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凤舞七星寂》 第1页 [古装迷情] 《一曲凤舞七星寂》作者:卿语犹念【完结+番外】 简介: 一位肆意妄为的旷世公主,帮助弟弟夺得王位后,却迎来更为残酷和惨烈的明争暗斗。 是爱是仇?是救是杀?是得是失? 她这一生,爱,恨,情,仇,经歷的太多,唯一的亲人,她该如何保护,她又该何去何从。 第一章 一府六公子 「抬起头来。」骯脏腐败的牢狱,这一袭白衣显得格格不入,牢门里的人听到声音怯生生抬起头,那一双眼睛不知为何,看得戚染心中一颤,「叫什么名字?」「段漠云。」 「模样还不错,来人,开门。」华衣莲步,风戚染蹲身看着他,「有一个法子能让你离开这,而且还有锦衣玉食荣华不尽。你可愿意?」「有吃的?」对方的眼睛亮了亮。「不但有,而且天下美味享用不尽。怎么样?」男子不停的点头,好像除了吃的,他什么也不关心。 「从今儿个起,你就是公主府的六公子了。贵总管,碧柳轩是不是空着?」「是,老奴马上派人打扫,迎接六公子。」戚染点点头,转身出了天牢。 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牢狱里的阴霾,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刚出天牢,一个颀长的身影迎上来为她披上披风,「你怎么来了?」「久等不见公主,派人去问,才知公主到这里来了,天牢阴气重,青洛担心公主的身子。」他一笑,整个天空仿佛都失去了颜色,一个男子,却美得不可方物。 「瞧这样子,府上又要添人口了?」青洛仍旧笑着,语气却有些变了。「嗯,」戚染轻笑,「再添人口也夺不去你的位置,瞧你这话酸的。」「丞相说他是刺杀陛下的兇手,公主不怕……」青洛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动作神态像极了恋人之间的悄言软语。「不过替罪羊而已,皇弟那边我去说。先回去吧。」戚染执了他的手抬步上了鸾车。 「可有后悔?」戚染枕在他腿上,拉过他的手仔细端详着。「公主指什么?」「我这公主府的贼窟淫窝。」她笑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又好像藏着什么深意。「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能跟着公主,是青洛的福气。」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缎子一般的长髮,俯下身埋首在她发间,「公主好香。」戚染转过头吻上他的唇。 如果公主身边只有我一人,那有多好。 「大公子。」贵总管恭恭敬敬地向少年行了个礼,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年纪轻轻,却深得公主宠爱,这几年几乎要宠到天上去了,他自然要小心伺候着。「公主歇下了,总管可有事?」「没什么事,只是六公子已经安顿好了,奴才来给公主回个话,既然公主歇下了,奴才稍后再禀。」贵总管说着就要退下,青洛出声拦住了他:「安排好了?带我去看看,公主日理万机的,不能什么事都要公主来管。」方才天牢没看清楚,这回他倒要仔细看看,这六公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婢子怜香,以后就伺候公子了。」漠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她,「公子,大公子来了,您出去迎一下吧。」大公子?大公子是个什么……一出门就见一个年轻公子翩然而立,白衣乌髮,玉冠粉面,好像天上的仙子。 漠云惊诧地望着青洛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他。好个六公子,粉雕玉琢的,水汪汪的眼睛,一副惹人怜的样子,祸害。青洛看着他,瞧见他那双水一般清澈的眸子,「贵总管,谁的人交给谁管吧。」 苗贵疑惑地看着漠云端详着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四公子!」「嗯,」青洛点了点头,「该教的规矩就不用我说了,出了事情为他是问。」吩咐完便转身走了,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又来一个妖精。 「公子。」浣月将茶放在石案上,一袭紫袍的的男子握着一卷书坐在藤椅里,「有事?」见她杵在一边,像是有话要说。「是,今儿个公主带回一位公子来,封了六公子……」「嗯。」他早听下人议论过了,公主要封多少个公子,并不是他能左右的。虽然心有不快吧,但……罢了,他又能如何。 「大公子吩咐说让公子负责照顾,教六公子规矩。」「为什么让我教?」剑眉微微蹙起,霍君离不解,他整天窝在南月阁里,既不管府中杂事也和大公子没什么交情,难不成真的是早来的带新来的?「贵总管说,是因为六公子与公子颇有渊源,所以大公子才这么吩咐的。」「渊源?」这回他更摸不着头脑了。 「公主醒了?」从碧柳轩回来,软榻上已经空了,青洛走到戚染身后,拿过她手中的玉梳,温润的玉齿滑过漆黑的秀髮,「去过碧柳轩了?」「嗯,青洛擅自做主把六公子交给四公子照顾了。」戚染站起身来,靠在他的臂弯里,「嗯,也是该他出出力了。」 把玩着他的一缕头髮,跟自己的缠在一起,「我在天牢里看见他,那双眼睛……」戚染顿了顿,将脸埋进青洛的胸膛,「不管府里添了多少人,你永远是唯一。不要胡思乱想。」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眸,纤纤玉指勾勒着他醉人的唇,青洛顺势去吻她的手心。是,他是唯一,是公主唯一的男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公主抢走。 可是他依然想不通,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为什么成了六公子。 「公子,听说公主从天牢带回一个人来,封了六公子。」舞墨接过主子递来的书卷,公子哪里都好,医术名冠天下,诗词歌赋样样上品,可就是天生腿疾,只能靠轮椅生活,实在是老天不公。「天牢?如今天牢倒是人才辈出了,出了个四公子,又来个六公子。」 第2页 嗯?怎么觉得公子有酸味?舞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公子一向是个无欲无求,风轻云淡的性子,怎么今天……「公子……不高兴?」「没什么。」能有什么,公主府内的公子,名为公主的男宠,其实不过是幕僚帮手而已。只有大公子,才是真正属于公主的人。 添了新人,总该送份礼才是,「舞墨,公主赏的灵芝可还有?」「崑山灵芝?还有两颗。公子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崑山灵芝极其珍贵,藩国进贡了三颗,陛下都赏给了公主,因着主子喜好草药,公主便都送到春风楼来,给了主子。 「都是公主赏的,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捨不得了。」苏明颜笑道。公主赏的东西,放在哪里,都还是公主的。 「公子,三公子送来的东西。」怜香递上锦盒,漠云打开一看,灵芝?为什么送他这个?「婢子想,大概是三公子听说公子进府,送来的见面礼。」见主子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怜香解释道。哦,原来是见面礼,「那就收起来吧。」漠云手刚伸出去,怜香已经麻利的把灵芝装好收起来了。 夷所思的一天就要这么过去的时候,怜香进来道:「公子,四公子来了。」这四公子又是谁?漠云若有所思,站起身来踩到衣摆险些摔倒。「四公子。」怜香蹲身给来者请安,漠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绛紫长袍,乌髮紫冠,虽不及大公子魅惑众生,眉宇间却稜角分明,而那双眼睛…… 第二章 一府六公子(二) 漠云正愣在那里,霍君离已然进了门来,怪不得说像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浣月,你们先下去,我跟六公子单独说说话。」「是。」浣月退下,怜香瞧了瞧自家主子,见他点头便也跟着退下了。 「请用茶。」漠云递上一杯茶,君离接了放在桌上,「想来怜香已经告诉段公子了,在下四公子,霍君离。」漠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又想不起来,被囚入天牢之前的记忆,好像蒸发了一般,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都无济于事,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在随身的摺扇玉坠上看到的。 「在下段漠云。」段漠云?段氏一族不是早就被自己下令满门焚尽了么,怎么还有段姓人。「公子哪里人士?」哪里人?漠云想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失忆了?霍君离诧异,看来现在是问不出什么了,可这一双蓝色的眼睛,除了他们泠葛,不会再有人有这样奇异的瞳色。「你是如何被关的,还记得么?」霍君离喝了口茶问道。遥想两年前自己来到这里,真是做梦一般。 「只记得火光沖天,就有人把我击晕,后来就是在牢房中了,然后就是遇上了……」段漠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头上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公主。」见他不知该怎么称唿,君离替他说了出来,「当年也是公主救了我,我就一直留在这里了。」 「说起公主,这到底是哪里?」段漠云想着,自己到底是被谁救了都不知道。「这里是尧华都城,瑞京,这座宅子就是奉安公主的府邸。」奉安公主?!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不知为何这一段他记得,在一本江湖杂记上曾看到过的,奉安公主养男宠为乐,残暴弒杀。 见漠云忽然吓白了脸,君离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府里的人名义上是公主的男宠,其实都是像你我这样被公主救回来的人,或是公主的幕僚。公主真正的男宠,只有大公子,你不必担心。」 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文轶录,着实信不得。「虽说你是主子,但有些事还是要知道,明个儿起我来教你,免得不留神惹了公主不高兴。」公主待他们虽不薄,但受救命之恩,如今又是寄人篱下,总要守府上规矩才是。 「公主,宫里的赏赐到了,是否还按惯例分给各位公子?」苗贵递上一份赏赐清单,府里添了新人,他还是问问的好。「其他不变,拣些可口的吃食,给六公子送去,今早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一半留给大公子,另一半送到碧柳轩去。」 「是。」苗贵心下疑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公主竟对这个六公子如此看重,但他能在公主府做总管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只听命不提问,只领了命下去安排。 「公子,公主赏的点心,」那边刚吩咐完,这边怜香就得了点心进门了,「这可是御膳房的点心,从前都只给大公子留的,公子一来就分了一半。」一脸的春风得意,怜香确信自己跟对了主子,如果公主待主子有所不同,她也能跟着沾光。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漠云疑惑地看向给他讲规矩的霍君离,分了大公子的?难道他也要像大公子一样,和公主……他不敢想了。 「你可跟公主说过喜欢吃点心?」霍君离看着段漠云一脸惊恐,心想这种好事换做他,是一定要大大的炫耀庆祝的,这小子怎么一副要遭人强暴的表情。 点心倒没有,但是当初在牢里,他确是听见有吃的才跟公主回来的,「当初在牢房,公主说有吃的,我才同意到这里来的。」「哈哈哈……」霍君离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 「这就难怪了,虽然无男女之实,但公主对我们嘛,算得上恩宠有加,根据各人不同的喜好赏不同的东西,便是这恩宠之一。譬如这三公子通医术好草药,所以每有奇珍异草,公主都送到他那去。」 第3页 「三公子,是昨天送我灵芝的那个?除了你和昨天来过的大公子,我还没见过其他人。」就连公主,他都没怎么看清楚。「忙着讲这些无味的东西,都忘了带你转转,」教人这种麻烦的事情,头一次落在他肩上,「用过午膳我陪你出去走走。浣月,午膳在六公子这里用了。」 「前面是北辰殿,是公主的寝殿。」霍君离指着正北方气派的华殿道。殿,为帝王所居,公主的居所也称为殿,可见陛下对公主的宠爱。 「北辰殿后面是倚光阁。东面是东仙苑和浮山楼,东仙苑是大公子住的地方。南边是南月阁和望星楼,南月阁是我住的地方,要找我可以到这里来,望星楼还空着,公主偶尔会去转转。西边是碧柳轩和春风楼,春风楼是三公子的居所。」 公主是陛下唯一的亲姐姐,恩宠甚佳,公主府修得堪比王宫,亭台楼阁,依山傍水,一样都不缺,「大公子青洛,武功超群,是公主一手教出来的。三公子苏明颜,通医术晓天文,只是天生腿疾,只能靠轮椅活动,公主一直在帮他找治腿的办法。四公子,就是我,没什么好说的。六公子,就是你了。」 「那二公子和五公子呢?」漠云不解,自己是六公子,应该有六个人才对。「我也奇怪,明明没有五公子,怎么会封了你个六公子,至于二公子,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人提起过。」一个白影飘入视线,霍君离忙拽了段漠云一把,「公主。」 「嗯。没外人的时候这些虚礼就免了。」戚染看了看漠云,嗯,收拾好了果然一表人才,「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跟贵总管说。」「谢公主,六公子刚到府中,有些地方还在慢慢适应。」见他愣在那,君离帮他答了话。 段漠云站在那,早就看呆了。 眼前的女子柳眉星目,樱唇粉面,纤腰皓腕,乌髮如墨,比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举手投足之间风韵天成。如风如月,似云似雾,宝器光华不及她唇角微翘,万紫千红比不过她白衣风华,眼波流转间如星河坠落,眉宇之中却藏着凛然之气。 戚染见他愣在那里,便走上前来,玉指点点他的额头,「想什么呢?君离,这人刚交到你手上两天,你就给我教傻了?」「啊?」公主调侃地笑,霍君离可笑不出来,看着挺聪明的人,这是个什么病…… 第三章 一府六公子(三) 「公主,宫里来人了,陛下请公主去用晚膳。」「嗯,备车进宫。」戚染按了按太阳穴,刺客的事还没有头绪,丞相又紧咬着不放,这个老匹夫,这两年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公主!」戚染已然走出好远了,漠云忽然回过神来大喊一声,倒把霍君离吓得不轻,「公主保重身体。」戚染颌首,微微一笑照亮了整个天空,也是这一刻,这道身影深深印在了漠云心上。君离看着他这样子,摇头嘆息,落花有意,怎奈流水无情。 芭蕉叶后的青影看着这三人,公主,你心中早已不再只有青洛一人了,也或许,是时候了。 「陛下。」戚染的腿还没弯下去,已经被一双手扶住。「皇姐何必如此虚礼,」黑袍金冠,金线绣着腾龙祥云,眉目之间却还透着稚气,「该是做弟弟的给姐姐请安才是。」「胡闹,君臣之礼不可废。」戚染笑着责备他,「今个儿找我,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嗯,」风颜珏脸色凝重起来,「他们说皇姐……哼,都是些老顽固,尤其是岳济之那老匹夫。嘴上说得好听,阿姐上战场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皇弟!」风颜珏说的激动,一拳砸在案上,戚染忙拉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揉着,「岳丞相虽然顽固,但是忠心耿耿,为了我的事,让皇弟为难了。」如果不是因为忠心,早就留不得他了。 「皇姐说的哪里话,没有皇姐,这江山,这皇位,又从何谈起。」风颜珏伏在戚染腿上,像个玩累了的孩子,「有我在一天,绝不让阿姐受委屈。」戚染轻抚着他的发,曾经那段岁月里,这份温暖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明日殿上你与他们说,一月交不出兇手,就把我收监,自然能堵住他们的嘴。」「阿姐!」风颜珏抢过她手中的茶杯,瞧她这悠闲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阿姐不当回事,每次都吓得我半死,阿姐是不是不顾我的死活了。」 「瞧你又耍小孩子脾气,」戚染拿他没办法,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我何时不顾你的死活了。当了皇帝了,要有皇帝的样子。」替他整整衣裳,戚染打算回府去,御膳房的点心分了一半去,青洛好像有点不高兴,怎么就没有个让她省心的。 戚染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一直护着的弟弟,现在已经是英武帝王了。风颜珏拽住戚染的手不放,「阿姐忘了是来干什么的了?来人,传膳。」对了,是来陪皇弟用晚膳的,不知府里那只认吃的人可有可口的吃食。 「长公主。」出宫的路上,有人迎面拦住了戚染。抬手施了个礼,宝蓝缎袖下的手有意无意的擦过戚染的手。戚染厌恶的甩了甩手,「丞相公子请起。公子可是要进宫?皇上在清心殿,本宫先回了。」 「公主请留步。」岳天禄一把拽住了她,色胆包天的拉着她的手不放,戚染恨不得一掌噼了他,用力把手抽回来,甩了岳天禄一个踉跄。 第4页 「见过长公主,」来人随便地行了个礼,看似浪荡不羁,却没有丝毫淫气,衬在岳天禄这样的衣冠禽兽旁边,竟显得出尘脱俗了。「宁翼王不必多礼,可是要出宫?」「是,」贺兰夜之点头,看了一眼岳天禄道,「来看望云妃娘娘,蒙皇上恩宠,娘娘才能在后宫衣食无忧。天色晚了,夜之无车无马,公主可愿送我一程?」「我的车可不是白坐的。」戚染笑道,两个人说笑着出了宫,没人再看岳天禄一眼。 「夜之三生有幸,能乘公主的鸾车。」贺兰夜之拿起案上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拿了个靠枕歪在案边。「三生有幸?」戚染轻哼一声。 「这些年,是少有机会了……公主的脾气倒是变了,竞对这厮手下留情。」想起岳天禄那副噁心的样子,贺兰夜之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断骨。「他老子还算忠心,看在岳济之的面子上,暂且留着他。」戚染想起方才也是一阵反胃。 「岳济之?那老是跟你作对的老傢伙你也顾忌?染儿,你当真变了。」「跟我作对又如何,他对皇弟忠诚,这就够了。今时不同往日了,为了阿弟,我什么忍不得。」他的一句染儿,让她宽心不少,总算不再对她这么生分了。 「听说府上添了新人?」「嗯。」「六公子?」「嗯」「那从前咱们说的还算数?」「嗯。」「真的?」「嗯。」戚染闭目养神,看不到贺兰夜之脸上的笑,她心中嘆息一声,拖得一时是一时吧,毕竟他们之间…… 第四章 可怕的起床气 「喂喂喂,你们怎么敢在公主府抓人,快把我家公子放了!」一大早就有人冲进来要把主子带走,怜香急了,府里的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何事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扰了公主清梦,你们谁担待!」女子鹅黄衣衫,背后背一把离木古琴,天琴疾步而来,冷着脸叱问。琴棋书画四侍女贴身服侍公主,天琴为首,自是稳重妥帖。 「汪将军的搜捕令,姑娘,得罪了!」为首的人一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怎么说也是在公主府,婢子去知会公主一声,将军请稍等片刻。」天琴虽然看不惯那人,但该有的礼数却一点都不少。 天琴走了,那领头的却不愿多等,嚷嚷着要把漠云带走。怜香护着主子,和士兵拉扯起来,当中不知是谁,抽出佩刀就要往怜香身上砍。「铛」的一声,一卷画轴挡住了钢刀,扎着双髻的小丫头飞身而来,笑嘻嘻地挡在怜香面前,「急什么,叫你等你就等。」水绿的衫子一转,护在段漠云身前,云画可没耐心跟他们讲礼数。 「我们将军可没空等。」说着就要去扯漠云。「慢着。」戚染云鬓未梳,妆容未理,匆匆起身的样子,「我公主府的人,没有陛下的御令,谁敢带走!」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字字掷地有声,逼得人不得不退缩。 「可是……可是我们汪将军……」那人还想争辩,戚染冷冷地打断他:「本宫是陛下的姐姐,将军是想以下犯上?!本宫已跟陛下说过,一个月交出真兇。」戚染拂袖转身,「带着你的人滚出公主府!」 「哼,若是早两年,他们哪还有命在。」怜香依然愤愤不平。「算了,都走了。」漠云舒了口气,刚才在睡梦中被人拽起来,现在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 「玉棋姐,可好久没有这种不要命的了,敢来扰公主清梦。」云画呵呵笑着,靠在一青衫女子身边。「就你多话,公主的起床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仔细着些吧。」玉棋腾身奔竹林而去,这种时候还是交给天琴处理为好。 「公主要梳洗么?」青洛等在东仙苑门口,公主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觉,被吵醒之后脾气也会特别差,纵是他也要小心伺候着。「嗯,」顿了顿又说,「早膳你自己用,我不想吃。」「缇双,打水来,帮公主梳妆。」青洛刚吩咐完,戚染烦躁的吐了口气,转身往外走:「不必了,我去南月阁转转。」「公主……」他虽然不高兴,可这个时候,也不敢说什么。 南月阁里种着一片翠竹,竹下放着一张躺椅,戚染躺在椅子上,感觉心情舒畅不少。方才差一点就动了手,可她忍住了,如今颜珏做了皇帝,她要时时处处提醒自己不可给阿弟添麻烦。今天若是这几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汪敬远一定会告到皇弟那里去,她是不怕的,可皇弟为了护着她必定强压下来,如此几回天下便会说他是昏君了。 「主子醒了?婢子瞧见公主在小竹林里。」见主子醒了,浣月忙拿了衣服服侍主子起床。「谁惹公主生气了?」公主每有烦心事就会到他这的竹林里来坐一会,这大清早的能有什么烦心事。 等等,大清早?「谁吵了公主睡觉?」霍君离觉得大大的不妙,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他还是继续回床上装睡好了。「是汪将军的人,他们来抓六公子,被公主挡回去了。」嗯,大早上来公主府,好久没有这样的壮士了。「去沏杯清淡的茶来,味道越淡越好。」「是。」 「公子,茶。」君离接过来闻了闻,果然够淡。他把茶放在公主旁边的藤几上,席地而坐,在一边看着风戚染。「瞧什么呢。」藤椅上的人侧过身子微微睁了睁眼睛。霍君离笑而不语,端过茶送到她眼前,戚染接过来浅尝一口,「淡而无味。」 「公主不高兴,什么味道都多余。」浣月在一旁着急,公子怎么成心惹公主生气啊。「油嘴滑舌。」戚染重又躺回去,闭上了眼睛。霍君离笑了笑,若论这死皮赖脸油嘴滑舌,他自是当仁不让的。此番他冒着生命危险在这开解公主,霍君离着实有些被自己感动。 第5页 「有功夫在这看我,不如去用早膳。」「公主用过了么?」「不想吃。」霍君离一皱眉,不吃饭怎么行,「浣月,摆饭。多拿点,我饿了。」 不大一会,藤几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碟。霍君离吃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高声赞嘆,浣月在一旁冷汗直冒,这要是惹恼了公主,公子的命今天可就撂这了。闻着饭食的香气,听着各种赞嘆,戚染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坐起来瞧了瞧,呵,四公子早膳当真气派。 戚染挑了个水晶虾饺细细嚼着,却瞥见对面的人正在偷笑,「怎么,得逞了这么高兴。」霍君离见被发现了,马上正襟危坐,「一日之计在于晨,公主,早饭一定要吃。」戚染笑笑,没说什么。两个人用完早膳,戚染回北辰殿处理事情,霍君离则继续往碧柳轩跑。 「叫你查的事可有消息了?」戚染看着从宫里送来的各种对她不满的奏报,这些人真有意思,天下这么多事不去管,都盯着她看。「有些眉目了,只是……」玉棋伏在戚染耳边悄言几句,戚染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你先下去吧,继续查。」「是。」玉棋退下去,公主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老天爷未免太残忍了些。 云淡风轻,阳光正好。戚染踱步一路来到东仙苑,「大公子呢?」「公子说去花园转转,不让婢子跟着。」缇双恭敬回答,「公子最近心情不好,常常一个人出去。」「嗯,不管他要做什么,都由他去。」戚染转身离开,去哪呢,想了想,往西边走去。 「公主。」怜香瞧见是公主,吓了一跳,「公子方才回来,歇下了。婢子去叫。」刚才四公子也来了,听说主子在睡就回去了,这会公主又来了,怜香觉得该把主子叫起来。「不用叫他,我在这坐坐,等他起来。」戚染坐在柳树边的石凳上,自己被扰了清梦,他们倒睡得舒坦。 怜香守在门边,不停地往里面看,心想着主子你倒是快醒啊,怎么好让公主一直坐在这等啊。直到接近午时了,漠云才迷迷煳煳的从床上坐起来,这床也未免太舒服了,让人不想起来。 「我的好主子,您可起来了,公主来了,在外面等您呢。」「公主来了?」漠云顾不上洗漱就跑出去,果然,戚染靠在柳树上,像是睡着了。他悄悄走过去,坐在戚染对面。微风吹过,有一片叶子飘飘摇摇地落下来,落在戚染的发上,漠云伸出手去,把叶子拿下来,戚染睁开了眼睛,回望他。 这是第二次,这双眸子这样近地看着他,漠云觉得自己脸红了。「我还以为早上那事吓着你了,特意来看看,你倒是睡得香。」戚染理了理头髮,拿过他手中的柳叶,「住的还习惯么?」「嗯。很好。」 「我不问你从哪来,也不在乎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但你既然决定留在这里,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不要一个人出去,要出去必须经过我或是天琴的允许。」戚染看他一脸茫然,遂解释道:「你已被定了死罪,出去很危险。其他事情,等此事尘埃落定再议。」 第五章 青洛(一) 「公子,赤腥草已经长成形,是不是要采了?」药园的赤腥草成熟,舞墨来请示苏明颜。「再过几天,我看这几天便会有一场大雨,等雨过了再摘不迟。」没什么急用的,让它再长两天好了,「今天可有发生什么事?」他总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劲,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今早有人闯进府里要抓六公子,把公主吵醒了。」咝,苏明颜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公主的起床气……他想起了来到公主府后第一次随公主出征的事情。 奉安公主的名字响彻天下,并不只因为她养男宠,还因为她年纪轻轻已身经大小百余战,帮现在的中原霸主天敬帝登上王位并坐稳了江山。可以说没有奉安公主,就没有今天的天敬帝。 那次两军对战,清晨天还微微亮,敌军就叫嚣起来,苏明颜很不明白,公主当时已经是战名在外,对方为何还如此嚣张。他记的那是第一次见识传闻中奉安公主的起床气,那天公主被吵醒,髮鬓散乱,寒冬腊月只着一件单衣就提着剑沖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一身白衣已被血染透。 苏明颜无法形容那样的风戚染,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剑尖和衣摆滴落下来,在她身后凝成一条暗红色的血腥之路。白皙的脸上也沾着点点血迹,与她冷漠的表情相对比,让人不寒而慄。 这些年或许公主的作风过于温和了,当然,这种温和是与以前相比的,身上的戾气渐渐淡了下去,很多人被时间沖淡了记忆,那种触目惊心的杀戮在他们的脑海中逐渐模煳起来,对公主的敬畏之心也在慢慢淡化。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啊,苏明颜想,世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公主现在为了陛下不得不忍气吞声,等到有一天忍无可忍或是不必再忍,也就是她大开杀戒的时候,到那时,天地都会为之变色。 「把我配的安神茶煎了给公主送去。」公主的火气没这么容易散,又不想发在他们身上,估计这一天心里都会窝着火,今年开春以来第一次用安神茶,不知是哪里来的感觉,苏明颜忽然觉得今年应该多备一些。 从碧柳轩里出来,心里依旧是有些烦躁,这种时候风戚染并不想再逼迫自己回到北辰殿去处理政事,玉棋报上来的事情让她连强制自己专心的心情都没有了。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免得一时失手伤了人。 第6页 绕过倚光阁来到若湖,远远的有一道青影伫立在湖边,戚染顿了顿,就站在远处看着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么瘦弱,眼中遮不住的恐惧,几年的时光,他已经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公子了。 青洛站在湖边,望着这一湖碧水,神思有些恍惚。他永远记得那场大火,那场好像要烧尽天地的大火,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惨叫声,那一声声悽厉的唿喊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作为那场屠杀的唯一倖存者,十三岁的他失去了一切,像过街老鼠一样躲在骯脏的角落里忍辱偷生,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是公主,改变了他。 那天,是寒冬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衣衫破碎的青洛被冻醒,昨晚他新找到的这点干草并不怎么暖和,若果不是铁丐李抢走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干草,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蜷缩在破庙的神像后面。 铁丐李是这一带的乞丐头,仗着自己力气大,喜欢欺负其他乞丐,霸占他们好不容易讨来或是寻来的东西也是常有的事。青洛出身名门,对庙中的神像很是尊敬,可因铁丐李抢了他的干草,为了不被冻死,他只好藏在神像后面抵御寒风。寒冷让他过早地醒来,如果能睡上一天的话,他现在就不至于因为腹中飢饿而难受了。 自从家破人亡,他已经习惯了饿肚子,青洛算了算,上次吃到东西,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连去找吃的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会饥寒交迫死在这里。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痛快,但他不能死,他要活着,要报仇。于是青洛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出去找吃的。 冬天出门的人变得少了,这就意味着更难讨到东西,曾经锦衣玉食的他实在无法像其他乞丐一样厚着脸皮去乞讨,每次只是站在一边直直看着,有时会有人不耐烦地扔给他点什么让他赶紧走开。虽然能够得到些吃的,但数量远远不及其他乞丐,他从来没有吃饱过。 青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今天并没有人好心扔给他一个硬馒头或是其他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眼看到了中午,依旧没有一点东西进肚。 「馒头!刚出锅的馒头!」正是午饭的时候,卖馒头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这三大屉馒头要尽快卖掉,冷了就没人要了。青洛望着街对面那些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小贩正忙着收钱,没有注意四周。 他不能那样做,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青洛提醒自己,可他的身体却没有听从,着了魔一样一步步往对面走去。 「让开!都让开!」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大家都急忙躲避,只有青洛,只顾着冒着热气的馒头,全然没有看见疾驰而来的马车,当他还在望着馒头内心做着最后的挣扎,突然被撞飞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怎么回事!」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内的风戚染险些被甩出去,幸好她反应机敏,及时拽住了一边的窗幔。「回公主,撞到了个小叫花子。」「死了么?」「好像还有气。」「带回去。」戚染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一个叫花子的死活与她又有何干。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吧。 第六章 青洛(二) 那个沾满鲜血的白影,提着剑追上他,那柄利器就要没入他胸膛的时候,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身体却没有疼痛。他疑惑着睁开眼睛,却见身前站着一个人,原本该刺入他胸膛的利剑,穿过了那人的腹腔,青洛只觉得心脏被人撕碎,大喊一声:「爹!」 「公主,他醒了。」风戚染坐在水边的小亭子里,玉棋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禀报。「嗯,我去看看。」她不知怎么的就把这个小叫花子带回了宫里,既然带回来了,总不能扔在那里不管。 「你醒了?」风戚染进来的时候,青洛正挣扎着要起来,循声望去,是她?!青洛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警惕地盯着她。这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看得她莫名其妙,「你身上的伤可有大碍?」「要杀就杀,别假惺惺的!」鼓起勇气的怒吼之后,瘦弱的身体又缩回了床角。 「大胆!你怎么可以对公主无礼!」云画怒道,这小叫花子真不知死活。她有这么可怕么,看来她这冷血狠毒的传言颇为深入人心啊。戚染挥了挥手示意云画安静,走上前坐在床边。她是公主?青洛吃了一惊,「你是公主?」戚染点点头,云画又忍不住道:「你面前的就是奉安公主,叫你再放肆。」 奉安公主?青洛记的爹曾跟他说过,奉安公主虽然小小年纪,却是冷面修罗,得罪谁都不可以得罪她,难道爹得罪了她么? 见他锁着眉头不说话,戚染转向一边的御医:「他身上的伤可有大碍?」「回公主,都是些外伤,并无大碍,不过是多日饥寒,需要休养罢了。」「那你开些调理的药,留下药方就可以下去了。」正吩咐御医,耳边一阵风颳来,戚染抬手就是一掌,飞来的枕头应声而碎,掌风波及到扔枕头的人,青洛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再加一副治内伤的药。」这个小叫花子是怎么回事,戚染本想一掌结果了他,蓦然看到他明明恐惧却又带着仇恨的眼睛,她有些呆住,这样的眼神,他也有仇人么?是了,自己也是靠着这种力量活到今日。 「你滚开!」床角的少年又大吼一声。躺在她的地方还让她走开,戚染无所谓的笑了笑,今天就睡偏殿好了。「好好伺候着。」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好像这个小叫花子格外有趣。 第7页 第二天醒来,青洛想坐起来,胸腔传来一阵疼痛,这个女人下手真狠。「你醒了?还疼么?」「还,还好。」看到来人不是奉安公主,青洛竟生出一丝失望,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他该恨她的。「你怎么了?」天琴见他手紧紧地扣着被子,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没什么。」青洛摇了摇头,血仇之恨,他不该有半分犹豫。 喝过药不大一会儿,青洛又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长,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起床掀开内室的帘帐,戚染坐正在书桌后写着什么,青洛一时间顿在那里,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醒了?桌上有饭菜,自己用膳。」戚染看了看他,又继续低头写着什么。青洛看了看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一罐米粥,一副碗筷。一天未进食的他顿时觉得飢饿难耐,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吃得差不多,青洛一边喝着汤,一边打量起风戚染来。她握着笔时而疾书时而思索,眉宇也跟着时展时凝,烛光映在她脸上,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的暖色,淡化了她身上的那层冰霜。不得不承认,风戚染很美,不愧是尧华第一美人。 青洛并没有见过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澹臺若,就此刻而言,他想不到比风戚染更美的人会长什么样子。不对,青洛摇摇头,他应该恨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风戚染忽然出声,青洛微微一顿,道:「青洛。」他隐藏了自己的姓氏,他怕她会察觉出什么。 「不舒服?累了就去休息。」戚染见他面色不好,随口道。他才刚起来,怎么会累,可他又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风戚染,于是只好回到床上躺着。 过了些时候,内室的帘帐被掀开,风戚染走了进来。青洛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她脱去外衣,散开发髻,只着轻薄的衣裙慢慢往床边走来。她要干什么?!青洛下意识地拽紧被子往里挪了挪。 戚染见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强暴他?「偏殿的床太难受了,还是这里睡着舒服些。」说着自顾自地上了床,在外侧躺下来。青洛忙不迭地退到最里面,索性这床够大,让他和风戚染之间拉开了一截手臂的距离。 青洛缩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风戚染,却见她并没有什么动作,大着胆子靠过去,发现她唿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望着风戚染精緻的侧脸,青洛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触到她脸颊的瞬间,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收回手,看看睡梦中的风戚染,并无半点反应。 她竟对自己毫无防备,青洛心中暗喜,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有机会杀了她吧。打定了主意,他一边计划着如何杀死身边这个人,一边迷迷煳煳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年,青洛十四岁,风戚染十七岁。带着血海深仇的他见到了风华绝代的她,只可惜,是仇非爱。 两个人同床共枕了一年,青洛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最后,总是下不了杀手,反而贪恋起这样的平静时光来。 那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戚染的心情却是阴霾密布。阿弟哭着跑来找她,说父王要把她许人了。 「你听谁说的?」风颜珏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五年前母妃仙去,她就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从母亲离去的那一刻,风戚染就知道她已经失去了作为孩童的所有天真,她必须够狠,够冷血,才能在这个炼狱一样的王宫里守住自己和弟弟。 「我在煜妃门外听见的,他们说要把阿姐嫁给北奕王。」母妃死后他被强行带给煜妃抚养,风颜珏一直觉得,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母亲,从来不肯叫她母妃。 北奕王?戚染不禁皱眉,北奕现任国王已经五十多岁了,要她嫁给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的老头?这绝不可能。「阿姐,我们去求父王好不好,我们去求他,不要让你嫁去北奕。」北奕是诸国中最善战的,父王必定是看上了他们骁勇善战的军队,去求他,一定不会答应。在父王心中,自己与北奕雄兵孰轻孰重,她太清楚了。 「不要去求父王,」戚染温柔地拭去阿弟脸上的泪珠,「这件事谁也不能说,阿姐自己有办法,阿姐不会离开颜珏的。」哄着阿弟回去,风戚染坐在小亭中思量,到底如何能阻止这场联姻。「公主,青洛公子的衣服做好了,公主要不要先看一下?」玉棋托着一件锦袍进来。青洛?戚染忽然想到了什么,或许他能帮她。 夜凉如水,青洛躺在床的里侧,刚闭上眼睛就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一年的同床已经让他习惯了有风戚染在身边,没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风戚染轻轻摇了摇他,青洛以为她有事,转过身就呆住了,她竟然未着片缕。还不等他回过神,香软的唇已经吻住了他的唇,戚染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青洛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那一夜,美好的像个梦一样,也许,他是在做梦吧。 第二天醒来,青洛发现那不是个梦,戚染身上的点点红痕证明了一切。正在他惊愕于昨晚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青洛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红着脸低下头,戚染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青洛,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若是一心待我,我必不负你,你若背板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青洛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能这样与她在一起,还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仇恨做什么呢。 第8页 洪献四十三年,奉安公主与不明男子有染,尧华与北奕两国被迫放弃联姻。 第七章 凤怒之威 天家公主出了这样的丑事,洪献帝震怒,青洛不知道公主是如何保下他的,只知道自那时起,他便成为奉安公主的男宠。至于为何不是驸马,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荣幸。 戚染看着那道青影,从王宫到崇华苑再到现在的公主府,这么多年的相伴,青洛已变成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难道六年的情分终要断了么。她教他武功,教他阴谋算计,教他排兵布阵,如今,竟是自讨苦吃了? 当年那件惨案,因由如何,他早已知晓。可有些事情,却还歷歷在目……青洛站在湖边,看着碧波粼粼的水面他有些迷茫了,他原以为公主待他的好,和他对公主的情,能够将那一段记忆尘封起来。没想到这些年,苏明颜、霍君离、段漠云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对公主产生了不满的情绪。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是男宠,没资格要求什么。 这种不满的情绪从他四年前苏明颜第一次进这个门就种下了,四年的时光,它已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不经意地回头,却见风戚染站在远处看着自己,青洛有些愣住,她站在那里多久了?想是看到他有心事,不忍上前打扰,公主对他,到底还是宠爱的。 「公主来了多久了?青洛未曾察觉,甘愿领罚。」「说什么罚不罚的,是我没出声,不关你的事。」戚染微微一笑,「后天是母妃十年之忌,明日我便出门,府上就交由你打理了。」「是。」每次母亲忌日,风戚染都会提前一天前往,在那里住一天再回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青洛接着问:「既是十年大忌,陛下也会前去吧。」戚染闻言心口颤了一下,不动神色道:「那是自然。我有些乏了,车马你去安排吧。」说着便转身回了北辰殿。 「公子,安神茶煎好了,现在给公主送去么?」舞墨端了碗清淡的茶汤来,等着苏明颜吩咐。「放在这吧,等凉了你推我过去。」这时候给她去送滚烫的茶汤,估计公主会整碗豁在他身上。 苏明颜忽然想起来公主府之前的日子,多少人上门求他医病,其中不乏达官贵族、江湖高手,若他心情不好,钱再多也未必肯医,如今在她面前,却是百依百顺,温和得像只家猫。不知现在他这个样子,外面的人知道了会是怎么样的神情。 不过话说回来,霍君离那样心高气傲、性情乖张的人,现在不是一样拜倒在石榴裙下。昔日一方霸主尚且过不了美人关,又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大夫呢。 有信鸽?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苏明颜抬头望去,有一只灰色的鸽子擦着春风楼的边飞过。因为行动不便,他从小就练就了极好的眼力和听力,以便尽早发现危险。公主府的鸽子都是特别驯养的,通体白色没有一根杂毛,甚至长得不好看的公主都不会要,这只一定不是公主府的,可它来的方向却是…… 苏明颜的眉头拧了起来,低头看看茶汤已经凉的差不多,便吩咐道:「去看看公主在哪里,随我去送安神茶。」 来到北辰殿,戚染正卧在寒冰榻上,苏明颜挥了挥手示意舞墨退下,「春天尚有些寒气,公主还是不要久卧。」每每她心情烦躁总要来这寒冰玉制成的榻上躺一躺,这样虽然可以平復心情,却很是伤身。 「还是明颜知道心疼我。」戚染笑道。从榻上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推着他来到桌前。「有什么事?」若是只为了送这碗茶,明颜绝不会亲自跑来,他一定是有什么事。 「我方才见到一只灰色信鸽,像是从东仙苑出来的。」公主对大公子宠爱非常,能不能信他的话还不一定,苏明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给公主提个醒还是好的。「嗯,由他去吧。」敢情她这是知道?苏明颜愣了一下,心中生出些不快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提。」看着风戚染那一脸淡然的样子,苏明颜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冷冷道:「既然如此,明颜先回了。」 宠人也该有个限度,没想到公主宠大公子宠到这个地步,简直如酒色昏君一般,不知哪天就把这一府人的性命宠进去了!她当初许的护他们周全,此刻却为了一个男宠全然不顾他们的性命! 苏明颜摔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轮椅走了,身后的戚染刚借着寒玉榻上消了些气,此刻心口又堵上了,现在她就这么好欺负,一个个的都骑到她头上来了?! 出了北辰殿,发现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落在他脸上,苏明颜脑袋渐渐清明起来,方才他是怎么了,公主这样说自是有她的主张,她不是个因情误事的人,怎么他突然就被气昏了头? 这些年常常为了这些琐事置气,苏明颜嘆了口气,以前师父常夸他性子淡然,是学医的好材料,如今自己这脾气是怎么了,看来要与公主说说,回应元谷去住上一阵子。 舞墨见自家主子出来,撑起伞迎了上去,推着他回去。 远远的有两人撑着伞,望着这边。「怎么样,这回信了?」霍君离下巴一抬,示意段漠云看苏明颜。霍君离去给段漠云讲规矩,结果他心不在焉,说公主不高兴想去看一下,君离好说歹说,公主生气的时候最好离得远远的,否则小心搭上小命。可段漠云就是不听,他怎么也不信美得像仙子一样的风戚染会这样暴戾。 第9页 拗不过他,霍君离只好带他来到北辰殿,正巧看到苏明颜一脸不快地从里面出来。「三公子只是不高兴,又没缺胳膊少腿。还是进去看看吧。」怎么这人这么死脑筋,也真是奇了,公主怎么捡了个这样的回来,他能记得奉安公主养男宠,怎么就不记得她是个玉面修罗呢。 不等霍君离再劝,段漠云已经往北辰殿走去,君离之后嘆息一声跟上去,漠云武功平平,倘若公主真动了手,他在一边也能挡上一挡。 「公主?」段漠云进了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见戚染坐在那里没说话,便走了过去。四公子说得太过了,公主哪里有这么可怕,不过是脸上看起来不高兴就是了。「公主可是有心事?不如说给漠云听,漠云或许有好主意呢……」说着便抬手去碰风戚染的脸,霍君离吃了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戚染眉间一拧,一个拂袖桌子撞在门上,桌门具毁,段漠云被掌风掀翻在地,呆住了。「一个个的乱跑什么!这府上还有没有规矩了?!回你们的地方呆着去!」戚染怒道,一个腾身出门奔若湖接着发火去了,火气终究还是要发出来,否则早晚被他们气死了。 也是他们倒霉,戚染旧怒未平又添新气,段漠云正巧撞在了枪口上。霍君离扶起还呆坐在地上的段漠云,无奈道:「这回信了吧。我都不敢来惹她,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不过让他吃些苦头也好,至少不会把公主想得跟菩萨似的。公主真是脾气变好了,只砸烂了门和桌子,从前不管手边有什么,都是直奔他的脑袋去的。 段漠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公主,真的有这么可怕? 第八章 刺客 戚染掠到湖边,几掌拍出去,顿时觉得身心舒畅。想起方才似乎太过激动了,该是吓着他了,戚染不禁扶额,她何时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了,本想着他们能为己所用,没想到倒是牵绊住了自己。罢了,还是去看看。 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去看望段漠云,却没成想那人已歇下了,瞧瞧天色确实晚了,明日还要去王陵,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被这点事吓破了胆,戚染便也回去歇着了。 第二天一早,戚染便踏上鸾车去往王陵,临走之前,她深深的看了青洛一眼,希望他不要让她一再失望。来到王陵边的行宫,却发现有人先到了。 「陛下怎来的这么早,朝中事都结了?」「琐事而已,不提也罢。阿姐可找出刺客了?」风颜珏摆摆手,朝堂上的事有什么好提的,都是些烦心事。「这才几日,我都不急,皇弟急的什么。」戚染理了理他的衣袍,坐在他对面。 「阿姐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可君无戏言,到时候若真的抓不到刺客,那,那……」就算真的抓不到刺客,他也不能让人动她一根头髮。「我自有分寸,不必为我担心。」戚染对他,永远都是柔声细语,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最温柔的一面。「这屋子里闷得很,阿姐不如与我出去走走。」「好。」 「乌将军的奏报中说皎城中多了许多北奕人,我收到的密报也说北奕国内似乎有异动。皇弟怎么看?」皎城地处尧华与北奕交界之处,百年前两国开国始祖曾就此地争夺数月有余,双方僵持不下,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各退一步,两国先祖立碑为据,任何一方都不可将独占皎城。从此皎城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城,既不属于尧华,也不属于北奕。 「阿姐还是改不了这操心的毛病,我没有召你回宫来住,就是怕你为了我操心太多,看来以后不能将奏章送到你那去了。」风戚染不是普通的皇家公主,加之风颜珏与她感情深厚,每天的奏章都有专人誊写之后送到公主府去,军国大事也都是二人商议之后方才定夺。 「我已让乌项密切注意皎城的动静。北奕本就好战,五年前联姻未成,北奕王至今耿耿于怀。早先阿姐战名在外,北奕王老奸巨猾,坐山观虎斗,如今我尧华虽然已将山琼、泠葛收入囊中,但连年征战,元气受损。北奕此番,怕是想趁机而入。」 说起这件事,风颜珏面色凝重起来。戚染看着他,这个曾经需要她保护,常常哭鼻子的弟弟,如今已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了。「他若敢来,」风戚染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必叫他有去无回。」 「如今朝中诸多武将,若真起战事,阿姐还是不要去了。」刀剑无眼,风戚染也曾命悬一线,他实在是怕她再有什么危险,「不过说到皎城,它既无特殊地形,又非咽喉要塞,两国先祖为何必争不可?」 「皎城有一个传说,」戚染眯起眼睛,「我曾听母妃说起过,皎城的地下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宝库,当年两国先祖得知后都曾派人探查,但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两个人都不死心,不肯宝藏落入对方手中。」「宝藏?」风颜珏从没听过这件事。 「这只是个传说,史料中并无确切记载,我也曾有意询问,但知之者甚少,大多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情,或许……」戚染忽然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停住了脚步。 身后传来破风之声,戚染一把推开颜珏,白绫飞出,两枚毒镖应声而落,掉在地上闪着幽幽绿光。她和风颜珏为图清静不曾带随身护卫,来人武功颇高,看来也不是普通护卫所能应付。 不等她细想,眼前窜出三个人来,三个人都是黑衣黑裤,黑巾蒙面,使的都是双刀。戚染微微后退,想护在颜珏身前,不管如何,先要保护阿弟。中间那人似乎察觉她的意图,不等她退到风颜珏跟前,便挥刀出手。戚染不曾带兵器,只得用白绫招架。 第10页 白绫舞出,那人挥刀意图斩断,戚染手腕一转,白绫擦着刀身缠上那人的手臂。内力一震,黑衣人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刀却未脱手。戚染瞧着,这人的功力已属一流之列。 风戚染手臂一抬,那人猝不及防被掀起,却立时反应过来,未被制住的那只手挥刀砍断白绫,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好快的反应,戚染手腕一翻白绫飞回手中,若他刚才不及时斩断,此刻已被摔得五脏俱碎了。 其他两人见此,同时跃了上来,戚染一个仰身躲过四柄利刃,脚下一踏飞身落在了一边的树上。那两人也立刻腾身上树,就在他们腾身的一瞬间,戚染双手白绫挥出,重重击在那两人胸口上,一口鲜血喷出,两人便直直从空中落了下去,砸在地上,不动了。 自己的两个兄弟死了,剩下的一人瞳孔一缩,飞身而上,双刀直扑她面门。戚染侧身闪过,左手一挥再次缠住了他的手臂,黑衣人故技重施挥刀去砍白绫,戚染怎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右手一动缠住了他的另一条手臂。 气运掌心本想废了他的两条胳膊,却不料趁她双手无暇之时,数枚毒镖飞来,戚染躲闪之中身形不稳从树上跌落下去,控着白绫的力道一松,原本被制住的人脱离了她的束缚,提刀直扑风颜珏。 戚染一下子惊醒,原来他们并不是要杀她,而是趁她无暇顾及之时杀了皇弟。可她自空中落下,定赶不及去就颜珏,戚染心下一横,挥出白绫勐击树干,身体借着这股力道飞出,终于赶在钢刀到达之前挡在了风颜珏面前。 「阿姐!」任风戚染再快,也只来得及挡在弟弟面前,不及做任何其他动作。刀尖没入胸膛,戚染出掌狠狠一拍,那人一口鲜血喷出飞了出去,「能伤了我,也算你死的值了。」 「阿姐!这刀上有毒!」风颜珏惊唿,那柄刀所留下的伤口,正流出暗黑色的血。戚染眉头一皱,不等她琢磨,周围又闪出四个人来。同样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这四人用的兵器却不同。一人持剑,一人扣镖,一人赤拳,还有一人手握钢鞭。 不妙,毒已开始封闭她的筋脉,此时硬拼,自己不一定会被制住,但必定无法分神看顾阿弟。戚染借着内力将一个红色小球掷向空中,一掌击碎,红色的烟雾蔓延开来。 四人见她发出信号,急忙向她攻去,戚染运起十分力气抵挡,白绫舞出,四人忙跳开闪躲。不等他们再攻,又有四个人影出现,护在风戚染跟前。琴棋书画四侍女虽然被戚染命令不得跟随,但仍在附近,一看到红烟信号便立刻赶来。见她四人到来,风颜珏便抱起戚染,唤来人备车直奔公主府。 第九章 四侍女 风颜珏抱着戚染离开,四个黑衣人慾追却被四道俏丽的身影挡住。 琴棋书画四个人从小就跟随在戚染身边,除了日常伺候,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她的安全。 持镖的刺客手腕一翻十几枚寒镖扑面而来,玉棋袖中一动黑白棋子飞出,不偏不倚正将他的镖击落。 四人见此同时攻了上去。剑气纵横,云画以画卷招架,剑几次砍在卷上,却丝毫没有留下痕迹,这怎么可能。趁着他犹豫的瞬间,云画抖开画卷将他的剑缠裹其中,勐地一缴剑脱手飞出,云画得意的轻哼一声:「这是用玄石金蚕丝制成的画卷,就你这把烂剑还想砍它?哼!」 她们四人战胜高手无数,一半是靠着自己的功夫,一半则是靠着这些独一无二的奇门武器。就如云画手上的绢画,用珍贵的玄石金蚕丝制成,这种玄石金蚕十分稀少,一年吐的丝还不够做个巴掌大的手绢,但这种蚕丝经过寒冰水浸泡就变得坚韧无比,一般的兵器在它身上连痕迹都留不下。 剑已脱手,那人顿觉不好,再看其他兄弟,使暗器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玉棋虽用的是黑白子,却不是寻常棋子,边沿打磨的锋利如刀,吹毛断髮。 那边钢鞭飞舞,墨书手持一柄判官笔,急刺之时钢鞭趁机捲住笔身,墨书见状暗笑,她等的就是这一刻。手一按笔尾,笔尖如莲花绽开,毒针发出刺入那人手臂。墨书用力一拽,钢鞭便脱手了。 别处都斗得兇险之时,赤拳的那个却是抓耳挠腮,天琴席地而坐,一把离木古琴在她手中悠然作响,不论他使多大的力气,从哪个方向攻,天琴身边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使他近身不得。 「喂,你在发什么呆,看不起本姑娘?!」云画见失了剑的人只顾着看其他几人,她觉得受到了轻视,转动画轴抽出一柄柳叶剑,脚尖一点飞掠而出。 那使剑的似乎是四人的首领,自己兵器已失,再看看其他三人,此番败局已定,唿喝一声窜上房顶。其他三人也跟着飞身而上,几个起纵消失了踪影。 「穷寇莫追。」天琴出声阻住了冲上前的云画。「真是的,我还没玩够呢。」云画瘪着嘴抱怨,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唿道:「我方才见公主受伤了!不知道要不要紧……」「快回去。」四人腾身落在院外备好的马上,奔回公主府。 「来人!」风颜珏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北辰殿,「快去把苏明颜叫来!」他抱着戚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毒已麻痹她的意识,戚染闭着眼睛,伤口不断涌出的黑血沾染了雪白的衣袍。 「公主怎么了?!」苏明颜微微欠身,「陛下。」舞墨站在苏明颜身后微微喘息着,她用了全身功力以最快的速度把公子推过来。「有刺客行刺,阿姐为护我受了伤,伤她的刀上有毒。」见风颜珏面色焦急,苏明颜示意舞墨推自己上前,一看之下,苏明颜大惊:「半日黑莲!舞墨,拿针来!」听他这么一说,舞墨也知道事态严重,忙递上金针。 第11页 苏明颜一边用金针护住戚染的心脉,一边行针止血、控制毒扩散。「取崑山灵芝、太和东珠磨粉,石母寒冰化水,加龙骨草捣汁,调在一起一半制丸一半做膏。再去请四公子和大公子来,快去!」「是!」舞墨领了命疾奔出去。 「半日黑莲是什么毒?」苏明颜方才说的几样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风颜珏知这毒绝不简单。 「半日黑莲是一种奇毒,原料极其难找,在下只是听说,此番也是第一次见。中了半日黑莲的人,伤口会不断流出黑血,不会自然凝固止血。而且额头之上会出现一朵莲花,随着中毒渐深,莲花由红转黑,待到全黑之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又因此毒虽难解,但并非见血封喉,尚需半日才会夺人性命,所以名为半日黑莲。不过公主中毒之后强行催动内力,毒已深入血脉。」 颜珏往戚染额头看去,确实有一朵莲花,而且已有些发紫,「你可有把握解毒?」「那些药材虽可抑制毒性,却不能完全解毒,若想根除此毒,要靠陛下帮忙。」「要我帮忙?只要能救阿姐,你尽管说。」 「宁翼王手上的菩提玉髓。」药典记载菩提玉髓世存三颗,百年前半日黑莲现世,用去一颗,如今还剩两颗,一颗在师父手上,此刻回去取定然来不及,还有一颗在宁翼王手上,宁翼王府就在瑞京,找他要是最快的办法。 「宁翼王?」听到是要找他,风颜珏松了一口气,「若要找他,阿姐的面子比我大,你且派府中信得过的去找他说明原委,他必定肯帮。」 青洛和霍君离赶到,正好听到风颜珏的话,霍君离心下疑惑,公主与宁翼王又有什么关系?青洛转头吩咐:「去宁翼王府求菩提玉髓。」「是。」缇双领了命出去,青洛与君离对风颜珏见了礼,来到戚染床前,「公主中的什么毒?」「半日黑莲。」 「什么?!」霍君离大惊,还不等他细问,旁边的青洛身子晃了晃,几乎坠倒,君离急忙扶住了他,「大公子怎么了?」霍君离本以为他是太过担心戚染,抬头却见他眼中一片惊恐,似乎还有痛心懊悔之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君离望向苏明颜,后者脸上也是一副探究的意味,此刻公主性命重要,其他容后再想,君离扶着青洛站稳,问道:「叫我们来可是有帮得上忙的?」「府中你二人武功最高,你们试试能否逼出此毒?」苏明颜道。「好,我们试试。」霍君离和青洛将戚染的身子扶起,两人坐在她身后,气运掌心缓缓推出。 「不行,」君离收手,「内力好像被阻隔一般,无法进入公主的身体。」「大公子停手!你这样会伤了自己!」青洛固执地试图将内力推入戚染体内,额上已是微汗,霍君离见状强行将他的手臂拍离,大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方寸大乱。 「公子,药。」苏明颜从舞墨手中接过刚调好的药,药膏涂在戚染伤处,药丸塞入她口中,所幸她还能凭着本能吞下。 「公主怎么样了?」众人循声望去,来人暗红锦袍,外罩月白长袍,雍容华贵,气度非凡。「贺兰你总算来了,阿姐的毒已深入血脉。」这就是宁翼王贺兰夜之?霍君离看着他,他隐约听到过些宁翼王对公主的一些执念八卦,但其人如何,既没住进这个院子,他也就懒得关心。 「拿去。」贺兰夜之看了青洛一眼,把手中的木盒递给他。从青洛手中接过木盒,苏明颜打开看着这一颗翠绿与明黄交织的透明玉髓。 尧华唯一的外姓tiemao子王贺兰一族,早年在崇华苑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与公主私交甚好他知道,但到底是怎样的交情,才这么爽快的拿出这世间珍宝菩提玉髓。 第十章 恍然如梦 「舞墨,将玉髓磨粉,加石母寒冰、龙骨草制丸。」「公主怎么了?!」苏明颜话音刚落,门口一人跌跌撞撞冲进来,「公主受了伤,解药已有着落,无大碍了。」听了霍君离的解释,段漠云总算放下心来,疑惑地嘀咕道:「怎么会有刺客呢。」 他的声音虽小,可在场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听得一清二楚,各自心中都在思量。被他一提醒风颜珏也觉得事有蹊跷,他去祭拜的事情除了阿姐并未告诉任何人,连今天出行都是临时下令的,可那些人却是有备而来…… 公主没事,青洛心中也定下来,神色也恢復如常,「此事定不简单,现下还是请陛下先回宫去,宫中高手众多,也有利陛下安全。」青洛垂首道,让他继续呆在这里,难保不会再有刺客找上门。 「可是阿姐……」不亲眼看着她解毒,风颜珏总觉得不放心。「解药已有,陛下放心,有我在保公主无事。」苏明颜也劝道,如果陛下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参公主的奏章就要堆成山了。 「公子,药调好了。」舞墨进来将盛着药丸的小盒递给他。苏明颜取出药丸给戚染服下,道:「公主已服下解药,一个时辰毒便可解,陛下可以放心了。」风颜珏点点头:「阿姐醒来后派人送信给我。」「恭送陛下。」送走了风颜珏,青洛对其他人道:「公主已无事,都回去吧。」 「不行,我要等公主醒过来。」段漠云反对道,她受了这样重的伤,自己怎么能当做没事一样回去呢。「你在这里也没用,打扰公主休息,回去吧。」霍君离劝道。 「我不说话,不会打扰公主的。」这孩子怎么……霍君离扶额,转念一想,道:「公主讨厌人多,等她醒来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她,会气得一掌拍死你的。」知道漠云一定还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他就借着这个吓吓他。「可是……好吧……公主醒了一定要叫我。」看着段漠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苏明颜觉得公主真是捡到宝了,不是,是捡了个小媳妇。 第12页 将戚染身上的金针拔出,又探了探她的脉相,毒已经开始解了,「我留在这,以防万一。」青洛点了点头,看向还杵在一边的贺兰夜之,眉头皱了起来,「宁翼王?」「我在这等到她醒为止。」贺兰夜之看都没有看青洛,自顾自地坐在了床沿上。 苏明颜看着这两人,大公子在宫里就跟着公主了,他与宁翼王一定认识,看宁翼王的样子似是对大公子颇有成见,甚至是不屑一顾,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娇艷的花丛里,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妇执着玉扇轻轻摇动,精緻美丽的脸上却锁着点点愁绪。 母妃?母妃不是过世了么,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是梦?戚染正在思索,一个娇小的身影跑过来扑在了贵妇怀里,她脸上的愁绪收了起来。看着那道小小的白影,那是年幼的自己,原来真的是在做梦。 「母妃,儿臣刚才去看弟弟了,弟弟又长大了好多,他什么时候才会长得像儿臣一样高?弟弟长大了是不是会比夜之哥哥还漂亮?」天真的眼睛眨了眨,等着母亲的答案。 「很快,等过上几年,珏儿就会像染儿一样高了,夜之……染儿既然跟他合得来,多亲近亲近也好。」她顿了顿,摸了摸女儿的小脸,「珏儿是弟弟,做姐姐的要保护弟弟,染儿能做到么?」「能!儿臣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弟弟。」稚嫩的脸上露出坚决的表情。 那时的她不懂母妃为何很少去看弟弟,他被欺负的时候也总是她这个姐姐帮她出头,母妃很少过问,对弟弟的态度也总是冷冷淡淡的。后来她靠着自己在这炼狱一般的王宫摸爬滚打,才明白了母妃当初的用意,母妃越看重弟弟,就越是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母妃一心想着他们平安就好,从没打算让他们去争帝位,只是她没明白,在这个王宫里,没人能明哲保身。 「夜之哥哥,你等等我。」小小的白影追着前面暗红袍子的小公子。小公子闻言果然就停下来,跑回来拖着她的手,「染儿长大嫁给我可好?」「嫁给你?那是什么,好玩么?」小小的脑袋歪着,思考着这几个字的意思。 「就是像我爹娘那样。」乌熘熘的眼睛转了转,夜之哥哥的爹对他娘非常好,总是牵着她的手,她也想夜之哥哥一直牵着她的手,笑道:「好!」 戚染站在那里,那个时候是自己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母妃替他们挡去了所有的风雨,贺兰夜之带给她明媚的嚮往,这是与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不曾经歷过的美好。 眼前鸟语花香的景象渐渐淡了,床榻边,戚染泪流满面地跪着,母妃忽然病倒,这病来得极不寻常,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不过短短三日,已是气若游丝。 「不许哭!染儿,要照顾好弟弟。」床上的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叫贺兰夜之娶你,有了贺兰家……」话还没说完,气已断了。「母妃!」 母妃去了,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从那一刻起她和弟弟失去了一切庇佑,才发现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宫是多么的丑陋不堪,宫殿的巍峨是用累累白骨垫起的,花朵的娇艷是因为鲜血的滋润,她有时甚至不敢去想,这看似华贵的王宫下到底埋了多少尸骨。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变得冷酷无情,心狠手辣,肆意妄为。她一直保护着弟弟,像当初答应母妃的那样,只是,她失去了原来的自己。 那个时候,当所有人都畏惧她,唾弃她的时候,除了弟弟,贺兰夜之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知道他暗中帮了她多少,每次问起,他总是说,她是他未来的王妃,理应帮她。 迷雾掩盖了那段黑暗中少有的笑脸,雾散去的时候,戚染看到贺兰夜之因愤怒而泛红的脸,他指责她,怨恨她。 是了,那是她与青洛云雨的第二天,面对愤怒痛心的他,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今日的风戚染已非四年前的风戚染,你若娶我,贺兰一族会因此遭人唾弃。从今日起,天下男子,我喜欢的都会养来做男宠,谁奈我何。」贺兰夜之大笑,笑得她的心有些微微地痛,「你若要养男宠,将来公主府必要有我一席之地!」说罢转身离去。 第十一章 生变 「我叫贺兰夜之,你是奉安公主?」 「染儿长大嫁给我可好?」 「凤妃娘娘去了,还有我,染儿,我护你一世。」 「这是你捡回来的小叫花子?长得还挺水灵。」 「那个青洛,你们……染儿你!……」 「你若要养男宠,将来公主府必要有我一席之地!」 夜之…… 「夜之……」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贺兰夜之忙靠过去,床上的人儿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好些了么?」夜之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戚染点点头,「没事了。」额上的莲花已经褪去,苏明颜又探了探她的脉相,道:「毒已解,好好休息便可无恙。」 「你可看清是何人行刺?」戚染稍作思索,道:「从没见过,也看不出武功路数,只是他们鞋面上都刺着一朵白梅,与上次行刺的应是同一来路。」「此事交给我来查,你安心休息。」贺兰夜之重又扶着她躺下,掖好被子方才离去。 「我去开些补气调养的药来,公主要按时吃。」苏明颜知道她极其讨厌喝药,特意嘱咐道。「知道了,你去吧。」戚染挥了挥手,「青洛。」「公主,」青洛倒了一杯水,扶她坐起来,「公主还有哪里不舒服?」「我没事,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戚染靠在他怀里,低头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这些年,辛苦你了。」 第13页 「公主……」青洛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跟着她的这些年,知道她每一步是走得如何艰难,也见她几次徘徊在生死之间,「能跟着公主,是青洛的福分,不辛苦。」「福分?」戚染轻笑,「我倒不觉得。青洛,谢谢你。」戚染抬头轻吻他的侧脸。 青洛微微一愣,公主今天格外温柔,甚至,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对别人说谢谢。「好了,我想睡一会,你也回去休息吧。」「是。」青洛退出北辰殿,他对她,为何始终放不下眷恋。 「公子,」浣月急急忙忙跑进来,「怜香派人来传话,说六公子知道公主醒了非要去看公主,可是公主已经睡下了,她拦不住,请公子过去劝劝。」「什么?」霍君离的表情别提多难看了,想当初三公子教他规矩的时候,就整理了一本册子扔给他了事,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麻烦,「蓝眼睛的就是麻烦。」浣月想提醒一下他自己也是蓝眼睛,看了看他的脸色,还是算了,毕竟公子以前和公主一样,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放着不管估计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还要怪到他头上,罢了,还是去看看。 「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一进门就瞧见段漠云站在院子里,怜香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四公子您可来了,快劝劝我家公子吧。」怜香带着哭腔道,她抱着公子的腿,公子又是推又是拽的,弄得她衣衫不整髮髻凌乱,像个疯子一样。 「你放开他吧,这像什么样子。有我在他跑不了。」霍君离过去坐在石凳上,「公主已经睡下了,你还要去做什么。」「我就是去看看,不会吵醒她的。」「咔」霍君离手里的杯子碎了,怜香一瞧,坏了,她只记得公子和四公子亲近,忘了他从前也杀人不眨眼的。 「公主警惕性很高,一向睡得浅,我敢保证你一进去她就醒了。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去。哦对了,公主毒刚解,身体还没恢復,也可能你死不了。」霍君离发现,段漠云的每一句话,都能挑起他杀人的冲动。 「那,那好吧……」漠云耸拉着脑袋,坐在一边。「你不必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公主不会记你的仇。」霍君离将手中的碎片扔在一边,接过浣月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茶水。「真的?」「真的。」看着段漠云那一脸欣喜的表情,霍君离觉得前路无比黑暗,不知何时他才能摆脱与六公子绑在一起的命运。 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戚染刚刚觉得身体舒爽了许多,就收到了不舒爽的消息。「云妃下毒暗害陛下,贺兰府搜出刺客行装,云妃与宁翼王已被岳丞相关入大牢!」 「什么?!」听了玉棋的禀报戚染跌坐在椅子上,怪她太放松警惕了,没想到那些人计划如此周详,「皇弟怎么样了?!」「陛下昏迷不醒,御医皆束手无策。」玉棋道,今早宫里的管事太监一早找到公主府来,她听了也是一身冷汗。「叫苏明颜跟我进宫去!」皇弟若出了什么事,她一定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公主不在?」一大早又被段漠云拉着来看风戚染,霍君离真是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云妃毒害陛下,公主进宫去了。」墨书道。云妃?贺兰夜之的妹妹?不过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君离锁眉,最近出的事也太多了些,「走吧,公主不在,进去了你也见不到她。」拉着段漠云转身离开。 「让开!本宫的路你也敢当!」戚染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侍卫,进到风颜珏的寝殿,推着苏明颜来到御榻前。「如何?」苏明颜探了探风颜珏的脉,沉声道:「沉香落。」戚染知道沉香落是一种令人昏睡不醒的毒,如果没有解药,中毒的人就会一直沉睡不醒,最后因为水米不进而活活饿死渴死。 「你可能解?」「公主也知道此毒,这毒有几十种配法,十几种药引,服下解药连服五天才能转醒,除非能拿到陛下中的毒,或是制毒之人亲来,若要一种一种试,恐怕来不及。」苏明颜清楚制毒之人一定不会给他们解毒的机会,残留的毒一定被清理干净了,只有找到制毒的人,才能解毒。 「混帐!」戚染也明白他所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幕后之人,「高庸贤!」高庸贤是宫里的内侍总管,是看着这姐弟俩长大的,「奴在。」「谁下的令抄宁翼王府,关押云妃和宁翼王?!」「回公主,奴听说,是岳丞相今晨下的令。」 「哼!他好大的胆子!先祖怕一人专权,设左右丞相,如今他这是要造反吗?!」左丞相司徒南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歷来与看不惯她的岳济之不和,这次关贺兰夜之,岳济之必定是独断专行。「去请司徒大人随本宫去天牢,本宫倒要看看岳丞相想干什么!」 第十二章 无计可施 「夜之!」风戚染赶到天牢,牢房里的人却悠然自得地躺在地上,「看来我是来错了,你在这里倒是舒服得很。」贺兰夜之料到她会来,起身整了整衣袍道:「多谢记挂。」戚染摇头轻笑,吩咐道:「开门。」 「可是岳丞相……」狱卒有些为难。「你拿丞相来压本宫?!」何时一个小小的狱卒都敢不听她的话了,「放人!」 「不能放!」天牢外走来一位褐袍老者,「公主,宁翼王不能放。」「哦?」戚染眯起眼睛看着他,「听说是您下令抄宁翼王府,关宁翼王和云妃?」「正是老臣,」岳济之不卑不亢,「云妃毒害陛下,宁翼王府搜出刺客行装,公主,难道不该抓!」 第14页 「贺兰一族开国功臣,我风家先祖赐爵世袭,岂是你想抓就抓的!」戚染沉声道。「证据确凿,往功不抵今过。」岳济之丝毫不让,他今天绝不能让她再把人从天牢带走。 「证据确凿?仅凭几件刺客行装就关押堂堂宁翼王?不如这件事交给本宫来查。」岳济之冷哼一声:「上次的事至今未有眉目,公主还是安心享乐的好,不要再管朝中政事。云妃娘娘谋害陛下亦是铁板钉钉,宁翼王府还有何可辩!」 「你!……」戚染几欲冲上去给他一掌,都硬生生压了下来,「岳丞相一向忠君为国,您别忘了,先祖设左右丞相,为的是什么!」「老臣不曾忘,为的是不让一人独揽大权,危害社稷。」 「丞相知道就好,」戚染把玩着自己的头髮,「宁翼王乃是国之重臣,就算真有罪过,也该左右丞相共签文书,交由邢司处理,敢问司徒大人的签章在哪里?」「这……」岳济之知道司徒南站在奉安公主一边,刻意抢先一步先斩后奏,此事并没有告诉司徒南,他自知理亏,答不上话。 「微臣未曾见过文书,更不曾签章。」一直站在风戚染身后的司徒南上前一步道。「岳丞相此举不和规制,这次事出紧急,暂不追究,刺客之事尚有蹊跷,宁翼王暂安置在我公主府,本宫自会将此查清。来人,送宁翼王去公主府。」戚染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吩咐完,不让岳济之有插话的机会,她使了个眼色,墨书上前搀扶贺兰夜之:「王爷请。」 岳济之虽心有不甘,但也说不出什么,痛心高唿:「有主如此,国将亡矣!国将亡矣!」风戚染最看不惯他这副唿天抢地的样子,抬步离去,道:「丞相放心,本宫比你更不想看到亡国。」 「云妃关在哪里?」在天牢之中并没有看到她。「奴听说,关在寝殿之中。」「宁翼王他都敢处置,一个小小的云妃他倒不敢动了。」戚染冷哼一声不屑道,他倒是还知道顾及王族体面。 「云妃娘娘。」戚染来到英华殿,一个红色的身影缩在床角。听到有人叫她,那团红色动了动,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又向里缩了缩,稍稍从手臂中抬起头来,「长,长公主。」 「毒是你下的?」「是……」「为什么?!难道皇弟带你还不够好?!」戚染气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阿弟对她几乎专宠,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他时时记挂着你,万事都给你最好的,偌大的后宫也只独宠你一人,他有哪里愧对于你?!」。 勐然被人抓住质问,贺兰云柔如惊弓之鸟一般尖叫一声哭起来,戚染没心思看她梨花带雨,把她从床上拖下来扔在地上,「说!到底为什么!」 贺兰云柔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抽泣道:「那,那人说这药没有毒,只要给陛下喝了,从此他心里就只有我一个人。」陛下心中那个抹不去的人,是她永远的心结,是她必须拔除的一根刺。「你!……愚蠢!」风戚染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谁给你的毒药?!」「不,不知道,咳咳,」贺兰云柔被她掐着,脸涨得通红,「他蒙着脸,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戚染冷哼一声放开她:「念在你是夜之的妹妹,我不杀你,等皇弟醒来,让他来处置你。」「不,你杀了我,我求求你,」她给疼爱自己的丈夫下毒,如何再有脸面对他,贺兰云柔拽住戚染的袖子,「杀了我!」戚染甩开她,「好好伺候云妃,有一点差池你们知道本宫的手段。」 「宁翼王可安顿好了?」走了一趟邢司和军司,戚染回到公主府。「安顿好了,按公主的吩咐,在望星楼。」天琴递上一碗药,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才解了毒,接过药喝了,戚染苦得皱了皱眉,玉棋递上递上一盏冰糖百花露。「你们先下去吧,我去望星楼看看。」 「这个地方可还满意?」风戚染来到望星楼最高的登云阁,贺兰夜之正握着酒杯俯瞰公主府。「风景甚好,此处可观公主府全貌,你是让我看着他们?」贺兰夜之转过身坐在桌前。「是,也不是。」戚染倒了一杯酒,把玩着酒杯,「是他,不是他们。」 「既知如此,当初何必救他。」「当日是当日,今时是今时,当日救他不后悔,日后……」戚染顿了一下,拿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日后若要杀他,我也不会手软。」 贺兰夜之拿过她手中的酒饮下,道:「见过云柔了?」「嗯,她……有人利用了她的嫉妒之心,骗了她。」「她从小被宠坏了,难免有些任性,做事不计后果。我知道兹事体大,不管她是不是无意,这件事终究造成了谋害陛下的后果,但是能不能……」贺兰夜之说了很多,欲言又止,「我散漫惯了,万事不管,虽说不是亲妹妹,好歹也是贺兰家的血脉。」 「我不会杀她,亦不会处置她,等阿弟醒来,一切由他定夺。」戚染顿了顿,「颜珏是个仁厚的孩子,会留她性命的。」贺兰夜之点点头,云柔自小与他并无多少交集,只是选秀时曾借住王府,见过几面,此番为她求情,也算是全了这几面之缘吧。 换做别人,贺兰云柔倒下必定触动家族利益,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她的地位,然而贺兰夜之,这个无心朝政的散漫王爷,仅仅是想要保住族人的性命罢了。 风戚染有时欣赏他这样风轻云淡的态度,有时又因为他这样游手好闲的样子而气不打一处来。但作为贺兰夜之,他深知道,这本朝唯一的外姓****,要游手好闲、自由散漫些,才能活得长久。 第15页 戚染重又倒了一杯酒望着窗外,忽然想,他是不是也是被人利用的? 「那些刺客的行装是怎么回事?我去看过了,确实是那些刺客的。还有你的侍从,他一口咬定是你要谋反,在府中养杀手。」戚染皱眉,这次事关重大,不像以前可以用强拖延时间,更何况阿弟拖不起,三天之内无法解毒,恐怕就来不及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怪只怪我用人不慎,才让他们有机可乘。」贺兰夜之道。「公主,」玉棋走进来,「四处查遍,没有找到陛下所中之毒的残毒。」「知道了,你下去吧。」戚染锁眉,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难道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么。 去到春风楼,苏明颜正在几层书架之间翻找,但仍无解毒之法,戚染回到北辰殿,一夜无眠。第二天她刚想再去查探之时,公主府来了不速之客。 第十三章 岳天禄 「公主,岳天禄说要见您。」「不见。」这厮无赖的很,找她怕是也没什么正经事。「他说……」天琴顿了一下,「他说问公主还想不想解陛下的毒。」「什么?叫他进来!」难道他有办法,还是…… 「见过长公主。」岳天禄施了个礼,戚染看着他,他看起来与往日不同,身上的猥琐之气没有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你能解毒?」「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岳天禄勾起一抹笑,「你嫁给我。」 「休想!」戚染拂袖。「那陛下的毒我就无能为力了。」「本宫凭什么信你。」苏明颜都无法在一时片刻解的毒,这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怎么可能会解。 「因为毒是我下的。」「什么?!混蛋!」戚染一掌拍过去。「我死了风颜珏会给我陪葬!」手停住,顿了顿,无力地垂在身侧。 「风戚染,你太自负了,我就是要你看不起我,你越看不起我,就越不会在意我,我才能暗中动作。我等了五年,筹划了五年,我用了五年时间了解你的一切弱点。这还不是结局,我要让你看着我这些年经营的一切,让你看着风家一点一点完蛋!我要这天下江山都姓岳!」岳天禄大笑,他把自己扮成个登徒子,等的就是这一天。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先给皇弟解毒,他拖不起。」「好,不过你别想耍花样,」岳天禄抬起戚染的下巴,享受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王宫里都换成了我的人,我能让他中一次毒,就可以让他中第二次,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戚染别开脸,「岳老丞相一生为国,志虑忠纯,你对得起你爹吗?」 「别跟我提那个老头子,他愿意屈于人下,我不愿意!」他实在是太想尝一尝这权倾天下的滋味了,也想看看这天下人都想碰却又不敢碰的女人,如何在他身下承欢。 「我有个条件,这府上的人你一个都不能动,而且成婚之后本宫仍住公主府,否则本宫宁愿陪皇弟去死。」岳天禄一挑眉,「可以,我不动他们,你也可以继续住在这。」此时不宜与风戚染硬碰硬,与美人相比,他要先得到江山,有了江山,又何愁美人呢,「婚期定在后日,娘子,好好梳妆吧。」说着又摸了一把戚染的脸,转身离去。 「公主你真的要嫁给他?!」府里的几个公子本来聚在一起商量解毒的事,听到这个消息个个都红了眼。 「岳天禄卑鄙小人!」苏明颜的手重重敲在轮椅扶手上。「没想到岳济之养了这么个畜生!」贺兰夜之咬牙。「混蛋!我去杀了他!」霍君离一掌拍碎了桌子。青洛一张脸惨白,段漠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杀了他谁来解阿弟的毒,事已成定局,他答应我不会为难你们,都回去吧。玉棋,去探听一下宫里的消息。天琴,准备婚礼。」戚染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众人见此,也只好退下。等他们走了,戚染颓然倒在椅子上,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无力,从前哪怕命悬一线,事情也在她的掌控之中,如今她却像任人宰割的羊羔,毫无还手之力。 「公主。」直到玉棋回来,戚染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坐了很久,「怎么样?」「陛下已经服下解药,宫中近侍大多换了人,煜太妃、敬太妃、恆太妃、瑶安公主、顺安公主都被软禁在各自宫中。另外,端王、景王也被软禁在府中。」 岳天禄果然计划良久,一夕之间就能控制风家所有人,端王府景王府连她都没办法安插人手,岳天禄居然能做到,还真是太小看他了,「仔细搜寻宫中是否还有人可用,要谨慎。」事到如今,不知还有谁可以相信。 「你答应过不伤害她!你不是说只要风家的江山吗?!」青衣公子怒吼道,紧握的双手失了从前的从容风度。岳天禄冷笑:「我没有伤害她,我还会好好待她,怎么,后悔了?没有你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对付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是和她有仇么?」大笑着拂开她的手,岳天禄扬长而去。 他一手把她推进了火坑,他是想过要报仇,可真正害死他全家的是洪献帝。他只是想让风家失了江山,青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东仙苑,榻上躺着熟悉的身影,「公主?」青洛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她。「去哪了?午膳的时辰都过了。」戚染坐起来,「来人,传膳。」「公主……」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说了,她会原谅他么,不会的,她最恨的就是背叛。从前有个副将在她重伤时投敌,她下令将那个副将的每一节骨头敲碎,挂在军前示众。背叛她的人,从没有好下场。 第16页 「愣着做什么。」戚染拉着他手坐下,手指在他的手背摩挲,「从前答应你的唯一,我做不到了,是我愧对你。你若想走,我不会强留。」「不!」青洛握住她的手,「我不会走,无论是不是唯一,我都不会离开公主。」「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来,用膳吧。」 用过午膳,风戚染来到春风楼。苏明颜坐在药园中,失神地望着一园药草,若不是他无能,解不了风颜珏的毒,公主又如何会受这般侮辱。正在出神,轮椅动了起来,「春寒料峭,回屋去吧。」 「公主?」苏明颜一惊,「若不是明颜医术不精,公主何须受此大辱。」「你若是医术不精,天下也没有医者了。此事非你之过,是我自己疏忽大意,低估了他。」戚染将一张纸交到他手上,「你帮我配些药,府上也必定有内奸,看完就烧掉。」 苏明颜看了看药方,展颜一笑,却马上又愁上眉头,「这能拖多久?」「拖得一时是一时,我会再想办法,我风戚染绝不受制于人。」戚染锁眉,她要好好想想,如何对付岳天禄,「你先配药吧,我回去了。」 回到北辰殿,一进门就有人迎了出来,「段漠云?」「公主……」段漠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要嫁给他?「是,婚期就在后天。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放心吧,你还可以继续住在这。」对他,戚染一直存着一份怜爱,她也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哪来的,或许是他天真的眼神吧,或许那些她已经失去的东西,让她心生留恋。 「你可不可以不嫁给他?」看着他那样的眼神,戚染有些动容,他那么不希望她嫁给岳天禄?「放心吧,我会有办法脱身的,不过就是个仪式而已。」她这话说得很肯定,差一点,连她自己都信了。 第十四章 成婚 晴空艷阳,老天还真是眷顾她,出嫁的日子有这么好的天气,戚染没有盖盖头,她看着站在门口的青洛、贺兰夜之、苏明颜、霍君离、段漠云,他们眼中的痛心,她能看得到,即便此生受尽天下唾弃,有他们的不舍,也算是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公主,时辰到了。」高庸贤上前道,按规矩,公主出嫁该在王宫中行礼。戚染看了看他,他伺候了两代帝王,却也为他人所用,戚染嘆了口气。 刚要上车,有人跪倒在她鸾车前,「罪臣教子无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请长公主降罪!」岳济之跪地高唿。戚染上前扶起他,「岳丞相为国尽忠,此番错不在你,丞相功劳苦劳,本宫都记在心上。回去吧,岳天禄总是你儿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看着他老泪纵横的脸,她知道这个一直跟她作对的老头是个十足的忠臣,他曾经在她想扶颜珏登位时极力反对,拼死抗争。颜珏登位后,他又为了国之安定力护力保,他心里是没有私利的,只要是为了尧华,为了尧华百姓,他能肝脑涂地。 「公主……」他活了大半辈子,如今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却发现奉安公主并不是他从前想的那个样子。 在内,先帝本来有七八个嫔妃十几个儿女,而能活到现在的,不过三妃六子,后宫血腥阴暗可想而知,而奉安公主的手段之狠绝,后宫之中也让人忌惮三分。 在外,她征战杀伐,更是血流成河。她的目的,不过是扶当今帝王上位,可有这样的皇姐在背后,尧华如何能国泰民安,所以他当初极力阻止她的一切阴谋,就算当今陛下即位,他仍是想尽一切办法逼她交权。 可如今,却是自己的儿子谋反,她能说出这番话,岂非明主?「长公主!罪臣愧对于您!」岳济之悲唿。「老丞相,回家去吧。」一辈子忠心为国,自己的儿子却谋反,他怕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戚染转头吩咐:「盯着他,别让他寻短见。」 天敬帝昏迷不醒,仪式从简,虽是从简,但折腾完已是日落西山了。戚染再回到府门口的时候,几个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去一回她已是别人的妻了。「别都站着了,今日不摆宴,都回吧。」戚染把外袍随意一抛,抬步回北辰殿。青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上去抱住她,只是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了。 红烛美酒夜光杯,戚染坐在桌前,岳天禄推门进来,他很清醒,没有一丝喝醉的迹象。「来,我们喝一杯。」芊芊玉手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岳天禄接了却不喝,戚染轻哼一声,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下,见她喝了,岳天禄也一饮而尽。 「夫人,天色不早,咱们歇息吧。」岳天禄伸手解她的衣带,戚染挡开,「你我成亲行的是国礼,你该称本宫公主。」「你说如何就如何,我的小公主。」岳天禄抓住她的手,凑近她颈间,「好香。」湿热的唇贴上白皙的脖颈,舌尖品尝着凝脂一般的细腻甜美,忽然间他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岳天禄倒退几步,「你!……」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倒了下去。 「来人,」戚染拿起锦帕将颈间擦拭干净,「把他抬出去,随便找张床扔着。」 第二天一早,戚染正在若湖边的信风亭用早膳,岳天禄信步而来,昨日他中了她的迷毒,却不恼,「公主好兴致,」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声音却比冰更冷,「我看你能躲到几时。」她把迷药下在自己身上,这次有用,他岳天禄不是傻子,可一不可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说罢也不见外,抓起桌上的早点吃起来。「公主!」段漠云急急忙忙地跑来,身后跟着拦他不住的怜香,「杀了他!公主不杀,我来!」说着就朝岳天禄扑过去,戚染抬手挡开他,皱眉道:「胡闹!」事出突然,她没控制住力道,漠云被掀翻在地。 第17页 此番形势,决不能惹恼了岳天禄,戚染只得沉声道:「如此冒犯驸马,还不快过去给驸马道歉。」「公主……」段漠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他道歉?!公主怎么了,怎么为了他这样对自己? 「还不快去!」戚染斥道,冰霜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漠云木然张起身,「在下鲁莽,驸马爷莫怪。」岳天禄挑了挑眉,没有说话,风戚染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轻重取捨,若她不先开口,他一定让段漠云生不如死。「下去吧,以后谨言慎行,怜香,看好他。」 「公子,今早公主驸马用早膳的时候,六公子冲进去要杀驸马。」「噗!」霍君离一口茶喷出来,「他怎么样?岳天禄有没有为难他?」「没有,公主先一步拦住了他,叫他赔了不是。」若不是公主,可就不是陪个不是这么简单了,岳天禄虽然面上答应不动他们,可未必真的不会动,这个段漠云到底有没有脑子。 「公主怎么样?」问起这个问题,霍君离心口一痛。从泠葛到尧华,要说心中没有他想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懂得压抑自己,不会像段漠云一样时时不加掩饰。 有时他又有些羡慕段漠云,喜欢她,敢大声说出来。而他们,他自己、苏明颜,甚至贺兰夜之,他们对她何曾没有非分之想,可他们不敢说,一个青洛站在那里,已让他们无处栖身。 「昨夜驸马进入北辰殿不过一会,就被抬出来送去了客房。」浣月道。霍君离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昨晚躲过一劫。 「公子,吃点东西吧。」缇双端了饭菜进来,公子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了。青洛把自己关在房中,门窗紧闭,他垂着头,缩在一角。眼睛呆滞地望着地面,他亲手把最珍视的人推进了火坑,如今,自作自受。 风清月朗,又是一夜月明,岳天禄一步步踏上北辰殿的台阶,嘴角勾起一抹笑,今晚看你还往哪里逃。 第十五章 转机 「公主好兴致。」进到北辰殿,风戚染正捧着一卷书,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杯。戚染抬头看了看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要喝自己倒,别指望我伺候你。」 岳天禄一笑,拿起她用过的酒杯,斟满,仰头喝下,「好酒!醉仙酿果然名不虚传。」戚染淡淡一笑,岳天禄抽走她手中的书,探过身去,舌尖扫过她的脸颊,上次大意了,这次他仔细闻了她身上的味道,没有那股奇异的香味。 忽然间一股眩晕袭来,「怎么可能,我明明……」「你只顾着防我,忘了这酒。我喝的那杯是你来之前提前倒好的,你喝的,是下了药的。」戚染笑着拂开他,用手帕擦了擦脸,「来人,把他抬出去。」他说她自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可惜了这壶明颜酿的醉仙酿了。 第二天,戚染起的很早,为的是能舒心地用早膳而不被岳天禄那厮打扰。「公主,宫中来信,陛下醒了。」玉棋上前道。算算日子,今天已是他服解药的第五天,岳天禄并没有食言。「进宫。」 进宫来到寝殿,风颜珏几日水米未进,面色惨白,戚染瞧着险些掉下泪来,她还是不够强大,没能好好地保护阿弟。「阿姐不必自责,是我无识人之能。」见她神色黯淡,风颜珏安慰道。 「是我没有挑对人,当初不该让她入宫。如今云妃被软禁在自己殿中,你自己发落她吧。」要如何处置贺兰云柔,是阿弟自己的事。想起此事经过,风颜珏心口一阵憋闷,最宠的妃子给自己下毒,真是笑话,「柔儿哪里来的毒药,是否有人指使?我的毒是阿姐解的?」 「云柔是被人利用,详情你去问她便知。毒……是明颜解的。」他的身体还太虚弱,若是知道自己为了救他委身岳天禄,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了,「来人,端些清粥小菜来。你几日未进食,总要吃些东西才好。」 高庸贤端来参粥,「公主小心烫手,托着碗底就不烫了。」戚染看了看他,有些奇怪,伸手接过碗,碗底有东西!怪不得一向不多话的高庸贤如此反常,不动声色地接过碗,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屋里却没一个人动,「都聋了吗?!下去!」戚染怒道。见她发了火,那些宫人才退下。这岳天禄竟然将宫人也都换了,实在是心思缜密,戚染一边餵风颜珏喝粥,一边趁他不注意将碗底的纸条藏进袖中。 回到公主府,戚染独自呆在北辰殿,展开纸条来看,「奴蒙先帝活命知遇之恩,不敢背离,假意臣服于岳,愿做一内应。如今王宫上下都被岳控制,奴曾蒙先帝信任,知先帝有一秘密军队,此军掌握在前任宫卫统领手中,望公主早日除掉此贼。」好一个高庸贤,父王果然没白宠信他。 戚染将纸条烧掉,当时父王以渎职罪革去前宫卫统领官职,并令他非召见不得入京,她那时以为父王老煳涂了,还曾为此当面顶撞父王,没想到这竟是那老头留的后手。 「玉棋,你亲自走一趟,拿着我的令牌去,务必找到他,把这封信交到他手上,不准走漏风声,从密道出去,别让任何人盯上你。」戚染把一封信交给玉棋,风家存亡,在此一举。「来人,今晚招四公子侍寝。」 「公子有何吩咐?」缇双听到主子唤她,走近前来。「公主招四公子侍寝?」青洛低着头问。「是……」是谁在公子这里嚼舌头根子,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第18页 「咔」青洛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尖锐的碎片刺进手掌,鲜血淋漓。「公子!」缇双忙打开他的手取出碎片,拿来药箱包扎。「公主……」青洛闭上眼睛,他们当真走到这一步了么,如今,她竟可以招别人侍寝了。 「公子,公主说今晚招您侍寝」浣月听了贵总管的吩咐道。「什么?!」霍君离诧异。「是公主吩咐的。」「知道了。」公主招他侍寝?他不知此刻的心情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曾经的一国之君做到他这个份上,也活该亡国了。 天色渐晚,霍君离心怀忐忑地进了北辰殿,「公主叫我来,恐怕不是侍寝这么简单吧。」「聪明。」戚染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来,我敬你。」戚染一边碰杯,一边用手蘸着就酒在桌上写字。 反攻 如何 离京 写到这,戚染用手帕拭去桌上的酒,刚刚擦拭干净,岳天禄推门而入。戚染起身坐在霍君离怀中,抿了一口酒道:「驸马来的不巧,今日本宫招了人侍寝。」岳天禄见此景,心中气闷,但他此刻还没有必要和风戚染硬碰硬,成王败寇,总有她成为阶下囚的一天,「那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风戚染,总有一天你要乖乖地臣服于我。 「为什么是我?」软玉在怀,霍君离放不开手。「这都想不明白?你曾是一国之君,好歹也曾是我难得的对手。」戚染从他腿上下来,褪去外衣躺到床上,「过来吧,难道你打算在那里坐一晚上?这里也有他的人。」 「对手?我左右算计,还不是败在你手下。」霍君离也褪了外袍,躺在她外侧,「公主府他能染指?」「哼,我手下竟也出了叛徒,等这件事平息,我必要好好整治整治。」戚染冷哼一声,凡是她调教出来的人,从没出过一个叛徒,如今倒出了家贼,看来是这几年她将这些交与青洛,对府中事过问得太少了。 「今日能与公主同榻,亡国也值了。」「你这话叫泠葛遗民听去,不知该有多心寒。」戚染笑道。「泠葛虽然亡国,但他们得到一个明君,还有你这样的长公主保着他们,比跟着我好太多了。」霍君离感慨,不管臣服于谁,自己的臣民能平安康乐,也就足够了。 「若不是北奕诡计,你会是个好国君。」当年北奕挑起战争,佯装不敌,逃至泠葛,求泠葛支援,并允诺事成之后平分尧华,泠葛遂出兵,打算围魏救赵,却不料北奕突然撤兵投降,将罪过全推给泠葛,惹得洪献帝大怒,才派她出征平了泠葛。 「如今泠葛已亡,能栖身在公主府,已是我几世的福气了。」霍君离道,能天天看到她,似乎也不那么悲痛了。「你我这样躺着,让我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时候,她跟青洛也是这样同榻躺着,彼此却没有一丝逾越。 「公主心中只有大公子一人么?难道就真的容不下其他人?」这是他一直想问的,如今终于说出口了。「他在一天,就一天容不下其他人,除非有无可挽回的那一天。我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戚染沉声道,霍君离心中如何想的,她自然知道,可情之一字,实难说得清楚。 「你还记得我们从前相识的情景么?」「自然记得。」霍君离的思绪飘到从前,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第十六章 霍君离 「王叔应下了?!」霍君离气急,北奕国强兵壮,且不说他如何会与人平分尧华,单说这败退之事,也必有蹊跷。没想到王叔竟私自接见北奕使臣,答应出兵相援,王叔代表的是泠葛王族,他应下了,他这个泠葛王也不好食言,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为配合北奕脱困,霍君离答应围魏救赵,从另一边攻打尧华,迫使尧华主力军队转战。北奕则趁尧华兵力减弱之时,出动后援大军攻城,到时已经转战的尧华主力就来不及救援,而北奕继续攻打尧华,其主军必然回防,如此也就不会对泠葛军造成重创。虽然北奕给的计划很周详,但因为心存疑虑,霍君离力排众议没有把精锐部队派出。 果不出所料,北奕未战先降,并将原本攻打尧华的计划和盘托出,称是泠葛趁北奕兵败被困之际胁迫他们反攻尧华,现将泠葛诡计说出,并献上两座城池,望能与尧华休战交好。 「卑鄙小人!」霍君离一拳砸在桌子上,石桌应声而碎。「王上,尧华要出兵泠葛,如何是好?」辅政吴远光上前道。「如何是好?你不如去问问王叔如何是好!」君离怒道。「王上,如今怪罪王爷也于事无补,不如早想对策。」「对策?对策就是打!」如今北奕投降,泠葛百口莫辩,除了迎战,别无他法。 「没有求和之法?我们修书一封说清事情原委,再备厚礼,尧华王或许就会……」「就会什么,撤兵?」霍君离笑道,吴光远把这事想得太容易了,这根本就是北奕设的局,「本王问你,尧华与北奕,谁弱谁强?」 吴远光略一思量:「旗鼓相当。」「那北奕与泠葛,谁弱谁强?」「自然是北奕。」「那吴大人认为尧华会放着泠葛不打,而去跟北奕拼个鱼死网破?」「这……」吴光远明白了。「北奕此举,是看准了尧华即便是为了颜面也不会对此事就此作罢,接受我们的求和。而相比起北奕,我们是尧华解决此事最好的台阶。」 泠葛偏安一隅太久了,久的所有王族、武将都跃跃欲试,动一动这天下的版图规划。 第19页 「北奕是想消耗尧华国力,泠葛,不过是他的牺牲品。你去告诉王叔,泠葛若是亡国,他脱不了干系!」自己费尽心机夺来的王位,若是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实在可笑。 「王上是说我们一定会输?」吴光远跟了两代泠葛王,眼前的这位王上,虽然得到大权的手段不太光明,行事也太过阴邪,但对泠葛来说,却是个好君主。如今他说将要亡国,绝非儿戏。 「本王只有五成把握。这次尧华定会派奉安公主出征,她的事吴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本王与她谁强谁弱,还未有定数。」他一直期待着能与风戚染一战,却又害怕这一战,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倒要看看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风戚染有多大的能耐。 「禀王上,尧华大军已到我泠葛边境。」「主帅何人?」「奉安公主。」「本王亲自出征,迎战尧华。」终于来了,「于将军,派一支小队侧面突袭,让焕阳趁机在他们用水中下毒。」焕阳轻功奇高,身法之快,混乱之中必然无人能识。 「这……王上,两军交战,这样似乎……」「阴毒?」霍君离轻笑,似乎习惯了别人这样说他,「对付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是,臣领命。」 「公主。」副将孙骁急急冲进来。戚染躺在虎皮大椅上,头枕在青洛腿上,身下铺着厚厚的毯子,青洛正在剥了核桃餵给她,戚染看了看他,示意他说下去。「泠葛突袭大帐。」「多少人?」「二三百人。」 戚染略一思量道:「就这么点人?他们必有所图,派一小队迎战。任何人不准乱,加强巡逻。青洛,你去外面转一转,务必谨慎。」「属下领命。」孙骁出去,青洛轻轻托起戚染的头,将软枕放在下面,又餵了一块核桃给她,方才离去。 不大一会,青洛回来,身后带了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戚染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撑起身子靠在他身上。青洛拿起玉梳轻轻梳着她漆黑的发,「我瞧见他的时候,他正往水中下毒。」「哦?霍君离果然手段非常,可惜,他的对手是本宫。」 戚染走下来,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人,抬起他的下巴,对方冷哼一声厌恶地别过头去,「你就是焕阳吧。霍君离想趁乱下毒,必定会找一个轻功极好的,既能完成任务,又能全身而退。据本宫所知,你是他手下轻功最好的,只可惜,武功却是平平。所以,只要我军中不乱,抓你易如反掌。」 焕阳心下一惊,她竟将泠葛之事了如指掌,他的轻功如何,知道的人也不过五个,她却能轻松道出,这个女人不简单,「哼,我就是焕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上带他天高地厚之恩,想要他投降,绝不可能。 「谁说要杀你了,你这个性子……霍君离果然聪明,他对你,也够仁义。」若是换个跪地求饶的,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先把他带下去,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公主不杀他?」青洛问道,这种人誓死不降,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现在不能为我们所用,不代表以后不能。他不是效忠霍君离么,等霍君离降了,他就是我们的人。」「若他殉国呢?」这种硬骨头,如果自己的主子投降,他恐怕是要以死明志的。 「不会,我派人查过,霍君离有几个亲信,都是受他恩惠,死忠于他的,这个焕阳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并不是泠葛人,明白来说,他只会管霍君离的安危,不会理泠葛死活。」青洛点头,怪不得他刚才看到焕阳的眼睛是黑色的,原来不是泠葛人。 几国之中,只有泠葛人,生来瞳色异于常人,是一种清澈的蓝色,正因如此古时泠葛先祖被认为是惑人的妖怪,备受欺凌,直到有百余年前出了一个厉害人物,带着族人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的泠葛。如今人们早已忘记了妖邪之说,只知泠葛人生来蓝瞳,美貌无双。 「将这个拿给苏明颜,待他配好解药后,把毒混到军中饭食里,对了,还要再配好让人短时间内就能恢復元气的补药。」戚染将焕阳身上搜出的毒药递给青洛。「若是这毒能取人性命,那我军将士……」「就这么一小瓶,就算是见血封喉,混在那么多饭菜里,药力大减,不会致人于死。」 看来用毒用药之事也该让他学学才好,「待中毒之时,挑几个机灵的,身上弄些伤,就说是逃兵,去泠葛求解药。还有,不要让明颜露面,更不要透出任何他的消息。要让他们以为我们解不了毒。」霍君离,你想玩,本宫就陪你玩玩。 第十七章 尧葛之战 「王上,尧华大军中毒,军中一片惨象,大批将士甚至连站立都不能。有逃兵逃至我军索求解药,看来是人心大乱。」主将于敬奏报,「只是……焕阳一直未归。」 「未归?看来事有蹊跷。」霍君离放下手中的笔,若是事成,他不会不回来。「也许是下毒后被敌军抓住了。我军是否趁机出战?」霍君离略一沉吟,不管如何,此刻尧华军元气大伤,机不可失,「传令整军明日出战,本王要亲自出征。」「尊令。」 「杀!」霍君离立于军前,大喝一声,泠葛士兵便如勐虎扑出,尧华士兵步步后退。尧华阵前摆着高大的盾阵,阵型奇怪,完全挡住了后面的事物,但即便防御做得再好,此战也毫无悬念,他在敌军之中搜寻着,那人称修罗仙子的身影。 第20页 「不好!王上快看!」于敬惊唿。霍君离一看之下大惊,原本节节败退的尧华大军竟然勐烈反攻,盾阵后忽然涌出两股军队,将泠葛军半围其中,原来那盾阵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遮挡掩护后面的大军。 战局忽转,泠葛士兵皆面面相觑停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彼此聚拢。霍君离心中疑惑,「敌军攻势为何如此之勐,难道他们没有中毒?」「不可能,」于敬断然否定,「我派人刺探,他们确实中了毒,中的也确实是我们所下的毒。」 「那就是她将毒解了。」她是如何解的毒?据他所知,风戚染对药毒并无深解,他特意用了一种极其难解的毒,若非对医药有大成者,是不可能解的。难道……苏明颜!「尧华军中可有坐轮椅的人?」 于敬略一思索道:「没有。」「那就是他们把他藏起来了,故意引我们上当,没有苏明颜,凭风戚染是不可能解毒的。」此毒能解者甚少,看来苏明颜真如传闻所言,被奉安公主收入府中了。 尧华军中的盾阵向两侧分开,中间的战车上站着一人,白衣乌髮,宛若仙子。「霍君离,你我初次交战,我敬你是个对手,只收你一半人。众军听令,变阵!」 戚染一声令下,包围泠葛军的两翼将士横冲进去将大军拦腰斩断,泠葛士兵想去救自己的兄弟,奈何尧华最外一层个个都是手拿狼牙棒的壮汉,力大无比,上前一个敲碎一个,那狼牙棒砸在人脑袋上就如砸西瓜一般轻而易举,几个冲上去的人都血溅当场,未被围困的泠葛士兵畏惧之下起了退意。 尧华军的包围圈中喊杀震天,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泠葛士兵措手不及,被包围的被动形势让他们失去了斗志,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之肉。 「传令,撤军。」「王上!那可是三万将士啊!」于敬痛心道,三万活生生的生命啊!「那你想怎么办?!把剩下的也搭进去?!」霍君离紧握缰绳的手咯咯作响,这六万人是国中主军,如今一下没了三万,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可风戚染此次有备而来,硬拼只会全军覆没,到时就真的要亡国了。 「尊令。」带了一辈子兵的于敬忍不住落下泪来,「传令撤军!」霍君离调转马头,风戚染,这才刚刚开始。 「战况如何?」苏明颜在主帐等着,见青洛进来问道。「我方将士损三千,敌方亡三万。」青洛道。三万?苏明颜觉得不可思议,自损三千歼敌三万。 「这都是你的功劳。」戚染进帐道。苏明颜不置可否地笑笑,明知是毒还混到将士的饭食中,若他不来她还会这么做么。「青洛,你去泠葛军中打探打探霍君离的动作,明颜,你跟我出去走走。」 戚染推着苏明颜走在军帐之间,随处可见情绪高涨的士兵围在一起庆祝胜利,「现在还觉得我残忍么?如果我不用计,死的就是他们。你是医者,再孤傲,也有一颗慈悲心,在你眼里那是三万生命,但在我眼中,那是敌人,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尧华将士。」 苏明颜微微点头,他也是尧华人,能明白这种心思,「若没有我,公主还会将毒药混入饭食之中么?」「自然不会,将士是打仗的根本,连人都没了,我拿什么跟泠葛打。来之前,我本是想与青洛演一出苦肉计,让他给我下毒之后烧毁粮草逃走,做出军中大乱的假象。没想到他主动送上门来,倒省了我许多麻烦。」原 来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公主就不怕军中真的大乱?」戚染轻笑道:「这些将士不是第一次随我出征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不会乱,退一万步讲,没了我,还有孙骁。」 戚染推着他在军中转了转,苏明颜觉得,那些将士看她的眼神中,敬大过畏,不知她用什么方法,能让几万甚至几十万人对她如奉神祗。「公主,」苏明颜刚想问她驭下之术,青洛回来了,「泠葛军中井然有序,情绪高涨,就好像输的是我们一样。」「怎么可能?」戚染锁了锁眉头,死了三万人还能井然有序?「再去查探。」「是。」 「公主为什么要大公子去查探?琴棋书画都不在?」公主非常看重大公子,这种危险的事情怎么会让他去。「你觉得他的功夫与琴棋书画比如何?」「从未见过大公子与人交手,明颜不知。」四侍女虽然和公主师从一人,但绝不是公主的对手,而大公子的武功却是公主教的,至于他是否有所成,那就不得而知了。 「青洛的武功远在她们之上,他一人可与她们四人战成平手,我要的是万无一失,派他去更妥当些。」琴棋书画倚靠手中奇门兵器,单人便能与江湖一流高手匹敌,大公子竟能独战她们四人而不落败,这样的功夫,若是他有异心…… 心中虽有顾虑,苏明颜却没说出来,他虽不敢说对风戚染足够了解,但也八九不离十,她对青洛的宠是毫不掩饰的,没有根据地怀疑他,恐怕会惹公主不高兴。 「公主,敌军送来的信。」戚染从孙骁手中接过信,一看之下变了脸色,青洛被抓了!「送信的人呢?!」她要把这个人扒皮抽筋!「已,已经走了……」孙骁虽然不知道信上说了什么,但看她如此动怒,必是大事。戚染一拳砸在桌上,「追!骑最快的马把他给本宫抓回来!」不管是谁,敢动青洛的,她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八章 被囚 「公主,人抓回来了。」孙骁将一人推入大帐,戚染眯了眯眼,「拖下去,挑断筋脉,砸断骨头,泡在渊花水里!」渊花是一种奇花,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奇痒无比,敌方抓了大公子,也难怪公主下手会如此狠了。 第21页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放了我!」地上的人吓得哀嚎。「不斩来使?你看清楚本宫是谁!你的主子有胆子下毒、抓我的人,就没顾忌你的命!他应该知道,来送信的人不可能活着回去!」戚染拂袖,「拖下去!」 「孙骁,叫阵!本宫倒要看看霍君离想干什么!」戚染提剑出帐,翻身上马,「整军出战!」 刚一叫阵,敌军之中行出一人一马,那人紫袍玉冠,脸上带着一抹邪气。霍君离早料到她会叫阵,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看来这个男宠抓对了。 他知道撤军之后风戚染定会派人刺探军情,才故意摆了样子来迷惑她,发现来的人功夫颇高还是个俊俏男子,霍君离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是风戚染最看重的男宠,他顿时觉得是个机会,当即设下陷阱抓了他。 「奉安公主,别来无恙。」「哼,把青洛交出来!」戚染一抬剑,剑尖对着霍君离。「来人,」霍君离挥了挥手,有人推出一个木桩,青洛被铁链锁在木桩之上,「他就在这里,若想本王放人,就请公主退兵,泠葛愿与尧华世代交好,永不起战事。」「做梦!」这场仗关系到阿弟的生死,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泠葛。 风戚染之所以接下这个差事,是因为风颜珏失手害死了恆妃的幼子,洪献帝大怒,为了保他,戚染答应以泠葛为交换条件,她攻下泠葛,洪宪帝就不再追究此事。所以无论如何泠葛都要打下来的,绝无议和的可能,可是青洛…… 「若是公主不答应,我马上就杀了他,咱们再决一死战!」霍君离觉得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赌,赌风戚染对这个男宠到底有多重视。「你!……」戚染眉头深锁,「兹事体大,待我思量过后再议,三日之后,是战是和,我派人送信给你。撤军!」 回到大帐,戚染一夜未合眼,也想不出两全的办法。清晨,戚染来到苏明颜帐中,将一块玉坠交到他手上,「这块玉坠是我的信物,凭它可以调动大军,我已吩咐下去,若三日后我不归,由你掌帅,调度大军。」 「公主这是……要以身犯险?!」苏明颜惊道,「公主若执意救大公子,何不派琴棋书画去,为何要亲自前往?」「霍君离不是无能鼠辈,非她四人能够对付,何况泠葛军中还没有人能伤我。」霍君离诡计多端,琴棋书画不是对手,要救青洛,只有这一条路。 「公主不是还抓了他们的人,不能换回大公子么?」苏明颜很担心,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她再厉害,敌军数万人,一旦被围困,几乎无活命的可能。 「昨日你可曾听他提到焕阳半句?或许焕阳对他很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拿青洛这么大的筹码去换。」「可明颜只是医者,并不懂行军布阵,万一……」苏明颜不想让她去,霍君离是什么人,一定布了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万一她回不来…… 「你也非泛泛之辈,应元谷中可是藏天下兵法之地。若是到时我失了手,不要顾虑我的性命,一定要攻下泠葛。」戚染道。 应元谷的创始人原是一位开国大将,他精通医药,功成退隐在应元谷中行医,所以谷中收藏了天下兵书,应元谷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继承人在学医之时也要看遍兵书,以示不忘祖师。如此苏明颜再也找不出理由反对,只得道:「公主务必小心,早日归来。」 戚染一路闪躲来到泠葛大军外,几个起纵掠入帐营。戚染知道霍君离必然已经准备完全,等着拿下来营救的人,暗箭难防,还不如她大大方方地来,打乱他的计划。 天上忽然飘下一个仙子一样的人物,周围的将士一时之间都愣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她。「叫霍君离出来!」戚染扬声道,这一声惊醒了泠葛将士,纷纷拿起兵器对着她,却没有一人敢上前。他们知道,面前的这个人,面若仙子,心似修罗。 「我当是谁,奉安公主,可是想好了?」霍君离从大帐中出来,淡淡一笑,「公主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来杀本王的吧?关他的地方只有本王知道,本王要是死了,你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到他。」「霍君离!」戚染怒上心头,提剑刺出去,边上的将士立刻迎上来。 不知道青洛关在哪里,霍君离又动不得,就算抓住了他,他执意不说,她也没有办法,不如……背后一桿长枪刺来,戚染看准时机一个后撤,枪尖没入肩膀。手向后一挥,身后的人连人带枪飞出去,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流下,湿透了衣衫。 霍君离身后走出一人,戚染扶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看着那人走到她面前,这古怪的面具……千毒圣手鬼未!他怎么会为霍君离所用,怪不得明颜说那毒不寻常……不等她细想,一阵香气袭来,便失去了直觉。 醒来的时候,戚染髮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华丽的床上,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丹田也提不上气来。她一时失算,没想到千毒圣手在这里,本想着循着受伤的机会,能跟青洛关在一起,不料醒来却在这布置精巧的大帐里。 「公主醒了?」霍君离进帐,见她坐在床上道。「你若想拿本宫的命来要挟尧华,还是省省吧,在父王眼中,本宫可没这么重要。」对父王来说,她不过是征战的工具罢了,断不会为了她放弃攻打泠葛的机会。 「本王何时说要拿你要挟尧华。」「那你想怎么样?退兵?绝无可能,就算本宫死在这,尧华也不会撤兵。」「我要你嫁给我。」戚染怔住,这个霍君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娶她有什么用,娶了她尧华也不可能撤军。 第22页 「公主倾国倾城之姿,当年一舞动天下,君离倾心已久。」霍君离道。戚染不屑,轻笑道:「那你可是真心喜欢本宫?」霍君离似没有听懂一般,锁着眉头,这样的话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若是寻常女子,还在情理之中,可是她,一个养男宠、肆意妄为的奉安公主,怎么会说出这样小女儿家的话来。 「你既不是真心喜欢本宫,就算长相俊美,与北奕王又有何区别,若是说联姻的好处,本宫还不如嫁给北奕王。你不必说这些虚的,本宫已是你的阶下囚,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更自在些。」她此生註定失去很多,但仍不愿日日与枕边人勾心斗角的过日子,她已经太累了,不想再失去最后的净土,当年想出那样的办法脱离北奕王魔掌,除了阿弟,这也是原因之一。 霍君离闻言挑眉,在床边坐下,「只要有了你,本王何愁打不过尧华军。」戚染轻蔑地冷哼一声:「你要本宫给你做军师,去攻打本宫的家国百姓?霍君离,你的算盘也打得太好了。」 「你别无选择,你自己的命,还有那个男宠的命,都在本王手里。」霍君离靠在床边,嘴角勾起一抹笑,「何况在尧华,有谁顾及你的生死?你的母妃、弟弟,他们可曾手下留情?你就愿意一直这样受他们摆布,做他们的棋子?你若嫁我,泠葛可助你夺位,到时你弟弟就是尧华帝王,尧华泠葛永世交好,再不起战事,如何?」 霍君离知道她的软肋在风颜珏,这个条件很诱人,也很值得她考虑。「公主慢慢想,明日本王再来。」霍君离起身出帐,不管怎样,我都要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第十九章 被囚(二) 「考虑地如何?」第二天清晨,霍君离来到帐中。戚染正屈膝坐在床上,黑髮垂下,如万缕丝绦铺在床上,更衬得她面若桃花,「让我见青洛。」「可以。」霍君离很爽快地答应了,用一块黑布蒙住她的眼睛,为了防止她暗中记路,足足绕了半个时辰,才把她带到密室。 「这个地方只有我人知道,若是没有我,他就会被活活渴死、饿死在这里。」霍君离一边解下覆在她眼上的黑布,一边提醒她。 「青洛!……」戚染扑上去,眼前的人髮丝散乱,被捆在几条铁链之中,两条锁链穿过皮肉锁住了琵琶骨,稍稍一动,就有殷虹的血从黑红色的血痂中渗出来。「霍君离!」戚染拽住她的领子,贝齿咬得咯咯作响。「彼此彼此。」霍君离挑眉轻轻一笑,死人没有意思,让人生不如死才有意思。 「公主……」青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戚染松开霍君离回身,颤着手不敢碰他。「公主……我没事……」苍白的嘴唇努力勾起一个弧线,「三殿下……」「别说了,我自有办法,放心吧。」戚染眯了眯眼,转身道:「给他治伤!」「办不到。」霍君离回答得斩钉截铁,「本王没往他的伤口上撒渊花粉,已经是仁慈了。」「你!……」 「今晚之前,你若不给本王答覆,本王有千百种方法会让他生不如死。奉安公主,你该知道,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霍君离打断她的话。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要一百颗三百年的太和东珠,和一人高的黑菩玉做聘礼,玄石金蚕丝做嫁衣。」戚染道。「公主太强人所难了吧。」 如今一百年的太和东珠尚为稀物,去哪里找三百年的,就算是有,也是凤毛麟角。黑菩玉百年才长一寸,若要一人高,恐怕遍寻天下也未必有。玄石金蚕丝产量稀少,若要做成一件像样的嫁衣,至少需要上百年的蚕丝。 「我风戚染非普通女子,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让我如何嫁你?」听到她的话,青洛挥动手脚挣扎着要摆脱铁链的束缚,「公主……不能……」「莫慌。」戚染低语一句。「别忘了,此刻你为阶下囚,似乎没有筹码跟本王讨价还价。」霍君离不快道。 「本宫的命就是筹码,本宫若是死了,尧华大军再无顾忌,必定踏平泠葛。」见他脸色微变,戚染眉梢一挑,「本宫要的聘礼和嫁衣若你无法应允,还有一个办法,替本宫送一封信给尧华大军。本宫落入你们手中,可不想大军盲目发兵,战场上受你要挟白白送了性命。」 霍君离想了想,信的内容他大可以看过之后再考虑送不送出,便道:「好。」 回到帐中,戚染以写信为由,把所有人都轰出去,在桌前闭目回想,去的时候她听到了三次操练之声,回来时只听到两次,去时闻到饭菜香味一次,回来时没有闻到,所以一来一去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按照泠葛一贯扎营方式,训练场应该在这边,戚染按照推断在纸上画下所行路线,标出青洛的位置。然后提笔写信,最后将图纸烧毁,才叫人进来。 霍君离仔细端详着这三页信纸,如此啰嗦绝不是风戚染的风格,可是字里行间又看不出什么,方才送信来的婢女说闻到焦煳之味,便把信递给鬼未,「你瞧瞧这纸上可有蹊跷。」鬼未接过信,闭上眼睛仔细触摸,将之放在烛火之上燻烤,又将一种粉末燻烤后涂在纸上,皆无变化,只得还给他,「纸上并无问题。」 霍君离点点头,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连首饰都没留下,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吩咐道:「送到尧华大营。」 「三公子,敌军送来一封公主的书信。」孙骁来到苏明颜帐中,琴棋书画正围着他担心戚染为何还未归来。苏明颜接过信,看完之后道:「公主落在霍君离手中,千毒圣手鬼未用毒封住她的内力,她让我们不要贸然出兵。」 第23页 「三张纸就说了这么点东西?」云画不可思议道,怎么看也不像是公主会干的。「你们自己看。」苏明颜把信递给她们。「会不会是用暗语写的?以前公主为了逼我们背师父写的《诸王论》不是创过一套暗语?」天琴道。 「对对对,这么无趣的东西背来做什么,不过墨书一定还记得,快看看是不是。」云画把信从天琴手里抢过来塞进藕色衣衫的女子手里,墨书拿着信坐到桌前仔细研究。 「什么暗语?」苏明颜不解。「是公主自创的暗语,」玉棋道,「从前师父闲来无事,写了一本《诸王论》评说天下诸侯王爷,让我们背诵,我们嫌太过枯燥不愿背,公主便用这本书创了一套暗语,那段时间给我们的命令都是用暗语写的,逼得我们不得不背。」「原来是这样。」苏明颜笑道,公主竟还有这样一面。 片刻功夫,墨书已经将信翻译完毕,引得云画在一旁喝彩连连,「公主写了大公子被关的地方,让我们尽快去救,还写了她中毒的症状,请三公子配解药。让我们在去救大公子的时候,把解药放进军中用的水里。」「只救大公子?那公主……」云画担心道。 「公主如此急迫,大公子一定是受了重伤,一个重伤的大公子,和一个失了武功的公主,凭你们四人之力,如何将他们带出守卫森严的泠葛大军?只要有了解药,公主内力恢復,泠葛军中没有人能拦住她。墨书,你来将公主中毒的症状详细跟我说说。」 根据描述,再加上他对鬼未的了解,苏明颜很快就配出了解药,混在这么多水中,解药的量必须够大,于是琴棋书画每人身上带了满满一皮囊的解药,天一黑就直奔泠葛大营。按照风戚染的指示,她们顺利完成了任务,把已经昏迷的青洛带回了军中。 第二十章 迷踪林 「你的目的达到了,他被救走了。」霍君离冷哼,他就觉得那封信有蹊跷,果然当天晚上青洛就被救走。戚染一笑,没有答话,霍君离将手背在身后,「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你就够了。」 「王上。」几个婢女端着饭菜进来,屈膝向他行礼。「你先吃东西,吃完我们再讨论婚礼的事情。」他转身出帐,走到门口顿了顿,「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戚染闻言只觉得好笑,霍君离是怕她绝食,还是怕她自杀?不过他不用担心,这饭她是一定会吃的,不吃怎么解毒呢。 「王上!王上……奉奉奉奉安公主……」一个士卒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帐,还没等他说完,帐外已经有人说话:「霍君离,棋差一招,后会有期!」戚染站在高杆之上,脚尖一点腾身落在一匹马上,扬鞭而去。霍君离出帐欲追,却是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往事如烟,几年前的事情似乎恍如隔世,又似乎近在眼前,霍君离嘆了口气:「亡国虽不甘心,败在公主手下,却是心服口服。」 「若不是迫于无奈,我也不想出兵泠葛,奈何父王骑虎难下,若与北奕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顺水推舟,攻打泠葛。纵然知道北奕有心消耗尧华国力,也只得硬着头皮打了。」戚染嘆道。 如今连年战事才得休养,国中又出内乱,若是此时强敌来犯,不知有几成胜算,戚染想起什么,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孤身犯险来到瑞京。」 「丧家之犬,无处可去。」霍君离苦笑,他本想藏在瑞京伺机而动,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误抓进天牢,更没想到,风戚染会保下他。说起从前,他才想起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几番起落,已然将什么都看淡了,富贵如何,权利如何,昙花一现。 霍君离突然发现,他似乎有出家的潜质,这可使不得,美人在侧,当和尚岂不太亏了,边想便笑道:「公主早些歇息吧。」戚染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明日又是难熬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戚染用过早膳,把几个人叫到议事厅,「如今岳天禄将朝中上下都控制起来,连皇弟的命也在他手中,你们留在这也不安全,还是出去暂避吧。」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公主这是要赶他们走? 「公主不如去迷踪林避一避,」青洛上前一步,公主每年都会去迷踪林住上一段日子,图个清静,「一来脱离岳天禄的控制,二来休养身体。」 「不妥,」戚染递了个眼神,霍君离会意出来反对,「尧华社稷和陛下都岌岌可危,迷踪林远离瑞京,若有变故恐怕来不及。」苏明颜也道:「此时去迷踪林确实有些不妥,况且,岳天禄会放公主离开么?」 贺兰夜之没有说话,他半眯着眼睛看着青洛,此刻岳天禄应该会非常乐意她离开瑞京,戚染留在这里,岳天禄尚有顾忌,一旦她离开,莫说陛下的性命和这风家的江山,就连她自己,都有性命之忧。这么简单的道理,青洛并不是泛泛之辈,如何会不知? 「就按青洛说的吧,我现在无兵无将,岳天禄又有阿弟这个筹码,并不会忌惮我。」戚染道。「公主?」苏明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兰夜之也皱起了眉:「这确实不是个好主意。」 「好了,就这么办,听大公子的。」戚染有些不悦地提高了声音,她要让他始终坚信自己对他的那份宠信。「狐媚祸水!」霍君离拂袖而去,苏明颜和贺兰夜之也随他离开,段漠云整个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见别人都走,他也跟着走了。 第24页 「站住!」风戚染喝斥一声,霍君离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天琴,把他给我绑了关起来!」「公主,这……」天琴有些犹豫。「愣着干什么,大公子是一府主事,岂容人出言不敬!」 「公主,」青洛摆了摆手示意天琴下去,自背后轻轻拥她入怀「莫动气,不过意见不合罢了,四公子也是为了公主好。」「我不允许任何人看轻你,对你不敬。」戚染话中依然带着愠怒。 「别人,我不在乎。」青洛把头靠在她肩上,唇角闪过一丝冷笑,侍寝又如何,公主的宠爱,你永远得不到。 当日下午,鸾车起驾去往迷踪林。 迷踪林,树木花草皆按五行八卦之术栽种,整个林子就是一个大阵,没有地图就会在林中迷失方向,永远走不出去,困死阵中。奉安公主的行宫,名曰自在天宫,就在这片林子的正中心。 至于这没人进得来的林子如何建成这么大的一座宅院,戚染也不知道,师父说他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也许是建这房子的时候,还没有这片林子,至于到底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种一片林子,无人知晓。 有一年师父云游回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三天三夜未出房门,然后就留下一张字条走了,再没回来过。她每年都回来住上一段时间,一来清净无人打扰,二来看看师父有没有回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再没见过他。 没有了岳天禄这只苍蝇,戚染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坐在桃花林中悠闲喝茶。「这些天怎么不见玉棋?」青洛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我吩咐她去查探几位太妃和王爷公主的情况。」戚染道。青洛心下疑惑,但见她面色如常,也就不再多问。 「云儿。」风颜珏来到英华殿,贺兰云柔正缩在床角抽泣。「陛下。」她哽咽着抬起头,蓦然间愣住了,他的眼睛,默然地看着她的眼神,贺兰云柔心勐地沉了下去。 「你在宫中这几年,所作所为孤并非一无所知,念在你是贺兰氏之后,孤一再纵容,你竟入魔更深,执念成狂。」「陛下……」贺兰云柔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风颜珏嘆息一声,「念在贺兰一族,也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你便在英华殿了却余生吧。」说完他便离开了。 贺兰云柔看着他长长的影子消失在视线里,落日的余晖也在向门外一点一点退去,她恍惚间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下一刻风颜珏就会笑着走进来,跟她温情软语。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亲手毁了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不禁笑出了声,笑得倒在床上,笑得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陛下,」高庸贤走到风颜珏案前,「云妃娘娘悬樑自尽了。」风颜珏手中的笔顿了顿,闭了闭眼道:「依妃礼葬。」 第二十一章 邪月 「月,你可知道风戚染是个怎样的女人。」软榻上衣着华丽的女人半卧着,慵懒,华贵。她的一双眼睛似乎能勾人魂魄,定定的望着站在玉阶下的黑衣少年。「知道,毒辣的冷血女人。」少年抬起头,双手紧握着,话中带着愤怒。 「不全对,」阮君寒坐起身,满头珠翠轻轻摇曳,她招招手示意邪月过来,艷丽的红唇勾起完美的弧度,让人垂涎,「她不但是个狠心的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狠起来,比任何人都可怕,她会让你甘心情愿地为她去死!」「娘娘放心,邪月定不会被她蛊惑!」邪月跪在她脚边,自信道。 「那就好……」阮君寒似是怜爱似是不安地摸了摸他的脸,在外人来看,这是她捡回来养大的孩子,但在她心里,想要的更多,只是,还不到时候,「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是,邪月先告退了。」阮君寒点了点头。风戚染,母债女还,现在是她该讨回来的时候了。 邪月刚刚离开,巨大的屏风后走出一人,在阮君寒脸上摸了一把,「爱妃近来跟他见面颇多,可是有什么事?」北奕王殷连伯坐在软榻上,他说着笑语,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阮君寒心头一惊,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虽然没有看她,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没什么,岳天禄得手,风戚染去了迷踪林,臣妾让邪月趁此机会去杀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缠上去,软玉在怀,殷连伯脸上在笑,眼睛却依旧冰冷,「哦?他能进迷踪林?」 年过六十依然容光焕发,头髮花白却不见一丝衰老之态,这个男人,是北奕最可怕的人,「她离开之时,马车已被人做了手脚,路上已留下记号。出其不意,邪月一定能成功。」「好!」殷连伯的眼中这才透出一丝喜悦,「等他得手归来,孤王封他殿前护法。」 「公主,婢子回来了。」玉棋风尘僕僕地来到戚染房中,单膝跪地道。「起来说话,如何?」玉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戚染接过信,这封信好像一盏灯,照亮了她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黑暗。 她长舒一口气,嘴角不禁扬起笑来,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可有人跟踪你?」「没有,婢子很小心,只是……」玉棋皱眉,「婢子回来时在迷踪林中见到一个黑影,他身形极快,婢子没有追上。」 「黑影?」戚染眉间微蹙,什么人敢闯入迷踪林,又能在林中来去自如而不被迷惑,实在匪夷所思,非常时期,不可不防。 戚染转身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张羊皮卷,展平铺在桌上,羊皮上画的是整个迷踪林的地图,「你和墨书把这里、这里、和这里的三棵树砍掉,」她在图上指出三个点,迷踪林是师祖心血之作,怎么能容旁人来去自如,自创阵之初,就留下了变通之法,以防有人破阵。「是,婢子这就去。」玉棋领命退下。 第25页 「好巧。」苏明颜正在桃花林中兀自发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宁翼王贺兰夜之,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那慵懒又带着调笑的声音语气,实在让人过耳不忘。 「宁翼王也来赏花?」苏明颜转过轮椅,贺兰夜之笑着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杯。「这世上早没有宁翼王了,还是称我二公子吧。」贺兰夜之一笑,提起酒壶闻了闻,「久闻三公子的醉仙酿乃是人间极品,此言不虚。」 「陛下一日未下旨,就一日有宁翼王,况且等收拾了造反之徒,王爷还是要回到王府的。在下确有意请王爷喝上一杯,只可惜,在下只有一只杯子。」苏明颜看了看他,也微笑道。他这番拒绝,已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无妨,我一向自带酒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七宝琉璃杯,流光溢彩,造型别致,「不过若等到此事结束,做不做王爷,要看我乐不乐意。」苏明颜闻言心中不快,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赖着不走了? 贺兰夜之端着酒杯,一边品酒,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他,表面上面若春风,恐怕心里早想把他踹出门去了,染儿啊染儿,为何有这么多男人倾心于你,我宁愿你无才无貌,只做我一人的妻。 「果然好酒!宫中佳酿无数,比之却如白水,实在好酒!」贺兰夜之贊道。苏明颜只是一笑,并无得意之色,「比起这酒,王爷更让人惊嘆,在下实在没想到,二公子的位子,竟是为王爷而留,公主常去的望星楼,是为王爷而建。」 「我与她早有约定,早晚有一日,我会是府中之人。」贺兰夜之把玩着酒杯,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苏明颜敷衍地笑笑,没再说话。 医之仙圣者,云淡风轻,不为生喜,不为亡悲,苏明颜是医仙的得意之徒,应早已看破生死,竟也会为红尘牵动心绪,贺兰夜之觉得十分有趣。 「有人!」苏明颜忽然低声说道,贺兰夜之被他吓了一跳,见他眉头紧锁,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四望之下又没有动静,「三公子看错了吧。」苏明颜摇头,他对自己的眼力绝对自信,若不是靠着这双眼睛和耳朵,恐怕他早死了好几回了,「刚才确实有人影。」言罢转动轮椅,「必须告诉公主。」贺兰夜之见他面色凝重,便也跟着去了。 「你们两个在发什么呆?」戚染来到段漠云院中,见他和霍君离对面坐着,却都不说话。「公主。」霍君离起身见礼,心中暗自不平,要不是遇上了这么难缠的「学生」,他也不用一天到晚的呆在这里看着他,免得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连累了自己。 段漠云好像被前面两次吓得不轻,低着头不说话,霍君离故意清了清嗓子,他还是没反应,只好一边扶戚染坐下,一边一脚跺在他脚上。段漠云吃痛惨叫一声跳起来,绊在石凳子上往后倒去,戚染一挥袖白绫缠在他腰上,才没摔个屁股开花。 「你就这么怕我?」戚染就纳闷了,他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胆子跟米粒一样大。段漠云摇摇头又点点头,总之是低着头不敢看她,霍君离在一边偷笑道:「我看他是女扮男装吧。」「谁,谁说的!」段漠云急道,「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是女扮男装!」 「那怎么胆小如鼠?」「那是,那是……」段漠云急红了脸,憋了半天也没想出理由。「你看你看,这不是女儿家才有的羞恼之态?」如此有趣的场面,霍君离怎能放过。 「好了好了,你就别难为他了。」戚染出面打圆场,「他不过是……」破风声打断了她的话,一柄利刃直扑她面门。 第二十二章 刺杀被擒 「公主小心!」戚染目光锁着这个不速之客,刚想动作,段漠云忽然挡在她面前,无奈她只有扣住他的肩,往后急退。「君离!」戚染将段漠云往旁边一扔,霍君离接住他,拉到一边。 戚染足尖一转避开利剑,袖中白绫挥出,缠住剑身,左袖中又飞出一根白绫,直击来人胸膛,少年侧身避过,剑锋一转绞碎白绫。好身手,戚染心中赞嘆,只是练得不到火候,功力尚浅。 两人凝神对视,风戚染成竹在胸的眼神,看得邪月怒火中烧,刚想抬剑院外传来唿喊之声,周围的人听到打斗,都往这边赶来,双拳难敌四手,邪月提气飞身而去。 「公主!」戚染瞧了瞧,来的还真全,青洛先一步上前道:「公主没事吧?」戚染摇了摇头,「没事。」「我刚才与二公子一同喝酒,看到有人影,他是怎么进来的?」苏明颜不解道。 「玉棋,事情办妥了?」「是,照公主的吩咐已经办完了。」「去林中找找,」戚染脸上露出笑意,「他必定逃不出去。」「是。」 「那个……二公子……」角落里的段漠云忽然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虽然你辈分比我大,可是,可是府上的惯例,好像是先来的教后来的规矩。这规矩,我学的也是马马虎虎,你将就一下……」 「噗哈哈哈哈哈……」霍君离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其他人一下子就憋不住了,也低头偷笑,苏明颜道:「二公子与公主自幼相识,若说这规矩,我看要他教你才是。」「是么……」段漠云偷偷看了看戚染,见她也面带笑意,自觉出了丑,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不过我毕竟没在府上住过,很多事情,是要请教的。」贺兰夜之帮他解围。「我,我有事先走了!」说着漠云便跑出了院子,苏明颜笑着摇头,戚染道:「他进府日子不长,好些事情不知道,你们就别捉弄他了。」 第26页 「哪里是我们捉弄他,分明是他自己说的,」霍君离故作无辜,「再说公主方才不是也笑了,这会又心疼了?」「你……涨胆子了!」戚染见青洛面色不好,拿起桌上的茶杯朝霍君离脑袋掷去,接着转身离去。霍君离闪身躲开,哀怨道:「又来了……」 「没想到,四公子竟是如此性情,我还以为……」贺兰夜之道,他听说的霍君离,一方霸主,至少不是现在这种说笑贫嘴的样子。霍君离笑了笑,似无奈似自嘲,「今时不復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乐得逍遥。」说罢哼着小曲离开了。 「既然公主没事,二公子欲往何处?」苏明颜问道。贺兰夜之心中暗笑,他这么问,是不欢迎自己跟他喝酒,「我有些事情,要跟公主商量,先走一步。」 一个贫嘴耍坏的四公子,一个笑里藏刀的三公子,有趣有趣,有趣地很。见他离去时笑得别有意味,苏明颜心中大为不快,霍君离进府几年,他们一直相安无事,怎么来了个贺兰夜之,他就好像遇到了克星。 「公主。」戚染正坐在后园的一颗大树上,看到他便飞身下来,「这是什么树?」贺兰夜之问,这棵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少说也有二百年以上。「不知道,听说这棵树跟这宅子一样年纪,不过尧华国中,并没有这种树。」戚染道,迷踪林中树种繁多,但也没有跟它一样的。 「王宫那边……」「公主。」贺兰夜之刚开口,就被回来復命的玉棋打断,「婢子们在林中找到了刺客,他已经昏过去了。另外林中发现了菱香粉,想来是有人在鸾车上动了手脚。」 「跟着菱香粉的味道追来的?他的鼻子可真够灵的。」贺兰夜之道,菱香粉是一种奇异的香粉,香味特殊,经久不散,但它的味道很淡,除非大量,否则很难注意到,很多名伶雅士都把它当作高雅的香料,涂在身上或是焚香。 「人呢?」「还没醒,关在柴房了。」戚染嘴角勾起一抹笑,「把霍君离叫来。」折腾人,没人比他在行了。 来到柴房,霍君离也到了,琴棋书画搬了桌子凳子,三人在柴房中坐下,原本不大的柴房变得拥挤起来,戚染皱眉道:「这地方太小,他挣扎起来离得太近,没得扫了待会的食性,桌椅搬到外面去。」 于是桌椅挪到门外,三人坐在门口,戚染看了一眼霍君离,示意他开始,「你收着点,别弄得血肉模煳的,本宫反胃。」「遵命。」霍君离一拱手,起身吩咐,「用套云索把他手脚绑住,绑在椅子上,拿水泼醒。」套云索,顾名思义,连云彩都能锁住,何况区区凡人。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邪月突然清醒过来,方才在迷踪林中,他明明是按进来的路原路返回,却不知为何,眼前忽然没了路,树影憧憧,耳中尖利嘈杂之声大作,不一会就失去了知觉。 看到眼前的风戚染,他心中一惊,奋力挣扎,可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无论怎样都动弹不得。「把他的上衣脱了,胸口划个十字,破皮就行,公主不想见血。把渊花粉和炎珠草混在一块,涂在伤口上。」末了霍君离又加了一句,「涂得厚厚的。」 渊花粉沾一点就会奇痒无比,炎珠草则让人有灼烧疼痛之感,这两样加在一起,让人又疼又痒,他又被绑着,不能用手抓,贺兰夜之挑了一下眉毛,霍君离果然名不虚传。 渐渐的,邪月的眉头锁了起来,额上冒出汗珠,却一声未吭。戚染喝了口茶,见差不多了,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少年只是紧握着拳,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戚染皱了皱眉,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她看了一眼霍君离,后者会意,道:「差不多了,把椅子放倒,伤口划深一点,先涂上药止血,把玉米粒夹在伤口里,咱们的信鸽还没餵食呢,都带过来。」 贺兰夜之闻言瞠目,他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开始有些后悔跟来看了。云画拎了几只鸽笼,笼门打开,鸽子争先恐后地飞到少年身上,啄食玉米,争抢中也撕扯着伤口,邪月忍不住大吼一声:「若姐姐!活着不能给你报仇,我化成鬼也要杀了她!」 「你说什么?」戚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云画见状赶走了鸽子。戚染走近,紧紧地盯着他,「澹臺若是你什么人?」 第二十三章 貌合神离 「我杀不了你,别人也会杀了你!」邪月咬牙啐了一口。「想杀本宫的人多了,你又是哪一个?」戚染一挑眉,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我叫邪月!别拿你的脏手碰我!」邪月用力别开头,霍君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不知好歹,别人想碰一碰这纤纤玉手还难呢。「哦?你姓邪不成?」戚染故意做出一副不懂的表情,「这个姓氏倒是少见得很。」 「你!……」邪月眼中几乎冒出火来,贺兰夜之在一边轻笑,这孩子真是有趣,喜怒形于色,绝不是个好杀手。 「我姓澹臺!」「你是山琼人?澹臺若是你什么人?」戚染脸色变了变,邪月冷哼一声:「你杀了我姐姐,我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是若的弟弟?你今年多大?」戚染记得澹臺若曾说过,弟弟小她三岁。当年若在信中提到,如有可能,帮她看顾弟弟。 「十七。」邪月敷衍地回了一句,来时有必胜的把握,没想到不但没有杀了风戚染,反倒沦为阶下囚。 十七……戚染算了算,似乎是这个年纪,「谁告诉你是我杀了你姐姐?」「这还用说,姐姐死在你的府上,不是你是谁?!」提起姐姐的死,邪月的眼睛被愤怒染红。 第27页 贺兰夜之笑着摇头,果然是个孩子。戚染嘆息一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澹臺若不是我杀的。」「不是你是谁?!你这个恶女人!你……」戚染转过身不再听他的怒吼,「天琴,去三公子那拿些软筋散,给他服了就松绑吧,收拾间客房给他,不要怠慢了。」说罢抬步离开了柴房。 霍君离又看了一眼邪月,若有所思,方才贺兰夜之的神情,似乎是知道什么,他隐约记得,三公子曾说过,若湖是公主用来纪念一个人的,难不成就是澹臺若?天下第一美女澹臺若,红颜薄命,十六岁就死了,可惜他没见过,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再美又能美到哪去,霍君离兀自摇了摇头。 用过晚膳,戚染和青洛坐在桃林中对饮,「那个刺客是若公主的弟弟?」青洛知道她不愿再提起澹臺若的事情,可实在疑惑,还是问了。 「看他的年纪,和对我的仇恨,八九不离十。」戚染按了按眉心,当年山琼国破,她派了很多人去找若的弟弟,几个月一无所获,还以为他已不在人世。 「公主。」墨书递上一封信,「七王爷的信。」「嗯,」戚染接过信点了点头,「送信的是谁?」「是王爷的亲信,琪云。」墨书道。「云胥都城离此处路途遥远,让他好好休息几天,等我写了回信,请他一併带回去。」「是。」墨书退下,青洛问:「公主和云胥一向交好,和七王爷更是关系匪浅,何不向云胥借兵?」 戚染看完信,道:「云胥向来不喜战事,兵力并不强,都是用以保卫国土的,若是借给我,万一有什么事情,恐怕我会害了他们。」青洛点了点头,各国之中,公主唯与云胥交好,两国几乎不分彼此,看来公主这次是不想云胥趟这趟浑水。 「那就一直躲在这?」天敬帝的江山是她一手打下来的,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入他人之手。「这主意不是你提的,这会又嫌我躲着了?」戚染故意取笑他,青洛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一向从容不迫的他竟然慌了神,「我是,是怕公主被岳天禄那个淫贼侮辱……」 「瞧你吓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到迷踪林来,也是为了保存实力,至于怎么反击,我还有要好好想想。」戚染做出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随手将手中的信递给他,对他的信任,不仅是一种习惯,也是麻痹他的最好方法。 青洛接过信,信上是询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的,粗略看了看他便将之放在桌上,从瑞京出来已经好几天,且不说公主怎么会毫无对策,就算一筹莫展,她怎么会有心情坐在这里喝酒赏月。 若说公主有意瞒他,可她对自己并无冷落,恩宠一如往常,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皱眉思索的表情,尽数落在戚染眼中,如果在以前,她会以为他是在为她担忧,可如今……她喝了一口酒,酒很冷,一直冷到心里,冷得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公主,夜里风凉,我扶公主回去休息吧。」说着青洛起身扶她站起来,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风。戚染顿时觉得一股暖意将她包围起来,只是暖了身子,暖不了心。 「四公子四公子!」霍君离刚打算休息,有人慌慌张张地闯进他的房间,听到这个阴魂不散的声音,霍君离长嘆一声翻了个白眼。 「四公子,」段漠云跑进来,后面跟着追来的怜香,「听说公主要放了那个刺客?」「没说放,但也肯定不会动他了。」霍君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段漠云正跑得口渴,一把抢过来喝了,见自家公子的眼皮跳了跳,膝上紧握的拳现出几根青筋,浣月赶紧上前替他倒了杯茶,道:「六公子为何来的如此着急?」 「我就是为了那个刺客,下午的时候公主不是叫你一起去审问他么,怎么忽然又请到客房了?公主是不是看上他了?」对于这件事,段漠云十分关心,在他前面已经有五个人了,他可不想后面再来一个排队的。 「他?不过是个小毛孩子。」霍君离不屑,小孩脾气,公主怎么会看上他,「因为他和公主的故人有关系,才放过他。」 「原来是这样,」段漠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晚上来的那个人呢?他也住在客房,他和公主什么关系?」「他就是个送信的。」你消息还真灵通,这也知道,霍君离不耐烦地喝了口茶,转念一想,又道:「他是云胥国七王爷的亲信,公主出了事,七王爷必然会来关心询问。」 「七王爷又是谁?」「七王爷是云胥王的第七个弟弟,君书钰。」霍君离语气别有深意,眼中藏着狡黠的笑意,「说起这七王爷啊,那可是跟公主关系匪浅吶。」见段漠云脸上露出气愤之意,霍君离满意地一笑,多一个人讨厌君书钰,实在是不错。 第二十四章 凤殇 「公子,公主派人来说晚膳请公子自己用。」缇双道,却见树下的人没有一丝动静,似乎正在想什么心事「公子?」「嗯?」青洛回过神来,全然不知她刚才说了什么。 「公主说晚膳请公子自己用。」「嗯,你去准备吧,我去三公子那里一趟,不必跟着了。」青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步走了。留下缇双站在原地疑惑,公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也不问公主为什么不过来用膳? 「三公子,」青洛踏进院中,除了平常的花草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在下近来辗转难眠,来请三公子配点助眠的药。」「哦?」苏明颜转过轮椅,「那大公子是无端烦躁还是有心事?」 第28页 「有什么不同?」「自然不同,」苏明颜将轮椅往后转了转,倒了杯茶,「若是无端烦躁,用药重在调理身体,若是有心事,治本之法还是要放宽心。」「二者皆有,不过连日不眠难免精神不济,伺候公主怕有纰漏,劳烦三公子配些药效强的。」青洛含煳道。 苏明颜看他脸色,确是像多日没睡好,可是公主日日都跟大公子在一起,不可能不察觉、不关心,公主却从没提起过,这些天发生的事,似乎有些不对劲,「那在下配好药,让舞墨煎好给大公子送过去。」「不必,配些药丸药粉就可以。」青洛急忙阻止。 苏明颜心中生疑,却没说什么,「那在下这里正好有一瓶九日醉,不过这药微毒,是一种迷药,一瓶可沉睡九日,切不可多服。不过终究不是治本之法,大公子无事的时候,还是让在下诊一诊脉。」「改日,多谢。」青洛点了点头,接过瓷瓶便道了声谢走了。 夜深,自在天宫里没了一丝声响,黑暗中却忽然间窜出一股火苗,先是一股,后来火苗接二连三地窜起来,一半宅子都陷进火海里。 贺兰夜之几人惊醒,慌忙逃出自己的院子,只见他们几个人的住处都被大火覆盖,只有公主住的地方,没有一点火星。 几个人冲进去,风戚染却不在房中,正在疑惑,苏明颜道:「大公子怎么也不在?」「难道他们在一起?快去大公子的院子看看!」霍君离话一出口,几个人慌忙奔向青洛住的院子,而此时的青洛,因为发现戚染不在房中而分外惊恐,疯了一般寻找。 他明明把一整瓶九日醉混进了公主的茶和参汤里,她不可能自己出去,那又是谁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她…… 「在找我么?」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他勐地转身,远处立着一个白影,天黑又无月,面孔看不真切,青洛试探地唤了一声:「公主?」 白影嘆息了一声:「青洛,你太让我失望了。」那声音很飘忽,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近在咫尺,青洛心中一惊,知道她这么说,一定是都知道了,「公主,我……」 「我本以为你会回头,直到刚才,直到你给我喝下九日醉,直到你放火之前,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给人第二次机会,但对你,我给了太多。」青洛听着她的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白影顿了顿,道:「这么多年了,那段仇,还是放不下么?顾青洛。」 青洛如遭雷击,身子一震勐地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想查一个人的身世背景,实在是太容易了。」白影嘆了口气,「从你住在我宫中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顾家唯一的倖存者。」「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你应该杀了我!当时就杀了我!」青洛发狂一样地吼,她竟然知道,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还傻得以为深藏不露…… 「因为杀顾氏一族,不是我的本意,既然你躲过了那场劫难,我也不想为难你。」白影顿了顿,接着道:「有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当年颜珏一心以为是煜太妃害死了母妃,有次煜太妃管教他,他不服,反伤了煜太妃。父王要断了他的双腿,我去求他,他就用顾家为条件,只要我让顾家消失,就不再追究颜珏,我便答应了,虽然非我本意,但人终归是我杀的,我也没什么好辩解。」 其实她知道,父王心中对她也颇有忌惮,每次颜珏犯错,他都用打仗或是杀人来做条件,一来除去眼下威胁到他或是不服他挡他路的人,二来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死在别人剑下,也省得他为有这么一个女儿提心弔胆。 父王从来都没有把她和弟弟当自己的孩子看,只不过是他的工具,他王位的威胁,就连母妃,他也是冷言冷语,鲜少有笑脸。 青洛听完了,忽然心中变得空荡荡的,所有的仇怨、情愫、嫉妒,似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洞。 他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缘由,也从未想过真的要伤害她。 他本来接到了岳天禄的消息,让他杀了四个公子,废了风戚染武功,可他不想伤她,只是给她服了迷药,打算放火造成混乱,再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回来杀了那四个人。 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了意义,连自己的存在,都成了个笑话。青洛自嘲地笑,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他停下了,他在自己的院子也放了一把火,是为了事成之后好跟她解释,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彻底结束这里的一切,然后和公主两个人,过只属于他们的日子。但是现在不需要解释什么了,她什么都知道。 他太清楚风戚染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背叛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自己,不会是那个例外。 白影突然有了动作,掌风扑面而来,青洛反射性地出掌,原本要取他性命的一掌却忽然卸了力道,像耳畔的风,轻轻地颳了过去。 而他的那一掌,内力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白影身上,还不等他反应,温热的血喷在他脸上,青洛顿时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道倩影向后飞出去飘落在地上,没了一丝动作。 青洛呆呆地站着,不敢上前,也不敢动,就好像是一场梦,动了,眼前的一切就变成了现实。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白影,青洛的脑子嗡嗡作响,难道她,死了…… 公主她,死了?! 第29页 第二十五章 局终两相负 「公主!」贺兰夜之几人赶到,正看到白影被打飞出去。四个人都觉得心脏一阵抽搐,段漠云几乎晕厥,贺兰夜之连忙扶住他,苏明颜奋力转着轮椅靠近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儿。 身边一个紫影唿啸而过,霍君离提着剑疯了一样扑向青洛,青洛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那一团白。 忽然间,另一个白影突然出现,从后面扣住了霍君离的肩膀,力道之大,硬生生把已经疯狂的他拦在了半路。霍君离额上青筋暴起,抬剑就往身后砍,眼看剑就要将那人噼成两半,他看清了那人的脸,手腕一翻剑气沖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拦腰斩断。 「公主?」霍君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是公主,那被打伤的是谁?风戚染放下扣住他肩的手,「明颜君离,你们帮天琴疗伤。」说罢她转过身,看着青洛。 以天琴的功力,把她伤成这样,青洛这一掌少说也用了七分力,对假扮自己的天琴下这么重的手,风戚染觉得自己的心,真是凉透了。 青洛看到她突然出现,看到她没事,忽然松了一口气,脸上刚想勾起笑意,还没成型,就消失了。她没中迷药,刚才那个「公主」也是假扮的。 她,早就设了这个局。她早就不信自己了,早就不信了……青洛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不知道是什么,滑落下来,掉在了尘土里。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戚染闭了闭眼睛,抬起手来,掌心运气翻手拍出。 青洛没有躲,也没有挡,那一掌落在胸口,说不出的疼,浓稠的血从嘴角溢出来,他硬撑着没倒下,至少他还是个男人,不能倒在爱人面前。 戚染走近他,每一步,都似乎有千斤重,抬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双手运气,将他身上的内力沿着筋脉,从手掌散去。戚染转过身背对着他,一行清泪滑落,顺着脸颊落在风里。 失去了内力,重伤的青洛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泥土,他忽然生出一个疑惑,公主对自己,到底有没有过真情。只是对眼前渐渐变得漆黑的他,人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黑暗之中,他又看到当年让公主名动天下的那支舞,飞舞的衣袂,像九天之上的凤凰,高不可攀;看到她第一次吻自己的那一夜,那样妩媚动人;他生病,她在床前守了一夜;他的生辰,她推掉所有事情,陪他游湖赏花…… 可是这一切,真的存在过么?还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梦?如果真的是梦,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 「我不杀你,废去你的内力,生死由天定。」戚染离开前道,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事到临头,她还是没下去手杀他。 经过霍君离身边,戚染淡淡地说了句:「从今日起,你就是公主府的主事。」霍君离愣了愣,她是让自己接替大公子的位置?他忙抱着天琴追上去,贺兰夜之也扶着段漠云跟着他们离开,苏明颜在青洛旁边停了停,几番犹豫,长嘆一声将一个瓷瓶放在他身边,便也离开了。 「公主,」玉棋迎上来,关切地看了一眼霍君离怀中的天琴,「车马已备好。」「嗯,墨书和云画留在这照顾明颜、漠云,夜之、君离、你们两个跟我走。」「公主我也去。」段漠云往前一步道。「太危险了。」戚染淡淡道,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霍君离将天琴交给玉棋,和贺兰夜之一道上车。 车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听到车轮的响声,方才那一瞬间,他们真的以为风戚染死了,那种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霍君离皱着眉,不知该为大公子嘆息,还是该为接替了他而欣喜。大公子的身世他并不清楚,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公主报仇,为什么偏偏今天想起来报仇了,而且公主待他不薄,他对公主也是用情至深,怎么会想起报这早过了多少年的仇?方才他武功被废,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贺兰夜之也锁着眉,只是他想的不是青洛,而是风戚染。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她变了,也听说过她的手段,但亲身经歷,还是让人心惊。她布的这个局,别说是他,连朝夕相伴的青洛自己,也没有任何防备,这实在太可怕了。 「公主要去哪?」霍君离打破了沉默,风戚染唇角勾起一抹笑:「去把瑞京夺回来。」「夺回来?」霍君离不解,「怎么夺?陛下还在他们手上,万一他用陛下的生命威胁公主,如何是好?」 戚染唇看了看他:「我自有办法。」「岳天禄控制了朝中上下,握有兵权,染儿你的亲信大多在边关驻守,能调动的人没多少,怎么夺?」贺兰夜之问。 「父王有一支秘密军队,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就隐藏在瑞京附近,没想到他自己没用上,倒是是帮我们解了围。」要不是父王早留了一手,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是风氏江山不该绝。 马车行到离瑞京不远处的小树林,停了下来。戚染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天一黑军队就会来这里跟你们会合,我去宫里救颜珏,烟火为信,见到烟火,你们就带兵冲进城,把瑞京和王宫控制起来,活捉岳天禄,一定要活的。」说罢,她便下车,几个起纵消失了。 来到宫中,戚染躲过宫人、守卫,来到风颜珏寝殿。殿中还亮着灯,他一个人坐在桌案后,失神地望着烛火,只有一个婢女在旁边伺候。 第30页 半晌,风颜珏嘆了口气,一拳砸在桌案上,勐地将桌上的东西拂到地上,杯碟碎裂之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旁边的宫女却像是司空见惯,只是麻利的收拾好地上的碎片,用茶盘装着拿出去。她出去之后,殿里只剩下风颜珏一人,戚染足尖一点跃进窗子。 第二十六章 重回瑞京 「阿姐!……」风颜珏刚一张嘴就被捂住,风戚染示意他不要出声,放开了他。「阿姐你没事吧?那狗贼可有让你受委屈?」风颜珏轻声问,他紧紧地抓着姐姐的手臂,都是因为自己没用,才会让阿姐受这样的屈辱。 「我没事,」戚染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他瘦了,苍白的脸让她心疼,「你在宫中也受了很多委屈吧。」「不过就是处处受人监视而已,狗贼逼我写让位诏书,我就一直拖着,只要我不写,他就不敢动我。」风颜珏心里清楚,一旦他写了,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岳天禄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尧华江山就会易主。 「可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到处都是他的人,我们根本无法调动军队,难道我风氏真的要亡?」「风氏就算要亡,也不会亡在这个跳樑小丑手上。援军就在城外,我先救你出去,以防岳天禄以你作为要挟。」戚染说罢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退到了暗处。 风颜珏整了整衣衫,道:「来人!」门外进来一个婢女,低首道:「陛下有何吩咐?」「去端些糕点来,孤有些飢乏……」还不等他说完,风戚染忽然出现在婢女身后拧断了她的脖子。 「孤要出去走走。」风颜珏打开门道,立刻就有四个侍卫跟上来,走在跟随他的婢女身后。他有意往宫墙边走,由于走得很慢,加上他故意做出的愁苦之态,跟着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不妥。 走着走着,婢女忽然回过身来,低着头道:「陛下吩咐你们排成一排,陛下有话要说。」四个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成了一排,刚站定,一柄锋利的匕首带着寒光一闪而过,割断了四个人的咽喉。 寒光闪过的一瞬间,他们看到了面前这个婢女的脸,却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了。戚染收起匕首,又察看了四周,抓着风颜珏腾空而起。 「二公子可听说过这个秘密军队?是否真靠得住?」霍君离倚在马车上问,兵权已被岳天禄控制,公主的亲信不是远在边关,就是也被看起来了,难道这支军队真的隐秘到无人发现? 贺兰夜之从车上下来,一边环顾周围一边道:「从未听说,既然染儿说有,想来是靠得住的,否则她也不会把筹码都压在这支军队上。」染儿?这个称唿让他不舒服,霍君离皱了皱眉没再接话。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霍君离听到树林中有响动,道:「有人。」贺兰夜之闻言也敛了思绪,凝神看着树林深处。片刻功夫,林中走出一个人,鸦青色衣袍,目光炯炯如虎狼,背后背了一把通体乌黑的宝刀。 「西冷痕?」贺兰夜之有些惊讶,他不是被先帝革职赶出瑞京了么,难道有隐情?「王爷别来无恙。」西冷痕看了一眼霍君离,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对贺兰夜之道:「风戚染呢?」 「阁下对公主直唿其名,似乎不太妥当吧。」霍君离不满道。「妥不妥当是我跟她的事。」西冷痕冷哼一声。「四公子有所不知,西冷将军以直唿人名作为对别人的尊敬,只有他看得起一个人,才会称唿他的名字,你瞧他不是称本王王爷,是本王还入不得西冷将军的眼呢。」为免他们起冲突,贺兰夜之向霍君离解释道。 「风戚染呢。」西冷痕似乎并不关心别人是否误会他,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公主先行进宫救陛下,烟火为信。」贺兰夜之道。西冷痕点了点头,转过身冲着树林一挥手,林中出现了一支军队,眨眼功夫便列队整齐。贺兰夜之看着这一支乌黑铠甲的军队,怪不得先帝会将它作为最后的退路,这么多人在黑暗中行进,竟让人无法察觉,若不是霍君离内力深厚,他根本感觉不到。 霍君离却是皱着眉,这支军队虽然训练有素,但只有区区数百人,要对付宫卫和御风军数千人之众,恐怕不容易。他踱步到贺兰夜之身后,悄声道:「这不过几百人,妥当么?」 「总比你妥当。」西冷痕头也不回道。「你!……」霍君离刚要上前理论,贺兰夜之拦住了他,想说什么,夜空中忽然窜起几束光,化成绚丽的烟火。「公主传信了,西冷将军,咱们出发。」西冷痕双眼扫过所有兵士,挥手下令前进。 来到城下,城门紧闭,贺兰夜之朗声道:「本王是宁翼王,有人谋反,快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救驾。」城墙上一片寂静,无人答话,也没有声响。 「退后。」西冷痕眼睛一眯,「攻城!」军中冲出二三十人,一人踏着另一人的肩膀跃起,第三人再踏着前两人的肩膀向上飞跃,直到最后有人跃上城墙。 霍君离看得大为惊喜,虽然这些兵士的武功不足以跃上如此高的城墙,但藉助这种办法,再高的墙也上的去,还摆脱了爪勾绳索会被人砍断的问题,只是这需要长久的训练和彼此之间的默契,看来这支密军确实不简单。跃上城墙的人片刻就将城门守卫处理干净,打开了城门。 刚进城,就见对面一黑一白两骑唿啸而至,「吁!」风戚染白衣墨骑,丝髮飞扬,看得三人一愣,风颜珏瞧见他们只顾着看阿姐,不禁偷笑。 第31页 「趁他们未作防备,我们要尽快活捉岳天禄,夺回瑞京。」戚染没注意他们的表情,调转马头道。「任凭调遣。」西冷痕打马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戚染微微颌首,催马奔王宫去。 来到宫门口,早已有人通报了岳天禄,他一身戎装立马军前,「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跳樑小丑。」风戚染冷哼,「御风军,你们也要谋反不成?!」御风军是风家的亲卫军,受了岳天禄的矇骗才听他调遣,如今见到风戚染,都纷纷调转兵刃对着岳天禄。 「你别忘了,风家的其他人还在我手上。」「那些人?」戚染不屑地笑,「和本宫有什么关系。」除了阿弟,她不关心风家任何人。岳天禄也知道,她不会在乎其他王族的性命,「既是如此,刀枪见高下,成王败寇。」岳天禄高喊一声:「杀!」西冷痕也扬声道:「杀!」 贺兰夜之生在瑞京长在瑞京,从没见过两军交战,这一战看得他触目惊心,也见识到了何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望着前面风戚染的背影,血肉横飞她始终未有任何反应,这些年在外面,她到底都经歷了些什么? 宫卫节节败退,西冷痕从马上一跃而起,飞身扣住岳天禄的肩膀,将他带到风戚染马前,点了他几处大穴。「岳天禄已被擒住!你们还给谁拼命!」西冷痕喝道。宫卫们闻言纷纷停下,相继扔掉手中的兵器,「把他关进天牢,其他人押起来。」风戚染吩咐。 宫人、大臣都要进行一次大清洗,背叛者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十七章 难断情 「苗贵,」地上跪着的人闻声打了个颤,以往公主看在他已有年岁的份上,从不直唿他姓名,此番听到,背后泛起一阵凉意。戚染放下手中的茶,盯着他,「你从崇华苑起,便是本宫的总管,这些年过去,如今是越老越煳涂了。」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知错了!知错了!」贵总管不停地磕着头,吓得浑身哆嗦。「行了,本宫知道你也没胆子背叛本宫,但是私相授受弄得府上乌烟瘴气,我给你十天时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打扫出来,要是打扫得不干净,或者还有心包庇,你该知道下场。」 「是!是!」眼看苗贵额上已磕出血来,戚染一挥手:「下去吧。」公主府大总管的俸禄依然无法满足他,这个老头真是越来越贪。「就这么饶过他了?若不是他,哪里有这么些麻烦,还害得公主遭这么些罪。」云画不解。 「总管一职涉及府上大小事务,非一朝想换就能换掉的,总要有个人能替代他,况且这次,也不全是他的问题……」戚染顿了顿,失神的望了一会门口,又重新敛了敛思绪,「让天琴在下人里找一个身家清白、老实且可用的,给他当副手。」「是。」云画领命退下。 「公主,」墨书端上一盏冰露,「邪月如何处置?」戚染未答话,皱着眉思索良久,这时候她说什么恐怕他都不会信的,「放了他吧,随他去哪,不过让玉棋盯着他,看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是。」墨书领命下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公主是否要备车进宫?」抓了岳天禄和一众反贼,公主该是会进宫与陛下一同商量处置吧。 「不了,叫厨房不必准备我的膳食。」「可是……」玉棋刚要劝说便被戚染挥手打断,「下去做你的事。」「是。」 「好些了么?」一袭白衣出现房中,天琴惊得手中琴谱掉落,慌忙要从床上起来,戚染按住她,「躺着吧,可好些了?」天琴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三公子医术高明,自然是好多了。」 「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休养,勿想其他,否则怕是会留下后患。」「是,谢公主。」戚染点点头起身离开,正碰上舞墨推着苏明颜进来,「明颜,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院中,舞墨退至一边,「公主有何事?」「他用了几分力?」苏明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嘆了口气,闭目道:「公主是习武之人,论武功,明颜不过会些小把戏,论对大公子的了解,明颜不及公主万分之一,他用了几分力,公主何必来问我?」「我只是……」只是不想面对,「好了,你去看看天琴的伤吧。」 寒冰榻上,戚染秀眉紧锁,她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青洛,如此如此小女儿态,当初既拿得起,此刻也要放得下,她自问这些年从未亏待他,如今缘尽,也算不悔当初。 「公主,」一袭紫袍打断了戚染的思绪,霍君离将食盒放在桌上,「听说公主未用晚膳,这怎么行。」「劳动你的大驾,亲自提着饭食过来,本宫甚是惶恐。」戚染坐到桌边,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一边看他一样一样地将食盒中的饭菜摆了一桌子,笑道:「泠葛王果然好大的排场,不过照这个吃法,我公主府迟早被你吃垮了。」 「哦?若是有这等事,当初我便不该派焕阳,派几个能吃的,便能将大军吃垮。」霍君离拿走她面前的酒杯,换了一晚热汤,「这几年公主府的钱皆是我在经营,别的不敢说,保你顿顿山珍海味吃上个三五百年也不会亏空。」 「焕阳在军中几年都无人能将其驯服,我看还是把他调回来跟着你,如今你是公主府的主事,也需要个帮手。」霍君离点头,将筷子递到她面前,「公主不捨得我,连宫里都不去了,如今我已来了,公主安心用膳吧。」 第32页 戚染听了不禁摇头轻笑:「堂堂一代君王,怎么像个无赖。我不去宫中,是因为阿弟他不是个孩子了,他总要长大,总要学会一个人处理政事,我怕自己护不了他一世。」 是锻鍊陛下还是此刻无心政事?霍君离没有问出口,如此良夜,他不想再提起顾青洛。「既是如此,公主不如日后就沉浸在我这美色里吧。」戚染失笑,这人的脸皮当真够厚。 用过晚膳,戚染来到碧柳轩,见段漠云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发呆,「这几日吓着了?」 「公主……」段漠云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最近发生了太多事,突然发现像仙女一样的公主,却杀人不眨眼,那么爱公主的大公子,竟然会背叛公主,大公子死了,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眼前站着的,到底是天仙还是修罗,大公子她都捨得下手,公主对他的好又是不是假的,还有接替了大公子的四公子…… 这些事情想得他头都要裂了。戚染嘆了口气:「你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走。」怜香吃了一惊,公主府的规矩,只进不出,只要成为府中一员,除非死了,否则决不许离开,漠云却似是没听到,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呆呆坐着,戚染无奈摇摇头,转身回寝殿。 还没到北辰殿,半路上就被人拦住了,一柄乌黑的刀擦着她的衣袖飞过,戚染侧身白绫飞出缠住来人的手臂,定睛细看不禁扶额,抬手收回白绫,「西冷痕,你又要做什么。」 西冷痕把刀一横,「我要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信守对先帝的承诺,藏在深山不见任何人,但没有一日荒废武艺,如今出来了,自然要再跟你比个高下。」戚染无奈,敷衍道:「如今你武功精进,我必已无法胜你,早些休息吧。」 「你竟如此敷衍我?!看来是已不把我放在眼中,风戚染,那我更要与你一战!」说着便要出招,戚染忙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有些乏了,如此即便你胜了,也胜之不武,明日再说。」「好!明日就明日,你可记好了!」说完便一个飞掠不见了踪影,戚染暗自嘆息,往后的日子又不知该如何摆脱他了。 回到北辰殿,却辗转难眠,脑中思绪纷乱,天色已是泛白,戚染干脆起身,打算去牢中看看岳天禄的事处理的如何。 彻夜未眠的却不只她一人,浣月将一盏热茶递给霍君离,「公子进去吧,天亮了,您已在这站了一夜了。」一夜?终是没等到她,难道除了顾青洛,公主就不能接受别人?霍君离将茶放在石桌上,拧着眉回了房中。 「哪里来的车马?」戚染刚要上鸾车却发现旁边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仔细瞧了瞧,「夜之的马车?」「嗯,就是宁翼王家的马车,」云画道,「昨儿下午就来了,一直在这,但是王爷不肯出来。」戚染闻言略一思量,转身回府。 来到望星楼,贺兰夜之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看书,「凌光,去把昨天那本册子拿来。」「你使唤凌光倒使唤的很自在。」见是风戚染,贺兰夜之把手中的书搁在一边,还不等他说话,戚染道:「如今元兇抓到,你这个宁翼王也该回去了。」 第二十八章 五公子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贺兰夜之脸上的笑意骤然凝滞,随手拿起书册不再理会面前佳人。「夜之,宁翼王这个封号有何意义,你比我清楚,若你执意如此,世间将再无宁翼王,何其哀哉。」戚染抽走他手中的书,「以你的才智,不该屈就于此。」 「屈就?」贺兰夜之不屑一笑,「第一,你这府中藏龙卧虎,若真要说成屈就,我可不敢排第一。第二,岳天禄才刚抓住,他是谋反作乱,但却未招认嫁祸于我,依然是戴罪之身,谈何回去。第三,你为我留了位置留了住处,现在要赶我走岂不是说不通。」 「你!……」戚染气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若当真不走,我便一生不会踏进这望星楼,你我从此形同陌路。」「染儿!」贺兰夜之勐地站起,沉默半晌道:「既然你当真容不下我,我走便是!」说罢沉着脸拂袖而去。 「方才我瞧见宁翼王怒气沖沖地出去,可是出了什么事?」苏明颜经过望星楼,正巧看到戚染从里面出来便问道。「他回王府去了。」戚染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苏明颜点点头,心中暗喜却不露在面上,「公主,家师外出云游已有十载,今日来信说已回,我想回谷中看看,住些时日。」 「你要回应元谷?」戚染显然没有料到,在外云游十年的医仙会突然回来,不知是不是找到了医治明颜腿的方法,「只是天琴伤势未愈,待过些日子我同你走一趟,顺道再去一趟自在天宫。」 上次她隐约觉得自在天宫中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未及查看,事后派人去查却说并无异样,但青洛却不知所踪,重伤至此,他是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她心中残存着一丝希望,也许他还活着。 「公主这是要去天牢?」苏明颜想起方才她急匆匆地要出去,戚染顿了顿道:「不去了。来人,告诉云画今日不去天牢,不进宫。」「既然放心不下,公主不如去瞧瞧,如此骤然抽身,陛下怕是应付不来。」苏明颜道。「我并非骤然抽身,只是元兇已被擒,后面的事情,不过清理门户、签字画押而已,他总要习惯独自处理,往后……」 「原来你在这!」鸦青色的衣袍划过碧空,立在屋顶之上,戚染瞧见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今日已是明日,你要说话算数。」 第33页 什么今日已是明日,苏明颜听得一头雾水,见风戚染一脸愁容,似是万般无奈,便问:「公主何事烦心?」「眼前事。」说罢嘆息一声,「世上高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并非天下无敌,你何必非缠着我不可。」 「等打败了你,再去找其他人也不迟。」西冷痕不依不饶。「你还是另找他人快些,我无意与你比试,况且这几日你也看到了,政事家事杂乱无序,无心于此。」 以前西冷痕在宫中时,隔三差五便要找她比试,让她头疼不已。「你既不愿跟我打,总要兑现当年的诺言。」西冷痕跃下屋顶,站在戚染旁边,一双眼睛紧盯着她,好像看不到苏明颜一般。 诺言?被他一提,戚染忽然想起一段往事。 那是西冷痕被父王革职的前一月,他来找自己比试,那天她正为了颜珏摔伤的事烦心,随口道:「西冷将军天天如此悠闲,不如去边关,有的是仗要打,何必天天盯着本宫。」西冷痕先是气急,随后又道:「那小叫花子如何能天天跟着你,还与你切磋比试?」戚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本宫是在教他武艺。」 「既然他可以,我也要同他一样。」「他是男宠!你也要跟他一样?」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这人好武成痴,竟到这般地步。「有何不可。」西冷痕说得似是理所当然。 「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宠?!」她气得几乎要一掌打出去,西冷痕却没什么表情,道:「知道,有何不可。」「现在是他一个人,以后还会有二有三有四,这样你也愿意?就为了跟我比试?!」这个人当真无可救药。 西冷痕似是若有所思,她以为他放弃了,刚想松口气,便听到他说:「那我就当五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呆立在原地。自那之后她再没见过西冷痕,直到他被父王革职,赶出瑞京,就再没了消息。 「你当真?当日不过戏语,不必如此。」戚染实在拿他没办法。「自然当真,你若未当真,他又是怎么回事?」西冷痕指了指碧柳轩的方向。 戚染语塞,当时不知是为何一瞬间的犹豫,让段漠云做了六公子,只得妥协道:「也罢,以后你便住在浮山楼,飞霜会伺候你。不过你若想留下,还有一条,我不跟你比武。」 西冷痕思索半晌,道:「好!」条件虽是讲下了,戚染却依然觉得心中不安,西冷痕当真是她的噩梦。 这就又多了一个人?苏明颜已不知说什么好,短短一月,府上多了三个新人,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转动轮椅道:「既然公主又有新欢,明颜还有药草未处理,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等她同意,便行远了。 西冷痕见此皱了皱眉,「他喜欢你。」顿了顿又道:「白日做梦。」戚染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北辰殿清静去了。 刚一进门一团淡蓝色扑面而来,戚染一皱眉旋身躲开,刚站定双肩就被一双手扶住。不知今日是否不宜停留家中,走了两个又来一双。 「公主我想过了,」段漠云一脸高兴地拽着她坐下,「我不走。」「嗯。」戚染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以后遇事自己要多加小心。」漠云如得了糖的孩子般,重重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 「今天早上宫里赏下来的点心,你去瞧瞧吧,爱吃什么便拿去。」「真的?谢公主!」段漠云一抱拳,道了声谢便一阵风跑走了。戚染望着他的背影,若他们能有他一半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你又有什么事?」戚染从桌边起身,斜靠在软榻上,问自顾自喝茶的霍君离。「公主让贵总管十天之内清理公主府?」「是。」 「公主府中出了奸细,想来跟他脱不了关系,何以不严惩?」霍君离不明白,以公主的性子,不该如此。「他自崇华苑便跟着我,身份清白,从前也未有差错,姑且饶他一次。我已经命人挑选可用之人做他的副手,既给他提个醒,也做个备用的。」 「没想到公主还是个念旧的人。」霍君离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调侃。「本宫并未念着你。」戚染闭着眼睛,但她可以想像霍君离的表情,单是想想,已经让她心情好了不少,若是余生日日能如此般,倒也惬意。 第二十九章 应元谷 三天后,是个风轻云淡的日子,戚染和苏明颜两人离开公主府。马车上,苏明颜一边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药箱中的瓶瓶罐罐,一边暗中瞧着风戚染。 她握着一卷书斜卧在软垫上,藕色的薄衫随意披在身上,勾勒出修长的曲线。乌髮未束,青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瞧见那一双明眸,皓皓如九天银月。 她不过是静静地卧着,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让人挪不开眼。 「你是头一天见着我么。」风戚染并未抬头看他,只将手中书卷翻了一页。苏明颜一愣,摇头轻笑:「却不知已有多久,未与公主如这般相对了。」戚染将书卷微微抬起,挡在自己面前,阻断了他的视线,「日日这般,怕是早就厌了。」 「公主厌了?」苏明颜心口仿佛被这两个字重击,忽然间喘不上气来。戚染见他一下子白了脸,暗暗皱了皱眉,怎么都被段漠云传染了不成,一个个弄得跟小媳妇似的,只好换了个话头,「医仙前辈怎么突然回来了?」 「家师信中没有提及,只说是回来了,让我有空回谷中一趟。」这次师傅突然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34页 「公主,到了。」戚染自睡梦中惊醒,身上已是微汗,方才那个梦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好端端的怎么又梦到母妃临终前的样子…… 苏明颜递给她一方手帕,便示意舞墨把他推下马车。戚染用手帕拭了拭额上的汗,应元谷虽然不是武林门派,但却是神医辈出的地方,能解别人解不了的毒治别人治不了的病。这样也就惹得许多麻烦事,加之谷中的人医术虽好,武功却算不上一流,只得在谷外摆了阵,若无人带领,即便看到入口近在咫尺,也永远走不进去。 不大一会,马车復行,走了一段之后停了下来,苏明颜掀起车帘道:「公主请下车。」 戚染下了马车,用手中的玉扇挡了挡太阳,「你去见你师父吧,我在客房歇一歇。」不是她摆公主的谱不把医仙放在眼里,而是她知道医仙并不想见她。 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徒弟,一心想他将来继承应元谷,却不料他一头栽进了公主府,当了一个人人唾弃的人的幕僚。若她是医仙,也不会想见这个荒淫无道的公主。 入夜,烛火轻轻晃了晃,墨书叩门:「公主,三公子已经回房了。」天琴伤势未愈,玉棋办事未归,云画留在府中照应,只有墨书一个人跟她出来,杂事繁多,戚染开门见她已显疲累之色,便道:「应元谷算是安全之所,你先去休息吧。」 「是。」墨书退下,戚染一跃上了屋顶,四望之下找到了一间像是谷主住的屋子,几个起纵落在门前,叩门道:「晚辈风戚染有事拜见前辈,不知前辈是否睡下了?」门内静了一会,传来一声嘆息:「进来吧。」 「晚辈有礼了。」戚染进门施了个礼,屋里坐了个白髮白须的老者,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医仙打量了她一番,道:「坐吧,久仰公主大名,草民当不起公主的礼。」他虽然这样说,却闭着眼睛没有半点恭敬之意。 风戚染也不气,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了,仍是平心静气地与他说话,「身在江湖,不论君臣。我知道前辈不想见我,如果不是明颜带我进来,您老恐怕永远也不会想我踏进谷中一步,不过,我确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说到这戚染微微顿了顿,见医仙依然闭着眼没有反应,便接着道:「前辈这次回来,可是找到了医治明颜的方法?」闻言老者睁开了眼睛,他没想到风戚染会问这个问题,也没想到她深夜来访的原因竟是为了明颜。 医仙摇了摇头:「这些年我走遍尧华、北奕、云胥,明颜双腿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寻遍天下也无医治之法。」 「当真没有办法?」风戚染有些奇怪,并非表面?那便是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见她质疑,医仙不快道:「老夫比你更想治好他,自打捡到他起,就不停地寻找医治之法,奈何……奈何啊……」老人轻声嘆息。 戚染见他不愿多说,便起身离开,「既然前辈未能找到,晚辈便会接着找下去。」「若天意如此……」「若天意如此,我便要天顺我意!」说罢拂袖而去。 医仙默然坐了半晌,喃喃道:「天顺我意,天顺我意……」若真能如此,也成全了他那可怜的徒儿,但愿她能找到医治他的办法。不过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苏明颜来到戚染院中,「家师恐怕时日无多,我想留下来陪着他老人家。」「时日无多?」风戚染心中一惊,昨天她并没看出医仙有什么异样,「是前辈告诉你的?」 苏明颜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但师父年事已高,突然把我叫回来,昨天又跟我说了一天的话,说的也净是些我幼时的陈年旧事,我想……大概是大限快到了。」戚染点头,「那你就先留在应元谷,若有事便派人找我。」 「公主此去要小心,若真有人能进自在天宫,必不是等闲之辈。」「我自会小心,墨书,备车。」 从应元谷出来,戚染一直在想,若是医仙仙去,明颜必是要继承应元谷的。且不说她会不会放他走,只说若是到时回到谷中,他虽有武功,但终究行动不便,很容易受制于人。谷外的大阵也非万全之策,要想个办法,让那些凶神恶煞不敢为难于他。 苦思无果,马车已行到自在天宫门口了,戚染进了门,却发现这里似是有人住着,「墨书,你去外面查看,是否有人埋伏。」若真有人堂而皇之地住进这里,那他一定有备而来。 戚染来到后院,薄云遮月,迷濛月色下赫然立着一道白影,那人背对着她,宽袍白衣,玉冠束髮,这身影,这身影……戚染几乎要喊出来,她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上前两步道:「师父。」 第三十章 师父 那人转过身来,绝色的容颜被半张面具覆盖,清冷的月光映着他银色的面具,散出丝丝寒气。 「师父你?……」风戚染望着他,微微蹙起了眉。「没什么,没了这张脸反而省下许多麻烦。」凌墨吟淡淡道。「是谁?」伤了师父的人,决不能轻饶。 凌墨吟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犯我者,必十倍奉还!」若不是为了他,自己怎么会被人算计,弄得如此,「好了,你我师徒多年未见,该把酒言欢才是。」 二人来到桃花林中,墨书点起林中的琉璃灯,将酒菜放在石桌上。戚染斟满一杯酒双手递上,凌墨吟接过一饮而尽,他看着对面已是如玉佳人的徒儿,当年那个跪在堂下拜师的稚儿,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 第35页 「徒儿每年都会来小住,终于把师父等回来了。」戚染脸颊有些泛红,她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除了母妃和弟弟,师父是她最亲的人,这些年她甚至想过,也许师父再不会回来了。 「为师这次回来,是要交还给你一样东西。你已可独当一面,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凌墨吟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细长的匣子,放在她面前,「你可听说过皎城宝藏?」戚染眉头一动:「曾听母妃提起过,但遍阅典籍未有太多记载。」 「这种东西当然不会出现在典籍里。」凌墨吟拿起酒杯细细端详着,似是在看酒杯,又似是透过酒杯看向了夜色中的桃花林,「皎城原本是凤家人的天下,当年的归凤阁何等风光,奈何窥视的人太多,最后竟让风靖寒钻了空子。不过他费尽心机,却到死也没得到皎城真正的秘密。」 凌墨吟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匣子,戚染会意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簪子,只是这簪子的形状却有些古怪,如一弯新月,凤凰像是昂着头栖在月上,凤尾似是藤蔓一般缠于月身。 「武林门派世家大族,凡是有秘辛珍宝者,大多传男不传女,归凤阁却是传女不传男,所以娶了归凤阁的主事小姐,就等于拥有了宝藏。」 「所以父王是为了宝藏才娶母妃的?」在她的印象里,母妃虽然不会武功,却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为何会甘心嫁给一个为了宝藏而娶她男人,做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 「是,也不是。若想娶归凤阁的小姐,必须放弃祖姓,入赘凤家,从此便是凤家人,就如同女子出嫁从夫一般。至于风靖寒如何能将凤家主事小姐娶进宫门,又为何最后没能得到宝藏,我便不得而知了。当年你拜师之后,你母妃便将这东西交给我,说若有一天你有能力掌控朝局左右天下,便将它交与你,若是不能,即便毁了,也不再让你重蹈她的覆辙。」 凌墨吟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这东西早该在风颜珏登上帝位的时候就给戚染,若不是这两年那人时常与他闹别捏,弄得他几乎把这事忘了,也不至于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在他的乖徒儿并没有提出疑议。 风戚染没有疑议,是因为对师父本能的信任。她永远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因为母妃的一句话,她冒着雪来到迷踪林,一个人进了林子,却被林中的阵法所伤,昏倒在雪地里,恰巧师父经过救了她,昏昏沉沉中一遍又一遍想着母妃不经意间的那句话,「若是当初应了他,把你许给凌墨吟,也许能保全你们姐弟……」,虽然不太懂母妃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保护弟弟。 「师父可知道母妃进宫前的事情?母妃曾提到过师祖,想来他们是认识的,还曾经……」戚染没有再说下去,凌墨吟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当时他还未出师,练完功回去的路上一脚踹上一个软绵绵的「大包袱」,一瞧才发现这「大包袱」原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瞧衣着穿戴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娃娃。 他便将这个好看的小娃娃带回自在天宫,却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娃娃醒了,眨巴了一下眼睛问:「谁是凌墨吟?」师父笑着指指他,小娃娃便走到他跟前来,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嫁给你。」 他也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句话怔在那半天没说出话来,师父也是一愣,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母妃说嫁给他就能保护弟弟。」「你母妃是凤妃?」小娃娃点点头。 师父只是长嘆一口气,哄骗着小娃娃睡下,才与他讲起那个未许下的约定。当年凤妃产下女儿之后,师父曾想给他结下一门亲事,凤妃却拒绝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师父始终没有说。 只说若这娃娃只想保护弟弟,不如拜你为师罢了。就这样戚染向他行了拜师礼,师父便说「你既也做了师父,便不该再依赖我。」从此就消失无踪,再没回过自在天宫。一晃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不知道,师父很少提起这些事情,」凌墨吟回忆着,除了教他东西,师父很少会说起别的事情,说的最多的一次,大概就是救了戚染的那次。提起凤妃,师父眼中有很多说不清的情愫,他到现在也未明白,「若你想知道以前的事,还要靠你自己去查。」 戚染点点头:「徒儿明白。」「不早了,歇着吧,」凌墨吟站起身来,刚想转身又想起什么来,「好好的地方烧得住都住不得人了,赶紧修一修。」戚染点点头,「师父此番回来可是不走了?」凌墨吟抬头望了望天,「这地方已经是你的了,你才是自在天宫的主人,我自有我的去处。」「师父保重。」她没再多说什么,师父要走,谁也留不住。 「玉棋可有回报?」回到房间,戚染坐在桌案前,思索着如何查探归凤阁的事。「有,方才刚到的。」墨书将从鸽子身上取下的密报递给她。 「一路是朝北奕的方向?邪月难道会跟北奕有关系?」锁眉思索了片刻,戚染将纸条递给墨书,「先不必管他,告诉玉棋只跟着就好,别的都不要管,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探听清楚他的情况就马上回来,府上如今人手不够。明日好生休息,后天启程去皎城。」「是。」 墨书接过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可要将云画召来?」「不必,府上还需要人照应,君离初当主事,需有人帮衬着。」「按公主吩咐已将焕阳调到四公子身边听用,公主担心府上,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连日奔波也没个照应的人,婢子总不放心。」墨书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云画那样的性子,除了公主哪有人管得了她,不故意添乱就是好的了。 第36页 「这不是还有你么,这几日辛苦你了,先回去歇着吧。对了,安排人手将烧坏了的都修一修。」戚染摆摆手示意她下去休息,自己斟上一杯酒,清甜可口的醉仙酿,此刻却苦得她皱眉。过去了的,也该让它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皎城 「离皎城还有多远?」风戚染勒马休息,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以现在的速度,午时就能到了。」墨书答道。 戚染点点头,扬鞭催马,这一路上她都在想,即便是昙花一现的家族、门派,也会留下痕迹,为何归凤阁她却从没听说过,还是那些知道的人有意瞒着她?如果是这样,他们想得到什么,亦或是在怕什么?一个又一个疑团在她心中反覆思量,却始终得不出结果。 临近午时,二人终于来到皎城内,找了家客栈落脚。风戚染倚在窗边,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母妃的故乡,她却从没听母妃提起过,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让母妃离开归凤阁,离开皎城,独自一人在尧华王宫中,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婢子派人打听了一下,二十多年前归凤阁遭了变故,从此一蹶不振,阁中没剩下几个人,如今更是似荒废了一般。现在皎城做主的,是归凤阁的老对头,覆花门。」墨书倒了杯茶给她,戚染轻轻摇头,抬手按了按眉心,皎城这个地方自成一派,她也知之甚少,目前这般,就如同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覆花门当家的是谁?」「现任门主是画听梧,这个人很神秘,鲜少有人见过他,大多是听烟花巷里的姑娘们描述,说他如何风度翩翩,如何挥金如土。除了风流韵事,几乎没有其他消息了。」 墨书观察着风戚染脸上的表情,她对情报的掌控和分析,远不如负责这些的玉棋,「公主,玉棋已在路上,不如等等她的消息。」 「烟花巷?」「是,见过他的大多都是烟花巷里的姑娘,看那样子像是迷倒了不少。一提起画听梧,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都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扑到他怀里。」墨书道。 风戚染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改天应当会会这个画听梧,不过当务之急是归凤阁,「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等玉棋到了再做打算。」 「浣月,公主走了多久了?」霍君离合上帐册问道。「少说也有大半月了。」浣月一边拧眉计算着,一边将参茶放在桌上。 已经这么久了,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说要去皎城,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浣月,你去收拾收拾,明天出发去皎城。」「去皎城?那公主府怎么办?」除了公子,现在府上剩下的,一个每天只知道练武,另一个连府上的人都没认全,她实在想不出若是公子走了,还有谁能主事。 「府上日常事务还是由贵总管处理,其他我会知会宁翼王帮忙照看。」「那王爷要住到府上来?」浣月诧异,她无法相信公子居然主动把别的男人往公主府里推。 「他又不是没住过。」但是能不能一直住下去,他说了不算,贺兰夜之说了也不算,只要他还是宁翼王,公主就不可能让他留在这里。 「陛下。」高庸贤将一盏安神茶放在桌案上,「宫内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空缺的位置奴会尽快安排信得过的人手。」「端王景王府上呢?」风颜珏一边问一边端起了茶杯。「还是无法插进手去,两位王爷府上戒备依旧,听说像是处置了些人,但想藉机安排人手进去也非易事。」 端王与景王两人府上建府之初就得到先王的各种特许,发展到如今各自独立,宫中势力已无法插手。 风颜珏冷哼一声,「他们是想摆脱孤,还是想反过来杀了孤?没这么容易。他们二人可还有其他动作?」「近来端王和景王见过几次面,但朝会之后两位王爷都是各走各的,景王一散朝便离开,端王则是与各位大人说上几句话,最后才走。」 「欲盖弥彰。进不去就在外面盯紧了,有机会还是要安插咱们自己的人手。」风颜珏拿起一份看了好几遍的密报,北奕国内似乎有动作,可阿姐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了皎城。岳天禄跑了,必定后患无穷,通缉令下去这么长时间一点进展都没有,宫内军中都需要时间重新整顿,若是北奕此时有动作,尧华恐怕不好应对。 「阿姐的信鸽可还能用?」「能,先前那些都让岳天禄祸害了,前些天云画姑娘又送来几只。」 长公主的信鸽,都是云画调教出来的,有些是专门负责与宫中通讯,有些是公主府中的人互相联繫,有的则是在尧华和云胥往来。 留在宫里的鸽子都是由他照看,本来想着让它们给长公主带信,结果还没等他有动作,信鸽已经糟了岳天禄的毒手。 「把这封信送出去,现在公主府是霍君离主事,想来他自会安排。」风颜珏将纸张折起递给高庸贤,「岳天禄尚未抓到,凡事小心些。」 高庸贤将密信绑在信鸽腿上放出去,信鸽一路飞进公主府,落在北辰殿的桌子上,把正拽着霍君离衣袖,要求和他一起去皎城的段漠云吓了一跳,险些扯烂了现任公主府主事精緻的衣袍。 霍君离黑着脸甩开段漠云的手,把不知被扯到哪的衣领拉回原位,为何扯开他衣袍的人不是公主而是这个一脸纯良的小魔鬼? 拆下密信霍君离看完拧起了眉头,陛下是想让公主写信给君书钰,请他时刻注意北奕动作,若有事及时支援尧华,但现在云胥…… 第37页 「写的什么?是不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段漠云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头上玉簪差点戳进霍君离的眼睛里,他却丝毫没有感觉背后阴风阵阵,仔细瞧着信上的字句。 霍君离此刻只想挑着眼前这根玉簪把段漠云甩出公主府,甚至是甩出瑞京甩出尧华去,但他长舒一口气忍住了,拎着段漠云的领子让他坐好。 「北奕出了什么事么,为什么要向云胥求援?」段漠云显然没有发现就在刚才极短的时间里,他和头上的髮簪险些要远走他乡,没事人一样问道。 「陛下只是担心。」为什么要回答他,霍君离扶额。「那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这样不是告诉公主就好了,四公子又为何愁眉不展。 「因为事情没这么简单。就如同尧华有实权的是公主,而云胥正真掌权的是七王君书钰,不同的是陛下和公主同气连枝,云胥王却对君书钰颇为忌惮,总想除掉他,所以君书钰与公主交好,但云胥王对公主却从来都是不冷不热,既不得罪也不示好。如今云胥国内也是多事之秋,能不能帮忙还在其次,怕的是云胥王想联合北奕,夹击尧华。」怎么又回答他,还说了这么多,霍君离再次扶额,人都说一物降一物,难道段漠云是专门点他这块豆腐的滷水? 「行了,说多了你也弄不明白,总之你呆在府上哪都不准去。」霍君离站起身往外走,「浣月,晚上吃豆腐。」 「为什么要吃豆腐?」段漠云一脸不解地问站在一边的怜香。「可能……可能四公子喜欢吃豆腐吧。」 「那咱们晚饭也吃豆腐。不行,我得去找五公子商量商量,不能就这么让他把我们丢下。」眼看段漠云站起来就要去找西冷痕,怜香忙拉住他,带着哭腔道:「公子你可千万别添乱了,四公子去找公主是有正事的,皎城那边没有咱们的人,太危险了,再说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公主肯定会心疼的。」 这种时候什么瞎话都得往上说,怜香也顾不上她家公子若是真信了会有什么后果,只想着千万不能让他去找五公子,要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不能收场,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的?」段漠云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公主真的会心疼?」怜香一咬牙一闭眼一跺脚:「会……肯定会的。」「那好吧……」失望中又带着一丝窃喜,为了不让公主心疼,他得安全的留在家里。 「公主,玉棋回来了。」墨书扣了扣门,里面传来声音:「进来。」玉棋墨书推门而入,风戚染正握着一卷书册坐在桌案后,见她们进来放下书道:「如何?」 玉棋上前:「婢子一路跟着,方向是朝北奕的,公主传信,婢子便留下一个机灵的继续跟着。北奕那边的眼线说北奕王妃阮君寒几年前带回一个孩子,一直养在身边,从年纪看和邪月公子差不多。」 「先跟着,有什么发现及时回报。你们先下去休息,今晚夜探归凤阁。」「今晚?」墨书诧异,觉得似乎有些太急了,「不如等玉棋探探皎城的情况……」 风戚染摆手:「来不及了,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今时不比往日,之前岳天禄的事咱们折损太大,不仅要排除内奸,还要重新培养人手,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今晚先去探探路,再做打算。」 她们已经来到皎城好几天,作为一城之主的覆花门没有一点动作,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归凤阁也安静的出奇,这太不正常。再等下去恐怕会陷入被动,今晚必须探一探归凤阁的虚实。 第三十二章 夜探归凤阁 「公主,岳天禄逃走了。」夜色已浓,戚染正准备出门,玉棋叩门道。「逃走了?!怎么回事,进来说话。」 玉棋推门进去,「瑞京那边来报,说公主刚离开两天岳天禄就失踪了,陛下已经发了通缉令,但还没有结果。」「怎么现在才报?」戚染皱眉,已经过去大半月,现在想查他的行踪简直大海捞针。 「婢子无能,和瑞京的联络被人切断数日竟未察觉,误了公主的事。」玉棋不敢抬头,她接到岳天禄逃走的消息时,也质问为何此时才报,按往日的规矩,这样的紧急消息,不管多远,三日内必须送到。 线报的人却说瑞京已多日无法对外联繫,消息进得来却出不去,信鸽也是有去无回,「只有出去的消息被人阻断,进瑞京的消息并未受影响,再加上近来人手摺损严重,是以负责消息往来的人几日都未曾察觉。」 若不是焕阳公子发现了被人射杀的信鸽,险些要出大事,也幸好还有四公子、五公子和宁翼王在瑞京照应着。 「你一直跟着邪月,难免有疏忽,只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戚染皱眉,颜珏发下通缉令,等于打草惊蛇,岳天禄必定更加小心谨慎,也就更难探到行踪,况且如今已腾不出人手来追查,「让所有人注意,一有岳天禄的消息马上禀报,不必额外派人去追了。」 「是。婢子与墨书已准备妥当,是否出发?」戚染点头,玉棋吹熄了灯自门口退出去,同平时伺候公主休息一般,隔了一会,窗子似乎是被风吹开又合上,谁也没看见,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窗口飞出一个黑影,几个起纵消失在夜色里。 站在暗处打量归凤阁,戚染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好像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她曾经在傍晚来过,远远的看过一眼,归凤阁很高,不太像个宅子,倒像一座塔,但这个皎城曾经的主宰并不在城市的中心,甚至不在繁华的街道旁,而是孤零零地藏在小巷子里,落日余晖下,整座宅子好像一个垂暮的老者,不管有多风光的曾经,风雨洗礼过后,辉煌不过是短暂的回忆,最后只能和长久的寂寥作伴,被人遗忘在堆满灰尘的角落里。 第38页 而眼前夜色里的归凤阁,沧桑落魄之外,映着幽幽月光,又让人生出一份不寒而慄的感觉。 瞧见一扇半掩着的窗子,戚染飞身进到宅子里,刚站定她便皱起了眉,整个大厅什么都没有,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确是空空如也。 抬头向上看,整个归凤阁好像一个中空的塔,站在大厅能一眼望到塔顶,房间都分布在每一层的四周,这种怪异的结构她却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公主,」玉棋来到她身边悄声禀报,「宅子里没有楼梯。」「没有楼梯?」归凤阁果然没这么简单。「是,方才婢子仔细查探过,没有楼梯,也没有暗门。」 戚染抬头望着塔顶,这个距离若是她拼力一试,也许能够到,但玉棋和墨书若不借力是上不去的,「你们……」忽然感觉到有人,戚染收了声,只见不知是哪一层上落下一个人影,还没等细看,那人抛出一把闪着红光的东西,如雨点般砸向她们。 「走!」戚染刚想抬手去挡,身后有人搂着她的腰一个旋身避开那些红色的雨点,掠出了归凤阁,玉棋和墨书也紧跟着退了出来。 「你不在府上主事,跑到这里来强抢民女?」两人落在一处高阁的屋嵴上,从他一靠近戚染就认出了他,也便由着他「强抢」了。 「公主难道是民女?若说到抢,咱们也不知究竟是谁抢了谁。」霍君离唇角一勾,伏在她耳边,「本王不就是你的人,何来强抢。」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戚染偏了偏头,挣开了环着她的手,不知为何,如此月色下,她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转过身背对他道:「你这一走,府上群龙无首,这个时候瑞京不能乱……」。霍君离脸上的笑凝住了,眼中的光芒也暗了下去,「瑞京自然有宁翼王照应。」 各自沉默了半晌,风戚染转过身,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问道:「你可知方才那人抛出的是什么?」 「是一种毒虫,」霍君离也恢復了往常的神色,「叫火莹虱,一旦碰到就会钻进皮肤里,吸食血肉,不仅有被啃食的疼痛,还有灼烧之感,身体表面却看不出伤口,直到被啃食干净,膨大几十倍的火莹虱才会破皮而出,十只火莹虱能在片刻间把一个壮硕男子啃得只剩下皮和骨头,不过这东西极难存活,冷了热了都不行,最适应人血的温度。」 「万幸……」万幸你来了,戚染不禁后怕,若她刚才以手挡了火莹虱,现在早已是一张人皮了,「听你这样子,像是被啃过?」 「莫非公主想要一张我的人皮?」霍君离做出痛心的样子,「人皮冰冰冷冷的,哪里能像我这个大活人一般能给公主暖床呢。」戚染不禁扶额,若说贺兰夜之是放浪不羁,那霍君离简直就是不要脸,「本宫并不缺暖床的人,倒是从没有过一张人皮,不如你就遂了本宫的意吧。」 「咳咳……」霍君离干咳了两声,正色道:「这东西我在鬼未那里见过,他随身带着一种白色粉末,似乎是克制火莹虱的。」「难道鬼未是归凤阁的人,那他当日为何要害我?你可知道他的底细?」若是归凤阁的人要置她于死地,会不会跟母妃有关系?她迫切地想知道,在母妃身上到底曾发生过些什么。 「不清楚,当时他主动找上我,说如果想对付公主,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但公主的命必须留给他。因为不清楚他的来路,我对他一直不曾全心信任,但是多方查探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国破之后他便消失了,话说回来,公主在皎城没有人手?」 戚染摇头:「我又不是神仙,只在几国之间部下眼线就需要大量人手,皎城原不在我留意的范围内,况且越庞大的体系越好安插人手,越小的地方,反而越难渗透。」她望了望皎皎明月:「回去吧,待想出对策,再探归凤阁。」 高阁屋檐下,琉璃灯映着飘荡的纱幔,一个俊美男子衣衫半敞,倚靠在软榻上,一双丹凤眼似是能勾人心魂,不笑时仍带着三分笑意。方才风戚染与霍君离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都落在他耳中,拿起酒杯唇角勾起一抹笑,好久不见了,风戚染。 第三十三章 千秋梦 「一夜没睡?」霍君离推门而入,见戚染坐在桌案后诧异道。窗外天已蒙蒙亮,不觉又是一夜没合眼,戚染揉了揉太阳穴,从前有青洛在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乏了的时候便靠着他小憩,几日不正常睡觉也不觉得乏累,这几天却觉得身子有些熬不住了。 嘆了口气站起身来,「天竟亮了。我有些乏,想歇一会,现在没有克制火莹虱的法子,归凤阁先放一放,让玉棋打探一下画听梧的情况,我打算会会他。」霍君离点头,见她脸上的疲惫之色,便把想说的事情咽了回去。 此刻他想过去把她圈在怀中,告诉她不必如此辛苦,一切有他。可是霍君离终究只是帮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幔便退出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决定权并不在他身上。 再睁眼已经是日落黄昏,戚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看到很多断断续续的画面。她看到青洛背对着她站在自在天宫的桃花林中,她叫他,转过身来却是霍君离的脸,还看到一把利剑穿透她的胸膛,握着剑的那个人,一会是贺兰夜之,一会是苏明颜,一会又是段漠云,这些面容不停变换着,不变的却是眼中的怨恨。 第39页 待眼前这些杂乱的画面消失时,她已惊出一身冷汗。当初她留下他们,大多是因为可以为她所用,可多年的朝夕相伴,很多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戚染摇了摇头起身,掀开床幔却见霍君离坐在一边瞧着她。「你坐在这多久了?」霍君离假意思索了一会,一边倒茶一边笑道:「好像上辈子就在这了,也可能是上上辈子。」 戚染懒得理他,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问:「画听梧打探的怎么样?」「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他是风月常客,最常去的一家叫千秋梦,是皎城里规格最高的馆子。」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个吃饭的馆子一样普通,戚染喝了口茶笑道:「看来你常去这样的馆子。」霍君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些年啊……」 他故意拉长了这几个字,仿佛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又让人无比留恋的故事,等看到戚染抬头看着他,他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继续道:「爷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想当年泠葛那些个亭台楼阁里的姑娘,见了爷哪一个不是争着抢着往上扑的,可惜啊,爷的心里已经装不下这些个庸脂俗粉了。」 霍君离特有的蓝色眸子定定的望着她,那幽幽蓝色里好像有一把钩子,诱惑着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公主?」门外响起敲门声,戚染勐然回过神来,这霍君离果然是狐狸精转世,理了理衣袍示意狐狸精去开门。霍君离万般不情愿的去给打断他好事的人开门,玉棋站在门外道:「画听梧这会已经到了千秋梦,公主可要过去?」戚染点头,「更衣。」转头对霍君离道:「出去。」 天色已暗,正是花街柳巷热闹的时候,各家的姑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门口路边迎客,说是迎,也和强拉没什么分别,而这个时候走在这条街上的人,也乐得被人强拉进去。 在这么一条热闹的街巷上,有一家门前倒是清静的很,门口站着两个妃色衣服的姑娘,一个手握团扇倚着门框笑盈盈的望着街上人群,一个靠在门口栏杆上唱着小曲,进门的客人不多,但看起来都是气度不凡,不似平常的酒色之徒。 戚染来到这座楼阁前,见门匾上写着「千秋梦」三个字,匾上的字飘逸灵动,怡然洒脱,果然不同其他烟花楼馆。 靠在栏杆上的姑娘先瞧见他们,顿时眼睛一亮,身穿紫棠色衣衫的公子剑眉星目,一双蓝色的眸子好像月光下的蓝宝石,让人不自觉得想靠近,另一个身量小些的公子身穿牙色衣袍,眉清目秀,又带着几分英气。 她们这里来的虽都是些贵族雅士,但能让姑娘觉得自愧不如的,也不过画少一人,如今一下来了两个惊为天姿的,怎可让他们走了。 她来到两人面前,盈盈施礼道:「奴家水瑟,两位公子里面请。」一进门,屏风上写着:「千秋梦,梦千秋,梦里千秋皆是空」。屏风上的字和门匾出自一人之手,这字迹让戚染觉得有些熟悉,这种熟悉又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瞥了一眼霍君离,皱眉低声道:「你怎么穿的这么艷。」霍君离轻咳一声:「为了显得公主白。」「显得?」「不是,是为了衬得更白。」 斗嘴间楼上下来一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云鬓金钗,淡妆罗裙。云娘瞧见这两位刚进门的公子,脚下一顿,作为这千秋梦的当家,她阅人无数,能有如此气度风华的,也不过三人,眼前这两人就是其中之二,剩下一位,便是这千秋梦真正的大老闆画少。 「两位瞧着眼生,不是本地人吧?」霍君离答道:「与舍弟外出游歷,久闻千秋梦大名,特来瞧上一瞧。」戚染点头,此刻她扮作男装,若是说话便露馅了。 「那二位是想瞧瞧景致?」云娘略一思索,「楼上有一间适合赏景的,奴家找两个精弹唱的给两位爷助助兴可好?」戚染点头,霍君离便道:「劳烦带路。」 「要想看好景致,二位爷得多爬几层楼梯,这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云娘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忍不住回头瞧这两位客人,「不过在这千秋梦,每层楼都是一个光景,爬楼梯也有趣得很。」 正如云娘说的,千秋梦的每一层都别有洞天,第一层是大厅,大气简约,第二层绿竹芭蕉,清新淡雅;第三层金叠玉坠,奢华富贵;第四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第五层琴棋书画,丝竹声声。行到第六层,高梁花窗,豁然开朗,云娘推开一扇门,「二位爷请,姑娘马上就到。」 戚染和霍君离进到房间,里面布置的十分雅致,三面都有巨大的窗子,她刚想说什么,两位姑娘推门而入,只好收了声。 曲过三首,戚染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霍君离会意,从袖中拿出两枚金锭道:「辛苦两位姑娘了,唱了这些时候也该口渴了,拿着买些凉茶喝,我与舍弟有些事情要说,劳烦姑娘先回去。」 待她们出去,戚染道:「这些金子能买下几十个凉茶铺子,四公子好大的手笔。」霍君离闻言一挑眉,「我怎么觉得公主这话里有酸味。」 「自作多情。」 「就是有。」 「那是本宫府上的银子。」 「这些年都是我在管帐,府上银子哪些不是我赚的。」 「不跟你说这些,」戚染自觉又被他带沟里了,现在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你觉得画听梧在哪一层?」霍君离看了看头顶,「上来的时候我看过了,上面是最后一层,他这样的人,都自觉不凡,下面的那几层即便已经算是与众不同,但大概还入不了他的眼。」 第40页 「我也这么觉得,咱们上去看看。」说罢两人起身来到第七层,整个一层只有一个房间,门口的侍女拦住了他们,还没等霍君离说什么,门里响起一个声音:「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风戚染心头一震,抬步进门,只见一个俊美男子横卧在美人膝上,衣衫半敞,一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从风戚染看到霍君离,将霍君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回到风戚染身上,他的唇角一直勾着一抹笑,那平静的表情,就好像从没见过风戚染一样。 霍君离往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却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回头看发现戚染沉着脸,眼中积着浓重的杀意。霍君离从没见过她如此阴沉的表情,即便是亲手了结大公子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让人感到可怕。半晌,戚染冷着脸吐出三个字:「花无念。」 第三十四章 花无念 说完这三个字,戚染拂袖而去,霍君离一时愣住,他不明白公主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她口中的花无念又是谁。 而卧在软塌上的画听梧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意中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胜利者的姿态,那样子好像玩弄猎物的捕猎者,看得霍君离十分不快,说了句「打扰,告辞。」之后便也离开了。 「你醒了?」瞧见床上的人动了动挣扎着要坐起来,凌墨吟反倒转过身瞧着窗外。 「这是哪?!为什么要救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也许是让他最绝望的事。 「是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这里,也找不到这里。」凌墨吟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着窗外,「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多少该知道她的作风,最忌讳的就是背弃,犯了这一条还不死的,除了那个人,你是第二个。」 床上的人好像被什么牵动了心弦,不禁问出了口:「谁?」凌墨吟嘆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若他没有失踪,我还真的说不准她会不会杀他。不过对你,她已然留情了。」 情?他忽然想起来了,想起这六年多的点点滴滴,想起她为他做的一切,说到底,是自己负了她,「我该死的,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这样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凌墨吟走到床前,将一青一白两个瓷瓶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白瓶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想死我不拦着,不过别指望我替你收尸。青瓶里是一种能让你的容貌声音完全改变的药,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没有人会认识你,你可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也可以去弥补你犯下的错。不过嘛……改变的容貌是没办法控制的,你这张倾倒众生的脸有可能会变成一个丑八怪,而且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你自己仔细想想吧。」说着他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凌墨吟顿了顿,嘆道:「你和那个人终究还是不一样,至少她从没怨过你,也没恨过你。」床上的人闻言一震,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沾湿了衣襟。 他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来屋里早已不见凌墨吟,伸出手去在那一青一白之间游离了许久,终于还是拿起青瓷瓶仰头饮下。 「啊!」已走到山下的凌墨吟忽然听到一声悽厉的唿喊,他抬手扶了扶面具,转身望了望山里深处小木屋的方向,他这个做师父的,向来不太称职,这次就当给徒儿送份礼物吧。 霍君离回到客栈,却被墨书拦在戚染门外,「公主说不见任何人。」任何人?这里除了这两个丫头,就剩下他了,还不如直接说不见他。 刚想回去,霍君离又想起一件事来,「墨书,你可知道花无念是谁?」墨书思索片刻,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然后摇了摇头。 连她都不记得,还是有什么隐情她不能说?那只有问公主自己了。霍君离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花无念和公主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早上天刚蒙蒙亮,霍君离便来到戚染房外,玉棋行礼道:「公主刚刚睡下。」「刚睡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公主有这么大的起床气,为什么她最讨厌早上有人吵她,刚睡着就被吵醒确实让人不太愉快。 「你和玉棋轮守了一夜,下去休息吧,我守着她。」说罢轻轻推开门进屋,霍君离仍旧坐在老地方看着床幔,不同的是今天床幔并没有合好,有一条窄窄的缝隙,从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瞧见风戚染安静的睡脸。那次同床而眠,她说起在战场上初次相识的情景,然而她并不知道,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她。 霍君离第一次见到风戚染,是在洪献四十三年。那时候洪献帝还活着,风颜珏还是三殿下,他也只是一个王上与宫女所生的卑贱之子。 那一年洪献帝风靖寒四十五岁寿辰,对列国都下了请帖,邀请他们派使臣到瑞京共同庆祝,说起来四十五岁并不是个值得大操大办的数字,但洪献帝却办了他此生最盛大的一次寿宴。 泠葛王上觉得此行有诈,所以就派了他最不看重最卑贱的一个王子前往,一来再怎么说也是个王子,品级上还是足够份量的,二来就算被算计死在了瑞京,对他来说也没有损失,更多了一个联合各国讨伐尧华的机会,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霍君离便作为泠葛的使臣来到瑞京,寿宴那天,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他却没有心思品尝,他在观察研究着这尧华史上唯一一个两岁就登基称帝的君王,也是唯一一个被王叔和太后控制了二十余年才夺回帝权的君王。霍君离暗中打量思索着,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些自己的出路。 第41页 直到一阵特别的鼓乐声响起,他瞧见一个身穿白羽凤衣的美人从天而降,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瞧着这翩然飞落的白凤,衣袂飞舞,如梦似幻。 他愣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她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回眸,每一次裙摆摇曳。直到鼓乐声歇,白凤凰飞走,他才回过神来。 那天晚上还发生过什么,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风靖寒说:这是孤的长公主,奉安。原来这就是奉安公主,这和他想像中征战杀伐的玉面修罗完全不同。 从那以后,九天白凤的影子一直烙在他心里,但直到他踩着同族的血走上王位,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这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是不是想知道花无念是谁?」正回忆着从前的事,床上的人忽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公主险些吓死一个暖床的,我吵到你了?」戚染翻了个白眼坐起身,将床幔拢起用铜勾挂住,「死了更好,左右我还缺一张人皮。」瞧见霍君离绿了的脸,她不禁一笑,轻拍了拍床边,「过来吧,我讲与你听,或许只有说出来,我才会好受一些。」 霍君离过去坐在床沿上,戚染挪了挪靠在他怀里,双手握着他的手臂。这对他来说等候已久亲密动作似乎来得太快,霍君离有些措手不及,殊不知风戚染并没有他想的那层意思,单单是因为,只凭她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再去回忆那段尘封多年的过去。 「花无念的事除了师父,没有人知道原委。」戚染缓缓开口,她已经不愿再想起那段往事,但也许只有说出来,她才能面对如今的局面,「他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过『跟我走』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我动了这个念头的人。」 第三十五章 花无念(二) 霍君离身子一僵,一时间有些失神,戚染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长舒一口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还未遇到青洛,久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天傍晚,我瞧见有人潜入我的寝宫,不知在翻找什么。那时西冷仍是宫卫统领,能避过他的眼潜入我房里,必非等闲之辈,那人察觉有人便跃窗逃走,我那时尚有些少年脾气,当即就追了出去……」 那人的功夫确实了得,至少在轻功上,两人势均力敌,戚染已尽全力,却始终离他一段距离。从傍晚追到子夜,早已出了瑞京,也不知到了哪个镇子,那人在一处屋嵴上停下来,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追了这么久不累么,姑娘可真有耐心。」 「你是什么人?」戚染在另一个屋嵴上站定,试图通过他面具下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来辨认他的身份,然而就连这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也不过是两个时有时无的光点罢了。还不等他回答,夜色中忽然蹿出五个大汉,个个魁梧粗壮,使的都是刀宽背厚半人多高的大刀,五个人把风戚染围在中间,丝毫不理戴着面具的黑衣人。 五人什么话都没说,抡起刀便砍,五个方向同时攻下,戚染未带兵器,避无可避。 黑衣人忽然身形一动,掷出面具打偏了其中一人的刀,又以肘勐击其后背,被击中的人动作一顿,戚染趁机一个侧身闪出包围。 刚刚站定,五柄大刀又迎面扑来,戚染撤身疾退,不料一脚踏空摔了下去,黑衣人见状紧跟着飞身下去拦腰接住了她,五个大汉也跟着下来,没有兵器不能硬拼,两人很有默契地选择了走为上策。 又不知道跑了多久,天已有些微微的亮光,黑衣人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背靠着树干喘息着,「应该追不上了,这几个人都是横练的功夫,轻功不会太好。」 戚染的气息也有些乱,毕竟跑了一夜,几乎已快到极限,「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此番才顾上仔细打量这个黑衣人的面容,一双丹凤眼,两条秋波眉,眼中带笑,薄唇微弯。戚染看他,他也瞧着戚染,「在下之名不足挂齿,倒是姑娘,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他们下这样的狠手。不过姑娘也当真执着,在下这个梁上君子偷千家潜万户,被人追着跑一夜可是头一遭。」 「偷东西偷到王宫来,你好大的胆子,拿了什么交出来!」戚染袖中飞出白绫缠住了那人手臂。 黑衣人不怒反笑,手上发力,她只防着他逃跑,没料到突然被拽了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他怀里。「在下方才好歹也救了姑娘一命,不必如此怒目相向吧。」 「你怎么知道是沖本……姑娘来的,说不定是沖你来的。」戚染将到嘴边的「本宫」二字咽了回去。「那几个人明明是围住了姑娘,正眼都未曾看在下一眼。再说在下虽是梁上君子,但从来与人为善,哪里像姑娘这般凶神恶煞。」 「你说什么?!」戚染被他最后四个字激怒了,掌风刚起就听到一阵利箭破风之声,「小心!」黑衣人一拽白绫,环着她的腰一个旋身,堪堪避开几支利箭。 树林中出现五个魁梧的影子,「这么快。」黑衣人低语一声,「这回还多了躲在暗处的弓箭手,想跑都难。」戚染冷哼一声,「反正他们是沖我来的,怕死就快走。」说着收回缠在他手臂上的白绫,空手迎上五柄大刀。 黑衣人跳脚道:「盗亦有道,我花无念岂能让人如此看不起。」说着攻了上去。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两人用轻功跑了一夜,早已身心俱疲,几个回合下来,腾挪间已有些吃力。戚染刚躲过一柄大刀,觉察身后有异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42页 一支利箭刺入左肩,箭头穿过皮肉贯穿了肩膀,戚染闷哼一声,眉头紧锁,脚下动作却未停下,侧身闪到一个大汉背后,将肩上露出的箭头折断刺入那人后背。花无念看得目瞪口呆,被利箭贯穿肩膀何等疼痛,更别说再亲手将箭折断刺进敌人后背,她却从头到尾连喊都没喊上一句,甚至动作都没有一丝犹豫迟钝。 一击过后,戚染已没有力气再进攻,只能被动的躲避刀锋,肩上渗出的血已染红了半边衣袖。又一支箭迎面破空而来,戚染暗笑,她等的就是这支箭。箭近身的瞬间侧身抬手抓住,指尖将箭头一转,顺势插进举刀向她扑来的大汉胸膛。 如此一来弓箭手也不敢轻易放箭,只等着他们拼的精疲力竭,再一剑穿胸。戚染这边已经是疲于应付,几次都险些被大刀砍伤,花无念也自顾不暇,想帮她挡一挡却有心无力。 忽然间空中响哨一声,剩下的三个大汉马上停手离开,连弓箭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树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地上躺着的两个尸体和她肩上的半截箭杆证实着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眼前事物渐渐模煳,戚染身子一软,花无念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你没事吧?」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多此一问,半边衣襟都被血浸透了,怎么可能没事。「箭上有毒。」说完她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在客栈的床上,花无念端着药进来,「你醒了?」「你不需要救我。」戚染冷声道。「那姑娘你也太瞧不起在下了,怎么能把一个中了毒的姑娘仍在树林里不管呢。」花无念把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扶她坐起来。 「毒是你解的?」「啊?啊……我哪有那本事,是大夫解的。这里有个很出名的大夫,很厉害的,十里八乡的都来找他看病。」戚染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心中起了疑,「噢?那还真是巧了,这么厉害的大夫偏偏让我遇上了。」 「那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都帮你呢。」看着他此刻认真的表情,戚染又怀疑自己方才多心了,花无念见她没有说话,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风戚染。」戚染看了他一眼,将药端起来一饮而尽,虽说动作利落干脆,却苦得整个脸皱成一团。「苦么?」花无念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她,「我也怕苦,小时候我常生病,几乎天天都要喝上好几碗药汤,每次喝完药,娘亲都会把我搂在怀里,塞一块糖给我。后来娘亲走了,没有人再给我糖了,我只能自己备着。」 戚染听着,忽然想起从前她不愿喝药的时候,母妃总是用激将法说她不勇敢,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她最听不得这个,每次都赌气端起碗把药喝个底朝天,苦得直伸舌头。母妃便把她抱到膝上,往她嘴里塞一块白糖糕,母妃最爱吃白糖糕,寝宫里的点心断然不会少了这一样,可如今,已有好多年没尝到那个味道了…… 「对了,」花无念忽然想到一件事,「风为国姓,姑娘又在宫里,莫不是位公主?」「远亲而已。」戚染淡淡道,众人皆知长公主是奉安,却不是人人都知道,奉安公主名叫风戚染。 第三十六章 花无念(三) 「那也是皇亲国戚。」花无念突然靠近她,压低了声音,「那你知不知道奉安公主有一只七宝琉璃杯?」原来他是为了那只杯子,戚染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太在意,「知道,不过听说长公主把它送人了。」 「送人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呢……」花无念一副无比惋惜的神情,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懂这只杯子,别人用去了皆是暴殄天物,「可知道送给谁了?」 「不知,」戚染轻轻摇头,其实琉璃杯被她送给好酒的夜之哥哥了,她怎么能让花无念再去夜之哥哥府上偷呢,「我虽然名为皇族,但不过是远亲,位份低微,很少有机会进宫,和长公主并不熟识。」 「这样啊……」花无念有些失落,「没关系,以后我一定会查到的。」「天下奇珍异宝多的是,它并非贵重异常,你为何一定要这只杯子?」戚染皱眉问道。 「话不是这么说,我当时即决定盗这琉璃杯,必不能半途而废,这也叫盗亦有道。」花无念一脸自豪,「那以后要是有杯子的消息,姑娘可否知会在下一声?」 「我为什么要帮你?」戚染觉得这人好生欠揍。「在下好歹也救过姑娘的命呢,不过,姑娘一直没说,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咱们也好有个防备。」花无念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戚染接过来没有喝,只是将杯子在手中把玩,「我的仇家太多,数不清了。」 「哪有人敢跟皇家结仇的,姑娘说笑了。」花无念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话,一边看她把玩手中的茶杯,杯子在她手中颠来倒去,却不见有一滴水洒出来,这样的功夫他拼上性命恐怕也只能玉石俱焚,实非上策。 「我说过了,远房亲戚身份低微,再说仇是我结下的,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虽然她仇家众多,可一时间也想不到,谁有这样的实力。若是她孤身一人,说不定早已是刀下鬼了,而且,最后他们明明可以一击得手,为什么要撤退呢。 「这怎么行,你现在伤还没好,还需要人照顾,万一他们又追来,你一个人怎么行。」花无念急道,「这叫……」「盗亦有道?」戚染抢着说,两人对视不禁笑出声来,「对!盗亦有道,虽说在下是梁上君子,但也是讲规矩讲道义的。」花无念说的大义凛然。 第43页 「好吧,」戚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人当真有几分意思,「不过明日一早该启程回去了,等回去我托人找几件上乘的宝贝给你,就别惦记琉璃杯了。」 恐怕这时候琴棋书画已经找她找翻了天,再不回去阿弟会担心的。「这可不成,」花无念自然不能依她,「不与姑娘争论这个,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戚染刚刚闭目休息了片刻,房里又响起脚步声,还有米粥的香味。「先吃点东西再睡。」花无念端了一碗米粥几碟小菜进来,扶她坐起来。戚染刚要去接碗手就被挡开了,「你肩上受了伤,还是不要动的好。」 「右手没事,方才也拿过茶杯的。」她再次伸出手去,却被花无念轻轻握住,那双眸子定定的望着她,戚染一瞬间有些乱了心神,别开眼将手抽了回来。 「茶杯可以一个手端,可一只手怎么喝粥,我餵你。」说着便用小勺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着,待不烫了再送到戚染唇边。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男子曾如此对她,甚至她跟贺兰夜之之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亲密动作。 喝完这碗粥,好像用了百年那样长的时间,直到花无念用手帕轻轻拭去她唇角残留的粥渍,戚染方才回过神来,一把夺过手帕攥在手中,低眼看着被子道:「劳烦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身上的伤还要些时日才能恢復,明日就启程是不是太快了,还是休息几天再走吧。」戚染摇头,「不行,我出门时没与他们说,这会怕是已经找急了。」花无念眸子暗了暗,道:「那风姑娘你好好休息,明天才有力气赶路。」 闭上眼睛却不怎么睡得着,终是披衣起身,见窗缝里透出点点星光想过去瞧瞧,还未走到窗边,四个大汉提刀跃入,挥刀便砍,「你们的主子是谁?」躲闪间戚染只来得及问这一句,却没有人回答。门忽然被推开,花无念扔出一个烟雾弹,霎时浓烟四起,呛得人睁不开眼,他趁机拉着戚染逃出门去。 「那时我还年少,太大意了,」戚染似是无奈似是自嘲的笑,那表情好像已经毫不在意,但霍君离被握痛的手告诉他,那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痕。 「没想过他与我势均力敌,为何会在偌大的寝宫被我发现行踪,为何那些杀手能准确无误地跟上我们,为何他们在我重伤的时候突然撤退,为何一个偏僻的小镇正巧有能解箭毒的大夫,为何客栈里杀手再出现的时候,他刚巧再次救了我……包括以后的种种,若当时我能静下心来,想透一处,也不会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了。」 「那后来呢,公主没有回宫么?」霍君离握紧她的手问道。「没有,」戚染轻轻摇头,「每次想回去就会有杀手出现,甚至连送消息的机会都没有。他几乎不会还击,每次杀手出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我逃命。」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由着他带她一路逃命,每次都是在紧张的奔逃中,被他带到更偏僻更荒凉的地方。 两个人一路逃竟逃到了北境海边,在海边的一个村子刚刚落脚,杀手又追了上来,花无念刚想拉着她跑,却被戚染甩开,「不能再逃了,前面就是大海,难不成要逃到海上去。」 她堂堂奉安公主,竟被一群杀手追着跑了半个尧华,说出去实在窝囊。 「小心!」花无念一拽她,一支箭擦着她的衣袖飞过,钉进了沙子里,「走!」说着他双手发力,把戚染抛在一艘渔船上,砍断了绳索,渔船顺着海浪飘离了岸边。 「花无念!」眼看船越飘越远,花无念一人独战,已近力竭,身上已经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滴落染红了沙滩。戚染忽然生出一股恐惧感,怕他下一刻就倒下了,怕他再也说不出那句「盗亦有道」了。 这种恐惧感让她没有办法思考,站在船头白绫飞出缠住了花无念的腰,拼尽全力把他拽到了船上。 花无念躺在甲板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挪动,戚染跪坐着将他的上半身托起,他抬手轻轻抚上戚染的脸,手上的血染红了她白皙的脸颊,「相信我,跟我走……我会一辈子护着你……」戚染握着他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点头道:「好。」 第三十七章 花无念(四) 「你先睡吧,我守着。」戚染站在船头,背后传来花无念的声音。「你的伤还没好,需要多休息,还是我来吧。」花无念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倒是风姑娘你,照顾在下受累了。」 「别再叫我风姑娘了,听着怪别扭的。」戚染一路上听他风姑娘长风姑娘短的,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疯子。 「那我叫你什么呢……」花无念闭着眼装模作样地思索了半天,突然睁开眼睛兴奋道:「风儿!就叫风儿吧!」戚染眉梢挑了挑:「随你。」 「风儿你先休息吧,我守着,你看这海上风平浪静的,今夜该不会有什么事的。」说着推着她进到船舱里,便去船头上守着了。 这条船并不大,好在还有个能躲避日晒雨淋的船舱,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星光点点的夜空。他们两个都不会行船,只能任由船顺着海浪漂流,最后会飘到哪里,还是会葬身在这大海,甚至饿死在船上,有很多种可能,但结果都不会太好。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戚染依然不觉得担心,和花无念一起逃命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他安排好一切,也习惯了相信他。 第44页 只是这些习惯,当时的风戚染并没有发现,她没有发现自己变了,竟然开始依赖某个人,也没发现一个称唿的改变,她和花无念之间,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在广阔的大海上不用担心追兵,戚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很快便睡着了。花无念进到船舱里,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戚染的外衣早已经因为替他包扎伤口而撕得支离破碎了,他看着这张睡梦中的绝美容颜,唇角依然挂着那似有似无的笑,只是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了?!」戚染被船身剧烈的摇晃惊醒,出船舱一瞧,原本平静的海面此刻波涛汹涌狂风大作,夜空已无星辉,四处黑漆漆的一片。 「没事,只是起风了。」花无念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船舱,「风儿你快进去,风浪太大,免得站不稳掉进海里,我在外面守着就好。」说着就要出去,戚染忙拽住他,「不行,你也不会行船,出去也没有用,万一你……咱们就在这船舱里,大不了就是一起葬身在这。只是……若非受我连累,你也不会落得如此。」 「风儿……」花无念将她搂进怀中,「若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去偷那该死的杯子,你此刻还在宫中,何须受这样的苦。」戚染摇摇头:「我倒是该感谢那只琉璃杯。」 「风儿……风儿……」花无念轻轻唤她,淡淡嘆息似是包含了千言万语。半晌,花无念在戚染额间落下一个轻吻,笑道:「佳人在怀,死不足惧。」至于这话里有几份真情几分假意,他也说不清,好像是真情流露,又好像,是逢场作戏的惯然反应。 似乎是老天有意,外面的风浪不仅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船舱里没有可靠的抓手,花无念紧紧抱着她,把她护在怀里,生怕她磕了碰了。但风大浪高,小船终于没逃过被掀翻的命运,在波涛中消失了踪迹…… 海浪沖刷着沙滩,潮水声迴响在广阔的天地间,天空偶尔飞过几只海鸟,发出明亮的叫声。 被鸟叫声惊醒,戚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动了动身子站起来,除了有些头晕乏力,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沙滩上有一块被冲上岸的船板,戚染勐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花无念! 他在哪里,难不成……她的心脏在狂跳,眼睛顺着岸边搜索,终于瞧见远处破碎的船板下露出两条腿。 戚染忙跑过去将船板挪开,花无念安静的闭着眼睛,她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息,戚染长舒一口气,「无念,醒醒,无念……」花无念皱了皱眉,睁开了双眼,「风儿!」他把她拉进怀里,「太好了,我们都活着,太好了……」戚染靠在他胸口皱起了眉,「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有没有人家,若是个荒岛……」「别担心,」花无念握住她的手,「一切有我。」 休息了片刻,两人动身往岛里走,一直走了很远也不见人烟,戚染腾身跃到树梢上,目之所及皆是郁郁葱葱,不见一丝人迹,「看来这是个荒岛。」 花无念闻言皱起了眉,「既然这样,咱们得先找到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和干净的水源。」「方才来的路上有个小山洞,不过太小,扩大一下该可用。」戚染拽了拽领口,被海水湿透又干了的衣服,穿着实在是不怎么好受,「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没什么,别担心。」花无念偏了偏头不让她看到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如果戚染解开他包扎着的伤口看一看,就会知道虽然还是用她撕下的外衣包扎着,伤口却已经过精心处理,上了最好的药,没什么可担心的。 似是有意避开她关心的目光,花无念转身拉着她往回走,来到刚才经过的小山洞。山洞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坐着,两人对视一眼,四掌齐出,山洞被轰的变大了一些,两个人接连出掌,将山洞扩大到能容两人坐卧起居方才停手。 听着轰隆隆的声音渐渐平息,花无念笑道:「不如咱们将这山轰平了,看看有没有宝贝。」「这里连个人都没有,哪来的宝贝。」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找宝贝,果然是梁上君子,戚染摇头。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就像皎城一样,藏着宝藏。」花无念一边作势在掉落的石块中翻找,一边暗中观察着戚染的反应。「皎城的宝藏不过是个传说,哪里有人真的见过,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她只是听母妃偶然提起,但从没有人见过,是否真的有这个宝藏,尚未可知。 花无念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石块道:「不管什么宝藏不宝藏了,我去找找有没有能入口的水和食物,在这等我回来。」 戚染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起山洞来。她把石块和碎石清理出去,折了芭蕉的叶子厚厚的铺了几层,扯了些藤蔓挂在洞口用来遮蔽。等她忙完,花无念正巧提着两节树根做的木桶回来,「辛亏我的匕首还在,不然咱们连个装水的东西都做不出来,不远处就有条小河,我在树上摘了些果子,」 他将两个木桶放在地上,一个盛着清水,一个盛着些果子,「你猜我还找到了些什么?」「宝藏?」戚染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他这么高兴。 「什么宝藏,是温泉!」花无念拉着她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处泉池边,「你看,这荒岛上能有这么一处温泉,当真是咱们命好。你先泡一泡解解乏,我去找找还有什么可用的。」戚染点头,待他走了便将衣裙褪下跳进池里,温泉并不很热,只是有些温度而已,但正如花无念所说,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第45页 沐浴过后又在温泉里闭目养神了一会,戚染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将衣服也洗了洗,用内力烘干了,收拾妥当回到山洞,花无念正在转动着火架上的一直烤鸡。 「路上就闻到香味了,你当真是好大的能耐。」戚染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坐在花无念旁边的石头上。 「风儿这么一夸,我都有些飘飘然了。火石丢了,用匕首划着名鞘擦出来些火星才生了火,这匕首可是立了大功。」他从木桶中拿出几个果子递给戚染,「烤鸡还要等一会,先吃几个果子垫垫,这几样我都尝过了,没毒,放心吃。」 戚染心中一暖,接过果子笑道:「你这匕首又是从哪里偷来的?」「这匕首……」花无念神色黯然,没有了先前的说笑神情,「我身上的东西都是偷来的,唯独这匕首不是……」 戚染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匕首一定有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 「这匕首是我娘留给我的。」花无念转动着架子上的烤鸡,眼睛失神地盯着火堆,「我娘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里做的是武官,这只匕首听说是给她比武时定亲用的,可是比武招亲的时候,飞出去的剑鞘好巧不巧的砸中了一个穷秀才,把他打得吐了血,我娘就请大夫帮他治病,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了感情。可是家里不同意,执意要我娘嫁个习武的,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后来跟家里闹翻了,我娘被赶出了家门,和我爹到别的地方谋生计,可我刚出生没多久,我爹就得病不治而亡。为了养活我,娘一个人到处给人做工,日子久了终于积劳成疾,临走前她把这把匕首交给我,说养儿方知父母心,再难再苦她也不捨得当了它,还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回去看看。」 戚染握住他的手,「你可有再回去?」 「开始没有,我痛恨那些把我娘赶出家门的人,是他们害的我娘如此。我到处拜师学艺,希望练成武功去给我娘出出气,不知道上了多少山,去了多少门派,终于有一位老者收下了我。我跟着师父学艺十载,满十年之时,他告诉我其实他与我外公是旧友,外公很疼爱我娘,当时逼她是因为外公得罪了朝中的权贵,自知大祸临头,才用这种方法将她赶出家门,免遭一祸。其实在我娘走后不久,外公家就被抄了,全家老幼全部入狱,无一活命,只有我娘被赶出家门,未受牵连。」 「得罪了什么人?」「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花无念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那些人权势滔天,我能怎么办。」「我帮你。」戚染定定的瞧着他,「不管他有多大的权势,这件事我都帮你查清楚,不能让令慈一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花无念愣住,继而笑道:「我娘若有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不像我这个没用的儿子……」「不,」戚染摇摇头,「你并不是没用的人,令慈会为有你这个儿子而骄傲,咱们一定能查清当年的事。」 见她不再往下说,花无念将已经烤的金黄的烤鸡取下来,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她道:「快吃吧,你娘要是知道你跟着我受这么多苦,一定会心疼的。」母妃……见她的表情骤然生变,花无念接着问:「怎么了?她老人家不好么?」 「我娘亲已经不在了。」戚染别过头看着远处。「对不起,我……」「没事,娘亲不在了,我还有弟弟。」也不知颜珏现在是否还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见她又不再说话,花无念只得暂时放弃,安慰道:「你娘亲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先吃点东西吧,饿瘦了她会心疼的。」 天色渐渐暗了,戚染头靠在花无念肩上,望着夜空中一弯明月,「回首昔年凭栏处,不见月中姮娥舞。无念,你说这月亮里真的有嫦娥么?」 「不知道,」花无念拿起一片树叶,用内力将它推向空中,推向月亮,「不过我娘说,离开了的人都会到月亮上去,如果拿着彼此熟悉的信物,就能在月亮里看见思念的人,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就是到月亮上去了。所以我常常拿着匕首对着月亮,想在月亮里看见娘的影子。」 「真的能看到么?」如果能再让她见到母妃,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哪怕只看一眼。 「能,只要有心一定能。你可有你娘留下的信物?」花无念转头看着她,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 「没有,」戚染失落地摇摇头,「娘亲没有留给我什么东西,只告诉我要好好照顾弟弟。离开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明天咱们就开始造船吧,尽快回去。」 虽然她不知道怎么造船,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去,但她相信,花无念一定有办法。「嗯。」花无念只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天色不早,早些休息吧。」 第二天两人便开始靠着内力和花无念手中的匕首断木造船,依着记忆中船的样子,却发现根本无法实现,两个人都不是木工方面的专家,木板之间没有铁钉根本无法牢固连接,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一只木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做木筏的这段时间里,花无念总会有提到戚染的娘亲,然而对于母妃的事,戚染知之甚少,说出来的,也不过是些日常琐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竹筏终于做好,也做了下水的实验,只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出发离开荒岛,戚染心情颇好,精神也有些兴奋,直到后半夜才渐渐睡着。 第46页 次日醒来,不是睡足醒来,也不是被鸟叫虫鸣声吵醒,而是被一盆冷水浇醒。 戚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暗室里,手脚被绑在架子上,丹田提不上一丝内力,身上也没有力气。 面前站着的三个大汉,正是一直追杀她的那三个,「花无念呢。」戚染努力想看清这个屋子,却因为灯光太暗,只能看见面前这三个壮汉。 「我在这。」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他走到亮光里,一袭靛青色锦袍,玉带束髮,手执酒杯,那种淡然高傲的神情,除了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好像从里到外都换了一个人。 戚染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一瞬间她想到千万种可能,每一种都在替眼前这个人辩解开脱。可花无念说出来的,却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能让堂堂奉安公主掉进我布的局里,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有好几次险些露馅,想想还真是悬吶。不过……」花无念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歪着头看着戚染,「依然没得到有用的信息。风儿,告诉我,皎城的宝藏在哪里?」 「皎城的宝藏跟我有什么关系。」戚染的声音冷冷冰冰,此刻她的心比掉进冰窟更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傻?看来该让你看看,我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花无念一挥手,一个大汉将刀递给同伴,拿起一条带着倒刺的鞭子,戚染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今天命丧于此,是她咎由自取。 说到这戚染忽然没了声音,霍君离将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这种脆弱是他从没在公主身上看到过的。 戚染平静了一下内心,接着道:「昏过去被泼醒,再昏过去再泼醒,我已经计算不出时间,也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直到有一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师父正坐在床边看着我。师父说,他带着琴棋书画在荒岛下的暗室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到处都是血肉模煳,云画当场哭昏过去。从我们出海就有花无念的人跟着,我们的船被打翻之后,后面的大船就把我们带到了附近已经准备好的小岛上,花无念费尽心思,不过是想要皎城的宝藏,而那个时候,我对此一无所知。」 霍君离拳头握地咯咯作响,道:「看来,花无念就是画听梧。」 第三十八章 再入千秋梦 「是。在自在天宫养伤的那段时间,我派人四处查访,始终找不到他,却没想到他根本不叫花无念。」戚染身子软了下来,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花无念就像一座大山,虽然她从没提起过,但却一直压在她心上,如今说出来,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也终于可以真的放下了。 霍君离突然起身,戚染忙拉住他:「你做什么?「「杀了他!「霍君离眼睛里闪着嗜血的红光,紧握的双拳恨不得立刻把画听梧捏碎,碎成粉末,从这世上永远消失。「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她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替画听梧开脱,而是说时候不到,这让霍君离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皎城的一切都跟归凤阁、覆花门有关系,咱们在归凤阁碰了钉子,不如从覆花门入手。「戚染起身倒了杯茶,刚到唇边就被霍君离抢走,「茶凉了。「他用内力把茶温热,方才递还给她,「怎么入手。」戚染轻抿了一口茶,笑道:「和画听梧聊一聊。」 待到入夜,风戚染和霍君离二顾千秋梦,云娘瞧见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来,霍君离仍是紫棠色的衣衫,不同的是外罩了一件黛紫的外袍,身边也不再是眉清目秀的公子,而是一位好像画里走出来的姑娘,她一眼就认出,这位姑娘就是上次那位公子。 「哟,」云娘迎上来,装作没有认出风戚染,「这位姑娘,我们这不招待女宾。」「我要找你们主子。」「主子?云娘就是这里的主人,不知姑娘……」 「我要见画听梧,有什么客人能比你这个主人还像主人。」更何况千秋梦对画听梧的态度,不是对大主顾的殷勤,而是僕人对主人的敬畏,戚染淡淡地看了一眼云娘,云娘立刻觉得这一眼如黑云压顶,让她透不过气来,当即就没了先前的从容淡定:「请,请稍等,我去,我去通报……」 「不用了。」戚染绕过她径直上楼,画听梧一定还在那里。 画听梧依旧是横卧在美人膝上,不同的是他今天衣饰整洁,因为他知道,风戚染一定会再来找他。 果然,当他喝到第三杯酒的时候,她来了。 戚染推门进来,和霍君离两人在桌边坐下,既不打招唿,也不说话。画听梧起身,挥手让姑娘们下去,走到桌前坐在戚染对面。 「你瘦了。」画听梧轻轻道,似恋人间的耳语,隔了几年的岁月,他很想问一句,你还好么。「与你无关。」戚染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连看着他的眼神,也和看面前的酒壶没有任何差别,她心中暗自冷笑,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无非是为了打乱她的阵脚。 画听梧失望了,有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上浇下来,虽然他早有准备,却依然冷的头皮发麻,可他有些不死心,曾经的那段逃亡之旅哪怕只剩下伤害,面前这人儿也不该以这样平静的表情来面对他,至少在她第一次来到千秋梦的时候,不是这样。 画听梧倒了一杯酒放到她面前,瞧着她:「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你亲自去劳心的,莫强求。」 第47页 「不劳阁下操心,我家公主自有人心疼照顾着。」霍君离看着他旁若无人的勾搭公主,早就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把他拍扁了。 霍君离伸手欲拿她面前的酒杯,戚染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酒里可能有毒。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数落在画听梧眼中,他端起风戚染面前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说不出的苦涩不甘。 戚染淡淡笑着看了一眼霍君离,眼睛回到画听梧身上,那笑容便换了样子:「莫强求?真没想到这是你说出的话。」 「我……」他有千万句话想说,想告诉她,可是,却不能说。罢了,就彻底做这个覆花门主吧,「我不过是想着,公主再英勇善战,也不过是个姑娘家,很多事,不是姑娘家该做的。」 「你想要皎城的宝藏,我想知道归凤阁的事,从结果上来说,这是一回事。」戚染脱下霍君离手上的鬼头戒,放在手中把玩,这枚戒指,是泠葛王的象徵。 「没想到这位公子竟是泠葛王,失敬。既然是熟人,那就出来见一面吧。」画听梧拍了拍手,内室有人掀帘出来,脸上带着诡异的面具,面具上的人脸说不出的奇怪,无法想像人的表情能够痛苦扭曲到这种程度。 「鬼未!」霍君离惊讶道。鬼未没有说话,只是站到了画听梧身后,画听梧道:「我可以给你们克制火莹虱的药,其他的,恕在下不便相助。」 鬼未将两个瓷瓶递给画听梧,后者接了放在桌上,「用时两种掺在一起,可保火莹虱不近身。」戚染点了点头,将瓷瓶收起,「足矣,告辞。」说完便和霍君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画听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与她,也只能如此了。 「他怎么会同意帮咱们,会不会这药有假?」出了千秋梦,霍君离顿觉一身轻松,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不会,对他来说,皎城宝藏比我的命更有吸引力。」戚染随手拿了小摊上的一个面具,霍君离甩了一块碎银子给摊主。 她看着这个面具,鬼未和凤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覆花门和归凤阁是不是仅仅是对头那么简单,正想着瞧见一家正在卖白糖糕的小摊,戚染无意识地顺手拿了一块,依旧是霍君离付钱。 她一路顺手拿,他一路跟在后面付钱,付的是她公主府的钱,也如他所说,是他挣来的钱。 回到客栈,戚染突然觉得腹中饱食之感,好像吃了很多东西一样,细想又想不起来吃了什么东西,索性回房看书。她推门进去反手关门,却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霍君离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板上。 「好歹我也跟着付了一晚上钱,回来就卸磨杀驴,不,是关门撞驴。」霍君离揉着脑袋。「驴,那你今天就睡马厩吧。一头驴睡睡马厩,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戚染挑了一卷书坐在桌案后,霍君离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明天再夜探归凤阁?」「明探。」戚染把书抬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也对,既然上次已经被发现了,也就无所谓夜不夜了。」霍君离探身过去将戚染手中的书抽走,眯着眼睛笑道:「公主,如此良辰美景……」「本宫乏了,来人,送四公子回去休息。」戚染起身,迳自进了内室,不再理会那张如色狼一般欠揍的脸。 第三十九章 归凤阁的秘密 「公主起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霍君离来到戚染房外,墨书正端着一盆水出来,「是,昨晚公主歇的早,近日来可是头一回。」霍君离点头,道:「早膳我跟公主一起用。」「本宫并不想。」房里传来戚染的声音,霍君离推门进去,她正细细擦拭着手中玉扇。 「这柄玉扇公主似乎格外看重。」他瞧见扇子左上角好像刻着一个字,还不等看清戚染已将扇合起,「故人的遗物。」看她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霍君离只好作罢,「出来这么些日子,公主一点也不担心陛下?端王景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戚染皱了皱眉,「有夜之在,该尚能周旋。」「非也,」霍君离摇头,「宁翼王久居朝中,自然能周旋照顾,但公主不在瑞京坐镇,端王景王若有异心,并定会趁这时候下手。」 「但从前……」被他这么一说,戚染心中也有些不安。「从前是洪献帝在时,自陛下登位,公主甚少离京,你在瑞京,他们自然会有所顾忌,近来公主频繁外出,我怕他们会有所动。天子脚下,为何他们却能脱离管制,自成一派?」霍君离所说的,是端王和景王都有自己的护卫,编制完全脱离王宫,也不属于军队,两个王府成了独立王国,官方无法介入。 「好歹我们也曾是对手,你竟连这也不知道。若说你在尧华没安插过探子,漠云也不会信的。」戚染笑道。「他不信?从公主嘴里说出来,哪怕是天地颠倒他也没有不信的。本王从前……只是对端王景王这样的消息不感兴趣而已。」霍君离狡辩道。 「父王是想用他们来牵制我,所以给了他们很多特许,但没想到亲手养出了两个祸害,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最后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你是说洪献帝是被……?!」霍君离大惊,他以为洪献帝的死跟戚染有关系,却没想到出自这两位王爷之手。 「我从没想过要杀他,我和他之间,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这种关系没有感情,有的时候是他利用我,有的时候我利用他。」没有感情,也就没有爱恨,自然也就没有杀意了。 第48页 他忽然明白风戚染对那个万人之上的座位并无欲望,她只是一心保护弟弟,洪献帝在时,她可以用力量和筹码来换得他的平安,这是一种奇怪的平衡,她听从洪献帝的命令,后者在明枪暗箭中保住风颜珏的命,而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那个山顶的座位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霍君离忽然感到悲哀,不知是为洪献帝,为风戚染,还是为他自己,他们生在这个世上,本该是最亲的人,却因为这些无谓的权势地位,成了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好了,尽快解决这边的事,早些回去。」戚染在桌边坐下,玉棋端着早膳进来,这顿饭因刚才的谈话而变得有些气氛凝重,在这种情况下,霍君离由于走神而被一个包子噎的脸红脖子粗,喝了一大碗粥才顺下去,着实有些有损泠葛王的形象。 霍君离狠瞪了一眼旁边努力憋笑的玉棋,轻咳了两声道:「咱们这就走?」戚染点头,「把克制火萤虱的药洒在衣服上,每人再留一点备用。玉棋墨书,你们在暗处,处理掉覆花门的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自然是不想让画听梧当成这个渔翁的。 刚想出发,门外有人叩门:「三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三小姐?戚染没出声,有人称她公主,有人称她长公主,还有人称她大帅,却从没有人叫她三小姐。 墨书开门道:「姑娘认错人了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三小姐。」「这里可是奉安公主的住处?」「本宫就是。」戚染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那奴婢就没有认错,三小姐,老爷请您到阁中一叙。」 「归凤阁?」「正是。」戚染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小姑娘,除了下人该有的样子,再瞧不出其他,便道:「好。」 两人来到归凤阁门外,小姑娘引着他们推门而入。上次黑夜里看不出名堂,这会戚染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遍,归凤阁果然是没有楼梯的,整个楼中空,房间都在四周,每层周围都挂着铜铸的雕花圆球,里面闪烁着点点红光。 「那里面全是火萤虱,这挂的铜球,至少有上百个。」霍君离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这些火萤虱尽数出动,这点药粉根本不管用。 戚染也是紧锁眉头,正想说什么,对面门开了,走出一个灰袍中年男子,他盯着风戚染看了半晌,嘆了口气:「你是奉安吧。」「你是这归凤阁的主人?」戚染暗中扣住了药粉,小心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摇摇头,「是,也不是。按规矩归凤阁的主人只能是女子,只是我辈人才凋零,无人能当此任,如今家中我辈分最高,故而暂代。说起来,你母亲是我姐姐,你该叫我一声舅舅。」 「母妃从没提起过她还有兄弟。」戚染依然戒备地看着他。「也罢,她对这个家已经失望透了。可你到底是凤家血脉,有些事我要说与你听,请坐。」他话音刚落,地下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咔声,地板降下,升上两排十二把椅子,连同为首的一把凤头椅,共十三把。机关转动时产生的细微震动,让铜球里的红点闪烁的更加急促。 戚染和霍君离对视一眼,在离门口最近的两把椅子坐下,「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不会飞出来的。」灰袍男人在他们对面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衫,「归凤阁的规矩,是传女不传男,除了祖辈的规矩外,还有一个原因,凤家的看家本领是轻功和软功,讲究身轻骨软,相比男子,女子有先天的优势,再者凤家内功属阴,男子再怎么练,也比不上女子,还会自伤其身。归凤阁所有的秘密,都在最上面一层。」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看最高处轻轻摇动的一盏莲灯,「那盏灯很久都没亮过了。」 「谁能上到最高的那层,谁就是阁主,是么?」戚染道。「是,每到阁主离世,需要推举新阁主的时候,凤家本姓的女子都可以报名,比试的最后一项,就是用轻功从这大厅飞到最高处,过程中不可借力,也无法借力,否则就会惊醒火萤虱。在阁顶点着莲花灯,从此莲灯不灭,直到能点亮它的人死去,再由新人点亮。凤家人也不需要在临终前将秘密传给下一代,因为所有的秘密,都在最高处,只有阁主才有资格知道。你母亲,是最后一个点亮莲灯的人。」 「不可能,」戚染脱口而出,「母妃她不会武功。」男人笑着摇摇头,那笑里满是痛苦无奈,「你母亲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是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们这一辈除了三姐和小妹,竟都是男孩子,女子虽不多,却都很争气,最后你母亲赢了。可是当时的归凤阁早已不同往日,阳盛阴衰,也就渐渐不敌覆花门,最后长辈们做了一个决定,却没想到最终把归凤阁推入了万劫不復之地。」 「长辈?归凤阁难道不由阁主做主?」戚染质疑道。「那时你母亲和风靖寒在一起,动了外嫁的心思,惹得很多人不满,威望也大不如前。」男人嘆了口气解释道,「后来为了保住归凤阁的地位,长辈们和覆花门达成一个协议,双方各将一名婴儿交由对方抚养,以此约定两家五十年不再为敌,共治皎城。」 「人质?」戚染冷笑,「看来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男人点点头:「若只是交换人质,归凤阁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被交换的孩子,本该是大哥的儿子,但大嫂不依,哭了一天一夜,就是抱着孩子不撒手,最后大哥只好偷偷找了乡下一个亲戚的孩子顶替,交换前,长辈们还给他餵下了一种潜伏期极长的毒药,你母亲说他们的心比冰还冷,可是族人都被他们迷了心窍,只想着不能让这孩子在将来成为他们敌人的武器。」 第49页 「后来从画家换来的孩子,也是个男孩,他们给他餵了一种不知是哪里找来的药,能让人身体正常长大,却无法动弹,这药要连餵一个月,你母亲多次想救那个孩子,都被长辈和族人们怒斥阻拦。过了快半个月,你母亲到阁顶熄了莲灯,流着泪说如今的归凤阁已配不上一城之主,便自废武功离开再没有回来,也带走了镇阁之宝『凤月匙』。」 「她离开的第二天,祠堂起火,几乎烧毁了所有先人排位,凤家人才突然醒悟,竟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此时那个画家的孩子,已被餵了半个月的药,双腿已经不能动弹了,长辈们没有解药,只得派人去尧华,把他放在了应元谷门外,希望医仙有办法救他。」霍君离看了一眼风戚染,后者眉头紧锁,这个双腿不能动弹的孩子,九成九是苏明颜。 「那么你找我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故事?」戚染知道若不是有事,他是不会派人来请的。「是为了让你了解凤家的过去。」男人站起来,走到凤椅边上,「回到凤家,掌管归凤阁,那上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或者留下凤月匙,离开这里,归凤阁与奉安公主再无瓜葛。」 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要凤月匙而已,霍君离冷笑道:「如今的归凤阁,还能保住凤月匙?」「凤月匙是凤家的东西,若公主选择姓风不姓凤,自然不该再留着它。」男人强辩道。 「凤月匙可以给你,但我有条件,」戚染从怀中拿出那个师父交给她的细长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凤月匙,「告诉我那种让人不能动弹的药是哪里来的,解药又在哪里。」 男人嘆了口气:「这个我真的无能无力,只知道药是从北奕来的,至于具体的,我并不清楚,若是知道解药在何处,也就不必把他送到应元谷去了。」戚染瞧他也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把匣子合上抛给他,「希望你能配得上它。」说罢转身走了。 霍君离跟在她身后出来,不解道:「就这么轻易地给他了?」「如果他操纵这么多火萤虱,我们根本没命活着出去。」戚染用玉扇挡了挡太阳,「还有我方才听他的气息,并不像轻功超群的人,上不到最顶层,既然母妃当初对凤家已经失望透顶,自然也不会把秘密告诉他。」 「既然他能操纵火萤虱,难道就没有办法借力上去?」霍君离想不通。「前人想了什么办法我猜不出,但百年间都没有人能借力上去,偏偏他就能?我看他没那个本事,况且这操纵火萤虱又能操纵到何种地步?不是我看不起他,若真能操纵自如,还会被覆花门压制至此?」 「也对。」自打进了公主府,霍君离觉得自己的谋略在大步退化。戚染看了一眼迎上来的玉棋墨书,她们衣裙上沾了血迹,必是解决了暗中想坐收渔利的覆花门人,「走吧,收拾一下回瑞京。」 蚀骨一般的疼痛渐渐退去,脑袋慢慢清醒过来,喝下药的一瞬间,好像有千万只毒虫在啃食他的肉,有千万柄刀在削他的骨头,有千万支箭刺进他的喉咙。已分不清被折磨了几个日夜,终于能站起的时候,他忐忑的拿起铜镜。 镜子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这是一张清瘦的有些妖媚的脸,看不出一丝从前的样子,现在就算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了吧? 将铜镜放在一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他怕自己会后悔。打开橱柜,里面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普通百姓的布衣,一套是做工考究的上好锦缎。他取出那套做工考究的衣饰换上,发现荷包里还有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看来凌墨吟一早就想到他会如此选择。 「忘了件事。」门外响起凌墨吟的声音,还没等青洛开门,他便推门而入点了青洛的穴道,给他服下一粒药丸,然后将自己的内力自背心推入他体内,「这颗药和我半身的内力,应该能让你的功夫恢復的八九不离十,可别让我失望。」说罢又迳自走了。 待穴道自行解开,青洛略微调息,发现内力果真与从前相差无几,收拾妥当,他来到山下的小镇,第一件事就是请人打了一张面具,容貌的改变仍然无法让他坦然地再次面对这个世界,只有带上面具,才能把从前的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端王喜爱奇能异士,广结朋友,景王心思缜密沉稳,生性多疑,端王的门虽然好进,但却会时时受景王怀疑,景王虽然多疑,可一旦取得他的信任,往后就是事半功倍。 思索过后,他站在景王门前,朗声道:「山野之人胥漓,拜见景王!」 第四十章 是杀是留 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缝隙,走出一个黑瘦的男子,双颊凹陷,眼睛却格外有神,警戒地看着胥漓。 胥漓认识他,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他记得,这个黑瘦的男子是景王的亲信,殷铮。 「阁下找我家王爷有何贵干?」殷铮眯着双眼,多年练就的敏锐洞察力告诉他,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不简单。 「在下只是想有一处用武之地,不知是否能入得景王的眼。」胥漓目光不闪不避,从容答道。殷铮又打量了他一番,挥手唤出两个人来,这两人用黑布蒙住胥漓的眼睛,搜过全身之后把他扛在肩上进了王府。 胥漓被人扛着,黑暗中的他有些惊讶,景王府上的戒备竟到了这样的程度,实在是让他没有想到。走了不大一会,他被放下来,黑布也解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衣饰精緻,长相斯文的男子,胥漓弯腰一拜:「景王殿下。」 第50页 风颜珹看了看他,「你想入我门下?」「是,不知在下是否能入得王爷的眼。」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好像已经成竹在胸。「天下之大,只说这瑞京里,可去之处甚多,阁下为何偏偏看中本王。」风颜珹坐到书桌后,把玩着一枚章子。 胥漓笑道:「天下虽大,但如今能称之为强者,不过尧华、北奕两国,北奕国内一王独大,无其他王族能与之匹敌,且北奕王经营数十载,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在下即便有幸入得门下,一时间也难有作为。而尧华新主登位不过数年,表面国泰民安,却处处暗流涌动,几方互相牵制,各有千秋,都是求贤若渴,对在下来说,机会更大。」 胥漓见风颜珹虽然仍在把玩那枚章子,却不再低着头,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深思熟虑权衡利弊,是让景王对他另眼相看的第一步。 「在瑞京中,可选之处有陛下、长公主、端王、景王您和宁翼王。陛下身边是最好的去处,也是最不好呆的去处,且不说朝中贤臣良将甚多,只说陛下背后的长公主,和她培植的势力,实在是不缺在下这样一个无名小卒。长公主好男宠,将众多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在下实难以接受。宁翼王志不在朝野,况且近日在下闻说他已住进公主府。再说端王,端王虽然广交天下能人,但多者不精,门客众多,却无推心置腹之人。景王您深谋谨慎,身边谋士门客称不上多,却个个都是忠心奇才,自然是在下的首选。」 胥漓说完,静静地站着等着景王的决断,他所说的,完全是一个自命不凡的门客,想一展才学的心理。风颜珹听完,将手中的章子放下,道:「把面具摘掉。」 胥漓一愣,「怎么,难道这面具下藏着什么秘密?」风颜珹眯起眼睛,虽然声音和记忆中不同,但这身形,太像他曾认识的一个人。胥漓稳了稳心神,抬手摘下面具,毕竟如今这张脸,已经看不出任何往日的痕迹了。 风颜珹看到面具下的这张脸,既松了一口气,大笑道:「好一张妖媚的脸!怪不得你不敢去风戚染那!」胥漓心头掠过一丝苦涩,不动声色地将面具戴好,风颜珹道:「良禽择木而栖,是不是良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本王日后自会考量。且下去安顿吧。来人,仔细伺候着。」「多谢王爷。」胥漓又被蒙上了眼睛,但这回他不是被扛出去,而是坐在二人抬的轿椅上抬出去,这第一步,他成功了。 「公主,前面有人拦路。」玉棋勒马道。几人催马连夜赶路,天蒙蒙亮时路上不远处有一匹马横在当中,马上坐着一个双髻小童。 霍君离扬声道:「小孩,不在家好生睡觉,怎么挡在路中间。」「奉安公主,我家主人有信给你。」小童脆生生喊道,说着翻身下马跑到风戚染马前,双手举着信,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 霍君离笑道:「哟,这小娃娃可不得了,水汪汪的眼睛招人怜惜的很,再过十年段漠云也及不上他。」戚染白了他一眼,接过信来,信封上书「公主亲启」,看字迹应该是苏明颜,展开信来看得一惊,霍君离问:「怎么了,莫不是瑞京出了事情?」 戚染摇头,「医仙仙去了。」「那三公子岂不是要继承应元谷。」霍君离喃喃自语,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苏明颜要留在应元谷中,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墨书,你带上这个娃娃,咱们先改道应元谷。」 「谷主,奉安公主到了。」「请进来。」苏明颜将擦拭墓碑的手帕收起,不过片刻风戚染已在目之所及。霍君离非常识相的没有跟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戚染站在医仙墓前,久久没有说话,苏明颜道:「家师年事已高,寿终正寝,并无苦痛。」戚染点点头,「我已找到你腿疾的根源,回去便安排人查探……」苏明颜悽然一笑,「这种毒现在已无人知晓,师父走遍天下,都找不到解药……」 「你知道是中了毒?」苏明颜向来都称自己的腿是先天有疾,戚染以为他并不知道其实是毒药所致。苏明颜摇摇头,「也是刚刚知道,师父临终前才告诉我,可能他不希望我背负太复杂的命运吧。」 戚染嘆了口气,「此去皎城,虽然没得到宝藏的秘密,但是却意外知晓了你的身世,你……」苏明颜抬手打断她,「我并不想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毫无意义。」一个被下了奇毒的婴儿,身世能好到哪里去呢,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 「好吧。如今你是应元谷唯一的传人,往后如何,你自己思量。后天一早,我会动身回瑞京。」说罢,戚染便转身走了,她没有再看苏明颜,避免自己感情用事,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规矩,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苏明颜看着她的背影,公主府的规矩,他很清楚,一旦踏进这个府门,只有死了,才能离开。继承应元谷,成为一谷之主,就意味着脱离公主府自立门户,他不指望公主会念在往日情分上放任他离开,而留在公主府,就要放弃应元谷。 当初进这个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他选择离开公主府,公主真的会杀他?」霍君离看着风戚染站在窗前的背影,忍不住问。 见她不答话,霍君离又问:「就不能看在他一心对你的份上破个例?顾青洛背叛,你尚且给他留一线生机,苏明颜从没有背叛过你,就不能饶他一命?!」虽然那一线生机没能让青洛活下来,但她至少没有狠下心去杀他。 第51页 霍君离并不是想重提旧事激怒她,而是苏明颜并非因背叛出府,和从前的顾青洛简直天差地别,他不明白公主为何如此固执。 「住口!」戚染怒道,霍君离的话让她又想起师父留给她的字条:往事随风去,为师替你把他埋了,不修碑墓,也就不必再挂怀。 「我本就是个冷血的人,不过是多杀一个人,有什么不一样。」「当然不一样!」霍君离吼道,「冷血是对死亡麻木,而你这样是残暴!是杀人取乐的残暴!」 「随你怎么想。」戚染淡淡应了一句。「不可理喻!」霍君离拂袖而去,他原以为风戚染虽然被人称作玉面修罗,却不是个胡乱杀人的残暴昏主;他原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并非生而嗜杀,如今看来,倒是他看错了。 戚染站在窗前,风吹过她的髮丝,霍君离的怒吼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迴响,她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她并没有想好问题的答案。 只是再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始终站在她身边,轻轻地说上一句,「只要公主开心就好」。合上窗子,她将思绪从那道记忆里的青影身上收回来,如果苏明颜选择了应元谷,她会不会真的杀了他,戚染自己也不知道。 第四十一章 回府 「四公子。」墨书端着一壶酒,正遇上心情不好到处乱转的霍君离,「公主还未休息?」「是,刚吩咐婢子送酒过去。」霍君离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我送过去,你下去吧。」 来到风戚染住处,门是开着的,她闭着眼睛坐在窗边,秀眉微微皱着,静得好像一幅画。 霍君离忽然捨不得进去,捨不得破坏这个画面,站在门外痴痴地看着,直到窗边的人儿轻轻唤了一声「墨书」,他才回过神来,端着酒进去。 霍君离把酒放在桌上,斟满一杯,风戚染睁开眼见是他,冷着脸道:「劳动泠葛王大驾,本宫实在承受不起,请回吧。」 「公主,我……」霍君离不知该说什么,他本是在生她的气的,可听到她这个时候还未歇息,便忍不住想来看看。「既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戚染背过身去不再看他,霍君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拎着酒壶走了。 此时的风戚染让他觉得可怕、可恶、无可救药,他以为自己了解她,以为自己明白她心中的无奈和苦痛,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而真实的风戚染,并不是他梦里的九天白凤。 霍君离边走边喝,酒壶很快就空了,他把酒壶随手一扔,突然瞧见前头树下有一个人。苏明颜转过轮椅,霍君离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竹简上,「三公子好兴致。」 「闲来无事。」苏明颜淡淡一笑,「四公子何事借酒消愁?」「看清了一些事而已。」霍君离自嘲地轻笑,「如果她真的要杀你,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进公主府?」苏明颜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件事,轻轻摇头道:「不。当初进府是我自愿,也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见霍君离没有说话,他接着道:「公主并没有做错,四公子觉得无法接受,只是久不在高位,再者,是因为对公主有情。」 霍君离突然怔住,若他还是泠葛王,一个了解自己行动起居、习惯喜好,甚至是知道很多秘密的亲信要自立门户,他会怎么做?如果不是因为情之所至,他又会不会如此动怒? 苏明颜离开公主府,不只是对他自己的安全不利,也成为了日后公主府的变数,只是略一思量,他便明白了,嘆了口气道:「此心已参不透彼境,看来是这些年过得太安逸了,别说公主,连你这个大夫都及不上了。」 苏明颜一笑,「参的太透,未必是好事,像老六一样不是很好么?」霍君离心一沉,如果段漠云想起以前的事,还能如此无忧无虑么。 启程的时间已到,戚染站在应元谷门口,望着远处的青山,霍君离站在马车边背对着她,有意置身事外。 身后传来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她转过身,苏明颜远远的停下,两人这样对望着,安静的让人有些压抑。 良久,戚染闭了闭眼睛,「我明白了。」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抬手唤过玉棋,「让孙骁从凤羽营中调派人手驻守应元谷,保护应元谷的安全,驻守军队切不可扰了谷中清静。」 苏明颜一惊,连霍君离也是一愣转过身来望着她,孙骁跟随她多年,是她手下将领中最信得过的一个,凤羽营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每个兵都是她亲自挑选,有很多是从她带兵起就跟着她拼杀,身经百战的功臣,个个忠心不二。且不说派军队驻守是保护还是监视,亦或是两种都有,公主的意思,是不杀他? 「公主请留步!」苏明颜急急出声拦住她,「公主怎么不听我一言就走了呢?」戚染闻言转过身来,她早已料到,苏明颜不会放弃应元谷,就如同让她放弃自在天宫,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公主的决定,明颜清楚了,但明颜的决定,不知公主是否有兴趣。」他来到戚染面前,见她挑了挑眉,便接着道:「公主府和应元谷并非互不相容,应元谷也是尧华子民,根本也不必取捨。从今日起,应元谷归公主府治下,任凭调遣。」 戚染眼睛一亮,她万万没想到苏明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也明白,从此刻起,她便欠他的了。 第52页 不只是风戚染没想到,霍君离也被这变化弄得脑子一顿,心想好你个老三,看着与世无争的,这回让公主欠了这么大一个人情,往后公主必定会多敬他三分,高看他一眼,再者说,难不成他是想把应元谷当做进公主府的嫁妆? 「既然如此,那就回府吧。」戚染转身要上马车,霍君离抢先一步先跃上去,欠身向她伸出手。风戚染轻轻地哼了一声,扶着他手腕上了马车。 在公主面前,他最擅长的就是闹了别扭依然不要脸的贴上去,通常情况下最后公主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与他计较。 玉棋墨书招唿人手把苏明颜连同轮椅一同抬上车,用特制的锁扣扣好,防止路上颠簸轮椅不稳。「对了,有件事一直没跟公主说。」霍君离坐在马车上想着如何再献献殷勤,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陛下给公主的密信。」 他从怀中摸出那天信鸽送到公主府的密信,递给她:「陛下的意思是想请七王爷注意北奕动静,但云胥国内现在也是暗流涌动,恐怕无暇顾及,加之公主连日劳累,便没有说此事。」 戚染扫了一眼密信,云胥王似乎要开始对他这个七弟动手了,此时不宜再去叨扰,「此时确实不可再劳烦七哥,我会与皇弟再商议。墨书。」「婢子在。」墨书跃上马车掀帘进来。「备笔墨。」「是。」马车即刻停下,备好笔墨墨书托着木盘供风戚染书写,这驾马车虽然是自家的,但到底不是鸾车,没有桌案,只得这样凑合了。 「把信送给陛下。」戚染将纸张折好交给玉棋,苏明颜问:「公主要让陛下密召孙骁回来?」「嗯,我总觉得岳天禄的事没有这么简单,他背后应该另有主使,这个人,有七成和北奕有关系。」「那剩下的三成就是可能和两位王爷有关系了?」霍君离唇角一挑,风戚染笑而不答。 「公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段漠云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一堆碗碟,一桌子各色点心都无法让他打起精神。「该是快了吧,婢子听天琴姐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快了快了快了!十几天前你就说快了!」段漠云气鼓鼓地嚷道,把盛着芝麻桂花糕的碟子往她手里一塞,「不吃了不吃了!」怜香抱着碟子分外委屈,她这几天天天被吼,公子这相思病折磨得她耳朵都要聋了,「公子真的不吃了?那婢子让人撤下去。」 「等等!」段漠云想了想,「把月牙金丝卷留下。」刚说完,有人在门外报:「公主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旧事 戚染下了马车,贺兰夜之带着天琴云画正等在门口,「怎么不命鸾车去接,坐这车一路颠簸累坏了吧。」即便她再强悍,于他而言,也只是他的染儿妹妹,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没什么。」 「矫情。」站在屋顶的西冷痕冷哼一声,贺兰夜之无奈地笑了笑没有作声。「天琴,你的伤如何?」「已经大好了,劳公主记挂。」天琴把目光从公主身后收回来,垂首答道。 「公主可回来了,婢子都快想死公主了。」云画跑到她跟前叫着。戚染笑着摇了摇头,刚进了大门,西冷痕突然落在她面前,用他万年不变的生硬语调道:「你脸色不好。」「没事。」被他吓了一跳,戚染忍住了想朝他脑袋拍一掌的冲动,「最近太奔波,休养几天就好了。」 「公主!……」一阵碧蓝色的风勐地刮过来,「他们都没人告诉我公主今天回来……」段漠云万分委屈,如果早知道,他会比宁翼王更早,到更远的地方去迎着公主的。 霍君离看着这双水汪汪可怜巴巴的眼睛,一挑眉:「三公子,看起来你家的那个娃娃尚需修炼啊。」苏明颜笑道:「他只要安分学医就是了。」戚染只当听不到他们说话,抬手唤过墨书,「给你带了皎城的特产,梅子桂花糖。」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看着段漠云欢天喜地的接过糖,霍君离心里十分不平衡。 戚染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径直回了北辰殿,段漠云捧着糖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凑到霍君离面前:「四公子你看,公主给我带了糖哎。」「那是我挣的银子!」霍君离没好气道。然而段漠云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根本没有听见,只顾瞧着糖傻乐。 苏明颜出声道:「四公子不必耿耿于怀,六公子心性单纯,公主自是记挂的多些,府上旁人何时有这样的优待。」「我。」贺兰夜之唇角一勾,优越感不言而喻。 「王爷并不算府中人。」苏明颜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像一阵清风拂过,轻柔温暖,却吹得贺兰夜之嘴角抽搐。「舞墨,回去了。」舞墨闻言赶紧过去,一边偷笑一边推苏明颜回春风楼,她家公子这次回来,居然会耍小性子了,可了不得。 「最近瑞京情况如何。」戚染坐在桌案后,看宫里刚来的密信。「近来端王景王两位王爷来往密切,公开场合却又很注意避嫌,很少有什么交集。还有景王府上新收了个门客,其他并无异处。」天琴答道。 「门客?」端王收多少门客都不稀奇,景王就不同了。「对,」云画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放在桌上,「听王府外围的探子说叫胥漓,戴着面具,挺奇怪的。」 「胥漓,胥漓……」不知为什么,戚染不自觉地多念了两遍。 「朝堂上却没这么平静。」贺兰夜之进来,嘴角的抽搐已经好了很多,「宫卫统领因为和岳天禄勾结已经被处死,位置一直空着,现在风颜珣风颜珹一派力荐乌项,但这样一来,原来乌项所驻守的地方……」「他们想安插自己的人,」戚染接过话,「阿弟给我的密信上说了这事,乌项驻守的地方临着皎城,还有一部分,与北奕相望。他们不是想打皎城的主意,就是想私通北奕。」 第53页 「私通北奕?!勾结外人,这不是玩火自焚么,这两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贺兰夜之吓了一跳,先前不管他们怎么闹,也都是内斗,说到底是同气连枝,要是真和北奕勾结,事情可就不一样了,这是叛国啊。 「难说。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能在端王府景王府安插人手,岳天禄有天大的本事?他们处理府内奸细,根本就是做给咱们看的。」戚染喝了口燕窝粥,这两位王爷绝不是省油的灯。 「自从有这个提议,左右丞相就死命的拦着,但恐怕也拦不了多久。这个岳济之自从经过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的事以后,好像是往你这边偏了,也不枉你如此大人大量,只让陛下治了他一个管教不严之罪。」岳济之为官多年,以廉洁刚正着称,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染儿这步走得妙。 「他大概也猜其中利害,并不是单纯在帮我。不过至少现在他不再把我放在对立面,也不会事事针对我,倒是省了不少心。」戚染把空碗放在一边,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你该回王府了。」 贺兰夜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提起这事,无奈道:「我在这给你守了这么长时间的宅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染儿,你这一回来就下逐客令,当真是伤透吾心。」 「你也说了,帮我做了这么多,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去吧。」「我在望星楼休息挺好的。」贺兰夜之想挣扎一下。「那本宫命人在你府上新修一座一模一样的望星楼。」戚染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站起来往内室走。 贺兰夜之气馁道:「罢了罢了,我这就走。」「保重。」戚染回过头来,贺兰夜之一愣,同在瑞京,这话听着有些怪,「你我府邸不过隔了一条街,说什么保重。告辞,不过本王迟早要搬进来住的。」也不等她答话,便快步走了。 戚染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你又何必如此。当年拗不过他,答应让他做这二公子,只想的拖得一时是一时,左右他不会强住进来。 戚染嘆了口气,想起几年前的事,那时候宁翼王还是夜之的父亲,她从荒岛回来,伤还没养好就离开了自在天宫,身心俱损的她只想见一个人,夜之哥哥。 站在宁翼王府门外,侍卫说要先通报王爷王妃,因为宁翼王一家一直待她很好,她也就没说什么在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门开了,出来的是王妃,她有些歉疚的笑,让戚染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长公主,你看你和夜之从小亲近,我们也知道,可是现在……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太亲密别人会说闲话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少接触些打打杀杀的,修罗仙子这样的称号,哪家敢要啊……哦不是……」宁翼王妃自觉失言,忙拉着她的手解释道:「我是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是你和夜儿也不要走得太近了,免得别人说三道四的,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多,谢,王,妃,关,心。」戚染一字一顿的说,她看不到此刻自己的表情,但从宁翼王妃那受到惊吓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脸色并不好,「王妃不用害怕,本宫虽然名声不好,但还不至于以怨报德。告辞!」说罢把手从宁翼王妃被吓得冰冷的手里抽出来,拂袖而去。 第四十三章 四公子的直觉 「公主,孙将军回来了。」戚染正和霍君离坐在花园里喝茶,天琴领着两个劲装疾服的男子进来。 「参见公主。」「参见大帅。」二人单膝跪地,霍君离瞧了瞧他们,没提前商量好么,怎么一个称公主一个称大帅? 「起吧,去见过陛下了么?」戚染将茶杯放下,打量着他们,孙骁似乎黑了一些,程毅还是老样子,打仗以外的时间,像个腼腆的孩子。 「末将二人刚进瑞京,未曾见过陛下。」孙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知道公主又要责备他了。 「每次都告诉你要先去见陛下,他才是这尧华天下的主人,你是大将军,陛下才是你的主子,怎么这个规矩总是不守呢。」戚染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孙晓一向知轻重,这件事却怎么也说不听。 「公主也说末将是大将军,大帅才是大将军的主子。」孙骁并不是故意顶撞她,只是有些事,他很固执。 「你又何时叫过本宫大帅?」戚染气道,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先休息一下,等会随本宫去见陛下。」正巧天琴端着参汤过来,戚染接过来朝霍君离一抛,「你喝了吧。」后者接住空中飞过来的碗,参汤一滴未洒,在公主府的这些年,他练就了一身接东西的绝活,值得高兴的是,现在朝他飞来的不再是桌子椅子大石块子了。 「陛下。」戚染刚要屈膝就被扶住,「阿姐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又这般。」风颜珏拉着她的手,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戚染笑着指了指身后,他这才看见后面一身下人打扮的孙骁和程毅。风颜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高高在上的帝王样子,「你们进来也不出声,成何体统。」 「末将该死,末将参见陛下。」两人连忙跪下。「免礼,皇姐请坐,都坐吧。」风颜珏回到桌后的龙座上,「召二位将军回来,是因为近来虽然看似平静,却危机四伏内忧外患,想与二位商议一下对策。」 「北奕军队操练日勤,还派杀手进尧华,云胥王有意逼七王爷交权,端、景二人近日走动频繁,再加上之前的岳天禄,这几件事当中一定有联繫。」戚染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事。 第54页 「末将不懂,」程毅一脸不解,「云胥国内争斗与北奕有什么干系?还有岳天禄的事不是解决了么?」「公主放心,末将一定把他抓回来大卸八块!」孙骁沉着脸道,提起岳天禄他就来气,这猪狗不如的畜生还敢打公主的主意,简直混帐。 「凭一个岳天禄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来,要不是背后有人帮他,他怎么可能逃走。而他背后的人是端王景王,还是北奕,或者这两者本就是一伙人,现在还无法定论。」戚染道。孙骁和程毅对视一眼,俗话说家贼难防,若是有内鬼私通外人,可就不好对付了。 戚染顿了顿接着道:「云胥王一直唯唯诺诺,为何这次突然下狠手对付七王爷,若说没有人出谋划策,本宫不信,且不说和北奕有没有关系,就是为了尧华,为了与七王爷的交情,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云胥若起歹意,尧华腹背受敌。」 「公主说的是。末将二人现都在尧华与云胥的边境驻守,公主可有安排?」 「我跟陛下商量过了,」戚染喝了口茶,「程毅仍在原处,孙骁你带三万精兵去和乌项会合,务必小心留意北奕动静。挑一队凤羽营精锐潜进云胥,在七王爷身边听用,剩下的一半留在程毅军中,一半调进瑞京,由宁翼王指挥。」 「调凤羽营进瑞京?可是因为二位王爷……」风颜珏抬手打断他:「此话无需说的太明,有备无患。」「末将明白。」程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具体的事宜陛下和二位将军商量吧,本宫先回了。」 「皇姐且慢,」见她起身要走,风颜珏忙出声拦住她,「军队调动,你这个大帅怎么能走。」戚染淡淡一笑,哄小孩一般道:「方才不是都说好了,况且我这个大帅,迟早要交出来的,众将军该直接听命于陛下才是。」 孙骁心中嘆了一声,公主也只有对着陛下,才会这般温柔耐心。 「好吧,好在大的调动都已定好,剩下的琐事就不劳皇姐伤神了。只是还有一件事,宫卫统领孤觉得有个人合适,只是他只听西冷将军的,也因为此,自从西冷将军走了之后他就因为处处顶撞新统领被晾在一边,没有什么功绩,恐怕过不了大臣们那关。」 「这件事我去与西冷痕说,陛下在朝上且再将此事拖一拖。」她刚要行礼退下,风颜珏又下来扶住她,「皇姐且快回去休息,莫要劳累。」戚染点点头离开。 戚染来到后宫,想再去母妃住的宫里看一看,正碰上了要去花园散步的敬太妃母女,「顺安见过长公主。」 「顺安公主免礼,敬太妃近日可好?」敬太妃一向谦和低调,也许是只有一个乖巧女儿的缘故,母女俩虽然地位不比煜太妃和恆太妃,日子倒也过的太平,是这宫中唯一与母妃交好的人。 「劳长公主惦记了,挺好的,只是顺安现在……」「母妃!」顺安公主像是怕她说出什么,急着打断,「没什么,我们一切都好,姐姐不要挂心。」戚染瞧她红着脸,一边的敬太妃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是本宫疏忽了,妹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看中的人?」 顺安低头红着脸道:「顺安只想陪着母妃,不想嫁人。」「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敬太妃笑着拉过女儿的手,戚染看着她们母女,一时间有些失神,「此事我会与陛下说,让他留心帮你挑选。只是你若有中意的人,可千万要告诉本宫,不然到时怕要错失姻缘。」 「没,没有。」顺安眼神有些慌乱,戚染心下奇怪,待她们离开,她唤过玉棋:「可听说顺安常见什么人,或是和那个男子走得近?」「婢子不知。」「你留心一下,瞧瞧她心仪的是谁。」她希望这个善良温和的妹妹,能有个好归宿。 「你可见过孙骁、程毅?」苏明颜正在药园里照看一株不易成活的草药,霍君离走进来问。「见过,随公主出征的时候。那时候孙骁还是个副将,程毅是他手下的小跟班。」苏明颜拿手帕擦了擦手,「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孙骁我也见过,但是他们怎么一个叫公主一个叫大帅?你可知道原由?」霍君离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拧着眉一副苦思的样子。「不清楚,孙骁一直称公主。」苏明颜折下一株草药的花,递给舞墨,「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公子为何如此介意。」 霍君离摇摇头没有回答,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事,「焕阳,那两个人一回来马上告诉我。」霍君离对站在药园门口的焕阳道。「浣月,」霍君离觉得心情不佳,需要调节一下,「带点好吃的,逗逗小老六去。」 第四十四章 印证直觉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段漠云正趴在石桌上发呆,霍君离把食盒一放吓得他一个机灵坐起来,「什么东西?……」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站起身来,打开食盒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碧玉琉璃!这种云胥的葡萄娇贵得很,受不得颠簸,也很难保存,就是云胥的贵族想吃到也是不容易的,四公子从哪得来?」 段漠云瞧着这晶莹剔透碧如翡翠的葡萄,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品尝,甘甜清新,仿佛置身青山绿水,微风拂面,碧草清香,一下子就把从前吃过的葡萄都比了下去。 霍君离看他欣喜的样子,神秘的笑了笑:「佛曰:不可说。」浣月站在一旁,心想六公子也太老实了,若他此时到碧柳轩外面看看,就能瞧见云胥七王爷运送礼物的队伍,公子只是顺手罢了。 第55页 「你知不知道今天府上来了两个将军?」霍君离言归正传。段漠云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 霍君离无语,只好解释道:「陛下密召孙骁程毅两位将军回来,但他们回来之后没有先去向陛下復命,而是来见公主,而且我听三公子说,孙骁从来不称公主为大帅,你明白么?」 明白什么?段漠云又一脸茫然道:「他要谋反?」霍君离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气晕过去,没好气道:「吃你的葡萄!」说罢起身走了,留下小老六莫名其妙地望着怜香:「四公子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怜香见他问自己,忙安慰道:「许是……许是四公子心情不好吧,公子别往心里去。」 「哦……怜香你也尝尝,这可不是轻易能吃到的美味。」对于段漠云来说,谣言止于美味。 出了碧柳轩,下人们仍在忙着收拾七王爷送来的礼物,若说霍君离此生最讨厌的人,非君书钰莫属。 这个人无时无刻不是一副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样子,慵懒闲散的笑容好像一切都成竹在胸,好像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动动心思的,总之就是让人看一眼就火冒三丈。 「王上。」焕阳悄无声息的出现,恭敬地站在霍君离身边。「都说了换个称唿,叫公子吧。孙骁程毅回来了?」「尚未,是公主回来了。只是,属下方才看到有人跟踪公主。」他在公主府外不远处的树梢上,等着那两人一回来就报告王上,没想到公主先一步回来,鸾车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可看清是什么人?」霍君离撇开方才的胡思乱想,一下子正经起来。「他带着面具,据属下判断,是胥漓。」胥漓在景王门外叫门的时候,他正巧在暗处监视景王府,认得他。 「胥漓?……」霍君离想了想,「景王的新门客?」能跟在公主的车后不被发现,此人不一般。「从今日起盯好景王和这个胥漓。」「是,公子。」待焕阳一走,霍君离又开始想,难不成这个胥漓也看上了公主?四公子一下子的正经通常也只能维持一下子。 「西冷。」戚染来到浮山楼,西冷痕从房樑上翻身下来,「有事。」「是,我有事找你。」她寻了个窗边的凳子坐下,「我听陛下说宫卫之中有个可用之才,陛下想提他做宫卫统领,只是听说他只听你的话,因而没有答应陛下。你可愿帮我去劝劝他?」 西冷痕盯着她看了一会,道:「是石头。」「什么石头?」一向能听懂他这种简洁的说话方式的风戚染,这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叫石头。」西冷痕仍然直直地盯着她,目光不曾挪动,「他当不了统领。」「为什么?」「好兵,非将才。」戚染点了点头,她相信西冷痕的识人能力,但眉头又蹙了起来,「他不合适,那谁才合适呢……西冷,你觉得谁合适?」 「汪敬远。」「汪敬远?他可是景王的人……」戚染忽然明白了西冷痕的意思,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明白了,汪敬远的确是个好人选。」 「好主意要给赏赐。」西冷痕道。「你帮我出主意竟还要起赏赐来了,」戚染诧异,这好像并不是他会做的事,「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比试。」西冷痕看着她的目光分外坚定。戚染无奈道:「当初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比试和留下只能选其一。」西冷痕沉默了一会:「留下。」戚染点点头,起身离开。 傍晚,孙骁和程毅回到公主府,霍君离窥伺良久,终于等到孙骁一个人站在若湖边上,他便提着酒壶假装路过,「孙将军,好巧。」孙骁见礼道:「四公子。」 「如今朝中恐怕没有几人记得公主是元帅了吧。」「公主这几年鲜少带兵,更未出征,是以朝中很多人都已淡忘,但我们这些将士永远都不会忘。」 霍君离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为何将军不称公主为大帅呢。」「这……末将并没有不尊敬公主的意思。」孙骁有些为难,霍君离倒了一杯酒给他,这酒当然不是普通的酒,里面加了一些从苏明颜那里要来的佐料,变得格外醉人,寻常人一杯即倒。 看他一饮而尽,霍君离便接着问:「若非不敬,又是为什么呢。」孙晓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望着月色下的若湖,喃喃自语道:「大帅要浴血拼杀,要身临险境,可是公主,只要在千万人后面受人保护就可以啊。」霍君离没再说话,他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孙骁和程毅第二天便悄悄离开了瑞京,虽然来去都没有人发现,但瑞京中的气氛却有些变了。 风颜珹站在树下,自打风戚染回来之后,他就觉得好像被无形的绳子绑着,放不开手脚,处处受制,今日陛下又突然提出由汪敬远任宫卫统领,若说这里面没有风戚染的意思,他是万万不相信的。 「不管陛下是出于什么用意,汪将军若能当上宫卫统领,还是于我们有益的。」胥漓被抬到院中,摘下眼上的黑布,走到风颜珹身边,「不管怎么样,当上宫卫统领,就是在宫里有了兵权。汪将军现在虽然是驻守瑞京,但还有公主府和宁翼王府与之抗衡。若是宫内的宫卫,即使是有什么事,宫外的人,是鞭长莫及的,等赶到的时候,恐怕也是为时已晚。所以这件事,王爷不如顺水推舟,有利的是咱们。」 见风颜珹若有所思,胥漓接着道:「隔月就是云胥王的寿辰,王爷可以向陛下建议派长公主出使,这样一来咱们的行动也方便些。」 第56页 「陛下如何会同意?云胥王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派长公主出使。」「云胥王不是,但云胥七王爷是,云胥王现在想尽了办法对付七王,长公主就一点都不担心?有这样的机会,她定会同意到云胥走上一趟。」风颜珹赞许地点了点头,若此事能成,这个胥漓该算可用。 第四十五章 启程 「陛下,云胥王寿辰将近,近日云胥又送来大批礼物以示友好,臣以为,我尧华当派使臣前往祝贺,礼尚往来。」端王上前道。 他暗中看了一眼景王,这次务必要让风戚染离开瑞京。殿上群臣纷纷附和,风颜珏道:「端王此言有理,这齣使人选……」还不等他说完,有一个声音抢着盖过了他的未说完的话,「臣有一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了。」风颜珏有些不悦的皱着眉:「李卿请讲。」 礼司主事李祯上前道:「陛下,为云胥王贺寿乃是两国之间的交往,使臣身份必然要贵重,否则有失诚意,云胥会认为尧华看轻他们。再者,应派一熟悉云胥的人前往,方能灵活应变。若要满足这二者,非长公主莫属。」 「皇姐……」见风颜珏面露犹豫之色,景王上前道:「李主司所言甚是,论身份,论与云胥的交情,长公主再合适不过了。」「此事孤还要再问问皇姐的意思……」 「陛下,」景王不依不饶,此事必要逼风颜珏在今日朝堂定下,下了朝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上了,「长公主亦是陛下的臣子,难道陛下还做不了臣子的主?」此言一出满殿寂静,风颜珏冷着脸沉默了一会,「长公主出使云胥,代表尧华祝贺云胥王寿辰。宫卫统领一职由汪敬远任,瑞京驻军暂由端王统领。散朝!」 风颜珣风颜珹对视一眼,虽然最后一个喻令让他们有些意外,本以为风颜珏是要趁机将瑞京守军收归自己麾下,他们也想好了如何应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就目前面上来看,于他们还是有益的。 「阿姐你没瞧见他们那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可恶!」风颜珏气血翻涌,恨不得马上捏断端王景王的脖子。 「我虽没看见,却在侧门外听见了。你若再不同意,庆远侯和文康侯也会出来说话的,到时形势会更剑拔弩张。再说咱们不是都商议好了,这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风戚染接过婢女手中的参茶递给他,柔声安慰着。 「让端王统领瑞京驻军真的没问题么?」风颜珏有些担心。「不碍事,原本也是他们的人,瑞京驻军的统领权对他们来说是一块护身符,但实际上如果与公主府和宁翼王府硬拼,他们胜算不大。可要是换成我们的人,端王景王就会骤然失去安全感,我怕他们狗急跳墙。虽然六司中我们的人占四,但他们还有庆远侯和文康侯,这两位侯爷也不是好对付的。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有事多与夜之商量。」 「还早呢,总要等礼物备齐,阿姐就这么急着走?急着离开我?」风颜珏委屈的眨眨眼,晃着她的手臂。「我何时这么说了,你啊……」戚染拍拍他的手,在他高挺的鼻樑上轻轻颳了一下,阿弟总是这般爱跟她撒娇。 没过多少时日宫中便备好了礼物,戚染破天荒的几乎带上了府上所有人,只留下西冷痕暗中配合贺兰夜之。 送别时风颜珏仍不甘心地小声道:「现在离云胥王的寿辰还早得很,阿姐这么早去做什么,不如晚些再走吧。」群臣看着,戚染也不好做太亲密的动作,柔声笑着:「沿路走慢些,看看风景,我也好休息休息。」风颜珏见挡不住,只好暗地里朝她撅了噘嘴,清了清嗓子说了些场面话跟她道别。 戚染上了鸾车,苏明颜、霍君离、段漠云已经在车上,漠云第一次坐公主的鸾车,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鸾车很大,车高能容一个成年男子站立,长宽可供四人正常坐卧,漠云想:这么大的车,再加四个人也不成问题。咦,为什么他要再加四个人? 「你说他们会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霍君离递了杯茶给苏明颜,问道。「我不知道,至少得等咱们离瑞京远一点吧。这次去云胥,我还以为你不会同去。」苏明颜接过茶,将安神香递给他,霍君离一边点着安神香放在金丝香炉里,一边无奈道:「有什么办法,当家的要去,我当然得跟着了,万一让哪个有城府的小白脸拐跑了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三个核桃带着风声扑过来,霍君离从容的接住两个,低头躲过一个,他把核桃往小几上一扔,甩着手撇嘴:「公主用这么大力,脑袋差点开花了。」 「正好车上没花,你开一个吧。」戚染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段漠云在对面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桌子,「四公子,那核桃你吃么?」霍君离翻了个白眼把核桃扔给他,「出息。让公主这么一扔,核桃里面早就碎成渣了。」 「不可能。」在他看来,公主只是轻轻一抛,四公子也是轻轻一接,再说外壳完好无损,里面怎么会碎了呢。 墨书帮他把核桃打开,段漠云吓了一跳,里面果然已经是粉末了,三个核桃打开都是如此,段漠云楞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招唿墨书:「倒在碗里加些蜂蜜、奶茶,不要加多了,不然稀了就不好喝了。」霍君离听完又翻了个白眼。 「我看咱们一日不出尧华,景王他们就一日不敢动手。不过那个胥漓不知是什么来路,也不知深浅,怕是在他身上会有变数。」霍君离正经道。 第57页 「你上次说他跟踪我,之后我便留意,他只在我外出的路上跟随,并没有想混进公主府和王宫的意思,更没有其他动作,我有些想不通。」戚染微微睁开眼睛,「从他能跟着我的车马不被发现,足见他武功高于琴棋书画,甚至可能高过你。」 「不会吧……」霍君离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高过琴棋书画也不一定就高过我嘛……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我们担心是因为不了解,」苏明颜道,「不知底细,不知深浅,这样神秘,才让我们觉得他深不可测,可自他到景王府,也未见什么动作,也许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但愿如此吧。」戚染一抬眼发现段漠云桌上的盘子都空了,「墨书,给六公子再加些果盘点心。」「六公子早上没用膳?」苏明颜见状关心道,今早走得并不急,不该没来得及用膳才是。 「吃,吃了……」段漠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霍君离调侃道:「除非你不给他东西吃,否则他是不会停下的。」好像被说中了一般,段漠云的脸更红了。墨书将新的水果点心摆好,漠云虽然脸红着,手却不自觉的伸了出去,戚染闭上眼睛淡淡道:「只准吃一半。」「好!」段漠云一边拿过云片糕一边勐点头。 半个时辰后,戚染小憩醒来,霍君离正强忍着笑表情扭曲地看着她,旁边的苏明颜脸上也挂着笑意。 她不解的看向段漠云,一时间愣住了,她是说只准吃一半,可他是每个吃了一半,盘子里放着半个苹果、半个桃、半块云片糕、半块蜜糖糕…… 所有的东西都是吃了半个留下半个,段漠云委屈道:「公主说只能吃一半,可我都想尝尝……都是刀子切的,我没有咬……公主要不要……」还没等他那个「吃」字说出来,戚染淡淡的瞥了一眼霍君离:「你吃了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准剩。」 第四十六章 苏明颜 「公主,该用膳了,可要停车?」墨书问。「不必,鸾车本就走得慢,这样停下去要给云胥王过明年的寿辰了。」戚染放下手中的书卷,「吩咐队伍走快些,待离瑞京远一些再减速。」 「我不吃了,撑得很。」霍君离倚在靠枕上瞪了一眼段漠云,无法理解他居然能在两顿饭之间吃这么多东西,而且该吃的饭一顿不落,对面的段漠云却是满眼期待的在等着午膳。 用过午膳戚染闭着眼睛卧在软枕上,气息渐渐平缓均匀。苏明颜看着她的睡颜,他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公主,她总是很疲惫,虽然她从不说出来,但诊脉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公主的身体因为幼时习武过度导致亏空太过,后来又大伤小伤不断,几次差点没了命,身体不断损耗,进补远远补不上这些亏空,如果放任这样下去,恐怕五年之内就会油尽灯枯。 这些事他从未跟别人说过,甚至没有同公主说过,他知道没有用,她有必须坚持的理由,大公子在的时候,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仍是收效甚微,如今却也再没有人能劝的动她了。 苏明颜想着,轻轻地嘆了口气,旁边的霍君离睁开眼睛轻声道:「很久没有这般闲适了,若是……罢了,如此我便已知足了。」 他想着若是能日日如此就好了,可那实在是种奢望。苏明颜没有说话,他懂霍君离的意思,谁又何尝不想呢,马车外是车辙压过地面的声音,衬得车里格外安静,祥和的像个梦。 「我一直不明白,你并没有一定要留下的理由。」霍君离倒了杯酒递给他,苏明颜接过酒杯淡淡的笑了:「你也没有。」 「我当然有。」霍君离不假思索,「我是亡国之君,又预谋刺杀风靖寒,不呆在这可就没有活路了。」「是么。」苏明颜这两个字说的意味深长,霍君离有些底气不足:「是,是啊……」其实他知道,天下之大,以他的身手才智,绝不会没有容身之处,只是,他就是想赖着这个女人,「你又不是像我一样走投无路。」 「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走,就会没命。」「但她并不会真的杀你。」至少这次没有。「我所说的没什么不同,并不是你方才自欺欺人的那个理由。」 「至少,至少我当初进府的时候是走投无路。」霍君离被他说的有些心虚,「你好好说话,别跟君书钰似的。」 「她说,『我非无情之人』。』」苏明颜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就是为了这句话。」他仍然记得,在应元谷第一次见她,若非如此,他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应元谷。 那年正是梨花盛放的时候,师父已外出云游,他刚刚诊完两个病人,侍女说奉安公主求见,他一听便微微皱眉,奉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在深谷他也有所耳闻。这位长公主并不是好惹的,这回她找上门来,恐怕……「请进来。」苏明颜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被他拒之门外的穷凶极恶不少,但奉安公主并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恶中之恶是苏明颜对她的最初认知。 然而当那一袭白裙自漫天梨花中走来,他竟呆坐在轮椅上,久未说一句话,还是她先开口说:「久闻医仙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医术已是登峰造极,无病不可医,无毒不可解。」 苏明颜淡淡一笑:「长公主言过了,在下只是个大夫。不知长公主到此有何贵干?」「既然苏公子开门见山,那本宫也就不绕弯子了。本宫所谋之路,需有一个医药高手相助,故而想请公子出山,不知意下如何?」 第58页 苏明颜沉默了,他没想到风戚染此番到来,是为了让自己为其效力。如果答应,他就要做杀人者的帮凶,若是不答应,恐怕自己会有麻烦。 见他不答,风戚染一笑唤道:「青洛。」苏明颜这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青衣男子。美,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词,这大多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可用在这个叫青洛的男子身上,却让人觉得并无不妥,甚至是颇为恰当。苏明颜意识到,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奉安公主甚为宠爱的男宠。 青洛上前将一个锦盒递给她,风戚染接过打开,盒子里放着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珍贵药材,而是半卷残卷。 苏明颜心头一动,拿过这半截竹简小心翼翼地打开,果然是《九毒论》的下半卷,谷中所藏为《九毒论》的上半卷,师父为这残卷寻觅半生,竟会在她手中。 「这册残卷只是见面礼,苏公子不必有所顾忌,本宫所提的要求并非小事,公子可再考虑些时日。」风戚染见他面露犹豫之色,便知尚有余地,转身执起青洛的手,「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那之后过了很久,风戚染都没有再找过他,直到某个黄昏,苏明颜坐在梨树下,梨花早已谢了,他望着枝头,突然想起那个白衣乌髮的身影,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期待来。 正出神,侍女走到他跟前说奉安公主求见。「请进来。」他语气竟有些急促,然而风戚染并非是特地为他而来。她带着两个男子,一个血染满衣,一个身中剧毒,而她自己,也已经是气尽力竭。 风戚染请他医治这两个男子,苏明颜当即便答应了,他诊了诊二人的脉,「青洛公子失血过多,但未伤及要害,包扎之后好好休养即可。这位公子所中的毒……在下可暂时用药压制,想要解毒,还差一位药材。」 「差什么?」风戚染急道。「摘星草,这药材并不珍贵,却不易得,长在大山之巅,只可在夜晚採摘,摘下后药效只有一个时辰,过了时间便同一颗普通的青草无异。」 「此处三面环山,今晚本宫便去寻,劳烦公子医治。」苏明颜看她的神情,这个中毒的男子应当对她十分重要,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男子便是云胥七王君书钰。 第四十七章 苏明颜(二) 安顿好三人,苏明颜来到中毒男子的房中,确认用来压制毒的药已经起了作用。毒虽被压制,人却还在昏睡之中,他一边诊脉一边打量着,此人衣着华贵,奉安公主又如此看重他,必非普通人。彼时他能想到的,便是宁翼王贺兰夜之,但是年纪却对不上,只好放弃猜测。 「奉安公主和青洛公子的药可送去了?」「送去了,青洛公子已醒,奉安公主在他房中照顾。」侍女答道。 「醒了?推我过去看看。」侍女将他推进门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情景,风戚染端着药碗坐在床沿,每一勺药汤都吹得不烫口了,方才送到青洛唇边。 若非亲眼所见,苏明颜是如何都不会相信,人们口中杀人不眨眼的玉面修罗,竟会对一个男宠如此悉心照顾,亲力亲为。 「公主还是回去休息吧,身子吃不消的,我的伤不碍事……」「青洛,」戚染打断他,「若不是你,我何以只是力竭这么简单。你只管好好养伤,不必担心我。苏公子,不知青洛的伤可有大碍?」 苏明颜一愣回过神来:「未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养。」「有劳苏公子。」戚染扶着青洛躺下,又将被子仔细盖好,「好生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来看你。」说着起身出门,「苏公子,劳烦将摘星草画下来,入夜之后本宫便上山。」「公主放心,稍后我便差人送到房中。」 待风戚染走后,苏明颜来到床前,「在下帮公子换药,之后公子便可休息了。」青洛点头,拿出一个白瓷圆盒,「劳烦苏公子把这个一起涂上。」苏明颜接过来打开,里面装的是淡黄色的药膏,他闻了闻,惊道:「公子要用这东西?」 青洛看着他不可思议的样子,笑道:「怎么了,这又不是毒药。」「这东西虽然能加快伤口癒合,且癒合后不会留下疤痕,但却会让人疼痛十倍,公子这是何苦?」这种药膏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却是第一次见人用它,这种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我不想身上留下疤,况且,也习惯了。」苏明颜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是为了不让公主嫌弃?看来男宠也并不是这么好当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换药上药,那药膏接触伤口的一瞬间,青洛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脸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苏明颜着实有些佩服青洛,这般疼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过了一会,许是没那么疼了,青洛微微喘息着,笑道:「幸亏公主没有受伤,否则她也要疼了。」奉安公主也用这个?苏明颜皱眉,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青洛公子好好休息吧,药已换好,在下不打扰了。」「多谢。」 回到房中,他画好摘星草的图样差人送去,便又拿起书册来,寅时刚到便响起了敲门声,侍女在门外道:「奉安公主回来了。」苏明颜放下书册,这么快就找到了,「推我过去。」 风戚染瞧着床上躺着人发呆,听到轮椅声转过身来,「可是这个?」苏明颜接过她手中的药草,仔细查看,「正是,公主请稍等,在下马上去配药。」 第59页 不多时,他端着药回来,又是风戚染亲自餵那中毒的男子喝下去,苏明颜在一旁瞧着,这奉安公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他什么时候会醒?」药餵下去了,却不见任何反应,戚染担心道。「两三个时辰后便会醒了,公主不如先回去休息吧。」苏明颜建议道,她虽没有受伤,却也是耗尽了力气,不但没有好好休息,还深夜上山採药,此刻面色比床上躺着的人还要苍白些。风戚染点点头,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方才离去。 第二天那男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寻风戚染,苏明颜告诉他奉安公主没事,只是身体乏累尚在休息,他才放心。谢过救治之恩后转而问青洛,苏明颜便带他来到青洛房中。 「怎么敢劳动王爷亲自过来,青洛实在罪过,若是公主知道了……」「无妨,」他摆摆手打断青洛的话,「我只是中毒而已,毒解了也就没事了,倒是你,受了这么些伤,她该心疼了。」苏明颜见青洛的脸上微微一红,知道自己不该再听下去,便道:「在下还要去看看别的病人,不打扰了。」 经过那片已谢的梨花林,有一抹白影站在树下,风吹动她的衣摆,髮丝微微飘动,清晨柔软的阳光落在她耳畔,恍惚间好像不在人间。 风戚染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淡淡一笑,「多谢苏公子医治青洛和七哥。」七哥,王爷……七王爷……「他是君书钰?!」普天之下他只知道一个七王爷,云胥七王君书钰。 「是,若非是我,七哥也不会被连累至此。」「在下看王爷并没有怪罪公主的意思,倒是公主,身子尚未恢復,深夜採药,又亲自照顾他们二人,颇为辛苦。」 「你觉得很奇怪吧。」苏明颜一愣,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道:「开始有一些,不过此番看来,江湖传言还是信不得的。」戚染望着树梢上飘过的一朵云,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他们说的没错。玉面修罗,修罗仙子,他们说的都没错,我是冷心冷血,杀人无数,可是,我并非无情之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是没有风的,苏明颜却觉得有一阵风吹动了他的心,风里带着淡淡的梨花香,他笑问:「不知公主说请在下出山的事还做不做数?」 戚染不解地回过头望着他,「自然算数,苏公子答应了?」他点点头,道:「正好也想到外面去看一看。」「不过要委屈苏公子,为掩人耳目,要以男宠的名义留在公主府。」「无妨。」他一口答应了,其实他想说的,是「正合我意」。 「你是主动要求来的?!」霍君离听完有些诧异,苏明颜这样的性子,若说是被强迫绑来的他还信,说是他主动要求来的,霍君离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难道你真的是被迫?」苏明颜笑着反问,霍君离翻了个白眼不再答话。府上的院子都快住满了,哪有人是真的被迫呢。 第四十八章 月光 她走了有多久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身子可还好?风吹落了一片树叶,胥漓接住握在手中。 记起曾经也是这样的场景,她拿过他手中的落叶,说:「叶活一载,树活百年。如若真有轮迴,别再遇上我了。」当时他便急了,怎么能呢,就算轮迴千万次,也要再见到她呀。听到他这样说,那张总是从容淡然的脸微微一愣,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着吻上了他唇…… 「胥漓。」白衣男子一惊转过身来,见是景王连忙俯身见礼:「景王。」「免礼,本王见你站在这树下良久,可是有心事?」风颜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只是胥漓见完礼起身时早已将心情收拾妥当,面具下漏出的双眼没有一丝异常,「在下无他处可去,房中呆得有些闷了,故而来园中转转,一时走了神,未听见王爷到来。」景王点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解释:「本王府上规矩是多些,小心驶得万年船,有风戚染这样的对手,更要步步当心。」 「王爷说的是,在下谨记。天色不早,在下先行告退。」见他默许,胥漓便由园边等候的僕人蒙上眼睛坐轿椅退下了。 景王见他走远,抬手唤过殷铮,「可查到他的底细?」「没有,此人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若非有意隐瞒,就是确实隐身山野。」 来歷不明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别有用心,一种是世外高人,殷铮虽然阅人无数,却看不透胥漓属于哪种,若说他别有用心,自打他来了府上,为景王所谋之事尽心尽力,并无异常。若说他是世外高人,又无半点自视甚高之态,反而任凭调遣,实在让他有些摸不透。「派人仔细留意着他的动静。」风颜珹沉声道。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胥漓终于松了口气,推门进去,望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桌椅床凳不禁苦笑,除了请命暗中监视长公主的那几天,平日里他只被允许去两个地方,自己的房间和花园,且都是黑布蒙眼被抬过去,除非他要见景王或是景王要见他,还可以到景王的书房去。在这住了这么久,他却连景王府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随意挑了一本书,胥漓坐在桌案后翻着,想起来初到她身边那几年。起床她教他武功,白天他自己练习,晚上他在内室的书桌看她布置的书册,她在外间的桌案后运筹帷幄。 那时他常常透过烛光看着她凝神专注的样子,也常常被不经意转头的她抓个正着,然后她淡淡一笑继续手上的事情,而他总是窘迫地低下头,用书册遮住自己微微发热的脸。 第60页 放下手中的书,胥漓嘆了口气,天色已经暗了,他却不敢睡,近来总是梦到她,他怕自己在梦中说出什么,被景王暗中监视的人听到。 胥漓打开窗,今晚的月亮,亮的好像能照透人心,他猜懂了她的用意,只是这次较量若真的她赢了,自己在景王面前该如何圆过去,他还没想好。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段漠云掀开车窗帘嘆道,回头正对上风戚染的眼睛,他不禁红了脸,道:「我,我是说,月亮虽然好看,但是,但是也没有公主好看……」霍君离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顺了顺气笑道:「小老六当真是块宝。」尽管风戚染瞪了他一眼,仍是没让他止住笑,连苏明颜也面带笑意道:「六公子确实天真无邪。」 戚染手指动了动,天琴会意,用玉勾将鸾车两侧窗帘挂起。沿途虽然有驿站,但因队伍庞大,速度自然就慢了些,天黑下来仍未到驿站,戚染便吩咐就地休息。 正靠在软垫上闭目休息,忽而觉得有人靠近,睁眼就看到霍君离欠揍的笑。「公主。」「有什么事不能坐远些说。」她闭着眼睛往里靠了靠,想跟他拉开距离。 然而以霍君离的作风,必然是不会让她这么简单就如意的,见她往后挪了挪正好腾出了一块地方,便顺势坐到她身边,悄声道:「有个尾巴昨天一早就跟上我们了,公主可知道?」见戚染点了点头,他便接着道:「公主让队伍休在路边,不怕他来劫?」 戚染坐起身喝了口茶,「夜里赶路更容易被劫,停下反而更安全些。凭他一个人,连个接应的都没有,敢劫这么大的车队?霍君离,你莫不是在没话找话吧。」若说霍君离想不通其中意思,她是不信的。「我怎么没话找话了……」他的声音因为心虚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 「小心!」戚染衣袖一动,白绫直扑段漠云,漠云被这突然的状况弄得愣住,直到一支短箭落在他背后,方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道:「有,有人要杀我?!」 「不是杀你,是杀我。」戚染来到窗前,眯着眼睛望着外面,月光如此清亮,实在不适合躲藏,一击不中他必定要想办法藏身,这片刻间恐怕也已经逃远了。 「公主受惊了,婢子该死。」玉琪站在窗外垂首道。「挑两队轻功好耳力好的,在高处轮守。」「是。」 「这里离云胥还远得很呢,这么快就憋不住了。」霍君离不屑。「如此沉不住气,可不是景王手下的风格。」苏明颜道。 「你把焕阳留在瑞京了?」戚染拾起那只短箭问道。「是,留他看着端王景王。」他也瞧着她手中的箭,「这箭像是给孩子玩的。」这句话说得戚染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她放下窗帘,「时候不早了,都歇吧。天琴,墨书。」 二人闻言掀帘进来,舞墨、浣月、怜香也跟着进来,几人将各自主子的被褥铺整好,天琴将苏明颜轮椅的锁扣打开,舞墨和墨书扶他从轮椅上下来躺下,方将轮椅推下鸾车。 段漠云每天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扣锁扣、开锁扣,觉得很是稀奇,他从没见过这东西,四公子说这是给三公子特制的,公主所有的马车上都有,公主真的是对他们非常好啊,这样想着他不自觉的嘴角又弯了上去。 霍君离见他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的眼睛都没了,无奈的摇摇头翻身躺下,只希望老天爷永远不要让他想起以前的事,否则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了。 第四十九章 玉坠 早上醒来,段漠云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车上空无一人,吓得一个激灵从被子里跳起来,车外的怜香听到动静掀开车帘进来:「公子醒了?公主见公子睡得熟,怕搅了公子好梦,和三公子、四公子散步去了。」怜香接过车外递进来的衣袍,服侍他穿上。 漠云催道:「快点快点,我也要去。」说着就要往外跑,怜香拉着尚未系好的腰带拽住他,「公子别急,公主他们没走远呢。」 好不容易等到穿戴妥当,漠云跳下车,随着墨书来到道边的小树林,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其中身量最小的那个,身着白色衣裙,宽带束腰,佩环金穗,气韵风度如九天凤凰,高贵不可直视。粉黛未施,乌髮未束,眉目流转之间又如露珠清泉,不惹凡世尘埃。 「这小呆瓜傻站在那做什么,怕是又看公主看得入神了。」霍君离抱着胳膊摇头嘆息。「在下行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未曾见过六公子这般,心性如此单纯的,说他净如山巅雪莲,一点也不为过。」苏明颜感嘆,六公子看起来或许有些傻,却活得最简单。 「喂!」霍君离高唿一声,段漠云打了个颤回过神来,赶紧跑近前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道:「公主早。」戚染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玉棋上前递上一只玉坠:「公主,婢子发现了这个,该是昨晚那个刺客留下的。」 戚染接过来打量着,是上好的羊脂玉,小巧玲珑,形状像是太极的阳鱼,背面刻着一个「月」字。「这不是公主的扇坠么。」霍君离对那把公主时时带在身边,却又不给他看的玉扇印象十分深刻。 风戚染拿出玉扇,扇子通体羊脂白玉,扇坠却是漆黑的黑菩玉,她将扇坠和手中的玉坠合在一处,竟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奇了,这对玉坠什么来头?」霍君离问道。「莫不是定情之物?」「怎么可能!」苏明颜话一出口就遭到了现任公主府主事的强烈否定。 第61页 段漠云在一旁没有作声,他看着公主紧锁的眉头,此刻紧张的心跳加速,若真是定情信物…… 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盯穿了,风戚染瞟了他们一眼,无奈地嘆了口气,「这把扇子,是澹臺若的遗物。」 「那就是说,不是公主的定情信物,是澹臺若的定情信物了。」霍君离激动到头脑混乱,苏明颜却是明白了:「是澹臺若和澹臺月这对姐弟的信物吧。」 戚染点了点头:「昨夜来的人若是邪月,那他当真就是若的弟弟了。」「我说昨晚那支短箭怎么像是小孩子的玩意。」霍君离道,邪月可不就是个小孩子么。「天琴,传令下去,若是他再跟来,不可伤害他。」风戚染看着手中的两枚玉坠,若,我真的找到他了。 三人都在沉思,忽听一阵翻滚的奇怪声响,段漠云一下红了脸,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戚染笑道:「回去用早膳吧。」 「公主,」用过早膳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玉琪掀帘进来,「他跟上来了,要不要……」戚染摇了摇头:「让他跟着,他不动,我们不动。瑞京可有消息?」 玉琪赶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可巧刚到的,宁翼王的信。」「汪敬远一上任就开始布置自己的势力,品阶高些的宫卫几乎全部被换,只剩下了他无权更换的副统领。这个汪敬远,也太明目张胆了。」 戚染翻到下一页,霍君离凑上前,满眼里只看到一句「卿远行千里外,吾忧之念之,夜不能寐,思之甚切,望安好,早归。」 「不要脸,」霍君离愤愤道,「他还忧之念之,还夜不能寐,不要脸,太不要脸了。」苏明颜不禁好笑,风戚染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段漠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气鼓鼓的霍君离,神情茫然。 「陛下也未干涉?」苏明颜道。「信上说,皇弟以云妃故去未及悼念为由,半月未理政了。」戚染嘆了口气,仔细比较起来,云柔已算是个单纯的孩子了。 苏明颜想说半月也太久了些,恐遭人怀疑,后想到云妃生前几乎专宠,又是出身贺兰家,半月似乎也在常理之中,便未说出口。 一边的霍君离还在为贺兰夜之信上的温情软语耿耿于怀,抱着胳膊翻白眼,风戚染瞥了他一眼,道:「拿手帕来,把四公子的眼睛蒙上。」「别别别,」霍君离忙摆手,「不敢了不敢了,公主息怒,息怒。」 「坐车坐了这么些日子,公主不如骑骑马活动一下。」苏明颜见她整日不是闭目就是看书,怕她烦闷便提议道。「也好。」戚染点点头,「停车。天琴备马。」 「推我下来做什么?」苏明颜莫名其妙的连人带轮椅被推到路边,「我又不能骑马。」舞墨摇头:「婢子也不知,说是公主吩咐的。」 话音未落,三人骑马而来,戚染来到苏明颜身前拉停缰绳,朝他伸出手,苏明颜微一迟疑,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身子一轻,再回过神来已经在马背上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坐稳了。」戚染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免得他掉下去,另一只手握着缰绳,轻喝一声马儿便撒开蹄子跑起来。 剩下的两个人也赶紧扬鞭催马,段漠云虽然并不精通骑术,但代步不成问题,他跟在最后,瞧着公主风中飞舞的髮丝,又看得痴了,可想到不能和公主共乘一骑,又有点黯然。 而紧跟在公主身后的霍君离,是一边挥鞭一边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老三,没想到腿不能动白捡这么大一便宜。 现任公主府主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共骑一骑的两个人,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心里不断默念,老三你平时看着正人君子的,居然还敢往公主怀里靠,脸居然贴公主这么近,你要是敢趁机亲公主本王踩烂你的药园,等等,你们在说笑?!为什么公主会笑?你们说了什么??? 也许云胥还没到,四公子已经气死在路上了。 第五十章 湖边情侣 见两旁景色颇好,戚染便扯动缰绳离开官道,行了不多久,眼前现出一片碧蓝色的湖水。湖面如镜,风过处水光粼粼,「不想这官道旁还有这样的好景致。」 「嗯。」苏明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戚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湖边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骑在马上,男子牵着马走在湖边,两人说着什么,那女子脸上忽而绯红,笑着轻轻捶打男子的肩膀。 戚染见他看得出神,便将马勒住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向湖边走去。 后背的温度骤然抽离,苏明颜回过神来,他们此时正与那对情侣掉了个个,说不清是欣喜多些还是窘迫多些,他压低声音道:「公主我们回去吧,他们找不见公主该着急了。」「君离骑术不差,该是看到我往这边来了,不必担心他们。倒是你,轮椅在车上行动不便,困在锁扣之间更添烦躁了吧。」戚染道。 苏明颜一愣,未想到她会记挂着,「在下已习惯了,就像天生耳聋的人,并不会为听不到美妙的声音而太过难过,只因未曾听过,也不知为何物,习惯了寂静的世界,即便偶然好奇,也不会过分伤感。明颜亦是如此。」他虽这样说着,但眼睛仍是望着那对情侣。 风戚染知他心中所想,他眼中的艷羡并不是因为那对男女之间的柔情软语,而是那男子牵着马走在湖边,「我在皎城知道了你这腿疾的前因后果,已经派人去查,不会太久。」「劳公主费心了。」他盼望着,有一天他也可以如这般,马儿背上驮着他心爱的姑娘,牵着马游歷山川湖海。 第62页 那对情侣停下来休息,男子瞧见有人,便往戚染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一看之下竟挪不动目光。女子正与他说话,久不闻答话,回头一瞧,自己的情郎竟盯着一个陌生女人看得魂都掉了,当即醋意大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见没有人追上来,女子气的跳脚,跑回来对男子拳打脚踢,眼中泪水汪汪,男子见状忙道歉安慰,不知说了什么,女子忽而破涕为笑。 风戚染和苏明颜看这齣戏正看得津津有味,不远处传来煞风景的马蹄声。「此处风景甚好,公主可真是会挑地方。」霍君离翻身下马,笑的人畜无害。 「好好的风景,都让你笑没了。」见那对情侣上马离去,戚染没好气道。「怎么又怪我……」霍君离一脸茫然,见她上马带着苏明颜离去,他也只好跟着离开。 「公主,前面就是驿站了。天琴已经先行过去安排。」墨书迎上来道。「多备一个房间,吩咐下去,如看到一名劲装少年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所需的银子自有咱们来结。」「是。」墨书领命离开。 来到驿站,一行人安顿下来,戚染闭门唤过玉棋。见她面色严肃,不似方才与几位公子说话那般温和,玉棋不敢怠慢,在桌案前垂首静立。 「邪月离开北奕,为何不报。」风戚染的声音透出些许不悦。「回公主,北奕宫廷中,我们只在阮君寒身边成功安插了眼线,且不是重要位置,所得情报有限,其他紧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位置,多年来都未能安插咱们的人,这段时间阮君寒并没有见他,所以……」 「好了,」戚染打断她,「宫中没有多少眼线就会如今日这般刺客到了眼前还无察觉?宫外的眼线、这一路上的眼线都是干什么的?何以我尧华宫中、本宫这公主府中竟会有别人的眼线,他北奕宫中就如同铜墙铁壁?!本宫看,是这些年过的太安逸了!」戚染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杯应声碎成了粉末。 玉棋大气也不敢出,连忙跪倒:「公主息怒,婢子这就整顿手下,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戚染点了点头:「人手在精不在多,若北奕的探子加起来能有你的一半,也不至如此。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如何调教手下,该不用我再教你。下去吧。」 玉棋退出来,天琴三人都候在廊下,云画吐了吐舌头:「我瞧着之前那些事公主是一直忍着没发作,咱们往后可要仔细着些了。」天琴轻咳一声打断她,转而看着玉棋:「第一条。」玉棋愣了一下,答道:「败无因由,错无藉口。」 「公主问你什么,你解释的又是什么?你觉得公主当真不知道原因?」「天琴姐,我知道错了。」玉棋垂首。天琴点了点头:「你们细想想,自行宫遇刺,陛下中毒,公主被迫下嫁,还有府上的奸细,公主可有追究过咱们?这些事,又有哪一件没有咱们的责任?过去的便过去了,自今日起,不可再懈怠。」「是,天琴姐。」三人齐声应道。 「每天不是在房里用膳就是在车上用膳,没意思。」霍君离坐在戚染对面的椅子上,瘫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像一把随意扔在碗里的烂面条,手脚软塌塌的挂在椅子上,「太没意思了。」 「你想怎么有意思。」戚染一挑眉,放下书册看着他。霍君离一下来了精神:「咱们去外面堂中用膳吧。」戚染顿了一顿,重新拿起书册,道:「慢走。」霍君离还想再挣扎一下,张开嘴还没出声,戚染又道:「送客。」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可不过一瞬的功夫,蓝色的眸子一转,脸上又挂起了笑:「浣月,咱们去三公子那坐坐。」 虽然在风戚染这处处碰钉子,霍君离好歹也是曾经的泠葛王,游说能力自是没得说的,一会功夫便劝得苏明颜和段漠云同他一起在堂中用膳。 三人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各个桌上传来的八卦逸闻,像是前面城里的头牌姑娘被谁赎了身,后面村里有个寡妇怀了孕,东边的县老爷娶了第六房小妾,西边庄里出了个举人,有谱的、瞎编的,都说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苏明颜只管用膳,段漠云东张西望,四处都瞧着新奇,霍君离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能与他们二人评论几句。 膳食用的差不多,故事也听够了,三人正准备回去,忽听一声嘆息:「你说你怎么就放不下他呢。」寻声望去,正是湖边的那对情侣。这话听着必定是有故事,霍君离按住了正欲起身的段漠云,给苏明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听听。 那对情侣却没注意到他们三人,男子紧锁着眉,「不过才见过一面,你怎么就如此死心塌地,莫不是他给你下了什么药。」女子一听便来了气,声音略略提高了些:「我就是要嫁给苏明颜,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打算好了。」 第五十一章 不走 两双眼睛刷的看向苏明颜,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在下不认得她。」 又听得那男子说:「若不是阿爹有事走不开,我又在外头,怎么会让你陪阿娘去应元谷瞧病,若是不去,又怎么会认得他。」 听热闹的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姑娘陪着娘亲看病,对苏明颜一见倾心情根深种。 霍君离仔细一想,好像哪里不对?这两个人不是情侣么?现在的小情侣都这么想得开了? 「这些年你大病小病的折腾自己,不就是想让阿爹带你去应元谷求医,就你那点头疼脑热的,随便请个大夫都治好了。折腾来折腾去,应元谷没去成,苏明颜都成了别人的了。」 第63页 听到这,苏明颜面上一红微微低眸,霍君离轻轻地「切」了一声,对他这番害羞表示不屑。 女子被他说急了,也道:「你又哪里好?在街上见了一面就被那个奉安公主勾了魂,她可是名满天下的大魔头。」「什么大魔头,别一天到晚大魔头大魔头的,长公主那么美,再说,那是咱们尧华的长公主,战功赫赫的大元帅,怎么能这样说她。」男子轻叱道。 「好好好,那你就赶紧去把她娶了,好让妹妹我能嫁给苏明颜。」女子笑道。原来他们是兄妹,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三人起身回房。 「你上哪去?」见段漠云走的方向不对,霍君离出声拦道,「在这边。」这孩子莫不是方向感也这么差吧。 段漠云回头一脸天真道:「我想去看看公主。」「哦,」霍君离脚下一转,「我突然想起来找公主有事,我跟你一块去。」 「舞墨,」苏明颜见状抬手示意推着他轮椅的舞墨,「公主连日奔波怕是身子吃不消,我去给她诊诊脉。」 三人集体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将来开门的墨书吓了一跳,「三位公子可是有事?」 「有!」三人异口同声。 「这……」墨书正在为难,戚染道:「让他们进来吧,把晚膳撤下去。」墨书领着几个小婢将桌上碗盘撤下,戚染斜靠在榻上,打开玉扇轻轻摇着,「一个一个说,什么事。」 三人一阵沉默,榻上的人儿下巴一点苏明颜,「那就按排位来,明颜。」 「在下担心公主连日车马劳顿,来给公主诊诊脉。」戚染点头,舞墨将苏明颜推到榻前,诊过脉后苏明颜道:「前些日子变故颇多,公主的身子公主最清楚,除了休养生息好生调养之外别无他法。」 「我知道,劳心了。」戚染将扇子合起,瞟了一眼霍君离:「你。」 「我……其实也没什么……」霍君离绞尽脑汁,「这眼看着离边境越来越近,老让他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干脆抓了得了,有什么误会也与他讲清楚。」 「说清楚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却也不能让他再跟着了,平白给北奕多做了个眼线,若有机会把他拿下,不可伤了他。」戚染说完又看向段漠云:「你有什么事?」 「我……我没有什么事……」漠云揉搓着自己的衣袖,「我就是想来看看公主。」霍君离心中无声嘆息,抬头看着烛火欲哭无泪。风戚染却是笑了笑:「还是漠云说实话。」没想到遭到表扬,段漠云傻笑着挠了挠头。「看也看了,事也说了,脉也诊了,都回去休息吧。」 「我想在这陪一会公主。」段漠云道。霍君离刚要转身闻言又转了回来,险些扭了腰,舞墨轮椅还没转过去就被她家主子抬手制止。 「我也……」「你这两天上蹿下跳的,早点回去歇着吧。」霍君离刚一开口就被风戚染打断,见苏明颜欲说什么,他便拦道:「你最近桃花太旺,还是回房待着吧。」说得苏明颜一愣,他本能的不想让公主知道这件事的细节,只好回房。 见两人都走了,漠云站在原地问道:「那我呢?」「你既想陪着我,那就留下吧,」戚染从榻上起身,坐到窗前的方几上,手指轻点了点身旁,「过来。」 段漠云听话的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风戚染以手撑着头靠在窗边,有微风吹动了她耳边的碎发,好像有似有似无的的香气飘到鼻尖,待想细闻时,那香气又从鼻尖熘走了。 公主好好闻啊,段漠云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的又向风戚染歪了一些,直到险些歪倒在她身上,他才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下头。 「漠云,我曾经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今天我再我给你一次,这样的机会,过了今天不会再有。」风戚染没有看他,她很少这样仁慈。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要赶他走么?「留在这里,你会经歷很多你无法想像的磨难,遭到很多你从没受到过甚至无法承受的非议,也有可能,丢掉性命。」 听她一本正经的说这些,段漠云一时间有些愣住,他从没想过这么多,于他而言,有吃之不尽的美食,能日日瞧着公主,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愿望了。 「我不走。」段漠云认真道,「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风戚染闻言回首望着他:「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可若我今日走了,就会后悔没有留下来。」他唇角微微扬着,眼睛里闪烁着什么,让风戚染觉得此刻的段漠云有些不一样,「而这种后悔,一定比公主说的那一种难过得多。」 戚染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再说话,直到外面太阳的余辉已落,月光皎洁,她才道:「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待段漠云走后,风戚染来到霍君离房外推门而入,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更衣的公主府现任主事慌乱抓起一件衣服挡在身前,「公主也来的太突然了,是不是感应到我刚刚沐浴完,所以……」霍君离最后一个字至少拐了十八个弯,「公主今晚……」 「段漠云是泠葛段氏唯一的倖存者,你可知道。」她一本正经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霍君离刚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我猜到了。」 「若有一天他记起来,你们的事,我不插手。」「哦。」霍君离应了一声,风戚染转身离去,临走道:「你拿的那件里衣太短了。」 第64页 霍君离闻言低头一看,赶紧往下挡了挡,怪不得公主刚才一直看着窗外,霍君离冲着风戚染离开的方向略带娇嗔的一哼,眼中似乎还含着羞愤委屈的泪水?总之若是风戚染此时回头,定会把他一掌拍出房顶。 「王爷,有信鸽来了。」琪云单膝跪地将纸卷双手递上,斜靠在椅子里的男子身着象牙白锦袍,金线绣着祥云飞鹤,修长的手指悠然接过,展开,每一个停顿、手指的每一个弧度都如梦似画,天然带着的风流气度。 「有信鸽来看来是无事了,」他瞧了瞧信上的字句,「再过不多时日就该到尧华边境了,怕是还要在程毅那里住上几日。琪云,你带人去边境上迎着她吧。」君书钰一边说着,一边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着了,待烧的差不多,门口正巧闪过一道银光。 面具遮住了四分之一的容颜,却依然挡不住这人的倾国之姿,自己竟还有些被他比下去,君书钰不快道:「这面具好生碍眼。」 来人似是习惯了,好像并不放在心上:「改日去找我的乖徒儿要些那祛疤的膏涂一涂,上次竟把这事忘了。」君书钰瞟了他一眼,心里想着:不必改日,马上就让你的徒儿瞧瞧,她那引以为傲的师父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 第五十二章 再擒邪月 「再有十几日就到边境驻军了,这几天必须把邪月拿下,否则驻军中的调动易被泄露。」戚染将茶杯放在面前矮几上,霍君离点了点头,道:「这段路城镇较少,驿站相隔也远些,正方便咱们诱他上钩。」 「公主打算怎么抓他?上次失手之后他就再也没露过面。」苏明颜问道。「今晚高处轮守的人手撤下三分之一,明日再撤下一半,后日再撤一半。」戚染道。 苏明颜点头:「现在守卫森严他无处下手,一下子都撤掉又会引人疑心,此法甚好。」 第三日晚,行进的队伍歇在路边,用过晚膳戚染道:「我和君离留在车上,舞墨你推着明颜去散散步,漠云你跟他们一起,墨书、云画,你们跟在暗处。」 准备停当,戚染吩咐将车帘挂起,今晚无风无月,只有远处露宿燃起的的篝火,几乎无法照亮鸾车,最适合行刺。 戚染斜卧在软垫上,霍君离斟了一杯酒放在她手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此生唯有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你辜负的还少?」风戚染不屑的哼了一声。「公主若是这么想可是大大的冤枉我了。」霍君离不平道。 两人你言我语说了好一阵子,外面始终没有动静,酒壶渐空,戚染锁眉压低声音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与我争吵几句下车去。」「这样是否太冒险了,两个人还有个照应。」霍君离剑眉微锁。 风戚染笑道:「不过是个孩子,不足惧。」「公主此话差矣,人外有人,即便是个孩子,也不可小觑。」霍君离有些不依不饶,风戚染刚有些不快忽然又明白过来,暗笑他入戏倒是快,遂佯装不悦提高声调道:「本宫的事何需你来操心,不自量力!」霍君离声音也高了起来:「居高自傲,目中无人!你也不过是逞一时威风。」 「亡国之君,早就吓破了胆吧?竟还有脸说别人。」「你!……愚不可及!」说罢霍君离愤然下车离开,走时故意撞了一下天琴,沖她使了个眼色,然后闪身躲到了暗处的矮树后。 鸾车上传来杯碟碎裂的声音,玉棋刚想上车去收拾,天琴拉住她:「公主这会正在气头上,别去惹她心烦了,等等再进去。去给公主沏碗三公子配的茶汤来。」玉棋点了点头去沏茶了。 戚染站起身来将面前的矮几踢翻,换了个座位,她故意将后背对着窗子,凝神听着背后的动静。 从外面看,车窗只露出了她的一小截肩膀,即便是被箭射中,也无大碍,戚染就是要逼他入车来行刺。 这孩子年轻气盛,已经有两次失败,今夜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她正想着,身后传来利刃破空声,戚染微微侧身避过。 一个黑影应声窜入车中,双手中月牙刺闪着寒光。戚染心想这孩子的兵器使得太杂,恐怕是教他的人不止一个。还没等她开口,月牙刺已经迎面刺来,戚染起身急退,鸾车虽大,总还是马车,几步之后后背已贴在车壁上。 邪月见状将月牙刺一横,弯刃直逼戚染,眼见着吹毛断髮的寒刃就要碰到她白皙的玉颈上,邪月忽然如被人点穴一般,不动了。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不能动,他的颈边已经架上了一把利剑,大概他只要稍稍动一动,脑袋就会马上飞出去。而握着这把利剑的,是现任公主府主事——霍君离。 戚染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将月牙刺轻轻拨开:「来人,把明颜准备的药餵给他。」邪月刚想反抗,霍君离唇角一弯用剑勐地一敲他的肩头,邪月痛的张嘴唿喊,天琴眼疾手快就把药倒进了他嘴里。 「放心吧,吃不死人。」霍君离把剑收起来,又恢復了那副欠揍的懒散样子,转身坐在了软垫上。在他收剑的同时,邪月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瘫倒在地上。 「有时我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当年与我对垒的泠葛君主。」戚染理了理衣袍,「玉棋,搜搜他身上有没有联络用的东西。」 戚染话音刚落,邪月突然破口大骂,犹如市井小民在街头吵架一般,不仅难听还句句不重样,别说风戚染,霍君离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干脆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第65页 「公主,除了月牙刺、短剑和一些碎银两,还搜到了这个小布包,瞧着像是云画平日里餵鸽子的。」 「我瞧瞧。」云画掀帘进来,墨书和舞墨推着苏明颜上车。「他怎么光张嘴没声音呢?」段漠云皱着眉问,方才他险些以为自己聋了。 「这位小公子被点了哑穴,」苏明颜道,「不过点穴的时间久了容易血脉瘀滞,等会在下配一副不伤身的哑药,一天餵一次就可。」霍君离心里暗惊,老三这一本正经一副为他人着想的坑人手段简直不是人,绝对不能栽在他手里。 戚染点了点头:「这限制行动的药药效太强了些,让他有自行坐卧的力气便可。」「公主,」云画拨拉着从邪月身上搜出来的小布包,「这里面是餵鸽子的饲料,加了一些特殊的香料,用来吸引受过训练认得这种味道的鸽子。」 「那正好,用他们的鸽子报信,就说得手了。」戚染道。「那字迹呢?」霍君离不同意,接收消息的人一定熟悉邪月的字迹,他们没有现成的文字可以模仿,这孩子也不会老老实实写东西来供他们模仿。 戚染扶着额角思索片刻,解下腰上的一枚玉坠,椭圆的玉坠上雕着凤羽,凤羽弯处刻着一个「染」字,反面刻「奉安」二字。 戚染拿起果盘里的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手臂流了下来,引起周围一片惊唿,「你这是做什么?!」霍君离刚要去抓她的手臂却被她挡开了,戚染撕下自己的一片裙摆,沾了血迹将玉坠包起来递给玉棋,「你和云画用他的鸽子把这个送出去。」 「这也用不着公主自己的血啊。」苏明颜赶紧过去给她上药包扎,好在伤口很浅,不必涂那生肌祛疤的药了,风戚染笑了笑:「这样最万无一失」。 霍君离盯着她正在被包扎的手臂,后悔没先她一步想到,用自己的血代替她的,「下次你要这样先说一声,我也好……不过……」霍君离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东西是你的信物,见物如见长公主,凭此便可调动大军,送给北奕是不是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戚染眼色暗了暗,「瑞京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他们是对我还有顾忌,拖到我离开尧华,形势就对我们不利了,这个时候给他们一点甜头,北奕和端王景王才会动起来,不除掉瑞京里这两个毒瘤,咱们往后日子过不安生。玉棋,全力封锁瑞京的消息网,万不可让风颜珹风颜珣知道我的动向。」 他们所有的谈话动作都没有避着邪月,他此刻又急又气,偏偏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干张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霍君离看的好笑:「在六公子边上给邪月公子放个坐。」「为什么要在我旁边?!」漠云非常不乐意,这个小孩双眼通红青筋暴起,看起来太吓人了。 霍君离坏笑着刚要说话,戚染点了点自己身边,道:「漠云过来坐吧。」段漠云一愣,随即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乐呵呵的抱着软枕坐到风戚染旁边,留下霍君离瞠目结舌的站在一旁,脸上的坏笑凝固成了怪异的表情,苏明颜看着呆若木鸡的霍君离,无奈的摇了摇头,泠葛王和奉安公主,真是一对冤家。 冤家斗气,漠云得利。幸哉,幸哉。 第五十三章 桑葚糯米糕 「娘娘,有月公子的密信。」内侍将一个小布包呈递上来,阮君寒接过,她认得这是邪月的贴身之物,「呀!」看到布包里的东西,阮君寒抑制不住的惊叫了一声。 风戚染的信物,还有沾着血迹的衣片!邪月成功了! 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一直期盼这这一天,期盼着亲眼看到风戚染的鲜血,就如同看到她那愚蠢又令人生厌的姐姐的鲜血,让人激动又兴奋。 她错过了姐姐的死,那么风戚染,她这个好外甥女的生命,必须由她来结束。「陛下现在在哪里?」阮君寒稳了稳自己的心神问道。「陛下正在崇武殿处理政务。」「带本宫过去。」 来到崇武殿中,阮君寒难以抑制的兴奋,将小布包放在御案上,愉悦的语气中透着激动:「陛下看这是什么。」 殷连伯抬起头来,「以爱妃的眼光,是什么宝贝能让你如此与孤王献宝。」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奏章拿起这个布包,在见到里面的东西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眼中一亮,「好宝贝!果然是份大礼!」 见他如此满意,阮君寒更得意了几分,唇角勾起,眼中的媚色也愈发浓,抬步来到御案后。 「不过……」还没走到他近前,这句不过说的阮君寒脚步一顿,心中有些不安,殷连伯翻来覆去地看着这枚玉坠和这块衣片,「没有任何文字信件?」 「这倒是没有……」阮君寒微微蹙眉,「许是身边无可用的纸笔,陛下也知道邪月心性还是个小孩子,懒得写了也说不定。」 殷连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形制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玉坠,而是风戚染的信物,凭此甚至有可能可以调动大军。 「爱妃此言有理,但并非万无一失,风戚染可没那么容易死,我们先不出手,把这个消息告诉风颜珹,我们坐观便可。」若风戚染真有不测,待到尧华内斗正酣,国中混乱,才是他出手的好时机。 「陛下睿智神武,非常人能及,臣妾这就去安排。」阮君寒纤腰轻摆一步一摇地离开,她要写封密信告诉邪月,风戚染的命,一定要留给她亲手解决。 第66页 景王书房中,风颜珣和风颜珹正商议着北奕刚到的密信,胥漓被人抬进来解下蒙眼的黑布:「二位王爷,何事召唤?」 「来了消息,风戚染死了。」「什么?!」胥漓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咯噔一下,转念一想公主出行队伍庞大,除了宁翼王和西冷痕,其他人都随行,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就死了,遂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长公主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死吧,这次长公主奉旨出使,队伍庞大又身负皇命,怎么可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哼,秘而不宣而已。」风颜珣不屑道。景王对他的一番质疑倒是颇为欣赏:「胥漓说的不无道理,风戚染并不是这么容易死的人,不过这次不死也是重伤,否则她的信物不会落入刺客之手,别人兴许不知这东西的重要,我们却知道,那东西见物如见长公主,风戚染是绝不会拱手于人的。」 「可否一观?」纵然早在汪敬远一事上就已洞悉她的意图,但此时胥漓心里仍有些不安,怕她是否真的遭遇不测。 「东西不在我们这。」风颜珣不耐烦道。「那刺客又是何人?」风颜珣刚要说话被风颜珹使了个眼色制止:「这不是你该问的。本王给你三天谋划起事,去吧。」等胥漓离开,风颜珣道:「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你既不信他,又为何让他来谋划?」 「此人确实谋略过人,我手下的谋士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但他来的又太过蹊跷,不得不防。等他部署好计划,我会召集其他人仔细研究,若是这回他能过关,我便信他。」 「还有几天到程毅驻军?」戚染看着桌案上的瑞京布防图,眉头微蹙。「大约还有五天路程。」霍君离接过天琴手中的百合梨汤放在她手边,「信鸽走了这些天,算算日子瑞京应该在布置了,有宁翼王和西冷痕在,公主不必担心。」 「一个是生在瑞京长在瑞京的****,一个是前宫卫统领,以他们对瑞京和王宫的熟悉,再加上公主府和宁翼王府的精兵,总不至于被端王景王占了便宜。」苏明颜附和道。 「不仅仅是要让他们占不到便宜,」戚染示意天琴收起布防图,「谋划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冒险的决定,是为了引蛇出洞彻底拔掉这两根刺。此处距离瑞京太远,书信再快也无法及时部署,除了按计划行事,只能靠夜之和西冷的应变了。」天琴收起羊皮卷,摆上新的果盘点心,漠云挑了个桑葚糯米糕吃,他不太明白他们在商量些什么,总之有吃的就行了。 戚染却瞧着这一碟糯米糕失了神,桑葚糯米糕酸酸甜甜,清香软糯,是青洛最喜欢的糕点。 那年他的生辰,她陪着他乘船游湖,特意准备了他喜欢的桑葚糯米糕,青洛吃得开心,染得手上、嘴唇上都是紫的,戚染一边拉过他的手用手帕细细擦着,一边笑着埋怨他吃块点心就这样高兴,传出去像是在公主府受虐待一样。 青洛只是笑,任由她把手翻来覆去的擦拭。擦干净手,戚染将帕子丢在一边,用手指去擦他的嘴唇,可那淡淡的紫色却顽固的要命,怎么也擦不掉,她有些急了,索性挑起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唇齿间都是酸酸甜甜的清香。 「公主是不是饿了?怎么发起呆来。」漠云的话把她拉回现实,从前那个爱吃桑葚糯米糕的人已经不在了,戚染理了理衣袍应了句「没事。」拿了一块桑葚糯米糕,咬了一口却怎么咽不下去,她放下那块糕点,瞧着自己手上染上的紫色痕迹,指尖相互摩擦着,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她有意让这些忙碌占满自己所有的时间和思绪,然而那些和青洛有关的事物,总是能见缝插针的从她的脑子里跳出来。 「把这些撤到明颜桌子上去,漠云你去明颜那边坐一会。我累了,想歇一会。」话落也不管段漠云是什么反应,戚染已经闭上眼睛靠在了软垫上,或许在梦里,还象从前一样。 第五十四章 瑞京风起 「凌光,宫里可有消息?」清晨起床,贺兰夜之便问起宫里情况,近几日宫卫和瑞京驻军频繁调动,可见事情正在按照公主设计好的方向发展,他也不敢懈怠,日日留心着风颜珣和风颜珹的动静。 「方才焕阳来报,说景王召集所有门客,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但戒备森严,他无法靠近探听。」凌光一边伺候他洗漱更衣一边禀报。 「看来他们要动了。」贺兰夜之用清茶漱了口,接过凌光递来的手帕拭干脸上的水,「告诉焕阳,今日起贴身保护陛下,再将这封密信交给他。」贺兰夜之将一个蜡球放在桌上,「你先去吧,早膳我自己用。」「是。」凌光收起蜡球,吩咐上早膳后退了出去。 贺兰夜之喝了一口燕窝粥,这瑞京,又要起风了。 「如何?」风颜珣刚放下茶杯,就见风颜珹从外面进来,「看你这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个胥漓所出的计策可行?」 风颜珹点了点头:「不过,成事的关键却还在他身上。宫卫统领虽然是咱们的人,但行刺这种事总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来,能悄无声息的进入王宫取风颜珏的性命,这样的功夫,非他不可。」 「他既能跟踪风戚染的车驾不被发现,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风颜珏。你也不必担心,有汪敬远替我们盯着他,如果他有二心,直接以刺客之名诛杀。」风颜珣虽不似他这个景王弟弟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却更甚于他。 第67页 风颜珹再次点头:「胥漓得手后,汪敬远迅速控制宫里,以搜捕刺客为名戒严宫内和瑞京。然后随便找个人乱箭射死,就说是岳天禄。」将行刺伪装成岳天禄所为,嫁祸北奕,还可以以株连之罪解决掉岳济之。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心知肚明又谁都不点破,他们一同谋划这场政变,看起来同气连枝,但最后的王位,却只有一个。 入夜,恰有一片薄云遮住了月色,只隐隐约约地透出些光,宫里也安静下来,除了摇曳的烛火,只剩下宫卫们巡逻的脚步声。 一个黑衣劲装的人影一闪而过,胥漓对这个王宫太熟悉了,闭着眼他也能找到风颜珏的寝殿,但他还是装作不知道,和风颜珹认真研究了进宫和撤退的路线。 躲过宫卫跃窗来到寝殿中,风颜珏已经睡下,他悄悄来到外间值守的宫女身后,干净利落地拧断了她的脖子,推门来到内间,胥漓拔出腰间的匕首挑起床幔,风颜珏已经熟睡。 凝视着这张脸,胥漓忽然觉得有些蹊跷,不对!虽然长着和风颜珏一样的脸,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风颜珏,他熟悉风颜珏的身形,此刻躺在床上的绝不是他。 也好,看来这是公主的计策,他便将错就错佯装不知便是了,毕竟这人的脸易容的与风颜珏一模一样。虽然如此,却不知道这床上躺着的究竟是谁,胥漓决定还是按原计划,他将匕首刺入,避开心脏半寸,床上的人勐地睁开眼睛高唿一声,宫卫闻声沖了进来,胥漓赶忙跳窗逃走。 他沿着商定好的路线撤退,身后的王宫已经乱作一团,他涂在匕首上的假死药此刻应该起了作用,只等着汪敬远去确认风颜珏的死讯了。 「汪将军!有刺客刺杀陛下!」当值的宫卫来报,汪敬远佯装惊讶的从床上跳起,其实他今晚就在等着这个消息,「陛下呢?陛下可有受伤?」「陛下,陛下……」跪在地上的宫卫已经吓得不成样子,「陛下心口插着一把匕首,怕是,怕是……」「什么?!」汪敬远脸上大惊,说着披上衣袍抓起佩剑就往寝宫去。 等他到达寝宫,宫卫、宫女、近侍、御医跪了一屋子,人人都在掩面抽泣,他奔到床前,看到风颜珏胸口插着匕首,衣服上大片血迹,又探了探鼻息,没有丝毫气息,他颤抖着抓住高庸贤:「陛下,陛下……」 「陛下……崩了!」高庸贤泣不成声,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放声大哭,他们哭的不是风颜珏,而是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宫卫听令!」汪敬远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陛下虽已崩逝,但兇手不能逍遥法外!今晚在此当值的,全部给我拿下候审!宫内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 「汪将军,老奴看还是传书长公主,请她回来……」「来不及了!」汪敬远打断高庸贤,「长公主的出使队伍此刻已快到云胥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请端王殿下和景王殿下进宫主持大局。」 宫外,风颜珹和风颜珣也在等着宫里的消息,胥漓蒙着眼睛被人架到议事厅,「得手了没有?」风颜珣紧张的直起身子问道。 胥漓解下眼上的黑布:「王爷放心,万无一失,天敬帝已死。」「好!」风颜珹也难掩激动,等了这么多年,这一刻终于来了。「来人!」风颜珣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拿我的令牌,令瑞京驻军,全城戒严!」这尧华,终于要成为他的天下。 风颜珣和风颜珹来到宫内,所遇之人对他们比平日更为恭敬,因为人人都知道,天敬帝没有子嗣,长公主又远在千里,现在有资格继承者王位的,只有他们。 「兄弟一场,我们想见陛下最后一面。」来到寝殿外,风颜珹神色哀伤的对高庸贤道。 他必须亲自看到风颜珏的尸身,亲自确认他已经没了气息。高庸贤擦了擦眼泪,引他们入内,风颜珏胸口的匕首已被拔出,换了干净的衣服,御床也已收拾干净,看起来分外平静祥和。 风颜珣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探风颜珏的鼻息,气息全无!他与风颜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我们一定会找出兇手,以慰陛下在天之灵。」「老奴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位王爷恩准。」高庸贤垂首道。「何事?」「老奴想一直陪着陛下,直到入葬。」他抬手抹了抹泪,这一夜之间头髮仿佛又白了许多,看起来更显苍老。 「高总管忠心耿耿,本王自然应允。本王和端王还要处理刺客及其他事宜,寝殿就交给高总管了。」「是。」 离开寝殿,风颜珹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前面风颜珣的背影,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第五十五章 端景反目 「公子,全城戒严了,外面全是瑞京驻军。」凌光跑进来禀报,气息有些凌乱。 「宫里如何?」这么快,还好一早让焕阳进了宫换下风颜珏,披衣起身,凌光上前想帮他更衣,贺兰夜之摆了摆手,「焕阳有没有消息?」 「尚未有消息传来,外面有人瞧见端王和景王已经进宫。」凌光把四周的灯都点起,望星楼一时间亮如白昼。「去请西冷将军过来。」「是。」 不大一会,西冷痕跃窗而入:「动手了?」「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但瑞京此刻全城戒严,端王景王已经出手了。」贺兰夜之展开一张瑞京地图,「公主府和宁翼王府一定成为重点『照顾对象』,好在我们已经提前把府兵转移了。」 第68页 「我即刻出发,到宫中召集人马,你送信给岳济之,让他带着府兵和公主留下的凤羽营与军司主事赵骏汇合,控制住庆远侯和文康侯,把守住王宫各个出口。」西冷痕有条不紊的说着,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说这么多话。 虽然少赴战场,但作为宫卫统领,哪怕天地易主,他也必须沉着应对,因为对尧华王室来说,宫卫,意味着最后的希望。 贺兰夜之点头:「同时我会传信给距离最近的平城守军,以勤王清君侧为名,发兵瑞京。一旦端景在众人面前暴露真实意图,咱们就按计划行事。」「好。」西冷痕与贺兰夜之对视一眼,转身跃窗而去。 「凌光,你去把火把点上。」贺兰夜之一边吩咐,一边起身来到望星楼登云阁最高的阁楼上,阁楼四面都是大窗,从这里看出去,公主府,甚至整个瑞京,尽收眼底。 凌光打开顶窗踩着梯子来到房顶,点燃了房顶的火盆,红色的火焰在黑暗的夜空中跳动,这是公主修建望星楼时修的小型烽火台,用来传递信息。 贺兰夜之凝神望着两个方向,不一会,岳济之的府上亮起了火把的光,赵骏的府上也有火光亮起,「他们已经收到信了,把火息了吧。」 凌光用沙土熄灭了火盆,顺着梯子下来,贺兰夜之拿出一块令牌和一封信:「这是本王的信物和亲笔信,交给缇双,让她与西冷将军留下的三个人,照计划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平城守将手中,以救瑞京。」 缇双在顾青洛身边多年,是目前府上可用之人里功夫最好的,再加上西冷痕留下的三个轻功上乘的,仍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贺兰夜之眉头又拧了起来。宫里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事。 「各位军爷,我家主子让我来问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凌光来到府外,假装打听情况。「没什么事,老实待着就行。」守门的士兵不耐烦道。 「那这大半夜的,各位军爷辛苦了,婢子让人准备点酒菜,给各位军爷解解乏。」说着凌光招唿一声,几个婢女端着酒菜出来,在门口摆起了两张桌子。 这些看守的士兵三更半夜在这站了这许久,早就飢肠辘辘了,眼看着酒菜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两张桌子,都暗暗吞着口水,可都犹豫着不敢过去。 当中有两个胆子大些的,走到桌前吃了几口,未见异样,便拿起烧鸡、烤鸭大口吃起来,其他人看得眼馋,也纷纷靠过来大快朵颐,就在此时,空中四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月色中。 「哎哎哎!都干什么呢!」一个巡查的小头领经过,见这景象连声呵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不怕吃死自己!再有擅离职守者,杀无赦!」士兵们闻言赶忙回到原位,凌光见状也吩咐撤了酒菜,她望了望平静的夜空,缇双应该已经出去了吧。 缇双和那三个人飞掠到城门外,在城墙拐角处守卫薄弱的地方,三个人如那日进攻城门一般,一个踩着一个向上跃起,缇双在最后,跃上城墙再翻身飞落墙外,贴着城墙边寻到一处阴影,顺着阴影钻进树林找到早已准备好的马扬鞭奔平城去。 那边西冷痕离开公主府后,躲开层层守卫进入王宫,一声唿哨召唤几日前就已分批藏身在王宫各处的密军。黑暗中,这只神秘的军队又开始悄无声息的集结。 西冷痕来到寝殿,这里的守卫已经松懈,他越窗而入,殿中只有高庸贤一人。 「陛下怎么样?」西冷痕一边留意着门外动静一边低声问道。「陛下在密室中很安全。」高庸贤也压低声音,「小公子却有些蹊跷。」「怎么回事?」 「老奴本以为小公子是按计划行事,服了准备好的假死药,但在帮他包扎更衣时,却发现假死药仍在他身上。」高庸贤拧着眉,想不明白,「可小公子四肢柔软,并不是真的死了,老奴不知为何会如此。」西冷痕刚想上前查看,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只好闪身躲到床下。 「高总管,末将奉端王景王之命前来请陛下的御体到宫门,以消诸位大人的疑虑。」汪敬远推门进来,说完也不管高庸贤什么反应,推开他吩咐几个人把风颜珏的尸身抬进一口临时准备的棺材里,「暂且委屈陛下了,待今夜事了,末将马上吩咐为陛下安排棺木、丧礼。」说着便抬手招唿将棺材抬走。 风颜珣和风颜珹吩咐以陛下崩逝召集群臣,两个人一同往宫门口行去,一路上风颜珣都颇为兴奋:「真到这一天,仿佛做梦一般,二弟,我们此番是否太过顺利了?」 景王闻言不禁思索,自他们行动以来,确实没遇到什么阻碍,顺利的有点让人不安。 风颜珣知道,他这个二弟是个心思重的人,只要用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他便会再思再想,此时便是自己独享王位的机会。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王位只有一个,先下手为强。 见风颜珹陷入沉思,风颜珣袖中露出了一截匕首,带着寒光破风刺出。 「王爷小心!」胥漓冲出来推开景王,利刃刺穿了他的后背,胥漓反身一掌拍在端王胸口,风颜珣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涌出,没了动作。 从今夜他回到景王府,就被风颜珹授意混在宫卫中贴身保护他,胥漓要等的也就是这一刻,借端王这一刀,彻底取得景王的信任。 「今夜端王行刺陛下,现又想加害于本王,幸得几位相救,待会还请在众大臣面前给本王做个见证。」风颜珹冲着面前的这些宫卫一躬身,然后来到风颜珣的尸身边,轻声道:「大哥,棋差一招,来生再会。」 第69页 王宫门口,被召集来的群臣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乱成一团,有的人坚信天敬帝没死,有的人提议传信长公主,有的则在争论端王与景王谁才可当重任。 汪敬远带着风颜珏的御体出现,他用佩剑击了击地面,众人停下唇枪舌剑看向他,一看之下皆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景王缓步走出:「各位大人,今晚陛下遇刺,已然崩逝,然兇手也已经毙命,乃是端王风颜珣。」此言一出群臣都炸开了锅,一时间场面混乱,汪敬远又用佩剑勐击一名士兵的盾牌,众人才逐渐安静下来。 「端王,不,风颜珣,行刺陛下,后又企图杀死本王,幸而被宫卫拦阻,混乱中当场毙命,在场的有十几名宫卫,本王不会说谎。」风颜珹停下来,见无人出声,便用目光示意礼司主事李祯。 李祯会意,站出来道:「先帝已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情,景王殿下找出了谋害陛下的真兇,于理,现在景王殿下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请景王殿下莫要推辞,速登正位,以安群臣之心,安天下之心。」 风颜珹向前一步:「那么本王……」还不等他说完,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怎么,孤尸骨未寒,二哥就这么急着登上这王位?」 第五十六章 尘埃落定 「怎么,二哥很怕见到我?」这熟悉的声音让风颜珹不敢回头,但他又不得不回头,风颜珏明明死了,自己亲眼所见,不可能有错,一定是贺兰夜之在虚张声势,对,一定是他捣的鬼。 风颜珹心跳如擂鼓,缓缓回身,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倒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站在那里的,正是如假包换的风颜珏! 风颜珏头戴二龙戏珠金冠,身穿金线九龙袍,负手立于宫门前。 「你……」风颜珹不愿相信这样的打击,自己明明计划完备,不可能的,不到最后,输赢尚未定论,「你是什么人!陛下明明已经崩逝,休要在此假冒陛下,妖言惑众!」 群臣还没从陛下「復活」中缓过神来,听闻景王此言,又都狐疑的瞧着眼前这个陛下。 风颜珏冷笑一声,此刻决不能被风颜珹牵着鼻子走:「二哥啊二哥,你还是太心急,以你的谋略和手段,你若是能沉住气,仔细检查、控制宫内各个通道和宫殿,怎么会没发现躺在那里的并不是孤?」 风颜珏眼神示意,高庸贤走到棺木前扶起里面的「风颜珏」,揭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仍透着稚气的脸——焕阳。 群臣中有人见此惊讶的叫了出来,一时间议论纷纷。「若是你不那么心急,等到将孤的人全部清理干净,完全控制王宫,即便是孤还活着,也无力与你抗争。可惜啊,功亏一篑。」 「此刻你就有力量与我抗争?」风颜珹已无法不再承认他的身份,只好避而不提,放手一搏,「宫卫守护的是王室,本王亦是王室,宫卫听令!拿下这个假冒陛下的刺客同党!」即刻有宫卫上前来围住了风颜珏,风颜珹像是松了口气般不屑道:「你不过有个老太监和一个死人,拿什么和我斗?」 风颜珏又笑,他这个二哥一向精明善谋,如今却是方寸大乱,谋略全无,「二哥,你又错了。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孤走到这宫门口了,都没有人向你通报?」 他说话间,西冷痕从宫墙上跃下,他的密军已经从暗处悄无声息的围住了所有人。 风颜珹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有西冷痕在这,胥漓又已经受了伤,他手下没有人能与之抗衡,但他仍不能放弃,「这也不过百人,双拳难敌四手,宫外还有瑞京驻军接应本王。」 风颜珹嘆了口气:「二哥,又算错了,你就没瞧瞧,这底下跪的,除了庆远侯和文康侯,岳丞相和赵骏将军也不在么?此刻他们恐怕已经带着公主府和贺兰王府府兵还有皇姐密诏进京的凤羽营和瑞京驻军对峙了,两位侯爷想来也是忠君爱国识时务的,自然是在他们的保护下在家中暂避风头。况且大哥已死,他的瑞京驻军你能不能调动,其实你也没底吧?」 「你……你……」自己到底算漏了何处呢,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明明已方才他已经掌握了大局……风颜珹此刻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大势已去,但他又不甘心,不愿接受,更不想就这么死去。 「其实你已经收买了平城守军,但是无奈,平城守军的将领是个怕事的,恐怕早已闭门谢客,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皇姐说过平城守将虽然容易墙头草,但胆子甚小又怕事,纵然是受了景王的恩惠和指示,只要他和皇姐的令到,也是不敢违抗皇命的。 到了此刻,群臣都已明白,这场宫变景王彻底败了,都伏在地上高唿陛下万岁。 风颜珹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眼中已完全空洞毫无神采,风颜珏道:「西冷将军,拿下吧。」 西冷痕刚往前走了一步,胥漓从宫墙上落下来,他后背已被血迹浸透,落在景王身边,他低语一句:「殿下,东山再起,尚未可知。」 风颜珹眼中光芒一闪,胥漓随即带着他腾空而起,西冷痕欲追,胥漓掷下一枚烟雾弹,等西冷痕跃出烟雾,两人早已没了影子。 「陛下,他们逃了。」「今日起宫卫统领由你暂代,瑞京驻军交由赵将军管理。」风颜珏见他要说什么,又补上一句:「孤说了是暂代,不会把你从公主府强拉出来的。」看着西冷痕安心了的样子,风颜珏内心暗暗翻了个白眼。 第70页 「今日天色已完,诸位爱卿也都折腾累了,今晚就都在王宫歇下,明日孤在与诸位商议今日之变。」风颜珏掷地有声,不容异议,风颜珹跑了,他不能再让剩下的人有机可乘,「带诸位爱卿去休息。」 宫卫和婢女带着一众大臣离开,西冷痕把焕阳从棺材里捞出来扛在肩上:「这个小子我带走了。」风颜珏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西冷痕便扛着焕阳走了,他的密军也随之消失在夜色中。 「高总管。」「老奴在。」高庸贤垂首。「煜太妃、恆太妃禁足宫中明日再行处置。这下该彻底清理一下宫内了。」风颜珏望着大臣们的背影,端王景王彻底倒了,有的人也该换一换了,从今往后,瑞京之内该是无忧了。 「传令赵将军,连夜查封二王府邸,所有人尽数关押。未免生变,两位侯爷府上仍需看守。另外全城通缉风颜珹,即刻起全城搜捕。」夜色渐渐平静,风颜珏呢喃道:「有姐如此,夫復何求。」 「王爷,门外的驻军撤了,现在在挨家挨户搜查。」凌光进来禀报。 「又忘了,叫公子。」贺兰夜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西冷将军回来了没有?」话还没说完,西冷痕跃窗而入,「西冷将军可是对这大门有什么意见?」 西冷痕并没有答话,他把焕阳放在榻上:「高总管说他没吃假死药,但是症状一样。」「没吃?」这是怎么回事,贺兰夜之用茶杯中的水沾湿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看起来是如同吃了假死药,「这可怎么办。」 「等。」西冷痕只说了一个字,便在榻边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也只能如此了。」贺兰夜之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书桌边,「凌光,研墨。」 今日之事已告一段落,他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写信告诉染儿,同时也一诉自己的思念之情。 第五十七章 寒月再临 「瑞京已尘埃落定,风颜珣身死,风颜珹在逃,皇弟正与左右丞相、宁翼王肃清朝廷,同时清理后宫。这次,才真算是坐稳了这把万人之上的椅子。」风戚染此刻坐在程毅驻军的大帐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景王筹划了这么多年,竟会如此沉不住气,实在是有些不像他。」苏明颜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实在不太理解,像风颜珹这样一个事事谨慎到极致的人,怎么会在最后一刻操之过急,弄得功亏一篑。 「三公子没经歷过那种天下大权唾手可得的滋味,」霍君离转着茶杯,他身子后仰倚在靠垫上,半眯着眼睛,语气里仿佛回忆着什么,字句间像是掀开了往事的一角。 「万万人之上的权利就在眼前,隐忍几十年,筹划几十年,都是为了这一刻,那种兴奋和激动,让人进入一种不真实的飘飘然里,仿佛已经天下尽握,人尽称臣。能在这种时候把持住自己的人,方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把持不住的,也便就是功亏一篑了,而这世上谋位的有多少,最后真正登位的又有多少,想想便可知了。」说完他将茶一饮而尽,颇为潇洒,又透着一种自豪和不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风戚染将桌上的密信递给旁边的天琴。天琴刚要拿着信退下销毁,霍君离示意她把信给他,天琴看向风戚染,后者点了点头,霍君离已经是主事,给他看看倒也无妨。 霍君离接过信,他的目的并不在于关心瑞京如何,而是为了看贺兰夜之是不是又写了什么让人作呕的东西。 一看之下,这个宁翼王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信中不时地有什么「吾思卿之嘱託,日夜谨慎,恐有丝毫差错,有负于卿」,什么「夜不能寐时常念卿颜」,什么「今大局已定,盼卿早归」,甚至还有「念昔日执卿之手,顾盼浅笑犹在眼前,只盼归来时能拥卿入怀,风雪不惧」。 「呸!」四公子这个「呸」力度之大,感情之深切,让苏明颜都是一愣,段漠云一下子噎住差点没背过气去。 风戚染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天色不早,都回去歇着吧。」三个人答了「是」便往外走,刚出了帐篷段漠云便拉住霍君离问方才看到了什么,苏明颜道:「无非是宁翼王诉说了些思念之情罢了,其他的事,并不值得四公子如此动怒。」 霍君离没答话,他此刻已经气的像只鼓气的蛤蟆,只想把贺兰夜之踹出公主府。 「其实四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动怒,宁翼王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公主的回信是如何说的才重要。」 听到这话霍君离抬起的脚还没放下,原地转了个圈转身抛下一句「你们先走」又回了大帐。 段漠云刚想跟着去瞧瞧,苏明颜拽住他:「别去凑热闹了,在公主身边待着,什么都想知道可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在段漠云身边的人,都会不知不觉的变成他的老妈子。 苏明颜一边这样想,一边又有些想不通,公主为什么留下段漠云呢,他身无长处,又单纯的像个孩子,于她而言帮不上任何忙,也没有任何用处,并不像是公主的作风,难道只是因为怜爱? 他不明白,对于公主,他始终不明白。 每当他以为了解她懂得她,以为自己是与她并肩而立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能醍醐灌顶的让他看清现实,看清自己与她的距离。公主身上像是始终蒙着一层厚厚的雾,这些年他穷尽所能,也不过是看到她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罢了。 第71页 霍君离掀帘入帐,果然风戚染正在写着什么,她抬头看了看:「我正好有事要找你。」戚染停下笔,「信你也看了,除了计划顺利,有件事我方才没有说出来。」 霍君离略一回忆:「焕阳?」戚染点了点头:「这件事有些蹊跷,他既没有吃下假死药,又为何会假死,我着实想不通。还有,据信中提到西冷痕所说,匕首离心脏不过半寸,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若说巧合,风颜珹不会派一个连毫无防备的人的心脏都刺不准的杀手,若说是有意为之,又是什么人在帮我们?」 「这个杀手,有九成是胥漓。」霍君离走到风戚染的矮几旁盘膝坐下,「我看自打这个胥漓到景王府之后,颇受重用,这次该是出自他的手笔。至于他是在帮我们,还是另有所图,现在还难说。也有可能……」霍君离拖了个长音顿住了,他手撑在矮几上托着腮,一双幽蓝的眼睛望着风戚染:「也可能是爱慕公主呢。」 风戚染原被他看的有些脸上发烫,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抓起案上的信笺拍在他脸上,霍君离仍是欠揍的笑着,一边拿开信笺一边偷瞄信的内容,除了嘱咐贺兰夜之不可掉以轻心,就是担心风颜珹逃脱,并没有回应贺兰夜之的鬼话。 霍君离一下子心情舒畅,一时间有些忘我,拉过戚染的手:「听说这附近有一处瀑布颇为壮丽,不如明天去瞧瞧。」 戚染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有些失神,这双手的指节比他略粗一点,指尖也没有他柔软,握着的力道也大一些,不像他总是轻轻柔柔的,好像生怕弄疼了她一样。 「公主?」「嗯?」风戚染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继续写信,「那就去看看吧。」 入夜,戚染一个人在帐中,她半躺在床上望着帐外火盆透进来的跳动火光,眼睛渐渐合上,一阵不易察觉的风从耳边擦过,戚染一下子警觉起来,有人从后窗进来!她依然闭着眼睛,手上却已经凝了内力,全神贯注的感受着空气的流动。 寒风乍起,戚染掌心一转身体错开利刃往床里顺势倒去,握着兇器的手微微一顿,寒光也跟着一转逼近她胸口。 戚染侧身滚开双掌内力勐的拍下,不过一瞬人已立在床边。「本宫还真是低估了你,来的挺快。」黑影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利刃破空朝戚染脖颈而来。 戚染向后急退,瞥见身后就是案几,她向后一踏微微腾起直直扑在了那柄匕首上,利刃穿透了她的肩膀,温热的血沾在拿着匕首的手上。 邪月一下子呆住了,他勐的松开手后退一步,风戚染会主动撞上他的匕首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你……?」 大帐外的天琴和玉棋早就听到了声响,急得团团转,不停向帐内张望,无奈公主早就吩咐过,对邪月的「小花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邪月来找她,不可阻拦也不可声张,更不可让几位公子知道,否则严惩不贷。以至于此刻两个人心急如焚,却不敢违她的令,只守在帐外仔细听着动静。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戚染没有拔出匕首,只是后退了几步坐在案几上。 邪月警惕的眯起眼睛,他仍站在原处,甚至仍保持着后退的姿势,准备随时逃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要忏悔,到九泉之下跟若姐姐说去!」 「你就这么相信阮君寒?相信我杀了你姐姐?」戚染语气里有些无奈,「你可曾去查证过?只凭她死在我府上便是我杀了她?我一个杀人兇手,为什么要留着她的信物?我是有愧,愧在没能早点看透她的心思救下她。」戚染自袖中拿出玉扇,黒菩玉的扇坠映着帐外透进来的火光轻轻摇晃着。 「什么意思?」邪月的语气有些松动,双眼紧盯着那枚玉坠。「不如听我讲讲,看这个故事和阮君寒说的有什么不同。」戚染抬手抚了抚自己的伤口,暗中运气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否则话还没说完血先流光了。 「王爷,切不可气馁,捲土重来未可知。」血不断涌出打湿了后背的衣衫,胥漓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将风颜珹带出王宫,两人趁夜色躲在一条废弃小巷的杂物堆里。 「捲土重来?山穷水尽,本王已是无路可走了。」风颜珹目光呆滞,颓然坐在墙角。功亏一篑,多少年的积攒一朝耗尽,还有什么本钱捲土重来。 「王爷,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到北奕去,借北奕再谋事。」「北奕?」风颜珹自嘲般的一笑,「你以为北奕王那个老妖怪会帮我?我已经是一颗失去价值的棋子,他根本不会帮我,甚至还会用我的人头和风戚染做一笔交易。」 「不,王爷,」胥漓目光坚定的看着风颜珹,他必须要让风颜珹跟他一起去北奕,作为他进入北奕的引路石,「我们手中还有筹码,我们仍然有和北奕王谈条件的机会。」 筹码?风颜珹眼中突然一亮,对了,风戚染的信物!足以调动尧华所有军队的信物!北奕王虽不知这东西有多重要,他们却晓得。北奕王不知如何利用,他们知道。「胥漓,本王果真没有看错你!走,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你治伤,然后离开尧华。」 离开尧华,听到这四个字胥漓心中有些酸涩,主意虽然是他提的,但是从今往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或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吧。 第五十八章 有美人兮 「洪献四十三年,因我处处与煜妃、恆妃作对,父王令我从宫中搬至崇华苑……」 第72页 当年她为了维护颜珏,与煜妃和恆妃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二妃整日在洪献帝耳边哭闹,再加上她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有染,惹得洪献帝不快,便将她赶出去自立门户。二 妃只想着图眼前清净,风靖寒却知道,这个女儿离开了宫中,他将更难掌控,对她也变得更加冷酷无情。 适时正值风靖寒执着于扩充疆土,望自己能千古留名,而邻国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国力相对较弱的山琼和云胥。 山琼为免战事,将当时被称作天下第一美人的小公主送到尧华和亲,洪献帝便顺水推舟,称自己已逾不惑,公主年纪尚幼,入hougong便是委屈公主,也为天下非议,请公主暂居尧华,待储位确定,便令储君迎娶公主,日后山琼公主便是尧华王后,两国永世交好。 山琼虽有意示弱交好,洪献帝表面上欣然接受,也做出了示好的样子,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 他知道自己此番决定必会惹得几个皇子相争,而这个山琼公主最适合的去处,便是崇华苑,如若能做些文章……那既可以藉机整治风戚染,又可重提战事拿下山琼,一举两得。 遂在洪献帝的谕旨下,山琼国来的天下第一美人,住进了崇华苑。 澹臺若来的那天,长长的随行队伍穿城而过,引得瑞京百姓纷纷上街想一睹芳容。 戚染并不在意这位美人有多美,她在乎的是洪献帝想要利用这场和亲做什么。以她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断不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开疆扩土的机会。 所以待山琼公主面见过洪献帝,戚染便让青洛带人去接她,自己躲在后院小竹林里闭目思索。 「公主,若公主已接到,安排在西边院子,公主可要去看看?」青洛站在她身旁轻声道,生怕扰了她的思绪。「不了,所有的事都随她,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她绝不能在这齣事。」 「是。」青洛刚想退下,戚染忽而睁开眼睛叫住他:「等等,她这一路可有与其他人接触?」「没有,」青洛略一思索,想起了什么,「出宫的时候正碰上端王与景王,两位王爷与若公主搭话,颇为殷勤。」戚染不屑道:「黄鼠狼。」 「即是和亲公主,不是应该留在宫中,就算不在宫中也该给她一个单独的住处,为何要安排在这里?」青洛看得出,公主对这个安排颇为不满,便藉此问让她将不快发出来。 风戚染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和亲公主?你见过哪个和亲公主是养在和亲国等着定储君再嫁的,若是五年不定储君她就要等五年,十年不定她就要等十年,这分明是个人质。父王把她放在我这,无非是把皇子争斗的矛头转向我,既让他们鹬蚌相争,又可以找我的不痛快。」 「陛下是否太不考虑公主了。」青洛嘆道,风靖寒对他这个女儿也太狠心了些,她前线征战有功,又替他杀人卖命,现在被赶出宫不说,还要再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他从来便是这样,我不过是他时时都想置之死地的棋子罢了。」风戚染站在摇曳的竹叶下,风吹动了她的髮丝和衣摆,让她的背影显得更加凄冷。 青洛上前伸出双臂从背后环住她,他曾恨她入骨,可在这朝夕相伴间,他慢慢发觉,眼前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玉面修罗,也不过是个无可奈何的可怜人罢了,「公主若被置之死地,青洛便陪侍死地,不论生死,不离公主左右。」 风戚染靠在他怀中,她有些分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此刻靠在他的臂弯里听他说这些话,她倒愿意相信他所说是真,唇角便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澹臺若来到崇华苑的第一个月,除了婢女僕役,只见过几次青洛,既不出门,也没有人来看她,所有来自各种王族的邀约,统统被风戚染拒之门外,她就安静的呆在这个小院子里,仿佛被宅子的主人遗忘。 「公主,这个奉安公主也太过分了,我们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她都没露过面,就派个男宠来打发我们,我们公主是来和……」秋儿还没抱怨完,澹臺若打断她:「奉安公主跟我们这些公主可不一样,她是浴血沙场的大将,自是有许多事要忙的。」 她听过许多风戚染的故事,甚至痴迷听她的故事,虽然母妃不许,她总是千方百计的打听,还偷偷地记录下来,常常翻看。她迷恋那血染沙场中白衣飘扬的身姿,嚮往那杀伐果断的长剑白绫,沉醉于一个又一个关于奉安公主的传奇。 和亲本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但来到尧华,住进崇华苑却让她兴奋不已。 本以为到崇华苑的时候就能见到她,却没想到,在宫门口等着她的,只是奉安公主的一个男宠。 虽然失望,但她还是安慰自己,住在一个宅子里,总会见到的吧,然而一个月过去,仍是一片衣角都没见到,下人们也都很小心谨慎,从不告诉她奉安公主的事情。 澹臺若有些难过,但她还是替风戚染着想着,兴许这阵子她真的无暇顾及呢。 「公主……咱们还要这样待多久啊……」秋儿虽知道公主对风戚染非常仰慕,但还是替澹臺若不平,也替她委屈,作为山琼唯一的小公主,天下第一美人,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却要在这异国他乡被迫和亲受尽冷落。 澹臺若抬起脸,小鹿一般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很快都会好起来的吧,再说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不必应付那些麻烦事。」 第73页 青洛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他本是例行公事来问问澹臺若是否有什么需要,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秋儿的抱怨,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没有进去便转身去了风戚染的书房。 「公主。」青洛扣了扣虚掩的门,风戚染放下手中的地图示意他进来,「若公主已经来了一月有余,公主一直未去看过,随行的侍从已有微词,这样下去恐有人会说三道四,公主可要去看看?」 「随行的侍从?」风戚染挑了挑眉,「澹臺若如何说?「她倒是一直在替公主说话。」青洛说完,风戚染思量片刻道:「明日是乞巧节,就说我请若公主一同去灯会,问她是否愿同往。还有,给她准备一个面纱。」 「是。」青洛从书房中退出来,来到澹臺若住的院子,她正在树下的阴凉里与秋儿下棋,「若公主,明日乞巧节,瑞京会有盛大的灯会,我家公主问公主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 「灯会?」澹臺若愣了一瞬,继而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真的?长公主要跟我一同去?」她兴奋的像个小孩,激动的拽住了青洛的衣袖,风戚染竟然要带她去逛灯会,这对一直被遗忘在这个小院子里的她来说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直到秋儿轻轻咳了一声,澹臺若才反应过来放开了青洛。 「是,公主邀请若公主同去灯会,若公主可愿往?」「若自然愿意,请公子代若转达谢意。」澹臺若盈盈施礼,青洛忙扶住她:「若公主客气了,前些日子公主军务在身,对若公主多有怠慢,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不碍事,若并不在意,也请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若公主大家之风。既是如此,青洛便去与公主回话,告退。」澹臺若点点头,她脸上早已泛起淡淡的红晕,一起去逛灯会,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吶。 第五十九章 乞巧灯会 「公主,我看若公主对今日的出游颇为高兴,昨日她听到这个消息竟欣喜到有些失态。」青洛一边说着一边帮风戚染系好披风整理头髮,「你觉得是真是假。」风戚染转过身看着他。 「不像是假。」青洛有些拿不准,风戚染近来虽然教他不少权谋之事,但日子不长,他对此道尚没什么把握。 风戚染点点头:「识人断事并非难事,多见见自然便能看透了。面纱送过去了?」「送过去了,若公主对带着面纱出游并无抗拒之色。」戚染再次颔首:「时候差不多,走吧。」 青洛微有些惊讶:「公主是说带我一起?」「是啊,不是你说的,不离我左右?」风戚染笑道,那笑容映着门外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幅如梦似幻的美人画卷,「先去若公主住处,她来后我便不曾去瞧过,此番再不去便有些失礼了。」 青洛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来到西院,澹臺若刚刚梳妆完,正站在院子里照镜子,见到风戚染进来一愣。 她曾无数次想像过风戚染会是什么样子,眼前她踏着橙红的夕阳,白衣似雪,髮丝如黛,丹唇浅笑,眉目如画。此刻她手中无刀无剑,与澹臺若想像的画面有所不同,眉目间的清冷之色,倒是很符合她脑海中风戚染的形象。 「前些日子军务繁忙,未来像公主请安,怠慢之处还请公主谅解。」风戚染最说着道歉的话,言语间的姿态却未放低,她想看一看,这个澹臺若小公主如何应对。 澹臺若慌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长公主姐姐言重了,你是要忙大事的,我挺好的,青洛公子照顾的很周全,并没有怠慢。」 长公主姐姐?戚染眉尖一挑,一个很有趣的称唿,「天色渐暗,正是游灯会的好时候,若公主咱们这就走吧。」澹臺若欣然点头,跟着风戚染来到大门口的马车。 到闹市区尚有一段距离,马车上风戚染一上车便习惯性的闭目养神,她鲜少有同一个不熟识的人共乘一车的时候,便也不记得要与澹臺若说上一两句话。 青洛被这凝滞的空气压的有些不自在,平日里与风戚染单独相处,也不见得说许多话,气氛却很让人舒适,此刻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在不时地偷偷瞟公主,他感觉分外的不自在,于是道:「除了万寿节,瑞京最热闹的便是乞巧节了,听说乞巧节这天会有盛大的灯会,整条街上每个摊贩都挂着花灯,每隔几步就有一家是卖灯的,各有机巧,形制各异,长长一条街上没有一家是重样的。女子将心仪之人的名字写在灯下挂的木牌上,挂在街尽头的姻缘树上祈求姻缘,故而有些世家大族、风流公子,暗自较劲,看谁得的牌子多。城外的越河也有许多放河灯的,将烦恼忧愁放入河灯随河水漂走,祈求生活平安顺遂。」 「那还真是有趣。」澹臺若对这次出游无比期待,她虽是山琼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却也很难有机会离开王宫到街市上去。 她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灯火,那跳动的无数火光像雀跃的小鸟,等着人与之玩耍。 「今夜还会有珍宝拍卖,有些甚至能与御品比肩。」戚染开口道。 「公主,到了。」天琴掀开车帘道。三人下了车,澹臺若看到各式花灯和精巧小物兴奋的这瞧瞧那看看,青洛也颇感兴趣,戚染便让他随意去逛,不必拘谨,自己则跟在他们两人身后慢慢走着。 「公主姐姐!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澹臺若举着一盏兔子花灯跑过来,戚染见她雀跃的像个孩子,便也笑着点点头,澹臺若顺势抱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 第74页 没走几步,手中突然被塞进了一根小竹棍,戚染低头一看,是一盏莲花琉璃灯,琉璃映着跳动的火光变换出奇妙的色彩,「既然来了,公主便也应一应景提一盏灯吧,青洛瞧着这盏灯颇为不俗,很称公主。」 戚染刚想说什么,前面一声锣响有人扯开了嗓子喊道:「珍宝拍卖!拍卖珍宝!金银玉石天下奇珍!没钱买也来开开眼界喽!」「我们去瞧瞧吧!」说着澹臺若便拽着风戚染挤进人群里,青洛也跟了进去,挤到台前又是一阵鸣鼓声,女侍鱼贯而出,每人手捧一件罩着红绸的珍宝。 管事高声道:「祥云金丝碗!」第一件红绸被揭开,木盘上放着的是一只白玉碗,碗上刻着祥云,并以金线镶嵌,小巧玲珑。 女侍托着玉碗在台上走了一圈,管事又高声道:「紫玉雕花簪!」第二件红绸被掀了起来,后面又陆续有碧玉笔、金钏子、雪貂皮等等,越到后面越是贵重,最后压轴的是七宝珊瑚树、百年太和东珠和一把羊脂玉扇。 「呀真漂亮!」澹臺若望着那把玉扇赞嘆道。又一声锣响,拍卖开始,自然是从普通些的物件开始拍,戚染便道:「这场拍卖没有一个时辰是完不了的,我们往前去吧。」 「哦。」澹臺若有些失落,她喜欢那把羊脂玉扇,一来她带来的都是些嫁妆,自己并没有很多银子,不知道这玉扇到底能拍个什么价钱。二来这压轴的东西肯定是要最后才拍的,断没有让长公主陪她在这站上一个时辰的道理。 戚染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吩咐了天琴几句,转头道:「前面就是姻缘树了。」 三人来到姻缘树下,树下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笔墨,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说笑,有的拿着写了名字的木牌展示,有的悄悄写下名字不让别人瞧见。 澹臺若跑到桌前在兔子灯下面的木牌上写了一个名字,寻了一个角落的树枝指挥婢女把灯挂上,瞧见他们往这边看还特意叫到:「公主姐姐你们不要偷看哦!」 戚染闻言笑了笑,澹臺若像一只雀跃的小鹿,蹦跳着跑回她身边,「公主姐姐不写一个么?」澹臺若拽着她的袖子,一双圆圆的眼睛眨啊眨的瞧着她。 风戚染暗嘆这莫说男人抵抗不住,就是她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心都有些化了,她轻轻拍了拍澹臺若的手:「我就不去了。」 「公主不去,青洛可要去挂上一盏灯了。」戚染闻言一愣:「那是姑娘家……」还没等她说完,青洛迳自走向木桌,在小木牌上写下名字后一跃将手中的灯挂在了最高的枝丫上,然后若无其事的站回到戚染身后,戚染看向他,青洛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未解释。 「若公主,这是公主送与您的见面礼。」天琴捧着一只雕花的紫檀木盒来到澹臺若跟前,「给我的?」澹臺若抬头有些疑惑的瞧了瞧风戚染,后者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呀!」澹臺若打开盒子欣喜的叫了一声,盒子里是把羊脂玉扇,温润雪白无一丝瑕疵,正是方才拍卖的那把。打开来左上角刻着一个「若」字。 「你既喜欢便送与你,刻了你的名字,便生生世世都是你的东西了。」方才戚染见她对这玉扇十分喜欢,这把玉扇也确实是个难得的稀罕物,便吩咐天琴以高价在拍卖前买下这把扇子刻上名字送给她。 「哇!姐姐真好!」澹臺若抱着风戚染欢喜的不知该怎么好,眼泪都险些下来了,风戚染这一晚上也从「长公主姐姐」到「公主姐姐」最后成了「姐姐」。 戚染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忽然头顶一声巨响,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一个接一个绚丽的烟火照亮了漆黑的夜幕,「哇好漂亮!」澹臺若开心的跳起来,笑弯了眼睛。 然而璀璨的光影下,青色的颀长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花灯和烟火的光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戚染想起青洛与澹臺若差不多年纪,本该是青春年华却都身不由己。一个合家灭族,颠沛流离,一个被迫和亲远离故土。让她想起自己的十六岁,战场黄沙血溅五步,过着不知生死的日子。 她转头看澹臺若,却见她慌乱的低下头,整个脸颊都红扑扑的。风戚染顺着她的眼光,越过自己便是青洛了,难不成这丫头看上了青洛? 第二天一早原本是各家公子、风流雅士炫耀自己得了多少牌子、虏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却都被一件新鲜事盖了过去,这专给女子祈求姻缘的姻缘树,却有两个木牌写了女子的名字,且还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在一众写着男子名字的木牌中,显得格外别致。 被写了名字挂在树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尧华的长公主,奉安公主风戚染。此事传得满城风雨,风戚染得知后想了一想,只是挑了挑眉笑了笑,并未说什么,随手把一只琉璃杯赏给了来报信的玉棋。 第六十章 英雄救美 「公主,」青洛端着一盏参茶进来,「大皇子递帖子想请若公主到郊外菊园品茶听琴。」 「品茶听琴?这是风颜珣会干的事?」风戚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争这个名义上要选的储位,竟都打着澹臺若的主意,「他还真能委屈自己。」 「大皇子、二皇子和hougong那两位多次邀请,再回绝恐怕不好。」青洛道,公主虽然是为了避免给自己惹麻烦,但也是在保护澹臺若。 「姐姐,」澹臺若从门外进来,带着她独特的欢快气息,她瞧见青洛微微蹙眉站在一旁,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鲁莽,失了皇家公主的仪态,「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第75页 「不碍事。」风戚染笑道,自赏灯之后,她便对澹臺若生出些怜爱来,她只有颜珏一个亲弟弟,顺安虽也与她亲近,但始终拘谨,像是隔着层什么,倒是澹臺若,像是她的亲妹妹一般,「也是在商量你的事。」 「我的事?」澹臺若不解。「大皇子想邀你去品茶听琴,我尚在犹豫。」「推脱太过恐会闹到御前,公主三思。」青洛接道。 「姐姐不必为难,我愿意去,左右也不过喝喝茶而已。」澹臺若道,她觉得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风戚染轻嘆一声「去的时候万事小心,风颜珣可不是什么善类。」 第二天一早,澹臺若便被风颜珣的马车接到了郊外的菊园。 她环顾四周,正是菊花初放的时节,花朵尚未完全绽放,少了几分热闹,却多了几分素雅,园中有一座小亭,亭中走出一个年轻人,红袍玉带颇为华贵,「公主殿下,能请到公主殿下实在是颜珣的荣幸。」 「大皇子客气了。」澹臺若盈盈施礼,随风颜珣进入亭中。婢女放下亭子的纱幔,只留一面,从这面看出去有一黄衫女子坐在花丛间,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把古琴。 「江姑娘的琴乃是瑞京一绝,正配这清雅景致。颜珣想着公主高贵脱俗,必不屑那些花里胡哨的俗物,特意寻了这处地方,请公主前来游赏。」风颜珣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黄衫女子,清越旷远的琴声便从她的指尖流出。 澹臺若微微低头:「劳大皇子费心了。」若是和她一起听曲的人是姐姐就好了,澹臺若一边若有所思的喝着茶,一边想着改天花都开了再和姐姐来这里赏一次景,一定比和这个大皇子有趣许多。 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欢菊花呢,若是姐姐不喜欢菊花,那便换一处地方,姐姐一定知道许多比这里景致更好的地方。对了,姐姐会骑马,若能和姐姐共骑一骑…… 想着想着脑子越来越混沌,视线也渐渐模煳起来,澹臺若觉得她此生都没有这么困过,但残留的意识告诉她此时睡过去有失礼仪和身份,她努力站起来却险些歪倒。 「公主你怎么了?」秋儿想过去扶她却被风颜珣的婢女拦住,「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公主!公主!……」 「吵什么,我们殿下不会亏待了公主。」风颜珣的近侍一边说着一边同婢女将秋儿拉出亭子,亭中只剩下了澹臺若和风颜珣两个人。 澹臺若听到秋儿的喊声,却听不清她究竟在喊些什么,也实在没有力气转过身去看她。她摇摇晃晃的站着,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意识逐渐模煳的她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任何力气再去多想,甚至没有力气恐惧,思绪逐渐变得空白。 「公主这是怎么了?」风颜珣装作关切的样子,神情颇为担忧,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丝淫笑。 他起身欲扶,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澹臺若的一片衣角,一阵风吹动了纱幔,他不过是眨了一下眼,触手可及的美人就突然不见了。 待他抬头,澹臺若已被一袭白衣搂在怀中,「风颜珣,你好大的胆子,竟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 姐姐?是姐姐来了么?澹臺若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手却牢牢的抓住了风戚染的衣袖。 「风戚染,你私闯爷的地方,才是好大的胆子。」风颜珣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你的地方!」风戚染斥道,「你若不想此事闹大,最好给本宫闭嘴。」说罢她抱起澹臺若径直离开,风颜珣气的直喘粗气,却半个字也没敢说,只得由着她离开。 戚染飞身上马,扶着澹臺若靠在自己怀中。澹臺若混混沌沌的闭着眼睛,风声从她耳边略过,可这风越吹,她就越热,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不自觉地伸手拽自己的衣领。风戚染低头见她双颊绯红,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服,眉头一皱加快了手中的马鞭。 回到崇华苑时澹臺若的衣服已被她自己扯得不成样子,风戚染抱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转身将一件披风铺在屏风后的寒冰榻上。待她再回头时,澹臺若已将大半衣衫扯落,风戚染眉头锁的更深,她将只着亵衣的澹臺若抱到寒冰榻上,澹臺若却依然哼哼唧唧的滚来滚去,险些从榻上滚下去,风戚染只好同她一起躺在榻上抱着她,不让她乱滚。 冰冰凉凉的寒冰榻疏解了燥热,澹臺若渐渐安静下来,她把头埋在风戚染颈窝,身子紧紧的靠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澹臺若觉得脑子一点一点清醒过来,恢復了些意识,她忽然觉得很冷,努力往面前温暖的怀抱里挪了挪。 「冷么?」姐姐的声音好温柔啊,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无意识的点了点头。「那该是没事了。」风戚染起身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你先休息。」 天色渐暗,澹臺若迷迷煳煳的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风戚染正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卷书。 「姐姐。」澹臺若坐起来,这一起不要紧,被子滑落,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只着亵衣?! 「我,我……」澹臺若回想起自己脑袋不清醒的时候所做的事,一下子涨红了脸。 风戚染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往后要事事当心,若要出门我会派天琴跟着你。」澹臺若「嗯」了一声点点头,声音小的如同蚊子。「你再歇会吧,待会我让人把晚膳端到这里来,我有些事要处理。」风戚染扶她躺下便离开了。 第76页 待她离开,澹臺若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脸颊又烧起来,却不自觉的笑出声来,一副小女儿的扭捏神态。 从房中出来,风戚染来到青洛房中,「云胥使节什么时候到?」「就在这三五天。」青洛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七哥可在其中?」「说是文书上并未有七王爷的名字,但今日有七王爷的信。」风戚染喝了口茶,接过青洛递来的小纸卷,展开看过便放在烛火上烧了,七哥乔装混在使节队伍里不知是和用意,云胥此番来使,恐怕是怕战火烧到自己头上。 第六十一章 香消玉殒 「公主!」澹臺若从风戚染的房间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门秋儿就扑过来抱着她哭,「公主怎么说也是堂堂山琼国的公主,怎么能让他们这么欺负,尧华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简直欺人太甚,我们回家吧公主,回家让陛下做主……」 她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澹臺若扶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掏出手帕给她擦去眼泪,「秋儿,大皇子一人之过,不代表尧华所有人都如此待我,你瞧,姐姐不是及时去救我了。再者,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千里迢迢嫁到这异国他乡来,父王替我做不了主的。」 「那,那我们就去洪献帝那里告他,看看他儿子干的好事!」秋儿气道。「秋儿,你太天真了,在这里,你难道还指望洪献帝会给我撑腰?即便是他的儿子做的事再蠢再荒唐,他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劝我大事化小罢了,若我将此事闹大,于我并不会有半分好处。」澹臺若将手帕叠好放在石桌上。 「那……那我们就这么任人欺负吗……」秋儿又哭起来,公主的命怎么这么苦,明明是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却要受这样的委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国公主,他们多少要顾及。还有姐姐呢,她不会任由别人欺负我的。」说到风戚染,澹臺若脸上又不自觉的挂上了笑,秋儿撇嘴道:「一提起奉安公主,公主就是这副样子。」 可是奉安公主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公主的依靠呢,秋儿忧心忡忡的想着,澹臺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再发愁,这些事也非是我们能左右的。」澹臺若明白她们进了尧华的门,便身如浮萍,受些委屈也是必然的。 这天一早,风戚染来到澹臺若院中,她正拿着一只小瓷罐收集竹叶上的露水。 听见有人进来,澹臺若转过头,早起未及梳妆,有几缕碎发落在耳边,更衬得她香腮胜雪粉雕玉琢,半落的衣袖露出她纤细的手臂,十指纤纤捧着一只白瓷小罐。当真是面若桃花目含情,肤如凝脂眸如星,强一分则冷傲,弱一分则憔悴,风戚染觉得,这天下第一美人说的果然是不错的,佳人如玉,我见犹怜。 「姐姐,」澹臺若见是她,便把罐子递给秋儿,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姐姐怎么来了?我收集了露水想给姐姐做清荷露呢。」「回来再做,等会用过早膳收拾收拾同我进宫,今日云胥使臣进京,父王设宴款待,需提前进宫去。」 「云胥?」澹臺若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云胥来使,七王爷乔装混在其中,却因突生变故,我、青洛、七王爷三人遭人暗算,辗转至应元谷,再回瑞京时……」 风戚染顿了顿,她的脸已经因流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她讲这个故事的语气,并不是像是讲给对面的邪月听,更像是讲给自己,讲给那个回忆里的美人,「我却没注意到,你姐姐……」 风戚染回到崇华苑,青洛重伤尚未痊癒,君书钰刚刚解毒身体也需休养。风戚染便把君书钰留下,未同使节队伍回云胥。 休养了几日,风戚染才想起澹臺若除了刚回来的时候露过一面前来探望,这些日子一直未出现,实在不像她。 风戚染来到她的住处,澹臺若正坐在房中出神,秋儿叫了她三声才反应过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不在的日子受了什么委屈?」风戚染坐在她旁边问道。 澹臺若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像是拼命挤出来的:「哪里会受委屈呢,姐姐多虑了,不过是这些天见姐姐身体不好,颇为担心。」 「我没事,不必挂怀。我听说颜珏请你进宫去了?」戚染语气似是不经意的一问,澹臺若却不自然的挪开了眼微微低头道:「三殿下请我进宫去游赏宫中花园,我瞧着他并不知道姐姐不在府上的事,怕坏了姐姐的事便没有告诉他。」 她低着头,旁人瞧着像是害羞的模样,风戚染却知道并非如此,颜珏确实倾心澹臺若,但澹臺若却无意于他。 「若,我知你所意,但你我之间仅止于此了,我视你为亲妹妹,并无其他,所以……」风戚染微微停了停,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对澹臺若打击甚大,为了让她听清后面的,特意停了一停。 「所以,不管你要做什么,未来往何处去,不必为我牺牲,你我一场缘分,我只需你记得这句话。」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不是她听不到身后澹臺若刻意压低的哭声,只是再不狠心,就迟了。 只是她不知道,心念一动,便早就已经迟了…… 之后澹臺若便再没接受过风颜珏的邀请,日子也并未生什么波澜。 半月后的一个阴雨天,风戚染从外面回来,天琴来报:「公主,若公主出门了,说是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不让婢子跟随。婢子说是公主吩咐的,怕若公主有危险,没想到若公主大发脾气,婢子怕惹得若公主不高兴,便没有跟去。」 第77页 「发脾气?」戚染皱眉,她还从未见澹臺若因什么事发过脾气。「是,若公主把桌子上的东西全砸了,还说若被她发现暗中跟随,便去御前告公主一个软禁她的罪名。婢子不知若公主缘何如此,只好让玉棋远远跟着,不让她发现。」 「她确实是如此说的?」风戚染眉头紧蹙,澹臺若一反常态必是有什么事,「她人呢?备马我去……」她话音还没落,玉棋已经奔到跟前,顾不上全身湿透急声道:「公主!若公主她……若公主在湖边自尽了!」 「什么?!」风戚染觉得有道雷噼在她头上,一声唿哨唤来墨钧直奔湖边。 她在雨中挥鞭催马,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盼望找到澹臺若时她仍能欢喜的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叫一声「姐姐」。 然而赶到湖边时,她看到的,是秋儿坐在湖边抱着澹臺若的尸身哭的声嘶力竭。 风戚染从马上飞身下来,她跪在澹臺若身旁,指尖拂过她的脸,风戚染的手在颤抖,她把澹臺若抱在怀中,整理她被雨水打乱的髮丝,抱着她坐在大雨中,想起她笑的弯弯的眼睛,她也笑了,戚染抱着她起身,转过身,带人追上来的青洛忙打着伞迎上来,扶着她到马车上。 上了马车,玉棋掀帘进来:「公主,秋儿,秋儿姑娘也……」风戚染闭了闭眼:「带她回去吧。」 「秋儿姑娘说这是若公主给公主的信和玉扇。」戚染接过信打开,纸张已经有些湿了,字迹还未晕染,信上字迹清秀而温柔:与姐姐一朝一夕,皆是若的造化,姐姐曾言不要为姐姐牺牲,若明白,姐姐不愿负若,而若之心意,姐姐亦知。愿来生,君为儿郎,妾相随。 戚染低头看了看澹臺若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握着玉扇闭上了眼睛:「把湖围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第六十二章 梦里幻 「她自杀了?」邪月瞪着眼睛,他无法相信,「不可能!为什么?!你说谎!」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风戚染嘆了一声,「我打了大小上百仗,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仇家遍地,多一个澹臺若,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邪月似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却无法消除疑虑,又问:「她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在的那段时间,她收到了你们父王的密信,之后陆续有信件往来,具体内容我并不知晓,大概也就是让她做内应之类的吧。留给我的那封信,她说她不愿牵连我,也不能放下作为山琼公主的责任,唯此法才可两全。」 人住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不是不知道澹臺若与山琼王的密信往来,一来她没有任何立场,要求澹臺若违背自己的父亲背叛自己的国家,二来她也不愿意对一个自己视为妹妹的人,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只要不牵连颜珏,其他的她提防些就是了。 却没想到,一面是珍爱的人,一面是家国大义,最后把澹臺若逼入绝境。 至于山琼王到底要做什么,是什么逼得澹臺若在两难之下选择了自尽,风戚染始终不知道。 因为她刚带着澹臺若回到崇华苑,天还没黑瑞京驻军就围了宅子,传陛下口谕,山琼公主意图不轨,两国邦交就此作罢,奉安公主亦有同谋之嫌,即日起禁足崇华苑。 待那漫长的禁足结束时,山琼已国破,她派人到处寻找若的弟弟,却一无所获。 「那我姐姐葬在哪里?」邪月红着眼眶,他已经被风戚染说的话动摇了。 「就在那片湖下,我命人打了一副水晶棺,把她沉在湖下,将湖改名作若湖,建公主府时划进了公主府的范围。」风戚染见他眼中泛着泪光,看来还是有几分信了她的话的,便接着道:「事实如何,总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查证,你可以去查,我所说是否属实。不过你要小心阮君寒和殷连伯,一旦他们知道你有所怀疑,一定会动杀机。」 「如果你所言有虚,我一定会再回来杀你。」邪月说罢从后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大帐中没有了说话声,天琴和玉棋在帐外听到「咚」的一声,等了一会没再有动静,赶忙冲进帐里,只见风戚染倒在地上,左肩被一把匕首贯穿,血染透了半边衣衫。 「公主!」两人惊唿,「来人!快去请三公子四公子!快!」 苏明颜和霍君离一个拔匕首包扎伤口,一个用内力护住心脉,直到包扎妥帖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霍君离拧着眉看苏明颜在风戚染手腕上搭了良久的手,不过此刻是当真担心,并不是打翻了醋罈子。 苏明颜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舒了口气道:「流的血太多,身体虚弱,得好好养着。」「没有大碍就好。」霍君离松了口气,「你先回吧,有事我叫你。」苏明颜点点头舞墨便推他出去了,待出了大帐,苏明颜又回望一眼,他方才之所以失神,是想到这次公主又是重伤流血不支,若是一直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别说五年,就连两年都活不到。 想到这他心口有些闷,「师父所着的那本书可带了?」「带了,回帐中婢子就去取。」舞墨答道。师父临终前交给他一本书,说来不及取名字了,里面的内容或可帮到他,苏明颜曾粗略看过,还未来得及仔细研读,书里或可有什么办法,能保公主的命更长些。 恍恍惚惚间,风戚染又站在若湖边,远远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周围有浓浓的白雾看不清样貌,戚染却能感觉到她在笑,笑得很甜,她好像叫了一声「姐姐」,声音缥缈虚幻,听不真切。 第78页 戚染想上前些,却始终靠近不了,忽然白雾吞噬了一切,「若!」她想叫,想喊住她,可就是无法发出声音。 戚染在浓雾中摸索着,碰到了什么,她警惕的收回手,面前有一张脸渐渐清晰起来,眉如远山面似玉,眼中似笑非笑,薄唇微抿。 戚染伸出手去,她颤抖的指尖想再碰一碰这张脸,「青洛。」她很想再叫他一声,告诉他只要他悔过,她便原谅他了,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却依然发不出声音。 指尖离那张玉颜还有一寸,他忽然动了,青洛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玉冠,他把玉冠递出来,戚染伸手去接,他却手腕一翻,玉冠掉在地上,碎了。 青洛的身影淡进了雾里,玉冠的碎片还留在地上,戚染蹲下身看着这些碎片,她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捧在手中。 这只玉冠是她特意为青洛打造的,父王寿诞的宴席,她执意带青洛同去,为他打造了第一只出席宴会所用的发冠,这只玉冠镂空雕着仙鹤白莲,以金线装饰,簪头是起舞的飞鹤,簪尾暗花雕着祥云,怕太重还特意命人做的极薄。 这只发冠她是用了心思的,赴宴的那天亲手给他带上,告诉他:「我的人,自然要处处高人一等的。」她记得说这话的时候青洛愣了愣,然后笑了,笑的很美。 她还记得那天她牵着青洛的手,在大殿上字字掷地有声:「陛下下旨家国同庆,各位大人皆带家眷,陛下亦有几位娘娘相陪,我风戚染不过是带心爱之人赴宴,有何不妥!」她话语中不容置疑的气势,堵住了满殿的议论纷纷。现在,也只剩下了这些碎玉残片。 戚染看着手中碎片,周围的浓雾渐渐散去,周围化作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努力的睁开眼想摆脱这无尽的黑,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煳的身影。 「醒了?」戚染点了点头想坐起来,肩头传来一阵疼痛她才想起受伤的事。「先别动,当心伤口。」霍君离扶着她靠在软垫上。 「公主醒了?」段漠云跑过来,苏明颜也转过轮椅来到她床前。「我睡了多久?」声音沙哑微弱,霍君离忙倒了杯水餵她喝。 「公主都睡了三天了。」段漠云趴在床边,「我都急死了。」「吓着了吧。」戚染费力的勾出一个笑,「这三天可有什么事?」 「今早琪云来了,奉命带人来接驾。」霍君离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别说话了,多歇着,有事有我们。我已经跟琪云说了,待公主好了再启程。程毅那边我也知会了,让琪云他们暂留在驻军中。」「嗯。」戚染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霍君离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苏明颜上前搭了搭脉,道:「我去吩咐做些温补的膳食。」出了大帐,舞墨迎上来:「公子回去歇一会吧,您这几天一直研究医书都未曾休息。」 「不碍事。」苏明颜的心放不下来,公主虽醒了,身体却依然虚弱,需得好好调养,但公主定然是不愿意一直躺着的,而她的身体又禁不住太强的补药,十分难办。 「染儿受伤了。行程要耽搁一阵子。」君书钰将手中的信放在烛火上烧了,看着站在窗前的白色背影,「她受伤了你也不关心?」「受伤本就是常事。」白影没有回头。 「你也太狠心了些,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君书钰将尚未燃尽的纸扔在桌旁的铜盆里。「怜香惜玉我向来是会的,但你你语气如常,便是她已无事了,若她尚未脱险,你又如何会安坐。」白影道。 君书钰轻笑:「你倒是了解我。」「从里到外,你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白影转过身,唇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君书钰也笑着站起身,心道:染儿啊染儿,这次便让你瞧瞧你这道貌岸然的师父的真面目。 第六十三章 初入云胥 「再不启程,别说给云胥王祝寿,便是给他贺年都要来不及了。」在床上躺了十天,风戚染终于忍不下去了。 「云胥都城这么远的?」漠云挠了挠头,要走半年时间?没听说云胥这么大啊。 「哪有这么夸张。」霍君离虽然这么说,却依然按风戚染的要求吩咐下去:「收拾一下,准备启程。」 琪云在前开路,使团顺利到达了云胥都城昙城。 漠云把脑袋从窗户收回来,小声嘟囔着:「明天就开败了。」 「昙城取云聚集处之意,也可做云中之城,并非昙花一现。」戚染喝了口茶道。 漠云没想到她会听见,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小小的应了声「哦」。霍君离刚想调侃他几句,窗外却因鸾车进了城门而突然喧闹起来。风戚染不喜这种吵闹,皱眉闭上了眼睛。 霍君离颇有眼色的敲了车壁:「怎么回事?」「公主,城中百姓听闻公主驾临,都聚在路边想一睹芳容。」天琴掀帘进来,「琪云说此行七王爷已请旨,公主可住在七王府。」风戚染点了点头,霍君离掀开窗帘的一角瞧了瞧,外面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看来不管这天下将奉安公主传的多么不堪说的多么难听,甚至多么不屑,爱美之心还是人皆有之啊。 「这些人都是想来看公主的倾国之资的,公主这美人之名还真是天下皆知。」霍君离看着这些人恨不得把鸾车盯穿了,放下了车帘。 「那可不能让他们看到。」段漠云赶紧又整理了一下窗帘,认真的压了压边角,生怕外面的人看到公主。 第79页 「公主,到了。」到了七王爷的府门外清净不少,君书钰提前将门前清理了一番,此刻他站在门口看着风戚染的鸾车停下,与她可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怎敢劳动七哥在门外迎我。」戚染下车来到门前,望着面前这长身玉立,如圭如璧的俊美男子,松风鹤鸣不足言其雅,金灿玉翠不可比其华,正如民间所言,云胥七王爷,乃是个黑灯瞎火里仍能光华照人的人。 「这些年不见,七哥愈发光映照人了。」戚染与他一同进门,君书钰笑道:「染儿玩笑了,你才是这些年不见愈发让人挪不开眼了,我瞧着,」他回头看了看,「也添了新人了。」 段漠云也在后面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君书钰,他想弄明白四公子所说的七王爷与公主关系匪浅,是哪种关系,又是哪种匪浅。 「你一路上舟车劳顿,先休息,明日再觐见陛下吧。」君书钰道。 「不妥,我为一国使臣,行止便都代表尧华,若明日再去,恐会显得尧华自持国强,无礼傲慢,更会引得云胥王不快。有北奕强敌在侧,还是不要生些意外枝节。况且,」戚染声音放低了些,只让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这大哥近来开始对你不放心了,现在我住在你这,再耽搁觐见,恐怕他对你更不满。」 「呵,」君书钰轻笑一声,似是不屑似是嘲讽,「他从来都没放心过我,不过是现在慢慢显露了而已。」 「那就更不可了,你向来以贤王着称,不可因我而惹人非议,让人有机可乘借题发挥。」戚染回身道:「你们休息去吧,我进宫觐见。」「我与你同去。」君书钰道。霍君离本想说什么,听他所言一口气堵在胸口,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走了。 「公主可要早些回来。」段漠云望着她眨了眨眼,又偷偷看了一眼君书钰,戚染点了点头:「明颜你这几日多看着漠云,霍君离怕是又要犯病。」「是。」苏明颜笑着应了声,拍了拍段漠云的手臂,「走吧。」 「他当真动了杀机?不只是夺权而已?」去皇宫的路上戚染问。「这两者本无区别,夺权必要置我于死地,否则他怎能安枕无忧。」 「可是……」戚染有些疑惑。「你是否觉是得从边境到昙城太顺利了。」君书钰知道她为何疑惑,若是大哥真要治他于死地,必先要挑拨他和风戚染的关系,「这一路上我已经暗中处理掉三波了,每波刺客都是着我府上装束,武器刻有我府上的标记。」 「那你这大哥也太低估我们之间的情义了。」戚染笑道,若是这世上除了自己府上的这几个之外还有她可信任的人,那便是君书钰了。 因为这个人,是师父能带进自在天宫的人,师父信任的人,自然是不会害她的。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君书钰,便是在自在天宫,师父说此人是他的挚友,她可以全心信任。她和君书钰之间的「关系匪浅」,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你活着,当然无法挑拨,但如果……」君书钰没有说下去,风戚染已经懂了,如果她死了,她身边的人必会给她报仇,而他们和君书钰,是没有任何交情的,更谈不上了解他,云胥王便可以用他的性命了结此事。 「那又是为何隐忍多年,此刻却想起来要夺权。」戚染问道,「你既无子嗣也无姻亲,对他并无威胁。」 「有没有子嗣姻亲已经不重要了,陛下已被压抑了太久,他想掌权,也有人愿助他掌权。」君书钰笑了笑垂下眼帘,「一个把控大权的自家兄弟,自然是比不上『全心全意』为他谋划的外人了。」 听到这戚染便明白,这云胥王的靠山该是北奕,如此一来尧华腹背受敌,实在不妙,「若你主动交权,也没有迴转的余地?」 「这样天真的话,当真是你说的?」君书钰似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风戚染一愣,笑着摇了摇头,笑的是无奈,笑的是亦是自己,她与君书钰都非恋权之人,走到今日这般,实是时也命也。 待他们进宫与云胥王讲了些无谓的寒暄话又被赐了同进晚膳,回来已是月上梢头,戚染与君书钰说了几句话便回房休息。刚踏进自己的院子,她便觉得有异样,环顾四周却无甚发现。 进了房间却见有人坐在桌前,无聊的摆弄着一只茶杯,「本宫可是进错了房间?」风戚染一边越过他往内室走一边问。 「可巧公主进的就是自己的房间,」霍君离跟上去,「我有正事要说。」 戚染看了他一眼:「三句话之内说完。」 霍君离深吸了一口气「我方才感觉有人窥探此人武功不低也可以说颇高我使计炸他露了行藏我便跟了上去一路追到君书钰房外。」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我追到房外此人就没了踪迹本想进去看看但是被叶唐拦住我们俩打了一架他只赢了我半寸。」 「然后呢。」戚染对他用了什么计和何为赢了半寸并不关心。 「然后就是我质问叶唐他说府内并无异常他还让我不要管王爷的闲事。」 「没有了?」叶唐是七哥身边最信任的人,身手已是上成,也曾得师父调教,他若说没有异常,该是不会有错的,但是刚刚自己明明也感觉到了异样…… 「没了,是不是君书钰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霍君离问道,他对君书钰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不会,今日天色晚了,吩咐天琴注意七哥那边的动静,明日我会去问七哥。」「好吧。」霍君离极不情愿的应了,「公主早些休息。」 第80页 待他出去,戚染在窗前坐下来,望着外面挂着的半轮残月,也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她还有件事,想再当面问一问,才好让自己死心。 第六十四章 撞破秘密 「也不知道昨日之事他们有没有起疑,」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床上爬起来,「都是霍君离这小子炸我,若不是叶唐他便要追进来了。」 「你也有今日,着实难得。」君书钰已经梳洗停当,坐在桌前倒了杯茶,「谁让你鬼鬼祟祟的去偷看他们,染儿这样谨慎的人,怎会不起疑。」 「她就是活得太累了些,唉……」男子惋惜的嘆了口气。「不过说回来,你不打算让苏明颜给你看看?」君书钰话音未落,房中突然响起敲门声,男子警惕的看了一眼门口,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人道:「七哥,可起身了?」听到这个声音男子一个机灵窜上床拿被子盖住了自己。 「起了,」君书钰打开门却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染儿可有事?」风戚染刚才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又有些疑惑,不敢确认,遂道:「有些事想与七哥说。」 君书钰只好将她让进来,给她倒了杯茶:「何事?」「昨夜回房时我觉得周围有异,却未瞧见有什么,君离也说碰到高手跟踪,问过叶唐称并无异样。」风戚染一边低头喝茶,一边暗暗扫视屋内,目光定格在某处,不过一瞬,她将视线收回,抬头放下茶杯,「七哥若是有什么难处,莫要瞒我。」 「这个……」君书钰干笑了两声,「我确无难处,你们旅途劳顿,我听说也遇到不少事,许是精神紧张了些,哪有人敢在我的王府上闹事呢。」 「无事便是最好,若有什么难事七哥万不要自己扛着。」戚染说完便起身往外走,「七哥留步吧,我去看看他们。」「好,有什么需要尽可与我说。」 等她离开,君书钰关上门道:「走了。」床上的人掀开被子勐吸一口气跳下床:「憋死我了。」他拿起茶杯正想喝,「哐」的一声门被劲利的掌风砸开,一道白影立于门口。 「师父?」风戚染去而復返,她先前见君书钰说话时神色不对,以为有什么歹人藏在房中,却没想到一掌拍开门里面会是这样的情景。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师父大清早出现在七哥房中,和师父此刻只着里衣站在这里,哪个更令她震惊。 然奉安公主放浪不羁,总是见过些大世面的人,只是轻咳了一声:「师父早,徒儿鲁莽,先行告退了。」 剩下凌墨吟举着已经撒了一身的茶杯,在清晨的阳光下独自发愣。 若不是君书钰努力憋笑却没成功在旁边抖得花枝乱颤,凌墨吟怕是还要愣在这里站上许久。 「她怎得如此镇定。」凌墨吟换了件里衣,将衣冠穿戴停当。「染儿聪慧,你能带我进自在天宫,她自是知道非一般交情,不过是未想到此处罢了,再者染儿也不是拘泥于世俗规矩的人。」下人端上早饭,君书钰将筷子递与他,自己也坐下。 「都说了你起身早,不必等我用饭,会饿坏的。」凌墨吟喝了一口粥道。「你既知道,为何不能早起一些。」君书钰对他这么大人了依然赖床非常不能理解。 「我自来是个闲散的人,最循规蹈矩自律自强的便是教徒弟的那几年,当时只为的是端出一个师父的架子来,许是端的有些过了,让我这徒儿以为我就是这么个古板的人,后来看她对我如此尊敬,也就只好一直端着了。」凌墨吟扶了扶面具,这事他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师父也一向当的不怎么合格,实在枉费了乖徒儿对他的崇敬。 「我看你是怕在染儿面前丢了脸面。」君书钰笑道,「既然都已经见了面,用过饭便去找染儿问问苏明颜你这脸的事。」 「你这是嫌弃我?」他自打受伤一直带着面具没摘过啊,凌墨吟放下筷子痛心疾首道。「硌得慌。」君书钰没抬头淡淡的答了一句。凌墨吟一愣摸了摸面具的花纹,答了声「哦」。 「公主?」苏明颜三人与风戚染坐在院中闲聊,却见她坐在石桌旁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事?」风戚染摇了摇头道:「无事。」 「公主,七王爷来了。」天琴引着君书钰两人进来。 「师父?」霍君离和苏明颜看到君书钰身后的人,犹豫片刻异口同声,有些不可思议。霍君离虽没见过凌墨吟,但自在天宫和公主府寝殿都挂着公主亲手所画的画像,看了这么些年,不会认错。 「我哪来的这么多徒弟。」凌墨吟道,说着在风戚染对面坐下,「阿钰,你跟他们说吧。」他堂堂凌墨吟也能被人所伤,着实有些丢脸。「墨吟的脸被毒所伤,想请问苏公子可有办法治疗。」君书钰在风戚染和凌墨吟中间坐下。 阿钰?墨吟?苏明颜和霍君离惊掉了下巴。段漠云由于这两个人他都不认识,有些疑惑的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俊美男子。 「上次未及细问,师父是怎么受的伤?」戚染竟有一瞬间,不知道是该叫师娘,还是该叫七嫂,最后觉得还是原样叫的好。 「若不是他分神护我,也不会被毒伤了脸。」君书钰有些自责的望了望凌墨吟,后者把手覆在他手上,安慰似的捏了捏。 这一捏,捏的苏明颜和霍君离像被掐住了脖子,段漠云虽然不认识两人,也看出些端倪,一个眼瞪得两个大。 第81页 「花无念。」这三个字凌墨吟说的咬牙切齿,「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我能废他一次,便能废他第二次。」 当年花无念重伤风戚染,凌墨吟就差把他挫骨扬灰了,要不是风戚染伤重急需医治,他绝对会亲手把花无念烧成粉末再走。 「是花无念伤了师父?」「还有鬼未。」君书钰补充道。「或许该叫画听梧了。」戚染面对眼前两人交叠在一起手,并未像那三人一般小题大做,「师父大概想不到,当年的花无念,便是如今覆花门门主,画听梧。」 「当真?」凌墨吟有些不可思议,「难怪找不到他。」说着忽然站起来要走,君书钰急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去,先坐下,皎城路途遥远,这事不急在一时。」「让明颜先给师父看看吧。」戚染也帮腔道,皎城之事还有许多疑问,还不是杀画听梧的时候。 「前辈这边请。」苏明颜退到离众人远些的地方,凌墨吟跟过去,背对他们摘下了面具。 纵是苏明颜已有心理准备,看到的一瞬间仍是心里一惊。 凌墨吟是什么样的人物,芝兰玉树,谪仙入凡,是个与七王爷相貌不相上下的俊美男子,走在路上都会有姑娘投花的人,可如今,面具下的四分之一张脸,却狰狞可怖,容貌尽毁。 凌墨吟笑道:「很可怕吧。」「前辈是想将这伤疤去掉?」苏明颜想问七王爷是否看到过,却不想戳人痛处,于是作罢。 凌墨吟点点头:「可有办法?」「办法是有的,前辈也知道公主一直在用一种生肌去疤的药,涂在伤痕处,虽然极其痛苦却可以不留下疤痕,伤好之后不留一丝痕迹。但是,」苏明颜话锋一转,声音也压低了些,「前辈的伤口都已经癒合,若想消除,只能将现在这层皮肉削掉,再用药。但这样未免过于痛苦,若是王爷知道……」 「不必让他知道,不可告诉他,任何人都不要说。」凌墨吟不想让他看到面具下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知道医治的过程。 「那前辈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在下便替前辈医治。」「就今日。」凌墨吟想也不想答到。苏明颜怔了怔:「前辈莫急,尚有些东西要准备,明日便可。」凌墨吟点了点头重新带上面具,苏明颜便唤过舞墨去做准备了。 「如何?」见他回来君书钰问道。「小小毒伤还难得倒应元谷的谷主不成。」凌墨吟一脸轻松的笑道。 戚染颇为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苏明颜前面说的她是听到了些的,七哥不知那是个什么药,她却熟悉得很,虽然苏明颜后面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也能猜个大概,不禁拧了眉。 凌墨吟借着低头喝茶,看了戚染一眼,示意她不要说,戚染只得嘆了口气,又想起什么,道:「上次师父走时留下的字条,他……是不是……真的……」风戚染的声音有些颤抖,凌墨吟顿了顿,站起身来背对她:「人没了,该忘的,还是忘了吧。」 「啪」的一声,戚染手中的杯子,碎成了几半,一如梦中落在地上的玉冠,格外清脆。 第六十五章 王宫密谈 「你说谎。」回到房内,君书钰忍不住拆穿凌墨吟,「你说谎的时候从不敢看人,他既没死,你又何必这样瞒她?」 凌墨吟一笑,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还是你了解我,不过此事现在还不可让她知道。」 「为何?」君书钰不解的偏了偏头,见他这样子凌墨吟觉得分外可爱,箍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紧,「我给他安排了别的任务,让他在暗中助她。她若知道了太易暴露。」 「看染儿如此,着实有些不忍心。」君书钰转过身靠在他怀里,双手覆在他手上。「染儿不是因情误事的人,她的心志,非常人能比。」凌墨吟埋首在他颈间,贪婪的吸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 「这与心志并非是一回事……」君书钰正说着话,凌墨吟轻轻吻了一下他光洁的脖颈,却换来一记肘击,「啊!」凌墨吟吃痛松手,还顺带着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揉了揉胸口。君书钰拉了拉领口整理了一下衣袍:「青天白日的,你休想。」 入夜,风戚染换了夜行衣,躲过在屋顶巡视的叶唐,一个闪身跃进了君书钰房间。 此时凌墨吟正靠在软榻上将君书钰圈在怀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悄悄话。突然有个一身黑的大活人闯了进来,凌墨吟压掌翻身越过君书钰,以指为剑点在来人咽喉。 「怎么回事?」看清来人凌墨吟放下手皱眉问道,这丫头怎么越来越不解风情了,大晚上的闯人家卧房。 见师父面色不好,戚染低头道:「打扰师父和七哥休息,实为徒儿的不是。」 「染儿来。」君书钰没有理会凌墨吟,拉着戚染在桌边坐下,「可是有事?」戚染点点头:「确是有事。」 三人熄了烛火商议一夜,待天色泛白戚染才悄悄离开。以至于凌墨吟一觉睡到了正午时分。 用过午膳苏明颜给凌墨吟治伤,风戚染和君书钰站在门外,她从没见过七哥如此担忧的神色,往日不管何种遭遇,他皆能谈笑自若,今日却神情紧张坐立不安。 「七哥不必担心,不过是些旧伤,有明颜在大可放心。」戚染安慰道。「很疼吧?」君书钰喃喃着,「方才你执意叫我出来,我便知道了。纵是如此,他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拦不住的。」 第82页 戚染心中暗暗一嘆,七哥这样的人物,也有今日这般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时候。转而想想师父,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人在门外站到日落西山,夕阳余晖将尽,房门终于开了,君书钰忙上前问道:「如何?」「王爷放心,只需好生休养定期换药即可。」「多谢!」说罢君书钰便急急进门去看凌墨吟了。 「你神色疲惫,可是有什么不顺利?」戚染推着苏明颜往回走问道。「没有什么不顺,只是前辈一直忍着不出声,颇为辛苦。」戚染点点头,她自是知道是何种疼痛的,「这几天我有件事需要你做,万要保密任何人都不可说。」 第二天傍晚,戚染与君书钰一同进宫参加云胥王的寿宴,酒过三巡,云胥王退场,君书钰已有些醉态,「七哥?七哥?」见君书钰眼睛渐渐闭上,戚染晃了晃他的肩膀,君书钰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目光已有些呆滞了。 「送七哥先回去。」风戚染吩咐道,待王府的人与君书钰离开,她走到门口时看了一眼管事太监,低声道:「外臣有要事相禀。」说罢出门,假装欣赏月色站在不远处迴廊下。 管事太监闻言神色微变退出了殿中,不大一会便回到迴廊:「陛下吩咐,奉安公主远道而来,命老奴引公主瞧一瞧我云胥的王宫盛景。」 风戚染跟着他东游西逛,最后来到一座偏僻的宫院,门口仅有一名太监值守。 「公主请。」他示意了一下前面亮着烛火的屋子便退下了。风戚染推门进去,上前见礼道:「外臣见过陛下。」 风戚染环顾四周,房内只有云胥王一人,「云胥王好魄力。」「此处乃云胥王庭,本王乃云胥之主,公主亦是聪明人,自是不会做傻事。」云胥王笑着道,他面若春风,无一丝担忧之色。 「那是自然,外臣为尧华使臣,自以国体为重。」风戚染也笑着道。二人故作和煦的寒暄后云胥王问:「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听闻陛下要对七王爷动手?」风戚染依旧语气温和,云胥王却不再春风拂面,冷笑道:「公主是来当说客的?」 「陛下也说了,外臣是个聪明人,又如何会行这样的蠢事呢。」「哦?」云胥王颇有兴趣的眯起了眼睛,「那是何意?」 「七王爷势力遍布云胥,乃云胥真正掌握实权的人,陛下尚在他的股掌之中,想要对他动手,难。况且外臣的师父此时也在王府中,陛下想要动他,更是难于登天。但,」风戚染顿了顿,故意吊了吊他的胃口,「外臣与七王爷交情匪浅,想要下手,易如反掌。」 云胥王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微微皱眉凝视着风戚染:「公主莫不是在与本王说笑吧。」尧华奉安公主与云胥七王爷交好,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陛下不必怀疑,」戚染依然面色如常,眸中不见一丝波澜,「外臣先为尧华长公主,统兵之帅,后才为七王爷之友。」云胥王未接话,戚染接着道:「说来外臣与七王爷的情谊,皆因师父而起,七王爷可是外臣与云胥结成联盟最合适的人选,顺水推舟,外臣自然愿与他为友。然近日外臣听闻,陛下隐忍多年却此时想要动手,想必是有了靠山。」 云胥王神色微变,但仍未松口:「公主说说看,本王有了什么靠山。」「能给陛下做靠山的,必然也非一般人,有能力有心思搅动云胥朝局,且可以从中得利,陛下的靠山,来自北奕吧。」云胥王神色缓和了些,笑道:「奉安公主好手段,不过,这恐怕是从我那七弟那里听来的吧。」 「陛下所言不错,北奕相助陛下之事,外臣的确是从七王爷处得知。」据七哥所说,云胥王幕后之人行踪非常隐秘,前些天戚染抵达昙城之前,他安排在云胥王身边的宫人在其寝宫撞见一个黑衣人,此人鞋面上刺着一朵白梅,此信息传到他耳中的当晚,那名宫人就被暗杀了。 君书钰自然知道,风戚染和风颜珏曾遭刺杀,刺客的鞋面便是刺着白梅,而那场刺杀的主使者岳天禄,是北奕的人。 「那为何,公主不与七弟一起来对付朕呢?」云胥王一边笑着,一边盯着风戚染,「若是如此,七弟登位,岂不是对你更有利。」 风戚染从容一笑:「陛下久居帝位,自然明白,这一国之主,没有朋友,况且他对外臣知之甚多,若真是七王爷登位,绝不会如陛下这般好控制……」 「你!」云胥王被人如此贬低,怒不可遏,但因确是事实,他也想不出话反驳。 「陛下不必动怒,外臣就事论事罢了,到时候外臣面对七王爷和北奕王,实在是不好过。况且,想要彻底解决陛下和北奕出谋划策之人,非一朝一夕之事,北奕现在虽然只是帮陛下夺权,但无利不起早,北奕王也不是大善人,陛下一定是有所承诺吧。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尧华如今可说是腹背受敌,所以此刻争取陛下,才是解燃眉之急。」 风戚染今夜所说皆有条不紊,对答从容,无一丝窘迫无措之态,眼神坚定毫无波澜,云胥王沉默着凝视她半晌,似乎是想看透她是否真是如此想,「那你能给朕什么,你又想要什么。」 「外臣可以将七王爷的命交予陛下,但肃清朝纲、将七王爷的势力清除或是收归己用,是陛下的事,外臣不插手,毕竟,外臣不会帮陛下壮大云胥。」 「此话说的直白。」云胥王似是心情突好,大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第83页 「外臣要陛下立下国书,云胥从此为尧华附属国,可以不进贡、不朝见,但尧华要驻兵澜州。」 「公主打得好算盘,澜州乃是我云胥要塞,边境到昙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云胥王不快道。 「云胥与尧华同心,驻军自然会保证昙城安全,陛下可以仔细思量,是否值得。」风戚染作势要走,云胥王道:「等等。」他走到书桌后,依照风戚染的意思写好国书,却未用印,递与她道:「这便是朕的诚意,公主也该让朕看到诚意才是。」风戚染扫了一眼纸上所写,欣然道:「那是自然。」 第六十六章 血腥之夜 三天后 风戚染在苏明颜房中负手而立,不多时舞墨推着苏明颜进来,「师父怎么样?」「服过药睡下了。」苏明颜示意舞墨退下,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都已准备好了。」「七哥那边确认过了?」「是,公主放心。」 「噹噹当」房中传来敲门声,门口人道:「公主,是我。」「进来。」霍君离推门进来,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秘?」 风戚染将一个锦囊抛给他,霍君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金镶玉的小章子,一半黄金一半白玉,却像是天生长在一起一般,不是个普通的物件。 「这是七哥的信物,拿着它,我给你今日一晚的时间,把七哥所有的势力转移到你手里。」风戚染道。 「什么?」霍君离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风戚染面色却格外认真严肃:「有了这枚信物,再加上你的手段,该是没有问题。」霍君离好像明白了什么:「那叶唐?」叶唐是君书钰的亲信,贴身保护其安全,可不是这枚章子就能煳弄的,若他出来插上一槓子,想要完全掌握君书钰的势力可不容易。 「放心吧,已经处理了,所有障碍都已扫平,这是紧急传讯烟火,你只管大胆去做便是。剩下的,明颜会告诉你。」戚染将桌子上的一支烟火箭向前推了推。 霍君离拿起箭端详了一下:「明白了,公主放心。」戚染点点头:「明颜,你还要看住漠云,这段时间让他就待在房中,哪也不许去。」苏明颜点了点头。 门外天色渐暗,戚染从苏明颜房中出来,来到君书钰卧房,她进去不一会便出来了,手中多了一个与剑匣差不多形制的长匣子,天琴上前接过来,这匣子冒着透骨的寒意,还有一股血腥气,天琴没多问什么,戚染道:「找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宫。有件重要的礼物,要呈给云胥王。」 仍是那处偏僻的宫院,戚染示意天琴将匣子放在桌上退下,那匣子已开始有血水渗出,血腥气也更重了。 「奉安公主,这是何物?」云胥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匣子。「这便是外臣的诚意。」戚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云胥王上前打开了匣子。 打开的一瞬间云胥王倒吸一口凉气,神色有些许凝滞,那匣子中的,是一只断手! 这只手臂从齐肩处被斩断,透过鲜红的血液,云胥王能想像它活生生被斩断时是如何血涌如柱,以至于血污沾满了金绣锦缎的衣袖。 他定了定神,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掀开衣袖覆住的手腕,手腕上有一根细细的红绳,绳上编着一只木雕的小兔子,因长年佩戴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与这华丽的衣袖有些不相称。这是七弟那体弱所病又早逝的母妃亲手给他做的,这么多年他从未摘下过。但一个物件,还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云胥王将这条手臂翻过来,眯着眼睛细看,蓦然他睁大了眼睛,在手腕的右上处,有一处疤痕,这疤痕已有些年头了,他却记忆尤深,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那是他幼时贪玩,偷偷让几个太监陪他玩打铁花,结果没想到七弟来找他,滚烫的铁花崩到了七弟的手腕,为此他挨了很重的罚,父皇还让他每日亲自给七弟换药,直至他痊癒。 云胥王合上了匣子,「公主果然够诚意,不过,」云胥王笑了笑,「朕还要等公主全部的『礼物』到齐,才能将称臣的国书献上,否则,朕不放心吶。」 风戚染似是早就料到如此,并未有恼怒之色:「外臣明白,明日此时,『礼物』便在此处。」 「公主就不怕朕拿到了『礼物』不履行诺言?」风戚染一笑:「那陛下可是低估外臣了,外臣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陛下也曾听闻,外臣如何会想不到这层呢。」「那公主当如何应对?」云胥王对此颇有兴趣。 「七王爷的势力此刻已掌握在外臣的人手中,用这股势力敌对陛下或是连根拔起尽数覆灭,恐怕陛下都不想吧。」 君书钰的势力遍布云胥,在云胥几股主要势力中占了七成,若是他们成为敌人,他这个王位怕是岌岌可危,若是一下子被彻底清理,云胥与灭国无异,这个女人的手段够狠,但云胥王仍咬牙质疑道:「不是公主亲自接手?朕倒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他手下的人听命。」 「自然是泠葛王,霍君离。」风戚染欣赏了一下云胥王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的惊讶、不甘与愤怒,她对这个反应非常满意,一个曾经叱咤一方的一国之主,驯化一个王爷手下的势力,绰绰有余,更何况,他手里还拿着七哥的信物,「陛下放心,尧华驻军澜州之日,霍君离便会离开。」 「朕凭什么信你?」这句话暴露了他已无计可施的无奈,但此刻,他确实再无筹码与风戚染对垒。戚染理了理衣袍,抬步到门前离开,开门时留下一句话道:「陛下也只能信我。」 第84页 风戚染走后,霍君离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点燃了烟火信,如她所说,其他所有障碍都已扫平。 他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吐出一口血来,嘴角的血迹也不去擦,还顺手往苏明颜脸上涂了一点,后者一愣随即明白了。 不过一会,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人问:「是你传讯?你是何人?」 「在下是奉安公主的人,王爷遭高手暗算,在下听从王爷的遗嘱,用他亲手交予的信物和烟火讯,请诸位过来,说明原委,同时请诸位万不要听信他人谗言,受人挑拨。」 「遗嘱?!你什么意思?!」众人闻言皆惊,黑衣人中有另一人出声,听声音像是五十来岁。霍君离觉得这必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甚至是这些人的领头人,便道:「今日王府遭人暗算,王爷他……公主的师父凌墨吟前辈已去追行兇者,公主秘密进宫找云胥王算帐,王爷气绝前曾将大局托与公主,所以公主命我召诸位前来。」 奉安公主与七王爷的交情,他们这些人自然是知道的,那人似是仍有疑虑,便问:「那叶唐呢?」霍君离嘆了口气:「若叶唐还在,对方怎会得手?」言下之意便是叶唐已经死了,他接着道:「当时有三名高手出现,凌墨吟前辈和公主与之缠斗,没想到却是调虎离山之计,在下与叶唐技不如人,叶唐战死,在下亦是重伤。」 众黑衣人看了看他嘴角的血迹、苏明颜脸上的血迹,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王府,七分信了他的话。 那名黑衣人上前抓住霍君离的手腕探了一下他的脉,确实气血翻涌,受了内伤,沖众人点了点头,霍君离却是内心一惊,心道:好在有所准备,不然便要露馅了。 「你说有王爷的信物,在何处?」霍君离拿出了那枚章子,那名黑衣人神色一凛接过仔细查看,又双手递还,「确为王爷信物。能否,让我们见一见王爷?」 「这……」霍君离这下做了难,公主也没说有没有能看的啊。 霍君离正不知道怎么办,苏明颜道:「几位这边请。」十几个黑衣人跟着他们来到君书钰的房中,地上是大片的血迹,血迹一路到榻上,众人往榻上看,黑衣人中已有几人身形不稳摇摇欲坠,连霍君离都是一惊。 那榻上躺着的正是已经断气的君书钰!他本以为不过是公主做的一个局,此刻看到君书钰人就躺在这里,他心中震惊无发言说,这几日只有公主接触君书钰,难道……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去问。 「这……这些人怎如此歹毒!」几名黑衣人咬牙切齿的盯着君书钰被齐肩砍断的伤口。 「诸位放心我们一定竭力寻找,把王爷的手臂找回来。」「是什么人,竟有这样的能耐。」那名黑衣人问道。 「这里面自然是有云胥王,但他还没有这样的势力,恐怕是北奕在助他。」霍君离见形势差不多,接着道:「七王爷惨遭如此毒手,我公主府不会坐视不理,定要给七王爷之灵一个交代,给诸位一个交代!」十几名黑衣人齐声答道:「我等听凭吩咐!」 第六十七章 夜出昙城 「如何?」风戚染从宫中回来,苏明颜和霍君离都在房中等她。「自是办妥了。」霍君离语气中有些自豪,「不谈收服,我们只是帮忙,他们自然马首是瞻。」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七哥这棵大树一倒,那些心怀异想的、摇摆不定的也该显出来了,你注意着些,万不可乱了。」风戚染在桌边坐下道。 「云胥王那边可顺利?」霍君离见她没有称赞自己的意思,只好转了话题。 戚染冷笑:「一切顺利。」她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想起一件事来:「漠云怎么样?」「无事,已经睡下了。」苏明颜道。 「只要是有饭吃,天塌下来也不干他的事。」霍君离拿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刚想喝却瞧见公主正看着他,手腕一转递到她手里。 霍君离这个看眼色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戚染接过来一饮而尽,道:「若是顺利,明日晚上连夜离开。明颜你去告诉天琴,收拾行装,但不可为外人知。君离你留一下。」苏明颜答「是」便退下了。 「公主有何事?」霍君离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他饮下这杯酒,风戚染却一直没说话。 霍君离拎着酒壶站起身来,踱步来到窗前。他开了窗,明月当空,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霍君离斜靠在窗口与这轮明月对望,他不问她如何狠得下心杀君书钰,又如何与凌墨吟交代,她既然决定,他助她便是。 提起酒壶,清冽的酒落入喉中,「公主不说,我大概也猜得到。公主……是想让我留在云胥吧。」风戚染没有回答,霍君离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上来是自嘲还是不甘,亦或是悲凉,「你让我接手这一切的时候我便隐约想到了,你身边,也确实只有我合适。」 他又兀自看了会月亮,喃喃道:「凌墨吟不会杀了我吧。」「不会。」戚染终于出声,那声音离得那么近,霍君离转身,她就近在咫尺。 「君离。」风戚染贴近他,抬起头凝望他幽蓝的眼睛。霍君离听着她用从未有过的语调念着自己的名字,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几欲沉沦。 蓦地他抽身出来离开了那扇窗,也离开了让他意乱情迷的那个人。 灌了一口酒,霍君离道:「公主不必如此,我自会为你留下,若是今夜……恐怕我才是真的不愿留下了。」 第85页 「多谢。」戚染沖他施了个礼,这个计划她思前想后,最担心的,便是霍君离是否会同意留下,他已不再是雄心壮志的泠葛王,无心争斗,让他独自一人留在云胥周旋,实为强人所难。她赌的,不过是霍君离对她用情多深。 「公主不必对我说这个字,」他将酒壶放在桌上,站在门口背对着风戚染,「我早已是无国无家之人,在哪里都一样。」说罢便抬步离去。 走到院中,霍君离忽然停下,朗声道:「公主欠老三的,这下便也欠我的了。若我在云胥呆一辈子,公主便欠我一辈子。」 风戚染闻言笑着低头倒了杯酒,再抬头院中已空无一人,她饮下这杯酒,却填不满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心。 第二天傍晚,天琴按风戚染的吩咐寻来了一口能容一人的巨大箱子,箱子里铺满了冰块。风戚染亲自将一卷棉被包着的东西放进去落了锁,「觐见云胥王,就说尧华使团临行前有份别礼送与陛下。将这箱子绑上红绸抬着,使团队伍在宫门口等。」「是。」 那口箱子出现在云胥王眼前的时候,他轻轻皱起了眉,风戚染打开了锁掀开箱子,打开棉被,冰上躺着的正是他少了一条手臂的七弟,君书钰。 「他死了?」云胥王有些不快,「外臣可没有说是活的。」风戚染道,「况且死活对陛下来说并不重要。」云胥王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公主当真是无情,妄世人将你和我这七弟传的情比金坚。」 风戚染并未脑,笑着回道:「若是有一日陛下和谁当真情比金坚了,可记得告诉外臣,好让外臣瞻仰一番,长长见识。」没讨到什么便宜,云胥王冷哼了一声,将国书递给她,戚染接过国书:「陛下可别忘了,明日早朝昭告天下,外臣的人还留在王府等着驻军抵达。」 「公主莫要食言才好。」云胥王一口气堵在胸口。「那是自然。」戚染说完便抬步离去。 出了宫门风戚染上了鸾车道:「快走,赶在宵禁前出城。」鸾车一路飞奔,堪堪赶在宵禁前出了昙城,「玉棋、墨书,你们带着国书快马加鞭呈给陛下,沿路驿站换马或是让手底下人接应,务必尽早赶回去。回去以后告诉皇弟,国书上所提十万火急,不可耽搁。」「是!」二人齐声应下,催马而去。 「即是让她们先赶回去,公主为何要连夜赶路?」云画端上一盏参茶,跪在风戚染身后帮她捏肩。「我走的快些,君离的危险便少些,回程拖得越长,君离便越危险。」云画并未听懂,但也不再询问,在公主身边,不可过于好奇。 「公主没告诉他?」苏明颜问。风戚染轻轻摇了摇头,苏明颜对面的漠云已经眼皮打架,顾不上他们打的这些哑谜。 她挥了挥手示意云画不必捏了,天琴与怜香、舞墨上车来将案几撤下铺好被褥,段漠云几乎是刚沾着枕头便睡着了,苏明颜也很快睡下。风戚染靠在摇晃的车壁上,一夜无眠。 「王爷,前面便是北奕王宫。」胥漓与风颜珹歇在路边的茶摊,胥漓目光中透着疲惫,风颜珹亦是面有倦色。他的衣着虽然不再华丽,却依然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我们找个地方歇下,写封信给阮君寒。」 「是。」胥漓应了一声,风颜珏见他什么都没问,便反问道:「你就不问为何不直接进宫?」胥漓笑了笑:「王爷是在等人把我们请进宫,自己进宫和被请进宫,天壤之别。」 「如何能把信送给她?」「王城之内遍布北奕王和阮君寒的眼线,自然是和上次一样,等他们的眼线找上门。」 「你又如何确定上次那封信阮君寒收到了?」「自从那次被刺杀,王爷交给他们那封信,一路以来再没有丝毫阻碍,便是证明。」 「好!」风颜珹不禁称赞,「若不是本王那日过于心急,你我现在已成大事,又何须如此落魄。」 「王爷不必自责,是在下的疏忽,未能提醒王爷。此来北奕,必会将功补过。」胥漓低头道。 「你不也不必挂怀,本王在北奕,还需要你多多替本王谋划,待本王一雪前耻,你便是尧华第二个tiemaozi王。」 第六十八章 一言为定 「王爷,不知这位是……?」北奕王宫内一偏殿中,阮君寒从屏风后步出,一身红衣更衬得她姿态妖娆。 她这一声王爷,带着几分讥笑,听的风颜珹格外不舒服,但寄人篱下也无法发作,胥漓起身见礼道:「在下是王爷的门客,胥漓。」 「那你倒是忠心得很。」阮君寒在软榻上坐下,斜倚着靠垫,「那又是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在下只想凭本事做事。」 「这个理由倒也新鲜,」阮君寒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不知君寒是否有这个荣幸一观呢?」风颜珹知道胥漓极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脸,本想藉此出声浇一浇她的嚣张气焰,还未开口,门口有人声若洪钟:「爱妃又看上什么美人?」殷连伯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阮君寒,又看了看胥漓,「可是这位先生?」 阮君寒脸色有些发白:「君寒不过开个玩笑,陛下莫要当真。」「孤王也是玩笑,爱妃不必紧张。」北奕王走到软榻坐下,阮君寒紧跟上去跪在他脚边给他捶腿。 「你信上说,尚有办法扳倒风戚染?」殷连伯盯着面前的两人。被他鹰一般的眼睛盯着,风颜珹竟感到了一丝压迫感:「正是,不过要借陛下手中风戚染的信物一用,此外,本王还要一个人。」「什么人?」「岳天禄。」 第86页 「你怎么有把握此人在孤王手里。」云胥王眯起眼睛,风颜珹看了一眼胥漓:「岳天禄逃走的事是王妃授意本王帮忙的,逃出后他无处可去,自然会到北奕来。」 北奕王身子往后靠了靠,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他还有没有命?」「本王并无十分把握,只想赌一把他对陛下还有用。」风颜珹道。 「赌的好!」殷连伯大笑,「那便让他再多活几日。」风颜珹和胥漓对视一眼,岳天禄可不是个为尧华死而后已的硬骨头,殷连伯要杀他只有一种可能,岳天禄已经提供不出有用的信息,变成了一颗弃子。 「不过,」殷连伯收起笑容,眼中寒光乍起,「既然风戚染的信物如此重要,孤王又何必假手别人?」风颜珹一皱眉,他这是不想合作? 「陛下,」胥漓接话,「信物要调动的是尧华的军队,甚至是风戚染的凤羽营,陛下的人并没有我们熟悉,赢面自然也没有我们大。」 「孤王在尧华自有可用之人。」殷连伯盯着他,似乎颇有兴趣。「陛下在尧华已无有权有势之人,王爷虽然被通缉,但有了岳天禄和信物,尚可翻盘。」 「如何翻盘?」殷连伯问。胥漓笑了笑:「自然不能告知陛下。」殷连伯沉默着盯了胥漓半晌,忽而笑道:「好胆识,好谋略。爱妃,给他们在宫中安排住所。其他的事,改日再议。」说罢他便离开了。 风颜珹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阮君寒带他们来到离她寝宫不远处的一处偏院,看样子像是有人居住,「此处是本宫护卫的住处,其他闲置宫殿过于偏僻,不便于商谋大事,委屈王爷在此暂住。」阮君寒示意下人打扫出两个房间,刚想再说什么,一名小太监伏在她耳边说:「月公子回来了。」「让他去寝宫等我。」阮君寒神色微变,继而又面色如常笑道:「二位且先休息,本宫还有些事要处理。」 「月。」阮君寒进了寝宫,邪月正单膝跪在殿中,见她进来道:「邪月办事不利反被擒,坏了娘娘的大事,请娘娘责罚。」 阮君寒脸色一冷,语气也冷冽起来:「你可知道,你这一次失败,让我在尧华的布置满盘皆输!」「邪月知错。」「知错?」阮君寒气急,摘下一旁挂着的鞭子,一鞭抽在他背上,顿时皮开肉绽,「我这些年委曲求全,活的还不条狗!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那个贱人踩在脚下!你却毁了我的一切!」鞭子带着阮君寒的愤怒一次次落在身上,邪月直挺挺的跪着,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等她打累了,瘫坐在地上,阮君寒的眼泪落下来,那感觉像是穷途末路、黄粱一梦。 「邪月定会将功补过。」邪月仍跪着,阮君寒在地上做了半晌忽然回过神来一般,跌跌撞撞的过来搂住了他,「邪月,好孩子。我只剩下你了,你可要好好听我的话。」她擦干眼泪,怜爱的摸了摸邪月的脸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打疼了吧,我方才是气过头了,来,让我看看伤口。」 阮君寒拉着他坐在软榻上,指尖落在他背上,轻轻摩挲着,邪月皱起眉忍不住出声想提醒她不该如此:「娘娘?」阮君寒却好像没听到,低下头在他背上一吻,邪月一惊,像被烫着一般跳起来,道:「娘娘累了,邪月先告退。」 「谁?!」刚踏进院子,邪月就听到有人声,风颜珹和胥漓听到动静也开门出来,旁边的小太监忙跑过来:「月公子,是娘娘安排暂住此处,尧华来的客人。」 「尧华人?」邪月颇为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别碍我的事就行。」说罢迳自回了房间,景王见他如此傲慢也拂袖离去。 小太监跟着他进门,关上门低声道:「月公子,娘娘说让您看着这两个人,若是有什么事及时告知娘娘。」「这两个是什么人,还得我亲自看着。」「是尧华的景王风颜珹,和他的门客胥漓。」「知道了。」邪月倒了杯水,后背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他皱了皱眉。那小太监赶紧道:「奴才这就去请大夫,月公子稍候。」 入夜,邪月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风戚染所说的,他想知道自己的姐姐究竟因何而死,但却不知从何查起,对了,院里不就住了两个尧华人么,那个景王的门客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就从他下手。打定主意,邪月起身拿起月牙刺探进了胥漓房中。 有人进到房中,胥漓一开始便察觉到了,但这个人身上没有杀气,他便静静等着,直到一柄冰冷的利刃抵在他喉间,胥漓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少年,他毫无慌乱之色,问道:「月公子有何贵干?可是娘娘有什么要交代?」「你不怕死?」邪月把月牙刺往前推了推。 「月公子并不是来杀在下的,否则早就动手了,又何必如此虚张声势。」胥漓坐起身来,他是认得邪月的,却不知他为何而来。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邪月见他如此从容有些恼火,手中的月牙刺紧贴着他的喉咙。 「在下是景王的门客,月公子被擒送出的假信,导致王爷在尧华起事失败,无路可走,才会到北奕来,借北奕的力量东山再起。」胥漓道。 「你们是娘娘的人?」邪月试探道,如果他们是阮君寒的人,这件事还是不要问他的好。 胥漓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好说的模稜两可:「算不上,利益往来而已。」邪月似是松了口气,这小小的动作让胥漓心头一动,他打算一试:「我们与她不过是互相利用,景王想借北奕之力扳倒奉安公主坐上尧华主位,北奕亦想除去奉安公主这个大敌,毕竟有她在,北奕啃不动尧华这块骨头。利益一致,算是同盟。事败之后,王爷的势力被彻底清扫,北奕的隐藏力量也受损严重,我随王爷来此,是想抓住机会翻盘。只要我们仍有利用价值,北奕王便不会动我们。」 第87页 听他这么说,邪月放松了一些,不过是各怀心思互相利用而已,「在陛下和娘娘面前我可以帮你们,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胥漓问道。「你即是景王的门客,那也该认识风戚染了。」邪月盯着他,也期待着他的回答。「自然。」胥漓笑了笑,他自然是认识的,刻骨铭心的认识。 「山琼公主澹臺若是不是她杀的?」邪月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胥漓明白了,邪月怕是从公主那知道了真相,但是又不敢轻信,所以想方设法的想证实,但他假装不解:「月公子为何对这件陈年旧事感兴趣?」「别废话,回答。」邪月不耐烦道。 胥漓想了想,答道:「当时洪献帝昭告天下说山琼公主到尧华和亲却意图不轨,山琼国其心可诛,奉安公主疑似同谋,禁足崇华苑。后来洪献帝藉此搜查整个崇华苑,虽然一无所获,但仍未解禁,直到攻下山琼,除掉整个澹臺皇室,才下令解除禁足。」 胥漓发现,他在说这些的时候,邪月听的格外认真,便接着道:「因解禁之事未有诏书定论,所以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奉安公主发现澹臺若的阴谋手刃了她,也有的说亲眼看见大雨中奉安公主抱着澹臺若的尸身,还有的说澹臺若爱慕奉安公主,求而不得方才自杀。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过有件事却是真的,当天有多人看见澹臺若出现在湖边,和最后奉安公主在大雨中抱着她离开。」 胥漓又顿了顿,道:「月公子对澹臺若的死因如此关心,想来,你便是澹臺若一母同胞的弟弟,山琼国失踪的小王子澹臺月吧。」 「你!……你怎么知道!」邪月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暴露,有一瞬间想直接割断他的喉咙,想起还没问清楚,才没下手。 「不难猜,这件事过去太久,除了至亲至爱之人,没有人会再去关心,加上听闻奉安公主解禁之后曾倾尽全力寻找澹臺月无果,在下便猜小公子便是澹臺月。」胥漓将他的月牙刺拨开,「小公子,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邪月眯着眼睛盯着他。「这陈年旧事,真相已不易查,知情者不是奉安公主本人便是她的手下和朋友,在下想,小公子今夜来问在下,是因为阮君寒告诉你是奉安公主杀了澹臺若吧。在下可以小公子帮查找真相,但是小公子要帮在下一个忙,偷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奉安公主的信物。」这个东西一日握在殷连伯手里,他就一天不踏实。邪月想了想道:「一言为定。」 第六十九章 波澜又起 「公主,再有几日就可到尧华境内了。」天琴把点心摆在案几上,将风戚染面前的凉茶换了新的,「瑞京传来消息,派往澜州的军队已经开拔,首将是军司主事赵骏之子。」「他的长子?」戚染问道。「正是。」天琴接过她手中的书卷放在案边。 「赵骏这个长子还是有些本事的,等他歷练歷练可堪大用。」戚染喝了口茶,想起能同她讨论这些事的人已经被她留在了云胥,竟忆起他的许多好来。 「公主为何不告诉四公子。」苏明颜见她对着茶杯出神,大概是想起了霍君离。 「告诉他他的心便会不定,无法全心经营,还易露出马脚。我若是不走,云胥王会忌惮我将七哥的势力收归己用,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天琴,让云画带着信等在澜州,待驻军安顿好,将信送给霍君离。」天琴接过信下去,苏明颜道:「公主把棋书画都派出去,只留天琴一人,是否太冒险了?」 「马上就到尧华境内了,瑞京之事已了,不妨事。」戚染指尖点了点桌面,转头瞧见段漠云靠着靠枕睡着了,这些天连续赶路,也着实有些疲累,好在云胥这边也算尘埃落定。 云画奉命等在澜州,望穿秋水的每天催问手下大军动向,终于等来了赵将军。又耐着性子等他安排好军队站稳了脚,便马不停蹄的奔进了昙城。 「公子,有位云画姑娘要见您。」霍君离刚整理出了君书钰手下这段时间浮出水面的内鬼,正准备安排动手,听到云画来了,把手中的东西往旁边一扔道:「快叫她进来。」 「四公子。」云画见礼,递上信封,「这是公主给您的。」看完了信霍君离有些懵,不确定的又仔细看了好几遍,突然回过神来往外跑:「备马!」 霍君离打马狂奔,按照信上所说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他勒马观察,这宅子看着平平无奇,然各处要害都有暗哨、明卫把守,果然是凤羽营的惯用手段。 「君书钰!」霍君离下马大喊着踹门而入,并没有人拦他,「君书钰呢?」霍君离拽住一个小厮,看着有些面熟,他忽然想起像是从前在七王府见过,公主这盘棋下的还真是大啊。小厮道:「王爷在塘边钓鱼。」 风清鸟鸣,池塘边一把竹椅一方竹几,本该躺在棺材里的君书钰正握着一根竹竿坐在竹椅上看书。 身后的白玉兰树上坐着一位风姿卓绝的男子,提着酒壶百无聊赖的撑着头瞧着树下的君书钰,这人正是容貌已经恢復的凌墨吟。 他看着君书钰未束起的髮丝落下来挡住了他的侧脸,凌墨吟心念一动,将酒壶挂在树枝上,折下手边一支含苞的白玉兰,腾身落在君书钰身后,以花枝为簪挽起了他的髮丝。君书钰由着他摆弄,听到不远处有嘈杂声便问:「霍君离来了?」凌墨吟余光瞥见一抹紫影不断逼近:「是。」 第88页 「君书钰!」霍君离气的要升天,看到面前这人还是一副波澜不惊怡然自得的样子,恨不得把他从椅子上揪起来暴打一顿,但瞧见凌墨吟站在一边,他忍住了。 「鱼都让你吓跑了。」君书钰放下鱼竿站起来,「你这般生气做什么,主意可是你家公主出的。出主意的是她,瞒着你的也是她,与我何干。」 君书钰所说的并不错,于情于理君书钰也没有告知他的义务,这样想来霍君离便更生气了,而且是不知道该沖谁发的火气,仍然是怒气沖沖道:「你不是死了吗,我看的真真的。」 「染儿和我商议好找一个身形与我相似的死囚,好好收拾一番,再由苏明颜比对着我化妆细节,制作人皮面具,保证每一处伤痕都一模一样。做成她杀了我的样子,我和墨吟以及王府所有家僕,在凤羽营的掩护下从密道离开,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宅子里等尘埃落定。」 他说的极简单,但像君书钰这样养尊处优的王爷,找一个身形相似的死囚已是不易,还要保证全身各处都一模一样,这个老三着实厉害。 等等,老三也知道??霍君离七窍生烟。 「如此一来不仅尧华驻军云胥,王爷也藉此清楚了自己手下有哪些人有异心,好手笔啊。」霍君离故意拉长了音嘆道。 君书钰不禁好笑:「染儿确实谋略过人。」 「现在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你还在这享清闲?」霍君离自然是不想一直留在这的。 「这个嘛,一开始本王还想着如何整顿,不过现在……」君书钰往竹椅上一坐又拿起了鱼竿,「在这住久了,钓钓鱼看看花,也不错。本王看你接手以后各项事务都处理有序,本王甚是放心。」 「君书钰!」霍君离忍无可忍,但他刚往前踏出一步,凌墨吟也往前了一步紧盯着他,他只好把脚收了回来,「你要是不回去,我就给你都搅和黄了,反正现在尧华驻军已到,此事与尧华无害,公主也怪罪不得我。」 见君书钰还是没反应,霍君离又添上一把火,他掏出了那枚章子:「你的信物还在我这,今日回去我便集结人手,发兵起事……」还没等他说完,君书钰一皱眉,不过眨眼功夫,那枚章子已经到了凌墨吟手上。 「行了,本王知道你也不愿留下,明日本王便回去,但本王回去之前,切不可走漏风声。」君书钰摆了摆手,这个霍君离,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霍君离转身刚要走,君书钰抛了个杆,道:「我曾问她,就不怕你怨恨她?」 霍君离脚步一顿,回身问道:「她……怎么说?」 「她说,『我亏欠于他,也有愧于他,若他真能怨恨我,倒也好』。」 霍君离全身一震,这句「倒也好」像千斤重锤捶在他心上,她宁可自己怨恨她,甚至对她只有怨恨便好了。 难道此生她心里都再容不下别人,还是,她心里从没有过任何人。 但他,仍想回到她身边去。每日能看着她,就很好。 第二天一早,君书钰就回到王府,霍君离便同云画离开。 「阿钰,云胥大局已定,暂不会有事,我要离开些日子。」凌墨吟道。「去找画听梧?」君书钰知他还为这事耿耿于怀,既知道了他是覆花门门主,自然是要去算帐的。凌墨吟点了点头,君书钰便道:「去吧,小心。」 「公子小心!」云画和霍君离刚出了昙城不远,一支冷箭突然破风袭来,霍君离堪堪躲过险些摔下马。 两人勒马停住,林中又射出两只箭,云画瞧准了出箭之处,抽出画轴腾身而起,将两个黑衣人逼出林子。 近战弓箭不利,两个黑衣人弃弓抽刀,霍君离也腾身下马抽出佩剑。 刀刃破风,两柄钢刀都是沖霍君离而来,云画挡在他前面,一抖画卷将两柄刀卷在其中,二人对视一眼,不过一瞬便弃刀翻掌,掌风醇厚,若不是云画机灵一抖画卷反弹钢刀,这两掌就要结结实实的打在她身上。 两个黑衣人接住刀又扑上来,云画抽出画轴中的剑,架住两柄刀,却无力挡开,霍君离见状剑锋横扫两人腰腹,两人方才退身躲避。 云画提剑上前,却不是这俩人的对手,渐渐落了下风,霍君离剑鞘飞出,其中一人侧身躲过,云画接着抛出画轴砸在那人后背,那人被砸的一个踉跄,霍君离剑尖一挑画轴抬手接住,反手挡住了另一人噼下来的寒光,右手一转剑芒刺入了对方腹中。剩下的一人见势不妙转身窜入了林子里。 「别追了。」霍君离拦住云画,他拧着眉,这两个都是高手,在此埋伏必是有备而来。但怎么会有人提前准备好了要截杀他……遭了!君书钰! 第七十章 髮妻 「王爷那边有师父在,应该不会有事吧。」云画道,能在凌墨吟手下讨到便宜的人,怕是不多。 霍君离总觉得,如果君书钰安然无恙,断然不会有人在离昙城不远的地方截杀他,且是早就埋伏好的。他皱眉正色道:「快回去看看。」虽然君书钰让人讨厌,但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在公主面前是交代不过去的。 两个人赶回七王府时,大门紧闭,叫门无人应,霍君离飞身翻墙而入,院子里已经是尸横遍地。 两人寻声至后花园,只见君书钰衣袖染血,叶唐以剑撑地单膝跪在他前面,身上多处伤痕,已是力竭。 第89页 对面站着两人,一人全身黑衣,带着诡异的面具,一人暗红长袍,唇角含笑,眉目含情。 「画听梧!」霍君离大喝一声执剑扶起叶唐,低声问:「前辈呢?」「走了,去皎城找这厮算帐去了,没想到他却在这。」叶唐捂着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道。 「我还当是谁,这两个人也太没用了些,竟连点皮肉伤也不曾挂上。命大走了便走了,为何如此想不开,要回来趟这趟浑水呢?」画听梧笑盈盈地瞧着霍君离,手中的剑尖已经抬了起来,「风儿与我尚是平手,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与不是,打过才知道。」霍君离咬牙道,他一边提剑刺出,一边跟云画使了个眼色,云画掏出公主府的信物跃至空中,鬼未同时跃起想阻止,一掌打在云画胸口,却慢云画一瞬,红色的烟弹被击碎,烟雾和着云画口中喷出的献血散在空中。 云画落在地上站立尚显勉强,叶唐也已力竭,还有一个不会武的君书钰。霍君离希望凌墨吟还没走远,希望他能认得公主府的烟弹,也希望自己能撑到他回来。 他剑锋直扑画听梧,画听梧侧身闪过,示意鬼未不必出手。剑身几乎是擦身而过,霍君离收纵势转腕横扫,画听梧向后一跃,刚站定剑气又至,他旋身抬剑挡开,霍君离挥剑上扫,画听梧向后一翻身躲开,足尖一点剑如流星滑向霍君离。 霍君离抬剑去挡并未用太多力道,却不曾想画听梧虽然看似轻巧的一剑,却如有千钧,震得他虎口发麻剑险些脱手,胸口气血翻涌。 还不等他将这股血气压下,画听梧挥剑扫来,霍君离腰身向后一倒,以剑撑地,画听梧的剑紧随而至,他只好右手压剑旋身躲过,还未站定剑气横扫冲来,霍君离来不及闪躲抬剑挡在胸口,扔被沖的一个踉跄,吐出一口血来。 霍君离捂着胸口,画听梧剑光已在咫尺,费力还击绝讨不到便宜,他只好不停躲闪,但胸口气血翻涌,腾挪之间已有些费力。 霍君离快要招架不住时,站在房顶的鬼未道:「凌墨吟来了。」画听梧皱眉思索片刻,上次仅是侥倖伤了凌墨吟,若硬拼他与鬼未都不是对手,便道:「咱们,很快还会再见的。」说罢跃上房顶,和鬼未几个起纵消失了。 「怎么回事?!阿钰!」凌墨吟落在院子里,只瞧见两人跃出的背影,见君书钰受伤赶忙过去扶住他,「画听梧,他早就知道了。」君书钰脸色发白,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云胥王背后根本不是什么北奕人,而是画听梧。画听梧早就知道那个尸体不是他,将计就计看他们演了这齣戏,曲终戏散,他方才出手。 凌墨吟一把抱起他踹门进了房间,几个倖免于难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厮丫头,见画听梧和鬼未都走了,才战战兢兢的出来扶起叶唐,递药箱打下手,凌墨吟一边撕开君书钰的衣袖给他包扎一边吼道:「还不去请大夫?!」小厮吓得一熘烟跑出去。 霍君离脑中却一直回想着画听梧最后那句话,很快会再见?再见……不好!「前辈,画听梧很有可能去找公主麻烦了,我二人先告辞。」霍君离道,凌墨吟点了点头:「画听梧害我徒儿伤我髮妻,此仇我凌墨吟记下了,待安顿好阿钰,这次,必要将他挫骨扬灰!」 髮妻?霍君离嘴角抽了一下,强行摆正面部表情:「那我们先行一步。」 待他们离开,君书钰道:「髮妻?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成过亲?」凌墨吟坐在床头扶他靠在自己怀里:「等我收拾了画听梧,咱们便成亲。」 「本王怎么不记得答应过你。」君书钰虽然这么说,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语气中也带着些笑。 画听梧双臂圈住他,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阿钰,凌墨吟此生,只为一人乱过心神,非娶不可。」 凌墨吟自许江湖隐士,天底下能与他过一过招的没几个,这万丈红尘也没几个人没几件事与他有关系,唯一的徒儿他也不太管,偏偏在这千里以外的异国他乡,有这么个人,能让他时时牵挂,常常忧心,见不着便牵肠挂肚,恨不得时时刻刻守着他,若他有什么危险,自己便方寸大乱,没了笑傲天下万事不愁的潇洒气度。 他一生放浪不羁,潇洒度日,只被这一人拉入红尘,心甘情愿做他权谋路上的护身符。 君书钰闻言故作不知问道:「哦?不知是谁?」 「明知故问。」 「本王堂堂云胥七王爷,下嫁岂不委屈,不如你入赘吧。」 「好。」 「本王要聘礼。」 「入赘还要聘礼?!」 「不管,聘礼。」 「我让染儿准备。」 「染儿是本王家里的人!」 「那是我徒弟!」 「那是我妹妹!」 「……」 原来,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门主,下面咱们怎么办?」鬼未与画听梧立在一处屋嵴上,前面不远,就出昙城了。 「云胥之事本也无太多胜算,他们争他们的天下,我们兴我们的家族。」画听梧道,他真正所谋,振兴覆花门是第一步。 尧华和北奕要争这天下之主,他所要做的,便是依附强者,两虎相争,皎城亦是必争之地,云胥现在没有机会,覆花门想要復兴,只能着眼尧华和北奕,「去瑞京,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了。」 第90页 尧华与北奕,如何抉择,他早已有决断,甚至早已做了决断,但他仍想去试一试,看看那颗心,是否还有他半分位置,又或者,为了大局,她会不会与他重归于好。 第七十一章 一笔勾销 「公主,云画来的密函。」天琴递上一个小纸卷,戚染打开,一看之下表情立刻凝重起来,苏明颜见状问:「可是云胥出了什么事?」 段漠云也放下了红枣糕瞧着她,戚染依然盯着那张密函,不知霍君离伤势如何,是否还在带伤赶路,皱眉道:「我们被画听梧算计了,七哥和君离都受了伤。」 「画听梧?」苏明颜有些疑惑。「四公子受伤了?要紧吗?」段漠云关心道。 「师父及时赶回来,应该无大碍了。天琴,派人沿路护送接应他们。传信给君离,伤好后再走,不必担心我。」戚染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她要好好想一想,画听梧是怎么做的这个局。 收到云画的信后,风戚染加快了回程的脚步,她的车驾加紧赶路,随行的大臣却有些已经吃不消,戚染便让他们放慢行程,公主府的人先行。 回到瑞京,因在云胥一事有功,风颜珏大肆赏赐风戚染,又赐宴群臣,为她接风洗尘,待她回公主府时已是深夜。 却不料,等她下车时,有两个人站在门口等着,一个笑面盈盈,一个抱刀而立。 戚染道:「辛苦你们了,瑞京之事这次全靠你们。」「按你的吩咐办而已,云胥那边可顺利?」贺兰夜之脸上掩不住的开心。 戚染轻轻摇了摇头:「先不说云胥,可知道为何焕阳未服药却假死?」「查不到。」西冷痕道。「查不到?」风戚染看向贺兰夜之,她需要一个说话不那么言简意赅的人来完整的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贺兰夜之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我们检查了焕阳全身,除了胸口一处伤口,没有其他伤,他醒来后也问过,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入口。伤口着太医看过,避开心脏只半寸,下手也很干净利索。怀疑匕首上涂了药,是不是假死药不清楚,太医对这种药只是听说,并未见过,无法断定。风颜珹不知所踪,海捕文书已下,无甚收穫。」 「这时候还找不到,恐怕已经不在尧华了。匕首呢?」「留着呢,就等三公子回来。」贺兰夜之接过下人递过来白布包着的匕首,风戚染看过后递给苏明颜,后者端详了一阵:「这把匕首上的血液已经完全干涸成黑红色,勉强能瞧出来有其他东西掺在其中,无法判断是不是假死药。」苏明颜把匕首重新包起来,「不过从症状和其他事情来看,有七成可能。」 「目的何在呢。」风戚染喃喃着,所有人都答不上话,一时间都没了声音。「罢了,都先去休息吧。」风戚染摆了摆手,再执着于这件事并无益处。 数日后。 「公主!」天琴奔进来,「四公子回来了!」戚染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霍君离已经踏进北辰殿,「身子如何?」戚染见他面色不好,想来是连日奔波伤还没有养好。「无大碍。」霍君离话音刚落,云画跑进来:「来了!」只听院子有人道:「风儿为何不来迎我?」 还没等风戚染动作,霍君离转身沖了出去。他提气出掌飞跃而出直击画听梧面门,但毕竟旧伤未愈,两人过了几招,画听梧翻掌打在他胸口,霍君离一口血喷出来人朝后飞了出去,却没直接被拍在地上,一道白影自北辰殿飞出接住了他,借势转身落在地上,「天琴,扶着他。」 西冷痕、段漠云、苏明颜、贺兰夜之听到动静都赶过来,西冷痕刚从房顶上落下,风戚染袖中白绫飞出缠住了他的刀柄,白绫一抖,乌黑的宝刀仓啷一声出鞘,闪着寒光在空中画了个弧线落在戚染手中。 她提刀刺出,画听梧却没躲,刀尖没入胸口,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滴下来,画听梧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咳了两声。 「风儿……」「画门主,你在云胥算计本宫,还在本宫府上伤本宫的人。这两个字,本宫着实当不起。」风戚染话中带怒,画听梧也未脑:「云胥之事,尧华最终不是也得利了。我不过是从头到尾假借了北奕的名义,这样一旦有人发现,我也可全身而退。像你和君书钰不就以为是北奕在搞鬼?我才方能反将一军。」 「你早就看出本宫的计划?」风戚染眯起眼睛,手中的刀不曾后退一分。 「风儿,我虽自许智谋过人,却也不是神仙,看到那条手臂时我以为你真的要杀君书钰,也想好了如何再与云胥王周旋,但那具尸身一到……如果换做别人,恐怕就真的信了。」 要把一个人伪装的和君书钰一模一样并不容易,连君书钰本人都已认可,却没想到碰上的不是北奕人,而是深谙此道的江湖行家。 「对于一具尸体,易容之术并不难找到破绽。风儿,我今日到这里来……」画听梧还没说完,胸口的刀又进了半寸。 「画门主,本宫说过了,当不起这两个字。」风戚染面若寒霜,语气也更冷冽,「你我之事,已作前世尘土,今日一笔勾销,来日再见时,本宫便要报云胥之仇。」说着她抽刀转身,手中运气向下一掷,刀砸开石板钉进了地上。 画听梧笑了,笑的有些凄凉:「你也不问我今日究竟为何二来?」 风戚染道:「若是来论旧情,本宫与你早已无情可论,若是来谋利益,本宫不会帮你振兴覆花门打压归凤阁。所以无论你来做什么,本宫都不奉陪。」 第91页 她的话明明说的那样明白,画听梧听的也十分真切,可就像有人用棉被捂住了他的耳朵,他听到的不过是幻象,是他无数噩梦中结局最不好的那一个。 良久,画听梧轻轻的笑了,像告别什么一般慢慢转身,「奉安公主,后会有期。」 他身形有些不稳,脚步也有些踉跄,一步一步地往公主府外走去。 他还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真的喜欢她,这些年都不曾忘记她不曾爱上其他女人?还是告诉他当年他真的想带她远走高飞的,是他的孪生哥哥把他打晕带走了她? 他被哥哥打晕关了起来,可他能听到哥哥逼问她折磨她的声音,他就在那间地牢的密室里,被绑着点了哑穴封了内力,听着她将哥哥认成他,听着她如何一步步绝望,听她如何对他恨之入骨。 听到鞭子抽在她身上,他在密室撞得头破血流,他知道自己出不去救不了她,但哪怕是能和她一样承受痛苦,也能减轻些他心里的痛。 后来凌墨吟带人来救走了她,哥哥重伤武功尽失,身上多处骨头都碎了,经过医治依然只能躺在床上,他只好接下了哥哥的责任,扛起振兴覆花门的使命。 用哥哥的名字,做他该做的事,说他该说的话,用他该用的表情。 方才站在她面前,他曾有一瞬想要全盘托出,他想说风儿,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叫花无念,那个要带你走护你一世的人,也真的是花无念。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余生,他只能是画听梧了。 第七十二章 睹物思人 「可好些了?」戚染端着药来到南月阁,霍君离刚刚撑起身子,「别动了,你伤的不轻。」戚染扶起他,把药碗放到他手里,药碗还没碰到手,霍君离噌的把手收了回来。 「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有力气自己喝药呢。」说着往后一靠,把手塞进了被子里。 风戚染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舀起一勺药来吹了吹送到他嘴边,霍君离方才张嘴喝下去。 刚喝下去,脸便皱成了个包子连声喊苦,戚染只好从桌上寻了块点心餵给他。霍君离就这样一口药一口点心,这碗药生生喝了一炷香。 眼看着药碗空了,霍君离正想如何再留公主一会,天琴扣门道:「公主,陛下来了。」 风颜珏站在若湖边,望着平静的湖水,这水波像她一样温柔,这阳光像她一样明亮,当初若不是姐姐请旨将这片湖划进公主府,他也想在此处建一座园子,可以时常来瞧瞧她。 「陛下。」风戚染走近前来,刚要跪便被他扶住,「阿弟是专程来看若的?」风颜珏没有否认:「还有一件事想与阿姐说,阿姐可否带我到亭子中去。」 「抓紧。」风戚染揽住他的腰,提气点地,但带着一个人她无法一次跃入亭中,在一处落脚石借力再腾起落入亭中。 风戚染回身望着那块落脚石有些失神,若湖中心的这座湖心亭,无船无桥无路,她自己全力一跃可到亭中,青洛则差一点,她便特意在他力竭处修了这处落脚石,方便他出入。换言之这座亭子,只有她和青洛两个人进的来。 也是修这处落脚石的时候,云画感嘆「公主还真是宠着大公子」,她抬头望着他,笑了笑道:「明明是他在宠着我啊。」 那个时候站在一旁的青洛微微一怔,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他抱的很紧,好像怕她突然不见,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他低头把下巴靠在她肩上,一遍一遍地喃喃着「公主」,她还笑他像个孩子般撒娇。 有他在的那些年,她从未因任何琐事操心过,起身便有人给她披上披风,忙时有人递水餵食,累了便靠在他身上睡一会,也总是在他身边,方能放下所有好好歇上一会,府上内外他都处理的妥妥帖帖,照顾她也事无巨细,她对青洛的宠,实在不及青洛对她的万分之一。 「阿姐可是睹物思人?」风颜珏见她望着那块石头出神问道。「没什么,」戚染收回思绪,「方才是说有什么事要说?」「嗯。」风颜珏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他望着这深不见底的湖水,良久,道:「阿姐,工司主事齐宗学的女儿,恭孝谦顺,才德俱佳,我想立她为后。」 「你也是该立后了,」颜珏登位时年纪尚青,并未娶亲,后来纳妃,后位也一直空着未及册封,当时若不是云柔煳涂,颜珏本有意立她为后……那以后后位更是一直空悬,也不是办法,「只是……齐宗学的女儿,是否……长得也有几分像……」 风颜珏没有回答,风戚染便明白了,沉在这湖底的人,他始终放不下,「罢了,工司在六司中势力较弱,利益牵扯也少些,便如此吧。」 风颜珏又盯着这湖水半晌,失去了一个与她相似的人,他便再找一个,这样,她就一直还活着。 「谢阿姐成全。」「谢我做什么。」风戚染的表情忽而有些严厉,「颜珏,我是你的姐姐,亦是你的臣子,你已是一国之主,万万人之上,自己该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姐姐误会了,」风颜珏暖暖一笑,抱住风戚染把头靠在她肩上,「我是谢阿姐,关于她的事,阿姐都由着我自私胡闹。」风戚染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身为帝王,诸多身不由己,若有能随自己心意的,阿姐自然愿见其成。对了,你可知道顺安中意何人?」 第92页 风颜珏想了想:「不知。」风戚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待风颜珏回宫,风戚染叫来玉棋:「先前我让你留意顺安心仪何人,可有眉目?」 玉棋答道:「顺安公主大多待在敬太妃身边,甚少有什么活动,更少见外人,婢子曾派人查过,顺安公主爱作画,但是每次画完都烧掉。有次作画时敬太妃身边的人说太妃突感不适,顺安公主匆忙间忘了收画,虽然只画了个大概,但颇像宁翼王。」 「夜之?」那便怪不得顺安不敢说了,在外人看来,贺兰夜之对她用情至深,又是青梅竹马,早把他看成了半个公主府的人。 此事还得靠她去安排,「他现在在何处?」「宁翼王在望星楼。」 戚染本要去望星楼,从北辰殿出来刚走到春风楼,就听里面好不热闹。 一人道:「我这酒着实不多,王爷不请自来,王爷虽有杯子,在下却没有给王爷的酒。」另一人道:「这醉仙酿再金贵,公子也给本王个面子,以后常来常往,你这般对我,岂不让染儿作难。」第三个人道:「你就给他一杯吧,一杯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你也别喝了。」「哎老三……舞墨!舞墨你别拿走啊,浣月快把酒拿回来!老三你怎么一遇上他就跟个炸了毛的公鸡似的!……」 「霍君离!」他还没说完,门口一声冷冽的呵斥像一道雷噼的他一动都不敢动。 「啊……啊?」霍君离转动僵硬的脖子,风戚染正站在门口瞪着他,「这么快就好了?还能喝酒了?」 「没……没!我这是在床上躺的太久想活动活动,顺便让老三给我诊诊脉,这就回去了……」说着他一边朝苏明颜使了个眼色,一边捂着胸口装作艰难的站起来,经过风戚染的时候连头都没敢抬。 待他出去,戚染问:「他到底如何?」苏明颜道:「连受了两次伤,需要好好调息。」「无大碍便好,夜之,你随我来。」 贺兰夜之跟在她身后出了春风楼,「有何事?」「风颜珹风颜珣的事已了,劳你在此辛苦数日,也该回去了。」戚染道。 「染儿!你这可又是卸磨杀驴啊!」贺兰夜之气的声调都高了八度,「你这次别想再赶我走!」说着拂袖绕过她往望星楼去。 风戚染按了按眉心,你不出去,那我只能把人接进来了。 「娘娘找你。」夜色已深,胥漓刚熄了灯,房中便窜进一个黑衣人。「娘娘?这个时候……不妥吧。」胥漓警惕道。「娘娘说有事要单独跟你说,不能让隔壁的知道。」邪月不耐烦地答道。 胥漓想了想,「在下稍后便到。」邪月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片刻后,胥漓着夜行衣来到阮君寒寝殿,「娘娘何事召唤在下?」「胥公子来得倒还真快。」阮君寒懒洋洋的从榻上披衣起身,「有什么事,公子不如猜一猜。」阮君寒走到他面前,几乎快要贴上,胥漓后退了一步:「在下是王爷的门客,自然忠于王爷。」 「呵,」阮君寒轻笑一声,「若真是如此,公子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娘娘又如何断定,在下不是为了来断了娘的念头呢。」阮君寒进了一步,胥漓便又退一步。 「因为公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做多此一举的事情,若要本宫断了念头,公子根本就不会来。」阮君寒不再自讨没趣,转身回到榻上斜倚着,「风颜珹充其量也只能许你一个王爷,你若跟我合作,事成之后,你便是尧华之主。」 「既然娘娘说的如此明白,那在下也便说的明白些,咱们,」胥漓笑了笑,「一言为定。」 第七十三章 几人情伤 「月公子,」胥漓回到住处,见风颜珹房中无动静,便来到邪月房中,「如何探查真相,在下已有了计策,月公子且把你的事情详细说与在下听,在下也好谋划。」 除了帮邪月,他还要弄明白,阮君寒在殷连伯身边明显是有别的小算盘,她既不想要尧华王的位置,又为何处心积虑地对付尧华。 第二天一早 「公主,顺安公主的车驾到了。」天琴进来道。戚染放下手中的笔:「叫上贺兰夜之,去门口迎一下。」 来到门口,贺兰夜之正老大不情愿地站在门后面,「你接顺安公主来小住,与我有何关系,怎么还让我来迎。」「你若不在公主府,便不用来迎了。」说着戚染迈出府门迎顺安下车。 「顺安见过长公主,见过宁翼王,多谢姐姐关心顺安,怕顺安在宫中烦闷。」顺安行了礼,眼睛无意识的往风戚染身后望了几望。 「想来瑶安跟你的性子也不对付,你整日只守在太妃身边,也是沉闷了些,来本宫府上小住,换个环境,也能新鲜几日。」风戚染拉过她的手进门,「本宫让人收拾出一处离花园较近的客房,你先休息,养足了精神本宫再带你转转。」顺安道了谢便由墨书引着去客房。 贺兰夜之道:「我怎么瞧着那边方向是……」「顺安就住在望星楼那边的客房。」 「为何如此?她怎么也该是在北辰殿的客房吧,我一个大男人……」 「没有为何。」还不等他说完,戚染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回北辰殿去了。 待她一进门,就瞧见一袭紫衣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你不好好躺着休养,跑到这来做什么。」 第93页 「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嘛,」霍君离一副为难的样子,成功吸引了心上人的目光,「你看,我这伤要治,他得喝药不是,可是我现在身体如此虚弱,拿不动药碗啊,这可不是迫不得已嘛。」 风戚染又好气又好笑,也坐在桌边,「有力气跑到这来,有力气去找明颜喝酒,没力气喝药?」 「那是我迴光返照!不信你看。」说着霍君离用力的咳了两声,见风戚染并没有看他,他又用拳捶了自己胸口两下,勐咳两声,却没想到真的咳出一口血来。 「怎么回事?!」戚染抓住他接血的手,「明颜不是说无大碍了?」 「没事,许是方才捶的太用力了。」霍君离的脸色有些白,嘴上尚未擦去的血迹衬得他有些憔悴,冰蓝的眼睛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你瞧,公主这般担心我,是不是该给我餵药了?」 「浣月可以餵你。」风戚染放开了他的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浣月笨手笨脚的,会洒我一身的。」霍君离瘪着嘴撒娇道。 「她作为南月阁的管事婢女,你的贴身侍婢,连餵药都做不好,天琴,」风戚染唤了一声,天琴出现在门口,「把她的手斩了吧。」 「哎别别别!别斩!我说笑的!」霍君离赶忙制止天琴,风戚染轻轻地哼了一声。 霍君离喊完后便没了动静,他瞧着面前的药碗,渐渐没了热气,鼻尖萦绕着苦涩的药味,突然有些好笑,他尝试过所有能做的努力,怎么有人能天生得她青睐,人死了还念念不忘,而他,这些年守在她身边,尽一切所能帮她,却终究…… 「公主,可曾,动过心……哪怕一瞬?」戚染的指尖动了动,睫毛垂了下来,却依旧没有看他。 自在天宫见她身死他几欲发狂,归凤阁救她于危难,皎城屋顶戏言他「强抢民女」,与他讲和画听梧往日种种,皎城之中日日相伴,应元谷与他争执,昙城留他独守……一路行来,她不曾有一瞬动心么…… 「哐啷」一声,一股劲风裹着一把乌金宝刀落在桌上,震得药汤洒出了半碗,沉思中的霍君离和风戚染都被吓了一跳。 刀的主人丝毫没感觉到面前这两个人的怒火已经窜起,拿起刀指了指药碗:「你快喝药,养好了身体与我比试。」 「比试什么比试,我说西冷将军,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比试了。」霍君离气不打一处来,西冷痕看了看风戚染:「她不跟我比试,就剩你了。」 宁翼王会两下拳脚,但基本等于没有,小老六三脚猫功夫,轻功都只是马马虎虎,三公子武功尚可,但西冷痕还看不到眼里,可不就只剩他了。 「君离的身子还需要长时间调养,正好你就看着他喝药吧。」风戚染调息了几次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说出这句话,说完便转身进内室去了。 霍君离没好气的喝下剩的半碗药,把碗抛给浣月气鼓鼓的走了,西冷痕跟在他身后道:「你方才喝的不够,重喝一碗。」 霍君离就纳了闷了,这府上比他排位靠后的,是不是都克他? 用过午膳,戚染邀顺安公主同游花园,宁翼王作陪,刚走了没几步,天琴来报陛下密书,戚染便让贺兰夜之继续陪她,自己先去处理。 晚上又约两人在湖边信风亭用晚膳,天琴来报六公子好像吃坏了肚子现下不太好,戚染又急匆匆离席。 第二天早膳后约在花园品茶,戚染又因程毅书信奏报,不好意思的提前离席,留下他们二人…… 直到第五天上午,请来奏曲的琴师刚弹了一首,戚染便又藉故离开。 在花园外目睹了这一幕的霍君离和苏明颜笑着摇了摇头,段漠云道:「怎么了?你们为什么笑?公主这几天看起来好忙的样子……」 「忙?」霍君离不禁好笑,「她可没有比这几天还清闲的时候了。」「六公子看不出,公主这是在撮合宁翼王和顺安公主?」苏明颜道,若是撮合的成功,这个宁翼王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撮合?」段漠云不太懂,宁翼王不是二公子么。「不过宁翼王和公主是竹马之谊,恐怕难吶。」霍君离嘆道。 「怎么你还很希望此事不成?」苏明颜带着些怒气反问。「那倒没有。」霍君离赶忙否认,这老三,对宁翼王简直像他对君书钰一样。 花园中,顺安公主低头喝了口茶,目光又悄悄停留在贺兰夜之身上。贺兰夜之已经这样被偷偷瞧了五天,实在是失去了耐性:「这什么琴师,弹得比染儿差远了。公主,本王先行一步,公主见谅。」说罢起身奔北辰殿去了。 「染儿!」贺兰夜之窝着火气来到北辰殿,却见风戚染正斜倚在榻上看一本堪舆风物杂谈,「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躲在这看闲书!」 「顺安爱慕你却不敢说,我不过帮她个忙罢了。」「你!……」贺兰夜之被气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停了片刻,走到她跟前道:「染儿,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对你如何你不会不知,哪怕你不愿做我的王妃,哪怕你不愿放弃这公主府众人,那我来陪你,我不在乎男宠这样一个身份,可你……」 风戚染合上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来看着他道:「我同你说过,你我已不復当年,很早以前,你的母亲便容不下我了。莫说我不会放弃这阖府之人,哪怕我真的弃府嫁你,以我现在的名声,你要被多少人戳嵴梁骨。若你进府,贺兰家整族遭人非议。贺兰家对母妃、对我已是不薄,风戚染不想再背一条恩将仇报的罪名。」 第94页 贺兰家对她及母妃多有照拂,贺兰云柔身死,夜之虽没怪过她,但贺兰家已有人对此颇有微词,这样下去,他这个宁翼王恐怕要被整个家族诟病。 「这些都是别人的事,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看,那你呢?」染儿从不是个在乎流言蜚语的人,他也从不在乎。 「人言可畏。」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是嗜血好杀也好,荒淫无道也罢,她此生非如此不可,而他不一样,他可以做一世贤王,获人称颂的,不需与她再搅在一起。 「那你曾答应我的呢?你曾答应我,也留给我的位置,也都不做数了?」贺兰夜之像把这个承诺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有微微的颤抖。 「我向来,」戚染望着他,喉咙有些发紧,却没挪动视线,仍是一脸轻松的样子,仿佛说这些,并不费什么力气,「不是个守诺的人。」 她接着道:「宁翼王,我已不是原来你认识的那个样子了,何苦呢。」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可只有与她再无纠缠,他才能好。 「呵……」贺兰夜之轻笑,声音有些飘忽,「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在这碍公主的眼了。」说罢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戚染站了良久,慢慢舒了口气,方才坐下又拿起那本杂谈,天琴扣门:「公主,顺安公主来了。」「请进来。」 「姐姐,」顺安进来行礼,「这几日谢姐姐照顾,顺安也该回去了。」戚染点点头:「这几日事物繁杂,未能好好陪你。」 「姐姐的心意顺安明白,但缘分一事强求不得,顺安原也没打算求个什么结果,只愿伴母妃终老,便参佛悟道,遁入空门。」顺安盈盈笑着,看不出悲伤之色。戚染嘆了口气:「抱歉。」 「姐姐不必如此,有这几日,顺安已知足了,顺安告辞,叨扰姐姐了。」说完她便行礼离开了。 云画端着一盏蜜露进来,道:「顺安公主还真是豁达。」戚染接过来喝了一口,「若真的豁达,又何须遁入空门。」 第七十四章 真相 「公主,」风戚染饮完蜜露将空盏放在云画手中的托盘上,墨书进来禀告,「婢子送顺安公主出府之后,瞧见宁翼王……也离开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望星楼……封了吧。」戚染又拿起书册,就听到云画小声嘀咕:「当初不也是公主答应的。」墨书赶紧拽了她一把,这丫头,愈发不知轻重了,「云画失言了,不该妄议公主之事。」云画赶忙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是我答应的,也是我承诺的,我本想着或可当真不顾那些……」戚染将书册随意一抛,站起身来,「却后来才明白罢了……世上之事,牵一髮而动全身,你们不觉得,自皇弟登位以来,我已规矩了许多?皇权之下,谁人又不是提线木偶……」 她今日说的话实在有些多,只是许久没有人能听她说这些话,也许久没有人,能想到她心中如何想,「起来吧,我今日不罚你,下去吧。」 「你呀!」出了北辰殿,墨书忍不住数落她,「咱们四个人,公主可是最娇纵你了,但是你可不能再这样口无遮拦做事马虎了。公主虽说不罚你,你自个去天琴姐那领罚吧,不然等她自己知道,要重重罚你了。」 「哦。」云画将手中的托盘往墨书手里一推,耸拉着脑袋道:「那我去了墨书姐。」 待她经过春风楼时,竟听到三公子正在哼着小曲,这可是一大奇闻,她刚想去问问三公子是否为望星楼被封幸灾乐祸,又想起刚刚才犯了错,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去自首了。 风戚染难得闲适,过了些清闲日子,而惦记她的人从未停下动作。 这天一早,她便收到了一封来自归凤阁的信。阁主凤泽启因苦思参不透凤月匙的玄机,无法开启宝藏,想求助于她,信中细数凤家如何没落,他如何对不起祖宗,说她作为凤家的子孙,也有责任振兴归凤阁。 现在覆花门虽然在皎城中做主,但还没有完全掌握皎城,当年两族相争覆花门也折了元气,如今归凤阁已到末路,若是再参不破这凤月匙的秘密,恐有灭族之危,到时候凤月匙也会落入覆花门之手。 凤泽启痛陈利害关系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涕泪横流苦口婆心的又劝了四五张纸,一封信厚的快赶上一本书,玉棋烧起来都格外费劲。 戚染仔细思量了一番,凤泽启如何痛哭流涕的求她,她是不放在眼里的,这个老头也不过是想借她的手开启宝藏。 但她确实不能看着母妃的家族灭族,更不能让母妃留下的东西落入画听梧之手,更何况,让画听梧得到宝藏和皎城,便是养虎为患。 第三便是,凤泽启信中提到,若是得开宝藏,将来愿对尧华俯首称臣。 「天琴,收拾行装,去皎城。」「公主可是独自前往?」戚染思虑片刻,道:「带明颜一起。」虽然带明颜同去势必要坐马车,路上行的慢些,但有他随行总是放心一些,「就我们二人,不必备鸾车了。」 入夜,待风颜珹睡下,胥漓便来到邪月门外:「小公子,今夜便是在下与娘娘商定大计之时,待计谋商讨完毕,她必然放下戒备,小公子找一处暗中听着便是,但是不管听到什么,都要忍住,不可暴露。」 说罢他便来到阮君寒宫中,宫中所有的灯都熄了,只留床前一盏,阮君寒正倚在靠垫上,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髮,见胥漓到来便问:「胥公子来的好早,就不怕撞上陛下?」 第95页 「说起来倒是在下该问,为何从不见陛下临幸娘娘?」「他就是个老怪物!」见阮君寒动了怒,胥漓轻笑不再提此事,道:「在下已将细节考虑清楚,娘娘可以开始布置了。」 「如何取得守将信任?」阮君寒正色问道。「皎城边界,目前有两员大将,孙骁、乌项,孙骁为奉安公主的旧部,知之甚多,但乌项对奉安公主却谈不上了解,北奕只需在其他边境处小小的骚扰一下,孙骁自会被派往,而乌项长年驻扎在皎城这侧,自是不会动的,到时我便带着岳天禄、王爷这两件『礼物』和公主的信物,扮做公主亲信或是男宠,乌项便不会起疑。只是皎城之中娘娘说不会有阻碍……」 「皎城的事你不必担心,本宫自有人应对。」阮君寒摆了摆手坐起身来,「那你如何说服乌项不做抵抗?」 「不必说服,守将战死,乃是常有之事。」胥漓轻描淡写道,此刻任凭他说,到时候如何做,可就是他的事了。 阮君寒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那通往瑞京的各处关隘?」 「在边境偷梁换柱。有风戚染的信物,扮做风戚染的军队,瑞京自能长驱直入。」他将这些细节告诉阮君寒虽然有些冒险,但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才能取得她的信任,到时候一举反水,彻底扳倒北奕。 只是此时的他尚未料到,阮君寒,并不像风颜珹一般好摆布…… 「妙计。」阮君寒笑贊,她起身倒了两杯酒,递给胥漓一杯。胥漓接过来喝了,把玩着酒杯道:「在下为娘娘出谋划策,不知娘娘可否一解在下心中疑惑,让在下安心?」 「胥公子有何顾虑?」「娘娘许在下尧华之主,娘娘既无心尧华帝位,又为何处心积虑至此呢?」胥漓见她心情颇好,便知此时时机已到。 阮君寒轻哼一声:「本宫与风戚染有仇,与她那死早了的娘亲有仇,总有一天,本宫要让她跪在本宫面前,苦苦哀求,求本宫饶她一命!啊哈哈哈哈哈!」阮君寒笑的越发狰狞,待笑完了,她的手搭上胥漓的肩膀,「所以,你不必担心,本宫不会食言。」 「还有一事,」胥漓心中暗想,希望邪月已经来了,「今早无意听闻月公子要去找奉安公主拿他落下的东西,似乎是什么重要之物。」「玉坠?」阮君寒皱眉。 「月公子的玉坠关系他的身世,让他与奉安公主接触多了,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就不妙了。」胥漓拿捏着每个字的语气和语速,保证阮君寒能从这句话中嗅到危险。 「什么真相,休要胡言!明明,就是风戚染杀了澹臺若!」自己的谎言忽然被揭,阮君寒愤怒中带着一丝慌乱。 「哦?若真是她杀的,以奉安公主的作风,怎会不去邀功?怎会不参与山琼之战?娘娘,你我已是同盟,就不必在在下面前掩饰了。」胥漓拿起酒壶,给她和自己的酒杯倒满。 阮君寒喝下这杯酒,又恢復了方才的从容姿态,笑道:「公子说的不错,澹臺若怎么死的并不重要,只要月相信她是被风戚染杀的,这就足够了。再者说,尧华对山琼,却有灭国之实,月去找风戚染报这个仇,也不算错了。」 「娘娘所言不错,」胥漓饮下酒,「奉安公主对澹臺若颇为看重,当年更是倾力寻找月公子,娘娘可不要让他再接触奉安公主,以免生出枝节。」 「多谢提醒,不过,」阮君寒拿过酒壶满上两人手中酒杯,抬眼看着他,「胥公子怎么对风戚染的称唿如此……尊敬?」 「习惯而已,」胥漓答道,眼中无一丝波澜,「在下是尧华人,拜入王爷门下,也不过是几月。再者,与人为敬,总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公子思虑还真是周全,」阮君寒挑眉,「那就……祝咱们,顺利。」酒杯碰在一处,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玉液轻摇,掀起暗夜涟漪。 第七十五章 同床共枕 晴空鸟鸣,云霭层叠,风戚染和苏明颜上了车,马车还没走几步,窜上来一个高大的黑影,「西冷?」戚染收回了掌中真气,「可是有事?」 「跟你一起。」西冷痕依旧是面无表情,连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这有明颜足够了,回去吧。」「他保护不了你。」西冷痕瞥了一眼苏明颜,这个人的武功差得远,还不能动,拖累。 「我不需要人保护,我带着明颜是因为他精通药理,你看这马车也没多大,你进来便挤了,路途遥远,咱们三人挤在一起也着实难受了些。」在这阖府之中,是她唯一一个不能轻易硬磕硬的主,西冷痕要是死心眼起来,硬磕是没用的。 她说完这话,西冷痕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便抱着刀下车了,戚染刚想松口气,就听窗外有人道:「那我骑马,不坐车。」风戚染不禁扶额,从前西冷痕还有官职,尚有规矩能约束他,现在可怎么是好。 「四公子!」段漠云跑进南月阁,把霍君离吓了一跳,「公主怎么一大早就走了啊,我都没来得及送……我听说五公子今早也跟着去了?」 「是啊,他死皮赖脸的跟着去了。公主说我的伤尚需休养,你去了太危险。」霍君离一边心不在焉地同他说话,一边暗中沖浣月使眼色,浣月赶忙抱着东西往内室走。 「咦?浣月你抱的什么?」霍君离一阵挤眉弄眼,成功引起了段漠云的注意。 第96页 「没,没什么,只是刚拿过来的洗净的衣服。」「洗净的衣服不都是日中之后才会送的?」浣月抱着包袱又要走,段漠云跑到她前面把她手里的包袱扒拉到自己怀里,「府上的规矩我可都是有好好学的,浣月你可别想考到我……怎么还有银子?还有梳子?香囊?……四公子你要去哪?」 霍君离心想你这会怎么这么聪明,干笑了两声道:「这几天在府上养伤有些闷,打算出去熘熘。」「出去熘熘还需要带这么多东西?你不会是……」段漠云脑子突然灵光起来,「你不会是要去找公主吧?!」 「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公主……」霍君离十分没有底气的解释着,段漠云却不依不饶,认准了他肯定是要偷偷去找公主,「我也要去!你得带我去!不然,不然……」段漠云上下左右地看了一圈,又在自己身上找了一圈,扯下髮带外层的髮饰飘带,坐在霍君离旁边把自己和他的手腕捆在一块,「你就哪也不能去!」 「你这是做什么!」霍君离一个没反应过来,就被绑上了,这小老六这会怎么这么机灵,还能想出这办法,无奈道:「好了好了,你解开吧,我带你去。」 「不行,万一你偷偷跑了怎么办。」段漠云警惕的将髮带打成了两个死结,看了看还有些不放心,又打了一个。 「你这样我怎么吃饭?!」霍君离举起和段漠云左手绑在一起的右手,瞪着眼睛表示抗议。 「我餵你……」「谁要你喂!」霍君离咆哮,站起来道:「我要去如厕。」段漠云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大概真的是排行比他靠后的都克他吧。 入夜,霍君离和段漠云一起躺在床上,由于段漠云死活不解开绳子,两个人只能和衣而卧。段漠云盯着头顶的幔帐:「咱们是不是明天一早就走?」「不急,公主才走了一日,跟的太近了容易被玉棋发现。马车走不了太快,后天我们骑马出发。」霍君离又往里靠了靠,和一个大男人同床共枕,他可是头一次。 两个人一个想等另一个睡着偷偷解了绳子就跑,另一个生怕他跑了,都瞪着眼睛耗着。 耗着耗着,两人都渐渐睁不开眼睡了过去。 「什么事?」胥漓听到动静从房中出来,心中有些不安,今日是他与邪月商定好盗取信物的日子,他在房中等着,却忽而听到门外有禁军的喊声。 他出了院门问守门的太监:「这是出了什么事?」「听说是陛下寝宫有刺客。」糟了,肯定是邪月,「可抓到了?」「听说受了重伤跑了,这会正在搜捕呢。」 胥漓听完眉头拧了起来,这时候他没法出去寻人,但邪月受了伤,很难……对了!邪月虽然稚气未脱,却是个聪明孩子,这个时候宫里能帮他的只有自己,他肯定会想办法回到这来。 胥漓叮嘱好风颜珹在房中待着不要节外生枝,快步回房,果然他刚合上门,就有人从后窗跌了进来。 「怎么伤得这么重?东西拿到了么?」邪月捂着胸口没有力气站起来,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本已找到从前阮君寒所说的那处暗格,但却没想到,殷连伯竟会武功,而且颇高……」 「你说什么?」胥漓有些不敢相信,从没有任何情报说过殷连伯会武功,他到这里这些时间也未发现过蛛丝马迹。 「殷连伯的功夫很高,内力深厚,我完全不是对手……」邪月正说着话,口中又有鲜血溢出。外面禁军的声音突然近了,有人在院中道:「月公子,奉陛下之命,搜查宫中,还请月公子行个方便!」 两个人的心一下悬了起来,胥漓环顾房中,道:「事急从权,月公子多担待。」说着一把抱起邪月把他放在床上,衣服拉至胸口用被子盖上,再擦掉他嘴上的血迹。 胥漓一气呵成,都未留给邪月挣扎的机会,他将自己的衣服也拔下来,只留亵衣,解开衣带露出胸膛,又将外袍披在身上,开门道:「将军莫要喊了,您也知道月公子是娘娘和陛下眼前的红人,若吵醒了他,惹他不快,您怕是不好交代。」 「本将军是奉命搜查。」他虽然不肯让步,但声音也低了些。胥漓见状将他拉到一边:「月公子确实睡下了,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我说你一个尧华来的,一个劲拦我干什么,是不是你搞的鬼!」说着他就要拔剑,胥漓忙按住他,低声道:「将军莫急,只是……」他的样子颇有难言之隐,犹豫了片刻道:「月公子正睡在在下房中……」 「睡在你房中?」对方有些疑惑。「将军随我来。」胥漓拉着他进房中,只见邪月正躺在床上,被子露出光熘熘的肩膀。胥漓又很合时宜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让他看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看到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胥漓赶紧将一个钱袋塞到他手中,「此事实在不能让别人知道,还请将军保密。」 「啊?啊……好说,好说……」那小统领揣起银子,又回头瞧了一眼,一脸淫笑地走了。人人都以为这邪月小公子是阮君寒养的雏儿,没想到竟还有这癖好。 待人都走了,胥漓关上房门,「月公子,这件事骗得过这些小统领,骗不过殷连伯和阮君寒,等他们搜的差不多,便该到了天将明换防的时候,你那个时候离开。」「我还能去哪?」邪月哼了一声,他还能去哪呢。 第97页 「阮君寒利用你杀你姐姐毕生所爱,你就一点都不恨?」胥漓将他扶起来穿好衣服,「去尧华,奉安公主会收留你。」邪月熟悉北奕和阮君寒、殷连伯,应该可以帮上她。 第七十六章 暗流涌动 「四公子……四公子,四公子!」段漠云叫了几声前头骑马的人都没有反应,他只好扯着嗓子嘶吼了一声,霍君离终于停下了。 「又怎么了我的六小姐?」霍君离无奈的调转马头。「天天骑马,颠的我屁股疼……」段漠云委屈道,他实在是没有骑马走过这么多路,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 「过了这个镇子再往前就是东庆城了,东庆是边关重镇,毗邻皎城,公主应该会在此处修整。你要是追不上公主,可就出不了关了,出关的通行文牒我可没有。」霍君离转着手中的马鞭,欣赏着段漠云一脸愁苦的表情。 怎么办呢,不走的话会追不上公主的,可是他的屁股真的很疼了…… 「好了好了,」霍君离摆了摆手,「不逗你了,公主在东庆应该会休整几天,不会着急出关,我们今日就先歇在这里。」 「真的不会赶不上?」段漠云有些犹豫,毕竟公主还是重于屁股的。 「不会,」霍君离自信道,他若是连这也猜不到,可枉为泠葛王了,「浣月,找镇上最好的客栈,咱们歇下。」 一行人来到一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客栈门口,要了四间上房,浣月推开房门,霍君离刚要进去,余光瞥到对面有个绛衣白袍的人进了房间。 这衣服的颜色样式有些熟悉,霍君离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他来到那间房外,敲门道:「送热水。」 开门的是个小厮,霍君离一把推开他进到屋内。「果然是你!」霍君离唿道。方才那绛衣白袍的人,正是宁翼王贺兰夜之。 「你怎么会到这来,这地方可不是游乐的好去处,不会是……」霍君离还没说完,贺兰夜之反问:「你又是为什么到这来?本王可听说,染儿这次出门,可没有带你。」 「王爷,咱们彼此彼此。」他还没提公主,贺兰夜之就自己说了,不是来找公主还能是什么。「不过,王爷,」霍君离踱着步子,故作不解,「我听说,王爷那日可是怒而离府,怎么,又会偷偷跟着公主呢?」 「谁说本王是偷偷跟着的。」贺兰夜之强辩道。「王爷,你这些话骗段漠云尚有些勉强,更何况我呢。」霍君离干脆寻了个凳子坐下,整了整衣袍。 「本王自是有本王的道理。」被染儿拒绝还不死心地偷偷跟着,这样的事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他宁翼王的面子往哪放。 「哦。」霍君离拖长了音调,转了好几个弯,原来这死皮赖脸的不止他一个,他好像有点理解老三为何这么讨厌宁翼王了。 「那王爷歇着吧,若是赶得巧,咱们怕是能一块到东庆城。」说罢他便起身出去了。 小厮关上门,贺兰夜之倒了杯茶坐在桌边,他那日虽走了,可这二十几年的感情却不是如此轻易就能忘却的,这些年染儿不管是出征还是外出办事,他都不曾伴其左右。自己在瑞京中锦衣玉食,却不知她这些年到底经歷了多少腥风血雨阴谋算计。这次他跟着,就是想经歷一下,染儿平日的生活。 回到房中,段漠云正拽着浣月不撒手,「婢子真的不知道,一转眼公子就不见了……六公子莫急,公子肯定会回来的。」浣月苦着脸奋力的想把自己的衣袖拽出来,霍君离咳了两声:「做什么呢,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偷偷走了。」「我这时候才扔下你是不是有点晚了?」霍君离无奈,「我看见宁翼王了。」「宁翼王?他来做什么?」段漠云拉着他的手臂坐下,生怕他跑了。 「还能来做什么,你快回去好好歇着,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不然可要让宁翼王抢了先。」「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段漠云忙不迭的点头,立刻撒开他回房去了。 三路人马向东庆城而来,而皎城内也并非风平浪静。入夜,归凤阁内,凤泽启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的烛光仅能照亮桌子,再远处便是黑漆漆一片,虚空中闪烁着红色的光点,一直盘旋向上,延伸到阁顶。 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坐在凤泽启对面,红袍黑纹,薄唇微弯。「画门主还真准时。」以他的功夫,若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他还真不敢见画听梧。「这是自然,」画听梧笑道,「风戚染最迟明日傍晚便会到达东庆城,在此地必要修整几日。待她到达皎城,还请阁主依计行事。」 「画门主放心,你要的是她的命,我要的是宝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是画门主,只害命不谋财,可别忘了你的承诺。」凤泽启道。 到时候有了这批宝藏,再招一批可用的外姓弟子,何愁不能东山再起,风戚染与归凤阁本就不是一条心,她的死活,与归凤阁并无利害关系。 「也请凤阁主放心,画某的东家只要命,对阁主的钱财并无兴趣。」画听梧依旧笑着,归凤阁到底是她母亲的本家,若能把风戚染控制在手中,区区一个凤泽启,他还不放在眼里,到时候宝藏之谜已破,灭了归凤阁,宝藏还是覆花门的。 画听梧虽不将凤泽启放在眼里,但火萤虱却厉害得多,他身上带着克制的药粉,但若是凤启泽驱动火萤虱倾巢而出,药粉是抵挡不住的。以至于他过于小心防备凤泽启,未察觉到外面多出了一个人的气息,而后门缝隙中,有茶白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第98页 第二天刚过了巳时,风戚染一行人便到达了东庆城,找了一处客栈住下,苏明颜刚刚给她诊了脉回去,天琴进来道:「公主,孙将军来了。」戚染一挑眉:「他消息倒真是快,让他进来吧。」 「参见公主。」孙骁急急进来行礼。「起吧,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动静?」戚染喝了口茶,示意他坐下。 「末将不敢。边境安定,并无异常。」「坐吧,本宫还有些事要问你。」戚染再次示意,孙骁谢坐后方才坐下,问道:「公主此次到东庆来是有事?」「私事去趟皎城。」戚染道,「你在皎城边境驻扎已有数月,有些事本宫想知道的越详细越好。」 两人一直谈至傍晚,孙骁方才离开,用过晚膳,玉棋进来道:「公主,婢子有事禀报。」戚染拿起一册书册,道:「说。」 「进城前婢子在相邻的镇子和通往东庆城的要道都留了暗哨,方才暗哨来报,查到两路人马,从咱们途径的镇子,一路快马加鞭朝东庆城来了。是……」玉棋欲言又止,戚染抬起头来看着她,「一路是四公子和六公子,一路是宁翼王……」 「啪」的一声,戚染将书扔在桌上,吓得玉棋一激灵连忙跪下:「公主息怒,是婢子的疏忽,没能提早察觉。」 风戚染气不打一处来:「行了,怪不得你。霍君离这个老狐狸,定是怕你发现,故意跟的远了。现在赶路,一应该是因为遇见了夜之,二是因为怕我出了关,他没有通行文牒。」「那可要去接应?」「接应?」戚染已气的想把面前的桌子拍成粉末,「什么时候到了,让他们三个人都去睡马厩!」 第七十七章 睡马厩 次日傍晚,霍君离、段漠云和贺兰夜之正巧相遇在东庆城门口,三人进了城,天琴早已等在城门内,「天琴见过宁翼王、二位公子,公主吩咐婢子在此处接应,已经给三位安排好了住处,请随婢子来。」没想到这次偷跑出来不但没挨骂,公主还给安排了住处,霍君离心中窃喜。 三个人跟在天琴后面进了客栈,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霍君离问道:「客房不是在这边?」天琴回身道:「公主给三位安排了特别的住处。」段漠云突然开心起来:「公主可真好。」 特别?霍君离眼皮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到了。」天琴领着三人来到后院马厩,指着中间那一格:「公主命人铺了新的稻草,颇为厚实。不过三位还是不要往下翻,要是翻出什么,可别怪婢子没提醒。」 「什么?!」霍君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贺兰夜之在一旁也是不可思议:「是不是搞错了?」 「宁翼王、二位公子,这处住所正是公主特意吩咐婢子们准备的。」天琴一本正经的答着话,「公主说了,三位自瑞京一路奔波,马儿亦是不易,所以请三位亲身体会一下。」 「不对吧,」霍君离仍想最后挣扎一下,「这体恤马儿不是该好好让它们休息吗,我们占了马厩,它们不是更挤了?」天琴自然是看惯了他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道:「四公子,公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没叫人押送三位回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本王要见染儿。」贺兰夜之想,他的面子染儿总还是会给的,到时候再好言认错,染儿肯定气消。 「公主说了,谁也不见。」天琴没有丝毫退让。「可是……」「算了宁翼王,」霍君离走进马厩盘膝而坐,「这琴棋书画向来唯公主令是从,特别是天琴姑娘,更是铁面无私。你说什么都没用,进来坐吧,我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待会淋得一身湿透更难捱。」 天琴又道:「公主还说,按官阶来说,她管不得宁翼王,王爷若不愿,可自行离去。」 「我听她的就是了。」贺兰夜之只好作罢,嘆了口气进了马厩,天琴道:「公主说,随行僕婢无过,不必在此伺候,随我安顿。」说罢便向三人行礼,正要带着众僕人婢女离开,浣月和怜香道:「天琴姐,我们留下吧,这一个人都没有怎么行呢。」天琴笑道:「你们先随我来将行李放下。」贺兰夜之见状便也挥手让他的人都下去。 待离开后院,天琴让贺兰夜之的随从先去安顿,留下浣月、怜香等人,道:「公主的话你们现在也敢不听了?我知你们心疼二位公子,护主心切,可别忘了你们是在谁的府上做事。」 她虽面带笑容,却声色严厉,「你们眼中只有四公子、六公子,全然没有公主了吗?你们虽各有主子,却不可忘了,这公主府做主的究竟是谁。公主难道还不如你们心疼二位公子?公主知此行危险,四公子重伤未愈,六公子武功平平,所以才把他们留下,你们倒好,不但不劝阻,此刻还要违公主的意。」 「天琴姐,婢子们知错了。」浣月和怜香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天琴道:「好了,公主也知二位公子硬要来你们是劝不住的,才没罚你们。公主只是小施惩戒,你们也用不着担心。下去吧。」 「四公子,咱们真要住在这啊……」段漠云皱着眉,坐在地上手胡乱扒拉着稻草。 「别刨了,你没听见天琴说不能翻。」霍君离赶忙制止他,要是他刨出什么来,遭殃的肯定还是他。 「为什么不能翻?」段漠云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手却是听话的停住了。「这马厩只是铺了新的稻草,原来底下是什么,不用我说了吧。」霍君离拿起一根稻草叼在嘴里,抱着头倒在稻草上。 第99页 马厩里有什么……马粪?段漠云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听完他的话,刚刚坐下的贺兰夜之马上皱着眉站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霍君离暗笑,咬着稻草闭上了眼睛。 「安顿好了?」见天琴进来,戚染放下手中的笔。「宁翼王和二位公子已经安顿在马厩,下人也已敲打过。」 天琴略一思量接着道:「是否要送被子枕头?」戚染抽出玉扇摇了摇:「这个时节不必送了,看他们三人气色如何?」「四公子面色微白,六公子好像走路有些不太稳妥,许是连日骑马的缘故,宁翼王无恙。」天琴道,公主虽然生气,但还是关心他们的。 「让明颜过去看看吧,莫说是我说的。许是要下雨了,着人看看马厩天棚。」她重新拿起笔来,天琴便领命退下了。 入夜,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势渐大,周围尽是雨声,反而显得静谧。 霍君离将口中的稻草拿出来,道:「宁翼王,你都站了两个时辰了,打算站着睡?」贺兰夜之没答话,他又接着道:「稻草铺的很厚,宁翼王不用担心,你若是站上一夜,怕是明天腿都弯不了。」贺兰夜之腿早就酸疼不已,又思量了一番,嘆了口气盘膝坐下,问道:「染儿怎会如此生气?我从未见她如此对……」 「一贯如此。」霍君离的话里有几分骄傲,在了解公主这一点上,他自恃比贺兰夜之强,「公主的脾气,阖府上下都知道,宁翼王不知道,是因为甚少与公主朝夕相处。」他们两人虽然青梅竹马,但也是幼年的事了,那时候的公主不用想,一定和现在判若两人。 贺兰夜之语塞,但还是不服气,道:「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她又何必如此。」 「这已经不错了,」贺兰夜之这样说,他霍君离就要替公主抱不平了,「要是没有公主的令,苏明颜能来给咱们诊脉?能来给王爷诊脉?怕是王爷千金去求都求不来。没有公主的吩咐,晚膳能丰富到这种境地?连漠云都吃撑了。」段漠云此时非常配合的打了个嗝,连日赶路,今日晚上是他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方才棚顶上还来了查看的,许是要下雨了看看漏不漏。」霍君离坐起来,「以咱们三个今次所为,公主罚的算轻的了。若不是琴棋书画都要听用,腾不出可靠的人手来。用孙骁的军队押我们回去又太张扬,早把咱们送回去了。」 「可是我们什么都还没干呢,偷偷跟着她也不至于这样动气吧。」贺兰夜之想不通。霍君离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王爷当真想不明白?这可不像是坐镇瑞京的宁翼王会问的。」 见贺兰夜之没答话,霍君离道:「此行并不知道皎城内形势如何,王爷你武功不过是个花架子,漠云也不必说了,我的伤还未痊癒。这还在其次,还有便是公主一走,本还指望你我二人在瑞京中帮衬陛下,这下全走了,瑞京一旦有事,只能靠陛下自己了。」 「这……」贺兰夜之不知该说什么,当日他一门心思想同染儿一起,想与她风雨同舟,早已将这些抛诸脑后了。霍君离嘆了口气:「早些歇着吧。」 霍君离很快便睡着了,段漠云撑得实在难受,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睡着。贺兰夜之一夜无眠,听着这雨声渐歇,天空有些泛白。他方才迷迷煳煳闭上眼睛。 染儿似乎还是那个染儿,又似乎,已不是那个染儿了。 天微亮,见贺兰夜之和段漠云还睡着,霍君离偷偷离开马厩,在客房大厅打量了一圈,看到墨书站在一件房门外,他挑了挑眉,绕到外面街上,找到了对应的窗子,飞身一跃。 风戚染梳洗完正端起一罐参汤,窗户突然大开跃进来一个人,戚染将手中罐子掷出,同时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霍君离顺势接了,笑嘻嘻地放在桌上,道:「没撒,公主请用。」戚染瞥了他一眼重新坐回桌前:「本宫不想看见你。」 「公主何必如此薄情。」见她没有反应,霍君离只好收起不正经,正色道:「公主也说陛下该独当一面了,朝中又将相良才辅佐陛下,公主此行吉凶难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公主便带上我们吧。再说若把我们留在这边关……」 「明日一早出关。」风戚染懒得再听这厮的一通歪理,就算真的把他们留下,这个霍君离也有办法出去,还不如一起带上。 「那公主可不要食言,」霍君离满脸堆笑,将盛参汤的罐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一关,算是过了。 修整一日,第二天一早,风戚染一行出关前往皎城,段漠云与苏明颜坐车,她改为骑马。 出了关方才行了一个时辰,前方尘土飞扬,有两匹马疾驰而来,玉棋道:「两骑,一男一女,看样子是直奔我们来的。」戚染皱眉勒马:「拦下他们。」 第七十八章 路遇曦宁 那尘土飞扬中奔来的两骑,前头的,是一个身穿茶白衣裙的少女,杏眸粉腮,颇为可爱,后头跟着的,是一黑衣青年,眉似冷刀,薄唇微抿。 玉棋打马上前,手中掷出黑白两子,那黑衣青年自马上踏鞍而起,飞身抽剑挡开了两枚暗器。好俊的功夫,霍君离心下不禁感嘆。 那青年落下站定,并未言语,少女亦勒马停下,玉棋道:「两位有何贵干?」 「我是来找姐姐的。」少女说着朝风戚染处挥了挥手,「姐姐姐姐!」 第100页 「公主何时有个妹妹?」霍君离问道。风戚染未答话,她眉间微微蹙起,贺兰夜之侧头看着她,这名少女,恐怕是让她想起澹臺若了。 玉棋见风戚染无反应,便接着问:「姑娘的姐姐是谁?」「吶,」少女一指风戚染,「长公主就是我姐姐。」不等玉棋再问,风戚染道:「你是凤家人?」 少女点头:「我叫凤曦宁,归凤阁主凤泽启是我爹爹,哦对了,」她指了指那名黑衣青年,「他是我的护卫,尹暮雪。」风戚染微微眯起眼睛,道:「让他们过来吧。」霍君离看到她这个表情,知她对这二人心怀戒备,便也开始打量起他们来。 「你怎么认得我?」戚染问道。「我得到消息说姐姐今日出发,一早便骑快马来迎姐姐。看到墨钧白衣,像仙子一样美的,就一定是姐姐啦。」凤曦宁言语间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笑弯了眼睛。 这笑脸让风戚染有些恍了神,她理了理思绪,道:「你知道墨钧?」墨骑所至,雷霆万钧,这还是青洛取的名字。这匹马的名字,他人知之者甚少,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话本上写的呀,」凤曦宁一本正经的眨了眨眼睛,「我有一屋子话本,都是讲姐姐的,姐姐就是大英雄!这匹马的名字也是话本上讲的,虽然只提到了一次,我也记得的!」她的样子像是在表功一般,霍君离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道:「话本?话本不都是杜撰出来的东西,这也能信?」 「谁说的!」曦宁立即反驳,这些话本可都是她的宝贝,容不得别人质疑,「有些话本是专门讲姐姐的小传,有些是所讲故事与姐姐有关,才不是杜撰的!」 「哦对了,我还记得话本上说墨钧的名字是姐姐顶宠爱的男宠起的,不知是哪位?」曦宁一边说一边在众人中寻找,话本上说那位公子面如冠玉,风姿卓然,不知是哪一位。 「他没来。」风戚染道。霍君离心想,若这小丫头是无意便罢,若是有意,便是想连戳两处公主的痛处,乱了公主心神,于是出声道:「姑娘方才说,是得到消息特意赶来,不知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哦,差点忘了正事。」凤曦宁收敛了神色,「我便是为此事而来的。」她打马向前道:「姐姐,此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需离你近些。」 风戚染点头,天琴调转马头,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凤曦宁来到戚染面前,低声道:「前些天覆花门门主来找我爹爹,我偷听到他们说,要设计引姐姐来解宝藏之谜,还要杀姐姐。昨日我听爹爹吩咐下人做准备,才知道姐姐今天出关的。」 此话一出,莫说是风戚染,霍君离和贺兰夜之也颇为惊讶。「那你又为何告诉我?」戚染的眼睛又微微眯起,直盯着她的双眼。 「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害姐姐呢!所以我才和暮雪一早就出门来拦姐姐,姐姐可千万别去皎城了,这就回去吧。」她说这话时底气十足,说到最后露出忧虑之色,一脸担忧的看着风戚染。 「你就不怕被凤泽启怪罪?」「爹爹很疼我的,大不了就是打一顿,不会怎么样的,姐姐不必担心。」被打一顿,就可救姐姐脱险,实在不算什么。 风戚染垂眸思索片刻,若说她另有所图,那这一通伪装也可谓是登峰造极了。若是信她所说……风戚染抬眸,道:「多谢你此番提醒,但皎城我仍要去,画听梧与凤泽启,我自会小心提防。」 「啊?」凤曦宁不可思议,是她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他们可是要杀姐姐啊。 「你既然读了这么多话本,便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既到此处,便不会回去。」「可是……」凤曦宁还想再拦一拦,霍君离道:「公主此去皎城,姑娘便有很多时间跟公主待在一处,难道不合姑娘的意?」「合意合意!」凤曦宁忙不迭的点头,却还有些担心,「可是……」 「那还不跟上来?」戚染已扬鞭打马,墨钧扬蹄奔出。 若,是我亲手将你沉在湖中,可她,又为何如此像你。 凤曦宁恍然发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忙扬鞭应道:「来了来了!」她跟在风戚染身侧,看她手握缰绳白衣烈烈,便能想像她在战场上是如何所向睥睨,剑之所指敌军皆溃。 若不是上次她恰巧出门了,还能与姐姐相识的更早些。不过若是不出门,便遇不到暮雪了,还是这样好些,既能遇到暮雪,又能遇到姐姐。 一行人来到皎城中,快到归凤阁时,凤泽启迎了出来:「草民见过长公主,此行,长公主就住在归凤阁吧。」 「还是住客栈吧。」凤曦宁担忧道。「你这丫头,我还没说你,偷偷跑出去干什么了!还不快过来!」凤泽启训斥道。 凤曦宁瘪着嘴乖乖下了马,道:「我和暮雪出去玩,在城外遇到了姐姐,和姐姐一起回来的。」 「你这孩子,不知轻重!」训斥完凤曦宁,又和颜悦色对风戚染道:「归凤阁好歹也是长公主的娘家,怎么好回来了还住在客栈,对吧?」风戚染顺水推舟道:「那是自然。」 下马进到归凤阁,周围还是熟悉的红光点点,凤泽启示意他们穿过归凤阁,到后门,「长公主和诸位初来乍到,住在主阁之中恐会不小心惊扰火萤虱,还请到后院休息。」风戚染和凤泽启寒暄了几句,约定休整一日,明日再商讨宝藏之事。 第101页 风戚染刚刚坐下,霍君离扣门进来,「何事?」霍君离关上门,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觉得这小丫头有没有其他目的。」「你觉得呢?」风戚染反问道。 「若真有,她可藏得太深了。」霍君离一挑眉,见风戚染点了点头,便接着道:「她虽纯真可爱,但这个尹暮雪,可不简单。」「所见略同。」戚染轻笑,「你接着说。」 「他虽全程没说话,却已暗中把所有人都打量清楚,恐怕咱们有多少人,多少人会武功,功夫如何,他都已清楚。虽说这是护卫之责,但我总觉得他眼神不似防备这么简单。他的功夫也不错,但看起来不像凤家功夫。」 「你说的没错,」风戚染喝了口茶,「而且他是个外姓人,能在凤家嫡传小姐身边做护卫,不简单。」 「姐姐。」门外传来凤曦宁的喊声,霍君离和风戚染对视一眼,风戚染道:「进来吧。」 「姐姐这会可有空闲?」曦宁进来见霍君离也在,以为自己打扰了他们。「无事。」她看了一眼霍君离,后者便颇有眼色的离开了。 「我带姐姐去我房中瞧瞧。」曦宁脸上藏不住的兴奋。她拉着风戚染来到主阁,指着三层上的一处道:「那便是我的房间,姐姐随我来,轻一点莫要惊动了火萤虱。」说罢便一跃上了三楼。 风戚染也跟着跃上去,踏入房中,四壁皆是满满的书册,还挂着一张女子的画像,见她看向那张画,凤曦宁忙把它摘下来。不好意思道:「这是我买的,画的不像,姐姐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莫要看了。」 「这些都是你的话本?」风戚染随意拿起架子上的一本,翻开里面,竟讲的是她与霍君离之间如何情根深种缠绵悱恻肝肠寸断,她的眼皮跳了跳,赶紧把书放下了。 「对啊,我老早就想着,若有机会见到姐姐,一定要带你看我收藏的这些。这些话本并不易得,毕竟,毕竟……」她欲言又止,风戚染道:「毕竟我是个遭人唾弃的人,会写我的故事的,便更少了。」 「那些人都是嫉妒姐姐,姐姐明明是大英雄。还有好些姑娘小姐,也很仰慕姐姐的。」凤曦宁忙不迭的维护她。 风戚染又拿起一本翻了翻,这本正常了许多,讲的是她征战的一些故事,看着看着有些不对劲,便问:「这些是你手抄的?」 「嗯,姐姐真厉害。」曦宁笑道,「这些话本稀有的很,数量也很稀少,只能靠抄写传递。前面街上的穆姐姐也很喜欢的,每次都是我抄完了再拿给她抄。」 戚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世间人对她如何评价,她已习惯了,却没想到,还有一些人,愿意维护她、仰慕她,着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第七十九章 曦宁暮雪 「你的侍卫自小就跟在你身边?」戚染又拿起一本书,装作不经意问道。 「这倒不是,」曦宁翻捡着一只妆匣中的首饰,「听闻姐姐作九天凤舞时,曾戴一支飞凤衔珠簪,可是这个样子?」 戚染抬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簪子虽然精緻,但比宫里的物件还是差了些,更别说那支飞凤衔珠簪,当时是为她能被北奕王看上特意打造的,便道:「差得远。等我回去叫人带给你,那支簪子我平日里并不戴,便送与你了。」 「真的?!谢谢姐姐!」曦宁将匣子捧在胸口,一脸幸福。 「既不是自小伴你左右,他一个外姓人,怎么能做你的护卫?」戚染转到另一个架子,两只木盒里各放着黑白棋子,她拿起来瞧了瞧,边沿打磨过,但像是自己打磨的,并不似玉棋的暗器一般吹毛断髮。 「暮雪是我捡来的。姐姐喝茶。」曦宁将手中的妆匣放在案几上,倒了两杯茶,「上次姐姐来时,我正巧出门,就是那时遇上暮雪的。」 戚染坐在她旁边喝了口茶,听她继续讲。「我在路上贪玩,天黑了也没到个村镇,只好宿在野外。捡柴时被绊倒,起来发现竟是个人,着实吓了我一跳,他一身是血,受了很重的伤。」 「你就救了他?」戚染放下茶杯问道。「嗯。他说他是个杀手,但对方比他厉害,他只能等伤好了再去一次。」曦宁撑着头,想起那天晚上,黑咕隆咚的,她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就苦口婆心的劝起来。 「可是即使你伤好了,也还是打不过他呀,到时候可就不会这么幸运碰到我救你了。」曦宁一边给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道。 「我必须去。」尹暮雪望着面前的火堆,面无表情道。「可是你会死的呀。」曦宁有些生气,这个人怎么这样死脑筋。 「我既接了这生意,便一定要完成,否则便是没有信誉,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找我做生意,一样是死。」「不杀人也可以做别的呀,这世上难道只有杀人能赚钱不成。」曦宁又包好他的一只手。尹暮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只会杀人。」 「你会武功,也可以做别的。」曦宁包好他另一只手上最后一个伤口,「这火堆两个人有些小了,我再去拾些柴火弄大些。」说着她便起身去找柴火了。 等她抱着一堆干树枝子回来,火堆边却空无一人,「人呢?不会是偷偷熘了吧……」曦宁想喊,却发现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好喊道:「喂!你在哪?喂!」不会又去杀那个人了吧?!想到这曦宁心急起来,伤还没好呢,怎么就去送死了呢…… 第102页 曦宁将周围都看了一圈,垂头丧气的喃喃着:「你可千万不要死了啊……」 「我去捡柴了。」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尹暮雪把手中的干枝扔在地上,在火堆旁坐下。 「我还以为你又去送死了!走也不说一声的。」曦宁坐在他旁边气道,见他没有反应,便拿一根小树枝戳了戳他:「喂,我叫凤曦宁,你叫什么名字呀?」尹暮雪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曦宁又戳了戳他:「你倒是说话呀,你不告诉我名字,要是我再像方才那样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喊什么。」 「尹暮雪。」「这名字很好听。哎你脸上也都是血,擦一下吧。」曦宁用水袋里的水沾湿了手帕,见他两个手都被自己包起来了,便伸手帮他擦脸。 尹暮雪不自然的躲了一下,眼睛看向火堆,还是由着她擦了。脸上的血污慢慢被擦掉,曦宁才发现,这个人稜角分明,眉如冷刀,目似寒星,鼻挺如峰,眉宇间尽是孤寂冷峻。 看着看着,她的手不自觉的顿住了。尹暮雪见她停住良久,咳了两声,道:「多谢。」凤曦宁方才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道:「一时走神,一时走神。」 「对了,既然你是个杀手,功夫应该不错,那就给我当护卫吧,这也算是庄生意,你也不用整天过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了。」曦宁道。 尹暮雪沉默半晌,道:「你不用可怜我。」「这怎么是可怜你呢!」曦宁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明明是在跟你谈一桩生意,而且是大生意!」想了想她又添上一句:「包食宿的!」 尹暮雪眼中映出面前跳动的火光,他的神情,却在光影跳动中有些模煳,「已经接了的生意,要先完成。」「我出三倍的价钱!」曦宁道,这个死心眼怎么就说不听了呢。 「他同意了?」戚染问。「他没回答,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他已经走了,我回来让下人们打听,也都没有眉目。后来有一天早上,下人说有个受了重伤的人找我,说要和我谈生意。」 那天早上的阳光格外好,空气好像也格外好闻,鸟儿的叫声也格外清脆,「我软磨硬泡才让爹爹留下他的,只是不准他进主阁。」 「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在巧遇这件事上,风戚染吃过大亏,差点赔上性命,自然对所有的巧合都带有疑虑。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慕雪说,在皎城附近,又是姓凤的,不难猜。只是没想到我是归凤阁主的女儿。」讲这个故事的过程里,凤曦宁脸上的笑,戚染看着便知道她已动了情,可这个尹暮雪是否真的可信,便不好说了。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曦宁,凡事还是自己当心些,不要只依赖你的护卫,毕竟,你是归凤阁的继承人。」 「姐姐说的是,曦宁记下了。只是我可不一定是阁主的,等爹爹筹备好了试炼,够了年纪的凤家女子要比试之后才能定下阁主。」曦宁想了想自己的功夫就有些惆怅,也难怪爹爹恨铁不成钢了,她这样子跃至七层尚有些勉强,更何况阁顶比第九层还要高出一些。 「对了,」曦宁又拿起案上的妆匣,挑出一对飞燕耳环,「这个也是我淘来的,话本上也说,姐姐在泠葛一战中就戴的这样的飞燕耳环,是不是这样?」 风戚染看了看这对耳环,又看了看那个匣子,眉毛挑了挑,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对耳环,这匣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不早了,我先回去。」风戚染站起身来,她抬手将自己发间的玉簪拿下来,插进曦宁的髮髻里,「泠葛之战,也有它一份,今日便送与你了。」 曦宁有些不可思议,连谢谢都忘了说,她摸了摸这根髮簪,真的就在她的髮髻里。「那副画还是收起来吧,」戚染走到门口又停下,「我听霍君离说过,漠云擅长丹青,你不如去求他画一幅。」 第八十章 归凤阁顶 第二天晨起,这归凤阁的后院,仿佛成了公主府的别院,经过昨日的修整,大部分事情步入了正轨。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来到风戚染房中,用早膳。 风戚染刚刚梳洗完毕,先是苏明颜端着一大罐粥进来道:「公主的身子还需好生调养,昨日明颜用几种珍贵药材熬煮了鸡汤,今早以鸡汤煮粥,特来与公主一同用早膳。」 风戚染点了点头,她最近身子是有些一日不如一日,常常疲累,这些年如何损耗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但可要无恙支撑到帮阿弟将内外都处理妥帖才好,届时若撒手而去,她也可安心闭上眼了。 舞墨刚把粥放在桌上,「染儿起了?怎的开着门……」贺兰夜之端着一只精巧的瓷盘进来,苏明颜见是他,心中无名火蹭的窜起来,怒目而视。 贺兰夜之心想还有比我来的早的,不会是睡在这了吧,转念一想,该是不会,那个霍君离暗地里将染儿房门盯得紧得很,不会有漏网之鱼有机可乘。 他一挑眉想说什么,余光瞥到风戚染看着他们俩眉间微微蹙起,于是绕过苏明颜笑道:「昨日我打听到这皎城有个善喜居早点做的极好,这金丝红豆奶酥更是他们的招牌,我特地去等了今日的第一锅,还热着,一起尝尝?」 他话音还未落,一阵紫色的风从门口刮进来,霍君离托着个笼屉道:「他们这些东西,中听中看不中用,没有主食怎么吃得饱,公主来吃两个包子。」他是得到消息临时赶来的,手边只有这笼包子,可恨这两个人,趁他帮公主为正经事排忧解难的时候,想投机取巧。 第103页 他的包子还没放下,一柄乌黑的刀已经放在桌上,西冷痕环顾三人,道:「我没带菜。」 「姐姐!早饭我们一起……」凤曦宁本是想和风戚染一起吃个早饭,却没想到这一脚踏进来,房里竟有这么多人,以至于她最后的「吃吧」两个字,说的只有她自个能听到。 「既然来了就一块吃吧,」戚染示意他们都坐下,「漠云呢?还没起身?墨书,你去看看,若起了就来一同用早膳。」 「许是我昨日缠着段哥哥画姐姐的画像,画的有些晚了……」曦宁不好意思道,他明明有许多画好的,可就是不肯给她,非要现画一幅,说什么那些都是他寄託相思所用,不能送人,可他不就是姐姐的男宠么,有什么好相思的。 不大一会,漠云打着哈欠进来,这早膳的丰富程度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过来。 一桌人虽然暗中较劲,明面上吃的还算和谐融洽,曦宁悄悄问旁边的霍君离:「你们是一向如此么?不会争风吃醋么?」这和平的景象,似乎和话本上说的不一样。 霍君离被她问的差点呛住,用碗挡了挡嘴道:「大概是怕被一块扔出去吧。」 用完早膳,风戚染和凤泽启在主阁碰面,既是凤月匙和宝藏有关,那便从阁顶找起。 风戚染抬头看了看阁顶,左右两边各有一块探出的木板,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火萤虱,火萤虱只到九层,阁顶是没有的。 查看仔细,戚染提内力纵身一跃,身形平地拔起,如白凤腾空翱于九霄。跃至阁顶,戚染双脚踏在左右两块木板上,环顾阁顶,除了一盏垂下的莲灯,前后各有一格抽屉。 她站在阁顶,全然听不到下面众人的赞美之词,贺兰夜之:「早知染儿在外面都是这样超凡脱俗又武功超群的,本王该早些同她一起出来才是。」 「王爷把这些事看得也太简单了些,」苏明颜嗤之以鼻,「公主多少次遇到危险命悬一线,哪里是王爷这般养尊处优的人能想到的。」 「从这里直接飞跃阁顶可是很难的,我现在只能到七层……」曦宁道,若是她有姐姐这样好的功夫就好了。「还好意思说。」凤泽启轻声叱道。 西冷痕抬头看了看,淡淡道:「我也可以。」「别别别。」好几只手同时按住了他,不是怕他上不去,是怕以他的行事风格,非得把火萤虱都吵醒。 戚染拉开了面前的抽屉,里面有一封信,上写着「后来者望知」,看这字迹,像是母妃写的,信下面是一本歷代阁主对自己任期的总结陈述,这里面应该都是归凤阁的秘辛,一定有关于宝藏的,她将本子和信别在腰间。 抽屉里还有一只小巧的木盒,盒子里有四只大小不一的戒指,看样子像是一套,还有一个像是指帽的东西。来不及仔细研究,但戚染觉得这个盒子不简单,她便偷偷藏在了袖中。 戚染合上面前的抽屉,去拉身后的,却怎么也拉不开,这抽屉有机关。 这阁顶总共就这么大,她探了探四周,没摸到任何机关,看了又看,戚染的目光落在莲灯上。 每一任阁主都是要来点莲灯的,她将莲灯向下压,挂着莲灯的链子发出轻微的卡卡声。机关移开后,她才发现身后的原来不是个抽屉,而是个固定的格子,触动机关盖子就会向后退。 因归凤阁的功夫除了轻功,软功也是绝技之一,轻功好的高手甚多,但软功只有自小训练才行,是为了防外来高手的。 戚染试了试,现在这样的姿势,她只能探到格子边,根本拿不到里面的东西,而莲灯的链子太细,也支撑不了她挂在上面……这设计也过于防盗了…… 右边她所踏的这块木板,斜上方有一根梁,想来是应该一只脚挂在樑上,一只脚踩着下面的木板,再把身子探出去方能拿到。 可她要是如此,非得一头栽出去不可,况且以她现在这个姿势,够不到那根梁,这上来的第一步便走错了。 力气已耗费了许多,下去重来不知道还能不能跃上来,戚染思索片刻,袖中白绫飞出缠住了右边那根横樑,用力一拉人站在了右边那块木板上。 戚染一只脚踩着木板,另一只脚抬起挂住横樑,手中拽着白绫,探出身去,方才瞧见了格子里的东西,一张羊皮卷,一块半月型的镂空雕花玉片。 戚染刚拿了羊皮卷别在腰间,额上滴下一滴汗珠,落进了格子里,她定了定神,手在格子里撑了一下,却感觉格底被她压得动了一动。 有暗格?戚染将玉片衔在口中,手向里摸索,摸到了一处凹槽,掀开一看,下面果然还有一张羊皮卷。戚染拿出这张羊皮卷,又拉了一下莲灯的锁链,格子合上了。她拽着白绫站直身体,收了白绫旋身飞落。 手中托着一本歷代阁主的手记,两张羊皮卷,一封信和一块玉片,风戚染对凤泽启道:「不如,阁主找个地方,咱们共同研究?」 第八十一章 凤家秘辛 这几样东西,凤泽启自然是不愿风戚染保管的,但看风戚染的意思,也并不想交给他,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两个人坐下来同看。 「这是我凤家的秘辛,长公主带着这么多人,不合适吧。」凤泽启转动机关,地下升起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 风戚染笑了笑:「本宫只留一名侍婢即可,墨书你留下,你们都先回去吧。」「小女本就是凤家人,看看也无妨。」凤泽启把曦宁拉到身边,风戚染道:「那是自然。」 第104页 三个人都坐下,风戚染将东西放在桌上,她先拆了母妃的信,信中记录了当年的事情,与凤泽启所说并无不同。 她在信中说希望下一任阁主,可以持善念,行善事,带归凤阁再走正道,不要背离了先祖创立此阁的初衷。凤泽启拿起玉片打量,这玉片如半月,镂空雕着莲花,还有一块不规则的凹槽,说不清是雕花造型,还是别的什么,看不出端倪。 那两张羊皮卷上,一张是文字记载的地点,像是通往宝藏之处,一张像是曲谱,戚染善琴,可这曲谱像琴谱又不是琴谱。 她将这张羊皮卷推向凤泽启,对方看了看也皱着眉摇头:「凤家所用的,是一种特制的短笛,曲谱是凤家秘传,用来安抚火萤虱,阻止它们攻击,而这张写的……像是个弦类弹拨类的谱子。」 戚染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假,又看对面的曦宁也是一头雾水,便道:「本宫自幼习琴,其他弦类也略知一二,这谱子却不一样。」 四样东西摊在桌上,除了一张描述地点的羊皮卷,其他的都未参出什么重要信息。 三个人又翻开手记,内容不多,记得也都很简略,里面提到那张记着地点的羊皮卷,确实是藏宝之地。 还有些写着某某代书,乃是前一任阁主没来得及写就故去了,由下一任阁主代写了任期发生的事,但是这样一来,有些东西就会失传,这看到最后,只有一任阁主因玉片差点损毁而提到这是打开宝藏的关键,之后整个手记,再没提到过宝藏的事,包括她袖中藏的那个小盒子。 三个人看得一筹莫展,戚染问:「归凤阁可有什么东西是口口相传的?」凤泽启皱眉道:「长公主也知道,凤家是传女不传男的,到了老夫这里,是不得已才出来主持局面。女子的地位高,哪怕是凤家的嫡系血脉,有些事情男子也是不知道的,特别是阁主传承的事……」 言外之意是有些事到他这就断档了,归凤阁很多秘密,都已经随着最后一任女阁主凤妃入了土。 「嗯?」他在说的时候,戚染重新翻看手记,却发现有些不对,「诺君上,守此地,探机巧,建阁于此,凤家子孙世代不可离。」戚染念着这句话,「这是第一任阁主所写吧?」 「老夫曾听母亲说过这个手记每隔一段时间要重新誊写,避免纸张破败失传,字迹虽不是,但内容应该是同第一任阁主写的相同。」凤泽启回忆道,幼时他曾见母亲誊写,但母亲不让他看内容。 「『诺君上』这该是承诺了某个国君或是自己的主人,到这里来世代守护此地。」戚染一边思索,一边道,「那便是说,这个宝藏,并不一定是归凤阁埋下的,也许只是发现和掌握了这个宝藏的秘密,奉命在此守护。『探机巧』便是探寻机关等秘密,再看这张描述地点的羊皮卷。」 戚染指着这张羊皮卷接着道:「若是自己埋下的,该有整个地图才对,这文字记载的,更像是找到之后的记录,里面还记载了走几步有何种机关,如何应对,实在不像埋宝之人所写。再看最后,只写到『现机关门,机关奇特』便没有了,说明最后没能破解机关进到里面。应该有些东西是我们没找到、未注意,或是失传了的,才导致后来连归凤阁自己都以为是掌握了宝藏的。」这也印证了传说一直都是皎城有宝藏,而不是归凤阁有宝藏。 「其实先祖建阁于此,一是为了奉命守护宝藏防止他人窥伺,二是探寻进入宝藏之法?」凤泽启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皎城的宝藏是归凤阁所有的,只不过是到他这秘密失传了而已,原来这宝藏并非凤家所有? 「本宫想,是这个意思。」风戚染将羊皮卷放下,「想来这些,都是前些任阁主探宝所得,这块玉片之所以前面的人都没提到,恐怕是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找到这块玉片,而提到的这一任阁主,这玉片八成是她找到的。」 凤泽启坐在那久未说话,他本以为风戚染破解了宝藏之谜,自己捡个现成的就行,却没想到事情如此复杂,于是他故作发愁道:「就没有别的了?」 「阁顶只有两个抽屉,有一个有机关和暗格,就这些。」风戚染面不改色答道,想从她口中套话,凤泽启还差得远。 「那就有些难办了……」凤泽启皱着眉,偷偷抬眼瞥了一下风戚染,她并无异常,便想着,既然东西已到手,也罢……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如明日先按羊皮卷上所说,到此地去看看。」戚染道。凤泽启忙阻止:「不急,不急。眼下我们所知有限,不如等老夫回去查阅阁中藏书,看是否有线索。」 有了凤曦宁提前警示,风戚染心下知道他一定是要玩什么花样,轻笑一声道:「如此也好,阁主请便。」便起身走了。 回到房中,风戚染关上房门,天琴已经研好墨铺好纸张,只等她们回来。一进门墨书便来到桌前,将她刚才所记的都默下来,风戚染喝了口茶,幸好凤泽启不知墨书有过目不忘之能,否则还真有些麻烦。 她将袖中的木盒取出,这四枚戒指都是特制的,大小不一,都有两层,中间是空的,花纹也各不相同,每个上还有不同数量和大小的孔。 她将这四枚戒指套在手上,指帽戴在拇指,指帽上还有一个像拨片一样的东西。她翻来覆去的看着,突然脑中冒出一个想法,用拇指的拨片划过四只戒指,每只戒指都发出了不同的声音,难道是……! 第105页 「墨书,那份谱子可默出来了?」天琴忙把刚写好的谱子拿过来,风戚染看着这份谱子,方才明白,这谱子之所以奇怪,是因为用的是这种她没见过的「乐器」。 但这乐器是做什么用的呢,戚染翻看盒子,盒子的底下写着「和短笛,控火萤」,这东西是用来控制火萤虱的!但是要配合短笛,应该是方才凤泽启说的那种凤家特制的短笛。「天琴,这曲谱再誊一份。」 风戚染将天琴誊写好的曲谱折起来,连同这一套戒指放进木盒里。这一次,她又要赌上一把。 风戚染来到主阁,料想凤泽启这时候应该在研究那些东西,无暇顾及其他,她一跃上了三楼,推开曦宁的房门,却见尹暮雪正坐在里面,曦宁吓得正要递给尹暮雪的汤碗掉在案上,汤洒了一案。 尹暮雪站起身来,什么话都没说,曦宁一边慌乱的擦桌案,一边忙道:「姐姐可千万不要告诉爹爹,我私自带暮雪进主阁,不然爹爹会赶他走的,说不定还会杀他……我只是偶尔带暮雪来玩……」 「我不会告诉他。」戚染笑道,「不过我有些事情要跟曦宁说,还请公子先迴避一下。」尹暮雪看了看曦宁,见她点头便出去了。 风戚染听到轻功带起的风声,确认他已走了,方才坐下,拿出那个木盒放在曦宁手中道:「这是我从阁顶拿出来的,曲谱我已誊写出来放在里面,我猜这是歷代阁主相传的秘辛。凤泽启并不知晓,你偷偷练习,也不要告诉他,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你的护卫。」 第八十二章 下馆子 凤泽启以研究凤家藏书为名,几日不见踪影,戚染也不急,左右曦宁也需要时间练习,她便在这悠闲地等着。 用过早膳,风戚染端了一杯明颜特制的蜜茶,靠在昨日霍君离寻来的躺椅上,椅子上垫着贺兰夜之买来的狐皮毯子,铺了寒冰玉片和玄石金蚕丝所编成的垫子。手边的小几上,放的是漠云今日特意上街买的白糖糕,说是从曦宁的话本上知道她爱吃。 戚染拿起一块白糖糕,这话本也不知道是谁人所着,有些细节竟写的很对。曦宁好像说过,写这些最出名的一个叫什么「怀玉仙人」,每次有新作她都想尽办法得到。 只不过这白糖糕,是母妃爱吃,她便也跟着爱吃,母妃故去以后,她便不再吃了。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寻找害母妃的人,却始终未找到。 就如同归凤阁的很多秘密,随着母妃故去,深埋土下。而很多事情,也随着父王的死、后宫前朝被一次一次的清洗,断了线索。从前父王在的时候,她无法施展手脚查探,他死了,一切却变得无从查起。父王,你是否,是母妃此生的劫数。 戚染将白糖糕放下,喝了口茶,将思绪收回来。躺椅放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她从面前敞开的门看出去,西冷痕正在院中舞刀。从她认识西冷痕时,他便是这个样子,她不与他比试的时候,西冷痕便自己跟自己比试。 譬如这一刀的刀风震落了多少树叶,下一刀震落的是否变多了,她曾怜西冷痕此生过于无趣,如今却觉得,一生只专注于一件事,实是人生之幸。 「玉棋,覆花门可有动静。」风戚染看着外面飘飘摇摇落下的树叶,每一片都被砍成两半,西冷痕又换了玩法。 「没有,咱们来皎城这段时间,都很安静。」玉棋答道。「还真是沉得住气。」戚染放下茶杯,对于画听梧,那日一刀,像是斩断了从前他们之间的一切瓜葛,如今,她竟能心平气和的将他当做一个旁人,一个对手,连当初他欺骗自己重伤自己的恨意,都烟消云散了。 玉棋又道:「方才眼线来报,说看到邪月公子在一家客栈落脚,好像受了伤。」「嗯?」戚染坐起身来,「先不要惊动他,探好地方,我今日入夜去一趟。」 邪月不知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受伤呢。她还在想,西冷痕已经收了刀倚在门框上。 「西冷,我记得你这把刀是叫霜林吧。可有什么由来?」戚染又躺回躺椅,西冷痕道:「听了出戏。」 那次洪献帝命戏班在后宫搭台唱戏,给哪位娘娘庆生,他远远地听到一句「晓来谁染霜林醉」,回来便给自己的刀取了这么个名字。他平日里只看些兵书、刀法,听到的这句也不知道是诗是词,只觉得好听。也许只是因为这句话里有她的名字,便格外好听。 这些戚染自是不知道了,有些奇道:「你还会听戏?你平日里还做什么?」西冷痕沉默片刻,道:「见不到你时,便舞刀。」 风戚染愣在当下,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竟让戚染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有个人及时进来,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公主,整天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都快憋出病来了。」霍君离敏锐的直觉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公主这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来的正是时候,「午膳咱们出去吃吧。」 「也好。」戚染站起身来,归凤阁的后院比公主府差的远,没什么地方可逛,这几个人怕是快要憋坏了。 霍君离和贺兰夜之被派出去安排午膳,霍君离觉得要热闹,那闷在包间里和憋在后院有什么不同,贺兰夜之却觉得以他和风戚染的身份,万万是不能坐在大堂供人观赏的。 两个人意见不和,看了一家又一家,巳时将尽,终于找到一家两人都满意的。这家馆子从摆设用具上来说,还勉强入的宁翼王的眼,店内的包间设在两边,以竹帘为隔。既能听到堂中的动静,又能与他人隔开。 第106页 两人坐下,霍君离差浣月去请风戚染,拿起茶壶想倒杯茶,没想到是空的,早知把焕阳带来了,搞得现在连个给他倒水的都没有,只好喊道:「小二!上茶!」喊罢往椅子里一靠闭目养神。 贺兰夜之手中的摺扇「哗」的展开,摇了摇,饶有兴趣的看着霍君离:「本王听说,四公子曾被关在天牢。」「陈年旧事了。」霍君离闭着眼答道。 「也没几年吧。」小二把茶送上来,贺兰夜之倒了两杯,「四公子能到瑞京来,想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霍君离仍是闭着眼睛,唇角勾了勾,这个宁翼王,究竟想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呢,「国破家亡了,王爷说我来瑞京还能做什么呢,自然是来杀风靖寒的。」 「杀他并非上策。」贺兰夜之喝了口茶。「那应当如何?捲土重来未可知?」霍君离的笑里掺了几分苍凉,几分无奈,「公主何等聪明,泠葛国土归于尧华后,未伤一个平民,一员降将。民心思定,哪怕是还有人愿意忠于我,若再起战事,民心也不会忠于我了。」 「听说四公子被抓,本王还以为……」「以为我会自尽?以身殉国?」霍君离睁开眼坐起身来,他拿起茶杯,细细看着,「可是我突然就不想死了。」说罢一饮而尽,明明喝的是茶,却喝出了酒的气势。 当那袭白衣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想死还是想活,他突然就想到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爷这怒而出府,」他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这是有几回了?」「皆是一时失态。」贺兰夜之摇了摇扇子,看来这斗嘴,还是和苏明颜斗好了。 天琴掀帘,风戚染进来坐下,后面跟着段漠云、西冷痕,舞墨推着苏明颜,最后是凤曦宁和尹暮雪。 没想到凤曦宁和尹暮雪也会来,霍君离庆幸选的桌子够大。 虽然是在隔间,但刚才进来的时候,堂中的人都瞧见了。这一行人的相貌,单拿出哪一个,都算得上是倾城之姿,更莫说是走在前头的风戚染了。 自他们进门,便有人窃窃私语,有的说不知道皎城新下凡了什么神仙,有的说连使唤丫头都是如此姿色,不是一般人家。 说着说着,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说曾有一次远远见过奉安公主和她的男宠,那相貌,用什么词形容都不为过。 另有人质疑道:「远远看过,能看清什么,道听途说。」边上又有人不服气道:「我还真瞧见过她的一个男宠,穿着紫袍,眼睛是蓝色的。那一双勾魂的眼睛,像两把钩子一样。」旁边有人接道:「我看你的魂怕是让他勾走了吧!」接着是哄堂大笑。 霍君离靠在椅子里,却好像没听到一般,段漠云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四公子,你别放在心上。」霍君离笑着摇了摇头:「再难听的话我也听惯了,不算什么。」和他自小听的那些难听的话相比,这确实不算什么。 外头又有人啐了一口,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那个臭娘们养了一群小白脸,有什么好羡慕的。」 「就是,她奉安公主,是公主又怎么样,长得好又怎么样,说得好听是养男宠,说的不好听,就是个万人骑的婊子。」有人附和道。 「说的对!什么公主府,就是个淫窝!」 「奉安公主可是个弒杀之人,小心她半夜去拔了你的舌头割了你的头!」 「那大爷就等她晚上来,伺候大爷!」 堂中的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曦宁刚要站起来,尹暮雪悄悄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苏明颜紧锁着眉,袖中的暗器闪了寒光。西冷痕面上看不出表情,手中的刀却弹出了一寸。漠云刚要说什么,霍君离扯了他一把,段漠云想反驳,却见霍君离眼神往公主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风戚染喝了口茶,小二掀帘上菜,贺兰夜之刚要站起身来出去教训一下这些人,一只茶杯唿啸而出,迎面打在说的正高兴的一人脸上,那人马上挂了彩,刚想骂,门外飞来一只短箭,穿过他的袖子钉在身后的地板上。 对面客栈二楼关上了一扇窗。 那人呆立半晌,回过神来一边喊着「大侠饶命」,一边抱头跑了,大堂中的人一个个都吓得禁了声,有的埋头吃饭,有的撂下银子就赶忙走了。 玉棋将那支箭拿给风戚染,这支熟悉的短箭,风戚染拿在手中笑了笑,唤道:「墨书。」「在。」墨书在帘外应声。「方才那些说话的,可都记下了?」戚染将短箭放在桌上,墨书道:「公主放心,样貌都记下了。」「好,」风戚染接过霍君离递过来的酒杯,「今晚,你和玉棋便去办吧。只是,莫要都死了。」 平日里她自是知道旁人是如何看她的,她虽不太在乎,但也实在不是个大度的人,今日既然让她碰上了,嚼她的舌头,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第八十三章 少年郎 入夜,戚染从房中跃出,白影一路踏着屋嵴,跃进一家客栈的客房。 「谁!」月牙刺寒光一闪,戚染足尖一转避过,邪月看清了来人,收起月牙刺,道:「是你。」 他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不知该往哪看,从前他坚信风戚染是杀他姐姐的兇手,欲杀之而后快,可现在事实并非如此,他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是以他来皎城已多日,却只是悄悄地看过她几次。 「我听说你受了伤,带了些药给你,还有,你的玉坠。」戚染将药和玉坠放在桌上,便要离开。见她要走,邪月忙出声道:「你不问我是不是查清了真相?」 第107页 「你不再想杀我,我便知道了。」戚染望着外面的一轮明月,月亮这东西,的确是会让人伤怀,「说到底,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邪月急忙否认,风戚染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邪月却愣住了。 窗外清亮的月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眉眼勾画出特别的意境,仿佛此刻她坐在树下饮一壶清酒,又似乎是在月下执剑而舞。 月光给她的衣裙也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色,像仙人透着氤氲雾气的纱裙,也似是策马沙场的冷光战衣。她似九天上翩翩起舞的白凤,也是天地间闻风丧胆的战神。 邪月就这么望着她,他似乎明白,姐姐是为什么而死。 「不怪你的,」他喃喃道,「是……」是谁的错呢,是他的父皇?是风靖寒?还是天命?他不知道了…… 「不必想太多,既查清了真相,你便不必为仇恨所累,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戚染说完便离开了,走前留下一句话:「若有事,随时来找我。」 看着桌上她留下的药,既有治内伤的,也有医外伤的,旁边那枚玉坠,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他好像知道要去哪了。 第二天一早,风戚染刚刚起身,天琴便进来道:「公主,邪月公子来了,说让婢子给他找个房间住下,您看……」「嗯?」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人呢?」「就在院子里。」 戚染穿好衣服洗漱停当,一出门就看到一场好戏,西冷痕在院子里舞刀,邪月坐在树上一边拿着石子树杈丢他,一边道:「没想到你的功夫还很好嘛,我这样做,是为了帮助你练习,过不了多久你的武功肯定更近一步,到时可别忘了感谢我。」 霍君离正端着一杯茶出来看热闹,茶还没喝到嘴里,就被一枚西冷痕挥刀挡开的石子,弄得杯碎茶洒,没好气道:「我这是今年刚进贡上来的青瓷杯,特意带出来的,就让你们俩弄得粉身碎骨。」 「你这杯子,很贵么?」邪月从树上飞身下来,捡起一块碎片研究着。 漠云听到动静出来,看到地上碎了的杯子道:「这不是来皎城的路上刚买的?这么快就碎了啊……」 霍君离转过头对着漠云怒目而视,漠云却一头雾水的皱着眉挠了挠头。 「你这个人竟然诓我!」邪月刚要与霍君离算帐,风戚染清了清嗓子,问道:「没银子住店了?」 「染姐姐。」邪月迈着欢快的脚步跑过来,风戚染却被他这声「染姐姐」叫的身形晃了三晃。 「你说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好了。」他跑到风戚染身边,抱着风戚染的胳膊低下头靠在她肩上,道:「我想完成姐姐的心愿,一直在你身旁陪着你。」是姐姐的心愿,往后,也是我的心愿。 邪月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和说辞,看得西冷痕举着刀忘了下一个动作,霍君离和段漠云呆立当场,刚出门的贺兰夜之和苏明颜一脸不可思议。 风戚染拍了拍他的手:「我曾应过若,如有不测,会照顾好你。先前以为你已不在人世,既然现在找到了,自会好生看顾。你既还没有想去的地方,便暂时留下,想好了再走不迟。」她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吩咐道:「跟凤泽启说一下,给他安排个房间。」说罢便回房去了。 邪月跟在天琴身后朝院子里的众人做了个鬼脸,云画在一旁偷笑,看来这府上最后空着的倚光阁也要有主人了。 早晨这场好戏落幕,用过早膳,凤泽启来到戚染房中,「不知阁主是否参透了什么新的玄机?」戚染故意调侃道。 凤泽启眉头紧锁嘆了口气:「说来惭愧,老夫这些天找遍了阁中的藏书,没有一点进展。如此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还是依长公主所言,先按羊皮卷上记载的,去探上一探。」「好。」戚染答应的痛快,她倒要看看,这老头和画听梧想出了什么好法子对付她。 北奕皇宫中,阮君寒将胥漓叫到寝宫,「本宫已经按你的说辞说服了陛下,他亦同意你的计谋。风颜珹和岳天禄现在都在大牢里,没剩几口气了,等你出发时带走便是。」 胥漓道:「好,不过此事还要秘密进行,以免被尧华的眼线发现。」 「不是本宫自傲,她风戚染的手还伸不到这北奕皇宫,」殷连伯这样的人,莫说是尧华的眼线,就是北奕其他的王爷皇子,都别想在这皇宫里安插人手,「不过,本宫收到消息,邪月去了皎城,风戚染此时也在皎城……」 「娘娘不必担心,邪月的功夫算不得高,娘娘也未曾告诉他许多秘密,即使他跟奉安公主在一起,也对我们没有什么阻碍。」胥漓道,也不知那日他说的计划邪月有没有听到,若他真的跟公主在一起,希望他能及时告诉公主。 「这是风戚染的信物。」阮君寒拿出那枚椭圆的玉坠,胥漓伸手要接,阮君寒又将东西收了回来,笑道:「胥公子,虽说用人不疑,但本宫,还是信不过你。」 邪月回来的时候明明没事,却突然要偷这枚信物,她不得不起疑,况且这个胥漓,再怎么说也不是个知根知底的人。 「你将这粒药吃下去,我便把这东西给你。」阮君寒从桌上拿起一只木盒,里面放着一颗药丸,「事成之后,给你解毒,那时,你便是尧华新君了。」 「娘娘此举,过于欺人了吧,我若是不吃呢。」胥漓衣袖下的手紧握着,若是真的吃了这药,他便要受制于阮君寒,不但帮不到公主,还可能要与她为敌。 第108页 「你没得选。」阮君寒斜倚在榻上,拿起盛着酒的琉璃杯,「没有你,我大不了想其他的法子,不过也就是绕了些路而已。或是用你的法子,寻个稳妥的人去做。可是你,没了这信物,没了风颜珹和岳天禄的命,没了我的支持,你什么也不是。」她抿了一口酒,撑着头斜睨着胥漓。 胥漓面上看不出什么,牙关却紧紧咬着,他才发现此刻自己如此无力,如此无用。他闭了闭眼睛,像拿定了什么主意,拿起那颗药吞了下去。若此生无缘再见,至少,再护她一次。 见他吃下药,阮君寒递给他一大碗粥,粥里还有大块的山药和芋头,让人喝的时候必须咀嚼,这样便不能把药藏在口中,「别怪我小心。」 胥漓冷哼一声接过碗喝了下去,阮君寒把玉坠递给他:「这药每隔七日便会发作,发作时侵染脏腑,疼痛难忍。若是发作两次没有解药,便会脏腑溃烂而亡。你也不必担心,只要好好按计划行事,每七日都会有解药,事后会给你彻底解毒。对了,你明日出发,若是皎城那边顺利,你到皎城时风戚染应该已经离开,不会妨碍我们的计划。」 「娘娘最好言而有信。」胥漓接过玉坠转身离去。 入夜,风中已有些凉意,倒也正是舒服的时候,邪月躺在树上,一条腿落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手中领着一壶酒,好不自在。 贺兰夜之和霍君离坐在院中,拿着酒杯却是各喝各的,离得八丈远。瞧见邪月这番模样,贺兰夜之想起自己十几岁时,也是这般样子,喝酒也要喝得个意境,喝成个诗中句画中景,不禁嘆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吶。」 霍君离听到他这样感嘆,突想到他们与邪月比,这年龄上可是输了一大截,转念又一想,少年时他也曾步步为营,也曾驰骋沙场,也曾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便道:「谁还不曾是轻狂少年郎。」抬手饮尽杯中酒,便转身回房了。 月色正明,有的人喝酒却少了几分意境,凌墨吟正一边喝酒一边写着什么。君书钰进来道:「你又在写些什么?难道又是染儿的事?」见他进来,凌墨吟忙放下笔去扶他:「你这伤口太深,还未全好,受的内伤也需要好好调养,不要老是乱跑。」 君书钰坐在桌边,这些日子凌墨吟也太过小心了些,「我早就好了,无大碍。」他拿起桌上墨迹尚未干透的纸,「你怎么又在写染儿的逸事。还怀玉仙人,怀中有玉,我看你是心中有鬼。」 自染儿十几岁有了战名,这人便时不常的写些染儿的逸事,写成话本子散播出去,有的时候还添油加醋,随意杜撰,美其名曰是为染儿正名。 「我这不也是闲得无聊,写写事实,帮染儿消除一下天下人对她的误解嘛。再说,」凌墨吟抱起他,极小心的放在床上,生怕磕了碰了,弄疼他的伤口,「我这可不就是怀中有『钰』?」 君书钰翻了个白眼,凌墨吟不理会他嫌弃的表情,接着道:「等你的伤全好了,身子也养好了,我去敲打敲打这个云胥王,便去找画听梧算帐。」 第八十四章 血染密道 「不行,此行危险,你不能去。」听说风戚染要和凤泽启出门去寻宝藏,贺兰夜之一定要跟着去,赖在房中软磨硬泡,戚染知道这趟出去凤泽启肯定会设下埋伏,一口回绝。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贺兰夜之道,若是有危险他就躲在屋里,怎么能算和染儿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呢,「你看有你,还有西冷将军,四公子,你们三个人都在,我跟在你们后面没事的。」 「不行,我们要分神保护你,此事没得商量。」风戚染又看了一遍墨书默下来的宝藏位置记录,「天琴,你们四个在这里看好他们,不必跟我同去。」 风戚染和霍君离、西冷痕来到主阁,凤泽启已等在阁中,「阁主,此行只阁主一人?」戚染问道。 凤泽启故作为难的嘆了口气:「如今归凤阁人才凋零,也只有老夫自己上了。」 「阁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戚染今日配了剑,她将剑身抽出一截,细细的看了看,像是在看剑刃是否锋利。 凤泽启花了这么些时日,玉棋也发现他连续数日带人去了羊皮卷所记录的地方,大概是在里面又添加了别的机关,应该会把火萤虱提前安排在某处机关,要对付火萤虱,必要带上曦宁。 「曦宁的功夫就不错,况且她也是凤家嫡系,往后要是做了阁主,也该知晓这宝藏之事。这次咱们是按图索骥,也没什么危险。阁主如此放心不下,她将来又如何独当一面呢?」 「长公主说的是。」凤泽启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也知道风戚染是故意为之,但不顺了她的意,恐怕她不会罢休,一会他再嘱咐曦宁几句便是,便吩咐手下:「去请小姐下来。」 一行人按羊皮卷上所说,来到皎城外的一片坟地,找到记载的那块无名墓碑,凤泽启吩咐手下人挖开了土坟,一口棺材露了出来。他摸到棺盖外沿下的一处凹槽,波动机关,听到声响,命人移开棺盖,棺材里露出了通向地下的石阶。 点起火把顺着石阶下去,如记录上所说,共有三条通道。按照羊皮卷的描述,右边两条都是死路,众人进到最左边的通道,又按记录避过通道中的机关。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眼前便是卷上最后所说,巨大的机关石门。 第109页 「长公主,这是最后记载之地,这机关门有何玄机?」凤泽启站在石门前,仔细端详着石门。 戚染走近前,这一路上机关都未被改动,亦没有增加,难道是在这石门上,是以她只是隔着一臂,细细看着石门,并未靠的很近。这石门上左右各雕着一只凤凰,左边的凤凰衔着一朵莲花,右边的凤凰头上有一弯新月,新月上有一处雕花缺了一块。戚染微微蹙眉,缺的这块,还有一块延伸进去的凹槽,缺的这块形状有些像那块玉片,但这个凹槽……难道是……?! 戚染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却听背后霍君离大喊一声:「小心!」 方才在她沉思之际,凤泽启装作踱步思考,慢慢退到后面,将袖中藏着的布袋悄悄掏出来,解开袋口抛向风戚染,霍君离站在靠近道口位置,以防后面有人进来偷袭。离得太远,他虽全力朝风戚染飞身过去,却来不及,眼看布袋要落在风戚染身上,一直在她身旁的西冷痕一个旋身挡在她背后。 「不要!」还不等霍君离的声音落地,西冷痕已经抽刀,一刀把布袋砍成了两半。无数红点破袋而出,蜂拥而至。 「啊!」西冷痕持刀的手上落了几只火萤虱,顷刻间已经钻进皮肤,血肉被啃食灼烧的疼痛钻心蚀骨,西冷痕的刀落在地上,右手已经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并且一路向上蔓延,整个小臂也迅速被蚕食。 戚染袖中白绫飞出,舞动白绫阻止火萤虱靠近。霍君离飞身赶到,抽出剑道:「西冷将军,对不住了!」说着便挥剑齐肩砍断了西冷痕的右手,那条断臂落在地上,不过眨眼间就成了皮包骨头,膨大数倍的火萤虱钻了出来…… 「曦宁!」火萤虱不断攻击,戚染大喊一声,把被吓愣了的凤曦宁喊回了神,她掏出腰间别的短笛,横在唇边,短笛上只有四个孔,一只手便可吹奏。 乐声从短笛中流淌出来,火萤虱渐渐不再攻击,只是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漂浮着。曦宁的另一只手悄悄带好了戒指,刚想弹拨让火萤虱离开,凤泽启拽住她的手腕道:「走!」说着便要拖着她离开,霍君离足下一点冲出去,凤泽启感到背后劲风乍起,回身洒出一把粉末,霍君离迎面撞上来不及闪避,惨叫一声捂住了双眼。 「君离!」戚染刚踏出一步,凤泽启强行拉着曦宁离开,乐声一停,火萤虱又开始飞扑过来,她只好再舞出白绫抵挡。 西冷痕紧咬牙关,面色已经惨白,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扯下一片衣摆,同她一起抵挡火萤虱。通道口的霍君离单膝跪在地上,双眼犹如针刺,血从他的指缝中不断滴落。 凤泽启拉着曦宁往外跑,这画听梧说的果然没错,只要他多等些时日,再佯装去藏宝处布置,风戚染的精力便会放在密道机关上,再加上自己的武功风戚染还看不到眼里,就更会放松警惕。 「爹!我不走!爹你怎么能这样害姐姐!」曦宁奋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脱,一路被拖到了通道口。 凤泽启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布袋,抛在了左边通道口,拖着曦宁踏上石阶。却没想到,刚露头,两柄利刃一左一右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凤阁主,别来无恙啊。」凤泽启抬头望去,一张诡异的面具出现在眼前,鬼未的声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戏嚯,道:「没想到凤阁主当真如此天真,没听过螳螂捕蝉?带走!」话音刚落,两炳剑向上抬了抬,示意他走上来。 凤泽启松开了曦宁的手,悄悄摆了摆手让她躲起来,曦宁含着泪握了握父亲的手,悄声道:「爹,等我出去救您。」转身藏进了石阶背面的空当里。 鬼未见他一个人走出来,道:「你那宝贝女儿呢?她不是也跟着下去了?」凤泽启道:「卑鄙小人!」「彼此彼此。」鬼未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向下延伸的石阶,「罢了,左右也活不了。」他掏出一个瓷瓶,将瓶中的粉末洒了一层在棺盖里,道:「盖棺。」棺盖合上,他又将那瓶中剩余的粉末撒在了棺盖上,方才离去。 曦宁听到上面没了动静,右手执笛,左手扣戒,控制通道口的火萤虱飞进最右边的通道。 等她跑到尽头的石门处,见到的是满脸是血的霍君离,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的西冷痕,和扔在和火萤虱周旋的风戚染。 曦宁吹响短笛,左手弹拨戒指,将火萤虱聚在一处角落,让它们不停绕圈盘旋,朝风戚染使了个眼色。戚染将西冷痕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扶起霍君离,往出口走。 曦宁一边奏乐一边后退,等看不到火萤虱,她便转身追上风戚染三人。 来到棺材下的石阶,曦宁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道:「有人守在外面抓了我爹,还封了出口。」 戚染将霍君离和西冷痕交给曦宁,自己上去查看,她拔剑运气向上噼,本以为棺材上应该已经盖了土,却没想到棺盖应声而碎,白色的粉末飘下来,戚染猝不及防吸了进去。她胸口忽然刺痛,但来不及细想,带着霍君离、西冷痕和凤曦宁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戚染庆幸没让贺兰夜之他们跟来,却没想到,回到归凤阁,等着她的,是另外一番惨像。 第八十五章 不悔当初 风戚染出发后不久,贺兰夜之坐在树荫下煮茶,邪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摆弄这一堆器具,段漠云坐在一旁吃着他的饭后水果,琴棋书画站在院中四角守卫。忽然间,院中三面风起,十几个黑衣人从墙头窜入。 第110页 浣月、飞霜、怜香功夫都尚浅,没过几招就受伤不支。 天琴见此自背后取下古琴,横琴膝上,手还没挨到琴弦,剑锋刺来,她只好后仰躲过,抱琴一滚,刚起身站定,有一戴面具的黑衣人,出剑横扫,内力刚劲一剑将天琴手中的离木古琴斩成两段,剑风将天琴击的撞在身后的石桌上,一口血喷出来,天琴伏在地上已没有力气再动。 天琴重伤,剩下的三人也未好到哪。 玉棋所对之人剑法极快,莫说是挡去她的黑白子,几乎逼得她无暇掏暗器,手臂上也已经有好几道伤口。 墨书所用的判官笔,只适合近战,但对方用的是一柄长枪,她根本近不了身,判官笔中的暗器也只能使用一次,这样的距离并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 云画的画轴主要用在防守,刀削斧砍皆不放在眼中,但与她对手的人,赤手空拳,练的是掌法,掌风内力打在身上可不是画轴可以抵挡的,只好自画轴中抽剑应对。 这几人的功夫像是专门克制她们的一般,各有针对,让四个丫头的优势尽失。 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击伤了天琴,身形一跃朝贺兰夜之这边来。 邪月抽出月牙刺直刺对方胸口,面具人侧身躲过,回手剑锋划过邪月后背,鲜血涌了出来。邪月咬了咬牙,剑光已至身前,他抬手用月牙刺挡住,左手的月牙刺掷出,面具人见此急退,旋身堪堪躲过,月牙刺钉入树干中。 苏明颜听到动静,转动轮椅刚到房门口,见天琴倒在门前的石桌旁,舞墨忙出去扶她,对面屋顶却有寒光一闪,一柄匕首破风而出直扑向苏明颜。 苏明颜袖中一动,一枚暗器弹出击落了匕首。 面具人见此,拔出树干的月牙刺,以内力掷出飞向邪月,提剑刺向苏明颜。 苏明颜手中飞出几枚暗器,都被他躲过,身形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剑芒已至,却有个鹅黄身影挡在了前面。 剑,穿透了胸膛。 「天琴!」天琴落在苏明颜怀中,胸口涌出的血染透了衣衫。 她第一次这样近的看着这张脸,第一次离这个怀抱这样近。她一直都很怀念自己假扮公主被大公子打伤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来给她诊脉,每天都能在她床边坐上一会。清晨的阳光透进来落在他身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从不敢露出一点自己的心思,不敢,也不配。她更是知道,在那人心里,只放得下公主一人而已。不过以后,连静静地看着他,也做不到了…… 她想叫一声他的名字,可是他本什么都不知道的,到了此刻,又何必再说出来,徒增他的烦恼。 「三……公……子……」只来得及说这三个字,天琴的气便断了。 「天琴姐!」玉棋、墨书、云画三人声嘶力竭,玉棋眼泪涌出来,肩上又挨了一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墨书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判官笔每一刺都用尽全力。云画嘶吼一声,眼中已经是狰狞的血红,剎那间剑光飞舞。 邪月突然动作,月牙刺抛出,面具人侧身一躲,邪月抽出腰间短剑,面具人刚刚站定来不及再转身,只好仰身后翻,邪月的剑堪堪擦着他的面具过去。面具人出剑,邪月抬剑挡下,不退反进,两炳剑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邪月突然出手摘掉了那人的面具。 「是你!」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邪月愣了一下,那人趁机出掌,十分力打在他胸口,邪月一口血喷出飞了出去。 见院中缠斗僵持不下,面具人唿喝一声跃上房顶,其他黑衣人也跟着跃上房顶撤退。墨书和玉棋对视一眼,抛下一句「云画你保护几位公子」便飞身去追。 「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出来,归凤阁的人都死了不成!」邪月从地上爬起来怒道。贺兰夜之惊魂未定,但脑子还算清醒:「他带人来刺杀,你还指望归凤阁救咱们?」 「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事。」段漠云的话音刚落,屋顶上出现了一袭暗红长袍,眉目含笑,那笑却说不出的冰冷透骨。 画听梧带着四个人落在院中,邪月提剑刺出,画听梧只是稍稍侧了侧身避过剑,手一抬扣住邪月手腕,内力一摧,邪月吃痛剑脱了手。画听梧放开他的手腕,一掌打在他胸口,邪月刚挨了一掌,这一掌他只觉得胸腔都要被震碎,眼前一黑。 云画见此执剑从侧面刺出,画听梧向后仰了仰,避过剑故技重施,云画手中的剑脱手。画听梧足尖接住掉落的剑,轻轻一挑握在手中,又好似轻轻一挥,剑刃划过了云画白皙的脖颈…… 「云画!」段漠云和贺兰夜之惊唿,苏明颜袖中暗器唿啸而出,画听梧轻松避过。房顶望风的黑衣人道:「风戚染没死,朝这边来了!」 果然没让他失望啊,若她真的就这么简单被凤泽启杀了,画听梧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还好他早已做了两手准备,对身后四名黑衣人道:「把宁翼王带走,还有,把他也带上。」四人架起贺兰夜之和段漠云,和画听梧一同离开。 院中只剩下苏明颜、舞墨、昏在地上的邪月,和受了伤的浣月、飞霜、怜香,还不等他们松口气,归凤阁主阁中突然抛出了几只装着火萤虱的铜球。几十只火萤虱从铜球里飞出来,扑向院中众人。 阁中忽然又传出一阵笛声,火萤虱停了下来,曦宁弹拨戒指,控制火萤虱回到主阁的铜球里。 第111页 「小姐,这是阁主的……」有人阻止她,曦宁道:「我爹被歹人抓了,现在阁中我做主,谁也不准对他们无礼!」 戚染扶着霍君离和西冷痕踏进后院,却见云画倒在地上,颈间的血流了一地,她身形晃了晃,浣月和飞霜强撑起身子上前来扶住霍君离和西冷痕。 戚染蹲下身跪在地上,将云画抱在怀里。四个丫头里,她是最活泼的一个,自小跟随她。因年纪最小,她也总是最放纵云画。有的时候由着她玩闹,犯了错也不会重罚,是以武功一直不怎么精进,比其他三个差了一截,师父给她寻的奇门兵器,也是重防御的,希望她即便不能进可攻,至少退可守。 可这个穿着水绿衣裙,喜欢养鸽子、逗鸟,爱热闹爱玩笑的小姑娘,却没了。 戚染眼角有什么滚落,却瞥见不远处躺着的黑衣少年,「月?!」她放下云画去探邪月的鼻息,还好,还好…… 戚染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往前看,是苏明颜在房门口,他怀中抱着的…… 戚染走过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看着那张像睡着了一样的脸。天琴总是那么稳妥,什么事都面面俱到,不管是统领下人,还是日常的伺候,她从没有过纰漏,是四个丫头里最稳重妥帖的一个。 戚染的指尖有些颤抖的抚上她的脸,静静地看着她,好像下一刻,她就会醒了,说上一句:「劳公主挂心,不碍事。」 怜香捂着腰腹上的伤口费力起身扑倒在风戚染身边,抽泣道:「公主救救六公子,他和宁翼王都被画听梧带走了!」 「什么!」戚染喉中一股腥甜涌上来,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苏明颜忙伸手扶住她:「你走了没多久,尹暮雪就带着一伙黑衣人来袭击了我们,天琴……是为救我而死……」 「不可能!」曦宁急忙喊道,怎么会是暮雪呢,不可能是暮雪,不可能。 「凤姑娘,月公子摘了他的面具,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浣月在一旁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去找他!」曦宁一边说着一边奔了出去。 「到底是谁带走了夜之和漠云?」戚染有些不信尹暮雪竟有这样的本事。「画听梧。我们与尹暮雪相持不下,虽然一时无法制敌,但还不至于任他宰割。尹暮雪带人撤逃,玉棋、墨书去追,画听梧却出现了,他打伤邪月,杀了云画,带走了宁翼王和六公子。」 「画听梧!尹暮雪!」当日她就应该杀了画听梧,而不是简单的跟他勾销前帐,戚染站起身来,却突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便漆黑一片。 这一次,她一败涂地,都怪她过于自负,怪她带着这么多人与她涉险,怪她思虑不周,怪她疏忽大意,怪她还是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戚染在一片黑暗中,有无数自己在指责她,都是因为她不够强,才找不到杀母妃的兇手,才守不住阿弟的江山,才护不住身边的人…… 昏迷中的风戚染依然眉头紧锁,苏明颜探过她的脉,知道她中了毒,也在她衣摆的木头碎片上找到了残留的毒粉。可是这毒…… 他看了霍君离的眼伤,包扎了西冷痕的伤口,给邪月诊了脉,所有人他都一一写下了药方,交给舞墨去处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风戚染两个人。 公主所中的毒,叫做两生花,中毒之后侵入心脉,一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这种毒有两种解法,若是解对了,连服三日便可痊癒,若是解错了,便会催化毒药,立刻毒发。这两种解法源于毒药中有一味药的计量变化,从残留的粉末是看不出来的。 他方才想过无数可能,抓个覆花门的人来试或是找只兔子找只羊来试,可是都行不通。 现在除了舞墨忙前忙后,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玉棋和墨书也还没有回来,凤曦宁早已跑得没影,根本无力,也没有时间再去招惹覆花门。动物与人体差异太大,所反映出的效果不一定与人体相同,他不能拿公主的性命冒险。那就只有…… 苏明颜配好了两种解药,各配了三天的量,分别放在木盒中,选了其中一种多配了一粒。他将此事原委写在一封信中,放在床边的方几上,又另外写了一张「连服三日」的字条,并且在床前的铜盆里燃了火。然后来到床前,用银针刺破风戚染的手指,挤出数滴黑血用茶杯接了。苏明颜将茶杯凑到唇边,仰头喝了下去。 带着毒的血划过他的喉咙,不过多久,便有一阵刺痛从胸口传来,苏明颜拿起那粒多配的药,吞了下去。 刚吞下药片刻,苏明颜便胸口剧痛,气血翻涌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他将手中的药盒抛进火盆。蚀骨的疼痛让他的眼前开始模煳,苏明颜颤抖着手用尽全力取出另一个木盒中的一粒药,塞进风戚染口中,用那张字条裹将木盒裹起来起来,放在她手中。 他将自己的手覆在戚染手上,想起她在漫天梨花中走来,想起军前她将整个军队託付于他,想起这一路与她同行……想起这些年,静静陪在她身边的每一日…… 若让他再选一次,他仍会跟她离开应元谷,踏入这尘世,不悔当初。 苏明颜想再看看她,将她的样子再脑海中描绘的更清晰些,眼前却越来越模煳,最后陷入了黑暗…… 第八十六章 启程北奕 风戚染醒来时,心口的疼痛已好了许多,她侧头瞧见床边苏明颜闭着眼睛坐在轮椅里,唇上、衣服上都有血迹。 第112页 「明颜你怎么了?」戚染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她撑起身子,滚烫的泪珠划过她的脸颊。覆在她手上那只冰冷的手,她不必去探鼻息,便已知道结果。 戚染看着手中的木盒和那张字条,方才她回来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 瞧见方几上的信,戚染拿过来展开。原来,原来……还是因为她…… 「值得吗,明颜……」戚染闭上眼睛喃喃着。轮椅上那个眉目清朗的人,却不会再回答她了。 戚染又看着那封信,他说「若再选一次,不悔当初」。说「再过五年的八月节,记得到他们初见的那棵梨树下,起出一坛醉仙酿,尝上一尝」。说「十年纯酿,才衬得上佳人一品」。看着这些戚染笑了,笑的眼前有些模煳。 她小心地将信合上,收好。床边铜盆里的火已经熄了,剩下一团焦黑色的东西,方几上还有沾着血的茶杯,血已干透了。 戚染双手握住了苏明颜的那只手,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飘进她的鼻子。明颜喜欢握着书卷坐在药园中,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块无暇的白玉,发着淡淡的光,看起来温暖又安静。又何曾,有过这样冰冷的时候。 戚染将他的手放回去,擦去他唇上的血迹。她下床,将他推到桌边阳光能透进来的地方。这张轮椅,是明颜到公主府之后,她特意设计打造的。戚染仍记得,那时候他眼中的惊喜之色。 她扶着轮椅站了良久,轻轻道:「我会记得的。」 外面的一切还需要她,还有两个人等着她去救。 戚染开了门,墨书和玉棋正跪在门口泣不成声,见她开门伏在地上道:「我们罪该万死,不该逞一时之气追出去。云画、三公子,都是我们之过……」「错不在你们,在我。」戚染深吸了一口气,「追到什么了?」 「我们追到城郊一处废宅,他们在那里似乎在等人。之后画听梧就带着宁翼王和六公子出现,他们说了什么,隔得太远婢子未听清,之后尹暮雪就把宁翼王和六公子带走了,看他们的方向,是去北奕的。」玉棋道。 画听梧,你我不死不休!戚染一掌打在门外的石桌上,石桌顿时四分五裂。胸口又是一阵疼痛,戚染皱眉,道:「去选三口上好的棺材。」 她来到邪月房中,人还未醒,背后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脉象也已平稳。 再到西冷痕处,伤口明颜已经处理过,戚染望着他的肩头,不知是在看他缺失的右臂,还是在看那一层层包扎的布带。两人相顾无言,戚染不知该说什么,说你还可以练左手刀?那不过是无用的废话。她只是轻轻将霜林放在西冷痕手边的桌上,便出去了。 踏进霍君离房中,他眼上覆着白布。霍君离听到她的脚步声,之后就没了声音,便道:「我的眼睛没事,可以恢復,公主不必担心。」屋子里依旧没有声音,霍君离接着道:「我都听说了,公主不必责怪自己。苏明颜的命数,是他自己选的。」 当真是他自己选的么?可若是她没去过应元谷呢,苏明颜也不会被捲入这场局。 霍君离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双眼上,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先养伤。」其他的,她来做。 黄昏时分,三只黑棺出现在院中。戚染亲自将他们三人抱入棺中,天琴、云画、苏明颜,他们三人皆因她而死,静静躺在棺木里,「公主,请用茶」,「公主,云胥的鸽子回来了」,「公主,我特意调的蜜茶,公主尝尝」……这一声声一句句不断在她耳边迴响,戚染闭了闭眼睛,道:「盖棺。」 「墨书,你去找孙骁调人将天琴和云画带回自在天宫,护送君离、西冷和邪月回公主府。明颜归葬应元谷,谷中的人若是同意,便将他葬在房前那颗梨树下。」戚染手扶在苏明颜的棺盖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棋,你继续追踪尹暮雪,随时给我消息。」 二人领命下去,有个茶白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进院子,曦宁的双眼已经失了神,她扑在风戚染怀中,泣道:「姐姐,我找不到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是因为她信错了人,喜欢错了人,才会把姐姐害成这样的,才会有这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若不是她父亲…… 风戚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曾错信他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归凤阁还需要你,你说过了,现在归凤阁你当家,要拿出当家的样子来。明日一早,我和你去覆花门要人。」 「不姐姐,」曦宁抬起头来擦了一把泪,「我爹,我自己去救!姐姐,你放心去救他们吧。」 戚染愣了愣,见她坚定的模样,像那时从荒岛上回来的自己,便道:「好。」 她转身从房中取出两个木匣交给凤曦宁,道:「这是墨书默下的,所有阁顶的东西。原本凤泽启随身携带着,恐怕早已经落在画听梧手中了。还有……」她打开那个小一些的木匣,这枚凤月匙,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若不是凤泽启从密道中走的慌乱,掉下了它,怕是也要落在画听梧手里。 戚染闭了闭眼睛,合上木匣:「这是凤月匙,若你能拿回那枚玉片,这两样东西便可打开最后的机关门。我等着你重振归凤阁的消息。」曦宁抱着两个木匣又落下泪来,只是刚刚落下两滴,她便用手擦去止了眼泪,道:「好。」 第113页 入夜,戚染强逼着自己入睡,若她不能好生休息,明日便没有精力去追尹暮雪。可脑子里,天琴、云画、苏明颜,这三个人的身影不断出现,流着血泪说他们都是因她而死。 天微亮,戚染便留信离开了归凤阁。她骑马飞驰,墨钧一路绝尘。 出了皎城,戚染突然感觉身后有马蹄声一路跟随,她放慢了速度,待马蹄声渐近,她从马上腾身而起,翻身抽剑直击来人。 后面的人吓了一跳,忙勒马停住,戚染看清人,剑锋一偏落在地上收了剑。 「邪月,你跟来做什么。」戚染吹哨唤回墨钧,「跟他们回公主府去。」「我只是受了些轻伤,没他们那么严重。」邪月眼睛都不眨的扯着谎,「再说我熟悉北奕,帮得上忙。」 见风戚染还在犹豫,他又接着道:「我知道很多近路,没有我,你追不上他们的,等进了皇宫再想救人可就难了。」「好吧,」戚染点头,「但是凡事你要听我的。」「没问题。」 两人奔了半日,午时在溪边饮马休息,戚染问:「你知道他们要去北奕皇宫?」邪月点了点头:「那个尹暮雪,恐怕不是姓尹,那天突袭时我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枚令牌,那枚令牌代表北奕皇室的秘密组织,天目阁。天目阁中都是从各王族贵胄中挑选出的皇室子弟,从小接到阁中训养,不再见父母家人,以保证他们只忠于殷连伯。」 「也就是说,尹暮雪,是北奕皇族。」戚染喝了口水,这个天目阁非常神秘,她虽然知道,但知之甚少。 「没错,而且他能执行这样的任务,应该身份不低。天目阁中分六门,其中一门就是专门训养杀手的,身手一顶一的好。阮君寒就曾经送我去天目阁专门训练过。」「若不是我没能先一步找到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戚染摸着袖中那柄玉扇,若,你可怪我? 「染姐姐,过去的,便都已经过去了。」邪月笑着,苦尽甘来,为时未晚,「我现在这般,就很好。」 第八十七章 疑是故人 「我曾说过要治好他的腿的。」入夜,两人宿在山林中,戚染拎着水囊,却像是喝醉了。 邪月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水囊放在一边,「染姐姐也说过,要照顾好我的。」见戚染看向他,邪月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今日都没怎么看过我,怎么照顾我呢。」戚染被他逗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邪月见她终于有了笑颜,接着道:「小的时候姐姐常常会说一些你的故事给我听,我那时很不服气,觉得她听到的事情不过是杜撰出来的,哪有这么厉害。我还撕过姐姐的书,姐姐很伤心,半个月都不理我。染姐姐,那时候我虽没见过你,你的名字却一直出现在我生活里,真好。」 戚染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有什么好的呢。」值得他们这样相待? 「染姐姐,是这世上顶好的人。」他在风戚染身边的日子,两只手数尚有余,她具体好在哪里,邪月说不上来。可就觉得,风戚染是这世上最好的。 或许是她对他的格外宽容,或许是她不惜受伤帮他看清真相,又或许是她昨日独自在三口棺木前徘徊自语。也或许,只是那夜洒在她身上的月光太美。 姐姐的眼光,果然是不差的。邪月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这样好的人,他竟然误会了她这么多年,实在是该死。 看着风戚染的背影,邪月突然觉得她的身子竟是如此单薄,这样一个人,能指挥千军万马身先士卒,这样一个人,能力挽狂澜杀伐果断,这样一个人,竟是人人畏之的玉面修罗。他想被她照顾,也想永远保护着她。 邪月拽了拽她的衣袖:「染姐姐,快休息吧。前面出了林子有个小城,过了城再走一段官道,有一座山,山道极为崎岖难行。官道是绕山而行,他们带着两个人质,行动不便,一定会走官道。我们就走山路去追。」戚染也靠在树干上,道了声「好。」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邪月揉了揉眼睛醒来,发现身上披着风戚染的外袍,旁边还放着干净的果子,她不会走了吧?! 邪月一下子跳起来,拴在旁边的两匹马也不见了,染姐姐就算要自己走,也不用这样一点后路也不留给他吧…… 邪月垂头丧气地蹲在已经熄了的火堆旁,没好气的用树枝扒拉着残灰,想着怎么样才能追上她。 忽闻远处有马蹄声渐近,邪月警惕的站起身,却见树林中出现了白衣墨骑,旁边还有他的马。 「染姐姐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邪月噘着嘴嘟囔着。戚染下了马,道:「我见你还没醒,便先去饮马,你醒了就可以直接赶路。」邪月接过缰绳,将外袍还给她,道:「那走吧。」 「你还没吃东西。」戚染拉住他,邪月才想起来那些果子,拾起来揣到怀里笑道:「路上吃。」 午时将尽,两人终于赶到邪月所说的小城,找了家大些的客栈投宿,今日便是要将马匹养好,补充干粮,再一口气追上去。 邪月先一步上楼放行李,戚染刚刚上楼正要进房间,突然瞥见楼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这是……!她情急之下直接从栏杆翻身跃下,扣住了那人的肩膀。 这个背影,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她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不会是他,可这个背影,实在太像了。 第114页 戚染扣着他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用力扣着他的肩,怕他走了,却不敢让他转过身来,怕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胥漓也感觉到她指尖细微的颤动,方才她进店的时候他便看到了,于是躲在一边,等她上了楼才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 他定了定神,转过身,「姑娘有何事?」他的声音已经不同,她听不出来的。「可否摘下面具?」戚染有些不死心,她想最后确认,确认是他,或不是他。 「姑娘这样要求,不合适吧。」胥漓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怕风戚染认出他,又怕她认不出他,心如擂鼓,忐忑不安。 「那便由不得你了!」戚染突然出手拿掉了他的面具。一时间整个堂中都静了下来,郎艷独绝,世无其二,大概就是这般风采。 这人也长得很好看,可是,不是她的青洛。 戚染脸上的表情变得冰冷,胥漓觉得她身上散发着寒气,孤寂的寒气。你过得不好么?他们没有陪着你么?胥漓想问,可又不能问,他施了一礼道:「姑娘,可否将面具还给在下?」 戚染木然的把面具递出,看着他带上面具走出去,方才有些疲惫的转身上楼。 邪月久等不见她上来,一只脚刚踏出房门,就见她脸色煞白的走过来,不禁关心道:「怎么了?」戚染用力挤出一丝笑:「没什么。」 进了房间她便反手关了门,邪月差点撞在门上,刚想抬手敲门,想了想又放下,回自己房间去了。 戚染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却不喝,她看着这杯茶,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青洛死了,师父把他葬了,师父不会骗她。可是心里还有个声音说,也许他没死呢,也许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没死。这么长时间了,她终究还是没放下。 他不在了,戚染方才知道,什么叫情入骨髓不自知。 房中响起叩门声,玉棋在门外道:「公主。」戚染回过神:「进来。」「尹暮雪他们走的是官道,并未走山路,出此城时有一队人马与他们汇合。前面的山路确实是条近路。」玉棋禀报导。 「嘱咐店家给马用最好的草料,明日一早你带马匹走官道,我和邪月走山路。」戚染喝了口茶,如今,她该把心思放在救人上才是。 「还有……」玉棋顿了顿,「皎城那边传来消息,四公子、五公子已经启程,凤泽启……死了。现在宁小姐已经是阁主。」「知道了。」戚染淡淡的应了一声,那个天真可爱的凤曦宁,不復存在了。 玉棋带马匹走官道以便到时接应,戚染和邪月则寻路上山。 一进山中,她便明白为何邪月说这山极为难行。山上没有寻常山中樵夫和猎户踏出的小路,处处是突出的石块,有很多石块已经松动,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去。 邪月走在前头,踏上一块石头时,石块突然松动崩落,他一下子滑了下去,连带着下面的风戚染也一起滚落。 戚染眼疾手快,指尖运气,手指深深插进泥土中,另一只手紧紧拽着邪月的手腕。指尖的泥土开始松动,她抬头望了望,见右上方有一处较为平坦的路向山中延伸,戚染便用力将邪月抛向那处。泥土因为用力过大而塌陷,戚染整个身子都往下滑去,她袖中白绫飞出,缠住了石缝中横生出来的树干,足尖借力一点落在邪月身旁。 「可有受伤?」「没事。」邪月看了看手上的擦伤,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却见风戚染裙摆和衣袖上都有血迹,「染姐姐你受伤了!」邪月拉着她坐下,戚染左腿上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邪月撕下了自己的衣摆,取出药来帮她包扎,「还好姐姐聪明,带了药。都怪我没踩好。」「只是皮外伤,不碍事。」戚染笑了笑,伤口不深,她也着实习惯了。 包扎完,邪月又查看她的手,一看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心口很疼,整个眉头都拧成在一起,风戚染因为方才强行将手插进泥土阻止他们掉落,左手无名指的指甲被整个掀掉,一片血肉模煳。 邪月拿着水囊细细地沖洗,上药,掀开衣服撕了一条较为柔软的里衣,小心地将她的手指包起来。 戚染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安慰道:「不碍事,会长出来的。」邪月轻轻捧着她的手看了一会,转身蹲下,拉过她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背上,双手一托把她背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戚染惊唿,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人背过。「姐姐受了伤,赶路的速度会变慢的。」邪月一副为大局考虑的样子,「前面的路好走很多,我背着姐姐也不累。」 「不行,你的内伤也未痊癒。」戚染想下来,奈何邪月就是不松手,还故意踉跄了一下道:「姐姐再动咱们俩可要一起掉下去了。」戚染才只好不再坚持。 于是邪月一边背着风戚染赶路,一边哼起了小曲。仿佛不是赶去救人,而是背着佳人踏青。 第八十八章 一救不成 她来此处做什么?阮君寒提到她会离开皎城,那时自己并未在意。可是出了什么事?从相逢的激动中回过神来,胥漓心中不禁担忧。不如趁皎城接应的人还没来,出去打探一番。 阮君寒对他的不信任可谓是到了极点,她称要出宫办事,一路和他同行,又让他留在此处,说皎城有人会来接应。 胥漓刚打开房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人,脸上戴着诡异的面具,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一步,心道:竟是鬼未。 第115页 他怎么会听阮君寒的驱使,还是从皎城来,难道和覆花门有关系?如此是否说明公主真的出了事? 片刻间胥漓已经思虑万千,鬼未迳自进门,道:「胥公子,抱歉,吓着公子了。」胥漓装作不识,问道:「瞧阁下的样子,可是千毒圣手鬼未?」「公子好眼力,娘娘示下,我家门主特让我来接应公子,咱们这就启程吧。」胥漓知道鬼未不是能随意煳弄的草包,只好道:「好。」 戚染和邪月跋涉三日,终于翻过此山,两人在官道边寻了个隐蔽处藏身。 戚染一直盯着自城中来的方向,邪月将水囊递给她道:「这官道加紧赶路尚要五六天,染姐姐先歇会吧,我守着,不会错过的。」 邪月内伤未愈,一路上又背她数次,戚染见他脸色已有些疲惫,摇了摇头:「不必,还是你歇一会,不然身子吃不消。」「那我们轮流,反正这一时半会的,也来不了。」邪月妥协道,头枕着手臂就地躺下,「我睡一小会,便来替你。」戚染蜷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你安心睡便是。」 邪月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只有他和染姐姐两个人,他们远离朝堂,远离一切尔虞我诈,游歷山水。梦里他背着染姐姐,在花丛中奔跑转圈,耳边尽是是她的笑声。梦到染姐姐坐在马上,他牵着马,慢慢走在溪流边,回首与她相视一笑。梦里他还摘下一朵桃花,插在她发间,叫她一声「染染」。 这梦太美好,让他不捨得醒来。 待邪月睁开眼时,天边只剩一丝夕阳余晖。他坐起身来,为什么染姐姐的脸色如此奇怪?莫不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邪月脑子嗡嗡作响,干笑了两声道:「我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姐姐快歇一会吧,我守着。」邪月跳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以示自己精力充沛。 戚染没说什么,点点头躺下。她也做了一个梦,只是梦中不是邪月。 戚染梦到那日与那个蒙面男子见面的画面,梦中他转过身,戚染摘掉他的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不是那日陌生的模样,而是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她思念了千百遍的脸,她想抓住他,面前的人却忽然不见了。 戚染惊醒,忆起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待到事情了解,她一定要再找到那个人问一问。 「染姐姐怎么了?做噩梦了么?你才躺下一刻……」邪月被她突然坐起吓了一跳。「没事,做了个梦而已。」风戚染重新躺下。过了一会,邪月听她唿吸渐渐平稳,便将她的头轻轻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给她垫着做枕头。 他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来,喃喃道:「我方才也做了一个梦。」 两人在官道边守了两日,第三日清晨,远处传来马队奔跑的声音。声音渐近,戚染看到一个淡蓝色衣衫的人被绑着坐在马上,该是漠云。 为首的是尹暮雪和一个红衣女人,邪月惊讶道:「阮君寒,她怎么会来?」这些年他还从未见过阮君寒亲自动手。 队伍已到眼前,容不得再仔细思量,戚染飞身出去,抽剑将剑鞘以内力掷出,直奔阮君寒胸口,剑锋破风,却是向着尹暮雪。 阮君寒腰身向后一倒贴在马上,剑鞘砸在后面人胸口,那人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跌落马下。 风戚染剑光凛冽,尹暮雪自马上翻身落下躲过。身后十几名黑衣人下马抽出兵器,邪月双手握月牙刺与他们交战。 戚染旋身回剑,剑风扫过马腿,马悲鸣一声倒了下去,阮君寒却毫髮无损,她自马上腾身而起,轻松一跃便是三四层楼高。身轻骨软,戚染皱眉执剑问道:「你和归凤阁有什么关系?」 阮君寒唇角一勾,笑道:「小丫头,眼力不错嘛。」自她出生,还没有人敢叫她小丫头,戚染刚要提剑刺出,身后利刃破风,她侧身躲过,抬剑架住了尹暮雪的剑。 「尹暮雪,不对,该是殷暮雪。你坑骗曦宁,与画听梧害她父亲身死,可有半分良心不安!」殷暮雪眼中暗了暗,咬牙说了句「多谢告知」,左手运气出掌。戚染足尖一点向后急退躲过掌风,怒道:「混帐东西!」 阮君寒盯着风戚染的背心,刚想动作,邪月挡在她面前,抬起来月牙刺。「你是我调教的,还想跟我打?」阮君寒不屑地笑着。「打过才知道。」月牙刺带着寒光向前划出。 戚染微微眯起眼睛,将剑直直掷出,此招并未用多少力道,殷暮雪不过轻轻侧身躲过。却没想到,戚染腾身落在他身后,抓住剑柄挥剑回身,剑光剎那已到眼前。 殷暮雪急忙后退,再次侧身想避,戚染早就料到,松开剑柄左手接过,右手出掌,一掌打在他胸口。 殷暮雪被这一掌打的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嘴角渗出血来。戚染将剑一抛,右手接剑轻轻一挥,剑刃已架在了殷暮雪脖颈上。 阮君寒见势不妙,飞身拉过段漠云,紧扣着他的咽喉,「风戚染,你不想看他血溅当场吧?本宫听说,你可是很宝贝这个男宠的。」 「公主……」段漠云刚唤了一声,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戚染看着髮髻凌乱,身上到处是伤的漠云,握着剑的手骨节已用力到泛白,「放了他,我不杀你们。」阮君寒噗嗤笑了,笑的分外张狂,道:「不杀我们?小丫头,你怕是搞错了吧,应该是你乖乖放下剑,否则,你的小男宠,脖子可就要断了。」 第116页 戚染看了一眼殷暮雪:「我放了殷暮雪,你放他。」阮君寒又是不屑地一笑:「做天目阁的杀手,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我可不会用你的心肝宝贝换他的命。」「你……!」戚染环顾所有人,想着有没有其他办法。 不对!「宁翼王呢?!」她突然发现这些人里并没有看到贺兰夜之,以他的身份,阮君寒不会随意杀了他,难道被她藏起来了。 「二公子他被……」段漠云刚说了半句,阮君寒一掌噼在他肩颈处,漠云便晕了过去。「多嘴。」阮君寒不快道,「怎么样小丫头,你刺自己一剑,再把剑扔在地上,我就不杀他。否则……」她的指甲在段漠云的脖颈上划过,留下了一道红痕。 戚染想了想,将自己的剑抛在地上,走到邪月身边抽出他腰间的短剑,反手刺入自己的肩头,她已想过,此处是最易恢復最稳妥的位置。 「染姐姐!」邪月惊唿。阮君寒满意的笑了笑,道:「好像不够深吶。」戚染又用力一推,利刃穿透了肩膀,然后她拔出剑扔到远处。 「好。站着别动,否则我捏断他的脖子。」说着阮君寒提着段漠云上马,扬长而去。 「染姐姐!」邪月扶住她,「你怎么样?我先帮你包扎伤口。」戚染却似乎不觉得疼一般,道:「等玉棋到,骑马追。」 阮君寒一行人到达一处城镇,她将段漠云扔进房间,漠云跌在地上,头撞到桌角疼的喊了一声,阮君寒不耐烦的皱眉,道:「多嘴多舌,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了。」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衣人拿着匕首走过来,漠云吓得往后挪,黑衣人擒住他的下巴,匕首在他口中一划。 漠云疼的眼泪滴落下来,口中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涌,他在地上翻滚,血流了满地,后脑不小心勐地磕到榻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八十九章 有口难言 疼的已经麻木,漠云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很多闪回的画面。 看到自己偷听到太子秘密求助父亲,说四王子要起兵,看到父亲、兄长穿着战甲出门,看到府门外两军厮杀,看到阖府被杀火光沖天,他都记起来了。 是看着他长大的管家,拼尽全力把他救了出来。后来虽然国破,血海深仇的兇手却还活着,于是他辗转来到瑞京想报仇,却被捲入一场刺杀,老管家无辜丧命,他也被人打到头失了记忆,之后便是在牢中与公主相遇。 那场漫天大火的屠杀,兇手是谁呢,正是当时刚刚登位的四王子,新任泠葛王,霍君离。 他终于都想起来了,却比失忆更让他痛苦,若还能回去,他是否要继续復仇?霍君离有没有认出他?若是认出了为何还这般照拂他?若他要报仇,公主会不会阻止?如果他和霍君离必须死一个,公主会怎么选,会帮谁?他死了公主会不会伤心? 段漠云兀自想着,无数疑问在他脑中交错,却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天已黑透,屋子里未点灯,漠云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倒了什么东西。 本已麻木的口中传来钻心的疼痛,漠云疼的叫出声,对方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伤药,忍着点。」 这声音是……殷暮雪?漠云疼的无力再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人让他吞下一粒药,又倒了些东西在他的伤口上,便离开了。 过了不知多久,或是疼得太久了,漠云觉得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他坐起身来背靠着身后的桌腿,用手臂圈住自己,忍不住眼泪落下来。 公主府里,他是最没用的一个,功夫差,无权无势,只知道吃,脑子还不好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公主从没嫌弃过他,对他一直这么好,还冒险来救他……不过,他是跟二公子一起被掳走的,若是只有他一人被抓,公主还会来救他么?现在公主应该知道二公子没有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就去救二公子,不管他了? 漠云越想越有些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哭着哭着,他突然抹了一把眼泪,用衣袖把脸擦干,他想着,自己是公主府的六公子,不能给公主丢人。可是这会又没人,那就再哭一会,等有人的时候他再忍住吧,想到这眼泪又流了下来…… 另一边的风戚染和邪月,等到玉棋后,三人骑马追赶,终于追到漠云所在的城镇。 「公主,前面围了好多人。」虽然此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但邪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旁边经过的行人说了句:「真惨啊,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另一个人道:「听说是个大盗,这不绑着要抓他的同伙呢。」「看着细皮嫩肉文文弱弱的,竟是大盗……」两个人说着走远了,戚染眉头蹙起,将缰绳递给玉棋,迳自走进人群。 风戚染走到跟前,身形霎时有些不稳,人群中间的木台上,段漠云被铁链里三层外三层的绑在木桩,满身满脸都是血。戚染觉得心口很疼,漠云那样惹人怜爱的孩子,阮君寒怎么能下这样的手! 衣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她刚迈出了一步,邪月拉住了她,在她耳边道:「公主,这周围一定有埋伏,咱们从长计议。」对了,还有邪月,她不能再带邪月冒险了。 戚染点了点头,三个人找了一间客栈落脚。晚膳之时,戚染将邪月叫到房间来一起吃,「染姐姐,既然阮君寒不会用六公子换殷暮雪的命,你为什么不杀他?」邪月问道。他是亲眼见到殷暮雪杀了天琴的,按理说染姐姐不该如此轻易放过他。 第117页 「阮君寒虽不会换,但我若是杀了殷暮雪,漠云一定会血溅当场。」不管她想做什么,漠云是她的人质,自然不会杀,但也不会好生待他,若她真杀了殷暮雪,阮君寒肯定会加倍折磨漠云,「况且,殷暮雪做的孽,自有人会向他讨。」公主是说凤曦宁?邪月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喝着汤。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劲风,一块石头飞进来落在戚染脚边,她拾起来,石头外面包着一张纸。邪月到窗口查看,四下望去都没有人影,只好合了窗:「是什么?」戚染展开那张纸,只写了一句话:「宁翼王已被秘密带往北奕边境。」 「谁送来的?可信么?」邪月问道。「有八成是真。」戚染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点燃,「他们是抓人而不是杀人,只有一个目的,做人质。无非就是两种用处,要挟我,或是要挟尧华。宁翼王的分量是足可以要挟尧华的,而他们又怕一个段漠云无法牵制我,所以才不让漠云说出那句话。让我猜不到夜之在哪,只能被他们牵着走。」 「那我们怎么办,去救宁翼王?」这可难办了,两个人在两个地方,相隔甚远,邪月皱着眉坐下,又端起碗来喝了口汤。 戚染瞥了一眼正在喝汤的邪月,像是松了口气,她摇了摇头:「宁翼王身份贵重,一日不达目的,他们一日便不会动他,况且以他的身份和才智,受的委屈会比漠云少得多。如果我现在走了,转头去救夜之,漠云才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那姐姐在北奕有没有人手?」邪月问,染姐姐在北奕应该有人手才对,若是这样,可以帮他们救人。 戚染摇了摇头:「有眼线,但没有可用的人手。北奕与诸国都不同,殷连伯把持朝政已经几十年,所有权利都集中在他一个人手里,别的王公贵族朝廷大臣,根本插不进手,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北奕皇宫更是铁桶一个,他殷连伯才是真的老谋深算手段非常,我远不及他。再加上北奕、尧华向来敌对,对尧华,北奕更是严防死守。我经营了多年,也只是有一些眼线而已。」 「哦。」邪月应了一声,只恨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怎么觉得这么困?邪月摇了摇头,眼前的视线却渐渐模煳了。 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邪月,戚染轻轻抚了抚他的头,不能让他再跟着冒险了。也不知道明颜从前配给她的助眠药有多大药力,应该比迷药轻得多,她得抓紧行动。唤道:「玉棋。」玉棋推门进来,戚染接着道:「看着他,若他醒了,不能让他出去。」 风戚染独自一人离开客栈,来到白天漠云被绑着的地方。她打量了一下,漠云跟前大约三十人,其中有三个武功上乘的,周围有五六个暗哨,却没看到阮君寒和殷暮雪。她一人一剑,除了硬拼,并无其他可选的办法,漠云等不起。 戚染袖中白绫飞出,缠住屋顶上巡视的一人,勐地一拉,这人砸进守卫人群里,顿时砸倒六七个。 戚染抽剑飞身出去,剑锋所至见血封喉。片刻之后,只剩下三个武功上乘的,和屋顶的两个暗哨。漠云看到公主来救他,既开心又担心,他说不出话,只能啊啊的喊着,公主不要过来,这底下有…… 戚染出剑,三人一起提刀上来,她腰身后倒,对方持刀的手与她交错,剑擦着手臂从那人身前而过,戚染直起身子剑锋后转,一剑划过那人咽喉。 刚刚站定,身后屋顶传来破风声,戚染转身左手握住,反手掷向另一个屋顶,屋顶传来一声惨叫。剩下两人一左一右夹击,戚染旋身腾起,落下时出剑横扫,那两人腹部都见了血。 两柄刀并排噼来,戚染将剑抛起,自己身子一倒从两人中间滑过,起身足尖一转,双掌齐出,拍在那两人背心,一口血喷出来,两个人皆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戚染接住剑,想再对付另一个屋顶的暗哨,屋顶上却已没了人。 无暇细想,戚染踏上木台,漠云啊啊的叫的更大声,戚染才发现他的舌头被割。「阮君寒干的?!」她捧着漠云的脸,心口说不出的疼,「漠云很疼吧?咱们回家,吃好吃的。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讨回来!」戚染一边说一边用剑砍他身上的铁链。 段漠云泪如雨下,他叫的声音更大了,他想告诉公主这下面埋了炸药,引线自她靠近这里就点燃了,马上就要炸了。可他说不出来,他只能啊啊的喊着,心急如焚。 戚染以为他很疼,运气一剑砍在木桩上,砍断了绑着段漠云手臂的铁链。帮他解下铁链,戚染勐然发现木台边的凹槽闪过一丝火星。还没等她反应,漠云用尽全力把她推了出去…… 公主,跟在你身边的日子,漠云很开心。 公主,漠云很想你,你要好好活着。 公主,漠云喜欢吃好吃的,更喜欢你。 「漠云!」戚染惊叫一声,身子飞出的同时,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把她掀翻,落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章 地狱红衣 助眠药效力并不强,没多时邪月就醒了,「我怎么睡着了,染姐姐……」他坐起身来,却没看到风戚染,只有玉棋站在一边。「染姐姐呢?」邪月问道。 「月公子许是连日奔波太累了,公主有事出门,吩咐公子不必等,先休息。」玉棋一如往常的回答。 「出门,这时候……」这时候还能去哪?「她不会是去救人了吧?!」邪月跳起来就要出门,玉棋挡在门口道:「月公子,公主只是出门办事,公子不必担心。」 第118页 「出门办事?办的什么事?除了救人还有什么事需要她亲自去?!」邪月吼道,阮君寒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把段漠云绑在街上就是为了引染姐姐去,定然设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染姐姐却一个人去了。 他转身想从窗户出去,玉棋足下生风,又挡在了窗户前:「月公子,公主吩咐不能让您出去,您别为难婢子了。」邪月又急又气,道:「阮君寒有的是阴招,染姐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难道就担待得起!」 看着急红了眼的邪月,玉棋低下眼,声音有些颤抖:「公主说,若是万一……万一她回不来,就让婢子带公子回公主府去。」 方才公主就站在窗边,仍是那样平静的语气,跟她说:「天亮之前,若万一我回不来,带邪月回公主府。」这样的话公主说过很多次,每次最后都有惊无险,但是这一次,玉棋却觉得不一样。 她想跟着去,公主却笑了笑说:「怎么,如今我在你们眼中竟成了废物?」她连声说着「婢子不敢」,只好听命留下。公主每次都是这样,最危险的事情,永远都是她一个人去,说他们会碍事,还不如她自己去的胜算大。可是在她心里,与其说是她们四个保护公主,倒不如说是公主一直在保护她们。 「公主自有分寸,月公子不必担心。」不论如何,公主交代她的事情,她一定要完成。 「她是在逞强!阮君寒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她什么阴损的法子使不出来,她可不是心慈手软的小白兔!」邪月耐着性子跟玉棋讲道理,阮君寒能得殷连伯赏识,靠的可不是色相,若说她那身红衣是用血染成的,也不为过。 「染姐姐身上的伤还没好,她一个人去闯一个专门为她设计的陷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凶多吉少。」邪月见玉棋还是不为所动,气道:「要是公主都没了,还要什么公主府!」 玉棋听到这话愣了愣,是啊,公主的话她是该听,但若是以后没有了公主,她又该听谁的呢。 「月公子,婢子去牵马,你去救公主,婢子去救六公子,不管形势如何,公子救了公主之后立刻离开,不可恋战。」玉棋道,「北奕所有的眼线,在公主到北奕以后,便都下令蛰伏了,以防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暗线暴露。若是有逼不得已的时候,公子发出这枚特制的信号弹,自有人会来联繫。」玉棋将一枚金色的信号弹交给邪月,出门牵马。 两人骑马走到半路,前面传来一声巨响,马受惊嘶鸣。邪月心里一紧,忙拽住缰绳,墨钧似乎是感觉到主人有难,慌乱片刻后撒开蹄子往前跑。 硝烟散去,阮君寒走出来,身后跟着殷暮雪和十几名杀手。 她用衣袖轻轻挡了挡鼻子,眼前有一根被炸断的手指,她却像是没看见,从上面踩了过去。 瞥了一眼满地的鲜血和血肉模煳的残骸,阮君寒不但面色未改,唇角还勾起一抹笑来,这鲜血,将她的红衣衬得更艷丽,实在是非常美妙的画面。只是不知,这地上的哪一块,是风戚染?姐姐,你看到了吧,你的宝贝女儿替你还债了,被炸得粉身碎骨呢。不过也算是成全了她,和她心爱的男宠一同炸死,便是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结局,想想也真是有意思。 阮君寒刚想笑,有一人上前报导:「娘娘,风戚染没死,晕过去了。」 「没死?」阮君寒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也好,看来这是天意,要给她一个机会,好好的折磨折磨风戚染,再给她寻一个特别的、痛不欲生的死法。 阮君寒看了看身后的尹暮雪,道:「去把她带过来。对了,先把手筋和脚筋挑了吧。对付她,还是小心些好。」 殷暮雪眉间不易察觉的蹙了蹙,他的手紧握着剑,他自是知道曦宁如何看重风戚染,若是这一剑下去,他和曦宁便再无可能了。但阮君寒紧盯着他,殷暮雪只好走到风戚染身边,剑锋贴在风戚染的手腕上…… 殷暮雪手中的剑刚要动,手臂一阵剧痛剑脱了手。方才在他神思不宁时,一把远处飞来的月牙刺砍在了他的手臂上,殷暮雪后退了几步捂住伤口,心中却松了口气。 邪月和玉棋骑马而来,十几个杀手也同时冲出来,玉棋抛出一把棋子,将他们阻挡了片刻。对邪月道:「月公子快带公主走!」邪月粗略一打量这满地的血肉模煳,还有血肉中夹杂的蓝色衣片,便猜到段漠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拦住玉棋道:「一起走。」 玉棋摇头:「那样都走不了,公主的性命关乎尧华社稷,等公主醒来,还请公子告诉公主,婢子不是为公主牺牲,而是为了国家大义。」说着她便又抛出数枚棋子,捡起一把剑,孤身迎上十几个杀手。 邪月咬了咬牙,抱起风戚染飞身上马。 阮君寒见此腾身而起,玉棋赶忙掷出棋子阻拦,阮君寒旋身避开,脸上露出不快,想追风戚染却总是被暗器拦住。 对阵阮君寒还有十几个杀手,玉棋手中的棋子很快就用完了,她瞥见身后,还好墨钧已经没了踪影,便提剑直刺阮君寒。 玉棋的身形还没到近前,十几柄利刃便刺进了身体。她皱了皱眉,血顺着嘴角涌出来,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剑掷了出去,便闭上了眼睛。阮君寒未料到她会如此,躲闪不及,却也只是被划破了衣袖。 她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袖,风戚染被救走,一番计划都打了水漂,方才她还在想着要如何好好「招待」风戚染,现在所有胜利者的得意都落了空,阮君寒眼中泛起寒光。 第119页 她拿过一名杀手的剑,在玉棋身上连斩数剑,最后在她颈间一扫,身首异处。鲜血涌出,殷暮雪皱了皱眉,背过身不再看。 都说风戚染是玉面修罗,他却知道,身后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地狱。 阮君寒将剑随意一抛,十几名杀手也收剑,玉棋的身子倒了下去,落在一片血泊里。 阮君寒冷哼一声,道:「传信禀告陛下,边境按计划行事。」 戚染在摇晃颠簸中醒来,耳边是唿啸的风声,方才……「漠云!」戚染惊醒过来,身子差点从马上跌落,邪月忙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染姐姐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邪月扯动缰绳让马跑得慢些,戚染摇了摇头:「漠云呢?」「我们到时候,只看到爆炸以后的……」邪月说不下去了,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他实在不想说,不想让她知道。 戚染亦明白他没说完的话代表了什么,漠云推开她的时候,那双带着笑的眼睛,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她还记得,曾告诉漠云他若要留下,可能会丢掉性命,漠云还是选择留下了,那时他说:若是今日走了,日后便会后悔没有留下。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竟害的漠云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漠云于她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她只是贪恋那份早已离她远去纯真,若自己没有自私留他在府中,漠云也不会落得如此。戚染闭上眼睛,风吹干了泪痕。 她颓然靠在邪月胸膛,邪月怎么会来?戚染突然抓住邪月的手腕,急声问:「玉棋在哪?」 「她……」邪月有些艰难的开口,「她让我转告染姐姐,她不是为了你牺牲,而是为了尧华的社稷,为了国家大义……」戚染一口血喷出来,邪月忙勒马:「染姐姐?!染姐姐你没事吧?!」 戚染咬着牙,她拿过缰绳勐地打马,墨钧长鸣一声奔了出去,阮君寒、画听梧,本宫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让北奕付出代价! 第九十一章 覆花门主 胥漓来到千秋梦,这地方不似寻常的秦楼楚馆,一步一景,一层一世界。 行到第七层,他方才见到画听梧。房间中只有画听梧一人,他身着一件绛色袍子,松松垮垮的繫着,拎着一壶酒随意的倚在榻上。 胥漓看着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唇角一直带着的笑,让胥漓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这房中总共就三个人,就有两个戴面具的。」画听梧看了他一眼,坐起身来将酒壶放在小桌上,「胥公子请坐吧。」 「在下带着面具只是为了行动方便些。」胥漓坐下道,「只是在下想不通,覆花门已是皎城第一的势力,为何门主会甘心受北奕的驱使。」 「胥公子这是在试探画某?」画听梧冷笑一声,「画某的目的并无不可说之处,依附北奕,也是为了兴盛覆花门。看起来覆花门是皎城之主,但今日覆花门已非昔日,与归凤阁争斗损耗甚多,再加上几年前……几年前的一场变故。况且今日的皎城也不復从前,只是个没落城邦。画某不过就是想兴盛家族罢了。」 若不是几年前在荒岛,凌墨吟杀了大半的覆花门精锐,覆花门元气大伤,只剩下了空壳,他也不至于如此处心积虑地与北奕合作。 胥漓心想,看来那次变故使覆花门受损极大,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既然他们想依附于强者,那么就尚有一线机会:「既然门主只是想借强者之力復兴,那又为何选择狡诈多疑的北奕,而不选择尧华呢?」 「公子不如此问,画某差点忘了,公子原是尧华人。这尧华嘛……有一位掌权人,是画某的故人,不过,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故人……」画听梧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公子放心,我是娘娘这边的人,若是将来公子登上尧华君位,覆花门马首是瞻。」画听梧看着他,「公子旅途劳顿,不如先去休息,其他事情稍后再议。」 胥漓应了出门,他仍在想画听梧方才说的话,尧华的掌权者,除了公主他想不到别人,但是他却从没听公主提起过有这么一个故人…… 待胥漓出去,画听梧起身开了窗,望着远处黑夜中的归凤阁,世人都知道覆花门和归凤阁素来是死对头,两家争的,说起来是皎城的主权,可说到底,想要的不过都是皎城的宝藏,日子过了太久,久到已无人探究,为何两家要争这宝藏。 这么多年来世事变迁,朝代也几经更迭,恐怕没人再记得曾有过一个花姓的王朝,不过覆花门永远记得。此时阮君寒送来的这个人,或许能帮他走一条復国的近路,不需再从振兴一个门派做起。 小时候他曾问过哥哥,都已经过去了上百年,世人甚至都已经不再记得,为何还要执着于復国。哥哥沉默了一会,异常严肃的跟他说:「旁人可以忘,花氏的子孙不能忘,我们为復国而生,失去信念,活着便没有意义。」 后来哥哥接任父亲当上门主,励志要在他手中将覆花门兴盛,扩大皎城的版图,再现花家的王朝。 却没想到,那一次荒岛计划功败垂成,哥哥重伤卧床不起。可那时他闲散惯了,亦狠不下心,只有用哥哥的名字,做哥哥该做的事,捨弃原来那个自己,让自己完全变成哥哥,方才能担起阖族的抱负。 那时他才明白,为何歷任门主都要将姓氏改为画,不仅仅是为了避人耳目,而是捨弃从前的自己,从此只为覆花门而活,为花家而活。 第120页 画听梧将酒壶拎起来倒入口中,一壶酒很快空了,他又拎起第二壶,明日他要好好想想,如何从胥漓身上拿到东西,又不让阮君寒起疑。不过今夜,他要好好醉一场。 几日后,画听梧来到胥漓房中:「胥公子,边境异动,如公子所料,孙骁已率军动身,乌项留守。咱们明日便启程吧。」「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胥漓心下焦急,万不能让画听梧按计划行事,那样尧华后果将不堪设想。 身边有一个武功颇高的画听梧,这是他原先万没有想到的,如何才能阻止这件事…… 先提前去提醒乌项,让他将画听梧拒之门外?但以画听梧的功夫,潜入杀乌项并不难。癥结还是在他身上这枚相当于帅印的信物,若是没有这枚信物,即便是杀了乌项,也无法调动大军。 让画听梧拿不到信物,一种是杀了他,一种是自己躲起来,等公主从北奕回来或是去找她,但是定期服用的解药在画听梧那里…… 阮君寒果然算计的好,让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相互牵制,好安全达到她的目的。不管他选哪一种,结果都是毒发身亡…… 胥漓一夜未眠,他无法联繫公主,自他走后公主府的暗线几经变动,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况且皎城向来自成一脉,公主那时候也甚少涉及。 他想过向瑞京送信,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想过通知孙骁,但另一处的北奕突袭不能不管,甚至连谎称信物丢了这样幼稚的办法他都想到过,然而却没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他孤身一人,除了自己,无人可靠。 杀画听梧,他没有把握。明日是他服解药的日子,待服下解药,他还有十四天的时间寻公主,若是寻不到,只要将玉坠带到画听梧找不到的地方,他死了也不妨碍什么。 第二天一早,胥漓便来到画听梧房中,画听梧听完他的来意,眼中不可察觉的闪过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他。胥漓接过来,果然,又是只有一粒解药。 自他被迫服下此毒,每次给他解药时都是一个容器装着一枚解药,他从未见过剩下的解药在何处。 「胥漓这就收拾一下,准备出发。」胥漓从画听梧房中出来,回到自己房间,虽然此时是白天,以他的身手,出其不意逃走,应该不成问题。 胥漓开了窗,昨夜他曾查看过,这扇窗下是一条小巷,不会有太多人经过,正合适他悄悄熘走。 胥漓探头瞧了瞧,无人,一跃跳了下去。却没想到,他刚落地,二楼窗子突然开启,几枚暗器弹出,胥漓身形一动躲闪开。这片刻间,有一个暗红色的身影飘然落在他眼前。 「胥公子,这是要去哪啊?」画听梧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今早他听后巷巡夜的门人禀报,说曾见胥漓的房间半夜开窗,侧院和前门巡夜的人也如此说,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何事需要开三面的窗子呢?自然只有查看地形了。 胥漓无法回答,此时编什么理由都无法煳弄过去,只能来硬的了。 胥漓突然出手,画听梧却从容避过,虽然凌墨吟帮他恢復了武功,但画听梧的功夫仍在他之上。 两人过了数十招,画听梧一掌打在胥漓胸口,胥漓一口血喷出整个人撞在墙上。 他挣扎着想再站起来,画听梧又补了一掌,道:「胥公子,不管你到底想如何,现在都不成了。」他在胥漓身上摸到那枚玉坠,取出来放入怀中:「没有解药,你没几天可活,我此时杀你也无益,不过你这么想破坏这个计划,不如就在这等画某成功的消息。鬼未,给他餵点软筋散,把他带回去。往后,不必给他解药了。」 第九十二章 皎城再遇 「染姐姐,咱们还进城么?」邪月问道,他和风戚染一路奔波,从这片林子出去就是皎城,要回尧华,最快的是穿城而过,但一定会让画听梧有所察觉,剩下便是绕道而行了。 「自然进城,但要天黑之后再进。夜之不知下落,他既被带往边境,便是要作为开战的筹码,我们不回尧华,就在皎城等。」戚染望着远处的皎城,夜之你到底在哪里。 入夜,两人悄悄潜入城中,来到归凤阁。 「谁?!」阁中落下一名穿着丧服的女子,持剑而立,「姐姐?!」凤曦宁收了剑,有些不敢相信她还会再来归凤阁。 戚染看着她头上白色的簪花,将她的衣领整了整,道:「辛苦了。」曦宁鼻子一酸,抱住风戚染落下泪来,这些日子,她一个人撑起归凤阁,除了见到父亲尸首的时候她大哭过一场,便再没有哭过。 从前她偷懒耍赖,熘出去玩,不好好练功,做错什么都有爹担着、宠着,亦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现在,她是一阁之主,有人夸她长大了,有人说她本就该如此,也有人不服她。可没有一个人,像今日姐姐这般,一眼看破她的脆弱。 这句「辛苦了」,一下子打碎了她这些天筑起的坚韧外壳,将她的无助、迷茫、无力、隐忍……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的释放出来,随着泪水和压抑的哭声,落在风戚染怀中。 风戚染自然了解,一夜之间的成长,有多少无人知晓的辛苦,她轻轻拍着曦宁的背,此时这个小丫头不需要什么安慰的话,只需要好好哭一场。 曦宁哭累了,方才想起,姐姐此番是去救人的,擦了擦眼泪问:「姐姐,宁翼王和六公子如何?」 第121页 戚染眼中一暗:「漠云……夜之被带到北奕边境不知在何处,我想在皎城中停留一阵,查探他的下落。」 曦宁见她脸色不好,便知不该再问,道:「那姐姐就在阁中住下吧,我旁边的房间……」「我还是住在后院就好。」戚染淡淡的笑了笑,那笑说不上是凄凉还是悲伤,看得曦宁有些心疼:「那就依姐姐。」 戚染抬步往后院走,她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殷暮雪,是北奕皇族天目阁的杀手,我将他的命,留给你。」片刻的沉默后,凤曦宁道:「多谢姐姐。」 踏进后院,三口棺材已经不在,院子里也收拾的整齐干净。可风戚染抬眼,那日云画便是倒在这棵树下,那扇门口是血染衣衫的天琴,那个房间里是坐在轮椅上已经冰冷的苏明颜。 这一幕幕再次席捲而来,她的身子晃了晃,邪月忙扶住她:「染姐姐?」戚染摆了摆手:「不碍事,回去休息吧。」 待回到房中,半个时辰后,戚染听到隔壁邪月没了声音,推开后窗跃了出去。 她要去覆花门探一探。 来到千秋梦的后巷,戚染拧断了两个巡夜人的脖子,把他们抛进旁边的杂物堆里。她抬头望了望,上次与君离所待的的那间屋子是黑着的,戚染飞身上去翻身进了窗户。 她将窗户合上,却感觉到房中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戚染寻声往里走,她开窗的声音算不得小,若不是这房中设了埋伏,便是此人武功尚浅睡梦中未醒来。 而服了软筋散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胥漓,也屏息凝神的听着闯入者的动静。这个人趁夜而来,应该不是覆花门的人,但是这气息…… 戚染凝气掌中,另一只手掀开了床幔,「是你。」看到这张面具,戚染有些意外,收了掌中内力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说来话长。」胥漓定了定神,他虽然想马上说出一切,但是就这样说出来,恐怕公主不会信,「在下服了软筋散被画门主软禁在此,公主若能救在下出去,在下便将阮君寒的计划告知公主。」「什么计划?」 「谁在里面?!」还不等胥漓回答,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来的人不少,此时留下他,下次再来戒备必然森严。戚染扣着他的肩膀把他拎起来,带他飞身出了千秋梦。 风戚染带着他回到归凤阁,将他扔在床上,自己坐在桌边倒了杯茶:「你认得我?」戚染记得他方才称自己为公主,而不是向那天一般称姑娘。 胥漓头一次被公主这样粗暴的一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挣扎着倚在床头:「在下在景王府上做事,自然认得公主。」景王……「你是胥漓?」戚染想起这个名字,「风颜珹在何处?」「王爷本想借北奕之力东山再起,但奈何被北奕算计,此时已是阶下囚。公主,在下已是无主之人,若公主信得过,在下愿意将阮君寒的计划悉数告知。」 风戚染看着他,琢磨着他说的话,也审视着他这个人,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眼神,都太像了…… 「有没有人说你像一个人?」「公主怕是认错了。」胥漓扶了扶面具,不自然的撇开了眼。 戚染想了想,到之前明颜的房间里,找到了一瓶软筋散的解药,拿回来给他服下,她想看看,这个胥漓到底要做什么。 「姐姐!姐姐!」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进来。」曦宁神色凝重拧着眉推门进来:「姐姐,我听人来报,说北奕趁夜突袭东庆城,两军已经开战了。这位是……」曦宁看到姐姐房中还有一名男子,有些疑惑,难道是姐姐的男宠之一? 「什么?」戚染眉间蹙起,北奕还真是藏得严实,她这一路上都没发现大军调动的迹象,「东庆边关有乌项、孙骁坐镇,该是不会有事。」 「孙骁因另一处北奕突袭已被调往,乌项……」胥漓恢復了些力气,站起身来,「恐怕此刻已经没命了。」「你说什么?!」戚染惊道。 「阮君寒的计划,」胥漓隐去了自己的作用,他着实自责,当日若不是为了取得阮君寒的信任拿到信物,也不会弄得如此,倒是白白让阮君寒捡了便宜,自己还是棋差一招,「他们手里有可以调动大军的那枚公主的玉坠,调走了解公主的孙骁,用信物假扮公主的人接近乌项。然后在两军对战时杀乌项,再将大军陷入险境,全歼后偷梁换柱。」 「之后以尧华士兵的身份,长驱直入。」戚染顺着他说完,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失去将领的军队了,乌项一死,也不会再有人质疑画听梧,那枚信物足以让大军听令。 到时北奕再出兵,画听梧只需要装的节节败退,再一路阻挡战报,皇弟知道时已经兵临城下,阮君寒真是好计策。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再留着她这个大帅的名头和兵权,也是她当日以信物诱敌,铸成今日大错。 「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邪月听到动静过来,揉着眼睛看到胥漓一愣:「你怎么在这?」 戚染来不及说什么,她现在必须到两军战场上去,什么信物,都抵不过她亲自到场。 戚染出门纵身一跃,跃到半空,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内力提不上来,眼前一黑身子也坠了下去。恍惚间她听到有人惊叫,似乎有人接住了她,那感觉,像从前一样…… 从前在公主府,她常常全力一跃飞身空中,然后收了内力,任由自己的身子飘落下去。听风声在耳边唿啸,抛开所有烦恼,卸下一切防备,因为她知道有人会接住她,会稳稳地抱着她落地,那短暂的一刻,她可以什么都不必想,让自己有片刻的休息,为所欲为安心的放纵自己。 第122页 她知道,青洛,永远会接住她…… 接住那个把一切都安心交给他的,风戚染…… 第九十三章 很想你 胥漓看着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风戚染,他在公主的调教下学过些医术,虽不精,总还是知道些皮毛。胥漓拉过她的手探脉,眉间蹙了起来,公主的脉象很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他双手握着风戚染的手,就这么坐在床边望着她。「染姐姐怎么样?」邪月站在一边,他自然关心风戚染,但也对胥漓这样握着染姐姐的手,有些不满。 「大夫来了!」胥漓还没来得及回答,曦宁领着一个老头进来,「这是皎城最好的大夫,让他给姐姐看看。」大夫气喘吁吁的坐下,顺了顺自己的气,手往风戚染的脉上一搭,脸色便沉了下来,又诊了一会,嘆了口气。 「怎么样?」曦宁急道。「这位姑娘身体损耗太过,阴阳两亏,脉象虚弱。而且此状由来已久,老朽琢磨着,是有更高明的医者一直调养着,才得延续至此。」 大夫顿了顿接着道:「人的身体,若是一时损耗,好生休息调养便好,但若是一直如此,便会空竭。如同油灯,添的没有烧的多,早晚油尽灯枯。」 「你这是什么意思?」邪月听懂了些,又好像没听懂,大夫的意思,是染姐姐要油尽灯枯了? 邪月不懂,胥漓却很明白,他自然是最知道公主从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只说她小小年纪就练就一身顶尖的功夫,便受的是旁人受不得的苦。更莫说她为了风颜珏,经过多少战场明枪,歷过多少阴谋暗箭。受过的伤,怕是数也数不清,还曾有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 大夫又嘆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意思就是老朽开副药,好生调养休息便会醒。只是,你们要有所准备,这姑娘,恐怕活不过一年了……」 「什么?!」屋子里三个人都惊得呆立当场,大夫的话仿佛一道雷噼在他们身上,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平日里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活不过一年了呢…… 曦宁送大夫出去,胥漓坐在床边握住风戚染的手,苏明颜曾跟他说过,公主的身子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年,可是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连一年都没有了呢…… 「你这样握着染姐姐的手,不妥吧。」这人明明是风颜珹的门客,怎么从刚才起就握着染姐姐的手不放,邪月颇为不满的提醒他。 胥漓却好像没听到,喃喃自语着:「回去让苏明颜看看,就会好了吧……」,这大夫再高明,与苏明颜也是没得比的,让他帮公主调养,一定还有办法的。 「他死了。」邪月在一旁,说出的这三个字让胥漓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苏明颜死了。就在我们离开皎城之前。」邪月将他到风戚染身边后的事情讲了一遍,胥漓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天琴、玉棋、云画、苏明颜、段漠云都死了?!西冷痕断臂,霍君离眼伤,这段时间公主如何心力交瘁,他简直不敢想…… 昏迷中的风戚染不知他们是如何焦急,却做了一个异常美的梦。 梦中是那一年的八月节,宫中赐宴,君臣同庆,因青洛染了风寒,她便将他留在府中休息。 她从宫中回来,夜已深了。想着她走时,青洛病恹恹的样子,此时该是睡下了。本想直接回房,又想起他因不能同去,一双眼睛委屈的望着自己,实在是让人不忍心的很,还是去看看他,若是睡下了,看看也安心些。 戚染来到他院中,却见本该躺在床上的人,正站在院子里吹风,身上只披了件外袍。「你病成这样,怎么还站在这,也不添件衣服,缇双这丫头越发不像话了!」戚染气道,转过他的身子拉着他进屋。 「公主莫怪她,是我说要睡了,让她下去的。」青洛顺从的进了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她给他盖好被子,又去给他倒热水。戚染知道,青洛最喜欢在生病的时候,看着她为他忙前忙后,喜欢在这个时候沖她撒娇耍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戚染将盛着热水的茶杯递给他,青洛却没有要接的意思,他倚着靠垫故意闭着眼睛,装作没有看见,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唇角却不受控制的有些微微弯起。 戚染笑着摇了摇头,坐在他旁边,青洛顺势往她那边一歪靠进她怀里,头靠在她肩上。戚染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将杯子递到他唇边,青洛方才慢吞吞的喝下去。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你这病要好好歇着才行。」戚染将茶杯放在一旁的方几上,握着他的手。 「等公主。」青洛说话带着些鼻音,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今天是八月节,该放天灯赏月喝酒。」说完又补了一句:「和公主。」「今日你是一个都别想了。」戚染轻轻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待你好了,下个月月圆时还可补上。」 「真的?」青洛抬起头来,神情认真又带着些不敢相信。「真的。」戚染笑道。「那公主要说话算数。」青洛重新靠回她肩上,唇角藏不住的笑意。「那是自然。快睡吧,明日起来或许就好了。」戚染扶着他躺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青洛道:「公主也回去休息吧。」「我就在这守着你。」戚染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可是……」青洛还没说完,戚染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不碍事,睡吧。」虽然他担心公主太劳累,但他实在是贪恋此刻公主的温柔,便拉过她的一只手抱着,闭上了眼睛。 第123页 戚染看着他的睡颜,青洛自跟着她,便很懂得分寸,甚至有时过于小心翼翼,只有在病中,才会这般缠着她,既惹人怜爱,又让人心疼。看着看着,眼前却渐渐模煳,许是自己也困了吧。 她闭上眼睛,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脑子里突然迴响着一个名字,胥漓,胥漓……然后这个名字变成了,青洛……眼前又归为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风戚染睁开眼睛,她看到趴在桌上累到睡着的邪月,而床边坐着的,是那个她好像已经认出的人。 「青洛……」戚染轻轻地唤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唤,她眼角有一滴泪滑落。胥漓守在床边好几日,本是困得有些闭上了眼睛,听到这一声唤,本能的睁开眼。反应过来不对,只好低下眼含煳道:「公主醒了?方才公主说什么,可是要喝水?」 「青洛。」戚染又唤了一声,「你明明听到了。」胥漓没有答话,他的脑子乱了,有千万句话想说,想告诉公主,我回来了。可是,他只剩下几天的命,一旦毒发……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原谅他了…… 「青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变了容貌变了声音,想来是师父的功劳,可是,我不会认错你的。胥漓,与青洛,这名字甚好。」谁她都有可能认错,可是青洛,他的脚步和气息,每一个神情动作,对他的熟悉,早已经融在她的血脉里。 戚染的声音很虚弱,但她还是坚持说着:「我早就知道你是顾氏遗孤,也想过是否会有一天,你会找我报仇。我发现你在偷偷谋划什么,发现你暗中与岳天禄联繫,我从没生过你的气,没有恨过你,只是很伤心,这么多年,你对我,终究只有当年灭门的恨罢了。」 青洛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他终于忍不住,流着眼泪摇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公主…… 「我以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可最后,也下不去手杀你。想着你应该还活着,师父却说,你死了。」戚染伸出手握着他的手,「青洛,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青洛,他没有办法再假装下去,他摘下面具,拉着风戚染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公主,青洛也很想你。」 很想你,千言万语都无力,只有一句,我很想你。 第九十四章 毒发 趴在桌上的邪月迷迷煳煳醒过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揉了揉眼睛,为什么染姐姐和胥漓抱在一起?她为什么会流眼泪?他们俩为什么都在哭? 「染姐姐……」邪月站起身来,他忽然觉得此时开口的自己,仿佛是打扰了他们,风戚染拭去眼泪,胥漓扶着她靠在身后的靠枕上。「我没事,月辛苦了。」戚染忽然想起晕倒前的事,「我睡了多久?东庆城如何?」胥漓刚要答话,门开了,凤曦宁领着一人进来。 「公主!」墨书风尘僕僕,见到风戚染一下子跪倒在地,「北奕大军压境,我方不知何故节节败退,竟无还手之力,陛下已派赵骏将军率军前往,也飞鸽传书寻公主。正巧婢子收到消息,说皎城有金焰传讯,便赶来给公主报信。」「是我发的金焰。」邪月在一旁道。 金焰乃是公主府最紧急的传讯方式,金焰现空,附近的眼线不论是否蛰伏,是否有暴露风险,都必须立刻前往。这段时间风戚染身边折损三元大将,最重要的信鸽和消息网群龙无首,她自己也连日奔波无暇顾及,才会弄得如此被动。 「北奕已打到哪里?」「卜兰城。」「赵骏何时出发的?」「两日前。」「君离和西冷回到瑞京了?」「还未,四公子眼疾已痊癒,我们一路行的较慢,到祁丰城得到北奕进军的消息便没有再往前走。」「北奕大军多少人?」「二十万。」 问完了话,戚染仔细思量着,赵骏距离太远,等他到,恐怕卜兰早已失守。而祁丰离卜兰只有一日距离,且祁丰是屯兵之地,城外驻扎三万军队。卜兰地形形似龟壳,两侧山峰林立,只有正面攻击,相对易守,祁丰军队到达前应还能撑些时日。 「青洛,你帮我写两封信,分别传与阿弟和君离。」胥漓点头起身来到桌前。「大公子?!」墨书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容貌陌生的男子竟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公子,她愣了一瞬,赶紧上前研墨。 「向阿弟请旨调祁丰军队到卜兰,以霍君离为将,传旨务必要快。但圣旨仍需时日送达,战事不可延误,祁丰守将曾在西冷手下当过宫卫官,应该认得他,着西冷和君离先带祁丰军队到卜兰,务必守住,等赵骏大军和凤羽营来援。」戚染说完这些,又道:「还有一封信,我亲自来写。」 墨书忙用托盘装了笔墨纸砚,捧到她面前。「调瑞京的凤羽营到卜兰,听霍君离调遣。」风戚染写完,青洛那边的两封信也写完了,戚染道:「墨书,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人,需你担起所有事物,这三封信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一路金焰传信,一刻不许怠慢,同时人所有人注意宁翼王的消息,可明白了?」 「婢子明白,立刻去办。」墨书鼻子一酸,曾经亲密无间,同吃同睡同进退的四个人,竟只剩下了她自己。她接过三封信,忍下了眼泪,她们三个该做的,今后,她来做。 休息了一日,不知是忧心战事过于焦急,还是青洛重新回来将她照顾的太好,风戚染已觉得好了大半。她正想着,该到卜兰去,毕竟敌军里还有一个不省油的画听梧。 第124页 青洛端着药进来,刚踏进房门,一阵剧痛从腹中传来,手中药碗掉落摔了个粉碎。腹中的疼痛像是一根狼牙棒在搅着他的五脏六腑,青洛跪在地上,面色苍白,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嘴角有血溢了出来。 「青洛!」戚染下床,顾不得穿鞋跪在他身边探他的脉,「你中毒了?!」可她不是苏明颜,只能判断出他中了毒,却诊不出是什么毒。 青洛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是满口的血,戚染忙伸手接着,染了一手。疼痛渐渐弱了,青洛抬手擦掉自己嘴上的血,又拉过风戚染的手,用衣袖细细擦着:「公主,我没事。」 「你明明中毒了,是什么毒?谁给你下的毒?」戚染拧着眉看着他,青洛却没有抬头,继续擦拭着戚染手上的血:「我真的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戚染勐地抽回手,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向自己:「你看着我,是画听梧?」青洛低着眼仍没有回答,不对,画听梧给他下的软筋散,没有必要给他下两种药。「是阮君寒?」除了这个人,她想不到别人。 青洛抬起眼望着她,努力的扯出一个笑:「还能有几日陪着公主,青洛便很知足了。」说完他口中又涌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公主抱着他,唇对唇餵水餵药,像他以前生病时那样,在他身边悉心照顾。 风戚染看着床上的青洛,明颜留下的一些解毒丹,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并没有解了此毒,若真是阮君寒,不管怎么她都要去北奕拿到解药。卜兰那边,她相信,霍君离和西冷痕可以应付。 天色渐暗,青洛醒过来,他瞧见风戚染倚在床头,见他醒了忙问:「如何?」「劳公主担心了,我没事。」青洛起身,戚染在她身后放了靠枕,走到桌前倒水。「是阮君寒对么?是什么毒?」青洛没有回答,苏明颜已经不在,公主解不了毒,一定会去冒险。 「青洛,」戚染放下茶杯,站在桌前望着他,「我无法承受再失去你一次,你可明白?」青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没见过公主这样的语气和神色,她的语气悲凉无助,眉间微蹙,眼睛里露出的,是不舍与哀求。公主这样说,是在求自己告诉她,她何时求过人呢。可他不能,不能再让公主冒险了。 「公主,青洛说过了,剩下的这几日,青洛只想陪着公主,便没有遗憾了。」青洛躺下背对她拉过被子,身后传来一声嘆息。这一声嘆息,无助、无奈、悲伤,砸在青洛心上,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公主,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青洛刚刚喝了粥,风戚染碗还没放下,墨书急急跑进来道:「公主月公子走了!」「什么?!」戚染接过墨书手中的字条,上面写着:「染姐姐,等我拿解药回来。」邪月居然去找阮君寒了?!戚染暗自自责,都怪她只顾着照顾青洛,没有顾及邪月,这孩子竟这样走了。他斗不过阮君寒,只身前往只会凶多吉少,「婢子去追。」戚染摇了摇头,她想的不只是去追回邪月,还要拿到解药:「我去。」 「我随公主去。」青洛道。风戚染皱眉,青洛现在的身子长途奔波怕是吃不消,况且让青洛再跟着她入虎穴…… 「公主即便不让我去,我也会跟去的。况且……」青洛笑了笑,「我只剩下六天,若是在这等,怕是即便公主拿到解药,青洛也等不到公主回来了。」戚染闭了闭眼睛,算是同意了。 另一边邪月骑马狂奔,他听说胥漓中了毒,对不信任的人用毒让其听话,是阮君寒惯用的,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胥漓帮他查出姐姐之死,算是有恩于他,他理应报答。 更重要的是,这不知道究竟是该叫胥漓还是青洛的人,和染姐姐之间的感情,他看得出来。邪月觉得站在他们两人身边,他便是多余的,染姐姐看青洛的眼神是特别的,跟看他、看苏明颜、看霍君离、西冷痕和段漠云,都不同。 他也知道,恐怕此生,染姐姐也不会如此看他,但他也愿付出一切,求得她一份平安。 直至今日,他方才透彻深刻的明白,姐姐当年,是怎样的心情。 第九十五章 偷药未成 邪月昼夜不停的奔波,马跑死了便再换一匹,终于到了北奕都城。入夜,他顺着熟悉的路潜入皇宫,摸进阮君寒的寝宫里。 寝宫一片漆黑,只有床前点着一盏灯,幔帐已经放下,想来阮君寒已经睡下了。 邪月来到橱架前,他记得阮君寒的毒药似是都放在这,解药应该也在这吧。可面对这一堆的瓶瓶罐罐,邪月犯了难,这也不知道这毒叫什么名字,解药又叫什么名字。不如就都拿走吧,今日就把这寝宫翻个遍,看着像的都拿走。他看不出来,待明天找个大夫看看,若解药不在这里边,他明日晚上再去别的地方找。 拿定了注意,邪月开始将这些瓶瓶罐罐往怀里揣,轮到一个细高的小瓶,一拿瓶子没动,邪月心想,莫不是个机关?有机关就有暗格有密室,那看来解药就在里面了。邪月拿着瓶子转了一下,瓶子动了,但既没有暗格也没有密室。而是一大把白色的粉末从头上噼头盖脸的撒下来,紧接着是一张大网罩了下来。 邪月猝不及防吸了进去,顿时没了力气,莫说是此刻罩在身上的这张玄石金蚕丝编制的网,就是张普通的网,他也挣不开。 第125页 「竟没想到是你呀。」阮君寒举着一盏灯走过来,颇有些惊讶,「画听梧那边传来消息,本宫便想着,不管是谁救了胥漓,他一定会来偷解药,却没想到,这不是本宫的月么。」邪月瞥眼冷哼了一声,阮君寒笑道:「早知是你,本宫便不用这么厉害的软筋散了。月,这些日子,本宫可是时时惦记着你呢。」她脸上的笑忽然变了,透着彻骨的寒意,阮君寒转动了一幅画后的机关,露出一间密室,「来人,带下去。」 邪月被铁链绑在木桩上,密室关上,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阮君寒离开了,并没有着急折磨他,邪月在漫长的黑暗中,渐渐睡了过去…… 「啊!」睡梦中的邪月被一阵灼烧的疼痛惊醒,他勐地睁开眼,阮君寒正拿着一个烧红的烙铁,颇有兴趣的欣赏。 他的胸口,已经被灼烧出痕迹,却没有任何力气动上一动。「这就喊了?不过是刚碰着而已。」阮君寒脸上的表情分外无辜,仿佛是在埋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将烙铁扔进火盆,道:「把他衣服脱了。」两侧的人立刻上来,将邪月的衣服扯下来,只留下一条亵裤。 阮君寒走到他面前,指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游走,「月啊,你可知道,本宫一直以来有多么喜欢你。你怎么,就这样辜负本宫的一片心呢。」邪月听着她说这些话,汗毛都要立起来,一阵反胃,道:「噁心。」 「月,我将你捡回来养大,怎么说,也有救命之恩,你怎么反倒恩将仇报呢。」阮君寒的指甲在邪月灼伤的地方轻轻刮着,然后突然用力按了下去。 「啊!」邪月忍不住喊出声,阮君寒依旧笑着:「本宫还一直帮你报仇,你不该谢谢本宫么?」「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利用我,把我当成杀染姐姐的工具,还有脸让我谢你,我谢你大爷!」邪月骂完,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看来,」阮君寒眼中闪过寒光,「你是投靠了风戚染吶,而且和她的关系还不错?你喜欢她?」她转身拿起了桌上的一根细细的铁棍,棍子上布满了锋利的倒钩。阮君寒拿着它在邪月身上慢慢划着名,看着他的皮肉被钩子钩开,看着鲜血顺着钩子滴下来,脸上的表情分外享受,邪月咬着牙,脸色已经发白,却一声未吭。 「她们母女俩,还真是一样,到处勾引人的下贱货色。总是有这么多人喜欢……」「呸!你才是没人要的老娘们,连染姐姐的指甲盖都比不上,不要脸!」邪月强忍着疼骂道,骂的也格外用力。他这一身骂人的本事,是国破后流落街头,整日与小混混为伍学来的,也曾在风戚染霍君离他们面前露过一手,当时便惊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阮君寒不悦的皱眉:「本宫早与你说过,这样没教养的话,不要再说,看来你是都忘了!」说着将铁棍扔在一边,转身拿起一条火盆里烧红的钢鞭,狠狠地抽了十几鞭。邪月咬牙挺着,不一会便昏了过去。 一桶盐水浇下来,邪月顿时醒了过来,疼的龇牙咧嘴,他上半身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到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煳。盐水和着血打湿了亵裤,阮君寒盯着他,眼中却窜起了火光。 她自袖中拿出一瓶药,尽数灌进了邪月嘴里,吩咐所有人都下去。密室的门关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额上渗出汗珠,阮君寒这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邪月紧闭着眼睛,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什么样的酷刑他都能熬,但此刻他却分外后悔自己的大意,若他没有去转那个瓶子,也就不必在这里受这等屈辱。 阮君寒玩味的欣赏着他脸上逐渐泛起的潮红,将铁链解开,软筋散尚未散去的邪月一下子摔在地上。阮君寒将他的身子摆正,跨坐在他身上,指尖在他的下巴上摩挲,「月,你可知道,本宫多喜欢你呀。你怎么,能去喜欢别人呢,而且这个人,还是风戚染!」她一把扯掉邪月的亵裤,邪月想骂她,但全部精力都用在紧咬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上,无暇开口。 阮君寒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伏在他身上,「月,看着我。」邪月紧闭着眼睛,别过头。阮君寒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唇覆上他的唇。可不论她如何撕咬,邪月都是牙关紧闭,丝毫不松。 阮君寒气的扇了他一巴掌,然后笑道:「有些事,可不是你控制的了得。你以为,方才那瓶药是糖水?」阮君寒的指尖划过他的腰腹……邪月紧闭的双眼有一滴泪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邪月身上的药力渐渐散了,阮君寒起身穿好衣服,整理停当开了密室的门,将一把匕首扔给门外的手下,轻描淡写的道:「阉了他。」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密室的门关上,将血腥隔绝在门里。阮君寒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方才沾上的血迹。月,别人,你这辈子想都别想。 祁丰城中,霍君离和西冷痕接到风戚染的信,西冷痕便立刻到城外大军中去见守将。霍君离和他同往,却一路都在想着那封信,那封信非公主手书,字迹却有些熟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来到军中事情却异常顺利,守将对西冷痕信任非常,当即下令开拔。 大军整装,西冷痕将霍君离叫到一边道:「我从前一直担的是宫卫统领一职,打这样的仗,你比我在行。卜兰交给你,风戚染那边已无人手可用,我去助她。」听传来的消息说是玉棋也死了,西冷痕便知风戚染那边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麻烦,当下便决定去帮她。 第126页 霍君离愣了愣,他好像从没听过西冷痕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反应了一会道:「好。」西冷痕上马离开,霍君离看着这整齐的军队,深吸了一口气,这回,他又要重操旧业了,只是千万不要丢人才好。 第九十六章 卜兰之战 天色渐暗,风戚染与青洛刚刚到达北奕都城,找了家客栈投宿。用过晚膳,戚染拧眉倚在窗边,城中没有半点邪月的消息,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又是否安全。青洛将参茶放在唇边吹了吹,递到她手上,见她眼中担忧之色,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戚染闭目靠在他怀里,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公主,」墨书扣门,「婢子有事要禀。」「进来。」「公主,皎城传来消息,师父一夜之间血洗覆花门,然后到卜兰杀了画听梧和鬼未。」闻言戚染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师父果然是师父。 虽说他不屑于参与政事,也对红尘纷争没有半点兴趣,但若有人伤了七哥,他可是不会留一点情面。 师父自小便跟她说:「你自己的事,得自己担着,不要指望旁人。」她这个徒儿的待遇,可远及不上七哥。 霍君离坐在军帐中,凌墨吟从天而降帮他解决了两个大麻烦,但其他的事却没有管的意思,连声招唿都不打便走了。他看着面前的地图发愁,不论卜兰地形如何易守难攻,人数都差的太大,这场仗註定不好打。 「将军。」帐外进来一名副将,「都按将军的吩咐准备好了。」「好,时刻戒备,提高警惕。」霍君离道。北奕此次以季堂为将,是有心想一举吞下尧华。季堂此人,骁勇善战,是北奕众将中的第一号人物。 他曾听公主说过,与季堂有过几次小战,但两国没有正式兵戎相见,只能算是些摩擦。但从这几场小战,公主便说,季堂打仗,如饿虎扑食,兇勐异常,若是将来与季堂有一战,必是恶战,胜负未可知。 多想无益,还是养足精神迎战更实在些。霍君离的头刚挨着枕头,帐外火急火燎的报:「禀将军!敌军叫阵!」觉都不让人睡,霍君离心中暗骂一声道:「传令应战。」 两军对垒,霍君离骑马立于军前,他扫了一眼对方军队,这绝没有二十万人之众,对方并未尽出,这不是件好事,他这区区三万人,可经不起车轮战。 霍君离拧眉思索,季堂先开了口:「兵法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策,不过本将向来没试过,今日,也想试试这上上策是否真是如此。」 大言不惭,霍君离手撑马鞍笑道:「不知道季将军,是要向我磕上几个响头喊上三声爷爷,还是准备直接掉头滚回北奕去呢?」他这话说完,身后的士兵哄堂大笑,季堂也不脑,笑道:「嘴上痛快可不是本事,待会你可不要吓得说不出话来。带上来!」身后阵中让出一个小空,两柄剑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出来。 这人绛衣白袍,髮髻凌乱却不曾失从容气度,尘土覆面也掩不住天生华贵。虽然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架着吹毛断髮的利刃,却仍然风姿卓然,面色从容。这般天生的风流气度,是别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贺兰夜之!霍君离瞪大了眼睛,原来他们抓了贺兰夜之,是为了作为与尧华对战的筹码。见霍君离一言不发,季堂道:「怎么,贵国的世袭tiemaozi王,宁翼王,将军不认识了?」此话一出,霍君离身后的阵中传来了骚动。 贺兰夜之这个宁翼王或许过的清闲了些,但开国之初,贺兰家立下汗马功劳,方才得到尧华先祖赏赐,世袭王爵之位。一个外姓家族,得赐如此殊荣,便可知贺兰家是如何地位,宁翼王这三个字,于尧华又是何等意义。往后歷代宁翼王,皆为忠臣良将,在朝中举足轻重。对尧华百姓而言,宁翼王的分量,是自小便耳濡目染的一种认知。 所以此刻季堂以贺兰夜之为人质,一下子便动摇了军心。霍君离皱着眉,道:「贵军用此卑劣手段,绑我宁翼王为人质,该兴师问罪的是本将吧。还请贵军将宁翼王完好无缺的放过来,本将还会给季将军一条活路。」季堂听完不禁大笑:「莫不是贵国的人都是如此天真?放人当然可以,但请将军先撤兵,让出卜兰。」 「让出卜兰?将军打得好算盘,让出卜兰之后,是否还要继续让出祁丰?我看将军这是打算以宁翼王为要挟,让我们陛下让出王位吧。」霍君离冷笑道。「话不必说的这样白。」季堂不为所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这要是宁翼王血溅当场,将军也不好交代吧。」 霍君离一口气憋在胸口,贺兰夜之若是死了,于天下不好交代倒在其次,他一个曾经的泠葛王,早已不在乎这些,于公主不好交代才是难事。况且,以宁翼王性命相威胁,尧华将士气势受损,军心不定,打起来畏首畏尾,这才是他真正顾虑的地方。这场仗,要拿出的是以一当十的气势,否则,便是要尽数交代在这了。 霍君离尚在犹豫,不知如何是好。贺兰夜之却突然大笑,喊道:「各位尧华将士,承蒙各位抬爱,两军对垒仍顾惜本王性命。承贺兰家先祖的功绩庇佑,贺兰夜之虚得了这么个世袭的位子。但本王向来是个闲散王爷,于军前无战绩,于社稷无功勋。既然众将士如此看得起本王,本王也不妨慷慨激昂一回,也望众将士莫忘了这战场热血,方显男儿本色!霍君离,替我告诉染儿,来生仍是她的夜之哥哥。」 第127页 说罢贺兰夜之的脖颈用力划过了架在他颈边的剑锋,一瞬间血如泉涌,那袭华丽的白袍便这样倒了下去。 方才他说到一半,霍君离便有种不好的预感,贺兰夜之虽然闲散,但骨子里流的仍是贺兰家的血,断不会因自己的性命而威胁国家安危,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而他说的话和这番慷慨就义,一下子刺激了在场的尧华将士,一个个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季堂见贺兰夜之已死,只能硬攻,挥剑率军进攻。霍君离也趁势高喊:「杀!为宁翼王报仇!」 两军交战,厮杀至天明,尧华士兵未后退半步,虽然战况惨烈,但北奕也受重创,未讨到什么什么便宜。天明之时,季堂传令撤兵,霍君离也带兵退回修整。 「人数清点好了么,还有多少人?」霍君离回到帐中,却来不及歇上一歇,因为他知道对方此战有所保留,随时都可能再攻。「不到……不到一万人。」副将不敢看他,剩下的这些人,连给北奕塞牙缝都不够。「不到一万是多少?」「尚有应战能力的七千人,伤兵一千五百人。」「尚能应战的,务必好生休息,随时待命,伤兵尽快救治,能归队的都归队。」霍君离道。 「赵将军的援军还有多远?」「大约还有一日路程。」一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日,若季堂不攻便罢,否则……这一日着实有些难熬…… 「报!」午时一刻,霍君离刚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来了战报,「北奕攻城!」霍君离苦笑,看来躲不掉了:「传令,按计划阻敌」 待传令官出去,霍君离来到桌前,写下一封信:公主,今日之战不知结果,卜兰我当全力守住,若还能相见,君离想向公主要一诺,若无缘再见,愿公主平安康健。还有一事本不想说,贺兰夜之让我带话,来生他仍是公主的夜之哥哥。 他不是不知道,若当真抵挡不住,他自是有能力自保的。可在尧华天牢里,他已选过一次贪生怕死,这次,他想选一回奋战到底。再怎么说,他也不能输给贺兰夜之吧,若是日后天天听着公主怀念贺兰夜之,倒不如让公主天天怀念着他。 写完这封信,他将信绑在前些日子墨书留下的一只信鸽腿上,放了出去。然后拿起剑,上了城墙。 果不出所料,带兵的仍是季堂,但此刻的北奕士兵却无丝毫疲态,攻势勐烈,应该与昨夜并非同一批。 一团团烧着的干马粪干牛粪从城墙上弹射出去,顺着墙泼辣椒水、泔水,这些都是霍君离想出来没办法的办法。祁丰军不是凤羽营,并非个个都是经过特训众里挑一,可以以一当十以一敌百,能以三万赢二十。他所要做的,一开始就不是赢这场仗,而是要拖,拖到援军来,守住卜兰拖住季堂。 霍君离看了看身边的这些将士,马粪、辣椒水都已经见底,下面是城门被撞击所发出的沉重巨响,一声声震耳欲聋,敲在他心上,霍君离闭了闭眼,拔剑出鞘:「将士们!宁舍血肉,不让疆土!守我疆土护我妻儿!」一唿百应,声入云霄。 卜兰一战如何惨烈,赵骏纵身经百战,到达卜兰时,仍然心生敬畏。 他行军至祁丰遇到后面赶上来的凤羽营,两军汇合,率军到达卜兰时,城门门栓已经快要折断,城门口满地尸骨,城墙几乎被血染红,城门上是被攻城车撞得血肉模煳的残骸,门外,则是身上千疮百孔依然撑剑而立的主将…… 卜兰,终是守住了。 终章预告 本周末更新超长(只是跟我自己比哈哈哈)结局,各位敬请期待~~ 第九十七章 终局 「公主不觉得……」青洛拿过她手中已经凉了的茶,重新倒了一杯。戚染伸手接过来,仍没有喝的意思,她转动着茶杯,笑了笑问道:「画听梧死的太容易了?」青洛点头,他亲手杀了云画,间接害死了苏明颜、段漠云、天琴、玉棋,虽说覆花门被血洗,但画听梧就这么简单的死了,实在让人意难平。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戚染将茶杯放在窗沿上,脸上有几分说不清的怅惘,「师父你该是知道的,他不是使那样手段的人。画听梧该庆幸取他性命的是师父,不然……」若换做她…… 想到此处,戚染轻笑着摇了摇头:「其实画听梧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皮肉之苦,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深重的折磨,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覆花门。什么折磨,都抵不过覆花门一夜间尽数毁灭。」 「公主说的是。」对画听梧这样的人,确实没有比击碎他的毕生所求,更好的惩罚。血肉的折磨,远及不上心如死灰。所以,师父是特意先血洗覆花门才去杀画听梧的?若真如此,果然如这传言所说,宁得罪帝王,不得罪七王。 戚染拉过青洛的手,在他的脉上搭了搭,解毒丹虽然延缓了毒发,但仍需尽快拿到解药。「明日晚上,我去宫中寻上一寻。」青洛点头,刚想说什么,戚染接着道:「你就留在这,不可与我同去。」 「此行危险,怎么能让公主独往。」青洛自然不同意,最危险的地方向来是她一个人去,她最能捨出去的,便是自己的命。「你身上的毒经不得气血运行太过,若动用内力,会激发毒性。」 青洛皱着眉,转念一想坐在桌边笑道:「公主认得宫中的路么?」「你画与我。」戚染坐在他对面。 第128页 「不画。」青洛一偏头,像个手里有糖不愿给别人的孩子。「青洛。」戚染无奈的唤了他一声,「听话。」 「不画不画就不画。」青洛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撒开了耍赖,实在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从前他事事都不曾失了分寸,只是偶尔病中跟公主耍耍赖。那时只觉得公主会格外心疼他,今日方才明白,这平日里耍无赖,竟是这样令人心情舒畅的事。 「你何时学的像……」她摇摇头,「你比霍君离更无赖。」青洛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轻声问道:「公主为什么不问我,当初为何要那样做?」戚染笑了笑:「你既愿意回来,我又何必再深究。」「公主……」青洛坐到她旁边,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颈窝。 「公主想不通我当时为何帮了岳天禄吧,我自己也觉得像是鬼迷了心窍,让自己积在心里的嫉妒、不甘、委屈,蒙了眼睛也蒙了心。」「嫉妒?」戚染有些诧异。「嗯。」青洛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些许的鼻音。 「请动苏明颜出谷,青洛也替公主高兴,可是他来了以后,公主很关心他,给他辟出一块药圃,搜罗很多珍奇药材、孤本医书送给他,他给公主诊脉、他看着公主的眼神,我都看得出来。」戚染讶然,她只是觉得,既然苏明颜愿意助她,她便以他为友,只是顺手交代了天琴,有奇珍医书多留意些送去春风楼,未想到青洛会如此在意。 青洛接着道:「后来公主带回霍君离,将财权交与他。公主虽然对他算不得温柔,但他与公主斗嘴斗气,公主也从来都是放纵。后来……」青洛顿了顿,「后来段漠云来了,公主对他,说宠溺不为过。」 「青洛,」戚染轻抚他的发,「我从未想过你会……原以为你会明白,你自是不同的。」 「我明白。」青洛抬起头来,他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当公主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我开始越来越在意,在意公主对他们的每一点好,在意他们看公主的每一个眼神,怕下一刻公主就会喜欢别人。我知道于公主而言,青洛不过是小小的男宠而已,虚占一个大公子的名头,身份低微,比不得宁翼王、泠葛王、应元谷传人,没资格要求什么。我更加小心翼翼,装的豁达明理,因为我知道公主不喜这些争风吃醋的扭捏事,生怕惹得公主不快。」 青洛低下头,指尖缠弄着戚染的一缕髮丝,接着道:「岳天禄找到我的时候,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后来公主中毒、被迫下嫁,我都……我都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后来在自在天宫,我是想一把火烧了所有,带公主离开。我真的……没有想杀公主……」青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恳求,公主会相信他么,会信么…… 戚染回想那个时候,青洛那一掌,打在天琴身上,击碎的,却是她的心。想起那时青洛失魂落魄的站着,茫然无措,又孤独苍凉。他们将彼此的相伴相知,归结为一场阴谋算计,将往日一切温情软语,看做一场戏。 「我信。」戚染笑了笑,「你十四岁便在我身边,你既说未想杀我,我便信。」 失而復得,又何必深究,他是否有一瞬动过杀念呢。 青洛愣住,眼圈有些红,他曾想过若有重逢之日,公主会如何怨他、恨他,甚至杀了他,他也曾奢望着,是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公主惦念过他,也为他伤过心落过泪。却没想到,老天待他着实不薄。 「后来呢?是师父把你带走的?」「嗯。」青洛敛了敛思绪,将之后的事都说给她听。 「青洛给阮君寒出了这样的计策,陷尧华于危难,请公主责罚。」青洛跪在地上,他此举若最后威胁风颜珏的帝位,实在是无颜面对公主。「不怪你。」戚染扶起他淡淡道,「谁能想到,我竟这般无用呢。」 「公主不要如此自责。」青洛将小炉上温着的参汤盛在碗里,「公主不是神仙,莫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戚染接过来放在桌上,道:「这段时间我看似耗尽心力,却谁也没保住,谁也护不得……我累了,青洛……待此行回去,我想回自在天宫去。」她从未如此受挫,如此无力,如此……没有斗志。 「好。」青洛俯下身,轻吻她的额头。戚染道:「所以去把皇宫地图画与我吧。」 嗯? 青洛直起身子,抱着胳膊靠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公主为了这句话,也是煞费苦心吶。」戚染站起身来,一拉他的手臂,青洛的身子一转坐在了刚才的凳子上。戚染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笑道:「青洛,本宫所说,着实是真心实意呀。」风戚染望着他含笑的眼睛,吻上他的唇…… 第二天早上,戚染和青洛刚刚用过早膳,「墨书,今日你暗中与我们的眼线联络,打探些邪月的消息和宫内的消息,切记莫要被人发现。」她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敲门声,却没有人说话。戚染与青洛对视一眼,示意墨书开门。 「老奴见过奉安公主。」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宫人。青洛认得他们,这两人是殷连伯的近侍,恐怕来者不善。 「二位有何贵干?」墨书挡在门口问道。「陛下与娘娘,请公主与胥公子,到宫中一叙。」戚染一挑眉:「本宫若不去呢?」「公主若是不去,那便一直待在此处,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话锋一转,「胥公子等不得,月公子,恐怕也等不了太多时日。」 第129页 青洛起身推开窗子瞧了瞧,在戚染耳边低语:「客栈已经被重兵包围。」戚染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墨书,示意她留下,起身拂袖出门:「那本宫给北奕王一个面子。」 刚进宫门,门便关上,巨大的宫门发出沉重的声响,三面冲出上千士兵,把她和青洛围在中间。殷连伯与阮君寒自大殿中走出,「风戚染,别来无恙啊。」阮君寒的声音柔软甜腻的飘出来,却让人格外生厌,戚染笑道:「陛下如此兴师动众,倒真是让本宫受宠若惊了。」风戚染不答话而是直接发问殷连伯,是在告诉阮君寒不够格跟她说话,娇媚的容颜瞬时垮了脸。 殷连伯也笑道:「公主远道而来,孤王自然是要多表达些敬意的。」「哦?」戚染理了理衣袖,「不知陛下的敬意,说的可否是杀本宫的人,掳走宁翼王,举兵攻打尧华?那本宫,是否也该表达一下对陛下的敬意呢?」她抬起头来,眼中似笑非笑,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慄的阴冷。 「兵不厌诈,孤王杀了公主的人,若公主有能耐,也可杀孤王的人。」殷连伯道。戚染挑了挑眉,看向他旁边的阮君寒:「那便从她开始吧。」 阮君寒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慌张,不过一瞬便镇定下来:「风戚染,你可别忘了,是来做什么的。胥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你这般怜香惜玉,也是应该的,毕竟世人都说……」说到最后,阮君寒掩面笑起来,那笑声尽是讥讽。 「你……」青洛刚想上前,戚染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还请陛下拿出解药,并将邪月还与本宫。」「风戚染,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且不说邪月是本宫所养的杀手,这胥漓,也曾是本宫的手下。如今你站在这,有什么资格提要求,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命吧!」阮君寒道。 「陛下,」戚染揉了揉眉心,「你这后宫颇为聒噪啊,本宫若是陛下,那是万万受不了的。」「你!」「孤王的爱妃性子急了些,不过所说之言确实在理,孤王也很好奇,公主手上有什么筹码,与孤王要人要物?」殷连伯笑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本宫并无筹码。」戚染道。阮君寒大笑,她穿过兵士站在戚染对面:「你还真是天真吶。」「若你当真想要个筹码,本宫自己,便是筹码。若胥漓和邪月有何不测,本宫必要踏平北奕!」戚染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阮君寒却笑得更为猖狂:「风戚染,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会放狠话就可以了。带上来!」 几个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扔在阮君寒面前,「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邪月的指尖动了动,他挣扎着抬起头,已经木然的眼睛重新焕发出一丝光彩:「染姐姐。」「贱奴!」阮君寒一脚踏在他背上,邪月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阮君寒!」戚染被她激怒,无法再继续刻意忽视她,袖中忽然飞出白绫。 阮君寒却不躲,只做了个「解药」的口型。戚染眯了眯眼睛,手腕一抖撤回白绫。 「还好你还算有些脑子,你若是伤了本宫,这解药你也拿不到。」阮君寒笑着道,「本宫曾想过,若是今日你只能救一人,你会选谁呢?这着实也是场好看的戏,可是这样情情爱爱的苦情戏码,本宫实在是不那么感兴趣。不如……」她手扶下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不如你跪下吧。」 「本宫跪下,你便要交出解药和邪月。」戚染道。「公主!」青洛皱眉,公主何等身份,怎么能受此屈辱。 「那还要看你跪的是不是让本宫高兴。」阮君寒一挑眉。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戚染膝盖弯了下去…… 「公主!」 「染姐姐!」 这一跪,邪月湿了眼眶。莫说他从前曾误会她、伤害她,如今他这般,也配不得染姐姐自降身份,受这样的屈辱来救他。 这一跪,青洛如经剜心之痛。他知公主此生何等骄傲,何等孤高,军前身先士卒不曾有半分畏惧,人后阴谋算计里不曾有半步退让,她手握长剑踏血斩荆,血染衣衫从未见一丝恐惧。面对强敌她未曾有一次服软,命悬一线时未有一刻求饶。 她生来高贵,她天生风骨,她此生从不知何为屈服。 而此刻,她跪的没有半分犹豫,甚至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解药和邪月。」戚染道。阮君寒一愣,继而笑的更大声、更放肆,她拔出身旁士兵的剑,走到风戚染面前,剑尖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本宫说过了,得看你跪的,让不让本宫高兴。」说着一剑刺进她的肩头,戚染眉间微微蹙了一下,身子却没动,任由剑穿过了肩膀。 「阮君寒!」青洛扑在风戚染身边,他的心很疼,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胥公子,你这么痛恨本宫做什么?她这可是为了你,不是么?」阮君寒一边笑着,一边又把剑推进去一截,然后慢慢的,一边搅动一边一点一点的抽出来,她非常享受此刻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风戚染,看着她经受折磨,她异常的开心。 阮君寒看了看剑上的血,可真好看吶,她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又朝风戚染另一处肩头刺了下去:「你和你那死了的娘一样,一样自视甚高,一样目中无人,一样到处勾引男人的下贱坯子!」 戚染听到她侮辱母妃,抬手握住剑刃,手中鲜血顺着剑滴下来。她勐地把剑从肩上抽出扔了出去,阮君寒剑脱手被甩了一个踉跄,不快道:「别忘了解药还在本宫手上!」 第130页 戚染斜睨着她,冷哼一声:「你本名,是叫凤汮涵吧。」戚染在归凤阁顶拿出的那本手记里,见过凤汮涵被逐出阁的记载,阮君寒和她本无什么瓜葛,如此痛恨自己和母妃,又会归凤阁的功夫,戚染便想着,她大概就是凤汮涵。 「住口!」阮君寒气急败坏的呵斥,一脚踹在风戚染胸口,「你不配说这三个字!」戚染冷笑:「配不上这三个字的人,是你吧。」虽然她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今日阮君寒所作所为,当年也绝非善类。「贱人!」凤汮涵掌风带着内力扇在风戚染脸上,戚染嘴角溢出血来,眼前有些发黑。 青洛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阮君寒却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推,戚染整个人落在地上。她刚想起身,阮君寒一脚踩住她的脖颈,戚染险些喘不过气,皱着眉咳了两声。 阮君寒用脚碾了碾,从身后跟着的士兵身上又抽出一把剑,贴着戚染的脸颊晃了晃:「你说,本宫要是毁了你这张脸蛋儿,再把你扔到军妓中去,是不是很有意思啊,啊?」 阮君寒正笑得无比张狂,却突然被人推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青洛推开阮君寒,把风戚染扶起来,「公主,青洛不值得公主如此。青洛更不愿看到公主为我,受如此屈辱。」戚染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她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青洛却没让她开口,他抬手抚上她的脸,眼中垂落两行清泪,接着道:「公主不必求解药了,青洛只希望,公主好好活着。以后没有青洛,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他手中凝起内力,一掌拍在自己额上…… 手垂下来,眼中的光彩也散了,他闭上眼睛,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青洛……」戚染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这一声唤,不是撕心裂肺的绝望,只是轻轻的一声唤,一声在等对方答话的唤。 可过了良久,没有人答话了。 戚染在青洛额上轻轻一吻,把他的身子慢慢放下,足下生风只一瞬便来到阮君寒面前。阮君寒吓得向后一挪,此刻的风戚染,身上散发着阵阵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像从地狱中而来,眼中的寒光,身上的杀意,十殿阎罗,无常索命,也不过如此。 周围的士兵都拔剑出鞘,剑尖指向风戚染,她却像没有看到一般。阮君寒想撑着剑站起来,戚染出手夺剑,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剑已经在对方手中,自己的一条胳膊也飞了出去。 戚染提着剑,血顺着剑尖滴了下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剑,阮君寒的另一条胳膊也飞了出去,声嘶力竭的叫喊没有让她的动作有半分停滞。戚染挥剑将阮君寒拦腰斩断,最后一剑斩下她的头颅。 四剑出手行云流水快若流星,周围的士兵都傻了眼,待他们回过神来,阮君寒已经变成了五块,身首异处。或许是被这满地鲜血震慑,这些士兵没有一人敢上前。突然有一阵刚劲的内力从包围圈外刮过来,这道内力力发千钧,势如破竹,沖向风戚染。 糟了!染姐姐不知道殷连伯会武!邪月挣扎着爬起来扑向风戚染,殷连伯这蓄满力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邪月的背心。邪月一口血喷出来,扑在风戚染身上。 戚染接住他,被沖的后退了几步,甩出手中的剑,殷连伯猝不及防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戚染扶着邪月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邪月抬头望着她,用尽全力笑着唤了一声:「染染。」便合上了眼睛。 梦中他便如此唤她,他想着有一天,真的可以这样唤她,现在,他如愿了。 周围的士兵一下子围上来,举着剑沖向她,戚染却置若罔闻,她将邪月的身子放下,整理着他已经沾满血污残破的衣服。这声唤,她曾在邪月睡梦中听过的。 身后突然有人扣住了她的肩,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跃飞上了宫墙。「西冷?」戚染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是说明卜兰无事,还是霍君离…… 西冷痕没有答话,径直带她落在宫门外备好的一匹马上。西冷痕全力打马狂奔,但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他将缰绳塞到风戚染手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墨书带着墨钧在城外小树林接应,别回头。」说罢他便踏鞍而起身子向后飞去,他深深看了一眼风戚染,回身落在敌军马前。 「西冷!」戚染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他左手持刀而立的背影。 来到城门前,城门早已紧闭,戚染皱眉,刚想轻功飞上城门翻越过去,城门却突然开了。戚染来不及想,径直打马沖了出去,门外七横八竖躺着守城士兵的尸体。她回头看到城门后有一个人持剑而立,殷暮雪。 城门上寒光一闪,有一支箭破风而来,直指戚染背心。 殷暮雪一跃而起,挥剑挡了下来。他来到城楼上一剑刺入方才射箭人的胸口,看着风戚染远去的背影,若他日还能见曦宁,也算得将功补过吧。 殷暮雪将腰间那块天目阁的令牌扯下来,一剑斩断,挖了个坑埋了,飞身马上,没有回皇宫,而是打马往皎城方向去了。 风戚染一路绝尘奔波数日回到卜兰,两军已在此僵持良久。 风戚染着戎装持剑立于军前,「大帅!大帅!」一声声唿喊震耳欲聋,她虽然受天下诟病,但在军中威信,却非旁人能比。戚染挥剑:「本帅今日整军出战,众将士听令!」「在!」这一声应答,气势恢宏,台上站着的,是他们的大帅,是尧华的战神,是他们的神祇,亦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地狱修罗。 第131页 「守疆土!报血仇!杀北奕!」戚染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字字掷地有声。「守疆土!报血仇!杀北奕!」众将士异口同声,这声势气吞山河,这气势撼天动地。 奉安出,天下安。 史书记载,奉安公主所到之处如战神临世,所向睥睨,战无不胜。不仅一举收回所失城池,还攻下北奕十二城,北奕求和称臣,自此尧华成为第一强国。 园里的梨花开了,戚染闭目卧在树下的躺椅上,手边放着喝了半盅的参茶,墨书将狐皮毯子搭在她身上,将凉了的参茶撤走换上一盅新的。公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每天要用各种名贵的补药吊着,方才能熬到今日。墨书目光落在她的腰腹处,大夫用药也有许多禁忌,她真怕公主拖不到那一日。 自在天宫后院里起了四座坟包,六座衣冠冢,公主说本想回自在天宫住的。但她已没有多少日子,还是留在公主府好些,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影子。 公主常常把她唤成天琴、玉棋,或是云画,她都会应着,她会代替她们三个好好照顾公主。 戚染伸手拿过参茶喝了一口,她望着头顶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这花枝间好像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腰间别着月牙刺,低下头看她,冲着她笑。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摘下一朵梨花,戴在她发间,调侃道:「这花别在公主鬓边想来也是委屈,好好一朵花,与公主相比,却暗淡无光了。」 她笑了笑,随手拿了一颗葡萄扔他。他笑着接了,放在旁边正抱着一碗核桃仁吃得开心的人碗中,那淡蓝衫子的人拿着葡萄抬起头来,阳光正落在他二人蓝色的眸子里。 一袭青衫走过来托起她的后背,放上软垫,好让她靠着更舒服些。然后坐在桌边,将葡萄一颗一颗的剥了,餵到她嘴里。 穿着鸦青色衣袍的人抱刀在她身旁席地而坐,背靠着她的躺椅闭上了眼睛,一挥刀,带落了一片梨花雨。 风和着花瓣飘来一阵清冽的酒香,轮椅压过地面发出悦耳的声响,酒还没递到她跟前,便被一只执着七宝琉璃杯的手截了去。他将酒倒在杯中,递与她。轮椅上那人道:「俗气。」 不远处一袭鹅黄的衣裙取下身后的古琴,抚琴膝上,琴声悠悠。云中飞落了一只鸽子,落在水绿衫子的少女脚边。藕色的身影伴着一道青影,端着各色吃食走来…… 戚染闭上眼睛,她这一生征战、算计,到头来,只剩孤身一人。她看似拥有一切,其实却一无所有。她谁也没护下,谁也没留住。待她死后,也不过徒留一个很快便会被忘却的名字。连她倾毕生之力守护的弟弟,往后,她也护不得了。 功过如何,皆为过往云烟。 人世短短二十几年,她此生的意义,或许只是在这世上,活过一遭吧。 若湖中莲花初绽的时候,公主府白灯挂起,白花铺地。 举国哀痛,天敬帝素服三年,公主府从此大门长闭。 墨书扶棺出瑞京,她最后一眼回头望,眼眶有些红。手摩挲着棺盖,往后,都不再回来了。 史书记载,王陵中仅是奉安公主的衣冠冢,而长公主真正的归葬地,无人知晓。 奉安公主出殡那日,有人见到一位谪仙之姿的男子,抱着一个包袱离开,包袱里似乎听到婴儿的啼哭。 入夜,凌墨吟风尘僕僕的推门进来,将怀里散发着奶香的软糯包袱往君书钰怀中一塞:「喏,聘礼。」 写在最后的碎碎念 凤舞到这里就完结了,谢谢各位看到此处。 这篇脑洞开启于七年前,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断更,中间有陆陆续续写过一点,但都没有坚持下来。去年年底突然下决心要写完,因为凤舞却是倾注了码字员的很多心血,所以想让这个故事有一个完整的结束。 码完最后一章,明天我会开始重头修改,当然情节不会有太大改动,主要改分段的问题(捂脸,别问我怎么分这么长,我也不知道七年前我是咋想的)。以后考虑写一些大团圆的小甜饼,wb也会更一些小段落。再次感谢每一个喜欢凤舞的人,谢谢各位大可爱小可爱~~ 目前有两个新文脑洞,一个是完全全新的类,就是biubiubiu发光的那种,另一个是凤舞的父母爱情,凤妃那一辈的事情。还没有想好写哪一个。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接着看,谢谢捧场哈哈哈~~ 在此也表个态,开新文一定好好更新,绝不再步凤舞后尘。 嗯!我可以! 我可以的! 我可以……吧…… 番外 生辰宴 番外设定为全家福,没有人领盒饭。 风戚染上朝的日子更少了,很多朝堂的事情也不再过问,昨日更是请辞,卸了大帅的头衔,在公主府过起了清闲的日子。她自过的闲适,别人却早已悄悄忙碌起来。 不为别的,只为的是下月,她的生辰。 生辰之事,只有这寿星不太在意,阖府上下,乃至宫内,都悄悄准备着。 风颜珏对自个的万寿节并无多大兴趣,对阿姐的生辰却是分外上心,当日若不是阿姐拦着,他还曾想将阿姐的生日定成个千寿节,举国祝福她的生辰。 于风颜珏,阿姐是他此生最亲近的人,不说母妃去得早,即便是母妃在时,也甚少关心他,阿姐便是他的守护神。这一路护着他长大,护着他登上帝位,护着他平定内忧外患。若没有阿姐,他早已是黄泉中早夭的一缕幽魂。 第132页 今年的生辰宴宫内自是要同往年一般办的盛大,但又要有所不同,特别是这礼物,总要别致些才好。为此,风颜珏思虑了数日,方才定下一样合心意的,只等阿姐生辰那日揭晓。 公主府内众人,像青洛、贺兰夜之等人,与风戚染相识较早的,早已筹划好了今年的生辰礼,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对段漠云、邪月来说,实在是突然了些。 这天忽听到怜香说起下月公主生辰,大概会有很多好吃的,漠云一下子愣住了,嘴里嚼着肉丸子都忘了咽下去。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告诉他?! 段漠云憋在碧柳轩好几天,愁的险些连饭食都吃不下去,也没想出个结果。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不出礼物的日子,段漠云既觉得每刻都难熬,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已经过了好几天。 怜香看他如此发愁,便提议道:「公子不如去向四公子讨教讨教,一来他在府中多年,总有些经验,二来当日公子初来府上是受他教导,没告诉公子,也算是四公子的疏忽。」 对啊!漠云反应过来,是该怪他没告诉自己。 段漠云突然站起身来,抬腿就往外走,也顾不得怜香在后面喊的些什么。 霍君离正握着一卷闲书坐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浣月进来道:「公子,六公子来了。」霍君离听着她的语气有异,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问,段漠云已经进了南月阁的门,他便知道浣月为何如此了。 只见这六公子衣袍不整,髮髻散乱,活像个疯子,冲进来一句话不说,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霍君离对面。 霍君离将手中的棋子往罐子里一扔,书也随手扔在棋盘上:「六小姐,你这是又整的哪一出。怜香,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扔出去捧上个碗就是个要饭的。」 怜香站在后面欲哭无泪,早上她明明都是帮公子收拾妥当了的,只是公子过于忧虑,这又是挠头又是扯衣服的,才弄成这般样子。 怜香刚想解释,她家正主开口了:「公主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段漠云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怨气,一双澄蓝的眸子盯着霍君离。 四只蓝眸相对片刻,霍君离干咳了一声,道:「我这不也是第一次教人,难免疏忽嘛。再说,现在还有一个月,来得及。」段漠云颇为期待的问:「那你准备好礼物了么?」他期待着霍君离说没有,这样便有一个人与他同甘共苦了。 「那是自然。」答案并不如他的意。段漠云一下子垮了脸,拧着眉嘆道:「你何时准备好的,怎么也不跟我说,我还不知道要准备什么……」 霍君离的这件礼物,早在去年他就在准备了,前些日子刚刚完成,这自然是不能让段漠云知道的,他示意浣月撤下棋盘,添上两盏茶:「这公主嘛,金银珠宝自是不缺的,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寻常的东西入不得她的眼。」 听他这样说,段漠云更丧气了,整个脑袋快要怂拉到桌子上。霍君离忙把他面前打的茶杯挪了挪,免得他一头磕在上头,话锋一转道:「所以,这礼物若想得公主的心,你得拿出些不寻常的花样来。」 「什么不寻常的花样?」段漠云些许有了些精神。「这个嘛,就得看你自己了,」霍君离想了想,「不过据我所知,这府上若说丹青,尚没有人及得上你,不如就从这上面琢磨。」 好像是这么回事,段漠云精神又恢復了些。霍君离趁热打铁接着道:「这亲手所做,自然要比买来的好上许多,公主也会记在心上的。」 「真的?」六公子这次彻底活过来了。「自然是真。」霍君离对自己这番劝说非常满意。「多谢!」段漠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郑重的抱了抱拳,迫不及待的跑回碧柳轩了。 霍君离刚喝了口茶,屋顶上又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说什么?是染姐姐的生辰么?」他回头一瞧,今日就不该坐在这院子里,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邪月从屋顶飞身下来,坐在方才段漠云的位置上,道:「是染姐姐的生辰?」霍君离点了点头,邪月「哎呀」了一声,便起身回了倚光阁,这样大的事情,他知道的实在是晚了些,得赶紧回去准备。 路上路过浮山楼,见此处的主人抱刀坐在屋嵴上,也是一脸愁容。邪月忍不住跳上去问道:「喂,你不会也是为了染姐姐的生辰烦恼吧。」 西冷痕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邪月猜的却是不错。西冷痕虽然认识风戚染的日子已久,但也有好多年未见了,更不用说生辰礼物这事,他也是近日才想起来,要送些什么,这问题实在是难为他这个武夫。 邪月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飞身出了浮山楼。路过东仙苑时,突然想到,若是能偷听到大公子准备了什么,他也好参考参考。却不想他在屋顶上趴了半天,差点睡着,才发现大公子根本不在东仙苑。只好先回倚光阁,自己慢慢琢磨。 此时的青洛正在前门,与贵总管核对公主生辰宴要用的各项物品清单,同时对刚刚送来的东西一样一样过目。 都交代完毕,青洛瞧见一匹红绸,皱眉问道:「这是做什么的?」苗贵忙答:「今日早上二公子吩咐,在门口装饰些红绸,看着喜庆。」 「又不是要成亲,公主素来最厌烦这些艷俗的东西,红绸万不可用,找些雅致的花草装点即可,不可过多。」青洛吩咐道,好在他多问一句,否则惹得公主不快,到时候还是他的不是,「这生辰宴的布置,贵总管听我一人便可,旁人不了解公主的喜好。」 第133页 「说谁不了解染儿的喜好?」贺兰夜之从门外进来,正巧听到这一句。 若在以前,青洛定会恭敬地赔个不是,再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圆滑的把此事掀过去,但此时的青洛,虽然依旧是事事妥当周全,却不似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忍气吞声了。 这里面的因由,还要从他与公主重逢回到府上说起。 那日正逢澹臺若的忌日,戚染一早便来到若湖中的亭子,望着这湖水出神。 不知她是否托生了新的人家,是不是有疼爱她的父母,宠爱她的哥哥姐姐,最好不要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那样的人家容易有太多悲欢离合,能衣食无忧,平安顺遂,便足以了。 她这样想着,抬头见有一个人影站在湖边,身影有些寂寥。 戚染飞身回到湖边,湖边的人赶紧抬手擦了擦眼泪,眼圈却还是红的。「她就在湖中心,可要过去看看?」戚染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去邪月脸上的泪痕。 邪月一愣,点了点头。戚染搂住他,带着他一跃而起,在湖中的落脚石一踏,落在亭中。 邪月扶着栏杆往下望,碧水微澜,深不见底。他想像着姐姐躺在水晶棺中,静静地沉在这湖底。还是那样美,还是那样光映照人。 戚染与他讲澹臺若来到尧华的一点一滴,邪月便把他与姐姐小时候的事说给她听。两个人在亭子中呆了半日,快到午时,戚染方才带邪月回到岸边。 看着他的背影,戚染觉得或是天意,这离若湖最近的倚光阁,註定是留给他的。 回到北辰殿,午膳已经摆好,青洛的脸色却微有些异样。他自是瞧见了公主如何带着邪月入亭,又是如何带着他回来,中间又是如何挨得那样近说了一上午的话的。 戚染在桌前坐下,却见青洛杵在一边,便问:「怎么了?坐下用膳。」青洛眉间不可察觉的蹙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盛了汤放在她跟前。 虽说他表情平復的极快,戚染又如何会没看见。她喝了口汤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青洛给自己盛汤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习惯性地弧度道:「没什么,公主多虑了。」 戚染拿过他手中的碗,给他把汤盛好,拉过他的手道:「你不必总是如此拘着自己,从前我不知你过的那般小心翼翼,有那么些委屈,现在你想如何便如何,莫将自己看得如此低微。我的人,自是张扬跋扈些,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青洛怔了半晌,突然将手抽出来,把脸一撇:「公主说了一上午的话,不觉得口渴么。」戚染挑了挑眉,她还以为青洛会分外感动泪眼婆娑,却没想到,脸变得这样快。 「只是跟邪月说起若的一些事,若是他一母所出的亲姐姐,如我和颜珏一般。今日又是她的忌日,不觉便多说了几句。」戚染将菜夹到他碗中,青洛却看都不看一眼,「但公主是抱着他过去,又抱着他回来的,我都瞧见了。」 戚染一愣,原来如此,「邪月功夫不如你,落脚石他够不到。」见青洛还是别着脸,满脸写着「我不高兴」,便接着道:「等用过午膳,我让天琴在湖边准备一只小船,下次他便可自己前往。」 青洛虽没说话,戚染却能感觉到他似是气消了些,「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去游湖?今日天晴,想来晚上能瞧见月皎星明,不如……」 戚染顿了顿没再说下去,青洛转过头看她:「不如什么?」「不如……」戚染皱着眉,假做犹豫,余光瞧见青洛眼巴巴地望着她,笑道:「不如去湖上吃吃桑葚糯米糕。」 那天晚上公主果然就陪他去游湖赏月,若湖边上也拴上了一只小船。公主对他,实是宠溺非常。 他也曾问:「公主不怕我恃宠而骄?」 公主只是淡淡的笑道:「莫说你不是这般的人,即便是,也没什么不好。我既给得起这份宠,自也担的下这份骄。」 是以青洛还是青洛,却又已不是青洛。 所以说回此番贺兰夜之的这句不满,青洛便没有似原来一般退让,而是从容笑道:「说的自是王爷。青洛伴在公主身边多年,公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然比王爷清楚些。王爷还是安心准备贺礼,莫管这些闲事了。」 「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贺兰夜之面上仍笑着,话里的语气却变了,「我与染儿青梅竹马,怎么会猜不透她的心思。这红绸是图个喜庆,染儿也不会因这点小事不快。」 「王爷这话可就当真是不了解公主了,公主对一些小事,可是在意的很。」青洛拿起那匹红绸交给苗贵,「不如王爷与我打个赌,赌这红绸挂上,公主会不会撤换。」 「赌就赌。」贺兰夜之心里也没底,但总不能就此认输。因为此番他是有些小算盘的。那便是风戚染生辰那日在公主府挂上红绸,宁翼王府也悄悄挂上红绸,自己再着红衣,骑马挂红花,从宁翼王府到公主府走上这一趟。便只等这宁翼王取长公主的故事,传遍街头巷尾了。 但是宁翼王算得天时地利,却未曾算到,人不和。 说来也巧,风戚染接了敬太妃的邀请,要进宫去,从大门出正瞧见这两个人站在门口。戚染隐约听到了红绸这两个字,又瞧见苗贵手里抱着一匹红绸,道:「这是要用在何处?」苗贵答:「是二公子想挂在门口,给公主寿辰添些喜庆。」 第134页 「嗯?」戚染皱了皱眉,「既是夜之喜欢,便挂到望星楼去吧,府门口不必挂这东西。」说完看了一眼贺兰夜之便走了。 这一眼在贺兰夜之看来,充满了嫌弃,还带着些质疑。于是拿过苗贵手里的红绸往凌光手里一塞,气道:「扔了扔了。」说罢拂袖回瞭望星楼。 青洛笑了笑,将清单交给苗贵后便也离开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苗贵擦了把额上的汗,他这个总管是越来越难当了。 舞墨推着苏明颜从花园里回来,正瞧见段漠云急匆匆回碧柳轩。这衣冠不整的样子,苏明颜恍然间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前面那可是六公子?」舞墨瞧了瞧追在后面的怜香,道:「想来是。」说话间那衣冠不整的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公主的生辰礼三公子可准备好了?」段漠云问。苏明颜笑道:「自是准备好了。」他好像知道六公子为何如此狼狈了。「那,那你是怎么知道公主的生辰的?」段漠云很不能理解,为何他们都知道公主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问过。」苏明颜有些一头雾水,他为何要问这个,「初到崇华苑时,我便问过舞墨。」「舞墨?」段漠云看了看舞墨,又转头看怜香,问道:「你早知道公主的生辰?」怜香点头,她是公主府的侍女,这是她的基本功课。 「那你为何不在我刚来的时候告诉我。」段漠云觉得分外委屈,怜香却觉得自己更委屈:「公子也没问啊……」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起来问呢。「哼!」段漠云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回碧柳轩去了。 苏明颜笑着摇了摇头,这主僕俩能凑到一块,还真是妙不可言的缘分。 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晃便来到了奉安公主寿辰的日子。按照惯例,生辰宴白天在公主府内进行,为自家的宴会,晚上应召进宫,是为陛下给长公主庆生。 长公主生辰这天,家宴是不请外人的,是以有心巴结恭维的人,皆都是将礼物和贺帖送到门口。这一早起来,已经将门口堆满了。苗贵在门口指挥着下人们往里搬东西,门外来了一大队送礼的人马,他一瞧领头的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礼册将人引进府中。 「公主。」天琴在门外报,「琪云到了。」「请进来。」戚染刚用完早膳,坐在镜前,青洛用玉梳细细梳着她的发,挑了一只羊脂玉的凤簪别在发间。 「拜见奉安公主。」琪云进来跪拜见礼。「起吧,每年劳你走这一趟,颇为辛苦。」「臣奉王爷之命贺公主生辰,不辛苦。」琪云自怀中掏出一份礼单,「这是礼单,请公主过目。还有一份礼物,是王爷与……」 琪云似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唿,顿了一顿道:「与公主的师父,亲自挑选的。」他挥了挥手,外面有人递进来一只盒子。琪云捧到风戚染面前,青洛接了打开。 里面有一卷书册一只香囊一封书信,书册她打开翻了翻,竟是她的小传,香囊内是些植物的种子,信上写着染儿亲启,是七哥的亲笔。 戚染展开信,信纸带着君书钰身上特有的淡淡檀香,七哥身上的香气不同凡品檀香,多了些清冽旷远,沐之忘俗,似入仙境,师父自来很喜欢这味道。 信上道:「那日染儿观王府莲池,言一莲一色颇有些无趣,问及是否有一莲双色,或是多色。我闲来无事便与花匠探究此道,今培育出些双色莲,聊赠于你,做个生辰礼物,若是运气好,兴许能种出个三色。那捲小传,是你那个没心肝的师父,临时抱佛脚写下的,看在他写了几个通宵的份上,便也念他这份心吧。」 戚染笑着看完信,将盒子收起,云画在门口道:「公主,已安排妥当,只等公主入席了。」戚染点了点头:「琪云,你也一同到前厅宴饮吧,修整几日,带我写过回信你一併带着。」 琪云谢过恩跟着风戚染来到前厅,作为七王爷的亲信,他几乎每年都能有幸见到这场不请外人的生辰宴,连王爷都感嘆,没有他有福气。 厅中皆是按青洛的吩咐布置,垂花坠玉,素锦轻纱,既不失华贵,又雅致非常。众人早已在此等着,戚染进来,在首位坐下,青洛伴在一旁。 漠云先前还奇怪,怎么这紧邻着主位的两边,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相对而坐,这大公子坐在哪呢。他还没来得及问旁边的霍君离,公主就进来了,紧跟着大公子就坐在了公主旁边。 唉,何时他才能坐在公主旁边呢。 戚染自青洛手中接过一杯酒:「今日没什么规矩,随性便好。」她朝众人抬了抬酒杯饮下,下面的人也都随她同饮了一杯酒,青洛挥了挥手示意宴会开始。 上来头一个开场的,是琴棋书画四人的舞乐,虽说每年都是她们开场,却每年都有所不同。今年所跳的,是百鸟朝凤。四个丫头论姿色实属上乘,论舞姿也非俗品,旁人都在欣赏,只有一个人,吃空了糕点盘子。 段漠云吃完了一碟桂花芝麻糕,伸手拽了拽站在他身后的怜香的衣摆。不是他不懂得欣赏,而是于他而言,这世上若有人比吃的重要,那只有公主一人。所以他只是在忙着吃的间隙,抬头看了看表演。 「公子,这才头一个表演呢,您看看表演,先别吃了,要不您先吃吃旁边的果盘。糕点一会婢子去端,您先忍忍。」这宴会刚开场,公子的盘子先空了,不知今日膳房准备的糕点够不够公子吃,怜香欲哭无泪。 第135页 戚染斜倚在青洛怀中,瞧见漠云案上的盘子渐空,道:「再给他添上些,莫添多了,撑坏肚子。」青洛剥了一颗葡萄餵给她道:「早已吩咐过了,着墨书专门看着,公主放心。」 酒过三巡,贺兰夜之站了起来:「染儿生辰,夜之哥哥备了些薄礼,望能锦上添花。」凌光捧着盒子自他身后走出来,玉棋接了送到风戚染跟前。 戚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黑玉酒樽,看样子不像是黑璞玉。戚染拿在手中端详着,未看出什么特别,但看贺兰夜之那得意的样子,这酒樽该不是寻常之物。 见戚染看向他,贺兰夜之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道:「这只酒樽所用的材料,乃是一奇物。民间传言,尧华南界有座名叫赤丹的山,去年挖出一块会发热的石头,这石头的温度与人相似,扔到雪地里,能化冰融雪。」 霍君离在旁边听得皱眉,贺兰夜之莫不是用这东西做了酒樽,那可得花大把的银子,不知他用的是宁翼王府的银子,还是他挣的银子。 戚染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她只当是民间逸闻,没太在意。贺兰夜之接着道:「我便去寻了这块石头,做成个酒樽,凉酒伤身,倒在这杯中,便是个天然温酒的器物。染儿,可还贴心?」 戚染重新拿起这酒樽,确是温热的,笑着点了点头:「有心了。」「酒本就伤身,还是少喝为好。」苏明颜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堪堪堵住了刚要张嘴的贺兰夜之。「我也有样东西,赠与公主。」舞墨捧上一只瓷瓶,苏明颜道:「这瓶中的药丸,我琢磨研究了半载,每月服用一颗,可延年益寿。」 这药耗尽他许多心血,这一瓶服完,若无意外,可保公主十年性命无忧。只是关于公主的身体,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只用了「延年益寿」四个字。 戚染自然是懂的,苏明颜为了延她的寿命,殚精竭虑,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一份礼,实则是在与天争她的命,着实是份厚礼。 青洛将瓶子收下,倒出一粒餵进她口中,拿了蜜水给她送服。戚染这药刚咽下去,那边霍君离又站起来,他挥了挥手,门外有人抬进一件紫纱盖着的东西。 这东西由两人抬着进来,一人左右高,放在厅中间,众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当日公主所说,我自一一记下了。」霍君离眉梢轻挑,走到跟前,戚染看着他这别有深意的笑,也轻轻地挑了挑眉。 霍君离将紫纱掀开,露出了底下的东西,贺兰夜之惊唿了一声,这紫纱下盖的,竟是一只一人高,用黑璞玉雕成的凤凰。 一人高如此大块的黑璞玉,是何等的宝物,别人或许不能领悟,自小锦衣玉食的贺兰夜之却知道的很,这霍君离也着实大手笔,与他一比,自己的那只小酒樽,简直不值一提。 「这只凤凰是我亲手所雕,用的是一人高的整块黑璞玉,绝无拼接。」她曾说过,要一人高的黑璞玉做聘礼,今日他做到了,往后他还会找到三百年的太和东珠,还会用玄石金蚕丝给她做嫁衣,当日她所说的,他终有一日都会寻来。 戚染瞧着这只凤凰愣住了,当日那番话,自然只有她和霍君离两人知晓。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件极贵重的礼物,若说用心,只是亲手雕成显出了些诚意。是以青洛不太明白,公主为何直直的瞧着这只凤凰,他微微皱了皱眉,手轻轻地晃了晃风戚染的身子。 戚染回过神来,咳了声道:「天琴,找地方放吧,当心些别摔了。四公子恐怕是花了阖府上不知多少年的开支用度。」「公主不必心疼我这个挣钱的,这点小钱算不得什么。」「油嘴滑舌。」戚染拿起桌上的榛子扔了出去,霍君离笑着接了,放在段漠云的盘子里。 西冷痕站起来,他瞧着这次序,应该是到他了。飞霜捧着一支剑匣,西冷痕打开剑匣拿出了一柄软剑,这剑一指粗细,剑柄也极细短,是为碧玉雕成的竹节样式,镶了一块白玉云纹做装饰。 西冷痕走到戚染跟前,风戚染坐起身来,摸不清他要做什么。西冷痕却什么都没说,将软剑在她腰上一围,剑尖插进剑柄尾部的凹槽里,咔的一声便卡住了。那白玉云纹也不仅是个装饰,而是一处机关,按下云纹,剑尖便会弹出,握在手中便是一把剑。 这把剑着实精巧,若是隐藏在腰带中,剑柄只像是装饰,全然看不出是一把剑。「难得西冷你有这样的机巧心思。」戚染拿在手中,着实是眼前一亮,忍不住贊了一句。 青洛见她爱不释手,便道:「待会青洛便吩咐裁缝比着这把剑缝制腰带,替换公主平日所用的腰带。」戚染点了点头,将剑递给他,还不忘夸上一句:「还是青洛懂事。」 段漠云在底下瞧着,他们这些人的礼物一个比一个贵重,一个比一个精巧,只觉得自己的礼物非常拿不出手,有些垂头丧气,坐在桌案后揉搓着自己的衣袖。 霍君离拿起他扔在一边的扇子,戳了戳他的胳膊,道:「愣着做什么,去啊。」段漠云抬头看了看,西冷痕已经回到位子上,公主的目光也望向了他。他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怜香捧着一卷画轴,墨书上前来同她一起展开。 这幅画卷足有五米长,画中共花了二十四个女子,皆是风戚染。 戚染起身走到近前细看,这画中的她或坐或卧,或怒或笑,画的栩栩如生。其他人也凑上前来,苏明颜贊道:「早听闻六公子丹青了得,却不得见,此番看来,确是极品。」贺兰夜之也附和道:「画人物者最看重风采神韵,这画上的神情意境,与染儿一般无二,画工着实了得。」 第136页 段漠云站在画卷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的用画卷挡住自己。戚染将画卷往下拽了拽,露出了他的脸。 漠云有些不敢看她,脸颊透出些红晕,「我,我知道这是公主二十四岁的生辰,便画了二十四个公主……」他先前准备好要祝福公主的词这会全忘光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戚染笑道:「漠云的礼物我很喜欢,过几日不知是否有幸能请漠云来画一幅像?」 嗯?漠云愣了一瞬,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公主想画多少幅都可以。」戚染点点头,吩咐收了画,各人也都回到座位。霍君离心里已经有了小算盘,明日他就去找段漠云,将他和公主画在一处,最好能画的亲密些。 邪月站起身,直接来到风戚染跟前。他正对着风戚染坐在案前,手撑着脸笑的格外灿烂:「公主,今日生辰贺礼,我送我自己。」 「嗯?」霍君离怀疑自己莫不是听错了,送礼还有送自己的?怎么个送法,莫不是……霍君离想到了一些撩人的画面,皱眉盯着邪月的背影。 青洛听了这话面色也不是很好看,邪月依然自顾自的说着:「我将我自己送给染姐姐。你说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便是我想做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打木牌,戚染拿起来一看,这孩子果然不一般。 这些牌子,有什么「端茶倒水牌」、「捏肩捶腿牌」、「聊天解闷牌」、「习武陪练牌」等等,甚至还有一张「侍寝牌」……青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戚染忙将这些牌子拢了拢吩咐天琴收起来。 邪月一双眼睛眨了眨,满眼期待的望着风戚染。戚染方才发现,邪月若是撒起娇来,并不逊色漠云。她干笑了两声,道:「邪月有心了,若是有事我自会拿这牌子去找你。」邪月方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位子。 霍君离虽不知那牌子上写了什么,但看青洛的脸色,该与他猜的有几分相似。他悄悄跟旁边的贺兰夜之道:「后生可畏啊。」贺兰夜之倒了杯酒喝了,斜睨了一眼邪月,道:「乳臭未干罢了。染儿何时喜欢小孩子。」 苏明颜似是听到了他的话,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宁翼王。」贺兰夜之看向他,苏明颜笑着,手在袖中指了指风戚染旁边。那个位置是青洛,霍君离会意道:「三公子说的不错,大公子今年二十一,但生辰还未到,足比公主小了三岁还多些,除了邪月,大公子是咱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当年大公子跟着公主的时候,不过十四岁,可比今日邪月还要小上许多。」 贺兰夜之冷哼了一声,重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霍君离笑了笑,自己这样配合老三,怎么也该值得一坛醉仙酿的报酬。 段漠云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怎么没看见大公子的贺礼?」「大公子自然是要留到最后的,你瞧,缇双不是进来了。」霍君离道。 缇双端着两只长木匣进来,放在风戚染面前的案上。青洛打开第一个的盖子,里面放的是一张古琴。 戚染看着这琴,有些失神,这琴是母妃的。幼时母妃常常弹给她听,母妃去的时候,琴弦尽断。第二年母妃的忌日,父王将琴摔在母妃宫门口。琴碎的不成样子,她跪在宫门口,一片一片的拾起来,装进了匣子里,从宫里带到崇华苑,又从崇华苑带到公主府。 「青洛问遍天下制琴大家,终将此琴修復,只是只可观赏,经不得弹奏。」他打开第二个木匣,「青洛仿照这张琴,重新打造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可供公主弹奏。」 戚染的指尖轻轻抚着母妃的那张琴,想起母妃把她抱在膝上,拿着她的手拨动琴弦,她那时不会弹,只是胡乱拨弄,声音难听得很。母妃便笑着拿起旁边的白糖糕,餵到她嘴里,说染儿随娘,以后定会弹得一手好琴。她眼中渐渐模煳,喃喃道:「谢谢你,青洛。」 霍君离饮下手中的酒,大公子放在最后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不管什么奇思妙想,总没有一次比得过的。至少是他到公主府之后,年年皆是如此。 收了众人的贺礼,戚染暂时离席,剩下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闲话,忽然听到鼓乐声起,这乐声……霍君离和贺兰夜之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望向台上的青洛,青洛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剩下的五人自是没意识到有何特别,只因这在座的几人,只有青洛、霍君离、贺兰夜之有幸见过风戚染当年的九天凤舞,这乐声,正是当日所奏的配乐。 三人正震惊,门口白羽凤衣飘然飞入,髮丝飞扬,裙摆摇曳,又见九天白凤。 这对见过的三人来说,简直是三生有幸的惊喜,对剩下的五人,亦是如梦似幻的奇景。莫说漠云看得手中糖糕掉落不自知,连西冷痕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看得呆了。 以至于琪云回去后君书钰听了他的描述,足足哀嘆了月余。最后凌墨吟承诺捨出这张老脸,便是求,也要求染儿跳一回给他看,君书钰方才不再嘆了。 一舞终了,一厅的人都呆在当场,愣愣瞧着风戚染脱下凤衣外袍,重新落座。「多年未跳过,生疏了,只当是助助兴吧,劳你们费了心思准备这些贺礼。」戚染抿了口酒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霍君离道:「我三人实是有幸,此生能得见公主再做九天凤舞。」「往事歷歷在目,染儿舞姿,当得起倾国倾城。」贺兰夜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苏明颜道:「何止倾国倾城,瑶台仙府,仙娥天女,尚不及此。」 第137页 西冷痕不善这类言辞,只默默地干了一壶酒,漠云早已看傻。邪月也差不太多,他此刻能想起来的都是些骂街的词,暗暗下了决心,明日起要好好开始补习诗词歌赋,将从前做皇子时学的都捡回来。 宴会剩下的时间,众人皆是食不知味,只回想着方才公主跳的那支舞,不知不觉,日头西沉,宫内来了传旨官。 戚染一行人进宫,受了众朝臣的祝贺,又看了些歌舞,待天完全暗了,众人移步到宫门外。 风颜珏与风戚染并肩而立,道:「今日宴会有一个特意为阿姐准备的节目,还得请阿姐在这站上一会。」「什么节目?竟这样神秘。」戚染问道。风颜珏笑而不答,只是望着这如墨夜空。 戚染也抬头望着夜空,不一会,远处有一盏孔明灯孔明灯飘飘摇摇飞了起来,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直到这夜空被孔明灯点缀的满满当当,无数微弱的灯火,却让整个夜空磅礴壮阔。 「这……」戚染从未见过孔明灯也能如此震撼,一时不知说什么。风颜珏道:「阿姐可不要小看这灯。这万盏孔明灯,每一盏上都写着对阿姐的祝愿,有的来自军中将士,有的来自阿姐守下的城池中的百姓。这些孔明灯,均是由他们亲手所制,一字一句写下对阿姐生辰的祝贺。」 「孤是想让阿姐看看,这尧华天下,不曾忘了,阿姐曾以性命护得尧华安泰。」风颜珏道,「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阿姐。」戚染听他所说着实动容,眼眶有些发红,道:「这已是份大礼了。」她此生习惯了受人非议,万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万人点灯,来贺她的生辰。 「孤以阿姐之名,在尧华建起二十间学堂,供家境贫寒的孩子读书习字,给他们提供食宿,所需银两皆由国库调拨。这只是第一波,后面还会再建。」风颜珏道。「 着实是份大礼。」戚染赞许,「人为治国之本,贤才辈出,方为强盛之象。」内忧已除,外患亦平,她终于也能安心了。 戚染望着这满天灯火,愿尧华此后安泰昌盛,太平无忧。