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偷灵草养你》 第1节 师父,我偷灵草养你 作者:明月朗照 一句话简介:高冷仙霸x穷鬼小可爱 第1章 弃徒。 雾霭沉沉,飞雪簌簌。 长仙门巍峨的宫门口,大雪已经积了一尺有余。 天寒地冻间,少女白色的道袍几乎已经和这漫漫飞雪融为了一体,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长身玉立,聘聘婷婷的身影出现在少女面前,看到她时,勾了勾唇,笑了一声,冲着她讥讽道:“沈玥,你怎么还赖在门口,难道非要等着师父出来亲自赶你走吗?” 说话的是他们师门的大师姐沁兰,她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沈玥被赶出长仙门的这一天,此刻正环胸抱臂地靠在大门上,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长仙门门规森严,尤其是在排资论配这个事情上,不知道比别的门派严重了多少。沈玥是还是长仙门弟子时,没有一天不对着沁兰恭恭敬敬地叫师姐的,但既然已经出了长仙门的大门,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此刻的她对沁兰的话充耳不闻,抬起眸子,目光越过她往门内看去。 她还在等着小师弟帮她把东西送出来。 看守赶她赶的太急,她本来也想走的干脆一些,但转念一想,这十年她在长仙门攒下的那些琐碎东西可以不要,但是进长仙门时带的那些东西还是要带走的。 她在最后一点时间给小师弟西周递了个小纸条,就一直在门外等着。 此刻她内力全失,身上也只穿了薄薄的一层,漫长的等待几乎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僵了,因此她忍不住搓了搓手,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缱绻的睫毛上,衬得她那双杏眼更亮。 沈玥这样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让沁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她见过沈玥的乖巧、懦弱、隐忍,还真的以为她不会生气、叛逆、报复。 沁兰沉默地看了沈玥一眼。 这一眼让她多少有些心梗。 眼前的少女皮肤极白,四周飘落的飞雪似乎都要比她逊色三分,她背影纤细,却不冷清,眸光澄澈而柔软,好像坠了满目繁星,微抿的薄唇透出几分娇俏来,美得像四月的晚樱。 就算沈玥已经不是长仙门弟子,就算沈玥带着一身的污名走了,但她沈玥,依然是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的那一个。 又是“吱呀”一声。 门内闪过小师弟的匆匆一瞥,他没有想到沁兰师姐也在这里,几乎是刚一看到她就准备正准备往回走,却被沁兰一声喊住:“师弟。” 沁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猜到了两人准备做什么,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就把他手中的东西一把夺过,全部摔在沈玥面前。 一张破草席子散开来,滚出来一个要饭的衣钵,唯一体面的,是卷在里面的那把剑。 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沈玥没想到西周竟然偷偷帮她把剑带出来了,西周没有想到沁兰会直接把东西摔在地上,沁兰没有想到,沈玥竟然敢偷偷带着长仙门的剑出去。 长仙门都是剑修,弟子一入门就在为淬炼自己的剑意做准备,她的那把霜仞剑跟了自己七年,炼制的时候也是耗费了千辛万苦的。 临走之前她想了想,既然这把剑终究还是长仙门的灵力铸成,自己要走的干干净净,自然不能带着身上,于是便收在了房间的柜子上。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来打扫的弟子就把这把剑当作法器在黑市上面卖了。 但小师弟却劝她说:“师姐,铸剑的灵力虽然是长仙门的,但是剑意是属于你自己的,你不能丢在这里。” 他还是偷偷帮她带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碰到了沁兰。 沁兰早就苦于没有收拾沈玥的把柄,这时候看到那把霜仞剑,眼睛一亮,声调徒然增高了一倍,“好啊,原来你是等着这把剑啊,沈玥,你已经不是长仙门的弟子,此刻若想带着这把剑出去,便是偷窃!” 说罢,她双指并拢,冲着霜仞就要使出灵力。 沈玥知道她要做什么,霜仞跟了她那么久,它可以被偷走、被送人、被拿去黑市卖掉,但不能就这样被销毁了!惯性使然,她几乎下意识地飞身扑过去护着它。 没想到沁兰使得竟然是碎灵咒! 这碎灵咒是戒律阁用来销毁违规法器的烈咒,长仙门只有少数戒律阁弟子才能习得,碎灵咒刚烈无比,除了那些当时大能的法器外,普通法器几乎都是一招殒命。 法器至此,更遑论人。 碎灵咒劈在沈玥后背上时,一种碎骨的痛从上而下传递下来,直击得她浑身发麻。 西周忍不住在旁边喊了一句:“师姐快躲开啊!” 沈玥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沁兰看到沈玥如此,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反而想使出第二道碎灵咒上去,没想到咒语刚一使出,还没有打在沁兰身上,一道白光闪过,那咒便像无形的雾一样,直接散开了。 她恍然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外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衣袂翩翩,清冷如仙,甫一出现,周遭的风景都像失了颜色。 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濯照人,看向沈玥的时候,目光寒凉而沉凝。 这冰姿玉骨,冰冷清辉的身影,是长仙门的现任掌门长凌。他身后跟着的少女,正是沈玥的小师妹宿雪,她刚恢复不久,似乎是不顾别人阻拦一路跟过来的,道袍凌乱,脸颊上还带着红晕,看到沈玥,一双漂亮而柔软的眸子里立刻写满了担忧。她咬了咬唇,无声地喊了一句,“师姐。” 沈玥没看宿雪,因为刚一触及长凌的目光,她便“唰”地一下低下头去。 她从前最怕他露出这样失望的目光。 她知道,他在无声斥责她。 尽管她此刻已经不是长仙门的弟子,却依然逾越不了内心那道分明的界限。 沁兰原本吓了一跳,但看到师父看向沈玥那微愠的目光,壮起胆子朝着师父行了个礼,语气柔柔道:“师父,沈玥她无视门规,竟然想偷偷将剑带出去,徒儿正准备按门规销毁,不曾想她竟然亲自护了上来……” 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丝委屈的意味,好像此刻不是她伤了沈玥,而是沈玥上赶着被她伤害一样。 听到这,旁边的小师弟动了动,沈玥用余光看了一眼,无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并赶在他说话前发声。 “师——” “父”字还没有说出口沈玥便顿住了,她已经不是他的弟子,没有权利用这个称谓。 她暗自咬了下嘴唇,舌尖有隐隐的血腥味道传来,努力让自己多一分被赶出来的有恃无恐,只是躲闪的目光不断出卖着她内心的惶恐和懦弱。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唆小师弟帮我带霜仞出来,霜仞陪伴弟子多年,弟子怕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依靠,这才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违反门规,将霜仞剑带出来,事已至此,任何责罚,弟子都愿意承受。” 她面容冷清,唇边渗血,却仍然不顾背上难忍的疼痛,撩开白色的裙摆,直直跪了下来,对着面前的人拜了又拜。 听完这,长凌还没有发话,他身后的宿雪倒是忍不住了,她眼里泛着晶莹的光,冲在沈玥的身边,一边准备扶起她一边小声道,“师姐……宿雪已无大碍,你就给师父认个错吧,其他什么惩罚,也好过被赶出去啊。” 沈玥对宿雪的话无动于衷,依然直直地跪着。 而面前的长凌依然一副清冷如昔,无欲无情。 只见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不是长仙门的弟子,还能承受什么处罚?她已经被废了全身的修为,此刻和凡人无异,这已是长仙门最重的刑罚了,此刻还能一剑杀了她不成? 半晌之后,他终于动了动嘴唇,“你天资聪颖,却误入歧途,长仙门容不下你,天地宽广,你便好自为之,自寻归处吧。” 说完,又转身看着沁兰道,“按照门规,销毁法器。” 说完,一拂袖,转身走回了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宿雪看到师父离开,也不敢多留,最后又看了沈玥一眼,眼里似有深深的不舍,但最终还是跟在了长凌身后,走了。 一道白光斩下,沁兰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顷刻间,一道凄厉的声音响彻山门,沈玥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苍茫的雪地上,像盛开一朵妖艳又诡异的花。 刚刚那声哀怨凄厉的声音,是她淬炼已久的剑意。 此刻,剑意已毁,剑灵已亡,她和长仙门,彻底了断。 沁兰目的达成,再也不想站在寒风中受冷,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沈玥,弯起檀唇微微一笑,对着跪在地上的沈玥讥讽道:“师妹,世上大道三千,不是非要走这条路而已,你已经被挖了灵丹,此生不能再入仙门了,凡间那么多女子的营生,田间农女、坊间秀女、乐坊舞女,总归能混口饭吃的。”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看了沈玥一眼。 因为碎灵咒的原因,沈玥此刻面容苍白,身形憔悴,似乎只要刮来一阵大风,就能葬在在这冰天雪地里。 “师弟,该回去了。”沁兰看了西周一眼,先迈步回去了。 西周最后看了沈玥一眼,虽是不忍,但终于还是跟在了沁兰的身后。 宫门紧闭,生生划出了两个世界。 沈玥看着已经碎成几段的霜仞,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将它捡了起来。 没有了长仙门淬炼给它的剑意,它和她一样,此刻都是自由身了。 她带着它走,不过分。 她用那张破草席子将霜仞裹了起来抱在怀中,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 她记得她在长仙山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雪。 人鸟俱绝,万籁无声。 远处苍茫一片,她抱着霜仞的残躯,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极其艰难地走着。 目之所及处,只能看到天地连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白线,一边连着无边的旧岁,一边连着无际的来日,风雪凛冽,苍茫寂寥。 你可以沿着这条线一直走下去,却永远找不到归宿。 大道三千,那茫然不可得的归处,又在何处? 第2章 伤痕。 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一道紫光闪过,刹那间就照亮了漆黑的山洞。 沈玥裹着自己那床破草席子,蜷缩在山洞角落,她翻了个身,喃喃自语:“怎么大冬天的还会打雷?” 一双睡眼朦胧地睁开,那一刹那,她不知道是因为梦魇惊醒还是因为雷声惊醒。 这半个月来,被赶出长仙门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梦境里重复,梦境的结尾永远是那个走不到尽头的雪天,她孤身一人,孑然而行,沿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白线走。 沈玥起身,此刻天还未亮,雷声早已没了踪迹,空气干燥凛冽,丝毫没有要落雨的迹象。 她裹紧衣服,披上一件半旧的斗篷,提着一盏微弱的灯走了出去。 还差一刻天亮,是各个门派清扫余尘的时间,长仙门附近的门派也都富裕,倒出来的垃圾中经常掺杂着一些珍贵却不完整的灵草,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法器。 第2节 沈玥灵丹被剥,修为全废,和凡人无异,按理来说需要五谷杂食来裹腹,但是周遭都是仙门仙派,根本没有寻常的食物,加上冬日时节,也没有五谷和果实可以果腹。 但很快她发现,从那些门派里捡到的,就算是劣质的灵草,一棵也管饱好些时间,于是每天趁着天还未亮去各个门派倒出来的垃圾里翻腾。 看她满山洞的破铜烂铁,就知道她收获还是不少的。 夜雾还没有散去,脚下的路还有些看不清。沈玥手上的那盏灯已经非常破旧了,摇摇晃晃,随时都能寿终正寝,她在微弱的灯光下缓缓前进,穿过一片树林后,终于看到了山门。 冬日的清晨,空气中满是凛冽的冷气,天色不甚明朗,来打扫的弟子畏寒,处理起来的动作极快,加上天色灰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躲在暗处的沈玥。 洒扫的弟子只负责把东西倒过来,后续还有专门负责的弟子来销毁,在这任务交接期间,足够沈玥从头到尾翻一遍。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沈玥一点点翻着,这日没什么特别的法器,灵草的数目倒是不少,像是打理药田的弟子没有分清杂草和灵草,误摘了不少。 沈玥将这些灵草收集起来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篮子里,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发现身边的石阶上,好像隐隐有个东西。 沈玥靠近看了看,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人! 那人扶在石阶上,衣衫褴褛,浑身伤痕,唯独那张脸美得触目惊心。 他眉骨很深,眼尾缱绻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睫毛纤长,面容白皙,像一块无暇的美玉。 他乌发像绸缎般散在身后,明明身上那么多伤,衣服上也满是血迹,那张脸却干净得不行。 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沈玥连忙上前给他把了下脉。 从脉象看并无生命危险,但左弦跳动微弱,明显是灵气大失的迹象。 沈玥满心疑惑,莫非这人和她一样是被废了全身修为的师门弃徒? 可是看他这一身衣着打扮,不像是这门派的弟子,况且开门时沈玥看的清清楚楚,根本没有把什么人给偷偷带出来。 她又帮他检查了一遍伤势,这时候突然发现,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好像握着一块石佩。 他此刻失去了意识,她很轻松地便将石佩从他手中取出。 这石佩用的材质她说不上名字,上面雕刻着的纹饰像某种古老的图腾,华丽的黑色流苏倾泻而下,正中间的三个字,好像泛着盈盈的光。 “谢长钧?” 沈玥忍不住念了出来。 石佩灵气充沛,天然而清明,不掺杂任何的浊气,而且制作精美,不似凡物。 如果不是这世上的东西,莫非是天上的东西? 沈玥这样想着,只听一阵脚步声从门派内走来。 怕是负责销毁的弟子来了。 她心道:这人既不是门派弟子,贸然被丢在这石阶上,怕是他和门派有什么恩怨?他此刻内力全无,几乎一无是处,若是独自将他丢下,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那张脸确实好看。 想到这,沈玥心一横,直接将他背了起来,赶在那些弟子出门之前,消失在了山门前。 她虽然失了全身的修为,但自小练就的基本功还在,背着他回去根本费不了她多少力气,但这一路并不近,回到山洞时,沈玥已经浑身是汗。 恰巧朝阳升起,一缕日光落尽从枯败的树枝间照过来,刚好落在了他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都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 沈玥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出神。 她从前只觉得以他师父风姿绝然,绝世无双,世上再没有人能匹敌得上。 但这一瞬间,她改主意了。 只见面前的人双目微阖,繁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两翼,在眼下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若仔细看来,他的眼角似乎有一颗淡淡的痣,若隐若现,诱人至极。 沈玥努力地把目光移开,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才意识到,现在不是什么看他的好时候,因此立刻起身,把珍藏的那根完好无损的上品灵草翻了出来,生了火把灵叶熬成汤药,又把根茎捣碎,制成涂抹外伤的药膏。 上品仙草有大补的作用,沈玥将汤药喂下去之后,谢长钧原本苍白的脸色,果然恢复了不少。 她又看了看他后背沾满血迹的衣衫,念了三遍清静经后,终于狠下心来,将他背上的衣服一层层褪下来。 他背上的伤口依然触目惊心,暗紫色的鞭痕有崩裂的迹象,但没有伤到的地方,线条优美,白皙如玉,瑰姿艳绝。 沈玥哪里见识过这种大场面,拿药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若不是煮沸的水开始翻腾,沈玥觉得自己这一眼足以看到地老天荒。 她手忙脚乱地在他的伤口处涂上灵草捣制的药膏,直到系好白绫缎般的衬衣后,终于止住了心跳。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双眼微阖的谢长钧,许是因为灵草的作用,他的脸色已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渐渐红润的脸颊,为清绝的侧脸上带了一抹不经意的艳色。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沈玥叹了口气,又给他搭了一次脉。 脉象依然很虚弱。 还有些奇怪。 这些天每次把脉时,沈玥都在体内寻找他灵丹的位置。灵丹是一个人修为大根基,所有的灵力均汇集的灵丹上,一个人的灵丹在体内越深,修为便越高,她被剥了灵丹,相当于被毁了根基,灵丹探寻是最基础的道术,稍有道行的人都能探知一二,若是此刻别人来探沈玥的灵丹,定是什么也探不出来的。 但谢长钧的灵丹不是深不深的问题。 而是他的灵丹已经内化于身,遍布在身体的每一寸,按道理,只有修为极高的大能才能有此造化,但问题是,六界之内,有这么惨的大能? 如果真是当世大能,三天灵草喂下去,早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不是现在依然一副半生不死的模样。 实在是令人费解。 * 三日之后,谢长钧醒来。 彼时山洞里空无一人,他如瀑的墨发披在身后,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绸缎衬衣,环顾四周,玄色外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叠好放在了身边,上面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就连破痕都被补好了。 身下是一床破烂不堪的草席,周围的一应物景,竟然要比这草席还破败,周围微弱不可探寻的灵气,证明着这是个修道之人的居所。 他眉头微蹙,忍不住疑惑,凡人修仙都已经拼到一箪食一瓢饮这种境界了?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这日子卷一卷,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他闭眼打坐,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内息,下界之前他冲破的九天玄雷,十成功力被封了九成,仅剩的一成,在这几日,也都用来恢复身上的外伤了。 他穿好衣服起身,只见洞外天色已暗,月出东山,皎洁如玉,在地上落下一层淡淡的清晖,轻薄又透亮。 他慢慢走出洞外,只见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披着一件半旧的白色斗篷,提着摇摇晃晃的灯,在风中一步步走来。 等到走的近了,看到他后,少女双澄澈又柔软的眸子立刻由惊讶变成了惊喜:“你终于醒来了!”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 他还未醒来时,她无数次幻想过那双微阖的眼下是一双怎么的眸子,此时—— 只见他清冷如玉,那双眼睛比墨玉还要深邃,在纤长的睫毛之下,轻轻一眨便是水光潋滟。 他敛袖站立,姿态从容又舒展,清绝独立,似乎要比这亘古的月光还要高贵。 明明外貌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却深沉地不像话。 沈玥先是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将灯提高了一点看他,衣袖滑下的瞬间,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手臂。 没想到下一瞬,谢长钧突然靠近,白皙修长的手,紧紧箍住她那皓白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眼前。 他本就比她高了不少,此刻垂眸看着她,眸色深沉而冰冷,像一片寂静地看不到深处的海。 第3章 拜师。 明明刚刚醒来,他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按道理来说,沈玥此刻该是惊恐的,但是她自己总有个奇怪的坚持,就是在认识一个人之前早就在心里划分了三六九等,虽然吓了一跳,但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坏人,自然没有害怕的必要。 此刻,她微微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玥静静等待着,但是谢长钧再没有做什么,直接松开了他的手腕,眉心一皱,低声道:“你没有灵丹?” 原来只是通过她的脉象探她的修为。 沈玥的手腕被抓的有些疼,刚刚没什么反应,这会松开了,上面却显出一片淡淡的红晕。她揉了揉手腕,碰到痛处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小声解释:“原来是有的,后来出了点意外,没了……” 谢长钧这才发现,原来她手腕上本就有冻伤。 凛冬的寒夜里,她穿的确实单薄了些,他不自觉地想起那洗净叠好放在自己身边的衣服,突然明白了她手腕上冻伤的由来。 这么冷的天,泉水又更是冷了十倍。 她没有灵丹,自然没有内力和灵力护体,内里空虚,怕是比一般的凡人还怕冷。 他转身走回去,沈玥也毫不犹豫跟着他走了进去。 铜炉下生着火,两人围火而坐。 短暂的沉默后,谢长钧先开了口,“你救了我,需要什么便提吧,我会尽力满足你。” 沈玥语气没来由地着急起来:“你要走?” 谢长钧淡淡道:“嗯。” 沈玥:“可是你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去到外面一定有危险,伤你的那些人……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谢长钧抬眸看她:“你就这么确定?” 沈玥眸光闪躲:“我……猜的,所以你来自哪里?又要去哪儿?” 听到这,谢长钧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盯着那跳动着的火苗。 沈玥大概清楚了,但凡关于他的身世和来历的询问,他都选择性地听不到。 果然,话题到此便终止了,他敛袖起身。 沈玥有些急了:“等等!你不是问我缺什么吗?” 谢长钧顿住了步伐,回过头看她,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只见沈玥环顾四周,生怕他走了,立刻道,“修道之人,身无外物,若真论起来,我缺个师父!” 说完之后,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提了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要求,只是眼巴巴看着他。 谢长钧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的破铜烂铁,本以为她生活如此艰辛,怎么也会提一些满足温饱的要求,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想要个师父。 第3节 看到他面露犹豫,她立刻道:“银钱用度什么都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师父多提任何需求,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偷灵草养你!” 谢长钧:“……” 这怎么听,也不像想要进入师门的拜请之词。 如今下界都时兴这样拜师了? 虽然内心觉得离谱,但他面上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我的修为你也知道了,跟着我,不会有什么进益,有的只是危险。” 沈玥刚准备开口,只听他继续道,“我犯天律数十条,是仙界追捕的三界重犯,你也愿意跟着我吗?” 听到这,沈玥终于像松了口气一样,“无妨无妨,我还是长仙门赶出来的弃徒,你真的愿意带我吗?” 听到这,谢长钧才终于表现出一点点兴趣,他眉目微挑,反问道:“长仙门?” 他在上界三百年,对这些林林总总的凡间门派没有兴趣,但长仙门倒是听过,这些年来飞升的人数越来越少,三个里面总有两个是长仙门的弟子。 据说此门派门规极严苛,挑人的时候非常看天赋,每年奔着长仙门去的人如过江之鲫,能留下来的,必是优中选优,万里挑一。 所以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让长仙门不顾她的灵资和多年的栽培,这样直接废了全身的修为赶出来?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沈玥眨了眨眼,眼睛里流动的光芒,比夏夜的星星还要摧残明亮,“所以师父这是答应了吗?” 谢长钧:“……” 这么快师父都已经叫上了,还偏偏要问一句答应不答应。 谢长钧内心没什么波动,他日子清散惯了,内心已经没什么能拘束的东西,有没有这个徒弟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既然照顾了他这么多天,答应这个请求倒也无妨。 他冲着沈玥点了点头,默默收了这个便宜徒弟。 沉默半晌,谢长钧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缓缓问:“偷……?” 而后转身看了看周围,问,“所以这些都是你——” 沈玥立刻摇头,“不、不是……” 她的声音几乎小道听不到,“这些都是我捡的。” 谢长钧忍不住勾了勾唇,毕竟是长仙门的弟子,这么多年教化下来,她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胆子。 他在上界位高权重,养尊处优三百年,从没有为生计发过愁,对这些生计的门道没兴趣,他还有一成的仙力在,不需要食五谷杂粮,现在最需要的,是寻找一个灵脉充足的地方,慢慢把剩余的九成灵力恢复起来。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咕噜”的声响。 紧接着,沈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朝着谢长钧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来。 他眉峰一皱,问道:“饿了?” 沈玥点点头。 这些天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灵草不多,她不是用来给他涂药就要熬汤喂他服下,自己却还靠着几日前吃下的灵草续着最后一点体力。 谢长钧:“附近可有什么修道的门派?” 沈玥:“天门的学宫就在附近。” 谢长钧:“带我过去。” 沈玥没有听清:“啊?这日是天门新弟子入学宫的日子,几位传道的师父均在,天门学宫一向以广收弟子为荣,每年来求道学习的人数不胜数,还有不少门派把自己的弟子送过来研修,几乎是各大门派高手的聚集地了,那里人员混杂,万一师父被仇家认出来……” 听到这,谢长钧勾唇浅笑。 仇家? 这个词对他来说倒是新鲜。 沈玥看他不说话,眨眨眼,不解道:“师父要去做什么?” 谢长钧:“带你吃饭。” 沈玥:“???” 那天门的学宫虽然历来以包容开放为长,但这也是建立在对天赋和灵力要求之上的,他们两个一个灵丹被剥,一个修为几乎全废,就这样上赶着进去,看门的弟子估计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更别提让他们进去吃饭了。 谢长钧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转身就往山洞外走,玄色长袍衣摆翩然,打着旋卷起一阵风。 去就去吧,你好看你说的都对。 沈玥只能提着灯跟上去,给他照路。 长仙门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弟子贵精不贵多,每年敢来拜师考核的弟子不多,天门就很不一样了,钱多地大,收的人也多,还有不少其余门派来交换学习的弟子,像这日,都已经快到亥时,还有弟子等在门口核验身份。 学宫门口点着俩盏灵灯,彻夜不熄。 负责记录的弟子显然已经累了一天了,打了个哈欠之后,强打着精神继续记录。 谢长钧只觉得衣袖被一拽。 那轻轻的力道,像春夜的晚风。 他回头,只见小姑娘目光里带着几分犹豫,似乎在询问,到底该怎么进去。 他的目光往守门的弟子那里一撇,继而转过去对沈玥说,“等会走过去,你就说是我的侍女。” 沈玥愣了一下:“侍女?” 她在长仙门十年,学的仙法无数,人之常理无数,却从来没学过怎么做侍女。 看到沈玥犹豫,谢长钧问:“怎么?不会?” 沈玥点头。 谢长钧:“临阵磨枪,我教你。” 天界规矩森严,那套服侍人的规矩仪制他早已烂熟于心,指点起沈玥来不成问题。 “首先,与我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能与我平视,低头。” “见面要先行礼,行礼的时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左右手交叠放于身子右侧,左脚往后撤。” “走路的时候重心低一些,不要浮在表面,不然取东西的时候容易不稳,要这样——” 沈玥突然觉得头上一片温热。 她没有想到,周身清冷如仙的他,掌心竟然带着这样浅浅的温热,覆在她发间的时候,温柔之至。 她忍不住猛地抬起眸子,刚好对上那双如墨的眸子。 远处的灯火映在他的眼里,波光潋滟间,徒然增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暖色。 谢长钧看着他,道:“尽量把重心压到这个位置,懂了?” 沈玥神志不清地回答了一句:“噢……” 谢长钧皱眉,“不要回答噢,要回答‘是’。” 沈玥立刻改口:“是。” “还有——” 谢长钧盯着她,眸色暗了暗,“不要那么看着我,低头。” 听到这,沈玥立刻把头埋了下去,乖乖答了句,“是。” 谢长钧看了一会,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直到沈玥转身跟在他后面,他才意识到,这少女身上,竟然一点首饰也没有。 接着,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玉簪,轻轻别在她发间,才道,“走吧。” 这时候学宫门口的人基本已经散尽了,守门的弟子看到两人走来,打着哈欠问了句,“姓名,户籍,修为报一下。” 说着,将名册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沈玥心跳如雷,毕竟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来登记过,若是名册上真的有了姓名,才是见了鬼了。 谢长钧依然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心虚。 就在那弟子翻名册的时候他运起灵力捏了个诀,然后对着那弟子淡淡道:“北徵国四皇子,谢长钧。” 于此同时,遇到大雨天气还在赶路的正牌北徵国四皇子,突然收到八百里加急的诏书,让他不要前往天门学宫学习仙术,即刻回宫处理东宫事物。 四皇子:“???” 但是皇令难违,他只能带着满头的问号,莫名其妙地调头回去了。 第4章 刻骨。 当今天下,长仙门、天门、云门,三门鼎立,后又兴起千剑派、吾玉派、洪山派、无涯派、空岭派共五派。 三门五派招收弟子范围宽泛,每年也会有不少封国送皇子来。 这些皇子未来往往担负着一个国家发兴旺重任,身份教之其他人要特殊一些,因此负责的弟子听到这个名字,困意立刻消散了不少。 他打起精神,起身给谢长钧作了个揖,恭敬道,“四皇子好。” 说完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谢长钧确定面相,明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怎么也看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半分钟后,那弟子放弃挣扎,认定了谢长钧就是北徵国的四皇子,放他进去了。 沈玥惊的下巴都快掉了,正准备跟着谢长钧进去问个清楚,却被门外的弟子拦住。 “你是哪位?” 谢长钧回头帮她解释:“她是我的侍女,不学习道法,只是服侍我而已。” 听到这两位弟子终于松了口气,既然不是来学艺的,登记一下随便安排在那些干杂事的下等弟子处就可以了,安排弟子进学宫难,安排一个打杂的倒还容易。 她在名册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谢长钧淡淡看了一眼。 沈玥。 名字倒是好听,寓意也极好,只是天不遂人愿,命运将她推向了相反的路。 沈玥就这样跟着谢长钧走进了天门学宫的大门。 谢长钧的步伐很快,她需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速度,一边跑一边问:“你真的是北徵国四皇子?听说北徵国是北疆那边的强国,沃土千里,百姓富裕——” 沈玥还没说完,只听到前面淡淡飘来两个字,“不是。” 沈玥:“???” 第4节 她惊道:“所以你是冒充他来的???” 接着传来一声让她绝望的,波澜不惊的“嗯。” 沈玥差点吓疯了,“那北徵国如此富强,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皇子被冒名顶替,那岂不是要追杀我们到海角天涯,这样做怕是不妥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谢长钧的回答更加让她想哭。 “吃完饭再说。” “怎么?你不是饿了吗?” 沈玥:“……” 可以,很好。 沈玥就这样胆战心惊地和谢长钧吃了在天门学宫的第一顿饭。 准确来说,是她自己吃了第一顿饭。 坐在她对面的谢长钧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只静静看着她。 服侍的弟子送来的是天门的特色菜百灵鲜,这菜取材于周围的灵山灵谷,灵气充沛,是很多门派都会为新弟子准备的。 谢长钧用目光示意她快吃。 沈玥点点头,拿起筷子。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尝到这个菜,熟悉的味道在她的舌尖跳跃,明明饱腹的愉悦感就要到了,她却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地一抽。 脑海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画面。 他坐在对面,温柔道:“吃吧。” 那是她和他吃的第一顿饭,吃完之后,他道:“以后唤可以唤我师父。”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生理上竟然还是保留着那些刻骨的记忆。 心脏像是被扎了一根根细密的小刺,疼的她差点流泪 沈玥咬牙,强忍着泪水,只低头乖乖地小口吃饭。 她这样大的反应自然被谢长钧发现了,但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吃完之后,沈玥收拾碗筷,谢长钧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在灯下捧着书卷阅读。 那双拿书卷的手干净漂亮,骨节分明,在烛火下,精致得像上好的白玉。 沈玥看着灯下的谢长钧,觉得虽然他是冒充的四皇子,但他身上似乎有种得天独厚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是假装不来的。 就在沈玥发愣的时候,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不用收拾了,只是假装我的侍女而已,你不必当真。” 沈玥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来,以前在长仙门的时候她就是干活最多的那个,这点小事情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收拾完已经将近子时,谢长钧依然在灯下读书,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沈玥不知道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帮他添灯。 “你先去休息吧。” 他已是仙身,不需要定时的休息和睡眠,但是沈玥就不一样了,她早上起的早,饱腹之后,早已经困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谢长钧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沈玥竟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这才放下书卷,拿了一件披风给她盖上,吹灭了灯。 —— 沈玥一向起的早,但这晚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异常沉,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全亮了。 看到窗外明亮的天光,她的第一反应是,怕是赶不上捡东西了。 继而反应过来,好像不用捡东西了。 因为她昨天好像捡了个师父。 她扭头一看,发现谢长钧好像一夜未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天门学宫的衣服。 他一身白衣胜雪,玉冠琳琅,明明是穿在别人身上极普通的常服,却显得他更加身姿舒展,修长笔挺,若林间月光,山涧清雪。 沈玥揉了揉眼睛,这才觉得自己僭越了,立刻站了起来,小声道“师父,我昨夜里不小心睡着了——” “该去学宫了。” 听到这,沈玥飞速收拾好,提起书盒子就往外跑。 两人出门,刚好碰到上学的早高峰时期。 各门派的弟子本就对皇子的身份有些好奇,对谢长钧的关住比别人多了些,这时候看到他们一男一女从一个屋子里出来,一个个差点被直接送走。 谢长钧和沈玥还没有走远,身后的弟子便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我没看错吧,他们两个从一个房间出来?” “听说这皇子带了一个侍女来,估计是进去伺候。” “得了吧,没听过哪个侍女是整夜伺候的。” “皇子嘛,本来身份就尊贵些,说不定有那方面的需求,需要及时解决。” 这一句说完,人群里响起一阵哄然大笑。 一些正人君子忍不住叹气:“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真正的修道之路还没有开始,道心还没有坚定,生活就如此靡-乱,怎可成大业?” “本以为这皇子是金相玉质,没想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一群十七八岁的弟子,都还是热衷八卦的年龄,没一会,谢长钧“做那事”的流言已经传了不少人了。 谢长钧懒得和这些年轻人计较,他本就是来蹭灵脉的,这些虚无缥缈毫无实际意义的名声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没有想到,沈玥一个小姑娘,似乎比他还淡定,这倒是让他对她来了几分兴趣。 沈玥不是正式弟子,进不了学宫的门,按规定只能在门外做一些打扫的工作,谢长钧先走进学宫,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在,木窗撑起,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沈玥。 临近上课时间点,弟子们蜂拥而入。 谢长钧端坐翻书,整个人就像一尊完美冷清的雕塑,似乎对周遭的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原本还聊着他的弟子,看到他后,竟然不约而同地全部沉默了,似乎是他本身那清冷欲仙的气质,震慑住了所有人。 而从喧嚣到沉默,谢长钧始终没有抬头看别人一眼。 直到授业的教习进来,他才好整以暇地抬起头,认真听课。 沈玥隔着窗子听了不少。 入学第一课,这老师讲的是高级别的《心经》,只有一定修为基础的人才能用其充分调动灵气,冲刷经脉达到清心静欲的效果。 清心是修道的第一课,只要心能真正静下来,修道之路便是往前迈了一大步。 这个道理很多人不懂,认为这门课对修为提升没有什么用处,况且能来到这里的人,很多基础已经非常扎实了,因此对于教习所讲授的内容多是漫不经心。 谢长钧在上界从未上过这种课,津津有味地听了听。 只是到底不在一个体系里,许多东西他都是第一次接触到,难免对会有些生疏,但每次一到他有疑问的精要处,窗外总会传来一个极小声的提醒。 少女的声音低而轻柔,刚好到他一个人听到的程度。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 只见少女甜甜笑了一下,用嘴型比划,“我以前学过。” 谢长钧点头。 他知道她不仅仅是学过而已,是早已烂熟于心,只可惜,她没了灵丹,再怎么熟记,也没用了。 两门课程轮换期间有休息时间,大部分弟子都对学宫充满新鲜感,各自聊的不亦乐乎。 谢长钧依然端坐着看书,和整个学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的沈玥。 不曾想,窗外突然空了。 他皱着眉头找了一番,终于在一个墙角处看到了她。 只见为首的男弟子一步步把沈玥逼到墙边,笑嘻嘻道,“长得这么一副勾人模样,难怪那皇子留你过夜。” 周围几个人大笑。 “可不是吗彦哥,这模样又纯又欲,是彦哥喜欢的模样。” 听完,那些人口中的“彦哥”就要伸手去捏沈玥的下巴。 看到这一幕,谢长钧眉心一动,有那么一瞬间,准备用幻身术立刻到她面前。 只是咸猪手还没有到达沈玥下巴处,那人便一把被她推开。 那弟子根本没有想到沈玥的力气这么大,重心不稳往后一仰,若不是及时用灵力悬停住,怕是要直接摔个四仰八叉。 所有人都愣住了。 差点摔倒的男弟子大骂一声,气恼至极,扬起手就要打她。 半扬的手臂在落下之前被沈玥飞快地捏住,而后听她对着那个男弟子一字一顿道:“你在学宫私售黑市法器的事,不怕我告到戒律阁那里?” 听到这件事,那弟子明显慌了一下,而后镇定下来,挣开沈玥的手,吹了吹手腕,挑起一个笑,质问道:“你一个小丫鬟,这样随便攀诬别人,这条小命不想要了?” 沈玥倒是一点儿也不慌,盯着对方的眼睛道:“攀诬不攀诬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花涧笑。” “你!” 那弟子听到这“花涧笑”这三个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午,周围那几个跟班的弟子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小声问:“彦哥,她说的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滚。” “……哦。” 说完,几个人终于走了。 谢长钧看到那群人离开,终于将目光移了回来,勾唇笑了一下。 原来他这个便宜徒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只是没有多久,现实便告诉他,g不能随便立。 第5节 第5章 受罚。 距离学宫下课还有些时间,沈玥不想让刚刚发生的事情被谢长钧知道,干脆转了个方向,直接去了天书阁。 沈玥本以为这个时间书阁没有人,让她没想到的是,沿着书架走了两步后,耳边传来一个轻灵的声音,“师姐?” 沈玥拿书的手顿了一下,却充耳不闻,将那本书放好,继续往前走。 饶是如此,也没有躲过去。 “怎么,这才离开师门几天,就不认识我们了?” 她还没走两步,便被眼前的人拦下。 她早就料到长仙门也会派自己的弟子过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沁兰穿着长仙门浅白色的裙袍,挽着一个极精致的发髻,一身的干净华贵,站在她旁边的宿雪和西周,也都是一身的朗清,和失去灵丹、一身素朴丫鬟打扮的沈玥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沁兰说这话时,沈玥始终垂着眸子,没有看他们。 “沈玥啊沈玥,原来师姐我的话你还是听得进去的,怎么,这通房女婢的工作做的可还顺利?” 听到“通房”两个字,身旁的宿雪立刻红了脸,她拽了拽沁兰的衣袖,小声道:“师姐,阿玥师姐只是——” “师妹慎言!这种地方你怎么还叫她师姐,你忘了师父是怎么给我们说的了吗?” 听到这,宿雪立刻禁了声,讪讪低下了头。 沈玥知道,其实沁兰这话不是说给宿雪的,而是说给她的。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长仙门弃徒的事情,没有被任何人知道。 也就是说,此刻她在长仙门眼中,是个污点般的存在,关于她在长仙门的任何踪迹都会被抹去,长凌只当没有收过这样的弟子,这样丢人的事情也不会出现在长仙门。 看到沈玥不语,沁兰继续笑道:“你也不要伤心,师父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不然你那点破事抖出去,怕是连这个通房女婢都做不了,希望你明白师父的苦心,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人,这日子一天一天,也是可以过下去的。” “但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去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在长仙门那么多年,你该知道像你这样的身份,不能进入书库吧?” 说完,她回头看向宿雪道:“师妹,你去戒律阁。” 宿雪愣了一下:“师姐,要不这次就算了吧,阿玥她——” 还没说完,沁兰突然使出一道灵力,沈玥下意识地想要挡回去,可是她灵力全失,哪能抵抗得住,只能双腿一软,膝盖直接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下来。 “错了就该受罚,不然这辈子都不会长记性。”沁兰冷道。 膝盖与青石板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听的人都觉得惊心动魄。宿雪惊了一下,再不敢辩驳什么,生怕沁兰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连忙转身,去戒律阁报告。 —— 谢长钧过来的时候已快接近黄昏,此时,沈玥还老老实实在思过堂里跪着。 戒律堂每日处理的杂事很多,往日里弟子走错地方这种小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但这次是被人举报,还是长仙门的弟子举报,戒律堂自然要秉公执办。 眼下正值寒冬,思过堂的青石板冷的像冰块,四周的窗子全部开着,冷风一阵阵吹进来,周身都是透骨的寒凉。 谢长钧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面色苍白,唇色发黑,就快要撑不住了。 他从看守的弟子那里得知了沁兰告状的具体情况,再一扭头看沈玥。 明明快要不行了,还要在那里硬撑着挺直脊背,紧紧抿着嘴唇,一副坚毅的模样。 谢长钧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长仙门的弟子,都什么毛病? 大的见到小的就要欺负,小的受了欺负还不敢哭,长仙门的掌门难道是瞎的? 沉稳的脚步声跃入耳中,抬头间,对上谢长钧那双清冷的眸子,她小声道了句:“师父。” 谢长钧勾着唇角,眼角下垂,凉嗖嗖道:“对那几个纨绔倒是没让自己吃亏,怎么碰上自己门派的熟人,反而连句话也不会说了?” “给戒律阁弟子解释一句是我让你来的,有那么难?” 沈玥沉默。 本来想着到了时辰她就偷偷溜走的,然后告诉他自己在书库待了一天,没想到早上的事情,还是被他知道了。 她有胆量和那群纨绔斗智斗勇,却没有胆量和沁兰争上一句,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过去,但还是被沁兰那句话破防了内心最后一道线。 她在长仙门的十年,在这浩然无边际的修道之路上不算什么,长仙门浩浩荡荡成百上千年,又不知道是多少弟子的十年组成的,这期间,被逐出的弟子,为了名声声誉被暗中处决的弟子又是无数,又怎么有人记得蝼蚁一般的她? 可那十年,落在她身上,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天不少的十年。 她能强撑着面无表情地对着沁兰,已是极限,就像是那日她碎了她的霜仞,她也只能跪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剑意消亡,而无能为力。 飞蛾扑火时,也曾幻想过那是一个光芒的未来,又怎能知道,那是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沈玥心里悲戚,本以为从来都高高在上的谢长钧看到她这幅模样,要呵斥他不争气,没想到—— 他敛起袖子半蹲下去,朝她伸出一只手道,“走吧,回去。” 沈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却不敢擅自接他的手。 更何况,不知道沁兰给那戒律阁的弟子说了什么,罚跪之前她还被打了十下手板子,这会掌心通红,肿的不成样子,被他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她忍着痛撑地而起,没想到手心处的伤口偏偏在这时候崩裂了,痛的她终于忍不住浸出泪来。 她脸上那些小表情,自然躲不过谢长钧的眼。 他没有犹豫,直接从裙袍里衬里撕下一条布,在沈玥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捏着她的手腕帮她包起手上的伤。 沈玥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接近黄昏的最后一缕日光落进来,光影之间,给他原本就立体的五官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他的侧脸出奇的好看。 “能走吗?” 他问。 沈玥点头。 许是怕沈玥跟不上,谢长钧故意放慢了脚步,两人慢慢走离戒律堂,等到远了,谢长钧才淡淡开口:“既然已经跟了我,你在长仙门怕你师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听到这,沈玥闷头小声答了一声“是。” 谢长钧看她语气如此犹豫,反问一句:“怎么?这很难吗?” 沈玥咕哝了一句,大致意思是—— 我打不过她。 谢长钧几乎要被气笑了,转而一想,她灵丹被剖,就算想反抗也是无能为力,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想起早上她在学宫外面认真听课的模样,于是问道:“你想自己填补灵丹?” 沈玥没想到谢长钧会这样问,她从流浪的第一天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这期间捡灵草、捡别人不要的法器、想方设法地想蹭别人地灵脉,可是吸入的灵气就像流觞曲水一样,在她身上缓缓而过,只有那么细枝微末的灵气能留在她体内。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在做着无用功,但越是艰难,越是把她骨子里那些强硬和偏激都激了出来。 一下子被点破了心事,她紧紧抿着唇,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毕竟恢复灵丹这件事,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灵丹是十多年的修炼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是修为进益的根基和基础,从引起入体那一步开始,灵丹才能聚形,进而将灵气一点点汇聚在灵丹上,到达身体的七经八脉。 问题是引起入体不是说你想入体就可以入体的,它需要基础的修为支撑,还需要一点机缘堪破,而且沈玥早就经过了一次引气入体,若能出现第二次引气入体,估计能载入道修的史册了。 没想到此刻竟然还会有人和她一样提出“灵丹恢复”这样听上去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盯着谢长钧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问:“行吗?我可以再次引气入体吗?” 谢长钧:“引气入体是入仙门的基础,凡人一生只一次而已。” 听到这,沈玥心下一冷,眼神也随之暗淡了下来。 果然,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沈玥低头,明明这件事情她早就该知道了,明明眼前这个人的修为不见得有多高,但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的话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权威。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盖了她满头满面,浇灭了她内心深处那唯一的一点火苗。 没想到,他接着道—— “既然再也不能引气入体,那便跳过它。” 耳边传来谢长钧淡淡的声音,沈玥没有听清,抬起眸子问了一遍,“什么?” 谢长钧:“跳过引气入体和灵丹期,直接元神。” 沈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聋了。 直接元神? 还有人能跳过灵丹期直接元神的? 没有灵丹巩固灵气的加持,往后一切都像是不起地基,在盖一座空中阁楼,或许大量的服噬丹药或者靠他人过渡灵气能有一些作用,但却不能改变根本,维持一两天的表象之后,很快又会被打回原形。 更有甚者,不进而退,对修炼造成不可逆的后果,为此偷习禁术走火入魔、为此殒命的也大有人在。 这些东西,她在长仙门的通识课上都曾学过,只要一想起那些道士惨死的模样,沈玥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战战兢兢道:“倒也不必……如此。” 谢长钧长袖逶迤,一双如墨的眸子平静而坦然地看着她:“连元神这一步都不敢,你道心的终点在哪里?” 第6章 冷香。 道心的终点? 是飞升吧。 这世上修道之人如过江之鲫,没有一个人不是冲着这个目标去的。 就像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人千千万万,最终能考取功名的又有几个?既然能力不能超脱物外,至少目光还可以好高骛远,不然这人间昼短苦夜长的日子,要怎样一步一步走向终点? 谢长钧没等她回复,直接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你要飞升,迟早要经过这一步。” 第6节 一点日光滑过,落在他眼中时,疏影横斜,像是将时光凝结成了琥珀。 “从明日起,寅时三刻便来我屋子里吧。” “到底,”他抻了抻衣袖,补充道,“我还是你师父。” 沈玥目光恍惚:“寅时三刻?” 她从前起的是早,但从来没起过这么早。 “学宫的课我不想去,也懒得去,刚好你可以去听一听,就说我在休息,要你来帮我记些重点回去。” “天门这么好的课,不蹭可惜了。”说罢,他转身,先离开了。 沈玥闷着头往住所走,一路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脑海里出现无数她走火入魔的画面。 当初拜师的时候,她以为谢长钧是个摸鱼的主,前车之鉴告诉她,师父这种东西,没必要有多大的能力,好看就够了。 但此时她才意识到,她错了。 这位狠起来,估计比她之前那位师父还要过分。 狠不狠的无所谓,重点是,他的伤也不过刚刚恢复而已,真的有什么方法能帮她直接元神吗? 或许是因为想的太过出神,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根小树枝,差点被绊了一跤,抬起头时才发现,面前竟然有一个小破庙一样的建筑。 这小庙上地朱漆已经剥落,半个泥墙几乎坍塌,屋顶上杂草丛生,摇摇欲坠的木头门上,挂着一个随时可能寿终正寝的锈迹斑斑的铁锁。 沈玥愣了半晌。 天门学宫巍峨壮丽,廊腰缦回,内殿垂锦幔,绕刻飞仙,没有一处不透着奢华。 竟然还有如此寒酸的地方? 她走近一步,才看清,原来这破庙周围竟然还围了一圈白线,好像是因为文物专门被圈起来的,再仔细看,左边立着一块极矮的几乎快风化不见得石碑,上面写着,承天元年。 承天元年? 她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之前学过的六界史,承天元年早在五百年前,是天门建立门派的纪年。 看来这破庙应该是门派建立初期留下的建筑,现如今派不上什么实际用途,又不忍心把承天元年的遗迹破坏,也不知道哪位掌门情怀大发,干脆象征性地围起来当作遗址。 沈玥眯着眼睛看向透过窗户的雕花小缝,只见里面立着一个金猊香炉,几柱残香歪七扭八地插着,香灰溢满,像是很久没有人清理的样子。 屋内光线昏暗,再多的就看不清了,沈玥正准备离开,耳边却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什么人?” 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白线两米之外。 说话的是天门巡卫队的弟子,腰上挂着巡卫队的腰牌,黑底秀金的字体在夕光下熠熠发光。那弟子走近了,看到是一个小女孩,语气终于缓和了不少,“这地方不顺路,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玥连忙解释:“我昨日才到的学宫,有些不熟悉路,所以走到这里了。” 那人看她说得真诚,耐心解释:“我是在这边值班的巡卫弟子徐演,这是开派时留下的古建筑,年久失修,有些危险,你走的时候离远些,别被砸了。” 沈玥立刻点头,“我见里面的香炉精致,因此多留了两步,给您添麻烦了。” 徐演顺着沈玥的目光往里看:“你说那个香炉吗?按照旧俗每年春分和冬至的时候都会派弟子来点香,算是祭奠。” 沈玥了然:“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挽唇,朝着徐演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笑得时候,眼底像是淬了光,亮的不像话。 徐演看到这目光,忽而恍神,愣了一下。 天门弟子也是优中选优,平日的修炼极严苛,磨炼的人性格也都冷了起来,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甜的笑了。 “没事,你快回去吧。”等到回过神来,徐演道。 沈玥点头,提着裙子走远了。 她这身素白色的道袍是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不太合身,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她更加娇小可爱,尤其裙摆的地方有些长,每次上下坡时,她总要提那么一截距离。 少女的指尖白皙而长,提起裙边往前走的时候,远看就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瓣。 看着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徐演后悔地不行,恨不得打破自己那榆木脑袋。 回去什么回去。 早知道就该拖着她再说几句话了。 …… 一路上,沈玥算了一下,从此刻到寅时三刻,不剩几个时辰了,正准备好好休息时,才发现屋子里已经等着一个人了。 是长仙门的小师妹宿雪。 宿雪看到沈玥进来,立刻站起身来,冲沈玥笑了一下,柔声喊了一句:“师姐。” 沈玥没想到她会来,虽然内心翻江倒海,却依然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是你。” 宿雪似乎早都料到了沈玥这样不冷不热的情绪,她也不恼,开门见山道:“阿玥师姐,沁兰师姐的性格你也知道,早上的事情是她太着急了,宿雪在这里替师姐赔个不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怪师姐。” 说完,她从手边的食盒里端出一盘糕点,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这是师姐最喜欢的海棠酥,用的是我暮春时存下来的灵花,灵气充沛,比一般的灵草要好很多。” 说罢,她不自觉地往沈玥屋子的角落里看了看,那里还堆着沈玥之前捡的那堆破烂,上面扔着的几根干枯的灵草尤为瞩目。 她说这些话时,沈玥全程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听着,最后目送宿雪离开。 至于放在桌子上的那盘海棠酥,沈玥本来想倒掉的,但是端起来又觉得自己何必要和灵气过不去,虽然不知道她这一通操作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以宿雪这样深的心机和手段,还不至于低端到在一盘糕点里面做手脚。 一般这样有灵气的糕点可以存放许久不变质,沈玥找了个柜子存放起来,放完以后她坐下来,原本平静的心情却突然翻涌起来。 本以为宿雪出去了这么久她已经没事了,但没想到她只不过和她说了一句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那种生理反应还是来了。 她坐在床榻边,捂着小腹,好像一把利刃再次剖开了她的灵府,碎骨之痛传遍她的七筋八脉。 闭眼上好像就能看到,审讯台上她那鲜血染红的衣袍被风吹的招摇作响,长凌那如神祇般高贵的面容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 为了让宿雪少受一点伤害,他几乎是不加犹豫地将从沈玥灵府中剖出来的灵丹渡给了宿雪,又起身将宿雪抱了回去,独留她一个人,昏倒在满是血泊的冰冷石台之上。 原来有些记忆,一旦刻入骨髓,便生生世世再难从其中剥离出来。 沈玥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她想起路过的那个小破庙。 虽然那个叫徐演的弟子说的没毛病,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只需要冬至和春分去祭祀的古建筑,需要巡卫队的弟子长期轮守吗? 长仙门的值守弟子为了偷懒,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通常也是能溜就溜,天门是三门之一,虽然比长仙门土豪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严苛至此。 冬至…… 春分…… 这两个日子又有什么不同? 这样想着,她给手上的伤口和膝盖上的乌青擦了点药,闭目休息了一会。 寅时一刻她睁开眼睛,见窗外月光皎洁,星辉淡淡的,在冬日里枯败的草木上撒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收拾完到达谢长钧住处的时候不过寅时二刻,沈玥本来想在门外再等一会,没想到他屋子里烛火通明,像是彻夜未眠。 沈玥怕经醒周围房间休息的弟子,只敢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 她又敲了三下。 还是无人回应。 沈玥正准备小声喊一句“师父”,这时候才发现,原本门留着一条小缝,像是专门为她开着一样。 她只好推门进去,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谢长钧不在屋子里。 屋子里一盏烛火恣意摇曳,跳动的火光映在白墙上,静的让人心猿意马。 屋内没有燃香,却有一种淡淡的冷香萦绕四周,让人莫名的心安。 沈玥坐在里面等了一下,月影钟对准寅时三刻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冷气裹挟着风而入,屋内那阵冷香,似乎更重了。 是谢长钧回来了。 他看了沈玥一眼,眸色比这夜色还要浓。 他没有问沈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解释自己去了何处,只是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淡淡道:“我们开始吧。” 第7章 端水。 听到这,沈玥立刻打坐做好,一副要入定突破的样子。 谢长钧愣了一下,他不是飞升入仙,对下界修道的事情了解不深,不太明白沈玥想要做什么。 沈玥是在修道界规则最为严苛的长仙门出来的,什么阶段什么时间该做什么样的事,就像一把刻度尺,在她的脑海里明明白白地标记出来。 既然谢长钧说跳过灵丹期,那她就当做自己已经有了灵丹,继续按下一阶段的要求来就是了。 至于怎么来,那是谢长钧需要告诉她并且指导她的。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子,终于谢长钧开口了:“你是准备入定聚灵力?” 沈玥有些奇怪:“不应该这样做吗?” 谢长钧:“谁告诉你这样做的?” 沈玥小声回答:“我看那些准备由灵丹期过渡到元神期的弟子都是这样做的……” 谢长钧凉飕飕道:“都是这样便是对的吗?” 来之前沈玥猜测谢长钧帮她的方法,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或许他有什么极好的丹药,可以直接填补他的灵丹。 但此刻看到他的表情她才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大概要比自己还穷。 哪来的灵石买什么灵丹。 沈玥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第7节 话题终于回到谢长钧预想中的正轨,他原本尝试着直接探入她的灵府看她的基本情况,但无奈他现在只有一成的仙力,强硬探入她的灵府只会让自己的灵力大为削弱,因此只好再次上前,为了搭了一把脉。 这次沈玥总算是预判了他的想法,她乖乖挽起衣袖,露出霜雪般的皓腕。 这次谢长钧探的久了一些。 探完之后,他问:“你是剑修?” 沈玥:“……………………” 这年头三门五派的名声,估计随便拉一个叫花子出来都能知道各个门派是个什么修。 这是有多两耳不闻窗外事,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玥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又听他继续问:“所以你的剑呢?” 沈玥张了张嘴,原本打算据实以告,但想起他关于她和师姐的言论,话到嘴边只能答了一句:“质量不好,断了。” 谢长钧:“……” 这次换谢长钧无语,但他显然没有要探根揪底的意思,只平静地解释:“你的灵丹被剖,再不能引起入体重铸灵丹,唯有用剑意在灵府中渡一层根基,再像从前一样将灵气续入其中,时候到了,便可突破成为元神。” 听到这,沈玥面露不可思议。 用剑意重塑灵丹? 这样的方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毕竟剑意只有在灵丹塑成之后再凝结出来,灵丹是内里的基础,而剑意则是灵丹的外在体现。 还没听说过哪个人是反过来用的。 既然谢长钧已经这样说了,沈玥便只能这样做,毕竟她是一个在修道路上被判了死刑的人,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你们长仙门的剑法你还记得?” 沈玥点头。 “你试着做一个架子套。” 长仙门的独创剑法是长云剑法,长云剑法最重流畅,讲究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造就如虹之势,这是所有弟子从小便修习的剑法。 年纪小的时候,只需要把长云九式的动作烂熟于心,对着大弟子的动作照猫画虎便是,随机年纪、悟性、经历的增长,才能一层层地突破,找到一招一式中属于自己的剑意。 这个架子套,沈玥闭着眼睛都能打出来。 屋子内的空间太小,她只能畏手畏脚地将全部动作走马灯似的过一遍,没想到谢长钧竟然看得极为认真。 末了,他盯着沈玥那双极亮的眸子,道:“你是水系的剑修?” 沈玥:“………………” 他这是和废话文学杠上了吗,谁不知道长仙门只收有水系灵根的弟子? 谢长钧没有注意到沈玥眼神中的无语,继续道:“这套剑法你练了多久?” 沈玥数了一下:“十年。” 听到这两个字,谢长钧勾起薄唇,似笑非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十年就练出来这么个玩意? 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只听他继续道:“从明天开始,每天端水给我。” 沈玥愣了一下:“端水?” 随后又补充一句:“什么水?喝的清水吗?” 谢长钧:“除了端水,你要以最快的速度,淬炼出自己的剑意。” 沈玥实在没想明白断水和剑意有什么联系:“可是我现在连剑也没有……” 谢长钧:“这是你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沈玥一时语塞。 谢长钧:“你的剑意需要重新淬炼,每日寅时三刻若我不在,你便直接在院中练习即可。” “这些书是我从书库里拿来的,你先看一看吧,有不会的,可以直接问我。” 说完,他扔给沈玥几本厚厚的古书。 “尽量在这两天看完,书库借书额有限,只有还回去,我才能拿新的书出来。” 沈玥看着那几本厚厚的大部头,瞳孔几乎地震。 这么多书,这两天看完? 更何况她还要淬炼新的剑意,要去学宫帮他上课,还要赚灵石买新剑。 安排完近阶段她需要完成的任务,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半开的小窗吹来一阵风,烛火轻轻一颤,灭了,但屋内却不显得昏暗,沈玥往外一看,天色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沈玥正准备出门,没想到刚一站起身,肚子竟然咕咕叫了起来,她忍不住看了眼谢长钧桌子上的那盘荷花酥,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她喜欢吃甜食,从前在长仙门的时候,就算已经辟谷,也时不时的做一些点心来吃,她手艺极好,各种桃花酥、杏花酥、海棠酥都有尝试,就连长凌这种五谷不沾的人,沈玥若是端过去,偶尔也会尝那么一两块。 其实她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桌子上这盘瞩目的荷花酥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到最后实在是饿的两眼冒星,才决定打它的主意。 谢长钧又不聋,他径直走回书桌,眼皮子抬也没有抬一下,“那盘点心,你想吃便吃吧。” 听到这,沈玥立刻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这荷花酥外酥里糯,又甜又香,最重要的,是它当中有种冷香。 像是谢长钧房里特有的气息,一点点浸了进去。 沈玥吃完,还不忘记给谢长钧带一块过去。 看他埋头看书,她便把装着糕点的瓷盘轻轻推到他眼前,“师父,你也尝一块吧。” 谢长钧抬头,对上少女一双明亮的眼。 刚刚布置任务时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死鱼表情,这会子吃到了点心,就乖的不像话。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能把周围的光悉数揽了进来,好像只要你能吃一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 谢长钧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欢甜食,剩下的,你可以打包带回去。” 话已至此,沈玥也不敢再强求,虽然眼里暗淡了一下,最后还是满心欢喜地带着点心走了。 沈玥迈出门槛时,谢长钧看了一眼空着的瓷盘,不经意地摸了下手腕处,那里一条细细的伤痕,明显是放过血的痕迹。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等到偿还完了,再了这段师徒情谊也不迟。 沈玥从谢长钧的住所出来,直奔学宫课堂。 她到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坐了不少的弟子。 她找到谢长钧之前的角落坐下,默默翻书。 学宫内三门五派弟子云集,芝兰玉树,名家弟子多了,想出风头的,互相结交组小团体的不在少数,谢长钧本来不过是一个凡间的皇子,加上他又低调少言,只第二天,其余人对他的议论便少了。 这次看到他让侍女来上课,再联系之前的种种风言风语,大家只是在他身上盖了个“纨绔弟子”的戳就将他抛到一边。 而昨日欺负沈玥的那几个弟子,早都不知道跑去哪里野了,沈玥因此度过了非常平静的一节课。 自灵丹被剖后,她的感知能力和领悟能力都是直线下降,因此她只能拿着笔,将教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录下来,没想到课程到最后,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消化到最后竟然也都懂了。 沈玥倒是没有多想,毕竟天门学宫灵气很足,她将其归功于灵气短暂填补她的灵符,让她心智清明,思路开阔所致。 这日下学后好像比平日里热闹一些,几句其余弟子的闲谈飘入她耳中,她才知道,原来两日后便是冬至,而冬至那日,学宫是要放假休息的。 学宫平日里无假,只有诸如冬至、春节、上元、中秋这样的节日才会休一天,此番冬至到来,大家自然在商量要去哪里玩一天。 假期前的日子不同于往日,每一分钟都是期待并且快乐的,沈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其余人的计划,无非是去集市、去菜馆、去茶楼听书这些普通项目。 天门严苛,她们长仙门更甚之,从来没有过冬至的传统,她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唯一想做的,就是去看看承天元年修建的那个破庙是怎么祭拜的。 这样打算着,已经收拾完了东西,她刚准备抱着书盒子往外走,便听到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堵在门口,紧接着,一个清亮而高亢的声音盖过这些嘈杂声,“都不许走!留下来接受审查!” 第8章 夜海。 沈玥心道:完了完了。 怕是他们两人顶替别人的身份要被发现了。 她心跳得极快,却依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管事弟子这么一嗓子吼出来,原本嘈杂的教室里顿时静了不少,前排弟子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什么事啊突然审查。” “上课的时候看到千剑派的弟子匆匆出去,有可能和他们门派有关。” “要审查就快点审查啊,这一个个下去要到什么时辰了……” 在一众人的小声讨论中,终于一个面相老成沉稳的弟子走来,示意大家按顺序排好,他将一个个审查出门弟子。 前面的弟子鱼贯而出,那弟子都沉默的看着,没有拦下任何人,到沈玥这里,他将目光落在沈玥的双手上,看她的时间比常人多了一些,但依然是一言不发,将她放了出去。 沈玥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并不是因为顶替身份的事情。 也不知道有没有搜到谢长钧的屋子里,提到这个名字,沈玥便想起自己书盒子里还塞着的那几本大部头,心里顿时沉重了不少,没想到就在此时,后背被人轻轻一拍。 “道友,你知道千剑派到底丢了什么吗?这么突然的审查,吓了我一大跳。” 沈玥转身,看到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年纪和她差不多大,说话的时候极热情,好像和沈玥是认识了八百年的好朋友。 沈玥扫了一下对方道袍裙摆处的绣字。 吾玉派,周晗。 沈玥友好地笑了一下,接着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沈玥的回答好像并没有入了对方的耳朵,只听对方自顾自道:“我听说是因为丢了古画上的材料,叫什么《寒春图》的。” 沈玥没太听清楚:“画上的原材料怎么会丢?” 周晗:“听说那画上的寒梅用的不是普通的颜料,而是纸璃,纸璃是一种极品灵石萃取出来的原料,用纸璃点缀的梅花花瓣,晶莹剔透,璀璨如星,一两就上千金,珍贵无比。千剑派本来打算把这幅纸璃画当作冬至的贺礼送给天门的各位长老,没想到竟然在节前丢了,如今只剩一副干巴巴的梅花图,全然没有特点。” 沈玥点头:“原来是这样。” 周晗看了看沈玥,问道:“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呢?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啊?” 第8节 沈玥犹豫了一下,但想到长仙门和吾玉派想个甚远,平日里也并无往来,说出名字倒也无妨:“我叫沈玥,是初入天门的凡修,祖籍是北——” 北什么来着? 她努力回忆谢长钧那日的话。 “是北徵国。” 终于想起来了。 周晗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听到后立刻接话:“北徵国我知道的,地大物博,民风开放,我们吾玉派有不少弟子都是北徵国来的,到时候你也可以和我们门派的老乡认识一下。” 沈玥惊恐地发现,说话之间,周晗已经将她的手拉住了。 沈玥:“……好。” 她怎么这么快就给自己挖了个坑,这让谢长钧知道了还了得? 所幸周晗没有再揪着北徵国的话题不放,此刻又开始聊冬至。 周晗:“你冬至有什么安排吗?我们门派打算去山下看看,但是千剑派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们和天门关系好,怕是要将这件事情一查到底,也不知道会不会放我们出去。” 说完鄙夷地笑了一下,“你也没看到刚刚千剑派弟子审查我们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我们都是做贼的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挑唆的,查之前也不好好想想,我们这些门派哪一个缺他们那点钱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我们是贼了,那天门算什么,贼头子?” 沈玥突然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毕竟,她确实缺那点钱。 她只能回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周晗突然有些失落:“这样吗?我还想问问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看来你做的功课比我还少,不过没关系,如果你冬至那日想出去,可以随时找我,我住天字房4号。” 沈玥惊叹。 天字房是最好的房间。 不仅是单人间,房间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听说还有灵泉供弟子们沐浴。 可见吾玉派也是真的不差钱。 很快便到了天字房的楼前,周晗终于松开了沈玥的手,正准备和她挥手告别,没想到手一滑突然打翻了自己的书盒子。 纸砚笔墨哗啦啦落了一地,周晗“哎呀”叫了一声,懊恼地蹲下来收拾,沈玥也立刻把自己的书盒子放在一边,帮着她收拾起来。 周晗长叹一声:“完了完了,我这个月已经是第八次摔东西了,上次是师姐的玉镯子,上上次是师兄的果盘,上上次是师父的太清缸……若是被师兄师姐看到我又把这支紫麾笔摔了,怕是又要罚我大早上的跑圈了。” 沈玥侧眼看了一眼周晗口中的紫麾笔。 那笔杆极光滑,在日光之下泛着淡淡的紫光, 紫麾笔的笔杆取自紫云木,紫云木极为难得,百年生根,百年发芽,要到枝繁叶茂可以做木材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千年以后了。 如此珍贵的木材大多被用来炼制法器,只有少数的边角余料才会被用来做笔或者木匣之类的日常物用。 她曾经在宿雪的书房里看到过紫麾笔,那年宿雪跟着长凌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带了一支相似的紫麾笔。 不过她那支毕竟是别人的赠物,远不及周晗这支门派自己的紫麾笔精致。 周晗一边自恼地收拾东西,一边对沈玥说:“玥玥,帮我捡一下那支紫麾笔,我暂时腾不开手。” 沈玥说了一声,“好”,低头正准备捡起那支笔,突然指尖一冰,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再然后,她从一阵雪松般的冷香中抬起头来。 对上一双平缓清澈的眼。 “这是你的笔?” 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递给沈玥的时候,精致的不像话。 沈玥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干净好听的声音,只觉得那声音跌进耳蜗的时候,温柔似一片夜海。 她立刻摇了摇头,看向周晗道:“是这位道友的。” 听到这,那人把目光转向了周晗,淡淡笑了一下,将笔递了过去。 周晗:“!!!” 原本废话马车拉的周晗,这日像是被对方下了哑药一样,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直直地盯着对方,也根本没有要接过那支紫麾笔的意识。 沈玥撞了撞她的胳膊以示提醒。 周晗终于接收到信号,大梦初醒一般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紫麾笔,结结巴巴道:“谢、谢。” 听到这,只见对方勾唇笑了一下:“这紫麾笔贵重,道友下次小心了。” 听到这,周晗立刻点头如捣蒜。 既然已经物归原主,那弟子也没有要留的意思,转身走了,只留下周晗呆呆地站在原地。 等到那人走远了,周晗顿时就不行了,也不管什么紫麾笔的死活了,若不是拉着沈玥,那模样怕是都快要上天了。 她激动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啊啊啊啊啊。” 沈玥茫然摇头。 周晗:“千剑派的封宴师兄!你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 沈玥被周晗晃得有些头晕,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 周晗继续给沈玥科普:“你竟然没有听说过封宴师兄,据说他有天生的剑修灵根,不到七岁便已经引气入体,十岁灵丹修筑完,不到十五岁就已经是元神,如今刚过十八岁,已经历过第一道天劫了。” “除此之外,还精通文史、音律,画符和炼丹水平不知道比同届弟子高了多少倍,” 周晗:“呜呜呜,为什么冬至要放假,不然很快就能见到千剑派弟子了。” 沈玥:“?” 刚刚还把千剑派骂的狗血淋头,这会子千剑派又成头顶的白月光了? 周晗还在那边意犹未尽,等到封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把什么东西摔了。 远处走过来三三两两的人。 周晗:“糟了!” 说完后赶紧把紫麾笔塞到沈玥怀里,“玥玥你先帮我带回去,我过几天再拿去修,可千万不能让我师兄师姐知道了这件事。” 沈玥:“……” 这么珍贵的笔直接交给她一个陌生人保管。 可以。 她还没反应过来,边被周晗推着往前走,“赶紧走吧玥玥,我师兄师姐马上就来了。” 沈玥只能拿着那支紫麾笔先走了。 这一推差不多就把沈玥推到了谢长钧的门口。 沈玥反应过来,今天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接着,她绕了两步到生果房里,用瓷杯接了一杯水给谢长钧送进去。 推门而入时,他独自在棋盘前摆六奕棋,手执一枚黑子,举落不定。 沈玥把白瓷杯递到她面前,乖乖道了句:“这是师父要的水。” 谁知道谢长钧并没有接过来喝,甚至没有抬眼看一眼,只淡淡道了句:“明天继续拿水过来吧。” 沈玥愣了一下:“师父不喝生果房的水吗?” 谢长钧却没有回答,只听“啪”的一声,黑子落地,全盘黑子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白子全全围住。 第9章 心跳。 沈玥只觉得自己进去的莫名其妙,出来的更加莫名其妙。 在长仙门的十年,别的不好说,倒是把她察言观色的水平培养地一流。 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谢长钧对她送来的水不满意。 具体是哪里不满意,他没有对生果房提出异议,再一种可能,就是水杯了。 难道是因为白瓷杯的原因? 沈玥决定明日换一个杯子试试。 从谢长钧屋子里出来后,她不敢耽搁,直奔自己的房间,一坐下来就翻起那几本大部头书来,从头到尾翻一遍,规划着怎样才能在三天之内把全部内容啃完。 没翻两页,眼前便浮现出一片淡淡白光,沈玥抬眼一看,是天门常用的通讯玉碟。 原来是画上纸璃丢的消息瞒不住了,千剑派弟子也不准备隐瞒了,干脆直接公之于众,悬赏一千灵石寻找纸璃。 玉碟附带了那幅古画。 这副寒梅图画意颇具古风,四四方方的天空下,一支寒梅凛然于风雪之中,主干虬曲,枝干劲挺,节骨清晰,轮廓分明,原本缀在枝头的点点梅花,却了然无踪,虽然整幅画的巧思还在,但是失了原来的点睛之笔,整体暗淡了不少。 沈玥原本还对纸璃的事情没兴趣,但看到一千灵石那几个字,眼睛一亮。 有了这一千灵石,炼剑的本钱就有了! 沈玥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要想找到纸璃,一定要把它的来源和去除搞清楚,才能找到合适的方向。 巧的是,谢长钧给她的那些大部头书里,刚好有一本《六界炼器材料大全》。 沈玥翻开,只见编书人在扉页上写着几个大字——涵盖六界全部法器材料,不服来辩。 沈玥:“……” 六界还有如此狂妄之人。 再一看发售单位和编撰者。 好家伙。 云门,鬼淮。 那没事了。 云门一向傲琚自大,但有一说一,编出来的教材确实牛批,一千年来发行量之大,再无人能出其右。 而那位编撰者鬼淮更不用说了,早八百年前就飞升了,能找他理论才是见鬼了…… 沈玥翻开《六界实用炼器材料大全》,直奔纸璃而去。 第9节 结果只在一个法器的边角料里看到了“纸璃”两个字,更重要的是,那一页还不知道被谁吐了一通,法器那几个字只能堪堪看出来一个外形,具体名称要自己猜。 沈玥:“……” 她不是正式弟子,没有资格进入书库借书,只能将那一小部分内容通读一遍,猜测纸璃在法器中的作用。 因为纸璃过于昂贵,所以只有极其名贵的画会点缀几颗,世人都知纸璃华而不实,应用极少,据沈玥推测,纸璃在这件法器中的作用是是用来塑形而已,而现如今所用的塑形材料通常是便宜常见的罗英,纸璃自然配不上“实用”二字,因此只在角落里出现一下,算是来凑个数。 沈玥又看了一遍,确定书缝里都没有出现过“纸璃”这两个字后,合上书,寻找下一个线索。 她发现传讯玉碟里的那幅画极干净极自然,没有任何的作案痕迹留下来,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幅画原本就是这样,况且天门有回溯□□,但如果是回溯□□都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纸璃自己长腿跑了。 沈玥先是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但是仔细推下来,好像确实没什么毛病。 她按照自己这个清奇的思路埋头研究了好几个时辰,从书中抬头时,已快将近寅时三刻。 匆忙赶到时,他竟然还是不在,只留了一张字条给她,极漂亮的簪花小楷,清隽有力,写着:我有事,你自己先练剑。 沈玥:“……” 他或许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没有剑。 看来寻找纸璃的任务要抓紧了。 沈玥将脑袋往外探了探,发现谢长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这么晚了,他会去做什么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已经过了子时了,便已算冬至了。 周晗说千剑派本来打算把这幅画当做冬至贺礼送出去,而冬至的时候那个小破庙有祭祀仪式。 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想到这一点,沈玥就再也坐不住了,寻找纸璃的想法几乎将她的心占了满满当当。 也不知道谢长钧什么时候会回来。 沈玥拿出那张字条看了看,用手试了一下墨迹,发现墨迹还有些潮润的感觉,推测谢长钧不过刚刚离开而已。 既然这样…… 沈玥一个飞身,从侧门而出,直接奔向了小破庙。 寅时三刻,整个学宫都在沉睡着,月光像一层清辉,淡淡铺洒在大地上,没有行人,没有巡视弟子,周围落针可闻。 沈玥走近小破庙,惊喜地发现,那个原本挂在门上锈迹斑斑的锁竟然开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发现这个小破庙的内部空间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小,或许是因为要祭祀的原因,地面已经被打扫干净,或许因为不是什么重要活动,负责打扫的弟子打扫的并不走心,只把面上的尘土擦了擦,犄角旮旯还是脏得很。 沈玥借着月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只见正中一个紫檀雕花的几案,几案后的神龛里,肃立着一个木雕的神像。 排位上面几个鎏金的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无上真神玄泽敬位。 玄泽是天门的创始人,也是天门第一个飞升的人,传说他是以武入道,毕竟创立门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要有筚路蓝缕、披星戴月的精神,更重要的是有能够臣服并领导一众弟子的真正的武学实力。 天门发扬光大的时候的玄泽早已飞升入天了,因此后人对他的外形容貌早已模糊不已,供奉在这里的真人,不过是后世弟子想象的产物。 既然以武入道,便要多几分凶狠的意思在里面。 只见中央正龛,玄泽真神披发跣足,左足踏龟,右足踩蛇,身披玄氅,手执斩魔利剑,身着缂丝玄墨九龙云纹袍,断须垂面,目光炯炯地端坐于王座之上。 神龛周围的墙壁上,是彩漆已经剥落的壁画。 沈玥大致看了一下,壁画的内容大致是玄泽修道飞升的全过程,只不过因为年久失修,许多画面已经模糊不清了。 神龛后面原本是隔绝前后的木制屏风,但因为木头腐朽,缺了重要的几块内容,为了祭祀时看起来没有那么寒碜,被挂上了一面帷帐。 沈玥本想往帷帐后面张望一下,忽而一阵风吹来,直接将帷帐吹了起来。 她立刻紧张起来,正准备隐藏踪迹,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人会是谢长钧。 沈玥心里更慌了。 他是在她身上施了什么能定位的咒语吗?怎么这样直接就找到了这里。 沈玥怕他生气,立刻低头认错,“师父我错——” 话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长钧没有犹豫,直接一把揽住沈玥的肩,悬身躲在神龛后面。 沈玥吓了一跳,还没出声,他的手指便轻轻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嘘。” 内堂里顿时落针可闻,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划过她唇边的温度,让她近乎心里一颤,因为靠得近,他身上的那股冷香,像缥缈的晨雾,不自觉的在周围蔓延,一点点浸满了她的感官和触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沦陷在这无尽的寒冬里。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拯救了她。 听那声音,明显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人的脚步声较轻,一个人的脚步声较重。 脚步声较重的那个弟子像是负责祭祀这件事一样交代道:“这些果盘先摆这里吧,地上的灰还需要再清扫一遍,边边角角看不到的可以先不扫了,反正这尊神像也要送出去修补,我记得师父点的你负责运送的吧?” 脚步较轻的弟子回答说:“是我。” “那你要记好时间,到时候修补完再按时送上来,记多留心一下,别在中途出什么意外了。” “明白了。” 两人的身影在神龛后面一闪而过,沈玥屏住呼吸,精神瞬间紧张了起来,这时候一只微凉的手附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不要着急。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看到他平静的眉目和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内心烦躁的思绪突然也平缓了不少。 她终于放轻了呼吸,透过若隐若现的帷幕向外看。 隔着帷幕,她看不清那两个弟子的具体面貌,只能看到两人的身形。 这和她本身的想象有些冲突,她原本还以为脚步声轻的那个弟子要低一些或者瘦一些,但是两个弟子身形相当,个子几乎也平齐,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两个弟子走了出去,沈玥终于松了口气,她离谢长钧的距离太近了,他身上强大的气场足以给她巨大的压迫感,让她缓不过气来。 没想到就在沈玥正准备原来谢长钧透口气时,一个弟子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沈玥又只能手忙角落地往谢长钧的地方靠了靠。 索性那弟子回来的匆忙,并没有注意到帷幕后的慌乱,只见他蹲下身子,似乎在供桌的后腿后面放了一个东西,接着匆忙离开。 这次是真的走了。 沈玥也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跳出来一看,还不忘记观察那弟子放了什么东西,毕竟她现在是有一千灵石要赚的人,任何一个行动诡异的人都可能成为调查对象。 沈玥满怀希望的往桌子后腿一看,眼前并不是她内心所期翼的纸璃,而是一面镜子。 可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一面镜子呢? 第10章 妄念。 再次回到谢长钧的住所,天色已经堪堪亮了起来。 谢长钧虽然没斥责什么,但也正因为没斥责什么,才让沈玥更加难受。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在长仙门的日子。 长仙门规矩严,一点小错误被戒律阁的弟子抓到,不是跪仙堂就是罚抄写经书。 只是成为长凌正式弟子之后,这些惩罚就少了些,但沈玥宁愿他也用这种方式罚她,而不是每次都用那种冷冷的眼神看她。 此刻屋子里的沉默,总让她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快要回来了。 沈玥乖乖帮他添了一盏茶,偷偷抬眼看了他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救命…… 她紧张地搅了搅道袍衣角,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而谢长钧淡然地悬起手腕,心无外务地在写写画画着什么。 沈玥终于开口:“师父——” 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手指间有种粘腻的感觉,“等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道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淡黄色粉末,又在她刚刚揪裙角的时候被蹭到了手上。 谢长钧听到她那声“师父”之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小姑娘眉头微锁,捻了捻手中的碎末,又凑到鼻边嗅了嗅,一双眼里立刻迸发出了一阵光,因为惊喜,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两个梨涡浅浅的,乖的不行。 “这是纸璃!” 她忍不住小声惊呼。 谢长钧抬眸看了一眼。 烛火在内室跳跃,映在那粉末上时,散发着一阵诡异又妖艳的颜色。 他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纸璃虽在下界不是什么珍贵材料,但在上界确极其普遍,是许多宫殿用来做装饰的材料,他自然能一眼认出来。 但是她只凭颜色和嗅觉,就此辨认出这是纸璃…… 确实不简单。 沈玥辨认完了纸璃,捻起一小点碎末往他这边凑了凑,又朝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向她确认。 谢长钧点了点头:“是纸璃。” 得到谢长钧肯定回答后,沈玥眼睛里的光更亮了,“我竟然猜对了!” 谢长钧:“……?” 沈玥继续问:“师父也听说千剑派古画的事情了?” 谢长钧:“略有耳闻。” 沈玥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印象中只有谢长钧将她揽在身后时,裙袍不小心蹭到了真神像。 难道是纸璃存在了真神像里?! 第10节 所以那个放镜子的弟子也和纸璃有关吗? 沈玥懊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注意到身上蹭到的纸璃,这样就能看清那个弟子并且对他展开调查了。 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一层,她几乎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即刻出发寻找那名弟子的下落。 就在她准备转身时,被谢长钧拦住。 “不要现在去。” 他的目光平静而沉稳,看向沈玥的时候,又像是有能洞察一切的穿透力,好像她心里那点打算,早已被他看了个干干净净。 沈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沈玥:“难道师父不疑心那个二次折返的弟子吗?” 几案上的烛火跳动着,照亮了他半边清隽的面容。 “没有任何一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心里装着事情的人,总会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他说。 沈玥本来还对这句话一知半解,歪着头想了一下,继而拨云见日,惊喜道:“师父的意思是,让我明天直接在祭祀的人群中寻找那个弟子?!” “既然他在祭祀前放了镜子在那里,说明祭祀时他还是会有所行动,而祭祀时是把所有可疑人员聚集起来的大好机会,借着这个机会观察所有人的表情,只要稍加对比就能找到最可疑的那个人!” 沈玥分析完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若是此时出门,可能不仅找不到人,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可疑的人产生疑心,隐藏的更深。 想到这一点,沈玥突然失落地低下头,抿了抿唇,自责道:“是弟子冒失了。” 谢长钧觉得这点小事不至于此,况且他也没有安慰人的天赋,干脆不在看她,只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剑练好了?还杵在这里,当定海神针?” 沈玥吞吞吐吐半天,才小声道:“找到纸璃,拿了赏赐后才有灵石炼剑……” 听到这,谢长钧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道:“今日冬至,学宫无课,我也准你休假,你回去休息吧,等到天亮再去查纸璃的事情也不迟。” 沈玥愣了一下,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师父那里也有过冬至的传统?” 问完她就后悔了,毕竟他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关于自己身份的任何事情。 她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充耳不闻,没想到他这次不仅听到了,而且还回答了。 “我们那里不过,但是入乡随俗,总没有坏处。” 沈玥:“原来是这样……” “但是别忘了,忙完了你自己的事情,继续拿水过来。” 沈玥点点头,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等到门合上时,谢长钧的最后一笔也完成了,绵薄洒金的白宣上面,勾勒出一个古朴精致的铜镜。 铜镜周围,是繁复的缠枝莲纹,正中画着一个古老的图腾,外围刻着古体字——“水流素月,澄净清明,照回凝神,永固忠骨。” 谢长钧又看了一遍镜铭的内容,然后用朱红在“水”“月”两个字上圈了一下。 接着,他借着烛火看了看一下,最后捏了一个诀,这幅画便像燃烧了一样,顿时化为了灰烬。 沈玥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半点睡意也没有。 天一亮就收拾好去往小破庙,到那儿的时候,负责祭祀的弟子已经到全了,天门是排班制,从他们道袍边的水波纹来看,这次负责祭祀的是水系的弟子。 里面已经布置好了,有弟子在屋外画了结界,已经不允许任何无关的人进去。 沈玥试图找到那个脚步声和身高体重不符的弟子,但此刻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几乎很难再从脚步声里辨认出来。 她站在外面看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藏的那面镜子,竟然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薄日渐升,给朱红的屋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来参加祭拜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沈玥往后面退了退,想要往后面的土坡上站一站,看的更全一些,刚退两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玥玥你也来了?!” 沈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周晗穿了一件藕粉色的斗篷,帽檐上缝着白色的兔毛,看上去又暖又蓬。 沈玥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周晗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的小铜炉,问,“你也是来看冬至初阳的吗?” 沈玥愣了一下,“冬至初阳?” 周晗:“你不知道吗?这小破庙原叫玄渊殿,是承天元年修建的第一个宫殿,正好建在天门的中轴上,里面供奉的玄泽真神像上方有一块匾额,上书‘怀古通今’,因为设计的原因,每到冬至那一日日光升起扫过的时候,匾额上的字就像被依次点亮一样,神奇极了。” 沈玥茫然地摇头,“我没听说过。” 周晗笑了一下:“别说你了,怕是许多天门的弟子都不知道这回事,毕竟天门建派久了,建筑如此之多,里面的设计巧思和秘密哪是那么轻易就知道的,我也是听我师兄说的……” 话说到这里,周晗的声音突然小了起来,沈玥有些听不清,又靠近了她几步,问了一句,“什么?” 周晗却不肯再开口了,沈玥抬头一看,迎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 不是千剑派的封宴又是谁…… 沈玥偏头看了周晗一眼,突然懂了。 她哪是来看什么冬至初阳的,是来看她自己的冬日暖阳吧…… 毕竟三人有过一面之缘,也同为天门学宫弟子,虽然隔着门派,但如今也算是同窗了,封宴看到两人,很自然地前来搭话,“是你们啊。” 周晗的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师兄好。” 沈玥感觉自己的裙边被一拽,耳边传来周晗极低的声音,“快说话啊,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尴尬。” 听到这,沈玥立刻看着封宴来了一句,“师兄也是来参加冬至祭祀的吗?” 封宴听到这摇了摇头,“我还在寻找纸璃的线索。” 听到纸璃,沈玥立刻来了兴趣,眨了眨眼询问道:“师兄是想在玄渊殿寻找?” 只见封宴眉目紧缩,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玄渊殿已经搜查过许多遍了,依然没有线索,但是冬至祭祀在我们千剑派也算是大事,我便借此机会添一些香火,也算是为门派祈福了。” 听到这,周晗立刻附话:“这不正巧吗?我们吾玉派也极重冬至,每年也会燃香祭拜。”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还不忘把话头抛给了沈玥,“阿玥你们北徵国呢?也过冬至吗?” 接到球的沈玥同学:“……” 她是真的不知道北徵国有什么传统,周晗不知道她可以硬编,万一这个封宴知道些什么,她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沈玥摸了摸鼻子,尴尬的不行,就在她脚趾扣地快要扣出一座天门学宫时,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清冷出尘。 “北徵国冬至会祭祀大明神,食羊肉、喝梅粥、赏冰嬉。” 只见走过来的那位面容如画,眉眼似冰雪,只教人生出一种让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妄念。 第11章 龟蛇。 虽然这位北徵国四皇子早已“名声在外”,但是真正见过他的还是少数。 或许是谢长钧自身的压迫感,听到他的声音后,周晗和封宴都楞了一下,空气中短暂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谢长钧对沈玥道了句,“过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立刻哒哒哒跑到谢长钧身边,低下头努力扮作“侍女”。 封宴和他们不在一个课堂,但从师弟那里听说过关于谢长钧的一言半语,在他想象中,这北徵国四皇子怎么都该是一副外华内虚的轻浮模样,因此此刻看到高贵如神祇的谢长钧,着实吃了一惊。 所幸很快反应过来了,对着谢长钧拱手礼貌道,“四殿下。” 谢长钧眉眼淡漠地看了封晏一眼,微微点头,并没有回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氛围,但偏偏,谢长钧感受不到。 幸而就在此时,前面主持祭祀的弟子发话,引导大家按照顺序站好。 沈玥和谢长钧非常默契地一齐往后退,站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祭祀仪式按照规程依次进行,为首的弟子跪拜、祭香、祭献祚肉、祷念经文,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就在此时,一束薄阳从后山照射而来。 和周晗说的一样,玄渊殿正中挂着的那块匾额上的字立刻被照射得金光熠熠,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束自左向右依次推移,像是一盏璀璨明灯,将匾额上的字依次点亮。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光束吸引了,除了前面正在祭拜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仰头看向那匾额。 沈玥也忍不住被这奇观所吸引,若不是谢长钧在耳边清咳了两声做提醒,她估计要跟着那些弟子一起仰头看到结束了。 听到提醒,沈玥立刻把目光收回来看向那些弟子。 人群中果然有异常。 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块匾额的时候,站在正中的一个弟子却低着头,像是对供桌的桌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玥心里一惊:那个位置应该就是藏镜子的位置。 没有人会在阳光如此强烈的时候照镜子,那在日光之下拿出铜镜的另外意图便只有一个—— “他在反射光线!” 沈玥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紧接着忍不住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只见他微微颔首点头,目光却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沈玥只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的不是匾额,而是神像的下部分。 这时,沈玥才惊讶地发现,神像下部竟然也有一小束光线在移动。 这束光线脆薄透明,像是被稀释过一样,比起照射牌匾的那束光线,根本不值一提。就在所有人都盯着牌匾上的光线时,根本没有人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束光线,随着上面的光线一起掠过玄渊殿。 沈玥静静地观察着那束光线的动向,玄泽真神赤足披发,左足踏龟,右足踩蛇,龟蛇都是神兽,踏龟踩蛇,正是他藐视天道的一种象征,这样雕刻本来没什么毛病,但是,龟和蛇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奇怪。 龟蛇的眼睛不像是石雕的样子,在日光扫过的时候,发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难道纸璃被藏在了龟蛇的眼睛里? 沈玥又把目光投向那个弟子,只见此刻,他也紧紧盯着龟蛇的双眼,好像那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一般。 祭祀活动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光线也几乎偏移到了匾额上的最后一个字上,而下面原本被阳光反射到的龟蛇的双眼,因为日光移走,又恢复了原本暗淡的模样,像是再次和石像融为了一体。 再看那个举止不同的弟子,他活动了下手脚,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一样舒了口气。 祭祀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已经有些弟子开始躁动不安,准备离开。 沈玥正准备借着这混乱跟踪那个弟子,却被谢长钧拦住。 他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第11节 沈玥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道,“再等等。” 她只得站在原地,继续观察着前面的动向。 终于,仪式正式结束,人群活动的幅度更大了些,不少弟子挤挤搡搡地从两人身边经过,沈玥却只盯着那个弟子,但此刻,那弟子在没有任何异常行动,非常正常地和周围人交流,三五结伴地准备离开。 沈玥因为看的太过专注,差点被人绊了一跤,还是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谢长钧的衣袖才躲过一劫。 站稳以后,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只听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别看了,现在不是他。” 沈玥:“???” 沈玥彻底懵了,明明刚刚他还和她一样,都在盯着那个弟子的行为举止,结果这会子人已经快走完了,他说他们盯错人了? 看着沈玥那一脸惊讶迷茫的样子,谢长钧无奈地解释:“刚刚是他,现在不是他。” 她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有文化,“师父的意思是,他们是一伙人,一起合作着偷盗纸璃?” 谢长钧却摇摇头:“是一个人。” “看上去如此天衣无缝的行动,只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他补充道。 但显然这补充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反而让沈玥更加迷惑了。 “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开,却没有跟随那个弟子,而是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谢长钧腿长,步子迈的开,沈玥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侍女”身份,只能低头矜持地迈着碎步,十分吃力地追赶着他的步伐。 等到跟着他走到终点时,沈玥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抬头一看,谢长钧竟然带着她来到了后山的梅园里。 正值腊梅盛放的时间,隔着围墙都能闻到阵阵清幽的花香。古人有冬夜踏雪寻梅的雅兴,这时既没有下雪也不是夜晚,主要是手里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来梅园就—— 挺突然的。 沈玥止步叉腰,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个茶壶,她小声喘了几口气,才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 谢长钧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步速有多快了,看着气喘吁吁的沈玥,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用衣袖揩了揩她额间的汗珠。 沈玥怔一下,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没有人的时候,他们是师徒关系,师父帮徒弟擦汗也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上纲上线的事情,想曾经的时候,长凌也帮她撑过伞,挡过雨。 谢长钧自己也着实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在他眼中,她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顷刻间,一阵风吹来,腊梅花瓣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春日疾雨,花香袭来,将两人身上都沾染上了淡淡的冷香。 沈玥觉得这香异常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还没有想起来,便看到对面匆匆走过来一个天门弟子。 她立刻整了整衣服,再次颔首恭敬地站在了谢长钧身后。 那弟子来的匆忙,看到站在这边的谢长钧,立刻迎了上来。 大概是从前没有见到过谢长钧,他语气礼貌而客气:“请问穆青师父让我取的酒在道友这里吗?” 听到这问话,沈玥在心里为谢长钧捏了把汗。 他这顶替别人身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迟早是要被赶出去的。 谢长钧却一点也不着急,只听他淡淡道:“不在我这里,我不过是路过赏花而已,但我猜,良品佳酿,一般藏在树下。” 说完,他把目光落在最靠近墙边的腊梅树上。 园子里数这枝腊梅开的最好,凌寒独立,团团簇簇,迎风而开。 那弟子不敢耽搁,立刻走到那棵腊梅树下,果然,不用什么功夫,就挖出了一坛酒。 挖完出来还不忘再次给谢长钧道谢。 谢长钧微微颔首,表示回复。 等到弟子走远了,谢长钧突然回眸,问道:“你感受到什么不同了吗?” 沈玥一怔,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他的脚步声,好像也变轻了。” 谢长钧语气依然淡淡的:“是么?” 沈玥继续比划:“师父您记得我们之前在玄渊殿看到的那两个弟子吗?两人都是身高七尺有余,体型也不算瘦弱,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是两人的脚步声却明显不同,一个很重,一个却很轻,若不是听声音,我会认为那是个女弟子。” 谢长钧问:“那你如何确定他不是因为练习过轻功的缘故呢?” 沈玥答:“轻功是另一种凌波微步的感觉,要更轻,最差劲的要靠踮起脚走路的,也没有那么重,若用轻功解释他的脚步声,会显得不伦不类。” “而且刚刚那名弟来时和离开时,脚步声完全不同。” 听到这,谢长钧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你小小年纪,听觉却如此灵敏,实属难得。” 这明明是夸人的话,此刻落在沈玥耳中,却显得非常刺耳。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敏锐的听觉,是如何练出来的。 暗室里的一幕幕像画卷一样不自觉地在她眼前展开,她必须用极大的努力,才能将自己从那痛苦中抽离出来。 明明心里痛的要死,看谢长钧的时候,眉眼里却依然是成功得出结论后邀功般的温柔笑意,“所以师父,所有的事情都出在那棵腊梅树上吗?” 第12章 花雨。 “走近看看吧。”谢长钧道。 这梅园虽然地处偏僻,修的却十分别致。白墙黛瓦,曲径通幽,树下皆是星星点点的落花。 沈玥跟着谢长钧走到那个弟子取酒的树下,看了一圈,发现这棵树和普通的腊梅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虽然被剖了灵丹,但是六感还在,六感是感受妖气的知觉,通常弟子引气入体后便会打开六感,此刻沈玥的六感清明,说明这里也并没有妖气残存。 那这棵树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沈玥又换了个角度盯着树干看了看,忍不住瞳孔放大,语气吃惊道:“那幅画是根据这棵树画的? 毕竟这枝干延伸的方向和角度,几乎和千剑派的那幅画如出一辙。 说完之后,听到谢长钧没有回答,沈玥便知道自己的答案有些不妥,又小声道:“这也不能啊,这棵树看上去年纪没有那么大,但是那幅画却是一幅古画,应该不在同一个时期。” 谢长钧:“是因为画魂,让这棵树渐渐和画中一样。” 沈玥一怔:“画魂?” 谢长钧:“这幅画在千剑派时间久了,且有纸璃灵气的浸润作用,让这幅画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思想,通俗来说,她有了自己的神魄,这神魄可以从画面中抽离出来,依附在本物之上,靠吸取本物的精气来维持神识,因此她选择了这株腊梅树,只是依附需要灵气支持,她不能依附太久,因此在看到日光照过龟蛇眼睛之后,转换到另一个来梅园的弟子身上,早已经比我们先到了。” 沈玥:“画魂是灵气浸润而致,可是这株树和普通的树并没有什么区别,难道——” 沈玥斟酌着字眼,“画魂又跟着那个弟子走了?” 谢长钧点了点头:“为了不让自己的行踪暴露,这几日,她已经轮换了好几个弟子了。” 沈玥分析:“所以,她第一个依附的弟子是那是去巡查的弟子,为了将镜子放在玄渊殿,第二个依附的弟子是去参加祭祀的弟子,为了查看日光是否扫过神像雕塑中龟蛇的眼睛,第三个弟子,是这个来取酒的弟子。” 谢长钧补充:“这几个弟子,都因为各种理由来过一趟梅园。” 两人说话之间,一阵微风拂来,风中均是腊梅清香,闻到这清香,沈玥顿时觉得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这腊梅的冷香,和他屋子里的冷香无异。 “所以师父这几日晚上都在梅园查看?” 谢长钧淡淡点头。 整个事情理到这里,已经非常清晰明了了,但问题是,纸璃在哪里? 沈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我们要跟踪着抱酒的弟子吗?” 谢长钧:“送酒不是他的主要任务,他最主要的任务是,交接今晚的神像。” 沈玥:“所以纸璃还在神像上?” 谢长钧:“晚上再来吧,神像此刻还在接受香火祭祀,画魂不会动它,我们也需要再等等。” 沈玥点点头,却没有跟着谢长钧走出梅园,而是蹲在树下,将梅花花瓣一瓣瓣捡起来,吹干净灰,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 边捡边回复谢长钧:“师父先走吧,我再等一会。” 谢长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蹲在地上的少女没有过多的打扮,素衣墨发,在这梅树之下挽唇浅笑,眉目如画,美得惊人,纯粹的像一缕光。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边沈玥捡完了花瓣直奔厨房而去,恰逢冬至日,各路门派聚集,有下饺子的,有煮汤圆的,烟火气息几乎快要溢满了整个厨房。 沈玥在旁边生了个小灶煮粥,又揉了一小团面,等到粥煮好了,将一片片洗净的花瓣洒了进去,顿时,腊梅的清香伴着温火溢满了屋子,引得周围人频频探脖子。 沈玥也不吝啬,笑着盛给大家尝。 这边粥煮好了,梅花酥也快要出锅了,沈玥捡了五块放进小碟子里,剩下的都分给厨房里的其余弟子了。 然后抱着食盒子就哒哒哒跑了。 她没怎么在白天的时候来过谢长钧的住所,每次半夜来的时候,谢长钧不是在看书就是出门。 按照这样推算,下午总该挤些时间出来睡觉吧。 想到这,她的脚步突然有些迟疑。 但是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她还是打算去试试,轻轻敲门之后,很快听到谢长钧那熟悉的声音,“进来。” 沈玥推开门一看,他竟然还在看书…… 沈玥只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把食盒子递到谢长钧身边。 本来就打算这样走的,谁知此时谢长钧竟然抬头了,墨色的眸子盯着她,平静如水,却潋滟的像敛了光。 “这是什么?”他问。 沈玥说:“今日冬至,师父早上说冬至要喝梅花粥,我见梅园的梅花清新干净,便捡了几朵煮粥,剩下的就做了这梅花酥。” 第12节 说完,她把食盒子打开,一样一样给他看。 谢长钧看了一眼,只见那粥熬的暖糯,正中点缀着一朵腊梅花瓣,腊梅的清香随着热气,蔓延了整个屋子。 梅花酥更不用说了,细腻的甜香扑面而来,诱人极了。 摆完之后,沈玥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谢长钧看了看,目光里是按耐不住的期待,好像只要对方吃上一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谢长钧本想拒绝的,但看到少女这目光,终于还是拈起了一块梅花酥,又尝了一口梅花粥。 梅花酥酥脆可口,梅花粥清爽解腻,谢长钧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吃过这样温热的食物了,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食物只是用来果腹的东西,却还是有人会花那样多的时间在烹饪上。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到:“之前送你的荷花酥吃完了吗?” 沈玥摇头:“那荷花酥灵气很足,我每天吃一块就够了。” 谢长钧点点头没有答话,只低头喝粥。 沈玥望着他,只感叹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连喝粥的样子都专心致志。 他吃完之后,沈玥正准备上前收拾,却被谢长钧拦下了,“你今天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沈玥原本还笑着,但很快,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完了,只记得熬粥和做糕饼了,彻底忘了最主要的任务了。 想到这,沈玥立刻转身出门,三步并两步地去拿水。 既然生果房的热水他不喜欢,她干脆晾凉了再端过去,只不过这次没有再用白瓷杯,换了一只木碗盛水。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水端到了谢长钧面前,谁知道他这次不仅没喝,连看都没看一眼,淡淡道了一句“明天继续。” 沈玥有些蔫蔫地低下头,她十分想问一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看到谢长钧并没有要提起这件事的意思,只能止了这个想法。 那边谢长钧理好了衣带,看了眼窗外的天光,道:“该去接神像了。” 沈玥只得把端水的事情放在一边,立刻跟上去寻找纸璃。 暮色四合,云层镶着金光的边,落日的余晖给整个学宫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修补的神像从学宫的小门送出,平日里只有负责运输的弟子才从这里进出。 两人赶在那弟子出门前先等在了门口,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小车的声音,两个弟子推着小车而来,而来交接的,正是早上过来取酒的那一位。 谢长钧和沈玥等在一个看不到的角落,直到他们交接完了,谢长钧才一个闪身,出现在了神像前。 沈玥跟在他身后,眼疾手快地掀开盖在神像上的布,果然,神像龟蛇的眼睛并不是石头雕刻,在夕光照射下,散发出一阵淡光。 看到谢长钧和沈玥过来,那弟子立刻警觉,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眼看纸璃就要到手,沈玥哪顾得及和他废话,伸手就要去抓龟蛇的眼睛,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手还没有够到龟蛇的眼睛,就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震了回来。 紧接着,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天上簌簌落下一阵梅花花瓣,带来阵阵诡异的清香,门上刚刚点起的灯立刻被吹灭,树枝在狂风中飞舞,周遭的环境顿时黯淡了不少。 沈玥觉得脚下一滑就要被吹倒,眼前一片艳丽的明黄色,而原本轻飘飘落下的花瓣,竟然像针扎一样,刺在她的皮肤上,她运起自己极其微薄的灵力,想要挡住这花瓣雨,但显然是徒劳。 再转身一看,只见身边谢长钧的衣袖也被吹的猎猎鼓起,隐藏在影影绰绰的花瓣后面,看不清面容。 她心里一凉。 着实没有想到画魂的力量如此之大,他们两人一废一伤,哪里是对方的对手? 事实上,谢长钧却非常淡定。 他平静地看着画魂施展自己的全部力量,此刻那幅《寒春图》已经在他怀里了,只待画魂到达灵力顶点时,用仙术将其收入画中。 画魂看到两人仙术如此之低,果然很快亮出了底牌,她将所有花瓣卷起,聚成一道尖锐的咒印打了过来,想要一鼓作气地将两人一网打尽。 谢长钧本已经做好了抵御咒印的打算,没想到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飞一般地闪到他面前,这还没完,又一道强光闪过,将那咒印抵了出去。 只差一点,沈玥就要生生扛下那道咒印了。 风将那人的道袍刮得起飞,一道蓝光骤然出现,像冰霜一样铸成一道极强的壁垒,挡在两人她和谢长钧面前。 沈玥:“封宴师兄!” 谢长钧眉头紧了紧。 心里嗤笑一声:在自己同门前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认识外人倒是挺快的。 沈玥:“师兄,我们两个都没什么灵力,这阵妖风太大,我们实在脱不开身。” 谢长钧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得把已经酝酿好的真气收了回去,努力扮作一副不太行的模样。 许是那道蓝色的冰霜蕴含的灵力太大,画魂意识到自己不是封宴的对手,倏然收回自己的灵力。 狂风即刻静止,周遭环境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无声。 第13章 尘泥。 沈玥挣扎着站起来,而那个被画魂附身的弟子,早都倒摊在地上了。 封宴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道了句:“还活着。” 然后他招了招手,两个弟子立刻上前。 “他大概是被什么邪物附了身,先带回仙牢看管起来,等他醒来再说。” 沈玥愣了一下,原来封宴不知道画魂的事情。 等到那两名弟子将人抬走后,封宴看了沈玥一眼,“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沈玥立刻掀开神像上的布,发现龟蛇的眼睛还在,她立刻上前,把它们择下来放入自己的手心,然后摊在封宴面前,“因为纸璃!” 封宴一行人本是路过而已,没想到失踪多日的纸璃竟然在这里被找到了,惊讶不已。 却听沈玥道:“所以一千灵石去哪儿领?” 封宴:“……” 谢长钧:“……” 千剑派果然还是千剑派,等到确定完那就是《寒春图》上被盗走的纸璃后,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一千灵石给了沈玥。 负责的弟子忙着联系画师修补古画,只留下一个弟子向沈玥仔细问话。 沈玥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画魂的事情,又发现谢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身边了,于是只能手脚并用,啰啰嗦嗦讲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情,烦的那弟子直挠头。 直到谢长钧过来,沈玥和负责记录的弟子同时如释重负。 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大致意思是,他和沈玥在祭祀时发现了异常,因此想要跟踪神像,不料法术不精,差点丢掉性命,幸而有封宴出现,帮忙解了两人的围。 通篇下来,只字未提画魂的事情。 那弟子听完谢长钧的描述,神清气爽地走了。 留下沈玥迷茫地问谢长钧:“要不要告诉封宴师兄画魂的事情,也好让他帮忙?” 听到这,谢长钧无声地打量了她一番,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睥睨,“收画魂,他还不够格。” 沈玥:“……”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 沈玥犹豫道:“那师父我们现在……” 谢长钧:“去收画魂。” 说完,他转身往梅园的方向走去。 沈玥跟在他后面继续啰嗦:“可是那画魂灵力强大,我们两个估计不是她的对手呀……” 听到这,谢长钧几乎就要被气笑了。 不相信就算了,还他妈呀。 但他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吐出几个字:“收画魂,靠的不是蛮力,而是智慧。” 沈玥:“……” —— 这日的梅园好像比往日更冷一些。 谢长钧径直走向开的最好的那株梅树,从怀中拿出了一幅画,在梅树前缓缓展开。 沈玥一愣:“这是……《寒春图》的真迹?!不是拿给画师修补了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谢长钧淡淡回答:“这里除了我,没人还会修补古画了。” 沈玥:“!!!” 沈玥:“那你真的会修补古画?!还是说只是为了来收画魂?” 谢长钧不理她了,只是对着那株梅树淡淡道:“你还准备在外面待多久?没有纸璃的灵力维持,你这么多年来聚起来的灵魄,很快就要消散了。” 无人回应。 一阵风吹来,花瓣簌簌落下,在月光的清辉里,徒然增了一层寒光。 沈玥腹诽:这不就是问到墙上去了吗?画魂而已,难不成还会说话不成。 没想到下一秒,这“墙”还真的回话了。 “我还有心愿未达成,我不能回去。” 画魂带着很小的啜泣声说完这句话。 沈玥倒抽了一口凉气。 谢长钧和往常一样平静如水。 看到谢长钧不说话,沈玥只好扮演那个安慰她的角色,“画魂……姑娘?你有什么执念,能具体说说吗?”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轻柔的女声娓娓道来。 “他本是丽国的世家子弟,丽国亡国后,却被作为俘虏带回靳国,因为长相和靳国世子有七分相似,被选做了世子的形奴。” 沈玥不解:“形奴?” “许多王公贵族都有培养形奴的惯例,对于一些危险活动或者不重要的场面通常直接指派形奴出席。靳王和千剑派掌门有交情,靳国世子因此有机会进入千剑派修习,他也跟着世子一起来到千剑派修习。但他没有资格成为正式弟子,为了防止他逆谋,只让他学习一些表面上的招式。” 第13节 “可偏偏他是天生的剑修,这个消息传到世子耳中,没有几天,他便被断了全身的筋脉,再不能修筑灵力。” “但他却也不想就这样放弃,便在晚上时偷偷练习几个时辰,他自小习画,最喜欢画的,便是梅花。因为被断了筋脉,他要承受的痛苦不知道要比其余人高多少,他通过画梅花来转移注意力,他在千剑派待了多久,便画了多久的梅花。” 沈玥听的入神,还不忘中途和这画魂互动。 她问:“所以就是因为他的那些画,让你聚成了画魂?可是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千剑派的古画里?难道那个形奴,就是画师?” 这次画魂还没回答,谢长钧倒是先开口了。 他道:“聚成画魂的力量绝不是只靠日复一复的绘画描摹而成,这是一种不生不灭的精神,需要极大的意志力和共情能力,也就是说,在天地的某一刻,他们灵魂的某一部分,契合了。” 画魂默认了。 谢长钧继续说:“这幅画作于两百年前,那个丽国弟子作画后将其流转于市井间,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千剑派手中,这时候还被镶刻了珍贵的纸璃,靠着纸璃的灵气,才让你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足以走出画框依附在真人身上,可是你并没有把纸璃保护好,反而想把纸璃带出去。” 画魂没有回答。 沈玥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要理清这其中的复杂关系。 谢长钧问:“你要想复活他,因此同别人做了交易。” 沈玥一怔:“复活之术本就是逆天道,极少有人能成功,更何况你想复活一个几百年前的人???” 画魂:“他不该如此,机会放在我面前,我该试一试。” 谢长钧目光里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惊讶:“什么机会?” 画魂:“三百年前天宫北庭之变时,也曾召回了昔日冤灵——” 谢长钧打断她:“朔节招魂术需要极大的灵力,当年北庭天尊靠着分裂自己的灵魂才赋予亡灵一分神魄,如今谁还有这样的力量的能与北庭相比?” 听到这,画魂愣了一下。 看样子她知道朔节招魂术,却不知道北庭天尊分裂灵魂的事情。 这些天宫秘闻,沈玥也是第一次听到,长仙门的史学课只对北庭之变一带而过,没有提到朔节招魂术的事情,更没有提到北庭天尊分裂灵魂的事情。 看到画魂沉默,谢长钧继续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画魂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是他。” 谢长钧皱眉,“你说丽国质子昼黎?” 画魂:“他的亡灵回来了,他告诉他在搜集朔节招魂术的原料,想要我帮他拿到《寒春图》上的纸璃,并让纸璃吸收冬至日的阳气,送出天门,自有人来会合。” 谢长钧:“是他亲自过来?” 画魂:“我不知道……” 沈玥怔了一下,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早该轮回了好几十遍了,亡灵又怎么会回来,这也太离谱了! 相比于沈玥,谢长钧却平静许多,他语气淡淡道:“你知道,那不是他。” 沈玥更加懵了。 谢长钧:“昼黎他虽然身份卑微,内心却从没有低下头过,他不会以亡灵的身份生活在在三界的角落,更不会接受他人施舍换来苟活一生,朔节招魂术已然失传,就算真的召回来,结局也昭然若揭,你比我更加清楚若是他回来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你与他心意相通,更知道他这一生所求为何。” 谢长钧这句话说的平静,但是一字一句,听上去像是好言相劝,但是却字字锥心,无情而决绝。 “你用多年灵气修筑出来的画魂,本是正道之神,原有问天之力,却因为内心执念做出盗窃纸璃之事,现将你重新收归回《寒春图》,你可还有什么要辩?” 画魂不回话了,似乎是被谢长钧这一番话说服,静静等待着谢长钧后续的做法。 只见他铺开画轴,不知道在画卷上面比划了什么,薄唇微起,道了一个“收。” 周遭亮起一片金光,从梅树上剥离出一个窈窕的幻影,缓慢转圈。 沈玥本以为是画魂反应过来,再次反抗,没想到强烈的失重感之后,她像是跌入了一个幻境中。 沈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里,却被谢长钧按住了手腕。 “这是画魂的回光返照,看看她的执念也无妨。” 沈玥这才放下心来。 眼前的画面像一幅画卷,在二人面前徐徐展开。 画卷里的昼黎清朗俊疏,虽然衣着寒酸,但眉眼中透着一股英气和常人没有的坚毅。 大雪纷飞的寒冬里,他和其他亡国贱奴一样,被铁链锁着带回靳国,行至城门外,驿馆旁的断桥下,一支腊梅凌寒独自开,那抹艳色在这素白的天地间显得异常扎眼,寒香随风而来,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就是因为这几眼,他被看管的执事抽了几鞭子,让他老实一点,不要四处乱看。 画面转换。 此时他因为容貌酷似世子,已被带回了世子府,但因为他身份特殊,终日只得住在不见光的暗室里,他被迫学习世子的走路说话习惯,终日活在他人的指示里。 后来,他和世子一起来到了千剑派,在这里,他虽然被废了全身的筋脉,但是却比在世子府时要自由了不知多少,他白日里打扮成世子的仆役,在学宫外听课,夜里便去没人的后山上炼剑。世子的笔墨很多,他可以无知无觉地带出来,继续精湛自己的绘画。 他画了数不清的寒梅图,直到画魂出现。 画魂怕惊扰到他,只敢在他的梦中出现,梦里她从画中走出,和他对对弈下棋,品评诗画。 他虽然知道这是梦境,但冥冥中一切又像现实一样真实,因此他对腊梅更是情有独钟。 再后来,战场上火光万千,他替世子在阵前厮杀,尖锐铠甲内,收着一幅叠的四方的寒梅图。 世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仗,他虽有千剑派的剑术,但是因为全身筋脉已断,早已无力回天,敌军长剑刺破他胸膛,染红了他怀内那幅珍藏已久的寒梅图。 倒下的那一瞬间,那幅寒梅图从他怀里坠落,看到那疏影横斜的梅树,他恍然想起他被带回靳国的那一日,在驿馆外看到的梅花。 他短暂而又卑微的一生就在这里结束了,但所幸,不是事事遗憾。 他用手心攥着那幅寒梅图,闭眼。 ……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代雄国的辉煌也终究湮灭,朝代更迭,何有止境?曾经不可一世的靳国,如今也只能在旧纸堆里追寻那往日的传奇。 人生更是短暂,几十载韶华悠悠,终似花瓣零落尘泥,碾作尘。 画卷合上,像一场烂漫而绮丽的梦走到了终点,画魂被收回回去,点缀在《寒春图》上的纸璃熠熠生辉,因为画魂的回归,古画又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 沈玥内心极有不忍,但也只能看着谢长钧将画魂收归的《寒春图》一点点卷起来。 “走吧。”他道。 第14章 水鬼。 沈玥这辈子还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灵石。 这日她照旧端了一碗水给他喝,不过既不是温水也不是冷水,而是飘了几瓣腊梅花瓣的水。 同时,她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半的灵石,从桌上慢慢推到谢长钧面前。 谢长钧看也不看那灵石一眼,淡淡道:“水留下,灵石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沈玥:“啊?!” 这怎么好意思,毕竟你看上去比我还缺钱。 谢长钧抬头,清亮的眸子里像是濯了墨,“你不是缺一把剑吗?拿着这灵石去炼一把好的。” 沈玥只好带着这一千灵石又回去了。 曾经的那把霜仞是在长仙门铸的,以温润的墨玉为基,玄铁为质,为了让霜仞和自己脾性相近,她在铸炼之时,以血饲剑,铸成之时,几乎用了自己的三成修为。 霜仞有玉的温润,也有玄铁的凌厉,更重要的是,因为沈玥的灵力,它颇通人性,没有多久,她便淬炼出了属于自己的剑意。 如今要炼制新的剑,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在周晗很热心,一次性给她推荐了十个铸铁铺子。 翌日,沈玥背着自己的小包独自下山了。 山下就是和长仙门完全不同的风物了,泗水镇是距离仙门最近的市井城镇,地处四条灵河的交汇之处,交通便利,人流如织。临近年关,街上游客往来,热闹极了。 沈玥在街上磨蹭了一会,以前在长仙门时,虽然每月有固定的月例,但是生活起居处处需要花钱,每个月剩下来的没有多少,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买东西。 只是今天不一样了。 沈玥拿出几块灵石,沿着长街,梅花糕、豆沙糖葫芦、炸糕……每样买一点,差不多把小吃吃遍以后才到了第一家铸剑铺子。 “青古坊”三个字赫然在目。 明明是个铸剑铺子,却装修的非常典雅,全然不见铁花飞溅,反而更像个古董店。 店铺老板很热情,一开口就像在给人拜年。 “小道友想铸什么剑?” 沈玥环顾四周,最终从小包里拿出几块碎片,一一摆放在老板面前,眨了眨眼,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老板,这个还能修吗?” 老板把碎片拿到手里仔细端详,又把碎片排列组合了好久,半晌才道:“这竟然是把剑。” 沈玥:“……” 老板:“小姑娘,这剑可被毁的不轻啊,里面的剑意已经全然消逝了。” 听到这,沈玥淡淡“嗯”了一声。 接着,只见老板摇了摇头:“恕老朽技拙,就算可以修补成功,这剑的剑灵受了重创,怕是不可能再淬炼出剑意了,用来防身还行,但是修行的话……” 虽然沈玥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听到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依然有些止不住的落寞。 老板宽慰她:“配剑本就是消耗之物,老身这里有不少新铸的剑,小道友可以挑一挑。” 沈玥只好循着货架从头看去。 她买东西不是很挑剔,只要对眼缘就可。 这“青古坊”不仅有新铸的剑,还收藏了许多名剑,历朝历代均有涉及,一把把古剑经岁月打磨后,依然光可鉴人,但上面蕴藏着那凌厉的杀气却是避无可避的。 老板知道沈玥不是来看古剑的,并没有给她过多介绍,而是将她待到适合女子的佩剑前让她挑选。 沈玥抽了一把白玉为柄的剑来看,一道清光划过,几乎照亮了整个屋子。 老板道:“姑娘好眼光,这把剑名唤溪棠,温润却不失凌厉,出自铸剑名地溪棠,小巧精致,也适合女子佩戴。” 剑柄上雕刻着海棠花纹饰,看上去繁复,握在手里却异常合适。选剑其实并不是一个单向的过程,人在选剑的适合,剑也在挑人。 第14节 沈玥:“这剑怎么卖?” 老板:“不贵不贵,今日售价900灵石。” 沈玥:“……” 她赶紧把剑放回去了。 老板见多了这种场景,并不奇怪,笑着带沈玥却看另一把剑。 “这剑名唤鸠泸,也是难得的好剑,比起溪棠,售价要低一些,只600灵石即可。” 沈玥只看了一眼,溪棠和鸠泸就高下立现,说实话,鸠泸并不差,但因为溪棠的对比,已经全然入不了沈玥的心了。 但溪棠的价格也实在是贵。 就在她犹豫之时,店里来了新的客人。 老板连忙去招呼对方,留下沈玥一个人纠结。 和沈玥不同,刚进来的那人似乎对古剑更感兴趣一些,也不知道这些收藏品都是什么天价,只听老板介绍古剑历史,不听老板喊出价格。 沈玥在质量和价格之间纠结不已,耳边却飘来几个熟悉的字眼,“丽国”、“靳国”。 她忍不住把目光投过去,这时才惊讶发现,走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谢长钧。 她本想喊一句师父,但泗水镇行人多了,难免也会有天门的弟子,只好开口叫了一句,“殿下?” 老板一怔,“你们认识?” 谢长钧微微颔首。 老板:“那就更好了,这位小道友正在纠结要哪一把剑,不妨您也来参谋参谋。” 谢长钧倒是没有拒绝,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道:“帮她装贵的那个,溪棠剑。” 老板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公子好眼力,只一眼便能道出剑名,鸠泸可有许多把,但这溪棠剑,世上仅此一把。” 看着灵石如流水般出去,沈玥差点哭了。 但她终于还是没有阻止老板,毕竟在她心里,她也是更喜欢那把溪棠的。 贵的东西除了贵,没有别的缺点了。 捧着剑盒走出去时,沈玥没有一刻不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心疼完了,她才想起来问谢长钧为什么也突然下山来,不会真的只是为她剁手助一臂之力吧? 刚一转头,只听街道上传来一阵喧闹。 有人高声呼喊:“快来人,快来人,泗水河出人命了!” 听到这呼声,原本秩序井然的街道上突然躁动起来。 有胆小者听到人命案立刻往家赶的,也有胆子大的赶着去泗水河边看热闹的。 沈玥胆子小,正准备赶紧回天门,却被谢长钧一把拦住,“不想试试你的新剑?” 沈玥:“?” 两人走到泗水河边时,官差正在驱散看热闹的民众,远远的围了一圈,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沈玥正踮着脚看向前方,问了一句周围的大娘,“大娘,发生什么了啊?” 大娘:“你说奇怪不奇怪,竟然有女子白日里出来放河灯,放的还是七瓣河灯,这七瓣河灯本就是未出阁女子用来祈愿姻缘的,可听人说,那来放河灯的女子早已为人妇,连孩子都生了。” 谢长钧也在旁边挤着,但沈玥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都在人群中,他却显得没有那么狼狈,在他身边的人好像总会不约而同为他腾出一块位置出来。 听到大娘的话,谢长钧问:“这种事情到目前为止发生了几次了?” 大娘:“到目前为止一共三起了。”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对他的提问疑惑不已:“你怎么知道这事件不止一起?” 谢长钧:“这些官差处理这起事件规程娴熟,显然已不是处理第一起这样的事件了。” 沈玥看了一眼,果然,命案并没有带来过多的混乱,官差此刻已经登记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带着人回去。 再一看向泗水河,那女子失足落水的地方,水面平静,和往日没有什么异常。 沈玥疑惑:“既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起命案,这里还是没有人值守吗?” 大娘:“听人说,那些女子失足落水的情形十分奇怪,官差每次都只是带去几个目击者去做证词,而后就没有什么消息了,所以大家都传言那里有水鬼,久而久之,连官差都不愿意多逗留了。” 说完又补充道,“你这个小姑娘云英未嫁,还是离这些腌渍远一点为好,哎——” 她还没说完,就见沈玥直奔刚刚发生意外的地方而去,谢长钧也紧随其后。 到了之后她撩起一捧水,发现水质澄澈,并没有水鬼存在污浊之气。 谢长钧看向水中的暗涌,波光粼粼的光悉数映在他眼中,衬得他的眸色亮极了。 接着,他从沈玥的剑匣子中抽出溪棠剑,缓缓划过水面。 水面只是荡起了几圈涟漪,并没有什么异常。 沈玥:“并没有大家口中的水鬼,那为什么接连发生这么多起命案呢?” 谢长钧:“随我去官府问问吧。” 沈玥:“官府?” 听谢长钧那语气,好像他进官府和去酒楼一样普通。 沈玥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此刻脚趾都快抠出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官府凭什么让他们两个陌生人进去,还让他们翻看卷宗得知具体情况? 她这点心思还躲不过谢长钧的眼。 看到沈玥低头犹豫,他淡淡道:“毕竟是北徵国四皇子的身份,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沈玥这才恍然,泗水镇好像确实是北徵国的管辖镇。 第15章 暗涌。 泗水镇地处北徵国的最南端,因为泗水环绕的地理位置,常年无战事,而且依山傍水,贸易便利,在没有发生这些个命案之前,算是无人问津的桃花源。 镇长府在镇子最中央,虽然面积不大,但因为财政充足,修的倒是很精致。门口站了两个守卫,看到谢长钧和沈玥两个人走过来,毫无意外地把他们拦了下来。 沈玥低头在后面装侍女,余光一瞥,只见谢长钧朝那守卫亮出了一块不知道什么牌子,那守卫立刻跪了下来,“原来是四皇子,小人冒犯了。” 谢长钧摆手:“无妨,去通传你们镇长。” 沈玥瞥了一眼。 他这副模样,倒还真的像回事。 现任的赭镇长听到皇子到来的消息,连官帽都没戴稳就连忙跑出来迎接,生怕怠慢了这位位爷。 见到谢长钧后,他虽然面子上陪着笑,但背地里已经快抖成筛子了,还以为是泗水镇命案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圣上,要怪罪到他头上。 谢长钧知道他心里那点小算盘,也不愿让他受惊,简单说了自己在天门学宫的时间,又扯了一点家国责任。 泗水镇多年来平安无事,不用入帝都述职,横竖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四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而有了殿下的身份,一切事情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现任的赭镇长听到谢长钧的来意之后,松了口气,立刻将两人带入卷宗室,让两人翻查。 沈玥作为他的小丫鬟,只能协助他翻阅,但就是这样,也已经把事情经过了解的差不多了。 半个月内,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 皆是因为女子白日里放河灯而造成失足落水的记录。 卷宗里面记载的很清楚,三个女子都已嫁为人妇,分别于六日前、三日前以及当日落水,巧的是,三人落水的时间虽然都在白日,但是又不是每日的同一时间,又分别差了三个时辰。 沈玥发现了这个问题,抬头问了一句赭镇长:“在你们这儿,三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镇长摇摇头:“民间百姓大多忌讳四七这两个数字,倒是没听说过有谁忌讳三的。” 谢长钧仔细看完卷宗,问道:“近日可曾查出过什么线索?” 赭镇长立刻朝谢长钧拜了又拜,语气里带着一丝惶恐:“四殿下,不是卑职疏职,在前两位娘子发生意外之后,卑职早已案衙里命案的流程走了一遍了,得知这几位娘子平日里都是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无多夙怨,更遑论仇人了。再说现场人证物证均在,没有任何能查出来有凶手的线索,因此只能将其定为自戕。” 谢长钧:“尸体可曾打捞上来?” 赭镇长:“前两具已经打捞过了,已由亲属带回去葬了,仵作出示的尸检报告证明,除了溺水而亡,并没有其余的伤痕。” 谢长钧:“那几个河灯可以打捞上来?” 赭镇长:“殿下不知,那泗水河虽然看上去平静,但是平静之下却有诸多暗涌,民间都流传那些暗涌是河神归家之路,因此放的河灯一般漂不了不远,就被暗涌卷入水底,百姓们也不在意,都只当这是祥兆,点燃的河灯沉入水底,就意味着自己的心愿能被河神听到。我们接到报告到的时候,那三盏河灯已经不见了踪迹,估计是已经卷入河底了。” 谢长钧虽知不是他的过错,但为官治事,总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怒自威:“案件有异是事实,但是身为百姓官,自己管辖之地出了如此多的命案,怎么无端静坐于高堂之上?” 赭镇长听到后,立刻跪了下来:“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谢长钧:“自此往后,你定要加强泗水河的巡查,一有异样,即刻来报。” 赭镇长又连忙磕头道:“属下定竭尽全力。” 再之后,谢长钧又询问了一番府内管杂物的小厮,当他把想了解的了解了之后,天色已经将近黄昏,赭镇长几番挽留,要给两人准备房间休息,被谢长钧以天门门规森严拒绝了。 两人走出衙署时,墨蓝色的夜空中,星辰点点,银河一泻千里,给整个夜空无端平添了几分温柔。 沈玥仰头看星星,没来由地来了一句:“女子们七夕时向牛郎织女星祈愿,邻近新年又向河神祈愿,还有向月老祈愿的,也不知道天上到底谁管这些事?” 听到这,谢长钧无声笑了一下。 凡人的命格都是司命写好了的,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情,自有定数,哪有什么月老织女河神?他只知道按照天律天规,上神不能擅自修改凡人命途,这是明面上的规定,但私下里有什么勾当,他就不清楚了。 泗水镇没有宵禁,此刻入了夜,长街上一盏盏明灯点亮,映在青石板上,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流如织,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断。 以前长仙门规矩严,出门都有时间限制,她没逛过几次这样的夜市,加上临近年关,各商家都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了出来,各种商品年货,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沈玥的目光当即被一个卖彩灯的铺子吸引了过去,小贩看到了她目光里的热切,立刻热情招呼道:“姑娘来看看,咱这儿有荷花灯、羊角灯、八角宫灯,都是些最时性的样子。” 沈玥拿起一盏七瓣荷花灯,那小贩立刻道:“这七瓣河灯祈求姻缘最是灵验,姑娘要来一盏吗?如今夜色正好,正是放河灯的好时间。” 这小贩显然不知道那些个女子都是因为放这河灯而殒命,还在卖力地向沈玥推销。 沈玥不知道要不要买,她心中还有疑惑要验证,没想到刚好碰到卖这河灯的小贩,就是不知道谢长钧是怎么想的。 她拿起河灯,仰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亮极了,像是急切觅食的小鹿,巴巴地看着他。 第15节 本以为谢长钧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异常开明地来了一句:“想放就买一盏吧。” 听到这,沈玥高兴的不行,立刻挑了一盏粉色的荷花灯,付好钱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小贩拦住。 只见对方递过来纸墨,笑道:“姑娘怕是忘记写心愿了吧?” 沈玥愣了一下,有些迷茫道:“还要写心愿?” 小贩笑意更浓:“心愿要写在这簪花纸笺上才灵验。” 沈玥:“……” 写就写吧。 重点是要写点什么? 她咬着笔头想了一会,才轻轻落笔。 写完之后她很快塞进了灯里,生怕这点少女心思被谢长钧看到,谁知道此时他正目光平静地看着远方,疏离淡然的样子,像是和整个世界都划出了距离。 写完之后,两人行至泗水边。 水面无风,泗水河像润玉般缓缓流淌,皎月破云,寒星数点,湖面粼粼,似清辉散落。 沈玥将点燃的荷花灯放入水中,轻轻撩拨了一下水面,那荷花灯便随着水面荡荡悠悠的远去了。 趁着这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出自己的写的纸笺。 “山高水长,当似今年,长似今年。” 念叨完了,她下意识地转身看了谢长钧一眼。 和她想象的无异,他只是注意着荷花灯的去向,对于她写了什么,她念叨了什么,并没有兴趣。 她放河灯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按照她之前地推测,现在据那个女子放河灯的时间也相差了将近三个时辰。 沈玥也赶紧盯着那盏荷花灯,但只见荷花灯顺水漂流,灯中烛火随风摇曳,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但是正如赭镇长说的那样,泗水河中有诸多暗涌,荷花灯只漂了一会便开始摇摇晃晃,但是依然顺水漂流着,并没有那么快的就沉入水底。 终于,当荷花灯漂离两人一段距离之后,一阵风吹来,荷花灯中的烛火被吹灭,沈玥看到烛火熄灭,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哎呀。” 引得谢长钧侧目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终于漂到了暗涌处,烛火熄灭之后,荷花灯像打着旋一样,慢慢沉入了水底。 沈玥:“赭镇长说的没错,泗水河中果然有诸多暗涌。” 谢长钧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忽然问了个毫无相关的问题:“你看到烛火熄灭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沈玥一怔:“……自然是觉得有些遗憾。” 谢长钧:“你没有想过去把它继续点亮吗?” 沈玥:“淌进河里……点灯?” 不会吧不会吧,竟然还有人为了心愿卷到这种程度? 谢长钧:“赭镇长说过,点燃的河灯沉入水底,愿望便能被河神听到,可是你刚刚放的那盏河灯,还没有沉入水底,烛火就已经熄灭了。” 沈玥:“所以你猜测那些女子都是因为烛火熄灭去点灯,所以才被暗涌卷下水的吗?” 谢长钧:“我仔细问过府里的小厮,这泗水旁长大的居民,就算是女子,也都极善水性,在他们自己的认知里,就算是去点灯,对于她们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危险的行为。” 沈玥:“就算是极善水性的人,对于暗涌也无能为力吗?” 谢长钧:“善水性的人对于暗涌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暗涌绝不是致命的伤害,致命的是,她们在沿着河,逆流而上。” 沈玥:“???” 看到谢长钧那淡然的目光,沈玥就知道自己近乎不可能的猜想又成真了。 荷花灯在逆着水流往上走…… 这便意味着,那一段时间,河水,在倒流。 第16章 怂了。 沈玥沉默了一会,接着从嘴中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是说……这泗水河,有一段时间在倒流?” 谢长钧:“这只是一个猜想。” 沈玥:“有什么力量,能让河水倒流?” 谢长钧低头不语,似乎在斟酌字句。 沈玥只能自己默默思考推测。 这泗水河是四条河交汇的地方,虽然因为季节、汛期的原因,四条水的水量常年不同,在水量相差较大的时候,四水交汇处像翻滚的波浪一样汹涌,但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时候河水倒流过的。 难道是哪一条的源头出现了问题? 突然,身边的树突然哗哗作响,远处闪过一个黑色身影,沈玥还没有反应过来,谢长钧倏忽一下闪到她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沈玥刚准备问发生什么了,谢长钧便抽出她身边的溪棠剑,“先回天门。” 说罢,一把将沈玥拉到身后,准备御剑飞行。 沈玥惊道:“你会御剑?” 谢长钧:“不太会。” 沈玥:“???” 他一出生就是仙身,在上界那么多年,凭虚御风,根本不需要外物加持。 但没有御过剑不代表他不会御剑,在天门的这些天,他看到过那些弟子御剑的姿态和手势,此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剑身操控了起来。 沈玥站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问:“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御剑吧?” 谢长钧淡淡道:“嗯。” 沈玥一惊一乍:“不愧是我师父!第一次御剑就能飞起来!” 谢长钧:“……” 语气未免太夸张了些。 沈玥会御剑,只不过因为她失了灵丹,内力空虚,就算在溪棠里淬炼了自己的剑意,短时间内想要御剑还是不太可能的。但御剑那一套术法在她心里早已经滚瓜烂熟,因此她只一眼就能看到谢长钧御剑动作中的生疏。 明明一点基础也没有,他却能在那一套术法既定的框框里,提炼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正确理论,就像此刻,用他总结的那套理论,成功将剑身操控了起来。 泗水镇到天门的路径并不远,只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就已经回到谢长钧住所的院子里了。 沈玥没想到他第一次御剑就这么稳,到了之后,她从溪棠上跳下来,问道:“为什么走的这么着急呀?” 谢长钧丝毫不回避:“刚刚那个黑影,是追我的人。” 沈玥吓了一跳。 虽然他早已经告诉过自己,他是仙界追捕的三界重犯,仙界自会派人追杀他,但两人自来到天门之后,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让她都差点忘了他的这个身份,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天门弟子了。 沈玥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立刻写满了担忧,抿了抿唇问道:“那人会追到天门来吗?” 谢长钧:“天门有结界庇护,进出多有不便,一时半会他不会找到这里。” 沈玥:“那是什么人啊?” 听到这,谢长钧便不回答了,只嘱咐她好好休息,第二日寅时三刻还要来炼剑。 听到这,沈玥蔫了一下。 对于他自己身世的秘密,他总是三缄其口,一点儿也不愿意多透露给她。 明明他们,是师徒呀。 沈玥耷拉着脑袋走了。 夜色里,穿着白色裙袍的小姑娘低头走路的样子,显得好乖好小。 谢长钧淡淡看了她一眼,心里像是一片羽毛淡淡扫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即刻漫上心头。 他其实没有必要内疚的。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早就已经和她说清楚了。 当他的徒弟,除了危险,什么也没有。 就像这日追到这里来的那些个神影,便是神兵的化身,这些神影无身有形,身如鬼魅,来去如风,若是再晚那么一步,他的行踪怕是要就此暴露了。 若是他被抓了还好说,若是连累到了沈玥,就她现在的修为,怕是还没有被拖到天刑司,小命就已经没有了。 就是到了上界,怕是还会给她定一个徇私枉法的罪名,直接打入畜生道轮回了。 毕竟,有一半的天刑,都是他定的。 谢长钧揉了揉眉心,他当时为了下界,从诛仙台上破了九天玄雷,那一瞬间几近天崩地裂,没有人能探知到他的任何踪迹,加上下界后他只剩一成灵力,和凡人无异,来探灵的仙兵自然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现如今,他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将近四成,虽然有天门结界的庇护作用,但上界怕是有见微知著的嫌疑,不然怎会派神影来泗水镇附近? 如此一来,天门也不是长久之地,要尽快做别的打算才可以。 但最近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是那件事情的线索,似乎在一点点出现,到底还是需要多留几日把事情理顺。 沈玥回到住所,自然也是睡不着。 除了灵丹被剥之后,她灵力外泄,每天困得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天门之后,每天好像没有那么累了。 比如今天,在泗水镇跑了一天,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原地再做两个后空翻。 寅时三刻,她背着自己的剑,准时到了谢长钧那里。 小姑娘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本以为她情绪还要低沉一会,但没想到,只这么几个时辰,她那低沉的情绪好像早已经一扫而空,面上只带着即将学剑的兴奋和激动,眼睛里好像有光。 她好像有种常人没有的自愈能力,像是某种开在荆棘上的花,只要有朝阳,便能冲破那深邃的迷雾,再次生机勃勃。 走进来时,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这日的杯子倒是奇特,像是竹藤编出来的。 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唇边不经意地挽起一个笑,像是在等他的回复。 谢长钧只淡淡看了一眼那水,道:“你已经有了溪棠,可以开始淬炼自己的剑意了。” 第16节 沈玥看他没有要喝的意思,眼睛里的光顿时暗淡了不少,她没有按照他的指示直接出门,而是抿了抿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地从嘴里挤出来了几个字:“师父。” 谢长钧:“嗯?” 沈玥:“明天我还需要拿水过来吗?” 她没有等谢长钧回话,鼓足勇气把自己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白瓷杯里的水不行,竹藤杯里的水也不行,漂着腊梅花瓣的水还是不行……” 听到这,谢长钧听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沈玥:“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水过来了。” 说完,还壮起胆子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活没法干。 谢长钧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原因,他的眼眸极深邃,眉骨硬挺,眼眸深邃, 嘴唇很薄, 看人的时候,还是那种淡然疏离的感觉。 本来还一脸无谓的沈玥,对上他的目光时,却忍不住地。 怂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敢和他叫板的。 谢长钧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每次都换不同的容器过来。” 沈玥一怔。 他每次都表现的不满意,难道她还能端上一模一样的东西过来? 谢长钧:“那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在哪里,你是水系的剑修,在长仙门的十年,我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但是从我看来,你只是空有其形,未得其意。” 他语气轻描淡写,但沈玥却觉得,自己心中长期坚持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了。 她在长仙门的十年,虽然杯师姐打压,被师妹嫉妒,但在练剑这件事上的天赋,是没有被任何人否认的。 无论是剑法还是剑意,她从来都是同期弟子中第一个习得的。 这样的骄傲伴随着她这么多年,到头来有人却突然告诉你,你从前学的都是错的,你不行。 沈玥睁大了眼睛,谢长钧那与生俱来的气场让她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伤春悲秋都是徒劳,他不会多说一句废话,她只能从他的话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谢长钧继续道:“你能将水放在不同的容器中给我,却不能将剑意融入这六界的山川湖海中。” “如此一来,水系的剑修和其余的剑修又有什么不同?” 沈玥小声道:“你想说,水是无形的。” 听到这,谢长钧皱着的眉终于松了松。 果然是长仙门挑出来的弟子,悟性和天资都是一绝,可惜这么好的天资,没有遇上良师,明珠暗投,焚琴煮鹤。 他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面上却没有要赞许的意思,将话音一转,淡淡道:“水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却能滴穿世界上最强硬的石头,最重要的是,它是无形的,你无法抓到他,伤害他,而这种无形,就像水流入任何一个容器,都能随之变化一样,其招式便也随着对方不断变化,抽刀断水,水更流。” “你再试试你的长云剑法。” 虽然她还没有从他的话中缓过神来,但此刻,她只能机械地抽出腰间地溪棠剑,在院中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还没有比划几下,她只觉得触手生凉,谢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她一起握住了剑柄。 他白衣胜雪,衣袂无风自动,溪棠剑徒然增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凌厉,那一刻,他赋予溪棠的,已经不只是剑意。 是天命。 他们两人隔得那样近,他身上的冷香极淡,沈玥却觉得自己周身的血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这长云剑法,明明沈玥只在他面前比划过一遍,此刻他却熟稔于心,像是练了许多年一样,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翩若惊鸿,皎若游龙,将水系的无形和恣意展示的淋漓尽致。 沈玥闭着眼感受着一切。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像在微波飘渺的湖上,又像是在山林寂静的石泉边。 若不是下一秒,从她怀中掉出一个东西,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凭虚御风,羽化而登仙了。 掉出来的东西直接映入了谢长钧的眼底,几乎是一瞬间,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第17章 明灯。 沈玥生怕自己摔坏了那支价格昂贵的笔,差点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本来是准备上课的时候直接将这支笔还给周晗的,因为怕自己忘了,出门前直接揣在怀里了,没想到这日谢长钧竟然心血来潮指导她练剑,她彻底将怀里的紫麾笔忘记了。 她立刻将溪棠放下来,捡起紫麾笔,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还没拿起来,只听耳边一个声音凉飕飕道:“这是你的?” 沈玥:“不是,是——” 谢长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是那个叫封晏的送你的?” 沈玥连忙解释:“其实是——” 谢长钧:“平日里没见你对什么东西这样上心,一支紫麾笔竟然还要放在怀里才放心,你也不怕练剑的时候戳到自己?” 沈玥:“……” 她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循环,根本不是自己解释不清的问题,而是对方根本不让自己解释。 谢长钧:“长云剑的精要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将长云剑法练够一百遍再离开,明日不必送水过来了。” 说罢,他一拂袖,再也没有看她,直接进屋了。 沈玥怔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思考了半天,最后只能归结为因为紫麾笔掉出来,扰了他练剑的兴致。 愣愣地目送谢长钧回去后,她只好再次拿起溪棠剑,一遍一遍地练习起来。 一百遍……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能在两三个时辰内练习完一百遍吧? 起初沈玥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练完最后一遍,双手颤抖着将溪棠送回剑鞘时,她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人的能力,卷一卷还是卷的出来的。 早上第一节 课,她抖着双手双腿按时去学宫了。 同班的同学早就习惯了沈玥来替谢长钧上课这件事,尤其是周晗,为了聊天更方便,更是搬到了沈玥的后排。 那一百遍长云剑法让她精疲力尽,从来都认真听课的沈玥,第一次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没想到这一觉就睡到了快要下课,等到大家都走完了,她才想起来,那支紫麾笔还没有还给周晗。 周晗看她困得不行,一早上都没敢打扰她,直到此刻她转身,才终于松了口气,准备大说特说。 没想到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尖叫:“阿玥!你背后……有血!” 沈玥立刻摸了摸后背,此刻衣衫已经黏在了身后,半边衣衫已经被血迹染红。 其实来的时候她便觉得后背隐隐作痛,起初她以为是练剑太过劳累,这时候钻心的痛袭来,她才反应过来,可能是碎灵咒的旧伤崩裂了。 沈玥抿了抿唇,脸色有些苍白:“没、没事。” 周晗一惊一乍:“都出血了怎么可能没事,跟我回去,我帮你上药。” 沈玥:“真的不用——”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周晗拖着走了。 天字房离学宫也近些。 一进去,沈玥便发出一声没见识的惊叹。 毕竟里面的设施真的很好。 格式生活起初一应俱全,紫檀木雕花的床,书桌的白玉纸镇、青瓷笔洗缸、镂空香炉、各式各样的笔,还有一套十二月花令的茶具,一看角落甚至还有个浴缸…… 一看俱是价格不菲。 周晗翻箱倒柜地找了几瓶药出来,但是从她生疏的配药方式看,她在门派里定是极受关心和宠爱的,若是有伤,怕也是别人给她上药。 沈玥给正在纠结的周晗小声提醒:“先涂青色瓶,再涂白色瓶。” 周晗这才把这两瓶药拿出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平日里给人上药这事情都是师兄师姐做的。” …… 说完,她帮沈玥褪下衣衫,看到她后背的伤,忍不住“啧”了一声。 接着灵魂发问:“这是你那个四殿下打的?” 沈玥:“……?” 周晗:“伤口这么深,难怪这么长时间了也好不了,他人看上去不坏啊,怎么狠得下心下这么重的手啊。” 沈玥:“这不是他——” 周晗没听说她说完,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事事迁就他,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下次若是他再敢打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撑腰,实在不行,我给我师父说一说,让你加入我们吾玉派。” 沈玥觉得周晗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多少和她有些不一样,只得放弃了解释,回应道:“……谢谢了。” 周晗不是心里能放的下事情的人,今天给她上完了药,明天记不记得这回事都得另说。 吐槽归吐槽,但她处理起事情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她把沈玥那件沾了血衣衫褪下,取了一件自己没有穿过的藕色上衣给她披上,带她去湢室里帮她清理伤口。 天字房的湢室里接的是山后的温泉,一放水,水声潺潺,雾气氤氲,暖和极了。 沈玥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有钱真好。 周晗轻轻揩去沈玥背上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她的伤口上。 沈玥趴在一边,望着潺潺流水,问道:“这温泉是从哪儿来的呀?” 周晗:“听天门弟子说,这温泉的源头叫春溪泉,春溪泉一脉流到天门,另一脉流向泗水镇,和其余三水会合。” 听到这,沈玥立刻来了兴趣,也不顾自己的背上的伤口,一下坐直了,“你说泗水一脉的源头春溪就在附近?” 周晗:“……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沈玥那一下子转的有些快,原本就崩裂的伤口更加严重了,她没想到会这么痛,“啧”了一声,差点眼泪都落下来了。 周晗忙让她躺好,假装威胁:“再乱动我就只能用灵力把你捆住了。” 听到这,沈玥只能再次乖乖趴好,想到泗水镇的河灯事件,想问问这水有没有什么异常:“冬天温泉水也会热吗?会不会因为季节的原因有什么不同呀?” 第17节 周晗摇头:“别的地方不知道,这天门的温泉水,一年四季都维持着一样的热度。” 沈玥点点头。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准备去山后的泉眼处看看。 毕竟若是泗水交汇处有了异常,任何一个源头都有出问题的嫌疑。 擦好了药,沈玥终于想起来最主要的事情,把怀里的紫麾笔拿了出来,还给了周晗。 周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东西,道了谢便顺手放在了书桌上。 没想到一转身,桌上一卷书哗啦啦被她碰倒在地。 沈玥俯身帮她捡了起来,本以为是学宫用的课本,没想到竟然是个民间的话本子,书名叫《旧棠拾遗录》。 沈玥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扉页。 介绍说是这是一本隐喻的书,因为用“旧棠”谐音已被覆灭的“九塘”政权,被人藏在寺庙里,躲过了新朝的搜查,而使书本能够幸存于世。 沈玥是不怎么看话本子的人,但也忍不住被这样的设定吸引,这本书不像普通话本子一样囿于凡人的情情爱爱,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在里面。 周晗看她看的入迷,立刻走过来笑道:“这可是民间如今最时兴的话本子,我这种不喜欢看书的人,都捧着看了好几天呢。” 沈玥被这书吸引,几乎没听清周晗说的是什么,随口回了一句“是么?” 周晗:“这本书和你之前看过的肯定很不一样,设定很好,没那么多文邹邹的东西,对话直白有趣,在很多书店都卖脱销了。” 说完又补充,“反正我已经看完了,你想看的话,可以带回去看看。” 这会子沈玥刚把第一章节的内容看完,把头从书中抬了起来,问道:“历史上真的有九塘这个政权吗?” 周晗一下子就笑了:“害,阿玥你要萌死我吗?小说而已,自然是架空出来的朝代,虽然写的好看,但你千万别学那些个春心萌动的少女,陷进去走不出来呀。” 沈玥:“……” 在周晗的极力推荐下,她只能带着那本《旧棠拾遗录》回去了。 因为背上伤口的原因,她不敢剧烈活动,只能先歇着,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翻起了那个话本子。 大致浏览完一遍,她发现,这个话本子虽然没有脱离爱情故事的轴线,但是非常精巧地和佛教禅意和志怪神话联系在了一起。 故事围绕着一个主体,但又划分为一个个单元剧一样的小故事。 譬如第一卷 是《山云经》,讲的是从《山云经》中走出来的神女和妖王的故事,第二卷是《无尽灯》,讲的是平乐公主和质子的故事…… 因为七瓣荷花灯的事情,沈玥倒是对“无尽灯”这个故事来了兴趣,翻到之后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无尽灯者,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屋外是苍茫无尽的夜色,沈玥一页一页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然沉浸在了故事当中。 故事中的嗔痴、妄念,好像真实而实地发生在她身上,一刹那,她只觉得以心生心,业障像奔涌的潮水,一刻不停地冲刷着她空虚的灵丹,让她生出一种无望的痛来。 心中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要点灯,只有点完了这一千盏明灯,才能找到归途,除此之外,皆是地狱。 下一秒,她便挑着一根燃火的竹条,一盏盏的点着灯,每点一盏,心中的无望和空虚就像是被填上了一些。 若不是耳边一个清晰明朗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她还不知道要在这条路上,走多久。 第18章 六合。 窗户忽地打开,帷帐吹起,一阵风涌入,将月夜的凛冽空气裹挟而入。 不知道是因为这夜风还是因为那声唤她的声音,沈玥猛地一下将目光从书中抬起来,只见窗外的人,骨相流畅,脖颈修长,墨发如瀑,宛如神祗降临。 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将手上的话本子藏在了身后,不断躲闪着他的目光。 一看桌子上的月影钟,原来时间早都过了寅时三刻了! 完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因为看话本子耽误上课的一天。 事已至此,沈玥只能企图装傻充愣混过这一关,她把书藏在背后,面上看着谢长钧,弯起一个夸张的假笑,“师……父,我正准备过去上课呢,您怎么就来了……” 她边说边慢慢往书桌后面移,想要趁机把书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没想到刚退了两步,眼前那人就先她一步到了她身后,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本书已经到了谢长钧手上。 烛火跳跃,那双捧着书卷的手骨节分明,白皙而修长,在灯下,好看得像在发光。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沈玥既心虚又脸红,只低头沉默不语,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在一旁装空气。 他翻书的速度极快,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书上的内容看进去,没一会他就把书全部翻完了。 然后用他那双清冷至极的眸子盯着沈玥,薄唇微启,凉飕飕道:“这话本子倒是有趣。” 沈玥连忙认错:“师父我不是故意忘记时间的,我这就去练剑。” 她急着迈步,没想到又动了背上的伤口,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条件反射般地摸了一下后背处。幸而是背对着谢长钧,能让她忍住疼痛,及时调整情绪。 但又有什么事情能躲过谢长钧的眼? 他看到她脚步一顿,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她。 只见她这日没有再穿着天门宽大的衣袍,而是穿了一件藕粉色的上衣,配着白色的裙袍,不像天门的弟子,倒像是公侯伯家的闺中小姐。 而她刚刚那一系列动作,让人一猜便猜到了她背后有伤。 “今日算了吧。” 他道。 听到这,沈玥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在烛火下好像闪着光。 谢长钧:“诗书六艺,需要精通的不只是剑术。” 听到这,沈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这书还是先不要看了,不仅消磨时间,而且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说罢,他把那本《旧棠拾遗录》挽进衣袖里,长袍逶迤,转身准备离开。 沈玥小声回答,“知道了,师父。” 看到谢长钧好像没有那么生气,她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刚刚是太紧张了顾不得仔细思考,这会子那种紧张情绪已过,从书中剥离出来的那种不真实敢感顿时萦绕在了她的周围。 说来也奇怪,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话本子而已,却能让她身临其近,沉浸至此,实在奇怪。 若不是因为耽误了上课时间,谢长钧找过来,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谢长钧翻完了那本书也没有说什么,若是有什么异常,他应该是能看出来的吧? 想到这,沈玥只能将原因归结自己过于少女心和恋爱脑了,本以为周晗不让她沉迷其中的话只是打趣,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在她这里应了。 更丢人的是,书还被谢长钧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手还给周晗。 …… 这边沈玥内心戏多的快要书出了,那边谢长钧也不闲着。 起初他以为沈玥只是和普通的女孩一样,沉在这话本子里那天长地久,爱恨嗔痴的感情里出不来,但翻完那本书之后,他才意识到,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书。 它像是个能自动将人神识吸入的秘境,尤其是翻到《无尽灯》那卷时,书中的文字像是自动排列了一个阵法,若不是他稍微动了下自己的定力,说不定此刻也入了那秘境中。 沈玥灵丹被剥,虽然他用自己的精血给她内里渡了一层基础,但因为她恢复修炼的时间太短,基础太差,几乎一番开那本书便陷入了其中。 凡人若是七情淡然,也可抵抗贪、嗔、痴三念,而她心中有未完成的业障,陷进去的太深,太久,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出不来,他只得动用神力,才将她从那秘境唤出来。 无尽灯…… 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这倒是和泗水镇发生的那几起命案有相似之处。 谢长钧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心里复盘了一下,核对时间点和异常点,已经在心中得到了一个最初的假设。 他素来是能将事情拎得清的人,什么时间点该做什么事情,心中有极严苛的划分,并不会因为心血来潮或者意外的事情打乱他现在的计划。 譬如现在是给沈玥上课的时间,他必须把这件事情落实到位。 但现在的问题是,上什么课? 他没给别人当过师父,也没认过什么人当师父,对于这件事,确实生疏的很。 他在上界待惯了,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有条列和准则,再不济,还有经义和书籍做参考,但没听说过有什么书是讲怎么培养徒弟的。 他已经讲长云剑的精义传授给她了,接下来要教点什么呢?若说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他其实最善琴,但是大半夜的不好扰民,也只好先排除了这个选项。 谢长钧从不是拖拉犹豫的人,虽然心有疑惑,但走到住处,他已经将讲授什么东西想清楚了。 等到沈玥坐下后,他拿出桌下的那盘六合棋,摆在她面前,淡淡道:“今天学棋。” 沈玥惊讶地看着谢长钧拿出来的棋盘。 从前在天门的时候,习剑习经义练法器,所有人都朝着一个飞升的目标而去,其余一切活动,只要和飞升无关的,都是被禁止的。 因为六合棋要用到骰子,多少带点赌的意思在里面,弟子们不敢在明面上玩,就算是玩,也只敢在私底下偷偷玩,没听说哪个师父把学六合棋摆上台面的。 沈玥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那些个门规条例背的比谁都熟,私下里也从来没有玩过。 此刻看到六合棋,既熟悉又陌生。 谢长钧问:“这六合棋你会下吗?” 沈玥摇头。 谢长钧:“那你知道规则吗?” 这次,沈玥却坚定点头。 谢长钧几乎要被他这个徒弟萌哭了。 沈玥生怕谢长钧生气,急忙解释:“以前长仙门有规矩,不准弟子私下赌棋。” 听到这,谢长钧终于绷不住了,嘴角弯起一个淡淡的笑。 可以。 第18节 赌棋是违反门规,但是知道赌棋的规矩不违反门规,所以她只能停留在知道规矩这一步。 看到谢长钧笑了,沈玥有些不知所以地摸了摸脑袋,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谢长钧:“那你先手。” 六合,取四方和天地为意,既有运气又有策略,雅俗共赏,市井皆宜。和普通的一人一子不一样,下棋双方是根据投出来的点数决定走的次数,最终要在既定的范围里将对方的出路全部堵死,将对手围困在其中,便为胜利。 因为从前是门派禁止的东西,沈玥从没有过想要玩的想法,没想到自己亲手拿起骰子的时候,一种新奇感和好胜心涌上来,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弟子冒着被罚的风险也要熬夜玩棋了。 沈玥投了一个数,将自己的棋子按照规定摆好,然后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似乎在询问他这样走可不可以。 谢长钧并没有告诉她这样对不对,只不过轮到他的时候,直接用一枚棋子锁住了她的一条路。 沈玥懊悔不已,却早已暗自记下了他出棋的路数和技巧,也顺势堵了他一条路。 谢长钧面上平静,心里却惊叹沈玥的天赋,原来她不仅在修道上极有天赋,在这种需要策略的事情竟然也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棋盘上黑白翻飞。 沈玥虽然聪明,但毕竟有些生疏,没有多久,她铺出来的路就已经被堵完了。 沈玥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之后,干脆直接放弃了动脑子,目光却久久不能从棋盘上移出来,毕竟谢长钧握着墨玉棋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漂亮极了。 这样走神导致的后果是,谢长钧又少了几步,便用自己的黑子将她的白子全部围住,最后,沈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枚黑子落盘,棋局结束。 因为屋内有灵火烧的炉子,窗户开着也不觉得冷。 两人临窗端坐,外面一支树枝横斜地落在窗前,虽然干枯无叶,但却又有种交错朦胧的美感。 天光乍亮,转眼就到了学宫开课的时间。 沈玥输了一盘棋,虽然里面有些失落,但也只能背起自己的小包准备去上课,没想到刚走两步,衣袖却被谢长钧突然按住,只听他道:“今天的课先不去了。” 沈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有比学宫更重要的课。” 第19章 逆徒。 谢长钧一出门就往后山走去,方向刚好是周晗给她提过的,春溪泉的源头。 看来他自回来后就没闲着了,已经暗中查了不少东西。沈玥跟在后面,心中疑惑,难道跟着他去查案就是他口中重要的课? 天门地貌奇特,后山是一片形状诡谲的石林,春溪泉通过一条暗河流向天门,因此温泉能保留着自己温热。 一路上,不见水流,只听水声。 两人循着水声往后走,但是石林的路太难走,弯弯绕绕,像迷宫一样看不到尽头。 沈玥疑惑:“这石林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个阵法一样。” 谢长钧:“这是北庭之变时,天门为保护自己设的迷阵结界,原本每个石林上都有阵法的符字,外界有异时,符字会自动组合,腾起阵阵迷雾,将敌军困在其中,只不过因为时间久了,符字剥落,现在只是个简单的石林迷宫,虽然绕了些,但多走两步,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沈玥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和北庭之变有关系。 天宫毕竟还是天宫,掌握着三界的话语权,对于自己内部叛乱的历史记载的不多,传到下界的历史就更少了,沈玥没看过什么野史,自然对这一段历史知之甚少。 谢长钧就全然不同了,这段历史好像亲身发生在身上一样,似乎对上界的任何细节都信手拈来。 他提过他是三界追捕的重犯,难不成是堕仙陨落人间? 思及此,沈玥往他的眉心看了看。 堕仙眉心皆有火系标识,是任何灵力都隐藏不住的,在日光下会发出诡异的红光,是识别身份最明显的标识。 可是谢长钧眉间朗清,似云间月,林中雪,别说什么火系标识了,连个细纹都看不出来。 沈玥只好把这个假设先排除了。 这石林距形成之日已过了千年,越往里走,石林越高,到后面时,只有缝隙里落进来极细的天光。 虽然谢长钧嘴里说着找到出口有些困难,但是他好像心中自有罗盘,在每个岔路前都是笃定的选择了方向,而且沈玥有种很强烈的感受,他选的方向,就没有错误的方向。 流水铿然,越往后走,水声越来越大,这时候高耸入林的石林,几乎已经将天光全部遮挡住了。 沈玥本就对全黑的环境非常敏感,虽然这个地方空气流通,还算开阔,和暗室有很大区别,但随着一点点深入,一种无望的不适感还是趁机涌了上来。 她忍着不适,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谢长钧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问:“害怕了?” 沈玥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继续往前走。 状况没有变好,那种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黑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谢长钧回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顺手抱住了那个软瘫的小小身影。 他立刻给她把了把脉,幸而并无大碍,只是因为伤口崩裂导致灵气外溢,加上精神紧张而导致的短暂性晕厥。 他看着怀里的少女,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贸然抱着她难免有些不合规矩,便解下了外衫披在了她身后,再将她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此刻距春溪泉的洞口不远。 谢长钧在山洞外辟了一小块地,升起一团灵火,先将潮润的地烤干了,才将沈玥放了下来。 小姑娘双目微阖,唇色苍白,即使在神识浅渊里,她也休息的不安生,额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正在与什么力量殊死搏斗一样。 谢长钧正准备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入她的喉中,没想到就在准备划破时,手腕突然被沈玥握住。 耳边传来呢喃一般的哀求声:“师父,不要……” 因为昏迷的原因,她的力道很轻,谢长钧怔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挣脱,任由小姑娘握着。 他轻皱眉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师父”,可能并不是他。 他动用灵力,用神识喊了一声“沈玥”,但她不像上次陷入书那样很快清醒过来,依然没有任何意识,但多少有了点反应,鸦羽般漂亮的睫毛微微煽动,却依旧没有睁眼。 本以为她只是普通的灵力外泄导致的昏迷,但此刻用神识都无法将她唤醒。 谢长钧推测,难道是她进入了魔魇? 魔魇无形无色,遍布六界,专挑体弱的人进入,扰人心智,引人噩梦,意志坚定的人可以自己唤醒自己,醒来只不过是一场经年大梦,修养几天也就好了。 而意志薄弱或是感觉越丰沛、感情越真挚的人,极有可能在这梦境中殒命,成为魔魇进修的灵力。 听上去吓人,但比起其余的邪物,魔魇的力量确实比较渺小,每年因为魔魇发生的命案有是有,但不很多,况且人间需要阴阳调和,生死轮回,这点力量上界根本不放在眼里。 谢长钧没有想到沈玥的心魔,竟然已经到了连魔魇都不能抵抗的地步。 平日里他看都不多看一眼的魔魇,此刻只能亲自进入,将她唤出来。 但也只能如此了。 谢长钧叹了口气,端坐在地上,双目紧闭,不多时,他也进入了梦境。 和沈玥不同,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因为神识的作用,他虽然在梦境中,但依然清醒,他虽入梦却无自己的梦境,这样两人的梦境不会重叠,他只需要找到她的梦境,将她带出来即可。 他曾经渡过真气给她,两人在某种程度有一种契合,因此,他没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她的梦境。 入目皆是一片茫然。 仙台上风雪肆虐,将他的长袍猎猎吹起,因为不是他的梦境,他感受不到周围的严寒。 台上像是正在进行着审判。 仙台上刻满了符咒和花纹,看上去是通透莹白的白玉,镂空和缝隙里却是血红色的,不知道千百年来,多少犯错的弟子在这里行刑、处决。 一个高亢冷清的声音传来:“沈玥,你蛊惑小师妹宿雪去秘境,诱骗她为你取得秘境宝物,心机得逞之后却害得宿雪失去灵丹,灵气外泄,险些殒命,残害同门至此,你可知罪?” 一阵风吹来,高台上,少女染血的衣衫在风中招摇作响,她全身被铁锁束缚,即使是跪着,却也挺着后背,看上像血染的凌霄花,孤傲又艳丽。 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即使面容苍白,那双眼睛却像是淬了光,亮的不行。 她回答:“我带师妹去秘境不假,和师妹一同寻找宝物不假,却从没有蛊惑,更没有诱骗,小师妹灵丹丢失,更是和我没有关系。” 台上审判的人对她的回答极为不屑,继续质问道:“大胆逆徒,你无罪,那为何宿雪置身危险,你却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听到这,沈玥却不再解释了。 她低头抿唇,似乎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台上人继续道:“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现在判你挖出灵丹,渡给师妹,逐出师门,你服是不服?” 听到这宣判,沈玥猛然一下抬起头来,一双杏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知道自己难逃责罚,但从没有想到,自己待了十年的长仙门,自己跟了十年的师父,竟然会判决如此。 此话一出,满堂皆惧。 逐出师门尚且不说,那剖灵丹的痛,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 不仅要经受肠穿肚烂之痛,而且灵丹连接着经脉,疼痛会沿着七筋八脉向周身蔓延,痛似碎骨,与人间之凌迟无异。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灵丹,算是彻底断了她修道的路,这十多年的努力似流水一般付诸东流。 周遭一片哗然,皆是为沈玥鸣不平的人。 除了沁兰。 听到这个判决,她像是心中郁结多年的事情终于开解,心中涌出一股强烈地喜悦和兴奋。 沈玥脸色苍白,拼命地摇着头,小声喊着:“师父,不要……” 可台上那人,面容含冰淬雪,没有丝毫的动容,目光无悲无喜:“立即执行。” 谢长钧平静地看着,这是她的梦境,却清晰得像曾经发生过一样,后来是怎么执行的,在她的梦境中并没有出现。 只一晃,眼前的明亮消失,他跟随她的梦来到一间暗室里。 这里像是仙牢的最底层,周遭一片漆黑,密不通风,寻常人在里面,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双眼已瞎。 沈玥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昏迷不醒,因为被剖了灵丹,她周身半分生气也没有,似乎是看守的弟子于心不忍,才偷偷给她上了些止血的药。 看样子,她关押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人在黑暗中视觉丧失,因此听觉才会格外的敏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晚在玄渊殿,她能那样清晰地分辨出两个弟子的脚步声。 这不是他的梦境,他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他知道,此刻沈玥经受的痛苦,和真切发生在她身上时无异。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只有她在梦中熟睡时,才是情感最薄弱的时候,他必须把握住机会,在此刻将她唤醒。 第19节 他走到她身边,将仙气渡给她,轻声换了一句:“沈玥,出来。” 可是她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直接从梦中抽离出来,而是睁开一双茫然的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声音里带着颤抖:“师父……是你吗?” 第20章 衣袖。 “沈玥。” 他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企图让她在梦中清醒过来。 沈玥却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着,“师父,宿雪丢失灵丹的事情,我毫不知情,师父不要逐我出师门……” 谢长钧冷静地陈述着事实,“沈玥,这只是你的梦境而已,这不是真的。” 然而沈玥只将他当长凌,一刻不停地求饶着。 他想起审判台上的事情,那部分的经过多半是真的,此刻的求饶多半没发生过。 两人已经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 现实中不敢说的话,梦里倒是全说了。 谢长钧继续道:“那我问你,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师妹又是为何丢失灵丹?” 秘境中的事情像是某种禁忌,她只要一听到,便噤了声,暗室里陷入片刻的寂静。 这件事不知道在她心里埋了多深,即使在梦中,她也不肯透露一丝一毫,谢长钧知道此刻和她僵持是徒劳,只能用了最后的方法。 他趁着沈玥沉默的片刻,用溪棠割破了手腕,一滴鲜血滴落在沈玥面前,像是在暗室里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花。 魔魇靠这世上的至阴之气将人困在梦里,而谢长钧的血却是六界至阳之气,滴下的血徒然亮起一阵耀眼的光,沈玥在梦中看到这光亮,吓了一跳,与此同时,谢长钧自己也从梦境中剥离出来。 他睁开眼时,依然平静地端坐着。 而身边的沈玥终于反应过来,瞬间清醒过来。 谢长钧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袖,把腕上的那道血痕藏在衣袖里。 沈玥满身是汗地坐了起来,恍惚间不知道今夕何夕,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若不是一抬头就看到了谢长钧,她定以为自己还在长仙门,刚刚被剖了灵丹,被关进了暗室。 她不记得梦境中的谢长钧,只把暗室里的那人当作长凌,一番回忆之后,才相信了刚刚只是梦境而已,并不是真的。 毕竟,在她被关进暗室以后,长凌一次也没有来过。 梦境的事情她不说,谢长钧也不问,两人均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沈玥抬手揩了揩汗,才发现谢长钧的外袍,此刻正披在她的身上。 三九的天气,山洞外湿冷,他却只穿了薄薄一层,看上去就觉得冷。 沈玥正准备解下外袍,却被谢长钧制止,“你才刚从梦魇中出来,不能经风,先穿着吧。” 听到这,沈玥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梦魇?” 她之前很多次梦到过同样的场景,最后都是自己惊醒,从没想过自己会坠入梦魇。 她听到水声,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春溪泉的源头,就在这里面?” 看到谢长钧点头,她立刻准备起身,“我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慢着,我问你。” 谢长钧道。 “你在长仙门时,可曾在秘境中历练过?” 沈玥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起秘境的事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了正常,“秘境是弟子们都会经历的实践课,能力高的去大秘境历练,能力低一点的,须要现在小秘境中历练几次。” 听到这,谢长钧点了点头:“如此,你也是在秘境中历练过了?” 沈玥点头:“弟子去过几次小秘境。” 谢长钧:“那眼前的秘境,你可敢进去?” 沈玥看了那洞口一眼,惊讶道:“师父的意思是,这春溪泉的源头,在秘境中?” 谢长钧:“曾经不是,现在是。” 沈玥没想到眼前竟然是个秘境,却不敢在谢长钧面前露怯,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然后迈步准备往洞里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谢长钧拦住:“慢着。” 沈玥停步,仰头看他。 谢长钧:“秘境中凶险未知,你刚从梦魇中走出来,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在外面等候,我一人进去就是。” 沈玥却摇头:“没事的,师父。” 自从她和宿雪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再也没有进过秘境,在听说眼前的山洞便是秘境时,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她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而且她在天门待了一段时日,无论是剑法还是心法,都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正好有秘境历练,能检验一下近段时间的成果。 说罢,她就要先他一步进去。 谢长钧:“入口不在那里。” 沈玥疑惑:“那是?” 只见谢长钧从怀中拿出一卷书,正是他没收沈玥的那本《旧棠拾遗录》,他把书卷展开,哗啦啦地翻到《无尽灯》那一卷,道:“这一卷的扉页,是进入秘境的传送口。” 沈玥惊讶地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些文字,是传送的密语?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上次看到的时候,就进入了秘境中……” 谢长钧语气里依然是惯有的平静:“你虽然看过这段密语,但是只是神识神识被困其中,若是走的久一点,身体便会自然而然地寻找秘境的阵眼,那时候,身体和神识一同进入,便难出来了。” 听到这,沈玥手心了忍不住纂出了一层薄汗。 周晗曾经提醒过自己不要陷入其中,可能是自己也曾亲身体会过,只不过周晗修为高,神识自可抵御那密语,对她来说,虽然有影响,但是至多只是个吸引人的话本故事罢了。 可她不一样,她没了灵丹,轻易便陷入了其中,若那日谢长钧没有及时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沈玥语气犹豫:“那我们通过这文字形成的阵法进去,会不会像我上次那样……” 谢长钧:“只有神识被困,毫无意识地进入秘境中才有危险,此刻我们没有陷入故事当中,神识清明,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秘境而已,你从前是怎么破秘境的,现在还是怎么破即可。” 听到这,沈玥才放下心来,谢长钧也不耽误,捏了一个诀,很快,那段文字浮空,在两人面前疾速排列起来,沈玥只觉得自己脚下一轻,再睁眼时,已经进入了秘境当中。 三界之间,大小秘境无数,形态各异,不尽相同。 他们两人此刻进入的秘境,像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道两边点着明亮的灯,烛火无风自动,在墙上摇曳成一片瑰红的烛影。 这场景,和她之前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她甚至怀疑,其中有几盏灯,就是她点亮的。 想到这一层,沈玥身后冒了一层冷汗,忍不住靠近了谢长钧一点,又下意识地捏住了谢长钧的衣袖。 她虽然极力让自己保持着勇敢和冷静,但是眼中的怯意,是隐藏不住的。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此刻,烛光给他眼尾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衬得他的眉眼更加深致。 对上谢长钧的眸子,沈玥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立刻松开了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将手背在了身后,好像这样,就能隐藏住刚刚不小心牵了他衣袖的事实。 谢长钧问:“害怕了?” 沈玥低头,企图转移话题:“这秘境,和我神识被困的那次一样。” 谢长钧却继续他的话:“若是怕了,牵着我的衣袖也无妨。” 她之前鼓起进入秘境的勇气,是用来应对宿雪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秘境竟然和她之前神识被困的场景一模一样,二者叠加,确实让她毫无防备了。 而此刻谢长钧的话,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慰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仰头问道:“可以吗?” 谢长钧:“有何不可?” 说完,他给出衣袖一角。 因为怕她害怕,他步子迈得极慢,沈玥乖乖跟在他身后,只是牵袖子那只手,微微地晃。 沈玥柔声问:“师父是怎么知道这里是秘境的?” 谢长钧:“起先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沿途走过来,发现这里的景致和书中一处关于温泉的描写几乎一模一样,春溪泉是温泉,按理来说,洞外不会如此湿冷。” 沈玥这才觉得自己倏忽了,那本书她仔细看过,按理来说她也应该发现异常,无奈那时候她只顾得上难受,顾不了别的。 沈玥:“那要是直接从外面进去呢?” 谢长钧:“也不会怎样,只不过看到的是春溪泉的幻影,找不到真的源头。” 沈玥小声“哦”了一声,低头认真走路。 明明水声已经很大了,却依然看不到源头。 甬道旁燃着的几盏灯,摇摇曳曳,却没有一盏熄灭。 沈玥:“师父,这灯是……?” 提起灯,谢长钧几乎是下意识地挡了挡沈玥:“秘境中皆是险境,凡事不要轻易靠近。” 两人沿着灯往下走,却发现,每走一段路,总会路过一盏没有点亮的灯。 沈玥只觉得两人走了许久,那水声远远近近,却一直看不到源头。 终于,在路过了三盏没点亮的灯之后,谢长钧停下了步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接着,他准备将沈玥留在路中间,自己去一旁查看那烛火,沈玥想到他说的话,直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靠近。 他敛眉沉目,冲她摇摇头:“没事。” 沈玥见他坚持,只得松开了衣袖,担心地看他向两边走去。 本以为他的靠近会引发什么异常,没想到烛火自然跳动,四周寂静如常。 谢长钧盯着那烛火看了半晌,才道:“这不是明灯。” 沈玥一怔。 谢长钧:“是冥灯。” 第21章 冥灯。 世之冥灯,以嗔为烛,以精血为油,以念为器,以光为功德。 第20节 至此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不用谢长钧解释,沈玥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兜兜转转一直在原处。 只要他们没有点亮那几盏暗着的灯,他们就要一遍一遍走着燃着灯的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之前的灯都是亡者用自己的血点亮的,若想继续往下走,必须点亮剩下的灯。 可是听周晗的意思,这本书在民间很畅销,既然这样,那只要看到这一章故事的人,都会通过文字组成的传送阵送到这里。 但是就目前看来,官府没有接到大量人员失踪的报告,有异常的,只有泗水河边的那几位女子。 沈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谢长钧:“不是所有人都有极强的执念,而深陷入故事当中,秘境不是无底洞,不能容纳那么多的人,所以只有部分书里的文字才能组成阵法,困住人的心智,而传送阵只有道修能进入,普通人要想进入这里,必须从阵眼中进入。” 沈玥惊道:“所以这秘境的阵眼,在泗水河中间。” 谢长钧:“写故事的人很清楚泗水镇的风俗习惯,故而有了无尽灯的故事,受害者读到故事,轻易便带入现实,想要效仿故事中的人,在白日里放河灯,完成自己未尽的心愿。” 执念…… 她刚刚看过这个故事,自然对情节熟稔于心。 故事中的主角,是九塘国最尊贵的平乐公主,自小养尊处优,光艳天下,貌美可爱,天下女子无人能出其右,只是生不逢家,尽管帝君宠爱多年,却也不得不将其与青梅竹马的北国质子齐澜分开,把她当作制衡朝政的一枚棋子,嫁于太后母家周氏周崇。 周崇荒淫无度,平乐公主想尽办法拖延嫁期,偶有一日在寺中礼佛时,得一小沙弥所赠《大摩玄经》,书中所述,将其眉间血滴入河灯中,待燃着的河灯缓缓进入江心,便可见一想见之人,或成一未成之愿。 平乐公主故按照书中所写,沐浴、诵经,将花灯放入河水中缓缓流走,本来只是告慰心里的愁苦,没想到河灯燃尽,一个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灯灰里。 是质子安慰他的话。 望她不要绝望,也不要着急,只于每日夜里燃着一秉白烛灯火,等到点亮千盏明灯之后,他自会在国境边,举国之力,接她和亲。 但就如此一个平常的动作,也不是那么轻易坚持完成的。 平乐至此经历宫变、政变、废位、重立、逼嫁,期间经历千辛万苦,却排除万难,夜夜燃灯。 三年之后,齐澜果然兑现承诺,举国之力,接她和亲。 却不曾想,护送他的侍卫中混入了周崇派来的奸细,他虽对平乐没有爱慕,但毕竟两人曾有婚约,他得不到的人,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更何况是曾经低他一等,在皇宫里受尽折辱的卑微质子。 和亲前,平乐一身红色嫁衣,揽镜描眉,却不知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回眸的瞬间,一把利刃直入心脏,殷红的血滴下,她的生命结束在十七岁的寒冬。 齐澜听闻平乐暴毙,当天就于边界起兵,攻入九塘,十日内连夺数城,九塘至此气数将尽,国力衰减,直至灭亡。 有人说,齐澜迎娶公主为假,攻城夺国才为真,也有人说,平乐心悦齐澜多年,叛国通敌,以其假死为由,将罪责全部加在让她难堪多年的周崇身上,早已经被人暗中护送到北国去了。 结局给读者留了极大的猜想空间,个人有个人的理解,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通过放河灯,得到了救赎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半生顺遂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却极容易让那些有遗憾的人动心。 想到这一层,沈玥问道:“所以溺水的那三位娘子,都是因为心中有未完成的遗憾吗?” 谢长钧:“第一位崔家三娘,虽嫁的别人口中的如意郎君,却在家中饱受婆母的欺负,她阿娘病逝的那日,甚至还被要求在家立规矩,而错过了和她阿娘的最后一面。” “第二位王林氏,连丧两子,去放河灯,只是为了腹中的第三子祈福。” “第三位萧娘子,也是因为家族权宜,才嫁给如今的夫婿。” 听到这,沈玥眸光闪动,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她们不过是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希望借此得到一个救赎的机会,却不曾想,以身制冥灯,铺了冥泉的路。 逝者已矣,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世上,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有恨无寿,有情不能守。 谢长钧见她兴致缺缺地低头不语,就知道她定是又在为她人感慨了。 凡人一生百年,从朱颜绿发到暮色苍苍,爱恨俱是匆匆,热烈又浓烈,而天上的日子久了,所有的感情都被那无边无际的天光冲淡,他能平静地说出这些故事,自然能平静地接受她不能理解的生死离别。 但他的徒弟不这样,别人的事情,比天大,比地大,永远比自己的境遇伤感。 他看过去,只见此刻的沈玥,望着那烛火,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闪着独一无二的光。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将剩下的灯点亮,找到甬道尽头的东西,才能破了这个阵,不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说完,她上前一步靠近灯火,就在准备抽出溪棠剑时被谢长钧一拦。 谢长钧:“你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玥眨了眨眼:“点灯呀。” 听到这,谢长钧的眼睛极淡地朝下瞥了她一眼:“有你师父在,需要你在这里出头?” 沈玥一怔:“您是师父,这种小事情还是弟子——” 谢长钧凉飕飕道:“怎么?弟子就该做这些事情,师父都是吃白饭的?” 沈玥:“……弟子没有这个意思。” 趁着沈玥低头的瞬间,谢长钧立刻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滴下,原本昏暗的灯台骤然明亮。 沈玥猛地一下抬起头,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错觉,谢长钧点亮的这盏灯,要比之前的十盏加在一起还要更亮些。 虽然这点小伤对于道修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可她还是担心地不行,毕竟他的伤刚刚养好没多久。 但此刻,她一靠近他,他便像躲着她一样,加快速度用精血点灯。 沈玥没办法,只能提起小裙子哒哒哒跟在他身后。 一盏盏灯亮起,整个甬道里光如白昼。 既点亮了灯,这条路便不再往复循环,越往前走,水流声便越清晰,沈玥顾不得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只担心地看着谢长钧,每点亮一盏灯,她心中就又沉了沉,生怕他什么时候失血过多,撑不住了。 到底是个小秘境,她还没有担心多久,两人便走到了甬道尽头。 看到眼前的景象,沈玥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具森然的人形枯骨,端坐在泉眼前。 这枯骨就像一具牵丝木偶,不知道连着多少红线,才得以维持形状,红线从四周蔓延,连接附近的几盏灯火。 谢长钧看了一眼那枯骨,淡淡道:“这个秘境设计倒是精巧,竟然想到了用枯骨傀来聚灵力,镇中心。” 沈玥没见过这东西,但一看到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觉得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下一秒,只听谢长钧道:“枯骨傀铸成于阴司地狱,受阴司煞气浸染,一遇阳气便起身反噬,将你的溪棠□□。” 他一说完,那牵扯着枯骨的红线的像是有人操控一般,动了起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手中还有溪棠剑,可是他没有任何武器,又该如何自护? 明明是个人形傀儡,动作却十分敏捷,操控着它的红线像一根根蛛丝,不断向两人喷涌而来,沈玥眼疾手快地使出剑法,企图将那一根根红线斩断。 她担心地看了一眼谢长钧,生怕他因为手无寸铁而被困在其中,却惊讶地发现他脚步极快,形如鬼魅,在那蛛丝般的红线到达之前便早已躲过。 实在躲不过的,便在手心内升起一团蓝色的灵火,将其灼断。 沈玥看了一眼。 她只看过他习剑,却不知第他还会驭火,心间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 原来他师父不是空有美貌啊。 这样一走神,差点被枯骨傀砸中了脑袋。 下一刻,她只觉得一阵冷香扑面而来,谢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她身前,揽着她转身,才躲过枯骨傀一击。 两人的距离极近,沈玥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着灯火太过明亮,她只觉得他眼中生人勿近的冷漠像是被掩盖了一般,无端透出一丝柔和出来。 谢长钧只就事论事,“不要被表象迷惑了,操控它的不是红线。” 听到声音,沈玥才猛然回过神来,聚精会神应对枯骨傀。 它本是无形无神之物,此刻能攻击,不过是因为秘境中源源不断的灵气供应,只要截断了灵气源头,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沈玥看了一眼旁边的冥灯,冥灯用精血点就,最可能成为灵气来源。 这灯点起来不容易,想要熄灭怕是也难。 枯骨傀将谢长钧视为劲敌,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对付他了,沈玥得空奔到冥灯前,试着吹了一口气。 毫无反应。 她深呼吸一口,又试了一次,依然不行。 也是,之前打斗时的剑风都不能使之熄灭,更何况被人吹灭了。 看着烛火,沈玥陷入了沉思。 很快,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第22章 疼吗。 既然吹不灭,不如吞下去试试? 想到谢长钧刚刚流了不少血,此刻还困在枯骨傀中,沈玥心中便不再犹豫,直接对着那烛火,吞了下去。 刚刚砍断几缕红线,不经意间用目光瞥到沈玥的谢长钧,眼里俱是不可思议,正准备开口制止她,却意外地发现,那盏灯,竟然真的灭了。 沈玥又照此方法,吞下了另外的一盏灯。 没有了冥灯的灵气供应,枯骨傀的力量果然若了不少,接着,谢长钧接过沈玥扔过来的溪棠剑,单手执剑,直至枯骨傀的要害处刺去,一道清光划过,一阵金石之鸣袭来,骨碎之声划破秘境之中的虚空。 隔着很远,沈玥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凌冽的剑意。 铿然两声之后,枯骨傀连接的红线骤然崩裂,空中像是落了一场红雨,妖媚而艳丽,红线翩然而下,却在落地之前,像灰烬一样消失殆尽。 甬道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不出意外的话,这秘境算是被谢长钧破了。 在看到周围再没有异样之后,沈玥立刻跑到谢长钧身边,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撩开的衣袖,查看他腕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凝结,却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第21节 沈玥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明晃晃的,盯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疼吗?” 谢长钧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的手会这样凉,还会这样软,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美丽而易碎。 进而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的事情真是神奇,有生之年,他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问,疼吗? 他敛了敛衣袖,收回手腕,目光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无妨。” 他道。 “倒是你,那冥灯,也是能随便吞的?” 沈玥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此刻她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反而觉得灵府清明,内力没有那么空虚了。 她不知道谢长钧是不是生气了,小声解释:“我是水系的剑修,自然是不怕火的,所以准备试试,没想到还真的成了。” 谢长钧自然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若是寻常的火还好说,她体内有水系的灵气,自可抵御,但这秘境之中,境况难料,没人知道那冥灯是不是被下过什么咒,就这样直接灭了冥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连救都来不及救。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靠近一点。” 听到这,沈玥虽然有些怕,但还是按照他的话,离他更近了些。 谢长钧先探了探她的灵力,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接着直接点了她左肩,右臂以及后背的几个穴道,解释道:“这冥灯由精血燃着,虽然灵气充沛,但是煞气极重,暂时封住你的这些穴道,可防止邪气蔓延,但是灵气仍可供你调动使用。” 听到这,沈玥点点头,然会指了指他身后,“师父,那这春溪泉……” 处理完沈玥的事情,谢长钧才顾得上看两人费劲力气寻得的源头。 两人走近,只见那春溪泉的源头,像古井一样被一圈石栏围住,往里一看,那水不像平常的水,倒像是一面镜子,光可鉴人。 往后看,只见瀑流后一个木制水车,在水流的冲击下,慢慢转动着。 这水车和寻常水车大同小异,唯一奇怪的地方,是水车下竟然挂着一个木盒,似在盛水。 沈玥还从没见过如此的水车,目光忍不住被那木盒吸引。 她盯着那木盒,直到水就要盛满时,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木盒的蹊跷之处。 每当木盒水装满时,木盒将倾翻,而木盒倾翻产生的反力,将使水车倒转,加上枯骨傀的特殊设计,这一刻,泗水河春溪泉一脉,将直接倒流! 而那时去放河灯的女子,不出意外会被倒流之时翻涌的暗流卷至秘境的阵眼,被传送到此处,成为秘境中点灯的工具人! 凡人没有灵力加持,点不了几盏灯就会血尽人亡,所以并不会触发枯骨傀,只有来破境的人,即使活着走到最后,也会因为自己所带的阳气,又会使枯骨傀发作。 若是实力不济或者稍有不慎,轻易便会殒命。 如此精巧的设计,让沈玥忍不住想起上次纸璃之事。 两件事情看似毫无联系,却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巧思,而且发生的时间极为接近。 谁会费尽心思设计如此繁复的秘境,为此又想得到什么呢? 沈玥看到水里倒映着的谢长钧,只见他眸光中不掺杂半分杂质,连皱眉思索时,都有几分道是无情也动人的感觉。 她刚开口,“师父,这秘境到底是谁——” 却被他打断,“先出秘境吧。” 此时秘境阵眼已破,随时可能坍塌,快一步的话,可以赶在被弹出去前体面地走出去。 谢长钧再次拿出那卷书,上面的文字传送阵还在,不过字迹已经斑驳,随时可能消逝。 他没给她反应时间,直接抓住她的衣袖,一跃而入传送阵。 出来时,天色已经全暗了。 两人按照原路准备回天门,却发现正门的那条路不让过了。 值守的弟子拦下两人,让他们从西北门进入。 沈玥看着那守卫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倒是对方先看出来了她的身份,原本公事公办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热情了起来。 “是沈姑娘啊。” 听到这声音,沈玥也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是之前她在玄渊殿门口遇到的巡卫队弟子徐演。 沈玥对他的印象不错,弯起一个浅笑,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不能走正门只能走偏门呀?”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似在冷笑。 上次是封宴,这次又是徐演,她在天门倒是混的开。 徐演笑着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因为今日是除夕,安排了弟子在宫门口的灯笼里点红烛,怕灵火燃起来误伤弟子,所以才让大家去西北门的。” 沈玥听到后吃了一惊,竟然已经除夕了吗?! 她在秘境中时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原来他们竟然已经在秘境中待了三天了。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和他一样吃惊。 他却没有看她,偏过眼看其他。 目光没有得到回应,沈玥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徐演还以为沈玥不愿走西北门,顺势就要往后走,“我去问问他们好了没有。” 沈玥不愿麻烦他,赶紧道:“师兄不用啦,我们走西北门,刚好离住所也近一些。” 谢长钧听到后,只觉得肺部无端升起一股气。 还师兄…… 他什么时候收过第二个徒弟,什么人还能轮到她喊师兄? 沈玥没看到他的表情,只能拽了拽他的衣袖,询问:“我们去西北门吧?” 谢长钧没理她,径直朝西北门走去。 沈玥只得告别了徐演,赶紧追上谢长钧的脚步,走到一半突然觉得灵府里翻江倒海,她只当是因为秘境中灵气充沛,并没有在意。 走到西北门一看,往日寂静的学宫突然热闹了起来,各个门派都聚在一起守岁,就是没有门派的散修,也都聚在了一起。 她以前在长仙门的时候都是跟师兄师姐一起守岁的,还真没有想过,若是自己一个人,该如何过年。 她看了一眼谢长钧的背影,看样子,他并没有要过除夕的打算。 没想到,就在此刻,身后的泗水镇腾起烟花,在空中炸开。 她下意识地转身,可惜隔得太远,天门又有重重宫殿遮挡,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谢长钧对烟花倒是没有兴趣,只是因为身后原本跟着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引得他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小姑娘踮着脚尖,好像这样,就能看到烟花了。 谢长钧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语气似无奈又似嘲讽:“这样就能看到烟花了?” 沈玥颇有些无辜地摇了摇头。 谢长钧又问:“想看烟花?” 沈玥点点头。 谢长钧:“跟我来。” 沈玥有些吃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陪着她守岁,漂亮的眼睛是像是坠了光,弯起一个甜甜的笑,点头“嗯”了一声。 她一边跟着谢长钧走,一边猜想他会带她去什么好地方。 没想到两人弯弯绕绕,竟然来到了天门的正殿前。 正殿只有举行特殊的仪式时才会启用,这会子大家都忙着过节去了,大门紧锁,空无一人。 沈玥有些不懂了,毕竟这正殿比一般的宫殿更加高大巍峨,原先还能看到一些半点的烟花,现在因为正殿的遮挡,彻底看不到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带她来这里,并不是看烟花…… 谢长钧看她走神,凉嗖嗖道:“还看不看烟花了,再不看,估计要结束了。” 沈玥:“?” 下一秒,谢长钧走近她,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揽了揽,道:“抓紧我。” 还没等沈玥反应过来,他便凌空而起,朝着正殿屋顶飞去。 沈玥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腰。 夜风裹挟着冷香,扑面而来,她抬眸的一瞬间,好像星辰都近了些,可是此刻的星辰再过耀眼,在她眼中,也不及他眸光半分。 第23章 突破。 下一刻,两人稳稳落在屋顶上,沈玥往下看了一眼,发出无声的三连问。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飞上来了??? 这个位置,整个天门乃至泗水镇都尽收眼底,为了迎接新岁,整条街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形状各异,五彩缤纷,城门、牌坊、酒楼、屋舍,也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热闹遥相呼应,一片盛世的璀璨华然。 骤然间,爆竹声响起,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声接着一声,流光溢彩,经久不息。 这时候,沈玥才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烟花升起,她开心的不行,眼睛弯成了月牙,忍不住转头对他说:“好漂亮!” 谢长钧点头:“很漂亮。” 远处的烟火绽放又坠落,他的侧脸在这光亮中若隐若现,好看极了。 两人就这样坐在屋顶上,沈玥忍不住偏头问:“师父经常这样看烟火吗?” 谢长钧摇头:“第一次。” 烟花是俗物,凡人点燃烟花,一是用来驱邪除祟,二是用来祈愿平安,希望那烟火能带着自己的心愿,生上天空,告知神明。 这些都是凡人的心思,他们自然用不着。 听到这,沈玥却在心里笑了一下。 第22节 好巧啊,她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违反门规到这么高的地方,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看烟火。 而且这第一次,竟然是和她师父一起。 这种感觉很神奇,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在此刻重合了。 她用掌心托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的灯火,那样子,乖的不行,又可爱的不行。 惊喜之余还会指给他看:“师父,你看那个,好像一条小鱼啊,不,今天应该叫它锦鲤才是,寓意着年年有余。” 谢长钧没有回答,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 还说什么修道之人心无外务,明明连这点自欺欺人的事情都要相信,这样下去,飞升之路怕还是再要缓缓。 这样想着,谢长钧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沈玥。 没想到,沈玥突然双目微阖,就地打坐,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很快,他感受到身边一阵灵气翻滚。 “这是……?”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眉目里闪过了一丝诧异。 沈玥用最后一点意识和他对话,“师父,我压不住了”,屋顶上空间小,沈玥要费不少力气才能维持住平衡,“怕是要突破了。” 说完之后,她噤了声,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里。 谢长钧没想到她突破的这么突然,他让她跳过灵丹期,直接进入元神期,本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猜到了秘境中的灵气或许会加速她突破,却没有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挑的时间不对就算了,连地点也这么突然。 还没见过谁是在房顶突破的。 谢长钧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在她周身布了一层防护的结界,将她与外界完全分隔开来。 她没有灵丹,虽然有他的灵力在她灵府内镀上的一层基础,但和寻常道修突破还是有不同的。 至于有什么不同,他没经历过,也不清楚,因此此刻只能端坐在她对面,随时观察她的情况。 没想到沈玥这么一突破,就是一天一夜。 她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新岁第二天。 看到沈玥睁眼,谢长钧立刻撤了保护她的结界,让她能够活动自如。 谢长钧本以为沈玥要先试试自己的灵力的,谁知道对方只是转了转脖子,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感慨道:“我这是……进入元神期了???” 谢长钧:“元神初期。” 沈玥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又问了一遍:“我真的进入元神期了?!” 她一个被废了全身修为,没有了灵丹,被赶出师门的弟子,竟然突破进入元神期了?!她虽然天赋不低,但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若是按照如此的速度,用不了十年,她就要飞升了??? 谢长钧没什么惊喜,只是冷静解释:“你在天门蹭了不少灵气,在学宫学到了心法心经,了悟了很多水系剑修一辈子都参不透的剑意,又去秘境中历练了一番,能这么快突破,并不意外。” 他什么都说了,唯独一点不提自己的作用,仿佛自己是置身事外的人一样。 沈玥知道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但具体哪里不容易,她也说不清楚,思忖半分之后,一脸惊喜地道了句:“一定是师父教的好!没有师父就没有徒儿的今天!” 谢长钧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好能吹一徒弟。 莫非那些封宴、徐演什么的,能和她认识,也因为她这么会说? 下次要是敢让他碰上…… 打断她的腿算轻的。 谢长钧拍了拍衣袖,冷哼一声。 沈玥这会破了境,正在努力适应灵府内的变化。 灵丹期时一切以灵丹为重,没有灵丹,哪里都觉得奇怪,没有灵丹汇聚灵力,她总觉得这剑是练给别人的。 但是现在,过渡到元神期,一切就不一样了。 像突然摆脱了某种桎喾,一切都有了某种清晰明了的指向,就连腰间配着的溪棠,都因为感受到了她灵府的变化,轻轻动了动。 如此下去,就能很快淬炼出自己的剑意了。 整理完内息之后,沈玥往下看了看,询问道:“师父,我们可以下去了吗?我好像,有点恐高……” …… 过年期间,学宫里没课,大家串门拜访嗑瓜子,忙的不亦乐乎。 除夕前她和谢长钧去了秘境,除夕和初一当天又在房顶上破境,完美地错过了辞旧迎新最重要的两个日子,这年和没过没什么两样。 从他们两个住所光秃秃的外墙上就能看出来。 别人门口,不是挂灯笼,就是贴红纸窗花,或是用灵力写着的流光溢彩的楹联。 唯独沈玥和谢长钧的门前空荡荡的,吹过一阵风,都能感受到凄惨的那种程度。 谢长钧觉得没什么,沈玥却看不过去。 她买剑花光了灵石,没什么钱买好的东西,只得从周晗那里顺了点不需要的边角料,提着浆糊就回来了。 先是在自己门前糊了两张不知道哪里的两路神仙,又挑了几张好看的窗花,带过去给谢长钧。 沈玥探着脑袋进去的时候,发现谢长钧一反常态,没在看书也没在写字,竟然在浇花。 只见他手执一把白瓷洒壶,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闲适。 已经过了春节,没有几日便要立春,学宫为了对大家表示节日的慰问,顺便增添几分新春的色彩和气息,给大家的房间里分了几盆柘兰。 沈玥知道柘兰算是花中的名贵品种,从前长仙门也在春节的时候买过,但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懂这些,只记得这些花分给了她的师兄师姐。 后来才知道,柘兰不仅用来观赏,生长到一定年岁,还是用来炼制法器的珍贵材料。 此刻沈玥凑近看了看,只见花色澄澈,明黄色中多了几分冰肌玉骨的傲然和韵味,好看极了。 再一看自己手中皱巴巴的窗花,不好意思地往身后藏了藏。 有了柘兰珠玉在前,她这几张窗花,是如何也拿不出手了,若是贴在了窗上,入了他的眼,怕是明晃晃的两个字——现眼。 谢长钧垂着眸子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红纸窗花,明知故问:“有什么事吗?” 沈玥差点把脑袋摇飞了:“没事,没事,我听说师父这里得了几盆好花,来看看。” 谢长钧没再看她,只是继续浇花,就在沈玥准备出去时,他突然开口道:“浆糊就这样提来提去,不嫌累?” 沈玥:“……” 谢长钧终于放下洒壶,用灵力将手上的水珠蕴干,“拿出来看看。” 沈玥这才不好意思地摊开掌心,将那两张红纸窗户递到他眼前。 她选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奇怪,但毕竟是别人挑剩下的东西,而且他的气质太过独特,一到他房间,便觉得好像什么都配不上他了一样。 谁知道谢长钧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道:“贴上去吧。” 沈玥这才拿起小刷子,将窗花贴了上去。 贴完之后她仔细看了一眼,觉得这花样子有些眼熟,她想了一下,答案就要浮出来时,谢长钧突然问了一句:“你在学宫的课上的怎么样了?” 沈玥心里咯噔一下。 过年期间突然查功课,这么刺激的吗…… 她小声回答:“除了去秘境的那几日没有上课,其余时间的课都上了。” 谢长钧继续问:“给你的那些书都读完了?” 沈玥:“还差两本。” 谢长钧:“长云剑法练的怎么样了?” 沈玥:“按照师父的意思,每天都会过一百遍。” 谢长钧听到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沈玥还以为他要布置新的任务给她了,没想到下一秒,他道:“这两天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沈玥惊道:“走?” 谢长钧:“总这样蹭别人灵气,不好。” 沈玥:“那我们……?” 谢长钧:“换个地方继续蹭。” 沈玥:“???” 第24章 烟雨。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前往秣陵城的船尾上,站着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一个穿着胜雪的白衣,一个穿着明黄的襦裙。 矮一点的少女身后背着一床破草席子,和身边那个高贵如神祗的身影多少有些不搭,她仰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担忧:“师父,我们就这样贸然离开,会不会让别人起疑心呀?” 她口中的师父只把目光投向远处的青山,不疾不徐道:“走之前我已经散了些话出去,说北徵国战事吃紧,王命传来,要四殿下上阵杀敌去了。” 沈玥:“可是听说天门掌门和北徵皇帝一向交好,他定是知道北徵国现在的处境的,万一正处太平盛世,我们岂不是露馅了……” 谢长钧:“没关系,我打听过了,北徵国边境这几日确实不太平静,只不过原本派的是三皇子,我稍微修改了一下黄诏,现在改派四皇子去了。” 沈玥:“???” 突然心疼四皇子。 这番场景让她忍不住想起两人刚到天门的那个晚上,她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就像当初她们能那样顺利地进入天门,又安然无恙地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一定和他有关。 沈玥:“那我们这次是去……?” 谢长钧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云门。” 第23节 沈玥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云门??? 和天门平起平坐,骨子里甚至更加高傲的云门??? 三界藏书最多,发行修行手册最多的云门??? 沈玥被吓得不轻,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利索:“师父这次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谢长钧:“这次倒是不必假扮什么人,那边有故人在,可以容我们住些时日。” 听到这,沈玥才终于松了口气,问道:“那我这次还需要扮成小丫鬟吗?” 谢长钧:“不用,喊我师父就行。” 沈玥“哦”了一声回应。 两人本来可以御剑前往云门,但因为要经过一段水路,谢长钧怕她刚突破完,剑气不稳,万一再掉进水里,还得麻烦他捞起来,只得搭了一艘船,顺水而下。 两天之后,船渡靠岸,江水拍打着岸边,水声阵阵,两人踩着木板上岸。 沈玥的目光忍不住被岸上的花吸引。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花,问道:“这些花——” 谢长钧:“是柘兰,秣陵城以盛产柘兰闻名,不过这都是观赏性的柘兰,不能当做炼制法器的原料。” 沈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接着又忍不住问:“那天门的柘兰也是从秣陵这边买过去的?” 谢长钧:“是的,运输柘兰要走水路,而且是逆流而上,需要灵力驱动渡船,所以运到泗水镇那里,价格就很贵了。” 听到这,沈玥突然觉得有些遗憾,若不是走的匆忙,该把那盆柘兰也端走的。 估计能卖不少灵石呢。 渡口离云门不远,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云门山脚下。 沈玥以前在长仙门的时候觉得长仙门年代久资历深,怎么也算的上是三门之首,后来到了天门,看着奢华的宫殿和学宫,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惊叹,便把天门的地位提在了长仙门之上。 现在到了云门…… 彻底让她把“山外有山”四个字糊在了脑袋里。 云门这几百年来掌握着三界最大的发行出版权,光是编书、印书、卖书的钱,都足够其他门派上千年的经营了,更何况云门现任掌门不仅修为极高,还是经商的好手,家大业大。 来之前,沈玥听说云门连门口的镇守的神像都是直接融了灵石塑的。 如今真正来到云门门派外,沈玥才觉得传那些话的是真的有些过分了。 哪里是用灵石塑的…… 分明是用比灵石还要珍贵一百倍的殿琉石塑成的,殿琉石光彩熠熠,在日光照射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沈玥把目光偏过去,努力不让自己去计算那对石狮子到底要费多少原料,到底能折合成多少灵石。 再一看谢长钧,云门这富贵的有些过分的装饰,好像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多震撼,只见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云门的山门,好像这不过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 让沈玥忍不住想象他曾经待过的地方有多奢华,难不成云门还要好上成千上万倍? 谢长钧这次正式了许多,给门口值守的弟子说明了情况,让人进去通传。 很快,门内走出来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远看对方胡子和头发都白了,从那走路的姿势来看,年龄和修为都要在两人之上。 沈玥又开始担心了。 莫非是谢长钧递进去的话出了什么破绽被人怀疑了,于是派了个有资历的长老过来抓他们? 或是直接把他们赶走? 看到来人走近,沈玥挺直了腰板,严阵以待。 没想到来人看到谢长钧,直接朝着谢长钧低头行礼,喊了一句:“谢大哥!” 沈玥:“???” 她一度以为自己耳聋了。 一个两百岁高龄的人,喊谢长钧一个看上去十八岁年纪的人大哥…… 更让沈玥没想到的是,谢长钧丝毫没有感受到惊诧,反而非常淡然地接受了这个称谓,礼貌接受了他的礼,道:“俞兄,好久不见。” 沈玥:“!!!” 俞兄??? 云门的二长老俞泉林,竟然喊谢长钧大哥??? 沈玥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了…… 和谢长钧打完招呼,俞泉林才注意到他身边的沈玥,疑惑道:“这位是?” 谢长钧:“这是我徒弟,沈玥。” 听到这个名字,俞长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盯着沈玥看了半分钟,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礼貌地点头致意。 沈玥朝他回了个礼。 寒暄完之后,俞长老带两人走进天门。 一路上,沈玥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歇着。 云门作为三派之一,内里的风格却和其余两门完全不同。 秣陵城是江南水乡,云门更像是将园林镶进了山里一样,走进去一看,随处可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罗列在山石之上,茂林修竹间,流觞曲水,蜿蜒不绝,美得相得益彰。 长廊明畅,芭蕉翠绿,小池上几点浮萍点缀,树下甚至还讲究地养了几只白鹤。 住处在一片幽静的竹林后,像是专门辟出来给客人居住的,这个时间点没有其余访客,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俞长老本来还打算留下和谢长钧多说两句话的,但中途被弟子通知门派中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 于是他只得对谢长钧抱歉地道了一句:“派中事物繁多,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谢大哥若有什么需求,直接告诉我俞某即可。” 听到这,沈玥忍不住用余光看了谢长钧一眼。 她知道他从来不做无用功,此番前来云门,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果然,下一秒,她的预感成了真。 谢长钧甚至连推辞都没有推辞,直接开门见山道:“俞兄,可否借天书阁中的书一阅?” 俞长老立刻拿出一块木牌,递给谢长钧:“这是出入藏书阁的木徽,谢大哥但看无妨。” …… 沈玥本以为按照他的性格,会直接前往天书阁,没想到他竟然看着沈玥来了句:“走了两天水路,先去休息吧。” 沈玥却没有动。 谢长钧看出了她内心的疑惑,也不避讳,直接问:“怎么?不敢在云门住下来?” 沈玥没说话。 谢长钧继续解释:“我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俞长老一命,当时谎报了岁数。” 沈玥:“……” 既是有过生死之交,那这次应该应该还算靠谱。 两人说话间,屋外突然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沈玥忍不住仰头看雨,只听耳边一个声音淡淡道,“江南就是这样。” 雨声簌簌,沿着屋檐滴下,穿林打叶。 “走着走着,就下雨了。”他继续道。 沈玥看了他一眼。 彼时他的衣袖被微风吹起,翠竹青绿,雨帘下的谢长钧,一身白衣,衬得他的容貌更加清绝。 沈玥忍不住看的有些久,立刻用话语掩饰片刻尴尬:“师父这次准备在云门待多久?” 谢长钧:“云门古籍多,全部看完,少说也得两个月。” 沈玥:“……全部看完吗?” 谢长钧:“这木徽,若是还回去了,怕是不好再要回来了。” …… 沈玥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和天门住的洒扫下人屋子不一样,云门的客房要舒适许多。 上次去天门去的突然,谢长钧也没有说住多久,她几乎每天都在害怕两人的身份被识破,因此东西总是收拾好的,准备随时逃跑。 这次就不一样了,至少能把东西好好理一理。 这样想着,沈玥铺开了自己那床破草席子仔细擦了擦,又拿出霜仞看了看,虽然知道它再无修复的可能,但还是心有不舍,总是觉得,万一有什么方法呢? 这样想着,她把霜仞重新包好放好。 接着,她又把房间里按照自己的喜好简单收拾了一下,此时,突然听到窗外琴声铮然,和着这雨声,好听的动人心魄。 第25章 动心。 沈玥走到外面一看,本以为这么幽静的雨天,他会读书写字,没想到竟然在窗边抚琴。 他垂眸,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勾着弦,有种说不出的好看,琴音从弦上倾泻而出,从岳山到琴弦,仿佛山水真的在他指下流转。 低音如弱柳扶风,花瓣滴朝露,高音如山岳大川,绵延不断绝。 琴,兼三才而备九德,琴声或言志、或宣泄、或抒情,总归是寄托情绪的器物,谢长钧的琴声美是美,但多少透出些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来。 听到沈玥的脚步声,他停下了手中的琴,抬头间对上那双少女那双明亮的眼。 沈玥眼睛弯了弯,道:“没想到师父还会弹琴。” 看样子,琴棋书画,剑法武功,他样样精通。 第24节 寻常人熟悉一项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功夫,他能如此,不知道往前那么多年都是如何过的。 谢长钧看了沈玥一眼,问道:“会琴吗?” 沈玥摇头。 她在器乐上的天赋多少有些吓人,当年有音修到访长仙门,她试着拨了几下琴弦,差点闹出人命来。 再往后她说什么也不碰琴了。 她的小师妹宿雪倒是在琴上有些天赋,长凌当年寻得一把古琴送给了她,至此之后,她的住所,十米之内,琴音不绝。 宿雪的琴技好是好,但是和谢长钧的却很不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她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一曲弹罢,她才知道了不同所在。 宿雪得了长凌的教导,虽然学的很快,但是承得的别人的意,多少有些悦人的意思在里面,而谢长钧是自己悟出来的琴意,是悦己的。 想通了这个,再听他的琴声,一声一符决然独立,都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 看到沈玥摇头,谢长钧起身让出琴来,道:“我教你。” 沈玥“啊”了一声。 仰头间对上他那双犀利的眼:“不想学?” 沈玥立刻摇头:“不是,我在琴上没什么天赋,怕毁了师父这么好的琴。” 谢长钧却道:“万事万物不是靠天赋学来的,你来试一试。” 听到这,沈玥也不好推辞了,只得坐下来试着抚琴。 她看了谢长钧一眼,谢长钧却什么也没说,直接示意她开始。 其实她刚刚看他的时候,确实已经把那首曲子的音调已经记下来了,加上看过宿雪无数次抚琴,她也不全然是琴痴。 她半猜半就地把他最后那一段曲子弹了一下,也不知道对了几个音,但听上去倒还很像个样子。 谢长钧垂眸看了她一眼,问道:“学过?” 沈玥:“没,我就是死记硬背师父的指法罢了。” 谢长钧浅笑,“这倒也是个学习的方法。”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死记硬背这个能力的。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才如实交代:“以前在长仙门的时候,看小师妹弹过。” 听到她以前门派的事情,他却不说话了,只是敛袖在她身侧坐下,环过她的肩膀,轻轻覆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指法,他的指尖有些凉,沈玥心里倏地一下,手指也忍不住僵硬起来。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放松,拂琴不是拿剑,不须用那么大地力气。” 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冷香,也不知道这香味到底是从何而来,明明他不喜欢用香的,沈玥原本心跳如雷,但这香味一如既往地让她心安,她很快放松了下来,跟着谢长钧重新弹奏了刚刚那一小段。 她虽然盯着琴弦,余光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只见他下颌线流畅而细腻,眉似淡淡远山,薄唇像山下淡淡渔火,精致不已。 乐声暂停,片刻的安静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沈玥这才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喜欢拂琴,原来乐声暂停后这片刻的安静是这样的美好,仿佛能将过往的时光都凝结在这一瞬间,如斯如旧。 谢长钧:“这古琴源自帝王家,几经流转到了云门,世上好琴不多的,你在云门的时候可以多练习。” 沈玥低声应了一句“是”。 —— 沈玥猜测,这次谢长钧是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毕竟两日之内,他除了和俞长老叙旧谈话的时间,不是拂琴就是在廊下听雨,竟然一直没有去藏书阁,反而问她愿不愿意下山看看。 沈玥自然是有些心动的。 长仙门地处北境,虽四季分明,景色宜人,但是和水乡的景致与风格相差甚远,下次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她怕错过了这个机会,直接答了句“想去”。 到了云门,两人几乎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而且他们有自己的传送阵,可以直接到山下的秣陵城中。 两人从阵中出来,刚好到秣陵城中心。 秣陵城不只有道修,也有普通的百姓,既有卖灵符法器的,也有卖小笼包,烧饼夹肉的,生活气息极浓。 而且城中多是水路,道上渔夫轻摇船橹,绿水划过,荡起圈圈涟漪。 正值春日,城中不仅又卖吃食的,还有卖花、卖酒、卖香包的,和北方诸城在风物上极不相同。 沈玥看了一下,大部分卖的都是新鲜的柘兰花。 养在盆栽里时好看,如今一枝一枝扎起来,更加精致吸引人了。 许是小商小贩看沈玥好说话,总是拉着她推销一番,更何况她今日穿着浅绿色的襦裙,白色上衣,头上只插了一支碧玉的簪子,远看就像个官家小姐,什么卖香膏、香水的,更是使劲往她身边蹭。 沈玥不好拒绝别人,总是象征性地问一下价格,可她又用不上这些东西,知道买了也是浪费,最后又只能不好意思地拒绝别人。 其中有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有什么销售指标没有完成,几乎跟着沈玥走了一路,边走边喊“姑娘看看这个香膏吧,最近城中真的很畅销的,但凡是个女孩,都会买的,姑娘也入手一个吧。” 最后还是谢长钧看不下去了,停了下来,让沈玥考虑一下要不要买。 沈玥这才打开了那香膏的盖子,仔细闻了闻。 然后有些惊讶道:“这是柘兰花做的香膏?” 完了后又立刻将盖子盖上去,塞回那小女孩手中,有些抱歉道:“柘兰花名贵,制作这香膏又不知道要从多少花中提炼出来,这样贵的香膏,我怕是用不起。” 听到这,小姑娘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解释道:“原来姑娘担心的是价钱,柘兰虽然名贵,但是今年柘兰开的格外多,格外好,因此并不像往年那样一盆天价,甚至和普通的花价格一样呢,姑娘看这香膏,虽然用了不少柘兰,但是一盒不过五品灵石。” 听到价格,沈玥忍不住吃了一惊:“只要五品灵石?” 小姑娘一听沈玥问价,知道她可能要买了,于是更加开心了:“是啊,柘兰这样生长的年岁不多见,姑娘甚至可以买个十盒八盒囤着,反正横竖有要用到的时候,明年,这样的价格肯定是买不到了。” 沈玥:“……” 十盒八盒倒是不必了,她心里想着小姑娘跟了这么久,为了这五品灵石确实不容易,便准备从口袋里拿出灵石付钱了。 谢长钧却突然问她:“这香膏是你自己做的?” 小姑娘摇头:“不是,是从万香坊里买的,那里的老板很擅长调香,却不怎么喜欢经营,都是我们从她那里买了之后自己卖的。” 谢长钧又问:“万香坊在哪里?” 小姑娘指了指前方:“再往前,走两个岔路就到了。” 谢长钧听到后不说话了,小姑娘收了钱却不着急走,趁着谢长钧目视前方的时候,突然踮起脚尖,附在沈玥耳边说悄悄话。 “姐姐,有个小秘诀告诉你。” 沈玥一怔。 “这香膏最适合涂的地方,是手腕和耳后,听说涂在这两个地方,最容易让男人动心。” 说完,还看了谢长钧一眼,然后提着篮子,转身跑了。 明明是卖香人都可能说的一句话,沈玥听了,脸上却立刻升起一片红晕,灵府里灵气也忍不住翻腾起来,若不是及时压住了,还不知道被谢长钧看到后会怎样想。 她看了眼谢长钧的样子,立刻问话,企图让自己镇静下来:“师父想去万香坊看看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你试试这柘兰香膏。” 沈玥:“啊?” 谢长钧:“香膏买来不用,难道是准备用香案供起来?” 沈玥这才打开盖子准备用,只是一闻到这香味,她就忍不住想起小女孩的那句话。 手腕…… 耳后…… 她努力让将这两个地方排除脑海之外,只敢在手背上擦了一点。 谢长钧问:“这香味有什么异常吗?” 沈玥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又闻了一下,确定道:“是柘兰的香味,我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掺杂的,但是并没有闻到其他花的味道,应该是纯柘兰。” 说完之后,她又反问一句:“师父,有什么问题吗?” 谢长钧却摇头,“没有,大概就是那个女孩说的那样吧。” 这样说着,他心里却忍不住想。 天底下还有这样巧的事情,别的花都不是,偏偏是柘兰。 第26章 摄魄。 沈玥知道谢长钧心里还是想着万香坊的事情,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兜兜转转,将他带到了万香坊门口。 果然如那女孩所说,万香坊不善经营,偌大的店铺,门可罗雀。 偶尔进出一两个商人,带了满框的香膏出来。 大概寻常人不知道她们买的香膏是出自这里。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明明在这么热闹的街道上,就算口碑再差,也不至于如此惨淡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万香坊不想让那么多人进去呢? 下一秒,谢长钧的话应了她的想法。 他道:“是千择阵。” 沈玥:“千择阵?选人的那个?” 谢长钧点头。 千择阵能根据布阵者的意愿挑选自己想见的人,只有选中的那些人才能进入万香坊,其余想进入万香坊的人,但阵主人不想见的,那人便会想起十万火急的事情,赶紧去处理事情。 但到底不是什么高级的阵法,沈玥此刻到了元神初期,谢长钧的修为更是高深莫测,阵法便对二人没什么影响。 沈玥正准备迈步进入,被谢长钧一拦:“进去后,不要碰里面的东西。” 沈玥点头。 刚一进入,一股细腻的甜香便扑面而来。 虽然各式各样的香味混杂,但不是寻常的俗脂艳粉味,细细闻来倒让人觉得心神舒畅,神智清明。 第25节 两人刚一进门,便听闻一阵铃铛声传来,沈玥下意识地往头顶的方向看,却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风铃样的东西,再把目光落回地面上,才发现了声音来源之地。 “今天倒是稀奇,有贵客到访了。” 只见从屏风内聘聘袅袅走出来一个女子,和寻常的江南女子素雅打扮不同,到来的女子全身透着异域的美。 她一身赤色的束腰裙,额间点着花钿,臂上挽着金色的披帛,额间挂着金色的流苏,恰巧把眼尾遮住,眉眼无端透出几分明艳来。 不算暖的天气里,她竟然也赤着脚,纤细的脚腕上带着一串金色的铃铛,每走一步,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走出来,细细打量他们二人。 不知为什么,沈玥总觉得她脚腕上的铃铛古怪,好像对方每走一步,每发出一阵声响,她心里都要一软,像是对方多走几步,她就会浑身酥软倒地一样。 但到底元神期的修为高,让她抵得住,这种感觉只是种感觉罢了,并没有真的让她昏倒,从千择阵就知道对方平日里生活定是多谨慎,这铃铛是用来抵御的法器也极有可能。 对方将两人打量完之后,缓步行至谢长钧身边,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谢长钧衣袖上方的位置,那眼那笑都写着淡淡的暧昧,却又因为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公子是来找香还是来找人?” 这样说着,她已经快贴到他的耳边去了。 沈玥忍不住握紧了手边的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女子看着谢长钧,似在浅笑,似在吟唱,声若黄鹂,娇柔道,“像公子这样标志的人,世所罕见,美人自然要好香来配,奴家这里有极好的冷香,不知可配得上公子一二?” 沈玥被这声音嗲出了一声鸡皮疙瘩,但看谢长钧一眼,他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在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 两侧大部分是用来炼制花瓣精油的铜器,只不过雕刻的足够好看,不仔细看还以为屋内专门用来装饰的东西,周围的扁平竹篮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原料,花瓣、雪松针、橙皮、海棠、尤其是柘兰,几乎占了原料的三分之二。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柘兰是应季的花,近段时间坊间卖的不是柘兰花就是柘兰香膏,这里算是最大的供货地点,囤的原料自然多些。 那女子见谢长钧不说话,自顾自地拿了香膏过来,精致的银盒上雕刻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纹图案,异常繁复,她轻轻扭开,递到谢长钧鼻尖处,柔声道,“公子不如试试这个?” 沈玥本以为谢长钧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凑上去闻了一闻,这一闻,原本皱着的眉目舒展开来,连唇角都忍不住勾了勾。 看到谢长钧展颜,那女子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更加贴近了他一点。 “这是用寒山松调制的冷香,此秘方世上独此一处,闻名来寻此香的人如多如过江之鲫,奴却从未拿出来过。名香寻明主,现如今奴也不忍明珠蒙尘,玉待匣中。” 说罢,她终于不再保持距离,伸手就要去碰谢长钧的手。 谢长钧递给沈玥一个眼神,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拔出身侧的溪棠,只往那坊主身前刺去。 那女子反应更是敏捷,只一个侧身便闪了过去,甚至准备伸手握住沈玥的剑刃,沈玥抽回剑刃才知道那女子是虚晃一枪,只见她原地转了个圈,脚腕上的铃铛的声音更是响亮,不是无节奏地乱响,像是带着某种韵律一样。 不知为何,让沈玥徒然响起谢长钧教她弹琴的那一幕。 轻拢慢捻,一弦一柱,脑海里,都是他在她身边抚琴时的侧颜,如玉如墨,清俊决然。 这好像就是那曼妙女子的目的,她闪身到沈玥身边,几乎贴着了她的耳,发出低吟浅唱般的笑,“小徒弟,你心思如此不纯,怎能修的大道?” 说罢,伸手就要勾沈玥的下巴。 眼看沈玥双眼微阖,就要失去意识,偏偏就在她要接触沈玥的最后一刻,只听“啪”地一声,她那双细如削葱的手被抽的通红,一道银光直逼她眼前,她也听到了这辈子最清奇的回答方式。 沈玥挑了一下剑,更加逼近她的要害,“这是什么年代了,心思纯不纯的,和修道有什么关系?” 对方:“?” 震惊之余才知道一切已经为时已晚,她已经被逼的退无可退,谢长钧非常及时地施了一个束身的咒,那女子便向双手双脚被缚一样,只能在原地挣扎。 沈玥立刻上前,用溪棠将她脚腕上挂着铃铛的金链挑断,只听“铮”地一声,如金石之鸣,顷刻便分成了数截。 他这束身咒时间有限,凭这女子是什么邪魔,毕竟她只是干一些蛊惑人心的营当,但此刻既不能把人杀了,也不能把人捆了带走。 毕竟下界也算半个法治世界,他现在还没能判断出来这人是什么身份,只能暂时把人束缚起来,办完自己的事情走了就行,而且秣陵城也没听说出过什么人命案,唯一的人命案要是出在他手上就完了。 两人向后面走去,一路上,为了让两人不碰屋内的东西,沈玥至少挑起了四个翠珠制成的帘子,帘子上方都是雕花的门栏,上面似乎还镶嵌着百宝石,点缀在原本花朵或者植物的位置。 沈玥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和点缀着纸璃的那副《寒春图》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 不知为何,几个隔间被连接在一起,可是每一间只是简单陈设着一些古玩而已,偶尔一间放着两把圈椅,但显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沈玥被这样的装饰风格震惊的有些无语,要美感没有美感,毕竟都是一眼望到头的东西,要设计也没有设计,唯一的有点大概是—— 吹起穿堂风来,倒是舒适。 被风一脸呼啸的沈玥摆正自己额前的碎发,如是道。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吧。 万香坊作为制香第一大坊,花钱随意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这样想着,耳边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这点小伎俩就差点把你迷住了?” 沈玥心里一惊。 怕什么来什么,她以为自己拦住了坊主就能躲过一劫了,没想到谢长钧竟然还是把这件事情拎了出来。 她躲避着他的眼神,小声回答,“没,我、我那是装的,不然那坊主不会那么快的对我下手。” 话虽这样说,但当时的情况,确实有些惊险。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就要顶不住了,毕竟师父的侧颜,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看。 正埋头走着,只听谢长钧突然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玥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致命,差点栽了一跤,猛地一下抬头,“啊”了一声。 谢长钧又问:“那一瞬间,你看到了什么?” 那一瞬间,沈玥觉得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得了,但看着谢长钧那双避无可避的墨色眸子,只得信口胡诌了一个:“荷花酥。” 说完,还十分配合地吞了吞口水。 谢长钧反问:“荷花酥?” 沈玥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好久没吃了。” 谢长钧:“……” 他心里暗自揣测,那摄魄的铃音不算低级,只差一点就能探入灵府,搅乱灵气,扰人心智了,他以为以她的执念,她会看到关于长仙门的往事的,再不济,也应该是—— 正想着,只听少女的声音清脆道,“师父,你看!” 只见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宽阔的庭院内摆着不少晒花的竹篮。 诡异的是,偌大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个在忙碌的女工。 第27章 甜汤。 沈玥看着空旷的院子,疑惑道:“这香难道都是坊主一个人做的?” 她扭头看了谢长钧一眼,只见他沉默不语,似乎在仔细思考着什么,打量了一圈之后才问道:“你觉得那坊主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沈玥扭头朝着坊主的方向回看了一眼,其实她一见到她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会听到谢长钧这样说,立刻在脑海里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部过了一遍,缓缓道了句:“确实有些奇怪。” 谢长钧问:“把你想到的说出来。” 沈玥:“这坊主明明一身异域风格的打扮,却上着江南女子这边的妆,这就罢了,额间还点着花钿,我们一路走来,没见到哪个女子额间点花钿的,想来不是最近流行的妆容……就,挺杂糅的。”像是很多风格拼凑在一起的人。 但这话多少有些诡异,沈玥只敢在心里暗自推测。 她虽然不在妆面这些事情上花心思,但她也不瞎,多少知道一些现在的流行,谢长钧就跟不用提了,下界的时尚他是是半点不知晓,但不妨碍他一进来就看到那坊主拼凑的妆容,此刻经沈玥一说,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谢长钧走进院子里,捏了一片柘兰花瓣到鼻尖处,花香清人,沁人心脾,闻来看来都是普通的柘兰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沈玥也兀自转了一圈,角角落落都看了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在的踪迹,再看园内亭台楼阁,和普通的园子也没什么区别。 眼看束缚坊主的咒法就要到了时间,前面也传来微弱的铃铛声,显然是坊主努力挣脱时发出来的声音,两人没有再去前堂,直接从院子里御剑走了。 出了万香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思考万香坊的古怪之处,但毕竟目前的线索太少,诸多东西都需要考证。 走了一程,沈玥终于把思想抽离出来,开始对道上的柘兰来了兴趣,偏头看了好几次。 谢长钧注意到了,问:“你喜欢柘兰?喜欢就买一盆吧。” 沈玥:“也不是,就是想着今年柘兰价低,可以囤几盆在房间养着,等到来年价高的时候再卖出去,应该可以赚一笔。” 谢长钧:“……” 说完,她很快反应过来,她现在没有门派了,从长仙门出来后辗转一路,到现在也没有固定的住处,这花估计也是养不成。 想到这,眸光忍不住暗淡了一下,刚刚仔细张望花的兴趣也散了不少。 但新的兴趣很快来了。 如今她已经到了元神初期,灵府内不再似以前那样空空荡荡,也不需要食物来果腹,一路上卖的吃食也不好意思买,只敢瞥一眼就赶紧把目光移过,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 谢长钧刚刚还在想柘兰的事情,看她眸中的光暗淡下去,本来还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落寞,如果是真的想要柘兰,买几盆也无妨,但又猛然发现,她好像对柘兰又没有兴趣了,倒是对路边的小吃目光如炬。 …… 两人很快到了传送阵附近,沈玥正准备往阵中心去,却见谢长钧突然停了脚步。 沈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淡淡道:“去望春楼。” 说罢,他离开传送阵,往城边走去。 沈玥不知道望春楼是什么地方,只得跟着他前去。 沈玥本以为按照谢长钧的性格,这望春楼不是书阁就是什么售卖法器的铺子,没想到到了一看,竟然是家酒楼。 四层高的楼,盖的极精致,檐角似飞鸟展翼,檐下挂着雕花的铜铃,风一吹,便叮铃铃的响着。 和那坊主腕上的铃声不一样,这铃清心明目,让人像是一刻就入了这春景一般。 这家酒楼的声音极好,食客往来不绝,站在楼外都能闻到里面飘来的米酒和蒸糕的香甜。 谢长钧一进去,店内小二便高喊一声“二位楼上请”,轻车熟路地将两人带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两人临窗而坐,微风吹来,半开的小窗顿时敞的更开了。 两人坐定,上了茶,谢长钧却示意沈玥往窗外看,她这才懵懵地扭头过去,只是一看到窗外的景色,忍不住小声惊呼了起来。 楼外是一条细长蜿蜒的江,江边是一片盛开着的桃花林,灼灼十里,落红成阵。再看那江边,落英缤纷,风一吹,花瓣飘飘荡荡的落在江面上,顺流而下,漂亮极了。 小姑娘看到那江面上飘着的落花,眸光流转间,似要比夏夜的星星还要明亮,她不知道,这个位置乃是整个望春楼赏春景最好的位置。 沈玥看着窗外的流水,问:“师父来过这里吗?” 第26节 谢长钧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以前来过一次。” 沈玥点点头:“难怪。” 很快,店内的小厮来报菜名,皆是些应景的菜,什么“桃花鲈鱼”、“十里春羹”、“落英甜糕”、“桃花酿”…… 沈玥没听过,更没吃过,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谢长钧,让他来点。 谢长钧指了几个菜名,沈玥觉得这菜,怎么听来都不怎么便宜,上菜之前终于忍不住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询问:“师父……我们好像没有那么多钱。” 听到这,谢长钧面上也没有闪过一丝难堪,反而又添了一盏茶,悠悠道:“没事,可以记俞长老账上。” 沈玥:“???” 当大哥原来这么好,难怪都想当大哥。 嘤。 没了账务上的忧愁,沈玥原本微皱的眉终于松开了些,连窗外的春光都觉得更加明媚了呢! 上菜有专门的侍女,来人端着两个精致的白瓷碗,一一摆放在了两人面前,然后笑着给两人解释:“这是本店的招牌,也是秣陵城最有名的甜汤,十里春羹,请二位慢慢享受。” 说完,为了表示礼貌,她笑着用目光扫过二位。 看到沈玥的时候还好,看到谢长钧的时候,那侍女的微笑忽然僵在了脸上,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害怕的东西一样,若不是坚持着,估计都直接往后退几步逃跑了。 慌忙之中,甚至打翻了沈玥的茶杯。 沈玥一惊,看了谢长钧一眼,只见他正在低头喝汤,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异样,复又看了那侍女一眼,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转念一想,他们而是皆是道修,身上都有几分真气在,只有邪祟和妖接近,才会感受到异常,莫非这侍女不是人而是妖? 可是两人从进来到上楼,没有嗅到妖气,这侍女来时,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尽管如此,沈玥还是立刻放下汤匙,握紧了腰间的溪棠,准备随时拔剑而出。 谢长钧在桌下按住了她的剑。 桌面上,他的表情依旧轻描淡写,语气更是轻柔:“先喝汤,再不喝,要凉了。” 听到谢长钧说话,那侍女才像是恍恍惚惚从骤然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立刻将沈玥身边打翻的茶杯端起来,又拿帕子擦了擦,赶紧给两人道歉:“实在是抱歉,是小女太不小心了,小女这就给姑娘换新的茶来。” 说完,她拿着洒了的茶杯,颤颤巍巍地就要离开,音调还是抖的。 沈玥觉得这侍女的举止多少有些奇怪,但是看谢长钧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好道了句“没关系”,就放对方走了。 等到那侍女的脚步声远了,沈玥忍不住开口询问:“师父——” 谢长钧的眉目依然波澜不惊:“不过是打翻了茶杯,她也是个小姑娘,有失误也是难免的。”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沈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觉得,他这番怜香惜玉,确实挺突然的。 过了一会,换了个年纪大女子上来,像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给两人沏了一杯更好的春茶,专程过来赔礼道歉。 把茶摆在两人面前后,她一脸歉意地笑了笑:“春娘刚来没多久,端茶倒水多少有些不熟悉,惊扰了二位,实在是抱歉了。” 原本还在喝茶的谢长钧听到“春娘”这个名字,眉目不经意地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说完,那女子又关切地看了沈玥一眼,道:“姑娘的衣裳有没有被打湿?我这里还有几套没穿过的衣裙,可给姑娘换一下。” 沈玥被这过分的关切吓了一跳,立刻摆手:“没有没有,茶泼出来的不多,没有打湿衣裙,不劳娘子费心了。” 谢长钧听到后,宽慰地笑了笑:“这里无事,小姑娘做事不熟悉也情有可原,劳烦您上来这一趟,这里无事,您快去忙吧。” 听到这,那娘子又责备了自己几句“教养不周”,最后又道了几声不是,才不好意思地走了。 待那娘子走后,沈玥又忍不住看了谢长钧一眼。 彼时,窗外的光刚好落了进来,他的侧脸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阴影下,脖颈修长,皮肤白皙清透,不参杂丝毫的杂质,尤其是那光美的恰到好处,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想不通那春娘到底是怎么了。 第28章 魅姝。 回到了云门以后,谢长钧彻底开启了营业模式,书阁不论白天黑夜都开着,他就不论白天黑夜地读书。 他不回去,沈玥也只能在旁边陪着,两人像是承包了一张小桌子,没日没夜地点灯熬油。 沈玥也算是见识了云门藏书的丰富,所有书籍分门别类,从天文地理到修道经书,无所不有,甚至还有专门输送书籍的阵法,避免了来回拿书送书的麻烦。 沈玥只读谢长钧读过的书,方便有什么问题能直接问,谢长钧读的书又多又杂,沈玥大致翻了一下,除了法器炼制、符咒大全这种书之外,竟然还有种植养殖、三界奇淫技巧这种民间的百科工具书。 新书古籍在两人面前堆地像小山一样高,谢长钧在山后一刻不停地翻看着,而沈玥在山后一刻不停地打着盹。 刚开始还是用手撑着下巴,后来越来越肆无忌惮,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是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没有找准位置,直接倚在谢长钧的胳膊上了。 谢长钧正专心致志地看一本古老的材料书,刚准备翻页,这才突然意识到,胳膊上面沉甸甸的。 他垂眸一看,只见小姑娘睡得正香。 微漾的烛火落在她的发间眉心,她双眸轻阖,呼吸轻缓,像玉雕出来似的,精巧又细腻。 他不忍心打扰她,便由着她这样睡。 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忍不住勾唇一笑,这三界,敢如此肆无忌惮又放心地在他身边熟睡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因为单手翻书不稳,书页直接往后跳了十几页,谢长钧刚准备翻回去继续看,却发现,自己找了许久的内容,就在这一页上。 …… 沈玥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楼下响起其他弟子进出的声音,沈玥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以为枕了一晚上的枕头,竟然是谢长钧的胳膊。 她差点吃惊地跳起来,正准备开口解释,“师父——” 只听谢长钧轻声道:“嘘,书阁内噤声。” 沈玥这才冷静了下来,小声道:“师父又是一宿没睡吗?”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 看他手边大部分的书已经翻完,沈玥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问道“师父还想看什么书,我再去找。” 谢长钧:“不用了,你先把这堆带回去,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沈玥刚醒来,还带着倦意,脑子多少有些不清醒,也没问谢长钧有什么事要去哪里,抱了桌子上那一堆书就准备往回走。 没走两步便又被谢长钧叫住了:“等一下。” 说完,他从衣袖种抽出来一个淡粉色的信封,递给了沈玥。 “这是昨天到的信,忘了给你了。” 沈玥终于清醒了一点,疑惑道:“给我的?” 谢长钧:“本来是寄到北徵国边疆的,我托人给你带回来了,估计晚了两日,你看看。” 沈玥点头“嗯”了一声,这会子书阁里人渐渐多了,她便直接将信带了回去。 有什么人还会给她寄信? 拆开一看,那熟悉的狗爬字…… 除了周晗还有谁。 她以为沈玥和传言说的一样打仗去了,担心的不行,因此写了这封信过来问候。信里她写了许多天门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恨不得把每天的日常都记录下来给沈玥看。 什么结业考试很难啦她差点在考场上睡着,哪门弟子和哪门弟子互相看不顺眼,在后山打了一架然而被教习发现,被罚在冰天雪地里赤脚跑步啦,又说长仙门的那几个弟子很厉害,天门本派弟子是第一以外,他们三人分别为第二、第三、第四…… 长仙门…… 这三个字,若不是在周晗的信上看到,这三个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看到后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恍若隔世。 前面这些小事七七八八地写了五六页,到最后了,对方似乎才想起了写这封信的目的,终于点了题,说是海定城的玉泽元君要结亲了,半个仙家都要去赴宴,问她家主子有没有收到邀请,到时候还可以见面。 玉泽元君啊…… 沈玥忍不住感叹一声。 从前就听说他是三门五派的颜值担当,他这一结亲,不知道多少修道少女要梦碎了。 难怪最近有听闻云门弟子说贺礼什么的,原来说的是玉泽元君的贺礼,既是半个仙门的盛宴,云门自然也是要派人去的,除了长老,也要挑一些出色的弟子出去撑门面。 但是现在谁都有可能去,唯独她和谢长钧不可能去,毕竟半个仙家的人都来了,若是谢长钧身份暴露,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想到这,沈玥只能提笔遗憾地通知周晗,北方战事吃紧,她家公子在前阵拼命,脱身不开来,等到有机会再见面。 写完她把信夹在书里,准备让谢长钧帮忙送一下,既然他有办法拿到信,估计也有办法将信送出去。 随手拿起手边的书,她才发现这书有些眼熟。 这书和她当初寻找纸璃时翻看的《六界炼器材料大全》极像,再仔细一看,果然,编撰人又是鬼淮。 这本书历史更悠久,是鬼淮编著的手抄本,内容比之前那本翻印的丰富多了,很多翻印版简介的内容,这本书全部详细的罗列了出来。 这本书编的极细,三界之内怕是再难寻得第二本。 折痕也很多,看样子谢长钧也翻了很多次,这次带回来,估计还想再仔仔细细翻看一遍。 沈玥对纸璃印象深刻,但她记得翻印版并没有过多的介绍,因此翻到纸璃那一章内容,想看看鬼淮是如何记载的。 没想到从头到尾翻看一遍之后,她的掌心已经纂满了冷汗。 接着,只听“啪”地一声,她不受控制一样,将书掉在了地上。 难道他一直寻找的东西,也是书上写的那个吗? 她在长仙门时就听说过此物,但那时候,她灵丹还没有被剖,还没有发生秘境中的事情,只觉得这个东西离自己的生活太过遥远,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想要找到这样的东西。 现在唯一的疑惑是,尽管古书上这样记载,但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而且就目前发生的事情来说,想得到它的,绝不是她一个人。 …… 谢长钧这日回来的有些晚,沈玥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问她:“书看的怎么样了?” 沈玥:“?” 谢长钧神色沉了沉:“今天带回来的书都没看?” 沈玥:“……看了一点。” 谢长钧:“那要抓紧时间了,俞长老怕是要去海定城参加仙宴,我们能待的时间不多了。” 第27节 沈玥:“……好。” 谢长钧:“炼制法器的书你看了多少?” 沈玥:“看了一些。” 谢长钧:“溪棠还可以融一些灵物进去,许多材料在云门可以找到,出去了,便是其他的价格了。” 沈玥:“……好。” 沈玥有种奇怪的感觉,谢长钧在遇到她之前,大概率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谢长钧白日里看书,晚上却独自出门。 因为谢长钧交代的事情,沈玥也忙到飞起,甚至没空问了解谢长钧每天去了哪里。 毕竟她到了元神初期,剑法也需要进一步提升,她甚至觉得每天花费的力气要比刚刚恢复的那段时间更多。 她一边忙着看书,一边还要打听云门哪里有免费的灵物可以蹭。 云门弟子知道两人是俞长老的客人,对她的态度还算友好,听说她想找一些炼制法器的材料时,直接给她指了条明路——云门学堂。 云门学堂虽不如天门那样宏大,但是小巧精致,尤其是课程,因为有钱,实践性更强,更加生动。 比如沈玥旁听的材料课,每个弟子面前摆了差不多一千种材料,让大家辨识,下课之前,竟然还非常豪横地让大家随意带两种材料回去。 沈玥趁着这个机会蹭到了两种材料,一种是光草萤,只要涂上淡淡的一层,可以让剑刃在黑夜中发出淡淡的银光,而且只要借机用剑身曾在敌对方身上,就像直接在他身上做了标记一样,让对方躲无可躲。 另一种是风止甸,将其融入剑身中,即使是在狂风中,剑刃也丝毫不会弯折。 这两种东西在云门司空见惯,寻常弟子到了要炼制法器的时候,掌门或师父都会给他们相同作用更好的材料,而这些在课堂上用来练手的东西,根本没人看得上。 沈玥折算了一下,这两种材料,在市场上最起码值一千灵石。 她一边将没用完的风止甸用纸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小包包里,一边感慨这些个富家弟子,年少不知物价贵。 也不知道下次上课时,还让不让带材料出来。 这时候夜色正浓,窗外竹影摇曳,月色却格外清亮,在屋外铺了淡淡的一层光。 就在此时,屋内突然闪过一个身影,沈玥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正准备拔出溪棠应敌,剑柄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快收拾一下,我们去捉魅姝。” 第29章 鬼嫁。 沈玥没有听清,反问了一句:“魅姝?” 谢长钧没有解释,而是直接从桌面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沈玥看。 沈玥接过来一看,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这本书,并不是鬼淮的那本《六界炼器材料大全》,而是另一本介绍异术的古籍。 原来这么长时间,谢长钧都是在找关于魅姝的记载,而那本《六界炼器材料大全》只是恰巧被他翻到吗? 沈玥看书很快,看完一遍,便已将关于魅姝的内容熟记在心。 她合上书,仰头问道:“是去万香坊吗?” 谢长钧却道:“先去流庄。” 沈玥:“流庄?城郊的村子?师父难道猜想——” 她话还没说完,便扭头去翻箱倒柜,在谢长钧疑惑的目光中,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沓黄色的符纸和一把桃木剑。 谢长钧:“?” 沈玥眨了眨眼,认真解释:“魅姝是邪祟之物,师父没有剑没有法器,总该有个可以辟邪的东西吧。” 谢长钧:“……” 谢长钧没和她废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快走吧。” 云门没有去流庄的传送阵,两人只得御剑过去。 沈玥到元神初期已有了一段时间,在此过程中又有云门充沛的灵气加持,剑气也越来越稳重,没一会,两人便稳稳到了流庄。 村口格外安静,只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往村子里面去,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里面也不知种着什么作物,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响声。 两人并排走在小路上,明明已经入了春,周遭却还是透着森森的冷意,再一看地上,枯枝铺满了小径,踩断树枝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诡异。 沈玥这次倒是不摸剑了,而是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黄符纸。 本以为到了村子里会好一些,没想到村子里面黑灯瞎火,明明还不到就寝时间,却连一盏灯都没有。 沈玥下意识地放慢了步伐,这样一来,就跟在谢长钧身后了。 一座座房屋在黑暗中隐隐出现,屋内却静悄悄的,像是空无一人一样。 若不是门户上都不染纤尘,门外也都没有落锁,让人觉得整个村子都空了。 再走一步,更诡异的事情来了。 远处传来一阵细细的鼓乐声,明明奏的是民间常听的喜乐,唢呐声却无端透出一股悲凉出来,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声音越来越近,这时候声音听到的不只有乐声,还有一群人的脚步声,眼看就要走到他们两人这条路上。 谢长钧揽过沈玥的肩,两人很快躲在旁边的门柱后面。 前方一群人吹吹打打地走过来,而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手上,举着迎亲的喜牌。 沈玥疑惑:“大晚上的迎亲?” 谢长钧盯着迎亲的队伍,淡淡解释:“这是结冥婚,自然要在晚上迎亲。” 沈玥声音都有些抖:“他们……应该都是人吧?” 谢长钧:“他们都有呼吸,自然是人。” 前面的吹打的乐人走过去,正中间便是抬着的红色喜轿,喜轿的窗帘和门帘都落着,看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谢长钧一边盯着迎请的队伍,还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沈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 他在看月亮。 原来这夜是望夜。 满月莹白,刚刚还在树梢上,这时候已经升至中天。 这时候,谢长钧来了一句“跟上”,两人趁机混在了迎亲队伍的最后排。 队伍缓缓行至村正中间的一个老宅子里,这个老宅子年久失修,因此门上贴着火红的喜联,显得格外的诡异,沈玥走到门前,就不敢进去了。 谢长钧只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强迫她,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施展轻功,将两人带到了屋顶上。 屋顶之上,视野徒然开阔,院内燃着盏盏红烛,在沈玥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新娘的面容全貌。 她用一把火红的喜扇遮着面,面颊眉目上着厚厚的妆,却也掩盖不住她的将死之相,举手投足间都是阳气将近的模样。 身后执事吊着嗓子喊着。 “一拜天地,喜结良缘”,新娘子朝着身后盈盈一拜。 “二拜高堂,福寿绵长”,新娘子转身,朝着并没有人就座的中堂俯身一拜。 “夫妻对拜,白首不相忘”,就在新娘子举着扇面,正准备转身和身边并不存在的新郎对拜时,谢长钧从屋顶拾一片瓦折断,直直打在新娘的扇面上,紧接着,屋檐边的瓦片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落下。 房内的人皆是一惊,尖叫声、器物落地声、奔跑声、瓦碎的声音响成一片,身后迎亲的人都朝着门外挤去。 新娘子失惊摔倒在地,身边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她。 就在这时候,她只见身前落下两个人,一个白衣胜雪,翩然如画,一个长剑抵地,英气逼人。 谢长钧在三人身边搭了一层结界,对着沈玥快速道:“快挑断她腕上的手链。” 沈玥抓起新娘的手一看,她两只手腕上果然戴着红色的手链。 上面坠着两个小巧的喜字,喜字正中间,坠着一个不起眼的铃铛,再一看,这铃铛虽是红色的,形状却和万香坊坊主脚腕上的铃铛几乎如出一辙。 那铃铛蹭过沈玥的衣袖,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她捻了一下,竟然是人血。 看来新娘子是和魅姝达成了某种契约。 那新娘子看到沈玥气势汹汹地过来,想起提亲的人对她说过的话,一双眼睛睁得极大,虽然写满了恐惧,却依然拼尽全力,想要把手腕上的铃铛摇响。 一定要摇响啊。 她自小体弱,无福婚姻,即将命不久矣,她这样多病的身子是村子里的人最忌讳的,就连冥婚也是找了许多人才婚配而成的。 若是冥婚结不成,她在黄泉碧路上,就是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或许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用力,那魔音在沈玥耳边萦绕,原本已经抵在手链上的溪棠,因为沈玥手上的力气一松,并没有立刻被斩断。 这让那新娘子看到了希望,她抬起另一只原本撑在地上的手,将两只手链并在一起,铃声更加剧烈,两铃并响,像是达到了某种契合一样,铃声阵阵,让沈玥头痛不已,意识又轻了一分。 沈玥眨了眨眼,努力将那魔音从脑海里排出去,但手上的剑却像不听使唤一样,轻飘飘的,就在她差点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身影揽过她身侧,白皙如玉的手指附在她手上,同她一起握住溪棠。 熟悉而笃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再坚持一下。” 沈玥第一次觉得谢长钧的掌心这么暖,连同手上的剑柄都不再冰冷。 沈玥偏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目光迥然,双瞳如墨,透着比平日里更加决然的冷。 她握紧了溪棠,调动内息,灵气源源不断在灵府内往复,一点点从内里注入她的指尖,最后注入剑刃之中。 接着只听“诤”的一声,红绳断裂,大红的喜字并铃铛一起,顺着红线,接次落地。 那新娘子看到红绳断裂,发出一声悲戚而犀利的尖叫,瞳孔涣散,幽暗无光,若不是尚有呼吸在,已然和森然死尸无异。 下一秒,她软瘫着就要倒地。 沈玥正在犹豫要不要扶她一把时,谢长钧的指令又来了。 他语速飞快道:“魅姝狡诈,方才已经趁着慌乱藏入了她的神识。” 沈玥问:“这女子不是道修,只是个普通人,也有神识吗?” 谢长钧:“她和魅姝达成契约之时,便已经不是普通人了,魅姝能探入她的记忆和意识,找到她内心最深处埋藏的想法和痴念,以此以心生心,为自己所用。” 沈玥了然,但很快又陷入疑惑,“我们又要怎么进入她的神识呢……” 第28节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谢长钧早已用溪棠割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了那赤色铃铛之上。 “同她结成锲约,便可进入神识。” 沈玥看他如此,也准备胳膊自己的手腕,没想到被谢长钧一拦。 她着急道:“我也要进去。” 谢长钧:“我一个人就够了。” 听到这,沈玥只觉得自己的眉心被轻点了一下,意识便像被腾空了一样,飘然而出,最后落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新娘不过十七八岁,历经的往事不多,也不乱,两人像是走到了一条喧闹的街道上,走马灯一样看着她自出生起那些留下来的深刻记忆。 刚开始发生的事情都还清晰,两人可顺着周遭的景象一点点深入,但是魅姝似乎感受到两人的进入,修改了许多地方,两人越走越深,却发现周身的景致越来越模糊。 水上盖着房子,陆地上行着船,月亮透着诡异的红光,黑白颠倒,逻辑不明。 两人走在街道上,已全然没有了方向。 沈玥忍不住担心:“环境越来越乱了,连辨别方向都要花很大的力气,魅姝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谢长钧看着周围景致,冷静道:“既然是魅姝造出来的幻影,必然有漏洞,我们只需要寻找无序中的有序,便可循着她走过的路,最后找到她。” 沈玥重复了一句他的话。 无序中的有序…… 是了,魅姝想要走下去,自然走的是一条有序的路。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眸光突然一亮。 第30章 诳语。 两人行至一个山门前,山门前一树火红的晚枫瑟瑟,枝影横斜,如此幽静的前景,后面的路上却是形状各异的花灯,远看就像是声色犬马的烟花柳巷。 这是那位娘子记忆中的片段,只不过被魅姝修改过,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了。 山门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比起那灯红柳绿之地,这条小路看上去更像是一条记忆里该有的路。 沈玥却准备往那条看上去更离谱的路上去。 谢长钧问:“是这条路吗?” 沈玥点头:“这条路外面看上去夸张,实际上却是最正常的一条路。” 谢长钧:“从哪里可以看出来?” 沈玥:“首先是山门,这山门的大小和路宽一样,我走过许多地方的山门,都是这样设计的,说明这个山门是实际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修改路宽要比直接将那些花灯的记忆拿过来修饰要难得多,魅姝应该做不到这么细致,甚至可能不知道这个细节,再者,是看远处建筑的房檐。” 谢长钧问:“房檐?” 沈玥指了指远处的屋檐:“若是真正的烟花柳巷,房檐不会立着那样多的瑞兽,上面的飞马、骑鹤仙人以及行十,只会出现在寺庙的建筑上。” 谢长钧补充:“因为瑞兽和山门,所以这条路是通往寺庙吗?” 沈玥点头:“是的,这位新娘子体弱多病,常年未有良医医治,因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上面,故而经常出入寺庙,她进寺庙的次数,估计要比进入城内酒楼的次数还要多。” 谢长钧微微点头,他这个徒弟有一点好,就是总能将所有的动脉和东西用自己的方式融会贯通。 他在上界待的时间太久了,这些人间的规矩常识知道的不多,虽然通宵达旦地看书,也难免会漏掉一些重要的东西,沈玥就不一样了,她总能精准地指出那些他不了解、不知道的细节,让一些只有些苗头的事情变得豁然开朗。 “那走吧。” 说完,谢长钧先她一步进入山门,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挡在身后,护在身后。 两人又多走了两步,发现这果然是魅姝的障眼法,外面看上去声色犬马车水马龙,里面却幽静极了,古木参天,远远能听到撞钟的声音,寺门口两棵菩提树郁郁葱葱,在黄墙青瓦下,颇具古意。 这娘子身子骨弱,经不了喧闹,因此总是选人少的时候来,这时已将近日落时分,大部分的香客已经离去,门口只有两个小沙弥在打扫。 沈玥不知道神识里面的人能不能说话,试探性地问了门口的小师傅一句:“小师傅,请问刚刚有没有一个身着明艳的女施主进寺?” 本来只想试一下,没想到这两个小师傅真的回复了她:“是的施主,方才确实有一个女施主慌张闯入。” 沈玥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神识里的人物有没有自己的意识,回头看了谢长钧一眼,用眼神问他,这是不是也是魅姝的障眼法,引诱他们进去? 谢长钧只是微微点头,礼貌道了句:“谢谢小师傅。” 说罢,便直接进门,沈玥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师父就这样相信了那个小师傅的话?” 谢长钧却只是低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玥多少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是也只能跟着谢长钧进入寺庙。 寺庙里梵音阵阵,大雄宝殿里铸立着佛祖神尊,尊前的香案上供奉着上百盏海灯,门前的四足香炉里香火不断,云气缭绕,似在仙境。 两人行至院中,谢长钧突然转过身来问:“你们进香都有什么流程?” 沈玥一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师父没有来寺院上过香?” 谢长钧淡淡道:“我不信这些。” 他在上界,只有接受供奉的份,又怎么会给他人上香? 民间的香火沈玥也没有上过,但是话本子看的多了,多少知道一些,这时候头头是道:“先是在院中祭拜四方天神,再将香火带入殿中,祭拜正神,拜完之后通常会抽一下签,再去门外的师傅处解签,上香的流程就算完了,不过一般世家的小娘子还会去吃个斋饭,歇一歇脚再走。” 两人便按照这流程全部走了一遍,只不过行至大殿、解签处,最后走到供香客歇息的厢房,都没有魅姝的身影。 沈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低声抱怨了一句:“这个小师傅真的看到人了吗?” 没想到此刻的谢长钧又莫名其妙地复述了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玥抬头,恍然道:“除非他不是出家人!他是魅姝!”而师父之所以将全部处所走一遍,是在检验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就在此时,厢房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房内的帷帐无风自动,像风帆一样鼓起,直逼两人而来,似要将两人围困其中,沈玥立刻抽出溪棠来,一道寒光闪过,原本吹过来的帷帐被斩成两截,悠悠落了下来,帷帐后的身影随之显现了出来。 由魅姝伪装成的小沙弥已经脱掉了青色僧衣,变成了两人那次在万香坊看到的模样,她勾唇轻笑一声:“二位果然聪明,既然这样,我也没有躲的必要了。” 刚一说完,她旋转起来,上衣上的流苏全部散开,手臂上的披帛突然朝四面八方散射开来,像井字一样将两人围在其中。 沈玥使出长云剑法的“斩”字诀,一连砍了三道,但是那锦帛却越砍越多,反而更加将两人围的越紧了。 魅姝的锦帛越抽越多,沈玥的剑法也越来越快,但看着源源不断抽丝一般的锦帛,她多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就好了,两人的速度加起来定会超过魅姝的速度,只要破了锦帛这个阵,到她身前才能一招制敌。 但问题是谢长钧既没有剑也没有法器…… 就在沈玥正在为这件事头痛的时候,谢长钧缓缓从身边拿出一把桃木剑。 沈玥:“!!!” 桃木剑没有仞,斩不断那金丝般的锦帛,他便不去斩,而是用剑挑起那锦帛,将其一层一层堆起来,再挽在剑上送到沈玥身侧,这样沈玥一剑劈下去的,像是劈下去了好多剑。 魅姝没想到两人配合如此缜密,顿时心急,就在此时,露出了锦帛阵的破绽。 原来这些锦帛,都是从她腰间的金色流苏上出来的,而此刻,她用指尖一点点抽出细丝,手似莲花,用灵力一点点织成锦帛。 沈玥看到了,想起自己的小包中还有一沓符纸,顿时福至心灵,立刻将其叠成锥装,朝魅姝打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手背上。 这一击沈玥卯足了力气,让魅姝吃痛不已,当即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这边的锦帛阵也被两人破的差不多了,她手持长剑,直接朝魅姝的要害处奔去。 魅姝看到沈玥过来,一双漂亮而妖媚的眼睛里立刻写满了恐惧,就在那一瞬间,它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将原本拼接在一起的灵魂分裂,企图用数量制胜。 就在此刻,魅姝一人分成了十人,十人容貌气质各异,但都是她身上原本的特征。 江南女子,额间点花钿的前朝女子,异域舞姬…… 原本拼接成的魅姝支离破碎,又成了十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沈玥知道她是灵魂合体得来的,但没想到她会使出这样玉石俱焚的功夫。 将原本合在一起的灵魂分散开来,虽然可能靠着人数取胜,但只要稍不留神,原本修炼多年的本体都将灰飞烟灭,心神俱灭。 沈玥望着如今围在身边的十个人,本来以为又是另一场恶战,没有想到,就在她准备好一切要出剑时,周围却像静止了一样。 再一看,十个人的身上都贴上了黄色符纸。 沈玥:“?” 再一转身,只见身边的谢长钧正在吹手指,好像是那符纸质量不好,金箔脱落,黏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正在努力将这层淡淡的金色去掉。 沈玥:“……” 这……也太快了吧? 这符纸是她从云门的房间随便翻出来,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那岂不是一开始,她把符纸糊满魅姝全身,是不是也不至于斗这么久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看上去普通的符纸,其实早已经被谢长钧注入了灵力。 就在沈玥目不暇接地从这十人中寻找魅姝本体的时候,一个幽怨的声音传来,“我不过是帮那个女子提前解脱罢了,她命不久矣,怕黄泉路上孤单,我只是送她一程,何苦被你们赶尽杀绝。” 她转身一看,是她左侧两个的位置发出来的,而谢长钧早已经到了那人眼前。 谢长钧丝毫没有动容:“凡人命数自有天定,你看似帮那些将死之人脱离苦海,实则全然为了自己的私心。” 魅姝没有任何要悔改的意思,凄厉之声与寺庙里萦绕的佛音形成鲜明对比:“这也是那些女子自愿与我结为契约,此刻死在你手下,到了司命那里,我也是能分辨的。” 沈玥心里一惊,潜意识里突然想到,若是她命数真的未尽,那她说不定还真的有机会去司命那里分辨。 她回过头看了谢长钧一眼,他面上没有丝毫的惊慌,眸子里满是平静:“你倒是连司命判什么都知道,那教唆你魅惑春神修改柘兰花期,也是那人告诉你的?” 第31章 化丹。 魅姝没有想到谢长钧竟然会提到春神,眸中一惊,诧异万分,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你到底是——” 谢长钧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语气步步紧逼:“修改节令花期本就是大罪,一夜之间让万树原本不能盛开的柘兰盛开,这件事也容得你分辩?” 听到这,魅姝终于噤声了,不再为自己脱罪,垂眸静立,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我和许多人做过交易,唯独和她做交易时心有不忍,春神是痴情之人,她不该被判那样重的罪。” 谢长钧:“春神明知故犯,知法犯法,那是她该得的罪。” 短暂的沉默后,谢长钧忽然问:“他在哪儿?” 魅姝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提出了一个多么好笑的问题,语气带着一丝悲凉的快意:“他?现在知道他在哪儿还有必要吗?十万株柘兰花都已经送到了他那里,他的目的很快就会达成了。” 第29节 谢长钧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良久之后,才平静道:“为他,值得吗?” 魅姝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低头沉默不语。 谢长钧却一反常态地又问了一遍:“值得吗?” 听到这,魅姝终于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悲哀:“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与不值得之分,只有愿意和不愿意之分,我这一生,卑微如蝼蚁,所念所想皆不可得,惟愿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为自己证一次道。” 听到这,谢长钧摇了摇头,脸上很明显地写着“无可救药”四个字。 谢长钧又问:“她们的本体你可曾毁灭?” 魅姝道:“我只要灵魄,不会伤害本体。” 谢长钧似乎早都猜到了这样的结局,此番得到准确答案,心中更加了然,但如果此刻得到的是否认的答案,他大概就是另外的安排了。 沈玥虽然不知道什么春神秋神,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但魅姝一番话,只听得她万分动情。 她立刻上前一步,靠近了魅姝,眼睛里的光柔软而明亮,只听她道:“我觉得……你人不坏,你既知道他的去向,不妨告诉我师父,若是找到那人,也可将功抵过,我师父定有办法帮你,定不会让你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魅姝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沈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寻常人听到此番言论后,定会觉得这师父二人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白脸,是为了套她的话出来,但魅姝却知道沈玥的话是真诚的。 或许是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像星河坠入,让她原本空荡荡的心,徒然增了一丝暖意。 她说:“小姑娘,你很善良,只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弥补的,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逆转的,但是你要记住,万事万物,不止有正邪之分。” 说完,她朝着沈玥笑了一下,眼里含着光,妩媚却又明艳动人。 沈玥见过魅姝的很多次笑,唯独觉得这一次的笑,是会心的。 魅姝身上的符咒似乎和周围的灵魄都不一样,阵符在她身上的效果要更加剧烈明显,她感受到自己命数将尽,最后看了谢长钧一眼,语气比之之前,又平静了许多,“在你手下灰飞烟灭,也不枉这么多年的修炼。” 说罢,她轻笑一声,接着,整个人像是轻飘飘腾空了一样,化作飞絮,消散在风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玥没想到魅姝最后这样无畏地走了,她的话她懵懵懂懂听了一耳朵,大部分都懂了,她自己感情充沛她也是知道的,毕竟她不止一次在谢长钧的眼神中看到对她这样充沛感情的轻视,好像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一样。 但最后对谢长钧说的那句,她想了又想,还是不太明白。 听魅姝的意思,好像死在谢长钧面前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 这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毕竟魅姝长得也好看,她能到如此修为,说不定和合欢宗还有些关系…… 谢长钧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让沈玥从小包里找出一个可以盛灵魄的容器,将剩余的几个灵魄收起来,这样便可再送到本体那里。 沈玥翻了一圈,找到之前买的那个柘兰香膏的盒子,举起来给谢长钧看了一眼:“把里面的香膏拿出来就可以了吧?我可以施几个延展的咒进去,但估计……还是有点挤。” 说完,就准备用灵力将里面的香膏全部消去。 谢长钧眉目动了一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沈玥这样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这香膏分明还没怎么用过,她竟然能这样坦然的做出牺牲? 其实沈玥心中还是有些许的遗憾的。 终于还是不能按照卖香膏的小女孩的话尝试一下了。 虽然这样,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施了个净灵咒,里面的香膏顿时消散干净,她走上前去,一一将灵魄收进银盒里。 只是到魅姝本体的位置时,沈玥突然发现从她身上跌落地符纸之下,似乎掩着一个东西。 她举起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丹药一样的东西。 沈玥拿给谢长钧看了一眼,只听他道:“这是混元丹,魅姝身亡用最后一点灵火,将多年的灵力化成了这颗圆丹。” 沈玥怔了一下。 以身化丹? 这种事情她只在书本之中看到过,现实中还没有看到有人真的敢这样做。 不只是勇气的问题,更是意志和意念的问题。 混元丹的效果根据原身修为而不同,但只要能化成的,都是世之罕物了,或提升修为、或增加灵力、或突破大境,甚至在人之重病时,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她看了谢长钧一眼,正准备递给他,只听他道:“这是魅姝留给你的。” 沈玥:“什么?” 她和魅姝只有一面之缘,她怎么会给她留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谢长钧解释道:“魅姝虽是邪魅之物,但是最重契约,你在她魂飞魄散之前替她求过情,这便是她还给你的人情。” 沈玥看着那颗混元丹,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我不配。” 她将混元丹推给谢长钧,“这太贵重了——”生生把“我不配”三个字咽了下去。 谢长钧:“你收下吧,这算是她最后的契约,只能是你,只属于你。” 沈玥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一句话,就得到如此贵重的一颗混元丹,但看样子除了她没有人能再接受这颗混元丹了,只能放在小包里,暂时收下了。 …… 神识里面没有时间概念,两人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夜晚,甚至连满月都没有移转半分,依然是两人进去时的方位。 古宅院落里散落了不少结冥婚的喜物,红帕子、红盖头、还有迎请的大红喜牌,零零散散地在院子里躺着,而新娘也意识不清的倒在地上,沈玥看了一眼,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魔幻。 她赶紧把新娘子扶起来,替她把了把脉,对着谢长钧惊喜道:“还有救!” 谢长钧:“她虽然与魅姝先前有契约,但是三礼未成,冥婚也不作数,如今魅姝魂魄已散,整个契约便直接消散了。” 说完,他趁着给新娘子把脉的瞬间,将一股仙力注入她体内,虽然不能改变她的天命,增加她的阳寿,但至少保证她在去世之前不会受那样多的苦痛。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后,对沈玥吩咐道:“她父母已亡故多年,她舅舅占着她的家产,迫不得已才将她养在家中,其实待她并不好,把她送去远方的二叔家吧,她二叔是良善之人,她不会有这段记忆,到了那里,也不会受人非议。” 沈玥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魅姝的事情,但不知道他竟然将新娘子的事情也打探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后路都帮她想好了。 她点头“嗯”了一声,新娘子二叔家离得远,若是新娘子自己过去,路上估计都要折腾地够呛,但沈玥御剑,没一会便把她送到了。 回程路上,沈玥心中疑惑:“师父怎知是今夜?” 谢长钧:“月圆之日,阴阳相抵,最是结冥婚的好时间。” 沈玥点头,“原来是这样。” 其实这不是她本来想问的,从纸璃到冥灯再到柘兰,几乎是将所有线索都连城了一条线,全部指向那个他们口中的“他”。 从前他说的极隐晦,也几乎没有提起过,沈玥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在心里盘算着大厅一些事情。 她又一次开口,“师父……那个‘他’,”话到嘴边又立马拐了个弯,“我是说魅姝,她好像是个塞外女子?” 谢长钧淡淡解释:“魅姝的修炼方法却从塞外流传而来,但是她们求同灵魄的多样性,多数迁居中土,结合不同女子的形貌,如此一来,虽然形貌融合的不太完美,但是因为血脉相差甚多,灵力和修为提升的空间却很大。” 沈玥小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她本就是心里放不下事情的人,两人又走了一会,就在快要踏入云门山门之时,沈玥终于忍不住了,深呼吸一口,问出心底已久的困惑:“师父,你们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谢长钧听到这句话,直接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 32. 第32章 (一更) 私狱。 对上谢长钧眼神的那一瞬间, 沈玥便后悔了,她立刻低下头去,像是对地上的小树枝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 不过很快, 他眼中的那丝冷意便消失了,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轻谑,“他啊”, 他淡淡道,“蜉蝣夏虫之力罢了。” 魅姝的话对他并没什么影响, 但是落在沈玥耳朵里, 就成了能翻天覆地的大事一样。 她觉得, 无论怎么听,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反而正在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着。 偏偏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沈玥有些崩溃, 但估计此刻从他那儿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了,只好蔫蔫地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动身前往万香坊。 万香坊门口的阵法早已经随着魅姝而消散了,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最多有人路过时会好奇地看一眼,这样大的店铺竟然关门了, 还真是可惜。 两人直接御剑落到了万香坊的后院。 后院的柘兰在一夜之内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院子和晾花的竹篮。 沈玥的小银盒里还装着剩下九个人的灵魄,现在只需要在万香坊找到那九个人的本体,魂魄合体就可以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正准备再仔细搜查一遍,却见谢长钧迈步往前堂的方向走去。 她之前来的那次早已经把前堂看遍了,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暗室? 正思考着,谢长钧却突然停步了,停在了联通前堂和后院的那个略显突兀的穿堂里。 就在沈玥疑惑时,他上前一步,使出灵力,四周原来的“墙面”全部脱落,变成了一排排…… 私刑牢狱??? ——!!! 沈玥吓了一大跳,只见两排共十间,每间里面都关着不同的人。 她只觉得自己周身腾起一片森然的冷意。 她实在没想到,布置静雅,有雕花、古物、茶案木几的穿堂,竟然是魅姝关押人的私狱! 两人赶紧上前查看所有人的情况,将其灵魄一一还了体,遗憾的是,灵魄离体时间太久,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没了气息。 只有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可能是魅姝最后拼凑的灵魂,相隔的时间比较近,所以尚有微弱的气息。 沈玥在她身上搜到了一张卖身契,买主是秣陵城内一个富商,她猜测,这女孩估计是为了自由才与魅姝签订的锲约。 秣陵城以富饶著称,最贫苦的人间也不会到卖儿卖女的程度,所以这个女孩子很可能是从异乡买来的。 之前的新娘子只有一个人,一切还是谢长钧打听好的,而现如今有几个人,沈玥有些犯了难。 首先要打听出各自的背景,寻得各自家人就不太容易,更遑论在短时间将所有人都安置好。 沈玥面露犹豫,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这时候只听谢长钧悠悠道:“你放心,我已经拜托俞长老给城主去书一封,过会自会有官府的人过来。” “至于这个小女孩”,他顿了一下,毕竟其余的人都已经魂魄合体,只需要找个佛寺帮其超度一下,便可再入轮回了,有官府出面不算难事。 但这个小姑娘,交给官府总不能让人放心。 “我亲自去和俞长老说,让她成为云门入室弟子吧。” 沈玥:“!!!” 第30节 凡人想要入仙门,需要极大的机缘巧合,尤其是云门这样的三大门,很多世家弟子塞钱都不一定进的去。 沈玥本以为按照谢长钧的性格,会让小女孩顺其自然的,没想到他竟然思虑如此周全,帮她找了这样一个好地方。 俞长老办事很快,没一会官府的人便来了,云门来接小女孩的弟子也到了,谢长钧又分别交代了几句,才带着沈玥离开。 或许是因为万香坊倒了的原因,又或许是柘兰花期已过,街上已没有那么多售卖柘兰香膏的小贩,但却突然兴起了一种新的生意。 一路走过去,沈玥竟然看到了三四个在胸前背着相同篮筐的人,大致风格都一样,但东西不尽相同,有的放的是纸牌、有的放的是弹珠、有的放着阴阳罗盘…… 每个路过沈玥的小贩,都要笑着问一句:“姑娘,扶乩占卜吗?很准的。” 沈玥摆手拒绝,那些小贩也不生气,立马转头去问她身后的姑娘,那姑娘一看到小贩这身打扮,甚至都没听对方吆喝,直接上前付了钱,开始占卜。 沈玥:“???” 为什么突然一夜之间,秣陵城的风水事业直接起飞了? 难不成那些卖香膏的下岗再就业,都来算命了? 茶馆里闲谈的人解了沈玥的疑惑。 两个茶客点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正聊得热火朝天。 一个像是浪迹天涯的散修,一个身边配了一把剑,大概是剑修。 散修放下茶杯,感慨一句:“玉泽元君婚事就在这几天了啊!” 剑修道:“这月初八,大吉大利。” 散修继续道:“我生活居无定所的,到的地方多了,关于这结亲的女方,倒是听到了许多不同的版本,到现在也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这么大的阵势,是娶了三门五派哪个掌门的千金?” 剑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摇摇头,语气里有几分卖弄:“不是,都不是。” 散修来了兴趣:“那是——” 剑修:“是万海公的女儿澜诸。” 散修夹花生米的手微微颤抖,有些惊讶:“万海公?” 剑修倒是一脸平静道:“就是很多年前灭了海妖的万海公,销声匿迹多年,原来是做生意去了,如今要修为有修为,要钱财有钱财,甚至还得了个万海公的名声。” 散修依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可思议,一脸吃瓜状:“可我听说那玉泽元君在婚配这件事情尤为挑剔,之前多少仙门贵女都不满意,怎就这样仓促地订了万海公的女儿?她女儿是何种修为?天资如何?果真能配的上玉泽元君?” 剑修笑了笑,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给他指了指街上那些扶乩占卜的小商贩。 散修有些不解,但显然也对秣陵城突然兴起的占卜业有些好奇。 剑修敲了敲桌子,悠悠解释,“这扶乩占卜都不是无缘无故火起来的,听说玉泽元君和澜诸就是通过扶乩问来的姻缘,最终成就了一段佳话。” 沈玥坐在后面,竖起耳朵听了又听。 但偏偏那剑修在此刻压低了声音,说完之后,还打趣了那散修一句,“你要有女儿,也要抓紧了。” 那散修干笑一声,“我要有女儿?估计得飞升八万年之后了……” 沈玥觉得自己差不多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大概是个因为玉泽元君常年没有合适的婚配对象,无奈之下用扶乩问了姻缘,姻缘指向澜诸,两又通过偶然的机会见面,机缘巧合,人一见钟情的故事。 沈玥撇撇嘴,不太相信。 玉泽元君是是什么人?修道界堪比谪仙的人物,怎么会这样仓促狗血地订了自己的婚事? 扶乩占卜姻缘估计是哪个搞风水生意的大佬编出来的故事,抚慰抚慰大家的少女心罢了。 沈玥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谢长钧,他更是对这个故事没有兴趣。 谢长钧见沈玥抬头,以为她休息好了,于是起身准备出发。 沈玥跟在后面,她虽然不相信这些扶乩占卜什么的,但有了这层传说滤镜,加上街上来来往往,算姻缘的人不少,让她那颗好奇的心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尤其是用弹珠占卜的,她看了一路,只见那些个小商贩身前的栏板上,放着一个罗盘,罗盘前架着一个机巧,机巧里像是装了弹簧,只轻轻一拉,弹珠便“嗖”地一下直接发射出去,紧接着,弹珠在运势罗盘上转几圈,最后停在一个字上。 接着,弹珠再从不同的口进入,停留在另一个组的字上,以此往复几轮,将分散地文字整理在一起,便是有灵验的经文了。 排队进传送阵时,沈玥终于得空看了一轮完整的弹珠扶乩,两人都已经到解释经文阶段了,没想到解释着解释着,竟然吵了起来。 少女语气里满是不悦:“你这人怎么回事?算出来的姻缘运势到底准不准!什么叫‘幺幺千里,求晴得雨’,这两个没一个是好词,本姑娘的姻缘有那么不顺吗?” 小商贩有些哭笑不得:“姑娘,这是求得的经文,自然是天意,也不是我写出来的啊,求姻缘有好有坏,我们总不能说假话吧?其实这也不全然是个下下签,只是让姑娘提防最近的烂桃花——” 少女根本不听她解释:“你别胡说了,你要不再给我算一卦吉象,要不给说破了这下下签的方法!” 小商贩以前大概是没碰上过这么强势的占卜对象,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直接算出吉象? 这不是为难他吗! 他可是个有操守的占卜人,怎么能为了讨好客户做个假卦出来呢?这要是被同行知道了,一传播,一广告,他怕是往后直接连饭碗都要丢了。 想到这,他一脸强势对少女说:“姑娘,这吉象不是我说能占就能占出来的,这需要——” 这时只听少女吼了一嗓子:“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得给我——” 她话还没说完,后背被人轻轻一拍。 原本还有些烦躁是谁打断她算姻缘,没想到转头看到来人时,脸上得烦躁立刻变成了惊喜。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人,又揉了揉眼睛,吃惊道:“阿玥?!真的是你吗?!” 沈玥笑了笑,眼睛都变成了月牙:“是我呀,真的好久不见。” 周晗没想到自己出门算个卦竟然都能碰到沈玥,开心到差点起飞,一把抱住沈玥。 沈玥艰难地把脑袋挤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道:“你们怎么会在秣陵城?” 周晗:“还不是因为玉泽元君和澜诸姑娘的婚礼,我师父点了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去,海定城离天门远,秣陵城是终点站,在天门学宫的各派弟子结伴出发,又同时在这里歇歇脚。” 说完她甚至没有喘气,珠连炮一样问:“你怎么也在秣陵城?你不是回北徵了吗?是仗打完了吗?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问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沈玥身边的谢长钧,这才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来了句:“四殿下也在啊。” 沈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趁机看了谢长钧一眼。 谢长钧回了个礼,解释道:“我们也是去参加婚宴,暂且休息在这里。” 沈玥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嗯嗯,收到你的信了,刚写完,正准备回复呢!” 谢长钧知道她们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借口赏字画,暂离了两人。 一旁原本帮周晗算姻缘的小贩听了半天两人说话,本来是打算直接走的,但想起她刚刚那副强势的样子,又看她这身气度不凡的道修打扮,为自己生命安危思考了一下,最终弱弱问了一句:“姑娘还要重算姻缘吗? 周晗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立刻扭头回了一句:“算!当然算!” 听到这话,小贩拿着弹珠的手微微颤抖:“……好,那姑娘再来一次。” 却只听周晗道:“不过这次不是我,是给她算。” 说完,一把把沈玥推到小贩面前,还顺手把钱帮她付了。 沈玥:“???” 我没有这个意愿啊大哥。 小贩看到是给沈玥算,立刻松了口气,仿佛刚刚死了一回一样。 他看了一眼沈玥,只见这个小姑娘眉眼乖巧温柔,心想应该比上一位要好说话。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这位小娘子想算什么?也是算姻缘吗?” 沈玥一脸懵地看着对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信这些,对自己的姻缘也没兴趣,什么仕途、情感更不用说了,凡事自己努力就好,在这些片面之词上纠结太浪费时间了。 但是周晗已经付过钱了,这样浪费了也不好,纠结了半天,她终于有想法了,“师傅,不如您帮我算一算——” 第33章 (二更) 水月。 两人都在期待沈玥的回答。 周晗觉得像沈玥这么乖巧单纯的小姑娘, 定会问自家主子四殿下近来的运势,而小贩看沈玥眉眼犹豫,不像普通女子那样祈求姻缘, 也十分好奇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结果他们听到的回答是这样—— “明天天气如何。” 周晗:“???” 小贩:“???” 沈玥以为两人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不如您帮我算算明天天气如何?” …… 周晗气的想打人,但可以看出她在很努力地平复心情, 以至于不把身边的沈玥捏死,“姐妹, 我们花钱, 不是来看天气预报的……” 听到这, 沈玥无辜地眨了眨眼:“啊?这几天赶路去海定城,难道不需要提前知道天气吗?” 周晗:“……” 这话倒也没毛病,但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欠揍呢? 小贩难得接了没什么风险的一单, 立刻道:“姑娘若是问天气便找对人了,我这预测天气的四象占仪,可是高价从一个炼器师手里买回来的,平日里预测天气没有失误过,只不过很少给别人算过,今天就算是给姑娘开个山了。” 说罢, 立刻运转法器帮沈玥占了一卦。 这是炼器师炼制的通用法器,普通人和道修都能用,只不过精度有差别,修为高的人可以在法器上看到更多的天气消息,有没有雨,有没有风,甚至什么时辰下雨, 什么时辰刮风都能看出来。 修为低或者没有修为的人,基础的天气还是可以算出来的。 占完后他道:“姑娘,云气四象皆为上,说明明日天朗气清,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周晗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这几日玉泽元君大婚,能下雨才怪。” 没再被逼问姻缘,小贩心态明显平和多了,笑眯眯地给周晗解释:“话不能这么说,天有不测风云,就像冬日也会有东南风,夏日有西北风,有时三九天热似处暑,也有暑天冷似三九的。” 周晗撇了撇嘴,觉得好没意思,本来想吃一波沈玥的姻缘瓜,但是看她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也不好强求她,只能接过来小贩找过来的零钱,带着沈玥走了。 走着走着,突然问沈玥:“阿玥,你认识长仙门的人吗?” 听到“长仙门”三个字,沈玥差点被绊了一跤。 第31节 不会吧?不会掉马了吧? 还没有回答,只听周晗又莫名其妙地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说那个小贩算的到底准不准啊,我的姻缘难不成真的如此不顺?” 听到周晗跳过长仙门这个话题,沈玥立刻接话:“我听说过一句话,‘各有姻缘莫羡人’,扶乩算出来的经文就算是真的,也都有时效性,你下次换个人算算,估计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沈玥说完,周晗沉默了半晌,弄得沈玥欣慰极了,以为自己的话总算让周晗醍醐灌顶,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了。 但事实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让她楞住的,只是远处的连个人。 只见周晗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前方,沈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周晗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封宴和她的小师妹,宿雪。 宿雪和封宴边走边聊,不知道封宴说了什么,宿雪仰头,朝着封宴甜甜笑了一下。 看到长仙门的人,震惊之余,沈玥的另一反应是扭头赶紧跑,没想到周晗却像不要命了一样,拽着沈玥,就往两人身后走去。 沈玥挣脱不了,只能跟着她去,看她那气势磅礴的样子,让人以为她要亲自去捉奸一样,没想到到了两人身边,周晗只敢躲在人群后面,躲躲藏藏偷听封宴和宿雪说话。 “师兄,我们明天要一起出发吗?”宿雪本就长得娇俏可爱,和封宴说话的时候,眼底像是噙了光。 她那双眼睛很漂亮,很明亮,还总是能透出一种无辜的澄澈之感,让人很难不生出一种保护的欲望来。 不知道多少人曾败在了宿雪这双湿漉漉的眼睛之下。 尤其是此刻,看封宴时,还带着独一无二的光。 沈玥很明显地感受到,封宴的心软了一下。 他对人本就温柔,此刻勾了勾唇角,笑道:“天门的长老让我们在路上互相照顾,我们一起从天门出发,不过在此处歇脚,明天自然也是结伴而行的。” 宿雪听到这,眼睛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那就好,我没有来过秣陵城,对这边的路确实不熟悉,很怕自己迷路了。” 封宴又问:“今天为何不见你的师姐和师弟?” 听到这,宿雪咬了咬嘴唇,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散去,“沁兰师姐这几天心情不大好,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很少和我们说话,小师弟西周你也是知道的,他性格有些孤僻,向来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的……” 提到同师门的两个人,宿雪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她低着头,更让人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同情感。 很显然,封宴被宿雪的这番话打动了。 而宿雪的下一句也恰如其实地提了出来:“师兄,宿雪以后能经常找你吗?” 她顿了一下,又仰头看了封宴一眼,“总是一个人修炼,很孤独的。” 封宴看了宿雪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来了句:“好。” 两人像是在秣陵城走了一大圈,转身去了附近一家茶馆,这时候,周晗终于停住了脚步,顺便拉住身边的沈玥,低声来了句,“不跟了。” “我们回去吧。” 周晗虽然面上装着平静,实际上连北斗都找不到了,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若不是沈玥及时发现,周晗甚至差点把一家妓.馆当成自客栈进去了。 沈玥生怕周晗想不开,决定至少先了解一下事情经过:“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被妓.馆各种劣质的香味一刺激,反而让她更清醒了,她讲道:“宿雪是我们同级的第二名,封宴是上一级的第二名,按照传统,不同级同名次的弟子会再进行一轮友谊赛,宿雪实力自然是比不上封宴的,比到一半宿雪差点从剑上掉了下来,是封宴把她……抱下来的。” 沈玥:“……” 这种事情别人做不出来,还得是小师妹。 周晗本来还准备继续往下讲,没想到迎面走来一个男子,远远对她打招呼:“周师妹!” 谁知道周晗听到之后,扭头就准备跑,但无奈那人轻功太快,眨眼就奔到了她眼前,直接拎住了她的衣领,佯装生气道:“你师兄是鬼吗?见到就跑?” 周晗见躲不过了,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甚至顾不得赌气了,转身笑嘻嘻道:“师兄别胡说了,你可是貌美如花,貌比谪仙。” 对方听到后立刻淡淡笑了笑:“那是自然……” 刚一说完,意识到不对,立刻板着脸道:“不要企图用糖衣炮弹蒙混过关,我问你,这是你第几次私自出门了?师父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秣陵城鱼龙混杂,万一出了什么事,师父还不得把我们这些当师兄的从山顶推下去?师兄这条命没了就没了,师妹你还年轻——” 对方还没有说完,周晗咳了咳:“差不多得了啊——” 然后扭头看了沈玥一眼,“我的时间能耽误,我朋友的耽误不了,是吧阿玥,你是不是赶时间来着?” 说罢,朝着沈玥狠狠挤了挤眼睛。 沈玥得令,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人这才注意到周晗身边的沈玥,立刻扭过头,对着沈玥表情浮夸道:“你就是沈玥吧?经常听周晗说起你,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周晗生怕他根本停不下,赶紧打断他,自己给沈玥解释:“这是我三师兄,周云,不知所云的云,你可以叫他周夸夸,夸夸其谈的夸,毕竟说话夸张,人也夸张。” 周云:“师妹!” 沈玥被两人逗得不行,眼睛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周师兄好。” 周云听到后,又准备给沈玥回话,但及时被周晗打断:“师兄,你叫我到底有什么事?” 听到这,周云好像才突然想起自己的主要人物:“长仙门和千剑派派人来说,他们准备明天一早便出发,来问问我们的意见。” 周晗正对这两个门派不爽,周云偏偏过来往枪口上撞。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既然他们都商量好了,又何必来问我们意见?” 周云:“师妹,出门在外,对人不可太刻薄——” 周晗:“打住打住,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就把你一天进三次酒馆的事情告诉师父。” 听到这,周云立刻没声了。 周晗这才得空和沈玥说话:“阿玥,你明天要和我们一起走吗?都是学宫里的人,路上也好照顾。” 沈玥想了一下,“我回去问问我师——”,她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我们殿下。” 周晗没注意到异常:“好。” 传送阵有时间限制,两人又聊了一会,谢长钧便找过来了。 沈玥又和周晗订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最后朝周晗挥了挥手,和谢长钧一起进了传送阵。 到了云门,沈玥磨叽了半天,才终于对谢长钧开口:“师父,周晗问我们明天和不和他们一起去海定城。” 谢长钧在用灵力搅动墨石研墨,没有看她,淡淡道:“你不都和她约好时间了吗?” 沈玥:“?”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只是看她那心虚的表情,就把事情猜了个大概了。 沈玥小声道:“其实不去也可以的,我告诉周晗,要是到了辰时我们没来,就让他们先走。” 谢长钧:“既然说了要去海定城,明天出发也不算早了,跟吾玉派一起的还有哪些门派?” 沈玥一一列举,“千剑派、云门还有”,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把那几个字道了出来,“长仙门弟子。” 谢长钧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一样,语气平静而坦然道:“你的朋友很好,和她一起赶路还需要考虑?” 沈玥摇头。 她自然是愿意和周晗一起的。 但毕竟路上还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人。 谢长钧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今晚收拾收拾东西吧,我给俞长老留一封信,我们明天跟他们一起出发吧。”顺便治治你怕同门师姐师妹的毛病。 沈玥:“……好。” 夜里,沈玥翻来覆去,在床上烙了一个时辰的饼,终于忍不住起身。 她收拾好,拿起溪棠,御剑去了留仙客栈。 已经过了子时,几乎所有客房的灯都灭了。 周晗数了数窗户,然后往窗格上投了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刚好是第三行第二列。 投完之后,躲在树后面静静等待着。 没几秒种,窗户便打开了,窗外探了半个身子朝下面看了看。 接着,那个身影双手一撑,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接着轻声道:“师姐,是你吗?” 沈玥从后面一闪而出,看到了久违的熟悉面孔。 两人非常默契地施展轻功,到了僻静的湖边。 西周语气里是难掩的激动:“本来以为要到早上才能见到师姐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就见到了。” 沈玥甜甜一笑,眼睛也都是欢喜的光:“我跟周晗打听了一下,想着你喜欢住最旁边,便用我们以前的暗号试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下来了!” 说完,语气突然落寞了一下,“你不该叫我师姐的,我已经不是长仙门——” 西周打断她:“在外人面前你不是师姐,但在我心中是,你永远是师姐。” 沈玥很感动。 她这个小师弟,外人看他话少而孤僻,但在沈玥面前,甚至是比周晗还话痨的存在,比如此刻,沈玥只需要带着耳朵就行。 他怕沈玥不知道玉泽元君婚礼的事情,将来龙去脉给她全部讲了一遍,又捡了门派里发生的重要一一讲了,又将要点全部总结了一遍,最后还来了个画龙点睛般的提问:“师姐还想知道什么?” 沈玥顿时接受的信息有些爆炸,“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摸了摸后脑勺,好像这样脑容量就大了一些,“就是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水月镜?” 此话一出,西周顿时沉默了。 第34章 有钱。 现在回想起来, 沈玥第一次看到水月镜,竟然还是在天门的时候。 那时候为了寻找纸璃,她几乎将所有讲材料的书都翻遍了。 当时, 鬼淮编著的那本《六界实用炼器大全》里提到过用纸璃可以炼制的法器,但是那本书太旧了,关键字还不知道被谁抹去,因此当时对这件事并无印象, 直到在云门看到的那个手抄原本,才知道了水月镜这个东西。 她这个小师弟平日里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静静看书, 说不定在哪本书里见到过。 没想到西周听到这个名词后, 竟然沉默了。 沈玥又问了一下:“师弟?” 第32节 西周这才抬起了目光,“师姐……”,他顿了一下, 目光里似有不忍,“还是因为秘境中的事情吗?” 因为水月镜对应的功能,让他很难不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情。 沈玥沿湖坐下,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西周也顺势坐了下来,见沈玥情绪平稳,犹豫了一下, 他没有直接讲水月镜的事情,而是陷入了回忆:“自从师姐走了之后,长仙门的长留堂就将师姐的仙牌给毁了,在仙册里也除了名,为了消除一切痕迹,把和审判那日所有的记录也都销毁了,我找了很久关于秘境的线索, 都没有成功。” 沈玥真诚道:“谢谢师弟。” 西周有些自责:“师姐被赶出来的时候太仓促了,若是再晚几天,我还可以——” 沈玥:“师弟不要自责,当初那么早离开,也是我自己的想法,倒是难为你了,帮我把东西带了出来,沁兰没有为难你吧?” 西周摇头:“她没有为难我,毕竟门派里许多事情,她需要我帮忙。” 沈玥:“那就好。” 那场意外来的太突然,让他忍不住重新审视门派里的每一个人,发生在门派里的每一件事,但是到最后,让他依然无法释怀的是,只有沈玥一个人受到了伤害。 聊到这儿,西周才正式回答了沈玥提出的问题:“师姐,想必你也在书中看到了,水月镜是极强的法器,有文书记载的,也就只有一个人炼成过。” 沈玥:“你是说已经飞升的鬼淮吗?” 西周点点头:“自他飞升后,江湖上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关于水月镜的传说,一个比一个离奇。” 他继续道:“为此也引了一大帮人竞相炼制,但那水月镜无论是对材料,还是对修为的要求都极为苛刻,有材料、修为、灵力才不够,最重要的是某种机缘巧合的堪破,当年鬼淮一鼓作气制成水月镜,自此修为大增,没有多久就飞升了,若是现在再让鬼淮按照当年的方法再制一次,他本人都不一定能够再次成功,更何况其他修为不如他的人?” 说完,他在地上划了几下,地面上立刻出现了几个词。 “我记得是这些原料。” 沈玥看了一下,和她在云门看到的原本上的原料一致。 沈玥问:“确定是这些东西吗?” 西周:“我看到的几个版本记载的都是这样的,师姐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去云门借原本,再次核实。” 说完,他看了沈玥一眼,生怕这话打击到了她,“师姐如果想复刻的话,要做好失败很多次的心理准备。” 但是沈玥面上却很平静,甚至竖起大拇指对西周点了个赞:“不愧是小师弟,知道的比我多。”自己通宵达旦恶补的那些书,果然不如小师弟十年如一日地读来有效。 西周怔了一下。 他知道她这个师姐从来不是悲观失意的人,她以前的时候,性格软得不行,平日里对谁都是笑着,能帮到的忙从来不推辞,自己受过的委屈从来不说,安慰起师弟师妹来倒是比谁都起劲。 他从前以为是因为她天赋异禀,修为和突破都不成问题,平日里面对的压力小一些,所以对人总是亲和。 后来发现原来一切只是他想简单了。 她在门派里受的委屈,不比任何人少。 大师姐的嫉妒,小师妹的刁难,作为师姐还要处理许许多多门派的事情,而那些事情,但凡涉及到人和利益,没有一件事情是好处理的。 后来发生了秘境里的事情,她不怨天不尤人,也不将内心的痛苦倾诉出来,只有接受审判时一遍又一遍地陈述着事实,语调冷静又冷漠。 到最后被赶出去的时候,也是平静的,若他不是知情人,他会以为她可能只是短暂地出门一趟而已,她总说着自己没事,但是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挺过来了,还是说只是沉默着的山火,正在酝酿着崩溃和爆发。 但这一次,他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种东西很难描述,好像是……她更快乐了。 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 他很快回过神来,“……师姐夸张了。” 这时候,沈玥给水里扔了一小块石头,水面上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而后她拍了拍手上的土,扭头看了西周一眼,眼睛里满是柔软的笑意,“打扰师弟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先回去休息吧。”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各自想要表达的意思也都清楚了,沈玥也不愿再耽误时间,便让西周先回去了。 * 沈玥回到云门,整理了一晚上要见故人的情绪,第二天和谢长钧准时出现在了留仙客栈门口。 两人先看到的是周晗,她看到沈玥,高兴地不行,“太好了,你们真的来了!” 接着分别转了三个方向通知他们师门的几个人。 “大师兄,四殿下和沈玥来了。” “二师兄,四殿下和沈玥来了。” “三师兄,四殿下和沈玥来了。” 吾玉派师门有三大姓,其中掌门亲传弟子都姓周。 周晗一说完,另外三个周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把目光投过来,又非常又模切地同时道:“四殿下!沈玥!” 谢长钧:“……” 沈玥:“……” 就在此时,长仙门的那三个也来了。 沁兰的脾气一点儿没变,长仙门将沈玥除了名,她就当不认识她,连面子上也不维持一下。 小师弟倒是想过来和沈玥打个招呼,但是被沈玥用眼神逼回去了。 不然回到长仙门,又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只有宿雪一个人过来了,她过来给周晗打招呼,“顺便”看到了沈玥,冲沈玥笑了一下,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剩下的一些弟子也都零零散散的来了,最后一行人一起出发。 从秣陵城到海定城要过一道海湾,因为海定城城防的要求,既不能用传送阵也不能御剑过去,只能租最普通的客船划过去。 到了沿海地带,一切又都不同了起来。 微风吹来,带来阵阵咸腥的味道,街市上卖的都是鱼虾之类的海鲜,渡口处铸立着一个高大的妈祖神像,来来往往的香客不断。 除了本地人,来参加婚宴的各门派人都挤了差不多半个城。 “听说三门五派的掌门都到齐了。” “玉泽元君是什么人?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若不是他还年轻,资历浅一些,飞升之后也会位列四尊吧。” “其余小门小派也不知道来不来?” “小门小派自然只有掌门才有资格过来,座下弟子大概是收不到邀请的。” “那肯定要过来啊,这么好的大腿,不抱白不抱。” “……” 各门派基本都是自己包自己的船,接海定城通知,都是错峰过来的,只有云门学宫这批人,是自由组合。 谢长钧和沈玥成功蹭上了船。 沈玥是第一次来海边,对周围的事物都新鲜不已,况且有吾玉派那几个话痨在,几乎将海定城的事情全部了解清楚了。 传说海定城本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一对双修的夫妇因为海难被浪打在了岛上,那时候他们既没有法器也没有船只,甚至没有一个过往的船只,本来他们都做好灵力枯竭客死异乡地准备了,但是两人发现,这岛上土壤肥沃,气候湿润,竟然还有一条灵脉! 甚至有人说,他们来到岛上之后,连飞升都觉得没有必要飞升了,过上了寻常夫妻的普通生活,至此以后,世世代代,不断将海定城发展繁盛。 直到现如今,曾经五派的前身昆仑神脉最后一任神主的儿子玉泽元君在这里修道多年,更是将海定城发展到了极致。 周晗平日里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出门在外,没点见识总归是要给宗门丢脸的,这时候让她几个师兄给她疯狂补课。 将海定城的历史了解的差不多之后,她终于从脑袋里回忆起一些关于海定城的细枝末节,好奇问道:“那海定城下面,真的有一座水下宫殿吗?” 她的大师兄周敛用手撑着下巴,轻轻摇头:“我觉得没有。” 二师兄周泽当即反对:“我觉得有。” 三师兄周云表示赞同:“海定城有!钱!想要什么没有?” 三人争执了半天,最后没办法了,一起打了个灵赌,输的人去掌门面前跳舞。 …… 沈玥被逗得不行,周晗显然习惯了她这几个师兄,叹了口气对沈玥道:“完了,门丑全部在你这里外扬了。” 沈玥笑了一下:“没事呀,你们好可爱。” 周晗撇了撇嘴:“可爱是没看出来,可怖倒是真的。” 说完,看到餐室里送了新鲜的水果进去,又立刻跑去拿水果。 这些水果都是培育的时候加了灵气进去的,一年差不多能结四季。 加上沿海地区气候温和湿润,一些柑橘、柚子、樱桃等水果已经成熟了,沈玥尝了几口,周晗让她带一些回去给谢长钧。 没想到沈玥刚一打开船舱门,便看到谢长钧原地打坐,不仅面色苍白,额间还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第35章 哭了。 沈玥吓了一跳, 果盘里的橘子、柚子滚了一地。 她上次见到他这样,还是把他捡回来的那天,那晚, 他浑身伤痕,冷汗也出了一身又一身。 那时候她把大把大把的灵草给他灌下去,又用了不少灵草外敷伤口,才终于让他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 他恢复得很快,再没有出现过其他意外, 也没有出现过现在这种情况。 但是今日怎么…… 难道是伤口复发崩裂了? 想到这, 她立刻蹲了下来, 先是给他把了下脉,发现这脉象和他恢复的那天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再然后, 沈玥箍住他的肩膀,顺势就要把衣服往下拉。 谢长钧:“!!!” 掌心却被谢长钧的手紧紧一握,他脸色依然不太好,但是努力将话音稳住,“沈玥!” 沈玥一愣。 他继续道,微愠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你做什么?” 沈玥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写着满满的困惑和不解:“帮你检查伤口呀。” 刚一说完,海上一阵浪打过来,船舱颠簸了一下,谢长钧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第33节 谢长钧强忍着不适,对沈玥道:“我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好了,你先出去吧。” 沈玥却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她既没有出去也没有再准备查看他的伤口,而是俯身将原本散落在地上的水果一一捡了起来。 然后随手剥了一个橘子出来,将她白皙小巧的指尖上面都染了黄。 这橘子气味清甜,淡淡的橘香溢满了船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橘子的味道,谢长钧终于感觉到好了一点。 莫非她知道这橘子能缓解他的痛苦? 他一边想着,一边等着她把橘子送过来。 没想到下一秒,她只是把橘皮放在他鼻前让他嗅了嗅,耐心解释道:“师父是不是晕船?橘皮可以缓解晕船的症状。” 这是民间的土方子,上船之前她看到渡口边不少卖水果的,听到有人说自己买了不吃,而是防止晕船的。 谢长钧:“………………” 哪里收徒弟吗?!他便宜卖了!!! 虽然但是,好像确实不那么晕了。 上船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反应会那么大,原本想通过灵力调整一下,没想到坐下之后,灵力翻滚,那一瞬间,体内的灵力似乎要比外面的海浪还要翻腾,差点让他吐了。 然后就碰上了进来的沈玥。 不知道此刻是因为橘皮的作用还是刚刚运转灵力有了效果,现在倒是能站起来了。 沈玥见他起身,赶紧哒哒哒跑过来准备扶他。 谢长钧:“……” 下次谁敢让他再坐这玩意过海,他一定直接要了他小命。 沈玥见他脸色终于好了一些,放下橘子,准备拿些水过来,没想到刚一推开门,迎面就看到一个身影上来,好巧不巧,恰好和沈玥撞了个满怀。 走廊里此刻没有其他人,只有撞在一起的两个人。 “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是我不小心,没有吓到您——”对方一脸的歉意,顺势将地上的沈玥扶了起来。 沈玥本来还想回一句,“没事没事”,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宿雪的手不偏不倚,刚好握在了沈玥手腕的脉上,也就在那一瞬间,宿雪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沈玥站起身来,飞快地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而宿雪的脸色恢复地飞快,刚刚的难看一扫而过,语气里立刻多了几分惊讶和惊喜,一双湿漉漉的鹿眼看着沈玥,小声道,“师姐!” 沈玥:“……” 仙曲班子什么时候还要招人,这么好的演技,用来修仙实在是浪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和封宴谈恋爱的原因,她的声音更加娇俏明媚,“之前师姐不辞而别,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姐了,没想到这么有缘,不仅见面了,还搭在了同一条船上。” 沈玥一秒都不想多待,转身就走,但宿雪却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看沈玥不愿理她,直接用一句话破了沈玥最后的心理防线。 “师姐,你知道吗?师父这次……也来了。” “师姐,你走之后,他不让我们提起关于你的任何事情,上次在留仙客栈门口,我本来想直接给师姐打招呼的,但是师命难违,而且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在,我才不得不……在这里先给师姐道一声抱歉。” 听到这,沈玥停住了脚步。 宿雪见她态度回转,又走近了一步,到她身后。 “师姐,师父恐怕还没有消你的气,你暂时还是先躲着他吧,我怕他不高兴……” 听到这,沈玥终于回过头,看了宿雪一眼。 她那双眼睛里不再带着平日里的温柔和暖意,而是又冷又冽。 她看着宿雪,平静道:“他不高兴,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他是没头脑吗? 宿雪一怔。 沈玥冷冷地盯着她:“我早已脱离了长仙门,现在想什么,做什么,都和长仙门没有关系,更和他长凌没有关系。” 说完,还不够,又补了一句,“要躲,也是他躲着我。” 宿雪彻底楞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玥,她想起沈玥离开仙门的那天,虽然目光里和语气都带着决绝,但那种留恋和不甘却是隐藏不住的。 但这一次,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宿雪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颤音:“师姐……” 沈玥没再理他,转过身,径直走了。 这一走便没了方向,直到来到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极力平复着心情,但是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双手抱住小腿,将头埋在膝盖里,纤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只是还没哭多久,耳边便传来一个熟悉而冷静的声音。 “为什么哭了?” 谢长钧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划破时间的清晰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所有的业障都在此刻土崩瓦解,天地之间,只此两人。 小姑娘愣了一下,飞快地将眼泪抹干,因为带着哭腔,她的声音有些瓮瓮的,,“师父……” 谢长钧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哭?” 沈玥这才回答:“刚才碰到小师妹宿雪了……” 谢长钧清冷的声线种带着一丝难以逾越的威严:“你现在是我谢长钧的弟子,何来的师妹?” 那字字句句的意思很清晰,你是我的人,又何须再和他们沾染? 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坚定的语气震慑住了她,她不再哭了。 但是眼下还带着泪痕,因为哭过,眼睛还是红红的,看上去让人分外心疼。 她的声音带着哭后的鼻音,眼睛里满是委屈,模样却比从前更软更乖:“她还提到到了……长凌,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曾经的师父,我还不能将他全部忘记,就,挺没用的……” 说完,她自责地低下头去。 谢长钧却突然笑了一下:“你刚刚回复宿雪的时候,不是挺勇的吗?” 沈玥无奈道:“……我那是装的。” 谢长钧:“如果这样‘装’有用的话,那就一直装下去。” 沈玥:“?” 谢长钧:“谁还没点阴影了?” 谢长钧:“你可以怕他、埋怨他、甚至恨他,但是你不能把圈住自己,从来天无绝人之路,只有画地为牢罢了。” “为他”,说着,他丢了个净身咒在她身上,她裙摆处的泪渍一下子干净了,“不值得。” 沈玥彻底不哭了。 谢长钧看到她不再哭了,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冷静,“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那些代价和伤害,不该你承担,总该有人承担。” 因为逆光,沈玥看不清谢长钧的表情,只觉得落在地上的那个高大的影子,给了她足够多的安全感。 这一番话,直扫的她灵台清明,她终于慢慢站起身来,小声“嗯”了一句。 从前无论是懦弱也好,善良也好,她都不觉得后悔,只是接下来,她要换一条路走走了。 就像谢长钧说的那样,“装”也要“装”到真相大白那一天。 * 船舱那一边,宿雪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房门口,一种无感的恐惧感蔓延上心头,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沈玥,让她恐惧。 她的心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过,就是沈玥灵丹被剖的那天,她因为疼痛发出的凄厉哭喊声,也没有让她这样害怕。 她没想到沈玥能活了下来,更没想到她又再次修道了,而且竟然这样快地突破到和她一样的元神期。 她得了沈玥的灵丹,还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进入元神初期,这样的造诣本就算是他们这批弟子中的巅峰了,但没想到,沈玥竟然比她还快。 还是在那样的条件之下…… 想到这,宿雪做了十几次深呼吸,才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 独自思考了一会之后,她终于还是推开了沁兰的房门。 沁兰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什么风把小师妹刮来了?不和你的封宴师兄去赏海上美景,来我这里做什么?我修为低,能力差,怕是入不了小师妹的眼。” 听到这,宿雪勉强笑了一下,极力掩饰自己眼中的尴尬。 她不是不知道沁兰生气的原因。 沁兰是大师姐,她虽然天资不算高,但是因为进入门派的时间早,无论是修为还是能力,都是一众同门中最强的,后来虽然来了个天赋极强的沈玥,但是她年纪小,还一直压着自己的能力不突破,从来不在人前招眼,沁兰倒是容忍了她几年,到最后沈玥被赶出师门,她才觉得心里明快了不少,毕竟短期时间内再没有人能超过她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得了沈玥灵丹的宿雪却进步飞快,不仅在短时间内从灵丹突破到元神期,还在天门学宫的大考中拿了第二,甚至和封宴搞了一腿,学业和爱情两丰收。 就连长凌也对她更加宠爱,称赞她前途无量,号召其余的师弟师妹向她学习。 自此之后,她便备受打击,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功,发誓下一次,一定要在宿雪之前突破。 她自己赌气就算了,没想到生气这段时间内,这个小师妹,竟然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还是西周来过几次,让她注意休息,不要因为过度修炼而走火入魔。 宿雪又笑了一下,比之刚才,眼睛里多了几分歉意,只听她柔声道,“是宿雪不好,让师姐生气了,本来想等师姐气消了再来找师姐的,但无奈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出身来,宿雪在这里给师姐赔不是了。” 这普普通通几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没什么,但是在经宿雪一说,就带了无比真诚的愧疚和自责,任谁听了都有几分不忍。 更何况此时,她眼睛里又像噙了水一样,越发潋滟不可方物,让人不得不心动。 沁兰虽然面子上还端着,但听到宿雪服软,心下的气霎时消了不少。 她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城府却没有那么深,喜怒哀乐全部写在了脸上,听到宿雪这番话,觉得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还这样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话,自己若是再生气,就是有些过了。 宿雪见沁兰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点,立刻上前,轻轻拽了拽沁兰的衣袖,撒娇道,“师姐不要生气了好吗?”说完,低下头,满眼都是落寞,“师姐这段时间都不理宿雪,宿雪一个人,很孤独的。” 这一句话出来,沁兰再想端着,也忍不住了。 她浅浅笑了一下,算是和解。 宿雪看到沁兰笑了,也弯起一个笑,甜甜道,“师姐最好了。” 夸完之后还不算完,立刻开始拍沁兰的彩虹屁,“我觉得这几天不见,师姐的修为又进了不少,过不了多久,肯定要突破了。” “但是师姐,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沈玥师姐了,她竟然也到元神初期了。” 听到这,沁兰被惊得不轻,右手扶着桌子一角,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第34节 宿雪一脸确定:“我路过的时候刚好碰到师姐从船舱中出来,那时候一道浪打过来,船身剧烈一晃,将我们两个摔在了一起,我扶她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腕,这时候才知道,她竟然早已突破到元神初期了。” 沁兰摇摇头,觉得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这绝不可能,沈玥灵丹被剖,此生不可能有修炼的可能,而且她没有灵丹,身体只会走下坡路,按照书上记载,若是情况不好的话,没有几年就会殒命的,除非天神下凡,或许能救她一命。” 宿雪:“可是师姐,这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师姐那日也见到了沈玥了,她面色红润,和被赶出师门的那天状态全然不同了。” 听到这,沁兰回忆了一下那日的情景。 那时候她只顾着赌气,没有太多心思看她状态是不是变好了。 可是她不注意,自有宿雪注意,自从所有人见面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沈玥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所以才故意在门口撞到沈玥,趁机探了探她的修为。 沁兰思考了一下,问道:“难道是因为在天门的时候,有天门灵脉在?” 宿雪也不确定:“天门灵气是充足,但是可以让她灵府充盈到再塑灵丹吗?” 沁兰虽然天资不高,但胜在极勤奋,平日里看过的书也不少,此刻摇摇头,“无论是谁,灵丹此生只能凝结一次,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人能逆天改命,再次引气入体,修筑灵丹。” 宿雪冰雪聪明,这些事情还能想不到,此刻只不过是循循善诱,想引出接下来的话题了。 只听她道:“师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和她身边那个四殿下有关?” 沁兰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于谢长钧的记忆几乎空白。 因为平日里他既不来学宫,也不来练剑场,听别人说,他日日忙着花天酒地,闺房寻欢,无暇修炼。 因此在她的意识里,他不过是世家纨绔罢了。 思及此,沁兰有些不屑道:“不过是个凡间送来修道的花花公子罢了,能有多厉害?” 宿雪却一阵见血地指出:“师姐每次见到那四殿下时,是不是很难察觉他的修为?” 修为和一个人的气场有关,若是当是大能,不探灵府也能感受到对方那灼灼的气势,若是修为低下,也很容易从外形中看出来。 但是谢长钧给人的感觉却很奇怪,既不高到逼人,也很难让人直接忽视他。 听到这,沁兰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是说”,她犹豫了一下,似在斟酌语气,“他故意压着自己的实力?” 宿雪立刻道:“否则沈玥跟着他,为什么会这么快的突破?” 宿雪:“几个月前,她明明还是个连灵丹都没有的废人。” 说完之后,她靠近了沁兰,附在她耳边道了一句,直说得沁兰面颊通红。 她虽然年纪大些,但对于这些男女之事了解并不多,此刻语气中都滴着微微的颤抖:“……真的吗?” 宿雪:“我亲眼看见的,沈玥师姐差一点就把四殿下的衣服褪下来了……” 沁兰:“……” 沁兰:“可就算那谢长钧是个高手——” 宿雪打断她:“或许师姐听说过,男女双修?” 第36章 不给。 沁兰有些惊讶, “这不是……合欢宗的修炼方法吗?” 宿雪道,“采阴补阳,采阳补阴, 男女合欢,修为大成。” 合欢宗比起三门五派是个小门小派,修炼内容被正道人所不齿,沁兰觉得自己说出“合欢宗”三个字都有些不齿, 实在无法想象合欢宗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实践的。 沁兰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 摇了摇头, “那四殿下, 不像是合欢宗的人。” 宿雪一开始也怀疑谢长钧的身份,甚至不惜花费灵石托人去合欢宗打听了一下,得到的消息是, 合欢宗往上翻八代,也没有谢长钧这个人。 不过这也正常,论相貌,谢长钧清冷禁欲,合欢宗弟子明艳娇矜,怎么看都很难把两边扯上关系。 宿雪忍不住猜测:“……并非只有合欢宗才能双修, 如果两人修为相差甚远的话,灵力也可顺势而下,从高的人到低的人身上。” 听到这,沁兰陷入了沉思。 若真是按照宿雪说的那样,沈玥只要和谢长钧待在一起多一天,便修为大增一天,按照这样的速度, 飞升指日可待,那她那时候对她的欺辱,岂不是要被成倍地还回来? 沈玥灵丹被剖的时候她也在当场,到现在想起灵剑刺入沈玥胸膛的那一刻,她听到的那声凄厉声,浑身还都会起冷汗。 她平复自己的心跳,问宿雪:“我们应该怎么做?” 宿雪想了一下,附在沁兰身边耳语了几句。 沁兰沉思了一下,“先按你说的做吧。” * 进入海定城的船只不允许灵力加持,加上海上突然起了逆风,整个船只以龟速前进着。 到了正午,谢长钧多少适应了些海上的颠簸,晕船的迹象好了些,虽然这样,沈玥还是端了些水果过来。 这次除了剥橘子,又剥了个柚子出来。 她依旧把这些皮放在谢长钧鼻尖让他闻了闻,自己把水果吃了。 谢长钧:“……” 他本来都下界这些灵果没什么兴趣,但是因为晕船胃里泛酸,闻到清甜的果香,突然来了胃口。 但是橘子沈玥剥一瓣吃一瓣,剥一个吃一个,柚子倒是大,剥完直接全部分给住在隔壁的吾玉派了。 谢长钧:“……” 他没忍住,又看了那橘子一眼。 偏偏这一眼,被沈玥看了个正着,只听她悠悠道,“师父暂时还不能吃橘子,橘皮可以止晕船,橘子却有些凉,吃了胃里不舒服,怕是晕的更厉害了。” 说完,又给自己嘴里扔了一瓣橘子。 谢长钧:“……” 行吧,既然这样——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本书,问道:“剑意淬炼出来了吗?” 沈玥怔了一下,放下手上的橘子,摇摇头。 谢长钧把那本书扔到沈玥面前,“这本书你看看,你既然已经到了元神初期,也该为以后做准备。” “反正你又不晕船。”说完这句,谢长钧抻了抻袖子,把沈玥留在船舱里,独自出去了。 沈玥:……t t 连坐船都要在怀里揣一本书。 可以的。 她看了一眼,发现这书已经很旧了,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秉持着老东西就是好东西的理念,她好奇地翻开第一页。 没想到就这一秒,衣领后方像是被人一勾,不知道被拎到了什么地方。 沈玥第一直接以为是再次进入了幻境,后来才发现,身边的东西竟然还是身边的东西,只不过那些东西她摸不到,碰不着了。 她想了一下,然后惊讶极了。 没想到这本书中竟然藏着“同境”! 同境是在相同的地方用灵力造一个新的境出来,境里的空间不受周围环境影响,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境中的人。 沈玥试着走了走,发现原本是船舱的地方,此时也可以来去自由了。 同境这样设置一般是为了镜中人的安全着想,若是发现有人破境,需要赶在破境之前赶回安全地区。譬如此刻,沈玥几乎可以在境中走到海面上,但若是有人破了境,就会直接摔入海底了。 沈玥本以为是本讲剑意的书籍,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个能让人随时修炼的隐藏法器。 这东西虽然古旧,但一看就价格不菲,寻常人怕是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谢长钧身上又没多少钱,也从没看到他炼制过什么法器…… 她暗自猜测,莫非又是从俞长老那里顺来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 这大哥当的真值。 这俞长老,也算能处。 接着,她抽出腰间的溪棠宝剑。 在天门的时候,她只是参透了剑意,但真正淬炼出来,还需要一定时间,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每天练习的时间有限,一个招式通常还没有练多久,就因为一些琐碎事情被打断,所以她虽然突破到了元神初期,但是在剑意上面的进步却十分缓慢。 谢长钧提醒的不算早,若不是他给出这么个东西出来,她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整地练一遍长云剑法。 她挥了下剑,灵府内灵气翻涌,一点点外溢在剑刃上。 * 谢长钧交代完就出了船舱,本来想在外面透口气,没想到一到走廊里,就闻到一种奇特的香味。 这香味不腻,淡淡的,很清甜,若是此时周围放了水果,甚至让人觉得香味都是从水果那里传出来的。 他放眼四周看了一下,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柱非常隐蔽的香屑,借着海风的作用,恰好飘进他的屋子里。 他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只捏了一个诀,那香便转了个方向,径直转到另一个方向了。 那方向,恰好是宿雪的房间。 等到香燃的差不多了,他挥了一下手,那香便无风自灭,只剩下香灰飘散在空中。 就在他处理完角落里的香之后,身后徒然落下来一个黑色身影,一见到他,便径直跪了下来,拱手行礼,“殿下。” 谢长钧看到这个身影也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对方要来一样,淡淡到了句,“来了?” 黑衣人:“殿下交代的事情,查清楚了。” 谢长钧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黑衣人:“东西就在海定城,就是殿下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地方,只是属下无能,暂时找不到入口。 谢长钧淡淡道:“这不怪你,几百年过去,从没有人找到过入口,凭着这十几天的时间,又怎么能这么快找到?” 黑衣人语气有些犹豫:“殿下,有个情况属下不知道该不该讲……” 谢长钧:“怎么?” 黑衣人:“我在海定城的时候,觉得这城中有些奇怪,好像我在寻找的那样东西,也有人寻找。” 第35节 听到这,谢长钧倒是不吃惊,只是敛眉沉思了一下,最后抬了一下手,示意自己知道情况了。 黑衣人跟着谢长钧久了,自是知道他脾气的,看他如此表情,定是心里有数,而且他说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种感觉,拿不出证据,城内也暂时没有异常之事,此刻说多了,反而无益。 两人交谈的时间有限,他抓紧时间把话说完:“殿下上次在天门看到的黑影人,应该是天刑司派来的,所幸您离开的快,否则——” 谢长钧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视:“不用担心。” 谢长钧:“你继续按照我吩咐的做就行,说到底,我还是个殿下。”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暂且不敢拿我怎样。” 说完之后,对面传来脚步声,黑衣人为了不暴露自己行踪,和谢长钧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行了个礼,瞬时便不见了踪迹。 原来走过来的是周晗。 她看到门口站着的谢长钧,礼貌行了个礼,问道:“四殿下,阿玥呢?” 谢长钧算了一下时间。 距她入境还没有多久,估计连个三遍也没有过完。 自然还不到下课时间。 想到这,他胡诌了理由,淡淡道:“她晕船,在船舱里休息。” 周晗听到后有些惊讶:“之前不是殿下您不是晕船吗?!怎么现在阿玥也晕船了?!” 谢长钧:“???” 她到底把他晕船的事情告诉了多少人??? 谢长钧咳了两声,极力掩饰面中的尴尬,“刚刚那会浪大,她也有些难受。” 周晗听到后忍不住趴在船舱外面看了一眼,继而转身疑惑道:“刚刚的浪很大吗?” 谢长钧:“……” 若不是下一秒周晗被他师兄喊了回去,谢长钧估计自己会忍不住施一个遗忘咒,直接让她失忆算了。 没想到下一秒,周晗刚一走,船身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若不是他及时扶住,怕是要跌倒在地了。 紧接着,外面的天色顿时暗了下来,海浪剧烈翻涌,拍打着船身,电闪雷鸣间,一道黑影跃然而上。 船上传来尖叫声,原本在外面的弟子摇摇晃晃地纷纷跑回来,寻找各自的门派。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吟叫声从船外传来,宏大而刺耳,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裂。 就在这时,谢长钧觉得身边一阵灵气翻涌,熟悉的剑意擦肩而过,他心下一惊,遭了! 第37章 天雷。 这股阴气来势汹汹, 而沈玥还在同境里练剑,万一踩到了海面上,被破了境, 岂不是让她陷入了险境之中? 这经笥同境是他亲自炼制出来的神器,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着急什么,竟然担心到如此程度。 匆忙走到船舱门口时, 还是小姑娘先打开了门,探着脑袋好奇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谢长钧担心道:“你没事吧?” 沈玥摇摇头, 心里不解, 她能有什么事情? 那个同境造的界非常厉害, 她虽然看到外面的狂风乌云,但是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常,直到走出同境, 才惊觉,原来船舱摇晃地这么厉害。 她问了一句:“师父还好吧?有没有晕的更厉害了?” 谢长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他晕船不晕船……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句,“是海幻龙!” 两人听到后,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船舱外面, 只见远处的阴霾的天色之下,浪比天高,但神奇的是,这浪打起来后没有在落下,而是朝着上面不断积累,一点点塑成一条龙型。 海幻龙由海底灵气翻涌起来的异象,虽然既不是神兽也不是妖兽, 但却像是被赋予了它生命一样,既有威力又有灵力,书中曾记载,“举百人之力,方可降殊。” 海幻龙百年难遇,降伏的困难很大,但是只要降伏,便可得到由海冰凝结而成的龙鳞,不仅售价昂贵,还是炼制法器非常珍贵的材料。 刚刚那一阵乌云和滔天的巨浪,让众人误以为是发生了了海啸这种天灾意外,没想到最后竟然形成的是海幻龙! 毕竟是难得的挑战,若是降伏了海幻龙,拿上几片落在地上的龙鳞,出去见人时也可拿出来炫耀炫耀,因此此时此刻,船舱上几乎所有弟子都是一脸的斗志昂扬。 沈玥出门时,吾玉派四个周都已经御剑腾空了。 沈玥也顺势抽出了溪棠,但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长钧,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留他在船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谢长钧看她拔出溪棠剑,问道:“你要去?” 沈玥点点头,“想去”,她顿了一下,又道,“海幻龙的龙鳞,可以卖很多钱。” 谢长钧:“……” 不愧是她徒弟。 沈玥说完,看到千剑派的封宴没有御剑上去,而是在甲板上面渡了一个结界,把他们门派里修为低或者不会御剑的师弟师妹们保护在里面。 看到这,沈玥眼睛一亮,立刻给谢长钧指了指封宴那个方向,“师父先去那边等我,那边安全一些,我去去就来。” 谢长钧顺着沈玥的目光看去,接着,脸直接黑了一半。 …… 他虽然面不改色,语气却几乎冷成了冰块,“我没事,你想去就去吧。”她要淬炼自己的剑意,纸上谈兵是不够的。 就在此时,千剑派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和掌声,沈玥扭头一看,原本是他们门派不知道哪个师兄使了个漂亮的凝水咒。 沈玥:“……” 千剑派那边帮小师弟小师妹确实闹腾了一些,让谢长钧混入那群过分鲜活的面孔…… 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但她还是不放心,试探性地问了问:“那云门的俞长老有没有给师父什么用来防护的法器?譬如说山甲壳什么的——” 谢长钧被烦的不行,扭头看了一眼海幻龙,“你到底还去不去了,我看吾玉派那几个都快要结束战斗了。” 沈玥这才着急地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此刻周晗、周云、周敛、周泽四个人已经将海幻龙围住,联手使了个骤停阵,每个人都是一脸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盛气。其余门派的弟子虽然也在贡献灵力和阵法,但是都替代不了四个周的核心位置。 没想到就在一切都进展顺利之时,海幻龙突然一头三分,朝三个方向喷射出一道气势磅礴的水柱,直打在周晗周泽和周云的剑刃上,周云和周泽还好,硬生生地撑住了,周晗却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柱打飞。 沈玥看到之后,终于耐不住了,她没在和谢长钧磨蹭,御着剑就直接出发,紧赶慢赶地助了周晗一臂之力,才没让她掉进海里。 周晗看到来的是沈玥,开心的不行,笑着喊了句:“阿玥你也来了?!” 沈玥没想到周晗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笑,严肃道:“别看我,集中注意力看海幻龙。” 周晗很快应了句,“好。” 五个人应对三个脑袋就得心应手了不少,沈玥不太懂吾玉派的阵法,只能用先扔出去几个凝固的咒法,抵御海绵上面的阵阵大风。 海幻龙生于海面,是水系的幻象,沈玥是水系的剑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水相撞的原因,海幻龙似乎对沈玥更加敏感。 这海水出奇的冷,在她纤细缱绻的睫毛上面落下了点点水珠,可是她越用力,越拼命,却觉得更难前进一步。 海幻龙像是在将灵力全部集中在沈玥的方向! 四个周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沈玥。 周晗忍不住惊道:“阿玥!” 沈玥哪里还能听的到声音! 海绵上面风声呼啸,不绝于耳,海风将飘起来的海水打成了一层淡淡薄雾,沈玥就掩在那薄雾中,艰难地来回穿梭。 周晗给剩余三个人递了个眼神,他们又使了个阵法,企图分散海幻龙的注意力,好发挥所有人的力量,可是海幻龙根本不理他们,只面对和攻击沈玥一个人。 周晗见此,立刻跳到周云的剑上,将自己的剑扔了过去,沈玥知道周晗是什么意思,稳稳接住剑之后,御着周晗的剑,用溪棠和海幻龙抵抗。 海幻龙看沈玥依然没有要退缩的意思,越发加大了攻击的力度,原本迸射出的水花变成了冰柱,全部冲着沈玥的要害处击去,只见沈玥挽了一个又一个剑花,溪棠剑划破长空,化成一道又一道凌厉的剑意,虽然看上去惊险万分,但她还是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地抵御住了那股强大的力量。 可是这对沈玥来说并不容易,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凭着意志力扛着。 现在唯一能支持她的,是谢长钧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从前他说过,水系剑修最重要的是顺势而为,接着以柔克刚,水滴石穿,但在和这水兽斗争的过程中,她却在此基础上,了然出了另一种剑意。 是在回转和盘旋间,用无形克无形的苍茫剑意。 其余的人几乎都楞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海幻龙和沈玥之间来回移动。 “这个剑修是谁?这么厉害的吗?” “不是哪个门派的,而是北徵国四皇子的侍女。” “???连个侍女都这么厉害?那四皇子不得上天了?”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那剑法有些像长仙门的长云剑法?” “我看着不像,各门派的剑法大多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剑意,这剑法看上去要比长云剑法流畅许多,更加灵活,也更加有气势。” 新的剑意淬入长云剑中,沈玥觉得之前那种吃力感渐渐消逝,原本面前强大的阻力,在她势如破竹的剑法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寒冷,虽然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剑之上,虽然每一步都让她生出一种极不确定的未知,但她还是咬着牙一点点朝着海幻龙逼近。 只听铮然一声,她那剑法中所带着的剑意划破混沌和虚空,在无穷的茫然中为她劈开一道坦途。 隔着半壁长空,都让人感受到她那凛冽的剑意。 沈玥不知疲倦地一招一招地使着剑法,在和海幻龙交手的时候,她试了很多地方,最后终于找到了他的要害之处,此刻她手持长剑,直奔着第三节 龙骨而去。 海幻龙虽然依然在挣扎,但终于还是抵不过沈玥那长剑的威力,沈玥上前一步,海幻龙便后退一步,明明它身形巨大,有抵天之势,却生生被沈玥那纤弱小巧的身影压了一头。 紧接着,沈玥一步上前,一剑刺中海幻龙要害。 一声悲泣的龙吟响彻天际。 沈玥抵着长剑,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36节 没想到就在此刻,不是想象中龙鳞散落的画面,而是轰然一声,远处一道强光闪过,一道天雷顺势而下! 所有人都吓了一条,这雷气势极大,所有人都以为是沈玥引来了渡劫天雷。 甲板上的谢长钧心里一惊,就在他准备使出灵力帮她抵住那天雷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道天雷竟然劈向了海幻龙! 只一刹那,寒光漫天,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灼艳的光刺得沈玥根本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眼前的场景直接让她瞳孔地震。 海面之上黑云弥漫,沈玥强撑着力气,艰难地使出招式。 众人都在感叹沈玥顽强的意志力,唯有谢长钧心跳的不行。 她跟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这样撑下去,只会无限伤害自己的元气,他的身份暴露不暴露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她要平安无恙。 没想到就在此刻,一道极快的身影闪过,赶在了谢长钧前面,挡在了沈玥身前。 第38章 挽发。 那人的速度极快, 饶是谢长钧,也不过堪堪看到一个人影而已,其余的人, 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沈玥身前多了个人。 沈玥睁大眼睛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身姿清雅,容貌超群,一身鸦青色的衣衫, 清绝中带着一丝艳。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赶来,绸缎中的墨发散在身后, 此刻因为海风的原因, 在空中猎猎飞舞。 原本奄奄一息的海幻龙因为天雷的原因, 能力徒然增了三倍,沈玥盯着那人,见他既没有带剑也没有带刀。 海幻龙气势汹汹, 不可小觑,沈玥觉得这人气度不凡,不禁猜测他到底会拿出怎样高级的法器出来。 她禁不住探着脑袋往前看了看。 然后就见他非常有气势地,从怀中掏出—— 一把梳子??? 沈玥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他敛了敛自己的墨发,用那把桃木梳轻轻梳了梳才相信, 那玩意竟然真的是一把梳子! 原本凌乱的发丝,顿时服帖了不少。 沈玥:“……?” 没想到就在她震惊之时,他将那木梳夹至眼前,只轻轻一拨,周围腾起一阵紫色的迷雾,那梳齿则变成了一条条小蛇一样的东西,直冲向海幻龙。 沈玥:“!” 看上去有些离谱的法器, 没想到迸发出来的威力却极足,若不是沈玥即使稳住,差点从剑上掉了下去。 紧接着,只听那人道了一句,“姑娘小心!” 沈玥眨眼间,那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白底绣花的伞,一个转身,将她顺势拉到了伞下。 一阵沁人的花香扑面而来。 这香味又淡又雅,闻起来让人身心舒畅。 沈玥近距离了看了这人一眼。 只见他眉眼深致,长睫微颤,某种更似敛了光,每一个角落都透着好看。 此时此刻,海幻龙经受这一击,原本攒聚而成的水柱,顿时像烟花一样炸裂,水流从天而降,哗啦啦地落下来,若不是两人头上此刻的白伞,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狼狈模样。 沈玥这时候才发现,这人没人御剑,是直接用云气上来的! 这修为至少是化神后期,只差一道飞升雷劫,就可以直接上天了。 刚刚为沈玥撑伞的时候,他直接跳到了沈玥的剑上,这时候解决了海幻龙,他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而是看着沈玥,礼貌道:“能否乘姑娘的剑下去?” 毕竟人家刚刚来帮了她,她也不好拒绝对方,只能带着他御剑往下。 刚到甲板上,只听哗啦啦一声,海幻龙的龙鳞像硕大的雨滴一样砸在了地上。 没有人顾得上捡龙鳞,所有人都一窝蜂围在了两人身旁,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先制服了海幻龙,又是什么样的人出手相助,又制服了进阶了的海幻龙。 谢长钧本想靠近沈玥一步看她有没有受伤,没想到周晗直接扑了上去,“阿玥你没事吧?!” 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甚至连头发丝都看了一遍之后,周晗才终于松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她身边的人,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这位是?” 对方还没回答,只见封宴急急忙忙从那边赶过来,挤到人群最前面,惊道:“元君大人?!” 人群里顿时炸了。 大名鼎鼎的玉泽元君竟然来了?! 只见他裙摆逶迤,敛袖拱手,给大家微微行礼致意,“在海定城的海湾处遇到幻兽,让大家受惊了。” 众人看到后齐齐回了个礼,最前面的封宴道:“我们出来本就是为了历练,这样的奇观奇景在别处没有机会见到,也算是托了元君大人的福了。” 玉泽元君勾唇笑了一下:“我在海定城住久了,闭塞得很,如此罕见难降的海幻龙,没多久便被大家齐力制服,所有人的实力可见一斑。”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陷入短暂的尴尬之中,毕竟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他来之前,那海幻龙,几乎是沈玥一个人打下来的,而更加讽刺的,沈玥不是三门五派里的任何一派。 玉泽元君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尴尬一样,指了指地上的龙鳞,“大家派人收一收吧,这种好东西,可不经放在甲板上。” 毕竟船上的人多了,封宴怕大家挤在一起发生什么意外,立刻建议道:“不如先让玉泽元君将龙鳞全部收起来,大家按贡献来分,派人上去的门派,出力多的,多分一些。” 他刚一说完转身,“欸——,元君大人?” 没想到,玉泽元君竟然已经转身走了,只丢下一句,“我还有正事,各位道友自己决定吧。” 封宴愣了一下,准备看玉泽元君到底是什么样的正事,没想到他说的正事,竟然是去找沈玥。 沈玥正在和谢长钧说话。 她自己累的半死,见到谢长钧的第一句却还是先关心他,“师父没事吧?海幻龙搅起的海浪那样高,船上是不是太颠簸了?”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眉眼依然平静,但却多了一份平日里没有的暖意:“我没事,倒是你,在上面待了那么久,没有受伤吧?” 沈玥摇摇头,冲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眼睛里像是坠了星星,亮的不行。 沈玥:“师父放心,起初还有些吃力,但是按照师父讲过的那样,进一步了悟长云剑法的剑意之后就很轻松了,就是没想到雷劫之后,那海幻龙灵力大增——” 沈玥话还没说完,只见谢长钧突然上前一步靠近她。 她怔了一下,立刻顿住了话头,没想到谢长钧只是抬手,帮她揩了耳垂处的水珠。 谢长钧指尖触碰的瞬间,她只觉得耳上一凉,心里更像是一片羽毛扫过,微微一颤。 玉泽元君的伞虽然打的及时,但是依然有少量的水溅到了她身上,大部分的她下来的时候已经处理干净了,没想到耳边竟然还沾着水滴。 谢长钧的神色倒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好像做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一样,接着淡淡道“那道雷劫威力很大,海幻龙受此雷劫后,若没有特定的法器,化神期应对尚且吃力,更何况你一个元神初期的人?” 沈玥终于从回过神来,惊讶:“这雷劫竟然如此厉害?那玉泽元君的法器也好厉害,竟然直接就把对方收了。” 谢长钧解释:“玉泽元君住在海定城,对海定城非常了解,在制作法器之时便考虑了可能出现的灵奇幻兽,加上其法器本就适应海定城的环境,用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沈玥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厉害!” 谢长钧:“……”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过世面? 就在两人沉默的间隙,玉泽元君走到沈玥身边,轻声道了句:“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玥一怔。 和谢长钧说话的时候她听到玉泽元君说有什么要做,本来以为他先走了,没想到他要做的事情竟然是来找她。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他没有回复,直接转身走了。 她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隐隐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难道是因为玉泽元君修为比他高,所以失落了? 玉泽元君看着沈玥发呆的样子,只觉得她好可爱,也忍不住叫她,直到她亲自转过身来,才对她笑了一下,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沈玥:“叫我沈玥就行,元君有什么事吗?” 玉泽元君依然笑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玥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回答。 本以为是什么正经事,没想到他道,“出门出的仓促,忘记挽发了,可否向姑娘借支玉簪?”说完,他敛了一下头发,又将几缕碎发别在了耳后。 沈玥:“……?” 所以他的正事,是来找她借发簪??? 沈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啾啾,摸到了那支谢长钧送给她的白玉发簪。 这支自然不能借给他。 可是她也不好让玉泽元君就这样空手回去,只能转身哒哒哒跑到周晗身边,“阿晗,你有多余的发簪吗?” 周晗有些疑惑,朝她脑袋看了半天:“怎么了?你发髻松了?” 沈玥摇摇头,而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玉泽元君:“元君没有挽发。” 周晗本就是重度颜控,自从玉泽元君下来之后,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一听说是借给玉泽元君,差点没把自己的首饰盒子全部送过去。 最后在沈玥的建议下,挑了一支不那么花哨的玉簪。 周晗:“给,这支搭元君的衣服,肯定好看。” 沈玥眨了眨眼,道:“你和我一起过去呀。” 周晗:“不、不了吧。” 沈玥知道周晗是什么性格,平日里废话多的都要上天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自己的闪光点也全然被埋没了。 沈玥哪里肯,拖着周晗就要走。 周晗拗不过她,半拉半扯之后,终于还是跟着沈玥到了玉泽元君面前。 玉泽元君本来想借沈玥的东西,看到此刻递给他东西的是周晗,倒也不生气,他一看就知道周晗是性格爽朗外向的人,于是大大方方地接过来,直接挽了发。 而后拍了拍周晗的肩,“谢谢兄弟。” 周晗:“???” 为什么称呼沈玥是姑娘,称呼我直接成了兄弟。 谁要当你兄弟啊啊啊啊。 第37节 她差点气跑了。 但是这近距离接近玉泽元君的机会难得,她决定暂时忘记这个称谓。 玉泽元君还想和沈玥说什么,另一边突然传来弟子的尖叫声,“快来人啊,有人坠海了!” 第39章 合欢。 先是周晗头也不回地直接跑了过去, 毕竟她那三个周的师兄里,有两个都不会水,掉进海里还了得。 沈玥也跟着周晗过去了, 她心里暗自担心,不会是谢长钧吧?看他之前那晕船的样子,大概率也是不会水的。 到了栅栏处一看,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人已经被捞上来了, 掉海的既不是三个周也不是谢长钧,而是长仙门的沁兰, 还是西周下海把她捞了上来的。 只见她此刻嘴唇发紫, 浑身颤抖, 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来。 她面色是苍白的,眼睛里却泛着一丝红。 宿雪立刻拿了一件衣服帮她裹上,一脸歉意:“打扰大家了, 我师姐不会水,刚刚海幻龙一番打斗之后,甲板上溅了不少水,我师姐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这里有我, 大家放心吧。” 谢长钧比沈玥先到,看到掉下去的是沁兰而不是宿雪,眉头微皱。 果然是能把沈玥灵丹弄到手的人,原来下/药之前早已经有提防了,她考虑到了一切意外情况,护了自己的周全,却没想到最后竟然伤了沁兰。 不着急。 他想。 很快, 宿雪和西周将沁兰一起送了回去。 甲板上议论的声音不断传来。 ——甲板上哪有什么积水,我明明看到是长仙门的那个大师姐自己跳进去的! ——惊恐/自己跳进去?什么事情想不开要跳海? ——我看她来的神色就不太对劲,脸上带着阵阵红潮,在甲板上就在不停地喘/息了,那样子分明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啊? 话说到这儿,该懂的人都懂了,不懂的人,自然一脸懵逼。 比如此刻的沈玥,就在等着那弟子说出最后的答案,谁知道对方不说了,她本来还想再等一会,只是还没等几秒钟,就被非常懂的周晗拉走了。 扭头时沈玥还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错失了一次学习的机会。 她一直以为沁兰是中了什么毒才会如此,直到周晗实在看不下去了,问道:“阿玥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沈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十七呀,再过一段时间,就十八了!” 听到这,周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看她这样小巧可爱,没想到都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这么久了。 周晗比她大几个月,虽然对于那方面的事情没有实践经验,但胜在平日里什么样的话本子都看。 话本子里关于这些的描写就精彩多了,起初她看了还觉得脸红,慢慢看多了……都能从这些描写里面评价对方的写作水平了。 …… 周晗此刻一脸不争气地看着沈玥,决定给她科普一些常识,免得下次受害的就是她自己。 于是她摸了摸沈玥的狗头,故作老成地语重心长道,“既然你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这么久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 沈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懂她在说什么。 周晗在她耳边说了半天。 说完之后,她静静等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谁知道等了半天,小姑娘一点也不慌,脸上一点红晕都没有看到,异常淡定地对她说:“就是用苍术,伽蓝花,百合,蛟耳等做成的合欢香?” 周晗:“???” 你为什么不仅脸不红,还这么懂??? 阿玥你变了,你不是我以前的小可爱了! 我们纯真而无邪的少女时代,结束了! 看周晗一脸震惊的样子,沈玥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这是她在云门书库一本制香的书里看到的,当时觉得材料配比很特别,就直接记下来了。 至于香的用途…… 其实放到生活中不过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也不必如此吃惊吧…… 周晗:“……行吧。” 没想到这时候,沈玥才后知后觉道:“你是说……沁兰,我是说那个长仙门的大师姐,是因为合欢香才坠的海?” 周晗:“???” 原来你刚刚只是搁那儿背书呢? 就在周晗震惊的时候,沈玥却陷入了沉思。 沁兰绝不会无缘无故中了合欢香的毒,这件事情估计和宿雪脱不了关系。沁兰没什么算计,若是有,也通常都是一个直球打过来,她虽然不大聪明,但是性格刚烈,中了香毒之后,估计是一察觉到不对,便直接跳进海里了。 可这合欢香,绝不是针对沁兰来的。 她想起那日在船舱里,宿雪故意装作进门,撞到了沈玥,而后顺势把了她的脉,探了她的修为。 她一定是知道沈玥已经到了元神初期了。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若不是沁兰帮她挡了一刀,或许现在坠海的就是她自己了。 周晗发现了她的异常,走近一步,问道:“阿玥,你怎么了?” 沈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周晗却一点儿不在意:“蹊跷吗?我看长仙门这师姐年纪也不小了,用这香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玥:“……” 抬眼间,玉泽元君也过来了,沈玥想起来他刚刚还有话没有说,问道:“对不起啊,元君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周晗看玉泽元君的眼神,知道他想单独和沈玥说话,于是后退一步,去和身边一个千剑派的小师妹说话去了。 玉泽元君笑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他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沈玥,“就是准备给你这个。” 沈玥拿过来一看,疑惑道,“这是?” 玉泽元君:“这是龙骨。” 沈玥惊道:“龙骨?!” 玉泽元君:“那海幻龙是你打下来的,这龙骨自然归你。” 沈玥立刻摇头:“这太珍贵了。” 世上珍贵材料有三,龙骨为其一,虽然是水幻象的龙骨,但也是价值不菲的材料。 沈玥又补充:“若不是玉泽元君出手相助,我现在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这东西是您该得的。” 听到这,玉泽元君勾唇笑了一下,眉眼里尽是温柔:“我现在这个修为,要这东西没用,你的剑意刚刚淬炼成,刚好可以用这龙骨进阶配剑。” 沈玥:“……” 既然如此。 沈玥上前一步,接过龙骨,她细细看了龙骨一眼,只见那龙骨上好像隐隐有几个字。 “元君大人,这是——” 沈玥抬头,没想到眼前的人早已经走了。 不远处,海定城城楼隔间里,玉泽元君旁边的侍者对他刚刚的行为表示不解:“大人,那龙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得了这龙骨,大人离飞升就更近了,更何况那海幻龙也是您收服的,为何将它给了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 玉泽元君笑了一下,望着远处,道:“你可知道,能让招来天雷让海幻龙进阶的,是什么人?” 小侍卫不解地看着玉泽元君,等着他的答案。 但玉泽元君只是笑了一下,再没有回答。 第40章 好甜。 船舱里。 沁灵将体内最后一点香毒逼出来。 宿雪立刻上前递茶过去, 谁知道沁灵直接讲茶杯打翻在地,接着扬起手掌,“啪”地一声甩在了宿雪脸上。 宿雪顿时愣住了, 用手捂住脸颊,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立刻像噙了水一样,委屈极了。 沁兰骂道:“你到底什么意思,竟然算计到我的头上去了, 若不是我及时发现跳到了海里,还不知道会惹出多么大的事端出来, 让我如何去见人?” 宿雪听到后立刻委身跪了下来, 语气里满是嘤嘤可怜:“师姐, 这香确实是放在谢长钧和沈玥船舱门口的,我也确认了好几遍,香味是飘向他们方向的, 但没想到,竟然被人改变了线香方向。” 沁兰把头扭过去,决计不理她。 宿雪跪在地上,直接用膝盖蹭到沁兰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姐待宿雪好,宿雪自然是知道的, 我怎么会打师姐的主意呢?这船舱无非就那么几个人,师姐您仔细想想,和我们有关系的,还能有谁?” 她好言好语劝着,还拽了拽沁兰的衣袖撒娇。 她知道沁兰尤其注重名声这些东西,知道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毕竟平日里她说话再怎么直, 也从来没有出手打过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矛盾转移到沈玥身上。 听到这,沁兰虽然没有把头扭过来,但是语气不像之前那样偏激夸张了:“你是说……是沈玥干的?” 宿雪擦了擦眼泪,立刻道:“那个谢长钧的修为尚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沈玥已经是元神初期,如此想来,她既然能这样快的提高修为,说不定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法器,况且她对付海幻龙的场景师姐也看到了,连玉泽元君都对她青眼有加,也不知道她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沁兰沉默了一会,经宿雪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一切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况且他们还试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小把戏几乎伤害不到沈玥。 第38节 半晌之后,沁兰终于回了一句,“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师父?” 宿雪眉目一动,抿了下唇,“再等等。” 听到这,沁兰终于把头别了过来,看了宿雪一眼:“还要等吗?” 宿雪:“她会见到他的。” …… 船终于到了海定城的渡口旁。 因为玉泽元君大婚的原因,大红喜绸挂满了海定城的大街小巷,街上比过年还热闹。一行人鱼贯下了船,海定城在最南边,气候湿润,阳光充足,沈玥觉得有些晃眼,下船的时候忍不住用手遮了一下眼睛。 没想到,刚走两步,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 抬头一看,是谢长钧在两人头顶撑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她忍不住想起玉泽元君的那把白伞,正白的底色上面,几多桃花灼灼,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艳了。 一般人驾驭不了。 谢长钧就不一样了。 青色的油纸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素洁淡雅,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想到这,沈玥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笑被谢长钧发现了,他淡淡问道:“怎么了?” 沈玥老实回答:“我想起玉泽元君好像也有这样一把伞,不过是白色的,上面还点缀了桃——” 她还没说完,身边的谢长钧却突然加快了步伐。 沈玥:“欸?” 他腿长,一旦频率快那么一些,她就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关于玉泽元君的话,面无表情地来了句:“跟上队伍,不然没有帖子,进不了城。” 沈玥:“???” 他们明明已经在队伍最前面了啊? 再走快一点,才是真的和队伍脱离了。 …… 进了城,原本在天门学宫散装的弟子就各自寻找自己的组织去了,只有沈玥和谢长钧这对奇葩,自己去寻找住处。 城内几家大的客栈基本上被三门五派的弟子订完了,两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有空房的客栈。 这一路走下去,沈玥没有被晒出汗,反而直接热出汗来了。 海定城温度本来就高些,到了客栈门口,沈玥终于坚持不住了,小脸红扑扑地,不停地拿手扇着。 谢长钧看她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终于还是决定原谅她,问道:“很热?” 沈玥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又乖又无辜。 谢长钧道:“那你在这儿等着。” 沈玥有些不解,看着谢长钧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到隔壁的一个小摊前。 沈玥站在一片阴凉处乖乖等着,再一回来,就见到谢长钧手上拿了一个白色的像小瓷碗一样的东西。 她探了探脑袋看了看,还没看明白,谢长钧便将这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沈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谢长钧:“这是椰子做的冰粥,解暑消热,你尝尝。” 一听到是吃的,沈玥眼睛里又顿时有了光。 拿到手之后,她先问了一句谢长钧:“师父不吃吗?” 谢长钧摇摇头:“我不热。” 沈玥知道他不太喜欢吃甜的,也不强求他,自己先尝了一口。 她虽然喜欢吃甜的,但是平日里多是荷花酥呀桃花酥这类的点心,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这种口感的冰粥,这粥又软又糯,既有椰子的清甜,又有奶酪的香甜,入口即化,清凉爽口,好吃极了。 只见她用小勺子小小地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眼睛像是将周围悉数的光全部敛了过来,惊喜道:“好甜!” 两人边吃边往客栈走,差点把隔壁的小孩馋哭了。 这是椰子壳做的碗托,吃完之后可以直接不用还回去,直接丢掉就行了,沈玥扔完回来,两人一起走进小客栈。 客栈很小,只是个一进一出的宅子,只有一层,客房都在后面的四合院里。 客栈主人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婆婆,她一看到两人,立刻上前一步,热情道:“二位住店吗?” 沈玥点点头。 老婆婆继续道:“二位是夫妻吧,开一间房就可以了吧?” 沈玥:“???” 谢长钧:“???” 沈玥刚准备解释,“其实——” 谢长钧替她补充:“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吗?” 这婆婆眼神不太好,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尴尬:“还有其他人?可我这儿只剩一间房了。” 沈玥:“……” 沈玥一脸的心虚,谢长钧倒是很坦荡,平静道:“没有别人了,麻烦您带我们去房间吧。” 早定早放心,若是晚了,估计连这一间房都没有了,两人晚上估计要露宿街头。 走到房间里,沈玥把自己的小包袱放下,看着那孤零零的一张床,开始思考人生。 这床倒还是真的大…… 睡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谢长钧没那么多想法,只道:“晚上你睡床,我打坐休息就行。” 沈玥:“那怎么行?!还是师父休息吧,我看能不能去周晗那里挤一晚上。” 谢长钧凉飕飕道:“周晗和长仙门的弟子住一个客栈,你想去可以去。” 沈玥:“……” 那还是算了吧。 上次合欢香的事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就暂时放过她自己吧。 客栈管饭,提供一些简单的灵食,谢长钧没胃口,沈玥倒是因为那碗椰子粥胃口大开,早早就搬着小凳子等着开饭了。 这个小客栈住的多是没有门派的散修,或者是结婚双方的八百里远方表亲,来见见世面,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以便日后不时之需。 这时候到了饭点,宿客们陆陆续续都下来了,前堂里逐渐热闹了起来,议论声不断。 “你听说了没?有艘船在半道上遇到海幻龙了。” “怎么可能没听说,今天街上都传遍了。” “海幻龙百年一遇,虽然难对付,但只要打下来,拿到了龙鳞,也够炫耀半辈子了。” “此话差矣,海幻龙虽然难遇,但是听说玉泽元君有召令,召个海幻龙还是随随便便的。” “玉泽元君才不需要这些呢,都说他是心中有挂怀,不然早就飞升了,如今来看,这挂怀,可不就是澜诸姑娘吗?” 沈玥听八卦听到一半,便上菜了。 简单的凉拌灵草并几个灵肉包子,虽然看上去朴素了些,但在这略显炎热的天气里,看了还算有胃口。 沈玥夹了一根灵草,还没放进嘴里,便听到身边的食客道,“听说制服那海幻龙的,是个极勇猛的女散修。” 沈玥被噎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人听到这,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吗?那海幻龙凶猛,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怎么对付的了?估计这散修也是人高马大的。” “玉泽元君大婚前一天有试炼大赛,或许那时候就能看到那个女散修了。” “我没啥幻想,要看你去看,我不去。” “……” 谢长钧看她被噎地不轻,倒了杯茶给她。 他也听到了那几个人的话,但面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 为了掩饰尴尬,沈玥立刻低头喝茶,直到那几个食客不再讨论她了才终于把头抬起来,问道:“师父参加试炼大会吗?” 谢长钧摇头。 她在船上时听人说起过这个比赛,报名参加的根据法器和修为分类,决出每组的前三甲,分获不同的灵石奖励。 这种搞钱的活动,沈玥一般都会很期待。 想到灵石,她咬了一口包子,也不管那几个说什么了,凶猛就凶猛吧,谁还没有个热血青春了? 第41章 剑意。 说行动就行动, 吃完饭,沈玥就去报名试炼大会了。 比赛包括两部分,文试和武试, 最后成绩为两部分的加和。文试抽题作答,武试则根据修为和法器分组进行,沈玥和元神组的剑修分在了一起,门派那里没有填, 写的是散修。 报完名之后是测试灵力和法器阶段,排队测试时刚好遇到了两个长仙门的弟子, 是她曾经的师弟, 平日里见的不多, 但也属于见了面能各自认出来的程度。 一个师弟见了沈玥之后,惊讶地不行,“那不是沈师姐——” 旁边的弟子听到后立刻撞了撞他的胳膊, “别乱叫,你不怕被别人听到了传到师父那里?” 听到这,那人立刻噤声了,赶紧躲在了人群后面,距离沈玥十万八千里。 沈玥只当没听见,淡定地去测试。 来测试修为的是玉泽元君府上派来的人, 姓马,别人都喊他马师傅。 第39节 这人年纪大了,眼力却非常好,看到沈玥的第一眼就道:“剑修?” 沈玥“嗯嗯嗯”答应了。 马师傅在名谱上勾了一笔,又问:“修为?” 沈玥:“元神初期。” 测试修为的是玉泽元君府上拿过来的法器,叫临仙镜,只要一照, 便能准确地知道测试者的修为。 沈玥本来还想靠近一点看这法器是什么构造,遗憾的是,她这边只能看到她自己,最主要的构造在马师傅那边。 她照了一下,没听到马师傅说话,还以为这边没问题了,拿着剑就准备去法器测试那一边,谁知道刚一转身就听马师傅道:“等等。” 沈玥:“?” 马师傅皱了下眉:“你修为报的不对。” 沈玥:“?”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没有灵丹的事情,要被发现了??? 沈玥立刻精神紧张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被人看出来异常,事情就麻烦了。 她心跳如雷地等着马师傅的话,回头望了一眼,遗憾地发现谢长钧没在附近,她叹了口气,万一她跑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有没有危险。 谁知道马师傅的下一句是:“你不是元神初期。” 沈玥握紧了剑,随时准备御剑离开。 “你已经是元神中期了。” 沈玥:“???” 马师傅看她那吃惊的样子,笑了一下,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和蔼极了:“应该就是这两天突破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沈玥:“!!!” 她竟然又突破了??? 是什么时候突破的?她自己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应该啊!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日能突破的机会无非两个,一个是在经笥同境中练剑时,另一个是和海幻龙战斗时。 这是她内心最专注的两个时间点,而且那个时候她灵府里灵力翻涌最为强烈,或许因为到达了某个时间点,自己便突破了。 看沈玥不说话,马师傅又继续道:“恭喜啊小姑娘,不过你现在就要被分到元神中期的组了,你可愿意?” “你刚刚突破,估计要适应一下,试炼大赛估计没什么优势,你还要参加吗?” 沈玥眼睛里满是肯定的光:“要!” 最近灵石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抛去路费住宿费,剩下的灵石,估计出一趟远门都费劲,这样难得的机会,错过了估计要再等一百年! 马师傅被沈玥的高昂的兴致鼓舞,那样子看上去比她还激动,须白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好样的!” 沈玥:“……” 沈玥带着满满的斗志去测溪棠。 测法器的人年纪轻一些,大概是测试的法器多了,进入了工作倦怠期,只是机械地报着测试出来的内容。 沈玥的溪棠剑很快完成了测试,这样的结果,若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这样平静,偏偏这个弟子面无表情道:“是把好剑,里面已有两道剑意。” 沈玥怔了一下。 两道剑意??? 这么快就有两道剑意了??? 后面的人听了无不称赞,其中有个人凑了上来,看清沈玥的面容之后,惊道:“你是不是那日和海幻龙独战的那个小姑娘。” 沈玥立刻掩面:“不,不是我,道友认错了——” 那人又道:“是你,肯定是你,你第二道剑意一定是和海幻龙打斗的过程中形成的,我看了你那日的剑法了,真的很好。” 沈玥:“……” 后面的人闻声不断围了上来,沈玥这次想躲也难躲开了,她只得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喊了一句“玉泽元君来了”,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这才连忙找了个缝躲开了。 躲过了人群,沈玥才终于静下来,细细想了想她这两道剑意。 第一道,是她第一次从谢长钧那里了悟了水系剑修的新含义,后来每次习剑的过程中,她都要回忆一遍他说过的话,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一层剑意。 第二道,自然就是因为海幻龙了,那时候她都已经要绝望了,奔着向死而生的念头,没想到这么快也形成了一层新的剑意。 寻常人一道剑意就要花上十数年的功夫,她在短短的这段时间内,竟然淬炼出了两道剑意! 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一边走路一边出神,没留意一个小孩突然跑了上来,她刚一看到,还没来得及躲,那孩子便撞到了她的怀里。 看到手里的东西被撞掉,小孩直接哇哇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喊,“你把我的龙珠碰掉了,你把我的龙珠碰掉了,呜呜呜——” 沈玥见状,立刻蹲下来帮他那珠子捡回来,赶紧哄他:“乖,不哭哈,我这不是帮你捡回来了吗?” 沈玥说话柔柔软软的,长得也可爱,小孩子就吃这一套,看到手里的珠子,他立刻不哭了。 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沈玥见这小团子粉雕玉琢的,着实可爱,便又多问了两句:“小可爱这是什么珠子呀?能告诉我怎么玩吗?” 小朋友拿着珠子当内心至宝,像是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附到沈玥耳边,神秘兮兮道:“姐姐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沈玥立刻点头:“嗯!” 小团子:“这是海定珠,海定珠是海底龙宫的阵宫之宝,若是没有海定珠,海底龙宫就会塌陷。” 沈玥故作惊讶状:“那这个珠子一定很珍贵了,是不是就你这一个呀?” 小团子摇了摇脑袋:“珍贵是珍贵,但是我的朋友都有!” 沈玥被逗得不行,又问:“那到底谁手上的是真的?总不能人人都有海底龙宫吧?” 小团子挠了挠头,想了一会,然后道:“我这个是真的,他们的都是假的。” 沈玥笑了一下,想起周晗之前在船舱上的话,又问他知不知道龙宫是什么。 这个故事沈玥不熟悉,海定城里的小孩确实耳熟能详,小团子津津乐道地给沈玥讲了一遍,还添加了不少自己的想象,什么蚌精啦,鲛人啦,海怪啦,听的沈玥云里雾里的。 沈玥一边听一边附和他,把这个小团子逗得嘎嘎乐,最后把手中的珠子都送给沈玥了。 沈玥哭笑不得:“这么珍贵的东西,真的舍得送给我吗?” 小团子摇头晃脑:“没关系,我家还有一堆。” 沈玥:“……” 小团子又开始讲自己是如何从小伙伴手中得到这些珠子的,他说的游戏她都没听说过,便多问了两句,没想到就这两句,直接问到了谢长钧出门。 他看到沈玥熟悉的身影,直接快步走了过来,本以为她在做什么正事,至少是为试炼大会做准备,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两个幼稚鬼在讲故事。 …… 他轻咳了一声。 沈玥抬头,看到了身后的谢长钧。 她立刻起身,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师父来啦!” 谢长钧自带清冷气场,没有沈玥那么亲和,小团子看到他过来,不敢再逗留,直接跑了。 沈玥竟然也胆肥地笑着来了句:“师父还是太严肃了,看,把小朋友都吓跑了。” 谢长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沈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问:“师父来干什么呀?” 谢长钧:“试炼大会报名了?” 沈玥点头:“嗯!” 谢长钧:“需要准备吗?” 沈玥想起来自己突破的事情,点点头,“师父,我又突破了,现在是元神中期。” 谢长钧倒是没有吃惊,好像在他眼中,这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沈玥又说:“而且,那个检验法器的炼器师说,溪棠里已经有两道剑意了,第二道剑意刚刚淬成,想要借师父的同境用一下,为试炼大会做准备。” 谢长钧点点头,借着道,“对了——” 沈玥抬头看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谢长钧:“玉泽元君准备在大婚前几天,宴请三门五派的掌门和一些较亲近的朋友。” 沈玥歪了歪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他邀请了你。” 这话一出,只听吧嗒一声,沈玥直接将手中的玻璃珠落在了地上。 珠子咕噜咕噜滚到了谢长钧的脚边,她却像被谁点了穴道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第42章 天衍。 沈玥一怔。 她和玉泽元君不过一面之缘, 不至于算到他的朋友里吧?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邀请她…… 谢长钧解释:“你不用担心,他说是因为看到你那日的表现,希望进一步认识你。” 沈玥:“……” 倒也不必。 沈玥:“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谢长钧:“玉泽元君专门派人把帖子送到了客栈里。” 沈玥:“……不去会怎么样?” 第40节 谢长钧:“也不会怎么样, 最多他会看你不顺眼。” 沈玥:“……” 确实。 玉泽元君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 主要是她如今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这样猖狂,不太好……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大概要见到长凌了。 谢长钧似乎会读心一样, 她一想起要见长凌这件事,他便用那双深似海底的眸子看着她, 语气晦暗不明,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虚, 问道:“怎么,怕了?” 沈玥:“没,我会去的。” 反正是长凌不认的他, 要装也是他装,长仙门的面子现在是由他来维护的,她又需要担心什么? —— 试炼大会的文试在第二天早上进行。 这几日谢长钧起的很早,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沈玥只能一个人去了比赛现场。 文试不分等级不分修为,所有报名的弟子用的都是一个题库。 为了增加比赛的趣味性, 题库的抽取设置的很有意思,不是所有的人回答的题目数量都是一样的,考核者需要在答题前掷一次骰子,根据骰子的数量回答问题。 比如骰出来是一,就抽一个问题,累计十个积分,骰出来是六, 就要回答六个问题,每个问题也是十积分,但是答错要扣十积分。 沈玥去登记了名册,登记完之后便看到吾玉派的那几个周也来了。 他们不缺钱,主要是来玩的,脸上的兴致似乎比沈玥还高。 只有周晗一个人有些不太开心,像是因为没有睡够被叫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打了个哈欠,“阿阿……阿玥,你也来了呀。” 沈玥点点头,和周晗站在一起。 忽然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沈玥忍不住踮了踮脚尖,没想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周晗好奇道:“怎么啦?” 沈玥摇摇头,“没事。”她还以为是谢长钧。 周晗他们报名的比沈玥早,所以名字排在前面,她进去的时候,沈玥只能和其余等待的弟子一排排坐着。 没几分钟,四个周就骂骂咧咧的出来了。 周晗气呼呼道:“那人竟然问我三门五派总共有多少个掌门!” 众人:“……不是八个吗?” 周晗:“不是!就离谱啊!” 众人:“?” 周晗:“对方说千剑派的掌门有个二大爷!也算一个!” 众人:“……” 周云更是表情夸张到快哭了:“太离谱了,我竟然骰出来一个六,答对三个答错三个,最后还是零分,玩了个寂寞吗?” 众人:“……” 只有周敛还算靠谱,骰出来一个三,并且三个问题都答对了,拿到了三十积分。 沈玥本以为是考一些课本上的常识,没想到海定城的人还挺会玩,问的问题不掉书袋子,许多人虽然答不上来,但出门后就和同门热烈讨论着,都觉得比学宫里的定期考核有意思多了。 终于轮到了沈玥。 她骰了一个三。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也比较正,是《心法》里的一个知识点,沈玥顺利答上来了。 第二个问题就稍微有些难度了,让说出制作十种法器的十种核心材料。沈玥是剑修,对于这些知识知道的不多,所幸对鬼淮的那本书有印象,磕磕绊绊说出来十种,算是顺利过关了。 拿到二十积分,沈玥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和周云是零分。 第三个问题,沈玥拿到小纸条一看,低声念了出来,“说出飞升后可能得到的上神职位。” 她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问了一下对面的弟子:“这是要说出天上的所有职位?” 对方:“是这个意思。” 沈玥皱眉。 这个问题她确实不太清楚。 毕竟飞升这种事情离她太远了,这些年来,上界严格控制飞升人数,这是当世大能需要考虑的问题,大多数人根本了解不到这里,也没有哪个门派自大到对刚进门地弟子们讲授飞升后有哪些仙职的。 那人知道这问题有些难度,毕竟前面也有两三个抽到这个问题的,最后都直接放弃了。 于是他问沈玥:“答的出来吗?” 沈玥:“我想一下。” 她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凭着印象尝试回答,“有四方天尊镇守天地四方,天刑司司长、轮回司司长、天命司司长,还有……” 她一口气说了数十个,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只听那人叹了口气,悠悠道:“有些可惜,前面的都对,就是最后一个答错了。” 沈玥:“啊?” 对方:“最后一个职能部门叫天机处,不叫天衍处。” 沈玥怔了一下,委屈巴巴地来了句:“好吧。” 三十分突然变成了十分,还是因为一个字。 对方看沈玥委屈,安慰道:“姑娘这还有十分呢,好多人答完题一分都没有,按着排名,目前也在前面。” 沈玥这才露出了一点微笑,道了声谢,走了。 望着沈玥立刻的背影,不远处的二楼上的谢长钧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此前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沈玥回答的时候却准时到了。 她回答前两个问题的时候,他面容平静,内心毫无波澜,直到她回答最后一个时,才开始慢慢拧起了眉。 海定城此刻道修百千,估计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刚刚回答的,其实是对的。 上界掌管道修飞升的部门,确实叫天衍处,而不是天机处。 天机处一直是个误传,只是下界的人不知道罢了,他之前在书上看到了好几次,写的都是天机处,他当时觉得名称这种东西,无可厚非,反正大多数人也飞升不了,错了就错了。 因此当他听到这个问题时,本以为沈玥打不出来的,没想到她不仅全部答出来了,还答对了。 他看着渐渐消失在目光里的身影,目光沉了沉。 她的天赋如此之高,她能淬炼出两道不同的剑意,她甚至答出了天衍处的正确名称……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 沈玥测完就出来了,周晗还在门口等她,周晗一分都没拿到,因此很期待沈玥的得分,没想到沈玥出来后,摇摇头,有些沮丧,“我也不高,只有十分。” 周晗:“十分已经很棒了!你是有题目答错了?” 沈玥:“让我说上界的职能部门,我说错了一个,把天机处说成天衍处了。” 周晗一脸懵逼:“飞升了还要划分职能部门?!听着就好累,完了完了,这日子到不了头了。” 沈玥:“……” 剩余三个周也过来了,三个人边走边聊,走近了沈玥才听清楚,他们还在聊有没有海底宫殿的事情。 周云见了沈玥的第一句就问:“沈师妹最近有没有什么海底宫殿的消息?” 周泽在一边附和:“是啊是啊,有消息快分享给我们,我们可不想去师父面前跳舞。” 沈玥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心想总不能把那个小团子讲的传说给他们吧。 见沈玥摇头,周云又一脸哀怨地看向周晗:“晗晗师妹,你怎么也不帮帮你师兄,师兄平日里一碗茶一碗饭的给你送过去,你忍心看师兄打输了赌吗?” 周晗白了他一眼,“啪,你死了!说了多少遍不许叫我晗晗!”听上去跟个憨憨似的。 周云:“……” 沈玥忙着当和事佬:“不如问问当地的老人?或许他们听过一些这方面的传说。” 周泽:“从六十岁到九十岁全都问遍了,目前也就得到了——”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下,“七八十个版本吧。” 周云:“有让我们挖一条隧道从城中心到海底的,有让我们从城楼上跳下去,说只要跳下去就能到宫殿的,还有说让我们投井的。” 沈玥:“……那你们怎么回的呀?” 周泽:“我回他,那你怎么不去试试?” 沈玥:“?” 周云:“然后就被打出来了。” 沈玥:“……”吾玉派的都是属虎的吗? 沈玥看这两兄弟实在可怜,把自己想到的有用的信息说了,“你们有听说过海定珠吗?或许可以从这儿入手。” 说完,只见周云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紫色的玻璃珠:“你说这几个破珠子?从小孩那儿骗来的。” 沈玥摸了摸自己包里的珠子:“……” 她的好像也是骗来的。 周泽一听这话,非常欠揍地对周云道:“师弟别灰心,说不定这就是真的龙珠。” 周云一听就要把珠子砸在他脑袋上,沈玥却突然愣住了,她立刻上前一步,拉了拉周泽地衣摆:“你说这叫什么?” 周泽被沈玥这过分认真的发问搞得有些懵,“海定珠的俗称,龙珠啊……” 龙珠…… 她这才猛然记起,那个小团子第一次给她说的,就是龙珠! 第41节 她当时忙着帮他捡东西,回来听到他说的就是海定珠,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玥语气里有些着急:“确定吗?真的是飞龙在天的那个龙?” 周泽:“……是啊。” 听到这,沈玥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回冲。 留下周泽一脸懵逼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周晗摇头:“不知道,那个龙珠有什么问题吗?” 周云摸了摸下巴:“有没有一种可能。” 剩下两人齐刷刷把目光投过去。 周云:“她有龙珠。” 两个周齐声道:“我看你有病!” 第43章 官宣! 沈玥冲回客栈的时候, 谢长钧还没有回来,她立刻把她的行李全部倒了出来,找到了一本书。 这本书是她在云门的时候抄的, 就是鬼淮的那本《六界实用炼器大全》,这种手抄的珍藏本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她想着日后或许用的着,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其录了下来。 沈玥快速翻出来, 又飞快地翻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顺着那一行行文字看下去…… 炼制水月镜的最后一种材料,真的是龙珠。 顺着龙珠的介绍看过去, 只见上面写的是:龙珠, 也叫海定珠, 生于虚无,长于虚无,消失的东西, 只能在消失处找到。 看到这里,沈玥彻底懵了,什么叫生于虚无之中?鬼淮所说的“虚无”到底是什么?什么又叫消失的东西在消失处找到,这难道暗示着海定珠已经消失了好多年了吗? 就在此刻,天外徒然响了一声闷雷,接着一道紫光闪过, 硕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沈玥被着雷声吓了一跳,狠狠地抖了一下,像只受惊了的小鹿。 天色一瞬间全部暗了下来,风哗哗吹过,吹的窗子直响,沈玥被这冷风吹的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地去关窗户, 直到看到院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才终于像有了某种依托,情绪也终于安稳了不少。 院中的谢长钧一身墨色长袍,撑着那把青色纸伞,踏雨而归。 雨滴像串珠一样从伞边落下,却一点也没有沾染到他,风把他的衣角吹的摇摆,雨滴落在他身前,朦朦胧胧,冷冷清清,像是要将他融入这雨幕中一样。 看到沈玥关窗,他一边合伞一边道:“天气突变,穿的这样少怎么行,快去加件衣服。” 听到他说话,沈玥这才从刚刚那一幕中回过神来,立刻道:“我这就去穿!” 说完,立刻找了件斗篷穿上。 就在她跑回去的时候,谢长钧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她手抄的那本书上,“龙珠”两个字明晃晃地入了他的眼。 他皱着眉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一言未发。 她很快回来,先关好了窗户,看到谢长钧的目光扫过,立刻把那本书收了,塞到了包袱的最角落处,又立刻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了这么大的雨,好奇怪。” 谢长钧淡淡道:“海定城临海,天气骤变也是常事。” 沈玥:“玉泽元君婚期临近,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不会影响婚礼吧?” 说完后她后知后觉想起一句话,那个算姻缘的小贩曾经说过,天有不测风云。 明明他当时算的是晴天,今日却突然落了雨…… 想到这,沈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到夜里更甚。 这几日她虽然和谢长钧住一间屋子,但夜里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床上, 他坚持不靠近床半寸,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打坐,偶尔会半夜出去,不知道去忙些什么。 因为下雨的原因,这一晚,沈玥睡得并不踏实,被雨声吵醒时,刚刚三更天的功夫。 她抬头一看一看,谢长钧在已经走了,只有下半盏没有燃完的蜡烛,点亮时,烛火摇摇曳曳,倒是和窗外的雨声有些相得益彰。 趁着他不在,沈玥又把书翻了出来,把关于龙珠的那部分内容看了一遍,不仅如此,还把全书又翻了一遍,想看看还有哪里提到关于龙珠的说法。 遗憾的是,它只作为材料出现在水月镜这里,别的地方在没有记录。 她困惑地不行,只觉得这解释就跟哑谜一样,要如何才能猜出来? 若是云门还好,还可以找找有没有这方面的书,看看鬼淮有没有在别的著作里面透露一二,而不是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她又翻了几遍,心里想了许多事情,想着想着终于支撑不住了,又回到被子里睡了。 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她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一个声音:“你今天不去宴会了?” 沈玥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软声道:“什么?” 接着脑袋中像是一道闪电劈过,炸的她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天啊!今天是玉泽元君的宴会!” 昨天她光顾着想水月镜的事情,差点给搞忘记了! 她立刻把头发梳好,又整了整衣服,正准备出门时,只听身后一个声音凉嗖嗖道:“你就穿这个出门?” 沈玥怔了一下。 不然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才发现,床边竟然放了一套新的衣服。 是一套明黄色上襦,暗蓝色下裙的套装。 沈玥提起来一看,好看是好看,但是—— “穿这件衣服真的不奇怪吗?” 却听谢长钧道:“这是宴会又不是比试大会,有什么不合适的。”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玉泽元君府上华贵,穿的太破也不太合适。 想到这,沈玥只好去后面把衣服换了。 换完之后沈玥去照了一眼镜子。 镜中少女一头柔顺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起,只簪了一只素白的玉簪,明黄色的上衣,衬得她娇俏可爱,美艳无方。 不得不说,谢长钧的眼光是真的好。这件衣服其实很挑身形和肤色,但穿在沈玥身上,就像专门为她定制的一样,哪里都合适的不行。 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多少有些不适应,就在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时,谢长钧在一边道,“走吧。” 沈玥多少有些没反应过来:“师父也去?!” 谢长钧:“嗯。” 沈玥惊讶:“师父和玉泽元君是旧相识?还是——” 谢长钧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别的,只是因为我是你师父”,说完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只听他道,“看到你的水平后,可能觉得我比你更厉害吧。” 沈玥一听这话,愣是没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跑了半天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所以说……我可以在众人面前喊你师父而不是殿下了?!” 谢长钧:“嗯。” 沈玥:“!!!” 这算是官宣了吗?! 第44章 长凌。 沈玥走在路上, 不停地思考他这么做的理由。 这次他又是寻了个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沈玥喊她师父?莫非是私自封了个门派,自称掌门?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日的宴会, 沈玥觉得他这身衣服比之前面也要华丽了不少,鸦色长袍上面边缘,用金线绣着一朵朵缠枝莲花,被云层稀释过的曦光落在上面, 给整个衣袍渡上一层淡淡的金,透着一丝绮丽。 沈玥悄悄在心里想, 师父这容貌, 不去合欢宗还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不一定, 或许他自封了个比合欢宗更牛批的门派,艳冠天下,无人能及那种, 也说不准,日后若是能发扬光大…… 婚前仙宴,玉泽元君府邸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彰显自己门派的地位,有乘轿撵来的,有坐专门的法器云舟来的,还有专门搭了个传送阵落到大门口的, 放眼望去,只有谢长钧和沈玥两个人,是走着来的。 沈玥感慨,还没有到婚礼当天,大家排场就如此之大,也不知道大婚当日,是怎样的盛况。 她往里张望了一下, 暗自庆幸长仙门的人还没来。 不愧是玉泽元君府邸,连名帖都都不用递,大门口直接有一个识影法器,凡事录进去的人,都可以从那里顺利经过,没有录进去擅闯的人,则会被直接弹出去。 沈玥亲眼目睹了一个冒充掌门的人被直接弹了出去,那力量之大,直接让那人镶在了对面的墙上。 镶进去了还半天出不来,只能在路过的好心人都帮助下从墙里出来,出来之后,墙上还留了一个人形的洞。 …… 后面有想要冒名进去的人看到这场面,缩了缩脖子,立马溜了。 沈玥看着那识影法器,担心地不行,她是有帖子的,应该不会错,但她没亲眼看到谢长钧的帖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进去。 沈玥通过识影器后,胆战心惊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甚至在谢长钧穿过时她直接闭了眼,生怕看到他被弹出去那一幕。 所幸一切顺利。 再次睁眼时,看到眼前安然无恙的谢长钧,沈玥才彻底松了口气。 进入府邸后,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玉泽元君府邸开阔,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别有一番风情。仙鹤悠然饮水,白色的绣球花,氤氲在清晨还没有散去的雾气中,好看极了,来往侍从秩序井然,看到进来的谢长钧和沈玥,礼貌地给两人行礼问好。 这还不算最令人吃惊的,沈玥放眼望去,只觉得府里所有的建筑周围都溢着灵气,直搅得她也灵府翻滚。 若是能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还愁什么飞升? 沈玥后知后觉地惊讶:“是不是海定城的灵脉,就在玉泽元君府上?” 第42节 谢长钧点头,淡淡回了句“看样子是这样。” 旁人一生可能都没有进入玉泽元君府上的机会,因此根本不会知道灵脉到底在哪里。 而那些曾经进出过府上的大人物就算知道灵脉,但端着自己的身份,平日里说话更是三缄其口,生怕惹是生非,又怎么会无故透露这些? 这日的天依旧阴阴的,空气里满是将要落雨的潮润气息,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路过了一个小花园时,沈玥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 本以为府里养仙鹤已经够奢侈了,没想到小花园里有竟然还有几只漂亮的小鹿! 沈玥本来就对萌萌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那几只小鹿眼睛又大又亮,看向沈玥的时候,像是有光。 她一下子就走不动了。 于是回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谢长钧。 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心里想的什么,没有拒绝,陪她一起跨进花园的月洞门看小鹿。 他不靠近,只在远处看着,沈玥却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小鹿堆里。 玉泽元君府上的鹿是灵鹿,非常通人性,看到沈玥过来,立即用脑袋在她身边蹭了蹭,沈玥也立刻半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 与此同时,月洞门外走过一行人。 那人看到门外的景象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脸色也飞快地冷了下来。 是她啊。 长凌知道终有一天会和她再见面,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他知道他这个徒弟意志力异常顽强,一旦选择好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她能再次修道,是迟早的事。 虽然在海定城的这段时间,所有长仙门的弟子都避而不提沈玥的名字,但是她在海上大战海幻龙的光荣事迹,早都传遍了,他又不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忍不住想起她刚刚被剖灵丹的时候,那时候她痛到极致,几乎失去了意识,不是为自己所受的痛哭喊,也不是为自己所受的委屈哭喊,只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不要赶她出去。 那时候,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却咬着牙,甚至不惜托着自己的身子到他脚下求饶。 他又怎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自从他把她带回门派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待他不同。 或许是长期漂泊的生活让她内心的安全感极度缺失,她对他,有种超出师徒关系的依赖。 长凌虽然是仙门里出了名的无情无欲,但是十年的师徒情分,多少还是给了他心里一丝触动,只是她犯下如此大的错,他容不得她,长仙门容不得她。 此刻看着沈玥,长凌眉头紧锁,暗自思忖。 也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此番突然出现在海定城,又是什么缘故? 若是她内心的执念还没有化解,还想再次进入长仙门,是决计不可能的。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叫声,“师父?” 长凌心里一惊。 看向门内时,沈玥果然在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他本以为他都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她早已经在心里有了了断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她竟然直接把“师父”喊上了! 抬头间,沈玥已经快要走到他身边了。 刚刚接触过灵鹿,她心里软的不行,眼睛弯弯的,似乎在笑着。 长凌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走近,他骤然回首,脸色一下愣了下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没有羞耻心的人? 如今她涨了修为,从前为了留在门派里连命都不想要了,如今呢?是连脸都不要了? 就这样果然倒贴上来,若是被人看到,将他的脸面,将长仙门的脸面置于何处? 就在长凌绷着脸准备直接拂袖离开时,只见少女突然顿住了脚步,仰头道:“师父,这小鹿好像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长凌恍惚了一阵。 她不是冲着他来的。 她口中的“师父”,竟然不是他…… 她甚至根本没有看到他。 她喊她对面的那个人,师父。 在他这个方向看,月洞门里似乎只有沈玥一个人,他只好往后稍退了一步,这才看到沈玥说话的对象。 虽然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却已经感受到对方那非凡的气度了。 那背影优美,孤傲,冷眼清绝,却又透着一种强大可靠的气质在里面。 长凌怔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到三门五派里面谁有这样的气质,这样的气质足以让任何人都生出一种自卑感来。 别说三门五派了,三界之内估计都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对方还没有说话,只见一只小鹿慢慢走了出来,紧接着听到两人跟随其后的脚步声。 长凌这时候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抬眼便对上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两人同时怔了一下。 但显然长凌楞住的时间更长一些,因为下一秒,沈玥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下一秒,喊了一句“沈玥!” 喊完他就后悔了,当掌门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不自持。 谢长钧第一眼就看到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关系,此时勾了下唇,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想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只见沈玥只是淡淡地扫过那人一眼,眉眼里没有平日里那种温柔的光,而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接着只听她语气生硬道:“请问您有什么事?” 她对他如此态度,还是他第一次所见,愣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场面陷入短暂的尴尬。 那鹿极通人性,看到沈玥不走,它便也不走,在前面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沈玥,似乎在问:“怎么了?” 谢长钧想着他等一会可以,让主人家的小鹿等可就不礼貌了,于是主动出来打破尴尬,他看了一眼沈玥,敛了敛袖子,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是?” 只听沈玥冷道:“长仙门掌门,长凌。” 长凌内心本就不平静,此刻听到沈玥这样直呼他的名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他到底是一派掌门,端的住,自然也稳的住。 她这样说,其实并无错误,她已经不是长仙门的弟子,还指望她称他一声师父?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谢长钧,礼貌回复:“您是——” 话还没问完,却见谢长钧再也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长凌:“???” 沈玥见谢长钧离开,也跟在后面,直接走了。 只留长凌一个人在原地震惊。 第45章 谪仙。 长凌做掌门这么多年来, 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无礼对待。 毕竟,长仙门是何等的门派,何等的气势, 就算是其余两门的掌门见了,也是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逾越的。 在掌门的位置久了,习惯了所有人的尊敬, 习惯了所有人的吹捧,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而谢长钧刚刚的转身, 就像是对他的当头一击, 直击得他缓不过神来。 但他毕竟是一派之长,很多事情自然也看的明白,他清楚的知道, 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是不可能如此高傲的,在没有摸清对方实力的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而且他看沈玥的状态比之前,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显然是因为修为增长, 全身灵力循环畅通,并且生活滋润的综合结果。 就连她的笑容,也比以往纯粹了许多。 他有一种感觉,在某个时刻,沈玥已经将过去那段时间,彻底割舍了。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甚至想不出来她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日月流转,星辰变换,一切都变了。 …… 另外一边,沈玥和谢长钧就这样跟着小鹿继续向前走,直到穿过了两个园子之后,谢长钧才终于道:“你今天倒是勇。” 沈玥一反常态,平静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谢长钧被“陈述事实”这四个字弄得哭笑不得,只得道了句:“这样就对了。” 总是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沈玥却突然仰头问:“师父也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谢长钧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用余光淡淡扫过她一眼,回复了个“嗯”。 沈玥:“那就行。” 谢长钧:“?” 沈玥:“我听你的。” 谢长钧:“……?” 话是好话,但为什么听上去让人觉得怪怪的。 沈玥来之前还有些担心,但和长凌说完后之后,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心,像是彻底放空了一样,玉泽元君府上的景致本来就好,这会子沈玥心情舒畅了些,看这些花花草草,觉得更加赏心悦目。 看得出来玉泽元君很喜欢花。 海定城气候适宜,花的种类很多,花期也很长,除了一些原本就长在热带地区的花之外,竟然还有牡丹、荠荷这种非本地的花,园子里面清香扑鼻,不像个世家公子的园子,倒让人觉得是个闺中小姐的后花园。 终于,小鹿停在了一个墙角处,沈玥连忙赶上去看,想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非要带他们走了这么久来找。 没想到靠近一看,墙角处除了一口普通的井,再没有别的东西。 沈玥:“……” 第43节 小鹿温柔地用额头蹭了蹭她,示意她往下看,她看了一眼,只见水井里面漆黑一片,除了微微荡漾的水面,什么也看不到了。 沈玥问:“你是想喝水了吗?” 小鹿摇摇头。 沈玥又问:“……难道你想洗澡?” 小鹿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沈玥彻底懵了,这小鹿,该不会是想让自己跳下去吧…… 想到这,她连忙后退了一步,离水井八百米远。 看到沈玥这样做,小鹿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不是想害你呀!” 沈玥看懂了它的眼神,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只好摸了摸它的头,宽慰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啦,只是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抱歉了。” 听到这,小鹿蹭了蹭它,然后有些绝望地走了。 沈玥望着小鹿有些失望的背影,问谢长钧道:“师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谢长钧摇摇头。 他怎么可能懂。 他又不是鹿。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弟子赶来,看到两人,行了个礼道,“元君大人请二位入宴。” 说完,礼貌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 看样子他们这一路走了不远的距离,既然都已经派人来请了,说明其他人都坐的差不多了。 园子在宅邸的外围,那名弟子又带着两人穿过了好几道围墙,才终于到了最中心的正殿上。 正殿名曰“天一殿”,天一生水,意味活水源源,海底城就是临水而生,靠水而生,这几个字放在这里,非常应景。 门内传来阵阵悠扬的丝竹声,清脆悦耳,十分有雅意。 看到谢长钧和沈玥进来,立刻有人过来开门,将两人引至自己的位置。 宴会排位非常有讲究,左边是各路掌门,以长者为尊,从里到外,依次排开,右边便是玉泽元君的朋友或者像沈玥谢长钧这样的散客,因为他们两个报的年龄最小,所以排在了最外面。 尤其是沈玥,本来年纪就小,个子也是所有人当中最矮的,在这群人当中,更显得小小一只。 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人没有到场,因此两人进门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们两人一个气质非凡,如谪仙降临,一个美艳大方,如晚樱初绽。 见到这两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好像生出了一种无望来,果然上天行不怜悯世人,永远把美好的东西给那么少数的几个人。 谢长钧面上依然和往日一样,波澜不惊,走过去的时候从容不迫,好像那目光根本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一样。 沈玥本来面子薄,但跟着谢长钧在各种各样的门派里面混久了,竟然在心里也多了几分无畏出来,此刻也能坦然地走了进去。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果然,所有人都被这两个人的淡定给尬住了。 所有人心里都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两人没什么,但自己这样看别人,是不是不太正常? 尤其是长凌,自从刚刚发生那么不愉快一幕之后,此刻再见到两人,脸色又白了几分,内心更像是翻江倒海一样。 站在他身边的宿雪看到了他的异常,立刻关心道:“师父不舒服吗?” 长凌立刻摆摆手,“没有。” 宿雪本来是进不来这种场合的,但最近这段时间她修为大涨,自认为这样的资质是所有弟子中最佳,不愿错过这个在众位掌门面前刷脸的机会,便求了长凌一阵子。 长凌自是爱惜她的,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宿雪突破的速度,在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在众人面前自然非常张脸,便和玉泽元君说了一句,将宿雪也带进来了。 直到沈玥进来,他想要让宿雪大出风头的想法,彻底落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玥和谢长钧身上,根本没有机会分出来给别人。 就连他自己,也和别人一样,盯着沈玥不放下。 宿雪见长凌落在沈玥身上的目光,既不是生气,也不是曾经那种高高在上,而是有种……不甘。 不甘心她坐在谢长钧身边,不甘心她已经离了长仙门。 宿雪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觉得无论如何自己要转移长凌的注意力才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对沈玥的感情,好像在一瞬间转变了。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师父,茶要凉了,宴会上的灵食多少不有些不消化,师父先把这茶趁热喝了吧。” 长凌这才恍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因为沈玥和谢长钧坐的远,能和他们两人搭上话的人不多。 大部分都是和自己的旧相识讨论。 “这小女孩就是那日大战海幻龙的那位?” “可不是吗!看上去年纪不大啊!” “后生可畏,年轻人一代比一代强也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若是没有门派,我就将她收了。” “葛长老有所不知,我听她刚刚管她身边那个叫师父呢!” 听到这,那个被人唤作“葛长老”的人,捋胡子的手微微颤抖,甚至差点揪下来一根,“你说什么?!那人如此年轻,就已经当师父了?” 听到这,回话人笑道,“葛长老不能这么说,长仙门的掌门也是这样年轻,不也是作了一派掌门,收了那么多的弟子了吗?” 说完,还扭头吵着长凌笑了笑。 长凌听到两人谈论自己,立刻回过神来,微微颔首,自谦道:“钱掌门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葛长老心直口快,立刻反驳道,“长凌都大几百岁了,只是修为高,平日里注意保养,我看那年轻人,才是真的年轻,不像是装的。” 听到这,长凌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但是这样多的掌门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干笑了几声,尴尬回应。 钱掌门倒是哈哈哈地开怀大笑了几声。 宿雪在一旁听得也难受,皱了皱眉,忍不住在长凌咕哝道,“吾玉派的掌门说话怎么这样,什么叫师父都大几百岁了,这是一派掌门能说出来的话吗……” 长凌立刻小声回了一句,“不得无礼。” 宿雪这才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再一扭头,发现葛长老依然在讲想要收沈玥为徒的事情,看那样子,是决计不相信谢长钧就是沈玥师父的,宿雪觉得,若不是葛长老的位置不方便进出,估计早已亲自到沈玥身边问她了。 吵吵闹闹半晌,宴会主人玉泽元君才从后面慢步走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众多掌门在场的缘故,他比沈玥见到的那日要收敛了一些,正常的像个一派掌门。 他笑着朝大家拱手,“怠慢各位了。” 几位年长的坐着回礼,年纪轻的就站起来,礼貌作了个揖,回一句“恭喜”这类的吉祥话。 沈玥自然是站起来的那个。 她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再一看身边的谢长钧—— 简直就是稳如泰山。 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沈玥只好梗着脖子拼命给他使眼色,还小声提醒,“师父,这是玉泽元君啊玉泽元君。” 谢长钧:“……” 他觉得,自己再不起来,沈玥可能直接把脖子扭断了,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了。 所幸玉泽元君这时候才一一回完了前面人的礼,把目光落在最后排。 看到沈玥,他淡淡笑了一下,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沈玥却看的清清楚楚的,他的眼神,较之前温柔了不少。 沈玥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震的灵魂一颤,尴尬的笑了一下,就连忙躲开他的眼神,坐了下了。 等到所有人都坐下后,玉泽元君开始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我的宴席,正如诸位所知,我与澜诸的婚礼不日即将举行,今日把诸位请来,就是想先暖个场,感谢各位捧场,也好让大家在大婚宴上放的更开一些,让我我玉泽元君,也可多一分珍贵难得的回忆。” 他一说完,众人立刻拍手起哄。 只见玉泽元君拍了拍手,而后一排侍女便井然有序地开始上菜。 摆完菜后,侍女又给每个人面前斟了一杯酒。 玉泽元君看到所有人都斟好了酒,举起杯子笑道,“这杯我先干了,大家随意”,说完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纷纷端起酒杯准备庆贺,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酒里有毒!” 是从中排一个女道修那里发出来的,刚一说完,她浑身发抖,下一秒直接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场内顿时一片混乱。 玉泽元君家族累世英明,最是克己复礼,况且所结亲家的万海公名声在外,来参加宴会的人都是把心放在肚子里的,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手快的人已经把酒喝了,趁着酒没有到灵府时拼命讲酒逼出体外,有人把酒杯打翻在地,还有人立刻拿出法器,准备逃跑。 就在这时候,刚刚给众人布菜的侍女撕下面纱,成了一个个武艺高强的死侍,把试图逃跑的人按倒在地。 沈玥也被这句有毒给吓到了,但在混乱之际,她还是用灵力试了试。 然后仰头对着谢长钧疑惑道,“师父你试试,我怎么测,都测不出来这酒里有什么毒。” 谢长钧刚开口,“其实那不是毒,而是——” 第46章 海宫。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玉泽元君发话了。 他先用了一个灵咒将殿内的声音封闭,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诸位安静一下,这酒是府里珍藏的佳酿, 我尝着清香扑鼻,口齿留香,能有什么问题呢?” 说完,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前面有人哼了一声,冷道, “谁知道是不是独独玉泽元君这酒里没有毒, 才会喝的如此痛快, 给我们做个样子,引我们下套。” 沈玥有些不懂了,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只得看了一眼谢长钧,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他竟然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玥惊道:“师父!” 除了沈玥,还有不少人也看到了谢长钧的此番举动,皆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第44节 玉泽元君看到后, 慢步向后面走来,一边走一边笑赞:“还是四殿下有胆识。” 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到两人身上。 只听谢长钧淡淡道:“这是玄封阵的阵酒,喝下去比不喝安全。” 听到这,玉泽元君迷着眼睛笑了笑,“只一眼便看出了这阵法,四殿下还真是深藏不露,实力非凡。” 谢长钧淡笑一声, 没有回话。 宴会场里却像炸了锅一样。 葛长老直接破口大骂,“老子信了你的邪?玉泽元君你竟敢对我们用玄封阵?” 旁边的钱掌门虽然也气愤至极,但是语气依然还是客气的:“玉泽元君,我们敬你信你,故全都准时参加宴席,您又何故给我们来这么一出?” 听到这,玉泽元君根本不理他们,只是面无表情道,“我奉劝各位先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了,不然灵力流失的快了,日后怕是连这个屋子都出不去了。” 葛长老:“你!” 玄封阵是一种极为高级的阵法,无形无意,一旦入了玄封阵,须得不断饮用桌子上的玄封酒,才能免于灵力的不断外泄,而玄封酒只有在玄封阵内才能起作用,这是困住人的方法其一。 其二,不饮酒便不能出阵,但一旦饮酒,这酒便像续命的药一样,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喝一杯。 这两点原因形成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只要布阵的人不撤阵,便可将人生生世世困在其中。 更有甚者,还会醉酒而亡。 众人听到玉泽元君这话,虽然气愤,但也纷纷端起酒杯,无奈地喝了。 喝完之后,一个青袍年轻修士,指了指地下,大声道,“那这个女修士是怎么回事?” 玉泽元君:“她修为不低,沾酒的瞬间感受到了阵法,至于她为什么倒地,那是被吓的,过一会自己就醒了。” 众人:“……” 这时候云门的掌门严正站了出来,他是俞长老的师兄,俞长老在门派内打理事物,抽不出身,这次是他带领云门诸位弟子来赴宴的。 只听严正道:“现在玉泽元君可告诉我们,你这是何意了吧?” 玉泽元君:“聚灵力,开海宫。”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传说海定城下面有一座海底宫殿,尘封千年,内里不仅有珍宝无数,更有旷世罕见的海定珠。 千年来的传说是,要开此宫门非人力可为,唯有上神降临,或是将世上大能灵力聚集到足以对等上神的情况之下,才有机会打开海宫。 众人没有想到玉泽元君竟然是为了开海宫,纷纷提出了质疑。 待众人安静下来之后,严正问出了所有人都想法:“以玉泽元君的实力,潜心修炼,飞升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要剑走偏锋,用这样得罪众人的方式取海定珠?” 玉泽元君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接着,他快步走到最前面的首席位置,敛了敛衣袖,冷道:“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我需要一个人陪同前往海宫,共同取珠,不知道哪位掌门有意愿一同前往?” 宴会场里顿时安静如鸡,落针可闻。 海定珠只有一颗,去有两个人共同去。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还剩几个人? 玉泽元君似乎早都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勾起一个浅笑,淡淡道:“不愿出人也无妨,我们彼此这样耗着也不是不行,不过,每隔一个时辰,我便会派人去杀你们三门五派中的一个弟子,公平起见,每个门派各杀一个。” 说完之后,他平静地弹了弹衣袖上面的灰,像是道出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一样。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失了血色。 有暗自的讨论声传来,却迟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最后还是葛长老实在忍不住了,骂道:“你敢!” 玉泽元君也不恼,脸上依然挂着浅笑:“不然我们试试?” 葛长老:“你不过那么区区几个人,三门五派联起手来,你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玉泽元君:“现在所有的入岛通道已经关闭,如果有想来送死的门派,尽可以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场下又是一阵骚动。 原本还存有侥幸心理的人,彻底死心了。 海定城千年以来做的防护措施无人能及,关闭了入岛通道,海定城就像是一座漂在海上的孤岛,没有人能过来援救,他们想要活命,只能靠自己。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三门五派的人都着急起来。 商量了一阵之后,严正又问玉泽元君,但此时的语气已经几近妥协:“不知道元君想要什么样的人,是剑修还是符修或是炼器师,我们可根据实际情况派人出去。” 玉泽元君面无表情地来了句:“是个人就行。” 严正一噎。 又扭头去商量。 三门五派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和睦,但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各自有各自的私心,哪能那么快地决定出来? 球几乎在每个人脚下都过了一遍。 终于传到了长凌脚下。 葛长老没好气道:“长仙门掌门年轻有为,修为极高,不如你去?” 长凌还没有开口,宿雪先帮他回答了:“葛长老这话岂不是太过偏激了,既说我们掌门年轻,那就该找个年纪大有资历的——” 长凌听到后厉声制止,“宿雪!” 葛长老听到后,翻了个极有灵魂的白眼,“叽叽歪歪的,不如我去——” 说着就要起身。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盖过其余全部声音,道,“我去吧。” 只见一个身影负手而来,墨色衣角扫过地面,上面的绣纹在日光照射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随着他走近,众人才将的面容全部看仔细了,他俊秀的面孔映在光下,精致地宛若一块上好的美玉,让人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只见他走到葛长老面前,礼貌道:“葛长老有门派的事物需要忙,不像我无事一身轻,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这时候一直沉迷品茶的玉泽元君才终于站了起来,没有给葛长老机会,便笑道,“四殿下年纪不大,却有如此风度,既然这样,殿下便随我去吧。” 沈玥见谢长钧起身,就立刻跟了上去,但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跟随玉泽元君寻找海宫,着实吓了一跳。 玉泽元君看到身后的沈玥,笑着问道:“姑娘也要一同前去?” 沈玥看了一眼谢长钧,“我师父去,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大殿内,所有人都听清了。 尤其是那声“师父”,她说的比平日里重了些,似乎在故意向众人表白她和谢长钧之间的关系。 果然,原本安静的大殿内开始议论纷纷。 “没想到这两人真的是师徒。” “这四殿下到底是什么身份?有几分胆识。” “这两人都如此年轻,真的能找到海宫入口吗?” “后生可畏,我看这两个人的实力不一般。” “名师出高徒,既然那个小姑娘如此年岁便能和海幻龙战斗那么多回合,估计这师父能力也不低。” …… 长凌听到这声“师父”,面上一抽,所幸及时调整了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要有多狰狞。宿雪更是直接愣住了,她从前真的以为沈玥只是个他捡来的侍女,没想到两人竟然成了师徒! 她没想到,沈玥没了门派,没了师父,竟然还能好运到找到一个新的,还是容貌和实力都那样高的师父,只短短这么点时间,便从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突破到了元神期,不是因为谢长钧,还能因为谁! 想到这,宿雪咬了咬唇,心里怎么也不服。 玉泽元君见沈玥这样坦然,忍不住问道:“寻找海宫可不是个愉快的旅程,各种不可预测的风险和危险重重,姑娘真的愿意冒险?” 沈玥虽然声音柔柔的,但是语气却极其坚定,“嗯。” 玉泽元君见她坚持,没有多加阻拦,便同意了。 带着两人临走之前,对着其余众人说话时,他的语气又立刻冷了下来,和刚刚与沈玥说话时判若两人。 只听他威严道:“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还望各位安分守己,擅闯玄封阵的后果,你们知道的。” 说完,便带着沈玥和谢长钧两人离开了。 出门时,他不知道使了个什么咒,三个人便非常轻松地离开了天一殿。 一路上,三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尤其是沈玥,内心戏多的都快要出书了。 因为她实在想不通谢长钧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于是脑补了无数场面。 难道他准备把玉泽元君引出来,然而杀之而后快,破了那玄封阵救众人出去?她知道谢长钧虽然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性格,但也绝不是能忍耐滥杀无辜的人。 可是玉泽元君修为如此高,还有那么多厉害的法器,他又能从哪里下手? 她之前见玉泽元君时,还以为他是个傻白甜,今日这一番话,才让她知道,他竟然是个面善心狠的,暗自庆幸当日没和他有什么纠缠,不然不知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仰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长钧,只见他眼神淡然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常。 玉泽元君将两人带到了府邸的最后。 最后一间是个仙堂,里面不知道供奉着谁的牌位,但玉泽元君没有带着他们两个进去,而是绕过仙堂来到后面的一块空地。 这块地大而空旷,没有任何的建筑也没有任何绿植,只有地上几株杂草,也早已经枯死了。 远看上去,有些怪怪的。 沈玥对于来到这里有些莫名其妙,谢长钧却像非常懂一样,他转身对玉泽元君说:“你猜测海宫在这里?” 玉泽元君:“海定城这么大的地方,只有这块地一直空着,起初我建府时,别人都说这里有鬼,我不相信,于是将其买了下来,花费了一段时间,我才找到闹鬼的原因。” 谢长钧:“因为下面的结构和其余地方都不同,海水流过时,才会响起和其余地方不一样的声音,误让人以为这里闹鬼。” 玉泽元君先是一愣,而后浅笑:“正是这样。” 谢长钧又问:“入口在哪里?” 听到这,玉泽元君带着两人走到正中间,沈玥定睛一看,地上竟然有一块风化地非常严重的石碑,被荒草盖着,极不显眼。 第45节 沈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两人面前,正准备蹲下来拂去上面的尘土,却立刻被谢长钧制止,“我来吧。” 沈玥一怔,但很快让出位置。 谢长钧蹲下来,先没有碰那块石碑,而是捻了捻周围的土,接着看了玉泽元君一眼,“你把其余人的灵力,都聚集在了这里,想要借助这力量打开结界?” 玉泽元君似笑非笑:“殿下好眼力。” 谢长钧:“元君就这么笃定结界会打开?” 玉泽元君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古怪:“打不打得开,还要看殿下的意思。” 谢长钧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沈玥觉得自己好像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瞬间转瞬即逝的杀意。 沈玥彻底被这两个人的对话搞懵了。 只听谢长钧继续道:“若能顺利找到龙珠,元君许诺放了所有人。” 玉泽元君:“那是自然。” 听到这,谢长钧又沉默地看了玉泽元君一眼,最后才慢慢蹲下来,将石碑上的枯草拂开,接着,三人面前一道金光闪过,整个地面都摇晃了起来。 第47章 流云。 那一刻, 沈玥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沉,耳边呼啸的不知道是风声还是水声,差点把她的耳膜震破。再次睁眼时, 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脚底踩空了一样。 周围是一片蓝色。 一条赤尾的小鱼在她面前游过,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在海底! 海底……? 问题是她不会水啊, 这样下来,她会不会被水呛死? 想到这, 她立刻鼓起腮帮子, 同时用手捂住了口鼻。 这时, 只听耳边一个声音凉飕飕道:“你捂嘴干什么?赶紧下来。” 听到这,沈玥才顺着那个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形谢长钧和玉泽元君都稳稳地站在下面, 只有她一个人…… 挂在上面??? 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哪里是在什么水里,而是衣领被挂在了一个类似烛台的东西上面,这烛台极高,她在上面摇摇晃晃,造成了像是在海底的错觉。 想到这尴尬的场面, 沈玥立刻运起了一个悬停的符咒,没想到就在这时,只听“嘶”的一声,原本挂着的衣服,竟然直接裂了! 沈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没让她来的及反应,她就已经仰身向后倒去。 沈玥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就在她已经做好摔地的准备时,背后一阵温润的热意,她被谢长钧捞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玥揽住了他的腰,更靠近了他一分。 空气里满是潮润的气息,他身上却散发阵阵冷香,至清至净,让人心里徒然增了一丝安心。 两人稳稳落地。 沈玥立刻放开了他,退到了一边。 玉泽元君看到两人下来,立刻赶过来关切道:“没事吧?” 说着,就要接下自己的披风,没想到谢长钧快他一步把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塞到她手里:“后面的衣服撕破了,先把这个披上。” 见此,玉泽元君只好停下解披风的动作,但也没有过分尴尬,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重新把衣服系好,顺便使了个灵咒,把灯台上的灯都点亮了。 周围刹时一片光亮。 刚刚和谢长钧那样近距离的接触,沈玥还心跳不停。 她不敢看谢长钧的表情,只是立刻把衣服批了上去,谢长钧又高又瘦,衣服的尺寸自然大些,此刻披在沈玥身上,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却显得她可爱极了。 她裹好了衣服,又立刻跟在谢长钧身后,“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发现她并不是在海里,而且刚刚眼前并没有什么小鱼游过,而是因为墙上的壁画,而那灯台,也做成了人鱼的形状,鱼尾勾着墙壁,婀娜曼妙的身姿撑着烛台。 墙壁上各种各样的鱼类和水生植物,以及暗蓝色的背景,都让人仿佛置身于海底。 谢长钧:“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刚刚的地面下。” 沈玥疑惑:“刚刚那个石碑,是传送阵?” 谢长钧:“嗯,玄封阵聚起来的灵力,触发了传送阵,将我们都送到这儿来了。” 听到这,身边的玉泽元君饶有兴趣地看了谢长钧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噤了声。 沈玥没注意到玉泽元君的异常,又问:“那我们现在还是在海底?!可是为什么这里这里都没有水渗进来?” 这时候玉泽元君发话了:“固水咒,这个灵咒海定城的修士都会用,不过这里是更高级的固水咒。” 这个时候地域特色就显示出来了,沈玥他们这种从陆地来的,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灵咒,有些印象,但却没有实践性地使用过,这时候,也很难发散联想起来。 她忍不住赞叹:“能把这么多的海水封在外面,一定改进了很多……” 玉泽元君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听到玉泽元君的声音,沈玥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觉得,现在的他,不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让她感觉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刻,全然不是那个在大殿不惜以杀人来逼迫众人的玉泽元君。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奇怪。 因为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三个人只能缓步前进。 突然一阵细细的乐声传来。 三个人同时停下了步子,这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跌入人的耳蜗,就在沈玥竖起耳朵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时,玉泽元君突然喊了一句:“这是鲛人殇,快捂住耳朵!” 原本耳边温柔的乐声却突然变成了凛冽的杀意,直冲人的天灵盖,好像能把人的脑袋震碎一样。 沈玥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那碎骨的声音依然无可抵挡的钻缝一样进入她的耳朵里。 就在这时,一双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那个掌心温热异常,直击得她心里一颤。 就在这一瞬间,那磨人的声音顿时小了不知道多少。 沈玥仰头,只见谢长钧走到了他的身后,帮她捂住了耳朵,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在那声音之下。 这怎么可以! 沈玥朝他摇头,用口型给他比划,“师父快放手。” 谢长钧却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 再一看身边的玉泽元君,也并没有捂耳朵。 沈玥:“?” 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反应这么强烈吗? 是她太菜了? 还是…… 她忍不住猜测。 难不成男人在这时候还有好胜心?不捂耳朵就显得自己更勇更厉害? 可是显得自己勇有什么用呢!这个时候不应该赶紧想办法吗? 鲛人殇…… 鲛人的歌声,召唤迷途的人回家,真正的鲛人会循着这声音回家,而入侵者,则会循着这声音,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歌声…… 声音…… 能打败声音的,只有声音。 沈玥想到什么一样,睁开了眼睛,没想到她还是反应慢了一步,看来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玉泽元君和谢长钧好像都想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每个人都手里,都拿着一把笛子。 沈玥:“?” 笛子??? 从哪儿冒出来的笛子?为什么她没有?她错过了什么? 玉泽元君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立刻快步过来,在她耳边道,“会吹笛子吗?” 沈玥摇头。 玉泽元君笑了一下:“没关系,能吹出来声音就行。” 说完,将腕上最后一个玉镯取下来,手里腾起一阵灵火,将玉镯熔炼其中,很快,这玉镯从中间展开来,一点点塑成了一支玉笛的形状。 炼完之后,玉泽元君不敢多浪费时间,将玉笛塞给沈玥之后又开始吹奏起来。 谢长钧看了玉泽元君一眼,也端起玉笛,开始吹奏。 为了使声音没有那么杂乱,两人吹奏的是同一首乐曲,让人惊讶的人,他们的第一次合奏,竟然配合的天衣无缝,笛声轻灵曼妙,宛若天籁。 简直让沈玥根本不好意思开口再吹了,可是若是她的身边没有乐声,便要经受鲛人殇的攻击,她只好鼓起腮帮子,呜啦呜啦地吹了两声。 直吹的她想大喊一声“救命。” 本质是音痴的她在两人音乐天才面前,直尬地她脚趾扣地。 可偏偏还要吹出声来。 人生为什么这么苦。 就这样,悠扬的笛声中,时不时掺杂着几声奇怪的杂音。 但也总比听鲛人殇好。 随着乐声的逐渐激烈,鲛人的歌声反而被越赶越远,三人也得以继续向前。 听到鲛人歌声越来越远,谢长钧和玉泽元君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将音调提高了八度,直接都听不到沈玥的声音了。 沈玥松了口气,表示非常满意。 第46节 终于,在一连串转音之后,曲子收尾了。 鲛人殇,也荡然无存。 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沈玥只吹了那么几个音,就觉得自己肺快要炸了,小脸也红扑扑的,此刻正在小声地喘着气。 再一看周围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气定神闲。 玉泽元君看到累到喘气的沈玥,信步走了过来,笑道,“第一次吹笛子,能吹出声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沈姑娘想学,可以随时找——” 他还没说完,便被谢长钧冷声打断,“还不往前走吗?” 沈玥听到这,抿了抿唇,垂眸道,“抱歉了元君大人,我在器乐上确实没什么天赋,这个还给您,您再把它变回去吧。” 说完,立刻把笛子塞回玉泽元君手里,哒哒哒跑到谢长钧身边。 玉泽元君望着少女跑开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但这种感觉转瞬间便消散了,回到两人身边,他又是一副微笑模样。 沈玥小声咕哝:“没想到师父还会吹笛子。” 谢长钧淡淡应了一声,“只会一点,不算精通。” 沈玥麻了。 她觉得谢长钧心中关于“一点”的定义和她不太相同。 她又问:“那师父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谢长钧想了一下,道,“流云散。” 沈玥小声重复了一句,“流云散?” 之前听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回味一遍,觉得这个名字果然非常合适。 她记得其中好几个音调被拉长又缩短,用流云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她甚至能想象出来他曾经吹奏这首曲子的场景。 手执一把长笛端坐风月里,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 正这样想着,只听“咚咚”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前方走来,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低,让人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 第48章 卷王。 紧接着, 地面上扬起一阵尘土,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前方奔来,听那声音, 像是一列训练有素的军队,步伐整齐地走来。 等到慢慢走近了,沈玥才惊道:“这……是兵俑?!” 慢慢走过来的兵俑身披战甲,手持利剑, 所过之处,均弥漫着一阵腾腾的杀气。 不知道为什么, 沈玥见到这些兵俑, 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吹笛子了。 想到这一层, 沈玥抽出身边的剑,将谢长钧挡在身后,同时还对玉泽元君喊了一句:“我师父没有法器, 还得麻烦元君大人多费力气了。” 原本准备使出一个凝冰阵的谢长钧:“……” 还是算了吧。 她刚刚淬炼出了新的剑意,趁着这机会锻炼一下,没有坏处。 想到这一层,他收了手,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反倒是玉泽元君不懂了。 他看了一眼谢长钧,又看了一眼沈玥。 只见小姑娘一脸坚毅地准备迎战兵俑, 不仅如此,还带着一种保护她师父的责任感,脸上明显写着几个大字,“我准备好了,我能行。” 玉泽元君:“……” 她是真的不是谢长钧的实力,还是装着不知道他的实力? 难道他们两人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内,他竟然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而她也没有过问或者调查过他的身份? 好一份纯真的……社会主义师徒情啊…… 看到谢长钧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玉泽元君只好配合着沈玥,也将谢长钧护在身后,迎战兵俑。 对付兵俑和对付海幻龙不一样,海幻龙是水形成的幻想,水系对水系,讲究无形对无形,兵俑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有形,还非常的实在,尤其是这么多的兵俑聚集在一起,按照兵法自动形成了阵法,因此必须要摸清这排兵布阵的套路,才有机会制胜。 沈玥提着剑就冲了进去,想先试试兵俑的阵法。 果然,原本排列整齐的兵俑,因为沈玥的进入,开始改变顺序,形成了一个新的队列,她暂时也不管是什么队列,提起剑就往对方身上砍,同时,迎战她的兵俑举起手中的剑,抵了上去。 沈玥运气一阵灵力,将这灵力注入剑刃,拼尽全力砍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兵俑的剑碎了,一层尘土扑扑簌簌的落下,沈玥被呛得半死,等这阵土过去,她抬头一看,那兵俑手上竟然还拿着兵器。 不仅如此,还由刚刚的土刃变成了带着寒光的金属刃。 沈玥:“???” 传说中的越打越厉害,就这么让她给碰上了? 早知道这样,应该先把脑袋砍了的。 但是万一人家的脑袋也是金子做的呢? 她觉得,这样硬碰硬怕是不行的。 她转身看了一眼身边的玉泽元君,和沈玥的情况一样,他在一番激战之后,也打出了几把锋利的金属剑。 两人同时开始怀疑世界。 金属剑…… 若是打着打着,到最里面是一把黄金剑,那岂不是完蛋了? 谁知道这个兵俑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沈玥只能给自己做心里安慰,对方到底是兵俑是没有意识的东西,她再不济也有个脑子,总有办法迂回取胜。 因此她一边飞快地使着剑招,一边思考着。 现在是金属剑,那有什么东西可以一劳永逸地制服金属剑呢?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兵俑用剑砍了过来,沈玥来不及思考了,右手用溪棠抵住剑刃,左手升起一阵灵火,她将灵火升到最大,用火煅烧那利刃,等到烧红之后,顺势用溪棠挽起一个剑花,向上一挑,那被烧红的金属刃,立刻卷成了一朵菜花。 兵俑:“???” 沈玥没想到第一个花卷就这么成功,同时迎战了三四个,又用灵火一下子卷了三四个。 一旁的玉泽元君:“?” 还可以这样? 沈玥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冲着他甜甜笑了一下,建议道:“元君也可以试试这种方法,我觉得还行。” 他半信半疑地用这个方法试了一下。 他的修为高,灵火的温度更高,卷剑的时间比沈玥几乎缩短了一倍。 这下就停不下来了。 原本一排排蓄势待发的兵俑,像是瞬间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花卷,还冒着腾腾热气那种。 沈玥就这样一路杀一路卷,卷到最后,实在没力气了,抵着剑歇一会的功夫,玉泽元君已经将剩下的兵器卷完了。 他卷的数量比沈玥多多了,让沈玥忍不住朝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还是元君大人能卷。” 玉泽元君:“……” 说的很好,下次不要说了。 玉泽元君显然还不累,卷完所有兵器后,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又使出剑法,一道寒光闪过之后,隔着极远,沈玥都能感受到他那寸寸剑意。 而那些原本看上去无坚不摧的兵俑,此刻像是恢复到了炼制之初的木讷形态,一点点龟裂,最后土崩瓦解,成为一堆飞扬的尘土。 同时,在和兵俑战斗的过程中,他们又往前走了许多。 等待那阵扬尘落下来后,沈玥擦了擦脸上的土,忍不住道:“为什么会有兵俑这种东西呢?难道这里是——” “是坟墓。” 谢长钧一双黑眸看着沈玥,平静道。 沈玥怔了一下。 谢长钧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神主的坟墓。” 沈玥猛地回头看了玉泽元君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神主?昆仑神脉的最后一任神主,您的父亲承泽元君……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空气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之后,沈玥才小心翼翼问:“可是……既然是飞升了,又为什么会有坟墓?” 听到这,沉默半晌的玉泽元君冷笑一声终于开口说话,但语气里满是不屑,“飞升?对于他来说,飞升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的这句话甫一出口,氛围更加凝固了。 沈玥有些后悔提到了这个问题,她悻悻地看了玉泽元君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所幸他并没有再计较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走了。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好像这件事对他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显然这个时间点不是讨论这件事情的时机,他也一言未发地跟着玉泽元君走了。 既然是坟墓,就一定不希望被人打扰,要想找到龙珠,一定是障碍重重,危险重重。 经过了鲛人殇和兵俑,沈玥为接下来的路程做足了心理准备,握在手里的溪棠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没想到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甬道里都十分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三个人的脚步声。 沈玥发现,在他们前进的过程中,周围的壁画内容也在一直发生变化,起初是营造海洋的氛围,到兵俑那一段,壁画内容由海洋变成了一片黄沙大漠,而现在,又由大漠变成了一片星空。 这些壁画在潮气的侵蚀下已经剥落了不少,但是依然可以从大致的轮廓中猜测出所画的内容。 比如这一截的壁面上,罗列着全部二十八种星宿。 第47节 共分为七组,每组各四个,分别对应东西南北的四象。 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形如苍龙。 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形如玄鸟。 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形如猛虎。 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形如龟蛇。 烛火的光映上去,真让人置身于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沈玥看着这些壁画,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些壁画,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一个人的坟墓里带着的东西无非是两种。 一种是生前有的,放不下的东西,死后想要带去另一个世界的。 另一种便是生前想要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便只能通过壁画、陪葬品这样的东西弥补生前遗憾。 那承泽元君,又是哪一种呢? 海洋、大漠、星空…… 这些又代表着什么? 他是有怎样的夙愿没有实现? 还是说这些东西,都是他曾经所拥有过的……? 沈玥对承泽元君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昆仑神脉的最后一任神主,他任神主时,门派里的纷争已经非常激烈了,形势所迫,承泽元君不得不将神脉分为五个部分,分设五个不同的掌门管事,这才有了后来的五派。 至于他的结局,凡是有记载的都是一致的——飞升了。 没有人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毕竟每一任的神主都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正常到甚至没有人去考究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沈玥也对这个结局深信不疑了许多年,直到今日谢长钧告诉他,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承泽元君的坟墓。 一个飞升的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为自己建造如何奢华复杂的坟墓,实在令人费解。 除非一种可能,他是真的死了。 现在,最接近这件真相的人,只有玉泽元君一个人,但是他却闭口不提这件事情,从他一路过来那淡然的目光来看,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但他却不说。 他不说,沈玥也不好意思问,谢长钧更不用说了,他好像是根本没有兴趣问,三人就这也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 终于,一阵潺潺的水声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 远处仿佛若有光。 像是从一个狭小细长的洞里照射出来。 玉泽元君直接上前,沈玥和谢长钧也只能跟了上去。 通道越来越窄,到最后只容一个人通过。 玉泽元君最先过去,谢长钧等到了沈玥后面,让她先过。 跨过洞口的那一瞬间,一阵刺眼的光照射过来,让她忍不住用手遮了遮眼睛。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地面之上,通道里的黑暗一扫而光,迎接他们的,是豁然开朗的天光。 站定之后,沈玥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农家小院里,低矮的栅栏里,有三间茅草盖成的小屋,院角落里一口老井,老井旁边是鸡舍和犬舍,在旁边是烧火做饭的土灶。 土灶对面,一块地被耕的整整齐齐,甚至还搭好了种植爬藤植物的架子。 这个小舍美好温馨的让沈玥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难道这又是承泽元君设置的幻象? 沈玥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玉泽元君却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最中间那间小屋的门。 他和谢长钧跟在后面,一同进入了屋子。 进去后她差点吓得喊了出来。 屋内不是一般房间的陈设,而是在正中间放着一尊棺椁! 玉泽元君和谢长钧对这尊棺椁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但是此刻都警惕了起来,生怕再有什么陷阱或者触发了什么机关,阻止他们靠近棺椁。 沈玥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棺椁,额头和背上忍不住冒出了一层冷汗。 此刻的她一边擦汗一边腹诽,这承泽元君还真是有个性,把自己的棺椁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一点给人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不知道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但此刻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沈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看的麻木了,她觉得眼前放着的棺椁也不是那么碍眼了,甚至自己还有心思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和图案。 再看一眼玉泽元君。 毕竟这里面是他的父亲,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怎样的波涛翻涌。 没想到下一秒,沈玥本以为心里感慨万分的玉泽元君,竟然直接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把棺材板给掀了。 沈玥:“???” 她一遍一遍确认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等等…… 棺材板? 掀了? 玉泽元君,掀了他父亲的棺材板??? 沈玥差点没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 就算是找龙珠也不能这么找吧? 掀板子之前,不应该给逝者烧个香磕个头表示一下诚意? 这样会不会……太没有礼貌了些? 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啊! 只见那玉泽元君掀完了板子还不算完,又直接在里面翻了起来,沈玥只听“咚咚”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骨骼碰撞板子壁面的声音,直听得她胆战心惊,甚至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只听到一声,“怎么会这样……” 第49章 虚无。 听到这, 沈玥也不害怕了,立刻上前一步,往那棺椁里看了一眼。 只见那棺椁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森森白骨, 而是放满了—— 法器??? 有宝剑、刀具、还有一个缀满了铃铛,像是辟邪驱鬼的东西一样…… 果然,神主的陪葬品还是有些个性的。 这些法器上面刻满了符咒,制作精致, 百年时间过去,依然散着阵阵灵气, 一看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但是此刻玉泽元君却像扔废品一样将其全部翻了一遍, 又胡乱仍在棺椁的角落。 沈玥一阵见血地指出来:“海定珠……不在这里面?” 玉泽元君沉默地点点头。 沈玥有些不相信,又将里面的法器一件一件翻出来检查了一遍,镶了蓝宝石的剑、刻了风纹和雷纹拿在手里轻如羽毛的玄铁宝刀、莲花形状一样可以发射暗器的手镯……凡是可能镶嵌海定珠或者存放海定珠的东西, 她都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甚至壮着胆子把棺材的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遍,依然什么发现也没有。 无论怎么看,棺椁都是存放海定珠最好的地方。 但是万一承泽元君不按套路来呢? 沈玥看着玉泽元君,问道,“您父亲……我是说”, 看到玉泽元君听到“父亲”两个字立刻冷下了脸,她便立马改口,“承泽元君,曾经有没有给过什么提示?又或者,你无意中听到一些关于海定珠的消息……?” 说到“提示”两个字,沈玥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 鬼淮编著的那本《六界实用炼器大全》里面记载龙珠,生于虚无, 长于虚无,消失的东西,只能在消失处找到。 她小声把这句话念了一遍,企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玉泽元君听到之后,却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沈玥愣了一下:“元君没有看到过这句话吗?” 玉泽元君摇了摇头。 沈玥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鬼淮手写的原本里的内容,玉泽元君没有到访过云门,自然没有看到过这句话,云门里或许有人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内容,但是也不会大费周折的寻找一个传说中存在的东西。 沈玥又看了谢长钧一眼,期望他能从中得到一点灵感,可是他只是回看了沈玥一眼,丝毫没有要发言的意思。 沈玥只好自己又把前因后果联系了一遍,问玉泽元君:“大人,海洋、大漠以及星空,对于承泽元君来说,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三个字,承泽元君动了动嘴唇,但却没有发出声音,沈玥有些着急,又催促道:“大人,这或许对找到海定珠很重要,请您提供一点关于这部分内容的线索吧!” 听到这,一直按耐着的玉泽元君不耐烦道:“没有关系!这和寻找海定珠没有关系,你从别的地方考虑吧,不要再从这三个事情上面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沈玥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三个东西到底碰到了什么雷区,让玉泽元君连提都不能提。 她只能求救似地看像谢长钧。 谢长钧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无奈之下,沈玥只能自己在房间里摸索起来。 虚无…… 消失…… 什么东西是虚无的…… 大海、星辰和荒漠,是虚无的吗? 那这些地方可以生长原本消失的东西吗? 她顺着房间又全部走了一遍,余光里可以看到,谢长钧也在这里面寻找有关的踪迹。 玉泽元君却无动于衷,只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好像他们两个做的是无用功一样,就算是这样,沈玥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知道此刻的时间对她很宝贵,周晗的师父还被困在天一殿,他们吾玉派的人此刻一定也接收到消息了,其他门派也一样,一定都在跟着着急。 第48节 她一定要找到海定珠才可以,不然的话,那么多的人,将一起为之陪葬。 她也不知道自己摸索了多久,她甚至连每一块砖都敲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就在这时候,玉泽元君终于看不过去了,开口道:“都说了,和那三件事无关。” 沈玥见玉泽元君终于开口说话,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问道:“无关就无关,我当故事听!” 玉泽元君:“……” 沈玥委屈巴巴地补充:“……这里太闷了。” 说完,她看着玉泽元君眨了眨眼,像只无辜的小白兔。 看到沈玥这副表情,玉泽元君知道若是再拖下去,所有估计又要去把门全部摸一遍了,于是解释道,“和我母亲有关。” 沈玥和谢长钧同时停下步伐,又同时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玉泽元君抬起眸子,平静道:“若不是因为他,他们本该一起飞升的。” “当时他们两人一起突破,他动了不该有的杂念,作为昆仑神脉最后一任神主,亲眼目睹门派四分五裂,他本就心有遗憾,尤其是那时候五派的根基还不稳固,不知道能不能发扬光大,任何弱小的一派,都有可能被其余的门派吞并。” “如此一来,他的谋划和心血,都可能全部付之东流。若是最后落得五派相争的场面,他就算飞升了,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那是飞升,任何杂念和动摇都是悬在两人头顶的一把利刃,因为他这些摇摆不定的想法,我母亲在过程中殒命,而他,也差不多废了半身修为。” 沈玥曾经听人说起过承泽元君的事情,在她的印象中,他好像确实过过一段隐居的生活,但那时,在她想来,大概就和话本子里“两人归隐山林,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一样,没想到,背后的故事却是这样的。 她问:“所以传闻中两人归隐山林的那段时间,只有承泽元君一个人在养伤吗?” 玉泽元君:“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我母亲逝世的消息也自然无人知晓,她爱了他一辈子,为他付出了一辈子,到最后竟然只能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短暂的沉默。 沈玥颤抖着打破这沉默:“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是说,他们本来都要飞升了,本身修为就很高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补救吗?” 玉泽元君冷笑了一声:“ 补救?他自己做的亏心事自然想补救。那些年,他问了许许多多的人,最后遇到一个化神的大师,告诉他,唯有时间能够改变一切,除非他以一己之力,战胜时间。” 沈玥表示不可思议:“战胜时间……?” 时间本就是虚无的东西,如何才叫能战胜时间? 等等—— 虚无?! 时间不就是虚无的东西吗?! 生于虚无,长于虚无,消失的东西,只能在消失的地方找到…… 这说的,不正是时间吗! 每一刻都在消逝,每一刻又都在重生,所有时间消失的地方,都是时间被再次找回的地方! 这样想来,好像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海定珠一定和时间有关!也一定和承泽元君的这段经历有关! 一刹那间,一个场面短暂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这一刻,原本如碎片一样的记忆慢慢拼凑在一起,在她的脑海中初初形成一个雏影。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证实她的想法。 她看了玉泽元君一眼,引导他讲得更多一些,毕竟一旦人陷入记忆的长河,就很难再出来了,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她问:“可是没有人能战胜时间……不是吗?” 说完又接着补充,“很难有一个既定的标准,证明一个人战胜了时间。” 玉泽元君冷笑一声,“这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还是像发了疯一样地去寻找,有人说,深海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他便开凿了这个海宫,企图从这里寻找时间的秘密,有人说黄沙大漠里的时间是永恒的,他便不顾一切地去沙漠里追寻,有人说夜空是亘古不变的,他便研究了所有的星宿规律,可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他没有打败时间。” “因此最终只能打败自己。” 所有的一切在宏大的时间面前,都是渺小而不可估量的,这或许本来就是一句开解人的禅语,没有人能战胜时间,只能接受时间。 换句话说,是接受改变。 此时此刻,在沈玥看来,承泽元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用情至深之人,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玉泽元君对他父亲所做的事情这样嗤之以鼻。 可她毕竟不是玉泽元君,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痛苦,自然也没有资格评判他的行为。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按照这些线索,推测承泽元君的所走过的路和所完成的事情。 既然他将自己的棺椁放在了这里,说明海宫是他最后一个抵达的地方,而之前壁画上的大漠和星辰,都是他走过的证据。 这一切都说明,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还在思考着,他想要将自己所找到的所有线索连接起来,妄图找到一个战胜时间的突破口。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海定珠的记载要早于他开凿海宫的时间,说明他曾经看到过鬼淮书中关于海定珠的记载,也从中悟出了关于时间的道理,所以他想从海定珠这里寻找答案! 那么海定珠一定被他找到并拿到过,如果他真的长眠在这里的话,那么海定珠也一定在他的身边。 但现在的问题是,棺椁里空的,并没有他的遗骨。 想到这,沈玥揉了揉脑袋,努力思考哪里还有自己漏掉的细节,她担心的是,推测到最后,承泽元君不是埋在这里,往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想到这,她慢慢走到谢长钧身边,不抱希望地询问:“师父还知道什么东西和时间有关吗?或许还能找到其他什么线索……” 谢长钧动了动嘴唇,刚准备开口说话,沈玥却觉得自己的小包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再动。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脑袋转太快,脑袋转的太多而形成的不切实际的幻觉,没想到就在她暂停了两三秒之后,小包又动了动。 就在沈玥往前一步闪过身准备打开小包一看究竟时,里面的东西动地更厉害了,现在几乎像是一股无形的吸引力,把她拉向院外。 她只能顺势跟着那股力量一起出去,直到院子角落的水井旁,那股力量才慢慢消散,这时候她也终于有机会打开小包。 往里一看,指引她的那股力量,竟然是魅姝留下来的混元丹。 沈玥将那颗混元丹握在手心里,往水井里看去。 里面有汩汩水声传来,和他们进入院前听到的水声有些像。 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水井和普通的水井,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她心里却暗自疑惑。 在玉泽元君府上,那只灵鹿,也带她看过一口水井,那是在向她暗示着什么吗? 这两口水井,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往后退一步。” 沈玥转过身,发现谢长钧竟然也跟着出来了。 虽然疑惑,但她还是按照谢长钧所说,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范围也因此更广了,这时候她才突然发现,那井口边缘,竟然刻着纹路。 她顺着那纹路一点点看去,然后惊道:“是日晷盘!” 此刻一束光线照来,反射在水面上的一点光斑,刚好可以落在日晷盘的一个刻度上,显示时间,现在看来,是申时。 沈玥的时间概念一直很准,她大概算了一下,他们三人从进来到现在,也就是申时的时间,这样看来,这日晷盘对应的刻度是准的。 日晷盘对应的就是时间,海定珠对应的也是时间,那混元丹呢?这一切又和混元丹有什么联系? 就在这时,谢长钧突然说话了:“是混元丹指引你过来的?” 沈玥一怔。 她刚刚并没有和谢长钧提到混元丹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 谢长钧又道:“物以类聚,若是有本质相识的地方,便会相互吸引。” 沈玥疑惑地看了谢长钧一眼,但是听他说完之后,一个想法立刻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承泽元君,想必也以身化丹了。 他化成的,不是普通的混元丹,而是大家相传的,海定珠。 他找到了曾经的海定珠,将海定珠按照自己的方法炼制成丹药也好法器也好,用来复活自己的妻子,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谁也不能改变这个规律,他自然是失败了。 而海定珠是循环往生的东西,它会产生强大的反噬作用让自己再次形成,在消失的地方重生,而这时候能化丹的,只有使用海定珠的本人。 只有这样,海定珠才能在虚无中重生,在消失的地方找到。 这件事情仿佛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循环。 如果承泽元君真的复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自己也会因此失去生命,到头来还是一场大梦一场空。 可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就像守着一座守不住的城,浇灌一朵永不会开的花。 没有感情就不会痛苦,到最后,那曾经一点点腐蚀着他内心的痛,几乎成了他赖以为生的希望。 …… 就在沈玥愣神的片刻,玉泽元君终于出来了。 沈玥和谢长钧的对话生很大,他不会听不到,而且他也是个聪明人,综合沈玥之前说过的话,不难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走近那口井,而是在后面默默观察着一切。 沈玥没有注意到玉泽元君的异常,只是死死的盯住日晷盘,终于在光斑移动的时候,发现了这日晷盘的不同。 此时申时已经差不多走完了,光斑很快就会到下一个时刻,酉时。 沈玥静静等待着,终于到了光斑跳跃的那一刻,申时和酉时的交汇处,一个角落明显亮于其他地方! 沈玥快步上前一步,飞快地便用溪棠劈开两个时刻交汇的那个地方,就在这时,一道强光闪过,原本平静的井水徒然升高了十米,从高处炸开来,落下来的每一股水柱都像一道利刃,直冲沈玥而来。 惊得谢长钧在背后大喊一声“小心!” 沈玥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直往那水柱里奔去,伸手抓住最中间蓝色的珠子。 那井为了保护海定珠,不知道用了什么阵法,落下来的水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在她身上一样,只刹那间,便在她身上留下了十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此刻她也分不清自己身上的到底是血水还是井水,只是兴奋地喊道,“我拿到海定珠了,这就是海定珠,在日晷盘中!” 没想到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时,一道黑影飞快地冲进水幕中,趁着她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海定珠,不止如此,还一掌重重地劈在了她胸前。 一瞬间,沈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也轰然一声,好似雷鸣,周围的一切像是开始崩裂、坍塌,再然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彻底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 第50章 禁忌。 另一边, 谢长钧看到沈玥倒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飞身上来接她。 周围的世界在迅速坍塌,他不顾一切地用灵力打落那些砸下来的东西, 给沈玥护出一片安全地带。 第49节 他的目光渐渐冷了起来,从前的冷像是一汪深潭,而这日的冷却像是塞北呼啸的风和降下的暴雪。 他先将沈玥捞了起来,还不忘拼尽全力去勾玉泽元君, 玉泽元君起初还是被谢长钧束缚住的,但是这海宫不知道到底设了多少层结界, 此刻坍塌起来一层连着一层, 他为了护住怀中的沈玥, 不得不走了了玉泽元君。 玉泽元君早知最后会是这个场面,因此早都为自己留了后路,在海宫坍塌时, 从唯一的安全区逃了出去。 谢长钧虽然一进来就在观察这海宫的结构,企图寻找出它最安全的出口。 但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坍塌的也太快,几乎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况且玉泽元君安全走出去后,一定会把仅有的通道封锁, 断了他们两人的后路,因此他必须寻找新的通道。 就在这时,谢长钧听到了阵阵的水流声。 沈玥刚刚劈开了井沿,但里面的水还在奔涌着,这口井绝不是无缘无故地在这里,要想出去,他必须赌一把了…… 想到这, 他抱紧了沈玥,降身下来,一头砸进了井底。 刺骨的寒凉从头到脚浇灌下来,他帮沈玥封闭了感官,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只能自己经受这寒凉。 也不知道两人下沉了多久,水下巨大的压力一寸寸侵蚀着的肌肤,冷水让他的感官一点点变得麻木,但是他依然强迫自己清醒着。 终于,一阵清亮的光直刺眼眸,他奋力往外一冲,浮出了水面。 他们竟然从玉泽元君府上的那口井中出来了! 浑身湿透的谢长钧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沈玥,从水面中出来。 似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谢长钧用灵视探了一下,是从天一殿那边传来的。 大概是玉泽元君按照约定解了玄封阵,里面的人能够开始活动了。 但就谢长钧所听到的,目前活动的,不止是天一殿中原本被困住的众人。 还有因为海宫坍塌引来的三百天庭神兵。 海定城不是普通的小岛,因为神脉的原因,和上界息息相关。海宫被毁这件事,自然躲不过上界的眼。 巨大的黑云笼罩着海定城上空,神兵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感受到其气势盛威,起先降落的几个神兵,本来准备直奔海宫勘察异样,但是看到井边的谢长钧,顿时停住了脚步。 “你是——” 神兵眼中突然出现了几分惶恐。 而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提起刀就准备往谢长钧这个方向砍。 谢长钧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手上没有什么武器,唯一能防守并且攻击的还是沈玥之前给他辟邪的那把小小的桃木剑。 他先安置好了沈玥,在她身边设了一层安全结界,而后单手持剑,不费吹灰之力便挡住了那神兵似有雷霆之力的兵器,紧接着,他飞快地使出了剑法,几乎是顷刻之间,迎上来的拿四个神兵,就被抹喉倒了地。 乍一看看不出他们的死因,但若是仔细看,可以看到这四个神兵身上有无数细小的伤痕,每一道伤痕都足以致命,此刻他们躺在地面上,鲜血顺着那伤痕一点点流下来,最后落在了尘土里,了无踪迹。 接着,他手轻轻一拂,那四个神兵顿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谢长钧站在一边活动了下手腕,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灵力,很久没有这样施展过了。 若有外人在,一定会诧异他的修为到了何种程度,让他能够一次性杀了四个神兵,却不在手上沾染上一滴鲜血。 那双手骨节分明,莹白异常,好看的不像话。 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提笔写字,落笔生花的书生手,没想到杀起人来,竟也有如此的雷霆手段。 虽然他暂时把这里发生地一切抹去了,但是他知道他刚刚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 给他留在下界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小姑娘。 只见她双目微合,面容恬静,像是熟睡了一样,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阳光一照,像一颗颗凝结而成的琥珀,亮极了。 彼时一阵微风拂来,吹落了她身边的一树繁花,花瓣簌簌落下,一朵五瓣桃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眉心处,给她原本娇柔可爱的面孔上又无端添了一丝妩媚。 谢长钧原本还想帮她把这花瓣拂去,但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 何必浪费灵力呢。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传来,有寻常人的,也有闻讯赶来的神兵的,他没有再拖延,再次抱起了沈玥,飞身离开。 他寻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落下来后,又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洞,将里面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升起了一阵灵火,将原本漆黑的洞里照的明亮。 此刻他身上已经干了,沈玥却还是浑身湿透着,他能用灵力把她的外衣烘干,却没办法帮她处理内衬。 因此只能把灵火的温度提高一点,让热气溢满整个山洞。 谢长钧俯身看躺在地上的少女,低声唤道:“沈玥?” 没有回应。 他又唤了几声,只见沈玥的眉心微动了一下,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他不敢耽误,帮她把了下脉。 灵府里灵气倒是充盈,但却有一些混沌的浊气乱窜,和这灵力混杂在一起,搅得她内力不宁。 估计是玉泽元君那一掌,扰乱了她本来就不太稳固的灵府。 要想排除那股混沌浊气,必须要先把那一掌造成的伤给疗好。 只是,那伤的位置,着实不太好。 偏偏在少女最柔软,最不可触碰的周围。 他在上界生活了几百年,凡是均是随心所欲,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想好了,便一路走到头。 还从来没有因为一件事这么纠结过。 他知道,这样拖着,对沈玥只有伤害,没有任何好处。 但依然不敢迈出第一步。 就在这时,少女突然眉心紧锁,面容不再平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谢长钧终于不再犹豫了,几乎是闭着眼睛帮她褪下了外衣。 他不敢睁眼,只敢运气灵力感受伤口的具体位置,没想到没有掌握好分寸,碰上了她。 谢长钧生怕自己失了分寸,猛然睁开眼。 接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沈玥穿着的粉色抹胸,成了拯救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经意地擦了一把额间冷汗,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伤口的位置记下来,然后又闭上了眼,替她疗伤。 但这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少女流畅的肩线,莹白的肌肤,清透无暇,就像一朵待放的海棠花,美好而易碎,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一掌将她伤的不轻,若是处理不好,将会留下疤痕。 想到这,他立刻绷紧了神经,专心致志地替她疗伤。 他不经想到,他曾经陨落下界,她把他救回来的时候,又是如何疗伤的? 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胆战心惊,小心谨慎? 大概不会吧。 她和别人不太一样,想必顾虑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 她天赋那样高,估计会有什么更巧妙的方法帮自己处理伤口,毕竟许多问题到了她这里,轻易就能迎刃而解。 讲道理,他这个徒弟,收的很值。 只可惜,他们的缘分,很快就要尽了。 此刻他已经给她渡了一层真气进去,让她体内那股乱窜的灵力暂时稳定了下来,若想使伤口快速愈合,还需要找到正确的穴位,将其封闭起来。 接着,他用灵力凝结出一根根灵针,准确地施加在每一个穴位上,等到施完最后一根针后,全部流程结束,他的后背竟然已经全部浸满了汗。 再一看沈玥,因为银针的封闭作用,她脸上的痛苦也已经缓和了不少,额间的冷汗,也渐渐退了。 看着此刻安稳下来的少女,谢长钧终于松了口气。 这还是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尝到疲惫的滋味。 * 海岛的日出比别处要早一些。 日光一点点移动,最终将整个山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沈玥就在这金光中睁开了眼。 闭眼之前,她总觉得自己跌入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耳边有风声,有水声,有呼啸声,但这些声音之中,总有一个熟悉清亮的男声,像是能冲破这一切迷障一样,到达她的耳边。 可是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不能睁眼,甚至累到不能呼吸。 直到后来一股轻灵的力量进入她的灵府,如股灵力像是雪夜的微风,凛冽却又清明,直让她的七筋八脉都通畅了起来,疲惫感也一点点散去。 再然后,她便睁开了眼。 从无尽的深渊到现在落满金光的洞穴,以至于睁开眼时,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直到那个熟悉到几乎让她落泪的声音响起,她才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醒了?” 他还是那样淡淡的口吻,好像这不过是个稀疏平常的早晨。 沈玥刚刚醒来,嗓子还有些哑,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这是哪儿呀?” 问完之后,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再然后,差点直接跳了起来。 第51章 心疼。 她只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谢长钧的墨色披风, 而再往一里,竟然只穿着一件粉色的抹胸,外衣不知道去哪里了! 沈玥觉得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她又担心又害怕, 却不敢过分地表露出来,只敢拉了拉谢长钧的那件披风,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一点。 到最后,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出来, 一双像是噙着水的眼睛,盯着谢长钧, 也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谢长钧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要被捅破, 也不掩饰, 开门见山道:“你胸前的伤口太严重,隔着外衣,不好疗伤。” 第50节 沈玥听到后, 立刻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身前有个红印,但此刻已经褪去了不少,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衣服已经干了,就在你身边,若有冒犯, 多多担待。” 说完,他立刻转身,就在他准备封闭感官时,听小姑娘立刻道,“是师父替我疗得伤吗?!” 谢长钧依然背对着她,淡淡回了一句,“嗯。” 只听小姑娘继续道:“我感谢来来不及呢, 不会冒犯,不会冒犯。” 她不知道这样解释对不对,生死面前,还有什么值得顾及的事情?他的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在替她疗伤之前,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准备,不知道忍受了多少挣扎。 要担待,也是她恳求他才是。 谢长钧不回话了。 沈玥连忙把衣服翻出来,手忙脚乱的穿好,而后小声回复了一句,“师父,我好了。” 谢长钧却是像是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沈玥这才意识到,他不仅回过头,而且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感官也封闭了。 因此她只好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谢长钧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此刻她的面色已不似之前那样苍白,看到他之后,抿起唇来冲他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乖的不行。 而后,冲他摊开掌心。 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珠子。 谢长钧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这是……?” 沈玥:“海定珠。” 谢长钧:“海定珠?海定珠不是已经被玉泽元君……” 沈玥:“我怕他不守承诺,所以临时掉了个包,把之前小朋友给我的那个玻璃弹珠给他了。” 谢长钧:“???” 这也行??? 其实在帮她守夜时,他也一刻没有休息,在脑海里推演了无数种找到海定珠的方案,没想到真正的海定珠竟然在沈玥这里。 沈玥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又道:“师父不是一直在找海定珠吗?给——” 说完,直接把海定珠推到了他眼前。 谢长钧没想到,她准备这样毫无顾忌地把海定珠交给她。 再怎么说,这海定珠,是她拼尽全力,甚至差点把命搭进去才得到的。 他看了沈玥一眼,又把她掌心里的海定珠推了回去。 接着语气淡然道,“你不是也在找它吗?既然现在拿到了,就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情吧。” 沈玥怔了一下,良久的沉默后,她垂眸,小声道:“原来师父已经知道了。” 因为他知道她想得到海定珠,所以自从进入海宫之后便一直给她创造机会,让她拿到,而不是他自己拿到。 沈玥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他未必有耐心听下去。 没想到下一秒,谢长钧倒是主动问了句:“你想要复原水月镜?” 沈玥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心想不如干脆直接告诉他,免得自己每天担惊受怕,想要找线索还要偷偷摸摸的。 她抿了抿唇,小声问:“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谢长钧:“因为我也想修复水月镜,” 沈玥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知道他有秘密,有自己的计划,却不知道,他一直以来寻找的,竟然也是水月镜的材料。 谢长钧继续补充:“目前想要修复水月镜的,其实不止是我们两个了。” 沈玥一怔:“那还有谁?” 谢长钧:“玉泽元君。” 沈玥重复了一句:“玉泽元君?他寻找海定珠,竟然也是为了水月镜吗?” 可是他明明连鬼淮的书都没有看过,又怎么能确定修补水月镜的材料,而且一上手,就直冲最难寻找的材料奔来,实在令人费解。 谢长钧:“我指的是,假的玉泽元君。” 听到这,沈玥更加懵了,“什么叫假的……玉泽元君?” 谢长钧解释:“真正的玉泽元君,不会同时在花园里面种植牡丹和荠荷,荠荷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自他母亲亡故之后,府上再不允许种植荠荷,而玉泽元君本人,对牡丹花粉过敏,更不会在花园里大张旗鼓地种植牡丹。” 沈玥一下子理解了他那么多晚上没有回来的原因,定是把府上的下人,或者城里的知情人问了个遍。 沈玥问:“既然他不是玉泽元君,那又是谁,真正的玉泽元君,又去了哪里?” 谢长钧静静地看着沈玥,墨色的眸子像一片深沉的夜海:“我猜测是一种控魂术,这是一种古老的阵法,被邪教巫师摒弃了许多年了,但没想到,竟然重新被启用了。” 沈玥在书中看到过这种阵法,试探性询问:“制造一个小一点的人形傀儡,被控者献祭之后,其思想即可被对方控制……” 谢长钧沉默地点了点头。 沈玥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解道:“玉泽元君修为这样高,都快到了要飞升那一步,又怎么会被人控制,那控制他的人,岂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谢长钧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屑:“算不上什么高手。” 沈玥:“?” 谢长钧:“甚至算不上人。” 沈玥更加懵了。 制作水月镜需要镜底、镜面和镜纹。 《六界实用炼器大全》记载,纸璃是制作水月镜的最佳材料,他们在天门学宫的时候,画魂提到的“他”就就在寻找纸璃,镜面则需要冥灯引魂得到,那时候,他们两人在甬道深处看到那口光可鉴人的井,实际上是已经制作好的镜面,只要舀起当中的水,便可制造镜面。 而镜纹,需要非常多的柘兰做底,只有这样,才能把纹路刻在纸璃做的镜底上。 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这些,绝不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早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情了。 至于谢长钧,一定早就发现了什么,只有沈玥后知后觉,直到看到云门那本书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机会复原水月镜。 她其实一直以来也想知道那个背后的“他”是谁,但是谢长钧不提,她总不好意思问,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结果他说背后那个不是人? 那是鬼?还是神? 谢长钧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斟酌字眼,接着淡淡道:“你听说过纸吏吗?” 沈玥摇头。 谢长钧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有些后悔问出了这句话。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直到发生那次意外时,上界的许多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更何况是她。 谢长钧解释:“纸吏是易术的一种,即将纸剪成人的形状,通过法术赋予其一些功能,纸吏便可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样许多工作和人物便不需要安排特定的人手过去了。” 沈玥有些惊讶于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阵法,“真的能这么神奇?这样的话,办事效率会高许多的。” 谢长钧无力地笑了一下,“按照道理来说是这样的。” 沈玥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谢长钧:“他们本来是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的复制品,若是法术成功,就和预想中一样,但是任何的法术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只要出现一点意外,就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沈玥:“什么后果?” 谢长钧:“比如说,其中的一个纸吏,有意识了。” 沈玥:“这……很恐怖吗?” 谢长钧:“这个法术为了让纸吏能够顺利运转工作,在设计时加入了许多复杂的逻辑和规律,包含施法着的思想和思考,但是一旦纸吏有了意识,这些思想,便会为他所用。” 听到这,沈玥经不住腾起了一阵冷汗。 照这样说的话,施法者有多厉害,纸吏便有多厉害。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得到你的思想之后,便能轻易抓住你的弱点和你思考中的漏洞,更加方便地为我所用,达到自己的目的。 思想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多变、甚至最危险的东西,任何能够独立思考的东西,都是需要提防的。 试想一下,若是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读懂你的心,是多么离谱的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谢长钧看了沈玥一眼,只见小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那认真的模样,乖得不像话。 短暂的沉默,他本以为她会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甚至猜想,她这样聪明,或许早已经猜到纸吏背后关于他的事情。 万一她闻起来,他该不该把一切告诉她? 没想到沈玥根本没有揪根问底的意思,而是抬头问了句:“那现在要怎么做?” 沈玥又继续道:“至少海定珠还在我们手上,海定珠只有一颗,他暂时还不能修补水月镜,现在机会在我们手上。” 谢长钧:“……对。” 他被她突然燃起的热情吓了一跳。 说完之后,她突然低头,像是在四周寻找着什么。 谢长钧忍不住问:“怎么了?” 沈玥:“找一下我的溪棠,防止玉泽元君突然找上门来,好防身。” 谢长钧动了动嘴唇,像是准备解释什么,没想到还没开口,沈玥先看到了溪棠。 准备的说,她看到的是溪棠的,尸体。 她的语气满是不相信:“这……是我的剑?” 听到她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谢长钧的语气不再是平日里的淡然平和,而是带着一丝不忍,帮她确定了这个事实:“是。” 他本来想再过一段时间再告诉她的,但没想到她刚一醒来就开始找剑。 在海宫时,环绕在她身边的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他上去的时候,溪棠已经被那力量震的四分五裂了,他好不容易将其带了出来,没想到最后还是碎了。 第51节 换做任何人都暂时接受不了这个事情。 更何况她为了这把剑付出了不少心血,不说她在云门加进去的那两种珍贵材料,风止甸和光草萤,那两道剑意,也是说淬就能淬成的。 谢长钧从没有安慰过人,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还会有更好的。” 沈玥依然垂着眸子。 还会有更好的吗? 她自炼制霜仞时,就费劲了全部的力气,把每一步都做到最好,企望霜仞能一直跟着她,后来霜仞被毁,她花费重金买到了溪棠,那时候她又想,溪棠或许能一直陪着她,但是用溪棠时总有些不忍心,觉得自己背叛了霜仞似的。 而现在,她连溪棠都护不住了。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什么东西,到了她的手里,反而没有那么长久了。 沈玥抹了一下眼睛,心里悲戚的不行,可她又不想让任何人为她担心,转身看向谢长钧的时候,又是那副笑着的模样。 此刻,她的眼睛里面湿漉漉的,像是浸着光,朝着谢长钧点点头,乖乖“嗯”了一声。 她越是笑,谢长钧此刻就越是心疼。 他不知道每次她都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这个小姑娘,活的像个小太阳,无论是陷入怎么别人看来是绝境的时候,她总是能找到最积极的那一面,一往无前。 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谁心里不会痛呢? “一定会有更好的。” 她小声道。 虽然溪棠没有了,但是还有人陪着她。 陪着她一起承担这份失落,或许还能陪着她得到新的剑。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了。 想到这,她才平静下心情来,把溪棠收好,和霜仞的碎片一起包好。 没想到就在她准备放在包里时,谢长钧突然问:“那是你曾经的剑?” 沈玥怔了一下,然后朝他点点头。 谢长钧:“可以给我看看吗?” 沈玥虽然疑惑,但还是把碎片递过去了,顺便解释了一句,“经受过碎灵咒。” 谢长钧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末了,用他那双清冷如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这里面,已经有过剑意了?” 沈玥点点头:“是呀。” 想到这又落寞地补充了一句,“可是已经被毁了。” 谢长钧:“你的第一道剑意,是什么时候练成的?” 沈玥歪头想了一下:“大概……十四岁?我是被长凌捡回来的,具体的生日不太清楚,年龄都是门派里的人看外形估计的。” 谢长钧愣了一下。 十四岁炼制第一道剑意,十七岁又炼制了两道新的剑意,这根本就是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她偏偏做到了,虽然有他一部分神力的作用,但是整个过程,还是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他从来没有过问过沈玥的身世,他本以为长仙门挑人严苛,能进入的基本都是一些大仙门的世家,怎么也没想到,沈玥竟然是个孤儿。 沉默半晌之后,谢长钧问:“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沈玥摇头:“不记得了,听他们说我是七岁被捡回来的长仙门,但是奇怪的是,我七岁前的记忆竟然都消失了。” 谢长钧:“消失了?” 就算是凡人,三岁以后的事情也多多少少记得一些,更何况沈玥天赋过人,按照道理来说,记忆力应该更强,不至于连七岁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 沈玥回答的懵懵懂懂:“听别人说可能是因为受过什么刺激和意外,所以那部分记忆丢了。” 看谢长钧沉默不语,沈玥又问:“怎么了师父?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事。” 看来关于她身份的事情,需要好好查一下了。 沈玥:“那我们现在——” 谢长钧:“准备修复水月镜。” 沈玥:“可是我们现在只有海定珠,其余材料要去哪里找呀?” 她刚一问完,就见谢长钧从怀里拿出来一堆东西,然后摆在她面前,给她一一解释,“这是炼制镜座的纸璃,这是镜面需要的灵液,这是柘兰的浓缩液,还有赤砂,白莲苍耳等可能用的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沈玥:欸??? 她的目光顺着一件件原料扫过去。 灵液她能理解,估计是离开春溪泉之前取的,柘兰的浓缩液她也清楚,估计是在捉魅姝之前就已经炼制好了,赤砂、白莲苍耳都是云宫有的,他去顺一两个没问题,但是…… 她忍不住问:“师父怎么还有纸璃?”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得到的材料。 谢长钧看了那纸璃一眼:“修补古画的时候,闲得无聊,复制了几块。” 沈玥:“???” 这玩意还可以复制??? 早知道这样,他但凡多复制几个,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抠抠搜搜地过了这么久了。 沈玥依然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真的可以复制吗?那灵石是不是也可以复制?海定珠是不是也可以复制?” 谢长钧:“……” 他这个徒弟一提起钱就兴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第52章 毒酒。 谢长钧:“这是一种极高深的法术, 但不是万事万物都能复制,需要各种各样的条件符合才可以,你以后想学的话, 我可以教你。” 沈玥:“不用以后了,就现在吧。” 说完,她撸了撸袖子,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谢长钧:“???” 他像是被呛了一下, 端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水才平静下来,道:“以你的修为, 现在还不够。” 听到这, 她眼里的热切才突然缓和了一点, 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一丝失落,“这样啊。” 沈玥:“那我们还是先修补水月镜吧,现在要做什么?” 谢长钧指了指柘兰浓缩液, “先把柘兰培育起来吧,用一种生长咒,就可以把这些浓缩液培养成新的花苗,不过需要一段时间。” 沈玥得令,去拿柘兰汁液,按照谢长钧所说的那样, 在外面找了一块空地,划分好了位置,将其一滴滴地撒在外面。 海水不能浇灌,只能去别处寻找水源,转了一圈,沈玥这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海定城了, 而是一个近乎无人的荒岛,但岛上的淡水水源非常充足,很适合栽培植物。 虽然有生长咒的加持作用,但柘兰培育起来还是非常花费心血和时间的,小到培土、浇水、树间距,大到剪枝,观察抽芽的状态,简直比养孩子还难。 况且需要的柘兰花很多,林子很大,沈玥经常一忙就是一整天。 谢长钧也会来帮忙,两人经常从中午一下子忙到黄昏,每次两个人提着水桶回去的时候,沈玥都有一种恍惚感,难道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就是这样吗? 回去之后,因为她身上的伤没有好全,敷了几天药之后,为了不留疤痕,谢长钧还是决定用灵针帮她针灸。 起初他是背过身去,一句一句指导她,“左肋骨往上三寸,两根灵针,右肋骨往左两寸,一根银针。” 沈玥稍微懂一点穴位的东西,但是自己给自己扎针,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扎错了位置,因此进度非常缓慢,到后来,沈玥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断了,才惨兮兮地来了句,“师父还是你来吧,我不行了。” 说完之后,她转了一下脖子,这才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谢长钧却:“?” 沈玥见他犹豫,悠悠解释:“女子的名声贞洁什么的,都是华而不实徒有虚名的东西,也就是说起外人听的,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一个病人生命垂危之时,还要坐起来看看来给自己治病的是男大夫还是女大夫吗?” 谢长钧:“……” 她懂得倒是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刻若是谢长钧犹豫,倒显得他心虚了。 他只能转过身来,接过她手上的灵针,“我来吧。” 沈玥原地打坐,闭上了眼睛,“我不睁眼,就当我没看见。” 谢长钧:“……?” 说完,她也怕自己犹豫,飞快地解下上衣,这次除了胸前伤口那块的肌肤,把背也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因为长期修炼的原因,她背上的曲线流畅,白皙如羊脂玉,只是碎灵咒留下的那几道伤口,像是精美瓷器上的裂痕,让人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这伤口的裂纹走向,和霜仞上留下来的基本一致,谢长钧没想到她背上的伤这么严重,看到后着实吃了一惊,忍不住问,“也是碎灵咒?” 沈玥淡淡“嗯”了一声。 谢长钧决定把她背上的伤也全部处理了。 他轻轻碰了一下,想要感受伤口的深度,没想到沈玥竟然疼地“嘶”了一声。 谢长钧皱了皱眉,“这么久了,还是不能碰?那你晚上都是怎么睡觉的?” 沈玥低声回了句,“侧着睡。” 谢长钧的手顿了一下。 这么长的时间,她连觉都睡不好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可是自从她跟了他,除了练剑就是跟着他东奔西跑地调查案件真相,又或者彻夜彻夜地看书,根本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沈玥看他突然沉默,忍不住道了句:“长仙门的碎灵咒就是这样,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很多了。” 谢长钧没有说话。 第52节 她倒是看得开,好像那些痛苦,经历了也没什么一样。 他提前采好了药材,捣碎配制好以后放在了手边,碎灵咒留下的伤口又细又多,闭了眼怕找不准位置,又弄疼了她。干脆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清静经,直接上手帮她擦药。 他要药膏在手上化开,道了句,“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沈玥:“没事。” 她只感觉一个微凉的手掌附上自己的后背,沿着自己的伤口慢慢拂过去,像是一弯澄澈的泉水,一点点在她的肌肤上面蔓延。 伤口的疼痛和他掌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两人都没有说话,山洞里寂静的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一点点帮她上药,细心地像是在描摹一件精致的瓷器,手掌触碰到她那完好的肌肤时,心里就像是一片羽毛扫过,微微颤抖,难以言说。 上完药以后,他又帮她施了几根针上去,他仔细看了看,她这些伤口虽然时间久了,但只要后期处理的好,也能全部好起来,甚至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这是沈玥最好的一次上药体验,她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渐渐习惯了周身的那股冷香,原本微小的刺痛感也消失了,因为施针的原因,疼痛被封闭,而剩余的灵气顺着她的静脉从上到下蔓延,舒服地让她差点睡着。 再次睁眼时,谢长钧已经全部搞好了。 沈玥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去看看,只听谢长钧道,“慢着。” 她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谢长钧却突然靠近,双臂环过她的腰,帮她系身边的衣带。 他低着头认真的样子,让沈玥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谢长钧却一副稀疏平常的模样,还带着轻微的责备声,“衣服穿好了再出去,伤口不能经风。” 沈玥呆呆来了句:“……好。” 沈玥觉得自己差点要溺死在这温柔里了。 以至于出门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北了,本来想去柘兰林,却一不小心走到了海边。 白色的浪花一朵朵打到岸边,像是编织着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梦,沈玥听着那浪声,许久才将心情完全平复下来。 再等等。 她小声告诉自己。 沈玥走后,山洞里出现另一个黑色身影。 谢长钧拂了拂袖,淡淡道,“玉泽元君府上怎么样了?” 黑衣人道:“各派掌门已经回去了,但是海定城还封着,都还被困在城内,没有人出去。” 谢长钧:“他人呢?” 黑衣人:“他似乎已经发现了海定珠有问题,现在正四处寻找殿下和沈姑娘。” 谢长钧:“知道了。” 黑衣人:“殿下,属下觉得,纸吏背后——” 谢长钧打断他:“等我再去确定一下。” 黑衣人:“是,殿下。” 谢长钧又问:“东西拿回来了吗?” 黑衣人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递给了谢长钧,“沈姑娘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谢长钧:“先放这里吧。” 说完,他一拂袖,快步走出了山洞,而那黑衣人一闪而过,再次不见了踪影。 他先用神识探了一下沈玥的位置,只见小姑娘乖乖站在海边,拿着海螺吹了一下,又放在耳边听了听。 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声音,她听完之后,甜甜笑了一下,开心的不行,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收回神识,他迈步走向和她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是海岛的另一个尽头,海浪打在礁石上,岸边有巨大的石林,上面刻着的字因为风化作用,已经全然不见了。 谢长钧轻轻触碰了那礁石,很快那礁石便像融了一样,出现一个小门。 门无风自开,在谢长钧进去之后,又重新融了起来,自然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甬道里面又黑又安静,只有断断续续的水声,召示着这里还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谢长钧顺着拾级而下,最终走到一个像是牢狱一样的地下暗室里。 “你来了。”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不是嗓音发出来的,而是通过神识传声传到了谢长钧这里。 谢长钧却没有用神识回答,而是淡淡回了一声,“嗯。” 他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和他用神识传过声,有些听不惯。可是他记忆中他的声音再也不会出现了,毕竟是他自己,亲自拿着毒酒,毒哑了他。 对方又说,“那日你降落在岛上时我便感受到了异常,本以为你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三百年了,你还记得我。” 说完,一阵锁链的声音传来,像是里面的人活动了一下。 谢长钧盯着里面那人,墨色眸子像是浸了水一样,潋滟出一阵阵粼粼的光,他从容不迫道,“经过我手里办的案子,我从来不会忘。” 那人淡淡道:“是么?” 谢长钧语气里带着一丝威严:“我今日来不是找你叙旧的。” 那人似乎在笑。 笑声急促而短暂,似乎带着阵阵悲凉。 对方道:“您始终是高高在上的殿下,有什么话问我,我都会如实相告的。” 谢长钧皱了皱眉,显然对方的话让他引起了不适。 谢长钧沉默了一下,问:“你再回忆一下北庭之变的细节。” 第53章 唇边。 谢长钧回到山洞时, 沈玥已经回来了,她不仅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 他仔细看了一眼,竟然是各种各样的贝壳。 见到谢长钧进来,沈玥立刻迎上来,抿唇笑了一下, 接着摊开自己的手心给他看。 谢长钧一看,只见小姑娘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海螺。 就是她之前放在耳边的那枚。 沈玥笑了一下, 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甜的不行:“师父试试这个, 放在耳边,会有大海的声音。” 说罢,她在自己的耳朵边比划了一下, 有踮起了脚尖,尝试着在他耳朵边比划了一下。 可惜个子太矮了,踮起脚尖也只够到他唇边的位置,就在这时,小姑娘因为这高度有些懊恼,不小心被脚下的小石子绊了一下。 就在她平衡身子的时候, 指尖不小心从他的唇边轻轻略过。 谢长钧愣了一下。 只觉得小姑娘指尖凉凉的,碰上去像一朵柔软的小花。 他下意识地拉了她一把,刚好覆在了她刚刚划过他唇边的那只手上。 回过神来时,他立刻把她手上的海螺抽走,掩饰这片刻的尴尬。 幸好小姑娘只注意脚下,没有注意到他瞬时间神色的变化。 他没想到,她竟然是为这个开心。 然后, 他将海螺放在耳边试了一下。 耳边瓮瓮的,根本听不清有什么大海的声音。 尽管如此,在小姑娘重新仰头时,他还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好像是这样。” 沈玥看到他点头,又笑了一下,隔着初夏薄薄的光,美的不像话。 谢长钧问:“柘兰今天长的怎么样了?” 沈玥:“今天骨朵已经出来了,估计明天就会有一批要先开花了。” 谢长钧点点头:“那我准备一下,收完了花就准备修复水月镜。” 沈玥:“嗯。” 谢长钧:“伤口怎么样了?” 沈玥:“好多了。” 谢长钧:“碎灵咒留下的那些呢?” 沈玥:“也快好了。” 全部问完一遍,他才准备转身离开,沈玥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了。 谢长钧看到了她的犹豫,没有再往前走,此刻他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看着她道:“怎么了?” 沈玥咬了咬唇,半天才哼出来几个字,“水月镜修复好了,师父可以陪我去一趟长仙门吗?” 谢长钧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这件事,考究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为什么?” 沈玥:“听说水月镜能回溯往事。” 谢长钧静静看了她一眼,“所以呢?” 沈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认真道:“我想知道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长钧想起她梦中的那些场景,问道:“你不相信审判结果?” 沈玥愣了一下,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全部解释一通的,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沈玥:“师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谢长钧:“你之前梦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片段,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沈玥看着谢长钧,语气忍不住正式起来:“我没有陷害小师妹,我从秘境中醒来时,小师妹的灵丹就已经被剖了,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凶手,就因为我毫发无伤。” 谢长钧:“你们门派没有回溯盘吗?秘境中发生的事情,不能直接查出来?” 沈玥摇了摇头:“那个秘境是突然出现的,那里灵气薄弱,回溯盘覆盖不到那里。” 第53节 谢长钧:“那他们是怎么给你定的罪?” 沈玥:“只是单纯的推演。” 谢长钧:“推演?” 毫无凭证的推演?就算是世界上最敏感最智慧的审判官,也不能只通过推演给一个人定罪,这件事情,在谢长钧眼里,已经离谱到无可救药了。 他不可思议地问了一遍,“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推演?” 沈玥点点头,这件事情过去的太久了,她其实早已经麻木了。 沈玥:“那个秘境很快就消失了,也不能从那里寻找证据,而且秘境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不可能有其他的证人,当时宿雪因为失去灵丹昏迷了许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谢长钧又在脑海里将审判台上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像是在自言自语,“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以至于因为这些巧合,而直接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沈玥沉默了一下,“或许有其他的原因,但我不知道。” 谢长钧:“宿雪是什么时候进入长仙门的?” 沈玥想了一下,“长凌的四个弟子,算上我,都是捡回来的孤儿,宿雪比我晚来两年左右的时间。” 谢长钧怔了一下:“你们四个竟然都是孤儿?” 沈玥点头:“我,沁灵,西周和宿雪都是捡回来的孤儿,长仙门有规定,为了避免牵扯其余门派,掌门的嫡系弟子,必须都是双亲亡故的孤儿。” 此时谢长钧终于听到一件相对正常的事情,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毕竟,后续掌门大多数都是掌门的嫡系弟子,若是和其余门派或者大家族有关系,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 他想了一下,既然掌门的四个弟子都是捡回来的,那长凌便没有特殊的理由偏爱宿雪,若是有,也只能和两人在长仙门的表现有关。 而沈玥一向乖的不行,在门派里能惹多大的祸,多不招人待见?且他看那长凌看沈玥的目光,并没有那么厌恶,甚至还带着一丝后悔在里面。 他又在后悔什么? 他又在隐瞒什么? 他静静盯了沈玥那放在一边的包裹几分钟,然后道了句,“知道了。” 沈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讶道,“师父竟然把这些东西也带来了?” 那包裹里有沈玥落在客栈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那床破草席子和她手抄的一些书。 谢长钧:“有故人路过,便让他带过来了,我们不一定有机会回海定城,这些东西还是放在身边放心些。” 沈玥点点头,忍不住双手合十,小声道了句,“太好了。” 谢长钧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东西,目光忍不住被那床破草席子吸引。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这草席子,对你很重要? 沈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草席子突然有了兴趣,毕竟他之前也看到过很多次,但也从来没有多问过一次。 此刻,她把席子卷成蛋卷状,将其整整齐齐地立在一边,拍了拍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了,离了它,总觉得怪怪的。” 谢长钧虽然觉得有回答有些牵强,但还是点了点头,本来准备转身离开,一种奇怪的直觉指引他多问了一句:“那这草席子,是什么时候跟着你的?” 沈玥想了一下:“在我进长仙门之前就跟着我了,怎么了师父?” 谢长钧顿了一下,“你是说,在你入长仙门之前,这席子就陪着你了?” 沈玥眨眨眼:“是呀。” 谢长钧又看了她一眼,黑眸子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疑惑道:“你不是说,不记得入长仙门前的事情了吗?那为什么却有草席子这部分的记忆?” 听到谢长钧这话,沈玥也愣了一下。 这样长的时间内,她知道这草席子是从外面带来的,也知道自己关于那部分的记忆丢失了,却从来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好像带着这破草席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丢失记忆的事情,也不奇怪。 沈玥被这矛盾的思想吓了一跳,更让她觉得惊诧的是,若不是谢长钧提起这件事,她这辈子都不会觉得奇怪。 就在她愣住的时候,谢长钧已经先她一步,把那蛋卷铺开了。 自从跟了谢长钧之后,她不用再风餐露宿,自然也用不上这床席子,每次只是在出发之前,才会把它展开全部卷一遍,平日里根本用不上。 这席子两端已经蜷曲到压不平了,中间的韦编已经断了几根,其余的地方也磨损的不成样子,估计是谁看了都想立马扔掉的程度。 简直就是把“破旧”这个词展示的淋漓尽致。 因此此时此刻,沈玥看着谢长钧那双莹白如玉的手拂过那草席子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魔幻了起来。 只见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半晌之后,他才突然问了句:“关于这个草席的来历,你有什么印象吗?” 沈玥摇摇头:“以前风餐露宿的,估计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吧,时间太久远了。” 谢长钧又问:“那你有没有发现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玥愣了一下,一床破草席子,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谢长钧的目光太认真了,她不得不回了一句:“……或许,就是夏天比其余的席子更凉快了一些?” 谢长钧:“……?” 沈玥歪了歪头,想了一下,又道:“或许比较大,能睡两个人。” 谢长钧:“?” !!! 第54章 如故。 沈玥说得是实话, 在天门的时候,周晗有一次过来玩,夜深了不想回去, 非要留在沈玥这里过夜。 她从没睡过地下,看到这席子后新奇地很,拉着沈玥就要住一晚。 她们两人不高也不胖,刚好可以挤在一起。 两人刚开始都睡不着, 就一起窝在被子里讲故事。 周晗很能说,沈玥只用带着耳朵就行, 她胆子小, 被周晗讲的鬼故事吓得一愣一愣的, 后背都直冒冷汗。 后来沈玥睡着了,周晗却被咯地不行,翻来覆去一晚上, 起来后觉得自己腰都快断了。 这就是她最近的发现了,至于其他的,她也说不出来了。 看到沈玥眨着一双无辜的眼,谢长钧彻底放弃了,他帮她把席子卷好,又砌到了墙边。 那草席触手生凉, 虽然摸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但也绝不是普通的苇草,具体是什么材料,他暂时没看出来,他在上界时没有看到过。 这就更奇怪了。 难道下界还有什么上界没有的东西? 沈玥看他敛眉沉默不语,扬起小脑袋问了句,“师父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谢长钧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玥不忍让他再纠结, 只道:“或许这是一床普通的席子,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有显示出什么特异功能来,若真有什么特别的话,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 说完,她把那席子立得更整齐了一点,让它更像个蛋卷。 * 柘兰似乎在一夜之间全部开了,沈玥提着桶准备浇水时,被那片明亮的黄震惊到挪不开眼。 看到这景色,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桶,哒哒哒跑到谢长钧身边,二话不说就拽着他的衣袖往花林那里跑。 谢长钧在研究修复水月镜的配方比例,看她这么急切地跑回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这样被小姑娘一路拉着,一刻不停地赶到了目的地。 到了花林,沈玥朝着前方指了指,“师父,看!” 将近一千株花齐齐开放,微风吹来,花瓣随风摇曳,和远处碧蓝色的海交相辉映,美的惊心动魄。 沈玥依然被这景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毕竟,这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就像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从嗷嗷待哺到长大成人,成就感蹭蹭往上。 谢长钧淡淡道了一句:“嗯,很美。” 沈玥惊诧:“师父教授的生长咒真好用,在民间这样难栽培的柘兰,竟然短短几天就能全部开花了。” 谢长钧:“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凡事顺其自然就好,我们如此,也是迫不得已。” 沈玥点了点头,觉得谢长钧的话很有道理。 若不是因为着急修补水月镜,他估计也不会让她用这样快的生长咒的。 就像漫山遍野的花固然美丽,但也没有任何人,用任何法术永远留住那花的,若不能生长凋落,这世上便无任何生机可言,那么生活,也就再也没了期待。 没有期待的日子,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想到这一层,她忍不住双手合十,对着她灼灼十里的柘兰花祈祷—— 只祈愿来年风调雨顺,春到如故吧。 谢长钧看沈玥不说话,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沈玥低头:“没事,就是觉得这么多的花就要被摘了,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谢长钧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喜欢这花?” 沈玥点头。 谢长钧:“既然喜欢,就多留几日吧。” 沈玥却摇头:“柘兰花期已过,它们本就是逆着季节花开,说起来我也没问问它们的感受,就这么突兀地让它们再次开放,这就足够不好意思了,若是多留几日,反而觉得更加愧疚了。” 谢长钧在心里笑了一下,她这个徒弟也太萌了吧,小脑袋里不知道装的究竟是什么,竟然连花是怎么想的都考虑好了。 谢长钧没再坚持:“这样也行吧,毕竟现在不是柘兰的花期,这样开放一大片花,怕是会引来原本准备更换栖息地的鸟类。” 沈玥点点头,“嗯”了一声,听到这件事还关乎鸟类,她便觉得更加释然了,仰头看着谢长钧的时候,眼眸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像星星坠在里面一样,漂亮极了。 就在这时,谢长钧扬起右手,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法术,刹那间,花瓣漫天飞舞,像是打起了旋一样在空中恣意飞扬,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空气种满是柘兰的清香,沈玥就像置身于一片花雨当中,周围的景象如梦似幻,那一瞬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她不经意地随着这花雨转了一圈,仰起头看了看,那花瓣落在了她的肩上,又落在了她的裙摆上,她伸出手,那花瓣就像接受到了感召一样,一片一片落在她的掌心,衬得小姑娘更加明艳动人。 谢长钧也不着急,等待小姑娘在这花雨下玩够了,才使出下一个阵法,将所有的花聚拢在了一起。 第54节 这时候沈玥已经从花林中退了出来了,她看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那花瓣收起来,成千上万的花瓣聚落在一起,叠加在一起,最后一道强光掠过,花瓣和树枝全部消失,只有一枚铜印一样的东西落了下来,掉在地上时,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沈玥盯着地上的东西,惊讶道:“柘兰铜印?” 谢长钧用了个法术,那铜印便直接飞到了他手中,“这不是普通的花印,只可用来给水月镜拓镜底的花纹。” 说完,他把花印递给沈玥,让她仔细看看。 小姑娘刚从花雨中出来,风打在旋儿从她身侧卷过,将她身上淡淡的香毫无保留地全部带到他的鼻尖。 她举起手中的花印子,好奇地不行,在阳光下看了又看。 “好漂亮。”她说。 “就是有点浪费。” 她带着一丝淡淡的遗憾说完,然后把花印还给了谢长钧。 浪费? 他在上界养尊处优惯了,还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谢长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带着花印默默走回去。 材料差不多齐了。 沈玥看着那着摆放在一起的那些材料,却有些犯了愁,她听师弟说过,炼制水月镜除了这些珍贵的材料,还需要道法和机缘,至此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炼制成功。 但若是不成功,这些材料就要白费了。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发现他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一样,她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师父,有把握吗?”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沈玥抿了抿唇,担心道:“听说鬼淮就是因为炼制这水月镜才得以顿悟飞升,而自他飞升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成功炼制出一样的水月镜。” 谢长钧却不以为然地来了句:“是吗?” 沈玥:“师父没听说过?” 谢长钧把纸璃全部收到了一起,似乎在考虑如何安排位置,“没听说过。” 沈玥有些无奈,这可不是开玩笑,其他的原料花点时间尚且可以复制,但是海定珠目前世上至此一颗,若是浪费了,又要从哪里再找新的? 他觉得自己把所有东西都盘点清楚了。 就在他升起灵火准备将这全部融在一起时,沈玥终于忍不住了,跑过去一下子将掌心附在他的手上,“师父!” 谢长钧突然被打断,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看到她那焦急的目光,才终于意识到了她在担心什么。 他先放下了手,静静看了沈玥一眼,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我知道复原水月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也听你说过了,很多很多人炼制失败,并且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沈玥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他说这话时,温柔而笃定,一束薄薄的光从远处打过来,衬得他原本俊朗的侧脸更加清明,也更加轮廓分明。 “鬼淮一次性炼制成功过。”他说。 “我不比他差。” 他觉得自己把话说完了,不等沈玥反应过来,便再次把灵火升起来,将纸璃直接融了。 沈玥被这热气灼的几乎睁不开了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这才恍惚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比鬼淮差。 鬼淮能做到的,他自然可以做到,甚至能比他做的更好。 而鬼淮实力已经到了飞升的地步,他比鬼淮厉害,难道他比鬼淮还要飞升地早?难道他真的是上界的仙人? 她震惊地盯着他,看他顺利地将纸璃融化,不知道又使了个什么咒,融化的纸璃顿时向外发散,慢慢形成了一个环状的东西,那个圆环发着淡淡的金光,热量散尽时腾起一阵雾气。 灵火的温度和修为有关,沈玥能升起的灵火只能融一些普通的材料,她没有尝试过纸璃,但觉得她大概只能勉勉强强能将其化水。 而谢长钧不仅非常轻松地将纸璃化了水,还直接塑了形! 听说鬼淮塑形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和时间,可他就像完成一件非常悉数平常的事情。 所以,他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第55章 大义。 沈玥看着他把镜底炼制好以后, 将原本就准备好的镜面搭了上去,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顺利极了, 以至于他最后在镜底上面拓下柘兰花印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看着此时浮在两人面前的水月镜,沈玥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来了句, “这就……成了?”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 镜如其名,沈玥看着眼前的景象, 就像看到一轮明月倒映水中, 安静平和, 水汽朦胧,如梦似幻。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一点,镜面中的水即刻荡出了层层涟漪, 她觉得自己快有些语无伦次了,“水月镜,真的炼制好了?” 谢长钧点点头。 沈玥:“不是别的什么镜子,是水月镜?” 谢长钧既不惊讶也不觉得奇怪,轻轻翻了一下手,浮在两人面前的镜子顿时翻了个面, 将背面展示在沈玥面前。 这时候沈玥才发现,原本背面不止有花印,还出现了几个字。 她低声念了出来。 “水流素月,澄净清明,照回凝神,永固忠骨。” 只有炼制出真正的水月镜,才会出现这十六个字。 她盯着这十六个字,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还是谢长钧抬眸淡淡道:“相信了?”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十六个字泛着淡淡的金光,和镜面贴合地天衣无缝,绝非人力可为。 她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这十六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谢长钧:“都是它能做到的事。” 沈玥有些不懂:“这里的澄净清明,大概是指能让使用者耳目清明,照回凝神,传说中说是可以回溯往事,预测未来,但是永固忠骨和水流素月,我没有听说过。” 谢长钧盯着镜底的文字,想了一下,就在他刚准备开口说话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似乎还来了许多人。 紧接着,一个女声大声道:“他们果然在这儿。” 沈玥心里一惊,只见谢长钧一脸淡定地把水月镜收了起来,平静道:“跟在我身后。” 两人走出洞穴,只见门口乌泱泱的,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三门五派几乎都有人来。 她看了一下,虽然人多,但并没有一个掌门人过来。 她不禁疑惑。 玉泽元君拿到海定珠的时候,不是把那些掌门都放了吗? 难道是他发现了异常,又后悔了? 此刻站在最前面的,都是三门五派掌门的亲传弟子。 为首的是长仙门的沁兰,看到两人出来,她毫不掩饰地指着沈玥骂道:“你这妖女,快把海定珠交出来。” 谢长钧伸手一拦,将沈玥挡在身后。 他看了沁兰一眼,目光中带着威严和冷意,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道“你是什么人?” 沁兰还以为谢长钧是那北徵国的四皇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骄傲道:“你不过是凡间区区一个皇子,有何等身份,何等资历这样和我说话,快说,你们把——” 没想到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像被什么噎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谢长钧看了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愿和我说话,我变成全你。” 原来是他给沁兰用了个噤声咒! 三门外派虽然此次前来的目的一致,但很多人看不惯她平日里那轻狂的样子,此时听到谢长钧这话,好些人都忍不住笑了几声。 对面有不少第一次见到谢长钧的弟子,论理,他此刻是敌方身份,但还是忍不住被他的美貌折服,尤其是他对付沁兰那一下,美貌、威严、实力三者并存,任谁看了都是快要心动的程度。 周晗从人群后面挤上来,看到沈玥后,着急道,“阿玥,玉泽元君说海定珠在你这儿,是真的吗?”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和他交换了个目光之后,才问周晗:“你不要着急,慢慢说,可以把前因后果给我简单讲一下吗?” 周晗正准备说话,原本站在沁灵身边的女弟子突然来了句,“和她废什么话,快把她抓起来,否则我们的师父都有危险。” 听到这,周晗看了那女弟子一眼,本来想回怼一句,但在众弟子面前,不敢招仇恨,只能装作听不到。 谢长钧却不这样,他看了那女弟子一眼,那目光不是往日的冷淡,而是像淬了冰一样寒凉,“怎么?你也不想说话了?” 说罢,又朝那人使了个噤声咒。 众人:“???” 噤声咒不是什么简单的法术,他竟然能这样使用如常…… 原本还在说小话的人,全部安静下来了。 周晗终于有机会继续道:“玉泽元君本来都已经准备把各派的掌门放走了,在我们去迎时,突然说你们两个偷走了他千辛万苦得来的海定珠,因此扣了长仙门的掌门长凌和他旁边的钱掌门,现在也不知道把人带去哪里了,只通知我们三门五派带人过来,只要把海定珠从你们手上取回来了,就放了他们。”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宿雪突然发话了,她一双鹿眼湿漉漉地看着沈玥,语气里带着低低的哀求:“阿玥,海定珠真的在你手上吗?师父他——我是说我师父她现在生死未卜,玉泽元君喜怒不定,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办法折磨他们……” 听到这个名字,沈玥冷冷地看了宿雪一眼。 长凌被抓,于她何干? 被抓那是他自己道法不精,她这样说,好像是她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一样,凭什么? 宿雪看到沈玥面无表情,只好曲线救国,试图对她进行另一种道德绑架。 “还有钱掌门,你肯定知道的,他是个好人,他是无辜的,不该就这样被玉泽元君抓走,你难道真的要高高坐钓鱼台,看他们这样被伤害吗?” 听到这,沈玥那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才稍微有些松动。 第55节 宿雪说的对,钱掌门确实是个好人。 他是无涯派的掌门,性格平和风趣幽默,不虚伪不做作。他可能不知道沈玥,但沈玥却记得他,曾经有一次宴会,他从仙君那里偷了一把灵糖,分给了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沈玥几人。 听到他被抓走,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谢长钧很快看出了她的异常,赶在她开口之前先发话了,“各位可否告知你们此行的目的?” 众人虽然觉得这句话,但碍于他的威严,还是回了一句:“自然是为了海定珠。” 谢长钧:“这么说不是为了你们口中的大义?” 众人有些懵。 谢长钧:“三门五派向来以天下大义苍生为己任,今日却又为何选择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有人回话:“我们救自己的掌门师父,又怎么能被称作不仁不义?” 谢长钧冷笑一声,唇角微微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你们可知那玉泽元君想要海定珠的目的?” 听到这,众人都沉默了。 玉泽元君为了得到海定珠,不惜把各派掌门都囚禁起来,除了为自己谋私利,还能有什么好事? 他本来目的就不纯良,此刻不过是把注意力转移了到了谢长钧和沈玥身上,让他们做了那夺珠的恶人。 短暂的沉默后,终于再次有人站了出来。 是千剑派的封宴。 刚刚在众人争辩时,他一直在一侧安静地听着,等到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向前迈了一步,到谢长钧身前。 “四殿下,沈姑娘,如今海定珠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怎么处置我们插不上手,但这海定珠毕竟是海定城的定境之宝,论理,也是属于玉泽元君的东西,还望我们能好好商量一下对策,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到这,谢长钧脸上的笑更冷了,他考究地看了封宴一眼,好像他是件什么珍贵的古董一样,直到看够了,才淡淡道:“照如此说,海定珠应该是海定城所有百姓的财富,那是不是要把所有百姓聚集在一起商量一下了?” 听到这之后,沈玥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以前只觉得他话不多,语气也总是淡淡的,但没想到,原来他强词夺理的时候,这么厉害。 封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怎么样也从谢长钧的话中挑不出毛病,于是只能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此刻上前说话的人一一被谢长钧怼了下来,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便怂恿众人,“他们不过两个字,我们这么多人,还困不住他们吗?不如直接上!” 这人的话并没有招来太大的非议,显然是提前商量好了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沈玥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担心地喊了一句“师父。” 谢长钧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不用担心。” 她怎么可能就此完全放下心来?毕竟对面来了两百多人,还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两百对两人…… 况且五派同源,都出自昆仑神脉,用来合纵阵法,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就在两人说话时,原本站在最前面的弟子们,已经直奔两人而来了。 第56章 (捉虫) 怕了? 最前过来的是沁兰, 为了顾全大局,刚刚被谢长钧用了噤声咒之后,她忍了许久, 这会子一剑刺过来,直抵沈玥的要害之处。 沈玥赶紧躲开,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 完了。 她忘记溪棠已经断了。 就这么空手白刃对付两百人??? 忽然衣领处轻轻一动,沈玥还没反应过来, 就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腾空起来。 谢长钧拎起她的衣领, 在她耳边淡淡道:“快走。” 沈玥:“?” 走? 打不过就跑??? 不愧是他。 前面是乌泱泱的人, 后面是山洞, 唯独上面能走,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没有剑了。 没有剑要怎么御? 她还没来得及发愁, 下一秒,直接看到了眼前的云气。 她就这么上天了??? 转身一看身后的谢长钧,他竟然在—— 驭云??? 只有化神后期的人才可能会驭云,自此摆脱外物,乘天地,御六气, 游无穷,达到至人无己的状态。 再然后,便可飞升了。 沈玥这才觉得自己疏忽了。 他既能驭云气,又能驭灵火,还能那样轻松地复刻出了水月镜。 可她竟然还一直觉得他一无是处,空有美貌…… 好想发火哦。 可她转念一想,他虽然从没提到过自己的身份, 但也从来没有示过弱,而且很多次,都是因为他,才能化险为夷。 一直以来,以为他不太行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她转身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轮廓极美,睫毛修长,眨起来的时候,浅浅的阴影附上脸上,而眼瞳里那双黑眸子,清冷如玉,黑白分明,自带一分骄矜和自持在里面。 墨色衣摆随风猎猎飞舞,美的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原来上天从来不会怜悯世人。 偏偏要将美貌和实力全部加在一个人身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倒是把谢长钧看的不好意思了。 他淡了淡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沈玥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就是想问一下,我们要去哪儿?” 谢长钧:“长仙门。” 听到这三个字,沈玥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她惊道:“长、长仙门???” 谢长钧:“有问题吗?” 沈玥:“现在去长仙门?” 谢长钧:“长凌不在,你那些糟心的师姐师妹也不在,这还不是去长仙门的最好时候?” 沈玥:“……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是——” 她还没“可是”完,突然一股力量俯冲而下,再然后,她的两只脚就稳稳落地了。 驭云的速度不知道比御剑快了多少倍,转眼便到了目的地。 她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刚刚光顾着看他了,都没好好体会一下驭云到底什么感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上面似乎还带着云层间的淡淡水汽。 谢长钧似乎会读心似的:“怎么?还想再尝试一下驭云?” 沈玥突然有些激动地看了他一眼。 谁知道下一秒他淡淡道:“等你化神再慢慢体验吧。” 沈玥:“……” 长仙门巍峨的宫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此时北境也已经春暖花开,一株清丽的垂丝海棠开朱红色的宫门前,微风拂过时,片片花瓣落下,宛若下了一场春日疾雨。 回想起她离开长仙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便觉得恍如隔世。 她本以,此生都不会踏及此地了。 物是人非,此时再从头看,心上不免一阵难言滋味。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怕了?” 沈玥摇头:“没有,只是在想,我们要怎么进去?” 谢长钧:“这里你熟。” 沈玥:“……要从正门进的话要有带掌门印的信函,长仙门的周围都是灵力设置的结界,硬闯的话,会有危险。” 谢长钧:“没有别的小路?” 沈玥:“应该有,但我没走过。” 谢长钧:“……” 短暂的沉默。 谢长钧以为她在这里十年时间,不说一草一木都熟知,至少把出入的通道都摸清了吧。 没想到她竟然乖到连这点事情都不曾打听过。 沈玥看着谢长钧的面色一点点冷下来,终于有了点东道主的觉悟,小声道,“我想一下。” 第56节 谢长钧静静等着。 她四周看了看,又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然后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花涧笑?” 谢长钧不解:“花涧笑?” 沈玥边说边搁哪儿比划:“就是我们之前在天门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别人叫他彦哥的那个人。” 谢长钧记忆力很好,她一提,他很快回忆起那日的场景。 就是天门学宫开课第一天,她站在外面旁听,差点调戏了她的那个纨绔。 谢长钧:“他怎么了?” 沈玥:“他是花涧笑的成员,花涧笑是倒卖法器的组织,虽然干的是私底下的买卖,但胜在成员都是三门五派的弟子,因此就算买到了假的法器,追究还是能得到赔偿的,所以一些不愿意炼制法器的弟子,也会通过花涧笑买一些稍有残次品的法器。” 谢长钧凉飕飕道:“不知道小路,倒是连这个都知道?” 沈玥:“我以前也不知道,这还是在天门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住在洒扫弟子的房间那边,偶尔会被门派里的人办一些跑腿的事情,来来回回次数多了,便发现了墙上有一些奇怪的花印,好奇心作祟,我跟踪了一下,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是花涧笑的特殊标记,也知道了花涧笑是个倒卖法器的组织,而那个什么彦,就是天门这边的小头目。” 谢长钧:“你当时就是拿这个威胁他的?” 沈玥点点头:“对,三门五派三番五次警告过弟子不许在花涧笑买法器,我要是揭发他,必定后果很严重。” 谢长钧:“你胆子倒是大,你也不怕他告你诬陷?你当时可有什么证据?” 沈玥:“花涧笑标记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油墨,那种油墨,和他所用的一样。” 说完她歪了一下脑袋,补充道,“况且他这人只是看上去厉害,胆子其实很小的,若是被人拿捏住了,是个经不住事情的,所以便放我走了。”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你看人倒是很准。” 沈玥:“没有啦,师父若是看到了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发现的。” 谢长钧:“所以现在呢?” 沈玥说着,在两人面前描了一个花样子的形状,“我准备在外墙描一个同样的花印,若是有想要法器的人,会带着我们进去的。” 谢长钧有些不理解她的脑回路:“若是没有人路过,没有人看到呢?” 沈玥:“那就再等等。” 谢长钧:“……” 沈玥难得看到谢长钧犹豫的样子,她笑了一下,“放心好了,花涧笑的成交额还是很可观的,我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 谢长钧:“那我们拿什么法器和他进行交易?” 沈玥:“我拿那断了的霜仞和溪棠,拿去融了,估计还能提炼一些东西出来。” 说完她愣了一下,“等等,我们是不是没把那些东西拿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谢长钧挥了挥衣袖,她那一堆破烂突然就出现再她眼前了,包括那床破草席子。 沈玥惊讶:“我们走的那么着急,师父时候拿这些东西的?” 谢长钧:“出山洞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不回去的打算了。” 震惊之后,她立刻把那堆破烂整理了一下,又背上了那个破草席子,翻出来一块手帕接在帽檐上,这样看来,十分有黑市商人的风范。 再然后,她撩开帽檐,在墙角边蹲下,从小包里掏出一支笔开始描样子。 她画画几乎没有犹豫,一笔成型,画完了又自己欣赏了一眼,让开位置给谢长钧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一般人看不出什么问题。” 谢长钧对她的画工有些惊讶:“你还会画画?” 听到这,沈玥目光有些闪躲:“之前看到师父写写画画,偷学了一点。” 谢长钧皱了皱眉。 只是偷学便有如此成就? 他这徒弟解锁副本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画完之后,她回头看了谢长钧一眼:“师父有什么办法能让这花渗透进去吗?” 谢长钧气的想笑:“你在这儿等着我?万一我没有办法呢?” 沈玥笑了一下,“师父连驭云都会,怎么可能不会这个?” 谢长钧:“……?” 为什么突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虽然如此,他还是施了个浸入咒,墙外面的花印渐渐消失,全部浸入其中了。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沈玥靠着墙边,静静等待着脚步声。 里面暂时很安静。 她也不着急,坐下来准备慢慢等,顺便还准备拉着谢长钧坐下来歇一会。 他不太理解她眼中的成交额可以,是个什么概念。 毕竟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对这花印感兴趣的。 再看一眼沈玥,她都快要睡着了。 这时候,谢长钧终于忍不住了。 他不声不响地朝门内施了个咒。 终于,一个脚步声走来,再然后,两人同时听到三声敲墙的声音。 第57章 (捉虫) 新人。 石墙修葺的走廊弯弯折折, 两边挂着血色的灯笼,越往里走,越透出一股阴森的冷气, 和春日降临的室外,形成鲜明的对比。 “神尊。” 一个声音响起,打破了里面长久的平静。 说话的人低着头,纡尊降贵, 虔诚不已。 描着金边的黑袍在地上扫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看像面前朝他行礼的那个人, 虽然一言未发, 但却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在。 被对方这么一看,此刻正在行礼的人内心更加惶恐了起来,他在心里挣扎了半天, 说出这句话时,像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海定珠……被谢长钧那两人拿走了。” 短暂的沉默。 漆黑的石洞内,像是立刻变成了审判现场一样。 所幸那人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修长而白皙的指尖触碰在一起,抬眸瞄了一眼,像是在欣赏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 但那白和玉的白又不一样,是一股透着阴沉的惨白, 不仅如此,还带着一丝时光沉淀的经久感。 好像远古地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 他长眉细眸,眼瞳漆黑,盯人的时候,好像无端带着一股凛冽。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石阶下面的人一眼,语气虽冷,但是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谢长钧亲自造出来的纸吏, 竟然会有失手的时候?” 纸吏一拜再拜,诚惶诚恐道:“本以为那小姑娘呆呆的,不曾想她竟然那么多鬼心思,是我轻信于人了。” 纸吏口中的神尊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抬起眸子淡淡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纸吏:“两人逃到了一处山洞中,我已经让三门五派的人过去寻了。” 神尊冷笑一声:“就凭那几个修为如此之低的弟子,就想要抓住谢长钧?” 纸吏语气结巴道:“两百人对两人……” 神尊:“那两百人不是你的对手,又怎么对付两个神?” 纸吏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两个……神?” 神尊不想解释这个,他神色寡淡地盯着地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在沉默之间,纸吏不安地看了那人好几眼,半晌才从嘴中挤出来几个字:“神尊,也不是全无办法……据属下所知,那水月镜,其实有两面。” 听到这,那人才再次把眸子抬起来,看了纸吏一眼。 他冷道:“接着说。” 纸吏:“鬼淮飞升的时候,带着自己炼制好的那面水月镜一起走了,查访之后得知下界还遗落着一颗海定珠,因此编了一本书,把炼制水月镜的方法和材料全部记载在其中了。” 神尊:“鬼淮是何时飞升的?” 纸吏:“神迹三十四年。” 神尊目光淡淡:“难怪。” 他看了纸吏一眼,目光洞若观火:“水月镜在你那里。” 纸吏:“神尊料事如神,不瞒您所说,我手中那面神镜破损严重,若要修复,也须寻得同样的材料,属下本打算直接炼制新的,只是——” 神尊打断他:“修复你手中的水月镜,可还有别的方法。” 纸吏:“据属下所知,还有一种办法。” 神尊:“是什么?” 纸吏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半晌之后,才道:“无上剑意。” * 沈玥被那三声敲墙的声音惊地立刻清醒起来。 她立刻回敲了四声,然后道,“哪里进?” 对方回应:“后山第十二棵树和第十三棵树之间,有一条小路,那里结界薄弱,轻轻一点就会出现一条缝,你从那里进来就可以了。” 这声音她听着觉得陌生,想必是没有见过的弟子。 她悄声回了一句:“好。” 然后带着谢长钧往后山走去。 第十二棵树和第十三棵树之间。 原来大家都是从这里偷偷进出啊…… 第57节 结界与四季天时有关,灵气薄弱的地方也会不停地更换位置,有时是一天换一次,有时是十天半个月换一次,有的时候是一季换一次。 想到这,沈玥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终于走到了那弟子所说的位置,她用指尖轻轻一点,果然结界处出现了一条小缝刚好够一个人过。 沈玥把帽子上的帷幕放了下来,带着谢长钧一起走了进去。 等着他们的是个女孩,比沈玥小了三四岁,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人的时候极灵动,极可爱,就像只无辜的小兔子。 沈玥从没见过这个弟子,看对方见到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立刻在心里松了口气。 沈玥热情道:“小道友,想要什么法器?” 说完,把自己的小包拿下来,撑开给她看最上面的一层。 小姑娘却有些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法器……?哦对,我是来买法器的。” 说完,在沈玥的包里挑挑拣拣了一会,“咦,这剑怎么断成这个样子了……” 沈玥耐心解释:“剑虽然断了,但是炼制的时候加过一些很好的材料,融了之后还是可以提炼出一些的。” 小姑娘有些懵:“是么?”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再看看啊。” 翻了半天后,她好像对那两把断了的剑都没什么兴趣,最后挑出之前装柘兰香膏的那个银盒,问了她一句:“这是什么法器?” 沈玥想起去捉魅姝的场景,卖力吹嘘:“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小盒子,但是可以装灵魂,一次性最多可以装九个。” 小姑娘:“我为什么要装灵魂?” …… 沈玥以为她要反悔了。 没想到接下来她道:“装别的也是可以的吧?我看这银盒精致可爱,就它了!怎么卖?” 沈玥抱着童叟无欺的态度:“不贵不贵,五块灵石就够了。” 听到这,小姑娘毫不犹豫地从乾坤袋里掏钱。 她抓出五块灵石,放在了沈玥的手心里。 她满意地收下,但仔细看那灵石时,愣了一下。 这是掌门亲传弟子特有的灵石。 她猛地抬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这就是长凌新收的徒弟……? 她心里翻涌了一阵 。 她才走了没多久,便有新的弟子来填补她的位置了。 也是,掌门亲传弟子按例都是四个,总该有新人换旧人。 小姑娘看她发呆,定则她问了一句:“怎么啦?” 沈玥摇摇头,“没事。” 再然后,小姑娘接过小银盒,在阳光下看了又看,没有多话,转身就走了,走之前沈玥听到她小声嘀咕,“奇怪,我为什么要买这么个东西……” 沈玥有些纳闷,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一直和自己说话,全程像是没有看到谢长钧一样。 她转身看了一眼,用眼睛问为什么。 谢长钧淡淡道:“施了个障神法,她看不到我。” 沈玥:“?” 这么好用? 沈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谢长钧:“你修为有些低,暂时用不了。” 沈玥:深受打击jpg。 看来自己也要努把力了,从驭云到障身法,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谢长钧:“找个没人的小路,去秘境那里看看。” 从前的时候弟子门大多在后山练习,后来长仙门有了自己专门的练习场地,后山渐渐就没人来了,只有药房的弟子偶尔来采采药,平日里寂静得很。 况且这几日长凌和几个师弟师姐都不在,众弟子们也都放松了不少,除了极个别勤奋的卷王外,其余人都忙里偷闲,努力享受这片刻闲余。 沈玥挑了一条更荒僻的小路走,一路上,竟然幸运地没有看到一个弟子。 再次踏入长仙门的地界,她觉得自己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连气味,都和她曾经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是有些东西,却永远地变了。 自从发生了那个意外之后,后山被封闭了一段时间,不允许任何弟子进入,半年之后,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那个秘境也不知道是自己消失了还是被人挪除了,她记忆中的秘境的地方,此处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 谢长钧不知道方向,跟着沈玥兜兜转转,不知道走了几条小路,似乎还翻过了一个山头,才到了目的地。 沈玥指着前方那块荒地,道:“就是这里了。” 谢长钧心里不解:“这个地方不像是平常人会来的地方,你无事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何还和你那小师妹一起?” 沈玥语气平静道:“那日我本在后山练剑,却突然见到小师妹,她说长凌有事情要我们两个过去一下,长仙门不允许弟子们在空余时间擅自御剑,按原路返回有些耽误时间,宿雪便问我有没有什么小路可以近一些,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带着她走了这条路,毕竟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可直接到达长凌处理公文的地方,浮云阁。” “只是没想到,我们没走多久,就同时跌入秘境中了。” 谢长钧:“那是个什么样的秘境,你还有印象吗?” 沈玥:“我只记得刚进入的样子,应该是个小秘境,里面都是迷雾,看不清楚具体构造,唯一能看清的是有多重影子,但不知道是谁的影子。没走多久,我便丧失了意识,直接晕过去了,再起来时,就已经被关在长仙门的仙牢里了。” 谢长钧有些震惊,刚准备问话,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飒飒风声。 那声音诡异悠长,让两人顿时都沉默下来,细听这声响。 第58章 (捉虫) 慌张。 沈玥下意识地挪了下位置, 更靠近了谢长钧一点。 这声音没有延续很久,很快就消失了,沈玥四处望了望, 有些想不通,毕竟她听到声音的时候,没有看到周围的草木有什么异动。 谢长钧继续刚刚的话题:“你从醒来后就被带到了仙牢?” 沈玥:“对,因为宿雪身受重伤, 而我安然无恙,因此我便被当作可疑对象先关起来了。” 谢长钧:“……” 长仙门处理问题的方式还真是清奇…… 谢长钧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问道:“这里经常有这样的声音吗?” 沈玥摇头, 她在长仙门的时候, 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后来这里发生过什么,她就不清楚了。 谢长钧:“这里曾经也出现过秘境?” 沈玥摇头:“长仙门有结界保护, 一般外界干扰不到这里,但是往前走有一片密林,据说密林深处会出现大大小小的秘境,平日里不允许弟子靠近,只有在弟子需要历练时,并且在稍大一些师兄师姐的保护之下, 才能进去的。” 听到这,他敛眉沉思了一会。 秘境形成需要一定的条件,他粗略地看了一下,无论是地形、地貌还是自然条件,这里都不是会轻易形成秘境的地方。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这里突然出现了秘境? 谢长钧看了沈玥一眼:“我准备用水月镜了。” 沈玥点点头。 得知水月镜能回溯往事时,她便开始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夜里辗转反侧时,她不止一次想象着水月镜炼制好的场景。 寻找材料时,也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推演过无数种假设。 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纸璃了呢?如果海定珠早已经被其他的人取走了呢?如果全部原料收集成功后,她没有能力、没有机遇将其炼制成功呢? 凡人一生,镜花水月,所得所求皆是虚妄,水月镜太完美,太强大,反而让她心生出一种绝望感来,如果一切都顺利,她看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又该如何? 这些绝望就像玫瑰上细小的刺,一根根地戳在她的心上。 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心里的那些杂念反而没有了,只剩下片刻的安静。 谢长钧看她点头,没有再犹豫,就准备拿出水月镜。 他先在两人边上渡了一层结界,确保没有人过来打扰,接着,轻拂了一下衣袖,那面古旧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味的铜镜,浮现在了两人面前。 谢长钧调转方向,水月镜缓慢旋转,转到了沈玥的方向。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茫茫的白雾。 鬼淮在书中记录,当事人只需要面对着镜子,冥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水月镜就可以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若是在原地,更是能不受任何法力支配,不受任何外力影响地还原出来。 沈玥盯着水月镜,努力将记忆拉回她和宿雪在这条小路上走的那一天。 紧接着,她用指尖轻轻触碰镜面,里面的薄雾不停地翻转。 翻转半天之后,却一直没有任何的景象出现。 沈玥疑惑不已,忍不住靠近了一步,没想到情况并没有变好,不仅如此,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灵力抽离出来,吸入了水月镜之中。 沈玥向后踉跄两步,想要抵御这股强大的力量,但是那水月镜就像是无底的黑洞一样,接连不断地吞噬着她的灵力。 很快,谢长钧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一拂袖,一道银光闪过,沈玥和水月镜之间的连接才被打断。 那股力量的惯性力很大,谢长钧及时赶了过去,扶住了差点倒地的沈玥,“发生什么了?” 沈玥摇摇头,“我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日发生的事情,但水月镜并没有显像出真实的场景,反而有股强大的力量,把我的灵力全部吸进去了。” 谢长钧看了浮在半空中的水月镜一眼,他此刻无情无欲,没有心里活动,水月镜之于他是一片白雾。 他用灵力探了一下,水月镜和炼制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任何邪祟入侵,怎么会突然吸噬人的灵力? 他给沈玥把了下脉,所幸他发现的及时,并没有多少灵气外溢。 第58节 沈玥缓了口气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谢长钧摇摇头。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那我再试一次。” 谢长钧拦着他:“我来吧。” 说完,他将水月镜转至自己的方向,他要先确定一下,是不是水月镜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要看哪一段记忆呢? 一定要找一段和她相似的经历才可以。 一个人的记忆可以用法术抹去,但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却是客观存在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 沉思良久之后,他转身,那双如墨的眸子盯着沈玥,“你还记得我们初见那日的情景吗?” 沈玥:“什么?” 谢长钧:“就是我受重伤昏迷不醒那日。” 沈玥:“……当然记得。” 谢长钧:“那就那段记忆吧。” 沈玥神色突然有些慌张:“欸?” 谢长钧:“怎么?不行?” 沈玥:“……也不是。” 只是怕你有些承受不了。 她为他疗伤的那一幕幕,现在还能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谢长钧:“那我们一起看看吧,验证一下水月镜到底能不能复原那段经历。” 沈玥:“……” 她突然有种公开处刑的危机感。 谢长钧站在水月镜正前方,沈玥站在另一个刚好可以看到镜中场景的方向。 他也像沈玥那样轻轻触碰了一下镜面,镜中的白雾旋转片刻。 和沈玥不同的是,谢长钧面前的水月镜,很快呈现出一个具体的画面。 夜幕深处,他一身破败不堪的衣袍,奄奄一息地伏在石阶之上。 不一会,一处微弱的光靠近,只见沈玥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拿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盏里的灯明明灭灭,映得小姑娘眼眸似冉冉星辰。 谢长钧皱了皱眉,那时候他意识不清,没想到自己落下来时竟然是这个模样。 看到这个场景,沈玥有些惴惴地看了谢长钧一眼。 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多少都有些难堪,但是他却神色如常,从容不迫地看着镜中的场景,眼中似乎只有理智和分析,没有其他任何参杂着的感情。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现在镜中是沈玥背着谢长钧回去的那段画面。 她当时累得不行,只能调整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但这个姿势如今看来,就像是在扛麻袋。 沈玥:“……” 水月镜有没有快进功能啊喂! 再然后,她把谢长钧搬进了洞中,沈玥紧紧盯着画面,下一秒,脑中突然警铃大作,“行了!” 她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的。 引得谢长钧立刻回眸看了她一眼。 沈玥立刻解释:“要不就先看到这里吧。” 再看下去,就要出现他的裸背了。 …… 谢长钧不解地盯着她。 沈玥慌张道:“到目前为止,水月镜呈现的画面没有任何问题,再看下去,也证明不了什么。” 谢长钧不再盯着水月镜了,他记忆中的画面也因此中断,镜中再次出现一片茫然的白雾,白雾映在他眼中,给他那双黑眸子中带了一丝晦暗不明。 他听取了沈玥的意见,没有再往下看了。 沈玥终于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松了口气。 谢长钧冷静道:“这样看来,水月镜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只能是沈玥自己了。 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你们长仙门弟子有什么命牌或者命石之类的东西?” 沈玥愣了一下:“应该是有的,但是我已经被长仙门除名了,命牌应该已经被毁了。” 谢长钧:“命牌不会被毁掉。” 沈玥:“?” 谢长钧:“除非命牌的主人死去或飞升,否则命牌不会被毁掉,你们门派存放命牌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一趟。” 沈玥:“在宿天阁,但是有弟子把守,怕是不好进入。” 谢长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 说完,他在沈玥周围划了一个结界,“有了这个,如果有过来的人,会突然想起自己有迫在眉睫的事情,直接绕开的。” 沈玥惊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银光:“师父能找到宿天阁吗?” 她刚一说完,谢长钧便化作一道玄色流光,不见了。 沈玥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了。 原来他还会移行术。 嘤。 宿天阁平日里不允许普通弟子前往,门口异常冷清,看守的弟子也不过三两个。 这几日长凌不在,就更没有人进来了,看守的弟子也放松了不少,只留一个弟子在门口逡巡,其余两个在旁边喝茶闲聊。 谢长钧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宿天阁正殿。 长仙门百年来所有弟子的命牌都在这里,圆形建筑的周围垒着层层叠叠的架子,有种异常震撼的庄重肃穆。 命牌歃血祭祀而成,他给她渡过真气,此刻闭上了眼,感受命牌和她体内灵府相似的那一部分。 很快,一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命牌,慢慢浮在了他眼前。 看到命牌正面的内容时,谢长钧从容不迫的眸子中,骤然荡起了一层波澜。 第59章 (捉虫) 双修。 命牌是用玉骨做的, 玉骨触手生凉,还能让人感受到上面淡淡的灵气,像流水一般的文字上面闪着淡淡的光。 沈玥的命牌简洁的不像话, 不像其余名牌一样正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生卒年,原籍,体质,五行, 或者其他需要特殊记载的东西。 只有两个字,“剑修。” 甚至连生年都没有。 他用灵力拂了一下正面的文字, 发现命牌没有被修改过的痕迹。 说明从一开始她的命牌就是这样子的, 并不是因为她被赶出长仙门而被修改了上面的内容。 命牌看不出来什么, 水月镜用在她身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她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全部丧失。 能够找到她身世真相的所有线索, 都中断了。 这到底是因为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的身份,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长凌是她曾经的师父,真相估计能从他那里得出,又或者…… 用最后一种办法? 谢长钧思索了一下,又往周围看了一眼, 再感受不到任何有用的价值之后,他又化作一道玄色流光,再次出现在了沈玥面前。 看到谢长钧归来,小姑娘清澈柔软的瞳孔闪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我的命牌还在吗?” 谢长钧点点头。 沈玥:“看出什么没有?” 谢长钧只是问:“你何时过生辰?” 沈玥没想到他问这个,愣了一下:“我们四个都是按照进入门派的时间定的,我是四月初四, 但这只是用来计量在长仙门修炼时间的,一般不会有人过。” 谢长钧决定暂时不让她知道她命牌不同的事情,“那命牌上写的就是你入门派的时间。” 沈玥:“还有别的什么吗?” 谢长钧:“你既然是被捡回来的,记载的东西就很有限了,无非是你的修为等级之类的,但是似乎已经被抹去了。” 沈玥似乎早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她眸中的光突然暗淡了一下:“长仙门既已将我除名,就不会留下任何我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如今的命牌只是一个验生石罢了。” “大概是没有办法了。” 她小声道。 眸光中露出一丝悲戚出来。 这眼神他并不陌生。 曾经他平反过几个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冤案,那些人在一次次被审问后,露出的眼神和她一模一样。 他没有经历过被误解,被冤判的委屈,那时他只觉得,天地何其浩然?如一片茫茫沧海,每个个体不过是礁石上的蝼蚁,而内心的悲喜值得那样汹涌澎湃,以至于搭上千万年的时间来求得一个公正吗? 若是太过于纠结过往,那为之牺牲,如流水般逝去的三寸年华,又该拿什么来赔偿? 第59节 但此刻透过小姑娘这样的眸光,他却生出一种全然不同的看发来了。 他平静地问她:“这件事对你很重要?” 沈玥:“是。” 谢长钧:“重要到一定要完成?” 沈玥:“对。” 她不知道谢长钧为什么要这样问,恍恍惚惚地摇摇头:“连水月镜都做不到的事情,估计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谢长钧却平静道:“有。” 沈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谢长钧:“飞升。” 沈玥:“……” 谢长钧:“但以你现在的水平,飞升还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 十年他可等不了。 沈玥一怔:“那……” 谢长钧:“还有一种方法。” 沈玥:“?” 谢长钧:“神魄交融,我便可进入你神识的最深处,看到那部分记忆。” 沈玥不解:“神魄……交融?” 谢长钧:“也就是,双修。” 双修??? !!! 听到这句话时,沈玥觉得空气好像都要凝固了,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沈玥差点疯了。 明明是任何人听了都会脸红心跳的话,他却能这样不慌不乱地说出来。 只见小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睛徒然增大,琥珀色的瞳孔闪了又闪,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长钧平淡道:“你若不愿意,这话便当我从没说过——” 沈玥很快反应过来,她生怕谢长钧后悔,立刻道:“不是!稍微等我一下……” 谢长钧却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在这儿思考人生,“先离开长仙门吧,既然不能用水月镜探寻秘境,这里不是什么商量的好地方。” 她不知道谢长钧要把她带去什么地方,自从谢长钧说出“双修”两个字她的脑袋就一直是糊的,分辨不了方向,甚至连话都听不清楚。 谢长钧的修为深不可测,和他双修自然是飞升的最佳路径,这本就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方法,三界中成千上万地人都曾用过这样的方法,只要无人动情,到飞升之时,他们互相解灵,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便可再次回归寻常。 可是…… 她真的能确保自己不会动情吗? 她是长仙门弃徒,经历上面永远有那么不光鲜的一笔,就算能飞升,也不知道上界会不会介意。而她这样的身份,还不知道会给谢长钧带了什么。 他曾说过自己本就是三界追捕的重犯,这样贸然把灵气渡给她,会不会让他罪加一等? 那么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沈玥不敢想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谢长钧拎起来的。 万仞高空之上,她心跳的极快,好像那心脏就要不属于她了似的。 她身后的谢长钧却一副如常的模样,他垂眸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似乎会读心,而后在她耳边冷飕飕道:“从前不还说女子名声贞洁都是徒有虚名,现在怎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沈玥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那时候他不过是想给她上药而已,她是怕他觉得奇怪,所以心口来了这么一句,但现在……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语境不是吗?! 只听谢长钧接着道:“你不必多想,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是我必须要偿还的,我的身份你也清楚,虽然这样安然无恙地过了这么些时日,但是想抓我的人数不胜数,曾经是因为我灵力低微,如同凡人,我们更换位置又频繁,他们才像是大海捞针,探寻不到我的真实位置。 “现如今,我的灵力恢复了八成,使出的这一招一式,都像在地图上一次次标记着自己的方位一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还是两人相处这么久以来,谢长钧第一次提到这件事。 听到这,她抿了抿唇,她知道他不会过多说出自己身份的信息,因此问了一个他会回答的问题:“师父还剩多久时间?” 谢长钧:“你放心,若是你想双修,那我一定会想办法留到最后一刻,给你一个结果,若是你想要靠自己独自飞升,我也会指导你该如何去做。” 明明这是令双方都释然的话,沈玥听来,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升起一阵淡淡的落寞。 竟然只是,报答她那段时间的恩情吗? 可是他们从一开始,能结为师徒,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湿的。 这样也好吧。 若能得知曾经发生的真相,了却她内心深处的遗憾,她定可以寻个别的什么门派,到时候,也是有机会飞升的。 她曾经的人生规划,不正是这样吗? 只不过因为谢长钧的到来,暂时改变了一段路径,兜兜转转,一切终究还是要按正确地轨道继续走下去的。 就像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他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终将拥有自己的归宿。 想到这,她内心深处终于有一丝释怀,于是兀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两人降落在一个山谷里。 这个山谷极静,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因为流水的原因,周围腾起一阵凉意,让沈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长钧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道:“山谷里要凉一些。” 沈玥:“这是哪儿?” 谢长钧:“雾岚山。” 她在记忆中搜索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关于这个山的任何了解。 谢长钧答疑解惑:“你没有来过,这是仙山,我在这里有个私宅。” 沈玥睁大了眼睛:“私宅?” 谢长钧:“以前无聊的时候,自己绘了一座山,这座山在地图上不会被标绘出来,任何的导航罗盘也不会指这个方向,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自己造了一座山??? ……可以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震惊了。 周围都是法力凝结而成的木头栈道,她跟着谢长钧走过了一道小桥,桥下流水缓缓而过,水汽凝结成雾,如梦似幻,宛若仙境。 耳边传来一阵飒飒风声,两侧是生长旺盛,葱绿的竹林,从竹林当中的小径传过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间半开式的行宫。 行宫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大的凤凰树,火红的凤凰花在枝头恣意盛放,风过树梢,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周遭极安静,没有任何能让人心绪不平的嘈杂声,只有时不时传来的悦耳鸟声。 这是沈玥生命中最平静的一刻了。 只一眼,就让人生出一种终此一生的长久感。 半开式的木质行宫中,并没有什么奢侈的东西,但是香炉、书桌、棋盘、琴架……每处摆放都非常贴合谢长钧的气质,让人看到这里面的东西,除了他,不会再将其余任何人联系起来。 现在沈玥才后知后觉认识到一件事。 他不仅很厉害,应该还很有钱。 谢长钧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方石桌石椅,“你先休息一下。” 沈玥眨眼看他:“师父要做什么?” 谢长钧:“……再用法力凝个房间出来。” 在他的预想中,再没有任何人会来到这儿了,所以从前的一应设置,都是按一个人来设计的。 全部改造一下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就在他准备在脑海里设置图纸时,衣袖被轻轻一拽,回眸间便对上少女那双明亮的眼。 那双眼睛里眸光流转,像是比夏夜的星星还要明亮。 她声音又轻又软:“师父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谢长钧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沈玥:“……我在考虑双修的事情了。” 若是双修,这个行宫就足够了,何必再浪费灵力全部扩大一遍?更何况,等到她修成之后,他们各自解灵,她也没有机会到这里来了。 听到这,谢长钧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眸色有些晦暗不明。 “那你考虑一下。” “需要多久?” 短暂的沉默后,沈玥问道。 随后又补充:“我是说,双修……” 谢长钧:“应该很快,以我的修为,十天半个月就能看出成效了。” 沈玥有些恍惚:“这么快吗?”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 沈玥:“那钱长老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谢长钧:“玉泽元君,也就是纸吏,还在寻找我们的动向,在这期间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况且这件事情涉及三门五派,一旦他出手,必定惹得五派纷争,到时候一定会是一场大战,这样也会波及上界,上界自然不会放任不管的。” 沈玥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不过既然谢长钧心里有数,她也不必过分担心了。 她静静地坐在石桌边思考了一下。 双修…… 第60节 她真的要双修吗? 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等她修成之后,一切真相会大白,善扬恶罚,她会拯救更多人。 在她静坐之时,几朵火红的凤凰花飘然落下,落在石桌上,落在她的衣摆上,奇怪的是,那凤凰花没有被她抖落,而是像是直接点缀在她的衣袍上一样,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发现谢长钧突然不见了踪迹。 她只好起身就张望了一番,发现他也不在屋子里。 就在她兜兜转转好几圈之后,谢长钧才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沈玥眨着一双杏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谢长钧指了指周围,她转身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沈玥:“这是——” 她还没问完,那只小鹿就哒哒哒跑到她身边,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衣摆,一双漂亮的鹿眼看着她,温柔又澄澈,让人心里生出无端的爱意来。 沈玥摸了摸它的脑袋,看了谢长钧一眼,用眼神问他。 谢长钧:“今天是四月初四。” 沈玥没反应过来:“四月初四?” 沈玥“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谢长钧话中的意思。 她在长仙门的时候没有过生辰的习惯,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 谢长钧:“这是灵鹿,可当坐骑也可当宠物。” 沈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送给我的?” 谢长钧点点头。 想到在玉泽元君府上看到她见到小鹿那欢喜的样子,便决定送一只给她了。 听到这,沈玥那花瓣般柔软的眸子动了一下,里面闪着惊喜的光。 她的十八岁,竟然得到了一只小鹿。 这是她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生日礼物,她曾经听说过灵宠也要对眼缘,不是所有的动物都甘心陪伴你或者接受你的驯服,有些甚至需要花上数十年的时间培养感情。 但是目前来看,她和这只小白鹿都是一见钟情,两个人几乎立刻就亲昵了起来。 谢长钧:“雾岚山很大,宅子也不小,可以让灵鹿载着你四处看看。” 沈玥点点头,“嗯!” 刚好她在犹豫双修的事情,出去走走,或者能打开她的心结。 灵鹿似乎能听懂两人的对话,她很快低下头来,示意沈玥骑上去。 沈玥只是摸了摸它的头,“没事,我不累,我们先一起走走。” 灵鹿对周围的的地方轻车熟路,走在一旁帮沈玥指路。 雾岚山其实并不大,但胜在很精致,古柏、竹林、溪流……处处都透着森森的古意,山如其名,各处都有云雾缭绕,置身其中,仿若仙境。 沈玥边走边道:“总叫你灵鹿灵鹿的,有些随便了,不如给你起个名字吧。”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叫什么好呢?” 沈玥看她通体莹白,询问她的意见,“不如叫你莹莹?” 灵鹿摇了摇头。 沈玥问:“太普通了?” 灵鹿点头。 这么一想,她确实觉得自己起的这个名字有些简单了,这灵鹿是谢长钧造山之时创造的,他每日读书写字,画画下棋,灵鹿受他影响,自然也见识不凡。 沈玥想了一下,询问她的意见,“你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正在过一条小溪,我想化用这个溪,取语气词那个‘兮’,你便叫小兮可以吗?” 果然女孩子都喜欢带点诗意的名字,一听到这两个字,灵鹿立刻在她身边蹭了蹭,表示同意。 有了这个名字,小兮就更起劲了,把山中所有绝美的风景都带着沈玥走了一遍。 行宫离山顶并不远,小兮带着她到了山顶,远远望去,春山脉脉,正值人间的四月天,山花开了一片,摇曳成一片粉色的海,让她忍不住惊叹一声。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过的日子!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飞升了。 原来飞升并不是一个毫无目的的前进方向,而是代表着一种实力,这种实力,能让你创造出你内心所念所想,那些美好的设想,可以在自己的一颦一笑之间,成为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东西。 到那时候,妄念不再是妄念,一切所愿皆所得。 这样想来,这些小情小景不足挂怀,那么无论是大义还是苍生,也都不再是挂空的虚名了。 小兮看她发呆,用自己的鹿角轻轻顶了她一下,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沈玥蹲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的高度,望着远处的烂漫山花,目光淡淡的,“没什么,就是突然相通了一件事,不再那么纠结了。” 小兮虽然不知道她想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只不过看她有些累,额间也浸出了细密的汗珠,于是蹲下来,将她载了上去,然后调转方向,问她要不要回去。 沈玥点点头,“去找我师父吧。” * 回到行宫里时,他正在整理书橱。 果然这里是他独自居住的地方,没有外人到访,自然可以存放一些珍贵的书籍,谢长钧整理之时,沈玥在下面看着,觉得实在是太神奇了。 有些书上面点缀着星辰,似乎还会自己排列位置,有些书拿下来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在自己啃什么东西一样,有些书甚至连穿着的书线都没有,却依然能自如地翻动。 谢长钧看她回来了,挥了下衣袖,原本堆放好的书便整整齐齐地全部立好了。 他施了个清洁咒,书架上的灰顿时全部消散了。 再一看,他广袖深衣,明明刚刚结束了劳作,身上却还是一尘不染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日光的原因,他袖摆处发出淡淡的流光,衬得他整个人高贵而又疏朗。 “回来了?” 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嗓音有些低沉,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味。 沈玥乖乖“嗯”了一声。 谢长钧:“山上的风景都看到了?” 沈玥:“小兮对这里很熟悉,把那些好地方都带着我走了一遍,这里实在是太美了,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谢长钧转身看了她一眼:“小兮?” 沈玥:“忘了说,这是灵鹿的新名字,小兮,‘有美人兮’的兮。” 谢长钧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名字。 看他不说话,沈玥有些不自然地绞了绞裙边。她手指细,又像流云一样柔柔软软的,小心又笨拙的样子,乖得不像话。 还是谢长钧打破了沉默,“有什么事吗?” 沈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咬了咬唇,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下定决定。 终于,她小声说出三个字,“我同意。” 谢长钧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沈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我同意,双修。”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谢长钧一眼,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那双如墨的眸子,像是浸在冷水里,看向沈玥的时候,冷峭又潋滟。 “哦?” 他反问了一句。 第60章 结灵。 “既然这样——” 说着, 他给沈玥扔过来一卷东西。 沈玥心里一惊,这东西好像一卷画…… 莫非是…… 莫非是…… 她心跳地飞快。 等到翻开之后,她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不是她想象中好如鱼得水的画图, 只是一本书讲双修的书而已。 原来双修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她本以为只要一晚上,双方的修为就能突飞猛进,原来双修是一个非常体系的过程, 从一开始的结灵,到结丹, 大小雷劫, 最后才能采阳补阴, 采阴补阳。 她现在已到元神中期,看书很快,而且可以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 仔仔细细看完一遍之后,她仰头问谢长钧:“所以我们要从结灵开始?” 谢长钧:“嗯。” 结灵并不是一件突兀的事情,需要很多的前期铺垫,并不是两个是随随便便的人坐在一起就能结灵了,若是一些感情处理的不好,结灵后巨大的反噬力会伤害双方灵魄, 得不偿失。 沈玥:“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培养——” 谢长钧打断她:“不用了,直接开始结吧。” 沈玥:“?” 谢长钧:“半年时间,不够我们相互熟悉吗?” 沈玥:“……也是。” 结灵需要取各自的眉间血滴在共同炼制而成的法器或者信物之上,眉间血好取,那法器或者信物呢? 沈玥忍不住四处看了看,小声道:“现在炼制法器好像有些来不及了……” 谢长钧却只是看了沈玥一眼。 随后,他轻挥衣袖, 只见大朵大朵的凤凰花落下,不是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旋转,最后结成了两条发带一样的东西,缓慢地落入沈玥的手中。 第61节 沈玥:“这是……?” 谢长钧:“双鱼结。” 沈玥一看,现在的形状果然像两条小鱼游在一起一样,一条是白的,一条是玄色的,但是上面都绣着凤凰花的图案。 谢长钧没有犹豫,用指尖在自己和沈玥的眉心深处一点,微弱的刺痛感之后,两颗血凝珠慢慢升起,在空中交融,最后落在双鱼结的正中间。 玄色条带被描了一曾金边,白色条带花印的颜色更艳更红,两个条带都漫着淡淡的金光,周围都溢满了灵气。 沈玥忍不住看了谢长钧一眼,此刻他眉间的血迹还没有消散,他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这红印更艳更深,如雪映红梅,清濯超然,冷艳冠绝。 沈玥现在知道他们到底是实力多么悬殊的两个人了,血迹融合,结灵完成,她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威压,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体内灵力翻涌,似乎在和谢长钧的灵府呼应。 她的灵力就像是一条溪流,而谢长钧的灵力则像是一片茫然望不到尽头的大海,这条小溪汇入大海,顷刻便不见了踪迹。 她实在忍不住了,坐了下去,闭目打坐适应结灵带给她的翻涌感。 谢长钧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疾不徐道:“忍不住了就吐吧。” 他不说还好,说完沈玥觉得自己胃里又是一番翻江倒海。 吐是不可能吐的…… 沈玥咬咬牙。 好歹她已经是元神中期了,这点情况还是可以扛过去的。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件事情上面移开,转念去想那个双鱼结。 显然白色的那条是她的,她要用这双鱼结来做什么呢?当做发带?或者缠在腕上? 谢长钧那条玄色的,用来做发带再合适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系上去呢? …… 终于,那种翻涌的感觉慢慢平息下去,她好像已经适应了谢长钧的灵府了。 耳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好了?” 沈玥点点头,原本苍白的面容终于多了一分血色,眉间那点血迹此刻形成了一枚朱砂般的浅痣,在她眉间若隐若现。 谢长钧不经意道:“你刚刚已经元神后期了。” 沈玥:“什么?!” 她试着运了一下灵力,觉得自己的内力确实更充沛了。 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想用灵力将那个白色双鱼结打了个结,几乎是毫不费力地,那个双鱼结落在她的发间,打了个极漂亮的蝴蝶结。 这一切都太神奇了。 她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心有所念,意有所动。 虽然都是最初级的招式和内容,但还是难掩她心里的惊讶。 除此之外,更让她震惊的是她的突破速度,只是和他结灵而已,就已经让她突破到元神后期。 那么再过几日,估计真的能够同他说的那样,直接飞升了。 平静下来后,沈玥起身出去透气。 小兮见她起身,也乖乖到她身边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突破的原因,她觉得小兮也跟着变化了,她的毛色更纯更白,眸光也更加澄澈了起来,不过几刻钟没见,她却像如隔三秋一样,在沈玥身边蹭了又蹭。 沈玥带着她走出去,此刻天已经暗了,如墨的夜空上,蓝色星星像钴钻一般镶刻在缥缈银河里,伴着一轮如勾的新月,美曼绝伦。 空气中带着一丝夜幕降临的清冷气息,深呼吸几次之后,她才彻底从刚刚的体验中剥离出来,静下心来。 一种很清晰的感觉从她脑海中蔓延而来。 她的灵魂,已经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内力如此身后,和她结灵之后,也会有她这样的感受吗?对他来说,她之于他,是不是只有沧海一粟的虚无? * 结灵虽然很快,但是结丹还需要一段时间。 第二天一早,沈玥就准备在院子里修炼。 没了溪棠剑,她只好随手找了一把木剑,她是剑修,自然还是需要靠剑法来突破,更何况溪棠断了,她的剑意又没了,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沈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竟然费剑费的这么厉害。 就在她准备开始长云剑法的起手式时,谢长钧突然道,“换种剑法吧。” 沈玥没听明白:“什么?” 谢长钧看着她,平静道:“换种剑法。” 沈玥仰头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换成……哪种剑法?” 谢长钧:“既然我们已经结灵,我便可以把我掌握的东西,全部传授给你。” 从前他是上神,她是剑修,顾及上界威仪,他不能倾囊相授。 但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是家人了。 许多事情,他不用再顾及了。 谢长钧:“长云剑法你练习了数十年,从中也得到了不止一道剑意,你现在修为突飞猛进,再练下去,怕是再难有什么突破了。” 沈玥歪头看他,还有些不明白。 他们长仙门以剑法著称,就算是长凌,依然还在长云剑法中悟道,怎么对她来说,反而没有意义了呢? 她虽然已经到了元神后期,但是对比长凌,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他都还在继续悟的剑意,她就这么弃了? 谢长钧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有些不耐道:“怎么?觉得这十年的剑白练了?如果你还茫然地踽踽其中,那才是真正的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沈玥打断,“没有。” 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温柔地像春日绽放的早樱,却又在不经意间闪着坚韧的光。 “我相信你。” 谢长钧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她会问一系列为什么,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解释的措辞,没想到她竟然说的是这个。 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沈玥:“是什么剑法,我重新学。” 谢长钧:“……也不能算剑法。” 说着,他袖间突然抽出来了一把剑,她不过眨眼之间,那剑就已经飞到她面前。 宝剑泛着阵阵寒光,剑柄上镶嵌着一颗耀眼的蓝宝石,周围还有几颗红色的宝石,众星捧月般地将蓝宝石拥在其中,剑线流畅而凛冽,高贵威仪,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这是……” 沈玥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几个字。 “赤渊宝剑?” 谢长钧点了点头。 沈玥:“!!!”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谢长钧一眼,“赤渊宝剑是上古战神的剑,莫非师父你——” 谢长钧:“我不是。” 沈玥:“?” 谢长钧:“因缘际会得到这把剑。” 沈玥:“……” 她觉得她对因缘际会这四个字有了新的认识了。 赤渊宝剑采不周山铜金炼制而成时,淬上古神火,锻造于地下百尺冰川,据说炼制而成时,天地之间,日夜颠倒,日月星辰均受其干扰,产生的烈焰,在山中烧了三天三夜才被神雨浇灭。 谢长钧用眼神示意她,“拿着。” 沈玥:“?” 那宝剑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似的,直接自己进了沈玥的手中。 沈玥:“我?用赤渊宝剑?” 不是吧…… 她现在不只是看着谢长钧有一种自卑之感了,看着这宝剑也想找个洞钻进去。 沈玥恍惚:“可是我是水系的剑修,这赤渊宝剑不是火系吗?” 她刚一说完,只觉得体内一股灼热气息在体内旋转,遍布她灵府的每一处角落。 第61章 赤渊。 赤渊宝剑那股烈焰般的灵力到达她静脉的每一处时, 都会被她体内那股水系的灵力给吞噬,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体内在水火交融, 冷热交汇,最终趋向一种中和的感觉,谈不上舒服,但也算不上难受。 但只用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那股交融的感觉就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 她好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剑修了。 水系?火系? 还是…… 水火交融系?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系别。 看她那困惑的模样, 谢长钧直接帮她解释了。 他道:“准确地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水系剑修了。” 沈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谢长钧继续道:“结灵之后,我的一部分灵府会影响到你, 我可以消融五行,单单一个火系的剑,自然对你影响不大。” 第62节 消融五行…… 也就是说谢长钧可以驾驭五行中的任一脉,五行之中,无论是道术、灵咒还是法器,他都可以施展自如。 其实在结灵之前沈玥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结灵需要看双方的修为体系,若是两生相克,要么结灵失败,要么要经历一番纠缠混沌的痛苦,若是相容的顺利还好说,若是相容的不顺,双方走火入魔, 灵魄互噬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们结灵如此顺利,她本以为是因为两人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的体质能够与任何一行相容。 沈玥:“那我现在?” 谢长钧:“和我一样,可以相融五行。” 沈玥有些懵。 更懵的还在后面。 只听谢长钧:“现在赤渊宝剑认了你做主人了,你试试。” 沈玥:“?” 听说赤渊宝剑饮血无数,刚烈无比,想要驯服它,让它顺贴地任人驱使非常难,它不会这轻松地认她做主人,唯一可能的是,谢长钧命令了它。 沈玥握住赤渊宝剑。 不知道谢长钧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它乖巧的不像话,拿在她手上就像和她融为了一体一样,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 她朝剑内注入了一股真气,下意识地就要运起长云剑法的起手式,就在这时,谢长钧却突然朝她喂了个招。 和她起手式的招式完全相反,要不是她及时抵住剑转了个方向,估计会直接把自己的脸划破。 她没想到谢长钧的速度那么快,身形鬼魅,眨眼间就换了位置,况且他手无寸铁,但周身腾起的无形真气,却像利刃一样锋利。 沈玥吃了一惊,但是谢长钧甚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出手又是一招。 这招式毫无章法,沈玥看的眼花缭乱,根本无从下手,她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跟着震荡起来。 沈玥只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所幸赤渊剑锋利,竟然生生帮她扛下了一招。 三招过后沈玥算是彻底想清楚了,谢长钧的每一招几乎都是破她的长云剑法的,这让她根本不能将原本学习的东西充分发挥出来,所以的招式只能随机应变,临时想一个招式顶上去。 每一招都接得她胆战心惊。 赤渊宝剑像是不忍心看了,发出叹息似地低鸣。 沈玥知道赤渊宝剑和普通的剑不一样,它有自己的剑灵在,就像是人一样能感受到周身的气氛和变化,也有自己的情绪和体悟。 比如这时候,沈玥就感受到了它的无力。 想要用好剑的第一步,就是要和它沟通,让互相明白各自的心意,沈玥知道这一点,因此她用内力传声给它,“相信我,我应该还能撑一会。” 就在这时,谢长钧又改变了招式,他不再用灵力一招一招地扔过来,而是直接掀起院中一块巨大的石板,几乎就要将沈玥拍到十米开外。 她虽然心里害怕,但毕竟也从刚刚那几招中过来了,算是有点心里准备了,她不躲不闪,使出一招大开大合的无名剑法,硬是将石板一剑劈开来,从中间砍出来了一道能让自己通过的路。 这招倒是出乎了谢长钧的意料,他心里暗暗惊了一下,但是面上还是什么也不表露出来,并且比之刚刚,又增了一丝内力。 他本就内力深厚,起初还顾及着收敛力道,现在放开了一些,突然之间,沈玥觉得面前多了一座高山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一下,沈玥觉得喉咙中有些淡淡的血腥味。明明此刻她的精力都快到了极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骨子里的那抹韧劲和不屈徒然被激发出来了一样,她抹了抹唇角的血,再次迎了上去。 这次她改变了战术,不是直接迎难而上,而是避重就轻地躲避着他的招数,借着赤渊宝剑锋利的剑尖为自己劈出一条路来。 此时,她已经不管什么剑法不剑法的了,凡是能让自己脱险的,都叫剑法,凡是会让自己处境危险的,一律舍弃。 就这样又生生和谢长钧斗了几个回合。 她越往前,谢长钧就越增加内力在里面,那股强大的力量让她胸口之间的气血不断翻涌,她还以为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感受,殊不知,因为结灵的原因,这些痛苦和压制也一分不差地全部落在了谢长钧身上。 没有结灵双方这样练的。 他却拼了命一样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全部剑意传授给她。 沈玥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她将灵力全部注入了赤渊剑,赤渊剑见她如此拼命,此刻也充分配合着她的想法,到她精疲力竭之时,她提起赤渊剑,直冲谢长钧的要害之处奔去。 而这时,谢长钧却只是站定,使出一股内力护体,那股内力在他周身结了薄薄的一层,他就像站在风中一样,墨发猎猎飞舞,站在这结界之后,高贵威严地像一尊神像。 紧接着,只听铮然一声,赤渊剑被着内力撞得直接飞了出去,插在了及远处的土地里,周遭的木质栅栏被着剑意震的木屑飞舞,像开了漫天的橙花出来。 沈玥单手伏地,终于忍不住了,将胸腔中淤积的积血,一口吐了出来。 她能有如此反应,谢长钧自然也会有反噬,但是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不适,面容还是和往常一样镇定,从容不迫地看了她一眼,等着她自己起身。 他能护着她一时,不能护住她一世。 等他走了,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沈玥慢慢站起身来,她其实觉得吐完血之后,自己更舒服了一点,像是心中淤积多年的一口气终于散开了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之感。 这种痛快不简单生理原因,更重要的是心理原因。 因为她知道,从这日开始,她脱离长云剑法了。 像是从多年地条条框框中终于跳出来一样,整个世界都晴朗了起来。 她咧嘴冲谢长钧笑了一下,“这就是师父想要传授给我的剑法吧?” 谢长钧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沈玥接着道:“所有剑法的尽头,都没有剑法。” 谢长钧见他领悟的如此之快,也不隐藏什么了,开门见山道:“出手无招,才是剑术的最高领意。无招便不会被破,真正无上的剑意,讲究制人而不被人所制。你现在还记得长云剑法吗?” 沈玥摇头。 此刻长云剑法已经在她脑中被全部拆解了一遍,刚刚和谢长钧过的招数,都是零零碎碎的招数,哪里还有什么整体的概念在? 但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没有招数就可以随意制胜的,否则这三界,乡野之间,阡陌之上,岂不是人人都可称为高手了? 真正能得到无上剑意的,须得研习这世上的每一种剑法,将其打破揉碎,再融会贯通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添加进去,至此才能得到行云流水,任意而之的剑意。 沈玥终于知道,为什么曾经的他只需要一眼,就能点出她的剑法中存在的问题和郁结所在。 他曾经,定是将所有的剑法练习过无数遍,才得到现在的参透。 而现在,他也带着她打破壁垒,走上了一条更加开阔的路。 沈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只觉得灵府内一阵翻涌。 她立刻坐下来打坐,调整内息,心中诧异极了。 难道她又要突破了吗? 突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味地突破并不是好事,反而是需要警惕的事情,曾经便有道修通过灵药一路突破,导致最后灵力干涸,最终走火入魔,魂飞魄散的实例,因此此刻沈玥的眉心出有些淡淡的不安。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玥又体会了一下,才道:“感觉灵力都在灵府内汇聚阿,和上次突破时的感受差不多。” 谢长钧:“不是突破。” 沈玥:“?” 谢长钧:“是你再次有灵丹了。” 沈玥更加懵了。 明明是谢长钧说过,人不可能第二次结丹,所以他现在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谢长钧:“现在结的是我们两人共同的灵丹。” 沈玥怔了一下。 结丹的速度比他们结灵还快,这是让她没有想到的…… 照此之后,大小雷劫也就要来了,再然后…… 合衾同眠??? 第62章 遗音。 那一幕, 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此刻她坐在地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再次睁眼时, 谢长钧已经走了。 从前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移形时总会找个没人的角落,现在就丝毫不顾及了,几乎是想走就走, 再也不挑位置了。 沈玥只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自己起身。赤渊剑非常通人性, 见她起来, 立刻跟了上来, 她握住剑柄,长剑入鞘,传出一阵低沉的争鸣声。 其实她都已经忘记有灵丹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灵府的充盈感,让她徒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结出来的灵丹,也算是她自己的灵丹,就算之后他们两人解灵,她体内的灵丹依然会在,只不过会少了一部分的灵气滋养, 修为增加的慢一点罢了。 这种灵府被填满的感觉让她踏实极了,一切好像又回归正轨,像是一场大梦惊醒,又回到了她没被赶出长仙门的时候。 只有院子里那树火红的凤凰花还在提醒她,这是在雾岚山。 她走进屋子里转了一圈。 结完灵的那晚,谢长钧便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玥实在是太累了,没有等到他回来,就直接倒在床上休息,直到第二天睁眼,日出于东山之上时,才看到谢长钧回来。 回来后他没多说什么,着手就让她开始练剑,传授完剑法之后,又像是被什么人唤去了一样,匆匆离开。 沈玥也终于有机会在他的房间内仔细转转。 这座山是他造的,那么这房间里的所有装饰和摆设,也都是他全部设计的,整体风格和在天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就是多了许多书和一些看上去就很珍贵的摆件。 沈玥走到书架边,随手抽出来一本翻了一下。 这本书很奇怪,已经不是她能够看懂或者看不懂的问题了,而是上面记载所用的文字和符号,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她只好把书塞回去,又换了一本出来。 这本倒是能看懂了,讲的是三界上千年来的历史,每一个事件都记载的很详细很深刻,什么赤地战神大战魔君,北庭之变……沈玥对这种史实类的书籍没什么兴趣,只看了一小会就来了困意,直到把那本三界史塞了回去,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她就这样顺着书架一本本摸下去,感兴趣的就看,不感兴趣的就放弃,下面的一层很快就被她摸完了。 于是她踮着脚尖去摸上面的书。 没想到她想拿的那本书塞的很紧,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从夹缝中把它抽出来,但是抽出来后的惯性力太大,差点让她仰面摔倒。 周身传来淡淡的冷香气息。 她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怀里。 第63节 琥珀色的眸子对上黑眸子。 “师父……?” 她靠在了他的肩膀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站稳之后,沈玥很快从他身边跳了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倒是红了半边。 谢长钧只是淡定地帮她把原本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 沈玥怔怔地拿到书,心不在焉地翻了几下,“书……没摔坏吧?” 只听耳边传来淡淡几个字,“你书拿反了。” 沈玥:“?” 说着,他把书从她手中抽出来,颠了个个拿给她,淡淡道,“这是乐谱,要这么看。” 沈玥:“……” 她哪里懂什么乐谱,又着急把书塞回去。 没想到却被谢长钧一把拦住,“等等。”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谢长钧:“这首曲子极好听,你不想听听?” 沈玥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师父虽然传授过我琴意,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练习了,现在估计连谱子也看不懂了。” 谢长钧:“没关系。” 他接过琴谱,“双修讲究心意相通,自古声乐也讲究以情动人,闻琴声而知雅意,抚琴是最能提高悟性的方式,也是双修的一种方式。” 谢长钧看她那紧张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又不是音修,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我们只要能简单地合奏就行了。” 沈玥听完却更紧张了。 她依然忘不了在海宫时她吹奏笛子时那尴尬的时刻。 谢长钧也不怪她,只道,“你来看看这个琴。” 沈玥靠近一步,仔细看了眼琴架上的琴。 只见琴尾上刻着几个字,“天圣遗音。” 琴形流畅而曼妙,琴尾处华丽的流苏倾泻一地,琴弦上泛着淡淡的银光,一看就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东西。 见到它之后,沈玥觉得自己无端泛起一种感觉,她之前在云门看到过的琴都已经是绝世的好琴了,但眼前的这把“天圣遗音”就像是一颗明珠,将其他所有的琴衬托得暗淡了起来。 谢长钧:“你勾弦试试。” 沈玥乖乖勾了一下弦。 他看了一眼她的指法,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只听“铮然”一声,琴声在屋内回荡,绕梁三匝,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沈玥惊叹一句:“好清亮的琴声!” 谢长钧反问:“只是清亮吗?还有什么别的感受?” “嗯——”沈玥想了一下,又回复道,“我听到后,像是置身于山涧谷底,泉水溪流就像是在耳边一样。” 显然谢长钧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勾唇笑了一下,“你的体会还真是独特。” 沈玥不知道他这是批评还是表扬,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谢长钧道:“你说的没错。” 听到这,沈玥终于松了口气。 谢长钧:“这琴放在雾岚山时间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一些山气在里面。” 沈玥不解:“山气?” 她听说过剑气书气意气,没想到还有山气这种说法。 谢长钧:“雾岚山多雾多溪流,比起别的山,多了一份冷意和萧索,但正是因为这份冷意和萧索,才锻造了天圣遗音这样独特而清冷的气质,这把琴,用来弹奏你翻出来的曲子刚刚好。” 说罢,他坐了下来,垂眸抚琴。 沈玥站在一边静静听着,她记得他从前的琴声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但这次听来,好像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她想起他说的话,双修讲究以情动人,若是没有情感,那么听琴人便不能知会其中雅意,便脱离了双修的根本意义。 她忍不住闭眼仔细聆听。 他对她的情感,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只听那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过,直听的她耳清目明,周身的经脉好像都畅通了起来,她仔细辨别其中的感情,但是每次那种感情呼之欲出时,都会飞快地流逝,让她捉不住,摸不着。 一曲奏罢,谢长钧腾出位置,看着沈玥平静道,“你来。” 沈玥只好坐在琴前,试着拨了几下弦。 谢长钧问:“刚才的谱子记住了?” 沈玥乖乖回答:“记住了一些。” 谢长钧指了指那琴谱:“现在能把琴谱和音调联系起来了吗?” 沈玥看了一眼那琴谱,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发出来的琴声,一一对应了一下,古琴不过五个音而已,她半猜半就把自己听到的音给谢长钧解释,除了几个指法上的错误,其余的竟然都对了。 谢长钧:“你先试着弹一遍,要是有错误的,我最后会讲给你听。” 沈玥点点头,开始低头抚琴。 她刚刚只试着勾了一下弦,便感受到这“天圣遗音”所携带的独特气质,现在连成完整的一句,才感受到这天圣遗音的真正魅力。 这琴极具灵性,大抵是知道沈玥此刻在双修,在她拨弦之时,便引导着她在其中倾注自己的感情。 她本就是个情感充沛的人,这么一被引导,立刻便将自己的情绪付诸琴声之中。 那她想付诸的感情是什么呢…… 她想起见到他的第一面,想起他抓住她手腕把她拉至眼前的那一刻,想起他们在屋顶看烟花的那一刻,想起他们乘船到达秣陵城的那一刻…… 最后想起他第一次教她抚琴时,发丝划过她脸颊,散发出淡淡的冷香。 原来他们,已经经历过那么多值得她回忆的瞬间。 很难描述那一刻她的心里感受。 对他是为人师者的尊敬,还是数次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感激和感恩,又或者…… 是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淡淡情愫? 终于,这些情感迸发在了一刻,偏偏在那个时候,她弹错了个音,离谱到直接将琴声断在了此处。 谢长钧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他本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培养出她在弹琴时的感情流露,没想到第一次,她就这样充沛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思。 这感情中有感激有懵懂有倾慕……全部交织在一起,倒让谢长钧一下反应不过来了。 他只楞楞地看着她,半晌沉默不语。 难道,她真的已经动了感情吗? 他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她在这琴音中想表达的,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的师徒之情。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至少目前来看,算是件好事吧。 一切等到解灵之后,也不算迟。 第63章 雷声。 琴声戛然而止, 沈玥抬眸,看了谢长钧一眼。 谢长钧也收回了神思,眉目淡淡的, “刚刚是商声,你弹成羽声了。” 沈玥愣了一下,忙看了一下琴谱,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谢长钧:“功夫都在技巧之外,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天圣遗音琴的独特之处,也算是了悟其真谛了, 这是最重要的, 至于其余的指法和和弦, 我会慢慢教你的。” 沈玥点点头。 谢长钧:“琴最能养性,这几日没事就练练琴吧。” 沈玥乖乖答了句:“好。” 她还想说什么,突然间, 窗外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一阵闷雷声传来。 隔着窗子,她都能闻到一股潮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心下一惊,不会这么快就引来雷劫了吧? 谢长钧也觉得有些诧异,他动用灵力扫视了一下雾岚山全貌,发现没有什么异常, 解释道:“应该只是普通的雷雨。” 但是雾岚山多雨,却不多雷,怎么会突然有雷声来? 听声音,也不像是渡劫雷声。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他把窗户关紧,嘱咐沈玥道,“你先待在此处。” 沈玥点点头, “好。” 她望着窗外密布的乌云,乖乖待在屋子里面,很快,硕大的雨滴滂沱而下,顺着屋檐一滴滴倾泻而下,碎玉珠子一般。 雨天的时间总是格外缓慢,万籁俱寂只剩雨声之时,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像是被压缩了一样。 谢长钧迟迟没有回来,她试着点了一盏灯,但是灯芯在风雨中摇摇曳曳,无端透出一股诡异出来,她只好除灭了灯,借着微弱的天光就坐。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雨一下就是数天,数天之内,谢长钧就像是出了远门一样,一次也没有回来,陪伴她的只有小兮和赤渊。 因为下雨的缘故,外面多是泥泞,不方便出门,沈玥因为担心谢长钧,每日都惴惴不安,但也只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小兮看她心情这样抑郁,总是叼一些东西回来给她解闷。 第64节 起初还是地上被风雨打落的花枝,雾岚山花很多,各式各样的花此刻都开在了四月的春风里,小兮便每种给她叼一些,她在屋子内找了个复古的花瓶,按照从前看到过的样式学着插了起来。 小兮见沈玥插花时那惴惴不安的眉目多少有些舒展,出去找东西更起劲了,往后除了花,竟然还带回了一些小动物,有一只受伤的小青鸟,还有一只骨折了的小兔子。 沈玥在长仙门的时候学过一点医术,从屋内翻出了一些常用的药,帮青鸟和小兔子包扎,她看着小兮哭笑不得,“你都快带回来一个动物园了……” 毕竟这还是谢长钧的宅子,她不过问他的意见就收容这么多动物,也不知道他回来后会不会生气。 小兮只是用头蹭了蹭沈玥的裙边,朝她撒娇的样子,要多萌有多萌。 沈玥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青鸟和小白兔占据了沈玥的大部分时间,要给他们定时敷药,还要照顾他们的饮食和休息,一日的时辰都是眨眼而过,只有在那些得空的间隙,她才会将思想落在谢长钧身上。 他修为那样高,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她总是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是突然间就停下手中的事情,开始设想一系列不好的后果。 他们已经结灵了,难道这就是危险到来时,双丹给她的反应吗?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打翻了原本倒给小白兔的水。 她匆匆忙忙施了个清洁咒,没想到直接施错了,原本放在地上的白瓷碗突然炸裂,溅了满地的水。 她心里有事,施出来的灵咒也不成功,只好蹲下来,用手将碎片捡起来,一边捡一边说,“小兮啊小兮,我这几日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师父还没有出去过这么久不回来,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啊……” 她声音本来就软,此刻担心起谢长钧来,就像是要哭了一般,又软又糯。 屋外天色昏暗,屋内的琉璃灯趁得她眸光明亮,面若清芙。 小兮用鹿角亲昵地蹭了她一下,让她别担心。 正收着碎瓷片,她突然想起,或许可以从那本讲双修的书中看一下,确定一下两人双修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心灵感应,她有这样的反应,又预示着什么? 没想到她起身起的太快了,碎瓷片从她手中划下来,直接划了一道极长的伤口,汩汩鲜血顺着她的手流下,她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得疼,还是小兮叫了一声,她才看到滴落在地上,像一朵红色小花般的血滴。 她立刻安抚小兮的情绪,“没事的,只是小伤口,我用个灵咒就能将血止住了。” 小兮却没有放任不管,跑出去帮她拿止血的纱布。 沈玥没有在原地等,而是直接走向书架的方向,没想到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 她心下一惊,是小兮! 此时她还哪里顾得上找书,凝血咒也没来得及施完,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出去之后,她没有看到小兮,只见到地上的血迹。 小兮是灵鹿,就连滴落在地上的血滴都泛着淡淡的灵气,她来不及思考,就跟着血迹一路奔了出去。 跑到门口时却突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一样。 竟然是赤渊! 它将沈玥挡在门内,似乎在告诉她,不可以就这样出去。 被这么一拦,她倒是想起了谢长钧的话。 他让她等在这里。 如果她此时跑了出去,他回来找不到她该如何? 可是小兮又该怎么办? 她发出那声凄厉的惨叫声,一直在沈玥的脑海里回荡,她的脑海里已经浮现过无数种她受伤的画面,每一种,都让她不忍再次想象。 她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啊…… 沈玥着急地向四周张望着,但是没有地方有小兮的踪迹,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一点点拉着她下沉。 再回头看去,谢长钧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也是。 他这么几天都没有回来,怎么可能偏偏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出现? 这座山是他造的,那么他一定对这里的构造了如指掌,她只出去一小会,只要不出这座山,他总是可以找到她的…… 这样想着,她往前一步。 赤渊依然用一种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她,似乎让她再好好考虑一下。 沈玥只好给赤渊做思想工作,“小兮很危险,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赤渊没什么反应。 沈玥只好哀求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你是怕谢长钧回来后找不到我担心,但是现在鹿命关天,若是我现在不去找她,就算待在宅子里也是惴惴不安,所受的煎熬和痛苦不比我遇到真正的危险少。” 赤渊剑终于有些松动了。 它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放沈玥离开。 毕竟谢长钧走之前交代过它的,无论如何,要保护沈玥的安全。 就在这时,沈玥耳边又传来一声叫声。 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传到她耳边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戳穿了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兮是灵鹿,他们天生地养,虽然看上去呆萌呆萌的,但是却有极大的灵力,取她的血炼丹,不仅能短时间内提高修为,还可以延长寿命,自然会被人惦记上。 此刻拖延地越久,她便越自责。 终于她不想再等了,使出灵力挣脱了赤渊宝剑,跑了出去。 赤渊宝剑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声,虽然无奈,但是依然跟了上去。 一路的血迹。 似乎是专门指引她一样,将她带向某一个地方。 沈玥来不及多想了,正经她现在也是元神后期了,还有赤渊剑在手,对付一般的小妖小怪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为落雨的原因,山上腾起阵阵云雾,走出私宅之后,路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地上又湿又滑,好几次她都差一点滑到山谷里。 她绕着山一路走一路看,却再也没有看到小兮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出了雾岚山的结界。 她不知道谢长钧把雾岚山放到了什么地方,外面竟然是一片渺无边际的荒漠。 荒漠之中,一个烈火燃烧的炼尸炉,突然矗立在她眼前。 一个岣嵝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那背影施展灵力,又往炉里添了一把火。 再然后,她看到了火炉中那个熟悉的眼睛。 是小兮! 她给沈玥投出一个哀怨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玥,等着沈玥救她。 一个声音不断出现在沈玥脑海里。 “杀了他,不然小兮就会有危险。” “杀了他,他是恶人,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杀了他……” 就在这时,身边出现另一个身影,她慢慢走到沈玥面前,朝着她笑道,“沈玥,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对方看了一眼沈玥握在手里的赤渊宝剑,挽唇笑了一下,“怎么?不敢杀他?” 第64章 疯掉。 “你要是再犹豫, 小兮可就没命了。” 这个的地方没有别人,宿雪重要不愿意装了,说话时终于一改往日的温柔娇嗔, 勾了勾唇,冷笑道。 沈玥看了一眼那炼尸炉,又壮着胆子看了一眼那佝偻的身影,只见那人披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斗篷, 斗篷下是一张面黄肌瘦的脸,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 毫无生气, 枯枝一般的手瘦骨嶙峋, 皮肤更像是腐败了一样,直让沈玥胃里一阵翻涌。 这时候,只听炼尸炉里又是一阵凄惨的叫声。 沈玥努力让自己静下来思考。 这里明明是谢长钧的私宅, 宿雪又怎么会找到这里?况且到这里之后,不是她伤害小兮,倒是让一个濒死的半人半尸来加火。 难道她只是想靠着这炼尸炉将她吸引过来,又假手于她除掉这个半人半尸,最后自己全身而退吗? 这倒是有几分她的办事风格。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宿雪语调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 “她可是你的小灵兽,对你这样忠心耿耿,竟然不值得你豁出去救她一次吗?” 沈玥大喊一声:“够了!” 只见她提起赤渊剑,顺势挽了个剑花出来。 刹时间,赤渊剑给本就灼热的空气种又增了温度,四周像是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满目皆是杀气凛冽。 宿雪以为自己已经激怒了沈玥, 眼中惊喜之色还没有全然绽出来,却见一道寒光直至目前,差点亮瞎了她。 赤渊宝剑锋利的前刃直抵她的喉间,只差半寸,就要碰到她了。 可是沈玥依然没有停下来,穿喉的剑刃还在朝她逼近,宿雪只觉得冷汗出了一阵又一阵,正准备转身,又被沈玥一个锁身咒困住。 沈玥的语气依然柔柔弱弱,但此刻听来,却像淬了冰一样,裹挟着塞北的冰雪,寒气逼人。 她一字一句,直逼的宿雪退无可退,“你让我杀了他,怎知我不会杀了你?” 宿雪一惊。 这哪里还是她那个好说话好脾气的师姐,明明像变了一个人。 她稳住神色,做最后的一丝挣扎,连忙将话题转移到小兮身上,“要炼丹的是那个半人半尸,又不是我,你不去救你的灵鹿,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沈玥瞥了她一眼,带着一丝冷漠的睥睨:“没用就不用杀了?” 宿雪:“?” 说罢,沈玥又将赤渊剑逼近了一些,就在宿雪以为自己即将毙命时,耳边一道呼啸声穿过,几缕碎发飘下来,不是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就直接燃成了灰烬。 如此剑法,她哪里见识过? 她知道沈玥和谢长钧两人在此处双修,只知她修为或许突飞猛进,没想到竟然连剑法都出神入化。 第65节 而且这一招一式并非长云剑法,诡谲灵敏,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之间。 她在警告她。 沈玥冷道:“是谁让你找到这里的?” 此刻宿雪危在旦夕,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明明可以说一些其余的话来拖延时间,但她却如同被下了哑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玥突然意识到,可能这是个禁忌。 宿雪定是与那人签订了某种契约,一旦涉及到对方身份问题,她受灵咒控制,便说不出话来了。 能结如此契约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沈玥问:“玉泽元君去哪儿了?” 长剑抵喉,宿雪不说也得说,“他自从带走师父和钱长老,就再也没回来过。” 沈玥看了她一眼。 很好,现在可以排除玉泽元君了。 但不是玉泽元君,又会是谁? 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实力,一路寻到雾岚山来? 就在她沉默之时,宿雪动了动,锁身咒有时间限制,她动用灵力挣脱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挣脱了。 看到沈玥没有上她的当,她既没有逃也没有过分反抗,而是挥了一下衣袖,紧接着,一阵白雾散去,一面镜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沈玥看到后,瞳孔几乎地震。 水月镜! 水月镜为什么会在宿雪手里! 这不是谢长钧保管的吗?为什么会在宿雪手里?!难道谢长钧遇到危险了,他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是被人这些人困住了吗? 她甚至都忘记了水月镜会吞噬她灵力的事实,走近一步,抓住宿雪的手腕,“水月镜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宿雪见沈玥变得慌张起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她用灵力挣脱沈玥,迅速将水月镜转向她的方向。 水月镜灵力巨大,沈玥哪里躲得过去,只不过这一次,水月镜并不是单纯地在吞噬灵力,而是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没想到就在她进入之时,一道黑影闪过,同她一起进了水月镜。 沈玥不知道在无尽之境中跌了多久,直到落在地上时,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围是她在外面看到的茫然白雾,四顾茫然之下,只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是真实的。 进来的,竟然是谢长钧。 她不可思议地唤了一声,“师父……?” 谢长钧走近,那双如墨的眸子盯着她,明明两人身处险境之中,她却在他眼中看不到丝毫的慌张。 沈玥想起自己在书中读过的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沈玥:“师父怎么回来了!” 谢长钧:“感受到结界有异动,便回来看了一眼。” 沈玥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道:“师父出去了那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没有受伤吧?” 谢长钧皱了皱眉,反问,“我出去了很久吗?” 沈玥眨了眨眼,道:“师父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回来了……” 谢长钧:“三天?你感受到的时间变化是三天?” 沈玥一怔:“……不是吗?” 谢长钧:“我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将雾岚山全部查看了一遍,后来感受到这边结界的异常,才立刻赶过来的。” 沈玥心里凉了一半。 一刻钟…… 可是她明明晨昏交替过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了…… 时间是世界上不可战胜的事情,混淆时间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此刻他们不能分辨出到底谁的感官是对的,谁的感官是错的,那么不过一天的时间,他们当中必然有一个人会疯掉。 第65章 怀里。 沈玥问:“是因为水月镜吗?” 问完之后才反应过来, “水月镜不是在师父手中吗?又怎会被宿雪拿到?” 谢长钧:“水月镜,其实有两面,她应该拿到的是另外一面。” 沈玥:“???” 谢长钧继续解释:“鬼淮飞升的时候, 将一面带到了上界,看样子这次应该是被纸吏带了下来。” 沈玥:“这么说,宿雪勾结的,是纸吏?” 沈玥:“他们怎么会认识……?” 谢长钧打断她:“这个说来话长, 有机会的话,我会慢慢解释的。” 沈玥又道:“那师父回去的时候, 有没有看到小兮。” 谢长钧眸子动了一下, 看向沈玥的时候, 闪着犀利的光,“你知道外面的不是小兮?” 沈玥:“灵鹿最是忠心护主的,如果她被困, 绝对不会对我露出那样的目光,央求我救她,她一定不会让我身处险境的。” 谢长钧:“你说的很对,我用灵视探过一遍,小兮并没有被什么人捉走,只是因为纱布散了, 她把纱布叼去一边整理了。” 听到这,沈玥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拍进去一块砖。 她怎么就没想到用灵视呢…… 明明她也有这样的能力的。 若是当时冷静一些,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后果了。 更何况赤渊也在拼命阻止她,她但凡多想一些…… 想到这,沈玥更加自责了。 没想到谢长钧竟然没有任何要责怪她的意思,不疾不徐地来了一句:“你不必自责,你当时落入了幻境之中, 心智不稳,自然也冷静不下来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沈玥:“幻境?” 谢长钧:“正因为你处于幻境之中,才会听到那雨声和雷声,而且那幻境加速了时间进程,所有不到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你却像经过了三天一样。” 沈玥:“所以……是因为幻境所以我才会如此着急,才会被引入这水月镜之中?” 谢长钧点点头。 听到这,沈玥并没有觉得自己好受了一点,她垂眸,咬了咬唇,小声道,“若是我再坚定一点,也不至于——” 她还没说完,直接被谢长钧打断:“能在我的私宅布下幻境的人,绝非常人,就连我都差点深陷其中,没有人能轻易独善其身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静而有力,蕴含着某种道法的力量,将沈玥那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彻底稳定了下来。 说完,他又补充道:“更何况我一直想查看水月镜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现在终于有机会进来了。” 沈玥终于不那么担心了,甚至差点被他逗笑了。 可以的。 或许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吧。 菜鸡被困一心只想着该如何跑出去,大佬却能静下来研究里面的构造。 沈玥在心里面给谢长钧竖了个大拇指。 随后她想起什么一样,又问道:“那我们现在感受的时间还有差异吗?水月镜的力量如此强大,是不是因为水月镜的缘故,才让时间发生了变化?” 说完之后,她眨了眨眼看着他,耐心等一个解释。 没想到谢长钧只是看着她,一言未发。 短暂的沉默后,竟然一把拉过她,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抵入自己的怀里。 沈玥:“!!!” 发生了什么??? 她是谁??? 她在哪里??? 她在干什么??? 她的耳朵抵着他的胸膛,那股淡淡的冷香萦绕在她周围,几乎让她无法思考。她心跳地飞快,小脸红扑扑地,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们虽说是双修,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两人的距离也从来没有这样近过,近到他的每一声心跳,都清晰可闻。 他难道……要准备开始了吗? 沈玥闭着眼睛,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两人又结丹又结灵,交合是迟早的事,可是这个场合…… 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一瞬间的信息量有些爆炸。 没想到就在沈玥就快要说服自己时,谢长钧终于发话了,“怎么样?” 沈玥:“?” 什么怎么样? 要说自己的真实感受吗? 真实感受就是她已经快不行了,这事能不能下次再做。 谢长钧见她不回答,这次问的更加详细了些:“我们心跳的频率,一样吗?” 沈玥将小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睁大眼睛惊讶道:“什么?” 第66节 谢长钧:“若是心跳频率一样,那我们所经历的时间就是一样的。” 沈玥:“……?” 原来他刚刚竟然只是让她听一下他的心跳而已。 她这才反应过来谢长钧这样做的目的,只有当她感受到他们两人的心跳一致时,两人经历的时间便是相同的,这样一来,便不会出现她觉得过了三天,而他却不到一刻钟的情况了。 虽然但是…… 用这个方法是不是有些有失妥当? 可这也是沈玥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水月镜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他们两个,是真实的,鲜活的。唯有通过他们的心跳声,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时间的变化。 他自然不可能听她的心跳,她听他的心跳,几乎成了唯一的选择和方法。 沈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恍惚道:“我们心跳的频率,是一样的。” 听到这,谢长钧点了点头,“这就没问题了,我们现在处在一个时空中,感受到时间的变化也是一致的。” 沈玥:“……懂了。” 所幸谢长钧并没有发现她的窘迫,只是独自往里面走去,沈玥只好跟上他的步伐,两人走了半天,除了茫然望不到尽头的白雾,什么也看不到。 就像是这水月镜根本没有方向,往四面八方都能深入。 而且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就好像……他们被困在了一个球里。 沈玥突然道:“我们这样走,应该是在绕圈。” 谢长钧停下脚步:“绕圈?” 沈玥边说边比划:“我们所在的空间是个球状一样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四周景象才会一模一样。”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她这个点和他想的一样。 要不然说水月镜是鬼斧神工的创造,圆本就是个浑然天成,无棱无角,无懈可击的形状,更何况,水月镜将其向四面八方延展,最后延展成了球的形状。 沈玥问道:“她将我们困在这里面,难道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既然水月镜现在是个球的形状,那么他们两人无论走到哪里,应该都是眼前的这幅景象,这里面既没有危险,也没有伤害,甚至都不像之前那样会吸噬她的灵力。 那宿雪将他们困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准确地说,是将她一个人困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两人又在水月镜中走了许久,眼前的景象依然和进来时一模一样,甚至连白雾的形状都不曾改变。 谢长钧终于停下了脚步。 沈玥跟在他身后,差点一头撞了上去,“怎、怎么了?” 谢长钧回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我们现在在球的最外面。” 沈玥:“最外面?” 谢长钧:“我留了记号,按照最远的距离走一圈,每次用的时长几乎都一样。” 沈玥有些震惊,原来他走这么长时间,是为了计量距离,而这一层看到的白雾和他们在境外看到的一样,只能是最外面一层。 谢长钧:“这样看来,水月镜应该有很多层。” 沈玥:“师父的意思是,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更往里面进一层?” 谢长钧:“可以试一试,水月镜并非天造地设的上古神器,毕竟是人炼制出来的,定然有破绽可循,也一定会有痕迹可以被找到。” 沈玥怔了一下,毕竟他们已经绕了那么多圈了,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现在又要去哪里找破绽? 这样想着,只见谢长钧拿出了他身上那面水月镜,运起灵力让镜子跟着自己走动。 沈玥:“?” 谢长钧:“世界上不可能有两面完全相同的镜子,水月镜亦是如此,到达下一层的入口我们肉眼或许不会发现,但是有了参照物,就很清晰了。” 听谢长钧这么一说,沈玥立刻有了种拨云见日的明朗感。 这样一来,只要固定谢长钧手中的水月镜四处走动,观察周围的环境和镜中的画面,也许就可以发现异常了! 解释完之后,谢长钧没有犹豫,带着水月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搜索,沈玥也连忙跟着他的脚步,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比对水月镜中的景象。 水月镜毕竟是水月镜,就算是现在有了对照,破绽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沈玥直瞪的眼睛想落泪,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之后,两人终于齐齐停住了脚步。 和谢长钧手中的水月镜不同的是,两人周围的白雾间,出现了一条极小的缝隙。 沈玥看了谢长钧一眼,得到了他的肯定之后,她立刻上前一步,用赤渊劈开了云雾。 下一秒,云雾没有像之前那样分散又聚拢,而是全部转移到两侧,为两人开了一条清晰的路。 第66章 九天。 里面这层不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白雾了。 而是一间一间的…… “小房子?” 沈玥不可思议地说出这句话, 接着,仰头看了谢长钧一眼,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此刻, 两人都能清晰地看到,望不到尽头地路两边,是一间间紧闭的门。 沈玥尝试着推开身旁最近的那一扇,却被谢长钧拦了一下。 “我来吧。” 他挡在她身前, 先一步打开了门。 里面一阵风雪肆虐,只一瞬间, 温度骤降了十几度。 谢长钧让沈玥等在外面, 他自己进去走了一圈。 沈玥乖乖等在门外,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出来了。 谢长钧:“这是命格门。” 沈玥:“命格门?” 谢长钧用法力捏了个咒出来,身上的雪花顿时被清理干净, 原本湿了的半袖,也完全干了。 谢长钧:“简单来说,这个小房间里记载着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凡是用过水月镜的人,都会在着里面留下痕迹。 沈玥惊讶:“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窥探到别人的隐私了?” 谢长钧:“不会,这里面不止有一扇门, 只有自己才能继续走下去,外人只能进入第一扇门看这是不是自己的房间,到了第二扇门就会被挡在外面了,像我刚刚走进去的那扇,原主人出现在风雪肆虐的北疆,所以入目是一片飞雪。” 沈玥望着前方浩无飘渺的房间,忍不住感慨道:“原来竟然有这么多人用过水月镜啊。” 谢长钧也望着远方, 他目光淡淡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轻声道:“有些是自愿,有些是被迫。” 沈玥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面亮亮地,“被迫?还会有人被迫看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谢长钧没有再多解释,只是回了一句,“嗯。” 沈玥:“那我们现在是要找到自己的小房子吗?这里面会有我们的小房子吗?” 谢长钧:“有的,我们就在水月镜之中,和用过水月镜的效果一样。” 沈玥茫然地点点头:“这样啊。” 随后又问道:“是不是只有继续走下去,才能走到更里面一层?” 谢长钧:“嗯。” 听到这,沈玥的声音却突然带了一丝低落,“那这样,我们两个就要分开了。” 谢长钧安慰她:“没关系,一生看起来漫长,但能够保留在记忆节点里的,只有那么几个瞬间,走完一生,用不了多少时间。” 沈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我……是不是可以知道自己的过去了?” 谢长钧沉思了一下,“试试看吧,水月镜似乎对你有些不起作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你的过去和未来完整的复刻出来。” 沈玥:“……” 说完之后,谢长钧再次拿出了自己手中那面水月镜。 神奇的是,那面水月镜好像可以和这面同步一样,此刻镜中的画面也是紧闭的门,但是因为那面是新炼制的,使用过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因此只有两扇门并排在一起。 这两扇门的大小还不一样,比起沈玥的,谢长钧的那扇要大一些。 这次两人依然用的是参照的方法,没有多久,他们便找到了各自的房间。 站在自己的小门口,沈玥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 和谢长钧分别后她并没有走多远,但是这一路,她思绪翻飞,不知道在脑海里推演了多少场景。 她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 她只知道自己被捡回长仙门的时候只有七岁,听说在那之前,她四处飘零,居无定所,到长仙门时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她在长仙门的时候就无数次想过,她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还在世吗?如果还在世的话,他们现在又会在哪里? 如果还在世,为什么能狠心把她丢下? 是因为饥荒?因为战乱?还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不值得将养? 若是不在世了,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若是血恨深愁,那她是不是要像那些个背负重任来求道的人一样,等到学成之后,亲自帮他们报仇? 这些复杂的情思在她脑海里交织,重组,像默片一样一张张闪过。 再然后,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径直走了进去。 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和她幻想过的任何一个场面都不一样。 放眼四处皆是一片茫然,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倒回水月镜的上一层了。 若不是因为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一个高耸入云的牌坊,上面写着“南天门”三个字,她差点都直接掉头回去了。 沈玥揉了一下眼睛。 第67节 南天门??? 飞升的那个南天门???!!! 这就是她的未来吗? 不对。 按照道理,她此刻看到的是她的过去才对。 可是她的过去,和南天门又有什么联系? 远处传来细碎的闲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三两个走过去的宫娥。 不愧是上界,所有人都身姿如玉,自带一种仙人的气度,就连最普通的宫娥,放在下界大概都是个倾国倾城的貌了。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沈玥能听到的程度。 “你们知道吗?这几日帝君好像已经在调兵了,四位天尊也一起商议了许久的事宜了,这种场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怕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就算是上界,凡是涉及到政治、兵权这类敏感字眼,大家还都是很谨慎的。 听到这句话后,其余人像是在斟酌字眼一样,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大胆的宫娥小声说道,“你是说……要发生宫变了?” 短暂的沉默。 刚刚一直沉默着的宫娥终于发话了,“上界每千年就会发生一次动荡,算着,千年劫也快来了。” “真的吗?那我们怎么办?” …… 沈玥听得莫名其妙,暗想自己运气不会这么差吧,一来就碰上宫变这种大场面,要是波及到她,她肉/体/凡/身的身,哪里是这些上神的对手? 这样想着,她上前一步,想要问问那几个小宫娥往里走是什么地方,没想到她刚走了一步,那几个小宫突然像一阵风一样消散了。 沈玥:“?” 看来这几个人都是幻象。 沈玥突然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发生宫变,她应该不会被误伤了。 九重天上温度很低,尤其南天门还是个风口,将沈玥的裙袍吹的猎猎飞舞,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冷,反而觉得这样的温度很适宜,甚至比她在春天的体感还要更好。 她只能凭感觉继续往里面走。 上界不愧是上界,连脚下的路都是玉石铺就的,晶莹剔透,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灵气源源不断的进入她的体内。 但她很清楚这是幻象,并不是能滋养的真正灵力,一旦她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又都回归原样。 走过一个漫长的大道之后,终于有新的景象出现在她面前。 她开始踏上像是宫道一样的路上,周围都是奇珍异宝,奇花异卉,每一种材料若是放在下界,都是炼制法器的上品材料。 沈玥惊恐的发现,下界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纸璃,在上界竟然只是放在盆栽里的装饰。 走着走着,沈玥肉眼可见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她明明记得上界不分白日黑夜的…… 突然一道紫光劈过,雷声轰然而下,她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像一团没有化开的浓墨,几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几乎是一刹那,她耳边响起兵戈铁马的争鸣声,她扭头一看,远方一座恢弘的建筑前,骤然涌上了无数人。 准确的说,是神。 天兵天将身着白衣,叛兵身着黑衣,兵刃交锋相互碰撞,激起一阵阵火光。 叛兵的数量数不胜数,既有修为低的小仙,还有一看就实力极高的大能。 两军相持间,忽而下起雨来。 按常理来说,天宫不会下雨,但这雨浩浩汤汤,气势非凡。 雨水冲刷着地下的血水,地面上的血迹汇成水流,不知道流向了哪个地方。 到处都有叫喊声,因为疼痛、因为恐惧、因为知道自己即将命落黄泉。 沈玥的目光被正中间的那个人吸引,他的气质太冷清、太独特了,一身的锦衣华服,雍容尊贵。 因为有灵气护体,周遭无论是雨水还是血水,没有一滴沾染在他身上。他的衣摆无风自动,墨发在身后飞舞,身边的灵气铺天盖地,如排山倒海之势。 若不是因为此刻双瞳中浸了血色,他那幅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九天之上的谪仙,绝不会和现在沾满鲜血的模样联系起来。 他此刻多杀一个人,眉心中的血痣就更艳,杀十个人,双瞳由红变紫,更加妖艳。 沈玥知道,这是坠魔的特征。 看他这身份,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上仙,他到底是哪位上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命格门里? 沈玥茫然地看了一圈,发现白衣天兵的数量越来越少,黑衣叛军的数量不减反增…… 虽然她站在一旁观望,但是还是会有设身处地的真实感,她忽然意识到,明明眼前血流成河,她却一点血的腥气都没有闻到,愈来愈烈的反而是一种腐败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里回响起谢长钧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眼前这人,竟然是……他吗? 第67章 帝岚。 水月镜的另一边, 谢长钧也推门而入。 他和沈玥不一样,上界千年如一日的时光,他没兴趣再回顾一次, 那些有记忆性的时间节点,他也不想再来一遍,因此进入一道门,他就准备直接上手找第二道门。 没想到这水月镜倒是冥顽的很, 不走过这些经历,便找不到第二道门。 他只好耐着性子过了一遍。 顺便可以看看水月镜为什么有这样的结构和功能。 第一道门在上界。 但不是寒风凌冽的南天门, 也不是尸山血海的大邺殿前。 放眼之处是一座极精致的琉璃殿, 殿身上泛着淡淡的光, 殿前流觞曲水,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灵蝶飞舞, 满院皆是草木的淡淡香气。 一个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女子在站在游廊里。 她的眉眼很漂亮,云鬓花颜,乍看一眼,原本花团锦簇的院子顿时失了颜色。 不远处,一个小宫娥拿着披风, 迈着碎步跑过来,她将披风披在那女子身上,语气微嗔道:“帝岚娘娘,待产日没有几天了,帝君嘱咐您这几日要好好休息。” 帝岚闻此,转身对着身边的女婢弯起一个笑,“一直待在屋子里也是闷得慌, 左右还有几天,我便出来透口气,这院子平日里让人觉得索然无味,没想到被关了这些日子出来,倒还觉得有几分雅致了。” 说完,指了指眼前的灵蝶道,“芸微你看!” 正说话间,一只灵蝶落在了帝岚的肩上,她因为这一只小彩蝶,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她。 芸微捂嘴笑,“娘娘还真是孩子心性,谁能知道诞下这小殿下时,我们娘娘就已经三万岁了呢。” 说着,贴近帝岚的小腹,和里面的人对话,“小殿下,你可要乖一点,千万别和你这额娘一般贪玩。” 帝岚捏了捏芸微的脸,“他肯定和我不一样,在肚子里的时候不动也不闹,估计和帝君性子像,这样也好,男孩子稳重一点,我也少操一些心。” 此时稳重的谢长钧:“……”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水月镜要把他还未出生的场面拿出来公开处刑。 芸微笑,帝岚也就跟着笑,和着这满院的春光,明媚的不像话。 她们两人又看了一会花,等待起微风时,才一起慢慢走回去。 谢长钧知道这是水月镜在引导他,于是他也抬步,跟着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果然,穿过眼前的月洞门,一切都变了样。 春光不再明媚,天色一瞬间暗了下来,乌云密布,愁云惨淡,一道紫光闪过,金戈铁马般的雷声和着肆虐狂风,硕大的雨点兜头而下。 园内的花似乎在一瞬间都枯萎了,枯败的枝叶死气沉沉,原来弥漫的花香也已经消散,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血腥的气息。 他已经离开了花园,身置一座巨大的宫殿之中,这宫殿华丽奢靡,陈设精致,宫娥进进出出,脚步匆忙。 最里面的帷帐内,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吟声。 只见躺在床上的女子穿着亵衣,周身早已被汗水浸湿,她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含着无尽的痛苦,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落下,全然没了血色。 “娘娘,用力啊,一定要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再用力。” 芸微用热水浸湿了方帕,帮她擦着汗,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去,却迟迟没有热水再端进来。 准确的说,是再也没有人进来,好像那些刚刚出去的人,顿时都蒸发了一样,殿内除了帝岚用力的叫喊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芸微正准备用灵力凝出热水来,却突然被帝岚拽了拽袖子。 她很虚弱,力道很轻,语气却很笃定,“别浪费灵力了。” 芸微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帝岚接着道:“等到人少的时候,快离开吧。” 芸微放声哭了出来,“娘娘,您别胡说,您一定会平安诞下小殿下的,帝君也一定会平了叛军的,只要再等等,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 帝岚却摇头。 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芸微,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感激,很满足了,我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小殿下生不逢时,若能平安诞生,必然福禄无穷,这九天之上,我再没有可托付的人了,若是将你拖累在这里,小殿下将来又该怎么办?九泉之下,看他受苦,我必定痛入骨髓,还望你慷慨,渡我一程。” 帝岚明明笑着,芸微却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无穷的悲凉,她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刻,帝岚竟然能如此镇定的交代后事,明明前几日,她还全然一副喜忧不扰的小公主模样。 帝岚依然笑着,芸微的泪水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她虽然是帝岚的贴身女官,但原身只是帝岚凝出来的花仙,修为有限,若是那叛军冲着小殿下而来,她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她那点低微的灵力,为了帮助帝岚顺利产子,本就透支了不少了。 她终于还是没有凝出灵咒,只是紧紧握住了帝岚的手。 腹中的孩子和帝岚都很努力,就在叛军快要攻进琉璃殿时,小殿下终于平安诞生了。 此时殿中只有他们三人,除了孩子的哭闹声,皆是寂静。 芸微终于笑了起来,抱着孩子给帝岚看,激动道,“娘娘您看,真的是个小殿下,眉眼和您一样清秀,真真是好看极了。” 第68节 帝岚最终没有看到孩子一眼,就因为灵力尽失而去了。临走前他她还是笑着,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有一滴泪水滑过脸颊。 就在那时,叛军冲破了结界,巨大的威慑力量将芸微震倒在地,而帝岚因为这股强大的力量,甚至连元神都没有留下,如云烟一般,消散在空中。 站在时光的这头,谢长钧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么些年来,他看到过的生离死别不胜其数,如今设身处地的看到这一幕,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多逗留,只是跟着芸微的步伐,走进了琉璃宫的一处暗室。 风景迅疾变化,他又来到一处景象完全不同的地方。 第68章 天道。 是他的书房。 倒也合情合理。 毕竟长大后, 除了必须要办的公务外,他的其余时间基本都在书房,里面的陈设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样, 写了一半的公文放在桌子上,未用完的墨,在空中散发出淡淡香味。 他靠近书桌一看,书桌上留下的公文, 日期正好是他被带走的那天。 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就意味着, 没有人能引导他找到下一扇门了, 他只能自己四处寻找线索。 他先是试着开了身旁的几扇门, 发现所有门都紧闭着,无论是灵力还是自己的力量,都打不开。 他记得在这之后, 会有进来的天兵把自己带走,如果是这样的话,跟着天兵走,就可以到下一层了。 但现在的问题时,迟迟没有人进来。 谢长钧看了一下屋内的滴漏,回忆了一下那日发生的事情, 算着大概还有两个时辰,才会有人进来。 两个时辰…… 他难道要在这里待两个时辰? 他在四周逡巡了一下,依然没有任何一处能出去,但也不能用蛮力出去,若是破了这个镜,其他地方也会跟着坍塌,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水月镜是一个繁复的整体,所有地方都是关联的,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谢长钧只好坐下来静静等待着。 他和沈玥是双修,他修为高,能感受到她的状况,自从两人分开以后,他都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既然沈玥情况还算好,他觉得等一会也无妨,于是坐在桌子前,提笔开始写自己未写完的公文。 …… 沈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从前对战争没有概念,只从书本中读过关于战争的场面描写,如今看来,她觉得写书的人也是被局限的。 那种弥漫着绝望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用语言描述不出来的。 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鲜血汇成河流,从她脚边蜿蜒而过,她亲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从她眼前倒下,继而变成毫无生气的阴兵。 胜负几乎不用分辨。 战死的天兵倒下之后,没有变成死尸,直接改头换面,直接变成了阴兵,阴兵没有血肉,没有生气,任何落在他们身上的法术都会消散,沈玥很确定,这应该就是谢长钧曾经说过的朔节招魂术。 如果是这样,那么眼前面如冠玉,气质非凡的男子,必然就是北庭天尊了。 传说他是靠着绝世的武力飞升上天,天庭中的战斗力天花板,人人尊敬,人人敬畏,照理来说地位极高,看他那修为,也足以威慑所有人。 沈玥盯着他,实在想不通他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要突然发动宫变? 难不成是因为实力和地位都到达了一定程度,不想安于现状,想要登峰造极,坐上最高的宝座? 可是发生在几百年的这件事,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命格门里? 她不过是一个无人收养、四处流浪的孤儿,和震动三界的北庭之乱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战争的画面引起她的极度不适,她四处走了一下,想要找到通往下一间的小门,但周围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把她罩起来一样,哪里都找不到出处。 她有些绝望,看来只能按照水月镜安排的线路往下走,想跳一步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道谢长钧走到哪里了…… 这北庭之变毕竟是轰轰烈烈的宫变,一时半会应该是结束不了的,她只好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撑着小脑袋继续看剧情。 这次她学聪明了,眼神不再往周围瞟了,只观察北庭天尊,他杀人于无形,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腥场面,只要等到他杀够了,跟上他的步伐往后就行了。 沈玥从前觉得谢长钧的法术高深莫测,现在看来,北庭天尊好像还要更离谱一些。 谢长钧的道法是克制的,内敛的,也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坚持,他无论面对什么场景都永远是一副从容不迫,不急不缓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出手。 但一出手,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用的都是沈玥没看过的咒法,画的都是沈玥从来不知道的符咒,总是能让她在心底油然升起一种自卑感。 就像她曾在书中读过的句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北庭天尊恰恰与他相反,除了和他有一样的美人骨外,几乎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他的道法是张扬的,向外的,他戾气很重,是天生的杀神,一招一式都蕴含着凌冽的杀气,无不是向外昭示着自己的非凡实力。 在他眼里可以看到一种对道法的痴狂,好像自己生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至明还是至暗,走下去才会分辨。 此时此刻,他凝结出一个巨大的风咒,势力之大,似乎能将整个天地颠倒重组,四处都是飞舞的尸体,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差点震破了她的耳膜。 北庭天尊就是风暴的中心,墨色长发在他身后猎猎飞舞,他目光不悲不喜,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很淡漠,似乎只有到宫变成功的最后一刻,才能让他掀起一丝丝的波澜。 他这样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样子,让沈玥有一瞬间都怀疑了,北庭之变不是被平叛了吗? 为什么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他看上去还是那么一副牛批的样子? 她明明记得史书上记载的是,不过半个时辰,叛乱就被平复。 她现在深深怀疑这部分历史,被上界的人为了面子而篡改过了。 现在阴兵的数量越来越多,况且天兵这边气势越来越弱,给他们三四个时辰,大概都不会结束。 跟何况,这根本不是时间的问题。 是阴兵根本无法战胜。 沈玥有些疲了。 三四个时辰,想想都觉得累人。 还是在这样的场面里面,对人的心里伤害和精神伤害又是翻了好几倍。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准备暂时休息一下,没想到就在这时,一个扭转境况的人物终于出现。 对方一身白衣胜雪,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是一走来,却有一种盛人的威压在。 “北庭天尊。” 他的声音有一种能穿透时空的清亮,蕴含着道法和力量。 “天道待你不薄,你何必执迷不悔至此?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再继续下去,你的罪孽就是万年轮回也赎不完了。” 北庭天尊冷笑一声,狂妄道,“天道?我从来不认什么天道。” 白衣男子无可救药地笑了笑,然后后退一步,似乎在放任北庭天尊继续滥杀无辜。 北庭天尊发动灵力继续,剩下的天兵也变成了他所属的阴尸,北庭天尊的战位一点点扩大,好像就要颠覆整个上界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道天雷劈下来,直直落在了北庭天尊身上。 一开始他还不以为然,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天雷,使出的灵罩并没有多坚固,没想到那滚滚天雷,竟然直接将灵罩打散,强硬地砍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没想到天雷的威慑竟然这么大。 他立刻用灵力捏了一层更加坚固的防护罩,没想到那天雷就像不要钱一样,密集的落下来,没有多久,那防护罩直接破碎消散。 这时,他才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这一次,等到雷落下来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躲,反而用手直接接了一道雷。 只一瞬间,他那只手便像烧焦了一样,枯黑无力。 沈玥看的胆战心惊,北庭天尊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盯着自己烧焦了的手,考究地看了许久,像是在研究什么文物。 末了,他用强大的内力传声到远处,“你们竟然……” 他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突然喷了出来,眼神也变得空洞无力了起来,好像一瞬间被人抽了灵魂一样。 “用数万灵魂祭出了九重天雷……”他一字一句顿道,语气里皆是不可思议。 沈玥心里也是一惊。 九重天雷必须用仙魂祭祀而成,也就是说,提前给整整十万人下祭天咒,等到这十万人都殒命时,即可引来无法抵挡的九重天雷。 而那万数灵魂,因为下咒的原因,永生永世不可再入轮回。 如此沉重的代价引来的天雷,必然是无可匹敌的,三道下来,就已经让北庭天尊灵力失了大半。 他知道自己定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并无慌张和震惊,反而多了一份坦然。 他冷笑道,“这便是所谓天道的做派?” 那白衣仙尊淡淡回了一句:“天道,岂是你这种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可以参透的?” 听到到,北庭天尊大笑一声,但他并没有立刻被天雷劈的灰飞烟灭,而是凝结全部力量,直接将天雷移了个位。 一瞬间,云翻雨涌,狂风肆虐,惊雷炸响,紫光划空。 白衣仙尊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北庭天尊!” 他竟然不惜祭出自己的仙尊的神丹,也要挡住那九重天雷! 按理来说,飞升以后会达到至人无己的程度,无人能剥夺其生命,所以就算是处罚,也是在轮回中受罚,千年,万年,按照处罚的程度一点点往上叠加,等到轮回完了,又会恢复其仙身仙位。 也就是说,飞升以后就有了铁饭碗,除非一个人狂妄到不惜放弃自己的神丹,才会彻底在这个世上消散。 白衣仙尊终于不再淡定,到底北庭天尊是战斗力天花板,照他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迟早要把天捅个窟窿,到时候必然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不知道多少亡灵要为之献祭。 就在这时,白衣仙尊吹动骨哨,紧接着,又出来两个衣袂蹁跹的仙人,乍一看也是绝然之姿。 他们三个将北庭天尊围住,即刻便摆出了一道绝杀阵。 骤然间,北庭天尊便像被什么人缚住了手脚一样,动弹不得。 沈玥知道,其实这招绝杀阵用的有些过了。 北庭天尊本就灵力大伤,绝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但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这阵法还是被摆了出来。 第69节 这原本是四大天尊联手创制的阵法,此刻虽然没有了北庭天尊,但是威力不减,北庭天尊受此威压,再也撑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符箓金光在他上方盘旋,继而一道一道打在他的身上。 道道血痕出现在他的手臂上,像白玉上布满了道道裂痕。 绝杀阵继而转成一道流光,直直地从他头顶落下来。 他的皮肤一寸寸皲裂,直到最后—— 辉煌一世的北庭天尊,最终粉身碎骨,化为尘埃。 这是他创的阵法,他用这个阵法困住无数的邪魔,最后竟然用这个阵法亲自埋葬了自己。 北庭天尊死后,他身后的十万阴兵,也在一瞬间消散,一切缥缈的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多久,乌云散去,天宫又恢复往日那缥缈的白色。 沈玥望着那一抹天光发愣。 北庭天尊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脑海里。 天道…… 到底什么才是天道? 所谓的天道,难道只是把持权力者的一面之词吗? 为了区区一个北庭天尊,便牺牲无数无辜之人,最后还要落得一个美名出来,那些惨死的生灵期待的,难道是这样的天道吗? 北庭天尊如此武力之人,依然可以为了权利不顾一切,他以为自己做了万全之策,他以为自己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以一敌百,可他不知道,这三界最厉害的招数,不在道法之中,而是在阴谋诡计和机关陷阱之中。 当你落入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就算有尽数的本事,也全然施展不开了。 天庭四大天尊尚如此,那么世间还有多少这样的蝇营狗苟,在为所谓的天道铺路? 不知为何,沈玥心中升起一阵巨大的悲悯出来,好像从前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那么多的人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自己的道,但最后发现事实如此,也会和她一样流露出无尽悲妄吗? 那么她这一生,所求者为何? 明明黑云已经散去,天光骤亮,沈玥却觉得自己还身处其中不能自拔,她从未这样悲天悯人过,她想了很久,最终才发现,原来无论是北庭天尊还是余下三人,皆没有什么好可怜的,他们和滚滚红尘中的万事万物没有半分差别。 而和这个世道,以及那所谓的天道脱节的只有她自己。 她可怜的是自己。 “悲哀吗?” 她的脑海里发出这三个字。 这声音像是有穿过她内心的层层业障,直击她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起初沈玥以为这是自己思维混乱导致的自问自答,后来她发现,这声音,不是从自己的意识里传出来的,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原来在她恍神间,眼前的景象已经迅即变化,她已经被动地进入下一间房子里了。 这里不再像上界一样舒适,她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冰窖中一样,这样低的温度并不是最让人难受的,让人难受的是,她明明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寒风却像一把把刚刚打磨过的利刃一样,直戳她的皮肤,让人躲无可躲。 再低头时,沈玥惊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冻红了。 回顾上界的景象,沈玥还以为是水月镜的属性,只能看到景象感受不到周遭氛围的变化,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根本不是水月镜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的原因。 她适应上界,却不适应这里。 实际上,没有任何人能适应这里。 毕竟是三界温度最低的地方,关押重犯的寒渊潭。 沈玥缩了缩肩膀,终于耐不住了,用灵力凝了个防护出来,虽然没有抵挡住全部寒气,但已经没有那么刺骨了。 她朝掌心哈了哈气,小脸被冻得通红,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来源。 但她很快发现,说话人并不在这儿,更像是传音入室来的。 冰封着的潭水深处,忽然动了一下。 一阵声音传来,传到沈玥耳朵里时,她只觉得这声音,比那冰封的潭水还要更冷。 “悲哀?” 他道。 回话的正是北庭天尊。 “悲哀的该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吧?十万生灵凝成的天兵,史书里竟然只是一笔带过。” 另一个声音回应,“史书?那是留给后人看的。” 北庭天尊笑。 “是啊,后人……可是南武天尊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们一南一北共事多年,南方主白,北方主黑。日月星辰移转千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虽然关系算不上好,但也一直和平相处。 直到北庭宫变的那日,南武天尊想出祭灵下阵的方法,两人彻底决裂。 北庭到底是一方主神,有擎天之用,三方主神为了保证不会天塌地陷,暂且为他留了一分神魄,用这一分神魄等到下一任北庭天尊,在这期间,便把他关押在这寒渊潭之下,受尽苦寒与罡风。 这灵咒伴随他生生世世,只要天地不易主动乱,他的刑罚就永远没有尽头。 南武天尊并没有被他的话震慑住,毕竟,此时此刻,关押在寒渊潭里的是北庭天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弱者从来没有话语权。 寒渊潭边一个人也看不到,这地方也着实太冷,沈玥抖了抖,不知道两人还要对话多久,短暂的沉默让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正题。 这个命格门讲了这么久的故事,到现在为止,还是和她没有半点联系。 沈玥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她的命格门吗? 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这样想着,只见那冰潭竟然裂了一道小小的缝…… 第69章 (捉虫) 罪人。 两三个时辰过去, 谢长钧这里却依然一点反应没有,公文早已经写完,算着时间, 此刻,他这时候早该被带走了,估计都已经受完刑陨落了。 他又在周围走了一遍,把边边角角全部摸了一遍, 依然没有任何能让他出去的缝隙。 他甚至试了许多别的方法,冥想那日的场景, 依然是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了……? 他层在上界时也用过一两次水月镜, 他见过的世之珍宝无数, 却也忍不住感慨鬼淮在下界竟然能造出这样几近完美的法器。 水月镜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谢长钧又等了一会,直到听到了一声尖叫声。 准确的说,是感受到。 他心里一惊。 是沈玥! 命格门里是单独的空间, 声音不会传过来,他只能通过两人的共同的灵丹感受到异动。 此时一闭眼,他就能感受到沈玥巨大的心里波澜。 她不是轻易能喊出来的性格,因此只能在心里呐喊,巨大的悲伤像一股奔涌的巨浪裹挟着她,将她掩盖在下面。 她沉溺在悲伤之中, 无法呼吸,无路可逃。 谢长钧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会让她陷入这么大的绝望之中。 按照他之前的推断,水月镜的正中间是一个分界点,区分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从过去到未来绝不是件易事。 可能需要一定的机缘巧合,可能需要极强大的道法,以她的修为, 绝不是轻轻松松能过去的,就算是过去,他估计也能感受到什么才对。 既然过不去,那沈玥此刻就一定还在自己的回忆当中。 是哪部分的回忆让她这样悲痛? 是在长仙门的那段时间吗? 是她被关在地牢里的绝望时刻?还是她被长凌剖灵丹的时候? 他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已经彻底走出来了,他忍不住想起她笑着时的模样,难道她真的只是在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就像一座沉默着的火山,直到这日才爆发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沈玥情绪的影响,五百年来,他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急迫而紧张的情绪就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戳在他的心脏之上,额间甚至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像她感受的那份疼痛,也受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水月镜里灵气充沛,她这样的情绪,极易走火入魔。 谢长钧不知道自己离开这里还有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之内,沈玥能不能撑住,思考了半分钟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用灵力破了这个命格门! 到这时候,他已经在心里推演过无数种水月镜被破的后果,每一种都需要他自己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可是这比起他内心的焦灼和煎熬,似乎都不值一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无论如何,他要去到她身边。 他从未有过这样迫切想到一个人身边的想法,直击到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好像只要再晚一秒,那人就会坠入无尽深渊,终生不复相见。 就在施展灵力的前一秒,他还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难道,凡人口中的动心,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还是说,这是双修带给他的某种错觉? 但是此刻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他做了决定,继续走下去就是了。 下一秒,他凝结灵力,破了这困住自己的许久的水月镜。 周围的一切都要摇晃,然后坍塌,原本熟悉的书房变得陌生起来,命格门由无数的境组成,被他这样一击之后,无数的境破碎重组,陌生的场景在他眼前飞逝而过。 境破碎并不是毫无知觉的,因为它本就是时间和空间的繁复结合体,其带来的沉重感像泰山之石一样沉重,若是修为低一点的人,估计早已经被这千斤之力压的魂飞魄散,但这些破碎的场景落在谢长钧身上却像没有知觉一样。 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感觉,还是他的灵力和修为可以抵御住这雷霆之力。 第70节 他只是施展灵力将那些不需要的境挥去远方,努力在这中间寻找沈玥的痕迹。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谢长钧却觉得像过了万年时光一样。 破碎的境越来越多,周遭的场景也越来越混乱。 多等待的一秒,都让他有种腐骨噬心的痛。 若是失去了她,他要怎么办? 那个熟悉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每一秒中他都有一种错觉,若是下一秒种再找不到她,他大概就要疯了。 终于,他在自己还没有疯掉的时候,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双手抱着膝盖,孤立无助地蜷曲在一个角落里,周围都是坍塌破碎的场景,她在一片废墟当中,眼神极其空洞,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谢长钧甚至心里有种恐怖的想法,她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他飞快地落到她的身边,用灵力凝出一个保护罩来,破碎和坍塌的声音远去,两人身边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少女小声的啜泣声。 看到她还在这里,他内心那股焦灼的火终于被什么扑灭了一样,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静静走到她身边,然后蹲下来,看了她一眼。 沈玥只觉得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等到看到是谢长钧时,她终于绷不住了,直接上前抱住了他的肩膀。 谢长钧愣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 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隔着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冷意。鬼知道她刚刚经历了多么绝望的时刻,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哭的好厉害,几乎已经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好像积攒许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了一样。 谢长钧觉得自己心里被重重一击。 不是因为她此时哭,而是因为她曾经不哭。 原来她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好脾气,原来这么久以来一直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原来她把悲伤埋藏的这么深。 若不是有人靠近,她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倾吐这些悲伤了,只能带着这些悲伤,孤独地走向坟墓,亲自埋葬。 若是这样,一生该有多痛。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因此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先把自己的情绪全部释放。 可他知道她不是沉湎于悲伤的人,比起自怨自怜,她更喜欢解决问题。 果然,她自己先平静了下来。 她松开了谢长钧,一双浸了水的眸子看着他,眼睛眨呀眨,睫毛上面也沾着泪水,就像沾了雨水的蝶翼,带着一种零落的美。 她本来声音就软,因为哭过,这时候更显得瓮声瓮气,“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泪汪汪的,看得他无比心疼。 谢长钧很庆幸她此时没有喊他师父。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又平又缓,此刻沈玥听起来,只觉得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那些场景虽然在她记忆里来回打转,但好像没有那么令人崩溃了,因为哭过,她磕磕绊绊道,“北庭天尊,因为北庭天尊。”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北庭天尊怎么了?” 沈玥:“她没有死,他的灵魂早就被分裂过了,可是南武天尊不知道,三界没有人知道。” 谢长钧耐心问:“然后呢?” 沈玥:“他一半的灵魂逃出去了,他靠着那一半的灵魂,成魔了。” 谢长钧眉目一动。 但他依然保持着面上的平静,问道,“这些是你在命格门里看到的吗?” 沈玥点头。 谢长钧是个聪明人,沈玥话说到这儿,他便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北庭天尊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她的命格门里,也不会无缘无故占据她命格门的那么多空间,她一定与北庭天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这层关系,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他的女儿。 他不是没有调查过她的身份,但是因为北庭之变过去的时间太久,上界也一直在掩盖这件史实,因此留存下来的资料少之又少,他只能从那些边角料中搜寻关于北庭之变的真相,可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落在了她之后。 沈玥看到谢长钧那了然的目光,知道他一定知道了真相,只垂下眼睛盯着地面,好像只要多看他一眼便是罪过。 “我是个罪人的女儿。” 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这更像是说给她自己的话。 “那么多无辜的生灵死在了他手上……”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摇了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像断了弦的串珠一样,滴吧滴吧落在地上。 谢长钧给了她一些缓和的时间,但时机一到,立刻又问,“命格门中,有关于你七岁之前的记忆吗?” 沈玥:“他后来成了暗处的魔修,七岁之前我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后来意外走丢,被捡回了长仙门,长凌知道虽然知道我的身世,但是看我天赋异禀,便抹去了那段记忆,带我入门。” 听到这,谢长钧缓缓偏头,“你说,是长凌帮你渡了身上的魔气?” 沈玥点点头,“命格门里是这样的。” 谢长钧陷入了沉思。 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哪个环节怪怪的。虽然长仙门极看重弟子天赋,但是真的不介意沈玥的身份吗? 长凌会有这么大的觉悟? …… 只听他道:“你之前一直带着的那个席子呢?还在吗?” 沈玥:“在,不过落在宅子里了,没有带在身上。” 听到沈玥这样说,谢长钧也不着急,他的手轻轻附在她的手背上,安慰道,“万事无绝对,还有许多细节要核实,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承担什么。” 沈玥:“可是这是水月镜……”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笃定道,“即使是水月镜,也会有失误。”他想起自己的刚刚的经历。 “尤其,这还是面破损的水月镜。” 听到这,沈玥倏然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终于含了光,“真的?!” 谢长钧点点头。 这句话像是暗夜里的光,又像是绝望深处的救赎,让她终于燃起一丝希望来。 情绪多少平稳下来以后,沈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谢长钧凝成的结界内,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命格门已经在坍塌了。 接着只听咣地一声,落下来的幻境碎片砸在结界上,结界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沈玥抬头望了一眼,担心道,“这命格门的幻境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谢长钧皱了皱眉,以他的灵力结成的幻境,不至于这样轻易被打碎。 出现这种情况的,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他突破命格门的力量太大,以至于上界已经知道他的踪迹了。 本来情况已经足够危急了,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有一道天雷劈下。 水月镜中引来天雷…… 就离谱啊…… 沈玥此刻的情绪有些敏感,几乎是顺势躲在了谢长钧的怀里。 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突然落入怀抱,让谢长钧一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反应过来后,他只是轻轻地环住了她。 原来她的身形这么纤弱,就像一小团棉花糖,又轻又软。 因为沈玥的情绪波动太大,引来的天雷也极猛烈,谢长钧从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但是他从书中看过,知道幻境中的天雷威慑更大,带来的风险也更大。 一开始他也觉得有些诧异,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好,不然她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这辈子都不会倾诉出来了。 第二道天雷顺势而来,谢长钧又加固了一道结界,这结界的力量很大,差点把雷反弹出去了。 等到沈玥意识到这是渡劫天雷时,轻轻拽了下谢长钧的衣袖,“这雷劫,我们应该一起承受。” 谢长钧只是把他护的更紧了一些,淡淡道,“不用。” 他怎么舍得。 她曾经那么温柔地对带着这个世界,也曾那么温柔地对待过他,这次,也该换过来了。 第70章 解衣。 虽然有保护的结界, 但毕竟这雷是冲着两人而来,谢长钧独自用灵力撑着,那么强大的冲击作用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经受过突破雷劫, 而双修雷劫更是将其威力翻了两倍,更何况这次还是在幻境之中,三重因素全部加起来,竟然让他这样的修为的人都觉得有些难撑了。 但一想到怀里那个小可爱, 觉得自己就算是挨多少道天雷也无所谓了。 沈玥虽然没有挨到天雷,但是那强大的震慑力还是让她忍不住抖了又抖, 她也能感受到这雷劫的与众不同, 不免又为他担心起来。 他虽然眉目里还是往日的平静, 但是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骗不了人。 “师父……” 她小声喊了一声。 她知道,转移注意力可以减轻一部分痛苦,便想着和他说说话。 谢长钧听到她的声音, 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了?” 第71节 沈玥仰着脑袋,“师父在水月镜中也看到了曾经的事情吗?”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 她忍不住想象谢长钧在水月镜中看到的画面,他这样优秀这样强大,就算回顾往昔, 应该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吧。 又一道天雷劈下,这次甚至还出现了烧焦的味道,沈玥惴惴不安地看着头顶的防护结界,握紧了他的手。 这天雷不同以往,确实怪异得很。 “师父,要不让我来吧……” 说完,她就准备动用灵力在保护结界上加入自己的力量。 灵咒还没有施出去, 便被谢长钧挡了回来,“你听话。” 沈玥一怔。 谢长钧:“这天雷不同以往,不如你同我说说话吧。” 只要她的话音回荡,这一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渡了。 谢长钧只觉得刚刚那一道雷的威力,几乎已经超过了幻境天雷的最大程度,他猜测是因为上界也在上面添了一把火,沈玥此刻还不是仙身,普通天雷对她能起到进阶的效果,但是若是碰上这天雷,怕是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沈玥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眸看了谢长钧一眼,心里有些暖暖的。 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他要她陪他说话。 她讲起自己在水月镜中看到的事情,“我本以为会有秘境中那段记忆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水月镜对那段记忆避嫌,竟然没有出现在命格门中。” 她歪了歪头,更像是自言自语,“毕竟,那也算我人生中的大事了呀……” 谢长钧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命格门中没有那段记录?” 沈玥点点头,“对,我也觉得很奇怪,毕竟之前也是因为想看到那段记忆,才会被水月镜吸噬灵力,那段记忆是有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吗?” 谢长钧敛眉沉思了一会。 水月镜类似于双镜,虽然两面镜子炼制的方法和原料相同,但是在某些方面会有不同,他本以为这镜子会分个雌雄,或许换一面镜子就好了,但是此刻看来,两人镜子对沈玥那段记忆的都是一样的。 都是没有任何反应。 沈玥见他不说话,便跳开了这个话题,说了点别的,“师父,等这天雷过了,我们还要继续往里走吗?这水月镜好像已经在坍塌了,走到中点,真的可以出去吗?” 谢长钧:“水月镜到底是个凡物,不是虚无的境,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沈玥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道,“那就好。” 说完,又有些难受。 她甚至觉得就算被困在这里一生一世她也是愿意的。 毕竟有他在身边。 等到出去了,他是师父,她是徒弟,又要有一套师徒伦理要遵循,而且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或许很快他就要走了。 他这样迫切地想要提高她的灵力,这样迫切地想要帮她找到秘境中发生的一切,绝不是没有理由。 她虽然难受,但是怕影响到谢长钧,还是弯起一个笑,柔软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笑意,继续和谢长钧聊天。 沈玥问,“师父有去过无量山吗?” 谢长钧:“无量仙山?” 沈玥点点头,“对,听说那里春天有成片成片的桃花,漫山遍野开着,尤其是有风吹来的时候,就像落下了一片花瓣雨,好看极了。” 虽然他们长仙门也有桃花,但是只有几株,成不了气候。出来以后,她也没看到过很好看的桃花。 从水月镜走出来,她看到过了过去,看到了那些影响她这一生的重要瞬间,到头来发现竟然没有一件很快乐很满足的事情。 这么多年她一直忙着修炼,想要提高自己的修为,想要炼制更强大的法器,如今静下来,才惊觉自己还有那么多的美好没有经历过。 谢长钧垂眸看了沈玥一眼,小姑娘一个人在发呆,大概在想象着漫山桃花的场景,眼睛里面都是光,又软又萌。 他淡淡问道:“想去?” 沈玥回过神来,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嗯!” 谢长钧:“以后有机会可以去。” 沈玥惊讶:“真的吗?” 谢长钧:“嗯,无量仙山不远,从瀛洲岛乘船过去,顺便可以看看海上的风景。” 一听到瀛洲岛,沈玥就更兴奋了。 瀛洲岛是海上仙岛,听说那里风景很好,灵气也很充足,很多当世大能最后都是在那里飞升的。从前在长仙门的时候有师兄师姐去过,回来之后把瀛洲岛里里外外夸了个遍,还带了许多灵草和珍贵的法器修炼材料回来。 她有些不相信,眼巴巴地看了谢长钧一眼,“师父说真的吗?” 谢长钧:“嗯。” 听到这,沈玥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终于放了下来,他向来说到做到,既然已经答应了,说明他肯定会陪她去完无量山再走了。 天雷已经劈到第十八道了,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第十九道天雷落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了,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震地失去了平衡,单膝跪地。 沈玥惊道,“师父!” 此刻谢长钧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一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像是绘在白瓷瓶上的凤凰花,带着一种凄异的美。 沈玥差点心疼地哭了出来,谢长钧却只安慰她,“无妨,这毕竟是渡劫天雷,过了之后,修为会提升的。” 谢长钧安慰她,“很快就要结束了。” 果然,下一秒,原本黯淡的环境亮了一点,远处轰鸣的雷声也渐渐远了。 谢长钧坐下来调整内息,沈玥则拿出自己的小帕子帮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那力道轻轻的,就夏夜淡淡的风拂过面颊。 还带着花香。 他垂眸看了一眼,原来那小白花是她用法力凝上去的,花瓣柔柔软软,还保留着香气。 给她身上也沾了甜甜的花香。 雷声过后,落下短暂的寂静,这个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虽然沈玥没有直接挨天雷,但她毕竟和谢长钧双修,这时候天雷已过,她也感受到体内灵力翻涌,于是坐下来,和谢长钧一起调整内息。 沈玥只觉得这股灵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突破都要更强,几乎打通了她体内任何一处经脉,周身的灵气在她周围萦绕,像是汇成了一条灵河一样,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体内。她和谢长钧两人的联系更加紧密了,她只觉得周身都萦绕着他的气息,让她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过他的存在。 就在她正聚精会神运转灵力时,突然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强硬地将她从入定状态拽了出来。 沈玥睁眼一看,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谢长钧。 她还没从入定的茫然中回过神来,恍惚道,“怎么了师父?” 谢长钧:“天兵来了。” 沈玥茫然:“什么?” 谢长钧:“现在状况有些危险,先去同境中避一避。”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谢长钧一把拉了过去。 沈玥惊诧:“是经笥同境吗?” 谢长钧:“嗯。” 沈玥:“天兵?为什么会有天兵?” 谢长钧:“大概是来捉我的。” 沈玥没听清:“什么?” 谢长钧:“我本就是三界追捕的重犯,冲破命格门的时候力量太大,惊动上界了。” 沈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捉你……为什么捉你……” 谢长钧:“我犯了错,逃了这么久,现在被人发现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玥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盯着他,眼睛里像是噙了水一样,下一秒就要泫然泪下了。 怎么可能…… 他就要这么走了吗? 明明他刚刚还答应和她一起去无量山的,明明他还要和她一起看十里桃花的…… 为什么就这样丢下她走了? 沈玥不自觉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咬了咬唇,艰难地道出几个字,“一定要走吗?” 谢长钧淡淡道:“天命难违,我亦如此。” 沈玥:“那现在——” 谢长钧:“还差最后一步,就在这经笥同境里结束了吧。” 沈玥:“?” 说完,他走近沈玥一步,抬了下手,下一秒,玄色衣衫翩然落下。 第71章 渡劫。 沈玥觉得自己差点疯了, 看到谢长钧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到一半被地上的台阶绊了一下, 没想到自己双手一撑,竟然摔在了床上。 等等—— 床上!!! 经笥同境里怎么会有床??? 她惊恐地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周围不仅有床,甚至有一间双人卧室的所有生活用品。 沈玥:“……” 她觉得自己现在抖得有些像秋日枝头快要枯萎飘落的树叶。 下一秒, 谢长钧横抱起她,直接把她抱到了床上。 终于还是躲不过了。 第72节 可是, 这是他大概是他和她度过的最后一晚了。 想到这, 沈玥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她之前挣扎了许久, 也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应该早已经动过心。或许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或许是他答应成为她师父的那一秒, 或许是他们在屋檐上看烟火的时候,又或许是往后和他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让她感到真切。 原来这个世界上啊,还有比追逐修为更让人着迷的事情,甚至让她生出一种不惜付出生命为之殉道的执念出来。 她这一生,飘动零落如雨中浮萍,似笼中鸟, 网中鱼,遇到他的那一刻,让她生出一种鸟入长空,鱼入浅渊的快乐出来。 原来人生不止是苦,总有那么一瞬,是甜的。 沈玥看着谢长钧那双漂亮的眼睛。 那是她看到过最漂亮的眼睛,眼中像含着碎光一样, 疏影横斜,清浅迷人。琉璃灯映在他半侧脸颊上,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出挑,薄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线,带有一种致命的诱人感。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好的人啊,足以告慰那些过去的艰难时光了。 想到这,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下一秒,直接吻上了那薄唇。 吻上去的那一刻她想,若此刻她死了,也会觉得无憾了吧。 他的唇比想象中要更加冰冷,但是更柔软一些,像是被冰雪淬过的花瓣一样,只要碰上去,就让人心生出一种难以自恃的情感来。 这一下,两人皆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长钧将她放在床上,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按在床上,这个吻极具侵略性意味,几乎让沈玥无法呼吸了。 白玉簪子落下,碎了一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了,三千青丝划过她细腻白皙的皮肤,凌乱地堆在她的身侧。 整个世界都在坍塌,只留这偏僻的一隅,给人寻找失落的爱意。 衣衫凌乱地堆放一地,云衾内,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克制压抑的声音一点点传来,仔细听好像还带有一点点哭腔。 她已经分不清此刻她脸上的是泪水还是汗水了。 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不止她疼,他也疼,但是他可以忍住,就算是疼到汗珠低落,他还是那一副清冷如玉,不可侵犯的样子,可他越是这样,那双漂亮的眉眼里越是多了一分勾人的意味出来。 沈玥直勾勾盯着他,看他那红梅映雪般的薄唇,渔舟灯火般的明眸,还有那两道漂亮蜿蜒的远山眉,每一处都美的惊心动魄,尤其是此时他们还在做那事,泪眼朦胧间又给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衬得他更加神圣而美好。 他的手指轻轻在她身前抚过,她见过他那双手执笔写过字,画过画,握过剑,又看到那双手在她身上搓揉打旋。 一番烈事过后,谢长钧终于松开了她。 良久的沉默。 像是在给各自留下充足的时间走出来。 此时小姑娘的手还在他腰上环着,又软又轻,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力度。她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因为长期练剑的原因,她身上的皮肤紧致而细腻,胸脯的地方鼓鼓的,腰间曲线盈盈一握,碰上去的时候软软的,像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因为痛的原因,她眼里还噙着将出未出的泪水,像是秋日里的暗波,荡漾在她那如花般的娇颜上面。 他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庞,她原本的泪痕霎时便消散了,就在他准备收手的时候,小姑娘直接握了上来。 她几乎是咬着唇道出那两个字的,“师父……”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沈玥,松开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知道她不舍,他也不忍心,可是天命如此,他只能顺从。 尤其是在看到她神识中那段记忆之后。 他说这话时,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平静,好像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等到时机一到,见好就收,一点儿也不耽误接下来的事情。 沈玥怔了一下。 见好就收…… 感情里,哪有“见好就收”这四个字,他意志力坚强可以做到,但她不行,她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放走那份好不容易展露出来的真情? 沈玥冲着他摇头,谢长钧倒也不着急,也没有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只是平静地给她陈述事实,“双修最后一步已经完成,你现在已经是仙身了,不一会便有飞升的雷劫下来,这雷劫不痛不痒,只是为了给你开一条上天的路,你若是想去上界,便顺着那天雷上去,上界自然会给你一个职位,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自己寻个好地方,现在你既可以驭云,也可以瞬移,已经能去自己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谢长钧一刻不停地说了许多,沈玥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一样,她既不想驭云,也不想瞬移,更不想飞升去什么上界做神仙,她只想留在他的身边,留在这一刻的时空里。 谢长钧却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说完之后,他用一只手从太阳穴的部位点了一下,接着一缕发着淡光的萤状物质便从太阳穴的位置勾了出来,接着那丝丝缕缕在他的手心处旋转,最后像是一枚花瓣一样,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将这花瓣状的物质放在沈玥掌心,解释道,“我方才在你神识里面已经看过了,这部分便是关于你在秘境中的记忆,你若想看便看,顺便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情,若是不想看就不看了,你现在已经是不会生老病死的上神之躯,纠结于红尘中那一缕妄念,也没有意义了。” 他的话语那样平静,不知道是不是这话中带着清心的咒法,将沈玥原本焦躁的心强制性地稳定了下来,她摊开掌心,看着那记忆地花瓣如尘埃一般,在她的掌心轻轻落下。 这花瓣这样轻,轻到几乎没有任何质量,轻到让她心生出一种绝望。 连这段沉重的记忆在经历时间的沉淀之后,都是这样轻如鸿毛,那么她和他刚刚的那一瞬呢?经年之后,真的还会被人记住吗? 真的……还会在记忆中存在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时光仿佛倒流了一样,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成了没有存在过的虚无一样,飘渺似一场水中月,镜中花般的梦境一般。 梦醒之后,只留她一个人暗淡离场。 原来水月镜,竟然是这样的谶语吗?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终于开口了。 此时她的语调已经恢复了平静,更像是带了一丝冷漠在里面,“师父什么时候走?” 谢长钧挥了下衣袖,将同境外的画面展示给她看。 此时水月镜已经完全破裂了,外人很容易便能走近镜内。 只见镜外的人一袭白衣,灵气四溢,衣摆无风自动,一看就是积威深厚,冰冷华贵的仙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众天兵,乍一看都是看不出修为的样子,实力绝不容小觑。 沈玥茫然地看了一眼,问了一个只有小孩子才会问的问题,“他……比你还厉害吗?” 谢长钧摇头,“无关实力,只是一个人的使命罢了。” 沈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静静地盯着他,想等他一个解释。 为什么他曾经要逃下来,为什么现在又心甘情愿地被带走。 使命,到底是什么使命,让他的心境如此变化。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伤痕累累的样子,他付出那样沉重的代价从上界逃下来,到底是有怎样要完成的使命?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真的意味着他的使命完成了吗? 沈玥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没想到他只是抬眸看了眼远处,不疾不徐道:“我知法犯法,罪孽深重,这么些时日过去,已是上界容忍我的极限了,我不告诉你,因为你是无辜的,你不该被牵扯到其中来,我们现在解灵,解灵之后,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只需要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就好了。” 沈玥盯着他,不断在她脑海里重复他那四个字。 重新开始人生…… 重新开始人生…… 就这样骤然离开,让她一个人重新开始人生…… 说完,他补充了一句,“忘掉我吧,不值得。” 沈玥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掌心被纂的通红,此时上前一步,想要更靠近谢长钧一点,但他只是后退一步,拿出了两人结灵时的双鱼结。 沈玥彻底楞住了。 谢长钧看她还如此执迷,只能又补充了一句,“你当年救我回去,是因为长凌吧?”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支撑着她的希望,顷刻间如泡影般消失殆尽。 第72章 桃花。 谢长钧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沈玥的异常一样继续道:“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内, 你一直把我当他的替身吧?” 他的语气平静缓和,落在沈玥心上,却像是狂风暴雨般的利刃, 一刀一刀地戳在她的心上。 长凌虽然对她无情,但到底是她的师父,那些在长仙门孤独一人的日子里,他多少也为她付出过一些。 教她习字、教她练剑, 甚至在雨天的时候,亲自送过她回家。 在没有发生秘境中的那件事时, 她也心甘情愿地认过他为师父。 她在长仙门生活的时间太久, 长久的生活波澜不惊, 长仙门和长凌留在她心里的印记,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深刻。 因此走出长仙门的那一刻,她才觉得极度的不适应, 那种内心的缺失感,就像是某种诅咒,让她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她承认,她第一眼看到他,甚至想要他做自己的师父, 确实有自己的私心的。 可是那种私心很短暂。 她是个对人性敏感的人,几乎是他同她说话的那一刻起,她便发现他和长凌是那样的不同,他那副高高在上,清冷自持的模样,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更何况是长凌那样的人。 她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愧疚, 但一直庆幸,谢长钧并没有发现。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说。 她知道他做了决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改变,她此时根本不用解释,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且徒劳的。 她的目光中噙着泪光,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你早知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经历这些。” 谢长钧目光依旧淡淡的,好像已经回归了无情无欲、无悲无喜的仙人状态,声音似乎带了一丝飘渺和空灵出来:“我早就说过的,是为了报恩,也是因为愧疚。” 沈玥哑声。 报恩…… 他没有错,他一开始就说过,也这样做了,此刻落入虚妄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谢长钧觉得自己把话说完了。 下一秒,他转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就在这时,听到沈玥的声音。 “谢长钧!”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原来她喊他名字的时候,是这样。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此刻像是故意加了一重威压在里面,可到底她的声线太过柔弱,此时听来,倒是显得有些小孩子扮成熟的不伦不类在里面。 这话音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只听沈玥不依不饶道:“我是对长凌有过感情又如何,但那只是普通的师徒之情,我和你从未行过正式的拜师之礼,尽管我知道你是为了报恩,但是我是真的——” 她最后那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头顶便像是扬起了雪霰一样,洋洋洒洒的飘落,落在她隽秀的眉间。 第73节 紧接着,她心中像是有根弦被骤然挣断了一样。 解灵就这样完成了。 原本交织在一起的双鱼结,变成了满地的白色碎片,像是落了一地的霜雪。 下一秒,谢长钧飞离同境,转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 谢长钧离开,沈玥也像是经受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不知道把她送到了什么地方,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或许是刚刚经历的巨大痛苦让她再也支撑不住,下一秒,她直直倒了下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下了好大的雪,白雪苍茫,一眼望不到归处,她独自一人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里,她的眉心发间都坠了细细碎雪,她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冷,心中除了麻木,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清绝独立,傲然立于寒风之中,让她一时看的失了神,她知道那身影很熟悉很熟悉,可就是叫不出他的名字。 只见他朝她勾唇笑了笑,递给她一把伞来,她刚想接住,那把伞便像是幻影一般,直接消散了。 她愣了一下。 接着,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分不清真实和幻象,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孤身一人,孑孑独立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等在风雪中,只为给她送上一把伞? 她浅笑一下,眉眼里依旧是温柔模样,可那眼神确实空洞的,她这十几年的时间,真情于她,从来都是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从未真切地伴随过她。 她只好讪讪地收回准备接伞的手,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下一秒,风景迅疾变化,眼前的飞雪,竟然变成了成片成片的桃花,灼灼十里,风一吹,艳粉的花瓣落下,像下了一场春日雨。 沈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到底是什么地方,会有这么漂亮的桃花…… 是无量仙山吗? 这梦太过荒诞,她加快速度往那桃林里跑去,打算无论如何要赶紧跑出去,这样的幻境,她真的是怕了。 她跑的越快,看到的桃树便越多,微风一吹,花瓣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和裙摆上。 明明她跑的那么快,却像是看不到终点一样,找不到出口和方向,就像是被困在了这一片花海当中,再也无法挣脱。 沈玥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终于睁开了眼。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她没有听到过,却觉得格外的熟悉,好像是陪伴在她身边许久的老朋友一样,“姑娘终于醒过来了!” 沈玥茫然地睁眼眼睛,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雾岚山的私宅里,但仔细一看,周围陈设似乎又都不一样。 她悠悠转过头去,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你是……” 对方笑了一下,“姑娘,我是小兮呀。” 沈玥:“小兮……?” 小兮:“姑娘,你现在已经是仙身了,我自然也能化成人形了。” 说着,她先是“蹭”地一下变成了原来的鹿形,像以前那样温顺地在沈玥身边蹭了蹭,然后又“蹭”地一下,变成了现在的姑娘模样。 看到这,沈玥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真好……但我现在是在哪里?” 小兮回答:“无量仙山。” 一听到这四个字,沈玥眼睛里的光立刻暗淡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无量仙山…… 小兮看她情绪一下低落下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立刻前安慰,“姑娘这是怎么了……无量仙山不好吗?” 沈玥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是谁把你送过来的?” 小兮:“是殿下。” 沈玥不解:“殿下?” 小兮没有解释,而是转过去拿东西,拿过来后递给沈玥,“殿下说把这个给您。” 沈玥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刻着谢长钧名字的那块墨色石佩。 沈玥:“他还说什么了吗?” 小兮:“他让我好好照顾您。” …… 沈玥开始适应仙身带给自己的便利,她带着小兮驭云将无量仙山走了个遍,四月的人间已是芳菲尽落,无量山的桃花却开的正好。 原来她梦里看到的桃花,是真的。 无量山比雾岚山大了很多,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上古留下来的遗址,虽然灵气充沛,但是没有一个门派能在这里落脚,听说是上古时期结下的契约,将这灵气定为三界众生共有的财富,若是有门派独自占据,门派众人必会下场凄凉。 况且进入无量仙山要看境遇,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仙山的入口,境遇好的一次便可寻得入口,境遇差的就算找上一辈子,也进不来。 沈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小兮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茫茫然然就来了这无良仙山,只是潜意识里做了谢长钧吩咐给她的事情。 自从水月镜中的事情发生以后,沈玥便一直觉得浑浑噩噩,只能一刻不停地走着,好像这样,就能从原本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今天跑去看那八千岁的上古大椿,明天看山顶九千年的仙池,可惜她是仙身,感觉不到疲惫,躺在床上时一点睡意也没有,仿佛闭眼就能看到她和谢长钧在一起的一幕幕。 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无情的事啊,无论你经历着怎样的天崩地裂,时间也从来不会为你一个人停留下来,甚至在背后追着你,要你再次回到现实当中。 秘境中的那部分记忆她一直没有看,谢长钧说的对,她已经是仙身了,还纠结于那些浮沉般的过去做什么,就算宿雪做了再怎么过分的事情,一剑杀了她就能弥补她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和遗憾吗? 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神,宿雪不过是礁石上岌岌可危的蝼蚁。 她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还要去杀了她?简直太可笑了。 长凌更不用说了,她形同飞升,现在的辈分比他还高,再去和他纠缠理论,才是真的掉了自己的身价。 原来红尘中,也不过是那么些事情,百年之后,那些没能飞升的人皆成枯骨,值得她付诸这样多的爱恨情仇吗?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到第四天时,天色阴沉,一道紫光闪过,指引她飞升的天雷,终于来了。 第73章 令狱。 没有得到沈玥的回应, 这天雷像是自己不会停一样,一道一道劈下,直到小兮说要是再这么劈下去, 无量仙山大概直接从仙山变成鬼山了,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去。 左右到时候不满意,在自己没有授神位时及时脱身就行了,最重要的是……可以看看他怎么样了。 沈玥面无表情, 小兮倒是兴奋极了,虽说她是灵鹿, 天生地长, 但也从来没有去过上界, 十分想一睹天界盛况。 谢长钧说的没错,飞升的雷劫一点知觉都没有,只一眨眼, 她们两人就一起到了南天门口。 在无量仙山的那段时间,她穿的还是自己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手上也没有一件多么光鲜艳丽的法器,小兮更不用说了,她才化成人形没有几天,更不懂衣着打扮这些东西, 因此两人以一种无法想象的狼狈站在了南天门口。 果然,门口的侍卫一把子把她们两人挡住。 “什么人?” 那两个侍卫拿着两把利戟,那样子好像是她们两人胆敢上前一步,就把她们戳个对戳。 沈玥看了那侍卫一眼,悠悠道:“如果我说我是飞升的上仙,你们信吗?” 两人:“……” 那两个侍卫又打量了一下沈玥和小兮,终于决定还是派了一个人进去问问。 沈玥静静等着。 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 原来上界也免不了以貌取人的俗,啧啧啧。 没多久,便走过来一个白衣上仙,他面如冠玉,气质高贵却不冷清,一看就是经常接待飞升的上神。 看到沈玥之后,他笑问,“是沈玥吗?” 沈玥点点头。 那上仙又道:“我是负责仙藉的即墨上神,多有怠慢了。” 沈玥回了个礼:“上神客气了。” 即墨笑了一下,“姑娘来之前可以犹豫了?” 沈玥看了他一眼,天雷劈了那么久,上界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 这即墨上仙有种普通人没有的温柔,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明明是有些难以问出口的问题,他说出来,却一点儿也没有突兀的感觉。 沈玥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不该笑,最后讪讪问了一句,“你们上界……有试用期吗?” 听到这,即墨又笑了一下,“自然是有的。” 听到这,沈玥终于松了口气。 说这话时,她和小兮已经跟着即墨走了不远的距离了,看样子上界在北庭之变后进行了一番修整,格局早都已经和她在水月镜中看到的完全不同了。 弯弯绕绕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三人停在一个漂亮的月洞门前,果然上界还是那个上界,就连这门,都是用价值不菲的白玉铸成的。 “这就是姑娘的住处了,姑娘先修整一下,后续仙藉和仙户等安排,会有别人过来帮姑娘安排。” 说完之后,即墨朝着沈玥拜了又拜,“我还有事,恕不能奉陪了。” 沈玥道了谢,即墨挥了下衣袖,一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等到即墨走了,沈玥才突然发现他好像没给她钥匙。 但仔细一看,门上也根本没有锁口,没有锁口就算了吧,连门环都没有。 沈玥和小兮一起上前研究,就在她准备将门从上到下全部摸一遍寻找锁口的位置时,突然脚下一轻,整个人被陷了进去。 再然后两个人一起趴在了院子的玉阶上。 院子里等着她的宫娥们:“……?” 沈玥没想到里面伺候她们的有这么多人,立刻旋身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歪歪扭扭的小兮。 小兮看到这场景也睁大了一双圆眼。 要不……我还是继续做回我的灵鹿吧…… 上界就这样给他们两人上了生动的第一课。 第74节 不过到底沈玥的身份摆在那里,看到她摔倒后,没有人敢笑,等她站起来时,众人也是恭恭敬敬地低头等着。 沈玥数了一下,发现自己这个小小的宫殿里面供使唤的宫娥数量很是惊人,从梳头、更衣、洗漱、卫生洒扫、传递消息等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而且这宫殿虽然从外面看有些小,但里面却出奇地大,而且她不过是一个刚刚飞升没有具体职位的小仙而已,就有如此的配置。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着飞升了…… 沈玥不适应被那么多人伺候,便先遣了她们,让她们各自休息,有需要的时候她会通知,唯独留下了那个负责给各宫里通知消息的宫娥。 犹豫了半天,她终于决定开口了。 负责这类的宫娥都有仙契,不会给任何人透露和宫主人的对话内容,所以沈玥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直接问了自己最想要问的问题。 “最近天兵有抓什么人回来吗?” 到底是上界的人,沈玥这么一问,对方立刻就回了她最想知道的消息,“上神问的是四殿下的事情吗?” 沈玥一怔:“四殿下?” 宫娥继续解释:“四殿下违抗天令破了九天雷劫下凡,前几日被南武天尊捉回上界了。” 沈玥:“……怎么是四殿下?” 他自称北徵国的四皇子,现在竟然真的成了四殿下。 宫娥:“上仙刚刚飞升,对上界的情况不太了解,没有关系,日后慢慢熟悉便是了,奴婢刚刚说的四殿下,是帝君和帝岚的儿子,现任的四尊之首东离仙尊,掌管上界的司法。” 沈玥愣了一下。 他竟然是帝君的儿子,上界的四殿下。 那宫娥见沈玥不说话,问了一句,“需要奴婢介绍上界的司法吗?” 沈玥对那些没兴趣,只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宫娥犹豫了一下:“上仙问的是……?” 沈玥:“谢长钧在哪儿?” 宫娥:“令狱。” 沈玥:“令狱?” 宫娥:“专门关押上仙的地方。” 沈玥着急道:“可以带我去吗?!” 宫娥面露难色:“上仙飞升第一天,要去令狱吗?” 沈玥:“我也没打算长久地在这儿待下去,麻烦姐姐通融一下,带我去看看吧,若是出了事情,我一个人承担。” 宫娥:“上仙这么说奴婢实在惶恐,我等本就是上仙的下人,听从上仙的命令也是天规,我带上仙去便是了。” 三个人一路朝北走,越往后走,温度越来越高,只热的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第74章 审判。 她用法力凝出来两块帕子, 递给小兮一块,顺便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珠。 小兮接过帕子后道:“这令狱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热?” 宫娥解释:“这令狱是取上古神火做围墙, 将获罪的仙人关在其中,飞升之躯耐寒不耐热,只是关在这中间,日夜酷暑难耐, 也算是刑罚的一种了。” 小兮惊叹:“这也太残忍了吧,距离这么远我都忍不住了, 更何况关在里面的人?” 听小兮这么说, 沈玥心里又揪了一下。 等到她们两个都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熟的时候, 终于到了令狱门口。 相比于上界其他地方的光鲜艳丽,整个地方都黑漆漆的,看不清到底哪里关押着人, 也看不清整体是个什么样的结构,暑热难耐的温度差点让人丧失了理智,她来到这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实在想象不出,里面的人是怎样长年累月地被关在里面的…… 沈玥正准备迈步靠近, 没想到却被宫娥拦了一下,“上仙稍等。” 沈玥愣了一下,抬眼一看,只见前面走过一排侍卫,像是押解着什么人。 那背影她再熟悉不过。 明明犯错的是他,被关起来的也是他,他的背影却依然是那样清冷不染纤尘, 带着一丝遗世独立的意味, 沈玥转头问宫娥:“他们要去做什么?” 宫娥:“应该是带着他去接受审判,就在不远处的审判台上。” 听到这,沈玥立刻跟上那些人的步伐。 谢长钧是四尊之首,他的审判自然要请上界的名位高的众仙过来。 其实众仙对谢长钧被抓的消息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的,毕竟上一次他面对审判那样轻蔑,甚至冲破九天玄雷去了下界,他是帝君之子,无论是修为还是实力,除了帝君,无人能出其右,正常来说,只要他不想被找到,应该没有人能找到他。 直到后来水月镜里的天雷太过夸张,几乎惊扰了整个上界了,才暴露了自己的踪迹被上界发现,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真的把人给带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没有怎么反抗,更像是自己主动回来了一样。 沈玥到了的时候,除了上座的几个天尊,周围还围了一些来看热闹的小仙。 她一边道歉一边往前,最后终于到了最前排。 周围的人都不认识沈玥,但看她面容清秀,又长得娇小可爱,不像什么坏人,也都没怎么反感。 一个衣裙飘飘的女仙和她搭话,“我从未在上界看到过你,你是这几日飞升来的吗?” 沈玥只顾着看台上的谢长钧,有些敷衍地“嗯嗯”两声。 女仙看沈玥那急切的样子,还以为她迫不及待想要了解上界的事情,便热心地给她解释,“这审判台上的是帝君唯一的儿子,东离天尊,他虽然看上去总是一脸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样子,但是实力却是上界天花板。” 沈玥没想到身边这个女仙就是各行走的八卦机器,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认真听她讲话,“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女仙非常自来熟地笑了一下,“我也是听说的,毕竟他身上流淌的是帝君的血脉,将来也是要承受天道神脉的,肯定有天赋,不过也有人说他是个纨绔,阴晴不定,心狠手辣,掌管上界司法的时候,随心所欲地判了许多案子。” 沈玥:“……怎么个随心所欲?” 女仙:“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反正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沈玥:“……” 她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不觉得他是随心所欲的人。 无论是上界还是下界,皇权贵胄永远被所有人盯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华服和王冠就像是枷锁,戴在身上千斤重。 十多年门派的勾心斗角她也看在眼里,很理解为什么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就如当年的她一样,虽然极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后却还是落得灵丹被剖的下场,这样看来,谢长钧深处的位置,甚至比她危险的多。 虽然忌惮他的实力和地位不敢轻举妄动,但却靠着流言蜚语这种无形的力量,无时无刻不中伤着他。 女仙看沈玥不说话,又继续补充,“要不,那些他创造出来的纸吏,怎么会一个一个造反呢?” 听到这,沈玥慢慢把头偏过来,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眼,“你说……纸吏是他造出来的?” 女仙:“可不是吗?纸吏原本是无神无形的东西,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没想到其中有一个竟然有了意识,破坏了水月镜,逃到下界去了。” “现在所有人都说,是四殿下赋予了纸吏意识。” 沈玥:“怎么会这样……” 女仙:“不信你看,回溯盘上有事件记录。” 说完,她指了指前面,示意沈玥往前看。 刚刚她只顾着听身边的人说话,不知道前面那几个仙尊说了什么,再然后,谢长钧身边的回溯盘开始运转,形成断断续续的画面。 几位天尊正在核实上一次的审判内容。 同样在审判台上,主审的仙尊罗列出许多件上界近日来发生的异常事件,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谢长钧,他也不过多解释,只是回答,“不是我做的。” 他掌管司法多年,只坚持凡事都要讲证据,那些指责他渎职的语言或者逻辑漏斗,几乎是一秒钟就被他拎了出来,并且给自己来了个全反转,可是关于他的谣言经这么一闹,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那些澄清的事情不但没有平息下去,反而牵扯出更多事情。 上界关系错综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最后,负责人员编制的小仙提供了一个逆转全局的重要消息。 谢长钧造出来的纸吏,竟然平白无故消失了几个。 而且巧的是,在这后一天,水月镜也被盗了。 谢长钧因为一个“私自释放纸吏”的罪名,被关押起来。 纸吏相当于无意识的纸人,用回溯盘看不到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并且因为他灵力的特殊性,上界的搜找也如大海捞针一般,谢长钧曾经多次要求自己亲自下界去寻找,但是被当作他想要畏罪潜逃而拒绝。 就这样,他只能一意孤行地冲破九天玄雷,亲自下界。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回溯盘上,直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才将众人的思绪拉回来。 “谢长钧,你虽贵为天界四殿下,但却无视天规,私自造出纸吏使其代替自己的工作,为罪一,管理不严纵容纸吏拥有神识,为罪二,冲破天雷私自下凡,为罪三,逗留人间数月不归,为罪四,数罪并罚,处你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令狱三千年监禁,你可认?”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倒还可以忍,不过是些皮肉之苦,挨一挨也就过去了,但是令狱三千年监禁却不是开玩笑的。 曾经多少人因为受不了那里面的极端气温,疯了的,堕了魔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抵不住那热气直接化为尸水的…… 当然以谢长钧的修为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是他在其中受到的折磨和痛苦却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少的,这审判就像是针对他一样。 他曾经私逃下界,那就关他个上千年时光,他的仙身和修为再令狱中,既不会发疯也不会堕魔更不会化尸,那便让他无时无刻承受着这痛苦。 许多人倒抽一口凉气。 “我没听错吧……令狱三千年?” “令狱关上三五天人都要受不了,更何况这么久的时间。” “三千年,不说在里面承受多少痛苦,就是出来以后,一切都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也有很长时间以来看不惯谢长钧的人幸灾乐祸,“我还以为这惩罚有多重呢,四殿下是帝君的血脉,别说三千年了,就算关上上万年,对人家的实力和修为也没有什么影响。” 有人跟着附和,“天道有轮回,我之前不过是多藏了一罐酒而已,这四殿下就罚了我三百年的仙俸,如今也该让他尝尝这种滋味了。” 旁边实在有人听不下去了,反驳道,“你那酒是禁酒,只是罚仙俸你还不知足,你也想被关进令狱?” …… 无论周围的环境多么嘈杂,站在当中的谢长钧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平静模样,好像此刻众人议论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其他什么人。 他静静地等着主审的天尊把话说完,才开口道,“这些我都认。” 沈玥听到后只觉得一口血提到了胸口。 第75节 他竟然连辩驳都不辩驳就认了…… 明明他曾经是主管司法的天尊,只听一遍就能听到他判罪的漏洞。 她不断在心里默念,他一定知道自己被罚重了,他一定知道该如何辩解,他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谢长钧却迟迟没有开口。 就在沈玥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时,他才终于开口说话。 谢长钧,“只是——” 他顿了一下,周围顿时落针可闻。 第75章 余孽。 坐在上面的仙尊俱是大吃一惊, 主审的南武天尊直接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问完这句话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看到周围的众人, 立刻平静了下来,给那几个看守的侍卫递了个眼神,侍卫立刻上前,重新将谢长钧压了起来。 “这件事情涉及重大, 需要从长再议。”说完,他捏了个诀, 顿时, 审判台上的仙尊连同谢长钧一起, 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众看热闹的人,也被南武天尊的传话劝返了。 虽然审判就此中断, 但是关于北庭之变的流言蜚语却一下子传开了。 只不过关于北庭天尊的话题像是上界的某种禁忌,只能私下里讨论,一到任何公开场合,大家又都正常地像是没有听过这件事一样。 …… 大邺殿里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人,难得将各位仙尊和星君都聚齐了,若是不帝君仍在闭关修炼, 怕是直接连他都要惊动了。 谢长钧站在殿中央,此刻既没有枷锁也没有看守的侍卫,他好像又恢复了高贵的天尊身份,他站在中间平静地陈述事实时,那样子更像是他在审判别人。 他将自己在下界的经历全部陈述了一遍,从纸璃到魅姝,再到最后玉泽元君的异常和海宫里发生的事情。他言简意赅, 原本冗长繁复的故事,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全部陈述完了。 众仙听完之后,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首先,没有人想到北庭天尊分裂的灵魄都这样强大,强大到可以冲破寒渊潭而没有被任何人知觉。 当初为了镇压住他,上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十万不能转世轮回的亡灵,还不曾被告慰。 没想到北庭天尊竟然又一次重生了。 甚至还招兵买马,造了不少声势,更重要的是,还得到了拥有自我觉醒意识的纸吏。 现任的南武天尊已经不是当年的南武天尊了,他差不多和谢长钧同岁,自从谢长钧逃出去后,他便暂时接替了谢长钧的工作,掌管了一段时间的司法。 从前谢长钧是四尊之首,南武天尊受他压制多年,好不容易被人推上一个主审的位置,刚刚在审判台上时,还多少有些底气,现在同谢长钧说起话来,仿佛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和他共事的时刻。 那种威压,让他多少有些难受。 缓了好半天,他才看了谢长钧一眼,艰难道:“有谁可以证明吗?” 其实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他知道,以谢长钧的性格,绝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给自己一点渺茫的希望,或者说,直接让自己死心。 “绯夜。”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阵小声的讨论声。 “绯夜?是亲自被殿下毒哑了关在孤岛黑牢的那个吗?” “就是他,当年因言获罪。” “因言获罪说的太简单了,他靠着和谢长钧的亲密关系,不知道卖了多少上界的消息给下界,天界能留他一条命,已经是仁慈了。” “他被抓的蹊跷,说不定谢长钧任职时,也是因为绯夜才得了不少下界的消息,狡兔死,走狗烹,真相估计没有那么简单。” …… 南武天尊没有说话,只是不可思议地看了谢长钧一眼,他没想到,谢长钧竟然会再次找到绯夜。 绯夜是谢长钧下一级的仙官,他博闻强识,过目不忘,能力一流,加上自小在谢长钧身边的原因,深受谢长钧的赏识和信任。 明明凭着实力和职位,他在上界的地位极高,可是就是这样,最终却还是背叛了天界,背叛了谢长钧。 南武天尊语气犹豫:“你真的……去找他了?” 谢长钧淡淡道:“不过是去核实一些事情,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南武天尊敛眉沉思了一会。 处理绯夜的那些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他记得谢长钧听到绯夜被揭发的时候依然是平静的、克制的,和他往日处理别的案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毕竟是和他共事了那么多年的人了,他情绪里微妙的不同,他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比如说,平日里他果敢干脆,丝毫不拖拉,处理起绯夜的案子,机会用了将近两倍的时间,最后才做了定夺。 南武天尊不能说谢长钧判的轻或者重,有些判决,是不能拿量刑来说明的。 有的时候,判在自己心上的刑罚,比一切的能承受的身体上的伤害,更让人痛苦和不甘。 此时,南武天尊饱含深情地看了谢长钧一眼,却只得谢长钧一个不经意的回答。 南武天尊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 倒是谢长钧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本来想用北庭之变套他的话,没想到他竟然全部都说了。” 南武天尊:“他说了什么?” 谢长钧:“北庭找过他,想要拉他入队。” 南武天尊:“那绯夜他——” 谢长钧:“他没有同意。” 南武天尊松了一口气:“可见这几百年来,他是真心悔过了。” 谢长钧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他从未悔过。”就像他在辩词里面说的那样,他从未说过一句假话,也从没有出卖过任何一条关于上界的消息,只不过有的人聪明,能从他的话中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南武天尊有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也没有时间了解谢长钧话中的深意,立刻问了一句,“他是怎么找到绯夜的?他已经能幻化出人形了吗?” 谢长钧:“他自出逃后便成了魔修。” 南武天尊惊道:“魔修?!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任何关于他的——” 谢长钧:“他在暗我们在明,自然是他探查我们,我们不能探查他。” 谢长钧说这话时,众位仙君全都静静听着,生怕听漏了什么,最后得到一个承受不住的结果。 但是交代完这些,谢长钧就沉默了。 他看了南武天尊一眼,又看了看原本看守着自己的侍卫,那意思好像是,该带自己回令狱了。 自从北庭之变后,北方之神改变了神位,称北檀天尊。 现任北檀天尊是个急脾气,看到谢长钧要走,立刻骂道,“还回什么令狱,现在最要紧的是,是四神归为,抓紧把北庭那神魄抓回来才是。” 有人跟着附和。 谢长钧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众人,再看了南武天尊一眼。 虽然北檀说出了南武的心里话,但是他知道,以谢长钧的脾气,绝不会夹带私货纵容自己的,自己现在有罪在身,就该关在令狱里才是。 他揉了揉眉心,只得让人将谢长钧再次带了下去。 …… 沈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 一路上,谢长钧的话一直徘徊在她的脑海里。 罪党余孽…… 罪党余孽…… 她是北庭天尊的女儿,不就是最大的余孽吗? 谢长钧说要清除罪党余孽,那么第一个不就要杀了她吗?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带她飞升? 难道又是为了那句报恩? 他一向黑白分明,既然现在已经偿还完恩情了,那么就该把她当成罪党余孽带走了吧,就像他曾经办过的那么多的案子一样,秉公无私,大义凛然。 上界也有白天黑昼,这时候日月轮转,已经到了繁星满天的夜里。 流云过境的时候像是一阵风,将院内的竹叶吹的飒飒作响。斑驳的树影落下来,交织成一片好看的痕迹。 沈玥木木地站在窗前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小兮担心地问了好几次,她都只是笑着摇头,“没事。” 小兮看着沈玥那单薄纤细的身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没想到沈玥倒是自己转过来了,只听她问,“我们现在可以去下界吗?” 小兮:“办仙籍的仙官还没来过,姑娘你还未正式封仙,按理来说,现在是个自由人。” 听到这,沈玥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太好了,我们去海定城吧。” 小兮不解:“海定城?” 沈玥没和她解释,抓起她的手腕就开始驭云,往海定城的方向奔去。 无论是雾岚山还是水月镜,都是虚空的幻境,里面时间流逝的很慢,虽然看上去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其实距离他们离开海定城,并没有多少时日。 她现在神识已经全部打开,只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便落在了自己想要的地方。 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河。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远远听去两人的语气都不够友好,像是在吵架。 沈玥顺着那声音走过去,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本想直接喊出对方的名字,但是又怕自己直接现形吓到了对方,便先在一边看着。 只听拿着水桶的少女道,“就是你偷我们门派的水,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你还不承认,今天是不是想把我们的桶都偷走了?你是哪个门派的,你们师父从来没教过你什么叫廉仪礼耻吗?” 沈玥在一边笑了一下,周晗不愧是周晗,吵架骂架水平一流。 没想到对面那个小姑娘虽然没回话,但是暗地里竟然用法术凝成了一条细细的水龙,就要甩在周晗身上。 所幸沈玥看到了,她立刻捏了个咒,趁着那水龙没成型的时候,给水龙的头转了个方向,再然后,那水龙直接浇在自己头上了。 小姑娘:“???” 第76节 周晗:“???” 她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怎么还有自己惩罚自己的? 这觉悟……可以啊! 第76章 绝境。 那小姑娘还以为是周晗使了什么咒, 毕竟这咒用的无声无息还威力十足,让周晗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一下子拔高了不少,此时虽然受了气, 但她也不敢和周晗再纠缠了,只敢翻了个白眼就连忙跑了。 留下周晗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惩罚完自己就跑,是个狠人。 周晗默默在心中给那小姑娘竖起了个大拇指。 沈玥本来想直接现身的,但是她现在这个情况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更何况还带着小兮,情况就更复杂了, 于是只能继续默不作声地跟在周晗身后, 准备先打听一下这里的具体情况。 周晗打完水时, 只见另外三个周从另一边走过来,一个手里抱着柴火,一个装了一袋子果子, 一个手上拎了一只兔子。 仔细一看,四个人多少都有些狼狈,完全是一副逃荒逃过来的样子。 周泽把柴火堆在地上,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叹了口气,“这种流浪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周云却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周泽, “师兄别垂头丧气啊,这日子不比在门派里时舒服?想去哪儿去哪儿,就是吃的少了些,但是自由是真的自由。” 周泽:“……” 周敛没和他们贫,直接开始谈正事,“师妹水打好了吗?” 周晗:“差不多了,这次我又在里面加了一个延伸咒, 应该够我们用一阵子,对了,上次我要师兄在里面加一个防盗的符咒,师兄加了吗?” 说完,看了周云一眼。 周云:“加了,但又撤了。” 剩下三个周将目光齐齐投过去:“?” 周云:“那咒语不认人,上次我们门派有个小师妹去接水,差点被水龙咬了一口,我就连忙把咒语给撤了。” 众人:“……” 沈玥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再次听到这四个周说话,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激动地差点落下泪来。 小兮看沈玥眼里湿漉漉的,有些不解道,“他们是什么人呀?” 沈玥:“他们都是对我很好的朋友。” 小兮对于“朋友”这个词还没有什么概念。 歪着脑袋看沈玥,“朋友?那就是关系很好了吧?” 沈玥点点头,“嗯。” 小兮:“那要不要上前和他们打个招呼。” 沈玥:“再等一下。” 周敛最先从无语中缓过神来,只听他沉稳道,“撤了就撤了吧,我们以后注意一些,就是别人偷也没关系,这种危难时刻,互帮互助总归是好的。” 周晗听完后立刻翻了个白眼:“什么互帮互助,明明就是他们门派里的人懒得去打水,谁要和他们那种人互帮互助。” 沈玥听到后,心里忽然惊了一下。 危难时刻? 这里发生了什么? 难道此刻他们都处于危险当中吗? 周敛又劝了一句:“暂且忍忍吧,他们掌门前几天才失踪了,门派里面管理混乱也是正常的。” 听到这,几个人心下凄然,各自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周晗才小声道了句,“还好我们师父还在。” 周敛不忍气氛这么低沉,想开个玩笑:“我们倒是不用担心,师父现在每天都能找到人打牌,甚至还说就算被抓走了他也要带着牌去,毕竟那么多人,凑个一桌没问题。” 他讲完之后,原本就低沉的气氛更是直接降到了零度以下。 …… 四个周没再废话了,带着各自的东西继续往回走,沈玥和小兮跟了上去。 喧闹的人声传来,放眼一看,原来是各门派的弟子在一块空地上面扎营了。 每个门派各占一块地方,有自己搭的帐篷,还有架起来的锅。 沈玥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来海定城参见婚宴的那些人。 吾玉派的帐篷里面设了结界,沈玥不想惊动他们,便没有再跟着了,只是带着小兮在里面全部看了一遍。 只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师弟西周,应该在这里的啊…… 找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在一块公共的营地处发现了一块牌子,最上面一行写着,“失踪道友名录”。 她心里一惊,但还是顺着那名单看了下去。 宿雪…… 沁兰…… 西周…… 没想到自从长凌被抓走后,长仙门的所有人竟然都失踪了! 沈玥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她知道宿雪害她时一定是勾结了北庭天尊,但是西周呢…… 他一定不会参与这些事情的,他又为什么会被抓走…… 难道只是因为他是长仙门的人吗? 就在她发呆时,有两个弟子结伴过来,似乎是来看这这里的名录的。 其中矮一点的小姑娘道:“上面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而且都是有去无还,眼看就要轮到我们了。” 高一点的小姑娘回复:“师妹别太伤心了,听说只是被玉泽元君抓走当人质而已,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以后,肯定会放他们回来的。” 挨个少女眨了眨眼,“真的吗?可是师兄他们去玉泽元君府上那么多次,都没有看到那些人的身影,况且玉泽元君就是那次搜罗完我们炼制法器的材料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真的能保证那些人的安全吗?” 高一点的女生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许只是把人藏在什么暗室里了,而且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已经惊动上界了,不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说完,她们两个又结伴离开了。 一阵风吹来,吹起地上几片枯萎的树叶,那叶子在风中慢慢打了几个旋,最后落在了沈玥的脚边。 她蹲下来,捡起那几片落叶,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两个小姑娘年岁应该还小,不懂得这世上的许多规则。 她在上界的这么长时间内,根本没有听到有人说起三门五派的事情。 就算是真的要管,也该直接去捉北庭天尊,上界连一国一朝的大事都不会插手,又怎么会关注被困在岛上的这几个弟子? 绝境之中,除了自己,没有什么能靠的上的。 小兮目送那两个落寞的身影远离,问了句:“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玥没回答,握着她的手直接移形。 按照她的推测,那些人应该没有被带出海定城,或许就像是那个小姑娘所说,他们都被关在了暗室里。 玉泽元君府上的暗室…… 还是能关那么多人的暗室…… 应该只有那里了吧。 一眨眼,两人已经离开了营地,到了玉泽元君府上的后园里。 显然这里的防护做的很好,外面人心惶惶,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里面却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繁花盛开,宁静怡人。 沈玥站在那口时钟一样的水井前,一言不发地往里面探了探头,吓得小兮立刻把她拉了回来,“姑娘别想不开啊。” 沈玥:“……我只是想——” 小兮:“那些人迟早会找到的,再说这一切又不是姑娘的错。” 沈玥:“……你听我说——” 小兮:“先别说了,再往后站一站吧,我真的很害怕。” 沈玥:“这可能是暗室的入口。” 终于冷静下来的小兮:“暗……室?” 沈玥:“再往前一步吧,不然我看不清里面的构造。” 小兮还是不太放心,拉着她的胳膊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沈玥往里面一看,她之前和谢长钧从这里出来,把这儿搞得天崩地裂,这么快的速度恢复如初,一定是有什么作用。 下一秒,在小兮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她拽着小兮一头扎了下去。 既没有溺水的憋气感,也没有肺部的不适感,下一秒两个人都稳稳落了地。 眼前不再是海宫中原本的场景了,而是变成了一间一间的牢房一样的地方。有的里面关着人,有的是空着的。 小兮是灵鹿,最进不得这样的地方,一看里面的场景,立刻上前一步,紧张地抓住了沈玥的手。 沈玥不忍心让她进去,便给她画了个结界,让她在原地等着,反正她们现在是隐形的,没有人能看到她们。 安置完小兮之后,沈玥一个人进去找西周。 没有人注意到沈玥的到来。 里面的光线越来越暗,几乎看不到东西,但是也没关系,她已经飞升,六感清明,只凭感觉也能知道周围是个什么样子。 看来是为了防止他们商讨,所有人各自关在单独的房间里面。 第77节 沈玥往里面走了许久,才看到第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端坐在房间中央,因为长时间没有灵气滋润的原因,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采。 墨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衣服还被撕扯了几下,眼角处似乎还多了几条细纹,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也全然失了光彩。 虽然他闭着眼睛,但是沈玥依然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悲凉。 他在牢狱里,她在牢狱外。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他们两个的位置互换了一下。 她上前一步,抓住前面的围栏,冷冷地看了里面的人一眼。 接着,只听一个声音惊慌道:“是沈玥,是沈玥来了吗?!” 第77章 姐妹。 沈玥心里先是一惊。 仙身的隐形咒法毫无破绽, 长凌比她修为低,怎么会看出来她来了这里?! 下一秒,只听另外一个声音道。 “师父, 师父是又梦魇了吗?沈玥不会过来的。” 沈玥扭头一看,沁兰竟然关在他的隔壁。 沁兰原本精致的白色裙袍已经残破不堪,头上的钗环也全部散去,面色枯黄,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沈玥扫视了一圈,果然宿雪是帮北庭天尊办事的人, 此刻没有关在这里。 但应该也被监禁在别处。 听到沁兰的声音后, 长凌环顾一圈, 发现四周寂静无人时,这才终于冷静下来,小声道了一句, “是啊,她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沁兰咬了咬唇,“她偷盗海定珠,那么多同门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三门五派那么多人,一定会找到他的, 师父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出去了。” 长凌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他这个徒弟,忠心是忠心,但是太容易被蒙蔽了。前几日宿雪来了一次,跟他们讲了不少外面发生的事情,听起来似乎是他们这边占上风,谢长钧和沈玥已经被关在水月镜当中了, 不久就会交出海定珠,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地出去。 可是现实的情况他也一点点看在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被放出去,就连宿雪也是被软禁着,她虽然不用关在这里受黑牢的苦,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人控制,他甚至怀疑,就连宿雪说的话,都是玉泽元君要求她这样说的。 没有人被释放就算了,被关进来的人还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被带到其他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过,生死未明。 想到这,他只是叹了口气,淡淡道,“但愿如此吧。” 沈玥站在外面,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甚至没兴趣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在梦魇的时候喊他的名字,就直接走了。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小师弟,而长凌和沁兰这些人,她根本不屑与他们纠缠。 她继续往里面深入,这里面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灵咒,她记得曾经的空间没有这么大,但却延伸出了这么多的房间,每个房间她都看了一眼,却依然没有看到西周的身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走道的最深处。 和路上的牢房不一样,眼前像是一座修建考究的宅院。 精致的乌漆大门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门上边挂着两盏灯笼,里面跳跃着暖黄色的烛火,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添了一丝人气。 门上挂了一把沉甸甸的锁,她轻轻一碰,感受到上面沉重的灵咒。 这灵咒像是个结界,把整个宅院都关在了里面。 这个灵咒只有外面的人能解,里面的人不能擅自出来。 但是这结界对她不值一提,她几乎是毫无费力地就进去了。 里面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小宅子,院中有抄手游廊和精致的亭台楼阁,还有来来回回忙着打扫的仆役。 明明里面亮如白昼,沈玥却还是觉得有一种憋闷的感觉。 显然这里的晨昏都是用法力凝出来的,怎么看都有种生搬硬套额刻薄感,生硬地将这一部分时空分出来了白天和黑夜,然而白天黑夜之间的过渡期,却丝毫没有踪迹。 她猜测宿雪住在这里,也不隐藏了,直接现形,大大方方地从院中穿了过去。 里面的仆役见到她都像没见到一样。 沈玥用神识扫了一下,发现他们竟然都是没有意识的躯壳。 她找到正堂,推门而入,一只脚还没有踏进去,便听里面的人不耐烦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平日里不允许私自进我的房间,你们一个个都是耳聋了吗?” 只听沈玥笑了笑道,“师妹消消气,那些不过是死去的躯壳,牵丝的傀儡,自然不能完全悉知主人的意思,况且师妹不想要别人进来,难道也不想要我进来?” 原本埋头写字的宿雪听到声音,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瞳孔一点点放大,直到几乎到了地震的程度。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沈玥,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沈玥虽然化了一身朴素的衣服,头顶上也只是簪着一只白色的素簪,但是周身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住的。 肌肤胜雪,宛若一片无暇的美玉,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澄澈,垂眸的时候,眼里星河流转,美的惊人。 从前的时候她就纯粹的不像话,此刻更是脱胎换骨,多了几分不同的韵味出来。 而宿雪被关在这里,虽然衣食无忧,可是长时间的监禁早就让她失去了该有的活力和心态,眼睛不死从前那般澄澈灵动,多的是久盯一处的呆滞,无论是精神和气色都非常萎顿,和沈玥根本不能比。 此时一看,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玥像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一身清明磊落,她就像是在黑暗中不见光日,快要枯萎的植物。 宿雪语气里带着一丝慌张:“怎么是你……” 边说边站了起来,沈玥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性格,在她出手之前,用了一个灵咒,直接将她捆在了椅子上。 宿雪挣扎了一下,气冲冲地来了一句,“你!” 感受到沈玥这种灵气的强大作用之后,她的语气忍不住弱了下来,“你怎么,你这是……” 沈玥漫不经心地帮她回了话:“就是一不小心,飞升了。” 宿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飞升?你怎么可能飞升?你骗人,你早已经死在水月镜中了,那里面,那里面机关重重,无论是你还是谢长钧,都不可能逃出来,更遑论飞升!” 她受北庭天尊的差遣,将沈玥引处雾岚山,进入水月镜,本来想借着水月镜的力量将她困在其中,没想到她不仅出来了,还飞升了……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她现在的心情了。 沈玥只是淡淡抬了一下眼,目光无意带了几分睥睨的傲然,“拜你所赐,那水月镜引来的渡劫天雷还怪好使的,只一次便飞升了。” 宿雪:“???” 她终于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冷静思考了一下。知道自己绝不是沈玥的对手,她知道沈玥不是会轻易来找人的性格,此次前来,必然有自己的安排,怕是凶多吉少了…… 引沈玥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她撕破了脸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装的。 她冷笑一下,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所以师姐找到这里,只为了什么?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你飞升这个消息吧。” 沈玥也笑了一下,不过她的笑更坦诚,更澄澈。 沈玥:“恐怕是。” 宿雪:“?” 沈玥:“我们好歹师姐妹一场,还一起在长仙门一起待了快十年的时间,长凌沁兰等人我看不上,能称得上姐妹情深的,只有师妹一个人了。” 宿雪被“姐妹情深”这四个字吓了一跳,一种不详的感觉萦绕上来。 沈玥:“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想和你聊飞升的事情,而是聊点别的。” 宿雪愣了一下,她盯着沈玥看了半天,才道,“师姐想聊什么?” 沈玥:“秘境中发生的事情。” 她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这么快就得到了印证。 她故意避开沈玥的目光,低下头,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一丝委屈,“我说过,秘境中的发生的事情我全部不记得了,而且后来的审判也是门派里决定的,师姐何苦找到我身上。” 沈玥冷笑一声:“都现在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真相吗?” 她一步一步靠近宿雪,宿雪不知道沈玥施了个什么咒,她现在浑身都动弹不得了,就连目光也只能看着沈玥的方向。 一个人的话语可以欺骗人,但一个人的眼睛却不会。 就算宿雪极力想要将眼神中的惶恐和不安隐藏下去,也无济于事,那些真相仿佛水面上的落花一样,浮在她那双灵动美眸的最上方。 沈玥虽然语气还是柔柔的,但是加在里面的气势却一点一点逼迫着宿雪。 沈玥:“我再问你一遍,秘境中的事情,你到底隐藏了什么?” 宿雪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但是她依然死守着最后一丝倔强,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沈玥却突然来了一句,“好。”好像这就是她想要得到的结果一样。 说完,她一把抓住宿雪的袖子,抛出一直藏在袖中的花瓣样的记忆,往前方轻轻一掷,紧接着,两人面前出现一道流光,瞬间就将两人全部拉了进去。 这是沈玥最真实的记忆。 她和宿雪走在长仙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此时缚身咒依然在起着作用,宿雪只能像只牵丝傀儡一样,除了跟着沈玥的步伐前进,再不能有其他的动作。 顺着记忆的小路,两人一起再次进去秘境之中。 秘境里面和她从前的记忆一样,除了茫茫白雾,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顺着记忆中的自己一直走下去,看到当年的自己,心头一阵淡淡发难过。 那时候的她还茫然无知,虽然心里知道宿雪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是因为两人没什么过多的交集,宿雪平日里对她也算热情,所有对她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此时和宿雪一起进入秘境,还能和她一起说说笑笑,甚至都做好了和她一起合作,一起安全走出秘境的打算。 她回过头看了宿雪一眼。 她全身被沈玥的灵咒困着,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心中的怨愤。 沈玥忽视她眼中的怨愤,想看看她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 盯了几秒之中她把目光转过去,心中已经了然。 宿雪眼中既没有对未知的渴望和恐惧,也没有对接下来可能发生事情的担心和焦虑,显然,她根本没有忘记这段记忆。 更准确的说,她将这段记忆保存地很好,好到无论是看到什么,都可以平静地不动声色,甚至用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理由来填补那些逻辑上的漏洞。 想到这一层,她把目光转了回来,继续看秘境里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她们已经弯弯绕绕走了许多路,到了秘境更深的地方。那时候她修为低,只觉得周围除了茫然的白雾外,什么也没有了,现在靠着灵视看了一遍,原来白雾下皆是嶙峋的怪石,大大小小,分布不一,走着走着,却有种奇怪的对称和平衡。 第78节 就好像,看过的东西,会再次重复着出现一样。 如今她可以绕着那些石头前进,但曾经都她却不行,磕磕绊绊,没走两步就被绊倒了。 记忆中的宿雪立刻上前关心她的伤势,先扶着她做了下来,又挂起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柔柔弱弱道,“师姐要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摸清了前面的路,再回来。” 沈玥没有多想,直接让宿雪过去了。 两人分开就是她记忆里最后的部分了,她从前没有注意到,现在回过头来看,发现原来那个时候宿雪就已经心有打算了。 宿雪的目光一直被远处的一小块光斑吸引,那块光斑极难注意到,而且似乎只有在宿雪的角度才能看清。 宿雪跟着光斑往后走,那光斑像是某种指引,只要跟着光斑,脚下的路就很通畅,没有怪石阻拦。 沈玥跟着曾经的宿雪往后走,这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反抗的力量。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现在的宿雪在用灵力抵抗自己,甚至想要拜托自己的束缚,不继续往下走了。 可是她现在不过是刚刚化神阶段,哪里比得上沈玥飞升的水平,沈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那股力气压制下去了,然后带着她,继续往后走。 秘境的后方,那一小块光斑的根源,已经被曾经的宿雪找到。 茫然的白色之中,只有她手上拿着的那一小块东西发着微弱的光,成为整个秘境唯一的光源。 那光璀璨而耀眼,乍一看,和周围格格不入。 只见宿雪将手中的东西举了起来,霎时间,那光便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第78章 命运。 沈玥怔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宿雪手上拿着的东西那么小,但却发出了如此耀眼的光芒。 她迫不及待地靠近一步,想要看清她手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仰头, 然后看到宿雪手中拿着的碎片一样的东西,那碎片带着支离破碎的棱角,甚至已经割破了宿雪的手指。 鲜血滴在镜面上,却没有顺着光滑的镜面滑下来, 水月镜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舔舐着那鲜血, 将其一滴不漏地吸入其中。 宿雪只顾着盯着那镜面看, 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口, 更没有注意到那水月镜竟然在一点一点吸噬着自己的鲜血。 沈玥在碎片上看到宿雪那双眼睛。 这时,一个答案慢慢浮上了她的心头。 宿雪拿着的…… 是水月镜的碎片。 果然下一秒,那碎片上面飘过断断续续的古字, 正是那十六个字“水流素月,澄净清明,照回凝神,永固忠骨。” 原来被纸吏破碎的水月镜碎片,竟然散落在了长仙门的后山处。 或许是阴差阳错,或许叫阴阳巧合, 水月镜强大的力量在这里造出来了一个全部呈镜像的幻境。 之前沈玥还一直奇怪地上石头的摆放走向,现在全部明白了,其实只有一半的石头是真实存在的,另一半和其外形相似的石头,都是水月镜造出来的幻象。 水月镜利用内部层层叠叠的功能,反射对照了不止一次,从来形成了千千万万的石头幻象。 宿雪是个聪明人, 看到那十六个字,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是水月镜。 她从前就看到过许多关于水月镜的记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拿到水月镜,即使是碎片,她都能感受到它蕴含着的强大力量。 时光这一边的沈玥,看着宿雪举着水月镜闭了眼,应该是在想象自己想看到的内容。 她是废宗宗主的女儿,因为她父亲的放纵和不作为,在她七岁时,她父亲便遭遇了其他门派的联手暗算,在睡梦中被屠戮,门派中的其他人,也被斩尽杀绝,宿雪侥幸逃过一劫,从尸山血海中捡回一条命,带着门派的珍贵信物水泽玉和宗主的绝笔信,投靠到了长仙门。 没人知道宗主在心中写了什么,总之长凌收了水泽玉和绝笔信之后,便收宿雪做了自己的亲传弟子,对她照顾有加,而甚至取代了沈玥,成为了他最喜欢的徒弟。 她知道水月镜有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的功能,便想着用来试一试。她对自己的过去非常熟悉,没必要看一遍,便直接用水月镜预测了自己的未来。 等到想完结果之后,宿雪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水月镜碎片。 看着镜中的画面,她眉目紧锁,紧接着瞳孔一点点放大,由惊讶变成最后的不可思议。 她摇摇头,顾及同样在秘境中的沈玥,她无声地喊了一句,“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未来不可能是这样的……” 此时,时光这头的沈玥也看到了水月镜碎片中的画面。 镜中的宿雪,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被关在一间狭小逼仄的房间里,镜中的面容憔悴,眼中无神,好像此生再也看不到希望一样,像是被废了全身修为一样,虚弱的不像话。 宿雪不相信,闭着眼睛重来了一次,没想到再次睁眼,还是同样的画面。 这一次,镜中甚至还出现了几个古字。 曾经的宿雪看不懂,但是此时,飞升后的沈玥却看懂了。 那是上界用的古字,只不过因为是记忆,字迹有些许的模糊。沈玥断断续续地读完,清楚了水月镜想要表达的内容。 就在这时,她身后跟着的,一直沉默的宿雪发话了。 她看了沈玥一眼,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沈玥看了她一眼。 宿雪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了,想说什么也就说了,“我只知道水月镜那十六个古字的意思,别的字看不懂,这是上界的古字,你既然已经飞升了,一定能看懂。” 沈玥点点头,“我确实能看懂。” 说完又静静地盯了宿雪一会,好像她是什么值得观赏的宝物一样,借着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想知道那文字的意思?” 宿雪点了点头,她在想,如果当年能看懂那些文字的意思,她会不会还能下定决心做接下来的事情。 若是真的看懂以后,她又会做怎样的选择? 沈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宿雪真相,想了一下之后,她才慢慢道:“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话,我觉得水月镜会用这句话提醒任何一个想看到未来的人。” “大概意思是,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未来,珍惜现在。” 沈玥平静地说完,宿雪却突然像情绪崩溃一样,喊了一声,“不可能。” 她接着道,“什么也没有做的人才不会改变未来,但是真正付出行动的人,一定会的。” 沈玥没有被她徒然升高的音量吓到,只是淡淡来了句,“是么?” 就在这时,记忆中的宿雪有了别的行动,沈玥不想继续和宿雪争辩,便转身继续看回忆中的内容。 回忆中地宿雪,没有再尝试着看未来了,而是把水月镜转了一个角,让它尽可能找到沈玥的方向。 原来宿雪想用水月镜看沈玥的过去和未来。 或许是因为破碎使得水月镜功能失衡,它不再像是过去那样,只能看到当事人的过去和未来,而是可以直接看到别人的过去和未来。 宿雪对沈玥的身世知道的很少,她先用水月镜看了一下沈玥的过去。 没想到关于沈玥的过去,水月镜并没有给出答案,映射在镜子里的,只是一片淡淡的金光。 宿雪并没有直接放弃,而是又用水月镜多试了几次,这次依然是淡淡的金光,但是金光的位置竟然一直在变化,仔细看了一下,那金光竟然每次都是宿雪灵丹的位置。 她看到过关于灵丹的记载,水月镜看不到她的过去,还在她的灵丹处标记了淡淡金光,说明她体质特殊并非寻常之人。 沈玥的聪明和灵气在门派里有目共睹,她是门派里最早引气入体地人,也是最早结成灵丹地人,甚至是最早淬成自己剑意的人。 宿雪本以为沈玥只是因为自己的小聪明加上幸运,才能有这样的成就,现在看来,这些似乎都是她具有与生俱来的能力。 她生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宿雪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明明她听别人说,沈玥也是捡回来的孤儿,明明她没有什么身世背景,她身上甚至连一件信物也没有,她可以那么轻易地就取代了沈玥在长凌心目中地地位,她绝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可是现在,竟然连水月镜都无法探测到她过去的身份。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出身太过强大,连水月镜都要退让一二,要么她的出身太过神秘,被什么人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真相。 无论如何,这两样,都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既然过去看不到,宿雪便又问了沈玥的未来。 这次水月镜给了答案。 镜中的沈玥,接受完最后一道雷劫,飞升上天,成为天界上神。 缥缈的云海之中,她一身绫罗白衣,华丽又高贵,和牢笼里的她完全就是云泥之别。 看到这个画面的一瞬间,宿雪差点把手中的水月镜摔下去,她的未来和沈玥的未来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旦将这两个画面联想在一起,宿雪就觉得呼吸困难。 凭什么…… 明明她是宗主的女儿,明明她在门派里面拥有比沈玥更多的喜欢和宠爱,为什么最后她会落得那样凄凉的下场…… 她父母早逝,好不容易才在长仙门有了落脚之处,自己每日小心谨慎地讨好每一个人,最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而沈玥她不仅天生就有和常人不同的灵丹,最后竟然还飞升了。 无论如何,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样想着,她看了远处的沈玥一眼。 此时沈玥还毫不知情,乖乖地坐在原地,等着她带消息回来。 宿雪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她自言自语道,“既然水月镜可以预见多年后的事情,那么水月镜一定可以预见几日以后的事情。” 说完之后,她再次闭上了眼睛,想象几日后发生的事情。 这些场面两人都非常熟悉,就是沈玥灵丹被剖,然后被关进暗室,最后被赶出长仙门的画面。 看到这一连串画面的宿雪心里一惊。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有一个想法而已,水月镜却直接将她这个想法所带来的后果全部呈现出来了。 她也觉得很奇怪,想法是脑海里虚幻的事情,明明没有发生,明明还有改变的余地,水月镜竟然把它当作真实的未来,全部告诉了自己。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她常常听到有人试着炼制水月镜的传说,在她的意识之中,水月镜那对应的十六个字的意思非常清晰——让人看到未来,并且改变未来。 否则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穷极一生也要炼制出这样一件法器出来? 一想到那些为了炼制水月镜不惜耗费多年时光,甚至不惜耗费生命的事情,宿雪就更加相信,她这日能遇到水月镜,都是有结果的。 这样想着,原本一直在脑海里犹豫的想法终于侵占了她的全部,坚定了她的全部信念。 紧接着,她完成了自己那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设想。 第79节 第79章 求饶。 她闭上双眼, 用灵力剖出了自己的灵丹,将灵丹融入水月镜的碎片之中,最后用自己仅存的一点灵力, 使出了碎灵咒,将那最后一点水月镜的碎片,炸成了一片粉末。 她以为自己真的改变了未来,却不知道, 自己早已经囿于水月镜为她设定好的时间陷阱当中。 这个世界上,因果相当, 没有什么绝对的过去, 也没有绝对的未来。 水月镜破碎的瞬间, 整个秘境也轰然坍塌,两人都被强大的力量震倒在地,宿雪有预知, 所以撑了一会,倒是没怎么被伤到,但是毫无预备的沈玥却直接撞到了地上的石头,直接晕了过去,宿雪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沈玥身上的伤口抹去, 然后倒在了沈玥身边,昏了过去。 …… 画面至此而止。 往后发生的事情,她们两人都很熟悉了。 其实这样的结局,沈玥早有预想,她早就猜测宿雪是自己剖出自己的灵丹,却不知道,她竟然是因为想得到自己的灵丹。 她苦笑一下, 自己不过是罪党余孽,若是宿雪得知自己是北庭天尊的后代,还会觊觎她的灵丹吗?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 沉默的间隙,宿雪不断将目光投到沈玥身上,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她已经没有任何能隐瞒的东西,也没有能力挣脱沈玥的束缚,此刻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在沈玥的一念之间。 宿雪抬眸,对上沈玥那双澄澈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没有过多的情绪表达,像是波澜不惊的秋水,漾着盈盈微光。 她的语气比她的眸光还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锥心:“又帮你回忆了一下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就算你记性再差,现在也应该回想起来了吧?更何况……你还有我的灵丹。” 宿雪垂下眸子,艰难地从喉中扯出几个字:“我这条命早已经在你手上了,你想要怎样都随意,又何必让我再看一遍水月镜中发生的事情……” 沈玥浅浅笑了一下:“你想知道?” 宿雪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眸子,看了沈玥一眼。 只见沈玥眸中的柔光消失殆尽,冷得像是淬了冰,她高高在上地看了宿雪一眼,平静道,“今日让你进来,就是想让你亲自看着你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让你知道你不是死有余辜,好让你在黄泉路上,走个清白。” 听到这,宿雪身上突然冒起一阵冷汗,只见沈玥还在一步步走近,将她逼到无路可走,“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该在你身上,我今日就取回我的灵丹,让你也尝试一下那腐骨噬心的痛。” 说着,她用右手起了一道流光,就要朝着宿雪灵丹处的方向打去。 此刻恐惧已经占据了宿雪的全部内心,她拼命摇头,不断喊着,“不——” “这本就是属于我的,你是上神,不该对无辜的人动手,你若是真的剖出我的灵丹,一定会遭天谴的——” “沈玥,你一定会天打雷劈的!” 宿雪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这句话的,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的求生能力太强,她竟然挣脱了沈玥的束缚,用一道灵力打了过去,沈玥一个侧身躲过,却给宿雪留了一丝逃跑的间隙。 此刻的宿雪什么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拼命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朝沈玥扔着死咒。 这些咒法或许对于宿雪来说已是极限,但对于沈玥来说却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轻易躲过她扔过来那些死咒之后,就在她快要逃出沈玥的视线时,沈玥使出一道灵咒,紧接着,宿雪就又像前牵丝木偶一样,再次落入沈玥的掌控之中。 这次她没有再犹豫。 只见一道强光闪过,直直击中宿雪的腹部,这力量太过强大,直接冲破了沈玥之前施的灵咒,原本被束缚在半空中的宿雪,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从空中软瘫跌落。一脉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留下来,巨大的痛苦甚至让她不能发声,她只顾紧紧盯着沈玥,拖着自己无力的四肢,艰难地爬到沈玥脚下。 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嫉妒,也不再是怨恨,而是带着无尽的乞求,“师姐……求求你……” 沈玥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朝着自己铺面而来,此刻的宿雪,浑身是伤,划过地上时留下斑驳的血迹。 “看在我们同门那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剖走我的灵丹……” “你是个上神,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了灵丹,此生再也不能引气入体,没有什么地方会收留我的……求求你了……” 她匍匐在地上,用仅有的一丝力气拽了拽沈玥的衣角,眼睛里满是祈求,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来,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混乱又迷离。 沈玥看到宿雪哭了那么多回,她知道只有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真诚的。 真诚地求饶她,真诚地想活下去。 沈玥只是冷笑一声。 就在她抬手准备使出另一道咒法时,她的手腕突然被紧紧箍住。 沈玥转身,对上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眸子。 那双眸子极安静,极漂亮,像是被冷水淬过的墨玉珠子,泛着潋滟的光。 那人朝她慢慢摇头,平静道,“不值得。” 不值得为了这一条命摧毁自己的灵魂,不值得为了这个人脏了自己的手。 沈玥盯着谢长钧,一瞬间就湿了眼眶。 她慢慢把灵力收回,像是经过了一场漫长的长跑之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终于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真切,那么好听,就在她的耳边,近的不像话。 地下的宿雪看到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立刻撑起身子,拼尽全力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没想到还没跑几步,直接被谢长钧袖中的铁链浑身束缚。 “你勾结魔修,擅用上界神物水月镜,颠倒黑白,伤人性命,先关在天牢里,待日候审。” 谢长钧一字一顿说得清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声音中那种独特的威慑力,宿雪彻底放弃了挣扎,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谢长钧身后走来两个天兵,一人一边架着浑身是血的宿雪,离开了海宫。 沈玥看着谢长钧,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你不是……” 谢长钧看着她不疾不徐道:“看你不在上界,想着你可能会来找宿雪。” 沈玥的话中不经意带了一丝恍惚:“所以你本来是想抓我的吗?” 谢长钧没想到沈玥会这样问,只是勾唇笑了一下,“抓你?为什么抓你?” 沈玥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大概可能因为……我是罪党余孽吧。” 谢长钧被沈玥这句话搞得哭笑不得,反问了一句,“罪党余孽?” 沈玥:“你之前不是在审判台上说,要抓北庭天尊的罪党余孽吗?我是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逃过去。” 谢长钧:“这件事还需要调查,但是你来这里见宿雪,倒真是违反了天规。” 沈玥垂下眸子,小声道:“我没想杀她……” 谢长钧:“所以就废了她五分的灵力?” 听到这,沈玥猛地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暗自感慨什么事情都躲不过他的眼。 沈玥眨了眨眼:“你知道?” 谢长钧:“她咎由自取,为了自己的私心剖了你的灵丹,你只想废她五分修为,还想着给她留一条活路?” 沈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甚至都没想废她的修为,只想吓她一下,给她一个教训,那一道灵力,其实只是为了自保,没想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她灵丹的位置上,吓得宿雪以为沈玥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要剖了她的灵丹。 但事实已经发生,她确实伤了宿雪,倒也真的是违反了天规。 她把手伸出来,似乎在等着谢长钧也给她带上镣铐,“你带我走吧,要怎么罚,但凭你处置。” 谢长钧看她这副无辜又无畏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沈玥被他的笑弄得一头雾水,眨眨眼,眼巴巴地问了一句,“这到底要判多重呀?” 谢长钧:“怕了?” 沈玥:“……给点心里准备缓冲一下。” 谢长钧却不说话了,他既没有用铁镣,也没有用灵力捆住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走!回去再说。” 下一秒,谢长钧便驭云,带着沈玥回了上界。 沈玥以为自己也要先被关在令狱里等候发落的,没想到睁开眼,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小兮一把扑过来,“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们走散了,吓死我了呜呜呜。” 沈玥加难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小兮:“我一直在结界里等着,没等来姑娘,反而等来了上界的人,他们看不到我,在里面和魔修的人一通交战,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混战里面了。” 沈玥不解道:“魔修?” 小兮:“我们当时落入海宫以后,应该是触发了他们的什么结界,我看到有黑影朝着你那边走去,本来还想提醒你的,没想到上界很快来了人,就连四殿下也来了,他先把我松了回来,又去找的你。” 沈玥不可思议地看了谢长钧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实:“原来宿雪……是魔修放在那里的钩子?” 谢长钧点点头,“他们本想引我进去的,没想到你倒是先去了,魔修埋伏在那里的暗兵先出手了,这便给了我们后发制人的机会。 沈玥:“海宫里还有什么?” 谢长钧:“北庭天尊的神魄。” 第80章 告白。 沈玥:“北庭天尊的神魄, 已经被找到了吗?” 谢长钧:“他藏得很深,目前只知道他在海宫里而已,但具体藏匿在哪一处, 还需要进一步找。” 沈玥歪了歪头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回来了?” 谢长钧:“陪你一会。” 沈玥:“……?” 听到这四个字,小兮突然像福至心灵一样, 悄悄走开了,给他们创造出一个二人世界。 谢长钧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和宿雪聊那么久, 就不能和我说会话吗?” 沈玥:“……当然可以。” 她实在没想到, 谢长钧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自从那日他们结灵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 没想到两人不仅再次见面了, 谢长钧还难得抽出时间过来陪她。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饶有趣味地道了一句:“怎么会有兴致来找宿雪?” 沈玥:“大概也许可能,因为我飞升了吧。” 第80节 谢长钧在心里笑了一下,你是三岁小孩吗?飞升了还要过去炫耀一下。 却只听沈玥道:“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 只见沈玥又摇了摇头,“不能说可怜,只能说是水月镜的另一个受害者。” 谢长钧还没过这样的说法, 反问一句,“受害者?” 沈玥点点头,笃定道:“对,水月镜误导了她,也可以说,水月镜误导了众生。” 谢长钧看着沈玥一脸严肃笃定的样子,勾起浅笑, 这么一个小女孩,自己的情绪和事情还理不清晰,倒是一本正经地谈论起众生来了。 只听沈玥继续道:“大家都只注意到‘水流素月’是水月镜名字的由来,却不知道这是一句谶语,也不是没有人参透,但他们只是解释说,真情如水中月,镜中花,所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在情感博弈中,你若是付出了真情,便是输了。” “但不是这样的。”只见小姑娘眨了眨眼,眸中流转的光,比凛冬的寒星还要明亮。 “其实,对于无论感情也好真心也罢,时间永远是在流逝的,但是你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却是真切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是虚妄,唯一当下存在的这一秒钟,是真实的。这正说明,我们既不能存在于过去,也不能存在于未来,只能存在于当下。而鬼淮炼制水月镜,不是让我们留在过去,也不是憧憬未来,而是留在现在。我觉得,这大概就是水月镜的真谛吧。” 谢长钧没想到她竟然能洋洋洒洒地讲出这样的长篇大论出来,听完之后他没有给出什么评价,只是接着问道:“那其他几个词的意思呢?” 沈玥:“澄净清明不用说了,指水月镜能清耳明目,而照回凝神,是大家争相想要得到水月镜的理由,指可以回溯往事,预测未来,至于永固忠骨……我觉得它说的是,背叛者俱为白骨。” 说完,又补充道,“所有用过水月镜的人,都是背叛者,因为他们得知了未来,背叛了时间,所以下场惨淡。” “鬼淮是这样,不过他因为飞升免祸,只是宿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从见到水月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往后的悲剧,因为我没有用水月镜看到过自己的未来,所以也逃过一劫。” 沈玥解释完之后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就像个认真答完题得到老师肯定的学生一样,没想到谢长钧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淡淡道,“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水月镜,你找到了自己的水月镜。” 沈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长钧没再解释,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玥仔细想了一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不像是什么批评的话,想到这,她心下一下子释然了不少,而后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出另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他们……还关着你吗?” 谢长钧点点头,“只要北庭的神魄没有被收回,我就还是戴罪之身。” 沈玥:“那找到北庭之后,他们会怎么样?” 谢长钧:“自然还是按照天规惩罚。” 听到这,沈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用气声道:“……不能将功补过吗?” 谢长钧:“恐怕不能。” 只见他将目光移到别处:“我造纸吏本就是投机取巧,在没有出问题之前,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而且若不是因为纸吏,水月镜也不至于散落下界,你也不会有这般遭遇了。” 沈玥难得听到谢长钧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往日的平静和缓,而是带着深深的自责。 沈玥看到他眸中的暗淡,立刻道:“这一切不过是命运既定的轨迹罢了,非神力能改,原不关你的事,更何况……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谢长钧不解道:“什么?” 沈玥:“若不是水月镜,我也不会遇到你了。” 她的声音极小,小到她以为谢长钧会听不到,没想到他不仅听到了,还立刻上前一步,目光凛然地看着她,问道:“遇到我,是什么好事情吗?” 沈玥目光灼然:“当然!遇到你是我这十几年以来,最幸运的事情。” 她自离家后,便一直孤身一人在门派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地生活,实则处处都是暗涌,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没有哪一刻敢掉以轻心,好像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值得追求和期待的,只有那增加的一分分修为和剑意。 可就是这样,命运也不曾善待过她一分,她有多高的修为,便拿走她多高的修为。 所幸,那些暗到看不到天光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从遇到谢长钧的每一天起,都是值得期待和眷恋的。 谢长钧沉默了一会,接着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沈玥只觉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一点点把自己包围、吞没,最后侵占了她的全部内心,她盯着谢长钧,直到退无可退的时候才止步。 她只觉得一股温润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带着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最终才跌进了她的耳蜗:“或许,我可以把这当成告白?” 他的声音不像往日那样平静,而是带着某种低沉的韵味,好听到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酥得不行。 沈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告……白?” 告白吗??? 谢长钧把这句话当成告白??? 她一开始是懵的,等到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真的是她想的那两个字。 她像想起什么一样,“不可以,不可以,我是罪党余孽,会拖累你的——” 可是谢长钧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这次,他已经贴近了她的耳边,像是要将这告白刻进她骨髓里一样,“罪党余孽?纵使你现在万恶不赦,天下人皆欲杀之而后快,我也要说,我喜欢你。” 沈玥觉得自己疯了,她仿佛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长钧。 下一秒,他上前一步,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濒死的感觉可能就是这样吧。 周围一切都是轻飘飘的,像是一秒钟就能飞升上天,她闭上了眼,心跳扑通扑通地,像是下一刻就能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 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软了,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跌入他的怀抱。 这样还不算完,他吻过了她的唇,又吻上她的下颌,吻上她的锁骨,最后将她整个人都占为己有。 衣带一点点松开,两人的肌肤皆是无尽的滚烫,两人紧紧相贴,让她生出一种此生不会再分离开来的虚妄。 沈玥忍着呜咽,艰难地从嘴里扯出几个字,“谢长钧……” 可他只道了一句,“乖。” 此刻她在上,他在下,为了抵御疼痛,她终于忍不住咬在了他的肩上,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顿时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红晕。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十指相扣,将她的恐惧和颤抖全都冲散了。 她也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落入他的发间。 沈玥只觉得自己的耳里是一阵永不停歇的轰鸣声,震的她意识不清。 像是山风过境,像是大雨骤降,像是一道白光冲破无尽的夜色。 从前的等待和期待,都在这一刻美梦成真。 原来他们一直彼此相爱。 这一刻,什么水中月,镜中花,皆可以抛到脑后。 这一刻的春宵,就是赔上一生的好时光,都是足够的。 …… 这一下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沈玥只觉得自己筋疲力竭,再也起不了身了。 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原来飞升竟也抵不住这烈事的后劲。 她起身,想要去洗个澡,却被谢长钧一把按住,她以为他还意犹未尽,没想到他就像会读心一样,一把揽上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一起去。” 沈玥:“……” 大概是谢长钧也累了,这澡洗的异常平静。 谢长钧先她一步穿好衣服,沈玥正在系衣带,头发还湿漉漉的,她用灵力将水珠甩干,空气中也带了一丝她发间的淡淡花香。 “你要去哪儿?”她问。 谢长钧:“带你去个地方。” 沈玥:“什么地方?” 谢长钧:“你不是一直想清楚你的身世吗?” 第81章 剑圣。 一听到“身世”这两个字, 沈玥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原本的酸痛感顿时全部消散了。 她这日穿一身淡粉色的衣服,走起路来, 裙摆飘飘的,又仙又软,腰前和腰后各系了一只蝴蝶结,可爱极了。 她眨了眨眼, 不解地看了谢长钧一眼:“你不是……还被关着吗?” 谢长钧:“嗯,心是关着, 但是身体是自由的。” 沈玥:“?” 谢长钧笑了一下:“他们现在需要我的力量, 所以我暂时可以自由, 但是遇到紧急的事情,必须配合其余的三尊摆阵。” 沈玥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现在有北庭天尊的消息了吗?” 谢长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了, 现在已经四处派人寻找了,有消息会通知我的。” 沈玥:“那我们去哪儿?哪里……会有关于我身世的东西?难不成是去找魔修吗?” 谢长钧:“不是去找魔修,到了你就知道了,记得带上你一直带着的那床草席。” 沈玥不解:“草席?就我那破席子?” 谢长钧颔首。 沈玥:“为什么?” 谢长钧:“方便睡觉。” 沈玥:“?” 谢长钧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不是说它足够大,能够容纳两个人吗?” 沈玥:“???” !!! 什么鬼! 她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啊!!! 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呜呜呜。 第81节 看到她这样吃惊又小心翼翼隐藏自己感情的样子,谢长钧忍不住笑了一下, 走过来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逗你的。” 而后目光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淡漠,“我是那种人吗?” 沈玥“哼”了一声,你根本不是人,尤其是干那事时。 但她是个没脾气的,被什么一吻,什么火气都消了, 她轻轻拽了一下谢长钧的衣袖,“我在外面还能叫你师父吗?” 谢长钧:“自然,当师父也不影响当家人。” 沈玥心里倏忽一动。 家人,好陌生的一个词。 但是没关系,马上就能熟悉了。 沈玥仰头问:“我们去哪儿?” 谢长钧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无量仙山。” 沈玥去房间里拿了自己的那床草席子,本来准备背在后背的,但是被大佬的目光一盯,那草席子顿时压缩到了能装在乾坤袋里的程度。 上仙自然也是分等级的,谢长钧是天生的仙身,修为和道法和沈玥不能比,他一眨眼就能能到想到的地方,一点感受都没有。 沈玥还是初级的小菜仙,瞬移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就像是从一条狭长的管子里面钻出来一样。 但是跟着谢长钧就舒服多了。 到了以后,沈玥有些好奇道:“为什么是无量仙山?” 谢长钧:“看桃花。” 沈玥:“!” 谢长钧:“花期就要结束了,估计只能赶上最后一天了。” 沈玥:“!!!”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沈玥:“……没关系的,我其实已经看过桃花了。” 谢长钧:“那是你一个人,这次是两个人,不一样。” 嗷呜,沈玥突然觉得空气中的糖分有些超标了。 两人很快到了那片桃花林。 果然,树上的花瓣已经落了一大半,颜色也远不如从前那般艳丽了。 谢长钧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样,拉着沈玥就往里面走。她之前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深入了解过这里,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园子正中有这么大一颗桃树。 其他的花都要凋落了,这棵却开的正好,轻盈中带着一丝曼妙的艳丽,有风吹过的时候,香极了。 沈玥睁大一双鹿眼,呆呆地盯着这树看。 谢长钧抬头:“这棵树已经一千岁了,开花比寻常树木要晚一些。” 沈玥惊叹一声:“竟然已经一千岁了呀。” 一阵微风拂过,像落下一阵花雨,那颜色艳丽娇嫩,炫目地让她差点落下泪来。 沈玥注意到旁边有个水桶。 她走到水桶旁边,好奇道:“难道有专门的人负责给它浇水吗?” 谢长钧:“春娘。” 春娘?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沈玥想了一下,之前他们在秣陵城吃饭时,酒楼里面打翻酒杯的那个小丫鬟就叫春娘! 她看了谢长钧一眼,还没说什么,谢长钧就帮她回答了,“就是她。” 谢长钧慢慢道:“她本是上界春神,动了凡心私自下界,为了她心爱之人,篡改了花期,让桃花花期整整长了一个月,后来被上界发现,罚她一半的神魄去下界轮回,一半神魄在这里照看桃花林。” 沈玥吓了一跳。 下界轮回和照看园子都不算多苦的事情,只有那神魄分离,想想都知道有多痛。 难怪那春娘一见到谢长钧就吓得不行,原来有刻在灵魂里的痛苦回忆。 沈玥顿时没什么看花的心情了。 谢长钧看她眸光黯淡了些许,就知道她一定是为春娘的事情暗自伤神了,只能解释道,“她是没有处理好本职工作和感情,天规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沈玥小声:“可能她只是想给爱人一个惊喜吧。” 谢长钧淡淡“嗯”了一声,“可是花期篡改导致当年所有的桃果欠收,这样的后果也是需要考虑的。” 听到这么严重的后果,沈玥才觉得罪罚相当了。 桃果欠收,影响了不止一个家庭,许多普通百姓,都指着那么一点桃果过日子,看到花期反常的现象,当时不知道会有多绝望。 爱恶欲,念嗔痴,此事古难全。 她只希望他不会有权衡爱和责任的那一天。 若是有,她宁愿当做牺牲的那一方。 看到沈玥这一脸迷茫的样子,谢长钧捏了捏她的小脸,“想什么呢?有我护着你,定然不会让你落入那样的纠结当中。” 说完,轻轻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轻轻拂去她肩上的落花。 沈玥静静看了他一眼。 谢长钧挑了挑眉:“不信我?” 沈玥立刻点点头:“信你,当然信你。” 两人看了一会花,又继续向后面走去,没想到桃花林最后面竟然是绝壁悬崖。 沈玥往下看了一眼,有些恐高,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样,躲在了谢长钧身后,谢长钧护了她一下,侧身挡在他一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洞,“往那里走。”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深处有微弱的光传来,看样子像个通道。 因为谢长钧在旁边护着,沈玥也不害怕了,轻轻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 本以为这里是个普通的山洞,没想到里面两边的石壁上面,竟然刻着一幅幅逼着写实的画像。 沈玥疑惑地看着谢长钧一眼,但谢长钧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让她全部看完。 沈玥便顺着洞穴里的壁画看下去,走了几步之后,她停下来,指着那画作上的内容,“这不是千剑派的苍风剑法吗?” 谢长钧点点头。 沈玥虽然只会长仙门的剑法,但是也多少见识过别的门派的剑法招式。壁画上有两个小人在对弈,一人明显用的是千剑派的剑法,另一个人用的剑法她没有见识过,但是这剑法精妙灵巧,一招一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连贯的章法,但竟然将千剑派的苍云剑法全都破了! 沈玥眼睛徒然增大,苍风剑法……竟然就这么被破了??? 千剑派怎么说也是剑修聚集地,苍风剑法更是流传千年,练到极致甚至可以以剑飞升,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被破了??? 她看了谢长钧一眼,不可思议道,“什么人这么厉害……竟然连苍风剑法都能破了?” 沈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这些画面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那么千剑派甚至会有被灭门的可能…… 谢长钧没说话,只是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沈玥只得继续走下去,越走她越觉得害怕,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冒出阵阵冷汗,等到走到通道尽头时,一股巨大的颓丧感涌上她的心头。 三门五派的所有剑法,竟然被这石壁上的小人全部破了! 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想不通世界上哪里还有这么厉害的人,那石壁上的招数都是高明凌厉之作,但最后都是被对方拆解的一干二净。 震惊之余,沈玥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个疑惑,若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呢?甚至也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过,难不成是因为飞升了,才没有故事流传下来吗? 沈玥又看了谢长钧一眼,只见他指了指前面的洞口,示意她出去再说。 沈玥只好跟着他一起出去。 爬过小小的洞口,眼前的场景顿时豁然开朗。 竟然是一处古迹。 沈玥想起来了,之前带着小希在无量山转的时候,她远远的看到过这片遗址。 这出遗址大而辉煌,虽然已经凋零衰败,但是不难看出曾经的辉煌壮丽。 现如今这里杂草丛生,原本的雕梁画栋散落一地,断垣残壁上面落满了枯枝烂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时光回溯的感觉。 沈玥:“这是……?” 谢长钧看着眼前的遗址,淡淡道:“剑圣旧居。” 第82章 剑谱。 沈玥惊讶:“剑圣?” 剑圣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这个人? 谢长钧只是轻轻一拂袖, 接着,两人前面大殿的锁便落了地,门吱呀一声打开, 扑簌簌的灰尘落下来铺了满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让沈玥惊讶的是,里面不和外面一样残破凌乱,反而有种正式宫殿的庄重肃穆,里面的陈设和摆放像是过了许多年都没有动过一样, 依然保持着原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明明她没有来过, 看到之后, 却有种熟悉感。 这种陌生的熟悉感充斥着她心中每一寸地方。 沈玥不知觉地往里走了几步, 越看越觉得心中有种熟悉到刺痛的感觉。 痛的她几乎要晕倒过去。 沈玥晃了几下,谢长钧立刻走到她身边,扶了她一下, “不舒服吗?” 沈玥摇摇头:“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依然有一股强大的撕裂感拉扯着她,好像要在她记忆里拉开一个口子,将往事全部灌进去一样。 谢长钧:“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注入灵气进去缓解她的不适,仿佛是让她在适应这种感觉一样。 第82节 沈玥脑袋晕晕的,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了起来:“就是觉得, 这里的场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谢长钧:“熟悉感?” 沈玥:“熟悉的让我觉得好像我来过这个地方一样。”其实这句话她还是隐藏了,不是她来过这个地方,而是熟悉得让她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地方。 明明房间里面光线很暗,那场景却熟悉的像是能穿过悠长岁月抵达她面前一样。她轻轻拂了拂桌子上的尘埃,甚至觉得这尘埃都无比真切。 屋内的光线又暗了下来,沈玥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的天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阴云密布,像是一场大雨将至。 一道紫光闪过,骤时照亮了整个大殿。 沈玥闭上眼,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不受控制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了,那些画面她明明可以看到,但是一闪而过之后,却不能在她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情况很难让人不崩溃,等她再次睁眼时,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 谢长钧在耳边淡淡道,“想起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平淡又缓和,沈玥听到后,才觉得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她吸了下鼻子,摇摇头,“有片段在我面前闪过,但是无论如何,都留不在脑海里。” 谢长钧:“你描述不出来那些画面?” 沈玥乖乖点了点头。 他一言未发地沉思了一会,然后又带着沈玥继续往后走,绕到座椅后面以后,他才停下脚步,“把草席拿出来。” 沈玥:“啊?” 为什么突然拿草席? 难道要在这里睡觉??? 这也太突然了吧??? 看到沈玥一脸懵的样子,谢长钧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目光闪烁,“想什么呢!我只是想核实一些东西。” 沈玥这才觉得自己的心回来了。 “核实什么东西?”她边说边从乾坤袋里拿东西,草席子被谢长钧变小了许多,她里面的东西又多又乱,翻了半天才翻出来。 拿出来后,草席又在谢长钧的灵咒下恢复了正常大小。 谢长钧上前一步将其展开,沈玥蹲下来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不同,除了和往日一样破旧以外,还有就是……比以前更破旧了…… 沈玥更看的出神,只觉得一个力量轻轻把自己的脑袋转了过去,“别看草席,看这里。” 沈玥的脑袋被扭到了凳子前。 这时她才发现,凳子后面,竟然有字!但又好像不是字……更像是某种字符。 她盯着看了半天,而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看不懂…… 于是求救似地看了谢长钧一眼。 只听他道:“这是剑谱。” 沈玥惊道:“剑谱?” 谢长钧:“当年剑圣痴迷剑法研究,会将剑谱信手写在任何一个地方,表面能看到的剑谱已经被他手下的宫人清扫干净,只有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才会留下一点曾经的痕迹。” 沈玥:“竟还有人痴迷剑法至此,难怪可以成为剑圣。” 沈玥往旁边看了看,想找其他留下来的痕迹,然后脑袋又被一个手掌给箍住了。 “往哪儿看呢?” 沈玥只觉得头顶一片温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掌心的温度,刚刚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散了。 她看到了铺在地上的那个破草席。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沈玥,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她的洞察力很强,原本没有什么不同的草席子,此刻在她眼前一亮。 破草席子上面的暗纹,竟然和椅子后的剑谱有些像。 沈玥本以为那是磨损的痕迹,现在发现那些暗纹竟然是有规律的,但因为时间长了,中间断断续续被磨平,根本看不出来是剑谱的痕迹。 她顺着那些暗纹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的想法,然后仰头看了谢长钧一眼,“所以我这上面的……也是剑谱?” 谢长钧点点头。 沈玥却陷入了沉思。 剑谱…… 为什么她会带着剑圣的剑谱?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床简单的草席子,带着它只是一种心里慰藉而已。 她一个人的时间久了,总是怕自己走到绝境无路可去,心里想着无论怎样穷困潦倒,总还会用这草席子找到自己的一小片天地吧。 却没想到,最后竟会和剑圣有联系。 如果事情是谢长钧说的那样的话,说明这草席子曾经也是这里的东西,那这东西为什么会被带出去,最后又在她的手里? 沈玥有些懵,想要仔细回忆自己到底是在哪儿捡到的这个草席子,但依然是一无所获。 她抬头,看着谢长钧茫然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这……算古董文物吗?” 谢长钧:“……?” 小姑娘又困惑又奇怪,一双鹿眼眨呀眨,乖萌乖萌的。 他摇摇头在心里笑了一下,都到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想着文物古董? 他只好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无奈又好笑,“不是古董文物,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沈玥听到这更懵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待着一个答案。 第83章 归途。 谢长钧:“你是剑圣的后人。” 沈玥没听清:“什么?” 谢长钧:“神魄有善恶之分, 当年北庭天尊神魄分裂,向善的那一部分随着向恶的那一部分一起出逃,后来各自分离, 向善的那部分以剑入道,成为一代剑圣,你是她的后人。” 沈玥有些没反应过来:“真的吗……我真的不是魔修的女儿,而是剑圣的女儿?可是水月镜——” 谢长钧:“水月镜中关于你的身世记载的并没有问题, 只是有人篡改内容,故意抹去了北庭天尊的神魄成为剑圣的那一部分内容, 就是为了让你陷入自责的绝望之中, 迷失自己, 而后进入他们提前设定好的圈套之中。” 沈玥:“圈套?什么圈套?” 谢长钧:“将你困在水月镜中,用你身上的无上剑意,修补他们那面破损的水月镜。” 沈玥更加不懂了:“无上……剑意?” 谢长钧:“普通人淬炼出一道剑意已经算是拼尽全力了, 天赋高的人一生束云担雪,最多也只能拼得到两道剑意,而你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这些,甚至淬炼出了第三道剑意。” 沈玥想了一下。 谢长钧说的没错,她从前就清楚地认识到,修道是一条极漫长的路, 那些大杀四方的经历都在传说里,无论是谁都要经历一条非常艰难且枯燥的积累过程,因此她心里想着的,只能是坚持着一个人默默努力罢了。 现在回过头看,她曾经以为的那些艰苦岁月,比一般人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沈玥茫然地问了一句:“这真的是无上剑意吗?万一只是巧合呢……” 谢长钧:“无上剑意的强大力量可以修补水月镜,这也是你用不了水月镜的原因。” 沈玥:“水月镜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可以将无上剑意的力量渡过去?” 谢长钧:“无上剑意的力量自然是超过水月镜的,但是因为你当时的修为不高,不足以抵御水月镜的力量,因此才会被吸噬灵力。” 沈玥向四周看了一眼,“那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长钧:“北庭天尊堕魔的那一部分神魄,为了扩展自己的力量来过这里。” 沈玥:“你是说,他们曾经……交战过?” 说完之后沈玥又觉得怪怪的,再怎么说,无论是魔修还是剑圣,都是从北庭天尊的神魄上分离出来的,很难想象出来,一个人如何和自己交战。“ 谢长钧:“那时候魔修修为大增,想要再次结合自己的神魄,提升能力,大概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另一分神魄会突破为一代剑圣。” 沈玥:“那最后的结局呢?” 谢长钧:“剑圣是至真至纯的神魄,自然不会再次与魔修结合,看这样子,大概是拼到了最后一刻,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其实这场战役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了,无论如何,输的永远都是善良的那一方,就算剑圣更胜一筹,他也不会忍心……自己杀了自己。 说完之后,谢长钧沉默了一会,毕竟,剑圣是她的父亲,尽管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是某种刻着骨子里的联系是不可磨灭的,或许这也是她一直带着剑圣遗物的一种解释理由。 而且他猜测,在那场混战过后,剑圣是有意抹去了沈玥的记忆,让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否则,没有哪种力量,甚至让他也看不到那段过去。 沈玥反应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眼神暗淡了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记忆都不肯给我留下来……” 谢长钧靠近她,轻轻抱了她一下,“你不要多想,这样的结果,也一定是你的父母深思熟虑才做出来的决定。” “没有人会喜欢别离,也没有人会喜欢遗忘。” 谢长钧补充道,看着沈玥的眼眸亮亮的,笃定又温柔,“沈玥,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但是可以期待将来。” 沈玥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扎进谢长钧的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这眼泪中,有不甘、有怨恨、有欣喜、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是一种让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像是欺山赶海踏雪径,终于到达了一个不可到达的彼岸和远方。 外面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天光乍破,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格,斑驳的落在了大殿上。 谢长钧抱紧了她,将她脑后的碎发抚平,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无限的温柔和爱意,“阿玥乖,等我们回去,就成婚吧。” 听到这,沈玥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真的吗?” 谢长钧:“你若是想知道那段过去,我们就拼尽全力去寻找找回记忆的方法,你若是不喜欢,我们就过自己的日子。” 第83节 小姑娘仰头,明眸如星。 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握着她的手腕,也是靠的这样的近。 原来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分开的。 她点点头,“好。” * 婚礼的时候,刚好是人间的上元节,那时候上界刚刚处理完北庭天尊的案子,该判刑的判刑,该轮回的轮回,该流放的流放,所有人都从紧张兮兮的情绪中缓过来一口气,天宫盛宴变成了众人翘首以盼的缓冲剂。 这一日,上界和下界一样热闹。 四殿下和刚飞升女仙的爱情故事,很快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上界婚礼仪制繁复,沈玥顶着沉重的头饰走了一天,到最后的时候,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宾客散尽,两人的寝宫终于恢复了安静。沈玥终于有机会脱去沉重的礼制官服,换了一身轻薄的粉色纱裙。 她本就长得娇小,这么一身更显得她玲珑可爱,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腰,在暗纱下面若隐若现。 她收拾完了准备上床,发现谢长钧却没有丝毫要睡的意思。 沈玥累的不行,忍不住感叹一句,“终于结束了。” 却突然听谢长钧道:“这是你想要的婚礼吗?” 沈玥怔了一下,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谢长钧:“想不想办一个真正的婚礼?” 沈玥:“真正的婚礼?” 谢长钧:“这婚礼是办给别人看的,不算话。如果你不累的话,我们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沈玥听到这还管什么累不累,立刻就坐起来了,眼睛里立刻缀满了光,“要!我要!” 沈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后,乖乖的等着出发,没想到谢长钧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件藕粉色的披风给她披上,顺手帮她把帽子带了上去,“我们去的地方可能有些冷。” 沈玥弯起一个笑,“没事。”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多冷的地方我都不怕。 本以为他会带着她在上界某个地方转一圈,或者去私宅里过一晚二人世界,没想到他竟然带她到了凡间。 这年的上元节下了很大的雪,雪花像碎钻一样细碎地落下来,只一会便盖了两人满头满面。 即使是这样,街上的行人也很多。 烛火在漂亮的灯盏里摇曳,上面盖着一层绵绵的白,仰头看去,掩了一半的灯光,有种醉人的美。 谢长钧凭空变出来一把伞,把沈玥拉过来依偎在他怀里。 沈玥抬眸一看,只见他的眉目清俊雅致,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惹得她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街上都是打着伞来来往往的行人,谢长钧紧紧护着她,不让外人撞到她分毫。 两边的小商贩卖力的吆喝着,衣裳、首饰、吃食、花灯,要什么有什么,沈玥走了两步,盯着那个糖葫芦的小摊子就走不了了。 谢长钧笑了一下:“想吃?” 沈玥点点头,眼睛亮的像星星,“嗯!” 谢长钧很快买了一串递给她。 沈玥尝了一口,眼睛几乎都要弯成了月牙。 这糖葫芦真的好甜好甜,甜的将她的牙都要黏住了。 谢长钧看她连吃糖葫芦都那么认真,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好吃吗?” 沈玥笑着点了点头,把糖葫芦移举起来,送过他嘴边时却有些迟疑。 她记得他说过,他不喜欢甜食。 没想到谢长钧只是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低头咬了一口。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走,走到一个小摊前就停下来尝一尝,什么驴打滚、炸年糕、糖心饼,最后撑得她的小肚子圆鼓鼓的。 吃完了小吃,沈玥又对花灯活动来了兴趣,她们两个都是读过许多书的人,实力吊打旁边的一众人,几乎要将小商贩的花灯全部都赢完了,最后小商贩实在不行了,小声哀求:“大人、姑娘行行好,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亏大发了。” 听到这沈玥也不生气,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前方那个六角的小灯,“我只要那个。” 听到这,老板终于松了口气,把那盏最漂亮的六角灯拿下来,谢天谢地地把两人送走了。 灯里烛火摇曳,映得沈玥的眼睛亮亮的,她开心,他的心自然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两人走到街头,穿过一个牌坊后便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虽然下着大雪,但是依然聚集了许多人在这里放天灯。 沈玥看着自己手里的灯,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叹息。 却依然被谢长钧听到了。 他问:“怎么了?” 沈玥惋惜道:“凡人放天灯,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和希望寄托给神明,那我们呢?” 谢长钧没想到他竟然惋惜的是这个,他看着沈玥,淡淡笑了一下,“不要觉得遗憾。” 沈玥仰头看他。“ 以后你的愿望,都寄托给我吧。” 说完,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沈玥被这猝不及防的吻惊地一颤,手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耳边只有风雪声,呼啸而过。 风雪太大了,目之所及处,只能看到天地连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白线。 一边连着无边的旧岁,一边连着无际的来日,风雪凛冽,苍茫寂寥。 从前,她以为这是一条漫长的路。 直到今天,她才突然懂了,原来,这就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