伸手进去捞。 唐起赶紧阻止她:“脏啊,你别动。” “掉了。”秦禾有点儿大舌头,一副自己碰掉了东西就该收拾的样子。 “我来。”唐起从旁边的抽屉柜拿出一只塑料胶手套戴上,把杯子从马桶里捞出来,扔进旁边垃圾桶,又把手套摘掉扔了。 秦禾目光一转,又盯着垃圾桶发怔:“多可惜。” 唐起失笑,他头一回见秦禾这种反应迟钝的样子,有点儿天然呆。确实是喝过量了,上头了,他俯下身,将人扶起来:“掉马桶里了,难道捡起来继续用?” 她瞅着里里外外都锃亮的马桶:“挺干净的。” “那也不能用了。” 秦禾眼珠子转动,这次终于看向唐起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半身□□的身体。 “还想吐吗?” 随着唐起开口,秦禾的视线顺理成章落在他翕张的唇上,那双薄唇在浴室的水雾中蒸得潮润,说话间,肉粉的舌尖若隐若现,让人挪不开视线。 “秦禾,”唐起被她赤/裸裸的目光胶着,很轻很轻的开口,像呢喃,更像是怕惊扰她,“想亲我吗?” 秦禾的眼底漾起一层涟漪,显然是心动的,她略带迟钝的,如实点头:“想。” 唐起倾身挨过去,印了个点到即止的吻。 (这里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咱放的内容^^^^^^^^^^^^^^^^^^^^^^^^^^^^^^^^^^6^^^^^^^^^^^^^^^^^^^^6^^^^^^^^^^^^^^^^^^^^^^^^^^^^^^^^^^^^^^^^^^^^^^^^^^^^^^^^^^^^^^^^^^^^^) 光是被人看啊。 第133节 那视线好像触手,在他身上撩拨。 唐起喉结滑动,音色低磁,循循善诱 (这里的内容也是我被锁的原因,仰天大哭…………………然后这里是晋江不让过的三千两百个字字字字^^^^^^^^^^^^^^^^^^^^^^^^^^^^^^^^^^^^^^^^^^^^^^^^^^^^^^^^^^^^^^^^^^^^^^^^^^^^^^^^^^^^^^^^^^^^^^^^^^^^^^^^^^^^^^^^^^^^^^^^不是故意打这么多符号,因为字数它减少不了,啊!我已经改了9遍了,饶了我吧!) ^^^^^^^^^^^^^^^^^^^^^^^^^^^^^^^^^^^^^^^^^^^^^^^^^^^^^^^^^^^^^^^^^^^^^^^^^^^^^^^^^^^^^^^^^^^^^^^^^^^^^^^^^^^^^^^^^^^^^^^^^^^^^^^^^^^^^^^^^^^^^^^^^^^^请见谅 唐起搂着人,温柔小声的唤她:“秦禾。” 她此刻完全是不自觉的应:“嗯?” “困了吗?” “嗯。” 唐起把她搂实了,在颊边亲一口,随即又将手指插进秦禾发间摸了摸,闹到现在,湿发已经干透了,唐起才轻声道:“睡吧。”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么么哒………… 感谢在2022-01-27 17:41:06~2022-01-30 20:5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瓜058、sa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瓜瓜058 105瓶;转基因奶黄包 39瓶;小能软糖 34瓶;微安 30瓶;莞尔。、严严不要熬夜玩手机、sage、镜失、叮咚叮咚叮咛 10瓶;17836356 2瓶;叮叮困、香菜达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额,这里是不让做的两千字晨练…………) “想什么呢?”唐起从背后搂着她的腰,身体跟她密密实实的贴着。 秦禾并没直接回答,转问:“谁打的电话?” “我去看看。”唐起披睡衣起床,到客厅接了杯温热水,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翻看。他返回卧室,先把水端给秦禾,“司博打来的,还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 秦禾接过杯子坐起来喝水,见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问:“不回个电话,指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不急。”反正该耽搁也耽搁了,唐起拉开衣柜,拎出一件丝质睡衣给秦禾。 “女款?” “嗯,之前跟某些人说好了搬过来,我就提前准备了。”不仅仅是睡衣,还有电动牙刷和脱鞋,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秦禾没吱声,闷头把睡衣裹上,有点儿回避话题的意思。 唐起察言观色,一眼看穿,也就不提这茬,免得破坏气氛。但始终想不通秦禾为什么突然变卦,之前她嘴上说要留点儿空间,他就不能操之过急,把人逼得太紧。 秦禾瞥了眼亮起的屏幕:“都这个点儿了。” 人是铁饭是钢,他们到现今为止已经饿了两顿,还做了一系列高强度的体力运动,肚子早瘪了,冰箱里没什么新鲜的食材,唐起索性躺回床上,搂着秦禾订外卖,他翻开app软件问:“想吃什么?” “都行。” 附近有一家星级餐厅,味道还不错,唐起点进去,滑动屏幕:“看看吧。” 秦禾盯着菜品看了一会儿:“来个酸菜鱼,其他的你随意,我先去冲个澡。” “好。”唐起放开人,多加了两个菜,下单后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预先备好的牙刷浴巾,敲门给秦禾递进去。 秦禾心里揣着事儿,站蓬头下淋了好半天,深深检讨了一遍自己这种贪酒好色的恶俗行径。直到唐起第二次来敲门,外卖已经送到了,秦禾才关了蓬头擦干水,刷完牙出去。 三菜一汤,外卖很讲究的装进了家用瓷盘里,冒着腾腾热气。刚才还没感觉多饿,这回闻着味儿才觉得饥肠辘辘,秦禾拢紧腰带,坐过去先灌下半碗汤,然后提筷子就吃。 鱼片片得很薄,没有刺儿,酸辣汤底,相当合胃口,秦禾扒拉两口饭,瞄了唐起几眼,发现他只夹了两筷子鱼片,就再也没吃这道菜了:“不爱吃这个?” “辣。” “这么怕辣么?” 他不像秦禾这么重口味:“不太能吃辣。” “所以咱俩都吃不到一块儿。” 这一句听上去别有意味,唐起敏感的蹙起眉头,抬眼看向秦禾:“你第一天知道我不能吃辣吗?!” 秦禾:“……” “现在什么生活水平,多添几个菜的事儿,知道你爱吃辣,除了照顾到你受伤那几回,我什么时候少你那口了?!” 秦禾还挺无辜:“我也没说什么呀,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30 20:53:26~2022-02-05 20: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cember 2个;小鱼儿、sa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老公八岐大蛇 19瓶;严严不要熬夜玩手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0瓶;ke 8瓶;会飞的鱼 6瓶;茶悦、小小卷 5瓶;17928679 3瓶;糖葫芦小娃、叮叮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她之前差点就跟他掰了,唐起反应能不大吗,谁知道秦禾那句咱俩吃不到一块儿接下来能憋出什么好话?唐起还在耿耿于怀,记着仇呢,绝不给她事后翻脸的机会,然后跟谁较劲儿似的,伸筷子去夹酸菜鱼,接连塞了几口,就辣得端杯子灌水。 秦禾嘴角含笑,盯着唐起的目光却带一丝无奈,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数,知道唐起闹的哪门子脾气。秦禾其实很想哄一哄他,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像以前一样,但是话到嘴边,她克制住了,心里头怅然的想,他以后的日子还长,不应该再搅和进来。 她希望唐起能够健健康康,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活到寿终正寝。但首要条件,就是要离她,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远的。然而秦禾克制着,好不容易冷了他这些天,明明都说要断了,结果一贪杯就色令智昏,又跟人搞/到了床上。 秦禾心累的想,自己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秦禾默默看了他片刻,放下筷子:“唐起。” 唐起搁下水杯,红着嘴唇应一声:“嗯?” 秦禾越看他越舍不得,舍不得说他不爱听的话,所以话到嘴边,又咬住了牙关,囫囵吞下去,换成:“我衣服呢?” “衣服昨晚浇湿了,我刚刚收进洗衣机洗了。”他也不问秦禾找衣服做什么,私心里想把人留下,没干爽衣服就出不了门。 秦禾大惑不解,刚想问怎么浇湿的,立刻顿悟过来,她是趁唐起洗澡的时候进去那个啥人家了,对于自己这种嘴上说着分开结果转头又把人睡了的行为,秦禾很伤脑筋,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唐起,我昨晚真喝多了,我那个……喝多了尽乱来,你能理解吧?” 唐起埋头吃他的饭,只淡淡“嗯”了一声。 秦禾摸不准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那态度看着挺平淡,秦禾便试探道:“你怎么没送我回去?” 唐起理所当然:“送你回去对夏小满乱来吗?她一个孕妇,经得住你折腾?” 太言之有理了,秦禾颔首:“也是。”她喝醉了极可能没轻没重没分寸,要是让夏小满来跟前儿照料,稍有不慎,动了胎气就可大可小。 秦禾纠结了片刻,想委婉的表示:“那这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 唐起把碗搁下了,手里紧紧捏着筷子,他克制着:“秦禾,你什么意思?”但克制不住,他理解能力不差,当然理解秦禾的意思,“谁遇上了不放在心上?你以为我心得多大?!” 秦禾忙解释:“不是,我真喝多了,不然不会对你乱来……” “你喝多了就可以撇清吗?!”心里有股火在往上顶,唐起跟她动了气,“行,你昨晚喝多了,想赖,我认栽,”唐起非要跟她算笔账,“那今儿早上呢?酒总醒了吧?”得亏他藏了个心眼儿,就防她一觉醒来翻脸不认账,大清早才会不遗余力的把人弄醒,弄的人/欲/罢不能,他就能直接坐实。 如果秦禾大大方方的担了,不搞这一出,那他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眼儿跟诡计也不会搬到她面前,用在她身上。 唐起看着她,一副“我看你怎么赖的”样子。 秦禾被戳中死穴,心虚道:“如果我说,今天早上我以为我在做梦,你信吗?” 唐起高冷的瞥她一眼:“你说呢?” 显然不信。 对,她也只是恍惚了那么一瞬间,就回归了现实,所以这个做梦的借口实在太过于牵强,连她自己都不信,何况唐起这类人精儿。 人精儿一针见血的点她:“你自己都心虚。” 秦禾被噎了一下,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唐起在气势上赢了,昂着头颅,压制对方:“我说过了,我不是给人白睡的……” 他这厢话还没说完,秦禾就找死的接了句:“你总不能让我付钱?” 这就侮辱人了,唐起相当火大,筷子蓦地摔在饭桌上,绷着脸,目露凶光:“秦禾,你说的是人话吗?!” 当然不是,秦禾吓了一跳,没料到对方这暴脾气说来就来。 唐起狠狠瞪着她:“你拿我当什么了,出来卖的吗,是你花俩钱就能随便找的货色吗?!” 秦禾心里那个慌:“不是,我就是嘴快,欠的,你先别上火。” 谁他妈听了不上火啊,唐起简直都要骂人了:“我缺钱吗,你付得起吗。就你那点儿仨瓜俩枣的存款,倾家荡产你都买不起我,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的谈钱。” 秦禾吃了个大憋:“……你也挺羞辱人的。” “谁先羞辱谁!” 秦禾降了:“我!我先!” “道歉!”唐起冷着脸,很强硬,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跟我道歉!” “我错了,”秦禾毫不含糊,紧忙低头,“对不起。” 唐起冷冷的把脸转到一边,连个正眼都不给对方。 秦禾绕过桌子,蹲到他跟前儿,仰着头看人,绝对是个诚恳认错的态度:“小唐总,是我的错,我不对,你消消气。” 唐起端直坐着,只拿余光看人,指责秦禾:“你太过分了。” 秦禾去握他的手,愧疚道:“我真没那个意思。”然后捡好听的哄,“你这样的,多少钱都买不到。” 唐起还是不高兴,心里窝火:“哪有这么受气的。” “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么……” “你道歉不是应该的吗?我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应该的应该的,”秦禾被对方狠狠凶了一顿,不敢有脾气,还得顺着毛捋,“我真知道错了。” 唐起咄咄逼人:“你但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就不会这么口无遮拦。” 第134节 “都怪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见她认错的态度良好,唐起胸口起伏,终于把那股子乱窜的气性压下去几分,表情稍显一丝松动,但还是冷着脸,警告她:“你说话小心点儿。” 秦禾保证:“以后绝对不犯。” 唐起这才作罢,火药味没那么浓了。 秦禾半蹲着,挺直上半身,跟他挨近些,面对面:“我没想到你脾气这么大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再惹我你试试。” 秦禾笑起来,觉得这人生个气都这么有意思,而且颜值太高,撂脸子也不招人烦,让她越来越喜欢,短短几个月,就喜欢到——难以割舍。 唐起被她笑得心头一软,语气总算缓和了大半,对犯事人网开一面:“别蹲着了,起来吃饭吧。” “你把筷子都摔了。”一根筷子正好落在桌脚,秦禾顺手捡起来。 “我摔的我的。”他还想摔碗呢。 “我帮你拿一双。”秦禾起身去厨房,在壁柜里取一双筷子出来递给他,然后坐到唐起对面儿。 吵完架,两个人又相安无事的继续吃饭。 唐起没说话,秦禾就不吭声儿,怕惹到他。 待吃完饭,唐起收拾碗筷的时候,秦禾赶紧站起身,从他手里抢活儿干,有点儿讨好人的意思:“我来洗。” 刚才把人气得不轻,秦禾多少想弥补一下,唐起便撒了手,由她去了,自己则转身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厨房里没瞧见秦禾的影子,盘子已经涮洗干净沥在碗槽里,他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在角落的清洁房里找到人。 “你蹲这儿干什么?” 秦禾蹲在洗衣机前,摁了几颗按钮:“衣服洗好了,我看可以烘干。” 唐起顿了顿:“要走?” 秦禾扭头:“我得回去。” “不能多住一晚?” “店里一堆事儿呢。” 也不知道真假,唐起深表质疑,秦禾拿这种借口搪塞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执意要划清界限一样。 “真有事儿,”秦禾看得出来,不得不多解释一嘴,“进了批货,香蜡纸钱什么的,下午送过来,我得回去收拾,夏小满搬不动。而且我昨天下午活儿都没干完,你突然跑过来,就撂下了。” 唐起这才信以为真:“我开车送你。” “那倒不用。” 半个小时后,秦禾把烘干的衣服裤子从洗衣机里扒拉出来换上,准备要走。唐起也已经穿戴整齐,拿车钥匙随她一道出门:“我送你到地铁口,然后去趟集团。” 他刚刚给司博回了通电话,耽搁这几天,办公桌上压了好几沓文件需要他签字。 车子驶出小区,一脚油门就到地铁口,秦禾解开安全带,临下车前,唐起叫住她:“搬过来吧。” 秦禾开车门的手一顿。 唐起说:“我这几天总是提心吊胆的,怕你有危险,你先暂时搬过来,我能心里踏实些。无论怎么说,这几次危急关头,我也算能顶点儿用,冲着祖师爷转世这重身份,那个向盈说不定还会有所忌惮……” “唐起。”秦禾打断他,“你不是。” “什么不是?” 她犹豫一秒,郑重道:“你就是你,不是什么祖师爷转世,你跟这事儿没关系。” 唐起有些懵。 “是香。”秦禾告诉他,“是一炉香。” 他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祖师爷,是我点的一炉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5 20:16:41~2022-02-08 20:4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饭有点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g. 29瓶;嗯羡予、饭有点好吃 20瓶;叮咚叮咚叮咛 8瓶;纸飞榆 5瓶;17836356、叮叮困 2瓶;香菜达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卷五 山河戴孝 】 第130章 秦禾刚回铺子,一名老妇人就笑脸盈盈的站起身,很热切的迎向她:“小禾啊,回来啦,你这一天可是真忙,我跑两趟都没赶上你在家。” 上地铁的时候秦禾突然接到对方的电话,说在铺子里等她,秦禾还挺纳闷儿:“黄婶儿,您找我有事儿?” 黄婶儿笑道:“不大事儿,这不好久没看见你了吗,过来瞧瞧,想请你吃个饭。” 秦禾更纳闷儿了,她们也就是个村头巷尾的邻里关系,碰上了顶多打声招呼,近不到请客吃饭的地步。瞧对方这么喜笑颜开的,家里不可能办丧事儿,遂问:“家里办喜事儿?”办喜事儿也不至于来请她啊,她干这行容易遭忌讳,不讨吉利的。 秦禾抬眼,看见背后的夏小满冲她使了个眼色,秦禾没摸到准头儿,就听黄婶儿道:“也算喜事儿吧,其实是我那女婿,想请你上饭店。” 秦禾莫名其妙:“我都不认识你女婿,他请我吃什么饭?” “这话说的,一会儿我跟你们介绍介绍,不就认识了吗,而且你跟我们家晓琴也熟络,他们俩平常工作忙,得空回家一趟,就说要请你吃个饭。” 秦禾不想跟她绕弯子了:“是不是有事儿找我帮忙?” 黄婶儿大笑两声,掩饰尴尬一样:“是有这么件小事儿。” “要不您跟我直说,饭就不吃了,我一会儿还得忙。” “你可真是个大忙人。那婶儿就跟你直说了啊,是这样,我女儿女婿在嘉园看了房,打算订一套,首付差不多凑齐了,但是还差一点……” 秦禾心道:你总不能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黄婶儿说:“你不是认识那个嘉园的开发商吗,我就想,请你帮咱搭个线儿,带句话,看能不能商量一下多给点儿折扣啊?” 秦禾:“……” 什么嘉园的开发商?她都不了解,街坊邻居就率先上门来找关系了。 但是秦禾不需要细琢磨,因为开发商她就认识那么一个。 秦禾这两天窝在铺子里,双耳不闻窗外事,殊不知上次唐起冷不防在烧烤摊出现后,殡仪馆和村儿里头就有个她在跟某某开发商老总处对象的流言。那老总一表人才,甚是年轻矜贵,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坐骑劳斯莱斯,腕上戴一块百达翡丽,老有钱了。而且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还随和,跟他们这群在殡仪馆上班的工作人员坐马路牙子上吃路边摊,半点儿不介意。 然后一传十就传到了黄婶儿的耳朵里。 秦禾为难道:“黄婶儿,您这,我不好办啊,还有那什么嘉园的,我压根儿都不知道。” “你看你,有啥不好办的,我们打听过了,就是你对象他们公司开发的楼盘,凭你俩这关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小禾,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我们家晓琴也在一块儿念过书,帮咱去说说呗,稍微让一点点利,回头婶儿请你俩吃饭。” “您有所不知,我跟他……”掰了两个字卡在嗓子眼儿,秦禾最终没说出口,“我们刚认识不算久,涉及到利益层面,不太好意思去开这个口……” “要不这样,不用你亲自开口,你把他号码给我,我去跟他说。” 秦禾:“……” “小禾,你就帮婶儿这个忙吧。”北京一套房子单价这么高,搭上个人情的话,指不定能省出来多少钱呢。 “黄婶儿,咱们街坊邻居的,您有事儿来找我帮忙,我肯定义不容辞,但是您要让我去麻烦别人,就不合适。” 黄婶儿笑不出来了:“你这孩子,不就带句话吗,再说了,那也不是别人啊。” 秦禾笑:“您倒是不见外。” 黄婶儿一噎,只能作罢:“算了算了,就当我没来过吧,不麻烦你。” 说完转身就走。 秦禾依然弯着嘴角,礼貌的把人送到门口:“欸,您慢走。” 待人走远,夏小满才说:“黄婶子该不高兴了。” 秦禾不怕得罪人,耸耸肩:“那我也没招儿。” “要我说,你也可以答应她,无非就是打个电话,成不成都无所谓。黄婶子今儿个来两趟了,她合计着,你要是肯帮忙,就直接找到最高层,指不定能省个十几二十万呢。”其实黄婶子原话还说,十几二十万对人家大老板来说,都不是个数,但对咱小老板姓,可不少咧。 架子上一尊骨灰盒放歪了,秦禾随手扶正,反问:“是,对黄婶儿来说是省了,那这十几二十万跌的谁的?” “你那——朋友的。” “对嘛,这里边儿是他们俩之间的利益得失,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要是答应,”那小唐总卖她这个面子,少赚十几二十万,秦禾个人认为,“这叫慷他人之慨。” 夏小满一琢磨:“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她要是来我这儿买香蜡纸钱什么的,这是我自己的店,我能看在街坊邻里的情分上,少赚点儿,给她便宜一块两块的。” “你可拉倒吧,一块两块的,谁有功夫跟你磨那嘴皮子。” “我这儿本来就薄利。”一边说着,秦禾进里屋,身上的衣摆在公车上被一个吃煎饼的小男孩儿蹭了个油手印,她刚扒下来,在衣柜前随便领了件t恤准备套上,就被跟进来的夏小满看了个正着。 那满身的紫红斑痕,看得夏小满瞠目结舌,她结过婚,怎么说也是过来人了,乍然撞见,就跟撞见了个让人脸红心跳的现场似的,不消说就知道有多激烈,不然搞不出来这么姹紫嫣红一大片,夏小满简直没眼看:“你这一身也太……”胡闹了。 秦禾迅速套上衣服,盖住身上的痕迹,扭头朝她扬了个没脸没皮的坏笑。 夏小满昨晚自己关了门就睡觉了,没等秦禾,知道那个人一来,秦禾就得跟着跑。果不其然,一宿未归,现在还裹回来一身碍眼的紫斑,夏小满嗔怪道:“不像话。” 秦禾恬不知耻:“你说得对。” 夏小满看不惯她这副没羞没臊的德性:“晚上想吃啥?” “你想吃啥就吃啥,甭管我,”秦禾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不太正经,“我一会儿还得走。” 夏小满瞬间秒懂,没好气:“那你跑回来干啥?” 秦禾说:“回来收拾东西。”一边从柜子底下托出个黑色行李箱,扫掉灰尘,打开了摊在地上。 夏小满看她这架势,有点惊讶:“你这是要走几天?” 秦禾从柜子里翻出几样衣服,开始叠:“不具体,看情况。” “你这三天两头的不着家,都跑野了。” 第135节 秦禾张口就来:“这不外头有人了吗,粘我。” 夏小满给她逗笑了:“真好意思说,三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八十岁我也这样儿,跟年龄没多大关系。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带你去做产检。”她撑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张银行卡,塞给夏小满,“拿着,想吃啥买啥。” “干什么呀。”夏小满不肯要,“你每个月都给我打钱了,打不少呢。” 秦禾直接往她兜里塞:“甭跟我见外,我不在家,你拿着应急,再给孩子买点东西,提前准备着,眼看就快预产期了,我都没顾得上陪你去置办,你让周毅开车带你进趟城,上母婴店转转。” 夏小满眼眶一红:“秦禾……” “别。”秦禾受不了她这副小媳妇模样,“别跟我煽情啊,我来不起,你自个儿去外头坐着,别碍着我收拾东西。” 将夏小满支出去后,秦禾关上房门,回头伏下身,从床底拖出一箱福尔马林,一瓶瓶码进行李箱,还有压在立柜下的一本硬壳书册、短棍、英兰尺、一炉香,秦禾通通收整好了放进去,动作麻利的扣上箱子,拎上出门。 夏小满刚洗好一盆水果:“这就走了?吃点儿水果。” “嗯。”秦禾叫了快车,等在门口,她闻言,顺嘴从夏小满手里叼走一个削到一半的苹果。 夏小满左手一空,才反应过来:“我还没削完呢。” 秦禾提着行李开后备箱,嘴里咬着苹果唔唔两声。 夏小满听不懂她在唔唔个啥:“秦禾你慢点儿。” 秦禾放好行李,拍上后备箱的门,才腾出手拿苹果,绕到车后座:“走了啊。” 言罢,扬长而去。 钱叔刚忙完出来,手里头还捏着擦桌子的抹布,和一个客人吃完的面的碗,光扫到一个车屁股,站店门口喊:“秦禾怎么又跑了?” “可不是吗,”夏小满说,“在家里待不住。” 钱叔赞同极了:“她那性子,打小就这样,安分不了。我看她还提着行李呐,又是打哪儿去啊?” 十字路口这么多人,又跟钱叔隔着条大街喊话,夏小满不方便张扬:“您还不知道她,瞎晃悠呗。” “得,东家串了西家串,”钱叔揣摩,“估计接了活儿。” 车子驶过大道,缓缓停在一家条件尚好的酒店前,秦禾掏身份证,斥巨资开了间带浴缸的房间。 刷卡进屋,拉上窗帘,秦禾打开行李箱,将一瓶又一瓶调好剂量的福尔马林摆在浴缸旁。因为没有预兆,她也不清楚贞观舆图会卡着哪个时间点发作,但是应该就在这两天。 秦禾端出香炉,双手捧着,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样子,轻拿轻放的搁在桌上。 自从知晓一些真相到现在,秦禾好几天没再点香,实在是有些怕了这尊大佛,另一方面,她也有所顾虑,唯恐这尊大佛阴魂不散的缠上唐起。 秦禾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往香炉里插了三柱香,没点火,就这么神神叨叨的跟香炉面对面,一看就是几小时,手里来回把玩着一盒火柴,始终没下定决心点。秦禾索性又去翻那本流传至今的古籍,她其实来回翻阅过不下两遍,没发现多少有用的信息,唯独有一句,记在乱世之中,被不知道那位先人用笔墨标记出来,在下头划出长长一条横线,不知其用意。 秦禾重新翻到这一页,内容是:【巴蜀之中,有云驻之山,上有大槐木,其屈蟠三千里,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她甚是纳闷儿,什么品种的槐树,枝干能蜿蜒盘伸三千里,老树成精了吧?古人就是夸张,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诗仙李太白,典型的浮夸选手,张口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以此类比,那槐树也伸不出三千里。 但是,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就玄乎了。 因为书中揣测,那上头住了位毁天灭世的邪神,但一会儿分析是个魔头,一会儿又称作煞神,搞不清楚,反正不是正道上的东西,方圆百里,所有生物全部要退避三舍。 有些事乱猜没用,于是秦禾划燃火柴,点燃一炉香。 她一眨不眨盯着猩红的火星,低低沉沉喊:“祖师爷……” 万一她一不留神,就把祖师爷给请出来了呢。 正值夜深人静,唐起在大床上翻了个身,他睡得及不踏实,因为好像从隔壁传来阵阵婴孩的啼哭,扰得他耳根不净。这房子明明做过隔音,怎么还会在半夜听见婴儿吵闹? 唐起睡得昏沉,本不想理会,但是心里生出一股焦躁,随即翻起身,眼前蓦地天旋地转,周围的陈设纵然变幻,变成一座古色古香的屋子,案头亮一盏烛火,隐隐灭灭。 然后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下榻出屋,气势汹汹推开隔壁屋子的木门,就见里头两人一狗围着个哇哇啼哭的奶团子,手忙脚乱的发愁。 其中一个黄毛小丫头立刻挺身而出,把奶娃娃护在身后,表情有些慌:“你,你,你醒啦?” “吵成这样,能不醒吗?!” 后边儿那个糟老头子一副牙疼的表情,在丫头耳边小声嘀咕:“我就说把这娃娃打晕吧,吵到祖宗了。” 祖宗好大一股起床气:“你赶紧给我把这玩意儿扔了,从哪儿捡的就给我扔哪儿去!” 小丫头不干:“李怀信,你有没有人性。” “谁没人性?!”李怀信气不打一处来,“你自从把他捡回来,这小混账东西让我睡过一天好觉吗?!赶紧的,拿出去扔了,有多远扔多远,别再让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嚎半声!” “不行。” 李怀信几步跨进去:“你是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养一大堆鸡鸭就够烦人了,现在还养起孩子来了。”那孩子哭一声能掀了整个屋顶。 丫头还待顶嘴,老头儿赶紧制止她:“一早,你别跟他犟,先把孩子抱出去,等哄睡着了的。” 一早知道犟不过这祖宗,只得先听老春的意见,奈何这奶娃忒没眼力见儿,居然伸着小胖手抓住李怀信一截儿袖子,另一条短呼呼的胖胳膊也举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抱。 一早差点翻白眼,急忙去掰那只小胖手:“你不知道你多讨人嫌啊,你还想让他抱你。快撒手,一会儿他给你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8 20:46:14~2022-02-11 17: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凑个整就读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有点好吃、我老公八岐大蛇 20瓶;凑个整就读书 19瓶;西瓜味的晚风、叮叮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床头柜的手机一直响,屏幕显示“哲也”,唐起陷在梦魇里,置身另一番境地,像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鸡群出笼,正漫山遍野的溜达捉虫。 道观建在山腰上,是林间深处的一所陋室,屋顶升起炊烟,朝霞刚巧洒在刻着“不知观”的匾额上,叠射出一道绚烂的光影。 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小子大清早就开始忙里忙外,踩着朝露从后山开荒的地里摘回一兜子瓜果蔬菜,蹲山间的溪流边洗净,又接了两竹筒山泉回去熬粥。待那位声如洪钟的小奶娃一嗓子嚎开,奶白的米汤立刻端过去喂进嘴里,哭声立马消停。 经过几方坚持不懈的努力,总算克服难关,找到了养娃的正确打开方式。吃饱喝足的小奶娃逢人就笑,糯米团子一样软乎乎的惹人爱,他甚至好像知道该去讨好谁似的,一见李怀信就咿咿呀呀,待引起人注意后,小奶娃立刻笑着朝他举起一双短细的胳膊,求抱抱。 李怀信通常不会搭理他,他也不泄气,每次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一早有时候把小东西放在地上,让他看小鸡啄米,他看着看着,就往李怀信的方向爬,爬过去抱住腿。 一早翻白眼:“这么小就知道抱大腿啊。”又生怕李怀信一脚给他踢飞了,赶忙过去拎着小奶娃的后脖子衣领提起来,并严厉教育,“识相点儿吧你,这是你能随便抱的腿吗?” 结果抱出了两个脏兮兮的污手印,李怀信瞧着裤腿上两个泥印子,脸色别提多难看了。旁边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见状,立刻帮小奶娃善后,生怕对方一个不顺心,又要扔小孩:“殿下,您换下来吧,我马上拿去洗干净。” 李怀信便没发作,并在这满屋子人对小东西的拥护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了。 往后,小奶娃坚持不懈的展露笑颜,使出浑身解数的想讨李怀信欢心,经常流着哈喇子朝对方隔空送抱。 李怀信无一例外的嫌弃,但没起初那么排斥了。结果小奶娃蹬鼻子上脸,在地上的石槽里抓一把米粒儿,献宝似的去孝敬他。 李怀信:“……”脸都绿了。 一早赶紧把孩子拖走:“那是喂鸡的。”离得远了,一早才又训孩子,“你以为你在讨好他,结果干得都是得罪他的事儿。” 老春正在竹席上晒草药,闻言转过头:“怎么地?他又闯祸了?” “可不是,他居然敢让李怀信吃鸡食!这孩子怎么那么爱去招惹那祖宗呢?!”再这么下去,真的要把他打包送走了。 老春不禁感叹:“连这么大丁点儿的小娃娃都喜欢皮相好的。” 一早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可能知道这个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只有让李怀信同意,不知观才有他的立锥之地。”一早叹气,同病相怜似的,“为了生存啊。” 老春:“……屁大点的小娃娃,能有这些心眼儿?” 一早睁眼说瞎话:“真没准儿。” 老春:“……”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其实我能理解。”都是寄人篱下嘛。 “理解什么?” 背后突然冒出来一句,吓得两人虎躯一震,扭过头,只看到刚刚那个小少年时,又同时松了口气:“圆子啊。” 小圆子纳闷儿:“怎么了?” 老春耿直道:“没什么,我们刚刚在背后说李怀信坏话。” 小圆子:“……”他身为李怀信自小到大的忠仆,一心向着自家殿下,有必要帮着说句话,“我们家殿下就是脾气不太好,但是人不坏的。”毕竟贵为皇子,又是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二重身份加持,李怀信难免养出一身骄纵的脾气。 一早点头:“是吧,我们也只是说他脾气臭。” 老春附和:“对,没说他人坏。” 圆子以为对方理解:“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早立刻心血来潮的拐了话头:“圆子,咱们晚上吃豆腐吧,多给它两刀,切片儿。”说话间,她弯着一对儿月牙眼,冲圆子笑得人畜无害。 老春极力赞成:“片儿豆腐好啊,正赶上我最近牙口不太行,吃豆腐合适。那什么,还能磨两碗豆浆,喂小娃娃喝。” 小圆子能不知道这俩人一唱一和挤兑他家殿下吗,他又不好反驳,只能磕磕巴巴的同意:“……行……行吧……” 老春突然想起一事儿,问一早:“哎对了,你之前不是找小白了吗,她怎么说,这孩子留不留?”毕竟贞白才是这里的主人。 但是不提还好,一提,一早就相当糟心:“贞白根本指望不上,她被姓李的灌了迷魂汤。只要李怀信吹吹枕边风,那禹山上一切外来的生物,贞白绝对人畜不留,更何况这孩子吵夜,扰那祖宗睡觉了,贞白让我送到山下,给他找户好人家。” 老春沉默须臾,也知道他家小白被色迷了心窍,什么都由着李怀信的性子来,恨不能往死里惯他。为此,老春也是相当发愁:“那要不然,我去试试?” 一早摆手:“不顶用,除非李怀信同意。” 这就让人无计可施了。 一旁的小圆子莫名其妙:“殿下不是同意了吗?” 老春瞠目,茫然的看着小圆子:“……什么?” 一早也很惊奇:“他同意了?他什么时候同意的?” 小圆子笑起来“他最近是不是没让咱们把孩子扔了?”要说起来,还是他最了解自家殿下,“他没让咱们扔,基本就算默允了,只是没在明面上表态,但差不离就算接受了,同意咱们养。” 老春将信将疑:“真的?” 小圆子坚定的点头:“真的。”他家殿下其实很容易心软,早被那孩子一番亲近讨好的操作攻破了,即便孩子做了些适得其反的蠢事儿,他也没再嚷着把小东西扔出去的气话。 三人说话间,猛然发现小东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吓得急忙去寻,没成想这小崽子居然爬到了李怀信的房间里,很狗腿的抱住了李怀信的脚脖子,仰着小秃头一个劲儿傻乐,一边咯咯笑得贼开心。 李怀信:“……”他搞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这么钟情他这条腿? 第136节 一早、老春、小圆子刹在门口,望而却步:“……” 李怀信皱眉:“愣着干什么,还不抱走。” 三人齐刷刷冲进去,一早躬身去拎人,结果小崽子死拽着李怀信的裤腿不撒手,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住他不放,导致李怀信刚换下来的白裤子又被那只爬过地的脏爪子抱出几个污手印。 李怀信眉头跳了几跳。 其余三人的心脏也跟着一跳,一早反应迅捷:“他知道错了。” 李怀信那口气窜到嗓子眼儿,才发现自己居然都不知道这小崽子叫什么:“他叫什么?” 傻站着的三人都愣了,彼此茫然四顾了一会儿,一早突然福至心灵:“捡来的孩子还没取名,要不你给他取一个?” 老春寻思:“那他跟谁姓?” “还用问?”李怀信道,“当然是随不知观的主人姓。” 一早眨巴几下眼睛:“随贞白么?” 李怀信不置可否,跟抱着他脚脖子的奶娃大眼瞪小眼片刻,忽然心头一动,赐了个字:“观。” “观?”老春略一琢磨,领略其意道,“仰者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 一早:“贞观?” 二字相连,老春拍手叫好:“贞,正也;观,示也;‘贞观’以正示人也。天地之道,贞观者也,这名字取得好呀。” 李怀信翘了翘嘴角:“他以后就叫贞观吧。” “贞观好,”老春乐得蹲下身,伸手指头勾奶娃的下巴,逗弄道,“贞观,小贞观,以后你就叫贞观啦,咱有名字咯。” 一早很开心,蹲那捏奶娃的小鼻头:“你果然没抱错大腿啊。”这条大腿居然给他抱实了。 老春乐呵呵的:“你看啊,咱们这么多人教,这么多人养,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李怀信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行了,赶紧给他抱出去。” “得叻。”一早兴高采烈的抱起贞观出了门。 小圆子跟在她屁股后面,喜滋滋的:“我说得没错吧?殿下还给他取名呢。” 一早点头,不得不说:“靠谱。” 此时院门外出现一道瘦长的素白身影,一早偏头,顿时喜出望外:“贞白。” 小圆子:“白姐姐。” 老春抬步朝她走过去:“小白。” 忽然一团白色烟雾弥漫开来,笼罩住整个不知观,里头的人脸全都变得模糊不清,直致完全消失。画面陡然一变,映入眼帘的是血,好像在水里,浴缸内,画面逐渐清晰,秦禾紧阖双目,满身是血。 唐起瞬间吓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意识到是个梦,却又真真切切,仿佛亲眼目睹的一样。他手忙脚乱的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给秦禾打电话,好几通都没人接,他踩上皮鞋,抓起车钥匙便夺门而出。 酒店内,洗漱台上的手机不间断响了许久,秦禾泡在一浴池的血水中,早已失去意识。 桌上的一炉香彻底燃尽了,关门闭户的房间内飘着未散的薄烟,她看清了不知观里那个满身清冷的白衣女子,端了只三足香炉搁在桌案上:“用这个吧。” 李怀信一只手撑着下巴,化了道符进去,有点气馁:“资质平庸了些,教他一个月都学不会。” “贞观毕竟还小,不如先教他观香,缚灵待长两岁再学,不急一时。” “也罢,让他跟我下山摆摊儿去。” 春去冬来,原本一个小团子一天天长大,褪去了活波好动的性子,日复一日又年复一年的端坐在香炉前刻苦用功。 因为老春总说:“贞观,可得好好学啊,你能得李怀信亲传,受贞白指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于是贞观努力上进,每天起早贪黑,连睡觉都把香炉搂在怀中,后来一躺下山,贞观在一间挂满纱帐和红灯笼的店门外听见一阵琴音。而街道另一头,又一队披麻戴孝的人马抬棺而过,一路哭哭啼啼,唱着送葬的挽歌…… 哭丧及弦音交杂在一起,响在耳畔,扰得秦禾神智恍惚,她费力的掀开眼皮,看见洗手台上的手机一直亮着,不停哭丧,闹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奈何她浑身脱力,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刚一动,就从浴缸边缘滑下去。 过了一会儿,手机总算消停了,秦禾重新合上眼皮,人事不省的昏过去。 唐起火急火燎的开车上道,一路风驰电掣,接连给秦禾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听,那种对方出事的预感越发强烈。刚到高速路口,他手机响了,唐起看都没看,直接接通,脱口便喊:“秦禾,你在哪儿?” “小起。”另一头传出一声格外喑哑的男音,唐起一时没听出来是谁,瞄了眼来点屏幕,才压下那股子焦灼,正色道:“明成哥,什么事?” “小起,”江明成喉咙哽了好几下,那声音抖得不像话,仿佛极力压制着失控的情绪,将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你快……来……来医院,唐庚……出车祸了……” 唐起一脚油门刹在高速路口,脑子嗡鸣了一瞬,立刻打方向盘掉头:“严重吗?” “严重……”江明成重重吸气,还是压不住颤抖的哽咽,“很严重……小起……快点……我怕他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1 17:35:01~2022-02-14 15: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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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起眼前骤然一黑,是江明成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小起……” 崩溃只在一瞬间,他朝血淋淋的唐庚扑过去,吼得声嘶力竭:“哥——” 待身体反应过来,心脏才终于传来阵阵尖锐的钝痛,好像有一把刀在他心上割,又有另一把刀在他心上捅,扎得他千疮百孔,痛得他撕心裂肺。唐起受不住,因为心里太疼了,疼到身体出现生理性痉挛,脸和脖颈的青筋根根爆起,他受不住,四肢肌肉强直收缩颤抖,身体不受控制,然后整个人突然猝倒,直接栽下去,脑门儿往器械台的直角上撞,江明成一时拽不住他,幸得被旁边的麻醉师眼疾手快撑了一把,才没有当场撞得头破血流。 唐起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浑身发麻,耳边轰隆隆乱响,肺里已经无法呼吸,像在经历一场猝不及防的濒死。 手术室内的医生护士即刻进行抢救,给唐起罩上氧气罩,往静脉推送针剂…… 江明成望着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切,仿佛隔着另一个时空,然后双腿一软跪下去,面对撒手人寰的唐庚,他又何尝受得了呢? 江明成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姐妹兄弟,这么多年,跟唐庚情同手足,所以这一场意外,于他是断手断足的巨痛,他又何尝挺得住? 接着是张骏林陪同唐母急匆匆赶到,听闻唐庚死讯,她如遭雷击,还没哭出来半声,就先头重脚轻的倒了下去。 大概半个小时不到,唐起从病床上醒转,神智却没缓过来,木讷着,第一句就问:“我哥呢?” 江明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痛,被这一句狠狠撕出来,他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因为答不上来,更说不出口。他揣着唐庚临死前的遗言,答应好好照看他唯一的弟弟,但嗓子眼儿就像被塞了块烧红的铁石,把喉咙烫烂了。 “明成哥,”良久,唐起才魂不附体的开口,“怎么会发生车祸?” 江明成不在场,他是凌晨接到张哲也的电话,听到一阵嚎啕大哭,小孩子已经语无伦次了,说的话前言不答后语,颠三倒四的念叨大哥流血了,流了好多血,江明成听了很久,才听清唐庚出了车祸。 “哲也?”唐起瞠目,隐约想起手机上似乎有个哲也的未接来电,一颗心骤然揪紧,“他当时跟我哥在一起?他也出事了?他在哪儿?” 张哲也刚醒,裹着被子缩在病床上,浑身好几处创伤,额头和嘴角也破了口,他应是吓坏了,满眼惊惧地盯着前来换药的护士,不许任何人靠近。 病房门此时被推开,张哲也抬起头,看见来者,立刻掀了被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二哥——二哥——” 唐起刚到病床前,张哲也便一头扎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唐起搂着人,检查他的伤:“没事吧,哲也?” “我没事,”张哲也摇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可是大哥……大哥……流了好多血……救救大哥……”他的衣服上也晕着大片干涸的血迹。 唐起的目光被鲜血染成一片猩红,心脏也被一字一句戳成筛子,生理同时遭受波及,他的双手又开始颤栗,强忍着颤音问:“哲也,告诉我,昨晚你怎么会跟大哥在一起?为什么会发生车祸?” 张哲也哭得更凶了:“……大哥……大哥……是为了救我……”他这两日住在香山,昨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大宅里有什么动静,类似一种极力压抑的痛苦□□。张哲也揉着眼睛,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又听见那阵怪异的动静儿,张哲也掀开被子下床,拧门把手出去,尽头那间卧室门虚掩着,残喘的□□从门缝中传出来。 那是爷爷的卧室。 爷爷生病了。 张哲也朝尽头那间卧室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门,来不及问候一声,就吓得整个人僵在原地,惊恐得瞠大双目。 幽暗的房间里,四面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黝黑的东西,连片成串的涌动着,缠绞住大床上一个挣扎蠕动的人影。 人影仿佛很痛苦,时而发出苍老嘶哑的残喘,时而又变成煎熬痛苦的女音。 “爷爷……”张哲也吓懵了,双腿止不住哆嗦,此刻回忆起来,仍在唐起怀里打哆嗦,他说,“爷爷变成怪物了,爷爷要抓我……” 那个床上的人影涌动着,手里攥着一个狰狞骇人的面具,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眼窝陷进去,像两个黑洞,魔鬼一样凶狠,死死盯住门口的小孩儿,发出一声类似困兽的低咆:“该死!” 张哲也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因为那个怪物没有脸,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字符从硕大的床铺上涌下来,潮水般,又似触手,逐渐伸向门口,眼见就要抓向他,张哲也连滚带爬冲下楼,但是那片黑色的“潮水”顺着楼梯追下来…… 深夜的别墅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跟他一起来的张家兄妹只住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就各自找借口溜了。因为爷爷身体不好,连跟他们几个说话都喘,从早到晚卧病在床,也不乐意见他们,所以用不着几个小辈在床前敬孝,由着他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张哲也年纪最小,没哥几个那么多花花肠子,虽然贪玩,但更多一份单纯的孝心,知道应该留下来多陪陪爷爷,却不料,撞到如此恐怖的一幕。 张哲也脚上的拖鞋甩出去老远,踢到沙发底下,他不敢去捡,用力掰开大门冲出去,再回头看时,他吓得面无血色。 窗台上悬着一张怒目圆瞪的可怖面具,被黑色字符顶着涌出来,像一个戴着獠牙面具的怪物拖着戾气从二楼一跃而下。 张哲也拼命奔逃,香山的别墅区非常偏远,一条林荫路上只有昏暗的路灯和树影,张哲也连树影都觉得像极了妖魔鬼怪,他死死抓着手机,终于反应过来打电话求救,第一念闪过的就是打给二哥,但是二哥没接,他跑得气喘吁吁,记起来大哥最近就住在香山,离得最近,一定能很快赶过来接他,于是张哲也拨通了唐庚的号码…… 他跑了很久,但是个子太矮儿小腿儿太短,耗尽全力也没跑完一条马路,光着的脚板心踩到无数小石子儿,最后被一根带刺儿的藤条划伤了,张哲也胆战心惊,边哭边往路边已经干涸了的水坑跳,然后找了个草墩躲起来。 第137节 一辆车从别墅的大门冲出来,听到油门的轰鸣,张哲也猫在草丛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正好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一个顶着可怕面具的人,从道上疾驰而过,像是出来撵他的。 张哲也吓得差点儿叫出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小身子止不住哆嗦,抖得草丛飒飒作响。 车子从面前飞驰而过,张哲也仍然死死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怕自己哭出声,就会招来怪物,所以憋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一辆蓝色的轿跑出现在长街尽头,张哲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适时响了,他立刻接通,唐庚的声音传来:“我就快到了,你现在在哪儿?” 车子越近,张哲也认了个大致轮廓,仿佛看到救星,腾得从路边的坑道里站起身,再也憋不住哭音:“大哥。” 一脚油门将将刹在他面前,张哲也费力的从坑里往外爬,唐庚迅速下车,顺便拎了他一把,盯着这个脏兮兮狼狈不堪的小屁孩,蹙眉:“出什么事了?” 这小屁孩儿大半夜给他打电话,哭哭啼啼的非说自己遇到了妖怪,那唐庚能信吗,以为小兔崽子晚上看了什么血腥暴力的动画片或者做了场噩梦,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赶紧睡你的觉,别来烦我。” 结果张哲也一直哭着求他:“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大哥,我好害怕……” 那哭声怕得发抖,当真是种身处险境的求救,唐庚心头一凛,真怕有什么危险,立刻问了地址,就争分夺秒的开车赶过来了,前后不过五分钟。唐庚把张哲也塞进车里,看到他踩过的地面赫然几个血脚印,唐庚拧起眉头:“你怎么回事?鞋都不穿就跑出来?” “爷爷……”张哲也抖得跟抽搐一样,死死抱住唐庚的胳膊,“爷爷变成怪物了。” 唐庚:“……”这孩子大半夜受什么刺激了? 唐庚相当纳闷儿,抬手去摸张哲也脑门儿,怀疑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尽跟这儿胡言乱语。但是张哲也没发烧,相反的,小孩儿浑身凉得不像话,像是冷得发抖,连牙齿都开始上下打颤,惊魂未定的重复:“我看见爷爷变成怪物了,爷爷要抓我,大哥,快走……” 此时,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打过来,张哲也猛地回头,惊惧万分的瞪大眼,是那辆车子折返回来了。 “是怪物!怪物来了!大哥,快走!” 唐庚心里疑问再多,也还是发动了车子,因为后头那辆车突然加速,直接朝他们撞过来,差点追尾的瞬间,唐庚猛踩油门,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张哲也真遇到了什么要命的麻烦。 可是这么屁大点儿的小孩子,能惹什么要命的麻烦,竟然招来一个“马路杀手”,穷追不舍的跟他在大道上飙车?莫不是张骏林在商场上逼急了什么人,所以这帮人狗急跳墙,阴损到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唐庚咬着牙,油门踩到底,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那辆咬着他们不放的车,差点跟三岔路口一辆拐出来的车撞上。唐庚心头一突,敏捷的打方向盘避开了,冷着脸让张哲也坐好,把安全带绑紧,一边吩咐:“打电话,报警。” 张哲也手忙脚乱的按开手机,一边回头,害怕道:“大哥,他追上来了。” 唐庚顾不上,他其实更想往公安局开,歹徒总不可能嚣张到追杀他们追杀到公安局门口去? 奈何唐庚此刻不太分得清方向,也从来没犯过事进局子喝茶,根本不知道公安局在那个旮旯,他刚准备开导航,这么一瞬间的分神,车身遭到剧烈的撞击…… 斜刺里蹿出来一道黑影,唐庚猛一打轮儿,惊险万分的错开,车身骤然横转,车轮子擦着地面磨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唐庚余光瞄见后面那辆车直接朝他们撞上来,他想也没想,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就是把张哲也摁进怀里。 意外猝不及防,唐庚在巨大的撞击中懵了许久,耳朵出现过短暂的失聪,直到听见张哲也在怀里哭喊:“大哥……大哥……你流血了……怎么办……大哥……” 有那么一瞬间,唐庚浑身发麻,痛觉神经突然失灵了一样,根本感觉不到疼,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 唐庚被张哲也哭得脑仁疼,又耳鸣得厉害,低喘道:“你有没有受伤?” 张哲也被护得很好,只有轻微的磕碰,不严重,但是他摸到唐庚侧腰一片潮湿,低头一看,满手血红,哭更凶了:“大哥,你受伤了……” 唐庚打断:“不许哭,张哲也,你爸得罪什么亡命之徒了吗?” 张哲也没听懂,哭着摇了摇头。 手机掉在车座底,张哲也小心翼翼的钻下去够,怕碰到唐庚的伤,刻意避开,然后一边抽泣一边打110。 唐庚浑身的麻劲儿过了,总算感觉到身侧传来的剧痛,忍得咬牙切齿,等电话一接通,他就马上报了大致位置,又让张哲也打120,他觉得他伤得不轻,因为腰部使不上劲儿了,他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张哲也抽噎不止,哭上瘾了:“大哥,你疼不疼?警察和医生什么时候才到啊?你还在流血,怎么办,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呜呜呜,大哥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越说,哭得越凶,鼻涕大把大把往下淌,唐庚被他哭得心烦,把手摁在腰侧,那一片被鲜血浸湿了:“我叫你别哭了。” 张哲也无论如何都收不住眼泪:“我以为大哥不会管我,因为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可能失血过多,唐庚逐渐觉得虚弱,额头开始冒冷汗,他紧紧拧着眉头,听张哲也哭诉:“就像张齐悦他们几个讨厌我,是因为跟我不是一个妈生的,大哥讨厌我,是因为跟我不是一个爸生的……” “你倒是……”唐庚忍着疼,嘶声道,“心眼儿多……打小就有自知之明……” 可是大哥却在最危机的关头把他护在怀里,张哲也哭到打嗝:“因为我从小就要看人脸色,爸爸严厉,妈妈也凶,我一点都不想姓张,我想跟大哥姓,跟二哥住,可是大哥讨厌我,我只能在张家寄人篱下,受那三兄妹欺负,大哥也从来不会管我,只对二哥好……” 唐庚听不下去了:“你别在我这儿卖惨,你二哥从小就没爹没娘,比你可怜多了。” 张哲也重重吸进去流出来鼻涕,给唐庚恶心坏了:“你再哭,我就……” 唐庚话到一半,方才撞他们的那辆车突然亮起大灯,轰响油门—— 唐庚最后拼尽全力把张哲也推下去,大吼一声:“跑——”同时也将油门踩到底,拿命去挡这场劫,跟那个亡命之徒搏了个同归于尽。 唐起听完经过,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头惯到脚。 再后来,警察到了,救护车到了,江明成到了。 唐庚被抬上担架,送进医院急救,但是那身伤,惨烈到令所有人恶寒。江明成更是好几次腿脚发软,追着担架床,跑着跑着就差点跪倒在地:“唐庚,唐庚,唐庚你挺住……别睡……你再坚持一会儿,唐庚。” “明……明成……”大量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我……” 江明成追着担架床跑,一边伏下耳朵去听:“你想说什么?” 唐庚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知道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必须捡重点交代:“小起……他自小就……没爹没娘,以后……连大哥都没了……你帮我……” 什么叫连大哥都没了,江明成骤然爆发,眼眶顷刻间通红:“你放屁!唐庚,你他妈别瞎说,你不会有事的,唐庚!” “明成……”唐庚费力的眨了下眼睛,但是眼皮已经快撑不开了,“明成……这世上……我只……信任你,你要帮我……照顾弟弟……” 这已经算在交代遗言了,江明成无比火大:“你自己弟弟你自己不知道照顾吗,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可是他怕这一次闭上了,就永远开不了口了,唐庚气若游丝道:“……他长大了……也不需要人照顾……你就帮我,看着点儿就行……” 江明成心口紧缩,酸楚得不像话:“别说了唐庚,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能有事,小起受不了的。” 唐庚呼吸急促了一下,其实每吸一口气,他都疼得如滚刀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明成,你也,保重……下辈子,咱们……还要做兄弟,做……亲兄弟……” 江明成忍不住了,当着唐庚的面儿,眼泪夺眶而出:“别说了唐庚,你别说了。” 在一起打拼这么多年,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其实他早就把唐庚当成了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可他却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唐庚在自己面前闭了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4 15:27:57~2022-02-17 20:4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28425、sage、tut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有点好吃 30瓶;摇滚芭比 26瓶;絪缊四散 13瓶;清风徐来、我不是武士、ke 10瓶;tutu 9瓶;17836356、饼饼子、少年心动hao 5瓶;4713431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这场事故导致两死一伤,交警大队处理的过程中,公安机关也介入了调查,因为这场事故发生的非常蹊跷。 一是唐庚的车载监控和道路布控的电子眼都在最关键的裉节儿上选择性抽了风,同时出现诡异的黑屏或者白色雪花,偶尔闪现出一些模糊难辨的画面,和断断续续的小孩子哭声,哭声中偶尔夹杂着一句类似于怪物的说辞。 抛开“怪物”这种胡言乱语暂且不论,唐庚之前开车出大门的视频看着一切正常,到进入某个地段,屏幕就开始有轻微斑驳的雪花闪现,像是受到了某种信号的干扰,夹带微微的杂声。 而布控在道路上的电子眼也产生同样的情况,最后开始不稳定闪烁,画面出现跳帧、重影和黑屏,这种监控在事发关键时刻抽风的巧合让调查人员百思不得其解,像极了人为干扰。 二是因为另一名事故身亡的死者身份经过核实,确认正是之前公安机关一直在追逃的犯罪嫌疑人——叶忠青,牵涉一起殡仪馆的偷尸剥皮案,而现场目击者唐起后来到警局协助过调查。 叶忠青成为在逃嫌疑犯后,一直杳无音讯,不知躲藏到了哪里,警方正一筹莫展。这次却得到消息,此人死在了这场事故中,脸上还扣着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具,应当为了掩饰身份。更巧的是,肇事者叶忠青还曾在唐庚的公司就职过,这一系列关联更加加重了公安机关对这次事故的怀疑,却摸不到头绪。 三是经过交警部门对事故现场的鉴定与判断,两辆车在已经发生过一次严重的追尾后,又经过了第二次毁灭性的撞击,致使两名车主身亡。 而现场的唯一幸存者是名儿童,警察本想问一问,结果张哲也一得知唐庚没被抢救回来后,情绪骤然失控。病房内爆发出一阵惊天泣地的大哭,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奄奄一息,哭到最后在唐起怀里昏昏欲睡,张哲也还在伤心不安的嘟囔:“大哥……是因为我……” 唐起心如刀绞,还要咽着钢针和血吞,一遍遍安抚遭受到巨大打击的小孩儿:“不怪你,哲也,不怪你。” 直到张哲也彻底平静下来,在唐起怀里缓缓睡过去,双手还是紧紧抓着唐起,又害怕又不安。 这时,昏迷苏醒后的唐母急匆匆赶来病房,一贯精明能干的母亲此刻苍白又憔悴,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儿子……” “你来抱他一下,”唐起说,“我去看看我哥。” 唐母瞬间泣不成声:“小起……”但还是过去接过张哲也。 唐起站起身的一瞬,眼前花了一下,他撑住了身形,站稳了,眼神里好像看不见旁的别人,直接无视了踏入病房的张骏林,与其擦肩而过。 “小起……”唐母叫了一声。 他没回头,自顾踏出病房,恍惚间游荡在医院的走廊里,与无数陌生的面孔擦身相错。 他似乎看不见别人的脸,这些人的五官被光影磨平了,连丁点儿菱角都没有,匆匆忙忙打身前经过,无一人驻足。前头好几条岔路,唐起怔怔站在原地,举目四顾,踟蹰着,突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唐起很少会迷路,总是明确知道应该往哪儿走,但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找不到方向了,因为无论何方,打眼望去,都是一片迷茫。唐起在这片迷茫中望眼欲穿,终于看见岁月中一道熟悉而高大的身影,撑开一把大伞,为他挡去过往所有的风雨。 他在这片遮风挡雨的伞下安安稳稳躲了二十六年,抬头皆是罩顶的天,唐起从没想过这片天会塌,像一场无望的灭顶之灾。 明明昨天他们还在一起吃晚饭,唐庚终于对他跟秦禾的关系松了口,临走时,唐庚突然叫住他,站在餐厅门外说:“找个时间,叫上秦禾一起吃个饭吧。” 唐起当时没太理解他哥的意思:“吃饭?” “你谈恋爱,不得带回家来吃个饭吗?”即便唐起早就成年了,但他这个当大哥的,也一直都是监护人兼家长,唐庚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是不是该有这么个过程?!” 唐起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哥,你同意了?” 唐庚没说同意,但是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利利索索道:“周六或者周末吧,你俩定个具体时间,到时候我来安排,回咱以前那个家。”唐庚说,“正式一点。” 闻言唐起笑起来,好像他哥这么一点头,就跟得到皇帝赐婚一样,唐起别提多高兴了:“谢谢哥,我一定带秦禾回来。” 唐庚摆摆手,不多废话,指尖夹着一根烟,示意他:“回吧。” 然后他就兴冲冲的开车走了,只在掉头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哥最后一眼。 江明成瞧了眼唐起扬起的嘴角,对唐庚说:“这回高兴了。” 唐庚站在夜色中,穿一件黑衬衫,领口敞开几颗扣子,袖口挽在肘臂处。那张脸过于英气逼人,帅得剑拔弩张,又怎样都派头十足。唐庚啜了口烟,偏着线条硬朗的侧脸,笑着跟江明成聊了句什么,同平常每一个相处的时候一样。 唐庚说的是:“得顺他的意。” 然后把唐起自小惯到大,要什么给什么,虽然唐起懂事得没提过什么出格的要求,但是唐庚没有一桩不曾应允过。 “你没事吧?”一个护士来来回回好几趟,始终看见唐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那张脸惨白得吓人,目光也没有焦距,嘴唇略微有些发紫,好像随时都要休克的样子,“先生?你没事吧?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唐起整个人浑噩恍惚,周围的声音听不太真切,目光也落不到实处,只能看见无数来去穿梭的重影。 护士还在问,因为他的状态看起来太差:“你是不是来看病?需要帮忙吗?” “我……”他张了张嘴,心口骤然紧缩了一下,疼得他躬起身,捂住胸口,又因呼吸困难而大口喘息。 “是心口疼吗?”护士立刻警惕起来,“之前有没有来医院做过检查?我看你嘴唇发紫,是不是患有心脏方面的问题?” 护士的声音仿佛隔着一个真空玻璃罩,唐起迟缓道:“没……没有……” “那你是哪里不舒服?要去哪个科室?我带你过去吧?” 第138节 唐起忍过那波抽痛:“不用,我没事。” 护士怎么看他都不像没事人的样子:“确定你没事?” 唐起僵硬的点了一下头。 护士道:“要不然你过去那边的座椅上歇会儿吧。” 唐起没什么反应,护士犹豫了片刻,就去忙自己的了,等她半个小时后再从此处经过,唐起已经不知去向了。 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医院办理手续,当拿到医院出据的死亡证明那一刻,唐起悲恸欲绝蹲下身,泣不成声。 江明成匆匆找来,远远看见唐起手里紧紧攥着的死亡证明,弓着背,肩膀不停在颤抖。江明成没有走过去,一遍遍揩去眼里涌出的泪,远远守着唐起哭。 唐起哭了很久,直到夜深人静,流干泪,就坐在地上发怔,直到怀里的手机响起,才唤回唐起早已恍惚的神智。 他迟缓的掏出来,视线还有些无法聚焦的模糊,盯着屏幕,良久才认出“秦禾”的名字。 唐起手指有些麻,按接听键,举起手机凑到耳边。 秦禾仍在酒店的浴缸躺着,死去活来疼了一天一宿,因为失血过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但是依旧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觉得这次伤得挺严重,恢复也比之前慢,整个人好像仅仅吊着最后一口气。 秦禾怀疑自己是不是饿了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但她这副鬼样子连个浴缸都爬不出去,没办法去找吃食,而且一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隐隐记得电话响了很久很久。 秦禾吃力的伸长胳膊,捞过洗手台上的手机,屏幕有夏小满殡仪馆和陌生号码的未接,最多的是唐起十几个未接来电。 她盯着自己流的一缸血,后背贞观舆图缠身导致的皲裂,身上这把向盈养出来的地祭骨,还有神像眼睛里将预言发生的那些…… 秦禾回拨了唐起的电话,提着气,尽量使语气沉稳冷定,问:“找我什么事?” 唐起张口,嗓子哑的,竟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秦禾等了他一会儿,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的说:“唐起,以后别联系我了。” 唐起眨了下眼睛,似乎理解了半秒钟,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说:“好。” 秦禾反倒顿了一下:“……咱俩就到这吧。” 唐起手里攥着他哥的死亡证明,没有犹豫:“好。” 电话挂断,唐起攥着手机,强捱过又一波心脏袭来的痉挛。最后艰难站起身,失魂落魄往外走。迈出去几步,又忽然驻足,唐起没回头,但是知道江明成就在不远处站着:“回去吧,明成哥。” 那天半夜,唐起爬上顶楼的天台,俯瞰脚下长街,像在俯瞰深渊。 深夜的顶楼风很大,好似一直推手,唐起看着看着,低低叫了声“哥”,他朝前迈出一只脚,悬在空中,就想——从这里跳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7 20:48:29~2022-02-20 22:1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咕、戏精本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镜失 30瓶;饭有点好吃 20瓶;一八八 6瓶;严严不要熬夜玩手机 5瓶;苏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间的意外常常挟着生离死别,哪管你有没有心理准备,能不能承受得住,都会绝不容情的砸下来。唐起差点想不开,但最后没寻这个短见,因为他哥尸骨未寒,还等着他处理后续。 周毅大清早接到馆里工作人员的分派,让他去医院急诊大楼接一趟车祸身亡的逝者,谁知他到目的地一见家属,顿时愣住了:“小唐总。” 周毅没料到这趟竟遇到熟人。 唐起异常憔悴,面色近乎病态的苍白,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血丝,活像熬了几个大夜,熬到半点神采都没有,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周毅问:“过世的这位是你亲人?” 唐起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我哥。” 周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想过去帮忙抬担架,但是唐起和江明成不愿假手他人。 待将逝者接回殡仪馆,安顿好,周毅才躲到大院儿的角落边给秦禾打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阵那头才接,周毅赶紧说:“秦禾,你赶紧过来一趟吧,那个小唐总,在咱殡仪馆。” 昨晚唐起在电话里还答应得那么爽快,秦禾当时还有几分纳闷儿,结果睡了一宿,大清早又找过来了,秦禾无力道:“就说我不在。” “不是,他哥出了车祸,我刚去医院给接回来。” 秦禾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周毅说,“挺严重的,我估计得做遗体整容,一会儿单位就该给你打电话了吧。” “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好像昨天早上。” “我马上过去。” 秦禾挂断电话,腾得起身,动作幅度一大就抻到后背的伤口,浴缸里的血水淌到地砖上,她顾不上疼,迅速擦干身上的血水,换衣服出门。 秦禾这两天水米未进,又失血过多,在浴缸里泡得头昏脑胀,走路的时候双腿发软,差点连车门都拉不开。司机扭头,瞄见秦禾那副虚弱惨白的样子还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听对方说去殡仪馆后,司机才脑补她这模样应该是家里至亲去世,遭到打击,悲伤过度。 秦禾赶到殡仪馆的时候,正好看见唐起跟另外一个男人从告别厅出来,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同时驻足。 她看见唐起的眼圈红着,眼下一片青色,嘴唇微微发紫。只定定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好似隔着千重山和万重水,秦禾来不及品出其中意味,唐起就移开了视线,迈过脚下一个台阶,陌生得就像跟她素不相识。 秦禾心里突然被狠狠扎了一下,生生的疼,随即目睹一辆黑车缓缓驶停到他面前,车门自动打开,唐起躬身坐进去,把脸偏向另一边,自始至终没朝秦禾看一眼。 秦禾往车前挪了几步,想迈过去。 唐起盯着车窗外,双目无神的看着告别厅那处摆放着一排排的白菊花圈。 车子发动,缓缓从秦禾面前驶过,她不得不让开一步,又紧追一步,盯着车窗里唐起如死灰般的侧脸,张口:“唐起……” 车厢封闭的,听不见秦禾那声低语,倒是江明成注意到了外面人的口型,问了句:“那人认识吗?” 司机也注意到外头的女人,因为她刚才挡了道,又一直在盯着他们车内看,司机降了车速,正犹豫要不要停。 唐起没回头,淡声道:“走吧。” 直到车子即将驶出殡仪馆,唐起才透过后视镜,看秦禾逐渐变小的缩影,耳边响起这个人冷情的声音,像落下的一把铡刀:“唐起,以后别联系我了……咱俩就到这儿吧。” 行,就到这儿。 他连死的心都有,没余力再对秦禾死缠烂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割舍不下的?爱不得就不爱了,再也别见了,他不想看见秦禾,一点都不想。 所以刚才跟殡仪馆工作人员接洽的时候,他特意避开秦禾,选了另外一名服务遗体整容的入殓师。 秦禾立在原地,瞧着车影消失,还有唐起那个伤心冷漠的样子,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干了件多混账的事儿,然后追悔莫及的揪心。 他得多难受啊。 一想到这点,秦禾心底的愧疚自责又加深几分。 “秦禾。”周毅朝她快步走近,“来了。” 秦禾收回目光,盯着脚下,沉默着点了下头。 “我刚刚去了趟办公楼,怎么样了,见没见到小唐总?出这么大事儿,他没告诉你吗?欸,秦禾,你脸色怎么这么吓人?你没事儿吧?” 秦禾摇了摇头:“没事。” “不是啊,”周毅担心道,“你出门前没照镜子还是咋地?脸色白得跟冰抽里冻硬的尸体一样,你是不是生病了?” 秦禾确实没照镜子,顾不上,但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敷衍说:“重感冒。” “去看过吗?吃没吃药?” 秦禾点头:“知道唐庚在哪间吗,我过去看看。” 周毅给她指了指:“那边单间的冰棺,我说你这么不舒服就请假吧,别硬抗,去医院吊个水,好得快。” 她没接茬,转身往安顿唐庚的单间走,步子轻得发飘,背上撕裂般的疼,疼得额头冒冷汗。 “秦禾!”周毅吼了一嗓子,上前一把拽住她软弱无骨的手腕,“你受伤了?” 秦禾蹙眉,本打算装傻充愣的应付过去:“什么?” “你在流血!”周毅指了指她方才站过的地面,赫然落了几滴血点子。 她今天刻意穿的一身黑,后背被鲜血洇湿了大片,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汗。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在流血,被周毅不轻不重的一拽,她就踉跄了一下。 “你站都站不稳了,伤哪儿了?后背?”说着就要去撩她衣摆。 “大庭广众的,”秦禾及时挡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呐。” 周毅还是摸到了那片潮湿的衣摆,摸到一手血,脸色顿时大变。 秦禾脑仁疼,太阳穴一突一突开始跳,她真的不想应付这种情况,然而避不开:“不当心划了一下。” 周毅信她才有鬼了,得划多深的口子才流这么多血,也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强行验伤,结果衣服撩到一半,周毅就吓住了。秦禾猛一个转身,往旁边避开一步,她也是没力气挣,连走路都吃不住劲儿,否则不会让周毅得逞。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周毅先炸了:“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真的伤脑筋,这种状态被外人看见她真解释不清。秦禾干脆一把揽住周毅的肩,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周毅肩上,压着声音,严肃低语:“我最近,碰上点儿棘手的事儿。” 交头接耳的姿态,特别像两名地下工作者接头。 周毅面色沉下去:“什么棘手的事儿?你招谁惹谁了?哪个王八犊子下的毒手?没王法了!” 秦禾:“……”她顺口胡诌,“这事儿不能宣扬,我前阵子不是去了躺西安吗,顺便上了趟秦岭,混进自然保护区逮了只野猴儿回来养着玩儿,结果前两天没拴住,这泼猴儿性子刚烈,不服管,记仇,趁机把我后背给挠了。” 周毅瞪大眼,不可思议盯着秦禾,半天憋出一句:“秦禾,你别是在跟我胡说八道吧?” 说得跟真的似的,周毅其实将信将疑,毕竟依秦禾这尿性,什么稀罕事儿她干不出来? 正因为秦禾平常太过特立独行,说白了就是行事奇葩,周毅才比较好糊弄。若是其他哪个说他去秦岭自然保护区逮了只野猴回来养着玩儿,周毅肯定不带相信的,但是换做秦禾,妥妥的钢铁直女,那本事可太大了,她一旦抽个风,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逮只老虎都不是不可能。 秦禾一脸千真万确的说:“真的。” 周毅都无语了:“挠成这样,你逮的是孙悟空吧?” 秦禾居然还有脸点头:“没准儿。” 周毅简直服了:“秦禾,你太离谱了,我就没见过比你还浑不吝的女人!一天能不能干点儿正事儿,那山里的野猴子能逮来养吗,它不挠死你,真不带这么祸害自己的!” “知道了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还不赶紧去医院,必须打个狂犬疫苗或那什么破伤风的。”周毅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就没消停过,头几年你跑到那什么怀化还是什么鬼地方,住山洞里,给当地居民当成野人追杀,连人民警察都跑去漫山遍野的逮你了。” 秦禾:“……能不提这茬吗?我那是丢了身份证……” 第139节 “你现在知道臊了啊,要不是我及时赶过去捞你,你就真成野人了。行了别墨迹,赶紧去医院。” “我自己去,你上你的班。” 秦禾无法,在周毅的监督下坐上出租车,但是她没去医院,而是直达酒店。出租车座椅的灰色沙发套蹭到了鲜血,秦禾很有自知之明的付了清洗座垫的费用,匆匆乘电梯上楼,一进屋就扎进卫生间,扒了染血的衣服,重换一缸福尔马林,把直接泡进去。 每次都像做防腐一样,把自己当成具尸体对待,秦禾厌烦极了,而且手腕和背上的金丝符文淡了很多,她怀疑这次伤口这么难愈合,是因为之前在浮池山被向盈抽了大量地祭文的缘故,她本来就是地祭文养出来的地祭骨,被抽了祭文,底子当然越来越薄,所以再碰上贞观舆图这番大动干戈的皲裂,才会变得难以修复且难以弥合。 她枕着浴缸边沿,只为自己担心了分分钟,就把全部精力转到了唐起身上,她真是见不得唐起难受,一想起对方刚才那副模样,就跟着难受揪心。 他那样的人,不应经历人间疾苦,而该被善待。 可连秦禾自己,都没好好善待他,还在唐起失去至亲的打击下,又扎了他一刀。 唐起生生受了,毫不含糊地答应,他说“好”。 秦禾不是不失落,但那时候的她还觉得释然,为唐起当时的那份痛快而释然,却完全没想过,他处于怎样一种境地。 她不是不知道唐庚于唐起而言有多重要,真要论起来,近乎到了挖心挖肺的程度。 唐起去了趟公安局,又反复循环看了很多遍事故的监控视频,镜头录下的画面可以用支离破碎来形容。其实根据张哲也的诉说,他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出现这种状况,就像他每次跟秦禾遇到不寻常的诡事,周围的磁场就会受到严重干扰,手机永远没信号。 叶忠青在对龚倩月案犯后失踪,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布了天罗地网的警察都找不到他,结果死在这场车祸中。 虽然监控没拍到叶忠青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据张哲也亲眼所见,他是从张家别墅里出来的。 唐起记得他上次跟秦禾去到太白山的龙脊尸瘗,罗秀华要对秦禾痛下杀手的时候,那几个戴傩戏面具的人还威胁说:“你儿子叶忠青还在我们手上。” 这个在他们手上,难道就是在张家吗? 唐起越想越心惊胆战,甚至指尖开始发颤,他不得不握紧成拳来控制。他应该早就发现这些疑点的,他怎么就大意了呢,从一开始,为什么张家突然插手,不遗余力收购烂尾楼?还有他父亲曾在密云建设的那个碑楼,最后也被打包卖给了张骏林的集团。 一股浓浓的寒意从头惯到脚,唐起返回殡仪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母亲守在里面。不知怎地,一些尘封的往事突然间纷至沓来,砸得他头晕目眩,然后没头没脑的开了句口:“还记得十多年前,我去溆浦那次吗?” 唐母显然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扯到十几年前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是那次唐起差点儿出事,还遭毒蛇咬了一口,是唐庚发动人力财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把他找回来。 唐母点头。 唐起面无表情问:“那您还记得,我去那边干什么吗?” 表面说是跟孙忘去旅游,但其实是:“你去找我。” “对,”唐起没记错,却想亲自证实这点一样:“我是去找你,因为张叔的老家在溆浦,你跟他一起回去探亲,是吧?” “是啊,你不是知道吗?” 对,他知道,他早该知道。 唐起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逆流,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让他觉得阵阵恶寒。 烂尾楼、密云孤楼、溆浦,这几个地方加起来,都跟贞观舆图有关,也都隐隐牵系了张家在里头。 这种时候张家老爷子突然生病,然后露出马脚,把张哲也吓成那样,一直说爷爷变成了怪物,致唐庚意外身亡,如若不然,唐起恐怕还不会联想到这一层。 “妈,”唐起忽地开口,“你什么时候跟张叔在一起的?” 唐母抬头直视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种时候,她还陷在失去一个儿子的悲痛中,唐起这种问题确实显得过于突兀了。 唐起漠然道:“我爸死的前一天,发现了你跟张叔之间的关系对吧?” 唐母神色一凛:“你在胡说什么?!” “我哥为什么处处跟您过不去,压根儿不是为了那点儿产业跟股份,而是他知道你跟张叔早就在一起了。” 唐母怒急攻心,没想到会遭来亲儿子的当面质问,哪怕是事实,也容不得别人戳穿:“唐起,你是不是疯了。” “什么都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奶奶怀疑我爸的死跟您有关系,才这么不遗余力的调查,做了一次又一次尸检。”唐起维持表面的平静,冷声道,“我一直装作不知情,来粉饰得天下太平,跟您母慈子孝的相处。我爸的死是个意外,我看过了尸检报告,也去公安局了解过案情,可以说跟您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我也没有去怪您,没有证据,都是欲加之罪。但我哥的死,跟张家脱不了干系,如果我不能将他绳之以法,我就亲自动手杀了他。” 唐母难以置信的看着唐起,良久才挤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唐起?” 唐起反问:“您不知道吗?” 唐庚这次意外身亡,唐母不是没听张哲也胡言乱语过,怎么哄都不回家,一个劲儿喊爷爷是妖怪,她没办法,就让孩子继续住在医院,好不容易安抚住孩子,她赶来殡仪馆,就遭到唐起劈头盖脸的这席戳心窝子的话:“小孩子胡言乱语能信吗,我知道你哥的意外对你打击很大,可我是他妈,他也是我十月怀胎血淋淋生下来的,难道我不伤心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0 22:11:36~2022-02-23 19:4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山仰止、无能为力的小透明、慕淮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吕 20瓶;絪缊四散 10瓶;严严不要熬夜玩手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意外?怎么可能是意外! 连警察都觉得事有蹊跷且疑点重重,他妈是怎么轻易归咎为意外的? 唐起双目猩红,蓄着满腔戾气,哪怕随便两个字眼,都能刺激得他钻牛角尖,目光利刀一样锋利割人。 唐母强势惯了,一直都善于管理自己的情绪,从不对谁显露自己软弱的一面,因为软弱会变得可欺,所以骨子里从来都有份无坚不摧的硬气,哪怕伤心,也是绷着一张冷清的面皮无声流泪,连哭都哭得相当体面。 唐母满脸泪痕,卸去精致的妆面依然清丽漂亮,五十出头的年纪却一点不显老态。岁月不曾薄待她,甚至连根眼纹都没长,身型细条修长,笔直站在唐起面前,着一条贴身极简的黑色长裙,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寸多余的赘肉。 她生了三个孩子,属唐起跟她长得最像,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你家小起啊,跟你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待长大以后,男孩子五官的菱角逐渐凸显,线条更加硬朗立体,倒没之前那么像她了。 她这辈子精力全都扑在事业上,想做独立女性,人生严重倾斜,做母亲不合格,做妻子也差强人意。生了两个孩子都跟她离心,离了有十万八千里,后期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收拾不回来了,她最后就想把亏欠弥补在最小的孩子身上,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成效。 她可能还是顾着自己多一些,对孩子的教育多少有些一板一眼了,她当不了一个慈母,也耗不起那个耐心。所以唯一让她合心意的就是从小就品学兼优的唐起,不需要任何人煞费苦心,他就省心省力的长大了,并且是那种能让父母格外长脸的优异。 唐起有分寸,懂礼数,鲜少对人出言不逊,这也是第一次,他这么尖锐的谴责自己,狠狠揭开那道唐母深埋于心且不知廉耻的疤。唐母当然无法忍受,可又不得不忍受,因为唐庚的突然离世,她不想在唐起的伤口上撒盐,只能难受得大颗大颗流眼泪。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一些错呢? 只是她那次错在原则上,她也比谁都清楚,那是作为丈夫的唐博申绝不可能容忍的底线。 她记得好多好多年前,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唐庚的脾气越来越差,对谁都是一张臭脸,经常时不时在屋里摔摔打打,却在她某天半夜刚回家时推门进来,莫名其妙问了句:“妈,你爱我爸吗?” 她当时出完差,一身疲惫,并没在意孩子突如其来的问题,好像说了句:“我不爱你爸的话,怎么会生下你和你弟弟。” 她当然爱过唐博申,很爱很爱过,可时间能冲淡一切,爱也会同岁月一起慢慢消逝,到后来同床共枕,又到同床异梦,致使天下间多少对夫妻最终走向离散。 这么多年,若是唐起没有突然提起那个人,提起这些难堪的过往,她几乎快把唐博申忘了。 当年事发之后,唐母也曾薄情寡义的想,不好的事情记着它干什么?自虐么?人生那么长,总不该在愧疚自责中度过下半辈子,所以她选择让自己忙得无暇他顾。然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去面对唐家的两个孩子,特别是每每看见唐庚那双对她充满敌意和怨愤的眼睛时,她总觉得,这孩子其实知道些什么。 可能是出于逃避,她索性连孩子都不管了。 而事实上,所有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唐庚都知道,甚至连唐起也心里有数。 事过这么多年,却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被亲儿子捅出来,毫不顾忌她的脸面:“唐起,你冷静些吧。” 唐起忍着泪,体内有股狂躁的疯劲儿在猛窜,他说:“我够冷静了。”如若不然,他绝不只是跟她站在这里对峙,而是拎着刀杀到张家,要他们偿了命才能消去分毫。 还要怎么冷静,他甚至想杀人。 唐起一直都在尽全力控制自己,他够冷静了,冷静到所有的悲愤无处发泄,无时无刻压抑着,因为稍一松懈,他就会崩溃,只能憋在心里发狂发疯,他知道他一定会有忍不住失控的那天。 那是他哥啊,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唐起忍得心脏一波接一波的痉挛抽痛,只能咬紧牙关,死死硬撑:“你回去吧。” “你的状态很差,”唐母不计较唐起那番过激的言论,“跟我一起回去休息。” “我陪陪我哥。” 闻言,唐母朝室内的冰棺望了一眼,抬手拭去满脸泪痕,默默转身走了。 直到看见车尾消失,唐起才捂住心口,呼吸困难的躬下身子,待这股疼痛缓缓平息,唐起便独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丢了魂儿似的双目无神。 一辆黑色轿车飞速蹿进殡仪馆大院儿,接着一个急刹停在唐起面前。 车门打开,孙忘满脸担忧的迈下来,几步跨到台阶上,瞧着唐起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孙忘心疼极了。 “我才知道,大哥出事儿了。”孙忘原本跟几个朋友在深圳瞎捣鼓一个项目,中午接到母亲的电话得知唐庚车祸去世的噩耗,连忙订了机票飞回来,片刻都没耽误,火急火燎冲到唐起身边儿。 唐起没吱声,光是那双湿润红肿的眼睛,就让孙忘难受得不行了,蹲下身拥住对方:“唐起起……”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安慰更是多余,孙忘平常咋咋乎乎,这时候倒出奇安静,陪好哥们儿坐台阶边伤心。 因为高中那年他和唐起去怀化在山沟沟里走失,他被一艘灵船吓得掉头就跑,很没义气的把唐起撇下,自己晕头转向且误打误撞的跑了出去,马上给家长打电话求救,遭匆匆赶到的唐大哥狠狠威吓了一通,自此被唐大哥记恨上,一直都不待见他。 孙忘只能偷摸跟唐起结交,非常清楚唐庚一直扮演着一个长兄如父的角色。 如今这个如兄如父的人车祸身亡,可想唐起多受打击,这种时候,他还哪管得了那些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别说在深圳,即便在月球,也得坐火箭回来陪唐起扛过去。 两个人沉默着坐到深夜,诺大的殡仪馆已经空了,只有偶尔巡视的门卫和留下值夜班的一两个工作人员。 门卫过来寻问了一次,孙忘说:“我们再待一会儿。” 孙忘看着唐起憔悴消瘦的样子,不消问就知道,唐起绝对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嘴皮已经干到起皮,孙忘太知道他什么性子了,绝对会伤心欲绝到不吃不喝。 “跟我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唐起摇了摇头,他吃不下。 孙忘从车里取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唐起:“喝点水。” 唐起伸手去接,握着瓶子,水还没喂到嘴边,先抖着手洒出去一些。别说吃东西,他现在连口水都难以下咽,那模样看得孙忘鼻头发酸。 “我知道大哥走了,你很难受,但是唐起起,咱好好地吧,起码好好吃饭,别把自己搞垮了。” 唐起摇头,望着孙忘:“不是难受。”他说,“是疼。”剖心剖肝那种疼,好像一把锈刀在他的心肝脾肺上刮,一片一片剜下去血肉,唐起说,“特别特别疼,孙忘,我太疼了。”疼得他快活不下去了。 一句话就把孙忘憋在眼眶里久久打转的眼泪给逼了下来,结果他还没安慰到唐起,自己先稀里哗啦痛哭了一气。 “回去吧,”孙忘红着鼻头说,“我送你回去,回去睡一觉。” 唐起不想回去,他也根本睡不着:“我就在这儿,陪着我哥。”他不想把唐庚一个人留在这种冰冷到毫无人气的地方。 孙忘打包票肯定唐起昨晚就守着唐庚熬了一宿,到现在也没闭过眼:“你不能这么熬着。” 唐起没走,反倒进到停尸间,靠着冰棺坐了大半宿,孙忘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打算不离不弃的陪着唐起一块儿熬。 孙忘人生第一次在殡仪馆过夜,环境其实特别瘆人,但是为了十几年铁打的兄弟情,他硬着头皮也得克服恐惧。 唐起让他回去,孙忘不答应。以他跟唐起的交情,有福可以各自享,没问题,但是有事儿了,绝对要一起抗,他说什么也要陪唐起挺过去。 第140节 “回去吧,让我跟我哥单独待会儿。” 孙忘二话不说上了车,但是半个小时后,车子又折返回来,端了杯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回来的八宝粥,加热过的,打开盖儿强行塞给唐起:“我知道你吃不下,吃不下也得吃,哪怕咽下去两口都行。” 唐起听他的多咽了两口,咽完孙忘才老实交代:“我在粥里掺了安眠药,想让你吃了东西能休息一会儿,哪怕睡一两个小时也成。” 唐起没说什么,孙忘又去车里拿了两条新买的浴巾,给他搭上一条,因为那个便利店没有空调被这类物品,而殡仪馆又凉飕飕的,过夜更冷,孙忘怕他这时候感冒生病的话,身体更是吃不消。 安眠药没多久就起效了,唐起渐渐神智模糊,剩孙忘独自清醒,更害怕,一眼望去,周围阴深深的全是花圈和挽联,孙忘那个毛骨悚然啊,瞥见旁边台子上一些线香,他出于对死者的敬畏,颤巍巍过去点了柱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里。 唐起意识混沌间看着孙忘的举动,眼皮越来越沉,耳边忽而响起一阵空灵的铃声,仿佛来自远方,叮铃铛铛……叮铃铛铛…… 唐起觉得恍惚,慢慢的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叮铃铛铛……叮铃铛铛…… 好似隔着一门之外,清脆无比,叮铃铛铛……叮铃铛铛…… 清晨的日头晒进古朴的门窗,李怀信被一阵阵铃声扰醒,他反应了一会儿,起床开门,盯着在院子里扫落叶的一早,这丫头的腕子上系了串铃铛,她握着扫帚,每动作一下,铃铛就跟着晃动作响。 李怀信怔怔盯着她腕上的铃铛,出了好一会儿神:“一早,你过来。” 一早见到他,惊了个大奇:“唷,太阳打南边儿出来了,你今儿个居然起这么早,笼子里的鸡都没叫呢。” 李怀信没在意她的调侃,而是盯着她的手腕开口:“你这串铃铛……” “嗯?” 他问:“你自己能听见吗?” 这不废话吗,一早点头:“当然能啊。” 李怀信又问了句废话:“响吗?” “当然响啊。” “一直都响吗?” 一早给他大清早问得莫名其妙:“一直都响啊。”她还笑眯眯的扬起胳膊,一个劲儿在他面前晃。 李怀信骤然发了愣,转而皱起眉,不耐烦的斥了句:“你别晃了,吵死了。” 语闭,一早握着扫帚,木木地挺在房门口,瞪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直盯着李怀信,良久,她才从茫然中回神,小心谨慎地开口问:“你……听见了?” 他听见了。 他不该听见的。 于人而言,这是不祥之物,是凶铃,凶铃催人命,若是听见了,他就活到头了。 他曾满打满算的给自己设想过百年寿数,以为这一生还有几十年光景留给贞白,却从没想过这么快,仅仅弹指间,到今时,他只能陪她十三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3 19:40:58~2022-02-26 22:5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半妞xl、絪缊四散、女土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安 50瓶;贝壳扣儿、可能是个小可爱 30瓶;嗯羡予 20瓶;卷卷、liupclllll 10瓶;九九 6瓶;赵敏头上的珠花 5瓶;孤独的星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戍,阳下入地,阴气凝始。 老春说:“补冬不如补霜降,晚上咱们吃药膳,好好滋补一下身体,一早,你提上篮子,跟我去趟后山。” 一早闷不吭声,自顾坐在不知观的台阶上发呆。 秋冷天儿凉,老春多加了件打着补丁的褂子,从墙头取下一把镰刀别在腰后,转过身,却见这丫头坐那一动不动。 “一早,丫头。”老春凑过去,“发什么愣呐,快起来提篮子,跟我去后山采药。” 一早满腹心事,扫帚撂在地上,就这么干坐了大半天,没精打采说:“让圆子跟你去吧。” “圆子去给贞观摘柿子了,那柿子红彤彤的吊在树上,早给那孩子馋坏了,见天儿去瞅,就等这时候咧,让霜打过的柿子才好吃,”老春起疑,“怎么了这是,蔫头搭脑的,谁惹你了?” 一早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李怀信不让她告诉任何人,一早闷在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着,别提多难受了。 她跟李怀信吵吵闹闹斗了十几年的嘴,却也因此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不敢想这座不知观以后若是没了李怀信挑三拣四,会成什么样子? 按理说少一个好吃懒做,成天只会指手画脚的事儿精,会消停很多吧? 但一定不会这么热闹。 老春问:“是不是又给李怀信挤兑了?” 一早狠狠难受了一下,第一次打心眼儿里说:“我一点都不讨厌李怀信。” 老春莫名其妙:“什么?” “他这个人虽然很讨人厌,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他。”相反的,还萌生出一份至亲的浓厚情意,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贞白、李怀信、老春、小圆子、还有萝卜丁大的小贞观、夺舍狗身的冯天,加上她自己,历经生死磨难,从陌生到熟悉,好不容易在不知观安顿下来,组成一个大家庭,过着闲云野鹤般闲得蛋疼的日子,逐渐忘却那段悲催的过往,不问世事,惬意至极。至多为了最平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拌嘴,又在百无聊赖中看“鸡飞狗跳”,却一直都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这些人当中少了谁,她都舍不得,因为每个人都缺一不可。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现在正是秋收之节,开春种的瓜果蔬菜都熟了,李怀信在屋里收整一番,扫去满脸阴郁,出门北拐,行过铺着落叶的林间曲径,远远就看见一道纤痩的身影在地里忙碌。 李怀信不知不觉间放慢脚步,近乎看出了神,直到那人敏锐地转过头,遥遥与他对视,李怀信才隐去眼中那抹浓烈到近乎哀愁的眷恋,扬起嘴角,如沐春风那样笑。 贞白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袖袍挽到胳膊,露出纤细冷白的两截手臂,脚边放着一兜刚挖出来的红薯,沾着湿黏的泥土:“今天没去镇上?” 李怀信边走边挽袖子:“不去了,来给你帮忙。”反正秋收农忙,村民们也不得空闲来他摊前算卦,一天到晚挣不了俩个钱儿,他何必去浪费时间,况且,他的时日不多了,所以要把余下的每时每刻都留给贞白,“你先歇会儿,我来挖。” 李怀信夺过她手里的锄头,熟练的将红薯藤撩开,开始刨土。贞白便退到一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本贵为皇子,在太行道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在不知观一点点学会了自食其力。 贞白时常觉得,薄待了他,不该让这么金枝玉叶的人清苦如斯,所以她之前是不愿意他下地干活儿的,地里又脏又累。 其实第一次务农的李怀信也曾觉得苦,可他尝过了苦头,那矜骄到龟毛的性子却罕见的没有抱怨,反倒在夜里搂着贞白说:“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粒粒皆辛苦,原来干活儿这么累。” 贞白轻声道:“累就别干了,你尽管在家歇着,不用听一早嘀咕。” “我管她背后怎么嘀咕呐,给她脸了,”李怀信从来不在乎旁人,正色道,“正因为知道累,以后我才要多去给你帮忙。” 贞白一愣,心里狠狠软了一下。 然后头一年春耕,李怀信在太阳底下累得跟狗似的,却一天都没偷过懒,着实让一屋子嫌弃他的人瞠目结舌,对其刮目相看。 贞白却是见不得他吃这份苦的,执剑的掌心本是一层薄茧,不足半月,那双改握锄头的手就生了厚茧。但是李怀信浑不在意,心甘情愿说:“我跟你来这里,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就图你能对我好个全。” 一席话入了心,贞白哪能不对他好呢,恨不能为他摘心揽月。 到如今第十三个年头,他做这些农活儿早已游刃有余,没多久便挖出来一箩筐红薯,再拎到山泉边冲洗干净。 月华下,他一袭白衣蹭了泥,银冠熠熠生辉,衬得整个人鲜活而璀璨。 李怀信坐在石板上,索性拔了靴子,挽起裤腿,双脚泡进溪流中,刚下水,立刻嘶嘶喊凉,倒一点儿不像个而立之年的人。 他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一如既往,贞白说不上来,因为朝夕相处的变化总是难以觉察的,这些变化往往出于某种潜移默化,比如他不挑食了,能吃秋收的豆子了。 “秋凉了,山里的泉水寒气重,”贞白说,“回去用热水泡吧。” 李怀信不想回去,想跟她独处,伸手去拉人:“家里太吵了,老春也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大了,总爱唠叨,还有一早和小圆子,这些年养了个小的,成天叽叽喳喳个没完,话忒多。贞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什么都好奇,非要拽着你问东问西,我每次听到他那堆愚蠢的问题就头大。咱俩还是在这儿躲会儿清静吧,这水适应一下就不凉了,你也下来泡会儿。” 贞白顺他的意,挨着他坐在石板上,脱了鞋袜下水。 她的体质特殊,不会像李怀信一样觉得这水冰凉。 山间静谧,听着流水潺潺,李怀信开口:“我明天也不去镇子摆摊儿了。” “嗯。” “后天也不去。” “嗯。” “大后天也不去。” “嗯。” “以后都不去了,我不赚钱了。” “好。”她也从没要求他下山去赚钱,只是他之前说不想吃软饭,她便由着他折腾了。 “你不问为什么吗?” 贞白就问:“为什么?” 李怀信就笑,拽着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擦她掌心一颗薄茧,说最温存的话:“我想多陪陪你,想一直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贞白看了他一会儿:“那就不去。” 一瞬间,李怀信惶然移开目光,生怕漏了心事。 “怀信,”贞白似是觉察了什么,“我虽然不问世事,但也知道外头的世道乱了,禹山僻远,所以山脚下的村镇才未遭受波及,看起来还算是个天下太平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来对外头的局势这么清楚。” 贞白说:“老春唠叨嘛,自然不会蒙在鼓里,我知道,长安是你的家……” 李怀信打断,郑重声明:“这里才是我的家,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他说,“我没觉得那个红墙里算什么家,那只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地方,自然没留下多少情分。”唯独,有个令他记挂的母妃。 贞白瞧他的神色,开解道:“历来王朝更迭,自有定数,都不是旁人能够干预的。” “放心吧,我不操心这个,管它王朝怎么更迭,只要不碍着我们,谁当皇帝我都不关心。”他仰起头,看着夜空倒挂的弦月,想起往昔种种,和那些人逆天而为的行经,因为王朝兴衰,曾将他和贞白卷入其中,祸及了多少无辜,搭进去多少条性命,那些怨愤积压在心底,还未在岁月蹉跎中平息,就又起事端,可他再也不想被卷入其中,所以才会置身事外道,“天下怎么变,都跟我们没关系。” 但事与愿违,这些年不知观接到宫里传来的好几道圣旨,皆是诏二皇子回京,被贞白扣了,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家书,直接传到了李怀信手里。 好像是注定了,是注定躲不过的劫。 他以为他不会离开禹山,哪怕真的要走,也是携贞白出去云游,去体悟世间的人情冷暖,总不至于离开贞白,但是偏偏这一次,他不得不撇下一切。 很多次他都想问一句贞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但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哪怕想一想,他都觉得无比心酸。 而自李怀信听见铃声那日起,一早就不戴那串铃铛了,她把凶铃压在箱子底下,这样李怀信就听不见了。 这种行为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他听不见并不代表没这个要命的事情。 那些日子,贞白越发觉得李怀信黏人,可以说时时刻刻,黏她黏得寸步不离。平常他自己懒床惯了,如今还不让她早起,闭着眼睛搂着她的腰喃喃:“多睡会儿。” 她作息一向规律,但还是陪他多躺了一刻钟,贞白隐隐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最近怎么了?” 李怀信心头突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什么?” 贞白瞧不出端倪,也就没再多问了。 第141节 其实反常的不止他一个,一早也总是躲躲闪闪的,以前满院子撒欢儿,哪儿哪儿都有她蹦跶,现在却总见不见人影儿,像在躲着谁似的。 一早确实在躲着贞白,因为帮李怀信瞒了件比天还大的事情,她不敢面对贞白。只是闪躲间,又无意瞄见两个人出屋,明明是肩并肩的一双人,她看进眼里,心里却空落落的,立刻就悲从中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6 22:55:46~2022-02-28 20:2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u坏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贝壳扣儿 45瓶;bu坏宝宝*、nihil、不想骑自行车 10瓶;云舟 5瓶;赵敏头上的珠花 3瓶;3193133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秦禾不是说祖师爷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么?那他为什么还会频繁的梦见这些人,梦见那个遥远的世界,心底一片荒芜。 唐起置身梦中,像个旁观者,却又感同身受,目睹李怀信在某个夜深人静时起身,挑灭案头一炉香,静静立在床前看着昏睡不醒的人,他看了很久很久,专注的眼眸低垂,鸦羽般的一排长睫下,漾着千转百回的不舍,轻声细语跟她告别:“贞白,我走了,这一走——就回不来了。你一定别等我,也别太记挂我,但是——你别忘了我,偶尔也要想想我,偶尔想想就够了,不要多,我怕你难过,你一定不要太难过,我——我此生有幸,能得你厚爱,与你朝夕相守十三载,死而——死而有憾,憾此身凡夫,命如草芥,不能与你白头偕□□赴天伦,今日一别,身不由己,望你多加珍重,后会无期。” 自此得知死期将近,他在不知观的每一天,都在同贞白告别,纵有万般不舍,也终须离别。 李怀信背负剑匣,掩门离开,最后望一眼不知观的牌匾,挟着对那人的情深厚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修习纯阳剑道,最后破戒踏上情路,从来无怨无悔,他曾自恃清高,亦不能免俗,往后身死魂消,还望留下一片痴心得以见证:我心如磐石,情比金坚,此生唯爱贞白一人,天地日月共鉴。 月光照亮林间蜿蜒曲折的小径,他亦步亦趋,背影决绝,本以为不会惊动任何人,贞观却忽然追出来:“师父——” 音色稚嫩,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穿一身白色素袍,疾步匆匆:“师父,您要去哪里?” 李怀信并不打算泄露自己的行踪。 贞观又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良久,他才沉缓道:“我这一走,不知归期……” 根本没有归期。 一早隐在遥远的丛林深处,落寞开口:“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其实早料到李怀信会不辞而别,大概就是这几天,所以总是夜不能寐,因为李怀信之前亲自替自己算过了,他说:“我是不得善终的,要死远一点。” 一早红了眼睛:“你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那样的下场,我不想她亲眼看见。” 一早难以理解:“下场?什么下场?” 不得好死的下场吧,他向来不是什么善茬,曾嚣张跋扈到处处招人记恨,不记得有多少人这么咒过他不得好死,冯天不止一次劝诫他与人为善,但他从未顾及过任何,照样我行我素,把自己活成个祸害,果不其然,要遭报应了。但细数过来,他虽肆意妄为,却从未做过一桩十恶不赦且伤天害理的坏事,最后竟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老天未免太残酷了些。 那身影独行在月下山道中,越来越模糊…… 唐起即便陷于睡梦中,在药效的催眠下,还是感觉心脏袭来的一波波窒息般的疼,然后整个身子蜷起来,缩成一团。他难受极了,疲乏的掀了掀眼皮,仅仅只掀开一条细细的眼缝,但视线模糊不清,隐隐看见门口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 唐起眼皮似有千斤重,复而缓缓阖上。 秦禾站在停灵间门口,从凌晨两点多开始到现在,不声不响守了唐起大半个时辰,看着他睡不安稳的模样,秦禾悄无声息迈进去,绕开孙忘,这小子半身倾斜,脑袋几乎磕在花圈上,腿伸了老长,大剌剌横在中央,睡得人事不省。 孙忘因为第一次在殡仪馆过夜,被周围阴气森森的环境怵得越来越精神,即便怕得要命,也硬撑着没跑,果断把那杯掺了安眠药的八宝粥两大口吞了,直接将自己放倒。 秦禾对孙忘印象不赖,这小子成天纸醉金迷的玩儿,关键时刻,却很重义气,就是太能玩儿了。唐起却说他这样挺好,孙忘家里有的是钱,供他吃喝玩乐几辈子都花不完,长辈们巴不得他天天不务正业游戏人间,就怕他突然脑子一抽想上进,跑去发奋图强搞创业,乱投资。本来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绝对败家没商量,家财万贯都能给他亏得底儿掉。 在长辈眼里,孙忘没出息就是最大的出息,最好啥也别干,出去满世界撒欢儿,玩儿就行。 所以人与人之间,真的不一样。 秦禾后背的血终于止住了,并且开始在慢慢愈合,她咬牙忍痛,站蓬头下冲洗了很久,确定身上没有刺鼻的气味了,才换好衣服赶过来。 秦禾蹲下身,近距离打量唐起,看他连睡觉都不安宁,眼睫湿了,有泪从眼角流出来。秦禾抬起手,小心谨慎地帮他拭去,轻声道:“别哭。” 她实在见不得唐起这副伤心难过的样子,不是见不得,是舍不得。 秦禾在停灵间守了唐起半宿,到五点天光微亮时才离开,她先去验了肇事者的尸,发现叶忠青后脖颈正中间的位置有几颗殄文符号,秦禾又实地查看了唐庚出车祸的地点,最后到公安局找方法医了解情况。 方喻言穿着制服衬衫,带她进办公室:“你怎么突然来关心这事儿?” 秦禾说:“唐庚是我同学。” 方喻言点点头,找同事帮忙调出当晚事故的摄像,包括唐庚的车载视频,因为事故牵涉到之前剥皮案的在逃嫌疑人,所以公安局将这次事故的所有信息都留了底。 按理说视频不应该透露给无关人员,但是方喻言信得过秦禾,才担着风险给她行这个方便。 秦禾盯着视频内容拧眉:“怎么车上还有个孩子?” “是车主同母异父的弟弟,当时也在车上,出事的时候受了极大的刺激,估计吓坏了,我们局里同事去录口供的时候,这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一直胡言乱语,坚持说他看见了妖怪……” 秦禾心头一凛:“哪里看见的妖怪?” “半夜的时候从别墅跑出来,说是在家里看见爷爷变成了妖怪,可能小孩子做噩梦吧,就给车主,也就是你这位同学打了通电话。”方喻言简单给秦禾阐述了一遍经过,顺手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茶水,哪怕觉得孩子是胡言乱语,警察还是去了趟张家别墅了解情况,并在楼上见过了那位卧病在床的老人,当然没发现任何异样。 秦禾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随行人过斑马线,秦禾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阵阵反酸,她在路边一个小推车前买了杯豆浆,随便塞几口发糕咽下肚,匆匆将塑料袋扔进站台的垃圾桶,钻进缓缓驶停的公交车,回自己的殡葬铺插花圈,然后给唐庚的灵堂送去。 翌日就是唐庚的追悼会,设在殡仪馆里最大的悼念厅,能容纳三五百人,工作人员连夜布置,以鲜花围棺,正中还有电子屏,投射着唐庚的黑白遗像,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得刺眼。 当天馆里只有这一场大型的治丧活动,五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吊唁的人,一水儿的黑西装,个个面色沉痛肃穆。 秦禾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一辆又一辆挂着丧布的大巴开进殡仪馆,无数名未成年的小孩儿穿着黑色衬衫,手握一支小白花,捧在胸前,排着队从大巴车上下来。 殡仪馆几名工作人员负责引导这些前来吊唁的孩子们,井然有序的前往悼念厅。 秦禾怔了怔:“怎么来这么多孩子?” 一名引导员正好跟秦禾站在一起,闻言道:“据说都是这位唐先生助养的孩子,听闻唐先生过世的消息,山区的孩子们集体打了申请,学校就组织这些孩子来送他最后一程。”工作人员说到最后叹息一声,“是个善人呐,可惜了,这么年轻就没了。” 秦禾的心被狠狠扎痛了,她回过头,在人群中看见唐起立于告别厅前,面对这些孩子的瞬间,眼眶蓦地红了。 唐庚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相反的,他不仅留名,还会亲自过去抛头露面,给一帮半大点儿的小孩儿送铅笔橡皮作业本,陪他们在课间做完游戏发发糖,最后在一群吱哇乱叫的“唐叔叔别走,唐叔叔再见,唐叔叔下次还来看我们”中心满意足的离场。 唐庚俘获了一帮孩子幼小的心灵,所以当孩子们看见投影上唐庚的遗照时就开始抹泪了,泪水滴在手里的白色小花上,再将小花送给他们的唐叔叔。 白色小花围满了棺,孩子们一一围着瞻仰棺喊:“唐叔叔,唐叔叔,我们来看你了……” 这一幕,连让殡仪馆见惯了生死的工作人员都十分动容。 最后司仪念悼词,轮到家属致辞时,唐起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弯腰下去,朝来吊唁的亲属朋友深深鞠了一躬。 追悼会结束就是火化,整个流程走下来,唐起走完了他人生中最灰暗无望的一天,然后抱着唐庚的骨灰盒迈出火化区。 江明成替唐起撑一把黑伞,罩在头顶,也罩住骨灰盒,上了一辆停靠的黑车。 整列送葬车队缓缓驶出殡仪馆,秦禾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近到唐起身边,哪怕说一句节哀顺变。 她就像个被排挤的局外人,在葬礼上远远看着唐起被拥簇期间,周围全是与她素未谋面的陌生面孔,那是唐起的世界,更是她与唐起之间一道泾渭分明的隔阂。 只是唐庚这一走,唐起开始酗酒,白的红的交杂着灌,天天没命那么喝,谁都拦不住。家里的酒喝空了,他就出去喝,找个大马路,或者小酒馆,随便一个卖酒的地方都能一头扎进去。 他没办法,醒着太痛苦了。 江明成和孙忘排着班轮流来扛他,有时候烂醉如泥,有时候人事不省,终于这日孙忘看不下去了,吼他一句:“唐起,你想死是不是?!” 谁料唐起竟然说:“是!” 那种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顷刻间就摧毁了唐起的所有意志,让他生无可念。 孙忘怕了,因为唐起就是在往死里作,他说软话:“唐起起,大哥在天之灵,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咱别这样了好不好……” 话到一半,面前停驻一双笔直的长腿,孙忘目光上移,隐约觉得此人面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秦禾说:“把他给我吧。” 于是孙忘记起来了:“他喝了很多酒,不好弄,咱俩一块儿,把他扛回去。” 这个小酒吧离唐起家很近,孙忘架着唐起胳膊,跟秦禾一块儿把他弄回了家,撂上床后,孙忘气喘吁吁问:“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禾垂眸看着烂醉的唐起,淡声道:“路过。” 北京城这么大的地界儿,哪有这么碰巧的路过,秦禾说:“你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孙忘犹豫了一下,点头说:“行吧,我就住客房,有什么事你叫我,要是他半夜吐的话,你叫我来给他换洗就行。” “好。” 孙忘转身到门口时,又没忍住问一嘴:“姐,你跟我们唐起……”他斟酌了一下,“关系很好吧?” 秦禾没否认:“挺好的。” 孙忘这才放心离开,秦禾帮唐起脱了鞋袜,自己坐到床边,拨开唐起额前的碎发,才几天而已,他就痩脱了相,下巴胡子拉渣的,跟个流浪汉没两样。 她说以后别联系,唐起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秦禾实在心疼:“哪怕再难过,也不该这么折腾自己啊。” 唐起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努力掀开眼皮,目光涣散的盯着眼前人,像错觉,又像大梦一场:“……秦禾……” 这声秦禾饱含多少期许,就饱含多少委屈,唐起的眼泪瞬间涌出来,抖着双唇喊:“秦禾。” “是我。” 唐起牢牢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床上拉,所有的伤心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泻出来:“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是一句质问,他却问得撕心裂肺,悲恸到浑身发颤,“我哥……我哥……” “我知道,”秦禾忍红了眼眶,倾身搂他,“别哭……” 唐起哭出声,死死抱住秦禾,抱着她放声痛哭:“你为什么这样对我,秦禾,你心疼心疼我吧。” 她都快心疼死了,揽着唐起的肩膀轻声道歉:“对不起。”她说,“唐起,别再伤心了,姐姐帮你报仇。是人是鬼,我都帮你杀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8 20:24:05~2022-03-02 19: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保温杯里的枸杞、圆滚滚的海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甜不吃苦 6瓶;叮叮困、严严不要熬夜玩手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唐起哭了很久,肩膀抖得不成样子,他必然伤心到了极点,才会搂着秦禾痛哭流涕,再也压抑不住的低泣。 他每天往死里灌自己,醉也醉得伤心欲绝。 秦禾抚他消瘦下去的脸颊,摸到满手心热泪,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秦禾心疼到无以复加,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希望唐起能尽快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她实在不忍看着唐起这样日益消沉下去。 第142节 只要他能好受些,哪怕让她杀个人给唐起解恨,她一定会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秦禾一次次帮他抹去热泪,捋着唐起的后背安抚人,终于唐起哭累了,低泣声缓缓止住,阂眼埋首在秦禾颈肩入眠。 唐起的胳膊环在秦禾腰上,哪怕她稍微一挪身子,唐起都会用力收紧胳膊,唯恐失去什么,怕得睡着了也不敢放手。 秦禾不敢惊动他,清醒着等到后半夜,缠在腰上的胳膊垂下去,秦禾才轻手轻脚的起身,但是双腿刚落地,一只手蓦地拽住她:“别走。”嗓子喑哑,乞求一样可怜,唐起从床上坐起身,像抓住他唯一的希望,如果他还有半点儿生的念头,就剩这点念想了,“秦禾,别走。” 可是秦禾不要他,他用了那么多办法,说了那么多好话,死缠烂打把自己压进去,秦禾还是铁了心不要他。 唐起大醉一场,醉到如今神智不清,才换来一场如梦似幻的求而不得,才敢问出那句意难平:“为什么不喜欢我?” 秦禾怔了一下,在黑暗中盯着唐起那双湿润的眼睛,心口突然被针扎一样,她没忍住,倾身朝他压过去,捧着唐起的脸吻了那片干涩的薄唇,秦禾于心不忍,更情难自禁的坦诚:“宝贝儿,你样样都好,我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不喜欢你。” 这一切太过虚幻而不真实,唐起觉得恍惚,他以为这是一场幻想,幻想出来的秦禾也令他心如刀割:“喜欢?几分喜欢?”这份喜欢浅薄到刚入她眼,甚至到不了秦禾心里,只是个浮于表面且微不足道得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唐起不光伤心,还积着满心的怨怼,“你但凡真心喜欢我,你都不会这么对我。” 秦禾愧疚不已,她心口汹涌翻腾,突然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想不计后果:“唐起,你等等我,等我把事情都解决了……”如果侥幸没死成,如果我还回得来,后半句她咬住舌尖,强忍着刹在了嘴边。 唐起很难过,却用一种铁石心肠的口吻告诉她:“我不会等你,任何理由,我都不会等你。” 他已经等了秦禾太久了,从十四岁,等到二十六岁,他等了十二年,搭进去自己整个青春,全心全意等一个可能虚无缥缈的人,他那么真心,甚至是种近乎犯蠢的行为。终于他没空等一场,他以为自己等来了,唐起悲哀的想:我为什么还要等你,你凭什么还要让我等?! 秦禾仿佛被狠狠一把攥住了死穴,愣愣看了唐起须臾,反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了。 他说,任何理由。 也好,这样也好,秦禾点点头,轻声道:“行,你好好休息。” 随即踩着地板下床,秦禾转身之际,唐起松开她,决绝道:“只要你敢走,我绝不会等你回头。” 秦禾明白,只是心里突然一空,像被人狠狠挖了个大洞,洞里呼啦啦灌着冷风。 她原地僵立着,脚下像是生了根,因为唐起撂下这句决绝的狠话,秦禾突然挪不动半步,她犹豫着,想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唐庚这件事……” 唐起冷漠打断:“跟你没关系。” 她哑然片刻:“你也别再继续折腾自己……” 唐起并不领情:“我怎么样,也跟你没关系。”他说,“你走吧。” 唐起心在滴血,并伴着头晕眼花,鼻腔酸胀,他无力地靠在床头,目睹秦禾默不作声地离开,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在看着那个背影哀求:“别离开我。” 可是她没停留。 “叮”一声,房门关上了。 唐起孤伶伶看着那道门,好像隔出了两个分裂的世界,从此让他与秦禾天各一方。 他口是心非让她走,秦禾就毫不犹豫扔下他走了。 也许秦禾只会因为他的遭遇心软一下,但绝不会为他留下。 唐起痛苦的蜷缩在床上,感受眼前一阵又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肠胃翻涌绞痛,手脚战栗,唐起强忍不到两分钟,就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房门骤然打开,秦禾疾步跨进屋,冲到床边。 唐起装一肚子酒水,这时候全部吐在地毯上,半点儿食物残渣都没有。 显而易见,他这些天不吃东西纯喝酒,整个把自己腌在酒缸里,折磨得不成人形,秦禾不停帮他捋后背,连胆汁都差点吐出来,最后垂着头,歪倒在床沿。秦禾抽纸巾给他擦嘴,见唐起手抵在胃部,痛苦的缩成一团,他眼神迷离,瞳孔扩散,显然意识不清了。 秦禾立刻叫醒睡在客房的孙忘,连夜把唐起送往医院,急诊的医生匆匆过来查看唐起的情况,立刻开单子抽查血常规,拍ct,做一系列检查,然后打针输液,折腾到天亮。 孙忘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按唐起这么喝,早晚进医院。所以他和江明成轮番上阵看着他,就怕出事儿了身边没个人。 “白兰地都是整瓶干的狠人儿,空腹,绝对胃出血加酒精中毒,”诊断下来,孙忘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坐在病床边,相当烦躁,“没办法,劝不听,拦不住,我总不能把他绑着吧。” 秦禾靠在病房的墙边,没言语,她最多知道白酒的厉害,不清楚那些洋酒的烈性。 她见过唐起一次次买醉,各种酒喝得乱七八糟,她远远看过几次,没出面阻拦,更不知道唐起这些天一口饭都没有吃。 孙忘愁眉苦脸:“大哥没了,对唐起起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才往死里喝,酒精中毒多难受啊,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他能消停了。” 秦禾还是没出声,怔怔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孙忘扭头说:“姐,你昨晚照顾他一宿,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看着他。” 秦禾面色平静道:“我等他醒了再走。” 孙忘起身:“那这样的话,你就在医院看着他点儿,我回趟家给他取一身干净衣服,路上再买份小米粥过来,一会儿醒了得让他喝点儿。” “好。” 孙忘走后,秦禾倚靠着墙壁没动,目光在唐起脸上出一会儿神,又看着输液管发一会儿呆,液体滴得很慢,病房里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秦禾心绪纷乱,脑子却一片空白。 就在她出神之际,唐起缓缓睁开眼睛,他有些茫然,当看见倚墙而站的秦禾时,唐起明显愣了一下:“你……” 一开口,嗓子眼儿又痛又干,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 秦禾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用一副平铺直述的口吻说:“你酒精中毒,胃出血。” 唐起干涩的咽了口唾沫:“你送我来的?” “对,还有你那个朋友。” 唐起顿了顿:“谢谢。” 秦禾在这声谢谢中站直了身:“唐起,别再这样了。” 唐起错开目光,看了眼吊瓶,又无处安放般盯着手背上的针头。 秦禾说:“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唐起应一声:“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不会再有下次。” 秦禾心里揪紧:“不是麻烦……” 此刻手机铃声响起,秦禾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眼屏幕,是串陌生的号码,她没打算接,直接摁了挂断。但是几秒之后,电话再度响起,屏幕顶部弹出来一条百度资讯,写着湖南怀化溆浦……,秦禾匆匆扫了一眼,拧起眉头,还没来得及细看,标题就自动缩小隐没了。 唐起说:“你回去忙吧,昨晚谢谢了,不用在医院耗着,我现在没事,自己能行。” 他礼貌又疏离,跟她见外且客气。 秦禾果断摁了挂断,想起昨晚闹的那场不愉快,知道唐起在赶她:“那我走,你有事……”她话到一半,顿住了,怕了那句“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唐起接道:“有事我会叫医生。” 秦禾点点头,但是站着没动,她犹豫片刻:“我还是等你朋友来了再走吧。” 她这话刚说完,拎着大包小包的孙忘就到了,见唐起醒着,他打了鸡血一样扑到床边:“唐起起……”然后上演了一出老母亲似的嘘寒问暖。 秦禾没借口多留,打完招呼就出了病房。 唐起望着医护病患穿梭的房门口,那神情看在孙忘眼里,直接被解读成恋恋不舍,孙忘说:“昨晚咱姐照顾你一宿没合眼,让她回去休息休息呗,哥们儿在这儿陪你。” 唐起有些愣:“昨晚?” “断片儿了吧?!”孙忘说,“我俩把你扛回家,到半夜你就胃出血,胆汁儿都吐出来。” 唐起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记得秦禾什么时候来的,他以为他直接喝到胃出血,然后被送进医院:“我有没有说什么?” 孙忘摇头:“你都醉成那样了,能说个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2 19:52:57~2022-03-05 21:4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逐空香 20瓶;洋葱炒鸡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受强降雨及上游来水影响,溆浦境内的溪河水位暴涨,沅水支流溆水直逼洪峰水位。 洪流湍急,引发山体滑坡,路道塌方,农田桥梁均被淹没。 县委县政府紧急调度党组织党员进行防洪救灾,分拨人力疏通道路、清理塌方及排水口堵塞,并奔赴各个受灾区疏散群众,陆续转移至临时安置点。 防汛指挥部通过各个广播电视媒体平台发出紧急通知,通知溆水两岸处居民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 公安交警及巡逻队等各个部门纷纷出动,冒着倾盆大雨在低洼带及大桥两岸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拉出警戒线,朝仍旧乱窜的群众打着手势劝返:“大桥淹了,不能过桥了,很危险。那边的同志你们干什么,快离这远点儿,别还上赶着往前凑啊,不要在河边打望,涨水有什么好看的,都快回去,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强降雨涨水导致多个乡村受灾严重,山洪冲毁了房屋道路以及电力通信站,数十根电线杆倒塌,防洪堤坝被冲毁,直致多个村镇断水断电且通讯全无,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有村民来不及撤离,见势则往高处爬,或躲在较为安全的山坡上等待救援。 老农蹚过半人来高的水位,几次差点被激流冲倒,他踩着湿滑山道,一手扶树干,一手牵紧自己的老牛,艰难地往斜坡上爬。 暴雨如注,老农全身浇透了,找到一处能够避雨的岩壁,地方不宽,他把老牛拴在一颗柏杨树上,自己朝避雨的地方走过去,脱下一身粗布衣衫,用力拧干。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山间阴风肆掠,即便夏日也不抵寒。 他就住在离这儿最近的江星村,大清早出门,被突如其来的暴雨阻了路,他索性在崖下一处停船舟的亭子里避雨,原本想等雨停了再走,结果这雨一下就不可开交,又地处溆水岸边,水位越涨越高,他就只能往坡上爬。 这一耗就被彻底困住了,老农用的一部老年机,早就被兜头而下的大雨浇坏了,他一时半会儿无法与外界联系,直等到深夜。下头水声涛涛,寒气沁骨,老农冷得阵阵哆嗦,接着狠狠打了个喷嚏。 雨已经停了,但是洪水未退。 冷风掠过,刮得树枝摆动,草木飒飒。 浓厚的暗夜罩盖住山间,让此起彼伏的山影和树木皆染成墨色,形成庞大的阴影。 老农这个喷嚏的动静尤为响亮,惊扰了蛰伏林中的飞禽,忽闻一声振翅,老农立刻警惕起来,扭过头,看见溆水岸边被水淹的枝头上乍然飞起数十只白鹭鸶,这种鸟类通常栖息于沿海岛屿、江河湖泊、以及沼泽地带,捕食小鱼小虾。 白鹭鸶仿佛受惊一般,发出低哑粗砺的呱呱叫声,并围绕着一片水域低空盘旋。 老农一生待在乡间,常走夜路,适应黑暗,即便在黑天夜晚眼力也相当之好,他看到白鹭鸶盘旋的水上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老农定睛细瞧,蓦地骇然失色,两手一拍:“完了完了,这是有人遇难了啊。” 那河面上漂着的显然是个人形。 老农戳了戳手,满心焦灼,甚至有些待不住,但是又不敢轻易冒险。 那人形已经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浮尸一样顺着水流飘过来,老农观察了一会儿,断定那人肯定淹死了,救不回来。 他正扼腕叹息,忽然看到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连不断的长条人形浮出水面。 老农心头一颤,脸色大变,蹑手蹑脚走到陡坡边,撑着一颗柏杨树,使劲擦了擦眼睛,这一看头皮就麻了,双腿也开始发软,水面上已经密密麻麻漂了许多“浮尸”。 拴在一旁的老牛叫了好几声,并不安分的开始挣扎扯动,拽得那颗柏杨树东倒西歪的摇摆,抖落下无数水珠,洒进老农的后脖子里。 老农再次狠狠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爬了满身,他想喊叫,但是恐惧扼住了喉咙,老农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栽下山坡,险险勾住了身旁的树干,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两具“浮尸”飘到了近前,老农双眼发直,看清浮尸身上穿着古老的服饰,根本不似现代人的打扮,而且它们的头发很长很长,黑黢黢地散在水中,海藻一样。老农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亲眼目睹了“浮尸”那张青面獠牙的脸,然后白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第143节 那青面獠牙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怒目圆瞪的傩戏面具。 按理说,老农乃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早就见惯了这样式的傩戏面具,县里的摊子上就有售卖,也有偶尔表演傩戏的巫师班。 湘西巫傩流行甚广,溆浦更是有着深厚的巫傩文化根基。 同治《溆浦县志》有载:“溆俗信神尚鬼由来已久,平民常年祷禳,不独延请僧道、巫觋昕夕拜祝,并为演剧酬神。”且朱熹《楚辞集注》也称:“昔楚南鄙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 比如当地一家姓张的大户,就是巫傩的传人,门下养着一个巫师班子,时不时也会举行傩祭仪式。 老农对此熟知,但此刻目睹一片戴着傩戏面具的“浮尸”,他经不住吓,直接两眼一翻,惊厥过去。 …… 秦禾走出医院就点开了那则百度弹送的资讯,她自从知道鬼葬之墟又跟向盈存在密切牵涉后,但凡看到与当地相关的字眼就比较敏感,哪怕只是一条带着溆浦字眼的新闻,她也没办法直接过滤。 报道很精简,秦禾一目十行扫过,内容是怀化市溆浦县强降暴雨,沅水及溆水同时涨水,引发洪灾…… 不说其他,光是沅水和溆水两个词就足够刺激秦禾了,看似天灾,却让秦禾没来由的忐忑不安。更何况,她在浮池山的太虚幻境中窥见过千年之前的一档子真相,得知大端王朝曾利用沅江的七条支流布了个大阵,分别是、辰、武、酉、渠、巫、溆这七大支流,并用向盈的族人喂阵献祭。且用记载证实:【辰沅道中,缘江皆峭壁,百丈崖上凿石窦,窦置棺木。叛军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致沅水色易,尽皆玄青。每逢阴雨,洞巇风啸,似百猿哀嚎,百里可闻,山民胆惧,举族外迁。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简单理解就是说:叛军利用地势,沿着沅江七大支流的悬崖峭壁,在百丈高的山壁上凿石穴,石穴中放置棺材,结山穴为阵,斩大端龙脉。 秦禾手里的册子上记载为叛军布阵斩大端龙脉,所以该是叛军的黑锅,但秦禾在太虚幻境中看到的,却又是另一个真相,向盈斥责的是大端王朝自己作孽布阵,残害了她的族人。 秦禾这个千百年后的外人,没见证过历史,真假难辨,且先不分这个青红皂白,反正无论谁干的,向盈一族却是被献祭做了牺牲品,才导致后来的“致沅水色易,尽皆玄青”。其实这一句可以理解为,这些被用以祭阵的亡灵怨气冲天,导致沅水被怨气染黑,所以每到阴雨天,狂风吹入洞穴缝隙中,如上百只猿猴在哀嚎,也可能是指鬼哭狼嚎,百里都能听得见。 “有蓑衣叟老春,日以直钩钓于崖畔,可暂息悲啼。”这里的老春,不出意外应当是不知观里那位修道的老者。 而所谓的“山民胆惧,举族外迁”,又结合之前向盈说的那句话:“杀我全族,还捏造说什么举族外迁,实则呢?实则是举族迁葬!” 再结合:后,太行道众以灵舟载魂迁葬,凿穴七百有余,慰灵于鬼葬之墟。 这一幕秦禾曾与唐起在鬼葬之墟的壁画中见过,也就是太行道将这些怨气冲天的死者,用上百艘船舟载着棺木送往了鬼葬之墟,那里头密密麻麻凿了七百余岩穴,专门用来安置这些怨气滔天的亡灵,而那一趟趟飘过沅江的船只,则被称为载魂之舟。 向盈还对贞观说过:“大端王朝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搞出大乱子,又是谁将死不瞑目的他们迁葬入鬼葬之墟的?记得吗?——是您的师父啊。这笔账若真算下来,师父的师父,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 贞观的师父——李怀信,他才是鬼葬之墟的缔造者,是他最后想出了这个法子,将向盈那些无法消除怨气的族人封印在了鬼葬之墟。 才发生了后来这一连串的悲剧,向盈处心积虑拜入贞观座下,寻找鬼葬之墟的位置和入口,用活人投入沅江祭祀她的族人,再囚禁贞观,最后引发疠疫之灾,闯下滔天大祸。 等等,向盈用活人投江祭祖,莫非是刻意为之? 秦禾想起之前闯入鬼葬之墟的那条地河,没有浮力,连片树叶掉进去都会沉底,里面更没有一条活着的生物,但它会自动收敛水中遇难身亡的尸骨。千百年间,沅水沉过无数船只,丧过许多命,大多数却连尸骨都找不到。秦禾跟唐起聊过,就好比,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直在收殓沅江里的尸首,将他们收葬于水底那座崖穴中。 秦禾想到此,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恐慌,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盯着溆水洪灾的页面,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就要猜到关键了,但又始终触及不到那个点,让她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盯着屏幕上一串数字,是刚才在病房就打来两通的号码,秦禾定了定心神,按键接听。 首先传来一阵惊恐万分的哭泣,她听见夏小满哽咽地喊她:“……秦禾……救救……” 秦禾眼前骤然一黑。 作者有话说: 你们担心的夏小满果然出事了…… 感谢在2022-03-05 21:48:34~2022-03-08 22:1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女土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羡予 30瓶;絪缊四散 20瓶;20873252、女土匪。。。、奥尔良烤鸡腿、纸飞榆 10瓶;annex2 5瓶;29171850 2瓶;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秦禾在计程车上不断回拨,但是那头始终没接,她又给夏小满打,听筒传来阵阵忙音。秦禾呼吸粗重,按着手机屏幕的指尖充血不足的发白,她转而拨给钱叔,尽力维持平稳的声调,麻烦他去殡葬铺看看夏小满在不在家。 她在马不停蹄往回赶,但又迫切的想要立刻得到证实,哪怕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钱叔刚将蒸屉驾在炉子上,手上沾着面粉,没顾得上擦,边往外走边问:“怎么了?这么大清早的,估计还在睡觉吧?” “我有点事儿,但她电话打不通。” “哦,那你等会儿啊。”钱叔到殡葬铺敲门,敲了许久都无人应声,他喊道,“小满,小满啊,你在屋里吗?小满?”钱叔又重重敲了好几下,贴着门缝儿听了听声儿,里头毫无动静,他不禁纳闷儿,对电话里的秦禾嘀咕,“怎么回事,不能睡得这么沉吧?还是大清早就出去了呀?” 秦禾手脚冰凉,语气却不敢漏出丝毫慌张:“没事儿,可能确实睡得比较沉,我一会儿就到家,您先忙吧。” “你昨晚又去哪儿了,怎么……”钱叔话没说完,通话已经切断,钱叔握着手机无奈道,“这孩子。”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拿不准夏小满在不在家,还想敲两下门试试,这时候店里正好来了几位吃早餐的顾客,在喊老板,钱叔便紧忙应承着去忙了。 秦禾一小时后赶回铺子,屋里当然没有人,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货架上的香蜡纸钱和祭祀用品被扒拉得满地狼藉,别说柜子抽屉,甚至连骨灰盒的盖子都被全部掀开,把殡葬铺翻了个底朝天,实打实抄了遍家。 秦禾清楚这些人绑走夏小满是冲着什么来的,即便她有心提防,也防不胜防。何况她在明,敌在暗,夏小满这么大个活人,塞到哪儿都藏不住。 秦禾僵立在乱象之中,想到瘦瘦弱弱的夏小满挺着个大肚子,已经快要临产了,就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串到头顶。 十月怀胎的产妇,连走路都要万分小心注意,哪里经得住绑架,就夏小满那个小白鼠一样的胆子,吓都能吓得动胎气。 这一步丧心病狂的挟持直接掐在了秦禾的命脉上,对方不需要放任何狠话,秦禾就会尽数妥协。 “你只要保证她和肚子里的那个安然无恙,”秦禾毫不迟疑,没半点儿犹豫,在刚才听见夏小满的哭声时就果断道,“要什么都可以,尽管提,我都答应。” 事到如今,大家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秦禾是个干脆人,也绝对不敢拿夏小满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去和对方打太极,直接利利索索的表态。 “你能找到浮池山,想必这一幅贞观舆图也在你手上,”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粗砺沧桑的男音,“还有阴阳尺,都一并带过来。” 秦禾实话实说:“我手里只有丁兰尺。” “哦对,差点儿记混淆了,鲁班尺在唐家。”那人用一种不以为意的口吻,轻描淡写说,“那就我自己去取吧。” 她当然不能让这些牛鬼蛇神找到唐起头上:“不用你去惊动唐家,我能给你带过去。” “那敢情好,唐家手里还有一卷贞观舆图,我就不去劳师动众了,”能省事儿当然最好不过了,“你记得凑齐了一块儿带过来。” 秦禾的太阳穴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胸腔里有股戾气肆意乱窜,她紧紧捏着手机,猛地一把砸在墙上,碎了个七零八落。 对方是笃定唐家有卷贞观舆图的,秦禾记得唐庚之前花大价钱买了幅提着“千里江山一炉香”的图,那是唐起父亲所绘,绘的是鬼葬山一带。所以唐家手里应当就是握着这一幅,正是因为唐起父亲窥探出了这幅贞观舆图的地理位置,秦禾的师父秦良玉当年才会找去鬼葬山,结果有去无回。 秦禾脑子转得飞快,把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迅速捋一遍,越捋越暴躁难安,她烦透了这些古人处心积虑的算计,死绝了都不肯消停,还搞出这么一大堆破烂事儿,要坑死她,特别向盈这个祸害,居然蹦跶到了现在,所谓“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绝对就是为向盈量身定制。 不过没有向盈这一系列逆天而为的操作,秦禾也不可能降生于世,她是向盈费尽心机养出来的地祭骨,将将卡在了布局千年的阴谋诡计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上,早就命中注定,活该要成为工具人,所以她永远没办法置身事外,但她能把唐起摘出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深知唐起的秉性,重情重义。哪怕之前没跟她有感情上的发展,也不顾危险陪她去闯过龙潭虎穴,何况如今发展到男女之情上,她害怕唐起会奋不顾身,深情厚爱当然刻骨,但她绝对接受不了双双殉情。 她好像只适合一种轻松自如且毫无压力的感情,跟唐起乐乐呵呵安安稳稳的可以,别有撕心裂肺,别有这类强加的性命之忧,当然寻常人所谓的意外和疾病除外,但若摊上这种事儿,她知道有怎样的后果,且能提前选择规避,就别拉个陪葬的。最后不得已始乱终弃,却是在唐起失去至亲的节骨眼儿。 秦禾扫视一地狼藉,那股子暴脾气稍稍平息,又不得不蹲去墙角捡手机残骸。发泄根本无济于事,还得自掏腰包买个新手机,再把电话卡给怼进去。 她回到店里锁好门,犹豫着怎么跟唐起开口。 屋里乱得没地方下脚,她也没功夫收拾,拎起扔在角落里的包,绕到后面的库房,揭开祖师爷那幅画像,把丁兰尺和藏在鲁班锁里的贞观舆图塞进包中,打算亲自跑一趟。 出门前她给唐起打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 “喂。”唐起嗓子喑哑。 秦禾问:“你好些了没?” 唐起顿了顿才回答:“好多了。” “中午我去医院给你带份粥吧?” 唐起沉默了一下:“不用。” “我现在过去。” 唐起还是说:“不用。” 那是种划清界限的拒绝,秦禾心里却一阵难受,她说:“唐起,我有事儿找你。” 唐起又停顿了一下:“什么事?” “见面聊吧。” “我不在医院。”唐起报了个地址,“你来这儿找我吧。” “这是哪里?” “我哥住的房子。” 唐起挂断电话,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他今天才敢进来面对,第一次觉得这种灰白色调的装修风格冷硬到毫无人气。 茶几上摆着一盒雪茄,烟灰缸干净锃亮,住家保姆没有辞退,她依然敬职敬业的天天打扫,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如新,也顺道抹去了唐庚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像个供人参观的样板房。 有唐庚在的家里是有烟酒味儿的。 住家阿姨帮唐起倒了杯水:“小唐先生,您喝点儿水。” 唐起点了点头,对阿姨说:“一会儿有客人到,中午做几道菜吧。” 阿姨紧忙应下:“好,您想吃什么菜,我这就去给您做。” 附近的有机农场是包年预定的,天天都会送来新鲜的蔬菜瓜果。 唐起说:“做几道我哥平常爱吃的菜吧。” 阿姨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她在这里干了很多年,负责唐庚的饮食起居,大老板在外头雷厉风行,回到家却是最放松的姿态,没给过她任何脸色,待她不亲也不疏。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换东家,打算一直在这里干到退休,可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主人家都不在了,她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个空屋子里,所以今天小唐先生一过来,她就知道自己要收拾东西走人了。 她舍不得,她每天去收拾唐庚房间的时候,看到桌上摆着兄弟俩的合照就会忍不住抹泪。唐庚多年轻啊,将将三十出头,人生还没过半,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就这么匆匆走了。 阿姨忍着心酸难过,问客人有没有什么忌口。 唐起说:“爱吃辣。” 阿姨进厨房忙碌,唐起在客厅独坐了一会儿,上楼进主卧,床铺整齐的连一道褶子都没有,似乎在变相的告诉他这里已经没人住了。唐起觉得周身阴冷,他往床沿边坐,扭头就看见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 照片上的两兄弟差不多高,双双看着镜头笑,唐起记得这张照片是在自己二十岁生日那天江明成给他俩拍的。 两兄弟其实都不怎么拍照,所以在一起的合照寥寥无几,唐庚办公桌上摆了张跟唐起少年时期的合影,依旧是江明成拍的。 唐起记得那年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晴空万里,连日来的雾霾都散了个干净,足足俩月没露过面的唐庚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和江明成来四合院接他。 唐起刚收拾完东西挎着包准备出门,迎面碰上俩人下车:“哥。” 唐庚看向他:“要出门?正好,哥今天带你出去玩儿。” 唐起不怎么高兴,觉得他哥没挑对时候:“我今天下午要去听讲座。” 第144节 “大周末的听什么讲座?”唐庚不由分说把他带上车,“你这个年纪就该多搞点儿娱乐活动,放假约同学打打篮球和排球什么的,都快没朝气了。” 唐起那时候没蹿个儿,又连跳两级,跟班里的同学不怎么玩得到一起,关系好的只有个人来疯的孙忘,这孙忘早早的就喜欢跟甜美的女同学套近乎,又很受大众欢迎,周末便领着小姑娘满京城撒欢儿。唐起的青春期缺少那份尽情挥洒的热血,他宁愿跟奶奶坐院子里看书。 唐庚不知道唐起在学校是什么状态,历来清楚自己弟弟品学兼优,所以他从来不操心,这天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接唐起,结果自己陪着弟弟去听了堂学术类的讲座。 两兄弟坐在某大学的阶梯教室里,被江明成拍了下来,摆在了唐庚的办公桌上。 唐起捧着相框,视线渐渐模糊,他听见楼下有动静,应该是秦禾到了,他极力压制住情绪,轻轻把相框摆回床头柜,起身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8 22:19:44~2022-03-11 22:4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半妞xl、人间正道世界中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266954 20瓶;月半妞xl 10瓶;小温 6瓶;581227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两个人坐餐桌前吃午饭,唐起这些天都没怎么进食,肠胃被烈酒糟蹋得非常不好,医生建议他吃流食,所以唐起一直在喝汤,喝得很慢,菜也没吃几筷子,倒是汤里的冬瓜炖得软烂,入口即化。 他俩第一次这么相顾无言的同桌吃饭,对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秦禾如同嚼蜡,索性放下筷子,毕竟在唐庚的住处,秦禾心里还揣着事儿,根本没任何胃口。 唐起抬了抬眼皮:“不吃了?” “饱了。” 唐起搁下汤勺,取餐巾纸擦完嘴:“找我什么事?” 秦禾不打算拐弯抹角:“之前你说祖上传下来一块鲁班尺,我想跟你……借。”秦禾顿了一下,意识到这种祖传下来的东西说要的话好像不太合适,临门一舌头刹住嘴,改成“借”。 唐起直视她片刻,一时没表态。 秦禾突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唐起的心思变得深沉,眼里却又毫无波澜,秦禾猝然没了底气:“能借吗?” “你来借鲁班尺做什么?”唐起语气平板,“能给个理由吧?” “你也知道我手里有块丁兰尺,咱们一千多年前师承一脉,合起来就是一把阴阳尺。”秦禾说,“你父亲的手里还有一卷贞观舆图,也就是他曾临摹过的千里江山图,那幅真迹,我也想跟你借。” 唐起面无表情:“那副舆图所绘的位置在溆浦小江口村的鬼葬山。”自从他哥的死牵出了一直潜伏在暗的张家,他就无数次的猜测过当年父亲的意外身亡,其实也跟这幅指向鬼葬之墟的贞观舆图有莫大关系,只是他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往前捯,唐家属于阳宅一脉,手里原本捏着四幅贞观舆图,可传到唐博申和唐庚这代,唐家只剩下最后一幅舆图了,其他如何遗失的已经无从考证,唐起也并不打算深究。贞观舆图总共八卷,加上秦禾手里的两幅,其余五幅是不是都已经落在了张家手上? 唐起连日来消沉酗酒,醉归醉,却并没坐以待毙,他当然会查,砸了重金去查张家的底细,恨不能挖出张家人的祖宗十八代。 毋庸置疑,张家一直活动在溆水一带,千百年没挪过窝,哪怕子孙后代一部分到外面闯荡打拼,老巢却是一直有人留守,代代皆为巫傩传人,他们跟向盈一样,曾被中原人称五溪蛮。 “五溪蛮”指的是武陵郡内,也就是生活在沅水几条支流边的蛮夷,郦道元的《水经注》中记载:“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满溪、潕溪、酉溪、辰溪,悉是蛮夷所居,故谓五溪蛮。” 这关系实在明了,唐起完全有理由相信,张家人千年如一日的守在溆水,实则是守着那座鬼葬山。 如今秦禾来跟他讨鬼葬之墟的贞观舆图,又是什么用意呢?唐起不傻,酒醒后的思路非常清晰,秦禾这时候来找他借鲁班尺和贞观舆图,接下来必然会有什么行动。包括秦禾突然跟自己提分手,唐起往浮池山事发后寻思,左右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跟向盈和这些事相关。 他又不是没看过电影电视剧,那些男女朋友之间好端端却忽然分手的狗血桥段在现实也时常发生,他不觉得活蹦乱跳的秦禾属于得了某绝症此类的戏码。 秦禾性子直得“不修边幅”,在她眼里,多大事儿都不当回事儿,除非攸关生死。 其实这些唐起都想过,又正因为秦禾多大事儿都不当回事儿的性子,他更多的怀疑秦禾也没把他当回事儿。秦禾也许喜欢他,唐起想,也许喜欢吧,他不敢多想,想多了心里会疼。 唐起问:“你借这幅舆图做什么?” 秦禾来路上已经想好了理由:“我借来试试能不能找到什么关窍,说不定有法子解决掉我后背这幅舆图。” 这番说辞于唐起听来,谈不上怀疑,他只是…… 唐起面不改色地开口:“张家在溆浦扎根千百余年,历来生活在溆水之滨,跟向盈认一个祖宗,而他们的先祖被封葬在鬼葬之墟。” 秦禾直直望着唐起,他的面色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只是在称述这一事件:“张家在溆浦养了个傩戏班子,你我遇到的那些戴着傩戏面具的人,很可能就是张家的爪牙。他们一直在找贞观舆图,我也因此在烂尾楼跟这些傩面人打了照面,紧接着,我奶奶的四合院被入室盗窃,保险箱被撬开,但没损失钱财。” 前后细思,唐起如今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那些人不图钱财,而是冲着贞观舆图来的。 唐起奶奶很早就跟唐老爷子分开了,这么多年跟唐家并没多少往来,按理说,不太可能带走唐家祖上传袭的东西,这些人找贞观舆图自然不会找到她的头上。唐博申死后,他手里那幅贞观舆图就跟绝迹了一样,张家没少明里暗里的查,唐博申两个儿子看似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直到上次派去逮叶忠青的傩面人在烂尾楼跟唐起狭路相逢,那时又正好是龚倩月背上贞观舆图显现的节骨眼儿,若说是巧合,他们更愿意相信唐起是为贞观舆图而来,唐家的儿子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呢?然后傩面人顺藤摸瓜的查,就把注意力转到差不多快被遗忘的唐奶奶身上,毕竟唐起小时候搬过去跟老人家住过一段时间,这些人后来一琢磨,当年没在唐家翻到贞观舆图,说不定就是被唐奶奶带走了呢,因此四合院遭遇了入室盗窃。 唐起一点一点回忆分析出与此相关的事件,连他母亲当年跟张骏林的结合,他都质疑是张家对唐家手里那幅贞观舆图的觊觎,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采用这种卑劣龌龊的手段。 唐起阴暗的想了很多可能,不仅仅只这一两桩。 “张家一直在收集贞观舆图,也差不离知道你我手里有两三幅,势必会找上门来。”唐起只是弄不明白,“他们集齐贞观舆图是想干什么呢?” 秦禾不吱声了,哪怕她瞒着一个字儿不跟唐起说,这人也能全部给她分析出来,并且分析得相差无几,因为这些人确实绑了夏小满找上她要贞观舆图了。 唐庚出事当晚,经张哲也语无伦次的一番交代,唐起能断定向盈破开贞观封印从浮池山逃出来后,就一直窝藏在张家别墅,唐起说:“秦禾,你找我借贞观舆图的目的,是不是想把它会招之而来的危险全都揽过去?” 秦禾一愣。 不说百分之百为了唐起,但起码秦禾是有这份心思的。 唐起说:“我谢谢你,但是这一次,我不用你替我出头,鲁班尺和贞观舆图我也没办法给你,我要留着,等张家……” “唐起,”事到如今,秦禾不得不直说,“夏小满被抓了,他们要我拿阴阳尺和三幅贞观舆图去换人。” 唐起蓦地僵住,反应过来问:“去哪里换?” “唐起,这事儿你别管,把鲁班尺和舆图给我吧。” “我会给你。”人命攸关,而且还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产妇,稍有不慎就会一尸两命,唐起毫不迟疑,“但是你得告诉我去哪里换。” 秦禾犹豫之后坦白:“溆浦。” 唐起一分一秒都没耽搁,到隐秘的地下室,打开唐庚的保险箱,将两件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交给秦禾,他说:“我也要去。” 秦禾条件反射不愿意他淌这摊混水,还没来得及拒绝,唐起先一步打断她:“我派去盯着张家的眼线跟我说,张老爷前几天回了溆浦,而就在昨晚,他儿子张骏林也匆匆赶了回去,”只不过唐起昨天酗酒住院,今天一大早才接到眼线这通电话,他说,“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会过去看看。” 只是因为早上关注到溆浦城乡发洪水的新闻,他才没有着急动身。 秦禾快拿他没办法了:“唐起,你为什么总想着往危险的地方凑。” 危险吗?有多危险?唐起不在乎:“你以为我现在还怕吗?!” 他也算跟着秦禾开了眼,见识过那些妖魔鬼怪,虽然没练就一身铜墙铁壁,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哪怕身边没有秦禾,他也丝毫不会畏惧,唐起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结果还是跟秦禾组了队。 她怎么也不可能让唐起一个人深入牛鬼蛇神的老窝。 坐上飞机秦禾还在反思,她怎么又把唐起捎带上了呢?! 两人说走就走,行动非常迅速,唐起什么都没收拾,直接订了机票。 从北京飞一个多小时到长沙,又从长沙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到溆浦,再拦一辆出租车跑小江口村,村子挨着不远就是鬼葬山。 一路折腾下来已经是晚上了,他们没有擅自去到张家,而是打算在鬼葬山附近探探情况,因为秦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洪水已经从村镇退潮,不过溆水高涨,水流依旧湍急,淹没了两岸的田野。 大路不通,车子开不进去,很长一段距离需要步行。 两人踩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路边杂草半人来高,叶间挂着雨水露珠,经过时难免沾湿裤腿。 他们走了一段,在田埂边碰到两个踩着雨靴的村民,肩上分别扛着锄头和铲子,频频看了他们好几眼。 天黑,看不太清,双方本来已经错开了,其中一个村民忽然驻足回头,问了句:“欸,天都黑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禾随口答应:“前面儿。” “再到前面就没路了。”村民说,“这河里头涨水,很危险的,可别再往前走了。” “你俩是外地人吧?”另一个村民问。 唐起点头:“对。” “那就更得注意了。”村民说,“这天黑路又滑,稍有不慎就掉河里去了咋办,赶紧掉头回去吧。” “谢谢啊,”秦禾知道村民好意提醒,笑着说,“我们会注意的,不往河边走。” 另一个村民却说:“真别过去,就算去了你们也看不着,前头有人守着的。” 秦禾不明所以:“前面有什么?” 那村民说:“你们这大晚上过来,不是要去看祭祀吗?” “祭祀?”秦禾惊讶,“什么祭祀?前面有祭祀吗?” “对啊,张家巫师今晚在红岩坎边设了傩坛,要举行傩祭,我当你们外地人听说了过来瞧仪式的呢。” 红岩坎就是鬼葬山。 秦禾心头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跟唐起急匆匆过来会意外碰上这一茬,不禁跟村民打听:“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举行傩祭?” “昨晚咱这儿不是发大水了吗,好几个村子都淹了,农田也淹了。”村民把肩头的铲子杵地上,没把这事儿当什么秘密,就说开了,“昨天江星村有个老头儿在那边放牛,晚上一个人被困在山头了,今儿一早被村民和救援队找到的时候已经吓得神智不清了,一直在那叨咕啊,叨咕个没完,大家都以为他淋了一夜的雨,发高烧给烧糊涂了,赶紧往医院送,见了医生护士他也叨咕,说他昨晚看到河里飘着很多戴着傩面的浮尸,很多很多,一条河都是浮尸。” 唐起心头一突,没忍住问:“这是真事儿吗?” “哪能啊,太夸张了。”村民摆手,“哪来的那么多死人,而且政府都对各个村镇排查统计过了,这次闹水灾防洪及时,没出人命。再说了,真有他说的那么多浮尸的话,咱怎么连一具都没瞧见,医生说他可能是受凉烧迷糊了,产生了幻觉,或者做了个梦,没分清虚实。” 另一个村民接话:“这事儿让巫师知道了,就专门卜了时辰到红岩坎举行傩祭,不过不让村民过去看,专门有人守着呢,再说这么危险,你们也别去。” 二人听完这席话,更是非去不可了,但嘴上自觉应下,待两个村民走远,他们立刻朝着鬼葬山的方向疾步前行。 秦禾那股不祥的预感果然没错,他们远远便能瞧见鬼葬山的山脚下人影憧憧,外围还有一圈戴着傩面具的人把守。 中央和四周点起火把,驾了个高高的傩坛,坛上摆着一堆祭祀用品,并竖立几面旗帜般大小的朱砂符,秦禾当初游走溆水一带就曾见过,那是辰州符,为五溪蛮的巫师所创。她没事的时候自己也钻研过辰州符,而且入乡随俗的买过几道,所以认识一些符纹。由于隔得太远,她看不清符纹,只能拉着唐起贴着山岩靠近,跟做贼似的。 傩祭仪式应该举行到中途了,矗立在傩坛下的傩面人排得整整齐齐,并低声吟诵着什么。 秦禾仔细聆听,盯着傩坛上越来越清晰的辰州符,隐约还有点印象,是一种祭山的符纹,于是她听清了傩面人的一句低诵:“沅水升,山鬼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1 22:43:37~2022-03-14 20:3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咕、故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慕 275瓶;咕咕咕 19瓶;飞鸟 15瓶;夏天吃西瓜 8瓶;人间正道世界中心 5瓶;581227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节 第142章 溆溪水位高升,淹至鬼葬山下,没过小腿肚。 傩坛周围驾着数十座直径一米的大鼓,每只鼓上直挺挺立着一个傩面人,随着打锣声起,傩面人整齐划一的跺腿,齐齐踏在鼓膜上,声震夜天,震得秦禾和唐起耳膜发麻。 傩坛上下的傩面人振臂高呼,踏着弓步,长袍在冷风中呼啸摆动,如展开的羽翅,跳跃间踩得水花四溅。 这场景唐起并不十分陌生,因为他曾在秦岭的龙脊尸瘗中见过秦禾率百傩驱邪逐疫,就是所谓的跳傩。 咚、咚、咚。 山林中的鸟禽受了惊,隐于深处四散逃窜。 傩面人在激越的锣鼓声中跳傩,动作古朴,刚劲有力。 浑浊不堪的溆水至他们脚下层层叠叠荡开,展动的傩舞步推出翻涌的浪潮,几乎掀到秦禾跟唐起膝盖之上,刺骨冰凉。 咚、咚、咚。 傩面人以双腿为鼓槌,每一下踏跺的擂鼓之音都像擂在唐起跟秦禾的耳膜上,震得他们脑袋嗡嗡直响。 群傩沉声低吟:“洪河渡,山鬼出。” 那浩荡声势让秦禾起了层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双腿仿如浸在寒潭中,从脚下攀至背脊骨,令她生出几分惶惑来:“山鬼?” 唐起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屈原的《九歌·山鬼》,是为祭祀山鬼的祭歌。 马茂元编撰《楚辞选》称:“山鬼即山中之神,称之为鬼,因为不是正神。” 唐起之所以会有此联想,是因为屈原曾任楚国特设的三闾大夫,主持宗庙祭祀,掌王族三姓,后被免职流放沅湘,屈子在《涉江》中写到“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抒写他入溆浦的心之迷茫。 秦禾怔怔盯着傩坛,渐渐拧紧眉头:“我突然想起一事儿。” “什么事?” 她之前查阅《朝野佥载》中有一段记载:【五溪蛮父母死,于村外阁其尸,三年而葬。打鼓路歌,亲属饮宴舞戏一月余日,产尽为棺,余临江高山半肋凿龛以葬之。】 秦禾回忆道:“是说五溪蛮的父母死后,会将尸体搁置在村外三年,行鼓踏歌,然后在临江的高山半壁上凿龛,葬置棺木。” 她当时没去深思,此刻想起来,突然发觉不对劲。 唐起的思维非常精准的落在她起疑的关键点上:“你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五溪蛮的葬俗,悬棺葬。”也是崖葬的一种,人死后入殓,将棺木高悬置于插入悬崖绝壁的木桩上,或置于崖洞内,高者绝地千尺。唐起试着分析,“所以你之前给我看的‘辰沅道中,缘江皆峭壁,百丈崖上凿石窦,窦置棺木’,悬棺应该早就存在的,是五溪蛮他们自己将祖父先辈安葬在绝壁临水的岩穴中。结果被有心人以此结穴布阵,斩大端王朝龙脉,致沅水色易。”唐起说到最后又问一句,“你是这个意思吗?” 秦禾不得不称赞他:“小唐总,你怎么这么聪明。” 大多讲究入土为安,从古至今最常见的就是土葬,自二十世纪开始提倡火葬,其次还有水葬等等,这种悬棺葬的葬俗其实是有些令人费解的,唐起琢磨:“为什么会用这么特殊的墓葬方式?” “我觉得,这跟她们的宗教信仰有关。”秦禾说,“蛮俗崇巫信鬼而好祀,他们及其注重祭祖,认为人死则为鬼,祖先的灵魂不灭。” “怪不得向盈的执念那么深,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到鬼葬之墟。”因为这是一种植入骨髓的信仰,五溪蛮绝不容许先祖在封印中不得解脱。 向盈最终找到了,通过用活人投沅江祭祀的方法,让这些死人去替她开道探路。只不过即便找到位置也毫无用处,因为鬼葬之墟根本没有入口,哪怕逼死贞观也仍是那句没有入口。 直至如今,五溪蛮的祖辈被封压在鬼葬之墟千百余年,张家人也寸步不离的守此千百余年。 秦禾盯着那座傩坛后的鬼葬山,在火光折射下,崖壁上倒映着辰州符的符影,随风而动,巫傩仰天作揖,似是拜山祭迎。 手持一炷下半段被削尖的香,竹签划破指尖,以献血祭山河,溶于溆水。 秦禾说:“五溪蛮世代生活在丛山峻岭的溪流边,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还认为万物有灵,比如天地日月,山川河流。” 唐起:“自然崇拜。” “对,他们觉得人死了就是鬼,有没有可能,五溪蛮把亡人葬在峭崖临水的绝壁上,是因为对祖先和自然崇拜的结合?” 唐起瞠目,脑子里一根弦崩断,令他吃惊不已:“你是说——山鬼?山鬼其实是……” 五溪蛮祭祖先,祀山神,秦禾的思绪一发不可收拾:“人死后灵魂无所归依,可精魄能附着于自然,把死去的先人葬在临河绝地的高山上,视为祖灵归山,即为山鬼。” 唐起也在《楚辞》中粗略扫过一眼文中对山鬼的注解:山鬼即一般所说的山神,因为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故称山鬼。 但他绝对没想到,山鬼实则是这样的一种来头。 “打鼓踏歌,亲属饮宴舞戏一月余日,产尽为棺”说的就是一种五溪蛮举办的巫傩葬仪。 所以鬼葬之墟内葬的是山鬼。 “沅水升,洪河渡,山鬼出。”唐起喃喃低语,“难道说……” 唐起话没说完,一声锣鼓响彻云霄,震天动地,脚下溆水奔涌,狂浪般撞向山体岩壁,如滚沸搅动的汤池,而浑水里渐渐浮出一片游鱼般的殄文。 此刻,鼓声的余韵中响起一个阴森森的音调:“小东西,真不错,有点儿脑子。” 秦禾浑身一凛,猝然回头,就被傩坛暴起的熊熊符火灼伤了眼,瞳孔中闪过一片刺目的橘光。 唐起跟她的处境一样,眼前只有骤亮的火光,突然间双目一盲。 “就是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当心眼瞎耳聋。”仿如刻意提醒。 紧接着二人感听到面前抽来一道凌厉的劲风,秦禾本能反应就是抓住唐起往下压,二人挨身躲避,挟着风刃的长鞭至头顶劈扫而过。 几秒钟之后,他们视线恢复清明,秦禾只隐隐看到一串沉入水里的殄文。 乱人心神的踏鼓声戛然而止。 傩坛中央坐着的正是张家老爷子,他的脸上没罩傩面,左半边脸却被密密麻麻的殄文覆盖,佝偻单薄的身子骨裹在宽大长袍里,形同枯槁,他看上去就像日日夜夜都在倍受折磨的绝症病患,孱弱中透着死气。 看在秦禾眼中,他已经与死人无异。 张老爷子一开口,嗓子里挤出来两种声音,一个苍老嘶哑又粗粝,另一个却是年轻悦耳的女音,好似一个不属于他的恶灵寄宿在他的躯壳中,两厢组合起来,简直诡谲森然到让人寒毛倒竖,可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和面貌有何不妥:“我还没有招你来,你们倒自己先送上门儿了。” 唐起惊愕地看着张家老爷,他也曾在两次饭局上见过,只能从骨相上看出几分相似,完全不是现在这幅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听见向盈的声音,在张老爷的身上看到合二为一的分裂感,唐起双目赤红,恨不能扑上去咬死那个人。 “不过正好赶巧,”张老爷子顶着那张惊世骇俗的老脸,无视唐起的愤恨,对秦禾徐徐开口,“东西带来了吗?” 秦禾保持住冷静,蹚着浑水,一步步迈向傩坛,沉声问:“夏小满在哪儿?” 张老爷操着一口男女混杂的音调:“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凭什么信你?!” “我还不至于唬弄你一个小辈,再说了,那丫头是死是活在我看来,真无所谓。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就给你留着她,如若不然,我先把肚子里那个小的挖出来给你?” 秦禾咬紧了牙关,她不是没见识过向盈的杀人不眨眼,连贞观老祖都死在她的手上,人命于她而言,同蝼蚁没有分别。 “乖,你现在把东西交给我,说不定明天,她就能回到你的铺子里。” 秦禾被逼无奈,只能赌一把,信这个毒妇一次。 秦禾卸下肩头背包,拉开拉链,伸手进去,触及阴阳尺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随即越握越紧,低垂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迟疑间,她抬起头:“你要贞观舆图,就是为了打开鬼葬之墟?” 借住在张家老爷躯体内的向盈扬了下眉:“当然不是。”她说,“没瞧见吗,鬼葬之墟的封印已经解除了。” “什么?!”秦禾蓦地一愣,回过头,浑身僵住,因为她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围在四周的傩面人比之前翻了数倍,近乎站满了鬼葬山前一整片水域。秦禾猛的想起刚才村民说的话,有个被洪水困在山上的老头昨晚在此看到河里飘着很多戴着傩面的浮尸。 “怎么会……?” “我的师祖当年以山为囚,葬山鬼于墟,封印镇压它们千百余年。”向盈说到此,不禁感叹,“日子可真长啊。” 长到沧海变桑田,这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4 20:38:42~2022-03-17 22:5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谁也不知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安 50瓶;嗯羡予 30瓶;姐姐是颗大钻石 24瓶;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这人世早已不复当年,每一寸山河都令向盈感到分外陌生,即便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处水,却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只能来挖千年之前的遗迹,还与她沾亲带故的先祖仍被镇压在鬼葬之墟。 向盈其实早就在香案前窥见过这么一天,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只是她没算清此间会历经的生死。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在贞观的教导下学习观香,贞观还曾毫不吝啬的夸奖她有悟性,比唐虞更有慧根。向盈因此沾沾自喜,夜里就在香案前看见过鬼葬之墟重见天日,说的正是: “沅水升,山鬼出。” “洪河渡,山鬼出。” 向盈本以为这两句谶言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所以她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以为自己能有本事振兴族人,成就一番大业。 她自以为是天命之人,是可以通达天地之神喻的巫,能与万物交感,窥见天机。她心高气傲,这一生都没服气过谁,唯独敬重一个贞观。 那人心事重重,也郁郁寡欢,总是悲天悯人,却温柔如水。 贞观去到的每一个地方尽是腐臭熏天的尸山血海,时时穿一件披麻戴孝的白衣,为惨死的人抚一曲挽歌,然后写魂幡送灵。 那个时期,在死亡、血腥和残酷面前,贞观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他不是救世主,却尽全力想给这些逝去之人一个归属。 贞观当然是好人,可她不是,人们常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她拜贞观为师,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也从来没安过好心。 贞观临死前说:“我收你为徒,是我犯过最大的错。” 这句话真是让向盈难过极了,甚至记恨到如今,她也曾在贞观身边做过很长很长一段年岁的好徒弟,并且乖得言听计从,处处贴心,那都不是假的。 她自认为,不是假的。结果临到头,这个人不记千般好,只记一朝恶,她也不必顾念什么师徒情分,甚至于把事情做绝。 可她死也不甘心,所以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向盈再度窥见了天机,像一场荒唐的痴梦,到今时今日才得以应验,因为冲破鬼葬之墟封印的,是贞观埋下的那一棺祟灵,所以向盈和她的族人需要等上千余年。 向盈“寄居”在张老爷的躯壳里,缓慢抬起一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树皮般苍老的手背滲着黑色诅咒,颤巍巍接过她心心念念的东西。 舆图和阴阳尺都是贞观留下的,这幅舆图更是耗费了贞观长达数年的心血,是他走过千山万水绘制而成。多少人为了各种目的想要得到它,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贞观舆图里真正藏着的秘密。唯独向盈知道,她跟着贞观学习术数这么些年,确实很有天赋和慧根,也有不少人夸过她天资聪慧,仅仅得到四幅舆图,就参透了其中玄机。 当然,这也基于她知道贞观有过怎样一段过往,还有贞观毫不藏私的教导。而她勤奋好学,才会没费多少心力,就看得懂贞观部署的阵法和用意。 她学艺精湛,应该是贞观最得意的门生才对。 可是……谁在乎呢? 都过去一千多年了,向盈不想再为那些陈年往事耿耿于怀,她盯着秦禾,冷冷勾了一下嘴角:“我还要你背上这幅。” 秦禾直挺挺站着,毫无惧意:“打算扒了我的皮?” “不至于,”向盈说,“你不是一直都想把它从身上剥离出来吗,恐怕这世上,也只有我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拓取这幅舆图,而不至于扒了你的皮。” 秦禾一愣:“你知道……” 向盈笑了一声,带几分自得:“吃了不少苦头吧?!走到祭坛上来,我能让你从此解脱。” 第146节 秦禾只犹豫了半秒钟,上台阶的时候被唐起扼住手腕,她偏过头,对上唐起担忧的目光。 他显然是不相信这个蛇蝎心肠的向盈。 秦禾用眼神安抚他,然后用一种平常的口吻,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反倒光明正大的嘱咐唐起:“一会儿她要是敢耍花招,你就跑。” 当着反派的面说出这种话,秦禾的声音不高不低,引得向盈笑了一声。 唐起摇头,刚要拒绝,秦禾说:“然后帮我把夏小满救出来,如果我糟了她的道儿,那夏小满和她肚子里那个小的,就只能麻烦你了。” 向盈插嘴:“你不跟我耍花招,那个孕妇自然会安然无恙。” 秦禾也是痛快人:“那就好。”然后挣开唐起的手,几步登上傩坛。 向盈朝旁边招了招手,傩面人便走向前,在供桌上铺开集齐的七幅贞观舆图,其中一张还是从龚倩月背上剥下的人皮。 这些在秦禾眼里就跟普通的画作没什么区别,甚至谈不上像画,笔触勾勒十分凌乱潦草,不识货的人绝对会当成不值钱的玩意儿处理掉,只是贞观舆图抢手得紧,从没落到不识货的人手里。 向盈示意她:“把衣服脱了。” 秦禾迟疑了一下,也没什么可矫情的,转身面向鬼葬山,背对无数双眼睛,解开衬衫扣子,反穿在身前,露出光洁消瘦的后背。 唐起看着秦禾凸起的肩胛,和后背根根分明的肋条骨,突然狠狠难受了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秦禾瘦了,很瘦很瘦,瘦到让人心疼。 这个月她前后两次大出血,饮食也不规律,把前俩月唐起用山珍海味给她养出来的肉全掉没了,掉得一克都不剩,体重呈直线下降,一朝瘦到解放前。 她对自己没心没肺,又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实在没功夫在意胖瘦的问题。 秦禾正疑惑向盈打算怎么办时,对方抬手,往傩坛上的火把上一指,殄文涌动,骤然爆发出漫天火星,精准无误的点燃了群傩手持的香烛。 “我师兄唐虞不怎么开窍,师父教的很多东西都只学了个皮毛,”向盈漫不经心伸出手,指尖的星火点燃傩坛中的一炉香,她轻轻捻起香线,漫步走向秦禾,“他知道观香断事,也知道缚香灵术,却不知道,一炉香,还能绘制千里江山。” 闻言,秦禾蓦地怔住。 向盈却不以为意地问:“知道为什么叫千里江山一炉香吗?” 秦禾还来不及回答,就感觉一阵突然袭来的灼痛,她蓦地咬紧牙关,才没从嘴里泻出那声吃痛的低吟。 向盈用烧红的香头直接扎入秦禾脊背的皮肉:“因为贞观的舆图是用一炉香和江山的地气绘制而成。”她说,“其实要从你身体里剥离出来很简单,用香就行。” 只不过世人都不知道而已。 贞观算得上是个万分周密谨慎的人,如果不是他门下的弟子,没学过这一项术数,旁的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即便得到舆图也无济于事,恐怕那些人想破脑袋都猜不到,贞观会用升腾的烟线和地气去绘制舆图。 所以向盈只需要再抽一股地气,就能把整卷贞观舆图展现出来…… 只见烟雾与地气升腾,平铺在傩坛供桌上的舆图突然活了一般,抽出一缕若隐若现的灵脉,接着第二缕,第三缕,接连不断从纸上与秦禾的背上跃出,升至头顶虚空,逐渐勾勒出山体之形态,再缓缓拖出绵绵山脉。 所有人仰起头,望着虚空中浮动的群山,正一点点横铺阔远,形成的沟壑中是蜿蜒曲折的江河、泾川、大道…… 须臾之间,山脉已向前推进百里之远,江河奔涌千里之遥,起伏跌落间,忽而耸起撑天之势。 群峰错落,万岭巍峨,细腻入微处,甚至能看清深山崖谷间苍郁的青松翠柏,飞瀑清泉,还有涌高数丈的雪白潮头。 烟雾弥漫浮动间,唐起看见了顿跌雄猛的秦岭山脉,奔行如长龙,与太白山接轨,势压群峰…… 秦禾以为自己会吃很大的苦头,最不济也得再遭一次皮开肉绽的酷刑,但是并没有,她只是被香火烫了一下,连滴血都没有流,就看到一缕缕烟线从后背泻出去,幻化成真实又立体的万里河山,冲击着每个人的视觉。 江海仿佛奔流至天际,巨浪涌动,全都活灵活现,仿佛要朝他们扫荡而来。 秦禾突然想起唐起曾跟自己描述过有关舆图的梦境,他说:“有这么一副画面,勾着山川河流,却不是静止的,它好像会动,活了一样,河水在流淌,淹没过来,山也慢慢压过来……” 秦禾仰头,看着耸拔的群山压制在头顶上方,不禁感叹,原来竟是如此。贞观用香线和地气绘制的舆图,确实是浮动在空间中的立体河山,气势雄浑而宏伟,震慑住在场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阵冷风掠过,山脉江河急转,朝四面八方奔行伸展,眨眼间,铺出一副震撼人心的壮丽河山。 魂居张老爷身体里的向盈,眼底漾着难以捉摸的愁绪,她低喃自语:“没想到,我会历经千年之久,才得到您亲手所绘的江山舆图。” 世人不明所以,就冠以贞观之名,叫它贞观舆图,实则,这是一卷江山舆图。 向盈执起供桌上的阴阳尺,猛地朝虚空中的江山舆图抛去:“丈量!” 秦禾猝不及防,下意识转过头:“你做什么?” 向盈盯着横于山河之中的量尺,淡声道:“你以为,这幅舆图中藏着什么?”别人当然不知道,她自问自答,“这万里江山之中,深藏着一座墓,而这座墓,谁也别妄图在现实中找到,只有用阴阳尺在舆图中开道,开出一条通往墓地的阴阳路。” “你看……”时至今日,向盈得以纵览全舆图,盯着层峦叠嶂的崇山峻岭,看见阴阳尺丈量之地,在山峦重重之中,众山拥护之间,最终抵达那个地方,她怔然低喃,“万卒影从成禁卫,千官拥护是朝廷。” 如此格局,贞观好大的手笔。 第144章 烟雾弥漫的四周群峰拔地而起,那一刻,所有人仿若置身舆图之中,站在密林深谷处,纵览山河,由阴阳尺丈量出的阴阳路直铺脚下,像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通天大道。 “走吧。”向盈沉声开口。 秦禾下意识迈开步子,就见纵横相连的群山飞速倒退,而她脚下竟缩地成寸,跨咫尺如行千里。再走一步,迈过百丈深壑,越过崇山峻岭。继续往前,穿过莽莽原野,山林沼泽,又是一片浩渺无垠的江海,足下水色沧浪,波涛浩瀚。 唐起走在秦禾身侧,惊愕的看着周围环境在眼前骤然变幻。 仅仅几步,如行万里,在舆图中观山阅海,览尽华夏之广袤。他们身临其境,仿佛看见一个素白的身影万里跋涉,穿梭于江海泊川之间,正用一炉燃起的香烟绘制山河脉络。 那是贞观,他单薄的影子折射在舆图中每一个角落,或站在峥嵘险峻的高峰,或行于遮天蔽月的渊谷,或立于潮水翻覆的江滩,观山河之形貌,测地脉之远近,从而精准无误的测绘出贯通勾连的江山舆图。 这样一副完整全面到囊括四海八荒的舆图,哪怕里面没有世间流传中说的宝藏,也是历代王朝梦寐以求的稀世珍本,难怪那么多人都妄想得到贞观舆图,因为它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秦禾甚至看到了历朝历代的绵延龙脉。 继大端灭亡之后,正好历经八代王朝,是以八条清晰可见的龙脉,组成一卷完整的贞观舆图。 认清这点的秦禾心底掀起滔天巨浪,她蓦地睁大双眼,脱口而出:“八幅舆图,绘的是八代王朝的龙脉。”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贞观老祖绘的不是前朝,而是后世,从一千三百年前到至今的八朝龙脉。” 唐起一怔,不可思议地望向秦禾,要知道,贞观老祖一千多年前就已经作古,为清理门户死在浮池山,他如何会提前绘制出此后一千多年各代王朝的江山龙脉? 看着他俩大惊小怪,向盈却不足为奇,因为她早就心中有数。 向盈是最早参透贞观舆图的人,当然从图中看出了贞观推演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从大端、周梁……一直到明朝清末,会经历的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早就被贞观预测洞悉,藏在了舆图之中。 他绘出了天机,所以贞观舆图为八幅,拢共八朝八代八条龙脉。 而世人所谓的得贞观舆图者得天下,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得到它确实能掌握后世千年的家国兴亡,试问,没有哪个帝王将相不想得到吧? 向盈记得当年她看到舆图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贞观不应该这样籍籍无名,贞观这两个字,应该载入青史,名留千古。 然后世间就散出了贞观舆图的各种传闻,最后还有载入史册的那句:“帝后以贞观舆图为引,舍身为飨,葬疫鬼于尸瘗。” 那场疠疫之灾后,贞观舆图从此名震天下。 当这一切归于眼前,秦禾终于理出了一丝眉目。 他们踩在地图上,几步路便穿山过峡,抵达了阴阳路的尽头。只见群山环绕拥簇间,万仞青山拔地起,直耸云天。 半山腰上盘着一条巨大的石化蟒蛇,蛇头伏首在郁郁苍苍的松林之中,只隐隐露出半截儿。 “就是这里。”向盈盯着巍峨高山,将阴阳尺握回手中,“绿水青山,藏得真好啊。” 她的身后跟着无数从溆水带来的傩面人,队伍浩荡。 “确实是处好地方,”秦禾瞥一眼向盈身后的大部队,忽然问:“你带他们来这儿,不会是想要占了这个山头吧?” 向盈侧目,觑一眼秦禾:“也未尝不可。” 秦禾开口:“这座山藏在舆图之中,又是贞观老祖跋涉万里作的穴场,必然是祖师爷的墓了?!” 向盈勾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 秦禾又道:“你逼死贞观老祖,现在又来挖祖师爷的坟,真正是做到了欺师灭祖啊。” 听到第一句话,向盈的嘴角慢慢往下压,双目无神的直视前方,毫无焦距般落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向盈忽然想起了一些过往,那时候的她还在贞观身边,扮演着一个天真纯良的好徒弟,他们将一个流亡在外的伤兵送回家,向盈就顺势问过贞观:“师父,您的家在哪儿呢?” 贞观猝不及防被问起,怔了一下,眼里渐渐涌起无尽的伤心和落寞,但他还是强压着,轻声说:“不知观。” “不知观在哪儿?”向盈笑眯眯地问,“师父您能带我回家吗?” 贞观垂下眼睑,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他说:“恐怕不能。” “为什么?” “因为……”那层雾在他眼底凝结成潮湿的水气,他顿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而来的情绪,不至于在徒弟面前失态,然后才说,“我回不去了。” 可是贞观那幅神态,明明藏着对回家的日思夜想。 他想回去,他连做梦都想回到禹山,回到不知观,他想师父,想贞白,想老春、一早、冯天、圆子,还想时常来不知观做客的秦慕师叔,他想禹山的鸡鸭飞鸟,一草一木。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自从师父殒命,他们的家就没有了。 想到此,向盈顶着张老爷枯槁的身体缓缓回头,望向人群之中。 唐起侧身站在一旁,下意识顺着向盈的视线看去,方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展开的江山舆图上,这时才发现傩面人的列队中间居然抬着一副棺材。唐起怔忪片刻,刚要准备拉拽秦禾,突然山腰处传来一阵动静。 众人齐齐抬头,就见那条盘绕的巨蟒竟然在微微颤动,抖落下蟒身上好似沉积了千年的积尘,沙土扑簌簌地往下掉,露出坚硬黝黑的鳞片。 在唐起有限的认知里,他只在玄幻影视剧里见过体积如此庞大的蟒。 身后有人惊愕不已:“那是……蟒蛇吗?” “活……活的……”有人声音开始发颤。 方才远远望去,大家都以为只是一个石雕的蟒蛇,没想到居然是只活生生的冷血动物。 秦禾也倍感意外,全身僵硬地盯着头顶上方。 尘土剥落,沉睡千年的巨蟒骤然睁开眼睛,在松林间抬起了头。它的眼瞳迸发出幽绿的冷光,仿佛燃起的幽冥业火。巨蟒略一偏头,众人发现它居然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个眼窝中是一片黑黢黢的空洞。 在对上巨蟒眼瞳的瞬间,唐起心脏骤然一紧,在胸腔里七上八下的飞速狂跳。除了恐惧到心慌之外,他还感受到一种熟悉,那些破碎的噩梦纷至沓来,大概在唐起十几岁的时候,就曾梦见过这条庞然大物,他从没想过那些可怕的梦境是真实存在的,至多就是一幅贞观舆图成了现实,谁料…… 唐起心惊胆战,腿软到差点站不稳,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 秦禾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我……”唐起张了张口,脸色苍白,连嘴唇都褪去血色。他觉得熟悉,包括眼前这片绿水青山,哪怕植被变幻,山势的形态却还是刻在记忆里,因为他曾不止一次梦见过。 秦禾紧紧握住唐起的手,像种安抚。 蟒头从松林之上探伸出来,虎视眈眈的觑着突然造访的一群不速之客,在他们头顶罩出一片巨大的阴影。 压迫感骤然袭来,众人下意识往后倒退两步,只有在张老爷身体里的向盈岿然不动,她与巨蟒对峙须臾后,向盈往前迈进。 巨蟒仿佛意识到自己守护的地盘遭到外来入侵,死死盯着移动的渺小人影,在她踩过界的顷刻间,张开血盆大口,飞腾直下…… 秦禾即刻拉住唐起往山石后面闪,心里非常希望巨蟒能一口把向盈那祸害生吞活剥,但是向盈的周身爆发出浓稠如墨的黑色煞气,挟着殄文诅咒,铁锁般绞住蛇头。 巨蟒发出嘶嘶呼呼的声气,挣动间朝向盈猛转过去。 向盈拔地而起,身形快如闪电,眨眼就踩在了巨蟒头顶…… 秦禾难得有一次遇到危险不需要亲自上阵,拽着唐起一边观战,一边小声说:“祖师爷的墓真是气派,门口居然还守着这么大一条‘护墓神兽’。” 第147节 唐起还没怎么回过神:“护墓神兽?” 且见翻腾的蛇尾猛扫而来,在山前掀倒一片,来不及避开的傩面人有好几个被扫飞出去。 幸亏秦禾跟唐起闪避及时,方才他俩旁边的大石头正巧被一尾巴砸成数块,碎石飞溅。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蟒身上已经被绞缠住数条煞气织成的锁链。 巨蟒个头太大,虽然气力惊人,皮坚肉厚,但对上速度奇快且身法灵敏的向盈,就显出来莽撞而笨拙的弊端。 战场中的一人一蟒几番翻腾,向盈借力猛然蹿上半空。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追咬向盈的同时,嘶吼着仰天长啸,刚要咬住向盈一片衣摆,骤然一顿,居然把自己打了个结,重重的砸回地上。 大地为之震动,卷起一阵烟尘。 唐起看得心惊,但还是下意识说:“我可能见过这条护墓神兽。” “你见过?”秦禾诧异,“你在哪里见过?” 唐起说:“梦里。” “……你在梦里还见过什么?” “见过这座山,山上有座不知观,观里住了好几个人,我在梦里都见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0 21:44:09~2022-03-23 20:4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7174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手表 15瓶;耳百、yiho 10瓶;山下王跃进 8瓶;tang、茶吴此人、边妍、17836356 5瓶;香菜达咩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山谷中的巨蟒发出一声嘶吼,撞塌了垒砌的山石,在地面砸出好几个深坑。 大小不一的碎石灰土在激战中簌簌坠落,绞缠住巨蟒的无数条铁锁哐当绷直收紧,分别牵制在已经排兵列阵的傩面人手中。 如此庞然大物的毁灭性绝对不容小觑,蟒身翻转拱卷间,就将这群傩面人甩飞,锁链轰然挣断,碎成散乱的殄文黑气。 坚硬如铁的鳞片碾轧过大地碎石,张着嗜血的毒牙,猛地咬向向盈。 电光火石间,向盈手握阴阳尺,狠狠扎刺进巨蟒口中…… 蟒蛇骤然一凛,庞大的身躯倏忽僵住,毒牙也在即将刺破“张老爷”头颅的瞬间堪堪刹住。接着画风突变,在众人完全始料未及的注视下,巨蟒敛尽那股势如破竹的攻击性,收起毒牙,温顺的伏下它庞大的蛇头,埋首于地,臣服在向盈脚下。 连向盈都还未能反应过来之时,巨蟒陡然化作蛇灵,缠附住她手里那双阴阳尺。 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递入掌心,仿佛压着千钧之力,向盈几乎握不住,右臂不受控制的颤抖,她蓦地一松手,阴阳尺缓缓腾空,逐渐在虚空中合二为一。 “什么情况?”秦禾眼睁睁盯着阴阳尺合并成一柄木剑之形,确切来说,这是一把摧折过的断剑,而那条巨蟒,化成剑纹附于剑身,成为这把木剑的剑灵。 随即剑气一出,直冲云霄,横贯山巅。 这一刻,唐起好似听见了山崩地裂之声。 自木剑插入的缝隙处,一条裂纹至山巅伊始,曲曲折折蔓延而下,在悬崖绝壁上,在密林深处中,开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幽径。 山道之旁有一块并不显眼的石碑,立在一颗古松旁,朴实无华地刻着“禹山”两个字。 “禹山。”向盈怔怔瞧了须臾,忽而感慨,“怪不得世人都找不到禹山,原来它早就被贞观藏在了无人可及的地方,封埋了千年。” 传说中那位足以毁天灭地的煞神就曾住在禹山之上。 传说,那个煞神为了大端王朝的二皇子,不惜犯下滔天杀孽,最后是贞观联合太行道一众,才将其彻底斩杀。可她即便死,也是一团化解不掉的怨煞,无论埋在哪里,都是要坏一方水土、害生灵涂炭的,所以贞观将其埋在了舆图大阵之中,以千年槐木造棺,画符箓封印倒葬。 传言真真假假,向盈原本并没信过几分,直到那年天降大雪,千里素裹,向盈在浮池山的魂幡中看见跪伏在雪地里的贞观。他被戾气伤了根基,意识混沌不清地跪在雪地里恸哭,那么伤心欲绝,悔痛万分:“我亲手,是我亲手,杀了我最亲最敬的人,师父,对不起,我把她,我把她葬在……” 贞观的悲泣在风雪中破碎不堪,向盈才终于真真切切的明白,贞观为什么总是那么郁郁寡欢。他杀了至亲至敬之人,是压在贞观心头一个连死也难赎的罪责,然后日夜煎熬,所以他这么多年都在为无数逝去的人奔波劳碌,哪怕这些人与他毫不相干。 原来贞观传下来的阴阳尺,不仅是通往禹山的路,也是能够打开禹山的一把“钥匙”。也许贞观曾经试图相信过身边两名弟子,所以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到他们手中,结果贞观还没来得及有所嘱咐,向盈就迫不及待亮出了毒牙,变成一条反咬师门的毒蛇。 无数人沿着开启的山道往上走,一路都是挺立的苍松翠柏,月色照在松林间,如同掌在夜空中的一盏孤灯,点亮他们脚下崎岖坎坷的小径。 林中异常悄寂,连声虫鸣鸟叫都没有,只听得见他们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匆忙而杂乱。 向盈走走停停,时不时观察一下四周地形,然后冲身后人抬一抬手,无声的下达某种指令,接着就有一队傩面人原地留守,或穿入松林。 秦禾不知道她究竟打的什么坏主意,反正向盈那副从里烂到外的蛇蝎心肠总归不可能干出什么人事儿来。 他们沿着小径爬了很久,至少四五个时辰,却还未抵达半山腰,唐起已经有些微微的喘,回头望时,广袤无际的天地尽收眼底,周围皆是山山连绵的江海百川,好像置身贞观舆图的中心。 越往上,山腰渐起薄雾,面前出现了岔道。按照向盈的指引,众人选择其中一条,但是走了一段,又出现三条岔道。向盈稍微迟疑了一下,走了中间,结果前路的岔道越来越多,迷雾也越来越重。 唐起不禁蹙起眉头,莫名有种迷失的错觉,果然就绕回到方才的三岔口。三岔口有颗低矮的矮树,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本就有些光秃的叶子又被秦禾多手多脚的薅走一把。此刻那把叶子还握在秦禾手中蹂、躏,就又跟这棵树狭路相逢。 秦禾眨了眨眼睛,觑着这棵又矮又秃的树,它若不是土生土长且在地里扎了根,秦禾都要怀疑它是不是长了腿专门跑来找她算账。 到这种时候,若是再察觉不出有问题就简直蠢到家了。 秦禾出声:“这是撞上迷阵了?” 向盈并不言语,微微抬手,掌心朝下,送出三支探路的殄文,贴着地面往三条岔路延伸开去。 秦禾注意对方的神色,对自身的处境丝毫不着急,也不知向盈摸索到了什么,眼见她拧起眉,双唇抿紧,秦禾又问:“这该怎么走?” 向盈直视前方,神色凝重:“三条路都是一样的。” 秦禾:“意思是走哪条都行?我们随便走?” 向盈继续探进去,下个路口就是四个岔路,再下个路口是五个岔路,如此无尽延伸,向盈的眉头也越蹙越紧,最后发现那些分支出去的路杂乱到压根儿数不过来,像庞大的迷宫,探得她眼花缭乱,再往前,向盈心头一凛,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在贞观舆图的大山大河中绕行…… 秦禾还在她耳旁问:“找没找到路?” 唐起也很疑惑:“这座山不是已经开道了吗?” 秦禾说:“开是开了,不过设点路障也是正常情况。毕竟祖师爷的坟,贞观老祖布了这么大个阵来藏,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防了一千年,不是什么幺蛾子都能轻易放进去的。”说着秦禾意有所指的转向向盈,口气多少有些挑衅了,她非常找抽的问,“找到没?你到底行不行?” 向盈一记眼刀杀过去,身上戾气陡增,但不知触动了什么,下一秒,周遭的树木无风自动,叶片飒飒作响。 脚下的土地也发生异样,泥壤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钻,即将要破土而出。 秦禾只觉脚底板被硬物顶了一下,她警惕退后,满脸戒备的看向四周:“地底下有东西。”而且能在土壤里穿梭自如,秦禾心想,总不至于是蚯蚓吧? 她刚这样想着,那东西破开土壤,勾住了唐起的脚背,在没将其勒紧之前,唐起反应迅速地弹开。 同时向盈也被无数根钻出地面的东西缠住:“是树根。” 秦禾一愣,刚才被她薅的那颗秃树也伸长了根茎来捆她的小腿,秦禾来不及细思,一把拽上唐起,拔腿就跑,边跑边在心里吐槽:不就薅你几片叶子吗,居然寻上仇了。 她真没想到这里的树木居然成了精,树根肆意疯长,绞住了无数傩面人。 秦禾也是瞄准时机,趁乱拽住唐起脚底抹油,随便捡了条幽僻的小径,往林子深处钻。 他们爬了半天山路,这会儿又是一阵狂奔,唐起气喘吁吁问:“怎么回事?” 秦禾频频回头,拉着唐起不知道钻了多少条岔道,在越来越浓的迷雾中,早已经看不见那些人了,她才喘息着停下来,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一边说:“是个阵法,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尽量别乱碰。” 唐起反应过来:“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闻言,秦禾乐了半声:“我不是,我也是薅完了事发之后才知道。” “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秦禾勾起嘴角:“小唐总,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所不能?”现目前四周没发生任何异常情况,秦禾才敢放松地往一块岩石上坐,又拍拍身侧,示意唐起,“坐下歇会儿吧,累够呛。” 从北京赶到溆浦,又从鬼葬山辗辗转此地,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宿,加上刚才呼哧呼哧跑一通,唐起的小腿肌早酸了,直接一屁股坐到秦禾身边:“你还挺自在。” 秦禾说:“主要不怎么怕生,我到哪儿都能适应。” 这点确实如此,但是唐起认为,她主要还是因为胆儿肥,他想他小时候之所以对秦禾念念不忘,多少是因为她这种胆大妄为的天性,直到后来重逢,他又迷恋秦禾那股子肆意洒脱的劲儿…… “欸,”秦禾被唐起一眨不眨盯得不明所以,抬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发什么愣?” 唐起才意识自己走了神,即刻移开视线,低声道:“秦禾。” “嗯?” “你体内的贞观舆图抽走了,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遭罪了。” 秦禾点头:“应该是吧。”她仰头,看着夜空中银亮的月色,喟叹一声,“终于解脱了。” 可她并没感到多少如释重负的欣喜,因为她在浮池山那尊神像的眼睛里,已经窥见了自己的死期。 “秦禾。”唐起看着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头的情深意重是秦禾从今往后都回应不了的,她很遗憾,非常遗憾,所以她回以莞尔,带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去告诉对方:“不要迷恋姐。” 于是唐起醒悟过来,他跟秦禾,已经分开了。 意识到这点,唐起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收缩了一下,他看着秦禾毫无留恋的样子,心底牵起一阵酸胀的抽痛,即便他也没打算挽回,但还是觉得无比难过。 唐起并不愿意泄露自己这份情绪,逞强道:“你别自恋了。”然后欲盖弥彰似的,迅速转移话题,“向盈会不会找过来?” “所以要在她找来之前,咱俩先歇歇脚。” 秦禾这一歇甚至打了个盹儿,直到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猝然睁眼,条件反射般回头,身侧的唐起被树根绞住了脖颈,勒得他发不出半点儿声息。唐起整张脸已经涨成猪肝色,瞠大的双目冲血一样红,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他喘不上气,双腿无意识在地上踢蹭,双手也毫无章法地去扣脖颈上的树根。 秦禾抽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猛地削断绞住唐起的那根树根。与此同时,缠住秦禾小腿的树根骤然将她腿拽出两米开外,额头狠狠撞在一块岩石上,秦禾头晕眼花间握紧匕首,腾地翻身而起,削断腿上的树根,才不至于被拽下悬崖。 唐起跪倒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息。 秦禾晃了晃撞得发昏的脑袋,使自己保持清醒,几步跨到唐起身边:“没事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在秦禾的搀扶下,唐起勉强站起身,脖子一圈儿发紫发青的勒痕,看得秦禾触目惊心:“快走。” 草木飒飒作响,地底生出异动,两个人慌不择路往前跑,秦禾说:“应该是向盈他们在附近触动了阵法。” “咳咳……”唐起张口,又是一阵窒息般的咳嗽,隐约间,他听见类似于曾在梦境中听过的低泣。 “谁?”秦禾也听见了,但是那声音嗡嗡地,像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四周漫开薄薄的迷雾,显出丝丝缕缕的升腾的青烟,唐起的视线穿透这层弥散的烟雾时,一把抓住秦禾,指着侧前方的峭壁说,“……看……” 崖壁的山石突兀,像一张哭泣的鬼脸。 秦禾的目光扫过去,山石奇形怪状,竟全是密密麻麻的鬼脸,她头皮一麻,迎面卷来一阵寒风,周围的青烟随风旋转,遮星蔽月的乌云罩住整个夜空…… 秦禾修习香道,这一刻才惊觉过来,祖师爷坟山上的迷阵是什么:“香局。” 而这个困住他们的香局,是一个没有活路的死局。 第148节 贞观老祖几个意思?从舆图找到禹山,以阴阳尺开山开道,仪式搞这么隆重,却是把外侵者骗进来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3 20:47:27~2022-03-26 16: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盛世爱、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tha 33瓶;叮咚叮咚叮咛、呆?、七安 20瓶;谁也不知道 10瓶;糖葫芦小娃 6瓶;茶吴此人、九九 4瓶;刮风下雨都不怕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最后那点月色被黑云遮盖,秦禾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一切就换了副光景。 她在雾霭之中看见金戈铁马,□□利刃,排成长龙蜂涌入城,刽子手般杀出一条血路。 铁蹄踏着尸体,在他们脸上踩踏出血肉模糊的深坑,长矛将无数人刺穿,钉死在墙上。 秦禾看见狼烟四起,火光冲天,嘶喊和哭叫震耳欲聋,还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天亡我大端!天亡我大端啊!” 半边城池被火光吞没,照亮暗夜,犹如白昼。 鲜血染红了唐起的眼睛,当听见这句悲嚎时,他心尖猛颤:“大端。” 结合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件,唐起猛地想起大端王朝的几笔史料: 【贞隆年间,有严家余党欲倾大端基业,潜心廿年,布邪阵以斩大端龙脉。 贞隆二十七年秋,有祸世妖魔自长平阵内出,是年天下震荡,南方大雪,群夷寇边。 次年春,天下道门于长平共伐妖魔、破邪阵,天师流云子身殒此役,幸天命在端,降雷罚三十有三,邪阵妖魔具灭于天威。 是役史称天下荡魔。 又十三年,端失其鹿,天下共逐。】 香局里回溯的,正是大端王朝城破国灭之日,整个长安城被鲜血洗地。 一名白衣女子手持阴沉木剑,剑身一圈蛇纹,疾步穿过腥风血雨。 “贞白——” 她的身后跟着不知观的老老少少,顾不上眼前的惨状,紧跟着奔向朱雀大街。 黑云压城,响起一声闷雷,白芒电光闪在宫楼红墙下的人身上,刺眼灼目。 李怀信的银冠白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他自刎而亡的母妃的血,国破家亡,连深宫中的妇人都清楚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大端王朝苟延残喘撑到如今,气数耗尽,早该沦落这样一场结局。 只是代价太大,李怀信浑浑噩噩地迈出朱雀门,代价太大了。 他眼睁睁看着大端衰亡,看着大军破城,看着长安血流成河,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挣扎,更没打算违抗这场不可逆转的天命。 他知道天命不可违,所以打一开始就决定束手就擒,他撇下贞白,擅自离开禹山,一个人前来赴死。 人生最后一程,他想偷偷的走,奈何忘了那个人钉在自己眉心的印记,无论天涯海角,贞白都能找到他。 李怀信定定立在朱门前,望向平整宽阔的长街尽头,那个人白衫竹簪,披星戴月而来。 李怀信的双腿好似灌了铅,突然间寸步难行。直到贞白停在他面前,携着一身秋末初冬的清冷,眉目却是前所未见的柔和,她说:“我来接你。” 李怀信的眼眶蓦地红了。 而听闻此言的唐起心头猛震,因为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密云碑楼的险境中,他即将被破棺而出的祟灵吞噬时,唐起命悬一线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下砸在胸腔上,强烈到近乎钝痛。就在大脑混沌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音,清清冷冷地,对他说:“我来接你。” 就是这句话,是这个人的声音,在秦禾点燃一炉香之际,穿越了千年岁月,响在唐起耳边。他以为是幻觉,直到这一刻,在禹山的香阵中所闻所见…… 贞白从禹山赶至长安,千里路途一刻不歇,她活了这么长年岁,认为世间事都是云烟,她从不曾真正放进眼里,所以总是处变不惊,有股刻进骨子里的冷漠淡然。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心焦如焚到气脉乱行,全身漫起一股凉入骨髓的寒意。 贞白鲜少畏惧过什么人或者事情,所以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股寒意就是常人所谓的惧怕。 因为李怀信的不辞而别,她是动了气的,可是一见到人,那股气性就倏忽散了,她说不出重话,甚至连句怪罪都没有,强压着那股子恶寒,看着面前苍白的人,缓声说:“怀信,跟我回去。” 李怀信张了张口,嗓子喑哑:“贞白——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不回去也行,”贞白都依他,“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李怀信红着眼睛看人,那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人,他还想活,想一直陪在贞白身边,可是,他不得不说:“大端亡了。” 贞白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睫煽动间,微微发着颤,看着眼前人,皮肤比方才更白了一层。 空气中浮着浓浓的血腥气,护城河被鲜血注满,飘着无以计数的尸体。 她怎么能给忽略了,李怀信的命脉,四魂七魄一直系着大端王朝的国运,所以大端王朝的兴衰成败,从来不会与他们无关——他与大端共存亡。 “没关系,”贞白握住他的手,至周身泄出一环密不透风的阴煞气,将李怀信护在其中,她轻声说,“我守着你。” “贞白……”李怀信原身的肤色渐渐褪尽,身体一点点白到透明。 “我守着你。”她又说一遍,牢牢攥紧他,手心冷汗凝成霜,泄出源源不断的阴煞气罩住他,像一道禁锢。 “你不该来的,”李怀信心酸又难过,喉咙吞针一样疼,“我不想让你看见。” 贞白还是那句话:“我来接你,我来接你回禹山。” 可是李怀信已经薄透到肉眼难辨,无论贞白加几层禁锢,无论她如何强留,眼前人仍旧在一点点、无声无息的消散。 每个将死之人,都会惦记着给活着的人留一席临终遗言,他想他也该给贞白留句话,可是他又怕,说了那些肺腑之言会让贞白伤心难过,以至于很久很久都放不下。 何必呢,他死了一了百了,倒是难为对自己牵肠挂肚的人,所以他搜肠刮肚,最后只能嘱咐一句:“以后,你好好的,不要惦记我。” 盯着越发虚无缥缈的人,贞白第一次有种束手无策的慌乱,可她不能慌也不能乱,她在不顾一切留住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为了大端的王朝国运,将多少无辜牵涉其中,贞白和他亦不能幸免。有些人不甘心做亡国之君,每一步都在处心积虑,李怀信三言两语道不明,他怕自己变成胁迫贞白的筹码,他怕贞白会因他受制于人,或不得不为此做出一些屈服和妥协,在这场硝烟之中,他和贞白之间,总有一个要殉祭于这亡国的命运。他绝不能让贞白再有一丝一毫的牺牲,只有大端彻底覆灭,那些人逆天而行的痴心妄想才能一并终结。 所以归根结底,都是命定,大端和他都争不过天命,注定有此一劫。 李怀信来不及解释,也没办法说给贞白听,他看见贞白的瞳色一点点发红,里头酝酿着一头即将爆发的困兽。 他凑过去,想安抚和告别,可是那个吻还未来得及落在贞白唇边,他就消散在了固若金汤的阴煞气之间。 贞白茫然地望着虚空,手里紧紧抓握着一把空气,自身后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呼喊:“师父——” “李怀信——” “殿下——” 贞白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血瞳中倒映着李怀信身死魂销的场景,只余下一颗贞白曾钉入他眉心的眼睛,死不带去。 “为什么,”她像是不明白,也无法接受,她茫然地问为什么,“我守不住你?” 然后才一点一点意识到,李怀信散了,散得干干净净。 他化骨成灰,又灰飞烟灭。 贞白的瞳色越来越红,眉心那竖朱砂火焰般烧起来,她周身的煞气猛蹿,顷刻间自体内倾泻,犹如洪涛巨浪。 且见长安城内所有流淌的血水渐渐蒸发成血雾,缓缓升腾至虚空之中,仿佛蒙上一层血色的薄纱,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赤红。 老春心头一凛,大喝出声:“小白!” “贞白!”一早骇目惊心,看着贞白的青丝染成霜白,她猛地一把拽住要往前扑的贞观,“别去!” “师父——”贞观还待挣扎着往前扑,一早死死攥住他,攥得双手无法控制的发抖:“别去,别过去,贞白她……” 血腥气笼罩住整个长安,贞白的四周忽然卷起狂风,她的白袍被铺天盖地的血雾浸染成鲜红,衬那张煞白煞白的脸,犹如地狱爬出来的鬼魅。 一早的声音打着颤:“贞白她——入魔了。” 她入魔了。 头顶的黑云如翻涌的江涛,从天边滚滚而来,像是要淹没整个长安。 横死满城的尸身中飘升出源源不绝的黑气,搅着腥风,尽数被贞白吸纳入体,又化作万千厉鬼,四散涌动。 贞白执着的望着李怀信消散的虚空,被阴煞气围成一个人形的轮廓,贞白赤瞳如血,不见泪痕,可她的身后,万鬼哀哭。 “那是——”老春骤然间老泪众横,噎得说不出话。 一早难受极了:“那是贞白在哭吗?” 无数张鬼脸出现在长安上空,悲泣恸哭,宣泄着她一个人的情绪。 一人死,万鬼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6 16:36:32~2022-03-28 20: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哈不见、吕肉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羡予、agatha 40瓶;呆? 20瓶;ee小屁孩、笑 10瓶;轻易不评论 5瓶;42166264、joycej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唐起怔怔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后背冷汗涔涔,原来他每回梦里听见的哭声,竟源自于这里,源自这个人身后的万鬼嚎啕。 唐起夜里梦见过无数次,都在凄厉无比的恸哭中惊醒,然后心底漫过无边无尽的难过。 贞白血淋淋站在朱雀大街,仅一念之间,就催发了满城死尸的煞气,源源不断朝她身体里汇聚,她吞噬尸煞的同时,又在不断泄出一股更为庞大的戾气,挟裹着滔天悲愤,笼罩住整座长安城。 李怀信亡于大端国灭。 可贞白并不能坦然的接受这段生离死别,原来红尘面前,她也不曾例外。 爱恨嗔痴,她一样都没落下。 贞白恨得惶惑,她突然不知道这笔帐该找谁清算。 然后低声开口:“谁灭了大端?” 端失其鹿,天下共逐。 所以该找整个天下吗? 第149节 贞白眉间的封印早已冲破,短短须臾,吸纳了亡者无穷无尽的怨恨,心智也在怨煞气的腐蚀下逐渐变得混沌不清。 蒸腾的血雾像那万千厉鬼泣下的泪,化作天地之间的一场血雨,滴滴答答淋在攻城破军的士兵头上,像一场落在他们头顶的血债,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士兵握着长矛刀刃仰起头,个个骇然瞪大双眼,目睹了夜空中一场足以惊世的万鬼恸哭。 “鬼——” “鬼——” “鬼啊——” 杀人如麻的士兵惊惶失措,握着兵刃的双手瑟瑟发抖。 那一刻,夜空中的万万恶灵睁开无数双嗜血赤红的眼瞳,盯住了满城士卒和那些躲藏在坊间的百姓。 同样置身香局中的秦禾心头一悚,因为她发现自己和唐起也成了数万恶灵憎恶的对象。 那个入魔之人的戾气太重,重到她浑身的怨煞铺天盖地般弥漫开来,无孔不入地充斥着每一个角角落落,遮蔽了云天,吞没了熊熊火光与狼烟。 蛰伏贞白体内的困兽骤然爆发,以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扫荡整个天下! 万万恶灵疯狂扑向活着的人…… “不要!”老春目眦欲裂,这一吼几乎喊破喉咙,他猛地朝贞白扑过去,想要阻止她。 “贞白!”一早也顾不得去拦住贞观,松开手奋不顾身冲上前。 飞云乱渡,疾风狂吹,那股刚猛的劲头掀翻了街道两旁的屋瓦,也荡开了猛扑向贞白的老春、一早和贞观。 贞白几丈之内被巨大的风煞回旋护罩,她入魔乱智,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一丁点儿声音,也无人得以靠近她分毫。 四周传来惨嚎尖叫,一声比一声惊惧凄厉。 无数人东躲西藏,却逃不过恶鬼撕咬。 满城恶灵飞蹿,长安一夕间沦为鬼域。 秦禾拽着唐起急退,迅速抽出镀着符纹的伸缩短棍,敲散扑到身前的两只恶灵,却有无数只蜂拥而来,朝他们前赴后继。 秦禾忽而明白,祖师爷的死,就是整座长安城的灭顶之灾。而此时的香局,正是千百年前大端灭亡的长安,更是入魔之人永不磨灭的执念,从而在此地形成一个以香作阵的天煞死局。 无数森冷的鬼手拖住了秦禾和唐起,缠绞在身上,似要将他们拽下地狱。 贞白在此大开杀戒,绝无活路,除非…… 秦禾慌错间倒出一把香,手忙脚乱地擦了好几次火才终于点燃。 烟雾升起的瞬间,围在周遭的鬼魅煞气倏忽退散,紧接着,烟雾所蔓延之处,血色的长安街景一点点消失,狰狞恐怖的鬼魅也慢慢定格成崖壁上犹如鬼脸的山石,还有旁边延伸出一条郁郁葱葱的山间曲径。 骤然间脱离险境,唐起仍然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变化:“怎么会这样?” 秦禾短暂的发了会儿怔,目光追随着袅袅升腾的烟雾,低声道:“是祖师爷。” 唐起看过去:“什么?” 秦禾开口:“这香局因祖师爷的死而设,所以只能是祖师爷回来,才能盘活这个死局。” 秦禾难以想象,贞观老祖竟会谨慎缜密到如此地步,有这个香阵挡在山腰,别说外人,即便贞观老祖自己都踏不上去半步。 贞观断了所有人的路,谁都进不来,因为这个香阵所布的死局,必须由祖师爷死而复生来破。 倘若不是祖师爷本尊亲自驾到,哪怕外头人凑齐贞观舆图,用阴阳尺开山开道,也过不了这道香阵,否则她和唐起,还有向盈带来的所有傩面人,都必死无疑。 唐起愣住:“祖师爷回来?” 秦禾盯着那缕飘出去的长烟:“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祖师爷,就是这一炉香。” 唐起当时并没有全然相信,心里一直存着几分猜疑,直到此时此刻,他们随着飘出去的香路往前行,穿过茂密的林木,且见一座刻着“不知观”的道舍隐于参差错落的松绿之中,笼着一层迷离的荒烟。 秦禾手持的那缕烟线仿佛有了自主意识,它逆风而行,穿越松间绿林,引领他们缓缓飘向那座不知观。 片刻后,青烟从一条细细窄窄的门缝之中滲进去,飘向供桌,竟点燃了摆在供桌上的一炉香。 随即,以不知观为中心,地面隐隐浮出一个庞大的法阵,贯穿八方。 紧随其后的秦禾与唐起正好踩在阵法的边沿,两人脚步一顿,仿佛踏足了禁地,阵法在脚下泛起金光闪闪的涟漪,骤然牵动了八方气脉,像一波推助的大浪,在山川绵延中奔赴涌流,蹿行万里。 秦禾转头,纵览山海,连接云天,那是贞观老祖所绘的八朝龙脉。 山绕万千重,水去无尽丈,龙脉穿行迢迢万里,至八方汇聚禹山,浩浩荡荡。 秦禾此刻的心境不足以用震撼两个字形容,她低喃出声:“一人死,万鬼哭。”她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狠狠吞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嘴里一阵口干舌燥,“咱们祖师爷,死得惊天地泣鬼神,而后埋在此地,以八朝龙脉供养,绝对是冠绝古今的风光大葬。” 唐起难掩吃惊:“八朝龙脉供养?” 其实秦禾早该明白贞观老祖的用意,但到这一刻,才敢实打实的确定,她说:“这是一个布埋千年的往生大阵,这个阵只为复活一个人,续一个人的命,攒一个人的魂。” 显而易见,就是为让逝去的祖师爷死而复生。 秦禾话语刚毕,不知观的木门就被一阵清风推开。 且见正堂之上挂着一副画像,画中人与秦禾挂在丧葬铺日日祭拜的那副祖师爷像如出一辙。 供桌上燃起一炉香,而香案正对前盘坐着一个人影。 此人背对大门而坐,脊梁笔挺,一身黑袍,白发如瀑。 只是一道背影,在唐起和秦禾看来,已经不觉得陌生,他们只是感到意外,那个在香阵中走火入魔并大开杀戒的人竟会在此。 而她的座下,压着八条江山龙脉,亦是整个大阵的阵眼。 供桌上的一炉香被点燃的瞬间,好似惊动了阵法,地气至八方涌动而来,越狂涛,破骇浪,行度几千万寻,龙脉相聚,万渊汇流…… 地底响起异常沉闷的嗡嗡声响,坐阵之人终于睁开眼睛,怔怔瞧着升腾汇聚的青烟和地气,纠纠缠缠间,绕在了贞白纤细苍白的指尖。 她数着日子,足足一千三百年,面前这缕青烟,是她等了千年的夙愿,今时重聚,终究不算一场空等。 贞白垂下眼眸,盯着缠绕指尖的烟线,轻声开口:“回来了。” 薄烟和地气在虚空中缓缓凝化成一道虚透的身影:“久等了,贞白。” 他们望着彼此,良久对视,隔了千年的离别,李怀信仅仅只是一缕烟魂。他看着贞白白发如瀑,满身阴煞,已经没有半点活气了。 她明明享无疆寿命,与天地长存,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问:“是因为我吗?” 是,也不全是。 因为自那以后,她成了整个天下的大劫,成了世人的灾难,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她被魔气吞噬了心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也无人再能封印她。 贞白每踏一步,都踩着尸山血海,裹着茫茫无尽的黑气,宛如人间地狱,她只记得她是来接怀信的,她要把人接回禹山,然后精神恍惚的找了很久很久…… 直到某一天,忽然出现半分清醒,贞白垂下头,就看到万鬼缠身的自己,和身后一条长长的血路。 那一刻,她浑身颤抖,躲在荒外一座浮池山,以至于让整座山沦为亢阴之地。 后来,穿着破衣烂衫的贞观顺着长长的血路寻来浮池山,捧着一颗李怀信身死魂销却死不带去的眼珠子。贞白的心智尚存几分清明,却无论如何都撵不走这个孩子,贞观一直守在浮池山,守着她哭,断断续续哭了很多天,哭得贞白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松懈。 即便如此,她也时常分不清虚幻真实,似乎看见过一早,却再也没有见过老春和园子。 意识到这点的贞白眼底又开始发赤,她不清楚有多少人因她而遭遇不幸,所以她在又一次彻底失控前,赶往太行。 整个太行道如临大敌,在山门前摆开剑阵。 贞白望了许久,才把涣散的目光定格在一人身上。 “寒山君,”她说,“我来,求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8 20:31:16~2022-03-30 21: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咚叮咚叮咛 20瓶;小白菜~、tang、红绯鱼、微安、月半妞xl 10瓶;17836356、不灵不灵小星星、谁也不知道 5瓶;421662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她来求死。 闻言,贞观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跪倒在贞白跟前。 一早嘴角往下一撇,终于绷不住了,哽声道:“为了李怀信,你就不活了吗,那我怎么办,贞观怎么办?!” 哪怕只是听见“李怀信”三个字,贞白的瞳孔复又泛起赤红,蔓延至眼尾,她绷紧全身,赤瞳中再次倒放出那人身死魂销的场景,凶猛的催发出她浑身戾气,将那点儿所剩无几的心智蚕食殆尽。 身死魂销。 意味着那个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此消亡于天地。 李怀信在她面前散得干干净净,再无生死轮回的可能。 贞白真真切切的明白,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浑身怨煞气汹涌到铺天盖地,却又失魂落魄到心如死灰。 “他回不来了。” 贞白还记得自己曾经应过李怀信:“等你百年之后,我会葬了你,待你轮回转世,我再去找你。” “只要这只眼睛钉在你眉心,”那么生生世世,万水千山,贞白淡声道,“我都能找到你。” 到下辈子,或下下辈子…… 贞白从没觉得会真正失去这个人,她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她以为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替他遮风挡雨,消灾驱难,只要有她在,就能护他岁岁平安,世世安乐。 承诺犹在耳畔,李怀信却再也不会轮回转世,那些她应允过的生生世世,万水千山,就都作不得数了。 她猝不及防的对他食了言,也没能护得他周全。 李怀信离开得那么仓促,连一丁点儿念想都没给她留,就断尽了她们的往后今生。 贞白何其不甘,甚至悲愤到万鬼反噬。 如果李怀信能得一个善终,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只要他能赴一场轮回,她就还能等,可如今他灰飞烟灭,她还能等什么? 如果再也等不到那个人,她也活不下去了。 “寒山君。”贞白强行抑制住体内乱窜的煞气,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你当年容不下我,是不是早就推衍到了今日。” 第150节 寒山君并不否认:“这是你的命数,可你,却是天下人的劫。” “令天下大乱,并非我所愿。” “可你是邪,因为你是邪,哪怕并非你所愿,哪怕你心性纯善,也无法阻止走到这种局面。” 是啊,她无法阻止,她甚至想要毁天灭地,她控不住自己。因为她是邪,邪侵入心,就成了恶的根源,然后身不由己地害得生灵涂炭。 寒山君顿了顿,沉肃的脸上携着不忍:“你曾不在五行,不沾因果,可一旦沾染,就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李怀信,就是这场浩劫的因。” 贞白怔然:“怀信——” 怔过之后,她垂目看向自己,原本素白的衣袍猩红刺目,鲜血仍在淋淋漓漓往下淌。 一早怒急攻心,她早就看不惯这些人张嘴闭嘴都论正邪的虚伪嘴脸了,指着寒山君的鼻子就开骂:“是邪又怎么样?!贞白变成今天这样是谁造成的,她还没找你们一个个算账,你们竟还敢把黑锅往她和李怀信的头上扣!李怀信也是被你们这些伪善之人害死的,要说因果,你们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因!却要让贞白跟李怀信来担这个果!简直岂有此理!” 寒山君怒目圆瞪,被骂的老脸发青。 旁边一名气宇轩昂的大弟子立刻出列制止:“一早……” 只是他刚叫出名字,就遭到一早怒怼:“你少管闲事,反正你们要是敢动贞白,我就跟你们拼了!” “一早。”贞白开口,声音很低,也说得极慢,“我不能,拉着天下人陪葬。” 她并不想看到世人因她而死,更怕伤及无辜,却不知道连日来害了多少无辜,已经罪该当诛。 一早憋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然而此时此刻,寒山君根本无心与这只小鬼计较,他看向贞白以及她身后的万千阴煞,几乎遮盖住天幕。 “你自长平乱葬岗出来,七七四九道天雷,不是无缘无故降在你头上,天雷劈的是祸世之人。”那是贞白堕入邪道的开端,寒山君早推算到今时今日,可又能怎么样,“天劫都奈何不得你,我太行又何德何能?“ 贞白整个人被裹在黑煞之中,鼻尖嗅到的尽是血腥和尸气:“我此生,循规蹈矩,没有违背过天理,却被天理不容……”她抬起眼睛,直直往进寒山君眼底,沉声说,“今日,也想违背一次。” 寒山君脸色蓦地一变,对上贞白的赤瞳,且见当空的万千怨灵也陡然睁开无数双血色眼目,狠戾地俯瞰众生。 太行道众弟子犹如惊弓之鸟,戒备森严的攥紧了手中长剑。 贞白周身的煞气开始向外围扩散,在山岭之间杂乱无章地窜动,她冷声开口:“寒山君,我此来,还想跟你求一支卦。” 滔天的邪气倾压而来,寒山君极力维持住镇定:“你想求什么卦?” 贞白音色冷厉:“怀信。” 寒山君浑身僵硬:“他已经——” “我要把他留在这个世上。”贞白说,“用任何方式。” 可是一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消亡于天地间的人,怎么去留? 根本回天乏力。 在寒山君眼里,她就是入了魔道,痴心妄想。 贞白在太行道的封灵阵中煎熬月余,日日夜夜受符火焚烧,可那漫天的怨煞气却只增不减,令太行山接连月余都陷入暗无天日的长夜。 千张机座下大弟子秦慕恭敬的立于一侧:“寒山君,有法子吗?” 寒山君望着煞气流窜回旋的暗夜,愁得不可开交,紧蹙的眉头就没一刻舒展过:“她执念太深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化解?” “有啊。”寒山君口气不好,说了个不可能的办法,“除非李怀信活过来。” 秦慕无言以对,缓缓退出寒时殿。 殿门口守着一早和贞观,秦慕无奈地朝他俩摇了摇头。 两人其实已经听见了他和寒山君的对话,无声地盯着秦慕,一早开口:“大师兄,你师父千张机,不是,掌教,掌教有没有法子?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长安城出事后,千张机就亲自下山收拾那堆烂摊子了,自贞白来太行当天,就派弟子去送了信。 太行道人心惶惶,众弟子成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生怕一个不留神,封灵阵里的魔头就彻底失控,到时候牵连整个太行,全都要给她陪葬。 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当夜山坳里“轰”地一声震响,困邪的封灵阵骤然崩裂,黑气四散蔓延,疯狂肆掠般涌向山下的村庄…… 山川震撼,势崩雷霆,那场面实在让人胆寒,仿佛爆发的一次山洪,煞气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众弟子大惊失色,齐齐祭出长剑去挡,纷纷兜住涌泄而下的黑瘴,将其拦截在半山腰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封灵阵。 鬼哭狼嚎不绝于耳。 远远地,就见封灵阵中一条庞然大物腾空而起。 不知是谁骇然惊叫了一声:“冥蟒!” 那条冥蟒发了狂,却并没攻击任何一个人,而是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虚空中的怨灵。 在贞白失控之际,她持沉木剑对准了自己,附在其中的剑灵化作冥蟒,撕开铺天盖地的黑瘴,一口咬住贞白的肩膀,将她叼在半空。 所有人都吓呆了,奔赴而来的贞观更是目眦欲裂,颤着声大喊:“贞白。” 贞白的鲜血顺着冥蟒的毒牙往下滴,她微微掀开一条眼缝,垂目扫过赶来的太行道弟子,最后将视线定在寒山君脸上。 贞白张了张口:“寒山君……” 她来求死,却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一直令寒山君惶恐不安的正是这一点,贞白一心求死,可若她真的死了,就彻底沦为毫无人性的邪魔了,那后果只会比现在更糟,更加不堪设想,谁敢去杀? 煞气扫荡过来的瞬间,割裂了道袍,刀刃般划开皮肉,轻易就见了血,逼得所有人连连倒退。 寒山君迎着风刃靠近,咬牙道:“你现在起码还有一丝心性,只要你能放下……” 贞白斩钉截铁:“我放不下。” 爱恨嗔痴,哪有那么容易放得下,她本不问世事,无欲无求,唯独一个李怀信,成了她毫无挂碍的一生——毕生所求。 如果求而不得…… 贞白闭了闭眼,阴沉道:“于我而言,生或者死,都是万劫不复,无甚差别。” 寒山君拂袖,扫开刮至面门的风刃,瞧着外围的弟子正竭尽全力修护封灵阵,拦截涌下山去的黑煞,个个脸上都挂了彩,狼狈不堪。 寒山君别无他法,妥协般掏出贞白求的那支卦。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卦象,哪怕仅存一丁点儿微乎其微的可能,她也愿意不惜代价。 寒山君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心一横:“你打算怎么做?” 贞白顿了顿:“他因国灭而亡,那他这条命,也该由国运来填。” 贞白言语间,是带了几分戾气的。 寒山君瞠目,浑身流淌的血脉几乎被冻住:“你——”脱口的话一时间卡在喉咙。 得一卦象,贞白此刻超乎寻常的冷静下来,眼中的赤色渐渐消退几分:“我以前并不理解,后来才渐渐明白,什么叫人心不足。” 冥蟒缓缓俯下身,将她盘绕在其间。 贞白形销骨立,站在封灵大阵之中,裹着符火焚身都烧不尽的满身业障,遥望绵延天外的太行山脉,看风云浩荡,她说:“我要用横卧天地的龙脉,来攒他的魂,续他的命。” 寒山君肝胆俱颤:“你这是逆天而为,他若能活,也会招来天谴……” 贞白沉声说:“我会去跪天,我替他担着。” 那一年,贞白拖着满身业障,踏上皑皑雪白的长阶,在太行金顶跪天。 后来,她就给李怀信做了个坟冢,和贞观跨三山五岳,行天南地北,燃香注入龙脉地气,凝聚烟魂。 他既然化骨成灰,又灰飞烟灭,那么她就用这千里江山,万里山河,来养这一炉香。 烟灭烟聚,都是李怀信。 再然后,贞白就把整个禹山给葬了,自己住在那座叫做不知观的坟墓里,压住一千三百年的八朝龙脉国运,来给李怀信陪葬。 到今时今日,终于盼回来这一缕烟魂,贞白说:“我要接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21:44:01~2022-04-02 16: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菜达咩 28瓶;笑出鸭叫、nihil、35577496 10瓶;千里云烟、旧逐空香 5瓶;42166264、寒塘渡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山腰顷刻间刮起一股邪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催草折枝般卷入不知观,匆匆打散了刚刚凝聚人形的那缕烟魂。 供桌上的一炉香燃着三点星火,在狂风中明明灭灭的亮着。 “贞白。” 青烟四散,这声低沉的音调也一起散在肆掠的呼啸声中。 贞白怔愣须臾,有短瞬的猝不及防,下一刻她便回过头,望向山外逐渐隐现在虚空中的一道符箓。 上头的符纹异常繁复,仿佛罩下一道巨大的天幕,沉沉压制住整个北方。 贞白眉头微蹙,似乎不太认得这张符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辨别出每一笔符纹都是以墨色的殄文画写而成。 贞白缓缓起身,低喃道:“殄文。”那是来自死人的诅咒。 而诅咒中清清楚楚的罗列出条条罪状,贞白自身就是这世上万劫不复的存在,自然认得这些密密麻麻的殄文,如今囫囵扫一眼,就阅尽了此人所犯下的深重罪孽,身上担着数万命债的诅咒,最终落了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也叫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那是……” 贞白闻声偏过头,就见不知观的院外站着一男一女,她的目光清冷冷一扫,最后定格在唐起身上。 恰好此时唐起也转过头来,与贞白四目相对的瞬间怔住了。 贞白面无表情,却一眼就认出来,她见过这个人。 贞白思索间,又闻唐起身旁人再度出声。 “那是……”秦禾仰望天幕,辨认道,“辰州符。” 经人一提,贞白想起来了,她活得太久太久,中间又时隔千年,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与李怀信相伴的十几个年头,她们一起去过辰州,沿着武陵山脉,顺沅水而下,去解河洛图四方大阵压下的最后一个阵。 可是辰州符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在不知观上空? 贞白与世隔绝,在不知观一坐千年,除了等一个未归的人,早就记不清与尘世间还存有什么未了的恩恩怨怨,但也明白这道符的出现应该跟她有几分渊源。 第151节 然而上空的辰州符不仅仅北方一道,秦禾与唐起站在山间,头顶未遮半片屋瓦,能看见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压下八道遮蔽天幕的辰州符。 秦禾被这股子突如其来的邪风吹眯了眼睛,她忽然想起张家之前设在鬼葬山前的傩坛,傩坛上竖立着好几面旗帜大小的辰州符,秦禾当时没细数,但若记得没错的话,应当就是八面,正与此刻压在当空的祭山符纹如出一辙。 秦禾真是不得不叹服向盈这手准备,每一步都是机关算尽。 加之她处心积虑的布控千百余年,向盈绝对担得起一句深谋远虑,她要是不到处祸害,把聪明用在正道上,绝对是个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可惜这天纵奇才从不干人事儿,而且吃撑了熊心豹子胆,如今还敢跑到祖师爷的坟头上撒野,以八道辰州符,倾压在八幅贞观舆图之上。 且见其中一道辰州符缓缓沉下,倾盖山河,飓风陡然肆掠,掀起山间翠叶,绿浪千重。 向盈这是想干什么?妄图镇住八朝龙脉么? 贞白缓步迈出不知观,盯着沉下的那道符箓,冷若冰霜地开口:“来者何人?” 禹山沉寂千年,迎来的却是位不速之客,那八道辰州符不是寻常符光,它被阴雾笼罩,像一团密布的乌云,其间藏匿着无数只幽黑的暗影,挟着死不瞑目的怨气落下来,欲压制窜行奔涌往禹山的山脉地气。 贞白大概看了个明白,这辰州符,显而易见是冲着龙脉来的。 贞白拂袖,宽大的黑袍展开,扫荡的风浪便立刻转了方向。 掀得唐起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一下,萧瑟的寒气从他耳边擦过,唐起抬手挡住侧脸,觉得风刃刀割一样从身侧削过去,仿佛削掉了脸颊上一块儿皮肉。 沉落的辰州符只稍稍停滞片刻,另外七张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往下沉。 贞观舆图所布下的八朝龙脉与禹山相连,脉气在地底窜行之际,发出沉闷无比的低音闷响。那股气压激荡沧海,且见狂涛翻跃,大浪涌起千仞,与崇山峻岭争相比高,掀起一股震天动地的海啸。 风涛相逐,荡越万壑,山渊倾覆,雪白的潮头直逼禹山,撞击石岩,惊涛裂岸。 贞白略微迟疑,她其实并没怎么预料到,几道殄文画出来的辰州符而已,竟有这么大的震慑力。 向盈不知道龟缩在什么地方,倒是秦禾搭了句腔:“这人是贞观老祖千年前收的徒弟,住在辰州溆水边的五溪蛮,鬼葬之墟……” 话说到一半,就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山河震撼,贞白立于阵眼之中,脚下一拨,巨浪倒泻如飞瀑,拔地撑起滔天之势,惊涛穿空,悍猛而迅急,却荡不散那道沉压而下的辰州符箓。 贞白不由得蹙起眉头,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又因为听见秦禾提到贞观两个字,突然生出间歇的迟疑。她遥望禹山脚下奋荡的洪涛,觉得自己可能在此待得有些糊涂了,很多前尘过往都没能第一时间回想起来。 贞观收的徒弟么? 这徒弟未免太过任意妄为了些,身上还背着如此深重的业障,跑到禹山来,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与其费口舌去问,不如…… 贞白思索间看向院外的唐起,幽深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对方的神魂,她轻轻一挪步子,脚下的阵盘忽然拨动,地气流转,五行交汇。 下一刻,风涛袭卷,树叶沙沙作响,唐起脚踩的阵宫就瞬移了方位,秦禾下意识伸手拽人,指尖却堪堪擦过唐起的指尖。 秦禾情急之下吼出声:“别动他。” 贞白并指为剑,抵住唐起眉心,她面无表情地扫秦禾一眼,淡声道:“不伤他。” 秦禾往里冲,却根本闯不进阵眼,只能在外围徘徊:“你做什么?” “我的眼睛,”贞白顿了顿,垂目看着唐起,“怎么会在你的身体里?” 唐起猛地一怔:“什么眼睛?” 贞白沉声道:“那是我留给贞观的东西。” 唐起听不明白,惶恐不安地抬起头,对上贞白那双沉静到毫无波澜的双眸。 贞白剑指下移,指尖似有一股真气,直灌唐起心肺。 唐起只觉心脏骤然紧缩,在胸腔里狠狠跳停了半拍,接着传来一股尖锐的剧痛,痛得他想整个蜷缩倒地,奈何四肢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唐起绷着身体,被迫无奈的承受着,太阳穴两根青筋鼓胀,一路蔓延到脖颈。 唐起紧咬牙关,还是难以忍受般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疼——” 贞白蓦然一愣,似是想起一点往事,冷漠的双眸中竟破天荒漏出一丝仁慈来,她低声对唐起说:“我只看看。” 唐起强忍剧痛,几乎咬碎牙齿:“看什么?” 贞白微微阖眼,探入唐起魂体里的那只眼珠,尘封的过往骤然打开,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唐起陡地瞠目,看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快速晃过。 这是那只祖师爷灰飞烟灭却死不带去的眼珠,一直都戴在贞观的身边,回溯着贞观生前的所有事迹,直到某个上元节当夜,千里飞雪,贞观在溆水之滨中了埋伏,浑身是血的倒下去,那颗他随身携带的眼珠子落入了溆水。 一晃眼就是千百年之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慎掉入鬼葬之墟的地河,那条地河没有浮力,少年被湍流拖拽着吞噬而下,整个人在漩涡中天旋地转,激流的冲撞力巨大,灌进少年眼耳口鼻,而那只贞观遗落溆水的眼珠,也在水流中被少年吞进身体。 贞白掀开一条眼缝:“原来如此。” 当时的唐起被蛇毒入心,阴魂原本已被鬼葬之墟收揽,却误打误撞吞食了那只眼睛,再由秦禾带出鬼葬之墟还了阳,才算捡回一条命。 唐起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几乎忘了心口的刺痛,原来他当时,真的死了。 是这只误吞的眼珠在身体里护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所以唐起才得以起死回生,然后挺到唐庚赶来,送他进医院注射血清。 唐起隐约还记得当时那位医生说的话,蛇毒侵入脏腑,能活着简直就是天大的奇迹。 唐起当时告诉大哥和医生,自己在山里找到了几味专治蛇毒的草药,内服和外敷。 自那之后,唐起就开始频繁的做噩梦,那些噩梦的源头,和那些梦里的鬼哭狼嚎,其实都跟这只眼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怪不得秦禾点的一炉香会搭上自己,因为那缕烟是凝成烟魂的祖师爷,而这只眼珠子,本身就是祖师爷身死魂销留下来的东西。 那么后来发生的一切超乎寻常的事情—— 为什么他能在秦岭山脉的龙脊尸瘗里镇伏万千疫鬼? 为什么他能在浮池山挡下南斗招致而来的风雷? 就都解释得通了。 每一次临危关头,他都受了祖师爷和体内这颗眼珠的庇护,不然给他十条命,都不够他天南地北的跑去送死的。 从鬼葬之墟到密云碑楼,再从龙脊尸瘗到浮池山,唐起和秦禾所经历的一切全部历历在目,飞速至眼前闪现。 贞白匆匆看完,才明白这些恩怨居然牵系了这么多,确实与她们脱不开关系。 怪不得这么大的怨气会压至禹山。 其实冥冥之中,当这只眼珠宿在唐起体内的这些年月,她在与世隔绝的封印阵里是有所感知的。 原本这里是个万里冰封的世界,可当三十二年前,群山渐渐退去皑皑白雪,冰川缓缓消融,重还绿水青山之际,她便知道,她等的人快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久等,收收心回来码字了。感谢在2022-04-02 16:44:27~2022-04-09 17:4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4288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贝扣壳儿 48瓶;咕咕咕、17836356 10瓶;17928679 8瓶;废柴2 5瓶;joycejoy、421662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贞白迅速将唐起的所有经历翻至最后一页,只是这片刻凝神的间隙,八道辰州符已经接二连三的压住万里群山。翠色的植被顷刻间凝水成霜,生机盎然的青山绿水瞬息万变,春去冬来般,被罩上一层晶透的薄冰。 寒风凛冽地扫荡过天地,刮起一场细细碎碎的霜花白雪,纷纷扬扬的掀至禹山,覆盖幽林渊谷,令大地披上白霜。 寒意袭身,秦禾瞧着莽莽苍雪,突然明白向盈这次是有备而来的,而这个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已备了千百年。 张家不是就在溆浦蛰伏千百年了么,这么长的岁月他们从来没闲着,一边守着那座葬着五溪蛮老祖宗的鬼葬山,一边坚持不懈的寻找贞观舆图。 贞观注入山河地气中的一缕缕青烟本身就是绘制而成的符箓,所以分割的八幅贞观舆图也就是八道镇守在山河中的符。贞观以江山龙脉布阵,是以控制八朝龙脉地气的走向,皆往禹山迁徙,如此大动干戈,只为生养一缕系着龙脉国运的烟魂。 而张家和向盈如此费尽心机,原来是悟出了这个法子,练八道辰州符来对付贞观舆图,压下来的瞬间,盎然的生机被霜雪冰封。 秦禾听见天地间传来两道重叠的声音,是来自张老爷和向盈两重声带的叠加,感叹似的说了句:“山河戴孝啊。” 秦禾心头一怔,望着苍茫白雪。 向盈在天地间哼笑一声:“祖师爷真是风光。”接着,那声音陡然转厉,挟着凛冽的寒气,现已不单单只是两个人在说话,而像有无数人齐声开口,讨伐一般,传遍浩荡天地,“他凭什么这么风光,让山河给他戴孝!”呼呼的山风似在咆哮,宣泄着长积累月的不甘和怨愤,“而我们,却要被他镇压在鬼葬之墟!” 秦禾不知道是因为这陡然转寒的天气冻的,还是被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怨愤给吼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白霜已经蔓延至禹山之境,随着四面八方的辰州符一道接一道压下,翻涌的潮头在崖边凝结成炸开的一簇簇冰花,陡然归于静止,江河湖海迅速封冻,跃出水面的青鱼刚甩了个尾,就变成了冰面上的一条冰雕。 无以计数的怨声低吼:“他以山为囚,让我们不得超脱,足足一千三百年,到今时今日,他却想借着龙脉地气来复生。” 秦禾总算听明白了,这是讨债来的。 且见辰州符之中,忽然隐现出无数戴着傩面的身影,周身凶气弥漫,渐渐汇聚出一个个无限涨大的傩面黑影。 贞白极目远眺,一眼就认出来:“山鬼。” 唐起捂着心口,痛苦的躬身伏地,仿佛整个内腑和颅脑被人狠狠翻搅了个遍,痛得他天旋地转,久久缓不过神。 贞白垂下手,立于不知观前,静默的望着眼前飞落的霜花和再次封冻的山川,心下了然,此举是要断生基。 能摸索出这个相抗的法子,说明贞观收的这名弟子,倒是把贞观舆图摸得透彻。 贞白性子冷淡,诸多事入眼却不入心,她一直不是个善于多言的人,面对天下间的人事种种,与己相关或与己无关的,都不愿意多费口舌,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孰是孰非能解释得清,各自的立场不同罢了,她也不会执着的去分一个谁善谁恶,只会凭本心去解决摆在眼前的麻烦。 比如面前这件,确实是他们千年前结下来的梁子。 贞白记得第四个大阵中的山鬼确实棘手,凶煞太重,因为无法度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不得已将其镇埋于鬼葬之墟。 可能一开始,大家都是无辜的,贞白也并不打算道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开脱。如今事已至此,千年积怨,说什么都不会消减对方分毫愤恨。 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且听符阵中传来一声山啸般的嘶吼:“李怀信罪孽深重,才会遭到报应,活该被天诛地灭,这样的人,休想再活。” 语毕,无数冰刀拔地而起,凝于虚空,下一刻,万仞飙发,穿云破空般飞刺向禹山。 秦禾连连后退,惊觉下一刻就会被捅成筛子。 贞白眸子一沉,眼中隐含杀意,阴冷的目光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刺骨:“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四个字犹如一记轰然而下的暴雷,触犯她禁忌,炸开了贞白内里强行粉饰的平静。 陡然席卷的风暴仿如刮来的锋锐刀气,搅碎了直逼而来的万千冰刃。 秦禾惊险万分地避开几片冰锥,身后的树干直接被扎穿两个洞。 山鬼列阵,巨大的辰州符逐渐蜕变成一张巨大的傩面,死死扣在山川大地之上,像罩下一层坚不可摧的禁锢。 且见煞气横冲直撞的乱窜,引得整个天地间的气海乱荡,削断松木,崖壁崩碎,飞溅着兜头砸下。 秦禾猛窜躲开,脚下的阵盘忽而扭转,她疾步奔到唐起身侧,以伸缩棍劈开一股锋刃,拽着唐起的胳膊把人架起来,一回头,且见贞白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扬,刚才那柄插在山巅的蛇纹断剑就风驰电掣般坠入贞白掌心。 第152节 显然是要开战了。 秦禾在香局中才刚刚见识过这位入魔,那毁天灭地的本事简直可以顶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威力,现在大魔头要和山鬼干仗,想想那阵势,赤地千里绝不是随便说来吓唬人而已。 那场面上的个个都是千年老妖怪,秦禾自认谁也干不过,她和唐起就是被向盈这杀千刀的挟持过来打酱油而已,现在不跑就会受池鱼之殃。 眼看灾祸将至,秦禾一把拽过唐起:“快走……” 与此同时,那柄阴阳尺所化身的沉木剑就被祭了出去,直插冰川,开天辟地般的剑气横荡而出。 山河蓦地一震,秦禾逃跑的脚跟差点儿没踩稳,身形晃了一晃,就又拽着唐起马不停蹄地往山道上跑。 唐起仓促间扫了眼茫茫冰川,且见绵延百里的山脊上浮现一条凝气成形的龙影:“那是什么?” 龙影在冰层之下缓缓挪了毫厘,就仿佛刚从山河中苏醒,打个醒盹儿的功夫,大地就如地震般颤动不止。 唐起下意识抓紧了秦禾的手。 “龙脉。”秦禾脚下不停,她和唐起就是两只东躲西藏的蝼蚁,只能趁下一刻大难临头前,能跑多远跑多远,“脉气化龙……” 显然是被贞白那一剑给捅出来的龙气,这能耐谁惹得起啊,向盈和这一帮子山鬼难道心里没点数吗?自以为镇住贞观舆图就万事大吉了? 更何况,他们压根儿就镇不住。 只见覆盖山川的坚冰在一阵山摇地动中破开,冰层炸裂,八条龙影同时破冰而出,崩毁了压制山川大地的辰州符。 长龙腾空,扫荡浩瀚云雾,仰天一啸动千山,巨大的傩面在雪原中分崩离析。 冰雪顷刻消融,江河中的潮头重新翻涌入水,冻成冰雕的青鱼在空中摆了个尾就重归水底。下一刻,龙尾砸过的大地就出现数道长长的裂隙,实打实的震天裂地。 龙影长尾一扫,搅动风云,四海潮生,一个浪打千丈高,涛如风雷,掀天斡地,摧枯拉朽地席卷吞噬了山鬼。 这阵仗看得秦禾心惊肉跳,那颗震撼又澎湃的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是贞观生前布罗的大阵,而贞白就是守阵之人,她在这个阵眼之中,动一动手指,就能令山河倾覆。 贞白摆手,龙气再度入脉,穿山过峡千万寻,直渡禹山。 只是贞白还没来得及放下手臂,东北方向的虚空陡然被一团黑气席卷,她定定望着那处,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 这边逃命的二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攀上山顶,就双双愣住了。 唐起直挺挺戳在山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颗蔽日干云的庞然巨树。 这棵树实在太大太高,说它拔地万仞都毫不夸张,长在山巅之上,直插云霄,繁茂的枝干活像一片撑开的天。 此树根如蟠龙,盘根错节的穿岩攫石,深扎入地底,咬住青山,无尽延伸开去。 整片山地全被这棵古树的无数条错综繁复的树根覆盖。 秦禾才刚从那场地崩山摧的龙啸中回过神,就被眼前这颗古树再次震慑住,脑子里猛地闪现曾在古籍中看见的一段内容:【巴蜀之中,有云驻之山,上有大槐木,其屈蟠三千里,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秦禾扭头,就见东北方煞气汹涌。 秦禾:“……” 古籍里说的居然是这里吗?! 所以祖上传下来的那本册子真不是随便胡编乱造的故事。 秦禾瞪着那片浓稠的黑沙,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接着她嗅到一股腐朽的腥气,秦禾忽地蹙眉:“祟灵。” 那居然是贞观老祖埋的祟灵! 秦禾曾经在密云的碑楼吞噬过一棺祟灵,对这股煞气绝对比谁都刻骨铭心。 可是这么多祟灵怎么会涌往禹山? 秦禾心头一凛,惊觉到什么,转头朝山腰上的贞白看去…… 贞白岿然不动的立在不知观前,怔怔望着东北方陡然变成暗夜,蓦地回想起长安城那场腥风血雨,以及此后度过的无数个暗无天日的黑夜。 入魔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贞白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忆深刻的是贞观的琴音。 那时候,贞观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日日拨弦,夜夜慰灵,以此来压制贞白的心魔。她记得,贞观那双手被弦丝割得血肉模糊,长年累月都没愈合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9 17:45:16~2022-04-12 15:1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八、月半妞x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 30瓶;呆? 20瓶;cecilia 10瓶;42166264、elok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一重又一重翻覆的巨浪过后,怒涛渐息,被冲击四散的山鬼刚露出个头,又遭水底和两岸疯长而出的树根绞缠住。 无数条树根破土而出。 崖下的一汪江水仿如墨汁,浓稠的翻涌着。贞白单手虚握,隔空一攥,催生四面八方的树根就从江底拖出一俱腐朽的身躯,正是张老爷子,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被粗砺的树根一勒,就是一阵挫骨的脆响。 张老爷的身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殄文,是从神魂里渗出来的诅咒。一具□□凡胎,显然是经不起折腾的,这人应该早就断了气,只不过是具被操控的尸身罢了。 树根勒住张老爷脖子,将他架在半空,即便如此,他也麻木的没有丝毫感觉,更没有喘不过气来这回事。 贞白瞧着寄居躯壳内的“人”,眸光阴沉:“贞观就是死在你手上?!” 苍老腐朽的身躯稍稍僵了僵,须臾又瘫软下来,幽幽应一句:“是啊。”她周身的殄文渐渐覆裹住树根,像引燃一串业火,瞬间烧起来,向盈挑衅地与贞白对视,贞观确实因她而死,不过,“你能拿我怎样呢?!” 那些疫鬼在向盈身上打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印记,让她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可这些诅咒又何尝不是一层不死不休的保护和加持呢。 她是被诅咒的万劫不复,即便发疯发狂,在人间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也没人能够奈何她。 那些疫鬼是在火海中出世的泼天怨煞,所以它们的诅咒也是一把汹涌的业火,这把火一经点燃,燎原之势足以焚毁贞白催生的这片槐木根茎。 而禹山之巅,唐起和秦禾一步步靠近那颗参天古槐。 且见树蔸之下有一个根茎筑成的巢穴,团成一颗半圆形的球状,里头藏了块硕大的冰晶,冰晶中孕育着一个有鼻子有眼儿且四肢健全的胎儿。 秦禾看到胎儿的瞬间,头皮直接炸了,她毛骨悚然的僵在当场,直到听见唐起不知所措的开口:“这是……什么?” 唐起喉咙发涩,盯着冰晶里胎形,就好像透过一位母亲的肚皮,直观的看到子宫中发育成形的胎儿,唐起难以置信:“这里怎么会,有个婴儿?” 秦禾伸手过去,还没触摸到那块冰晶的瞬间就僵在了半空,一股凉沁沁的冷气袭来,秦禾的指尖毫无征兆一麻,声音也发了颤,带着一丝不确定:“这难道是,地生胎吗?” 唐起闻所未闻:“什么是地生胎?” “集天地灵气,以龙脉孕育,乃神定胎位,养天地灵物,就是地生胎。”而这里,有贞观老祖牵引的八朝龙脉。 当秦禾看清周围根茎上绘制的祭文时,她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像有股巨大的冲击力,直冲眼膜和心脉,涤荡全身。 她喃喃低语:“那是祭文。” 和贞观用以封埋祟灵的槐木棺上的祭文如出一辙,都是祭地的符文。 祭地。 秦禾跟唐起一路走来,不管是叶忠青和罗秀华在烂尾楼复制的太极水之阵,还是秦岭尸瘗中的地祇之坛方丘,以及浮池山供奉的地祇神像等等,每一个阵法都在祭地。 到这一刻,秦禾亲眼目睹,才终于彻底明白过来:“原来整个贞观舆图,都是在祭地啊。” 为什么祭地? 唐起虽然不是很懂,但他了解前因后果,隐隐也猜到几分。他最开始就听秦禾提过,贞观为地师,善堪舆之术。 堪,天道;舆,地道。 大地称之为地舆。 秦禾说:“地载万物,生万物,以地为舆,则无不载。” 而贞观布罗的整个舆图大阵就是专门用以祭地的,并且连绵不息的祭祀了一千三百年,只为了…… 秦禾喃喃低语,“以山为骨,以水为魂。”就这么一点点养出来个地生胎,用来作祖师爷的肉身么?! 这个大阵摆得实在逆天,看得秦禾叹为观止。 然而光是如此还不行,秦禾记得很清楚,她在密云碑楼下的槐木棺身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穴在虚无,挨接生气,为死中寻活之格。” 当时她并没怎么看明白,后来也一直没想通透,直到这一刻看见东北方向的祟灵,她才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秦禾在香阵中看到贞白入魔,被万千怨煞反噬,然后去了太行求死。 当秦禾踏入禹山不知观的瞬间,就嗅到了贞白身上那股煞气,与这些至东北方扑来的祟灵本该出于一体。 所以当年贞观埋祟,埋的就是贞白。 如今舆图开山辟道,那些曾被贞观深埋地底的祟灵也破开了封印的棺木,随着渡向禹山的地气涌往这里。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那一大团铺天盖地的祟灵,是从贞白身上斩下的魔气。 魔气狂涌肆虐,眼看就要俯冲向地生胎所在的位置…… 贞白偏头,不得不分出精力应对,扬手甩出一股劲风将它们荡开。魔气被荡得四分五裂,变成无数股散乱窜行的黑气,四面八方的包抄禹山之巅。 向盈便是趁着贞白分神的间隙脱壳,从张老爷那具枯朽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就地遁逃。 而禹山之巅的虚空中响起一道含糊嘶哑的声音:“这就是你用我们祭出来的地生胎啊。” 秦禾一怔,立刻意识到什么。 像地生胎这种天生地孕,上万年都恐难孕育出来的产物,哪是谁随随便便就能人工培育的。 古时候所谓的续命都有违天道,更何况起死回生一个灰飞烟灭的人,将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容小觑。 而贞白就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受活剐之刑,斩去自身天命。 贞白不是寻常人,她的命格也与世人不同,她是鸿蒙元体。 传说开天辟地之前,世界就是一团混沌元气,叫做鸿蒙,所化肉身便是鸿蒙元体。 以这样的命格来祭地,就是以命换命,为死中寻活之格。 “死中寻活,死中寻活之格,”秦禾低喃着,攥紧了手里的短棍,随即心头一突,她陡然抬起头,“这是种生基!” 贞白牺牲自己,让贞观布阵,将八棺祟灵埋入瘗坎祭地,在八朝龙脉之上种生基。 所以,这座禹山,实际上是一座生基墓。 生基墓实际是不埋死人的,只埋活人的毛发、血、衣物、生辰八字等物品,俗称生坟或寿坟,造来升官发财以及增寿求子得善终。 第153节 可贞观老祖用祟灵种下的生基墓,用途却并不与其相同。贞观埋阵,纵贯南北,横断天堑,廓四方,柝八极,覆天载地,在龙脉中吸取天地山川灵气。 为了养出这个地生胎,贞白毫不含糊的把自己身而为人的那条命舍了…… 想到此,秦禾便理所当然的联系到自己身上。 她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怪不得,怪不得向盈当初会对贞观说:“师父祭地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贞观和贞白要养出一个地生胎,而向盈则是为了养出一副地祭骨。 之前向盈那番话还清晰无比的响在耳边:“师祖若不复生,我养的地祭骨怎么可能顺利降生。” 向盈不择手段从贞观这里拿到舆图,然后在阵上叠阵,投机取巧,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当然了,向盈当年只得到四幅贞观舆图,也就只能利用其中的四个大阵,她没能耐弄出第二个天生地孕的灵胎,但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找来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代替,反正目的都是养胎嘛。天地是阴阳,男女亦是阴阳,阴阳相合,万物化生。 向盈自认为也算是尽心竭力,为自己铺了这条后路。如果当年不是抢到贞观舆图,再发现舆图中的这个天大的秘密,她可能也铺不出来这条后路。 向盈命人以招阴符缝制了一件百子衣,给那名身怀六甲的女人披上,将其葬于秦岭。封墓时,在墓上填一坑死婴,百子衣纳死婴魂,对一具身怀有孕的死尸而言,就是养胎。 秦禾的手无法控制的开始颤抖,因为她还顺势想起罗秀华在百子墓中说那番话:“养了一千多年,靠着一腹腔的死气。” 即便这样,还不算完。 向盈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她将数万疫鬼镇压傩神山下,又将疫鬼的骨殖埋于瘗坎祭地,这样,就能养出一副与疫鬼诅咒相生相克的地祭骨。 向盈早早做好了这个长远的打算,就为了千年后抵消自己身上的孽债。叠摞在贞观埋下的生基墓上,用另一种惨无人道的办法,让秦禾被迫来到这个世上。 秦禾将短棍越攥越紧,这就是她的身世! 向盈就是用这种方式把她造出来的! 真是作孽啊。 所以三十二年前,秦禾在龙脊尸瘗降生,也正是地生胎成形之日,更是祖师爷李怀信在一炉香中聚魂之时。 秦禾整颗心擂鼓一样剧烈的跳动,胸口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四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呜咽一般,鼓吹着耳膜。 呜咽的风声中突然还传来一句:“是啊,种生基。” 这是向盈的声音,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第152章 除了鬼魅般的向盈以外,还有无数祟灵也在同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秦禾随即旋身,猛地甩出一沓事先画写的黄符,这是她用血和地祭文画的,专门备着来对付向盈。 黄符像数张薄如蝉翼的刀锋,闪着淡金色的浮光杀出去,刚扫退一团又一团祟灵,又有更多更浓稠的黑煞变幻成各式各样的形态,前赴后继涌上来。更何况其中还夹着一个快如虚影的向盈,她简直比这些祟灵还让人憎恶难缠,黄符没打在向盈身上,那抹虚影在秦禾眼前疾如闪电的晃了过去。 秦禾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眼皮一跳,站在她身后的唐起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一把拖出去十丈。 唐起那声惊呼卡在嗓子眼儿,窒息一般,心跳骤然静跳了一秒钟。方才的瞬移可能只是眨眼的功夫,或许比眨眼还快,唐起的身体就像被一辆疾驰在赛道上的跑车撞飞,整个人失去重心,双腿被强劲撞得悬了空,没有任何让他反应和挣扎的空隙。 这时候,唐起听见一声短促的哼笑,轻狂且讨人厌。 就在他即将要被扔出悬崖的瞬间,腰上蓦地一紧,一根细细的弦丝缠住了他。唐起抬眼,就见秦禾勒着弦丝的另一端,疾步朝他奔过来,像离弦的箭。 无形之中有只手轻易拂动了绷直的弦丝,且听铮鸣一声,秦禾手腕发麻,瞳孔骤缩。她根本来不及闪避,侧腰立刻遭到剧烈重击,直接被闪现的向盈踹飞出去。 秦禾整个人砸在地上,抓住了一根深扎在地表的树根粗茎,手里仍旧拽紧了勾着唐起的琴弦,咬紧牙关将人从崖边拖拽回来。 向盈这种奸诈之辈,惯会用这些阴损的招数直击人软肋。 秦禾单膝跪地,还没等她站起来,侧颈遭到剧烈一击,犹如被几百斤的巨人挥舞着铁锤砸中,只听肩颈的骨头咔嚓一声,疼地秦禾差点飙泪,她被狠狠轮出去,背脊砰地撞在一块岩石上。 “怎么样啊小家伙,”向盈行踪诡异难测,时不时从四面八方虚晃而过,操着一副虚情假意问,“疼吗?疼的话可以叫我轻一些。”毕竟,她也舍不得把这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地祭骨给打坏了。 秦禾嘴里一股子腥甜,应该是刚才咬破了舌间,或者牙齿磕破了口腔,她吐掉血沫:“托你的福,这副身子骨抗造。” 哪怕流再多血受再重的上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确实抗造得很。 向盈给她逗得一笑:“那你得谢谢我。” 秦禾按着灼痛难忍的侧颈爬起来,那处皮肉呈现触目惊心的青紫,好似皮下的血管破裂,鲜血淤积在皮下,看着委实吓人。但是秦禾看不见,所以眼不见心不烦,她小心扭动了一下脖子,只要没断就行。秦禾警惕的看向四周,压根儿没把这点伤放在眼里,在某个千钧一发的瞬间冲出去,飞速甩出一沓地祭符,嘴上也没忘了问候:“我谢你八辈儿祖宗。” 秦禾纵身一跃,将自己发射出去,在向盈再次把魔爪伸向唐起的前一瞬把人抢走。 向盈扑了个空,轻笑中带几分调侃的意味:“护得这么紧?” 唐起听声辨位,被秦禾一股狠劲儿带偏,他自己还没站稳,就反应迅疾的捻了道秦禾画的地祭符朝声源处甩去。符光在虚影的身上停滞了一下,接着滋啦一声,这次击中实处,好像划然一根火柴棍,星火灼出一缕焦糊的青烟,烧掉向盈肩膀一层皮。 秦禾瞄准时机,猛地掷出伸缩短棍,直接捅刺进向盈胸口。向盈身形一顿,微微垂首,看见棍身上浮动的地祭文把心口灼烧出一个窟窿,她阴惨惨的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将伸缩棍□□,一点儿没把这点状况放在眼里:“小把戏。” 与此同时,出自东北方向的祟灵已经铺天盖地聚涌而来,真是应了那句“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这不正是万鬼出入吗?! 然而这样一番场景其实并不是头一遭,一千三百年前,贞白曾拖着满身业障回过一次禹山,当时的情形和现在一样,也不对,应该说当时的贞白无论走到哪里,都犹如万鬼同行。所以才会在世间留下这句“巴蜀之中,有云驻之山,上有大槐木,其屈蟠三千里,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贞白当年身负万鬼回禹山,便是为了斩断沉木剑种下这颗槐木树做生基墓。 所以这棵树才是她种的生基,在禹山之颠,位于大阵中宫,让贞观以生基墓打造出来一个地祭之坛。 阴阳家说,地中央曰昆仑,统辖四方。 贞观的舆图大阵便是将禹山设为中央昆仑,挟八朝龙气脉环绕其间。再借槐木树根,还有那无数枝干垂地,也像根茎一般扎入岩缝土壤之中,入地底延绵伸展千里不绝,汲取整个山川龙脉的灵气,以此来孕育滋养大树蔸下的地生胎。 现如今,曾被贞白献祭镇埋的那些祟灵冲破封印,从千里之外返回禹山,于上空形成一片飞旋的风暴,卷起泥石,碾为齑粉,又将草木连根拔起,瞬间抽干生机,由枯黄变成灰飞。 祟灵一路肆虐,冲着参天古槐和根茎盘筑的地生胎而去…… 突然,巨大的冥蟒从渊底一跃而起,蟒首上屹立着一个人,撕开怨煞浓稠的黑幕,翻搅风云后,蟒身在树蔸下盘绕一圈又一圈,严丝合缝的护罩住地生胎。 贞白站在冥蟒头部,微微仰首,瞧着上空千年难消的怨煞,抬手抚上身侧的槐树,玄袍和白发在风云中翻飞。她掌心运气,犹如一个强劲吸盘,催发拔地参天的古槐枝干陡然伸展,根茎也在地底展动。 风云突变,槐树周遭形成一个巨型风旋,吸纳天地之气,将浓稠的黑气一并吞噬,以槐树作为传送纽带,重新纳入贞白身体。 这些本身就是她该承受的业障,不能散在天地,放任它们去祸害人间,如果消不掉,也只能重新纳入本体。贞白想,大不了就是再次入魔,反正同样是万劫不复,她可以永远把自己关在这里,还世道一片清净。 到时候,毁了贞观舆图,断了阴阳路,禹山就能永远与世隔绝。况且这卷舆图和阴阳路本来就是留给怀信回家的路,现在地生胎成形,凝聚的烟魂也已经回来,她夙愿已了……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贞白在心底打算着,好不容易等了千百年,自己就算入了魔,也终归不会伤怀信一分一毫,她还会好好养大他,养到他曾经二三十岁的样子,再也无需烦忧那些生老病死。 头顶好似悬着一片浩荡的黑海,唐起跟秦禾早已摔得头破血流,滚滚风暴撞过来,直接将两人掀飞出去,甚至铲飞一层地皮。 唐起急喘着,他那一身拳脚功夫在面对向盈这类邪性的事物时,根本派不上半点儿用场,但却还是不要命的往前冲,因为恨到极致:“是你害死我哥!” “是他运气不好。”于向盈而言,这人间经历千年轮换,骨血都洗了几遭,没给她留下任何羁绊,谁死谁活,都是无关紧要的草芥。 唐起双目赤红,听得耳膜鼓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对方口中仅仅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运气不好? 不过也对,她向盈还是个人的时候,身上就没有半点人性,何况变成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呢。 向盈好几次失去耐性准备解决掉唐起,都被秦禾搅和了,这一次,她眸子一暗,身上和脸上的诅咒仿如爆裂一样,炸出无数锋利的黑色殄文,像千枚齐发的子弹扫射而出,打在身上,滋啦作响,直接腐蚀出一颗颗冒着黑烟儿的血洞。 秦禾以身作盾,挡在唐起身前,一把将人拽到一颗树后,牢牢将唐起抵在树干上,厉声斥道:“老实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殄文无可避免的落在唐起身上一部分,皮肉腐蚀,他浑身是血,眉骨也撞破了,鲜血糊在眼睫上,看东西时仿佛染上一层血色的阴影:“秦禾……” “别乱跑,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秦禾不是在威胁他,因为她现在就恨不得打断唐起的腿,免得这货再莽撞无脑的冲出去作死。 秦禾肃杀的神色又凶又冷,好比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唐起满脑袋上头的热血被浇得凉了半秒钟,见秦禾迅速起身,他仓促中抓住对方的手:“你干什么……” “姐姐去帮你报仇。”她沉声道,“我一定把她千刀万剐。” 唐起心头猛震,可还没容他拽紧秦禾,掌心里的那只手已经抽走了。唐起手上骤然一空,只来得及看清她被殄文腐蚀到鲜血淋漓的后背,秦禾就已经顶着巨大的风刃,冲进浓如墨色的黑煞之中…… 无数道黄符当空一抛,纷纷扬扬卷入风暴,秦禾需要一万分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回头,不留恋,因为这世上除了她,恐怕谁都奈何不了向盈。 她被向盈用那种方式造出来,心中当然有恨,且仇深似海。 果然南斗铜镜里的谶言成了真,其实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要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看来她这条命怎么来的,就得怎么还回去,一点便宜都讨不着。 真正到了生死存亡这一刻,秦禾反倒异常平静,然后心无杂念的阖上双眼。 …… 贞白单手扶着槐木,正源源不断的将业障通过根茎枝干纳入体内,她半垂的眸子已经隐见赤色,直到听见低低沉沉诵经声。贞白侧头,瞧见弥散的黑气中亮起一行又一行淡金色符文,层层叠叠的递远铺开,密密匝匝蔓延到自己跟前:“地祭文。” 唐起曾经见过一次同样的场景,在密云碑楼祟灵破棺而出的时候,秦禾就是用这种方式将祟灵收进自己身体里,然后半死不活的遭了很大的罪! “你——”向盈显然吃惊,神魂被密不透风的地祭文牢牢禁锢,将她圈禁其中。 “我不是你为自己养的肉身么,现在就给你如何?” 虽然如此没错,但是哪有人这么急着献身的,主动到向盈觉得有诈,她袖刀一扫,朝秦禾劈过去,嘴上却道:“这么急着送死?” 秦禾手一横,源源不绝的祭文自她腕颈那圈刺青中泄出,挡下了这波攻袭,她哼笑一声:“我看你这么活着也挺辛苦的,何不想开些,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淡金色祭文迅速扩散,在浩如烟海的黑煞中悬浮,悄无声息的漫过每一个角落,并贴满向盈周身。 每一颗地祭文就像钉在身上的金丝线,释放出一股拉扯拖拽的力度,力道由轻变重,一层一层往上叠加,最后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同时用蛮力拉拽向盈,将她往中心拖扯。 而秦禾站在中心,还在说:“你也别妄想着借我还魂,重新做人,你这种要是放到现代,绝对是反社会反人类人格,祸害不了两天就会被警察逮进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你可千万别以为你有多牛掰,那是你没见识过咱们现代人的物理超度,机枪大炮核武器随便拉出来一排,不管你蹦跶得多凶,绝对轰得你灰飞烟灭……” 向盈根本听不懂秦禾在这儿鬼扯什么,只觉贴在周身的地祭文越来越烫,随着淡金色的地祭文越来越亮,最后像火一样灼烧起来。向盈诅咒满身,早就不知道在火海里滚过几千万遭,她还受得住,倒是那满身殄文突然扭曲挣扎起来,像蠕动的虫子一样在向盈的神魂中、骨肉里到处乱爬乱钻。 向盈不禁会感同身受,还会遭到来自地祭文和殄文的双重煎熬。 向盈隐忍的表情变得狰狞,不堪折磨般陡然爆发,体内密密麻麻的殄文轰然炸开,激起惊风,搅荡风云,撞得山响。殄文像无数枚四处弹射的刀片,锋利无比的切进秦禾身体,割出数不尽的伤口,痛得她冷汗直冒血流不止。 秦禾狠狠一攥拳头,地祭文金芒骤亮,浮光吞海…… 远处的贞白蓦地顿住,那只手依旧虚虚扶着槐木,眼见周遭的黑煞被地祭文一层一层刮走,包括她纳入体内的那一波也被悉数刮了去,贞白瞳中的赤色缓缓散去…… 浓稠汹涌的黑色烟海全部朝秦禾涌去,她仿如静坐在黑海惊涛下的漩涡深井,以一己之力全部担了下来。 向盈隐隐感到不安,可是她却被千丝万缕的金线捆缚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只能被迫跟秦禾融为一体,像是被吞噬了。 这一刻,秦禾也切身体会到向盈那种痛苦且煎熬,仿佛置身滚滚岩浆中,周围是八百度的高温业火。殄文和祭文相互干起了仗,体内仿佛有无数长着锯齿尖牙的虫子,在肆无忌惮的啃咬她的骨肉以及每一个细胞。 这种滋味,秦禾真恨不得当场去世,但又不得不佩服,对这个反派佩服得五体投地,向盈真是个绝无仅有的狠人,受这么大的罪居然都能挺过来。 不过,这人自作孽,干了丧尽天良的事情,自然会遭来丧尽天良的报应。因为她摆脱不了,所以必须被迫承受,怪不得向盈想尽一切办法都要除去身上的诅咒,不惜将贞观逼死,又将贞观彻底耗尽,因为她在烈火焚身的诅咒中,早已经被折磨得丧心病狂了。 当时那种境地,她只能依靠贞观。 向盈神智恍惚的想,她只能依靠贞观,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所以她问贞观:“您陪我吗?” 而贞观答应了她:“我陪你。” 听到这句话,向盈近乎病态的狂喜。 第154节 然后在那座浮池山,贞观耗尽神魂,陪她安度了一千三百年。 直到如今,直到现在,向盈遭受比以往还要痛苦数倍的烈火焚身,可这世上,却再也没有一个贞观可以让她依靠了。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难过来势汹汹的席卷了她,向盈终于漏出一丝薄弱的意志,然后痛苦且无声的张了张口:“师……师父……” 秦禾仿如与向盈的意识搭建起一丝微弱的连接,向盈罪有应得,可是贞观何其无辜,她只会觉得向盈猫哭耗子。 满身的殄文焦糊一般卷缩起来,秦禾听见惊天动地的惨叫,来自死于火葬的疫鬼诅咒,每一颗殄文都在爆发出惨嚎,震耳欲聋。 秦禾几乎咬碎牙齿,眼睁睁看着殄文在自己的身体里疯窜,撕扯着想往外逃,往外炸,却被地祭文牢牢压制在体内,秦禾觉得自己像一个熔炉,全身骨肉皮开肉绽,渐渐烧成黑黢黢的焦炭。 这场面实在太恐怖了,痛苦到秦禾也想要不顾一切,却不是摆脱这些,而是不顾一切的拉着它们同归于尽。 秦禾再也绷不住,仰天长啸,穿云裂石。 一道金光轰然扎破了浓稠的黑海。 且见符光万顷,漫无边际。 秦禾颓然倒地,身体好似完全麻痹了,除了无尽的疲惫和脱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她筋疲力竭的撑开眼皮,却什么都看不清,世界陷入一阵天旋地转的黑,鼻尖是浓烈到刺鼻的焦糊血味,她知道还有祟灵。 只是秦禾有些弄不清现状,直到听见体内的向盈近乎癫狂的声音:“诅咒……全都清除了,我干净了,终于干净了,哈哈哈,干净了,我干净了……我再也不用……再也不用……我终于解脱了……” “解脱?”秦禾蹙紧眉头,语气前所未有的虚弱,却还是不忘挤兑人,“早说你想解脱嘛,我这就让你彻底解脱。” 向盈心情奇好,对秦禾的冒犯置若罔闻:“小东西,你不觉得这里挤得慌吗?” 两个人宿在一具躯壳里,当然挤得慌,秦禾搭话:“确实。”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先别急着过河拆桥,我的用处可不止这点儿。” 向盈一顿。 秦禾接着道:“你用疫鬼祭地,养出来我这副与殄文相生相克的骨头,能抵消那些日日夜夜折磨你的诅咒。但是你千算万算,却疏忽了一点……” “什么?” 秦禾打起精神:“咱们不妨把格局打开一些,你可是在贞观老祖的阵上叠摞的阵法,大阵中是不是还有八棺祭地的祟灵,用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把我祭出来,那么这副地祭骨,用处就比较广泛了。”她不仅仅只克疫鬼的诅咒,同时还跟祟灵相生相克。 向盈心头猛地一凛,经秦禾一提,瞬间意识过来,但想要挣扎,却为时已晚,她像是被锁在了这具躯壳里,且听秦禾继续道:“我这把身子骨不仅能帮你清剿诅咒,还能顺便,把你这类阴间污秽和那些祟灵,一起消化掉,保证渣都不剩。”说着,秦禾阴测测地笑起来,“没想到吧,我吃鬼的。” 而且事先就已经吃过一棺祟灵了。 向盈终于露出惊恐之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不可能——” 陡然爆发出一道刺目金光,晃得唐起和贞白眼前白芒一片。 向盈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啊——” 向盈惨烈而凄厉的哀嚎声中,还夹杂着秦禾含糊不清的笑音,笑音又在顷刻间戛然而止。秦禾在大盛的金光中抬目望了一眼,但是她什么都望不见,虽然觉得同归于尽相当不划算,但是她别无选择,还能顺带帮忙清一波千年难消的祟灵,免得这世间再闹出个毁天灭地的魔头,非出大乱子不可。 她想自己临死前送贞白这么一份大礼,这人领了她的人情,应该会安然无恙的把唐起放回去。 只是想到唐起,这辈子没办法将他占为己有,难免心生出无尽遗憾,她真的——到死都不想便宜了别人,可她也争不了这口气活着,注定要抱憾终身。 …… 过了很久很久,连风都停了,弥漫的黑气被涤荡一空,四处都是生机盎然的绿荫,星月回转,万籁俱寂。 唐起跌跌撞撞跪倒在秦禾身边,探不到她的呼吸,也摸不到她的心跳和脉搏。唐起发着抖,视线一片模糊,看着秦禾紧闭的眉目,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滴落在对方肿胀发紫的颈侧,他一声声哽咽小心的唤:“秦禾……秦禾……你醒醒……醒醒……秦禾……求你了……睁开眼睛……我求求你……秦禾……” 他一直觉得,秦禾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会永远福大命大。可是之前一棺祟灵就已经把这个人折腾得去了半条命,更何况这么多祟灵再加上一个向盈,秦禾是在同归于尽。 “姐姐去帮你报仇,我一定把她千刀万剐。” 这是秦禾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唐起悲恸痛哭:“我不报仇了,秦禾,我不报仇。” 他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贞白,忽然心中一动,踉跄着奔过去,跪在贞白面前,这个人,她连一个灰飞烟灭的人都能救回来,也一定能…… 唐起给贞白磕头,仿佛抓住唯一的希望:“您救救她,求您帮我救救她。” 贞白让开一步:“不必跪我。” “求您救救她。” 贞白静静望一眼躺在地上的死人,已经毫无活气了,她淡声道:“埋了吧。” 唐起正要叩首却如遭雷击,整个人定在原地,他眼前陡然一黑,脑子紧跟着嗡嗡作响,以至于贞白接下来的话,他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有一身地祭骨,埋在这里,兴许能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21:34:03~2022-04-17 19:2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能为力的小透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吃鱼 30瓶;17836356 5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禹山之北,苍松夹道,松色翠密中静静搁置着一副棺材。 贞白沿着蜿蜒而下的山道,从云遮雾掩的山巅一步一步走下来,最终停在这副棺材前。棺材是以金丝楠木打造,并且经过一番精雕细琢,雕的是一名磕头的女子,正对一把古琴伏地叩首。 棺材和雕纹都是崭新的原木色,没有上漆,也没有经过打磨,应是刚打好才没两天。 贞白盯着那把雕刻栩栩如生的琴,连琴身上一点斑斑的血迹,都用真的血色去点过,贞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贞观常年带在身边的那把琴。贞白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贞观长年替她拨弦慰灵定心时划破指尖浸上去的血痕。 这个打棺之人雕得如此细腻入微…… 贞白静立片刻,才抬手推开沉重的棺盖,里面装殓着一具白骨,身穿素白干净的衣袍,而白骨身侧,手扶的位置,摆的正是贞观那把残旧的琴,琴弦已尽数崩断。 贞白垂下眼睑,出神的看着这具化成白骨的骷髅,忽而想起贞观封埋禹山出走的那年,还是个少年。少年人红着眼睛和鼻尖,憋住了万千伤心和不舍:“我一定会把师父接回来。” 然后这一走,一千三百年。 贞白目光下移,瞥见贞观指骨上残留着一颗黑色的殄文,贞白伸手去淸理,刚触及的瞬间,殄文就像尘埃一样散开来,递入贞白的感官,像一股弥留的残念。 然后贞白终于听见了贞观藏在心底的期许:“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我也想回家。” 还有向盈好似应承的答:“好。” 于是这具装殓着贞观尸骨的棺材,被送到了禹山。 贞白轻轻握住了那几根指骨,一股难以言明的悲凉漫过心肺,她看到自家的孩子离开了家,在世间受尽苦难。 贞白用了足足一千三百年,才养出来一缕烟魂。 向盈却用一千年三百年,把贞观彻底耗尽。 到如今,又挟着山鬼将贞观送回禹山,究竟出于怎样的心思? 贞白自然猜不透,紧紧蹙起眉头,盯着棺身上精雕细琢的这幅跪琴图,图中的姿态像极了认错,而那女子真正跪的也不是这把琴,而是这把琴背后与世长辞的主人。 并且女子的后背特意雕了一颗殄文字符,代指谁已经不言而喻。 向盈难不成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永远跪在贞观的棺前么? 是该跪的,该永远这么跪着! 贞白当然会成全她,用这副棺材给贞观下葬,葬在禹山之巅的槐树底下。 三日后,槐树下垒起两座新坟,只有贞观那座正正经经立了碑,另外一座只是一个垒高的坟堆,瘗上插一根空心的竹杖,这样若是坟中有生气复苏,贞白就能立刻察觉。 这边处理完了,还有另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缕烟魂从香炉中飘出来,没完没了的在山头上荡来荡去,就是不肯去“投胎”。 因为当这位爷看见树蔸下的那枚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地生胎时,就有意见了:“贞白,这不合适吧?” 贞白:“哪里不合适?” 李怀信伸出巴掌比划几下:“……这也太小了。” 贞白淡定道:“会长大的。” 重点不是这个吧,重点是要将他塞进去当个咿呀学语的小奶娃,也太羞耻了,而且还没有任何能促使他快速长大的捷径,反倒会带着成年人的智力和记忆从头开始,他就非常别扭且不情愿:“反正我也不会散,等他长大了再说。” 贞白耐着性子陪他磨:“你不进去,他就只能以胎形慢慢长大,没办法正常发育。” 李怀信懵了,那岂不是会长成一只巨婴? 他蔫头搭脑的围着地生胎飘了一圈,从头顶几根光秃秃的胎毛一直观察到五根脚趾甲,挑三拣四道:“眯眯眼,塌鼻梁,嘴形也不好看,下巴这么短,皮肤还是土黄色……” 不敢说丑,简直辣眼睛。 贞白说:“地生胎一旦有了灵,就会慢慢随着你的样子长,长得跟你以前一模一样。” 李怀信放心了:“这还差不多。” “你也不会再有□□凡胎要经历的生老病死。”贞白说,“没有那些后顾之忧,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李怀信蓦地一愣。 他当然知道贞白付出了多大的牺牲才给他养出这副肉身,他甚至都不敢去想,那是贞白祭了自身的鸿蒙元体换来的,这让他非常难受,难受到他一点都不愿意。 但是历经这一遭之后,他和贞白,就能真真正正的长相厮守,一直到天长地久,到海枯石烂,不离不弃,一直相伴。 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往后余生那么长,任他磨蹭个十天半月贞白也不觉得着急,她朝在秦禾坟头前蹲守了三日的唐起看去,轻声叹道:“我该送他走了。” 李怀信也看向唐起,他跟这后生也能算得上熟。要说起来,他本是一缕散乱的烟雾,飘在虚空中很快就随风散了,连意识都难以凝聚,直到某一天,他在这个人的身体里感应到那只眼睛的能量,像有一股磁力,促使他凝成一股风吹不散的烟线缠绕过去,然后一次又一次,李怀信在那炉香里养得越来越稳固,直到唐起与秦禾上到浮池山。 那是李怀信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凝聚出一缕烟魂的形态,映照在浮池中央那尊地祇神像的眼睛里,神像的瞳孔像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让他看见自己几分生前的模样,短暂一刹,恍若隔了几十世,可惜还没容李怀信多欣赏自己几眼,就又匆匆忙忙地散了。 因着这份渊源,李怀信又徘徊着没去“投胎”,在山头上飘来荡去,看着唐起在坟前独自承受“丧偶之痛”时,他便无所事事的背着手,端着祖师爷该有的架子,大摇大摆飘到唐起跟前儿,一本正经咳了咳,以此通知对方,祖师爷驾到了。 而唐起每次都会问:“祖师爷,这样真的能行吗?秦禾真的会活过来吗?她什么时候能活过来?” 然后他就会端出曾经在江湖上摆摊儿算命的高深莫测来:“急什么,地祭骨养好了不就活过来了,这块地这么养尸……啊不,养人,不像那个劳什子龙脊尸瘗,用不了一千年……” 唐起当场失控:“一千年?!”那他早都死得透透的,连骨灰渣子都不剩了。 “别叫唤!”李怀信吼了一句,继而又老神在在的压了压手腕,“年轻人,淡定,淡定,我说用不了一千年。” 第155节 别说一千年,一百年也够等死唐起了,是真的等死。 李怀信看热闹不嫌事大:“别灰心嘛。” 唐起直接生无可恋:“也就是说,我根本等不到她活过来的那一天?” “谁说等不到?” “一千年我早死了。”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我的话,我都说了用不了一千年,可能十年八年啊,也可能三年五年的,万一她这副身子骨儿争气,一年半载就长好了呢,到时候我亲自把她挖出来。” 随着李怀信的一字一句,唐起一点一点瞪大眼,仿佛希望就在眼前。 李怀信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不逗弄人了:“她拜我这么长时间,每天早晚给我上香,二十多年来雷打不动,也从不间断,心也虔诚,以至于我在她的香炉中聚魂。” 李怀信顿了顿,才道:“回去等着吧,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有情人应当终成眷属,他让贞白等了这么久,就不希望看到别人等太久,何况他们的人生只有百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9:21:30~2022-04-20 19:4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飞的鱼、无能为力的小透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 20瓶;微安、17836356 10瓶;无能为力的小透明、我不是武士 3瓶;陈无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寒潮来袭,北风强劲,温度直逼冰点。 唐起刚下飞机,前脚迈出机场,就被凛冽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他只穿一件白衬衫,外头套一件羊绒大衣,抗不住北京寒冬里的八级阵风。 好在车里暖气给的足,唐起一躬身子坐进去,隔绝了外头刺骨的冷气。 司博将行李塞进后备箱,径直绕到副驾,让司机往郊区的疗养院开。司博这一年多跟着全国各地到处飞,专门负责安排唐起的行程,事无巨细,几点起床,几点跟各地政要会面,几点用餐,几点参加项目签约仪式等等,这一年多特别锻炼人,光是视察全国各地上规模的在建项目都要跑断腿,也许上午刚抵达成都,下午就要飞往上海,隔天可能又得赶赴深圳,一日往返几千公里成了家常便饭,真正的日理万机。 之前离京的时候明明还是深秋,没想奔波一趟回京已入寒冬,河面开始上冻结冰,人行道的男女老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巴掌大的半张脸。 哪怕从机场到疗养院四十五分钟行程,也用来开了个视屏会议,最后扣上电脑交给司博下了车。 司博没跟着去,抱着电脑疲惫的靠在椅背里,因为这已经形成一种固定的习惯了,每次出差完回京,无论多忙,无论白天还是深夜,小唐总必然先到疗养院探望奶奶。 司博刚得空想眯一会儿,兜里电话响,他立刻摸一把脸坐直身体打起精神,开始处理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唐起接过赵姨手里的半碗营养粥,坐病床前一勺一勺喂老人吃。 赵姨在旁边把他的大衣挂起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穿这点儿,外头风大,吹感冒了怎么办?” 唐起抽纸巾轻轻蹭干净奶奶的嘴角:“我又不在室外活动,冻不着。” 而且十一月中旬就开始全城供暖了,进到哪里都有暖气。 赵姨想想也是:“你吃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了。”唐起耐心的喂粥,老人吞咽稍显困难,一碗粥边吃边用微波炉加热。 奶奶恢复得还算勉强,只是仍然半身瘫痪,也不能说话,好在已经苏醒过来,恢复了意识,每次见到唐起都会高兴得从嗓子里发出“呵呵”的气音。 唐起边喂粥,边跟她聊天:“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在北京,明成哥明天办婚礼,所以才提前赶回来的。”本来那两人早就计划着结婚,结果唐庚突然遇难,江明成的婚期便拖延了一年多,唐起顿了顿,面带喜色道,“上个月听说嫂子怀孕了,再不办就该显肚子了,她怕穿婚纱不好看,赶紧就定了日子。” 奶奶眨了一下眼睛,目光紧紧盯着唐起,瞳色发灰浑浊,像是无声的回应。 唐起自说自话,跟奶奶聊一些生活琐碎,想起什么说什么,直到老人精力不支的沉沉睡去,唐起才帮老人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刚到楼下,手机就响了,唐起盯着来电显示,在寒风中站了片刻,才按下接听,无声的等待对方开口。 唐母的声音格外温和:“小起?” “您说。” 唐母被他的生疏刺了一下:“你回北京了吗?” “嗯。” “哲也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夜里常常做噩梦,医生每天需要给他做心理疏导,所以,明成后天的婚礼,我可能没办法回国参加了,你代我给他随份礼吧。” “好。”唐起准备挂电话,唐母忙叫住他:“小起。”声音里参了一丝哭音,近乎哀求,“妈真的不知道,别怪妈妈。” 这些秘密,唐博申瞒着她,张骏林也没漏一点风声。就算她可能无意中听见些什么,但她也不可能去留心,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观念。 她是个现实的人,她在乎事业和发展,所以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扑在实事上。 唐起没说话,手指在寒风里有些僵。 “哲也很想你,总是念叨二哥,你能不能抽个时间……” 唐起打断:“你好好照顾他。” 唐母顿了顿,才道:“我跟张骏林离婚了,哲也今后跟着我。” 唐起有所听闻,但是从未过问,只在生意场上处处挤兑张家,最冲动的时候极端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唐起疯过一阵子,后来就慢慢冷静下来,他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提。” “能有什么困难,无非就是哲也的心理问题。” 出事当晚,张哲也受了极大的惊吓,而后又因为唐庚的死遭到巨大重创,双重刺激下,导致精神出现严重问题。 唐起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我有空会去看他的,还有……一直没有跟您说声谢谢。” 唐母愣了一下:“谢什么?” “谢谢你之前救了夏小满。” 唐母想起一年多以前,也是因为张哲也情绪失控,在医院哭的撕心裂肺,死也不肯跟她回家,唐母当时别无他法,加上医生诊断孩子的情况特别不好,就将张哲也带去远郊那处房子住,结果发现里头守着几个戴傩面的人,还有一个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那哭声很闷,像是被堵住嘴,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及其痛苦。 唐母遍体生寒,捂着张哲也的嘴躲在墙角,就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卧槽,那女人一直拿脑袋撞墙,堵住嘴都不肯消停,我刚进去,就看她尿了一裤子。” 另一个问:“怎么回事?” 两人抬脚上楼:“好像羊水破了,看情况怕是要生了,怎么办,干什么绑个孕妇啊,太他妈麻烦了。” 木地板踩得咚咚作响,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大哭,应该是封住嘴的胶带被撕开了,女人痛哭:“救命……救命……” 男人大骂:“靠,他妈的撒手!” 意识到是绑架,唐母抖着手,立刻拨打了110报警。她小心翼翼把张哲也抱出去,塞上车,自己也坐上去,双手攥紧了方向盘。她本想把车开远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等警察过来,对,她必须等警察过来。 但是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还有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唐母紧张害怕到发抖,她不能轻举妄动,她也没什么能耐救人,进去就是送死,而且哲也还在,她必须保证自身和孩子的安危。 可是被绑架的是个孕妇,而且羊水破了,如果抢救不及时,如果难产怎么办,必然会一尸两命。 唐母内心天人交战,双手不可抑制的发抖,她刚刚已经报警了,对,她还应该叫救护车,唐母哆嗦着解锁屏幕,对上张哲也惊恐万分的眼神,她把儿子揽进怀里,一边颤着声安慰儿子“别怕”,一边跟急诊中心的医务人员说明情况和地址。 屋子里的哭声越来越虚弱,唐母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在煎熬,直到听见警笛声,那个孕妇被解救出来送往医院,母子平安。 唐母后来才知道,这个孕妇是唐起异常重视的朋友,也正因如此,唐起跟她的关系才没有深度恶化,彼此之间还能保持住联系,唐母握着电话,轻声道:“不用谢,本来就是应该的。” 唐起没再多言,挂断电话走出疗养院。 翌日就是江明成婚礼,忙忙碌碌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件大喜事儿,唐起是真的打心底里高兴,以至于婚宴当天被江明成抓过去挡酒,唐起也毫不推辞,谁来敬酒都照单全收。 他喝得红光满面,还顺手拍下几张婚礼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酒过三巡,宴席上吵吵嚷嚷的:“欸,新郎官啦?让新郎官过来跟咱再喝一个……” 下一刻,唐起就被人推了出去:“这是伴郎,先让伴郎陪哥儿几个喝。” “哎哟喂,小唐总喂,来来来,我们敬小唐总一杯。” 唐起接过杯子,挨个儿跟大家碰。 喝到最后,宾客渐渐散了,江明成包下整个酒店,楼上有客房、茶室、棋牌室等等,提供大家休息或放松。 唐起往大堂的沙发坐,脑袋已经昏昏沉沉了,江明成忙着安排亲友,逢人就得招呼两句,在大门口送完一波离席的客人,又匆匆忙忙朝唐起走过来:“小起,你还成吗?要不要上楼躺会儿?” 唐起摆摆手:“没事儿。” “那行,你先坐会儿,我把你嫂子送上去休息,她今天累够呛。” “你忙你的,甭管我。” 江明成拍了拍唐起的肩膀,说了句幸苦,便脚步匆匆的往休息间去。 唐起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微信朋友圈上百条点赞和评论,全是祝福。他一年到头难得发一条动态,一发自然备受关注,唐起从上往下划,粗略一扫,陡然眼皮一跳。他蓦地坐直身体,盯着点赞人当中一个叫“送行者”的微信名,他以为自己眼花,遂用力眨了眨眼,直接点开“送行者”的名片,微信头像是一张祭奠堂的黑白照。 唐起一颗心咚咚狂跳,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他腾地起身,膝盖狠狠撞在茶几的桌脚,哐当一声,茶几被撞偏移了位,也疼得唐起龇牙咧嘴。可他却一刻都等不及,忍着钻心的疼痛冲出酒店大门,抖着指尖拨出秦禾的号码。 电话拨通了,耳边传来嘟嘟声,还有现实中陡然炸裂的一阵哀乐哭丧,随着哀乐节奏,哭得抑扬顿挫,喊得千转百回。 这样的来电铃声绝对是那人专用独一份儿了。 唐起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头皮瞬间紧绷。 北京的寒夜被雾霾笼罩,唐起攥着手机,猛转过头,就在朦胧中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肩上挎一个黑色单肩包,侧转身来,冲他扬了个笑。 秦禾说:“我回来了。” 一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口吻,却让唐起鼻梁发酸,眼睛发涨。 他在寒风中跟秦禾对望了很久,全身好像麻痹了一样,挪不动腿。 秦禾觑了他身后亮堂堂的一片灯火,笑着说:“喝喜酒啊。” 唐起凸起的喉结滑了滑:“嗯。”嗓音有些哑。 秦禾朝他走过去,盯着对方酒后酡红的脸:“看来喝了不少。” 此刻近在咫尺,唐起终于看清秦禾的眉眼,然后伸手一拽,欺身上前,真真切切抱了个满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历时一年这本终于完结啦,我这样龟爬似的更文速度,苦了追更的小伙伴们了,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爱你们么么哒。 接下来就是甜甜的番外啦。 第156节 第155章 番外一 自打失踪人口回归以后,来殡葬铺的左邻右舍跟三朋四友便络绎不绝。 毕竟这事儿当初闹得挺大,夏小满被绑架,警察抓了绑匪直接查到根源上,当然只可能查到溆浦的老张家,老张家有的是人出来顶锅。 在北京做生意的张骏林就只是把房子借给亲戚住的“冤大头”,他是个地产商,有钱有地位,自称遵纪守法,对这些犯罪活动毫不知情,并且主动积极配合警方调查,把一切全部撇得干干净净。 他有没有参与这些勾当谁也说不准,但是溆浦老张家那一窝人可都是靠他养活的。当然了,管他堂的表的,都是血脉相连一家亲,张骏林有这个经济条件,愿意出钱养活自己这一大家子亲戚也无可厚非,外人挑不出来理儿。 再说了,那个傩戏班子,他只是赞助投资,支持培育非遗文化的传承,有什么错?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干“脏活”的都是下头人,“脏”不了上面人的手。 而且这个绑架案既不牵涉爱恨情仇也不勒索钱财,勒索的只是一幅所谓的贞观舆图,反正这案子越审越离谱,嫌犯们好像个个都是资深的封建迷信之徒,招出来的口供个顶个的荒谬猎奇。 所以公安机关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邪/教组织引发的犯罪,并且牵涉一起人口失踪。这位失踪人口最后乘坐飞机转高铁抵达溆浦,那么与她同行的唐起自然逃不过警方的“法眼”,并被多次请进局子里喝茶。 唐起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沦为封建迷信之徒,虚实结合起来交代,坦言秦禾接到绑匪的勒索电话,就陪着来了溆浦,一起到小江口村,又在夜晚看到溆溪边在举行傩祭仪式,还有两位村民可以给他们作证。 唐起一五一十的说完,但鬼葬之墟和禹山上那一堆玄乎事儿唐起绝口不提,提了也没人信,还会以为他有什么大病,或者也跟那帮邪/教一伙儿的,指不定怎么处理他呢。唐起只道溆浦前一天涨水,他不慎掉进水里被冲走,就和秦禾失联了。 秦禾死了一年多,被埋在土里,当然不可能说自己诈尸还魂,这么多人前来关心慰问她,其中还包括找了她一年半载的人民警察。秦禾编了套说辞,说自己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迷了路,不慎从山上摔下来,受了外伤和内伤,最严重的就是腿,卧床不起养了一年半才能下地。 那山腰上住了户与世隔绝的人家,家里穷得叮当响,别说电话了,连电都没有,她想跟外界联系报个平安都不行。 而且那日子过得特别原始,生火都用火折子,火折子也没剩两个,差不多快要钻木取火了,所以不知观天天黑灯瞎火。而且吃野草喝山泉,最多打只野兔野鸡补充蛋白,秦禾走时就打定主意,回头必须给祖师爷送点儿物资以及打火机,让他们见识见识现代社会的先进发明。 大部分人不怀疑秦禾的说辞,因为很多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原居民生活确实艰苦,各方面条件也非常落后,既不通电也不通路。警察也只能是酌情多了解了一些情况,毕竟人现在平安回来了,也没出什么大事,便不再深究。 秦禾忽悠大众一套一套的,连警察同志都能被她糊弄过去,唯独没应付过来唐起,小唐总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主儿,秦禾最后还把人给得罪了。 按理说,她历了一场生死劫回来,很多过去都该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比如她当初跟唐起提了分手这档子事,现在肯定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若无其事的把这页揭过去。 谁知道唐起憋了那么大个心结,好像咽不下这口气似的,非要来追个究竟,问个因为加所以,很有几分秋后算账的意思。 她能怎么说呢,当然老实交代呗,她在浮池山的神像前窥见了自己的死期,谁知道死后居然还有活头啊。 “所以……”秦禾顿了顿,看着唐起默不作声的样子,叹声道,“我也是为你考虑,反正咱俩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感情也不深,分了对谁都构不成影响……” 秦禾本来还想说,如果她死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却被唐起蓦地打断:“不深?” 唐起眸子暗沉,里头好像凝了层碎冰,直接把秦禾问得愣住了。 她忽然有些不太确定,甚至还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她用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完这番没心没肺的话,直接捅了唐起心窝子。 “是啊。”唐起笑了一下,像自嘲,“不深。”他说,“一点都不深。” 唐起简直被她气笑了,酒精也跟着一鼓作气窜上头,干仗似的在太阳穴突突作祟,他压都压不住那股涌上来的无名火,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装作一副老子不在乎的样子说:“秦禾,如果你就是特地跑来告诉我,你对我感情不深就大可不必,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深不深的我早就清楚,还是你怕我知道你回来了会去缠着你吗?你放心,我很忙的,没那闲工夫。” 言辞里都是风刀霜剑,句句扎人,秦禾意识到自己惹着人了:“不是,唐起……”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唐起肺腑里翻涌着腾腾火气,他生怕自己憋不住那股子气性,冷声道,“我今天喝多了,就不亲自送你了。” 秦禾眼皮一跳,心下一慌,紧忙凑过去:“不是,有什么误……”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对慈眉善目且满脸喜色的夫妇打断了:“小起啊,小起,你快来,明成让我叫你过去呢,我找你半天……” 那对夫妇应该是新郎新娘的父母,秦禾见状,只能道:“那你忙,我先回去。” 然后就没然后了。 但是唐起那句“我们已经分手了”确实提醒了她,并且对方当初也曾明明白白的表示过:“我不会等你,任何理由,我都不会等你。” 她在地下睡一觉,睁眼就是一年半以后,所以她跟唐起一年多前就掰了,她居然还想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腆着脸去找人家。 早知道……算了,哪有什么早知道。 秦禾这两日不仅要在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探望和慰问,每天早上还会被夏小满这母子俩“盯”醒。 是真的盯醒,秦禾头一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被近在咫尺的四只黑眼珠子吓一大跳,这一大一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趴在床边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得秦禾毛骨悚然:“你干什么?!” 夏小满则轻飘飘地来一句:“我看你瘦了。”特别幽怨,跟那些被丈夫抛家弃子的怨妇没差了。 那个小的:“唔……” 秦禾:“……” 夏小满:“我给你炖了猪蹄儿,你起来吃吧。” “不是,大清早的你炖什么猪蹄,谁吃得下!” 夏小满置若罔闻:“我还买了大肘子,中午给你烧。” 秦禾:“……” 一天三顿,顿顿大鱼大肉,堪比过年。 但是大清早就吃蹄膀多腻啊,偏偏秦禾还说不得她,一说夏小满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抹泪,那劲儿劲儿的她就上来了,从“你知不知道我天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啊”开始,说到“我后来想起你把卡留给我,我去查了才知道,那里头居然是你全部的积蓄,你让我怎么想,你把全部的积蓄都留给我了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呜呜呜”,然后开始哭。 当妈的一哭,那一岁半的奶娃子也跟着嚎,比唐起还让她招架不住:“给你是让你去给孩子置办东西……” “秦禾!”夏小满泪眼婆娑的喊了一嗓子,“你别以为你能糊弄我,我跟你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你!” 秦禾哑口无言,钱乃身外之物,她自己孤家寡人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走之前,确实是打算留给夏小满抚养孩子的。 结果夏小满又将卡原封不动的还给她,所有的生活开销都是用经营店铺的收入,夏小满能省则省,多余的全帮秦禾存了起来。 因为孩子主要喝母乳,奶粉开支这块儿小,秦禾下午帮忙兑奶粉的时候还在寻思,要不要给祖师爷买点儿奶粉捎过去? 祖师爷现在跟夏小满的孩子一样大,按理说,一岁多的奶娃,都应该喝奶粉才对,祖师爷没奶喝,天天喂米粥会不会营养不良? 秦禾抱着奶粉研究了半天成分,又咨询了价格,心里一合计,打算定个三五箱,一箱六罐,一罐八/九百克,应该能吃一段时间。 秦禾当即拍板,立刻领着夏小满去母婴店,夏小满自作多情道:“我已经给小宝订了两月的奶粉了,等喝完再买。” “不是,”秦禾说,“我帮一个朋友买。” “哪个朋友?孩子多大了?” “救我的那家人,孩子跟小宝差不多,一岁半。” “那得喝三段的奶粉了。” “还分几段吗?你去帮我选一选,还得选几个奶瓶。”以及一些小孩儿的衣服,两个人在母婴店扫荡了一圈,最后让周毅开车过来才把东西拉回家。 刚放下东西,秦禾就换了个外套准备出门。 夏小满一见她要走,立刻警惕起来,犹如惊弓之鸟:“你干嘛去?”她这两天分分钟盯着秦禾,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进趟城。” “进城干什么?” “我去找唐起,”秦禾往兜里揣钥匙和手机,朝夏小满笑道,“之前把人得罪了,总得把人哄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3 15:10:39~2022-04-25 20:3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