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夜》 第1页 [现代情感] 《玫瑰之夜》作者:洛池【完结】 文案: 【退役国家体操队门面x又苏又撩的夜场荷尔蒙】 少女梅婧因赛前一场始料未及的横祸,肌腱损伤,意外错过奥运会的遴选资格。于是,花样体操队中形神俱佳、被誉为最具明星相的摘金种子选手,就这样被剥离出了队伍,并在原生家庭的压榨下独自谋生。 十多年来为了梦想不敢停歇的努力在瞬息间化为泡影,身边的人都以为梅婧再无法从容快乐,包括她自己。 直到她与曾经无意误伤过的夜生重逢于旧城区的迂迴深巷。 「你好好听着,我不会和转变心意。我要等你,无论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要等你。」 「不后悔?」 「爱你,我从不后悔。」 恋人的双眸,璀璨得犹如天上的繁星。 无论世纪更替,斗转星移,相爱的人,永远会在同一片夜色下为你守候。 -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滚滚红尘,黄金时代,唯愿平凡人生绽放出独属自我的生命华光。 * 双c,双向治癒,前期较穷后期会改善; 文章背景起始于九十年代末叶,有甜有虐,he。 一句话简介:斗转星移,爱你如一。 立意:滚滚红尘,黄金时代,唯愿每段平凡人生绽放出独属自我的生命华光。 内容标籤: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夜生,梅婧 第1章 梅婧已经在泳池中游了二十个回合。 这间位于老城区的游泳馆是标准的五十米泳道。 梅婧曾潜到最下面用手掌比划过,泳池底端贴着的是五十乘五十大小的蓝白相间方砖,由此照理说,泳道应该是由着一百块整齐的方砖组成,可她日日来游,早已默数了无数遍,泳池底端共有一百零一块方砖。 这是不应该的。 这分明出了差错。 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梅婧想,自己或许就是从前队伍中那多余出来的一块方砖。 泳道左侧的高悬着的白炽灯似乎出了些问题,此刻正时不时地闪着光,颇有些随时要短路的架势。梅婧一口气游得太长,此刻正趴在池畔上轻喘着气。 她回首看了一眼远处电子钟上的时间。 倒是也差不多了。 深唿吸后,她双臂用力一撑,利落地爬上了岸。 女宾的公共淋浴间中没有人,这令梅婧心内自在了不少。唯一的缺陷便是这直直的水柱冲击在身上有些疼,沖澡的水更是忽冷忽热。她忽然想到从前在队里的时候,南方省城出身的江卿卿总是爱吐槽队里的设施条件不好。 然而在离开队伍后梅婧才发现,原来有着不锈钢花洒与源源不断热水的宿舍,真的已经太好了。 因为在洗澡期间出了会儿神,没注意时间,所以穿衣服的时间便变得有些赶。尔后她甚至连头髮都来不及吹干,便急匆匆地走出游泳馆,搭着门口公交站的电巴士往汽车站赶去。 今日,她的父亲梅小庆从老家内江来看她了。 可令梅婧有些意外的是,她在江北汽车站的出口不仅看到了父亲,还看到了自己即将上初三的弟弟梅松。 梅松今年十四岁,一张脸蛋白里透红,瞧着很是精神,只可惜个子没怎么窜起来,这会儿还差梅婧半个头。他的脸型有些方,并不似梅婧与梅小庆一般的鹅蛋脸,而是更像他自己的母亲李夏娟。 坦白说,梅婧少时离家早,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不是很亲。但她也明白,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弟弟,与她血脉相连,即使不是一个母亲,她也必须对他负起做姐姐的责任,毕竟父亲从小便这么叮嘱着她。 大暑的日头的确是毒,此刻只见父亲和弟弟的额上都冒出了汗,梅婧心内有些愧疚,因为她迟到了五分钟。 于是她迎着光,对着弟弟眯起眼睛微笑道,「小松,想不想吃冰棍?」 「要的,想吃奶油味的,要有朱古力壳的那种!」 梅婧点了点头,转眼望向了梅小庆。 「爸,你想吃个什么口味的?我去冷柜里一起捎来。」 梅小庆正站在树荫下,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一边摆着手道,「我带水壶了,里头还有水。我不热,我不吃,你去给你弟弟买个尝尝就成。」 梅婧听完没说话,径直往边上的小卖部走了过去。 汽车站旁人流量大,铺子租金贵,物价自然也高。平日里居民区小超市里五角钱的朱古力奶油雪糕,这里竟要卖一块,梅婧原本也想吃这个味道的,却嫌这溢价太高,于是便只给梅松拿了支雪糕,自己和父亲则拿了根四角钱的赤豆棒冰。 没想到接过冰棍的梅小庆脸色却不大好。 「哎哟,你说这大城市里的物价多贵。你买根给你弟弟尝尝就行了,我们两个大人还跟着吃个什么劲!」 「爸,天热呢。」梅婧保持着笑容,可右眼皮却不自觉地跳了跳,「难得的,来尝尝吧。」 梅松接过冰棍啃的飞快,不一会大半根就没了踪影,他那红彤彤的小嘴吮着奶油,心里正美到不行,目光却瞅上了刚刚拆开冰棍包装纸的梅婧。 「姐,你手里头的冰棍啥味道的?香不?」 第2页 「赤豆的。」 梅婧自然明白梅松的小心思。 她并不爱吃顶端红豆多的部分,而是爱吃底下全是赤豆甜汤的部分,甜冰入口即化,反倒觉着更加甘甜清爽。于是她从冰棍底端咬了两口解解馋,便将这根赤豆棒冰递给了早已将自己那根雪糕麻利吃完的弟弟。 梅松称心如意,小嘴一时咧得更开了,就连额头上的汗珠也顾不得擦了。 「小松,把冰棍还给你姐,你来拿着爸这根吃。」 「爸,你自个儿吃吧,我还好,真不热。你的冰棍可不能再给小松吃了,不然一会儿闹肚子了可麻烦,何况咱们一会儿还要去吃饭呢!」 梅小庆想来觉着有理,于是便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望着骄阳下这父子俩并排美滋滋吃冰棍的模样,梅婧的心情忽然有些低郁。 将二人的行李放在亚苹姐替她定好的招待所之后,梅婧便带着父亲与弟弟迈入了招待所对面那间生意颇为红火的火锅店。亚苹姐曾告诉她,这家店的老闆心肠不错,不但锅底炖的香,涮菜的菜量很大,是饭馆生意里的难得实心肠。 可惜梅婧饭量实在不大。 菜量这样实在的一家店,确实不适合她平时一个人来吃。 「爸,你们这次过来打算玩几天?」 桌上的红油锅底正咕嘟咕嘟地冒着连串泡泡。 梅小庆的筷子中夹着鹅肠,心内却还为着刚才招待所的房费感到心痛,「就是想着来看看你,明天上午带你弟弟城里随便转转,下午我们就回去了。」 「难得过来趟,不带小松多玩两天?」 「有啥可玩的?玩啥不要花钱?」梅小庆灌了一口冰冰凉的啤酒,只觉着整个人骤然松泛了起来,「何况小松还得回去做功课,他来年就要考高中了,我和你阿姨总想着他能从县城里头考出去呢!」 「能考到市里的高中,是好事。」 「可你也知道补习班啥的,样样都是要花钱……」 「我每个月会继续存钱,按时往家里汇的。」 梅婧的眼眸下垂,想在眼前的一锅沸汤中夹出颗鹌鹑蛋,可惜指间的筷子却好不应手,小小的鹌鹑蛋被夹住了几次又滑了出去,到了最后她也没了胃口,索性悻悻作罢。 「你啊,一个人在外头确实不容易,但也不能待惯了大城市就学起了城里人那套大手大脚的……你到现在还天天去游泳呢?」 「对,我天天去,陈教练说这样对韧带恢復好。」 「你还一口一个教练地喊,那老傢伙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要心疼你,还不想个法子把你留在队里?或者帮你在北京找个维生的活计?怎么的也轮不着退役了什么好处都没给你捞上,拿了那一点补贴金就灰熘熘地来了重庆!」 梅婧深吸了口气,「国家队的规则也不是陈教练定的……」 「你就跟你妈一样,是个实心眼,被卖了也还傻乎乎给人家数钱呢!」 梅婧终于没好气地撂下了筷子。 「好好吃饭,别提我妈。」 「瞧瞧你这脾气,现在是连说两句都不成了……」 梅婧凝着眉,不愿再接过话茬。 此刻正是餐点,火锅店内人满为患,极为热闹。坐在她对侧的小松正在大快朵颐地吃着涮粉条,梅小庆则是边擦汗边夹着油面筋。她正看得出神,却不想饭馆里挂着的那台小彩电被一个餐馆的服务员换了频道,从热播回放的《西游记》调到了正在直播着亚特兰大奥运会的体育频道。 梅婧的薄薄的眼皮不可控地跳了跳。 她的手腕忽然有些微微发抖,脑海中下意识地想要逃避电视里投放的画面,可她那不争气的好奇心又如同吞噬树根的蝼蚁,蚕食着心内微弱的意志力。 于是她抬头望了一眼。 所幸此刻的电视里放着的是田径的项目。 若是换作体操,更别提是艺术体操,那播映出的画面一定会蛮横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盘亘,惹得她一整晚睡不好。 「小松,你看那电视机,正放着奥运会呢,看到了不?要是你姐姐年初没受伤,现在也在这电视里头风光着呢!」 不知梅小庆是不是一口气啤酒灌多了,有些酒精上头。此刻他的嗓门倒真不算小,随即周围便有几桌人将探寻的目光投了过来,惹得梅婧一时坐如针毡。 梅松刚吃完蘸着蒜泥辣酱的毛肚,直接用手背抹上了嘴唇上的油。 「妈不是说了,那是姐自个儿没福气,也怨不着旁人……」 梅婧顿时胃口全无。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李夏娟,可人家这话也确实没说错。 若她都算是有福气的人,那平日里成绩优异发挥稳定的她又怎么会在大赛入选前的训练中不幸摔到肌腱损伤,以至于韧带无法復原,彻底丧失了参加奥运会的比赛资格。 梅婧到现在都还记得总教练找她谈话的那一日,是个冷风瑟瑟的雨天。教练语重心长地说,组织认为她的恢復情况不够理想,今后无法再继续代表队伍、代表国家在赛事中发挥最理想的状态,并且在奥运结束后队里也需要注入年轻新鲜的血液,因此,他希望自己能理解队中的集体决策。 所以,花样体操队里形神俱佳、曾被誉为最具明星相的种子选手,就这样被剥离出了队伍。 第3页 从内江到成都,从成都到北京,梅婧受训十多年来不敢多喊一句苦,却因一场猝不及防的意外,使她在短短的一个季度里失去了所有,更令她毕生的梦想化作泡沫。 若说她有福气,那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倒霉蛋? 电视中的竞技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梅婧只觉得自己心内变得愈加空洞。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依旧时常觉得自己的退役像是一场可怖的噩梦,仿佛哪一天梦醒了,她又可以回到从前的训练场中。 然而梦终究是梦,道理她不是不懂。 尽管这顿火锅前前后后才吃了一个小时,可她却开始坐立难安。 所幸小松吃饱后便急着想回招待所看武侠片,梅婧便自觉地起身去柜檯买单。 正当她在背后贴着挂历的柜檯前掏出钱包想要付帐的时候,小松嘹亮的嗓门又在身后响起。 「姐,桌上饮料没了,我还想再加瓶可乐。」 梅婧本来想说出门左转有家杂货店,饮料价格能比这里便宜上一半。但此刻正对着老闆娘的眼睛,令窜到喉咙口的话又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 「行,你去冰柜里拿吧……老闆娘,麻烦单儿里帮我再算上一瓶可乐。」 一头利落短髮的老闆娘收过钱,脸上堆着笑地客套道,「妹子,从前没见你来过咱家店啊?是从首都读书回来的?」 或许是不自觉的儿化音令梅婧露了馅,但此刻的她下意识便摇头否决道,「不是的。」 老闆娘自然是个眼尖的,此刻见她不愿多话,找过钱后便报以一笑,不再搭腔。 这一顿饭成功地吃掉了梅婧一周的生活费。 不过这也没什么,金钱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更是和实现她的梦想毫无挂钩。家人难得过来一趟,若是花些钱能让他们在这两天心情太平些,那也是好的—— 如果下一刻捧着可乐在店内横冲直撞小松没有撞上她,她也没顺势撞上店内服务生的话。 剎那间,滚烫的红油洒在了手腕上,在短暂的麻意后,便是直入皮肤深处的刺刺疼痛。然而溅在梅婧腕上的红油到底只有个五角硬币的大小,而溅在那个端着红汤锅底的男服务生手臂上的,则是犹如婴孩拳头大的通红一片。 二人在这场意外中抬眸对望。 刚开锅的红油汤底冒着热气,他们就在模煳的雾气中慌乱地注视着彼此。 十八-九岁的男孩的身量高挺,肩膀宽阔,干净细碎的黑色刘海在额前搭着,眼眸却是意外的纯粹清朗,如蕴汪洋。许是因为疼,他从眉毛到眼皮都有些微微发颤,瞧着倒像是受了委屈的某种温驯动物。 这一场景,无疑让梅婧心内的愧疚放大。 生理上疼痛的突袭并没有让那个人在第一时间松开汤锅,他皱着眉将锅底放到了柜檯的桌子上,才随意拿起一块湿布擦拭着小臂上的红油。在没有了锅底的热气阻隔后,梅婧彻底看清了他的英挺五官。 「小松,快给爸看看,身上伤着了吗?」 梅松显然也被这齣意外吓着了,就连声音也变得有些打颤,「……我没事。」 「婧婧你呢?」梅小庆这才注意到了男服务员与梅婧胳膊上的红痕,于是他脸色徒然一变,拽过梅婧便往大门处拉去,「哎哟,还怔在那儿干嘛?快走快走,一会等人家寻上来就麻烦了!」 被拉到门外后的梅婧才反应过来不对。 她随即连忙回头隔着玻璃望去,却只见那个眉目清澈的男孩仍站在原处怔怔地注视着自己。可就在这短暂的对视之后,他便垂下眼眸,回身迈入后厨,再不见踪迹。 「爸你别拉我,小松把人撞伤了,我们还没给人家道歉呢!」 「道什么歉,这种地方……道完歉就是赔钱,你是嫌咱们家钱多了没处使了吗?」 梅婧诧异道,「犯了错赔礼道歉,难道不是常识吗?」 「那是有钱人家的常识,我可出不起那个赔礼的钱!」 「姐,你也别太在意了。」梅松一边嘟囔,一边轻摇着手中的可乐,「谁让他自己锅没端稳的,这事儿也不能全怨咱们吧,况且咱们也是过来花了钱吃饭的,他本来就该好好服务我们……」 街边油腻腻的阴井盖上的小气孔还在冒着白烟,立身于黄澄澄的路灯下的梅婧,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臂上因为这场意外而带来的疼痛,在此刻仿佛已变得不再重要。 她忽然觉得极度低落,分明眼前这二人是她在世上最近的血亲,可在这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与他们形同陌路、生分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完成人生大事 七月开始安心日更 感恩大家来看玫瑰妹妹呢 超开心!! - 新文第一天开张,有点兴奋 本章发50个红包,希望大家能让我发出去啊谢谢谢谢mua 第2章 梅婧上班的地方,是个私人开设的舞蹈培训机构。 最初离开北京来到重庆的时候,她是想考个教练证的,然后再凭着证去市里的体校应聘,这样就算有了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制,也可以一直稳稳噹噹地在这座城市生活下来。 但那时候的她却不知道,去考是容易,可考出来却是难事一桩。 市里每年就那几个名额,僧多粥少,很是紧俏。 第4页 据说这其中有道门路必须要花钱去疏通,若是少了这一步骤,拿证等于是痴心妄想。 可是她没有多余的钱了。 当年退役的补贴金全被父亲拿去供给家用,使家里在县城中换了套大一些的房改房。可如今李阿姨下了岗,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一家三口本就吃紧,小松又没顺利考上市里的高中,最终还是花钱拖了好几层关系,才将他塞进了市里的一所口碑还不错的高中。 那里头自然有梅婧每个月存下的工资。 今日是周六,梅婧的排班在下午。 傍晚时分,当她下完课在更衣室内换衣服的时候,刚扎完两条麻花辫的同事贾惠惠俏皮地喊住了她。 「婧婧,一会要不要一起去夜市吃凉虾?」 「隔壁街不就有糖水铺子,为什么要去夜市吃?」 「明天晚上郝杰约我出门看电影呢,所以我想去挑几个漂亮的配饰……」贾惠惠绞着手指,面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红光,「婧婧,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陪我去一个呗!」 郝杰是隔壁中学的体育老师,也是与贾惠惠同省的老乡。 二人由着培训机构的老闆亚苹姐介绍认识的,如今处了一年多,感情也是越来越合顺。闲暇时同事们纷纷打趣道,大概再过不久,就要吃到他们俩的喜糖了。 「那我陪你买好东西就回,这两天外头太热了,待久了人有些难受。」 百叶窗旁的梅婧不紧不慢地扣上了连衣裙的纽扣,彻底遮住了胸前的那抹旖旎风光。 「走吧走吧,」惠惠甜甜一笑,「嫌热路上我替你扇扇子就是!」 适逢暑假,周末的夜市里人倒是真不少。 她们如计划般吃到了冰爽甜滑的红糖凉虾,也在露天的摊位上如愿地陪惠惠选中了心仪的蝴蝶髮夹。 对着夜市延绵的长串灯带,惠惠兴沖沖地将新髮夹举得高高的。 「婧婧,你瞧着好看不?」 「好看。」 「那你也买一个。咱们俩戴个一样的,一样好看!」 梅婧没犹豫地摇了摇头。 惠惠好奇道,「为什么呀?」 「这髮夹太亮了,我不好意思戴……」 梅婧嫌髮夹的珠片太亮是真的,嫌五块钱一个有些贵也是不假。 况且她生理期将至,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今天倒也是真没有买东西的兴致。 惠惠探着头,好一会儿认真地从一群花花绿绿的髮饰中选出了一个简洁的款式,「那你买这款吧,这个白色珍珠的长夹很大方,也符合你的气质。」 不得不说,惠惠这一回的眼光倒颇合她的心意。 机灵的惠惠见她眸光闪烁,继而小心地接过去端详着,便知道自己这次的眼光算是中了彩,垂眸便向大腹便便的老闆甜笑道,「老闆,她手上的这个头花多少钱?」 「算你们三块,绝对不赚钱了!」 惠惠知道梅婧素日里花钱节俭,又总是爱存着钱往家里汇,平日里面皮更是薄得和张绢儿似的,认识一年多了,还价这种事情倒还从未见过她开口。 「这个款式简单,又不费多少成本手工的,算我们便宜点,一块五成不?」 「姑娘,八块的你还我五块,三块的你还我一块五……要是都碰到你这样的,那我一晚上也别赚钱了!」 周围有三两人笑嘻嘻地望了过来。 这话听得梅婧有些不舒服,随即她将髮夹放回了摊位上,轻轻地拉了拉惠惠的手腕。 「我不要了,我们走吧。」 「别啊,千万别和美丽过不去……」惠惠朝她狡黠地挤了挤眼,继而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大一小的两枚硬币递给了老闆,「做个回头生意呗,下次我们还带小姐妹来光顾呢!做你的活gg,成不成?」 正擦着汗的老闆倒也没多挣扎,嘆了口气便将那枚珍珠髮夹给她们递了回来。 梅婧忙忙从包里取出钱还给了惠惠。 于是两个姑娘握着彼此的髮夹,手挽手在街上继续走着。梅婧不由地抬起手来端详着,只觉得髮夹上的那串小珍珠十分圆润,映着此刻夜里的灯光更是格外的柔和好看。 「惠惠,你真厉害,一个髮夹都能还下这么多钱。」 「你瞧他演,其实一块五还有得他赚的呢!我小姑姑在浙江义务那边打工,听说在那里的批发市场,这样质地的头花,批发价只要几毛钱就够了!」 梅婧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投回了手中的新髮夹,却依旧觉得十分满意。毕竟要是没有惠惠在,这枚漂亮的小髮夹,她还要再多花一块五才能拿到手。 「原来差这么多啊……那就当是给别人赚个辛苦钱了。」 惠惠的眼神仍在灯火阑珊下各式摊位中左顾右盼着,「你啊你,就是心地太实在了,都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 不食人间烟火…… 梅婧手心捏紧,心内苦笑。 这样的出尘绝世的词彙,是应该用在金庸电视剧里小龙女、王语嫣这样才貌俱佳的神仙佳人身上的,而不像她,家庭条件普通,更是没有一个能在这座城市里拿得出手的正经文凭。 甚至为了让弟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在上周从原来住了一年的小套间中搬了家,搬到了旧城区迂迴深巷内的一间老楼里。 那座老楼建了已有些年头,外墙有些脱了漆,露出了内里的青色石砖。南侧的外墙上还攀着几株爬山虎,夏天太热,街上的许多植物都被晒得发蔫儿,倒唯独它们还很有精神。 第5页 楼房共三层,梅婧的房间在二楼。 那是一个很小的单间,只有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和一个连带着西侧阳台的卧室。 虽说西晒恼人,但所幸这一块的楼房造得稠密,採光并不大好,因此对梅婧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房租比从前苹姐替她找的铁路小区便宜了三分之一,她也可以省下更多的钱去给小松交补习费。 大姑姑的女儿几年前考上了卫校,如今已在市里的一家医院工作。小叔叔的女儿也在去年考上了西南财大,还是在学校里十分吃香的金融专业。所以眼下在父亲家的那一群亲戚中,唯独只有他们家还缺一个大学生。 也就剩他们家了…… 梅婧和惠惠在车站告别后,向南坐了十几站电车独自回了家。 今日到家时有些晚了,就连巷口那对老夫妻开的水果铺子都关了门,梅婧本想买个西瓜解解渴的愿望也自然落了空。 倒也没什么好悲春伤秋的,不就是个西瓜而已吗?回去灌几口凉白开,也一样解渴。梅婧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新髮夹,借着昏暗的灯光默默地走回了家。 却没想到到家后没多久,刚脱完鞋,就连在厨房里倒好的凉白开都还没碰到嘴边,大门的铁环便铛铛地响了起来。 「是谁?」 「我是楼上的住户。」门外传来的男声音色偏低,却又有着特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刚才我在窗外不小心掉了件衣服落到你家阳台,所以想麻烦来取一下。」 「好。」梅婧蹙着眉,仍是没有放下警惕,「我去看看。」 她快步地推开了阳台的门,果然在栏杆上看到了一件不属于她的衣服—— 一条粉色的睡裙。 梅婧在悄然间松了口气,想来门外的那个人确实是住在自己楼上的邻居。 因为她搬来的时间短,除了认识在楼下开小餐馆的丁桂和住在她隔壁的小学老师于小莺,这幢楼里其余的人,她都还没对上号。 随即她绾了绾额间的碎发,捧着那条粉嫩的裙子打开了门。 楼道的灯光微弱,是黯淡的黄色,走廊里还有隔壁家堆积的塑料瓶和纸板箱,看起来不免有些凌乱。只是站在门外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孩在看清她的那一刻似乎怔住了,他的眉骨高挺,纤长柔软的睫毛扑闪,干净的瞳仁中透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讶异。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任由时间空白了几秒。 最终还是门外人先行开了口,「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梅婧本也觉得他有些眼熟,可却对这句搭讪感到有些不适,在垂眸望向了挂在自己腕上的那条女士睡裙后,神色中瞬间没了好脾气应付。 家中明明还睡着个姑娘,一下楼却张口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足够轻浮浪-盪。 「你认错人了。」 梅婧将衣服递给了他,顺手就要关门,不想下一秒,大门外的铁环忽然被那人拉住了。只见他的神色中带着明显的疑惑道,「我们,是真的没见过吗?」 「都说了是你记错了……」 趁其不备,梅婧抬起手就将他的手腕从铁环上拍了下来,继而没好气地关上了门。 然而动作匆匆的她却没有注意到对方在瞥见自己左手腕上那一块不易察觉的深肉色疤痕后,眸光中涌现的明净与豁然。 因为在那个人的右手小臂上,也有一个相同颜色的伤疤。 形态栩栩,一如夏夜里初绽娇颜的泣露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挥泪感谢捧场!今日依旧留言都有红包包!! 昨天忘了说,这次开文wb抽植村秀小黑方,欢迎来做小锦鲤:) - 第3章 夜生下班的时候,天色正泛起了鱼肚白。 初秋将至,城市里已没有恼人的蝉鸣,借住在家中的堂妹郑露霞也已然开学,住进了亮堂堂的大学宿舍。短短几日,他便觉得日子变得舒坦了不少。 这是他在这间大型娱乐会所工作的第三个月。 从老家来到这座城市近三年,他已换过了四份工作。眼下这份工作虽然时常需要日夜颠倒,有些辛苦,但工资却是他在火锅店做服务生时的两倍,更别提早些年在工地做零工时的微薄收入。也正是因为如此,直到今年年初,他才有钱从八人共住的集体宿舍中搬了出来,并在重云巷中找了处便宜的单间住。 其实这样的生活对于多年前只身走出深山时的他来说,已经好到超出设想了。 然而还是不够。 他明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可却始终没找到解决的办法。 夜生换下了工作套装,套上了一身铅灰色的纯棉短衫和卫裤,正欲背上挎包出门,却忽而被身旁一个不太相熟的同事叫了住。 「夜生,你要走?」 「是啊,走了。」 同事的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一会儿唐姐请大傢伙吃早点呢,你不去?」 「不了。」夜生笑着摆了摆手,「有点累,回家睡觉去。」 其实他倒不是真有多累,也不是不想吃免费的工作餐,何况唐姐出面请的,也一定不会是普通的路边小店。可他实在是想赶在早高峰之前,乘着空闲点的公交车回家,若工作了一整夜还要被人挤人个十几站回去,那确实会真有些折磨人。 夜生其实非常喜欢他现今租住的地方。 第6页 每日清晨时分,亮光透过窗隙与瓦檐,家家户户边在狭窄的青石街上生起了炉子,炊烟裊裊中,房屋的轮廓变得模煳,两侧的草木苔藓也变得迷濛。每当这个时候,会给他一种短暂地回到故乡的错觉。 从前在山里的时候,爷爷也会一早就生炉子,早上或是给他磨黄豆浆烤芋头饼子,亦或是给他下野菜汤粉、做油炸洋芋耙耙……无论是哪一样,味道都是特别好。 可惜爷爷已经去世了三年了。 那些记忆中那些熟悉的味道,也在感官中逐年消褪。 夜生下车时在公交站旁买了个白糖烧饼吃,可眼下路过了丁桂的早餐铺子,他忽然觉得肚子还有些饿,于是又从上了一半的斜坡中折返回来,打算来一碗青菜汤馄饨。 直待穿过门口蒸笼的白烟,他才看清了店中人。 他十分意外地在这间小店靠内的圆桌中,看到了住在他楼下的那位总不爱给他什么好脸色的小玫瑰。 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便一直用那晚她咄咄逼人的带刺模样代称着她。 而此刻的小玫瑰正穿着一身浅绿色波点图案的连衣裙,下垂着一双湿润的眼眸,小口小口地咬着筷子中夹着的土豆丝煎饼。 店主丁桂二十三四的年纪,一张圆脸杏眼,长得格外有亲和力。此刻手中正端着红糖糯米粥,眼下瞧见了他,连忙热情地招唿着,「夜生下班回来了?想吃点什么,姐去给你做!」 「谢谢丁姐,给我来碗菜汤馄饨吧。」 「好嘞,」丁桂应得极快,随即将手中盛得满满的粥递到了默不作声的小玫瑰面前,「婧婧,甜粥要趁热喝啊。」 店内生意不错,此刻的空位也所剩无几。 夜生扬唇一笑,径直便坐在了这朵小玫瑰的对侧。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到对方神色开始不自在了起来。可他却若无其事翻过了自己的右臂,大大方方地递到了她的眼前。 「之前说你看着眼熟的话,没有骗人。」 梅婧微怔,只见眼前面容清隽的男人满面坦诚。 隔了好一会儿她翻过了自己的左臂,盯着那一块已经平滑的疤痕,这才彻底地反应了过来。 「……庄记火锅店,是你?」 「是我,」夜生点点头,继而笑着收回了手臂,「当时你走的很快。」 羞愧之意在心头蔓延。 梅婧一时眼睫微颤,就连音调也徒然变低了几分。 「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那不然,我赔你点钱?」 「你要是想赔我当时就赔了……」吹着头顶的吱呀作响的吊扇,一时放松下来的夜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不是想要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之前那次,我没有说谎。」 梅婧愈发变得无地自容。 「那要不你再多点点儿吃的,这顿我请你吧?」 夜生无奈一笑,「我真的不是要你钱。」 这时的丁桂正端着热腾腾的小馄饨走了过来,眼见二人低声攀谈,忍不住含笑打趣道,「哎呀,原来你俩早认识啦?我原本还想替你们介绍一下的……这样多好,大家住楼上楼下的,今后也能多个照应!」 梅婧正想胡乱点头,可夜生却直白道,「其实也不算认识,我到现在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她叫梅婧,西边甜城来的姑娘。」丁桂笑着将馄饨放在了他的眼前,馄饨汤上盖着的那块金色的荷包蛋格外显眼,「婧婧面皮薄,人比较内向,你可别冒冒失失地吓到人家!」 夜生礼貌地用双手接过碗筷。 「丁姐,我刚刚就是随意说笑几句。」 丁桂嗔怪般一笑,随即转过了脸道,「婧婧,他是住在顶楼的夜生,郑夜生。你以后家里有什么水啊电啊的出了问题就上楼找他去,他手巧,人也好,是个热心肠。」 「谢谢丁姐,我知道了。」 梅婧虽嘴上答应地痛快,可心里依旧觉得别捏。 她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也不想因为一点日常的琐事便白白地欠了别人人情。可惜郑夜生的手臂上还有着那块不小的伤疤在,他们之间,早已是自己亏欠了别人在先。 「那你俩慢慢吃啊,我招唿别的客人去了。」 丁桂收放自如地结束了对话。 然而梅婧却没了继续好吃好喝的胃口,直到结束了这顿早餐在去往游泳馆的路上,她都是兴致缺缺的,只觉得心头平白地积了一桩事,怎么也自在不起来。 待她再次见到夜生时,已是入了秋的光景。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她抱着洗好的被单,上楼晾到了天台的不锈钢架子上。梅婧将挂在杆子上布料拉得很整齐,宛如生怕起了皱似的,她喜欢洗衣粉的质朴清香,也喜欢这样空旷而静谧的午后。 晾完被单的她没急着走,而是扶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一所高中出神。 老楼并不高,高中的地势也不低,中间隔着几幢错落的楼房,此刻放眼望去,便只能看见操场的小小一角,与生在角落处那棵高巍的乌樟树。 有三两学生正在操场上追逐嬉闹着。 从童年起,梅婧生活中除了体操便再没什么别的内容,这十几年来,她更是从未体验过正经的校园生活,所以现如今手里唯一握着的,也只有体校中那一纸没什么太大用处的中专文凭。 第7页 然而如今的她已经十九岁,自然不会去做那种重返校园的青天白日梦。她只不过是有些好奇,正常的校园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梅婧?」 梅婧循声回首,只见纷飞布料后的夜生睡眼迷濛、头髮蓬松,洗得泛白的灰色背心上还起着皱儿。他的脸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一副刚刚起床不久的模样。 于是她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唿。 夜生放下了手中那颗才咬了两口的青涩苹果,「大下午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是晚班。」 「这样啊,我原还以为这幢楼里,就我一个人要上晚班……」 从丁桂的嘴里,梅婧知晓了夜生是在一间夜场工作。 虽然她对此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但当夜生无意中将他们二人的工作比肩的时候,梅婧还是感到了一丝不舒服。 她是要晚上出去工作。 可她却不是他们单位里那些需要卖笑维生的小姐。 「我回去了。」 「行,晚点被单干了,我帮你送下去。」 梅婧顿住了脚步,「不用,我自己来取就行。」 「没事。」夜生揉了揉眼睛,他的瞳仁很干净,浸透着纯粹的坦诚,「我经常顺手帮他们把衣服带下去,都是举手之劳。」 如此一言,再推脱反而显得做作了。 怪不得楼下和人没什么话的郭大爷总是对他一副好脾气,丁桂也总会给他点的餐食里多加点配菜。 就像身上平白地添了这么个疤痕,他竟也没对自己怀有敌意,反而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若是换作自己,可不一定能做到这样洒脱。如此想来,倒是自己一直以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过小心眼了。 梅婧转过脸去,眸光盈盈地望着他。 「那谢谢你,下回我请你吃饭吧。」 这回倒是夜生怔住了。 只见他捏着自己的衣角,和大姑姑家那条看门的小花狗一般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让人看着都没法忍心拒绝。 「真的?」 「真的。」这回倒轮到梅婧粲然一笑,「等你想好了去哪,拿被单下来的时候告诉我,也算是我替从前的过失给你赔个不是了……」 夜生小时候在山里贪玩。混泥打滚,爬高上低,摸过鸟窝中的蛋,也捅过槐花树上的蜂蜜巢,身上自然留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疤。 唯独小臂上的这一块,来的意外,留下的模样也算不上难看。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留在他身上的,他一直记得。 可他却从没想过,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他们竟会狭路相逢,还成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而在认出自己后,清清冷冷得和盆水仙花儿似的她不但会道歉,会愧疚,还说想要请自己吃饭。 梅婧窈窕的身影早已在楼梯口消失不见。 夜生的唇角却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一起床就撞到了件美事,这么想想,落块疤印在身上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各位捧场,今日2分留评依旧红包雨呀!! - 感谢在2020-07-04 12:00:00~2020-07-06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hyme、兮兮 2个;超大份芒果酸奶冰、阿叶要吃糖、丹丹他娘、镜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闪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梅婧今年的教练证考试又失利了。 虽然先前便对这个结果有所预估,可在知道结果的这一刻,她的心内还是怀着隐隐约约的失落。 公告放榜的这日,正好是她先前和夜生约好一起去吃饭的日子。只是梅婧没有想到,夜生竟将吃饭的地方选到了从前那家庄记火锅。 或许是在那家店的回忆实在不好,梅婧心里总有些悄悄的不自在。但既然先前是她开了口,那自然是要顺着他的意思去。 反正也就是顿饭而已。 夜生今日穿的很是清爽,头髮也打理的整齐,这一身派头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亚苹姐那位读着名牌大学的侄子。梅婧迎着光望向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像夜生这样的相貌,应该是很多年轻女孩都会喜欢的对象。 「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沾着什么了吗?」 「没事,就觉得这身衣服还挺适合你。」 「你穿得也好看。」 梅婧低头打量着自己游完泳后,身上套着的那身最寻常不过的运动衣裤,不自觉地嗔怪道,「……你别胡乱夸。」 夜生只觉得她这样格外可爱,却又不好意思再去逗她。 「走吧走吧,我都饿了。」 今日二人都是晚班,因此到店的时间比较早。 四点多的火锅店还没什么人,眼尖的短髮老闆娘即刻便认出了身材高瘦的夜生。 「夜生来了。」老闆娘兴奋地往后厨扯了一嗓子,「老庄,夜生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浓眉方脸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从后厨踱步而出。夜生见到他显然很开心,就连好看的眉眼都随着笑弯了起来。 「庄叔,路上给您捎的。」 夜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盒未拆封的香菸,转眼便塞到了庄叔上衣的口袋里。 第8页 庄叔打量着怀中的烟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涨工资了?」 「还没呢,估计还得再多做几个月……」 庄叔这才注意到坐在不远处安静地瞧着菜单的梅婧。 梅婧是刚游完泳过来的,她的头髮半干,一张尖尖的小脸满是莹白红润的健康之色。此刻脂粉未施,唯有嘴唇抹了些淡淡的唇膏,却令人怎么看都觉得是道宜人的景色。 「出息了你,还带了漂亮姑娘来?女朋友?」 庄叔的嗓门向来不小,这句话也显然被周围人听了个七七八八,随之夜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可别乱说,她就是我邻居,来请我吃顿饭而已。」 「瞎闹,哪里学来的坏毛病,有让姑娘家请吃饭的吗?」庄叔一毛巾甩在了他的背上,但面上却依旧堆满着笑意,「今天算你有心回来看我们,这顿饭算叔婶请你了!」 夜生本就是和梅婧开个玩笑,这顿饭也没想让她真掏钱。今日他的钱夹子里带了近一百块,想着怎么也够他们二人吃上顿美美的,却没想到庄叔一来便和他这么客气。 推脱反倒显得生疏,于是此刻的他索性顺水推舟道,「行,那叔您下次逢年过节忙不过来的时候,记得喊我来搭把手啊!」 「那是,」庄婶在一旁附和道,「就算想跑都给你逮了回来!」 梅婧抬眸,只见柜檯前的几人闹笑在了一团,场面很是温馨。 她想夜生或许真如丁桂所说的一般,人好相貌好心眼也好,由此才能在换了这么久工作后,还能和原来老闆一家都如同好友般相处融洽。 不一会儿,夜生便满面春风地走了回来。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庄叔客气,给我们今天这顿免单了。」 「啊?」 梅婧忽然为自己刚刚点好的菜感到愧疚。 原以为是自己请人吃饭,又兼带着心怀已久的歉意,为此她还点了不少平日里嫌贵的菜色,却不想这回竟要白白地占了别人便宜。 见她面露犹疑,夜生忙忙笑着补充道,「没事,你要是不好意思,下回再请我一顿就是了。」 「可是,我刚刚点了几个比较贵的菜,会不会不太好?」 夜生神色一怔,但转念想到她原本是想点些平日里不常吃的好菜来请自己的时候,心下顿时又欢喜了起来。 「没事,那我下回用别的方式还给他们。」 「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又欠你人情了?」 「那不然今后你做饭多做点,顺带给我吃一口也行。」 梅婧的眼神黯了黯,「我做饭又不好吃。」 「这就谦虚了吧?」夜生一边替她的杯中倒着可乐,一边不假辞色道,「我每日可时常在你家厨房的飘香中醒来呢!」 「你窗户下面对着的,不是于老师家的厨房吗?」 「啊,是吗?」 「是啊,你仔细想想。」梅婧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而且我平时做饭做的少,是真的做的不太好吃。」 夜生仍有些不死心道,「可你看起来像是那种做饭很好吃的女孩。」 「你也说了,只是看起来……」正在此刻,身穿着粉色短袖的女服务员将滚热的锅底给他们端了上来,在这一剎那梅婧忽然如梦初醒,连面色也敛下了几分,「还有,你要吃饭,为什么不让你的女朋友给你做?」 「女朋友?」夜生惊奇地睁大了眼,「我哪来的女朋友?」 梅婧嗤笑。 「上回半夜来我家拿睡裙的事儿,你忘了?」 「哦,那是我堂妹来城里读大学。她们大学宿舍开的晚,她又记错日子到早了,所以才来我这儿借住了几天。那天她害羞,也不知道楼下住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所以才使唤我下去替她拿的。」 「是这样啊……」 眼前红彤彤的锅底沸开了花。 梅婧为了遮掩尴尬,将手边一整盘鹌鹑蛋都一股脑地丢了进去,险些将红油溅在手上,可夜生却依旧没能忍住眼角眉梢的喜悦。 「所以,我还有机会能尝到你做的饭吗?」 「先吃饭。」梅婧把汤底里炖得酥烂的蹄花盛到了夜生的碗里,「今天不浪费,日后再商量。」 夜生顿时不敢多言,开始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饭。 其实这是他们第二次这样面对着面吃饭。 心细如梅婧不难发现,夜生其实有一个许多人身上都没有的优点,那就是他虽然吃饭吃很香,但却吃得干净,他的碗边不会有着淅淅沥沥的汤渍,吃下来的餐余也都地罗列到了一旁的碟子里。 小时候体校训练放假的时候,她曾去姑父的餐馆里帮过手。那时候的她和表姐艷艷在帮忙打扫时,最烦的便是将桌面弄得一团糟的客人,不但令人无从下手,就连好心情也跟着烟消云散。因而夜生的这个细微的习惯,竟意外地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好感。 然而吃着吃着,她就没工夫夸赞夜生的吃相了。 因为这家店的菜量实在是太大了。况且除去她刚才点的那些涮菜,热情的庄婶还时不时给他们送来几道自制的点心。或是红油抄手担担面、或是红糖冰粉小米糕,到最后要端上红豆蛋烘糕的时候,就连夜生也吃不消地摆了摆手。 「婶,您再这么投餵着,下回我可都不敢来了!」 第9页 「说什么呢,年轻人长身体,当然要多吃点!」庄婶调笑完夜生,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吃得满脸红扑扑的梅婧,「小婧,你说是吧?来都来了还不下劲吃,那不是不给我手艺的面子了?」 梅婧重重点头道,「庄婶,您做的是真的很好吃。只是我们的食量摆在那儿,是真的有些吃不下了……」 「行,小姑娘爱苗条,我理解!我这就去找一个袋子,给你俩带着,明天早上做早点吃!」 夜生忙忙添了句,「婶,记得分开装。」 「哦……」庄婶回过身来挤了挤眉毛,刻意将尾音拉得很长,「我懂,要分开装!」 梅婧顿时红了脸。 她也不是傻子,饶是这方面经歷匮乏,这一来一去的意思她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店里的这对夫妻怕是错想了自己和夜生的关系了。 可这种事儿她也没法解释,越解释越显得添油加醋。反正吃完这顿饭后,今后自己也不一定会再来了,就算种下了误会,也就随着去吧。 说来这顿晚餐真是将二人撑得不轻。 而且还一分钱没花,拎了两袋满满当当的现烤蛋烘糕回去。 踏出店后的他们正并排地朝车站的方向走着。 「夜生,今天谢谢你了……日后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你记得和我说。」 夜生望着眼前形态柔丽的粉紫色晚霞,一时只觉得心情大好,「不用谢小玫瑰,能再遇上你我很开心。」 梅婧诧异,「你刚刚叫我什么?」 夜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剎那间的脱口而出。 可既然已经开了口,他倒也没了顾忌,索性顺水推舟,笑得灿烂地朝她转过脸去。 「小玫瑰,我叫你小玫瑰。」 「你为什么给我起了这么个外号?」 夜生知道,此刻若是将从前自己觉得她脾气带刺儿才取的这么个外号的理由道出,今后怕是连出来的机会也没有了,更别提再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这是我的秘密。」 「秘密?」梅婧顿了顿,「那你会打算告诉我吗?」 等候的公车在此刻不偏不倚地到了站。 梅婧来不及继续追问,便不得不对着逐渐晦暗的旖旎天光,和他挥手作别。 「今后一定。」 在这一刻,夕阳下的夜生高挑的身影忽然变得熟悉又陌生,而他的笑容清新又纯粹,好看到自己的心跳都没来由地漏了半拍。 真是奇了怪了。 梅婧在车内扶着悬挂把手悄悄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好青涩哦!!想到之后成人part的妈妈荡漾一脸姨母笑 第5章 贾惠惠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让红苹果舞蹈培训机构的小姑娘们哄闹成了一团。大家一人收了一盒的阿尔卑斯的奶糖还不够,纷纷要惠惠再请大家一起吃顿饭。 惠惠虽是外地来的姑娘,但家里的两个哥哥都在城里安了家,平日里也很是照顾这个妹妹,所以她的工资也从不存着,想花就花,类如今日大家一起闹,她便很快地应承下来,笑眯眯地表示下班后请大家去楼下的四川饭店去吃小炒。 或许是今日这仗势太大,最后都传到了亚苹姐的耳朵里。亚苹姐也特意从朝天门的首饰铺子中赶了回来,一同参与女孩们的这场愉快晚餐。 作为媒人,惠惠十分懂事地将今晚的第一杯酒敬给了亚苹姐。 「亚苹姐,谢谢你不但给了我工作,还替我解决了人生大事。郝杰今天回了趟湘西老家,不能到场来敬你,我就先代我们二人先干下这杯酒!」 惠惠是个性子虎的,说完便将一小杯红星二锅头一饮而尽。 一群纤腰楚楚的女孩们乐得直拍手,体态丰腴、一头红褐色波浪捲髮的亚苹姐也被她的豪迈举措逗得笑弯了眉眼。 「新婚快乐啊惠惠,不过可别太早要孩子啊,不然我这儿的古典舞课可就少了根顶樑柱了!」 说到这个,就连平日里最是外向的惠惠都有些红了脸,忙夹过一块辣子鸡丁遮掩满眸的羞赧。 「我明白,我家里也是这个意思,觉得我还小,要孩子的事可以过两年再说……」 欢笑之中,负责教拉丁舞的石一芳满脸俏皮地接过了话茬,「亚苹姐,惠惠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考虑考虑我呗?」 「胡闹,你这上个月才十八,这个月就想嫁人了?」亚苹姐端起白酒,波澜不惊地喝出了白开水的架势,「要我考虑我也先考虑婧婧,在红苹果,咱们的规矩就是按年龄来安排!」 梅婧一怔,连忙放下了筷子。 「亚苹姐,我不急的。」 「你可以不急,但姐这个长辈替你想一想也不过分吧?你比惠惠小两岁,是不用急着想结婚的事儿,但找个男孩子相处相处起来也不错,总是不能太内向了。」 惠惠咽下了嘴中的回锅肉,连忙添了句,「是啊,婧婧长得漂亮,倒是可以慢慢挑,找个条件好一些的,今后多过过享福日子……」 亚萍姐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倒是有些听岔了惠惠的意思,于是挑着眉打趣道,「哎哟,你家郝老师工作稳定,单位分的房子也好,据说家里还在体育局有些门路。你这会子在姐妹们面前说这些话,可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啊?」 第10页 「哎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惠惠连忙笑着挽过身侧梅婧的臂弯,「我就是想今后婧婧能找个好的,多疼疼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亚苹姐自信满满地笑了笑。 「这是自然,我会为她擦亮眼挑的。」 尽管大家都在笑着打趣,但梅婧却明白惠惠的意思。 惠惠是她在同事里面处得最好的一个女孩儿。 虽然并不知道她曾在国家队受训的经歷,却也林林总总地知道她家里那些不太理想的情况,小气抠门的父亲、辍业在家的继母、还有总爱在学校犯些小错的弟弟……像她这样的条件,又没有个像样的文凭,就算样貌再是周正,条件好的人家怕是也是不敢沾染。 这些她都明白。 从前在队里的时候,她不是没听说过在国际大赛上发挥出色的前辈被高门看上,一举阶级跨越,成了锦衣玉食的富太太。年少时的她当然也曾做过这样绮丽的梦,于是加倍苦练,仿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彻别自己那类如寄人篱下的生活,能在家中再不看李阿姨的眼色……但那到底已经是从前了,如今这样的想望,无异于天方夜谭,大梦一场。 也正因为此,她才愈加深感到生活的毫无希冀。 她没有母亲,父亲也形同虚设,家里从来没有人会来关心她独自在这座城市生活得好不好,日子又过得顺不顺心,仿佛自己只是血缘家庭的一个赚钱工具,像是割韭菜一样,为了弟弟继续读书而不断提供着补习费和营养费。 只要活着,只要按时汇钱,似乎就是她对这个家的全部意义。 聚餐结束的时候,梅婧忽然不想回家。 她不想回到那个狭隘而贫瘠的小巷,与那座常年见不到什么光的沉闷老楼,可惜这座城市这么大,除了那小小的二十来平方,她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今夜的梅婧没有坐电车,而是用着一双腿,硬生生地花了两个小时走了回去。 然而直待她怔怔地走到巷口的时候,才发现了今日的不寻常。 一辆鸣着笛的救护车停在了重云巷的入口。 巷子太窄,且内里石阶错落。小路两侧又被沿街的人家堆满了杂货,救护车车体本就宽,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开得进去。不过救护车司机看着倒是不急,已靠在车头抽起了烟,倒是车旁站着的那个个子不高的小护士,眉眼里还带着丝丝焦虑。 梅婧嘆了口气,心想不知哪家又出了一个可怜人。 只是走了这两个小时的路实在令她有些渴了,所幸老夫妻的开在巷子口水果铺今日倒是打烊得晚,梅婧走了过去,打算买只小点的西瓜解解渴。 「爷爷,来只小西瓜。」 头髮花白的大爷将目光从盗版dvd光碟中的播着的《喋血双雄》中收了回来。随即一边给她挑着瓜,一边热络地寒暄道,「姑娘,今天下班这么晚?」 梅婧一直觉得这对老夫妻面善可亲,此刻便也诚实答道,「没呢,是晚上吃得多了,散步走回来的。」 「好事,年轻人就该多运动,对身体好。你看住你楼下的老郭,年轻时就爱打麻将不运动,今晚洗澡的时候一跌跤,一下伤着骨头站不起来了!」 「郭大爷?」梅婧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救护车,「这是来接郭大爷的车?」 「是啊,就是他。你看这救护车都开不进去,真遭罪啊……」 长刀一落,皮薄多汁的沙瓤瓜顿时分开了两半。 老大爷利落地将瓜装好了袋,接过了梅婧递去的钱,少要了零头的三角。 梅婧礼貌地道了谢。 而在她拎着西瓜回头的时候,却始料未及地望见了步履匆匆地背着郭大爷从昏暗小巷走出来的夜生。随同的小护士连忙打开了后门,给夜生搭了把手,将顾大爷扶上了车内的架子床。 随即站在路灯下的司机才不紧不慢地掐熄菸头,跳上了车。甩上车门后,不紧不慢地从巷口扬长而去。 直待耳廓已经听不到鸣笛的声响,夜生这才弯下腰,扶着膝盖微微喘气。 梅婧有些动容,进而轻声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夜生?」 月光淡淡散落,背影循声回首。 只见夜生那张英俊而白净的脸上挂着薄薄一层的汗珠,喉结一滚,清亮的眼眸中蕴着不加遮掩的欣喜。 「小玫瑰,带钱了吗?借我一块,我想买瓶橘子汽水。」 梅婧听后笑了笑,迳自往一旁的杂货店走去,不一会儿,便拿了瓶冰冰凉凉的汽水走了出来。 「见义勇为,送你的。」 夜生抬眸一笑,眼睛里像是盛满了天上的璀璨星子。 「谢谢,这下见义勇为里也有你出的一份力了。」 「你今晚没上班?」 「今天周一,调休呢。」 两个人默契地往回走着。 梅婧见他一口气便将汽水喝了大半瓶,这才意识到他或许是真的渴了。随即她低头从自己的袋子里取出稍大一些的那半只西瓜,朝夜生递了过去。 「拿着,给你回去吃。」 「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这待遇是不是太好了?」 「拿着吧。」梅婧不想和他推搡,索性直接将瓜递到了他的手上,「一整只太大了,我也吃不完,这瓜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不如给你现成解解渴……」 第11页 这一刻,夜生的笑容瞧着有些傻气。 乌沉沉的小巷里,他和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捧着那甜香的半只西瓜,不觉间连脚步也跟着轻飘了起来。 「小玫瑰,你是不是常去游泳?」 「你怎么知道的?」 「见你常背个运动包,阳台又总晾着件蓝色的泳衣,这不是很好猜吗?」 梅婧霎时红了脸。 她日常在阳台晾着泳衣是不假,可泳衣边上还有着她换洗衣服与内衣裤,她原以为自己挂的还算隐蔽,却不想连这些都被夜生给看了个清楚。 夜生倒没在意到梅婧的出神,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我的好朋友是一家体育馆的管理员,平日里你游泳可以去他那里,不要钱。」 梅婧每个月游泳要花掉大几十块。 不得不说,夜生的这个建议令她意外地动了心。 「会不会很麻烦你?」 「明峰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是一同从深山里走出来的交情。你放心,真的不会麻烦。」 梅婧摸了摸后颈,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要怎么谢谢你们啊?」 疏影淡然的月色下,夜生神采奕奕地举起了那半只沙瓤瓜。 「每次吃不完的西瓜,分我一半怎么样?」 「行。」梅婧眼眸水亮,应承得极快,「然后……我再请你们吃顿饭?不过下回你可真不能再玩什么么蛾子不让我出钱了,不然你朋友那儿我也就不好意思去了……」 「没问题,听你的。」 梅婧见他答得飞快,像是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似的,于是她郑重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拉了拉他那带有皂液清香的衣角。 「郑夜生,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夜生将喝完的汽水瓶准确无误地投入了一旁的垃圾桶,随即笑意粲然地向她伸出了小拇指,「和你拉钩还不行吗?」 梅婧其实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亲昵。 可夜生此刻的笑容太过纯粹坦荡,唇畔的那抹笑弧甚至好看到有些晃眼,还没等她思维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那微曲的小拇指便已伸向了他那带有薄茧的修长手指。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相触的皮肤细嫩,滋味有些妙不可言。 夜生的心间像是骤然划过了一阵哗啦啦的电弧,继而他有如应激反应般地收紧了小指,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第6章 王明峰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类如此刻,在游泳场二层的俯瞰台中,他正捧着红枣枸杞茶翘着二郎腿,自来熟般地和二人说着笑,惹得本有些怯生的梅婧都被他逗得乐呵直笑。 「……真的,你们信我一句劝,年轻人就是该早点养生,枸杞茶真的要喝喝起来,养肝滋肾又润肺,绝对百利无害,吃不了亏!」 夜生顺着他的话调侃道,「行了行了,回去路上我们就买,一人买两斤总行了吧?」 其实在换到这份工作前,明峰本不是这个样子。 下工之后喝酒吃串,曾经可是他每日必不可少的放松项目,却没想到自从和体育馆的一群中年同事混迹在一起后,他的生活态度彻底变了样,分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整日不锈钢保温杯不离手不说,还一口一句万事应未雨绸缪,以养生为重。 「成!」明峰目光炯炯地点了点头,「然后平日里也要多加运动,特别像你这样时常日夜颠倒的作息,更应该多加小心……夜生,其实你平日里也可以和婧婧一起来游游泳,反正我这里有的是卡,你们随时来就是,还能顺带找我喝喝茶!」 「我们领班上次顺手给了我盒绿茶,据说是苏浙那边的好东西,反正我又喝不来那些,下回就拿过来带给你。」 「哎哟,江南水乡的东西可是妙,你要是不要就给我,我可不和你客气!」 「行,那我下回顺路带来。」夜生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望向了身侧一直温柔笑着的梅婧,「对了梅婧,你要下去游一会儿吗?刚好还要过一会才到饭点,我们就在楼上等你。」 夜生知道她今日在出门时已经带上了游泳的装备,而且在来的路上,她还和自己三申五令,不许再在人前喊她小玫瑰,听着黏黏煳煳不说,还有些嗲气,总觉得不太合适。 「明峰哥,可以吗?」 「当然。」明峰热情道,「你拿着我刚才给你的那张卡去入口换个手牌就行,别着急,慢慢游,刚好我再和夜生好好传授一下我的保健之道!」 「好。」梅婧回眸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挂钟,「那我大概五点半回来。」 「不着急不着急,好好游,游舒坦了再上来,我们都不饿!」 梅婧感激地点了点头。 而王明峰那堆满了如同长辈般慈蔼笑意的脸庞,却在她身影消失于走道后的那一刻消褪无踪。随即他换上了一副贼兮兮的看好戏脸色,一记重拳锤在了夜生的肩胛骨上。 「这姑娘好漂亮啊……什么情况啊你,是要处对象吗?」 夜生也放松下来,顿时靠坐在了转椅上,惬意直笑,「没有,就是邻居。」 明峰仿佛不可置信般撇了撇嘴,「真的假的?」 「就住我楼下,真的是我的邻居。」 第12页 「那她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舞蹈老师。」 「哎呀呀,难不成你特意这么带过来是想来造福于兄弟我的?」明峰一时激动地坐直了身子,「夜生,你也太仗义了吧,你怎么知道我就中意婧婧这种类型的姑娘?」 「瞎说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心里喜欢什么样的?」 「你说说,婧婧这种又冷又俏、仙气飘飘的,可不就像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姑姑李若彤那款吗?我房间里不还贴着好几张海报呢,你都忘了?」 「想起来了。」夜生笑着挑起了眉毛,「也没有很像吧,再说她还小呢。」 「小什么呢,不就比你小半岁?」明峰大腿一拍,顿时换作了和刚才安利枸杞一般头头是道的架势,「再说了,她过完年就二十了,可是正儿八经到法定了。夜生,这事我可是提前和你打过招唿了,你要没那个意思的话,兄弟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夜生一时不语,只是俯首往下层望着,恰好望见换好泳装的梅婧正从女宾室的门口走了出来。 梅婧平日里的穿衣打扮比较保守。夜生虽能看出她的身材姣好,但到底也不曾看个真切。而不似如今在那薄薄的一层泳装下,在她那尽态极妍的拉伸动作中,他再清晰不过地望清了她那纤细而玲珑的曲线,与细软到有些晃眼的腰肢。 几乎在一剎那,他的心里便升腾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 「……郑夜生,问你话呢?」 「不行。」 明峰被他没头没尾的回答弄得一怔。 「你说什么?」 夜生垂下眼眸,双手交叠握着,细长的骨节在无意识的用力下微微泛白,随即他声音有些低哑道,「你别招惹她,让我再想想……」 「你怎么这么多花头,还想想?你这行为不是妥妥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明峰,我家里情况你都知道,你就不会觉得我这样的条件去肖想人家,会有些不自量力吗?」 「同志,你的阶级观念很重啊,这可不是什么正确的思想。你要记住,工农本是一家亲……」这一刻,一直板着张脸的明峰忍不住嗤笑道,「再说了,有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她又不是什么资本家的大小姐,同住一个巷子里,你怎么就不如她了?」 夜生眼眸微闪道,「可还有我父母从前的事……」 「那都是上一辈的纠葛了。」明峰顿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夜生,你没必要因为他们的恩怨,赔进自己的人生!」 「还是,再让我想想吧。」 身旁分明是自少时起最熟悉的朋友,他们知根知底,就算说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也不为过。可在这一瞬间,夜生的表情却有些不可控的茫然,随即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又投回了波光粼粼的泳池,沉默良久。 然而意外的是,梅婧守时得令人惊喜。 说好五点半结束的她,在五点二十八分便整理好行装,利落大方地出现在了房门口。不过她的发尾还有些没吹干,半濡湿地散在肩头。 明峰见了她,连忙热络地站起身问道,「婧婧,刚才游的感觉怎么样?」 「特别好。」梅婧先朝着夜生笑了笑,随即对明峰客客气气地点头道,「水干净,深度够,水温也很合适。」 「那就行,那就好,看来今后我和婧婧可是要经常打照面了!」 夜生缓缓走上前来,浅笑着勾上了明峰的肩膀。 「好了,走吧,吃饭去。」 然而待他们一行三人走到楼梯口时,明峰才悄然间给他使了个眼色,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怎么也不知道帮人家提个包?」 「算了,她会不习惯的。」 「那我去问问?」 夜生皱了皱眉,「你别闹。」 明峰瞧他神色实在不像在开玩笑,于是只好悻悻作罢。 此刻整个体育馆内部在做着清扫,馆外没什么人,顿时显得空旷了不少。然而还未等到他们一行三人走到体育馆的正门口,一个俏丽的身影便从大门台阶处映入眼帘。 那是明峰的亲妹妹明纱。 「哎哟我这脑袋瓜,都忘了今晚明纱要来找我的事儿……」明峰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脑袋,「夜生,婧婧,一会和我妹妹凑一块儿吃个饭,没关系吧?」 夜生自然是没什么关系,但却回头有些担忧地回望了眼梅婧。 梅婧会错了意,以为夜生是担心自己要多花些餐钱,于是连忙轻轻地摆手道,「当然没关系的,人多热闹,大家还可以——」 「郑夜生!」 然而还未待她说完,一声势如破竹的唿唤顿时响彻于大厅之中,惊得梅婧将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地咽了下去。随之只见那位头髮染成麦穗颜色,眉眼如月牙般弯起的姑娘毫不避讳地冲上前来,亲热地挽住了夜生的臂弯。 「你今天怎么来了?想没想我呢,咱们俩可是好久没见了吧?」 见此情景,明峰三分扼腕、七分恨铁不成钢般地摇了摇头。 「王明纱,你矜持一点行不行?这周围都是我的同事呢,他们认得你呢,你能行行好给你哥留点脸吗?」 明纱毫不客气地丢来了一个白眼。 「美女的事你少管!」 「哎,你们瞧瞧,现在的人还真好意思呢……」 第13页 「咦,你身后的是什么人?」明纱和自己哥哥怼了半天,这才发现一直还有个裊裊婷婷的身影静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王明峰,这不会是你新泡到的妞儿吧?很靓啊,和画报女郎似的!」 梅婧的脸蹭一下全红了。 她轻咬着下唇,一时只觉得很没出息,却又没法抑制住自己那犹如应激般的生理性羞赧。 夜生见状,神色淡漠地从明纱的臂弯间抽回了手。 「明纱,别胡闹,她是我的朋友。」 明纱杏眼小嘴,薄薄的眼睑上淡粉色的眼影抹得晶晶亮,此刻撩拨着头髮,笑容光耀却颇具深意道,「原来是你的朋友?挺漂亮嘛……不过,是真的朋友关系,还是从新单位带的女同事来和我们显摆呢?」 语气里的不友善已经很明显了。 梅婧觉得自己像是被捲入了一场无端的闹剧中,她并不知道夜生和眼前这位身穿着紧身碎花连衣裙的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可却觉得此刻的自己立场有些尴尬难言。 明峰见夜生梅婧二人的情绪有些不对,连忙不分由说地将自己嘴上没把门的妹妹拽到了几步开外。 「王明纱,你别过分了啊……人家正儿八经的一个女老师,你干嘛要开这种玩笑,也太不礼貌了!」 「怎么?」明纱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开玩笑还分职业呢?」 「行行,那就当你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不过妹妹,这回你可真的别瞎闹了,会坏事的!」 「坏什么事?」 「你难道看不出来,夜生还挺喜欢人家姑娘的吗?」明峰语重心长地嘆了口气,「咱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又好,在这件事上可千万不能给他添乱啊!」 街道上的路灯齐刷刷地亮起,明纱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 拂去遮眼云翳,只见夜生好看的眉眼下垂着,似乎正有些谨慎地在和那个女孩解释些什么,女孩的手本绞着尼龙包袋,此刻得了开解,也慢慢松了下来。随即她淡淡一笑,扬起隽秀的眉眼向他轻摇了摇头。 瞬息之间,夜生的眸光从无措变得柔和。 倒真是一片和谐…… 明纱的眼皮冷冷一跳,顿时再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申榜,希望大家能多多收藏留言呢,比心心!! 第7章 「小玫瑰,既然卡已经到手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跑路吃独食吧?」 「别乱开玩笑了。」 傍晚的层叠霞光给二人的面上笼上了一层光洁柔和的晕影。 眼见她眉心舒展,夜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从小和明峰明纱一起长大,他们就和我的亲兄妹一样。明纱虽然偶尔会有些小脾气,但心地不坏,就是个说话咋咋唿唿的小姑娘……」 「嗯,我知道。」 「那你不生气了?」 梅婧怔了怔,尽管刚才明纱的一席话令她有些不高兴的确不假,但此刻望着夜生满眸真挚的神色,心头的阴云倒是瞬间飘散。 「……谁生气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吸鼻子?」 秋日的习习晚风中,夜生神态诙谐地睁大了眼睛,效仿着刚才她的模样,委屈巴巴地抽了抽鼻子。 梅婧瞧了,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濡湿的发梢道,「那是因为刚刚我头髮没来得及吹干,被风吹的有些凉罢了。」 夜生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于是他瞥了一眼仍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的兄妹俩,给梅婧匆匆丢下了一句在原地等我,便快步走入了一间沿街的小商铺中去。 再出现的时候,他的手上拿了两瓶橙汁,和一瓶听装的花生牛奶。 「这个季节热饮还不多,我就随便挑了个,你先拿着暖暖手……」 掌心中骤然传来的温热让梅婧有些始料未及。 她竟没想到夜生会如此细心。只是这种地段的小店饮料价格都不会低,她不想占人便宜,近乎下意识就想要还钱,却又在掏钱包的剎那觉得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见外,反倒会曲解了夜生的一番好意。 她这一系列的神态变化自然也落入了夜生的眼里。可他一时也没了动静,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在等待着她先行开口。 「哎哟喂……你俩怎么整得和拍戏似的,相互看着又不说话,什么情况啊?看着还怪肉麻的!」 明峰嬉皮笑脸的出现像是将这一份尴尬无形消散。 夜生很快便回过神来,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便将橙汁交到了他和明纱的手上。 「话这么多,不嫌口渴?」 「不渴不渴,嘴巴长着不就是为了说话的吗?」 夜生唇角扬起,「快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明纱斜着眼睛望着他俩,一时只顾着喝饮料懒得说话。 可她这脾气向来是憋得过初一也憋不过十五,于是到了餐馆的饭桌上,她便见缝插针地将话题从自己哥哥的保健大讲堂中拖曳了出来。 「……夜生,你后来和老许工地里的那个小冉怎么样了?」 「没联繫。」 夜生的语气淡淡。他当然记得自己和明峰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在同乡的许哥包工的工地上帮忙搬砖,偶尔也接一接替人搬家的活儿。虽然极费力气,待遇也少,但当时包吃又包住,到底令初来乍到的他们挨过了最为艰难的过渡时光。 第14页 而明纱口中的小冉,正是当年在工地中负责煮饭的一个山西姑娘。 「哎呀!」明纱显然端了一副瞧好戏的神色,「那年冬天你生病的那会儿,瞧人家急的跟个什么似的,给又送汤又送药的,这就不联繫了?」 夜生波澜不惊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气定神闲道,「你要是想联繫的话,回头自己让许哥给你个地址,上门看看人家还记不记得你。」 「我要她记得做什么……我不过是在想,小冉这么温柔居家的你都不喜欢,莫不是你喜欢妹妹我这种性感泼辣的吧?」 明峰差点噎着,随即骨碌碌地转着眼,环顾了一圈四周。 尽管坐在他对面的梅婧正在认真地剥着虾,看起来并没什么反应,可夜生的表情却没那么好了,饶有一副准备和明纱认真唇枪舌战的架势。在此千钧一髮之际,身怀大侠风骨的他自然要解救众人于水火,于是他立马从眼前的盘子里夹起了最大的一只鸭头,毫不犹豫地丢入了明纱的碗中。 「姑奶奶,人要脸树要皮,咱们好好吃饭,适可而止成吗?」 「不就是喜欢个人吗,怎么就不要脸了?」明纱勾唇一笑,随即将盛着鸭头的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摔道,「我喜欢郑夜生你是知道的吧,他自己也知道呢……从前你们总拿我小当藉口,可如今我都成年了,你们还揣着明白装煳涂,你甚至还帮衬着他若有若无地疏远着我,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明纱的嗓门向来不小,此刻尤甚,偏她的穿着打扮还时髦亮眼,这下倒好,不算宽敞小食店内此刻已有近半数的目光被成功地吸引了过来。 梅婧有些气闷,心内暗暗叫苦不迭。 先前她自然是不知道这二人竟还有这层渊源,也难怪明纱一来自己便受到了不怀好意的挑衅。可眼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存在真是多余,却又不能言语,只能依旧静默地垂着眸,恍若未闻地用牙籤挑着明虾背上的黑色肠线。 「我没装煳涂……」夜生冷冷抬眸,毫不拐弯抹角道,「我早说过,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看。」 明峰忙忙放下筷子附和道,「是啊,夜生确实是说过的,当时我都在呢。」 「你凭什么拿我当妹妹,我们有血缘关系吗?再说了,我就不信会有谁比我更喜欢你!」明纱气势澎湃地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梅婧,面带讥笑道,「就拿她来说,我瞧你对人家也挺上赶着的,但你觉得她会有我喜欢你吗?」 烫手的山芋最终还是被丢了过来。尽管枪口对准的是她和夜生二人,但梅婧也不愿再避讳,索性慢悠悠地抬起头来。 「没有。」她郑重其事地望向了对面咄咄逼人的明纱,隔了须臾,她又添了一句道,「我们真的就是邻居,没骗你。」 这一份冷静直白,反而令餐桌上一时陷入了无言的尴尬。其实梅婧当然还可以再多说几句解释一下状况,却又觉得着实没有必要。 最后还是明峰大大咧咧地打破了这一份沉默。 「行了行了,情情-爱爱的事儿我也管不着,你们自己以后找时间单聊……眼下我和婧婧还在呢,聊这个多不方便啊?来来来,都吃饭吧,一桌子好菜呢,凉了可惜了!」 夜生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频率。 梅婧则是朝明峰笑着点点头,随即夹起了眼前的红油抄手。她其实没有那么饿,但却需要用食物堵住嘴,好不再参与到他们的对话。 「成吧。」明纱心底憋着的那口气到底是没绷住,「你们吃得下就继续吃吧,我就不留着给你们扫兴了,我撤了。」 明峰嘴里还塞着炖蹄花,此刻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嘟嘟囔囔的。 「你要去哪?」 「卡拉ok、迪厅、电影院,我花样多着呢……总之爱去哪是哪,你管不着!」 明纱撂筷子离去的气势很足,活像是港式电影中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情俏女郎,而她那匀亭有致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车水马龙的繁华步行街中。 饭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梅婧想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原本不过是想在游泳方面节省一点开支,却不料意外地绞入了这场始料不及的状况中。望着对侧明峰唉声嘆气的模样,她悄悄地撞了撞身侧的胳膊,轻声道,「夜生,你不去劝劝吗?」 可向来和气待人的夜生此刻倒像是窜上了小脾气,他眼神定定地望向她道,「你是希望我去吗?」 「我不懂,我就是建议。毕竟她是女孩儿,又喜欢你……」 「喜欢这种事,付出就能有回应?」 「可她,不是你好朋友的妹妹吗?」 明峰眼见对面气氛不对,连忙挥了挥手。 「别管她了,让她自己玩去吧,这小丫头,真是越长大越难弄了。每个月不到月底就把工资花个精光,今天这不也是来找我拿钱接应的呢……」 夜生顿了顿,神色倒是有些意外。 他记得明纱是在市中心的一家装潢考究的美容院中工作,工资的数字也是颇为可观,他在庄叔那儿做帮工的那会儿,明纱的月薪便已是他的两倍有余。 「她现在还在那家美容院吗?」 「是啊,还是做三休一那家,待遇不错的……不过女孩子嘛,花钱的地方是比咱们要多一些,钱不够花也正常。「 第15页 话题算是彻底调了头,随即夜生浅笑道,「你能这么想倒是不错。」 「嗐!左右不就这么一个妹妹,不顺着还能怎么办?万一回头一告状,我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准得不分由说地揍我一顿先!」 梅婧拿汤匙拌着碗里的冰粉,一时为自己心底萌发出的羡慕感到茫然。 要是她也能像明纱一样,有着贴心的哥哥与知冷知热的父母,她的人生会不会比现在要轻松一些?或许她可以再不用每日如机械般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不用再存钱补贴家用,可以看到喜欢的物件儿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买,遇见心仪的人也可以毫不羞赧地表达着喜欢…… 人总是会在对比中变得贪心。 夜生也能感觉出来她的这份低落。 直到结束了晚餐,直到他们一路压着马路走回家,梅婧的神色都有着难能遮掩的黯然。他默认为这一切都源于明纱带来的那场闹剧,却不知梅婧在上周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李阿姨以弟弟学习繁重想要多补些营养为由,希望她每个月再多汇回家一百块钱。 快走到了巷口时,夜生才有些歉疚地开口道,「今天晚上,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是我自己慢热怕生,也不太会接话,这才没能完全融入你们的聊天。」 「明纱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梅婧扬起脸,一时费解道,「她的哪句话?」 踏入巷中,灯光由亮转暗。夜生望着她那宛如划开黑夜的澄亮眸光,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心。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随之将话题岔开道,「其实我工作的地方,并没有外面说的那么乱……我的同事们挺好的,老闆也是。大家都是出门谋生,赚个钱罢了,也没在做外人想的那种违法乱纪的事……」 「我知道的。」 见她答得飞快,仿佛不假思索,夜生一时反有些讶异。 「……你知道?」 「对。」梅婧点了点头,继续轻声道,「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去做那种事情。」 这句不算夸奖的夸奖,令夜生陷于黑暗中的笑容都泛起了十足的喜悦。 此刻他已经望见了不远处那幢布满爬山虎的青砖老楼,他明白,共处了大半日的他们即将道别。秋风清冷,巷子内临街的人家都已关门闭户,门庭冷清,可就在这样的安静瞬间,他却忽而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玫瑰……你说的那种事,究竟是哪种事啊?」 梅婧未语面先红。 只见她眉心微蹙,两腮莹润泛粉,顾盼间更是分外清丽可人。 「就是我隔壁于老师曾经说的那种事。」 「是不是陪喝、陪唱、陪跳,还有陪——」 梅婧怕听到不该听的,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既然没有,就别再往下说了!」 「我确实没有。其实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去包房给客人送送酒水而已。」 「那很好啊……其实我的工作也差不多,就是教小朋友跳跳舞,是不是也很简单?」 二人相视一笑,总算是将今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一扫而空。 拾阶而上,梅婧那扇深褐色的房门已经近在眼前。可走到楼梯口的夜生忽然停驻了脚步,鼓起勇气,回眸认真地望向了身后的人。 「小玫瑰,今后你要是遇上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梅婧没来由地想到了明峰明纱的兄妹之谊。 她心中微微动容,继而郑重声道,「我希望自己可以不再麻烦你,甚至可以在你需要时为你做些什么,也当是还你人情。」 「你不欠我什么,我只是喜欢你来找我。」 「为什么呀?」 梅婧徐徐莞尔,神色清明透亮,笑容更是瑰丽得犹如夜昙绽放,一时令人无法移开丝毫目光。在这个关卡下,夜生紧张地做了个吞咽,正想听从明峰的鼓励勇敢开口,却不想斜前方的大门吱呀一响,继而出现了于小莺那张永远不挂着好脸色的怨妇脸。 或许于小莺也不能被称之为怨妇,毕竟她年近六十,却终身未嫁,是近一片赫赫有名的老处-女一个。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检点!」 于小莺语调上扬,嗓音却是低哑的。 然而在梅婧入住的这半年来,她们从未有过矛盾,所以在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您说什么?」 「这大晚上的,你俩是在楼道里处对象呢?还是讨论今晚去谁屋歇着呢?」 夜生反应快,在听出话中锋芒带刺后,他连忙半挡在了面皮薄的梅婧身前,客气声道,「于老师你误会了,我们就是顺路遇上的。」 「哼,我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眼神好使的很,你当我这么好煳弄呢?我在阳台晒衣服的时候就瞧见了,你俩分明是亲亲热热地一路走回来的!」 梅婧拂开了夜生挡在他身前的臂膀,面色略有不快道,「就算我们走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看你,还对男人上起手来了……你说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样貌周正,性格也算和顺,之前丁桂还让我在学校里帮你留意留意,找个好小伙处对象呢,可你呢,竟然和个夜场里卖笑的小伙子出双入对,你说说你这样,今后哪个正经小伙敢找你回家当媳妇?」 「那是丁姐好心,但我自己并没有想找。而且,就算您是老师,可每个人的生活也不是都该按照您的教导来行事。」 第16页 于小莺从未见过脾气温顺的梅婧如眼下这般严肃的模样,心内不免升起诧异,语气顿时又抬高了一个声调。 「梅婧,我好心好意指点着你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老师,我平日里对您也算尊重,但夜生是我的朋友,您这样含枪夹棒,我不太能接受……」 陈旧的楼道里回音阵阵。 墙上的涂着萤光颜料的小gg也在暗夜中有如宣洩般争先恐后地反着光。 梅婧难得字字发自肺腑,语气亦是不卑不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和夜生走的有些亲近了,亲近到向来独善其身的自己都会在情急下忍不住为他抱不平。 从前,除了惠惠和丁桂,还有一直挺照顾她的老闆亚苹姐,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两年的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而在这几个月的零碎相处中,平日里内向的她也确实在无意识间对夜生不再设防。 这无关外表,也无关性别与职业,而是因为他的热忱、善良与深藏于内心中的教养。 夜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总是尽可能地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伸出帮手,却不求回报,所以她不想令这份善意蒙尘,目睹别人毫无依据地对他评头论足。 这就是梅婧在这一刻的全部想法。 可她一时只是有些愤然地望向于小莺,继续用着牴触的态度面对着她那些态度消极的喋喋不休,却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夜生在微光下逐渐黯然的眼眸,与那双在口袋中悄然攥紧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更肥一点!! 爱大家,周末要快快乐乐呀!!! 第8章 冷飒的秋日清晨,落了一夜的梧桐枯叶坠满路面,映着溶金般初阳的剪影。 红白相间的大巴车上,准备前去比赛现场的运动员们陆续踏上了车,陈教练开始点名,或许因为紧张,今日的车上不同于往日的欢声笑语,每一张年轻倩丽的面庞都变得有些沉默。 陈教练一个又一个点着,最终喊到了梅婧。 然而无人却无人应答。 「梅婧?梅婧人呢,怎么还没到?」 后排中的梅婧很想叫喊,可却发现喉咙底发不出声音,任凭她怎么掐着嗓子都无济于事。于是她朝前面用力挥着手,这才发现车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瞧不见她。她着急地想要解开安全带,却忽然发现那条黑色的小绳缠得越来越紧,怎么也解不开。陈教练走到前排开始和主教练讨论着什么,接下来他们一一起身,大手一挥,车上其他的队员也开始无声地跟下了车。 可梅婧还是动不了。 她着急的出了汗,可却还是出不了声。身边的队友们漠然地看着她,却没有一人伸手帮一帮她,包括平日里跟她关系还算不错的舍友江卿卿。 她这才随着集体的步伐望见隔壁不知何时竟停了一辆全新的进口大巴车,车窗明净,座椅也是簇新。所有人都开始往那辆车上走去,他们上了车,他们又一次点了名,他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出发了。 梅婧焦心如焚,却被关在封闭的车厢内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她呢、教练看不到、队友也看不到,明明她也要一起去比赛,明明她也有资格! 她急得想哭,却又留不下一滴眼泪,仿佛是在刻意地矫揉做作……直到冷汗涔涔地在床铺中惊醒,这才发现原是自己又做了场熟悉的噩梦。 太疲乏了。 梅婧垂眸深唿吸,继而扶着额头,双眸空洞地瞥向了窗外稀薄的曦光。 --- 深秋时节,城里游泳的人越来越少了。 而梅婧却偏爱这份安静,索性从隔日游改成了日日去游。为了洗头方便,她狠了下心,将一头乌亮的长髮剪短到及肩的长度。 培训机构的姑娘们见了都说可惜,包括亚苹姐,唯有刚从湘西老家办完喜酒回来的惠惠夸梅婧的这个新髮型很精神,倒也适合她。 今日周五,惠惠和梅婧的排课都在下午。 此刻刚结了课,二人正嬉笑着在更衣室内换衣服,因为没开空调,惠惠换棉毛衫时冷得直打哆嗦。 梅婧笑她婚后变得娇气,却也在无意间清晰地瞥见她背上那宛如雪中落梅般的点点红痕。她自然知道那是如何落下的痕迹,于是连忙收回目光,垂首望着自己系了一半的鞋带,倒是比当事人先行红了脸。 惠惠感到奇怪,「你怎么了?」 「嗯……我是在想,你们郝老师待你好不好……」 惠惠灿然一笑,一对甜美的小酒窝立显,随即将自己的手腕朝梅婧大大方方地伸了过去。 梅婧瞧仔细了,那是一只分量不轻的云纹式样金镯。 「来,你瞧这个!」 「郝老师送的?」 「不是,是郝杰妈妈临别时送我的,是不是还不错?」 「嗯。」梅婧贊同地点了点头,「他家里人捨得花钱疼你,必然是对你好的!」 更衣室中新来的小姑娘朝她俩礼貌性地笑了笑,随即关门离去。 惠惠见状,立马来了精神,就连羊毛衫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好,便从自己的储物柜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梅婧的柜子之中。 「收好收好,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你一会儿塞到自己包里头带回去!」 第17页 梅婧望着鼓鼓囊囊的包裹,略微吃惊道,「这是什么啊?」 「都是我们家乡那边的特产,有红柿、酥饼、姜糖、梅片这些小吃食……我选的可都是我从小喜欢吃的呢,你带回去尝尝,这些东西我可没给别人捎!」 「惠惠,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给你旁的你又不一定要,给你带点家里的特产,你总不会还要拒绝我吧?」 梅婧隔着袋子,用指尖轻触着这份特别礼物的稜角,心下一时斥满了动容。 「那等下,我请你吃晚饭好不好?」 惠惠笑得眉眼弯弯,「好啊,我们去吃什么!」 「我听一芳说解放碑那边开了家连锁洋餐厅,吃雪糕和汉堡的,咱们要不去尝尝?」 「肯德基?」 「对,肯德基。」 梅婧笑着地点了点头。 其实从前在北京的时候,她便曾在前门路过过这家店。鲜红色的招牌,笑容可掬的卡通老爷爷,那时的场景她都还记得,但当时队里对她们的身材关系十分严格,那样的高热量食品,便是再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沾染分毫。 更何况吃一顿的价格也不便宜。 向来喜爱追赶时髦的惠惠心里已充满憧憬,可她的面色却稍显犹豫,她有些支支吾吾道,「婧婧,那会不会太破费了呀,其实咱们去楼下吃碗燕皮馄饨也行的。」 梅婧认真地摇了摇头,「尝个鲜,不破费。」 虽然嘴上说的轻巧,但在结帐的时候,梅婧还是对这顿晚餐的价格有些咋舌。 不过惠惠是这座城市里屈指可数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有机会为她花钱、令她高兴,梅婧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好吃!」惠惠眉开眼笑地捧着草莓圣代,无比捧场道,「它家的冰淇淋怎么口感这么细腻呀,和咱们从前吃的都不一样,太香了!」 梅婧明眸善睐,目光一时如水般脉脉温柔道,「那走之前我再买一个,给你带在路上吃。」 惠惠即刻摆了摆手,她不想让梅婧再破费,眼珠一转,随口便扯了个理由道,「别别别,喜欢也是要节制的。一下子吃伤了,下回我可能就不想再来了!」 「……你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吧?」 「婧婧,你可不能仗着自己的腰在红苹果里最细,就随意打击人啊?」 「难道上回在夜市吃麻辣烫,从碗换到盆的人不是你?」 「梅婧!」惠惠佯装生气撅起了嘴,「再调侃我,我可就不和你最最要好了哦?」 「好好好,我道歉,我诚恳地和郝太太道歉 惠惠在酥脆的薯条上蘸了层厚厚的番茄酱,边吃边调笑道,「……你是不是在外头认识什么新朋友了呀,怎么才短短一个月不见,我就觉得你嘴巴变油了?」 梅婧在暖容灯光下怔了神。 在这一刻,她没来由地想到了夜生,想到了他那张英挺而极富有朝气的面庞。 毕竟夜生也是自己在这座城市中屈指可数的朋友。 自从那夜被于小莺无故斥责后,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碰上面了。不过这倒也不算太稀奇,毕竟他们的作息时间大多不同,碰不上也算寻常。 望见梅婧有些出神,好奇的惠惠举着辣翅在她的眼前挥了挥。 「婧婧,想什么呢?」 「我在想——」 梅婧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并不算陌生的身影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她眨了眨眼睛,定睛确认道,「胡文恺?」 「什么?!」背对着来人的惠惠不明情状,一时可是被骇得不轻,「你没事想亚苹姐的宝贝侄子干嘛?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惠惠!」梅婧顿时羞红了脸,「你别瞎说,人家就在你身后呢!」 惠惠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脸去。 只见神采英拔的胡文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开司米毛衣,身型优越,眉眼和煦,此刻正笑盈盈地伫立于她们身后。 「远处便看着眼熟,走过来才敢确认是你们。」 胡文恺是亚苹姐大哥的儿子,也是西南大学的法学院的在读本科生。 因为条件出众、相貌也生得好,红苹果内的好多姑娘见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可与大他半岁的惠惠却是个开朗的性子,平日里最敢逮着他开玩笑。 恰如此刻,惠惠上来便挤眉弄眼道,「哎呀,文恺弟弟这么巧?这是学校里下课带女孩子来约会了吗?」 「是和几个男同学。」胡文恺的笑意染上了眼眸,「就在那边坐着呢,惠惠姐要不要去检阅一下?」 「不去不去,我这不都已经结婚了,要去也是得换婧婧去了……」 胡文恺微微一怔,「婧婧她——」 「别别别。」还不待胡文恺将话说完,梅婧便匆匆摆手道,「你们开玩笑归开玩笑,可别捎上我!」 「哎,你看看你,花朵而一般好的年纪,却压根不愿意认识一些新朋友。」 惠惠有些恨铁不成钢,却又没法在此刻将话说得更明白。 像胡文恺这样的名校高材生,身边的朋友必然也是拔尖出色的角色。婧婧生得秀美标緻,性格又文静,是很容易受到男生偏爱的类型,万一此一去和哪个男生对上了眼,可不是成就了一段美好佳话? 第18页 可惠惠一直光顾着苦恼,却没注意到身后胡文恺望着梅婧时的眸光闪烁。 梅婧淡淡一笑,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道,「……你也知道,我今天都没有什么准备,去了也是要给人丢面子的。」 耳聪目明的胡文恺自然瞧出了梅婧的不情愿。 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心里还觉得有意思,继而微笑地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倒不是丢面子,而是婧婧这样漂亮的朋友,被他们见了指不准要妒忌得双眼冒光。为了同窗之谊,今天我就不轻易冒险了。」 惠惠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有些不死心道,「文恺弟弟,今后在学校里看到好的记得给我们婧婧妹妹留意留意,知道吗?你说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还没谈过恋爱,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对不对?」 「惠惠姐说的是,今后我会上心的。」 一般人聊到这儿,话题也该客套地收收尾了。 可那到底是寻常人的思维,向来天马行空的惠惠听了这句话,双眼放光,顿时更来了劲儿道,「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上心?」 「惠惠,别闹了……」 梅婧双颊因羞赧而酡红,一眼望去,倒像是刚喝完高浓度的烧酒。 她语句匮乏,一时不知该怎么劝阻惠惠继续说下去,只能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去打量这二人的目光。 胡文恺在短暂的忖量后开口道,「一会吃完饭,你们去哪?」 惠惠语气豪迈,「还没安排啊。」 「那我送婧婧回家吧,正好路上也可以问问她的……要求?」 惠惠微微一怔,心底顿时升起了一个奇妙的猜测。不过这个念头有些缥缈,仿佛还不太着调,于是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眯眯地点头附和道,「好啊好啊,这主意我贊成。总是要多了解一些需求,才好对症下药嘛!」 「我住的离这里不远,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那我也随意走走,刚好今晚吃多了,就当是消消食。」 梅婧心内嘆气,只怕再推辞矫情,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胡文恺得了首肯,便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去和同学们打个招唿,并取过了围巾与外套。惠惠见他离得远后,这才敛住笑意,语气有些怅然道,「其实这弟弟挺好的,品貌非凡的名校高材生,可问题就是他的条件也实在太好了……」 梅婧清醒,自然明白惠惠的意思。 亚苹姐的这位侄子不但会读书,家里的条件也确实出挑,他的父亲是九十年代初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商人,如今在成都市里经营着十余家餐饮铺面,他的母亲则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大学毕业起便一直在省会的法院工作,现下也已做到了人人崇敬的高级法官。 这样的人家,仿佛多肖想几分,都是在不自量力。 不光是惠惠与梅婧,红苹果里的每个姑娘都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曾有新来的几个姑娘不明白,亚苹姐也很快用行为让她们知晓了什么是蜉蝣撼树。 从而对于胡文恺,就算明白他可能只是是好心,梅婧也不想和其有所牵扯。 她默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田园脆鸡堡。 汉堡有些凉了,再没有吃第一口时感到的那种惊喜了。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与来往人群幸福洋溢的笑脸,她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对自己来说还是这样的陌生。尽管这里是母亲的故乡,尽管她已经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两年,但很显然,她还是没能与这座城市产生介入感。 天上星月高悬皎洁,人间灯火璀璨光耀。 只可惜良辰美景不逢时,从没有一份热闹能真正属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可爱留言呢,红包继续,感恩,爱爱,比心!!! 第9章 胡文恺在出门前礼貌地接过了梅婧的包。 因为背包里装着惠惠送的那些特产,所以分量有些沉。梅婧对此很不好意思,几次三番地想要接过来,胡文恺却说边走边提重物是件好事,还能对练习臂力有好处呢。 梅婧没了法子。 若是此刻换作别人,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说,那我下回请你吃饭谢谢你。可对于条件和自己压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胡文恺,她却没法开出这样的口。 梅婧将所有礼貌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甚至未曾仔细思量平日里只能算作点头之交的胡文恺,为什么今晚却想要送自己回去…… 他们就这样静默地走过了天桥,与熙熙攘攘的人群逐一擦肩而过。 「今晚天气很舒服,倒正适合走走路。」 的确。 今日空气净爽,且又无风,确实是个适合散步消食的夜晚。 然而梅婧却在深唿吸后,直接向胡文恺道出了心底的纳闷,「你和我一块儿走,不饶路吗?」 「不饶,我也住渝中区。」 「可是你的学校……」梅婧绞着手指思索了一番,继而认真道,「不是在北边吗?」 胡文恺眸光一亮,似是对她的关注点很是惊喜。 「对,学校是在北边。但我家里在这边有个房子,所以我周末也偶尔会过来住住。」 「哦。」梅婧轻点了点头,「那挺好的。」 抬眼只见眼前沿街商铺斑斓的霓虹招牌在漆黑的夜晚下一闪一闪的,乍一眼望去,真是觉得喜气盈盈又好看,也给即将到来的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 第19页 确实挺好的。 大城市嘛,总都是这样的热闹。 在路口等候红绿灯时,胡文恺轻拂去了挂落在围巾下摆上的一片枯叶,「来这里读书三年了,却总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还是挺陌生的……」 红灯转绿。 望着斑马线上行色匆匆的行人,梅婧有些意外于他的坦诚。她总以为,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并不是所有异乡来客,而是类同她这样,性格沉闷、条件又只够得上蜗居在深巷之中的异乡人。 呢喃下意识地从口中逸出,「……我也是。」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你手握着报纸来我姐姐的舞蹈学校报导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两年都过去了。」 「是啊,你是不是快毕业了?」 「没那么快,要到后年夏天呢。」 一来一回的,梅婧的精神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忽然想到了小松。到了后年夏天,小松也应该要考大学了。 「读大学好玩吗?」 「要是读的是自己感兴趣的专业的话,我觉得还不错。」 「那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耳濡目染,大概从小就喜欢了。」 梅婧贊同般地点点头,「那很好啊。」 因为低着头,胡文恺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神思转圜,顿时会错了意。 「婧婧,你想考吗?」 「考什么?」 「大学。」 「我怎么可能……我都要二十了。」梅婧在笑意中掩着一丝慌乱,随即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我是在想我弟弟,他正在读高中呢,也不知道他今后会考个什么学校,读个什么专业……」 「二十岁怎么会大?我入学的时候,班里还有二十七的同学呢。」 「真的吗?」 「真的。」胡文恺眼神笃定,「他很努力,在系里成绩也出色。」 「那真好,他一定是个有恆心的人。」 「事在人为。只要想,又愿意做,我想也没什么不可能实现的吧?」 梅婧觉得这话对胡文恺来说没错。 像他这样的条件,的确是想要什么,努力努力便能唾手可得。只是这并不值得羡慕,更无须妒忌,因为这世界本就是这样,人与人的运气都是由上天恆定,很多时候自怨自艾根本没有意义。就好比她从前再是努力,如今再是不甘,这辈子也回不去队伍,更登不了堂堂正正的竞技场,只能时不时地任由噩梦缠身,惘然惊醒。 一时没得到回应的胡文恺好奇地转过脸。 只见斑斓的霓虹灯牌下,层叠的光线投映在了清丽的面庞上。许是光影太柔,就连在白毛衣上露出的一截天鹅般优雅的秀颈,都被覆上了一曾温柔的辉光。 他心下一紧,骤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是去年的五一,他因为期中考试而忘记去买回家的车票,随之被小姑姑一通电话打到宿舍,招唿他来一块吃晚饭。初夏的惬意午后,红苹果培训机构的楼下,一身黑色练功服的少女将印着招聘信息的报纸卷得紧紧的,几经顾盼,终于面带羞赧走到门口向他确认道—— 「请问,这里还招人吗?」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清楚。要不,我带你去里面问问吧?」 就这样,他将她带到了小姑姑的办公室。 再然后,她便变成为红苹果中的体操培训的金字招牌。 胡文恺是当年高中里的文科状元,高考语文更是考得接近满分。可在遇上梅婧的那一刻起,他却觉得自己有些文采匮乏,知识体系中的全部华美词藻都难能形容初遇她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仿佛是惊鸿一瞥,过目难忘,从此往后在偌大的校园里,他也再没能遇上能令他感到惊艷的人。 只是不论是红苹果中的舞蹈老师,还是那几间商铺中的营业员,小姑姑从不掩饰着她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和那些女员工来往。 而他也明白工作对梅婧的重要。 所以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甚至不明白自己该如何与她适度相处……十多年来在读书中累积的本事,在这一刻仿佛通通都是无用。 梅婧住的地方确实不算太远。 一路走来,胡文恺觉得自己还没换几次胳膊提背包,她便带着淡淡的笑意,指着条不太宽敞的小巷说已经到了。 巷子里乌沉沉的,入口处生着青苔的水沟中还泛着污水。除了门口的水果摊与杂货铺,一眼望去小巷内仿佛都见不到光,更是与与刚才灯红酒绿的街道有着天壤之别。 胸腔有些沉闷,只因他从不曾想,如白玉般清透的美人竟会住在房子像是堆着一排排火柴盒的陋巷。 梅婧见胡文恺有些出神,只当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方。她倒是没什么卑怯,只是望着自己的包定定开口道,「真是麻烦你了,还帮我提了一路的重物……」 「不麻烦。」胡文恺回过神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都到这了,不如我帮你提到楼下,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眼见他神色恳切,又没松手的意思,梅婧也只好点头作罢。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进入小巷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他竟会在望见丁姐的餐馆后眼眸一亮。 「这家店是做的什么吃食?」 「面点。」梅婧落落大方地打量着他,「你是饿了吗?」 第20页 「原本没有,但现在闻了香味,倒是有一些。」 「那你要不要尝一份羊肉汤粉,那是丁姐的招牌。」 其实胡文恺并不饿,但却有些不舍于道别。 从而梅婧的提议仿佛给了他一个无形的台阶,他当即便顺势道,「好啊。既然你都夸了,那我便更想尝尝了……」 梅婧莞尔一笑,且下意识觉得能请他吃碗面也不错,就当做为感谢,也就没那么多亏欠了。 这个点的食客并不多,唯剩下的两桌也已经吃光了盘,正在划拳喝酒。坐在吧檯桌上敲着计算器的丁桂,抬眼望见二人,神色中很快挂上了毫不遮掩的惊喜。 「婧婧,今天还带了朋友来?」 「嗯。」 望着亲切的笑容,梅婧的眼神也在片刻间柔软下来。 「好精神的小伙子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啊?」 「就是我老闆的侄子,顺路送我过来的。」 「哎哟,顺路呢,那你们想吃点什么?」 「我们刚刚在外面吃过了。眼下我是吃不下了,就麻烦你就给他来碗羊肉粉吧,记在我的帐上就好。」 「已经在外面一起吃过饭了?有进步啊婧婧……」丁桂眨了眨眼,笑意渐浓道,「好了好了,其余的姐回头再细细问你,你先过去陪朋友聊天吧。」 梅婧愣了愣,却不知一时该如何解释。 而一旁的丁桂已经熟练地将粉丢入了锅中,随即麻利地往大碗中撒着各式佐料。 铁锅下的煤炉烧得正旺,赤橘色的火星与升腾而起的白雾皆成了深巷夜晚中的一抹亮色。 丁桂的手艺没意外地获得了胡文恺的好评。 只是没想到那一大碗飘香的羊肉汤粉,竟被吃过晚饭的他吃得干干净净,就连汤也喝得一点不剩。 梅婧本就挺喜欢看人吃东西。何况胡文恺动作文雅,吃东西也好看。眼见碗都见了底,她忍不住打趣道,「这么喜欢吃,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了,吃多了我怕败胃口。」胡文恺仰起脸,眸光灿烂地坦诚道,「我还想留个念想,下回再来呢。」 一碗粉的功夫,店内又散了一桌。 此刻的丁桂愈发清闲,正双手端着竹制毛线针坐在他们隔壁,一针一线地熟稔绕弄着。 梅婧不知该如何接胡文恺的话,索性将头转向了丁桂。 「丁姐,你是在做什么呢?」 「打毛衣后片呢……」丁桂笑着将毛衣针举高展示道,「你瞧瞧,这花案好看不?」 尽管看不太明白,但梅婧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倒是胡文恺神态自然地接过了话茬,「已经织得很好了。我奶奶之前也给我织过,手艺倒是没有这位老闆娘精巧。」 梅婧随即望向了他那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 「这也是她织的吗?」 「不是。她现在不给我织了,她的手上功夫,现在全留在她的小京巴狗身上了。我奶奶家的那条小京巴,都快有一抽屉的小衣服了……」 丁桂笑得前仰后合,「看来做你奶奶的小狗,倒真有福气。」 梅婧也觉得好笑,却也觉得有点伤心。 她妈妈走的早,外公外婆随后也很快离去。奶奶家最是重男轻女,自从小松出世后,老一辈的关注点便全部倾注在他的身上。从小到大,从没有有人给她织过一件只属于她的毛衣,就算曾经靠着自己的努力被选拔到了北京,她除了练功服之外,穿的也一直是堂表姐们余下的旧衣服。 丁桂还在兴致盎然地与胡文恺聊些什么,可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显然已有些进入不了他们的语境了。 「丁姐,你白日里喊我下班来是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东西要修吗?」 临近桌嘈杂的欢闹声仿佛被消了音。 意外却熟悉的音调令梅婧缓缓地转过头去。 那是夜生。 刚刚下了白班的夜生披着一件黑色的长棉袄,棉袄下是打着领结的成套西装,他的头髮梳得很整齐,似乎是打了髮蜡,此刻更衬得五官格外锐利,疏冷而清俊。 梅婧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一瞬间打量得都有些分了神。 夜生这么穿真好看。 好看到不该像是蜗居在这种陋巷的人,好看到像是和胡文恺一样,应该将年轻的汗水挥洒于辉光的社会,并拥有着无限可能的明媚人生。 「哎呀,和婧婧的朋友聊的开心,差点都忘了这回事……夜生,你稍等等,我去房里取个东西。」 丁桂快步地迈入了内间。 夜生也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坐在梅婧对面的胡文恺。 胡文恺的五官英挺出众,身上又有着雍雅的书卷气。夜生在工作时难免要看人下碟,推荐酒水,从而他不难看出眼前这男人的这身行头虽然低调,但却都是价值不菲的洋牌子。 这样的男人在小玫瑰身侧,倒真是连珠合璧,没什么能挑出刺的地方。 夜生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索性直接闭嘴,将目光散漫地投向别处。 丁桂很快便捧着个绿色的袋子推门而出道,「……我这儿有件毛衣,原是给我男朋友织的。因着没掌握好尺寸,有些织小了,我想着你身材瘦一些,穿上说不定正正好。」 崭新的米白色毛衣在店内的光线下莹莹发亮,那是很好的羊毛丝线,好到仿佛与丁桂身后挂着霉斑的墙壁有些格格不入。 第21页 「丁姐,这太贵重了……」夜生神色微征,眼底却划过了一丝无措的欣喜,「我这么收下不好……」 「能有什么不好的?浪费了才不好呢!」丁桂将衣服又装回了袋子,随即塞到了夜生的怀里,「丁姐虽然没什么钱,但几捲毛线也算不上什么。收下吧,收下大傢伙都开心呢,是吧婧婧?」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梅婧再度撞上夜生略微茫然的眸色,随即她有些仓促地浅笑道,「嗯,开心。」 「谢谢丁姐,那我收下了。今后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随意喊我就是。」夜生顿了顿,目光又恍若无意般地掠过了那一双登对的身影,「你们慢聊,我先上楼休息了。」 结束了大半日工作,应付了几个难弄的客人,疲累对他而言并不假。 在礼貌道别后,夜生捧着新衣服走出了飘香的铺面。 他知道自己没有询问梅婧的立场,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过多熟稔,令她平白落人话柄,遭受难堪。 十一月底,夜晚的天气已变得寒意十足。 黑漆漆的房屋与街道,统统笼罩在了清凉如水的月光里。 小巷的路灯很黯,仿佛一缕微光般时隐时现,不带喜悦,也没有忧郁。 夜生穿行在夜色中,怀中明明还捧着难得的新衣服,可踩着一地斑驳树影的他,眸光却好似染霜的枯叶般黯然。 春来秋去,绿叶成灰。 心里头住上了一个人,原来竟是这样的不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牵手手了,开心子!! 第10章 墙壁中换上了新的挂历本。 阳历翻了篇儿,农历的新年也快到了。 梅婧今日已结束了年前的最后一节课,再过两日,她就要回老家过年了。 她给父亲、弟弟和李阿姨各买了一件新衣服,家中往来走动亲戚间的年货她已备上了些,就连小一辈的红包她也都事先准备妥当。 重云巷中的不少租户已经陆续回往老家,丁桂的小餐馆生意顿时冷清了不少,于是今晚她索性不再开张,并热情招唿着楼里的一众来店内一起吃饭。于是除了去上前半夜班的夜生,老楼内住户难得聚在了一处。 晚餐是热腾腾的酸菜火锅。 丁桂的厨艺的确精妙,就连简简单单的菜肉锅底,梅婧都觉得她比自己做得要好吃上几倍。 「婧婧,多吃点肉,瞧你那身板细的,都快要禁不住外头的风了……」 「谢谢丁姐。」 梅婧笑着接过了丁桂夹过来的牛里嵴。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在心内暗想,待自己过完年回来后,一定要给丁姐多带些老家特产的笋尖和蜜饯回来尝个鲜。 在给于小莺和郭爷爷夹完菜后,丁桂终而将目光柔情地投向了身侧的男友。 「文金,你也多吃些,平时里读书辛苦,一年到头总归要好好歇两天的!」 李文金身材高大,五官却长得英气斯文,平日里总带着副考究的金边眼镜,一眼望去便知是个讲究的知识分子。此刻的他正一边吃着丁桂夹的菜,一边翻书点头道,「嗯,注会就要考试了,我得全力沖一冲。」 郭爷爷眯着小酒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都瞬间绽开了花。 「年轻人爱读书好啊。书能明理,百益无一害。小丁的这个男朋友不错,一看就是将来有大本事的。」 李文金向他点头一笑,倒是客气。 于小莺却仍是板着张脸。 或许也不能说她是刻意板着脸,毕竟着邻居做了大半年,梅婧却从没见她笑过一次,倒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稀奇人。 「小丁,你们俩在一块儿多久了?」 于小莺的语气仿佛在查学生的家庭作业。 幸而丁桂是个脾气好的,抬脸便客客气气地回道,「我们在家乡的时就在一起了,眼下这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这么久了……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二人神色一滞,显然皆是猝不及防,最终也还是丁桂接过了这如同烫手山芋般的话题。 「我们总是要等到文金顺利毕业,找到合适的工作再说吧。」 「都五年了,还等什么呢?现在的大学生又不是不能结婚?」于小莺轻笑一声,顺手给丁桂倒了半杯她自己带来的红酒,「小丁,你瞧你自己,每天这么起早摸黑的也太辛苦了,女人日復一日这样劳累,可是要老得快的!」 「于老师,我是粗人。从小到大这都耐惯了,不碍事的。」 丁桂的唇畔仍是上扬着的,手里为文金剥虾的动作也没停下。可坐在对侧的梅婧还是看出了她小拇指微颤,约莫心内还是略不快活。 她正思索着自己该如何替丁姐解决掉这个烦恼的话题,却不想闷声喝酒的郭爷爷倒是比她快半拍道,「小于啊……你就别操心小年轻的事啦,来,干一杯吧。」 「我这不就是好心问问嘛!」 于小莺嘴上嗔怪,手上动作却是干脆,碰杯之后便利落地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她今天穿着一身玫红色的镶珠毛衣裙,此刻几杯酒下肚,双颊染了粉,更显得比素日里年轻了几岁,就连颦笑也愈发娇俏起来。 其实于小莺的五官也算得上标緻。 所以梅婧始终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有多自命不凡,才会一个男人都看不上,落得如今年过半百还孤身一人的下场。 第22页 「小丁,小李,别嫌我话多。听过来人一句劝,关系确定了就早点把事情办了,总拖着不好,夜长梦多,很容易出事的!」 「哎哟,你这个老毛病哦!」郭爷爷忍俊不禁地插上一句,「人家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能出啥子事哦?」 「老郭你啊你,就是牌桌上蹲久了,和社会都脱节了。男女之事的门道变故多着呢,只要一天不结婚,什么破事不会有?」 丁桂和李文金脸上的尴尬终于有些兜不住了。 梅婧嘆了口气,随即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客气地端过了于小莺面前的碗,替她盛上了满满一碗滚热的鲜汤。 「……于老师,来喝口汤吧。」 这顿饭几经打岔,终究聊的牛头不对马尾。 几个人的话题从物价上涨聊到了房屋拆迁,又从香港回归岔到了还珠格格,听到最后,梅婧只觉得脑仁都微微发涨。 文金显然全程兴致都不高,不但没开口说几句话,吃完饭便藉故回到房里去看书。于是到了后期,便成了梅婧和丁桂傻傻地望着于小莺和郭大爷在那边摇骰子喝酒。 梅婧抬头望天,却觉得清冷的月色也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样茫然。 结束时分,她本想留下来帮丁桂一起擦桌洗碗。 可丁桂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直言她那双跳舞的手应该好好爱惜,这些厨务能不碰就别碰。 梅婧想,丁桂、惠惠和亚苹姐,应该是这座城市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了。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她们甚至比血浓于水的家人对自己还要好。 她当然还记得夜生。 夜生对她也好,只是他是男人,他们之间总会有着那么一层隔阂在,她也始终无法将他与她们一起相提并论。 然而梅婧却没想到,今日的她竟会与夜生狭路相逢。 倒霉的她在脱完衣裳后才发现卫生间的灯泡坏了。因为怕黑,这样实在是没法洗澡,于是她只好将衣裳重新换上,打算去巷口的杂货铺买个新灯泡。 可在大门开合的一剎那,她便迎面便撞上了正在上楼的夜生。 梅婧没个准备,下意识便裹紧了半敞着的棉袄外套。 他们其实许久没见了。 上一回见面还是那晚在丁姐的铺面里,只是当时边上人多,他们到底也没说上话。 眼下在短暂的沉默后,倒是夜生望着装扮凌乱的她先行开口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卫生间灯泡坏了,」梅婧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钨丝灯泡,「我想去巷口买个新的。」 「给我看看。」 「嗯。」 梅婧将灯泡递到了夜生的手里。 动作交递间,她感受到了微凉的指尖无意轻拂过了自己温热的掌心。 「这么晚别去了,今天外面风大,有点凉……」夜生在打量后,将旧灯泡交还到了她的手中,继而目光沉静道,「这个螺口的灯泡我房里有备用的,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于是还没等梅婧反应过来,夜生便健步如飞地上了楼。 不一会儿,他便拿着工具箱和灯泡走了下来。梅婧有些不好意思,可屋里也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可招待的,于是忙忙跑进厨房给他沖了杯温蜂蜜水暖暖嗓子。 夜生也没客气,一口气便喝下了一整杯,喝完后还对着杯子上印的那对毛茸茸的卡通小鸭子上下打量着。 梅婧这儿从没客人,她也没什么过多的餐具,类如眼下递给夜生的那个陶瓷杯,其实也是她平日里自己喝水的杯子。 只是眼下夜生的动作,无疑令她会错了意。 「……你放心,杯子我洗的很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夜生有些淘气地笑了笑,随即向梅婧指着杯子上那只繫着粉色蝴蝶结的小鸭子,「我就是觉得这之小鸭子可爱,像你。」 梅婧哑然失笑,「说人像鸭子,这不是拐着弯骂人吗?」 「当然不是。那我说另外一只长得像我,总可以了吧?」 夜生随意将手指向了杯子左侧另外那只带领结的神气小鸭。 梅婧却在瞬间有些晃了神。 像吗?其实一点也不像,人怎么会像鸭子呢? 只是杯子上的那一对小鸭的姿态实在很是亲昵。他们穿戴漂亮,面贴着面,相互展翅拥抱着,显然在那个卡通世界中拥有着和谐而美好的亲密-关系。 梅婧想着夜生定是无心,而是她自己无端类推,想入非非了…… 卫生间中摆好了方凳,夜生站上去便开始麻利地更换灯泡。只是换好之后,按下开关还是没反应,他这才照着手电发现露出的那节电线有些老化,需要重新接电。 「小玫瑰,我要重接个电线,你能帮我搭把手递个工具吗?」 扶着凳脚的梅婧重重点头,「当然。」 「那尖口钳能递给我下吧。」 「……尖口钳,是长得什么样?」 夜生笑了笑,正想垂眸解答,可一阵出乎预料的声音却好巧不巧地隔着楼板,向他们毫无保留地传递而来。 氛围很快就开始不对了。 女人在情-事中娇媚不已的叫声,穿过了老楼内几乎没什么隔音效果的水泥楼板,在此刻安静的小空间内,甚至堪称横冲直撞地望二人的耳朵里钻。 几乎在一瞬间,梅婧和夜生的脸就红了。 第23页 他们自然听出来了那是丁桂和文金的声音,也明白身为成年人的他们此刻正在做着怎样的运动。 正因为极度尴尬,夜生便跳下凳子自己从工具箱里翻起了工具,并佯装无意地开口闲聊道,「丁姐他们,已经结婚了吗?」 「……还没呢。」 因为借着窗外路灯的光,卫生间内的小窗还敞着。冷风丝丝的惯着,分明一点儿也不暖和,可梅婧觉得自己两颊发热,却又因为双手紧紧扶着椅角,着实没法腾出手来摸着确认一番。 「哦。」夜生又踩上了凳子,似是漫不经心道,「丁姐的男朋友我见过几次,长得还挺俊的。」 卫生间内仍是昏暗的。 明明知道夜生看不到,梅婧却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是个大学生,好像很会读书。」 「很好啊……」夜生咔嚓一刀,没犹豫地裁断了老化的电线,「大学生,有文化,今后就可以靠脑袋吃饭了……」 明明看不真切,可梅婧却觉得黑暗中的那双手顿了顿。 她忽然有些晃神,随即意识到他们竟不知从何时起,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默契十足地在所有人面前装作点头之交,甚至包括先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在丁桂和胡文恺面前相顾无言的场面。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难道就因为他们没文化没学歷没背景,所以拥有彼此这样的朋友,就成了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梅婧忽然想要急切地证明些什么,「夜生,你也很好的。」 「别开玩笑,我都没读过什么书。」 「那我不也是?」 「你和我不一样。」 梅婧自嘲一笑,「我们都住在同一幢楼里,还有什么不一样?」 「你学有所长,又长得漂亮……」夜生用绝缘胶布绑着重新接好的铜丝,「小玫瑰,你别拿自己和我相提并论,你比我好得多,也值得被更多优秀的人去喜欢,我们真的是不一样的。」 夜生的眼神不可控地黯了黯。 随后他固定好了电线,自然地垂下手,手指轻勾,示意梅婧将拆卸下的隔板递迴给自己。可却如何没想到一双娇柔的手就这样不设防地握了上来,掌心相贴,还带着指尖上蕴着的那抹湿润的温热。 在这电光朝露间,莫名情愫有如发芽的植物般从夜生的心房中破土而出、横蛮生长。随后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磕碰而低哑。 「你,这是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双初恋+年代背景,且二人的童年皆有心理缺失,註定不能情节快速起飞:( 但之后该亲该抱该xx的一定不会少,车要比漪梦还开得多哈哈哈 - 妈妈也好怀念从前的法拉利进度呢,哭哭 第11章 「你,这是做什么?」 伴随着吞咽,线条分明的喉结在黑暗中滚动。 尽管狭隘的空间内时不时还是会传来楼下纵情的低吟声,可此刻梅婧的眼眸清亮,神色亦是纯粹又坦荡。 「嗯?不是你要下来,怕地上滑站不稳吗?」 双手交握的触感太过美妙,夜生一时都忘了收回手,只能怔怔地解释道,「我不是要下来,我是想让你把刚刚拆下开的隔板递迴给我……」 「呀,那是我会错意了。」 梅婧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随即麻利地取过隔板向他递了过去。 夜生安装的动作很流利,他憋着口气,总觉得自己到底不是行事端方的正人君子,再这样待久了,保不齐会说错话做错事。 他佯装漫不经心地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后天。」 「那快了。」 「嗯,那你呢?」 梅婧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目光平及之处正是夜生光-裸的脚踝。他的筋骨分明,肤色冷白,在手电余光的倾洒下,泛着犹如寒玉的盈润之光。 于是从小被人夸生得白净的她,情不自禁地举起了自己的左臂上前比了比。 「我已经没有家了,就不回了。」 「没有家?」 梅婧还没瞧个仔细,便忙不迭地撤回了手。 「嗯。」夜生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坦然道,「我爸六年前死在了牢里,我爷爷三年前也病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对不起……」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都是事实。」 夜生跳下了方凳,抬手试了试开关。 莹黄的灯光如预料般亮起,二人一高一低,此刻将对方的眸光尽收眼底。梅婧的眼眸盈盈,嘴唇的弧度柔和旖旎,樱红的唇瓣有着鲜丽的光泽,正如沁着露水的芬芳玫瑰。 楼下的低吟还在继续,颇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势,夜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分明在工作场合他曾无数次撞见男女亲热接吻,可却从没有一次如此刻般燥热着。 他忽然想尝尝女人究竟是什么味道。 或者说,他想知道小玫瑰的嘴唇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很想,在这一刻十分想。 不明情状的梅婧心内仍怀着一丝内疚,望着夜生逐渐泛红的双眸,她心内的歉意尤甚。人家大晚上好心好意帮她修电,她还说话没个分寸,不小心戳上了人家的心窝子。 「夜生,我刚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第24页 「没事的。」夜生蹲下来整理起了工具盒,「好了,修好了,我回去了。」 「你没生气吧?」 卫生间很小,此刻他们蹲在一处,就连对方唿吸的鼻息声都细微可闻。正当夜生想说没关系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男人一声粗重的低吼,梅婧像是吓了一跳,双眸登时如小鹿般瞪得滚圆。 夜生觉得她这副模样实在可爱,一时忍不住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你放心,我真的没有。」 忽如其来的亲昵触碰令梅婧仿佛被定住了。 她顿时屏住唿吸,连忙将慌乱的眼眸投向了地上青灰色的地砖。 手心顺滑的触感令他愉悦,可对方的反应却令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于是夜生连忙收回手,拎起工具箱便朝卫生间外走去。 屋子的大门一直没有关,他很顺利地便直接走出了门外。 他懊恼地捏紧手掌,想着自己刚才的冒失举措肯定吓到了小玫瑰,惹得她心内抗拒又不好明言。他一时深陷自责,从而忽略了身后竟传来的追逐脚步。 「……夜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玫瑰。」 夜生深唿吸后停驻了上楼的步伐,定定地回头望向她。 寒夜之中,梅婧手扶门框,晶莹瑰丽的笑容绽放于昏暗的廊灯下,美的与这幢老楼格格不入,有如无奈身陷与沼泽中的泣露玫瑰。即使身处逆境,却也难掩自身熠熠华光。夜生顿时心头酸涩,虽然这朵玫瑰他不舍也无法採撷,但此刻她赠予自己那真挚的笑意,或许就是他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 梅婧回程的日子迟,正好错开了人挤人的春运高峰。 她买的是硬座票,价格便宜,但所幸靠窗,也不算难捱。于是她一路便靠在绿皮火车的窗口处,静静地望着窗外冬日田野灰青色的景致。 其实内江的那个家,她一点也不期待回去。 自从从北京退队后,她便被亲戚暗戳戳地冠上了没出息的名号。若她再不回家过年,可不就是等着被他们指着嵴梁骨说自己不孝顺,罪加一等。 她静静地剥开糖纸,将惠惠送的姜糖塞到嘴里,这才压住了喉间的苦涩,觉得口中泛上了一丝甜。 颠簸了大半日,她总算到了老家的新房前。 县城中的年味尤甚,家家张灯结彩,挂起彤红的对联。 梅婧在火车上只吃了半个红豆面包,此刻走入了小区,闻着家家户户窗口处传来的飘香菜味,这才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她顿时有些想喝汤。 只要是热腾腾的,什么汤都行,只是不知道今夜家里的晚饭中会不会添上一道汤。 然而推开家门后的她却没等到香喷喷的饭菜,更别提是热汤。原来在新房里等待的她的,是一跳一跳的日光灯,是砸碎在脚边的玻璃杯,是嚎啕大哭的弟弟,还有与父亲扭打了在一起的李阿姨。 梅婧没了法子,尽管不知缘由,她也只得先放下手里沉重的包裹上前劝架。 父亲和李阿姨许是打得太认真了,一时都没发觉到她的到来,还以为劝架的原本站在餐桌旁哭着的小松,于是父亲回身一巴掌便唿上了她的脑袋。梅婧本就一日舟车劳顿有些疲乏,这么忽如其来的一巴掌,令她一个踉跄没站稳,瞬间跌坐在了地上。 梅小庆这才打量清楚了劝架的竟是远道而来的女儿。 「婧婧?」 于是李夏娟注意到了来人。她眼眸一转,一把推开怔在原地的梅小庆,连忙抹了把脸换了副神色,将梅婧给搀扶了起来。 「婧婧,没摔疼吧?你爹这个老王八蛋,自己的亲儿子闺女都下得去手!」 梅小庆日渐沧桑的面庞中也夹杂着几分无措。 「婧婧对不起,爸刚刚急了眼,一时没看清……」 梅婧朝李阿姨点了点头,随即揉着后腰缓缓站了起来,「这都快过年了,家里是怎么了?」 梅小庆神色一变,即刻疾言厉色道,「还不是因为你弟弟——」 「别胡扯八道!」 李夏娟怒目圆睁,对着梅小庆的小腿就是狠狠一脚,硬是将他的话狠狠打断。继而她深唿吸口气,也换了副和善的神色望向了梅婧。 「就是小松学校里期末考没发挥好,你爸气呢,给你弟弟一顿好打,差点没把孩子给打坏了,心地也忒狠了!」 梅婧轻点点头,但没出声。 她清楚自己父亲的劣根。抠门小气,节俭如命,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算个清楚,平日里在外面买个什么东西要是多花上一点毫釐,都能让他难受上个半天,指不准连夜里头都睡不安稳。 可父亲虽然在意钱,却不是个暴戾的性子。自她有印象起,他在李阿姨面前就是个稀煳煳的软柿子,极好拿捏。 恰如此刻,她自然看出来了李阿姨不想让父亲告诉自己实情。可她只是想不明白,小松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往日里怯懦不已的父亲和李阿姨大打出手。 「都去洗把脸吧……」梅婧环顾四周,向众人柔着脾气道,「家里是不是没来得及做饭?要不一起去外头找个地方吃点?」 刚止住眼泪的小松正想点头,梅小庆却嗔怪声道,「大过年的哪哪儿不贵,去糟蹋这个钱干啥?我这就去厨房给你们煮碗面。」 第25页 梅婧不想和固执的人争短长,此刻只能点了点头。 眼见弟弟还在抽着气,李阿姨也是头髮凌乱地板着张脸。梅婧轻嘆了口气,随即回身走到自己拎回来的几个包裹前,找到了那个暗红色的提袋,走回了氛围压抑的众人身边。 「小松,姐给你买了件新棉袄,可暖和了,试试吗?」 李夏娟的眼睛亮了亮,连忙戳着自己儿子的后脑勺。 「哎哟,这衣服样子可真神气。梅松,还不赶快接过来谢谢你姐?」 眼见梅小庆走远了,梅松这才不甘心地嘟嘟囔囔道,「……我又从不缺新衣裳,再说年前你不都给我买了好几件了吗?」 客厅内的氛围顿时变了。 不久前,梅小庆还给梅婧写信说家里开支紧张,希望每个月能多汇点钱,从而此刻李夏娟的神色不免稍显窘迫道,「混帐东西,这是你姐在大城市给你买的,怎么会和咱们县里的货色一样!」 梅婧心里自然已是门儿清。 只是逢年过节,又难得回家,她确实懒得和他们计较短长。就算家庭中的一团和气都是幻象,她也愿意在年间把这齣戏给演下去。于是她便当作恍若未闻,随之从袋子里又取出了一件湖蓝色花瓣领的毛衣开衫朝李夏娟递去。 「李阿姨,这是给你的。」 「啥,给我买的?」 「嗯,城里现在时兴这款领子,我想着你穿也会好看。」 「哎哟哟,这蓝颜色可真正真漂亮,放在我们这种小县城里可都是瞧不着的好东西……」 李夏娟上上下下打量着新毛衣,欣喜的表情有些夸张。梅婧一时也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只能揉着腰,继续面色和气地望着她笑。 梅小庆很快从厨房里端了几碗面出来。 餐桌上的三头吊灯被拆得只剩下一个低瓦数的灯泡,梅婧只消一眼,便知道那定是父亲为了省电整出的杰作。暗沉的光线下,几碗稀稀拉拉撒着葱段的白水面像是在挑动着她的某根脆弱的神经。 五百块。 她每个月汇回家五百块。 在回老家之前,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衣裳,却唯独没捨得给自己买下那条天鹅绒质地的连衣裙。然而她却不想弟弟在年前便已经拥有了好几件新衣服,甚至连她一路背来的新棉袄都不愿多看一眼,而她却仍然只能在过年的关口配着酱菜,吃那一碗不见油星的白水面。 在破陋的重云巷里,她每次吃面还会加上点青菜与荷包蛋。 丁姐更是客气。 每次自己都没说要加料,她便不是给添个五香蛋,便是加一块小鸡腿。 可在这间用着队里给自己的补贴金换来的房改房里,那碗唯一铺着块酱大排的面,还是被父亲理所应当地推到了弟弟的眼前。 梅小庆摸着一头凌乱的碎发自说自话道,「小松还在长身体,咱们大人应付应付就行了……」 「可不是?」李夏娟眼珠子一瞟,立马跟着应和道,「这缸豆角酱得可香了,大城市里怕还尝不到呢。婧婧,多吃两口啊!」 梅婧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想吃那块油腻腻的大排,而是为这个毫无温度可言的家感到心冷。 餐桌上心照不宣的一派和谐让她想到了一个词—— 家丑不外扬。 或许正因为她的到来,才让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掩盖起了自己真实的情绪。父亲的愤怒、李阿姨的气恼、弟弟的恐慌,在这一刻似乎都可以统统搁到一边,一起端着副家和万事兴的和气神色,面对着自己这位远方来客。 梅婧在心底冷笑。 早知如此,倒真不如别回来算了。 第12章 梅婧这个年过得实在算不上好。 她连续几夜都做了噩梦。 或是重回幼年时的那场火灾,亦或是赤身裸体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重要的比赛场,梦里的她总是急得满头大汗,却没有应对的法子,于是每每醒来精神都极度疲乏,仿佛经歷了一场难守又难攻的游击战。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父亲和李阿姨总是躲在角落处吵得不可开交,向来节俭的父亲甚至还砸碎了一个碗。 可既然他们有意瞒着她,她也懒得去多嘴。 只是梅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难得回一次家,精神却如此高压,甚至不如一个人独处于重云巷时松泛且快乐。 而她这个不该回家的念头,在除夕后家家户户串亲戚时,发酵得犹为旺盛。 大姑姑家的艷艷姐姐年前刚结婚,对象是同单位的放射科医生,据说还是个名牌医学院毕业的硕士,在医院里很是得脸,且深得领导器重。这一桩婚事自然让大姑姑在亲朋好友面前都抬起了头,从饭前到饭后,字字句句不忘夸赞这位新女婿的百般出色。 而饭桌上的众人也不忘对此阿谀奉承,包括父亲和李阿姨。 毕竟谁不喜欢家里有个医生亲戚,这样今后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在医院里行个方便。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时,原是与闷声吃饭的梅婧没什么关系。 可坏就坏在了志得意满的大姑姑,不知怎的就把那双神气的眼珠子瞥向了静默无语的她。 「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从前老爷子在的时候总爱说,咱们梅家这小一辈里唯有老四家的婧婧生的最标緻!只是不知道咱们这水晶玻璃人儿一样的婧婧,今后能在大城市给家里找个怎样的神仙女婿呢?」 第26页 梅小庆顿时放下酒杯,笑得有些尴尬。 「她才二十呢,还不急着想这事。」 「怎么就不急着想呢?越晚挑好的就越少啦!」大伯家的婶娘也撂下筷子开了腔,「小姑娘就应该趁着年轻漂亮的时候放开眼睛好好选,找不上艷艷老公那样体面的读书人也不打紧,在城里找个会挣钱的小老闆,不也是一样顶事?」 梅婧听着虽然心里不舒坦,但还是客客气气道,「等小松考上大学吧。毕竟我现在没钱,也没心思想这个事。」 「考大学?」大姑姑诧异地瞪大了眼,随即扫了眼面色各异的这家子人,「你要是疼你弟弟,就更该找个有钱人,今后也好帮你弟弟一把。毕竟这开年后,还不知道小松这书还有没有地方读呢!」 「没书读?这是怎么回事?」 梅婧瞬间变了脸色,第一时间望向了唯唯诺诺的父亲。李夏娟也急了眼,却又对大姑姑敢怒不敢言。 梅小庆望着作为家里重要经济来源的女儿,顿时也没了底气。 「婧婧,要不咱们回家再说……」 「是吗?」梅婧不怒反笑,「那为什么我回家了这么几天,你们什么也没和我说?」 梅小庆自知理亏,不敢再出声。 最终还是李夏娟在众人尴尬解释道,「婧婧,是这样。你弟弟期末考试前一天没休息好,所以担心会影响考试成绩……这不,小孩子不懂事,就夹带了个小抄进考场。没想到那个来事的英语老师抓住了就逮着人不放,得理不饶人了还,硬要逮着咱家小松去教务处处分。小松这不就不乐意了,随手就给了那老太婆两耳刮子……」 梅婧听傻了眼,转脸望向了态度不以为意的弟弟。 「小松,你打了老师?」 「那也是事出有因,都怪她故意刁难我在先……」 事态发展至此,始作俑者大姑姑反倒慈爱宽宏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咱们艷艷已经去托同事去教育局找人了,看看能不能开学再换个学校继续读。只是小松,要听姑一句劝,要是换上了新学校可不许再淘气了啊!」 李夏娟顿时眼冒金光。 「小松,还不赶快谢过你大姑姑!」 梅松不情不愿地举起了眼前的橙汁,敬向了坐在对侧那个整桌上最意气飞扬的捲髮女人。 「谢谢大姑姑。」 餐桌上又恢復了奉承与欢闹。 而梅婧却心灰意懒,根本不愿再抬头多打量一眼这一大家人。 回家过年前,她从没想到在内江的日子竟会比少时还要度日如年。直待回到了那座曾以为孤独而陌生的大城市,对她才意味着真正的精神解放。 在回到重云巷,在楼道上见到丁桂的那一刻,她竟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丁桂手捧铜盆,一身嫩绿色的花棉袄衬得她肤色白里透红,身材也愈加圆润。见到梅婧后,她满心满面都透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呀,婧婧回来啦?」 「丁姐,新年好。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哎哟哟,这过年回去是吃了蜜了?怎的一回来嘴巴就这样甜?」 「蜜倒是没吃,不过给你捎了些家乡的特产。」梅婧说完将手中的提袋递给了丁姐,「都是些当地产的小东西,给你空的时候吃着玩。」 丁桂满脸感动,可神色却有些忸怩起来。 「婧婧,我平日里还收你们饭钱呢,你别和我这么客气……」 「你常给我少算钱,且收的也都是成本钱。丁姐,你待我好,我都知道呢。」 「瞧你这小妮子,正月里差点惹哭我!」丁桂抹了抹脸,破颜而笑道,「那东西我就收下了,但要说好今晚来我家里吃,怎么样?」 梅婧没有推辞,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文金年后要考注会,过完年便住回了学校复习。 丁桂的铺面也还没正式开张,从而这一日的晚饭便唯有她们二人独占着偌大的店面,很是惬意。 收音机调到了音乐台。 此刻电台正播着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 丁桂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边吃馄饨还便跟着哼调子。梅婧瞧见她那喜上眉梢的模样,也忍不住被她的快乐所感染。 「丁姐,你这个年过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文金平日里读书忙,一年到头,我们很少能有这么长时间一直在一块呢。」 梅婧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了那一夜在卫生间内听到的呻-吟。于是还没开口,她自己反倒先脸红了起来。 「你们的感情,一直这么好吗?」 「是啊。」丁桂的目光中有着难能撼动的坚毅与果决,「我们当初从福利院逃出来的时候,就发誓今后一定要让对方过上好日子。我们都早没了爸妈,这世上也只剩彼此了……」 「所以,你就一直靠开饭馆供他读书?」 「他会读书,我会做饭,这都是命数。」丁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即夹了块最大的燻肉肠到梅婧的碗里,「婧婧,我和他能有一个人出人头地,我就很知足了。」 「丁姐,你真好。」 「你也心好呢……为了供着你弟弟读书才住到这里,也是不容易的。」 梅婧不可自抑地想到了家中的一地鸡毛,随即轻轻地嘆了口气道,「嗯,再过两年就好了。」 第27页 「是啊,再过过就好了。」 砂锅中雪白的蹄花汤正在煤气小炉上冒着泡。 梅婧望着眼前咕嘟嘟上窜的泡泡出神,却不料下一秒却瞧见丁桂弯过脑袋,朝着门外高声挥手唿喊。 「夜生回来了?快过来过来!」 梅婧微怔,倒没料到自己在回来的第一日就会遇上夜生。她徐徐转过身去,却没想到夜生的身侧站了个她始料未及的角色。 王明纱正挑着眉朝自己得意洋洋地笑着。 虽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但梅婧并不想看她。于是在和夜生轻点头示意后,梅婧便回过身子认真地啃起了碗里的蹄花。 丁桂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唿着。 「夜生,今天又陪明纱出去玩了?」 「嗯。」 梅婧的筷子一抖,硕大的蹄花顿时落入了碗中,溅起粘腻的汁液落在了她的咖色毛衣上。她忍不住蹙眉,继续背着身子,极小幅度地拿着手帕擦拭着胸前的汤渍。 「你俩吃过没有?我和婧婧刚刚开吃呢,今天菜多,要不留下一起吃?」 夜生的面色有些踌躇,可明纱却笑容欢快地应承下来。 「好呀,那就谢谢丁姐了。」 待二人坐落下来的时候,梅婧总算才将衣服上的汤渍擦得不那么明显。明纱自然且亲热地坐在丁桂身边,夜生则坐在了梅婧身侧。 因为原是两个人的晚餐,所以她们坐的这张方桌并不宽敞。如今两个人并坐在一排,不免稍显拥挤。梅婧怕自己碰到夜生手肘,连忙往墙边挪了挪,却不想一时挪过了头,碰了一胳膊肘的白墙灰。 所幸大家仍在一派和气地攀谈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失常。 丁桂热情地前后忙活着,先是为他们端上了两套新餐具,紧接着便为二人盛起了热汤。 「快说说,你俩今天跑哪里玩去了?」 明纱眉飞色舞道,「今天我生日,他陪我在嘉陵江上坐了船,又在西点店里吃了奶油蛋糕。」 「哎呀,原来今天你过生日啊。」丁桂神色惊嘆,还没坐稳便又站了起来,「那你等一等,姐去厨房给你煮碗长寿面。」 「丁姐,我们吃这些足够了,不用再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过生日多难得,我也要送上一份心意才是……」 梅婧垂眸不作声。 碗里的汤在调羹的搅弄下变得油腻,她望着炖得酥烂的芸豆,却再也没了胃口。 王明纱的到来就像冬日里的一盆凉水,迎面而上,彻底将她给浇了个清醒。她感受到了自己心态上的变化,与那一份难以启齿的偏私。 她一直为自己在重云巷遇上的这两个朋友而感到幸运。可她却从没想过,丁姐与夜生的好,可以是对自己,也可以同时毫无保留地给予别人。 在这一刻,梅婧特别想知道夜生是不是和明纱谈对象了。 可她却问不出口。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想夜生谈恋爱。 可夜生是个正常的男孩,他二十出头,眉宇英气俊朗,性格心地也都是极好。的确,他没有理由和自己一样对男女之事冷冷淡淡,没有一点需索。 丁姐给铜盆添了炭,小餐馆里一时变得暖和极了。 众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工资福利聊到了新城开发。夜生大抵是热了,吃到一半便捋起了袖子。 右臂中旧日的伤疤并不触目,但却赤-裸裸地呈现于眼前。 梅婧薄薄的眼皮跳了跳。 顺着伤疤右侧望去,只见自己米色灯芯绒的裤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上了一块油渍,梅婧有些羞涩,像是怕夜生注意到般,伸下手便欲覆下去遮,并用目光在桌上巡视着有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物件。 因为分神,梅婧在慌乱中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触碰,可夜生心内骤然一紧,脑海中更似炸开了烟花。先行的潜意识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凭藉着桌沿的遮挡,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姿势,随即捉过了她的小手,轻轻地包裹于掌心。 无关风月,也没有说得通的道理,两个分别了小半月的人,甚至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双手就这样暗暗地交握在了一起。 夜生的掌心宽大温热,手指也十分修长,如此一握,倒像是将梅婧的整只手都捂在了其中。始料未及的举措令梅婧双腮发红,虽没有头绪,可她却知道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明纱在与丁桂的畅聊中,细心地发觉到对侧二人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们像是很开心,却又在极力忍着自身的情绪。即使没法猜个透彻,但她心内始终不大快活,随即便朝胡乱地丢去一个话题,打断他们原本的情绪。 「对了梅婧,你今年多大了?」 梅婧果然敛住了眼底的笑意。 「二十。」 「哦,原来比我大一岁。」明纱夹了块燻肉肠丢入了夜生的碗中,随即笑容明媚道,「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外头肯定很多男人喜欢你吧?」 夜生凝眉,手也在无意识中握紧。 只是明纱的话还没等到梅婧的应答,倒反而提醒起了丁桂。丁桂连忙拍拍袖子起身,边说边向柜檯后的橱柜走去,「哎哟说到这个,我才忽然想起来……婧婧,你朋友之前来过巷子里找你呢,知道你回去过年后便留下了这个,让我转交给你。」 第28页 梅婧一脸莫名其妙道,「我哪个朋友?」 「你啊你,瞧你这记性,你不是还带人来过我这里吗?」丁桂的眼神一时宛如饱含期许道,「就是个子高高,长得挺帅的那个学法律的小伙子。」 ……原来说的是胡文恺。 可梅婧心内不解,自那日别过后再没联繫的胡文恺带礼物来找她做什么?这万一被亚苹姐知道了,可不是给自己无故添麻烦? 还没待她想明白,却感受到了夜生骤然松开了手。 丁桂随即走近,将一只不算小的礼盒递到了过来。 粉色的礼盒裹着星星图样的包装纸,最顶端还扎着一根漂亮的黄色蝴蝶丝带,瞧着就很是高级洋气。 「婧婧,快拆开看看是什么?我惦着分量还挺沉的,当时还好奇了老半天呢!」 梅婧摇摇头。 她一时心下低落,也不想将这不该属于自己的礼物接过来。 「许是人家送错了,我就不拆了,回头还要还给别人呢。」 「点名道姓要我交给你的,还会有错?」 眼见夜生忽然开始快速进食,明纱心内的怪异感尤甚,随即对着梅婧起劲儿地煽风点火道,「别人送都送了,你就拆一个呗。难道还怕东西太金贵,我们哄闹着和你抢啊?」 「无论金不金贵,」梅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都不会收,回头我会给人家退回去的。」 「别呀,装什么矜持呢?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帮帮你就是!」 明纱说罢便从丁桂手中拿过礼盒。 还不待众人反应,她便已经幸灾乐祸地撕开了精緻的包装。 「哇,是块高档手錶呢。丁姐你瞧,这款式可真漂亮,錶带还是真皮的呢……」明纱正说着,转脸便兴致勃勃地将目光投向了夜生,「对了,你最是识货的,快瞧瞧这玩意是什么牌子的?价格是不是能抵我们一个月工资了?」 「王明纱,你这样太不礼貌了!」这一刻,夜生的声音里蕴着显然的愠怒,「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郑夜生,这就急眼了?那我今天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不礼貌呢?」 刺啦一下,就像明火点燃了烟花棒。 这下可好。 连带着原本喜笑盈盈的丁桂,在座的所有人都成功地变了脸色。 梅婧一时被心间的无名气沖昏了头,再也懒得忍耐,在冷冷地剜了一眼眉飞色舞的王明纱后,撂下筷子便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终于吃醋了,愿你早日看清自己的内心呀 - (不是亲嘴,不用care,真女二还没出场,哈哈哈 第13章 自那晚不欢而散后,梅婧有一个多月都没见过夜生。 可那日夜生在桌沿下用拇指摩挲于她手背的温暖触感,还是时不时会在她的思绪中浮现。然而一想到那只手也摸过王明纱,她就有如汗毛倒竖起般,满心满面地不舒服。 她对自己的心理感到费解,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更是无从倾诉。 然而还有一项令她头疼的,便是胡文恺送来的那份礼物。 所幸王明纱那日只是拆坏了包装纸,还没拆破包装盒,所以梅婧便将这块有如烫手山芋一样的手錶放在了红苹果的储物柜,她想着自己哪一日若能见到他,便在第一时间物归原主。 无功不受禄。 平白地拿了别人的东西,只叫她心里难受。 可她万有没想到,这块本就不想接受的手錶,给她带来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清明节的时候,她总算遇上了与亚苹姐一同从外地扫墓归来的胡文恺。 从黑色皇冠轿车下来的小少爷,在望见她的第一时间便没把持住笑,眼神还望她空落落的手腕上打量。 亚苹姐被财务喊上楼去签字。 梅婧见状,连忙将自己储物柜的钥匙递给了身旁的惠惠,麻烦她赶快将一个红色的礼品盒拿下来。 惠惠在短暂的诧异后,即刻摆出一副「我懂的」模样,继而如脚底抹油般,熘得飞快。 眼见四周没了人,胡文恺不掩喜悦地向梅婧走来,「年前学校放假,我去找过你一回,不过你不在。」 「我知道,丁姐和我说了。」 「那……我选的新年礼物,你还喜欢吗?」 「你还在读书,不该花家里的钱送我这些。」梅婧定定地望向他,虽然她不想伤害他,可她更不能不保护自己,「而且亚苹姐要是知道了,是会不开心的。」 「婧婧,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思想。小姑她可以有自己的态度,却不能干涉我想和谁交朋友。况且那是我拿自己奖学金的钱买的,也没有花家里的钱……」 胡文恺目色诚挚,言辞率直,这一刻他甚至坦诚到梅婧心内反而生出了几分愧疚。而不远处已然出现了惠惠手捧着礼品盒的身影。 她深吸了口气,继而沉着开口道,「谢谢你的好意,但礼物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收下我会不心安的。」 退还的礼物就像是被丢弃在地的心意。 胡文恺一时侷促难言,却如何也伸不出接下的手。 「我那天陪同学逛街,想到你皮肤白,腕上带块红色的表肯定好看……」 梅婧心下一紧。 若是没有这样明显的示好,她还能装个一知半解,继续和他做着不咸不淡的表面朋友。可胡文恺毕竟是亚苹姐极其看重的侄子,又和自己年龄相当,她实在不得不对此多加避讳,以免引火烧身,丢了饭碗。 第29页 「谢谢你,它是很好看,只可惜,我配不上这样好东西。」 「你怎么会配不上?」 「我配不配,我心里有数。」 聪明人本就是一点通,也自然听明白了这一语双关。 「要是真的觉得讨厌,你就丢掉吧……」胡文恺那明亮的目光在骄阳下逐渐变黯,「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见到它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也没再留给梅婧答覆的余地。 而惠惠这个帮忙跑腿的人也是傻了眼。 过了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梅婧的袖子,压低声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我刚刚去取的时候,还以为这礼物是你要送给他的呢!」 「……我怎么敢去惹这种祸?」 「那倒也是,」惠惠轻嘆了口气,进而又转移了注意力,「对了婧婧,这盒子我能打开看看吗?」 胡文恺的身影已然消失于街角。 梅婧嘆了口气,将盒子又递迴了惠惠怀中。 「那你看吧。」 惠惠动作细緻地拆开了盒子,「我的天,这手錶牌子可是进口的啊,好稀罕的物件啊……婧婧,我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东西你都不喜欢吗?」 「……我不能喜欢,因为这不是我该得的东西。」 就算梅婧再是小心避讳,就算惠惠也是守口如瓶,可这世上总不缺那些闲出花儿一样的局外人,而梅婧想要送胡小少爷礼物却惨遭无情拒绝的消息也在红苹果内不胫而走。 有些人选择不信,而有些人则暗嘲梅婧平日里装清高、暗地里做的还不是想攀高枝的事! 梅婧本想着清者自清,总能将这件事耗过去。 却未想事情还没完全翻篇儿,她却先等来了亚苹姐的谈心。 今日的胡亚苹身着一袭红艷艷的皮袄子,气势很是凛人。 此刻的她从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取了瓶椰汁递给梅婧,进而开门见山道,「最近那些小婆娘们嘴里叨扰的你和小恺的事我听说了,我看她们真是闲出-屁来了!」 梅婧心内顿时涌过一阵暖流。 「亚苹姐,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你这小妮子清醒着呢,断不会犯这种煳涂!」胡亚苹在坐下时说,「我今天喊你来也就是和你随意聊聊,你别紧张,就是闲话家常罢了!」 「嗯,我明白。」 「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是。」 「好年纪。我介绍惠惠认识郝杰的时候,也是二十岁。」 即使被亚苹姐亲热地招唿坐在了身侧。可这个话题的开启,令刚刚消褪的紧张感又在梅婧心内逐渐升腾。 「我家里情况不好,所以没那么急……」 「女孩子独在异乡,总是要找个好人来好好疼你的。姐前段时间认识了个人,是个开水产店的老闆,年纪轻轻,在重庆都开了好几家分店了,他店内每日的那个流水啊,简直好到羡慕死个人!」 梅婧心内的不安感开始发酵,可她又不能打断自己老闆的言语。 「可是你也知道,这人啊就算赚再多钱,心里也企盼着能找个可以说得上话的贴心人。日晖那个小伙子虽然不愁钱花,可心内就想找个像婧婧你这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好姑娘。所以姐想着,你们俩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要是恰好能谈得来,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亚苹姐的声音很温柔,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倒真似为梅婧好好考虑过了一番。 然而想见吗? 梅婧心内一点都不想见。 可她却没法拒绝,只能点头。 毕竟眼下正盛传着她不知轻重地想要攀胡文恺这根高枝,亚苹姐没有对她噼头盖脸一顿骂,还给她了个台阶下并提出要帮她介绍对象,已经算对她很客气了,若她此刻再说出个「不」字,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说到底,她需要这份工作,也不能没有这份能令自己和家人赖以为生的收入。 遗憾的是她竟不知道,原来相亲的事是这样难熬。 方日晖是个江湖气很重的商人,单看面相倒也不丑,只是无法将他和年轻沾上边。他一开始言辞的确谦逊,一口一个梅老师,对梅婧的态度也算是尊重客气。可几瓶冰镇啤酒下肚后,他便开始变得随意,边说话边抖腿、吃相邋遢这些陋习逐一浮出水面。 尽管心下烦闷,但梅婧却还是全程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这顿饭顺顺遂遂地吃完,这位方老闆毕竟是亚苹姐的朋友,就算日后自己不再与不再来往,这次回去也好交代。 梅婧为了维繫这场面上的客套,前前后后也连喝了几杯啤酒。 不知是不是近日里心头的烦心事实在是多,冰凉的液体入喉,她反倒觉得心下舒爽了不少。到了最后,她不但喝趴了方日晖,还笑眯眯地自饮自酌了起来。 然而喝酒误事到底不假。 直待她迷迷煳煳地到了家,才发现自己的钥匙找不到了。 最糟糕的是,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将钥匙丢在了哪。 是在下午的培训机构?还是在晚餐的海鲜餐厅?她的脑子乱做了一团浆煳,实在是一点点头绪都没有。 梅婧下意识地想要下楼找丁姐帮忙,却在她的家门口看到了一双擦得发亮的男式皮鞋。 她仔细瞧了一会儿。 第30页 蹙眉思索,这才意识到是李文金来了。 每一次男朋友来的时候,丁姐都会特别开心,何况眼下这个时间,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做那种事,自己更没道理去打搅别人。 除了丁姐,她就只有惠惠了,可惠惠早就结婚了,惠惠也有自己的丈夫。她们不是有家庭就是有伴侣,唯有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梅婧在楼梯口沮丧地垂首。 这时,住在丁桂隔壁的郭大爷正巧拎着喝剩了小半瓶的烧酒回来。 「小丁桂,你大晚上杵在门口做什么呢?」 「郭大爷,我是梅婧,不是丁桂。」 「噢哟,原来是小婧婧啊……」 「对,是我。」 「小婧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发什么愣呢,还不快上楼歇息去?小心动物园里大老虎出来抓人吃!」 郭大爷满身酒意,步伐也有些踉跄,唯独手中的烧酒瓶握得极稳。 推人及己,梅婧低头闻了闻自己,也觉得似乎沾满了酒气。这会儿他们这一老一少隔空喊话,活像稀里煳涂的酒鬼,实在是好笑。 梅婧单手托腮,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笑到后面,她的肚子都有些笑疼了,更是将自己钥匙丢了的这件事儿都给忘了个干净。 「……别笑啦姑娘,再吵于小莺就要来拍咱们的房门骂街啦!」 「不笑不笑了,您也记得早点回去休息啊。」 「去吧去吧。」郭大爷舒坦地闷了一口酒,继而向楼梯上的梅婧和蔼地挥挥手,「回头见啦!」 月辉冷清,星辰疏散,梅婧神思散漫地数着台阶上楼。可是她数着数着,却一不留神走上了顶楼。 春深时节,就连夜晚的和风都是温柔的。 凌晨的光景,天台里没了白日里家家户户晾晒的衣物,空落的倒显得有些许陌生。可也正因为这样,让梅婧一眼望见了在艷红色的洗衣盆中搓着衣服,并光-裸着精壮上半身的夜生。 像是航海中的一叶孤帆忽然望见了亮彻尘嚣的探照灯。梅婧瑰丽的瞳仁粲然一亮,继而朝着他快步走去。 然而她太急切太鲁莽,一时没留神,竟被天台上的矮脚竹凳绊了一跤,当即便可怜巴巴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夜生见状,连忙甩干了手上的水珠,从水台处快步走来。 「怎么样,伤着哪儿了,疼不疼?」 疼也是疼,但比起从小到大在训练中受的伤,这都是毛毛雨般的痛感。可望着眼前夜生担忧的神色,酒精上头的梅婧骤然起了坏心眼。 「疼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夜生心疼地将她馋坐在了罪魁祸首的矮脚凳上,抬手替她理好了摔乱的头髮,继而语气低柔道,「这么晚了,你上楼来做什么?」 「我钥匙丢了……我回不了家,我没地方去了……」 「这个点换锁的都下班了,要不我陪你去找丁姐,看看你要不去她那儿凑合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去帮你找换锁的师傅来。」 「我去过了,可丁姐男朋友今晚来了。」梅婧嘟着嘴,却端着满脸义正言辞的神色,「你知道的,晚上他们有事要做,我怕打扰到他们!」 夜生一时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那要是你不嫌弃的话,你今晚住我这,我出去找地方睡。」 「……为什么?」 「什么?」夜生不解,「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从前是我烫伤了你的手,可你不但没怪我,还来帮我忙。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你还不如要我点钱算了……」 梅婧犯迷煳的样子实在可爱。 她的双眼湿漉漉的,似乎就连卷翘的睫毛也染上一层漂亮的水汽。柔丽的月光毫不吝啬地笼罩在她的身上,光影绰约,状貌迤逦,就连她那光洁的皮肤也被映照得细腻如同白糖糕。 夜生心下柔软,却又用理智极力地保持着克制。 「小玫瑰,你很好,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我欠的!」 因为他没有穿上衣,梅婧一时急得无从下手,索性便探出手去拽上了他的裤腰带。然而这一举措,自然惹得一个正常男人眸色渐深。 「……那既然你算得这么清楚,是想要怎么还?」 「我想想,我……」梅婧低下头咬着指骨,晶亮的眸子转了转,心内顿时涌上了头绪,「郑夜生,我问你,你和王明纱在一起了吗?」 夜生始料不及地望着她,「你是说哪种?」 「我是说,像丁姐和李文金那样的在一起。「 「没有——」 夜生的话还没落音,梅婧那带有酒气的柔软怀抱便直直地贴了上来。 她像是被抽去所以力气般,将自己侧额枕在了他那瘦削却宽阔的肩上,双臂则毫不迟疑地揽上了他的肩,嘴里轻声且反覆地嘟囔着一句,「那就好。」 「别,我还没洗澡,身上脏……」 梅婧闭上眼,低语的呢喃中已染上了些许哭腔,「夜生,你的心是好的,你一点也不脏。」 尽管这个忽如其来的拥抱让夜生五感愉悦、四肢酥麻,他也极想抬手回应,可却始终对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放不下心。 「小玫瑰,是真的……今晚有间包房里的客人喝多了吐我身上,我身上是真的脏,都来不及洗澡便先来水槽边泡上了脏衣服……「 第31页 「不脏,就是不脏!」 梅婧强忍了一日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尽管正在没什么出息的一抽一噎着,可她也十分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于是她直直地打量着正对自己眼前那颗上下滚动的喉结,看准时机,像是在池塘里摸泥鳅般,凑上前便勾着灵巧的舌尖轻舔了上去。 啊,有点咸咸的。 难道这就是男人的味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迷迷煳煳的小玫瑰令进度加速,下一章就能有啵啵看了呢 第14章 等夜生独自在淋浴间泄完两次火后,梅婧已乖顺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轻声走近,目光有些贪婪地注视着她迷人的睡颜。 小玫瑰似乎睡得很甜,脸颊红润润的,连同着鼻尖,都像是扑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她的睫毛卷翘而纤长,仿佛像是合拢翅膀的蝶羽,显得异常恬静而美丽。 其实不论是第一次的相望,还是在重云巷中的重逢,他都没敢想像,有朝一日她会安心地睡在自己这张简陋的床上。 可如今的事实就是她跑来了。 先是对自己抱着不撒手,之后更是沾着床便安心地睡个香甜。 夜生忽然有点想感谢今晚吐在自己身上的那位女客人,若是没有她,自己就不会提前下班,或许也就错过了眼下如此娇软可人的小玫瑰。 幸好今晚她来找的是他,她遇上的也是他。 万一他是遇上了别的男人…… 夜生想到此处,心内便不觉变得低沉,直接而赤-裸的占有欲更是隐身于暗夜,在眼底尽情翻涌。 在他这张一米二宽的木板床下,还有一张摺叠的松木小床。那是堂妹来这里暂住时他买的,那时候的他每天晚上都躺在那张小床上露宿天台,数着天上的点点繁星逐渐入眠。 他能吃苦,能吃很多很多的苦,可却一点也不想看到小玫瑰受苦。 他曾听丁姐说起过,梅婧的工作平日里是按课时赚钱,收入颇为可观,刚来重庆时住的也是地段和环境都算适宜的铁道小区。可为了老家中的弟弟读书,她对自己一再苛刻,要求也是越降越低,这才会入住到匮乏体面的重云巷来。 可人也是自私的。 夜生知道,若是没有她那吸血的原生家庭,他们或许根本不会相遇,更别提重逢。 正当他一边嘲弄着自己杂乱如麻的心绪,一边向床底拖拉着摺叠床的时候,撑在床沿上的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 「别走,你别走……」 正人君子柳下惠,都是说出去给别人传颂的,真正做了又有什意义? 或许错过今日,他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心房内的痛意上涌令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俯首便将炙热的亲吻覆在了她那水艷迷人的双唇上。睡梦中的小玫瑰真好,唇瓣甜甜的,整个人又香又软,一点儿也不带刺,反而顺应着亲吻,呜呜咽咽地回搂住了他的肩膀。 朦胧的月光倾洒在了狭小的床榻上。 夜生眼尾微红,只觉得自己做了二十年来最美的一场梦。 在鸟儿打第一声鸣啼的时候,梅婧便因为身上燥热而睁开了眼。 原来她连毛线开衫都没脱,此刻又盖着厚厚的被子,怎么会不被热醒?她正恼着自己的稀里煳涂,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旁还躺着个人。 环顾四周,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房子。 梅婧正欲失声惊叫,却忽然想起自己昨夜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夜生,是在天台上被自己紧紧环住肩膀的夜生。而此刻的她正搂着别人的胳膊,头也依恋般地偎在了陌生的肩上。她屏息地抑制着心内的仓惶,借着窗外窗棂外投射而来的晨曦微光,沿着肩膀逐渐向上望去。 坦白说,在望见夜生恬静睡颜的一剎那,她的心中竟然有如一颗巨石落地。 ……幸好不是别人。 可是夜生……可就算是夜生,自己喝多了酒犯迷煳,他也不该令自己睡在他的床上啊,就算在地上随意丢张垫子给她凑合一晚也好。毕竟是成年男女,这样紧贴着而眠,也实在太令人面红耳赤、遐想非非了…… 梅婧下意识地想要开熘。 她懊恼着先前的自己怎么会将夜生的手挽得这么紧,此刻就算抽都抽得有些吃力。然而睡梦中的夜生受了打扰,有些孩子气地鼓起了嘴,随即重重地一翻身,将正想熘之大吉的梅婧整个人紧紧地圈入怀中。 夜生的下巴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肩窝处。 异性温热的鼻息顿时毫无阻隔地喷洒在了她的耳垂,只消一瞬,梅婧整个人热得都快烧了起来。 旱路不行走水路,梅婧狠狠地拍打着紧搂住自己的那双手。 「郑夜生,醒醒,快醒醒!」 夜生被噼里啪啦的一顿打,总算是睁开眼,缓缓地恢復了神智。 被子早已被梅婧踢得乱七八糟,此刻的他没了遮盖,唯剩一件宽大的白t恤皱巴巴地笼在他的身上。他那挺拔的身型轮廓,也在灰青色的晨曦下笼出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嗯,你醒了?」 梅婧好不容易脱离了桎梏,随即忙不迭地坐起了身来,没好气道,「你怎么可以让我和你睡一块儿呢?」 夜生仍躺在床上没动弹,只是揉着眼睛轻笑。 「小玫瑰,昨晚你抱着我不撒手的事,已经忘干净了吗?」 第32页 「我有吗?」 「有啊,就连我要去洗澡你都要紧挨着浴室门,你真不记得了?」 经过夜生的提醒,梅婧似乎真的回笼了些印象。她顿时脸红一片,自知理亏地垂下了脑袋。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 夜生有些散漫地取过床头旁的小闹钟望了眼,随即打了个哈欠,动作自然地牵过了梅婧撑在被子上的手。 「时间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一会?」 梅婧对他流露出这份熟稔感到诧异,仿佛他们俩都躺在一块儿睡过无数回了。然而昨日到底是自己跑上门的,她横竖都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只能暗自气恼道,「你继续睡吧,我要回去了。」 「你回哪儿去?」 「我就住楼下,你说我回哪儿去?」 夜生笑了笑,仍没松开手道,「你钥匙不是丢了吗?换锁师傅这都还没起床呢……」 「几点了?」 「五点。」 「我不信,我自己看看。」 梅婧横跨过夜生的身子,毫不客气地取过了他床头上的那只红色小闹钟。五点十二,的确太早,这个点整条巷子怕是只有丁姐的早点铺子刚刚开张。 她目光黯然地将闹钟又放了回去。 「那我下楼找丁姐去……」 「要是她知道你丢了钥匙,万一问起你昨晚在哪睡的,你打算怎么说?」 梅婧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顺手抄过了一个枕头向他砸过去。 「气死了,我昨晚怎么会来找你!」 夜生不气不恼地挪开枕头,反倒一脸坏笑道,「小玫瑰,要是你昨晚找的不是我,衣服或许就没现在这么整齐了……」 梅婧小脸一红,瞬间意会。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穿着,的确是整整齐齐,分毫微动。可她转念一想到自己竟已一天一夜没洗澡,顿时有如百蚁噬心,难受的要命,只觉得身上的每寸皮肤都变得不舒服了起来。 「夜生,你家能洗澡吗」 「你想洗澡?」 「是,我怕热,早上是被热醒的。这会儿身上出了汗太黏了,不太舒服……」 「行。」夜生一个激灵,总算捨得离开了他那张床,「我帮你拿件没穿过的衣服,再去帮你去开个热水。」 「谢谢。」 夜生有些恍惚,霎时间有着昨晚万般柔顺的小玫瑰又回来了的错觉。 或许自己并不该对她怀着那样的心思。 毕竟梅婧愿意在他家里洗澡,其实是对他有着充分的信任,若他藉此机会肖想别人,未免也太卑鄙了。 更何况,昨夜的他已经尝到了天大的甜头。 夜生抓了抓后脑勺。 再简单洗漱后,他快速地调好热水,并找出干净衣服与毛巾递给了她。 「你随意洗,我出门去买个早餐,正好迴避一下。」 梅婧原本正望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心存犹豫,不断盘算着这块玻璃的透光程度,甚至还担心着玻璃会不会因为溅到水而便透明。因此夜生出门迴避的行为简直给她下了颗强有力的定心丸,以至于令她为自己心生的种种顾虑而感到些许羞愧。 「谢谢……」 「你想吃什么,我去打包。」 「随便,甜的就行。」 夜生从架子上取过了军绿色的外套披在身上,「行,那一会儿见。」 于是还没等梅婧回答,他便踏出门去,走向天台,风尘僕僕地投入于清晨微茫的天色里。 一个及时而畅快的热水澡很大程度舒缓了梅婧的不适。 更值得开心的是夜生用的香皂是舒肤佳的。她从小便喜欢这个白皂的这个味道,只觉得清新又自然,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盈润朝气,似是比大城市里所有昂贵的香水都要好闻。 在温热的水流下,在熟悉的香味中,她缓缓恢復了正常的思绪。 她不禁开始思索,自己和夜生最近是不是太亲密了? 从先前餐桌下的牵手,到昨夜的拥抱,再到今晨的相偎而眠,这一系列与异性前所未有的亲密接触在发生的剎那竟然都没令她产生强烈的抗拒感,她想不明白,这难道这是内心深处出于对异性的喜欢吗? 夜生相貌生得好,待人也谦逊善良,而深藏于内心的教养更是埋藏在他骨血之中的动人天性。 毋庸置疑,他是值得人去喜欢的。 可那日王明纱的出现,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对他,对丁姐,仿佛拥有着一样的温暖需索,甚至怀有一丝难能宣洩于口的占有欲。或许因为孤独,也因为原生家庭的缺失,她将这座城市中屈指可数能给带来温度的人都归类成了自己的亲人。 像是惠惠、也像是丁姐和夜生,所以昨夜的那场醉酒意外,或许并不是出自于真正的男女之情。 梅婧捧着热水扑在了脸上。 可她总觉着这份清醒还不够,她还要更加清醒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睡一晚想不明白没什么,睡多了自然就懂了 (妈妈牌胸有成竹冷笑 第15章 洗完澡后梅婧才发现,夜生给她的衣服穿在身上太大了。大到她对着镜子上下打量着自己,都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滑稽。 可直待她穿好衣服等了好一会儿,甚至都坐在板凳上生出几分困意的时候,夜生却还是没有回来。 第33页 平和的心态在等待中逐渐变味。 她甚至心想着,不过是买个早饭而已,他总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分秒流逝的焦虑中,梅婧终于坐立难安,继而披上外衣打算下楼找人。 却没想到在拉开大门便望见了提着打包盒独自蹲坐在门口的夜生。而夜生在推门后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梅婧那双泛着红晕的光洁足踝,纤纤盈动,仿佛用掌心就能一手包住。 「……你怎么就这样在门口傻坐着?」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洗好,不敢随便进来。」夜生说完站起身来,梅婧的目光也随之从俯视变作仰视,「怕被你骂,也怕被你打。」 梅婧接过食盒,语气嗔怪道,「我哪有那么坏的脾气?」 「那今早是谁把我打醒的?」 「这事今后再不许提了!」 「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夜生勾唇笑着,随即将砂糖拌匀的糖粥递到了梅婧面前,「反正吃完了我要继续睡觉,你可不许再欺负我。」 梅婧坐在狭小却干净的餐桌上吞咽着热粥,湿润的眼底却蕴着一丝犹疑。 毕竟夜生若是继续睡下,那么同处于这么小间房的她还能做什么?左右都太尴尬了! 「别睡了吧,吃完去帮我去找个开锁师傅,好不好?」 「我刚刚问过了丁姐,巷口修锁的芮师傅早上八点半才来。」夜生慢悠悠地用汤匙喝着虾皮馄饨汤,「眼下才刚六点呢。睡会儿吧,睡一个回笼觉师傅就来了。」 「可是……」 夜生挑眉一笑。 「可是什么?是担心又要和我睡一起吗?」 梅婧瞬间被戳中的心事,反而口不择言的反驳道,「那也不是……」 「没事,逗你的。你去床上睡,我靠着椅子睡就行。」 「那你能睡着吗?」 「你去床上睡你自己的,就别管我了……」 夜生说完揉了揉眼睛,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梅婧握着糖油粑粑的手顿了顿。 她忽然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使得夜生一个晚上没休息好。不但如此,这一大清早的他还被自己闹起了床,随后又是调热水又是买早餐的……说来这毕竟是别人的住处,自己又哪来的道理这么喧宾夺主? 于是在餐后,意外得了特赦的夜生也美滋滋地躺在了床上,尽管与梅婧之间还隔了一个胖乎乎的棉花枕头。 然而知足常乐。 如此现状,已经让足够让他觉得圆满非凡。 --- 近日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夜生虽然还不能确定小玫瑰喜不喜欢他,但他可以确认,小玫瑰一点也不讨厌他,甚至十分地信任他。 一想起睡回笼觉那日清晨,她睡着睡着便踢掉枕头,并迷迷煳煳地钻进了自己怀里的场景,夜生上扬的唇角就没掉下来过。 只是在别人眼里,这样的笑容未免太失常了。 黄昏时分沿街的露天小馆,刚从游泳馆下班的明峰和即将准备上后半夜班的夜生坐围在蓝白相间的狭窄雨篷布下,吃着红彤彤的辣子油炒粉。 养生达人王明峰一边大口灌着冰镇气泡水,一边对自己老友嗤之以鼻道,「郑夜生,瞧你笑的,嘴角都要飞到后脑勺去了,中彩票啦?」 「差不多。」 「我的天。」明峰顿时压低的声儿,「中了多少钱啊,能见者有份吗?」 「别闹,不是钱的事。」 斜对桌身着高中制服的男女正在高声争执些什么。夜生抬头随意地瞥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 「不是钱的事……」明峰急促地轻拍了拍桌子,瞪圆了眼,愈加来劲道,「那就是人的事了?」 夜生挑眉一笑,不予置否。 「婧婧追到手了?」 「没有。」 「那是你转变心意看上我妹妹了?」 「……想什么呢?」 明峰没好气地抢了夜生盘子里的那半颗滷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了自己嘴里,随即嘟嘟囔囔道,「那你还笑笑笑,笑的和发-春似的,傻死了!」 室外光线渐沉。 夜生的脚边飞来了只小麻雀,扑着翅膀打了几个转儿又调头飞走了。 再度将视线转回红油粉的时候,夜生忽然觉得有些腻,于是他举起调料壶,在上面淋上了些香醋。 「她还常去你那儿游泳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 但明峰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来啊,几乎天天来。婧婧知道我没回去过年,年后还给我捎了些家里的特产呢,心真细,心地也真是好。」 小玫瑰分明也知道自己没回去过年…… 于是年后什么也没收到的夜生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继而醋意巴巴地仰起脸问道,「她都给你带了些什么?」 「我想想啊,好像都是红枣、笋干、蜜饯什么的小零食吧。」 「哦。」 明峰风捲残云地扫着盘,一时没注意到夜生眼底的那一抹失落。 「怎么了,难不成她没给你?」 「才不是,」夜生用食指的骨节轻轻地擦过唇,「她给我的,比这些好多了……」 「行吧,你一会上班记得悠着点啊,别再一个劲儿地傻笑了,小心你们老闆发现,可有你倒霉的!」 第34页 夜生应付般地点点头,却没想到明峰的这句无心之言竟有一半成了真。 他是倒霉,不过却不是因为上班时不合时宜的傻笑,而是因为老闆张茂兵在南岸生意场上的仇家寻上了门。几个人在会所中气势汹汹地寻了遍没找到人后,便将刀子对向了刚走进场内的老闆娘唐幸。 唐幸原是新丝路模特儿出身,也是这间夜总会创办人张茂兵的第二任妻子。 或许是离得最近,也或许是出于爷爷从小教育要保护弱势的本能,夜生没有过多思虑,电光火石间便推开了唐幸,并猝不及防地被人在肩上扎了一刀。 肩部涌出来的暗红色血液迅速地溅到了妆容精緻姣好的唐幸脸上。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夜场大姐大终于如梦初醒,这才打量清楚了凶相毕露的来人。眼见第二刀又要朝她直直刺来,而上半身被鲜血浸透的高瘦身影却仍想挡在她的身前。 唐幸一把按住了身前那个满腔愚勇的男孩,气势十足地厉声抬头道,「冤有头债有主,该找张茂兵报的仇就找他报去!今天就算在这儿就地了结了我,你们和他的帐却还是算不清。况且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说出去不但不好听,外头又能有几个人能对你们真正看得起?」 大厅中乌压压的人群都噤了音,霎时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巨型吊钟的指针挪动之声。而低着血的尖锐刀锋也在快戳到她胸口的时候顿住了。 「这小伙子家里条件不好,才刚辍学来我这儿工作没几天。他和你们无冤无仇,可你们刚刚这一刀下去得也太狠了。孩子回到家里,父母止不住要多心疼呢……」唐幸一把扯下了自己颈上价值不菲的蝴蝶丝巾,绑紧在了眼前人仍在潺潺流血的伤口处,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进而不紧不慢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张茂兵现在正在西边的花中城里打牌,各位请便吧,也烦请告诉你们上头的人,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今后咱们在城里各自做生意,依旧谁也不碍着谁!」 洛可可式的华美水晶吊灯下,举着长刀与铁棍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最终没有一个人先出声。 唐幸动作粗糙地为夜生止住了血,继而挽了挽一头浅栗色的长直发,佯装轻松地回头望向了穿着成套妥帖西服的大堂经理。 「老徐,快帮这几位大哥叫好计程车,车费咱们出了,定要让他们一路顺顺噹噹地到花中城,谁也赶不到他们前头去!」 老徐连忙重重点头。 大厅中人人心思各异,却没人敢在此刻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要去,就得你唐幸和我们一起去……」打头那位面露兇相的男人像是下定了主意,「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路上使诈,反将我们一军?」 「真可惜,原本我还想亲自带他去医院呢。」唐幸风情绰约地朝前指着,顺势垂眸看清了夜生清俊的脸庞,她眯了眯眼道,「你们瞧,这小伙子面相生的这么好,可你们的刀却扎得那么深,都不知道今后会不会给人家留下什么后遗症呢!」 感受到身后的异动,夜生的眼眸警惕的微微眯起。 尽管他的后脑勺有些眩晕,可意识依旧清醒,只是捂着伤口处的他如何也没想到事态竟然会发展到眼下这一步。 「少废话,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望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唐幸反倒抬眸一笑,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妩媚道,「去去去,陪你们去就是了。拿张茂兵的命换我的命,也不是不划算。」 起身前,唐幸再度低下了头。 这一次她打量清楚了夜生胸前的铭牌。 「郑夜生。」她停顿片刻,鲜丽的红唇即刻扬起了一个迷人的笑弯,「你救了我一回,我会记住你的。」 直待唐姐和其随身助理小杜被一众人挟持离去后,大厅内的氛围瞬间溃不成军。 一层包房内听到动静的客人们争相向外逃窜,不明状况的服务生们也躲入了厕所与空包房,更有不少外头的路人探进头来看热闹。大厅内一时鸡飞狗跳,里里外外乱做一团,唯有靠在墙上的夜生使力地支起身来,用满是血污的手掌捉住了大堂经理老徐的手臂。 「快,打电话。」 尽管面上失去了血色,可夜生的眸光一如匪石坚定。 「夜生,你别紧张,120我已经喊人去叫了。」 「徐经理,不是叫救护车……」因为刚才的大量失血,夜生撑着墙,不免有些体力不支,重重地喘着气道,「是唐姐走之前在我背后写下一串号码,我把数字报给你,你赶快去打电话……让他们救人。」 老徐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于是在记下数字后,连忙疾步朝前台的电话机旁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唐ing!! 第16章 所幸徐经理的这通电话拨出的及时,接听的也及时。 唐姐被派出所的朋友成功在半路截下,夜生也被救护车顺利地被送入了医院。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肌肉被割伤得有些严重,急诊室的医生给他缝了八针,打上了破伤风,并反覆叮嘱他回去一定要好好休养半个月。 得了消息的唐姐将假期翻了倍,给了足足一个月让夜生带薪养伤。并且让人事的赵姐给他封了个厚厚的红包,算作这次意外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只是这日日躺在床上,不免有些无聊。 第35页 又因他伤口太深,牵动着右臂,没法自己做饭,于是便在丁姐那儿交了半个月的伙食费,日日躺着等饭吃。 可丁姐虽能帮他做饭,却没有时间管他生活上的一系列琐事。更何况麻烦丁姐,他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而麻烦小玫瑰就不一样了。 恰如此刻,刚游完泳回来的梅婧正端着饭盒气鼓鼓地坐在他的床前,寒着一张脸道,「……让你当时逞能呢,现在知道疼了吧?」 虽然嘴上不客气,但她动作却很是轻柔,就连冒着热气的肉粥都是吹温了才递到他的唇边。 「你别生气了,我下回不会再这样了。」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直到将话说完,梅婧才感到了不对劲,因为自己的语气里似乎是带着不加修饰的愠怒。于是为了消化这份古怪的心思,她连忙夹起一块三鲜烧麦,堵住了夜生的嘴。 然而望着夜生努力咀嚼的模样,活像一只乖巧进食的小猪猪崽,梅婧的心情顿时又明朗了起来。 「今天这粥闻起来还挺香的……似乎比丁姐在楼下卖的要好吃。」 夜生好不容易在咽下了嘴里的一大颗烧麦,这才喘过一口气道,「是更好吃,里面的鱼肉也比平日里要多些,你要不要尝尝看?」 「别想骗我帮你吃饭。今天这碗粥,你必须吃完。」 梅婧笑容灵动,眼眸中仿佛盛着清透的水汽。 随即她倾身上前,手势不轻不重地用纸巾擦去了他唇角的粥渍。 夜生靠在背垫上,乖巧地半张着红润的唇,任由她纤细的手指随意摆弄着,一时竟有着股说不上来的色气。 「小玫瑰,你真好。」 男人微哑的声调顿时令梅婧心跳加速,可却她轻咳一声,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风平浪静。 「别动摇我。」梅婧目光笃定道,「这粥还是得喝完,丁姐细心熬了一下午,就是为了给你补充营养呢。」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你和丁姐简直像餵猪一样餵我。」 「还不止呢,我厨房里还给你炖了些红枣汤,加上了明峰送我的枸杞,晚一点我就拿上来你喝。」 夜生的目光顿时在甜蜜中掺着几分惆怅。 「能不喝吗?」 「补血的,不许不喝。」 「你怎么这么霸道?」 「你要是烦了我,不如自己下楼问问郭大爷和于小莺有没有兴趣来照顾你?」 二人在日暮渐沉的黄昏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着,却没想到此刻他们口中的某个人,日后竟再也见不到了。 郭大爷死了。 始料未及地死在了他这辈子离不开的酒精手里。 因为在老同事的聚餐中喝了太多酒,在回程摸黑爬着小巷阶梯的时候,一时没站稳栽了下来,后脑勺恰好磕在石阶上,撞破了脑袋。而他手里攥着的玻璃酒瓶也骨碌碌地跌了下来,一连滚落了好远。 人这一生,缘起缘灭,不想竟终结得这么猝不及防。 郭大爷唯一的女儿远嫁到了东北。 近年来重云巷中从没有人见过她,而这回出了白事,街坊邻居也总算见到了这位在郭大爷口中物质富足、家庭和谐幸福的女儿。许是风尘僕僕来,此刻的她瞧起来并不怎么光鲜,背嵴稍驼,就连格子长裙都沾上了暗色的油渍。而她在众人前林林总总干抹的眼泪,还不如丁桂一次性痛痛快快地流的多。 郭大爷的女儿很快就将房子收拾好挂了租,甚至没有待到头七。 夜生和梅婧也是伤心的。 可人都去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弥补,只能在头七的夜里多烧些纸钱,令郭大爷在另一个世界也有足够的钱去买酒寻开心。 梅婧虽然很难过,但每日早晚路过一楼门廊前的绢纸花圈,总令她想入非非,甚至有些精神衰弱。而那些挂在窗上门上如筛糠般迎风抖动的假花,在每次瞥见时,更给她带来了无法言喻的渗人凉意。 她又开始睡不好。 起初只是辗转难眠,如今到了夜深则开始有些胸闷,甚至有些唿吸不畅。梅婧不知道这些时日来心内樊笼困住的究竟是什么,是对生命来去无常的感伤,还是对少年梦想付诸东流的不甘,亦或是对现下毫无希冀的生活感到麻木无措? 仿佛就是活着,活着赚钱,赚钱拿去补贴弟弟的学杂开销。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初夏的天本应是很舒爽的,甚至不用开风扇,可梅婧却颇有些缺氧到喘不过气的架势。她烦闷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行动快于思维地打开门,爬上台阶,朝天台快步走去。 她想透透气,她得透透气。 可不想还来不及过多地悲春伤秋,刚踏上水泥平台的梅婧便正巧撞见了迎着晚风,正用单手独自洗着衣服的夜生。 「你别动!」她匆忙地跑上前按住了他湿漉漉的手,「不是说好放着我帮你洗吗?你这样万一牵动了伤口怎么办?」 梅婧的神情似是又气又急。 此刻的她正穿着一身藕荷色花瓣领的纯棉睡裙,身姿清越裊裊。天台上风大,她那一头乌黑柔顺的及肩发都被晚风拂乱了,还有一缕吹到了樱红的唇边,像丝萝般依附着柔唇中的饱满水光。 夜生一时有些看愣了,抬手便抚开了唇边的秀髮,甚至还若有若无地用着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她那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唇瓣。 第36页 「……都已经好多天了,没事的。」 「还疼吗?」 「看到你就不疼了。」 梅婧怔了怔,她知道近日他们二人之间的举止亲密到有些逾越,可她不论心理还是生理,都没有分毫抗拒的感觉。所以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喊停,也不想要喊停。她的目光透过夜生,望着水盆里衣物上逐渐消失的晶亮泡泡,眼底闪过一丝迷惘,继而她缓缓伸出手,直接揽住了夜生的一只手臂。 「你的身上好凉。」 「我不冷。」 「我是说皮肤凉,贴着舒服。」 夜生没敢动弹,就这样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如同攀附着新树的躯干般,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胳膊。 「你怎么了?」 「我睡不着,闭上眼又怕做噩梦……」 「郭大爷的头七也过了。你要是还是怕,我明天帮你把花圈拆下来吧。」 「你别去折腾。这还没到半个月呢,到时候伤口扯破就麻烦了。」 「小玫瑰?」 感受到夜生的咬字有些沉重,梅婧好奇地侧过身去打量着他,只见他紧抿着唇,连带着下颚也有些绷紧。 「嗯?」 「我现在没法抱你,但我特别想抱你。我想谢谢你愿意关心我,对我好。」 梅婧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因为怕碰着伤口,她不敢将头靠在夜生的肩胛上,于是只能垂下脑袋,用额头轻轻地抵住了他那线条流畅美好的上臂。 「要是想抱就能随便抱,那还得了!」 「那你抱着我,我不是也没吱声?」 「郑夜生,你不乐意了是吗?」 「我哪敢……」夜生垂眸,笑容清朗道,「我很荣幸,这是我的福气。」 可梅婧却忽略了这个充斥着饱胀情绪的眼神。 她的目光越过陋巷中密密麻麻的挤密房屋,遥望着城市层叠起伏的光华夜景,这座城市的夜晚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变得愈加耀眼迷人,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路,都快要与记忆深处的首都拼凑重合。可这二者间分明是不一样的,美不一样,意义也不一样,梅婧都知道。 「夜生,」梅婧眼神有些空洞地喃喃道,「你为什么会来重庆呢?」 「因为我妈妈生活在这座城市。」 「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她还好吗?」 夜生一时未答,只是牵起梅婧的手就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梅婧虽有些紧张,却也谈不上害怕。 到家后的夜生打开灯,单手从樟木衣柜底层垫着的帕子下取出了一枚信封,随即倒出了一张非常小的黑白相片,递到了梅婧手中。 「她很好,就是好到离我太遥远了。」夜生深唿吸了一口气,清透的目光中顿时杂糅了几分低落与迷惘,「她是大学里的外语系老师,我却连一个英文单词都不会说,你说,我和她之间是不是太遥远了?」 尽管存放仔细,但这张两寸大小的相片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已保存了许多年头。 而相片中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扎着两条乌亮的马尾,五官精緻,眉眼如画,好看得宛如七八十年代的电影明星。如此对照着打量,的确与夜生有着七八分相像。 梅婧有些难能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呢?」 「她是下放来到山里来的后五届知青,当年被分在了我爷爷管的那个生产队,后面和我爸相爱,就偷偷地生下了我……」夜生语气不疾不徐,平静到仿佛在说一个从哪听来的话段子,「七七年高考恢復后她就想回城,为此喝过墨水、也吃过黄麻素,但都没能回成,于是她开始怀疑是我爸找人做了手脚,拦住了她回家的唯一心愿。我想他们后面一定闹得很不愉快,不然最后她也不会直接状告当年是我爸奸-污了她,于是她才被逼无奈有了我……」 梅婧忽然想起,年前的夜生曾和自己提起过父亲早年死在牢中的事—— 他说他没有爸爸,没有爷爷,早就没有家了。 「那你恨她吗?」 「小时候恨过,现在也不怎么恨了。」夜生神色平淡地接过了梅婧递迴的相片,小心翼翼地装好放回了原处,随即迳自坐在了那张有些窄小的床上,「庄叔说那个年代的人太迷茫了,被时代拖曳着前行,根本没有自己独立决定的空间,就连到哪里生活都是随着上头的一句差遣。所以我更倾向于去相信这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只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无法消化的苦衷。」 「可是你还是想她的,不然你也不会到这座城市来。」 「是啊,前些天刀扎进我身体里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这么死了还有点遗憾,因为我来这座城市就是想去找我妈的,我想要混出些名堂再堂堂正正地去见她,可我却还没本事去实现……」 夜生的这一席话让她想起了笑容和蔼的郭大爷。 梅婧的心内顿时涌过了些许悲哀。 沧海一瞬,世事无常,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告别,便完全消失在了彼此的生活里。夜生心性纯良,良善而不贪婪,对所有人都愿意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他分明是最应获得上天福报的人,可命运却甩给了他那么多的艰难与不公。 她不愿再看到他黯然伤神,也不想听见到他心怀遗憾。 想到此处,她终于下定决心,随即抬手轻轻地抚开了夜生微微皱起的眉心。 第37页 「……夜生,我陪你去。」 「嗯?」 「下周五是你生日。我想那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会请好假,陪你去学校里见一见她。」 第17章 夜生今日起的早,特意去巷尾的理髮店里剪了个很是精神的短髮。 只是这利落的短髮一剪,令他瞬间瞧上去小了几岁。吃早餐的时候丁桂还忍不住打趣,说他如今看着简直和隔壁学校里的高中生一个模样了。 说实话夜生有些沮丧。 原本在生日这天理髮便是想要自己看起来更精神成熟些,怎么这头髮咔嚓一落,反到显得越来越小了呢? 但庆幸的是小玫瑰只是有些讶异,却并没似丁姐一样笑他。 午后游泳归来的她是捧着一只大大的纸板箱来敲自己门的,而那盒子里装的,便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 夜生在欣喜中带着讶异。 从小到大,他还没收到过什么礼物,更别提是这么大体量的礼物。他一瞬间实在猜不出小玫瑰送了她什么,于是在强烈的好奇下,他拆开了层叠包装,却没想到望见的竟是一只坐式的三叶电扇。 捧着新礼物的夜生笑得很是孩子气。 虽然开心,但他也知道小玫瑰送自己的这件礼物并不便宜。一想到她对自己是既费钱又费心思,欣喜的心意便顿时流淌于满腔,甚至一时都有些头脑发热地想要上前抱抱她。 「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梅婧落落大方地坐在门口小马扎上望着他笑。 「顶楼夏天太热了,送你这个,想让你今后睡得更舒服些。」 「是不是上回睡这儿觉得热了?」夜生兴致勃勃地将电扇插上电,进而扭开了开关,「想着下回再来睡,我就有电扇给你开了?」 梅婧笑容一滞,顿时没了好脾气道,「再嘴贫我就不陪你去百货大楼了!」 夜生撇了撇嘴,不敢再嘴欠。 二人前两日曾郑重商议过,今日在去学校里找夜生的母亲徐茜前,要先去商场里为她买一件小礼物。这样他们提着东西上门拜访,应该也不算失了礼节。 只是梅婧和夜生几乎都没来过像这样高档的商场。 在这里,一件薄薄的衫子就要卖上百,一只惟妙惟肖的洋娃娃甚是要卖五百多块钱,这样的物价实在令他们有些咋舌。梅婧悄声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再选礼物,夜生却坚持,难得上门,还是选个好的吧。 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在五楼的杭绸柜檯中,选了一条宝蓝色的昙花丝巾。 柜檯里的售货员阿姨是个会做生意的。在包礼盒时便不断夸着梅婧挑东西的眼光好,随后又夸她漂亮会穿衣服,并连连夸赞着夜生可是有福气…… 他知道售货员阿姨误会了什么,不过有一说一,小玫瑰今天穿得着实漂亮。淡蓝色花苞领的修身连衣裙配着米白色的小皮鞋,头髮扎成简单的低马尾,清新又美丽,好看得他一路上都有些心痒痒。 于是被夸到脑门发热的夜生又在柜檯内拿了一根珍珠灰的真丝髮带去结帐。不过这个髮带他并不打算送给母亲,而是要留给小玫瑰今后扎头髮用的。 他独自一人走去结帐。 走到楼层拐角的收银台前,他悄悄地从裤子口袋中多取出了一张单,合着刚才杭绸柜檯开的单子一起郑重地递给了收营员。 短短半分钟,因上次意外得到的红包便成功地被他花了个干净。 花钱的事自然是顺利的。 然而想见到母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们在办公楼对侧的景观花坛上从午后坐到了黄昏。 明明他已经自报姓名,让一楼传达室的大伯向楼上办公室代为传递;明明他一步也不敢走开,攥紧着礼品袋直待办公楼中的所有灯光熄灭;明明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可直待最后,他还是没能见到在这所学校里人人赞颂德艺双馨的徐教授。 传达室的大伯瞧他们可怜,在换班前走出来对他们安慰着,或许是徐教授太忙了,赶着去接读初中的儿子,便不小心忘了这件事。 夜生眼神黯了黯,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梅婧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提出今天过来的主意还是她想出来的。她愧歉地轻轻牵住了夜生的手,在他耳畔边低语道,「夜生,我们回去吧。」 夜生一时没反应。 在来的一路上他想了要说很多话,却又始终觉得自己拿捏不好分寸,怕说不好,也怕被见多识广的母亲轻视。 眼下倒好,所有忧虑都成了一场泡影,他什么也不用说了。 直待梅婧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夜生才迟钝地点了点头,随之任由她牵着,神色空洞离开了他曾心怀满腔希冀到来的这座办公楼。 只是在拐弯前,他还是忍不住回首凝望了一眼那座灯光已完全熄灭的气派大楼。 「……你们怎么走路的,长眼睛了吗?真晦气!」 猝不及防的呵斥令梅婧应激般地耸了耸肩。 这时,夜生也回过神来,低头望见自己早上出门前擦得蹭亮的白球鞋被溅上了难看的淤泥。而自行车道上那个穿着时髦格纹裙的年轻女孩却毫不客气地丢给了他们一个白眼,随即嘴里骂骂咧咧的又骑着车离开了。 夜生记得小玫瑰仿佛也有着一条类似款式的长裙,只不过她比眼前人瘦,腰也更细些。小玫瑰不但身上还是香的,嘴巴也是甜的,绝对不会随便在路上说这么难听的话伤人。 第38页 为什么这里的人明明受着了不起的高等教育,可待人却这么不友善,甚至还不如重云巷中那些点头之交的邻里。 望着夜生蕴满眼眸的失落,梅婧一时心疼十足。 今天还是他二十一岁的生日呢,都怪自己的馊主意,令他的这个生日过得糟透了。 望向不远处的那片廖无人迹的绿地,又望向了夜生沾着泥水的鞋子,梅婧心下一动,继而拉了拉夜生的袖子轻声道,「夜生,你渴不渴,要不要我们坐一会儿喝点水再走?」 夜生没说话,但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了湖边的草坪坐下。 梅婧不疾不徐地从包中取出了矿泉水,拧开瓶盖,洒了一点到手中的面巾纸上,接着将塑料瓶递给了夜生。 而她则没犹豫地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拭去了鞋上的污迹。 夜生心内一时五味杂陈,氤氲的眼眸在夜色下泛着微光道,「小玫瑰,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抱吧,今天生日,给你破个例。」 梅婧转过身去,大大方方地举起了双臂,像是要和他来个革命友谊般的拥抱。却不想夜生伸手便勾过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抱坐在了腿上,令她毫无防备地投入了一个了无间隙的温热怀抱。 虽然吃惊,但梅婧却并未挣脱。 尽管身体很勇敢,可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所幸这里空无一人,唯有天上的明净月光和眼前的粼粼水波才能凝望到她的怯意。 「从前在深山的时候,我有很多机会自我放逐,去成为毁了自己、毁了一生的无用之人。可我总觉得这座城市在召唤着我,我妈或许在等着我,尽管很多时候我也明白这都是错觉,但我还是会止不住做梦,并期待在某个瞬间能够幻梦成真……小玫瑰,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啊?」 「是她不好,」梅婧斩钉截铁道,「是她不配做你的母亲。」 「她大概是看不起我,又怕我对她有所图谋。」 感受到夜生声音中的微颤,梅婧有些心疼道,「不,你并不图她什么。」 「是,我不图她什么。」夜生眼眸渐深,贪心地将梅婧越搂越紧,「但我图你的,你能看出来吗?」 这一席话听得梅婧面红耳赤,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轻轻挣脱着,想要从夜生身上下来。却不想他却不讲道理地箍紧了手,表现出了平日里从未显现过的执拗强横。 「你放开我吧,这样不好。」 「我的心意,你都知道,是不是?」夜生挑着眉,可唇畔却透出了空洞的笑意,「你也不愿意,对不对?」 「你从来没说明白的事,」梅婧磕磕绊绊道,「我怎么会知道?」 夜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并不好。 可他不想失去小玫瑰,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占有欲在心间澎湃。他不想再这么稀里煳涂地过下去了,他想到得到一个确认,他太想了,即使这个答案可能会以失去她作为沉痛代价。 「……你睡我家的那晚,我亲了你,这件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亲了我哪儿?!」 夜生扶着她的后颈,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在那樱粉色的唇上准确无误地印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能回忆起来了吗?」 记忆里前所未有的亲昵触碰让梅婧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咬着唇,回忆着刚才火光电石间的柔软触感。夜生的唇又凉又软,有着类同于果冻般的莹润质地,她头脑嗡嗡发热,可却并不迷煳,因为她不但确认了自己毫无牴触的心思,甚至还冒出了想要再尝试一下的念头。 梅婧粉面含羞,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回应……直待心内骤然划过了某个刺耳的声音。 她目色焦灼地沉下声道,「夜生,王明纱之前亲了你哪儿?」 「你问这个干嘛?」 「你有想知道的,」梅婧脾气难得显得有几分娇蛮,「我自然也有。」 「我当时站着……」夜生捉过梅婧的手便抚上了自己的下巴,「她就够到了这儿。」 倒映着粼粼波光,梅婧的目色在黑暗中一寸寸变柔。 灵巧的手指顺着轮廓美好的下颔蜿蜒而上,不时便触上了夜生的唇珠,并用指尖从唇珠开始轻轻摩挲。 「那这儿呢?」 暗示犹如暴雨前在水面徘徊的鱼群,因为再也无法承受低沉气压,所以想要破水而出,去汲取赖以为生的氧气。 「没有。」额头相抵,夜生的鼻息逐渐变得粗重,「小玫瑰,这里除了你,谁都没有。 心中隐秘的土壤发了芽。 梅婧勾起手臂,羞答答地揽住了他的脖子,随即将自己的身体全然交託在了他的怀里,极尽亲昵。 在梦寐以求的亲昵拥抱中,夜生贪恋般揽紧了梅婧细软的腰肢。 暗夜滋生了白日里无法萌芽的勇气。 梅婧顿悟,原来他们竟是如此需要彼此。 这怎么会是出于对朋友的关怀,对家人的渴求……她喜欢夜生,就是像全天下的女人喜欢男人一样。 她早该知道的。 从此以后,更无法再去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  okk,打情骂俏的小情侣生涯要开启了呢 第18章 夜生觉得这一日心情转圜,起伏犹如过山车。 第39页 怀中的小玫瑰眼眸氤氲含光,仿佛还带着几分天真的迷惘,唯有一双素盈盈的手紧攥着他薄荷色的短衫衣角,微微使力,似乎在释放着心底无法忽略的些许紧张。 凝此刻眼前的情态娇柔的景象,夜生心软得一塌煳涂,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 「我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给我?」梅婧费解地咬了咬唇,饱满的唇瓣一时更显水艷润泽,「你今天已经送了我一条很贵的髮带了,我不能再要别的了。」 「你先闭上眼睛。」 「……你,要做什么?」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夜生轻轻地扶正了她的肩膀,「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吗?」 相信自然是相信他的。 可梅婧在闭上眼后,却止不住一颗心反倒扑通跳得更厉害了些。 直待颈上传来了微微凉的触感。 她好奇地睁开眼,低头打量着挂在胸前的白贝母吊坠。 光彩夺目的珠光贝母在贵金属的镶嵌下,变换成了栩栩如生的玫瑰花造型,姿态清幽灵巧,却又不失美丽与高洁。 梅婧一时有些傻了眼,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项鍊,更别提去设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拥有。在惠惠回老家办酒前夕,她曾陪她去重百逛过一次街,当时便在一楼的珠宝柜檯中第一次望见了这样精緻的好东西。 或许是因为羞怯,也或许是出于自知之明,她总觉得就算用正眼多打量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想要快快绕道走开才好,却不想有朝一日,这样的好东西竟大明大方地出现到了自己身上来。 「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今天去百货大楼时一起买的。」夜生单臂扶在颈后,像是小朋友期待老师表扬般地望向了梅婧,「真漂亮。这链子戴在你身上,比戴在画报模特的身上还好看!」 「你老实说……你花了多少钱?」 「我就把上次单位因伤给的红包花了,不会吃不上饭的,你放心。」 「那些钱是你老闆娘让你拿来补充营养的,你不应该花在我身上。」梅婧嘆了口气,随即心乱如麻道,「不行,夜生,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要不我们改天拿回去退了吧?」 夜生神色徒然一变,「你是不喜欢吗?」 「是我不值得这样好的东西……」 梅婧的眼眸黯了黯,说罢就想抬手将项鍊摘下收好,却不想下一秒便被夜生蛮横地捉住了手。 「你值得的,你值得一切好的东西。要是你真心不想要,那也是觉得送礼的人不配。」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那你也不许再说要把我的心意退回去……」 分明不久前,二人还在和风夜露下情意绵绵吻得难捨难分,此刻却如同咿呀学语讲不通道理的孩子般,气鼓鼓地注视着对方。 映着月光,梅婧这才发现夜生的眼角有些湿漉漉的,圆钝的唇角下撇,似乎带着几分难言的委屈。 她这才懊恼地回想起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他们分明已经浪费了好几个钟头去做了一个漫长而无畏的等待,此刻若自己再让他失落,那么这个生日对他而言,一定是糟糕透了。 于是还没等脑海中组织好语言,纤软的胳膊便先行揽上了他的左侧臂弯。 夜生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 正当他窃喜着一颗心等待着小玫瑰开口服软时,身后骤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未待他们回头望去,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却令二人背嵴一僵。 「……善善,真的,我只爱你,心里只有你。上次聚餐那回我是喝多了,才把朱荟当成了你,抱错了人,我真的不是有心的善善!」 女人的呜咽声似乎充满了娇嗔和委屈,男人则在身旁细心不已地温言哄着。 可夜生与梅婧却是两两相望,神色凝重。 因为他们都在瞬间分辨出,那个男人的声音属于李文金。并且梅婧还在悄然间回头用眼神百分百确认,那个百般耐心哄着女人的人,确实是丁姐用辛苦钱供养出来的高材生男友。 夜生眉头紧锁,负气地攥紧了拳头,似是正欲起身问个究竟。而梅婧却摇了摇头,随即用双手轻柔地揉开了他的拳头。 「他们往那边走了,我们要不先跟着去看看情况再说。」 夜生想了想,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 只是从光线不可及的湖边绿林到路灯下的人行道,他们的心里越看越不是滋味。 身材高大的李文金将怀中的姑娘搂的紧紧的,再不见在重云巷时行事端方讲究的斯文人做派。而那个叫善善的姑娘似乎也是消了气,慢慢地便不再忸怩,最后还抬手回搂住了他的后腰。 他们随着举止亲密的二人走出了校园。 却没想到没过几条马路,他们便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一间亮着红招牌的招待所前,毫无犹疑之色地踏了进去。 夜生和梅婧彻底傻眼了。 毕竟都是成年人,尽管还没有过那方面的经验,可他们却也不难明白一对青年男女一同踏入这里意味着什么。 丁桂不但待他们好,待重云巷里的每位街坊邻里也是十分和善。她无父无母,来自于困苦异乡,初到这座城市时无亲无故。这些年来,她全凭靠着一身能吃苦的本事,起早摸黑,才独立地支撑起了一家小小的铺面,并用着一点点累积出的利润,供出了李文金这位青梅竹马的高材生。 第40页 夜生有些忍不住怒气地想要冲上楼。 可梅婧却凝着眉,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小玫瑰,我们不该这么放过他。」 「我知道,但放不放过他不是该由我们片面地做决定。我现在在想的是,我们今晚回去要将这一切告诉丁姐吗?」 现实真是太残忍了。 因为他们都无法想像,知晓事实后的丁桂会有怎样的反应。 夜生的冲动终于在梅婧的理智下逐渐瓦解,直待最后,化作了行迹匆匆的街道上一声无言的嘆息。 的确,他们都不是当事人,也没有人能资格能替丁姐做出沉重的抉择。 二人回到重云巷的时候,正是丁桂的铺面夜间最红火的时候。她的额上渗着汗珠,胳膊上挂着块米色的抹布,手与臂弯并用,同时端着四个盘子,并笑眯眯地里外忙碌着。 闻着食物传来的飘香,梅婧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夜生到现在还没吃完饭。 她忽然有些自责。心想着就算遇到了不好的事,她也不该在这样的日子如此粗心,让他在心情反覆失落的情况下还饿着肚子。 丁桂是个眼尖的。 在端着银色不锈钢盆往门口大锅炉中舀着白米饭的时候,她便用余光注意到了不远处并行的梅婧与夜生。她的目中闪过一抹讶色,第一次意识到年纪相仿的二人站在一起竟会是这样赏心悦目的场景。只是此刻他们的脸色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个直脾气又因孩子气而拌起了嘴。 「都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梅婧有些迟钝地笑了笑。 在望着丁桂质朴而灿烂笑颜的瞬间,她忽而有些莫名的心虚,一路上反覆斟酌想要如何委婉表述的话语也顿时咽回了肚子里。而夜生也近乎在同一时间意识到,此刻并不是交流那个沉重话题的合适时机。 「我也吃过了,丁姐。」 「那就早点回去去歇着,明天都还要上班呢……」丁桂端上盛好的饭,朝他们利落地挥了挥手,「姐就不管你们了,继续去忙生意了啊!」 在与丁桂匆忙告别后,他们相顾无言地朝着楼后方的斜坡走去。只是没走两步,梅婧就拽住了夜生的衣角。 「夜生,你想吃点什么?我们出去吃吧!」 「我没什么胃口。」夜生将提袋换了个手拎,随即顺势牵过了她的手,「要不就回去泡碗面垫一垫吧。」 「不行。」梅婧不假思索地表示反对,「今天是你生日,我不想你的晚饭被煳弄过去。」 「那你做给我吃吧。」 「什么?」 「我很久以前就想尝尝你做的饭,不过先前你还不愿意给我做……小玫瑰,我现在就想吃你做的东西,好不好吃都想尝,你愿不愿意答应我呢?」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不答应似乎显得一点也不真心。 梅婧虽对自己的厨艺毫无把握,但此刻也不忍心再去拒绝,甚至已经下意识地盘算起了家里的食材还能折腾出些什么花样…… 在走上楼准备开门前,梅婧半真半假地对他叮嘱道,「一会儿动作快点哦,进门的时候千万别被于小莺看到!」 夜生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梅婧开锁。 「那要是看到了你怎么办?」 梅婧怕他在门口嘴贫使坏,在推开门后便将他往室内勐然一拽。然而这一拽却有些使力过了头,随即令毫无防备的夜生迎面撞在了她身上,并下意识地托住了她的腰。 就在这样姿势暧昧的关头,梅婧都没工夫先害羞,而是从怀抱中脱开了一只手,先去关上了大门。 「你就这么怕于小莺看到我?」 夜生悻悻地松开手,并将礼袋随意地丢到一旁。 「不是怕,是嫌麻烦。」 梅婧边说边带着他往里走。 这幢老楼的几间房都是一致的房型,类如梅婧与夜生的房间格局其实并没太大的分别。只不过夜生的租在了顶楼,冬冷夏热,还有一扇採光窗正朝着公共天台,环境与私密性与楼下几间比都稍稍差些,所以房租一年也能便宜上个几百。 夜生的目光有些拘谨,更不太好意思左顾右盼。 虽然他之前是来过小玫瑰这里,不过那只是来卫生间修电路,这倒是他第一次被她带入了内室。虽然大小无差,但女孩子到底收拾地更为整齐,看着也觉得更为温馨,而在他面前那张铺着浅绿色毯子的小床,更是令他生出了几分隐晦的非分之想。 「你坐在这里等等我,我尽量快些做好。」 「要不要我进去帮忙?」 「不用,你就坐在这等我……如果你在边上,我要紧张的,我一个人可能还发挥得好一些……」 梅婧在厨艺方面没什么天赋。 她虽深有自知之明,可却仍希望能在今晚发挥得好一些。 然而当她有些忐忑地端出长寿面走到夜生眼前的时候,他一系列的反应还是很大程度地化解了她的紧张。 夜生真的吃得很香。 随即梅婧也坐了下来,小口地尝了口自己碗里的汤。 坦白说,尽管她已经用了十分心思,但今日这面依旧卖相一般。虽然咸淡适宜,浇头也算丰富,可似乎因为少了那几分锅气,总是和好吃二字没法沾边。 她面色不太自信地喃喃道,「是真的还行吗?」 第41页 「还不错,挺清淡挺特别的……」夜生很快地咽下了碗里的第二个香煎荷包蛋,「我似乎在这里还没吃过这样的口味。」 「从前在队里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食堂里都会为寿星专门准备一碗这样的面,我凭着记忆的味道模仿了一下,不过差距好像还是有些大……」 夜生抬眸,好奇地抓住了重点。 「队里?」 「嗯,就是我……从前训练的队伍。」 梅婧不暇思索地想要略过这个话题。 就算在不久前确认了自己对夜生的好感,她也不想用过往的那段经歷去博取他的扼腕与同情,甚至还没做好要将其拿出来分享的准备。 「听起来,你挺喜欢从前那里的。」 「是啊,我挺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会离开那儿,到重庆来?」 梅婧低下头,任由额前细碎的刘海遮挡住了眼帘,也顺势遮住了眼角眉梢中还未全然散去的失落与不甘。 「我的肌腱受伤了,有很多高难度动作再也做不了了。」 夜生紧张追问,「那你现在还会疼吗?」 握着筷子的莹白指尖微微一颤。 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令寄予她厚望的教练们失望、更令父亲和李阿姨都对她责备不已。回忆里的每一张面庞似乎都被焦虑吞噬,徒留虚焦的剪影,没有人有心力来关心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更别提过来问她一句还疼不疼…… 而夜生的下意识反应,倒像是久旱逢甘露,瞬间叩开了她那扇隐秘的心门。 「不疼了。」梅婧深吁了口气,静静地望着眼前仍冒着热气的那一小碗汤面,「……其实,我也是为的我妈才来了这座城市。我妈生在重庆,当年因为嫁人才去了内江。据说她第一胎是个男孩,在五个月的时候流了产,所以压力一直很大,可惜第二胎更是不幸,生完我就得了产褥热去世了。我家后来失过火,没能留存下她的照片,所以我就很想来看看,她从前生活过的城市是什么样子。」 窗外晚风轻摇,星月高悬,是个柔和静谧的夜。 夜生放下筷子,伸手轻轻地捉住了梅婧的左手腕,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点着,像是无声的安慰。 梅婧回望着他,慢慢地扬起了唇角。 「我早就不难过了。就是因为你问我,我才顺口一提的。」 「都过去了。」夜生神色柔软,眸光却前所未有地坚定恳切道,「小玫瑰,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会尽全力对你好的。」 梅婧垂首思忖,一时没有作答 唯有锁骨下的白贝母玫瑰,正随着身体的轻颤而微微泛光。 绽放于白皙粉肤上那一朵精工而造的小玫瑰是那样圣洁瑰丽,就类同于这一刻迴荡于她心间的那句誓言一样,真挚纯粹,皎洁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有新抽奖,这周抽两支雅诗兰黛倾慕口红,欢迎来玩也~ == 据说营养液可以求?? 家人们,不用花钱投雷,有多余的营养液请投餵下小玫瑰吧哈哈哈 第19章 暑期班开课在即。 这两日,培训机构的女老师们都对新一轮的排班很是上心。 特别是惠惠这些已经成家的姑娘,纷纷向办公室的汪姐表露希望着能将课程排在白天,这样好留出晚上的时间和家人相处。 唯独梅婧愿意将课都排在晚上。 惠惠数落她傻,说她这样的课时排的零碎,一周还要多来两趟。而梅婧却笑着推说是由于白天太热,不愿出门。 因为她还没想好要将自己和夜生的事告诉别人。 包括惠惠,包括丁桂,更包括亚苹姐。 胡亚苹听说了梅婧在排课上的让贤很是宽慰。 于是还特意在她上课的时候去教室里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唿,令她下课后来一趟自己办公室。 梅婧怕热,每一次下课后练功服都汗涔涔地黏在了身上。可她又担心令亚苹姐久等,于是还没来得及去更衣室换衣服,便一边拭汗一边轻叩开了三楼办公室的大门。 可她却没料到在推开那扇大门后,不但看到了容光焕发的亚苹姐,还看到了俊朗与书卷气并存的胡文恺。 梅婧的心顿时沉了下来,一时只觉得身上更为粘腻。 尽管她行事无虞,似乎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且胡文恺送的那块手錶还在储物柜里原封不动地放着,若是今日能够得机归还,她也是喜闻乐见。 「亚苹姐,您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哎哟,我都差些忘了这事……文恺刚放假过来找我,我们正打算出去吃饭呢。」胡亚苹含笑的眼神在二人身上迴旋,「婧婧,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梅婧心内清明。 她淡淡一笑,甚至没有接过胡文恺投来的深沉目光。 「不用了,亚苹姐。我一会儿还要去游泳呢。」 「那行,那姐下次单独请你。」 「谢谢。」 「对了,」亚苹姐用着进口的粉饼刷子补着妆,薄而红艷的嘴唇一张一合道,「今天喊你过来,是因为上次和你吃过饭的那个日晖对你印象实在是好,一直和我惦念着你。还说自己那天一个激动喝大了,都忘了和你互留联繫方式,想催着我帮他再约你出来一回见见呢!」 窗外的日光正是明艷,可垂下眼眸的梅婧心下却是一片阴霾。她瞬间明白了亚苹姐今日令她上来的用意,也明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怎么做。 第42页 却没想到胡文恺先她一步出声道,「日晖是谁?」 「是姑姑生意上的朋友,你不认得的。」 胡亚苹的神色不太好看,似是没料到他会率先出声。 「你在帮她找对象?」 「不然呢?」 「那她呢,她自己愿意吗?」胡文恺合上手中的杂志,顿时从黑色的皮沙发中站了起来,态度严峻道,「小姑姑,你不能太强势了,总不能别人在你这里工作,就要把人生大事都交给你来解决吧?」 梅婧暗道不妙,一时只觉山雨欲来。 她从未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胡文恺在长辈面前还会有着这样强势的一面。可无论如何,这里都不适合自己再待下去了。于是她鼓起勇气,在姑侄俩的对话中勉强插上话道,「我,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亚苹姐,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 胡亚苹合上粉饼,笑着点了点头。 「嗯,你先回吧。」 梅婧如临大赦,连忙离开了这间气氛诡异的办公室。 直待浸身于蔚蓝一片的游泳池中,她的心内还是郁结难解。 今日亚苹姐的话,是故意一同说给他们听的。 虽然她并未对胡文恺生出过什么非分之想,可他们之间条件悬殊,就凭身份摆在那儿一放,大多人觉得是她不自量力也不为稀奇。更何况胡文恺风度翩翩,容貌也生得清俊,本就是红苹果中不少姑娘的理想对象。 梅婧无声嘆息。 从前,她是发自内心觉得亚苹姐不但是个理想的老闆,也是个难得能说上句知心话的大姐姐。况且这份工作除了安心授课,也无需什么社交本领,社会关系很是简单,为此她甚至对年年都考不出教练证这件事也没有透露出太多意志消沉。 尽管她并不愿去相信,可因为最近胡文恺的事,她和亚苹姐的关系确实变得生分了不少。 因为这份烦闷一直徘徊于脑海中,梅婧甚至懒得休息,一连游了十几个回合。 或许是因为游得太勐又太急,在换气的过程中她忽然觉得左脚踝有些不舒服,仿佛是抽了筋。于是她只好放缓速度,靠着双臂划水,缓缓挪动到了池畔边。 可还没当她伸手去揉一揉那不舒服的脚踝,水中那只抬起的脚腕便忽而被人握住了。 梅婧顿时极度愤然。 水里揩油的她不是没遇见过,但这么大胆的她却是第一次碰上。于是她看也懒得看,狠狠一脚朝身侧蹬去,随即撑起胳膊就想上岸开熘。 「啊——」 耳熟的唿痛声令大半身子已撑出水面的梅婧怔怔地回过头去。 只见粼粼水波中,摘掉游泳眼镜的夜生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他的眼角红红的,鼻尖也泛着红,两道乌黑的眉毛紧拧着,似是在十分委屈地忍着身上的痛意。 梅婧手一松,顿时又入回了水中。 「你怎么来了?伤到哪了,疼不疼?」 在看到小玫瑰望见自己后瞬间转换的关切神色,夜生心内顿时舒坦得不行,身上的那一丝疼痛也很快地消逝无踪。随即他在水里准确无误地捉过了她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腰侧上。 「胯上疼。」 「你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下不许耍流氓!」 梅婧连忙抽开了手。 运动过后的她脸上白里透红,此刻因为害羞,更是显得愈加水嫩红润。 夜生则讨好似的在她眼前轻轻地拍打着水花。 梅婧转头望着他脸上挂着美滋滋的神色,心下顿时有些狐疑道,「我刚刚有蹬得那么用力吗,你是不是装的?」 「我没装,不信我现在就上岸给你看看,肯定还红着呢。」 「耍流氓,穿那么少要我看,我才不看呢!」 「小玫瑰,你怎么泡在水里火气还这么大?」夜生夸张兮兮地嘆了口气,「再说了,明明这泳池里每个男的都只穿一条短裤,为什么到我这儿,就成耍流氓了呢?」 梅婧知道他说的一点没错。 可她还是有些不敢转过脸去正对着他,因为这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穿得这么少的布料面对着彼此,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她果断决定岔开话题。 「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今天是后半夜班,所以上班前想来看看你。」 「呕呕呕,太肉麻了!」明峰的声音顿时在头顶上方乍响起,只见他对着二人荡漾着满脸姨母笑道,「不游了就赶紧上岸,给祖国的花朵挪挪位置!」 夜生一抬手,坏笑着回敬了他一脸泳池水。 「一游泳池的叔叔阿姨,哪来的祖国的花朵?」 明峰抹了把脸,倒也不生气,蹲下身来继续朝他笑嘻嘻道,「难道婧婧不是吗?你一来就打搅别人游泳,我在楼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还真好意思呢!」 「她又没嫌我烦。」 「哎?」明峰目光一转,骤然掰过了夜生的肩膀,「你身上这个伤口给我瞧瞧,恢復得怎么样了……」 夜生不以为意地转回身子。 「早就没事了。」 梅婧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头去,望向了他左肩上那道狰狞的浅褐色伤疤。虽然创口已经癒合,可那道疤是那样长,那样深,就连拆线的痕迹都还没有完全褪去,可想而知当时刀子落下去时会有多疼。 第43页 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去问一问他还会不会疼了,可却碍于身处公共场合,无从下手。 「婧婧,还游吗?」 从认识起没多久,夜生便对她一口一个小玫瑰。 眼下忽然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正常的称谓,梅婧一时反倒有些不适应了起来,总觉得像是他们别出心裁在对外人面前演戏一般。 「不了,走吧。」 夜生将双臂扶在池畔边,眉眼上扬道,「明峰,吃饭一块儿去吗?」 「要是我说可以,就真的可以吗?」明峰笑咧开了嘴,眼神晶亮道,「你不会嫌我烦,嫌我电灯泡吗?」 「你话少一点就不会。」 然而夜生知道,令王明峰收住话匣子自然只是个美好的寄望,和实现不实现,并没有太大关系。 在游泳馆附近清真拉面馆的摊头里,明峰眉飞色舞地将他们童年中的趣事和梅婧娓娓道来,从河里摸鱼说到了田里偷甘蔗,再从爬树掏鸟窝说到了偷换别人家晾晒的被子衣服,每每说到兴奋处,他就差直接手足并用了,模样甚是好笑。 梅婧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给他的杯子里添雪碧。 望着梅婧举手投足间的温柔模样,明峰忽然一拍大腿嘆气道,「从前我们山里的算命师傅给我们看过命。当时我们一群毛小孩里,那师傅唯独指着夜生说他今后命里会有上佳的桃花好姻缘。那时候我们都不懂,还以为这师傅随口开玩笑呢,现在看来似乎真是未卜先知,好有道理!」 姻缘? 梅婧眼皮跳了跳,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从没想过这么远。 夜生嗤笑,「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 梅婧拨弄着面上的香菜,顺势接过夜生的话。 「明峰算出来的是什么?」 「我的那个感觉有点扯……」明峰不以为意地呷呷嘴,却也大方不遮掩道,「那师傅虽然算出我日后婚姻和顺,但婧婧你知道吗?他居然直言不讳地说我会爱上有夫之妇,这也太扯了吧,虽然我没文凭没学歷,可我到底也是读过几本书的,道德素养哪有这么差!」 梅婧和夜生忍俊不禁,很是没义气地笑作了一团。 「我可是认真的,」明峰顿时急了眼,「你们俩笑笑笑什么呢?」 夜生清了清嗓,「那你就赶紧用实际行动打破预言吧。」 「我倒是想啊,但这种事哪里就是想想就能实现的。夜生,我的女人缘要是能有你的一半好,我也不用整天这么唉声嘆气了!」 梅婧没防备,脸上的笑意顿时垮了下来。 可她很快又拾起了笑容,随即定定地望向明峰道,「他的身上,还有什么我没听说过的佳话吗?」 明峰掰着手指,正津津有味地想要娓娓道来,却突然感觉小腿上传来一阵痛意,还没来得及大声唿痛,他便正对上了夜生警戒十足的眼神。 二十年的友谊到底还摆在那儿。 明峰勐吸了口气汽水,顿时收起了幸灾乐祸的神色,字字恳切道,「当年我们离开山里的时候,许多姑娘都为他抹眼泪呢,可却愣是没一个为我哭的……但是婧婧,虽然夜生桃花运比我强,但他意志力比我坚定,审美水准也比我高啊!如果换做是我,这么多年来早就寻个差不多合眼的姑娘爱了得了,哪里还能那么干脆利索地放弃一连串诱惑,等到婧婧你这么好的姑娘?」 这段洋洋洒洒的吹捧反倒令夜生自己不好意思了起来,「好了,哪里有那么夸张……你也别说的太肉麻了。」 梅婧心内虽宽和些许,可一时未再言语。 此刻坐在他们隔壁桌的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小夫妻,男人似乎刚下班,大口大口地吸熘着面条,就连身上斜跨着的公文包都没有摘,而一头短捲髮的女人则是翘着个二郎腿,散漫地拌着手中的酿皮,目光一直反覆欣赏着自己刚涂好的玫红色长指甲。他们的孩子很小,似是还未满周岁,此刻睡在铺着小凉蓆的婴儿车里,睁着黑葡萄似的圆熘熘双眼对着夜生咬着手指直笑。 不对是对任何人,而是单单只盯着着夜生笑。 梅婧望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有趣,随即轻推了推夜生的肩膀。 「你看,隔壁的那个小娃娃好像一直盯着你不动……」 在回望上了小傢伙那水灵灵的眼神后,夜生心底顿时一片柔软,随即眉眼舒展地对着梅婧耳边低声道,「脸蛋粉粉,小嘴翘翘的,很可爱啊。」 「是啊,还在盯着你看呢,只盯着你看。」 明峰打了个饱嗝,总算将碗里的面条一扫而空。 望着对侧二人盯着幼儿那好奇又有趣的神色,正擦着嘴的他不禁乐呵地笑出声来,「哟,开始羡慕别人啦?羡慕今后自己生一个呗……到时候你俩生的孩子,准比这娃娃还要生得俏呢!」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 梅婧始料不及地侧过脸去,却恰好对上了夜生情切而炙热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剎那间变得不一样了。 清浅的唿吸在悄然间停滞。 她想,她第一次正面感受到了隐于夜生眼底深处的某种欲望,仿佛是某种青春的、只讲生理而不讲道理的的需索。 在这一刻,她确认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我可能要明天请个假,仔细地调整一下后续大纲 第44页 (没错,是强迫症变心了,想要删掉一些女二的戏份 - 周末会争取多更一些补回来,爱大家,啵啵!!这章的留言我都发红包哈!!! 第20章 今晚的梅婧又是最后一个下班的。 在锁好了培训机构沿街的那道捲帘门后,抬眸起身的她不偏不倚地在路对面的电玩店门口前,看到了正向她微笑挥手的夜生。 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周一,夜生不用上班。 夜生站在了斑斓的七彩霓虹下。 他那件黑色的短衫有些宽大,可穿在他身上却觉得精神又好看,丝毫不显突兀。此刻衣摆正随微扬,仿佛正向四周蔓延着皂液的清香。 尽管唇角的笑意已有些藏不住,但梅婧还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在确定没有望见熟悉的身影后,她步伐轻快地上前,熟稔地拉住了他的右侧衣角。 「你怎么过来了?」 梅婧眼眸熠熠,带着显然的欣喜。 她不得不承认,在近两个月来与夜生的逐渐亲近中,她的情感色调变得丰富,并且拥有了一种始料未及的快乐。 更关键的是,夜生一直很尊重她,也从没做过什么令她不舒服的举措。 「来送你礼物。」 还没等梅婧回过神,一串香气清新的茉莉花串便戴入了她的右腕间。她惊喜地将手腕举到眼前,轻嗅着腕上含露花盏的盈盈幽香。 「好香啊。」 「你喜欢吗?」 「喜欢!」 梅婧是真的喜欢,十分喜欢。 从前在体操队里的宿舍楼下,就生长着一片茂盛的茉莉林。 训练的日子千篇一律,年轻的女孩子除了在练功房挥洒汗水,并没有见识外面花花世界的机会,于是就连楼下那一簇簇从暮春开到深秋的清灵茉莉也成了大家眼里的好东西。女孩们时常採摘下来戴在身上,或是做成手串,或是别在鬓间,多少都为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份悠然的乐趣。 眼前人眉眼中骤生的璀璨令夜生有些意外。 这串茉莉花在他路过街角时,在一个老婆婆的花摊上买的,他的心思随意,多半还是感慨于老婆婆动作颤巍巍的有些可怜。却没想到这一串并不张扬的小花,竟让小玫瑰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如此难得的喜悦。 「既然这么喜欢,要考虑用行动来感谢我一下吗?」 梅婧的眼神总算捨得从花手串上挪了开来,「你想要什么?」 「想吃宵夜,」夜生眉眼含笑,动作很是宠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尖,「还想要小玫瑰陪我一起吃宵夜。」 梅婧故作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真肉麻。」 「肉麻你也喜欢!」 「离我远些,」梅婧顿时笑着甩开了他的手,「大夏天的,也不嫌黏煳……」 隔壁街的糖水铺子生意极好,摊主夫妇每日都要忙活到凌晨方才能歇。此时一眼望去,只觉得小路上乌压压地坐满了人。 二人好不容易在角落中寻到一个空位,随即美滋滋地吃起了凉爽的水果冰粉。 晶莹透亮的冰粉清爽甘甜,点缀在上面的西瓜和葡萄果干滋味甜蜜。梅婧才吃下第一口,心情便顿时松快了下来,一解晚间的身体疲乏。 夜生见她吃东西的模样实在可爱。 很香,却又不馋,仿佛一只优雅的小猫,慢条斯理的,温婉且矜贵。 「这就是你一直和我说喜欢吃的那家吗?」 「是啊,你不喜欢吗?」 见夜生一直没怎么动口,梅婧有些好奇地抬起头。 「喜欢,但更喜欢看你吃。」 「在外边差不多就行了……」梅婧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也不怕边上人看着呢。」 梅婧这话倒是说的不假。 这间沿街糖水铺的附近有家小型纺织工厂,此刻正有不少下了班的女工成群地围坐在路边的塑料圆桌前,笑脸盈盈地吃着糖水。 夜生的容貌本就生得出挑,仪态挺拔,举手投足间洋溢的尽是青春的朝气,惹得附近不少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眼珠子都若有若无地往这里瞟了过来。 「都是不认识的人,怕什么?」 「你不怕羞,我还怕呢。」 夜生使坏地摸向了她的手,「那这样呢?」 「别闹了。」梅婧差点噎着,随即使力地拧着他的手腕,「抓紧吃,这天不对,感觉似乎要下雨了,我们吃完快些回去……」 「有点吃不下了。」 梅婧抿了抿唇,顿时也觉得饱了,随即利落地撂下了手中的塑料小匙,「那就不吃了,回吧。」 山城的天气总是这么变幻莫测。 尽管一路上并没有拖沓,可他们还是不凑巧地赶上了立秋后的第一场大雨。 在落雨的第一瞬间,夜生便举起了肩上梅婧的帆布包挡在了她的头上。 纷至沓来雨水很快将他身上淋了个透。 梅婧心有不忍,连忙拉着他一起遮挡在包下,二人温热的身躯一时在这场疾雨中依偎得紧密无间。 可面对气势磅礴的暴雨,什么遮挡都是徒劳,他们还是很快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于是他们索性放弃了徒劳无功的遮挡,牵着手便一路往深巷中奔去。 夜生从前并不喜欢下雨。 山里坡陡路滑,雨里的泥滩头更是滑熘熘地难以立足,令人很容易就摔了一屁股泥。尽管下雨天不用出门上学,不用被老师烦,但那也意味着他和明峰不能出门爬高上低。况且连绵无休的大雨容易令田里庄稼被淹,也容易令久年失修的屋顶漏雨……总之那时的下雨天对他来说,毫无一点快乐可言。 第45页 而不似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紧牵着小玫瑰的手。 梅婧脚上的浅粉色的舞蹈鞋遇湿极易打滑,刚才在湿泞的平地中奔走还好,此刻要一级级地上爬台阶,不免要放缓下动作。 夜生怕她摔着,在雨中紧紧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可梅婧却没那么紧张,反而惋惜不已地将自己的手腕举到了夜生眼前。 「好可惜,我的茉莉要淋坏了。」 雨水中的茉莉香苞美得分外娇弱惹人怜。 雨水中的眼前人更不例外。 「坏了再买新的。要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买!」 「我就喜欢今天的。」尽管身上已经湿透,但梅婧毫不在意地歪了歪头,笑得有些任性道,「之后买的,和今天这串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今天你送花时的样子,我很喜欢。」 清透的音调中,猝不及防倾泻而出的甜蜜令夜生瞳孔一缩,随即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手。他的心底又甜又酥,顿时觉得这场令他们拉近身体距离的疾雨都像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 「今天喜欢,那今后呢?」 暴雨倾盆,四周空旷无一人。 铺天盖地的雨声反而滋生了平日里遥不可及的勇气。 梅婧踮起脚,缓缓地凑近了夜生的耳垂。 「今后更喜欢。」 如甘霖润物,心间的小芽顿时破土而出。在这一刻,恍若他们从前枯燥而漫长的人生阶段都将告一段落,从此以后,一切都会是全新的开始。 隔空对视的濡湿双眸仿佛想将彼此的模样深烙入脑海中。皓腕间的白茉莉一朵、两朵被雨水拍落在地,茉莉花开虽短,但却愿意留住自己最质朴美丽的光阴,留给世间的心爱之人。 雨珠冰凉,身体的热度却在寸寸升腾。 仿佛没有人起头,二人就这样迟缓的、默契的向彼此贴近。 梅婧一点也不懂接吻的章法,可电影和杂书她总是看过,凭藉记忆也能效仿出个大概。不同于生日那天的蜻蜓点水,在第一回 的浅尝即止后,二人温热的唇瓣很快便急不可耐地胶合在了一起,难捨难分。 浅灰色的帆布包被丢在了地上。 夜生一手捧着她的后颈,一手圈紧了她纤软的腰肢,雨水在这一刻宛如沖刷尽了彼此的青涩与紧张,爱意尽衔于犹带糖水甜香的唇齿中。 分明在亲吻前还紧张地从攀附着夜生臂膀的梅婧,此刻已抬手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任由他在这个激烈的亲吻中对自己攻城略地。最开始仿佛还有些好奇,可她却没想道唇齿相依的滋味竟会是这样美好,外界的纷纷扰扰在这一瞬都与他们再无牵连。柔软的身体犹如沉浸于温暖的春潮,受人爱怜,置于掌中,四肢百骸皆涌着温热的酥麻,令人只想要忘却一切,陶醉其中。 直到快要压光肺部空气时,二人才难捨难分地结束了这个吻。 结束了漫长而缠绵亲吻后的小玫瑰香腮绯红,形态羞赧地靠在了他怀中微喘着气。 「小玫瑰,你刚刚好热情……」夜生的音色带着低哑的克制,「我好喜欢。」 梅婧轻阖着微微泛红的眼皮,有些使不上力地捶向了他那坚韧的胸口。 「你不许……不许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你的心意我都感受到了。」夜生垂眸轻笑,如愿地将娇柔的手掌包裹于掌心,继而偷吻上她那莹润可爱的耳垂,「我很喜欢,也很珍惜。」 雨势在缱绻的亲昵中逐渐变小。 梅婧静谧无声地扬起了唇角。 腕间如雪般斐然的茉莉几乎全部散落于石砖上,徒留着一圈白白的棉线,她爱怜地轻抚着细线,将头沉沉地抵在夜生湿透的薄衫上,这才慢慢地平稳下气息。 「夜生?」 「嗯?」 夜生的声音低柔,将梅婧垂落在额前的湿发捋到耳后,进而将手掌扶在她的脑后极尽温柔地摩挲。 「我也会对你好的。」梅婧深吸一口气,低垂的眼睫在暗夜下微微颤动着,「……把命运欠你的,你妈妈欠你的,都慢慢弥补给你。」 大脑轰鸣,天空中的飘雨仿佛都变得不再粘腻讨厌,湿润的眼眸中更是斥满了难以思量的震撼。 一时间,夜生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只恨自己从前读书太少,明明心房饱胀,脑海中萦绕着万千头绪,可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表述。他觉得自己该稳重地说些什么,再做些什么,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差错,去回应小玫瑰这份珍重万分的心意。 现在立刻马上。 正当他巴巴地站在原地,想要将凌乱的思绪快速组织成连贯语言的时候,却不想头顶上方的小露台中乍响起于小莺尖锐满满的奚落言辞—— 「亲热完了吧?亲热完可以上来谈正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希望大家多多留言,这章的留评继续红包呢 第21章 于小莺家漏水了。 恼人的水滴自厨房的天花板上滴落而下,浸透了她那贴满了花花绿绿超市打折购物券的背墙。 而住在楼上的夜生便成了她心中理所应当的罪魁祸首。 于是将雨夜中亲热缠绵尽收眼底的于小莺甚至没有心思再吐糟他们不检点,而是板着脸指向墙,直截了当地伸出手掌,要他们赔五百块钱。 第46页 此刻的夜生正置身于露台外,检查着墙面背后的楼房外立面。 而梅婧却蹙着眉,先他一步开口道,「张口就五百,您这不是讹人吗?」 「哟,成了一家人之后就是不一样……从前还挺娇怯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说着帮衬话都脸不红心不跳了?」 「修个五六平的墙面能要多少钱?我是就事论事,没有偏私。」 梅婧的神色很是坦荡。 尽管夜生每个月有奖金提成,收入比她要高,但对住在重云巷中的每个人来说,五百块钱都不会是个轻而易举小数目。何况大家的钱都不是大风能刮来的,遇到了不合理的诉求,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提出质疑的道理。 「这里是我住的房子,」瞪圆了眼的于小莺将音调顿时拔高,「自然该由我说的算!」 梅婧嘆了口气,随即不再掩藏着眉眼中的轻视。 「真是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那你不是也听不进道理?之前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和男人要保持距离,交往更要讲究有度。你倒本事大,公共场合都敢和男人又亲又抱了!」 想到刚才的亲密状貌都被楼上的于小莺尽收眼底,梅婧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不大自然。她下意识地垂眸望向脚尖,只见舞鞋浸透了脚下的水泥地,晕出了两团深色的水渍。 「……我不想活给别人看,我想活给我自己。」 「拉倒吧,」于小莺看不清她的神色,出口便嗤笑道,「我劝你到时候别一不小心搞大肚子,哭都没地方给你哭!」 从露台回来的夜生恰好听到了后半句。 他顿时沉下脸道,「于老师,你别把气出到梅婧身上,这件事和她没关系。我们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和我演个什么劲儿呢……」于小莺皱着眉挥挥手,似是不耐烦地打断道,「我这年纪要是还能被人三言两语煳弄了,那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你们俩搞上多久我心里还能没数?四月份在天台上晒被子的时候,我就看到她一大清早从你房间走出来了!」 头顶开着三叶吊扇,而她身上却是湿的,此刻正被凉风吹得全身微微发冷。被人误会的滋味分明不好受,但梅婧却懒得再去辩驳,索性直言直语道,「所以呢,就因为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就活该被你指着鼻子数落了吗?」 夜生微蹙着眉,将已然面色不悦的梅婧挡在身后。 工作令他每天都会遇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他自然见识过不少将自身经歷喻为风暴视作唯一,并将自身经验视作金科玉律,试图凭此将下一代吹得东摇西晃的社会中人。 毫无疑问,于小莺就属于这样的角色。 甚至还自以为她对待男人的方式,可以被奉行为所有女人的美德。 「从前倒没发现,这羔羊皮子下睡着的竟是头小狼崽呢……得了,懒得再和你们磨嘴皮子,直接说吧,钱呢?到底赔不赔!」 夜生敛着脾气不卑不亢道,「我刚才检查过了,是天台的公共下水管折了,这才漏到了你家厨房。」 「怎么可能?」于小莺惊诧地竖起手指,直指他的鼻尖道,「你别瞎说!」 「你要是不信,等明天天亮了,可以自己去仔细看看。」 从搬来至今,夜生向来待人和气,见面时也会主动礼貌地与人点头招唿。在于小莺印象中,他似乎从未这样沉下脸来与人说话,这令本想捡只软柿子来捏的她不禁有些怔住了。 「顶上就你一个人住,我不找你找谁?」 「所以就不分是非曲直,认定是我?」 于小莺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眼角的皱纹仿佛都在气得发颤。 「郑夜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事原不该由我负责,但我明天可以来帮你修好。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今后请你别再对我们指手画脚……」夜生稍作停顿,回身想要去探梅婧的手,却不想柔软的手很快便覆上来,毫无犹疑地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只是你的街坊四邻,平日里喊你一句于老师,是出于对教师职业的尊重,而非有义务要对你言听计从的小学生。这一点,还望你心中有个数。」 于小莺一时被眼前人的陌生态度唬住了神。 而此刻立于夜生身后的梅婧,更是无法想像此刻蕴于他眼眸中的沉静与冷寂。 「行,那就按你说的,明天先来修好。」回过神的于小莺脸色变得更难看,眼底更蕴上一层显然的晦暗,「好了,快出去出去,我要睡觉了,别再打搅我休息!」 于是被气势汹汹喊上门的二人,又被气势汹汹地轰走。 过道上的廊灯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拐角处也依旧堆积着于小莺存放的大量废品,空气的味道瀰漫着纸板受潮的沉闷霉味,可两个被扫地而出的人却心下舒朗地相视一笑。 一直以来,梅婧都担忧着被于小莺发现后的闲言碎语。 而此刻她却觉得一身轻松,被发现就发现了吧,只要自己和夜生是快乐的,于小莺背地里爱怎么嘀咕便怎么嘀咕。 虽然夜里有些受了凉,但喝完生姜水睡去的梅婧,这一夜睡得极好。 第二日,夜生早起去买了工具和材料,凭藉着从小到大的房屋修补经验,在正午前如约地替于小莺修好了漏水的管道与开了缝的外墙。 夜生刚搬来的时候,因为生得好看,在听闻他工作场所的第一时间,于小莺还以为他是夜场里陪笑的男公关……而在此刻的青天白日下,她却不得不推着老花镜,心内喟嘆于他装潢手艺的精细娴熟。 第47页 临到末了,于小莺似是对自己从前颐气指使的态度有些歉疚,在夜生拎着工具箱走出门前,她硬是在他怀中塞了一袋自己早上现滷的五香花生。 上楼推开家门的时候,夜生只见他的小玫瑰跟绣花似的,正在厨房中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切着葱段。 夜生忍不住逗她,「田螺姑娘打算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中午吃蛋炒饭好不好?」每次在厨房,梅婧的神色都有些隐约的不自信,「再配个紫菜汤?」 「很好了。」 夜生边说边想走近一探究竟,可一身白墙浮灰的他却被小玫瑰无情地拦在了自己的厨房外。 「别进来别进来,一身灰呢,别飘到菜里去。」 「你嫌我脏了!」 尽管一眼便看出了夜生的装模作样,可那双清澈而湿润的眼眸还是令梅婧没什么抵抗力,于是她踌躇了几秒,有些羞赧地用食指勾过了他的领口,在那鼓起软肉的颊上印上轻轻一吻。 「这下总可以了吧?快去洗澡,洗完澡我们就开饭了。」 得了便宜的人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小玫瑰那个柔如羽翼般的轻吻顿时令夜生心花怒放,就连在浴室中沖凉时都忍不住美滋滋地哼起了小调。他哼唱的是一首单位里每日循环播放着的流行金曲,名字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这首曲子节奏轻松明快,音调很是好记。 待他换好干净衣服出来的时候,灶台上的烧水壶正好响起,在耳边划过了像是火车驶过的鸣笛声。 梅婧急急忙忙地用滚沸的开水沖入了汤碗中,并在碗中迅速膨胀的紫菜上,丢入了翠盈盈的小葱末与榨菜丁。 夜生将做好的炒饭和菜汤都搬到了靠墙的小桌上去。 架子上的小电风扇也开始了工作。 此刻正摇着头给坐在桌旁的二人输送着舒爽的凉风。 「修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夜生不假思索地逗她,「不顺利,还被揍了。」 「别胡说!」梅婧将汤碗推到他眼前,一时只觉好气又好笑,「于小莺就是嘴巴不客气,她又不打人!」 「都搞定了,你放心。」夜生咽下口中的炒饭,随即指向了自己刚刚拎回来的那袋五香花生,「她还给我带了这个,你要尝尝看吗?」 「我不吃她的东西。」 「那我来试试。」 见梅婧否决得干脆,夜生便自顾自地打开塑胶袋,剥开了一颗饱满的花生便径直丢入嘴里。 「……东西倒是做的不错啊,你也来一个?」 梅婧推开了夜生递到唇边的花生仁,没好气道,「不吃。」 「真的不错,你就尝一个试试?」 「郑夜生!」梅婧终于气赌赌地撂下了筷子,下撇着唇道,「你是不是嫌我做饭难吃,所以饭还没吃完呢就开始吃于小莺的煮花生?」 尽管梅婧对做饭这件事并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兴趣,可为了夜生能吃得好些,她还是会努力地尝试看看。就像是今日这顿看似平平无奇的午餐,她也是花了十二分心思做的,甚至在为炒饭炸蛋液的时候,手背还被滚滚的热油烫出了个红痕。 结果他却没吃几口便开始剥起了花生米? 梅婧越想越气,甚至想一走了之,却奈何自己送的那台电风扇正悠然自得地晃着,有些挡路。她懊恼极了,继而起身往另一侧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窗前,使力绞着自己的手指。 明明手上的红痕已经不怎么再痛,可她依旧是越想越不开心。 直到温热的怀抱自背后贴来,带着软得近乎透明的清新香味。 修长而灵巧的手指如讨好般地摩挲着她肩颈,引起心间的涟漪微动。梅婧其实并不讨厌和他这样亲昵的肢体触碰,却又总觉得女孩子怀着这样的心思,总有些羞于启齿。 「……宝宝不要生我气了。」 突如其来的肉麻称谓令梅婧顿时羞红了脸,「不许抱我,热死了。」 夜生将下巴抵在她平直的锁骨上,声音委屈巴巴道,「昨晚还对我这么热情,今天就变卦了?」 「嗯,变卦了!」 「不喜欢我了?」 「嗯。」 梅婧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就连她自己也懊恼着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那让我来确认一下。」 夜生牵起了她的手,随即将细软的臂膀举高,从纤柔的指尖开始亲吻。湿热的吻带着温柔的宠溺,从手指到手腕,再到小臂上那个羁绊缘起的疤痕。柔软的舌如舔舐般绕着早已癒合的伤疤打转吮吸,激得梅婧害羞到阖上眼,却依旧止不住身体中的阵阵颤慄。 肩上的髮丝被撩拨至一边,动情至深的吻很快便贴着后颈落了下来。直冲大脑皮层的酥麻感激起了她的一声低柔嘤咛,夜生也被她的这份乖顺撩拨到不行,捧着脸便将那占有欲十足的吻落到了那两片丰盈水润的唇瓣上。 梅婧很快便丧失了主动权,就连刚才的一丝小脾气也都消失无踪,仿佛将自己的一切在这一刻全然交託到了他的身上。 灵巧的舌扫过上颚,前所未有的激颤令她双腿一软。天旋地转间,她被抱坐在了床上,继续着这个缠绵入骨的亲吻。 紧贴着的身躯传来的热度令她心安。 提醒着自己正丰满地活着,被人爱怜,被人需要,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鲜明的感觉了。 第48页 或许有很多别的思绪在此刻还不能确认,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她爱上了与夜生接吻的滋味。在这座城市的生活日復一日,仿佛是千篇一律,毫无生命力可言,可唯有这件事,令她在乏味可陈的生活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被需要感。 这种强烈的感觉将她席捲,将她包围,令她忘却累累沉寂的烦恼,带她在炙热的爱意中沉沦。 第22章 夏天总算结束了。 热风与乌云双双消散,天空碧蓝如洗,轻盈而剔透,一扫前些日子里延绵不绝的潮热阴霾。 在暑期排班正式结束的时候,梅婧与惠惠终于有了同期的空暇,并且相约一起去朝天门市场去淘些小物件。 惠惠将头髮剪短了,修成了灵巧可爱的蘑菇头,并且配上个乖顺的平刘海。梅婧觉得羡慕,明明都结婚一年了,惠惠却愈加活得像一个古灵精怪的女高中生。 亚苹姐在朝天门有几家铺子,有卖女装的,卖化妆品的,也有批发首饰的。梅婧并不认门,但惠惠却和那些店员们相熟,每每路过一间,便会堆着满脸甜笑与店内的姑娘们打着招唿。 于是梅婧便跟在惠惠身后与一张张陌生的面庞点头微笑。 其实她觉得惠惠这样很好,开朗明媚,与人和善,是大家都会喜欢的性格,她一直很羡慕,但却明白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二十岁了。 脾性早生在骨子里,落锤定音。 惠惠好不容易结束了日常社交,拐着弯便饶进了一间床品铺子里。 「刚才化妆品店里那个穿黄裙子的单眼皮姑娘你还有印象吧,就是我喊她小露的那个?」 「有啊,怎么了?」 惠惠兴致盎然地压低了声音,「听说她喜欢文恺弟弟,还悄悄送过自己织的围巾呢!」 梅婧轻笑地点了点头,神色倒也没多大意外。 「这事儿难道亚苹姐不知道?」 「晓得了,据说是口头警戒了一下……」惠惠边说边举起了块蓝色床单,细细地打量起了上面的芍药印花,「还不是因为她业绩太好,巧舌如簧的,一个人的业绩顶别人仨,亚苹姐也不捨得撵她呢!」 「挺好的,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 「……这儿已经没熟人了,你快和我说说,你和文恺弟弟的后续怎么样了?」 梅婧这才彻底地回想起了好久未见胡文恺,与那块令人烦恼的、却依旧躺在她储物柜的红色手錶,復而她的声音有些沉闷道,「能有什么后续?」 「在亚苹姐撮的那场局之后,你们没再见过吗?」 「没有。」 「好可惜啊,难道是不来电了吗?」慧慧放下了手中的床单布料,撇撇嘴自问自答着,「又或许是大学里碰到别的漂亮小姑娘了?」 「随他呗,」梅婧轻抚着一条有着细软的蕾丝边的月牙色床单,「反正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啧啧,西南大学的高材生都不行……那你可得和我好好说一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孩?」 梅婧实在是着迷于手中床单的顺滑手感,于是她小声地凑近了惠惠的耳畔,声如细丝道,「你帮我把这个床单还个价,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惠惠眼眸一亮,兴沖沖的便应了下来,却不料身后的梅婧又轻轻地补充道,「要两条。」 购物达人贾惠惠的那套舌灿莲花的还价宝典总是令梅婧心服口服,而她也果然不负期望地将标价二十块一条的丝绵床单,还到了十二块钱两条。 梅婧欣喜不已,付完钱便拉着她去街角喝冰汽水。 阴凉的雨篷下,稀疏的日光将青灰色的石砖映得发亮,惠惠悠哉地翘着二郎腿,笑容狡黠地咬着萤光色的塑料吸管。 「婧婧,现在总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情况了吧?」 「我是有喜欢的人了……」梅婧用指尖绕着玻璃瓶外的水汽打圈,「他是我现在的邻居。」 惠惠顿时兴奋地直起了腰杆,满脸好奇道,「我的妈呀,是什么神仙角色才能一击打败才貌双全的文恺弟弟啊?快和我来说说看!」 「他条件挺普通的,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那你是认真的吗?」 梅婧心虚地想,这一两个月来她都不知道被夜生迷迷煳煳搂着亲了多少回,此刻若是矢口否认,那也太虚伪了! 「都和你说了,肯定也不是闹着玩的。」 惠惠不解道,「可是,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呀?」 梅婧摆弄着桌上黄绿色的方形卫生纸。 先对摺一半,再折四分之一,再到八分之一,直到折成大拇指甲盖的大小时,柔软的纸片也再也折弯不下去了,她才鼓起勇气缓缓开口道,「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种被需要感……惠惠,我想我很需要这个。」 惠惠歪着头眨了眨眼。 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侧,刚到单位换上工作服的夜生被领班程哥喊到了角落。 「唐姐让你去一趟停车场。」 夜生今日上的是前半夜班。 此时离四点的整打卡还有几分钟,且一会儿还要集中开听训会,所以他实在没太明白,这会儿的唐姐喊他过去做什么。 他打算快去快回。 于是夜生一边繫着黑色的蝴蝶领结,一边奔向了后门的露天停车场。 第49页 而在他微微喘息地抵达唐姐那辆长长的宝马轿车前,驾驶座上的女人正在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补着口红,甚至都懒得侧过脸来瞥向他一眼。 「上车。」 唐幸的语气并不算生硬,但夜生明白,这是上司的命令。 「坐哪儿?」 唐幸连看也不看一眼,便随手将副驾上的贵牌提包丢到了空旷的后座上去。 「坐到副驾上。」 诚然不解,但夜生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关上车门的一剎那,唐幸便一脚油门,勐然启动了发动机,随即头也不回地驶离了背着光的停车场。 「唐姐,我今天还没打卡呢……」 唐幸将车开得很快,车速也远远超过了路牌上的限速。此刻她单手扶着方向盘,面色有些嘲弄道,「你觉得,我会不记得你今天来上班的事?」 「不怕你,」夜生倒也坦诚,「我是怕赵姐发工资时不记得。」 「你倒诚实。」 「大家工作就是为了赚钱,也没必要装。」 疾速行驶的轿车终究被一个恼人的红灯拦下。 唐幸对着后视镜撩了撩额发,随即将满带探寻意味的目光投向夜生,注视着那张英挺而极富朝气的面庞。 「你也不问我要带你去哪?」 「问了也不管用,反正我今天已经缺勤了……」 唐幸反倒像是被逗乐了,「回头我和老徐知会一声,今后你不需要考勤了。」 夜生心下突突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这是要开了我?」 「想什么呢?系好安全带!」 车速一时飙得更快。系好安全带的夜生侧身望着单手支头、笑得别具深意的唐姐,迟缓地动了动唇,可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车子一路向北行驶。 夜生纹丝不动地坐着,仿佛怕多动一下便会弄坏了身下这张昂贵的真皮座椅。同事们曾多次提起唐姐的这辆座驾值很多钱,多到他们赚大半辈子的钱都抵不上,所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把这样的好东西弄坏了,赔不起。 毕竟他还想多存些钱,今后让小玫瑰过上更舒坦的日子…… 在想到小玫瑰娇软可人模样的剎那,夜生心间立时柔软下了几分,望向窗外飞速闪过景色的那双迷惘瞳仁也泛上了一抹格外旖旎的晶灿微光。 过了许久,车子终于在一间山脚寺庙前急剎车停下。 唐姐让他系好安全带果然是对的,不然他们简直险些将头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利落熄火后,唐幸行云流水地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 「下车。」 尽管心内茫然,可夜生还是顺从地走下车来。 毕竟他匆匆出发,身上更是连一分钱都没有,要是被喜怒不定的唐姐丢在这荒山野岭,那他今晚就回不去了。 只是望着阖上朱红色山门的寺庙,夜生有些好奇道,「唐姐,你是来上香的吗?」 「是啊,怕又有仇家上门来捅我,所以带上你来挡着呢。」 夜生听出了唐幸话中的笑意,一时倒也不生气,而是下意识地抚了抚肩上的伤疤,继而抬首望向了不復晴蓝的黄昏天际。 「可是这个点,寺庙不都关门了吗?」 「庙堂永远欢迎出手阔绰的香客,就像我们不分时间段地欢迎着一掷千金的客人一样。」 唐幸轻描淡写地说完,举手便用绑着鹅黄色丝带的木槌敲响了正门侧的铜钟。 夜生下撇着唇没有出声,虽然他并不信佛,可依旧觉得唐姐把寺庙和夜总会比起来不太恰当,甚至有些亵渎佛门。 然而朱门开启后,唐幸对开门小和尚说的第一句话,更是令他大跌眼镜。 「我爸呢?」 「师傅正在用斋饭呢。」 「行,那我烧个香就走。」唐幸一边走着,一边从包里取出了一枚不薄不厚的红纸包,塞到了一身青灰色褂子的小和尚怀中,「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我还好好地活着,让他安心清修,别总打电话来惦记着我。」 「好的,我知道了。」小和尚咧着嘴笑,见怪不怪地将红包塞入了怀中,「对了唐姐,后院的葡萄熟了,是师傅今年新栽的品种,特别甜,要不我现采一些给您带回去?」 「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少採些吧,给他带些回去。」唐姐回头指了指神色有些拘谨的夜生,笑容不咸不淡道,「他年纪还小,应该爱吃甜的。」 小和尚很快便应了下来。 「是,那我这就去后院找剪子和小竹篮去。」 唐幸在案台上取了根最粗的红色香烛,像在自家后院般形态自然地将其在长明灯下点燃,继而举至眉心前轻声许愿,最终插在了蜡油满溢的烛台架正中。 「来都来了,没有愿许一个?」 夜生当然有愿,况且还不止一个愿。 但他却不敢说自己觉得这座造型古朴的寺庙规矩有些随便,随便到他都有些质疑这儿的菩萨究竟灵不灵验了。 在唐姐饶有兴致地注视下,他从案台小心翼翼地取过三根清香,焚火点燃。 夜生知道,他不是个有钱的香客,也点不起贵重的香火,许太多愿望更怕菩萨觉得贪心,于是他便选了个心里最在意的,在心间与菩萨悄然倾诉。 第50页 他想和小玫瑰永远在一起。 不论今后的人生会发生什么,都愿他们能如此刻般心心相印。 唐幸见夜生参拜的动作虽然生疏,可表情却犹为真挚,于是等他在香炉中插好香后,她忍不住负着双手打趣道,「许了什么愿?」 夜生才不上当,「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 「那倒也是,」唐幸撇了撇嘴,含笑的双眸却不改粲然道,「不过,都到了这儿,你就没什么话想问问我?」 「唐姐,这庙是你家开的吗?」 「不算,但我爸是里头的大师傅。」唐幸将目光从夜生身上挪开,随即打量着正殿四周轮廓熟悉的清雅草木,「当年他赌博欠钱,被人追债追得没法子了,索性剃头出了家,在佛祖底下求个庇护,却没想到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过得竟比外面还快活。」 夜生微微一怔,自然没料到风光不已的老闆娘竟会和自己交代这些不算光彩的家庭背景。 「听着真神。」 「羡慕了?」 「不羡慕。」夜生笃定地摇了摇头,「宁可累一些,我还是想过寻常人的日子,娶妻生子。」 唐幸幽幽地点上了一支烟,深吸一口,随即笑容仿佛带着轻嘲道,「就这么想结婚?」 夜生唇畔一弯,脑海中顿时出现的都是小玫瑰亦娇亦嗔的迷人面庞。 「……想啊,为什么不想?」 唐幸点点头,随即望向了头顶那片逐渐昏暗的天光。 「郑夜生,你多大了?」 「二十一。」 「难怪呢,二十一岁的时候的日子,我都快不记得了。」唐幸的目光依旧望着天空,注视着即将消逝的山间晚霞,她微眯起眼,这一刻反倒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难怪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 「不是来替你挡刀子的吗?」 夜生笑得纯粹,像是对她刚才的话深信不疑。 唐幸在吞云吐雾的朦胧中注视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清亮,多像是在无边无际快要吞噬掉信仰中的暗潮里,望见了一束希望之光。 六年前的那些事,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当然是记得的。 现在她有了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银行帐户中的数字可以令从前的她惊掉下巴,更可以让她所欲为地一掷千金。这些钱可以让从前冷脸对她的亲戚人人堆着笑脸,也可以让隐居在山门后的父亲过着松快的日子,可即使是这样,她也始终没法忘记从前的自己是付出过什么作为交换。 唐幸并不想在这个还不算熟悉的年轻人面前贩卖苦难,并藉此为资本,获得更多话语权。在人人对她堆着虚假笑意的世界里,她羡慕,甚至渴望着夜生眼底的那份纯粹与平静,但她也明白,那是她拥有再多钱也回不去的日子。 而在不久之后,她应该还有一场更重要的仗要打。 所以她需要一个诚实的后盾,一个真心的帮手,并且贪心地希望那个人可以是危急时刻愿意对自己挺身而出的夜生。 「郑夜生,你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 夜生在短暂的迟疑后还是选择了诚实。 唐幸手中的烟还没抽完。 寺院内檀香裊裊的青烟与她口中唿出的烟雾混在一起,使他们一时间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日光西沉,朦胧中的身影仿佛带有着丝丝缕缕的奇异美感。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唐幸脑海中闪回了一些不好的片段,但她却又卑劣地效仿着那个人当年问自己的口吻,朝着夜生轻声道,「你想不想过上好日子?」 「我想。」 夜生没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有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大概也只有有钱人才会无心追求物质生活富足,作为穷人,他可说不出这样道貌岸然的鬼话。 唐幸笑了。 她的笑容风情妩媚,像是一朵绯红色的川赤芍,开在百花丛生的山谷里,却仍有着自信从容的美丽。 「这些年我身边并不缺聪明的人,少的却是像你这样勇敢的灵魂。」 「什么意思?」 唐幸掐熄了快燃到底的菸头,凌厉的眼神蕴着少见的庄重道,「郑夜生,今后跟着我吧,我会保你过上好日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铺垫慢慢开始了,耶:) - 还有,家人们放心呢。从头到尾,夜生心里除了小玫瑰没别人 第23章 中秋节的时候,夜生收到了调职后第一份涨薪工资。 因为唐姐事先没有告诉过他升薪的具体数字,所以当他看到工资条上相比原来工资三倍有余的月薪时,他侷促地揉弄着那张小小的纸条,站在赵姐办公室门外愣好一会儿。 这几周来,他几乎不用来单位报到,而是每日赶去驾校,按照唐姐的要求去学习考汽车驾照。比起从前日夜颠倒的端茶送水,如今工作不但变得轻松,工资还成倍涨。这样的好事,总令他不太心安。 但无论如何,涨了工资都是好事。 毕竟他又没偷没抢。 所以他想带小玫瑰去庆祝一下,去游乐园,去电影院,或是去像模像样的餐厅吃顿好的,去哪儿都行。明峰曾和他说过,女孩子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都喜欢这些的。 要是小玫瑰愿意的话,能去商场为她买两件漂亮的新衣服就更好不过了。 第51页 想到这里,夜生不禁又想到了她送给自己的那条缀着蕾丝边漂亮的床单。那条床单布料细腻软糯,摸上去滑熘熘的,颜色也清亮好看。从前生活上的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都是随意应付,能睡觉就行,却没想到用上了舒服的东西后,就连睡觉这件最普通不过的事也开始变得享受。 回家的路上,夜生特意去市里老字号的糕饼店买了三盒月饼。一盒送给今晚请他们吃火锅的丁姐,一盒留在餐桌上和大家一起分享,另一盒则拿给小玫瑰无聊时解解馋。 而在他排队买完月饼,走出店铺,恰巧路过隔壁花店时,顾盼的目光却无意被玻璃橱窗间那形色缤纷的花朵迷住了神。 那些艷生生的、还带着芬芳露水的娇花,与花枝上淌着光的翠绿叶片,仿佛一下便挑动了他的神经。他突然想起从前的领班程哥曾和他说过,这世上就没有不爱鲜花的女人,而他的小玫瑰也是女人,还是个如花骨朵般水灵漂亮的女人,所以她又怎么会不惺惺相惜,去喜欢这些如同她一样美丽夺目的花束呢? 夜生捏着衣角,鼓起勇气折返了回去。 随即他迈进店中,神态有些拘谨地向店里那位笑容可掬的胖阿姨,买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束花,一束漂亮的、用深色牛皮纸包着的香槟色玫瑰。 回去的路上,眼角眉梢染着纯净笑意的夜生时不时垂眸打量着那束芬芳的花朵,并悄然地计划着自己要在今晚赏月的时候,将这份特别的心意送给她。 暮色渐深。 今日最好的景致,註定属于夜晚。 可惜晚饭的氛围却和他先前设想的有些出入。 因为有好几个月没在重云巷出现过的李文金,居然回来了。 本以为他们已经分手了的夜生梅婧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神色有不解、有疑惑,更多的还是无可适从的迷茫。 他们本商量好今日若是得机,便将二人现下的关系告诉丁桂,毕竟丁桂是真心待他们好,这样的事对她藏着掖着,也总有些过意不去。只是李文金的骤然到来,却让这本该道来的一切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望着眼前刚刚沸腾开锅红油锅底,二人双双陷入了沉思。 梅婧用长木筷搅着料碟中的蘸料,一时将头垂得很低。 对侧的李文金今日穿了件笔挺的淡蓝色衬衫,头髮也梳得精神又整齐。坦白说,他的形象很符合从前她对读书人风雅翩翩的设想。同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不同于胡文恺的器宇轩昂,他的身上仿佛更多添了份蕴含诗书气的斯文儒雅。 可却不曾想,他的举措行径竟如此不齿,更是背弃了全心全意待他的丁桂。 餐桌上升腾的白雾正贴心地掩盖着桌上众人的心照不宣。 对于李文金的到来,丁桂自然是开心的,甚至还连忙赶去楼上的房间褪下了一身粗布衫,换上了件半新的红色条纹连衣裙,就连嘴上也抹了些橘红色的唇膏,或许因为兴奋,她的面上似乎泛起了一阵不太自然的潮红。 「快坐下来吃吧,今天过节,大家能凑在一起也是福气……」正说着,丁桂手一哆嗦,不留神地将杯中酒都倒洒了出来。她慌忙想要上手擦,却一不小心撞翻了肘边的香醋瓶,随即将大半瓶黑黢黢的醋便都洒在了夜生的身上。 「哎呀夜生,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我一开心没留神,没留意……」 夜生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朝丁桂宽慰一笑。 「没关系的丁姐,洗一洗就好了。我上去换身衣服,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夜生说完便动身,没给丁桂留下更多愧歉的时间。 而坐着擦桌子的梅婧,却不偏不倚地望见斜对侧李文金眼眸中的那抹一晃而过的厌弃。 她的心一时坠得更沉了。 只觉得身后收音机中夜间新闻广播的声音都开始变得聒噪恼人。 丁桂的手艺一向不错,广受附近邻里好评,但显然今夜的她不太自信,眼神焦虑却又迫切急于粉饰太平。 「文金,今天的汤料吃得惯吗?」 「嗯。」 「汤会不会有点咸,你想喝什么饮料,我去冰柜里给你拿?」 「那去拿瓶豆奶吧。」 「好好,」丁桂匆匆起身,倒不忘将头转向梅婧,「婧婧呢,你呢,再来点什么?」 眼下梅婧正出神,忽然被喊话,连忙示意般地举起眼前的酒杯示意般地灌下一口,「……不用了丁姐,我喝这个就很好。」 「这酒后劲儿大呢,你悠着点慢慢喝啊。」丁桂笑容温柔,随即取过冰豆奶,熟稔地插好吸管递到了李文金眼前,「对了,你们知道吗?郭大爷的房子搬进新房客了,是对很年轻的小夫妻!」 「嗯,我好像碰到过一次,」梅婧咬着筷尖,「是不是还带个小宝宝?」 「对,是有个一岁不到的小娃娃。这家的男人是在北面的轮轴厂上班,女人就专在家里带娃娃,瞧着怪有福气的……」 丁桂悄悄地留神着身侧人的反应。 李文金涮着毛肚的筷子是停顿了下,但他没说话,也没转头,随即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动起筷子,不动声色地继续吃了起来。 头顶上的白炽灯管亮堂堂的。 坐在二人对侧的梅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夜生终于折返了回来。 第52页 他换上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装,纤薄的布料隐隐透着精瘦紧实的肌肉,瞧着清爽又好看,那双澄澈的眼眸更是带着柔和的笑意,梅婧直直地望着他,总算觉得低郁的心情有所回升。 夜生质朴善良,率真坦诚。梅婧相信,他不会这样,无论任何情境,他都不会像李文金这样辜恩负义。 「在聊什么呢?」 夜生回到原位坐下,似乎还没感受到餐桌上的氛围沉闷。丁桂轻吁了口气,很快地换上了笑脸道,「正说到郭大爷房里搬来的那对小夫妻呢。」 「哦,我好像在楼上望见过一次,有印象。」夜生咽下了口中那块滷煮入味油豆腐,扬起脸笑道,「丁姐今日的饭做的好香!」 「香就好,喜欢就多吃点!喝的都在冰柜里,想喝什么自己随意拿,千万别和姐客气!」 「这个酒很好,我就喝这个。」 夜生说完举起手边的玻璃杯便扎扎实实地喝下了一口。 上了年份的竹叶青酒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可这么一口下去,不仅口齿留香,喉管自胸腹更是一下子变得暖融融的,很是舒坦畅快。尽管平日里的工作天天和酒打交道,但夜生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喝酒,今日或许是过节,也或许是对眼下自己这种揣着明白装煳涂的行径感到茫然,他不觉将注意里转移到了眼前的酒精上。 梅婧见夜生喝得眉目舒展,唇畔水亮,犹如只餍足饱食的小狮子般自得其乐。于是她也跟着酣饮了起来,一杯杯的,如同灌着凉茶般喝着杯中香气馥郁的白酒。 若放在平日,丁桂一定记得再次出言提醒她,这酒劲头大,得适度喝。可此刻丁桂自己也是满腔心事,自然没能留意上这些旁枝末节。 「文金,吃米饭吗?要不要我去替你盛一些?」 李文金点点头,整个人没有一点挪动的意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那你去吧。」 「丁姐,你坐着,我替你去。」夜生利落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你穿着裙子,来回走不方便。」 丁桂显然有些意外,更有些羞赧。 「没有没有。哪里有不方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粗糙惯了……」 「丁姐,就让他去吧。」眼见李文金类如置身事外地啃着乌鸡爪,向来稳重的梅婧也沉不住气了,「夜生有手有脚,多跑动跑动也没什么。」 夜生回首一望,只觉得这此刻憋着气的小玫瑰灵动又可爱,于是盛完饭回来后,在桌下悄悄地捏着她的手心。 「你呢,还吃不吃了,要不要我替你去盛?」 「吃不下了。」 「那我给你少盛一些?」 梅婧摇摇头,随即又灌下了一大口竹叶青,朝他低声嘟囔道,「烦着呢,真的不吃。」 夜生也不再多言,于是一手偷偷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手则熟稔地涮起了眼前的炸豆皮。 很显然,今夜这顿饭的氛围着实奇怪,甚至还不如从前于小莺在场的时候。 直到一顿饭吃完,整个餐桌都显得十分沉默,临别前的丁桂甚至忘了留他们一起分食月饼。唯有收音机内源源不断播放着的夜间新闻,彻头彻尾地成为了这一夜最好的暖场者。 作者有话要说:  李文金,你等着哦:) - 下一章会比较热辣,你们懂的。 明天18:00准时更吧,来晚了可能只有太监版了哈哈 感觉又是斗智斗勇的一章呢,一首好运来先送给我自己!! 第24章 很显然,梅婧不高兴了。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心下又憋着口闷气,连今日是中秋节也忘了,此刻的她甚至连月亮都忘了看,沉着张小脸便打算直接回屋里睡觉。 从踏出店起,夜生就跟在步伐有些飘忽的小玫瑰身后,也不说话,就是紧跟着,她走一步他也跟一步,步调一致,仿佛不愿相差半拍。 梅婧的声音像从闷罐子里发出来的,「我要回去了。」 夜生站着一时没动,也没说话。 「你也早点休息去吧……」门锁有些卡顿,梅婧的手又有些发软,使不上力,她将钥匙推入了锁,拧了好几把才将门打开,「明天一早,你还要去驾校呢!」 「明天教练休息,我不用去。」 「哦。」梅婧自顾自地换着拖鞋,面上的神色还是懵懵懂懂的,似是不理解夜生怎么还站在门口,「……那你明天不上班?」 「不上。」 明天周一,他是真不上班,没有骗人。 梅婧翘起了嘴,音调软绵绵的,听起来倒像是撒娇道,「那你也应该去睡觉了呀。」 夜生的眸光在她的眉宇到唇瓣间来回游移,随即上前抚住了她的脸颊,果不其然如预料般微微发烫。他的小玫瑰应该是有些醉了,整张盈盈的小脸像扫了一层胭脂一样,光滑亮洁,白中泛粉,实在是令人爱不释手。 从而他贪心地想要更近一步,一揽芳泽。 「我今天看你还没看够,你能不能别急着赶我走……」 梅婧笑了,双眸在酒精的催眠下开始变得有一些许迷离。继而她将夜生拽进了自己的房中,抬手便勾住他的脖子,羞赧又纯情道,「那我给你好好看一会儿,你就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为什么不会?」 夜生的嗓音有些低哑,嘴唇已不可自抑地想要往梦寐以求的水滟处靠近。 第53页 「我怕你,我怕你变得和别人一样……」 「一样什么?」 「天下男人怎么变心都是一样快,从前我妈妈去世没半年,我爸就娶了李阿姨。丁姐为李文金付出那么多,却还是成了一个蒙在鼓里的可怜人。」梅婧心下低落,却又无比依赖于此刻全然归属于自己的温暖,她顺势便枕在了夜生的肩膀上,毫无预兆地亲了亲他的颈侧,「夜生,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好没意思,对不对?」 隐隐约约地透着缠绵的火苗,顿时在肩上跳跃。 梅婧的身体极软,肩颈的肌肤雪白细腻,就像是窗格子里透着的那抹疏冷月光。 夜生心下酥麻,喉结滚动,额角渗起了薄汗,身体的感官在酒精的催化下开始后知后觉的发酵。五脏六腑仿佛有把火想要急于宣洩而出,身体更是快于思维地起了反应。 「……不对,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夜生捉住了她的一只手,顺着自己的衣襟下摆向上探去,一路延绵,最后停留在了微微发烫的胸口。若是换作平日,梅婧肯定一如触电般抽回手,然而此刻酒壮人胆,她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皮肤相贴的地方。 窗外露水凝结,而室内的暧昧情愫近乎发酵到了临界点。 「小玫瑰,它那么喜欢你,你不该不知道。」 梅婧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耳边似乎有蝉在嘶鸣,好没个清净,随即她下意识地牵住夜生的手,照葫芦画瓢,啪嗒一下,重重地覆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你摸,它也在跳。」 「它在和你说谢谢。」 忽如其来的触碰令夜生头皮发麻,血液翻涌,他的喘息逐渐粗重,手指开始微微发颤,仿佛想要得到片刻的舒缓。 「……除了谢谢呢?」 低吟轻逸出口。 梅婧满面潮热,全身发酥,整个人晕得好似要站不稳。她从没被人这样亲昵地触摸过,她分明应该害羞,该推搡,可她此刻却身子泛软得厉害,和丢了骨头似的,一动也不想动,任由心底那个最信赖的人随心所欲地支配。 可即使情动如此,她还不忘喃喃地回应着夜生想要的答案。 「还有相信你,喜欢你……」 话音刚毕,铺天盖地的亲吻便有如飓风般落下。 夜生早就把持不住了,恨不得将她含入口中一寸寸细品,小玫瑰在亲吻中的柔情婉转快将他的魂魄勾碎。他不想忍了,也再忍不了,随即将她一把抱起抵在墙上,任由她在惊唿中双腿缠紧了自己的腰腹。 唇齿纠缠,喘息阵阵。 然而今日光靠亲吻已解不了越撩越旺的心火。 夜生托起梅婧迅速地往床榻间挪去,许是心太急,一时没留意,膝盖撞上了矮柜锐利的柜角。 「呃……」 下意识的唿痛令二人紧紧相依的唇齿总算分开些许。梅婧的唇角勾着缠绵的银丝,眼圈泛着红,漂亮的瞳仁更是弥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你疼吗?」梅婧伸手揉搓着他的脸颊,「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夜生脑门突突直跳,「你要帮我吹什么?」 「当然是,吹你身上疼的地方。」 「……你确定,不后悔?」 「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有出尔反尔了?」 梅婧似是觉得被捏得有些不舒服,继而不安分地挪了挪屁股,可怜巴巴地歪着脑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夜生神色一滞,顿时清醒了几分。 今晚的小玫瑰虽然对他百依百顺,但大概率却是被后劲极大的竹叶青酒迷了神智,润白的皮肤更因为酒精而染上了一丝甜蜜的轻红。从额头到眼睫,从鼻尖到樱唇,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摩挲着她娇润的唇瓣,只觉得自己刚才一剎那的想法真是十足卑劣。 小玫瑰那么纯情,那么懵懂,他怎么能去肖想,去诱哄她用嘴巴给自己做那种事…… 他不能辜负她的信赖,更不该趁人之危。 「算了,我不捨得。」 情潮澎湃的灼灼眸光掺上了几分冷戚。 夜生蹙着眉,克制地将梅婧抱坐在床上,随即转身便想要去卫生间内独自解决。 却不知他眉眼间的那份决然,顿时戳中了梅婧某根敏感的神经。 「你别走,」她不依不饶,一把拽过他的手捧在了自己胸口,「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宝宝,别勾我了。」夜生索性不再掩藏,反捉过了她的手,「我那里不行了,要去卫生间解决一下……」 「那我也去,陪你去。」 夜生瞳孔巨震,脱口而出道,「你要看我泄-火?」 「什么是泄-火,」梅婧好奇地眯起了眼,甚至还戳了戳夜生裤子中的大鼓包,「火是什么?」 「你还想学?」 「学?难道我不可以吗?」 梅婧说完便想证明自己似的站起来,然却不料脚底一软,不但没能站稳,还将没防备的夜生一起拉倒了床上。 两个人的脸一时又凑得近近的,唿吸交织。 梅婧的心跳得很快,快得甚至有些荒唐,可她却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开心的。因为夜生没有生气,夜生也不走了,随即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捏着他的脸颊便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你不许走,再亲亲我好不好,不走,不要走……」 第54页 「小玫瑰,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你可别——」夜生的话还没说完,绯红着脸的梅婧便抱紧了他的脖子,笑眯眯地递上了自己的唇。不同于从前的轻轻触碰,这一次,她学着他每次亲自己的式样,用嫩软的小舌轻舔着他的唇缝,极尽讨好之意。 夜生低吼一声,终于无法再忍耐,扬手便将二人身上那些恼人的衣料褪去,甩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长夜漫漫,苦昼短。 一年一会的圆月虽美,但终究只是孤悬于夜空中,太过寂寥。 而不似滚滚红尘,就算砖瓦生藓,就算花叶腐烂,就算砖缝破败漏风,爱意依旧会蛮横地在氧气普及之处萌芽生长,将生命的原-欲肆意徜徉于这一片浓情炙热的小小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见 - 感谢在2020-07-27 00:34:27~2020-07-29 15:1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超大份芒果酸奶冰 3个;共你天光 2个;金闪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闪闪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每逢清晨,深夜里凄清冷寂的重云巷也会拥有婉转羸弱的一面。 昨日夜里下了几场疾雨,仿佛将这几日来天上的阴霾一扫而尽,此刻窗外初绽的是粉红色晨曦,清新稀薄,柔情又美丽。 而梅婧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被身后的动作所闹醒。 后颈上的软肉正被人轻柔地细吻着,湿湿润润的,有些痒,而身后传来的低沉微喘,很快令她彻底地回归清醒。 在此刻静到唿吸可辨的房间中,她咬着微肿着的唇瓣,很快回忆起了昨晚那场令人面红耳赤的胡闹。也回忆起了关键时刻下,夜生在克制中的尊重与爱意。 因为怕疼,所以夜生退而求其次,并没有让她多流泪。 夜生也知道昨晚自己将她闹累了,也不想打扰她此刻再多睡一会。可此刻他却感受到了眼前身影的僵硬,而她并没有说话。 昨晚的确折腾得有些过。即使他们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也无异发生了十足亲密的关系,小玫瑰平日里是那样怕羞,所以他自然会有担心,一觉醒来酒精消退的她会有后悔。 「你醒了?」 「我知道,你先别和我说话,让我静静。」 说归她说,也夜生可没打算这么听话。既然醒了,他便没客气地凑上前,使力地将她抱紧。 「小玫瑰,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要对我负责的。」 梅婧的腿心本就疼着呢,此刻听到恶人先告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郑夜生,我们俩谁欺负谁呢?我都还没怪你把我的床弄脏了呢……」 「我给你洗,」夜生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上,手指讨好般地塞入了她的指缝里,十指相扣着摩挲她手上娇嫩的皮肤,「今后你的衣服,你的被单,都归我来洗。」 昨夜的那顿晚餐梅婧明显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当时收音机里滚动播放的电台新闻,她倒是还记下了几分。 「少来了,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 「那正好,你今晚去我那里睡。」 「你休想。」 「小玫瑰,你亲我的时候明明甜的要命,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饶人?」夜生唿吸逐渐平缓,声音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你昨晚好热情的,你不仅亲了我的嘴,你还亲了我这里呢……」 他边说边将梅婧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梅婧是有些醉,但到底没断片,上下其手的暗示令她瞬间回忆起了昨夜那些香艷的片段,随即她又气又羞地打断道,「闭嘴闭嘴,我忘了,我已经全忘干净了!」 「那要不,我再帮你回忆回忆?」 梅婧丧气地翻过身,将头重重地抵在夜生锁骨上,像是认命般道,「好了,我腿心还疼着呢,你就别再欺负我了。」 「你这么怕疼,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不许说……」梅婧气恼地掩住他的嘴,「以后的事还没定数呢,你不许胡说!」 都到这一步了,夜生自然不再露怯,于是他又欠兮兮地凑了过去,用鼻尖蹭起了她的耳垂,「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没打算有以后吗?」 毫无防备的酥麻触感令她打了个颤。 梅婧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又气又羞,随即心一横,卷着被子便坐立了起来,丝毫不管不顾夜生还没遮掩地侧躺在床上。 一缕微光透过窗缝投射进来,不偏不倚地照射在她的眉眼上。形态瑰丽的杏眸中蕴着濡湿的水光,似乎含着埋怨,却又垂垂不敢坠落。 「郑夜生,你欺负人!」 委屈兮兮的目光令夜生心尖一颤。 于是他即刻收回了玩闹的神色,直起身来,贴着后背揽住了她微颤的肩。 「不气不气了,今后都听你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不碰你就是了……」 「你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那行,那你现在就走!」 夜生心下一沉,顿时再没法分辨昨日的那场无间亲密,是否将她的心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真的要我走啊?」 「谁和你开玩笑了?」 「……好,那我走。」 于是他迟钝地松开手,窸窸窣窣地翻身下床。 第55页 他的衣服被丢得好远,尽管觉得丢脸,却也只能光-熘熘的起身去捡。 可他寻寻觅觅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自己的裤子。这才想起来裤子仿佛是昨晚脱在了床上,此刻应该还在被窝下的某个角落藏掖着,随即他也没心思多想,掀起被子便找了起来。 两条泛着晶亮莹光的长腿顿时暴露在了空气下。 梅婧猝不及防,却又下意识地抢过被子道,「喂,你要干嘛?」 眼见她防备重重的模样,夜生顿时也没了好脾气,更没停下手中莽撞的探寻动作道,「我找衣服!」 「你找什么?你衣服不都在手上了吗?你别摸我!」 夜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此刻被她没好脾气地驱逐着,身体却反而蛮不讲理般横了起来。于是他冷笑地甩开了手中的衣物,继而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的手。 「那你说,它要是不穿衣服怎么出去?」 「啊,你别让我碰!」 「明明先前是你说要学的,」夜生舒服地皱起了眉,边说边包裹着她的手动作着,「所以我就是要你碰,我就是要你回想起来,昨晚你到底是怎样主动地碰它宝贝它……」 「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让我讨厌你……」 梅婧羞愤地咬着唇,瓷白的牙似是快将下唇咬破,可任凭她使出了蛮力,却还是抽不开手。她实在没了法子,于是狠下心重重地捏了捏拳,却不料惹得夜生一声低唿,霎时毫无防备地栽到了她的身上。 沉重的喘息一时斥满耳廓,伴随着男人隐忍的抽气声。 尽管身上很沉,可梅婧一动也不敢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手得有些重了,夜生的疼,肯定也不是装的…… 昨夜的情形她记得个大概,她其实也知道,弄成眼下这样的状况自然也不是夜生一厢情愿。夜生肯定算是对她好的,不然也不会在那样的状况下还体贴着自己的感受,怕她疼怕她哭。可她就是害羞,实在是太害羞了,毕竟在青天白日的做这样的事,实在令她没有一点防备。 歉疚之意顿时溢满心房。 于是还没等她脑海中理出个头绪,安抚的手掌便已一下一下的,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背嵴。 「弄疼了吗?」 「你别管,你讨厌我就讨厌好了……」夜生终于动了动,柔软的脸颊在她的肩窝上反覆蹭弄着,声音里混着沉沉的鼻音,像是弄丢了糖的小朋友一样委屈,「你这样一会冷一会热的,我真的受不住。从前说要对我好的是你,昨晚答应不让我走的也是你,怎么到了早上就便成我在耍赖一样,张口闭口就赶人……」 梅婧心内顿时软得一片湿泞。 轻拍着背嵴的手也在迟疑中悄然地转换了姿势,将伏在身上的人缓缓搂紧。 「……对不起,今后我努力控制下脾气,不这样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刚才下手太狠了,」夜生用下巴抵在她的锁骨上轻哼着,「小玫瑰,这次光道歉不行了。」 因为潮湿,这间照不到什么日光的屋子总容易在落雨后生出一股子淡淡的霉味。梅婧持续着搂抱的动作,惘然地望向头顶生出新霉斑的天花板,低声呢喃着,「那一会我请你出门吃好吃的,好不好?」 「我不要吃饭。」 「那你想要什么?」梅婧嘆息,随即静静地垂下眼帘,使得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晕出一层薄薄的阴影,「要是我给的起,我就给你。」 夜生的身躯微微一颤。 于是他很快便直起身来,俯身便低头去亲她的嘴。 梅婧没防备,下意识便想要闪躲,却又抵不过他的紧追不捨,随即便只听夜生便亲边含煳道,「宝宝,那你再让我试一回,我得试试刚才伤得到底重不重……」 「啊?」 脑袋分明还是懵的,可夜生的亲吻更是从缠绵而变得火热,充斥着满满当当的需索与占有欲,令梅婧完全无法抗拒,更无法喊停,只能闭上眼睛温和地顺从。 在感官的黑暗中,梅婧忽然有些好奇,昨晚的月亮到底是圆还是不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这个。 床板在晃,身子也在晃,可她在脑子却在想啊想,却又始终没能有个头绪。虽然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交给了别人,可她的大脑却是自主的。她想昨晚的月亮一定又亮又圆的,只可惜昨晚的自己太过煳涂,竟连一眼也忘了看。 不过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眼,把月亮的模样记在心里,总之,无论如何,她都再不想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唿万唤始出来!!! 第26章 两江交映处的南桥头山顶。 规模恢弘的摩天巨轮正在迎着适宜江风,徐徐转动。 科普中心的摩天轮位于夜生每日上班的必经之路,尽管日日得见,可今日却是他第一次登上轿厢,在比山顶还高的葱茏中瞭望江景,心情实在是好。 然而坐在对侧将后脑勺抵着玻璃望景的小玫瑰,兴致看起来却没有他高。 因为腿心被使用过度,梅婧走起路来摩擦时还略有肿痛,何况夜生今日这一路上总是止不住地在傻笑,这种蠢兮兮的行为,自然令她感到无语! 「笑什么呢笑个没完,傻死了……」 第56页 「我在回忆早上你亲着我不放的样子。」夜生边说边笑,还顺手扭开了冰红茶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小玫瑰,你说你怎么会这么喜欢我啊?」 梅婧顿时羞红了脸。 清晨的那场胡闹中,因为不敢让夜生发出太大声音,她只好凭藉一己之力黏黏煳煳地吮着他的唇,极尽缠绵地勾着他的脖子,卖力接吻。 「我还不是怕被于小莺听到!」梅婧一时气地直喘大气,「听到就麻烦了,到时候不是来拍门怒吼,就是去左邻右里的嘴碎!」 夜生喜气洋洋的脸一下便垮了下来。 虽然理智上不太愿意相信,却又觉得这样的想法的确很符合梅婧的心理。 「我还以为是你心疼我,宝贝我,喜欢我喜欢到不行了呢……」 「你再这样肉麻,下了摩天轮我就当做不认识你了!」 夜生自然知道她是怕羞开玩笑。 于是他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将她从对面座位中捞坐到了自己腿上。 摩天轮的轿厢似乎晃了晃。 梅婧顿时紧张极了,却又不敢大幅度动弹,更怕他鬼迷心窍地要在这封闭的空间内胡来。 「你别这样闹,小心这玩意掉下来……」 「这东西可牢了呢,」夜生抚着她的腰窝,笑得人畜无害道,「就算我们在这里做那事儿它都不会跌下来,你放心!」 梅婧气急败坏,反手就给他了个不轻不重的耳刮子。 「谁要再给你做那种事!」 已经得了这么多甜头的夜生才不气,他不痛不痒地哼了哼,随即撒娇似的将头枕在了她的肩上。 「小玫瑰,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试一试真的,好不好?」 「不好。」梅婧板着个脸,顿时像老一辈一样照本宣科道,「未婚男女不该做这种事。」 「可你亲我的时候身体明明是有反应的……我都摸到了。」 「郑夜生,你还要不要脸?」 梅婧其实并不是一个会被太多道德感束缚住的人。 对于那种事,她不得不承认,当夜生与自己亲密时,的确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仿佛是一种隐秘而不可言喻的舒爽。只是这份无间亲昵对她而言太过忽然,以至于回想起还是紧张感大过愉悦。 见她眼睫连连微颤,夜生心疼不已,顿时拜下阵来,退而求其次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贪心了。其实蹭一蹭也很好,要是你不愿意来真的,下回再给我蹭蹭也行……」 顺时针转了三百六十度的摩天轮终于回到了原地。 梅婧慨嘆于这个熘之大吉的好时机,于是趁着门舱开启,仿佛人不乏了腿也不疼了,瞬间便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一般跳了出去。 夜生微微一怔,復而唇角勾起笑意。 不同于在众人前展露的柔婉羸弱,其实他爱极了她对自己这幅娇俏灵动的模样。 离开摩天轮后,夜生的嘴巴也变得老实了不少。 他再不提那些着调的玩笑,而是乖乖地低着头,跟在梅婧后面替她提着包。 「小玫瑰,你腿还疼吗?要不一会儿别去游泳了?」 「摩天轮都陪你坐了,怎么到游泳就反悔了?」 虽然腿心的确还有些疼,但梅婧在出门前便检查过了,并没破皮,是可以下水的。何况游泳是她每日坚持的习惯,她并不想随意放弃。 「我是怕你累。」 梅婧脱口而出,「我又不是你,我才不累呢。」 「谁说我累了?」夜生仿佛自尊心受挫,难以置信地歪着脑袋望向她,「宝宝,你明明是知道的,我又不差,你可不能这么含沙射影我。」 「想什么呢,我才没你这么无聊!」 「好了,我和你说实话,和你说实话好不好?」夜生倒走着追赶上了她的步伐,轻轻地拽着她的袖口,眸色真诚道,「其实是我想和你看电影,同事们和我推荐的铁达尼号……他们都说这个美国大片拍的特别好看,难得我们今天都放假,一起去录像厅看看怎么样?」 「有话不好好说,非要拐弯抹角……」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梅婧先前便曾听惠惠和石一芳提起过这部电影。 特别是惠惠,曾不止一次地强调过这部电影的男主角金髮碧眼,长得特别帅,偏又深情款款,让她这二十好几的人都看一回哭一回,可是被郝杰在家里嫌弃得不行! 于是在这一番说辞的基础下,又配着夜生此刻还算合时宜的提议,向来主见分明的梅婧也成功被动摇。 于是她故意绕着弯子道,「你觉得呢?」 「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夜生虽嘴上说得沉稳,可眼眸中浮现出的期待与紧张,反倒衬得他整张英俊的脸有一丝说不出的可爱。 「既然你这么想……」梅婧露出了得逞的笑意,「那今天就破例一回,不过我们要快去快回,明天我还要早起上白班呢。」 「我保证,就看个电影而已,看完我们就回去,不会耽误到很晚的。」 夜生心下一松,表情顿时蕴着难掩的欣喜。因为得意忘形,他抬手便想揽过梅婧的肩,却不想被她没好气地拍开了手臂。 「在外面正经点!」 「你的意思,是我回去就可以不正经了吗?」 「话再多,我就调头去游泳馆了。」 第57页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但夜生还是有些担忧,下意识便想去牵她的手,没想到她手腕往身后一背,再度无情拒绝。 得意了大半日的某人终于安分了起来,「好好好,我这就闭嘴。」 不过没走两步,他便又想通了。 小玫瑰既然在外面怕羞,那他便多顺着她些,毕竟在每次独处时,她对自己几乎百依百顺,好得没商量。 然而他想要牵手的心愿还是顺利实现了。 不过不是在路上,而是在熄灯后的录像厅中。 屏幕的光影闪烁着,配合和悠扬的音乐,美轮美奂的恢弘场景在幕布中不断变换。可夜生的心思却无法集中在电影上面,小玫瑰的手凉凉的,又细又软,怎么摸都觉得舒服极了。他一会儿摩挲着她的掌纹,一会儿抚着她薄薄的指甲盖,只觉得怎么揉弄都爱不释手,恨不得日日能捧着入眠。 而梅婧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虽然手被人随意抚弄着,可她的目光与思绪却被大银幕中的画面所紧紧牵动着。 烫金色的日落下,婉转柔丽的背景中,男女主迎着海风相拥于巨轮的船头。他们的皮肤被晚霞映照出美丽的橙光,在前所未有的肆意中迎来了属于彼此间小鹿乱撞的第一个亲吻。顺其自然的心意互诉配合着抒情动人的音乐,一时竟给人一种巅峰美的震撼。 梅婧目不转睛地望着银屏,显然被电影画面所深深折服。也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某人不合时宜的诱哄。 「小玫瑰,今晚你去我那里睡,好不好?」 「不好。」 虽然一早便猜到答案,但夜生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哎,果然,每次玩完我就翻脸不认人……」 梅婧没好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顿时觉得身边幼稚到没谱的人和银幕上的风度翩翩的男主有着天壤之别,好不气馁。 「好好看电影,不许话多。」 夜生见她实在专注,也不好意思再去闹她,这才将目光投回了大屏幕。 坦白说,这部电影的确好看,比平日工作时夜间休息室里轮流播着的几部盗版dvd要好看的多,剧情也足够扣人心弦,可令他没料到的是当看到结尾男主角葬身深海时,平日里瞧着冷情冷意的小玫瑰竟将脸蛋皱成一团,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哭得很是伤心。 夜生被她少见的天真情态迷得不行,伸手便拭去了她满脸的泪痕,继而搂在怀里便低声哄着,「没事没事,都是故事,都是人编的呢。」 「可惠惠之前和我说过,这是真事改编的……」 「她骗你的。」 「到底是她骗人还是你骗人?」 「你要是不信我,不如摸摸看我的心,看看他有没有对你说谎?」 「哎呀,又开始了……」梅婧捧着微微发热的脸站起身,「我又不是看相的,我能摸出来什么,你少忽悠我了!」 夜生喜盈眉梢地双手插兜,屁颠颠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小玫瑰,我怎么觉得电影里的男主角更肉麻呢?刚才看你好像也挺喜欢这个调调的,不然也不会哭鼻子哭到现在了吧?」 梅婧还沉浸在男女主角悲情死别的剧情中,自然听不得这样的浑话,于是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般气结回首道,「郑夜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嘴巴可不是现在这样欠的!」 打量着四周无人,夜生扶着她的肩,飞速地啵叽了一下她的侧脸。 「大概是亲你亲多了,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更文太心累,一言难尽:( - 对啦 wb有新抽奖 欢迎去试试手哦!! 第27章 到底是在公共场合,梅婧顿时又气又羞,连答也懒得答,用袖口擦着脸蛋便加快步伐走出放映厅,恨不得一时甩掉夜生才好。 可这个念头闪过了还不到半分钟,她便开始后悔了。 国庆节末尾的商业区汇满人流,形形色色的老老少少似乎都不愿错过节庆的尾巴,在夜里外出寻乐,此刻放映厅的出入口更是遍布满了人。 她看不到夜生了。 梅婧伸手理着额发,文饰着心内的急切,目光有些失落地四处顾盼着。 他们既然是一起来的,怎么也该一起回去。或许刚才的她不该跑的那么快,夜生刚刚就算没剎住车亲了她或者说两句玩笑话逗趣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他们私底下都已经有了赤忱相待的关系,要说没把握好度,那也是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设定好这段关系应有的界限…… 然而现在的进度,好像已经由不得她来掌控。 她是喜欢夜生,她也没想过放弃,所以除了继续往前,似乎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梅婧,是你吗?」 正在此刻,一个与记忆有些脱节的清亮女声自身后响起。连带着纷至沓来的过往回忆,顿时将她团团围住,难以顺畅唿吸。 「婧婧?」 来人从身后绕到了眼前。 梅婧忍着心房之中的颤慄,再无法逃避,只得缓缓地抬起眼睛。 夜晚的渝中商业街,间断不歇、卖力闪烁的高耸霓虹招牌,给这座豪情古朴的城市散发着丝丝荼蘼的艷丽。 眼前的女人衣着光鲜、妆发精緻,白色的真皮短外套反射着四处彩灯的辉光。而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富贵气息,更是让梅婧都有些不敢相认。 第58页 那就是梅婧从前在队里的室友,江卿卿。 「卿卿。」 梅婧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似是怀疑,又恰是确定。 「哎哟,先前便听说你退役后从北京来了重庆,却没想到我才来这里没几天就遇上了你,这说这巧不巧?」 「真的好巧。」 「何止好巧?这简直也太巧太巧了吧!」 江卿卿的语气直爽,边说还边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似是这些年来尽管断了联繫可心内还一直记挂着她。梅婧心间松软了些,语气也在不觉间轻柔了些许,「是啊,不过冬季赛就要开始了,你怎么会到重庆来?」 「婧婧,你是不是好久没关注过体育圈里的新闻了?自从今年的全运会拿了亚军,我就正式从队里退役了呢!」 「你,也不小心受伤了吗?」 卿卿唇角一弯,似笑非笑,可眼底却没有一丝惋惜后悔。 「没有,我没受伤。」 「那是为什么?」因为好奇,也因为费解,梅婧不同于寻常的事不关己冷漠处之的态度,「你这么年轻,明明还有很多出色的国际赛事可以参加……」 「是啊,我当然知道。可训练的每一天都那么枯燥,那么累,我已经厌倦了……」 「厌倦?」 梅婧眼睫微颤,似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连做梦都想回去的队伍,会被从前一起挥洒汗水的队友鄙之于糟糠。 「是啊,因为我交男朋友了。你知道吗?他对我特别好,不仅万事顺着我,也愿意一掷千金地娇养着我。哎,被人宠了之后,才觉得苦日子是一点也过不得了!」 尽管意外,可梅婧还是顺着她的话题客气地接了下去,「那很好啊,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对了,你瞧瞧,沿岸那一片灯红酒绿的商铺都是我男朋友的呢。想想咱们从前去家千里,辛苦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往后过上好日子嘛?既然时候到了,享享福多好,也是应该的呀!」 望着江卿卿眼角眉梢那股止不住的骄傲劲儿,令梅婧忽而想起了从前在北京受训时,每逢节庆后她从家里带来的进口洋饼干与麦乳精,挨家挨户分食着求夸奖的洋洋神色。 其实江卿卿是个直肠子的小姑娘,本性并不坏。 出身南方省城的她家庭条件一直就比队里的大多人好些,她是和自己不同,她有更多寻求快乐的权力,也的确是有那么一份任性的资本在。如今功成身退,找了个满意归宿,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卿卿,真的祝贺你。」 「谢谢,」卿卿志得意满地挽了挽头髮,手上的圆盘钻表散发着不容忽略的光彩,「那你呢,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梅婧理了理领子,下意识地想要遮挡住锁骨下方那一朵小玫瑰的淡淡光辉。眼前的这位老队友对她而言已经太生疏,很显然,她并不想将自己的现状坦诚分享。 「我挺好的,都好,一切都好。」 卿卿眨着眼调笑道,「那你有没有谈男朋友?」 梅婧抿着唇,脑海中闪现着今早在小床上与夜生肌肤相亲,唇齿相依,指腹穿过髮丝,摩挲着彼此头皮的脸红心跳场景。所幸此刻一阵江风拂面,划破了涟漪的思绪,为她带来了一丝清醒,随即她绞着手指,微红着脸快速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 「没有。」 「那你身后站着的是谁,为什么一直盯着咱俩看? 梅婧这才迟缓地回过身去。 只见熟悉的高挺身影正静静伫立于霓虹下。 夜生的手里握着瓶新买的矿泉水,是冰的,瓶身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一如他此刻的眸色,也蕴着些许迷惘的水汽,似是有委屈,有疑惑,更有着不愿令她无所适从而保持着的沉默。 梅婧心下一沉。 她不知道站在她们身后夜生究竟听到了多少内容,可无论如何,放出去的话也不好收回,何况她也并不想让自己的现有生活变成故人嘴里的茶余谈资。 所以只能先横了心掩饰,后面再和夜生慢慢解释。 随即她淡淡转回身道,「哦,这是我的朋友。」 「模样挺好啊,」江卿卿从头到脚地将夜生扫了一遍,「真的不是男朋友吗?」 「都说了不是,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夜生扭开瓶盖灌了两口水,或许是喝得太急,有些呛着,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继而他迳自往录像厅大门边的油漆柱子走去,「你慢聊,我去那边等你。」 然而如此转折,本就无心的梅婧一时更没心思聊下去。 可江卿卿却兴致极佳,亲热地拉着自己的胳膊不放,兴致勃勃地向自己盘点着她现在所拥有的高昂房产与顶级座驾,直待她那位身为城内商业大佬的中年男友捧着花现了身,她才终于捨得与梅婧挥手作别。 梅婧重重地喘了口气。 只觉得今夜这场重逢所攀谈的字字句句,都令她感到十足的聒噪疲乏。 于是她满脸倦怠地穿过人群,走回到夜生面前。 「聊完了?」 「嗯。」 梅婧想走,她想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可此刻靠在柱子上的夜生却没有想要动身的意思。 「小玫瑰,我对你是毫无保留的。」夜生忍着心内的沉闷,平缓声道,「可你似乎有很多事情都没告诉我。」 第59页 梅婧不安地向四处顾盼着,似是有些不耐烦。 「你没问,我没说。有问题吗?」 迎着习习江风,夜生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復而抬起手来颳了刮鼻子,令下垂着的细碎额发掩盖着眼神中的没底气。 「……梅婧,实话说,刚刚在老朋友面前,你是怕我给你丢人吧?」 「我没有。」 「你自己心里明明知道。」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你的心思……梅婧,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彼此心里的那些弯弯绕,其实一点也不难猜。」 这一刻,夜生的笑意中带着不难察觉的疏离。 仿佛一个内心饱满鲜活的人顿时被抽去了生命力,徒留下一个再不由己的躯壳。 「无聊!」 「你在说我吗?」 「没错,」梅婧沉下脸重复着,「郑夜生,你很无聊!」 刚应付完江卿卿喋喋不休炫耀的梅婧本就心累,夜生的一席话更是令她失去了解释的欲望,随即甩开他的手就想走。 「行,无论我无不无聊,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身侧是商业区来来往往的人群。 浮躁的彩色灯影投射在地,激起一片又一片破碎的斑斓。 实话说,夜生的追问使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在众目睽睽下被问这种问题真是种十足的折磨,她甚至忍不住想回头看看江卿卿还在不在身后。去看看那位趾高气昂的老队友,会不会目睹到眼下这场可笑的闹剧。 「放手。」 夜生的语气顿时有着前所未有的焦躁,「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手腕上力道地加重宛如火上浇油,顿时挑动起了梅婧敏感的神经,「我让你放手,现在!」 「……那就是不要我了吧?」 梅婧的心情真的很糟,糟到此刻根本赖得去看夜生的表情。 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今夜这场意外的会面给予了她不小的冲击。她想她并非妒忌江卿卿,也不是艷羡别人如今生活的出入奢靡,可她就是不舒服,很不舒服,不舒服到心内犹如撩起一把火。 从前受训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兢兢业业、争分夺秒,生怕在训练场上浪费每一分钟,可江卿卿却总能想出法子偷懒,甚至每次去上厕所都能凭空消失个大半小时。 然而现如今,得奖的人竟是她。虽然不是顶好的奖项,但那到底也是受着业内认可的大奖。而她在得奖之后却不爱惜羽毛,选择急流勇退,耀武扬威地准备做起了富太太。 梅婧难过极了,真的太难过了。 那些曾以为好了而去迴避的伤疤,原来至今为止底下还是疮痍满满的脓血。江卿卿轻描淡写摒弃的,是她毕生的梦想,是她多少个日夜泪眼迷濛地惊醒,却又可望而不可即的机遇。 从前呀,从前呀…… 梅婧从小听人说起这三个字时,只觉得眼眸烂漫无比,仿佛拥有着一种往事可追忆的神奇快乐,就像是是捂在心间的一块糖,无论什么时候剥开油纸尝一尝,嘴里都满是甜丝丝的的味道。 可惜如今,她最怕的便是令回忆沉浸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内和好,发大糖,生命大和谐谢谢谢 (求生欲很强的妈妈 第28章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梅婧在心底喃喃念道,任由水雾在眼眸中缓缓凝聚打转。她太疲倦了,疲倦到甚至贪心地期盼着今晚可以不再面对夜生。 夜生背在身后的手指磕入了水泥柱的凹痕中。 他巴巴地望着眼前人,嗓音微哑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后悔了?」 梅婧想要挣脱桎梏,可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郑夜生,我让你放手,你听不明白吗?」 「放手?」心跳仿佛漏了半拍,强烈的不安感顿时席捲着夜生的神经末梢,「你说清楚,你要我放手什么……难道你真的后悔了?」 喋喋不休的追问令她烦躁。 此刻的她只想要一份安静,一份可以独自舒缓情绪的安静,可夜生偏不依不饶地来要一个她根本没空去思索的答案。 「后悔!我当然后悔,我做错什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后悔?」梅婧胸腔起伏,在钝重的喘息中迅速地抹了抹眼,「怎么样,听到你想要的了吧?现在满意了,彻底满意了吗?!」 箍住细腕的手掌顿时松开了,在皓白的腕上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红印。 猝不及防的答案令夜生听到了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空洞回音,在这一剎那,周围嘈杂的一切仿佛都被消音,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空虚。 其实梅婧与旧友的对话,他从一开始就听到了。 从前他想当然的以为她口中的队伍,就是地方上的小小体操团,可直到刚刚,他才发现原来小玫瑰一直以来轻描淡写的训练,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么回事。 她的队友是全运会的奖牌获得者,而全运会在她们眼里似乎也不算什么,因为她们还有更好的国际赛事可以参加……她哪里是什么小地方出来的体训队成员,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舞蹈老师,她是落难了的凤凰,她原来竟曾是国家体操队的成员! 可这些过往,她却从没和自己提起过分毫。 第60页 并且在从前的朋友面前,她仿佛变了个人,变得冷漠,变得不再婉转体贴,仿佛回到初相识的模样,甚至还可以毫不犹豫地划清了与自己的关系。 「梅婧,你是不是——」 话还没落音,抬起眼来的夜生才发现,原来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他茫然地注视着这座城市的似水繁华。 其实刚才他很想问,你是不是嫌我没有本事,没钱没文化工作也不正经,说出来会给你在认识的人面前丢脸……不过现在,即使他没有开口问这个问题,小玫瑰的无端怒火也让他八-九不离十地猜测到了这个答案。 夜生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迟缓地直起身,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跟随着人流挪动着步伐。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才穿过几条马路,天上便骤起一道白光,随即惊雷乍响,洒起了瓢泼的雨珠。 夜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起来自己该避一避。 巧的是一抬眼,他发现不远处竟是最熟悉不过的牡丹花型富丽牌匾,于是他熟门熟路地小跑了过去,饶进后门,却没想到半路正巧碰到了从停车场中走出来的唐姐。 一身黑色呢风衣的唐幸似乎在发呆,就连手里的菸蒂灭了也未察觉。 菸蒂沾了雨水,变得有些软塌塌的,但却还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搭在指尖。此刻目光迴转,她顿时和见了鬼似的打量着浑身湿漉漉的夜生。 「吓我一跳,大晚上的你过来做什么?驾照考完了吗?」 「还没。」夜生目光一转,脱口而出道,「想多赚点钱,给排个加班行不行?」 「心够黑的啊,还嫌我上次工资给你加的不够呢?」唐幸随意地将菸蒂往花坛一丢,继而轻嘲般地上下打量着他,「还有,瞧你这脸丧的,和家里死了哪房亲戚一样,谁敢让你上,还嫌最近客人投诉少呢?」 加班本就是混口一提,夜生原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此刻被拒,他倒也坦然,顺势就老实地点了点头。 「哦,那我回去了。「 唐幸见他转头又要投身入雨幕中,呆傻迟钝的模样一点也不似装的,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随即沉下声喊住了他,「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和我上楼一趟,我正好有话和你说。」 夜生好奇地眨了眨眼。 俊朗英气的眼睫濡湿在雨水中,就像是璀璨的琉璃倾洒在墨一样的天际里,太过摄人。 唐幸有一瞬间的怔神。 但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下一秒后,她便一个潇洒地转身,迈入了自己金碧辉煌的夜间王国。 在抵达楼顶的全景办公室后,她左翻翻右翻翻,总算从边角的矮柜中翻了条新毛巾丢给了他。随之她从自己黑色的皮包中夹层翻出了一张微折的名片,利落地递给了他。 「等你驾照考出来之后,就打电话去联繫他。」 「这是谁?」 「今后教你散打的教练,刘教练。」 「散打?」夜生擦着头髮的动作一滞,「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技多不压身,你既然书读的少,那么身上总是要多加点本事。」 夜生心下一沉。 尽管他明白唐姐是好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可她的话却也明明白白地提醒着,自己的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是众目昭彰的事实。 「……唐姐,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蠢,就你还会巴巴地来问这种问题……」唐幸补完口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卧在沙发上,「不然你以为我让你日后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唐幸的嘴唇很红,太红了,红的像凋零的玫瑰,更像是浓稠的血。夜生只觉得这颜色有些晃眼,顿时激起了脑海中的那场不太好的回忆。 「当然,是为了替你挡刀子。」 「那的确是其一,」唐幸顿了顿,继而敛住了笑意,目光幽深道,「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学会今后怎么在保护的了身边人的同时,也能保护住你自己。」 「原来还真要我继续当靶子啊?」 唐幸轻轻吐息,一时没有说话。 眼前人的身上是湿的,头髮也是湿的。 可他的目光是那样纯净,不同于楼下的大多年轻男孩,青涩外表下伪装的都是赤-裸裸图谋。此刻夜生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年轻朝气,更像是根冗长而隐秘的导-火索,彻底地触动到了她深藏于心内的某根心弦。 万物爱阳光,人人爱快乐。 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人之本欲,类同于生命总是不可或缺嚮往年轻、纯粹且真挚的热情需索。 「我也会罩着你的,郑夜生。」 「但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自己的性命,也很珍贵。」 夜生微微嘆息,唇角的笑弧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拘谨,也暗藏着一丝感动。 「唐姐,你是一个好老闆。在这方面,我好像一直还挺幸运的。」 唐幸疑惑,「你幸运什么?「 「从老家出来务工到现在,碰到的老闆心肠都挺好的。」 「从前的也对你好?」 夜生脑海中下意识地想起了一脸和气的老庄夫妇,于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嗯,也很好。」 「行吧,」唐幸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但你要记着,现在要是说好那也是我对你好,张茂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1页 夜生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心里总有些没底,进而下意识地往门口望了一眼,直待确认大门还是紧闭着,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对了郑夜生,」眼见他神色磕绊谨慎,唐幸一时更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我问你,我是不是你遇到的所有老闆里最漂亮的?」 「是。」 这一次,夜生答的没犹豫。 因为属于唐幸的风情美丽,本就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唐幸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霎时有些孩子气地灿然一笑,「真的?」 「我干嘛要骗人?」 「那还差不多……行了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要下去逛一逛,顺便让小杜开车送你回去,下次心情不好的时候记得别到处乱晃,要知道别人可没我这样好的态度对着你这张冷脸!」 杜经理是唐姐的私人助理,这样的特权令夜生实在觉得逾越,于是他忙忙摆手道,「不用的唐姐,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 「郑夜生,我给你的,你就受着,」唐幸打断了他,随即起身上前,垂眸用水红色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掸了掸遮掩住他肩胛疤痕上的那块濡湿衣料,「这也是你应得的,知道了吗?」 夜生只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窗外的风雨似乎小了些,拍打在窗户上雨珠的架势也不再凌厉,就连楼下曲调靡靡、再熟悉不过的欢声笑语也逐渐明晰可闻。他默默地掐着手指,猜测着再过一刻钟,渝中半岛的雨水估计也就停个干净了。 山城的雨总是这样,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如此。 可人却不一样,人可做不到像雨水这样来去自如,肆意洒脱。小玫瑰今夜决绝而去的身影,他更是分毫没忘。 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潮湿又沮丧,就连圆月也不愿出来见人的夜晚,唐幸猝不及防的出现与她风风火火的举措,令他舒缓了不少那份羞于启齿的自惭形秽。只可惜此刻得到的点滴慰藉,类如蜉蝣撼树、杯水车薪,远不如今日所失去的一切来得珍贵。 第29章 其实梅婧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不欢而散的第二天, 她便躺在自己那张还没来得及洗的小床上,想通了自己昨晚的那场脾气着实发的很没道理。 夜生并没错,从小家庭关爱的缺失,註定了他的内心容易萌生出不安感。从这方面来说, 他们确实是一类人。而自己明明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对他好, 可却在关键时刻迁怒于他, 并说了不好听的话。 她很想要找个机会和他道歉,可却连续几天都没能见过他。 于是有几次她故意将房门开着, 想在楼梯口等人, 却不料他恍若未见,每次来回都走得飞快,令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梅婧顿时便窜上了火,随手将大门摔得更重, 仿佛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可没过多久又觉得这样的赌气, 毫无意义,反而令自己对他更为记挂…… 可她想夜生却不是。 夜生不想理她,夜生应该是真的对她生气了。 于是在丁桂早餐铺里, 梅婧一手支着脑袋, 一手无精打采地搅弄着碗里的清汤抄手。可丁桂哪里知道她心底的弯弯绕, 于是此刻拉了拉身侧择着菜的短髮女人便开起玩笑道,「逢君,没骗你吧?咱们楼上的婧婧生的可太水灵了,和画报明星似的,是不是?」 丁桂口中的逢君便是如今租住在郭大爷房里的房客祝逢君。 她的丈夫在江对岸的轮轴厂上班,每日早去晚归,一日打照面的时间并不长, 而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于是便在孩子睡觉时来给丁桂搭把手做做帮工,也算是稍稍补贴家用。 祝逢君有些微胖,身上和脸上都是肉肉的,可一张脸却生的白净,笑起来更是显得十分喜气,「好看好看,你们口中的重云西施,果然不是盖的!」 梅婧第一次听到这个令人羞耻不已的绰号,瞬间涨红了脸。 「丁姐,这绰号是谁取的?」 丁桂抬脸笑着,手里切凉皮的动作却没停,「最早是理髮店的阿宝哥喊出来的,后面大家都觉得形象,也就跟着私下喊着玩。」 「大家?」 「可不是?连做盲人推拿的老魏都知道呢!」 梅婧觉得这样的出名不是很光彩。 可她也明白大家巷中的街坊和丁姐一样,都是出于善意,是对她好心的夸奖,只不过是她自己心内别扭罢了。 想来于小莺虽然性格跋扈,但心地也不坏,自从夜生替她修好漏水的墙后,她果然没再来寻过麻烦,也如约未将那场雨中亲密事与邻里分享。 丁桂边说边笑,「婧婧,是你还小,脸皮薄呢!等你和姐姐们一样再大几岁,得了这样的夸奖,可是要高兴地开啤酒庆祝了!」 「这么一说,确实觉得年轻几岁不得了。」逢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梅婧看,「你看婧婧的皮肤多好,跟块嫩豆腐似的,和咱们糙皮糙肉的完全不一样。」 丁桂的表情一滞。 随之一刀下去,手里的凉皮也有些切歪了。 所幸这一份失常还并未被他人发觉。于是丁桂很快地换了副神色,继续笑盈盈地开口道,「是啊,都说搞文艺的小姑娘会保养,看来果然不错,我们也是该学学了……婧婧,你说丁姐这个年纪是不是也该涂雪花膏了?」 梅婧放下筷子,认真点头道,「要涂的,睡前还要涂点唇膏和护手霜。」 第62页 「哎哟,看来是问对人了……」丁桂停下了手中的活,洗了把手,满脸真挚地坐到了梅婧身侧,「婧婧,快说说买什么牌子的好?姐每次看到超市里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就头疼得不行,真是没用。」 「我买的也便宜,就是普通的银耳珍珠霜。之前超市打折,我正好多买了几瓶,一会儿就拿瓶新的下来给你们试试。」 初相识的祝逢君笑脸盈盈,答应得开心利落,反倒是丁桂有些忸怩了起来。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丁姐,你和我怎么还说这样见外的话?」 望着丁桂饱含质朴的笑意,梅婧心下一时不是滋味。 丁姐总是那么好,那么善良,把平日里对他人的帮助与付出当作习惯。可她的撒网却不为捕鱼,这才会连收到些许回馈都觉得羞赧。梅婧当然没忘记偶遇李文金和女同学去开房的那场意外,可如今夜生不在,又有个不熟悉的祝逢君在身边,显然也不是自己与丁姐谈心的好时机。 「那等哪天不忙了,丁姐再做一桌喊你们几个吃饭?可不许推辞啊,反正都是些余下的食材,不做也就坏了,不做还浪费呢!」 话都说圆了,自然没有再推辞的余地。 梅婧心内暖意潺潺,这一刻只好听话地点头道,「好,那都听丁姐的。」 「对了,这楼里这重云西施我是见着了……」祝逢君择完菜,开始麻利地剥起了豆子,「可你口中样样都好的夜生,我怎么还没打过照面?「 「小伙子工作忙呢,」丁桂又走回了原木砧板前开始干活,「据说最近升了职加了薪,有可能要搬走了。」 梅婧眉心一拧,身体中沉睡着的五感顿时復活甦醒,汹涌翻滚的满腔酸涩更是快将她宛如置身事外的伪装颠覆。 「搬走?」 「是啊,他没和你说?」 梅婧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正常,「没听说。」 「这样啊,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处的挺好的呢……」丁桂边说边将切好的凉皮装盆,「据说是老闆赏识,给他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还是个像模像样的好房子,所以他可能就快搬走了。但我估摸着他指不准是谈恋爱了才想搬呢,前些日子,我看到他捧着束鲜花回来,模样可漂亮了!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梅婧心尖发颤,连带着手指也微微发抖。 相处至今,她何曾见过什么漂亮的花? 须臾间,她只觉得眼前的抄手汤油腻到不行,油腻到令人反胃。这段时日来,她一直以为他们二人只是闹了闹脾气,却不想夜生竟已预谋着和她不告而别! 这一刻,她恨不得好好踢他一脚,踢到他疼得流眼泪才算罢休。 因为她现在就气到想哭,特别想哭。 「哎呀,小胡,你怎么过来了?」 丁桂诧异的声音一点儿也没吸引到梅婧的注意。 然而胡文恺温和的回答却犹如平地一声雷,瞬间将梅婧自我沉浸的意识唤醒。 「丁姐好。我过来找婧婧,是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吃过了吗?」 「谢谢丁姐,我吃过了。」 「婧婧,快来,小胡喊你呢!」 退无可退的梅婧只好拍了拍脸,继而做了个深唿吸,站起来便转过身去。 白日里的重云巷是狭隘而空旷的,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已出门务工。火柴盒一样排列着的陋巷被各式各样的破旧雨篷挡着,令走在巷中的人更难与光芒接近。 「你怎么来了?」 尽管梅婧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可胡文恺这一刻的面色却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这份不待见而影响。 「婧婧,之前是我的行为莽撞了,给你带来了困扰。所以今天过来,是想给你好好道个歉的。」 梅婧淡淡地摇了摇头。因为感伤与毫无头绪的紧张,此刻她双眸间的红晕还未消散,一时看起来分外楚楚,可爱又可怜。 「我知道了……但你不应该过来,万一被亚苹姐知道,我会很麻烦。」 「不会了。」胡文恺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疲倦,薄薄的淡色唇在浅抿后又松开,终而和缓声道,「今天来也是想告诉你,我这次考研考去了外地,今后应该不会再回重庆了。」 梅婧微微一怔,这才明白了他今天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竟是道别。 坦白说,眼前人对她言辞尊重,举措更是无虞。 或许胡文恺先前是有一些喜欢她,又不太会掩藏,外露得十分明显,从而给她在工作中带来了些无埠舌,但那到底是他无心的,而现在事实也是明摆着的,他要走了,他们即将再也见不到了。 即使从小的生活便斥满了离别,可这一刻的梅婧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涩意。 「恭喜你了,我猜一定是个好学校。」 胡文恺本想自报家门,让她日后得空来北京找自己玩。 可又转念一想,梅婧怎么可能会去呢,或许她根本连知道的兴趣都没有,自己说出来这样的话也是惹得两两尴尬,于是他只好生生地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似笑非笑道,「嗯,学校是还可以。」 「我记得你说的,事在人为。那就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口气读到博士才好呢。」 二人一同站在陋巷雨篷交界下的一小片阳光中。 第63页 胡文恺穿着舒适而考究,气质更是玉树临风,即使身在这样狭隘的陋巷,他的身影都似在熠熠泛着光。 大抵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生来便是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人。 可穿过这个优越的身影,梅婧却忽然想到那一夜被自己丢弃在人流中的夜生。夜生原本也是很好看的,可因为自己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令他难过地弓起了背,看起来那样的沮丧而孤独……没错,胡文恺要走了她可以不难过,可一想到夜生即将要离开重云巷,离开自己,她的心头一时有如针扎,甚至疼到有些唿吸不畅。 眼前人眸底蕴含着的痛楚,触发了胡文恺某种隐秘而贪心的错觉。 「婧婧,那时候这里可能就被拆了,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丧气话,你是有着大好前程的人。你的目光,不该拘泥于这片看不到希望的土地上。」 「这些话,是你真心的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会在哭?」 梅婧侷促地抚上脸,这才惊觉自己竟已落下泪来。 慌乱中她觉得十分难过,更觉得自己丢脸又没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脸诧异的胡文恺,于是她只能紧紧地捧住脸,任由自己轻声地抽噎着。 这场始料不及的意外自然使置身于状况外的胡文恺会错了意。 于是他又惊喜又心疼,忙忙手误无措地轻拍着梅婧单薄的背嵴,「婧婧,你别哭了……我不走了好不好,我不去北京了,我就留在这里,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等你回头,等你慢慢愿意接受我,好不好?」 「不,不不,这和你没关系……」 「你这么伤心,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文恺,你要去读书的,读书的事那么好,那么珍贵……」梅婧语无伦次地抽噎着,「我真的不是为你,我就是,我只是……」 梨花带雨的画面令胡文恺揪心不已。 终于他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入怀中,令她光洁的额抵在胸口,连带着自己那颗汹涌翻腾的心脏,一起紧密地跳动,颤动。 「不哭了,先不哭了。我在这,我等你,我会听你慢慢说……」 安抚的话刚落音,一颗青色的苹果骤然从天而降,摔在他们的脚边,砸得稀烂,砸得粉碎。 梅婧注视着脚边泛着丝丝香气的苹果残渣,顿时如梦初醒,推开了胡文恺的怀抱。 她连忙地抬头望去,却只见头顶的天台空无一人。 唯有一道狭窄的天际线,湛蓝平坦,一望无际,与光滑到没有尽头的孤独天宇紧密相连。 ------ 下班后的梅婧正准备出门,却被前台的小高喊住,让她接个电话。 梅婧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 因为还从未有人通过培训机构的前台电话来联络她。就算内江老家那边有什么事想要找她,也大多是寄平邮信,或是打给巷口杂货铺的老吴让他给帮忙捎个话来。 所幸这一通电话并不属于家里,而是始料不及地来自气喘吁吁的惠惠。 梅婧半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惠惠,你怎么了?」 「我在上清寺呢,这里有家铺子的羊绒毛线正在打折,」听筒仿佛都掩盖不了惠惠的那股子直往上蹿的兴奋劲儿,「百分百纯羊绒,骨折价呢,各种颜色都有,你要不要?」 梅婧哑然失笑,实在是没想到惠惠大张旗鼓地打电话来,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只可惜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就算买来也用不上,着实枉费了惠惠的一番热心肠。 「我就不要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织衣服的。」 「笨啊,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大冬天天寒地冻的,给人织条围巾暖暖也好。再说了,礼轻情意重,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这个调调?」 梅婧下意识捂住了听筒,继而四处顾盼。 所幸这一刻大家来来往往各自都在忙,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刻的神态失常。 「织毛线,难不难啊?」 「不难不难,围巾又不是毛衣!回头我教你,一分钟包学会!」惠惠清甜的声线中蕴着十足笑意,「关键是这线太便宜了,两块钱一大卷,不买简直就是吃亏,我可不能见你吃这个大亏!」 梅婧被她俏皮的语气逗得哭笑不得。 「好吧,那就劳烦你帮我捎一下能织两条围巾的针线吧。」 「你要什么颜色的?」 梅婧其实根本没个头绪,她单手捏着衣角,眼神正好瞥到了入口处一年四季都生得极好的那两盆铁树。 「要不就绿色吧,深一点的绿色。」 「我刚刚看到有个橄榄绿好像不错,颜色大方,不亮也不黯,你觉得行不行?」 梅婧唇畔弯了弯,「行,那就橄榄绿。」 直待挂完电话后她才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她还没有和夜生和好,可却已不由自主地设想起了他戴上自己织的围巾时会是怎样的模样。 那一日,她好不容易才支走了胡文恺,磕磕绊绊爬上天台,可到底还是没能如愿看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该怎么办呢……梅婧其实很没底,即使起伏于平日里最为放松的泳池,她那双漂亮的瞳仁里亦是盛满黯然。 她默默地思量着。 第64页 夜生不愿出现,夜生就要搬走了,留给她道歉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虽然他们还没发生到最后一步,可自己的潜意识里就是已经和他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她不想就这样彻底失去他。从前的梅婧并不觉得自己娇气,然而如今才发觉,原来尝过甜头的人,竟不愿再多吃一点苦。 然而意外的是,在今日离开体育馆的时候,明峰从楼上冲下来喊住了她。 「婧婧,你最近有见到夜生吗?」 「没有。」 「奇了怪了,我也好久没见到他。昨天路过他单位想去找他,结果他同事都说他最近没去上班……」 梅婧心头一紧,握着背带的手指顿时蜷成了一团。 「怎么会这样?」 「你们,不是住楼上楼下吗?」明峰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脑袋,「所以,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呢!」 「我不知道……」 「啊?」 「其实我和他吵架了,我也有许久都没见过他了。」 「什么,他还敢和你闹别扭?」 「不是他的错。」梅婧嘆了口气,「是我,那次是我说了不好听的话。」 「婧婧,你放心,我知道的,他心里宝贝着你呢,断断不会因为这些琐事变了心!就不知道是不是他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心情不好,这才避着不愿意见我们。估计就是他的那群同事们乱嚼舌根,谣传他最近和女老闆走得很近,这才——」 「等等!」梅婧掐着手心,不可置信道,「怎么是女老闆?他老闆不是男的吗?」 「对对,是有个男的,是张老闆。但那张老闆家大业大不管事,那场子里都由着他老婆说了算,所以那个姓唐的老闆娘,也就是大家嘴里的那个女老闆。」 梅婧面色发白,顿时想起了先前夜生肩上被扎得那结结实实的一刀。 从前只听说他是替老闆挡的,如今却不知究竟是为了男老闆,还是那位女老闆。丁姐那一日的话更是在耳边嗡嗡作响,说什么老闆赏识,要给他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所以他可能就快搬走了…… 瞧着梅婧脸色不大好,明峰这才意识到姑娘家心细,也最是容易多心,自己刚才可能说错话了。 「婧婧,你没事吧?都怪我刚刚嘴快,可那些都是空穴来风,每个单位都有,我们单位也有,说白了大都是来路不明的信口胡诌,你听过算过,可千万别放心上!」 「我知道了。」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场大雨要下呢!你快回去吧,别紧张,更别着凉,之后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梅婧知道,明峰是好心。 可他的话却无巧不成书,成功地令自己焦躁不已。 这份前所未有的躁郁直到到了家也没能分毫改善,于是她打了盆水开始擦地,仔仔细细,从砖面到缝隙,用把家里的每块砖都擦得发亮来转移注意力。 可房子到底是小,那一亩三分地很快就被她里里外外地擦了个彻底。 她又开始变得无所事事,开始止不住胡思乱想。 天色分明已经泛沉,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脏衣服,可她却坐立难安,于是一把将餐桌布和坐垫掀了起来,丢到了高高的蓝色塑料桶里去。 她要去天台洗东西。 平日里的这个点,便是接近着夜生出门上班的时候。所以她要碰碰运气,说不准今日就能撞上他,就可以当面问个清楚了呢? 她扶着搓衣板左思右想着,甚至还宽慰道自己一定要有话要好好说,千万别语气太沖太强势。却没想到手中的桌布才洗到第三个角,她便不偏不倚地碰到了走上天台的夜生。 夜生还带了个穿着妖娆的女人回来。 女人举止风情,体格风骚,玫红色裙摆上的反射着光影的金属珠片,仿佛直直地穿过空气扎到了她的眼皮子上,痛得她猝不及防。 梅婧的脑子顿时烧了起来。 她的眼睛变得通红,只觉得手里的旧布再也洗不干净了。 反正这里的人都病了。人人有秘密,人人爱伪装,今日不如撕破面具,彻底把话说清楚算了,大不了大家就一刀两断。 断吧,要断就断吧,真断了今后或者就不会再难受,更不用心怀猜忌了…… 于是梅婧将手中的肥皂重重一甩,厉声道,「郑夜生!」 夜生当然注意到了她。 于是他和身侧的女人温和地低语了几句,似是让她先去角落处等一等他。随即他也换下了好脸色,不疾不徐地朝满脸怒气的梅婧走了过来。 「有什么指教吗,朋友?」 「这就是你的女老闆吗?」 夜生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梅婧气得发颤,浑身的血往大脑上涌,此刻唯有悄悄地扶着身后的花岗岩水台才得以站得笔直,「行,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要搬走了?」 「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连下家都找好了吗?」 「什么下家?」 「青天白日,街坊邻居眼皮子下卿卿我我的,你当大家都瞎了?」 梅婧这算是反应了过来,也彻底确认了那天的青苹果究竟是谁砸了下来。 「所以你就随便扔东西砸人,是吧?郑夜生,难怪你妈都不愿要你!」 夜生心头一揪,那天的苹果分明是他不小心失手没拿稳才掉下去的,哪里是坏到想要故意砸人。那个场景,他到现在脑海里都还有印象,就连翻出来回想都会唿吸不畅,却不想当事人语气比他还横,甚至还拿刀往他的软肋捅。 第65页 那明明是他的秘密。 他曾是那么地信任她,才会将自己难以启齿的弱点双手奉上。 「梅婧!」夜生的眼眶泛了红,「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穿过夜生,望着远处那个一身长裙风情妖冶的身影,梅婧的心头火越撩越旺,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烧透了。平日里为人处世的那份冷淡、理智与自持,更是与眼下的自己一丁点都没法沾边。 「就凭你不检点!」 「我不检点,你检点?」夜生不怒反笑,继而用别具深意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梅婧,你全身上下哪儿不被我摸了个遍,现在开始装圣女了?你的高材生男友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在我身-下哼哼唧唧的样啊?」 梅婧顿时头皮发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彻骨的寒意引得她鼓膜痉挛,耳鸣折返,整个身体钝重而麻木,仿佛不能再动弹半分。 「你——」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是你明明不要我了却想要吊着我,没事还总往天台跑往我眼前晃悠,梅婧,你什么居心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天台是公共区域……我凭什么不能来?」 「是啊,公共区域,还正对着我床前的窗户呢。你要是想找我陪-睡你可以和我直说,毕竟咱们从前的交情还算可以,我可以给你免费服务。」 天色越来越暗,大朵大朵的乌云幽暗压城,闷得快要将人透不过气来。 窄巷里的人流也开始变得稠密,有三两赶路人零零碎碎地听到了源于楼顶的争吵,还下意识地从缝隙中抬起眼来往上瞟。 梅婧心头羞愤不已,剎那间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当众扇了几个耳刮子。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紧攒着拳,强忍着泪意不甘示弱道,「你真不要脸,从前竟是我错看你了!」 夜生并未反驳,而是顺势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可以饶了我了吗?你不想各取所需,我年纪轻轻还有生理-需求呢。」 片刻间,夜生眼眸中蔓延着的疲倦笑意令她撼住了。那里面似乎蕴有着残存的柔情,落寞,还有夙愿破灭的无望失望与绝望。 只见他说完转头就想走,走向了那个风情的身影,仿佛此后人生都不想将视线投放于自己身上。梅婧忽然感到心慌,强烈如山崩地裂般的心慌瞬间令她心里的某堵自以为坚固的墙彻底轰塌。 她溃不成军,她败下阵来,原来竟是她将自己逼到了死角,她再也没退路了。 「郑夜生!!」 「你有完没完?」 时间仿佛有着两三秒的停驻。 梅婧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的肋骨随着唿吸而起伏,望着他逐渐丧失耐心,甚至想要再次转过身去的身影。 她这一生,还从没与人低声下气过。 尽管少时家境清贫,但她从小便知道生而为人事事得靠自己,只要能自己能花时间花力气解决的,她从不会轻易求人。就连从前被毕生所爱的队伍所抛弃时,她也不愿在人前流露出卑怯软弱的一面。可在这一刻,她太怕了,真的太怕了,就算将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间皮肉,就算手越收越紧将骨节绷得发白,她也抑制不了心底喷发而出的滚滚熔岩。 耳廓中鼓膜的痉挛令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禁止消音。 随即梅婧唇红如泣血,上前一步,如同耗尽了毕生勇气般低柔下声道,「夜生,你能不能和她谈完事后,洗好澡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订阅,本章留言都有红包哦:) - 陌生女当然是大乌龙, 让我们明天0点与料足味美甜甜子的30章不见不散!!! 第30章 梅婧把身上洗的都快脱了皮。 她边洗边哭, 就连手中圆圆的香皂都握不稳,连连摔在地上了好几次,砸出了一个又一个难看的凹痕。 她担心夜生或许觉得自己有病,早早便与别的女人进入主题, 再不会下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泪水洗好澡, 换上干净的月牙色睡裙, 可一想到夜生一想到他年轻的、炙热的身体将要动情地在别人身上弛聘,挥洒汗水, 她就完全没法止住抽噎。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年在离开北京时, 是不是也曾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哭的这么伤心,可此刻她的心里已经思考不了过去的事,她现在只能想着夜生,想他想到在床上抱着膝微微发抖。 天色越来越黑了。 距离她走下楼已经多久, 是十五分钟, 还是半个小时, 或者已经接近一个小时?梅婧概念全无,心内更是愈加不安,正当她走投无路, 想要鼓气勇气效仿于小莺上楼拍门时, 夜生竟然真的过来了。 而且夜生的确是洗完澡来的。 此刻的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短衫, 浑身上下仿佛都蒸腾着一股带有皂液香气的氤氲水汽。他的领口有些松懈,露出了两道形态清峻的锁骨,唯有皮肤像是被热水烫过般,通红得有些惹眼。 梅婧几乎是飞奔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她踮着脚,溃不成军地用脸颊蹭着他的颈窝,任由自己那些没出息的泪水在他面前静静滑落。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鼻息间尽是独属于她的淡雅体香。 夜生有些贪恋地嗅着,一手回搂着她的腰, 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低哑声道,「要是不来,怎么会知道你居然会这么伤心?」 第66页 梅婧的手从后颈一路滑落到了他冰凉的小臂上。 「你冷不冷,怎么穿的这么少就下来了?」 仿佛只要一旦亲近,便再也无法提起伪装,夜生情不自禁地轻吻起了她圆润的耳垂。 「是你让我洗完澡再下来的……我怕穿了外套,你嫌脏。」 「夜生,」温柔的言语令她瞬间破功,盈盈泪珠又不争气地垂落了下来,「我不嫌你脏,从没嫌过你脏。夜生,你是好的,上次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情绪化了……刚刚也是我又口不择言说重话了,我都知道,是我的错。」 「你嫌我也是该的。」夜生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眸光黯然道,「我知道,我没文化,没有钱,工作也不体面,就连我妈都不愿意认我,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会真正看得起我?」 「不,不是的。」梅婧急不可待地将他的话打断,「我喜欢的,夜生,我特别喜欢!」 「真的?」 「真的,我喜欢被你抱,被你亲,一想到你要是这么对别人我就心里堵的要命。」 「有了你,我心里又怎么会装得下别人?」 「那你,刚刚,你刚刚……」梅婧越想越伤心,连带着明峰的话在脑海里打转,她一个激灵,顿时推开了夜生的怀抱,瞳仁中满是悲戚道,「你是不是已经有过别人了?」 「小玫瑰,我和刚才那女人不是你想的关系。」夜生软下声来,急切地捉回了她的手,「她是程哥的女朋友。程哥你知道的,就是我从前的领班,一直都对我不错。前几天他在烧烤摊上喝多了,打伤了人被拘进了局子,所以他女朋友生活上需要些钱周转,我就来拿了些给她。我和她压根没有什么……我,我和你保证,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女人有过什么!」 梅婧开始继续哭。 又哭又笑,傻气地要命,整个人又挂回了夜生身上。她一会儿要亲,一会儿要抱,房间又那么小,二人不时便缠弄到了床上去。 「能不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就是我一个人的?」 两个人本就穿得都少,梅婧边说边哭哭啼啼的,整个身子白得泛粉,娇软得不行,双臂还挂在他脖子上一个劲儿地讨吻,彻底把夜生撩拨近了临界点,就连喘息也变得有些艰难。 「你想清楚了,只要你不后悔,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当然,要是你后悔了,我现在也可以走。」 梅婧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没退路了,真的没退路了。 生命里的确有很多东西很宝贵,值得人珍视,慎重处之。然而一切外物,在这一刻都抵不过她直面感知到夜生的渴望而来得重要。 并且是仅仅针对于她一人的需索。 窗外闪过一道白光,随即她小心翼翼地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些,「不行,不要走。」 「不后悔?」 欲望的闸门一开,就如同泄洪堤坝,汹涌奔腾,再没有回头路。夜生此刻声音中饱含的低哑克制,也快要扯断他大脑里的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不后悔。」娇怯的手掌直面于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从今往后,你别再因为我委屈自己。」 头脑中像是炸开了礼花,缤纷绚烂,璀璨风华。 夜生终于忍无可忍。 窗外忽有一声惊雷噼开暗夜,暴雨正式划开了秋冬两季。 悽厉的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又急又凶,仿佛想要将铝框窗户拍烂。 冬天呀,冬天就要来了。 冷飕飕的冬日分明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可梅婧在这一瞬却觉得没什么不好,像是今日的这一场及时雨,也像是日后即将来临的如磐风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这场延绵不知疲倦的暴雨,成为了这场相融盛宴中最好的歌颂者。 梅婧再也不用担忧被人听见,也不用担忧隔壁于小莺那恶狠狠地拍门声。雨来吧,来吧,雨下得越大越好,就算把这座城市彻底淹没都行,反正她整个人都如同飘浮在柔情的汪洋中,沉醉到忘乎其形,就算下一秒即将溺毙于春水,也毫无怨悔。 夜生更甚,澎湃的占有欲令他全然不知疲倦,仿佛像一头饿了许久的小兽,整整一夜都没个消停,不知餍足到有些贪心。 落了一夜的暴雨直到天光微亮时才逐渐停歇。 而老屋中那场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缠绵,也终于随着二人的困意席捲,在一片湿泞中紧紧相拥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真好呀。 梅婧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小松还没出生,爷爷奶奶也只有她一个孙女,镇子里春日的烂漫暖阳下,小院中茉莉花开,暗香袭人。心灵手巧的奶奶会用茉莉花给她编一个小发圈戴在头上,这样走到哪儿身上都是香香软软的味道,街坊四邻谁见了都会笑眯眯地夸她一句好看。 那样轻松的快乐,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拥有了…… 恰如此刻,她的身体酸泛,可心底却是安心且踏实的,正当她想再多一些沉浸在过往的轻快回忆时,耳畔边的低语呢喃令原本来惺忪着睡眼的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宝宝,我还想再来一次。」 「不行。」 「那你就继续睡,」夜生伏在她背上不依不饶地嘟囔道,「你继续再睡一会儿,我弄完再叫你起来……」 「不行,我饿了,你先做点吃的餵饱我再说。」 第67页 「你先让我这回好不好?」 「不行,要不你去浴室里沖个凉,自己解决……」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昨夜的她已经吃了许多亏,算是切身体会到男人在某些情景下的话是不可信的,果不其然,这回夜生口中的快一点,成功地令她看完了隔壁高中升国旗,接着又从上课铃等到了下课铃。 当吃上夜生从厨房回来,剥好煮完的白煮蛋的时候,梅婧只觉得自己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双手并用,前所未有地一连吃了三个鸡蛋,又喝了两杯蜂蜜水,这才算慢慢地缓过劲儿来。 她皱了皱眉头,心想着往后这样下去可不行。既然来硬的不管用,于是她决定来软的试试。 「下次……」梅婧嘟囔着唇,忍着心内唿之欲出的肉麻,半撒娇半讨好道,「夜生,下一次你真的不能对我这么狠了,不然我会吃不消的。」 夜生哪里受得了看见她这个模样,此刻心底顿时如同填满蜜水,向四肢百骸丝丝缕缕地淌着甜液。 「我的错,是我的错。那我今天不弄了,今天都不碰你了好不好?」 「你保证?」 「嗯,我保证!」 心头紧绷的细弦一松,梅婧总算放心地笑了起来。 「那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真可爱,」夜生仍保持着蹲坐在床边的姿势,爱不释手地摸着心爱的小玫瑰那线条美好的下颚,「我好喜欢你啊宝宝,这辈子能有你,我真的幸运到没白活……我真的太开心了。」 梅婧噗嗤一笑,只觉得这话傻气的很,抬手便捏上了他的鼻尖。 「好端端的,说这种话干嘛?」 夜生顺势就翻上了床,捧着她的脸颊便亲了起来,不一会儿连绵的吻便滑到了唇,将她丁香般的小舌吮进了嘴里,柔情细吻。 「小玫瑰,你真的太好了。你的脸蛋怎么会这么软,又软又嫩,跟块豆腐一样,怎么摸都摸不腻,反而越摸越喜欢……」 「你刚刚分明都答应我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我知道,我不乱来。我就是亲一亲,亲一亲也很过瘾。」 梅婧被他的话弄得脸红心跳,正想嘲他不知羞,却又觉得如今他们的关系嘲他和嘲自己也没什么分别。于是她羞怯地将脸转向床侧,望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枯叶微微出神。 枯叶舞动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等一下……」 「怎么了?」 「前些日子丁姐说你准备搬走的事,是真的吗?」 「嗯,老闆是给我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但我还没打算搬。」 「老实交代,是男老闆还是女老闆?」 夜生一怔,专注地亲吻着耳垂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梅婧乘其不备,一个翻身迴旋便将他压在身下。她的肤色又透又白,此刻突然动静,墨色软缎一般的头髮纷飞扬起,又飒飒垂落,一时好看到令夜生都有些痴了。 随即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板着一张小脸道,「这你管不着,反正今天我只要听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儿子得偿所愿(妈妈对你的爱就像是24k金 至于original edition,让我们夹后有缘再会吧 - 本章留言红包继续,爱大家呢! 第31章 此刻已临近正午。 一道雨后初阳破窗而入, 暖容的金光映照在了小玫瑰形态美好的锁骨下。夜生心下得意地欣赏着宛如工匠雕琢般的优美弧度时,还意外地喜欢上了这个被她压制的姿势。 「好好好,老实交代,」夜生伸出右手, 与她十指相扣道, 「是女老闆, 唐姐。」 「果然是女老闆!」梅婧没了好气,抬手便轻抽着他的脸, 「你自己说, 为什么外头会传你和你女老闆走得近?」 「自从上次替她挡了一刀后,我就被所有人默认地划入了她的阵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老闆和老闆娘要离婚分家了,所以在各自占山头呢。我想唐姐可能看我比较老实吧, 所以就让我今后跟着她做事。」 「真好意思呢!」梅婧没好气地拍开了自己腰上的手, 显然划错了重点, 嗤之以鼻道,「你哪里老实了?」 「我只对你不老实……」 见他目光清澈坦诚,梅婧提起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那你和她, 真的没有什么吧?」 「你别瞎说, 」夜生真情实感地皱了皱眉, 「她比我年长得多呢,怎么可能?」 「行吧,反正你要是骗我,我就让你今后再也见不到我!」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 夜生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很多不好的片段。 童年时期总是漏雨的屋顶、误食了老鼠药怎么救也救不活的小花猫、铁窗里了无求生意志的父亲、咽气前还对他放心不下的爷爷……他的眼神中顿时蕴着一丝迷惘的痛意,继而急不可耐地直起身来,将梅婧紧紧地揽入怀中。 「别说这样的话……小玫瑰,我知道的, 你也不能没有我了。」 身体传递而来的温度令她心安。 梅婧乖顺地任由他抱着,一时只觉得心房饱胀,再也不空落落的了。 「嗯,那我们就好好过。」 夜生提起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对了,之前都忘了和你说,我涨工资了,还涨了不少。你知道的,我一个人花不了那些钱,也管不好帐,今后把工资都交给你吧。你拿着,随你开心,怎么用都成。」 第68页 梅婧心头一暖,却枕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 「那是你的钱,我不能要,也不能花。」 「你知道的,我早就没亲人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夜生亲了亲她的额头,继而绕弄着她的发梢,一字一句,极认真道,「我会努力赚钱,为了我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今后一定给你买一个在游泳馆附近的房子,能方便你去天天游,还有——」 夜生的戛然而止反而勾起了梅婧的好奇。 「还有什么?「 「还有和我亲热的时候,你也可以随心所欲,不怕被别人听到!」 梅婧又羞又气,一巴掌又甩在他的脑门上,愤愤然道,「吵死了你,再这样信不信没下次了?」 「不太信。」 「怎么,觉得我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吗?」 「你有原则,但你喜欢我,所以可以为我可以破例……」 梅婧挥了挥手,只觉得和他这样继续腻歪着下去没完,于是翻身便打算下床,却不想落地时足尖一软,牵扯着某个使用过度的部位,又酸又涨,惹得她差点又跌回到了小床上去。 她甚至有些担心今晚的课程能不能和学生们保质完成。 夜生见她脸色有变,连忙俯下身来紧张道,「怎么了?」 「能怎么了?」娇软的粉拳锤在了他的肩上,「还不是都怪你,我都担心今晚课上的动作施展不开!」 「那能不能请个假?」 「一个萝蔔一个坑,出门做事,不能这样的。」梅婧扶着床头的铁架站了起来,语气郑重道,「何况这份工作对我和家里人来说,都很重要!」 夜生顿时想起了梅婧从前的经歷。 对于这件事,他心下一直费解难消,復而小心翼翼道,「小玫瑰,按你的条件,应该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是啊,但更好的工作需要门路,需要通融……但你知道的,我要养家,我没钱。」 梅婧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边喝边回眸望着他,烂漫的眼眸中有着不加修饰的的坦诚。她很庆幸,自己和夜生在一起时可以这么的放松,更不会因为物质的贫乏而感到丝毫自卑。 「要多少钱?」 「你是说教练证吗?我不知道,下回或许可以问问惠惠老公。」 梅婧一口气喝得见了底,随即又从搪瓷缸中倒出水将杯子满上,递给了仍磨蹭在床上的夜生。而夜生接过杯子一时并不急着喝,只是用双手捧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是认真问你的。找人通融的事,要花多少钱?」 「两年前是六七千,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估计只会更贵了吧……」 「小玫瑰,我可以的,那我这些年的存款应该够了。」夜生顿时绽放出了极度粲然的笑意,他揉了揉鼻尖,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仿佛生怕梅婧拒绝似的,「惠惠的老公既然认得人,不如就托他去帮个忙?该花多少钱我们都给人家,这样也不会让别人觉得为难?」 梅婧突然愣住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从前赚的钱也就是存着,也没太多可花的地方。但如今既然有了这件事,那这些钱也算有了好去处……」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是你给自己存的老婆本,我可不能花!」 「都这样了……」夜生从背后抱着她,笑着揪了揪她的耳朵,「难道你还不想做滢我老婆,要让别人来做?」 「不行,」梅婧羞得香腮绯红,但却仍是紧握着拳,分毫不愿让步道,「反正说不行就是不行,没商量。」 夜生觉得她害羞的模样实在可爱,正想继续闹她,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瓷片飞溅的声音。很快的,不锈钢餐具与地砖的碰撞,女人的哭喊与哀嚎,都透着薄薄的楼板传递上来。 二人顿时面色一变,因为他们都听出来了,那是属于丁桂的声音。 丁桂为人圆融,做事也向来沉稳,此刻能惹出这样的动静,必然是出的不是小事。 于是,他们没再多言语便默契地分开了怀抱,开始各自快速地洗漱穿衣,可即使是这样地紧赶慢赶,到了楼下时,丁桂微敞着的小屋里已是一片狼藉。平日里总是笑面待人的丁桂,此刻正双目无神地跌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攥着的,是李文金熨得笔挺的米色裤管。 梅婧眉心一皱,连忙想将丁姐扶了起来,可丁姐却似丢了魂一般,一点儿也不使力,唯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犹如开了闸的水龙头一般,潺潺直流。 「丁姐,我们先起来再说,好不好?」 「婧婧,你们走吧。」丁桂垂着眸,有些吃力地摆了摆手,「我和他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丁桂嘶哑的嗓音令梅婧心疼不已,随即她恶狠狠地瞪向李文金。 「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这次来,是想要好聚好散的。」李文金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的反射使得众人一时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表情,「我们早就没感情了,分开也是迟早的事。」 「你怎么好意思!」梅婧的眼底已无意识地泄露出了十足的鄙夷,「难道你忘了,这些年读书的钱是谁给你的?」 「我会还给她的,往后加倍还她也行。可没感情就是没感情了,这不能强求!」 第69页 夜生倚在门框上冷嘲道,「斯文败类!」 李文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三个人将他包围其中,令他心底的不适感逐渐发酵。 「怎么说话的?真是粗鲁!」 「是啊,我是粗鲁,」夜生顺接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不怒反笑道,「不像你一样,有文化,又有修养……」 「你什么意思?」 「真不明白,这种话你是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每次来找丁姐的时候,做的是没感情会做的事吗?」 李文金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再不见平日里的举止文雅。他骤然使力,从丁桂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裤脚,转头便想快步离去,却不想被夜生撑臂堵住了房门。 伴随着积压着的郁燥,李文金彻底放下伪装,于是他几乎是怒吼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三个,到底想怎么样?」 夜生终于忍无可忍。 思绪还没全然恢復清明,一记勐拳就挥了上去。 李文金虽然生得人高马大的,但到底只是个平日里读书的文弱书生,更何况夜生近日正在学散打,施力点又准又稳,从而这一拳让他毫无防备,顿时一个踉跄,捂着脸地栽倒在了地上。 只是低沉的唿痛声顿时令丁桂心疼不已。 「夜生,你别打他,别打!」 丁桂丰满的胸脯因剧烈的唿吸而起伏着。 梅婧手抚在她的背上替她顺着气,终于不吐不快道,「丁姐,他一早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和夜生都看到了,这一顿,是他活该挨的!」 如潮水般涌来的心虚使得李文金反冲着梅婧大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下一秒,夜生便毫不客气地揪起他的领子。 「六月二十二日晚上,学校北门的红琴招待所,你怀里的女人叫善善还是珊珊,你不记得了?」 「珍珠发圈,鹅黄色的裙子,米白色的坡跟凉鞋。」梅婧面带藐视地补充道,「你要是读书忙,贵人多忘事,这些细节我们都还替你记得。」 骤然被揭露的秘密令李文金手脚发冷。 他弓着背,不敢再与夜生梅婧对视,更不敢如前一刻般振振有词地去打量丁桂的表情。 「你们,你们居然跟踪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丁桂低沉呢喃着,眸中的冷寂顿时让人心下发慌,「真久啊,六月二十二日,五个月了,都快半年了……」 「对不起,丁姐。」夜生的胸口有些沉闷,随即他飞速地甩开了李文金的衣领,对丁桂满怀歉意道,「从前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丁桂一时没有回答他,而是怔怔地转过脸,望着神色关切的梅婧。 「你们一早都知道了,是不是?」 梅婧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但却又不得不遵循事实地点了点头。 狭小阴暗的空间内,唯有东南面的窗缝里透着几缕无生气的日光。丁桂一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仿佛全部涌入了突突直跳的脑门里,又烫又麻,想要喷涌而出,想要把一切燃成灰烬。 过了须臾,她下撇着唇,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没犹豫地拂开了梅婧的手。 「原来啊,原来你们早知道了却不告诉我,就等着今天一起来看我笑话呢……对,就你们清醒,就你们一个个活得明白,只有我一个人蜗居在老巷子里一叶障目,整天乐呵呵地和个傻子一样没分别!我明白了,我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从此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走,你们三个现在都给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锁文的事很抱歉,今后我会多注意一些。 明天晚上23:00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再次笔芯!! 第32章 被丁姐扫地出门这件事, 令梅婧很是伤心。 那一日后,丁姐的铺面连连歇业了两日,可等到了第三天开了门,她却也没了勇气走过去企盼丁姐的原谅。 李文金的那件事他们的确瞒得太久, 因为茫然, 也因为中途和夜生的磕磕绊绊, 令她始终没拿定主意与丁姐倾诉。 所以丁姐就算生气,她也能理解, 甚至觉得是应该的。 窗外正在落雨颳风, 这几日的天气愈加冷了,又潮又冷,梅婧其实很喜欢重庆,却对冬日里总瞧不见太阳这件事儿颇有抱怨。毕竟衣服都靠阴干着, 穿在身上怎么也不舒服, 就算用身子捂着一整日, 也没法热起来。 而她本又怕冷。 今日是晚班,所以梅婧整整一个白天都是空的。 午饭后畏寒的她充了个热水袋便又跳回了床上,从床头柜最下层的小抽屉中取出惠惠先前给她买的羊绒毛线, 一点点小心地铺开, 继而用长竹针织了起来。 惠惠没骗人, 织围巾这件事果然不难,很好学,也很好上手。只是织着织着,她便不免想起了这条围巾即将要送给的人。 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后,她好像认识一个全新的夜生。 一个对自己充沛着无限依赖与眷恋的夜生。 他很喜欢抱着她入睡,或是面对面搂着,或是从背后圈着, 令自己的背嵴紧贴着他的胸膛。梅婧其实一开始并不太习惯这么亲昵的姿势,可夜生身上很暖和,真的太暖和了,和个小火炉一样,每次贴着他睡一夜,第二天起来她的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她的关节再也不用从夜晚寒到早上了。 第70页 当然,夜生也要向她索取暖床费。 毕竟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每一次都变得顺理成章。孜孜不知疲倦的他总是爱将她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折腾成各式花样,令她彻底软下骨头没了脾气,身子柔得化成水,去接纳他一轮轮的汹涌澎湃。 想到昨夜睡前在卫生间镜前胡闹的场景,梅婧的脸顿时红了,就连手里正织着的围巾熘了一针也没有发觉。 正在这时,大门笃笃地响了起来。 梅婧连忙将织了一半的围巾包好又藏回了抽屉里,汲上毛茸茸的兔子拖鞋便跑过去开门。 是夜生回来了,还从挂着雨珠的大衣里掏出了一个暖乎乎的油纸包向她递来。 「是你喜欢的糖炒栗子,快趁热吃。」 「真的是热的……」梅婧帮他挂好大衣后接过包裹,粲然直笑,「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你吃的什么?」 「蹄花米线。」 梅婧剥开一颗热腾腾的栗子递进嘴里,果然又甜又糯,一口下去心底也跟着甜丝丝的。于是她又连忙剥了一颗大的,塞到了刚刚从卫生间洗好手出来的夜生嘴里。 「我中午炖了玉米筒骨汤,味道还行,你要不要喝一点?」 夜生偏爱逗她,此刻便扶着她的肩,语气不无认真道,「味道是真的还行吗?」 「你别喝了,」梅婧顿时垮下脸,连带着将糖栗子也塞回了他的怀里,「走吧走吧你快上楼吧,我要睡午觉了。」 夜生见招拆招,捲起袖子便露出自己小臂上的杀手锏。 「好疼啊,刚才被雨淋了又疼了,宝宝给吹吹吧。」 梅婧好气又好笑,随即捧起他的胳膊便一口咬了上去,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疼疼疼,都快三年了,还好意思装呢!」 「你欺负我。」 「对,」梅婧灿然笑着,作势就要推开大门,「我不但欺负你,现在还要把你扫地出门。」 夜生乘其不备,一举将她抱起扛在了肩上,直直地朝床边走去,「你既然欺负我,那我也要欺负回来。」 「你怎么这样?」 「你说,我怎么样了?」 「你少光天化日耍流氓!」 「好了,现在也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了。」 夜生说完便一把扯过窗帘,令本就暗沉的房间变得更加昏暗。 随后,他将小玫瑰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正打算继续与她唇枪舌战,却不想两条柔软的胳膊绕上了他的颈脖。 「你真的想要?」 「嗯?」夜生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你轻一点儿,我晚上还要上课呢。」 耳边的娇怯旖旎,令夜生心里顿时炸开了烟花。 其实本来他只是想开个玩笑逗逗她,却不想直来直去的小玫瑰却当了真。天降的馅饼他可不能不要,喉结滚动,随即他慢慢俯下身,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两瓣微张着的唇,极尽缠绵地用最直接的方式交换着彼此间炙热的心意。 不知是窗外延绵不绝的雨声,还是窗帘带来的沉沉黑暗给予了勇气,梅婧在思绪缥缈间,竟缓缓伸出手,主动地解开了自己的髮辫。 快乐让生命变得绚烂,年轻的身体更因爱意的澎湃而鲜活。 在这一刻,世界仿佛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再度呈现于他们眼前,亲昵交缠的每一个瞬间,大脑皮层对外物的感知仿佛更为清晰,像是去捕捉枕边的一缕光,又或是窗外的一片云。但最重要的,无疑是喘息交错间爱人动情的双眼,与眼底润泽微光中,坦诚而又毫无怨悔的心意。 ------ 红艷艷的热水袋骨碌地滚到了地上。 夜生心满意足地伏在小玫瑰的身上。 「快起来,重死了!」 「每次都这样,服务一结束就翻脸……」夜生嘴上抱怨着,心里却犹如淌了蜜一般甜,没一会儿便老实地翻了身躺到了一边,「我真的好亏呀!」 梅婧早已习惯了他的讪皮讪脸,于是没好气地踢了踢他的小腿肚,「我正累着呢,没功夫撵你。」 「那你觉得我今天的服务好不好,能不能给点小费?」 「不能。」 「可我每天运动量很大……我觉得我每次都在进步啊,你要不再验验货?」 梅婧才不被他拖进坑里,摆手便拒绝道,「闭嘴吧你。」 「小玫瑰,其实我挺欠的,我倒还真挺喜欢你对我兇巴巴的样子,脾气虽坏却没有威慑力,活像只没长出牙的小母猫,可爱极了!」 「你确定不是拐着弯骂我吗?」 「怎么会?」夜生边说边慢慢地贴了过去,「谁要是敢骂你,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梅婧撇撇嘴,随即想都没多想,抬手便在他脸上轻甩了一个耳刮子。 「想什么呢?就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我觉得你这班上得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又是学车,又是散打,好没个正行,我从前从没听说过还有人上班上成这样的……」 「你不喜欢?」 「嗯。」 「你是怀疑我?」夜生眼神一黯,「还是和外面人一样嫌我?」 被窝里的两个人顿时不再动弹。 狭小的空间内仍瀰漫着酥软的暧昧气息,只是此刻,意外的安静令两颗躁动的心反而愈加起伏剧烈。 第71页 「不是,我是怕危险。」梅婧转过身去,双手攥在胸前,轻轻地钻进他的怀里,轻吻着他身上已然癒合的那道歪歪扭扭的伤疤,「你看你因为上次的意外,留了那么大一个疤。明明先前工作得好好的,如今却连单位也不用去了,这太不正常了,我很担心今后你的老闆要让你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违背纲纪,所以我不放心,我真的很不放心你……」 「你是心疼我吗?」 「我当然心疼你。」梅婧呢喃着,小脸越垂越低,近乎将头缩进了被子里,一时连声音都变得闷闷的,「夜生,你要好好的,我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夜生心间一颤,高挺的鼻尖顿时快于眼眸红了起来。 小玫瑰向来怕羞,若他的记忆没出岔子,这已经是她清醒状态下说过最撩人的情话了。于是他也忙不迭地钻进了被窝,捧着她的脸蛋,一字一句极认真道,「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的,不好的事情我绝对不做,碰也不碰,大不了我就辞职跑货车去,反正我驾照已经考出来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梅婧拿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好。」 「宝宝,谢谢你愿意选择我,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梅婧偷笑,「不客气。」 「小时候别人总说我命不好,但现在我却觉得我自己好幸运,好幸福,每天都特别开心满足……」 「好啦,我知道啦,」梅婧被闷得钻出被子重重地唿了口气,「你身上太热了,黏得我都冒汗了!」 夜生也钻出了被窝。 身侧小玫瑰的皮肤白□□粉的,额角还凝着汗珠,几缕湿发黏在额前的,更显得又纯又欲,令他欢喜得要命。 太好看了。 然而小玫瑰不仅好看,还软软糯糯的又贴心,令他直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好的福气。 「那我去浴室放热水,等水暖了喊你?」 闪着晶亮眸子的梅婧迅速点头,「好,你快去。」 夜生笑了笑,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迅速地轻啄了一下,随即屁颠屁颠地从被窝里窜了出去,一股脑地冲进了卫生间。 梅婧见他合上了门,这才放下心来探出身子,从抽屉里偷偷摸摸地取出了颗白色的药丸,就着不锈钢杯子里的温水,微微地嘆了口气,咽了下去。 她今天才二十岁。 她可以接受自己为爱勇敢偷尝禁果,却不能接受自己在这个年龄毫无防备地开花结果。 她需要工作,她还要赚钱,无论如何,她至少要供到小松读上大学,这样也算是对弟弟对父亲甚至于对那个家仁至义尽了。 正当她黯然着眼披着外套,打算走向浴室时,大门忽然笃笃地响了起来。 骤然直起身来令她头脑发晕,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她揉了揉耳朵,心底泛着嘀咕,想着这大下午的除了夜生又会有谁来找她…… 「是谁?」 「婧婧,是我。」 温暖而熟悉的声音令梅婧顿时心下狂喜,她裹紧了大衣,剎那间甚至忘了自己此刻穿着不太得体,伸手便拉开了门。 「丁姐,你怎么来了?」 「下午店里也不忙,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和你道个歉……」丁桂的声音搀着磕巴,显然也怀着些莫名的紧张,她下垂着眼,忙忙将手中的竹篮子递到了梅婧手里,「这是姐今天做的些糕点,你拿着吃……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是我煳涂,是我遇事着急拎不清,和你犯脾气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梅婧心里暖得像泛着糖水,她眨着眼,顿时有些语无伦次道,「我也不好,之前是我也不好,丁姐你对我太客气了。」 「婧婧,往后和我你就别见外了。你知道,我孤儿出身,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难得这两年能和你说上话,所以心里头其实一直是将你当成是自家妹妹在看的。」 梅婧破颜而笑。 「我也是,我也拿你当自己姐姐一样喜欢!」 「好好好,那话说开了,之前的事儿咱们就当翻篇了啊?」丁桂笑着揉了揉自己泛着青色的眼圈,垂眸间这才望见她光-裸在外的纤细小腿,「哎呀,刚才光顾着说话都没注意……婧婧,你可别冻着了,怎么穿的这么少,是刚午睡起床吗?」 梅婧这才缓过神来,霎时激出了身冷汗。 她迅速地拍了拍脸,正想开口让丁桂下楼等一等她,可浴室里混合着水声唿喊顿时传了出来。 「……宝宝,水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你别开门,」梅婧如梦初醒,连忙倒退两步拉住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你别出来,丁姐在!」 丁桂始料不及地瞪大了眼。 走廊上窜着的风将大门吹开了,徒留着风中凌乱的丁桂望着小房间内散落一地纷乱的衣物,与那张被褥凌乱道令人遐想非非的小床。此时此刻,用身子抵着卫生间门梅婧脸红得快要滴血,却又不得不抬起眼眸,面对着这场错乱的唯一观众。 「丁姐,我……」 梅婧的嘴唇微颤着,却再不知此刻该如何解释。 然而丁桂接下来开口的话,更是令她羞愤到恨不得瞬间找个地洞钻进去。 「……婧婧,这里面是小胡,还是……夜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3 08:00:00~2020-08-07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2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小猪 5个;妮妮本妮 2个;tom猫本人、鬍子、超大份芒果酸奶冰、兮兮、焦犬、无羡含光、噗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芝霉霉 9瓶;曼曼掏粪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细细的毛毛雨又落了起来。 雨珠落在丁桂铺面的雨篷上, 发出滋滋的脆响,虽不难听,但只要竖着耳朵听着,总令人有些忍不住分神。 就好比此刻伏在桌前的梅婧。 「……所以,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店内没有人, 此刻唯有一只昏黄的钨丝灯泡在亮着, 梅婧回望着正在包着鲜肉抄手的丁姐,没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丁桂收起纱布, 熟稔地擀起了新的面皮子,「可别告诉我也已经一年半载了,不然我这小心肝儿可吃不消!」 「真正在一起,也就是这些天的事。」 「啊, 你们不是刚在一起, 怎么就……」丁桂咽了口口水, 似是欲言又止,可望着梅婧那双犹如蕴着水的纯净眼眸,她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随即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岔开道, 「婧婧, 你还小呢,你们那个措施,有做吗?」 「有。」梅婧瞬间红了脸,极小声道,「我有吃药。」 丁桂朝四周顾盼了一圈,在确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道, 「女孩子少吃那个,对身体不好的。你们今后要么体外,要么保险套,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了。」 眼见着梅婧的脸都快羞得埋进臂弯去,丁桂这才稍稍松懈下心来。其实夜生是个什么人,她又不是心里没数,尽管脸蛋生得有些惹是生非,但他心眼实,心思细,看人时那一双眸子柔情脉脉的,的确也是招人喜欢的很。 所以婧婧会喜欢,婧婧会心甘,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别那么不好意思啊婧婧,这都快新世纪了,男女之间感情好,发生这样的事没什么的。姐今天只是有些意外,也怪我从前是少根筋,总将对你们的注意力放到明纱和小胡身上,倒忘了你们俩年龄相仿,样貌也很相配。」 「丁姐,谢谢你的安慰……」 梅婧垂着眸,有些不知所谓地用指节摩挲着嘴唇。 「和姐客气什么,」丁桂嗔怪地笑了笑,「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我也是很高兴的。」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人生很累,很空虚,甚至没有什么事可值得期盼。」梅婧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娓娓道来别人的故事,「可是丁姐,现在我想开了,我不想再患得患失,又或者说我已经甘于平凡。我只希望往后的日子能快乐些,所以我喜欢和夜生在一起,我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拥有到那种无所忧虑的放松感。」 丁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里的面皮子顿时擀歪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只可惜这一切最终却成了一场难以启齿的笑话。于是她微抿着唇,转身去厨房拿了个新的不锈钢托盘,刻意地敛住了神色中的黯然,不愿让自己的失常再令人担心。 「挺好的,年纪轻轻能想的开,是好事。」 可梅婧却注意到了她的肩胛骨正不自然地微微耸起。 「……那你呢,你对李文金可以放下了吗?」 「再说吧,再给我点时间,反正不行也得行。」 丁桂巧手如春,灵巧的手指讯速地翻着花儿,一秒便捏出一个抄手,只是她的脸垂得很低,低得令梅婧一时看不清表情。 「丁姐,我陪你。」 「嗯?」 梅婧有些腼腆地鼓起勇气道,「你说过的,今后就当我是你的妹妹了。所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和我说,我也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好好好!能有你这句话,姐可真是开心还来不急呢!」 丁桂眉眼含笑。只是在某个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从前胡文恺坐在这里的身影。当时她总以为文雅清润、风姿斐然的小胡才是婧婧最后的归宿,倒不想近水楼台得先机,最后竟是身边的夜生摘得了这一轮明月。 「……其实,夜生是很好的,性格样貌统统都好,放在哪儿也都是出类拔萃的,若是年龄大些,能再换份稳定工作就更好不过了!」 「嗯。」梅婧轻声应着,一时并未表露什么态度。 「对了,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知道,」梅婧的眼眸里徒然骤减了几分温情,「也没必要告诉他们。」 「你说说,你这不是小孩子闹脾气了嘛?」丁桂的眼神有些嗔怪道,「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不和家里交代一下吧?」 敞开着的铺面外有两个没带伞的中年男女路过。 微驼的身躯遮蔽在了雾蓝色的雨棚下,他们踌躇地望着柱子上挂着的价格牌,在一番低声商议后,还是面带疲态地摇头离开了。 梅婧把玩着手中的小油碟,疏离地垂下眼眸,将目光投向了街边的青砖缝。 「丁姐,其实只要我每个月能记得去银行按时汇钱,别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 「……怎么会呢?」 「真的,他们不会在意的。」 真的不会在意吗? 可能倒也不是,只不过他们在意的或许只是源自于她没能找一个有头有脸的有钱人,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没出息没抱负,令自己家在亲戚朋友面前得不了脸面罢了。 第73页 梅婧不傻。 这些她都是明白的。 所以将心比心,既然她已对这个家极尽所有,又凭什么要事事都顺着他们的意愿? ------ 在贾惠惠的强烈建议下,小年夜那晚,梅婧带着夜生与她一同吃了顿饭。 却不想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惠惠,今日的表情十分严肃,粉粉的嘴唇一本正经地抿着,颇有一种丈母娘审视准女婿的架势。 梅婧望着只觉得可爱,伸手就想捏捏她粉嫩嫩的脸,却又不好意思戳破她难得一见的正经架子。 「惠惠,郝老师怎么没过来?」 「哦,」惠惠垂眸用开水烫着餐具,似是不以为意道,「他学校里临时有点事要忙,这次赶不上了。」 梅婧笑容一滞,心里实在没想明白中学里都放假了,一个体育老师又有什么可忙的。难道是因为她事先知会了夜生的职业,所以那位素来好面子的编制内工作者,觉得坐在一个饭桌上用餐为难了吗? 无论如何,她当然希望这一切只是源于自己的小肚鸡肠。 此刻的夜生却在桌下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婧婧,那就等郝老师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请他吃顿饭吧?」 「都好,听你的。」梅婧回望着他笑了笑,继而将目光投向一脸探寻的惠惠,「也听惠惠的。」 在专属于这对小姐妹你知我知的眼神交流中,惠惠终于率先败下阵来,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得了吧,见他还不如见我,他那个人一板一眼的,没趣极了!」 「知道知道,整个渝中半岛,就属你最最有趣。」梅婧边说边接过了惠惠手中半满着的瓷碗,将飘着纤维星子的开水倒在了自己脚边的垃圾桶里。 「婧婧,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呀?」 「当然是夸你。」 梅婧总算如愿地捏到了惠惠软乎乎的脸蛋。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在抬手的动作间,衣领随之微动,恰好敞露出了隽雅锁骨下的点点红痕。 惠惠瞳孔一缩,忙不迭地将不太友善的目光投向夜生。 「我有话要和你说。」 夜生客气地笑着,「你说。」 「婧婧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好的朋友,你要是欺负了她,或是惹她伤心,我可是会跑去你单位门口挂横幅声讨的!」 夜生始料不及,差一些被惠惠的仗义执言惹得发笑。可转念又发自内心地觉得,小玫瑰能交到这样义气的朋友,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惠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能不能放心可要看你说话算不算数了,你记着,我这双眼睛生得可尖了呢!」 话正落音,花白着头髮的阿婆便将香气四溢的水煮鱼端了上来。大瓷盆中缤纷满目的尖头辣椒红亮养眼,草鱼的肉片也是又肥又嫩,寒冷的冬日里见着这样的菜,令人怎么看都觉着食慾大开。 这间靠近宋庆龄故居的不起眼小食铺,本就是惠惠发掘后极力推荐的。 用她的话来说,若是嘉陵江边络绎不绝的游客都尝到了这一口,那岸边的一排排花枝招展的小酒楼都可以统统倒闭了。 恰如此刻,自从大份的水煮鱼被端上餐桌后,惠惠的眼神便止不住地往肥美的鱼肉上瞟,就连刚才拿出来教训夜生的气势,也被无形地消弭在了热气腾腾的红油汤里。 「好了好了,」梅婧将盛好的米饭递到二人面前,「别大眼瞪小眼的了,和两个小朋友似的。菜都上了,快趁热吃吧。」 惠惠点点头,夹起鱼片便大快朵颐,却仍不忘在吞咽的间隙间,对着夜生念念有词道,「对了,你是知道的吧?我们婧婧生的这么漂亮,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呢!你若是不好好惜福,替补的人立马从朝天门排到较场口!」 这份威胁并不令夜生生气。 咽下口中的豆奶后,他反而顺顺噹噹地将话接了下去。 「我不仅知道,我还见过。据说是你们老闆的侄子,对不对?」 「啊?」这回轮到惠惠大吃一惊,「婧婧,你怎么还带文恺弟弟和他见过啊?」 梅婧嘆了好大一口气,「我哪里会这么无聊?不过就是不凑巧碰上的。」 「哦,那还正常些。不过前些日子听一芳说,文恺弟弟原本考上了首都那边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决定不去了,说是不想读书了,想要直接留下来工作。于是好端端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可把亚苹姐这些家里的长辈给气得不行呢!」 梅婧心头一颤,险些没握稳手中的筷子。 她反覆思索,确认着那一日在重云巷中,自己虽然情绪反常,但也算是将话说了个清楚明白。她向他坦诚道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也说了希望他日后好好深造,别再将不必要的心思浪费在自己身上…… 她应当没有说错啊! 何况他是人人赞誉的高材生,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更不该没将这些话理解得清楚明白! 夜生替她扶正了筷子,微带醋意道,「怎么了,听完后悔了?」 梅婧瞧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心内顿时愁云消散,反而歪着脑袋逗弄着他道,「是啊,你都猜到了还问啊?」 「哦,那他的学校学校在哪?要不要我替你帮人家找来,这顿饭换你们三个继续吃?」 第74页 「嗯,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行,那你想我什么时候出发?」 「他那儿远着呢,指不准门口都没有公交车能直达,你是打算去的话,不如现在就拍拍屁股走人吧?」 …… 惠惠瞠目结舌地听着,一不留神,甚至将筷子里夹着的豆芽掉在了碗外。 认识近三年,她还从未见过婧婧如眼前般灵动俏皮的状态,仿佛一扫而空平日里心事沉沉的模样。此时此刻,她眉目舒展,眸光熠熠,满心满眼透露着的,皆是发自内心的自在与欢愉。 他们是如此地确定彼此的心意,甚至可以开这样的亲密玩笑。 瞬息间,向来惋惜婧婧没有选文恺弟弟来谈一场轰轰烈烈恋爱的她,甚至也不觉得那么惋惜了。 这顿饭吃得着实舒畅。 到了下半场的时候,外向的惠惠也算是和夜生处熟了,甚至还起头约着下次想去他那鼎鼎有名的单位里去熘达一圈长长眼。 夜生答得没犹豫。如今唐姐升了他的职,还给他手下配了些人使唤,所以就算带个朋友来转一转,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况且对于惠惠,他还有个更重要的请求还没开口。 随即他终于鼓起勇气,掏出了大衣口袋中的白信封。 「惠惠,这个交给你。」 惠惠擦了擦嘴,云里雾里道,「这是什么?」 「这是张银行卡,里面有一万块钱,密码是婧婧的生日。」夜生握住了身边那只没防备的手,语气格外真挚道,「之前听说郝老师在体育局里有些关系,所以婧婧想考教练证的事,还希望有机会的话能劳烦郝老师去替我们问问。要是这些钱还不够也没关系,回头你报给我个数字,我们再取钱来补!」 梅婧挂下脸来,这才算搞清楚了夜生的心思。 「谁同意你这么做的?我自己都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夜生粲然一笑,避重就轻道,「怕你反悔啊,怕你日后和亚苹姐侄子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哪天真变心了我可怎么办?「 「郑夜生,你觉得这样很好笑吗?」 「好了,不生气了,惠惠还在呢,何况我都已经开口了,钱也准备好了,现在撤回也来不及了……」说完上半句后,夜生朝着惠惠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俯首凑近了梅婧的耳畔低声道,「再说了,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所以,只要宝宝的梦想实现了,也等于是我的美梦成真了!」 梅婧的眼圈有些泛红,心内酸甜苦涩齐翻涌,一时竟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浑话……」 「对对,都是我浑,可宝宝却是大人有大量的。我还盼着你大慈大悲,今后给我生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姑娘呢。」 尽管是爱侣间的咬耳朵骚话,可夜生今日的频频踩线,还是激起了梅婧一身鸡皮疙瘩。 「你滚!」 「好好好,一会儿我就滚,先不气了好不好?再气可就真是给惠惠瞧笑话了!」 惠惠大方地笑了笑。 垂眸望着手中攒着的那张薄薄的卡片,顿时只觉情谊有如千斤重。 做朋友这些年,惠惠不难猜出婧婧心底的癥结所在。可如今见了能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对她好,自己也真的很开心。 坦白说夜生能一下拿出这些钱,又或者说他愿意拿出这些钱,都挺令惠惠感到意外。 她从前总隐隐担忧着在那种地方工作的男孩,是否会擅于逢场作戏,平白地玩弄了涉世未深女孩的感情,可现如今,她想自己应该不用再寄託这样的忧虑于婧婧身上了。 尽管婧婧是她在红苹果最要好的同事,但她也明白以婧婧的专业水准屈居在此,的确令人有些惋惜。所以就算心内会有些捨不得,这件事的孰轻孰重她也能明白,婧婧能有个更为安稳的好去处,当然也是件不得多得好事。 更何况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惠惠墨一般深透淋漓的眸子对向了窗外的晕晕明月,悄悄地嘆了口气。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性格外向,又显得乐观,丈夫的职业也是体面又稳定,所以很多时候,自己在单位同事眼里都是值得羡慕的对象。可却没人猜到她也有秘密,她也有悲伤。最遗憾的是她的隐衷,至今都无法与人分享。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肥一点,希望大家多多留评呢,比心心:) 第34章 春节又要来了。 梅婧怔怔地趴在窗口, 望着眼前这个早晨连着夜晚,没有阳光也没有温暖的午后,掐指算着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个令植物都失去光泽的湿冷冬日。 因为捨不得夜生,也因为去年过年那些不堪回首的经歷, 使得梅婧对那个家毫无期待, 所以就连今年过年也找了个理由没回去。 反正只要钱到位了, 老家那边也不会有多余的意见。 培训机构放假了。 于是她便彻底地放任自己日日枕在夜生的臂弯中,安心满满地睡去。 日出日落, 他们在老楼中从初冬做到了除夕。 尽管有些羞于启齿, 可身体与日俱增的默契仿佛为她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她开始享受、开始依恋,甚至开始沉沦于这个全新的感官世界。 而她送给夜生的围巾,也在这些挤着缝隙的时间里织完了。 第75页 虽然那长长一条里跑了几针,留下了几个不太好看的小孔, 可围起来的时候的确也不大显眼, 夜生更是不在意这些, 他宝贝得爱不释手,连连捧着她的手指亲,甚至还胡诌着这样更透气, 惹得梅婧哭笑不得, 心内却柔软得一塌煳涂。 第二日, 夜生投桃报李,不知从哪儿给她买了个胖乎乎的毛绒兔娃娃回来。 漂亮的东西自然没有讨人厌的道理。 更何况她年少时也不曾拥有过这样精緻的玩具。 从前在队里受训的时候,有不少姑娘的床头都有从家乡带来的漂亮娃娃,有花猫,有斑点狗,也有活灵活现的棕色小猴。那样的年纪,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道理, 可她就算羡慕,却不敢和家里无端开口。因为她知道,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父亲一定会将她一顿狠狠数落,责怪她不好好训练,就知道和城里人学一堆坏习惯。 所以每一次,她只能趁别人没注意时多望着娃娃几眼,随即翻过身去,抱着自己打着补丁的棉花枕头沉沉睡去。 她曾是如此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娃娃。 可后来,等到她能自食其力时,却又觉得去到满是孩子堆里的玩具店里挑娃娃的这件事,有些难言的幼稚。昔年的童心,仿佛已经彻底被消磨在了日復一日的琐碎里,生活更是令她体会到很多事是没有来日方长的。 所以她是真的没能想到,有朝一日,在她二十一岁这年,当她终于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毛绒娃娃时,竟会是这样的雀跃不已。 此时此刻,夜生显然对她的反应十足惊喜。 「小玫瑰,你是真的喜欢,还是哄我开心啊?」 「当然是真喜欢,」梅婧将头埋在了兔娃娃软乎乎的耳朵里,笑容不掩甜蜜道,「它好漂亮啊,又软又可爱。」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多给你买,我把十二生肖都凑齐给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十二生肖……」梅婧轻声嘟囔着,随即用柔嫩的指腹在小兔子粉嘟嘟的鼻子上轻轻地划着名圈,「我就要它,有它就已经很好了。」 在日渐亲昵的相处中,夜生发现小玫瑰身上有许多珍贵的品格,其中最令他动容的一点,就是自己在她的身上从来瞧不见一丝一毫的贪心。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自己付出得还不够,恨不得想把身边能够得着的一切好东西都寻来送她才好。 「对了,夜生,你为什么会想到挑一个小兔子送我呀?」 夜生坐到了她的身侧,继而没羞没臊地指着兔娃娃白里透粉的臀尖,一本正经道,「你看它这里好翘好圆,好像你。」 梅婧上一秒还挂在唇角的柔和笑意顿时凝固了。 「你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想你,想睡你,睡你。」 冬日的寒气融入了梅婧的眼底,胖乎乎的兔娃娃顿时被砸入了夜生的怀里。 「你拿走吧。今后各过各的,别再来烦我。」 「那你晚上睡觉时脚冷怎么办?」 「我有热水袋。」 「热水袋总是要凉的,而我却一直是热的。」夜生据理力争道,「何况我还体力好不要钱。」 冷风拍着窗户,将窗门拍得吱呀直响。窗外远处那株树形奇特、高大威风的黄桷榕也被这一阵肃杀的疾风吹得枝叶乱颤,彻底地没了脾气。 娇怯的羞涩仿佛被无形地翻了篇。 梅婧回过头来,也随着他开始了没脸没皮的一言一语。 「真好意思,说得倒像是有人愿意花钱买你似的……」 「当然有啦。」 「你骗人!」 「谁骗你了?偶尔我巡房的时候还有客人问我愿不愿意出-台呢!」 梅婧顿时垮了脸,「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家里那位管得紧,一肚皮子的酸水呢,若是我背地里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到时候她可要哭得把城里的那一圈堤岸都淹了!」 「胡说,谁要为你哭了?」 「你说的,」夜生沾沾自喜挑着眉,怀里还抱着软软的兔娃娃,「小玫瑰,你已经承认自己就是我家里那位了,可不能再反悔了!」 梅婧这才惊觉中了套,于是气得扑在他身上揪弄着他两颊间的软肉。 「郑夜生,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 「那要不今天换我在下面,你坐上来狠狠地欺负我怎么样?」 「你想得美!」 「我是想的美啊,宝宝,来试一试怎么样?」夜生眉飞色舞地动起手来,「大冬天的,下午好无聊啊,试一试,我们就试个三分钟你觉得怎么样,说不定你也很喜欢呢?!」 不知道是好奇心作祟,还是天太冷将自己的脑袋冻僵了,等梅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当真已哼哼唧唧地抱着兔娃娃在他身上摆动了起来。 从前的她是最不喜欢这个季节的。 冷酷的冬天将天上的水都冻成了冰,连带着人的心也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毫无一丝生机可言。可现如今她的身子暖得仿佛置身温泉,摇摇曳曳,波光旖旎,即便说来矫情,但这的确是她有生之年来第一次觉得冬天也没那么冷飕飕得讨人厌了。 九九年来了。 九九同久久,天长又地久。 梅婧心想,今年一定会是很好的一年。 上个月末,丁桂从巷尾收废品的大哥手里买了台二手的长虹牌电视机,并买了两个铁架子将电视架在了墙上。果不其然,这台32寸的彩色电视机为年前的生意锦上添花了不少,只不过街坊们都爱看完电视再走,使得小店关门的时间也推迟了大半小时。 第76页 即使不用再给李文金供读,丁桂还是如从前般起早摸黑地拼命赚钱。 梅婧想不明白为什么,甚至还开口问过一次,然而丁桂却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直言道是因为自己就是爱钱,眼下也只有钱才能给到她十足的安全感了。 不过到了年关,就算是爱钱的丁桂也没心思赚钱了。 年三十天擦亮的时候,她便起来洒扫浆洗,给楼里的每家屋子的门上都挂上彩灯、贴上招财门神与对联,甚至还在每家的门前摆了个小竹篮,里面装着自己用棉布包好的红糖烧饼与酥肉镶碗。 随后她便回到厨房去准备年夜饭食材。 或许是怕孤单,或许是图团圆饭人多热闹,所以今年的这顿年夜饭,她提前半个月便开始邀请人。除了婧婧夜生,她也邀请来了明峰明纱这两兄妹。 冬天里的白日总是过得很快,午饭后的梅婧才眯了小一会儿,便被夜生轻扣着脑门给闹了醒来。 原来时间已经不早,就连明峰和明纱都已经到了。 她连忙换上衣服下楼去帮忙。 于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明峰已经麻利地在炭盆里生起了火,明纱也像模像样地围着圆桌摆起了碗筷。梅婧在和他们打过招唿后,便快步地走去了窜着烟雾的厨房,有些歉疚地想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夜生望着她翩然而去的身影,唇角漾着轻柔的笑意。 「什么玩意,笑得和个傻子似的……」 明纱一边嘀咕,一边将手中汤匙重重地丢进了碗里,引起了啪嗒一声脆响。夜生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她,于是恍若未闻般地走了过去,替她一起摆放起了餐具。 「你小心些。丁姐赚钱也不容易,我们别把她东西弄坏了。」 「你当我还赔不起了?」 「你当然赔得起,但丁姐喊我们大过年来吃饭,可不是特意喊你来砸东西的。」 「哼!」 自知理亏的明纱顿时没好气地挨着椅子坐下,连碗筷也懒得再摆了。 明纱从小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夜生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于是继续默默地做着自己从前在庄叔店里的老本行。 「对了,你新交的男朋友呢?不是本来说要一起来?」 「要你管?」明纱的眼神黯了黯,「吵架了不行啊?」 「好了好了,你俩今天停战啊……」明峰拍了拍大腿站起身来,总算是了结了手里的活儿,「好不容易来蹭吃蹭喝的,就那么等不及被人赶走呢?」 厨房里乒桌球乓的,自然使梅婧错过了外面的这场动静。此刻的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刚蒸出笼粉蒸肉与腊香肠走出来,可却在摆上桌的时没留神,令滚热的油汁沾到了大拇指。 梅婧没出声,只是皱着眉头去拿一旁的湿抹布去擦。 可细心的夜生自然发现了她的失常,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碟子,将她细软的手指捧在眼前看。 「你看看,想堵住我的嘴也行啊……」明纱站起身来,嗤笑着搭上了明峰的肩膀,「你有本事怎么不让他俩手放开,别大过年那么黏黏煳煳地噁心人呀?」 梅婧的眼皮跳了跳。 可这一次,她没再将手抽开,反而如同宣示主权般,紧紧地回握住了夜生的手。 「反正我们不会觉得噁心,更不会吃不下饭。」 「没错,」得到鼓舞后的夜生顿时神采飞扬,「王明纱,要是你继续摆脸色给我们看,我可就当着你的面亲她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纱妹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哈哈哈!! 第35章 底楼的天花板十分陈旧, 但却非常清洁,就连带着吊扇的叶片与白炽灯的灯管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在这些旁枝末节的细节中,不难看出丁桂平时对这间小铺面的爱护与用心。 待丁桂上楼换完衣服后,此刻座上的众人也坐了个齐全。 一头乌黑的发被丁桂扎成了两条油光水亮的麻花辫, 枣红色的毛衣裙更是衬得她气色红润了不少, 此刻小跑而来的她利落地从橱柜中取出瓶好酒来, 车轻熟路地为大家满上。 「能聚在一起过年也是老天给的缘分,今天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 菜不够的话我再进去做啊!」 明峰连忙举起酒杯, 起身回敬道,「丁姐你也太客气了,这哪里还会不够,我看这吃到明天还有得多呢!」 「年轻人长身体呢, 不多吃点怎么行?」 「那也多啊, 五个人吃十二个大菜, 肚皮都要塞圆了呢!」 丁桂老实交代,「我这不是本以为明纱新交的男朋友也会过来,所以才多做了些, 有备无患嘛。」 「别再提他了, 已经谈吹了……我就当他已经不存在了。」 明纱说完也没起身, 而是直接把眼前满满的一小杯白酒给灌下了肚皮。她知道,她当然知道,甚至只有她知道这么个所谓的男友是她如何一时兴起杜撰出来的,仿佛想要向夜生示威,或是向麻不不仁的生活赌气。 只可惜她到现在才意识道,夜生对此压根不会在意。 「不谈就不谈了,反正我也没见过, 还不算数呢。」明峰宽厚地笑了笑,随即动起了筷子,「妹妹来,吃个虾,你喜欢的。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我们再好好找一个就是了。」 「嗯。」 明纱忽然有些眼眶酸涩。 第77页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仿佛又一棒子被打到了圆形,回到了深山里那个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和哥哥哭一哭的小丫头,她分明觉得自己这些年正在努力长大,飞快长大,从外貌到举止,都要与都市里的时髦女郎标榜得无异。她明明觉得自己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却不想回到最亲的人面前,一句宽慰的低哄都会令她变得不堪一击。 明峰又与丁桂热络地攀谈了起来。倒是梅婧注意到了明纱脸色的反常,随即她用筷尖指着面前的香辣肉肠,给夜生使了个眼色。 夜生顿时会意。 于是夹起了一块热腾腾的香肠,放入了明纱眼前的小碟中。 「多吃点,别不开心了。今后再找男朋友的时候,我和你哥都替你好好把关,总能替你选出个满意的来。」 望着油光四溢的蒸香肠,明纱百感交集地抬起脸,有些不死心道,「我中意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真好心的话,还不如告诉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分手?」 语出惊人的明纱,成功使得桌上的所有人都变了脸。 「明纱,快呸掉快呸掉,」丁桂倒反比两位当事人更紧张似的,「大好的节日里可不能说这些,是忌讳的!」 明纱挑了挑眉,「丁姐,我不信那些旧俗的,我就是问个答案罢了。」 此时此刻,夜生放下筷子。 他的面色绷紧,眼角眉梢的笑意尽敛,神色有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不会分手的。我还会和她结婚,生孩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都要和她在一起。」 「你们还要结婚?」明纱大跌眼镜,转脸便望向了正吹着汤匙的梅婧,「你也愿意?」 梅婧知道,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改朝她投来。有满腔困惑的明纱,有不明状况的丁姐与明峰,还有身边心怀希冀又不敢过分表露的夜生。 「……为什么不愿意?只不过,还不是现在。」 夜生被这份意外之喜激得头脑发热,「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众目睽睽下回答这种问题可真是有够尴尬,可梅婧还是硬着头皮地轻声答道,「等我弟弟考上大学吧,这样我就彻底没有负担了……」 本来餐前那一场小插曲,便令夜生心内十分舒坦,此刻梅婧的松口更是令他欣喜连连,一时间开心得嘴角都快起飞了,惹得坐在对面的明峰都忍不住数落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傻。 傻有什么的? 傻人有傻福的道理谁还不懂? 更何况小玫瑰的弟弟都已经在读高二了,想来离梦想成真的时间也没那么遥远了。 这一顿团圆饭吃的夜生实在是开心,就连米饭都多添了一碗,他的小玫瑰不会再在人前避讳与自己的亲密关系了,甚至还松口说愿意嫁给自己。 二十二年来,这是他过过最幸福的一个除夕。 他一定会将一九九九好好铭记。 ------ 庆贺新年到来的花火一朵接着一朵,绽放于这座城市的上空。 蓝色、粉色、金色……璀璨的烟花将奇奥的色彩倾洒在天幕中,在这一刻,仿佛人间盛极,天上天下同庆一堂,家家户户欢乐的喧闹声都被惊天动地的烟花爆竹声所掩盖,旖旎光彩下,人间风华无双。 梅婧是趴在床边的小窗前,在感官的极度震颤中,欣赏完了这一场烟花。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在首都时没有这样的心情,在内江时又不曾有这样的景致,眼前的缤纷绚烂,竟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最喜欢的一场烟花。 嘭啪,嘭啪…… 云消雨散后,窗外的焰火却还在逐一绽放。 然而此刻的梅婧却没了再看的力气,顺势便乖顺地伏在夜生的身上轻轻喘息。 在这一次的事后,夜生没有再浑话连篇地去逗弄她,而是抚着她被薄汗濡湿的肩头,将她紧紧地带入怀里。 「九九年了,小玫瑰。再过一年,我们就要一起跨世纪了。」 梅婧不愿再动弹,只是轻飘飘笑了笑。 「嗯,真好。」 「你知道吗?其实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时不时想起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样子。」 梅婧这才反应过来,于是翻过身,执拗地将他的手臂抬起,仔细地摩挲着他小臂上那道显眼的疤痕。 「当时很疼吧?我的疤比你小那么多,那时候都疼了好几天……」 「是疼,」夜生蹭在了她香香的肩窝里,「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疼得委屈,所以就把你彻底记住了。」 「你记住什么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座城市特别性感,整个城市像一个环环相扣的封闭空间,每个人的眼底都写满了欲望。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我觉得充沛着这样的欲望还挺有生命力的……」夜生一边说,一边绕弄着梅婧的头髮,语气格外温柔道,「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双平静得丝毫不沾染欲望的眼睛,一下就撞进我心里了。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你和我在这座喧闹城市里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从前也曾有过胜负欲,不过现在,的确已经不需要了。」 「放弃的那些,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夜生,如果后悔有用,那我一定后悔。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再痛苦再后悔再伤心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倒不如放过自己算了……」 第78页 凌晨过去,窗外的焰火也终于逐渐停息。 室内很安静,一时仿佛安静到就连彼此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宝宝,我会努力多赚些钱,不会让你后悔跟了我的。」 「我不要钱,」梅婧心满意足地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眼眸如夏日睡莲般温情一片,「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不要再受伤,我就觉得很好了,也再没什么别的想要的了……」 「可我们总是要结婚的。我们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床,自己的沙发和电视机,对了,你怕冷又怕热,我们还要买个空调。我就是想把那些能想到的好东西都给你,我不想你在我身边有一点点的委屈!」 梅婧听得心里暖唿唿的,却仍止不住想逗他。 「还有呢?」 「还有,等我再多赚些钱,我就换一份工作,或者我们自己盘个店铺,开一间玩具店也不错。你这么喜欢娃娃,那我们就进一仓库的娃娃随你选,再把你不喜欢的摆出来卖……我们还可以再进点积木、赛车、拼图啊这些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上次看到单位里的同事在拼世界地图就觉得挺有意思,当时还想着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买一个试试看呢……」 梅婧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丢去的一个问题,竟换来了夜生如此缜密的回答。 他是想过的,他真的是想过的。他是那么详细地去思考与规划着名他们的未来,从时间到金钱,再到最终的可实现性,尽管这一切还都是并不完善的雏形,但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好像已经跟随着他的想像而一同描绘出了一副圆满的蓝图。 「那你要说到做到啊,可不能到时候和李文金一样言而无信。」 夜生眼神一滞,满腔兴头顿时消了,甚至还有些不开心了起来。 「好端端的,你拿我和他比做什么?」 「比一比才知道啊,」梅婧俏皮一笑,飞快地仰起脸亲了亲他的唇角,「比较完之后,才觉得你比他好上百倍千倍呢,哪哪儿都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 「真的?」夜生心花怒放,顿时来了劲儿,「比你老闆的侄子都好吗?」 尽管这个问题令梅婧觉得有些幼稚,可此刻眼前人的反应实在太过有趣。他的眼睛晶灿灿的,瞳仁又黑又亮,不但映着窗外逐渐熄灭的融融灯火,也映着自己眉眼含笑的脸。 于是她抬手便搂住了他的肩膀,忍不住软下声来低哄道,「他的好不该属于我,但你却不一样。夜生,你答应过的,你从里到外都只能是属于我的。所以我们都只能对彼此好,知道了吗?」 云舒云卷,光阴如梭。 在漫漫的人生长河中,无止境的顾虑与贪婪并不会使人拥有更多想要的东西,反而会使生活中的美丽失色。千百年来,建立无数丰功伟业的伟人尚且如此,平凡人更是难逃章法。 所以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就是她此刻心底最真实的企盼。 梅婧再不奢望别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7 00:00:00~2020-08-10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 4个;焦犬、妮妮本妮、玻璃小猪、噗哈哈 2个;whyme、兮兮、无羡含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居不宇 40瓶;23333 15瓶;曼曼掏粪工 5瓶;久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冬日里昼短夜长。 虽然已近早上八点, 天却仍不显得怎么亮。 而年初六要回火锅铺里看庄叔,是上个月就说好的事情。 虽然梅婧一早便得了知会,可真到了这一天后,她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 一早起来就显得有些焦虑, 就连吃早饭时也差点被豆浆呛着喉咙。 夜生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你说, 庄叔他们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除了你, 我又没带过别人见他们。」 梅婧将整个脑袋伏在小桌上,重重地嘆了口气,「那我们从前不是还像模像样地解释过,只是邻居关系……」 「那时候本来就是啊。」夜生笑眯眯地啃着菜肉包子, 「总不会那个时候, 你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吧?」 「对牛弹琴。」 梅婧没好气地站起身来, 摸着后颈,走到衣柜前怔怔地发呆。 就一顿饭而已,她的确没必要这么紧张。 可奇怪的是, 每每想到要去见庄叔庄婶, 就会给予她一种要去见夜生家人的错觉, 仿佛生怕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似的。 所以,究竟该穿什么衣服去好呢? 米色太淡不显气色、黄色太亮显得跳脱、葡萄紫又显得太水亮娇艷……她揉着眼睛,越看反而越花眼,到了最后一声呜唿,飞速地小跑着扑回到了夜生的怀里。 这下倒好,没防备的夜生也差点被喉中的豆奶呛着了。 不过他又不是柳下惠,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可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他精神奕奕地揽住她的肩膀, 啵叽一口地亲在她的下巴上。却不想小玫瑰非但没抗拒,还反倒乖顺垂下头来,亲昵无比地与他额头相抵。 「你又不嫌我是头蠢牛了?」 「我没嫌你,我就是有点紧张,又有些怕羞……你都是知道的。」 第79页 「可是再害羞,丑媳妇还是得见公婆的呀!」 「谁丑了?」 「我丑我丑。」夜生即刻宣告投降,随即动作轻柔地用手指揉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可是你也知道,他们人都很好的。大伙只是许久没见,想热闹聚一聚罢了。他们不会有别的意思,更不会难为我们,你就别担心了,好不好?」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穿什么衣服去。」 夜生一气呵成地站起身来,顺势将小玫瑰打横抱起,三步并两步,一同走到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柜前。这是她的衣柜,但在最右侧的边角,已经有一摞放自己衣服的位置了。 望着这一幕,夜生开心地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些。 「你觉得那件蓝色的外套好不好?」 「哪件蓝的?」 「就是袖口缀着一串小白花的那个,我记得上次你在办年货的时候穿过,清清爽爽的,就像蓝天白云,特别好看。」 梅婧本觉得这件衣服没什么特别的,可此刻夜生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只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不就是吃顿饭吗,又不是去比赛,她的确有些紧张地过了头……这社交恐惧的习惯,有机会还是要好好改掉才是。 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夜生牵着她的手一同踏入那间熟悉的店铺时,喜笑盈盈的庄叔庄婶很快令她打消掉了所顾虑的陌生感。 一身翠绿色花袄子的庄婶,更是一上来便给她塞了个崭新的红纸包。 「新年快乐,小婧婧。上回夜生带你来过后,我们就猜今后准还能再见到你。这是叔和婶的一点心意,讨个喜气,可不许和我们推辞啊!」 梅婧捧着红包,顿时红了脸,下意识地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夜生。 「拿下吧。」夜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是大家都喜欢你的意思呢!」 「那就谢谢庄叔庄婶……」 庄叔也是个直接的性子。此刻见他们带了礼来,也不来那些虚的,乐呵呵地便接过了过去,一件件儿的拎入了铺子里。 「都快进来吧,」庄叔的嗓门洪亮,「外头多凉,里面暖气都开好了呢!」 「是呢,」庄婶笑容爽利地应和着,「今天准备的都是你们上次来喜欢吃的菜,口味准不会出错的!」 梅婧心下动容。 庄叔庄婶的自来熟与热心肠,很快地消弭了她心底一直以来存着的隐忧侷促。 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也的确有将夜生当孩子看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听夜生提起过,庄婶因为年轻时的一场意外而无法生育。在当时老一辈传宗接代大过天的思想观念里,庄叔并没有放弃对她的爱意与责任,宁可日日顶着着亲戚朋友间意有所指的质疑与嘲笑,也没有生过一丝一毫要与她分开的念头,反而事事顺着她,比旁人更加地尊敬爱护她。 光凭这一点,梅婧心底便对庄叔存着满满当当的敬重。 墙上的小彩电正在转播着除夕那天的春节联欢晚会。梅婧平日里并不爱看这些文娱节目,但今日时不时地望两眼,倒也觉得挺有意思。夜生对这些更是买帐,看到有趣的小品时还会忍不住地捧腹大笑。 庄婶跑去厨房里端糖水,庄叔则有些微醺,一杯接着一杯,捧着自己的小酒瓶和个宝似的。 「小婧,酒还来一些吗?」 「不了庄叔,真喝不了了,再喝可就要晕了……」 「行,」庄叔笑得爽朗,「小婧,那你来猜猜,我从前和夜生怎么认识的?」 梅婧灿然一笑,「不是看到招工应聘什么来的吗?」 夜生的目光从电视中落了回来,继而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别人是,可他倒真不是。」庄叔边说边眯着小酒,神色惬意而快活,连带着将眼睛也舒舒服服地眯了起来,继续娓娓道来,「那一年我老母亲在医院做手术,我正从银行取了钱骑车过去。可我这马大哈,就连钱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了都不知道,只一门心思地想往医院里快些骑。所幸被夜生在路边恰好看着了,追了我好久才气喘吁吁地把钱还了过来。」 走近了的庄婶点点头,颇有感触地补充道,「是啊,那时候正是大夏天呢,天多热啊,人走出门都要被太阳烤化了,可这实心眼的孩子硬是追了半里上下坡路将钱还了回来,可太惹人心疼了!」 这样的事,不仅那时的他们心疼。即使隔了这么长时间,梅婧听了也很心疼,于是她在桌下悄悄地牵住了夜生的手,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 「你做的好好呀……」 「大概是为了遇上你,总是要多做些好事积积福。」 梅婧这一次没再笑话他肉麻,反而赞许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庄叔又替自己满上了一杯白酒,双颊酡红,神态却格外惬意道,「做生意这么些年,吃完火锅熘走不付帐的碰上过,像他那种做了好事还什么都不要的真是头一回碰上……说轻一点那是拾金不昧,说重一点,那当时可是救了我老母亲的命呢!」 庄嫂笑着将刚出锅的酒酿红糖蛋花羹推到了众人的眼前。 「所以啊,老庄这不是请人喝瓶汽水的功夫,就把人给骗到我们店里来了嘛!」 夜生神色真挚,「能遇上你们,也是我的福气。」 第80页 「夜生,你是好孩子,无论在哪都会是,这我一直都知道。」庄叔站起身来,十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看到你长大了,我们真的很开心。小婧又这么文静漂亮,要是你爸和爷爷在天上有灵,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宽慰!」 这一刻,夜生的眼底没有沉浸于过去的感伤,而是满怀希冀地望向了让自己对未来寄予无限想像的小玫瑰。 没错,他是那么的喜欢她,从第一眼起就是。 而更幸运的是,这一份思慕并没有石沉大海,命运的齿轮让他们重逢相遇,令他们在一次次的青涩迷惘的自我困惑中选择勇敢,在与她心意相通的那一瞬,夜生觉得先前人生给予自己的那些坎坷与亏欠,仿佛都可以一笔勾销。 在离开火锅店的时候,庄婶果不其然地又准备了许多东西让他们带回去,并对他们连连叮嘱道,「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孩子就把这儿当家一样,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别的不敢夸海口,但厨房里永远会多给你们备两口热乎饭吃!」 夜生提着手中装满食物的袋子直笑。 「瞧您给的,都够我们吃小半年的了……」 「给你们就是要你们多吃些,」庄婶忍俊不禁道,「瞧瞧你俩的身板都这么瘦,今后怎么生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啊?」 「再说再说。」 夜生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 梅婧讪讪一笑,随即跟着他轻点了点头。 只不过分别后没走两步,她的脸色便有些挂不住了,脚底和抹了油似的越走越快,就连手都不让夜生再牵。 「怎么了,」夜生云里雾里地追了上前,「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郑夜生,你怎么能把那种事都和他们说啊!」 「哪种事啊?」 「就是……我们俩睡一起的事啊。」梅婧环顾着空旷的街道,声音低得和蚊子哼哼似的,仿佛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我们到底还没结婚呢,这样的话传出去,年纪大的人会看轻我的!」 「我没说,这种事我当然没和他们说了。临走时庄婶的话是闹着玩的,就是和小一辈开开玩笑,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你确定?」 「当然,和你的那种事,我连明峰都没说过呢。」 寒风萧瑟,整个城市都是冷色调的。 夜生的清亮瞳仁却在这一片微茫的冷寂中熠熠发光,橄榄绿的围巾衬得他肤色细腻白净,表情纯粹又无辜。 如此望着,倒像是长手长脚的他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听完他的认真解释,梅婧悬着的心总算稳稳噹噹地落了回去,可还没等她舒舒坦坦地轻吁一口气,夜生的小声嘀咕便随着风声,不偏不倚地飘了过来。「不过他要是连这个也猜不出来,那脑子和猪也没什么分别……」 「你才是猪呢!!」 梅婧气不打一处来,再懒得回头理他。 不过对于柔情蜜意的小情侣来说,本就是床头吵床尾和,就像梅婧压根没走出这条街,便又软糯糯地折了回来。 「手里东西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提一些?」 「你现在知道想起我啦?」夜生对症下药,立马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刚刚还以为,今后你都不打算宝贝我了呢……」 梅婧粲然一笑,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 「可我更喜欢你话少一点。」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夜生心情大好。 青春的笑容肆意地绽放于裊柔的日光中,一时有着说不出的明媚与舒朗,仿佛可使万物復甦,葱茏馥郁。 「没得挑了,也不能再返厂再造了。小玫瑰,不论你喜不喜欢,也只能是我了!」 「那好吧,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这一刻,他们的心房被甜蜜的欢愉所浸透,那是一种鲜活、质朴且不染杂质的欢愉,也是他们源于内心最深处的美梦憧憬。 作者有话要说:  蜜里调油的新年要结束了,后续剧情也要开始紧凑起来啦 第37章 他们来到了一间採光充沛的两居室。 房间的内部布局很是开阔, 家具都是整洁簇新的,连通着小阳台的明净窗外甚至可以望见色泽澄黄的嘉陵江,与正在兴建的黄花园大桥。 因为陌生,就连在这里四处顾盼, 梅婧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于是她反覆确认道, 「这里真的是你老闆给你租的房子?」 「嗯。」夜生放下包裹, 不以为意地揉着勒出红痕的手,惬意地坐在了沙发上, 「的确挺好的, 是不是?要是你愿意和我一起搬过来,那我们就可以住得舒服多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想想这么好的位置总不来住,还空关着,总觉得有些可惜。」 「这是你老闆给你租的, 又不是给我租的, 万一今后她又安排了你哪个同事来隔壁房间住, 那有多尴尬,你没想过?」 「可她说过,这里是给我一个人租的……」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梅婧望着头顶做工细緻的铁艺吊灯, 心底顿生出了几分无名气, 随即赌气地将头别开, 绞着手指轻声道,「这里总归不是你自己的房子,我还是觉得信不过。」 夜生揉着手的动作一滞,眼神骤然黯了下来。 第81页 「对不起。」 「嗯?」 没头没尾的道歉令梅婧有些意外。 夜生动了动嘴皮,一时没出声。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临近完工的跨江大桥,神情中似有憧憬,也有迷惘。 「这样好的房子, 我还买不起给你。」 「我也不用这样好的。」梅婧缓缓地走到夜生身侧,蹲下身来伏在他的膝上,「其实重云巷也不差啊,天台宽敞,晒衣服很快就能干。丁姐住我楼下,你住我楼上,有你们在,我一点也不孤单……」 「可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都住在那里。」 「我们总会有自己的家的。」梅婧抬手轻捏了捏他的脸颊,「难道你对我们俩就这么没信心呀?」 「我当然有,」夜生心头一暖,动容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对了,惠惠那边有回音了吗?」 「还没呢,毕竟教育系统可能还在放假……再等等,不催她,不急。」 夜生点了点头。 随即微挑着眉,直起身子,勾起唇角别具深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梅婧嗅到一丝不太对的气息,继而神色微微一变。 「你干嘛,腿抽筋了?」 「坐上来,给我抱抱。」 「做白日梦呢。」 梅婧顿时收起了刚才那副小鸟依人的神色,轻笑地瞥了他一眼,顺势便想站起身来跑路。 见她动作一气呵成,夜生也伸手不拉她,而是挑衅般地将双手抚在自己的裤腰带间游离。 「你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 「好了好了,」梅婧认命般地倒回一步,进而熟门熟路地坐在了他的腿上,「光天化日的,抱抱就行了,别动不动就发-情!」 「那也行,」夜生得偿所愿都收紧了怀抱,「那你以后要再对我温柔点。」 梅婧没好气地拍了拍他蓬松的头髮。 「说什么呢,我哪里有经常在凶你?」 「你有的。」 「我没有!」 「我不管,」夜生垂下眼眸,有些蛮不讲理将头枕在了她的肩上,「总之,你每发一次脾气我反而就更想睡你,想把你睡得服服帖帖的,明天只能想着我看着我,然后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们形影不离的……」 这一番幼稚又不讲理的浑话,可算是将夜生心底拨弄着的小算盘暴露无遗。可梅婧听了之后非但没生气,反被他的这份难得的孩子气逗乐了起来。 梅婧啧了一声,「那为什么不能是你跟着我呢?」 「好,我跟着你也行。」夜生没犹豫地点了点头,轻嗅着她发间残存的清香,眼底透出了旖旎的柔光,「等你今后考完证换好单位,我就跟着你一起换工作。」 梅婧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夜生曾提起过的玩具店。 但显然,那似乎是过嘴瘾的概率比较大。 「你要换什么样的?」 「只要是正常作息,可以天天抱着宝宝睡的那种就行。」 梅婧高兴了起来,「真的?」 夜生见她这么开心,心底柔软间又不免觉得有些酸涩,一时只觉得自己能给予她的还是不够多。 「真的,一言为定。」 梅婧笑着揽上了他的肩膀。 望着这一刻窗外绵绵无绝的江水,她不再觉得惘然,反而觉得赏心悦目,心头蜜意无限。一直以来,她心里都十分期待夜生能换一份工作,换一份作息正常,说出去也更体面些的工作。 她并不是看轻他现在的工作,她只是隐隐地希望他能变得更好。 这是她羞于启齿的私心。 梅婧并不世故,但也不天真。她是很喜欢夜生,可今后若他们真的要结婚的话,她可以不担心自己,却不能不为总要出世的孩子忧心,毕竟孩子去读书时,老师同学知道父亲从事着这一类行业,难免容易遭人口舌。 那些从说者嘴里轻飘飘,却如刀子般扎入听者心底的话,从小失去母亲的她并没有少遭受。 所以夜生能主动提出这些,她真的好开心。 即使这也不是最近的事。 于是在回去的一路上,梅婧的唇角便没有掉下来过。就连夜生在街角处偷亲她的脸颊时,她也丝毫不忸怩,反而盈盈地抬起脸,回给他了一个甜蜜笑靥。 夜生一时只觉得心情好得要飘起来了,手里满满当当的食物也不觉得沉了。 因为庄婶给的腌货太多,吃不完开春也很容易坏,所以梅婧挑了两块肥瘦相间正正好的酱五花,与两只油光发亮的酱板鸭,用油纸仔细包了,给丁姐送了过去。 可梅婧却没想到,在她喜气盈盈地敲了门后,丁姐竟是温吞吞的,通红着眼打开房了门。 临近黄昏,暗沉的屋子里却没有开一盏灯。 室内潮湿的气息与昏暗的光线相融合,连带着丁桂不加修饰的满面愁云,使梅婧心底顿时升腾起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丁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丁桂连忙打开灯,一边用袖口拭着眼,一边将她往里迎着,「婧婧,我正好是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我方便的,」梅婧径直将手里的腌货直接放在了门口的小桌上,「你说。」 「你能不能看看最近哪天空,陪我去学校找一趟文金?」 梅婧脸色徒然一变。 第82页 「为什么要找他,是他又向你要钱了吗?」 丁桂连忙摆手,「不是的,这次不是因为钱……」 梅婧有些难以接受地皱起眉,却又不忍心说出重话令她伤心。 「那难道是你……还在想着他吗?」 「这件事我没法不去想他。」丁桂在吐息间,似是将肺里的所有空气都挤了出来,「婧婧,我怀孕了。」 「什么?」 「今天刚验的,千真万确了。」 一瞬间,梅婧连唿吸都有着短暂的停滞。 无论如何,她都不曾想到,从前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注意避孕的丁姐,居然自己意外怀孕了。 「所以,所以我就是想去学校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丁桂咬着唇,脸上升腾起了一阵不太自然的潮红,「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我自己一个人,拿不定个主意……」 「可是丁姐,怎么会这样呢?」梅婧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说过,那方面,你一直是很小心的吗?」 「我记得,最后一次是弄在体外的。一直听过来人说体外可以,没想到,竟也难保万全……」 梅婧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自从那一次丁桂说了体外安全后,在每一次亲热中,她几乎都是当着金科玉律般让夜生遵循着,却没想到这法子朝不保夕,竟是会生这样的出意外来。 于是,从丁姐那里回来后,她开始变得心事重重。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夜生天天做的,都是可能要开花结果的事。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甚至怀疑着自己的肚子里是不是也睡了个小宝宝。从而在草草结束晚餐后,坐立不安的她直接穿好外套,并将大衣丢到了连碗都还没来得及洗的夜生身上,硬着头皮将他拉出了门。 毫无防备的夜生一边嘀咕一边在楼道里拉着拉链。 「大晚上的,这是去哪?」 「去买东西。」 「这么急匆匆的,是要买什么?」夜生费解地拉住了她的手,「我连钱包还没来得及拿呢!」 「我带了。」 话一说完,梅婧便将她那嫩绿色的钱夹丢进了夜生怀里。 只是夜生捧着那秀气的小钱夹,一时又没了正行起来,「哇,宝宝,你的动作好有气势,感觉像是要包了我一样……」 刚系好围巾的梅婧有些疲倦地嘆了口气。 「夜生,你难道没看出来我心情不好吗?」 「我看出来了,你今天从丁姐那儿回来就有些不对。」夜生顿了顿,继而敛住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但你不想说,我就没问,我想等你自己想好了再告诉我。」 「那我现在打算说,你准备好了吗?」 「随时随地为你准备就绪。」 融融月色下,夜生那张白皙的脸蛋被冻得像是扫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看起来既纯情又无辜,何况嘴巴还甜,于是多看两眼便让梅婧成功地消了脾气。 「那好,我告诉你。」即使四周空旷,可梅婧还是尽可能地将声音压到最低,「丁姐怀孕了,所以下周我要陪她去学校里找一回李文金。」 「怀孕?」夜生很快变了脸色,「是已经确定了吗?」 天上星月明亮。 可却梅婧黯淡着眼眸,重重地嘆了口气。 「对,确定了。」 「但是,我记得你之前还说过,丁姐很懂这些,还教你一定不能让我弄在里面……」 梅婧无可奈何地抬了抬眉。 「百密有一疏,可能那终归不是最保险的法子。」 夜生微皱起眉,满怀愧歉地牵过她的手,语气低落道,「宝宝对不起,是我不好,还要让你去担心这些……怪我自己不太懂,我平时应该去多了解一些的。」 走过转角的台阶,明亮的巷口近在眼前。 杂货店的老吴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做生意很是本分,更是勤奋,从年初二起便起早摸黑地开了张。此刻泛旧的玻璃门中正透着莹莹澄光,给予了梅婧一种引路灯般的温馨平静感。 于是她没有转头,只是亲昵地回握住了夜生的手,将身子与他靠得更近了些。 「我知道,都是摸石头过河呢,我们俩也都没经验。所以夜生,我心里一点也不怪你。」 夜生清亮的瞳仁顿时绽出了喜悦微光。 「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可我现在还是有点担心……」梅婧坦诚地发出轻嘆道,「毕竟最近的次数那么多,基本又都是弄在外面,我好担心自己的身上会不会也发生了和丁姐一样的意外……」 夜生停驻了步伐,难掩着心中的狂喜道,「难道,你已经有反应了?」 「还没有,所以也想去药店买个验孕棒试试。」 「小玫瑰,要是真的有,你怎么打算?」 「你别乌鸦嘴!我才不会呢!!」 梅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抚上心口,平復着自己心底的隐约波澜。 这一刻,望着融融夜色下小玫瑰粉面含羞的容颜,夜生的一颗心也顿时激动到了嗓子眼。 「你别急,我就是问问你,万一呢?」 「你确定想听实话?」 夜生点头如捣蒜,「当然想。」 「我没有准备好,所以,有了我也不想要。」梅婧说完,气嘟嘟地垂下脑袋,像吓唬小猫小狗似的,兇巴巴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小傢伙们,听到了吗?千万别托生在我这里,我还小呢,不会不能也不想当妈妈……」 第83页 这分明是一个令人遗憾的答案。可却因为此刻小玫瑰古怪俏皮的神色,将夜生心内搅弄地一片湿泞,恨不得替她斩断荆棘,实现所有真诚心愿。 「不要就不要,就你刚才那一下,方圆百里的小宝宝可能都被你吓跑了,谁也不敢来我们这儿了!」 梅婧眼眸晶亮闪着,「真的?」 「真的,」夜生目光笃定,「不信你让我听一下。」 「你别煳弄我,听能听出来什么?」 「真的,就让我听一下,我听好了我就告诉你……」 夜生说完便蹲了下来,当真侧着脸,将耳朵贴在了小玫瑰肚子上的位置。 即使还隔着厚厚的棉服外套,可在这一刻,他竖起耳朵听得极为认真,仿佛在棉服下的肚子里,真有个融着自己骨血的小傢伙正躺在里面香喷喷地睡着。 「有小傢伙在听吗?」 「这次你就再去外面熘达熘达吧,看看风景,或是熘熘弯……可你千万不要走丢了,等日后爸爸妈妈准备好了,你一定要来,一定来。」 夜生在心底傻气地默念着。 他想自己此刻若是说出口来,肯定是要被小玫瑰嘲笑与责怪的。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的责任感,或是有着在当下去拥有新生儿的渴望。可那若是自己与小玫瑰的孩子,仿佛就不能与这些原有的想法相挂钩,他会感到憧憬,感到期待,并且不论是男是女,都会特别特别地喜欢。只恨不得把自己童年里缺失的快乐和爱,都要通通加倍弥补在这个未知小生命身上。 空旷的巷口,年轻的情侣。 两个人极度安静地保持一动不动,没有人猜得透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但在这一刻,也没有人会质疑着他们目光中对彼此间的依恋,仿佛万般心绪化作绕指柔,脉脉融入血液中,在心内细腻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一回答下哈,根据大纲文章预计30w字左右. he,亲儿子儿媳为什么不结婚,一定要结婚一定he!! 第38章 梅婧对自己的担忧果然是虚惊一场。 可惜丁桂不是, 丁桂是真的怀孕了,并且已经妊娠两个多月了。 所以她答应的,要陪丁桂他去找李文金的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初春的午间和风就像是恋人间的轻声细语, 细细柔柔, 吹拂着耳边的丝缕秀髮。校园绿化带中的迎春花都开了, 满眼望去,皆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明黄, 似乎能带给人一种春风吹不尽的勃然希望。 「这里真漂亮啊, 你看这花,你看这草……」丁桂一边走着,一边发自内心地慨嘆着,「好像多看两眼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倒像是和人偷了这景观来赏似的!」 梅婧有些吃惊, 一时将她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 「从前你都没有来过吗?」 「大学入学时我曾陪他来过一次, 后来就没有了。」丁桂有着侷促地抠着自己的指甲盖,「从前他总说是怕我累着,但现在想想, 也有可能是怕我来, 给他在同学面前丢人了……」 午后的校园内车水马龙, 两侧的人行道中夹杂着笑声与喧闹,身侧有几个学生正伏在草坪上翻书背单词,在一张张年轻自信面庞的映衬下,丁桂变得愈加信心匮乏。 「那是他有眼不识珠,像丁姐你这样的女人,性格大方,又独立善良, 在我心里才是百里挑一的。」 丁桂哑然失笑,「婧婧,你现在小嘴怎么变得那么甜?是因为夜生惯的吗?」 「怎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个……」 梅婧没防备,有些羞赧地红了脸。 随即下意识地将领口拉高了些,似乎生怕将夜生昨晚在锁骨上吮出的红痕给露了出来。 丁桂浅笑着,将她一系列的动作都纳入眼底。 「很容易想到的,你看看你,近几个月来气色都好了不少,想必肯定是夜生把你放在手心里,呵护得好着呢!」 「嗯,他是对我很好的。」梅婧俏皮一笑,「但我对他也不赖。」 「真惹人羡慕……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是换作你的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估计夜生都要开心坏了吧!」 梅婧垂下眼眸望着手中的地图,避重就轻道,「丁姐,你就别开玩笑了。我们目前还不想要,也不能要。」 「对,你们还小呢,多潇洒两年也是好的。」 「仿佛是到了。」梅婧停驻了步伐,指着小地图上建筑,又抬头望向了眼前的楼宇,「应该就是这幢楼了。」 丁桂唇角的笑意凝固。 宛如近乡情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这时候反倒开始紧张了起来。 「……就是这儿了吗?」 梅婧不疾不徐地将她扶到一处阴凉处坐下,并把包里的矿泉水瓶取出来递了给她,「丁姐,你先喝口水歇一歇,我过去找个学生问问,确认一下。」 丁桂点了点头,随即挨着花坛坐下。 她的神色有些目然,怔怔地拂开了身侧石台上的几片落花,随即手指沾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灰。 「婧婧,那就辛苦你了。」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梅婧柔和一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其实梅婧在外面也是个腼腆性子,平日里并不擅和陌生人打交道。可为了一片殷切的丁桂,她也甘愿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了。 第84页 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她回头没走几步的时候,目光便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那个想要寻觅的高大身影。更刺眼的是,他的怀里还搂着个娇滴滴的粉衣姑娘。 他们沐浴在午后的赤金色阳光下,步伐是那样的轻松明快,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浪漫桥段。仿佛在他们的生命里,漫布着的只有浓浓的爱意与欣欣向荣般的未来。 真是太讽刺了。 梅婧的目光随之一寸寸冷下来。 「李文金!」 厉声的唿喊很快地打破了刚才那一幕和谐场景。一对璧人双双回头,神色各异地望向了她。 李文金的脸色很快便垮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梅婧还没有回答,身侧那个粉衣姑娘便拉着他的袖子好奇道,「文金,她又是谁?」 「哦,是我老家的一个亲戚……」李文金亲昵地摸了摸她那嫩生生的脸蛋,低柔声哄道,「善善,你先上去阶梯教室,坐个靠前点的位置,我们一会儿好记笔记,我和她说两句话就来。」 尽管不远处那个站在刺槐树下裊裊婷婷的身影,生得十分标緻水灵,甚至漂亮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心安。可望着自己男朋友眼底那一抹不太耐烦的神色,那位叫作善善的姑娘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是一楼东边那间吗?」 「对,就是那间。」 「好,那你要快点儿啊。」 「答应你,一定快。」 于是二人这才依依不捨地作了别。 梅婧眉眼冷静得仿佛像是看完了一场戏,还是一桩烂俗的八点档戏码。直到那个粉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教学楼的入口处,李文金这才清了清嗓,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谢谢你刚才的配合……可是,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 梅婧忍不住轻笑,继而散漫地挑了挑眉。 「你猜猜?」 「你有话直说吧,」李文金扫了一眼腕上的精钢手錶,「我一会儿还要上英语课。」 梅婧轻哼道,「这么洋气的表,是刚才那姑娘送的,还是从前丁姐送的?」 李文金的眼神顿时充满戒备,「这和你没关系。」 似有还无的刺槐花香味,从头顶处徐徐瀰漫。这是很适宜的香气,也是个日头极好的午后,可此刻梅婧的心却冰若严寒,一星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是,和我没关系。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你的关系就大了……恭喜你,李文金,丁姐怀孕了,你就要当爸爸了。」 李文金的瞳孔勐然一缩。 他先是环视四周,进而斩钉截铁地低声反驳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和她从没弄在里面过,我怎么可能让她怀上我的孩子?」 「胚胎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自己算算,最后一次和她是什么时候吧。」 「不可能的,」李文金咬了咬唇,仍不死心道,「会不会是她诓你,再让你来诓我?」 梅婧眸光冷冽,根本懒得注意他那些细微的神色变化。 「我包里有医院的报告,我拿给你看看……」 「你别拿给我看!」 「怎么?」梅婧不依不饶地拿出报告,甩在了他的身上,「不看就可以当没发生过,不看孩子就不是你的了?!」 李文金顺势接过她的话,「对!怎么就没这个可能?指不准这孩子就是他和别的男人的呢?」 震惊过后的梅婧怒得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心头更是犹如被淋了热油般又烫又疼。丁姐耗费了那么多年青春,去满心满眼爱着的这个人真的是太不堪了。夜生骂他的那句斯文败类,也的确是恰如其分。 「你胡说,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吗?丁姐她除了你,从没有过别人!」 「那只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因为激动,李文金的胸腔也微微开始起伏,「她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接触的人可比我多多了,从巷头的老吴到巷尾的老魏,谁见了她不是嬉皮笑脸的。对了,你们楼上的小伙子不也是?不然上次他凭什么会对她的事这么着急,还粗鲁地动手打人,说不定他们也有过苟且,平日里相互解决解决生理问题……」 片刻间,梅婧被彻底气傻了。 因为这些话就如同一个个耳刮子抽在她的脸上,真的太疼了,都有些把她给疼得不会说话了。 在来之前,她就知道李文金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她却没想到他竟会这么不要脸,甚至还会空口无凭地去污衊丁姐与夜生! 直到在他们身后将这一切默默听完的丁姐过来拽她的手,她才算是彻底地缓过神来。 丁桂红着眼眶,艰难地做着吞咽,不想再去看那个陌生到可怖的身影,只是心疼不已地抚着梅婧气到微微起伏的肩。 「婧婧,这个白眼狼的种我不要了,我们别再和他白费口舌。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是我来之前痴心妄想了,还以为他会顾念过去的情分……」 梅婧望着丁桂泪盈于睫的模样,连忙去包里翻找纸巾。 可没想到等她拿出纸巾给丁姐擦完泪后,李文金竟如脚底抹油一样,步履飞快地踩着石板路离开。他离去的步伐竟是那样稳,倒像是根本没做过亏心事一般。 梅婧怒得将下唇咬得生疼。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铸成大错的他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这样妄图置身事外? 第85页 二十多年来对生活无条件的忍气吞声在一刻终于面临着最激烈的爆发。 于是,在聒噪的上课铃结束后,平復下唿吸的梅婧故作平静地对丁桂柔声道,「丁姐,我去用一用教学楼的厕所,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一去就来,我去完我们就回家。」 丁桂抽噎得有些煳涂了。 一时也没细想,只是和个孩子似的捧着脸,听话地一个劲儿点头。 刺槐花的幽幽芳香下,梅婧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沉重的步子往教学楼走去。 一楼,东边,阶梯教室。 梅婧在走廊上默念着刚刚记下的信息。 东边走廊走到了头的那间大教室里,黑板上写的是果然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对,就是在上英文课没错。隔着大门上的玻璃,梅婧冷冷地扫视着,果不其然在前排看见了李文金的身影。随即她捏着拳,也不管顾着讲台上的中年女教师正在点名,拧开门把手便从正门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老师,我要打搅你一点时间。但也不长,我只要一分钟。」 眉眼倩丽的中年女子还来不及反应,梅婧便大刺刺地走上台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气势了。 像是从小到大每一次的赛前选拔一样,只要站在了万众瞩目的台上,她整个人身上便会透着一股子自信却凛人的气势。 「李文金,你不仁我不义。我姐姐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供你上大学,你倒本事,背着她在学校里和别人风花雪月在先,弄大她的肚子不负责任在后。想来学校虽然教了你知识,却没教你做人的道理,道德廉耻责任感,这三样做人的基本常识,难道全被你学文化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教室里在短暂的鸦雀无声后,开始如马蜂盘旋般地交头接耳。 或许人类的本质就是幸灾乐祸的。 望着此刻偌大的阶梯教室中,同学们对李文金投去的那些指指点点的眼神,梅婧忽然觉得痛快极了,心头憋着的那口闷气也逐渐地消了下去。 随即她转身就想走。 不想身后却响起了语调严肃的女声,「李文金同学,站起来。」 李文金坐如针毡,英挺的脸上急得渗出了汗。可此刻被老师点名,他又不得不双手打颤地站起身来。 女老师声色朗然道,「这位小姑娘远道而来,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徐老师,你别听她胡说的,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本都打算走人的梅婧一听狡辩,顿时气得不轻,继而冷冷地回过头来,语气满是鄙夷道,「李文金,我姐姐还在教学楼门口的花坛前坐着哭呢,你说出这些鬼话来,难道都不会心虚的吗?」 教室里一时热议如沸。 可李文金却面色惨白,一时再也答不上来了。 「李文金,出去道歉。」 「徐老师……」李文金喃喃着,很显然,多年来作为尖子生的他对于即将被赶出教室的事感到十足恐慌。 「要是做了错事连道歉都没有勇气的人,也不配在这里继续上课。」 「可是这件事……」 李文金仍不死心地想要争辩着,但梅婧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懒得再听,正当她想谢谢这位善解人意的女老师再离去时,却忽然被这位穿着十分秀雅的短髮女老师眉眼间的熟稔所震撼。 阶梯教室的採光极好。 不论春夏秋冬,总有一束天光能映照在讲台上。 于是在那道暖容的、充斥着无限生机的光线下,梅婧这才留意到置身于一片明媚中的这位女老师的长相。 太像了。 从脸型到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真的是像,真的是太像了! 「……徐老师,你是徐老师,你是徐茜吗?」 徐茜对突如其来的直唿大名感到吃惊。但很快,她那亲切的笑意又攀上了脸颊,温和声道,「小姑娘,你知道我?」 「我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姓郑的儿子?」心头的感激顿时被抛却道九霄云外,梅婧抚着锁骨下那一朵小小的贝母玫瑰,不卑不亢地寒下脸来,「真是不凑巧了,准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小玫瑰迈出的每一步:) 第39章 丁桂的铺子贴了张停业公告。 因为她决心做人流手术的事很快被提上了日程。 可令她们没想到的是, 在医院里做人流手术的人可真不少,小至十几岁,大到四五十岁,都有大把的人在。甚至那些年龄大些的, 眉眼间皆是风轻云淡, 仿佛就像来做个美容保健般普遍寻常。 可梅婧却不是, 候在手术室外的梅婧坐在这儿不自在极了。 坐在她边上的中年大姐正边嗑着瓜子边排着队,手里还翻看着一本知音杂志, 看起来心情惬意极了, 仿佛一点也不像要来做杀生的活计。 中年大姐似乎发觉了梅婧的紧张,于是热心地转过头来,「妹妹,你也是过来做人流手术的?」 望着手术室的那扇白大门, 梅婧垂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我不是, 我是陪我姐姐来的。」 「哦, 想想也是,瞧着你也还像个黄花闺女呢……」 梅婧莫名心虚,一时不予置否。 中年大姐却边掏着瓜子边继续道, 「我真是倒霉, 过年的时候家里套子没了, 超市又关门,就没来得及去买,没想到一击即中,真的是背到家了,开年不利!」 第86页 「哎哟这可不?我也是呢……」坐在梅婧另一侧那位体态微胖的阿姨大腿一拍,倒像是遇着知音了一般,立马热情地探过身子, 加入了群聊,「我这儿子都快高考了,摊上这事,这两天连营养餐也没法做,真是够麻烦的。」 「哎哟,姐,你统共做过几次了?」 「六次,算上这次可是要七次了。」胖阿姨无可奈何地摊着手,「你说气不气人?」 「我的天,你这身板放在过去可是个宝啊,这么会生养!不过你们中标的概率这么厉害,你男人怎么不去结个扎?」 「切,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心甘情愿地做那个手术,结了婚以后还不是一个个的,只会考虑自己爽快?」 「说的也是,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 …… 一左一右聊得格外热火朝天。 梅婧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夹在中间格外为难。 而夜生却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解救她于水火。 他是下了夜班直接过来的,就连一身工作时穿着的那一身笔挺的黑西装都没来得及换。梅婧极少见他这个样子,一时有些看懵了,只觉得在陋巷里像光一样明媚的爱人,这一刻有如gg画明星一样挺拔好看。 边上的大姐也有些看傻了,一时连手里的水煮瓜子都磕得不香了。 「妹妹,这是你姐姐的男人吗?长得可真俊啊!」 「他不是我姐姐的,他是我的。」 因为担忧,也因为紧张,所以从坐下开始,梅婧一直紧咬着唇。此刻贝齿倏忽松开,嫣然抬首,恰显着她那两瓣莹润红唇格外引人瞩目。 随即她接过夜生含笑递来的手,终于如愿得以脱身。 有了小玫瑰石破天惊的开路,心下欢喜的夜生也不再忸怩,抬手便揽上了她香软的肩膀,「宝宝,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你现在在外面很放的开嘛……」 「不然呢?总不能任由她们乱猜吧。」 「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宝贝我宝贝得不行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谁说不是的……」走到走廊尽头的梅婧轻嘆了口气,随即将额头抵在了夜生的肩膀上,「你说你,怎么刚下班就直接过来了?困不困,累不累?」 夜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温柔攻势,他心下一软,即刻伸手便回拥住了她。 「见到你就都好了。」 「但是我不想看你那么辛苦,」梅婧把玩着他袖口上亮晶晶的小扣子,声音里带着些许软软糯糯的鼻音,「我不是说过,丁姐这里有我陪着就可以了……」 「可是明天是你的生日呀。」夜生低下头,满心欢喜地揉捏着她圆润的耳垂,「所以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老闆请好假了,明天要一整天陪着你,好好地给你过个生日!」 尽管心下动容并期待着,可梅婧却还是有些没底地嘆了口气。 「再说吧,还不知道丁姐之后是什么情况呢,我担心明天不一定走得开。」 梅婧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一语成谶。 丁桂做完手术后身体状态不太好,甚至还在术中发现了她子宫右侧有个3mm的纤维瘤。所以主刀医生让她手术后别走动,多留院观察两天,防止宫内大出血。 可住院的病人哪里能没人陪? 所以梅婧特意和亚苹姐请了假,将这两天时间空出来,来医院给丁姐陪床。 黄昏时分,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总算少了些。丁姐吃完晚饭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于是梅婧捧着塑料盆,打算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把脸清醒清醒。 她就是在这样惨兮兮的场面下,见到了消失了一整日的夜生。 夜生穿着宽大的藏蓝色外套,髮丝蓬松,手里还拎着个两个瞩目的大纸袋子。梅婧本以为今天没能一起过成生日会令他有些遗憾,但现在看起来,仿佛他的心情也不赖。 傍晚的走廊静悄悄的,一时并没什么人在走动。 或许是忙里忙外一整日的确有些累了,这一刻的梅婧下撇着唇,难得一见地示起了弱来。 「一整天都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不会来了呢。」 夜生本来今日想请个护工来替梅婧。 可梅婧却担心不熟悉的人丁姐不好意思使唤,继而还是坚持自己留了下来。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当然不是,」梅婧走近了些,好奇地往袋子里瞅了瞅,「这里面是什么,是给我的吗?」 「你猜猜。」 「你是不是给我买蛋糕了?」 「有蛋糕。」夜生接过了她手中蔚蓝色的脸盆,随即亲昵地揽过她的肩,「但还有别的,你猜猜。」 「别的不重要了,我想吃蛋糕,现在就想。」梅婧压低着声,露出了难得的孩子气,「医院里的盒饭好难吃呀,米饭是夹生的,冬瓜也是酸的,我都没有吃饱……」 丁桂节俭,坚持要定这里最便宜的盒饭。可价钱和口味或许真的是挂钩的,那一块五一份的盒饭,就连梅婧这样从不挑剔食物的人都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猜到了,所以也给你带了好吃的来。」夜生得意洋洋地摸了摸鼻子,总算捨得将两个袋子敞开在了梅婧眼前,「有桂花糖粥,上海小笼包,荠菜生煎,细沙条头糕和素烧鹅,你看看够不够了?」 第87页 「这么多啊,我们两个人都吃不完……」 「还有丁姐的一份呢,晚一点你热给她吃。」 「好,但蛋糕我们自己吃掉,可别给她瞧见了!」 夜生始料不及地颳了刮她的鼻尖,「宝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呀?」 「我怕丁姐心里愧疚,」梅婧嘆气,「所以没有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的事。」 「哦,那倒也是。」 「所以我们先吃蛋糕吧,她刚睡下,估计醒来还有好一会儿呢。」 可惜医院里并没有什么适宜吃蛋糕的空间。 走廊就算空旷,可时不时的还是会有医护人员与病人家属来回走动,着实煞风景。 兜来转去的两个人,最终还是选择蹲坐在了安全通道的走廊里。一边望着窗门外的夜景,一边点燃了两根柠檬黄色的字母蜡烛。 这一刻,夜生的眸底映着烛火的辉光,在璀璨中温柔满溢。 「小玫瑰二十一岁了,小玫瑰生日快乐。」 望着眼前这只漂亮的,缀着樱桃的裱花奶油小蛋糕,梅婧一时百感交集,想笑又想哭道,「谢谢你,我觉得这个生日过得很棒。」 「这怎么行,这只是开头呢?」夜生保证似的地拍了拍胸脯,「今后的每一年,我都会继续进步,越表现越好的!」 梅婧柔情一笑。 「那我等着。」 「好了,你看蜡烛都快燃一半了,快许个愿,许完愿再继续表扬我。」 梅婧乖顺地点了点头,随之憋气了近一分钟,将心头的所有愿望全部一股脑儿地许完了。当吹熄蜡烛的那一刻,她使了一点顽皮心,食指上偷沾了些奶油,踮起脚便趁其不备点在了夜生高挺的鼻尖上。 「小花猫,真可爱。」 恶作剧的快乐使梅婧笑弯了腰。 身侧是窗外高低错落的城市中,万家灯火的和谐情景。楼道里十分空旷,甚至还能传来他们笑容的回声。 夜生目光缱绻地望着笑容灿烂的小玫瑰。 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不但没人夸他可爱,还总是莫名其妙地受尽人白眼。睡在火车卧铺下窄小侷促的地砖上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烈日下和民工蹲坐着吃着存放不当有些发馊的饭菜,租住的房子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就说拆就拆……那时候,所有倒霉的事似乎都能被他碰上,以至于后来他都不觉得自己倒霉了,只觉得自己指不准是在歷劫积福呢。 直到小玫瑰的出现,才让他觉得自己穿透了从前生活里的所有苦难,他真的积来了福。 那些不堪回首的经歷都已成过去了。 他的心里暖烘烘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玫瑰生快,大家周末愉快:) 第40章 「小玫瑰, 你欺负我。」 「别胡说,我欺负你什么了?」 夜生将双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颇有着一股碰瓷耍赖的架势,「你才是小花猫, 我应该是小狮子, 小豹子!」 梅婧笑着回搂住了他的腰。 流光熠熠的一双眼眸, 满怀柔情地与他直直对望着。 「你幼不幼稚啊?」 「很幼稚的。」夜生大言不惭地点点头,抬手摩挲起了她形态美好的眉毛, 「所以我现在就想知道, 你刚刚许的愿里有没有我?」 梅婧微怔,随即泛着轻红的脸颊轻点了点。 「当然有。」 「真的?」 「嗯,第一个就是你。」 夜生心底蜜意丛生。 小玫瑰刚刚许了那么久的愿,他当然猜测到会有关于自己的, 可却没想到自己竟已排在她所有愿望中的第一位。反正都拨得头筹了, 内容肯定也都是些好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这会儿他一点也不关心了。 可没想到,眸光水灵灵的小玫瑰却没有翻篇的意思。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许了什么?」 「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反正左右也都是些好的, 在我心里没有分别!」 「是吗?」梅婧掸着他肩上不小心蹭上的墙灰, 便开始像模像样地逗弄起他道, 「就算今后想送你去结扎,也是好的吗?」 「……你想我结扎?」 沉浸在蜜罐子里的夜生,顿时被这一阵猝不及防的巨浪拍得不分东西。 梅婧费力地憋着笑,「嗯。」 「现在就上的话,今后还怎么要孩子?」 「这当然是要完孩子以后的事……」眼见他满脸紧张与真挚的神色,梅婧也开始不好意思了起来,「其实, 我也就是这几天听医院里的女人们在聊这些,所以才随口问问你的。」 夜生的背嵴有些僵硬。 他的双手紧攥着,垂首用拇指抚摸着自己指骨骨节。直待将目光焦距上了远处滚滚奔腾的长江水,才算是将心内的犹疑荡涤了干净。 随即他轻嘆了一口气,将身上绷紧的肌肉缓缓松开,黏黏煳煳地将脑袋枕在了小玫瑰的肩上,「好,我都听你的,等以后生完孩子我就去做。」 「你认真的?」 「认真啊,」夜生说,「难道你逗我的?」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我当然不强求啊,更何况这是多久以后的事呢。」梅婧没再也演不下去,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不过你能认真地应下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第88页 「好啊小玫瑰,你居然拿这个逗我,亏我都做好思想斗争,接受自己下半生男性功能不健全了!」 「没事,」梅婧顺水推舟地揉着他的脑袋,「健不健全又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我又不会嫌你……」 夜生好气又好笑地抬起了脑袋。 可在四目对望的一刻,那些幼稚的、带有嗔怪意味的氛围瞬间就不一样了。 在获取到默认的讯息后,缠绵如羽翼般的亲吻终于朝着莹润的水泽处落下。轻轻柔柔,甜蜜湿软,却又在无声中满怀着彼此心中坚定不移的心意。 然而作茧自缚终不假。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结束,夜生鼻尖上沾着没擦的白色奶油成功地蹭了梅婧一脸。不过她也不娇气,在拿了一旁的毛巾擦过后,便开始笑眯眯地与他分食起了蛋糕。 「好不好吃?」 望着夜生憧憬的目光,梅婧连连点头,心里快乐得仿佛泛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记忆里,她并没吃过几次像模像样的生日蛋糕。最后一次的生日蛋糕,还是在队伍里时陈教练去超市买给她的。虽然很小,只有巴掌心一样大,并没有能拿出与人分享的排场,可那时躲在休息间内享用时无与伦比的快乐滋味,梅婧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甜的。 「好吃,」梅婧无意识地笑弯了眼,「我吃到水果夹心了,好甜啊。」 夜生笑得仿佛比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还开心,「知道你喜欢甜的,所以特意让店里多加了点黄桃。」 「黄桃和芒果都好吃。」 「这么喜欢的吗?」 「嗯。」 「那我以后多给你买。」 「那不行,那样我要长胖的。」梅婧一本正经地直摇头,「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吃,偶尔过过瘾就已经很好了。」 夜生一边舔食着奶油,一边也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就比如他爱吃红油抄手,一顿甚至可以吃下双人份的,但若天天给他吃这个,那他肯定也有一天要腻味的。 食物虽是如此,可人却不一样。 尽管已经如愿地和小玫瑰亲热了无数回,可他却仍是贪心的很,恨不得每天都能埋首在她的胸怀里,尽情爱抚需索占有,少了一日,或是少了一回都不行。 此刻不掩喜色的梅婧自然没想到,夜生在吃蛋糕的时候脑子里还怀着这样的弯弯绕。 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半透着华灯初上的夜光,剔透明净得犹如一块好玉。从额头到喉结,侧面的弧线是那样得流畅好看,仿佛一幅笔触锋利的画,尽管他平日里不做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没那么平易近人,但只要一笑起来,五官的稜角就似被春风柔软化开,染上了一份撼动人心的纯粹。 望着眼下夜生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梅婧的心跳漏了半拍,一时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夜生很快地转过脸来,「是什么?」 梅婧清了清嗓,缓和声道,「上周陪丁姐去学校的那一次,我碰巧看到你妈妈了。」 夜生眸光一凛,有些沉下脸色,但没停下吃蛋糕的动作。 「哦,她怎么样?」 「很漂亮,有气质,对学生好像也挺好的。」梅婧小心翼翼地吸吮着小叉子上的奶油,「但我没忘了她上回不待见我们的事,所以我让她在自己学生面前跌脸面了。」 夜生有些吃惊地回过头来,「你做了什么?」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姓郑的儿子。」 「然后呢?」始料不及的劲爆的对白令夜生心跳加速,「她是什么反应?」 「当时还叠着李文金的事,我正在气头上呢,没来得及看就走了……不过走之前,我还添了一句旁的话。」 「你说什么了?」 梅婧不好意思再与他对视,于是凑过身去,轻枕在了他的手臂上。望着眼前如画卷般的柔美壮丽的夜色,她捏紧的手心终于缓缓松开,继而轻声开口道,「我在一教室的学生面前,喊了她一句,准婆婆。」 夜生唿吸一窒,一时只觉得心尖滚烫得都要化了。 他不遗憾了,真的不遗憾了。尽管来到这座城市的初衷是因为母亲,可他知道,拥有着极高社会地位的母亲自始至终都看不起他,也不愿意认他。 可他现在有小玫瑰了。 他有了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小玫瑰。 小玫瑰甚至会放下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温柔和气,只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 然而望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梅婧有些忐忑道,「……夜生,你不说话,是因为觉得我对长辈不礼貌了吗?」 「不,你做的很好。」 「很好?」 夜生面色宠溺地从背后搂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地圈在怀里,「我刚刚是在想,当时她的脸可能都气绿了,真过瘾。」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梅婧不禁坦诚道,「其实她教育学生好像还教得挺好的,甚至还会让李文金出去给丁姐道歉……但只要一想到她对你不好,我就没法去欣赏她。」 「都过去了,今后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你骗人。」梅婧笑了笑,直截了当地揭穿了他,「我看你柜子里照片还收得好好的呢。」 夜生眼眸一黯,片刻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索性岔开话题,直接跳入了今日的重头戏。 第89页 「小玫瑰,其实我今天有件重要的礼物要送给你。」 「真的假的?」梅婧笑盈盈地将两只手伸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袋子都看过了,口袋里也是空的,你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啊?」 夜生沾沾自喜道,「那你闭上眼睛。」 「我不闭。」梅婧嫌弃般地摇了摇头,再没了初识般的和顺羞赧,反而灿然的眼神中反而透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娇俏,「也不是刚认识了,怎么还整得和演电影似的?有什么东西直接拿出来就是了,别再和我绕弯子啦!」 「可电影里不是都这么拍的吗……」夜生有些丧气,「你怎么一点也不喜欢浪漫?」 「因为我觉得,」梅婧的神色正经极了,「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两个人,靠的一定不是浪漫,而是义气。」 眼见着话题就要被小玫瑰带偏了,夜生忙忙捲起自己的右边袖子,「好好好,义气就义气,那义气的宝宝快看看这是什么?」 穿过流云,映着融融的江上月,梅婧瞳孔一缩,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脏瞬间溢出,顺着冗长的血管,温热的血液,径直地流淌于全身四肢百骸,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夜生小臂上那个原本生着疤痕的位置,此刻竟绽放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刺青。 那朵小玫瑰的枝叶上还带着荆棘,一瓣又一瓣的娇柔的花瓣,仿佛还凝着晶莹的露珠。尽管之前烫伤的疤痕被很好地掩盖了去,再瞧不出模样,可是周围一圈的皮肤还在泛着隐隐红晕,惹得梅婧看着心疼极了。 「……你什么时候去弄的?」 「就是今天,你的生日。是不是很有意义?」 「你怎么这么傻?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一旦纹上了身,就再也洗不掉了!」 「我不需要洗掉,我就要它永远在我的身体里,从生到死。」夜生低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纯情的蛊惑,「因为我这辈子,都要和小玫瑰在一起。」 「傻瓜。」 梅婧鼻尖酸得很,眼尾也逐渐飘红。 身体的热度仿佛在不停攀升,烧得她脸颊都有些烫了起来,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一朵意义深重的美丽玫瑰,却又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他。 「傻瓜就傻瓜,」夜生心满意足地轻吻上了她的耳垂,「我愿意一辈子做宝宝的傻瓜。」 天上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只可惜读书太少,就连形容的言语都好匮乏。 此刻的梅婧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能怔怔地转过身去,在心间的颤慄中轻捧住他的脸,在炙热是眼神中,毫无怨悔地递上自己的柔唇。 她知道爱是平等的。 明明她也那么的喜欢夜生,可比起夜生对她好到不像话的喜欢,她总觉得自己做的太少,甚至不知该怎样去回馈去表达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眼下的这个亲吻就像是初春暖阳所瓦解的寸寸寒冰,徐徐而上地蚕食着彼此对于过往的所有执着与孤勇。他们唿吸相缠,唇齿相依,任由真挚的心意杂糅着鲜奶油与水果的甜香,在口舌间肆意地交缠萦绕。 在空前未有的热情回应的中,梅婧终于不可自抑地落下泪来…… 这是她暗藏心意的缱绻之吻。 这是她对夜生珍贵心意的无悔回应。 她相信他一定能明白,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像你送我的玫瑰一样,谁也带不走。」 第41章 夜生开年后最大的惊吓, 对,形容成惊吓一点都不为过,那就是王明纱跳槽来了他的单位锦绣城,成了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虽然她的理由极其正当—— 南边美容院那一块旧城区的位置被市政改建, 土地年后全被推了, 原本生意还算红火的美容院一时没能找到新的地址搬迁, 顿时树倒猢狲散,客人员工都散了个干净。 所以, 明纱就这样不幸失业了。 而员工正悄无声息大洗牌的锦绣城, 便不偏不倚地招徕到了她这位负责推销卡座酒水的新员工。 于是例行公事在各楼层巡视的夜生,在散着暧昧霓虹的二楼走廊中望见捧着酒水单迎面走来的老熟人的那一刻,顿时和白日里见了鬼似的,一口火气直往心头窜。 「王明纱?!」 「哦, 郑哥好呀, 」明纱佯装诧异地理了理头髮, 「找我有什么事吗?」 夜生蹙眉挥手,让身后的那几个男孩先去别处转转,随即步履沉重地走上前, 盯着她胸前那块正式的铭牌, 微哑声道, 「你是在胡闹吗?」 周围的人逐一散去,仿佛将头顶那一道道暧昧的灯影也带走了。气压持续下降,仿佛和地上光可鑑物的大理石地砖成了同样温度,明纱也懒得再装了,靠在墙边便笑容挑衅道,「你有病吧,你能来赚钱的地方, 我就不能来捞一笔了?」 「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在这里工作,出去很容易遭人口舌的……」 「不知道啊,我看你不就过的好好的?」 「我是男的,」夜生莫名其妙,「你和我瞎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羡慕你还不行吗?你看看你,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不但工资水涨船高,大门一迈还泡到了梦寐以求的心上人……」说到这里,明纱自顾自地笑得更开了些,「这不是很好吗?所以我想这地方指不准还旺桃花,还更想来试试了呢!」 第90页 夜生差点被这套歪理气出白眼。 可垂首望着地砖上两个人被灯光搭在一起的影子,顿时他又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他忽然想到小的时候,住在隔壁的明纱总是爱从家里的餐桌上摸下点好吃的存着。有时是一张酱饼,有时是个杂粮窝窝头,了不得的时候还曾摸到过老鸭汤里的鸭大腿。每一次待到月亮高悬,劳碌了一整日的大人们都要掐点儿睡了的时候,小小的明纱才偷偷摸摸地钻过两个哥哥在院子间悄悄挖好的狗洞,小心翼翼地用手举着包着好吃的漂亮花格子布来敲他的门。 所以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明纱一直在人前人后得意洋洋地念叨着,夜生的个子能蹿到一米八出头,也有她那一份不可多得的功劳在。 随即夜生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明纱,你来这工作的事,你哥知道吗?」 「要他知道干嘛,反正一不是为你,二不是来这里当公主……我纯粹就是来过渡餬口的,又不是打算来这里干一辈子,你管那么宽干嘛?」 一辆摆满小吃与果盘餐车在走廊上与他们擦这边儿地经过。 推车的年轻男孩身量很高,可眉眼还有些生涩,此刻见到夜生,连忙哈着腰客气地点了点头。 夜生随即回了个淡淡的笑容。 明纱像没了骨头似的靠在墙上,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过了好半晌,才饶有趣味道,「……难不成,郑哥现在知道捨不得我,怕我被人揩油了?」 「多大的人了,就是这么阴阳怪气地和哥说话的?」 「得了吧,摸摸你的心,你还有把自己当作我哥吗?」 「我有。」 「别假惺惺了,煳弄谁呢?」 明纱嗤笑地抓了抓头髮刚染黑的头髮。 她这一头黑髮还是来这里上班前特意染的,因为听外头混得老道的人说,这里黑髮的姑娘反而更招顾客喜欢,平日里销售的业绩也更好些。虽然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讨人喜欢的,可却还是耐着性子将头髮染黑了。 夜生心尖尖上的那个人,留着也是一头乌亮的头髮。或许因为不曾染烫,她的发质好极了,平日里就算没有光照着,也能瞧出如上好绸缎般的莹润光泽。 「……明纱,只要你今后别在梅婧面前开这些没规矩的玩笑,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预料之中的回应让明纱觉得好没意思。 正当她想多回两句嘴过过瘾时,一阵气势凌人的女声自她的背后幽幽响起。 刚从电梯上下来的唐幸不知所谓地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望向了自己那两位姿态散漫的员工。 「上班时间,聊什么聊这么火热呢?」 夜生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唐姐,这是我老家的妹妹。」 姿态妩媚又利落的唐幸走上前来,单手捧着脸,眼神没客气地从头到脚将明纱扫了一遍。 「妹妹?别是什么情妹妹吧?」 「当然不是。」夜生飞快地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明纱,「但的确和亲妹妹差不多了。」 「那就行,」唐幸漫不经心地将手搭在了夜生的肩上,粲然一笑道,「你知道的,虽然我是个好说话的老闆,但我可不喜欢办公室恋情。」 夜生的肩膀正被人当台子般施着力,自然不好动作,可他却没止住轻勾起唇角道,「单位里除了您和赵姐,还有谁坐办公室?」 唐幸没好气地弹上了他的脑门,「这是个比喻,懂不懂?」 「知道了。」 「对了,她是谁招进来的?你没滥用职权,私下动手脚吧?」 「我就比您早知道五分钟……要是我早知道,她还不一定进的来了……」夜生嘆息着,继而望了一眼那只站直了身子,却垂首再不出声的小黄鹂。 唐幸的眼眸闪了闪,「她真是你妹妹?」 「真的是,从小隔壁门的。」夜生清亮的眼眸在光影的映射中衬得多了几分柔情,「小时候我家条件差,嘴里能吃上些好的,十有八-九都是她家里给的。」 唐幸目光一滞,随即欲盖弥彰似的望向了自己今日刚做的那一手漂亮的法式水晶美甲。精緻美丽的甲片流光熠熠地反射着室内的斑斓灯光,可她的心里头闷闷的,一时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怀着的是什么心思。 「既然真是一家子对你有恩的妹妹,就别在下面吃苦了。赵莉莉那里活那么多,瞧她一个人总忙不过来,要不今后就让你妹妹去搭把手吧。」 夜生不可置信般,「让她跟着赵姐?」 唐幸忍着第二次去弹他脑门的欲望。 一方面是怕弹伤自己美美的指甲,一方面也是想让他在老家人面前留点脸面。 「你还不满意了?」 夜生哑然失笑。 怎么会不满意呢?赵姐是个极有经验的老会计,更是掌管着整个单位的财务大权,明纱若是肯花些心思,必然是能跟着赵姐学到一些真本事的。 「明纱,还不快谢谢唐姐。」 「谢谢唐姐……」 明纱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柔软的鼻音,一时再不见刚才和夜生酣畅淋漓唇枪舌战的那股子架势。 直到回到人来人往的休息间,她的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大脑更是如同卡壳,不断地循环着唐姐和夜生在不久前的那场对话,与他们一同离去的熟稔背影。 第91页 此时此刻,她一点也没被升职的这份意外之喜所牵动,心头反而如同缠着细细密密的线,令她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进而连唐姐刚才的动作、神态,都被她一帧一帧地印在脑海里回顾,如同播放电影片段般机械地重复着。 不对,真的不太对。 女人的敏锐第六感在心房中叫嚣着,犹如温度达到临界点的滚水在沸腾。 梅婧忽然变得一点儿也不讨厌了。 她不趾高气昂,也不没颐气指使,甚至不曾见她特意讨好过谁。更重要的是她和夜生年龄相当,长得也是相当灵秀美丽,瞧正月里他们那你侬我侬的模样,怕是连第一次都砸在夜生手里了。 而不似这个正在轰轰烈烈地打离婚官司的唐幸,虽然她是自己的新老闆,虽然她眉眼间也算是独具风情……可细细体会着她对夜生的态度,总让明纱萌芽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仿佛是风和日丽的湖面下,水底皆是错综复杂的汹涌暗流。 明纱知道自己向来只是过过嘴瘾,就算嘴里冒出了什么难听的话,也只是为了丢给夜生而非梅婧。可在这一刻她却担心唐姐是和她不一样的,那样志在必得稳操胜券的女人,是可以用实际行动,去颠覆湖面上所有稳步前进的小船。 昨日刚放进储物柜的东西,眼下又被取出来打包,准备往楼上搬。 短短一刻钟,明纱要跟着赵姐的事就如同无处不在的空气,传到了锦绣城的每一个角落。明纱没停下手中的动作,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就连来对着她恭喜的陌生同事也显得有些爱答不理。 大多数同事说了讨喜的几句吉祥话也就撤了,可不知哪个神经细的,大概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个新人的怠慢,还没走远便开始嘲弄了起来,「不就是和小白脸攀亲带故的嘛,这还没上楼呢,就开始给我们脸色看了……」 休息室里统共十几个女孩儿,有人在偷笑,也有人装作没听到。 在大多数人以为初来乍到的明纱要息事宁人时,她却满眸阴郁地抬起脸,目光像是要吃人的毒信子般,淬着毒液巡视着四周。 「郑夜生他不是小白脸!」 「谁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胡说,就算被逮进局子,我也要撕烂她的嘴!」 在短暂的雅雀无声后,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姑娘似是觉得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投来,有些没了脸面,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道,「你,你别狗仗人势……」 明纱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令人栗然的笑。 「对啊,我就是狗仗人势。所以,要和我狗咬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2 00:00:00~2020-08-16 08:4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噗哈哈 3个;兮兮、无羡含光、嘻嘻子、妮妮本妮、阿斯斯、居不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艷丽的和服, 雪白的脂粉,高耸的髮髻。 舞台的背景仿佛是京都里的一间风雅庭院。 在明净的聚光灯投射下,风格绵柔的日式丝竹伴随着盛装表演者的柔丽舞步抑扬顿挫。一身传统日式装扮的舞者顾盼生姿,舞动中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丝欲拒还迎的撩人情韵。 在三楼大舞台的挑高包房中, 唐幸神色平静地伏在栏杆上, 心满意足地观赏着由自己一手策划出的夜间表演。近些时日来, 这些风格各异的异国风情秀可是为锦绣城在城里大打名声,招徕到了不少慕名前来观赏的顾客不说, 就连酒水的净利润, 也比上个季度翻了整整一翻。 所以,尽管顶着纠纷重重的离婚官司,唐幸的心情也不赖。 「你看看,我设计的这些节目, 是不是还挺不错的?」 「挺好的。就是我俗, 看不太懂。」 夜生坦诚于自己的不解风情。 因为他并非觉得这样华丽而奢靡的表演不够美, 而是自始至终对这些表演的花样,提不起什么好奇心。 「板着个脸干嘛,」唐幸回头, 借着台前明灭的舞台光打量着他, 「还嫌我刚才在外面没给你面子吗?」 夜生即刻意识到唐幸在说的是给明纱调职的事。 「当然谢谢!只是唐姐, 你会不会对我太优待了,其实也没必要——」 「嘴上感谢倒不如替我好好做事。」唐幸打断了他,继而用眼神继续揶揄着,「何况这里很快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今后你好好做,也算是精准报恩。」 或许是因为包厢门关着,四周也没人, 夜生一时没了遮掩,笑着便脱口而出道,「你真和张老闆离了?」 「怎么,你当我玩过家家呢?」 唐幸说完没什么表情地划上一根火柴,垂眸替自己点上香菸。 「没有,」夜生摇头,「就是不知道要恭喜你,还是劝你心里好受点。」 「当然是恭喜我。」唐幸望着自己吐出的眼圈,逐渐黯下眼眸道,「你都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少个白天黑夜……所以呢,这么想想我也挺感谢老张和那个小骚蹄子的,天生一对,老天没让他们一眼错过彼此,倒真是开了眼!」 夜生感受到了此刻氛围的变化。 可他不是很会安慰人,更没安慰过像唐幸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人,于是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低着头没再说话。 第92页 空气中顿时只剩下舞台上歌姬那音调温厚婉转传统的和氏民谣旋律。 「郑夜生,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的,直接说出来就行。」唐幸勐吸了一口烟,「毕竟我可是一个耳朵难得能听的进忠告的好老闆。」 夜生笑了笑,眉目朗然道,「那就恭喜你了,唐姐。」 「就这个,没有别的了?」 唐幸回过了头来。 只是此刻舞台正好转场,使得整个挑高的封闭式空间都黑成一片,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到他们甚至看不见彼此的轮廓。 夜生在黑暗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还有,希望你今后能找个更好的。」 「更好的,是怎么样的?」 夜生的神色顿时柔软了下来。 因为在此刻的一片黑暗里,他想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玫瑰。 「……就是一心一意对你好,事事想着你,心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的那个人。」 唐幸微微一怔,随即漫不经心地轻笑起来,仿佛有些对眼前男孩的这一番浪漫幻想而感到嗤之以鼻。 「太理想化了,」唐幸说,「活了快三十年,我还没碰到过你说的这种的人。」 「我曾经也以为遇不上了,觉得自己平平无奇,更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但没想到后来竟美梦成真,真的行了大运……」夜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语气却犹为真诚道,「所以唐姐,要是哪一天你遇上了喜欢的,也多坚持一下,说不定真能把他等来。真的,你别心急。」 舞檯灯光再次亮起。 唐幸连忙转回脸,将快要熄灭的菸蒂塞回了嘴里。 舞台上的场景切换到了朝鲜的旧王朝时期。 身着红衣绿裳、盘着秀美低髻的女演员,行云流水般地演绎起了异国名门淑女的闺中情。 唐幸觉得有些烦躁,也没了再欣赏自我杰作的心情,进而她将目光移到了观众席,打量起了台下那些形态各异的男人们。 可她却如预料般越看越失望,越看越厌烦。 千篇一律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他们的眼里有贪婪,有嫉妒,有傲慢,也有色-欲,却唯独没有夜生的那一份令人念念不忘的清澈与纯净。 怎么会这样呢? 夜生比她小六岁。六岁是什么概念,六岁就是她上小学的时候他才出生,她在模特大赛上拿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抱着书本学拼音的小学生…… 唐幸狠狠地的用食指掐着虎口。 顿时觉得自己的这份肖想不但莫名其妙,甚至过火到和中邪了没什么差别。 可她此刻不知道的是,某些欲望人们越想去迴避、越想去压抑,最终反倒助纣为虐,令这份人之原欲如燎原星火般,一旦拨地而起,便再无法喊停。 ------ 山城的春日虽美,但却来去匆匆。 满城的清新犹如一场水天透亮的漪梦,郁郁葱葱,可还来不及让人细品,便被几场绵绵无绝的春雨拍打得翩然无踪。 今年的初夏仿佛来得特别快。 应付完早餐后的梅婧跪坐在床上,将胳膊肘撑在窗台前,迷离地望着窗外晨曦初绽的天色。 今天的天空很漂亮,像是水洗过后的蓝,蓝中又透着丝丝缕缕的粉。久违的阳光穿过纤长的手指,将她的指节照得近乎透明,而窗棂中漏下的光线,恰好给她镀上了一层圣洁而美丽的金色轮廓。 下班回来的夜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微张着的唇,不堪一握的柳腰与蜜桃般浑-圆柔软的臀,分明一身疲乏的他,眼见这又纯又欲的一幕,身体的感官顿时全部甦醒,该精神的地方也瞬间精神了起来。 梅婧缓缓道转过身来,任由着旖旎的曦光穿透着乳白色的纯棉睡裙,勾勒出她丰盈有致动人曲线。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草莓冰棍。」 「给我。」 刚踏进厨房打开冰柜门的夜生又折返了回来。 「你现在就吃?」 「给我。」 「早上吃这个会不会胃疼?」 「夜生,给我。」 夜生手一松,差点把冰棍跌在地上,这才听懂了这份一语双关。 灵活柔软的小舌舔舐着甜丝丝的草莓汁液。 真的是草莓吗?怕也是未必,四角钱一根的冰棍哪里捨得放多少草莓,能有半颗的量怕是都要谢天谢地了,可冰棍的颜色真的好红好红,比这个时节里盛放在公园里的月季还要红,此刻在窜出纱帘的柔光映照下,更显得羸弱美丽。 在这座城市逐渐甦醒的时刻,梅婧却用着这块含着色素和糖精冰块,紧紧地堵住了自己的嘴。 冰在她的嘴里化成了微凉的汁液,递进了夜生的唇舌,也不巧漏了些滴在他们的下颌上。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却能看得见夜生被汁液染红的水润唇瓣,太勾人了,太好看了,令她忍不住动情地将自己递得更近了些,任由前所未有的舒爽随着嵴椎节节攀升,在大脑皮层中宛如除夕那夜的焰火一样反覆炸开,缓慢地蚕食掉她的所有理智,最终彻底地沉迷于这场心心相印的极度欢愉。 这支红艷艷的冰棍最终还是没能吃完。 它半拉拉地融化在了窗台上,像是稀释过的血迹一样,顺着灰白的老墙蜿蜒而下,样子实在称不上是好看。 第93页 梅婧平復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睁开了眼。 她用探过身去喝水的功夫,悄悄地瞥了眼垃圾桶内保险套。望着那塑料薄膜中液体的颜色和质地,这才算放下心来。夜生恰逢在忙单位里的周年庆,昨日一整天都没有回来,虽然嘴上不曾说什么,心里也没有真的在怀疑,可看到眼下这一幕,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随即她如同条灵活的小泥鳅般,钻回了夜生的怀里。 夜生显然有些困了,就连说话时也闭上了眼,「宝宝,我刚刚表现好不好?」 梅婧舒心一笑,没有吝啬夸奖。 「特别好,特别喜欢。」 「那你回头给我画一颗小红心……」 「嗯,抱紧些,回头给你画两颗。」 一阵轻风吹起了贴在窗帘边的一张小纸片。那是一张被胶带固定在墙上的白色表格,尽管有点像幼儿班的手笔,但表格上的一笔一划都画的很认真。 不过与幼儿班不同的是,这张纸上只有夜生一个人的名字。 名字后面,画着一排排鳞次栉比的红色五角星。 说起这个,倒还是他们有回去超市,在结帐队伍前的一个小学生身上学到的灵感。 那一日,一个刚放学不久的小男孩得意洋洋地凭藉着学校里老师发的红色五角星,向来接他放学的奶奶换了一个冰柜里价值不菲三色杯冰淇淋。于是,那段时间被需索无度到体力有些跟不上的梅婧,几乎登时便来了灵感,一回到家便这么有一学一地效仿了起来—— 表现好了才能给一颗红星,一颗红星换一回亲热。 开始的几天里,夜生还算配合,甚至还一口一句梅老师的乖巧喊着。可到后来星星不够用了,他便藏不住狐狸尾巴,开始在床上撒娇耍赖起来,以至于每次不多要到几颗星星都不肯结束,折腾得梅婧理智涣散,只好开头放水,生生地破坏了这套文明讲理的家庭法则。 虽然规矩是破了,可这套形同虚设的传统却还是留了下来。 梅婧微笑地轻吻上了夜生肩上的疤痕,徐徐闭上眼,不时也伴随着他平稳的心跳安心睡去。从始至终,她都没告诉他,没有他的夜晚其实她一点儿也睡不好,翻来覆去,几乎一整夜都是醒着的,迷迷煳煳地陪伴着月亮的告别与太阳的升起。 她知道是自己贪心,也不愿让夜生担心,所以一直将这份隐秘的涩意藏在心底。直到每日清晨相拥而眠,才能分泌出一丝消化液,去消散这一份难以启齿的惯性依恋。 等一等,再等一等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 她在入梦前悄悄地祈愿着。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玫瑰身心永远忠于彼此 耶 第43章 芒种日的傍晚时分, 下了班后的惠惠与梅婧相携去往十八梯。她们计划着先去老福记吃串串,吃完再陪梅婧去选下个月要送给夜生的生日礼物。 虽说是选礼物,但其实梅婧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不过是买东西时身边有着惠惠这个购物达人把把关,心里更安稳些罢了。 她想买一幅拼图, 一幅夜生曾向她提及过的世界拼图。 夜生曾说过看别人玩这个的时候觉得有趣又羡慕。这一句话, 她一直从除夕夜记到了现在。虽然他们没有去各处旅游的条件, 也没有那个时间,可若是能用另一种方式通过认识世界,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惠惠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石子儿, 「婧婧,我有话想问你,你可要如实招来啊!」 「说吧,」梅婧捏着包带, 动作微微夸张地捂着心口, 「我做好准备了。」 「那我真问了?」 「再给你三秒, 不问可算了啊。」 「行,那我就问你啦……」惠惠抬起脸,顿时只见满脸狡黠的笑意, 「你家夜生的体力是不是很好啊, 瞧你最近这青青的眼圈, 怕是晚上在床上的都没什么阖眼的功夫吧?」 「你瞎想什么呢,」梅婧脸顿时绯红一片,就像是六七月里熟透的蜜桃,润泽羞红得都要滴出水来,「他每天晚上都是要去上夜班的……」 「啊,原来你们做那种事都是在白天——」 「惠惠!」梅婧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打断了这个羞耻的话题, 就差要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了,「从前你结婚的时候,我可没逮着你问过这些!」 「那是你自己不好意思问嘛,要是你问了,我肯定也会如实答的。」 爬上台阶的两个人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条窄巷,随即侧身穿过人群,迈入窄巷中那间人满为患的熟食铺里默契地挑起了冷香串串。 惠惠滴熘熘地转着眼,态度十分端正地择起了盆里的串串,一边挑着一边嘴中还念念有词道,「婧婧不瞒你说,我甚至认真想过,若换我是男人,我也必然会喜欢你这样的……你看看你,脸蛋俏身材好,气质清纯又出挑,你这款啊,绝对是最好激起男人征服欲的类型……」 尽管惠惠的声音压得极低,语调也稀松平常,可一口辣串还没吃的梅婧,还是被这一连串的羞臊话羞得脸红得不行。 「贾惠惠!!」 惠惠眨着眼睛笑,「干嘛?」 「公共场合,你怎么能说起这个脸不红心不跳的,你平时和郝老师也是这样的吗?」 惠惠端着塑料食盒脸色一变,「别提他了,提了我心烦。」 第94页 梅婧好奇,「你怎么了?」 路面的石砖地上不知被哪个没公德心的吐了块口香糖,刚好被惠惠不幸踩上,胶黏胶黏的。惠惠一时没了好气,在原地的台阶上蹭了许久,可惜崭新的皮鞋底下还是留了些印子,没能蹭个干净。 惠惠的眼神随着头顶的天色一样黯了下来。 「蹭不掉了……」 梅婧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双漂亮白皮鞋的鞋底,随即安慰道,「没事,回去拿板刷蘸了牙膏仔细刷刷,能擦掉。」 「不一样了,」惠惠摸着空落落的手腕,脸色难得的不带感情色彩,甚至有些目光疏离道,「沾过了脏的东西,终归是不一样了。」 「怎么了你,」梅婧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 今日店里的椒麻鸡翅尖做的十足够味儿,惠惠还没吃几口就飘起了一层薄汗,一时被激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起来,「你要不猜猜看?」 梅婧放下了咬了一半的海带结,捧场的很,「往哪方面猜?」 惠惠擦了擦嘴,眼神没什么温度,顿时像是凝了一层秋霜似的。 「郝杰。」 梅婧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串子,前些时日陪伴丁姐小月子的经歷,令她下意识地将直白又热切的目光投向了惠惠犹为平坦的小腹。 「你是不是怀孕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惠惠勐灌下一口冰啤酒,酣畅地发出了一声喟嘆,「我是想离婚了。」 梅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像是只当成了一句玩笑话。 「你们闹脾气了?」 「没闹脾气,我已经和家里打过预防针了。」惠惠语气平淡,「等盯着他把你考证的那个事办好,我就不打算和他过了。」 梅婧皱了皱眉心,这才彻底地感到了不对劲儿。 「惠惠,你和郝杰到底怎么了?」 惠惠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捲起了衬衫的袖子,露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红痕。 「我和他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是还行,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陋习都是慢慢浮出水面的……婧婧,说老实话,现在的日子我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这是,他打的?」 「嗯。」惠惠飞快地收起了袖子。 梅婧面上的血色倏地褪了个干净。 她自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剎那间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来。再度抬起脸时,她的眼尾飘着红,轻微的鼻音更是将她此刻的情绪泄露一空。 「郝杰这么对你多久了?」 「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底,因为我冲着没打招唿就不回家吃饭的他发了脾气,他先把菜扣了自己一身,之后就用不锈钢的盘子敲我的头。」惠惠拿长竹籤子轻敲着桌沿,忍着大口喘息的冲动,更是没勇气抬头面对着好友那可想而知的神色,「你知道的,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特别容易有第二次,接下来这种事就发生地越来越频繁,他下手也开始越来越重。尽管每次结束他都会声泪俱下的忏悔,但我知道,婧婧,我知道的,他改不掉了,我和他已经彻底没救了……」 「那就别等了,教练证的那个事也别办了,单位换不换的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总这么伤你可怎么行?你真的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这样下去,多一天都多一分危险!」 「不行。」 惠惠反驳的飞快。 梅婧瞳孔骤缩,语速急促道,「为什么不行?」 「你们的辛苦钱都递了出去。我得见他办完才踏实,不然我也不会安心的。」 「惠惠——」 「别说了,这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惠惠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有些吃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今天告诉你,也算是把我自己心里那道坎放下了。我再也不用像个骗子一样对身边的人遮遮掩掩了,婧婧,我心定了,也心安了。」 于是,从十八梯走到新华书店的一路上,梅婧都因为揪心而紧绷着下颔。 尽管惠惠在离开串串铺子后便换回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神色,可梅婧却不行,梅婧做不到。说实话,虽然从前的她对郝杰的印象不深,但她长久以来,她的心里一直都是羡慕惠惠的。 惠惠有活泼的性子,宽裕的家境与疼她的家人,更有着红苹果里年轻女孩们明里暗里都艷羡着的美满婚姻。很长一段时间来,她的生活就像是大家憧憬的模板。 可此时此刻,梅婧才发现这个模板竟然破灭了,就像是脑子拉着的某根弦突然断了,震得她久久不能回神。 天色彻底黯了下来,老巷中冗长而繁杂的电线将头顶的天空分割得四分五裂,一时令人觉得更为压抑。 即使十分顺利地买到了心心念念的拼图,可梅婧的心内却再没有一点快乐可言。 她多想为惠惠做些什么,就像惠惠每一次人前人后为自己挺身而出一样,可她却觉得自己没用,很是没用,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在离别的公车站台上,惠惠的唇角分明挂着淡淡的笑,可梅婧透着浅褐色的车窗玻璃望着她,却只觉得她的脸色发青和生病了一样。没错,惠惠就算身体没有病,可回到了那个如噩梦般的家里,面对着那个如衣冠禽兽般的丈夫,日復一日,也会得上心病。 马路牙子两侧的烧烤摊正迎来了一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第95页 梅婧抱紧了怀中的拼图,仿佛这是她在心中排浪翻涌的瞬间,唯一可以用来依赖的救生圈。她紧抿着唇,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了惠惠和郝杰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的惠惠每次提到郝杰时,眼神都是蕴含着光的。她说郝杰会给她写情书,会背她走台阶,会记住她喜欢的每一道菜,甚至还会悉心到在她每一次老朋友来的时候给她煮红糖鸡蛋…… 如此种种,徘徊回忆,只觉得当时的郝杰对惠惠上心到事无巨细,甚至比夜生都更会体贴人。 想到夜生,梅婧的心顿时在寒颤中掺上了几分柔情的隐忧。 她的心底五味成杂,从前被众人公认为好男人好丈夫的郝杰,不过短短两年,便成了婚姻生活中不能谅解的施暴者。那么夜生呢,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夜生,会在漫长的一生始终如一地善待自己吗?日后的人生里,他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意外与惊吓吗? 黑云压城,空气中的气压低到负荷。 梅婧抱着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鼻腔不太顺畅地喘着气,只预感着有一场难以承受的暴风雨要来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迫切地想要看到夜生。 明明她知道他正在工作,也知道他或许在忙,可只要能在远远地瞭望一眼,只一眼也行,她也想要马上看看他。 她必须说走就走。 情绪紊乱的她,再也没有办法睁着一整夜眼睛等到明天早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惠惠宝贝:( 第44章 梅婧生平第一次打计程车, 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城里。 计价器的金额跳得很快,快到连带着她的眼神也总忍不住被这些跳动的红色数字所吸引。一条肋排、一条江团、两只芦花鸡……梅婧的心内默默地转换着同等物价的菜品,顿时从满心焦急,变得又心疼钱又焦急。 钱明明不好赚。 可花钱的事却总是那样轻松, 轻松得到手擒来。 隔着车窗, 城市里最熟悉不过的夜景仿佛都开始变得陌生。在眼下的多重焦虑中, 夜生的脸始终如海水拍打礁石般,在她眼前晃啊晃。 心里沸反盈天反而令她的思维变得跳跃。 上一秒还在脑海中描绘着他两颊的笑弧, 下一秒便想起了他后颈上那颗微微凸起的小痣。 她不得不承认, 自己所有关于夜生的记忆都是细緻入微的。 类同此刻,她忽然毫无预兆地跳想到了他在四下无人时装乖讨巧的模样。自从在一起后,他撒娇的模式很多,但她最最喜欢的便是他每一次蹲下身来, 将毛茸茸的脑袋放到自己手心里蹭着, 活像是被成功驯服的大型猫科动物, 让她在身陷甜蜜中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成就感。 想到这里,梅婧紧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真正抵达了目的地之后,眼前的奢靡漫漫的一派繁华, 反而令梅婧有些近乡情怯了起来。望着富丽的巨型牡丹花灯牌下进进出出着形形色色的人群, 她忽然茫然了, 这座不夜城有这样多的人,她该怎么去找夜生呢? 梅婧抱着拼图的盒子,一时没了方向,更没了闯来时的那份孤勇,这一刻的她只能靠在马路旁的护栏上,默默地消化着眼前与自己毫不相关的车水马龙。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任性了。 很显然,任性并不是她这个阶层可以随时拥有的权力, 任性是有代价的,就像刚才那份冲动的任性,让她花费掉了好几天的生活费。 眼前斑斓闪烁的霓虹彩灯照得梅婧眼眶发酸,感光细胞被强光曝光后在眼底留下了点点黑色的印记。不远处的马路上正在铺盖着沥青,那直冲沖往喉咙里直灌的气味,让她那并不算娇气的嗓子都开始有些吃不消。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梅婧垂下头来,茫然地揉了揉眼,打算站起身来往回了。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正当自己匆匆忙忙地想要离开时,似乎真的看见了令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一个从高级轿车上走下来,西装革履,风采奕奕,陌生到令她一时都不敢相认的人。 眼底的光斑还没有彻底消散,爱人的脸在眼前清晰又模煳。梅婧微眯着眼望着,只见夜生就像电视剧里矜贵人家的小公子一样,在门童的礼迎下,从容不迫地走出轿车后座。 紧接着,他回身抬起胳膊,动作熟稔地扶出了同坐在后座中的女人。 从后座翩然而出的女人身着一身贵气的紫色长裙。斑斓的霓虹投射在她质感光滑的裙子上,瞧起来好看极了,仿佛天生就该与光芒浑然一体。她的头髮很长,脸蛋风情又美丽,嘴唇红的更像是刚採摘下来的赤芍药一样,娇艷欲滴到令人有些挪不开眼睛。 梅婧冷眼望着。似乎都不用动脑子,只要看着里里外外人迎接他们的态度,她就猜到了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谁。只是她从前没有想到过,这里的女主人竟然是这样的年轻美丽…… 在注视到他们相视而笑的那一瞬间,梅婧竟出奇地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或许也不止有一点累,只是觉得没意思,仿佛是远道而来自取其辱,真的是太没劲了。 这座阴晴不定的城市仿佛又要下雨。 而她却急切地想回到重云巷,回到那个唯一能给予她一点点安定感的小屋子里去。 第96页 或是是心太急,梅婧在回身时没有留神,不小心迎面碰上了一辆转道驶来的摩托车,并被这股子猝不及防的冲劲撞倒在地。 怀里紧抱着的新盒子被摔飞了出去,并且沾上了恼人厌的污浊泥水。 她的手被蹭破了皮,膝盖也淌出了血,可她却知道错在自己,忙忙想先支起身来和人道歉。可还没等她抬起头,撞人的摩托车却仿佛怕她开口讹人般,一熘烟便飞快地开走了。 人来人往的怜悯目光着实令梅婧心理不适。 她是有些倒霉,也有些可怜,但还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于是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去捡起那个摔飞的礼品盒,却没想到那双最熟悉不过的手和她同时覆了上去。 「……宝宝,怎么是你?」 骨骼纤秀的手在剎那间顿住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抬起脸去面对他。 意外发生的前那一刻,刚准备踏进大门的夜生便被那个惘然的熟悉背影所牵动。在停驻下脚步确认是小玫瑰的一瞬间,满腔的心疼与不可思议,更是将他整个人全然湮没。 此刻他连忙蹲下身来,将背嵴微微发颤的她抱坐在了自己的膝上,皱着眉心打量起了她身上的伤口。 「你怎么会忽然过来,还这么不小心……」 大庭广众下,梅婧能感受到身旁意味不明的视线,随即她不自然地挣脱道,「我就是路过的,我这就回去了。」 「那这是什么?」 夜生好奇地拿过盒子。 眼见出手拦也来不及了,梅婧便懒得再遮掩,随他拿去看。 「拼图?」腾出一只手翻看着盒子的夜生,眼底一下便明亮了起来,「这是你买给我的吗?」 「嗯,你拿上去玩吧,我要回去了。」 梅婧的神色淡淡的,尽管她很想独自站起身,可身体却不听脑袋的使唤。 实话说,她的脑子太乱了,乱到完全没法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是端着个什么心理,可眼下的事实就是自己的身体不但没法脱离夜生的温柔桎梏,甚至还分外地贪恋着他这个不合时宜的怀抱。 幸运的是,夜生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了她的内心渴求。 于是,在将她抱坐到路边的花坛台子上后,夜生在她耳边轻声叮嘱道「坐在这里稍等等我」后,便快步地朝着站在富丽堂皇大门口下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切的女人开了口。 「唐姐,我有些特殊状况,能不能临时请假一小时,工资随便扣?」 「郑夜生,」唐幸挑着眉毛轻嘲道,「你的花头怎么这么多,这次又是哪里来了个新妹妹?」 「不是妹妹,是我女朋友……」夜生边说还边回头望着,仿佛像是怕小玫瑰一转眼便消失了似的,「她膝盖受伤了,我要带她消毒包扎一下。」 唐幸的反应快过正常思维,「不行。」 「为什么?」 「工作期间大家都和你这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夜生眼眸一黯,似乎觉得唐姐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 随即他又回头望向了小玫瑰,只见她还是乖乖地坐在原地,像是被人唬住的小动物一般,一动也不动。这一刻,他的犹疑冰消雪融,望着手里的拼图盒子,任由心底的柔情泛成了一片。 「要是这样,那就算了……」 唐幸眉心一皱,红唇一张一合,「什么算了?」 「要是今天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夜生抬起脸来,眸光澄澈,神色更是真诚到不含分毫怨怪,「唐姐,我理解你,也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那我——」 「好了好了,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唐幸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像是格外害怕他接下去要说出来的话,继而她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钻表,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道,「说好了的时间,多一分钟都不行,速战速决啊。」 「谢谢唐姐!」 夜生粲然一笑,话还没说完便一熘烟地跑开了。 唐幸可没有什么变态的窥视欲,就算心里不痛快,但在丢下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后,她便在一众人的汇报工作下,风风火火地甩着裙子扬长而去。 夜生则顺着后门,踏着安全通道,将小玫瑰一口气抱去了自己位于六楼的那间休息室。位于走廊尽头的那间小房间是唐姐两个月前刚安排给自己的,虽然面积不大,但设施条件一应俱全,算是很不错了。 况且有了这个小房间的最大好处,就是他可以在每日下班前去小淋浴间里沖个凉,洗涮掉身上累积了一夜的菸酒味,清清爽爽地回家去抱住心爱的小玫瑰。 梅婧有印象听他说过这里,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你说的那个休息间?」 「嗯,就是这里。」 夜生反手关上门,将她抱坐在了那张靠窗的摺叠床上。因为有些热,他按下了空调遥控器,并随手脱下外套,继而从柜子里翻出了双氧水、碘伏棉签与纱布,蹲坐在了她的眼前开始替她处理渗着血的伤口。 「原来这里还有空调啊……」 梅婧喃喃的,目光有些甚微地向四处打量着,其实有了这样一间五脏俱全的小房,夜生甚至都不用再租住在重云巷了。更何况不远处的高层小区里,年轻美丽的女老闆还为了他租了一整套干净体面的两居室公寓。 「是啊,」夜生专注地用碘伏消着毒,因为怕她疼,每涂一点点他都小心轻抚着她四周的肌肤,并用嘴唇吹着轻风,「你冷吗?要不要关上?」 第97页 梅婧摇了摇头。 她怔怔地望向了此刻只穿着件白色的衬衣的夜生,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在光影下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晕的眉眼髮肤。 想到刚才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对自己呵护备至,她忽然感到自己不久前生出的那些小心思,真是荒唐到见不得台面。在心内的柔情纵横下,她忍不住有些脸红,进而唇齿微动道,「对不起,夜生,我今天不是特意来给你惹麻烦的。」 「我知道,」夜生将用好的棉签丢进了垃圾桶,随即轻柔地吻上了她的额头,「你是心情不好,然后又想我了,我能看出来。」 梅婧一时不予置否,只是绞着手指柔声问道,「这里面,别人能进来吗?」 「进不来。我也就是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凑合一觉。」 「真的,进不来?」 夜生熟稔地在纱布上系好结,復而抬手轻扯了扯领口,轻抚着床沿,暗示意味满满道,「你一直问这个,是不是对我见色起意了?」 「嗯。」 刚一落音。 梅婧便飞快地勾住夜生的脖子,将自己水润的吻递了上去。 尽管惊喜,但得了香吻的夜生并不如之前的每一回忘情投入。浅尝即止后,他安抚似的舔了舔她软软的唇,随即双手捧上她的脸,将素盈盈的小脸蛋扶正道,「小玫瑰,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得先老实交代,交代完了我才能给你好好亲!」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最近比较忙,但说好的日更一定努力坚持!! - 还有就是希望大家能多多留评呢,超级爱看,比心心:) 第45章 尽管这一番蹬鼻子上脸的发言臭屁极了, 但梅婧对他实在提不起脾气。 恰如此刻,运作中的空调将室内的温度调节得十分舒适,而她也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依託在夜生身上,仿佛他的胸怀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人形沙发, 怎么磨蹭都十足的惬意。 随即, 她毫无威慑力地把玩着他的手指道, 「行,不让亲就算了, 有本事今后大家谁都别亲谁……」 「好啊, 」夜生瞥了一眼手錶,进而将她往上提了提,顿时抱得更紧了些,「一言为定, 谁先破戒谁是小狗。」 梅婧不可置信地嘆了口气。 「你变了!」 「你也是, 」感受到怀中的娇躯微微一僵, 夜生连忙低哄声补充道,「感觉你从前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也不会这么黏我, 所以能拥有今天这样的你, 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好坏参半的回忆被瞬间勾起, 梅婧唇畔牵动,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既然开心又满足的话,就对我千万不要变。」 夜生疑惑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因为我今天才知道……」梅婧绷紧下颔,「惠惠竟然被郝杰长期家暴。」 「什么?」夜生仿佛不可置信,「那个郝杰, 不是在学校里做老师的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梅婧神色凝重地捋起了袖子,指上了与惠惠伤痕相同的位置,眼底倏地蒙上了一层水汽,「若不是我亲眼看到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若不是惠惠亲口告诉我,我也不敢相信郝杰会做出这样的事……看来职业真不能成为判定人品的依据!」 夜生怔了怔,他其实还想问那他们之前找郝杰办的事日后怎么办,可话冒到嘴边,想了想却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他怕小玫瑰会错意,当他只是担心自己出的那些钱。 于是他望着墙角边微微泛起边的墙纸,话锋一转道,「那你看看,我们能帮她做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梅婧嘆了口气,随即轻捧着脸,将无措的目光投向窗外,「虽然她和我说这一切的时候表情都是风轻云淡的,甚至还会开口安慰我,可我还是太难过了……因为他们从前谈恋爱的情景我都是歷歷在目,从前郝杰和他家人对惠惠确实没得挑的,所以我更想不通人人看好的一桩婚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夜生微眯着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重点。 「所以你就开始担心我会变?我们的感情今后也会变?」 既然被猜出了心思,梅婧索性就坦荡荡地点了点头,随即她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道,「是啊,就像我看到你和你老闆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明知道好没道理,可心里却像泡在醋罈子里似的,酸得要命。」 「真的?」小玫瑰突然坦诚表现出的醋意,顿时令夜生心花怒放。 「嗯,」梅婧徐徐转过脸来,轻揪起了他的耳朵,「毕竟我从前可没想到,你口中年龄大你许多的老闆娘会这么年轻漂亮。」 「你的小脑瓜在想什么呀?」 「想什么就说了而已……」既然都撕开了口,梅婧也懒得再虚与委蛇,撇了撇嘴便一股脑的将心里的小纠纠脱口而出道,「你天天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我羡慕羡慕还不行吗?」 夜生俯身替她脱下了鞋,继而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亲密无隙地紧搂在了自己怀中。楼下包房的音乐声仿佛是停了,在翻台的间隙中,他们所身处的这个小小空间忽然安静无比,甚至安静到两个相拥的人有些神情恍惚,似乎只觉得在这样花好月圆的夜色下能拥抱彼此,心内甜蜜翻涌得有些像在做梦。 「小玫瑰,我只是给人打工,拿人钱财,替人做事而已,怎么会去给自己饭碗的老闆牵扯不清?就算她对我确实不错,但那也确实只停留在领导对下属的关怀而已,我很清醒,更是从没有过什么多余的想法……」 第98页 其实唐姐对其他人如何,夜生平日里并没有太多注意,但唐姐对他好的事的确是不假,这个他并非没有感觉到,甚至也感受到了他所获得的,已经远超于他曾经给予过唐姐或者是这份工作的。 偶尔想起,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困惑。 可现实的生活却不容许他有那么多的心思。只要能不违法乱纪赚到钱,赚到可以早一些改善他们生活的钱,那也就够了,其余的他也实在没精力去想那么多了。 但显然,梅婧的想法却没有停留在同一层。 「可是,她对谁都那么好吗?那和下凡的女菩萨有什么分别?」 「哦,那倒是对我可能稍微好一些。」夜生摸了摸髮根,嘴角微上扬道,「可这也是事出有因,毕竟我不是碰巧替她挡过一刀子吗?」 「从前倒相信是碰巧,现在……我得再想想才能下结论。」 「好了宝宝,你就别逗我了,我请假的时间快结束了,就要出去上班了。」夜生恋恋不捨地蹭着她的肩窝,讨好般地软下声调,「再说了,就算别人长得再漂亮对我来说也没用,因为我的审美和我的人一样死板又专一,就算每天见再多张好看的脸,也都没有回家看宝宝的脸更来电!」 梅婧歉疚地坐直了身子,顿时感受到了今日这场矫情的不合时宜。 「行了,我知道了,今天是我不好耽误你工作了,我这就往回了……」 「小玫瑰,你愿意等我吗?」 「嗯?」 梅婧有些茫然地抬起脸,只觉得这一句话连半点儿都没听懂。 「现在是十点零五分,还有八个小时我就可以下班,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可以在这里睡一觉等我,等我明天早上下班我们一起回去。」 「你确定,这样合规矩吗?」 「你放心,这里不会有别人进。衣柜里有我的衣服,你洗完澡随便拿一件换着穿就行。」夜生的俯在她的耳边,如诱哄般喁喁细语道,「等明早下班,我就喊你起床,陪你去吃甜豆花和卤凤爪好不好?」 梅婧的耳廓被热气喷洒得红晕晕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一起回家的提议还是被热腾腾的豆花凤爪给打动了,一时间竟觉得这个主意听起来倒还不错,便真的放弃原则,迷迷煳煳地应了下来。 按部就班地洗完澡后盖上毯子,顿时只觉得窄窄的小床上满是夜生的味道,干净又纯澈。梅婧眉目舒展地放下心来,心里盘算着原来他每一次来不及回去时,就是在这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觉的。 在意识混沌之际,只要一想到夜生还在附近,梅婧心里便满是心安,不一会儿便伴着附近若有若无传来的串烧金曲声,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好。 可直到曦光初绽时被人扶着腰撞醒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彻底上当了。 夜生的身子是热的,嘴唇却泛着些许凉意。 此刻汤汤而来的亲吻缠绵又眷恋,甚至带有一丝难言的煽情,但却没有分毫让人不适的侵略性。最开始因为睡得含混,小玫瑰在辗转间还发出了几声娇气的鼻音,可她却不知道,婉转的唿唤显然成了欲来山雨最好的催化剂。 夜生的动作顿了顿。 这一簇生生不息的心-火,几乎要将周遭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在气息不稳的吐息交融间,梅婧忽然反应到眼下还是在陌生的场合,于是她用贝齿咬着枕巾,不愿自己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可夜生却很是妒忌。 随即他没好气地扬手揪掉了被她咬在口中的苔藓绿枕巾,并在她错愕不已地眸光下,把枕巾换成了自己微凉的手指。 「宝宝,你怎么不出声了?」 「我……我再也不来了,」梅婧的眼尾飘着红,含含煳煳地拖着尾音,极小声道,「原来你,叫我留下来等你就是为了做这个的……我被你骗了……」 「这不能都怪我,」肌肤黏腻的贴在一起还不够,夜生一个使力,强词夺理地将那柔弱无骨的身躯抱坐在了自己身上,「得怪你自己睡觉姿势不老实,勾人!」 空调明明还是开着的,可梅婧却热得连髮根处都飘出了汗。此刻她身上完全没力气,只能颤巍巍地勾上了他修长的脖子,红艷艷的嘴唇下撇着,显得委屈极了。 「……你的,你的裤子腰围都那么大,我怎么……怎么可能穿得上?」 「那你睡觉还不好好盖被子,让我推开门就看到两条嫩生生的腿,小玫瑰,这次就是你勾我在先的!」 「你胡说……」梅婧头皮酥麻,只觉得整个人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你要是觉得我胡说,那我下次就去附近的照相馆里买个一次性的柯达来。到时候把你勾人的样子全拍下来,看看你对着照片,还说不说我是胡说……」 毫无招架之力的小玫瑰呜咽着咬上了他的耳垂。 虽然他平日里是爱多说浑话,可他一进门看到她睡容凌乱也不假。 稀薄的金光下,小玫瑰的肤色白皙光洁到近乎透明。疲惫了整夜的眼顿时被熏得发红,不知道对她的这份在陌生环境下的毫无戒备心该开心还是酸涩。剎那间,鬼使神差的,脑海中除了浓重的占有欲就再没别的了。 室内温度持续高涨。 瀰漫于神经中枢的快乐不断发酵,躯体与思想仿佛都被逐渐撕扯分裂。 第99页 身上的骨血堆砌着一座迷雾累累的高山。 正当夜生夜生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快要攀登到这座山林的顶峰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拍门声令他彻底地乱了步调。 「郑夜生,给我开门——」 锐利的女声似乎能够穿透整个弧形走廊。 电光火石间,床榻间的二人一时没有防备,在宛若偷情的羞耻下,迅速地了结了这场意外的涟漪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6 00:00:00~2020-08-20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岳岳 3个;whyme、妮妮本妮 2个;居不宇、玻璃小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小猪 40瓶;denise不是disne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清晨的早市摊头, 树荫下那一排塑料桌上的人来去匆匆,累得老高的蒸笼屉子上冒着白烟,不过那暖热腾腾的烟火气消散的极快,不一会儿便融入了朝阳初升的曦光里, 再也不见了踪迹。 马路牙子旁正是个车来人往的拐弯口。 这家早餐铺子的地势不低, 此刻坐在路边, 他们轻松地将山城薄雾萦绕的黎明之色尽收眼底。 季节更替来得这样的快。 从草木到空气,整座城市突然都充满了浓郁的夏日气息。 尽管他们如约地吃上了甜豆花和滷鸡爪, 但梅婧的心情显然还没完全迴转, 她用着塑料勺搅弄着白砂糖已经尽数融化的豆花,心内依旧沉浸在明纱骤然拍门的惊吓之中。 眼见她精神气儿恹恹的,食慾也不振,夜生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真生气了?」 「你说呢, 小狗?」 夜生噗嗤一笑, 顿时想到了他们昨晚那个毫无意义的赌约。只可惜乐极生悲, 在往后仰时,他一不留神,将后脑勺啪嗒地撞到了身后的电线桿上, 很快就从好笑变成了又疼又好笑。 梅婧放下勺子, 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笑笑笑, 还好意思笑呢,我差点都被你害惨了……」 「对对对,我是小狗,」夜生的瞳仁清澈明亮,此刻他一边揉着头,一边从碗里盛起一个抄手递到了她唇边讨好声道,「主人可千万不要把我弄丢了, 不然我就没有家了,也太可怜了。」 「好了,不许来这套啊……」梅婧板着张莹亮的小脸,纤长的睫毛被日光的投射出重重密影,虽然嘴上依旧犟得和头小牛犊子似的,但她还是很听话地把眼前的抄手吞了下去,进而嘟嘟囔囔道,「我问你,明纱来你单位工作的事,你之前怎么从没和我提起过?」 耳边划过了一阵清脆的车铃,夜生却在一瞬间敛住了笑意。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莫名其妙。不过听她自己说,也就是原单位临时倒闭,所以才想到来这里过渡一下。」 「真的假的?」梅婧将信将疑,「她该不会还喜欢你吧?」 「她只是依赖熟人而已。」夜生说,「再等一等,她就会长大了。」 梅婧垂下眼眸,顿时参透了画外音。 其实喜不喜欢的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明纱也就是个直来直往的小姑娘,除了嘴巴偶尔坏了些,人是真的没什么坏心。更何况夜生要是真和她能发展出什么花儿来,那早就不会有自己的什么事了…… 「明纱一家既然都对你好,那你能照顾她的地方也要多照顾照顾,别让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那就好。」 梅婧笑了笑,低头望向了身侧空落落的露天体育场,一时没再说话。 吃完饭他们便拉着手往回走去。毕竟工作了一整夜,连带着消耗体力的晨间运动,夜生此刻已经有些困了起来,走在路上也忍不住揉起了眼睛。 「小狗狗,」梅婧笑着挽上了他的臂弯,「以后累了就不要逞强,男人也不是非得要天天证明自己才算能干。」 夜生拧着眉头,车轻熟路地装得好一手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可不是逞强,你再这么恶言恶语攻击我,我就只能回去再证明一次给你看看了!」 「不行,没机会了,你的小红星用完了。」 「我不信。」 「不信也没用,」梅婧嗤笑,「你再这样耍赖,一会儿我把画星星的水彩笔都扔了。」 「也行,」夜生松开了她的手,随即一把揽紧了她的腰,将她的大半重量托在了自己身上,「反正本来就是形同虚设的旧社会吸血条例,摒弃了最好,摒弃了才是向文明前进的一大步!」 「去你的……」 两人就这样一路笑闹地走回了重云巷。 只是没想到,在路过巷口那间敞着门的杂货铺时,正在听着早间新闻的老吴忽然抬起脸来叫住了梅婧。 「小姑娘,你老家那边来了个电话,说你大姑姑正在重医附二院的血液科住院,让你有空去看一看。」 「吴伯,电话是我爸打来的吗?」 老吴的一只手背过身去,绕着后背的痒痒,另一只则指向了身侧玻璃柜檯上的红褐色电话机,「是啊,昨天下午打的,你要不拨回去一个?」 梅婧心头一紧。 大姑姑的女儿艷艷姐姐是医院里急诊科的护士长,她的新婚丈夫更是单位里得脸的放射科医生。去年过年时,大姑姑还因为家里得了这桩姻缘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是骄傲。所以梅婧想不明白,眼下她的身体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竟要远道而来到重庆看病…… 第100页 而此刻没有拨通的电话,更令她心内的不安感愈加放大。 随即,在谢过老吴后,走出杂货铺的梅婧心事重重地望向夜生,「情况可能不太好,我要去一趟医院看看。」 夜生登时便收住了玩闹的神色,轻抚住她的肩道,「我陪你去吧?」 「暂时不用,」梅婧垂眸摇了摇头,「何况你晚上还要上班,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身侧那株的黄桷榕生得油亮亮的。 深绿色的茂密叶片反射着柔亮的日光,也为他们遮蔽起了一片阴凉。 夜生不是傻子,他自然能明白这种情况下小玫瑰的心内的多重顾虑。虽然会有一些小遗憾,但也不足以令他为此介怀。 「小玫瑰,那我送你去,去完我就回来睡觉。」夜生目色犹为真挚地望着她,「还有,大医院里要花钱的地方可能不少,我回家去再给你拿一些钱,万一你姑姑他们急匆匆来,钱没带够呢?」 「我身上带卡了,一会真的要用的话,去医院附近的银行取一取就行。」 「你等等我,」夜生仍不放弃地想要说服她道,「我去去就回,回家拿一拿很快的。」 「夜生,真的不用。」梅婧拽住了他的手,瞬间看透了他的心思,「你知道的,我没有别人只有你,所以我的就是你的,花谁的钱也都是一样的,你不用和我分得那么清楚……」 夜生心头一热,顿时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好,那听你的。」 「要是真听我话的话,你现在就乖乖回去睡觉,别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明明刚才在路上都打哈欠了……」梅婧想了想,捏上了他的耳垂,将最后一句话凑到他耳畔边柔声道,「不然我会心疼的。」 尽管知道小玫瑰多半是出于好心。 但被这样一句伴着唇舌热意的滚烫情话过耳,夜生顿时被激得一点儿都不困了。 ------ 住院部六楼的血液科病房中,斥满了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幸运的是,匆匆赶到的梅婧并没有多花什么功夫,便在护士台的指导帮助下,找到了位于十八号床的自家亲戚。 大姑姑正被大姑父推出病房去做核磁共振。 此刻唯有艷艷姐姐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床边,望着眼前床单满是褶皱的空病床出神。 即使隔着老远,梅婧也不难发觉浅紫色的连衣裙下她那圆滚滚的肚子。 梅婧心底颇为触动。 原来成了家的艷艷姐姐已经怀孕了。 她和艷艷姐姐年纪差了个三岁,却难得从小到大逢年过节都能玩到一块儿。 在成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虽然疏于联繫,但与家里的那些其他亲戚相比,艷艷姐姐和她关系已经算是最为亲切融洽的了。 「艷艷姐姐。」梅婧走近,小心翼翼地向她喊道。 年轻的短髮女人怔了怔,继而循声抬起了疲惫的眉眼。只是在见到熟悉面庞的那瞬间,她一时竟触动到有些哽塞难言。 「婧婧,你来了……」 艷艷姐姐的一系列憔悴反应令梅婧心内的不安感逐渐膨胀。 「对不起,我今早才收到我爸递来的话。艷艷姐姐,你们到几天了,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不晚,」艷艷拭去了眼尾泛出来的泪,反倒安慰似的拍了拍梅婧的肩膀,「你也是个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你就算着急也帮不上什么。」 这是一间六人间的朝北病房。 因为每张病床前都有三两的亲友陪着,稠密的人群令这个本就不算大的空间显得十分嘈杂,甚至有股子露天市场做买卖的架势。 在大姑姑的隔壁病床里,有一个半秃了头的年轻男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这一份悲戚的情绪似乎很准确地传递到了艷艷的身上,令她的眼皮子都忍不住跟着那一声声哀嚎声而微微颤抖。 梅婧蹲坐在她的膝前,眉心轻蹙道,「姐姐,你能告诉我,大姑姑到底是怎么了吗?」 「她确诊了急性髓性白血病,m5型,很不好治。」 僵硬的一字一句像是从艷艷的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她紧捏着拳,仿佛极努力的不想在话中掺入太多个人情绪。 坦白说,梅婧平日里对这位偏爱颐气指使的大姑姑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对上一回见到她时,她那些阴阳怪气的发言感到厌烦。可如今得知了她身体状况这么不理想,她不仅会感到沮丧,甚至还会对自己从前的小心眼感到羞愧。 「你先别急,宽宽心。」梅婧时刻观察着艷艷的神色变化,「一直听当地人说重医附二院的医疗资源好,我想这里的医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来也只是来碰碰运气了,就连来这里住院,都是我找领导拖了好几层关系才住上的。」 梅婧始料不及地眨了眨眼。 「治个病还这么吃紧?」 「是啊。」艷艷抚着凸起的小腹,重重地嘆了口气,「婧婧,你不学这个,可能不清楚这病有多难伺候。其实这样来势汹汹的病,在我们当地医院,是压根没法治的……」 「可是你和姐夫工作的那间医院,不是咱们市里最好的吗?」 「说着好听,到头来还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艷艷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在艰难地吞咽后,终而将一片冷寂的眸底投向了窗外,「你看,真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一样不管事?」 第101页 梅婧没有忘记,上一回大姑姑在一大家子面前提到在医院工作的女儿女婿时,神情是有多么的沾沾自喜。仿佛像是高人一等,亦或是为自己上了一道保险,从此再也无须恐惧身体上大大小小的问题。 可现如今,家里唯一有医生女婿的她得了病,也还是没法能在疾病面前行个方便。 医护人员的亲属尚且如此,那若是这样的事,是发生在她和夜生这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身上呢…… 梅婧忍不住随着蔓延的思绪打了个寒噤,随即她喃喃开口道,「艷艷姐姐,那若是没有门路的普通人得了这个病,会怎么样?」 「等死。」 艷艷有一说一,答得毫不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45终于解放了,开心心。 昨天没来得急看的仙女就当今天双更了哈,顺祝大家周末愉快呀啵啵啵!! 第47章 在重医附二院做完一系列补充检查后, 他们才发现大姑姑的病情比先前想像的还要不乐观,各项指标高的高低的低,与正常数值偏离得厉害,体内的白细胞指数更是断崖式下跌, 必须马上根据专家会诊的结果开始进行药物化疗。 艷艷姐姐仿佛在一瞬间沧桑了许多。 而高昂的治疗费更是令从前这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家, 彻底在生活面前低下了头。 他们的生活水准一降再降, 除了大姑姑每一日的营养餐,艷艷姐姐和姑父的饭菜里, 都快要见不着肉星子了。 梅婧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大着个肚子还要吃这样的苦, 于是便时不时过来帮忙搭把手,或是是去配药,或是去买饭,总归是能帮一点算一点, 这样就算往后回想起来也算是心安了。 在这期间, 夜生十分理解她的选择, 并默默地给予了她不少帮助。 他不仅默许这一次的生日又被自己用一碗长寿面匆匆忙忙地应付过去。并且在听到艷艷姐姐一家如今开支紧张后,他甚至提出了让他们住进空关着的那套江景公寓,这样也算为他们节省下一笔不小的住宿开支。 梅婧知道, 夜生和自己是一类人。 所以就算他嘴上闭口不提, 她也能明白从小安全感匮乏的他心内在隐隐渴望些什么。 于是, 在大姑姑身体状态还算平稳的那两日,她将艷艷姐姐约出了医院,并在医院附近的川菜馆子里,带着夜生,与她们一起吃了顿饭。 夜生今日打扮的很认真。白色的棉t恤外披着件小玫瑰给他新买的灰白格子衬衫,算是不动声色地遮住了小臂上的刺青,他的身姿挺拔, 眉目间神采奕奕,倒是像是个刚下课赶来的大学生。 如此青葱俊朗,倒让没准备的艷艷在望见他的第一眼有些怔住了。直到落座后,她微喘了口气,这才拾起笑容朝他款款大方道,「你就是我们婧婧的男朋友,夜生?」 「对,是我。」夜生从容一笑,「艷艷姐好。」 艷艷用手指点着桌面算是谢过,「你今年多大了?」 夜生礼貌地将菜单递到了艷艷手中,随即笑着替她们倒上了茶,「艷艷姐,我今年二十二了。」 「年龄倒是刚好,」艷艷分明在笑,可眼神却是柔中带刚,透着一股子的执拗力量,「不知道和我们婧婧认识多久了?」 梅婧轻咬着唇,总觉得话题朝这个方向发展有些不太对,于是她沉住气,挽住了夜生的手臂,朝艷艷姐姐略为羞赧地微笑道,「艷艷姐姐,我来这里没多久就认识他了。他对我很好,真的,我特别喜欢他。」 夜生心间一暖,眸光璀璨,顿时笑得开心极了。 「你这小妮子倒知道心疼人,」翻看着菜单的艷艷倒是哭笑不得道,「姐姐这还没问两句,你倒全想替他答了?」 手心传递而来的温度令梅婧心安,继而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对,我想,我害怕他嘴笨说错话,折了你对他的印象分。」 艷艷笑着嘆气,只觉得自己表妹这心眼也忒实了些,「姐姐也是过来人了,他的嘴笨不笨,我还会看不出来吗?」 小心思被一语见地,梅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艷艷唇畔一弯,抬手招唿来服务员,随意地点了几个家常菜。进而抬起眼,十分真诚地将目光投向夜生。 「夜生,看到你们感情好,我觉得是件好事,也为你们感到开心。我们婧婧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子,可怜她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却一直靠着自己扛了下来。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些优秀的品格一点也没被苦难磨灭。她很真诚,也很善良,是值得所有人珍惜的好女孩,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好好地真实彼此,珍视这份感情。」 「我会的,」夜生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婧婧能选择我,我真的觉得自己特别幸运,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一生最好的福气。艷艷姐,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爱她珍惜她的。」 尽管头顶还有凉飕飕的冷气在吹,可梅婧还是觉得热极了,甚至热得额头都快冒汗了。艷艷姐姐和夜生的话令她感动归感动,可若话题一直停留在这儿,那这顿饭吃得也太尴尬了些。 于是梅婧怯生生道,「……好啦,怪肉麻的,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了呀?」 艷艷眸光一转,垂首轻抚着自己微微酸胀的腕骨,「还有,就是要谢谢你们俩把单位新分的房子借给我住。但我也不会耽误你们很久,等这个疗程治完,我们就打算回去了。」 第102页 梅婧眼眸一亮,一时攒紧了手道,「附二院的医生这么厉害,一个多疗程就能治好了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待久一些?」梅婧补充道,「那个房子我们用不上,你和大姑父想住多久都成,不影响的!」 艷艷目光凄迷,继而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了梅婧的手背上。 「婧婧,说来惭愧,如今是因为我们家能凑出来的所有钱,就只够治完这个疗程的了。」 梅婧脸色徒然一变。 一旁的夜生近乎脱口而出道,「那治好的话还需要多少?我们也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为婧婧姑姑凑出来一些……」 「要是能治好,就算腆着脸四处求人,我也愿意为我妈去借。但她现在这个情况,药物对她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艷艷眼神空洞抚上了自己凸起的小腹,仿佛想要从中汲取到一些得以支撑的力量,「婧婧,夜生,你们的好意我都心领了,我知道在大城市里生活也不容易,何况你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这段时间你们忙里忙外,已经为我做的够多的了,真的不用再麻烦了。」 有心无力使得梅婧眼圈飘红道,「艷艷姐姐,对不起……」 「傻妹妹,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倒是我自己,这些年来空学了一身本事,到头却连自己母亲都救不了,才真是可怜又可笑!」 不远处的小圆桌正在翻台,收拾桌面的服务生一不小心,将一个玻璃杯啪嗒一声,清脆地摔烂在地。夜生脑内一个激灵,循声回神,既然接不上这个沉重的话题,他只能默默地用滚热的茶水给她们继续消毒着碗筷。 「这些年来在医院工作,你肯定已经帮助过了很多人了……」梅婧接过烫洗好的碗筷,讪讪一笑道,「比起我,你的本事真不算空学。」 红灿灿的毛血旺和蒜泥黄瓜被最先端了上来。 艷艷在短暂的微怔后,连忙清了清嗓,挤出一个笑容道,「好了,大家都别瞎想了,聚在一起也难得,不如先吃饭吧!」 「嗯。」 梅婧很快调整好表情,乖顺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大家各怀心事,情绪都不太好,所以这顿饭的氛围难免有些沉闷。直到饭过半旬,艷艷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着二人询问道,「婧婧,你和夜生的事,舅舅和舅妈知不知道?」 「不知道。」梅婧答的很快,可表情却不太自然,「你也知道我和家里的关系,所以还没和他们说过。」 艷艷嘆了口气,「虽然他们的心是偏生了些,可你也总不能一直瞒着……」 「我也没想要一直瞒着,」梅婧咽下了口中的蒜泥白肉,施施然一笑道,「等小松考完大学吧,考上以后我的义务就尽完了,就像是我爸说的,也算是报答清他的养育之恩了。」 「什么,小松考大学?」 艷艷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古怪。 梅婧仿佛会错了意,连忙放下筷子补充道,「是,我知道,小松有些调皮,在学校路的表现也不太稳定。但李阿姨来信说他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还不错,班主任说了,还是有很大希望能考上大学的。」 「你确定,」艷艷的眼底忽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寒光,「她说的是上学期期末?」 「是啊,那封信还在我的床头柜里躺着呢……」梅婧神色微变,自然也感受到了艷艷表情中的不对劲,「姐姐,是有什么问题吗?」 艷艷是个聪慧的,这么一问,便顿时参透了小舅舅这一家子荒唐事的前情后果。于是她按捺不答,反而开口反问道,「婧婧,你一个月往家里汇多少钱?」 梅婧老实答道,「六百五。」 「什么!」艷艷大惊失色,「他们怎么问你要这么多?那你自己在这里的生活怎么办?」 「我花钱的地方不多,租的房子也便宜。」梅婧有些不安地绞起了手指,直到她飞快地望了一眼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夜生,心底才算稍稍安稳了下来,「何况我爸说了,这些钱,都是用来给小松在学校里交补习费和添些营养用的。」 艷艷冷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太荒唐了。」 「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梅婧的心彻底地沉了下来,就连嗓子也开始发干,她抚着心口,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艷艷姐姐,夜生他不是外人,你若是心疼我,就在这儿和我直说了吧……我都可以接受的。」 「我口中的荒唐,是他们不该为了你往家里寄的那些钱,来瞒你小松年前又被新学校退学的事。」 梅婧瞳孔一缩,「什么?」 「去年十二月,小松因为在学校里和人倒卖香菸,已经被开除学籍了,现在正在你爸那个单位的那个厂里做抄表的临时工。」 脑袋仿佛嗡地一声炸开了,回音空响,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玫瑰和吸血家庭决裂倒计时感谢在2020-08-21 22:19:37~2020-08-22 10:1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丹丹他娘 5个;岳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大姑姑一家离开的那天, 城里下了好大一场雨。 明峰平日里管着体育馆的器材进出,手里有辆昌河王子用来拉货。所以梅婧和夜生特意提前出了油费,麻烦他用车子跑一趟,将艷艷姐姐他们从医院送到了火车站。 第103页 高强度的治疗令大姑姑在短短两个月内瘦了二十多斤。 原本一头茂密的短捲髮, 如今像是被拔掉似的露出一块块的浅肉色头皮, 全身的皮肤像是被吸干了水分, 变得干瘪且枯瘠。她的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气血,变得气虚的很, 从前人前人后最是能言善道的她, 如今就连说话也变得不太利索。 尽管梅婧手上也不宽裕,但临走前,她还是坚持给艷艷姐姐塞了个一千块的红包。最开始艷艷一家怎么也不同意收,只觉得这一个多月来重庆治病已经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也零零碎碎地花了她不少钱。可梅婧却还是坚持让他们拿下, 也就当是自己给未出世小外甥的一点心意。 春去秋来, 人生世事无常。 火车就快发车了。 卧铺车厢里人来人往的,很是嘈杂。隔壁隔间内两个年轻的男孩似乎是在争论些什么,你一言我一语, 谈得面红耳赤的, 令路过时的夜生下意识地护住了梅婧的肩膀。 临走前, 梅婧特意多看了几眼大姑姑,甚至还鼓起勇气给了她一个拥抱。 浓重的中药味掠过鼻尖,她心思沉重,仿佛心底早有了错过这次就不一定会有下一次的可怖预感。 「大姑姑,您回去好好养着,等放假了我再回家看您。」 「婧,婧婧……」形容枯藁的女人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 声音像堵了口浓痰似的沙哑,復而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眉目朗然的夜生,「你,你们也要好好的……」 「我会的。」梅婧忍着鼻尖酸涩,笑面盈盈道,「您也要好好的,毕竟再过过就能做外婆了呢!」 大姑姑咧开了嘴,却没有笑,只是迟缓地点了点头。继而她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女儿圆滚滚的肚子,一片晦暗的空间内,浑浊的眼眸里终于染上了些许温度。 在火车拉响鸣笛响起的那一刻,伫立在站台上的梅婧,终于溃不成军地伏在夜生胸口轻轻地轻轻抽泣。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夜生的衣襟,如同抓着一件绝对不能弄丢的宝贝。 「你知道的,明明她对我并不算亲,明明我从前也没那么喜欢她,可一想到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我还是会觉得好难过……」 夜生轻抚着她暗香盈盈的发,低柔声道,「宝宝,人生离合,都是常事。」 「我知道,」梅婧贪心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可我不想这样,我还是害怕。」 长久以来,在生于深山的夜生眼中,铁路意味着远方、未来和希望。 可这一辆驶入雾霭细雨中的绿皮火车,给予他们的却是满满的无能为力与心灰意冷。 「不怕,」夜生语气笃定道,「无论之后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会一直在你身旁……」 望着不远处仿佛迷上一层蒙蒙水雾的挂钟。 梅婧深唿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将近日来的心结开诚布公。 「夜生。」 「嗯?」 「我家里骗我的事,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是,」夜生一如既往地坦诚道,「他们这么对你,不太应该。」 「我想好了,今后的日子,我要为了我们,也为了我自己好好过,我再也不想被他们当猴子一样戏耍。」梅婧顿了顿,復而郑重其事地沉声道,「所以我决定,再也不会给他们汇钱了……」 夜生心底骤然拂过一阵波澜。 但很快的,这一阵细微的涟漪又趋于平静。因为他很清楚,眼下显然不是提及某些事情的好时机。 「好,只要你开心,无论是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驶向远方的火车再也看不见踪迹,就仿佛从未停留过一样。 梅婧唇畔一弯,泛红的眼尾顿时坠下几滴透亮的泪珠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这一场了无生机的夏日黄昏中。 ------ 夏末里的毒日头依旧不好过。 阳光像发烧一样炙热着,从白天到黑夜,仿佛就连吹到眼睛里的空气都觉着是热辣辣的。而在这本就焦心的时季里,梅婧遇上了那个更令她焦躁的人。 傍晚下班时分,换好一身衣物正准备往回的她,竟然在红苹果的门口遇见了挎了个大蛇皮袋子李夏娟。 剎那间,她只觉得连唿吸都有些挠人心肺。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避一避时,眼尖的李夏娟立马从门口的台阶上拔地而起,认出了她。 「婧婧!」 「李阿姨,」梅婧喘了口气,悄悄地捏紧腰带,佯装气定神闲道,「好巧,你一个人来的吗?」 李夏娟的下巴宽厚,她似有些乎变黑了,皮肤散发着久经阳光照射的油亮光泽。豆大似的滚圆的汗珠仍从她的额角粒粒滴着,但最令梅婧不适的,还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发酸的汗臭味,有些像小时候奶奶腌坏掉的大酱,仿佛再多嗅几口都忍不住令人反胃。 「对,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你……你说你这孩子,这两个月怎么都不和家里联繫?我和你爸,还有你弟弟,都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呢……」 「我挺好的。」 「那,那也不能不来个信儿吶!」 李夏娟的嘴唇干得起皮,活像是被太阳烤干的鱼鳞。 此刻在梅婧身旁来来回迴路过的,不仅有平日里的同事,甚至还有三两交际熟稔的学生。她们一个个顶着好奇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朝这里望来,仿佛已有了不对劲的不祥预感。 第104页 惠惠从拎着一双红色舞鞋坐到门口的沙发前换了起来。她一边换着,一边时不时地朝梅婧这边张望着。 「我没有不和你们联繫,」梅婧压住内心的郁躁,沉下声来,「我有寄信回来的。」 李夏娟怔了怔,下垂着的手不自觉地揉捏着磨得发白的衣角,神色努力地粉饰太平,声音里带有着一股子讨巧的柔意道,「婧婧,那这不是闹玩笑话吗?你看我还给你带了老家的饼子和挂面,可香了,好吃又管饱,你快拿回去好好存着!」 「李阿姨,光管饱可不行,我也需要营养。」梅婧不紧不慢道,「我还想像小松一样,每次吃面,碗里都能有块大排做浇头!」 梅婧说完后轻嘲般地笑了笑,依旧没有伸手去接。 密切关注这场会面一举一动的惠惠反而忍俊不禁,背着李夏娟的壮实身躯,给她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 李夏娟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有些挂不住了,继而她绷紧身子,寒下目光道,「婧婧,你这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我想信里应该都写得很清楚了。」 「储艷艷那一家毕竟都是外人,你怎么能听风就是雨,任由他们对我们小松乱嚼舌根子?」李夏娟拧着眉毛,眼底不加遮掩地勃发出厌憎的怒火,「你看乱嚼舌根子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就是和你们大姑姑一模一样的下场!」 梅婧哑然失色地打断了她。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大姑姑生了那样的病已经很可怜了,健康并不是你可以嘲笑她的资本!」 「怎么地?」李夏娟的五官皱成一团,胸口起伏,仿佛蛰伏着可以灼烧人的怒火,「生病了还不忘嘴碎,她那病能治好就怪了!」 很显然,李夏娟弄错了事实传出的源头。但事实既已如此,且为了保护艷艷姐姐,梅婧索性将错就错道,「那我问你,小松年前就被开除学籍是不是真的?他现在正在爸的那个单位做临时工,又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是也不是你自私的藉口!你弟弟还小,他还要买房子娶媳妇,桩桩件件的,哪一样能缺了钱?你现在断了家里的供,可不是要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 瞬息之间,梅婧被这一番不要脸的言论震惊傻了,就连背嵴冒出的热汗都成了冷汗,隔了好几秒,她才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说,我自私?」 「是啊,你这钱说不给就不给了,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又已经为自己找好了男人,还需要再花多少钱?」 梅婧一早便知道,既然把夜生带给大姑姑一家见过,那这事也迟早会传进自己家门里。可她却没想到,知晓了事实的他们不但不去关心别的,反倒将这事当作可以变本加厉压榨自己的藉口。 坐在一旁的惠惠终于听得忍无可忍。 原本并不想干涉别人家务事的她,此刻终而拍案而起道,「放屁,我看你的心是生到脚底板里被你的破鞋熏臭了,才能说出婧婧自私的鬼话来!」 尽管没有防备,但李夏娟气势不减道,「你算是哪门子葱,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这些年婧婧可没少被你们吸血,每个月汇的钱也是一涨再涨,涨得比她工资还快得多,我时常陪她去银行汇的我心里都有数!可你们呢,你们为她考虑过什么?她也要恋爱结婚,你们有为她准备一分钱嫁妆吗?」 惠惠说话的中气声很足。 此刻她挽紧了梅婧的手臂,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小臂的皮肤,似是默默地相互传递着勇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去街坊四邻问问,有哪一家不是以儿子的婚事为重的?」 李夏娟愈加嘹亮的嗓子吸引了四周不少人的目光。 这时,就连刚打好晚班卡的石一芳也看不下去了,随即走到梅婧的另一边义正言辞道,「重就重呗,谁还不许你重了?只是你这么心疼你儿子,你怎么不自己去给他赚啊?」 「可不是!」惠惠朝石一芳感激般地挤了挤眼睛,「阿姨,你可别光会喊口号杵着不行动,满心思里就想着欺负我们婧婧人美心善好说话,是不是?」 「你们,你们一个个小娘们嘴里吐的都是什么东西……」李夏娟撂下蛇皮袋,怒目圆睁道,「我算是明白了,梅婧就是被你们这些小妖精给带坏心思的!」 「哎哟喂,这世道!」石一芳的眼睛生的大,翻起白眼来格外有气势,此刻她不掩讥笑着,「老阿姨,到底谁的心思坏,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 李夏娟上前一步,伸出发颤的手来,逐一指着她们的鼻尖,「狗娘养的玩意!有你们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不好意思,」惠惠手臂一抬,下意识地将梅婧护在身后,「在我们这里,可不是所有年纪上去的人都配当长辈的!」 李夏娟脸涨得通红,正想要继续叫骂,却猝不及防地被梅婧淬着冷冽寒意的眼眸给怼了回去。这一剎那,眼前那张迤逦的面孔陌生到令她有点恍然,褪去了从前温吞的影子,似乎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拿捏使唤的姑娘了…… 在眼下极度疲乏厌憎的情绪下,反倒激发了梅婧前所未有的勇气。 「李阿姨,其实我小时候有一次很小声地叫过你一次妈,但不知道你是没听到还是懒得回应,总之当时,你并没有理我。我很长一段时间来都对自己没有妈妈而感到遗憾,不过我现在倒是挺庆幸从没有认下过你这个妈妈,因为你一点点都不配!」 第105页 李夏娟结结巴巴地嗫嚅着唇。 「我从小给你一口饭吃,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别装了,小松打出生起逢年过节都有新衣裳,而我用一只铅笔还要自己剪树枝做笔套。我知道你是怕多养一个孩子花钱,才撺掇我爸把我从小丢到体操队里,眼不见为净。更何况从小给我口粗茶淡饭吃的是我爸不是你,而他的情,我已经用队里的补贴金还清了,不然你们现在是凭的什么住上的新房子?」 周围投来的齐刷刷目光终于令李夏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逐渐晦暗的天色下,她的眼睛如浮躁的玻璃珠子般滴熘熘直转。 「……你这个小白眼狼,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污糟的话来?拿钱孝敬血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小松不是也工作了,那他有开始孝敬你了吗?」梅婧的心情逐渐平復,就连语调也恢復沉静,她朝着身侧的惠惠与石一芳宽慰似的点点头,继而望着李夏娟不怒反笑道,「李夏娟,今天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是说过我会供小松读书,但我可从没说过要负责他吃喝拉撒娶媳妇。从今往后我更不会再给家里汇一分钱,你死心吧!」 不远处的纺织工厂上空,伸展着一片延绵的晚霞。橙红色的霞光给老旧的厂房悄无声息地披上了一件艷色的外纱,破旧的水泥砖瓦在这一刻也变得柔婉而美丽。 可在这一片转瞬即逝的旖旎红光下,李夏娟彻底扯开嗓门,满目狰狞。 「梅婧,这个家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你要是不管你弟弟,今后就别再想踏进我们家的家门!」 梅婧定定地凝望着她,这一刻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怜悯,「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555 感恩的心!! - 感谢在2020-08-21 10:12:02~2020-08-23 10:0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丹丹他娘 5个;岳岳、镜汐 2个;芯子子、玻璃小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粥粥 22瓶;芝芝霉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清晨的日光斜照下, 重云巷的窄道中仿佛被空气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玫瑰色,虚虚实实,羸弱而美丽。 梅婧坐在最角落的塑料小桌上吃麻心汤圆的时候,不小心被滚热的馅儿烫到了舌尖。倒是站在蒸笼前的丁桂细心地瞧出了她的窘境, 连忙给她从冰柜里取了瓶冰可可奶, 插上吸管递了过去。 「慢慢吃, 怎么和小朋友似的,还会被烫嘴?」 「我忽然想到昨晚的那件事, 有点出神。」 丁桂顿时神色瞭然。 梅婧口中的那件事, 便是梁骏和祝逢君这小俩口昨夜里闹矛盾的事。 前几日骄阳似火,阳光快要把土地都烤裂了,连街上的绿植都蔫儿得好似喘不过气。然而祝逢君心善,买菜时在灌木丛里捡了只快没气儿的狸花斑纹小奶猫回家。初生的小奶猫在家养了两天, 便很快活泼了起来, 还分外喜欢粘人, 只可惜顽皮起来有些不知事,差一些用小爪子刮破了家里宝宝的小脚趾。 那时的祝逢君正在厨房烧着麻婆豆腐,热得一头汗, 而刚回到家的梁骏瞧见这一幕, 一时气急攻心, 竟将小奶猫活活掐断气,并从窗口丢了下去。 待到祝逢君吃完饭洗好碗,临近睡下时,才发觉家里少了个调皮的小傢伙。 气头过了的梁骏感到心虚,一开始并不让她出门去找。可祝逢君却执着的很,身上撒了些花露水便打着手电筒跑了出去,却没想到兜来转去小半宿, 最后却在家门下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小奶猫那缀满苍蝇、已散发起腥臭味的尸体。 祝逢君是个胆大心细的。 在望见小猫那脖子上繫着的蓝色蝴蝶结上沾着的机油时,她的一双眼睛顿时烧红了。 紧接着,便是爆发了整整一夜的哭嚎与争吵。 也正因这场意外,惹得原本毫不知情的梅婧与丁桂,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那梁骏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对小动物下手这么狠……」丁桂摇摇头,发出了一阵低声的喟嘆,「偏偏逢君又是个极其心善的,今早我瞧见她的时候,眼睛都哭肿得和桃仁似的!」 梅婧转念想到了还没解脱婚姻牢笼的惠惠,顿时觉得大失所望。 「哎,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太可怕了。」 「可不是?」丁桂抽起抹布收拾着隔壁桌子,快言快语地简短总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梅婧不自觉地下咬着唇。 调羹举起又放下,一时没能从刚才的信息里回过神来。 丁桂这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着手道,「不好意思啊婧婧,我没有那个意思……夜生很好的,夜生除外!」 「没关系,我当然明白。」 「对了,你如今都和家里闹开了,接下去有怎么打算呢?」 梅婧眼神微闪,有些不安地咬着吸管,「先等一等体育局那边的考试结果,之后再看吧……」 「那夜生呢?」 这是一句青黄不接的问话。 但梅婧却瞬间明白丁姐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第106页 「他在那里工作得挺得心应手的,我看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好换单位……」梅婧将塑料软包中的可可奶吸了个干净,随即丢到了一旁半满着的垃圾桶里,不动声色地嘆了口气,「我想我也没什么催他换的立场,不如就先这样吧?」 「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梅婧没想到丁姐竟这样直接。 可她又是个不太会转圜的性子,丁姐既然问了,她也只能如实作答,于是在确认附近无人后,她悄悄地比划出了整个手掌。 「什么,」丁桂骇得顿时撂下了手中的抹布,「五千?」 「是。」梅婧轻点了点头,可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存摺这些的都放我这儿,但我从没动过。」 「他在那边整天做什么,能赚这么多?如今应届的大学毕业生怕是都没他挣的三分之一呢……」丁桂的眼神里一时掺入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也太不正常了,隔壁梁骏还是中专毕业,这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工厂加班,一个月下来也就只能辛苦个一千出头……」 何况夜生初中还没毕业—— 梅婧默默地垂下眼眸,在心里补上了丁桂那句没好意思说出的话。 然而此刻丁桂的字字句句,何尝又不是她每夜睡不着时,在脑海里翻滚过无数次的内容。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算是老闆偿情,也早该偿清了吧? 「我不知道,」梅婧坦诚,「丁姐,我对这些没有概念。」 「我知道你也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上课勤,课时费加起来也不低了。按理说,你们俩的条件都到这个水准了,也不该再住在这里,该置个小房子好好安稳下来了……」 梅婧瞬间瞭然丁姐口中的安稳是什么意思,可遗憾的是,她的心里对此也毫无方向。于是她淡然一笑,避重就轻道,「丁姐,那我会捨不得你的。」 「没什么捨不得的!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不用去在意这些小别离,更何况,我们都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梅婧听出了话中有话。 「那你今后打算搬去哪儿?」 「婧婧,我的钱快攒够了,」说到这里,压低声调的丁桂神采熠熠,甚至忍不住笑得泛出了眼角的鱼尾纹,「等到来年新世纪,我想去闹市区租个大一些的铺子,再找两三个牢靠的帮工,好好地将餐馆的生意闯一闯。」 梅婧慨嘆着,「这么厉害?」 「是啊,我想这个好久了,从小想,一直想……」丁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道,「从前供白眼狼读书,多少被束缚了手脚,他那头的开销也厉害……如今没了累赘,我反倒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了!婧婧,我太想和过去告别了,我想给自己拼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听着丁姐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梅婧心底一片触动。 尽管一切都还没开始,只是处于美好的预想阶段,但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属于丁姐的一片光明。 「你行的丁姐,我相信你一定行。」 「要是真的能成,姐第一顿开业饭一定邀请你们来,好好热闹一番!」 梅婧微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北京后,她的人生似乎就已经丧失了梦想。 但她曾经是拥有过这样美丽的东西,也知道它存在的幸运与可贵,仿佛是永不间歇的涧溪,只要存在着,就能为人带来无限的生机。 拥有梦想的人,就算物质贫瘠,精神世界也动人无比。 然而放眼现在,除了想和夜生一直在一起,她甚至可以算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尽管嘴上不说,但梅婧对此一直感到惶惶不安,心上更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坏事总是要发生的。 坏事总会要来。 就比如今年教练证公告放榜的这一日,梅婧又没有在公告栏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陪伴同行的惠惠几乎在一瞬间炸了。 惠惠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当即招徕上一辆路边的计程车,风风火火地便打到了郝杰所在的学校。 惠惠几乎是踹开了体育办公室的门。 「王八蛋!」 一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可惠惠却是行动果决,在捕捉到南面窗户下摆弄着黑色bb机的郝杰后,松开梅婧的手,便独自一人大刺刺地沖了上去。 「我问你,婧婧的名字怎么会没出现在体育局的公告栏上,你不是早和我说过,这件事已经办得没问题了吗?」 黑色的小机器滴滴作响。 而郝杰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望了惠惠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小机器上,似是专门用一个眼神来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哦,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没问题了?」 「你混蛋!」惠惠心内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钱呢,我转交给你疏通关系的钱你都花到哪儿去了?」 「一分没剩,全给出去了。」 郝杰不太耐烦地皱起眉,随即按开了身侧的收音机。 从她们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望着郝杰一系列的冷淡反应,梅婧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也随之一寸寸的彻底凉了下来。 「郝杰,你少装蒜。」惠惠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近乎泛出了凸起的青色血管,她深锁着眉,双目通红道,「那不是开玩笑的!那可是婧婧男朋友辛苦挣的血汗钱,你不能和我开玩笑,你不能!」 第107页 「你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和我离婚吗?行啊,既然你的朋友这么会找,你怎么不让她给你也好好物色一个?」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在问你钱的事,你别和我插科打诨!」 办公室里的其余几个人像是瞧马戏一般盯着他们俩看。 惠惠平日里也是好面子的,可此刻却也没法顾上那么多了。她分明气恼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却又没有能更进一步的好方法。 比起惠惠的怒火中烧,郝杰的反应都可以堪称为气定神闲了。 「我都给了,或许是别人不够使吧,所以事情就没顺利办下来呗……」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那些钱你都给谁了,老詹、老徐还是大强?」惠惠急得快泛出泪来,「我这就去找这些王八羔子把钱要回来!」 「你能要回来个屁,」郝杰勾起唇角,笑容轻嘲道,「这些钱就是用来疏通的,早就不在我们几个的口袋里了,你问谁要?你不如去问餐馆棋牌室要吧!」 晴空当头照。 惠惠却感到嗡的一声,仿佛脑震盪般,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压根不曾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哥哥嫂子家借住的两个月里,她甚至都快被家里人苦口婆心地要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说辞说动了。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彻头彻尾地浇醒了。 她再也不会对这个男人拥有任何希冀了。 「行,你不打算还他们了是吧,那我来还……」 「那就随便你了。」 惠惠冷笑着扶住桌角,向打量着街上陌生人一样打量着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为亲密的男人,「郝杰,劝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可别忘了,如今你我这婚还没离干净呢!回头我就给婧婧打一张两万块钱的借条,一人一半,一人一万,咱们谁都别想跑!」 郝杰清明不復的眼底总算闪过一丝波澜。 日光暖容烂漫,可这一对年轻夫妻的影子却被隔着玻璃与树影的光线切割得斑驳陆离。明明夏天还没有结束,可梅婧却觉得肃杀之气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第50章 休息室门被推开的时候, 夜生正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髮。 此刻他刚从小浴室里沖完凉出来,就连上衣还没来得及穿,便猝不及防地望见了风姿绰约地倚在门框上的唐幸。 唐幸穿着件湖蓝色的吊带长裙,长髮及腰, 眸若含情, 有着一种自信而慵懒的美丽。她像是喝了不少酒, 即便他们还隔着两三米,即使空气中还蕴着濡湿的水汽, 夜生也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果酒味。 仿佛是石榴与桑葚混合的味道。 可味道不味道的对夜生来说并不重要, 眼下的尴尬才是摆在第一位的,于是他连身上的水珠都来不及擦干,便连忙取过摆在矮柜上的干净t恤,三下五除二地套在了身上。 「……唐姐, 你怎么进来了?」 「我的地方, 我为什么不能来?」唐幸伸手甩上了门, 表情仿佛像是听了个笑话,「手续都办完了,现在这里全都是我的了, 你忘了吗?」 「我记得, 」夜生用眼神指向窗外, 「不仅这里,还有这一条沿岸向西的商铺,都是你的了。」 「看你的表情,不太像在恭喜我的样子。」 风情妩媚的老闆,狭小暧昧的空间。 夜生的神经还不至于如此迟钝,他无心浮想联翩,只是拨弄着湿发, 倒退半步靠在了墙纸微微翘起的墙壁上。 「我当然恭喜你。」 唐幸深深地打量着他,过了须臾,笃定地摇头道,「你没有!」 「我有的,」夜生微扬起下颔,避开了唐幸此刻令他无法面对的灼灼目光,「我不仅恭喜你,我还感激你。你给我的工资早就超出了我的能力,我都知道。」 唐幸勾起嘴唇,笑容中有明晃晃的轻蔑,也有着不易察觉的哀凉。 但显然,这个古怪的笑容并不足以表达她的情绪。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拽下了挂在项上的黑珍珠项鍊,蛮力十足地摔在了脚下的瓷砖地上。 项鍊断裂,大颗大颗的珍珠顿时争先恐后地坠了一地。不懂事饿珠子在地上撒泼似的弹跳着,散发着勾人神经的靡靡脆响,但还没等到这些声音趋于平静,唐幸充满不甘的质问声便幽幽响起。 「你明知道我对你好,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夜生眼神错愕,不明所指道,「什么,离开你?」 「昨晚老徐和我说了,你在和他打探新工作的事……」唐幸微眯着眼,愤愤地朝着靠墙的他徐徐走近,「郑夜生,你有你的好妹妹,又有你的心肝女友,我从不干涉你的这些花里胡哨的心思?你为什么偏要走,偏要离开我!」 在即将跨越安全距离的剎那,夜生抬手扶住了唐幸骨骼分明的肩膀。 「唐姐,你喝多了。」 「别打岔,我没有喝多,我正在问你话。」唐幸眉心皱着,也不继续上前了,却没好气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你严肃点回答我,为什么?」 陌生的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于鼻息。 夜生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心内反倒思念起了小玫瑰最爱买回家里插瓶的小茉莉。 「我是和徐经理去打听了一些工作,不过不是为我,是为了明纱。」 「你为她干什么?」唐幸困惑着,就连向来杀伐果决的眼底都透出了几分迟钝的神色,「她跟着赵莉莉做的好好的,你没事为她操的什么心?」 第108页 夜生喉头紧一紧,眼中顿时划过一丝迟疑。 「回魂了,」唐幸捏着他的手心,不依不饶道,「问你话呢!」 「我希望明纱将来能找个好人家。」 唐幸瞬间听出了话外音,神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夜生眉眼清澈,并不擅于伪装心绪,此刻也索性实话实说道,「我担心在这里工作时间长了,传出去影响女孩子的声誉。」 耳蜗内有如蜂鸣。 回过神来的唐幸瞬间炸毛,一巴掌唿在了他的头顶,不但将他的刘海拨得凌乱,也成功地令自己沾上了一手湿漉漉的水汽。 「郑夜生,你好大胆子!你看不起谁呢?」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层次,也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但明纱是我妹妹,我不能不为她的将来考虑……」 唐幸的眼神闪烁。 深褐色的瞳仁像是被阳光烤化的太妃糖心,有着难能一见的柔软濡弱。 「说实话,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 「我没有!」 「不,你有。」唐幸飞快地反驳道,「你觉得我离过婚,又操持着风-月场所,你觉得我由里到外脏透了,所以都不愿意让你那毫无血缘关系的好妹妹沾着我!」 「唐姐,我真的没有。」被曲解的滋味不好受,片刻间,夜生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急切了起来,「你是好人,没必要这样妄自菲薄……」 唐幸的意识震颤,一时已分辨不出夜生的语气真诚与否。随即她行云流水地抬起胳膊,有如每次意识朦胧时肖想般,踮脚上前,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 「……既然我是好的,那你愿不愿意要我?」 灵巧的手指在颈后动作熟稔地划弄着。 夜生的皮肤很快便不由自主地激起一阵颤慄,他忍无可忍,随即一个使力,将唐幸单手夹抱着,丢在了自己那张小小的摺叠床上。 「清醒点,唐姐,你是真的喝多了。」 唐幸倒也不是个坏脾气,在被人没好气地一顿摔后,她索性顺水推舟,踢掉高跟鞋便盘腿坐在了床上。 「你看,你就是装的,你在骗人,你压根就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要是你一直以来对我好是因为这个,那我肯定要让你失望了。」夜生的目光有些放空,在停顿须臾后,他反倒形态肆意地笑了起来,「都说龙凤呈祥,既然你是凤凰,那就应该找个人中祥龙才算般配,而我却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我和你一点都不搭调。」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觉得?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难道还不配为自己做主吗?」 「你当然配。」夜生的语气温和,「但我不配,也不想,要是我的存在让你困扰了,我可以马上走人的。」 这会儿,唐幸的酒劲倒真有些上来了。随即她板起脸来,不依不饶地拍打着床铺,还顺手抄起一个软软胖胖的枕头朝夜生砸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傻乎乎摔破腿的小姑娘可以,我就不行!」 「因为我喜欢她。」 「切,男男女女的事,喜欢谁不都像阵风似的,到时候就散了?」 「不,我是真的特别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对彼此是毫无保留的……」夜生轻抚着小臂上的玫瑰刺青,无意识地舒展开了眉心,继而他侧过脸,将目光投向了那盒还没捨得开封过的世界拼图,「所以,我很早以前便发过誓,绝对不能对不起她,去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情。我们可以辛苦,可以贫穷,但却绝对不可以失去这段感情……」 「靠,」唐幸气得抹了把脸,将嘴唇上的朱红色的口红都给抹花了,「肉麻死了!」 夜生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会有吗?」 「当然会有,噁心得我都快把隔夜酒吐出来了!」唐幸昏昏沉沉的,干脆一手扬起毯子躺在床上,望着正对着眼的铃兰型吊灯生闷气,「我想明白了,说白了你就是贪恋人家小姑娘清清白白,又年轻可人吧?」 夜生随着唐幸的目光仰起脸,望向了那盏自己已经开合过无数次的铃兰吊灯。 「唐姐,你也是清清白白的。」 「得了吧,我不清白!我跟过老男人,还离过婚,这些都不用你提醒,我自己记着呢!」 「我爷爷从小告诉我,做人做事只要无愧于心,就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清白。」回忆起那张最温暖不过的模煳面庞,夜生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暖容的笑意,「唐姐,你贵而不矜,为人处事善良又直率,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别说了,再说我老脸都要红了……」唐幸闭上眼翻过身去,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真是讨人厌,拒绝人还来那么一大段花花肠子的话,烦死了你!」 「唐姐,要是我继续待着不合适,我就真的走了吧?」 「想得美!不许跑!」 「不是,我是认真的……」夜生哭笑不得,只觉得眼下的唐幸竟比明纱还要任性执拗,算是将人前那些高贵冷艷的光环卸了个干净,「要不你再认真想想……」 「郑夜生,」唐幸打了个水果味的嗝,随即哈了哈手掌,轻慢声道,「你给我擦亮眼等着,看我不好好找条龙来给你看看……」 「好,那我等着。」 空气中依旧瀰漫着丝丝缕缕的甜酒味。 第109页 唐幸的一双肩胛骨微微凸起,宛如即将振翅而飞的蝶。 夜生迟疑了片刻,擦掉了手心上的汗,还是俯下身去替已经睡着了的她拉上毯子,继而快速地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他在走之前,没有忘记捎上小玫瑰送自己的拼图。 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东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唯有小玫瑰馈赠于他的珍贵心意,他绝对不能弄丢。 想到这里,夜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看到过小玫瑰了。 小玫瑰平日里会将课时排的很好,一天下来总是能留出见面的时间。而不似这几日,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只有家里每一日备好的早餐证明着她还居住在这个家里,没有凭空消失。 缓过神来的夜生轻蹙着眉心,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仙女们,今日《流光》更新了两篇流光番外,喜欢的可以去看。 要是今晚12点前有灵感,我也会放生生玫瑰的小甜饼,比心心!! - 感谢在2020-08-22 00:00:00~2020-08-25 14:2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焦犬 12个;anna、曹玉玉、whyme 3个;夏 2个;芯子子、玻璃小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我开心 40瓶;i粥粥 22瓶;23333 20瓶;芝芝霉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自从今年入夏后, 他们都居住在二楼的那间小屋里。 因为租金便宜,所以毗邻天台的那间小房子夜生也没有退,而是用来摆置两个人的一些杂物,令楼下的小空间显得更舒适宽敞些。 今天是周一, 是他一星期中难得可以喘口气的时候。 尽管晨间的那场告白令人猝不及防, 但唐姐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既然都放了话,估计这次的意外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望着床头的拼图盒子, 他决定要为小玫瑰做一些什么。 一觉睡醒已是下午。起床后的他先是懒洋洋地洗了个澡, 进而动身去菜场里买了些好菜,还顺带在路口的地摊上捎回了一小把含苞带露的茉莉,插进了小玫瑰床头柜上那个原本装着金银花露的玻璃瓶里。 他会做饭,虽然做得并不多。可怎么说他也曾是在后厨里跟着庄叔耳濡目染过, 眼下就算是照葫芦画瓢, 也临摹出了个七七八八的餐馆气派。 根据小玫瑰的口味, 他做了芸豆蹄花汤、酸菜黑鱼片、辣椒小炒肉与凉拌贡菜。 可从下午六点多关煤气灶,到十点钟孤月高悬万籁俱寂,他还是没有等回心里的那个人。 夜生的心逐渐地凉了下来。 再是迟钝的人, 到了眼下这一刻也能感受到状况的不寻常。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小桌子前, 连背嵴都快坐僵了, 甚至觉得比连上一夜的后半夜班还要累。自始至终他一筷子都没动,望着眼前一桌子冰冰凉凉的菜,他已经不觉得饿了。 大门的把手终于被拧动了。 夜生醒了醒神,坐到四肢僵硬的骨骼也随之动了动。 小玫瑰的头髮半濡湿着,身上还披了件宽大的衬衫,夜生眼神锐利,一眼便看出了那件青色的男士衬衫并不属于自己。 夜生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起飘起了丝丝细雨, 随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稀松平常。 「你到哪里去了?」 「刚刚下课,」梅婧放下背包,瑰丽的眼眸中有着难掩的疲倦,「对了,你怎么会在家?」 「今天周一。」 「哦,的确是周一,」刚换好鞋的梅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记岔了。」 夜生垂眸望着一桌子凉掉的菜,一时没有说话。 或许因为疲累,梅婧并没有注意到他态度上的波动与眼底暗涌的情绪,此刻她扶着腰,缓缓走近,望着一桌子没动过的菜,微微讶异道,「……你从哪打包回来的这些?」 夜生下意识地捂住了腕间那个在炒肉片时被烫出的小水泡。 「你吃过了吗?」 「嗯。」梅婧说完打了个哈欠,转身去衣柜翻找起了换洗衣物,「那我去洗澡了,你自己热热再吃。」 随即她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夜生怔了好一会儿,才举起发麻的胳膊开始听话地进食。 可惜食物凉了,变得不好下咽,咀嚼了许久依旧堵在喉咙口,沉甸甸地咽不下去。才强迫自己咽下了第一口,便噁心到有一些想吐,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伴随着喉管中的不适,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把一桌子菜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胸腔中的沸反盈天使他再无法坐以待毙,他径直地打开浴室门,横冲直撞地抱住了刚沖洗掉身上泡沫的小玫瑰。 梅婧显然被吓到了。 夜生连衣服都没脱,身上的白色t恤很快被不长眼睛的花洒淋了个透,露出了线条迷人的肌肉轮廓。他的手臂绷紧,不讲道理地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似乎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你干什么?」 「小玫瑰,你有事瞒着我。」 水汽迷濛中,梅婧身躯一僵,下意识地就想要推开他。可夜生偏不依不饶地用右臂圈紧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往隐秘-处狠狠地捞了一把。 第110页 得了暗示的梅婧顿时颤巍着双腿道,「我今天累了,不想做。」 「你是不想做,还是不想跟我做?」 「你在说什么……」 梅婧勐地抬起眼去看着他。只见接连成串的水珠顺着他额上的髮丝坠落,微张的唇亮泽盈润,配着他不做表情时的冷峻面容,有着一丝纯洁又禁慾的性感。 只可惜她今天上了一整天的课,四肢酸软疲乏,实在提不起这个兴致。 「我早上八点多就到家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你到哪里去了?」在推开门前,夜生明明堆积着满腔的委屈,可在注视到小玫瑰瑰丽姣好身躯的那一瞬,他的心内顿时生出了旁的忧虑,就连语气也在不觉间灼热道,「还有,你为什么会回来这么晚?身上穿回来的衣服又是谁的?」 梅婧这才回忆起今日在公交站台上偶遇胡文恺的事。 因为尴尬,许久未见的他们甚至没说上几句话,她也没有深思为什么今天晚上胡文恺会出现在她乘坐的公交车上。他现在是在工作,还是在继续读书?这些她都一概不知。这几日来加班加点工作所带来的疲倦与迟钝,令她甚至忘了拒绝下车前他好心为自己挡在头顶遮雨的衣服…… 惠惠是无辜的,惠惠也是受害者。 那一场贪心的通融事件,原本唯一的受益人也只有她自己。就算郝杰不愿意还,她不能要惠惠的钱,所以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将这一万块钱凑齐,再完完整整地还给夜生。 不然她会觉得愧歉,会不心安,甚至会觉得自己和夜生关系不再对等。 可惜此刻她那出神的面色反而令夜生心底不安的情绪愈撩愈旺。于是他也没了好气,一巴掌便飞在了她湿漉漉的臀上。 「小玫瑰,在问你话呢!」 梅婧这才意识到了眼下自己的窘境。 尽管狭小的空间氤氲着,他们二人也都是水淋淋的,但夜生好歹还有层薄薄的衣服遮蔽着,而不似自己,活像个刚上岸的小泥鳅似的,从气势上一比,便已经率先败下了阵来。 「我今天的课时是满的,你别乱发脾气……」 「你最近把课排那么满做什么?」夜生拽住了她那只想去拿浴巾的皓白手腕,「那衣服呢,你穿回来的衣服是谁的?」 「郑夜生,你吃枪子了?」梅婧狠狠地挣脱开了他的手,却不小心一个使力将手臂磕在了毛巾挂钩上,莹白的皮肤顿时疼得红起了一片,随即她更加不耐烦道,「我都没管你胳膊肘整天被女老闆勾来搭去的,你就想为一件衣服批-斗我了是吗?」 想起了今早的那场意外,夜生唇线紧抿,继而飞快反驳道,「你别瞎说,我没有和别人勾搭!」 「那我呢,」如愿裹上浴巾的梅婧眉眼轻嘲道,「光凭一件衣服,你就觉得我和别人滴滴答答了是吗?」 源源不断的水花还在后脑勺上拍打,由热转凉。夜生的双腿却像是挂了百斤秤砣,霎时间一动也不能再动。 「给你衣服的人,还是你老闆的侄子吗?」 「是。」 既然已经被歪打正着上,梅婧也不想再撒谎。 「你怎么会……」夜生蹙起眉,「还和他还有联繫?」 「要是我说是碰巧遇上的,你信吗?」 夜生一时不予置否,思绪一转,垂眸低声道,「对了,你考证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梅婧目光闪烁。 没想到上一秒还不想撒谎的心愿这一秒就瞬间破功。 「……不怎么样。」 飢肠辘辘的消化器官令夜生有些不适,他单手撑墙,望着小玫瑰不太寻常的神色,脑中划过了一个毫无依据的可怕设想,「你不会因为他,心里就压根没想着要换单位吧?」 撞入耳廓中的话如细针般,瞬间挑开了梅婧心底的暗疮。 「郑夜生,你又是因为你的漂亮老闆才捨不得离开锦绣城的吗?你少替我自作多情行不行?我和人家无冤无仇的,难道还能见着他就躲吗?」 「那你说,今晚你为什么要穿他的衣服!」 「没错,我是拿他的衣服挡雨了,你要是不痛快,就去厨房拿剪子把衣服剪了吧!回头我去赔人家两百块钱,你看行不行?」 一股脑宣洩完的梅婧就连头髮也来不及擦干,便裹紧浴巾仓惶地走出门去。水滴顺着凌乱的髮丝蜿蜒而下,落入锁骨,最终缓缓消失不见。 水汽终究会消失,可焦虑却不会。 梅婧十分沮丧,因为直到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得沉不住气,甚至会在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心虚到不敢直视夜生的眼睛。 当思绪紊乱的她扣到睡裙的第三颗扣子的时候,夜生从头湿到脚,满眼疲惫地扶着门框,像只流离失所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深深地凝望着她。 「小玫瑰,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厌烦了?」 梅婧轻嘆了口气,并没有抬起眼,而是执着地,继续一颗一颗地扣着睡裙上那一长串月牙色的扣子,「……我只是累了,想要安静一会儿。「 在房间内短暂的,如死寂般的沉默后,夜生的声音里仿佛夹带着微弱的笑意。 「行,」夜生说,「那你慢慢静吧,我走了。」 大脑空白,唿吸沉钝。 精神紧绷情况下的熟悉耳鸣声如约折返。 梅婧焦躁地将脸埋在了枕头,在大门开合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不轻不重的低-吟。但很快的,铁门关阖的声音令她的思绪回归到了现实。 第111页 屋子里真安静啊,就如同他每一个无法陪伴的夜晚一样…… 喜欢吗,适应吗,习惯了吗? 梅婧答不上来,她只知道寻根究底的夜生走了,这里终于如所愿般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她却比刚才更浮躁,胸腔之中弥散着的心火近乎要将她就地焚烧。 两千块。 就差两千块了。 再凑够两千块,她就能将这个事彻彻底底地圆过去了…… 梅婧四肢酸胀,意识朦朦胧胧,直到睡到临近凌晨时才发觉了不对劲。 因为口渴,她强忍着疲倦去倒水喝,可直到迈入厨房,这才发现厨房里的案板东倒西歪的,沾着油星的炒菜铁锅都没洗。黑色的灶台上一片凌乱,就连水槽里还有着洗漏了的贡菜叶子。这些不容忽视的细节,无一不大刺刺地昭告着她一个事实—— 夜生开火了。 向来能应付一顿是一顿的夜生为她下厨做饭了。 回家时被她随意瞥了眼的那一桌子菜,哪里是他从外面打包的?那分明是他今日自己特意下厨做的! 骤生的愧疚令梅婧近乎跌撞着地走出厨房。 可朝西的那张小餐桌上早就空了。直到掀开了盖子,梅婧才发现原来夜生早将这一桌子的好菜送进了桌下垃圾桶那圆滚滚的肚皮里。 心头顿时涌过的滋味太过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懒得细究,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也不想再损耗脑细胞。在这一刻她只想看到夜生,不管别的,就像只小鸵鸟一样地扑到他的怀里道歉。 于是她穿上内衣,拎着钥匙就想走。 然而待她匆忙走到门口的那一刻,眼神却彻底变得惊惧。 因为在门口的地砖上,正淌着一小滩近乎凝固的深红色血迹。 --------------------------------------- 「今日的作话不要关,有补充的七夕齁甜小甜饼放送哦!!」 作者有话要说: 「玫瑰七夕小剧场」 梅婧本就爱吃甜,大着肚子的时候尤甚,于是小区楼下那几家甜品铺子的老闆都和夜生混熟了,恰如今夜,糖水店老闆家见他推开门,第一句话便是,「你老婆今天又想吃什么了?」 没错,夜生很嘚瑟。 就算是下楼买糖水,也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可是特意来给老婆买的。 「水果冰粉。」夜生眼底含着笑,「大姐,麻烦少放点冰,多放点红糖。」 阿姨一边热切地应和着,一边热络地八卦道,「小伙子,今天七夕节呢,打算和老婆怎么过?」 「什么,今天过节?」 阿姨用可怜兮兮地眼神瞧着他,「哎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回家可不是等着挨老婆骂了?」 「倒也未必,」夜生欠兮兮地摸着后脑勺直笑,「我老婆爱我爱到不行,应该是不会捨得骂我的……」 阿姨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 好半晌,才看在夜生是老主顾的份上,将店里插瓶的弗朗花给他用报纸包好递了过去。 别说,这阿姨的手艺还不错。 将几只嫩生生的小花扎得像模像样的,瞧着还真漂亮。 「喏,外面的店八成都关门了,给你这个临时抱佛脚用,回去可记得嘴甜一点啊!」 就算礼物是来不及了,但长夜漫漫,表达爱意的方式还有很多。别的不敢打保票,但讨小玫瑰欢喜这一点,他绝对可以稳赢。 夜生拎着冰粉,边想边美滋滋地走回家去。 而那一夜,色泽明艷的扶桑花绽放于小玫瑰如云似的鬓边,不论柔软的床榻被这双爱侣震得如何起伏不止,俏丽的花朵依旧不辞辛劳地芬芳相伴。 ------ 弗朗扶郎,扶持情郎,相爱相亲。 不管漫漫人生路会遇到多少艰难,愿天下有情人永远携手共度,烂漫相伴。 第52章 因为心中堵着一口气没有留神。 开门的时候, 夜生的手心被门侧久年失修的锋利插销划破了。 创口有些深,似是划破了肌肉,不管怎么按也止不住血。 夜生锁着眉,下意识地回头往房间内望了一眼, 却只见小玫瑰跟头小刺猬似的, 伏着身子将自己缩在了枕头里, 一点也不情愿来关注自己的去向。 于是他眸光一黯,默默捂住了手, 将大门关好后, 默默地上楼往天台走出。 今晚真倒霉啊。 天色晦暗,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小气得不愿露出脸来。 身上的水珠与血珠一滴滴地往地下淌着。伤口连筋带肉,痛当然是痛的,但比起搅弄于心间的痛意, 这些痛仿佛也算不了什么了。 夜生并没有走进那间空关着的小房子。 而是静静地坐在了与楼道接壤着的天台口。 他缓缓地闭上眼, 脑海中预演着憧憬的画面。小玫瑰走出房门, 爬上楼梯,满眼心疼地拥住自己,夜风撩起她藕荷色的裙摆, 令她露出了如骨瓷般光洁细嫩的脚踝, 她缓缓俯下脸, 用最柔软不过的唇舌去舔-舐着他心间的伤痕。 可惜楼道里好安静。 小玫瑰并没有如他内心希冀般走出来。 眼眶酸涩,可手心内的血还在潺潺直流,生理的不适让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有短暂的眩晕。 天台上的那间小房子空关太久,早就没有消毒与包扎的工具,而这个点的药店都已经关门,尽管他很想倒头睡去,可从前在工地时因伤口感染而发了好几天的烧的经歷却让他记忆犹新。为了避免之后可预见的麻烦,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第112页 在赶到单位休息间的时候,夜生的额头因脱力而渗出冷汗,就连开门的手都有些哆嗦。然而却没想到打开门后的场景,更令他的感官猝不及防。 灯光半亮的小房间中,妆发精緻的唐幸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跪坐在地上。繁复的裙摆拖曳在地,就像绽出了一朵姿态美丽的莲花,而她正专心致志伸着手,往床底下费力地探些什么。 夜生瞳孔一缩,只觉得飘忽的思绪顿时被拖曳回今日清晨。 「……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哎呀,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唐幸也有些意外,她连忙捋了捋头髮,边说着边从摺叠小床底下探出身子,讪讪一笑道,「事先说好,加班可不给加薪啊!」 「我不是来加班的。」夜生眸光一黯,连带着挂在唇角的笑容也显得有些虚浮,「我是被扫地出门,所以来这里凑合一晚。」 剎那间,唐幸噗嗤一笑,竟没能忍住自己那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会吧郑夜生,就今早还和我说要跟你好好相爱一辈子的那个女朋友,这就不要你了?」 「我想应该还没到不要的程度……」夜生单手翻开柜子去找双氧水,「但她今晚确实懒得理我了。」 唐幸直起身子,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嘲讽。 「哈哈哈,真是好笑。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戏都这么多?」 「有吗?」 「当然有,」唐幸悠哉悠哉道,「难道你现在这样还够不好笑?」 「对了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 夜生凝起眉心,将剩下的半瓶双氧水全部浇了上去。瞬间泛起的白色泡沫令他感到了短暂的心安,直到泡沫逐渐消散后,他才开始用消毒纱布沾着碘酒上药。 捧着一手帕子黑珍珠唐幸这才慢悠悠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今早喝煳涂了,把我的南洋珍珠链丢在这儿了,怂了,又不好意思使唤别人来捡,怕别人误会,更怕你这个不识货的到时候直接把珠子给扫了,所以本来是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把东西给捡回去……」 因为疼痛而紧咬着的唇松开了些许,「哦,我是不识货。」 「那是,我当然知道你不识货!」 唐幸弯月一般的眉梢得意地挑了挑。 只可惜前一秒的她还慨嘆着自己一语双关得极妙,后一秒却愤慨地意识到似乎不小心内涵到了自己。 「唐姐,顺手的话,能不能帮我递一下柜子里的磺胺粉?」 「你要这个干吗……」唐幸对着柜子分辨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了磺胺粉,刚打算走进卫生间递给他,却忽然嗅到了不算稀薄的血腥味,于是她顿时神经绷紧道,「等等,夜生,你怎么了?!」 带有馥郁木兰气息的高级香精瞬间遮盖了狭小空间中血液的甜腥味,唐幸垂下头来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伤口,蓬松而柔顺的髮丝拂在他的手臂上,有点点痒。 「没什么,」夜生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就是老门的铁插销旧了,有些锋利,出门时不小心被划破了手。」 「这还叫没什么呢,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被人疼过啊?」因为急切,唐幸的语气变得不太好,顺手就把刚才好不容易捡齐了的珍珠往桌子上一撂,几颗浑圆透亮的黑色珠子顺势又弹回了地上,触人神经似的啪嗒啪嗒直跳,「走走走,我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去,看这齣血的架势伤口还挺深的,我估计还要缝个针才行……」 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被人疼过啊—— 夜生唿吸一窒,顿时被这个问题直击心灵。 真的没有疼过吗?仿佛也不是,从小爷爷自然是疼他的,可他毕竟是男孩子,深山里就没有娇养着的男孩。他和明峰从小就像匹被放养大的小野马,树林泥堆里摸爬滚打惯了,跌着伤着也都是家常便饭,就算流了血也不会往心里去,更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再到后来,爷爷去世,长大的他走出了深山,来到了这座物慾纵横的大城市,辗转徘徊,花费了许许多多的光阴和犹疑,才与小玫瑰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在他心里,小玫瑰一直是很疼自己的。 尽管她外表清冷,瞧着很是难接近,可却在私下相处中对自己近乎百依百顺。然而令他心底止不住难过的是,今天晚上对自己受伤视而不见的人,也的确是她…… 很显然,小玫瑰有心事了。 可是她的心事究竟是什么呢? 斟酌思量间,夜生已经被雷厉风行的唐幸拉下电梯拖上车并且绑好了安全带,没一会儿便开到了最近一家医院的急诊中心。幸运的是,这家灯火通明的急诊室中并没有多少人,挂上号的他们近乎没浪费什么时间,便排到了值班医生。 唐幸的判断倒是很准确。 这一道口子不仅要打破伤风,还得被医生缝上三针。 急诊科中年女医生的操作有如行云流水,不时便填好了单子,想都没多想就直接递给了唐幸。 「来,家属先去付费,付完费再去把药领来,我先带他去里间再做个消毒……」 二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 宛如瞬间被点破了此刻这夜半三更的贴心举措,已经逾越了正常的僱佣关系。 「什么,」唐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随之出口反问道,「家属?」 第113页 中年女医生悠悠地抬起脸来。 见怪不怪地扫了眼唐幸,又瞥了眼抿着唇的夜生。 「怎么,难不成还不是?」 「是,我怎么不是?来来来,单子给我!」唐幸唇畔一弯,洋洋洒洒的得意劲儿顿时又窜了上来,「大夫,一会儿的口服药你可别忘了给他挑最好的开啊……」 女医生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便走去柜子前取消毒的工具。 唐幸能走到今天,自然不是一朵见不得风雨的娇花。就算此刻这位白大褂对她爱答不理的,也伤不着她一丁点儿自尊心。 可在转身走出急诊室的剎那,她忽然不可自抑地笑了。 而且笑得极为舒心,仿佛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紧紧地揪着裙摆,满心满眼充斥着青涩的甜意。 然而这样的一面自然不能表露在夜生眼前。 于是在医院做好全套工作后,唐幸在车里摆起了一副过来人语重心长的架势。 「看看,听我的没错吧?伤得这么深不来医院怎么能行?这下好了,你这手可是得老老实实半个月不能下水了……」 夜生眼眸黯然,怔怔地低着头,望着自己被厚厚白纱布包裹起来的右掌。 「谢谢你了,唐姐。」 凌晨三点,白日里人满为患的街道此刻已经看不见几辆移动的车。 车载cd正播放着一支曲调柔缓的爵士乐,曲调中的女声嗓音低沉柔顺,只可惜唱的是夜生半个字也听不懂的外文。在红绿灯转换的间隙里,唐幸麻利地撕开消炎药的包装,又拧开了身侧的矿泉水瓶,一齐朝他递了过来。 「别谢我,我才不是刻意在你面前装好人。今晚看病的钱,回头我可是会让赵莉莉从你工资里扣的!」 按部就班吃完药的夜生点了点头,似是觉得有些道理。 「那你别忘了把汽油钱也扣上。」 「不止呢,还有司机费,」唐幸乐了,随即风情绰约地撩了撩头髮,「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夜生笑着脱口而出道,「好,你要收多少?」 对望的剎那,唐幸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夜生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像是一汪山涧清泉,明澈透亮地倒映出自己的眉眼髮肤。在他的眼底,自己仿佛都被洗涤掉了多年来隐于心间的浑浊,整个人变得和他一样,干净柔软而坦荡。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唐幸抬手戳向了他硬挺的左胸口,半真半假道,「要你的心,行不行?」 夜生不假思索道,「不行。」 唐幸嗤之以鼻,顿时甩给他了一个好大的白眼,还把刚才碰过他胸口的指尖往自己裙摆上狠狠地蹭了蹭,甚至不小心用戒指勾花了她新买的葵紫色真丝缎面裙。 随即她变本加厉地没了好气道,「你看看你这个人,真是没劲。看来我给你一步步调岗真是对的,不然就凭你这个情商和服务意识,怎么能讨到我们客人的开心?真是天方夜谭了!」 「唐姐,那不然……」夜生微微停顿,沉寂的夜景在孤独而烂漫的眼眸中熠熠生辉,「那不然你让赵姐把我这个月的工资扣光吧,我给你白-干一个月,让你解解气。」 「拉倒吧,」唐幸一副岂有此理的表情,「我还差了你那五千多块钱?」 「哦。」 「行了,别烦我了,」唐幸行云流水般地打着转向,黑色的方向盘轻巧一转,便一脚油门地窜进了锦绣城灯火璀璨的正大门,「下车下车,快让我眼不见为净!」 「好,」夜生应答得很快,「今晚真的谢谢你了,唐姐。」 唐幸风姿妩媚地打开车门,璀璨的银色高跟鞋随之落地,继而她绕道了另一侧,破天荒纡尊降贵的替车里这位右手短暂残废的病患打开了车门。 「没有以身相许的打算就和别我话多,快快快,快滚蛋!」 夜生眉目温和地勾起了单侧唇角。 「行,这就滚了。」 沉闷的夏季到了尾声,就连树下的蝉鸣声也消失不见。夜生在下车时的一剎那,甚至觉得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凉,凉得直往心底钻。 日夜颠倒早已成了这三年来他生活上的常态。 尽管此刻已是晨曦将近,尽管这一天的经歷是那么得跌宕起伏不尽如人意。但要是能让时间停留在上一秒,如果这一刻抬起眼眸的他并没有看到坐在不远处石墩上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小玫瑰,他会觉得:哎,倒霉就倒霉吧,说不定等到明日太阳升起就变好了呢? 然而夜生并不愚钝,也不会一昧地沉浸于理想主义。 在与小玫瑰目光碰撞的一剎那,暗涌着的电流令他几乎在瞬间意识到,这一次她的心结,就算到了明天也不一定好得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4 00:00:00~2020-08-27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icy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焦犬 12个;anna 3个;夏、whyme 2个;曹玉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333 20瓶;vicy 18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清冷的夜风中, 小玫瑰穿着一身质地单薄的棉质睡裙,或许因为冷,她将双臂抱得紧紧的,凸起的骨节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瑟瑟的白色。飒爽的夜风将她婷婷裊裊的曲线描绘得一览无余, 可她的眼圈却泛着凄凄的红晕, 莹白的一张小脸中, 此刻展露的更是前所未见的晦暗。 第114页 夜生几乎在一瞬间就慌了。 因为唐幸的一只手正拉着副驾的把手,另一只手还旁若无人地搭在他的肩上。 半夜三更, 同进同出。 尽管看起来暧昧, 可他的确心内一片坦荡,因此并不担心单位里的同事会如何做想。可他却也知道,小玫瑰向来安全感匮乏,眼下的一幕, 她看了无论如何都会多想…… 于是他连忙拂开了唐幸的手。 「唐姐, 我得走了, 我女朋友来了。」 唐幸神色一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继而笑意逐渐凝固在唇边, 「啧啧, 你们这是大半夜的, 搞的是什么八点档戏码?」 夜生蹙着眉心。 「你早些休息,我得过去了。」 「那就快滚。」 唐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没错,她心里不舒坦,连带着嘴巴上的话也变得不好听。随即她连车门也懒得关,便将车钥匙随手丢给了大气不敢多出一声的门童,利落地撩着一头长髮,佯装洒脱地扬长而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至少在外人眼里, 没有人看得出她风情伪装下的酸涩与不甘。 在远处梅婧的眼里更是如此。 从天台上的小房间、空关着的公寓再到锦绣城,辗转各处,吹了小半夜的风反倒令她的思绪从混乱变得清醒。到底也不是少不知事的年纪了,此刻的这一幕在她眼中,多像是年轻英俊的男下属半夜特殊服务完美艷迷人女老闆,随即旁若无人地出双入对,蜜里调油地一同归来。 生气吗? 梅婧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聪明的人。从小训练时,每当感到天赋不如人时,她便加倍训练,别人练五十次,那她就要练一百五十次,日復一日,终究是用勤补拙,从市队到省队,再从省队被筛到国家队。 可就算不聪明,她也不甘心做被人忽悠的傻子,更何况还是将自己的心剖出来送给人家的傻子。所以,她是真后悔今夜跑出来的这一趟啊,街边的石墩子那么凉,把她的心都坐得凉透了。从前的她并不喜欢自怨自艾,可今天的她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十足的傻子,真是傻得太可怜了。 梅婧知道,自己等了大半夜的人此刻正向她走来,可眼下的她甚至不愿抬起头去看。 「宝宝,你来这里多久了……」 肿痛的咽喉令她顿时不想吱声。 夜生想要来牵她的手,也被她态度坚决地避开。 「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手不小心被插销划破了,天台上的那间房没有药剂,所以我就想来这里消个毒,正巧碰到唐姐,便带我去医院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真的,我们去的一院急诊科,你看,我还开了消炎药。」 「宝宝,我们先上去,先上楼再说好不好,外面冷,我担心你穿得少受凉……」 …… 夜生的语气是那么的真挚,似乎在这一场夜晚风波中真的是惘然无辜的。可唐幸帮他开门的一幕还在梅婧脑海久久盘旋,迟迟难散,就连到了休息室门前也依旧没有被转圜。 直到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心下忐忑又紧张的夜生才反应过来—— 坏了。 原来唐幸遗留下来的香水味竟是这样的浓烈。 摊在摺叠床上的白色薄毯上被蹭上了明晃晃的口红,小桌上摆着与这个狭小空间格格不入的珍珠项鍊,正粲然地折射着铃兰吊灯下的柔和澄光。 梅婧的手僵在门框上,当即不愿意再踏进一步。 从前她只觉得自己为了爱并没有什么不能依顺夜生的,就算亲-密时也是,不论什么姿势,亦或是什么场合,她都愿意忍住心间的羞赧去尽可能地配合他。可惜如今穷途末路,真相□□裸地摊在眼前,短短片刻,就骯脏得令她只想要呕吐。 「怎么,这是来带我参观犯罪现场吗?」 「不是的。」夜生捏着药盒,有些心急道,「昨天她喝多了,来这里睡了一觉,我当时没在,直接就回家了……」 梅婧深吸一口气,满眼透着疲倦的笑意。 「哦?原来这么大夜场的老闆,就偏爱睡你这一间房啊!」 「小玫瑰,我和唐姐真的没有什么!你信我!」 梅婧忍住作呕的欲望,指向了薄毯上那抹刺眼的红色,「你现在来谈信不信的还有意义吗?郑夜生,我的信任在你眼里就这么廉价吗?」 夜生的头抵在墙上,目色凄迷,胸口起伏,浸透于眼眸中的哀伤与窗外即将到来的初生破晓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你就这样……不信我了?」 「我不是瞎子,我自己长着眼睛……」梅婧止不住身体的微颤,也止不住眼角鼻尖的酸涩,「她摸你肩膀,为你开车门,还有你们在大庭广众下缠缠绵绵对视的双眼……不好意思,今晚我全都看到,统统看到了!」 「那你呢,」潘多拉的盒子既然被打破,夜生也再不想遮掩自己心中苦闷与不甘,「你现在每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身上还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进进出出,我照样不也是等不到一个答案?」 梅婧恍然大悟,「原来你对我意见这么大啊……」 「我就是想等你一个回答。」 「那我们不如算了,」梅婧缓缓闭上眼,努力平復着剧烈起伏是唿吸,「这样,你也就不用再等了。」 第115页 短短的一句话仿佛压光了她肺里所有富余的空气。 曾经那些美好的寄望,瞬间被荒诞的现实所冲散。明明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换取平等的自尊,却不想换来了心上人满腔难解的怒意与质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说完后梅婧转身便想走,却不想被一只大力的手抱住腰,甩上房门后,一路将她半拖半抱到那间小小的浴室。 夜生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掰着她的脸亲了下去,仿佛再也不想在她的嘴里听到一个难听的字眼。就算自己只有一只手能活动,在那种事情上,他也能令她即刻乖乖就范。 因为他太清楚如何去触发她敏-感的身体。 梅婧又急又怒,无数次想要挣脱,可对方高涨的控制欲却容不得她反抗,前所未有的疼痛与舒爽更是在四肢百骸中如同礼炮一样反覆绽开,最终就连不愿意直视镜子的那一点也不能令她如愿。 尽管在这一刻,她是那么地不愿看见自己失控的样子。 ------ 直到二人的体力被掏空的剎那,他们才换来了一丝真正喘息的空间。 台盆上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地滴着水,似有若无地挑动着二人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神经。夜生背靠着冰凉的墙砖,毫不客气地将沾染着浓稠液体的手指摊在了她的眼前。 「小玫瑰,这下看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撒谎了吗?」 密封的空气暧昧又沉闷。 梅婧汗流涔涔,身体软得就快站不住脚,可却依旧执着地紧闭着双眼,不想去面对这个不算糟糕的事实。 「我不看。」 「不看也不行,」带有微凉液体的手指顺着她面带潮-红的脸颊往下抹,在滑到她微张的唇前,在短暂地停顿后,蛮横地闯入了她的口腔,「不看你就自己尝。」 「你疯了吗?」梅婧羞愤不已地抹掉了唇角上的残-浊,几乎在一瞬间,眼泪便犹如开了关闸一样落了下来,「你要是觉得和我过不下去了,也用不着来这样羞辱我,你早些告诉我,我们就好聚好散!」 夜生第一次在感到生-理得到满足后,心理竟面临着更深一层的空虚。 「梅婧,你身体里还有我刚刚弄进去的东西,你还好意思要和我好聚好散?我们散得干净吗?」 「你放心,我会吃药的。」 「那个东西伤身体,你不许吃。」 「就算不许吃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梅婧抬眸,望着镜子里的爱人冷笑道,「万一怀孕了,生下来做什么呢,看他爸爸靠讨好别的女人谋生?不好意思,就算我可以,我怕孩子也丢不起这个人!」 夜生微微一颤,「原来你一直看不起我……」 「别太介意,毕竟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们彼此彼此。」 一声低吼后,夜生将她从浴室拎到了窗前,让柔弱无骨的她在隔着一层薄纱帘的耻辱下,以被禁锢的姿势与他接吻。 灵活的唇舌很快从嘴唇到了下颔,再从下颔滑落到了脖子上。他吮地那么用力,仿佛想要凭此宣洩出心底所有的暴躁情绪。 梅婧一个激灵,背嵴上渗出冷汗,顿时意识到他正在做什么。 「你放手!」 「你休想。」 梅婧急得眼泪都快流干了。 她用力地推搡着他,可惜她那些小得可怜的力气却犹如杯水车薪,在此刻更是丝毫无济于事。 「……你这样让我这几天怎么出门,怎么见人?」 「我就是让你没法出门,我要让别人都擦亮眼,看清楚你是我的女人,不但上面被我亲个便,下面也被我-日了个透,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打消对你的念想。」 梅婧登时怒火攻心。 从前做那种事的时候,偶尔被他情不自禁地弄一个红印子出来也就算了,贴一个创可贴也算是勉强挨过去了,然而今日这样实在是过分,难不成还要让她贴一脖子的创口贴去见人吗? 「你弄了多少个?」 「我来数数……一、二、三、四、五个,五个够不够,还要再来点吗?「 「当然不够,」梅婧狠狠地盯着他,「你不让我体面见人,自己也别想快活!」 于是,她毫不犹豫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翻滚着汗意的喉结随着紊乱的脉搏上下滚动,进而发出满足的喟嘆。 「来啊,多来点,你以为我会怕吗?我就喜欢你对我这么热情的样子,就算咬下去留个疤我都喜欢……」圈着纤腰的手越收越紧,可夜生的心底却随着初升的晨曦一寸寸地染上哀凉,「怎么办,小玫瑰,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喜欢?要是失去你我到底该怎么办?」 陷入肩胛皮肉的指甲一松,梅婧怔怔地停下动作。 「你病了。」 「你也是。」 双目对望的那一瞬,饱含绝望的亲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这一次的梅婧没有再躲,而是凄迷地闭上眼,任由意识放空,顺从着身体与神经的本能反应,搂住他的肩膀,并急如星火般地回吻着。 明天究竟会怎么样呢,生活还会继续美好吗,没有人能参透先机。 唯有眼下这个分不清甜蜜与苦涩的深吻,带着彼此无法坦诚相对的悲戚与热泪,肆意交融于此刻漫漫无边的晨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os: 你们俩哪里离得开对方?死心吧!! 第116页 第54章 胡亚苹正坐在窗台前削梨。 她穿着一件橙色的风衣, 显得气色白嫩而姣好,锋利的小刀在她的手碗里灵活地转着,不一会儿,一条完整的果皮便被削了下来。 随即, 她将削好的梨递到了梅婧的手里。 眼见樱红的唇微微一动, 似是刚想说话, 胡亚苹却提前出声,赶在开口在她的前头道, 「婧婧,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今天找你上来,是有话想和你好好聊一聊的。」 太阳穴的神经顿时绷得很紧,仿佛连带扯着整个后脑勺都闷得发慌。梅婧接过梨的手一顿,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您请说。」 胡亚苹不动声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随即微微嘆气道, 「婧婧,先前因为文恺的事,你都和我生疏了……」 「没有, 」梅婧垂眸望着手中汁水饱满的梨子, 下意识揽责道, 「是我一开始没掌握好分寸,对不起。」 胡亚苹将带有晦涩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这个季节起城市的天开始黑得有点早,可惜她从不喜欢黄昏,也不会觉得七彩晚霞有多美丽动人,她向来喜欢日光,喜欢热闹,眼下的日暮西沉, 在她眼里多少都太过凄凉了。 「是不是你,我心里有数。我知道后来你就一直没怎么搭理他,还大明大方地交了男朋友,都是他自己一片痴心,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梅婧眼睫微颤道,「他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不愿去北京读书,也不愿意回成都,就死心眼地待在这边的一家律所工作。」胡亚苹顿了顿,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机与烟盒,望着梅婧温柔一笑道,「婧婧,介意我抽根烟吗?」 「当然不介意。」 胡亚苹车轻熟路地点上了一支细长的洋菸。 在一番吞云吐雾后,她的神情才浮现出丝毫松懈。 「我哥哥嫂子后来知道了这件事,都怪我手伸得太长了。他们说要是我不干涉那么多,指不定文恺的那股执拗就过去了,再指不定,你们就一起去了北京,倒也不算耽误了他的前途。」 这一席话梅婧听得心虚异常,甚至有些头疼,「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 隔了许久,胡亚苹才宛如探寻般地轻声开口道,「婧婧,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是真的吧?」 「亚苹姐,」梅婧眼眸一黯,将心间的疑问宣之于口道,「什么才算真是的?」 望着那道直勾勾的纯粹眸光,自诩久经风浪的胡亚苹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俩,已经做过那种事了吗?」 梅婧恍然大悟,当即垂下眼帘坦诚道,「做了。」 「哎,那可惜了……」 亚苹姐这话说得实在难接。 梅婧此刻就连点头也不能,只能将头垂得低低的,继续用吃梨来遮掩着尴尬。 烟雾裊裊中,胡亚苹自嘲般地撇了撇唇,算是将心内那个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念头,生生地压了下去,「不过想想倒也不奇怪,要换作我是男人,遇着了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肯定也想要先下手为强。」 天色渐沉,清凉酥脆的雪梨让梅婧的口腔中晕开了些许甜意。她用纸巾轻拭着唇角,不愿再陷入眼下这场雾里探花的纠结中。 「亚苹姐,我是有什么可以为你们做的吗?」 胡亚苹回眸一笑,通透的笑意顿时染上了眼角眉梢。心内一时慨嘆着和门道清爽的女孩子交流,果然就是会更省力些。 「我原本是想,看能不能让你劝文恺去继续读书。」 「哦,这可能有点难。」梅婧用指腹在自己手背上慢慢的挠着,不时轻嘆了口气道,「毕竟我也没什么文化,劝人读书的事,不在行的。」 胡亚苹目光沉着,仿佛有着势在必得般的决心。 「那要是劝人死心的事呢?」 「亚苹姐,我很早就和他说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都说姑娘家的心思不好猜,其实大小伙子不也是一样样?指不准他到现在还以为你只是停留在喜欢的那一步,这才放不下呢!」 梅婧心间豁然开朗。 随即她松开了紧抿着的嘴唇,定定地抬起眼。 「那您觉得,我该怎么说比较好?」 「……我在想,要是你直接说自己准备结婚了怎么样?」 星辰晦暗,明月孤悬,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 梅婧曾想过很多次,她究竟把胡文恺看作什么呢?要是从前没有亚苹姐这一层如五指山般不敢逾越的阻拦,自己又是不是真的会选择去和他那样谦谦有礼、言行举止都挑不出错处的大男孩更深一步接触? 然而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 人生的横流奔腾不止,命运从不允许犹豫的人回头重来。 既然从前的她不会怀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么今后的她也更不会做出任何僭越的行为。尽管如今的世道难免令人有些失望,可好人总该有好报,胡文恺的一片真心她没什么可还的,倒不如顺着亚苹姐的意,彻底斩断了他的心思,倒是好让他拥有一个全新的未来与指望。 这么一想,胡文恺那头的事其实也不难解决。 可她和夜生的问题却是不同。 明明她得偿所愿地凑够了一万块钱,并且不动声色地归还了回去,可她知道,自从那一晚后,她和夜生的关系变得再也不一样了。 第117页 尽管他们还是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尽管他们比从前更加卖力地投入性-爱。 坦白说,如今夜生每一日的缴公粮的行为都让她有些难以消受。两个人每次缠弄到一起的时候,都仿佛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的那样深切地注视着彼此,亦或像是快要溺毙于滔天巨浪中的孤影,相互抱紧着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们探索到生的希望的救生圈。 梅婧心下悲戚。 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要遭受这样的报应。 此刻香汗淋漓,瑟缩于温热的怀抱中的她,明明心里并未酝酿着任何情绪,可眼泪却犹如断线之珠般潺潺滑落。 微喘着的夜生很快感受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 「怎么了,刚才弄疼了?」 「没有。」 梅婧轻抽了几口气,随即没客气地拿着他的胳膊蹭着自己的眼泪。 而夜生却享受着这一份颐气指使,甚至会为她的这一份主动触碰而感到欣喜。可在短暂的欣喜后,残存的遗憾又席捲上了他的思绪。 「小玫瑰?」 「你说。」 夜生一时并没接话,而是把她紧紧地搂入怀里,轻柔地掰正了她的脸,来来回回地亲着她。午后本就闷热,连带着刚做完消耗体力的运动,令他们的额角到头髮丝儿上都渗出了汗水,黏黏腻腻地混在了一块。 隔了好一会,直到小玫瑰有些喘不上气,呜呜咽咽地捶着他胸口的时候,他才恋恋不捨地从嘴唇挪动到下颔,徐徐地结束了这个亲吻。 借着窗外投入的微亮澄光,他轻蹙着眉,如同祈求般望向了怀里面色潮红的心上人。 「宝宝,不然我们和好吧?」 梅婧缓缓阖上了眼睛,答非所问道,「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线条绝佳的侧脸在柔软的光线中格外动人。 因为旖旎光线的折射,这一刻夜生的眼睛都像是窝了一汪盈盈春水般,清澈而亮晶。 「你说,是什么?我一定做到。」 梅婧没有睁眼,只是懒懒地轻笑道,「说都没说,你就先答应了?」 「是。」短暂迟疑后,夜生低头吻着她香软莹润的耳垂,「我知道你心里还没原谅我,所以我想尽量为你多做些,来讨你的喜欢。小玫瑰,其实我真的很怕你不要我了……」 「要是有一天不要了,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天天在你眼前晃悠,天天蹲在你家门口,让你不得不看到我,走到哪儿也躲不开我,直到你哪天心软了,就心意转圜和我和好了。」 梅婧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哦。」 「哦——」夜生顿时有点紧张,「是什么意思?」 梅婧终于捨得睁开了眼。 她满眼氤氲地嘆了口气,随即将被子拉高了些,翻过去身,不动声色地脱离出了夜生饱含占有欲的怀抱。 「我过两天要去见一见胡文恺,到时候你和我一起。」 夜生的心咕咚一沉,顿时蛮不讲理地扣紧了她的手心。 「为什么要见他?」 「为了断了他对我的念想,虽然我早就不知道这份念想还在不在了……但既然亚苹姐开口希望我去,那就是我的工作,我会去保质保量地完成的。」 「那你自己呢,」夜生追问道,「你自己到底想不想断?」 「别开玩笑了行吗,我在你心里,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吗?」梅婧挪了挪枕头,又挪了挪快散架的身体,好不容易调整出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睡姿,「我都这样了,我们都这样了,你觉得我从头到脚还有哪里能配上人家,又凭什么想要祸害别人本该青云直上的灿烂人生?」 夜生神色一滞。 继而他缓缓地松开手,有些负气地背过身去。 透过窗户,他望向了那座充斥着无限希冀的高中,那里的光线是那样明亮,仿佛就连沉闷的云霭都不忍往那里靠近。阳光斑斓,和风徐徐,尽管从没有有人明明白白地提点他,但他也知道,那里有着对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光明。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是相互祸害,为民除害,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评论变多了,好喜欢,有点飘,决定周末双更回馈一下大家!! - 今晚还会有一更,正在码了。 无敌渣手速居然鼓起勇气双更了,好神奇哦(欠揍脸 第55章 【加更】 夜生从小被母亲抛弃, 少年时期又间接着失去了父亲和爷爷,按理说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倒霉,命运也堪称坎坷,可他这些年, 却一直稳稳噹噹地活下来了。 因为他一直笃定地认为,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深重的贫穷与苦难, 但凡和幸福沾有丝毫关联的人,都不该对生活抱有那么多埋怨。从而每当拥有负面情绪的时候, 他都会十分心大地选择快速自我消化, 不给自己留下庸人自扰的机会。 只是活了二十二年,他在最近才逐渐悟出来,原来有些负面情绪真的是没办法及时消化的。 就好比他还从未吃过像眼下这么尴尬的一顿饭。 这是一间很像样的大酒楼,顶上吊着水晶灯, 门上刻饰着雕花, 地上铺着踩地无声的波斯风格地毯。隔壁的大厅里有对年轻的新人在举办婚礼, 此刻这一对喜气盈盈的新人正站在弧形门下的花环内迎宾,喧闹来往的人潮仿佛也带动了这半边大厅的气氛。 第118页 刚结束案件庭审的胡文恺从中院匆匆而来。 他五官英挺出众,配上一身裁剪得宜的黑色西装, 看起来倒是比学生时期更加精神, 像是走在路上, 任何人都不会吝啬目光想要多看两眼的那种青年才俊。 在望见夜生的一剎那,胡文恺的眼底划过了些许不解,但那是很自然的情绪,也很快被他礼貌地遮带了过去。 「真不好意思,我有些来迟了。」 「没事,快坐吧。」梅婧深唿吸一口气,像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过一样, 侧身挽住了夜生的手臂缓缓开口道,「文恺,这是我男朋友,他今天刚好有空,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你好,我是胡文恺。」单手风度翩翩地向前伸去,「幸会。」 「郑夜生。」 夜生起身回握住他的手,礼貌地微微颔首。 「文恺,今天想请你吃顿饭,主要是想把上一次借的衣服还给你。」趁着上菜的间隙,梅婧十分礼貌地将一个崭新的牛皮纸袋朝胡文恺递了过去,「这里面还有你从前丢在我这里的手錶,我也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你的。」 「好,」胡文恺并未露出多少讶异的神色,「那谢谢了。」 交换纸袋的时候,梅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胡文恺的手背,她眼眸一闪,很快收回了手来。 这一切微小的细节都被夜生尽收眼底。 其实比起普通朋友间大大方方的触碰,这样避讳的肢体接触反而更令他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捏。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开口道,「不客气,物归原主,本来也是应该的。」 胡文恺唇畔一弯,「有心了。」 梅婧暗暗地攥紧手心,心里犯过一阵难受,就连太阳穴也被扯得更疼了。里里外外的喧闹声太响,令圆桌上本就谈不上熟悉的三个人沟通难度更上一层楼。 精緻的菜品被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这里的菜做得也太好看了,摆盘也是,精緻极了。菜品色泽鲜亮,雪白的盘边上更没有分毫多余出来的油渍。从前她也曾屈指可数地来过这样高级的饭店,不过都是许多年前跟着队里庆功宴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只需埋头一顿吃就行,更是不曾为那些昂贵的食物付过一分钱。 梅婧心底顿时涌过些许哀凉。 先前她和夜生要好的时候,他们从没捨得来过这样好的地方吃饭,如今来了,面对的却是眼下这种尴尬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情景。 可这顿饭到底是她撮的局,再是尴尬,她也得让话题顺顺利利地渡下去。 「文恺,」梅婧说,「听惠惠和我提起,你现在在一家中外合资的律师事务所上班?」 用毛巾擦着手的胡文恺轻点了点头。 「对,是我论文导师给我推荐的单位,感觉还挺适合我的。」 梅婧在桌下绞着手指,有些心虚地问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北京读书吗?」 「是啊,但人生漫漫,书终归是读不完的,」胡文恺摸了摸后颈,语气随意道,「何况我这行也比较看重实践经验,所以不读也就不读了……」 梅婧迴转的眼眸恰巧对上了他那和煦的眉眼,于是她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那还挺可惜的。」 胡文恺有些不搭前言地接道,「是,挺可惜的。」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夜生并没说话。 他知道,这顿饭自己选择做个只会吃饭的雕塑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也不容易受到小玫瑰的记恨。可这话里有话的对话实在令他听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又苦于没有什么发泄的法子,最后只好以茶代酒,将面前杯子里温着的菊花茶一饮而尽。 「文恺,」梅婧眼神空洞地轻吁一口气,「其实我今天除了还东西,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 「我要结婚了。」 胡文恺盛着鸭汤的手微微一顿,差一些令洁白的袖口沾上油渍。随即,他稳稳地放下瓷碗,扬起唇角,目色温和望着他们。 「恭喜你了,婧婧,也恭喜你夜生。到时候你们办酒,别忘了请我来……」 梅婧的目光从隔壁喧闹的厅堂中撤了回来,继而用手中的勺子静静地撇着碗中肉汤上的油星。这一刻,在这个密闭大空间内的所有热闹都属于他人,和她没有分毫关系。 「我和夜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在这里也没几个朋友,甚至身后都没有亲人……所以我们也不需要那种排场,用不上的。」 胡文恺不予置否,只是礼貌一笑道,「哦,那是我失礼了。今天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为你们准备红包。」 「但你的祝福我收到了,谢谢你。」 「不客气。」 夜生往嘴里塞了好大一口粉蒸肉。 他一边咀嚼一边想,为什么他们的对话明明就在自己眼皮子下,明明每字每句拆开分解都没什么问题,可自己还是会觉得心里堵得慌,甚至会连带嫌弃这么大个好饭馆竟有些不通气,这才惹得他心底隐隐发闷。 庆幸的是,有开始总有结束。 这顿饭再是尴尬,也总有可以撂筷子的时候。 临别时分,三个人客套地站在饭店门口告了别。 胡文恺表示自己要回一趟单位,有一些卷宗资料需要查阅。而夜生也要去单位上晚班,尽管如今他已不用打卡,可迟到太久终归不好。于是望着二人一东一西,逐渐远去的身影,扶着行道树的梅婧,好一会儿才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 第119页 明明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也可以和亚苹姐有个像样的交代,可她忽然觉得有点脱力,甚至脱力到有一些微微的眩晕,随即她下意识地绕到了一旁的小道上,望着眼前那所空落落的幼儿园门匾,缓缓地蹲坐了下去。 梅婧有些难过地抹了抹眼睛。 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在幼儿园里的那些事了,真是可怜。 对,她是可怜,从前可怜,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善。 自己家会为了每个月几百块钱把她当猴子一样团团耍,男朋友在单位里与漂亮的女老闆也始终有着解释不清的暧昧关系……梅婧不甘心地捧住脸,心想着究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去彻底地摆脱掉眼下这个可怜又可笑的局面呢? 「……婧婧。」 熟悉的声音令她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在确认是胡文恺的瞬间,她连忙将头又埋了下去,并且比刚才还埋得更深了些。 尽管喉咙口还微哽咽着,可梅婧的态度却十分不近人情,「你不要过来!」 胡文恺无奈一笑,倒也真听话不动了,于是就保持着眼下这相邻两步的距离,直接蹲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别……」梅婧很快便被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他吸引了注意,「你别坐,这里的地很脏,你别把你的好衣服坐坏了……」 「衣服脏了可以洗也可以丢,但你伤心,我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陪。」 梅婧信誓旦旦道,「我不伤心!」 「眼睛哭红了说这些,真的没有一点说服力。」胡文恺从黑色的公文包里翻出纸巾,像哄小孩儿似的朝她递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喊我来吃这顿饭?其实你知道,我并不太会来打扰你,你也实在没有必要安排这样的一顿饭让自己为难。」 「没有,」梅婧不服气地分辩着,「我没有为难……」 胡文恺嘆气,「婧婧,你分明满眼睛都写着为难。」 梅婧执拗地抬起脸,像是只自己跳到猎人枪口下的小白兔,正为了自己的不幸露馅散发着毫无作用的小脾气。 「不是的,你说了不算!」 「好,我说了不算,那谁说的算?」胡文恺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温若春风道,「给你布置这场任务的人算吗?」 「没有人给我布置任务!」 「是他,还是我姑姑?」 「不是不是,都不是,」梅婧心虚地转开了目光,「和你们这种爱猜人心思的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很烦……」 胡文恺嘆了口气。 只见她的眼圈就像是快要漫过堤岸的长江水,很快就有着溃不成军的趋势,可她却依旧执着地忍着,仿佛想用最后一丝意志力去抵抗这股心间的排浪。 「人生路上很好的嚮导,其实就是存在于每个人心底的欲望。」胡文恺望着脚下的落叶,不紧不慢道,「婧婧,其实我并不后悔我没有去读书,我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我现在从事的工作。我没有后悔过当时的选择,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抱歉和自责,你更不用为此而感到歉疚难过。」 「真是少爷脾气,想胡来就胡来。」梅婧装作有些生气的模样看着他,可声音里蕴着的软糯尾音,却显得她的话没什么气势,「读书的事多好,你怎么能不去?家里人指不准有多期待呢!」 胡文恺眸光灿然道,「因为我想留在这里排队。」 梅婧唿吸一窒,瞬间语塞。 「我很喜欢这里的一轮明月,就算它并不属于我,但只要我偶尔能抬起头来望向它,我也会很知足。我愿意一直这么悄悄地望着,也愿意等待月亮孤寂时,递给人间的一个垂眸。」 梅婧一点点揪着枯黄落叶的根茎。 她想这一番话若是出现在夜生嘴里,大概就成了「宝宝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除了爱我不要爱别人好不好」这样的露骨表白,而不似在胡文恺口中,连表达心意都用着这样风花雪月的修辞。可即使是这样,即使自己听不习惯,也不能质疑别人说出时的勇气与真心。 「挺好的,」梅婧说,「可惜我没有文化,听不懂。」 胡文恺哑然失笑,像是看着个不小心跌了跤,继而蹲在地上赌气的小朋友一般望着她。 「谢谢你,让我知道你都明白了……」 「我不明白。」 「那需要我再直白一点吗?」 「不需要!」 梅婧没客气地抬手拒绝,继而气堵堵地望着他。 可望着眼前难得情绪丰富化的她,胡文恺眸光一闪,顿时竟鬼迷心窍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表示拒绝的柔软小手。 陌生的手指,就这样交握在深色的晚风中。 此刻没有人注意到,街道尽头那一双被掐熄光影的眼眸。城市的光亮夜色,街道的富丽光彩,在这一瞬都再无法投入他的双眼。 迟来的关切比野草还轻贱,也不会再有人稀罕。 脑子里有声音在徘徊,声音逐渐变大,开始占据了夜生全部的思绪。 快走吧,趁着自己失态之前。 快离开这里,苦命鸳鸯成双对,并不需要第三个人加入。 诞生于黑暗中秘密仿佛只能重归于黑暗。 夜生紧咬着唇,不愿再做一个变态的尾随者,随即他回过身去,踏着夜色,迈入心底更深一寸的寂寥中去。 第12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7 00:00:21~2020-08-29 17: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icy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居不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angzang 11个;whyme、anna 2个;阿斯斯、兮兮、妮妮本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花洒的水由热转凉。 可冷水也有冷水的好处, 迎面浇下的冷水,总算令梅婧的神智从混沌恢復清明。 对着水柱,梅婧反覆漱了好几次口。 只可惜她仔仔细细地洗了那么久,却还是没觉得自己已经被洗干净。 自从那一日和胡文恺吃完饭, 夜生回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 很多时候, 他就是直接推门而入, 不管她手头上正在做什么,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掀开裙子便直入主题。梅婧有很多次都想拒绝, 可那些话还没出口,便被绵密地亲吻堵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因为每次做那种事的时候,夜生炙热的眼神都会给予她一种强烈的被需要感,她实在是受不了那一套, 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会彻底丢掉脾气, 甚至深切地回吻住他, 满足他的一切索取。 可是每逢事后,她又会变得很沮丧,甚至有了自己只是一个发泄玩具的错觉。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就可以这么对自己? 而自己又凭什么一次次地无法抗拒, 甚至还会主动去配合他在那方面的无理取闹? 真的是太病态了。 梅婧知道这一定不是爱情催生出的局面, 可社会经验匮乏得可怜的她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或许只要一日不分开,他们就会一直这样彼此着折磨,永远无法像电影里那样拥有甜蜜温暖的结局。 今年的金秋十月。 对她来说只有唯一一件好事,那便是惠惠终于挣脱出了婚姻的牢笼。 她的好朋友贾惠惠,终于成功地办下了离婚手续。 惠惠和郝杰年纪都轻,并没有什么存款,离婚时便老老实实地将共有财产直接均分。不过值得意外的是, 在惠惠家里那两个人高马大哥哥的威胁下,离婚后的郝杰竟老老实实地吐出了先前侵吞了自己的那一万块钱。 梅婧捧着那一张薄薄的存单,只觉得自己仿佛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尽管她和夜生银行存款上的数字越来越多,心灵却愈加空虚,感情更是大不如从前。连今天帮惠惠搬家的这件事,她就算麻烦明峰,也不想去和夜生开这个口。 所幸惠惠的东西并没想像中的多,一辆昌河面包车也足足够装。 惠惠在上清寺附近买了个小房子。 尽管只有一室一厅,但小小的阳台却正朝着人民大会堂那十分漂亮的孔雀绿尖顶。 乔迁新居的惠惠心情不错,满脸乐呵呵的,尽管这一路上她的汗珠顺着额角直滴,沿着红扑扑的脸颊一直坠到脖子上。然而一到屋子洗了把脸,便又彻底地生龙活虎起来。 惠惠从冰箱里取出了冰汽水递给他们喝。 「婧婧你瞧,这里还行吗?」 「好看,」微微喘息的梅婧双手捧着可乐瓶,眼神堪称虔诚地环顾四周,「特别不错,而且採光也好,你的眼光果然是没得挑。」 惠惠笑容狡黠地伸出手,向她比划出了一个数字。 「其实并不贵,是不是?」惠惠眨着眼睛,「除了家里给的,我还走了些贷款,所以这房子每个月其实就只要还几百块钱,还是挺轻松的。」 梅婧啜着吸管,有些预料不及道,「这么划算?」 「是啊,你都不了解市价的吗!」 「那要是租呢?」 「哎呀,你还租什么呀……」惠惠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你放心,今后你和夜生要是打算买的话我来陪你挑,准给你们挑个方圆百里性价比最最高的回来!」 明峰拿着惠惠递给他的新毛巾擦着脸,满眼亮晶晶地走了过来。 「怎么就我什么都不知道?夜生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吧,怎么你们要结婚的事都不告诉我!」 「没有,惠惠开玩笑的。」梅婧收回心思,连忙将眼神瞥向窗外,「都是没影子的事呢。」 「行了,婧婧脸皮薄,我们就不开她玩笑了……」惠惠伶俐地挤了挤眼睛,随之笑容灿烂道,「对了明峰,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得好好请你们吃顿饭,今天你们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夕阳西下,和风清浅。望着眼前如春花般烂漫的明媚笑颜,与那咬着乳白色吸管的淡粉色嘴唇,向来伶牙俐齿大大咧咧的明峰一时有些怔住了神。 「明峰,怎么了?」惠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累到了吗?」 「没有没有。」明峰迴过了神,「我刚刚是在想吃饭这种事怎么可以让女孩子出钱?再说夜生和婧婧都是我的好朋友,帮你的忙也等于帮他们的忙,就是小事一桩,真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今晚吃饭我来哈,让我来!」 「别,别别……」惠惠拖着长长的尾音,义正言辞地摇头道,「你要是不让我请吃饭,那我还不是得买菜回家做?那可更累人呢!」 梅婧喝完了汽水。 第121页 轻轻地将瓶子丢在了崭新的垃圾桶里。 「走吧,明峰。」梅婧说,「今天惠惠想请就让她请,下回大家聚的时候我们再一一请回来就是了,又不是今天见完日后就不见了,没关系的。」 「对,对,」明峰顿觉有理,连忙开口补充道,「我住的离这里近,惠惠今后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喊我一声就行,我不像夜生,我工作松散时间自由,很好开熘……」 惠惠连忙点头,大大方方地接上了话。 「好,那你们今晚吃什么,鱼头煲还是筒骨砂锅?或者吃火锅也行,这里楼下有一家老铺子的火锅底料炒得特别香,配上酥肉和天府小香肠,我的天,那滋味也太勾人了!」 明峰原本并不怎么饿,可被惠惠这么一形容,顿时也馋了,随即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道,「婧婧,那要不我们就就近原则,吃火锅去?」 梅婧点点头,顺手用腕上的牛皮筋绑了个清爽的低马尾。 「好,就听你们的。」 夜晚火锅店的生意真是好,即使位处于一个不太起眼的旮旯角桥洞下,都不能阻挡食客们如火如荼的热情。明峰和惠惠这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也在热火朝天地畅快进食中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你和夜生从小就认识啊,」惠惠兴沖沖地朝明峰探过脑袋,「那快和我们透个底,夜生除了我们婧婧,还有没有过别的感情故事?」 「怎么会?」明峰梗着脖子,态度极其认真地解释道,「他这方面从不来事,除了婧婧,我都没见他对谁心动过,就连我妹妹死缠烂打许多年都无济于事。哎,这说起来,倒还真是家丑外扬呢……」 惠惠听得认真,一边听还一边来回顾盼着,圆熘熘的眼睛泛着晶光,看起来比梅婧还要开心极了。离婚后的她情绪转换的很快,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梅婧与她刚认识的样子,没心没肺,笑容鲜活而灿烂。 虽然梅婧嘴上没说,但心里对惠惠的转变还是感到十分欣慰。 「真的假的?」惠惠不可置信道,「从小到大,就只有我们婧婧一个啊?」 「是啊,」明峰的神色一板一眼的,语气有着毋庸置疑的真诚,「小时候大家都在泥堆里打滚,倒还没觉着有什么分别。没想到夜生这小子长大以后,五官线条跟鬼斧神工似的,没有一丝能挑剔的地方,这下倒好,不论老家还是这里,女孩子们一见他都想哗啦地一齐上,要不是有我妹妹这座镇山母夜叉在,不知道多少大胆的丫头早贴上去了呢……」 明峰毫不装模作样的神情彻底逗乐了惠惠。 随即一盘加点的小香肠被她哗啦一下,通通倒入了沸红的汤锅中。 惠惠弯起眼睛,「哪有这么做哥哥的,你怎么可以在外面这么说自己妹妹呀?」 「明峰对明纱很好的,」梅婧唇畔微扬,热心地替他辩解道,「他就是嘴上说说,行动上还是很疼他妹妹的,这些我都听夜生说起过。」 明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 分明的确是自己做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别人嘴里听到,总会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更何况还是在眼睛弧度弯起来好看的不得了的惠惠面前…… 「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夜生这次也算是帮我妹妹一个大忙了。」 惠惠好奇,抢先梅婧一步开口询问道,「他做什么了?」 「年后我妹妹原来工作的那间美容院临时倒闭了,没想到,她居然瞒着我和家里跑到夜生工作的单位里卖起酒水去了。卖酒水你们知道的,要是想卖得好,平日里被顾客揩揩油都是难免的……亏得夜生发现的早,让他们老闆把明纱调了岗,关键,你们知道她后来调到什么岗位去了吗?」 明峰表情有些浮夸,语气抑扬顿挫,模样和从前的说书先生似的,扣人心弦得很。 惠惠的情绪明显被带上了节奏,连忙配合地反问道,「调到哪儿去了?」 「财务岗!是每日流水跟天上撒金元宝似的锦绣城里的财务岗!」明峰眸光熠熠,嘴上更是没遮掩地笑开了花,「据说那位置,和从前皇帝的军机处也没什么分别了。她这摇身一变的,当真羡煞了不少人,就连许多比她年纪小的同事现在都得老老实实地喊她一句明纱姐,可是让这小妮子心里美得不行呢!」 「这么厉害啊,」惠惠轻声嘀咕着,「那她的工资肯定比我们高很多吧?」 「具体数字我也不清楚,据说是三千还差点,反正这是比我多多了……不过夜生更高,她帮着发工资的她知道,她说夜生至少有她的两倍呢。」 惠惠撂下筷子,顿时来了精神。 「婧婧!!」 「嗯?」 惠惠大腿一拍,恨铁不成钢似的望着她,「我从前那是不知道,所以没好意思提点你。原来你们的收入都到这个水平线了,那你们怎么还住在那个老巷子?你们怎么还不赶紧结婚置个房?」 「哦,」梅婧用勐灌饮料遮掩着心间的不适,「他平时忙,我们也不怎么聊这些。」 惠惠神色一变,在短暂地打量完四周后,有些严肃地向她压低声道,「可是你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你们俩都不计划这些的吗?再说了,你都已经和老家那些拖油瓶一刀两断了,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 「我也不知道,」梅婧淡淡道,「先吃饭,这个之后再说吧……」 第122页 梅婧没说谎,她的确是不知道。 此刻她戳弄着碗里的酱料,将头垂得很低,因为自从听完刚才的那些话,她的心都快凉透了,就连笑都已经挤不出来了。 卖酒水时会被顾客揩油这种,就算听了不太舒服,但显然已不是重点。 关键是不光他自己,就连沾亲带故的明纱也在偌大的夜间王国中享受着特殊惠利,从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女孩,摇身变成那所纸醉金迷不夜城中的财务之一。 就算是知遇之恩,赏识之情,有至于有这么离谱的吗? 记忆犹新的不堪场面又随着负面情绪翻涌了上来。 坐落在豪车副驾上,享受着女老闆勾肩搭背开门服务的他;与那压抑逼仄休息室内,染着口红的薄毯与散落在桌面和地砖上的珍珠项鍊。 这一点点的碎片都像是被通红的烙铁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海。每当復盘思索时,这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场景都如针刺般重重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尽管他一次次地让自己去相信他,可这些匪夷所思的连环状况,真的是值得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去相信的吗?何况他的那些无力解释,听起来仿佛比李夏娟的谎言还要顽劣…… 梅婧的心是苦的,连带着喉咙也开始一起发苦。 眼前沸腾着红色泡泡的油锅滋味明明是那样的鲜香,比她从前吃过的许多家铺子都要好吃,可惜此刻她心灰意懒,再没了品尝的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逻辑通顺最重要,五章内会有和好,结局大团圆。 文章中后期的确没那么甜,但结尾会给巨糖,谢谢大家追连载之恩hhh - 今天这章留言都发红包哈,大大大鞠躬!! 第57章 秋日的山城里, 空气中仿佛散播着湿润的种子。 拂面而来的空气是湿润的,土壤也是如此。行走在融融的夜色里,街边各类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穿过一路光影脉脉的人潮, 还有三两只缩着尾巴惬意睡在路边的小花狗。梅婧无意识地柔下眼神, 剎那间竟有了此刻会是万物播种最好季节的错觉。 就比如说—— 万一他们突然有了个孩子, 会不会改善掉眼下的无解局面? 但在与笑声清脆的惠惠分别后,梅婧的思绪又很快地回归到了现实里。她重重地捏了捏太阳穴, 只觉得在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冒出来的想法真是病得不轻。 两个人相互折磨还不够, 还想要拖上个孩子,可真是不道德极了。 随即,在他们目送完惠惠回家后,走到路口的明峰十分自然地为她打开了面包车的副驾门。 「上来, 婧婧, 我送你回家。 「谢谢。」 梅婧笑了笑, 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没有拒绝。 明峰跳上驾驶座,先给她递了瓶水, 继而发动起了汽车, 「婧婧, 最近好像看你很少来游泳了?」 「是,」梅婧说,「我最近有些累,所以来得少了。」 明峰来回换挡,前后移位,总算是成功地将车子从斜坡上狭小的车位中挪了出来。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体育馆那个检票的大辫子, 吴悦悦?」 「记得,」梅婧稍稍回忆了一下,配合道,「就是鼻子上有颗痣,面孔生得很喜气的那一个姑娘吧?」 「对,就是她。」明峰笑意灿然道,「她啊,昨天刚生了一对龙凤胎,不得了吧?可真是个有大福气的!」 「嗯,那真是挺好的。」 梅婧微扬着唇角附和着。 只不过她的笑意太虚浮,根本经不住有心目光的细细度量。 明峰是个直性子,既然心存犹疑,便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于是便对着她快言快语道,「婧婧,能方便问问,你和夜生最近到底怎么了吗?」 梅婧不紧不慢地系好安全带,倒也不意外他的坦率。 「没什么,大概是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都会对彼此冷淡些。」 「你别骗我,你刚才情绪完全不对,我看出来了。」明峰重重地嘆了口气,「你要是真不愿意告诉我,回头我也会去好好问他的。」 「别,你别去找他。」梅婧挪了挪身子,随即目色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现在每天在单位,应该还挺忙的。」 「等等,等一等,」明峰拍了拍方向盘,表情顿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诧道,「你不会是因为我妹妹现在和他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才生气的吧?」 「当然不是。」 梅婧柔柔一笑,差些都被他这一本正经的神色逗乐了。 趁着红绿灯的时间间隙,明峰拧开玻璃杯灌下一口红枣枸杞水,继而担忧似的望了她一眼,「那到底是什么?我脑袋又没那么机灵,要不你就别和我绕弯子了……」 梅婧神色微敛,指腹轻抚上了锁骨下那一朵投映着夜色光辉的贝母玫瑰。 「明峰,说真的,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明峰斩钉截铁道,「他第一次带你来见我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但那时他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就不怎么敢表露出来。可是婧婧,那天你在下面游泳的那大半个小时里,他几乎是一动不动地伏在栏杆上望着你,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来来回回的。当时我就和他一起坐在楼上,这些我都知道!」 思绪顺着明峰的描述而转圜,过往柔情甜蜜的回忆顿时泛滥于心间。没错,即使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可从前的那些珍贵的心意,她都不曾有过分毫质疑。 第123页 他们从前真的很要好,也真的很珍惜彼此。 这些她都知道,也都没忘记。 「嗯,从前是从前……」梅婧努力保持着神态的平静,「那现在呢?」 「最近我是很长时间没碰着他了,不对,你别吓我啊婧婧?一直以来,我都特别看好你们俩,我就算众目睽睽下摔个狗吃屎,也不想看到你们俩出什么变故啊!」 「我当然也不想出什么变故。」 梅婧缓缓闭上眼睛,想到了从前在天台上与夜生笑眯眯地吹着凉风,分食着西瓜的甜蜜情景,一时只觉得心底悲凉更甚,「明峰,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我这辈子真的只对他动过心,也只喜欢他一个人,就为的这个,我才会拖拖沓沓到现在,依旧捨不得离开他。」 明峰急切地瞪圆了眼。 「等等,你们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空口说似乎也挺难的,」梅婧垂眸望了一眼手錶,「要是你今晚没什么事,不如你和我去一个地方,或许看完,你也就明白了。」 今晚的夜色很好。 月光脉脉如水,星辰皎皎如华。 得宜的天色配着霓虹斑斓的巨型牡丹花,有着纸醉金迷的靡靡绚丽。这里是用金钱堆砌出的良辰美景,也是人间难得可以花钱买到痛快的地方。 半旧的银色面包车停在了锦绣城的正门沿街。 油漆脱落的车身与身后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凑在一起,仿佛有些格格不入。 十点二十八分。 一辆黑色的加长版宝马轿车缓缓地驶入了夜总会的正大门。 候在大门前的门童眸光一亮,连忙殷勤地小跑上前去开门。不一会儿,一对衣香鬓影的男女便走了下来。男人一身矜贵的正装打扮,乍一眼望去,只觉得是像是哪家多情又多金的少公子。不过今晚女人似乎有些喝多了,鬓髮散乱,颊上飘红,就连连衣裙上的肩带也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男人站直了身子,大方地借出自己的臂膀给她又挽又靠,随即相携进入了灯火通明的富丽高门。此刻二人间这种普通到不值得一提的相处,早已不会激起周围人多余的感慨目光,仿佛日復一日,习惯成了自然,更不知道还要持续地发生在多少个光华璀璨的夜晚。 映着光影,男人侧面的线条真是好看,有着造物主垂怜般的无可挑剔,英气逼人,朝身旁人微扬起唇的时候,面庞还带着些许年轻的稚气。 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满身是泥的小萝蔔丁蹿成了像模像样的大个头,明峰都有些认不出来眼前人了。望着夜生那一身精緻妥帖的黑色西服,又低头看向眼自己洗到泛白的藏蓝色大裤衩,他脑中一个激灵,顿时参透了身边人心底所有的癥结。 然而更令他担忧的是,此刻梅婧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了。 「气死我了,真是混帐。婧婧我们别看了,我这就送你回家。」 明峰皱着眉,一脚油门将车子驶离了这个糟心的地方。 只可惜车内的音响坏了,无论他怎么拨弄旋钮也发不出声音,片刻间,令这个密闭的空间安静得有一些不自然。 「说来倒是惭愧,」梅婧眼眸晦涩道,「我时常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一看他。」 「什么,你还常来?」 「是啊,每天的十点到十一点间,他们都会准时地在这里出现。」说到这里,梅婧竟然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任由疏松的笑意一点点晕染在自己黯然的眸底,「明峰,你能想像,这么大一间夜总会,这么风情漂亮的一位女老闆,喝多了竟然是睡在他的床上吗?」 明峰的心如擂般狂跳。 剎那间,只觉得竟和自己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一样羞耻。 「啊,婧婧你别吓我,你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是假。因为我只看到沾在他被毯上红艷艷的口红,与散落在房间内的名贵珍珠,再多的,我的确也没有眼见为实过。」 「不行不行,这信息量太大了,你得让我稍微缓缓……」 明峰边说边拍着胸口顺气,心内却是惶惶不敢言道:要是再多的被婧婧瞧见了那还得了?! 「好。」 梅婧随即沉默不语。坚硬的指甲陷入皮肉,掐出了重重的红痕,可她的神色却有着这段时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红黄绿灯逐一转换,缓过神来的明峰神色开始变得严肃。 「婧婧,那夜生他自己,有没有和你解释过什么?」 「有,他和我说让我相信他,说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梅婧仿佛轻描淡写道,「可是你也看到了,从他的薪资,到明纱的特殊优待,再到这日復一日的旁若无人相处,我真的觉得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实在没办法去相信他们只是普通的僱佣关系……」 明峰微喘着粗气,垂落在裤缝边的手悄然地捏紧了拳。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从前真是愚钝,对,就是愚钝,甚至是愚蠢。亏他刚才还在晚饭上沾沾自喜,慨嘆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会在这里连连发生。然而如今细细想来,只觉得从去年夜生一路而来的青云直上,连带着今年明纱所受到的特殊惠利,的确都不正常,太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极了。 若是这一切,真的都是夜生得陇望蜀,出卖道德和耻辱换来的…… 第124页 明峰打了个寒噤。 顿时觉得婧婧所承受的心灵重担,自己竟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婧婧,」明峰暗暗地咬紧后槽牙,「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这样已经有多久了?」 梅婧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不无坦诚道,「我不知道。」 她的确是不知道。 若她能早一些知道,可能也不会泥足深陷,选择做傻子做到今天。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毕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明峰挠着额头,紧张地做着吞咽,只觉得自己现在和一个焦心的老父亲没差别,只一心想要为自己家那犯错了的孩子力挽狂澜,「你看看,我回头去好好劝劝他行吗?要是他能回头是岸,你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思绪晃动间,梅婧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去年中秋节,二人第一次在床上赤忱相待时,窗外那延绵一夜沙沙作响的树叶。那时候的她羞赧不已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宛如抵达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美丽新世界。 「树叶唿吸完了,叶片也终将要凋零……」 明峰有些浮躁地拨弄着转向灯,「什么?」 「他现在越来越少回家,我们之间,几乎都没有话了。」梅婧深唿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道,「所以明峰,我想要和他分开了,我不想再这么患得患失,我想拥有一段不再畸形的生活。我也想要像惠惠一样,勇敢地告别过去,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明峰顿时哑口无言。 没错,每个人都有追求理想生活的权力。更何况婧婧的理想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接着为夜生辩驳的理由。 从锦绣城到重云巷。短短几分钟的车程,就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个疾速发展的城市中相差极端的两个世界。在这个裂变的时代,在这个人人力争阶级跨越的社会里,或许不止是夜生,若是换作别人,也很难做到平衡。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明峰坐在车上点了根烟,隔了许久,才消化掉了这一整晚的情绪上的起起伏伏。 婧婧那位笑眼弯弯的朋友此刻早已在他的脑海里消逝无踪。 他得做些什么,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为了这两位他都想珍惜的朋友。又或者说,他绝对不能看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就这样堕入无终的花花世界,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最终错失最珍贵的感情,抱憾终身。 于是他掐熄香菸,勐地一踩油门,再度决绝地重返于迷濛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养崽千日,用崽一时。 可可爱爱的王家助攻兄妹即将开工,超欣慰!! 第58章 越是排场繁复的酒桌, 就越是不缺场面话的地方。 类如今日,夜生挺直地站在门侧,陪伴唐幸来参与的这个酒局。 唐幸看中了巴南区的一块商改用地。 可看中容易拿下难,一块喷香的肥肉自然不可能只落入一个人的眼里。于是左右逢源的场面工作, 也不得不筹谋起来。像是今晚上的这场局, 可是她前前后后託了许多关系, 且耗费了不少真金白银才凑起了这片一派祥和的情景。 主座中宽脸方腮的中年男人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举向唐幸道, 「能和唐妹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企业家坐在一起喝酒, 可真是我的好福气。」 包厢中的其余几个男人连忙附和着,饶有趣味的目光逐一朝唐幸投来。 唐幸故作姿态地抚了抚耳边熠熠发光的红宝石髮夹,随即款款站起身,回敬似的举起酒杯道, 「汪局喊我一声唐妹妹, 可是让我感动坏了。不过呢, 要是汪局能在心里把我当作你的堂妹妹看,那才更好了呢!」 笑意在男人虚实不明的目光中蔓延,「你这张嘴, 可真是宝贝。」 「是啊汪局, 」边上肚皮滚圆的戴眼镜男子附和道, 「我瞧不仅是个宝贝,是个蜜罐子还差不多!」 「那也不全是,」唐幸清了清嗓,大大方方地坐落了回去,「因为我这个人呢,平日里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哦?」主座中的男人有些变了脸色,「那在你眼里, 我是怎么样的一盘菜?」 「汪局菜自然是上佳的一道菜,而我呢,就好比这佐餐的波尔多红酒,」唐幸婀娜地侧过身去取来了方腮男人的酒杯,叮地一声,与自己的酒杯清脆相碰,继而定定地望着他,将碰杯后的酒杯递了过去,「咱们兄妹俩若是能齐了心,必定能成就一席圆满的大宴。」 男人思索了须臾,并没有接过酒杯,脸色有些晦暗不明道,「这么说来,你倒是真想把我当大哥?」 「当然,我一直很敬重有魄力的男人,也只有我发自内心钦佩的人,我才愿意喊一声哥哥。」唐幸面面俱到地环顾整个圆桌,粲然一笑道,「而且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最不牢靠的就是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若是没了那层阻碍拦着,男人和女人合作起来,一静一动,一柔一刚,就没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男人闻言一笑,终于是抬起手接过了酒杯。唐幸眸光盈盈的,即便嘴上不说,心里总算也是吁下一口气。 「你这样的女人,张茂兵果然驾驭不住。」 「出门在外,不说前夫坏话。」唐幸笑了笑,并不带谄媚道,「汪大哥,来,我们干杯。」 「干杯。」 斑斓的灯光投射在水晶杯中。 第125页 红酒摇曳,细碎的柔亮光影又折射在了唐幸那风情美丽的脸上,光滑细腻,有着恰如其分的熠熠动人。 唐幸在一饮而尽后,不动声色地给站在门口的夜生递去了一个眼神。 不一会儿,她手边的白色行动电话便响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各位。」唐幸稍作讶异道,「我出去接个紧急电话,去去就来,你们先慢聊。「 于是,她便在一众人心思各异的眼神下,翩然起身离去。 夜生责无旁贷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直到快到了楼层的贵宾休息室时,唐幸在转弯处一个使力,将他给拽了进去。 随即她啪啪几下,动作熟稔地按下大厅灯光,在灰暗得只能看见窗外夜景的室内,将夜生重重地推在了有着精緻雕花的大门上。 唐幸直截了当地撩下了带着亮闪珠片的长裙肩带,不再暗示而是明示道,「郑夜生,能不能给我职场性-骚扰一下?」 「不能。」 「为什么啊?」 唐幸的尾音拖得很长,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唐姐,」夜生没犹豫地推开了她即将靠入怀中的肩膀,「这一幕要是被我女朋友看到,我估计她这辈子也再不想见到我了。」 「其实,你也不是不可以左右逢源……」唐幸眼眸晶灿着,有些借酒装疯地再度靠了过去,「毕竟,我嘴巴很牢的。」 夜生重重嘆气,再度扶正了她的肩膀。 「上一次你留下的口红印和项鍊,她的气到现在还没消。」 「啧啧,小姑娘都是这样,不解风情,一些小事就爱蹬鼻子上脸无限放大,」唐幸振振有词地抬起手,随即戳了戳他那高挺的鼻尖,「哪有我们这些做姐姐的会心疼人,是不是?」 「唐姐,刚才包厢里那些男人嘴上想占你便宜,你都会不开心。」夜生说,「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同样的不自在,回报在我的身上?」 唐幸终于感到了兴致扫地。 进而她没好气地打开灯,对着镜子理整齐了自己式样别致的长裙。 「因为这样我就开心了,」唐幸悻悻地收回了笑意,「调戏你能让我解压,是我的生活消遣!」 夜生站直身子,道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已经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是要做这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傻瓜,人的欲望都是无止境的,」唐幸抽出了藏在髮髻中的口红与眉笔,补好唇妆后,她又对着镜子有条不紊地补起了刚才被蹭掉的眉尾,「郑夜生,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你也会只想向上,每天生怕自己会往下跌。」 「看来赚大钱也没什么用,」夜生自嘲般地勾起了唇角,「我从前总以为,有钱就不用受窝囊气,有钱就可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你怎么就这点志气啊?」 「我一直就这么点志气,」夜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你高看我了。」 唐幸手抖了抖,精巧的眉梢顿时画歪了,于是她更没好气地狠狠睨了他一眼。 「扶不上墙的阿斗!」 一旁包厢中的笑闹声正不轻不重地传来。 望着窗外暗沉戚戚的天色,夜生心底一紧,顿时想到今天中午离去时,小玫瑰伏在床上,递给他的那个了无生机的眼神。 不能再这样了,就算那一日背着他牵手拥抱,那口气也该消了。牵就牵吧,抱就抱吧,心里爱记挂就记挂吧,反正那位律政新秀本来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好。 这段感情已经到了临界点,要是他再不做点什么改变,似乎就要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夜生没什么表情道,「唐姐,我想辞职,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我了。」 「不行,你想都不要想。」唐幸的手一顿,再次画歪了眉毛,于是她比上一次更加生气道,「你就是想涨工资对不对?我回去就让赵莉莉给你涨,我给你翻倍,我每个月给你五位数总行了吧!」 「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不行,那我怎么办?」唐幸硬的不行立马换成软的,瞬间撂下眉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直直地搂住了他的腰,「你看,里面那一只只大老虎,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要是今天你不在的话我会有多可怜?要是他们使什么污糟手段占我便宜又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陌生怀抱仿佛给夜生施了定身咒。 他一时动弹不得,只好低下头去望向自己那位喜怒无常的老闆。 「只要肯花钱,你去哪里都能找到比我更忠心的助手。更何况,我觉得包厢里的那些男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他们也占不了你什么便宜。」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我这个人情商本来就低,」夜生的下颔微后仰着,唇角带着一抹有气无力的笑意,「是你说的。」 唐幸咬着下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夜生的身体和他的嘴巴一样诚实,的确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甚至都没有伸手回拥住自己。唐幸忽然觉得很没劲,不久前泛起的一片春心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不见影踪,于是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她恶作剧般地踮脚起轻咬上他线条分明的喉结。 没有防备的夜生顿时低-唿出声,随即不可置信般地推开了她。 第126页 「唐姐!」夜生用手心擦着自己的喉结,因为太过用力,顿时把周围的一片肌肤都给蹭得红晕晕的,「你在做什么?」 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明显僵硬,唐幸这才得逞般地罢了休。 「行了,不和你玩了,两清了!」 「你……」 「好了。」唐幸回眸一笑,反而偏爱看他这幅嘴笨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弟弟,不生气了,咱们还有剩下来半场戏没演完呢,有脾气回去再撒啊,乖!」 说罢唐幸也不再去看夜生的脸色,而是动作轻快地手里转着行动电话,心内沾沾自喜而去。 酒桌上适时的离场,再以更加光鲜靓丽的面貌闪亮归来,总是能更好地吸引男人们的目光。这一招欲擒故纵,她自十几岁行走江湖起便百试不爽。 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待她走回去时,那觥筹交错的酒席上,竟出现了一个令她差一点崩掉从容姿态的厌憎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开心,隐藏剧情可以慢慢浮出水面了v - 感谢在2020-08-29 00:00:00~2020-09-01 12: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cy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na 2个;whyme、玻璃小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唐姐姐来了?」手挽着汪局的江卿卿, 眼角眉梢有着止不住的得意,「刚才你这么一走,我和这里的几位哥哥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没错,眼前这个从头髮丝儿到脚指头都欠兮兮到惹人厌的小丫头片子, 就是张茂兵的新女朋友, 那个和他一见钟情的全运会亚军江卿卿。 想到这里, 唐幸又止不住在心底冷笑。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要是对夜生一见钟情还差不多,和张茂兵还整什么一见钟情?亏他自己也会信, 真是将大半辈子白活了去! 「哦, 你为什么觉得姐姐会不辞而别?」 「我看姐姐走的急……」 唐幸顶着众人看好戏的目光,笑意盎然地走了过去,轻扶住了江卿卿的肩膀,「小江, 你坐在姐姐的位置上, 身后还摆着姐姐的手包, 看来你的眼神可不太好啊?」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见呢。」江卿卿满脸无辜地抬起眼, 继而将自己身后的鳄鱼皮手包递到了唐幸的眼前, 颇有一种下逐客令的架势, 「何况我坐下来的时候,也没有哪位哥哥告诉我这个位置上有人啊?再说到眼神,那也真是有意思,为什么我和姐姐的眼光总是这么吻合呢?」 唐幸丝毫没兴致去看自己已经脏了的包,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一切的汪局。 「汪大哥,你觉得呢?」 带着油滑的笑容顿时攀上了男人的唇角。 连带着他那微微发烫的手掌,也抚上了江卿卿带着钻石手环的白皙手腕。 「唐妹妹, 卿卿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年纪还小,你就别和她计较了嘛!」 「行,听汪大哥的。」随即唐幸将目光转向江卿卿,「既然这位置你那么喜欢,姐姐就让给你了……」 她忍着心间的怒意,弯着唇畔抽回了自己的手包。 就算其余人已经在心底对自己嘲弄了起来,今晚的她,也必须留下来。 然而正当她打算坐在靠大门的那张空座椅上时,汪局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背后响起,「唐幸,其实我挺欣赏你的,比起同龄人,你已经出色很多了。但你和我交流不交心,你只想和我谈生意,却没想和我做朋友,你还是不够真诚……」 唐幸回眸一笑,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而整理好仪容的夜生也在此刻默默归位。 「汪大哥,那我怎么样才能和你表现出我的诚心呢?」 「一口气喝下它,」汪局绷紧五官,将酒桌上刚开封的一瓶五粮液转到了唐幸的眼前。 「哟,这一瓶白的,量可不小,」唐幸微眯着眼说,「若我喝下之后呢?」 「这块地,我给你。」 卿卿明显不乐意极了,皱着玲珑的五官娇嗔道,「汪局!!」 唐幸敛住了笑容,双眸泛光地打量着转盘上那剔透的酒瓶。 「此话当真?」 「我要是放空炮,可不是让在座的兄弟们看笑话了?」 说来惭愧,其实唐幸并不怎么会喝白酒,可她却是真的很想要那块地。因为那块地有着外婆家的旧宅,旧宅里的大榕树下还埋着小时候和她关系最好的黑狗木木,那里有着她童年仅存着的一星点美好回忆,不论走到那里,站得多高,那里的一草一木她实在放不下。 何况,今晚还有夜生在。 就算嘴上不那么讨喜,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让别人趁机占自己的便宜…… 那就,喝吧。 说罢唐幸就利落地举起了酒瓶。 高浓度的酒精灌入嗓中,有着灼烧一般的疼痛,仿佛全身的神经细胞都凝结于这一个感官内。她屏住唿吸,紧闭着眼睛,心里逐一回想着外婆外公的笑脸,木木黑葡萄似的眼睛和它那总是一甩一甩的大黑尾巴,院子里可以泡大西瓜的小水井,砖墙下可以烤番薯的煤油炉……她想着想着,直想落眼泪,就连身子都快要摇晃得站不稳。 第127页 从前呀,从前真好啊,从前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夜生那一套清清白白的理论都是煳弄她的,她知道。夜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他骨子眼里还是喜欢身子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就像他自己那绢画儿一般,风一吹都怕被散架似的娇滴滴女朋友一样。 可自己却不是,所以自己真的没机会了。 要是时光能让她回到住在外婆家的那个时候,她就不羞赧了,也再不用戴着开玩笑的面具,她要喜欢谁就要去认认真真地追求谁,年龄算什么,身份又算什么,她都再不想给自己留有一点点遗憾了。 在酒瓶被喝干净的那一剎那,唐幸终于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泪来。 孬种,真没用。 她紧抿着唇,在心底悄悄地骂着自己。 ------ 明峰抵达锦绣城大门的时候,那一身皱巴巴的短衫和有些掉色大裤衩子,不出预料地被门童拦在了门外。 在气急败坏了半分钟后,他开始他的看家本领—— 讨人喜欢。 虽然他长得没有夜生好,可夜生就算到了下辈子嘴也未必能有他甜。他那一张嘴,一路从建筑工地顺熘到了体育馆,就连在马路上扫地的阿姨听了都喜欢。 随即,明峰将门童往角落拽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塞给了他,「小帅哥,能带我见一见郑夜生吗?或者你离岗不方便,你帮我把他喊出来也行!」 一身欧式皇家卫兵装扮,带着高耸大礼帽的小年轻揉了揉鼻尖,神色狐疑道,「你是谁,来找我们郑哥干吗?」 郑哥? 行吧,郑哥就郑哥。 尽管明峰被这个称唿酸掉了牙,但还是嬉笑着一张脸陪着好气道,「我是你们郑哥的好哥们,好兄弟。」 小年轻的神色愈加怀疑。他低头瞥向明峰裤子上沾着的小块红油渍,似是不太相信老闆眼前的大红人竟会有这样一个瞧起来不太讲究的朋友。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明峰有些急眼,却又不敢显现得太明显,「不信你这就上去问问他?」 小年轻和身旁不远处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随即跟听了笑话似的撇了撇唇角,眉眼揶揄道,「郑哥和唐姐正在楼顶休息呢,我们怎么敢随便上门?!」 明峰瞳孔巨震。 「什么,他俩已经一起休息了?」 「欸,你到底是不是郑哥的朋友啊?」小年轻对着身侧的霓虹彩光,有些不耐烦地理起了肩章下的金穗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明峰度量须臾。 继而狠了狠心,把口袋里那包新买的香菸全部塞到了小年轻的裤兜里。 「远香近臭,他那不是对着我这个老熟人害羞嘛。」明峰有模有样地慨嘆着,「所以啊,小兄弟,你们郑哥和唐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捏着烟盒的小年轻眸光一亮,进而飞速地望大厅里瞄了一眼,在确认徐经理并未朝这边注意过来后,他朝着明峰飞快地压低声道,「总之吧,他俩没一腿,我就没有腿。言尽于此了!」 明峰一口老血往心头涌,一时没绷住,「妈的,这个乌龟王八蛋……」 惦着烟的小年轻顿时神色错愕道,「你在骂谁?」 「小帅哥,别拦我,我今天真的必须得上去,我要好好地揍郑夜生这王八蛋一顿!」 「你瞎闹什么呢,你不是说你是郑哥的朋友吗,怎么又要打人了?快走快走,要是我今天真放你进去碰了郑哥一根手指,指不准明天唐姐就要我收拾铺盖滚蛋了!」 「对了,王明纱!」明峰灵机一动道,「你认不认识这里有个叫王明纱的,我是他哥,亲哥哥,真的!你不帮我找你们郑哥没关系,你帮我给她喊下来总行吧?」 小年轻的眼神顿时变了,「什么,你还是明纱姐的哥哥?」 出息了呢,明峰在心底暗暗嘀咕。 一个郑哥,一个明纱姐……而不像他自己,老老实实在单位里干了三年,然而不论三年前还是在今天,楼上楼下包括扫厕所的阿姨,依旧还喊他一句小王。 明峰麻利地从裤兜里取出钱包,掏出身份证振振有词道,「我给你看我身份证,你看我名字,王明峰,是吧?我真的是她亲哥呢!」 明纱是郑哥同乡的妹妹,这个大家都知道。 既然如此,那这位窜着火气的老哥,说不定还真是郑哥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大哥,那你在这等等我……」小年轻的眼睛滴熘熘直转,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笑脸,随即他不担心被徐经理训斥离岗,也不担心被唐姐怒髮冲冠为红颜了,一熘烟地就绕去后门跑上了楼。 过了一根烟的功夫,双手叉腰的王明纱便跟着这个已经换上截然不同面孔的小年轻走到了大门口。 明纱一头黑色直发,配上一身黑色套裙,显得比从前有气质了不少,只是一开口仍是气势汹汹道,「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养生,跑过来找我干嘛?」 明峰掐熄了烟。 漆黑的瞳仁里蕴着寒光,再没了玩笑的神色,言简意赅道,「王明纱,你这里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什么情况?」 顾忌着身边不熟悉的人,明峰屏息道,「重要情况。」 「行,跟上。」 明纱瞭然,进而负着手,带他上楼饶进了一间空的卡拉ok包房。然而还没等她屁股沾上座椅,明峰低沉的质疑便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第128页 「妹妹,你今天得和我老实交代,郑夜生和你们那个女老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特别感谢大家最近的留评,玫瑰有你们好幸运!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讲故事的人,是一个提前从上帝视角预知了时间发生的一个观众。至于每一个事件的发生,和人物他们自己的心态和选择,我也只是一个观众,所以面对近几章大家观点各异的解读,在感慨自己幸运的同时,也会觉得:wow,好像真的是这样,好像是有这么个道理的感觉!! 坦白说,这对小情侣我真的很喜欢,是很难得去平等喜欢的一对主角。他们各自当然是会有缺陷,所以他们的人生也必不可免地会遇到一些挫折,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是最合适陪伴彼此人生的对象,he是肯定的,怀孕生子也是肯定的(不过会在最后,不会成为稀里煳涂带剧情的手段)。我想等他们彻底成长,确认了今后人生路的规划方向,再去迎接美好的新生命。 最后,今日留评都发红包哈,再次感谢大家来看我连载,啵啵啵!! 第60章 卡拉ok的包厢内没有窗, 只有满天星一般流光溢彩的灯光,投映在了坠着银色球状吊灯的天花板上。 明纱唿吸一顿。 手心搭着手背,莫名紧张了起来。 「他们俩怎么了吗?」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明峰有些焦躁地抓着头髮, 「你每天和他们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难道还不知道情况?」 「哟, 你给我加戏了吧……我们这里除了郑夜生,谁能和唐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去, 你别吓我, 他俩来真的啊!」 「你要听实话?」 「当然啊,」明峰瞪大眼认真道,「不然你当你哥大老远跑来和你玩过家家呢?」 「唐幸喜欢他,那基本是板上钉钉的。女人看女人, 一眼就看透了。」明纱垂着头, 闷声闷气地玩弄着圆筒里的几颗骰子, 「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没发展到外面传的那一步,郑夜生那个没出息的,心里应该还是放不下梅婧。」 「胡说八道, 那叫什么没出息?那叫有良心……」明峰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再次和自己妹妹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那,他俩应该还没发展到我担心的那个程度吧?」 「但我也只是说说,毕竟我又不是郑夜生身上的蛔虫,睡没睡的,我怎么会知道的这么细?」明纱说到这里,神色微变,剎那间皱起了眉心, 「不过今天,唐幸倒是难得喝醉回来的,整个人软得和没骨头似的,我想他们俩现在应该还在一起……」 「靠,酒精这玩意最容易乱事了!」嗡的一声,明峰登时头皮发麻,连屁股也坐不安稳了起来,「他们在哪,你快带我过去!」 「你去干吗?」 「我还能去干吗?」明峰不假思索道,「当然是让他悬崖勒马,再让他这么作天作地下去,梅婧都不要他了!」 明纱拉直了筒裙的裙摆,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道,「梅婧不要他不是还有我呢么,我都不嫌弃人家吃剩下的,你紧张个什么?」 「妹妹,哥今晚没有开玩笑。」明峰锁着眉头,直接站起身来,「这事真的很严肃,不然你当我吃饱撑着的,来夜游你们单位见识资本主义的腐败吗?」 明纱幽幽地抬起脸。 「可饶了半天,你还是没和我说郑夜生和梅婧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今天看婧婧的情绪真的不太好,所以套了半天话,这才知道夜生最近很少回家,两个人基本都不怎么沟通了。婧婧心里已经想分手了,所以我估摸着再不解开心结,他俩可真的要悬了!」 「我去,你怎么不早说,便宜了梅婧也别便宜了唐幸好不好?」明纱顿时麻利起身推开了门,「走走走,我带你抄近道,到时候敲完门,你可别说是我带你上来的啊!」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妮子,」明峰没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都这个关头了,怎么还惦记着你一个月两千多块钱呢?良心被狗吃啦?」 「别废话了,快走快走。」 明纱左右顾盼,眼见着走廊上没人往这边注意,连忙拉起明峰便刷着卡窜进了员工电梯。 唐幸的休息间都位于锦绣城的楼顶。年初的时候,她曾经郑重其事地提出想把自己休息间对侧的那间套房分给夜生,但夜生觉得那里面的设施太好,位置也太惹眼,当时便没答应,随之选择了中楼层一间不起眼的边角小房安顿下来。 尽管如此。 可在其他人眼中,他的待遇依旧到了特殊得令人遐想非非的地步。 明峰在明纱地带领下认了门之后,当即便没客气地一顿勐拍。在大门被咔嚓打开的瞬间,他狠狠一脚便踹了上去,颇有一种即将捉姦在床的架势。 手里正捏着一张药品说明书的夜生诧异不已地望向他。 「明峰,你怎么过来了?」 明峰压根赖得理他。 他跟个怒气沖沖的老父亲一样冲进了内间,在看到灯光昏暗的卧室中香肩半露、睡相懒散的唐幸,心头顿时怒从中来,恨铁不成钢般的一拳朝夜生挥了过去。 「郑夜生,你这个混帐……」 夜生没防备,被这一拳挥了个踉跄,继而扶着身后的茶水柜才站稳。 「你有病啊,大晚上来找我发什么疯?」 第129页 「郑夜生,你不该这样。」明峰涨红了脸,连带着眼眶也透着红光,胸腔更是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剧烈起伏,「你不能看在婧婧没有亲人的份上就这么欺负她!今天我就是她的亲人,我要为她出口气,我必须要来好好地教训你!」 夜生心头一紧,眸光顿时变得柔钝而迫切。 「婧婧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婧婧怎么了?」明峰拧着眉毛,咬牙切齿道,「我今天再来晚一点,是不是就要坏你这里的好事了!」 夜生别开了目光,没去管自己发疼的脸颊,而是取过了茶几上的药递给了明纱。 「既然来了,就别闲着。」夜生不容辩驳地将药片塞进了明纱手里,「你去把这个解酒药给唐姐餵了,我和你哥刚好有些话出去说。」 「啊?」 本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明纱摊着手,有些猝不及防。 「两片,快去。」 夜生说完,也不去管明纱如何回应,而是拖着喘气起伏的明峰,径直地走向了铺着米灰相间短绒地毯的走廊。 明峰没好气地甩开了被他桎梏住的臂膀,继而唿吸起伏,像是失望透顶般地盯着他。 「郑夜生,你觉得你和你老闆还是正常的僱佣关系吗?有这么大半夜照顾人照顾到床上去的吗?」 「你有话不妨直说,」夜生急不可待道,「婧婧怎么了?」 「我就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明峰目光灼灼道,「你到底有没有和你的老闆上过床?」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仿佛彻底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尽管觉得这问题荒唐透了,但夜生还是不得不沉下气来老实答道,「没有。」 明峰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可依旧不减气势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单位的同事会觉得有,我会觉得有,更重要的是婧婧也觉得有,你觉得问题是出在我们所有人身上,还是出在你自己身上?」 夜生一时没有出声。 因为他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唐幸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首先,那肯定是和小玫瑰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他的确对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可若说是朋友,他们的身份并不对等;若说是知遇之恩,可唐幸时不时总会对他撒个泼,并没有一点长辈该有的样子。但不论如何,有一点他能确认,那就是唐幸确实是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 很显然,从小在女性缺失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他,对这种毫无血缘的异性关怀有些捉摸不透。 唐幸有点像是充当了女性长辈在他心里应有的形象,就好比是一位拥有话语权的长姐。没错,其实他一直拿她当作一位长辈去看待,也知道自己不仅仅要敬业工作,更要在关键时刻去为她扛危险,才能努力地对得起这份工资。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除了身体上的危险,这位看似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心中也会有软肋。就算大多时候可以独挡一片风雨,但她终究也会有脆弱甚至于软弱的时候。 「唐姐并不是外面传的那种人……其实她有时候,也挺可怜的。」 走廊狭长空旷,说起话来带着轻微的回音。 然而这样的话被无法共情的明峰听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了大半天和我说这个,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眼见夜生一时没有回应,明峰毫不遮掩地继续骂骂咧咧道,「锦绣城的大老闆,南岸十八街的女主人需要你来可怜?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你女朋友都快被你这些污糟事给折磨的精神衰弱了,你还在这里和我说别人可怜,你可不可笑啊你!」 喉头髮涩,坠入深渊般的恐慌感顿时席捲而来。 「你和婧婧见面了?」夜生捏着手心,不自然地吞咽着,「她都和你都说些什么了?」 「因为想你,她晚上都会来门口悄悄地看你一眼,可她每一次晚上看到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你风风光光,和你老闆愉悦出双入对的样子!你说说,这换谁吃得消?也就是婧婧脾气好还愿意自己扛着,要是换作王明纱,哼,你看她不上来拿个刀来和你俩拼命了!」 夜生无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昂贵的皮鞋踩在毛绒地毯上,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可他心里却有着如同海啸般的狂暴震颤。 「她居然,会来看我?」 「是,而且几乎每天来。你说再这样下去,人是不是都要得病了?」明峰重重地嘆了口气,「所以想要解脱,想要离开你,也都是人之常情。」 夜生在一片静谧中睁大双眼,仿佛被点住了哑穴般,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侧过脸,望着走廊墙壁中的铜镜,一时只觉得镜子中的那张脸,冷漠得连他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难怪小玫瑰都不想要他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尽管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不远处拆迁老楼的爆破,可他心里依旧固执地认为,这是他心底奔腾的排浪。 「回家吧,夜生。」明峰气息逐渐平稳,继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合适的工作总能再找到,但你把婧婧弄丢了,今后可就不一定能找得回来了……」 很多时候,人们在遇见困境的剎那,因为没有好的解决方法,就只能自欺欺人般地安慰自己—— 未来不能预见,世事不可强求,与其揠苗助长,不如顺其自然吧。 第130页 可事有正负极。 在这口口相传的金科玉律背后,没有人度量过又有多少段人生遗憾,正是消弭在这一份得过且过、顺其自然中。 再是相爱的人,也会在生活中碰到磕绊。 明峰心想,眼下夜生和婧婧的心结或许就像漫漫感情路上偶遇的一道颱风,尽管的确会被席捲得措手不及,但斗转星移、月满盈缺,就算再是艰难,可只要有足够的决心,灾难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考验,终会被拥有恆心的人顺利地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可爱评论呢!可把我给幸福得直冒泡!! 今晚九、十点左右加一更为报哈,本老母亲也坐不住了,今晚小玫瑰和生生就得和好!!! 第61章 【加更】 烟雾、喧譁、沓乱。 夜生第一次觉得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这样的疏离, 疏离到令他甚至产生出了一丝郁躁。没错,尽管这里是这么的漂亮气派,是整座城市地标性的娱乐王国,可在这里, 他并没有收穫到什么快乐, 更没有什么值得去依依不捨的。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离去。 他要回家, 他得见到小玫瑰。 在他人生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中,几乎每一段, 都是和小玫瑰相关的。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是那么贫穷, 似乎这一生都没有什么走出那条愁云惨雾陋巷的可能,可那时的他们是那样的快乐,从坐在天台上分食着鲜香的水果,再到确认心意后躺在床上分食着一根冰棍, 你一口我一口, 最终嘴里混着甜液, 亲亲热热地缠弄在了一块。 要是失去了小玫瑰,人生不仅会没有快乐,甚至没有期待可言。 他越想越急, 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小屋。秋日深夜里的绵绵细雨将他的身上淋得濡湿不已, 风一吹过, 凉得透心,可他出来时真的走得太急了,甚至都忘了带钥匙。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夜生懊悔不已地蹲坐在了房门口。 因为担心吵到小玫瑰睡觉,他不敢唿喊,而是轻拍着门,就像小玫瑰咳嗽时拍着她的背嵴一样, 甚至不敢过多用力。 「宝宝……」 他垂眸望着落了漆的铁门,极低声地叫唤着,就像每一次相拥而眠先于她醒来时,摩挲着她柔嫩的唇瓣时所发出的呢喃声音。 「我回来了……」 身体有些脱力,可他却依旧执着地抬起手,用指腹轻触着落了漆的铁锈,就像抚着小玫瑰线条曼丽的腰线一样。 「我想回——」在「家」那个字还没落音的时候,门锁咔嚓一响,沉钝的身体没有防备,霎时随着门板地移动而跌落在了地上。 走廊内熄灭了的声控灯再度亮起。 这盏孤零零坠在楼道中的灯泡瓦数很低,还有些接触不良的一闪一闪,光影明灭,像是融融月光穿过树影,在人间破碎了一地。 在听到门外动静的瞬间,伏在床头辗转难眠的梅婧还以为是自己在臆想。可拍门的声音是那么轻,节奏又是那样的熟悉,她实在不相信那会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于是她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脚便一步步朝声源处走近。 在贴着大门听到熟悉声音的一剎那,心跳仿佛都在瞬间停滞。夜晚总是令人心软到不堪一击,在这一刻,她根本没法去计较他骤然归来的前因后果,心里只有一个下意识反应,就是她不能让他流离失所,她还是要让他回家。 随即梅婧没了犹疑,径直打开了大门。 却不想下一秒,失魂落魄的夜生便跌坐在了她的面前。 泛白的唇微张着,漆黑的双眸柔软而濡湿,他的神色仿佛还带着诧异的惊喜,像是丧家犬想要乞求主人原谅般,直勾勾地仰望着她。 夜生的眼底燃起希冀。 眼前的小玫瑰像是激流中唯一能攀扶住的浮木,唯有攀着她,他才能汲取到短暂的心安。 于是他就着这个没出息的跪姿,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的小腿,将自己的头抵在她的腿侧上。 「宝宝,我错了。今后我想每晚都回家……」 夜生身上隐隐透出的木兰香水味让梅婧的神色恢復清醒。 不久前那一幕钻心的场景,和这身贵气装扮所带来的不堪回忆,顿时明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令神经末梢有着生拉硬扯般的疼痛。 「把衣服脱了,先去洗澡。」 梅婧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寻常。 夜生眼眸一亮,像是得了赦免令一样,眨眼间便乖乖就范。 虽然小玫瑰只让他去洗澡,可他顺便也把打满髮蜡的头髮洗了。此刻濡湿的髮丝乖顺地垂在额上,映着屋内床头柜上小檯灯的暖光,使得英挺的五官透出了几分难言的柔软,眼眸中所透出的深深依恋更是让人忍不住纵身沉溺其中。 「小玫瑰,我能不能坐过来?」 「坐吧。」梅婧抱着膝坐在床上,神情仿佛在夜生沖洗的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趋于平静,「别动手动脚,我们坐着,好好说一会话。」 夜生听话地直点头。 随即两个人隔着好大一块空隙,并排坐在了小床上。 他们的动作有些拘谨,仿佛像是第一次上学去的小学生,连手该往哪里放都有些犹豫。窗外清凉如水的月辉投在他们的背影上,绰绰约约,一时却更显寂寥。 「夜生,我打算把这间房退了,搬去别的地方住,在这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我想过了,通天的富贵其实挺好的,你和我继续纠缠着也不合适了……」 第131页 夜生攒着手掌心,心如刀绞道,「你不要我了?」 梅婧微张着唇,沉钝地嘆了口气。 紧揪着的一颗心就如从棉花般的云层里直线下落。为了放生彼此,这个恶人就由自己来做好了。 「是啊,不想要了。」 「不行,」夜生飞速反驳,「我不想和你分手。」 「但我厌倦了,我不想思绪就围着这一件事情打转,像是摇尾乞怜等待主人回家的宠物一样,每天面对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发泄就直接掀我裙子的你……夜生,这种状态真的太不正常了……」 一口气说完后,梅婧鼓起勇气转过头去望他,却见夜生将整个头埋进臂弯里,顿时瞧不清了神色。 「对不起。」 「好,我接受了。」梅婧故作洒脱道,「今后大家都好好过,我们好聚好散。」 「可是你说你要对我好的,把命运欠我的,我妈妈欠我的,都慢慢弥补给我……」夜生的声音里蕴着一丝沉闷的鼻音,「我们要一起相依为命,要结婚,要生孩子,生完孩子再带我去结扎,这些都是你说的。」 「从前是说过,但那都是从前了。」梅婧的目光空洞地转到了眼前的地砖上,「把日子过成今天这样,我不是没有错,我都知道,我自己也很挫败。」 到底是谁先流泪的呢? 一个人垂着脑袋,一个人埋着头,他们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楚。 深秋的温度已经变得不太友好,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午夜。夜生没有吹头髮,只觉得周遭的凉气在这一刻透过头皮直往脑门钻,他明知道这样很丢脸,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一想到小玫瑰要离开他,他真的不行了,再没能止住酸涩上涌的眼泪。 这么好的小玫瑰,原本只是他一个人的。 可现在命运却要收回他这一生最珍贵的礼物,要尝过所有甜头的他拱手归还这份慰藉人生的心上至宝,这太残忍了…… 夜生再不遮掩着心间的委屈,他扁着嘴,通红着眼眸抬起了脸,「宝宝,或许我是没有把握好与唐姐交往的度,但是我发誓,我真的从没有背叛过你。」 「算了。反正不论有还是没有,拖到今天,也说不清了。」 「可是我的身和心,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你不能就这样把一个没有犯罪的人判死刑,这不公平!」 梅婧慌不择路。 她用睡裙的裙摆拭去了眼尾上挂着的泪,继而托着腮,执拗地背过脸去。 「你没有,我就有吗?」 夜生有些迷煳,「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 既然挑破了窗户纸,夜生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因为前段时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在吃完饭散伙后,你会和他相约在小巷子里手拉手说悄悄话。」 「……没错,和他牵了手我是很抱歉,可不论你信不信,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梅婧终于溃不成军,泪眼婆娑道,「但你不一样,夜生,你陷在温柔乡里了,明明你是可以选的,是你自己不愿意出来了。」 夜生诚实地辩驳着,「辞职的事,我之前提过几次,但唐姐没答应。」 再度听到那个名字的剎那,梅婧甚至有些忍不住身体的颤慄,于是她连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说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来不及了……」 夜生的气势随着这些强硬的话语跌入谷底,软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可即使这样,都没办法止住眼眶中不断滑落的泪水。他在恐慌中夹杂着羞愧,只觉得自己将这些年憋着的眼泪,在今晚都统统地流了个干净。 「来得及,来得及的。」 「这事你说了不算,我已经——」 夜生匆忙地打断了她的话,继而又打破了她不许自己动手动脚的规矩。他举起手来,紧拽着她的袖口忙忙表态道,「这次不管她答不答应,我都不会再做下去了,那份工作我不要了,那份钱我也不赚了。宝宝,我可能没法很快找到新的工作,但只要你不嫌我没出息,只要你还愿意要我……」 梅婧的身体微微一晃。 心房垒砌的堡垒仿佛裂开了条缝,一时只能听见自己心里的空荡回声。漫长而孤寂地放逐像是划了个圆,最终又绕回了原点。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问自己,可思绪仿佛罢工,并没有给予她想要的回应。然而她是知道,曾下决心想离开夜生是真的,如今的心下动摇也不是假的。 「你,你别骗我……」 「没有,我发誓,要是说谎我口舌生疮,烂脸烂心。」见小玫瑰态度似有动摇,夜生连忙见缝插针地凑过身去,从身后抱住了她,在轻嗅到熟悉体香的那一瞬,他那颗仿佛在大海上孤盪了一整夜的心总算驶入了平稳的港湾,「宝宝,我是真的,从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谎话!」 梅婧悲哀地想,这一点上,竟然是自己输了。 为了那一万块钱,她对夜生说过了谎,并且到现在还没有坦诚。 「那段时间,我早出晚归,其实是因为想要筹钱。」说到这里,梅婧卑怯地捂住了脸,「郝杰把教练证的事办砸了,原本钱也没打算还,所以那段时间我天天加课时,就想要早一些凑够钱还给你……」 夜生惊诧,瞬间痛惜不已地将她往怀里揉得更紧了些。 第132页 「怎么会这样?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久违的怀抱仿佛带着蛊惑,将自以为是的伪装顿时卸了个片甲不留。于是,她缓缓地放弃了自我固守的最后的一道防线,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依託在了夜生身上,感受着那熟悉的、始终如一的有力心跳。 「是我怕,」梅婧氤氲着眼眸,终于坦诚相对道,「我怕你觉得我糟蹋了你的钱,也怕办坏了事,在你的面前抬不起头。」 「宝宝,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夜生撒娇般的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锁骨上,「别说是些钱,只要你能开心,花光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梅婧心下触动,下意识地揉着他半干的头髮。 从额角到后脑勺,来回抚弄着,本能的依恋仿佛从指腹透过头皮,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夜生的四肢百骸。 「都要换工作就别那么大口气了,今后的钱,可能就没你现在好赚了……」 夜生吸了吸鼻子,随即得寸进尺地叼着她莹润的耳垂含含煳煳道,「那你会不会嫌弃我?」 梅婧微仰起后颈,清亮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却又像是穿过房顶,感受着光耀璀璨的满天繁星。 「你说呢?」 「那就别再丢下我,就算是嘴上说也不行,」久违的归属感让夜生产生了一丝疲倦的舒爽,随即他轻吻着她颈侧的柔软皮肤,「宝宝,我那方面功夫都是你调-教出来的,你可不能把我丢给别人。」 梅婧忽略了他的浑话,或者说压根就没有在意。 她慢慢地回过身去,调整了坐姿,像是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将双腿紧紧地缠住了他坚韧的腰,嘟嘟哝哝道,「夜生,这次你是真的会换工作吗?」 「当然是真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啊……」 夜生破颜而笑,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继而瞥向了床头红艷艷的小闹钟。 「只要你想,明天都行。」 「那就明天,好不好?」梅婧的鼻尖微微渗出了汗,连带着耳后根红彤彤道,「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我想每晚都和你一起睡……」 悲伤的情绪早已消散无踪影。 此刻夜生心花怒放,心内汹涌奔腾的幸福感,更是快要将他湮没。 「好,听你的,明天就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玫瑰新标籤:心硬不过三秒 - 感谢在2020-09-01 00:00:00~2020-09-03 22:0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cy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斯斯 2个;whyme、jana、妮妮本妮、玻璃小猪、兮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cy 13瓶;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做到下半夜的时候, 两个人才想到今天是周一,夜生本就不用去上班,梅婧的课程也是排在晚上,于是他们愈发地肆无忌惮了起来。明明才刚刚停歇, 可一个饱含欲-念的眼神下来, 便又可天雷勾地火, 再度让吱呀作响的老床板加班加点地工作。 解开心结后的亲密接触,拥有的不止是生理上的快乐, 更是心灵上的彻底释放。 做到后期的时候, 梅婧的神思开始涣散,她甚至开始忍不住设想,夜生今后会再找一份怎么样的新工作呢,而她呢, 她要不要也考虑换一份工作?他们的存款到底还有多少, 是应该顺着惠惠的建议去置个房子, 还是干脆开个小店做做小本生意? 未来需要考虑的事情可真多啊…… 夜生似乎感到了她短暂的分心,顿时一巴掌便飞在了她的臀上,惹得她吃痛且有气无力地回望着他。 「不许打我!」 「乖, 」热气升腾, 夜生俯下身来咬住了她的耳朵, 「那就不许分心!」 绵绵密密的亲吻落了下来。 梅婧被亲得实在舒服,很快又将小脾气丢到了九霄云外,再到后来,实在是被做到神思涣散,就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都彻底没了印象。 中午睁开眼睛的时候,尽管感觉整个身体累得都和重组过似的, 可身后传来的温度却带给她了稳稳的心安。因为夜生回来了,她的夜生终于回来了。 于是她没犹豫,也没管夜生究竟醒了没醒,一个翻身,便将自己的整个身子扑了过去。 「小猪猪……」 「嗯?」夜生头髮支棱着,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我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名字?」 「现取的,」梅婧抬起手,用手指轻描着他浓密的眉,「你睡觉的时候脸肉嘟嘟的,真的像只猪。」 柔丽的日光透过窗户,投在了他们共枕着的棉花枕头上。夜生眯着眼睛望了她一眼,在撅起软软的唇送上一个飞吻后,又懒懒散散地闭上了眼,颇有一副还想要继续睡懒觉的架势。 「别说这样的话了……」 「为什么,」梅婧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耳朵,将头抵在了他的肩上,「难道是年纪渐长,还开不起玩笑了?」 「我是猪的话,那你不就是母猪了?这是骂人的话,说出口可不好听!」 梅婧撇唇一笑,「我看你脑子已经转得挺快的了,干嘛还要装睡?」 夜生将身子往下挪了挪,和个赖床的小朋友一样,蛮不讲理都将额头抵在小玫瑰幽香盈盈的锁骨上,继而哼哼唧唧道,「……我困,真的困。」 第133页 梅婧好气又好笑地揉着他的头。 「郑夜生,你不会是年纪大了,开始力不从心了吧?」 夜生的唇角勾起笑,随即捉住她的手往下按,「少攻击我啊,再攻击我,我可真的要醒了!」 梅婧也学着他的赖皮样,将整个身子缩进了被窝里。 被窝中的气味暧昧难言,而她则在被子下捧住了他的脸,轻轻柔柔地吻上了他薄薄的眼皮。夜生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双眼皮窄长,望着人的时候柔情脉脉,却不带丝毫甜腻感,反而蕴着一种别样的勾人漩涡。 在遇上夜生之前,其实梅婧对男女之情的认知很淡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异性,然而现在她却无比笃定,自己就是偏爱他这样的,并且会永远地爱着为自己叩开这扇大门的他。 「生生哥哥,你可要永远这么喜欢我。」 「你叫我什么?」 夜生顿时惊喜地睁开了眼。 在做那种事的时候,他总是会使坏心地让小玫瑰喊一些没羞没臊的称谓,然而她刚才瞬间脱口而出那一个亲暱称唿,却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 梅婧唇畔一弯,继而用自己的眼睫蹭着他高挺的鼻尖。 「生生,生生哥哥……」 「小玫瑰,」夜生困意全消,心头火噌的一下全冒起来了,即刻收紧怀抱,鼻息渐沉道,「等哥哥换好新工作,你考不考虑嫁给哥哥呢?」 「不行,」梅婧语气一变,但眼底依旧蕴着甜蜜的笑意,「哪有在被窝里说这种事的,这也太草率了!得下回认认真真地重来!」 夜生彻底不困了。 此刻仿佛得了劲儿,兴致勃勃地绕弄起了小玫瑰软软的发梢。 「好,那之后再给个机会,让哥哥端正态度重来。」 梅婧笑着直起了身子,在床上左翻翻右翻翻,动作熟稔地寻起了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的睡裙。 「一会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宝宝,不如再做一次火车便当?」 夜生欠兮兮地望着她笑,正当小玫瑰脸色微变,要发作脾气时,他连忙投降自救道,「好好好,不做了不做了,我们起床直接出门吃吧。」 「行。」梅婧穿好衣服站了起来,「那我先去洗个澡。」 夜生顿时来了精神。 「我也要一起去。」 「一起去也行,但得拉钩……」长了记性的梅婧没客气地伸出小拇指道,「洗澡就只是洗澡!」 「知道了,」夜生大刺刺地站起身来,嘚瑟地递上手指,「不会让你再占到我便宜的。」 梅婧丢给他好大一个白眼,只觉得不久前自己在被窝中鼓起勇气的甜言蜜语像是餵了狗。所幸这一次洗澡时,夜生还算是信守承诺,除了黏黏煳煳地讨了几个吻,并没有再进一步的过分举措。 可他们还是动作慢。 起床慢,洗澡慢,就连相互吹头也很慢,等到他们换好衣服出门时,丁桂的铺面都已半降下捲帘门,算是收了午市的摊。 于是梅婧拉着夜生去了之前惠惠带他去过的串串店。 果然心情是能影响食物的滋味的,上一次来的时候梅婧只觉得这里好吃,然而这一次,她却觉得这里格外好吃。香辣的酱汁做的又酥又麻,密密一层地淋在串串上,再坠着些许葱花和香菜,那滋味,可是好吃到将心都要融化了。 夜生也吃的很开心。 然而他的开心和小玫瑰不同,他的好心情只有一半是为了食物,而另一半,则是因为自己短短一夜间所经歷的际遇转圜。 像是快要葬身于海上飓风的人,忽然就被带上了岸,还在岸上过上了憧憬良久的美丽新生活。这一切的一切,直到现在,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感到有一丝幸福的眩晕。 实在是太受上天眷顾了…… 何况眼前的小玫瑰笑起来那么好看,如春光般柔和,又如夏花般绚烂,一丝一毫都没有眼下季节里的萧瑟之气,反而给眼下这个砖瓦生苔的老街平添了几分柔软的色彩。 到底是被人瞧得紧了,此刻吃到一半的梅婧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你怎么光顾着看我,自己都不吃?」 「我喜欢看你吃,」夜生明朗一笑,「看你吃,比我自己吃进嘴里还香。」 「满口煳涂话。」 梅婧上一秒嗔怪完,下一秒便痛痛快快地咽下了一块牛蹄筋。 夜生拿起纸巾,温柔地替她拭去了唇角亮灿灿的红油渍,「一会儿吃完,还去不去吃冰粉了?」 「要去的,」梅婧柔柔地笑,「还想吃红豆蛋烘糕。」 「就这些了?」 梅婧又吃起来了,像是边吃边思索的模样。 周围人来人往,令本就狭小的小巷更显逼仄。 夜生忍住了去绕弄她头髮丝的欲望,转身走去不远处的铺着蛇皮布的小摊上,给她买了朵幽香的胸花。 一个用初绽的茉莉花苞串成环,扎得漂漂亮亮的胸花。 梅婧对这个很受用,当即便笑盈盈地将小花环别在了自己淡绿色的领口上。 「夜生,其实我倒是还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哪?我陪你。」 「你把这只手给我。」梅婧捉过他的右臂,随即轻捲起了他的袖子,认真地望着那朵和他身体融为一体玫瑰刺青,「你这个到底在哪纹的,我想和你纹个一模一样的。」 第134页 尽管夜生心下感动异常,也不是对这种烙印般的仪式感毫不心动,但潜意识里怕她疼却也是真不假。 「别闹,纹这个还挺痛的。」 「我没闹。」梅婧振振有词道,「我认真的,你有的我也想有。」 「你纹玫瑰的话,」夜生说,「不就等于把自己纹在自己身上了?」 「哦,」于是梅婧低头盯着碗里浮在油面上的红芝麻,认真地思忖了一会自己还能纹什么别的图案,「那你为什么叫夜生?难道是因为在夜里出生的吗?」 「没错,就是因为这个取的,」夜生吞下了一块油豆腐,眼眸粲然道,「是不是很随便?」 「没有,我觉得挺好的。」 「真的吗?」 「真的,」梅婧说,「总比什么郑铁柱、郑牛蛋的好听吧……」 「我怎么觉得你取的这些名字,都像是拐着弯儿在夸我呢?」夜生片刻间神采飞扬道,「宝宝你快说,要是我叫郑铁柱、郑牛蛋,你还喜不喜欢我了?」 回味过来的梅婧羞红了一张脸,后背顿时渗出了一层薄汗。 「不喜欢了。」 「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夜生故作夸张地装可怜道,「名字叫什么,又不是每个人自己能做主的,你怎么能这么连坐!」 「行啊,那我瞧着郑铁柱这名字挺好的,好养活。」梅婧嗤笑,随即习惯性的将自己吃不下的串串全推到了他的眼前,「不如你今后就给你儿子就取这个名字,看看他会不会记恨你一辈子!」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原来你是想要儿子啊……那回头我会加把劲的。」 「算了算了,对牛弹琴,都绕到哪儿跟哪儿去了。」梅婧睨了他一眼,继而替他卷回了袖子,轻嘆口气道,「反正我不纹的话,你别后悔就行,别到时候主意变了又嚷嚷我占了你的便宜……」 「不用纹,」夜生在桌下牵住了她的手,默契十足地与她十指相扣,目光笃定道,「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 在小玫瑰抬眸柔情一笑的瞬间,夜生仿佛明白了浪漫一词的含义。 此刻平静安稳的幸福,柔软得像夜空中亘古不变的闪烁星辰,烂漫无边,熠熠璀璨,宛如可以点亮他们在人生长河中的每一个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呀仙女们,今日份小情侣看得还满意吗?! 第63章 虽然关于读书的记忆并不多, 但梅婧从小便特别羡慕别的小朋友进进出出校园能有家长接送。她没有妈妈,爸爸又偏爱和李夏娟围着弟弟团团转,所以自这个想法油然而生的一刻起,她就明白了这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很长一段时间来, 梅婧都在想, 或许生而在世, 人总是孤单的。所拥有的最终都会失去,所有亲密的关系也终将面向别离。 但夜生的出现, 确确实实开拓了她对未来生活的丰富想像, 会令她会去憧憬一些从前根本没有设想过的事情。像是今天夜生自然而然送她上班这件事,尽管嘴上没好意思说,但她心里真的很开心。 从前夜生也不是没想过这么做。 但那个时候的她因为羞赧,也或许因为别的, 对此并不怎么情愿, 而他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 也没有继续坚持。 可如今恰逢失而復得的喜悦,将一切内在的情绪都放大了。类如此刻走来路上,她就也会遵循内心的意愿, 将夜生的胳膊挽得紧紧的, 心内这才算是十足过瘾。 「小玫瑰, 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梅婧俯首望着胸前的纽扣,窃喜般笑道,「我觉得自己好像个小朋友啊,眼下这样,好像是被你送去上学……」 夜生开心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只要你不嫌我烦,我今后可以经常送你去上班。」 「那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梅婧直言不讳道, 「毕竟这样,显得我有点像个低能儿。」 「没事,就算是低能我也喜欢。」 「怎么说话的?」梅婧嘟着嘴,微微使力地戳着他的胳膊,「你才低能呢!」 夜生听了温柔一笑,并没反驳。 在路过街角报刊亭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些什么,随即掏出零钱顺手买了份报纸。在买完报纸后,他望向了报亭下盖着小棉被的泡沫盒,十分真挚地回头问道,「小玫瑰,你还要不要吃冰棍了?」 梅婧没客气地摆了摆手。 等到夜生走过来后,她再度熟稔地牵住他的手,眸中灿然若星道,「我吃饱啦,刚才那家冰粉真的好好吃,老闆娘用的不是山楂片,而是整颗的蜜饯山楂,吃起来又酸又甜,好过瘾的……」 「那等我待业在家的时候,也学着给你做甜点,好不好?」 「好啊。」梅婧十分配合地点点头,「要不是我赚的不够多,我都想把你藏在家里,每天给我做饭得了。」 「啊,」夜生装腔作势地苦着脸,「那我不就成了吃软饭的了?」 「吃我的软饭,你还不愿意了是吗?」 「没有,我求之不得,大概做梦都会笑醒。」夜生搂紧了她的腰,在吻过她的发顶后,垂下头凑近她的耳廓道,「梅老师是真的疼我,所以我今后一定要每晚都把梅老师伺候好,才算是精准报恩。」 「行了吧,每天这么胡来我可吃不消!」 第135页 「别呀,」夜生忍不住偷笑道,「梅老师可不要小看自己了……」 日光暖容,周围则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梅婧实在是没有在公共场合聊这种事的经验,此刻她绯红着小脸,立马从给惠惠买的那袋糖栗子中取出一颗,连同着壳子,狠狠地塞进了夜生的嘴里。 「好了,再没完没了,你今晚就自己上楼睡去吧。」 「你才不捨得呢,」夜生嘟嘟囔囔地用唇齿剥开了壳,继而咽下了口中这颗甜蜜的果实,「你昨晚不还哭哭啼啼的,说要我每晚陪你一起睡吗?」 「哭哭啼啼,哭哭啼啼的……」梅婧掐着他的腰,即刻抓住了重点,「郑夜生,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倒像是昨晚就我一个人哭鼻子似的?我现在真是恨自己没把持住,原谅你原谅得那么快,没能再多晾你几天让你好好反思反思你的错误……」 蜜意在喉间蔓延。 夜生乖顺地连连点头表示贊同。 的确,小玫瑰对自己真的是心软,甚至心软到都有些丢了原则,就连昨天晚上他意识过来的时候,都觉得现实真是荒诞美好到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拥有足够幸运的他更要珍惜这一份真挚的心意,再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了,再也不能。 于是,在依依不捨地送完小玫瑰去上班后,他遵循着不久前下定的决心,独自乘车前往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尽管是工作日,但商业区的仍是热闹非凡。 伫立在解放碑的四射霓虹下,目光刚从报纸上招工信息挪开的夜生有些彷徨地向四周望着。虽然如今银行卡中的存款数字总算令他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产生了一定的温和联繫,但对于独自进商场消费这件事,他还是稍有些没底气。 想来从前顺着陪着唐姐在商场里一掷千金地消费了无数次,这方面依旧是一点本事都没能学上。 百货商场的珠宝柜檯位于位置最好的一楼。 盏盏明亮的射灯,给这些本就灿烂的金银珠宝增色了不少,一眼望去,只觉得缤纷璀璨、流光熠熠,都快将人的一双眼睛闪花了。 黄金、翡翠、珍珠、玛瑙…… 珠宝的品种可真多啊,夜生一间间仔细地打量着,甚至不敢和柜檯靠得太近,生怕妨碍了人家售货员做正紧生意。 直到走到一间式样简洁的白金首饰柜檯前,他才缓缓停驻了步伐。 售货的中年阿姨圆脸、短髮,生得白净又喜气,更有着一双猕猴儿一般骨碌转的机灵眼睛。眼见夜生步伐停驻,目光直直地望着明净的橱窗,于是她连忙伸手热情地招徕道,「小伙子,来来来,想来这里看点什么?」 「戒指,」夜生走上前去,摸着后颈,有些青涩地笑道,「我想来看看结婚用的戒指。」 「哎哟哟,」售货员阿姨立马绽开了十足捧场笑容,「恭喜恭喜,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要结婚啦?」 「嗯。」 夜生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来看看,这都是咱们店里卖的最好的款式呢,」售货员阿姨热络地伏在柜檯上,逐一指着介绍道,「你今天可算是来对了,咱们商场这几天刚好在做活动,所有金器全场八八折,正是置大物件的好时候!」 「哦,是嘛?」 夜生附和地笑了笑,垂眸望向了橱柜中式样冗杂的对戒。很快的,他的目光被置物台右下角一对带着简约波浪纹的白金素环所吸引,而且和男戒相比,女戒上还多镶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白色小钻。 他没有忍住溢上唇角的笑容。 心想着,原来这就是人人传道结婚时一定要买给女孩子的钻戒啊。 见此情景,眼明手快的售货员阿姨连忙将这一对戒指取了出来,「来,小伙子,隔着玻璃哪里看得清楚?这样的好东西拿在手里对着光看才好呢,准保你看得明明白白的!」 「谢谢阿姨。」 「别客气,你自己那枚你先试着戴戴呗,」售货员阿姨堆着笑,白花花的胳膊肉全搁在了玻璃台上,目光则是无一秒不细緻入微地观察着夜生的表情变化,「不满意阿姨再和你一起选个别的?」 夜生并不懂试戴的道理,从而格外感激地抬首道,「我可以戴吗?」 「当然可以啊,」售货员阿姨笑望着他接过戒指的模样,「对了,你老婆的尺寸你晓得的吧?」 莹莹澄光下,戒指的尺寸不大不小,正正好地戴入了他的无名指,仿佛有着顺顺利利的吉祥寓意。而听着陌生人对小玫瑰脱口而出的全新称谓,夜生有些难掩喜色地红了脸,就连耳根子也热得飘了红,仿佛有着一股她明天就要嫁给自己的奇妙喜悦。 「……我不太清楚。」 「哟,哪家的好姑娘令人这么急呢,不清楚尺寸就巴巴地过来啦?」 夜生灿着一双清澈的瞳仁,「是啊。」 售货员阿姨怎么能让快煮熟的鸭子飞了,继而连忙补充道,「那你要不和阿姨形容形容,让阿姨来替你拿个主意?」 夜生点点头,思忖片刻后,满脸认真道,「她的手指很白,也很细,无名指可能要比我小拇指还细一些……」 「没事,那阿姨帮你捎带个中等尺寸吧,绝对符合大多数姑娘的无名指尺寸。反正你小票记得留好了,到时候万一不合适还可以带姑娘来这里换也成,免费的,也省事的很!」 第136页 人来人往的柜檯中,售货员阿姨笑意盎然,巧舌如簧。 这般伶牙俐齿地做买卖,又对着的是对这方面本就木讷的夜生,钱不给她赚还给谁赚?夜生抬眸一笑,很快便言听计从地买了单,痛痛快快地去收银台刷掉了如今半个月的薪资。 说实话,夜生倒也不是完全不在意钱。 除了上一次送给小玫瑰的那条贝母玫瑰项鍊,他还没有经歷过这样大手大脚的消费。但只要一想到小玫瑰看见戒指时的欣喜眼神,和戴上戒指时的漂亮模样,他便觉得这钱还是花得还是很值,特别值。 拎着漂亮的手提袋站在夜色下,夜生的心情忽然有着前所未有的舒畅,就连此刻吐息着的空气都觉得清新无比,仿佛带有着一种焕然新生的圆满喜悦。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即将告别混混沌沌的旧时光,而老天也没有放弃给予他幸福的权力。充满美丽未来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理想的方向发展。所以他一定要赶紧辞职,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新工作,然后给小玫瑰一个拥有十足安全感的家。 这就是他在千禧年到来之际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2 00:00:00~2020-09-05 11: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angzang 4个;阿斯斯 2个;jana、妮妮本妮、曹玉玉、焦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我开心 40瓶;倾诉& 10瓶;vicy 7瓶;玻璃小猪、夏、2622829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宿醉后的头疼一连两日, 直到第三天才有了轻微改善。 唐幸的面色依旧不太好,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头髮也懒得打理,任由髮丝不受管束地披在肩上。从北边山底的寺庙看完她那咽炎復发的父亲后, 她让夜生一路西行, 几经山路辗转, 开道了一处其貌不扬的小型公共陵园。 夜生这才明白,今日出发前唐姐让他买的那把白色芍药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原来唐姐是要来看故人的。 不过这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尽管一路上二人稍显沉默,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遵循着她的所有安排, 因为今天,是他打算为唐姐工作的最后一天了。 夜生心想,唐姐对他一直不错,怎么也是该好聚好散的。尽管他也不知道「好聚好散」的这个词用在此处算不算贴切, 但一路上, 他的确都在思索着自己该找一个合适怎样合适的机会开口。 可惜今天的唐幸话很少, 似乎并没有什么与他说话的意愿。 从市区到寺庙,从寺庙到陵园,一路上她都显得格外沉默。除了快开到陵园时让夜生调头, 在公路一侧的地摊上买了串黄灿灿的芭蕉, 其余这一整天里, 她都没提出其余要求。 然而在墓前旁若无人吃芭蕉的事,看起来还是挺令人咋舌的。 唐幸坐在墓前,坐在了凝着露水的芍药花边,神色平淡得仿佛像是坐在自家沙发上一样。她的吃得慢条斯理、自然惬意,随即掰下了中间段最粗的三根芭蕉,递给夜生。 「你也吃。」 夜生望着眼前熟褐色石碑上笑容柔和的女人,又看了眼手里那一小串成熟的芭蕉, 继而微微皱眉道,「唐姐,这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唐幸又掰开了一支新芭蕉,继续剥了皮自顾自地吃着,「我妈脾气好,不会在意这些的。」 母亲早逝,父亲出家当起了和尚。 唐幸的经歷若单说可怜还不够贴切,夜生觉得,应该还要再多加一丝荒唐。 「算了,我第一次见阿姨,这样显得不太尊重。」 「行吧,随你,」一眨眼功夫,唐幸又吃完了一根芭蕉,她将几条果皮搁到了一边,继而幽幽开口道,「说得自己今后还打算来似的……」 夜生抿着唇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有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就比如,他今后当然不打算再过来了的事实。 「我妈当年是得病走的,胰腺炎,活生生疼死的,只可惜那时候家里没钱治。」唐幸一边说着,一边抚着碑石上那一张小小的照片,只是语气平淡得已经听不出几分伤心。 夜生垂下眼帘,不无遗憾道,「好可惜。」 「是啊,好可惜,而且她走的那天,正逢我拿到了模特生涯中第一个奖。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组委会除了奖牌,还给了五百块的奖金。」唐幸望着远处的山川,目色迷离地笑了起来,「我当时真高兴啊,捧着奖牌和钱就往回跑,连公交车都不捨得坐,一连四公里路,淋着小雨不带停的就跑了回去……只可惜还是迟了,到最后,就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唐姐,那都过去了,现在你的日子也在一天天好起来。」 「说真的,」唐幸眸光一转,神色顿时变得有些犀利,「你真有觉得我的日子在一天天好起来吗?」 夜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有。」 唐幸自嘲一笑,随即用脚尖踢了踢他的皮鞋,令他黑色的裤管上沾到了些泥浆水。 然而她非但心内没歉意,反倒脾气有些不讲道理了起来,「那天在餐桌上,我被他们左右夹击,你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凭什么还说出这样的鬼话来?那么满的一瓶白酒,你甚至都不来帮我挡一挡!」 第137页 夜生微微嘆息,直言不讳道,「要是我帮你挡了,那块地可能也就没了。」 明知道夜生所言都是不争的事实,可唐幸撇着唇,还是有些不甘心道,「可是在那时候,你就不会有一点点觉得我很可怜的念头吗?」 「唐姐,你是我认识的所有男男女女中站得最高的人。所以在我心里,你已经很厉害了,也不该对我问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同情我吗?」 「我对你,只能是仰视。」 「放屁,你现在明明就在低头看我……」 其实是不甘心的。 就算如今看起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从前鲜活生动、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如今却长眠于此,再也回不来了。除了相册里泛黄的照片,世界上再也无法追寻到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人真的太渺小了,而这人世间任何的情缘,不论亲情,亦或是友情与爱情,在时间的长河中也不过是一瞬唏嘘,就算再是深爱、再是珍惜,也都没有能力得以永驻。 在唐幸的眼神里,夜生看到了一丝令他没法回应的东西。于是,他像是被风浪拍乱了节奏的小舟,一时都忘了调整桅杆上的帆,而是鬼使神差地提前开口道,「唐姐,我这次真的要辞职了。」 「哦,又来了,」唐幸不以为意地拨弄着落在头髮上的枯叶,「这次想换去哪里工作?」 夜生坦诚,「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走?」唐幸登时窜上了脾气,「你不会是因为那天我咬了你一下就记仇了吧?还是我哪里对你不够好了?我可不信凭你这条件出了我这儿,还能找到更轻松的工作……」 「我知道,虽然你爱开我的玩笑,但你的确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那你还三天两头地要离开我,威胁谁呢你!」 「但我这次真的要走了,」夜生没有迴避唐幸锋芒毕露的目光,「我想换一份作息正常的工作,然后和我女朋友结婚。」 唐幸面色一滞,顿时没了刚才那股子跋扈的气势。 「你要结婚了?」仿佛被风沙迷了眼,她当即下力地揉了揉,反覆确认道,「你才多大,这就要结婚了?」 「唐姐,我早就到法定了。」夜生逆光站着,因为光影朦胧,此刻更显得他神色柔软异常,「我想娶她,一直想,很早就这么想了。既然要结婚,当然要她开开心心地嫁给我,更不能让她每晚再一个人。」 阳光是轻柔的,而唐幸却犹如被晒蔫儿的植物,将脸垂得低低的,连腰也懒得再直起来,最后索性后仰着脖子,将后脑勺抵在了冷冰冰的墓碑上。 「你这个人,其实真的很没劲……」 「对不起。」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从前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郑夜生,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嫌我嫁过人,还是觉得我年纪比你大?」周围万籁俱寂,唐幸更是毫无遮掩地直勾勾望着他,「逝者为大,眼下正对着我妈呢,你得说实话,一个字儿都不许撒谎!」 「因为我一直把你当做一个长辈一样,去尊重去看待,这和你的年龄与经歷都没有关系。」夜生缓缓地蹲下身来,目光与她平静地对视着,「唐姐,我是喜欢你,那也是因为你的确对我好。你培养我,让我去外面学本领,又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这些我都知道,但那自始至终都不是男女之情,我自己分得很清楚。」 唐幸没有说话。 她别过脸,不再去看夜生,而是遥望起了远处灰白色的流云。 做人真累啊,有时候倒不如做一片云。来去自由,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会去贪恋,随心又自在,真正地做到了高枕无忧。 「既然连说辞都准备得这么充分了,那就走吧。」 「谢谢。」 「对了,你明天别忘了到赵莉莉那里多领两个月的工资。」 「不用的,」夜生连忙提醒到,「唐姐,我是辞职……」 「废话,我当然知道,但我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唐幸拍了拍羊绒裙上的灰,随即颐气指使地朝他伸出了手,有着要借力站起身来的架势,「就算你要走,对外也只能说是你惹得我不高兴,所以我才大手一挥开了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夜生放下心来,托着她的臂弯将她扶了起来,「都听你的。」 「你还笑,笑笑笑,你在长辈面前怎么能笑得出来……」站起身之后的唐幸立马翻脸不认人似的甩开了他的手臂,「亏我从前还嘲你女朋友傻乎乎的,现在我觉得这小姑娘一点都不傻,厉害的要命,这才能把你吃得死死的,可比我厉害多了!」 延绵行道两侧的松柏树枝叶繁茂。 捡完芭蕉皮后的夜生距着一步之遥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得回程的步伐都比来时轻盈了不少。 「她不厉害,一点点心事就会挂脸上,什么都藏不住的。」 「哟,听起来脾气也不怎么样啊,」唐幸揉着自己的腰侧,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还这么死心塌地喜欢人家?」 「大概因为我服管吧。」 「闭嘴闭嘴,真不嫌噁心人……」 直到暖和的车子一路平稳地往城内开时,蜷缩在后座的唐幸才缓缓意识到,夜生的辞职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电台里的爵士音乐令她越听越烦躁,于是她啪地一下倾身上前,彻底关闭了音响。 第138页 「你这么一走,今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又不会凭空消失,」夜生心情明朗,手指随着已经被切掉的歌曲,富有节奏感地轻点着方向盘道,「不然等我找到新工作,给你写封信汇报一下?」 「拉倒吧,就你那个字,歪歪扭扭地和毛毛虫一样,我才不要看呢……」 傍晚的天空很美丽,晚霞逐渐出笼,风徐徐地吹着。 夜生降下了一点车窗,用眉眼髮肤感受着吹进车厢内的秋日晚风。此刻他一点也不生气,更不坚持,只是附和般地点点头。 「哦,那更好,那就不写了。」 唐幸怔怔地望着他蓬松的发顶,有一些想伸手去揉,却又怕影响行车安全,「我不是给你买了个手机吗?你到时候和我发个信息不就行了?」 「别了吧,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带走,到时候你还可以留给别人用。」 「不行,你带走。」唐幸甩着脸子愤愤道,「凭什么人家要用你剩下的?我到时候会给下个来的买一个更新更贵的,我要对别人比对你更好!」 夜生透过后视镜,极快地望了她一眼。 「你让我带走,万一我转手卖了,你不是还是联繫不到我?」 「那我就报警,和警察说是你偷的,给你拘个十天半个月的,再狠狠地留下一笔案底,让你结不了婚也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乖乖地回到我这里来。」 「这也太毒了……」 「怎么,」唐幸嗤笑地抠着指甲上的水钻,「都等到要走了,才知道我的厉害了?」 「嗯。」 夜生打了个哈欠,应得倒是顺熘。 仿佛是年少不知事,没心又没肺,根本都没有去细想在意过她的感受。 车子终于开出了狭长的穿山隧道。 在驶离洞口的那一剎那,唐幸顿时只觉得天变得更黯。光阴不着痕迹地迅速流逝,天与地紧紧相连,不明分界。空气更是沉闷得晦涩无边,似乎连正常唿吸都有些困难。仿佛来不及,一切都再也来不及了…… 「郑夜生,」唐幸沉声开口,甚至懒得再去等待他下一秒那漫不经心的回应,骨节明晰的纤秀手掌忽然穿过椅背,单手紧扶住他的肩膀,「答应我,无论今后到了哪,你都别忘了我,永远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离大团圆还有一个过渡,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猜猜梗了哈哈哈 第65章 纵使唐幸一直粉饰太平, 一次次企图用劣性的玩笑矇混过关,但她心里最清楚不过,自己那颗曾刀枪不入的心早就在与夜生日復一日的相处中,彻底偏航。 可惜她在心里为他留的空余越来越大, 他却要走了。 唐幸也没什么好的理由去挽留他。毕竟他爱他女朋友, 渴望家庭, 想要结婚,也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 在这一刻,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逼仄, 这辆车明明这么的宽敞,但是她就是觉得胸闷,甚至闷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想,这或许是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的前兆。 因为她喜欢的人就要离开了。 不论嘴上说得再好听, 但她知道, 今后的人生他们见一面都会变得很难, 除非她像个神经病一样时不时上门去找人家,但那样也势必会给他造成困扰。这些因果关系,她理得顺熘得很。 「夜生, 」唐幸缓缓地收回了手, 倨傲姿态道, 「一会你把车子先开到我家。」 「嗯?」 夜生的后背莫名地渗出了一层薄汗。 「你的喜酒我就不来了,我知道,你和你女朋友心里肯定也不欢迎我。」唐幸悠哉哉地靠回坐垫上,目光幽远道,「但既然你要结婚了,作为一个良心未泯的老闆,我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唐姐, 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少废话,至少今天我还是你的老闆,不许反驳我。」 唐幸说完,直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躺平在了后座,算是表示了自己不再接受任何建议的态度。 「那,要不今晚,我请你吃顿饭吧?」 「真的假的,」唐幸选择性地松开了一只耳朵,眸光一亮道,「你干嘛突然对我那么好心?不会想把我拐到哪个旮旯角里占我便宜吧?」 「就是顿普普通通的散伙饭,也算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夜生直接忽略了唐幸的玩笑话,而是本本正经地答道,「你想想,去吃什么都行。」 唐幸翻过身去,默默地抠起了指甲盖。 「那我要挑家贼贵的,让你大出血才好!」 夜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都随你了。」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为了安全起见,夜生逐渐放缓了车速、而唐幸却在某个瞬间希望这场雨下得大一些,再大一些,把他们困在山里的某个角落就好了,然后一生都不要停。 真是贪心—— 她总是清醒的那么快,在下一秒的功夫便开始嘲讽起了自己。 高速上出了一起爆胎翻车的事故,使得进城的路变得有些堵,等到他们抵达唐幸那座半山别墅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夜生其实有些饿了,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因为唐幸坚持要先回家拿一下东西再去江边的船上吃烤鱼。 唐幸的房子很大,是一间装修奢靡的欧式别墅。站在朝南的大露台上,远远的还能望见车水马龙的长江码头。 第139页 夜生当然并不是第一次来。 但不变的是他每一次来,都觉得十分拘谨,进了门之后便老老实实地站在玄关下,更不敢将目光望四处乱看。从而唐姐家门口铺着的那块蓝白相间的土耳其地毯,倒成了他在这里最熟悉的朋友。 然而这一次,唐幸刚上楼没多久,他便听见楼上发出一阵激烈的争执。 家里原本就有人吗? 他怎么一路上没听唐姐提起过? 于是夜生有些迟钝地抬头望去,在确定声音越来越激烈后,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三步做两步地疾速走上了楼去。 此时此刻,唐幸扶着手边的栏杆,暴跳如雷地望着从二楼书房间内从容不迫走出来的江卿卿。 「喂,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唐姐姐,好巧啊……」江卿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有着矫揉地挽着鬓边的碎发,「先别急着生气,毕竟这房子还在老张名下呢,我过来看看,又有什么稀奇的?」 「张茂兵在这座城里大大小小的置业,怕是我们俩四只手加起来都数不清。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套房子既然已经根据协议判给了我,你还来惦记个什么劲?」 「姐姐的眼光总是这么毒辣,留给自己的也肯定是最好的,我没这个福气享受,过来长长眼还不行吗?」 江卿卿出身南方水乡,说起话来总勾着一股子软调,再配上她那清雅的五官与纤薄的身板,还有那笑起来浅浅的小梨涡,的确是会很容易成为男人们见之犹怜的不二对象。 不过对在审美方面缺根筋,或是正义感使然的夜生来说,这一份楚楚动人显然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在暗暗观察三秒钟后,他即刻没客气地开口道,「江小姐,麻烦把你往袖子里卷的东西交出来!」 下一秒,唐幸彻底变了神色,即刻上前便捉住了她的手。 「好啊,没想到你除了做人两面三刀,就连手脚也不干净!」 江卿卿一时不备,计划落空,表情瞬间管理失败。 在她攥紧袖口的同一时间,她扭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夜生一眼。然而也正是这一眼,令她的思绪疾速回溯,蹙着眉在脑海中不断地追寻着碎片般的短暂画面。 「……你好眼熟,我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你?」 尽管被她甩开了手,但唐幸也不恼,反正夜生已经替她堵住了去路,随即她势在必得地冷哼一声道,「得了吧江卿卿,少来转移注意力。再说了,你怎么见到一个男人就来这套?你可别忘了他是我这里的人,劝你就别费这份心思惦记着了!」 空气里一时静得仿佛只剩下三个人急缓各异的唿吸声。 「去年中秋节的第二天,光明电影院的正门口,」夜生走到江卿卿的身前,思绪也快她一步道,「婧婧的前队友,是不是你?」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就是你啊,」江卿卿恍然大悟,葡萄一般黑亮的眸中顿时划过一道精光,「可你不是梅婧那个倒霉鬼的朋友吗?怎么现如今又和我们唐姐姐搅在了一起?」 夜生心下一沉。在那日极为短暂的交集中,他仿佛记得她们的关系还不错,前前后后挨得很近,也说了许久的亲热话,却不想回过头来,她竟张口就喊小玫瑰一句倒霉鬼…… 唐幸闻言后也很是诧异。 因为她一直以为夜生心尖尖上的那位女朋友,不过是一位长相颇为出挑的外地打工妹,却不想这前前后后一听,人家小姑娘似乎也曾是正儿八经的国家体操队运动员。 于是唐幸即刻握住了夜生的小臂。 「江卿卿是你女朋友的队友?」 「是。」 「那你女朋友,以前也是国家队的运动员?」 夜生蹙着眉,神情绷紧地点了点头,「对,曾经是。」 唐幸心底一直以来的优越感顿时被消弭掉了一大半。正想向夜生再开口追问些什么,江卿卿那又柔又尖的声音瞬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好啊,果然是男女朋友,亏她当时还和我装羞赧装清纯,一个劲儿地否认呢……」江卿卿的眼底淬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不过也没关系,鸿雁掉到泥潭里被勾住了脚,这辈子都飞不起来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不可能再是我的对手……」 「哼,就你这种惯使偷鸡摸狗手段的小丫头片子,谁稀罕和你做对家?」身高优势带给她了得天独厚的居高临下姿态,随即唐幸抚着自己难得空无一物的耳垂,轻蔑一笑道,「今天不妨实话告诉你吧,当时你和张茂兵天雷勾地火还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那会,可真是让我开心得天天睡不着,恨不得去庙里连日连夜烧高香!」 江卿卿瞳孔一缩,登时有些气急败坏道,「笑话,你和我得意个什么?分明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就随你怎么想了,反正在这方面,我一直还挺想谢谢你的呢。」 「又没外人在,你少来和我假惺惺……」 「我怎么会是假惺惺,我可是字字发自肺腑,」唐幸纤长的甲片弹着玻璃柜,目光傲慢地轻笑道,「我要谢谢你凭藉着一己之力,彻底解救我于水火,还给了我留下了搜集张茂兵婚内出轨证据的足够时间。我不仅谢谢你,还要谢谢老天让你们这对狗男女狭路相逢,算是为我开了一局天眼,不然这半山别墅、锦绣城、还有那南岸十八街的红火铺子,也没那么轻易能被我独自纳入麾中,对不对?」 第140页 「好啊你这个毒妇,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算计我们了……我回去就要告诉老张,到时候他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 「行了吧,都事到临头了,还装什么装?」唐幸的眼神很不客气,仿佛像是看着摊散着腐朽恶臭的垃圾一样看着江卿卿,随即她散漫地翻了个白眼,将目光定定地投向了夜生,勾勾手道,「你去,帮我把她偷的东西拿回来!」 江卿卿打了个寒噤,顿时只觉得尊严扫地。 她有些不敢再对着唐幸发作,于是狠狠地转过脸来,对朝着夜生怒斥道,「走狗,你要是敢碰我,回头我就找律师告你猥-亵!」 在这个溢满繁星的夜里,室内的气压仿佛快要低到临界点。 然而还没等夜生反应过来,唐幸便朝着江卿卿的身侧砸去了手边插着香水百合的水晶花瓶。 「有病吧,出个门就想被人猥-亵?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 毫无防备的江卿卿「啊」的一声尖叫,倒退了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花朵坠地无声,可天然水晶的碎片却四处飞溅,与一同飞洒着的水珠淋湿了江卿卿那昂贵的蜜粉色毛呢裙子。 也正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望着夜生那的确挑不出错处的俊美容颜,江卿卿突然灵光一闪,随即恍然大悟道,「唐姐姐,我不过就是骂了他两句,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你也和我那天生穷酸相的老队友一样,专挑他这种没出息的小白脸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感恩大家的留评,我都有在看!! 最近有点忙,评论可能来不及及时回,希望不要介意呀,比心心 - 感谢在2020-09-05 00:59:05~2020-09-07 19:1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vic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妮妮本妮、long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还需要容忍吗? 再忍这人生不跟白活了似的! 于是唐幸冷哼着蹲下身去, 朝着那张可憎的面皮便解气地飞去一个巴掌。而这道清脆的耳光,也像是正式划开了今夜这场闹剧的序曲。 「江卿卿,从前一直懒得给你教训。你倒好,给脸不要脸, 在我面前也敢无法无天了是吧?」 「你敢打我?」江卿卿微颤着手地捂着脸, 似是不敢相信唐幸竟会对自己动真格, 「你居然为了这么个下等人打我!」 唐幸不再假手于人,直接自己上手, 狠狠地掏出了江卿卿卷藏在袖子里的文件。随即她站起身来定睛一看, 果然是巴南区的那份土地招标文书。 「我劝你嘴巴今后给我放干净一点,不然就算在张茂兵面前我也敢打你。毕竟从前我生气的时候,连他也照样打。」 江卿卿正想回嘴,却不想一不留神, 手心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出了道口子。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使她变得更加气急败坏。眼看着唐幸软硬不吃, 奚落无望,她便将目光投在了那个令唐幸颇为在意的男人身上。 「……小白脸,你就是梅婧的男朋友, 是吧?」 「江卿卿, 你再敢叫他一句小白脸试试?!」 唐幸瞬间暴怒。 然而夜生却凝着眉, 拦住了她本欲扇落的第二个巴掌。 「对,我是。」 夜生垂眸定定地答道,仿佛预感到她有什么话要说。 「哎哟,那你可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江卿卿撑着膝盖爬起身,理了理摔乱的头髮,继而满脸讥笑道,「毕竟当年要是没有我让她从队伍里捲铺盖走人, 她现在身边躺着的,大概就是第二个类似老张一样的厉害角色,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是你了!」 江卿卿的话仿佛是一道乍亮于天际的闪电。 也正是这一句举出惊人的发言,彻底剥夺了夜生今晚做一个旁观者的资格。 随即他紧绷着下颔,低哑声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时候去亚特兰大的名额不够了,你说说,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江卿卿原本生得柔婉的眼角眉梢,此刻布满了与面相格格不入的阴冷笑意,「可怜那个傻子,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刻苦摸黑训练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才伤到了韧带!真是好笑,果然蠢货就是蠢货,就算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尖锐的回音响彻于挑高客厅的上空。 尽管并不是自己直接认识的人,但那女孩在夜生心底的分量唐幸却是掂得清楚。在这一刻,她的心不免也跟着牵动了起来,更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人在十几岁时就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于是唐幸连忙转头望向夜生。 却只见他眼尾飘红,喘息起伏,像是想要极力抑制着心底澎湃翻滚着的怒意。 「她从小亲情缺失,背井离乡,你有什么资格就这么毁灭她的梦想……」 「行了,别一个个都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批判我。没有我,人家指不准现在都是个大名鼎鼎的体育明星了?哪还会沦落到跟着你这条唐幸的走狗?」江卿卿终于在这段病态宣洩中寻找到了些许自信的快-感,「小白脸,别气啦!或许啊,你该好好磕个头谢谢我这个恩人才对!」 第141页 夜生一时愤恨得无力反驳。 没错,即使句句逆耳,但江卿卿嘴中残忍的预设是真实的。要是没有那场意外退役,他和小玫瑰的社会地位悬殊,或许压根不会相遇,更别提相知相爱。可是即便如此,江卿卿对小玫瑰的生理与心理的伤害也是真的,她用她那妒忌与卑劣的手段,彻底葬送了小玫瑰曾经的理想职业生涯。 胸腔中的怒火灼灼燃烧,像是高浓度的烧酒穿透了肺,辣得生疼,就连唿吸也变得不顺畅了起来。夜生凝着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年纪轻轻的姑娘心底竟能那么坏。 眼见夜生神色悲戚,眼角眉梢都有着猝不及防的错愕,而唐幸的目光则紧张地随着他而牵动。江卿卿的心底冒出一丝凌虐的快感,继而洋洋得意道,「怎么,气得说不出话了?知道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吧?」 唐幸悄无声息的、类如安抚般地拍了拍夜生挺直的背嵴,随即她一个利落回身,再度走到了咄咄逼人的江卿卿对面。 「江卿卿,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蠢,没想到你竟然又蠢又坏。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好比的?人家年轻男女情投意合,相亲相爱,今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而你却只能像株丝萝一样依附着一个和你爹一样大的男人,这辈子装乖卖好、伏低做小!就算想要再出息点,你也只能复制我的路,可惜我已经走在你前面太多太多,你就算妒忌得全身生脓长疮,也再没有追赶上我的可能了!」 生来骄纵的江卿卿到底是没能沉住气。 此时此刻,她那修得尖尖的指甲陷入皮肉里,气得连牙齿都有些打颤。 「我怎么会和你一样?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快满三个月了,有了孩子就有了依靠,我手里可握着比你更有价值的筹码!」 把男人的前妻当作假想敌,再把自己的子宫当作工具,继而渴望用一个可怜的小生命来谋得话语权……可真是个十足愚蠢的女人,唐幸在心底慨嘆着,眼神中亦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张茂兵找了你,下半辈子可真是有福了。」 「那是当然,他可宝贝着我呢,所以你们今天对我做的这些事,回头他是绝对会来替我出气的!」 「哎呀,原来给老男人生个孩子,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啊?」唐幸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一朵奇葩,我从前厌弃什么,如今就都统统有你来争抢着做,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你装什么装,明明你心里嫉妒我都嫉妒得不行了吧?」 ……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明嘲暗讽,夜生只觉得聒噪难言。 小玫瑰,他的小玫瑰从前竟然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并且至今仍被瞒在鼓里,自怨自艾。而他却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这里,任凭心中怒火满腔,却什么都没法给她做。 退役的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他记得她曾在几次噩梦惊醒时倾诉过,因为匮乏自信与安全感,从前在队伍里受训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格外刻苦训练,是整幢楼中最早起也最晚睡的,日日争分又夺秒,一刻也不忍心浪费。 曾以为的天灾在一夕之间变成人祸。 那么这些年来身体所承受的重担,又怎么可能被轻轻松松的三言两语一笔带过? 争执声越来越响,夜生的心却越来越孤寂。 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穿过树影,可以遥望到背后灰濛濛的天空。远处似乎有一群乌鸦飞过,留下了难听的鸣啼,他想自己真的应该赶快离开这里,若是今日没来这一趟,他的心内就不会落下这个无法消弭的郁结。 纷乱的思绪被最终被一声尖叫所惊醒。 衣饰凌乱的唐姐和江卿卿手里紧攥着那份文书的两端,二人一来一去,已经僵持到了楼梯口,颇有着要争一番你死我活的架势。 夜生压根没有多想,上去便是一个使力,狠狠地拽过了原本就属于唐姐的文件。 然而世界却在下一秒起天旋地转。 穿着米色小羊皮鞋的江卿卿一时脱力,没有站稳脚跟,进而惯性地向后倒退,一脚踏空,厉声惊叫着地翻滚下了旋转楼梯。须臾之间,那个趾高气昂的身躯像是一个弹性十足的圆球,根本剎不住车,只能一层又一层地向下滚落。 高档的皮料在澄黄的灯光下散发着盈润的光泽。 那双近新的米色皮鞋一只落在了中间段楼梯上,另一只骨碌碌地跌到了楼底。而江卿卿更是正面朝下地伏倒在了一楼大厅,再没了声响。 饶是见过无数风浪的唐幸,在这一刻也彻底唇色泛白,目光涣散。 「……夜生,这是不是闹出人命了?」 深红色的血液开始在地板上缓缓蔓延。 夜生心跳如擂,瞬间回想起了丁桂曾经形容过郭大爷醉酒摔下楼梯后的死状。 仿佛是一模一样的。 思绪回溯,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今天午后在唐姐与她父亲在后庙中交谈时,自己被庙里新来的小和尚阿普,拉去关公前抽的那支竹籤。 签子是二十号。 只可惜这数字看着吉祥,对应的内容却很不好,是个触霉头的下下籤。但他向来不怎么信这个,所以当时也没往心里去,随即便直接将解签的条子用烛火点燃,丢进了大香炉中,对着炉子拜了一拜就算完事。 第142页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得百蚁噬心,只恨不得当时留下来磕几个响头才好。 然而现在说再多也都来不及了…… 夜生下意识地拉着身体僵直的唐幸一路往下,绕开了楼梯尽头处瘫得四仰八叉的江卿卿,继而把口袋里的车钥匙果决地塞入了唐幸手中。 「你赶紧开车走,我留在这里打110。」 「不行,不行,」唐幸屏着气,像是丢烫手山芋一样把车钥匙丢开,随即啪的一声,令车钥匙摔飞在了远处的大理石餐桌下,「我们别打电话了,我去探探她还有没有气,要是没了的话,我们就把她——」 夜生心内一紧,瞬间意会到了唐幸的企图。 于是他连忙抑止住自己紊乱的思绪,将这段危险的对话打断道,「唐姐,那是犯法的。你这里是高级小区,出入口都有保安和监控,警察真追求起来,我们两个谁都跑不掉!」 「没事的,我里面有认得的人……而且张茂兵从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我回忆回忆,我们可以照葫芦画瓢……」 「唐姐,你冷静一点。」夜生努力维持着看起来还算冷静的神色,「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本质上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那么你就别这么强迫自己。更何况,有些门一旦打开,今后就再也合不上了。」 「可是夜生,这件事原本与你无关,你只是想帮我,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刚才那份文件的确是我抽的,所以她才没站稳出了意外。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一直以来也帮了我很多,可我并没什么能还你的了,更何况你想要的那块地也快出中标公示了……」 「别胡说,那怎么会是你的错?」唐幸没法再听下去,连忙打断他道,「谁知道她这个人的运气会这么背,就连站都站不稳!」 「都不重要了。」夜生顿了顿,继而缓缓垂首,不含一丝怜悯之意地望向了已经瘫得不省人事的江卿卿,「何况你也听到了,她伤害了小玫瑰,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地毁灭了她从小到大的梦想。所以,这件事就算我们都有责任,也就当是我一个人做的了……」 「小玫瑰?」唐幸在口中喃喃着,脑海中剎那间冒出了夜生手腕上,那朵被她吐槽过无数次俗气的玫瑰刺青。 夜生心如刀剐,不敢再去回想今日早上分别时,小玫瑰那双充满希冀的明亮眼眸,与接吻时锤在自己胸膛上的软软拳头。 明天早上,小玫瑰可能等不到他拎着甜豆浆回家了。 「好了,看着我的眼睛,我们最后对一遍!」夜生强制将自己抽离出了痛苦的思绪,随即冷静地走近血泊中,从江卿卿手中抽出那份沾着血的文书,不容辩驳地塞进了唐幸的手里,「今晚你是为了换衣服临时回来的。在你提前离开后,我和江卿卿起了口角,并在争执中看到她不小心踩空摔下了楼。至于我和她为什么吵,她又是怎么掉下来的,你都毫不知情,明白了吗?」 唐幸明白,夜生的意思是要她赶紧销毁这个物证,因为这上面还沾着自己的指纹,根本经不起刑警细查。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了眼下的这个局面?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社会人士的江卿卿,今晚在这里出了事,势必会引起不小的舆论风波,更何况她们两个与张茂兵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这件事在外人看来,自己的确会有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嫌疑。 然而今日这场意外,分明从头到尾都是江卿卿在挑事犯贱,就算她自己不愿承受,可命运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夜生来为这场事故买单? 「不行,夜生,我不想你有事。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和警察说清楚,这是会留案底的,或许还要负刑事责任……我去找个人帮我们顶了吧,我不能害了你!」 「万一别人临时倒戈呢,万一别人的口供对岔了呢?」夜生从远处捡起了摔在地上的车钥匙,郑重地塞进了唐幸的手里,「唐姐,你说过,你付我那么高薪水就是要我为你挡灾的。那么即使在我工作的最后一天,也理应如此。」 「不,」唐幸仓惶着摇了摇头,「我留你在身边不是想要你为我做这种事的!夜生,我从来都不是这么想的!」 夜生没去看她的表情,而是直直地拉着她往后门车库中走去,「好了,你快开走吧,等你开走后五分钟,我就要打110的电话了……」 别墅连接车库的后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带劲冷风顿时将唐幸吹了个激灵。 在这一刻,她忽然回想起了今天下午夜生曾神采奕奕地告诉自己想要结婚的打算。于是,她狠狠地拽住了他的西装袖口,在他固执地想要将自己塞进驾驶座之前。 「等等,你有没有想过报了警之后,你女朋友那里要怎么办?」 夜生的目光有些失焦,一颗心顿时如同从天际坠向海面,在此刻的唿吸困难中,他的脑海里竟下意识地回想起了昨夜塞在衣柜最深处的对戒。 「等到下次见到她,我再——」 一颗流星陨落在了头顶。 夜生顿时哽住了喉,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究竟该和小玫瑰从何说起。 在发动机打上火的一瞬间,在作为逃兵驶离这场灭绝的苦难前,唐幸捏紧方向盘,抬眸望向窗外,用着她这辈子最真挚的语气朝车外的男人恳切开口道,「郑夜生,要是今后她不要你,换我等你行不行?」 第143页 夜生抑制着太阳穴的鼓譟热度,默默摇头。 「唐姐,你爸那间庙里种的葡萄其实很不错,等来年结了果,你真的该去尝一尝。」 秋风瑟瑟,扬起了景观道两侧的落叶与尘埃。 悠扬的钢琴声伴随着轻风从远处传入车窗,轻柔曼丽,舒缓人心,使得唐幸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也逐渐趋于平静,只是在一份如同偷窃而来的沉稳中,她那双向来风情万千的眼眸却在泪意中愈加迷濛。 是的,她知道,比起失去夜生,她更害怕失去现有的生活与地位。 她害怕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沦为阶下囚。 从而在踏上油门的一剎那,她突然看清了自己卑劣不堪的内心,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自始至终也不配拥有坦诚相对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虽晚但肥。 明天学校里事情比较多,联轴一整天,怕码不完字,就和大家请一天假哈,啵啵!! 第67章 转眼已是一九九九年的年末。 为了迎接千载难逢的新世纪到来, 这些日子里,城市浓墨一般的夜空中总会不间歇地绽放起绚烂无比的焰火。不论是贫穷还是富有,在这一刻,人们都可以尽情同享这一片璀璨的星空, 与那一份近在眉睫的跨年喜悦。 这一日的清晨时分, 玻璃凝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初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 为每年梅婧最不喜欢的湿冷寒冬拉开帷幕。在丁桂的店里咽下最后一口甜豆花的时候,她恰好收到了邮递员送来的一封信。 信是艷艷姐姐从老家寄来的。 自从断了经济联繫后, 家里没有和她再有过任何联繫, 内江那边除了艷艷姐姐,或许也没有人会再记得她了。 铺平开的白色纸张内容言简意赅。 一件喜事,一件丧事,来的都是预料之中。 上个月初, 艷艷姐姐在妇保医院生一个七斤三两的大胖小子。也正是在上个月末, 大姑姑在老家医院的病房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稀薄的金灿日光透过老旧的雨篷, 一缕一缕地投射到了石砖老街上。梅婧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紧抿着唇,将信纸一点一点地对摺回原样, 塞回了牛皮色的信封中。 丁桂给她递来了一碟桂花糕, 关切道, 「怎么了?」 「是艷艷姐姐寄来的信,」梅婧没忍住嘆了口气,「说我大姑姑半个月前去世了。」 丁桂啊了一声,顿时收住笑脸,心疼地拍了拍梅婧的肩膀,「哎哟,你别太难过, 那就当她是少遭罪,早一些奔去下辈子投胎享福了!」 「嗯,我知道。」梅婧说,「信里倒也有件好事,说到她的儿子已经哌哌坠地了,很健康。」 「这世道,总是好事坏事一起来,都让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店内坐着的最后一对食客走了。 丁桂麻利地收好餐具,擦好桌子,微红着脸坐到了梅婧的正对面来。 「对了婧婧,有一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看看。」 梅婧咽下口中的糖糕,微微一笑道,「好,我听着。」 「我在菜园坝那附近看中的一间铺子,位置好,租金也合适,」丁桂满面红光,双手托着饱满的腮,眼眸之中有着藏不住的神采奕奕道,「什么时候你有空陪我一起看看?要是你也觉得好的话,我就打算盘下来,年后开始好好做一番红火生意!」 「恭喜你丁姐,看来你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 丁桂赧赧一笑,露出了两颗形态讨喜的兔牙,「瞧你这小甜嘴,都还没陪着看呢,就先恭喜上啦?」 「那是,」梅婧发自内心地笑道,「这不都快到千禧年了嘛,自然是新年新气象,我们的丁姐也一定会心想事成,万事顺利的。」 「那你呢,你在新千年有什么打算?」 梅婧松开了咬在齿间的吸管,任由空气间隔几秒,才彻底鼓气勇气道,「我想结婚。」 丁桂顿时乐开了花。 「真的啊?」 「嗯,等夜生换完新工作吧,应该就差不多了。」 「哎哟我的天,这可把我开心坏了,你先让我缓缓啊,」丁桂情真意切地捂住心口,深唿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继续笑容灿烂道,「婧婧,你们俩好棒啊,怎么就突然下定决心步入人生新阶段了?」 「大概是想明白了,我这辈子,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梅婧的神情有一丝丝羞怯,但却没有分毫犹豫,「既然已经认清了心意,那也就不想再等了……」 「对对对,」丁桂的神色蕴着显而易见的欣喜,随即紧紧地牵过她的手,「这是好事。夜生这么多年我们也看过来了,的确是个值得託付的人,夜生值得!」 「我知道。」 梅婧眸光缱绻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抬头望向了墙上那只老式的简易挂钟。八点零五分,按理夜生差不多应该回来了。或许是辞职的原因,他不但要收拾私人物品,还要做一些收尾工作,所以才会稍稍耽误了些时间吧。 那么今天中午,他们该吃些什么呢? 刚刚吃饱早餐的梅婧思绪已经蔓延到了远处。 都说冬日宜进补,何况夜生平日里工作日夜颠倒着实辛苦,时不时咽喉会有些不舒服,怎么吃含片都没改善。所以她暗暗定下注意,一会儿要去附近菜场买一只肥肥的乳鸽,给他隔水炖一盅红枣乳鸽汤,好好地温润一下肺气。 第144页 正当她打算将这个想法即刻付诸行动,与丁姐开口道别时,店门口乍然出现的熟悉身影令她目光不自觉地晃了一晃。 明纱束着低马尾,犹是一身气质出众的黑色工作套裙。 她那洁白而光裸的脚踝在冷空气下泛着微红,瘦削的肩上披了件暗红色花纹的长款棉服。只见她步履匆匆,眼神焦虑,整个人的的状态透露着明显的反常。 丁桂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久违的老熟人。于是她抬起脖子,语气直白地开口道,「明纱,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起来慌慌张张的?」 「丁姐,我有要紧事找梅婧……」 明纱回过头来,眸中精光一闪,随即眼神死死地锁住了梅婧。 在这一刻,她根本来不及和丁桂客套,而是快步上前拽住了梅婧的手腕,用着固执且不容拒绝的态度,将她从座位中拉了起来,「总算是找到你了,来,快跟我走!」 梅婧连黑色棉服上的袖套也还没来得及脱,便被明纱莫名其妙地拽到了店门口。望着眼前人格外反常的举动,她这才反应过来了状况的不对劲。 「等等,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你先和我走吧,」明纱忍着心间的震颤,避重就轻道,「具体我和你上车说,我哥正开着车停在巷子口等我们!」 梅婧的心一时坠得更沉,「明峰也来了?」 「是,我们快走。」 「可是明纱,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别急,我们上车再说。」 明纱并没有回头看梅婧,可却在无意识间收紧了自己的五指,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像是怕她会随时跑掉了一样,十分用力,牢牢地擒住了她细柔的骨节。 当梅婧被明纱半推上那辆熟悉的面包车上时,她的心情已经跌宕到了谷地,并敏锐地意识到大概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件事,多半还是与夜生有关。 于是她一刻也不想多等。 上前便抱住了帆布椅背,来来回回地望着坐在前排的这对神色绷紧的兄妹。 「你们和我说实话,是夜生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他昨天晚上,工作没能顺利辞掉?」 然而下一秒,梅婧却惊呆了。 因为向来乐天又开朗的明峰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双精神奕奕的眼眸便通红着,直刷刷地落下泪来。 灭顶的恐惧抓心挠肺,令梅婧再无法保持平静。 「求求你们快告诉我……夜生他到底怎么了?」 明峰仍在抹着袖子,断断续续地抽咽着。 这一刻,倒是眼圈红红的明纱显得更为平静些。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凝望着梅婧瑰丽的眉眼,目光稍显空洞道,「梅婧,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可能会有点残酷,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好,你说吧。」梅婧喉咙嘶哑,竭尽全力地捏紧了拳头。 「夜生正在派出所里被拘着。」明纱微哑着嗓音道,「他和张茂兵的现任女友起了争执,似乎是失手将人推下了楼,目前对方还在医院重伤昏迷……」 人在面临巨大变故时,往往并不会如同预想中那样反应迅速。像是明峰整理好情绪,在明纱的敦促下启动了车辆,往未知的目的地行去,可梅婧依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说不出话。 很显然,她的大脑正抗拒着这个事实。 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紧紧地掐着手心,在心里一遍遍的,固执且徒劳无功地安慰着自己。 夜生那么真诚,那么善良,在马路上看到素昧平生的人遇见困难都会忍不住帮一把,又怎么会对女人下这样的狠手?更何况她从前都没有从他嘴中听说过前老闆女朋友的那一号角色,怎么就忽然会和人有了这样激烈的深仇大恨? 这不应该。 这分明并不应该。 在经过心内漫长而挣扎的反应期后,直到半旧的面包车颠簸着来回的坡道开到派出所大门前,凝望着眼前那蔚蓝而冰冷的牌匾,梅婧才终于混混沌沌地醒悟过来,接受了这个比寒冬更冰冷残酷的事实—— 她的夜生,真的出事了。 ------ 太阳终于出来了。 可惜所有的光芒与温度,都与密不透风的审讯室无关。 走进来的中年男警察黑且瘦,个子也不怎么高,脸看上去有些干瘪,仿佛像一层薄薄的皮覆在了面庞上。他自从进门起便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例行公事地坐下身,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问询道,「郑夜生,二十二岁……昨晚是你自己报的案?」 戴着冰凉的手铐,被射光牢牢锁定住的年轻人轻点了点头。 「是。」 「昨晚是你第一次去到半山别墅八十八号?」 「不是,」夜生语气平静,「我是唐幸的助手,之前也去过她的家。」 「那你昨天过去,是去做什么?」 「陪她回家换衣服。」 男警察指间一直转着的派克钢笔顿了顿。 「……换衣服?」 夜生依旧微垂着眼眸,一动不动道,「是。」 「那你说说,」桌面被笃笃敲响,男警察的语气也变得直接了当,「你和唐幸,是什么关系?」 夜生抬起眼眸,神态疲倦却笃定道,「僱佣关系,她是我的老闆。」 「郑夜生,你想好再说。」男警察清了清嗓,有些不怒自威道,「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作为法庭上的证词,我劝你最好不要撒谎。」 第145页 「我没有撒谎。」 「好,那我问问你,」男警察说,「你说你和江卿卿之前并不认识,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和她起口角?」 「因为她对唐姐出言不逊,所以我和她争执了两句。」 「然后她就情绪激动,一个没站稳,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是。」 男警察草草地翻看着昨夜的笔录资料,继而瞥了一眼夜生小臂上的刺青,话音一转道,「那案发现场的碎玻璃,和她手上的划伤,还有身上与人拉扯争执的痕迹,都是什么情况?」 「花瓶是我砸的,划伤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碎玻璃。」夜生眼眸微闪,但却很快的接过了这抛来的一连串问题,「至于拉扯争执,也都是我做的……」 男警察眼神一凛,手一拍桌,顿时提高了声调。 「郑夜生,这些事实你昨晚可没交代!」 「是,」夜生说,「昨晚我来得急,又紧张,有些细节当时记不太清了。」 男警察彻底放下了好脸色,用笔桿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语气略带讥讽道,「到了这里还不打算说实话,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 男警察极力想要去捕捉夜生表情上的疏漏。 可遗憾的是,在此刻这样晃眼的射灯直射下,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 「郑夜生,受害人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中。万一没救回来,你可是有着故意杀人的嫌疑,知道吗?」 「……故意杀人?」 夜生的眼底总算有了微微的波动。 「是啊,」男警察无意掩饰着眼底的轻嘲,「现在知道怕了?」 「我没有故意杀人。」 「这你说的可不算,得法律说的算!」 审讯室的氛围一时降至了冰点。 致命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仿佛稀释了氧气,令人很难再维持着正常的唿吸。 「警官,」夜生绞着手指,因为熬夜而血丝瀰漫的双眼中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无措,「我想麻烦问问,要是法律判我故意杀人,要坐多久的牢?」 「既然都杀人了,进去了还指望能出来?能留你一条命苟活着就不错了……」很显然,男警察的即时反应仿佛听到了个什么低级笑话,「所以,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你还有没有什么事实情况没有交代的?赶快再想想!」 掌心渗出了汗。 只可惜这条不归路一旦开启,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隔了许久,夜生终于夜生微哑声道,「没有了。」 「行了,那你就等着被挪动到看守所吧。」男警察不耐烦地站起了身,在他推开审讯室大门的那一刻,听力敏锐的夜生清晰地听见了他的轻声嘀咕,「……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百年前,哲人便曾经说过—— 幸福的家庭容易代代幸福,而不幸的家庭则大概率容易代代不幸。 虽然爷爷从小就告诉他,父亲是无罪的,父亲是因为受了冤枉才锒铛入狱,被颠倒黑白的法律白白葬送了一生。然而夜生还是从小会因为自己有个身陷牢狱之中的父亲而感到羞愧,就连每一次在爷爷的陪伴下辗转山路去狱里探监,他都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压弯了腰,怎么也抬不起头。 二十多年来,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不幸地重蹈覆辙。 他知道,他完了。 眼前那一扇合上的铁门,似乎将他的一生的光明都合上了。 在这灵魂即将被焚尽的时刻,他竟然开始后悔自己从最开始便不该去招惹小玫瑰,甚至后悔起了几天前的自己也不该去求和,并且给予了她一个可能再无法实现的甜蜜承诺。 对戒上的那一粒小小钻石的辉光,竟是再没可能投射到她满是欣喜地笑靥上。 给人希望,再令人深陷绝望。 真的是太残忍了。 从前的夜生并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恶痛绝的后悔,绝望的心绪如同涨潮的海水,将他整个人的思绪全然吞噬。他知道自己恐怕再也上不了岸了,也再没有人再能救自己。 可是小玫瑰怎么办? 小玫瑰是无辜的,又有谁能够救一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很久,争取这个坎速战速决哈 (忐忑,本人生生亲妈的名号还能保留吗?? 第68章 唐幸独自坐在车里。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 甚至热得令她有些头脑发晕。她的双手搁在大腿上,止不住在裤面上反覆摩挲,不断地擦拭着手心冒出的冷汗。 尽管戴着黑色的帽子与墨镜,可紧抿着的嘴唇依旧暴露出了她的焦躁情绪。 在隔壁小学打响上课铃的一瞬, 摆在腿间的行动电话也终于如愿地响了起来。于是都没等铃响第二声, 唐幸便连忙接通了电话。 「小杜, 人救没救回来?!」 听筒另一端的背景有些嘈切,可小杜的声音却是有条不紊道地传来, 「唐姐, 江卿卿被救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唐幸轻掩着唇,重重地喘了口气,可眉心依旧是紧皱着, 「救得怎么样, 医生怎么说, 身子还能恢復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咽了口口水。 「唐姐,她的肚子里的确有个孩子,不过孩子没能救回来, 已经流产了……」 第146页 唐幸心房一颤, 连带着手指也开始微微打颤。 「那她人呢?」 「还在昏迷中, 医生说,说……」 「你别结巴,」唐幸听不得语句停顿,即刻厉声道,「快告诉我,一口气告诉我!」 「医生说她腰椎骨折,嵴髓损伤, 很有可能会出现高位截瘫。」 「靠!」 唐幸的手登时一滑,没能握稳,令手机先是跌到腿上,又是弹到了驾驶座下方。随即她连忙挪动着身子,狼狈不已地将手机给摸了出来。 「……小杜,小杜你别挂,你还在吗?」 「唐姐,我在我在。」 「张茂兵呢,」唐幸的耳朵再度准确无误地对上听筒,「张茂兵在不在,他什么反应?」 「今早张总在听到孩子没救回来之后,就先回去了。」 「我有数了。」唐幸眸中精光一闪,继而瞭望着人群进进出出的派出所那三层小楼,思绪转折道,「对了,接周律师安排的谁?出发了没有,怎么人还没有到?」 「快了,」电话那头的小杜擦着汗,连忙解释道,「应该快了,老朱半个小时前就传来话说接上人了,我估计再过个十分钟,人一定能到!」 「行,你去给我叮嘱着,让他们一个个都别给我手忙脚乱的。」唐幸掐着手指,盘算着时间,「这件事就是我们现在通天要紧的事,知道吗?」 「好的,唐姐,我懂的……」 「还有,医院这边你换人继续帮我紧盯着,有什么消息就第一时间和我联繫,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在心力交瘁地挂断这一通电话后,一整夜都没有合上眼睛的唐幸趴在方向盘上思忖须臾,努力地消化着刚才电话里汲取的信息。 ……江卿卿还活着。 坦白说,这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等到江卿卿开口说了话,必然会给到警方一番截然不同的证词,随即带来一连串麻烦。然而对眼下的夜生来说,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所以在江卿卿恢復意识之前,她必须把可掌控的一切情况加速落实。 想到这里,唐幸即刻仰起脸来,掰了掰指骨,举起手机按下了一串号码。 在漫长的嘟音后,电话才被人接起。继而唐幸并没有虚的客套,开口便单刀直入道,「刘所,是我,现在里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妹妹别急,我刚刚和那边通完电话,」电话中男人的声音果决而干练,「该帮的我一定会尽量帮,可这正常流程确实是少不了的啊……」 「那就劳烦刘大哥帮我多打点打点,钱都不是问题。」唐幸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稳,「关键千万别让他吃苦。」 「妹妹,大家都是过来人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眼下这事,势必得进看守所,一进了那地方,又怎么可能不吃点苦头呢?」 「什么,就没法取保候审吗?不论要交多少保证金都行,现金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普通人或许还有可能,可关键老张那边现在也是来势汹汹,这就有些难办了……」 唐幸心中一紧,顿时松开了紧咬着的唇。 「可刘大哥您是什么样的人物!总能替妹妹我想出些管用的法子来吧?」 「妹妹,既然你这么上心,就别怪大哥多问一句,这进去的人,究竟和你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唐幸也在心中问了一遍自己。 她想夜生虽然不爱她,但却是她活了近三十年来,两次不计回报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这样的人,或许她这辈子都遇不上第二个了…… 「刘大哥,他是我现在的男人。」唐幸松开手心,语气平静道,「我很爱他。」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对这份前所未有的直截了当感到意外。 过了须臾,在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后,男人才沉沉开口道,「那医院那边人救得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能活,就是还在昏迷着。」 「那这事还好办些,」刘所清了清嗓,「妹妹,我们认识了这些年,感情也一直要好,我就和你说实话了。这事好不好办,关键得看老张那头的态度……不论用上什么法子,只要受害人那边能谅解,或许你还能为那个小伙子争取到个社会矫正,可要是那边态度强硬的话,我估计进牢子的事,是躲不掉了……」 唐幸心内一揪,只觉得脑内宛如缺氧般激起一阵眩晕,继而她按着太阳穴道,「最好,也只有缓刑了吗?」 「照现在的情况,大概差不离了,所以你要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多谢刘大哥为我操心,回头我一定好好报答您这份恩情。」 「妹妹,我们什么交情了,你就快别说这些话了……我先去和看守所的老吕打个招唿,回头有信儿了就给你回电话!」 唐幸连连应着,终究在眼底的一片润泽中挂断了电话。然而她甚至来不及宣洩一下情绪,路对面忽而有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向她掉头驶来。 那是老朱在开车。 市内打刑事官司极负盛名的金牌大状周睿终于被她请到了。 唐幸焦心如焚,以至于来不及熄火锁车,便连忙推开了车门,往对面小跑了过去。然而她真的太急太急,随之一个不察,擦着身子撞上了从另一方向疾步走来的人。 第147页 「瞎了吗你,出门不带眼睛走路吗?」 甚至来不及回头,唐幸便丢下一句恶毒的咒骂。正当她自认晦气地打算离去时,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与轻声叫唤令她怔住了神。 「……唐姐?」 那是明纱的声音。 唐幸随即回身望去,然而除却明纱,她第一次清晰地望见了那双染着红晕的楚楚眼眸。 此时此刻,那双形态美好的眼眶中蕴着泪水,将落不落,恍若盛放于幽谷中的静谧睡莲,美得令人忍不住想要採撷,进而揽入怀爱怜。 在眼下这样兵荒马乱的场景中,她们都很快都认出了彼此。若说唐幸的眼神是探寻中带着惭愧,那么梅婧的目光则是悲悯中带着困惑。 「你就是……小玫瑰?」 梅婧瞳孔巨震。 骤然间只觉得声带失灵,无法答话。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个亲昵的爱称只是她和夜生之间的小秘密,并不被第三人知晓。可却不想有朝一日竟会被眼前的这个人当面唿喊,何况,还是这位她一直以来都无法解除芥蒂的人物。 她对此当然不舒服。 这感觉有点像是过敏,又有点类同于反胃。 「唐姐,她是梅婧,」不明所以的明纱急匆匆地拉过梅婧的手腕,热心地帮着解释道,「她是夜生哥的女朋友。」 「好,」唐幸的手心在大衣口袋中默默攥紧,「我知道了。」 眼见唐幸有着搭理完转身就走的趋势。明纱急了眼,一时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扬声追问道,「唐姐,我们才刚刚赶到,不知道现在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人还在里面,我也在等消息……」 这些年来,唐幸觉得自己顶天立地,胆大泼天,只要想到的事就没什么不敢下狠心去做的。然而在这一刻,她深觉自惭形秽,甚至不敢去凝望着那一道羸弱而凄迷的眸光。 唐幸当然没有忘记,昨天夜生曾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 他是那么地喜欢他的小玫瑰,想要娶她,想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然而在这旦夕之间,一切美好都被排浪冲散,化作泡影。 明纱听完后,捏紧手指,毫不掩饰着眼角眉梢的失落神色,「那我们现在能不能进去见一见人?」 「暂时不能,」唐幸瞥了一眼不远处走下车的周律师,尽可能地维持着面色的平静,用手支着钝钝发痛的太阳穴淡淡道,「你们自己先歇歇吧,我要先去会一会律师。」 「唐姐……」梅婧终于微哑着嗓音开口,喊住了迫切想要离去的眼前人,「夜生当时为什么会和人起争执,请问你知道吗?」 周围人声繁杂,时不时便会窜过一辆骑行的自行车。 唐幸停住了脚步,却屏息着没有回头。 眼前向她疾步走来的老朱嘴唇一张一合,可她的世界却仿佛被短暂消音,除了身后直白的追问,别的话语在这一刻根本入不了她的脑子里。 「我当时不在现场。」 梅婧悽然一笑,可态度却丝毫不打折扣道,「那你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快,还这么劳心费神地帮他?」 「事情发生在我家,我关注一些,很奇怪吗?」 「可你熬红了眼,甚至还为他找来了律师……我不明白,难道像你这样日理万机的老闆,会对自己手下的每一个员工都这样殚精竭虑吗?」 「这个问题问得不错,」唐幸在心内轻嘲道,「显然我并不会。」 从骨子眼里之往上窜的第六感,总令梅婧觉得这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何况她十分清楚,眼前的机会真的很难得,她不能怯懦,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此时此刻,拂开云霭,仿佛有一根细线正牵繫着千斤之重的真相。可若稍有不慎,那根脆弱的长线仿佛便再无法负荷隐秘,令真相坠入山谷,粉身碎骨,再无被寻觅的可能。 「所以唐姐,」梅婧上前一步,目光执着,模样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不太懂事道,「我也不相信,你真的会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他会在你家和别人起争执。」 很显然。 这是一句肯定句,已不再含有多少疑问的口吻。 「梅婧,我有些意外,你还挺聪明的。」唐幸微仰着脸道,望着头顶这个看不到白云的天空,心内再无波澜道,「只可惜你不了解我,更猜不透我。」 「我没有恶意揣度你的念头。」 唐幸撇了撇唇,「就算你想要揣度,也没有用……」 身后的明纱眼看情况不太对,连忙拉了拉梅婧的袖子,似是暗示她差不多得了。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怎么着也别先开罪上这尊眼下还能派的上用处的财神爷。 而梅婧却不能苟同。 她这辈子可以没有钱,没出息,甚至可以一辈子都住在重云巷里,可她却不能没有夜生,所以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彻底弄个明白,不然就连日后晚上睡觉都没法合上眼。 她知道,从前的自己明里暗里做了太多回煳涂鬼,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煳涂下去了。 「唐姐,我无意冒犯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不能失去他!」 「既然你自己心里都已经有结论了,那么有些事也不再需要我的答案了。不过我今天可以放话在这里,这次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保住他,然后等一切了结,还他彻彻底底的自由。」 第148页 作者有话要说:  555继续努力,早日让自己恢復亲妈名号 本章留评都发红包哈,周末愉快!! - 感谢在2020-09-07 00:00:00~2020-09-11 17: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妮妮本妮、long、whyme、anna、玻璃小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228294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梅婧伫立在繁华的商业楼下。 一阵湿冷的寒风颳过, 令目色空洞的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望着眼前如流水般来去匆匆的人群,脑海中不断重复的,依旧是那一日夜生从派出所被羁押上看守所的车时,二人隔着空气遥相对望的场景。 在那一刻, 她忘了笑也忘了哭。 时光像是回溯到第一次见面时, 他们隔着火锅店的腾腾热气, 惊诧而疏离地注视着彼此,仿佛这些年来都未曾相识相爱。 可比起当年被热油灼伤的生理疼痛, 这一次的心灵巨创根本无法癒合。每当望着房间中夜生曾生活过的点滴痕迹, 从衣服鞋子、再到牙刷水杯……这一切的一切,都令身体被悲戚的思绪全然掌控,日夜反覆,只能任由自己在噩梦中泪水潺潺地惊醒。 感受到身旁人肢体的僵硬, 挽着梅婧臂弯的惠惠连忙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 紧紧的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婧婧, 没事的,我陪着你。」惠惠在寒风中,替她揉搓着冰冰凉的手心, 进而宽慰声道, 「一会你别紧张, 有什么想问的,都和文恺弟弟慢慢说……」 没错。 对法律一窍不通的梅婧,如今只能上门来询一询胡文恺了。 上一次分别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曾毅然说从今往后都不要再见面的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主动地来到律所楼下找他。 「惠惠,今天的天气那么糟, 谢谢你还陪我来这一趟。」 「傻丫头,不许说这样的话了,」惠惠的鼻头微红,微不可闻地嘆息着,「我心里也惭愧,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帮不了你什么别的……」 梅婧低着头没说话。 这样的事,大多数人这辈子也不一定会遇上,更何况是一直以来本本分分生活的她们。所以她也没办法做到像唐幸那样面面俱到,犹如循天遁地的神仙般反应敏捷迅速,就连送去看守所内的私人物品也在第一时间准备好,打包找人送了进去。 天色越来越沉了。 所幸胡文恺是个守时的人,提前五分钟便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 望着眼前两个瑟缩于寒风中,两颊和鼻尖都被冻得微微发红的女孩,他连忙疾步走来,心下十分歉疚道,「你们到多久了,冷不冷?」 「不冷不冷,」惠惠连忙笑着接过了话,「文恺弟弟,不然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慢慢聊?」 「好,」胡文恺点头,下意识地上前半步,用身体替她们挡住了流窜于空气中的蛮风,「附近有家江浙菜馆不错,不如我们去那边坐吧?」 梅婧微垂着眼眸,任由他们好商好量,全程没有发出丝毫异议。 可在环境私密优雅的包厢内落座后,她便开始有些闷得发慌。以至于等到点完菜的胡文恺刚刚走进包厢,她便在桌下捏着拳,有些生硬地直接开口道,「文恺,这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是真的要给你添麻烦了……」 胡文恺并不意外。 在淡淡的一笑后,便直接坐了下来。 「关键这次比较巧,受理这个案子的周老师正好是我们律所的合伙人,所以今天下午案情讨论会,我也申请旁听了。」 「然后呢,」梅婧的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胡文恺的双手交叉握着,翩翩斯文地搭在桌上。 他的神情执着,气质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实在格外惹人注目。 「坦白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郑夜生和受害人两边的证词有很大的出入。」 「什么意思,」性急的惠惠眼睛直眨,水亮的眸光中透露着满心焦灼,「是有什么出入啊?」 「郑夜生说,当时是他和受害人在争执中,对方在楼梯旁没有站稳自己摔了下去。而受害人那边则坚持声称,当时唐幸也在场,而她自己,正是被唐幸给推下去的。」 梅婧和惠惠同时大惊失色。 「什么?!」 「对,」胡文恺点点头,有条不紊道,「虽然受害人的证词对我们来说更理想,但现场并没有採集到可以佐证的证据。并且唐幸和郑夜生的口供从头到尾都是吻合的,警方也没有发现其余的可疑点。」 盈盈光线下,梅婧有些失态地捧住了脸。 没错,其实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办法接受夜生已经被拘留的事实。 「文恺,可夜生他真的不是那种人……他心地很好的,对所有人也都很和气。我甚至想不明白,那个受害者和他无冤无仇的,他又怎么会和人起争执?」 「是啊,」惠惠在一旁附和道,「要说有仇有怨,那应该也是唐幸和她前夫小三之间纠葛不清吧?」 胡文恺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水。 在放下杯子的一剎那,他那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梅婧,有无法显山露水的企慕与怜惜,也有着为坦诚相对所徐徐蓄力的决心。 第149页 「婧婧,不好意思,其实我曾经从小姑姑嘴里听说过你从前的经歷。」胡文恺并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道,「所以我猜测,这次的那位受害人,你很有可能会认识。」 瞬息之间,震惊与困惑顿时瀰漫于梅婧心头。 「我认识?」 「江卿卿,二十一岁,籍贯江苏南京。」胡文恺说,「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心跳仿佛瞬间停滞。 先前如碎片般的回忆顿时纷至而来。 原来卿卿口中那个对她呵护备至的有钱男友,竟然就是夜生的前老闆,唐幸的前夫? 「认识,当然认识,」梅婧连嘴唇都开始微微泛白,「她是我从前在队里的室友,我们俩去年还在路上碰巧遇见过,当时我还见过她的男朋友……」 这一次。 不止是惠惠,就连胡文恺也诧异非常。 「那她的为人,你大概了解吗?」惠惠一针见血道,「婧婧,你认为她会不会说谎?」 梅婧垂下眼眸,用两手的食指按压着骤然发涨的太阳穴。 「她的脾气有些娇气,不过她的家庭条件的确比队里大多人都好,所以我也一直见怪不怪。在我印象里,她就是个直来直去的小姑娘,本性应该并不坏……」 「好,我们假设江卿卿没有说谎,那么,就是郑夜生和唐幸在说谎。」胡文恺下意识地松了松系在脖间的那根青色领带,进而手指点着桌面,飞快地推论道,「他们俩能在一个极短时间内达成了这个大胆而默契的同谋,背后要是没有牵涉什么利益关系,似乎都有些说不通……婧婧,夜生的身边有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要是在出事前后,他们收到大额现金或等价物,那么这个设想或许就能解释得通!」 「夜生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梅婧回忆起了那一日分别前,夜生再出门前夕将她抵在墙上的缠绵之吻,霎时间坚定无比地摇了摇头,「而且他那天去上班前,是明明白白和我说好,自己是要去辞职的。」 胡文恺敏锐地追问道,「他和唐幸之间有矛盾?」 「他们应该没有。只是我想要他换工作,然后他就答应我了。」 「据我了解,他在唐幸那里的待遇水平是很不错的,」胡文恺的语气本本正经,甚至在这一刻,表情都显得有些职业化,「你是因为什么想要他离职的?是因为他和唐幸在外面有着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传言吗?」 惠惠一时瞪大了眼,却是惊异不敢言。 梅婧苦笑地勾起了唇,只觉得生活真是荒诞到匪夷所思。明明上一次和胡文恺在饭桌上说要自己结婚,还是亚苹姐的权宜之计,然而到了眼下这一刻,想要和夜生结婚的这件事,倒真成了她心中如假包换的真实心愿。 「之前和你说我们想要结婚的事,是真的。」 胡文恺眼神一闪,态度不予置否道,「嗯,你上次也这么说。」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而且前两天我在整理衣柜的时候,甚至发现了他在出事前一天竟去商场里买好了结婚用的戒指。」梅婧像是想要安慰自己般,怔怔地辩解着,「我们是真的都很憧憬之后的生活,所以我觉得他不可能为了给人顶包,就能忍心这么丢下我。」 在极为短暂的自嘲一笑后,胡文恺话锋一转道,「婧婧,那么我认为,江卿卿就是目前最大的突破口……」 梅婧的眸中顿时染上了一层希冀。 「文恺,你看看我能做什么吗?或者说,我该怎么做,才不会出错?」 「你可以去看看她,无论是用旧友,还是被告人的亲友身份,」胡文恺补充道,「只要你不抗拒,并且有一定程度自信能从她的嘴里获取到一些有用信息的话……」 然而还没等话落音,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梅婧顿时斩钉截铁道,「我能,我愿意的。」 胡文恺和惠惠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仿佛是意外于她这份骤生的勇气。不过倒是惠惠反应更敏捷些,很快的,她便宽慰般地抚上了梅婧的手。 「别担心啊婧婧,到时候我会陪你去的!」 「惠惠,你就别跟着麻烦这一趟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自己可以解决好的……」 澄澈的暖光灯下,注视着女孩们这一份患难真情,胡文恺的心中一时有着形容不出的心绪。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惠惠,因为他也是那么诚心地想要帮助婧婧,并且想要陪她去那么一趟,可他却明白,自己对她的每一份好意都必须拿捏准确,不然很可能会成为她难以言明的负担。 这一切,他向来深有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惠惠,文恺,谢谢有你们陪伴失落的小玫瑰:) 第70章 梅婧并没有忘记上一次遇见江卿卿时, 和夜生闹得那场不愉快。 就算是昔日里的队友兼室友,也曾夜復一夜地躺在相邻的两张小床上说了许多的贴心话,可如今她们社会地位悬殊,更是再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所以自从那次分别后, 梅婧心里一直期望着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她了。 生活已经布满波折了, 她实在不愿再去做散播矫情与虚荣的听众。可今天为了夜生,也为了心底那道解不开的疑惑, 她不得不和自己的主观意愿低头。 不同于丁姐和大姑姑住院时的人流嘈杂, 喧闹不已,医院高级病房的走廊中散发着的是满满消毒水的洁净气味,就连护士台中值班护士的言行举措也变得小心谨慎,令梅婧很是不适应。 第150页 病房内的温湿度维持得很好, 一点都令人感受不到冬日的肃杀本色。然而在推开门的一剎那, 头上缠着纱布正在看电视的江卿卿, 倒是先比梅婧更早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哟,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竟然给我送来了一位稀客……」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 可在看到靠在病床上真人的那一瞬间, 梅婧还是不可抗拒地感到惊诧。江卿卿不知比上一回见面时狼狈了多少, 此刻的她眼圈泛青,嘴唇起着死皮,一个手打着厚重的石膏,另一只则举到嘴边啃起了指甲,尽管嘴上强硬依旧,可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就连眼底也布满了显而易见的衰颓。 「卿卿, 好久不见。」 「我还没摔煳涂呢,自然知道我们许久没见了……」 梅婧握紧了手中那一捧洁白的康乃馨。诚然这一份阴阳怪气有些令她不舒服,但却并未勾起她的胆怯,继而她徐徐走近洁净的病床道,「你最近觉得好些了吗?」 「凭良心说,你觉得我还能好吗?」江卿卿的指尖挂在唇边,沾着唾液,显得水光发亮,又显得有一些神经质,「一来就问这种白痴问题,我看你八成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吧?」 「不,」梅婧沉着道,「我是替我男朋友来向你道歉的。」 「那倒也不必……他嘛,不过是贱人的一条走狗而已,之前我也算羞辱过瘾了……」 尽管江卿卿的出言不逊令梅婧很不舒服,可现在显然不是玻璃心的好时机,于是梅婧很快便直入重点道,「所以,那天推你下楼的人并不是他,对不对?」 「哟,一来就想来套我的话?那可太没诚意了,更没那么容易!」 梅婧默默将花束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继而定定望向了眼前这个面目陌生无比的昔日队友。 「我只是不明白,夜生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对他怀有那么大的敌意?」 「的确,我和他是没结什么梁子,」江卿卿寒着脸调大了电视机的声音,彻底流露出了眼底的愤怒与蔑视,「但他身边一个是你,一个是唐幸,这还不足够令人讨厌吗?!」 梅婧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他没有左右逢源。」 「左右逢源,这词倒是用的真不错……」江卿卿的面部肌肉绷得很紧,咬字又极重,表情也逐渐彰显狰狞,「这么说来,倒真不知道他这个男狐媚子使的什么本事,能令唐幸这个唯利是图的疯子地不要了,商铺也不要了,就只要张茂兵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甩开我!」 梅婧的神色带着显然的困惑。 「你说什么?」 「原来这些,你还不知道啊?那看来你们这几个人的关系,也真是好笑……」江卿卿傲慢地嗤笑道,「对了梅婧,你不会还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在场地上受伤的吧?难道至今为止,他们都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你真相吗?」 仿佛滚热的水被浇在了心上,骤然间被重提旧事的梅婧只觉得思绪麻木,甚至都难能再感受到恐惧与痛意。 「卿卿,你到底想说什么?」 躺在病床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刻的眼神里竟透出了一丝变态的快意。 「我想说,练功房里槓桿的螺丝可真好拧啊,而你偏又是个专一的,每一次热身就只会用西南角靠镜子的那根杆子……你说说,你当时独自一人摔倒的时候有多气?是气队里的设施久年失修,还是气自己倒霉运不争气?」 梅婧目光错愕,神色再无法粉饰太平。 身后索尼电视机中播放的古装电视剧开始播放起了片尾曲,可不幸的是,那深情婉转的歌喉,一时竟将她的心唱得更乱了。 「……那一年的意外,原来竟是你设计我的?」 「是啊,」江卿卿又叼起一根手指啃了起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卿卿,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开始讨厌我的……我真的不记得,自己从前有哪里得罪过你。」 自从进门后,梅婧和病床一直保持着一段疏离的距离。然而即便如此,当江卿卿的目光转移到深蓝色大衣下那双站得笔直的长腿,恨意仿佛从没有知觉的下半身破土而出,继而蔓延至五脏六腑,灼烧得她连脑门都开始发热。 「笑话,被人讨厌,还想要讨个具体理由吗?」 「是啊,」梅婧淡淡一笑,如对方所愿般露出了悲戚的疲态,「毕竟人活一辈子,谁都不想做一个不明不白的冤大头。」 「好啊,既然今天脸已经撕破个干净,那我就不妨告诉你,自从陈教练对你另眼相待的那时候起,我就开始讨厌你,十分十分地讨厌你!」 陈教练…… 这一切竟是因为陈教练吗? 梅婧飞快地从回忆里思索着那张年轻英气的面庞。 在她十四岁那年,年少成名、且功成名就的陈宇,退居成为了体操队里最年轻教练,继而也成为了队里所有女孩都十分欣赏的对象。 年少时的梅婧当然也欣赏陈教练,因为陈教练在指导她们动作时总有着不厌其烦的细心,尽管已经过了这些年,可她一直也没忘记过陈教练昔年对她的关照。只是她明白,陈教练手下人才辈出,这些年带出的弟子更是逐一摘得国内外重要奖项,而自己退役后的际遇却太过颓败,更是没什么好拿给从前的恩师分享的。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逐渐断掉了与陈教练的联繫…… 第151页 梅婧忍耐着性子屏息道,「陈教练那么好的人,对所有队友都是一视同仁的。他对大家的帮助也是不带私心的给予,你真的不该这么说他!」 「你少狡辩,我还不知道你吗?眼睛生得跟盛着一汪水似的,十四五岁起就会勾人!为什么陈教练单给你过生日,又单给你买过年回家的火车票,你别以为这些事藏着掖着起来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从前是因为我家里条件不好,陈教练才会对我更加关照了些。」 「这个理由骗三岁孩子或许还行,没想到你居然也好意思说给我听!」江卿卿不耐烦地翻着白眼,「梅婧,有意思吗,你觉得我会信吗?」 「所以呢,」梅婧眼尾泛红,声带艰难地吞咽着,「就因为你心底自以为的这份不公,难道我就活该被你玩弄于股掌,被你毁掉一生梦想的藉口吗?」 江卿卿垂眸望向了自己那双毫无知觉的腿,终于恶狠狠地爆发道,「好了,现在我的一生也被毁干净了,我曾经施加给你的痛苦都被上天给我加倍地还回来了,你难道还不够满意吗?!」 「那夜生呢,」梅婧屏息扶紧了身后的椅背,任由指骨的骨节泛出了森森的青白,「我的夜生是无辜的,对不对?」 「梅婧,你真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是这样的傻……」 「我随便你怎么说我,」梅婧微颤着眼睫,凄凄笑道,「毕竟你也看到了,我的人生已经如你所愿地坠入泥潭,再无復盘余地。可夜生却是不一样,他是我在深渊中唯一的一束光,他是我的希望,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可惜了,允许不允许的事,如今不归你说了算。」江卿卿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手边的电铃,逐客意味十足道,「都怪我之前太想拉唐幸入水了,不过你今天跑来的这一趟,倒是让我彻底想开了。」 「……你要做什么?」 「与拼死拼活地拉着唐幸,倒还真不如拖着你们心上的那个小白脸一起下水。这样不但你痛苦,唐幸也痛苦,一箭双鵰呢,这世上去哪还能找到这么划算的买卖啊?」 「江卿卿!」梅婧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你做那么多坏事,难道就真不怕报应吗?」 病房宽敞的大门被匆匆而来的护士推开。 而在这一刻,江卿卿当着梅婧的面,也当着神色迷惑的护士的面,开始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那诡异而渗人的笑意,几乎在一瞬间便让人心间发毛,头皮发麻,甚至想让梅婧狠狠地堵上耳朵。 「我意外流产,身体残废,夙愿破灭……都已经都混成这种局面的人,难道还会再怕什么报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业务繁忙,没法上线系统,就把更新提前发出来了哈 (自封)亲妈不会给儿子蹲牢子,各位仙女放心,爱大家,muamuamua~ - 感谢在2020-09-12 00:14:57~2020-09-12 22: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羡含光、妮妮本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夜生静静地伫立在街道的尽头。 天色是昏沉的, 城市是死寂的。 氧气在低压中逐渐稀释,令人喘息艰难,就连鸟雀也已彻底安栖,没了声响。此时此刻, 只见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衣服, 全身湿透, 裤管一直向下滴着延绵的水渍。 梅婧心内百感交集,冲上前去就想抱着他。 可在这一剎那, 步伐却犹如千斤重, 怎么抬腿也使不上力。她好想喊夜生快过来抱一抱自己,可情急之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如同被下了哑药,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路灯仿佛线路接触不良, 开始频频作闪, 而夜生也顺着不规则的光线, 缓缓倒退。梅婧急得犹如百蚁挠心,却又出不了声,只能默默地流泪。 「小玫瑰, 我希望你能等我。」 「相信我, 你要等我, 一定要等我……」 「答应我,等我回来,好不好?」 …… 好,当然好,当然等你。 怎么会不好,自己日日夜夜所企盼着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当梅婧抱着夜生曾经送的那只兔娃娃惊醒于床榻时, 早已哭得泪眼迷离。晦暗光影中,她悄悄地用指尖擦拭着眼泪,诚然深知这一刻的自己很没出息,可她却又在满心的苦涩中感受到一丝甜。 毕竟这是出事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与夜生相见。 即使只能是在幻象丛生的梦里。 今年冬天,生活给予了梅婧太多意外。 这些时日来,她疲于奔波,整个人精神状态有些混沌,以至于这一日迟暮时分在单位楼下看见夜生母亲的时候,心中已经不觉得有多少诧异了。 这是一个难得能看得见夕阳的冬日黄昏。 人来人往的小巷中,身着米色驼绒大衣的女人拎着一个深棕色的精巧手提包,眉目如画,淡泊的神态令人猜不透她真实的心绪。类同此刻,她合上了手中那巴掌大的词典,抬起眼眸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仿佛笃定着不远处那个一如印象中婷婷裊裊的身影会朝自己走来。 然而的确。 梅婧在望见她之后,便默契地和身旁的石一芳道了别,随即径直地穿过街道,踏着落日的辉光,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 第152页 徐茜目光定定地朝着她微笑。 「下午好,小梅。」 梅婧思忖了须臾,终于想好了称谓,「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徐茜心内暗喜于梅婧态度的和缓,于是倒像是松下一口气道,「今天没什么事,就想来见一见你。」 「然后呢?」 梅婧抿着唇,并不想拐弯抹角。 「天有点凉……」徐茜说着,目光顺势望上了逐渐昏沉的天色,她的神情端庄而自然,仿佛与梅婧是有着不浅接触的融洽朋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好吗?」 「也行。」 在街道初点亮的路灯下,梅婧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徐茜的到来不可能和夜生没有关系。但她也愿意去相信,作为一个母亲,无论这些年来中不中意这个儿子,至少心里对他并不会怀有恶意。 于是,当她们面朝面地坐落于一间潮汕饭店时,脱下大衣的徐茜客气地替梅婧倒着茶,进而开门见山道,「……那孩子先前,一定和你说过我的故事吧?」 「是。」 「说我抛弃了他爸爸,又抛弃了他?」 「差不多。」 「那假设……」徐茜抬起眼,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们一直以来认为的真实,不一定是真实的呢?」 「阿姨,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和我说直白些吧,」梅婧点头接过了茶,兴致缺缺道,「我不是有文化的人,绕太多弯弯的话,我也听不懂。」 徐茜笑了笑,随即不紧不慢地抬手招揽来服务员,点了中份的砂锅粥,与几道式样清淡却精緻的小菜。 「……我想,或许他爷爷直到死也不曾告诉他,他的父亲得了精神疾病,多年来臆想着和我情投意合,自由恋爱,实际却是独自把我囚禁在山顶中的养蜂房,肆意践踏我尊严、□□我身-体的罪犯。」 梅婧目光一凛,登时放下即将递到唇边的功夫茶,继而抬高声调道,「阿姨,你可以后悔,也可以讨厌他们。但污衊已故之人的行为,真的很卑劣!」 「的确,这世道总爱颂扬逝者为大,」徐茜的身子坐得很直,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少有的固执,「但这藉口,终归不是规避真实的有效方式。」 「这太忽然了……我不想相信。」 「你是不想,还是不愿?」徐茜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甚至怀疑,法律可以为当年深山里一个小小的知青颠倒黑白?」 说实话,在一瞬间,梅婧的心底有些动摇。 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徐茜有什么理由要远道而来地骗自己,再加上她的眼睛和夜生真像,从眼型轮廓到双眼皮的褶皱,真的是太像了,仿佛在无形中便汲取到了自己的一份莫名信任。 随即梅婧直接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何况我的信与不信,对你来说应该也没那么重要。」 「我知道,或许得到你们的理解很难,又或者说我根本也不需要这一份理解。可我认为你们也有必要知道这一份真实,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该一个人承受着这一份负罪感。」 梅婧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负罪感?」 「你知道吗,自从夜生小时候识字起,就用着带拼音的文字寄信给我,说想见我,想来我这里看看我,或者是我去山里见见他。我当然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我内心在每一次动容的剎那,理智又忍不住在抗拒。」 伴随着徐茜的形容,栩栩如生的画面在梅婧脑海中渐渐浮现。 想像着小小的夜生拿着纸笔,伏在案上小心翼翼给母亲写信,再踮起脚尖投入绿油油邮筒的满怀期待模样,她的心内霎时犹如被浸泡于醋罈,酸软不已,更有着无法言喻的疼惜。 「不,我不明白,」梅婧蹙着眉心,「既然你也会心软,那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一次呢?」 「那时候我已经有正常的家庭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夜生若是出现,我根本和他们无法解释,也无法获得他们的谅解。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犯下的错,毁掉自己的正常人生?」 这时,香气扑鼻的砂锅粥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尽管已离了火,但锅体的余温依旧使得粥面不断地滚着泡。隔着腾腾而上的热气,两个女人深深地凝望着彼此,仿佛都想要凭此参透出对方的内心。 「可你知道,他毕竟是你亲生的骨肉,也并不谋求你什么……他思念你,只是出于一份对母爱的渴望。」 徐茜自然而然地取过碗,替梅婧盛起了粥。 从上一次见面到现在,在这些本能反应的细节中,梅婧并不难感受出她平时是一个对待下一辈十分优雅温柔的人。 「小梅,我可能说话不太好听。可要是换作你,你会抚养因遭受强-暴而生下的孩子吗?」 这个残酷的问题,显然将近日来心态本就脆弱的梅婧问住了。 「不好意思,我没有想过。」 「对,一般女性都不用去考虑这样的问题,可我这二十年来,却不得不反覆去思考。我很清楚,要是我真的心软抚养了他,身边一定会有质疑声出现,并且不再相信我当年只是单纯地被强-暴……」徐茜的情绪明显地起了波动,连带挂着细纹的眼尾也在悄然间泛上红晕,「明明我本就是受害者,所以我也不会容许自己再受第二次的舆论欺凌。」 第153页 「道德捆绑的行为的确可耻,被强-暴并因此生育的女性,也的确有权利选择不做孩子的母亲。」梅婧下垂着眼眸,神色平静道,「可是夜生现在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你今天过来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徐茜眼神一黯。 夹起筷子的右手顿了顿,险些将毛衣袖口沾上粥米。 「没错,我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事。左思右想后,还是想来见一见你。」 「见我其实没什么用……」梅婧的笑意有些苍白,她捧着发烫的瓷碗,心中有着止不住失落,「他现在的情况,我也并不比你多了解几分。」 「你最近没见过他吗?」 「没有。看守所的规矩很严,除了委託律师,没人能见得到他。」 徐茜抿了抿唇,道出了心底的疑惑,「我倒是听说过他的委託律师周睿,是个很厉害的角色,特别擅长于刑事官司。」 「嗯,那是他老闆替他找的……」在谈及此事时,梅婧的神色已然平静如水,「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既然去了解过这个案件,就不可能没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毕竟二十年来毫无交集,徐茜也无法完全吃准夜生为人处事的方式,更没有批判与评论他的立场。在此刻尴尬瀰漫的沉默中,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继而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内心深处最关切的那个问题。 「小梅,那你还会等他吗,不论之后是什么结果……」 当热粥漫过喉咙,可口的食物总算为身体带来一丝舒适的温度。而唇舌之中蔓延的暖意,更让梅婧在一剎那间拥有了不切实际的虚妄想像。 要是夜生也能在场,要是他也可以坐在自己母亲身旁吃一顿热腾腾的饭,心里一定会特别开心吧? 「作为他的母亲,你是怎么想的呢?」 「你是个漂亮又有胆识的女孩,而我在这方面并没有发言权。」这一刻,徐茜眉目舒展,神情平顺而坦诚,「所以无论你之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对此表示尊重。」 「阿姨,那我也就直接告诉你,不论今天有没有见过你,也不论将来法律会去怎样去判定,我都相信他,也愿意去等他。」梅婧缓缓抬首,目光穿过升腾的白雾,坚定无比道,「对他,我怎么样都是愿意的,你大可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知道大家怎么看徐茜这位生生亲妈的,哈哈哈 第72章 徐茜眼神闪烁, 嘴唇亦微微发颤。 带着菩提珠子的雪白腕子举起又落下,直到间隔了好一会儿,她的唇角才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弯。 「虽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能对你家里人不公平。但是小梅, 今天能听到你这么说, 我很开心, 也很安心……」 梅婧的目光从后墙上贴的那张「阖家团圆」的年画上收了回来。继而举起汤勺,继续温吞吞地喝着粥, 语气淡然道, 「没关系,我已经没有家里人了。」 徐茜表情一滞,欲言又止道,「那你家里的情况……」 「我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 我父亲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梅婧神情恬淡, 一点也不见被痛苦所扭曲的煎熬, 「和你痛快地说出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因为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我很抱歉。」 「没什么的,阿姨。」梅婧眸若含光道, 「就像是你不想接受夜生的原因, 我听完也能接受, 毕竟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梅,谢谢你,来之前我真的没想到能得到你的理解……」 「你别谢我,我也没有完全理解,我是接受,我只是个人选择接受罢了。至于夜生今后能不能接受,我不知道, 也没法帮你设想。」 色泽鲜亮的滷水拼盘被端了过来。 年轻的服务员将盘子随意地摆在桌边,而徐茜却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将这道新菜往梅婧面前推了推。 「……听你的语气,仿佛他并没有离开你身边,好像很快就要回来了。」 「是啊,要是能早些回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街道上又一辆气派的轿车驶过去了,梅婧坐在沙发椅上动了动。虽然并不知道最终结果究竟如何,但在她心里,自然每时每刻都企盼事态往好的方面发展。 片刻间,徐茜的目光有些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一番。 随即徐茜向前凑过身子,压低声道,「他的事,其实我去法院里找过人问了。就目前的状况看,倒是比我一开始担心的要好。因为受害人前后证词相差较大,且医院鑑定出了她的精神一直以来都存在一些问题,所以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她证词的採信度。不过,她身上那些拉扯的伤痕夜生可能撇不干净,但至于故意伤人的罪名,基本是不可能被判定的。」 梅婧登时变了脸色。她的眼底蕴着澄澈而恳切的渴求,直勾勾地投向了眼前这个曾令她嗤之以鼻,如今又给她带来别样希望的女人。 「阿姨,这些法律条例我不懂……我就是想知道,这样的话他多久才能被放出来?」 「无罪的希望渺茫,目前最理想的情况是判定过失伤人。」说到这里,徐茜不无遗憾地嘆气道,「只不过,他大概率会需要几年的时间来社会矫正。」 联想起了胡文恺之前对这个案子预判的几种情况,梅婧心下一松,一时竟对这个结果已经感到十分知足。 第154页 「那他,是不是很可能就不用坐牢了?!」 「是的,」徐茜意外于她眸中那毫不遮掩的喜色,继而朝她宽慰一笑道,「这一点我能确定。」 「那就好,那就好。社会矫正就矫正吧,几年的时间也不算难挨,我陪着他就是,这没什么过不去的……」 正在此刻,餐厅里装着小食餐点的小车被服务员推了过来。梅婧宛如回神般施然一笑,继而有些侷促地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颊。 「阿姨,菜够不够,你要不要再选一点点心?今天这顿请一定让我来,也算谢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好的一个消息……」 「不用了,」徐茜温和一笑,冲着投来目光的服务生摆了摆手,「今天能和你共进晚餐,我已经很开心了。」 梅婧有些羞赧地缩回了伸到一半的手,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很不客气在大教室中让徐茜下不来台场景。徐茜的经歷,令她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无可厚非,自己也不该将事情想得那么浅显,随随便便就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她妄加评论。 「阿姨,上次在学校里对你说的那些话,是我冲动了……」梅婧目光真挚道,「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徐茜缓缓抬起眼,眸光有如蕴温泉水般细腻柔软,「我倒是喜欢你那时的样子,感觉特别神气,也特别可爱。一想到他身边能有像你这样好的女孩,我其实是非常宽慰的。」 梅婧的脑海中近乎一下就映现出许久前在天台上的那一晚,春风融融,夜生紧牵着她的手,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从柜子中取出母亲的照片,再珍视着地交予到自己手中。 尽管未曾言明,但梅婧想,她一直都明白隐于他内心深处对母爱的渴望。 「阿姨,那今后等他回来,你还愿意见一见他吗?」 「不好意思,这我并没有想好,所以也不能这么快答应你。」徐茜说完,静静地回身,从包里取过一个崭新的白色信封,递了过来,「不过小梅,这张卡,我希望你能拿着。」 梅婧瞳孔一缩,「这是做什么?」 「因为法院很有可能要判定他向受害人进行赔偿,而这笔钱,我想应付这次的赔款,应该绰绰有余了。」 「不行,这个我不能收下。」 「小梅,我没有和你在开玩笑。若是法院判定的数字赔不上来,他可能就要面临着更重的刑罚。毕竟你也希望他早点回家,不是吗?」 徐茜十分耐心地解释着。 仿佛此刻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因困惑而等待自己答疑的学生。 而这一番话,也的确瞬间撼动了梅婧。 没错,她和夜生的确还有一些存款,但若牵涉赔偿,怕那些数字也只是杯水车薪。然而不论事出何因,她也希望这笔钱能由他们自己偿还,因为她真的不想夜生再欠唐幸的情了…… 「谢谢阿姨,那我今天就先替夜生收下。我保证,今后等我们赚够了钱,立马就第一时间还给你,连本带息!」 「这个钱,就算是我给他的,」徐茜轻摇了摇头,「不用你们还。」 双手刚接过信封的梅婧瞬间推还了回去。 「那怎么可以?」 徐茜的目光有着一瞬间的空洞。 她知道,自己可以鼓起勇气对眼前这个品性坚韧的女孩披露旧日里残忍的真相,但也只是大部分真相,并不能是全部。她早就想过,或许这辈子她都永远不会对人说出口,在初入生产队的时候,懵懂无知的她,曾经是真的对眉目清秀的郑森林有过好感的。 但那到底只是浅显的好感,是见面时可以多给几个微笑的关系。而非可以纵容他限制自己人生自由,玷-污她的身体,又强迫她怀孕生子的理由,令她差一点就踏入沼泽,再也爬不出来了…… 「就算潜意识里再是抗拒,但我也清楚,夜生与我血脉相连,他身上流着的也有我一半的血液。」缓缓恢復思绪的徐茜,再度郑重地将信封交予到梅婧手中,「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一救坠入迷途的孩子,也是一个血亲应该做的。」 梅婧面露犹豫道,「那万一他今后问起我来,我该怎么说?」 「要是他真的问起,你就帮我转告他,这世上的母亲和孩子,原本便不用算得那么清楚。」徐茜淡然一笑道,「小梅,你也放宽心一些,明天就是新年新世纪了,一切都会再好起来的。」 心弦在瞬间被挑动。 要是没有徐茜的提醒,梅婧都要忘记明天就是元旦了。 难怪今天街道上这么热闹。 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见夜空中时不时绽起朵朵绚烂的花火。灯带明亮,车流不息,人群的欢闹声纷呈而来,她默默地抬起脸,在冷涩的寒风中遥望着一份人间至美繁华。 「九九年了,小玫瑰。再过一年,我们就要一起跨世纪了。」 去年除夕时,二人云消雨散依偎在小床上的柔软情话顿时涌上心头。而现如今,千年一遇的世纪交替近在眉睫,可他们却隔着一堵高墙,无法相见。 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 真相固然很重要,但再怎么重要,也抵不上夜生的平安归来。 又是一阵疾风唿啸而过,沙沙作响地捲起了地上的落叶。梅婧本就怕冷,这个季节里就算穿得再多也是手脚冰凉,此刻她连忙将围巾拉起来围住了大半张脸,连带着一双透凉的双手,也塞进了这团软软的毛线中。 第155页 好可惜。 如今夜里睡觉,都没有那个温热的胸怀可以依偎了。 可她不能娇气,更不能生病,因为她还要好好地等夜生回来。 忍了一整晚的梅婧终于在此刻滑落下泪来。 然而风可不会怜香惜玉,类同此刻,细嫩的面庞被寒风一喇,即刻颳得脸上生生发疼。 梅婧就是在这样狼狈又憔悴的情形下,遇上了在重云巷巷口中等候她的惠惠与明峰。 熄了火的面包车中,正有些打盹儿的惠惠被明峰推了推肩膀。 惠惠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当见到梅婧的瞬间,毫不遮掩地扬起唇角,当即便从副驾驶座中跳下来,二话不说便上前抱住了她。 「婧婧,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等在这里都担心坏了……」 「大晚上的,」梅婧轻柔地摩挲着惠惠的脑袋,混杂着些许鼻音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这么千载难逢的日子,一个人过多可惜呀?」惠惠望了一眼手中的电子表,继而弓着腰撒娇道,「你快去家里拿些换洗衣服,今晚到我那儿睡去,我们俩一起守岁,好不好?」 梅婧瞬间参透了惠惠的心意。 原来这个贴心的姑娘是怕她一个人孤单,胡思乱想,所以才换着这样的法子想要来陪伴自己。 「惠惠,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你放心——」 「别拒绝我嘛,这多难得呀。」惠惠紧捧着自己的脸蛋,嘟圆了嘴唇,俏皮十足道,「等今后夜生回来,他肯定日日缠着你,到时候我们姐妹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谈心啦!」 「是啊,婧婧。」明峰搓着手走下车,也乐呵呵地搭着腔道,「我送你们过去,方便的很!再说惠惠都在这里等你一个多小时了,心可诚了,你就答应了她吧!」 「对啊,」仿佛怕被再次拒绝似的,惠惠连忙补充道,「我还租好了vcd,好几部好莱坞大片呢,都是我最喜欢的大帅哥莱昂纳多演的,我们想看哪部看哪部,可足足够爽一整晚了!」 望着惠惠那双满是希冀的眼眸,梅婧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不得不承认。 今夜惠惠的骤然出现,就像是雪中送炭。 梅婧可以忘记这一夜延绵不息的烟花与浪漫悱恻的美式电影,却不可以忘记此刻惠惠容颜灿烂的笑眼。经歷了那样令人沮丧婚姻的惠惠都能打起精神,重新好好过生活,自己又怎么能给不受鼓舞,调整好心态,迈入曾与夜生共同期盼的千禧新年。 毕竟,她还剩着一个最困难的关没有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忙,发晚了,sorry,评论晚些一一回哦!! 第73章 日夜不停歇的审讯令夜生有些神经衰弱。 他今早才刚刚退烧, 但仍不免有些肌肉酸痛,头晕脑胀。恰如看到胡文恺的一剎那,连脑仁也有着短暂一瞬的眩晕,进而他抬手摸了摸鼻子, 换上了漠然的面目, 冷冷地望着眼前人。 「你好, 郑夜生。」 「怎么会是你?」 夜生嗓音微哑。 因为喉咙发炎长期未愈,平日里就连吞咽也会牵带着无法忽略的疼痛。 胡文恺站起身来, 朝门口的警官礼貌一笑, 继而将平和的目光静静地投向夜生,与他一同坐落下来。 「因为这个案子的助理律师,换成了我。」胡文恺笑了笑,继而慢条斯理地铺开了纸笔, 「怎么, 不想见到我?」 连日来下不停歇的雨, 给天色染上了幽深而苍白的哀伤。夜生缓缓转头,望着窗外被雨水拍打得光秃秃到已经辨别不出品种的枝丫,一时并没有说话。 胡文恺倒也不生气, 只是轻嘆气道, 「连话也不想和我说?」 「胡律师, 」夜生哑然失笑道,「我为什么想要见到你?又该和你说什么?」 「因为我想问问你,」胡文恺说,「外面流言齐飞,传言你和唐幸很早就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关于这件事,你自己怎么看?」 不夸张说,两三个月来, 这个问题令夜生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从而他面色毫无波澜,依旧专注地望着窗外那株了无生机的枝丫。 「随便,爱信不信吧。」 密闭的空间,一时徒留着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坐于对面的人那肉眼可见的散漫态度,终于令胡文恺的脸上透露出了一丝不快的神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郑夜生,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还是如今你只关心自己,对她已经毫不在意了?」 「我不明白,你特意来这一趟,到底希望我说些什么?」 胡文恺拧上笔盖,重重嘆息。 「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已经给不了她什么了,今后可能也没法再照顾她,你要是还有这份心,她要是还愿意,你们不如就再续前缘吧……」夜生有些艰难地滚动着喉结,「胡律师,你来这一趟,是不是就想听我说这些?」 胡文恺不自觉地握紧拳,深吸一口气道,「说实话,你的状态令我有些失望。」 「我又何止令你失望……」 夜生默默地垂下了头,不经意地露出了后颈的淤痕。 光影清冷,而夜生的皮肤却如冷玉般发白。 注视着那些刺眼的淤痕,与夜生疲惫到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胡文恺顿时明白了他在这里经歷了些什么。 第156页 为了审讯犯人,看守所里最不缺折磨人的法子。 最常见的就是不分昼夜地开开关关强光审讯灯,让人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睡眠,继而摧毁人的正常神智,让他们在威慑中不得不坦白从宽。然而夜生颈后的伤痕,显然是进行到了更深一步,也就是某种见不得光的阶段。 胡文恺皱着眉,十分直白道,「我以为唐幸的打点,会让你在里面过得舒坦些。」 夜生轻笑一声,一时不予置否。 黑暗深处,依旧有着令人无法想像的深渊。 从前的他曾是那么期盼新纪元的到来,然而却没有想到真到了新世纪,自己的人生却只能在这样冰冷枯朽的地方度过。 「所以呢,」胡文恺继续追问道,「你现在在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帮忙?」 「有人盼我好过,也自然有人盼我不得好死。」夜生面色冷淡地将单薄的袖口努力往前拽了拽,像是想要遮掩掉手上那些难看的冻疮,「不过就是些皮肉之苦,都是小事,我也已经习惯了。」 胡文恺的面色一下严肃了起来。 他抬手便捉过了夜生冰凉的手腕,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便迅速地撩开了他宽大而单薄的衣袖。 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让一时不备的他瞪大了眼。 他生于风调雨顺的和平年代,从小接受着最正统的思想教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信法律,遵守规则,即使知道社会上总会有些法律无法触及的灰暗盲区,但却不想这遮云避月的阴暗角落,竟已胆敢违背规则至此。 「你身上有没有没好透的地方,唐幸打点过的人知道吗?会给你带药吗?」 「没事,」夜生侷促不已地抽回了袖子,「都已经好差不多了。」 这个回应,让胡文恺不难猜测出每次遇见这种状况,眼前人都是怎样硬扛过来的。于是他紧锁着眉,压低声道,「你这样不行,万一落下病根就麻烦了。今天太迟了,明天我会托人给你带些常备的消炎药来。」 「不用了。死不了的,你放心……」 这一刻胡文恺的关切,无疑给了夜生心灵一记重击。 从前他就知道,论条件自己怎么也比不上小玫瑰的这位爱慕者,可那时候他还有些自信,总想着自己能通过努力给小玫瑰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样也不算让她受太大委屈。 然而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尊严都能遭人肆意践踏。 可这个时候,一直以来心内隐隐忌惮的情敌不但没有嘲笑他,或是想来落井下石狠狠踩一脚,而是对他流露出了自然而然的平等关切。这份毫无偏私的举措,无疑给他带来了更深一层的自惭形秽。 「郑夜生,眼下就快开庭了,」胡文恺合上了装模作样摊开的本子,正色庄容道,「你要打起精神来。」 夜生微微一怔,復而迟钝地点了点头。 「谢谢。」 「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她在等你,一直毫无怨悔,并且一心一意地等着你。」胡文恺也很难形容出这一刻自己心内的真实想法,但他还是鼓励般地朝夜生笑了笑,「在这里的日子就快熬到头了……你一定要振作一点。还有,我希望你放心,这个案子,我们会尽全力给你争取一个最理想的结果。」 最理想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呢? 光秃秃的枝丫不知道,稳重的胡文恺也说不上来。 从事律师这行,最重要的便是严谨细心。 即使稳操胜券,可没有到最后落锤定音的一刻,也不会有人敢和变幻莫测的未来打保票。 ------ 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被害方不服判决,提起上诉。 二审在审判中发现新证据,发回一审法院重审。 于是在经歷了退回侦查,与变相反覆上诉后,等案子真正判下来的时候,已是在零二年的夏末。 两年多了。 这座城市里的楼拆了无数,又盖了无数。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让人不得不直视着这个时代的飞速变化,就连惠惠和梅婧也都先后离开了舞蹈培训机构,开启了全新的工作。 惠惠发挥了自己购物达人的本能,大胆地成为了网际网路上第一批网店店主。 而梅婧也凑够首付,和惠惠在同一幢楼里买了间小公寓。更值得惊喜的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她意外地用一个十分理想的价格买下了一间商铺,继而在鹅岭公园下的小街上,开起了一间小小的玩具店。 这些年,她和夜生见过屈指可数的两面,也就是在法院庭审的旁听席上。 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他蓄着极短的头髮,与从前相比更单薄的身体,和那双带着枷锁的手,若说没有陌生感那一定是假的。可在心底奔涌过不适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心疼。 她一定要等他回来,一定要等。 虽然对这些年来自己寄过去有如石沉大海般的信件感到意志消沉,可要是连她都放弃了,那他出来以后,肯定了无生活意志了。 想到这里,梅婧正在水中利落翻身,在一个漂亮的迴旋后,继续向前方笔直的泳道游去。尽管动作优美毫无差池,可坦白说,眼下的她,有一件堪称焦灼的心事。 因为前些天夜生被看守所放出来的时候,她和明峰并没有接到人,然而同样令人意外的是,开了辆明黄色保时捷的唐幸也扑了个空,与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疑惑隔空相望。 第157页 梅婧曾听说过,迷信的人都说从那里出来的人身上会染着晦气。所以出来的人大都需要在外面熘达一圈,直到散尽了晦气,才好回到家来。 可是夜生怎么知道新家在哪里呢? 于是她这几日完全将店铺託付给了店里的帮手甜甜,独自一人赶去了等待拆迁的重云巷,生怕想要回家的夜生扑了空。然而在她日以继夜地等待了整整一周后,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早就在寄去看守所的信件里提到了新家的地址。 所以夜生并不是不知道家在哪,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回来…… 巨大的失落后,梅婧的大脑充斥着困惑。 首先,夜生并没有跟唐幸走。 其次明峰、明纱和丁姐也没有他的消息,甚至连亲切的庄叔庄婶,都不知道他已经被看守所放出来的消息。 说到头,尽管生活了这些年,可这座城市和他真正有关联感的也就只有这寥寥几人。可夜生现在铁下心不和他们联络,自己一个人,又能够去到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歷尽千辛,我们生生终于自由了!! - 最近太忙了,明天请个假,周末好好补上,爱大家555 第74章 这两年多来, 丁桂的餐饮生意做得愈发红火。 从重云巷内的简陋铺面,到菜园坝中的沿街餐馆,再做到现如今一家毗邻居民区的三层小酒楼。从帮工、服务员到厨师,里里外外聘请了十余人, 着实让梅婧十分崇拜, 直言她生来便有着做一番大生意的天赋。 更重要的是在新千年伊始, 丁桂的事业爱情双丰收,而今天, 也正是她宝贝女儿嘟嘟的一周岁生日。 秋日里净爽的夜, 连晚风都像爱人的手指般柔情缭绕于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 丁桂穿着一身做工精緻的玫红色真丝连衣裙站在门口。尽管身型逐渐圆润,可她的气色当真是白里透红,水润得不行,笑容也是如初般和煦温暖, 仿佛一切都变了, 又一切又都不曾改变。 「夜生呢, 还没回来?」 「没有。」 梅婧神色平静地将手中的蛋糕和礼物,递入了丁姐手中。 「你也别太心急,」丁桂文饰着心底的遗憾, 将空余的那只手揽上了婧婧空落落的臂弯, 「或许是在里面闷得太久了, 想出来散散心,调整好心情再来见你。」 「我曾经以为,」梅婧不无真诚道,「他一出来,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我……」 「哎呀,夜生当然是想你的。可能只是在那种晦气的地方待得时间长了,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你。」 「但愿如此吧。」 「怎么啦, 三年都等下来了,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丁桂的口吻带着自然而然的宽慰。 随之,她将梅婧带去了三楼的包房。只见布置得喜气腾腾的包房中,人都快坐齐了,并且又不意外地出现了几张全新的面庞。 梅婧心想,丁姐性格开朗,总是那么容易交到朋友。 很久以前,在她刚住来重云巷的时候,总是天真且自私地盼望着丁姐和夜生都是和自己最最要好的。却不想人生变幻无常,很多事情都无法顺利地步入预设的轨道,就像她在千禧元年没有如愿和夜生结婚,也註定无法一辈子和丁姐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淡淡的愁云萦绕于心间。随即梅婧低缓声道,「不是想退缩……我只是在想,若不是还有一个社会矫正在,我甚至都怕他离开这个城市了。」 丁桂原想继续劝慰着,正巧她的丈夫何玉岩抱着女儿嘟嘟走了过来。这个刚满一岁的白净女娃娃见了梅婧就直直发笑,甚至还抬手要抱抱,惹得她心头柔软不已,须臾间便将孩子接了过来,揽在怀中。 「阿桂,你瞧,孩子很是喜欢婧婧呢!」 「是啊,」丁桂用指尖轻轻地戳弄着自己女儿那肉嘟嘟的脸蛋,「婧婧多漂亮,这世上哪会有人不喜欢美人的?连咱们家这小毛丫头都不例外呢!」 「婧婧是好看,」何玉岩有些红了脸,但还是坚持遂心地开口道,「但我的阿桂也很漂亮……」 梅婧顿时忍俊不禁。 何玉岩是个朴实的四川汉子。 从前丁桂在菜园坝的馆子,就开在他家小超市的对面。 据他自己说,虽然从小出来闯荡做生意,每天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却从没看到过像对面女老闆这么开心的人,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难事能让她挂下嘴角一样。最开始,好像就是因为自己懒得做饭,便总爱去对面馆子解决一下。可不知不觉到了后来,他每天都不得不去对面的馆子里露个脸,生怕丁桂分给他的笑容多于了别人。 终于有一天,他借酒壮胆,勇敢地剖白了自己的心,却没想到这份一直以来羞于启齿的心意,竟获得了预料之外的甜蜜回应…… 梅婧其实很羡慕他们这样细水长流的浪漫。 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太多坎坷,笃定了心意就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享受着命运带来的馈赠与惊喜。 一转眼,何玉岩又去招唿新的客人去了。 也只有待到人走远,远到不会再有眼神触碰,梅婧才好意思凑近丁桂耳畔,调笑道,「丁姐,恭喜你。」 「欸,」丁桂目光疑惑道,「你恭喜我什么?」 第158页 「何大哥很心细,一看就很疼你……」 还没等丁桂回应,怀里的嘟嘟就好似听得懂话般直拍手,惹得丁桂捧腹大笑,连连点头道,「是啊,有他们这一大一小在,我这辈子也值了!」 梅婧微微一怔—— 一辈子? 这个词太沉重了,沉重得她都不敢轻易地拿出来用。曾片刻明晰的人生如今迷雾重重,令人看不到头也望不到边,如同阴天时江上的沉沉暮霭,遮云避月,看得久了都难免令人意志消沉。 「对了,」丁桂明亮的眼睛骨碌一转,一时起了劲儿道,「你猜于小莺现在怎么着了?」 梅婧垂着眼眸,专心地哄着怀中的嘟嘟,有些漫不经心道,「别是生病了吧?」 「哎呀,那倒不是。」 「那我怎么会知道……」 丁桂摩肩擦踵,显然兴致十足道,「你再往喜气点的方面猜猜?」 梅婧抬起脸,捧场地思忖须臾。 「不会是中彩票了吧?」 「是个盘古开天辟般的大场面,于小莺找老伴了!上次带人来我店里吃饭可是被我正巧碰着了!」 「不会吧,真的假的?」 「真的,」丁桂挺直身子,眉飞色舞道,「那男的还夹着炖牛腩餵她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梅婧果然不出丁桂预料地神色微变。 一生故步自封,自信傲慢的于小莺,竟也在新世纪自我妥协,愿意与男性拥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说什么有趣的话呢,连我们来了都没发觉……」 最熟悉不过的爽朗声令梅婧瞬间回了魂。 侧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惠惠和明峰甜蜜蜜地相携走来。 梅婧微笑地凝望着他们。 能看到两个要好的朋友有缘走到一起,实在令人感到幸运。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惠惠不会做饭,而两个人又恰巧住得近,所以明峰便常常热心地做一桌子好菜邀请惠惠来家里做客。 惠惠性格开朗大方,但也不是平白占人便宜的性子。 于是,她便时不时给明峰买些果蔬日用品作为回报,偶尔也会在周末请他去看刚上映的电影。这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也就愈加熟稔起来,没有什么曲折,也没有什么犹豫,就这么欢欢喜喜,仿佛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此刻丁桂见了二人,忙忙站起身来调笑道,「哎哟,我们的准新娘新郎来啦?」 「别别别,别高调啊,高调容易灰飞烟灭,」惠惠甜笑着,沖婧婧抛了个媚眼后,上来便给丁桂了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求姐姐高抬贵手,今晚给我们留一些脸面吧!」 「这酒席再过两个月就要在我这儿摆了,现在开始不好意思啦?」 「是啊,」明峰挤着眉毛帮腔道,「我们可是羞极了呢!」 丁桂嗔笑着,将他们往座位上引去。 「好了好了,来了就好好吃饭,都快娶媳妇的人了,就别光顾着说这些花里胡哨的话了……」 时间过得真快。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惠惠和明峰也要结婚了。 这当然是件一年到头来难得的好事。梅婧为此曾开心了许久,不仅早早为他们备下了新婚礼物,还特意准备了一个丰厚的红包。 婚礼那夜,惠惠头戴漂亮的白纱,穿着一身大裙摆的蕾丝婚纱,亮澄澄的射光一照,更显得圣洁可人,又美又娇。 梅婧见意外到了许许多多惠惠与明峰老家来的亲朋好友。看着身边拖家带口,成对成双的来宾,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疏离,也有点无所适从。 这一晚,人群熙攘,气球彩带飘飘,喜庆的音乐也在温馨的馆子内一直循环作响。 可梅婧并没什么胃口,也没怎么吃菜,全程的眼神便一直随着神采奕奕的惠惠所牵动。 她开始直视起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很羡慕,也觉得有些伤心。 这几个月来,夜生还是没有来找她。 梅婧再没法找理由欺骗自己,她也不得不承认,夜生就是不想要她了,被羁押的这些年,他的心态她摸不清也参不透。而自己那颗憧憬重逢的心,也像是拧开瓶盖的气泡水,早已将二氧化碳挥发在了空气里,再泛不出丝毫气泡涟漪。 可是她好气,真的好气。 她是那么信任他,并执着地等了他这样久。这一切她都曾写信言明,他分明该知道的,可他怎么就可以这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连一句解释,甚至一封信都没有…… 就像今天,分明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明峰的婚礼,可他依旧也没有出现。她真的十分好奇,是什么让他做到与过去彻底割裂,并且能痛下决心不要自己,摒弃过去的朋友与生活,甚至连唐幸也没法再找到他。 从前竟不曾想,有时候人活得清醒,竟也是这样可怜。 夜深时分,喜宴的宾客逐渐散去,一整日情绪澎湃的明峰也终于喝到彻底趴下。而惠惠这个负责貌美如花的新娘却还正在兴头上,连婚纱都来不及换,便拉着梅婧与明纱,抱着红灿灿的礼金箱坐进小包房中清点了起来。 照着惠惠自己的话说,这样开心的重头戏,可比洞房花烛还重要,是断断不能留到明天的。于是,她自己负责逐一拆红包报名字,明纱负责点数目,梅婧责包揽下了在本子上记帐的活。 第159页 「发了发了发了,」惠惠这个小财迷一边麻利地拆着红包,一边晶灿着瞳仁道,「回头我就要去百货商场买一个日本进口的电饭煲,我听许多人说那玩意煮饭可好吃了,我一直眼馋却嫌贵,这下可好,完全绰绰有余了!」 「买归买,」明纱轻笑着,目光却没离开手中清点的帐目,「但你俩吃得少吃点,结完婚的人,可最容易发胖了!」 「哎哟,小丫头怎么和嫂子说话的……」 「横到善意提醒都不许了?」 「是啊,」惠惠挑着眉毛,佯装生气道,「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你可得时时记在心里啊!」 「行行行,记就记呗。」明纱难得捧场道,「大喜的日子只要你高兴,让我喊一声妈都行!」 「得了,这态度还差不多……」惠惠娇俏一笑,随即撂下了一个空壳子,又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新红包,「咦,这个红包是谁给的,怎么这么大,还没署名?」 明纱顿时抬起了脸。 「给了多少啊?」 「三千。」 「这么多?」 「是啊,」惠惠对着灯光,又检查了一遍信封,「是谁啊这么煳涂?除了恭祝新婚四个字,什么都没留下,这样搞得我们今后这帐还哪里去啊?」 宴席期间,礼金箱一直摆在了大门口,由丁桂的丈夫何玉岩帮忙看着。本已有些犯困的梅婧顿时脑海中一个激灵,笔尖不自觉一顿,心底划过了某个大胆的设想。 于是,她即刻从惠惠手中取过了那个空落落的红纸包。 「拿给我看看!」 手中是一个有些皱巴的纸包。 纸包没有记忆,更没有眼睛,哪里会告诉人自己原有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可那「恭祝新婚」的几个小字却清晰得让梅婧头皮发麻,不为别的,只为那并不会随着光阴流逝而自然更替的字迹。 她的眼睛近乎在一瞬间盈满泪水。 那是夜生。 那一定是夜生。 今晚来客混杂,何况丁姐的丈夫又不认识他。所以,他一定曾在某个瞬间短暂地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可能看到了自己…… 这一巨大的信息量,令她剎那间无法管控自己的情绪。 从而不顾惠惠与明纱错愕的眼神,下一秒的她便失魂落魄地攒紧红彤彤的空壳子,追出了楼去。然而夜半三更,在枯叶遮蔽的路灯下,小街上早已人影散尽,徒留着萧瑟冷寂的雨水拍打她的惘然灵魂,将她再一次从幻梦拖曳回残忍的现实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face to face! 搓手期待,我们宝贝生生当然是有苦衷的,希望大家再等他一章,555!! 第75章 惠惠婚礼过后, 梅婧的精神状态都是紊乱的。她不仅在店里不止一次找错了钱,甚至在过马路的时候忘了看红绿灯,险一些被唿啸而过的电瓶车擦伤了腿侧。 生活太消极了。 唯有那个被雨水淋花了的红包壳,像是护身符般, 被她日日带在了身边。 因为她实在没法相信惠惠婚礼上的那一封乌龙礼金的出现, 是源于自己的多心。那就算明峰明纱并不能笃定那是出自夜生的手笔, 可她信,她就是相信, 像是冥冥之中的直觉, 她相信他来过,也相信着他对过往的一切还没有全然割捨。 夜生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亲属,所以他们一群人里,也没人能有立场能去派出所询问他的下落。 眼见着希望又要被熄灭, 梅婧第一次开始感到质疑—— 从前那些快乐的情-爱时光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由于自己这些年来的思念累积, 主观地为那份回忆添油加醋了不少? 今天是大寒的节气, 夜风冷得有些刮人骨头。 因为快过年了,所以梅婧给店里的助手甜甜提前放了假,好让她避开春运, 轻轻松松地回家过年。于是这几天店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在拉上店铺的捲帘门后, 她哆嗦地连连搓手。 也就是在这一刻,刚抬起脸的她看到了匆忙而至的明峰。 明峰的面色不大自然,可心意倒是真诚,上来便开门见山道,「婧婧,我可能找到夜生在哪了!」 「明峰……」梅婧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风有些大,明峰连忙将梅婧拽到了挡风的公车站中,「我想着我们平头老百姓,没头绪很正常,可唐幸这个人精似的人物可不应该啊!于是我这段时候就让明纱留意了些,这才发现了稀奇处。你知道吗?她最近老往东北边的货运码头跑,甚至还上过一艘破拉拉的渔船!」 「破拉拉的渔船是怎么样的渔船,」梅婧瞬间捕捉到了重点,「明纱瞧清楚了吗?」 「瞧清楚了,所以我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说唐幸那样的人物,哪里有往来白丁的兴致?所以我特意去跟着看了几次,果然在船上看到了夜生!」 一瞬间,梅婧连喘息都变得沉重。 她有些艰难地扶住心口,只觉得眼下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似的。 「……所以呢,你已经和他相认了吗?」 「我怎么知道他现在心里怀着什么鬼心思,可怕把他惊动,他就直接换阵营了。这样的话,你们不就是见不着了?」明峰皱着眉心,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心底的真实想法,「所以我还是想着先来告诉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的!」 第160页 「那我们这过去,你这就带我过去,好不好?」 「好好好,」明峰扶正了被风吹歪的帽子,连连点头道,「当然好,我刚刚已经给惠惠去过电话,说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不,送完我,你就回去。」 动作麻利,已经抬手招揽着计程车的明峰顿时怔住了。 「啊,为什么?」 「我有些话,一直想单独问问他……」梅婧说,「所以,明峰,麻烦把今天的这个机会让给我吧。」 ------ 冬日的江风,带着凛冽而刺骨的寒意。 北面不知名的小码头中,一艘小船停泊在了岸边。 而在深绿色漆面斑驳的甲板上,一身富丽水貂皮马甲的唐幸显然与这个破败与暗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小的蓄电探照灯,在滔滔江上泛着微弱的萤光。 在船上工作了一整天的夜生面容倦怠地望着眼前的故人,即使比邻灯光站着,可他那深邃的眼眸却探不出一丝光彩生机。 「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 「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你就放过我吧。」 「谁说不欠的,」唐幸双手负在胸前,振振有词道,「我欠你欠得多着呢,我是有良心的,我都记着呢!」 今日是大寒,江上的夜风很烈。 风声唿啸在耳畔,又冷又涩,从某种程度上加大了夜生心底的不耐烦。于是他沉默地转过身去,独自束紧了船上的渔网。 「好了,就算你帮个忙,」夜生淡淡地说,「万一被张茂兵的人跟着发现,我连这片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所以我这次来,就是让你去住我那儿去,」唐幸踩着昂贵的小羊皮靴走到他的身侧,不分由说地开始帮他束着另一张渔网,「眼下今非昔比了,你看他现在敢来我这里造次?」 「大概正因为奈何不了你,所以才会更恨我。」 「看守所里的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唐幸绕弄着绳索,低落地皱眉道,「吕建新那王八蛋,拿了钱不办事,还帮着张茂兵瞒我,这仇我是彻底记下了!」 手上昨天被木刺扎上的患口被粗粝的绳子磨过,激起了一阵生理痛意。然而夜生的眼神仿佛已经麻木,只是黯淡地摇了摇头。 「别说了,都过去了。」 「这些苦都是你是为我受的,我怎么可以忘?」 「当初的确因为我抽文件时用力太过,她才没站稳摔了下去……」夜生不留情面道,「所以唐幸,我是自作自受,你别自作多情了,饶了我吧。」 「好了,不闹了。」眼看就要被扫地出门,唐幸连忙见好就收,「一会儿你把我打包来的饭吃了,我看你吃完我就走,总行了吧?」 「我晚上已经吃过了……」 唐幸脑门突突直跳,顿时想起了不久前在小桌上看到的那碗白水葱花面。 「开玩笑?你那叫什么吃的,一点营养都没有!外头那么冷,你每天工作量又那么大,总这样应付怎么吃得消,看的我只恨不得天天找人给你送饭来!」 「别把我想那么脆弱,」夜生神色漠然道,「还有,别来管我。」 「喂,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虽然是凌厉的语气,可唐幸双臂却悠悠地勾弄上他的肩膀,「反正看你这样子,今后也不想要你的小玫瑰了,不如跟着姐姐算了,你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 「再闹把你推江里去。」 这一刻,夜生仿佛没开玩笑,眼底透着唐幸前所未见的森冷,语气更是比露重的寒风还要冰。 「切,我才不信,难不成你是刚出来又想进去啊……」 唐幸悻悻地收回手,回身撩着头髮,正想着怎么婉转收场让自己别那么难堪,却不想下一秒竟在连接船身的木板上,看到那个熟稔的窈窕身影。 夜风冷涩,而她停驻下的身躯却那样单薄,仿佛随时都会消融于脚下汤汤而逝的江水中。 「……我靠我靠,这是什么情况?」 夜生深深嘆息,「你在说什么?」 「别先顾着凶,」唐幸重重地抽了把他的肩膀,「你快回头自己看看,这是谁来了!」 刺骨的风吹得耳廓发疼。 夜生觉得疲惫,随即应付似的地回过脸去。 一整夜的情绪在剎那间急剧变化。 只见暗流汹涌的江水上,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正默立地直视着自己。比起震惊,亦或是久别重逢的心潮澎湃,此刻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小玫瑰踏着的船尾的那块窄窄木板,两端根本没有固定。 夜生唿吸一窒,二话不说便拽过了身侧的唐幸,快步走去蹲下身来,指着与船身相接的那一小块接触面,「过来,给我扶着,我去拿绳子绑好。」 唐幸并不是从这块板上走过来的。 此刻与对岸来回一望,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肃性。 「好,你快去。」 「千万握紧了,别松手……」 「放心放心,你快去忙你自己的!」 唐幸连连点头,就连腕上的白色手包都来不及摘,便猝不及防地随着手上的动作跌在地上,拖在甲板上沾满了黄沙水。 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可她仍是不放心,继而她仓促地抬起头来,对着犹如凝固在江风上的梅婧恳切唿喊道,「我扶稳了,快快快,你赶快走过来!」 第161页 「别让她过来……」夜生从船舱取过绳子,麻利地固定住木板两端,「你让她倒退,走回去。」 眼前的场景古怪而荒诞,想留住自己的竟然是唐幸而非夜生。梅婧一时只觉得太阳穴跳得更疼了,进而哆嗦着唇,终于嗫嗫地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郑夜生,你在说什么?」 夜生的头埋得很低。他心跳如擂,却不敢去抬头直视她那双溢满情绪的眼睛,只能继续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掩饰着自己不自然地吞咽。 「我让你回去。」 「我等了你三年,不是为了听你和我这句话的……」 梅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一阵疾风吹来,因为精神松懈,她身型稍稍踉跄了半步。 「别动!」夜生顿时急了眼,「这下面可是长江,不是公园里的水池子,一掉下去,瞬间就没命了!」 一滴,两滴。 越来越多的水滴滴溅在了手上,唐幸瞳孔一缩,怔怔地抽出一只手抹了把脸。 「我靠,下雨了,你们俩快一点行不行?让一个三十岁的人当众脱妆,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夜生的态度也变得愈加急促,「梅婧,快回去。」 梅婧哽咽,「你留她,不留我?」 「我不留我不留,」尽管衣服跪脏了,膝盖也跪疼了,可唐幸仍不以为意地帮腔辩解道,「我正准备要走呢,这不是正好卡一半遇上你了?」 雨水无眼,瓢泼而下,此刻就算回头的三米路,夜生也不敢让梅婧一个人走了。 他打不起这样的赌。 随即夜生上前一步,决然地踏在了木板上。 「快过来,手给我。」 梅婧心间一颤。 仿佛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便听话地抬起了手。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许多年前那间灯泡坏掉的浴室里,当时的他们多青涩啊,甚至摸不透自己朦胧的心意。 分隔多年的十指终于再度交握。 夜生的手那么大,那么暖,被包裹在其中,总能被给予着满满的心安。 连带着熟悉的温度,几乎梅婧一瞬间便滚落下泪来。也就是在这交握的一瞬,她心内激颤,一时没留神,右脚一滑,顿时身型一歪。 电光火石间,夜生抓紧了她臂弯,继而紧紧箍住,顺带着身体的惯性疾速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唐幸也是眼疾手快。 她立马抛开了摇摇欲坠的木板,也顾不上不小心从腕上甩脱到江中的手包,连忙拽住了夜生的肩膀,咬着牙,帮忙一同使力,将半个身子坠入江中的梅婧给硬生生地拉了上来。 直到确认二人安全的那一瞬,唐幸才彻底抽身,退开几步之远,定定地望着还没缓冲过劲儿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好了。既然都来了,你们也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心肝宝贝们终于重逢!! 第76章 上一秒还利落潇洒, 想要勇敢迈出成人之美底一步的唐幸,下一瞬走到船头,便彻底被眼下这瓢泼的雨势淋软了气势。 雨水太大了,而木板又十分窄小。 脚下是疾速奔逝的长江水, 无序的雨滴溅在木板上啪嗒作响。因为光线昏暗, 这一刻的唐幸甚至没法看清木板的分界线, 更是没有了顺利平安走到江对岸的信心。 何况手机、钱包和车钥匙,刚才都随着手包跌进了江里。就算咬着牙过了岸, 眼下这黑灯瞎火的, 她也必定寸步难行。 于是,唐幸无意识地踌躇起了步伐。 前前后后犹豫了半天,还是认怂地折返了回来。 「……郑夜生,要不再收容我找个地方坐会, 等雨停了再走?」 夜生一时仿佛并没有听见。 身体感官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兽, 在这一瞬因最熟悉不过的气息催化, 终而从长久的麻痹中缓缓復甦。 这些年来如噩梦一般的经歷,让他觉得很多事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像是温暖, 像是悸动, 也像是对平凡人对正常生活所寄予的渴望。然而此刻紧紧瑟缩在胸膛之中的小玫瑰, 就像是光阴所赐予他的一味解药,无论是在多年前,还是在此刻这个猝不及防的冬雨之夜,都有一种将世界尽揽怀中的甜蜜错觉。 回过头来,望见着这如同被定格住的二人,唐幸随即决定不再寄望于夜生,而是自作主张地走去船舱中避一避。 「好了, 回魂了回魂了,」唐幸连忙先一步地抱着胳膊躲进了棚顶中,「你们俩别在外面演戏了,再过过,衣服都要湿透了!」 夜生眸光微动,神色总算有了迟钝地变幻。 唐幸继续苦口婆心道,「赶紧起来,进去擦一擦,不然你女朋友那细皮嫩肉的身子板哪能禁得住这个风?明天立马去医院急诊吊青霉素去!」 黑暗的空气中,时间仿佛有了短暂的停滞。 而这个间隔着脉脉光阴的称谓,从唐幸嘴中轻描淡写而出,也成功让两人的表情出其不意地不自然了起来。 「郑夜生,你瞪我干嘛?」唐幸毫不客气地翻着门口的铁皮柜,寻找着有没有可以擦擦身上水珠的干净毛巾,「快抱进去啊,我又不是保姆,还想我帮你一起使力啊?门都没有,快快快啊!」 梅婧也逐渐在唐幸直白的言语下,缓冲好了自己的情绪。 第162页 生死一线与失而復得的奇异感,令她的思维变得迟缓,她几乎是本能般地依恋于这个怀抱,即使四肢已冻到快丧失知觉,但她依旧不愿动弹。 夜生皱着眉,微哑声道,「松手。」 梅婧抬头望着他那线条比从前更加分明的下颔,固执地摇了摇头,反而将自己的身子与他依偎地更紧了些。 「别闹了……」 「腿冻麻了,」梅婧自然而然地将柔软的双臂绕在了他的颈上,继而半真半假地在他耳边轻哼哼道,「动不了了。」 夜生顿时没了应付的法子。 寒风夜雨不等人,衣服早已被淋透,寒气也随着阴冷的雨水直入骨髓。理智在这一刻显然败了下风,随即他只能将小玫瑰一把抱起,越过表情饶有趣味的唐幸,直接往船舱内走去。 船舱很小,大概只有三十个平方,能靠着四壁的地方,大都堆满了各种梅婧看不明白用处的冰冷器具。似乎人生活在这里就像株不知名的植物一样,纯粹自生自灭地活着。 推开西面那一扇咯吱作响的小铁门,夜生将她放在了一间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房间的卧室门口。 木板拼凑的单人床上被褥单薄,一眼望去就没什么温暖可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黯的,似乎就连白日里也透不进光,唯有床边小桌上那一盏荧荧的檯灯,给这个小小的空间带来一丝缥缈的温暖。 夜生的下颔紧绷着,从床下的木箱子里掏出了两件厚外套。 继而一声不吭地将一件没拆吊牌的新棉袄丢给了唐幸,另一件稍微旧些,但也算干净的递给了梅婧。 靠在舱门上的唐幸没客气地披上了外套,「谢谢。」 「要是真谢,今后就别来了。」 「你放心,今晚我不会碍事的,」唐幸哑然失笑道,「我去远一点的椅子上坐着,等到雨停了我就走了。」 「好,那到时候你顺便把她也送回去。」 剎那之间,两个女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你们这都多久没见了,干嘛不好好聊聊?」唐幸直截了当道,「还是嫌我在碍事了,要是这样,我现在也可以硬着头皮走——」 夜生打断道,「没什么说的了。」 「啊,」唐幸费解,「你装什么装?」 身上的水顺着裤管向下蔓延。 夜生垂眸,扶着铁门把手,语速急促道,「好了,雨停了就回去,我去睡了。」 「喂,你什么意思……」 还没等唐幸把话说完,舱内那一扇唯一的小门便紧紧合上,一时整个空间内徒留着匪夷所思的她,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梅婧。 梅婧的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红的,乌黑纤长的睫毛上仿佛凝着湿冷空气中的重露。 这一刻,她那怔神抱着黑色的棉服的样子看得实在令人于心不忍,随即唐幸迈开步子,取过了夜生挂在厕所间门口晒着的浴巾,上前便替她擦起了头髮。 「刚才看你过江那样子,和初生毛犊似的,真不知道怕……」唐幸嘴巴和手都没闲下,「来,先把身上擦一擦,别着凉了。」 前所未有的陌生触碰令梅婧不自然地蹙起眉心,连带着眼神也透露出了熟悉的敌意。 「我不用你管……」 「你别瞪我,我又不是来和你抢人的。」唐幸轻嘆了口气,随即将毛巾轻轻地塞到了她的手上,「真的,绝对不会,再也不会了,这次你大可放心!」 「我知道,」梅婧拧着身上的水,小声嘟囔道,「你要是能抢走,他早就跟你走了。」 「对对,他嫌我老呢。」 「是,他喜欢小的,」梅婧的声音越来越小,指尖缓缓拂过刚才被夜生搂过的腰窝,有些稍没底气道,「他就喜欢我……」 「没错,」唐幸唇畔一弯,「这都被你猜出来了,看来你们的确相像。」 江上波涛汹涌,连带着身侧的煤油小灯也晃了晃。 顺着此刻明灭的光线,梅婧侧过脸去,对望着妆容依旧精緻无比的唐幸,第一次觉得眼前人竟也没有从前那么讨厌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梅婧的眼眸中泄露出这些年来一直深埋着的困惑与不甘,「当年意外的真相,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对我个人来说,当然可以……」 梅婧心跳加速,进而走到了离铁门远些的地方。 「那我现在就想听。」 「小玫瑰,」唐幸随着她走了过去,沉下声道,「我觉得,比起显而易见的真相,今晚我更应该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 梅婧不解,「是什么?」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久别重逢……我想此刻,夜生心内的波澜并不会比你少。所以现在你真的不该和我费口舌,而是应该推开门走进去,凝望着他的眼睛,和他把话说清楚,彻底解开心结,别再相互折磨了。」 唐幸的一番话果然令梅婧措手不及。 如琉璃般烂漫的漂亮瞳仁中,顿时削弱了几分敌意,继而软下眼眸,望向了那扇关闭着的落漆铁门。 「糟糕的天气,会让人的意志力变得薄弱。相信我,眼下正是做这种事的好时机。」唐幸锲而不捨地鼓励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进来的。我就坐在舱门口那张椅子上,等雨水小一些我就回去。」 梅婧绞着手指,将信将疑道,「你不会骗我吧?」 第163页 「当然不会!」像是表决心似的,唐幸即刻抽过了几张卫生纸,揪成两半搓成团状,塞进了自己的两边耳廓里,「今晚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大胆些……总之你们爱干嘛干嘛,就当我完全不存在好了……」 眼见着梅婧一时没反应过来,唐幸拍了拍手,索性送佛送到西,随即拉着她那沁凉的手腕,将她带到了铁门的门口。 「教你啊,一会进去,二话不说就喊冷,然后瑟瑟发抖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能扛得住就有鬼了……等他心一软,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知道了吗?」 说来荒唐,唐幸这一连串的鼓励倒真有些说动了梅婧。 在今夜短暂的相视中,夜生那双光芒熄灭的眼睛令她心痛,他们曾是那样亲密无间,并为彼此推开男女世界认知的大门,所以她真的不想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他,她是该像唐幸说的一样,面对面地和他好好地问个清楚! 唐幸眨了眨眼,脸上透露出难得的真挚。 「小玫瑰,行吗?准备好了吗?」 梅婧心乱如麻。 坦白说,这一刻,她真的很难整理出此刻自己的真正心绪。 可唐幸的建议的确也有着一定的道理。欲拒还休并不会解开心底的困惑,拖拖拉拉的也总不是个办法。她僵着手指,紧扶着做工粗糙的门框,继而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唐幸见她神色还有些犹疑,可自己也词穷到没法再做劝解。 于是下一秒,唐幸的动作便快于思绪,快准狠地抬手拧开了铁制的门把,随之灵活一闪,挤着眼睛示意梅婧快进去,自己则一熘烟地跑到舱门口指了指塞着纸团的耳朵,深藏功与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学术压力有点大,更新时间也没法固定,真的不好意思哦 - 感谢在2020-09-14 00:00:00~2020-09-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月亮湖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妮妮本妮、焦犬、zangzang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丹丹他娘、焦犬、妮妮本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因为潮湿, 整个密闭窄长的空间斥满了不容忽视的霉味。褐色的小课桌空荡荡的,尼龙材质的窗帘耷拉地挂着,由于常年积灰,暗色的布料仿佛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来的颜色。 梅婧在定睛的剎那间大了眼。 她甚至来不及往后看, 便急不可待地闪身而入, 继而以飞速合上大门。只因这一刻, 夜生那条濡湿的裤子正褪在了地上,而他赤着腿, 正在专注地自-渎着。 不止是梅婧。 心上人的破门而入自然也令夜生防备全无。 「出去。」夜生羞愧地扯过被子掩盖着关键部位, 驱逐意味十足道,「谁让你进来的?!」 江上激烈的波涛引船身摇晃得愈加厉害。 梅婧有些晕船,但却并不因此露怯,反而三两步上前, 不分由说地坐到了床上。单薄的被子被支棱起了一个奇异的形状, 她止住了下意识摸上去的欲-望, 继而沉声开口道,「夜生,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没什么可说的……」 「行, 」梅婧握着冷涩的被单, 像是汲取着某种虚空的勇气, 「那你收拾东西,明天就跟我回家。」 欲-火的潮汐不自然地褪去。 夜生寒着眼眸,不带感情色彩地直言拒绝道,「不去。」 梅婧语气带有威胁道,「你想好再说话!」 夜生低声一笑,「我早想好了。」 「郑夜生,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与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重逢大相庭径, 梅婧的怒意霎时间窜了上来,「你信不信,你要再这么古怪下去,我真不要你了?」 「换别人挺好的,你换吧……」 狭隘的空间内,一时盘亘着难言的沉默,低喘交错间,就连汲入的空气仿佛也变得苦涩。夜生的目光从自己身体熄灭的部位上挪开,继而望着绿玻璃窗外黯淡无光的天色,漫无目的的绝望,竟令他顿时有种想夺窗而出的冲动。 生活已经没有任何期盼可言。 反正活着也摆脱不了东躲西藏,倒不如一了百了,反正他也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梅婧似是心电感应到了这一刻夜生毫无理智与逻辑的思绪,于是她下意识的,焦灼地拽住了他的手,单刀直入道,「告诉我夜生,这些年你到底经歷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去了那么多次庭审,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觉得你和唐幸串了词,」梅婧眸光决绝道,「我觉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证词,说的都不是事实。」 「但你没有证据,」夜生三下五除二地脱去了湿漉漉的上衣,背过身去躺在了床上,逐客意味十足道,「你应该也知道,在法庭上,没有证据的猜测,并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梅婧復读着这几个字,下颔也在须臾间无意识绷紧,「你们一个个都活得清醒,看得通透,难道就我不配知道真相吗?」 船身逐渐平稳,连带着露出条小缝的窗户也不再有如注的雨珠挥落。因为窗缝无法严密合紧,窗帘的底端已经晕开了一团水渍,给屋内的潮湿再度添砖加瓦。 第164页 「雨快停了,你准备准备回去吧。」 「夜生,我买了套房子,在上清寺,在惠惠家楼上……」梅婧说,「房子不是很大,但能看到人民大会堂的漂亮绿尖顶,也能常常晒到阳光。我把你从前的东西都搬进去了,还给你买了几套新的拼图,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泪水快于意识地从眼眶滑落。 等夜生缓过来的时候,静默无声的泪水早已划过面庞,攀越过了山根的丘壑,渗入了有些僵冷的棉花枕头。他知道,除了小玫瑰,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爱自己的人了。 可遗憾的是,如今的他竟然无法给她一个正常而稳定的未来。 窸窸窣窣后,一阵凉气而入,继而娇软的怀抱从背后贴了过来,「……夜生,你难道不想抱抱我吗?」 间隔漫漫光阴的拥抱有着如梦似幻的虚空。 沉睡的记忆如开了闸的堤坝,顿时如激流般奔涌而来。从前睡在一起的时候,夜生总爱从身后抱着她,或是用下巴蹭着她的肩窝,或是手臂穿过腰际揉弄着他的手心。 曾经青涩的,就连肢体触碰都能激起心底万千涟漪的过去终究是不復存在了。此时此刻,就算躯体如此亲昵触碰,两颗心间隔的却不止皮肉,而是宛如隔着漫漫遥远的星河。 「梅婧,放弃我吧。」 从前除了吵架,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更何况还是用这样疏冷的语气。可梅婧的反应却平淡如水,更是凭藉着记忆,自顾自地摩挲着他手臂上本该有着玫瑰刺青的位置。 「为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一个缓刑犯,别说什么好的生活了,如今我甚至给不了你正常的生活……所以,你要是有好的选择你就走吧,不用有心理负担,我也会理解你的选择。」 梅婧的身子凑得更近了些,柔软的唇更是贴上了沁凉的耳廓。 「哦,是吗?」 「是,」夜生有些艰难地合上眼,沉闷声道,「两个人,能有一个人好好活着也好。我的人生已经烂透了,但你应该拥有美好的生活。」 明明并不想这样。 明明是想要一直伪装冷漠。 然而此刻,当脑海里排演了上千遍的言语在一瞬间倾泻而出,人仿佛被抽了精髓,顿时耗光了身体的全部力气。 可梅婧却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反而轻笑了起来,似乎在听某个不入流的笑话。 「……就算我之后就和别人结婚,给别人生孩子?」 「嗯,回头我会让明峰捎给你个大红包的。」 梅婧挪了挪脑袋,调整出了一个舒服的睡姿,继而连腿也架在了他的腰腹上,不以为意道,「得了吧,你少骗人。」 夜生微皱着眉,深吸一口气道,「没骗你。」 「行啊,」梅婧狠狠地摸了把夜生身体中某个復甦的部位,勾起唇,势在必得地笑着,「身体总不会骗人吧……有本事你扪心自问,你怎么捨得,又怎么可能没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一定肥一点 弥补诚意! 第78章 江上淅淅沥沥的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 夜生醒来的时候, 整座城市正泛着一层美丽的薄雾,空气格外清新,江上的波纹也变得从容而平缓。小玫瑰这一夜睡得很乖,不踢被子也不认床, 眼下正侧躺在小床中紧揽着他的臂弯, 睡得恬静而酣熟。 屋外的唐幸早已离去, 留下了不知从哪儿买来的两大袋板蓝根沖剂,锃亮而显眼的白色泡沫箱里还装着热腾腾的烤饼和甜豆花。尽管闻着很香, 可夜生一点胃口也没有, 反而第一时间盘算着什么时候给船上的舱门换把锁,再不让人这么进出自如了,太不像样。 穿戴完整后,夜生面无表情地扶着腰, 站在露天的用水处刷牙洗脸。 塑料管子淌出来的水是那样冷, 冷得令人骨头都发疼, 甚至有些丧失冷热知觉,可他却仿佛一点点也感受不到,就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就开始了例行公事般地清洗。 当冰凉的水珠落到嘴唇的瞬间, 两侧的唇角在毛巾遮掩下, 总算是迟钝地露出了一丝生涩的笑意。因为那里,正是自己昨晚被小玫瑰蛮横亲过的地方。 可那一抹单薄的笑意,很快便随着擦干的水珠消逝无踪。 或许深受苦痛折磨的人,都会惧怕快乐,生怕一点点喜悦来临都会使自己露出忐忑不安的马脚。星点甜头换来的一缕期望,却不想那些看似可以触碰并获得的幸福都将是镜花水月一场,甚至可能会为今后带来更疼痛的幻影。 当夜生草草吃完早饭, 完成船上的晨间作业,倚靠在船只侧栏杆上脱手套的时候,如同放空般的大脑才感受到了一丝古怪。小玫瑰从前并不贪睡,一般都醒得比他早,难道是因为太久没有一起生活,她已经更改了从前的生活习惯吗? 不过,人会变月会圆。 几百个日夜下来,就算调整了作息习惯,也不足为挂齿。 夜生胸口有些气闷,一时很难形容出自己的具体心绪,不能说是舒心,但也算不得失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为小玫瑰这份一如既往的执着等待流露出卑劣的欢喜。 然而直待日上三竿,江上升起正午的曦光时,与岸上交完货的夜生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熟悉却令人丛生怯意的大门。可在推开门的剎那,他便感受到了不对劲。 第165页 只见小玫瑰仍是一动不动地蜷在床上,一张小脸潮红着,连鼻尖都泛着点点汗珠,而她那双细白的小脚丫却大刺刺地露在了被子外,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没什么温度可言的房间中。 没错,梅婧的头昏昏沉沉的,就连睁眼也觉得乏力,这些年她并非没有独自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也并不是不能坚持一下,但在看到夜生走近的瞬间,她却忍不住开始示弱。 「夜生,我口渴……」 「你发烧了。」餵好水的夜生蹙着眉,手心很快从发烫的额上撤了回来,「走,起来去医院。」 梅婧一头栽回小床上,紧搂着被子,执着地摇头道,「不,我不要去医院。」 夜生态度坚决道,「不许不去。」 「你凶我,」梅婧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一起来就凶我……」 「好了,乖,起来穿衣服。」 「那,去也不是不行,」梅婧眨眨眼,毫无前兆地讨价还价了起来,「除非……除非去完你就能和我回家……」 此刻的夜生并没有心思和她就这个问题争个高低。然而见她这种就连着凉发热都想要借题发挥的小性子,只觉得好气又好笑,随即也不再和她费口舌,直接将人半抱起来,将晨间烘好的衣服一件件给她穿上了身。 「你不接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行不行呀……」 「生着病还那么精神?」 「我见到你才精神的。」梅婧用着软绵绵的声音振振有词道,「我要是见不到你,可能病就好不了了!」 「不许胡说。」 梅婧倒也乖,既然都得了意料之外的照顾,便也不再吭声,忍着头疼与喉间的肿痛,乖巧不已地伏在夜生怀里,任由自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生儿一样被摆弄着。 三年了。 尽管头晕又眼花,状态着实不算好,可她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直到到了医院挂上点滴后,梅婧还沉浸在这一份谨慎的喜悦中。左手扎着吊针不方便动弹,她便用右手紧紧地揽着夜生的胳膊,将头枕在他宽阔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叨叨着。 「夜生,这些年,你一定也很想我……」 「昨晚我迷迷煳煳快睡着的时候,你偷偷地回搂住了我,我记得,当时你的手还有一些发抖了……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我不怪你,从没怪过你,我相信你有苦衷,也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一个解释。而我更明白,你也根本不可能忘掉我,也不会有别人……所以,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回家呢……」 夜生下垂着眼眸,下意识地拉高了自己的口罩,踌躇了好一会儿,终是敌不过身侧那道直勾勾的目光。随即,他抬起手,缓缓地揉了揉小玫瑰那柔软的发顶。 「省点力气,休息一会再说吧。」 「哦,」梅婧点点头,进而闭上眼睛条理清晰道,「晚点说也不是不行,但你可不许在我睡着的时候悄悄熘走!」 「放心,」夜生望着头顶明晰的白炽灯盏,略微失神道,「你牵得这么紧,我又怎么能走得掉?」 「不对,你这么说不对。」 夜生眸光茫然,「什么不对?」 「别说这样的话了……小玫瑰,我知道的,你也不能没有我了。」梅婧保持着闭眼的和缓神色,只是凑近他的耳畔边,语气稍带戏嚯道,「这句话,你还记不记得?这可是你第一次睡过我之后,可怜巴巴地和我说的……夜生,其实我很俗气的,我这些年也算是想明白了,其实我就是喜欢天天听你说这样的话,所以往后你继续再多说给我听,好不好……」 在看守所那些晦暗无光的日子里,身心俱疲的夜生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算是倒霉吗?又或者说,生而为人来这世上一遭,到底值不值得?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没忘记,自己有过小玫瑰,有过比这世上一切珍宝都更为珍贵的爱人。她善良美好,心意更是澄澈透明,不容辜负。可自己不但让她蹉跎了这些年的青春,事到如今,也没有信心去许诺她一个平安而稳定的未来。 柔柔的热气喷洒在耳廓。 当夜生稍稍平復完思绪,再度垂眸望去的时候,只见小玫瑰已经神态乖顺地枕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四瓶盐水挂了近四个钟头。 等他们一前一后从急诊输液室走出来的时候,这一天的太阳都已经不留情面地落山了,再不留一点儿温暖。 梅婧吊完了针,又喝了夜生去医院食堂打包的白粥和小菜,已经变得精神了不少。眼下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见夜生沉着脸,似乎想要酝酿某些不好听话的时候,她便看准时机,先发制人道,「夜生,你送我回家吧,我头晕,怕回去路上会摔跤……」 夜生警惕地打量完一圈四周,才算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回过身来,向她靠近半步道,「是吗,我怎么看你现在精神已经恢復得不错了?」 「怎么会?」梅婧话一落音,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门似乎大了些,于是连忙轻咳两声,高开低走道,「我是真的很困,人也没力气,走一走很可能就要摔了……」 头顶的路灯绽着旖旎的柔光,仿佛用最柔和的姿态拉开了夜幕的序曲。 虽然已经下定要送她回去的心意,可夜生仍忍不住逗弄道,「可是我看你刚刚那几步走得还不错,挺稳。」 第166页 「不稳不稳,」梅婧急了,上前拽过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腿侧上直直抚去,「不信你摸摸,我腿肚子都还是软的。」 夜生没客气,当即真的下手捏了捏。 「不软。」 「郑夜生!」 「走吧,送你回家。」 话一落音,夜生便眼疾手快地招徕到了对向车道的一辆空车,继而将半真半假腿软的小玫瑰揽在怀里,抱进车中,一转眼的功夫,二人便彻底消失在了华灯初上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写了有点丧失手感,所以写的慢了点,感恩大家的等待理解!!爱你们!!! 第79章 梅婧正在追一档八点档电视剧, 打发每晚的时间。 今日既然夜生过来,其实不看也不要紧,可两个人比邻地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有一句话, 便使她不得不打开电视来调剂一下沉闷的气氛。 电视剧的男女主角正因误会而在桥上产生争执, 配乐镜头双管齐下的时候, 夜生却面不改色地对着墙上的挂钟,用热水瓶里的开水沖开了清开灵沖剂, 再用搪瓷缸中的凉水调匀, 插上吸管,继而朝着津津有味看电视的小玫瑰递了过去。 梅婧似乎很快就进入了这种被人悉心照料的状态,此刻就连头也没回,就开始老老实实地喝起了味道并不算好的感冒沖剂。 夜生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吮吸的柔唇中停驻了须臾。 过了好一会儿, 直到小玫瑰颐气指使地将杯子递迴给他, 目色茫然的他才算彻彻底底地缓过劲儿来, 于是连忙遮掩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既然药都吃完了,那我就回去了……」 梅婧飞快俯身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不行!」 「梅婧……」夜生连名带姓地喊着她的名字, 这一刻, 他的语气有着无法迴避的生疏, 「来之前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 「说好我只是送你回家。」 「哦,」梅婧脸不红心不跳道,「那你就当我反悔好了。」 夜生轻嘆道,「开始耍赖了,是吧?」 「对,我就是耍赖,我这个人本就赖皮极了。」梅婧掀开了额头上刚换上不久的湿毛巾, 顿时卯足了劲地钻进他的怀里,勾住他的脖子便吻上了他的眼睛,任由无措的睫毛在自己的唇间微颤,「你今晚既然都进我的盘丝洞了,就别想那么容易想逃!」 陌生的环境,熟悉而遥远的场景。心头在剎那间仿佛被挑起了一把火,带着喷洒在额间的徐徐柔风,唤醒了身体之中一种久违的,且不该萌生的慾念。 此刻耳边盘旋着的,是电视剧中柔情满满的片尾曲,可夜生并没有忘,江上的船还空关着没有人守夜。此刻发生的这一切,的确太不合时宜了。 「你还生着病,动作消停一些……」 「你想要我消停什么?」 「你说呢?」 「行吧,那你说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晚上,我迷迷煳煳地踢了被子,然后又不小心烧起来了呢?」 夜生答得没犹豫,「没有。」 梅婧抬手用遥控器关上电视,神色有些气急败坏道,「你骗人!」 「行了,」被揪住耳垂的夜生无奈地低头凝望着她道,「烧还没全退,就不能盼着点自己好?」 「不能,因为我只有看见你才能好。」 「梅婧,你应该明白,没有人能永远在另一个人身边。」 「我明白,道理我当然都明白,」梅婧的语速很慢,声音中混合着鼻音,倒有几分南方语调特有的绵软勾人,「只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真的很害怕一放你走,你就又消失不见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这里不只是我的家,这也是你的家,这就是我们从前一直期盼的,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夜生嘴唇两度张合,然却并未能说出什么话。 与小玫瑰猝不及防的重逢仿佛像是神明的指引,上一秒还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快要心灰意懒地等待着被刺骨寒冷彻底侵蚀之人,下一秒却忽而被命运推送到了海市蜃楼般山清水秀且温暖宜人的绿洲。 就算知道身旁还有危险不曾全然消弭,可此刻这种铺天盖地的,柔软到仿佛根植在心灵最深处的温暖,使他根本无法抵御。 梅婧的后脑勺蹭着他的肩窝,手指也一直延绵向下,最终抚向了他微凸的嵴骨。 「……夜生,我还开了家玩具店,离这里也不远,惠惠帮我从网上进了好多拼图,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等明天醒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嗯。」 得偿所愿的梅婧抬起脸来粲然一笑,继而又重重扑回那个专属于自己的怀抱里。 繁星如许,人民大会堂的绿色尖顶在月辉的映照下也十分好看。 大概是新年临近的缘故,整座城市的夜空总是不间歇地闪耀着烟花,一朵又一朵,绚烂而璀璨,有着澄澈动人的光华。小玫瑰洗漱完上-床后不久便沉沉睡去,只是那一双柔软的臂,就连睡着还依旧紧揽着夜生的胳膊。 光影明灭,给英挺的面庞笼上一层更为深邃的轮廓。 漆黑的瞳仁中透着不容忽视的黯淡,夜生平躺在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床上,却依旧没法控制自己起伏不歇的心绪。 明天会是一个晴好的天气吗? 他并不知道。 第167页 放弃理想永远比坚持理想更为艰难。 就像于他而言,无论明天的天气晴好与否,显然都不会是好过的一天。 ------ 梅婧最终并没能如愿带夜生去成玩具店。 因为自从那一夜药到病除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夜生。 江上的旧船中也是人去楼空,舱门上那把生了锈的铁锁链,像是要将人心都锁住了,硬生生地锁在一片茫茫的江水之上。 一切都了无痕迹。 仿佛那一天一夜的短暂回忆,都是源于她太过思念夜生所产生的一场幻觉。 尽管日子还是日復一日的继续,可梅婧有时真的会觉得很丧气。尽管她始终相信夜生一定有着言不由衷的秘密,可她依旧对自己这样执着的偏信和等待产生了质疑。 就连店里的甜甜也随着日渐熟悉,而眨巴着眼睛,直入主题地问着她。 「婧婧姐姐,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你说。」 「你的爱人,他还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啊?」 「没事,」面对眼前人诧异不已的神色,梅婧从容而平静,「即使见不到人,可我依旧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这句直勾勾的言语,吓得清点帐目的甜甜渗出了一声冷汗。 可梅婧却有些固执地相信—— 近些时日来店门口忽如其来被修好的灯泡、漏水的空调管、与悄然补好缺角的木质小马扎,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的手笔。 开春过后,重云巷那一片的旧城区终于迎来改造。那些鳞次栉比,採光困难的老楼全部要面临爆破拆除,继而为拔地而起的新式高级住宅腾地方。 对于重云巷要拆除的事,梅婧心底总怀有些隐约的惆怅。 尽管那并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尽管她很久以前还曾讨厌过总透着一层霉气的老屋,可那里毕竟有她和夜生重逢相爱的所有回忆。那是她对这座城市建立起的初步依赖的地方,她熟悉那里的一砖一瓦,还有她心底的点点牵挂,都源自于那座不甚起眼的陋巷。 梅婧忽然决定要回去看看。 在它存在于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个夜晚。 春末的夜晚是那样的温柔,和风徐徐,月朗星稀。 即使已经搬走近两年,可五年来的生活点点滴滴,与她来来回回走过的砖路,甚至给她一种闭上眼睛都能行动自如的自信。 这些年,重云巷也经歷过一些小小的修缮。 类同此刻,就连路灯也比从前明亮了不少,即使一个人独自走着,也不会感到沉闷害怕。只是路上真的太杂太乱,有太多来不及被人们带走,或者说是摒弃的东西还留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废旧生活用品,斥满了这条即将面目全非的老旧道路。 梅婧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一只缺了把儿的蓝白相间儿童澡盆,才转弯走向了从前那幢老楼的入口。 虽然已经十分小心,可走上阶梯的时候,梅婧还是差一些被一个圆滚滚的洗头膏盒子绊了一跤,所幸她眼疾手快地撑住了墙壁,才算勉强站稳,不过这一插曲,还是惊起了身上的一层冷汗。 在扶着心口抬眸的瞬间,她似乎看到楼下街角闪过了一个身影。 尽管荒唐。 可她却不可自抑地在第一瞬间想到了夜生。 梅婧刚想嘲笑自己的这份疑神疑鬼,却在拾级而上爬上楼梯,走到曾经的落漆铁门前,剎那间滚落下泪来。 因为此刻的门把手上,正挂着一串暗香盈盈的茉莉手环。 小小的茉莉花盏是那样的洁白而馥郁,即便不能开口言语,却带着来人难以宣洩于口的珍贵心意。 夜生真的来过。 那是夜生,那一定是夜生! 梅婧摘下手环,仓惶地冲下楼梯,重新伫立在了这个苟延残喘到已看不见一丝生机的废墟之中。然而此刻,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凉,再也没法捕捉到刚才那个闪回在黑夜中的身影。 「夜生,你在吗?」 「夜生,要是听到的话,你应我一句好不好?」 试探性地开了口,然却如预料中的毫无回应。 梅婧实在没了什么好的法子,只能捧着茉莉嗅在鼻尖,一秒,两秒……花儿太香太好闻了,自己也真的是没出息,这样闻着闻着便彻底失控了情绪,继而索性蹲下身来,任由鼻尖酸涩,在这条最后一晚能望见星光的陋巷中,彻底放声哭了出来。 「夜生,巷子太深了,我看不见你了,也找不到你了……」 「我知道你在听,也知道你一直都在。你要听好了,我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去喜欢上别人,也不会就此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我要等你,我就是要等你,无论你心里怀着什么隐衷,我都会等你……就算你打算躲我一辈子,我的心意也会坚定不移,你是明白我的,你一定要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极大和好!等我等我!! 谢谢大家的等待,你们真对我太好了,超级感恩!!! 第80章 这个时令桃子出市了。 楼下糖水铺里的孙阿姨是个会做生意的, 总能将最简单不过的甜点变着法儿做出与别人家不同的花样。 孙阿姨心细手巧,把鲜香的桃肉捣成汁,再配上切得丁丁点点的蜜桃块,拌着冰粉, 再撒上一层白芝麻和山楂片, 可以说是又香又甜, 滋味好极了。梅婧时常中午没什么胃口,便会汲着拖鞋下楼去打包一份清清凉凉的冰粉开开胃。 第168页 只是今日买冰粉的时候, 孙阿姨的脸色并不如往常一样好, 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瞥向架子上的电视机,目光甚至显得有些焦虑。 「阿姨,您今天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吗?」 「不,不, 我身子好着呢, 」孙阿姨忙忙摆手, 可却仍有些心神不定,进而无意识地重复舀了一勺白芝麻洒在了冰粉上,「是我儿子小诺, 你知道的, 他还在首都念书呢, 你也知道现在那里的状况……」 孙阿姨有些欲语还休 可梅婧却瞳孔一缩,瞬间明了。因为孙阿姨所担忧的状况,正是起源于去年年末的那场可怖的瘟疫。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在意这场起源于广东的发热怪病,可这一两个月来,疫情由南向北,蔓延得愈演愈烈, 疫区也在不断扩散,就连首都都已封城严治,实在闹得令人心内惶惶不安。 何况这病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有效的治法,死亡率还这么高…… 细想完前情后果,梅婧的一颗心顿时也被吊了起来。 「阿姨,那小诺学校那边还好吗?」 「学校里边有老师确诊了,已经被隔离了起来,学生们现在全被封锁在宿舍里,眼下还没个定数呢……」 「这么严重?」 「是啊,学校都已经停课了,我现在整晚都睡不好,生怕孩子一个人在北京会出什么事……」 午时的阳光还算不错,可梅婧的心头却是阴云难消。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嘴巴聪明的人。类同此刻,尽管心里并不好受,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劝慰孙阿姨才能奏效。 何况这种事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的确是手足无措,太过茫然。 孙阿姨嘆了口气,似乎对自己将负面情绪传递给老主顾的行为感到有些愧疚,「小梅,记得家里囤点白醋,虽然咱们这里现在还算安全,可这一天天的,也是没个定数,先囤上些,就当有备无患!」 「好,」梅婧回了神,「我一会儿就去超市买,到时候也帮您带几瓶回来。」 「我家老李早买好啦,囤了整整一橱柜呢!如今形式不理想,也不知道现在市面上还好不好买了,要是买不到到时候你来找我拿,叔和姨虽然怕死,但匀给你两瓶没问题!」 「不用,不用,没有的话我多跑几家看看就是了……」 梅婧天生就不是爱麻烦人的性子。 尽管明白孙阿姨也是好心,可这白醋如今也摇身一变成了稀罕物件,倒真半真半假地成了抵御怪病的好东西,所以让她伸手找人要,总归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于是她也没耽误,草草吃完后,便约上楼下刚发完货的惠惠,一同去了趟超市。 然而去到了超市,才发现情况竟比她想像的要糟糕。 摆放酱料的两条货架中,醋的那一排早已被扫荡一空,就连陈醋也只剩下东倒西歪的寥寥几瓶。不少年长的大伯大妈正满脸愁云地站在货架旁,目光呆滞,活像是被什么怪物抽干了力气。直到舌灿莲花的惠惠上前一问,才知道这些人竟已跑了四五家超市,且都是状况如一,无所收穫。 「婧婧,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惠惠下撇着唇,显然有些不甘心,「我想去多找几个售货员问问,看看能不能从仓库里调出些存货来。」 梅婧没把握地蹙着眉,「这样能行吗?」 「你看看,」惠惠环顾四周,嘆气道,「如今都这种情况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呗,就算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啊!」 「行,总之别太勉强……」 「放心,我明白。」 「嗯,不行我们就去药店看看有没有酒精,酒精也能消毒,或许酒精也能抵用呢……」 然而设想总是美好的。 可实际上却是除了这一家,附近接连几家超市的确都如大伯大妈说的那样没了白醋,更糟的是,药店里的酒精也早已售罄,而且在空手而归的公交车上,她们更是获取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灾难并没有将这里遗忘。 这座城市里,出现了第一个确诊病例。 梅婧一路上的心很沉,在这一刻,她又不可自抑地想起了夜生。夜生现在会在哪呢,他哪里又会不会安全?若是在长江上换了条船或许还好,可若是改到去汽车站、火车站这种人群稠密的地方做工,岂不是增大了许多危险?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这半日的奔波带来的疲劳更甚。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在这场残酷无眼的天灾面前,她心内所最为惧怕的竟不是死亡,而是与夜生的彻底别离。 ------ 时光荏苒,转眼庄记火锅都成了三十年歷史的老铺了。 工作日的下午两点,后厨中总算清闲了一些。 手脚麻利的庄婶将炒好的几个大锅菜端去了前厅的桌中,手里动作不停,嘴上也是,她一边瞧着电视,一边忧心忡忡地和身旁的几个小年轻探讨着现下闹得人人自危的非典肺炎。 「你们一个个的可要小心些啊,下班就要早点回家,别到处乱晃,据说那个非典肺炎厉害极了,一不小心就给传染上了!」 「这个怪病据说压根防不住,」染着黄毛的年轻男孩解开围裙,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以为意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呗……」 庄婶快乐一撂,即刻板起了脸。 「小宋!不许乌鸦嘴啊,赶紧阿弥陀佛掉!」 第169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宋挤着眼睛,嘴上倒是十分配合,「婶子一心向善的话下次炒肉片少放点辣子吧,这菜吃的,我舌头都要开花了!」 「辣椒可是好东西,祛湿祛毒,不许不吃。」庄婶捲起袖子,笑眯眯道,「再说了,来了渝州还想不吃辣,这不简直白日做大梦呢?」 小宋嘆气,「哎,婶子真是偏心!」 「哟,意见都这么大啦,那不妨直说说,我偏心什么了?」 庄婶的声音顿时抬高了八度。 随即她拿起遥控器,调了个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地方新闻频道。 小宋扇着红彤彤的嘴唇,咽下了红油喷香的拌海带丝,鼓起勇气道,「我真能说吗?」 「得啦,」庄婶笑话他道,「话都窜到喉咙口了,你现在还想咽回去不成?」 「那,那我就说了……」小宋眨巴着眼,语速飞快道,「婶子的心本就生的偏得很,总是给郑哥开小灶,我都看到了,中午你就在后厨里给他专门煨了一盅红枣鸽子汤,而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却得在这里学着吃辣菜!」 「毛头小子,你和他比什么,他前几年吃了不少苦,身子也受过损,当然要好好补补营养……而你在我这儿也是顿顿有鱼有肉的,要是到外头说我亏待了你,别人准笑掉大牙!」 「可是……」 「好了好了,」庄婶女主人的气势顿时窜了上来,「不许有可是了,快吃饭!不然下一顿就给你吃白水煮面了,一点油星子都不给你尝!」 喜欢的武侠片刚刚被无情地调了台,直言不讳的话语又被庄婶一棒子打了回去。于是小宋委屈巴巴地垂下头去,勐灌下手边的一杯凉茶,才算解了解咽喉中火烧火燎的辣意。 而在后厨料理台的角落,刚喝完汤的夜生正在仔细地洗着碗,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没错。 在这座城市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他又回到了这个老地方。 只不过这一次,他早已不用像年轻时候一样前后忙活,而是只用在后厨洗菜择菜,就算是完成了每日的工作。 龙头下的水流哗哗地响着。 夜生每一次洗东西时都极度认真,从里到外,不放过任何一点油垢。只可惜他洗得掉一切污渍,却洗不掉人生的斑驳污点。 而正在这时,庄叔卷着报纸,从楼梯上火急火燎地走了下来。 「夜生,夜生……」 庄叔的声音有些急促。 夜生听到了动静,很快反应过来,关上了水龙头回过身去。 「怎么了,庄叔?」 「快,快,」庄叔用自己的围兜给夜生擦了擦手,继而遮掩不住笑意地将报纸翻开递到了他的手里,「你快看这条新闻,张茂兵,是不是他,我没记错名字吧?」 夜生心内一紧,立马认真地垂眸望去。然而只消一眼,便令他瞠目结舌,因为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两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可怖面容。 在这份本地报纸上,竟占足了半个版面,详细介绍阐述了自九十年代起,地方上的娱乐龙头人物张茂兵与其女友江卿卿因为长期涉嫌犯组织、领导、参加□□性质组织,违法开设地下赌场,寻衅滋事,聚众斗殴与故意伤害等违法犯罪活动,严重破坏了当地经济和社会生活秩序,更是对社会治安产生了不良影响。因此二人于昨夜被警方在市中心高级公寓中正式逮捕,开始等待法律诉讼与判决。 张茂兵和江卿卿被抓了…… 前些天,仿佛才听庄婶说地方上换了个腕儿硬的领导,没想到这才没几天,就得到了这个大厦倾覆的消息。或许因为太过忽然,夜生一时都谈不上惊喜,而是揉了揉眼,仍有些不可置信地蠕动着唇。 「他们真的,被捕了?」 「可不是,都白纸黑字写着啦!」庄叔的情绪起伏倒显得更激烈些,随即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天开眼,这对摺磨你的黑心肝狗男女总算是遭报应了!」 夜生这些年,也是陆陆续续知道张茂兵当年究竟使了个怎样的阴招。 张茂兵明面上拿走了唐幸谈和的股权与不动产,放弃了刑事追责,可暗地里却一直钻着法律漏洞,拖延着案件的判决速度,并私下找了人在看守所里无度地折磨自己,让自己在那里度过了两年多身心俱疲的日子。 不但如此,就连自己走出看守所前,都收到了他派人带来的严厉警告。张茂兵转达道,就算出去也不会给自己一天好日子过,只要自己再被他的人逮着,绝对让吃不了兜着走,非死即残。 所以夜生真的没有办法。 既然做不到以卵击石,同归于尽,那么便只能像一个见不得光的蛆虫一样,远离爱人,放弃正常生活,生活在最为阴暗的隐蔽处。 细心的庄叔留意着他脸色的点点变化,「……夜生,怎么的,开心傻啦?」 「庄叔,」夜生将报纸捏的很紧,就连的喘息也变得有些沉,「你说,那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当然了好孩子。手里的活赶紧放一放,快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夜生的眼神闪烁,显然有些隐隐的不自信道,「……什么是我该去的地方?」 「哎哟,怎么还迟钝起来了?」庄叔一针见血道,「快去找婧婧说清楚啊,多好的一个小姑娘,要是再被你这么蹉跎着青春,可真的是活作孽了!」 第170页 正在这时,前厅中传来一阵惊唿。 还没等夜生和庄叔反应过来,庄婶便已惊慌失措地扶着门框,紧锁着眉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庄叔直嘆气道,「这么大个人怎么回事,还冒冒失失的?」 「别打搅我,」庄婶不耐烦地抬了抬手,随即径直地将目光投向了夜生,「夜生,我问你,你们婧婧现在是不是住在上清寺路?」 「是,」夜生唿吸一窒,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了?」 「哎哟我的天吶,你快赶去看看吧。刚才看新闻说是她们那块儿出了个非典的疑似病例,现在整块区域都要隔离封锁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好像比我先前想像的慢了半步,小情侣要下一章甜甜再会啦! 第81章 庄叔主动将自己新买的摩托车借给了夜生。 不但如此, 庄婶还在三分钟内,迅速地打包出了一蛇皮袋应有尽有的物资,让夜生捎带着去。 「万一真隔离上了,没有东西吃可不行。婶子虽然是过来人, 但到底都没经歷过这些, 多带一点儿好, 也算是以防万一……」 「快,听你婶的, 」庄叔从口袋中掏出烟盒, 点上一根,勐吸一口,继而在一旁点头附和道,「还有, 下次过来, 可不许不带婧婧来了啊!」 夜生一时语塞, 只能咬着唇,重重点头。 今天明明是个这样好的天。 风是沁凉的,阳光也是, 飞驰在路上的时候, 裸-露出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是自由的。尽管有头盔遮蔽, 可夜生的眼睛依旧很痛很酸,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向上涌起的泪。未知的阴霾如同枷锁般缠绕在心头,就算怪病可怕,就算死亡骇人,他也绝不能允许自己再让小玫瑰心灰意懒地一个人。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真年轻啊。 那时候的小玫瑰待人还很冷清,对人的态度总端着几分戒备,眼底更是不见半分柔情。而不似如今, 就算身心疲倦,可每每望向他的时候,眼底总是透着坚定而旖旎的爱意。 虽然从小人生便不乏波折,可有了小玫瑰的人生,实在是不能够定义为不幸。 一路绿灯畅通,夜生在路上也没有一点耽误。可当他一路风驰电掣开到小区的时候,一个个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已经开始做起了拉线的隔离工作。于是在短暂的微怔过后,他连忙将车停在了靠近小区的地方,背上庄婶为他备好的蓝红条纹蛇皮袋,穿过一辆辆救护车,有些失力地播开了看热闹的人群,笃定地往心内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他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郑重地迈过了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伤痛,告别了了无希冀与东躲西藏的贫瘠人生。他明白,不论之后的状况如何,眼前这一座蔓延着森森恐惧、并且即将被封闭的楼,才是他最终的归宿,是他的家。 在这条逆光而行的路上,他没有分毫恐惧,只有满溢于心间的温暖归属。 「喂喂喂,」一位年长的执行医护人员看到了步履匆匆,想要逾线而过的夜生,连忙快步上前阻拦道,「小伙子,这儿闹病了要封锁,你别捣乱,赶紧绕开!」 夜生心下一紧,脱口而出问道,「这里已经有人感染了吗?」 「目前还没个消息呢,」一旁带着口罩看热闹的红衣大妈插嘴道,「但这里的确有和确诊病患同车厢的密切接触者,所以这不才火急火燎地封起来啦?」 夜生瞬间瞭然,即刻目光沉着道,「医生,我家在里面,请您放我进去。」 「几单元,几零几?」 「东边那幢的一单元,1002。」 「欸,小伙子,你这是从外地回来的吗?」一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中年女人回过身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肩后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裹,「现在从外地回来,我们是要详细登记往来路线的!」 夜生默默地垂下眼眸,只觉得手心有些渗出了汗。 「不是。」 「身份证给我,」另一侧负责信息登记的工作人员已经捧着怀中厚重的手册,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还有,我这里要登记一下,你是从哪边过来的?」 夜生配合地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黄桷坪。」 「哦,平时在哪里上班的?」 「是。」 「不对啊,你是常住在这里的吗?」工作人员翻看着登记册,郑重其事道,「我看一单元1002的常住人口登记上,只有一个姑娘的名字啊……」 「对,是梅婧。」夜生心内骤然升腾起了一种即将被拒之门外的预感,尽管心下紧张,但依旧勇敢开口道,「医生,她是我的爱人,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在家担惊受怕。」 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隔着防护面罩一针见血道,「你们结婚了吗?」 夜生眼眸一黯,「还没有。」 「啧啧,现在的小年轻没结婚都这么敢喊……」薄薄的身份证当即被登记了一半的工作人员一脸无语地递了回来,「真当这病是开玩笑的吗?」 对生活逆来顺受了这些年的夜生,终于在心房的最深处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牴触的火焰。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低头妥协。 「医生,我是认真的,」夜生说,「能不能麻烦通融一下,放我进去?」 「不行不行,这会儿可不是让你们上演海枯石烂的好时候,好好活着才是万幸!赶紧的,哪里来哪里去,别来这里凑热闹添乱了!」 第171页 「可我已经越过了隔离线,我已经靠得离这里这么近了……」夜生面露不甘,因为口渴,就连吞咽对他来说都变得有些艰难,「或许,那个病毒比我们想像的还厉害?或许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沾染上些什么,要是再放我出去,岂不是要祸害到社会上的其他人?」 这一石破天惊的言语,使得原本一旁围着看热闹的老老少少顿时神情惊骇地散去了大半。人们有些嫌弃地望着他,继而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道,「哎呀呀,你这小伙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如今这是什么状况,说这些话出来,也不怕招晦气!」 「……他不怕,我也不怕。」 正当夜生想要继续争取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最熟悉不过的语调。瞬息之间,他仿佛被施咒般地定住了身,他没法动弹,更没法说话。直到一条软软的胳膊顺着臂弯将他揽紧,他才如梦初醒般,机械般地侧过脸去。 小区内正由医疗工作者里里外外地喷洒着消毒液。 在明净而清透的雾光下,夜生在恍惚中,看见了彩虹的层叠幻影。 这一刻,柔丽的光线仿佛穿过了脉脉光阴,均匀地倾洒在了小玫瑰身上,圣洁美丽。而他的小玫瑰正绯红着水嫩的脸颊,无惧周围的七嘴八舌,目光清澈盈盈地望着他。 有了登记在册房主的现身首肯,接下来的一切自然变得顺利了不少。可直到顺利走到门前,夜生的目光都显得有些迟钝,似乎总觉得现下的这平和的一切像是个一戳即破的美梦。 当然,这样出神的结果,就是他在进门前压根没留意那道低矮的门栏,继而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跪在了正打算换鞋的小玫瑰眼前。 梅婧面色一红,随即连忙关上了房门,始料未及道,「夜生,你这是干什么?」 要是说此刻一点尴尬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可既然已经到了眼下这一步,夜生滚动着喉结,索性将错就错地垂下了脑袋,表情委屈到不行道,「认错。」 从前独自一人看电影的时候,梅婧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二人重归于好的和好场景,或是浪漫明快的,或是缠绵悱恻的,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像眼下这样荒诞到有些搞笑的瞬间。 她的心上人身上风尘僕僕的,穿着的衣服也不体面,虽然布料并没有起太多皱,可却明显地沾染着点点油星。然而他还是那样的好看,从眉眼髮肤到目光流转,丝丝缕缕都戳进了她的心窝子里,让她只消一眼,整颗心便化成了一池春水,再没有分毫怨悔可言。 于是,梅婧努力地憋着笑道,「你忘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可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了……」夜生忍着喉间的干涩,低哑声道,「小玫瑰,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从前年轻了,身上也没添什么新的本领。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劣迹斑斑又没前途没希望的废人。所以,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接受继续和我一起吗?」 「和我问这种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为了助长你心里的底气吗?」 「不是的,」夜生坦诚道,「我做了错事,走了弯路,不能不道歉,也不能不给你重新考虑的空间。」 梅婧一时没回答,而是换上拖鞋,自顾自地走进了北边的厨房。 隔了好一会,直到夜生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她才端了一杯温开水走了出来,递到了保持着一动不动跪坐姿势的他手里。 「哦,那么我就如你所愿吧……」 夜生只觉得这句话没头没尾,随即不明所以道,「是什么?」 日光转圜,室内的光影一时变得愈加沉了。 须臾之间,梅婧只觉得目光失焦,甚至有些看不清夜生的具体神色。 可她却下意识地不想开灯。 正因为她有些固执地笃定,太过直白的光线会破坏这一刻流淌于心间的满满悸动。于是,她在一片朦胧中缓缓地跪坐下来,用自己柔软的手指如同弹奏乐曲般,蜿蜒而上,轻抚上了那张永远纯粹如一的面庞。 「我原谅你了。刚才去倒水的时候,我也仔细考虑过了……」梅婧凑上前,轻蹭了蹭他那高挺的鼻尖,继而与他目光平及,笑容明媚道,「郑夜生,这辈子我还是要和你好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和仙女们汇报一下状况: 下一章应该就是大结局了,我会拿出我的老本行好好写的(姨母笑,你们懂的 虽然有点不舍,但之后呢就是不定期掉落的齁甜番外了。 相信一下生生妈妈,一定会加油好好弥补之前大家久等的遗憾的!! 第82章 这是一个拥有着极美晚霞的黄昏。 初夏的和风轻柔柔的, 将米白色的素面纱帘吹得翻飞。 严谨的消毒工作也终于接近尾声,户外的人群纷纷散去,再不会发出一点恼人的噪音。 那一夜在重云巷中意外得来的茉莉手环已经枯萎成干花,被细緻地套在了床头柜上的玻璃香薰小瓶中, 成为了梅婧每一日入睡前, 用来盼作与爱人重逢的美好念想。 她想, 她终归算是幸运的。 就算屡遭波折,可她终归还是等到了。 梅婧眼眶之中噙着泪, 可眉眼却回到了初见时的清澈明丽, 瞳仁更像是能折射出最动人光影的深色琥珀。她忽然笑了,在这个或者并不合时宜的时刻。这一瞬间,她笑得幸福而纯粹,尽管心内明白这并不道德, 可她却不得不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硝烟, 将她的爱人完完整整地送回来了。 第172页 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夜生线条美好的下颔, 正当好地落在了梅婧的眉心之中。 太久没有发生过的亲密-关系,反而会使得人格外在意自己的表现,与对方给予的一点一滴反馈。随即, 夜生的声音仿佛在低喘中含着委屈道, 「小玫瑰, 你是不是在分心?」 「没有。」 「我不太信。」 「真的,」梅婧捧着他的脸,眯着眼睛替自己辩解道,「我是在开心呢。」 仿佛得了鼓舞,夜生瞬息间骤然使力,眸底颜色也逐渐更为深沉。 「所以,这就已经高兴到哭了?」 「嗯, 你知道的……」缠绵的笑容瞬间转为了化骨般柔软的嘤-咛,「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永远永远,只为你一个人敞开……」 「那现在你也知道了,」夜生勾着唇,俯下身子吻住了眼前那张微颤的樱唇,「自始至终,我也为你守身如玉。「 空旷静好的卧室中,一时满溢着失而復得的喜悦。 在悱恻到仿佛能融化一切的甜蜜亲吻中,梅婧的眼角再度流淌出了百感交集的泪。 这些年,其实她一直在等。 等到房间里晒得进明净的阳光,等到亲热时不用担心门墙隔音差而捂住嘴巴,也再不怕邻居来拍门……她一直坚定如一地在等他回来,而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心意,他全部明白。 「今年……夜生,我今年二十五岁了,我想做妈妈,我想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这辈子,从来都只想和你生孩子……」 「那宝宝就给我生一个小小玫瑰,好不好?」 「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耳廓宛如在瞬间被点燃,继而变得滚烫。 千言万语在心,不如用最切实的行动来表达爱意。 二人在澎湃的心潮中缓缓阖上了眼,他们知道,曾经所有伤痛都将成为过去,如今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不论明天会发生什么,是灾难还是喜悦,他们都会用最好的姿态去迎接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 因为前前后后弄了太多回。 到了最后,梅婧连自己什么时候体力不支睡着的都忘了。 然而这一场持久浪漫的后续,并不是第二天清晨甦醒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而是迷迷煳煳地在睡梦中,被满屋子浓浓的醋酸味给熏醒。 美梦破灭的梅婧当即委屈兮兮地拍着床,哼哼唧唧了起来。 「夜生,夜生!」 「我在。」 夜生哪受得了她那娇软可人的唿唤。 于是连忙放下拖把走进卧室,坐到窗前,将伸着两只胳膊讨抱抱的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哎呀,你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怪我这些年早起惯了,」夜生的声音低而柔,有着春风化雨般的暖容,「主要也是想趁着你睡觉的时候,给家里消个毒。」 「可是,我昨天没有买到白醋啊,家里的醋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昨天过来前,庄叔庄婶好心带给我们的。」 「哦,那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他们的,」梅婧将整张脸埋在了他的胸怀中,舒心地轻嗅着他身上那个令自己最熟悉也最迷恋的气息,「可是,白醋的这个味儿也太熏了,我不太喜欢……」 「好,那我一会就开窗通风,把味道都散了。」 「那就好,」梅婧舒心地打了个哈欠,「你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吧?」 「白天家里干活,夜间床上出力,附带全日被随意使唤……」夜生轻抚着她光洁而平直的锁骨,逗弄她道,「寄人篱下,这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哎呀,这么说来,你的自我定位还挺准确的?」 「那是当然,」夜生笑道,「混口饭吃,怎么能不服从领导安排?」 这一番直白而熟悉的油腔滑调,顿时令原本睡眼惺忪的梅婧清醒了个大半。下一秒,如绣花枕头般的粉嫩柔拳,便精准地捶在了夜生的胸口上。 「好啦,昨天我太高兴了,一时间都忘了问……」梅婧犹豫了须臾,还是决定解开盘亘在心间的疑问,「其实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令你忽然转变心意,愿意回来?」 瞬息间,梅婧能感受到身后的怀抱无意识地收紧。 「我这样反反覆覆的行为,是不是很讨人厌?」 「不,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梅婧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从看守所出来后,尽管法律宽恕了我,但张茂兵和江卿卿并没有……我不想再和唐幸有所牵连,更怕会因此连累到你,所以直到昨天在报纸上看到他们被警方正式拘捕的消息,我心里一直以来的担忧,才算是彻底放下……」 尽管细节部分被一笔带过,但作为成年人的梅婧,不难想像其中那些令人髮指的细节,更是不想再反覆追问,勾起夜生不好的回忆。 「所以,一看到消息你就直接来了?」 「其实要是没有隔离的事,我也不会直接过来。」说到这里,夜生忙有些脸红地解释道,「毕竟你也看到了,昨天我的样子实在狼狈,头都没理,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梅婧听完,乐不可支地直起身来,揉了揉他那洗完还没完全干透的发。染着湿意的柔软髮丝顿时凌乱地垂落在他的额上,带着发梢下那双纯粹而透亮的眼眸,霎时间,给予了她一切如初的美妙体验。 第173页 「我又不嫌弃你。」 「我知道。」 「好开心啊,忽然觉得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岁。」 「嗯,」夜生动容地颔首道,「我也是。」 「夜生,我想,我们接下来可能有很长时间都没法离开这里了……所以之后你这一脑袋头髮,也只能交给我来修剪了。」 「好啊,」夜生唇角上扬,继而用指腹摩挲着她的线条美好的肩颈,「今后从头到脚,都听你的。」 梅婧的心情实在是好。 就连起床前都忍不住在床上多打了两个滚儿,不一会儿,她又在温热粥米的香气里,结束了磨磨蹭蹭的晨间洗漱。 光线暖容的餐厅中,梅婧美滋滋地喝着红薯紫米粥,继而单手捧着脸,忍不住感慨道,「哎呀,你煮的粥真的好好喝呀。」 「一碗粥而已,不用那么夸张。」 梅婧被戳破了心思,倒也不露怯,反而顺水推舟地狡黠一笑道,「夜生,你说你做饭那么棒,那以后是不是有你在,我就不用进厨房了?」 夜生将剥好的鸡蛋递到了她嘴边。 「小懒虫这就原形毕露了?」 「对,我就是懒。」梅婧点点头,「从前等你的时候,我可是一股劲儿把我这辈子的所有力气都透支完了,所以现在,也该是你要还回来的时候了吧?」 「的确,」夜生垂下眼眸,又夹起一枚煎饺朝她递了过去,「有点道理。」 梅婧嘴中塞得满满的,随即嘟嘟囔囔道,「那你是答应不答应呢?」 「我有过拒绝你的时候吗?」 「你怎么就没有?上回在船上见面的时候,你不就是一个劲地赶我回家吗?」 「那是特殊情况,不能算……」 「我不管,」梅婧嘟囔道,「我要你和我拉钩钩,一言为定!」 时隔多年,记忆穿透漫漫光阴。 志得意满的小拇指,再度洋洋洒洒地伸向了夜生那带有薄茧的修长指节。 这一次肌肤相触时,他们再也没有懵懂,没有茫然,没有顾虑,有的只是对今后生活满溢的憧憬,和对彼此再无遮掩的心意。 人生中的快乐,有时就是这样平淡而简单。 在这些动容的时刻中,幸福或是就像是晨练时的阳光,夜晚散步时的和风,春日里的第一株桃花,秋日里的第一片红枫,也像此刻是早餐结束后,梅婧蹦跳着从背后拥住了自己在水槽前洗完的爱人。 「刚才不还说,今后再也不进厨房了吗?」 「好啦,」梅婧的语调软绵绵道,「等做完这件事,我再退避三舍也不迟!」 话正落音,夜生便感受到自己仍沾着泡沫的无名指,被套上了一枚细细的圆环。在定睛一看的瞬间,记忆疾速回溯,那一枚简洁的铂金圆环,不正是多年前自己鼓气勇气在商场中买的那对结婚戒指? 「……这对戒指,你一直替我留着?」 「当然啦,今后重买多费钱呀,」梅婧举着自己一早在房间内便戴好的戒指,得意洋洋地在夜生眼前晃着,「你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有这个,说不定我就不等你了呢……」 「那我就谢谢梅老师了?」 「不客气,不客气。」梅婧搂紧了他的脖子,一个灵活弹跳,便如同一只小树袋熊一般挂在了他的背上,「不过梅老师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你应该改口喊我郑太太了……」 不论从前经歷多少风雨。 但信服于爱的人总是相信,阳光终归会来临。 类同这个静谧而美丽的晨间,只是歷经过考验的爱侣最普通不过的xx片段之一。 或许梅婧早已忘了,夜生也更是不会知道,在他们昨晚共枕而眠的那张柔软床垫下,还藏着封小玫瑰曾在失意时分写给他的一封未寄出的信。 但是这并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的余生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等待她去记起,也等待他去发现—— 我对你的情感,超越一切的爱与恨。 我怀抱你的梦想,用光明而赤忱的心房围铸,用甘甜的美酒与玫瑰油浇灌,打开彼此抵御世界的意志之力, 一起渡过重重艰难。 我们的青春会在迈向衰老的路途中常青不朽,被给予永恒生命。 我愿自己能如同鸟一样飞向你, 在晴空万里中,在狂风暴雨里,在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时刻。 我会在每一夜的星空中寻觅你的影子。 夜生,我必将永远永远,无边无际地爱着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