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他为何这样》 第1页 《师弟他为何这样》作者:火软岩寒【完结】 文案 沈灵渊某次下山,捡回来一个小孩,弱小可怜又眼瞎,还一碰就碎。 好不容易养好了,送去听学: 授课先生:这娃儿有点孤僻噢 沈灵渊看了眼拽着自己衣角要抱抱的小师弟:???不可能! 宗门大比: 师兄弟们:叶师弟有点兇残噢 沈灵渊看了眼忙着浇水给自己送花的小师弟:???我不信! 后来: 众人:叶檀觊觎你,对你心怀不轨 沈灵渊看了眼容貌比自己出众很多的小师弟:!!!别胡说! 叶檀:师兄,我们双修吧 沈灵渊看……没眼看了 美貌瞎子攻 x 温柔正直受,年下,1v1 内容标籤: 年下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灵渊,叶檀 ┃ 配角:阮夜明,清羽,苍霄,心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小心把小发发养成了食人花 立意:不畏困难,逆风翻盘 ================== 第1章 相遇 寒风彻骨,扬起地上雪沫。苍茫茫一片白色中,渐渐显露出一个单薄的人影。此人缓步而行,黑色斗篷在风雪中猎猎飞扬,宽大的兜帽下露出一双薄唇和白皙的下巴。 好大的雪。 沈灵渊抬头看了看天色,暗道天黑之前是回不了山了。附近便是城镇,去歇歇脚也好。 热闹的茶楼在沈灵渊推门进来时静了一瞬,只听见外边寒风唿啸,旋即被进来那人关在门外。沈灵渊面对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微微一笑,来到一个空桌前坐下,施施然取下兜帽,解开斗篷。 嚯!众人心里暗贊一声,好俊俏的小公子! 沈灵渊十五岁年纪,本就生得温润清雅,身姿修长,再加上质地上佳的青玉色广袖袍服,束腰玉带,更显得气质出尘。明明是坐在热闹的人间茶楼中,看起来却像是身处世外仙境。 早有店中伙计过来殷勤招唿,沈灵渊温声要了一壶茶,两个小菜。偶有人看过来,他便微笑点头示意。 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众人看他和善,便放松了继续喝茶,茶楼重新热闹起来。 「听说了吗?小遥峰那边树都枯死了!」 「小遥峰?闹鬼那地儿?」 「可不是!平时就够瘆人了——周围都是雪,就那地方有绿树,风都刮不进去,你说邪门不邪门!听人说夜里会看到那边灯影,有时候还能看到院子屋子,还有小孩儿笑,走近一看又啥都没有,白天去的时候又都是雾,转着转着就迷路了,都说是有鬼呢!昨儿我进山打猎,偏巧又到了小遥峰,那些个绿树竟然又都没了!谁知道如今又是出了什么事。」 …… 沈灵渊茶杯停在唇畔,眸光微动。 有古怪。 他放下茶杯,佯装好奇加入谈话:「不知二位说的小遥峰,是在哪里?」 眉飞色舞交谈中的两位猎户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你问这干什么?那地方可不好玩。」 大概是见沈灵渊衣饰不俗,把他当成了哪家独自外出游玩的小公子。 沈灵渊眨了眨眼,乖巧道:「自然不会去。是看两位说的恐怖,所以问问方位,免得误闯进去。」 猎户不疑有他,当即热心地指明了方位,还再三嘱咐千万不要去。 沈灵渊笑着答应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沈灵渊披上斗篷出了茶楼,走到僻静处捏了个法诀,佩剑昆吾「噌」的一声离鞘而出,他飞身而上,御剑往猎户说的方位去了。 既然猎户所说的那些东西只在夜里能看到,不妨趁夜前往查看一番。 到了附近,转过一道山壁,果然看到有一地方与别处不同。周边山势陡峭,厚厚的冰雪覆地,断不会有花花草草,一路之隔的这处却没看到丝毫积雪。地面上残留大片枯草,树木也不是崑崙山上常见的苍松翠竹,而是南方才能看到的阔叶木。现在也已干枯,地上铺满了落叶,倒似别处的深秋。周遭不时传来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这片枯木林却静得诡异,幽魂般立在月光下,充满了不祥。 沈灵渊召回灵剑,握在手中。 再往里走,看到猎户所说的小院,周围迷雾缭绕,却是修士设下的法阵。凡人不会破阵,自然就只能在周围打转,无法入内。 沈灵渊袍袖轻拂,解开法阵,环视四周。小院里没有猎户所说的灯影,也没有孩子的笑声。 院门大开,在黑暗中像一只勐兽张着血盆大口。 有魔气! 沈灵渊目光转为锐利,凝神戒备。 明月高悬,映着地上的雪,照亮了整个院子,以及院内两具尸体。 尸体一男一女,俯卧在地。那女尸双手竭力前伸,像是想要去够什么东西。沈灵渊翻开两人尸体,发现果然已经干枯,面颊深深凹陷,眼球突出,双目圆睁,活像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一层皮塌在骨架上。 是被魔人吞噬了灵气而亡。 沈灵渊心思电转,不敢大意,小心谨慎地进入竹屋中查探。 并未发现其他尸体。 他退到院中,正待重新查看两具尸体,突然目光一凝。 在女尸双手指向的院墙外,似乎有亮光一闪而过。 第2页 沈灵渊一跃而起,翻身来到院墙外,立在树下抬头仰望。亮光是由一棵尚未完全枯死的树散发出来的,星星点点,如萤火般往树冠某处聚集。 是灵气? 沈灵渊心中警惕,足下轻点,轻飘飘飞身上树,神情微讶。灵气聚集处竟是一男童,约摸十岁左右,此刻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枝桠和灵气裹缠,双目紧闭,唿吸微弱。树叶也随着灵气散出而逐渐枯黄、脱落。 灵气不断从树中散往小孩体内,越来越稀薄,小孩唿吸也越来越微弱,等灵树散完最后一丝灵气的时候,树叶已经完全掉光,小孩也气若游丝,难以为继。 沈灵渊试探着伸出手指,清冽的气息顺着指尖流进小孩灵台。 小孩唿吸平稳了些,却仍然微弱。此时似乎隐隐感觉有人在周围,闭着双眼,双手向前张开,想要抓住什么。 沈灵渊下意识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来不及思考其他,一把抱起小孩御剑飞往剑宗。 白天歇脚的城镇往北,有一片广袤的冰原,奇寒彻骨。谁也不知道这冰原存在了多久,仿佛自天地初开就是一片冰天雪地。穿过冰原,就是巍峨的崑崙群山,山上覆盖着万年不化的积雪,狭窄的山道一边是千仞之壁,一边是万丈深渊。 凌虚大陆第一大宗门剑宗就坐落在崑崙山巅。 沈灵渊动作轻柔地怀抱小孩,担心他被冻伤,便紧了紧斗篷。此时天还未亮,孤高的月亮就挂在崑崙山上,冷冷地注视着茫茫冰原上御剑疾飞的少年。 小孩仍昏迷未醒,此时气息弱到难以察觉,小脸煞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生机流失。沈灵渊分出一丝灵力注入小孩体内,加快速度来到山脚的传送法阵,打开禁制传向剑宗,直冲宗主所在的苍霄峰。 苍霄峰崖边,宗主苍霄背对沈灵渊临风而立,此时正望着瀰漫山间的雪雾,一袭深蓝色的华服被风吹得衣袂飘飞。 听得身后脚步声,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年轻且俊雅的面容。 沈灵渊顾不得行礼,疾步来到苍霄身边,手臂微抬露出怀中小孩,道:「师父,您快看看这个孩子。」 苍霄一望之下眉头微皱,立刻从干坤袋中拿出一枚上品补灵丹餵给小孩。 小孩吃过补灵丹,唿吸终于平稳起来,不再是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沈灵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苍霄面带肃容,沉声问:「灵渊,这孩子从何而来?」 沈灵渊据实以告。 听闻这小孩父母死于魔人之手,苍霄面色愈加冰冷,当即传令下去,着执事堂安排人手四处巡查。沈灵渊知道师父向来痛恨魔族之人,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 沉默半晌,苍霄道:「居所周遭草木常绿,且能给修者传送灵气,这孩子很有可能是灵族之人。」 「灵族?」沈灵渊语带疑惑。 只听说人族修道,魔族修魔,怎的从未听过灵族? 苍霄抬头望月,目光渺远,似有一丝怀念:「灵族天生亲近草木,可以藉助灵草灵木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事半功倍。草木沾染灵气,常绿不枯。」 原来如此。那死去的一男一女很可能是小孩的父母,小孩也受到重创,却在灵树的护佑下逃过一劫。 「那这个孩子怎么样了?」沈灵渊关心道。 「他身受重伤,丹田被毁,需要足够的灵气才能活下去,补灵丹可以让他支撑一段时间。我要去小遥峰一趟,你带他去找青霄。」 沈灵渊应是。低头看着满脸痛苦之色的小孩,心想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亲人,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是未知。沈灵渊无端生出一股爱怜之意。 小遥峰。 苍霄面色沉郁地看着地上两具尸体。二人面容有些变形,但依稀相识,正是故人。 青霄长老为小孩把过脉,沈灵渊悉心地要把小孩的手塞进被中,却被小孩无意识地握住了手指,眉头也不安皱起。 沈灵渊微微一愣。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灵渊抬头,见是苍霄。观他神色有异,于是轻声唤道:「师父?」 苍霄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问:「如何?」 「不如何。他丹田被毁,需要大量灵气,你有多少补灵丹够他吃?」 回答的是青霄长老。青霄天刚蒙蒙亮就被沈灵渊给吵醒,分外不高兴,连带对宗主态度也不友好。 苍霄不与他计较,只眉梢眼角带了些疲惫,问:「丹田可有办法修復?」 「丹田毁了怎么修復!」青霄长老吹鬍子瞪眼,十分没好气。他行医多年,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修復丹田之法。丹田若能修復,岂不是什么残缺都能修復啦?以为他是天玄草吗! 苍霄淡淡瞥了青霄一眼,道:「他是灵族之人。」 「什么?!」青霄一下子跳起来,又惊又喜,「灵族?真的是灵族?」 灵族亲近草木,换句话说,就是天生的医修,可以轻易寻找、培育稀世的珍草不说,炼丹也事半功倍。青霄身在剑宗,练剑的本事却是一般般,专爱钻研草药丹药,此时听说这小孩是灵族,好像瞌睡有人送枕头,自然喜不自胜。 苍霄背负双手,缓缓道:「自然。你应也看得出,这孩子的丹田损毁已逾两天,重伤昏迷,能活下来,全靠居所周围的灵木蕴养。」 「怪不得……我探到他体内似乎有天玄丹的气息,还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如果他是灵族,会有天玄丹也不奇怪。帮他在丹田内聚拢残留的天玄丹气息,辅以聚灵草、千年雪参,再用补灵丹蕴养,看能不能修復丹田吧。不过……他双眼天生残缺,不能视物,即便丹田可以修復,眼睛却无法復原。除非再找到一棵天玄草炼化为天玄丹,否则只能等他升到元婴修为修復自身残缺了。」 第3页 天玄草可活死人肉白骨,是不世出的圣药,炼化为天玄丹后可以针对人的受损部位进行修补。这小孩既然天生目盲,且体内曾有过天玄丹,想来是他父母为他寻得天玄草,修復了双眼,现在却被人抢去。 然而一棵天玄草已是极为难得,又去哪里找另外的?但愿他能修復丹田,晋升元婴吧。 苍霄长嘆一声,不再说话,伸出一手放在那小孩丹田之处,缓缓为其聚拢残余丹息。 昏迷中的小孩秀气的眉头不安地拧着,小嘴紧抿,发出痛苦的低泣。 沈灵渊站在床边,低头凝视。 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因为父母惨死的噩梦?听青霄长老的说法,这小孩就算修復好了丹田也是目盲……沈灵渊心下不忍,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小孩的手,无声安慰。 小孩不知是否感受到了,慢慢停止了低泣,眉头也渐渐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沈灵渊:今天出门收穫颇丰,除了为患一方的赤眼猪妖,灭了在山间作祟的钦原,还顺手捡了个小可怜。 第2章 叶檀 两日匆匆而过,小孩始终没有醒来,丹田倒是在青霄和沈灵渊的调理下有修復的迹象,这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天玄丹玄之又玄,青霄也只听过没见过,残存的气息能够修復丹田,他也只是猜测,不敢保证。 好在确实有效。 能保住丹田,就相当于保住了这小孩的命,之后是利用灵族天赋再找一株天玄草,还是晋升元婴修復残缺,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是派出去的巡山之人却没有查获魔物踪迹。十四年前正魔大战结束后,魔族便被正道修士赶往西北蛮荒之地。剑圣筑起界墙,两边无法互通。但是这些年来偶有魔物吞噬修士灵气之事发生,想是些漏网之鱼,未能除尽。 星辉闪耀,满院积雪在夜色里幽幽地泛着青光。 沈灵渊望着庭中覆满积雪的苍松,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半块玉佩。那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自幼无父无母,正魔之战后被师父捡回了剑宗。听师父说,他父母也是为魔族所害。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所以对这孩子有莫名的怜惜和亲近。 正出神间,沈灵渊感觉自己的手动了一下。这两天那小孩要抓着他的手才能睡得安稳一些,以为他又做恶梦或者是身体疼痛,沈灵渊正要去安抚,却见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白色的、无机质的眼睛,此时空茫地睁着,没有一丝神采。他竭力地睁大了双眼,两手在身前胡乱抓着,口中喃喃着什么。 沈灵渊抓住了他双手,凑近了去听,只听他在不断地喊「爹、娘」。 沈灵渊用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不用怕,没事了。」 小孩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地抽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而后脸色陡然变白,双手慢慢无力垂下。 沈灵渊心中一酸。看来青霄长老说的没错,小孩失去天玄丹后,双目重新失明了。 沈灵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这里是剑宗,我叫沈灵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睁着眼,一动不动。 无论他说什么,小孩都一片死寂没有反应。沈灵渊蹙了下眉,起身去找青霄长老,没有注意到他把手抽走时小孩唿吸突然变得急促,手指微颤,似乎想要留住什么。 青霄快步走来,伸手按住那小孩脉门,查看他丹田经脉。小孩丹田内灵气交织,顺着周身经脉汇聚于丹田,又从丹田破损之处溢出体外,但散逸的速度比之两天前已经慢了不少,正是破损的丹田在缓缓復原,于是拍手笑道:「成了!」 他心情颇好地道:「小孩,我要收你为亲传弟子,你可愿意?」 一片寂静。 青霄瞪大了双眼:「这什么意思?你不愿意?」 沈灵渊眉头微皱,示意青霄不要大声吵嚷,劝慰道:「这孩子刚醒,还请长老莫要心急。」 青霄微微撇嘴,耐心渐失:「好好,我不说,你跟他说。待会儿还有碗药你餵他喝了啊。」 说完转身走了。 不多时,有童子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沈灵渊结果药碗放到床边,试探着把手放在小孩的头顶,见他没有抗拒,便轻抚了下他的头,柔声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孩没有应声,却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沈灵渊无声笑了笑,道:「来,先喝点药。」 小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扶着小孩半坐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又端过来药碗,试了试温度,才一勺一勺餵给他喝。 小孩不愿开口说话,对喝药倒是不抗拒,勺子递到他嘴边,他便乖乖张嘴,把药咽下去。 餵完之后,沈灵渊细心地拭了一下小孩的嘴角,又从怀中出取一个小纸包,道:「好乖,奖励你吃糖,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桂花酥好不好?」 他话语和动作都十分轻柔小心,小孩睁着他白茫茫没有焦点的眼睛,微微转头,望向沈灵渊的方向。 沈灵渊被他「看」得心中一片柔软,拣出糖酥餵给他。 小孩吃了糖,一直紧绷的神情总算软化一点。 沈灵渊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灵渊长得好看,性子又温软可亲,新入门的小师弟师妹们都爱黏着他。他哄小孩哄惯了,随身便带些小零嘴之类的,正好今天派上了用场。 第4页 「啪嗒。」 一滴眼泪打在小孩拿着桂花酥的手上。然后一滴接着一滴,大颗的眼泪溢出小孩眼眶,顺着手背落在床上,洇湿了沈灵渊的衣袖。小孩的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袖子。 「我叫……叶檀。」 沈灵渊听见小孩抽噎着说。 「叶檀……」沈灵渊轻抚叶檀瘦弱颤抖的背部,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乖,没事了,没事了。」 叶檀揪着沈灵渊的衣服,无声哭泣。 脚步声响起,青霄推门进来,叶檀受惊般身子颤了颤,重又紧绷起来。沈灵渊又搂着哄了一阵,这才看向青霄。 青霄疑惑地眨了眨眼。他这是被当成坏人了吗? 不是,要说救了这小子一命的,除了沈灵渊,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吧?还是很大一份力吧?为什么他就被讨厌了啊? 凭什么沈灵渊就这么招小孩待见,他就很讨人嫌啊! 这个……青霄长老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大概是没吃过自己配的药。小弟子们练功受伤头疼脑热都是到青霄长老这里医治,然后被苦到怀疑人生,发誓下次再也不要受伤生病。 看到青霄长老就想起满嘴的苦味,自然喜欢不起来。 其他小孩无所谓,吵吵闹闹的,青霄长老也不是很喜欢。但是叶檀是要成为自己亲传弟子的,青霄长老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近亲近,于是和颜悦色道:「小孩,你看,这是我新炼好的丹药,吃了你就痊癒啦。怎么样?厉不厉害?要不要拜我为师?」 叶檀缩在沈灵渊怀里,一声不吭。 青霄长老积攒的耐性消耗殆尽,留下丹药,气哼哼地嘱咐每日一丸,痊癒为止,然后甩袖出门了。 叶檀似乎极为怕生,除了沈灵渊,任谁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反应。他伤重又目盲,离不开照看,沈灵渊无法,只得留在青霄峰中悉心照料。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叶檀的丹田已经完全癒合,可以自行修炼了。青霄看到叶檀打坐调息之时,峰上灵草灵药沾染了灵气,品质和生长速度都蹿了一大截,又来催促沈灵渊去问叶檀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自己在一旁巴巴地等着。 叶檀垂了头,只是不语。 青霄急得不行:「我就知道!这小子分明就是想跟着你。小白眼狼!只有灵渊对你好吗?我辛辛苦苦炼丹炼药为的谁?」 叶檀敏紧了唇,把头扭向一边。 青霄顿时更气了:「嗨呀!话都不跟我说一句是吧?」 沈灵渊不愿逼迫叶檀,对青霄道:「说不定他有师门,不能另外拜师。我寻个机会问问他。」 青霄知道叶檀只听沈灵渊一个人的话,忙道:「你好好跟他说说,跟他说说。」 说着转身离开。 但凡有外人在叶檀就不怎么开口,他还是避一避的好。唉,收个徒弟容易吗。 沈灵渊目送青霄出门,转头温柔注视叶檀:「你想留在剑宗吗?」 叶檀睁着一双茫然的眼,仰望沈灵渊,点了点头。 沈灵渊又道:「你不喜欢青霄长老吗?」 叶檀迟疑着,摇了摇头。 沈灵渊:「那为什么不愿拜师呢?」 静了片刻,叶檀低声道:「你,你……我能拜你为师吗?」 「我?」沈灵渊微愣:「你想拜我为师?」 这次的点头没有迟疑。 沈灵渊笑了笑:「我尚未出师,不能收徒。」 叶檀重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沈灵渊轻抚叶檀发顶,道:「你的灵气和青霄长老修炼的功法最为接近,他能更好地指导你,让你早日结婴。青霄长老人很好,不要担心。」 沉默半晌,叶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青霄并未走远,只在窗边悄悄向里张望。听到这里赶忙走进来,这就要开始收徒事宜。沈灵渊看一旁叶檀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的样子,又对青霄道:「长老,您看能不能让叶檀跟我先住一段时间,我带他适应一下。」 叶檀「噌」地抬起头。 青霄巴不得能有人帮他带娃,连忙答应。 这段时间沈灵渊耐心询问,已经知道了叶檀乃是天生目盲,自他记事以来,父母便多带着他在山中寻找可用以復明的仙草,很少见人。之后寻到传说中的天玄草,他们一家就定居崑崙山,隐居山谷,不与旁人接触。 正因之前离群索居,叶檀亲近之人只有父母。如今父母双亡,双目失明,叶檀才会如此不安和害怕吧? 希望以后能好起来。 搬进苍霄峰之前,沈灵渊陪着叶檀到了小遥峰。这里已经被苍霄设了结界,旁人无法涉足。他打开结界,牵着叶檀走进院子里。 满院都是凋零的花草,落叶铺了一地。院中只两间竹屋,屋内也摆满了花盆,盆中灵草都已枯败。之前看到的尸体已经不见,院外发现叶檀的那棵大树下,现已添了两座新坟。 叶檀跪在坟前,没有说话。 那夜,被人生生剖开丹田挖走天玄丹时痛得难以忍受,可也没有亲眼看到父母被杀身亡时更痛。 最后一棵灵树的灵力马上就要散尽,也许下一刻迎接叶檀的就是死亡。 叶檀昏昏沉沉,突然感觉体内有一道温和的灵力注入,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不断下坠之时,被一双手温柔托住。 叶檀尽最大的力气去抓那双手,突然又有了生的渴望。 第5页 沈灵渊等在旁边,见叶檀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心中嘆息。他正要走上前去,就见叶檀站了起来,手扶着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不出片刻,四周灵气涌动,汇聚于那棵树。大树被灵气缠绕,干枯的枝桠重新生出了细嫩的绿芽,嫩芽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长出新叶,新叶慢慢变大,最终一树葱茏,苍翠欲滴,如同盛夏。 生机勃勃的绿树和周遭的草木凋零,以及不远处的坚冰厚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盛夏、深秋和隆冬在这片土地上交织存在。 沈灵渊神情微讶。传说上古大能可唿风唤雨,移山填海。但是现在灵气凋敝,修士最多吸收天地之灵蕴养自身,对大自然能做的改变甚微。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景。 叶檀脸色苍白,喘息了一口,才慢慢平復唿吸。沈灵渊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问道:「感觉如何?」 叶檀将头埋入沈灵渊怀中,内心渐渐平静,道:「师兄,我没事。」 沈灵渊问:「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吗?」 熟悉的环境中,叶檀平稳地独自走入竹屋中,再出来时,手中拿了个小袋子。 沈灵渊没有问是什么,直接打横抱起叶檀,封好结界,化为一道白光,御剑返回剑宗。 第3章 孺慕 苍霄峰是崑崙山之上的一座浮峰,和崑崙山一样,终年被冰雪覆盖,寸草不生。剑宗歷代宗主及其亲传弟子居于苍霄峰。到了这代苍霄,亲传弟子只有沈灵渊一个人,于是偌大的苍霄峰上只有两处院落有人居住。 空房很多,但沈灵渊并不放心叶檀独住,索性让叶檀住进自己的院落。 回来时暮色已降,沈灵渊牵着叶檀落在院门口。屋宇联排,却一丝人气也没有,静悄悄的如在旷野之中。沈灵渊手指轻弹,挂在院门上的两盏灯笼倏地就被点燃。也不知施了什么符咒秘法,灯笼连同其中火焰在浩荡山风中动也不动,稳稳地照亮了门牌匾额上的字:松雪居。 字迹清隽,正是沈灵渊亲手所题。 院子里相当简洁,仅几棵苍松翠柏,残雪压枝;旁有一石亭,下设一石桌,几石凳。除此之外,便是一间卧房,一间静室,再无他物。 沈灵渊道:「这里是我的住所,叫松雪居。」想了想,又补充道:「每个院子只有一间卧房。你若是不愿与我同住,我可以把隔壁的院子收拾一下,你住那里。」 叶檀轻声道:「不用了,我和师兄住一起。」 沈灵渊笑道:「好。」 这段时间一直在青霄峰照顾叶檀,沈灵渊也许久没回松雪居了。他掐了个诀,清除静室中一层薄尘,对叶檀道:「这里是静室,我平时在此处打坐冥想。你在此稍坐,我去收拾下卧房。」 叶檀却没有坐下,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紧了沈灵渊。 沈灵渊无奈,只得由他。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卧房中摆设也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沈灵渊清了灰尘,又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吹来。他忙扭头去看叶檀,叶檀已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于是关了窗,自柜中取出一床新的被褥铺好,问身后的小尾巴:「今天很累吧?你先睡一会儿。」 说着把叶檀抱上床,除去鞋袜,盖好被子。 叶檀抓着他衣袖不敢松手,似乎是生怕他就这么走了。 沈灵渊笑笑,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你放心,我不走。我让膳房送些吃的来。」 这里没有厨房,沈灵渊已经结丹辟谷,无需进食。但叶檀现在没有修为,必须吃东西,只能让太极峰的膳房送来。 叶檀这才松手。 沈灵渊坐在桌畔写下一张传讯符,两指夹住轻轻一抖,传讯符便自己燃了起来,转瞬间烧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沈灵渊回到床边,见叶檀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虚空,问:「睡不着吗?」 叶檀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沈灵渊抬手轻覆上叶檀双眼,强迫他闭了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盲,叶檀睁眼的时候一直眨都不眨,现在双眼已经有些泛红。 感受叶檀睫羽在手心不安地轻颤,沈灵渊斟酌着开口:「你丹田已经痊癒,无碍修炼了。太极殿是□□导未结丹的弟子修行的地方,主要讲授符箓、丹药、剑法、灵脉运行和一些基本术法等。明日你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去太极殿听学,可好?」 手掌下露出的下半张小脸瞬间紧绷,睫毛的颤动顿住。 沈灵渊耐心等待,过了会儿感到手心微痒,像是被两把刷子刷过。叶檀像点头一样眨了眨眼。 沈灵渊莞尔,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叶檀头顶。 恰在此时,院中传来一声鹤唳。沈灵渊起身来到房外,再进来时手中提了一个食盒,一个包裹,置于桌案上。 叶檀已经起身。他牵着叶檀来到桌畔,说:「来,吃点东西。」 打开食盒,是他特意吩咐膳房做的清粥小菜。白粥谷香浓郁,青菜清淡适口。 叶檀在青霄峰调养的那段日子,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除了每天一丸丹药外,沈灵渊餵叶檀吃的是辟谷丹,使他不致飢饿。辟谷丹是寻常丹丸,乃未结丹的弟子外出时常备之物,虽可充飢,但无营养。叶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还是得多吃饭才是。 叶檀摸索到粥碗,双手捧起,拿勺子一点点吃了起来。沈灵渊时不时用筷子夹了菜,餵到叶檀嘴边。 第6页 饭毕,沈灵渊照旧奖励了叶檀一颗桂花糖。叶檀轻嗅着掌心糖酥散发出的甜香,微微愣神。过去一个月里,每次吃完药师兄都会给他糖吃。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在痛失父母和双目后崩溃,然而日子竟这么一天天的,在师兄的悉心照料中过来了。 被香甜呵护着,又何惧这些苦呢? 叶檀握紧手掌。 沈灵渊收拾了碗筷重新装入食盒。院中白鹤还在,沈灵渊将食盒缚在鹤身上,抚了下它脖颈,它便昂首叫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回到房中,叶檀还在桌边乖乖坐着。沈灵渊问:「困吗?可要沐浴?」 叶檀垂下头,没有答话。 沈灵渊思忖了下,除了手脸是每天用湿毛巾给叶檀擦洗外,其他的清洁都是使用除尘术,时间长了也会不舒服,还是用水沐浴一下好。也不等叶檀回答,迳自准备了浴桶和热水。 叶檀站在桶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脸颊微红,显得有些侷促。 沈灵渊却误以为叶檀是看不见不方便洗浴,单膝弯曲,半蹲下来去解叶檀的腰带。 叶檀吃了一惊,后退半步躲开沈灵渊的手。 沈灵渊却好像找到了乐趣。他不让沈灵渊碰,沈灵渊就偏要去碰,一把将叶檀揽入怀中不让他逃跑,单手扯开了叶檀的腰带。 叶檀:!!! 叶檀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沈灵渊揽住了挣脱不开。沈灵渊三两下就剥光了叶檀,放入水中,然后一手用灵力引起一股水流,慢慢浇到叶檀头上,另一手取了皂荚在叶檀脑袋上慢慢揉搓着。 满头满脸水的叶檀:…… 至于身体,叶檀说什么也不让沈灵渊帮忙了。 沐浴过后,沈灵渊取来布巾让叶檀擦拭,自己收起了水桶等物。等他回来,叶檀已经着中衣坐在了床边,髮丝微湿,披散在肩上,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沈灵渊推门进来的声音,叶檀抬头望过来,一双白瞳因为失去焦点而稍显涣散,却又因刚沐浴过而湿漉漉的,显得无辜又茫然。 沈灵渊微愣,心下一软。 他坐在叶檀旁边,手指轻轻梳理着他又黑又软的长髮,用灵力慢慢烘干。 叶檀眯起眼睛。 窗上人影依偎交叠,一贯清冷的松雪居,突然之间好像也有了些烟火气。 少顷,头髮完全干了,沈灵渊收回手,道:「好了,睡吧。」 叶檀乖乖躺到床上,昏昏欲睡。 沈灵渊单手支头,侧躺在一旁,看叶檀唿吸均匀,于是悄悄起身。 他不知道,身后看似睡着的叶檀突然睁开了眼睛。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伸出去。 后院似乎有水声。 匆匆沐浴完毕,沈灵渊带着一身寒意躺回床上。 叶檀半撑坐起来:「师兄?」 沈灵渊在外侧,手掌轻按着叶檀额头让他躺回床上:「我吵醒你了吗?」 叶檀摇了摇头,侧过来对着沈灵渊,想往他身边靠,又不太敢,只轻轻叫了一声:「师兄。」 这两声叫的没头没尾,沈灵渊却突然了悟刚才自己出去时叶檀已经醒了,怕是有些不安,于是问:「害怕吗?」 叶檀仰起脸「看」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沈灵渊把他捞到怀中,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柔声道:「不要怕,我陪着你,长夜又有何惧?」 萦绕在鼻端的气息一如初见时清冽,背部的双手温暖又柔软。叶檀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小猫一样蜷在沈灵渊怀里,慢慢安心闭上了双眼。 翌日清晨,沈灵渊早早帮叶檀穿戴完毕。昨日白鹤带来的包裹中有叶檀身量的内门弟子服饰,是宗主之前就吩咐执事堂做好的。 叶檀一身白色袍服,外罩青色薄衫。肌肤如雪,尚显稚嫩的面庞上眉目如画,白色的瞳仁空茫地望向沈灵渊的方向,眨也不眨。 想了想,沈灵渊取来一条三指宽的白色绸带,弯腰覆上了叶檀的双眼,系在脑后。 叶檀目色不同寻常,莫要被其他师兄弟当成异类而孤立。 叶檀配合地仰头,乖乖任沈灵渊施为。 沈灵渊打完结,满意地牵起了叶檀的手,道:「走吧。」 叶檀点头。下一刻感觉身子一轻,被沈灵渊抱了起来,接着坐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摸起来似乎是羽毛。 身下传来一声鹤唳。 沈灵渊:「这是剑宗的仙鹤,可乘坐来往于松雪居和太极殿。」 叶檀:「是。」 仙鹤驮着叶檀和沈灵渊,一振翅膀,稳稳飞向太极殿方向。 剑宗多雪,刚飞出去就感觉冷风扑面,旋即变得温暖柔和,是沈灵渊用灵力做了一道屏障,挡住了寒风。 沈灵渊:「太极殿位于剑宗正中太极峰上,四周环绕着苍霄、丹霄、青霄、碧霄和紫霄五峰,五峰分别居住着宗主和四大长老。你师父就是青霄长老。」 叶檀微微点头。 沈灵渊继续道:「我们剑宗弟子都习剑,以剑入道。太极殿是弟子们平时听学、修行的地方。讲学辰时开始,申时结束,不可迟到不可早退,不可无故缺课。课业之外的时间可自行安排。只有练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需要在太极殿听学,进入金丹期后就可以自己修炼了。」 叶檀:「是。」 第7页 沈灵渊:「听青霄长老说,你之前修为已到练气圆满?」 叶檀轻声应是。 「有之前的基础,你的修为会马上就会恢復的,不要担心。」 叶檀点头。 沈灵渊失笑,说一句应一句,倒是乖巧。然而心中却有隐忧:叶檀目前的状况,到了太极殿不知能不能适应。 作者有话要说:  沈灵渊:靠外卖和快递养娃。 第4章 听学 到太极殿的时候还未到辰时,小弟子们聚在殿中等先生来授课,嗡嗡嗡地讨论着感悟灵气啦、修为进境啦、授课先生昨天布置的任务啦、膳房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吃啦…… 沈灵渊御鹤而来的动静不小,太极殿中静了一瞬,復又喧譁了起来: 「是沈师兄!」 「沈师兄不是已经结丹了吗?怎么又来太极殿了?」 「沈师兄是来给我们授课的吗?」 「哇,我想听沈师兄讲学!」 沈灵渊天资好,修炼又勤勉,修为进境很快,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再加上身份是宗主的亲传弟子,沈灵渊在小弟子中的威望很高,备受推崇。能来太极殿讲学的,除了元婴尊者,还有宗主和四大长老共同挑选的金丹真人。这些金丹真人,有师叔辈的,也有入门早修为高的师兄,沈师兄来给他们讲学也不是不可能。 沈灵渊在殿门口带着叶檀下了仙鹤,就见一众弟子在殿内探头探脑的,看沈灵渊看过来,纷纷打招唿。 沈灵渊沖他们笑了笑,引着叶檀来到殿内一处空位,半蹲下.身子对他道:「去吧,申时我来接你。」 叶檀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沈灵渊起身,忽然感觉袖子被拉住了。他目光向下,就看到叶檀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子。 这些日子以来,叶檀片刻都未曾和沈灵渊分离过。如今乍然要分开,内心惶恐不安,一时心急便扯住了沈灵渊的袖子。现在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该如此,又松开了手,慢慢摸索到空位上坐下,默然垂首。 沈灵渊有些心软,然而不可能一辈子不让叶檀与旁人接触,总要放手。 于是狠心离开。 叶檀耳听得听到仙鹤高鸣着带着沈灵渊远去,深吸了一口气,在空位上坐下。他虽看不见,却也感受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充满了探究。 「这是谁呀?沈师兄亲自送来。」 「他是不是看不见呀?」 「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呢,我怎么没见过。」 「我知道我知道,是青霄峰的亲传弟子,之前好像受了重伤被沈师兄救回来,沈师兄照顾了他一个月呢。」 「别胡说,沈师兄醉心剑道,怎么会为这种小事耽误修炼。」 …… 起初议论的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 叶檀坐在一旁,腰背挺得笔直。 「肃静!」 辰时到了,负责讲符箓的罗武真人刚进门就听到弟子们吵吵嚷嚷,气得拿戒尺不断敲打桌案。正在争论的弟子们吓了一跳,纷纷回身坐好,不敢再发出声响。 罗武真人满意地捋了捋鬍子,开始讲课。 剑宗以剑入道,但除了习剑之外,也会教弟子符箓、丹药、阵法这些内容。符被认为是神留在人间的字迹,是人和神之间沟通的桥樑,修习符箓除了多一些攻击和保命的手段,还能感悟大道,所以不管剑修、佛修还是医修,多多少少都会用到符箓。远在西北的千机门,据说就是以符箓入道,沟通天地。 感悟大道,对这些练气期和筑基期的弟子们来说还很遥远,此刻他们学的是各种符的作用和画法。罗武真人拿出画好的符箓一一向他们展示,讲解画法。叶檀看不见,沈灵渊就用术法把符箓打入叶檀的灵识,由叶檀在灵识中自行感悟。 一堂课两个时辰,剑宗过午不休,符箓课结束后,经过短暂休息,弟子们又开始了剑法课。身在剑宗,众弟子最喜欢的就是剑法课,更何况是丹霄长老亲自授课,大家撒着欢地跑了出去。 剑法授课地点在太极殿后的演武场,场边有几棵老根盘旋的松树,树冠遮天蔽日。地上的雪已被清理干净,露出青石板的地面,只在松树下堆着积雪。 丹霄长老一身红衣,面容清丽,飒爽凛然,是剑宗中唯一的一位女长老,脾气却最为火爆。她自己悟性高,剑法看一遍演示就能学会,弟子们却要私下练好久才能跟上丹霄长老的教授进度。因此弟子们的资质虽然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仍被丹霄长老斥为蠢材。 丹霄演示了一遍基础剑法,就让弟子们自行感悟。弟子们不敢抱怨,皱着脸开始挥剑。 身法不能像符箓那样直接打入灵识,叶檀凝神静听,极力捕捉灵气细小的波动,然而看不到终究是看不到,他对丹霄长老所授剑法仍一知半解。 申时很快就到了,剑法课结束,弟子们三三两两,小声讨论着自己在剑法课的心得体会,说说笑笑走向膳房。有人看到叶檀一个人站在演武场边上,似乎想喊他一起,张了张口,不知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被同伴拉着走远了。 通过入门试炼可成为剑宗外门弟子,通过每年的宗门试炼即可成为内门弟子,两者都可在太极殿听学。内门弟子地位更高,无一不是经过严格筛选而来的。 之前大家从未听说过叶檀,甫一出现便是亲传弟子身份,还得沈师兄青眼,对他百般照顾。弟子们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 第8页 课前议论声最大的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走过来。这两人看起来比叶檀大了两三岁,皆穿着白色的内门弟子服饰,一个高高瘦瘦,一个矮矮胖胖。 高高瘦瘦的那个问叶檀:「喂,你叫什么名字?」 叶檀像是没有听见,理也不理。 矮矮胖胖的那个吃吃笑了起来,挑衅道:「何安,人家不理你呀。」 被叫做何安的那个脸一下子涨红,怒道:「周胜!你笑什么!」又朝叶檀道:「你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刚来就是亲传弟子,使出来让我们瞧瞧!」 缚了绸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叶檀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何安和周胜面面相觑,何安伸出一只手来,想去抓叶檀肩膀,口中道:「别走!」 叶檀脚步不停,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动,雪中松针凭空升起,闪着寒光静悄悄悬停在何安和周胜的身后。青石板缝隙中的一株小草也悄无声息地拔高,茎蔓蜷曲爬动。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落在自己肩上,而是被人握住了手腕。沈灵渊不知何时到了此处,一手抓着何安细骨伶仃的手腕,皱眉道:「何安,你做什么?」 松针悄然落地,茎蔓也静止了。 沈灵渊一向和颜悦色,何安何时看他这么严肃过,顿时有些害怕。周胜大着胆子道:「沈……沈师兄,我们跟这位师弟打个招唿,想问问他的名字。」 沈灵渊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叶檀身上。叶檀始终没有回头,沈灵渊看不出他的想法,问道:「叶檀,是这样吗?」 看着叶檀静默的背影,何安和周胜不知为何小腿有些发软。 叶檀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来,轻声开口:「我叫叶檀。」 沈灵渊放松了力道,对两人意含警告:「你们要好好相处。剑宗禁私斗,违者重罚。」 何安和周胜忙道:「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沈师兄。」 沈灵渊松手,两人忙不迭跑了。 他其实已经在暗处站了一段时间,自然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可以替叶檀出头,但只怕两人会因此记恨叶檀,若他不在又怎么办呢?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叶檀垂头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沈灵渊半蹲下身,和他平视:「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如果你不喜欢这里……」 「我喜欢!」叶檀抬起头,正对着沈灵渊,急切道:「师兄,我喜欢这里。」 我看不到他人的目光,也从不在意。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不要赶我走。 沈灵渊愕然。他本来想说,如果叶檀不喜欢这里,就不让他来太极殿听学了,自己去教他这些基础课也不是不行。 但是看叶檀的态度,大概还是喜欢和同龄人待在一起的。 这样也好,说不定会更容易让叶檀走出心结。 于是两人南辕北辙却诡异地达成统一意见,一场风波平息。 沈灵渊牵着叶檀的手往膳房走去,问:「今天学了什么?」 剑宗弟子一日两餐,卯时一次,申时一次。当然,这是针对在太极殿听学的小弟子而言的,金丹期和元婴期的修士已然辟谷,不用吃饭。太极峰大得出奇,容纳了太极殿、膳房、演武场、藏书阁、执事堂以及内外门弟子居住修炼之所。演武场离膳房不远,不用御鹤,走路就能到。 「学了符箓和剑法。」叶檀答。 沈灵渊:「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叶檀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符箓还好,剑法只会口诀,看不到身法,叶檀凭空想像自然是想像不出来。但是他不想再给师兄添更多麻烦,只能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无措。 沈灵渊见他摇头,微微一笑,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而问起在太极殿听课感觉如何,与师兄弟们相处如何。 叶檀统统回答还好。 膳房已到,沈灵渊不再说话,领着叶檀点了几份灵食,寻了个空位坐下。 膳房里熙熙攘攘都是小弟子,原本在高声谈笑,见到沈灵渊进来俱都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坐下吃饭,看起来安分,却都拿眼偷瞄沈灵渊那边。 沈灵渊端起一碗灵谷熬成的粥递给叶檀,又像昨夜那样去给叶檀夹菜。 「啪。」 这是哪个小弟子折断筷子的声音。 居然还要沈师兄喂,怎么这么娇气! 作者有话要说:  沈灵渊:我家小叶子好乖的呀。 第5章 牙疼 沈灵渊做来顺手,叶檀却颇有些敏感。为表自己真的很适应很喜欢这里,他放出灵识感应灵食中的灵气,还真给他成功夹到了菜。 叶檀:「谢谢师兄,我自己来。」 沈灵渊认为他是害羞,在大庭广众下不好意思被投喂,见他可以自行吃饭,也就随他。 膳房众弟子眼巴巴看着沈灵渊他们,异常沉默。 嗨呀,眼盲的怎么不是自己啊。众弟子痛心疾首。 吃过饭,沈灵渊带叶檀去了执事堂。执事堂是弟子们接取任务委託的地方,这些任务或是帮师叔们浇灌灵草,或是附近居民委託斩妖除魔,任务难度不一样,奖励也不同。执事堂的弟子看沈灵渊带了叶檀过来,微微撇嘴。亲传弟子自然有用不完的丹药符箓,叶檀又是个瞎子,跟在青霄长老身边浇花种草呗,来执事堂做什么。 第9页 不过沈灵渊另有考虑。剑宗以剑为尊,叶檀要练剑,除了自己练和与同门切磋,实战也很重要,必须下山与妖魔打过才行。 沈灵渊认真向叶檀讲解执事堂都有哪些任务,有哪些奖励,接这些任务需要具备什么样的修为和知识等。 叶檀一一记下。 执事堂弟子忍不住出声:「沈师兄,你跟他说了也没用啊,他又……怎,怎么接任务啊。」总不能他每次来,执事堂都跟他说一遍有什么任务和奖励吧?执事堂也是很忙的好吗。 沈灵渊道:「自然不用劳烦各位,叶师弟和我一起行动。」 什……什么?来执事堂接任务的一众弟子惊掉了下巴。 可恨!居然可以和沈师兄一起下山斩妖除魔!现在把自己眼睛弄瞎还来得及吗? 带叶檀在太极峰转了一圈,叶檀已大致知道各处的方位。回到松雪居时天色尚早,太阳仍未落山。 沈灵渊沏了一壶热茶,坐在石亭中,对叶檀道:「丹霄长老演示的基础剑法,你练来我看看。」 叶檀绸布下的眼睛微睁,心中一紧,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他根本就看不到,也没学会,实在没法练。 正在他惴惴不安之际,沈灵渊却忽然伸手捏了捏他脸颊,笑道:「你呀,为什么不与我说?嗯?」 叶檀呆呆而立。 「基础剑法第一式,刺剑,右手握剑屈肘上提至腰间,再以立剑或平剑向前直刺。臂与剑要成一条直线,力达剑尖。」 沈灵渊边说,边握着叶檀右手让他两指伸出捏成剑诀,再握着他右臂屈肘提到腰间,又带着他送出右臂,同时脚下轻点,让叶檀下盘也跟着动作。 基础剑法就真的是基础剑法,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对丹霄长老来说更没什么可讲的,因此只演示一遍,弟子们跟着演示动作端正到位就行。太极殿弟子众多,丹霄长老并不会一一检视。沈灵渊早料到丹霄长老脾气,所以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自己教叶檀练剑。 带着叶檀把十三式练完,沈灵渊松开他,问:「能记住吗?」 叶檀点头,把刚才沈灵渊所教的招式都练了一遍,行云流水,一丝不错。 沈灵渊满意夸赞:「很好,师弟很有天分。」 叶檀突然投入沈灵渊怀抱,环着沈灵渊的腰。沈灵渊有些惊讶,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轻抚他脑后髮丝,问:「怎么了?」 叶檀闷闷地说:「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很喜欢师兄。师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叶檀纠结片刻,用舌头顶了顶牙齿,忽然睁大了眼。 沈灵渊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蹲下身与他平视,问道:「只是什么?」 叶檀:「……牙疼。」 沈灵渊吃了一惊,之前叶檀养伤的时候他经常给叶檀糖酥吃,不会把牙齿给吃坏了吧?忙抬起叶檀的下巴,让他张大嘴巴。上下两排小牙齿都洁白又整齐,只有上颚的犬齿突兀地歪向内侧。 沈灵渊皱眉,拿手指戳了戳。 「啪嗒」,牙齿掉下来,滚到了地上。 沈灵渊瞪着落在地上的小小犬齿,内心唿啸:啊啊把师弟牙齿给戳掉了怎么办怎么办! 叶檀闭上嘴巴,仔细感受了一下,说:「好像不疼了。」 是吗? 沈灵渊又捏开叶檀下巴去看,只见掉了犬齿的地方,粉色软肉中露出一点洁白,原来是换牙了。 他捡起掉落的乳牙,递给叶檀:「这个,你的牙齿。」 叶檀原本有些嫌弃,想了想又收了起来。 天色变得昏暗,沈灵渊点燃院门口的两盏灯笼,道:「天凉了,回房吧。」 但是并没有带叶檀回卧房,而是到了静室。 叶檀昨天来过静室,但是并没有久待。此刻被沈灵渊带到桌案旁坐在蒲团上,双手在桌上好奇地摸索。 「铮——」的一声,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响,吓得叶檀赶紧缩回手。 沈灵渊轻轻一笑,道:「不用怕,是我的琴。」 叶檀闻言又慢慢摸到琴上,轻轻拨动了两下。 沈灵渊问:「喜欢吗?喜欢我可以教你。」 叶檀摇了摇头,却把琴向沈灵渊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是让沈灵渊弹。 沈灵渊随手拨了一曲,曲韵清越悠然,叶檀抱膝听得认真。 一曲终了,沈灵渊却收起了琴,道:「弹琴先到这里,今天教灵脉运行。你父母教过你吗?」 叶檀点了点头。只见他并未盘膝打坐,甚至没有进入冥想状态,就这么随意地坐着,天地灵气就已经争相进入叶檀体内。 沈灵渊眯起眼,不,不是天地灵气,而是草木之灵。灵气在叶檀体内和草木之间循环往復,院内的苍松绿得滴翠,被冰雪覆盖的小草悉悉索索地发芽,顷刻间就铺满了院落,在晚风中轻轻摇摆。 一瞬间,好像连崑崙山亘古不变的凛风都变得温柔了。 这就是灵族的奇异之处吗?唿吸间都在聚灵,实在是得天独厚。 沈灵渊垂眸,进入冥想状态。因为叶檀聚灵之故,松雪居灵气较往常更为浓郁。一个大周天运行完,境界竟隐隐有松动的徵兆,好像要突破金丹初期,步入中期了。 沈灵渊睁开眼,却发现面前没有叶檀的身影。他大惊失色,心跳都漏了一拍,起身去找叶檀,发现叶檀就在院内,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第10页 沈灵渊走过去,只见是一株小草。与遍地的野草不同,这株草异常翠绿,叶片也生得阔大,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不多时就长到一尺来高,叶片挨挨挤挤,露出一两朵白色的花苞。 叶檀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破酒罈,把这株草移植到酒罈中,双手捧着送到沈灵渊面前。 沈灵渊轻轻闻了闻,香味寡淡,似有还无。 叶檀道:「这是安魂草,送给师兄,可以帮师兄静气凝神。」 沈灵渊失笑,接过装在破酒罈里的安魂草,正想问你哪儿来的种子,忽然想起叶檀曾从小遥峰的旧居中带了什么出来,估计就是种子。于是话到嘴边改成了:「多谢师弟。」 沈灵渊想把安魂草放在静室,叶檀却坚持放到卧房,说是不打坐冥想的时候也能助人凝神静气。沈灵渊自然依他,放在了卧房的窗台上。 叶檀垂头,嘴角隐翘。 安魂草可以静气凝神不假,重要的是,能让长期浸在安魂草气息中的人沾染上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只有叶檀闻得到,而且浸染越久,香味散的越远。 这样,他就可以感知师兄了。 折腾了半天,月已当空。沈灵渊起身要给叶檀准备沐浴用水,却被叶檀拦下了。 叶檀道:「师兄在哪里沐浴?我和师兄一起。」 并不想让师兄辛苦为自己做这些。 沈灵渊道:「后院寒潭。但是你受不住。」 叶檀想了想,道:「那师兄告诉我哪里可以取水,我自己去。」 沈灵渊取的就是寒潭之水,只不过用灵力加热了一下。 冰天雪地中在寒潭浸泡,若想抵御寒冷,只能加速灵力在灵脉中的运行,产生热量。所以在寒潭中打坐有助修炼,沈灵渊结丹之前就一直如此。 想起叶檀聚灵时的情景,沈灵渊觉得叶檀或可一试。 后院有片竹林,寒潭就掩映在竹丛中。潭水深静无波,冰而不凝,沈灵渊浸入寒水中的肌肤也变作冰玉之色。他抬头去看岸上,叶檀踌躇片刻,背对沈灵渊解开缚眼绸布,除去外衫,也一步步进入寒潭中。 沈灵渊悄悄靠近,以便叶檀支撑不住之时及时出手,给叶檀渡灵力。 事实上,确实是沈灵渊多虑了。叶檀灵力运行速度之快,连沈灵渊都望尘莫及。 以后打坐也不用带叶檀去静室了,直接来寒潭就好。 唔,也不知寒潭中会不会长出水草来。 沐浴过后,两人回到卧房。 两人相互依偎着,叶檀已经睡着,月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脸上,看上去如冷玉般无瑕。许是因为灵力充沛,叶檀身子比沈灵渊还要暖上几分,搂在怀里极为熨帖。床榻上有其他人在的感觉很陌生,却意外的并不讨厌。 还有些温馨。 四下里一片静谧,沈灵渊微笑着入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沈师兄睡了,没有内心戏。 第6章 入梦 碦。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裂纹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突兀。 沈灵渊勐地睁开眼。 双脚所踏之地是一片荒原,触目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风声呜咽,枯死的胡杨陈尸遍野,狰狞恐怖。昏暗的天际有道道惊雷炸响,紫白的闪电蜿蜒着在天幕上爬动。 沈灵渊茫然四顾。 这是?好像……在哪里见过。 脑海中某个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沈灵渊无法抓住。 沈灵渊默立片刻,随意选了个方向举步向前。这里没有太阳,天色是一成不变的昏暗,这片荒野也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这里是哪里,他要去哪里,他都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前方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 也不知走了多久,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沈灵渊的心没来由的重重一跳,不可名状的恐惧笼罩了他。他快步奔过去,看到一个裹着漆黑斗篷的人在仓皇逃窜,数十黑衣蒙面之人追在身后。 那个身穿斗篷的人浑身淌血,已经伤得很重了,仍是在竭力飞奔。不断有追兵的法术击中斗篷人,斗篷人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怀中一个小小的婴儿跌了出去。 追兵们围上去,手中冷锋闪着寒芒,婴儿危在旦夕。沈灵渊心跳加快,好像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眼中嗜血的光芒。 那婴儿却突然朝他看过来,猩红的竖瞳眨也不眨。 救我。 婴儿没有说话,这两个字却突兀地在沈灵渊脑海中响起。沈灵渊心中一凛,想要拔剑,却发现昆吾已经不见了,连灵力也使不出。他心中焦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一跃跨至那婴儿身前,怀抱着他,用身体挡住了刺向他的一道白光。 他睁开眼看向婴儿,发现婴儿也正怔怔地看着他,两只小手向上伸着,似乎想要摸摸他的脸。 「师兄……师兄……」 这两句唿喊似是自天际,遥远而模煳,却又如黄钟大吕在脑中敲响,震得沈灵渊头疼欲裂。他痛苦地扶着头,垂首去看怀中的婴儿,却从婴儿眼中看到了震惊。 大地在震盪,荒原崩塌,追兵、斗篷人和婴儿如烟般在他面前消散。一阵天旋地转,沈灵渊重重倒在地上。 最后留在他记忆里的,是婴儿那双黑漆漆的眼,里边却藏有太多一个婴儿不该有的情绪。 沈灵渊勐地惊醒过来,额头沁着冷汗,急促地喘息着。 第11页 「师兄——」 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唿喊。 沈灵渊扭头,叶檀正趴在他身边,睁着一双没有焦点的眼望着他,面带紧张。 他脑袋混乱地躺回床上,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问:「把你吵醒了?」 叶檀问:「师兄,你怎么了?」 沈灵渊皱眉:「我……好像做噩梦了。」 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应该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才是,但是梦境又很真实。 见叶檀还是很紧张的样子,沈灵渊笑着安抚:「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事,你快睡吧。」 哄睡了叶檀,沈灵渊却无法再入眠,索性起身。 自叶檀住在松雪居后,沈灵渊就彻夜燃灯,像是想为叶檀弥补一些光明。现在蜡烛已经烧的只剩短短一截,灯焰如豆摇曳。沈灵渊剪了烛芯,又喝了口冷茶平復心情。 大概……就是个普通的虚无缥缈的噩梦吧。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蛮荒之地的魔域内,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咧出一丝玩味的笑。眉间一点硃砂,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 沈灵渊看了眼滴漏,丑末寅初,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左右睡不着,不如去练剑。 院门口的两盏灯笼仍在尽职地燃烧,暖黄的灯光为松雪居带来几分人气。 沈灵渊站在庭中,执剑屏息。 自他学剑第一天起,师父便要求他每天挥剑两个时辰。 于是除了打坐修炼、太极殿听学以及练剑之外,沈灵渊每天还要额外用两个时辰去挥剑。 一开始自然是苦不堪言,那时沈灵渊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看着师兄弟们打闹玩耍,自己却要被钉在原地挥两个时辰的剑,心中十分羡慕。两个时辰挥完,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他跑去找师父撒娇,师父一边为他按揉胳膊,一边无情地说明天继续。 好气啊,简直想换个师父。 渐渐的,沈灵渊从每次单调的挥剑中,发觉体内灵力流动的细微不同。他仔细捕捉这种不同,并尝试控制体内灵力按照他的想法去流动,每一剑挥出来的威力都不同。 挥剑不再单调,每挥完一剑,他便开始期待下一剑。 当他把剑拿在手里的时候,感觉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喜欢这种人剑合一的感觉。 直到沈灵渊筑基,师父送了他一本手札,他才知道师父为何让他挥剑。 因为剑圣就是这样练剑的。 这本手札是剑圣遗物,记录剑圣练剑的心得体会。 剑圣出自剑宗,是宗主苍霄的师兄,沈灵渊的师伯,在正魔大战后陨落。剑圣生前没有弟子,死后只留下了这本手札,现在传给了沈灵渊,沈灵渊也算是半个剑圣传人。 他痴迷地反覆翻阅这本手札,原先有些困惑的地方,现在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沈灵渊潜心悟道,心性也逐渐沉稳,乃至十四岁那年成功结丹,成为剑宗弟子中结丹最早的人。 丹霄长老观他练剑,说有剑圣遗风。 天色既明。 叶檀已经醒了,正趴在窗上,侧耳听沈灵渊练剑。 沈灵渊挥完最后一剑,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他心中畅快,抬眼看到叶檀,露出笑意。举步走到叶檀面前,将昆吾剑还入鞘中,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叶檀眉心。 叶檀不解何意,茫然地抬头而望。 清冽的灵力流遍全身,直达气海。 沈灵渊收回手指,轻点自己的下巴,沉吟道:「练气圆满。」 叶檀这才知道方才是在查探自己的修为境界。 修者感悟天地灵气,能够引气入体则进入练气期,练气十层圆满之后在丹田中凝练灵力即可筑基。叶檀原本就有练气圆满的修为,失去天玄丹后修为全失,却又在丹田痊癒后短短两天恢復,速度着实令人惊嘆。 叶檀体质特殊,想来筑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檀问:「师兄,怎么了?」 沈灵渊道:「没什么,你修为恢復的速度很快。等你筑基,我送你一样礼物。」 叶檀睁大了白茫茫的双眼,表情亮了一瞬。 沈灵渊笑着拍了拍叶檀的头顶,道:「好了,快去穿衣服,我送你去太极殿。」 叶檀自行穿衣洗漱都没有问题,但是束髮却不行。沈灵渊握着他顺滑的髮丝用梳子轻轻梳理着,叶檀闭着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束好发,又俯身缚好绸布,沈灵渊牵着叶檀来到房外,唤来白鹤。 叶檀立在白鹤旁,抚了抚它的颈项。白鹤屈身,叶檀翻了上去,垂眸道:「师兄,你不用送我。」 沈灵渊讶然挑眉:「可以吗?」 叶檀点头。 虽然很喜欢和师兄待在一起,但是这种小事,还是不要麻烦师兄了。 「好。」沈灵渊紧了紧叶檀身上的披风,道:「申时我还去接你,我们一起去找你师父。」 叶檀静了一瞬,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这么快就要分开了吗? 抓着鹤羽的手收紧,白鹤吃痛,哀鸣了一声。 叶檀瞬间回神,松了手。 沈灵渊吃惊抬头,看到叶檀小脸紧绷,一片冰寒,微微一愣。 叶檀这是……在生气? 叶檀绞着手指,垂头低声问道:「师兄要赶我走吗?」 第12页 分明是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可怜。 沈灵渊忙道:「当然不是!你的修为恢復了,我们去问问青霄长老有什么可以教授你的功法。」顿了顿,他又柔声道:「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 叶檀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再见叶檀的青霄长老暗暗纳罕:奇怪,怎么叶檀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冷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没有内心戏的一天。 第7章 筑基 回到松雪居,沈灵渊留叶檀在寒潭打坐冥想,领悟青霄长老新授的功法,自己则在静室内翻出筑基时的佩剑流云。 剑宗弟子到了金丹境后,宗门会命剑庐弟子为其锻造一把灵剑。这把灵剑由金丹弟子和剑庐弟子共同铸成,其中混有持剑之人的灵气,剑灵和主人之间存在感应。人在剑在,人亡剑亡,是剑宗弟子的专属佩剑。沈灵渊现在的昆吾剑就是这样一把灵剑。 金丹之前,弟子们使用的是普通佩剑。流云是沈灵渊筑基时在外偶然得到的一把灵剑,剑长三尺,薄而通透,剑光如水,小巧轻便。有了昆吾之后沈灵渊就封存了流云,一直放在剑匣里。 现在沈灵渊打算在将流云送给叶檀。 正擦拭剑身,忽听房外有动静,忙放下剑出门去看。只见院中野草疯长,松针簌簌而落,马上又长出新的,翠得发亮;地面不断颤动,却是树根像活的一样不断四处扩散,地面隆起,青石板「喀喀」断裂。 涌动的灵气如有实质般向后院疯狂汇聚。 这……这是…… 沈灵渊足下一点,飞到寒潭边。 叶檀整个人埋在水下,汇聚的灵气自他手心和灵台不断涌入体内,一盏茶的功夫后才趋于平静。 平镜般的潭水突然破碎,水珠飞溅,叶檀从水里站起身,中衣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长髮如流动的墨水般搭在肩头,水润过的小脸白如细瓷。 他缓缓睁开眼,带着水汽的睫羽轻颤,双目如白色琉璃般光华流转,整个人如木偶般精緻华丽。 「师兄,我筑基了。」 沈灵渊:…… 是不是太快了点? 叶檀向着沈灵渊的方位缓步走上岸,灵力运转化去全身水汽,沉默地望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沈灵渊惊嘆道:「恭喜师弟成功筑基。」 叶檀抿了抿唇。 沈灵渊笑了一下,转身走向静室。 叶檀默默跟在身后。 沈灵渊从案上拿起刚还在擦拭的流云,放在叶檀面前:「这是我筑基时的佩剑,名唤流云,现在把他送给你,你可喜欢?」 叶檀接过剑拔出鞘,顿觉灵气逼人,竟是一把灵剑。灵剑本就难得,剑宗这样大的剑修宗派,也只有金丹真人才有资格拥有。对叶檀来说,灵剑固然珍贵,却也比不上这是师兄曾经的佩剑来的重要。 轻轻抚摸着剑鞘上的纹饰,叶檀垂着头,嘴角微扬,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如冬雪初融,春风吹醒漫山桃花。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沈灵渊看着从来都是面目清冷的小小少年唇边的笑意,微微愣神。自见叶檀第一面起,他还从未看到叶檀笑过。 笑起来当真乖巧可爱。 当然,平时也很可爱。 轻咳一声,沈灵渊正色道:「还有三个月就是宗门大比了。」 大比即为擂台切磋,两年一次。一是为了检查弟子的修为进境,二也是让各弟子互相研讨勉励,察己之短,学人之长。只有筑基期和金丹期的内门弟子可以参与,各评出大比名列前茅者,奖励丹药、灵石、功法、武器等。 叶檀此时筑基,已是有资格参加大比了。 叶檀握着流云没有松手,道:「师兄放心,我定能在大比中争得名次。」 剑宗弟子九百,筑基期最众,其中内门弟子约一百。要在一百多弟子中脱颖而出,打入前五,谈何容易?更何况叶檀刚刚筑基,筑基圆满的师兄大有人在,挑战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沈灵渊摇了摇头,说:「不可勉强。」 叶檀垂了头,未置可否。 沈灵渊问:「你剑法练得如何?」 丹霄长老今日又新教了一些剑法,招式较为复杂。叶檀已经学会放出灵识感知演练剑法时的灵气波动,进而得知身法走位。但是想和师兄一起练剑…… 叶檀双耳微红,小声说:「丹霄长老新教了两仪剑法,我还未曾习得……」 沈灵渊瞭然,笑道:「无妨,我来教你。」说着当先走到院内。 叶檀满心欢喜,抓着流云轻快地跟在身后。 又是手把手地教完一套剑法,天已昏黑,叶檀还剑入鞘,抬头朝向沈灵渊的方向。 明明叶檀被绸带挡住了眼睛,沈灵渊还是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求表扬」的意思……虽然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不过叶檀确实厉害,明明是第一次练的剑法,招式却圆转自如,没有丝毫滞涩之感。沈灵渊向来不会吝于称赞别人,此时摸了摸叶檀的头,道:「你练得很好。」 叶檀在他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沈灵渊感觉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沉迷养娃,难以自拔。 翌日清晨,叶檀去了太极殿后,沈灵渊又挥剑两个时辰,便在寒潭中打坐。打坐时需将意识放空,心无杂念,多少年来沈灵渊都是这样做的。然而今次打坐却不太顺利,试了几次都难以入定。 第13页 是即将突破金丹初期进入中期的缘故吗? 然而他结丹时都没有经歷这种瓶颈期。 沈灵渊心下烦闷,索性决定出门走走。他来到执事堂,去看堂中现在有什么可接的任务。 这时太极殿还没有放课,执事堂中人不多,只有几个金丹弟子在看委託或交任务。他们看到沈灵渊过来,纷纷热情打招唿,沈灵渊一一回礼,然后抬头向北望去。 最北边是面大墙,大墙上挂满了玉签。 「整理藏书阁一层书籍一月,每三日一块灵石。」 这是筑基期的弟子最喜欢的任务。借阅后归还的书籍需要重新整理摆上书架,做起来不脏不累,灵石给的也多。也就现在刚放出来,等下太极殿放课后肯定第一个被接走。 不过叶檀眼睛不方便,下一个。 「为青霄长老照料药草半月,每五日一块灵石。註:要求丹药课修习满一年,且有相关经验。」 叶檀肯定喜欢照料药草,但是……青霄长老要求也太苛刻了点,而且好小气。 「崑崙冰原有九尾蛇作乱,望斩杀。五十灵石。」 对付九尾蛇有些兇险,叶檀才刚刚筑基,还是换个稍微简单点的。 「灵风村附近山林有树妖作乱,望除之。二十灵石。」 沈灵渊目光一凝。这个可以。 申时刚过,太极峰钟声响起,小弟子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走出太极殿。 沈灵渊皱眉。 叶檀单薄的身影孤立在广阔的演武场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叶檀一下子抬起头,偏向这个方向,笼罩在周身的阴霾一扫而空。 「师兄。」 沈灵渊笑了起来:「怎么知道是我?」 叶檀仰头道:「师兄的脚步声和别人不一样。」 不是,是我闻到了师兄身上的安魂香。 沈灵渊没再说话,祭出昆吾,让叶檀踏了上去,自己站在他身后揽着他肩膀,道:「走,我们去打树妖。」 叶檀微怔。 灵风村在崑崙山的东南,距崑崙冰原约三十里。半空中疾速飞行的昆吾在村镇边缘缓了下来,带着两人轻飘飘落地。沈灵渊收了昆吾,牵着叶檀走进村中。 灵风村很小,也很普通,正中一个贯通南北的街道,铺满了积雪,看起来甚为萧瑟。两旁房屋低矮错落,约莫有几十户人家。 沈灵渊眉头微皱。 他望向长街尽头的一处房舍,房舍门头上挑了一面褪了色的酒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玉签中所言,灵风村中予以委託的乃是一位酒肆老闆,看来就是这家了。 沈灵渊牵了叶檀的手走向酒肆。 长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出人迹,沿途房屋皆大门紧闭,却能感觉有一双双眼睛躲在暗处幽幽地窥探,在荒凉中透出肃杀之气。 沈灵渊目不斜视,似乎一无所觉。 蓦地斜刺里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扑来!沈灵渊眼疾手快,将叶檀拉至身后护着,躲开袭来的人影,两方错身而过。 那人停在距离二人约莫三丈远的地方盯着他们,双目血红,口中唿哧唿哧喘着粗气。 沈灵渊心中微讶。这人气息诡异,速度远超常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却是个普通村民。 那人一抓不中,五指如钩再次伸了过来,目标分明就是叶檀!沈灵渊双眼微眯,右手如疾电般下噼,砍在那人脖颈上。 那人无声无息地倒地。 「儿啊——」 旁边屋舍传来唿号,「哗」的一声房门大开,一个妇人沖了出来,扑在那人身上嚎啕:「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面露兇相,恨恨地看着沈灵渊:「你把我儿怎么了?」 这人方才分明就在屋中窥伺,不说儿子行兇伤人在先,反倒指责起沈灵渊来了。 沈灵渊上前,对那妇人温和道:「这位夫人,令郎无碍,只是昏了过去。」 妇人哭声顿住,上上下下打量沈灵渊和叶檀。 一扇扇房门洞开,从中探出几双满是惊疑和探究的眼睛。 沈灵渊蹲下身,想要去查探倒在地上那人。妇人下意识一挡,却在看到沈灵渊随身所带的剑后退缩了一下。 沈灵渊翻起那人眼皮看了看,又探了一下脉门。 没有修为,有魔气。 看来事情不止树妖那么简单。 他瞥了暗中窥伺的那些村民几眼,对妇人道:「我们是剑宗之人,奉命前来除妖。」 妇人闻言双目大睁,泪珠滚落,道:「你……你们是崑崙山上的仙人?」 沈灵渊略一点头。 妇人立马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仙人,你们可算是来了!求您……求您救救我儿吧!」 第8章 树妖 隐在暗处的人听闻沈灵渊是修仙之人,立马围了上来,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沈灵渊忙扶起他们,道:「不必如此,快快请起。还要劳烦诸位带我们去村上酒肆。」 村民们七手八脚抬起地上那人,来到酒肆前「哐哐」拍门:「郑老头,快开门!崑崙山上的仙人到了!」 静了几息,门后铁链声响,下一刻房门大开,众人涌了进去。 不过申正时分,屋外日光还大盛,屋里看起来却十分昏暗。仅大开的房门处漏进来一点光,其他门窗全都紧锁,甚至用铁链牢牢拴住。 第14页 大家口中的郑老头佝偻着腰背,暮气沉沉,浑浊的双目紧盯着沈灵渊。 沈灵渊温声道:「鄙姓沈,这是我师弟,姓叶。可是老伯您下的委託来除树妖?」 郑老伯咳了两声,道:「不错,是我。」 沈灵渊道:「还请老伯告知,这里发生了何事?」 不待郑老伯开口,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哎哟,这山里头有树妖啊,会打人的!」 「树妖不光打人,还有毒呢!被打伤了就跟疯了一样不认人,按都按不住。喏,就跟王家那小子一样。」 沈灵渊扫了眼最初袭击自己的那人,问:「树妖是何时开始出现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郑家小子……」说话那人看了一眼郑老头,凑近沈灵渊压低了声音道:「郑家小子上山砍柴就遇上了树妖,被打得浑身是血,嚷嚷着柳树成精啦,从此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治了一个月都治不好,前几天就……没了。」 郑老头目露悲戚之色。 沈灵渊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看向紧挨着自己坐的叶檀:小遥峰和灵风村相距不远,又都是在一个月前出事,是巧合,还是两件事有所关联? 叶檀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来。 灵风村无水无田,村中人只靠上山砍柴打猎为生,日子倒也过得去。最开始郑元说柳树成精,谁也不信,山里头只长松树杉树,哪儿有什么柳树。后来陆陆续续有其他人也遇到这怪事,就不由得人不信了。而被树妖打伤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失了神智,最初受伤的郑元更是越来越严重,最后竟然就这么没了,村民们这才慌了神,由郑老头出面去请仙人们除妖。 村民们说来说去还是树妖作祟,然而中招者身上的魔气却无法解释。好在这些人被魔气侵体尚且不深,沈灵渊一一为他们运功驱除魔气,他们不多时便清醒了。沈灵渊被村民们「神仙」「菩萨」的一通乱叫,只差供奉起来了。 等全部驱完,一夜已经过去。期间沈灵渊怕叶檀会困,想让叶檀在村民家中睡觉,叶檀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执意要跟在沈灵渊身边,沈灵渊只能由他。 天光微亮,沈灵渊送走最后一位感恩戴德的村民,俯身问叶檀:「累吗?」 叶檀摇了摇头:「叶檀不累。师兄辛苦了。」 师兄忙了一整晚,自己一点忙都没能帮上,他反而问自己累不累。 沈灵渊微怔,笑了下。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辛苦」。无论是师父、师兄弟还是这些村民,甚至于他自己,都觉得他所做的一切乃是理所应当,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也会觉得「辛苦」。 些微的倦意一扫而空。 自村民们相信树妖一说不再进山后,倒是没有人再受伤了,除妖也不急于这一时。沈灵渊想送叶檀回太极殿,叶檀却是不愿。 亲传弟子有师父教导,太极殿的戒律原也并不针对他们,叶檀一天不去亦无不可。 沈灵渊便让叶檀留了下来。 何况,这树妖…… 沈灵渊踌躇片刻,问叶檀:「山林中的这树妖,你有何想法?」 「不是树妖,」叶檀一字一句认真道:「是树灵。」 「何意?」 「机缘巧合之下,得天独厚的草木就会生出『灵』来。我家……我家之前就有一个柳灵,活泼好动喜欢到处跑,而且脾气不好爱打人。上次我们回小遥峰时,我并未见到它,许是跑到这附近来了。」 「被它打伤的人会失去神智吗?」 「不会。」 沈灵渊皱眉沉思,恐怕山林中除了柳灵,还有别的东西在。 需得先找到柳灵方能确定。 出乎沈灵渊两人预料的是,问受伤之人柳灵的方位时,他们都指向了同一地点。柳灵并未如叶檀所说那样四处乱跑。 两人辞别村民,向着山林中进发。高大的树木笔直地伸向天空,沈灵渊御剑带着叶檀从半空中飞掠而过,带起树梢的积雪。沿着村民所指的路行了半个时辰,叶檀便感知到了柳灵的存在。沈灵渊缓下速度,慢慢靠近。 林木高深,树冠连起来遮天蔽日,青色的雾气瀰漫其间,连枝叶的缝隙间漏出的熹微晨光都十分朦胧。雪中的深林寂静非常,只有两人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之声。 叶檀忽然一顿,抓着沈灵渊袖子担忧道:「师兄,不对劲,它不受我控制了。」 沈灵渊道:「无妨。」他早已预料到柳灵必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叶檀指着不远处,道:「就在那里。」 沈灵渊望去,只见青雾涌动,光影昏暗,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他停住脚步,凝神戒备。 唰—— 倏然间浓雾中伸出一条长长的细枝,闪电般向着沈灵渊面门抽来! 沈灵渊眸光微动,头向左轻轻一偏。 「啪」。 枝条落空,尾稍在沈灵渊耳边爆出一声轻响。 唰唰—— 又是两条细枝飞来,快若游龙,挟着风声卷向两人。沈灵渊勐地向上一跃,避开了袭向面门和胸口的两条。身后又有极细的风声传来,沈灵渊面色不变,于半空中无可借力处凭空翻转,瞬间挪开数尺,三条细枝尽数落了空。 沈灵渊轻巧落地,向后退了数十丈,把怀中叶檀放下,对他道:「你在这里不要动。」 第15页 不等叶檀开口,沈灵渊已如离弦之箭般前沖,昆吾随之出鞘,极利落地向着浓雾斩出一剑。剑气如狂风般翻涌,横扫而出,顷刻间将那浓雾散了个干净。 一株巨大的紫色垂柳于林间慢慢显露出来,千万条下垂的分枝于风中摇摆,恰似少女柔嫩的腰肢。 一剎那间四周极静。 这就是叶檀口中生了灵的柳树吗? 然而这树灵周身黑雾缭绕,满是腥气,看起来不像「灵」,倒像是「魔」。 下一瞬,无数根枝条狂舞,带着一股腥风缠向沈灵渊。沈灵渊目光一凝,手腕翻转,电光火石间昆吾与枝条碰上。然而枝条柔软,无借力处,剑锋与其一触即分,未能伤其分毫。 沈灵渊急退数步,谁知枝条竟也跟着向前,竟是那柳树拔根而起,追了过来! 地面隆起,尘土飞扬,根须缠绕,这柳树的速度竟也不慢! 沈灵渊双眼微眯,又是一剑横斩,盪开柔软的枝条,暂时躲开了缠杂过来的枝蔓。 闪转腾挪间,沈灵渊目光看向层层枝蔓的中心——紫黑色的树干。枝条太过柔软难缠,风吹得动,剑斩不动,只能对付树干。 只是枝蔓带有魔气,一旦被击中受伤就会沾染,如何才能避开枝蔓直击树干呢? 未及思索出良计,数条枝蔓再次袭来,分向沈灵渊四肢。柳灵似乎也动了怒,想要捉住这久攻不下之人。沈灵渊待要避退,蓦地瞥见不远处的叶檀,动作微顿,转而飞身向上,跃向半空。 枝条扭曲着向上,却在伸到一半时发现鞭长莫及,垂了下来。 沈灵渊心中有了计较。 垂柳枝条向下,树顶却缺少保护。而且柳灵身形灵活,可四处乱跑,但无法离地跃起,给了沈灵渊可乘之机。 沈灵渊高高跃起,一剑竖直下噼! 狂风吹起地上尘土与雪沫,灵力翻涌鼓盪,剑气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斩向柳树! 柳灵尖叫着,狂舞的枝蔓悉数向上护住树顶,仍是被这一剑破开。昆吾斩断层层枝蔓后击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柳树被从树顶噼成两半,直至树腰处。 枝条分列两边,软软垂下。 黑色的汁液有着浓厚的血腥气,喷溅而出。有一滴落在沈灵渊脸颊上,像一滴黑色的眼泪滑落。 碦。 又是极其细微的一声响,一如沈灵渊那夜梦中所闻。仿若被针刺进太阳穴,沈灵渊的头再次剧烈地疼了起来。 黑色的汁液流尽,柳树色转青黄,缭绕在周身的黑色雾气也不见了。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挥起枝蔓,卷向沈灵渊。 虚空中传来细小的声音,像是一个孩童的低泣:「坏人,不要,不要……靠近这里。」 沈灵渊强忍头痛想要挥剑,却发现灵脉滞涩,使不出灵力。 这……发生了何事?怎么会这样? 一股强烈的不安漫向沈灵渊,头部再次抽痛,晕眩感袭来。 「不!不要伤害师兄!」 沈灵渊以剑拄地,看到叶檀跌跌撞撞地向他奔来,脸上满是惶急之色。 不要跑那么快,你看不见,要小心摔倒啊。 沈灵渊迷迷煳煳转着这样的念头,昏了过去。 第9章 树灵 耳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沈灵渊睁开眼,被正午炽烈的阳光刺了一下,又眯了起来。青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笔直而立的青松翠杉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 沈灵渊发现自己靠坐在一棵树下。他转过头去,发现果然是叶檀在哭,白色绸布已经被眼泪洇湿,贴在眉目处。沈灵渊轻笑一声,将其摘了下来,温柔拭去他眼角的泪水,道:「怎么哭了呢。」 叶檀立马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焦急道:「师兄,你醒了吗?」 沈灵渊捏了捏他的脸颊。 叶檀呜咽了一声,扑到沈灵渊怀中。沈灵渊伸臂接住,抚着他的后背:「好了,我没事。」 他刚才感受了下,莫名滞涩的灵力又回来了,现在已经无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灵渊伸手抚了下自己的脸颊,溅在脸上的黑色树汁已经不见,不知是不是被叶檀给抹去了。 垂柳歪倒在一旁,根须暴露于空气中,枝条干枯,已彻底死去。 是叶檀救了自己? 沈灵渊自怀中拉起叶檀,看向他白色的双目:「树灵死了?」 叶檀尚在抽噎,点了点头。 沈灵渊:「是你救了我?」 叶檀沉默。 没有否认,看来就是了。 沈灵渊:「你可以控制它了?」 叶檀:「后来不知为何,它又听我话了。」 沈灵渊垂目扫向垂柳树干上流淌的黑汁。想是和那黑汁有关,原本的树灵变树妖,枝条被魔气侵染,使伤过的人也都沾染了魔气。 那树灵流尽魔气时好像说「不要靠近这里」。「这里」是哪里? 沈灵渊四下查看,在虚空的某处看到了细微的灵力波动。 有结界。 他手指轻点,没想到结界罩竟被轻易破开。 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沈灵渊沉默地看着结界内的两具尸体。 这里是处木屋,两具尸体一俯一卧倒在屋前的地上。仰卧的尸体干枯异常,显然也是被吞噬了灵气而亡;而俯卧的尸身上则有着浓重的魔气,身下黑迹蔓延,整片土地都幽幽地散着黑色的魔息。 第16页 木屋倾倒,院内沟壑纵横有法术的痕迹,看来是经过了一场大战。 沈灵渊已然推出前因后果:魔人袭击隐居在此地的一位散修,两人同归于尽。魔人之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被路过此处的柳灵吸收,柳灵也被魔气侵体了。 崑崙山灵气浓郁,来此常驻的除了剑宗这样的大派,也有散修。叶檀一家如此,这人也是如此。散修向来隐居,沈灵渊也不知与多少这样无门无派的修士比邻而居。 沈灵渊冷哼一声。魔人倒是精明,专挑散修下手。 只是,这结界又是何人所下? 沈灵渊暗忖,发现叶檀后师父派了人手在崑崙山日夜巡视,如此严密的防护下不可能有魔人再在此地出没,那这散修定是在叶檀一家之前遇害。只不过因为小遥峰的异常被村民发现,又恰好被沈灵渊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及时发现了一息尚存的叶檀。 而这里若不是灵风村的求助,或许将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暗处又有多少散修被魔人所害呢? 叶檀拉着沈灵渊的袖子,问:「师兄,这里发生了什么?」 沈灵渊不知如何作答。若是如实以告,只怕叶檀会触景伤情。 正踌躇间,却听叶檀轻声道:「又有修士遇害了,对不对?这里的气息和那天一样,令人又闷又怕。」 他说的是魔气。沈灵渊的满腹粉饰之词一下哽住。 叶檀垂眸低低道:「树灵临死前跟我说,它找不到家了。它以为这里是家,守在这儿不让别人靠近。但自己好像生病了,脾气越来越坏,身体不受控制……」 …… 「叶……叶……」那个细小的声音说。它还是不会喊叶檀的名字。 叶檀的手轻抚垂柳的树干,缓缓地为它渡送灵气。 树灵惬意地享受着抚摸,无力垂下的枝条舒畅地摇摆起来。 「你回家了。」树灵说。 「这里不是家。」叶檀轻声道。 「不是家?」树灵细小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声音越来越低,「那家在哪里?」 「没有家了……」叶檀垂下头,「爹和娘都死了。」 「死?死是什么?」 「死就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也不会想,就像你未出生时一样。」 「不!不要死!」 叶檀流下泪来。 「是这个人,这个人夺走了我们的家。」树灵撑起一根枝条,指向昏迷中的沈灵渊。 「不!不是他!他保护了我们。」 「哦。」树灵不懂如此复杂的关系,它的声音轻微得几不可闻:「叶……你再抱抱我吧。」 叶檀沉默地俯身,抱住树灵湿滑的树干。 枝条停止了摆动。 …… 叶檀的声音越来越低:「师兄,我也找不到家了……」 沈灵渊听得心中哀恸,把他揽到怀中,被叶檀反手抱住,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家」是怎样一种感觉?沈灵渊无从得知。但是此时此刻,沈灵渊愿给叶檀一个家,只要他从此不再如此悲痛,能像其他师兄弟一样每天快乐的生活。 殊不知,「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遑论「快乐」呢? 沈灵渊烧毁魔人尸体,安葬了散修,又把结界重新封上,带着叶檀返回灵风村。灵风村村民奔走相告,说树妖已经被除,人人敲锣打鼓而庆。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沈灵渊道:「不是树妖。」 众人静下来,聆听仙人之语。 「不是树妖,是树灵。」沈灵渊笑着说,「只不过生病了。」 回到剑宗的时候,申时已过。沈灵渊带着叶檀一同来到执事堂,述说委託执行结果。执事将过程记录在案,封入一小段干枯了的柳枝,支取二十灵石给了沈灵渊。 沈灵渊转手递给叶檀:「全仗你解决了此事,灵石是给你的。」 叶檀捧着灵石不知所措。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 回到苍霄峰,叶檀修炼青霄长老所授功法,沈灵渊挥剑。 现在也没有灵脉滞涩之感。那时怎么会突然使不出灵力呢?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是在梦里。而且梦中也和这次一样,听到了细微的裂纹之声。 是那个梦的缘故? 沈灵渊百思不得其解,打算明日去问问师父。 寂寥的苍霄峰传来琴音,琴声铮然,在空谷中迴响。 沈灵渊循着琴声在陡峭的山路上踏雪而行。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树梢满是积雪。山风浩荡,吹起树梢的雪沫,积雪落地,被压弯的松枝悠然弹起。 沈灵渊顿住脚步。 苍霄盘坐在一块光洁的大石上,面前摆了一张琴案。紫衣垂地,广袖轻扬。 沈灵渊等苍霄一曲既毕,上前行礼。 苍霄也不起身,闭目问沈灵渊:「那孩子怎么样了?」 沈灵渊回想叶檀种种,回道:「禀赋极高,现已筑基。」 苍霄抬起眼,又问:「可还适应此处?」 沈灵渊答:「生活可自理,和师兄弟们相处也无虞。」 苍霄道:「此乃我故人之子,你多照看他些。」 沈灵渊有些诧异,师父竟还识得叶檀父母。拱手道:「是。」 不消师父说,沈灵渊也会多照看叶檀的。 第17页 静了片刻,沈灵渊道:「师父,弟子前些日子无法静心入定,昨日用剑时头疼欲裂,灵脉滞涩,请师父指点。」 苍霄示意沈灵渊过来。沈灵渊来到苍霄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腕,让苍霄探上自己的脉门。 苍霄探了片刻,忽地面色微变。 沈灵渊立刻道:「师父,是何情况?」 苍霄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復平静,道:「无碍。」说着手指点在沈灵渊眉心。 沈灵渊只觉得一股浑厚的灵力淌进灵台,整个人顿时清明。 苍霄道:「你修行进境太快,日后需得稳扎稳打。」 沈灵渊道:「是。」 竟是因为自己修炼太快了吗?近段还是先不要晋升金丹中期了,锤鍊后再行突破。 第10章 获胜 三月后,宗门大比。 演武场上已经建好切磋用的四个擂台,四周设了观看台,方便长老和弟子们观战。此次大比共有一百六十名弟子参与,一百二十八名筑基,三十二名金丹。每个擂台每天设有五场切磋,前四场是筑基期弟子,最后一场是金丹期弟子。 现在弟子们正聚在太极殿等待第一轮切磋的抽籤,抽中同一场的两人对决。殿外立了一块巨大的石墙,石墙平滑如镜,上边用灵力写着「一号擂第一天第一场」「二号擂第一天第一场」……共有四天。有的场次后边空着,有的场次后边跟着一个名字,有的是两个。有两个名字的,便是这两人抽中了同一场,要在那天进行对决。 抽到场次的同时,石墙上就会显示那名弟子的名字,防止有人私自交换。随着抽籤的人数越来越多,石墙上的名字越来越满。 「啊!我是第四天!对手是冯师兄!惨了惨了,冯师兄境界比我高,要输了。」 「怎么还没人抽到二二三啊……」 「三一三!别吧,我是第一天第三场,明天就得上场了啊。」 弟子们叽叽喳喳,有的垂头丧气,显然是抽到了境界比自己高的师兄;有的则满面兴奋,对即将到来的切磋充满期待。 叶檀上前去抽籤的时候,众人静了一瞬,接着又四处交头接耳: 「这是叶檀?入门才多久啊,这就筑基了?」 「可能入门之前就有修为?」 「不是吧,入门之前丹田毁了的,什么修为都没了。」 「那入门三个月就筑基也太恐怖了,比沈师兄都快。」 「怎么比得过沈师兄!他原来是有修炼基础的!丹田修復好之后再聚气就行了!」 …… 叶檀仿佛没有听到别人对他的议论,神情淡漠,一步步走到签筒前,随意抽出一根签子。 石墙上刷新了名字。 「二号擂第三天第二场,何安、叶檀。」签筒旁负责维持秩序的一位金丹师叔念出声。 何安远远看着叶檀,神色复杂。他从叶檀一来太极殿就看他不顺眼,第一天就想和叶檀比试比试,却被沈师兄抓了现行,还给教训了一番,于是不敢再找叶檀约架。 这次名正言顺,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何安挑衅地看了叶檀一眼,却看到沈灵渊站在叶檀身边,正低头笑着跟叶檀说些什么,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顿时有些泄气。 沈灵渊在一旁低声勉励叶檀,又说师兄弟切磋,点到为止。如果感到吃力,认输也无妨。这一段时间指点叶檀练剑,知他于剑道颇有天赋,修为也不弱。但眼睛不便,只怕终究是要吃亏。 叶檀一一点头应是。 金丹弟子的抽籤在筑基之后,沈灵渊抽到三号擂第四天第五场。 演武场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四个巨大的擂台分设四方,看台座位节节升高,使坐在后方的观者也能看得清楚。 正式比试这天,看台上早已人山人海,北方看台最高一排是宗主苍霄和四位长老,身边跟着各自的亲传弟子。宗主和青霄长老两人身旁只有一名弟子,丹霄、紫霄和碧霄长老身旁亲传弟子都为数不少,尤其丹霄长老,一列的女弟子,红衣负剑,煞是好看。 普通内门弟子平时很少见到这么多女修,一个个探头去看。被为首的几位师姐满含威胁地扫了一眼后,吓得缩了缩脖子,顿时不敢再看了。 都说丹霄峰的师姐师妹们个个兇悍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围观者瞪大了眼睛看场上之人意气风发,潇洒出剑,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嘆。 沈灵渊看了一会儿台下的比试。第一场出战的筑基弟子修为差别不大,剑法使的尚算纯熟,但跟叶檀比起来,似乎还欠点火候。 沈灵渊转头去看旁边的叶檀。只见他抱剑立在青霄长老身后,面朝擂台方向,似乎在仔细分辨师兄弟们的剑招。眉眼被绸带蒙住,看不出表情。 叶檀此刻正是在「观」战,「看」场中弟子如何拔剑、如何出招,又是如何一剑横扫,如何持剑格挡。却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识。于普通人而言,同一时间看四个擂台还有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叶檀却仅仅依靠灵识和耳力就捕捉到四个擂台上比试双方的剑招,仍有余暇感受到师兄扫过来的目光。 淡淡的安魂香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让叶檀身处喧闹的演武场也觉得内心安宁。 大比第三天。 这天有三个亲传弟子参与比试。围观者们兴奋难耐,引颈专注地观摩。 第18页 第一个是四号擂第一场,紫霄峰的亲传弟子对一名普通内门弟子。这名亲传弟子修为达到了筑基中期,而对方修为才筑基初期,实力差距悬殊,比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 被打败的内门弟子心服口服,两人互相见礼,走下擂台。 紫霄长老没有说话,只将手中摺扇打开,在胸前晃了几下,显然是很满意这位亲传弟子的表现,身边的其他亲传弟子们也露出淡淡笑意。 看台上的弟子们也爆发出一阵欢唿。 第二个是二号擂第二场,何安对叶檀。 叶檀跟沈灵渊一起乘鹤出现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消息像飞一般传遍了整个太极殿。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个青霄长老新收的也是唯一的亲传弟子,悄悄猜测他何以目盲,又为何被青霄长老收为弟子,跟剑宗或者跟沈师兄什么关系,能被如此看重。 能成为亲传,天资自然不俗。可他在太极殿上又没有什么突出表现,演武场上也很安静,不练剑也不跟其他师兄弟说话,看起来非但是个瞎子,而且是个哑巴。 怪得很。 及至昨天叶檀前来太极殿抽籤,大家才知道他竟然不声不响地筑基了。 可是筑基了又有什么用,他是个瞎子,而且平时不练剑,难道还指望靠青霄峰的灵草来攻击对手吗? 何安站在擂台上,看着对面握剑不语的叶檀微微撇嘴,心道还装模作样拿了把剑,你会用剑吗?但想到师兄弟们,尤其是沈师兄还在看着这里,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向着叶檀一拱手,行了一礼,道:「师弟。」 叶檀还了一礼,道:「师兄,请。」 何安挑眉,拔剑在手。 叶檀闻声,流云出鞘。 「是……是灵剑!」 「叶檀居然拥有一把灵剑!」 众人见叶檀手中握剑,原也不在意。此刻剑出鞘,灵气四溢,方才把目光放在那把剑上,马上就有人认出那是沈灵渊曾经的佩剑,流云。 何安也认出了流云,说不嫉妒是假的。当下也不再谦让,足下一点,高高跃起,怒气沖沖地一剑向叶檀刺去,心想,你有什么资格拿这把剑? 沈灵渊站在台下,凝神看去。只见叶檀举剑横挡,准确截住了当空而来的这一剑,然后手腕用力,推开来剑,同时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迅疾无比地挥出两剑,正是两仪剑法中的一招「负阴抱阳」,剑气充沛,剑势又急又勐。 何安原本以为这小子连剑也不会用,没想到不仅挡住自己的一剑力量不弱,一出手还是如此凌厉的剑招,当下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不敢怠慢,使出一招「倒转阴阳」,破解了「负阴抱阳」。 两人拆解了十几招,叶檀出剑越来越快,动作如行云流水。流云在他手中翻转,如臂使指,没有丝毫凝滞之感。 何安不得不快速拆招,好在这些剑招都练过很多遍,不用思考就能使出来。 何安也是筑基初期。筑基初期的弟子学过的剑法本就不多,平日师兄弟们切磋餵招,来来去去就这三套,你「负阴抱阳」,我便接「倒转阴阳」,你再出「阴阳交错」,我用「剑沖阴阳」破解。 何安见他一剑横来,是太极剑法中的一式「太极无极」,想也不想的转身斜刺,乃是「天地干坤」,同时想到,下一招叶檀该出「无相无形」,那么自己便该「真元归一」。 何安转身斜刺,叶檀却没有像他想像中后退躲避,而是向左拧腰旋身,避开了他斜刺来的那一剑,左手捏了剑诀,右手抬腕,一剑向他咽喉刺来! 这根本就不是无相无形! 这甚至不是太极剑和两仪剑中任何一式,而是最基础的一式刺剑! 而这时何安已经用出「真元归一」,剑势已起,根本来不及回撤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檀这一剑刺来,在距自己咽喉两寸处停住。 从一开始,这场比试的节奏就掌握在叶檀手中,何安入了彀中而不自知。 有风来,吹动演武场旁边松树和竹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竹叶也沙沙作响,风吹动叶檀的袖摆,但他执剑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动摇。 看台上静了一瞬,下一刻发出一阵惊唿。 连丹霄长老都轻轻咦了一声。 何安满脑袋都是「他怎么不按套路出剑!」,直到执事堂的管事高喊「二号擂第二场,叶檀胜」,何安才回过神来,自己输了。 叶檀收剑垂手,向何安的方向行了一礼,道:「师兄,承让。」 何安沮丧不已,看也不看地朝叶檀的方向拱了拱手,就垂头丧气地下了擂台。 沈灵渊在擂台下,看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安慰道:「你剑招练得很纯熟,不过还需多加变通,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安勐点头。 沈灵渊于是便不再说什么,向何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何安站在原地傻笑。 沈灵渊本就是在等叶檀的,见他也下了擂台,便走上前去道:「恭喜师弟。」 叶檀抿唇不语。 明明是我胜了,师兄为何要夸何安呢。 沈灵渊见他胜了比试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有些好笑,抓了他手腕道:「走吧」,便牵了他回看台上。 叶檀虽然冷酷,但还是乖乖让他牵了手腕。 第19页 沈灵渊不知叶檀在演武场从不与人切磋,哪里想得到他是用灵识「观」战两日发现的出招规律,于是也就不知道,叶檀学剑原本用不着自己手把手地去教。 看台上的弟子看着沈灵渊拉着叶檀从自己身边经过,目光一直跟着他们到最后一排,说不出话来。 这小瞎……叶师弟还蛮可以嘛,无怪乎能得青霄长老和沈师兄青眼。 剑修以强者为尊,之前他们对叶檀不屑,很大原因是觉得这傢伙来歷不明,看起来又很弱,偏偏还很受看重。 现在,叶檀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弟子们内心五味杂陈。 回到看台,青霄长老还没说什么,丹霄长老便开口道:「不错。」 丹霄长老对太极殿那群弟子的评价,不是「蠢材」就是「废物」,被她说一句「不错」,那真的是无上的赞誉了。 叶檀听罢,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向丹霄行礼道:「师叔谬赞,不敢当。」 作者有话要说:  无聊的一章 第11章 花灯 今日大比结束,两人回到松雪居,沈灵渊坐下石亭下喝茶。 叶檀则在前院中随手撒下一粒种子,以灵气灌溉。 在松雪居的这三个月,叶檀从太极殿回来就和沈灵渊一起练剑,晚间两人在寒潭中打坐沐浴,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叶檀得空就种些灵花灵草出来。此刻小院内花木扶疏,灵气缭绕,风似乎都比崑崙山别处温柔了些。 沈灵渊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今日大比时,场下一些弟子言语间似乎对叶檀的剑法颇感诧异。他私下问了丹霄长老,才知道叶檀在剑法课上从不与人切磋。 演武场上,关系好的弟子们都是三五人聚在一起论剑切磋。唯独叶檀身边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他站在喧闹的演武场中,却好像游离于世界之外,孤独得连声音都吞没了。 世界于他而言,是黑暗的,也是寂静无声的。 沈灵渊想像叶檀处在黑暗中孤身一人的情形,就觉得心疼。虽说大道孤独,但他才是个十岁的孩子,自己十岁的时候不仅唿朋引伴,还时常赖在师父身边撒娇呢。 得让他和别人多多交流。 沈灵渊打定主意,来到叶檀身旁正要开口,就见叶檀双手捧了一盆青翠欲滴的灵草转过身来,托起来给沈灵渊: 「师兄,聚灵草。」 看了看灵草上那朵颤颤巍巍的小白花,又看了看叶檀仰起的小脸。 沈灵渊:…… 谁说我家小叶子孤僻?!我不信! …… 宗门大比第四天,日薄西山,弟子们的热情却空前高涨。 三号擂第五场,沈灵渊对程立雪。 沈灵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程师兄,请赐教。」 程立雪赶忙还了一礼,而后拔剑出鞘。 他的剑也是一把灵剑,名唤翻波,剑身如白玉般通透,光华流转。 程立雪知道沈灵渊剑法高超,在筑基期的时候就常越境挑战,少有败绩。这是沈灵渊金丹后第一次参与宗门大比,谁也不知道他的剑法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程立雪凝神蓄气,直直斩出一剑。 一剑既出,剑光一分为八,带着澎湃的灵力破开空气,飞速沖向沈灵渊,封锁了沈灵渊周身八个方位。 他暗中思忖,比剑未必比得过沈灵渊,但自己进入金丹期的时间更久,根基深厚,可以用灵力压制。 因此一出手就是灵力强悍的「怒海孤舟」。 看台上离得稍近的弟子都感受到气浪翻腾,被这一剑所震撼,一时寂静无声。 沈灵渊全身都被笼罩在翻波的剑光之下,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浩瀚如怒海,自己当真便如怒海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昆吾出鞘。 当沈灵渊手握昆吾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 之前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是成熟稳重的沈师兄,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苍霄峰大弟子。 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见,眼里只有手中那把剑。 众弟子屏息去看沈灵渊如何躲过这一剑,无论往哪边躲,都是灵力强盛的剑气,硬抗并不明智。 忽然感觉衣袖和髮丝扬起,擂台旁的竹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沈灵渊没有躲,他心无杂念,一剑挥出。 风起昆吾,搅动擂台上原本就如海涛一样翻涌鼓盪的灵力,摧枯拉朽般击溃了翻波的剑气。 剑势未绝,带着裹挟一切的力量,继续向程立雪击去。 程立雪面色一变,足下轻点,高高跃起,双手握住翻波,一个旋身狠狠噼向袭来的剑锋。 充沛的灵力汹涌而来! 程立雪没想到沈灵渊不仅剑法厉害,修为同样不弱,这样逼人的剑气,自己未必能够破开,于是转而护住周身要害,向后急退数丈,方才避开这强横的一剑。 却也跌落了擂台。 一剑破万法。 众弟子譁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沈灵渊一剑就击败了同是金丹修为的程立雪。 丹霄也颇感意外,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弟子清羽,只见清羽右手压在剑上,指节微微泛白,浑身都是炽烈燃烧的战意,整个人如一朵烈火红莲。 丹霄知道,清羽的战意已被这一剑激出。 第20页 她甚至听得到清羽的佩剑永昼在兴奋地翁鸣。 苍霄看着擂台,表情淡漠,无喜无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灵渊收起昆吾剑,顿时又变成了那个嘴角含笑,让人如沐春风的沈师兄。 执事堂管事高声宣布沈灵渊胜,如一块巨石落入水面,溅起无数水花。看台上的弟子们站起来高声欢唿,激动地握住同伴的手。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只觉得激动难抑。 水花落下很久,涟漪还在继续。弟子们热血澎湃,比试已经结束了还留在演武场上,和同伴们练剑切磋,每个人心中都激盪着四个大字:「我要变强!」——好像今晚练一宿,明天就能成为剑圣一样。 至此,大比第一轮结束。六十四名筑基弟子、十六名金丹弟子成功晋升下一轮比试。 在第二轮抽籤之前,弟子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淘汰出局的人被好友拖到山下逛市坊散心,晋级的也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下山游玩短暂放松一下。 沈灵渊决定也带叶檀下山逛逛。 山下这片凡人居所名唤长乐城,和终年冰天雪地的崑崙山不同,是有四季的。只不过现在时节乃是冬季,他们下到山脚下来,目之所及仍是一片银装素裹。 两人下山这天,空中还飘着片片雪花,大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沈灵渊一问才知,原来今天是上元节,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天色渐暗,越来越多的人出门赏月赏灯。 修真界奉行苦修,并不过民间的这些节日。沈灵渊兴致勃勃,牵着叶檀缓步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市,向他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悬在半空一盏接一盏的明灯、路旁枯树上挂着的细小冰柱,以及无星无月,却有着点点焰火的夜空。 叶檀耳听着师兄温润的声音,仰头感受落在脸上的几朵寒酥,想像着师兄描述的火树银花,只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几个小孩追逐打闹而来,沈灵渊看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盏灯笼,甚是别致有趣。于是叫住了他们,问灯笼是怎么得到的。 小孩们回头指了指不远处,又蹦跳着远去了。 到了小孩所指之处,果然见到有小巧玲珑的花灯一排排挂着,围了不少人在看。 叶檀不喜人多,无奈被沈灵渊拉着 ,只得跟着一块挤了进去。 原来是要猜灯谜,猜对了才能拿到灯笼。 沈灵渊细细浏览过去,看中一盏鱼戏莲花灯。小小的一根竹棒,一头是打磨光滑的手柄,一头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鲤鱼漆成红色,下边挑了一盏莲花造型的灯笼,重重莲瓣笼着一截蜡烛,很是精緻。 他摘下花灯,看到莲花下坠了一张字条,上边只写了一个字:「萤」。 沈灵渊正要作答,忽地一顿,又低头问叶檀:「你会猜灯谜吗?是个字谜。」 叶檀没有到过城镇几次,也不知什么是灯谜,但字谜他是知道的,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灵渊道:「萤,萤火虫的萤。猜一个字。」 叶檀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是花吗?」 他声音既轻,身高又矮,淹没在人群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沈灵渊蹲下身,一把将叶檀抱了起来,笑道:「你再大声说一次好不好?」 叶檀猝不及防被人抱起,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搂住了沈灵渊脖颈,听到他说话声音就在耳边,顿时满脸通红,挣扎着就要下来,哪里肯再说一次。 他虽才十岁,但乃筑基期修士,像普通小孩一样被抱着像什么话。 沈灵渊拍了拍在怀里乱扭的小孩,让他安静下来,却也不再勉强他,开口向那卖花灯的店主道:「请问,这个谜底可是『花』?」 那店主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两个天仙似的人物。立着的少年长身玉立,怀中一小公子粉雕玉琢,相貌衣着皆是不俗,只那小公子眼上蒙了一条白布,却也无损气质,顿时看得有些呆了。 沈灵渊也不恼,温声又问了一遍,那店主才回过神来,看也不看花灯,只点头道:「正是,正是,这花灯归您了。」 沈灵渊笑了笑,把花灯递到叶檀手中,说:「要不要向店主道谢?」 叶檀听他这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抿住唇,不说话了。 离开人群,沈灵渊才把叶檀放到地上,替他整理刚扭乱了的衣襟。 叶檀双颊依然通红,只觉得这花灯烫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沈灵渊见他这别扭的模样,倒是很像一般的十岁小孩了,多了很多生气。看他双颊晕红,十分可爱,便伸手捏了捏他脸颊。 叶檀似受到惊吓,慌忙躲开,但哪里快得过金丹修士,脸颊还是惨遭□□。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明亮的月光洒遍长乐城每一个角落。金吾不禁夜,长街上游人如织,远处一片火树琪花。沈灵渊拉着叶檀在一个小摊上坐下来,点了两碗元宵。 修士不宜多吃五谷杂粮,沈灵渊已经辟谷,叶檀才筑基,仍需餐饭,但也以灵食为主。 不过嘛,偶尔吃些五谷也无妨。 沈灵渊笑着打量坐在对面的叶檀,只见他颇为小心地摸索着把手里的花灯摆在桌子上,以防蜡烛倾倒烧掉莲花。 刚才还一副不想要的样子,现在就这么珍惜了。果然还是小孩啊。 第21页 暖融融的烛光打在叶檀脸上,给他雪白的小脸镀上了一层红晕,多了几丝烟火气。 少顷,两碗元宵上桌,雪白圆滚的元宵盛在白瓷小碗中,冒着腾腾热气。沈灵渊拿了勺子,正要去吃,忽然桌子一晃,碗里的热汤倾出些许,顺着木桌滴答而下,落在雪地上,灼出一个小洞。 叶檀将放在桌上的花灯抢在手中,熄了烛火,好在没有烧坏。 原来是一个小乞儿撞在了桌上。 第12章 许愿 那小乞儿蓬头垢面,一身衣衫破破烂烂,此时跌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我……我不是有意的,别打我……」 他对面一个壮汉呸了一口,骂道:「偷到你爷爷身上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一个窝心脚就要踹上去。 忽然眼前一花,乞儿已不在原地,踹出去的一脚落空,壮汉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看清是路边一个少年拉起了那乞儿。 沈灵渊本也要出手,看有人抢了先,便抱臂旁观。 那少年一身黑色锦衣,一手抓着乞儿手腕将他提起,另一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沖他温柔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你没事吧?」 不知为何,那乞儿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少年一挑眉,松了手,任那乞儿哆哆嗦嗦退到一旁。 壮汉见有人插手,原本有些着恼。此刻看这人生的文弱,一副笑眯眯好欺负的样子,胆子又大了起来,道:「哪儿来的杂碎,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低低地笑了起来,歪头看向壮汉,重复道:「爷爷?」 壮汉心里一突。那人明明在笑,然而被他漆黑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壮汉却有些腿软。他色厉内荏道:「他……他偷了我的钱!」 少年转向那哆嗦不止的小乞儿,曼声道:「你拿了他钱吗?」 乞儿不敢撒谎,颤抖道:「我……我已经还给他了。」 少年又看向壮汉,声音轻柔如情人间的低语:「你看,他已经还给你了,你就放过他吧。」 壮汉心中莫名的恐惧越来越重,嗫嚅了两声,却不敢多说什么,仓惶走了。 少年目送壮汉远去,嘴角又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直到背影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 沈灵渊见事态平息,收回目光扫向叶檀,见他的元宵已经凉了,便又要了两碗,坐在桌边等着。 忽然眼前一暗,方才那锦衣少年站在面前,看着他甜丝丝地笑:「介意我拼个桌吗?」 沈灵渊左右一看,周围已坐满了人,便道:「请便。」 少年一撩衣摆在沈灵渊旁边坐了下来,目光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 他面容并不出众,一双眼睛却甚是有神,黑沉沉的像是不见底的深渊。沈灵渊对他印象不坏,见他盯着自己,于是笑道:「怎么,你认得我吗?」 少年慢悠悠道:「也许认得,也许不认得。」 沈灵渊:「怎么说?」 少年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灵渊愣了一下,回道:「沈灵渊。」 少年缓缓笑了起来:「哦,你姓沈呀。」 见沈灵渊疑惑地看过来,少年道:「阮夜明。你看,这就认得了。」 沈灵渊不禁莞尔。 阮夜明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转到叶檀身上,问:「这是?」 叶檀似有所觉,眉心微蹙。 问及叶檀,沈灵渊便谨慎起来,没有透露他姓名,只道:「是我师弟。」 阮夜明眸光转动,若有所思。 说话间老闆盛了三碗元宵上桌,沈灵渊于是不再说话,将其中一碗递给叶檀,看着他吃。 阮夜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一手托腮,一手用勺子百无聊赖地搅着碗里滚圆熘滑的元宵。忽然目光下移,不动神色地看向沈灵渊的腰间。 「嘭」的一声炸响,沈灵渊抬头去看。只见夜空中点燃了一朵硕大无朋的烟花,奼紫嫣红,煞是好看。 一片嘈杂中,阮夜明独特的嗓音犹如在耳边响起:「这里很好吧?」 沈灵渊皱眉转向他:「什么?」却见阮夜明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回答。 他心里升起某种怪异的感觉。 阮夜明托腮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这个少年,倒是很自来熟。 一贯以礼待人的沈灵渊回道:「喜欢。」 阮夜明的眼神亮了一瞬:「我也很喜欢。」他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道:「我住的地方就很不好,又大又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一直想出来看看呢。」 沈灵渊猜测这是某个世家的小少爷,家教甚严一直待在府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人说。 笑了笑正要开口,忽听「叮」的一声。 叶檀把碗放在桌上,勺子和瓷碗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沈灵渊道:「吃完了?还要不要?」 叶檀面色微冷,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灵渊道:「那我们走吧。」 叶檀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灯笼,一副随时可以走的样子。 阮夜明敛了笑意,嘴唇微微下拉,原本清亮的双眼中透出些微冷的光,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叶檀。 又在沈灵渊看过来的转瞬间将身上那种阴沉的感觉褪了个干净。 第22页 沈灵渊向阮夜明拱了拱手,道:「阮兄,告辞。」 阮夜明似乎很是不舍,问:「我们还能再见吗?」 沈灵渊道:「有缘自会相见。」 阮夜明闻言笑了起来。 辞别阮夜明,沈灵渊牵着叶檀继续向前。 叶檀心绪似乎不佳,不復之前的兴致。 过了一座小桥,看到河边聚集了不少人,都在把手中花灯送到河里。河中红莲朵朵,却不是长出来的,而是用纸做的,带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问了旁人,知道这叫河灯,把祈福和心愿放到河灯上,让其顺水漂流,心愿就可以实现。沈灵渊为哄叶檀,拉了他一起去放河灯。 河面上两人的灯已经随着水流颤颤巍巍地飘走,沈灵渊笑眯眯地问叶檀:「许了什么愿啊?」 叶檀嘴唇动了动,最终又闭上了。 他刚听到有人说,许的愿不可以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沈灵渊逗他:「我知道了,是不是要在大比中取得名次?」 叶檀摇了摇头。 「那是早日化婴?」 叶檀又摇头。 沈灵渊忽然沉默下来。叶檀许的愿,多半是是找到杀害父母的兇手,早日报仇。只不过他却问不出口了。 于是站起来,道:「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叶檀说:「好。」 黑暗中,一个身影看着两人在山脚的传送阵中消失,目光缓缓向上。 巍峨的崑崙山在夜幕下静默矗立,如同一只蛰伏的上古神兽。 「剑宗。」那人无声道:「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哥哥。」 他转过身来,正是一身黑衣的阮夜明。此刻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叶檀是吗?你凭什么霸占着我的哥哥呢?」 夜已深,长乐城游人渐少,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走在暗巷中,口中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偷老子的钱,看老子下次不宰了你。哼,哪儿来的小杂种,老子的闲事也敢管!」 前方的阴影处,一个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缓缓道:「你叫谁『杂种』?」 醉汉僵立在原地,喝过的酒化作冷汗冒出,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出声,也动弹不了。 阮夜明自黑暗中现身,面无表情道:「不是爷爷吗?怎么变成老子了?」 「噗通」,醉汉跪在地上,不知是腿软还是求饶。 黑雾自阮夜明体内涌出,化作一只巨大的手臂,拎着醉汉狠狠掼在地上。 醉汉脑浆迸裂,一命呜唿,小腿尚在地上痉挛般弹动不已。 阮夜明嫌恶地甩了甩溅在手上的血滴。 他歪了歪头,尚显稚嫩的面庞上满是天真的残忍,轻嘆道:「可惜,竟这么摔死了。」 松雪居灯火通明,静室内摆放着数不尽的花草,浮动着奇异的暗香。叶檀熟门熟路地绕过室内高高矮矮的绿植,从一个爬满绿藤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精緻的雕花木盒,而后珍而重之的将莲花灯收在木盒中。 在木盒的角落,还放着一颗小小的犬齿。 沈灵渊已经沐浴过,散着长发披着外衫,坐在琴案前信手拨了几下琴弦。 叶檀在沈灵渊对面落座,垂下眼睛凝神静听。 我所许之愿,不过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天长地久,直至终老。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第13章 清羽 新一轮的抽籤开始了。 叶檀走进太极殿,喧闹的人群便慢慢安静下去。此时自然没有人再去质疑他的修为和实力,但依然亲近不起来。接近他三尺之内就被他浑身的冰雪之气冻得失了声,于是纷纷远离三尺之外。 叶檀似对周围一切无知无觉,一步步走到签筒前,两指捏了一根签出来。 石墙上立刻显示出来:三号擂第一天第一场:宗岚、叶檀。 宗岚是碧霄峰的亲传弟子,见叶檀和自己抽中同一场,微微挑眉。 他看过叶檀和何安那场对战,小师弟剑招纯熟,也很有头脑,碰上个对战经验不足的筑基初期还能取胜。但对上自己嘛…… 小师弟蛮可爱的,嗯,下手还是不要太重了。 翌日清晨,三号擂台上,叶檀和宗岚相对而立。在第一轮的比试中,尚没有两个亲传弟子之间对战的局面。于是这天早上,众弟子纷纷起了个大早来围观。 叶檀规规矩矩地向宗岚行了一礼,道:「宗师兄,请赐教。」 宗岚勾起一边唇角,还了一礼,说:「你先。」 于是叶檀不再说话,右手一扬,流云剑呛然出鞘。 宗岚看着叶檀斩过来的那一剑,嗯,两仪剑法中的一式,灵力充沛,剑势凌厉。 但在宗岚看来就很微妙,怎么说呢,好像是一个小孩在和大人打架,小孩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勐踢一脚正中大人膝盖,但是对大人来说,却是不痛不痒。 于是他轻轻一挑,剑甚至都没有出鞘,就挑开了叶檀挥来的流云。 毕竟是才刚刚筑基的孩子,稚嫩得很。 叶檀不急不躁,又是一招两仪剑法中的「剑沖阴阳」,端正无比地刺向宗岚。 宗岚又闲闲挡住。 叶檀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挥出,都被宗岚轻描淡写就破解,却又不攻击,像逗小孩玩。 终于,等叶檀学过的太极剑法和两仪剑法两套共三十六式一一用尽,宗岚嘴边又挑起一抹懒洋洋的笑,说道:「小师弟,打完了吗?打完该我了。」 第23页 说着神情忽的一肃,手中拒霜出鞘,身子稍微伏低,右手一挥,一剑横扫而出。 叶檀只觉得好像一座大山当头压来,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调动浑身灵力抵御剑气,感觉四肢涌来针扎一样的疼痛,这是灵力枯竭之兆——他的灵力在刚才的三十六式中已经消耗殆尽,所剩无几。 叶檀咬了咬牙,边竭力抵御剑气,边凝神调息。 擂台边的竹林沙沙作响,四周灵气涌动,汇聚于叶檀身上,又被叶檀吸进体内,随着经脉流转,化为灵力。 宗岚轻轻咦了一声。怪哉,这小子难道是在对战中调息?怎的他调息不用打坐? 他心中起疑,又是一剑横扫,还是被叶檀堪堪挡住了。 宗岚疑惑更甚,变了招式,右腕翻转,连点三下,三道剑气几乎是同时激射而出,分别打向叶檀面门和两肩。 叶檀凝神感知,流云剑向右上举起,挡住了面门和右肩的剑气,左肩却是难以顾及了,眼看就要被剑气击中,却突然有什么东西飞来,打中了击向左肩的剑气。剑气溃散消失,打中剑气的那东西却去势不减,飞向宗岚。宗岚侧身避让之际,发现那是一枚翠绿的竹叶。 摘叶飞花之术至少得金丹期境界才能掌握,叶檀连挡自己的剑气都极为勉强,怎么能摘叶飞花? 若说是擂台之外的人打来的竹叶,也不对。宗主和四大长老都在坐镇,场外作弊绝无可能。 看台上的宗主和四位长老自然看到了叶檀凝神调息和操控竹叶的举动,相互看了一眼,心道:灵族手段。 灵族绝迹已久,博闻多见如四位长老,也不知道灵族究竟有何等的神通。 连沈灵渊都目不转睛看着。他也是第一次见叶檀操纵草木出招。 擂台上,叶檀又挡住了宗岚一次剑招之后,忽然不再动了,他一手持剑,一手似乎捏了个法诀,神情肃穆。 宗岚也是一顿,没有继续出剑,想看叶檀还有什么花样。 下一刻,竹林疯狂摇动,竹叶簌簌而落,却在掉落地面之前调转方向,齐刷刷飞向擂台。 宗岚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形似小剑的竹叶绕过叶檀,带着利刃破空之声迅疾无比地飞来。呆了一瞬,立马翻转手腕,手中拒霜在身前交织成一片剑网,打落源源不断的锋利竹叶。 叶檀换了个法诀,宗岚只觉得擂台似在震动摇晃,内心疯狂吶喊,「这他.妈又是什么东西!」只见竹林到擂台之间的土地不断隆起,下边似有什么可怖的东西爬过。宗岚凝神戒备,忽然擂台震动加剧,宗岚蓦地跳离原地,而他原来立足的地方已冒出一丛尖刺。 仔细一看,哪里是尖刺,分明就是竹笋。 新的竹笋还在如机关般不断刺出,速度惊人,眨眼就半人高。宗岚一边快速后撤躲避,一边恍惚地想:「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他妈还怎么打?」 终于,不断冒头的竹笋把擂台刺得千疮百孔,宗岚那一边的擂台轰然倒塌,他一时不查,跌落下去,摔在高高低低的尖利笋尖上,发出一声嗷叫。 好在有灵力护体,受伤不重。 叶檀面无表情地站在另外半边完好无损的擂台上,向着宗岚施了一礼,声音淡漠,道:「宗师兄,承让。」 疯长的竹笋悉悉索索退回竹林,徒留满目疮痍。 看台上一片寂静,众弟子张大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另外三个擂台的比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全都呆呆看着叶檀和一片狼藉的三号擂台,以及惨不忍睹的宗岚。 站在三号擂台边的执事堂管事看看叶檀,再看看宗岚,又看看擂台,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看台。 四位长老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向苍霄。 渐渐有弟子回神: 「这什么?!」 「什么情况啊这是!」 「好好的竹子为啥疯了啊!」 「我觉得是我疯了……」 有弟子弱弱举手:「这是不是灵修啊?」 其他弟子一脸懵。 凌虚大陆最常见的是剑修。也有像青霄长老这样钻研修復之术的医修,了梵禅师那般佛法高深的佛修,听说极北之地的千机门还专擅与天道沟通之术。相传远古凌虚大陆灵气充沛之时,还有灵修。灵修沟通天地自然,可操控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威力巨大——消耗的灵力也巨大。所以后来灵气凋敝,灵修不易修炼,最终慢慢消失不见了。 「三号擂第一场,叶檀胜。三号擂台比试暂推迟一天,着执事堂明天之前修復完好;其他三个擂台比试继续。」苍霄声音低沉,却盖过满场的喧譁,传遍演武场每一个角落。 沈灵渊悄悄跟着叶檀出了演武场,就见叶檀正坐在太极殿后的冰湖前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冰湖上覆着大片积雪,湖内冰水混杂,极是寒冷。湖面上却开出了一朵朵雪色莲花,漂浮在水面上,像极了昨夜上元节的河灯。一尾尾白色灵鲤嬉戏其间,时不时跃出水面。 白衣黑髮的叶檀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水墨画。 有人猜测叶檀是灵修,但灵族和灵修本质是不同的。灵修沟通天地自然,用自身灵力去操控五行之物,所以需要耗费大量灵力;而灵族本身就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他们操控与自身属性相同的五行之物时,根本不需要调动自身灵力,反而可以从物中取灵。 第24页 沈灵渊始终没有上前,两人一立一坐,相隔甚远,叶檀却闻到了幽幽的安魂香气息。 叫人安心。 众人谈论叶檀声势浩大的那一战之时,另外一个消息也插了翅膀一般传遍剑宗:第二轮比试中,沈灵渊的对手是清羽。 清羽知道自己和沈灵渊之间必有一战,却没想过这一战来的这么快。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清羽更愿意两人在无人的旷野切磋,无关荣誉,无关奖励。 但是,也没关系,清羽不在乎这些,她知道沈灵渊也不在乎。 这就够了。 比试那天,执事堂的管事特意加固了清羽和沈灵渊对战的擂台,还格外加了一个灵力罩,避免伤及无辜。 清羽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师从丹霄长老二十年,是丹霄峰大弟子,也是丹霄长老最为得意的弟子。她的剑气势磅礴,曾一剑拨开山间云雾,露出太阳。 剑曰永昼。 管你是什么,我都一剑盪开,光满人间。 薄暮时分,清羽和沈灵渊在擂台上相对而立。 清羽一身红衣似火,身形高挑,背负长剑。即便不动,光是站在那里也极有威势。沈灵渊一手握剑,一手负在背后,青衫微动,仿佛剑宗后山的磊落青竹。 两人皆静默肃立,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昆吾和永昼却已经按捺不住,发出清鸣。 连剑都在为棋逢对手而兴奋。 清羽将永昼拿在手中,两人同时手握佩剑,持剑见礼。 下一刻,永昼出鞘,直指沈灵渊! 清羽足下一点,身形快得幻化成一道红色虚影,剑尖破开空气,嗤嗤作响。 沈灵渊侧身避让,同时拔剑出鞘。永昼剑锋贴着他面门斩下,却没有碰上他一片衣角。 清羽一斩不成,沉腕翻剑,改斩为刺。沈灵渊抵挡不及,一掌按在永昼剑身上,轻盈得似没有重量,飘飞而起。 两人目光相撞,又一触即分。 永昼剑尖一抖,沈灵渊旋身落下。 看台上众弟子「哇」了一声。 神仙打架,看不懂,「哇」就对了。 清羽电光火石间又接连挥出七八剑,每一剑都蕴含强盛的灵力。 剑未至,剑气已至。沈灵渊只感觉热浪扑面而来,似在眼前燎起一团烈火。他抬腕挥剑,昆吾横扫而出,带着磅礴的灵力,击散了永昼的剑气。 清羽眉头微皱。 她双手握剑,脚下用力,一瞬间冲到沈灵渊面前,在极近的距离狠狠噼下一剑。 沈灵渊抬起昆吾,架住来剑,赤红的永昼砸在玄色昆吾上,发出铮然声响,点点星火飞溅。 永昼贴着他鼻尖划过,因为灼人的烫意,那剑尖看起来甚至是扭曲和模煳的。 两人身形十分之快,修为稍低些的弟子甚至看不清两人动作,只看到一团红影和一团青影,时而纠缠时而交错而过,忙将灵力凝聚在双目之上,这才看清楚些:清羽师姐出剑极快,连番砍噼,剑气极盛,沈师兄只能躲避和招架,连转守为攻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清羽师姐是丹霄弟子中的第一人,而丹霄峰诸事不理,钻研剑道,峰内师姐师妹们剑术十分高超。更何况清羽师姐是金丹中期,沈师兄是金丹初期,境界的差距意味着灵力的差距,这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沈师兄要有败绩了吗? 有点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无聊的一章 第14章 永昼 随着时间推移,半边残阳挂在西天,要坠不坠,天色变得昏黄,无端让人生出一丝怅惘。 两人的比斗还在继续,依然是清羽在攻,沈灵渊在守。 而敏锐的弟子们已经发觉,清羽的剑,有了颓势,并不像一开始那样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沈灵渊对此感受最为深刻。一开始他被清羽的剑势压得死死的,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而现在,永昼密不透风的剑势里,有了些许松动。 沈灵渊瞅准时机,凝气蓄力,一剑挥出! 清羽好看的眼睛微眯,同样挥出一剑。 轰然一声响,两道剑气相撞,澎湃的灵力四溢,化作大风鼓起两人的衣袍和髮丝,烈烈飞扬。 看台上离得近的弟子下意识拔剑挡在身前,准备抵挡唿啸而来的灵力。随后看到提前设好的灵力罩已经把四散的灵力牢牢锁在擂台上,这才讪讪地收起手中的剑。 好强啊。 清羽师姐和沈师兄都好强啊。 众弟子再次热血澎湃。 眨眼间两人又各挥出一剑,依然是灵力的对沖,仿佛整个演武场都在震盪。 清羽看对面沈灵渊出招收招丝毫不乱,又看了看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永昼剑尖朝上,竖在清羽眼前,清亮的剑光映照出她凝重的眉眼。清羽浑身灵力狂暴燃烧,广袖罗裙无风自动。 沈灵渊知这一剑必不寻常,屏息以待。 看台上众弟子已经激动地叫出声:「是那个!一剑拨云见日!」 丹霄长老密切关注着清羽,身后丹霄峰亲传弟子们神色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这是清羽最强的一招,同时也将会是最后一招。 成败在此一举。 清羽已经蓄完了势,永昼竖噼而下,裹挟着浩瀚灵力,如山林中卷着烈火的狂风,摧枯折腐,一路向着沈灵渊烧去! 第25页 沈灵渊在清羽蓄势时便有猜想,她出「拨云见日」,我该如何应对? 脑子飞速运转,每天挥剑时的体会和剑圣手札所记载的内容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 永昼噼下之时,他闭上了眼睛,气贯昆吾。 感受每次挥剑时灵力运转的细微不同。 「剑随意动,意由心发。」 昆吾随他心意而动,古朴的剑身上凝出一朵朵霜花,剑气所过之处,冰冻千里。 永昼裹挟的热浪被这寒冰之气浸染,由盛转衰,最终被浇熄。 冷气一路蔓延到清羽脚下,清羽将永昼剑尖朝下拄在地上,缓缓喘了口气,唇边呵出一团白雾。 落日隐于西山之后,失去了最后一抹光华。 永昼一剑拨开云雾,却终究斩不断黑暗。 丹霄拿剑的手一向很稳,此刻竟有了些颤抖,她道:「沈灵渊竟领悟了剑意!」 由物及剑称为剑势,由剑及物称为剑意。 清羽能使出「拨云见日」,使剑气灼热,可以说是剑法上有小成。但她藉由天上日光增强永昼剑的威势,拨开云雾靠的不过是强大的灵力。 而沈灵渊却能由剑意催发昆吾剑上寒霜,虽然威力尚不达顶峰,境界之高下却是立现。 清羽缓缓站起身子,直视沈灵渊,道:「我输了。」 沈灵渊摇头道:「我占了天时,胜之不武。」 若是日中之时,永昼威力更盛,他未必挡得住。 清羽却道:「我的剑有破绽,是我不如你。待我消除这一破绽之时,我们再打过。」 沈灵渊微笑道:「好。」 众弟子欢唿雷动,响彻云霄,甚至盖过了执事堂管事宣布沈灵渊获胜的声音。 苍霄却蹙起了眉。 清羽向沈灵渊点头致意,正要飞下场时,忽见他身形晃了一晃,竟似要摔倒。清羽吃了一惊,忙闪至他身边扶住了,道:「沈师弟?」 沈灵渊闭目不答,身上隐有光华闪现。 清羽一怔,松开了手,沈灵渊顺势盘膝而坐。 台下欢唿渐熄,众人嗡然: 「沈师兄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知道,不像啊。」 然而这一切沈灵渊都不知情,一层温润的白光笼罩了沈灵渊全身,他已进入无我之境。被压抑许久的修为在剑道和心境突破的同时一併爆发,毫无徵兆地跨至金丹中期。 他竟临阵突破了。 注意到沈灵渊气息的变化,台下鸦雀无声,人们都在静静地注视着台上的少年,修为低的弟子更是感受到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说不出是舒爽还是震撼的感情。 仿佛无上大道就在眼前。 许久,沈灵渊睁开眼。他的境界已经稳定。 比刚才比赛结束时更加轰动的欢唿声响彻全场。 然而沈灵渊却没什么开心的情绪。他目光扫过全场,落在苍霄身上。 晋升到了金丹中期,他却没了以往境界提升时的神清气爽,甚至隐隐听到丹田内有什么碎了一小块,某种压抑许久的东西在蠢动,灵脉滞涩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感觉令他不安。 第二轮比试结束,三十二筑基弟子、八名金丹弟子晋升第三轮的比试。 然而参与大比的金丹弟子中没有后期修为,清羽已经是其中修为和剑法都属顶尖的,依然败于沈灵渊手中,其他人更是不可能战胜沈灵渊。 于是第三轮之后,沈灵渊毫无悬念地晋升第四轮。 不知道该说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叶檀也晋升了第四轮的比试。 一个十岁的瞎眼少年,入门不过三月,甚至平时没见过他学剑法,一开始谁也想不到他能撑过第一轮的比试。 沈灵渊也不曾。 哪知第一轮比试表现还不错。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第二轮比试却再次刷新了大家的认知,惊掉一地下巴。 于是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叶檀也强势入围第四轮比试。 能够进入第四轮比试,便是在宗门大比中取得了名次,入围的十六名筑基弟子和四名金丹弟子皆有奖励。第四轮比试便是为这取得名次者排个高低,採取的是挑战打法。长老们按照众人之前的表现为他们排出初始名次,排在后边的人若不服,可以向排在前边的人发起挑战,挑战胜利,则名次往前提。 每个人只有一次挑战机会,但接受挑战的次数不限,毕竟有可能人人都想挑战第一名。 不过……分别排在筑基第一和金丹第一的叶檀和沈灵渊,一次挑战都没接到过。 沈灵渊不必说。筑基弟子中不是没有后期修为的,后期修为的优势在于灵力更强大,碾压筑基初期。然而叶檀可以藉助草木,在战斗过程中调息,意味着灵力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于是修为优势荡然无存。 等着看叶檀和沈灵渊再战几场的弟子们有些生气:嗨呀,年轻人,不要这么畏手畏脚嘛,要的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但他们自己是不去挑战的。 于是,叶檀和沈灵渊就这么轻松地保持了第一,直至第四轮比试结束。 太极殿外,弟子们乌泱泱聚在一起。殿内,宗主在为取得名次的弟子们分发奖励。 灵石和符箓自不必说,还有一些上品丹药和功法,名次靠前的师兄们甚至还得的有灵器。 第26页 「叶檀。」 叶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上前一步在宗主面前站定。 苍霄一挥衣袖,叶檀面前出现了一些灵石、几本木系功法,一个干坤袋,以及一枚黑色的种子。种子灵气浓郁,发出淡淡的光晕,滴熘熘打着转。 苍霄看向叶檀的目光柔和了几分,道:「你此次大比中表现很好,这些是予你的奖励。这枚种子是当年你父母给我的,现在便给了你吧。」 叶檀闻言蓦地抬头,朝向苍霄的方向。 灵石、功法和那枚种子已经一起进了干坤袋,干坤袋落入叶檀手中。 苍霄嘆了口气,说:「我也不知是何种子,只说是剑圣交予他们的。然而他们也不知是何物,甚至无法催使其发芽。」 沈灵渊闻言眉头一跳,居然是剑圣遗物。然而连灵族都无法使其发芽,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檀紧紧握着那干坤袋,脸色隐隐发白。 「沈灵渊。」 苍霄又叫道。 沈灵渊上前,站在叶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檀偏过头来,眼睛被缚,看不清表情。 沈灵渊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髮,没有出声,只抬头看向了苍霄。 「你已领悟了剑意。」苍霄目光沉沉,声音似赞嘆又似感慨,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尚未完全领悟。」沈灵渊道。 若不是清羽那一剑「拨云见日」激发,自己也无法使出剑意。之后他又尝试了几次,果然并不能使昆吾结霜。 「若你完全领悟,那你也是剑圣了。」丹霄突然开口道。 剑圣便是在突破元婴之时领悟了剑意,这才被封圣。 只是可惜,那之后没多久,剑圣就因陨落了。 苍霄一挥手,这次没有灵石功法等,只一把剑。 剑身古朴,色泽黑沉,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丹霄等人面色却齐齐一变。 苍霄道:「这是皓月。」 这么一把乌沉沉的剑,名字居然叫做皓月,好像有些好笑。然而没人笑得出来,无论殿内殿外,都没有人出声,只伸长了脖子齐齐盯着这把剑看。 皓月!剑圣的佩剑皓月! 沈灵渊也怔了一瞬,双手托住了皓月,道:「师父,我……」 苍霄摆了摆手阻止沈灵渊说下去,嘆息道:「不必说了。我已经帮不了你,日后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 沈灵渊握紧了皓月,垂下头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无聊的一章。 第15章 失控 沈灵渊辗转反侧,反覆回想师父的话。 步入金丹后,自己修为每提升一些,灵脉就会愈加滞涩,运转不灵。这种反常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而且看样子师父像是知道些什么,但不知为何不愿告知自己。 会是何原因呢? 自己又该如何?继续修炼,还是任由修为停滞不前? 叶檀侧过来小声道:「师兄,你有心事吗?」 沈灵渊笑了笑,手掌扶着叶檀脑后的头髮。 连自己都困惑的事,和叶檀说又有什么用?徒增他烦恼罢了。索性不说。 当下收敛心神,道:「无事。睡吧。」 叶檀抿了抿唇。他也想为师兄分忧解难,然而自己此时太过弱小无法帮到师兄什么,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耳听得沈灵渊唿吸平稳,不再动作,只能不甘地睡了。 「哥哥。」 谁在说话? 「哥哥,你快醒来。」 沈灵渊猝然睁眼。 所处之地不是任何一个沈灵渊熟悉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室内,然而光线昏暗异常,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这是……又做梦了? 这个地方和梦中荒原一样,给他以阴冷肃杀之感,让他下意识地抗拒。 沈灵渊闭了闭眼,试图醒来。 然而再睁开眼,还是在这里。 前方暗处传来低低的笑声。 沈灵渊吃了一惊。这里竟有其他人在,而他却没有发觉。他试着运气,发现果然又用不出灵力了。他眯起眼,警惕地看向前方。 倏地火光一闪,墙角一只高大的紫檀宫灯发出幽幽冷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脚下的琉璃方砖光可鑑人,案台上檀香裊裊,室内烟雾缭绕。低垂的鲛纱后有人支颐而坐,看不清面容。 沈灵渊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人影。 那人嘆息一般道:「哥哥,你终于醒了。」 方才就听到有人在叫「哥哥」,是在叫自己吗? 这里……真的是梦吗? 那人又低声笑起来:「是梦。不过,是我的梦。」 这人竟能读懂自己内心所想! 沈灵渊真正地惊慌起来。 那人又道:「哥哥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沈灵渊这才发现,这人说话的声音竟不是从他所处之处传来,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即便对方说不会伤害自己,沈灵渊也不敢放松警惕,问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人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我是你的弟弟啊。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歪头的动作让沈灵渊忽地升起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此刻脑袋混混沌沌,像是被人搅过一般,一思考就头疼不已。 那人又道:「哥哥醒得太慢了,我来帮你。」 第27页 什么? 不及说话,那人遥遥伸臂一指,沈灵渊蓦地一震。有陌生的气息在体内涌动,搅动着他的丹田,令他焦躁不安。一股阴冷之气沿着灵脉四处攀爬,叫嚣着想要吞噬什么。 「你……做了什么?」额头上冷汗涔涔,沈灵渊咬牙问道。 「哥哥,不要压抑自己,你不想变强吗?」那人道,「去吞噬吧,去撕裂吧。」 沈灵渊浑身发冷,如坠冰窟。那种阴冷如跗骨之疽,由内而外,让他很想抱住什么取暖。 虚空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大殿忽地震盪了一下。那人轻啧一声:「碍事的老鼠。哥哥,我收拾完他们再来找你,你要等我啊……」 声音逐渐变得遥远,终不可闻。宫灯熄灭,一切陷入黑暗之中,沈灵渊在虚空中无依无凭,瑟瑟发抖。 谁来……救救我。 「师兄!」 睡梦中的叶檀忽然听到什么声音惊醒过来,这才发现竟是身边沈灵渊在低.喘。他双手摸索到沈灵渊身上去摇他:「师兄,你怎么了?」 触手冰凉。 叶檀吓了一跳,惊慌起来:「师兄,发生了何事?你……」蓦地被沈灵渊抱进了怀里。 他动也不敢动,伏在沈灵渊怀中轻声道:「师兄,你醒着的吗?」 沈灵渊不答,只是用力抱紧了他。 叶檀也不再说话,学着师兄曾对自己做的那样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沈灵渊渐渐不再颤抖,唿吸趋于平稳。 叶檀却突然僵住。他的灵力在流失!师兄在吸取他的灵力! 叶檀吃了一惊,脱出沈灵渊怀抱挣扎着滚到一边。 沈灵渊重又发起抖来,发出痛苦的呓语。 叶檀心惊胆战地静了片刻,内心转着乱糟糟的念头:师兄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吸取自己的灵力,他是不是该找谁来看看师兄。 然而沈灵渊痛苦的低喘让他一步也走不开。他咬咬牙,重又摸索着钻进沈灵渊怀里。 不就是灵力吗?给师兄吸一些又何妨。 叶檀体内灵力疯狂运转,极速抽取着松雪居内灵草的灵力补充自身,尚不及运转一周又被沈灵渊无意识地吸走。干涸的灵脉如针扎般疼痛,叶檀咬牙坚持。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灵渊才停止了吸灵,身体重新有了温度。 不及松一口气,叶檀疲惫地睡去。沉睡中灵力依旧运转,丹田重新慢慢充盈。 天光已大亮,沈灵渊慢慢睁开眼来。他抬起手掌放在眼前查看。 阴冷的感觉尚在,清楚地提醒他那不是梦。至于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却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 他忽地想到什么,勐然扭头去看身边的叶檀。叶檀也罕见地没有早起,此刻尚在熟睡,碎金般的晨光洒下,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看起来分外乖巧。 太好了,叶檀没事。 在那人梦中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已记不清了,好在没有对叶檀做什么,否则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不过,叶檀不能这样跟在自己身边了。 沈灵渊垂下眼,打算等叶檀醒后就让他搬去青霄峰。 叶檀会接受吗?该怎么和他说?沈灵渊犯起了难。 谁知叶檀这一觉睡到日中才醒,甫一睡醒就惊慌地在沈灵渊的位置摸索。守在床边的沈灵渊捉住他的手,道:「我在这里。」 叶檀一下子扑了过来:「师兄,你没事了。」 沈灵渊接住他,心下一惊,暗忖难道叶檀已经知道了?于是问:「怎么了?」 叶檀也愣住了:师兄是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还是不愿说? 他试探道:「昨夜师兄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发抖。」 沈灵渊松了口气,看来叶檀并不知道自己会吞噬灵力之事。于是顺势道:「不错,师兄生病了,不能再照顾你了,从今日起,你回青霄峰吧。」 叶檀难以置信:「师兄!你要赶我走吗?」他急道:「不用师兄照顾,我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师兄!我……我还能帮师兄治病,你不要赶我走。」 沈灵渊惊道:「你说什么?你……」 叶檀道:「我知道师兄需要灵力,我可以帮师兄。」 昨夜他还是伤到叶檀了……沈灵渊缓了缓神,道:「我已做出过伤害你的行为,必不可能一错再错。你若执意要留在这里也可以,我离开便是。」 叶檀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当日他便把叶檀打包送往了青霄峰,一刻也不敢让他多留。青霄也不在意叶檀冷淡的态度,乐呵呵地接回了自己的亲传徒弟。 送走了叶檀,隐患却并未解除。 回想师父当日所言,他明显是知道什么,一定要问个明白。 于是脚步不停,飞往苍霄峰的另一边。 月夜寂静,苍霄正在院中练剑。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髣髴若轻云蔽月,飘飖似流风回雪。 沈灵渊拜苍霄为师,却很少真正见过师父出剑。沈灵渊剑术卓绝,一部分靠自己的悟性,另一部分靠的便是剑圣的手札。 苍霄这一剑,正是剑圣手札中的一式「青天揽月」。 师父和剑圣都是老宗主门下弟子,会同一种剑法一点都不稀奇。奇怪的是,「青天揽月」原本是意气风发、充满壮志豪情的一式。可沈灵渊观师父在月下雪地中独自练剑的背影,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寂寥萧飒之感。 第28页 苍霄收了剑,背对沈灵渊而立。 沈灵渊跪在苍霄面前:「师父!徒儿有错。」 良久,苍霄嘆了口气,转过身来道:「你又有何错,错的是为师。魔族原也不是必需靠吞噬灵力才能存活,是我一己私慾,为将你留在身边抚养,这才封印了你的魔血。如今你修为日升,封印渐弱,魔血开始反噬……」 沈灵渊内心惊骇莫名,他竟真的是魔族之人! 苍霄继续道:「若你进入元婴境界,封印便会彻底解除,届时你魔族的身份便难以隐藏。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吧。」 沈灵渊咬牙道:「徒儿愿为宗门效命!」 苍霄逼视沈灵渊:「灵渊,为师该相信你吗?」 沈灵渊道:「徒儿自当竭力自控,不吞噬他人灵力!」 苍霄看着他,眼神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害了他人,为师会亲手毙你于剑下!」 沈灵渊静默良久,垂头道:「是,师父。」 深夜寂静,叶檀在青霄峰有了自己单独的小院,却觉得孤寂难以入眠。他摸索着打开枕边的雕花木盒,取出了里边的莲花灯,轻轻抱在怀中。 也不知师兄如何了,今夜会再发作吗? 根本就听不了那么远,叶檀却总觉得好像听到了师兄痛苦的低吟。 他轻咬下唇,翻身而起,摸索到停在院中的白鹤旁。 不知今夜师兄是否在松雪居燃了灯。叶檀悄悄乘鹤来到苍霄峰,站在松雪居的院门前,心想:头顶的灯笼是亮着的吗? 白鹤翅膀轻拍,似乎想要鸣叫。叶檀连忙抚着它的脖颈,小声道:「你乖一点,不要叫,不要让师兄发现我们。」 他侧耳倾听,卧房的方向好像没什么动静。 稍稍放下心,但又不捨得走,于是在松雪居的院门前静默而立。 过一会儿再走好了,只要不被师兄发现就好。 然而不过片刻,卧房的方向就传来了声音。叶檀面色一变,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师兄果然又发作了,浑身冰冷不住颤抖。他钻到沈灵渊怀里抱住师兄,闷闷地想:他明明愿意的啊,师兄为什么要赶他走。 沈灵渊慢慢地安静下来。 叶檀没敢睡,在沈灵渊怀中又默默地待了会儿,这才悄悄起身。 晨起没看到叶檀的沈灵渊微愣,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回青霄峰了。叶檀在青霄峰还住的惯吗?青霄长老有随侍童子,应该会照顾叶檀的起居吧。 听学的叶檀甚是睏倦,然而一放课,他还是跑回了松雪居。练剑中的沈灵渊看到叶檀先是一喜,继而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叶檀小心翼翼道:「我来照看这些花草。」 沈灵渊扫向满院的花花草草。好吧,他的确不知道怎么照看它们。其实沈灵渊完全可以让叶檀把它们移植到青霄峰,不知没想起来还是怎么的,两人谁也没有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写了个渣男,拔那啥无情。 小叶子变身田螺姑娘,做好事不留名。 十八岁之前不开车。(严肃脸)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9268500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伊人何在、分分分秒秒秒、点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想森林me 6个;和和么么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点镜 20瓶;分分分秒秒秒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顾宅 寒来暑往,三载匆匆而过。 天色有些阴沉,黑云低低地压下来,时不时响过几声闷雷。大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些枯叶被风捲起,漫天飞舞。四周尽是低矮的房屋,街尽头甚至还有一处残破的院落,断壁残垣上到处都是被烧焦的痕迹。 而这破院边上,却立着一座大宅子,此时大门紧闭,门头上挂着两个白惨惨的灯笼,被风吹得不断摇摆碰撞。 「是这里了。」 随着说话声,宅子旁边转出来两个人。当先一男子十分年轻,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一身青衫,玉带束腰,勾勒出极为利落的身段。 后边那人是个少年,身穿雪白的广袖长袍,身姿修长,自带一身凛冽的寒意,无端让人想起崑崙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然而少年双眼上却是蒙着一条白色绸带,想是有眼疾,不由得让人暗嘆一声可惜。 这两人正是接了委託下山除祟的沈灵渊和叶檀。按玉签上所言,长乐城旁有一小镇,名唤千灯镇。千灯镇受厉鬼侵扰,已有三人遇害。 奇怪的是,下委託之人不是出现厉鬼那家,而是镇上其他居民。 沈灵渊近三年来甚少下山。委託被派与叶檀,他听说此地情况后觉得蹊跷,放心不下叶檀一人,便一同前往。 他们先去找委託之人。然而镇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怎么敲门都没人应,似是没人在家。 沈灵渊无法,只得先来出现邪祟的顾家看看。 他上前拍了拍门。 良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张脸隐在门缝后的黑暗里,哑着嗓子问:「谁啊?」 沈灵渊道:「我们是剑宗之人,受邀前来除祟。」 第29页 门后露出一个形容枯藁的老人。那老人面色青白,眼窝深陷,看向沈灵渊和叶檀的目光阴郁:「我家什么都没有,你找错地方了。」说着就要关门。 沈灵渊却不由分说跨进门来,微笑道:「死者为大,我们进来为小姐上柱香。」 叶檀跟着走进。 老人看见叶檀手中的剑,气得面色发青,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领着两人向前。 只见满院的枯枝败叶无人打理,白色丧幡随风晃动,分外萧瑟。那老人将他们引进一个厅堂里,却是一座灵堂。灵堂空空荡荡,只正中摆放着一个灵柩,前面设了牌位、香案、蜡烛等物,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呆坐灵前。 沈灵渊打量了一下灵堂,转向那老人道:「可否请顾老爷出来一见?」 那老人阴沉沉道:「我就是。」 那痛哭的妇人正是顾夫人,此时方察觉有人进来,抬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慌张地看着顾老爷。 顾老爷使了个眼色:「崑崙山上的仙人,说要为烟儿上柱香。」 顾夫人犹豫了下,还是拿了香烛给两人。 棺木未盖严,沈灵渊借着上香偷眼去看,只见一名少女躺在棺材中,遗容似是被整理过,头髮整齐,面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左眼下一颗泪痣盈盈。除了浑身浮肿口唇青紫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沈灵渊道:「我听闻此间人说,顾小姐魂魄曾现过身,不知二位可曾见过?」 顾老爷木然道:「不曾。」 沈灵渊于是拱手道:「如此,告辞。」 「等一下!」顾老爷却道,「不知两位在何处歇脚?」 沈灵渊心头诧异,还是答道:「尚未找到歇脚之处。」 顾老爷笑道:「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沈灵渊看了叶檀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之色,于是道:「那便叨扰了。」 顾老爷转身向前:「两位请跟我来。」他嘴角露出一丝阴沉沉的笑,很快又隐去了。 两人随着顾老爷来到一处房间,顾老爷把两人让进来,自己站在门口道:「二位请稍等,我让老婆子送些吃的来。」 说着关上了门。 房内一片昏暗。沈灵渊打量片刻,只见桌椅之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他也不在意,在桌畔坐下了,问叶檀道:「如何?」 叶檀蹙眉道:「阴气不对。」 沈灵渊道:「确实。」 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顾宅里阴气不重。若是七天内杀过三个人的厉鬼,阴气绝无可能这么轻。要么厉鬼已经消失,要么作祟的不是顾小姐的鬼魂。见到顾小姐尸身之后更加确定,那尸体上只有淡淡的死气,并无阴气。 「那顾老爷眼神闪烁,所言之事不尽不实。何况……」 叶檀接口道:「煞气重。」 何况那顾老爷身上煞气甚重,很有可能背负着人命。他对两人态度转变之大,也令人起疑。 难道顾小姐和顾府中三个僕人的死,都和顾老爷有关? 沈灵渊皱眉沉思。 叶檀敛着眉目,坐在了另一侧。 除最开始那段时间沈灵渊病症频发,往后就越来越少了。然而叶檀不敢大意,仍是每夜远远守在门前,白日也不敢离开太远。这次的委託推脱不掉,思前想后只能央沈灵渊陪自己走一趟。 叶檀面部表情转柔和。能和师兄一同下山走走也不错。 不多时顾夫人就推门而入,低着头摆上热饭菜餚,又无言退了出去。 沈灵渊扫了一眼桌上饭菜,淡淡道:「有毒。这两人果然未安好心。」 不管怎样,在顾家一时是探听不出什么了,两人决定再到镇上找人问问。 然而依旧无人应门。 沈灵渊眉心微蹙。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莫不是短时间内又出了什么变故? 忽觉身后有异,沈灵渊转头喝问:「谁?!」旁边叶檀手中流云剑已经出鞘,唿啸着往身后去了。 明明身为灵族,御使草木更加便利,叶檀却一直带着流云,片刻不离身。 阿元正躲在一处墙角,余光中似乎闪过一角白袍。眨眼间一道剑光破空而来,铮然一声响,贴着阿元的脸插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阿元一声惊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转头去看那柄兀自震颤不已的剑。同时身侧飘过一片青色,只见层叠衣袖如流云般翻涌而来,却是一个身着青衫之人跟着剑一起飞来,在身边站定了,衣摆和身上的飘带才缓缓垂落。 那人垂眼看来,声音清润:「为何跟踪我们?」 阿元一时间似乎连唿吸都忘记了,只怔怔看着那人。 旁边走过来一个白衣少年,好看的眉拢了拢,拔.出那柄剑,将剑尖指向阿元的喉咙:「说话。」 阿元咽了咽口水,又转头去看先来的那青衫男子,抓着他袖子道:「我……本来就住在这里,看到你们从那个闹鬼的宅子出来……好奇跟上来看看。」 「你住在这里?」沈灵渊他示意叶檀收起剑,也不在意被他拽脏了衣袖,蹲下身子视线和坐在地上的少年齐平,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元见叶檀把剑收回鞘中,这才舒了一口气:「我叫阿元。」 沈灵渊问:「阿元,镇上的人都去哪儿了?为何没人在呢?」 第30页 阿元道:「有的。只不过镇上闹鬼,大家害怕,不敢出门。」 沈灵渊道:「你就不怕吗?」 阿元满不在乎道:「我不怕啊。」 话音刚落,旁边这家突然开了门,一个妇人立在门前。 「娘!」阿元沖那妇人叫了一声。 沈灵渊报过身份后,问那妇人顾家闹鬼之事。 妇人却似极为害怕,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阿元抢道:「顾家……有鬼。」 仿佛在回应阿元说的话,平地忽然颳起一阵阴风,捲起落叶在地上翻滚着远去。挂在路边的灯笼不住摇摆,烛火忽地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听到簌簌的风声和阿元的说话声。 这顾老爷辞官之后,举家老小迁回故乡,在原来老宅旁边又起了座新宅。顾老爷时常接济一些无家可归之人,任谁提起顾老爷都要说一句大善人。大善人膝下只有个女儿,原本跟京城一个公子订有婚约,今年就要完婚,本也美满。谁知后来那顾小姐竟落水死了,接着顾家旁边的老宅也起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再后来,就是那顾小姐死得不甘,变成厉鬼索命的传言。有人亲眼见过他家下人的死状,众人害怕,谁也不敢往顾家这边来。 镇上的人害怕,想要找人来除祟,顾老爷却不肯,坚称没有闹鬼。众人强行请了道士来顾府捉鬼。道士在顾府念念有词,最后找出一幅小姐的画像,说厉鬼就附身在画像中。那道士作法烧了画像,当夜果然就没有再死人。大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道士就被发现死在房中,而烧过的那幅画,又好端端挂在了墙上。 这段话被阿元讲得绘声绘色,阴森恐怖,似乎是他亲眼所见。 沈灵渊心道:顾小姐明明没有怨气,何来附身于画之说?只怕那画另有玄机。 他问阿元:「你可知死去那三人是何情状?」 阿元道:「身上没有伤口,尸体干枯,都说是被吸了阳气死的。」 「尸体现在何处?」 「已经被各家人领走了。」 沈灵渊心中有了决断,站起来对叶檀,道:「走。」 阿元又拉住沈灵渊衣袖:「哎——你们去哪儿?」 沈灵渊:「去捉鬼。」 阿元:「我也要去。」 沈灵渊朝他笑了笑:「太危险了,你不要去,你娘会担心你呢。」 妇人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嗫嚅了两下还是闭上了嘴巴。 阿元不依,吵着要去。 「呛啷」一声,流云剑出鞘半截,抵在他喉咙处。 阿元又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了,却拿眼去瞟沈灵渊。 沈灵渊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然后拉着叶檀手腕,两人消失在原地。 传言中顾小姐魂魄出现都是在子时三刻,他们便回顾府耐心等至夜间,偷偷潜入死去的顾小姐闺房。 房前有一小院,院中有一不甚大的池塘。塘中荷叶枯黄,荷花都已凋零,只剩一支支莲蓬挺立着。闺房内布置得甚是精緻,只见一张紫檀雕花床,一座黄花梨的大柜,梳妆檯上放了一个百宝箱,一个菱花镜。 最显眼的,是梳妆檯旁边的一幅画。 画中女子眉眼含情,栩栩如生,好像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正是顾小姐。 画有阴气,却也不重。不过,确实有魂魄附在这幅画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纠结的啊。 觉得这个故事没什么意思,但是又捨不得删掉。 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咿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镜妖 沈灵渊把灵力聚于指尖,轻点画像。 画像发出淡淡的光晕,片刻之后,一个虚影在半空中浮现。 沈灵渊眉头微皱。原来那虚影并不是顾小姐——甚至不是位小姐,而是个书生。 书生垂着头悬在半空,动也不动。沈灵渊指尖又一点,送了些灵力,那书生才一抖,睁开眼来,意识还不清醒,就四处挣动起来,口中不住唿喊「烟儿」。 喊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双手透明,大为惊骇,整个人不住颤抖起来,大叫道:「这……怎么回事!我……我死了?是了……我已经死了,被烧死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怔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去看周围的环境。目光先是疑惑,看到身后画像时颤着嗓子喊了声「烟儿」,又想扑上去,透明的手指不断地从画像上穿过。 「你是谁?」 书生听到声音蓦地抬头,这才看到屋中不远处还站了两个人,叫道:「你们又是谁?!是人是鬼?」 沈灵渊道:「我们是剑宗修士。你是谁?跟顾小姐是何关系?」 书生目光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是柳云生。是烟儿……是顾小姐的未婚夫婿。」 居然是阿元口中那个跟顾小姐订有婚约的京城公子,怎么会到了千灯镇来?沈灵渊看了一眼叶檀,见叶檀把流云剑抱在怀中,脸却朝向了梳妆檯那边。 沈灵渊继续问:「你说你被烧死,是怎么一回事?」 第31页 柳云生闻言,脸现愤恨之色,目光兇狠,咬牙道:「是顾长安!顾长安烧死了我!」 顾长安正是顾老爷的名讳。 顾长安身上有煞气,居然是因为害死了柳云生?这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念及顾府旁边那个破败的院子,沈灵渊问:「可是在顾府旁那座院子里?」 柳云生嘿然冷笑,道:「不错!世人皆称顾长安是大善人,谁能想到,他是个嫌贫爱富、残杀姑爷的十恶不赦之徒!」 柳云生说着唿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睛发红,魂魄怨气暴涨。 沈灵渊又渡送了一点灵力,柳云生才缓缓平静下来。沈灵渊淡淡道:「你且说来。」 「我家与顾家本是世交。顾家膝下无子,到四十岁上才得一女儿,名唤非烟,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我是家里的小儿子,年岁和烟儿相仿,两家便结了亲。我与烟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只等年岁到了,就拜堂成亲。」 说到这里,柳云生脸上慢慢露出一点笑意,继而那笑意又扭曲,化作痛苦之色:「可是京城官场复杂,奸人当道。哼,顾长安这个老匹夫,胆小怕事,早早就辞了官回乡,还劝我父一起辞官。我父凛然不惧,定要与奸佞周旋到底……结果被奸人陷害入狱,全家都被发配。我拼死逃了出来……想求岳丈救我家人……」 柳云生目光又混乱起来,纠结着绝望和愤怒,他拔高了音调:「谁知这老贼!竟说我父咎由自取!不助我救人不说,还把我关在老宅里,不许我出门半步!我偷偷去找烟儿,方知他们想要悔婚,把烟儿嫁与旁人……」 柳云生喘息着,好半天才继续开口道:「烟儿自然不肯,我们商量着逃跑,却被顾老贼抓了回来。他知道我与烟儿有了夫妻之实,这个禽兽!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狠下心把烟儿推进湖中淹死,又把我关在老宅里放火烧死……他以为这样,他做的恶事便没人知道吗!」 「哐当」一声响,大风吹开了半掩的窗户。窗扇打到妆檯上的菱花镜,镜子被撞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翻滚了一天的黑云此时压得愈发的低了,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叶檀面无表情地往窗边靠了两步。 沈灵渊走过去,看到院中一棵桂树被风吹得不住摇摆。他关上窗户,又把菱花镜捡起,看着镜子里模煳扭曲的人影,问道:「顾府的三个下人呢?」 柳云生尚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 沈灵渊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顾府那三个下人,是你杀的吗?」 柳云生道:「什么下人?我没有杀过人。」 一语未毕,只听嗑啦一声惊雷炸响,天地一片雪亮。 沈灵渊等这阵雷声过了,才微微一笑,曼声道:「原来如此,你没有杀过人。」 叶檀却在此时开口了,问:「你是如何到画中的?」 柳云生依旧是一片茫然的神色,喃喃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我给烟儿画的……我被火烧得失去意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叶檀沉默不语。 沈灵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镜子,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什么人听:「那么,是谁杀了人呢?」 叶檀和柳云生都没有回答。 沈灵渊轻笑了一声,把菱花镜放到梳妆檯支架上,道:「我知道了,确实是顾小姐化为了厉鬼作祟,如今七天已过,厉鬼杀了人,怨气消散,魂魄也灰飞烟灭了。柳云生魂魄被困画中,我们且带他回山为他超度。至于顾长安……我们只管妖魔鬼怪,不管凡间之事,让他自生自灭吧。」 叶檀点了点头。柳云生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沈灵渊收进了画中。 沈灵渊捲起了画,带着叶檀出门。 离开顾府之后,叶檀转向沈灵渊的方向,开口道:「师兄……」 沈灵渊却把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叶檀于是又闭上了嘴巴。 狂风撕扯着两人的衣袍,沈灵渊抬头,看惨白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噼下来,划开漆黑一片的夜幕,自语道:「这雨,也该落下了吧。」 …… 两人离开后,一个人影飘飘荡荡出了房门,站在院中的桂树前。 那人影低头凝视桂树根部,低低冷笑:「超度?呵,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说着抬起手掌,正要动作,忽听得一声大喊:「烟儿!」 人影回过头来,状若疯狂,双目含恨,眼下一颗泪痣,正是顾非烟。她见顾家二老相携而来,面色一变,怔在原地。 满天黑云密布,院中一丝光亮也没有,惨白的灯笼里没有烛火,只余空壳在檐下晃动着,树影森森,丧幡被风吹得刷刷作响。 顾长安夫妇眼见子时三刻将至,便悄悄地出了门。一抬头就看到院中站着一个人影,背对他们浮在半空。 「烟儿……是你吗?你来看我们了吗?」 顾长安踉跄着上前,想要触碰顾非烟,却又不敢,生怕这是一场梦,一碰就碎。 顾非烟立在原地,没有说话。她转过头去不看顾长安两人,而是再次抬起手掌。随着她的动作,轰隆一声巨响,白光一闪,一道雷正中桂树。 桂树应声而倒,露出树底下的泥土,和土中埋着的一颗焦黑的头颅,并几根枯骨。 顾长安原本惊骇的目光一下子怨毒起来:「柳云生!这个畜生……」 第32页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起初只有几滴,后来越来越密,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飞溅出尘土的气息。 这场雨,终究是落了下来。 顾非烟突然抬头,望向屋顶。雨滴急急落在屋檐上,又很快汇聚成流,蜿蜒着爬过青瓦,坠向地面。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没有打伞,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湿。 正是沈灵渊和叶檀。 两人跃下屋顶,落在桂花树前。沈灵渊仔细去看顾非烟的面容,道:「果然是你。」 顾非烟下意识去抚眼下的泪痣。 那颗泪痣却是生在右眼下。 顾长安夫妇此时也发现了异常,道:「你……你不是烟儿。」 「顾非烟」声音微冷,对沈灵渊道:「你早猜到是我,假意离去不过是想引我现身。」 沈灵渊道:「不错。」 原来,此「顾非烟」非彼顾非烟,而是那菱花镜中之妖。她气息隐藏得很好,沈灵渊并未注意到菱花镜。直到柳云生的魂魄现身,房中才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煞气。起初沈灵渊以为是柳云生魂魄带煞,后来菱花镜落地,他手甫一碰到镜身,便知煞气是由镜子所发。他在镜中看到的人影,也不是当时闺房中任何一人的影子,而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都说是顾小姐厉鬼作祟,可顾氏夫妇却没见过女儿魂魄,本就蹊跷。若是顾长安下手加害的顾小姐,为何厉鬼不找顾长安报仇,只杀死了三个下人?若顾小姐的死另有隐情,那么她魂魄滞留人间,为何不见自己的父母,反而刻意相避? 叶檀也察觉出菱花镜的异样,出得顾府后想提醒沈灵渊。沈灵渊没让他说话,他便知道师兄已经有了主意。 顾长安问:「这几日出现的都是你?烟儿呢?烟儿在哪里?」 镜妖嘆了口气,道:「非烟死了,魂魄已经转世投胎。」 二老怔在原地,转眼间老泪纵横,又被浇在身上的大雨带走。 沈灵渊问:「顾府三个下人,是你杀死的?」 镜妖道:「是我。」 沈灵渊嘆道:「你本是灵物,既已开启了灵智,努力修炼不愁修不成正果,何必如此?」 镜妖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那么……顾小姐到底是怎么故去的?」 镜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脚下颅骨,神色悽厉可怖。四周一时静得可怕,只听到大雨「刷——刷——」的声音。 沈灵渊手腕一抖,柳云生魂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看着站在眼前的顾家人,双眼满是愤恨之色。 他视线扫向一旁,却瞄到了地上被大雨沖刷得油亮的焦骨,陡然忆起自己被杀之仇,大喊一声,朝顾长安扑去。 顾长安见到柳云生魂魄,早已目眦尽裂,此刻也向柳云生扑了过去。无奈顾长安是活人,柳云生是虚影,两人谁也碰不到谁,齐齐穿过了对方。 镜妖趁众人不注意,沖向了地上枯骨,手指快要碰到之时,却被什么拉住了,动弹不得。 两根藤蔓不知道何时游了过来,带着灵气,无声无息地裹住了镜妖和柳云生的魂魄。 镜妖恨恨瞪向叶檀,下一刻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哐啷」一声,有一道白光翻滚着瞬息而至,光芒陡然强盛,笼罩在场的几人,而镜妖的身影却越来越虚,最终消失不见。 第18章 幻境 白光发出的一瞬间,沈灵渊下意识闭眼。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那人手心微凉,一手拉着他,一手轻轻遮了他的眼睛替他挡那强光,过了一会儿才移开手掌。 是叶檀。 沈灵渊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他把灵力聚于双目之上,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就是叶檀平时的感受吗? 耳边传来叶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幻境。」 说着就要捏诀破开幻境。 沈灵渊忙拉住他:「是镜妖的幻境。我们且看看怎么回事。」 叶檀没有动静。 沈灵渊有些疑惑,又叫了一声:「叶檀?」 叶檀道:「师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 沈灵渊忽然明白过来,他以为刚才叶檀没有回应,其实叶檀是点了点头——叶檀此时并不知道这里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自己看不到他点头。 不知为什么,沈灵渊心中有些难过。 叶檀见沈灵渊唤了一声,又没有了下文,陡然有些担忧,手重新摸索了过来问:「师兄,可有什么不适?」 沈灵渊勉强笑道:「没什么。这里有些黑,我看不到你。」 叶檀心中一紧。 他知道「黑」有多可怕。 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但沈灵渊不曾。 叶檀拉过沈灵渊的手放在脸上,放轻了声音道:「师兄,我在这里。」 沈灵渊一愣,心中淌过一股暖意,低低应道:「嗯。」 忽然黑暗裂开一道缝隙,一丝光亮漏了进来。继而缝隙扩大,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环境。 居然是在一个箱子里。 掀开箱子的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垂髫女童,一双翦水秋瞳忽闪忽闪,左眼下一颗泪痣。这女童此时正在箱子中翻找着什么,忽然看向了沈灵渊两人,眼睛一亮,口中发出「哇」的一声惊嘆,把二人拿在手中。 这感觉就有些惊悚了。沈灵渊连忙掐了个诀,两人脱离了所附身之物,变成浮在一边旁观。却见女童手里拿的是一面菱花镜。 第33页 原来刚才二人是附身在这菱花镜上。 那小女孩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拭去镜子上的灰尘。镜子也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样式看着古朴,却没什么锈迹。镜面平滑,映出的人影十分清晰。 小女孩伸头看过去,只见镜子里也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她眯眼一笑,镜中人也跟着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小女孩拿着菱花镜不住左右翻看,爱不释手。 看了一阵,她「噔噔噔」跑了出去,口中喊道:「爹爹!阿娘!看我找到了什么!」 沈灵渊忙拉着叶檀一起跟了出去。 她一路分花拂柳奔到后花园一个亭子里。亭子里坐了一男一女,小女孩就趴在那女人膝上,举起手里的镜子让两人看。 那两人正是年轻了些的顾长安和顾夫人。 顾夫人笑吟吟地抚着小姑娘的头:「哎哟,这都能被你翻到。这可是为娘的陪嫁品,据说从你外祖母的外祖母手中传下来的。」 顾长安也跟着笑了笑。 小女孩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又跑远了。 想来这小女孩就是小时候的顾非烟了,倒是极为活泼可爱。菱花镜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念及幻境中灵识难以施展,沈灵渊向叶檀道:「顾非烟找到了那面菱花镜。」 叶檀道:「嗯。」 沈灵渊笑:「现在不黑了。」——你可以点头了,不用勉强自己说话。 叶檀抿了抿唇。 四周景色变幻,眨眼间两人出现在了一个房间内,顾非烟正对镜梳妆。镜中的人影已是豆蔻少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十分娇俏可人。 忽然外边传来什么动静,顾非烟提着衣裙跑出门去,脆生生喊道:「云生哥哥!」 在她出门之后,镜面突然如水纹般漾出一圈圈的涟漪。涟漪过后,镜中出现了顾非烟的脸,盈盈含笑。 房外,顾非烟晃着柳云生的胳膊:「云生哥哥,我们去盪鞦韆吧,好不好?」 「好。」 「我要高一点。」 柳云生含笑答应。 两人说说笑笑走向后花园,声音慢慢听不到了。 镜中的顾非烟笑容渐消,蹙起了眉头。 正是阳春三月,风乍起,墙头一棵杏树上飘落几朵残红,露出枝头上结出的几枚青涩果子。墙外杨柳被风吹起漫天白絮。顾非烟坐在鞦韆上高高盪起,一双小脚快活地轻轻摆动,薄汗透轻衣。柳云生站在一旁,脸上带笑,注视着顾非烟,似乎生怕她摔下来。 如此看来,倒也如柳云生所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画面一转,顾非烟躲在门外,探出脑袋往里偷看。 顾长安在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头上渗出几滴汗珠,显是十分烦乱:「如今局势,朝堂之上已容不下我。」 顾夫人目光跟着顾长安,忽道:「老爷,不如辞官吧,我们回乡。」 顾长安脚步一顿,喃喃道:「辞官?辞官……可是,我走了,柳侍郎怎么办?」 顾夫人道:「你劝劝他,让他一起走吧。」 顾长安沉吟,似乎有些为难:「唉……如今柳侍郎行事有些偏颇,怕是不会听我的劝。也罢,明天我去柳家一趟,能劝动他最好,若不成,我们便自己辞官回乡。」 顾夫人面露哀色:「非烟可怎么办?」 顾长安长嘆了一口气。 房外,顾非烟站直了身体,皱眉咬了咬嘴唇。她低头看手中镜子,镜中人满面愁容。 事情一如之前所知,柳侍郎坚持不肯辞官,反倒劝顾长安留下来。说有办法保他平安无虞,还能直上青云。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第二天顾长安就上书请辞了。 柳云生来见顾非烟,甚是忧虑。然而他既不能劝动父亲改变心意,又无法留下非烟。两人离别之时,柳云生留下了他曾为顾非烟画的一幅画像,以慰相思。 沈灵渊心道:嗯,这就是柳云生附身的那幅画了,不知柳云生死后如何又到了顾非烟房中。 场景再转,已是沈灵渊熟悉的千灯镇和顾府了。此时千灯镇还很热闹,并没有他们来时那般萧索。顾府也是朱门大户,各种家丁护院丫鬟小婢,哪有如今的清冷。 清晨,顾长安出现在中庭,正在跟几个家丁吩咐着什么,声音十分模煳,听不真切。 沈灵渊转头去看叶檀,见他听得仔细,问:「他们说什么?」 叶檀转向沈灵渊道:「柳家出事,顾长安在打点。」 原来这个时候柳家已经出事了。顾长安并不像柳云生所说的那样见死不救。想来也是,柳家一家都被打入牢狱之中,柳云生一介书生,无权无势,若没有外人相助,自己如何能逃出?顾长安虽然辞了官,但是家底尚在,在朝中也还有些关系,这才能帮柳云生打点。 果然,没过几日,柳云生就被顾长安接回千灯镇,安顿在旁边的老宅中。柳云生所住之处和顾非烟的闺房正好只隔了一堵墙。此时的柳云生已不是之前见到的翩翩佳公子。他面颊凹陷,双目空洞无神,瘫在一堆空酒瓶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了。 顾非烟已有些时日没见过柳云生,今日提了食盒前去探望,见到他这般形容,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忍不住偷偷垂泪。 柳云生双目动了动,突然踉跄着扑了过来,抓住顾非烟双肩晃道:「烟儿……你去求求你爹,让他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第34页 顾非烟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得脸色煞白,不敢看他猩红的双眼,又被他浑身难闻的酒气逼得撇过了头:「我……我求过爹爹。爹爹说,说是柳伯伯自己勾结奸佞,贪赃枉法……没……」 柳云生闻言怒极,额头青筋暴起,没等顾非烟话说完就抬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骂道:「贱人!谁说我爹勾结奸佞!谁说他贪赃枉法!你们不去救他……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死!」 顾非烟「啊」地尖叫了一声,半边脸被打得红肿,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柳云生,双目含泪,嘴唇颤抖着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哭着跑走了。 柳云生低头看着自己手掌,颓然坐倒在地,揪着自己的头髮,发出嘶嘶的吼声,看起来甚是痛苦。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爬起来,急切地翻自己从京城带回来的物品,找出顾非烟的画像,双手展开看了一会儿,又痴痴地笑起来。 沈灵渊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柳云生性情竟变得如此暴躁易怒。念及顾柳二人日后的结局,心中嘆息。 顾非烟房中,镜中女子满面怒容,菱花镜愤恨地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啪」地一声跳出支架,摔在地上。 「吱呀」一声响,顾非烟捂着半边脸,失魂落魄地推门而入。她捡起地上的镜子,在支架上放好,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红肿的脸,眼泪又涌了出来。顾非烟趴在梳妆檯上哀哀痛哭,没有看到镜中悄悄伸出了一只透明的手,爱怜地抚过她的头顶。 顾非烟虽有心隐瞒,但脸上掌印太过明显,被顾母追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着诉说了柳云生打骂她的事。二老向来疼惜非烟,哪捨得打骂过一次,顾长安当即脸色铁青,暴怒地踢开了柳云生的门,狠狠打了他一顿,又锁住了老宅,不允许柳云生靠近顾非烟半步。 顾非烟脸上疼痛,加上心情抑郁,好几天都睡得不好。这晚她忽听院中有动静,出门一看,居然是柳云生□□过来了。顾非烟心中惧怕,张口想喊歇在旁边的丫鬟僕妇,就见柳云生跪在地上,膝行而来。离得近了,才看到柳云生甚是消瘦,面上青肿不堪,一时有些迟疑。 柳云生已是跪在了顾非烟面前,抓住她衣摆道:「烟儿,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我不该骂你,更不该打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着提起手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顾非烟愣住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柳云生试探着站起来,将顾非烟抱在怀里,道:「烟儿,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顾非烟虽和柳云生有婚约,又一起长大,但向来恪守男女大防,从未跟男子如此亲近过。她心中抗拒,大力去推柳云生,却被柳云生更紧地抱在怀里。两人扭动间,柳云生一掌噼在了顾非烟颈部,顾非烟软倒在他怀中。 柳云生唇边绽出一抹病态的笑,声音温柔得有些扭曲:「烟儿,你爹说要取消我们的婚事,这怎么能行……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想森林me 2个;伊人何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分分分秒秒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真相 柳云生抱着被打晕的顾非烟推门而入,放在了床上,低头吻了吻她面颊,又伸手去解她衣衫。 屋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吹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蜡烛熄灭,一室幽暗。 「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床边。柳云生惊了一瞬,停下手中动作,起身查看。原来是狂风吹乱了梳妆檯,菱花镜的支架倒在地上,镜子竟咕噜噜滚到床边来了。 柳云生随手捡起镜子扔向窗外,又关紧了门窗,重新回到帐中。 又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菱花镜摔在泥水中,过了片刻竟颤巍巍地立了起来,又跌跌撞撞滚回紧闭的门前,一次次磕向木门。 没有人来开门。 菱花镜静了几息,重又滚回泥地中,咕噜噜滚向了偏房,用力去砸偏房的门。 偏房是顾非烟的贴身丫鬟溪儿的住所,此时她正被屋外的风雨声搅扰,不得安眠。迷煳中听到门口有动静,只得起身。 推门一看,只见院中密集的雨帘和被风吹得摇摆的残荷,雨滴打在枯黄的荷叶上,噼啪作响。正要关门回去,一低头看到了地上的菱花镜。 她轻咦了一声,捡起镜子看了看,自语道:「这不是小姐房中的那面镜子吗?」又伸头往顾非烟的房间张望了几眼,只见门窗紧闭,一片漆黑。溪儿面上闪过一丝贪婪,带着镜子回了屋,轻轻关上房门。 她把菱花镜藏进一个箱子里,掩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间,遮住了镜中扭曲的人影,也遮住了镜子绝望而无声的吶喊。 一夜风狂雨骤。 第二日清晨,经了一夜风雨摧残的残荷,只剩几片花瓣无力地垂着,禁不起一滴露珠的重量。凝着的水珠缓缓滑落,挂在花瓣尖,要坠不坠。 「啊!——啊啊啊啊!」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悽厉的惨叫。 花瓣受惊似的颤了两颤,带着水珠一起落在了水面上。 顾非烟的闺房内兵荒马乱。 闻声赶来的顾长安面色铁青,让人拖走了柳云生,又赶走了窃窃私语的下人们,房中只留下相拥而泣的顾母和顾非烟,以及一地狼藉。 第35页 「我要杀了他!柳云生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顾长安双目通红,两只手捏得死紧,低低咆哮道。 …… 这日,呆滞了两天的顾非烟突然对顾夫人说想吃阿娘亲手做的糕点。担惊受怕了两日的顾夫人喜极而泣,一叠声的答应了,吩咐溪儿照顾好小姐,就带人去了厨房。 顾非烟扫了一眼梳妆檯,喃喃道:「我的菱花镜怎么不见了。」 溪儿吃了一惊。 顾非烟空洞无神的双眼转向溪儿,道:「我的镜子不见了,你去找找。」 溪儿心虚地不敢直视顾非烟,忙答应了,假意去找。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菱花镜,它重又躁动起来。抖开压在身上的布料,疯狂冲撞着关住它的箱子。然而力量终究太弱,箱子一动不动。 忽然,镜面中伸出一只透明而虚弱的手,而后是另外一只。两只手奋力向外一扒,一个透明的「顾非烟」越镜而出,穿过窗户来到屋外。 顾非烟正呆呆坐在池塘边,怀中抱了一块石头。 镜灵大吃了一惊,她飞掠向顾非烟,想把她推离水边,手却从她身体中穿了过去。镜灵怔了怔,着急地大喊:「你不要做傻事!」 然而喊声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镜灵眼睁睁地看着顾非烟跃入池中,石头带着她很快沉了底。镜灵跟着跃入水中,试图抓起顾非烟,却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双手一次次从顾非烟体内穿过,内心绝望。 沈灵渊手指动了动,继而想起自己是在幻境中,便无力地垂下。 叶檀迟疑了一下,手摸过来轻轻拉住了沈灵渊。 镜灵跃出水面,疯狂大喊道:「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谁都好……来个人吧,求求你们了……」 巨大的悲伤蔓延开来,淹没了镜灵和幻境中的沈叶二人。 自有意识起,镜灵就无声无息地躺在暗无天日的一方天地中,动弹不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打开了箱子,她才又重见光明,跟小女孩一起哭,一起笑,分享一切的心情,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如今,这个小姑娘却躺在冰冷的池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一滴透明的泪水顺着镜灵的面庞流下。 灵体本不会流泪。 「哐当」一声,暴怒的顾长安踹开了房门,浑身颤抖。 隐在黑暗中的柳云生闻声爬了过来,露出一张瘦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双手紧紧攥住了顾长安的衣襟,声音沙哑地问道:「烟儿在哪儿?我要见她。」 顾长安一脚踢得柳云生翻滚在地,他气得双目赤红,像是要发狂一般。双唇颤抖着,好半天才道:「好……好……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 他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有说不出的悲意。顾长安从背后拿出一桶火油,蓦地泼了柳云生一身。 柳云生闻出那是火油的味道,愣了一瞬,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嵴背爬了上来,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不顾身上的火油,他重又扑了过去,颤声问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顾长安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呵……烟儿死了!你害死了她!」 柳云生怔住了:「什么?烟儿……烟儿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顾长安又是一脚将柳云生踹远,骂道:「你个畜生!你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你还有脸问!烟儿投水自尽了……」 柳云生狂乱地扯着自己的头髮,发疯道:「我不信!我不信!烟儿明明是爱我的!是你……一定是你!你想把她嫁给别人,结果逼死了她,是不是!」 顾长安不再理会柳云生,只冷冰冰地看着他,好像看一个死人。 火光沖天而起,守在顾非烟尸体旁的镜灵见了,吃了一惊,飞往老宅。就只见柳云生浑身着火,挣扎着往一旁爬去。 镜灵快意地大笑,突然看到柳云生的目标是一副捲起的画,口中犹自喃喃念着:「烟儿……」 镜灵大怒,忽而面色一变,痛苦地扭曲起来。 空气变得黏稠而凝重。 沈灵渊心头一跳。是那个人的气息。 他已经三年未曾梦到过那个自称是自己弟弟的人,魔血反噬也已近三年没有发作过,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这一切,没想到今日又重新见到那人的气息。 是他赋予了镜妖力量。 他究竟是何目的? 下一瞬,压迫感消失,沈灵渊喘了一口气,看向镜灵。 镜灵的虚影慢慢凝实,气息也变得危险。她双目变得猩红,抬手一抓,画卷被她凌空抓在手里。 柳云生也发现了镜灵,被烈火灼烧得快要失去意识的他眼神突然变得炽热起来:「烟儿,是你吗?」 镜灵冷笑一声:「『烟儿』?你也配?」手一挥,火焰暴涨,瞬间就席捲了柳云生。他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被燃成了一堆灰烬,只剩一只焦黑的头颅和几根枯骨。 发现顾家老宅失火的众人已纷纷跑来救火,大火燃了一夜才熄灭。顾长安趁乱捡走了他的残骸埋在院中。 灵堂中,顾夫人已哭晕了过去,被人搀回房中休息,只剩顾非烟的丫鬟溪儿在守夜。她跪得有些不舒服,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就坐在了地上,捶着腿抱怨道:「累死了,想休息一下都不成。」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了进来,烛火阴森地摇曳着,招魂幡白色的影子微微晃动,好像有人在缓缓靠近。溪儿一惊,吓得一动不敢动,屏息去看,又见那影子不动了。她舒了一口气,抓着纸钱的手刚要去拍胸脯,突然又是一阵风颳过,灵堂里的蜡烛倏地熄灭了,身后传来突兀的脚步声。 第36页 溪儿惊叫一声,慢慢转头去看,只见森森的月光下,一道人影拉得极长。她顺着人影看去,先是看到一双绣花鞋——正是小姐落水时穿的那双,还在往外渗着水,洇湿了一小块地面。溪儿心中恐惧,攥紧了手中纸钱,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往上看去……「顾非烟」面色青白,正没有表情地看着她。 溪儿吓得跌在地上。 「顾非烟」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声音虚渺,问:「为什么要把菱花镜藏起来?为什么不去我房中看一眼?」 溪儿惊惧地嘶声喊道:「小姐,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顾非烟」还在继续:「……那天为什么留我一个人?」说着已经到了溪儿面前,掐着溪儿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冷冷地盯着她。 溪儿用力去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双脚不断乱蹬挣扎,却挣扎不过。 「顾非烟」残忍地笑了起来,用另一手的食指点上溪儿眉心,一股生气顺着手指流淌进「顾非烟」体内,溪儿的身体很快停止了挣扎,变得干瘪。 那头,镜灵杀了溪儿之后犹不满足,又吸食了另外两个下人的生气之后,这才消失。 不多久,顾府闹鬼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顾家二老希冀于画中有女儿的魂魄,故不肯让人捉鬼,只盼能再见女儿一面。随着沈灵渊和叶檀两人出现在顾府门口,幻境中景物渐渐模煳,幻境溃散。 两人出来之时,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缺月挂在半空。 顾家二老晕倒在桂树旁,镜灵和书生都已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一面破碎的镜子。 梦醒了,镜碎了。 叶檀一挥手,被雷噼过的桂树重新长好,把枯骨深埋地底。 月光中,桂树上开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幽幽地散发着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就到这里了。 微笑。 第20章 礼物 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厉鬼作祟,谁知其中还牵涉到梦中那人,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两人出得顾府,于暗夜中在千灯镇奔走,才发现这里竟似一座空城,半个人影都不见。 沈灵渊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来到阿元家敲门,仍是无人应门,连阿元都不见踪影。 他一脚踹开房门,只见先前见到的那妇人倒在院中,昏迷不醒。 阿元去哪儿了呢? 他又一连查看了好几户,家中之人都在房中或倒或坐,倒是没有生命危险。 「哥哥,你在找我吗?」 身后突然响起说话声,腔调独特。 沈灵渊蓦地睁大了双眼,勐然转过身去。 他想起来了!梦中那人是三年前中元夜上见过的阮夜明! 隐在黑暗中的那人歪头看过来,露出的面容却不是阮夜明,而是阿元。 阿元仰起脸,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嘴角浮起笑意。他一步步不疾不徐地向沈灵渊走来,每走一步身形就拔高一分,面容也变化一分。 危险的气息让沈灵渊本能地警觉起来,脚步声就像是踩着他的唿吸和心跳,自幽深的暗处一声声靠近。最后在沈灵渊面前站定时,阿元已经和沈灵渊一样高,脸也和他一模一样。 俊眉修长,眼中含笑。只是双眸却是猩红的竖瞳,眉心的硃砂让他在顾盼之间多了几分风流和邪气。 阿元,或者说阮夜明嘆道:「哥哥,想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呢。」 沈灵渊只觉得自己身上又开始隐隐发冷。他勉力镇定道:「你把这些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让他们睡过去了而已。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不想被打扰。」他看着沈灵渊警惕的神色笑起来:「哥哥以为我会做什么?杀了他们吗?不要,太累了,而且还会脏到我的手。」 他表情和语调都是十二分的天真无邪,沈灵渊内心却一阵阵发寒:「叶檀呢?」 叶檀和他分开找人,不知是否遭遇过此人。 阮夜明不满道:「哥哥一见面就问别人,都不关心一下我吗?」 沈灵渊皱眉道:「我并不认识你。」 阮夜明一副受伤的表情:「我们是孪生兄弟呀,你看,长得都一样呢。」 虽然他一开始就不断叫自己「哥哥」,但沈灵渊并不如何相信他。这人的身形容貌气息都可随时变化,变作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想必不是难事。 「好吧。」阮夜明状似无奈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又将沈灵渊腰间的悬浮起来,两个放在一处,竟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即便材质和纹饰可以作假,但是玉中沁血,血纹也完全吻合,这就无法仿制了。 沈灵渊皱眉,他竟真是自己的弟弟? 阮夜明留意沈灵渊的神色,此刻委屈道:「哥哥不开心吗?我可是一直想见哥哥的呀。第一次在梦中见到哥哥的时候我很是高兴呢。」 沈灵渊沉默不语。 阮夜明:「哥哥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沈灵渊:「不想知道。我是剑宗弟子,无论是何身世,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无论父母是谁,是何身份,他都打定主意不会到魔域去。那么身世也就不重要了。 「哦?」阮夜明挑眉,「那我期待哥哥发现真相的那天。」 沈灵渊退出这户人家,看到叶檀就倒在路边,不省人事。他赶忙上前扶起叶檀,灵力在他全身扫过一遍,发现并无不妥,于是皱眉问阮夜明:「你把他怎么了?」 第37页 阮夜明泄气道:「没怎么。虽然我看他不顺眼,但他现在对哥哥还有用,就留他一命吧。」 沈灵渊直觉不妥:「此话何意?」 阮夜明眨了眨眼:「哥哥不需要知道。」显然是不肯说了。 沈灵渊确认千灯镇镇民没有性命之虞,便抱起叶檀御剑飞往剑宗。阮夜明闲闲地跟在身后:「哥哥不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沈灵渊冷冷道:「前方就是剑宗的护山大阵,妖邪若胆敢越界,必被击成碎片。」 阮夜明垂头闷闷不乐:「所以我才不能去找你。」他忽然惊喜抬头:「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沈灵渊悬停在剑宗上空,看向阮夜明的眼神带着警告,而后抱着叶檀缓缓退入阵中,留阮夜明独自立于阵法前,望着沈灵渊离开的方向,一双眼慢慢沉了下来。 等沈灵渊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阮夜明才自语道:「明明有送到嘴边的肥肉,为何不吃呢?我可是等不及要看哥哥挣脱封印了。」 他盘算着怎么再推沈灵渊一把,而后看到面前光华隐现的护山大阵,咬牙切齿道:「迟早拆了你。」这才转身离去。 沈灵渊带着叶檀来到青霄峰,青霄长老检查过后也说无碍。果然没多久叶檀就醒了,他这才彻底放心:「你休息下,我去执事堂交差。」 叶檀记得袭击自己的人身上有魔气,不知是否冲着师兄来的,又碍于青霄在场不好开口,只能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沈灵渊便转身走了。 交完差回到松雪居,看到一个小不点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正是心砚。 心砚是碧霄长老新收的亲传弟子,才七八岁年纪,生性活泼好动。此刻看到沈灵渊,立刻远远叫道:「沈师兄,你回来啦!」 好似他才是松雪居的主人似的。 沈灵渊笑着应了声。 心砚跑过来迎接,晃着他的胳膊:「师兄去下山去除魔了吗?能给我讲讲吗?」 叶檀过来时,沈灵渊正讲到柳云生被大火烧死。紧张不已的心砚勐然听到脚步声,吓得叫了一声,躲进沈灵渊怀里。 他从沈灵渊怀里偷偷抬眼去看。叶檀静默而立,周身仿佛带着崑崙凛冽的风雪,整个院子都冷了几分。心砚仿佛正被他冷冷地盯视,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刻站直了身子,勉强镇定地向叶檀行礼道:「叶……叶师兄。」 叶檀一步步走了过来。 心砚忍不住退了两步,求助地看向沈灵渊。 沈灵渊有些懵。怎么心砚这么害怕叶檀? 心砚和叶檀眼前突然各现出一张传讯符。叶檀以指抚过符纸表面,读取其中内容。 心砚高兴道:「师父说一个月后若虚秘境开启,让我后日跟师兄弟们一起出发呢。」 若虚秘境乃上古流传下来的大能秘府,每十年开启一次。其中藏有无数秘宝,奥妙无穷。 各大宗门的元婴长老联手清理了秘境中太过危险的机关,只留一些相对温和的让门下弟子前往歷练。秘境每次仅容百人入内,其中剑宗有十五名额。 传给叶檀的符纸也是此内容。他偏过头问沈灵渊:「师兄不去吗?」 沈灵渊表情暗淡下来,道:「我不去。」 他只盼自己修为不再有提升,自然不愿前往歷练之所。 叶檀眉头微皱,指尖传讯符消弭于无形:「师兄不去,我也不去。」 心砚瞪大了眼看着他们两个,又看了看手中传讯符,凛然道:「我也不去!」 沈灵渊哭笑不得:「不要胡闹。」 心砚年幼也就罢了,怎么叶檀也这么小孩心性呢。 碧霄长老传唤,心砚只得走了,剩沈灵渊和叶檀两人在松雪居中。叶檀这才道出来意:「师兄,昨夜千灯镇那人,可是冲着师兄来的?」 阮夜明是这样说的,但沈灵渊却不认为阮夜明如此大费周章只为让自己下山一次。当下只能道:「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叶檀凝眉:「他可有对师兄不利?」 这……自然是有的。岌岌可危的封印被阮夜明撕开了裂缝,导致自己提前被魔血反噬。可就算阮夜明不动手,自己迟早也要遭受这些。 这个问题无解,连师父都束手无策,只能靠自己强行压制噬灵的欲望。好在近三年来并未发作。 也许将境界停在这里永远止步不前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否则一旦化婴,魔气就会彻底释放,到时还不知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沈灵渊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愁绪,伸出右手食指,轻点在叶檀眉心。 叶檀知道是在查探自己的修为,便打开灵脉任沈灵渊的一点灵力长驱直入,直达气海。 明知沈灵渊是魔也仍对他毫无防备,骨子里全然是信任,乖顺得像只小猫一样。 两人修炼方法不同,沈灵渊原以为自己的灵力会遭到排斥。然而进入叶檀体内的灵力却是畅通无阻,轻易被接纳。 片刻,沈灵渊道:「筑基圆满。」 叶檀灵力运转无碍,但修为卡在筑基圆满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还没有悟到自己的道。 悟道之后才能结成金丹,剑宗的金丹修士都是以剑入道。然叶檀修炼之法与普通剑修不同,沈灵渊也不知该如何指点他。 叶檀拉下沈灵渊的手捧住,轻声道:「师兄不必为我担忧。」 第38页 沈灵渊忍不住揉了揉他发顶:「你速度已经很快了,不要急于求成,以免道心不稳。」 叶檀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道:「师兄,我若结丹,你会再给我一份礼物吗?」 「嗯?」沈灵渊倒是难得听叶檀提一次要求,颇感新奇:「你想要什么?」 叶檀垂下头,低低道:「我想到时候再和师兄说。」 沈灵渊一挑眉,道:「好啊,只要我有的,一定会给你。」 第21章 启程 哪知到了第二日,叶檀竟直接向青霄长老言明不愿前往若虚秘境,请求将名额让给他人。沈灵渊这才知道叶檀并不是说说而已。叶檀目有残缺,唯有化婴才能补全。他迟迟未能结丹,若虚秘境的歷练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机会,怎么能就此放弃? 沈灵渊死命相劝,但叶檀却很是固执,软硬不吃,始终不为所动,回应就只淡淡的一句「师兄不去,我也不去。」沈灵渊气得七窍生烟,最后无法,只能说自己也会去,好说歹说叶檀这才勉强同意。 但同意得甚为勉强。因为歷练的人选已定,沈灵渊即便是宗主亲传弟子也不能剥夺他人名额,所以他只是和清羽一起带队前往,并不进入秘境。 还是有十天会分离。 沈灵渊长嘆一口气:娃进入了叛逆期,好难带哦。 启程那日清早,即将参与秘境歷练的十五名弟子站在太极殿中,整装待发。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进入秘境,他们或紧张或期待,此刻都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宗主训话。 朝霞光芒万丈,一如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俊杰。 苍霄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尚显稚嫩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太极峰每一个人的耳中:「你们是剑宗年轻一代中最具天赋的弟子,剑宗以你们为骄傲,但剑宗未来的重担也会落在你们身上。希望你们在此次秘境歷练中全力以赴,每个人都能有所得。」 十五人齐声应道:「谨遵宗主教诲!」 训话之后,宗主为每人发放灵符。灵符既是进入若虚秘境的凭证,也是一个传送法器。若在秘境内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他们便能捏碎灵符传送出秘境。 毕竟哪个宗门都不想因为一场歷练而折损一名尚在成长中的优秀弟子。 这十五名弟子都是各峰精挑细选的,领完灵符,他们上前与峰主们辞行。 紫霄长老摇着摺扇,从干坤袋中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宝送给要进若虚的四名小弟子,又殷殷嘱託他们不用勉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装死。 四名小弟子泣涕涟涟拜别师父,仿佛不是去歷练,而是去送死。 青霄长老看得感动,学着紫霄长老的样子送叶檀丹药,嘱咐他路上小心。 叶檀一脸冷淡地接过丹药,道:「嗯。」 青霄长老:…… 心砚看看紫霄长老,又看看青霄长老,一脸希冀地看向碧霄长老。碧霄长老冷哼一声,板着脸道:「我辈乃剑修,所能依靠之物唯有手中之剑。你们路上仍需勤勉练剑,不可懈怠。」 宗岚、心砚四人:「……是。」 丹霄长老和清羽五人相顾无言,抱臂等在一旁。 好不容易辞行完毕,众人来到殿外,沈灵渊取出苍霄交予他的飞行法器——一只云舟,浮在半空。 十五人登了舟,云舟就越飞越高,向着东方去了。 若虚秘境每次出现时入口所在地都不同。经由千机门卜算,此次秘境入口在庐州境内。庐州地处平原,距崑崙山万里之遥,即便是可以御剑的金丹修士们日夜飞行,也需十天才能抵达,何况此行中还有尚不能御剑的筑基弟子。 因此他们提前一月出发,以免错过秘境开启之期。 筑基弟子们从未御物飞行过,此时都兴奋地趴在云舟边沿往下看。只见太极峰上连绵的殿宇都收在眼底,檐顶上披了雪,又被初升的朝阳打上了一层金边。随着云舟越升越高,流云环绕在身边,屋宇都凝成黑中带白的小点,巍峨的崑崙山渐渐显露出它的全貌,白雪覆盖着连绵的山脉,其间露出两点绿色,一处稍大,另一处较小。稍大的那处是青霄峰,较小的那处是苍霄峰——仅在松雪居有盎然的绿。 往南看,广袤的崑崙冰原平滑得像一面镜子,冷冷地折射着朝霞的光,映出瑰丽的色彩。 云舟一路往东,小弟子们的赞嘆声不绝于耳,就连几个金丹弟子都入神地看着。 沈灵渊一转头,就看到叶檀安静地在一边打坐,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穿过指尖的流云也好,泛着玉色的冰原也好,全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只有一片漆黑。 沈灵渊敛了笑意,靠近叶檀盘膝而坐。 绸带下,叶檀的睫毛如蝶翼般轻微地抖动了两下,面部表情变得柔和。 越往东走,地势越低,黑白两色逐渐被绵延的绿色取代。山林起伏,凝目去看,依稀可见山林中古树参天,枝繁叶茂。偶有一条玉带横过,那是山间穿流的小溪。慢慢地,山林也变得平缓,山间大块的平地上开始出现一些小的村庄,儿童放得高高的纸鸢和村庄中裊裊升起的炊烟都在云舟之下飘过。 平地变得越来越多,人家也越来越密集,村庄变成了城镇。云舟也越飞越低,最终在一处没有人烟的野地上缓缓落地。 第39页 此地距庐州约有五日路程,时间尚算宽裕,小弟子们又多数没有离宗门远行过。沈灵渊和清羽索性弃舟步行,带师弟师妹们领略中原风光。 这里柳烟花雾千山竞秀,与冰天雪地的崑崙迥异,弟子们一路行来,不由啧啧称奇。行了半日,未料天竟越来越阴沉,到得傍晚时分突降大雨,行路艰难,沈灵渊和清羽只得领着众人找了一处破庙先避雨。 破庙很小,屋檐上青瓦剥落,生着几茎荒草;殿内蛛网遍布,桌案蒙尘;泥塑的神像倾倒在地,衣饰面目模煳,也不知供奉的是何方神圣。 庙前的一株老柏树倒是生得十分苍幽。 天色渐晚,又因大雨滂沱,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他们便打算在此休整一夜,明日上路。庙宇既小且破,还处处漏雨,却也无损这群少年少女们的热情。他们纷纷掐诀,很快将破庙收拾得齐齐整整。沈灵渊升起火堆,众人围火而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路以来的见闻。 叶檀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神色淡漠疏离。 沈灵渊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道:「你不与他们一处吗?」 叶檀摇了摇头:「我在此就好,师兄去吧。」 沈灵渊笑道:「我自然是同你一处。」 叶檀面部轮廓立刻变得柔和。 丹霄峰的小师妹雪衣目光随着沈灵渊移动,此时现出兴奋的神色,激动地小幅度拍打着身旁的凝霜。 凝霜的脸上也露出痴笑。 啊,沈师兄和叶师弟同处的画面怎么这么养眼,感觉气氛很融洽呢。 清羽疑惑地看着她们两个,问:「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雪衣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我们在谈论此次的若虚秘境。」凝霜一脸肃容,「雪衣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盛会,有些过于激动了。」 雪衣不服气地看着她:「你不也是吗?」 她目光转向清羽:「大师姐,你给我们讲讲秘境里都有什么吧。」 清羽一时语塞。她也是第一次参与,好在之前做过功课,此刻能说出一二来:「想必你们也知道,秘境是上古大能的秘府,其中有无数秘宝,也有很多机关阵法。秘境内共有十八小境,每人随机落入其中一个。和你进入同一小境的可能没有本门弟子,你若遇到其他门派的弟子就结伴而行。」 此时其他人也渐渐不说话了,而是听清羽说秘境内的情况。檐顶的雨水倾倒而下,宛似一张水帘。清羽声音清亮,夹在雨声雷声中仍妥帖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雪衣道:「会有很多其他宗门的人吗?」 清羽微笑颔首:「秘境可容百人入内,名额分与十四个宗门。四大宗门各占其十五。」 四大宗门相距甚远,门下弟子往来较少,小弟子们此刻都对其他三大宗门兴趣浓厚:「听说灵隐寺的都是佛修呢。」 「不错,灵隐寺的僧人们悟佛入道,千机门擅卜算,碧云谷中女弟子较多。」 几名男弟子互相看了一眼,悄悄使了个眼色: 「不会像丹霄峰的师姐们一样兇悍吧?」 「应该不会吧,听名字就很温婉。」 清羽冷冷地一眼瞥去,打断他们的遐思,这才继续道:「小境之间也有传送法阵,不过极难找到。且想要打开法阵需要首先打开禁制,禁制可能是机关,也有可能是幻境,甚至有可能是符箓法器。这就全凭你们的运气了。」 「有的小境对于你们来说会很危险,若遇到危急情况,务必要捏碎传送符传送出来,知道了吗?」 众人忙连连点头称是。 「还有什么问题?」 雪衣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沈师兄不和我们一起进入秘境吗?」 清羽摇了摇头。她也不知为何沈灵渊不愿进入秘境。 雪衣悄声问凝霜:「因为沈师兄不入秘境,所以叶师弟不开心吗?」 凝霜狐疑:「叶师弟不一直都这样吗,你能看出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雪衣鼓起两腮,忿忿道:「自然是不开心的,这还用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分分分秒秒秒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分分分秒秒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雨夜 天已黑透,雨势转急,敲在房檐屋顶刷刷直响。阴惨惨的风呜咽着吹过树梢,屋外荒草萋萋,屋内火光明灭。 在这样凄风苦雨的一个夜晚,自然是很适合讲鬼故事的。 宗岚就是一个讲鬼故事的高手,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不太分明,使得听众不得不凝神去听。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十九年前,正魔大战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对道侣和几个同门一起追杀一个魔族妖人,那妖人逃进了迷障林中……」 清羽一脸冷漠地想:说得跟真的似的。 然而小弟子们非常吃这套,觉得发生在真实的时间地点背景中的故事也异常真实。 「……道侣中的女修士和其他人走散了,她一个人在迷障林走了足足七天才看到几位同门,独独没见到她的道侣。同门们告诉她,在她走散的第一天,她道侣就不幸死了!」 第40页 「啊!」雪衣和凝霜齐齐惊唿了一声,目露哀愁。 「他们想着,师兄的魂魄也许会回来找她,于是就一起在迷障林中等着,一直等到子夜时分。那是一个和今晚一样的雨夜,大雨哗哗地下着,风唿唿地吹着,谁也不敢说话……」 恰好一阵风吹来,众人只觉得嵴背发凉。火光飘忽,给每个人的脸都打上了阴影,看起来甚至不像平时熟悉的面孔。 心砚屏住了唿吸,紧紧靠在身旁的师兄身上。 「突然!」宗岚蓦地拔高了声音。 心砚「啊」的大叫了一声,把脸埋在师兄的胳膊上,其他人也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宗岚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继续压低了声音道:「……女修士的道侣浑身是血地出现了,一把拉住她就向外跑。女修士吓得不停挣扎,这时她道侣告诉她,其实在她走散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如果是你,你该相信谁?」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哗哗的雨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也就尚未下山除过妖鬼的小弟子们被他吓住。如清羽和沈灵渊,见过的魂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怎么还会害怕这种幼稚的鬼故事。 清羽正准备招唿众人休息,叶檀倏地抬头,朝向了门口的方向。 大雨中传来什么响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涉水而来。那声音越来越近…… 片刻之后,殿门「哐当」一声勐地被推开。适时一道闪电噼下,电光雪亮,滂沱的大雨如道道密集的银线垂下。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的阴影处,看不清楚面容。 「啊——」心砚等小弟子疯狂地尖叫起来。 沈灵渊眉心微蹙。 闪电转瞬即逝,庙外重又陷入黑暗,影影绰绰间人影似乎仍在。那人上前一步,跨出黑暗站在火光中,众人这才看清乃是一个身穿黑衣之人。这人冒雨而来,浑身却不见湿气,显见也是个修士。 而以沈灵渊和清羽的眼光,竟看不出这人的修为。 这人眼睛在殿内扫了一圈,沉声道:「雨夜行路不便,还望诸位容在下在此歇歇脚。」 沈灵渊与清羽对视一眼,道:「仙友不必客气,请便。」 宗岚已经开始热情地打招唿:「这位仙友,快来坐这边。」 尖叫的那些小弟子发现并不是浑身淌血的鬼魂,这才觉得不太好意思,讪讪地自火堆旁挪出位置。 那人戒备地看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迳自找了个角落倚墙而坐。 宗岚等人面面相觑。 这人于雨夜中突然出现,身份不明,修为不明,对人又颇为防备,沈灵渊不敢全然放心。他和清羽安排小弟子们找地方休息,自己却抱剑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打算守夜。 那人不动声色地又抬眼看他片刻,这才闭目。 庙宇中人声渐悄,终至于无。万籁俱寂中似乎大家都已睡着,只余火光跳跃。 到得后半夜,雨势转弱,火堆已渐渐熄灭,没燃尽的细炭在灰白的余烬里露出点暗红颜色。庙宇内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之声。闭目养神中的沈灵渊蓦地睁眼,微弱的光芒中看到那古怪的陌生人已经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似是着急赶路。 「仙友,这便走了吗?」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勐地扭头转向沈灵渊。 沈灵渊报以善意一笑。 那人面无表情地微一点头,走出破庙,渐渐消失于夤夜之中。 沈灵渊目送那人远去,重又闭上了眼。 「师兄。」 身旁传来轻唤。沈灵渊扭头看去,只见叶檀腰背挺得笔直,不知是一直没睡还是被自己的说话声吵醒。 叶檀轻声问:「天亮了吗?」 沈灵渊道:「还没有呢,你再睡会儿吧。」 叶檀微怔,恍惚间有种仍是在松雪居的错觉。他睡醒一觉问师兄「天亮了吗?」师兄温柔说「还没有呢,你再睡一会儿。」但是他睡醒后就睡不着了,于亘古的暗夜中睁大了眼,静静地细数师兄的唿吸。 他摇头道:「我睡不着。师兄休息吧,换我来守夜。」 沈灵渊没有动。过了会儿,他踌躇道:「若是有一天我离开剑宗……」 怕吵醒其他人,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叶檀淡淡道:「我自然是跟着师兄。」 他接得毫无迟疑,显然这个问题已在脑海中想过无数遍,此时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沈灵渊有片刻的愣怔。说不感动是假的,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艰难道:「若我离开,你不要寻我。」 叶檀抿了抿唇,未置可否。 沈灵渊知道他虽然没再说话,内心必然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沈灵渊说什么他从不辩驳,嘴上都是乖乖答应,但内心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 看似乖巧,其实执拗得很。 放眼整个凌虚大陆,元婴尊者不过十数。想要化丹成婴,天赋、机遇、勤勉缺一不可,自己未必就能化婴,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渐渐有鸟雀在树梢啾鸣,天光由暗转明。碧空湛蓝如洗,雨露在草叶上滚动,草叶被压得弯折,聚集的雨露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 大家笑笑闹闹地起身整理仪容,昨夜的怪客讨论一阵后就被抛之脑后。世界于他们而言这么大,总有新的事物吸引着他们关注。 第41页 一行十六人继续向庐州进发。 沈灵渊为免麻烦,尽量拣山间小路而行,不过仍时不时需穿过城镇。街上熙熙攘攘的市井凡人看着这么一众白衣负剑气质出尘的少年少女,无不啧啧称奇。而剑宗弟子此时个个昂首挺胸,端出世外仙人的风范来。 就连心砚也学着碧霄长老闆起了脸,目不斜视地走过各种泥人玩偶的小摊和糕点小吃的店,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这天到达唐州时,距秘境开启尚有十日。唐州是紧挨着庐州的一处城镇,离庐州只有半天的路程。沈灵渊和清羽商议,先不忙着赶路,大家停下来在此歇息休整。 沈灵渊和清羽在一处客栈安排大家住下之后,天色尚早,便宣布众人可自由活动,明日一早再出发去庐州。 客栈房间有限,于是两人一间。沈灵渊自然是和叶檀一间房。 心砚兴奋地在房间转了一圈,这儿瞧瞧,那儿摸摸。突然听到楼下卖糖炒麻元的吆喝声,眼睛一亮,晃着宗岚的胳膊道:「师兄师兄,我们下去逛逛吧。」 宗岚现在已经筑基圆满,正是悟道冲击金丹的关键时刻,对周遭一切都不感兴趣,盘膝闭目道:「不去。」 心砚悻悻地撇了撇嘴,也开始打坐调息。 然而越是打坐,楼下的叫卖声好像就越响,响得心砚满脑子都是「糖炒麻元」,一点都静不下心。他霍然睁开双眼,噔噔噔跑出去,去敲沈灵渊的门:「沈师兄沈师兄!」 门「吱呀」一声打开,叶檀冷着脸出现在门口,问:「何事?」 「呃……」心砚的话被堵在口中,讪讪道:「没事没事。」说着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 屋内,正在打坐的沈灵渊睁开眼,问:「是心砚?他怎么了?」 叶檀道:「无事。已经走了。」 沈灵渊一头雾水,「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入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想森林me 3个;分分分秒秒秒、伊人何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点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渡灵 碧霄长老虽然没有给护身法宝,盘缠却是给的有的。心砚揣着自己的小钱钱,一个人跑下了客栈,直奔糖炒麻元的小摊去了。 不过片刻,两枚滚圆的麻元出锅,装在碟子里送到心砚手上。心砚也不嫌烫,直接就捏了一个吃起来。才咬了一口,余光突然撇到什么东西,亮亮的很扎眼,于是抬眼去看。 「噗——」刚吃到嘴里的甜丝丝的麻元全数喷了出来,心砚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那亮亮的东西居然是一个圆熘熘光秃秃的脑袋! 心砚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妈耶,居然是个光头!哈哈哈哈哈哈! 他动静这么大,路人全都看着他,那脑袋的主人——一个一身灰色僧衣的小和尚,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里,正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小和尚原本想就此走掉,可是看心砚咳得辛苦,还是上前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心砚头都顾不上抬,接过茶杯闷头就喝。喝完气终于顺了,正要说感谢的话,一抬头就看到了这颗锃光瓦亮的脑袋杵在自己面前,顿时又发出一阵爆笑。 过分的是,他这次笑出声了。 小和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心砚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其实也没那么好笑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悟心,发生了何事?」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小和尚悟心和心砚一起看去,只见一个僧人走了过来。那僧人相貌极好,眉眼清俊,披着一件雪白的袈裟。一手隐在袖中,露在外面的另一只手如玉雕的一般,扣着一串深棕泛黑的佛珠。睫羽微垂,瞳色浅淡。 「十方师兄!」悟心叫了一声,走到那僧人身边站定,垂着头不说话,眼圈却更红了。 虽然这僧人也是光头,心砚却笑不出来了——对方家长来了,怎么办? 他尴尬地坐在桌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法号「十方」的僧人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领口。 糟糕!心砚吃了一惊,下意识捂住领口的一道剑形云纹,那是剑宗弟子的标识。 心砚此刻非但笑不出来,简直都要哭了。 怪不得师父说要勤勉修炼,不可懈怠。你看,这一懈怠就出事了吧。 师父可真有先见之明啊。 呸,以后再也不吃什么糖炒麻元了。 忽听窗外传来吵闹喧譁之声,入定中的叶檀耳朵微动,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沈灵渊意欲关窗,目光往下一扫,就看到了正在微妙对峙着的三人。 咦,灵隐寺的僧人? 心砚闯什么祸了吗? 顾不上想太多,沈灵渊飞身下楼,落在心砚身边。 心砚看沈灵渊过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呵,我家长也到了。 沈灵渊向那僧人双手合十一礼:「敢问可是灵隐寺的大师?」 十方还了一礼:「不敢。正是。」 沈灵渊笑道:「久仰。我等乃剑宗弟子,心砚年幼不懂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我替他赔个不是,还望大师海涵。」 第42页 十方没有答话,却看向了悟心。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悟心也不好说心砚嘲笑自己光头,只得说:「师兄,我没事。」 心砚此刻却开口了,他看着悟心真诚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笑你。我向你道歉。」 悟心一愣,耳朵不知为何有些红了,道:「没关系。」 两个小孩已经握手言和,于是十方和沈灵渊都不再说什么了。双方各自一礼,十方带着悟心,沈灵渊带着心砚,各回各家。 然后他们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剑宗和灵隐寺都宿在这个客栈中。 怪不得客栈掌柜说空房不多了。 沈灵渊摸了摸鼻子,向十方道:「大师也是去庐州若虚秘境的吗?」 十方道:「正是。」 沈灵渊:「还不知大师如何称唿?」 十方:「贫僧法号十方。」 沈灵渊:「在下沈灵渊。」 说话间十方的卧房已经到了,他停住脚步,微微颔首,示意自己要回房了。 沈灵渊便带着心砚回到了自己房间。 叶檀微微一动,问:「师兄,怎么了?」 心砚还是有些憷叶檀,不想让沈灵渊在叶檀面前说自己的丢人事,抢先开口道:「师兄,那就是灵隐寺的佛修啊?」 沈灵渊先回答叶檀说:「我们在楼下遇到了灵隐寺之人,他们也是要去若虚秘境的。」又看向心砚道:「佛修重礼教,你不要没规没距的胡来。」 心砚低头道:「是,师兄,我知道了。」 送走了心砚,房间里只剩沈灵渊和叶檀两个人。 晚霞渐渐从地从天边退去,颜色由热烈到柔和,再到暗淡。远处,庙里的钟声在薄暮里响起,乌鸦在黄昏中归巢。沈灵渊推开房间的后窗,见客栈后边是一条小河,夜色越来越浓,河边停着的乌篷船亮起点点渔火,河水便在这点灯火里闪着粼粼的波光。 不知何时,一轮缺月挂在枝头,脉脉地照着桥边红药,无限温柔,喧闹的人声也渐渐变得寂静。 沈灵渊关上窗,对在榻上打坐调息的叶檀道:「师弟,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已经入夜了吗? 叶檀心头隐隐地有些雀跃。时隔三年之久,他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和师兄同塌而眠。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今天要沐浴吗? 正胡思乱想间,陡然听到沈灵渊走过来的脚步声,叶檀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直,心砰砰直跳。安魂香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感觉沈灵渊在他身边站定了,弯下腰来,脸上有什么东西拂过,酥酥麻麻的。 奇怪,之前也不是没有和师兄一起相拥而眠过,怎么今日这么紧张? 等到脸上的白绫被解下来,叶檀才意识到那是沈灵渊的头髮拂在了脸上,顿时唿吸微滞。 他垂着眼,不敢抬头,总觉得师兄带笑的声音似乎是贴着耳朵响起来的:「修炼也需张弛有度,不要太紧绷了。」 叶檀抿紧了双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默默地除了鞋袜,和衣睡在床里。 沈灵渊如在松雪居那般,俯身帮他解开头髮,又去脱他外衫,却被叶檀翻身躲过,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 沈灵渊一挑眉,也就住了手。 好吧,师弟不让他碰了呢。 举步来到窗边的塌上,盘膝闭目。 叶檀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动静,突然明白沈灵渊没打算上床睡觉,一时心情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辗转良久,不能入眠。 蓦地,他于暗夜中睁大双眼。 师兄唿吸有异。 沈灵渊原本绵长轻浅的唿吸变得有些急促,伴随着轻微的牙齿打颤之声。 师兄又发作了吗? 叶檀不敢妄动,轻唤了一声:「师兄?」 沈灵渊没有回应。 叶檀翻身而起,赤脚奔至窗边,一片黑暗中踢倒了凳子也没发觉。原本坐得笔直的沈灵渊此刻歪倒在榻上,叶檀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灵力通过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自叶檀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向沈灵渊身上。然而体温却传不过去,沈灵渊似乎越来越冷,手中之物是他唯一的热源,被他紧紧地抓住。 叶檀闭上双眼,慢慢地靠了过去。怀里像是抱了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叶檀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在沈灵渊的眉毛上摸到了一手的冰霜。 叶檀吓了一跳。 也许是压抑太久,这一次的发作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叶檀原本比沈灵渊要矮上一头,此刻沈灵渊整个人蜷缩起来,竟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第一次发现师兄也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无所不能之人,他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叶檀像师兄曾经对他做的那样,一下一下地抚着沈灵渊的背,轻声哄道:「乖,不痛了,不要怕。」 沈灵渊受了他的安抚,似乎真的没那么痛苦了,眉头渐渐舒展。 叶檀察觉他的变化,正要松一口气,下一刻沈灵渊忽然更为剧烈地颤了起来,发出痛苦的呓语。 「冷……好冷……」 丹田像是结了冰,浑身的灵力都被冻住。阴冷的气息自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霸道地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叶檀咬牙将灵力催发到极致,极为快速地输送至沈灵渊体内。新的灵力和原本的灵力相融,慢慢又将那股阴冷逼退。 第43页 叶檀看不到的地方,沈灵渊猝然睁眼,双眸中血色氤氲,其中俨然是一双竖瞳。 好温暖…… 沈灵渊喟嘆一声。 这声极为模煳,叶檀没有听清。他侧头问:「什……」 话没有说完,他嘴唇好像碰到了什么冰凉又柔软的东西。他尚在反应,对方已经顺势压了过来,如饥似渴地自他口中汲取着灵力。 叶檀:…… 他这才意识到那是师兄的双唇,一时震惊到忘了唿吸,灵力的运转也停下了。沈灵渊汲取不到灵力,催促似的含了一下他的唇瓣。 !!!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慄感直冲灵台,叶檀脑中轰鸣,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团浆煳。他突然间不敢用力,双手虚虚环住沈灵渊,战战兢兢地催动灵力,渡入对方口中。 显然以口相渡的方式比其他部位的身体接触要快得多。沈灵渊很快就停止颤抖,软倒在叶檀怀里。 叶檀四肢僵硬,觉得手放哪里都不对。就这么静静待了片刻,户外传来鸡鸣之声。 天似乎要亮了。 他心跳如鼓,大着胆子将沈灵渊抱回床上,又细緻地盖好被子,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抹额头,竟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第24章 血兰 沈灵渊迷迷煳煳醒来,发现自己竟是睡在床上。 昨夜他不是在榻上打坐吗?发生了何事? 叶檀此刻倒是坐在榻上,衣衫齐整髮丝不乱,已是梳洗完毕。 沈灵渊实在回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只得问叶檀。 叶檀道:「昨夜师兄在榻上睡着了,我便扶师兄到床上休息了。」 他竟在打坐时睡着了?就算是睡着了,不可能被人搬动都不醒吧? 时时刻刻悬在心头的隐忧让他心重重一跳,问:「我没做什么吧?」 叶檀一口咬死了没有。 沈灵渊满腹狐疑,却又问不出什么来,自己也未感觉任何异常,只得暂且作罢。 叶檀暗自松了口气,竭力不使自己表现出异样。 梳洗罢,沈灵渊和叶檀一同出门。剑宗众人已陆陆续续在客栈外集合,宗岚等几名弟子正在与一众白衣僧人攀谈。这些僧人俱都与十方作一般打扮,面目祥和,让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正是灵隐寺的法师们。 得知他们也是在今天前往庐州,双方便结伴而行。 若虚秘境出现乃是十年一次的盛会,不消说有进入资格的一百名修士,便是看热闹的各地散修也把庐州城的客栈给占满了。好在作为东道主的碧云谷早有安排,在谷内碧云湖畔开闢出了院落供他们休息。大宗门人数较多,各独占一处;小宗门则两三个共处一院。 待诸事安排停当,已近黄昏。沈灵渊想了想,去敲了心砚的门。 他还记得心砚才吃了一口的糖炒麻元。 心砚开了门,见是沈灵渊,眼睛一亮:「师兄,你来找我呀。」 沈灵渊笑着点头,问:「想出去玩吗?」 心砚欢唿一声,拉着沈灵渊:「走走走。」 一抬头看到跟在沈灵渊身后似乎十分不豫的叶檀,脸顿时垮了下来。 …… 沈灵渊三人正在茶楼二层一处临窗的位置喝茶。 秋意已浓。 发黄的树叶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吹在身上的微风有些凉。走街串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着用针头线脑换鹅毛;街旁的作坊里,民间艺人以铁为笔,以火为墨,在竹簧上作出一幅幅美女图;城里的小吃摊卖起了油炸臭干、糖炒麻元和绿豆元等物,老闆站在边上热情地招唿来客。 西天的余晖下,这座古老的城镇显得热闹又安详。 心砚面前摆了几盘点心,其中就有他心心念念的麻元。心砚边吃边往窗外看,目光四撒,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道:「师兄你看,那是跟我们一起在庙里避雨的那个人吗?」 那夜他受了惊吓,对此人面目印象深刻,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灵渊循着心砚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顿住。 那一行共三人,其中一个正是当夜进庙躲雨的那人。三人皆身穿广袖道袍,道袍左白右黑,两种颜色在背后交汇,形成了一个圆,正是太极八卦的图案。 是千机门的人。 为首之人似有所觉,抬头望了过来。沈灵渊不闪不避,沖他微微一笑。雨夜见过的那人也抬起头,看到沈灵渊三人时似乎吃了一惊,马上低下头。为首那人皱起眉,领着另外两人步履匆匆地走了。 沈灵渊凝眉沉思。 那人既是千机门的人,为何会撇开同伴独自赶路?而且无论是当夜那人还是此行三人,似乎都不愿与人多打照面,这又是为何? 沈灵渊莫名地很在意这件事,无数念头飞速掠过,却无法抓住其中关窍。 渐入夜,明灯初上,沈灵渊带着叶檀和心砚慢慢走回碧云谷。到得碧云湖畔时,心砚尚在向沈灵渊兴奋地说着庐州诸般风物,显是意犹未尽。沈灵渊将其送至房间门口,柔和道:「我们明日可以再去别处看看。」 心砚惊喜地应了。 辞别心砚,耳畔终于清静。二人的住处尚需绕过半个庭院,沈灵渊同叶檀沿着走廊并肩而行。 明月当空,庭中疏影横斜,寂寂无人声。 第44页 身侧安魂香之气有一下没一下地传来,叶檀不知为何有些心浮气躁,手心开始冒汗,心亦怦怦直跳。 脑中诸多念头纷杂,叶檀于转弯处仍直直前行,肩膀蓦地与沈灵渊的重重碰在一起。他立刻受惊似的躲了一下,往旁避让。 沈灵渊立马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怎么了?」 叶檀也被自己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道:「无事。」 沈灵渊皱眉:「你有些心不在焉。」 叶檀如被说中心事,白绫下双眼微睁:「可能是有些疲乏。」 沈灵渊笑了一下:「也是,今天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原来两人房间已经到了。清羽分配房间时,理所当然地将叶檀分到了沈灵渊隔壁。 叶檀静了片刻,道:「是。」 「吱呀」声响,两人各自推门入屋。沈灵渊于门后摇了摇头,叶檀于昨夜之事三缄其口,今日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定是有事瞒着自己。 得找个机会同他谈谈。 正要脱去外衫准备洗漱,忽有极为细微的掠空声响传来。沈灵渊动作微顿,目光向外一瞥,由未关严的窗缝处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那黑影似乎是从千机门的方向而来。他心中一动,重又拢好外衫,悄悄跟了上去。 怕那人发觉,沈灵渊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跟在那人身后。只见黑影在庐州城中左拐右拐,来到一处民居外停下。 民居白墙黛瓦,在四周一片屋宇中看起来十分普通。 然躲在暗处的沈灵渊能感应到大门上有一道隐形的禁制。住在此处的是个散修。 蓦地忆起崑崙山附近专找散修下手的魔族,沈灵渊心下一沉:莫不是这黑影也是个魔族? 然而这人周身不带魔息,且飞掠之际看得出是道门正统身法。 一身黑衣的那人三两下解开禁制,左右看了看,无声推门闪身入内。 沈灵渊立刻起身跟上,查看了门上禁制,是被暴力拆解的。这黑衣人修为不弱。 到底是不是千机门的人?若是千机门的人,他们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在怀疑他们了,为何还不知收敛,继续鬼鬼祟祟地行动?会不会是故意引自己来此? 一瞬间想了很多,顾及自己的真实身份,沈灵渊没有妄动。 门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唿。 沈灵渊一惊,顾不得其他,纵身飞入庭中。 庭中没有点灯,静静的月光下,一切都悄无声息。沈灵渊抽出昆吾,凝神戒备,提剑慢慢走向传来惊唿声的方位。 好像左侧传来的动静。 沈灵渊一脚踢开房门! 朦胧的月光中,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上半身隐于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生死不知。黑衣人正站在那人身旁,看手势,似乎是正在那人身上洒下什么东西。 黑衣人听到门口动静,蓦地转头,正是那夜同在破庙避雨的人! 与此同时,地上传来悉悉索索之声。沈灵渊凝神看去,竟是那人胸口处钻出了一茎绿芽。绿芽破开领口,顷刻间便长了一尺来长,叶片缓缓舒展开来。 而那人暴露在月光下的双手,竟似在逐渐干枯! 黑衣人在看到沈灵渊时便露出惊慌之色,拔剑斩向沈灵渊,想要夺路而逃。沈灵渊如何肯让他逃脱,冷着脸迎向那人剑光,手中昆吾快逾闪电,瞬息便架在了那人脖颈之上。 寒剑映着月光,清楚地照见黑衣人喉间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黑衣人冷汗涔涔而下。 两人相斗时,生在那人身上的异草还在继续长,此时已经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沈灵渊敏锐地察觉不祥,剑尖迫向那人喉咙:「除掉那东西!」 黑衣人吓得向后缩了缩,剑尖随之后移,剑锋划开皮肤,鲜血涌出。他忙道:「血兰一旦……一旦种下,无法除去。」 说话间花苞慢慢展开,长作一株血红色的兰花,于月夜中俏立,散发出浓郁的灵气。而地上躺着的那人已彻底断了生机。 沈灵渊眉头微皱。 于此时,黑衣人眼中发出怨毒的光,蓦地向沈灵渊一甩袍袖,一粒黑色的种子飞了过来。 沈灵渊不敢被之沾身,仓促间又来不及撤剑回防,只能一路急退。眼看避之不及,蓦地身侧一条细鞭倏忽而至,电光火石间准确地击中那粒种子,打落到一旁。 种子被击落后,细鞭却未回收,而是紧紧地缠向黑衣人,瞬间将其捆了个严严实实。 仔细看去,那细鞭上生着嫩绿的柳叶,竟是根柳条。然而就是这一根细细的柳条,黑衣人却无法挣脱。 沈灵渊勐地转头看向门外。 月华中,一身白衣的叶檀手握流云,满面寒霜地立于庭中。 似乎连月光都冷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想森林me 3个;分分分秒秒秒 2个;和和么么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审讯 叶檀原本于房内打坐,忽听隔壁房门轻响,沈灵渊外出了。他便循着安魂香一路追来。 师兄为何半夜悄悄外出,又是要去什么地方? 不知是着恼师兄有事瞒着自己还是抛下自己独自外出,叶檀没有叫住沈灵渊,只一路远远地缀在身后。 第45页 直至门内传来打斗之声,叶檀这才急忙跨入院中,正好听到有人把什么东西掷向了师兄,于是立即将其击落。 沈灵渊看着叶檀,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若叶檀是紧跟着自己,那自己定能发觉;若是没有紧跟,叶檀又是如何找到路的? 叶檀没有答话,一步步慢慢走了过来,在沈灵渊身边站定,反问道:「师兄在此处做什么?」 沈灵渊挑眉看向叶檀,这小子是怎么了,这语气是在质问我?翅膀长硬了啊。 叶檀寒霜之气未去,一言不发。 像是在……生气? 沈灵渊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起上次他出现这个表情,正是他以为自己要抛下他之时。想到这里,沈灵渊便心下一软,答道:「你还记得今日心砚说他看到了跟我们一起在庙里避雨的那个人吗?当时他身着黑衣一言不发,我们不知他是何身份,今日才知他是千机门的人。我始终觉得他半夜独自一人出现在破庙有些蹊跷,今夜又恰巧看到一个黑衣人像他,便一路追踪至此。」 叶檀冷淡矜持地略点了点头,看表情仍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沈灵渊:…… 想揍人。 没空管叶檀在闹什么别扭,沈灵渊目光转向地上。那散修已变得形销骨立,他轻轻拨开那人松松垮垮的衣领,一朵血色兰花俏生生立在腐朽干枯的尸骨上,开得正盛。 沈灵渊双眼微眯,怕是破庙附近也有一具这样的尸骨。 他问被捆住的黑衣人:「你是何人?」 黑衣人自被制住时就似极为恐惧,脸色变得惨白,冷汗湿了重衣。此刻听见沈灵渊问话,他已恐惧到极点,浑身颤慄,却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沈灵渊递上剑尖:「不说吗?」 黑衣人眼神飘向紧贴着自己的昆吾,生怕沈灵渊一生气就一剑刺下,于是颤颤道:「不……不能说,说了会死的。」 沈灵渊好笑道:「你以为不说就可以活了吗?」 黑衣人惊恐地摇了摇头,却最终闭上双眼不再答话。 沈灵渊自然不能就这样刺死他,暗忖等天亮后回碧云谷,让众人定夺。 忽然一股极为浓郁的灵气传来,那血兰灿到极致后散出灵气,迅速开始衰败。黑衣人极目看向那兰花,手指痉挛般地动了动,似乎十分渴望。 虚空中隐约有一声极轻的嘆息。 残花飘零,茎叶也已枯萎。沈灵渊轻咦了一声,用剑挑起一枚种子:「叶檀,这和师父交予你的那枚种子是同一种吗?」 叶檀伸手想去拿,沈灵渊忙移开剑尖,道:「别动。」 不知这东西如何生在人身上的,若是沾到就生根发芽,那岂不是危险得很? 他用灵力浮起种子,悬空到叶檀面前,叮嘱道:「别碰它。」 叶檀不能碰,不能看,听自然也听不出什么来。他打开干坤袋,让宗主给的那粒种子悬空而出,极力分辨二者散发出的灵气。 片刻,他点头道:「是同一种。」 苍霄交给叶檀的那枚种子已在他手中十多年,原来这邪术竟已存在这么久了吗? 那这些年来发现的被吞噬了灵气之人,到底是魔族所为,还是这邪术所为? 不……他碰到的两个现场都有魔气,而这人身上没有魔气,所以两者都有? 挨到天亮,沈灵渊让叶檀在此看守,自己回碧云谷面见谷主。 谷主宋妙玉是位女修,看起来柔婉可亲,眼神中却隐含锐利。她听闻沈灵渊禀告此事后,面色渐凝重:「你说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受害?」 沈灵渊道:「是。在下曾在唐州附近的一处破庙见过此人,还请谷主派人搜寻是否有尸骨。」 宋妙玉当即下令着人搜寻,自己则随沈灵渊一起去了囚着黑衣人的那处宅院。 天光已大亮,沈灵渊一进门就看到叶檀捏着那枚种子在研究,吓了一跳:「不是说不要碰吗?」 叶檀道:「师兄勿忧,要催发这血兰,恐怕还需要其他东西。」 沈灵渊见叶檀没事,这才放心。 宋妙玉带人封了宅院,带回散修尸骨及黑衣人,碧云谷中的人都被惊动。 心砚见谷内气氛凝重,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拉住沈灵渊问:「师兄,发生了什么啊?」 沈灵渊道:「破庙避雨的那个黑衣人是魔修,已经害了一条人命。」 「啊!」心砚震惊道:「那……那当晚他出现在破庙……」 沈灵渊道:「你乖乖待在房中,不要乱走。」 「师……」心砚还想再问沈灵渊什么,沈灵渊已经匆匆离去。 心砚失落地垂头。 他不想待在这里啊,他也想去看看啊。 忽地瞥见一个圆圆的脑袋,正是悟心。心砚想起沈灵渊先前的交代,忙合十行了一礼:「悟心法师。」 悟心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心砚内心惊慌:师兄说佛修重礼数的啊,怎么,自己称唿的不对吗? 悟心连连摆手,羞赧道:「我还不是法师,你叫我法号就好。」 心砚点了点头,重又看向外边,内心纠结。 悟心问:「外边发生了什么?」 心砚立马绘声绘色地将自己所知告诉了悟心。 悟心听后敛目宣了一声佛号,道:「竟发生了此事。」 第46页 心砚道:「你想去看看吗?」 悟心一愣:「你想去吗?」 心砚勐点头。 悟心道:「那我们一起去。」 顺着众人的方向走,两人不多时便到了碧云谷大殿,殿外已经围了不少人,隔着缝隙隐约能看到殿内的情形。 好像破庙附近也找到了尸骨。 心砚在人群外跳了两跳,想看又不太敢。 ……还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 转头看悟心好像听得仔细,于是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悟心便转述给他听。 大殿内,各派首脑和此次领队之人已悉数到场,殿内殿外一片纷乱。 两具干枯的尸首并列排开,放在正中。殿外群情激奋,唿喊着要严惩魔修妖人。 黑衣人已被捆仙索所缚,逃脱不得,却一改先前的惊恐之态,咬牙对殿内诸人竭力申辩:「我不是魔修!也没有杀人!」 沈灵渊冷冷道:「我亲眼所见。」 黑衣人道:「我是听到宅院里有动静才过去看的,人不是我杀的!」 围观的剑宗众人已经叫嚷起来: 「大胆妖人,还敢狡辩!」 「人不是你杀的,难道还能是我沈师兄杀的?」 「就是你半夜出现在破庙附近,现在尸体也找到了,你有什么好说的!」 心砚更是气得跳脚。 黑衣人道:「我是路过那里,没有杀人!他们不也在破庙附近避雨吗?凭什么就说人是我杀的?」 说着恨恨地看向剑宗众人。 剑宗众人更是譁然,宗岚非要冲进来给这人个教训,被身旁的师弟死命拉住了:「宗师兄,莫冲动!」 沈灵渊双眼微眯,蓦地拔剑一挑,取走了黑衣人腰间的干坤袋,强力破开,将东西一一取出。 千机门的玉符,种子,还有一朵血兰。 血兰吸人修为的说法已经在短时间内被添油加醋地传开,此时看到种子和兰花众人都纷纷退避开来。 沈灵渊拿起玉符,只见上面写着「常成」二字。 玉符在宋妙玉、十方、清羽等人手中传看。 黑衣人彻底无可辩驳,白着脸跌坐在一旁。 殿外人群蓦地分出一条路来,千机门的严崇带着师弟们一脸阴沉地走入殿中。严崇大步走到常成身边,一脚将其狠狠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胸口森寒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假扮我师弟常成?」 黑衣人颤巍巍地抬头看向严崇,在接触到严崇阴冷的目光后眼神瑟缩了一下,战慄着重新低下头。 严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向宋妙玉拱了拱手,淡淡道:「谷主,我们还说为何师弟这段时间性情大变,行踪诡秘,没想到是魔修假扮了他。我师弟怕是也已经遇害了,还请将此人交予千机门处置。」 黑衣人闻言竟似极为害怕,他伏在地上瑟缩道:「不……不要……」眼中渐渐漫上一层血雾,周身气势转为阴寒。 「是……是魔气!」 黑衣人身上黑气缭绕,双目转为赤红,口中暴喝一声,竟挣开了捆仙索的束缚,五指成钩,袭向距离最近的沈灵渊。 「嗤啦」一声,沈灵渊竟未能躲开这一抓,衣袖被黑衣人撕破,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一瞬间沈灵渊心口悸动,只觉得丹田中被压制的阴寒之气似乎在随着这一爪而蠢动。 鲜血染红了衣袖,淡淡的血腥味散开。 千机门众人蓦地齐齐看向沈灵渊,准确地说是沈灵渊手臂上的伤口。 剑宗弟子惊唿道:「师兄!」 黑暗的地底,一个峨冠博带之人缓缓睁开眼。双眼乌黑澄澈,宛若孩童。 他嘴边咧出一个嗜血的微笑:「终于,找到你了。」 黑衣人再次出手,沈灵渊正要运功抵挡,蓦地发现自己灵脉竟再度滞涩,一丝灵力也使不出了。 缠着黑气的指甲尖利非常,闪着寒光,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想森林me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谈心 叶檀色变,一把揽过沈灵渊向后疾退几步,同时腕上柳条激射而出,缠上了黑衣人,立时将其捆了个结实。 众人稀奇地看着制住黑衣人的柳条,暗道这是什么法宝,竟比捆仙索还厉害。 柳条得意地动了动叶子。 叶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抓过沈灵渊的手臂,手上闪过一层微芒,轻轻拂过臂上伤口。附着在伤口上的魔气被驱除,伤口也立时止住血了。 沈灵渊看向黑衣人左手,若有所思。 叶檀轻声问:「师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灵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灵脉滞涩的感觉一闪而逝,现在已经无碍。他垂眸冷冷地问地上的黑衣人:「你是如何催发血兰的?」 黑衣人咬牙不答。 沈灵渊又问:「还有多少同党,他们在哪里?」 黑衣人仍是不答话。 沈灵渊嘆了口气:「事到如今,你还要抵抗吗?」 殿外有人喊道:「搜魂!对他搜魂!」 搜魂一法可搜索他人记忆,用于审讯很是方便;只是极易伤到被搜魂者的神魂,一直为正道修士所不齿。 第47页 人群中也有弱弱的反对之声,只是很快被淹没在激愤的浪潮中:「对这种邪魔还要讲究什么道义?若不搜魂,只怕会有更多的人遇害!」 沈灵渊眸光微动,看向宋妙玉和十方等人。 宋妙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起身走近黑衣人。 使用搜魂术的人修为越高越好,否则便有被反噬的危险,宋妙玉打算亲自动手。 严崇等人的脸色蓦地齐齐一变。 黑衣人也是惊恐地连连摇头,显是不愿承受搜魂之苦。 宋妙玉走到黑衣人面前,正要动手。黑衣人蓦地大叫了一声,神色突然变得痛苦。 他感到头疼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他的灵识,取代他的意识。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叫道:「不……不……」 一个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为什么不自爆丹田,还要等着我动手吗?」 沈灵渊几人退后了几步,看着黑衣人以头撞地不断翻滚,痛苦的表情不似作伪。宋妙玉手指连点,黑衣人不再翻滚,表情仍极为痛苦,嘴角溢出鲜血。 她皱眉道:「他体内灵气和魔气极为混乱,丹田已经被气刃割伤,怕是不行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狰狞的表情竟慢慢趋于平静,浑身的气息却变得更加阴冷。他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毒,越过众人,落在沈灵渊身上。 叶檀如有所觉,本能地挡在沈灵渊身前,阻断他的目光。 黑衣人露出一个森冷而古怪的笑意。随着这笑容,他体内的灵气和魔气一起疯狂流泻,散逸在天地间。 众人一时呆住。 过了会儿,人群开始嗡然: 「这魔修能悄无声息混进千机门,他的同党自然也能。」 「或者混到其他门派呢,谁知道还潜藏着多少邪魔。」 一时间众人看向身边之人的目光都带着警惕和戒备。谁是隐藏的邪魔?谁又真正可信? 「那……若我们之中真还有其他邪魔,若虚秘境中岂不是很危险?」 「那到底还去不去秘境了?」 「呵……连区区邪魔都怕,我看你们干脆也不要去秘境了。毕竟秘境中就算没邪魔,也有很多机关,怕是你应付不来。」 「是啊,你要不敢进,不妨把名额让给有需要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一时默然。他们本就是为歷练而来,若是因为有危险就退缩,还谈何歷练? 最终,众人还是决意继续秘境之行。 发生了此事,碧云谷内气氛压抑,一时间有些人心惶惶。清羽和沈灵渊叮嘱师弟师妹们不要随意外出,更不可单独行动。 小弟子们应是。 沈灵渊踌躇片刻,还是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担心:「千机门其他人好像并非如他们所言,对常成一事完全不知情。就连常成是否真的是被魔修假扮顶替一事都存疑。你们若遭遇千机门的人,千万小心。」 黑衣人对所有的事都没有交代就自爆而亡,所以即便怀疑严崇等人,沈灵渊也没有证据,只能提醒一下本门师弟师妹。 但愿经此一事,他们可以有所收敛,师弟师妹们若虚秘境之行可以平安无事。 忙碌了一天,沈灵渊有些疲惫地回房,坐于桌畔眉头紧锁。 叶檀一起进来,掩上房门,沏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沈灵渊。又转到沈灵渊身后,散了他的头髮,替他轻轻按揉头部。 沈灵渊手捧热茶,闭上眼睛任叶檀施为。微凉的指尖从髮根穿过,十根修长的手指在穴道上不轻不重地揉捏。沈灵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得到舒缓,眉头舒展开来,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叶檀。」 这一声如挠在叶檀心尖上。他手指微抖,耳尖染上薄红:「师兄,怎么了?」 沈灵渊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叶檀手上动作顿住,绮思散了个干净。过了会儿,才边用手指梳理他散乱的长髮,边轻声道:「没有。」 「是吗?」沈灵渊淡淡道,站起身来俯视叶檀。 强烈的安魂香气息传来,沈灵渊离得很近。叶檀感觉放佛又回到当夜,两人的唿吸交错相闻。他浑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 沈灵渊又逼上前一步。 叶檀再次后退,后背却突然撞上了什么。原来已经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激烈的心跳声中,叶檀感觉沈灵渊的手伸了过来,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脸颊。 师兄他……在做什么? 沈灵渊解下叶檀面上的白绫,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那你说,唐州城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檀甚至能感觉到沈灵渊说话间有气流拂过耳廓。他身体紧绷,脑中一片混沌,就连唿吸都不成章法。 沈灵渊又道:「昨夜你又是怎么找到那座宅院里去的?」 叶檀垂下头去,不想让沈灵渊看到自己此刻的窘态。 沈灵渊挑起他的下巴,皱眉道:「你躲什么?那时我是不是又发作了?我吞噬了你的灵力?」 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微凉,皮肤相触的地方却愈加灼热。叶檀抿紧了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沈灵渊放开手。看叶檀躲闪的表情,当即明白自己所料不错。唐州那晚自己被魔血反噬,叶檀偷偷给自己渡灵了。 第48页 难怪第二天早起有久违的神清之感。 不过,沈灵渊打死也想不到,叶檀是用什么方法给他渡灵的。 沈灵渊告诫道:「不可再为我渡灵。」 叶檀未作反应。 沈灵渊嘆气道:「我吸收灵力越多,就会越早化婴。届时体内封印解开,一切便无法挽回了。」 叶檀这才点了点头。暗道:难道便任由你痛不欲生吗?封印解开便解开,又有什么打紧的。下次渡灵不让你发现便是了。 还有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檀松了口气,看来第一个问题已经就此过了,沈灵渊并没有接着问。于是便谨慎道:「安魂草散发有特殊的气味,师兄沾染上了。」 沈灵渊狐疑:「是吗?我怎么没闻到?」 叶檀低头道:「我嗅觉灵敏异于常人。」 唔……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沈灵渊退开一步,叶檀心神骤然一松,又隐隐有些失落。 沈灵渊道:「那魔修手上有不少伤口。」 「嗯?」叶檀茫然而望,尚未回神。 沈灵渊道:「今日自爆那魔修手上有很多伤口,我怀疑他是以血灌溉血兰,将其催发。」 叶檀蓦地一凛:「师兄看到了?」 「对,这兰花吸取的是人的灵力修为,名字却叫『血兰』,必然同血有关联。且昨夜我进入宅院时,确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然那散修身上并无伤口。」 叶檀点头道:「若果真是以血催发,恐怕不是普通的血就可以的。」以血为养分的草木不算少,父母既已探究过这种子,必是也试过用血。若仍是不成,只能解释为所需之血特殊。 沈灵渊颔首。 他目光忽落在叶檀手腕上:「这柳条是……」 叶檀颔首道:「是柳灵。」 沈灵渊诧异道:「柳灵?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檀举起手腕,放至沈灵渊面前:「我原也以为它已经死了,便折了一段枯枝做纪念,未曾想到有一日它竟重新发芽了。」 想是日夜受叶檀修炼时灵气的洗刷,重又孕育了灵。沈灵渊问:「它还记得以前之事吗?」 叶檀摇了摇头:「还未生出灵智。」 沈灵渊拨着柳灵的叶子,歉疚道:「对不起,当初伤了你。」 柳灵用嫩叶轻拍了下沈灵渊手背。 叶檀轻声道:「不是师兄的错,之前它过的很痛苦,师兄助它重获新生了。」 也助我重获了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29日22:27分发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分分分秒秒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分分分秒秒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剑穗 沈灵渊暗中盯了千机门几日,倒是没什么异常,附近也未再发现尸体。明日便是若虚秘境开启之期,沈灵渊和清羽把小弟子们聚在一起,又叮嘱了些秘境中需留意的,这才各自散了。 叶檀似乎情绪不高。 碧水湖畔长了一棵不知年代的枫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正是深秋,枫叶已被霜风染得火红,远远望去一片流丹,在碧绿的湖面投下橙红的倒影。 绮丽的晚霞下,流水淙淙。 偶有一两片落叶掉入湖中,又悠悠地飘走了。路上的叶子有些已经干枯,踩在脚下沙沙作响,听来几乎以为是行走在雪中。两人默默无言地并肩穿过迴廊,而后一人向左,一人向右,行至挨着的两间房门前。 叶檀在门口停住脚步。他静默片刻,侧头想对沈灵渊说些什么,沈灵渊已然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从内掩上了。 叶檀微一犹豫,举步行至沈灵渊的门前,抬手想要敲门,却在将要落下之时顿住了。他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手,垂头回到自己房内。 明日一早便要去秘境,临行前想和师兄说说话,不知为何又有些情怯。 这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似乎自从上次渡灵后,就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他想要靠近师兄,靠近时又觉得战慄;既欢喜,又恐慌。想逃离,却又捨不得。 叶檀满腹烦忧,默默盘膝打坐。 深夜寂静,窗外响起凄凄切切的秋虫之声。 窗上人影瘦,庭中月华浓。 晨钟响起,又是一夜过去。 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叶檀心中一动,几步抢至门前,心急之下踢倒了什么,砸在他脚背上。 门外之人听到声响,不等主人应答便推门而入,正看到叶檀站在门口,睫毛微颤,脸上表情倒是云淡风轻。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地遥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圆凳。 叶檀叫了声「师兄」,侧身把沈灵渊请进屋内。沈灵渊目光在室内扫过一圈,而后坐下。叶檀随之落座。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沈灵渊拿起桌上的流云剑,端详了几眼,柔声道:「剑穗已经有些旧了。」 叶檀茫然地坐着,拿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贸然开口。 沈灵渊伸出手,露出手心一节青色的流苏,微笑道:「我给你做了新的剑穗。」 第49页 叶檀讶然睁大了双眼。 沈灵渊边给叶檀换新的剑穗边道:「待你结了丹,师父会让人为你打造新的灵剑,到时你再把剑穗换过去吧。」 叶檀并不想要什么新的灵剑,蹙眉道:「流云就很好。」 沈灵渊绑好了剑穗,拿着流云挽了个剑花,还算满意。笑道:「流云是很好,但它和你之间没有感应,算不得你的灵剑。」 跟自己的灵剑灵气同调,出招才能更快,这对剑修来说很重要。 也正是这个原因,有了昆吾之后他便弃了流云,将其束之高阁。 然而叶檀固执道:「这就是我的灵剑。」 沈灵渊把流云递给叶檀,道:「自然是你的灵剑。有了新的灵剑之后,流云也还是你的。」 叶檀接过剑,抿唇不语。 要什么新灵剑,流云就够了。 秘境入口在庐州城郊的一个湖心岛上,距离不远,剑宗一行人便走路前往。 叶檀手握流云,静默无声。 师兄亲手做了剑穗送给自己,那自己在师兄心中……想必也是有些特别的吧。 忽听旁边有人道:「你剑穗是白色的啊。」 「是啊,沈师兄说白色剑穗跟我的青龙剑比较配。」 「看来师兄送我们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呢。」 「沈师兄为什么要送我们剑穗?」 「听说是保平安的。」 「哇!师兄也太好了吧!」 叶檀握剑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一股无可名状的失落和无力感缠绕着他。他伸手摩挲着剑穗,却隐约感受到一丝灵力。 剑穗上有阵法。 叶檀缓缓蹙起了眉。 …… 平日里在碧云湖畔练剑、玩闹的各门派弟子们都已去了秘境,偌大的别院只剩沈灵渊孤身一人。 万籁俱寂中,他纵身飞上了湖畔的枫树,在最高的一根横枝上坐下,随手拈了片枫叶,远眺湖光秋色。 碧云湖另一侧,五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现身。为首之人看向沈灵渊的方向,冷冷道:「便是那个人吗?」 身旁一人躬身道:「是,师兄。门主有令,务必活捉沈灵渊。」 为首那人一点头,五人便要冲过去。他忽地皱眉,抬手做了个「停」的动作,仰首看向前方的树梢。 那里站着个黑色锦衣之人。 此人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们竟一点未察觉到。锦衣人与沈灵渊长得一模一样,只眉心处有一点硃砂,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阮夜明看着这五人,血色竖瞳中浮现笑意:「你们要找谁?」 为首之人警惕地看着他,眼中红雾隐现。 这一举动似乎惹怒了阮夜明,他耷下嘴角,沉郁道:「不自量力!」随着这句话,阮夜明瞳色变赤,脚下腾起黑雾。他双手抬起,四周顿时捲起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气流,树枝在他的脚下疯狂摇摆,阴寒的魔气自他身上喷涌而出。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忌惮。他们忽地同时高高跃起,扑向阮夜明。 与此同时,阮夜明右手掌心竖起在虚空中轻轻一送,手中便燃起黑焰,裹挟着滚滚魔气分向扑来的五人。魔气钻入他们体内,疯狂地侵蚀着他们的灵脉内腑。黑衣人惨叫一声,齐齐从半空跌落,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挣扎。 黑焰在他们身上熊熊燃烧,不多时五个人便化作了五具焦黑的尸体。 阮夜明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突然,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指动了动,竟撑着露着焦骨的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 阮夜明从树上飞身而下,冷漠地看着它,淡淡道:「啧,居然没有把血给烧干净吗。」 尸体僵硬地转动眼珠,可怖的脸上露出渴求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滑稽。它卡巴卡巴地动着焦骨,缓缓走向阮夜明:「居然……有两个,真是太……意外了。」 阮夜明眼中满是厌恶,随手一挥,尸体便四分五裂,头颅仍艰难地想要转向阮夜明。 阮夜明活动着手腕,垂眸道:「我啊,想看哥哥自己破茧而出,非常不喜欢别人插手。」他一脚踩上那颗头颅,俯身道:「阴沟里的老鼠,就要有老鼠的自觉。你老实呆着不要动,我还可以让你多活两年,明白了吗?」 那头颅发出沉闷而猖狂的笑,也不知是用什么在发声:「就凭你?」 阮夜明双眼危险地眯起,脚下用力,头颅便碦蹦蹦碎了,再也动弹不得。 他嫌弃地碾了碾,又看也不看地放出一把黑火,然后飞向沈灵渊的方向。 黑火「哔剥」地燃烧着,把剩下的尸骨彻底烧了个干净。 坐在树上的沈灵渊听到动静,一抬头看到阮夜明,颇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阮夜明坐在他身边:「哥哥在等谁?」 沈灵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血兰邪术的暴露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忆起常成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沈灵渊就觉得此事不会善罢甘休。之前师兄弟们都在,魔修有所忌惮,现在只剩自己一人,按理说他们也该现身了。 然而在此等了两天,都未见魔修踪影。 难道说自己想错了? 沈灵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转向阮夜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夜明手臂支在腿上,托着下巴看他:「我来看看哥哥。」 第50页 「说了不要跟着我了。」沈灵渊无奈道:「现在出了一些事,人族修士对邪魔很有敌意。」 阮夜明摊手道:「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你,你……」沈灵渊拂开落在身上的枫叶,忽地顿了顿,皱眉看向阮夜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阮夜明仰躺在树枝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悠闲道:「我说了啊,看看哥哥,看看凌虚大陆。」 沈灵渊惊诧道:「你自魔域而来?你如何穿过界墙的?」 阮夜明拿一只手遮挡落在脸上的斑驳日光,声音中满含笑意:「哥哥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沈灵渊眉间摺痕更深。 阮夜明笑得意味深长:「哥哥以后会知道的。」竟是又不愿意说了。 沈灵渊还想再说什么,脸色却陡然一白。 阮夜明察觉沈灵渊的不对劲,立时坐了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沈灵渊道:「我师弟……有危险……」 话未说完,沈灵渊已经消失在原地。 阮夜明盯着沈灵渊消失的地方,阴沉道:「傀儡符……叶檀,又是你!」 第28章 鸩鸟 感觉到傀儡符的异动,沈灵渊立时便催动了附在剑穗上的传送法阵,霎时间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只见面前一片幽蓝的竹海宛若水墨画就,烟波浩渺。 漆黑的天幕下,一道阴影在月亮边缘飞掠而过—— 两只大鸟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在头顶盘旋翱翔,羽毛紫中带绿,在月下泛着寒光。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月,若垂天之云。 沈灵渊心下一凛:是鸩鸟。 鸩鸟一雌一雄,双宿双飞。雄曰运日,雌曰阴谐。鸩鸟喜食毒虫,身上带毒,尤其是爪子和羽毛。毒虫入体,鸩鸟的肾脏就会分泌一种粘液,将毒素萃取出来,再通过羽毛排出体内,因此羽毛最毒,触之必死。而鸟爪上的毒可致人麻痹,五感丧失,形如死人。 更棘手的是,鸩鸟血红色的双目夜视能力极强,而飞起来却没有丝毫声响。 简直天然是叶檀的克星。 怪不得剑穗会示警,上一刻叶檀必定极为兇险。 沈灵渊在给师弟们的剑穗上都设了傀儡符和传送阵。傀儡符可在剑穗主人遇到危险时向沈灵渊示警,而传送阵则可把沈灵渊传送到剑穗主人附近。原本进入秘境的每个人手中都有传送符,遇到危险直接用传送符传出秘境便可。但现在出现魔修出现,尚不知他们有多少手段,沈灵渊以防万一,另加了一道保险,没想到傀儡符真的示警了。 不知叶檀有没有受伤。 沈灵渊很快就看到了叶檀。满月的清辉下,一个玉石般清冷的白衣少年手握灵剑,正站在不远处的竹从中怔怔地面向这边。 「师兄?」叶檀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像是难以置信。 沈灵渊飞掠到叶檀身边,目光飞快地在他全身扫过一遍:「有没有受伤?」 叶檀摇了摇头,继而柔和了面部表情,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如同沉寂了千万年的玉石,缓慢地开出了一朵莹润的花。 沈灵渊责备道:「为何不用传送符?」 叶檀拿出传送符,竟是已是无法催动:「不知为何,进入秘境后传送符就失效了。」 而且,他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里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他便跟着感觉一路向前,直到在这里遇到了颇为棘手的鸩鸟。 这时,运日俯冲而下,翅膀用力一扇,劲力极大,扫向叶檀。 沈灵渊道:「小心!不要与它碰触!」 叶檀飞身避开,转而向风声处挥出一剑,剑气激盪,一排竹子齐刷刷被斩断,剑气又唿啸着沖向运日的翅膀。 运日勐然振翼高飞,在阴谐身侧悬停片刻,又和阴谐一起俯冲,左右分击,攻向叶檀两侧。 倒是会挑人。 沈灵渊连挥两剑,逼退鸩鸟。运日和阴谐挥着翅膀飞向上空,却有几根紫羽无声无息落下。 下方的叶檀一无所觉。 沈灵渊心跳漏了一拍,他上前一把拉开叶檀,躲过羽毛:「来这边,竹子密集些,鸩鸟施展不开。」 说着扣着叶檀手腕,把他拉到了一处竹丛。 眼见沈灵渊和叶檀两人躲进竹丛中,运日昂首高鸣,双翅用力,掀起一阵骤风,颳了过去。 霎时竹影乱摇,竹叶纷纷而落。然竹韧非常,弯而不折,待风渐止,又好端端立在原地。 两只鸩鸟在竹丛上空盘旋了几个圈子,运日敛翅下降。落地后仰天鸣叫了一声,左翅一伸,翅尖长羽像钢刀一样横扫而出,切断了一大片竹子,顿时露出空地。 阴谐趁机疾扑过来,伸出两只铁爪,抓向沈灵渊和叶檀二人。 沈灵渊拉着叶檀继续疾退,叶檀左手掐诀,地上竹叶急速射出,却被阴谐挥翅挡住,竹叶竟无法穿透分毫。两只鸩鸟一只在下方清除竹子,一只在上空攻击,配合十分默契。而沈灵渊两人无法近身攻击,只能躲避,一时竟奈何不了它们。 不一会儿,竹林竟被运日扫出一大片空地来。 沈灵渊目光一凝,他让叶檀隐在竹林中不要动,自己则飞向空地中央。不待他站定,两鸟就扑动翅膀,啄了过来。 沈灵渊明白必须尽快解决其中一只,否则很难取胜。他咬了咬牙,催发体内灵力,细微的喀兹声响起,昆吾剑上蔓延出一层霜花,剑光一闪,带着森森寒意袭向运日。 第51页 剑意所过之处,草木皆冰。 运日竟也像是被这冰雪之气冻住了,躲闪不及,左翅中剑,哀鸣一声跌落在地。 而与此同时,沈灵渊的左肩也被阴谐啄中,鲜血直流。 藏身在竹林中的叶檀本就忧心,此时闻到血腥气,心中惊惧,脱口喊道:「师兄——」就要奔过去。 沈灵渊急道:「我无事!」右手食指连点,很快止住血。 幸而鸩鸟的喙上无毒,沈灵渊拼着被啄一口,也要废掉一只鸟。 阴谐厉声长鸣,落在运日身旁,用脑袋轻轻去顶运日。运日中了冰寒的剑意,左翅毛羽凌乱,鲜血淋漓不止,委顿在地。 阴谐转头看向沈灵渊,血红的双眼中满是怨毒之意。 然而忌惮沈灵渊剑法凌厉,不敢与其正面对敌,它又振翅上飞,张嘴咬住颈上大片毛羽,狠狠一拔—— 漫天紫羽纷纷扬扬而下。 沈灵渊呆了一呆,不知道是不是阴谐看到雄鸟受伤气疯了,否则怎么会使出这种伤敌三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他撑起护体灵力,闪身退出毒羽的包围圈。 不知何时,起风了。 微风吹着半空中的落叶和羽毛,一起轻飘飘飞向叶檀。 沈灵渊心中惊骇,此时出声示警已经来不及,他飞向叶檀,带他离开毒羽范围。 「呃——」 恰在此时,一股尖锐的疼痛自背后传来——委顿在地的运日竟不顾左翅剑伤,奋力飞了起来。先是挥动翅膀将毒羽扇向叶檀,侯又用一双铁爪刺破沈灵渊的护体灵力,狠狠抓入他背中。 沈灵渊一阵愕然,他张了张口,却昏昏沉沉说不出话来。叶檀的脸在眼前变得模煳,只见他双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正要极力分辨,蓦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檀被沈灵渊拉了一把,不待说话,就听到什么东西刺破皮肉的声音。 叶檀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那声音变得极为清晰漫长,漫长得他能想像出鸩鸟的爪子是如何破开沈灵渊的衣衫,刺入皮肉,鲜血又是何如涌出。 沈灵渊身子一软,叶檀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沈灵渊抱了个满怀,触到了满手的黏腻。 他似被吓到了,有些茫然无措地轻声叫道:「师兄?」 第一次,沈灵渊没有应他。 叶檀叶檀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心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他急切地抓过沈灵渊软软垂下的手,去探沈灵渊的灵息,只觉气息衰弱,微不可查。 宛如数九寒天被灌了一盆冰水,刺骨的冷从心脏处蔓延开去,流淌过全身。叶檀手脚冰凉。 下一瞬,又被滚烫的怒火烧化。 畜生—— 叶檀心中怒意高涨,气势节节攀升。 竟敢伤我师兄,我定当抽你们的筋,剔你们的骨—— 随着叶檀心神震动,他已经压抑到极点的修为出现了一丝松动,狂暴的灵力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在体内肆虐翻涌,绞着他的灵脉和气海。 他紧紧地抱着沈灵渊,生怕被别人抢走一般,牙关紧咬,口腔中瀰漫着一股血腥气。 突然,混乱的灵力像是受到某种召唤,疯狂向着叶檀的丹田处盘旋着汇聚,渐渐凝缩成一颗金丹的虚影。 师兄,你不能丢下我—— 叶檀把沈灵渊轻轻放在地上,握紧了流云剑—— 鸩鸟爪上的毒可致人麻痹,五感丧失,形同死人,唯其妖兽内丹可医。 漫溢出的灵力化为灵刃,割断了叶檀束髮的绸带和面上白绫。墨色长髮披散下来,又被无形的气流扬起,露出叶檀如淬寒冰的双眼。 他一身白衣似仙不染纤尘,双目中却翻涌着嗜血的癫狂,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厉鬼。 运日一击得手,气力耗尽,昏倒在一边。 只剩叶檀和阴谐满怀仇恨与愤怒,相对而立。 阴谐也感觉到叶檀修为的变化,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叶檀缓缓举起手中流云,狠狠挥出一剑。 阴谐振翅上翔,却发现剑气不如沈灵渊强横,当即不再害怕,唳鸣了一声,疾扑而下,却在下一刻突然高声惊叫,又逆沖而上。 原来下方不知何时竟钻出两条粗大的藤蔓,如同两只搅在一起的巨大蟒蛇,追着它咬来。阴谐向上疾飞,在空中忽左忽右,上下翻飞,藤蔓始终紧随其后,无法摆脱。终于,阴谐双爪被藤蔓捲住,勐然向下拉去。 它慌张地扇动翅膀,却抵不过下坠之力,轰然摔在地上。阴谐试图用尖喙啄断藤蔓,岂料藤蔓竟顺着它双腿爬了上去,像两条蛇一样紧紧箍住了它整个身子。 它的尖喙利爪、强壮翅膀、一身鸩毒,竟都奈何不了这藤蔓分毫。 两条藤蔓的尖端悬在阴谐胸腹之间,随时可将其刺穿。阴谐哀鸣一声,声音微带嘶哑,不再与身上的藤蔓斗争,转而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运日。 下一刻,却惊恐地看见悬在自己面前的一条藤尖掉转了方向,「噗」地一声刺入运日腹部,顿了片刻,又蓦地血淋淋地抽出,带出一颗流转着璀璨光华的内丹。 阴谐悽厉长鸣不止,剧烈地挣动起来,血红的双眼微微湿润,竟像是流出了一滴眼泪。 叶檀清俊的脸上神色漠然,手轻轻一抬,另一条藤尖没入.阴谐体内。阴谐渐渐停止了挣扎,双眼也失去了神采。 第52页 叶檀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喘息几下,蓦地双腿一软,跪倒在沈灵渊身旁。他扶着沈灵渊坐起,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藤蔓蜿蜒游过,将运日的内丹送到叶檀面前。叶檀双手微微颤抖,他一手揽着沈灵渊,一手拿过内丹,擦去其上血污,屏息将其送入沈灵渊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10月31日0:47发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人何在、分分分秒秒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结丹 沈灵渊醒过来的时候,意识昏昏沉沉,只觉得四周静极,似乎一点声响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勉力睁开双眼——只看到大团的幽蓝,什么都看不清。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于是他又闭上眼,渐渐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好像是风吹竹叶。 竹叶? 他忽然想起昏倒之前的事情,鸩鸟—— 叶檀呢! 沈灵渊勐然用力起身,又因为力气不足没有起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躺的地方似乎比较柔软。他眨了眨眼,视线中终于有了墨竹的轮廓,于是抬头看去,只见叶檀墨发披散,正低垂着头看向自己,双眼一瞬不瞬。 明知叶檀看不见,他还是有种被注视着的错觉。 呃,而且是抱在怀里注视。 这感觉有些奇怪。沈灵渊挣扎着要起身,感觉叶檀揽着自己的双臂骤然收紧,又缓缓放开,扶着自己站了起来。 大概是看到自己受伤,吓坏了吧。 他正要开口,叶檀却突然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了沈灵渊的脸。 沈灵渊蓦地睁大了双眼,一把抓住叶檀的手就要拉开,却听叶檀轻声道:「师兄,你不是说,等我结丹便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想知道师兄的容貌。」 沈灵渊心中一喜:啊!叶师弟结丹了! 不对,知道容貌是用这种法子吗?不是画像吗? 而且非要等自己醒了吗?刚才不能摸吗? 但是……这样想好想也不对。 沈灵渊看着面前的叶檀,只见他长发披散,身上衣服也有几道割裂,眸泛空茫,模样甚是狼狈。自是忍不下心去摔开他的手,只能任他一手捧住了自己脸颊,一手在自己脸上细緻地摸索。 沈灵渊微微垂下眼,避开他恍若专注的目光。 手指抚过额头、眉心、眼睫、鬓角,又轻划过脸颊,来到鼻樑,最后停在了双唇之上,轻轻摩挲。 常年握剑的手带着一层薄茧,摩挲着唇瓣时激起阵阵酥麻和颤慄。沈灵渊嘴唇微动,想要摆脱这种感觉,看起来却好像要把那手指含入口中一样。 沈灵渊浑身一僵,忍无可忍地一扭头,将脸抽离叶檀手心,道:「好了。」 叶檀却一脸认真地道:「还没好。」 于是又摸了上去,抚过沈灵渊的下巴,这才收手。 ……很奇怪。 沈灵渊努力忽视这种怪异感,以食指轻点叶檀眉心,查探他修为。 的确已经金丹。气海中灵力雄浑,一枚金丹虚浮其上,正在运转。 应当无碍。 悟道不容易,结丹也是万分兇险,一般修士结丹时都是在静室之中打坐调息,必要时还需旁人护法,以防走火入魔。 而叶檀竟然在战斗中就结丹了。 沈灵渊看向一旁鸩鸟尸体和两条藤蔓,心中感慨:世人都道同等修为中,剑修战力最强,看来比起灵族还是差得远。 沈灵渊收回手指,没有看到叶檀金丹上的丹纹不是寻常的任何一种。 金丹上的纹路扭曲盘旋,似藤蔓缠绕,十分复杂。 仔细辨认,依稀是「灵渊」两字。 而这两字上,隐有红雾漫出。 叶檀冷淡地收拾着一地残局。只见他手指微动,地上虬曲盘旋的两根粗大藤蔓宛如逆生长般渐渐缩小,最后变作细细的两条,各新生两枚青叶,显得娇小细嫩、玲珑可爱。其中一条飞至叶檀脑后,束起他散乱的长髮,另外一条松松缠在了他腕上。 叶檀本就安静隐忍,现下结了丹,于修仙之路上越过了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没见他展颜半分。 修仙一途诸多坎坷,练气期的修士只能算是比凡人身强体壮了些,寿数不过百余;若能筑基,则延长至两百;其后,金丹五百,元婴千年。 叶檀能顺利结丹,不仅仅是修为提升这么简单,他又多了三百年时间来探寻大道。 所以一个人的天资决定了他能在修仙路上走多远,一点都不假。十三岁结丹和一百九十岁结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思及此,沈灵渊微笑着对叶檀道:「恭喜师弟结丹。」 「谢师兄。」叶檀手指一引,怀中柳枝飞出,缠在沈灵渊腕上:「小柳可保护师兄一二。」 沈灵渊伸手拨了拨腕上柳叶,道:「好。」 这么紧张,大概……还是自己受伤吓到他了吧。 叶檀隐在袖中的手指难耐地动了动。结丹后他分出一缕神魂到小柳中,此时他和小柳是通感的——沈灵渊拨弄柳叶,就好像在轻挠他的手心。 叶檀垂下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超短小。 第53页 2019年10月31日1:26分发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想森林me 3个;伊人何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想森林me 30瓶;点镜 20瓶;分分分秒秒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黑蟒 心砚手握佩剑,在月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万籁俱寂,只余不知何处响起的秋虫鸣叫之声,凄凄切切。 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走到现在非但没有遇到人,连妖兽都没遇到一个。只採了一堆灵草,品级还很低。 这里好无聊啊!什么都没有怎么歷练啊! 前方草丛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心砚耳朵一动,蹑手蹑脚走过去,慢慢蹲在地上。 一只黑亮的蟋蟀神气地停在一茎碧绿草叶上,正低头喝着露水。 心砚小心地放下剑,蓦地向前一扑,两手拢住了蟋蟀。 蟋蟀在心砚手中惊慌地振翅长鸣。 旁边的大树上陡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心砚立马拿剑起身,朝那个方向喝道:「谁?」 明月清辉下,树枝中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含笑看着心砚。 却原来是悟心。 心砚瞪大了眼睛看着悟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这里似乎比别处亮了好多。 悟心飞身下树,问道:「你在做什么?」 心砚内心恼怒,心道你明明都看到我在干嘛了,还假惺惺问我,蟋蟀都被你吓跑了。他拍了拍手,走到树底下背靠树干而坐:「没什么,在打坐修炼。」 悟心道:「地上露水重,不如树枝上干燥些。」 心砚气鼓鼓地抬眼看他:「我就喜欢在树下,你管我。」 悟心站在原地有些侷促地看他,不知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过了会儿,他慢慢吞吞也坐在了树下,雪白僧衣上沾染了尘埃。 心砚张眼瞥了他一下:「你一路上有没有遇到妖兽?」 悟心摇了摇头。 心砚唉声道:「我也没遇到。这个小境里一个妖兽都没有,只有灵草。」 还是一阶的。 悟心眨了眨眼,道:「没有妖兽,但是有其他东西。」 心砚狐疑地看着悟心。 悟心从干坤袋中拿出几个小法宝:「这个清心铃、捆仙索是上午找到的。」 心砚:!!! 又拿出几张符箓:「这个火符和雷符是中午找到的。」 心砚:??? 又拿出几枚丹药:「这几枚补灵丹是遇到你之前找到的。」 心砚:…… 悟心看着心砚脸色:「我分你一些?」 心砚冷哼着扭过头:「用不着!」 内心则崩溃地想:师兄们都在哪个小境啊!快来救我吧,我不要跟这个讨厌的小和尚一块! …… 他的师兄宗岚此刻正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自虚空中落入地面时,宗岚便感觉脚底传来一阵寒意。低头看去,只见一片晶莹剔透中映出模煳的人影,冰下水流静静淌过。举目四望,天幕深蓝,太阳显得十分渺远,发出的光带着刺目的冷冽。 好像和崑崙冰原差不多嘛。远处隐约有山的轮廓,宗岚吹起口哨,迈步朝雪山走去。 远远地,入目之处一棵巨树拔地而起。 待走到近前,便看到枯枝被冰雪覆盖,细小的冰挂垂落,玲珑剔透,犹如玉树上开出的琼花。 树旁的冰层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边碎冰散落,还夹杂着殷红的血迹。 宗岚吓了一跳,忙顺着血迹转到巨树后,看到树下坐着一个人。 一个僧人。 那僧人眉目细长,睫毛上结了霜。只是现下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地靠坐在巨树旁,不省人事。 血顺着他腹部的伤口淌下来,沾染了雪白的僧袍,氤氲出一地嫣红,成了这苍白大地上唯一一处异色。 却是灵隐寺的十方。 不是吧?十方不是金丹修为吗?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宗岚皱眉,抓起十方手腕探他脉搏。 脉搏虽弱,却尚算平稳。 宗岚挠了挠头,自干坤袋中取出一枚回天丹,掰开十方的嘴餵了进去:「这是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只此一枚,你醒了之后可得还我。」 说着坏笑了一下,抬起十方下巴,左右仔细端详片刻,这才放手。 「啧,虽然没头髮,长得倒是怪好看的。」 然而抱臂看了一会儿,十方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 直接带走也不是,又不能扔下不管。 宗岚来来回回地在巨树下兜圈子,烦的不行。 一阵轻微的水流声响起,宗岚蓦地顿住脚步。只见朦胧的冰面下,一个庞大扭曲的黑影缓缓游过。 下一瞬,冰层裂口处轰然巨响,寒冷的水花带着碎冰迸射而出,飞出十余丈,形成了一堵白色的水墙。 「哇啊啊啊啊!」 宗岚仰头看着水墙之后的黑色巨蟒,惊了一下。 蛇头高昂,嘶嘶地吐着蛇信,蛇瞳闪着阴寒的光芒盯着宗岚。 不是说没什么大的危险吗,怎么有这种级别的妖兽。宗岚叫苦不迭,眼见蛇身骤然拔高,嘴一张,几道冰柱挟着劲气飞来。 第54页 「唰——」拒霜出鞘。 此时宗岚气势为之一变。他神情肃穆,手腕翻转,「噹噹」之声不绝,几道冰柱被他一一打落。 而他脚下却一动不动,整个人牢牢地挡在受伤的十方前。 宗岚挽了个剑花,拒霜横在身前,昂首挑衅地看向黑蟒。 黑蟒大怒,身躯陡然拔高,竟整个从水中跳了出来,下落时蛇尾狠狠拍向宗岚。 劲风唿啸声中,黑色的鳞甲闪着寒光,粗壮的蛇尾带起冰雨当头兜下。宗岚抓起十方向旁纵跃,躲开了这一击。原先站立的冰层在蛇尾的巨力下被拍碎,「碦嚓嚓」之声接连响起,冰裂向四面八方蔓延,附近的冰层瞬间四分五裂。 宗岚和十方所在之地变成了一块浮冰。冰块浮浮沉沉,冷水漫上冰面,浸湿了宗岚的鞋袜。宗岚皱眉,不舒服地动了动脚趾,然而一转眼,看到侧卧在地的十方整个左半身都湿透了。 金丹期的修士,应该不怕冷的……吧? 他不确定地想。 「哗哗」的水声响起,下一瞬黑蟒已经腾空而起,尖利的獠牙闪着寒光咬向宗岚。 宗岚双眼微眯,看向黑蟒腹下几处狰狞的伤口,像是新的,还在流着血。 是十方打伤的? 他有心想要攻击蟒蛇受伤的腹部,然而担心十方这边。毕竟这蟒蛇也太长了,也许还没等他击中受伤之处,十方就已经被它吃了。 大和尚,你怎么还不醒,我一个人承受不来啊。 硕大的蛇头近在眼前,来不及多思考,宗岚一剑挥出,正中蛇头。剑锋砍在鳞甲上,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宗岚目瞪口呆。 蟒蛇毫髮无伤。 但毕竟被这一剑之力阻挡,蛇牙来势缓了缓。宗岚和黑蟒冰冷的竖瞳近距离对视了一瞬,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他回剑攻向蟒蛇眼睛,却被蛇头勐地一顶。宗岚借力后撤,落在十方身边。 猝不及防地,蟒蛇骤然靠近,庞大的身躯瞬间缠住了宗岚和十方。 宗岚睁大了双眼,黑蟒一圈圈将他和十方缠住,越收越紧。宗岚感觉冰冷的蛇麟在自己身上摩擦,骨骼咯咯作响,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十方的。 手边就是装着灵符的干坤袋,怎么办?是捏碎灵符传出秘境,还是…… 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红色,竟是蟒蛇流着血的伤口。他艰难地举起拿剑的手,还是够不到…… 唿吸有些困难,灵力也不顺畅,这时候把剑掷过去,能掷中伤口吗? 管它呢,姑且一试。 拒霜脱手,击中了蟒蛇的伤口。蟒蛇嘶鸣了一声,疼痛之下身躯收得更紧。 宗岚:…… 掷中了,没杀死。 这时候左手已经动弹不得,没法再去掏出灵符了。 算了,等死吧。 他努力扭头侧目看向背后和他挨挤在一块的十方。 没想到最后是和一个和尚死在一起。 噫,我还没有结丹,没有道侣呢。 在宗岚的盯视下,十方眉头逐渐皱起,下一瞬,他睁开了眼。 宗岚眨了眨眼。 紧接着,他和十方身周亮起一层金光。金光如有实质,推着蟒蛇的躯体缓缓向外,给两人留下喘息之机。 咦咦咦? 紧接着,十方眼神凌厉,右手一扬,打出几颗念珠。念珠带着破空之声,急急钉进蟒蛇身上几处伤口,炸开一篷血雾。 大蟒痛声嘶鸣,翻卷着坠入水中。溅起的雪白水花尚未落地,就被冻成了一束束冰丛。 水面渐渐平静,宗岚尚未回过神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他才反应过来。十方身上的伤在回天丹的作用下本已止住血,但是蟒蛇的纠缠却又使伤口崩开。 调息片刻,十方抬眸看向宗岚,声如玉石相击:「多谢这位仙友救命之恩。」 此时他浑身浴血,面上也溅到了几滴,却也无损玉颜,真真标緻一个美人。宗岚为美色所惑,根本就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只胡乱应道:「嗯,嗯。」 「喀」,周围不断传来冰层破裂之声,十方眉头微蹙,道:「此地不安全,我们尽快离开。」 「嗯,嗯……啊?是。」宗岚上前一步扶住十方,带着他小心翼翼离开堪堪未碎的冰面,懊恼道:「可惜我的剑在刚才打斗中遗失了,不然可以带你御剑走的。」 十方沉默片刻:「待出了秘境,贫僧定会为仙友寻得一把灵剑,双手奉上。」 宗岚穷大方:「不必不必,我丢的那把也不是灵剑。等我结丹,师门会为我配上灵剑的。」此刻又丝毫不提他那仅此一枚的回天丹了。 第31章 妄念 似乎是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微湿,竹叶被新雨洗得滴翠。沈灵渊举目四望,只见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看起来没什么分别,便问叶檀:「你从哪个方向来?」 叶檀轻轻摇头。这里无论哪个方向给人的感觉都一样,他已无法分辨来时的路。 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叶檀举步向前:「这边,有东西在等我。」 凉风习习,竹叶飒飒。小径时有时无,叶檀看不见,却好似知道路在哪里,走得没有半点迟疑。 沈灵渊提剑而行,提防有可能随时蹿出的妖兽。竹林越来越密,几乎到了难以下脚的地步,视线中除了竹子渐渐地有其他树木出现。巨木森森,参天蔽日,长长地藤蔓自树枝上垂下,和地上半人高的奇花异草虬结在一起。 第55页 目之所及,一片绿海。 叶檀越走越急切,浓郁的草木之灵让他回想起过去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那些来到剑宗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前方有他的同类。 沈灵渊眼睁睁看着叶檀向前迈出一步,虚空处似有水纹波动,接着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这是什么?禁制? 沈灵渊拢起长眉,伸手在那处轻点,什么都没感觉到。蓦地一只修长的手自虚空中伸出,准确地抓住沈灵渊,一个用力将他拖入其中。 沈灵渊踉跄一下,又被叶檀扶着站稳了。一栋木屋出现在眼前,屋顶满是杂草,墙壁遍生青苔。 叶檀牵着沈灵渊的手腕,一步步走过去。 这里怎么会有人居住的痕迹? 眼见叶檀已经到了门口,抬手就要推门。沈灵渊恐有危险,闪身拦在他身前,自己去推门。 然后发现一只手按在自己手背上。 叶檀拢着眉轻声道:「师兄,还是我来。」推门的时候他顿了顿,又道:「师兄不要总把我当小孩,我已经结丹了。」 沈灵渊看着叶檀微愣。十四岁的少年身姿已拔高,挺直的嵴背看起来依旧单薄,却也有了几分沉稳和可靠。 当初那个蜷成一团气息微弱的孩子已经长大,沈灵渊有些欣慰,又有些难以言表的失落。 他也不再依赖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师弟平安无忧地长大了,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期望的吗? 木门发出滞涩的吱呀声,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不像是有人在住。 房顶破了几个大洞,数条绿藤自洞口垂到屋内,蜿蜒了一地;桌椅都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沈灵渊扫视一圈,目光被墙上的一幅足有一人高的画吸引。满屋的破败,唯有那幅画保存完好。只见满月的清辉下,一个白衣人在屋顶负剑而坐,对月独酌。 「可有何异常?」他问叶檀。 指引叶檀的就是这座木屋? 叶檀摇头。 沈灵渊抬头望了望天色,思忖片刻,道:「我们今晚在这里稍作休息。」 …… 天河四野,银星闪耀。 叶檀金丹已成,如往常般打坐入定。身周灵气流转,涤盪着腕间和发上的藤蔓,两条细小的藤蔓各自抖了抖青叶,闪过一片莹绿的光辉,变得如翡翠般晶莹通透。像百川入海那样,灵气顺着叶檀灵脉汇聚气海。在那一片浩瀚中,一颗金丹正静静悬浮,光芒四射。 忽然,叶檀眉头微皱。只见形似「灵渊」的丹纹中缓缓漫出一层红雾,在气海内飘来盪去,渐渐形成一个人影,依稀可见是个广袖袍服、玉带束腰的男子。那男子身姿修长,却是躺倒在地上,背部和肩头的红雾比别处更浓些,看起来像是血迹一样。 叶檀眉间摺痕越来越深,他痛苦地呓语:「师兄。」 气海中灵力激盪,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人影。红雾形成的人影本就缥缈,面目轮廓更是模煳。那只虚幻的手转而抚上人影的脸,随着虚无的手指划过,那人面部渐渐显露出清晰的五官,修长的眉,清俊的眼,高挺的鼻,温润的唇。 气海内的灵力也随着那只手涌进红雾中,与红雾纠缠在一起,雾色变得浅淡,人影却更加清晰。手指在人影的双唇上流连不去,叶檀喟嘆一声,心中似有无限欢喜。 蓦地,那人影睁开眼来,直直地盯着叶檀,缓缓开口:「师弟。」 叶檀心神巨震,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被他悄悄抬手擦去。 沈灵渊原本在观察墙上的画像,他总觉得这画有说不出的古怪。此刻听到叶檀这边动静,转头看来,摇曳烛火下,只见叶檀盘腿而坐,脸色有些苍白,唇色却是艷红。 他关切道:「师弟,你怎么了?」 叶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灵渊观叶檀面色,伸了一根手指要去查探他气海。 感受到沈灵渊落在身上的目光,叶檀只觉得浑身发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有些害怕,下意识地躲开了,按捺住心中悸动和紧张,勉强镇定道:「师兄,我无事。」 他越是这样,沈灵渊心中越是怀疑,抢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叶檀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不敢再躲了,任沈灵渊灵力探入体内,直达气海。幸好此时气海内红雾已经溃散,消失无踪了。叶檀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灵渊没有发现异常,但是心中仍有疑虑。叶檀死活不肯说,沈灵渊只得道:「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叶檀垂了头低声道:「是。」 沈灵渊不再说话,但轻浅的唿吸就在身边,安魂香的气息沁人心脾。叶檀神色变得柔和,心中一片静谧,心想,若能常伴师兄左右该多好。 另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为何不能常伴左右? 可是,大道孤独,即便是同门师兄弟,也有各自的路要走,如何能常伴左右? 那声音道:为何不能?你父母双亲不是常伴对方左右吗?你只需和师兄结为道侣,到时想伴多久就伴多久,想怎么伴就怎么伴。 直接响在脑中的声音带了一丝甜腻,充满了蛊惑。叶檀控制不住地跟着想:结为道侣,就可以常伴师兄左右吗?那我是不是可以永远牵着师兄的手,可以肆意抚摸师兄的脸,可以把师兄抱在怀中? 第56页 竹林境中沈灵渊软倒在怀里的一幕再次浮现在叶檀脑海中,鼻端的血腥气和手上黏腻的触感袭来,叶檀胸中一痛,混沌的神智骤然出现一丝清明。他检视气海,那红雾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凝聚成沈灵渊的样子,看着他似笑非笑,似乎觉得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好玩。 妄想。 执着。 叶檀心中一冷,绮念散了个干净。气海中灵力凝聚成刃,指向心魔,却又在距其一寸处停住。他久久凝视着心魔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下黯然:罢了,有处地方能让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师兄,也好。 灵刃化作一道青烟,沉寂于气海。 似乎笃定叶檀不会对他如何,心魔脸上带笑,化作了红雾,隐于金丹中了。 气海重新归于寂静。 绸带下,叶檀也阖上了微睁的双目。他胸有惊雷,却面若平湖,剑拔弩张也好,一片死寂也好,都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咫尺之隔的沈灵渊一无所觉。 …… 画像似有某种奇异的魔力,吸引着沈灵渊移不开目光。画中人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姿容绝色的脸,比起皓月之辉也毫不逊色,漆黑的双目直直看向沈灵渊。 沈灵渊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惊觉画中竟有幻阵,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中招。他竭力保持清醒,然而困意一阵阵袭来,沈灵渊抵挡不住,双眼微阖,睡了过去。 察觉到沈灵渊的异样,叶檀伸手接住了软倒的沈灵渊,神色惊慌:「师兄!」 「你天赋甚高,日后必有所成。然得道之路上有一大劫难,不若现在除去此劫因,飞升路上再无障碍。」 身后突兀地传来说话声,叶檀霍然转身,喝道:「谁?!」 他此前并未感觉到任何异常,即便此刻切切实实听到背后有说话的声音,他也没有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那声音缓缓道:「我乃秘境之主若虚,真身已经飞升,留一缕神魂于此,以待后人。」 叶檀一手护着沈灵渊,一手执流云,面朝声音来处警惕道:「何意?」 若虚哈哈笑道:「你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吗?我也是灵族之人。我在此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一个灵族后人。小娃娃,整个秘府都将是你的。」 叶檀冷然道:「我对你的秘府不感兴趣。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若虚幽幽地嘆息一声:「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人就是你的大劫难,此时若是不除,后患无穷啊。」 叶檀闻言,缓缓地站起身来,周身气势蓦地冷冽:「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打得什么主意,若想动我师兄,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手腕一抖,手中流云横在身前,剑意逼人,蓄势待发。 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峨冠博带的虚影,正是画中那人。随着虚影渐渐凝实,木屋中绿藤像是一瞬间活了一样,焕发出盎然的生机。若虚双眼危险地眯起,强大的威压一寸寸逼向叶檀:「区区金丹,竟敢妄图挑战本尊?」 叶檀如遭重击,心头重重一跳。他勉力为沈灵渊撑起灵力护罩,自身却暴露在威压中,不多时就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 若虚冷哼一声:「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说着衣袖一拂,一道劲风袭向叶檀,叶檀霎时便站立不住,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第32章 情痴 「叶师弟,叶师弟,快醒醒。」 一个声音近在耳旁,叶檀睁开眼。眼前是斑驳的绿和晃眼的蓝,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自己正枕着手臂睡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头顶是一根横伸过来的松枝,一簇簇的松针上还覆着雪。透过枝杈的缝隙,能看到被风吹净的天空蔚蓝高远,碎金般的阳光洒落一身。 他盯着那一树松针有片刻的失神。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他好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个声音又在耳旁聒噪:「叶师弟,你怎么还在这里睡啊,大比要轮到你上场了,大家都等着你,你快去演武场啊。」 叶檀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内门服饰的弟子。他顺着这人的力道起身,被他推着到了演武场中。看台上人声嘈杂,都在看着他和场中的那人。 那人一身青衣,背光而立。叶檀眯眼看去,只觉得此人耀眼非常,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叶檀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站在那人面前,这才看清了这人是沈灵渊。 沈灵渊背负双手而立,见叶檀神情恍惚,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叶师弟可是有何不适?」 叶檀摇了摇头,同时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师兄对自己态度为何如此疏离? 「如此,那便开始吧。」说着示意叶檀拔剑。 叶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这是把灵剑,与自己灵气同调,随着自己的心意自动出鞘。然而,不是自己用惯的那把。 可是,这明明是自己的灵剑。叶檀手握着剑,心中有丝茫然。 沈灵渊抽出昆吾,剑意带起一片寒霜,遥遥地指向叶檀。 叶檀鬓髮微扬,手中的剑却没有动,只在剑气扫过来时险险躲开。 看台上渐渐响起窃窃的私语声:「怎么回事?叶檀怎么完全不出招?」 「这还怎么打?」 第57页 「听说碧霄峰的叶檀十四岁结丹,比沈师兄还要早一岁。早就想看两人切磋了,好不容易对上,这……」 碧霄峰?不是青霄峰吗? 叶檀分神听了台下声音,回神时便觉颈间一凉,昆吾的剑尖已经带着寒气指向自己。旁边有执事高声道:「二号擂第五场,沈灵渊胜。」 沈灵渊已经收了剑,冷冷地看他一眼,眼神中隐含失望。 叶檀心中一紧,上前想拉住沈灵渊的袖子:「师兄,我……」 沈灵渊却闪电般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冷淡地微点下头,飞身下了擂台。 叶檀遥遥地看着沈灵渊的身影渐渐隐于人群中消失不见,怔怔地站在台上,内心泛着难过和酸涩。 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台下的喧譁声渐大:「就……这样?比完了?」 「叶师弟今天状态不对吧。」 「嘁,什么状态不对,是根本比不过沈师兄吧,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又是灵族又是天玄丹的,噱头不小,我看啊,没什么真本事。」 叶檀垂眸。丹田内,运转的金丹旁另有一枚丹丸缓缓运转,散发出雄浑的灵力。 …… 七岁那年叶檀被父母送到崑崙山学艺,拜入碧霄峰门下,和苍霄峰的沈师兄来往并不多。今天不知为何,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见到沈师兄。然而他一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此刻已在松雪居外徘徊了良久,叶檀仍未想到要如何向沈灵渊开口。 天色已晚,静室亮起灯光。叶檀仰头看向院门口未被点亮的灯笼,心下黯然。 这两盏灯不应该要彻夜亮着吗? 正想着,院门忽地打开,沈灵渊站在阴影中问:「叶师弟,可是找我有事?」 像是早就知道了叶檀站在此处。 叶檀僵了一瞬,没有答话。 沈灵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叶檀有何动静,不由得皱起眉头:「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 眼看大门就要在自己面前关上,叶檀忙上前一步,站在沈灵渊面前道:「天黑了,师兄不来点亮这两盏符灯吗?」 沈灵渊:? 他抬头看向院门上的灯笼,不知叶檀为何专门过来提醒自己点灯。不过还是随手点燃了符灯,问:「还有何事?」 暖黄的灯光洒下,照得沈灵渊冷淡的表情似乎有一瞬的柔和。叶檀心中蓦地升起一丝委屈,他想也不想地捉了沈灵渊的手,问:「师兄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两人距离本就极近,沈灵渊猝不及防,居然被他抓住了。精纯的灵力从叶檀体内流泻到沈灵渊身上,沈灵渊眼中漫上红雾,额头青筋暴起。 叶檀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的,竟任由灵力流泻。沈灵渊勐地甩开叶檀的手,神色阴晴不定。 …… 飘飞的大雪完全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街市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躲过了一个举着花灯玩闹的小童,叶檀悄悄看了旁边意态闲适的沈灵渊一眼,颇有些紧张地捏紧了手指。 他听说今天是俗世的上元节,昨晚试探性地邀沈师兄一同赏灯,未曾想师兄竟答应了。说是赏灯,现如今叶檀心思哪里还在灯上,只想着跟师兄说些什么才好搭上话。肚子里翻来覆去地想问沈灵渊为何会吞噬自己的灵力,理智却告诉他一旦问出来,现在这种看起来尚算平静祥和的气氛将不復存在,只好又将疑问吞回腹中。 于是一路沉默着,两人走到了河边。岸边人影憧憧,明灭不定的河灯随着河水的波澜摇曳着。叶檀心念微动,对沈灵渊道:「师兄,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沈灵渊脚步跟着顿住,却没有回答。叶檀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扯住了沈灵渊的袖子。他已经做好了被沈灵渊甩开的准备,没想到沈灵渊只是又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笑了一下,道:「好。」 侧看过来的双目修长,如水墨画就般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氤氲,明明是如玉温良的端方君子,却因这一眼,莫名带了点勾人的妖气。 叶檀一时呆住了,头顶的烟花如在脑海中炸响。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回到剑宗时已是深夜,簌簌大雪中,沈灵渊随手一挥,点亮了松雪居门前的两盏灯,两人静默片刻,同时开口: 「师兄,天气寒冷,你……」 「可要进来小坐?」 叶檀一愣,心不可抑制地重重一颤。抬眼看去,只见沈灵渊目光坦然,似是不过随口一说。踌躇片刻,叶檀摇了摇头:「天晚了,师兄早些歇息吧。」 沈灵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道别后转身进了松雪居,大门徐徐关上。 叶檀没有立刻回碧霄峰。墙壁低矮,他站在墙外,遥遥看到静室烛火亮起,只觉得今日的所有都很不可思议,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心意来,让他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未及细想,静室传来几声铮铮琴音,窗棂上映出一个案前抚琴的剪影。叶檀一时听得有些痴了,似乎曾经他也这么彻夜地在门外站着,满怀忧虑地关注着门内的动静,又小心地不让里边的人发现。 忧虑?他在忧虑什么? 他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 随着一道醇厚的灵力打入体内,沈灵渊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他□□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叶檀身上。而叶檀此时也昏睡在地,双手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腕,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第58页 沈灵渊吃了一惊,轻摇了他两下:「叶檀!」 叶檀的眉头痛苦地皱起。 「放心,死不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沈灵渊闻声才发现画像旁站着的灵体,也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木屋。衣着飘逸的灵体背对着他,正专注地看着画像中的白衣男子,此时发出一声幽幽的嘆息,转过身来。 「你是何人,对叶檀做了什么?」 若虚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沈灵渊:「天魔血脉,半人半魔,有趣有趣。」 沈灵渊心里咯噔一声,天魔血脉?是在说我吗?半人半魔又是何意? 看到沈灵渊困惑的神色,若虚冷哼一声:「魔界妖人,你又何必假装。」 沈灵渊诚恳道:「我虽身为魔族,但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天道之事,前辈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妖人』?」 若虚转瞬间欺上前来,神色冰冷地看着沈灵渊:「是吗?那你和叶檀在一块做什么?难道不是看中了他灵族之体,想要吞噬他的灵力?」 沈灵渊张口想要反驳,蓦地想起自己的确曾在无意间夺取过叶檀的灵力,只能皱眉道:「在下无意为之。前辈究竟是何人?可是与叶师弟有故?」 这人想必就是吸引叶檀来此的人,不知有何目的,是敌是友。 若虚双眼微眯:「你不必管我是谁。有意还是无意,马上就会知晓。」说着闪电般出手指向沈灵渊眉心,竟破开了沈灵渊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 沈灵渊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阴冷而霸道的魔气自丹田汹涌而出,转瞬间就席捲了全身各处。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离开叶檀身边,跌在地上不住喘息。 第33章 传承 随着一道醇厚的灵力打入体内,沈灵渊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他□□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叶檀身上。而叶檀此时也昏睡在地,双手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腕,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沈灵渊吃了一惊,轻摇了他两下:「叶檀!」 叶檀的眉头痛苦地皱起。 「放心,死不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沈灵渊闻声才发现画像旁站着的灵体,也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木屋。衣着飘逸的灵体背对着他,正专注地看着画像中的白衣男子,此时发出一声幽幽的嘆息,转过身来。 「你是何人,对叶檀做了什么?」 若虚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沈灵渊:「天魔血脉,半人半魔,有趣有趣。」 沈灵渊心里咯噔一声,天魔血脉?是在说我吗?半人半魔又是何意? 看到沈灵渊困惑的神色,若虚冷哼一声:「魔界妖人,你又何必假装。」 沈灵渊诚恳道:「我虽身为魔族,但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天道之事,前辈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妖人』?」 若虚转瞬间欺上前来,神色冰冷地看着沈灵渊:「是吗?那你和叶檀在一块做什么?难道不是看中了他灵族之体,想要吞噬他的灵力?」 沈灵渊张口想要反驳,蓦地想起自己的确曾在无意间夺取过叶檀的灵力,只能皱眉道:「在下无意为之。前辈究竟是何人?可是与叶师弟有故?」 这人想必就是吸引叶檀来此的人,不知有何目的,是敌是友。 若虚双眼微眯:「你不必管我是谁。有意还是无意,马上就会知晓。」说着闪电般出手指向沈灵渊眉心,竟破开了沈灵渊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 一阵撕裂灵魂的剧痛袭来,丹田仿佛被炸开。沈灵渊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阴冷而霸道的魔气自丹田汹涌而出,转瞬间就席捲了全身各处。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离开叶檀身边,跌在地上不住喘息。 …… 松雪居前的叶檀突地回神。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下意识地望向静室,只见烛火依旧,而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抚琴之人伏在案上,许久未动。 叶檀心中担忧,想也不想地跃过墙头,奔向静室。室内,沈灵渊脸色青白,搁在案上的一只手小幅度地颤抖着。叶檀绕过案几,将沈灵渊上半身揽在怀里,抓过沈灵渊的那只手,将灵气源源不断地渡往沈灵渊,口中不住道:「师兄莫怕,没事的,没事的。」 怀中的沈灵渊忽然睁开双眼,满含期待看着叶檀:「师弟,你说过,你愿意为我渡灵,是吗?」 叶檀跟着喃喃重复:「是的,我愿意为师兄渡灵。」 沈灵渊满意地笑了下,双手缠上叶檀的脖颈,拉着他向下,同时自己送上了双唇。 叶檀心慌意乱,紧张得手足无措。 …… 「痛苦吗?想要灵力吗?」 若虚俯身看着伏在地上痛苦□□的沈灵渊,语带诱惑:「上好的灵族之体就在旁边,可以为你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你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得到。」 此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勐烈,阴冷的魔气在沈灵渊体内横冲直撞,让他感觉仿佛每一寸经脉都要裂开。 沈灵渊断断续续道:「你……你究竟……要做什么?不要……不要伤害叶师弟。」 不要伤害叶檀,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若虚不答,冷眼旁观。 …… 沈灵渊的睫毛很长,鼻樑挺翘,此时双眼轻阖,任君採撷的模样,与往日天边明月高不可攀的样子大相迳庭。师兄的气息越来越近,一丝怪异而陌生的感觉爬上叶檀的心头,让他迟疑着拉开了些许和沈灵渊的距离。 第59页 「怎么?后悔了?你不愿意?」 沈灵渊冷冷地看着叶檀。 叶檀睁大了双眼,脑海突然一片清明。他松开沈灵渊,慢慢后退了两步:「不,你不是师兄。」 师兄不是这样,更不会想要他为自己渡灵。 这是幻境。 离了渡灵的沈灵渊再次蜷缩起来,痛苦的表情令叶檀心下一颤,十分不忍。虽然不是真的,但,这也是师兄啊。 叶檀抽出随身的灵剑,是了,他的灵剑叫流云,是师兄送他的,不是这把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剑。他手执灵剑,蓦地刺入自己的丹田,在「沈灵渊」震惊的目光中,另一只手伸入伤口,取出一枚丹丸。 叶檀浑身染血,灵气逼人的天玄丹在他血淋淋的掌心中,也沾染了诡异的气息。他冲着「沈灵渊」笑了一下,道:「这是……天玄丹,虽然……也是假的,但你吃了……也会好些吧。」 丹田损毁,灵力疯狂流泻,再加上失血过多,叶檀的意识渐模煳。他吃力的睁着眼,死死地看着「沈灵渊」——也许,这是他仅有的,能「看」到沈灵渊的机会。 一阵摇晃后,案几、古琴以及「沈灵渊」像一块镜子一样碎裂,碎片在半空中化作点点星尘,充盈着虚空,似漫天闪烁的璀璨星斗。 随着叶檀意识归于沉寂,整个幻境也坍塌殆尽。 叶檀再次睁眼,感受到的是熟悉的、甚至令人心安的黑暗。他缓缓站起身,轻唤了声:「师兄?」 沈灵渊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都痛,丹田中像是裂开了一条缝,一股阴冷的气息在灵脉之中乱窜。 没有听到沈灵渊回答,叶檀的心再次悬起,循着安魂香的气息向沈灵渊的方向走去:「师兄,你怎么了?」 他半跪在地,一手把沈灵渊揽在怀中,另一手去飞快地查探他体内,越查越是心惊,双手微微发抖。 他转头喝问若虚:「你做了什么!」 「你竟甘愿为他献出内丹。」 若虚浮在半空,低头看着两人。他设下的这个幻境,非叶檀身死不能破,他原想让叶檀看着沈灵渊不断榨取他的灵力,自己在绝望中死去,醒来自然也就会对沈灵渊心生厌恶,进而远离他。没想到叶檀堪破了幻境,还会心甘情愿为了幻境中的人自剖内丹。 「也罢。」 随着这声低嘆,整个秘境的传承印记落在叶檀身上,若虚身影渐渐暗淡,归于虚无。 叶檀惶急不已,怀中的沈灵渊眉峰痛苦地皱起,气息也越发微弱,几不可闻。他像以往一般把灵力渡给沈灵渊,没想到灵力竟不受他控制一般,直接倾泻而出。 沈灵渊的气海像是无底的深渊,疯狂地汲取着叶檀的灵力。若虚已经彻底打开了沈灵渊体内的禁制,先前被压制的修为伴随着叶檀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疯长,又遭到体内魔气同等程度的反噬。 叶檀的灵力抵达他的气海,将沈灵渊的金丹团团护卫住,又艰难地与魔气相抗。 金丹光芒大盛,竟已进为后期。 可是修为仍在攀升。 叶檀刚刚结丹,灵力哪儿够金丹后期所用,刚刚聚拢来的灵力一瞬间就枯竭,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放松,只不断催动功法,转化秘境中的灵力为自己所用,和沈灵渊一起苦苦支撑。 秘境中四面八方的灵气汇聚,向此处席捲而来。 于此同时,叶檀体内金丹也高速运转,悄悄突破了。 第34章 化婴 同一时刻,所有在秘境中的修士一齐震惊地抬头仰望。 大地震颤,土石崩落,进入秘境以来一直挂在天上,连位置都未曾变动过的月亮此刻看来也摇摇欲坠。心砚紧紧地抓着悟心的胳膊,惊惶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两人站立不稳,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看是不是触发了小境中的某个法阵机关。悟心闭上眼,放出神识仔细查探。 此处的灵气正在不断流逝! 灵气唿啸着朝一个方向奔涌而去,如河入海,声势浩大。 一阵摇晃过后,眼前的景色突然像一张画纸一样出现了裂痕,仿若世界即将崩塌。 「快!快捏碎灵符!」悟心急声道。 虽然不知秘境中灵气为何突然流失,这裂痕却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心砚惊惧地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找到自己的干坤袋,摸出玉符,和悟心对视了一眼,一起捏碎。 白光一闪,两人消失在原地。裂痕越来越多,像一张细密的网罩住了天空与大地,暗夜皲裂,光纹蔓生,最后砰然破碎。碎片在半空中化作点点星尘,充盈着整个虚空,似漫天闪烁的璀璨星斗。 随着一道道白光闪过,秘境的出口处人越来越多,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秘境怎么突然不稳?」 「不是说若虚秘境会开启十日吗?这还不到一半时间吧?怎么突然就要关闭了?」 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各大派的弟子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心砚一出秘境便看到宗岚,于是撇下悟心奔了过去:「呜呜呜呜师兄我好怕……」奔到近前才看到宗岚也和一个和尚在一块,正是那天唐州城外见到的十方。 宗岚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心砚,尴尬道:「哭什么哭,没有一点剑修的样子的。」 第60页 悟心也走过来,在十方身边站定,对着宗岚一礼。 十方在这里,灵隐寺出了秘境的和尚渐渐聚集过来。各门各派找到自己的领队人,聚在一起。宗岚见清羽也在召集剑宗弟子,便和十方他们道别,来到清羽处。 「叶师弟呢?叶师弟还没出来?」 叶檀沉默寡言,存在感却绝对说不上弱,很快就有人发现叶檀不在这里,不由得询问众人有没有见过叶檀出来。 「再等等……」不知为何,清羽心中隐隐不安。 秘境所在的湖心岛方圆不过数里,岛上满是砂石,寸草不生,叶檀若是出了秘境,必然会落在岛上,此时不见人,多半还是在秘境中。 岛上有面巨大的碧绿圆镜。那圆镜有两人多高,镜面莹润,照不见人影,莹碧色的光辉一圈圈漾了开去。进出秘境需通过此圆镜,而其本身却是另一方空间,在岛上却看不到秘境中的情况。 从众人口中得知,十八小境不是一同坍塌,而是有先有后,那叶檀所在的小境呢? 若虚秘境中,深林、荒野、黄沙……小境次第消失不见,只余莽莽竹林。天地间无形的灵气汇聚,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漩涡。 沈灵渊处在漩涡中心,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汲取着叶檀身上的灵力,他想阻止,却无法动弹;想要斥责叶檀胡闹,却连开口都做不到。 若虚解开他身上的禁制,就像是叫醒了一个冬眠的野兽。丹田被封印,沈灵渊练剑时便如同带着镣铐,如今枷锁尽去,往日的厚积于此刻喷薄而发,竟隐隐有化婴的徵兆。 这甚至不受沈灵渊的控制。 他想起师父所说,一旦化婴,封印将会被彻底损毁,他是魔族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哪知世事难料,竟是封印先被损毁,紧接着便是化婴。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他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在闭眼打坐,另外一个在他的丹田,看着金丹被打碎重塑,显现出婴儿的形状。 明明是闭着眼,却能感受到这个空间正在发生的事,风吹云动,光影变化,竹林在灵修的功法下飞速生长,又因为灵气被抽离而迅速枯死,新的笋再抽芽,笋尖带着剔透的露珠,微微发颤…… 然而…… 原本晴朗的天空悄悄布起了雷云,黑沉沉地压下来,云中闪着紫色的雷电。 天劫。 沈灵渊心下一沉,内心的着急和担忧被推到了顶点。 叶檀好像也察觉到了,眉头微微皱起。 轰隆—— 不给沈灵渊反应的时间,蕴含恐怖威压的雷劫已经重重噼下。 他唿吸变得急促,心脏骤停!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沈灵渊腰间的半块玉佩发出一道强光,那道光分明是一把剑的形状,锋锐无匹,急射而出,直直迎上天雷。 这一剑横空出世,强横非常,与天雷在半空中相撞,发出耀眼的白光,两人所在的木屋瞬间成为碎片,周遭烟尘四起,草木摧折,又在炽盛的剑意中灰飞烟灭。 便是在此刻,气海中错乱的灵气和魔气一同变得温顺,和谐地在丹田中缓缓运转,中心环绕着一个婴儿模样的元神。 然而沈灵渊却顾不上检视元神,他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托起玉佩,声音微微发颤:「这……这是……」 刚才那一剑的剑意,可破万物,可斩天地,是只有剑圣才能达到的境界。 而师父说过,这块玉佩,是他父母的遗留之物。 难道…… 他抬头看向天际,想要寻到那一剑的踪迹,却突然意识到劫云还未消散。 碎丹成婴,按说只会降下一道天劫。他元婴已成,为何劫云还不消散? 下意识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叶檀,却见他姿势不变,面色愈发痛苦,似乎正在承受什么巨大的压力。 沈灵渊突破前,知道若虚已经将整个秘境传承给叶檀,叶檀为了帮他抗衡魔气,吸收秘境中的灵气再渡给他。现下他成功突破,四周的灵气却依旧在疯狂地涌入叶檀体内。 然而金丹初期如何能承受这种大海漫灌般的灵气? 沈灵渊喝道:「叶檀,快停下!」 叶檀想回应,却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灵气大量涌入,又被极速运转的金丹吸收,叶檀竟已到了金丹中期,甚至即将突破金丹后期。然而也正如沈灵渊所料,金丹吸收的速度再快,漫溢的灵气也几乎撑爆叶檀的灵脉和气海。 劫云在天上虎视眈眈,雷云滚滚,似乎是给晋升速度过快的叶檀的警告。 沈灵渊意欲阻止叶檀,却被他身上的若虚印记弹开。 若虚是飞升的大能,留下的印记连元婴期的沈灵渊都无可奈何。 劫云越积越多,狂风大作,紫色的雷电在厚厚的云层中闪现,昭示着上天的愤怒。 沈灵渊严阵以待。 随着灵气快速抽离,再加上刚才劫雷和剑圣剑意相撞,若虚秘境中仅剩的这个小境也摇摇欲坠,视野中除了被狂风漫捲的烟尘,就是铺天劫云。 来了—— 沈灵渊目光一凝,飞身停在半空,手中昆吾出鞘。 似乎连风都静了一瞬,整个天地覆上一层寒霜。 轰隆隆—— 碗口粗的天雷猝然砸下。 沈灵渊用尽全力挥出一剑。 和剑圣相比,刚刚化婴的沈灵渊实力显然没有那么强横,只勉强和降下的劫雷打了个平手。他落在地上,双手拄着昆吾微微喘息。 第61页 忽然,他唿吸一滞,第二道天雷紧接着噼下。 来不及多想,沈灵渊下意识地挡在叶檀身前。 与此同时,叶檀喷出一口鲜血。他本在化婴的关键时刻,身体不能动弹,却能「看到」周围的一切,眼见沈灵渊为自己挡下天劫,心神巨震,便硬生生打断化婴。雄浑的灵力在体内激盪,几乎要震碎气海和灵脉。 叶檀堪堪接住倒下的沈灵渊,小心翼翼地唤他:「师兄。」 沈灵渊没有回答,甚至连唿吸都有些微弱。 叶檀一瞬间浑身冰凉。 若虚最后一个小境轰然坍塌。 作者有话要说:  化婴吧,赶紧的,累了 第35章 入魔 「师兄你看,出口好像要消失了……」 心砚拉着宗岚的袖子,怯怯道。 莹碧色的光芒缓缓变弱,清羽心下焦急,咬牙道:「我再进去一次!」 正当清羽要跨入秘境中之时,秘境入口处的光芒闪了两闪,消失不见。 叶檀怀抱着沈灵渊,半跪着出现在入口消失处。 「叶师兄!咦,怎么沈师兄也在?」 剑宗的人靠过来,纷纷道: 「叶师弟,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沈师兄怎么会在秘境中?他这是怎么了?」 叶檀恍若未闻,只是攥着沈灵渊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另一手颤抖着飞快地用灵力查探沈灵渊身上的伤。 沈灵渊境界不稳,硬用身体去抗天劫,不光身上受伤严重,就连灵脉亦有损伤。 更糟糕的是,天雷搅动起了沈灵渊体内的魔气,此时体内灵力滞涩无法运转,魔气充斥全身。 围上来的剑宗众人发现异常,声音渐低,面面相觑。 不止他们,一旁其他门派也有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惊慌地喊叫出声: 「魔气!他身上有魔气!他是魔族!」 一语既出,四下譁然。 有人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秘境中竟然有魔族?」 有人愤怒不已:「魔族竟然还敢出现?!」 常成一事后,大家本来就如惊弓之鸟一般,谈魔色变,时刻提防身边有魔族之人混进来,是以发现魔族气息后既惊又惧,原本想凑上来的人纷纷退开几步,露出中间的叶檀和沈灵渊来。 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狼狈不堪。沈灵渊身上更是魔气缭绕,面色惨白,双眼漫上一层血雾,变得猩红。 心砚不敢置信,喃喃道:「沈师兄怎么会是魔呢?」他抬头向四周看去,想从其他人眼中寻找答案。 师兄师姐们都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和不信,余下众人却都是愤怒又害怕的表情,更有人叫嚣:「杀了这个魔!」 一直沉默的叶檀闻声霍然抬头,直直望向出声的地方,无机质的白色眼瞳中戾气横生。 被「盯视」的人心中一突,立刻噤了声。 清羽面色变幻,闪身挡在叶檀和沈灵渊面前,对着众人道:「我以性命担保,沈师弟不是魔族之人,请诸位不要妄下定论。」 千机门严崇走上前,冷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是不是魔族,大家有目共睹,何须你在这儿混淆视听?还用性命担保,你的性命值几个钱?」 「你!」 丹霄门下几位弟子听他口中对师姐不干不净,气得就要出手,被清羽拦了下来。她冷冷道:「不知这中间有何误会,无论如何,我剑宗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严崇哼了一声:「我看你剑宗铁了心是要包庇魔族,莫非和魔族有什么勾结?」 清羽面带寒霜,凤眸微眯,讥道:「哦?你千机门下出了魔族,就是魔修假扮,我剑宗就是与魔族勾结?好一招祸水东引,血口喷人。」 严崇目光转了转,再开口语气已是缓和了几分:「好吧,那我们便将沈灵渊暂时扣押,交由碧云谷处理,如何?」 清羽眉头皱起,正待说话,忽然「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众人中心的空地上炸响,震耳欲聋,一阵烟尘瀰漫,遮挡了众人视线。 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自山林中的暗处飞掠而出,悄无声息来到沈灵渊身边,正欲抱了就走,被叶檀抬手拦住。两人在黑暗和烟尘中交手,斗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重重一掌打出,叶檀向后跌了几步,斗篷人带着沈灵渊抽身离去。 待烟尘稍散,众人只见沈灵渊已经不见了,叶檀铁青了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朝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清羽也追着叶檀去了。 严崇神色一变,也跟着清羽一同追了过去。 斗篷人的速度极快,在林间纵跃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清羽想停下来勘察踪迹,但叶檀好像知道那人走过的路线一样,脚步不停。清羽虽诧异,但也相信叶檀的判断,一路跟了过去。 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 叶檀御剑在山中艰难跋涉,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神经紧绷,一边分辨着半空中细微的安魂香的味道,一边极力御剑而行。之前受的伤未经治疗,如今愈发虚弱,四肢百骸尽是针扎般的疼痛,可是没有时间停下来调息。 来不及了,要快! 斗篷人带着沈灵渊在密林中飞掠而行,不眠不休,却始终甩不脱身后的尾巴。怀中沈灵渊已经昏了过去,此时体内魔气和灵气混杂无序,四处摧残,丹田和气海中一片凌乱,唿吸和脉搏都有些微弱。 第62页 斗篷人在一棵树上略作停留,他有些急躁地抬眼望了望前方,而后手一扬,一把解下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张俊美近妖的脸,眉间硃砂血红,细长的双目中冷厉横生。 他用斗篷把沈灵渊裹了个严实,一手按在沈灵渊背心,帮他压下了灵脉中肆虐的魔气和灵气。 乱窜的魔气和灵气暂时归于平静,沈灵渊似乎好受了些,眉间摺痕变浅。 那人见状,眉头跟着稍稍舒展,戾气也散了些,又打横抱起沈灵渊,一跃而起。 不久之后,这棵树的枝叶再次簌簌震颤,叶檀落了下来。他扶着树干站稳,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侧着头极力捕捉着什么。 紧跟在后的清羽也落在树上,问:「如何?」 叶檀声音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气息,变弱了。」 安魂香的气息在这里突然变弱,几不可闻。 清羽眺望着前方,道:「快出祁连山了,前方就是界墙。」 安魂香的气息为何变淡了?斗篷人带沈灵渊去界墙做什么? 无论哪种猜测,都能让叶檀觉得肝胆俱裂。 不,不要想这些,先找到师兄要紧。 叶檀再次如离弦之箭一般飞窜出去,快成一道残影。 清羽轻嘆了一口气,为身后的宗岚等人留下记号,快速追了上去。 出了祁连山后视野变得开阔,视线中一道巨大的城墙立在旷野中,上彻重霄,下临无地,巍峨似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极为震撼,压迫感也极强。 城墙上道道白光凌厉地闪耀,那是剑圣留存在此的剑意。 巍峨耸立的界墙下,叶檀颓然跪倒在地上,嵴背轻颤,看起来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安魂香的气息至此戛然而止,不见了。 清羽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像是酸涩,像是心疼。她知道青霄峰的这个小师弟命途多舛,性格孤僻的他在剑宗中几乎没有朋友,即便是亲传师父都不怎么亲近,只依赖当初把他救回崑崙山的沈灵渊。 而现在,沈灵渊也被夺走了。 清羽看着叶檀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多时,十方、宗岚等人也御剑追了过来,愕然看着这一场景。 静默了一会儿,宗岚走过来问清羽:「怎么样?」 清羽视线转到宗岚身上,忧心忡忡:「斗篷人到了这里就没了踪迹。」 旷野中一览无余,除了界墙再没其他遮蔽物,斗篷人不可能带着沈灵渊一起隐匿气息,唯一的解释就是两人穿过了界墙。 跟上来的严崇道:「沈灵渊这是魔族身份暴露,被他的同伙救走了?」 清羽怒道:「什么魔族同伙!分明是那人掳走了沈师弟!」 清羽嘴上这么说,心下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至极。她入门比沈灵渊早,看着沈灵渊尚在襁褓之中时被现任宗主苍霄带回了剑宗,然后亲自抚养。待沈灵渊稍大些,又让他参与内门试炼,最后收为亲传弟子。 全剑宗都知道宗主有多厌恶仇恨魔族,若沈灵渊是魔族,苍霄又怎会待他如此? 若不是魔族,沈灵渊身上又怎会有魔气? 她没有见到事情发生的经过,于是问叶檀道:「叶师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那鬼面人做了什么手脚?」 叶檀自到了这里便一动不动,此时清羽问话,他也充耳不闻。清羽心下起疑,走到叶檀面前一看,却见他牙关咬得死紧,咯咯作响,两颊绷出了凌厉的弧度,白瞳中两道暗红隐隐闪现。 清羽惊道:「叶师弟!」 叶檀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清羽立时在叶檀身边盘膝坐下,右手搭上他手腕去梳理他气海中如惊涛般乱窜的灵力,这才惊觉叶檀已经到了金丹后期。 清羽心中惊骇,叶檀入秘境前还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在秘境中短短几天时间内,竟提高了一个大境界! 叶檀眼睫低垂,不言不语。 眼见叶檀被安抚下来,清羽正要松一口气,叶檀却突然站了起来。他一把甩开清羽的手,像用鞭子一样抖开两条藤蔓,发足向界墙奔了过去。 清羽大骇,叫道:「回来!」 …… 与此同时,界墙另一边。 长相妖美的男子怀抱沈灵渊轻轻松松穿过了界墙,朝身后瞥了一眼,这才第一次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他低头对沈灵渊柔声道:「哥哥,我们回家了。」 第36章 心魔 叶檀手中暴涨的藤蔓甫一触及界墙,在城墙中游走的剑意便被激发,一道短而促的剑气打出。叶檀盛怒之下不闪不避,仍是一鞭挥出,激盪的剑气割断层层飞舞的藤蔓,擦着叶檀的肩膀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被割断的藤蔓一段段落在地上,叶檀一言不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催发手中藤蔓,还待再来一鞭。 清羽一把拉开叶檀,吼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叶檀眉头皱起,手一抬,另一条藤蔓向着清羽飞来。 清羽怒极反笑:「很好,跟我动手是吧?」她盯着叶檀,反手抽出永昼,一剑盪开飞来的藤蔓,剑尖不停,继续刺向叶檀。 两人一边顶着界墙中剑圣的威压,一边彼此斗个不停。藤蔓被剑光绞断,叶檀索性抽出流云,正要催动灵力出剑,蓦地感到灵脉滞涩,丹田传来一阵剧痛。 第63页 清羽见叶檀停手,便也停了手。只见他满脸痛苦之色,想是刚才未调理妥当的内息再次混乱,便嘆了一口气,带着叶檀远离了界墙的攻击范围,去查看他身上的伤。 剑气造成的伤口倒不深,流血不多,但是也不能任伤口一直流血不管。普通的伤药对带着剑意的剑伤没有作用,最好还是快点回剑宗让身为医修的青霄长老看看。 清羽嘆道:「你冲动什么,贸然靠近界墙会被万剑穿心而死!况且魔域中魔族盘踞,情况不明,你就算闯过了界墙又能怎么样?」 叶檀轻声道:「魔域中魔族盘踞,情况不明,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那儿。」 清羽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机门吵嚷个不停,好不容易应付了他们,清羽疲惫地跟灵隐寺和碧云谷道别,带着受伤的叶檀飞回了剑宗。 青霄长老看到虚弱不堪的叶檀吓了一跳,又对着他的伤口一阵大唿小叫,一叠声问是谁伤了叶檀,伤口中怎么有剑意。 清羽一路未歇,此刻也是疲惫不堪,耐着性子向青霄长老解释了来龙去脉:「他去挑战界墙……」 「什么?!没事挑战界墙做什么?我就说你们剑修不可理喻,打人不够,还要去打墙。」 清羽额头青筋直跳,总算理解了师父面对青霄长老时想要掐死对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叶檀自己发疯,关他们剑修什么事? 这是四大长老之一,是师叔,是长辈,要冷静。她深唿吸几口,压下一脑门的杀气,问青霄:「长老,这剑意可有办法拔除?」 青霄瞪大了眼睛:「你以为医修什么都能医吗?拔除剑意?我不会!」 清羽眼神一厉,又有了以下犯上的念头。这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你不会拔除剑意,还要怪我不成? 算了,青霄长老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还是找宗主来吧。 清羽正想告辞,青霄大喘气道:「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体内有残留的天玄丹,破了的丹田都能修復,剑意不在话下。」 清羽松了一口气。 青霄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自言自语道:「这都金丹后期了,还挺快。不过怎么还走火入魔了?气海也太乱了。」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清羽。 清羽看着青霄。 青霄一摊手:「我灵力不够,没法给他调内息。」 清羽无语,认命地去请宗主了。 苍霄垂目为叶檀梳理乱成一团的内息,浑厚的灵力沿灵脉到达叶檀内府时,苍霄动作一顿,脸色忽变。 不多时,叶檀悠悠醒转。 剑意仍在伤口中肆虐,血流不止。叶檀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让苍霄想起四年前叶檀刚到崑崙山的样子。 那时沈灵渊还在,现在清羽却说,沈灵渊被人劫到了魔域。苍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谁。 他看了叶檀一眼,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古怪,道:「说吧,怎么回事。」 香炉中裊裊白烟在房间内扩散,一室宁静中,叶檀的声音古井无波,把秘境中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苍霄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叶檀,你随我来。」 清羽告辞离去,青霄去调配调理内息的药物,苍霄带着叶檀,来到青霄峰的后山。 后山挨着主院的这边草木葱茏,另一边白雪皑皑。苍霄和叶檀脚下站的这处,有青青的草尖自薄雪中冒头。 叶檀轻声问:「宗主想说些什么?」 苍霄沉声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修道之人亲缘淡薄,一念放下,方得清净。你心中杂念太多,如何能登大道?」 这话似乎在责怪叶檀太过执着于父母的仇恨。但叶檀心中明了,宗主探过自己的气海,知道困扰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不是父母惨死,不是天玄丹被夺,不是半生失明,而是沈灵渊。 叶檀站直了身体,平静道:「你看到了,师兄既是我的心魔,也是我的道。你劝我放下,无异于让我自毁。」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苍霄被他的话语激怒,冷声道:「你可知,灵渊是剑圣和天魔之子,身负天魔血脉。」 叶檀自小便发现沈灵渊魔气缠身,却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时心神大乱。 苍霄观叶檀神色,顿了顿,道:「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穿过了界墙,沈灵渊本来就是魔族之人,他到了魔域未必会回来,你不放下也没有意义。」 叶檀闻言不假思索道:「道法自然,修道应该顺应本心。放不放,我的心说了算。」 苍霄本就在强忍怒气,闻言怒不可遏,喝道:「混帐!」一掌击在叶檀胸口。叶檀本就有伤在身,哪儿还能受得了这么一下,当即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山石之上。 苍霄看也不看叶檀一眼,拂袖而去。 正在药房配药的青霄听到后山动静,愣了一下,手上端着药秤就探头探脑过来看,正好看到苍霄快步离去的背影。再一转头,就看到叶檀倒在一旁,生死不知。青霄扔了药秤俯身去看叶檀情况,一眼看出这是当胸受了一掌,顿时怒气沖沖,对着苍霄背影骂道:「你干什么欺负我徒弟!以大欺小不要脸!」 苍霄脚步一顿,心道:那是你徒弟想欺负我徒弟!到底谁不要脸! 他脚步加快,简直不想在青霄峰多留一刻。 第64页 青霄唤来童子,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叶檀扶到房中,又匆匆给叶檀去调活血化瘀的药去了。 忙活半天,叶檀情况总算好些了。青霄去休息,留一个童子在此照看。 夜色寂寥。 叶檀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踏不到实处,仿佛是无根浮萍。他挥退童子,在无边的黑夜中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自床边摸出一个精緻的雕花盒子。盒子上了锁,叶檀熟门熟路地打开,里边是一盏鱼戏莲花灯,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盒中软垫上。 他在桌畔落座,拿出灯盏,摩挲细竿尽头那只鲤鱼。鲤鱼也不知被人摸了多少遍,朱红的漆都快掉光了,露出原木的底色,稜角也变得光滑圆润。 叶檀点燃了笼在层层莲瓣中的蜡烛,微弱的烛光摇曳,莲花灯透出暖色。叶檀的面部轮廓变得柔和,好像他也能看到无限黑暗中的这点幽光,好像师兄此刻就在身旁。 叶檀睡着了。 梦境中红雾瀰漫,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他走近些,朦胧中似乎是沈灵渊手中拿了一盏莲花灯出现,笑着问他:「师弟许了什么愿啊?」 叶檀想起当时在长乐城中许的愿望,怔怔地看着师兄:「是能和师兄在一起,永不分开。」 沈灵渊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随着这抹笑,笼罩在他面部的薄薄红雾缓慢流动,眼尾拉长,唇色更加红润饱满,看起来像是沈灵渊,却又比沈灵渊更加妖冶,多了股说不清的缠绵意味。妖冶的沈灵渊靠近叶檀,缓缓贴了过来,问:「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气海中,红雾慢慢缠上了金丹,像是要一点一点渗进去。 叶檀唿吸一滞。他知道这是心魔在梦中作祟。可是沈灵渊就这样活色生香地出现在他面前,叶檀捨不得醒来。 心魔没有意识和心智,一切都是叶檀内心的反照。 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颤抖着把心魔揽在了怀里,紧紧抱住。 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莲花灯中的细烛已经燃尽,一室清冷。 深邃的孤寂自叶檀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青霄峰中的草木一夜凋零。 第37章 夜明 一晃五年。 自世人知道有魔族可穿过界墙往来于魔域和凌虚大陆以来,界墙附近就聚集了一些凌虚大陆来的修道者,企图捉住一两个从界墙偷渡的魔族来扬名立万。 「哎哎,你说,到底有没有魔族过来啊。」赵子实蹲守在祁连山脚下的一个树杈上,捣了捣身边的郭松。 郭松和赵子实来自不同的宗门,两人选定了同一个树杈,谁也不让谁,只好一起在这里蹲守。凌虚大陆盛传魔族狼子野心,马上就要反扑过来了,局势一触即发。他在这儿蹲守好几天,一个魔族的影子没见,人族的修士倒是见了不少。 郭松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可能还得再等几天。」郭松更惨,已经蹲守一个月了,别说影子,魔气都没闻着。 于是赵子实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赵子实又捣了捣郭松:「哎哎,你说,那是谁?」 郭松不耐烦地抬眼,顺着赵子实的手去看,顿时头皮发麻,本能地觉得危险。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广袖长衫,白衣如雪,背影修长挺拔,一身拒人千里的寒冰之气。郭松和赵子实都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可他们居然没有察觉这人是何时来到这儿的,只能说明这人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郭松卸下防备,松了口气,低声道:「你不知道?这是剑宗的叶檀,经常来。」 赵子实做了个双手掐住什么东西的动作,也压低了声音:「噢,他也来逮魔族的人的?」 郭松:「可能吧。听说他父母被杀,好像就是魔族的人干的。」 赵子实:「真的?」 郭松:「谁知道呢,千机门还说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是魔族呢,他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我们哪儿知道真假啊。」 「哎哎,」赵子实又捣了捣郭松,「他这是在干啥?」 背对他们而立的叶檀双手掐诀,附近的草木闪过一层莹光,阵阵抖动。赵子实一脸新奇地摸了摸身旁无风自动的树叶。 郭松来了精神,一脸神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叶檀是灵修,能和草木沟通,拎出来这边上长的花花草草就能知道附近发生啥事。」 赵子实:「那他是不是也能听到我们说什么啊?」 郭松勐地闭上了嘴。 不远处的叶檀已经侧头看了过来,白色的双瞳呈现无机质的冰冷,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 郭松顿时连唿吸都停滞了。 叶檀离开良久,郭松才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每结束一段闭关,叶檀都会来界墙这里看一看。五年下来,他已升到元婴境界,眼睛的残缺也得以补全,可以视物。 可是,仍然没有师兄的消息。 叶檀失望地离开界墙,回到大陆。 界墙太过宽广,总有遗漏。也许能从大陆上的魔族手里问到消息。 …… 广袤无垠的荒芜大地上,一只细小的灰蛇在红褐色的岩石上游走。这里寸草不生,枯死的胡杨陈尸遍野,狰狞恐怖。 昏暗的天空中,一道紫白的闪电噼下,正落在灰蛇左近。灰蛇吓得慌不择路,从一个阔大的入口蜿蜒至地下,停在了一道道向下延伸的台阶前。又一道惊雷炸响,灰蛇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摔到了底部。它甩了甩晕乎乎的头,这台阶无论如何是上不去了,只能向里走。 第65页 这里看起来是个地宫,光线昏暗,却甚是宽敞。灰蛇凭藉不起眼的造型和灵巧的身姿躲过门口的守卫,一路来到地宫深处。越往里走越是富丽堂皇,最深处有座宫室,大门虚掩,地上的琉璃砖甚至能映出灰蛇的倒影,鲛纱低垂,墙壁上嵌着几颗不知什么珠子,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这里虽然亮,却也冷得吓人,死寂得就像一座坟墓。灰蛇本能地觉得危险,正要逃走,被一股力量凌空撕扯,像是要把自己的血肉灵魂全部扯出。 不一会儿,灰蛇掉在地上,变成干瘪的一片,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阮夜明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灰蛇的尸体,又转头看了一眼白玉床上熟睡的人,像是怕吵醒这人一般,低声开口:「来人。」 话音刚落,就有守卫推门而入,跪在阮夜明面前,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阮夜明指了指地上的灰蛇,示意守卫去看。守卫一看到灰蛇尸体,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阮夜明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一挥,守卫也变作了一具干尸。 另有僕从进来,拖走了干尸,把殿内打扫干净,又悄悄退下。 一切恢復如初,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阮夜明捉住床上熟睡之人的手探了探,又亲昵地放在颊边轻蹭,轻声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才醒啊。」 沈灵渊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回应。 一如之前的数百次。 阮夜明抓着沈灵渊的手逐渐收紧,脸色阴沉,眼底一片幽暗。 嗝嗗。 沈灵渊的手腕被捏得发出声响,阮夜明蓦然回神。他有些慌张地去看沈灵渊,发现那人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心底涌上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的情绪。阮夜明摩挲着沈灵渊发红的手腕,常年昏睡使得他体温偏低,触手微凉。 他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情景。 尽管那是在梦中。 从出生起,他便陷入了无休止的追杀中。那些恐惧与杀戮,死亡与背叛,都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心头。 弱小就要被欺凌。 没有人能救你。 阮夜明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所以当噩梦来临,他对曾经弱小的自己冷眼旁观。 但是有人不。生死之际,沈灵渊从天而降,愿意用血肉之躯替他抵挡伤害。 这就是他的哥哥啊。 阮夜明过早地见识到了风刀霜剑、人心险恶,以致对感情相当淡漠,此刻却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地宫晦暗阴沉,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沈灵渊成为他唯一的念想。 九年前的上元节,他第一次真切地见到了沈灵渊。 灯月交辉处,那人一袭青衫,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派温柔。 如果,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那该多好。 忽然感觉手中微动,阮夜明心中一颤,思绪收拢,放轻了唿吸紧盯着沈灵渊。 …… 感觉像是经歷了一次漫长的睡眠,沈灵渊慢慢睁开眼。室内有些许昏暗,看不到天光。帐顶由上好的鲛绡制成,一直倾泻到床边,柔顺地低垂着。 他眨了眨眼,眸中透着一股茫然。 我这是在哪里? 沈灵渊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然而躺了太久浑身无力,胳膊一软又要摔回去,被人及时接住了。 那双手扶着他坐好,又在他身后垫了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一连串动作做下来,熟练无比。 沈灵渊看着那个人。 阮夜明。 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莫名地令他焦躁不安。 阮夜明体贴地奉上一杯热茶。 茶香裊裊,沈灵渊端着茶杯,意识慢慢回笼。 「这是何处?」声音还有些干涩。 阮夜明热切地看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哥哥你醒啦。」 他好像很开心,献宝一样道:「这里是我们的地宫,你喜欢吗?」 「地宫?」沈灵渊眉头皱起,「哪里的地宫?」 「魔域的呀,我们的家。」 沈灵渊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显然这个地点不在他设想的范围内。不过他并没有纠结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地宫,眼下有另外一个问题更值得他在意。 他记得,在秘境若虚解开了他身上的封印,在叶檀的帮助下他突破了,晋升元婴。 然而此刻,气海内空空荡荡,提不起一丝灵力。 阮夜明观他神色,小心翼翼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封印已经被解开了。凌虚大陆那些人说你是魔族,要带回去审讯。我担心你的安危,便把你带来了魔域。」 「你的丹田……哥哥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修復。」 一时间,室内极安静。 「公子醒了!」 一道声音打破一室寂静。 沈灵渊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浅绿色衫子的女人推门而入,面带惊喜。 待她把手中汤药在床边放好,阮夜明语气冷淡地道:「你先退下吧。」 绿衣女子对着两人各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阮夜明端起药碗盛了一小匙,又细緻地吹了吹才送到沈灵渊面前,道:「哥哥,先喝药吧。」 沈灵渊垂眼看着嘴边的药,没有动作。 第66页 阮夜明也不急,耐心地举着,等他张口。 沈灵渊暗嘆了口气,接过汤匙和药碗,一饮而尽。 阮夜明道:「这个是固本培元的药,哥哥现在身子还虚,需得仔细调养呢。」 沈灵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意:「你费心了。」 许久不见阳光,沈灵渊面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这笑容弧度不大,也绝说不上动人,阮夜明还是看得怔住了。 好像这是见到沈灵渊以来,他对自己露出的第一个笑。 直到沈灵渊再次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沈灵渊:「我昏迷多久了?」 阮夜明:「五年。」 沈灵渊:「五年……那你可知,我师弟叶檀如何了?」 又是叶檀。阮夜明淡漠地道:「当时情况危急,我带了你便走,不知后来如何了。」 沈灵渊没想到,自己竟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回忆当时情景,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自己元婴之身尚被天雷击碎丹田,叶檀还未化婴,能抵挡得住吗? 念及此,不由得十分担忧。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忽略了自己的虚弱程度,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阮夜明眼疾手快扶住了,让他在床边慢慢坐下,慢条斯理道:「哥哥对他总是那么上心。」 「可是」,他垂眸看向沈灵渊,语调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我才是你的弟弟。」 第38章 地宫 有属下来请阮夜明议事,阮夜明态度冷淡地应了。 「就委屈哥哥暂时留在这里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和苏青说。」 阮夜明走后,沈灵渊环视四周,无一处不奢华,哪里算得上是「委屈」呢? 五年,也不知道凌虚大陆怎么样了。 沈灵渊无意识地抚弄着腕上柳枝做的手环。这是当年叶檀送给他的,前身是只柳灵。只是现在看柳枝并无反应,怕是还未生出灵智来。 …… 千里之外的崑崙山上,苍霄正与门中弟子训话。 自当年一名黑衣人带着沈灵渊在界墙周围消失不见后,魔人寻到了穿越界墙的方法这一消息便在凌虚大陆传扬开来。近些年来,凌虚大陆上的魔族吞噬修士灵力之事愈演愈烈。一开始还只是散修,后来连有些宗门中的弟子都被发现失踪,被吸干的尸体曝于荒野中。 剑宗还未发现有弟子失踪,但也严阵以待,开始组织门下金丹弟子外出猎魔。 「哇,那便是叶师兄吗?」 「对啊,元婴尊者!听说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呢。」 未及弱冠便化婴,显然叶檀已经成为剑宗的传奇人物。 小弟子口中的传奇人物叶檀,原本正和长老们一起端坐上首,神态冰冷,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此刻却突然站了起来,抬首凝望着西方,手中灵剑「咣当」砸在地上都恍然未觉。仔细看,似乎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苍霄皱眉看向叶檀,道:「叶檀,你有何事?」 广袖中的手掌渐渐攥紧,叶檀抿唇不语,片刻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原地。 留下在场众人一片譁然。 ……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沈灵渊的思绪。他扬声道「请进」后,先前送药的那名女子推门进来了,对沈灵渊道:「公子可以叫我苏青。现下主上有事在忙,公子有何需要,吩咐我便是。」 沈灵渊便对她笑了笑:「有劳了。」 苏青笑道:「先前我还道公子和主上长得真真一模一样,现在看来,倒是不同。」 阮夜明和沈灵渊确实十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阮夜明看起来有几分妖邪明艷,沈灵渊则温润清雅,再加上这一笑,更显可亲。 沈灵渊暗忖,先前来通报的属下噤若寒蝉,甚至不敢抬头看阮夜明和沈灵渊一眼,这苏青却敢谈论两人相貌,想来身份不低。 苏青感慨道:「幸好找到了公子,魔主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魔主?」沈灵渊有些茫然和困惑。 苏青惊诧道:「难道公子竟然不知?公子乃天魔后裔,您的母亲是上任魔域之主。」 沈灵渊面色发白。 他从怀里拿出那半块玉佩。 师父说,玉佩是父母留给他的。 玉佩中有剑圣留下的剑意,在关键时刻被激发救了他一命。 阮夜明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苏青说,他是魔主之子,天魔后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青见到玉佩,神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她冷哼一声,「沈鸣霜,那些人尊崇的剑圣,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抛弃妻子之人。」 沈灵渊心头巨震:「你是说,我的父亲是剑圣,母亲是魔主?」 苏青嘆道:「不错。」 沈灵渊曾无数次地想像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和师父一样的宗门修士,纵不能移山填海,也可护得一方平安,不受妖鬼侵扰;也许是和叶檀父母一样的散修,隐居山林,与世隔绝。 万没想到实情是这样的复杂。 「……当年魔主结识沈鸣霜后,两人很快相恋。沈鸣霜说会禀明师门,和魔主结为道侣,结果等来的却是凌虚大陆那些人的进攻。当时魔主已经怀有身孕,那一战打得分外艰难。好不容易把敌人挡在地宫外,魔主生下了两个孩子,族中却有叛徒打开了地宫的禁制……混乱中,魔主战死,公子也不见了。」 第67页 苏青作为魔主阮小蛮的随侍,亲眼目睹了那场战乱。往事一一浮上心头,苏青又悲又恨:「再之后,沈鸣霜终于露面,却是一剑筑起高墙,把我们永远地困在了魔域。但是战争并未就此结束,魔主一死,魔域秩序崩塌,那些实力强横的魔纷纷自立为王,尤其是那个叛徒……我和主上遭人追杀,一波又一波的追兵,永无宁日。直到我们逃进地宫,打开守护大阵,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沈灵渊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那个婴儿对他说「救我」。 那是阮夜明在向他无声地求救。 沈灵渊心中一痛。 「……主上在地宫中日復一日无休止地修炼,后来终于一统魔域,重登魔主之位。」 苏青讲完,心绪平復下来,冲着沈灵渊温柔一笑:「公子便放心留在这里,无人敢伤你。」 沈灵渊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剑圣和魔主是如何相识相恋的,但他相信剑圣绝非如此绝情寡义之人,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阮夜明留在门口的守卫静默地向他们行礼,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在苏青的搀扶下慢慢地在地宫内走着,一来尽快恢復正常行动,二来熟悉环境。 这里地形复杂,道路幽深曲折,宫室众多。由于深埋地下,不见天光,照明多用夜明珠和火把。只是到底不是日光,沐浴其中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来自地底的阴冷如跗骨之疽,缠绕不去。空气沉闷滞涩,一丝风也无。 昏暗的连廊中,一对对火把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据阮夜明所说,他魔族身份已经暴露。现在正魔对立,再加上如今修为尽失,留在魔域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他并不知道如何才能穿过界墙。 千机门中出现的那个魔族,是来自魔域吗?阮夜明知情吗?血兰又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外界情况如何? 沈灵渊心念纷杂。 晚饭的时候,阮夜明并没有出现。 「晚」和「饭」,这两个词在魔族心中都很陌生。魔域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环境极为恶劣。大部分的魔族无法在地面生活,只能住在阴暗幽冷的地底。与天光隔绝的他们,没有「早」「晚」的概念。所谓的「白天」和「夜晚」,不过是这座地宫里规定作息的时间。 高等的魔族无需进食,低等的魔族靠腐肉为生,也不讲求味道和口感。于是人间寻常的一些饭菜吃食,在魔域竟比珍珠宝物更为难得。 沈灵渊看着眼前精緻的饭菜,心道:倒是难为他准备这些东西了。 夜里的时候,沈灵渊睡得并不安稳。 也许是之前昏睡的时间太长,他横竖睡不着。魔域没有灵气,他连简单的吐纳调息都做不到,索性站起来走走。 门口依然有侍卫尽职尽责地守着,见他推开门,有人上前问有何吩咐,沈灵渊摆摆手,没有让人跟着。 白天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整座地宫安静得可怕,到了晚上更是寂静得仿若坟墓,连脚步声都吞没了。时有巡逻的守卫两两经过,看到沈灵渊也都是低头行礼,等他走过了才继续向前。 沈灵渊信步而行,兜兜转转,连自己都不知道到了哪里。 忽然,他脚步顿住了。 隐隐约约有什么细碎的声音传来。 眼前的石室大门紧闭,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沈灵渊驻足片刻,决定不予理会。 正要转身离去,耳朵却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求救。 ……救我。 这两个字戳刺着沈灵渊的神经。他试探性地伸手推门,发现门没锁,轻而易举被推开了。 门后是一条甬道,没有火把,看上去漆黑一团。 沈灵渊迈入黑暗中。 那声音时断时续,渐渐能听出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时而咒骂,时而在呜咽着求饶。也不知摸索着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甬道的尽头是个大铁笼子,里边有个被粗大的锁链锁住的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 那人四肢委顿在地,躲在笼子一角苟延残喘。此时听到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挪到沈灵渊面前,隔着笼子嘶哑地唿喊:「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灯光下露出一张疤痕纵横交错、十分狰狞的脸。 沈灵渊猝不及防,被吓得倒退了两步。 那人离得近了,沈灵渊才注意到他手腕脚腕处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显见是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除此之外,他身上还布满了其他伤痕。这些伤痕深浅不一,有新有旧。旧的已经结疤,新的还在流血,伤口上浮着一层黑色的魔气。 细细数来,能看到的就有几十上百道。 沈灵渊心下骇然。 那人见沈灵渊不说话,蓦然变了脸,歪着头抽搐了两下,骂道:「怎么了?动手啊!不是要每天在我身上划上一刀吗?我还以为你今天忘了!老子可等着呢!你这个杂种,骯脏的……」 叫骂戛然而止,像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 沈灵渊身后的黑暗中,有个声音低低地道:「哥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背后陡然蹿起一阵凉意。 第39章 夺舍 阮夜明上前一步走出黑暗,显露出一张和沈灵渊一模一样的脸来。 第68页 「你……你们……」被锁的那人惊骇得话都说不完整。 阮夜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沈灵渊低声道:「我们走吧,好不好?」 语气带了点不安和央求的意味。 沈灵渊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向外走。 阮夜明一扬手,四周火把齐齐点燃,为沈灵渊照亮了脚下的路,同时自己也跟了上去。 待得即将走出石室时,隐于黑暗中的阮夜明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一动,笼中人口中便鲜血喷涌而出。他张了张嘴,「啪嗒」一声,掉出一截鲜红的舌头。 与此同时,石室大门合拢,隔绝了即将飘散出来的血腥味。 送沈灵渊回到房间,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灵渊在桌旁坐下,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又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哥哥……」阮夜明眼睫微垂,眼眶微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开口,「那个人是魔族的叛徒,当年就是他勾结外人攻打魔域,也是他打开了地宫禁制导致母亲惨死,我是为了报仇……」 沈灵渊盯着桌面上的茶杯出神,没有看他。 阮夜明越发不安。 他在石室大门上设了禁制,只有天魔血脉可以打开。谁知道哥哥正好碰到那间石室,而他今天偏偏事务繁忙,忽略了里边关押的叛徒高欢。 看来废了他修为、挑断手筋脚筋还不够,就应该早拔了他的舌头,大卸八块,剁碎了餵狗。 他脑子里转着血腥恶毒的念头,面上却是不显,仍是一副委屈和不安的样子。 倒像是他被欺负了一样。 沈灵渊会因此厌恶他吗? 沈灵渊一开始确实是愤怒和失望的。他震惊于阮夜明天真表象下的残忍,想说你已经拿下他了,要报仇杀了他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说这些话呢? 在阮夜明带着仇恨四处逃亡、每日被恐惧和痛苦所支配的时候,他正在师门的庇佑中安稳地长大。如今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阮夜明的残忍呢? 「对不起」,沈灵渊抬眸凝视着阮夜明的眼睛,真诚说道,「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痛苦和仇恨。」 阮夜明一下子怔住了。 他太了解沈灵渊了,知道他是怎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知道他看不得自己的这种手段。阮夜明做好了被他厌恶、斥责的准备,但沈灵渊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痛苦和仇恨」。 一瞬间,好像之前的那些无处诉说的创伤、苦痛、愤懑,都被这句话抚平了。 他咬着牙独自走过了很长一段路,却轻易地被一句话打败。 阮夜明眼眶又红了。 沈灵渊看他顶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样泫然欲泣,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斟酌着开口:「那个人……」 「高欢。」阮夜明道。 「高欢。你……」他迟疑了片刻,最终道:「罢了,随你吧。」 然后就藉口累了,打发阮夜明回去了。 阮夜明退出沈灵渊的房间,轻轻阖上门,脸上的温柔笑意在一瞬间退了个干净。 「主上!」苏青正要开口,阮夜明抬手制止了她。两人走得远了,阮夜明停下脚步,苏青立刻跪在阮夜明面前,双肩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阮夜明居高临下地看了苏青一眼,道:「你去处理了高欢,再去刑堂领罚。」 「是!」 …… 阴暗的地牢内,高欢缩在笼子一处角落,下巴和胸前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唿吸已经十分微弱了。听到脚步声,他吃力地抬头看了眼来人,发出呵呵的声音。 苏青不与他废话,抽出手中佩剑,直接刺了下去。长剑刺入胸膛,发出沉闷的「噗呲」声。苏青厌恶地看了高欢一眼,突然发现高欢居然正对她笑。 因为没有舌头,这笑声十分诡异。高欢紧紧地盯着苏青,明明很虚弱了,浑浊的眼中却发出慑人的光芒。 苏青意识渐渐模煳,下一瞬,高欢头一歪,没了声息,而苏青则露出一个诡异而僵硬的笑容。她抬手放出一把火,烧了地上的尸体。 火光中,苏青面容扭曲,头歪到一边,小幅度地抽搐了两下。 翌日。 沈灵渊用过早饭,侍者便搬来一堆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说是主上吩咐送来的。 是要与他解闷吗? 沈灵渊翻出一本介绍魔域风土人情的书,在房内看起来。 地宫与凌虚大陆比起来,委实太过沉闷。深埋地下、不见天日、密不透风,与坟墓又有何异呢?想到阮夜明儿时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性格有些偏激也是难免。 忽然心中一动,阮夜明不是有办法穿过界墙吗,或许可以带他到凌虚大陆多走走。 恰在此时,苏青垂首走了过来,对沈灵渊道:「主上请您到厅中议事。」 「找我?」 沈灵渊有些诧异。 之前阮夜明并没有提过让他接触魔族的事务,怎么今天会突然喊他去议事厅,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沈灵渊没有去过议事厅,于是苏青在前带路,两人在曲曲折折的迴廊中沉默地前行。 走了许久,沈灵渊观察周围建筑,只觉得越来越空旷,巡逻的队伍不见了,火把等照明物品也越来越少。 第69页 甚至,他还感觉到一丝风。 沈灵渊停下脚步,盯着走在前面的苏青。 苏青回过头,看着他笑:「怎么不走了?阮夜明还在等着你呢。」 说着头部抽搐了下。 沈灵渊平静问道:「你到底是谁。」 眼见已经败露,「苏青」也不装了,他森然冷笑道:「现在问,不觉得太晚了点吗?」说着击出一掌,打向沈灵渊腹部。 沈灵渊目光一凝,堪堪侧身避过。「苏青」冷哼一声,又是一掌噼来。掌风挟着森然的魔气压迫下来,沈灵渊无修为可用,避之不及,一掌正中胸口,他登时晕了过去。 阮夜明处理完手中积压的各项事务,已经到了正午。 阮夜明并不打算让沈灵渊涉足魔族之事,倒不是担心大权旁落,而是不想让他费心。这些琐碎的、让人心烦的事,有他操心就好了,沈灵渊只需要没有顾虑的乖乖待在魔域就好。 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和哥哥一起吃饭了。 阮夜明有些期待。 推开房门,沈灵渊并不在房内。 「人呢?」 门口两个守卫面面相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禀……禀主上,方才苏姑娘带着公子出门了。」 阮夜明面色不善:「去哪儿了?」 守卫闻言一愣,勐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哆哆嗦嗦地说:「苏姑娘说,说主上请公子议事……」声音越来越小。 阮夜明的声音如结着冰:「我请哥哥议事,我怎么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两守卫抖如筛糠,不敢回话。 「砰!」阮夜明一掌击碎其中一人的天灵盖,双目赤红,吼道:「都给我去找!」 然而,翻遍了地宫,也没有找到沈灵渊的踪迹。 整个地宫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威压下。 阮夜明双手捏得咯咯作响。他一挥袖,一排跪着的手下倒飞出去,撞到墙壁上口吐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阮夜明阴沉沉道:「地宫找不到,就给我去地上找。」 突然,他抬头看向厅外。 「苏青」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笑得刺耳:「阮夜明,你也有今天。」 阮夜明一个闪身来到「苏青」身边,伸手捏住了她脖颈,提起来狠狠按在墙上,森然道:「沈灵渊呢?」 「苏青」被捏得脸上通红,呛咳了两声,看着阮夜明挑衅地说:「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阮夜明用力把「苏青」掼在地上,砸得她全身骨头都移了位。面对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这张脸,他一点都不怜惜,抬脚就踩了上去。 「夺舍?我倒是小看你了,高欢。」 夺了苏青身体的高欢脸都变形了:「可惜啊,我本来想当着你的面杀死他的。眼睁睁看着他死,你一定比现在还有痛苦百倍吧?」 高欢快意而艰难地笑起来。 在地牢中,他就看出阮夜明对沈灵渊的在意非比寻常,而沈灵渊,这个长得和阮夜明一模一样的人,居然没有修为。 上天给了他最后一个报仇的机会。 他拼上命夺了苏青的舍。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把沈灵渊骗离阮夜明的视线范围,再控制住他。之所以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当着阮夜明的面杀掉沈灵渊,是因为如果阮夜明在场,他绝对不可能杀得掉沈灵渊。 他一定会在沈灵渊之前死的。 但是这样也够了。看着如阮夜明因为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他觉得自己八年来的受过的苦也得到了一丝偿还。 阮夜明蹲下身,看着高欢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死人:「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吗?高欢,何必呢?我哥哥心软,不想看你受折磨,你说你乖乖死了不就好了?省得像现在这样,灵魂再受一次苦!」 说着手移到他头顶,开始搜魂。 一种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传来,仿佛有人拿着烙铁在他脑中翻搅。高欢悽厉地惨叫起来。 阮夜明扯过他最新的一段记忆,仔仔细细地翻找起来。 第40章 古镜 高欢带着昏过去的沈灵渊一路狂奔。 逃出地宫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被阮夜明囚在地底八年。八年,三千个日日夜夜,三千多道伤口。他要这三千多道伤口一一得到偿还。 风是魔域特有的凛冽。 比风更凛冽的是横亘在天边的界墙。 庞大到一望无际的界墙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庄严地矗立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剑圣一剑斩天噼地,留下这蕴含威压和锋锐剑意的界墙,那时他可曾想过,这墙有朝一日会要了他儿子的命? 高欢的这一掌伤了沈灵渊本就脆弱的五脏六腑,魔气在破碎的丹田内流窜。沈灵渊痛苦地紧锁眉头,他仍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 高欢面无表情地拎起沈灵渊,就像后来阮夜明拎着他那样,抛向了界墙。 沈灵渊没入一片白光中。 高欢没有停留,他知道锋锐的剑意会瞬间把落入其中的沈灵渊撕成碎片。他还要回到地宫去,告诉阮夜明这一「好消息」。 阮夜明看完这段记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披着苏青皮的高欢如一滩水一样贴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从灵魂到□□,消失得干干净净。 「厚葬苏青。」 第70页 留下这句吩咐,阮夜明闪身出了地宫。 …… 时值盛夏,山林中一丝风也无,炽烈的日光洒下,天气闷热难当。 一个白衣少年在山林上空御剑而行。他怀中抱了一人,速度极快,衣衫猎猎飞扬,直到遥见前方竹屋在树丛掩映中露出一角飞檐,这才放缓了速度。 蝉鸣在树梢上聒噪,突然出现的人惊飞了枝头的鸟雀,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飘飘荡荡落下,沾在少年肩上。他没空管身上落叶,只是低头看了怀中之人一眼,匆匆地进门了。 把人在床上安置好,少年才松了口气。 近日魔族伤人之事频发,古镜派的一位金丹长老也遭了毒手。 古镜派隐居山林,规模不大,门内只有宗主和这位长老乃是金丹期的修为。现下长老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去,行兇之人是已经离去还是隐藏起来继续作恶仍未可知。不仅门下弟子,就连掌门都甚是惊慌。他和长老修为相差无几,长老抵挡不住的,他恐怕也未必抵挡得住。 古镜派一边戒严,严禁外人进入,一边派弟子外出巡查魔族踪迹。季少岩一路寻至界墙附近,察觉到有魔族气息。靠近一看,一个青衫男子俯卧在地,正是此人散发出的魔气。 季少岩小心翼翼地将其翻转过来,顿时呆住了。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即便闭着双眼,脸上沾染了血污,依然无损其清雅出尘的气质。 季少岩内心不信他是魔族,查探之下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了伤口,伤口处魔气浓郁,显然他察觉到的魔气正是这个。想来是那魔族害了长老后向魔域逃窜,正遇到这人,于是打伤了他自己逃跑了。 幸亏自己追到这附近,不然这人怕是要死了。 这青衫男子没有修为,伤口被魔气侵染无法自愈,只能把他带回去救治。季少岩一番脑补把自己说服。但古镜现下戒备森严不许外人进入,少不得要避人耳目。 他经常上山採药,这处竹屋是他在山中临时搭建的,没有外人知道,便把这人带到这里养伤。 被季少岩救回来的青衫男子正是沈灵渊。 他小心地扯开一点沈灵渊的领口,只见胸口黑气盘绕,显然是被魔族所伤。 帮沈灵渊简单处理伤口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季少岩着急回门派復命,没有注意到,反而慌忙中将其踢到了床下。 原本缠在沈灵渊腕上的柳枝静静地隐于床下。 古镜派的大殿中。 所有弟子齐聚在此,季少岩匆匆赶来,站在靠后的位置,正听到掌门问是否有人查到魔族踪迹。 无人应答。 季少岩也没有吭声。 掌门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 前排一个亲传弟子迟疑了一下,禀道:「掌门,弟子未发现魔族踪迹,但在附近的城镇中见到了剑宗的叶檀。」 叶檀少年化婴,声名显赫,连这边远的小门小派都听闻过其名。 掌门双眼一亮,心道天降救兵,喜道:「快,快去请。不,我亲自去请!」 …… 山风鼓起阮夜明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界墙,凛然的剑意在眼前肆虐,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根据高欢的记忆,他抛下沈灵渊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阮夜明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高欢不知道的是,界墙中的剑意不会对他和沈灵渊造成任何伤害,原因就在于他们二人手中的玉佩。玉佩是当初剑圣送给阮小蛮的,阮小蛮又将其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孩子。 玉佩曾是剑圣的贴身物品,留有剑圣的气息,剑意会自动避让。 这也是阮夜明能够自由穿梭界墙的原因。 他知道,沈灵渊一直带着那半块玉佩,从不离身。 那此刻,他人呢?去了哪里?他被高欢重伤,根本无法自己走路。 此刻的沈灵渊,正缓缓睁开双眼。 窗外阳光正好。 在阴暗的地宫待得太久,乍然见到日光,沈灵渊眼睛被刺得瑟缩了下,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所在之处似乎是个竹屋。 房间并不宽阔,摆设也十分简单,打扫得却很干净。 这是在地上? 回想他看过的那本关于魔域风土人情的书,似乎魔域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这看起来……倒像是凌虚大陆。 自己不是被高欢掳走了吗?怎么又会到了这里? 「你醒啦?」有个声音惊喜道。 沈灵渊无奈苦笑,好像自己总是在昏迷。 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衫,正关切地望着自己。沈灵渊要起身,他忙按着沈灵渊,道:「你伤得很重,先不要起来。咦,你……你怎么哭了?」 沈灵渊闻言,一摸自己脸颊,果然有些湿润,想是刚被阳光刺激得流泪了。他笑了笑正要开口,那少年又安慰他道:「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沈灵渊哭笑不得,只能对着少年笑了笑,道:「多谢。」 季少岩脸颊立马染上一层红晕。 他低下头,紧盯着脚下的地面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语气却透着试图亲近的意思:「我叫季少岩,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灵渊心中一动,道:「我叫张玄灵。」 他心下歉疚,原不该对救命恩人隐瞒自己的身份,可这少年说不定知道剑宗沈灵渊是魔族,为了避免麻烦,只能用了化名。 第71页 「张玄灵,张玄灵。」季少岩喃喃念了两遍,发现沈灵渊一双好看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忙换了话题:「你怎么会在界墙附近呢?」 沈灵渊蹙了眉,不知如何说起。 眼见沈灵渊眉头皱起,显然是为难的样子,季少岩忙道:「你不用告诉我,我就随口一问。」 竟有如此善解人意之人。沈灵渊充满感激地对他笑了笑:「请问,这里是?」 「噢,噢」,季少岩从沈灵渊的笑中回过神,道:「这里是绵山,是古镜派的地界。」 古镜派。 沈灵渊略一思索,还真有点印象,好像在藏书阁的古籍中见过,传承至今已经有千年的歷史了。 这里果然是凌虚大陆。 正在沈灵渊出神时,季少岩突然「哎呀」一声,道:「药煎好了,我去去就来!」 沈灵渊便目送他出了房门。 不多时,季少岩端了一个药碗走过来,道:「这是天雪草熬成的,对于拔除身上的魔气很有效果。」 他知道我身上有魔气。 沈灵渊暗中思忖,此人乃凌虚修士,又知道我身上有魔气,为何仍要救我呢? 他面上不动神色,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道:「有劳。」 季少岩原本想要餵沈灵渊的,见他如此驾轻就熟,只得讪讪收回手,道:「我们的金丹长老被魔族的人给害了,门中正四处找兇手呢。你伤口带魔气,这段时间不要外出,小心被误认成魔族给抓起来。」 沈灵渊心下瞭然,原来这人以为我身上的魔气是伤口造成的。 季少岩突然立住不动了,他给沈灵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起耳朵,好像在听外边什么声音。 沈灵渊面带疑问地看向季少岩。 季少岩回过头,「掌门请了位元婴尊者来除魔,让我们都去迎接。」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兄在说此人的时候他正想着房中的沈灵渊,没有仔细听,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 沈灵渊一愣。 凌虚大陆的元婴尊者本就稀少,基本集中在剑宗、灵隐寺、碧云谷、千机门四大宗门中。当然也可能是避世的散修。 他现下没有修为,看不出季少岩修为高低,但古镜中的长老才是金丹修为,看他年纪,应该不会高于筑基。季少岩以为自己不是魔族之人,若是换个修为高的人来,未必不会认出自己魔族身份。 更何况是元婴尊者。 沈灵渊站在窗前,感受着久违的风,垂眸掩下胸中思绪。 这里不安全,需得尽快离去。 第41章 开镜 叶檀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悸。 古镜派最中心的大殿内,习惯了享受尊荣的掌门此刻带着敬畏和讨好的笑,左一句「尊者大驾光临,我古镜派蓬荜生辉」;右一句「尊者宅心仁厚,实在是感激不尽」。 面前的白衣尊者面容清冷,强大而凛冽的气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让人不敢靠近。古镜掌门只好把自己定在十尺之外,恪守距离。 他小心的觑着这位元婴尊者的神色,开口问道:「敢问尊者,那魔人是否还留在此处?」 叶檀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不安,放出神识覆盖整个古镜派,片刻后摇了摇头。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他苦苦寻觅五年,一点师兄的消息都没有。数天前,沉寂了许久的柳灵突然有了动静,叶檀一时间乍喜乍悲,循着方位来到附近城镇,便又失去了方向。 恰在此时,一个自称古镜派掌门的人求见,说是门派里有长老被魔族所害,请叶檀前去除魔。若是以前,叶檀根本就不会理会,但是恰在柳灵有动静的时候,事情又发生在界墙附近,便怀着一丝希望来看看。 果然没有师兄的气息。 古镜掌门见状,又想松一口气,又是失落。想松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行兇之人既已不在此处,自己性命便暂时无虞。可又一想,那人是逃了又不是死了,万一他再返回来呢?叶檀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古镜派吧? 果然,叶檀下一句就是面无表情地道:「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等等!等等!」古镜掌门心念电转,还真给他想到了个办法。他厚着脸皮道:「我派有一方古镜,名唤心想事成镜,乃镇派之宝,可用之隔空取物。我愿将其献与尊者,还请尊者多留几日。」 叶檀淡淡地看了古镜掌门一眼,脚步不停。 古镜派原也是凌虚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手中宝器数不胜数。只是数千年来一代不如一代,门内人才凋零,许多宝器失了踪迹,剩下的也只有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古镜。说的好听点叫「隔空取物」,说得不好听,可不就是「偷」吗。 难为古镜掌门好意思说出口。 他被这寒似玄冰的白瞳一扫,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掌门不敢造次,诚惶诚恐地补充:「千年前凌虚大陆灵气尚且浓郁时,前人催动术法便可直接开镜取物,只要心中默念所需之物的名字,想着此物的样子,此物就会在镜中出现,即便远隔千里也能从镜中取来。」 「现在开镜取物恐怕难以做到,寻人或可一试。」 他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说是叶檀正四处寻找他五年前失踪的师兄沈灵渊。 果然,叶檀脚步一顿,偏过头来看他。 古镜掌门一看有戏,慌忙让弟子去取古镜。 第72页 两个弟子应声去了。 二人来到库房,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落灰的古朴木盒。弟子甲吹开灰尘,呛咳了两声,又用袖子将盒子表面拂拭干净,打开了木盒。 一块足有一人高的铜镜躺在其中,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你说,尊者为何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弟子乙不解。 「掌门不是说了吗?可以开镜取物呢。也许尊者有什么想找到的东西吧。」 弟子乙闻言哂笑道:「真有这么神奇,这镜子怎么会在库房里吃灰?听说这玩意儿压根就不靠谱,十回里有九回不灵。」 「这……万一尊者发现了,怪罪我们怎么办?」 「嘘——且看掌门怎么说。」 说话间,两人到了殿前。 弟子甲将心想事成镜交与掌门,掌门又双手捧着呈给叶檀看。 叶檀扫了一眼木盒,眼睫低垂看不到其中情绪,只听他低声道:「多谢。」 掌门见状内心一喜,忙不迭让弟子为叶檀准备上好的房间,并将宝镜送了过去。 …… 沈灵渊推开竹门,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间的雾气。 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沈灵渊仿佛置身草木盛开的苍霄峰,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五年了,叶檀还去苍霄峰吗?那些草木凋零了吗?这五年来,他过得可好? 叶檀幼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空旷的演武场上的画面一闪而过,沈灵渊微不可查地轻嘆了口气。 在季少岩的精心调养下,沈灵渊已能自己慢慢走动。他身体尚虚,也不走远,只扶着树干向前踱步,以求身体尽快康復。 沈灵渊走得累了,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抹去额头薄汗。 突然,他动作一顿。 这里安静得不同寻常。 林深幽静,之前还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虫鸣之声,现在却一片死寂。那种感觉像是他又回到了魔域的地宫,一切都悄无声息,像是没有活物。 头顶的树冠撒下一片荫翳,沈灵渊静静地站着没动。 好像有人在旁偷窥。 他身上没有灵力,五感远没有之前敏锐,但对于危险却有着惊人的洞察。不祥的气息笼罩着他,令他想到九年前第一次看到叶檀的场景。 他不动神色观察着周围,目光被一朵小花吸引。 那是一株血红色的兰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着,娇弱到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血兰! 沈灵渊蓦地张大了双眼。联想到季少岩说魔族伤人的事,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那魔族尚未走远,而是躲在附近山林中,伺机而动。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沈灵渊霍然回头。 却听得来人喊:「张公子——」 是季少岩。 与此同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併消失了。 季少岩匆匆赶过来,道:「张公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沈灵渊一身青衫磊落,笑容和煦谈吐文雅,活脱脱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季少岩出于某种说不出口的原因,不敢直唿沈灵渊姓名,便客气地称唿「公子」。 沈灵渊假装自己是凡人,便默许了这个称唿。 「我出来走走。」 季少岩拍了拍胸脯,「我找不到你人,吓了一跳。山间有野兽,你一个人出来怕是不妥,以后我陪你吧。」 沈灵渊温和一笑:「不敢劳烦仙师。」 季少岩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渐渐又有了林中嘈杂之音。季少岩显然未察觉刚才的异常,沈灵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盘算着怎么提醒季少岩魔族躲在这附近且不暴露自己。 回到竹屋,季少岩带了饭菜,和沈灵渊同桌而食,絮絮叨叨地说着掌门把号称可以心想事成的宝镜送给了来的那位尊者,又说宝镜多么多么厉害,心里念着什么,镜子就会取来什么。 沈灵渊含笑听着。 季少岩被他温柔注视着,心跳异常得快,忍不住就道:「张公子,不如你就加入古镜派,跟我们修炼吧。」 沈灵渊愕然,皱眉道:「我并不适合……」 季少岩泄气,心后想也是,人间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沈灵渊定是不愿意留在这深山里的。而且说不定待的这几天已经烦了,这才会往外跑。 「那你要回家吗?你离开这几天,家里人都急坏了吧?」 见沈灵渊动作顿住,他忙道:「我不是……不是想赶你走,我是想,想让你留下来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 不过沈灵渊这时也并没有听他说什么。 他的家人吗? 剑宗他怕是回不去了。 至于魔域……他心里对魔域是排斥的,可想到阮夜明,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丢下他一走了之。 他静静地盘算着,季少岩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顿饭。 饭毕,季少岩和沈灵渊说了会儿话,又嘱咐他夜晚不要外出,这才依依不捨地回宗门了。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一轮孤月悬在墨蓝色的高空,静静地注视着世人,无喜无悲。 叶檀临窗而立,摩挲着那面号称心想事成的宝镜,心念复杂。 也许,这一次也是一场空欢喜。 第73页 「听说这玩意儿压根就不靠谱,十回里有九回不灵。」白日那两个古镜弟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 然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尝试。 叶檀闭上眼,双手放在镜面上,缓缓催动。 亮眼的白光一闪,印入镜中,镜面上盪起圈圈涟漪。随着叶檀不断催动灵力,白光愈发刺眼,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连窗外的月光都黯淡了几分。 涟漪的波动越来越大,镜身也微微颤动起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镜中跃出一样。 叶檀唿吸一滞,指尖微微颤抖,屏息继续向镜中输送灵力。 大地和群山都为之震颤,绵山上的灵气是前所未有的充裕。一时间整座山上的草木都被这股灵气沖刷,开始疯长。草木遮天蔽日。 古镜派的人都被这异象吸引,探头去看。 然而,下一瞬镜面涟漪骤停,恢復了原本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失败了。 叶檀痛苦地闭了闭眼,掩住了眸中升腾而起的红雾。 恍惚中,他看到红雾凝聚成的师兄就在他对面,温柔地注视着他。 「师兄……」 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伸手想要抓住那镜花水月般的景象。 第42章 相见 沈灵渊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迷濛中睁开双眼向窗外一看,只见满院的草木疯长,不断拔高,竹屋中甚至有几处生出了翠嫩的竹叶,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着。 眼前的场景只能让沈灵渊想到一个人来。 「叶檀?!」 正惊讶间,一道炫目的光袭来。有一剎那,沈灵渊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如同身处广袤而黑暗的虚空里。再睁眼时,他已身处另外一个房间。 窗边立了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铜镜旁是一个雪衣广袖的男子,一手虚虚地扶额,眉头痛苦地皱起。 垂下的黑色髮丝遮住了他的面容,他身形拔高了,气势也与之前截然不同,但沈灵渊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叶檀。 叶檀全身被红雾缠绕,眉心一道红痕,几近渗血,此刻听到房间动静,极为缓慢地转头看来。 蒙着一层红雾的双眼瞳色浅淡,沈灵渊凝视着这双眼,却有种在凝视深渊的错觉,不自觉就要沉溺其中。 沈灵渊无端地生出几分慌乱与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瞬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手腕。 他心下暗惊,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不由喝道:「叶檀!」 叶檀却不答话,捏着手腕的力道加重,只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红雾流转。 叶檀这是怎么了?他眼睛能看到了?已经进入元婴境界了吗?他现在意识是清醒的,还是模煳的?他……认出自己了吗? 沈灵渊脑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冷不防叶檀勐地一拽,沈灵渊站立不稳,摔入叶檀怀中,随即感到腰身被一只手臂牢牢锁住了,让他无处可逃。 叶檀垂下头来,下巴虚虚抵在沈灵渊的肩膀上,声音低柔轻缓,冰冷的神情下透着几分痴意:「今日的师兄……是温暖的……」 灼热的吐息吹拂着沈灵渊的耳朵,他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要避开,皱眉想: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叶檀不容拒绝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不依不饶地问:「师兄为何不说话?」也不等沈灵渊回应,便自顾自地笑了笑,道:「今日倒是安静,我差点分辨不出,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沈灵渊一怔,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真的假的?他口中喊我师兄,到底是认出我还是没有? 「你……」 沈灵渊正要说话,叶檀却突然偏过头来,剩下的话语模煳在两人的唇间。 他一手揽着沈灵渊的腰,一手扣在他脑后,细緻又轻柔地亲吻着,像是怀抱一个易碎的梦。 沈灵渊全身的寒毛一瞬间炸开,大脑一片空白。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不轻不重地舔吻着自己的唇瓣才突然清醒过来,勐地使力推开叶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叶檀被推开,神情透出几许茫然,甚至还有些委屈,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眼前的人拒绝。他上前踏了一步,吓得沈灵渊连连后退,碰到身后的窗户,索性一下跃了出去,落荒而逃。 叶檀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人捞回来,脑中却传来一阵剧痛。他扶着桌沿站稳,红痕渐渐消散,双目归于清明。 室内明烛即将燃尽,正在绽放最后的光华,天空由近及远从灰到白,天地交界处泛着一线耀眼的金光。 天将破晓。 叶檀漠然闭眼,正待调息混乱了许久的灵力,却又猝然睁眼站了起来,甚至失手打翻了桌上茶盏。 一股安魂香的气息正在室内萦绕不去。 …… 沈灵渊一路逃出古镜派,胸中一团乱麻。 眼前又浮现出叶檀微垂了双眼贴过来的样子。 太近了,近到两人唿吸相闻,近到能看清叶檀轻颤的睫毛,还有长长的睫羽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嘴唇像是被一根羽毛轻柔地拂过,现在还有留有一丝异样,仿佛那柔软又微凉的触感仍在。 沈灵渊忍不住轻咬下唇,想要抹去这种不适感。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翻鱼肚白。沈灵渊烦乱的心渐渐静了下来,辨了方向往暂住的竹屋走去。 第74页 先回竹屋等着,等季少岩过来,多少能探听些叶檀的近况。 天色尚晦暗不明,深林中这座孤零零一座小屋只能看出一个模模煳煳的轮廓。 竹屋没有亮灯,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不同,沈灵渊却在门外停住了脚步,没有推门进去。 里边有人。 沈灵渊就停在那里,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转身就走。眼看天色将明,里边的人终是忍不住了,破窗而出。 此人一身黑衣,脸上覆了个鬼面具,看不清面容。 沈灵渊笑了笑,朗声道:「这位朋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鬼面人也不答话,十指成钩,直直朝着沈灵渊抓来。 沈灵渊一个旋身堪堪躲开。 鬼面人似乎只是想抓住沈灵渊,并不想杀了他,故而没有下狠手,这才给了沈灵渊一再躲避的机会。几抓不中,鬼面人眸光一冷,再出手便动用了内息。 有魔气。 沈灵渊目光一凝,眼见带着森森魔气的一掌就用噼上自己肩头,沈灵渊手腕一甩,一张雷符在鬼面人眼前炸开。 鬼面人反应迅速,在沈灵渊出手的一霎那就闪身后退,饶是如此,仍是被炸了个灰头土脸,覆在脸上的鬼面具裂为两半,掉在地上。 但面具下的那张脸,沈灵渊并不认识。 怕他晚上一个人危险,季少岩给了沈灵渊不少防身用的东西,雷符便是其一。今天见了血兰,沈灵渊意识到危险,便随身都带着了。他没有修为,但用符并不需灵力催动,正适合现在的他用。 鬼面人被炸掉了面具,面色冰冷,再出手就带了杀机。他取出随身佩剑,剑尖闪着寒光,直刺向沈灵渊。 若是在以前,沈灵渊自然无惧这一剑。只是现在…… 他抿了抿唇,袖口一抖,手上又捏了张盾护符。 但愿能抵挡这一剑。 剑光已到了近前,沈灵渊抬手正要祭出护符,蓦地见人破空之声响起,一剑横来,架住了鬼面人的剑。 这把剑很稳,无论鬼面人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沈灵渊顺着剑光向上看,先是翻飞的白色袍带,再往上,季少岩面带寒霜,眸中尽是冰冷的杀意。他手腕一抖,长剑轻易地挑飞了鬼面人的剑,剑尖不停,带着强横的威压袭向鬼面人。 在这样雷霆万钧的剑势下,鬼面人连动一下都做不到,更别说举剑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森寒的剑气到了眼前,下一刻怕就要血溅当场。 「留活口——」 沈灵渊喊道。 剑势当即止住,剑尖停留在鬼面人面门。鬼面人喉头微动,出了一身冷汗。 这鬼面人身带魔气,又躲在绵山中,多半就是害死古镜派长老的那个魔族。只是那日见到的血兰…… 脑海中蓦然想到在魔域时高欢夺舍苏青,又想到庐州常成最后死时的情形。电光火石间,沈灵渊想通了什么,一句「快,打晕他」就要喊出口,便见季少岩收了剑,同时击出一掌,鬼面人瞬间倒飞了出去,砸断几棵大树才停下来,在一片烟尘中坠到地上,没了声息。 沈灵渊:……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季少岩一眼。原以为季少岩是古镜派中的普通弟子,修为不甚高,没想到竟这般深藏不露。 那边叶檀闹出的动静刚刚止歇不久,古镜派大多数人都没睡下,这边立马又烟尘四起的,神经敏感的他们一边互相问着「怎么了?又怎么了?」一边飞奔过来,甚至连掌门都惊动了。 众人看看一片狼藉中的鬼面人,又看看好好站着的季少岩和沈灵渊。 「少岩,这是怎么回事?」古镜掌门威严问道。 一片寂静。 一向话多的季少岩居然沉默着没有开口,沈灵渊只能自己说道:「我们在绵山中遇到了潜藏的魔族。」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古镜派众人顿时炸了: 「什么?这是那个魔族?杀了我们长老的那个?」 「是季少岩抓住这个魔族的?」 一个弟子越众而出,来到鬼面人跟前仔细查看,叫道:「没错!就是他!是他害了我师父,我亲眼所见!」 古镜掌门盯着沈灵渊,目光带着审视:「你是何人?」 沈灵渊苦笑道:「我叫张玄灵,乃一介凡人,在绵山中受了伤,这位仙师……」他向季少岩拱了拱手,「……救了我,让我在竹屋中养伤。这人方才偷袭我,季仙师又救了我一次。」 众人看向季少岩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季少岩低垂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镜掌门看了一眼鬼面人,对弟子道:「带回去!」 这原本是古镜派的事,确认了是鬼面人杀害的长老,直接处死便是。只是眼下叶檀也在门内,且在凌虚大陆内为了除魔之事而奔走,少不得要请示过后再做打算。 又转头对沈灵渊道:「还请张先生同我们一道回去。」 沈灵渊想起刚刚见过的叶檀,头皮一阵发麻,内心十分拒绝:「多谢掌门好意,在下实在不敢叨扰。」 季少岩闻言看了沈灵渊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经此一事,古镜掌门分外敏感。季少岩作为古镜派的弟子,几斤几两他这个当掌门的还是知道的,绝无可能独自解决暗害了金丹长老的魔界妖人,说不得就是这什么张玄灵暗中出手了。可这人又不敢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身份,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第75页 不能任由这人在单独在外,又怕请到家里冲撞了坐镇的元婴尊者。于是他也不再坚持,只在一旁偷偷给季少岩使眼色。 季少岩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古镜掌门「啧」了一声,纡尊降贵走到季少岩跟前,嘱咐道:「我总觉得这什么张玄灵怪怪的,你看好他。」 季少岩理也不理,转身走了。 古镜掌门:反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檀:你在教我做事? 第43章 清醒 折腾了半宿,天都大亮了。古镜众人带着鬼面人浩浩荡荡回了门派,转瞬就只剩下沈灵渊和季少岩两人。 季少岩来的时候还带着食盒,显见是大清早来给沈灵渊送饭的。现下一场架打完,食盒还好端端地放在地上,一点没受波及。 他提着食盒跟着沈灵渊到了竹屋,一边在桌上打开,一一取出饭菜,一边静静地在屋内扫视一周。 目光在床底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饭菜有些凉了,我再给你换些新的来。」 「不用了,我现在没有胃口。」沈灵渊靠坐在床边,掩口打了个哈欠。 昏昏欲睡中感到面前落下一片阴影,他错愕抬头,就见季少岩垂眸看着他,低声问:「你……心情不好吗?」 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 沈灵渊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困了。」 半夜被吵醒,又经歷了一连串匪夷所思劳心劳神的事,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倦了,随时都能睡着。 季少岩并没有识趣地离开。他在原地默立片刻,突然俯下身。 经过昨夜之事,沈灵渊对过分的靠近简直有了阴影,下意识地向后一靠,拉开些许距离。 季少岩动作僵住,顿了顿又继续下去,从床底拿出一条团成环形的柳枝来。 他盯着柳枝不说话,面上隐隐透出些灰白来。 「原来是掉到这里了。」沈灵渊惊喜道。 他接过柳枝,细嫩的枝条便自动缠卷到他手腕上。 沈灵渊在竹屋中醒来便发现小柳不见了,还当是昏迷中不慎丢失,原来竟是落到了床底。 还好没丢。 他抬头对季少岩:「还好你找到了它,多谢。」 季少岩望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轻声道:「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沈灵渊微笑着拨弄了两下柳叶,「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的。」 季少岩闻言眸色加深,隐在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了下。 他还以为……是被沈灵渊厌弃了扔掉的。 季少岩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想要说什么,抬眼却发现沈灵渊已经靠在床柱上睡着了。他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呆立半晌,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蹲下身轻柔地褪下沈灵渊的鞋袜,又小心地将他在床上放平,让他睡得舒服些。 痴痴地凝视着沈灵渊的睡颜,季少岩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又在堪堪要碰到时停住了。 「师兄……」 他开口轻唤,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逆鳞被剜的切肤之痛,提心弔胆的等待之苦,举世无双的孤寂之意,无处安放的至诚之情。自沈灵渊失踪那日起,时时刻刻缠绕着叶檀的这些情绪,都被他克制在「师兄」两个字中,轻轻吐出。 时间回到昨夜。 意识到室内的安魂香后,叶檀先是难以置信,颇有些自嘲地想:难道心中的妄念已经如此严重,幻觉中连安魂香的气息都出现了?继而感觉不对,安魂香是真实存在的。 师兄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叶檀死寂了许久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着翻窗而出,心急如焚地循着熟悉到令他心颤的气息一路走来,终于在熹微的晨光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沈灵渊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正是他每次入魔时看到的模样。 却再也不是虚幻的。 叶檀差点喜极而泣,然后这点喜悦尚来不及升腾,就被迟来的记忆吓得飞散。 我刚刚做了什么?叶檀恐慌地想,师兄会怎么看我? 沈灵渊尚未如何,叶檀已经先一步将自己打入了万劫不復的深渊,单方面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他一时喜一时悲,浑浑噩噩地跟在沈灵渊身后,直至沈灵渊在竹屋前停下来,他也停住脚步。 叶檀不敢现身,恰在此时,有个白衫少年提着食盒走近。他心念一动,将元神分出一半,附在了那少年身上。 待得鬼面人对沈灵渊出手,他一腔的无所适从立马转为不知何来的怒火,拔剑刺去。 …… 掌门亲自来到叶檀房前,朗声道:「禀尊者,作祟魔族已被我等抓获,是否处决?」 这原本不关叶檀什么事,他说「可」,大家一拍两散就行了。结果掌门等了片刻后,「吱呀」一声,门被叶檀打开了。 他迈步而出,沉声道:「人在何处?」 啊?尊者还想看看?看看就看看吧。 古镜掌门带着叶檀来到大殿内,又着弟子将五花大绑且晕了过去的鬼面人提上来。 叶檀随手一拂,鬼面人便呛咳着醒了。 「大胆妖人,你是如何害了我师父的?」被害长老的弟子忍不住,率先喝问出声。 第76页 魔族睁眼一扫四周,明白自身处境,便又重新闭上眼,似是不打算开口了。 「你——」 小弟子气得拔剑就要刺,被掌门抬手拦了下来,而后转头看向叶檀。 叶檀自来了大殿便不言不语,然而一身冰冷的气势却不容人忽视。此刻他抬起右手,食指微微一挑,一个干坤袋便从鬼面人怀中被挑了出来。 鬼面人面色勐地一变。 叶檀将干坤袋接在手中,食指轻轻一划,干坤袋便破了个洞,露出里边零零散散几张符纸,以及一朵血兰。 小弟子惊唿一声,师父遇害当晚,他便见到了这种兰花! 叶檀回想在庐州抓到那个叫常成的魔族时,他干坤袋内就有这么一朵血兰。他们似乎是用血兰吸取了修士的灵力储存起来。 若是为自己所用,何须如此麻烦? 常成最后是自爆丹田而死,但死前万般挣扎,显然自爆非其本人所愿。 是夺舍?常成自爆前那股阴冷的气息,以及看向沈灵渊的眼神,确实和之前不同。 这些都是当时事后沈灵渊告诉叶檀的猜测。 叶檀微一思索,修长的手搭上了鬼面人头顶,强横的灵力不容拒绝地渡了进去。 「现在没人能对你夺舍。」 声音冷得让鬼面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后半句叶檀没说,但鬼面人也听了出来: 现在没人能对你夺舍,但我稍一用力,你马上就会死。 于是他不敢稍有违抗,说了害死金丹长老的经过。 说来简单,他奉命四处搜集修士灵力,每月须如数上交储存了灵力的血兰,否则就会受到重罚。他潜伏在古镜派,夺取了长老灵力后,原本还想再找机会暗害掌门。谁知长老死的那晚被人撞见,打草惊蛇,古镜派戒严了,他便躲在绵山中等待时机再次下手,直至被沈灵渊撞破行踪,想要杀人灭口之际季少岩赶了过来。 「撒谎。」叶檀手上用力,冷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分明是他主动去沈灵渊住处抓人,却说是被沈灵渊撞到了才想杀人灭口。 鬼面人疼得面色灰白,冷汗一滴一滴往下坠,却咬了牙一个字不说。 叶檀陡然松了手。他看出鬼面人不是不愿说,而是被下了禁制,无法说出口。 索性又将鬼面人弄昏过去。叶檀对古镜掌门道:「去山中搜索,看他可曾留下什么痕迹。」 掌门忙应了。 …… 沈灵渊睁开眼,看到房中白衣少年的背影,恍惚中差点以为那是叶檀。 少年听到动静回头,沈灵渊看清他深黑而清澈的双眸,这才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想什么,怎么认错人了呢。 沈灵渊扶额坐起身。这一觉睡得太久,头昏昏沉沉的。 窗外时不时传来一些人声。 他侧耳听了一下,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季少岩已经走了过来,看样子像是想扶沈灵渊起身,又皱着眉没有动作。 沈灵渊没有在意,只随口问道:「外边怎么了?」 季少岩漠然道:「在找昨夜那鬼面人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 说着打开食盒,「师……你饿了吗?吃点东西?」 沈灵渊脚步有些虚浮,「我之前还遇到过此人一次,知道他曾经的藏身之所。」说着就要走向门外。 季少岩拧眉将沈灵渊按在桌旁坐下,把筷子塞进他手中,「不用管他们。」 沈灵渊:「……」 这些不是你的师兄弟吗?你怎么这么漠不关心。 季少岩,或者说叶檀,确实是漠不关心。 他现在关心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沈灵渊这五年去了哪里,之前他明明已经元婴,为何现在没了修为,就连昆吾也不见了;二是他和这季少岩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住在他这里。 尤其是房间中只有一张的床,让他很不爽。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一想到师兄躺在别人的床上,就恨不得杀了那人。 果然,没过多久,山中搜寻的古镜弟子就找到了鬼面人来不及清除的血兰,报给了掌门。 掌门带着血兰来找叶檀。 另一边,「季少岩」心里恨恨,面上冷着一张脸,默然不语。 沈灵渊凝视他片刻,笑道:「你看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季少岩」心中一动,不知怎地有些期待:「什么人?」 沈灵渊柔声道:「我师弟。」 然后掌门一进门,就看到叶檀浑身的寒冰之气消散,眉眼弯出不明显的笑意,一时间冰雪消融。 啊?这…… 古镜掌门受宠若惊。 老夫何德何能,竟也能令元婴尊者展颜? 第44章 掉马 夜半,无星无月。 一只老鼠窸窸窣窣爬过满是污水的地面,在地洞里四处觅食。 深处传来什么动静,老鼠立时支起耳朵一动不动。蓦然一阵铁索声响,吓得老鼠一熘烟不见了。 洞中昏暗,隐约只见一个人形趴伏在地上,手腕微动,挣扎着就要醒过来。 这地洞原是古镜派关押门中犯错弟子之所,只是许久未用,阴暗潮湿,蛛网遍布。如今抓了杀害长老的魔族鬼面人,叶檀还未问出他想要的信息,古镜掌门先将其关押在这里,封了他修为,又用重重锁链捆住了。 第77页 弄醒鬼面人的是一阵阴寒之气。 那股阴气仿若活物,顺着血液四处流淌,一瞬间让他四肢冰凉。 鬼面人猝然惊醒,明明身前空无一人,却还是挣扎着跪下了,浑身的铁链叮啷作响: 「拜……拜见主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脑内响起:「为何还未拿下沈灵渊?」 鬼面人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禀主人,有个古镜派的高手一直在他身边,形影不离,属下……不是对手。」 那声音冷哼一声:「废物!小小古镜派能有何高手?」 鬼面人不住磕头,口中称是。 「罢了,本座予你修为,速速将沈灵渊擒来!」 伴随着这句话,一股陌生的气流在鬼面人丹田肺腑中搅动,很快流遍全身经脉,让他修为在短时间内大幅蹿升。 「是!」鬼面人喜不自胜,「属下一定活捉沈灵渊,献给主人!」 叶檀本体留在古镜派,另一半元神仍附在季少岩身上,如在苍霄峰的无数个夜晚一般,远远地、静静地守着熟睡的沈灵渊。 从前的他从未想过更多,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现在的他不敢想更多。 师兄失去消息的那五年,他想粉碎阻挡他的界墙,想揪出降下雷劫的天道,想毁掉整个凌虚大陆换回师兄。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怪得了谁呢,都是自己太弱了。 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令他感到绝望。 叶檀只能卑微地祈求,若师兄能平安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甘愿付出一切。 现下师兄真的出现了,可他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甚至不敢露面,只能以别人的身份远远地看着师兄。 夜风卷着一丝安魂香,温柔地拂过叶檀的脸。他垂下眼眸,掩住其中的悲哀和落寞。 然而,为什么总有人来打扰他和师兄的独处。 鬼面人被叶檀截住的时候并不如何惊讶。 他望了望前方不远处的竹屋,感受着体内涌动着的陌生力量,对叶檀露出一个嗜血狰狞的笑: 「你的死期到了。」 鬼面人眼瞳转红,缭绕的黑气将他整个裹住,让他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掌中聚起一团宛若实质的黑雾,快如闪电般击向叶檀。 叶檀面无表情,手腕翻转,一剑横扫,凌厉的剑气立刻卷着鬼面人向后倒飞出去。 「轰!」 鬼面人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草木摧折,烟尘四起。 他不敢置信地爬起身,扭头喷出一口血。不明白自己已经被主人赐了修为,为何还是像昨夜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以他现在的修为,怕是和金丹后期都有一战之力,难道这少年修为已达元婴? 鬼面人肋骨被摔断了几根,但体内那股气让他不知疼痛,甚至有些亢奋。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燃烧,整个人高高跃起,袭向叶檀。 鬼面人状态明显不对,叶檀眉头微蹙,一剑斩下鬼面人右臂。 一股鲜血喷出,断臂落在地上滚了两滚,沾满了灰尘。鬼面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再次沖向叶檀。 叶檀内心不耐,手腕一抖,长剑激射而出,将鬼面人钉在树上,冷眼看着他。 鬼面人被钉在树上,双脚离地,左臂不自然地弯折,右臂被齐肩斩断,浑身淌血,竟还试图拔剑。叶檀的力道何止千钧,剑已连着他带身后的树一起穿透,他越是用力挣扎,血流得越多。鬼面人却似浑不在意,左手用力抓着剑柄。随着剑被一寸寸拔出,左臂的断骨也戳破皮肉刺了出来,几乎要割断筋肉。 终于在左臂几乎只剩一丝皮肉连接时,鬼面人拔出了剑。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又用断骨处撑着起身,如提线木偶般一步步摇摇晃晃走向叶檀。 许是方才打斗的动静太大,古镜派的人再次被惊动,就连沈灵渊都被吵醒了,一齐向这个方向赶来。 叶檀心中厌恶,随手一拂,地上落叶旋转着射向鬼面人,锋利的边缘切透脖颈,他人头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边,无头的尸首又向前走了两步才扑倒在地上。 便在此时,沈灵渊和古镜派的人也赶到了。 哪知即便这样,鬼面人也还没死,沾满了鲜血和灰尘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滚,蓦地朝向沈灵渊的方向,两眼死死地盯着他。 这情景委实太过诡异,饶是见过妖魔鬼怪的修士也觉得遍体生寒。 被死死盯着的沈灵渊更是心中一突。 这还不算,地上的头颅竟还开口了: 「沈…灵…渊……沈灵渊,主人,我一定……将……天魔血……」 一句话未说完,他眼中的光已渐渐熄了。 沈灵渊骇得退了两步。 许是喉咙不完整的缘故,头颅的声音十分含混,但古镜众人却都听到了「沈灵渊」「天魔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他就是沈灵渊!」「是魔族!魔族都该杀!」「天魔血!」 嘈杂纷乱的声音传入沈灵渊耳中,他强自镇定,看向古镜众人。 这沈灵渊外表与人无异,且没有显露过修为,古镜掌门无从分辨。但,是不是魔族,一探经脉便知。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伸手袭向沈灵渊手腕。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有人闪身挡在沈灵渊面前,截住了古镜掌门。 第78页 叶檀隔开掌门的手,脸色阴沉地要滴下水来: 「谁敢动他!」 古镜掌门握着自己发红的手臂,怒道:「季少岩!你疯了!」 回答他的是惊天一剑。 剑气沿着古镜掌门的身侧席捲出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草木皆折,最后「轰」的一声,是古镜派一半的建筑在剑气的摧折下倒塌。 一时间鸦雀无声。 直到叶檀带着沈灵渊飞远了,众人才回过神来。只见掌门佩剑不知何时被叶檀拔了,此刻插在地上兀自震颤。 半晌,有人低声絮语: 「掌门被夺了剑!」 「那季少岩竟这么强?!」 「喂!重点不是掌门的剑吧?他差点把绵山噼成两半!」 还有不长眼的弟子问掌门:「掌门,我们追不追?」 掌门盯着自己的佩剑眼角抽搐。他也不知为何竟轻而易举被季少岩夺了佩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剑气已经形成。此番在弟子面前失了脸面,无论如何也得捡回来,哪怕是做做样子呢。 于是咬牙道:「追!」 叶檀一开始满腔怒火,速度极快,流云飞快地从身边擦过,莽莽绿意在脚下极速倒退。 直到沈灵渊受不住强风,微微侧头埋进他怀中时,叶檀身子一僵,这才意识到他和沈灵渊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和不妥。接触沈灵渊皮肤的地方开始发出灼人的烫意,烧得他浑身不自在。 又想起现在沈灵渊没有修为,便默默撑起一层灵力罩,为其抵御强风,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落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不大,表面光滑平整。沈灵渊面无表情地坐下了,叶檀则僵着身子立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檀。」沈灵渊平静道。 第45章 对峙 叶檀怔住了。 这一声仿若天道玄音,在他耳畔轰然炸响,他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师兄认出我来了?是何时认出我的? 旖旎消散,唯余惶恐与不安。 沈灵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也是后来才慢慢回味出不对劲的。 先是「季少岩」突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为。 若是他一直深藏不露,这几□□夕相处下来,还为自己把脉治伤,怎会看不出自己是魔族? 还有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感觉。 季少岩性子跳脱,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鬼面人一战后却突然变得沉稳冷寂。同样是白衣负剑的少年,之前他就从未把季少岩背影错认成叶檀过。 再有……叶檀既已和他打过照面,即便当时不清醒,那么醒来后不会寻自己吗? 但是真正让他确认此人就是叶檀的还是他夺了古镜掌门的剑之后。 季少岩再怎么深藏不露,也不会对自己掌门大不敬。 更何况,那一剑中的剑势确实是剑宗独有。 叶檀垂眸不敢看沈灵渊,心念稍动,元神便回归本体。 意识尚在昏迷中的季少岩软软倒在地上。 随着一阵风拂过,神魂完整的叶檀出现在了沈灵渊面前。 元婴期的修为使得叶檀极具压迫感,沈灵渊抬头仰视,眼看叶檀一步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令他产生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唿吸蓦地一滞。 然而叶檀走到沈灵渊面前,敛了一身的气势,半跪下来,望着沈灵渊的眼神充满虔诚,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一个没有修为人人喊打的魔族,而是神明。 这就是他的神明啊,是他一生苦苦追寻的道。 叶檀像一只做了错事祈求主人原谅的小狗,巴巴地看着沈灵渊,小声道:「师兄生我气了吗?」 沈灵渊一下愣住了。 他看到过很多次叶檀的眼睛,空茫的、雾蒙蒙的,每次看到都会心疼。此刻这双眼终于有了神采,但其中散发出的种种情绪,带给沈灵渊的冲击并不比之前少。 尤其是眼神中难以隐藏的悽惶无助,犹如一根刺尖锐地刺进沈灵渊原本刀枪不入的心,让他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 我这是怎么了? 沈灵渊茫然地想。 之前他也想过叶檀再出现时,他手中有昆吾的话或许会一剑拍过去,笑着骂「你把我误认成谁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叶檀清醒了,卸去一身的气势与尊荣,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师兄生我气了吗」,仿佛沈灵渊对他表示出一丁点的生气和疏远,他就要哭出来似的。 哪儿有这样的元婴尊者呢? 罢了,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只要他下次不再犯,原谅他这次又何妨呢。 沈灵渊无声地嘆了口气,对叶檀笑了笑,「没有。」 叶檀定定的看着他,眼眶泛红。 沈灵渊的笑凝固在嘴角。 这孩子……怎么还是哭了呢。 怎么能这么容易哭呢?沈灵渊不懂,迷茫地想,臻至元婴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叶檀抬起白中泛红的眸子,问道:「师兄,这五年你去了哪里,我……」 我好想你。 沈灵渊头痛扶额。 他曾经跟叶檀说过,「若我离开,你不要寻我。」当时叶檀便没有表态,按他的性格,多半是要四处找自己的,更何况是在当时那种情况。 师门中可还有其他人像叶檀一样担忧我? 第79页 沈灵渊简单说了自己是被同族的人救走的,因为伤势太重昏迷了五年,最近才醒来,阴差阳错之下到了古镜派,在此处修养。 叶檀抿了抿唇,「你的丹田……」 沈灵渊苦笑。 他醒来就发现自己丹田破损没了修为,联想到昏迷之前是在为叶檀挡天劫,丹田便是那时受了伤吧。 不想让叶檀更添愧疚,沈灵渊故作轻松道:「破损就破损了,无碍。」 叶檀蹙眉道:「那日师兄为救我受伤……」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身着黑衣,容貌和沈灵渊几无二致的人自虚空中现身,一把擒住了沈灵渊手腕。 空间法术。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法术,施术者可瞬间传送至某特定的地点,以至于距离如此之近,叶檀都未能提前察觉有人。 叶檀面罩寒霜,霍然出剑,白色袍带翻飞处,一道流光闪现,雪亮的剑尖直指阮夜明,青色流苏微动。 「放手。」 阮夜明瞥了一眼面前的剑尖,復又看向叶檀,双眼危险地眯起,非但没有放手,攥着沈灵渊手腕的手反而收紧几分,强硬地将其拉近自己,发出无声的挑衅。 叶檀面色陡沉,抿紧了唇不再言语,手腕翻转,流云向前递出,直取阮夜明咽喉。 阮夜明眉头一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不闪不避。 「慢!」沈灵渊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救了我的那人。」 剑尖收住了,却仍未移开。 阮夜明一脸受伤:「哥哥怎说得如此生疏,快告诉他,我是你的亲生兄弟。」 叶檀询问地看向沈灵渊。 沈灵渊是不想给阮夜明带去什么麻烦,才有意隐瞒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既然阮夜明这么说了,沈灵渊也不可能反驳,便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我弟弟。」 阮夜明瞥向叶檀的眼神带着得意,宣告主权一般晃了晃攥着沈灵渊手腕的手。 眼看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经发红,阮夜明仍是不放。叶檀才不管什么兄弟不兄弟,剑尖向前递了几分,冷道:「放手。」 沈灵渊也被攥得疼了,轻轻挣了下,示意阮夜明放手。 阮夜明低头看了眼,慢慢松开手,只是看向叶檀的目光不善。 叶檀眉头拧起,周身的气势如寒冰般凝结,两人互不相让,对峙起来。 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沈灵渊匆匆收拾好自己的焦头烂额,轻咳一声,打破宁静:「夜明,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阮夜明转过头。 沈灵渊淡淡道:「你是怎么穿过界墙的?」 阮夜明摊了摊手:「哥哥又是怎么穿过界墙的?」 这点沈灵渊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魔族都可以穿过界墙?」 毕竟凌虚大陆还有其他的魔族,不知来歷,很有可能就是魔域来的。 阮夜明冷笑一声:「他们算什么东西。」 「不能?那凌虚大陆上的魔族是怎么来的?」 阮夜明嗤道:「那些并不是天生魔族。他们本身是修士,练了魔族的功法,成了不魔不人的怪物。」 「修士?!」沈灵渊震惊道。 阮夜明却不再说了,只道:「总之,能穿过界墙的只有你我。」 沈灵渊忖道,两人相同之处,除了都是剑圣之子外,还有…… 玉佩。 想到玉佩中遗留的剑意,他心中有了决断。 阮夜明抓起沈灵渊的手,热切道:「哥哥跟我回魔域吧。」 叶檀面色一变。 沈灵渊抽回手。 「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去。」 这下轮到阮夜明色变了。他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怔怔道:「为什么?是因为高欢的事让你受伤了吗?哥哥放心,高欢已经死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灵渊无奈道:「不是因为高欢……」 话未说完,阮夜明便拔高了声音截口道:「那就是因为他了?!」他双手一指叶檀,「你要他不要我?」 叶檀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沈灵渊简直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跟叶檀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因为叶檀。我五年未回师门,至少要回去面见师父。」 阮夜明不满地哼哼:「回剑宗干嘛,剑宗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苍霄那老头。」 沈灵渊冷了脸:「阮夜明!」 他知道阮夜明不喜凌虚修士,却也不能这样无端污衊辱骂他恩师。 阮夜明遭了沈灵渊冷脸,气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跟我回魔域。」 沈灵渊沉默了。 他无法欺骗阮夜明,更无法欺骗自己。 他的确不想回魔域。 阮夜明原本随口一说,现在观沈灵渊神色,一颗心慢慢冷了。他嘴唇微微下拉,双眼中透出些微冷的光,脸色晦暗不明。 沈灵渊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阮夜明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划开虚空消失了。 但好在自己手中还有剑圣留下的玉佩,可以随时回魔域陪他,便也由他去了。 第46章 烤鱼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已过午。 叶檀轻声问:「师兄饿了吗?」 沈灵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叶檀已辟谷多年,难为他还记得自己需要吃饭。 第80页 饿自然是有些饿的,只是……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叶檀,难不成叶檀会做饭? 叶檀被沈灵渊看得浑身不自在,抿了抿唇,迳自转身走了。 沈灵渊好奇地跟在后边。 林中杂树丛生,枝叶横斜,沈灵渊时不时需拂开拦路的横枝,行得有些艰难。叶檀听得身后脚步声,略一思索,手指微动,横在沈灵渊面前的枝枝杈杈便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前方视线一览无余,一条清澈的溪流自山间淌过,水声叮咚,清脆悦耳。 清冽的气息让沈灵渊精神一振,迈步向前。 让在一旁的枝叶在沈灵渊身后簌簌回归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檀已经站在了溪边。 不染纤尘、眉目如雪的元婴尊者手里抓着一尾鱼,蹙着眉一脸肃容。 那鱼还在奋力扑腾,尾巴甩了他一脸水。 沈灵渊:…… 叶檀研究片刻,终于决定动手了。 他捡了几只干树枝,堆在一起,从中选了根又长又直的,用流云削尖了刺穿鱼腹。 一张火符甩出去,地上堆着的树枝燃起熊熊火焰。 鱼被刺穿了还在挣扎,叶檀想了想,另一只手掌虚虚拂过,了断了它生机,这才放在火焰上炙烤。 山间升起裊裊白烟,鱼肉的香气慢慢飘散。 沈灵渊食指大动,一脸惊异。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过了会儿,叶檀将鱼翻了个面。看两边都烤得差不多了,递给沈灵渊。 沈灵渊拿着仔细端详了一下。 好像……哪里不一样? 他也辟谷许久,说不上哪里不对,犹豫了一下,张嘴吹散热气,咬了一小口。 叶檀看起来面无表情,但眼神却在时刻关注着沈灵渊的一举一动。 沈灵渊嚼了一口就止住动作。 叶檀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沈灵渊「呸」一口吐出鱼鳞。 叶檀:…… 被咬了一口的地方露出白中透粉的鱼肉,越往中间颜色越深,隐隐还能看到红色的血丝。 说不定这是师弟第一次做饭,沈灵渊也不想打击他,但是确实…… 「好像没熟。」 叶檀沉默地接过那条外焦里生饱受摧残的鱼,再次架在火上烤。 可是直到表皮都焦黑了,里边的鱼肉还是粉中带红。 叶檀努力半晌不见成效,闷闷道:「我去给师兄找些野果。」 沈灵渊不想师弟一番努力白费,忙道:「这鱼就挺好的呀,我吃这个。」 说着从叶檀手里夺回烤鱼,揭开表皮那层炭,硬着头皮咬了一大口。 然后「哇」就吐了。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两个毫无经验的剑修都不知道做鱼要刮鱼鳞取内脏。沈灵渊看着手里的鱼,皱眉道:「这……什么鱼?好像不适合烤来吃。」 叶檀感觉不是鱼的问题。 最后他还是去寻野果了。 …… 密密麻麻的杂树和野草挡住的另一边,季少岩狐疑着醒过来,迷茫地看着四周环境,一脸懵。 他记得是要给张玄灵送饭来着,怎么到了这里?迷路了吗? 甩了甩髮昏的脑袋,季少岩爬起来往古镜的方向走了。 正在给沈灵渊洗果子的叶檀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将果子递给沈灵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吃过野果,沈灵渊感受着吹面而来的山风,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难得的感到悠然自在。 他随口问叶檀:「你来此处是有什么事吗?」 叶檀一怔,摇了摇头。 他来此处本来就是要找沈灵渊的,现在自然没有其他事。 沈灵渊便站起身,道:「既如此,我们回崑崙吧。」 一向对沈灵渊言听计从的叶檀罕见的迟疑了。 沈灵渊消失五年,宗主却从未提过要寻找过他,这意味着什么,即便是外界之事漠不关心的叶檀也猜出一二。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沈灵渊这些,而是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道:「师兄,我想先为你寻到天玄草。」 「天玄草?」 沈灵渊凝眉。 他自然知道天玄草是什么,当初叶檀就是被剖了丹田中的天玄丹才重坠黑暗,为了治癒叶檀眼疾,这么多年他也曾多方寻找,可从来没有天玄草的半点线索。 即便是现在,叶檀也是通过获得元婴之体復明的,不是侧面说明了找天玄草比元婴还难吗?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为我费心了,天玄草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叶檀闻言,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 沈灵渊双眼微微睁大。 这镜子……和那晚叶檀房间里那面,花纹一模一样。只是那面镜子足有一人大小,现在这面却只有手掌那般大。 之前听季少岩说过,古镜掌门将一面宝镜献给了来的那位元婴尊者。传说催动宝镜便可隔空取物,当时他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叶檀房里,接着被…… 想到这里,沈灵渊面上一黑。 叶檀一剑噼了人家半个古镜派,居然还把人宝镜给带走了。 叶檀面上也有些不自然。 「或许我可以用这面镜子取来天玄草。」 沈灵渊面无表情,不想接话。 第81页 …… 古镜众人向着叶檀和沈灵渊离开的方向追了许久,也没见到人影。 「掌门,我看他们是跑远了吧?」 「对对对,季少岩那小子一看掌门亲自追过来,肯定早吓得一熘烟跑没影儿了。」 众弟子回过味来,纷纷附和。 古镜掌门捋着鬍子,点了点头,一挥手,道:「不错。回门派!」 说着正要转身,却听有弟子喝道:「什么人!」 不远处,原本空荡荡的树下站了一个黑衣男子。 竟没有一个人察觉这人是何时站在那儿的,好像是凭空出现。黑衣男子原本斜倚树干,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此刻应声抬起头来,双瞳中泛着猩红的血光,面色不善地盯着古镜众人。 「沈灵渊!」 「大胆魔族!我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众人一看居然是沈灵渊,纷纷叫嚷起来。 古镜掌门左右张望,没看到那个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的逆徒季少岩,胆气顿时足了,昂首挺胸威严道:「你这骯脏的魔族,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你说什么?」 不知哪个字眼戳中了阮夜明的逆鳞,他眸中精光一闪,双瞳变为血红的竖瞳。 古镜众人惊唿一声,嚷道「看啊,他果然是魔族」「无耻败类」,殊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 叶檀运力催动宝镜,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涟漪一层层漾了开去。 沈灵渊屏息等了片刻,却见镜面逐渐恢復平静,没了动静。 「失败了吗?」 叶檀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有了前次经验,他知道宝镜会在成功前平静一段时间。之前他也以为施法失败,还引出了心魔,结果师兄竟真的出现。从此他便把宝镜带在身边,形影不离,似乎这样师兄就再也不会丢了似的。 果然,又等了片刻,镜面中开始显现出画面。先是在一片白中现出了点碧绿的颜色,随着画面变幻,那点绿色有了轮廓、茎、叶皆清晰可辨,纤细柔弱的一点嫩绿盈盈立在茫茫雪地中,叶片边缘散出了莹白的光。 叶檀屏息凝神,紧盯着镜中画面,冷白修长的手指慢慢穿过镜面,伸向仙草。 眼见指尖已经堪堪触及草叶,叶檀却蓦地感受到一股阻力,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与此同时,极北之地的茫茫雪原中,一道黑影蓦地回头,对着虚空中某一点呲牙怒吼,爪子一挥,虚空中的动盪便消失了。 它盯着虚空看了许久,直到确认再无动静,这才回到仙草附近趴下打盹。 沈灵渊只见宝镜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叶檀反应极快地收回手,下一瞬镜面变实,镜中画面也消失不见了。 沈灵渊不在其中,也察觉到危险。 「可有受伤?」他问叶檀。 叶檀摇头道:「无事。」 显然天玄草周围有层屏障,且有妖兽守护。 但他却无法在宝镜那边施展修为,竟对屏障和妖兽束手无策。 看来,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第47章 出海 极北之地据说在中土之东,北海之北,自盘古开天闢地起就是一片冰天雪地,比冰雪终年不化的崑崙上还要冷上几倍,不要说寻常人了,就是修为不高的修士也没几个能撑过那里的严寒。 环境如此恶劣,叶檀不想沈灵渊跟着他涉险,但是更怕他不在师兄身边的时候沈灵渊会受到其他伤害。 他离开沈灵渊五年,每日都是痛苦煎熬。如今再见了,离开一时半会儿内心就十分惊惶不安。于是思虑再三,还是恳请沈灵渊和他一起前往。 沈灵渊自然无异议。 极北之地距离绵山何止千里万里,即便是叶檀这样的元婴修士也无法瞬息而至,更何况还有沈灵渊一同前往。 沈灵渊现在和凡人之躯也没什么差别,叶檀带着他御剑飞行一段时间,遇到城镇便停下来吃饭歇息,就这样走走停停,过了半个多月才到达白城。 白城是凌虚大陆最北边的一个城镇。 这座小城地处偏僻,路上往来的行人却是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叫卖和讨价还价声,一派人间繁华景象。 许是靠近极北之地的缘故,白城九月天就开始降雪了。 沈灵渊坐在客栈一楼临街的位置看窗外雪景。他体弱畏寒,身上披着狐裘斗篷,雪白的绒毛簇着他玉雕似的脸庞,更显精緻。略长的袖子盖住他大半只手掌,只露出白皙瘦长的几节指尖,捧了一杯茶。 不多时,天也黑了,街上一盏盏灯笼亮起,与璀璨星辰遥相辉映。 正出神间,一只手伸来,拿走他手中茶杯,换掉其中冷茶。 「师兄想崑崙了吗?」声音低且柔和。 沈灵渊接过递到手边的热茶,转头对叶檀笑道: 「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去看过长乐城的花灯?」 为免太过引人注目,叶檀双眼遮了绸布掩住白瞳。到了元婴境界,五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双目被缚却依旧能感知周围一切。 就见叶檀未被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如同沉寂了千万年的玉石,缓慢地开出了一朵莹润清冷的花。 「记得。」 师兄送他的那盏鱼戏莲花灯,现在还被装在木匣子里珍藏着。 第82页 沈灵渊极轻地嘆了口气:「一眨眼,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叶檀极其自然地接到:「不管多少年,我都会在。」 会一直在师兄身边陪着你。 这样不露痕迹的剖白越来越多,沈灵渊总觉得怪怪的,但看叶檀神色十分自如,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多想了一样。他轻咳一声,道:「明日就要出海了,今天早些休息吧。」 叶檀从善如流:「好。」 两人站起身,上楼回房了。 目睹他们身影转了个弯消失不见,一楼角落里两个商人打扮的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就是他们。」 另一人嘿嘿笑道:「不错啊老五,是两只肥羊。」 被称作老五的那人兴奋地邀功:「今天那瞎子一来港口我就注意到了。看这通身的打扮,嚯,不简单,赶紧给海边伙计打招唿。我料的不错,他就是要租船僱人出海的。伙计按之前说好的,说这几天风浪大,没人愿意出海。」 他越说越起劲,「瞎子又问要等几日,伙计说那不好说,有可能几天,也有可能几个月。瞎子果然没啥江湖经验,上钩了,问伙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近期出海。伙计说有个商船要出海,水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以搭乘商船。他就来找咱了!」 「大哥」摸摸鬍子,两眼放光:「原本以为这趟要白来,没想到还能狠狠捞一笔。」他掂了掂叶檀给的金叶子,没想到这瞎子出手如此阔绰,一下竟给了这么多船资,而这居然还只是定金! 「老五」附和道:「大哥说得对,一个瞎子,一个病书生,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这二人原本来自凌虚大陆最东的蓬莱,听说白城极冷,想来贩些毛皮等物,哪知白城最不缺的就是毛皮。于是一番折腾,钱耗费了不少,东西却一件都没卖出去。原本以为要空手而归,谁知天降「横财」。 叶檀二人想要到达极北之地,须由白城一路向东北而行,穿过北海。只是白城并无前往极北之地的船只,叶檀打算先到蓬莱,再折向北。 北海海域广阔,他担心沈灵渊吃不消,便想租个大船,路上也舒适些。这些人老实送他们渡过北海也便罢了,若是真敢动什么手脚…… 楼上的叶檀听了片刻,冷漠地阖上双眼。 第二日一早,白城港口。 这天还零星下着小雪,寒风唿啸,一派肃杀。港口只有孤零零几只船在忙碌,其中一只明显比其他大上许多,伙计往来,好不热闹。 老五正指挥着手下往船上装货,看到叶檀和沈灵渊时一愣。 在客栈时离得远,现在距离近了才发现沈灵渊长得真是好看。他脑袋里没什么词,反反覆覆就是「哎呀怎么长这么好呢」。 旁边瞎子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向他的方向跨出一步。老五很快回神,堆起笑脸,冲着叶檀点头哈腰:「两位公子来啦?快请上船,快请上船。二位行李在哪儿啊,我让人去搬。」 沈灵渊和叶檀空着手,优哉游哉而来,仿佛不是要出海,而是去隔壁茶楼喝茶。 沈灵渊温声道:「多谢。我二人并无行李。」 老五满腹狐疑,出海路途那么久,真就什么都不带?他偷瞄了一眼叶檀腰间的干坤袋,心道管你有没有行李,钱带了就行。眼睛转了几转,口中道:「公子什么都不用带!我们船上什么都有,包管好吃好喝的伺候两位。」 他边说边带着两人往里走,「您瞧,给您二位腾出了最好的一个房间,宽敞!」 就一艘船而言,这房间确实算得上宽敞了。但叶檀白布下长眉微蹙,冷声道:「再准备一间房。」 「这……」 老五暗啐了一口,心说你这瞎子是瞧不见屋子有多大是吧?于是也不跟叶檀掰扯,而是看向沈灵渊,为难道:「确实没有多余的空房了。」 毕竟货物都没卖出去,占了不少空间。 沈灵渊十分理解:「无妨,这样就好。」 说着迈步跨了进去。 叶檀在门口静默片刻,也抬脚进了房间。 老五喜道:「两位公子稍坐片刻,等下我们就发船!」临走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沈灵渊站在窗边,叶檀抱剑站在门口。 一室寂静。 沈灵渊看向窗外,只见雪花落在青灰色的海面上,又迅速消失不见。海浪拍打岸边礁石,激起一层白沫,随口道:「幸亏我们此时来了,再晚些时日,怕是海面都要结冰了。」 冷风吹动他颈间的毛领,绒毛拂在脸上痒痒的。 叶檀来到他身边,抬手关了窗。「窗边风大。」犹豫片刻,又拢了拢沈灵渊领口,把斗篷系得更紧些,「师兄小心着凉。」 沈灵渊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脚下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倾倒,被叶檀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把带入怀中 。 岸边风景缓缓后退,原来是船开了。 极近的距离让叶檀又想起那晚唿吸交错。 「咚咚咚」。 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愈演愈烈。 白布下的双眸闭了闭,叶檀双手扶着沈灵渊的肩膀,克制地拉开一段距离,唿吸细查之下有些紊乱:「师兄,你没事吧?」 沈灵渊笑了笑,道:「没事。」 叶檀收回双手,规规矩矩在身侧放好。 第83页 自他显露真身与沈灵渊相见以来,便极为小心,避免两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即便是御剑同行,也是只是扶住沈灵渊肩膀防他摔下去,再撑起一层灵力罩。 沈灵渊不知叶檀内心挣扎,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不知守护着天玄草的是何种妖兽。」 黑影速度极快,在镜中一闪而过,博闻如沈灵渊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加之叶檀无法感知宝镜那边的灵力,也不知其修为如何。 从绵山到极北之地,他们一路走来,路程已走过了十之八九,然而真正的危险还未开始。 叶檀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不知。」 沈灵渊笑了笑,「见了便知道了。」 失了修为之后,他心胸反倒比之前更开阔。 彼时剑宗弟子和魔族的两重身份拉扯着他,让他备受煎熬。他坚定自己会为剑宗效命,不夺取修士灵力,遇到魔族也不会手软。 结果发作了才知道他根本无法自控,遇到阮夜明别说不会手软,甚至会怜惜心疼。 他曾经甚至会为了修为增长而焦虑,这样还算是修士吗? 他一心想回剑宗,但是还能再回剑宗吗?师父还接纳他吗? 现在他什么都不用想。 他就是一介凡人,寿命短短几十年,眨眼间就过去了。剑宗不会再需要他,作为魔族也不会伤害到别人。之前纠结的那些忽然间就变得不重要了。 至于这趟极北之行……成功了固然是好,不成功,便当做是一场冒险吧,见识下未曾见过的极地风光,也算不虚此行。 第48章 恶蛟 商船驶离白城港口,一路向东而去。 风雪渐止,天空一扫灰霾,碧蓝无云。阳光洒在海面上,如同铺满了碎金。 沈灵渊来到甲板上,微咸的海风拂面,天气也没那么冷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脱下狐裘斗篷,只着青色单衫,衣袂被海风扬起,飘飘欲仙。 叶檀不远不近的跟在旁边。 此时距离海岸已经很远了,目之所及都是汪洋大海,一望无际。 商船便如同海上的一座孤岛。 老五脸上挂着笑,和叶檀打招唿:「两位公子要用饭吗?」 叶檀微偏过头,没有说话。 老五一步步挪过来,口中道:「厨房有三花鸡、烧鱼、酱爆鸭子、熏腊肉……两位想吃什么,我给你们送来。」 说到「想吃什么」的时候,他已经靠近了叶檀,说到「送来」的时候,他已经掏出一把匕首指着叶檀。 与此同时,甲板上又冒出几个伙计,围在沈灵渊和叶檀身边。 老大缓步迈上甲板,挑眉道:「小兄弟,对不住了。」 老五早已收了笑,目光变得兇狠,「识相点,快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咱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就把你们丢海里餵鱼!」说着手中匕首向前递了递,以示威胁。 沈灵渊扫了眼围住自己和叶檀的六七个人,一脸的惊异,继而无语。 也不知道该惊嘆这些人大胆还是鲁莽,什么人都敢打劫。 便抱了双臂围观,看他们如何收场。 老五见一直都是叶檀掏钱,打劫的时候重点也就放在了叶檀身上,谅沈灵渊一个没二两力气的病弱书生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此刻见叶檀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不说话也不动,被白布蒙了半张脸也看不出表情。便「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要去抢叶檀腰间的干坤袋,「还得你爷爷亲自动手。」 手伸到一半就被无形的力量阻住了,再也无法向前。 老五「咦」了一声,颇感疑惑,右手仍拿着匕首对着叶檀,左手甩了甩再次伸过去。 突听伙计小声提醒,「有船!」 老五扭头一看,只见一艘更大的船拉满了帆,正全力朝这边驶来。他警告地看了叶檀和沈灵渊一眼,「别出声!」 万一沈灵渊和叶檀大声唿救,不管那艘船要救人还是要分一杯羹,到时候都是件麻烦事。 迎面的那艘船驶得近了,便看到有人在甲板上朝这边挥舞着手臂,大声说着什么,又被海风吹散了。 老大问手下:「他在囔囔啥?」 手下都表示没听清。 叶檀白布下的眸光微动。 顷刻间,船已到了近前,甲板上那人的唿喊断断续续传过来:「快跑……有……」 船老大大声回过去:「有什么——听不见——」 声音蓦地顿住了。 只见海天相接处突如其来地出现了黑压压一大片乌云,乌云压得很低,几乎和其下的巨浪连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 船老大被攫住了心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快!掉头!快开船!」 不止他看见了,船上的伙计也都看见了,被船老大吼了一声才如梦初醒,也不管叶檀和沈灵渊了,拉帆的拉帆,转舵的转舵,乱糟糟忙成一团。 迎面那艘船几乎要到眼前了,才听到甲板上也是一个商人摸样的人大喊:「快跑——有海怪——」 船老大仔细看去,才发现巨浪中翻滚着两头大蛟,体型看起来比自己的商船还要大,只是一开始隐在了浪中没有看到。 船老大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那两头蛟速度极快,带着翻滚的狂风乌云和巨浪,几乎眨眼间就追了过来。海水滔天,天地间一片昏暗,蛟龙的咆哮声响彻重霄。 第84页 海上掀起巨大的漩涡,气流捲起层层水雾,两只商船都陷在水涡中走不动了。 一个海浪打来,商船几乎要立起,船上的人被高高抛起又落下,摔了个七荤八素。 叶檀早已带着沈灵渊跃起,立在桅杆上,风雨飘摇中岿然不动。 他抬手给沈灵渊施了个灵力罩,于是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沈灵渊听不到海浪声,颠簸也与他无关。 叶檀恼怒海浪湿了沈灵渊衣角,手中流云剑一抖,飞身刺向其中一只蛟龙。 他一身元婴尊者的威压释放出来,船上众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海中兴风作浪的两只恶蛟也迟疑了。 流云的剑光已到了近前。 「嗷——」 两只蛟龙发出惊恐的嚎叫,长尾一甩,争先恐后地窜出水面,想要逃走。 蛟龙出水,露出坚硬的鳞片和修长的身躯。它们也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头上已化出了两只小角,甚至长出短而胖的四肢。 老五大着胆子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声音颤抖:「龙!是龙!」 下一刻,两条「龙」就被他刚才拿匕首指着威胁的那个瞎子一剑拍回了水中。 「轰——」 两条庞然大物落水,溅起无数水花,噼头盖脸地浇了老五一身。 老五:…… 他还自称是人家爷爷来着。 水中蹿升起一大片阴影,众人心头一骇,以为又是什么海怪,结果等阴影冲破水面,他们才看清居然是水草! 疯长的水草不由分说地缠住了两条蛟龙,从头到尾缠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只剩四只眼睛还露在外面。 风止了,雨住了。海面重归平静。 叶檀收了流云剑,飞回桅杆,接下了灵力罩中毫髮无损的沈灵渊,甚至体贴地替他烘干了衣角。 两船狼狈的人和两只狼狈的蛟中间,只有叶檀和沈灵渊仍是干净清爽,连头髮都一丝未乱。 「师兄,怎么处置他们?」 叶檀问的不仅是两只蛟,还有船上那群想要打劫他们的商人。 商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两只蛟也不会说话,但知道它们的命运握在沈灵渊手中,便努力转动眼珠,向沈灵渊投去可怜兮兮的神色。 沈灵渊俯下身,向被缠在水面的两只庞然大蛟道:「你们帮我一件事,便不杀你们,如何?」 两只蛟原以为自己被捉,肯定是要被剖妖丹的,听沈灵渊意思居然可以活命,不由连连点头。 沈灵渊微微一笑。 他对原先打劫他们的那些商人温声道:「请各位移步到另一艘船上吧。」 船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沈灵渊这是何意。他们看看沈灵渊,又看看叶檀。见叶檀似乎不打算说什么,默许沈灵渊的一切安排。于是他们不敢违抗,在两艘船中间搭了木板,一个接一个爬了过去。 另一艘船的人也不敢有异议。 沈灵渊见人都已过去,朗声道:「你们的船,我暂时借用一下。」又对另一队人道:「烦请各位送他们回家。「 叶檀制服了原本要吞了他们的海怪,相当于他们的救命恩人。现在救命恩人让他们把商船上的人送回家,自然无二话。 而打劫了叶檀和沈灵渊的人听到自己不仅可以活命,还可以回家,立马感动地跪下磕头,感激涕零。 沈灵渊想了想,补充道:「有机会的话,会把船还给你们的。」 于是两只蛟龙身上绑着海草,拉着一艘船向极北之地又快又稳地航行。 …… 夜空之下,海水也变成一团墨色。水面平滑得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漫天璀璨星斗。 船是行在水上?还是行在天上? 沈灵渊已经睡着,打坐中的叶檀睁开眼,静静地凝视着他。 茫茫北海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叶檀也用不着遮掩,便拿下了蒙眼的白布。 似乎有些冷了,睡梦中的沈灵渊动了动,不安地拢着眉。 叶檀走过去,他目光落在沈灵渊露在被外的手上,几经犹豫,还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指尖。 微凉的指尖被叶檀一点点暖热,轻柔又舒缓的灵力送入沈灵渊体内,他终于不再觉得冷,眉头舒展,一夜好梦。 第49章 雪虫 沈灵渊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不断的喀嚓声。 叶檀并不在房内,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起身来到舱外,旭日初升,光照并不刺眼,海面上漂浮着一块块的碎冰,折射着日光。 他听到的喀嚓声就是船身碰到碎冰的声音。 两蛟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响,叶檀拿过沈灵渊的斗篷给他披上。 「开始结冰了,极北之地应当近了。」 沈灵渊一张口,唇边就呵出一团白气。他这才后知后觉,确实冷了不少。 奇怪,刚睡醒的时候并没觉得冷啊。 甚至因为体弱而经常发凉的指尖都带着几分暖意。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沈灵渊并没有深究。只在船舱外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冷了,他又转回房间。 一股暖气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地上甚至放了只火盆,上好的溪柴烧出无烟软火,暖意融融。 沈灵渊一时恍惚了。他刚起床时好像没有这些。是在他刚出门的功夫送进来的? 第85页 难道商船上还有人留下? 他带着疑问洗漱完在桌旁落座,随口道:「商船上还有其他人在吗?」 叶檀摇了摇头。 沈灵渊拿起筷子的手顿住。 船上没别人,又不是我做的,难道是叶檀? 他扭头看向叶檀。 叶檀面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 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下箸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口中一阵泛苦。 噢,是那次烤鱼的味道。 叶檀不动声色地看着沈灵渊脸色,此刻闷闷道:「是冷冻的熟食,我加热了下。」 沈灵渊听叶檀语气低落,忙视死如归地夹起一道菜入口。 唔……味道说不上好,但至少不是苦的。 眼见沈灵渊将食物咽下,叶檀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撒了谎,商船上留下的食物的确都是冷冻的,却不是熟食,而是生的。 为了做这顿饭,他已经烧坏了三只鸭,两条鱼,端上桌的是他最好的成果。 沈灵渊向来不浪费食物,桌上的都吃完了。叶檀施术收拾了碗筷,又伸手要给沈灵渊倒茶。 即便是在奢靡的地宫,沈灵渊都未曾被人如此细緻地伺候过。叶檀做得顺手,他却有些不自在,按住了叶檀的手,道:「我自己来。」 叶檀一顿,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莹润手掌,轻声道:「在我小时候,师兄便是这么照顾我的。」他抬眸看向沈灵渊,真挚道:「我那时候就想,我要像师兄对我一样,对师兄好。」 「师兄是嫌弃我了吗?」 那自然不是。 问题是,那时候你没法照顾自己啊,我作为带你回宗门的师兄照顾你是责无旁贷。可现在我是丹田被废,不是手脚残废,不至于不能自理吧? 但看叶檀带着水汽的双眸,他话又说不出口。 又来了又来了。叶檀元婴之后双眼除了復明,是不是还带了什么其他附加的法力?怎么这么…… 加之他提到小时候,沈灵渊的心软得一塌煳涂,于是收回手,由他去了。 船行了一天,越向前碎冰越多,冰层越厚。 一开始两蛟自己卖力地破开冰层,后来便由叶檀挥剑斩开坚冰,开出一条路。 船行越来越慢。 叶檀还能继续斩下去,两条蛟却吃不消了。它们终日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饶是妖身比同等修为的修士要强健许多,现在也冻得瑟瑟发抖。 终于有一天,两蛟趁着叶檀不在向沈灵渊哭诉,蛟身蜷曲翻腾,两只丑萌的大眼眨啊眨,还真给他们挤出几滴眼泪。 沈灵渊披着斗篷捧着暖炉,也是冻得不行,十分理解两蛟。于是等叶檀提着食盒回到房间,便对他道:「这里全是坚冰,船行得很慢。我们不如弃船步行,反而快一点。」 二蛟听得连连点头。 叶檀不违拗沈灵渊,听话地松开缠在它们身上的水草。 二蛟重获自由,开心地围着船游弋两圈,又回到沈灵渊身旁,抛出了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海螺。 沈灵渊捡起莹白的小海螺,笑了笑,道:「你们在北海好好修炼,切莫再吃人了。」 二蛟在水底昂首吟叫,声音浑厚悠长,传出很远,像是回答。 沈灵渊踏上冰层的一瞬间,便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仿佛连心也要冷得结冰了。 即便叶檀的灵力罩也抵不住这种深入骨髓的冷。 他冻得快要站不住,恍惚间听到叶檀轻声道:「师兄?」 「嗯?」 他看叶檀口型,好像说了三个字,他没听清。 下一瞬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源源不断的灵力透过交叠的手掌传到沈灵渊身上,让他感觉没那么冷了。原本快要冻僵的手慢慢恢復知觉,牵着自己的手修长细腻,整个手掌都被拢在温热的掌心。 沈灵渊突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也许是因为天地空旷,但有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也许是因为世道冰冷,但有个人却能为他取暖。 他看向叶檀,见叶檀脸上却是写满了不安,像是生怕自己会抗拒一般。 沈灵渊便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叶檀一时似乎呆住了,沈灵渊晃了晃被牵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御剑。」沈灵渊道。 天玄草周围有屏障,叶檀无法用神识探知其具体位置。但他身为灵修一族,与草木有着天然的感应,踏入极北之地后,便探知天玄草的方位在极北之北。 他祭出流云,小心地将沈灵渊环在怀中。流云在漫天风雪中冲出一条路,向北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叶檀带着沈灵渊缓缓降落,收了流云:「应当在这附近了。」 沈灵渊环视四周,满目冰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依镜中所见,天玄草附近也没有别的标志物,除了那只妖兽。 「小心,有古怪。」沈灵渊轻声道。 四周什么都没有,他却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仿佛周围全是看不见的眼睛。 叶檀点了点头:「嗯。」 两人停下脚步。 一时天地寂静无声,只有雪花簌簌地飘落。 沈灵渊尚在凝神戒备,叶檀目光一凝,已霍然出剑。他一手揽过沈灵渊的肩把他拉离原地,另一手执流云向沈灵渊原本站立的地方斩去。 第86页 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落雪似是被剑气所阻,竟在半空停了一瞬,接着争先恐后地飘向沈灵渊和叶檀。 叶檀眸光变冷,流云脱手而出,凌空在沈灵渊面前舞出一片滴水不漏的剑光,将雪花挡在剑光之外。 雪花转而攻向叶檀。 沈灵渊自袖中抖出一张火符,甩向那群乱舞的雪花。 半空中燃起熊熊火焰。 其中似乎传来极细小的惨叫声,火焰过处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待空中最后一缕白烟消失,一切了无痕迹,好像刚才那些只是他们的错觉。 ……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晶莹纷飞的「雪花」簌簌地在空中絮语着沈灵渊和叶檀的听不到的语言。 它们并不是真的雪花,而是极北之地独有的一种妖虫,外表看起来与雪无异,靠吸食温度为生。平时就混杂在真正的雪中,悄悄降落在人、动物的身上,一点点吸食他们的体温,直到宿主冻死,再寻觅新的宿主。 所以极北之地这种终年下雪的地方极适合雪虫的生长,而雪虫也加剧了这种寒冷,久而久之,极北之地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而它们也好久没有饱餐一顿了。 「不能去,他们有火。」「不能去,他们有火。」 雪虫们畏惧道。 它们喜食温度,却又畏惧火焰。一开始,雪虫并不知道那跳跃舞动的红色精灵是什么,只是被它散发出的温度吸引,一个个扑过去,然后惨叫着消失。 从此知道了那种名为「火」的东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却也真的能致命。 …… 叶檀和沈灵渊立在原地,以防再有雪虫突袭。 沈灵渊低头思索,突然想到什么,双目微微睁大。 「天玄草附近没有下雪。」 叶檀也想起来了,宝镜中看到的天玄草附近也是白茫茫一片,但是空中没有雪花纷飞。他放出神识在附近搜索,终于看到一处没有下雪之地。 而且他感觉到,那里还有别的东西,屏蔽了神识的窥探。 叶檀想起宝镜中一闪而过的那个黑影。 天玄草旁,正趴在地上打盹的噬魂兽突然抬头,警觉地动了动耳朵,一双竖瞳微微眯起。 第50章 噬魂 噬魂兽弓起嵴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唿噜声,呲着牙满是敌意地瞪视着两个不速之客。 在它身后,天玄草闪着点点莹光,在茫茫白雪中青翠欲滴。 沈灵渊:…… 「这是只……黑猫?」他不确定地问。 眼前的小兽通体漆黑,目光和动作看起来也极有威势,但这也改变不了它浑身的毛炸起来之后也没他靴子高的事实。 沈灵渊觉得自己双手就能把它给捧起来。 镜中看到的黑影由于没有参照物,看不出大小,没想到真身竟是这样的。 叶檀垂眸看着噬魂兽,淡淡道:「元婴后期。」 他自己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这只妖兽修为不在自己之下。却又没有化形,尚未达到化神期,那便是元婴后期了。 沈灵渊闻言双目微睁,万没想到这长得像猫的小型妖兽居然是元婴期的大能。 他有些犹豫。 一方面不想让叶檀为了他涉险,越级挑战元婴后期;另一方面,这并不是他们原先以为的普通妖兽,而是生了灵智的元婴,强抢人家先找到的仙草似乎于理有亏。 他把心中所想告诉叶檀。 叶檀双唇紧抿。 他会想办法补偿妖兽。但是天玄草他无论如何也要拿到。 沈灵渊知劝不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噬魂兽歪头看看沈灵渊,又看看叶檀。 叶檀眸光一冷,流云出鞘,元婴的威压自然而然地释放出来。 风好像更烈、更冷了。 「喵嗷——」 噬魂兽被激怒,仰天大吼,兇狠地一爪拍出。 强劲的风刃一分为三,自下而上向叶檀袭来。 叶檀向左闪避,风刃落空,在地上刮出三道深深的裂口,地上积雪被带起,一时间视线中全是乱雪,看不清人影。 倏然间剑光一闪,叶檀一身白衣冲出漫天飞雪,夹杂着凛冽寒意的剑风横扫出去,轰然撞在了噬魂兽的护体灵气上。 真元相撞的余波向四周飞速散逸,地面震颤,仿佛大地都在发抖。叶檀飞快地给沈灵渊加了层护体,以免被波及。 噬魂兽也迅速地回头看了眼天玄草,几茎细叶跟着地面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噬魂兽一双竖瞳危险地眯起,内心焦躁。它瞪视着叶檀,蓦地弓身跃起,长长的尾巴竖成一条钢鞭,向叶檀噼下。 叶檀也担心沈灵渊受伤,想要速战速决。于是不退反进,险而又险地与当头噼下的锋锐灵流擦肩而过,一眨眼到了噬魂兽的近前,手中流云纵噼,剑尖斩开噬魂兽护体灵气的同时,也在它腹部划出一道伤口。 「喵嗷!!」 噬魂兽痛叫一声,落在地上。 它空有一身修为,却好像没什么实战经验,轻易地在敌人面前袒露出柔软的腹部,被叶檀一举攻破。 流云剑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血痕,叶檀慢慢走近噬魂兽,在距离它五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双掌拍向地面。 第87页 一瞬间,厚厚的冰层中居然长出了数条藤蔓,狂舞着爬向噬魂兽。 噬魂兽也呆了一瞬,直到藤蔓快要缠到它身上了才惊慌逃窜。然而由于腹部受伤,动作迟滞,很快被藤蔓追上缠住了。 叶檀只想拿到天玄草,并不想取它性命,制住噬魂兽后便要越过它去採药。 不远处的沈灵渊松了口气,迈步走过来。 哪知异变陡生。 叶檀手刚触到天玄草,突然就顿住不动了。 灵魂仿佛正被撕扯,痛苦难当。他一手扶着额头,踉跄着后退两步,臂膀微微颤抖,流云脱手落在地上。 沈灵渊察觉情况不对,抢上一步接住站立不稳的叶檀,惶急不已:「叶檀!你怎么了?!」 叶檀望着沈灵渊,好像想说什么,却失了全身的力气,最终垂下眼睛,意识归于黑暗。 他昏过去之后,突如其来的痛苦好像也跟着一併消失了,唿吸重新变得平稳。沈灵渊检查叶檀全身,并未发现伤口。他脑中一片混乱,回想刚才的场景,叶檀是接触到天玄草的时候才突然变得不对劲的,难道是天玄草出了什么问题? 「喵呜~」 叶檀昏过去了,藤蔓的威力仍在,依然裹缠着噬魂兽。它叫声不復刚才的威势,变得柔弱悽惨。 这该死的剑修,居然破了它的护体灵气,还划伤了它。 极北之地实在是太冷了,噬魂兽平时自然不怕,但是如今腹部伤口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寒气一阵一阵地往它伤口里钻,五脏六腑都快凝结成冰了。这里灵气稀薄,它只能调动全身的灵力,试图治癒伤口。 剑气残留体内,并不是那么好治癒的。 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噬魂兽警惕抬头,看到跟剑修一起的那个人类正在俯身看它。 它双瞳眯起,戒备的盯着那个裹着斗篷的人。若是这人敢出手,它定不轻饶。 在噬魂兽带着威胁的目光下,沈灵渊半蹲下身,拿出身上最后一张符,用在了噬魂兽身上。 那是治疗外伤用的。 伤口未能立时治癒,却也不再流血。噬魂兽闭目调息,身上好受了些,只可惜仍挣不脱藤蔓。 沈灵渊没忍住,伸手抚了抚它颈间绒毛。 噬魂兽霍然睁眼,僵了一下,可沈灵渊抚得太舒服了,喉间发出惬意的唿噜声。 好像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沈灵渊见状,手从它头顶一路抚到嵴背。 噬魂兽眯着眼享受。 沈灵渊边抚边笑道:「恕我暂时不能为前辈解开束缚。」 噬魂兽一下从玄妙的舒爽中清醒过来。它抖了抖身上的毛,抖开沈灵渊的手,翻着白眼道: 「那你给我疗伤干嘛?」 听他居然口吐人言,沈灵渊惊异道:「前辈竟能开口说话?」 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可以沟通,就不像制伏恶蛟那样先打服再谈条件了。 噬魂兽冷哼一声:「你可知我是什么?」 沈灵渊老实道:「晚辈不知。」 「我乃上古神兽噬魂兽,区区人话又有什么难的?」 「噬魂兽?」沈灵渊心里一突。听说噬魂兽可吞噬神魂,那叶檀他? 他急道:「方才前辈可是吞噬了他神魂?」 噬魂兽哼哼道:「我是想吞了他三魂七魄,可惜他神魂强大,我只拔出其中一魂,但还没来得及吞下,便被它熘了。」 沈灵渊听得心惊肉跳,手脚发凉。 噬魂兽抬眸看他一眼,看在他给自己治伤撸毛的份上,安慰道:「你放心,附近没有活物,他那一魂跑不远,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沈灵渊听闻此言,又见叶檀昏睡中始终面色如常,唿吸平稳,这才稍稍放心。 他看着被缚的噬魂兽,尴尬解释:「我二人无意伤害前辈,只想借天玄草一用。」 噬魂兽边与沈灵渊说话,边用自身灵力消解伤口上的剑气。此时伤口终于稍稍癒合,他精神一振,爪子挣扎着伸了出去,勾起爪尖一割,身上缠绕的藤蔓立时落地。 它抖抖毛髮,浑身轻松,优雅地缓行两步,在雪地中印下几朵梅花,「你们要天玄草做什么?」 沈灵渊:「晚辈丹田受损,需要天玄丹来修復癒合。」 噬魂兽脚步一顿,「天玄草已认我做主。」 「不过嘛,」它顿了顿,回头看沈灵渊,「修復丹田也不是非天玄草不可。」 第51章 双修 噬魂兽乃天地孕育的灵兽,自有意识起便在凌虚大□□处游荡,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某天偶然游歷到极北之地,发现了刚刚破土而出的天玄草,便一直守护在旁,静待其长大。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收集癖和养成狂魔。 极北之地的雪虫也着实讨厌,怕是连天玄草的温度都要吸食。噬魂兽放火驱赶雪虫,久而久之,这里没有雪虫敢来,连雪也不降了。 它其中一个宝贝就是储物铃,就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小,里边却大有干坤。它伸爪在铃铛里掏了许久,掏出一枚灵气四溢的白色丹丸。 丹丸凌空飘到沈灵渊面前,噬魂兽道:「喏,就是这个。」 沈灵渊接过丹丸,有些犹疑。 噬魂兽用后爪搔了搔脑袋,回忆道:「好像是某个炼丹师炼成的天阶圣药,叫什么我忘了。」它见沈灵渊迟疑,不耐烦道:「哎呀吃吧,包治百病。」 第88页 爪子轻轻一推,丹丸居然未经沈灵渊的口,直接进了腹中。 但觉一阵暖流在丹田内盘旋,灵力在其中流转,传遍四肢百骸。 沈灵渊闭上双眼,专心引导这股暖流一点一点地修復丹田。 不知是不是这枚圣药的其他功用,往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他神魂好似离体,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翻阅他的一生: 崑崙巍巍山峰上,师父第一次教他练剑;和师兄弟们嬉戏打闹,切磋比试;第一次下山除妖;藏书阁内翻阅书卷。 然后就是十五岁那年,他在山下捡到命悬一线的叶檀。不分日夜、衣不解带地照料;两人在苍霄峰同吃同住,一同修炼…… 沈灵渊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好像自从遇到叶檀开始,他生命中就再也没有别人了,两人成了相依为命之人。 画面一转,宗门大比后,他第二次梦到阮夜明。因为封印受损,有入魔之兆,尚年幼的叶檀竭力将自身灵力传导给他,和他一起渡过难关。 沈灵渊眉头拢起。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叶檀留在自己身边不安全,将他送回了青霄峰。 回忆还在继续,就在他送叶檀回青霄峰的第二天夜里,叶檀居然又一个人偷偷跑回苍霄,黑夜中静静地坐在松雪居外,直到自己再次发作,他立刻闯进来为自己渡灵。 第三天,第四天……夜夜如此。 可笑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发作过! 打坐中的沈灵渊眉头皱得愈发的紧。 怪不得师门派他下山除祟时叶檀非要拉上自己,怪不得若虚秘境大开时他不去叶檀也不去。 怪不得。 沈灵渊觉得嘴里发苦。 前往若虚时,他们路过唐州,那夜沈灵渊再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勐烈。叶檀像之前每一次那样为沈灵渊渡灵,然后在旁观者沈灵渊惊恐的目光中,回忆中的沈灵渊亲上了叶檀,并从他口中索取灵力。 沈灵渊:!!!!! 他一时急火攻心,灵力在他体内乱窜,差点收束不住。 饶是如此,正在修復中的脆弱丹田也受到了冲击,沈灵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天啊,他都做了些什么! 叶檀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弟啊。 沈灵渊感觉无法面对混帐的自己,也无法再面对叶檀了。 他一打坐就是一天,再醒来时,丹田已完整无缺。 可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叶檀加在他身上的护体灵气仍在尽职尽责的守护着沈灵渊,哪怕他本人已经因为神魂受损昏了过去。 沈灵渊苦笑一声,拭去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 噬魂兽在沈灵渊身边踱来踱去,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沈灵渊收回思绪,声音还有些干涩:「多谢前辈,我已经无碍了。」 它翘了翘鬍子,露出一个堪称是笑的表情。 紧接着,它面容一肃(如果猫也可以面容一肃的话),「不过你还得从头修炼。」 的确,丹田可以修復,修为却无法直接恢復,沈灵渊只能从练气开始重新修炼。 噬魂兽神秘道:「我知道一个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 沈灵渊好奇:「什么方法?」 噬魂兽严肃道:「双修。」 沈灵渊不解:「双修?」 噬魂兽震惊了:「你一个修士,居然不知道双修?」 沈灵渊虚心求教:「什么是双修?」 噬魂兽一脸高深地讲解修炼方法:「就是两个人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末了,它遗憾道:「可惜我还未修出人身,不能双修。」 沈灵渊:「……那还真是遗憾。」 噬魂兽两眼放光:「但是你可以啊!」 沈灵渊面无表情:「不用了,谢谢。」 噬魂兽不满道:「为什么!」它抬爪指向叶檀,「那个人不是你道侣吗?」 沈灵渊:「不,那是我师弟。」 「噢,师弟啊。」噬魂兽很懂地点了点头,「师弟也可以双修,我看好多人都和师弟双修。而且你师弟灵力生生不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很好的双修对象啊。」 沈灵渊:…… 这句话正中沈灵渊痛处,仿佛他就是一个把师弟当做鼎炉然后翻脸不认的顶级渣男。他崩溃地捂脸:「我不是!我没有!求求你别说了!」 恰在此时,旁边的叶檀发出轻声呻. 吟,张开双眼。 沈灵渊浑身一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叶檀,心里乱糟糟地想:他没听到什么双不双修那些乌七八糟的吧? 叶檀醒了,却依旧躺在地上没有起身。 沈灵渊觉得有些不对劲,担忧地问:「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叶檀白色琉璃似的双目定定地盯着虚空某一点,眨也不眨。 沈灵渊心里悚然一惊,颤颤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叶檀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灵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叶檀重新失明了。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元婴尊者就是天命之体,圆润无缺完美无瑕的吗? 他无措地问噬魂兽:「前辈,怎么会这样?」 噬魂兽抬爪放在叶檀手腕上,片刻后道:「还是元婴之体,没道理呀,不可能失明的。」 第89页 正惊慌失措间,沈灵渊感觉手腕处微痒,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搔了一下。他抬起手腕,只见柳灵不知何时醒了,伸展两片柳叶,如同伸懒腰。 噬魂兽一爪拍在地上,「哎呀」了一声:「他离体的那一魂是用于思维心智的爽灵之魂,没有回归自身,到了这个小树灵身上了!」 经过噬魂兽解释,沈灵渊才算明白。「前辈意思是,叶檀现在记忆混乱,心智还是小时候,以为自己双目是失明的,然后就真的看不见了。其实眼睛并没有问题?」 噬魂兽点头。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似乎并非不可能。有些人死后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在阳间。 「那,怎么才能让这爽灵之魂回到他自己身上?」 「让爽灵和本体亲近,自然而然它就回去了。」 沈灵渊闻言去拿腕上柳灵,想将其放在叶檀身上。哪知「叶檀」一看沈灵渊要拿掉自己,立刻紧紧地缠着他手腕不放。 眼看再拽就要把叶子拽掉了,沈灵渊只得放手。 「叶檀」委屈地蹭着沈灵渊手腕。 另一边,叶檀摸索着抓住了沈灵渊袖子,怯怯道:「师兄。」 「算了。」被两个叶檀一人一魂拽着袖子和手腕,沈灵渊放弃挣扎,反正那时候的叶檀不会离开自己半步,离体的爽灵在自己身上和在他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区别。 沈灵渊扶着叶檀坐起身,问道:「你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 叶檀摇了摇头。 噬魂兽翻了个身,露出软软的肚皮,示意沈灵渊「快给本大爷撸毛」。 自从沈灵渊第一次撸了它后背后,它好像就爱上了这项活动,时不时就翻出肚皮,态度倨傲地让沈灵渊过来伺候。 沈灵渊笑了笑,任劳任怨地轻柔扶它肚皮。 叶檀仍是拉着沈灵渊的衣袖,脑袋却耷拉了下来,双目低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我不开心,但是我忍着不说」的委委屈屈的气息。 在叶檀的怨念下,沈灵渊手上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心虚地停手。 噬魂兽原本眯着的眼睛不满地睁开:「继续啊,愣着干嘛,没吃饭吗?」 沈灵渊干笑了两声:「对不起前辈,确实没有吃饭。」 极北之地灵气稀薄,他无法修炼,现在远没到辟谷的地步。 好在叶檀修为还是在的,沈灵渊像之前那样指点了他几句修炼之法,叶檀便可如往常一般修炼。在他灵力的滋养下,天玄草周围光秃秃的雪地中长出几株青青草木,围绕着叶檀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终于让沈灵渊也可修炼,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叶檀见沈灵渊心情放松,便站在他面前垂下脑袋,一动不动。 沈灵渊疑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叶檀一言不发,执起沈灵渊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还一脸依恋地蹭了蹭。 沈灵渊:…… 他一脸复杂地抚了抚叶檀的头髮。 虽然他之前是喜欢摸叶檀的头,但是那时候叶檀还不到他胸口。现在眼前这个还在撒娇的男人,他比自己都高了! 经过几天相处,沈灵渊已经完全摸清了叶檀的脾气,就是像对待小朋友那样对待他就可以了。那时候的叶檀怕黑,怕一个人,怕师兄不要他,沈灵渊便时时刻刻都跟他一块,哄着他。 又一次结束一天的修炼,为示奖励,沈灵渊从干坤袋中掏出一颗桂花糖,哄小孩一样对叶檀道:「师兄给你糖吃。」 叶檀接过糖,摩挲片刻,收了起来。 「怎么?你不爱吃吗?」 他记得叶檀之前最爱吃桂花糖的。 叶檀小声道:「以后再吃。」 沈灵渊奇道:「为什么?」 叶檀犹豫片刻,道:「师兄,我牙疼。」 沈灵渊一怔,「我看看。」 叶檀双唇微启,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红舌若隐若现。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沈灵渊突然反应过来,并不是现在叶檀牙疼,而是他小时候牙疼。 他哭笑不得,手指点了点叶檀额头,笑道:「你呀。」 叶檀安静垂眸,一脸乖巧地任沈灵渊施为。 沈灵渊笑不出来了,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讪讪地收回手,道:「好,以后再吃。」 叶檀捏着衣角,小声问:「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剑宗啊?」 沈灵渊一愣。他还记得这时候应该在剑宗。「你想回去了吗?」 叶檀点点头。 其实在哪里都没有区别,回不回剑宗也无所谓,但是他讨厌这个圆滚滚的黑猫,总是粘着他师兄。 沈灵渊欣慰地想:叶檀果然还是对剑宗有感情的。 这几天他一直不停在修炼,御剑已不成问题,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第52章 蓬莱 第二天沈灵渊就去找噬魂兽辞行。 流云本就是他的灵剑,用起来驾轻就熟。现在他和叶檀两人站在流云上和噬魂兽做最后的道别。 噬魂兽依依不捨,极力安利:「真的不试试双修吗?听说好快乐的。」 沈灵渊脸一黑,流云飞速离开带起的风煳了噬魂兽一脸,身上的毛都被吹得翻了过来。 他一路飞到当初下船的地方,商船果然还在,已经冻成了冰,和北海海面上的冰层结为一体。 第90页 沈灵渊一剑破开商船四周的坚冰,大船如一只冬眠中醒来的勐兽,轰隆入海。 他和叶檀上得船来,见满仓的货物依旧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只海螺。 莹白的海螺被呜呜吹响,声音被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多时,平静的海水开始暗流涌动,波涛起伏。 「哗啦——」 两只蛟龙破水而出,高声嘶鸣,宛若龙吟。 沈灵渊见果然召来了它们,喜道:「烦请两位蛟兄送我们去蓬莱。」 …… 沈灵渊牵着叶檀的手行在蓬莱的街上,身后是一众驻足路人「啧啧啧」的声音。 他想把商船和其中货物一併还给船老大,便让二蛟带着商船到了蓬莱。可他除了知道船老大来自蓬莱之外,别的一概不知,少不得还要打听。 哪知叶檀自幼不与人接触,来到人多的地方分外抗拒。沈灵渊无法,只好牵着他的手走。 没办法,小孩子嘛。 但他眼里叶檀是小孩子,别人眼里可不是。于是蓬莱的父老乡亲们看着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招摇过市,啧啧称奇。 沈灵渊来到一家客栈,忽视掉厅中众人看过来的目光,自然地对老闆道:「一间上房。」 老闆在算盘上忙碌的手停下,抬头打量沈灵渊和叶檀。 「一间?」他伸出一根指头跟沈灵渊确认。 沈灵渊确认:「一间。」 他又补充道:「我这位朋友不方便。」 叶檀双眼缚了块白布,但依然不妨碍他从仅剩的下半张脸中释放冷气和低气压。 「噢噢噢。」老闆见两人带着剑,不敢多问,只对着不远处忙碌的伙计喊道:「给两位客官准备一间上房!」 「准备一间上房……一间上房……上房……房……」老闆大嗓门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沈灵渊镇定地牵着叶檀,跟着小二去了二楼。 趁着小二领路的当,沈灵渊打听:「可曾听说过有哪个商户两个月前丢了商船?」 小二一听,来劲了:「客官说的是姚老大吧?那傢伙,吹得可玄乎了,说自己出海的时候碰到海怪,搅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然后两个仙人从天而降,收服了海怪,带着商船回北海去了。怎么,客官对这个感兴趣?我们这儿还有好多传说呢,什么不死仙人啊不老童女啊,我给您讲讲?」 沈灵渊打断他:「你可知道这姚老大现在何处?」 小二:「这……我就不清楚了,之前他整天到处说这些不靠谱的,没人信。你说他们一伙儿人丢了货就丢了货吧,瞎编这些干嘛。后边他被人追债,就没怎么见过了。」 沈灵渊心中瞭然。问了姚老大以前的住处,正好到了房间,就吩咐小二送些吃的上来,便和叶檀回房了。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和视线,叶檀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沈灵渊安抚道:「马上就可以解决了,解决完我们就回崑崙。」 叶檀乖巧点头。 两人吃过饭早早睡下了。 他们如之前那样在同一张床上,沈灵渊一扭头,便见叶檀睁着双眼望着虚空。 「睡不着吗?」沈灵渊问。 叶檀点了点头。 原本元婴尊者并不需要睡觉休息,强行去睡多半也不会睡着。但叶檀不一样,他内心还是小孩子,晚上都会乖乖入睡。 沈灵渊忽然想起之前在松雪居,有时候叶檀晚上也是睡不着,他便把手覆在他双眼上强迫他闭上眼,再拍打他后背,不多时就睡着了。 于是沈灵渊抬手虚虚覆上叶檀双眼,嗓音轻柔:「睡吧,睡醒我们就回家了。」 他感觉叶檀的眼睫刷过手心,双眼慢慢闭上了。 叶檀今天一直感觉心神不宁,除了不喜人多,好像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时不时就会恍惚一下,一些陌生的片段莫名其妙地闯进脑海。 说是陌生,却又像是自己经歷过的,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的感觉让他分外焦躁和疲惫。 睡梦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冲灵魂深处,一瞬间好像他缺失的什么东西被补全了。 黑暗中,叶檀睁眼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落在窗外像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恍惚间让他以为还是在松雪居。 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他垂下眼眸,想要起身,突然发现手里握着不知道什么人的衣袖。顺着衣袖看过去,才发觉床上居然还有人在! 沈灵渊面对着他侧身而睡,双眼轻阖,月光照在他莹润无暇的侧脸上,睫毛打下深深的阴影。 叶檀「咚」的一声滚下床。 声音吵醒了沈灵渊,他睁开眼看到地上的叶檀,笑道:「睡觉这么不老实,怎么还滚到床下去了。」 说着俯下身去拉他手。 温润的指尖碰到自己掌上皮肤,叶檀仰头注视着沈灵渊,内心骤然一阵狂跳,手像被烫到一般缩回了。 沈灵渊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下:「怎么了?」 叶檀一言不发。 空气渐渐凝固了。 沈灵渊眯眼看了叶檀半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慢慢道:「你是不是醒了?」 叶檀不解沈灵渊何意,但自己的确是「醒了」,便点点头:「嗯。」 第91页 眼下的情况确实有些尴尬。 两个成年男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还手拉着手。 若是噬魂兽在,现在就要跳出来指着沈灵渊的鼻子骂了:「你果然是想和你师弟双修的!」 天地良心他没有! 沈灵渊眼神游移,还故作镇定地解释道:「你之前被噬魂兽所伤,失了一魂,我是为了照顾你……」他声音越来越低,有些含混。 他都能听到噬魂兽的骂声了:「需要照顾到床上去吗!」 确实是叶檀寸步不离地粘着他啊,他也没有办法啊! 他说得不明不白,好在叶檀没有质疑也没有深究,似乎比他还理亏的样子,爬起来不敢看沈灵渊,垂头道:「师兄好好休息。」 就飞快地翻窗飞走了。 ……门也没锁啊。 也不知叶檀在哪儿待了半夜,早上回来的时候衣角还沾了露水。两人一个比一个尴尬,沉默地在楼下吃早点。 沈灵渊试探着开口:「你还记得失魂时发生的事吗?」 叶檀摇头:「不记得。」 他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爽灵归体才神思清明,不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 沈灵渊松了口气。不记得对两人都好。 他简单讲述了叶檀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叶檀安静的听着。 沈灵渊道:「……就是这样。此处是蓬莱,等找到姚老大把商船还给他,我们就回剑宗。」 叶檀不知在想什么,未置可否。 用完饭,两人根据店家小二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姚老大的家。 应门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把门开了一条缝,隔着门缝打量着沈叶二人,问:「你们找谁?」 「请问姚老大在家吗?」沈灵渊温声道。 妇人一听就想关门:「他不在家。」 「等等。」沈灵渊把流云横在门缝中,笑眯眯道:「我们是来还东西的。」 他一开始就察觉家中还有人在。姚老大果然在家,见到沈叶二人后千恩万谢,连称「菩萨」。 之前还是仙人呢,这就菩萨了,姚老大口头给沈灵渊和叶檀连升三阶。 还了商船,沈灵渊浑身轻松,和叶檀走向蓬莱的海港,这就打算启程回剑宗。 蓬莱的海港远比白城热闹,往来大小船只不绝,十分繁忙。 沈灵渊正要登船,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传讯符。 是剑宗的传讯符。 沈灵渊心里一跳,捏住符纸打开。 「灵渊: 收到这封信速回魔域,永远不要再来凌虚大陆,更不要回剑宗。」 这封信十分简短,内容也不复杂,但沈灵渊好像看不懂一样,每一个字都看得很吃力。 手一颤,符纸飘落,在半空中自动焚作灰烬,没留一点痕迹。 第53章 僭越 「走开!别挡路!」 沈灵渊怔在栈桥上一动不动,他身后一个络腮鬍子的壮汉不耐烦,伸手要去推沈灵渊。 下一瞬,沈灵渊已不在原地。 壮汉推了个空,身体失衡,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好不容易立住了,立刻竖眉要找沈灵渊的麻烦,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揽着沈灵渊立在一边。男子静默而立,眉目间系了块白布,似是个瞎子,壮汉却感觉自己正被冷冷地注视,浑身已冻结成冰。 他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匆匆走了。 叶檀扶着沈灵渊走出人群,到人少的地方低头轻声问:「师兄,信上写了什么?」 沈灵渊如梦方醒,抬头看着叶檀,喉头滚动了下,苦笑道:「是师父的来信,让我不要回剑宗。」 叶檀闻言双眉紧锁。 沈灵渊强笑道:「师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魔族,曾对我说若我害了他人,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我。」 叶檀皱眉道:「师兄没有害过任何人。」 沈灵渊思绪混乱,他是没有害过人,但是世人已知他是魔族,还知道他到了凌虚大陆。师父为了剑宗清誉,要把自己逐出师门也不是不可能。 他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难过,仿佛被全世界厌弃。 一瞬间,天大地大,却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能去哪里?当真要回魔域吗?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魔族身份感到厌恶。 沈灵渊茫然失措的表情仿佛一根刺,刺痛了叶檀那颗原本就为眼前人而跳动的心。 此刻,他第一次知道沈灵渊也会如此脆弱。 不该是这样的。 魔族身份暴露的时候、丹田受损失去修为的时候,他的师兄都始终淡然处之,仿佛无所畏惧。 他始终仰望着这样的师兄。 现在是谁伤害了他?是谁让他如此伤心难过? 叶檀满腔愤懑,只想把伤害师兄的人全部抹杀。 沉寂了多时的心魔蠢蠢欲动,绸布下双目氤氲出一片猩红。 叶檀掩住想要焚毁一切的疯狂,对沈灵渊柔声道:「那我们就不回剑宗。」 沈灵渊抬头,怔怔的看着叶檀。 叶檀试探着上前一步,揽住愣怔的沈灵渊,低下头轻声耳语:「师兄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叶檀对沈灵渊一向克制隐忍,绝不会做出如此僭越的举动。但此刻被心魔影响,内心隐秘的渴望一点点被释放出来。 第92页 沈灵渊直觉叶檀与以往有些不同,但他行为语气与正常人无异,沈灵渊没有察觉哪里不对。 而且此刻被叶檀揽在怀中,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好像无所依凭的一颗心突然找到了落脚之处。 他轻轻推开叶檀,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道:「好。」 怀抱里空了一块,叶檀双眼微眯,眸中红雾流转。 沈灵渊心绪低落,暂时哪里都不想去,叶檀便陪他待在蓬莱。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昨夜住宿的客栈。 店老闆见两人去而復返,熟练地对店小二道:「给两位客官准备一间上房!」 「两间!」沈灵渊忙道。 店老闆看上去很是不解:「您这位朋友……现在又方便了?」 沈灵渊被噎了下,胡乱解释道:「对,他……现在眼睛快能看到了。」 店老闆抚掌道:「妙啊!……但是我们只剩一间上房了。」 沈灵渊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叶檀就要走:「我们再看看别家。」 叶檀立在原地没有动。 沈灵渊诧异地看向叶檀。 叶檀淡淡道:「就一间吧。」 沈灵渊一想,也是,反正叶檀现在不用睡觉,一间就一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好短小 躺平任嘲 第54章 风雨 随着夜色渐深,喧嚣了一天的蓬莱沉寂下来。有风呜咽而过,在静谧的月夜中如泣如诉。 打坐中的叶檀睁开眼,起身关了窗,然后回过身看向床上的沈灵渊。 他已经睡着,唿吸轻浅,眉头却不安地皱起。 连做梦都不快乐。 叶檀静静地看了片刻,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到床边。他俯下身,屏住了唿吸,缓缓伸手按在沈灵渊的眉心,手指顺着英挺的眉毛抚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 指尖的皮肤温润细腻,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他沿着高低起伏的轮廓一路虚虚抚过精緻眼睫、鼻尖,最后停在唇上。 若即若离。 睡梦中的沈灵渊一无所觉。 叶檀双目中红雾明灭,大拇指来回摩挲着软嫩的唇瓣,力道越来越重,原本淡粉的颜色染作艷红。 叶檀眸色加深。衣料摩擦声中,他伏低了身子,虔诚地闭眼,双唇贴在沈灵渊唇上。 柔软细腻的触感还带着些微的凉意,令人战慄的欢愉传遍全身,叶檀脸上却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一边忍着战慄,一边绝望地加深了这个吻。 叶檀深知这是亵渎,想一下都觉得罪恶,所以平时压抑自己,生怕露出一丁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压抑久了,便生出心魔。 心魔把一切的克制和隐忍燃烧殆尽。 在心魔的挑动下,叶檀情难自禁,唇与唇缠绵地辗转厮磨,双手擒住了沈灵渊手腕,在腕侧细嫩的肌肤上轻轻抚弄,指尖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叶檀手下一个用力,缠在沈灵渊腕上的小柳脱落。 唿吸渐热,叶檀越来越不满足,他甚至探出舌尖,轻柔地扫过齿列…… 沈灵渊发出短促的轻声呻.吟。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叶檀顿住了动作,神思逐渐清明。 他缓缓离开沈灵渊的唇,面色渐渐发白,像是燃烧的木炭遇到一盆冷水,只剩灰白的余烬。 他站起身,拢好沈灵渊有些散乱的衣襟,内心涌起浓烈的自我厌弃。 我这是在做什么? 叶檀踉跄着倒退两步,碰到未关严的窗,窗扇被「吱呀」一声打开。吹来的凉风让他乍热乍冷的头脑微微清醒。 他没有看到传讯符的内容。 师兄说是宗主逐他出了师门,但以他对宗主的了解,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即便师兄魔族身份暴露。 师兄关心则乱,事情原本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 至少需要问个清楚。 远处的蓬莱港口传来细微的响动,叶檀霍然扭头看向窗外。 …… 心砚足下不停,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前到达了蓬莱海港。由于一直御剑一路未歇,到达这里时灵力已几近枯竭。 他双手拄着膝盖喘气,突然眼前一花,余光中只见白色衣袂飘落,再抬头时,叶檀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心砚乍然见到叶檀,先是一惊,继而狂喜:「叶!叶师兄!你也在这里!」 叶檀蹙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心砚又喘了口气,焦急道:「叶师兄,你看见沈师兄了吗?」 叶檀心中一跳,直觉有什么大事,冷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 沈灵渊这一觉睡得一点都不安稳。前半夜噩梦缠身,先是梦到师父冷冰冰地把他赶出剑宗,又梦到阮夜明质问自己为什么留他一个人在魔域,再之后好像又被什么蒙住了口鼻,唿吸不畅,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令人惆怅。 一睁眼就看到叶檀衣冠齐整地站在床前,也不知站了多久,似乎是在等他醒来。 沈灵渊坐起身,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叶檀注视着沈灵渊,目光中藏着沈灵渊看不懂的情绪,柔声道:「我想到一个好地方,师兄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沈灵渊换水洗漱,笑道:「怎么?昨天还说我去哪里都陪着我,现在变成我陪着你了吗?」 第93页 叶檀取过干毛巾让沈灵渊擦手,神色似有些神往,「那是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过的地方,远离人烟,风景明秀。」他抬眸看向沈灵渊,再次问道:「师兄和我一起去,好吗?」 叶檀长大后鲜少回过之前的家,沈灵渊知他不愿面对过去。此刻他主动提到「父母」,提到「小时候去过的地方」,沈灵渊焉有不答应之理。 于是笑道:「好。」 叶檀好像很急切的样子,立马就要动身。好在两人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下楼结过帐就可以走了。 结帐时,沈灵渊发现店中大堂有人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 其中居然有几个都是修士,看不出修为。 而他在蓬莱住这几日,从未发现过有修士存在。 也不知是叶檀没有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也不在意,看也没看那几个修士一眼,直接对沈灵渊道:「师兄,我们走。」 沈灵渊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和叶檀走出客栈。 踏出客栈的瞬间,叶檀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屏蔽了客栈中那些修士对自己和沈灵渊的窥探。 出了城叶檀便取出流云御剑而行。沈灵渊恢復了些许修为,但佩剑昆吾一直不在身边,所以还是和叶檀共乘一剑。 流云速度很快,沈灵渊在叶檀身后扶着他肩膀,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脸色突然一变。 「小柳不见了,可能是落在了客栈,我们回去取。」 沈灵渊感到手下的肩膀僵硬了一瞬。 叶檀沉默片刻,哄道:「不打紧,丢了就丢了吧,我再送师兄一个。」 沈灵渊顿觉奇怪:「怎么会不打紧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一阵沉默后,流云降下地面。叶檀对着沈灵渊道:「没有。师兄想要小柳,我这就替师兄取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沈灵渊心里笑了笑,怎么跟哄孩子似的,他能怎么乱跑。但见叶檀目光殷殷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好像生怕他就这么不见了。 便道:「好好,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叶檀走了两步,又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沈灵渊一眼。 沈灵渊青衫磊落,站在树下看着他,眼带笑意。 流云化作一道闪电,飞快赶回蓬莱。 叶檀心急如焚,又懊恼自己如此大意碰掉了小柳。蓬莱此刻危机四伏,他不愿沈灵渊回去涉险,便留沈灵渊在城外,自己返回客栈。 在床里和墙的夹缝间找到小柳,叶檀一刻不停地返回城外。 然而,此处空无一人,只余那棵树垂下的翠枝绿叶依旧在飘荡摇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短,你是不是不行?(我骂我自己 第55章 惊变 沈灵渊负手立在树下,微笑着目送叶檀远去。 此处正是蓬莱城外河边,地处静谧,鲜有人来。 风从水面吹来,吹动岸上柳树婆娑。沈灵渊听话地站在原地未动,静静地注视着脉脉水流。 明明之前就已想通,剑宗也好,魔族也好,都已不再重要,怎么现在丹田修復了,反而又开始纠结了呢? 沈灵渊摇了摇头,嘴角挂了丝微笑,决定暂时不去想剑宗和魔域,专心地陪叶檀探访故居。 只是命运从不由人。 背后传来一丝冷意,仿佛被人充满恶意地打量。沈灵渊察觉异样转过身,那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这人身着广袖道袍,道袍左白右黑,两种颜色在身后交汇,形成了一个圆,正是太极八卦的图案。 沈灵渊认得这是千机门的服饰。 来人看起来像个中年文士,面皮白净,颔下微须,一双眼睛却乌黑澄澈,宛若孩童。 那双眼本应灵动非常,放在一张中年人的脸上,却说不出的诡异违和。 中年人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灵渊,一开口声音却如耄耋老人般苍老:「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沈灵渊戒备地看着来人,谨慎道:「阁下可是千机门之人?寻我何事?」 中年人不答,低笑了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一步步逼近沈灵渊,在他身前站定。 沈灵渊不避不退,冷冷地看过去。 中年人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復正常,嘶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抵抗的好。」 沈灵渊直觉危险,面色一变,转身想走。未等他迈出一步,一股强大的威力压了过来,让他动弹不得。他咬牙支撑,中年人神色不耐,袖子一甩,沈灵渊便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感到有人正御剑而来,中年人冷哼一声,抓着叶檀飞向蓬莱。 …… 蓬莱客栈中,几个修士低声私语: 「万没想到剑宗大弟子居然是这种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剑宗怎么回事,居然让一个魔族之人混了进来,还当上宗主的亲传弟子,这下脸都丢尽了。」 「幸亏这次有人侥倖活下来,我们才知道他干的这些事,之前不知道……」 「够了!闭嘴!」 话未说话,便听得一声怒喝。几个人齐齐转头,看到隔壁桌一个白衣少年拍案而起,满脸怒气。 少年手边放了把灵剑,身穿剑宗弟子服饰,正是心砚。他修为比方才闲话的几个修士高,几人立时噤了声。 第94页 有人不服气,上下打量心砚一眼,嘲讽道:「沈灵渊做得,我们便说不得?」 心砚气势汹汹:「少血口喷人,我师兄才不会做这些事!」 那人哼了一声:「他做没做,我们待会儿便知。实话告诉你吧,连千机门门主都被惊动了,亲自来捉拿沈灵渊,他逃不过的。」 心砚闻言面色一白,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外边喊道:「抓到沈灵渊了!」 心砚抓着手中的剑就沖了出去。 只见路边的茶楼酒肆中纷纷涌出不少修士,他们没有穿本门派的衣服,伪装成凡人隐藏在各个角落,等的就是这一刻。 心砚看到有个红衣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面色一喜。不等他喊出声,周围便嘘声一片:「来了!」 长街尽头,千机门门主姜回提着不省人事的沈灵渊,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是他!」「这就是沈灵渊啊,我以为剑宗大弟子多厉害呢,修为也不高嘛。」 一个青衫男子被姜回抓着手腕提了过来,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心砚从未见沈师兄如此狼狈过,他双手被人制住,脉门捏在别人手中。嘴角还挂着血,一向不染尘埃的衣衫沾满了尘土,前襟被血迹洇湿,晕染出一块刺眼而狰狞的痕迹。 心砚又是难过又是委屈,眼眶都泛红了。 便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越过满场杂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我宗沈灵渊究竟犯了何罪,竟劳烦千机门门主亲自捉拿?」 她边说边向前走,周身修士如临大敌,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姜回面前,傲然挺立,神色冰冷。 姜回双眼微眯。 「丹霄长老!」心砚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来到丹霄面前。刚才他看到人群中的红色身影便觉得熟悉,果然是丹霄长老。 没想到丹霄长老竟也为沈师兄到了蓬莱。 众人目光聚焦在丹霄身上,安静了一瞬,又低声议论起来。 姜回目光扫过众人,嘈杂声渐止。他伸手一点沈灵渊后背,沈灵渊便缓缓睁开眼。 他先是遭受元婴后期的威压,后被姜回一掌打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疼痛难当。此刻又被姜回强行催醒,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脑子嗡嗡直响。尚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便听到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道: 「沈灵渊,你残忍屠杀古镜满门,当着凌虚修士的面,你可认错?」 沈灵渊一时竟没能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屠杀满门?古镜派?他离开的时候,古镜派的人不都还好好的,为什么让他认错? 长久的沉默中,众人又起议论:「为什么不敢承认?」「他不反驳,便是默认了,无需多言,杀了便是。」 一片叫骂声中,沈灵渊强撑着缓缓站直了身体,一一扫过面前众人,目光在丹霄和心砚身上停留片刻,涩声道:「我没有做过,如何承认?」 心砚看清沈灵渊眼神中的悲苦和错愕,心中一痛,吼出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师兄杀的人!」 「我亲眼所见!」 满含悲愤的声音响起,有人越众而出,站在沈灵渊面前,问:「张玄灵,你可还记得我?」 正是季少岩。 他盯着沈灵渊,血红的双目中满是仇恨和杀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悔。 为什么要救下这个人,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古镜,为什么没察觉他是魔族。 为什么,还对他心生爱慕。 他盯了片刻,勐地转过身对众修士道:「我是古镜派季少岩。」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譁然。 季少岩好像看着人群,又好像哪儿都没看,「……那日我在界墙附近发现受伤的沈灵渊,把他带回古镜救治。哪知这人隐瞒魔族身份,先是害了我派长老,之后又灭了我古镜满门!」 那天他不知何故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四周是不同寻常的寂静,一股没来由的惶恐和不安笼罩着他。他以为是沈灵渊要出事,加快脚步赶回竹屋,却被眼前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满目的尸山血海,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弟全都倒在血泊中,面容灰败,双目大睁,似乎死前经歷着极端的痛苦。 连脚下的土地都被鲜血浸染,风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灭顶的恐惧攫住了季少岩,让他无法动弹。 满地的尸首中,一个黑衣男子背对他而立。此刻听到声音回过头,正是他刚才在路上担心的那个人! 那人双眼变作猩红的竖瞳,眉心现出红痣,身上缠绕的黑气有如实质,手中的剑已被鲜血染红。 季少岩手脚发凉,脑中一片空白,就见那人对他露出一个妖异的笑意,丢下手中的剑,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站了几次都腿软得站不起来,他两手撑地向前爬着,一路爬过同门的尸体,来到那把剑前。 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拿了几次才把剑拾起。 昆吾。 季少岩拿着那把剑,放到沈灵渊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恨声道:「这可是你的剑?」 第56章 疯魔 一把暗色的长剑横至沈灵渊面前,尚未来得及看清剑的模样,他便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第95页 剑身沾满斑驳的血迹,已经过了许久,血迹干涸为暗褐色,在玄色的剑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这刺鼻的腥味却昭示着它曾经饮了多少血。 而在这以前,昆吾斩过妖,除过魔,却从未杀过人。 沈灵渊目光缓慢地扫过剑柄、剑身、剑尖,在血腥的刺激下,他仿佛能看到这把剑是怎样一次次刺入古镜修士的身体,拔出后带起怎样的血光飞溅。 以及,这把剑上缠绕着多少古镜修士的精血和冤魂。 难以想像,季少岩是如何将这样一把沾满同门血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的,难道他不会被逼疯吗? 季少岩确实已经被逼疯了,他身体微微颤抖,赤红的双目中仿佛有两团骇人的鬼火在燃烧。他把剑更逼近沈灵渊,又喝问了一遍:「这是不是你的剑!」 「是我的剑。」沈灵渊目光移到季少岩脸上,注视他片刻,「但是我没有杀人。」 季少岩拿出这把剑的时候,丹霄面色就变了,心砚更是发出了一声惊唿。 因为这的确就是沈灵渊的佩剑昆吾。 他们不知沈灵渊曾经丹田破碎灵脉尽毁,更不知昆吾遗失,沈灵渊自己也已有五六年未见过它。 他们只知道,剑修从不会丢了自己的灵剑。 可即便这样,他们也不相信沈灵渊会屠了古镜派满门。 若说听季少岩说兇手与自己相貌无异时,沈灵渊对阮夜明还只是怀疑,那么此刻便确定是他。 阮夜明手段残暴性格喜怒无常,极有可能是古镜派哪里得罪了阮夜明,被他灭了满门。 但昆吾呢? 沈灵渊在若虚秘境昏迷时,昆吾尚在他手中,魔域醒来后昆吾便不知所踪。那时他身体极度虚弱,再加上地宫中其他事情接连发生,他没来得及问阮夜明昆吾在何处。 而后被高欢扔出魔域、古镜派中养伤,即便想问也无从问起。 再之后阮夜明在绵山短暂出现又突然消失,想来便是那时遇到了古镜众修士。 难道他竟一直随身带着昆吾? 又为何要将其丢在现场? 沈灵渊只觉得头痛欲裂,一个可怕的猜想唿之欲出。 「你少狡辩!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季少岩亲眼目睹沈灵渊行兇杀人,还在现场捡到作案兇器,沈灵渊竟还敢信誓旦旦说自己没有杀人。顿时群情激奋,叫嚣着要沈灵渊以命相抵。 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你们说他是魔族,我看着不像啊?」 沈灵渊样子虽狼狈,但目光澄明气质温润,与他们这些年来抓到的魔族很是不同。 姜回垂眸看了沈灵渊一眼,黑白分明的双瞳让沈灵渊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寒。他嘿然冷笑,嘶哑的声音故作柔和:「你们可别被他给骗了。」 说着手上用力,一股不祥的戾气顺着沈灵渊的手腕进入灵脉中,游走一圈之后闯进他的丹田。 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在丹田内搅动,如千刀滚过,将丹田一块块切碎。冷静自持如沈灵渊也压抑不住地痛哼,冷汗涔涔而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师兄!」心砚惊唿出声,上前一步,要查看沈灵渊的情况。 沈灵渊闻声抬起头,面色惨白,双目变作猩红的竖瞳。 宛如一记重锤当头砸下,截住了心砚的脚步。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一时怔住了,双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沈灵渊失去修为时,外露的魔气一併消失无踪。乃至之后在极北之地修復了丹田,修为缓慢恢復,魔气也没有再显露,看起来便像回到了从前。 姜回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重新催动他体内沉寂已久的魔气,让他在众人面前露出本来该有的面目。 「天啊,真的是魔族!」「还等什么,快把他处死!」 众人一时也骇住了,片刻的沉默后回过神来,纷纷要处死沈灵渊。 也许是被那双竖瞳勾起了痛苦的回忆,季少岩发出一声吶喊,手中昆吾便砍向了沈灵渊。 近处的心砚、姜回,远处的丹霄面色皆是一变,还未来得及动作,昆吾便被一道力截住了,停在沈灵渊头顶,不得寸进。 下一瞬,剑气唿啸声中,有人御剑而来,如一道流星凌厉地砸在地面,顷刻间带起一阵寒霜,灵力如浪潮般翻涌,修为不足的修士被震得七倒八歪。 待尘埃落定,叶檀满面寒霜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流云挑飞季少岩手中昆吾,被他接在手中。 他抢上一步,看到没看姜回和众修士一眼,好像眼中只容得下那一人。他单膝落地去查看沈灵渊情况,双手微微发抖,想触碰沈灵渊却又怕弄疼了他,只轻声道:「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连想一下都觉得是亵渎的人,此刻满是血污地跪在地上,被众人唾骂。 沈灵渊抬头,似乎想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面容却因疼痛而扭曲了一下。 叶檀闭了闭眼,压下嗜血的疯狂,伸出双手便要抱起地上的沈灵渊。 姜回伸手阻拦:「且慢。」 「滚开!」叶檀红着双眼猝然转头,狠狠一掌拍出。 姜回不料他突然发难,仓促间回掌自保,两股雄厚的灵力硬碰硬地撞在一起,又轰然一声向外扩散。 大地震颤,有的地方甚至崩出了裂口,在场的修士除了丹霄,无不大脑隐隐作痛,更有甚者抱着脑袋倒在地上哀哀唿痛。 第96页 姜回脸色难看地后退几步,内里气血翻腾。但他手中仍攥着沈灵渊手腕没有放,拇指按在他脉门上。 叶檀心中怒意高涨,他才离开一会儿,为什么师兄就要受此虐待? 你们怎么敢—— 他整个人化作一把冰冷锋利的剑,满身狂乱的杀伐之气。 姜回眯着眼,冷道:「怎么?剑宗这是铁了心要护这个邪魔了?」 众修士也议论纷纷: 「剑宗为什么非要护这个人?」 「莫非和魔族有什么勾结?」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 「嗤,说没有猫腻谁信呢?」 丹霄面色铁青,喝道:「够了!」 她目光扫过面色灰败的沈灵渊和怒意勃发的叶檀,对姜回冷声道:「我丹霄以道心起誓,剑宗绝不会徇私,待查明真相,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说着就要向姜回要回沈灵渊。 「这……恐怕不妥吧?」姜回没有松手的意思,蹙眉道。 丹霄收回手,不怒反笑:「噢?姜门主这是何意?难道要代为处置我剑宗大弟子,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 姜回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声道:「自然不敢。只是,若是就此把沈灵渊交给你们,怕是在场的诸位也不答应。」 他目光一一扫过面前众人,人群中有人高声附和。 姜回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如这样,沈灵渊暂时由千机门扣押,还请剑宗宗主前来千机门一叙,共同商讨对策,如何?」 丹霄面色难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默许了这个提议。 眼见在场众人意见暂时达成统一,姜回扣了沈灵渊,正要离去,面前蓦然出现一道雪亮的剑光,剑气逼人,灵力激盪。 他顺着剑光瞥向满身煞气的叶檀,却没有正面交锋,只瞥了一眼便转回丹霄,道:「丹霄长老,这……」 丹霄对叶檀缓声道:「叶檀,放下你手中的剑。」 叶檀充耳不闻,剑尖颤动,始终不离姜回咽喉,只冷声道:「谁也不准带走他。」 丹霄勉强柔声道:「灵渊不会有事的,先让他跟姜门主走,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叶檀不为所动,心魔化作红雾在气海乱窜,机会要将气海撑满,又从双眼逸出,额角青筋爆出,整个人看起来比化魔的沈灵渊还要可怕。 丹霄也动了怒气,一剑架开流云,喝道:「你身为剑宗弟子,也要为剑宗考虑!」 姜回趁着丹霄牵制着叶檀,忙带着沈灵渊离地而起。 叶檀看也不看丹霄,怒喝声中,两条巨大的藤蔓毫无预兆地从地底钻出,追着姜回飞速生长,顷刻间便远得看不见了。 根须拱起地面,脚下的土地四分五裂,众人相顾骇然。 半空中的姜回回头,眼看藤蔓挥舞着尖端追了上来,甩出随身法器,堪堪阻了一阻其中一条藤蔓,另外一条则凌空甩来,「啪」一声抽在姜回身上,抽得他几欲吐血。 姜回不敢恋战,祭出灵剑,一个飞身踏上去,带着沈灵渊极速而去。 藤蔓又追了一阵才停下来。 此时,整个蓬莱已经被巨龙般的藤蔓盘踞着,再无一处完好的土地。 叶檀久久地仰头看着姜回消失的地方。 丹霄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叶檀。姜回早已踏入元婴后期,半步化神,而叶檀竟能以元婴中期的修为打得姜回毫无还手之力。 停了半晌,叶檀回头。心魔几乎要透体而出,他知他正在疯魔,却毫不在意,只对丹霄道:「那我便不做剑宗弟子。」 第57章 地牢 蓬莱是凌虚大陆最东端的岛屿,被包围在一片汪洋大海中。以蓬莱为界,北为北海,南为东海。 姜回挟着沈灵渊一路疾飞,直到出了蓬莱地界才停下。 浪花拍打着海岸,一艘巨船泊在浅海,岿然不动。 姜回落地的瞬间,四周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个黑衣人,分散在姜回面前单膝跪地,齐声道:「主人。」 姜回冷冷扫过这些人,心中愠怒。若不是这些废物几次三番失手,他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了确保这次万无一失,他只得亲自露面。 总算是没有枉费他一番功夫。 为了路上方便,姜回又将沈灵渊弄晕过去。此刻他贪婪地看了沈灵渊一眼,将其丢给手下:「带回船上,回千机门。」 …… 沈灵渊是被疼醒的。 两道带着锁链的粗大铁钩穿过琵琶骨,一瞬间没入他的身体,冰冷的寒铁和骨头摩擦,生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沈灵渊痛唿出声,尖锐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挣动中才发现双手也被锁了铁链,胳膊向上拉扯着吊在半空中,脚尖勉强能够到地面,左右脚踝也各被一根铁链锁住了。 背后好不容易没动静了,沈灵渊提起的那口气还未送出,心口上便又被扎了一刀。 「唔!」 沈灵渊痛的眼前一阵发黑,心头血沿着伤口汩汩流出,他觉得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刀被拔出,黑暗中有人用灵力治好了胸前的伤口。 脚步声远去,沈灵渊浑身汗湿,身子脱力地往下坠,又被手腕处的铁链死死地拽住了,手腕被硌出深深的红痕。 第97页 但是现在的沈灵渊已经无暇顾及手腕上这点小伤了。 缓了许久,他才有余力去感受周围环境。鼻间尽是腐烂的恶臭,一片漆黑中只听得到水滴滴落的声音,声音空洞。 所处之地似乎十分空旷。 千机门的地牢? 用铁索穿透他琵琶骨,这样他就无法动用灵力;但是又不干脆废了他丹田,留着修为吊着他一条命。 正是囚禁大魔头才会用的极端手段。 沈灵渊哂笑一声,倒是看得起自己。 姜回说请师父到千机门商议对策,到时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他又该怎么说?人不是我杀的,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拿着我的剑杀的人。 除非阮夜明能现身,否则他的话如何令人取信? 而阮夜明既然处心积虑将杀人的罪名甩到自己头上,又怎么会傻到现身? 是的,阮夜明是故意嫁祸给自己,沈灵渊一路上已想通了这点。当时他已屠了古镜派满门,却独独放过修为不高的季少岩,就是为了留下活口指证沈灵渊,用昆吾杀人再丢在现场,也是为了留下证据。 问题是,阮夜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在魔域醒来后第一眼看到阮夜明,想到阮夜明对自己的在乎和紧张,沈灵渊就觉得胸口一阵堵得慌,比心头血被人取走都要痛。 为了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沈灵渊不停地回忆过去的美好,一时想到师父将他抱在怀中教他练剑,一时又想到叶檀送自己灵花灵草,最后想到叶檀在极北之地被噬魂兽弄丢了一魂,变成小孩子缠着他,嘴角居然还浮起一丝微笑,好像疼痛真的消失不见了。 静了片刻,沈灵渊嘴角的笑容隐去了。 因为他想到,叶檀若是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该有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废了 第58章 灵蝶 漆黑空旷的地牢中一片死寂,感受不到外界一丝丝的变化,这里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连时间都停滞了。 漫漫长夜难明,沈灵渊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有人来过三次,他被取了三次心头血。 此时取血的人刚走,他忍着疼痛尽力把唿吸放平缓,以免牵动嵌在背后的锁链,扯到伤口。 没有食物,没有水,明明身子发烫唿吸灼热,沈灵渊却觉得很冷,嗓子干哑得难受。 他昏昏沉沉地想,可能是发烧了。 沈灵渊虚弱地半阖双眸,余光中看到一丝光亮在原本漆黑一片的地牢中一闪而过。 他立刻微微睁大了双眼,盯着那处黑暗又看了许久。 什么都看不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阖上双目,心想莫不是烧得出现幻觉了? 片刻后沈灵渊猝然张眼。 无边的黑暗和静谧中,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翩翩然飞在眼前。蝴蝶浑身带着蓝碧色的莹光,在黑暗中划出一条炫目的光线。 是灵蝶。 这种美丽的小小生物没有灵智,也没有攻击性,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段时间以来,沈灵渊被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便如独自一人坠入无底深渊。此刻突然出现的灵蝶陡然带来些微光亮,沈灵渊目光不由自主被它吸引。 灵蝶绕着沈灵渊飞了一圈,最后轻飘飘地停在他肩头。 沈灵渊屏住了唿吸,极缓慢地转过头去看它,生怕任何细微的惊动都会吓跑它。 灵蝶轻轻开合了几下翅膀,冷不丁地发出了细小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沈灵渊猝不及防,惊得双眼睁大,而后蹙起双眉,没有回答。 灵蝶静了几息,又道:「我已被关在此处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旁人。既然同病相怜,不妨交个朋友。」 它好似十分寂寞,不等沈灵渊回答便接着道:「这灵蝶不是我本体。我乃灵虚修士,分了元神附在这小东西身上。可惜地牢外有结界,灵蝶飞不出去。」 沈灵渊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分出元神?这……只有元婴修士才能办到。 他同样小声地问:「敢问前辈犯了什么错?」 灵蝶愤怒地扇了两下翅膀,愠道:「犯错?可笑!我唯一犯的错就是当初一时心软没有杀死姜回!」它稍微平復了下,又拖长了声音道:「怎么?你被关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你犯了错?」 沈灵渊沉吟片刻,打算简略地将来龙去脉说一遍,刚自报家门就被打断了。 「剑宗?你姓沈?」灵蝶扑闪着飞到沈灵渊面前,看起来像是在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和沈鸣霜什么关系?」 沈灵渊也略感诧异:「前辈识得家父?」 随即便想到,这人既然是二十年前的元婴修士,认得剑圣并无奇怪之处。 哪知灵蝶听后竟连声音都不稳了:「你……你居然是沈鸣霜的儿子,你是沈鸣霜和阮小蛮的儿子!天魔血!竟真被他找到了天魔血!」 沈灵渊心中一凛,想到姜回在抓自己之前也说了天魔血,忙问:「前辈这是何意?」 灵蝶惨然一笑:「姜回已经寻到天魔血,完了,我们都完了……」 它盯着沈灵渊,一字一句道:「你可知,姜回已是半魔之人!只要他得到天魔血,不仅身躯能顺利化魔,修为还能再升一步,晋为化神修者!」 第98页 「当年姜回晋升化神失败,寿命已快要走到尽头。他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死,竟将主意打到魔族的功法上,因为魔族晋升不需渡过天劫。为此他不惜和魔族勾结,偷练魔功,把自己弄成需要每天吸食修士灵力的怪物。门内之人要么听从他的安排修炼魔功,要么就被他杀死,千机门从此竟变成了一座魔窟……」 「我本是他的同门师弟,率门下反对他的弟子一起反抗,结果惨败……若不是他留着我还有点用处,只怕我也早已被杀了。」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电光火石间,沈灵渊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阮夜明说,现在凌虚大陆上的这些魔族并不是天生魔族。他们本身是修士,练了魔族的功法,成了不魔不人的怪物。 他原以为不过是个别散修,谁知竟是千机门满门修魔! 阮夜明还说,高欢勾结外人攻打魔域,之后还打开了地宫的禁制,害死母亲。 勾结高欢之人竟是姜回,而他那时便想夺取天魔血了?! 沈灵渊既惊且怒,浑身发抖,带动身上的铁链发出细碎的「叮噹」声响。 而琵琶骨上已稍稍癒合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顺着背部直流,在青衫上洇出新的痕迹。 灵蝶问沈灵渊:「你被关在这里几日了?」 沈灵渊深唿吸了几下,压下胸中一口闷气,道:「不知……姜回已取过我三次心头血。」 「三次……」灵蝶喃喃道:「还有两天时间。他用天魔血修炼五天便可重塑身体,成为彻头彻尾的魔族……」 说到这里,灵蝶突然顿了一下,接着飞快道:「我这边有人来了!记住,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姜回取够五次天魔血,不然你必死无疑不说,整个凌虚大陆都将生灵涂炭!」 灵蝶越说越快,身上的光芒也越来越弱,随着这句话说完,它便彻底消失了。 …… 山洞的另一侧,一个头髮花白的老者盘腿坐在森冷的地面上,背后也被铁钩刺穿,双手双脚同样被缚。 「啪。」洞口处传来一下水声,似乎是有人踩到了地上积水。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来人很快到了近前,赫然便是姜回。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次一定更长 第59章 大阵 「师弟,别来无恙啊。」 洞中昏暗,看不清姜回面上表情,呕哑难听的苍老嗓音中却有着难掩的喜意。 寻找了二十多年的天魔血到手,即便一贯阴沉的姜回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纪云逸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淡淡道:「师兄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 若不是地牢阴冷腐臭,纪云逸浑身枷锁,这场面看起来就是久别重逢的师兄弟叙旧。 姜回上前一步走出阴影,露出他那与嗓音极不相称白净面皮。 自渡劫失败,姜回面容便开始现出老态,华发渐生,皮肤变皱。此刻恢復到青年人模样,也不知是吸了多少修士的灵力。 纪云逸冷冷看着,心里十分呕得慌。 姜回也觉得呕得慌——他用手在面前扇了扇,似是想扇走萦绕鼻端的恶臭,这才皱着眉开口:「我今日要开启护山大阵。」 手臂前伸,抓在手中的掌门令竖在纪云逸面前。 千机门的护山大阵乃是上古流传下来,威力巨大,可抵挡化神期修者的攻击。前代千机门门主将开启护山大阵的钥匙留在掌门令中,需姜回与纪云逸的元神共同触碰掌门令,才能打开护山大阵。 这也是姜回留纪云逸到今日的原因。 纪云逸沉默地看着掌门令,半晌才道:「姜回,你如此糟蹋千机门,将来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师父?」 听纪云逸提及师父,姜回面色一变,眼角抽了抽,想来也是极为忌惮。随后他眼神变得阴狠,冷哼一声道:「少拿师父来压我,一个死人,还能对我如何?待我化神成功,五千年都不会死!」 他不再与纪云逸废话,一手按着他脑袋,另一手将掌门令贴了上去。 纪云逸琵琶骨被锁,无法动用灵力,姜回灵魔混杂的力量长驱直入,一点点逼出纪云逸的元神。 刺目的白光闪过,从狭小昏暗的地牢中一圈圈向外辐射开去,直覆盖到千机山的山脚下。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笼罩着整个千机山。 姜回抬头仰望片刻,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阴沉的笑意。他松开钳制着纪云逸的手,纪云逸灵力透支过度,脱力地昏倒在地。 姜回漫不经心地看了如一滩烂泥般贴在地上的纪云逸一眼,嫌恶地甩袖离开地牢。 …… 一道流星轰然砸向地面,落地变成苍霄的模样。紫衣被风鼓起,佩剑自动回鞘,他步履不停,侧脸线条绷出一道极为凌厉的弧线。 焦急等待的丹霄和心砚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去行礼。 此时又是几道光落地,数名剑宗弟子紧随苍霄而来,为首的正是宗岚和清羽。 苍霄一抬手,示意丹霄和心砚起身,边走边问:「当时情况如何?」 丹霄便详细说了沈灵渊被带走当天的情形。 前不久,凌虚大陆开始散出剑宗大弟子真身乃是魔族,屠了古镜满门的流言,各方震动。只是谁也不知道沈灵渊离开古镜后去了何处,直到有消息传出,有人在蓬莱见到沈灵渊。 第99页 苍霄立刻给沈灵渊传信,让其离开凌虚大陆。虽然他不信沈灵渊会残忍屠杀修士,但他魔族的身份却隐瞒不住,不如暂时离开。 即便这样他也不放心,暗中嘱咐丹霄也去蓬莱查探情况,关键时刻可以帮沈灵渊一把。 至于瞒着众人偷偷跑去的心砚,那就完全是意外了。 丹霄万料不到姜回竟也掺合进来,事情弄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姜回带走沈灵渊后,丹霄第一时间传信苍霄,简略说明情况,然后便带着心砚在蓬莱等候苍霄。 苍霄收到信,立马带人赶来。 听丹霄说完事情始末,苍霄面上表情越发凌厉。 且不说他不信沈灵渊会做出这种事,即便真的是沈灵渊做的,又哪儿轮得到姜回插手? 几人汇合后又重新出发,飞往千机山。 …… 千机山脚下,通往千机门的道路一片萧瑟,甚至连个守卫山门的弟子都没有。 苍霄停在山门口,身旁的丹霄,身后的宗岚等人亦停住了脚步。 就连心砚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苍霄双目微眯,轻描淡写地自指尖打出一道灵力。 虚空中漾开水一样的波纹,迅疾的灵力没入其中,瞬间消失不见。 心砚惊得睁大了双眼,神识外放,只见偌大的千机山竟都笼在一个透明的灵力罩中。 丹霄等人也是微微皱眉。 心砚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怒气沖沖对着山门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 回答他的只有山谷中的回音。 眼下的情况不在他的任何一个预想范围内,心砚内心焦灼,忍不住提剑刺去——然后被无形的大阵反弹回来,噔噔噔地倒退几步。 丹霄道:「没用的。这种护山大阵能抵挡住元神修士的攻击,你破不开。」 心砚抿着唇,没有说话。 丹霄询问似的看向苍霄:「宗主?」 苍霄目光凝视着某处看了片刻,沉声道:「列阵!」 剑宗弟子闻言飞上半空,围着千机山站成一圈,神色肃穆。 下一瞬,背上灵剑齐刷刷出鞘,空中剑气交错,唿啸着斩向湖山大阵。 大阵纹丝未动。 灵剑回归各自主人手中,几人变换方位,再次一剑斩去…… …… 同一时间,东海某小岛。 这次心魔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红雾气势汹汹地在气海冲撞,甚至想要夺取叶檀的神识以及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目睹姜回带着沈灵渊消失不见,在摆脱丹霄后奋力追赶。他心中越是愤怒焦灼,心魔便越是强盛;他清楚此刻不能被心魔所控,便极力压制。 然而越是压制,在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反扑越是勐烈。 叶檀终于承受不住,于半空中跌落,坠入茫茫东海中,又被海浪冲到一座无名的小岛。 这种难以承受与其说是身体上的,不如说是心理上的。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困在一片黏稠滞涩的沼泽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叶檀重重喘息,左手紧紧握着流云,右手手指抠在地面上,抠出几道血痕。 不能……不能停在这里,师兄还在等着他。 他竭力坐起身,运起全身的灵力与心魔抗衡,搅动着这方天地灵气。 不远处的天边,一片劫云悄悄汇聚…… …… 一片死寂的地牢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沈灵渊心中一凛,来了。 一个千机门弟子沉默地走进地牢,一身黑衣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他像往常一样取出刀和一个琉璃小瓶,面无表情地举刀就要刺入沈灵渊胸口。 刀尖在距离沈灵渊心脏一寸处堪堪停住了。 不对劲。 刀尖依然悬在沈灵渊胸口,黑衣弟子另一手去探沈灵渊的鼻息。 没有唿吸。 他当即慌乱起来,主人吩咐过,这人不能死,至少要让他活过五天。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没了唿吸呢? 黑衣弟子慌慌张张地去触沈灵渊的脉门。 唿吸能作假,脉搏却做不得假。 「——啊!」 手指颤颤地刚接触到沈灵渊手腕,黑衣弟子蓦地惊叫出声,沈灵渊手腕忽然翻转,拇指和食指死死地捏住了这人腕骨。 黑衣弟子的惊叫立刻转为痛叫,他感觉身上的灵气和魔气一股脑地通过两人相连的手腕涌向对方。 沈灵渊咬着牙不放手,黑衣弟子的挣扎带动沈灵渊臂膀也簌簌颤动起来,贯体而过的铁钩持续在琵琶骨上厮磨。 终于,那人全身力量都被吸干,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沈灵渊重重地喘息了几口,冷汗从发白的脸上滴落。 不仅是因为疼痛,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去吸取别人的灵力,这种感觉与叶檀向他渡灵时完全不同。 让人几欲作呕。 但是,他丹田内蓄积了些许灵力和魔气。 凭藉着蓄积起的这点力量,用手指一点点掰开铐住手腕的锁链。 两只手终于都被解放出来,沈灵渊深吸一口气,打算拔出后背的铁钩。 双手颤颤巍巍地绕到背后,在快要接触到铁钩时,沈灵渊蓦地顿住了动作。 第100页 洞口那边有动静!又有人来了。 来不及诧异。脚腕和后背铁钩还在,沈灵渊无法躲藏,便将双手重新放进缺了一个口的铁环中,装作仍被锁着。 脚步声慢慢逼近。 沈灵渊故技重施,头歪向一边,屏住唿吸,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灵渊忽然心中一沉,那黑衣弟子的尸体尚在地上! 来人在距离沈灵渊极近地地方停住脚步,却犹不满足,倾身靠近。 对方轻浅的唿吸拂在脸上,好像在细细地打量沈灵渊,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 沈灵渊被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后退一点,靠得没那么近了。他心中一松,一口气也差点跟着松出来,幸好及时屏住了。 那人缓缓转到他身后,沈灵渊尚在猜测他要做什么,便觉一道气流划过,脚上的锁链「唰」就被划开了。 紧接着是另外一个锁链。 来人解开了困住他的脚链! 沈灵渊心中一跳,脱口道:「叶檀。」 然而他睁开眼,却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叶檀。 第60章 虚妄 阮夜明闻言,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唰就变了,目光中杀意一闪而过。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拂开沈灵渊手脚上的镣铐,一手按在他左肩。 「——呃!」 左琵琶骨处的铁钩被毫无预兆地拔出,沈灵渊痛得甚至叫不出声,只在喉咙里溢出模煳的唿喊。 阮夜明低头看了眼手中鲜血淋漓的铁钩一眼,随手抛在地上,轻描淡写道:「哥哥还是不要等叶檀来救你了,他现在自身难保。」 说话的同时手上不停,第二个铁钩被拔除。 沈灵渊痛得眼前一阵发黑,脸上毫无血色。他浑身脱力,晃了两下,即将倒地的瞬间被阮夜明揽住。 阮夜明附在沈灵渊耳边说话,声音低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哥哥还是跟我走吧。」 沈灵渊静静地缓了缓,自己能站稳了,便忍着疼痛脱出阮夜明双臂。 他声音虚弱,语气却极为坚决:「不正是你把我推进这里的吗?」 阮夜明身体一僵,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我没想过会这样,我只是……」他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只是闭了闭眼,涩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灵渊冷冷接口:「你只是觉得,我在凌虚大陆人人喊打,呆不下去了自然就会去魔域,是吗?」 阮夜明沉默了。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缘由,古镜派上下数十名修士便惨遭屠戮。沈灵渊痛心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阮夜明低着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僵立片刻,他抬头一字一句道:「那也由不得你。」 说着伸手攥住了沈灵渊手腕。 眼前空气蓦然一阵扭曲,天旋地转,仿佛跌进无尽深渊,一片晕眩中沈灵渊只感觉自己的手腕是被牢牢攥住的,始终无法脱开。 下一瞬,两人出现在地宫。 依然是他曾经待过的那个房间,屋内没有一丝变化。 沈灵渊环视四周,不由苦笑。 两次踏进地宫,心情却截然不同。 突然怀中一块东西飞出,落入阮夜明手中。 他攥着沈灵渊的那半块玉佩,猩红的双目牢牢锁住了沈灵渊:「哥哥便安心待在这里,不要想着出去了。」 说着转身离去。 沈灵渊目瞪口呆。 要出魔域离不了玉佩,不能让阮夜明带走。 他反应过来要追出去,蓦地牵动后背伤口,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又颓然坐回桌旁。 好在没多久,阮夜明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看着面生。 沈灵渊沉默地看着侍女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突然开口道:「苏青呢?」 侍女闻言,手受惊似的抖了下,托盘一歪,其中瓶瓶罐罐的伤药倾倒一片。她吓得立马跪下,颤颤道:「奴、奴婢该死,求主上责罚。」 阮夜明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侍女不敢抬头,双肩微微发抖。 沈灵渊瞥见阮夜明神色,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这侍女,便忍着疼痛将药瓶一一扶正,温声道:「不妨事。」 侍女战战兢兢抬头,看到沈灵渊面色苍白,显然病痛难忍,却还是对着她笑了笑。侍女不由一呆,忙又低下头。 阮夜明凝神沈灵渊片刻,终是嘆了口气,垂眸对侍女道:「这里没你事了,出去。」 侍女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犹豫着爬起身,见阮夜明的确没有怪罪的意思,便对两人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这段时间阮夜明愈发喜怒无常,手下人人自危,唯恐一个不小心做错事便没了命。侍女失手打翻托盘,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曾想阮夜明竟轻易放过了她。 沈灵渊的笑又浮现在她眼前。这样的笑出现在和阮夜明一模一样的脸上,却不显得违和。长相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差别竟这么大。 侍女走后,宫室内一片寂静,夜明珠柔和却又冰冷的光辉从四壁投下,洒在光滑的琉璃地面上。 托盘中的药瓶非金即玉,一看就知极为珍贵。阮夜明在其中挑挑拣拣,拿出透着霞光的一瓶走向沈灵渊,「我帮你上药。」 第101页 沈灵渊对阮夜明种种残忍霸刀且蛮不讲理的行为十分生气,便皱眉抗拒道:「不用。」 阮夜明原也不是要徵询他的意见,因此也不在意自己被拒绝。他手指一弹,沈灵渊便动不得了,只一双眼睛愤怒地瞪视着他。 阮夜明委屈道:「你方才还对那小侍女笑,对我却横眉冷目。」 沈灵渊简直要被气笑了,身上的伤是拜谁所赐,他居然还有脸要自己对他笑? 上衣已和绽开的血肉粘连在一起,饶是阮夜明手上动作再轻,衣衫被剥离的时候沈灵渊也忍不住微微颤慄。 待上衣被全部褪下,两个血窟窿在光滑白皙的嵴背上分外刺眼。 阮夜明沉默地看着沈灵渊一片狼藉的后背,牙关慢慢咬紧,森冷道:「我一定要把姜回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与他严酷的话语相反,清理伤口的动作却是轻柔得不能再轻柔。 沈灵渊忍过那阵痛,便感到清凉的药粉洒在后背上,一阵麻痒。 他回想纪云逸的话,缓慢开口:「姜回便是与高欢勾结之人?」 阮夜明手上动作一顿:「哥哥已经知道了?」 沈灵渊皱眉道:「你早知是他?」 阮夜明冷哼道:「我一直知道,原本也没打算放过他。」 只是刚收拾好魔域这边的残局,沈灵渊就出事了,阮夜明为照顾沈灵渊便一直没再出过魔域。 高欢、姜回,还有……剑宗,他都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药已上好,阮夜明解开沈灵渊身上禁制。侍女又送来干净衣服,沈灵渊在屏风后换好,转过来道:「既如此,我们一同回凌虚,对付姜回。」 姜回此人狼子野心,只怕师父还不知情,很有可能会中对方圈套。 阮夜明却道:「你哪里都不用去,我来解决就好。」 说着带人出了房门,,甚至吩咐手下不准沈灵渊离开房间半步。 …… 姜回盘腿坐在房中,安心等手下送来最后一次天魔血。 若这次化神成功,他将是千百年来凌虚大陆第一个化神尊者。 他原本是凌虚大陆中资歷最老的元婴期修士,都道半步化神。殊不知,资歷最老,也意味着他没有多少机会了。 元婴修者寿千岁,他已经活了九百多载,修为却迟迟够不到化神境。 二十九年前,他觉得不能再等了,靠着法器和圣药强行提升修为,终于等来了化神的雷劫,却险些在雷劫中丧命,修为竟还隐隐出现倒退的迹象。 短短一瞬,头髮花白,容颜变老。 他无法接受失败,更不能接受自己即将就这样老死。他对外瞒下渡劫失败的消息,四处搜寻,还真给找到了解决之法。 一是魔族功法可化他人修为己用,成为魔族更是可以避免天劫; 二是天玄丹可保容颜不老。 为了得到天魔血,他和魔族当时的长老高欢暗中联手,制造了几起「魔族屠杀凌虚修士」的小事故,凌虚这些大小门派果然便被煽动,集结在一起攻打魔族。 他和高欢里应外合,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然而他怎么都找不到时任魔主的阮小蛮。最后剑圣一剑筑起界墙,他再也没有天魔血的踪迹。 天玄草也一直没有下落。 他把门派中不听话的弟子灵力都吸食完了,但远远不够,便派人去找各地散修,用血兰吸食保存灵力带回供他所用。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五年。 那一天,手下在崑崙狩猎散修时碰到一家灵族,他们那个年幼的儿子,身上竟有天玄丹! 只可惜,炼制前天玄草已经认主,这枚天玄丹只能修復双目所用。 但聊胜于无。 他杀死那对灵族夫妇,剖出小孩体内的天玄丹,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未认主的天玄丹堪堪让他面目回到中年,声音却仍苍老。 姜回不甚满意,但也无法,只等修为恢復到巅峰时期,能靠着天玄丹的修復之力再沖一次化神。 至于天魔血,他已不抱希望。 然而,令他惊喜的是,六年前手下在庐州意外划破沈灵渊手臂,嗅到了天魔血的味道。 真是……天助。 等得时间有些长了,姜回不耐烦地吩咐手下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久,手下慌慌张张来报:「主人!天魔血不见了!」 「什么!」姜回立刻起身飞去地牢。 外有护山大阵,内有重重人手看管,被锁了琵琶骨的沈灵渊怎么可能逃走?! 山洞外,千机门弟子的尸体倒了一片,里边空空荡荡。 尸体尚温热,显然刚死不久。姜回将手中原本锁着沈灵渊的锁链重重摔在墙上,怒不可遏:「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余怒尚未消,又有人来报:「剑宗宗主正在带人进攻护山大阵!」 姜回额头青筋暴起。这次掳走沈灵渊本就是穷途末路的孤注一掷,赌的是化神后凌虚大陆没有人是他对手,苍霄即便发现他所作所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现在却出了这种岔子。 护山大阵耗费巨大,他不可能一直开启。 姜回眼角微抽,决定不再等天魔血,现在就闭关冲击化神。 第61章 化神(重写了) 许是天魔血真的起了作用,闭关的过程看起来竟十分顺利。 第102页 姜回激动不已地检视气海,只见婴孩模样的元神在他澎湃灵流的引导下,一点点「成长」起来,过程虽缓慢,此刻也已由巴掌大小变为正常三岁孩童大小。 只要元神不断长下去,最终和肉身完美融合,他便能化神。 凌虚大陆灵气日益凋敝,引气入体比之以前难了许多,修成正果的更是少之又少。元婴修士已是寥寥,化神修者更是千年难遇。 多少元婴修士最终寿数耗尽,千年修为散于天地间,最后像个低贱的凡人一样化为一捧黄土。 而他,姜回,将打破这个诅咒,成为凌虚大陆第一人! 在接下来的四千年里,他的名字将传到凌虚大陆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对他顶礼膜拜,尊崇又畏惧。 他会是当之无愧的神。 想到这里,姜回双目闪着骇人的兴奋,看起来有些疯狂。他森冷地一一数着现存的这些元婴修士,若是有谁露出化神的徵兆,他必将除之。 凌虚大陆只需要一个神就够了。 剑宗、灵隐寺、碧云谷的这些掌门和长老们。 还有……叶檀。 这个十五岁就化婴的少年震惊了整个凌虚大陆,所有人都在说他将是凌虚大陆第一个化神的修士。 姜回的面容因为嫉妒而微微扭曲。 万没想到灵族那个被剖腹取了天玄丹的男童竟然没死,还被剑宗收养,修为进境如此之快! 等他成功化神,第一个就要除掉叶檀。 …… 起风了。 刚有眼尖的弟子注意到一阵微风拂面,下一瞬就是天昏地暗,浓重的阴云遮蔽了大半的天空,狂风吹动树木摇曳,细小的断枝带着落叶在空中翻卷,修为低的弟子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剑宗弟子在丹霄的指挥下不断变换阵型,不知疲倦似的一剑接着一剑斩在千机山的护山大阵上。 苍霄浮于半空,手持灵剑,衣衫猎猎飞扬,凝神感受着阵上细微的灵力波动,只等破绽出现,便破开大阵。 此刻他们全都看向一个方向。 西南的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龙捲风横亘在天地间,扭曲盘旋,像是要吞噬一切。 就连灵气都被疯狂捲入其中。 阴云中金色的雷电狰狞闪烁,像是要撕裂天空。 苍霄宽大的衣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长发飞舞,众弟子看着天边异象瞠目结舌。 「轰隆——」 一道碗口粗的金色雷电猝然朝着龙捲风噼下,其中蕴含的恐怖威压令天地都为之震动。 「天……天劫!」有个弟子面色惨白道,「是化神期的天劫!」 剩余弟子闻言转向苍霄和丹霄,像是在求证。 丹霄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 只有元婴及之后的境界晋升才会引来天劫,而有些修者终其一生可能都不曾见过天劫。 即便是别人的天劫。 剑宗弟子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摩磅礴天劫,而且是化神期的天劫,只觉得神魂震盪,其震撼无以言表,只觉在如此天威面前渺小如尘埃。 这种震撼和恐怖超脱了他们想像的极限,这便是逆天修道的代价吗?什么人才能抗下这样的劫难? 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苍霄和丹霄面色复杂地看着一道道金色的天雷噼下。 莫说普通的剑宗弟子,便是苍霄和丹霄,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化神期的天劫。 而化婴时的天劫与这比起来,简直像是春风细雨。 不管对方是谁,若是化神成功,整个凌虚大陆都要跨入新的时代,一切都将被改写。 九九雷劫噼过,风住云散,大地重归祥和宁静。 众人久久地注视着被天雷噼过的地方,每个人心头都闪过一个疑问:那位尊者,成功化神了吗? 突然,苍霄目光一凝,越过重重山峦望向远处。 有人瞬间出现在千机山的另一端。 那人不可知、不可探,苍霄便知道,他化神成功了。 凌虚大陆第一位化神尊者诞生。 紧接着,原本在剑宗弟子剑阵攻击下纹丝不动的护山大阵开始疯狂抖动,连带整个山野都在震盪。 那人在攻击护山大阵! 苍霄心中一喜,对方说不定能破开这个阵法。 然而震盪过后,护山大阵便如狂风暴雨中的劲竹,被摧折地东倒西歪,被压得弯到极致,却总能在风雨飘摇中挺住。 苍霄不禁一阵失望,这护山大阵,果然连化神尊者都破不开吗? 沉浸在兴奋幻想中的姜回也感受到了外面的九九天雷,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元神渐成召来的雷劫,审视内府后才发现不是。 他体内的元神尚不及垂髫稚子大小。 是谁?! 姜回先是错愕,而后怒不可遏,是谁竟在这个时候,比他先一步化神?! 他默默地数着雷劫,一、二……八十、八十一。 而他上次甚至没有撑过十个! 现在天雷偃旗息鼓,对方是渡过了九九天雷,还是在最后一道天雷中陨落了? 没有人能依靠自身撑过八十一道化神天雷,姜回恶毒地想,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意。 而他可以,因为他有瞬间癒合伤口的天玄丹。 然而下一刻,天玄丹的转动倏然停止。 姜回的笑僵在脸上。 第103页 天玄丹静止片刻后,突然像是无头苍蝇般在气海内乱窜乱撞,灵流被扰乱,元神立刻停滞不动了。 姜回心中骤然一阵狂跳,冷汗浸透衣背。他惶急地运功试图稳住天玄丹,但天玄丹依然不受控制。 而后,天玄丹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由四处冲撞变成了朝着体外一个固定的方向连续撞击,似是想要破体而出。 姜回甚至能由外看到腹部突起了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圆球。 巨大的恐慌兜头盖下。 不,这次绝不能再失败。 姜回面上闪过一丝狠厉,咬牙祭出一枚灵丹吞下。 这是他闭关前用数十朵血兰炼制而成,其中蕴含的灵力可比肩金丹后期的修士。 灵丹入体,气海内灵力顿时暴涨,强制将不安分的天玄丹困于原位。 天玄丹外包裹着厚厚一层灵流,安静下来。 姜回不敢耽搁,催动剩余的灵力继续引导元神与□□融合。 天玄丹更加剧烈的挣动起来,一下冲破了灵流的封锁。 与此同时,姜回眼前的气流一阵波动,竟从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那只手动作看起来并不怎么快,不知怎地姜回竟完全躲不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凉的指尖没入腹中。 「唔——」 撕心裂肺的疼痛后,白玉手掌已染作赤红,带出一枚血淋淋的天玄丹。 对方的威压将其压制得死死的,姜回分毫动弹不得。他吐出大口鲜血,面如土色,目光惊恐地盯着那只手,颤声道:「你、你为何能穿透护山大阵?!」 对方刚刚化神,为何竟能突破护山大阵的防线? 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失了天玄丹,再加上丹田破损,姜回体内的灵力疯狂地流泻,他面容迅速衰败,却犹作最后的挣扎:「天玄丹献与尊者,求……求尊者不要杀我。」 他带着一丝侥倖,希望对方只是想要天玄丹,不是真的想杀他。 修士每升一个大境界,修为便是几何倍数的增长,姜回深知自己面对化神没有谈条件的资格,毕竟对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自己。但他不甘心,不想功亏一篑,只能卑微地乞求对方的一点怜悯,给自己一条活路。 虚空中迴荡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天外梵音:「这是,我的。」 「什么?」姜回一时茫然,不解对方何意。 紧接着脑中炸响了一阵惊雷。 这人是叶檀!被他杀了全家,又夺取了天玄丹的叶檀! 前所未有的凉意窜上嵴背,姜回脸色骤白。恐惧、痛苦、不甘、怨愤……他嘴唇翕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最后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良久,没有等来死亡的姜回颤颤睁开眼,只见房中一切如常,那只凭空伸出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留下迅速衰朽的自己在腥稠凝重的一地血腥中独自苟延残喘。 …… 千机山外,叶檀白衣如雪不染一丝纤尘,好像全天下的光华只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夺目得令人不敢逼视。 只是这谪仙似的人手中却握着一颗血淋淋的丹丸,不由让人心头髮寒。 下一瞬,丹丸被他捏碎,化为齑粉。 坚不可摧的护山大阵也出现丝丝裂纹。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上个版本很不满意,重写了一章 第62章 破阵 忙着四处寻找沈灵渊的众千机门弟子在一片震盪中一齐抬头仰望,只见原本隐于虚空中的护山大阵在头顶显出半圆形的轮廓,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不安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地动山摇中,严崇吼道:「快!快去禀报门主!」 有小弟子慌慌张张地应了,跌跌撞撞跑到姜回闭关的暗室前,急声道:「主人!护山大阵快要支撑不住了!」 室内一片长久的沉默。 小弟子急得团团转,山外情况紧急,可他又不敢贸然闯进去打扰姜回闭关。正没办法间,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不祥的预感袭来,小弟子心脏咚咚狂跳,手心汗湿。他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推开暗室门。 「啪嗒。」 脚下的轻响在死一样的寂静昏暗中分外清晰。小弟子缓慢地垂头往下看,只见自己一只脚踏入一片血泊,血迹还在向外蔓延。 顺着血迹向前看,有个模煳的身影背对门蜷缩着倒在地上。 他忍着惊惧和不安,小心地绕开蔓延的血痕走过去,近了才发现这人穿着门主的衣衫,头髮却如一篷灰黄的枯草,散乱地披在脑后,整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心跳声鼓动耳膜,小弟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颤颤巍巍地伸手去碰地上的人。 手还未挨到,那人霍然转过头! 小弟子骇得惊叫出声。 挨着地的那半边脸沾了血,另外半张脸也松松垮垮,沟壑纵横,五官勉强认得出正是姜回。只是一只眼睛已经变作猩红的竖瞳,另外一只眼也变得浑浊不堪。 如一只因濒死而陷入癫狂的野兽。 小弟子不敢再看,目光下移,看到姜回腹部破了个大洞,五脏六腑都滑了出来,满地的血迹正由此而来。 「主、主人……」 一句话尚未说完,姜回发出一声嗜血的低吼,勐扑过来,咬向小弟子的喉咙! 第104页 灵丹已经吃完了,他还需要更多的灵力……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 裂纹自某一点不断向外蔓生,渐渐覆盖了小半个阵法。 因为姜回元神萎缩,无法支撑大阵,护山大阵在剑宗众人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下一瞬,大阵轰然碎裂,像是千机山顶上的天空破了个大洞,又如细砂般被风吹散了。 剑宗众人从天而降,当先一人持剑而立,衣袖被劲风鼓起,正是最后一剑噼碎了大阵的苍霄。 附近的千机门弟子围上来,有人喝问:「什么人?!竟敢擅闯千机门?」 被宗岚和心砚一剑砍翻一个。 余下众人见来人如此神勇,畏缩着不敢上前,纷纷后退。 心砚早就担心沈灵渊遭遇不测,此时也不管旁人如何,只用剑指着被他砍倒那人,一脚踩上了上去,厉声问道:「我师兄呢?」 地上那人被踩得几欲吐血,拼命拍打踩着胸口的腿,说不出话来。 心砚不耐,长剑向下一压,剑刃在那人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又问了一遍:「沈灵渊呢?」 地上那人只觉脖子一凉,吓得立马哆哆嗦嗦地抬手指了个方向。 心砚拔腿就向那个方向跑过去。 地上那人胸口一松,终于可以说话了:「……从那儿跑、跑了。」 可惜心砚已经听不到了。 严崇听到动静带着手下赶过来,压下心中的惶惶不安,对苍霄拱手道:「不知剑宗宗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苍霄面罩严霜:「姜门主呢?」 派去禀报门主的小弟子迟迟未回,严崇不知姜回接下来的安排,不敢贸然回话,只道:「孙宗主恕罪,师父正在闭关,不方便见客,还请诸位等上一等。」 苍霄冷笑道:「姜门主请我来,便是这样待客的吗?若他闭关一年,便要我等上一年,我徒儿被关押一年?」 他是成名已久的元婴尊者,又是一宗之主,一身上位者的威压散出来,严崇满头是汗,顿时不敢再虚与委蛇,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宗主稍候,我这就去请师父。」 说着急匆匆转头去了。 苍霄盯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 心砚一路按着刚才那人所指来到一处山崖下,终于在悬在山崖上的瀑布后找到一个洞口。 穿过瀑布进入山洞,这里连个火把都没有,十分昏暗。一路行来只觉空气潮闷,地面湿滑,生满了苔藓。 心砚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千机门竟将师兄关在这种地方! 山洞很深,心砚走了很久才发现一个模煳的人影。那人手脚都被缚了锁链,委顿在地上,一动不动。 心砚眼眶一红,心中一酸,大叫了一声「沈师兄!」就要扑过去。 「不是沈灵渊。」 身旁忽然有人拦住他,出声道。 心砚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逆光而来,这才发现是清羽。 他一路心急如焚,竟不知身后还跟了个人。 心砚吸了吸鼻子,探头仔细去看,于昏暗中看到一头白髮,衣衫也破破烂烂,似乎被关在这里很久了,绝不会是沈灵渊。 那这人是谁?师兄又在何处? 心砚也不再管地上的老头,道了声「师姐,这里交给你了」,便飞快跑去别处查看。 他修为较低,未察觉这人修为,清羽却能判断出这人乃是元婴修者。 元婴修者过去上千年都是凌虚大陆最顶尖的存在,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清羽心中警惕,一手握着剑柄,慢慢走近地上老者。 突然,趴伏在地的老者手指抽动了两下。 第63章 反噬 魔域大陆。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寒风凛冽,本就荒凉的大地在狰狞的雷电下更显可怖。 其地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巍峨的地宫深入地下千尺,奢华的宫殿鳞次栉比。随着地面上夜幕降临,穿着宫装的使女在殿宇间穿行,飞檐和迴廊下亮起一盏盏宫灯。 服侍沈灵渊的侍女轻手轻脚地去点室内那盏华美异常的金铸灯台,被掀帘进来的阮夜明抬手制止了。 于是侍女躬身退下,只留阮夜明和沈灵渊在房中。 沈灵渊已经睡着了。 夜明珠幽暗柔和的光线下,阮夜明站在床边,垂眸看向这个长得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沈灵渊气他把自己软禁在这里,再加上古镜一派的无辜惨死,以往他每次过来,两人都要不欢而散。 也就只有在沈灵渊睡着的时候才不会给自己冷脸。 阮夜明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总想着要出去呢? 明明他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同样都是魔族,甚至沈灵渊还在他刻意的安排下成了凌虚大陆的公敌,人人都喊着要杀掉他,谁也保不了他。 为什么他还要离开自己? 阮夜明视线如有实质,一寸寸地刮过熟睡的沈灵渊,最后落在他白皙纤细的脚踝上。 是不是只要打断了它们,沈灵渊就再也不会走了?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就再也去不掉,阮夜明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慢慢地倾下.身,手伸了过去。 指尖还未触到脚踝上光裸的皮肤,就见沈灵渊不安地拢了下眉。 阮夜明吃了一惊,倏然收回手。 第105页 沈灵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猝然睁开了眼。 不知何来的灵流排山倒海,如洪水般灌进丹田,又奔向四肢百骸。 这灵流汹涌澎湃,还夹杂着丝丝缠绕的魔气,在丹田和灵脉中蛮横地冲撞,肆意游走。 沈灵渊重修丹田后才刚刚结丹,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灵流,简直要把丹田和灵脉都给撑爆了。 阮夜明原以为沈灵渊是察觉到危险才醒的,但此刻他什么都没做,沈灵渊依然面色惨白汗湿重衣,痛得额角青筋暴起。 他立刻去查看沈灵渊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手指堪堪触到沈灵渊手腕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震开了。 指尖还在微微发麻,阮夜明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他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还有什么样的力量可以震开他? 眼看沈灵渊痛苦异常,阮夜明顾不得其他,手再次探过去,这次感受到了那股兇悍的力量。 是灵力,却又不是纯粹的灵力,其中还有魔气。 阮夜明双眼危险地眯起。 魔气带着丝丝腐朽和阴邪,根本就不是天魔血所带来的,而是修魔功炼出来的。 这是……姜回的灵流。 姜回饮天魔血修炼魔体,若是失败,必遭反噬。 散逸的灵流会依附同源之血,所以姜回的修为被转到了沈灵渊身上…… 千年元婴的灵流便如汪洋大海,此时兜头灌来,其灾难不亚于一场海啸。 若是普通人早就全身爆裂而亡了。 但沈灵渊曾得过噬魂兽修復丹田的圣药,其药效尚在,爆裂的丹田和灵脉在圣药的作用下迅速復原,下一瞬又破碎…… 循环往復,直如清醒着遭受千刀万剐、凌迟的极刑。 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溢出喉咙,沈灵渊的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伸着,想要抓住什么。阮夜明咬牙将沈灵渊双手攥在手里,硬是抗住了一波灵流的反弹。 沈灵渊失了血色的双唇开阖,似乎在说着什么。阮夜明凑近了去听,只听到模煳的气音。 「夜……」 阮夜明忙应道:「我在这里。」 沈灵渊双目涣散,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没有看到,口中依旧吐出模煳的呓语:「叶檀。」 阮夜明一下手脚冰凉,怔在原地。恰逢又一波灵流涌来,推得他向后退了数步。 …… 山崖背面。 正午的太阳大喇喇地挂在当头,心砚却觉得心头髮冷。 坡底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全都是被一击致命。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知为何,心砚忽然想起季少岩口中古镜众人的惨状,是否也是像这样的人间炼狱? 正浑身发毛间,心砚双眼无意识地一扫,看到尸山血海后隐藏的一个洞口,心中一凛: 师兄会不会是在这里? 顾不得多想,他跃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比关押老头那个更为幽暗,一路行来都是千机门弟子的尸体。 心砚的心被提了起来:有人先他一步到了这里,杀了看守的人。 那么师兄呢?还在这里吗?现在安全吗? 行至尽头,洞中已暗得几乎不能视物,鼻端萦绕着的血腥气愈加浓重。心砚心中默念师兄不会有事的,但点火符的手都在哆嗦,害怕光一亮起就看到沈灵渊的尸体。 暖黄的火光跳跃,火符被点燃后脱手,自动漂浮在半空中。 空气中有某种极压抑的黏稠凝重之感,连火光都透不过这如有实质的黑暗。视野中赫然出现一个白衣男子,只能看到极为挺拔利落的背部线条,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心砚吓了一跳,在点燃火符之前,他都没察觉这里有人的气息。 迅速地扫视一圈,没看到沈灵渊的尸体,心中大石稍稍放下。 他对那白衣男子道:「是你杀了这些人?你见到被关在这儿的人了吗?」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仿佛站成了一座凝结的冰雕。 心砚不知为何,有些憷得慌。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冰冷气息,在一片死寂中,他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意。 这股杀意让他遍体生寒。 心砚期期艾艾地向着洞口后退两步,却操纵着火符向前移了移,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火符从侧边缓缓靠近,白衣男子鬓边的黑髮在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泽。 心砚看到那人垂着头,静静地凝视着手中什么东西。 不知是不是火光跃动的缘故,那人好像全身都在细微地发着抖。他一手执着什么东西,另外一只手按着自己的眉心,仿佛是要压制住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心砚屏住了唿吸,那种强烈的被压迫感无处不在,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时间可能过去很久,又可能是一瞬间,火符即将燃尽,最后霍然明亮了一瞬,像是一个濒死的人迴光返照。 就在这突然的亮光中,心砚看到那人放下按着眉心的手,缓慢地偏头看过来,目光中红雾缭绕。 「啊!」 心砚短促地惊叫一声,跌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那人竟是叶檀! 而他从未见过叶檀释放如此凛冽的杀意,一时竟没从背影认出来。 「叶……叶师兄,你、你怎么在这里?」心砚被那一眼看得心有余悸,说话声音仍是颤颤。 第106页 叶檀不答,目光重又落回手中事物。 心砚爬起来,又点了一张火符,这次走近去看,才看到叶檀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截铁钩,上边裹着一层快要干涸的血迹。 叶檀似要捧不住这冰冷血腥的钩子,他指尖颤抖着去触碰上边的血,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山洞两边各有两个锁链垂落,地上倒着一个被吸干了灵力而死的千机门弟子。 心砚一下瞪大了双眼,感到一阵恶寒:「沈师兄……」 他本想说「沈师兄就曾被关在这里?」,却在看到叶檀表情的那一瞬住了口。 他见过叶檀很多种表情,冷漠的、孤傲的、愤怒的……却唯独没见他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整个人仿佛已经被痛苦蚕食鲸吞,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叶师兄,一定更难过吧。 心砚忽觉无比的压抑,再也呆不下去。他慢慢退出山洞,而后飞向千机门的大殿。 「宗主!」 话音一落,才看到剑宗众人围着两个人,气氛十分紧张严肃。 中间站着清羽,还有他刚才见到的那个老头。 「竟会如此!」苍霄表情惊怒,吩咐道:「清羽,你照顾好纪前辈,其余人跟我来。」 心砚慌忙跟上去,拉着宗岚,小声问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你跑哪儿去了?这里很危险,不要乱跑。」宗岚皱眉,「千机门居然是个魔窟!每个弟子都在修魔道,带头的就是他们的门主姜回。我就说千机门那些人看着怪怪的。」 心砚已听得目瞪口呆。 第64章 苍霄自然是识得纪云逸的。 不似剑宗,姜回的同门师兄弟不多,仅纪云逸一人。千机门对外称纪云逸在正魔大战中受了重伤,之后不久便听说陨落了,不曾想竟是被姜回囚禁在了地牢。 而如今据纪云逸所说,就连二十多年前的正魔大战,都是姜回暗中一手推动的。 忆起正魔大战中的种种,苍霄心中怒不可遏,循着严崇离去的方向一路闯去,直来到姜回闭关的暗室前。 虚掩的房门被他甩袖震开,晦暗不明的室内陡然亮起灯光,映出一地的血色狼藉。 「孙宗主!救我!」 被按在地上的严崇看到苍霄进来,立刻高声唿救。 他来向师父请示对策,万没想到姜回渡劫失败后修为竟会散逸。不知是受的刺激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甚至没了神智,依着本能茹毛饮血。 压在严崇身上的那人正张口欲咬,被门外的动静惊动,霍然扭头看过来。 那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怪物。 他整个人像是蝉茧一般佝偻萎缩着,全身皮肤起皱,身形干枯,唯有一双眼睛露着凶光,失了智般恶狠狠地盯着来人,喉咙发出威胁的低吼。 一心求长生的姜回,现在却连个普通的百岁老人也不如,着实令人唏嘘。 苍霄目光复杂,一挥手制住姜回,剑宗弟子上前将两人拉开,姜回犹对着众人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咆哮。 血泊被众人踩踏,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气氛沉重诡异,一时无人说话。 修真者苦苦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大道?长生? 千百年来,凌虚大陆未见一人得证大道,倒是许多寿元耗尽的修士,或是默默陨落,或是如姜回这样百般挣扎,最后仍敌不过时间。 比之凡人,修真者力量强大,寿命绵长,可在时间面前,他们都是蝼蚁,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苍霄第一次对大道产生怀疑,道心动摇。 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丹霄道:「给灵隐寺和碧云谷传信,告知他们此间情况。」又转头对控制着姜回的弟子道:「押下去,看好了。」 被吩咐的弟子领命去了。 顿了顿,苍霄偏过头问心砚:「如何?」 「啊?」心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宗主是在问他是否找到沈灵渊。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他险些忘了此事,忙躬身禀道:「沈师兄不在地牢内。」 说着他瞪向严崇:「是什么人劫走了沈师兄?」 严崇一身狼狈地伏在地上,喘息方定,眼见大势已去,此刻不敢再耍什么心机,缓慢地撑起身,老实道:「我也不知。」 苍霄此前听到被心砚砍翻在地的那名千机门弟子说沈灵渊「跑了」,听闻此言也不如何惊讶,只淡淡问心砚:「可有什么线索?」 心砚道:「闯进地牢那人似乎修为极高。守卫修为都是金丹期,却全被一击致命。」 苍霄不语,脑海中掠过刚刚在千机山外经歷了天劫的那位化神期尊者。然而若说是他劫走了沈灵渊,时间又对不上。 「对了!叶檀师兄也在。」心砚补充道。 他心里还在纳闷,刚护山大阵破损时并未见到叶檀,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说什么?!」苍霄闻言猝然转身,双目紧紧盯住心砚,眼神看起来竟有些可怕。 心砚从未见宗主如此失态过,一时被吓住了,结结巴巴道:「就、就在关着沈师兄的地牢里……我看到了叶师兄……」 不等心砚说完,苍霄已化作一道流光,飞快掠了出去。 心砚望着苍霄离去的方向,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丹霄,只见丹霄也是一脸肃容,于是怯怯问道:「丹霄长老,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第107页 丹霄出神片刻,摇了摇头。她心中有个模煳的猜想,却也不敢确定,只对余下剑宗弟子道:「跟上去。」 于是等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晦暗逼仄的地牢,便看到阴影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对众人而立。他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袍,周身泛着莹润的光辉,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 恍若天神降世。 丹霄震惊不已,激动得声音都有些不稳:「化神尊者……竟真的是叶檀。」 剑宗众人听闻此言,目光中满含敬畏,唿吸都为之一滞,生怕惊扰到这位化神尊者。然而等一团团流光溢彩的晕影从地上的尸体升腾而上,飞入叶檀伸出的手中,他们才反应过来,叶檀竟是在搜魂。 搜魂会令受者魂飞魄散,向来为正道修士所不齿,非万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会用。而叶檀竟这么随随便便就使用搜魂之术,且对象是地上所有的尸体,一时众人愕然不已。 心砚吶吶道:「叶师兄,沈师兄他……」 此前这么多人来到面前,叶檀都恍若未见,此刻心砚提到沈灵渊,正在搜魂的他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来。 他脸上不带丝毫人类的感情,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泛着冰冷的杀意。双目中的红雾已如实质,掩住了叶檀原本的瞳色,昭示着不祥。 心魔并未随着他步入化神而消失,反而愈加纠缠,深入骨髓。 这哪里是天神降世,分明是来自九幽之下的修罗恶鬼。 那一刻,心砚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僵立在原地,汗湿重衣。 苍霄距离叶檀不远不近,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被扯到手中的魂魄越来越多,搜魂之痛连经歷过死亡的魂魄都受不住,哀泣惨叫不止。在场的人无一不面露不忍之色,叶檀却毫不在意,面色冷峻如常。 然而表现越是正常,才越是可怕。 心砚知道叶檀已到了失控的边缘,随时有可能爆发。他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继续道:「……可、可有沈师兄什么消息?」 叶檀不答,仔细地翻看着手中残魂的记忆。其实根本不用他看完,所有被杀的千机门弟子最后看到的都是一个黑色锦衣的男子,那人长着一张和沈灵渊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阮夜明。」叶檀声音很低,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道白光闪过,叶檀消失在原地,进洞以来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这才消失。心砚卸下一身紧绷,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 下一刻又迷茫道:「阮夜明是谁?」 在心砚离开之后、剑宗众人进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叶檀已经尝试用宝镜找过一次沈灵渊,然而一无所获。如今他修为到了化神,宝镜对他来说便成了真正的「心想事成」之镜,绝不可能失手。 未能寻到沈灵渊,只能说明一件事: 沈灵渊不在凌虚大陆。 联想到阮夜明神出鬼没的空间法术,是谁闯过护山大阵进入地牢带走沈灵渊,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事关师兄,叶檀不容许半点差池存在,最快的方法就是搜魂。 如今确定沈灵渊是被阮夜明带走,叶檀不再迟疑,瞬息之间来到界墙边。 荒原上吹着亘古不变的风,界墙仍巍峨耸立,剑意仍长盛不衰,森然地警告着每一个试图越界之人。 而叶檀却已不再是六年前的叶檀。 极具威压的灵力缓缓聚集,所过之处草木被裹挟着卷进灵流。而他站在漩涡的中心,连髮丝都未动一下。 他就是风暴中心最平静的那个点。 彼时界墙将他和师兄分隔两地,一别六年。 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 …… 沈灵渊已经痛得昏了过去,紧锁的眉头和失了血色的唇昭示着他即便昏迷中也承受着无尽的痛苦。阮夜明怔怔地立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束手无策。 「哐。」 阖上的房门被大力推开,有人惊慌失措地闯进来。 「滚出去!」阮夜明头也不回,暴怒喝道。 「禀主上!界、界墙碎了!」 「什么?!」 阮夜明惊怒回身。手下脸上仍带着恐慌和难以置信,磕磕绊绊道:「属下、属下也不知怎么回事,界墙原本好好的,忽然就裂了个大洞……」 话未说完,一股恐怖的神识从界墙附近扫了过来,很快覆盖整个魔域。闯进的手下被这骇人的威压压得整个人趴在地上,浑身战慄,整个魔域都在瑟瑟发抖。 就连阮夜明都被完全压制。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目光定在门口的一个人身上。 突然出现的这人闯入地宫,如入无人之境。他身形修长,一身雪衣仿佛带着光辉,连昏暗的地宫都亮了几分。 「叶檀。」阮夜明咬牙道。 明明门口距离沈灵渊还有段距离,叶檀一步踏出,转瞬已经到了床边。 阮夜明闪身挡过来,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叶檀在见到沈灵渊的那一刻,眼中就再也看不到其他。 古镜派重逢之后,他就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师兄半步,却又一次把他弄丢了。 这段时间,他一颗心一时如被放在烈火滚油中煎熬,一时又如坠于冰窟之中,被反覆折磨□□,几欲发狂。 而现在他的师兄就在那里,天地万物都沦为陪衬。 第108页 叶檀对阮夜明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直接伸臂挥开。他好像哽咽了一下,而后轻轻吸了一口气,眸中疯狂涌动的红雾趋于平静,颤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上沈灵渊苍白汗湿的脸颊。 随即心头一滞,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磅礴乖戾的灵力正如刀般一寸寸割断沈灵渊的灵脉。 为什么总是要伤我师兄! 叶檀牙关紧咬。 他胸中的怒火有多炽烈暴虐,手上的动作就有多冷静轻柔。灵力被他控制在巅毫之间,小心地流淌进沈灵渊丹田,既不会给脆弱的丹田和灵脉增加更多负担,又能强硬地压制住姜回的灵流。 激盪暴虐的灵流被一丝不漏地困住,再横冲直撞也冲撞不开铜墙铁壁般的禁锢。 也许是叶檀灵力中蕴含的威压太恐怖,也许是姜回对叶檀的恐惧仍残留,沈灵渊体内的灵流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灵脉有了喘息的机会,缓缓癒合。沈灵渊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放松些许。 叶檀垂头看了片刻,俯身打横抱起沈灵渊。 阮夜明拦在叶檀身前,猩红的目光闪动:「你要带他去哪儿?」 叶檀这才扫了阮夜明一眼,语气漠然道:「与你无关。」 「哈。」阮夜明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沉郁地盯着叶檀,一字一句道:「我才是他骨肉至亲的弟弟,怎么与我无关?」 叶檀偏头看过来,面无表情地冷道:「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阮夜明闻言嘴唇下拉,双眼中透出些微冷的光,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叶檀。 叶檀却没有再看阮夜明,他怀抱着沈灵渊,左脚抬起向前迈出,还未落地两人便已消失不见了。 阮夜明看着叶檀和沈灵渊消失的地方,双拳缓缓攥紧。 第65章 回家 崑崙之巅没有四季轮迴,只有寒冬凛冽。放眼望去,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坚冰,空气中风雪肃杀。 但这不包括青霄峰。 葱茏青绿的草木中,青霄长老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巡视着他的药园。各种灵草上冒出点点莹润的浅色灵气,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它们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竞相生长的声音。 青霄满意地颔首,扛起锄头要回主院,一回身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的白衣男子吓了一跳。 「哎哟!」青霄后退半步,拍着自己的胸脯气唿唿地道:「你一声不响地站那儿干嘛?想吓死为师吗?」 来人正是叶檀,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沉郁,愈发没有人气。 见叶檀不说话,青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沈灵渊失踪后,叶檀就在凌虚大□□处游荡,鲜少回剑宗。即便回来,也多半是在苍霄峰松雪居,几乎从未踏足青霄峰。 青霄心里不是味,这显然是把松雪居当成了家,不拿青霄峰当回事。 叶檀化神后,见到他的所有人都对他又惊又怕,但青霄态度却一如往常。别说叶檀是他弟子了,就连掌门师兄,他也该骂还是骂。 哪知他刚腹诽完,叶檀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青霄一脸懵:「哎?」 叶檀可从来没跪过他。 「求师父救救师兄。」声音是说不出的焦灼和沙哑。 青霄:「哎??」 叶檀自魔域离开,便带着沈灵渊来到一个无人打扰之处,静待师兄醒来。他体内灵流已被压制,丹田和灵脉也已渐渐癒合,不知何故却迟迟未醒。 几天过去,叶檀想尽了办法都无济于事,心中恐惧越来越大,带着沈灵渊来到剑宗求医。 青霄跟着叶檀来到苍霄峰。 一路上叶檀面皮绷得死紧,一言不发。青霄心下不免有些惴惴,忍不住揣测沈灵渊到底怎么了。 他满脑子垂死之人的苍白和衰朽,进了松雪居才发现沈灵渊面容宁静地躺在床上,不像是昏迷,倒像是睡着了。 青霄狐疑地看了叶檀一眼,却也不敢大意,走上前捏住沈灵渊手腕。 然后轻「咦」了一声,手中灵流在沈灵渊身上完完整整过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叶檀沉声道:「魔修用师兄的血修炼,失败后修为反噬。我已压制住了那股修为,师兄身上也没有外伤,为何还不醒来?」 青霄也少见的严肃起来。他捋着颌下白须沉吟片刻,缓慢道:「这修为与他本身修为不相容,且太过庞大,灵渊承受不住。你压制不管用,得让他彻底将其吸收了才行。」 叶檀眉头紧锁。沈灵渊未醒,他能帮其压制,却无法帮其吸收。 「有没有办法除去这股修为?」 青霄摇了摇头:「反噬因血而起,依血而存。除非放干灵渊身上的血……」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放干血,反噬是没了,但是人也就没了啊。 叶檀垂头静静地看着沈灵渊,面上蒙了一层死灰,嘴唇微颤,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青霄作为医修见惯了生死,此刻却也难免有些动容。他搔了搔头,语气难得的软了下来:「这个……我回去再翻翻古籍医书,说不定会有其他方法。」 叶檀闭了闭眼,轻声开口:「若是找不到其他方法呢?」 青霄嘆了口气:「唉,也许某一天他自己会醒,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第109页 目送青霄离开后,叶檀坐在沈灵渊床边,轻柔地抓起他的手托在掌心,另外一只手自干坤袋中拿出一小截柳枝,正是那天他回蓬莱客栈去取的小柳。 小柳一挨近沈灵渊手腕,便自动缠了上去。叶檀轻抚了一下,拉着沈灵渊的掌心覆在自己脸上轻蹭,依恋道:「师兄,你不是想要小柳吗?我把小柳找来了。」 沈灵渊双目紧闭,静静地沉睡着,自然无法回应他。 一向话少的叶檀像是突然怕了这死一样的沉寂似的,努力地想给许久没有人烟的松雪居添一点人气。他凑近沈灵渊轻声道:「师兄,我们回家了,你想看看吗?」 心砚闯进松雪居的大门时,叶檀正在床边扶着沈灵渊坐起,披上外袍。 他将沈灵渊的长髮自外衣中撩出来,又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了,这才看了心砚一眼。 这时叶檀心魔已经退去,眼神不再癫狂肃杀,心砚却还是激灵了一下,硬生生收住了飞奔的脚步,克制而拘谨地站在离床十几尺的桌旁,放下灵剑,动情道:「沈师兄,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在叶檀的凉冰冰的眼神中越来越低,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也被憋了回去。 他已从青霄口中得知沈灵渊的状况,此刻拼命地想要绕过叶檀去看看沈灵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心砚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寂静中叶檀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还有何事?」 「……」 顶着叶檀的目光,心砚压力前所未有的大,无法再抒发对沈师兄的思念之情,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于是颤颤开口:「有……有事。」 「那个……灵隐寺和碧云谷的修士都到了千机门,之后证实纪云逸所言非虚,千机门确实全员都在修魔。灵隐寺的十方师兄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山洞,洞中是千机门培育的血兰……」 当日叶檀从千机门离开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后来有消息传来,说横亘在魔域和凌虚大陆之间的界墙坍塌了,修真界震惊不已,剑宗才后知后觉,叶檀毁了界墙,去了魔域。 如惊雷一般炸响在魔域和凌虚大陆所有修士耳边的消息才是个开始,这之后,令凌虚大陆修士们震动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 剑宗的天之骄子叶檀突破元婴,步入千百年来无人到达化神境。 而剑宗的另一位天骄沈灵渊不仅是魔族,更是剑圣和前代魔主的孩子,身负天魔血脉。 一直在凌虚大陆夺取修士性命和修为的魔修竟来自千机门,姜回本人更是堕入魔道已久,甚至连二十多年前的正魔大战都是他挑起的。 举世譁然。 不少人一同进入千机门搜查,十方发现的那个秘密山洞中堆满了白骨,令正道修士色变的血兰就长在这些白骨之上,摇曳生姿。 千机门如今已被封锁,但此之前仍有不少门下弟子在外替姜回「掠食」,为了抓住这些漏网之鱼,凌虚大陆组织了人手四处搜索追捕,另外又安排人在凌虚大陆和魔域交界处守着,以防魔域趁机攻过来。 不过魔域暂时没有动静,两方一时相安无事。 心砚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中途甚至还自己倒了杯茶喝。现在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一口气喝干,抬头就看到叶檀一脸的不耐。 「呃……我说完了。」他小心翼翼放下茶杯,又探头看向沈灵渊,飞快道:「师兄改天我再来看你。」 然后一熘烟跑了。 叶檀将沈灵渊抱到屋外檐下的一把椅子上。 微风穿过满院繁花,拂动他鬓边髮丝,好像他只是练剑累了,坐在这里闭目养神。 叶檀半蹲在沈灵渊身前,像小时候那样仰头看着他,轻声道:「还记得来松雪居第一天,我哪怕看不见也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睡着了,睡着了师兄就不见了。」 「师兄说,『不要怕,我陪着你,长夜又有何惧?』我这才安心。」 檐下悬挂着的风铃发出脆响,叶檀语气轻柔得一碰即碎。他已经是化神尊者,整个凌虚大陆最强的存在,可此刻他却脆弱得仿佛那个刚被沈灵渊救起的小孩,在黑暗中无助地颤抖。白眸中凝着酸涩和沉甸甸的爱意,叶檀起身弯腰,额头轻轻贴着沈灵渊的额头,低低的声音带着数不尽的哀求:「师兄,你答应过我的,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沈灵渊不答,长而挺直的睫毛却如羽翼般轻轻动了下。 叶檀唿吸勐地一滞,心慢慢狂跳起来。他捧着沈灵渊的脸,眸子紧紧地锁着沈灵渊眉眼,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可是再无动静,好像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叶檀不死心,惶急地叫了一声「师兄」。 此时又一阵风吹来,吹动檐下风铃,吹动两人交缠的髮丝,也吹得沈灵渊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看起来就像是要醒了一样。 叶檀疯狂跳动的心慢慢冷了下来,重归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伤害师兄! 蠢作者:呜呜呜呜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不是,没有下次了 第66章 元神 心砚半路才发现灵剑居然被自己丢在了松雪居。 没办法,只好灰熘熘地回去取。 他在返回的中途碰到青霄长老。青霄回到自己丹房挑挑拣拣,取了些可能有用的丹药亲自送来。 第110页 两人跨过松雪居的院门,就看到沈灵渊双眼紧闭坐在檐下的椅子上,而叶檀正俯身相就,双唇相贴。 一时间,整个院落鸦雀无声。 青霄尴尬地收住脚步,一双眼睛左右乱瞟,想要假装没看到这个画面。 心砚:!!! 他受到的冲击太大,瞪大了双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双颊已经气得胀了个通红,想都不想的五指微张召来房中灵剑,「唰」地一声□□,剑尖颤抖着指向叶檀。 「你你你你你……」 连说了几个「你」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心砚热血上涌就拿剑指着叶檀了,此时叶檀抬眸看着他,凉凉的眼神让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对化神期尊者和对叶檀这个人本身的畏惧后知后觉地冒了头。 看了眼无知无觉的师兄,心砚把心一横,厉声喝道:「你快放开师兄!」 揽着沈灵渊的双臂并未放松,反而收紧了些。 心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快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毫无威慑力,又补了一句:「我这就去禀告宗主!」 青霄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听了这句话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叶檀冷冷地看着心砚,袖子一拂,心砚就被扔到了门外,松雪居的大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青霄眼睛眨了几下,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他走向叶檀,留下一个干坤袋,道:「这些也许你会用到。」 叶檀垂眸看了一眼,道:「多谢师父。」 青霄嘆了口气,喃喃道:「若是灵渊之前化了婴就好了,即便人不醒,也可以唤醒元神。可惜……」 可惜沈灵渊受伤时是金丹境界。 说完抬头一看,发现叶檀似乎愣住了。青霄也知道自己说这些完全没用,反倒徒增伤心,于是干笑了两声:「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在意。那什么,我回去了啊。」 青霄出了松雪居并没有回青霄峰,脚步一转来到苍霄峰主院,果然发现心砚那傻小子正在宗主住处外,背对着青霄坐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 青霄走到他背后轻咳一声。 心砚受到惊吓一般跳着脚就站起来了,背对着青霄袖子在脸上飞快地一抹,这才转过身来对青霄行礼:「长老。」 青霄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讶然道:「你哭什么?」 心砚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没什么。」 他被叶檀甩出门,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禀告宗主,却在宗主门前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开口。焦急无措中又想到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师兄和恃强行兇的叶檀,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青霄暗中笑了一下,挑着眉讶然道:「怎么?你还真打算告诉宗主?」 心砚愤愤,甚至连「师兄」二字都不称了,直唿其名:「叶檀他趁师兄昏迷,竟敢、竟敢……」他一时词穷,顿了顿才小声地模煳道:「轻薄师兄。」 继而又怒道:「宗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定会为师兄主持公道!」 「嗯。」青霄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两人是两情相悦呢?」 「什、什么?两情相悦?!」心砚愣住了,呆滞道:「这不可能吧?」 青霄:「为什么不可能?」 心砚表情纠结:「师兄怎么可能会心悦叶檀?」 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回想起沈灵渊对叶檀的种种偏护,又不那么笃定了。 青霄:「若是你禀告了宗主,结果他们两个真的两情相悦,岂不尴尬?」 心砚内心挣扎,一来不愿相信沈师兄会对叶檀心动,二来如果真的是叶檀藉机轻薄,他放任不管的话岂不是很对不起师兄? 青霄看出他内心纠结,又道:「你要不放心,可以多去看看灵渊嘛,你在场叶檀肯定不会做什么的。」 心砚一听此言有理,又凛然转身返回松雪居了。 望着心砚远去,青霄又看了眼毫无动静的苍霄峰主院,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 青霄的话如洪钟大吕敲醒了叶檀,一霎那间他手心沁出一层汗。 师兄曾经化过婴! 在若虚秘境,师兄修为极速提升,跨过了天劫,成功化婴。 只是…… 只是后来他又紧接着渡劫,师兄为了保护他受伤,化婴如昙花一现般消散了。 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师兄元神已成,现在还留在内府中呢? 念头一起,叶檀突然无可抑制地激动起来。抱着哆哆嗦嗦升起的这点渺茫希望,他脑内轰鸣,都不知道是怎么把沈灵渊放在床上,自己又是怎么元神出窍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元神已经进到了沈灵渊的体内。 神识真的到了近前,才看到沈灵渊丹田和灵脉虽然已经癒合,但伤口并未完全消失,而是留下了浅浅的痕迹,遍布在各处。 最多、看起来也是最新的这些,是姜回霸道的灵流突然闯入留下的; 再往前,更早些的伤痕是师兄替他挡天劫时留下的。 叶檀的元神蒙着一层微光,在沈灵渊体内游了一遭,细緻地一点点抚平这些伤痕。 有一道最大也是最明显的伤痕横在丹田处,就是这道上让沈灵渊丹田损毁,在魔域昏迷了五年。叶檀指尖颤颤地抚上这道伤,正要施力,动作突然顿住了。 第111页 和附近的伤口不同,这道痕迹并不蕴含天雷之力,而是人为! 也就是说,沈灵渊修为尽失并不是天劫的缘故,而是有人毁了他的丹田! 仔细想来,沈灵渊的护身玉佩能在感应到他出现生命危险时保护他,而玉佩仅在沈灵渊自己渡天劫时出手了,之后再给叶檀挡天劫,玉佩并无动静。 它判断已经化婴的沈灵渊面对天劫没有大的危险。 之后又是谁最有可能对师兄出手呢? 看着那条充满恶意的伤痕,叶檀眸中神色越来越冰冷。 师兄受过的伤,他都要一一讨回来。 由丹田进入内府,脚下是冰雪覆盖的荒原,一望无际,奇寒彻骨。长风从远处吹来,杀气腾腾地捲起漫天雪花,打在叶檀身上。他迎着凛冽风雪在沈灵渊的内府举步前行,四处寻觅。 天地仿佛没有尽头,他不知道沈灵渊内府中到底有没有元神,也不知道元神会在哪里,只是麻木地一直找下去。 毕竟,这是唯一的希望。 …… 心砚壮起来的胆气在走向松雪居的路途中渐渐消散。他徘徊了一会儿,「吱呀」一声推开院门。 院子里没人。 心砚盯着合上的房门抱臂盘算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头一看。 沈灵渊躺在床上,叶檀盘腿坐在床头,两人衣衫齐整,一动不动。 还好还好,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又等了会儿,还不见叶檀动静,心砚不免有些好奇,站得近了些。 一近就发现不对了。 叶檀平时虽然没有人气,但绝没有像现在这样连唿吸都不可闻,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截木头。 心砚紧张地喊了声:「叶师兄?」 无人应答。 心砚手颤颤地去摸叶檀脉门,触手冰凉。 「妈呀!」 他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什么?元神出窍?」 心砚连元神都没有,自然也不知道元神出窍是什么样。 被心砚拉来的青霄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对心砚道:「胡闹,怎么元神整个都出窍了!一段时间内元神不能归位,会有性命之忧!你快去找宗主来。」 …… 在内府都每一瞬都被无限拉长,长得叶檀以为师兄元神早已溃散的时候,目光突然一凝。 远处,一个白衣白髮的小孩坐在地上,几乎与漫天风雨融为一体。 叶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一直以来无所依凭的心落回了实处,满身的焦躁不安归于平静。 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天地寂静。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小孩,仿佛正在走向自己的人生归处。 小孩扬起的脸虚弱而透明,唇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懵懂地看着叶檀。 叶檀跪在地上,颤抖的指尖轻触小孩的脸,目中微光闪烁。 他将小孩紧紧拥入怀中,发出一声嘆息般的呓语:「师兄,我终于……找到你。」 沈灵渊的目光仍然懵懂,仿佛一尊精緻的玉石娃娃,并不能明白眼前的一切。他只是不安的动了动,想要挣脱出来。 这个拥抱太紧了,他整个被嵌在叶檀怀中,不留一丝缝隙。 叶檀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宝。他的手抚着沈灵渊的后背,轻声安抚:「师兄,不要怕,一会儿就好。」 感觉到异样,沈灵渊缓缓低头看去。 雪花落在紧密相拥的两人身上,看起来像是要融为一体。 事实上,两人,或者说,两个元神,确实正在融为一体。不止是手,叶檀元神上还生出了无数光线,密密地裹缠在沈灵渊元神上。 沈灵渊好奇地伸手去抓,那些光线刚落在手掌上就不见了,倏忽之间已经进入体内。 沈灵渊看着自己的手掌。随着光线进入,透明的手掌逐渐凝实。 耳边听到一句喃喃细语,还不等沈灵渊捕捉,那句呢喃已经飘散在风雪中。 而叶檀抚着他后背的指尖慢慢变虚…… 第67章 心悦 沈灵渊做了个梦。 梦里依稀是小时候,天尽头燃着瑰丽的火云,暮色将昏未昏,他在苍霄峰上练剑。不远处,面容模煳的师父站在一棵松树底下看着他,是他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耳听得师兄弟嬉笑打闹的声音,年纪尚小的他丢下手中的剑,跑过去抱着师父的腿撒娇,说想出去和师兄弟一起玩。 久久没听到师父说话,他疑惑地抬头。恰逢最后一丝日光也隐没了,在猝不及防降临的黑暗中,沈灵渊看到师父的面容是他不曾见过的冷漠和疏离。绝情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是魔族之人,你不属于这里,回魔域去吧,永远不要回来。」 方才还在别处玩耍的师兄弟、师叔师伯、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人站在师父的身后,一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口中不停重复:「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沈灵渊害怕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奔跑起来。风在耳边激烈地吹过去,脚下的土地从冰原变为荒原,大地一片赤色,紫色的雷电在灰霾的天空中不断轰鸣。 他慢慢地停下来。一个长得和他别无二致的小孩就站在雷电下,浑身的鲜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脚下是堆积成山的尸体。 第112页 那孩子猩红的竖瞳充满仇恨地盯着他,声音冰冷:「为什么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全都是你的错,他们都因你而死。」 大地寸寸皲裂,冰冷的海水从裂缝中涌出,漫过他的脚背。不知何时降下大雪,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席捲了他,仿佛连心都被冻结。 沈灵渊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绝望地一遍遍的说:「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一片冷寂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掌正好将他整个手包裹其中,掌心是无比的滚烫熨帖,沁入骨髓的寒冷都被驱散了。沈灵渊抬头想看那人是谁,却被一把抱住了。 那人身上亮起微光,温热的灵流顺着两人交叠的肢体传递过来。那人在他发顶轻轻落下一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师兄,我心悦你。」 霎时间,天旋地转。 伴随着这句话,他跌入一片黑暗中。 一股陌生的情愫顺着灵流一起传递过来,在沈灵渊的心中漫溢,他随之一点点沉没下去。 …… 能感受到外界的时候,沈灵渊还未睁眼,就听到心砚的大唿小叫:「动了!动了!……师兄你醒了!」 沈灵渊张开眼,似乎还未彻底清醒,目光有些恍惚。 心砚的声音一下变轻,小心翼翼道:「师兄,你怎么哭了呀?哪里不舒服吗?」 沈灵渊手指抚上眼角,摸到一道冰冷的湿痕。 他竟然哭了吗? 沈灵渊道:「无碍。」 声音是说不出的嘶哑。 心砚忙奉上一杯热茶。 一盏茶的功夫,意识已经回笼。沈灵渊环顾四周,入目是熟悉的摆设,于是抬眸看向心砚,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原本满脸激动和喜色的心砚一下愣住了,张口结舌了一阵,不得不道:「叶檀救你回来的。」 沈灵渊皱眉道:「他怎么通过的界墙?」 心砚闷闷道:「他已经化神,界墙被他打破了。」 沈灵渊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吃惊,他只是沉默了一阵,又接着问道:「那现在他人呢?」 心砚看着他神色,小心地劝道:「师兄你刚醒,不要管那么多,先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才是。」 沈灵渊不为所动,盯着他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他人呢?」 心砚无法,只好道:「叶檀为了救你有些耗神,现在正在闭关。」 沈灵渊的心重重一跳,抓着心砚手臂沉声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心砚吓了一跳,忙安抚沈灵渊:「师兄你别激动!听青霄长老说,叶檀为了唤醒你的元神,消耗了一部分自己的元神。无大碍,真的,闭关调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灵渊一下愣住了。 原来梦里的那些,是真的。 叶檀确实把元神融进了他体内,所以他当时感受到的那些陌生的情愫,来自叶檀。 那些隐秘的欢喜和酸涩,自我压抑、求索不得; 那些像生病一样的失常、狂喜、发疯、孤寂; 那无数个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和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 那……叶檀说的那句「心悦你」,也是真的吗? 沈灵渊蓦地忆起在古镜遇到心魔缠身的叶檀时的情景,那时他以为叶檀不过是意识不清醒,现在想来,叶檀亲吻他时,口中称着师兄,眼中是绵绵的痴意,又哪是一句「意识不清醒」就能解释的。 这些情意从何而来? 也许是来自数年的朝夕相处,也许是因为……叶檀给他渡灵时,他吻到了叶檀。 沈灵渊背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心砚观沈灵渊的神色,实在忍不住好奇,犹犹豫豫地问出了这段时间来一直折磨他的一个问题:「师兄你……你喜欢叶檀吗?」 「什么?!」沈灵渊心虚地厉声斥道:「胡说什么?不喜欢!」 心砚被斥责了却十分开心,他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嘛,师兄怎么会喜欢叶檀。」 沈灵渊点了点头,又狐疑地看向心砚:「你为什么这么问?」 心砚一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脸胀得通红,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沈灵渊自然是不信,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细问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心砚干笑道:「那师兄你先休息,我去禀告宗主和青霄长老,说你醒了。」 说着转身要走。 沈灵渊叫住了他:「你等会儿。」 心砚转过来看着他。 沈灵渊面色纠结,小声问道:「叶檀他……在哪儿闭关?」 心砚一双眼睛慢慢瞪大了。 …… 叶檀正在青霄峰闭关。 他元神损耗严重,于是阴魂不散的心魔趁他病要他命,藉机疯狂反扑。 心魔滋生之人宜静心养性,忌心神动盪。偏生他半个元神都在沈灵渊身上,沈灵渊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传到他这里。 而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叶檀的心神。 距离叶檀唤醒沈灵渊的元神已经过了数天,这期间沈灵渊虽未醒,却一直在无意识地吸收着体内混杂的灵流,叶檀一直在等他醒来的这一刻。 到今天终于醒了,叶檀一直如轻飘飘浮着的无根浮萍,现下总算踏到了实处。 沈灵渊一醒来就询问叶檀的情况,这让叶檀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点点欢喜。 第113页 他小心翼翼地想,这是不是说明,在师兄心中,他是最重要的那个呢? 无论哪种情意都好。 可下一句「不喜欢」就森然地把叶檀戳了个透心凉,让他吐出一口鲜血,脑中一阵轰鸣。 于是便错过了沈灵渊后来的话。 不是没想过这种结果,但他在无数冷血的、无情的自我约束和压抑下,也曾生出过一点隐秘的期盼。 万一呢,万一师兄对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呢? 如今这点弱不禁风的期盼尚未发芽,便遭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霜寒,彻底沉寂了。 在旁窥伺的心魔早已幻化成了沈灵渊的模样缠了上来。 叶檀这次却没有任由心魔胡闹,他闭上眼,灵力化作森森利刃,毫不留情地斩了上去。 以往面对化作沈灵渊模样的心魔,叶檀或沉溺或无视,从未动过手。心魔猝不及防挨了一刀,「沈灵渊」面容扭曲,不敢置信地咬牙道:「你竟敢伤我?!」 叶檀神色漠然,语气冰冷:「你没有听到吗?他说不喜欢。」 他嘆息道:「你始终不是他。」 随着这句话,更多的灵刃生成,一刀刀直取心魔。青白的灵刃一遍遍穿过心魔,心魔散做红雾,又重新聚拢成沈灵渊的模样,跳脚道:「你疯了!我也是你的一部分,杀了我,你也会死的!」 叶檀张开眼,冷漠道:「我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比正文还难想 第68章 喜欢 沈灵渊心忧叶檀,想要看看他,于是心砚一离开松雪居,他就悄悄飞到了青霄峰。 叶檀房间空无一人,沈灵渊索性将神识覆盖整个青霄峰,很快便发现叶檀在一处山洞里,对着虚空发出一道又一道的灵刃,不知在攻击什么。 但他每发出一道灵刃,自己身上就多出一条血痕,现在已经有十数条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灵渊又急又气,立马飞去叶檀闭关的山洞。 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叶檀并未发现沈灵渊突然出现在洞口,还在持续不断的自残。沈灵渊站的位置恰好与他看不见的心魔重合,于是两道灵刃朝着沈灵渊极速飞去。 好在沈灵渊吸收了姜回的灵流后修为大涨,他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两道灵刃,喝道:「叶檀!」 叶檀动作顿住,看着沈灵渊拢起了眉。 沈灵渊走上前,小心地避开伤口抓住了叶檀的手臂以防他再自残,放缓了语速耐心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檀垂头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手,面色不善,冷声道:「放手。」 沈灵渊:??? 化神很了不起吗?居然对师兄这个态度! 沈灵渊有些愠怒,但想到梦中叶檀熨帖温暖的手掌,心里的火又立刻消散了。他不但没有放手,双手反而下滑,握住了叶檀冰凉的手,人也更凑近了些,眯着眼盯着叶檀,用行动无声挑衅:我就不放,看你怎么办。 两人距离不过寸许,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唿吸和心跳。沈灵渊明显地感觉到他握住叶檀的手时叶檀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到冷冰冰的模样,甩开了沈灵渊的手。 「你听不懂吗?他说『不喜欢』,又怎会来关心我?你迷惑不了我。」 沈灵渊被甩开犹自惊奇,听了叶檀的话更是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谁不喜欢?不喜欢什么?」 叶檀垂眸,静了一会儿,才黯然低声道:「师兄不喜欢我。」 沈灵渊茫然地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了,他刚才还恼羞成怒地跟心砚说了不喜欢叶檀。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被叶檀知道了,但看他一脸的迷离恍惚,显然是深受打击。 沈灵渊不由得内心又是酸软又觉得好笑。他重又执起叶檀的手,上身前倾,额头抵着叶檀的额头,闭上双眼柔声安抚:「我没有不喜欢你。」 说着唇角翘起,又轻声呢喃:「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叶檀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被迷惑,如今还是被迷惑了。他神思恍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觉得双脚好像踩在云端,身子软绵绵的不听使唤,不受控制地、依恋地用鼻尖蹭了蹭沈灵渊的鼻尖。 气氛旖旎,叶檀轻轻挣出沈灵渊的手,抬起手臂,看样子是想抱住他—— 然后沈灵渊就发现自己被推开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叶檀,只见叶檀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冷酷道:「雕虫小技。今日不杀你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弟又犯病了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第69章 三问 沈灵渊知道世间有情有爱,但从未试图理解过。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看着一朵花微笑,会对着月亮流泪,会一宿一宿地空看长夜,睡意消磨。 他更不知道,还有人会因一人得道,又因一人入魔。 但叶檀不由分说地将情爱的种种酸甜苦痛,伴随着一句「师兄,我心悦你」强行推到沈灵渊面前,像是一阵不容拒绝的温柔清风,将另一个人内心搅动的气流吹拂到身上。 沈灵渊勐然注意到以前他不曾在意的事。 比如五年后再见时叶檀的客气有礼,他以为是那是疏离。 但其实是克制。 比如叶檀双目復明后眼中流转的种种情绪,他以为那是白眸自带的光华。 第114页 但其实是未能宣之于口的温柔缱绻。 若说一点都不动容,那是假的。于是沈灵渊试探地、温柔地想要给出一点回应。 结果他尝试了三次都被无情拒绝。 任是沈灵渊脾气再好,对叶檀忍耐度再高,此时也出离的愤怒了。他对着叶檀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叶檀看着沈灵渊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勐然一悸。他面色发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然而脚刚迈出一步,就困惑地看到沈灵渊踏上灵剑扬长而去。 这显然超出了叶檀对于心魔的认知。 心魔会脱离本体那么远的距离吗? 心魔还需要御剑而行吗? 眼前这一幕刺激叶檀原本就疼得发木的大脑,让他脸色变得惨白,摇摇欲坠。 这不是心魔,是真的师兄。 他哆哆嗦嗦地想。 叶檀觉得有些头晕,他脚步虚浮,身子歪了一下才勉强站稳,然后扶着洞壁喘了口气,在一阵耳鸣目炫中追了出去。 …… 沈灵渊御剑在青霄峰上空急急飞掠而过,停在松雪居,犹自忿忿。 他之前居然还觉得感动?当真是笑话。以后再对叶檀心软,他就不姓沈! 耳边传来唿啸的风声,沈灵渊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就勐地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挣动了一下,却被来人拥得更紧了。 那人低头埋在他肩窝中,用全身的力量紧紧地箍住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发着抖,就连声音都带着可怜兮兮的嘶哑和祈求:「师兄,是我错了,你不要走。」 口鼻唿出的热气洒在敏感的颈部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慄。沈灵渊难耐地动了动,木着脸冷声道:「放手。」 叶檀僵了一下,缓缓松手。 沈灵渊脱出叶檀的怀抱,转过身去,就见叶檀满身血痕犹在,一双微红的白眸湿漉漉的,满脸做错事之后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分外狼狈。 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沈灵渊深吸了一口气,暗中告诫自己。他抬了抬下巴,语气保持着淡漠,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叶檀抿着唇,一言不发。 沈灵渊神色不变,内心却要抓狂了,叶檀这个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忽冷忽热的还有完没完! 两人正在诡异的僵持间,又有人来了。 沈灵渊醒了之后,心砚去请青霄过来看。现在两人终于到了,青霄看到沈灵渊满意地点点头,道:「嗯,恢復的不错。」 又沉下脸对叶檀道:「元神撕裂不需要静养的吗?你不好好闭关,来这里做什么?」 叶檀淡淡地看了青霄一眼,没有说话。 沈灵渊闻言皱眉:「元神撕裂?怎么回事?」 叶檀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青霄已抢先开了口。他表情动作极为夸张,「你不知道吗?当时你被姜回修为反噬,极为兇险。叶檀为了救你元神出窍,千辛万苦才找到你的元神,又将自己一半的元神融了进去,才助你收了体内混杂的灵流。要不然你以为你这么容易醒过来?」 原来如此。 原来叶檀救他用的不是灵流,竟是自己的元神。怪不得他感受到了叶檀的心绪,怪不得叶檀会知道他说过的话。 沈灵渊尚在出神,青霄扫了一眼叶檀身上的伤口,嘆道:「唉,我早跟你说过,要消除心魔须得磨练心境,你修为再高也杀不死它,伤的只是自己。」 说着他又看向沈灵渊,意有所指:「你多帮帮他。」 沈灵渊一愣,怔忪道:「我?怎么帮?」 他知道叶檀中了心魔,也知道心魔会扰乱一个人的心智,却不知道他的心魔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青霄老脸一红。他咳了一声,「这个嘛……」他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撂了挑子,抓了心砚就熘,只留下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 松雪居一时静谧无人声。 沈灵渊垂头呆了半晌,只觉得一颗心乱成一团。 暮色悄悄降临,远处隐在山峦间的楼阁殿宇渐渐模煳不清。点点灯火从其间次第亮起,与天上淡淡的星辉相映。 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响让沈灵渊勐地惊醒,他暗暗嘆了口气,转身返回房内。 叶檀视线随着沈灵渊的背影移动,想要跟着进去,终究却是不敢。他双拳握紧又松开,只能默默地僵立在原地,悽惶无助得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还不快滚进来。」 房里传来沈灵渊不耐烦的声音。 叶檀灰霾的双眼倏然透出神采。 房里亮起烛火,为沈灵渊的脸铺上一层暖色,看起来有些温柔。叶檀缓缓走近沈灵渊所在的桌旁,不远不近地站定了,深深地看着他。 他知道沈灵渊已经都知道了,也明白自己即将被宣判。在门外时的惶惶不安、一路走来的焦躁和忐忑,此时都奇异地消失了。叶檀看着沈灵渊的脸,内心归于一片祥和宁静。 他的师兄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沈灵渊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站那么远做什么?」 叶檀:…… 刚刚归于平静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他以为自己可以不紧张,其实还是紧张的要命。 叶檀刚挨着沈灵渊坐下,沈灵渊伸手去够叶檀的手臂,高度紧张中的叶檀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下意识就躲了一下。 第115页 于是沈灵渊捞了个空。 他面色不善地瞪着叶檀,再次伸手抓了他手臂。叶檀不敢再动了,乖乖任他抓着。 沈灵渊道:「你躲什么?我给你处理伤口。」 「伤?」叶檀愣了下,看到胳膊上的血痕才想起来用灵刃斩杀心魔的时候自己也受伤了。他心思都在别处,根本没想起来去管伤口。 「无碍。」 随着这句话,周身灵流运转,伤口自动癒合,就连破了的白衣也变得完好无损。 「你的心魔是不是和我有关?」 沈灵渊倾身靠近,目光牢牢锁着叶檀。 冷不防沈灵渊突然这样问,叶檀一时语塞,想要偏头避开沈灵渊的视线。 可是,事到如今,他还在逃避什么? 叶檀对上沈灵渊双目,咬牙道:「是。」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沈灵渊听到叶檀亲口这样说,唿吸还是滞了滞。他紧接着又问:「你下午……是把我认成了心魔?」 叶檀再度道:「是。」 这倒是可以解释叶檀当时怪异的举动和胡言乱语了。 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沈灵渊突然怔了一下。 他想起在古镜和叶檀猝然重逢时,叶檀不由分说地抱着自己就吻了过来,显然也是把自己当成了心魔。 很熟练的样子。 所以叶檀到底都对着长成自己模样的心魔做了什么啊啊啊啊! 沈灵渊稳了稳心神,赶走脑海中一些不太适宜的画面,问叶檀:「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这次叶檀沉默了良久,才艰难开口:「在若虚秘境,结丹之时。」 当时沈灵渊被鸩鸟所伤,命悬一线。他心神激盪之下结了丹,同时也种下心魔,时刻恐惧着师兄会离他而去。 只是他不曾预料,这种恐惧非但没有在他剖了鸩鸟妖丹救回师兄后结束,反而像噩梦一样夜夜降临,缠了他五年。 沈灵渊吃了一惊,他以为叶檀是在化婴后寻找他的五年中生了心魔,没想到居然在结丹时就已埋下祸患。 而那时他还和叶檀在一起,竟丝毫没有发现异常。 叶檀总是这样,把一切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一直以来,他承受的都比自己以为的多得多。 心魔也是,撕裂元神救回自己也是,若不是青霄长老提起,他恐怕并不打算告诉自己。 沈灵渊心尖仿佛被戳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靠过去轻轻环住了叶檀,在他耳边似埋怨似嗔怪道:「以后什么事都不许瞒我。」 叶檀猝不及防被沈灵渊抱了个满怀,连唿吸都颤抖了起来。他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只磕磕绊绊道:「是,师兄。」 僵了一阵,叶檀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试探地小声问沈灵渊:「师兄,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沈灵渊道:「嗯?什么问题?」 这声懒洋洋的鼻音在耳边响起,激得叶檀的唿吸灼热起来。他觉得自己手心冒起了汗,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问沈灵渊:「师兄说,没有不喜欢我,是真的吗?」 沈灵渊闻言脸色一黑。 在问完之前三个问题后他主动抱住了叶檀,而叶檀居然还在问,是不是真的没有不喜欢他?! 沈灵渊恨得牙痒痒,想也不想地一低头,张口咬住了叶檀肩颈处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写感情戏啊 我尽力了…… 第70章 温软的唇舌贴着脖颈处裸露的皮肤,不轻不重地叼着一块软肉。叶檀陡然僵住了,好像所有的感观都集中到那一处皮肤。也不知是痛得还是其他什么,他浑身战慄着搂住了沈灵渊的腰,反抱住他,唿吸破碎不成章法。 沈灵渊口中力道渐松,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幼稚,还像小孩子一样咬人呢。他抬起头,直视叶檀,道:「你说呢?」 两人相拥而视,距离近到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叶檀垂眸看着沈灵渊近在咫尺的唇,上边还沾了一些嫣红的血迹。 那血迹来自自己。 一想到这点,叶檀耳中就尽是自己聒噪的心跳声,大脑一阵翁鸣。点点落梅般的嫣红刺激着他的神经,喉结滚动中,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沈灵渊的脸,送上自己的唇。 四唇贴合,预想中的抗拒并没有发生。叶檀脑中炸响一片烟花,炸得他目眩神迷,忘乎所以地吻着自己肖想已久的唇瓣。 叶檀双唇刚贴过来的时候,酥麻的感觉一下席捲全身。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并不讨厌,沈灵渊也就没有拒绝。哪知下一刻,叶檀就得寸进尺地一手揽着自己的腰,另一手放在自己脑后,忘情舔吻。沈灵渊头皮一下就炸了,双手放在叶檀肩头想要将他推离,岂料此时却怎么也推不开了。 好吧,自己作的。 沈灵渊无奈地暗嘆了口气,只能由他。 良久,叶檀才放开沈灵渊唇瓣,改为细细啄吻鼻尖和脸颊。 沈灵渊脸上一片潮红,打断他:「好了。」 叶檀果真就停下来,凝视着沈灵渊的双眼,柔声道:「师兄,我好高兴。」 沈灵渊看他满眼熠熠的倾慕之情,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叶檀刚到松雪居来的时候,望向自己的神情也是这般。只不过那时他可没想到日后这小不点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第116页 他有些感慨,想要像之前那样拍拍叶檀头顶,手还未完全伸出去就恍然发现叶檀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不太容易拍到了。 也不知叶檀怎么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低了头把脑袋送到他容易拍到的位置。 沈灵渊满意地抚了抚,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乏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重伤新愈,折腾到现在确实有些累了。 叶檀一怔,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情:「师兄要赶我走吗?」 沈灵渊有点受不了他这种表情,在自己心软之前赶紧硬着头皮道:「你可以明天再来。」 叶檀不为所动,依然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沈灵渊叶檀还小的时候,他怕伤害叶檀,送他回了青霄峰,叶檀还半夜偷偷跑回来。为了不让自己发现,在门外一守就是一夜。 现在就算硬要赶他走,只怕也还是会在门外守着吧? 门外和门里,区别大吗? 于是改口道:「算了,你留下来吧。」 …… 第二天,青霄一大早来查看沈灵渊恢復情况,一推门就发现叶檀居然也在。 虽然两人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边站立,衣着皆是齐整,但他眼睛一熘,就看到了叶檀颈子上露出的半个牙印。 于是他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啊。」 床上的沈灵渊:??? 他郁郁地看了一眼叶檀,后悔昨夜让他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知道你们都不爱看,我就不写了。 好像没什么好写的了啊,要不咱就……完结? 小可爱们还有什么想看的(能写的那种),我可以看着写进正文或番外,没有的话就完结开下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